《女扮男装:权臣》 第1章 许家冤屈 冬至,黄昏时分。 上京城中,家家灯火通明,雪花飘落,沿着窗柩落在地上。 雪地映着红光,门前的火炉温着热酒,冰冷的大牢里,和外面的喜庆截然不同。 程杰提着酒壶,停在了最后一间地牢前面。 稻草杂乱的铺在地上,一个破碗,一口脏水。 女人长发如杂草一样散在肩上,身上的衣裳被鞭子打破,露出狰狞的伤口,血从里面渗出来,远远看过去,像个血人。 听见声音,女人抬起头,睁着一双血眼,冷声问:“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看看意气风发的许大人了。” 程杰咬重了许大人三个字,脸上却无半分奉承,反而全是讥讽。 说完,他走了进去,停在许愿面前。 慢条斯理的把地上的脏馒头捡起来,又轻轻吹完馒头上的灰。 程杰抬眸问许愿:“怎么样,这大牢住的还习惯?” 许愿别开头,没有说话。 看见许愿这副样子,程杰握着馒头的手猛然缩紧。 “嘭!” 馒头砸到了角落里,发出巨大的声响。 程杰抓着许愿衣服的领口,强迫许愿抬头看他。 “别给脸不要脸,现在要你死,就是本公子的一句话!” “那你倒是杀了我。”许愿冷笑。 “杀了你怎么够?我要慢慢折磨你。” 程杰松开许愿的衣领,转身坐在椅子上,低头怜悯的看着许愿。 “狱卒没有亏待你,我特意告诉他们,不能等伤口结疤,要把伤口一遍遍挑开,这样肉才会烂。” 许愿没有说话。 程杰不恼,语气甚至还和缓了下来。 “当年你就处处同我做对,如今都成阶下囚了,这骨气还是半分不减,只可惜了你那张漂亮脸蛋。” 程杰端起热茶,轻轻吹走上面的热气,叹气道:“你说说,好好的女人家不做,非要冒充男人去参加国考,这下好了,被皇上知道了,什么好处没捞着不说,还落的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家破人亡…… 许愿死如枯井的眼里突然爆出一阵恨意,她挣扎着扑过去,脚上的铁锁却限制了行动。 她只能吼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我还以为许大人不屑和我说话呢。”程杰笑了声,放下了手里茶杯,走到许愿面前。 “也没什么,就是你那跛脚的表哥被打死了,至于你父亲,上吊自杀了。” 程杰欣赏着许愿满脸的恨意,笑的越发灿烂,“现在,就差你……” “程杰!” 许愿尖叫一声,眼里通红,她抓起地上的破碗,奋力往前一扑,直对着程杰的脸。 程杰退后一步,却没躲开。 碗的碎片扎进眼球,鲜血直流。 “啊!” 他急忙要拔出来,女人尖锐的笑声就在监狱里响了起来,而后,是一道冰冷至极的声音。 “程杰,你最好早点杀了我,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许愿双眼通红,被愤怒灌满。 一只眼睛怎么够。 不够! 她要杀了程杰全家! 许愿不甘的扯着铁链,直到一双精致的靴子停在眼下,她才停了下来。 老人胡须灿白,却是精神矍铄。 “韦沉以。” 许愿盯着老人,枯井一般的眼眸里冒出了更大的恨意。 “许小姐,好久不见。” 韦沉以抚了抚胡须,同许愿打过招呼,而后朝那边处理伤口的程杰道:“你先下去。” “是。” 程杰不甘心的看了一眼许愿,恨恨离去。 大牢里安静了下来。 韦沉以垂眸看着许愿,缓缓道:“许愿,从这个名字就能看出来取名之人想做什么,但可惜了,许小姐一心求死,老夫只能如你所愿。” “呵呵。” 许愿冷笑,话里全是嘲意,“这么迫不及待的杀人灭口,韦沉以,你是做贼心虚了吗?” “老夫做贼心虚?”韦沉以笑了,“许小姐,当初你能参加国考,推荐信还是老夫写的,若是没有老夫,你连参考的资格都没有。” 韦沉以说完,语气里带了些遗憾,“可是,谁知你竟然女扮男装,欺君犯上。” “明明就是你设计陷害我!” 许愿吐出一口血水,“你不仅陷害我,还陷害我祖父,害了许家上下三百口人!” 她的祖父贵为丞相,却被陷害叛国通敌。 她带着许家冤屈而来,想要面圣,却遭到重重磨难,最后只能选择参加国考,以面见皇上,呈奏冤屈。 然而,就在面圣前夕,韦沉以上奏她女扮男装,还没见到皇上,就被押入大牢。 世人只知她是今日被收押,却不知韦沉以早已带走了她,连放榜都不曾等到。 提起故人,韦沉以微微一笑,捻上了手上的佛珠。 “你祖父就斗不过我,更何况是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只是,我没想到,你比你爹有骨气,能走到这上京城来。” 无视许愿的怒目,韦沉以抚了抚胡须,似有遗憾:“可惜了,你是许家后人,我也曾真心想过,让你入我门下。” “做梦!” 许愿淬了一口口水,“做你的走狗,还不如死在这狱中!” 韦沉以脸上笑容一收,捻佛珠的手停了,“既然如此,那老夫不妨让你彻底死心。” 说完,他抬了抬手,身边的小厮立刻捧着一个木匣子走了上来。 “许小姐,看看,这是不是你收集的证据?” 许愿眼神凝滞了。 那个木匣子里,是当朝无数重臣贪污受贿的证据,是她翻身的机会,也是许家唯一洗清冤屈的机会。 许愿反应过来,急忙扑过去,要去抢那个木匣子,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韦沉以吹开火折子,火光映着他苍老的脸颊,徐徐的落进了盒子里。 “韦沉以!” 许愿忍着痛,还没有站起来,又被铁链给绊倒。 火光在她面前燃起,她眼里的光一点点被磨灭。 没了,都没了。 彻底的没了。 “韦沉以!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许愿不甘心的抬头,铁链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杀不了我的。” 韦沉以蹲下身,笑容徐徐:“因为,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第2章 程杰 大漠 黄沙在边塞滚了又滚,吹在悬崖峭壁上,绿色在这一浪又一浪中消磨殆尽,徒留一抹枯死的黄。 院里,张青玉把药炉上的盖子被掀开后,把药倒进土色的瓷碗里,而后轻轻的推开木门,走进内屋。 床上躺着一个瘦小的少年,脸上被冻的铁青,唇上血色全无。 隔的再远,都能感受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刺骨的凉意。 张青玉抚了抚许愿的额头,一直紧蹙的眉头略微松些下来:“幸好,烧退了。” 听的这话,屋里另外一个妇人道:“烧是退了,可也苦了愿儿,这大冬天的落水里,是个人都遭不住啊。” “嫂嫂,愿儿命大着呢。” 听懂张清玉的话,文淑芳连“呸”了三声,拍了拍自己的脸道,“我这个嘴,可莫叫天老爷听见了。” 张清玉笑了笑,把许愿扶起来,一口一口仔细喂着药。 见药碗见底,文淑芳道:“不用想,我都知道是程家那小子干的,要不是程家在似水县无法无天,我定要去给愿儿讨个说法。” “嫂嫂,这话莫要再说了,若是让别人听见了,怕是还要为难愿儿。”张清玉语气憧憧。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文淑芳心有不甘。 “不算了又能如何?”张清玉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咱们家的情况,嫂嫂你又不是不清楚。” 文淑芳沉默了。 见此,张青玉放下药碗,嘱咐道:“这两日,你且把张越看好了,他性子冲动,要是去找程家那小子麻烦,明个还的照顾……” “水……水……” 虚弱的声音从惨白的唇瓣里传出来。 张青玉一喜,忙把人放在床上:“嫂嫂,你看着愿儿,我去接点热水来给愿儿暖暖身子。” 胸口的那口闷气还憋着,带着甜味的液体,从她的嘴里慢慢流进喉咙里。 许愿闷声喘了几口气,费力的睁开眼,才看清了眼前的两个人。 娘亲张青玉,舅母文淑芳。 许愿记得,在她考试前夕,就有消息传来,说家里起了一把火,舅舅和舅母没跑出来,在火里没了。 张清玉也得了癔症,疯疯癫癫的跳了河,尸体都没有找到…… 想到这些,许愿眼里浮起一片泪光。 面前两人还是记忆里温柔敦厚,善良的样子,她像是只做了一场梦,醒来以后什么都没有改变。 许愿闭上眼,痛苦的笑了:“这梦若是再长一些,便好了。” 听见许愿一通胡话,张青玉和对视一眼。 过了会,文淑芳忐忑的问:“妹妹,愿儿这是……烧糊涂了吗?要不然,趁着文贤没回来,还是去叫个郎中来瞧瞧。” “可郎中知道了,那不就都知道?”张青玉也因为许愿的话,忐忑了起来。 “那怎么办啊,愿儿,你听得见舅母说话吗?”文淑芳害怕拍了拍许愿的脸颊,试图让许愿清醒过来。 热的,手是热的! 许愿猛然睁开眼。 入眼是白色的床幔,旁边破旧的书桌上,一叠叠的书籍。 她的手,她的身上,她的脸都是好好的!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脑海里浮现,许愿掀开被子,顾不上两的腿软弱无力,直接跑了出去。 黄沙漫天,稀稀落落的农家,安静又祥和。 两步路以后,许愿终是体力不支,跪在了黄沙上,泪水爬满了脸颊,可她疯狂笑着,颤抖的声音中带着狠厉:“苍天有眼!” 许愿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然重生了! 当真是,苍天有眼! “愿儿,你干什么呢?”张青玉追了出来,见许愿跪在地上,忙把被子给许愿捂上。 “没什么,就是觉得,活着真好。” 听到张青玉的声音,许愿瞬间反应过来,藏起眼里的恨意,假装无事的问:“娘,我这又是怎么了?” 要先知道这是哪一年,走到了哪一步,她才有应对的准备。 至于为什么说“又”,是因为她本是女子,却从小被当做男子教养,长年累月下来,落下了不少病根。 这个世界上,只有张青玉几个人知道她的秘密,怕她女儿身一事败露,小病小痛的也从来没有叫过大夫,都是能扛则扛,抗不过就硬扛。 病的次数太多,她也想不起来这是哪一次。 “还能是为什么?被程杰那小子推下水的呗。”文淑芳走出来,气不打一处来。 “嫂嫂,你又忘了我刚刚说的?”张青玉看了一眼文淑芳,而后笑吟吟的看着许愿:“行了,赶紧跟娘回去,你这身上,还没好全呢。” “好。”任凭心里恨意滔天,许愿脸上都是一副听话的模样。 落水这件事,她记得。 那年她刚刚十五,偷偷溜进城,却错上了程家的马车。 马车里坐着一个妙龄女子,记得当时是那女子戏说了一句她生的俊俏,程杰气不过就绑了她,丢进河里。 寒冬腊月,她在河水里冻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被过路的农户捞了起来。 她要去报官,可她的父亲不准。 许愿只能按耐这个心思,没想到几天后,程杰又登门羞辱。 她的倔脾气上来,立刻就去县令击鼓,却被打了五十大棍,在床上又躺了半年有余。 落水,是她和程杰结怨的开始,准确来说,是从小打小闹,到不死不休的开始。 想起程杰最后嚣张的嘴脸,想起程杰对她家人的赶尽杀绝,许愿握紧了拳头,任凭手心麻木,都没有松开半分。 这一次,她不会让程杰有机会去京城。 这一次,她不会去做那个任人宰割的羔羊。 她要报仇雪恨,要手刃仇人,要韦沉以生不如死! 许愿正想着,院子外面,马蹄声突起,紧跟着,是少年嚣张的声音。 “程杰,你还敢到我家里来?存心找打是不是?” 听到动静,料想是程杰来了,还被刚刚回来的张越碰了个正着,张青玉怕几个人起冲突,忙开口道:“嫂嫂,你带愿儿进去,我出去看看。” “娘。”许愿拉住张青玉的袖子,声音坚定:“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处理,你跟舅母进里屋去,我和表哥,会好好招待程杰的。” 第3章 威胁 安抚好张青玉和文淑芳,许愿方才站起来。 浑身上下都没力气,但许愿不怕,那滔天的恨意,能支撑她今天见完程杰,也能支撑她走下去。 “小爷看你才是找打!” 听见起争执了,张青玉见状,想要出去,却被文淑芳拉住,摇头安抚。 “这是小辈之间的事,张越不会让愿儿吃了亏的,若是我们两个出去,可就变成合伙欺负一个孩子了。” “可……唉,还是等文贤回来。”张青玉心有不安,却也只能按捺住。 门口,许愿握着门栓的手停了一下,手指不经意间拂过袖中的剪刀。 张家子嗣不多,小辈只有她和张越二人。 两个人虽然是表兄弟,可是自幼一同长大,感情深厚,从未分过彼此。 前世,张越为了给她送一件新衣裳,瘸着腿从似水县走到上京城。 她女儿身揭穿那日,被押入大牢,也是张越挡在了她的前面。 她还记得张越说:“我不管她是男是女,是男的就是我张越的弟弟,是女的就是我张越的妹妹,你们想抓她,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许愿垂眸,把眼底的恨意掩藏,抬头时,面上已经是一片风轻云淡了。 她知道,打开这扇门,一切都会改变。 因为今天就是程杰上门羞辱她的那日。 后面,她去报官,反倒被打,张越也因为她,瘸了一条腿…… 这一次,她不会让悲剧重演。 门一开,院子外面,两个少年应声回头。 程杰今年十七,只比她大两岁,生的眉清目秀,却因长在大漠,皮肤黝黑,多了几分魁梧之气。 张越则是不同,虽然和程杰一样大,个子却没起来,比起程杰,显的颇为弱小。 可就是这样弱小的人,也能勇敢而无畏的站在她面前。 “许愿,你出来干什么?回去。”张越急忙挡在许愿面前,仿佛程杰是洪水猛兽一般。 “哥,这是我跟程杰的事,你去给马儿喂点吃的。” “就是啊,这是小爷跟许愿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程杰嗤了一声,两手交叠抱在胸前,大摇大摆的走进去,施舍一般的开口:“许愿,你进来,小爷有话要说。” 张越气的脸颊紧绷,握着拳头就要冲上去,许愿却更快挡在他身前。 “哥,你听我的。” 许愿拉住张越,语气虽轻,却带着无穷无尽的力量:“这样讨不到好处。” “可……”张越话堆在了嘴边,没来得及说出来。 因为,许愿已经抬起步子,跟着程杰一起进去了。 张越想跟着一起进去,马儿却不听话的扬了扬蹄子。 客房里,张青玉倒了两杯水。 见程杰和许愿一前一后进来,她有心说什么,想起文淑芳交代的,又咽了回去。 路过许愿那刻,张青玉还是不放心的道:“你哥栓马去了,你等你哥来了在好好跟程杰说,同窗之间,哪有什么间隙?” 许愿颔首。 等张青玉走了,许愿回头,落下了门栓,甫一回头,一双手便朝她脖子袭来。 不等她反抗,程杰已经捏着她的脖子,把她抵在了门上。 少年笑容略带残忍。 许愿却无惧,只抬眸看着他,语气更是冷静:“程杰,你想做什么?杀人吗?” 被许愿盯着,程杰突然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于是,他暗暗提醒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怎么可能让他毛骨悚然。 “许愿,你说我想做什么?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才是。” 气势已经足了,程杰轻轻拍着许愿的脸颊,施舍一般的开口:“那天没有淹死你,是你命大,可若是你不知好歹,下一次,你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说起这个,程杰就气的牙痒痒。 他原本是想戏弄许愿,哪成想,许愿这么弱,在水里扑腾了两下,就没动静了。 纵使他性子顽劣,却没弄死过人,慌慌张张的回家,正好碰到他爹回来。 慌不择言中,他说没出人命,结果,听到这个,他爹反而拿着棍子追他打了一个上午。 不仅如此,还强迫他来看看许愿有没有死,如果没死,就要警告许愿不准去报官。 要他说,许愿那怂样,也不像是敢报官的人,而且,他程家家大业大,又是程家乡的乡有秩,就是许愿报官,也能摆平。 只是,程杰从来没见他爹发过这么大的火,只能不情不愿的来走这一趟。 和程杰的暴怒不同,许愿格外的冷静和理智。 程杰不敢杀她。 从前她怕程杰怕的要命,被掐着脖子一通威胁,就觉得程杰真的要弄死她,反而去报官寻求庇护。 现在一想,她不禁觉得自己天真无邪。 程杰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儿郎,哪里敢杀人? 最多就是仗着程家的厉害,狐假虎威罢了。 许愿抬眸,嘴角漾起一抹灿烂的笑容,话音却冷淡至极。 “程杰,我以为你这戏,还会唱的再长一些呢?” “你不配。”程杰咬牙切齿,凶狠的模样毕露,“小爷警告你,你要是敢把落水的事,说出去半个字,我要你的命。” “那你试试,是你先掐死我,还是我先捅死你?” 许愿轻笑,在她腰间,那把带着铁锈的剪刀已经对准了程杰的腹部。 只要她稍一用力,便能插过去。 程杰为什么来这一趟,许愿心里清清楚楚。 或者说,以前不清楚,但现在,她无比清楚。 程杰绑架她,让人把她丢进湖里。 程家老爷子不想把这件事捅到县令府,便装模作样的让程杰来探望,实际上,是让程杰来警告她,不准报官。 为什么不能报官? 当然不是因为怕程家担人命官司,而是因为那天她在马车上看到的那个妙龄女子。 许愿眼里的笑意更深,仿佛无声的在说:我要杀你。 程杰手上刚一用力,腹上的刀就进了一分,他只能停下,脸上故作镇定,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喊道:“你敢!” 许愿看穿了程杰的害怕,冷笑着,“你都敢做的事,我怎么不敢?” 话落,许愿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松手!” 第4章 你可以等死了 程杰被许愿冰冷的语气吓得腿都哆嗦了,手里哪还有力气,几乎是许愿音落,他手就已经松开了。 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倔强道:“你杀了我,张家一个都跑不了,我爹会给我报仇的。” “就算报了仇,又与你有什么关系,那时候,你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许愿向前走了两步,逼的程杰后退,方才轻笑,“程公子,同窗之间,应该和睦相处才是,你说是吗?” “你……” “还不滚?是想留点东西给我吗?”许愿扬了扬手里的剪刀。 “你给我,走,走着瞧!” 程杰急忙退开,匆匆的拉开门,连旁边偷听的张越都没看见,直接撒腿就跑,像极了败家之犬。 程杰走了,许愿也松了一口气。 若不是程杰年纪轻,加上她对程杰了如指掌,她才不可能把程杰吓得落荒而逃。 程杰想让她吃了这个哑巴亏,不可能。 与其等程家威胁她,不如她来威胁程杰,再让程家把这个哑巴亏给咽下。 只不过,许愿笑还未停,就看见了门外的张越。 她心中一凝,过了会,才状若无事的问:“哥,你来多久了?” 许愿回忆里一番和程杰说的话,应该没暴露什么才是。 而且,按张越那一根筋的智商,应该猜不出来什么。 想到这里,许愿的心平静了下来。 张越沉默了好久,低声道:“栓好马就过来了,从你说要……要杀程杰的时候,我就都听到了。” “你都听到了,我也就不解释什么了。”许愿站起身,把剪刀放在桌上,坦然自若。 “但是,你这样做,程杰不会放过你的。”张越紧紧的握住自己的拳头。 程杰同许愿,一直因为相貌而不合,以前都是小打小闹。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下就到了你要杀我,我要杀你的地步。 他怎么可能不担心。 更让他心惊的,是从前连杀鸡杀鱼都不敢的许愿,今天居然拿着剪刀,对程杰说,“是你先掐死我,还是我先捅死你”。 “我不这样做,程杰也不会放过我。”许愿抬眸,尽可能的把自己的语气放轻,“这不是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的。” “可是,那也不能这样啊。” 张越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浑身都在颤抖,最后只剩摇头否认这一个动作。 “许愿,你不是这样的,叔父教导说,学文能治国,习武能安邦,你天生就是拿笔写锦绣前程的人,怎么能拿刀杀人呢?” 许愿扯了扯嘴唇,就要反驳的那刻,却又顿住了。 张越不是她,张越没有经历那些不曾发生的事,或者说,即将可能变成现实的事。 她已经足够忍耐了,她没有一把剪刀捅了程杰。 可是张越不知道这些,他不知道张家火灾,他不知道张清玉被逼跳河,也不知道许文贤上吊,更加不知道他自己,断了一条腿还被活活打死。 他都不知道…… 不知道也没关系,这些痛,这些苦她一个人知道就好了。 这一辈子,张家都会平平安安的。 许愿把眼中的狠厉掩去,垂眸道:“表哥,你说的对,我的确不应该说杀他。” 下一次,她要程杰死。 她要程杰血债血偿。 前世的仇,如今的恨,她要一起清算。 “这就对了,我是真怕你想不开。” 见许愿和从前无异,张越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应该是病了一场,还没恢复过来。”许愿口不对心的解释着。 “那就先好好养病,我爹说,让我跟你一起去县里上学,你去书塾,我去武馆,以后哥哥保护你,你也别怕一个人去书塾。” 说到最后,张越看着许愿,还有些忐忑。 许愿一直不想去书塾,一方面是因为学费太贵,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书塾里有程杰。 两人三天两头就会发生矛盾,争执,许愿从来都是受气的那个,久而久之,许愿就不想去了。 因为这个,加上许愿落水,他爹终于松了一嘴,说让两个孩子一起去城里求学。 只不过,张越犯浑,四书五经学不进去,只能去武馆。 但是,好歹也能学点东西,不至于让许愿又被程杰欺负,而且两兄弟都在县里,彼此间也能有个照顾。 “我自己一个人能行。”许愿笑了笑,开口道:“我不怕程杰。” “那也不行。”程杰一拳打在桌上,怒气冲冲:“我不会再让程杰欺负你的!” 看见程杰意气风发的模样,许愿唇角终于漾起了一抹笑容,也没说自己一个人可以的话,而是笑着应道:“也行,学点武艺,傍身也不错。” 许愿没说保护自己的话。 她忘不了张越挡在她面前的孤勇,这一次,她要保护张越,保护所有人。 张越没听出许愿话哪里不对,反而因为许愿愿意去书塾,喜上眉梢,当即就道:“你能想明白简直太好了,我现在就去抓鱼,给你补身子。” 说完,不等许愿开口,张越就跑着出去了,仿佛迟了一步,鱼就没有了。 见此,许愿唇角不由得漾起了一抹笑容。 等张越走远,许愿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冷了下来。 以前她一直都不想去书塾,因为书塾里有程杰。 前世,在经历落水一事以后,她对程杰越发的恐惧,哪怕是张越去了武堂,她也再没去书塾,而是选择状告程家。 等她想好了要去书塾,借此参加国考的时候,北边哥舒族来犯,战争一触即发。 战乱虽然在半年内平息,可似水县的县试却因此停了两年,她等了两年,才得已参加县试,州试,会试,国考。 两年的时间太长了,她已经等不起了。 她不仅要去书塾,还要把张越送进军营,等张越战功加身,程家无立足之地,再启程去上京城。 这里,没有她的出路。 她唯一的出路,只有去京城。 如果顺利,后年十二月,也就是嘉和二十四年,她便可以参加国考。 这样,她能节省将近三年的时间。 韦沉以! 想起这个名字,许愿浑身都充斥着一股冷意。 她望着京城的方向,唇角的笑容冰冷而凉薄。 “韦沉以,你可以等死了。” 第5章 许文贤 是夜。 厨房的灯氲起一片暖意,木门吱呀一声,许愿合上书,急忙迎出门去。 果不其然,许文贤回来了。 望着那熟悉的身影,许愿鼻子一酸,差点哭了。 和她不同,许文贤是在百般呵护中长大的。 许家是京城里的贵族,但在许家被污蔑叛国以后,就如一盘散沙一样,支离破碎。 罪名是叛国,结果是流放。 许家上下三百多口人,流放途中,活下来的,只有许文贤一人。 纵然饱读诗书,才华横溢,但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年仅十六岁的许文贤连活下去的能力都没有。 后来,许文贤被张家收留,张家没出过读书人,对许文贤极好。 三年后,许文贤踏上了回京之路。 然而,当他真正站在京城时才发现,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了。 隐忍,蛰伏许久,许文贤终于收集到了一些证据,然而,还不曾进京面圣,就被发现端倪后抓住。 和她一样,许文贤被打的奄奄一息,从高崖上扔下去。 幸运的是,悬崖上有树,许文贤留了一命,也落下了病根,不能久站,不能疾行。 再后来,许文贤将希望,寄托在了怀有身孕的张青玉身上。 怕许文贤失望,张家所有人瞒下了她的性别,一瞒,就是十五年。 在她记忆里,许文贤总是捧着一本书坐在窗前沉思,温文儒雅。 年少时她不懂,后来得知许家灭门惨案,才明白许文贤身上的重担。 如今,这担子,应该交给她了。 她和韦沉以之间,隔的远不止许家灭门惨案。 许文贤放下药篓子,就看见许愿站在门口,眼里噙着泪水,他默了默,苛责的话顿收:“你身子还没好全,起来干什么?” “你不知道,愿儿念你念一天了。”文淑芳闻言,从灶房走了出来,手里握着张越刚抓的鱼,笑容满面:“回来的正好,赶紧洗个手,张越抓了鱼,马上就吃饭了。” 许文贤点头应了一声。 张青玉见此,上前小声道:“程杰白天来过了,晚上你跟愿儿聊聊,毕竟还要在一个书塾里读书,咱们指望着愿儿成才呢?” 说完,也不给许文贤拒绝的机会,张青玉埋头又进了灶房。 许文贤听到张青玉的话,又看了一眼屋檐下的许愿,沉默了下来。 许愿没有听见张青玉和许文贤说的什么,只是等张青玉走了以后,见许文贤没有说话,便主动开口道:“父亲,愿儿有些话,想同你说。” “刚好,我也有事同你说。”许文贤收起思绪,一边朝屋檐下走去,心里有了决断。 “刚刚,为父仔细想过了,若是你真的不肯去书塾,那便算了。” 许文贤看着面前的许愿,轻轻叹了一声气。 “为什么?”许愿不由皱起眉头,有些疑惑。 前世,许文贤松口让她不去书塾,是在她报案被打以后。 可现在,许文贤的话,提前说了出来。 难道说,从程杰落荒而逃的那刻,这一切,就已经发生了改变? “你不喜欢,父亲就不勉强你,说到底是为父执念太深。” 许文贤看着许愿,微微一笑,想伸手拍拍许愿的头,又觉得许愿年纪大了,不合适,慢慢收了回来。 察觉到许文贤话里的落寞,许愿抿了抿唇,开口道:“和父亲不同,我觉得,经此一事以后,更应该发愤图强,不仅如此,我还要上京参加国考,要入仕,改变这似水县山高皇帝远,贪官污吏频出的现状。” 许愿没有说起许家冤案,因为,这时候的许文贤,还没有告诉她许家的冤案。 所以,许愿用了一个其他的借口。 “你……” 许文贤愣住了,像是难以想象,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竟然存了这么高的志向。 许愿见此,继续道:“父亲,今天落水的人是我,明天就会是其他人,但这世界不该成为弱肉强食的世界,再者,大漠是边境,程家为虎作伥,覆巢之下无完卵。” “覆巢之下无完卵。”许文贤眼底风起云涌。 想起许家为稳固大明的殚精竭虑,最后却因为小人眼红,致使落得抄家流放的下场。 许文贤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有一种念头呼之欲出,然而,看见许愿那刻,许文贤还是沉默了。 最后,许文贤道:“京城的水太深了,只为了一个程家上京,不值得。” “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值得或者不值得这个说法。”许愿浅浅一笑。 她还想说些什么,张越从厨房里跑出来道:“吃饭了。” “先吃饭。” 许文贤没多说什么。 说完,他佝偻着身子,慢慢走去灶房。 许愿看着那明明正直青年,却比老年人还要蹒跚步伐,泪水再度充盈了眼眶。 同时,她也暗自道:不论谁挡在她面前,她都不会妥协的。 想完以后,许愿跟着许文贤去了灶房。 围坐在饭桌上。 饭菜并不是什么上乘的佳肴,可许愿却觉得香甜无比。 然而,在其他五个人眼里,许愿吃饭的模样,像已经几年都没有吃饭一样。 张越正咬了一块鱼肉吃着,见到许愿狼吞虎咽的模样,手里的鱼肉顿时就不香了。 见其他几个人都停了下来,许愿还在自顾自的吃着,张越迟疑的问:“娘,志国吃的跟我们是一样的吗?” “一个锅出来的,哪能不一样?”文淑芳瞪了张越一眼。 “那他这是……” “我觉得愿儿这孩子,从醒来就有些不对劲。”文淑芳想起许愿刚醒的样子,突然忐忑的看向张青玉。 “要不,还是找个郎中看一眼?” “我瞧着,没什么啊。” 张青玉说着也有些忐忑,因为,许愿实在是太异常了。 听到两人的对话,许文贤皱眉,跟着问道:“他今天怎么了?” “也没什……” 文淑芳话没说完,许愿一个碗已经放了下来。 米饭被吃的干干净净。 许愿郑重的开口道:“父亲,叔父,我想明天就去书塾。” 话音将落,张青玉立刻就道:“不行。” “是啊,你这身上还没好全呢?”文淑芳跟着一起劝道:“用功也不急这一时片刻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片刻都不能耽搁,再者,表哥要去武堂,就应该越早越好,我们兄弟两个都在县里,更方便照料。” “可我还是……” “志国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就听他的。”许文贤打断张青玉的话:“武堂那边,的确也不能荒废。” 想起许愿先前说的,许文贤垂眸,不由得叹了一声。 大漠今年天气炎热,粮食颗粒无收。 似水城看起来风平浪静,可实际上,黑云压城。 第6章 宋修婧 大漠天亮的早。 许愿收拾完书,把之前攒的钱全部都带在身上。 出门的时候张越也正好喂完了马,等她出发。 似水县是一座边陲小城,衔接着大漠,大漠那边,住着游牧民族。 许愿住的地方,还在似水县之外,因以程姓为主,故而叫程家乡。 从程家乡走去似水县,大约得小半个时辰。 两个人天蒙蒙亮的时候出发,到似水县时,天已经大亮了。 沿途都是商贩,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许愿不由得有些恍惚。 前世,她离开似水县以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没想到今日,她还能重新站在这里。 见许愿出神,张越猜想是许愿还没想好要不要去书塾,他思索一番后问道:“许愿,你要是还没想好,要不今天就先别去书塾了,反正告了假,你跟我去武馆看看?” 听见张越的话,许愿瞬间回过神,摇头笑道:“读书讲究持之以恒,有空我再去武馆看表哥可好?” “也行,那你下学了,就在城门口等我,咱兄弟俩一起回去。” 许愿不想去,张越也没多勉强,又嘱咐了一些事,才去了武馆。 目送张越离开,许愿朝书塾的方向走了一小段路以后,便进了一个小巷子。 她的包袱里,背的不是书,而是昨夜特意改小了一些的,许文贤的衣服。 把衣服换好,原本稚气未脱的少年,便立刻变成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饶是如此,许愿依旧还是不放心的戴上了帷帽,防止被人认出来。 从巷子出来,许愿就在城里游荡。一边走一边打听,半个时辰后,她停在了县令府的后院外墙边。 似水县虽小,却是天齐北境的防线,因此,似水县县令府比起其他地方,修建的更加精妙,差不多能比得上一些郡守的府邸了。 许愿今天来,是为了那日她所见的妙龄女子——宋修婧。 程家不准她报官,怕的不是出了人命官司,而是被人发现宋修婧的身份。 这些事,是许愿上京城以后才想明白的。 宋修婧是京城太尉府宋家的庶女,生下来就是一个病美人,因为其母太过于受宠,宋家主母便算计着把宋修婧送到了乡下的庄子上。 这一走,就是十年。 如今接宋修婧回京,是因为皇帝要给三皇子指婚。 而京城众多贵女中,皇后只看上了太尉府的嫡女。 宋家已经位列三公,自然是想稳固朝中的位置,若是太子之位悬而未定,宋家早就乐呵的嫁女了,可如今太子之位已定,三皇子虽是皇后嫡子,在皇储争夺中,也不过就是一个陪跑的。 说不定,太子继位以后,第一个处理的,就是同胞三皇子。 宋家舍不得自己的嫡女嫁进三皇子府,便想着把庶女宋修婧接回京城,狸猫换太子。 此事关太尉府和皇室,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程家自然不敢声张。 前世,她到京城的时候,宋修婧已经是三皇妃了,生的漂亮至极,行事沉稳有度,比京城一些贵女还要出众。 再后来,宋修婧成了太子妃。 宋家估计怎么也没想到,纵横官场数十年,夺嫡之争中,居然站错了队,反而让一个庶女钻了空子。 想去过去种种,许愿还有些唏嘘。 不止宋家站错了队,朝堂上,大多数人都没有想到,最后成为储君的,是最不可能的三皇子。 这也印证了一句话:世事无常,人定胜天。 想到这里,许愿收起思绪,看着那比她还高出一个头的外墙,两手够了上去,准备翻墙。 她要见宋修婧。 上京城的水太深,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这一次,她要更加稳妥。 不出意外,宋修婧会是天齐下一任皇后,所以,她要在宋家的人到来之前,拉拢宋修婧,助宋修婧成为三皇妃。 费力的爬上院墙,许愿打量一番后,确定后院里空无一人,才跳了下去。 小心翼翼的找着宋修婧的院子,几圈下来以后,还是半个人影都没看见。 许愿停了下来,暗自琢磨。 以宋修婧的身份,程家不会这么快就把宋修婧送去京城,肯定是等京城来了人才会把宋修婧交出去。 其次,昨天程杰还来警告她。 由此看来,宋修婧肯定没有被送走。 若是不在县令府,这个未来的三皇妃会在哪里呢? 等等…… 许愿眼睛一眯,而后忽然一笑。 若是程家一开始就把宋修婧的事瞒着似水县令,等京城宋家的人来了以后想独自邀功,那就说得通了。 想到这里,许愿急忙从县令府离开,往程家府邸那边走去。 比起空无一人的县令府后院,程家还有一些家丁和婢女,但是,比起从来没去过的县令府,程家,许愿可就熟悉多了。 依旧是翻墙而入,绕过了家丁和婢女,许愿直奔程家后院。 还没进到院子,许愿就听见了啜泣声,还有程杰粗暴的声音。 许愿心中一惊,顾不得会不会被人发现,直接冲了进去。 一脚踢开门后,许愿大声喊道:“住手!” 房间里,两个人皆是浑身一僵。 程杰上衣已经脱完了,只剩下一条里裤。 旁边,宋修婧哭的梨花带雨,身上衣服杂乱无章,只能堪堪遮挡住身躯,白皙的皮肤上,鲜红的痕迹像冬日的梅花一样绽放。 突然闯进来一个人,程杰吓了个哆嗦,慌慌张张的套着衣服。 宋修婧立马捡起地上的衣服,退到了床上,惊慌的拿被子裹住自己。 许愿转身合上门,再回头时,她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直接掐着程杰的脖子,气的眼睛发红。 “程杰,你可知道你面前这女子是谁?连你爹都要藏着掖着,你居然还敢染指?今日之事若是说了出去,别说你,就是整个程家都难保!” 许愿想过程杰混账,也想过程杰会变成十恶不赦,无恶不作的坏人。 可她没想到,才十七岁程杰,就有这么肮脏龌龊的心思。 若是今天她在县令府再多停留一刻,那宋修婧的清白…… 许愿说了什么,程杰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听见那熟悉的声音,程杰瞬间反应了过来面前的人是谁。 “你你你是许愿!” 程杰话音落,紧闭的门再一次被撞开,紧跟着,是一道浑厚威严的声音:“哪家的兔崽子,敢闯我程家!” 第7章 咱们把许愿给做了 许愿闻声松手,看向了旁边小声啜泣的宋修婧。 这个声音,应该是程杰的父亲,程天坤。 她对程天坤的印象不多,只知道是一个奸诈无比,胆大包天的商人。 天齐的官职任命,只到县令一级。 程家是程家乡出了名的富绅,只不过,在似水县这里,有钱不行,还得有权。 所以,早些年程家就把自己的长女嫁给了县令做小妾,由此换了一个乡有秩的官职。 虽然官职不高,可却大大提高了程家的名声。 程天坤奸诈与否,许愿不知。 但胆大包天定然是有的,从程家敢背着县令勾搭京城太尉府就能看出来。 比起年幼无知的程杰,程天坤肯定更难对付。 但是,若是利用的好,说不定还能一石二鸟。 思及此,许愿起身,把包袱丢给宋修婧,开口道:“包袱里面有我的衣服,你先换上,有我在,今天谁也打不了你的主意。” 宋修婧抱着许愿丢过来的包袱,挂在眼里没掉的泪水像是打开了闸门,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大概是觉得有些失礼了,宋修婧轻擦去泪,小声道:“谢谢。” 许愿没有时间安慰宋修婧,只微微颔首,而后垂下床幔,确认外面看不见榻上,方才负手而立,站在床前。 程杰见状,“哼”了一声,冷笑道:“许愿,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腰,我爹已经来了,你以为你今天能出程家的大门?笑话!”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许愿同样冷笑了一声。 能从一个庶女成为三皇妃,甚至是太子妃,宋修婧肯定有自己的本事和过人的心性。 只不过,如今的宋修婧,还没有成长到那一步。 门外,脚步声传来,紧跟着,几个家丁一起入内,程天坤从中间走出来,环视一番后,最后才看向许愿。 “你就是许愿?” 程天坤听到了程杰哀嚎的那一声,也听到了程杰叫出来的那个名字。 程天坤打量间,有婢女拿了衣服进来给程杰送衣服。 同样的,见程天坤打量着自己,许愿也打量着程天坤。 程天坤年纪大,一脸络腮胡,面上是和程杰一模一样的凶狠。 个高体胖,老腰粗的和门柱子有的一拼,长的就不像一个精明到极致的人。 程杰火速穿好衣服,理周正以后,才走到程天坤身边,鞠了个礼道:“爹,他就是许愿,今天他看见孩儿这番,肯定是不能留了,直接杀了。” 程杰手指抬在脖子间,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程杰,你以为你爹跟你一样傻?”闻言,许愿不由得笑出了声。 “你什么意思?”程杰听见许愿的话,怒气顿起,握着拳头就要冲上去。 程天坤抬起一只手,挡住了程杰,叱骂道:“你动手干什么,来人,把这个无知小儿给我拖下去打死!” 程天坤说完,就有家丁鱼贯而入。 许愿冷眼看着,手指轻轻摸向腰间,做好了殊死搏斗的准备以后方才开口道:“程家就是一个小商贾,打死了人,你们这些家丁背的起吗?” 听到许愿的话,四个家丁皆是愣了一下,而后停了下来。 许愿不是程家的家丁,没有身契压着,不像他们,可以随便打骂。 若是真死了,谁去背这个案子? 见几个家丁犹豫,程天坤摸着大拇指上的扳指道:“磨磨蹭蹭的干什么?等板子呢?!” 几个家丁互相对视了一眼,依然犹豫着没敢上前。 看穿了几个家丁的恐惧,许愿莞尔一笑:“程老爷,背上一条人命的人不是你,你自然不怕,不过……” 尾音一转,许愿回头看着床幔之内,她悠悠道:“难道你就不怕县令追查我的死因,从而查到这个姑娘的来历吗?” “磨磨蹭蹭的。”程天坤有些不耐烦:“死都要死了,你废……” “宋修婧,太尉府宋家的庶女。” 许愿打断程天坤的话,见程天坤脸色神色骤变,她语气也越来越轻讽:“程天坤,你觉得你有多少能耐,能攀上手握重兵的宋家?” 早在“太尉府”三个字出来的时候,程天坤脸色就变了。 听完许愿说的,程天坤感觉自己后背渗出一阵阵冷汗。 因为宋家,因为宋修婧的身份,也因为许愿竟然能这么清楚的知道那个女子的身份。 对于宋修婧的身份,程天坤只知道是某个大家族里不受宠的庶女。 收到密令的时候,他还觉得程家飞黄腾达的机会到了,立马派人上京城打听姓宋的人家。 路上有消息传回来,说此女子身份不一般,且主家马上就要派家丁过来接人。 再后面,消息就断了。 猜想是打听的人已经被杀了,程天坤想着一不做二不休,生米煮成熟饭,先把婚事办了。 这样也算是傍上了一个富贵人家,毕竟,京城最末的家族,也比他程家强。 哪成想,那女子,居然是宋太尉的庶女。 而且,许愿能知道这个,那会不会,密令的事,也不止他一个人知道,或者说,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听到许愿的话,程杰脸上的笑瞬间僵住,看着程天坤,两腿都在疯狂打颤,哆哆嗦嗦的道:“爹,你可没跟我说,那女的是京城的,还是太尉府的,这是要人命的啊!” “怕什么?!”程天坤斥了一声,他深吸了一口气,劈头盖脑的骂过去:“老子还在这里,你小子死不了,她都是你女人了,你怕什么?!” “你自是不怕。” 许愿笑眯眯道:“程老爷,你不懂那些弯弯绕绕,我就直说,一个京城大家族,把庶女放到千里之外的乡下宅子,如今又千里迢迢的要把人接回去,你说这是为什么?” 许愿没有把一切都说出来,毕竟,宋修婧还在后面,她所说的,只要是有脑子的,基本上都能想到。 而且,若她直说宋修婧要嫁给三皇子,现在却被程杰玷污了,恐怕程天坤被吓破了胆,反而会杀人灭口。 听到许愿的话,程天坤动脑子一想,脸上顿时发白。 还能是为什么? 肯定是为了嫁女。 太尉府的庶女,出嫁再不济也是官宦人家的正经嫡妻,若是稼的好一些,入宗室,进侯府也不无可能…… 届时,别说他一个小小的程家,就是朔州郡守,恐怕也连气都不敢喘一声。 程天坤还在胆战心惊。 许愿轻笑道:“程老爷,你可要仔细想好了,程家能有今天不容易,要不要因为我一个人,家破人亡,万劫不复。” “杀了你,不就没人知道她的事了?而且,她是被你玷污的,我程家杀了你,是为了保护宋小姐。” 程杰一番话说完,不禁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于是,他挺直了腰板,向程天坤道:“爹,咱们把许愿给做了,这件事就可以脏到他头上了。” 第8章 欲成大树,莫与草争 听到程杰的话,许愿不由得笑了。 “程杰,你可真是傻的可爱,你以为把这一切栽赃到我的头上就万事大吉了吗?” “高门贵女,看中的是清白,若是宋家知道宋家姑娘如此,我估摸今天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应该都逃不掉?” 许愿一一看过去,目光最后停在了程天坤身上:“尤其是你。” 那目光像是冰冷的蛇信子一样,程天坤不由打了个寒颤。 程杰顿时不服气:“许愿,你少吓唬人,我程杰可不是被吓大的!” “够了。”程天坤看着程杰,语气沉了下来:“出去!” 纵使程天坤非常不想认同许愿的话,却也明白,许愿所说不假。 密令是他接的。 宋修婧没了清白,第一个被问责的就是他。 其次,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就程杰觉得能唬住上面的人,可实际上,谁心里都明白,许愿就是一个替罪羔羊。 说到底,最后受灾的,还会是程家。 宋家想捏死程家,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爹!”程杰气的跺脚:“你别别听那小子……” “你给老子闭嘴。” 程天坤一巴掌打在程杰头上,气的半死:“滚出去。” 本来是想着生米煮成熟饭的,这下倒好,反而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了。 程天坤按了按眉头,转而看向许愿:“不知许小公子有何高见?” 从许愿到于小公子。 程天坤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其实,也很简单。” 许愿看了一眼程杰,笑意清浅:“先让程杰出去。” 程杰闻声冷笑,“呵呵……” “还没听见,给老子滚出去!”程天坤看了一眼旁边还试图说话的程杰,一脚踹了上去。 程杰还要说什么,见程天坤又有踢人的架势忙不迭的爬了出去。 家丁顺手带上了门。 见此,许愿这才开口道:“说到底,宋姑娘其实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程老爷,我想,若是你让程杰认真给宋姑娘道歉,在宋家家丁抵达之前好生照料宋姑娘,此事或许可以既往不咎。” 天齐最看重女子名誉,许愿并不想把这件事闹大。 庶女要在高门里活下去,本就艰难了,若是再被人知道污了清白,恐怕这辈子,宋修婧都抬不起头。 虽然,她可以利用这件事扳倒程家,可想起宋修婧梨花带雨的脸蛋,许愿心里多少有些不忍。 “可宋姑娘愿意吗?”程天坤搓了搓手,胆战心惊。 杀了宋修婧? 他不敢。 留着宋修婧,谁知道宋修婧去京城以后,会不会回头对付程家? 程天坤一口老气虞在心头,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熊心豹子胆,居然想着把生米煮成熟饭,这下好了,没成功不说,反而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了。 “我可以劝说她,但是,程老爷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让程杰离开书塾。” “没问题!”几乎是想都没想,程天坤便答应了。 一来程杰就是个混事的,去书塾本来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也学不进去,多在书塾里一天,就多得罪一个人。 二来若是程杰幡然醒悟准备好好用功,程家的家底,请个先生也不是难处。 三是程家商贾出身,程杰这辈子也入不了仕,更何况,哪怕是许愿不说起这件事,程天坤也没想着让程杰在书塾里继续混日子。 这个世界上,只有手里握着兵权,方才能活下去。 程天坤答应的爽快,许愿也利落的开口:“如此,还请程老爷也去门外等候。” 听到这句话,程天坤忙不迭的就退了出去。 许愿也没急着说什么,去门口确认程家的人都退的很远以后,才轻轻拉开床幔。 宋修婧换了一身衣服,即使如此,也遮挡不住脖子上的痕迹。 许愿叹了一声,没有直接过去,而是道:“刚刚我们说的,宋姑娘应该都听见了?” 许愿没想过见到宋修婧会是这个情况。 她也不知道前世宋修婧是否也遭遇了程杰的强暴,更不知道宋修婧是如何撑到宋家的人来接她上京城的。 宋修婧抬头,怯怯的看了一眼许愿,点了点头以后,轻声道:“我好像,见过你。” “的确是见过,你进似水县那日,我错上了你的马车,后面被程杰丢进寒湖里,险些丢了一条命。” 许愿轻描淡写的说完,又开口道道:“活下来以后,我就告诉自己,这辈子,什么事都没有活着重要。” “可我的人生已经毁了。” 宋修婧仰头,泪水沿着白皙的脸庞滑落,她的声音跟着一起,支离破碎:“被那个畜生给毁了。” “凤凰浴火才能重生,你的人生,从这一刻,才是新的开始。” “我一个庶女……”宋修婧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自嘲笑道:“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谁说庶女一辈子就只能伏小做低?” 许愿坐在床边,见宋修婧没有抗拒,继续开口道:“多少人被送去乡下庄子,熬了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你眼看着就要回到京城了,又何必自怨自艾。” “宋姑娘,今日之事,我知道你不会说出去,但你要把这件事放下,欲成大树,莫与草争,将军有剑,不斩草蝇,你不能被那些情绪裹挟。” 听到许愿的话,宋修婧感觉自己痛苦的心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有光芒从其中照射进来。 但她不知道那是救赎,还是更深的深渊。 见宋修婧没有说话,许愿想了想,最后开口道:“今日他们畏惧你,是因为你姓宋,他日去了京城,还会有比他们更加无耻之徒,届时,你只能依靠你自己。” “程杰不会再去书塾了,你可以在去京城之前多学一些东西,肯定是有好处的,而且,我答应你,程家,一定会家破人亡。” 宋修婧闻言,愣愣的抬头,“真的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犹豫不过片刻,宋修婧道:“我信你。” 闻言,许愿捡起旁边的包袱,背在身后,起身出去。 门开的那刻,程天坤正在搓手跺脚,焦急的不行。 许愿停下,开口道:“程老爷可以放心了。” “多谢许小公子。” 程天坤看了一眼房间里面,又巴结的开口:“要不老夫安排个马车送你离开?” “不必。”许愿摇头。 她还要去书塾,不然张越会起疑心的。 “那……” “等一下。” 听着许愿似乎是要走,宋修婧赤脚从房间里跑出来,扶着门槛问道:“许公子,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吗?” 宋修婧喘了一口气,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在宋家来人之前,我不想住在程家,若是你担心,我可以认你父母做义父义母。” 第9章 北尧 “我家简陋,怕是宋姑娘住着不习惯。”许愿摇头拒绝。 宋修婧知道许愿婉拒的原因,也没有过多的强求,只微微躬身道:“如此便算了,今日之事,阿婧多谢许公子。” 从程家离开的时候,许愿并没有看见程杰,反而是程天坤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 不用想,许愿都知道程天坤想说什么。 于是,在大门前,许愿回头道:“程老爷大可放心,今日之事,许愿定会守口如瓶。” “那便好。” 程天坤搓了搓手,见许愿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想了想又大赦一般的开口道:“在书塾旁,我有个铺子,你既要上学,不妨接了那个铺子做点小生意,有我程家在,肯定比务农要好的多。” 程天坤说完,不由得眯了眯眼,眼里的精芒也跟着一闪而过。 许愿不由得掀唇。 程天坤虽然憨蠢,却也不是一个傻到家的。 只不过,她总要犹豫一下。 要让程天坤觉得,她其实很好拿捏。 于是,许愿沉默了会,才抬头道:“兹事体大,许愿年纪尚小,还得问过家父才方便回话。” “如此,你便回去问问。”程天坤招了招手,笑容和蔼:“若想好了,直接来程家找老夫便是。” 许愿颔首,没有多说,直接出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许愿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去书塾,转道去铁匠铺。 她本来是打算去县令府找宋修婧商洽的。 若是宋修婧愿意联手,她会助宋修婧在宋家站稳脚跟,嫁入三皇子府。若是宋修婧不愿意,那她就再想其他的法子。 没想到碰到了那出,虽说有惊无险,但若是宋修婧日后真的成了三皇妃,为了掩盖这桩事,也难保不会秋后算账。 宋修婧,对程天坤而言是一把双刃剑,于她也是。 许愿幽幽一叹。 但是,她并不后悔。 纵然她觉得这世界上无人可信,却也做不到把每一个人都当成敌人,冷眼旁观。 到了铁匠铺,四周都是烧的通红的炉子。 许愿走过去,还没靠近就被一大汉赶了出来。 “小公子,危险的很,有什么要的,跟我们说就是了,要打农具还是……” 许愿提了提腰间的香囊,打断了铁匠的话:“里面说。” 见那香囊鼓鼓的,铁匠脸上咧开了花,只想着马上是一个大单子,忙不迭的就把人给拉到了里屋。 坐下以后,许愿看着铁匠,把香囊里的钱全部抖了出来。 张家虽然清贫,却从来没有亏待过许愿。 许愿懂事早,也不爱乱花钱,就这样一年一年的攒着。 前世,这些银子成了上京的路费。 此生,这些银子,会成为她安全的保障。 “这是?” 见许愿没说话,铁匠有些猜不透其中的意思。 “我想打一把软剑。”许愿起身,大概的比了一下自己的腰身道:“大约就这么长,要好,要快。” “你一个小公子,弄这做什么?”铁匠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寻常人家小公子,舞刀弄枪的甚少,更何况是打一把软剑,放在腰间的。 “阿叔,你也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放心,这里只是定金,待软剑做好,必然重金酬谢。” 许愿说完,见铁匠脸上还有些犹豫不决,她又道:“若是阿叔不愿意,那我只能……” “愿意!” 听到许愿的话,想着到手的银子马上就要飞了,铁匠一把按住香囊,拍胸脯道:“小公子放心!叔一定给你办的妥妥当当的。” “多久能拿到东西?” “短则五天,多则十日。” 铁匠数着银子,脸上笑开了花:“小公子放心,一定用最好的料。” “如此我便放心了。” 许愿微微一笑,又道:“阿叔,这种事……” “放心。” 铁匠见许愿似笑非笑的神情,立即肯定的开口:“叔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 许愿点了点头,又嘱咐了一些,便离开铁匠铺,朝书塾而去。 打一把软剑,是她计划在明天的行程中的。 似水县不比京城,天高皇帝远,没有那么多律法和道德可言,程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今天若不是宋修婧的身份震慑住了程天坤,程天坤可能真的会让那群家丁把她打死。 或者,若是今天不是有程天坤在,以程杰那脑子,只能想到杀了她然后栽赃她这一件事。 她虽然前世跟着御林军学了一些招式,会点小功夫,但有时候,双拳难敌四手。 她必须有防身的武器。 好不容易重生一次,一定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许愿一边想一边走,不多时就到了书塾。 见此,许愿收起思绪,就要进去的那刻,又停了一下。 她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茶楼,不由得皱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有人在盯着她。 但是,那茶楼又的确没有异常。 许愿暗道应该是自己想多了,摇了摇头,抬步进了书塾。 —— 茶楼雅间 看着少年进了书塾,北尧收起折扇,开口道:“没想到,在这个小地方,还能碰见有这般心性之人,这一行,倒是惊喜颇多。” “宋五小姐,的确挺让人惊喜的。”沈一川跟着一笑:“我以为,经历了那种事,女子总该会寻死觅活才对,没想到,宋五小姐居然能像一个没事人一样,就一点而言,她和你确实更相配。” 听出话里还有其他意思,北尧挑了挑眉,语气有些危险:“沈一川,你什么意思?” “心理承受能力强,不至于死的那么早?”沈一川说完,自己都笑了。 见北尧脸色越来越沉,沈一川心里暗道不好,忙提起正事道:“不过,三爷你可想好了,宋家若真是准备庶女换嫡女,那想借此婚事拿到宋家兵权,可就没有希望了。” 皇上指婚,本来就是一场试探。 若是宋家嫁嫡女,那就说明宋家支持三皇子。 若是嫁庶女,那就表明宋家站在了太子那边。 眼下宋家下了密令,接宋修婧回京,恐怕早就已经想好了,要站在太子那边。 如此一来,文官武将,皆支持太子,立下储君,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是嫡女,本宫就让她成为嫡女。”北尧眼底一冷,笑容也跟着冷了下来:“宋家的兵权,本宫势在必得。” 第10章 竟想的这般入迷? 许愿刚进书塾,就感觉一道厉风传来。 她抬起头,看着迎面而来的竹简,下意识往旁边一避。 “啪!” 竹简砸到门前的红灯笼上,又“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许愿回头看过去,红灯笼破了一面,烛火在里面不停的晃动着。 若是刚刚没有避开,想来以竹简的重量和抛过来的力度,足以让她脸上见红。 想到这里,许愿转身,把竹简捡起问道:“谁丢的?” 少年一身白衣,个子不高,但出乎意外的,颇有气势,轻描淡写的话里,夹杂着无尽的威压。 一时间,书塾里的少年都愣了一下。 愣过以后,几个少年调笑道:“他这是给冻傻了不成?居然还敢反问我们?” “我看是给冻出勇气来了,不仅敢迟到,还敢就这么走进来!” “我估计是许愿知道程杰不在,这才这么有胆子,等程杰来了,他还不是要夹起尾巴做人?” “说的也是,程杰今天没来,我们就先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小子,也得让他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许愿拿着竹简轻轻击手,直到听完了几个少年的话,方才不疾不徐的开口:“大家都是来求学的,既是同窗,难不成还有高低贵贱之分?” 面前这些少年,许愿有些记得,有些记不得,估计都是程杰的狐朋狗友。 他们以程杰马首是瞻,所以,时不时的就会欺辱她。 先前落水一事,想来面前几个人也是见证者之一,甚至还可能是帮凶。 程泽言听到许愿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哟,咱们的小才子今天居然还会讲道理,以前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屁,今天倒是不一样了。” “肯定是脑子这里有问题。”程泽言身旁,程止成也跟着哈哈大笑。 “我向来只听过人撞傻了的,没见过被水泡傻的,真稀罕。”程泽言看着许愿,表情慢慢狰狞起来:“今天程杰不在,咱们几个也不为难你,许愿,你跪下学小狗叫几声,今天我们就算了。” 许愿听着程泽言的话,想了半天,终于在脑海里把这个人和名字给对上号了。 程泽言,程杰的远房亲戚。 也是程杰的狗腿子之一。 想起是谁,许愿望着程泽言,不卑不亢道:“丢竹简的人是你,砸掉灯笼的是你,口出恶语的也是你,四书五经你没学到,谎话倒是张口就来,程泽言,你父母送你来书塾,就是为了让你做一条只会吠的狗?” “你……” “你什么你?”许愿打断程泽言的话:“我早就说过了,大家都是同窗,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你又不是皇亲贵胄,哪来的优越感?做程杰狗腿子给你的,还是你每天摇尾巴自己摇出来的?” “夫子教授,学习四书五经是为了让你堂堂正正做人,晓天下大义,惩恶扬善,你倒好,来这里就为了欺凌弱小,程泽言,你还真是一块烂泥,怎么都扶不上墙。” 许愿一席话落,整个书塾都安静了下来。 一些人是诧异一向软弱的许愿怎么能讲出这么多的大道理,还有一些人则是被许愿的话给唬住了。 至于程泽言和程止成,完全是没从许愿的话里回神。 见此,许愿握着竹简走过去,路过程泽言书桌的那刻,她停下,语气不疾不徐。 “程泽言,真想赢我,就在学业上下功,靠别人来狐假虎威,还不如强大自己。” 说完,许愿找到自己的书桌坐下。 等许愿坐下以后,程泽言才反应过来。 他看着许愿正一一摆书,气的就要冲过去找许愿,程止成忙把程泽言给按住。 “程泽言,夫子要来了!” 一听夫子两个字,程泽言身上气势顿时没了。 程止成见状,把程泽言按在书桌前,又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夫子向来喜欢许愿,咱们等程杰来了,再收拾那混小子。” 一番安抚,程泽言方才消了气,然而,他还是回头瞪了一眼许愿,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 听到程泽言的话,许愿轻轻摇了摇头,颇为遗憾。 她与程泽言积怨不深,没那个闲工夫去针对程泽言。 她今天说的话,程泽言若是能听进去,用功读书,不再仗着程杰为非作恶,说不定还能有一番出路。 只可惜,程泽言听不进去。 把书展开,夫子也正好进来,看见末坐上的许愿,他扶着胡须笑道:“许愿,身子可好些了?既然告了假,这几天就应好好休息才是。” 许愿站起身,恭敬的拘礼回答:“夫子,许愿身体已无大碍。” “那便好,刚好今天有一位京城来的大文豪云游路过,老夫劝他留下授课几日,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大家也可了解一番京城的风土人情,长长见识。” 夫子说完,击了击手。 门外,白衫轻动,少年踏步而来。 许愿抬头看过去,落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拢在一起。 书塾里,因为夫子的话,起了不小的动静,少年进来的那刻,动静直接到了极致。 “这也太好看了?” “幸好书塾不准女子入学,不然这会肯定都扑上去了!” “你看他衣服,是不是那传说中有价无市的流云锦?” “他腰间那玉,肯定也很贵,抵的上我家一年的开销了?” “同学们,稍安勿躁,容老夫先介绍一番。” 若是往常,书塾这般喧闹,夫子早就已经拿了戒尺了,今日有人来,他心里舒畅,便也没有计较那么多。 “沈公子来自京城,师从太师府,大家唤一声沈先生便可。” 夫子说完,乐呵的退到一边:“这几日,老夫不授课,沈公子讲什么,你们就听什么。” 见夫子说完,沈一川颔首道:“在下沈一川,字济怀,承蒙夫子重托,接下来几日,便讲讲京城的风土人情。” 许愿看着侃侃而谈的沈一川,不由得出神。 沈一川,远不是夫子所说的师出太师府那么简单,太师是太子之师,而沈一川,是太师嫡子,更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大才子。 前世,她能进文华宫,还是沈一川帮的忙。 不过,如今的沈一川,应该在京城准备国考才是,怎么会到这里? 许愿想的出神,等她回神的时候,面前已经多了一双白色长靴。 她抬头,毫不意外的对上一双桃花眼。 沈一川立在许愿书桌旁,白玉扇轻轻晃着,挑眉发问:“不知这位小公子在想什么,竟想的这般入迷?” 第11章 这距离太近,也太危险 听到沈一川的话,许愿压下脑海里的胡思乱想,起身答道:“沈先生,许愿近日失足落水,有些发热,刚刚头昏目眩,一时失神,望先生见谅。” 许愿一番话客客气气,让人挑不出毛病。 夫子见状,也开口道:“沈先生,许愿乃是我得意门生,近日也的确是落了水,这才一时失神。” “不对。”沈一川摇头且笑,眼神却一直没从许愿脸上离开。 他看的出来,面前少年有一身硬骨。 话虽然说的滴水不漏的,但并非发自肺腑。 若是不知道许愿先前在程家的所作所为,他可能还会相信许愿那句话,可他不仅知道,还观看了全程。 这样一个冷静且睿智的人,怎么会让自己失神。 而且,许愿看他的目光太过于奇怪了。 像是在看一个故人一样。 不过,沈一川心里很清楚,他是第一次到似水县,也是第一次看见面前这羸弱的少年。 想到这里,沈一川开口道:“许小公子,你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或者说,你认识我?” 许愿心里一惊,脸上的情绪却是半分都没有显露。 她拱手,客客气气的开口:“许愿的确是第一次见先生,可能是许愿容颜普通,所以觉得面熟。” “可能。” 沈一川跟着许愿的话点头,白玉扇一收,他转身道:“先前说到太子继位,改国号顺年,设国考,由京城到州县乡,分别为县试,州试,会试以及国考。” “县试一年两考,分别为三月,九月,过试者可参加州试,州试三年一次,定于三月中旬,过试者方可参加会考,国考。” “沈先生。” 程止成听到这里,起身询问道:“学生有一疑问,既然国考都是通过县试郡试才可,那京城里的学子,都是直接参加国考吗?这样对各州县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这个问题问的不错,京城的学子,的确是可以直接参与国考,但是,也需要有个条件,那就是能进四大书院。亦或者是文华宫,不仅如此,书院和文华宫里亦有考核,只有前三甲方可参与国考,所以,比起县试和州试,书院和文华宫的竞争,其实更加残酷。” 沈一川轻轻拍着扇子,说完又开口道:“而且,四大书院学费高昂,想进文华宫成为皇子伴读,也只能是高官或者皇室子弟,同时,哪怕是书院或者文华宫的前三甲,也需要有人推荐,方可参加国考。” “那沈先生可以推荐人吗?” 沈一川摇头。 顿时间,书塾里一阵吸气声。 “这国考怎么这么难?” “别说县试啊,就书塾里的课题我都不会,这辈子我跟做官恐怕直接无缘了。” 许愿闻言,也轻轻垂下了眼眸。 如沈一川所说,国考本就是最艰难的那条路。 但普通人想要翻身,有且只有这一条路。 真正的国考,远不止沈一川说的那么简单。 从你进书院的那刻,就意味着半只脚踏进了官场。 前世,沈一川引她入书院以后,她刻苦学习,方才成为三甲之一。 然而,即使如此,参加国考仍然需要一个推荐者,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韦沉以找到了她。 推荐信韦沉以愿意写,但韦沉以要许愿承诺,入韦家门下。 后面,推荐她的人是韦沉以,举报她的人也是韦沉以。 她不明所以,直到死的那刻她知道为什么。 韦沉以,是许家冤案的元凶。 踩着许家的尸体,这个元凶一跃成了三公之一,位极人臣。 多可笑啊。 许愿眸中一冷,脸上的笑亦是冷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变化,不过片刻,许愿轻轻扯了扯唇角,又成了先前那副懵懂的少年模样。 许愿神色变化虽小,却没逃过一直注意着许愿的沈一川。 沈一川站在讲台之上,捏着手里的白玉扇,若有所思。 一旁,夫子道:“今日辛苦沈先生了,不知沈先生住那里,可需要我找个住所?” “夫子客气。” 在老夫子面前,沈一川不敢托大,躬身应话:“济怀就住在书塾外面那茶楼旁边的客栈,很是方便,不敢麻烦夫子。” “如此也好,也好。” 听到沈一川和夫子的话,许愿慢慢移开了目光。 下学以后,许愿收拾完书籍,将包袱斜挎身上,而后起身同夫子告别。 直到离开书塾,看见夫子还拉着沈一川问话,许愿瞬间加快了脚步,直奔书塾旁边的客栈。 进书塾的时候,她便觉得有些不寻常,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刚刚听到沈一川就住在茶楼的旁边,许愿心里的警铃瞬间被拉响。 沈一川可能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她。 不仅如此,沈一川是太师嫡子,众所周知,整个太师府都在太子身后。 沈一川没有准备国考,反而千里迢迢到了似水县,很有可能是为了宋修婧。 宋修婧是庶女不假,可她身后是掌管天齐兵权的宋家。 太子肯定也会怀疑宋家的立场,然后派沈一川来似水县查看情况。 想到这里,许愿心里一阵发麻。 前世,她不曾参与夺嫡之争,却也深知储君之座,没有一点能力和手腕,是坐不稳的。 跨步上二楼,许愿找到掌柜,直接开口问道:“姐姐,我家老爷想来小住几日,不知可还有上等房?” 听到有人问,掌柜的翻了一眼簿子,而后道:“这几日已经没了,都住满了,要不小公子看看其他房间?” 闻言,许愿脸色微沉:“这客栈可是县里最好的一家,普通人怎么可能来住上等房?而且全部都订满了,姐姐莫不是看我年纪小,在诓我?” “小公子你这说的什么话,难不成有生意奴家还不做?”掌柜掩唇一笑,“昨天来了十几个人,把房间都给订完了。” “就不能腾一间出来吗?”许愿伸出手指,比了个“一”,又道:“一间总可以?要是订不到房间,我家老爷肯定会打死我的。” “姐姐也不想你为难,但订金都交了,要不你去看看其他的房间?也不比上等房差。” “算了,我也不为难姐姐。” 许愿微微叹气,提了提包袱道:“我去别家看看,谢谢姐姐。” 许愿说完,转身出去,未到门口,瞥见一抹白影,她正想转身躲开,那人却更先一步叫她。 “许小公子。” 自知已经躲不过,许愿大大方方的站出来,躬身道:“沈先生。” “许小公子似乎对在下颇为感兴趣。”沈一川摇着玉扇,负手走到许愿身前,而后,他微微弯身,凑到许愿的面前。 许愿几乎都能闻到沈一川身上淡淡的香味。 这距离太近,也太危险。 思及此,许愿立刻后撤一步。 沈一川见此,笑吟吟道:“莫不是喜欢沈某?对沈某一见钟情?” 第12章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听到沈一川的话,许愿心里一阵无语。 果不其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沈一川,还是她认识那个沈一川。 前世她还疑惑沈一川为何如此自恋,如今她算是明白了。 有些人的自恋,是天生的。 对沈一川的撩拨,许愿面色如常,依然是先前那副客客气气的模样:“沈先生说笑了,许愿是男子,只会倾慕沈先生的才华,其他是万万不敢想的,沈先生生的俊美,想来京城的爱慕者众多,就不要开学生的玩笑了。” “许小公子倒也不必妄……” “沈公子。” 许愿打断沈一川的话,微微笑道:“许愿还有要事,便不陪公子叙话了,明日见。” 说完,许愿拔腿就走。 直到出了客栈,许愿才松了一口气。 她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似水县的天,要变了。 目送许愿离开,沈一川脸上的笑也慢慢淡了下来,确认许愿真的走了以后,方才挥着玉扇,慢悠悠上楼。 客房里。 北尧坐在棋盘前,落下一枚黑子道:“这个许愿,有些不同寻常。” “的确不同寻常。”沈一川在北尧对面坐下,观察了一眼棋局,而后拿起旁边白子,一边思索的下在何处,一边开口道:“我就随意同夫子提了一嘴,他便立刻跟到了客栈,这份敏锐,不该是这个年纪就有的。” “本宫也看出来了。” 北尧的目光依然停在棋局之上,心思却早已离开了棋局。 “许山查过,许愿从来没有离开过似水县,倒不是本宫觉得这偏壤的地方出不了人才,而是许愿这个人,放在京城里都少有人能与之比肩,这未免太奇怪了。” “和三爷一样,我也是这样想的。” 沈一川捏着白子在指尖把玩着,想了想,又开口道:“还有一个很可疑的点,在我说起国考的时候,许愿眼中有杀意,而且,她似乎知道我的身份,有没有可能,她急于来客栈,是确认太子是不是……” 北尧按下一枚黑子。 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沈一川后面的话。 沈一川见状,抿唇沉默了下来。 北尧抬眸,声音平静:“宋家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东宫的事,还是少提为好。” 沈一川脸上的神情正经起来,立刻回道:“三爷说的是。” 帝王人家多无情,太子和三皇子便是最好的例子。 两个人是亲兄弟,却也是真算计。 “这里不比京城,四处都有太子眼线,还是小心为好。” 北尧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见沈一川正落子,他又开口道:“明日本宫便要启程去大漠,你在书塾,多留心许愿与宋修婧,另外,你试试许愿,看看他是不是许家的后人。” 听到最后几个字,沈一川握子的手停在半空,微皱眉道:“当年许相一家发配边疆,路上遭遇流寇,无一生还,宫里那位也自尽了,怎么可能还有后人?” “先查,不管是不是,许这个姓氏,就足以让那几个老头忌惮了。” 北尧握着手里的黑子,声音微凉:“就当是本宫送他们的大礼。” “是。”沈一川抱拳点头。 窗外,枯黄的落叶随风而落。 北尧落下最后一子,沈一川观了一眼棋局,摇头道:“论棋,到底是三爷更胜一筹。” —— 黄昏,驼铃声阵阵,黑暗吞噬着大漠里最后一点光亮。 张越把糖塞给许愿,就要接过许愿包袱的那刻,他愣了一下:“许愿,我怎么记得你早上出门的时候,穿的不是这身衣服,是不是程杰他们又欺负你了?” 想起前两天许愿被救起来的模样,张越的火气瞬间上来了。 “怎么年纪这么小,心思这么恶毒,不行,今天我一定要去……” “去干什么?”许愿打断了张越的话。 路上行人已经少了,许愿停了下来,看着张越,不由得叹气:“哪怕是把他们抓起来打一顿,又有什么用呢?我早说过,这不是你打我一下,我还你一下就能算了的。” “可是那也……” 见张越一脸激动,恨不得立刻给她报仇的模样,许愿平复了一下心情,打断了张越的话。 “他们没有欺负我。” “那你为什么换了一身衣服,还一副很不开心的模样?”张越跟在许愿身边,两手忍不住握紧成了拳头。 大有许愿说出谁让他不开心,就立刻冲上去揍人的架势。 “换衣服是因为有人比我更需要那一身衣服,至于不开心……” 许愿话音一转,要到嘴边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只道:“我只是觉得,时间过的太慢了,长大也太慢了。” 强大,也就更慢了。 沈一川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许愿并不知道到底有谁来了似水县,也不知道这跟宋修婧回京有关,还是和今年天齐对歌舒部的那一战有关。 在皇权面前,她还是太渺小了。 见许愿脸上忧虑神情更重,张越安慰道:“人总是一步步成长起来的,长的太快那叫什么?拔秧子什么的……” 张越挠了挠头,形容不出来那个词,但他还是开口道:“总之你别心急,你慢慢成长,前面还有我呢!” 听到张越的话,纵使心里的乌云不曾散去,许愿也觉得舒畅了不少。 她仰头一笑,开口道:“表哥,你说的是。” “笑了就对了,年纪轻轻的,整天愁眉苦脸干什么?” 张越挥着包袱,话里豪情万丈:“今天我在武馆可是大出风头,那老师都说没见底子这么好的。” “表哥这么厉害呢?” “那是,也不看看你表哥是谁。” 听着张越的话,许愿一边走一边思索着,终于,在张越讲完一天的经历以后,许愿开口道:“表哥你有没有想过,投军?” “投军?”听到许愿的话,张越倒是有些傻了:“又没战事什么的,投军做什么?” “若是有呢?”许愿看着张越,目光灼灼:“表哥,学文能治国,习武可安邦,这是你同我说过的,似水县是天齐北境防线,在这里,只有手握军权,才有话语权。” 听到许愿的话,张越心中豪情万丈,不过片刻,他又垂头丧气道:“可是去战场能不能立功是一回事,去不去得了,是另外一回事。” 张家历代务农,许愿要读书,许文贤身体不好。 他早晚要接过他父亲的担子,养活一家人。 “只要你愿意去,其他的事,我来解决。”许愿看着张越,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要宋家的兵权或许会有些艰难,可要似水县的兵权,许愿自问,她有那个能力。 看见许愿眼里的坚定,张越也被感染了,当下道:“我愿意!” “那其他的事就交给我。”许愿说完,继续走着,想起什么,她突然回头道:“表哥,你刚形容的那个词叫偃苗助长。” 第13章 阿婧等你许久了 到家的时候,张青玉和文淑芳已经弄好饭菜了。 许愿进门前,便收起了眼里的思绪。 和张越不同,其他人并没有瞧见许愿出门时的衣裳,也没有多加疑心。 几个人一起落座,张越眉飞色舞的讲着在武馆的经历,许愿听着听着,便出了神。 张越担忧的,不无道理。 务农不是一条好的出路,虽说士农工商,农在商前,但似水县紧邻沙漠,能种植的农作物实在太少,其收入,勉强只够一家的日常开销。 而且,天齐和北部的歌舒部很快就有一战。 他们在似水县外,战争一起,便会受到影响。 若是在似水县里有一家铺子糊口,不仅收入能上去,打仗的时候,也会安全一些。 想起程天坤的话,许愿不免有些动摇。 毫无疑问,接受程天坤的帮助,是目前最快达成目的的办法。 但是……她能说服自己先放下仇恨,不一定能说服宁死不肯折腰的许文贤。 许愿叹了一声气。 饭桌上,几个人见状,都停下了筷子。 许文贤率先问道:“愿儿,可是学业太重,怎么一晚上都忧心忡忡的?” “我没事。” 许愿笑了笑,到底是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只含糊的道:“今日书塾新来了一位先生,是从京城来的,布置的课业有些棘手。” 听到京城两个字,许文贤手指一僵,脸上的笑几乎瞬间就凝固了,大概是怕许愿察觉出异常,他又笑了笑问:“京城来的,肯定都是大学问家,你要多跟着学学。” 说完,许文贤顿了顿,状若无意的问道:“那位先生姓什么。” “姓沈,字济怀。”许愿如实道。 “沈济怀。”许文贤重复了一遍,平静的眼眸里,多了一抹不为人知的情绪。 许愿见状,不由问道:“父亲,你认识他吗?” 太师府沈家,在京城也算簪缨世家。 许文贤出身京城,知道并不奇怪,但能这么清楚的认识沈一川,就有些奇怪了。 许文贤上京时,她还不曾出生,那时候的沈一川应该也才四岁左右。 许文贤怎么会认识沈一川呢? “并不相熟。”许文贤并没有多说什么,岔开话题道:“课业既然繁重,那就多下些心思,越儿你也是,去了武馆,就应好好练功,切记,学武是为了保护比自己弱小的人,而非恃强凌弱。” 许文贤话才开了一个头,张越和许愿默契的对视一眼之后,低头认真吃饭。 饭吃完后,许愿并没有去温书,而是问张越道:“表哥,你能不能把你在武馆学的东西,也教教我?” 张越闻声,愣了一下问:“许愿,你不想看书了?” 许愿学习很刻苦,日日都会挑灯夜读,不想浪费一点时间,今日倒是有些奇怪。 “技多不压身嘛。”许愿笑。 她会一点武功,都是以前和御林军学的。 可她基本功不扎实,如今时间还长,她可以慢慢练基本功,而后再学其他的。 不仅如此,她向张越讨教,这样会让张越在白日学习时更加用功,谓之一举两得。 听见许愿的话,张越立马拍胸脯道:“好,那我每日都教你,以后让程杰不敢欺负咱们兄弟俩。” — 依然是早起上学,到了似水县以后,许愿和张越在老地方分开。 没有其他的事,许愿便直接去了书塾。 甫一进门,便听到了不小的动静。 “宋姑娘真的长的跟仙女一样,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人,比县令夫人都好看!”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似水县里面有这么好看的姑娘?” “嘘,这可是程杰他爹介绍来的,肯定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 “宋姑娘,我叫程止成,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就行了。” “问他干什么,问我问我,我可是除了许愿,课业最好的那个。” “必然得问我程泽言!我比那许愿还要厉害。” 许愿步子停了一下,而后神色如常的走进去。 看来,宋修婧已经想通了。 大概是因为宋修婧来了,整个书塾大变了一番模样。 以前每个人桌上都是乱七八糟的,什么小玩意都有。 现在书籍,竹简,毛笔,码的整整齐齐,就连昨天被程泽言用竹简砸坏的灯笼都换了一个。 所有人都围在最后面的一张课桌旁,里里外外的,捂的严严实实的。 许愿不准备凑这个热闹,走到自己书桌上,拿起竹简温书。 后面,几个少年的话说完,宋修婧终于找了个空机会问:“许愿今日会来吗?我听说他课业是书塾第一,他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许愿?呵,那怂包蛋算什么第一?那是老子不削跟他争,要不然,他连垫底都不配。” “而且,整个书塾,就他一个人最穷,那个毛笔,他用到毛都没了,还舍不得丢。” “不过,我们都很理解他,毕竟他家务农的,学东西也只是为了好看而已,到头来还是得下地去。” “宋姑娘,你可别跟那许愿走近了,他穷酸的很,咱们书塾里……” “看不出来,你还挺沉的住气的。” 沈一川轻轻摇着玉扇,停在许愿的书桌前。 他和许愿是前后脚进来的,关于许愿的言论,基本上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若说许愿这年纪,应该是最要尊严的时候。 然而,沈一川没想到,被这么多人嘲讽,许愿不仅听了下来,还可以若无旁人的温书。 这份心性,恐怕连他都不具备。 听见沈一川的话,许愿合上竹简,回话道:“他们说的一点都没错,所以更要抓住每一个可以改变自己的机会。” 许愿说完,起身做了个揖:“沈先生早。” 沈一川点了点头,正欲说什么,见夫子也进来了,退到了一旁观看。 夫子进来后,看见后面的情况,面色攸然一沉:“你们在干什么?” 话声虽小,但威慑力极强。 围着宋修婧的一群少年听到后,立马便各自回了各自的位置上。 宋修婧抬头,正准备叫一声“夫子好”,瞥见许愿那刻,她脸上一喜,激动的开口:“许公子,阿婧等你许久了。” 许愿闻声回头,看见宋修婧的那刻,不由愣住了。 与昨日的情景截然不同。 宋修婧一身嫩黄色罗裙,外罩薄如蝉翼的轻纱,青丝如墨染,其间斜插一朵海棠花,娇俏可人。 因是女子,戴了着半遮面的白纱,正好露出了纤细的柳叶眉和顾盼生辉的杏核眼。 当真是三分柔弱,三分娇艳,三分美丽,剩的那分,是柔情。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少女微微仰头,盈盈且笑的看她。 许愿心都跟着颤了颤。 她完全可以想象,宋修婧名动京城的样子。 许愿还在想着,冷不丁的耳边传来折扇的声音。 紧跟着,是沈一川戏谑的声音:“原来你也是俗子一个。”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许愿客气的应下之后,方才看向宋修婧道:“宋姑娘。” 宋修婧连连点头。 夫子还在,许愿并没有多说什么,微微颔首后,便盘腿坐了下来。 程泽言见此,冷哼一声,别开了头。 第14章 许家往事 “今日无事,便讲讲京城里的一些轶闻。” 沈一川折扇一打,语气悠闲。 “天齐建国百年,京城里,多是一些簪缨世家,但是,有一个世家,从开国就是元勋,历经几代君主,皆是文官武将之首。” 沈一川一边说,一边悄然注意着许愿的神情。 听到沈一川的话,许愿脸上表情未变,桌下,却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沈一川要提的,定然是许家。 沈一川在试探她,和昨日故意说出自己的住处一样。 许愿暗自提醒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 不然,沈一川及沈一川背后之人,一定会怀疑她。 见许愿面色如常,沈一川颇为奇怪的挑眉,继续道:“在京城,这个家族从兴盛到衰败,都让人唏嘘。” 听到沈一川的话,不少看热闹的人忙催促道:“沈先生,不要继续吊人胃口了,直接说。” “既然这样,那沈某便直言了,这个世家,便是护国侯府许家。” “许家?许愿?” “这八杆打不着的关系,你往他身上扯干什么?给人镀金?” 程泽言环抱着胸,冷哧道:“就是同姓而已。” “是的,只是同姓而已。” 许愿附和着开口,她眼神清澈,望着沈一川,开口道:“沈先生还请继续。” 沈一川收起折扇,神情亦正经了不少。 “许家是开国元勋,一路跟随高帝出征,许家男儿全都战死沙场,最终只留下了最小的一位小姐,高帝念许家功勋,特封许家为护国侯府,为许家小姐赐婚,纵使许家男儿全部战死,但这却并非许家香火凋零的开始,而是许家强盛的开始。” “许家小姐在那以后,诞下三子一女,其中一人袭承侯位,另外两个人,一个成了护国大将军,一个成了大文豪。” “岁月更迭,许家一代代流传,人口越来越多,在朝为官者也越来越多,二十多年前,许家男子均位列三公,许家嫡女许溪入宫为后,也是冠宠六宫。” 听到沈一川的话,整个书塾里全部都是吸气声。 “前朝后宫,居然都是许家的人?” “那得多厉害,才能培养出这样的后人。” “冠宠六宫,你说那皇后是不是生的比宋姑娘还要好看?皇上都这么喜欢!” “现在好像没听说有什么姓许的,难不成中间发生了什么意外?” 听到四周的话,许愿依旧面无表情。 唯有宋修婧,轻垂下了眸,遮住了眼里的思绪。 为人臣子,权势滔天,并非一件好事。 沈一川亦是唏嘘:“你们未曾听说许家,是因为后面被抄,许府上下三百多口人流放边疆,无一生还,入宫的许皇后,也在掐死自己孩子以后,悬梁自尽。” 许愿听到沈一川的话,不由得浑身一颤。 她从来没有听过许文贤说许皇后一事。 但是,许家一身傲骨的习性,定然不是寻死觅活之人,更不会说是掐死自己孩子后自尽。 唯一的可能是……皇后是被赐死的,连带着那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儿。 皇帝为了自己的名声,因此让宫中传出来的消息是,皇后自尽。 许皇后已经入宫,又诞下皇子,已经不算许家之女了,皇帝为何还要赐死呢? 许愿沉默的想着,片刻后。 她心里就有了答案。 想到这里,许愿心中一阵悲伤。 无人觉察许愿的异常,程止成也是思索一番后问:“怎么会突然就流放?” “许家的事,老夫亦有所耳闻。” 夫子站起身,扶了扶胡须道:“当年那场浩劫,当真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夫子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事情过去很多年了,是非公道与曲折,都不是我等可以评论的。” 沈一川摇扇道:“许家位列三公,被查出叛国,许是不甘心位极人臣依然要听皇帝的吩咐,想取而代之,竟在府邸里,私藏了龙袍。” “先皇念及许家功勋,没有处死,只是流放边疆,可能是许家气数已尽,也可能是许家在朝为官多年,树敌太多,流放途中碰到流寇,自此……许家绝后。” 沈一川寻了软榻坐下,轻轻斟了一杯茶水后道:“夫子所说,不无道理,不论许家做了什么,都不是我等后辈可以评论的,这些传闻,具体如何,并不为人所知,只是如今的京城里,许家,便是最大的禁忌,各位学生就当听个故事。” “先生,阿婧倒是有个疑问。” 宋修婧起身,语气盈盈:“许皇后既然已经入宫,便不算许家的人,自可免去一死,留下许家的香火,怎么会寻死呢?” 不仅寻死,连自己的孩子都杀了。 “这个,沈某也不得而知。”沈一川摇头。 “我也有一个疑问。”程止成站起来身道:“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许家是百年望族,府邸出了几个大文豪,想来也是学生遍布天下,难道没有人为许家求情?” 这次,不等沈一川开口,夫子先开口道:“朝政一事,还是不要探讨了。” “夫子所言甚是。”沈一川点头附和。 说完,他偏头看向一直沉默的许愿,突然发问道:“许小公子,听夫子说你是他的得意门生,不知对许家的遭遇,你有何感想?” 果然,在这里等着她呢。 许愿眼里掠过一抹精光,起身抱拳道:“沈先生的问题,许愿不才,无法做答。” “为何?” “先生既然说是轶事,许愿以为,便只是听听就行,再者,如先生所说,许家是百年望族,朝中重臣。对许家的处置,定是各权臣商议之结果,不论是非对错,在当下定然是最佳的选择。” 可不就是最佳吗? 只有除去许家,其他人才有上升的空间。 只有除去皇后,才能保证皇室中没有许家后代。 只有许家满门英烈横死,再无一丝血脉,那些陷害之人才能高枕无忧! 不过,所有陷害许家的人,她都不会放过。 许家的仇,前世的怨,她日日夜夜都铭记于心。 第15章 难道……他的行踪暴露了? 许愿说话的时候,情绪并没有一丝起伏。 平静的就像是在讨论明天的天气如何,今天中午午饭应该吃什么。 公子不喜怒形于色。 但许愿,未免也太过于冷静和睿智了。 沈一川眯了眯眼,又施压道:“我并非想听你推托之话,而是想听,你的感想,你觉得许家是否应被抄家?皇后是否应……” “沈公子!” 许愿打断沈一川的话,她抬头,眼角有些泛红,可依然倔强的握紧了拳头,不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半分。 “纵使天高皇帝远,皇上不可能知道这小小似水县书塾里谈论过什么,但沈公子食君之禄,定该忧君之忧,不知沈公子所问是什么意思?想听许愿说此番决定是错的吗?还是想让许愿为许家平反?” 书塾里,因许愿反问,瞬间安静了下来。 少年身量并不出挑,可意外的有气势。 那一身气势,与沈一川竟然不相伯仲。 “你既然知道许家的事在京城是禁忌,便不该当成一宗轶事来讲。纵然许家有错,可许府祖上也是跟随先帝南征北战的开国元勋,就如我没有资格去评头论足,沈公子,你又有什么资格去点评?” 听到许愿话落,宋修婧急忙起身走到许愿身边,小声安抚道:“许公子,别说了,沈先生不一定是那个意思。” 听到宋修婧的话,沈一川拂袖,起身道:“沈某的确……” “是不是那意思其实都没什么。” 许愿抬头,冷冷的看向沈一川:“沈公子的年纪,想来还没有参与国考,有这个闲工夫四处游山玩水,不如在文华宫多学学治国安邦之道,将来登榜也好造福于民,而不是在这里试探什么。” 说完,许愿朝夫子拱手道:“夫子,许愿身体不舒服,想告假一日。” 夫子还没从许愿那一番言论里回神。 听到许愿的话,都没有思考,直接连连点头道:“回去,好好休息。” 许愿坐下,收拾完书籍便起身离开。 宋修婧见到,朝夫子道:“夫子,阿婧去看看。” 说完,宋修婧便提着裙摆追了出去,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你觉不觉得,许愿这两天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刚刚那些话,就是打死我我都说不出来,他是怎么想到的?” “他已经能把沈先生给说服了?” “虽然听着很厉害,但其实好像也没说什么,不过那沈先生看起来,的确是没有那么有涵养。” “说起来,他也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学问肯定也不怎么样,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是京城来的,故自托大了而已。” 一群人小声到谈论着许愿,唯有程泽言,看着从门口一晃而过的嫩黄色影子,握紧了拳头。 他道:“程止成,你说许愿那小子有什么好的?夫子喜欢他,逢人便说许愿是他的得意门生,宋修婧也喜欢他,连课业都不顾,都要跑出去。” 程泽言每说一句话,心里的恨意就更强了一分。 凭什么? 凭什么这么多人都围着许愿转? 程止成不以为言:“我哪知道?不过你也别放在心上,许愿那性格,迟早把人得罪完,你看,今天不就把沈先生给得罪了?他也就能讨夫子和宋修婧的欢喜,其他人可对他怨恨的紧。” “是吗?我看着就不像!”程泽言咬牙反问。 别人看不清楚,程泽言却知道的明白。 许愿为人低调,在书塾里,也一直处于和其他学生相安无事的状态。 之所以有那么多人讨厌许愿,都是因为程杰讨厌许愿,跟风而已。 可如今,程杰不会再来书塾了,也就是说,没有会再因为程杰而针对许愿。 想到自己早上偷听到的,程泽言心里一阵不爽。 等沈一川一走,书塾里的所有人都会因为夫子的态度而对许愿改观。 不行,不可以! 程杰离开书塾,他应该才是书塾里拥有呼声的人,他一定不能让许愿抢了自己的风头。 还有宋修婧,这么好看的女子,也只能围在他身边才是。 想到这里,程泽言再一次握紧了拳头,连程止成说了什么都没有听见。 见许愿头也不回的出去,沈一川皱眉,而后附身拘礼道:“夫子,事情因沈某而起,沈某也去看看。” 宋修婧都走了,沈一川要去,夫子也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便让人出去了。 “许公子。”宋修婧提着裙子追上许愿。 许愿步子停了下来,歪头看着宋修婧:“宋姑娘,你不该追出来。” 其实都能看出来,沈一川是在针对她。 沈一川是太师府嫡子,来书塾授课,讲授京城风俗,应该也是为了提升宋修婧的眼界。 庶女在后宅生活本就不易,若是因为她得罪沈一川,失去这一助力,只怕日后的生活,会更加艰难。 “许公子,哪怕是沈先生在京城位高权重,阿婧也不怕得罪了他,因为在阿婧绝望时,拉阿婧的不是他,而是你。” “许公子,人生一世,总会有很多人不满的,沈先生针对你,定然也是因为你入了他的眼,阿婧并不觉得他是什么大学问家,阿婧也相信,有朝一日,许公子定会超过沈先生,所以就别生气啦。” 宋修婧歪头,看着许愿,笑容灿烂。 “我只是……” 话到嘴边,许愿又咽了回去,她退后一步,客气的拘礼:“谢谢宋姑娘,男女有别,宋姑娘还是赶紧回去,莫因许愿失了名声。” 走在回廊上,沈一川还在措辞,就看见了前面费力追着许愿的宋修婧。 大概是觉得让一个女子追着跑不好,许愿停了下来,两个人说着什么。 距离太远,听不清楚。 “等宋小姐说完,我再去。” 沈一川叹了叹气,也反应过来,自己的确是有些咄咄逼人。 若是如北尧所说,许愿可能是许家遗孤。 那他说的那番话,就是把许愿架在火上烤。 若许愿不是许家遗孤,他那咄咄逼人的态度,也并不招人喜欢。 等了一会,见宋修婧往回走,沈一川见状,忙准备跟上去,才迈开步子,就有小厮跑进来道:“沈先生,外面有人找你。” “确定是找我吗?” 沈一川微愣。 他是和北尧一起到似水的,北尧一行人已经去往大漠了,似水城里就只有他一人。 难道……他的行踪暴露了? 第16章 沈翊枫 “的确是来寻找公子的,还请公子出门一见。”小厮再次开口道。 沈一川抬头,看了一眼许愿那边,想着许愿明日应该还要回来上学,他开口道:“如此,还请小哥带路。” 一路走过庭院,行了一会,小厮才停在一个树下下,沈一川跟着看过去,杏花树下面,男人应声回头。 许文贤见人来了同小厮拱手道:“麻烦小哥了。” “许先生客气了,若非是许先生不嫌弃我家是穷苦人家,愿意给我弟弟授课,我弟弟也不可能有机会学习,这是我应该做的。” 听到两个人说话,沈一川思忖了一下,问道:“听说先生姓许,可是许愿小先生的父亲?” 许文贤转头,这才看向沈一川,只不过一眼,便泪目了。 怕沈一川起疑,许文贤急忙敛神问道:“小公子便是沈一川? ” “不知先生有何贵干?”沈一川拱手。 “我想向小公子打听一个人。”许文贤看着沈一川,脸上掠过了无数的情绪。 打听? 沈一川眉心一扬,不由得想起了北尧说过的话。 莫非这似水城里的许家,真和那个许家有关系? 想到这里,沈一川开口道:“不知先生想问谁,晚辈若是知晓,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想问问你父亲是谁,另家中三小姐沈翊枫可还安好?” 听到沈翊枫三个字,沈一川脸色骤冷:“你究竟是谁,为何会知道我三姑的名讳?” 听出沈一川话中的冷意,许文贤当即解释道:“我也是受故人所托,想问问她是否安好。” “故人?什么故人?” 沈一川冷眼看着许文贤:“三姑已经入宫为妃了,若是三姑的故友,怎会不知三姑在何处?若不是,以沈家族规,根本不可能有人认识我三姑,你到底是谁?!” 说到最后,沈一川话里已经是藏不住的杀意了。 然而,听到沈一川的话,许文贤脸上神情更差,当即追问道:“沈家也是京城的大家族,怎么能让一个嫡女入宫呢?” 以沈家的名声和地位。 入宫,最起码应该是皇后亦或者贵妃才是。 更何况,沈翊枫是一个当之无愧的才女。 她向往着一生一世一双人,怎么会把自己困在深宫之中,一辈子做一个怨偶? 沈一川没有回话,只冷眼的看着面前的中年人。 感受到沈一川脸上冰冷的神情,许文贤这才回神,定了定开口道:“不好意思,关心则乱,我只是太……” “不必说了。”沈一川打断许文贤的话:“不论你是何想法,我都不想知道,从今以后我不想在这里听到沈家半点风声,若你敢辱我三姑清誉,那我也只能对许愿下手了。” 听到沈一川的话,许文贤愣住了。 良久,他看着那眉眼冷酷的沈一川,轻声开口道:“沈翊枫是嫡三小姐,在她上面,还有两位兄长,都是翊字辈,到你这一代,应该是仁字辈,我虽不知你为何取名为沈一川,但沈家家规,你应当是知道的。” “知道又如何?” 沈一川回头,看着许文贤,面色冷淡:“我从小就是三姑带大的,她如我的母亲,我不准任何人,侮辱她的声誉。” 许文贤没在说话。 他沉眸,定了良久之后,又开口道:“既如此,我也不多问,本就不该多打扰她,还请小公子将这封信,交由三小姐和令尊。” 沈一川看着那两封信,不为所动:“抱歉,这个忙晚辈帮不了。” “若是,我有这个呢?” 许文贤看着沈一川,慢慢的从腰间拿出一枚玉佩。 他并不曾多展示,只让沈一川看了一眼以后便收回了。 沈一川便直勾勾的看着那一枚玉佩,直至玉佩重新放回许文贤的腰间,他仿佛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有沈家的……” “沈小公子。”许文贤打断沈一川的话,笑容和蔼:“我只是一介村夫,有点机遇能读书识字,只是此信,务必要交由家主之手,还有,此事不得向任何人提起,恐招来祸端。” 许文贤叹了叹气,把信封塞进沈一川的手里,方才开口道:“沈小公子才华横溢,想来前途无量,莫要犯浑。” 说完,许文贤转身便走。 沈一川看着那蹒跚的步伐,几次按住了要追上去的冲动。 手里的两封信,明明轻如鸿毛,可他却恍然觉得,自己拿不起来。 终于,看见那一道影子要消失在街角的那刻,他还是追了上去,开口道:“许先生留步。” 许文贤回头,看着沈一川,问道:“沈小公子,还有事吗?” “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再看一眼那个玉佩。” 沈一川盯着那一枚玉佩,不敢移开目光。 许文贤微愣,而后道:“可以。” 他慢慢的从腰间取下玉佩,递给沈一川。 沈一川摩挲着玉佩,许久以后,才颤声问道:“不知许先生,从何处得的这一枚玉佩?” “一个死人身上。” “那……” 沈一川还想问,许文贤道:“小公子,这玉佩本是沈家之物,只不过许某孑然一身,只有这一点银钱,无法赠给公子,还请沈小公子把玉佩还给我。” “先生误会了,我没有要留下这枚玉佩的意思。” 沈一川把玉佩交给许文贤,又问道:“先生可是认识家父?” “不认识,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 许文贤仔细的把玉佩收了起来,良久,他开口道:“沈小公子,上一辈的恩怨,你莫要牵涉其中,那信,也切记不得向任何人透露。” “晚辈明白了。”沈一川点头。 直到那一道影子彻底消失在街角处,沈一川才回神,一边往回走,一边吩咐道:“立刻备马车,我要回京城。” 话音刚落,看见回廊处的宋修婧,沈一川又停了下来。 他看着宋修婧又看了看自己怀中的书信,最后咬牙道:“不用了。” 宋家的人已经在来似水城的路上了。 北尧去了大漠,若他也走了,那似水县,便没有人可以保护宋修婧了。 他要跟着宋修婧,确认宋修婧平安抵达京城。 至于那两封信,想来到时候也不迟。 第17章 贡品 从书塾离开,许愿也不知道应该去往何处。 不到下学的点,也不能去做其他事。 在街上环顾一圈后,许愿准备找个茶楼待着。 似水县是天齐北部最重要的城镇之一。 故而,来来往往的商人不少,茶楼里,天南海北来的人就更多了。 在茶楼待一天,她能了解到很多东西。 比如京城如今的局势,比如太子一党的动向,又或者……关于北边的一些消息。 沈一川现身似水,一定是有原因的。 她要尽快摸清楚沈一川为何而来,还要知道,是否,只有沈一川一个人到了似水县。 在她的记忆里,整个太师府都在太子身后。 可如今的沈一川似乎是为了宋修婧而来的。 宋修婧要嫁的人是三皇子,那沈一川究竟是太子的人,还是三皇子的人? 许愿想不明白,干脆便不想。 从衣袖里找出几枚铜板,进了茶楼,找了一个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下。 这是她的习惯,若是出事,方便第一时间逃走。 这条命来之不易,更应该珍视。 没多久,小二便过来招呼,见到许愿一身打扮,不由提醒道:“小兄弟,可别是偷自己家大人的钱出来喝茶。” 许愿一身衣服,已经洗的很旧了,一看家中就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家。 而且,现在的小孩子都没有自己喜欢买的东西吗? 要学大人,在茶楼喝茶。 一时之间,店小二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劝面前的小兄弟了。 “大哥放心,我不是偷家里的钱。” 许愿要了最便宜的茶水,解释道:“我只是想找个地方看书。” 店小二见许愿真的拿了竹简出来,猜想应该是一个喜欢看书的,便开口问道:“小兄弟,你怎么不去书塾?” “这个”许愿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店小二脑补一番以后,脸上已经全是同情了,他看着许愿,开口道:“若是想看书,不妨去二楼,清净一些,这一楼都是行伍之人,恐怕会打扰了你看书。” 许愿笑了笑,答:“我身上没有带那么多银子,就在这里看书就行了。” “不用银子,前些天来了好多人,把整个二楼包了一个月,昨日他们人走了,二楼便空置了下来,如今也不会接待客人,你去楼上看书便是。” 店小二擦了擦额上的汗,又开口道:“小兄弟,你年纪小,若是能读书,便千万不要放弃,若是当年你大哥我认真读书,想来也是一个小官了,怎么会在这里当一个跑堂的。” 店小二说完,长长一叹。 小时候只觉得而读书苦,春夏秋冬日日如此,太过于烦闷,便插科打诨的过了。 而今在茶楼里端茶送水,才后悔当初没有认真的读书。 所以,店小二如今看见读书的小孩子,都会加以劝诫,害怕别人走了自己的老路。 听见店小二的话,许愿还有些诧异,不过片刻,她开口道:“大哥,只要想做一件事,便尽管去做就是了,别管是不是正当时,也别想着当年如何,因为最好的时机就是现在,你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就不行呢?” “话虽如此说,可年纪大了……”小二话未说完,其它桌客人催促着,他只得笑道:“我先去忙。” 许愿点头,“好。” 店小二匆匆离开,许愿也展开了竹简,她低着头,注意力却不在竹简上,而是听着四周的说话声,筛选着可靠的信息。 “听说了吗?北边最近可不太平。” “怎么不太平了?以前的路,不是走的好好的吗?” 听见那话,许愿也微微抬起了头。 “据说是有一批贡品被截了,朝廷已经派人来查了,来的还是一个大官。” “哪个行商的,胆子这么大?贡品都敢截?” “寻常沙匪哪有这个胆子,是那谁干的。”说话的人努了努了嘴。 一桌人立刻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只有他们胆子才这么大!只怕今年,又要打一仗了。” “可不是,听说那是三皇子特意献给皇后的千年灵芝,而且,贡品里面还不止这一个好东西啊,可惜咯。” “皇家这种东西还少吗?只不过,我怎么没听说朔州郡有什么千年灵芝?” “朔州没有,寒州有啊。” 听见两个人的话,许愿心里没由来的一沉。 前世,寒州郡献给皇后的千年灵芝被劫一事,许愿也曾听说过。 那一批贡品里,不止千年灵芝,还有无数珍贵草药,以及,寒州郡的城防图。 贡品被劫以后,朝廷也曾迅速派人去追查,只不过一直没有线索,后面便只能紧急换了寒州郡的布防。 她听闻这件事的时候,距离贡品被截,已经过去了三年之久,故而,那时她也没有想,这件事背后究竟牵扯了什么。 如今一听,许愿只觉得这件事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寒州和上京,中间只隔了一个湘州郡。 但若是从寒州郡出发,到朔州郡,再往京城去,中间还要从定州郡经过。 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会选择直接从湘州郡过,而不是借道朔州。 难不成,是有人要借护送贡品一事,亲自到朔州来? 没由来的,许愿想到了沈一川。 沈一川来的时间,和贡品丢失的时间差不多。 沈一川,宋修婧。 这两个名字在许愿脑海里不停的交错。 电光火石之间,许愿想到可能,不由得暗暗一惊。 贡品是三皇子献给皇后的。 沈一川是为了宋修婧而来的。 宋修婧回京城,是要嫁给三皇子的。 所以,沈一川,是三皇子的人。 而贡品被劫,本就是三皇子的一场戏。 对于这个未来的三皇妃,三皇子定然不会什么都不做就让人进了府,是以,他便借着贡品一事,派沈一川到似水县,抢先一步找到宋修婧。 如今一想,许愿便明白了,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那一天在程府,宋修婧都不会出事,因为,沈一川,当时就在程府。 而沈一川后面的试探,也一定因为她在程府的所作所为。 同样的,这也能解释,沈一川为何在书塾出现。 因为三皇子要宋修婧了解京城,成为其拿下宋家兵权,最锋利的那一把剑。 第18章 杀意 许愿的心攸然沉了下来。 沈一川已经在试探她了。 而今沈一川只身一人在似水,做不了什么,但回京以后,肯定会第一时间就调查她。 若是知道她是许家后人,沈一川,会像前世一样帮她吗? 会不会,沈一川借着许家冤案邀功,对她赶尽杀绝。 想到这里,许愿眸色冰冷,猛然站起了身。 一旁,小二正欲过来上茶,见到许愿骤冷的神情,刚准备过去,许愿已经背上包袱,转身出去了。 “小……” 许愿没有回头,直接道:“茶钱在桌上。” 店小二看了一眼许愿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铜板,嘀咕了一句,便捡起桌上的钱离开。 街道上,依旧熙熙攘攘。 许愿握着匕首,步伐坚定的往书塾去。 她要杀了沈一川,排除她上京以后可能遇到的威胁。 然而,真正到了书塾门口的那刻,许愿的步子没由来的停了下来。 她抬头,阳光刺眼,忽然有些恍惚。 “许愿,我引你入文华宫,全然是因为看你有才,并非想携恩图报,若是以后有什么困难,去太师府找我便是。”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许愿,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许愿,进文华宫以后,就是半只脚进了官场,可别再莽撞得罪了人,文华宫里的学子非富即贵,便是我也不能轻易得罪了……” “许愿,许愿。” 记忆交叠,许愿一阵恍惚,她抬头看着面前的书塾,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 她不能杀沈一川。 她不能恩将仇报,不能因为一个“怀疑”,就杀人。 若是这样,那她和韦沉以之辈,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沈一川于她,有提携之恩。 许愿闭了闭眸,收了匕首。 那一批贡品,是烫手山芋,但也并非,毫无用处。 如果能拿到贡品里面寒州郡的城防图,或许,她便可以借着此事上京面圣。 现在的她,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不能替许家翻案,但能借此机会面圣,也不枉辛苦一场。 最重要的是,她有了上京的理由。 而且,贡品是献给皇后的。 沈一川若是能带着贡品带回京城,肯定能立一个大功。 许愿心里有了想法,便直接进了书塾,她没有去找沈一川,也没有去书塾,而是去找夫子告假。 她要去一趟大漠,找那一批贡品。 哪怕是只有一点消息,也是好的。 和夫子告假以后,许愿想了想,还是去找了宋修婧,嘱咐了一些事情以后,才背上自己的包袱,去武馆等张越下学。 书塾已经告了假,剩下的,便只有搞定许文贤了。 对于这个,许愿也早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夕阳西下时,张越也从武馆里出来了。 看见许愿,他伸手打了个招呼,自然而然的接过许愿身上的包袱后,张越神秘兮兮的道:“许愿,我听说程家好像请了一个先生,要教程杰习武。” 张越本来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对。 但听见武馆师父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来许愿也说过,让他好好习武,今年投军。 程杰,如今与他做的,是一样的事。 所以,张越第一时间就在想,是不是程杰今年,也会去投军。 若是这样,那就真的是冤家路窄了。 “可能程家也有一样的心思。” 许愿没有多吃惊,从程天坤毫不犹豫就同意程杰从书塾离开时,她就猜到了。 在其他郡县,文官当道。 可在似水县,有话语权的,一定是手里握着兵权的。 程家掏了不少钱,才得了一个乡有秩的小官职,若是想进一步,只有参加国考,想来程天坤也想到了程家出不了才子,所以才动了让程杰投军的心思。 许愿记得,今年这一役,就出了不少将才。 而程杰,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她不会让程杰如愿的,因为,只有真正的解决了程家,她才能安心的离开似水县上京。 “那我还去吗?”张越有些迟疑。 “当然要去,哥,你要知道,你也是很优秀的。而且,这是你唯一能够出人头地的机会,你甘心一辈子都被程杰压上一头吗?” 张越犹豫了一会,终于支支吾吾道:“我不甘心。” “我也不甘心。”许愿看着张越,还想说什么,目光触及张越那稚嫩的脸庞时,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道:“不过哥,你要知道,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若是张越不想上战场,她也不会勉强。 毕竟,刀剑无眼。 许愿也不想因为自己,让张越走上了另外一条绝路。 她精于算计不假,却也没有办法把事事都握在自己的手里。 她想张越建功立业不假,却也希望张越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你说什么呢!应该是我保护你才是,而且,我也想去试一试,武馆先生都说我天生适合练武,就是去的太晚了。” 张越说着,耷拉着肩,语气亦低了下来,“我不想跟我爹一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我想像姑父那样,既然成不了夫子,那就在其他的地方,干好其他事。” 许愿微滞,良久,她开口道:“哥,你一定会成功的。” 前世,若是没有她。 张越不会断那一条腿,成了瘸子。 可能,张越也会投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有可能,他会碰到一个很喜欢的女孩子,两个人平凡的度过一生,而不是为了她,惨死在上京。 “你这话,我怎么听着怪别扭的?”张越看着许愿,又道:“我总觉得最近你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你告诉我,是不是程杰又欺负你了?” “不是。” “那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还有,你看你……” 张越指着许愿的眼睛,憋了半天道:“你怎么还哭了?一个男儿家,你……” 张越说不出话来了。 许愿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轻吐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以后道:“就是风太大了,眼里进了沙子。” 许愿胡乱说话,有意的避开了张越其他的问题,又道:“明天我得出去一趟,可能两三日都不会回来,哥,你帮我打个掩护。” 第19章 谓之失礼 “你要去哪?”张越狐疑的看着许愿。 许愿胆子不大,从来都不会独自出门。 今天不仅和他说要出门,还一去就是两三日。 直觉告诉张越,许愿一定是藏了什么事情。 而且还是一件大事情。 “北边最近多了不少人,我怕以前看的那块被人发现了,所以想去看看,要是还没有被发现,就把人参都采回来卖钱。” 小时候,两个人没什么玩的,就常往沙漠跑。 意外的发现了一个长满人参的地方。 有时候他们就会偷偷采一些去卖,换一点钱。 这件事,只有许愿和张越两个人知道。 每一次要去采的时候,一个人就给另外一个人打掩护。 如今,这也是骗过许文贤和张越最好的办法。 许愿不想骗人,尤其是欺骗自己的亲人。 但她别无选择。 若是让许文贤知道她打贡品的主意,只怕今夜就会打断她的腿。 张越虽不会拦她,但一定会要求一起去,否则两个人都不去。 是以,许愿只有这一个办法。 听见许愿的话,张越果然没有多疑,开口道:“那里被人发现了,的确不好,不过你身子还没有好全,要不然还是我去,你来打掩护。” “哥,马上就要到投军的时候了,现在你唯一要做的事,就好好练武。其他的事交给我就行了,而且,你要是进军营,身上总的留点银子才是,咱家没什么钱,所以,只能靠我们自己赚钱,我不会让人低看你的。” 张越闻言,重重的点头。 月上眉梢,两个人也终于回了家。 入门便是一阵饭香,吃过饭以后,许愿照例和张越学了一招两式以后,方才闭门读书。 只有许文贤看着那近半夜都没有灭的灯,轻轻的叹气。 第二日一早,许愿和张越一同出门。 还是在城门口分开,见张越走了以后,许愿立刻去租了一匹马,又买了一些干粮和自己从家里带的干粮背在一起,纵马出去。 正午太阳大。 许愿一路直行,直接进沙漠。 似水县是朔州与歌舒族交界的县城。 县外有军队驻扎,但沙漠广袤无垠,不可能把守着每一处,是以,也有不少商人来往,两地通商。 若是没有战争,天齐和歌舒,两邦相处还算融洽。 但,歌舒部粮食不多,若是碰上天灾,没了粮,便就会打似水县的主意。 前世,那一仗就是因此而起。 只是战争来的快,去的也还算快。 许愿走着,没多久就看见了沙漠里的马蹄印。 她翻身下马,细细端详着,而后喃喃道:“马蹄印是新的,还有车轮印,是租了那一整间茶楼的人,还是劫了贡品的人?” 许愿说完,便否定了最后一句话, 贡品被劫,已经有很久了,沙漠里风沙大,马蹄印和车轮印不可能还留着。 若是这样,肯定一早就被朝廷的人给发现了。 所以,只可能是租了茶楼二楼的那一群人。 也就是,三皇子的人。 想到这里,许愿目光微变,心中暗道不好。 马蹄印如此清晰,只能说明人走了没有多久,时刻可能折返。 许愿不再犹豫,翻身上马,驾马就跑。 下一刻,马儿吃痛一叫,许愿握着缰绳,还未反应,就被甩了出去。 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的疼,许愿顾不上,急忙爬起来,就见在空中有一根银钱,上面沾满了血迹。 是马的血。 沙丘处,马车缓缓而来。 许愿想跑,但四面都现了人,她不由叹,好奇心当真是害死人,她就不应该下马去看那个马蹄印。 直到马车在面前停下,许愿拱了拱手道:“在下就是途经此处,还请行个方便。” 风拂过,车帘微动。 却始终不露马车之中半分模样。 许愿也没想着一探究竟,只恨不得把头埋的更低一些,什么都看不见,才是最好。 许愿说完,四周无人应话。 她顿了顿,又道:“还请行个方便。” 说完,许愿目光微微上抬,看着那被风吹过,微动的车帘。 终于,一把白玉折扇探了出来。 许愿看着那白玉扇抬起车帘一角,而后立刻低下了头,不再去打量。 北尧看着面前一副低眉顺眼模样的许愿,笑了笑道:“我也是过路人,途经此处,迷了路,又怕野兽出没,才设了一些陷阱,倒是不好意思,惊了你的马。”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 像珍珠滚落在玉盘上一样,清脆悦耳。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许愿都未曾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 她忍不住轻轻抬头,想看清马车上坐的是什么人,但目光停留在那一双洁白的鞋靴之上时,理智回笼,许愿的目光再未移动半分。 她愿客气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告辞了。” 许愿说完欲走。 然四面的人却寸步不让,没有放行的意思。 她回头,白玉扇已经收了回去,车帘紧闭。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一样,许愿听见那个人又开口了。 “我在这里已经待了一日了,沙漠不比其他地方,若是多留几日,只怕会死在这里,小公子难道不准备指条路吗?” 许愿道:“在下今日早晨从似水县来,路上还有马蹄印,公子沿着这马蹄印回去便是。” “可若是走到一半,马蹄印没了,我又当如何?” 听见那明显带了笑意的话语,许愿便意识到,什么迷路,什么不比其他地方,都是装的。 马车上的人,就是不愿意让她离开。 思及此,许愿面色冷淡下来,开口道:“公子出行,马车豪华,随从不少,想来也是贵公子。若是有话,不妨直说,免得耽误了公子的时间。” “我就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 北尧掀开车帘,未曾起身,只是微微垂眸,看着许愿,开口道:“我要去歌舒部,你带路,此行我保你平安,事成以后,还会许你想要的东西。” 许愿闻声,抬眸看去,不由得恍神。 男子面如冠玉,眸色清冷,遥遥看她一眼,轻而易举间,便能摄人心魂。 许愿甚至都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这个人。 前世她也见过不少美男子,沈一川便是其中之一。 可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及这一个人。 如同一幅精致的画卷,一眼看过去,就能让人忘了周遭所有的事物,只沉浸在那画中。 见许愿神情,北尧垂眸,眼中又冷三分,他收回折扇,车帘再度垂下,而后是他冷冰冰的话。 “小公子,这样盯着一个人看,谓之失礼。” 第20章 下毒 许愿回神,再次看向那车帘时,她垂眸,拱了拱手道:“是在下唐突了。” 说完这句话以后,许愿便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 这句话,不管怎么听,都像是男子轻薄女子以后的客套之话。 她微恼,又道:“不好意思,在下也并非……” “够了。”北尧轻嗤了一声,语气微冷,“带路便好,其他的话,无需多言。” “抱歉,我也不识路,无能为力。”许愿摇头拒绝。 听得这句话,北尧又掀起一点车帘,微微眯起的眸子里,全是冷意,他看着许愿道:“既然如此,那我准你挑一个不太痛苦的死法。” 许愿:“……” 她看明白了。 这一行人,大概和她的意图一样,是为了贡品而来的。 若是她拒绝,只怕今日真的会血溅三尺。 可谁能保证,到了歌舒部以后,那个人依旧会留着她? 见许愿不语,北尧又道:“许小公子,命只有一条,我劝你三思而后行。” 许愿浑身一僵。 几乎是“许小公子”话落那刻,一股寒凉便从她心底而起,如潮水一样将她吞噬,如坠冰窟。 半响,许愿道:“公子,我不想招惹是非,也不想卷入朝廷纷争,公子若是从京城而来,大可不必为了我这一号小人物费心。” “我注意你很久了,你是一个聪明人,费心考学,想来也是为了入京封侯拜相,我能帮你,但前提是,你帮我找回贡品。” 许愿默了默,答道:“公子敢只身一人进沙漠,想来也是有本事的,何须我一个小小少年帮忙?” “只身一人入沙漠的,是你,不是我。许愿,我这个人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但我不喜欢跟装傻充愣的人打交道,要么帮忙,要么死,选一条。” 男人的话不似威胁。 许愿蓦然想起了沈一川在书塾里,无数次的试探她是不是许家后人。 面前这个人,若是和沈一川是一起的,想来已经对她起疑了。 如此,她继续装傻充愣,的确是毫无用处。 片刻不到,许愿心里定了主意,又问:“若是我要贡品里的城防图,公子能做主吗?” “能。” 许愿目光微凝,追问道:“公子如何能做主?” 寒州郡的城防图。 能做主的,只有皇上。 面前的人,年纪不到弱冠,肯定不会是皇上。 太子爷不可能。 难不成是三皇子? 一时间,许愿还有些懊恼,前世明明就在文华宫,却一心扑在了寻找证据上,连太子,三皇子等人的容颜都未曾见过。 以至于,如今面前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许愿话落,北尧没有开口。 反而是一旁的黑衣人道:“我家公子,是三爷的门客,这贡品,本就是三皇子送给皇后的,你说公子能不能做主?” 说完,那黑衣人冷嗤了一声,又开口道:“同样的,若是贡品没有寻回,后果,许小公子也应该是知道的。” 黑衣人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许愿自然明白。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那车帘背后稳坐的男子,思考片刻后,开口道:“我能带路,其他的忙,我帮不上。” “无妨。” 北尧落下车帘,声音也淡漠了不少,“给她备一匹马。” 先前说话的那个黑衣人立马牵了一匹马来,让许愿在前面带路。 许愿翻身上马,辨别方向以后,便驾马前行。 上京是典型的水乡,地形与朔州截然不同。 从朔州往北走,就是沙漠。 而沙漠里面,最难辨别方向。 是以,极少有人敢独自一人横穿沙漠,便是商户,也会选择结伴而行,互相有个照应。 许愿敢独自一人进沙漠,那是因为她和张越经常往沙漠里面跑,有一套自己辨别方向的办法。 但北尧一行人没有。 是以,在沙漠里迷了路以后,他们的目光,便落在了过往的商户上。 但这两日,除了许愿一个人,没有任何人经过。 是以,北尧挟持了许愿。 北尧微微掀开一些车帘,看着许愿有些瘦弱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那个小少年,胆子未免太大了一些。 贡品丢失的事,的确是人尽皆知,但里面放着城防图一事,连沈一川都不知道。 他如此急切的想要寻回贡品,也是为了那其中的城防图。 可……许愿知道。 知道城防图,听见三皇子的名讳毫不吃惊。 北尧眸光微动,喃喃道:“若是不能收至麾下,也定不能便宜了其他人。” 日上三竿,太阳越来越大。 许愿带上帷帽,避着日光,喝了一口水以后,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群黑衣人面不改色,继续跟在她身后,别说喝水,连一个多余的神情都没有。 不愧是三皇子手下的人。 驭下如此,难怪三皇子最后能干掉太子,直取皇位了。 日后,她还是要多避开三皇子才是。 能做帝王的,大多性情不定,喜怒无常。 她的命只有一条,经不起折腾。 一边喝水,一边吃着干粮,又行近一个时辰之后,见太阳依旧毒辣,先前问过话黑衣人夹了夹马腹,骑行到许愿身侧,问道:“还有多久?” 许愿估算了一下,答道:“若是这个速度,想来夜里应该能到。” “能不能更快一些?” “若是都骑马,自然是能快一些。”许愿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微微低了一些声音,“但如今的情况,你也看见了。” 若是所有人都骑马,自然是能在天黑之前赶到。 可还有人坐着马车。 许愿猜测,那个男子一定是非富即贵之辈,让此人顶着太阳骑马的可能性,太小了。 黑衣人闻言,没有说话,微微停了一些,等马车近身侧那刻,才低头说了几句话。 而后,他喊道:“所有人,停下休整” 许愿闻言,跟着停了下来。 一行人开始驻扎营帐,许愿看见,便坐的更远了一些,看着那一行人忙忙碌碌,没多久,有黑衣人过来道:“许公子,可需要一些吃食?” 许愿扬了扬手里的饼子,笑道:“我有,多谢你家公子。” “客气了。”黑衣人回了一声话便离开。 许愿专心的吃着饼子,没多久,感觉到身上有些阴冷,她扬起帷帽抬头,看见北尧那刻,挪了挪位置,问道:“公子有事吗?” “我姓沈,单字耀,叫我沈耀就行了。” “好的,沈公子。”许愿笑着,眼底却全是冷意。 沈家,可从来没有一个叫沈耀的人。 这是假名。 北尧听见许愿有些敷衍的话,也不恼怒,反而在许愿身侧坐下,问道:“听说还有大半日的路程,许公子是打算一同前行,还是就此折返?” “我为城防图而言,都到这里了,沈公子觉得,我会折返吗?” “自然不会。” “那就好。”北尧点头,而后起身道:“刚刚我让人在你的饼里下了毒,解药一共四份,每半个月需要服用一次,否则便会七窍流血而死。” 听得北尧的话,许愿一噎,急忙想把饼吐出来,但干呕许久,依旧无济于事。 北尧见状,开口道:“许公子放心,我并非嗜杀之人,给你下毒,也是想要此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以后,我自会把解药给你。” 许愿没说话,只抬眸冷冷的看着北尧,问道:“给我解药,否则我现在就自杀,你们所有人都走不出这一片沙漠。” 第21章 沈仁耀 “你这么惜命的人,你觉得,此刻的你,能威胁我吗?” 北尧看着许愿,清冷的眸子里,笑意渐深,而后他抬起手,开口道:“解药。” 许愿不为所动。 北尧又道:“我说过,会许你想要的东西,我的话自然不可信,但你应该知道,我此行是为了贡品,哪怕是卸磨杀驴,也得在拿到贡品以后?” “和你一样。” 许愿接过北尧手中的药,喂进嘴里那刻,她开口道:“我也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人敬我一尺,我还他一丈,可若是沈公子心不诚,我也保证,公子走不出这大漠。” “是吗?”北尧轻轻一笑。 “沈公子为的不只是贡品?” 北尧挑了挑眉,没说话。 许愿拍了拍手,起身道:“宋三小姐是庶女,三皇子想要宋家的助力,不应该把目光放在宋家身上,官职越大,贪图的东西便越多。” 听见许愿这句话,北尧倒是突然一笑,“许愿,你让我起好奇心了。” 一个边陲小镇的人,不会知道宋家的。 即便是当今似水县县令,都不一定能知道宋修婧和那个宋家的关系。 许愿知道的东西,未免太多了些。 “我只是想告诉公子,莫看我年轻,也莫欺我年幼,我知道的东西,不比你少,见过的人心之恶,也不比你少。” 许愿看着北尧,冷冷的把药丸吐了出去,又道:“这种唬弄小孩子的东西,以后别拿出来了,你我本就是路人,找到贡品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就当从未见过。” 药丸混入沙子里,随风沙消失不见。 北尧盯着那一颗药丸,直到彻底不见了以后,方才展颜一笑,点头道:“许公子聪慧,这种哄小孩子的把戏,自然唬不了你,既如此,那便好好合作,你助我找到贡品,返回似水县,我给你你想要的。” “早这样说不就完了。” 许愿捡回刚刚丢掉了烙饼,继续咬着。 直到一张饼子吃完,她眯了眯眼,看着天边的云彩,开口道:“今夜有雨。” 说完,没听见回答,她歪头看过去,便见北尧正给她水壶。 他手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好看的过分。 许愿问:“做什么?” “那饼子不干吗?当真是半分不讲究。” 北尧不想多看,见许愿不接,索性直接丢了过去,又道:“放心,没下毒。” 北尧本是打算哄着许愿。 那烙饼没有毒,反倒是后面给许愿所谓的“解药”里面下了毒。 只不过,不知道是哪一步错了,被许愿看出来了。 同样的伎俩,他也不屑于用两次。 但许愿吃东西,倒是真的粗糙。 那么干的饼子,一口水也不喝。 许愿看着那丢在沙里的水壶,犹豫了片刻,还是拿了起来。 水壶精制。 一眼看过去,便能看出来,是皇家的制式。 许愿眯了眯眼,想到什么,开口道:“公子是挺讲究的,便是皇室子孙,想来都没有公子讲究?” “三爷可比我讲究多了。” 北尧枕着头,就地倒在沙漠上,看着天上的云彩,开口道:“只可惜,宫门太深,一旦进去了,就很难出来了,哪像我,爱这闲云野鹤,也能做个无所事事的闲人。” 许愿微愣,“你当真不是三爷?” 面前的人太尊重了,即便不是三皇子,也应该是一位皇子才是。 许愿可不信,面前的人,只是一位谋士。 “三爷身份尊重,哪里会到这地方来,更何况……三爷的身份,你觉得,他能出京城吗?” 北尧微微抬了抬头,看着许愿,又道:“那可是皇后嫡子,储君手足,他若出行,只怕整个似水县都该担惊受怕了。” “也是。”许愿认同的点头。 在皇室之中,没有任何皇子的宠爱能比得过三皇子北尧。 许是因为北尧出生那年,皇帝登基,一扫天下,被人视为祥瑞。 又或许是因为储君已定,北尧不需要学习治国之道,反而的了不少的太子从未有过的宠爱。 总之,皇室之中,三皇子,无人可以取代。 许愿记得,有一次三皇子放火烧了皇家园林,皇上得知,也一笑了之,并未深究。 只不过,这让人惊羡的宠爱背后,是失去了所有的自由。 以天齐律令,皇子舞象之年,便应出宫立府,或受封亲王,前往封地。 但三皇子及冠之年,都未曾出宫开府,也没有受封前往封地,而是一直住在宫中,鲜少露于人前。 这是天齐历史上,唯一一个弱冠之年,还在皇宫的皇子,直到后面受封为太子,北尧方才出宫开府。 而这,也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许愿看向北尧,莫名其妙的想起前世关于三皇子的那些评价。 三爷,是出不了京城的。 所以,面前的人,肯定不是三皇子。 但若要说是皇室之中的其他人,能这般自由出入京城的人,也决计不可能离开这么久…… 难道他真的只是一个谋士? 感受到许愿的目光,北尧问道:“你那什么眼神。” 闻言,许愿收回目光,开口道:“我只是在思考,你究竟是谁。” “沈耀。” “太师府沈家,到这一代,没有叫沈耀的。”许愿眯了眯眸。 听见许愿的话,北尧目光顿冷,他半坐起身,看着许愿,冷冷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只是觉得,既然合作,那彼此之间,应该坦诚才是,沈公子以为呢?” 北尧看着许愿,片刻后,他道:“沈仁耀。” 沈仁耀。 许愿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名字,终于在京城的人物关系图里面,找到了一个一样的人名。 想到这里,她肩膀微松,开口道:“这不也是能说出口吗?何必开口便要骗人,沈公子活得不磊落。” 北尧看着许愿明显松懈下来的神情,握着手里的扇子,轻轻摇晃道:“出门在外,谁还没一个假身份了?只是为了行事方便而已。我也挺好奇的,你究竟是谁。” “沈公子莫不是还没有把我调查清楚?” “比起查清楚,我更希望你能够如实告知。” 北尧看着许愿,一双眼睛像是能摄人心魄一样,勾人至极,“许愿,别逼我查你,万一查出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当心,我也保不住你。” 第22章 带你杀人 许愿心里没由来的一慌。 她知道北尧是什么意思。 若是被人查出她真的是许家后人,便是天子,都不能作保。 因为,若在京城,有些人只听闻“许”这个姓氏,就已经闻风丧胆了。 那一桩冤案背后,牵扯的事情太多了。 若不是如此,许文贤不会等到先帝驾崩以后上京。 可即使如此,依旧鸣冤无门,反而被报复,暗害,瘸了一条腿。 但,天理昭昭,做错事的人,总要付出代价。 许愿看着北尧,开口道:“我能自保。” 北尧没有回答许愿的话,只笑了笑道:“看来,还真的是有什么大秘密。” 许愿:“……” 又上钩了。 许愿默默挪开了一些。 她应该离这个人远一点。 见到许愿防备的模样,北尧又问:“杀过人吗?” “没有。” “那你怎么敢孤身一人上路?” “此前没有,不代表此后不会。” 许愿咬着烙饼,眼神冰冷:“人总要经历那个过程的,不是吗?” “有道理。”北尧看着许愿,突然道:“若是去了京城,千万别打听我。” “为何?” “你太聪明了,聪明的人,成为不了盟友,那就只能……” 北尧看着许愿,没说后面的话。 但他知道,许愿能明白。 这样聪明的人,若是不能为他所用,那他也不会把其让给其他人。 这个对手太年轻,也太可怕了。 许愿道:“你放心,我会离沈家每一个人都远远的。” 绝不会拖累了沈家。 想起先前的事,许愿眼中攸然一沉,不过片刻,冰冷散去,她眼底又是先前的澄澈模样。 北尧看在眼底,唇角微掀,没有说话。 —— 夜里果真下起了雨。 见北尧一行人没有继续赶路的心思,许愿正打算找个地方避雨,白日的那个黑衣人又过来道:“许公子,可以赶路了。” “连夜赶路?”许愿微诧。 白日见过北尧那不疾不徐的样子,许愿觉得,应该等雨停了再出发才是。 最起码,也不应该是连夜,冒雨出发。 “公子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今夜就要到歌舒部,一刻也不停。” 黑衣人说完,营帐后面,有人一身夜行衣出来。 黑巾蒙面,只露出了一双冰冷的眼睛。 他遥遥看过来,许愿没由来的心中一颤。 那是杀意。 马停了下来,北尧道:“走,带你杀人。” 许愿闻言,回过神来,摸了摸包袱,跟着起身。 风带着雨,呼啸而过。 许愿学着北尧的模样,用面巾挡着脸,骑马跟上问:“三个人,够了吗?” “绰绰有余。” 许是寒风冷,男人的话也带了不少寒意。 白日说话时,许愿尚且能在在话里听出一点笑意。而此时此刻,她能感受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寒意。 这,才是他的本性? 许愿有些懵,却也深知什么话该问不该问,便收敛了心思,跟在那两个人身后。 沙漠尽头,一片荒芜,许愿骑马跑在前面带路,直到有亮光浮现,她才低了低声音,夹着马腹缓缓停下,开口道:“已经快到了。” 北尧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而后吩咐道:“可以了,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什……什么意思?”许愿没听明白。 “我让你留在这里。”北尧看了一眼许愿,又道:“不是想活着吗?歌舒部的人,杀人不眨眼。” “那你刚刚说杀人?” “骗你的。” 北尧说罢,又道:“陈山,看着他。” “等一下。”许愿又匆匆叫住人问:“你一个人都不准备带?” 北尧一行人不少,但夜里出发的,就只有三个人。 她,北尧,和另外一个叫陈山的黑衣人。 许愿现在才明白,那一句绰绰有余是什么意思。 感情是人觉得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多带一个人,是为了保护她。 而带上她,是为了让她指路。 “不需要。”北尧垂眸,看了一眼许愿,最后道:“留着命,拿你的城防图。” 许愿还没来得及说话,北尧一挥马鞭,纵马便走。 一旁,陈山也从马背上下来,把两匹马的缰绳握在手中,不动如山。 许愿问:“你不担心你家公子?” “不担心。” “万一出事了呢?” “在公子面前,没有万一。” 陈山一板一眼的回着许愿的话,说完,他又补充道:“你不要想着逃跑,公子交代了,若是你不能成为自己人,那就只能送你去做孤魂野鬼了。” 许愿:“……” 很好,她就不应该担心那个人的安全。 最好死在歌舒部,永远不要回来。 直到把所有恶毒的话都在心里想了一遍以后,许愿又问道:“你家公子和沈公子是兄弟吗?怎么看起来不像?” “沈公子是大房的嫡子,公子是二房的次子。” “那你这算是家丁下人?还是暗卫杀手?” 天齐律令,官宦府邸,不得囤积私兵。 这一群黑衣人训练有素,不像是普通的家丁。 “我是公子身边的随从,会点武功,但是不多。” “哦。”许愿点了点头,“那你们找到贡品以后,便回京城吗?” 陈山点了点头,大概是觉得许愿的问题有些刁钻了,后面不管许愿如何说话,陈山都抿唇不言。 许愿见状,便不再多问。 闲来无事,她蹲在地上,扯着地上的杂草,没多久,一阵杂乱的声音传来,她立刻起身。 远处,火光冲天,一群人冲了出来。 陈山看见后,面容微变。 许愿喃喃道:“该不会出事了?” 贡品数量繁多,许愿不信北尧能一个人带着贡品出来。 她也猜测过,北尧的目标,可能不是贡品,但她想不明白,不是贡品,还能是什么? 听见许愿的话,陈山脸上一阵纠结,最后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说完,他翻身上马,朝着起火的地方冲去。 许愿回神,急忙翻身上马,准备往回跑。 还未跑出二里地,想起陈山先前说的,许愿骂了一声道:“就当是还沈家的恩情了,此后再也不相欠。” 说完,她握着缰绳,一夹马腹,往歌舒部的营帐跑。 第23章 荥妃 大概是因为突然起火,营帐里一片混乱。 许愿混在其中,并没有被人发觉。 火从东面起,即便天上飘着细雨,也依旧阻挡不住火势的蔓延。 许愿正想摸进一个营帐换一身衣服,嘴就被捂住,而后整个人被用力往后拽,朝阴影处去。 见状道许愿立马挣扎起来,不待她动,耳边有人道:“不想死就别说话。” 是北尧的声音。 许愿立刻放弃了挣扎,她用余光看过去。 北尧已经换了一身行头,歌舒部的服饰,头上还捆着一根布巾,一脸黝黑,唯有一双眼睛,亮的出奇。 两个人藏在营帐后,不多时,陈山也跟着过来了。 两个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北尧道:“你们先走。” 许愿看着北尧,心里徒生出勇气,问道:“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要城防图吗?”北尧反问。 “那是我的事,我问的是你要做什么?你不是为了贡品而来的,你究竟要做什么。” 许愿目光冰冷。 北尧笑,“你觉得在这里,谈论这些东西合适吗?” “合适,因为在其他地方,你不会说真话,我是烂命一条,我不怕死,你若是也不怕,那就继续藏着掖着,咱们一起死。” 许愿知道,眼下并非谈论这些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逃命。 北尧一出手,就烧了歌舒部十几座营帐。 这对以打猎为生,粮食匮乏的歌舒部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许愿想不起来前世歌舒部有没有这一场大火。 但她隐约感觉,这其中,有着不小的联系。 她必须弄清楚。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天齐的百姓成为京城争权夺利的工具。 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置身于战火之中也无动于衷。 张越需要战功,可这战功,不是建立在有心之人挑拨出来的战争之上。 北尧愣了一下,火光映着他冰冷的容颜,许久,他道:“许愿,我以为你是聪明人。” “可我以为,你应该是好人。” “我是不是好人,不需要你来做判断。” 北尧抬头,目光微动。 与此同时,许愿觉得后脖一痛,面前一片漆黑。 她看见北尧最后一抹笑,近乎冰冷。 陈山一把扶住晕倒的许愿,开口问道:“公子,现在怎么办?” “丢回似水县,再给些银钱打发了。”北尧看着许愿昏睡的脸,顿了顿又道:“找个人看着,我没回去之前,让他安分守己一些,另外,我交给你的那些信件,让沈一川好好查一下。” “是。”陈山点头,而后扛着许愿便走。 直到两抹身影消失在眼前,北尧才看着火光冲天的营帐。 他笑道:“当真是天高皇帝远,朔州这局,比起京城,也是不相逞让啊。” —— 天破晓 许愿摸着后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片刻后,她翻身坐起来,把自己全身上下摸了个遍,最后摸到了自己的脸上。。 幸好幸好,头还在它该在的位置。 许愿微微松了一口气。 听见里面的动静,陈山掀开帘子,拿着一个饼进来,没好气的丢给许愿,道:“赶紧吃,吃了好上路。” “上路?要去哪?你家公子呢?” 一连三个问题,许愿连气都没有喘一声。 许愿知道自己被打晕了。 而被打晕的原因,大概是她问了不该问的东西,亦或者说是,挡了北尧的路。 一时间,许愿都有些迷茫了。 你说那个人是坏人,没杀她。 你说那个人是好人,又放火。 “回似水县。” 陈山说着,又把一个卷轴和钱袋子丢给许愿道:“这是你要的城防图,公子说了,目的既然已经达成,就应该早些回去,安安生生的过日子,那些钱算作你指路的钱,日后若是相见,便只当做不认识。” 许愿依旧道:“你家公子究竟想做什么?” “无可奉告。” “他是不是想挑起两邦之争?” 陈山没有回答。 许愿又道:“我不管你们从哪里来,也不管你们是谁的人,但似水县是我的家,是天齐的防线,若是你们想挑起战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许愿话落,帘子再度被挑起。 北尧从外面进来,见许愿模样,笑道:“哦,许公子如何不放过我?你有什么能力不放过我?” 大概是一夜未睡,北尧话有些沙哑和疲倦。 听得北尧的话,许愿蓦然一愣。 如今的她,的确不足以威胁面前的人。 她无权无势,就是程杰都能随便羞辱她。 她如何同面前的人争? 若不是面前的人不想要她的命,只怕她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见许愿沉默,北尧笑了一声,在椅子上坐下,徐徐道:“少年,有锐气是好事,但总应该认清自己的身份和形势才对,目前的你,还不配质问我一句为什么。” 许愿落在身侧的手攸然握成了拳头,她忿忿不平道:“总有一日,我会与你站在一样的高度。” “既然是总有一日,那今日,你便该收敛自己的锋芒,因为只有活下去,你才有同我叫嚣的资本。” 许愿不言。 无可置否,面前的人说的很对。 她会成长的,她也相信自己会成长。 可前提,是她能活到那个时候。 而现在,她是砧板上的鱼肉,生死,都在那个人的一念之间。 北尧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人,直到觉得许愿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开口道:“许愿,我不是嗜杀之人,昨日之事,你若是守口如瓶,我不会取你的性命,但同样的,你若是走漏半点风声,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亦能杀了你。” 许愿抬头,看向北尧,开口道:“人活一个问心无愧,我总要知道,你要做什么事?” “找一个东西。” “什么?” “一个信物。” 许愿皱眉,又道:“什么信物?” “许家幼子和当今的荥妃曾有过婚约,两个人有过一个信物,听闻那信物流落到了朔州地界,我此行的目的,便是找到那个信物,然后销毁。” 北尧看着许愿,又道:“许家幼子,名唤许泽,而荥妃,是我姑姑。” 第24章 我能保你 许愿愣住了。 她看着北尧,一时间都分不清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荥妃沈翊枫,是沈家三小姐。 若是面前的人,真的是沈家的人,那沈翊枫,的确是他姑姑。 荥妃生性淡泊,极少露于人前,入宫多年,但始终没有子嗣。 许愿也曾听过一两段轶闻。 据说,那沈翊枫有心爱之人,是迫于无奈才入宫为妃的。 也有人说,沈翊枫是在去当姑子的路上,被封做妃子的。 众所纷纭,但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沈翊枫有心上人。 许愿想过那心上人定是惊艳绝伦之辈,可她没有想过,和沈翊枫有亲事的人,是她父亲,许文贤。 她父亲的本名,就叫许泽。 是怕被人察觉端倪,继续招来杀身之祸,才改名为许文贤的。 如果,如果没有那一桩惨案…… 许愿不敢往后面想,她甚至不敢深究其他的东西。 良久,许愿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道:“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荥妃是我姑姑,若非事关沈家清誉,我也不至于大老远的,假借寻贡品之名,到似水县来。” 北尧说完,声音低了一些,又开口道:“所以,你知道你这个姓氏,多让人忌惮吗?” “公子当真会开玩笑。”许愿抓着手里的饼,喃喃道:“只是巧合而已,只是巧合。” “我也只希望是巧合而已,但有些人,就喜欢斩草除根,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若是真的到了走投无路之际,可以考虑求求我,或许,我能保你。” 北尧笑着,眼神却如猎豹一样,死死的盯着自己的食物。 直到许愿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的那刻,他才移开目光道:“所以,许小公子,你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了吗?” “我明白,事关荥妃的清誉,我自然是守口如瓶。”许愿说罢,极为迅速的反应过来,“可这跟你放火有什么关系?” “当然是在贡品里没有找到信物,为了防止被其他人发现,干脆全部烧毁,没想到手一抖,烧了那么多营帐。”北尧微微笑着,看着许愿,仿佛在说:你应该信我。 许愿不说话了。 北尧抿了抿唇,起身出去。 陈山跟在北尧身后,走远了以后才道:“公子,为何同他说那么多?直接杀了,不是一了百了吗。” 北尧负手而立,淡声道:“他姓许。” 陈山浑身一颤,“他真的是许家的后人?” “目前来看,十之八九,但即便不是,也没有关系。只要他姓许,只要他到京城,那本宫就能让他成为许家遗孤。” “公子的话,属下不太明白。”陈山有些困惑。 若是那个人是许家遗孤,自然有用处,可若不是,留着有什么用? 反正谁都可以是,只要随意找一个人来便是了,何必偏偏一定要是那个人? 在北尧身侧多年,陈山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看不明白面前的人了。 “像他这样聪明的人,并不多见,最重要的是,他还是一张白纸,可以任由我发挥,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成为本宫手中最锋利的刀。” 北尧回眸,看着紧闭的营帐,又道:“本宫要的,是这个人心悦诚服的效忠本宫,而非如其他人一般,曲意逢和,逢场作戏。” 这一次,陈山听明白了。 想起昨日经历,陈山迟疑了一下道:“公子,他非善类。” “本宫也不是什么好人啊。”北尧微微一笑。 休整半日后,陈山去叫许愿上路了。 依旧是一队黑衣人,只不过这一次,坐在马车里面的人是许愿。 许愿听着车轮声响,忍不住扒开车帘问道:“你家公子呢?他不回似水县吗?” 陈山冷冰冰道:“公子还有要事处理。” 许愿闻言,坐了回去。 天色渐晚,一行人再度安营扎寨。 许愿也空闲了心思下来,数着钱袋子里面的钱财。 数了一遍以后,她又忍不住拿出来数第二遍,最后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出去问道:“这都是给我的?” 陈山抱着剑,冷冷的点头。 然而他的眼中毫无顾忌的透露着几个字:瞧你那点出息。 许愿并未察觉,而是道:“太多了,五两银子便够了。” 闻言,陈山道:“给你的银子,你便收着,答应的事,最好也是守口如瓶,否则……” 陈山冷冷的看着许愿,没有提后面的话。 许愿了然。 她退回营帐,数着自己手里的银子,想了想还是只取了五两银子,把其他钱放在了营帐里。 她只要这一两。 至于城防图,那是北尧答应给她的,也是她该拿的。 想好这些以后,许愿才撑着下巴静静想这两日的事情。 神秘出现的人。 干了一件大事,而后又神秘消失了。 想了半天,许愿都没想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关系,最后,她的注意力只到了一件事上。 那就是荥妃和她父亲。 如果说沈翊枫先前和许家订婚,那许家满门流放,这桩婚事自然也就应该作罢了,那为什么会有信物流传到似水县? 而且好巧不巧的,就有人来寻这个信物。 而她……许愿蓦然一愣。 她侧眸看出去,沙漠外面,繁星低垂。 寒凉却慢慢从她后脊爬起。 不是,都不是。 那个故事,不是确有其事,也不是自圆其说,而是为了试探她。 那个叫“沈仁耀”的人,自始至终所做的事,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试探。 试探她的身份。 而她,已经中计了。 她昨日的反应不正常。 想到这里,许愿不由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一阵懊恼。 但……又或许,那就是真的呢? 毕竟,那个人到目前为止,也没有说过其他什么事。 许愿想着其他的可能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只有杀了那个人,才能平安无事。 但……她杀不了那个人。 能孤身一人在歌舒部放火烧十几个营帐而后全身而退。 她的能力,连靠近那个人都做不到。 她应该想的是,她身上有什么值得那个人图谋的。 而后,离那个人远远的,如此方才能相安无事。 想到这里,许愿终于放松了一些,她抬头,看着外面的星星,轻声道:“许愿,你还要更加谨慎,才能斗得过那些人。” 她终究还是太弱小了。 同样的,她必须尽快强大起来,这样才能保护其他人。 第25章 你算什么大丈夫? 第二日晌午,马车在似水县停下。 许愿扶着马车,刚刚落地,迎面就见到张越大踏步而来,她急忙背过身,等人走了以后,方才出来。 陈山握着缰绳,看向许愿,最后嘱咐道:“许公子,歌舒部一事,不可向外人透露半分。” 许愿点头,握着银子离开。 走了不过两步路,她又折返回来道:“麻烦转告你家公子,这些银钱,我日后会还给他的。” 陈山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许愿去铁匠铺,结了先前的钱,又把其他的银子放好。 想起先前见到张越步履匆匆的模样,许愿犹豫了一下,没有去书塾,而是直接去了武馆。 似水县的武馆,只有一家。 许愿去的时候,里面的人正在打桩。 她在门口张望着,不过几眼,便有小厮出来道:“小公子,要学武吗?你这身板,太弱了一些,晚几年再来。” 许愿忽略了说话那人话里的嫌弃,只道:“我来寻人,张越今日可在?” “张越那小子一早就跑了,说不定这会在哪个酒楼里喝酒呢?你若是要找他,去城南那家酒楼看看。” 许愿慢慢蹙起眉头,“喝酒?” 张家清贫,她与张越也是能省则省,几乎不会去喝酒。 再者,张越并不会喝酒。 她离开不过两三日,莫不成是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许愿道:“多谢你。” 说罢,她匆匆离去。 城南不远,她背着包袱过去,还未进去,便看见酒楼外面围了不少人。 她一边说着“麻烦让一让”,一边慢慢挤到最中间去。 越靠近酒楼,喝彩声便越大。 看见这阵势之大,许愿心里顿时多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酒楼里,张越和程杰面对面站着。 中间酒桌也未曾放酒,而是放着骰子盒。 似水县里,大多都是乡户,少有人玩这种。 许愿却见过。 在上京城,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常常便会聚在一起玩闹,斗蛐蛐,比大小等花样百出。 风险与收益相伴,最是容易让人上头。 此时此刻,张越便已经红了眼。 他死死的盯着程杰,而后喊道:“肯定是你使诈!” “我可没有使诈,这骰子都是沈公子在用,你我就只猜大猜小而已,如何使诈?” 程杰还包着手,面容藏在貂毛之下,神情甚是桀骜。 “若是不想给钱,在地上跪着爬一圈,学狗叫也不是未尝不可,我就发发善心,放过你。” 张越捏紧了拳头,怒声道:“你别欺人太甚!” “我可没有欺负你,这么多人看着呢?” 程杰往后扬了扬手,最后又笑眯眯的问道:“沈公子,你说可对?” 许愿紧紧握着拳,见张越就要失控,她上前一步道:“沈公子,你既为人师,当众设赌坊,就不怕辱没了沈家的名声吗?” 似水县不会有骰子这种玩意。 小孩子的玩物,最多便是抓石子。 所以,这玩法,应该是沈一川提出来的。 许愿可不相信有什么凑巧。 偏偏沈一川就在这酒楼玩骰子。 偏偏就让张越碰上了程杰。 偏偏,张越输了。 在经历过前世种种,许愿明白了不少道理。 诸如人心,这东西最为虚无缥缈,也最是难测。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对你好,故意接近一个人,必然有所企图。 就像现在的沈一川。 前世,沈一川的确待她不薄。 可她不能因为前世沈一川未曾落井下石便轻信于人,毕竟,那时候,沈一川对她好,是因为她没有阻碍沈一川的路。 人的好坏,非一朝一夕就能定义。 许愿感激沈一川,却也依旧会最谨慎的心态,面对沈一川。 毕竟,她和沈一川,并不是盟友。 少女声音虽小,却意外的铿锵有力。 张越回头,看见许愿那刻,顿时像有了主心骨一样。 对面的程杰冷冷嗤了一声,未曾开口。 沈一川闻声,抬眸看去,微微摇着手里的扇子,且开口道:“许小公子,有几日不曾见过了,怎么一回来,便是这样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沈一川说着话,一边上下把许愿看了个遍,眼里不由得多了一抹思量。 那日,他本想同许愿道歉,许愿父亲突然出现,让他错失了良机。 第二日去书塾时,他才知道许愿告了假,至于做什么去了,夫子也不知道。 他便安排人查许家,最后才查到张越。 今日这局,的确是他有意而为之。 但没想到,许愿这时候居然横插一手。 “那得问问沈公子在做什么?” 许愿走过去,自然而然挡在张越面前。 酒桌上,五个骰子静静卧在桌上。 应该是新刻不久的,还能看见木头的纹路。 许愿目光微垂,最后看向沈一川。 沈一川道:“玩乐而已,许公子莫非连这也要管?” “就是,怎么着,你们两个人输不起?”程杰看着许愿,更是恨不得立刻就把面前的两个人彻底踩在地上,“张越已经输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算什么大丈夫?”许愿反问。 “你……” 程杰看着许愿,没由来的想起先前的事情,他怕许愿说出来,气势顿时低了不少。 四周跟着起哄的人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沈一川淡笑,“许公子,你莫非是准备赖账?” 一旁,张越局促的看着许愿,最后低声道:“许愿,咱们……” 许愿没有回头,只轻轻握住张越的手,问道:“开几局了。” “一局。” “好。” 许愿取下包袱,找着银子,又问:“哥,你输了多少钱?” “五两银子。” 张越声音越来越低,见许愿毫不犹豫的在包袱里翻钱,他急忙道:“许愿别,我……” 张越想说,要不然自己跪下学狗叫,但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几个字。 可五两银子实在是太多了。 不仅如此,还得离开武堂。 这两个条件,不管是哪一个,他都做不到。 还不如选一个更轻松的。 听见张越犹犹豫豫的话,许愿回头,看着张越,一字一句道:“哥,今日你若是朝着他二人跪下,日后,即便是你封侯拜相,你也再抬不起头来,你的尊严和少年锐气,比这五两银子,贵的多。” “可……”还有离开武堂一事。 张越依旧犹豫。 许愿了然,看向程杰道:“这世上没有开一局做两个赌注的事,程杰,敢不敢再开一局,若你赢了,我离开书塾,我哥离开武堂,若你输了,和我哥的之间的赌注,一笔勾销。” 第26章 再开赌局 “你这,不还是准备赖账吗?”沈一川笑。 他微微眯眼,笑里带着点锋利,徐徐道:“许公子,你还是输不起。” “是啊,怎么还能说话不算数呢?” “算了,这两个娃娃年纪都小,咱们还是别瞎起哄了。” “退不退学,离不离开武堂,哪是他们自己能做主的?” “还是散了,就当看个热闹就行了。” “那可不行,开始明明说好的,现在又不干了,这不是说话不算数吗?银子都能给,学不能退?” …… 听见沈一川的话和四周的议论,和许愿眸色骤冷。 她的确输不起。 张越不能离开武堂。 若是离开武堂,那日后定然在没有其他的出路。 可…… 许愿微微侧眸,看向有些紧张的张越,而后又看向沈一川。 她看见了沈一川眼里的笑。 也看见了程杰的有恃无恐。 这是一个局。 程杰是为了羞辱她,沈一川则是为了试探她。 既然如此…… 许愿闭眸,而后道:“好,我替我兄长做主,明日便同武堂先生辞行。” 许愿话落,张越蓦然一呆。 沈一川摇着扇子的手微顿,目光在许愿和张越之间来回流转,最后道:“许愿,你可想清楚了,你是否能做这个主?” 张越和许愿,都不过小小少年。 家中清贫不谈,送许愿和张越入书塾和武堂,已经是举全家之力了。 许愿这么轻易的就应下了……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沈先生说的对,输了就是输了。有的人输不起,而我和我兄长,输得起。” 许愿转身,握着张越的袖口,开口道:“哥,我们走。” “许愿。”张越有些踌躇。 他不想离开武堂。 可他也知道,这么多人看着,已经答应的事,就不能轻易反悔。 同样的,他也怕这件事传到许文贤的耳中,辜负了全家的期待。 他不像许愿聪明,学不进去东西。 好不容易进了武堂,算得上有些天赋,如今也要离开了…… 一时之间,张越无比后悔。 后悔不该今日出门,更不该上了这个台子。 “哥,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许愿没有看张越,而是同沈一川道:“世上的路,千千万万条,恰如想去京城,有无数条路,此路不通,便不应该畏首畏尾,且大胆的走其他路。” 若是如此,依旧无路。 那她,就替张越趟出一条路来。 “说得好。”沈一川抬手击掌,“许小公子,你先前不说是要再来一局,我答应你,你赢了,张越回武堂,你输了,你离开书塾,如何?” 听得沈一川的话,张越面色骤变,急忙道:“不行。” 他已经见识过了。 准确说,是已经被骗过一次了。 似水县没有骰子这种稀奇的玩意,他就是被引过来的。 了解了规则以后,他便开始上手玩。 不过一上午,就赚了不少银子,直到沈一川和程杰来了以后,局势就变了。 他一直输,一直输。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只能继续赌下去。 因此,张越不敢让许愿去赌。 他离开武堂,回去了最多挨一顿打,可许愿离开书塾,那就是断了许文贤的念头了。 他宁可死,也绝不会让许愿离开书塾。 “哥,不用担心。” 许愿按住张越要拉她走的手,回头道:“沈公子,先前的赌注,是和程杰提的,你若是想上这赌局,也该拿出自己的赌注才是。” “你想要什么?钱?名?还是利?”沈一川一边问着,一边注意着许愿的神情。 然而,许愿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表情。 许久,许愿抬眸,她看向沈一川,开口道:“我要你,离开似水县。” “什么?” “沈公子是大文豪,从京城而来,似水县不过偏安一隅,没有沈公子想要的前程,所以,若是沈公子输了,便离开似水县,去你该去的地方。” 许愿说完,目光平静,语气淡漠:“沈公子,你敢赌吗?” 沈一川微滞。 许愿的眼神,太过于平静了。 那平静透露的信息太多。 比如,许愿了解,他究竟是谁。 又或者,许愿知道,他为何而来。 不论是哪一种,都不应该是许愿知道的。 在这里,沈一川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今日还是第一次,让他觉得,有些心惊。 面前的少年,有着明显和他身份地位年龄不匹配的认知和心机。 蓦然间,沈一川想到了北尧曾经说过的话。 若是这个人不能收为己用,也不能放任不管,让他投了其他人门下。 见沈一川久久不言,许愿又催促道:“沈公子,你敢还是不敢?” 沈一川回神,面上的警惕被笑容取代,他笑道:“我自然是不赌,为人师表,理当做好表率。” 听见沈一川的话,许愿默默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依旧半分不显怯弱,又看向程杰道:“程杰,你呢?” 程杰听见许愿叫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的看向沈一川。 然而,沈一川只是轻轻摇着扇子,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她。 程杰握了握拳道:“赌便赌。” 一旁,张越微微皱眉,小声道:“许愿,别赌了,算了……” “哥。”许愿打断张越的话,“我们输不起,他们同样也输不起。” “说得好!” 程杰一拍桌子,挑衅的看向许愿,“来啊,看看你跟小爷我,究竟是谁输不起。” “来就来。”许愿两三步过去,四面都人也给她让开了一条路。 直到两个人都在桌子面前站定,四周的人立刻如潮水一样的涌了上来,立马开了一局新赌——谁会赢。 沈一川立在两个人中间,道:“想怎么赌?” “沈公子的赌法,不确定性太多了,我和程杰,就比一个最简单的。” 许愿握着骰盅,一边把另外一个骰盅推给程杰,语气越来越冷:“你我同时摇,同时停,以骰子数大小定输赢。” 听见许愿的话,沈一川笑容渐深,他看出了一点东西,只不过,这一次他并未多言,只侧眸看向程杰问道:“程公子以为,这方法可行?” “好,就这样,反正先前赌大赌小的,我也都没看明白过。” 程杰拿起骰盅,看着许愿,嘴里咧出一抹冷笑,“许愿,这一次,可别赖账了。” 第27章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以桌子为中心,四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大多数都是来看热闹的。 张越见状,小心翼翼的扯了扯许愿的衣角,小声道:“许愿,你别怕,若是输了,大不了我跪下学狗叫便是了,别有压力。” 张越知道,而今的情况,就像那一句话。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许愿必须赌。 而许愿本来不应该牵涉进这件事的。 都怪他。 张越的愧疚之心难以言喻。 同样的,他也知道,便是要了他这条命,都不能让许愿从书塾离开。 许愿要读书,要入仕。 许愿和他,不一样。 听见张越的话,许愿一阵恍惚。 张越总是这般好,哪怕自己手无寸铁,也要守在她面前,至死方休。 想到这里,许愿笑道:“哥,相信我,不会输。” 骰子是京城里时兴的玩法。 三个骰子一个骰盅。 由庄家摇骰子,其他人可押大押小。 骰子点数大于十,便为大。 小于等于十,便为小。 只不过,大家的公子哥几乎都不玩,年纪小的尚且会斗蛐蛐,但凡年过十五的,基本上都不会再玩。 许愿初入京城的时候,才知道还有骰子和赌局这种东西。 她看过一两次,便知道了其中的门道。 她知道,应该离那地方远一些,所以从来都没有主动去过,只有一次,也唯有一次,她上了赌桌。 那一次,她输了。 也是那一次以后,沈一川告诉了她摇骰盅的窍门。 若是技术好,甚至连点数都能控制。 从那以后,她便日日研究,练习,终于弄懂了其中的一切。 今日若是沈一川一起,许愿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赢。 但沈一川不来,她便有把握,一定赢了程杰。 程杰握着骰盅,在耳边晃动着,学着先前沈一川的模样,威胁似的开口:“许愿,你可想好了,若是输了,便立刻离开书塾。” “好。” 许愿没有多言,同样的拿起骰盅,她不像程杰,放在耳边听着骰子晃动中碰撞的声音,只是简单的摇着,而后反扣在桌上。 沈一川见到那模样,瞳孔微缩,不过片刻,又恢复如初。 羽扇依旧有一搭没一搭的晃动着,沈一川的目光却越来越深。 “你们说,这两个人谁赢?” “管他谁输谁赢?我就不信了,便是输了,那个小公子还真的能从书塾里面离开。” “这小子年纪也不大,怎么就能自作主张呢?去书塾一年,开销要多大啊,说退就退,也不问问自己家大人?” …… 听见四周的话,程杰和许愿一样,将骰盅反扣在桌上,开口道:“许愿,你该不会输不起?” “大不了就是离开书塾而已,有什么输不起的。” 许愿目光下垂,落在程杰的骰盅之上,开口道:“开。” “好。” 程杰缓缓挪开骰盅,却迟迟没有把骰子亮出来。 张越跟着看过去,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紧张。 沈一川也微微侧眸。 终于,程杰打开了骰盅。 见到点数,四周一片唏嘘之声。 “噫!我以为多大,散了散了,已经没有悬念了。” “这程家公子已经是输定了!” “还有六点,我倒是觉得,还有赢面,说不定那小公子点数更少?” “再看看,再看看。” 许愿也没有犹豫,直接打开骰盅。 三个骰子,每一个都是六点。 张越立马道:“许愿,你也太厉害了!” 刚刚沈一川摇骰子,都没这么厉害。 程杰傻了,当即便道:“许愿,你使诈!怎么可能全都是六点!” “怎么,程杰,你输不起?”许愿反问一通,而后又道:“再者,这么多人看着,我能使什么诈?便是技不如人,大方承认就是了,反而是这副输不起要倒打一耙的行径,才会让人低看你。” “肯定是你使诈,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厉害?” “你若是觉得我使诈,那不妨再来一局?只不过,我得告诉你,再来一局,赌注可就不是这样了。” 许愿看着程杰,目光冰冷,“程杰,还来吗?” 听见那冷冰冰的话,程杰顿时腿软了。 不知道为什么,从许愿落水以后,他便总觉得许愿变了。 以前的许愿,眼神懦弱,从来不曾挺直腰背。 别说和他对峙,便是对视一眼,都瑟瑟发抖。 而今,许愿不仅胆子大了,还样样出色。 救了宋修婧,把他赶出了书院。 便是自己父亲,都对其青睐有加。 程杰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会使得一个人的改变,如此之大。 但他明白,不能继续赌下去了。 若是继续赌下去,他一定会输。 可若是不赌,那他今日,便是丧家之犬! 想到这里,程杰强行让自己沉稳下来,且道:“我……。” “程公子。” 沈一川合拢羽扇,打断了程杰的话,他笑道:“二位都不过十五六七的年纪,何必咄咄相逼,今日便当玩笑就算了,既是玩笑,这银子也要不得,程公子,你觉得呢?” 程杰听出来了,这是沈一川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他看着许愿,咬牙切齿道:“是。” 沈一川点了点头,又道:“大家散了,程公子,你也该回府了。” 沈一川发话,程杰不敢不从,但他还是回头狠狠的瞪了一眼许愿,开口道:“许愿,路还长,咱们走着瞧。” “随时恭候。”许愿笑了笑,不以为然。 而今的程杰,连入她眼的资格,都没有。 四周的百姓渐渐散去,见许愿没有离开的意思,张越小声道:“许愿,我们也走。” “哥,等一下,我还有事,要和沈先生说。” 许愿说完,看着沈一川问:“沈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一川挑了挑眉。 许愿的模样,似乎不是为了秋后算账,大抵也不是为了先前之事,那他和自己,有什么好说的? 思忖不过片刻,沈一川道:“这边请。” 巷子里无人。 沈一川让小厮等在外面,算彻底断绝了旁人偷听的可能。 许愿微微安心,看着沈一川直奔主题。 “沈先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针对我,但我想告诉你,我对你没有恶意,也不会阻拦你想做之事,先生如今,还不曾参加国考?” 沈一川微微眯眸,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许愿从包袱里拿出城防图,递出去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替人办事才来的似水县,是以,这城防图,便当我送你的礼物,而今你若快马加鞭回城,还能与家人同过新年,回去,似水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是给沈一川的功,也是让他能脱身回京城的理由。 第28章 我是想救你 沈一川闻言,不由笑了,“许愿,你这么喜欢以德报怨?” “我那只是为了……”话说不过一半,许愿反应过来,开口道:“沈先生,我只是觉得,你在似水县,碍着我的眼了。” 言外之意便是:我不是想帮你,我只是想让你离开似水县。 沈一川没有接城防图,许愿便一直拿着。 良久,沈一川叹了一口气,话也多了几分真诚,“许愿,你可知道,你手里拿的东西,在京城价值几何?” “若是沈先生,大抵能一展宏图,若是许愿,只怕这就是催命符。” 许愿垂眸。 她自然知道城防图的价值,故而,她也不止一次的心惊,那个人为何把城防图交给她。 她也曾想过,借着城防图上京,但后面经沈仁耀的一番话,她才醒悟。 而今的她,别说替许家翻案。 就说拿着城防图如何面圣都是问题。 更何况,盯着着城防图的,何止她许愿。 这城防图终归是从沈仁耀手里拿来的,理应,应当还给沈家人。 她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实乃两全其美之策。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沈一川笑了一声,想起许文贤,终究是接过了城防图道:“你既然能拿到,想来也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东西在你身上,只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东西我就收下了,算是欠你一个人情。” 沈一川将城防图收起,想起什么,突然问道:“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 话落,沈一川想起许愿接连告假几日。 在同样的时间,离开似水县的人,还有北尧。 许愿一个人肯定拿不到城防图,所以说,这是北尧拿的? 沈一川的脸色变了又变,待他理清楚其中的关系,方才听见许愿道:“我是如何拿到的,沈先生不必多管,但我所言之事,沈先生可记得?” “我来似水县,是为宋家三小姐,宋家的人到了,我自然会离开,届时,便是你想留我,我都不会留下。” “只是为宋家三小姐?” “自然。” “可我听说,还有人,是为荥妃而来的。”许愿看着沈一川,眼底全是戒备之色。 她能信沈一川,可她不信沈仁耀。 那个人的心眼子,可比沈一川多。 一把火烧了歌舒十几个营帐,这种人未免太心狠手辣了一些。 而且,沈仁耀若是为荥妃而来,那去歌舒部做什么? 许愿总觉得这其中,还有其他她不曾窥见的事情。 而那一场战争,便与那些事,有着密切的关系。 然,听见许愿的话,沈一川眼中戒备之色更甚:“你为何知道荥妃?” “自是有人告诉我的。” “荒唐。”沈一川忍不住冷嗤,“荥妃入宫多年,她不喜朝政,更不会争权夺利,怎么会遣人做事。” 听见沈一川的话,许愿感觉像是有一道光,撕开了她脑海里浑浑噩噩的口子。 沈一川的话,比沈仁耀的可信度更高。 所以结论便是……沈仁耀在说谎。 是啊,若荥妃真的与其他人私定终身还有信物,怎么会在这么多年以后,才派人出来寻找? 或许,沈仁耀,也并不是沈仁耀。 许愿微微吐出一口浊气,心中也不想在计较此事,当即便道:“那大约,是我听错了。” “定然是你听错了。”沈一川再一次重复。 许愿点了点,又道:“城防图一事,我也不需要沈先生欠我一个人情,我只是想问沈先生一个问题。” “什么?” “沈先生,可是跟着三爷的?” 这一次,沈一川没有立刻回答。 先前的画面一一在脑海里浮现,沈一川想起什么,突然道:“你认识三爷?” “不认识。” “你摇骰子的手势,与三爷是一样的。”沈一川说罢,又道:“更何况,哪怕是在京城,大多数人唤三爷,都是叫做三皇子,直呼三爷的人,少之又少……” 沈一川话落那刻,眼里神情骤冷。 他抬手,羽扇如匕首一般,抵在许愿的脖颈处,“你究竟是谁?” 如北尧所说,许愿太了解京城了。 就像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只是想提醒沈先生,与其寻一个强大的人做靠山,不如强大自己,让自己成为那一座靠山。” 许愿退后一步,离开了羽扇的范围,又开口道:“而且,我也说过,我不会和沈先生为敌,我所行之事,既不违背道义,也不会伤天害理,更不会伤害你背后的三爷,我也不需要沈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你这个人,倒是奇怪的很。”沈一川冷笑。 饶是他见惯了京城之中形形色色的人,都不曾看清楚过许愿。 他针对过许愿。 许愿也对他没有什么好言语。 厉声反驳他的人是许愿,可同样给他城防图的人,也是许愿。 他不知道许愿这是以德报怨,还是说许愿是故意这般,想卖他一个人情。 若是想结交他。 却又恨不得让他离开离开似水县。 反观程家,为了巴结他,漂亮的小娘子都已经送了十多个了。 沈一川着实看不明白许愿想做什么。 他很难想象,一个人怎么会复杂到这个程度。 而且,许愿身上有太多他与北尧的影子了。 可他也查过,许愿从来没有离开过似水县。 “我也觉得自己奇怪的很,但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许愿说完,客客气气的又退一步,开口道:“话已说完,学生告退。” 见许愿毫不犹豫的转身,沈一川手里的扇子抬了几次以后,终于道:“等一下。” 许愿回头,问道:“沈先生还有何事?” 沈一川长吸一口气,开口道:“那日在书塾里,的确是我太过于咄咄逼人了,我向你陪个不是。” 沈一川说的是在书塾里,他问许愿如何看待许家被满门抄斩一事。 许愿道:“无妨。” 沈一川又道:“如此,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 闻言,许愿停了下来,回头道:“沈先生请讲。”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都讲究利益二字,我与三爷的情分,不参杂利益,他不是我的靠山,我亦不是他的随从,我与他之间,从不以主仆相提并论。” 许愿微愣,她倒是没有想过,沈一川会说这种话。 见许愿不言,沈一川又道:“许愿,我知你志向高大,所以,我要提醒你,京城之地,蛇龙混杂,你无根基,就如浮萍,若想寻一庇护,三爷,是你唯一的选择。” 许愿听明白了沈一川的意思,问道:“沈先生这是想拉拢我?” “我是想救你。”沈一川看着许愿,声音徐徐,“三爷,与世人口中的三皇子不一样,许愿,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第29章 许家二公子,许河 许愿不太明白沈一川的意思。 但沈一川并没有多言。 许愿见状,也不再多问,拱手告退。 依旧是坐着驴车回去。 张越坐在驴车上,随着驴前进晃来晃去,一边问:“许愿,这一次是不是赚了不少银钱?” “差不多。”许愿含糊的说着,脑子里还在想着其他的事。 张越又道:“今天回去以后,我把我的钱都给你,你攒着。” “嗯?”许愿回神,问道:“怎么了?” “我脑袋不好使,怕下次又被人骗了。” 张越有些闷闷不乐,“今日若不是你来了,只怕我已经……” 后面的话,张越不说,许愿也是明白的。 她抬头,看着张越,想了想道:“表哥,今日以后,你夜里不用教我练武了。” “啊?” 张越愣住了,以为许愿在嫌弃自己,刚想解释,便听见许愿道。 “我叫父亲教你兵法。” “这……我连书都看不进去,兵法,我学的会吗?”张越挠头。 “不会,也要会。” 许愿看着张越,声音有些沉,“哥,若是学不会,我也不敢让你去投军。” 去武馆习武,是为了让张越在战场上能有自保的能力。 她希望张越能成为将才,但让张越去投军建功立业的前提,是张越能活着。 但一个人,仅仅只有蛮力,是不够的。 张越还需要学习更多的东西,如此,她才能安心。 听着许愿的话不似开玩笑,张越温温吐吐道:“好,晚上我便和姑父提这件事。” 赶着黄昏回家。 见许愿回来,张青玉脸上笑都多了不少。 一家人齐齐的吃着饭。 饭桌之上,许愿就提了让张越和许文贤学兵法一事。 许文贤微微思考后就应下了,只不过吃完饭以后,立刻就把许愿叫到了外面。 沙漠里,黄沙四起。 许文贤拢了拢袖子,问道:“愿儿,你是不是想让张越去投军?” 许愿此前并没有提过让张越投军一事,但今天晚上说起这件事,许文贤就知道,许愿有这个心思。 而且,不止他,其他几个人应该都听出来了。 没有反驳,是因为许愿还没有直接说,要让张越去投军。 听见许文贤的话,许愿点了点头。 她看着许文贤,脸上是与年纪不符的稳重。 “父亲,在似水县,只有手握兵权,才有话语权。” “那你可知道,从投军入伍,到成为将军,这其中,有多少危险?你舅舅和舅母,只有越儿一个孩子。” 张越于张家的重要性,不亚于许愿于他的重要性。 似水县里有不少儿郎都去投军。 可他们能去,那是家中兄弟姐妹多。 而张家只有张越一个独子。 只有一个孩子的原因,还是因为要帮衬着他和张青玉。 若是张越真的出了事,许文贤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我知道,哥哥也知道,但总不能因为他是唯一的孩子,就让他过着一眼望到头的日子,哥哥不想种地,他不想当一辈子的农夫,他既然想做,为何不让他去做?更何况,天齐和歌舒部,战争并不多。” 最后一句话,是许愿宽慰许文贤的。 天齐和歌舒部,今年年底就会有一仗,她便是看准了有这一场仗,才会让张越投军。 因为,这是一条捷径。 但人不能只走捷径,否则,德不配位,迟早会被人拉下来。 所以,张越还需要学习其他的东西。 越多越好。 “但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该越儿自己定。” “我问过哥,他说,这就是他想走的路。” 许愿看着许文贤,又道:“我们是他的家人,要做的不应该是阻拦他,而是支持他,若是他真的没有能力,我们再劝他放弃,不行吗?” 闻言,许文贤轻轻叹气,开口道:“若是越儿真心想,我自然不会阻拦的。” 许愿不再多言。 见许文贤目光戚戚,许愿想起什么,试探的问道,“父亲,你是不是想起谁了?” 听见许愿的话,许文贤回过神,问道:“愿儿,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和你说过,你叔叔们的事情?” 许愿点头。 前世,只有她入京的时候,许文贤和她提过许家冤案。 而后面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旁人同她说的。 可许家在京城,终究是一个禁忌,她所了解的,也不过寥寥数语。 “在我上面,有两个兄长,一个姐姐,只可惜家道中落,被贼人钻了空子,才落到如今的地步。” 许文贤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绵绵的沙漠,声音飘远。 “越儿,就和我二哥,也就是你二叔,特别像。” 听见许文贤的话,许愿心口蓦然一痛。 她知道许文贤说的是谁。 许家二公子,许河。 “家里都是读书的,只有你二叔叔,喜欢舞刀弄枪,父亲不准,他也偷偷练,在他十五岁那年,他偷偷投了军,家里所有人都以为他出事了,没想到,三年以后……” 许文贤话音未落,在他身后,张越探了头出来,着急问道:“三年以后怎么了?” 三年以后,十八岁的许河,以一己之力退歌舒部,收复寒州郡。 班师回朝那日,百姓夹道而行,振臂高呼,也就是那时候,世人才知道,那个边关的白衣小将,原是许家二公子。 同年,许河被封为太尉。 成了天齐历史上,最年轻的太尉。 许愿默默补全了许文贤没有说出来的话。 她知道,这些话,许文贤是不会说的。 和许愿猜的不错。 许文贤笑道,“三年以后,他灰溜溜的回来了,挨了一顿打,从此歇了投军的心思。” 张越原本还揣着一腔热情,以为能听到什么大将军的故事,没想到就仅仅是这样。 他不由道:“姑父,你肯定是在骗我。”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能活着便已经是老天保佑了,不是什么人,都能成为大将军的。” 许文贤起身,拍了拍张越的肩膀,又道:“越儿,你想做大将军,还有很长一条路要走。” “我一定会努力的。” “姑父相信你,那今天咱们就先说一说……” 两个人说话声渐远,直到什么也听不见。 许愿默默抬头,看着天边悬月,思绪渐远。 屋舍之外,两个黑衣人悄然离去,仿佛从来都未曾来过一般。 第30章 就像那日你帮我一样 茶楼里。 陈山把信件一一交给沈一川,把北尧交代的事一一说清楚以后,方才道:“沈公子,此事需越快越好。” 听见陈山的话,沈一川拆着信,一封一封看下去,他脸上表情也越来越淡,最后索性直接收起来问道:“这些可是真的?” “这是三爷从歌舒王帐拿出来的,只怕不是假的。” 陈山虽不知道信件里究竟写了什么,但从北尧和沈一川看见这个信的神情来看,信件里面的内容,一定十分重要。 否则,北尧不会这般重视。 “我知道了,一定会尽快查清楚的。”沈一川说完,想起陈山先前说的,又开口问道:“去歌舒王帐的人中,是不是还有许愿?” 沈一川一直猜测城防图是北尧交给许愿的。 毕竟,北尧就是冲着城防图去的。 许愿固然聪慧,但想从北尧手里拿东西,几乎不可能。 “是,三爷想拉拢他。” 陈山说着,又道:“不过属下倒是觉得,这个人太不可控了。” “许愿用的好,未必不是一把好剑,只不过……” 沈一川轻轻一叹。 许愿并不想站队。 他已经看明白了。 若不是因为这样,他也不会提醒许愿,说三爷与京城中传言的三皇子不同。 北尧想要拉拢许愿,许愿若是不肯,那北尧也不会让旁人得了这么大一便宜。 届时,等待许愿的,只有两条路。 一是臣服,二是死。 沈一川不知道许愿想不想去京城,可如今的情况,北尧一定会带许愿走的。 给城防图,只不过是欲擒故纵而已。 今日若是许愿没有把城防图交给他,那晚上,北尧也会派人,去取回城防图。 “沈公子,可是有什么顾虑?”陈山不解。 “也没什么,总觉得,他不应该是一把剑。” 虽然和许愿相处时间不多,但他知道,许愿是一个赤诚之人。 这样赤诚之人,不应该被人利用。 陈山不由冷嗤道:“跟着三爷,自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那小子应该高兴才是,旁人便是祖坟冒了青烟,也不一定有这样的机遇。” 见陈山一副极度看不惯许愿的模样,沈一川也不知道许愿如何得罪了陈山,也不想多问,便只道:“希望,他是一个聪明人。” —— 清晨一早。 张越和许愿早早的便出了门。 许愿做了一夜噩梦,总梦到前世之事,没有睡好,便打算在驴车之上睡会。 刚刚闭上眼,便听见张越碎碎念的背着什么东西,她凝神细听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兵法。 应该,是许文贤教的。 许家落难那年,许文贤十六岁,已经考过了会试。 若非许家突变,许文贤应该是天齐历史上,最小的过试者。 或者说,应该叫做许泽。 许愿眼里一片晦暗,但听见张越背书的声音,又觉得面前豁然开朗了起来。 一切都会变好的,一定会的。 天白的那刻,驴车到了似水县。 张越跳下马车,又扶了许愿一手,而后两个人告别,往不同的方向去。 书塾里的学子依旧多。 许愿抱着竹简,坐到了最后一排,刚刚坐下,旁边便多了一个人。 “许公子,你终于回来了。” 宋修婧已经几天没有见到许愿了,虽然许愿提前和她说过,但她依旧免不了担心,尤其,是听说了昨日许愿和程杰对赌一事。 只不过她去的时候,人群已经散了,是以今天才一早就来了书塾,想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待她说话,许愿道:“宋姑娘,女子当以名节为重。” 说完,许愿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客客气气道 宋修婧今日同样戴着面纱。 听见许愿的话,她也不恼,端坐着笑道:“阿婧就是太开心了,一时间有些失了分寸。” 程天坤在知道她是宋家小姐以后,就把她当祖宗一样供着。 不仅如此,他还特意找了一个嬷嬷来教宋修婧一些规矩。 据说那嬷嬷也曾是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奴婢,因年纪大了,又在主子面前得宠,这才得了准,回了老家,颐养天年。 程天坤得知有这一号人的时候,立刻就把人请来了。 这几天,宋修婧也学了不少东西,亦知道那一日许愿为何拒绝她,还一副与她不相识的样子。 因为,女子重名节。 许愿这是在保全她的名声。 许愿笑了笑,颔首道:“宋姑娘变了不少。” 宋修婧点点头,却也没有说究竟是因为什么变了,只摸了摸耳边的发,轻声道:“听说从京城出发,若是快马加鞭,半个月便能赶到。” 听见宋修婧的话,许愿不由得恍神。 算起来,她落水那日,便是宋修婧从庄子上接到程家的那日。 聚集现在,也有七八日了。 也就是说,再有七八日,宋家的人就要到了,那时候,宋修婧就要离开似水县了。 等再见面时,宋修婧就会是三皇妃了。 想到这里,许愿倒是真诚道:“宋姑娘聪慧,想来不会受委屈,在京城里,肯定比在似水县里好。” “可阿婧觉得,那就是一滩浑水,若是可以,阿婧倒是宁愿一辈子活在似水县里,做个无忧无虑的农女。” 宋修婧轻轻笑了,笑中全是苦涩,不过片刻,她又道:“算了,不说这些伤心的事了,许公子,这几日你去哪里了?” “就是身体不舒服,在家休养了几日。” 许愿语焉不详的解释着。 宋修婧不疑其他,而是立马问道:“那现在呢?身体可有好些了?” “已经没事了。”许愿给宋修婧一个安心的笑容,“宋姑娘不必担心。” “没事便好,这样,日后阿婧离开的时候,也能安心一些。” 宋修婧轻轻笑着,目光从许愿身上又挪到了书桌之上,她忽然问道:“许公子,你是不是想着,要参加国考?” “是。” “何时?” “若是不出意外,明年参加县试。” 县试一年两次,分别在三月和九月,而今已经是十月了,今年的县试,她赶不上了。 而州试每三年一次,下一次,是后年,也就是嘉和二十四年。 所以,她必须在明年通过县试,否则,就没有资格参加后面的州试。 错过了这一次州试,她就要在等三年了。 三年的变数太多了,许愿等不起。 “参加县试以后,便是州试了。”宋修婧在心里算着,几乎都没有考虑过许愿会不会通过县试和州试,便直接道:“若是我算的不错,许公子应该在州试放榜以后,便要去京城准备会试了?” “差不多。”许愿点头。 “差不多两年时间。”宋修婧默默握紧了拳头,郑重的开口道:“许公子,我一定会努力在京城站稳脚跟的,我也会帮你的,就像那日你帮我一样。” 第31章 太尉宋天明 听见宋修婧的话,许愿不由得恍惚。 若是宋修婧知道自己以后会成为三皇妃,甚至是太子妃,还会这样说吗? 当她在权力的巅峰之际,会容得下有人手中握着她的把柄吗? 许愿不知道。 也有可能,今日这番话,本就是宋修婧为了拉拢她而特意说的。 思及此,许愿笑了笑道:“那我就祝宋姑娘,得偿所愿。” 这句话似是而非,宋修婧总觉得有些不一样的意思。 她看向许愿,美眸里带着点细碎的疑惑,不过片刻,那一点疑惑又消失殆尽,变成了更深的忧虑。 “若是我能活到那时候,我定会帮你的。” “宋姑娘聪慧,肯定能活下来的,记得我跟你说过的。” 说完这句话,许愿就不再说其他的话了,拿起竹简温书。 县试以后,是州试,与县试不同,州试三年一次。 今年是嘉和二十二年,还有两年,她才能参加州试。 前世,她是在嘉和二十七年参加州试的。 而嘉和二十四的国考魁首,是沈一川。 她若想以国考面圣,就必须先赢下沈一川。 哪怕是考过一次,有不少经验,对考过沈一川这件事,许愿还是有压力的。 大概是想到什么就来什么。 许愿抬起头的时候,沈一川也正好从门外进来。 依旧是一身白衣,腰间悬着一枚玉佩,手里拿着羽扇,轻轻摇晃着。 许愿握着竹简,不由出神。 便是有了城防图,沈一川都不回去,看来,三爷北尧,比她想象的,还要重视宋修婧。 以至于,连城防图的事都能搁置。 想到这里,许愿微微敛神。 那边,沈一川见到许愿,唇角微掀,倒不似之前的针锋相对,而是坐下道:“这两日天南海北的讲了一些东西,不知道各位同学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听见沈一川的话,立刻便有人道:“沈先生,京城里真的有青楼吗?” “沈先生,京城里是不是很繁华?有沙漠吗?” “在京城买一套房子,得多少钱啊!” 听见一些学生的问话,一旁的夫子不由呵斥道:“都在问些什么问题?!不成规矩。” 沈一川笑,“无妨。” “他们平日里没大没小惯了,让沈公子见笑了。” 夫子见沈一川没有生气,面色稍虞,却依旧是没有什么好话。 书塾里安静了下来。 沈一川便道:“宋小姐,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沈一川一句话,书塾里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在宋修婧身上。 宋修婧抬头看去,犹豫片刻之后,问道:“阿婧的确是有想知道的,只不过……” 书塾里这么多人,她不知道该问还是不该问。 听出宋修婧的顾虑,沈一川宽颜一笑,开口道:“宋小姐,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就是了,说与不说,答与不答,是我应该担心的事情,而不是你迟疑的理由。” 听见沈一川的话,宋修婧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样,开口道:“既然如此,那阿婧便直接问了,不知道沈先生,可了解太尉府宋家?” 宋家,宋修婧。 不少人都听出来了,这其中应该有不小的关系。 但碍于夫子在,没有人敢开口议论什么。 许愿听见宋修婧的话,也是暗暗心惊。 不愧是能成为三皇子妃的人。 宋修婧,从来就不曾只想过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庶女。 即便是在这个边陲荒漠,她也依旧利用着身边有的所有资源,去了解京城的一切。 听见宋修婧的话,沈一川想了想道:“而今的太尉姓宋,全名宋天明,他非武将,能成为太尉,也算是京城里的名人之一。” 许愿听着,默默放下了竹简。 她若是记得不错,许家被抄家之后,有不少人得了利,宋天明就是其中之一。 毕竟宋家父子三人,一为丞相,二为御史大夫,三为太尉。 许家一倒,自然会有其他人坐上这些位置。 宋天明,韦沉以皆是如此。 前世,许愿去到京城的时候,收集到了不少的证据,但也依旧无法替许家翻案。 因此,她才会结交御史大夫韦沉以。 在天齐,丞相主管政事,太尉主管军事,而御史大夫则负责百官监察。 民间百姓若是有了纠纷,由当地县丞处置。 但一旦有了官身,便要移交大理寺。 她一开始参加国考的目的,便是为了面圣,结交韦沉以,是为通过韦沉以的关系入大理寺,暗中调查许家冤案。 只是,她终究是看错了人。 韦沉以不可信,而宋天明…… 许愿目光微微轻挪,看向了宋修婧。 或许,从现在开始,她就应该了解京城的局势了。 “宋太尉被封为太尉,也有二十年之久了,只不过,提起太尉,就不得不提先前说过的许家。” “许家是京城的簪荫世家,先前说许家父子均位列三公也并非沈某信口雌黄,许家二公子许河,便是前一任太尉。” “许河是天齐历史上最年轻的太尉,诸位可知如今的寒州郡?” 听见沈一川提问,立刻便有人道:“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寒州郡偏远,怎么会跟京城有关系?” “是啊,寒州和我们朔州接壤,都是天齐北线了,寒州还更远一些哩!” 京城的事,似水县的学子不清楚,但寒州郡,似水县的每一个人都知道。 和似水县一样,寒州郡也是天齐北面防线,甚至于,寒州郡比似水县更加重要。 “寒州郡,便是许河收复的。”沈一川淡淡说完,又道:“收复寒州郡以后,许河返回京城,就被封为太尉,只不过,好景不长,三年以后……” 许家满门流放。 而流放的地方,就是许河曾抛头颅洒热血打下的寒州郡。 书塾里都安静了下来。 许愿心中也蓦然沉了下来,而且,她更悲伤,更难过。 许河天资聪慧,少年英才。 可,死在了他守护的地方。 许愿甚至不敢想,从前的许文贤是如何振作起来的。 若是没有那些事,她的父亲,如今也应该是指点江山的大文豪? 反正,不会像如今一样的落魄。 第32章 沈先生又在卖关子 短暂的沉默无言之后,还是沈一川一笑,自己打破了无言的局面。 “看我,一不小心又说远了,还是说回太尉府,而今的宋太尉,膝下两子一女。” 沈一川说着,话微微顿了顿,看了一眼宋修婧。 宋修婧眼里没有情绪,淡淡的,让人看不出来是什么态度。 北尧一早便嘱咐过,若是宋修婧问起宋家,一定要事无巨细的说清楚,说明白,这样才能让宋修婧知己知彼。 同样的,若是宋修婧主动问起,就说明宋修婧这个人还可以帮衬一把,若是没有,便在做其他打算。 可看见宋修婧那个样子,沈一川都不禁迟疑,北尧的做法,是否太过分了一些。 一堂课,只有沈一川的讲述。 沈一川说完,也正好到了下学的时候。 许愿起身,刚想追上沈一川,便见沈一川步伐停下,主动同她开口:“许小公子,借一步说话。” 许愿抓起自己的布包,和宋修婧说了一句先走了以后,便立刻跟了上去。 在她身后,程泽言见宋修婧的目光一直跟着许愿,不由得握紧了拳头,等许愿离开以后,又露出和煦的笑容,同宋修婧道:“阿婧,我送你回去。” 听见程泽言的话,宋修婧脸上骤冷。 虽然戴了面纱,不容易让人窥见神情,但她一双冰冷的眸子,依旧能让人看出几分冷意。 宋修婧道:“多谢,但不需要。” 程泽言对许愿的刁难,宋修婧记得。 而且,哪怕是没有许愿,程泽言这样的人,她也不想多看一眼,怕脏了自己的眼。 宋修婧说完,起身便走。 程泽言一双拳头握着“咔咔”作响,眼睛红了一圈,最后骂道:“一个两个的,都真他妈的当自己是一个玩意了。” 四周的人听见程泽言的话,生怕触了霉头,立刻收拾东西离开。 沈一川把许愿带到了茶楼,还是直接上了二楼。 在窗边坐下以后,沈一川道:“我知道,你是为了问城防图一事,城防图我已经让可靠的人送回京城的,你不用担心。” “为什么不是你护送城防图离开?是因为宋修婧还在似水县?” “是,也不是,我留下,自然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沈一川说完,看着面前的小小少爷,不由得又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于是,他再一次问道:“许愿,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许愿心中一颤。 她不知道沈一川为什么突然又问起这一个问题。 但她可以保证,除了前世,今生,她从未见过沈一川。 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沈一川都说过同样一句话。 沈一川总是觉得,他们似曾相识。 许愿不答,沈一川便又道:“为什么不说话?” 许愿回神,老老实实开口道:“我只是在想,沈先生所说的似曾相识是何处来的,因为,我们真的从未见过。” “可能真是我的错觉。” 沈一川笑,他抬手,给许愿斟茶,一边道:“今日叫你来,是有些问题,想问你。” “沈先生的问题,我不一定能答的起来。” “但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沈一川把茶杯推出去,又不疾不徐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而后问道:“你去了歌舒部,可听说了什么?” 许愿笑,“不论是听到什么,还是没有听到什么,以你我的关系,我都没有必要对你如实告知?” 闻言,沈一川落下眼帘,话里带了几分哀怨,“许愿,你信不信,我是在救你?” “你是在套我话。”许愿自然是不相信的。 刚刚沈一川说的,是,也不是。 就说明,从昨晚到今日,一定发生了什么,让沈一川决定要留下来。 更巧的是,今日沈一川便问她在歌舒部有没有听到什么。 如此,那让沈一川留下来的事情,肯定和那个自称“沈仁耀”的事一样。 想到这里,许愿都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能比宋修婧和城防图重要。 会是年底那一仗吗? 沈一川一噎,“我何至于套你的话。” “自然是至于的,先前处处,不都是在套我话吗?” 许愿垂眸,看着面前的茶水,没有端起来品尝的意思。 她怕这茶水里下了毒。 听见许愿的话,沈一川便想起了故意在课堂上提起许家抄家流放一事,不仅提起,还逼问许愿的看法。 他的确是为了套许愿的话,但那都是北尧授意的,与他无关。 沈一川道:“先前只是为了课业而已,我本来也不想提醒你,但是你都把城防图给我了,我便应该还你一个人情。” “这人情难不成就是继续套我的话?”许愿笑,实话实说道:“我也不妨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给人指路,得了这东西而已,沈先生不必大费周章的问我。” “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倒还好处理了。” 听见许愿的话,沈一川没由来的松了一口气。 昨晚陈山给他那些信件,又知道北尧想拉拢许愿的时候,一直都担心北尧会不会把歌舒部的事情告诉许愿。 因为,这样许愿就只能绑在北尧的船上了。 如今看来,或许是北尧不信任许愿,又或者是还未查明,北尧并没有告诉许愿。 总之,许愿什么都不知道。 再这个世界上,知道的秘密越多,就越容易死。 更何况是这种涉及两邦之间的秘密。 许愿不知道,反而对他是一种保护。 听见沈一川语焉不详的话,许愿道:“沈先生又在卖关子。” “我并非故意卖关子,只不过是看在你给我城防图的份上,还你一个人情。” 还是先前的话,沈一川说完,继续道:“许愿,天齐和歌舒要打仗了,你家还在似水县之外,若是真打起来,只怕会受到波及,早些在似水县里寻一处落脚地,以免受战乱之苦。” 从沈一川第一句话出来的时候,许愿就懵了。 她看着沈一川,直到沈一川说完以后,方才问道:“你怎么知道,天齐和歌舒要打仗了?” 她知道,是因为她经历过。 可沈一川为何知道? 许愿不明白。 “我与你看到的东西不动,知道的事情,自然也不同。” 沈一川说完,面上的嬉笑散去,“许愿,此事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万不可向旁人透露半分。” 宋修婧离开似水县的时候,他大约也能查证那些信件的内容,而后返京。 他等不到那一场战乱。 所以,这个消息,就当做,是他提前还了许愿的情。 沈一川说完,又道:“似水县的天要变了,或寻伞,或添衣,不论如何,平安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第33章 英雄造时势 屋里,是长久的静谧。 外面风声渐大,吹的树叶作响,沈一川看着许愿,瞧见许愿没有多么惊讶以后,又回想了一遍许愿说过的话。 他问:“许愿,你是不是也知道?” “我猜的。” 许愿想过以后,在插科打诨骗过和找个理由之间,选择了后者。 “怎么猜?” “沈先生是上京人,自然不了解似水县和歌舒部。” 许愿声音不疾不徐,慢慢道:“歌舒部勇猛,却没有多少粮食,若是夏日不日,收成还能使其勉强过冬,可今年天气炎热,别说歌舒部粮食颗粒无收,就是似水县的收成都没有多好,在这种情况下,歌舒部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抢粮。” “若是之前只是觉得可能打仗,那另外一件事,就是逼的歌舒部不得不打了,沈先生还不知道,你那位好兄弟,连烧了歌舒部十几个营帐,若你是歌舒部的可汗,查找凶手无果以后,你会如何?” 沈一川顺着许愿的话说下去,“栽赃给天齐。” 许愿心思很细。 细到沈一川暗暗心惊许愿的聪慧,以至于连那一句“你那位好兄弟”都未曾在意。 “是,所以我也觉得,天齐和歌舒要打仗了。” 许愿说完,站起身,迎面的风吹起她的短衫,她目光坚毅。 “有人说英雄造时势,有人说时势造英雄,我非绝顶厉害的人,能搅动一场风云,却也不是朝生暮死的蜉蝣,命运从来不曾握在自己手中。” “在皇权之下,多的是朝生暮死的蜉蝣。”沈一川看着许愿,眼里有欣赏,亦有遗憾。 他欣赏许愿年纪轻轻就有旷世之才。 也遗憾若是许愿决心不投北尧门下,北尧一定不会放过许愿。 才子多有傲骨,可被那才子傲骨害了的人,也不少啊。 “我不会,我不贪权势,不慕名利,我只做我想做之事,守护想守护的人。” 话已然说完了,许愿道:“沈先生早些休息,学生告退。” “等一下。”沈一川叫住许愿,开口道:“许愿,关于京城,在我离开以前,你还有什么想知道,都可以问我。” “城防图的情,你已经还了,为什么还要帮我?”许愿微愣。 “我猜你日后一定会上京,我也笃定你日后能成为惊艳京城的名臣,是以,这个相识于微的机会,我并不想错过。” 沈一川也有自己的私心。 一方面,是北尧为夺权,说不定会利用许愿。 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许文贤给他看过的那一枚玉佩。 他不信许文贤说,那玉佩是从一个死人身上拿走的。 许文贤,应该就是许家的后人。 而许愿,也是。 他出生那一年,正好就是许家被抄,满门流放的时候,虽然父亲从来不和他提起关于许家的事,他也曾听见父亲不止一次的扼腕,可惜许家上下满门忠烈。 小时候他不懂,甚至还和街头巷尾的玩伴一同笑许家罪有应得。 那件事被他父亲得知以后,他被罚跪了一天一夜,还对着他母亲的牌位起誓,此后再也不会诋毁许家。 从那以后,他就隐约感觉到了,沈家和许家的关系不一样。 但具体是什么,没有任何人同他说,就像许家一案在京城是禁忌一样,在沈家,许家也是最大的禁忌。 “沈先生的笑话,未免有些太好笑了。” 许愿不信,但说完这句话以后,她还是道:“若是日后上京,和沈先生遇见,沈先生可千万别说认识我。” “为何?” “因为我不会攀附权贵,我不想成为你的盟友,更不想成为你的对手。” 许愿声音清浅。 她最不想的,是沈家牵涉其中。 所以,她一定会离沈家远远的。 说完这句话,许愿就走了,直到出了茶楼以后,她抬头,见沈一川还在二楼看着,她微微压下心里的心思,喃喃道:“好奇怪。” 从她自大漠回来以后,沈一川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处处都透露着奇怪。 许愿没有多想,抬步离开。 二楼上,沈一川看着许愿的背影,从袖中犹犹豫豫的拿出了那两封信。 他没有从似水县离开,也没有打开过这一封信。 但是现在,他想打开看看,看看这里面,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犹豫不过片刻,沈一川关门闭窗,在烛火之下,开了那一封应该交给他父亲的信。 沈兄,见信安。 自昔日一别,已过匆匆十五载岁月。 弟而今偏安一隅,做了一个闲散的教书先生,日子清苦,却无波折,也算一件幸事。 前些日子听闻此地来了一位京城的沈公子,弟猜应是沈家之子,故提前写信一封,斗胆见他,托他带信,交于沈兄。 昔日沈家于弟的恩情,弟不敢忘记,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弟也不该打扰兄长,惹了兄长的清闲,但为人父母者,总要为自己孩子再三考虑。 弟有一子,名愿,他志存高远,来日便会上京,弟唯恐他性格苦闷,在京城受了委屈,还望沈兄可以多加照顾。 昨日之事已故去,不应带给下一辈人,弟这一生,也不愿犬子再次经历,是以关于过去之事,还望沈兄代为保密,切不可说与犬子,以免横生枝节。 今年夏,天气炎热,似水县收成不好,弟忧北面之贼会乘机南下,若沈兄见信时,似水未乱,烦请沈兄多加留心,望能避免一场祸事。 另,三小姐此前交于弟的玉佩,待犬子上京时,弟便会交于犬子,一来是为沈兄有一个相认信物,二来,是希望那枚玉佩完璧归赵。 渐入寒冬,伏惟珍重。 直到看完最后几个字,沈一川的心,都久久不能平静。 这一封信,处处不提许家。 却又处处都藏着许家。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明白。 不提许家,是许文贤是怕信落入歹人之手,连累了沈家。 但沈兄和弟,又处处透露着,这封信的写信人,与沈家关系极为密切。 沈一川看着手里的信,久久不能言语。 这封信,他不能交给他父亲。 同样的,这一件事,他也不能告诉北尧。 若北尧知道,许愿真的是许家后人,那北尧一定会不惜一切,让许愿入他门下。 届时,许愿不愿,那只有死路一条。 沈一川也有预感,待许愿上京,京城一定会变天。 许愿不是时势造就的英雄。 他就是那个英雄,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搅动风云的机会。 第34章 租房 从茶楼离开以后,许愿并没有去其他地方,而是直接去等张越。 前世,那一场战争在年底。 这一次,那个叫“沈仁耀”的人连烧哥舒部十几座营帐,只怕这一场仗,会来的更快。 就像沈一川说的,或打伞,或添衣,她现在就必须准备起来了,不然后面就来不及了。 张越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许愿等在了武馆门口。 怕许愿等久了,张越两三步跑过去,问道:“不是在老地方会合吗?你怎么你先过来了。” 张越说完,把许愿身上的布包接过来,挂在自己身上。 “书塾今天下学早,我就提前过来了。” 许愿说完,看着张越,问道:“哥,你觉得我们一家人搬到似水县里怎么样?” “搬到似水县里?” 张越愣了一下。 “对,搬到似水县里。” 程家乡不在似水县里,临近大漠。 若是打仗,第一个受灾的就是程家乡。 许愿一早就想过了要搬家,只不过那时候离打仗还远,她并不着急,可如今的情况不一样了,她要早做打算。 在似水县里买一处院子,她还没有这个实力。 应该说举全家之力都做不到。 而今他们住在程家乡,张越的父母务农,一年收成,减去赋税和自家吃饭,基本上就没有剩余了。 许文贤在教书,每个月的收入也就只够她和张越上学的学费。 这个时候,只能寻其他的出路。 许愿不知道其他的出路在哪里,但是这件事的确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见许愿的模样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张越也不忍心当面就泼许愿的冷水,犹豫了一刻,他道:“许愿,这种搬家的事情不是你跟我两个人就能定下来的,你跟我都还是小孩子,考虑那么多做什么?” “哥,我们都不小了。我爹年纪已经大了,舅舅舅母在地里辛苦折腾了这么多年,钱没有留下什么,反而是落下了一身病,我们总不能一辈子都当小孩子,总要承担起我们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才是。” “但搬家是大事,我们住在似水县里面,那家里的地怎么办?在似水县里面我们又住在哪里?家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钱。” 张越说完,最后开口道:“所以许愿,你还是别想这件事了,当着我的面说一下就可以了,别回去说。” 许愿的想法太天真了,张越都不知道许愿是从什么地方,受了什么刺激才有得这么多匪夷所思的念头。 但是,他知道,许愿的这个想法,一定是不会被支持的。 因为家里没有这个实力。 听见张越的话,许愿也沉默了。 没钱,真的是寸步难行。 见许愿没说话,也没有提起先前的事,张越宽慰道:“没事的,等日后我若是有钱了,别说谁似水县的院子,就是京城的院子,你想要我都给你买,但是现在你哥我的确是没有这个实力,所以在等一等。” 张越说完,揽过许愿的肩膀道:“行了,回家了。” — 第二天,许愿起了个大早,算钱。 那天输了以后,回家张越就把自己攒的所有钱都给了许愿。 许愿就坐在床上认真的数钱。 她自己攒下的有二两银子,加上张越的,有三两。 还有先前在“沈仁耀”手里拿的五两银子,减去做软剑的一两银子,还剩下六两银子。 六两。 别说买一个住处,就是租住几个月都是勉强。 等一下 许愿想起什么,几乎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是的,她买不起一处院子,但是她可以租住一个院子。 这一场仗打不了多久,等打仗结束了,他们再回来就是了。 又或者,那时候她就能找到钱,直接把院子买下来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里,许愿一扫先前的疲乏,眼里跟着都有神了。 洗漱结束以后,许愿照例和张越坐着同乡里的驴车去似水县里,两个人在门口分开。 张越已经走远了,想起什么又折回来嘱咐道:“许愿,咱们家里没有那么多钱去买院子,所以你之前跟我说过的事,千万不要再去想了,咱们两个人好好努力,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怕张越起疑心,许愿应道:“我知道,哥,你安心去武馆,下午见。” “嗯嗯。”张越点头。 和张越分开以后,许愿依旧没有去书塾,而是在似水县里面闲逛,找合适的房子。 要位置合适,价钱合适,只租不卖的。 找了一会儿,没有看见合适的,许愿也没有久留,又去书塾。 沈一川依旧还在,只不过这一次并没有讲什么京城里的轶事了,而是实打实的讲课。 许愿听得认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她,但每一次她状若无意的回头,却又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下学以后,夫子没有留人,沈一川已没有留人,许愿便立马收拾了自己的布包,匆匆离开。 似水县不大,但是也有具体的划分。 比如闹市在一个地方,吃饭喝茶等其他的铺子又在另外一个地方。 许愿上午去东边看过,并没有租房子的,所以她准备下午去西边看看,若是还是没有的话,明天就去另外的地方看看。 从街头巷尾出去,许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此时天色还早,街上四处都是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许愿总是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而且一定不是自己的错觉。 只不过她每一次回头又的确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想到这里,许愿故意加快了步伐,挑着人少的巷子走。 似水县巷子不多,大多都是首尾相连,许愿进了巷子以后就把手放在了软剑之上,防止有意外发生。 巷子到头,只有身后一条退路的时候,许愿转身,瞧见背后依旧无人,索性直接开口道:“出来,都已经跟了一路了,我还着急回家吃饭呢。” 许愿语气平淡,没有半分惧意。 她话落下那刻,便有脚步声传来,许愿抬头看过去,看清楚究竟是谁以后,不由笑道:“程杰,你居然还有胆子出现,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第35章 许公子,别来无恙 许愿话落,在程杰身后,程泽言立刻开口道:“许愿,你真的是好大的胆子,杀人放火的事说来就来,你也不怕自己先死了吗?” 许愿闻言,不由笑道:“我怕不怕,你问问程杰?” 许愿看向程杰。 宋修婧的事情以后,程杰就再也没有来找过自己的麻烦了。 所以,许愿觉得,今天想找她麻烦的应该是程泽言,而不是程杰。 但是,许愿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得罪了程泽言。 好像,她重生以后,也没有在书塾里待过几天? 和许愿对视,程杰没由来的心慌,最近几次,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他落荒而逃。 程天坤更是不止一次的提醒他,必须离许愿远一些。 等宋修婧走了,再好好的教训许愿。 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程杰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忍不了。 他能忍下去,他就不是程杰了。 所以,当程泽言找他的时候,他立刻就同意了。 他自然不会动手,今日,轮不到他来动手。 想到这里,怕程泽言不敢,程杰故意开口道:“毛都没有长齐,我为什么要怕你?” 程杰的话就像是一粒定心丸一样,不止程泽言放心了,其他人也放心了。 程泽言当即道:“许愿,别以为程杰离开了书塾,你就可以在书塾里面当大王了,落水挨冻的滋味不好受?” 许愿不由笑:“好不好受的,你们自己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后面是一堵高墙,没有逃走的机会。 但是,许愿也没有想过要逃跑。 以前,程杰就经常叫人打她,逼她求饶,最为过分的,就是上一次把她丢进了河里。 她一直在想,不能这么轻易的就便宜了程杰。 程杰必须付出代价。 只不过具体怎么做,她一直都没有想好。 今日,程杰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听见许愿的话,程泽言还以为许愿是和之前一样虚张声势,当即就开口笑道:“许愿,你莫不是觉得我们几个人还会怕你?” 程杰也一边笑一边后退道:“就是啊,今天我们这么多人,我就不信,你能长翅膀飞出去不成。”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程杰也很实在的退到了最后面,叫嚷着,“大家一起上,给许愿长个教训。” 一个人肯定是打不过的。 不知道是不是许愿和张越偷偷学习了什么,对于许愿上一次踹自己的那一脚,程杰至今都还记得。 许愿听见程杰的话,慢悠悠的折起袖子,开口道:“早知道,该让你们去找我兄长了。” 张越去武馆也有几天了,许愿也不知道张越这几天究竟学了一些什么东西。 如果张越也在,正好可以看看张越若是去战场,学习的东西能不能自保。 “呵呵,明日就是你兄长了,你急什么。” 程泽言说完,身先士卒,走过去一拳就朝许愿挥了过去。 在程泽言身后,其他几个人也一起上。 都是附近的少年,有些是书塾的,有些是附近已经开始务工的。 打起架来都是凭着一股冲劲,毫无章法可言。 许愿也没有抽剑,而是退几步以后,直接抄起地上的一根木头,一棒一个的敲着打。 她不像那几个乱打架的,只会乱挥拳头,而是挑着空隙下手,连身都不曾让那几个人靠近。 没多久,程泽言迎面就挨了一棒,鼻子鲜血直流。 程杰在最后面,见到这个样子,忍不住又退了几步路,唯恐自己也挨了一棍子。 陈山在旁边的屋檐上,看着许愿游刃有余的挥着棍子,歇了准备下去帮忙的心思。 不得不说,主子看上的人,基本上就是有些能耐在身上的。 北尧还未回来,却是嘱咐过他,盯着许愿。 一是为了了解许愿的动向,每天在做什么。 二是暗中保护许愿,若是许愿遇到了麻烦,或者碰到了宋家的人,要立刻搭救。 北尧要的,不是许愿假意投他门下,而是心悦诚服的选择他。 若是什么都不做想要许愿诚服,肯定是毫无可能,所以,北尧还有其他的安排。 他要许愿心甘情愿的选择他。 城防图,只是第一步。 不过,陈山看着许愿的模样,暗自觉得北尧想多了。 许愿这个人,会武功,而且,不是像沈一川那种三脚猫的武功,而是一个实打实的练家子。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所有人都已经不敢再上前了。 许愿抬着棍子,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几个人,开口问道:“还要来吗?” 没有人敢说话,都是被许愿给打怕了的。 程泽言捂着鼻子,看着许愿道:“许愿,我要去告你。” “哟,你们以多欺少,还要告我?” 许愿忍不住笑了。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程泽言原来也那么天真,就跟曾经的她一样天真。 只可惜,在似水县,是没有王法的啊。 听见许愿的话,程泽言心里突然没有底气了,他回头看程杰,见程杰在最后面完好无损,没好气的开口道:“程杰,你为什么不上?” 程家和似水县县令关系不浅。 如果程杰也被打了,此事告到县令处,许愿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也是他今天把程杰叫过来的原因。 但怎么现在事情的发展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程泽言甚至不知道是自己在利用程杰,还是他被程杰给利用了。 “他不上,是因为他不蠢,不像你。” 许愿挥着棍子,往前面走了几步路,程泽言以为许愿还要打自己,连忙往后面跑。 许愿又道:“程泽言,你若是不相信,你就去告我,你看看,倒霉的人是你,还是我?别说今天只是你被打了,就是程杰被打了,程天坤都会保我。” 许愿说完,最后看向程杰,笑着道:“程少爷,你说是不是?” 所有人都看向了程杰。 程杰硬着头皮,没有说话。 一旁,程泽言也大概的看明白了,程杰不会帮自己,甚至可能程杰离开书塾,都是被许愿逼得。 巷子里,人渐渐散去。 风吹起许愿的衣衫,她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等所有人都走了以后,开口道:“出来,已经跟了一天了,不累吗?” 听见许愿的话,陈山迟疑了一下,而后从楼上跳了下去。 “许公子,别来无恙。” 第36章 真是……胆子大 “你也是啊。”许愿笑着回。 她一直就觉得有人跟着自己,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但是她又不知道究竟是谁。 直到,程杰几个人出来,她才觉得,可能跟着自己的,不止一个人。 她把所有人都过了一遍,最后只留下了一个名字。 陈山。 陈山,是唯一一个有闲,有能力,还能跟着她的人。 许愿打过招呼以后,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监视我?” “许公子误会了,跟着许公子,是我家公子的命令,也并非是为了监视许公子,而是为了保护许公子。” “你觉得我会信吗?” “公子说,许公子先前因为宋家小姐得罪了程天坤,而今宋家的人不日就会抵达似水县,等宋家的人一走,程天坤恐怕就会找许公子的麻烦,是以让属下保护许公子的安危。” 听见陈山的话,许愿认真琢磨了一刻,而后开口道:“你家公子,对似水县的形势,倒是了如指掌。” 如果她记得不错,沈仁耀到似水县,应该还不足半个月。 其中,还有很长时间,都在大漠。 陈山道:“许公子说笑了。” “我不需要你保护我,而且,我也不怕程天坤。” 许愿看着陈山,又道:“若是你家公子想替三爷拉拢我,烦请你转告一声,许愿就是一介村夫,只想守护一家人平平安安,不会参与夺嫡之争,更不会在朝堂之上站队。” 许愿每说一个字,陈山脸上的震惊就会多一分。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 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小巷里,少年的声音异常坦荡。 陈山甚至都不知道许愿是聪明,还是太蠢笨了。 许愿能猜到北尧的意图。 却又这么大咧咧的就说了出来,就不怕被灭口吗? 良久,陈山道:“三爷和太子是手足,而今储君之位已定,三爷并不觊觎皇位。” 起码,明面上是这样。 在京城里,三爷北尧就是一个纨绔,没有任何会把夺嫡和北尧想到一起。 甚至有人说,皇帝和皇后把北尧留在皇宫,就是害怕北尧行事太过于孟浪。 “这话也就你信?” 许愿笑。 “若不是有那心,怎么会拉拢沈一川,结交你家公子?若不是有那心,又怎么会千里迢迢派人到似水县,盯着宋修婧?不仅如此,三爷行事,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胆多了,就冲着你家公子在歌舒部的所作所为,就注定了我与三爷,此生绝不可能成为同盟。” 许愿看着陈山,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完以后,又坦然道:“所以,麻烦告诉你家公子,不要派人跟着我,俗话说得好,强龙难压地头蛇。” 闻言,陈山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都不知道,该说你是口齿伶俐,还是该说说你胆大妄为。” “那就一一把我的话转达给你家公子,他自然能够听得明白。” 许愿丢下手里的棍子,轻轻拍了拍手里的灰。 “时候不早了,我就先走了,希望没有下次见了。” 见许愿根本没打算回头,陈山道:“许公子,等一下。” “怎么?” “你就不怕那几个人真的告官吗?” 陈山一开始就觉得,许愿说那些话都是虚张声势。 但他没有想到,许愿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可能许愿脑子里现在想的,还是早点回家吃饭。 真是……胆子大。 许愿离开的步伐一顿,回头道:“我以为你家公子是聪明的,你也应该是一个聪明的,没想到,有些蠢。” “你……” 瞧着陈山有些怒意,许愿微微耸肩笑,“我也没有说错什么?” “是,你说的是实话。”陈山咬牙切齿的应下。 他是暗卫,唯一的优势就是武功好。 至于谋略,自然是比不过沈一川和其他谋士的。 但沈一川也有比不上他的,比如……沈一川连一点武功都不会。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陈山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 但听见许愿就这样说出来,他还是莫名的,有些不爽。 “算了,看在你也帮过我的份上,我就再多说两句。” 许愿走回去,捡起地上的碎石子,开口道:“似水县最大的官,就是县令和将军,似水县和天齐其他州县不同,因为是北部防线,是以,在似水县,将军的权利几乎大于县令,但将军常年驻守在外,这权利,自然就落在了县令身上。” “天齐的律法,官职直到县令,是以,县令以下的官员,是由县令任免,并不需要朝廷的手书,而程家,而今是乡有秩。” 听见许愿的话,陈山忍不住嗤了一声道:“这些东西,我自己都知道。” “那你听好了,接下来,就是那个你自己,可能你家公子都不知道的东西。” 许愿说着,脸上神情也郑重了一些。 陈山见此,也不免屏气凝神。 许愿道:“宋家接庶女回去的意图,你家公子必然知道,我若是宋太尉,要接回庶女,自然会联系当地县丞,可太尉没有联系,为什么?” 陈山道:“因为县令是太子的人,宋太尉自然信不过。” “是,所以宋太尉联系的人,是程家,程家费心做这件事,为的是什么?” “揽功。” “有一部分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想要权,程家有钱,可再有钱,也只是一个乡有秩,若是想做县令,得参加国考,若是其他地方,还真不一定有办法,但在似水县,有一条捷径。” 陈山思考着许愿的话,慢慢的拼凑出了答案:“战场。” “没错,所以,这才是程天坤巴结宋太尉的原因,同样的,这件事,程天坤不能让县令知道,一是怕自己所做之事,得罪了县令,二是怕此事泄露出去,还得罪了太尉,第三,你也应该知道。” 许愿的话没有说全,有些事,只能点到为止。 说完,许愿丢了石子,又把地上的痕迹一一擦去。 陈山见到,最后问道:“那你如何笃定,县令是太子的人?” “似水和天齐,三年一小仗,五年一大仗的,我猜,朝廷的粮草,下来的应该不少?可即便如此,似水县依旧积贫,你说那些粮草,去哪了?” 第37章 我一定要问清楚 许愿到的时候,张越已经等了许久了。 因为许愿迟了一会儿,并没有驴车可以一路坐回去。 张越倒也没有生气,只问了一句许愿去做什么以后,便不再多问了。 路上两个人闲聊着,一路回去,倒也没有太无聊。 程家乡里,依旧是炊烟寥寥。 张青玉和文淑芳一早就做好饭,等着张越和许愿回来吃饭。 冬日里,农活并不多,也是一家人难得有的清闲时间。 张越一回来,许文贤就给了张越一本册子,开口道:“这些都是有用的兵法,你白日无事的时候,也多看看。” 张越忙不迭的接了过来,开口道:“谢谢姑父。” 许愿也看了一眼,只一眼,她心里便沉了下来。 便是她不懂行军布阵,但她也明白,这个册子,是许文贤用心做的。 天齐留下的兵书,大多都是适应大部分战局的。 比如人多,如何。 比如攻城,如何。 但是许文贤给张越的册子不是,那是适合似水县和歌舒部的兵法。 是适合大漠的兵法。 许文贤,远比许愿想象的,还要厉害。 饭桌上,许文贤并没有着急先动筷子,而是开口道:“吃饭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想说。” 许愿和张越率先放下筷子。 张越父亲是个老实沉默的,闻言也放下了筷子,倒是张青玉道:“好好的,吃饭还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文淑芳也反应了过来,开口道:“是啊,说那些做什么?”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许文贤道:“今年似水县怕是不太平,我寻思着,哥哥嫂嫂年纪也大了,地里的庄稼就不做了,咱们在似水县里,买一套院子。” “啊?”张越率先出声。 他不由看向了许愿。 若是他记得不错,许愿昨日就提过了,要在似水县里买一处院子。 这叫心有灵犀? 还是说,会发生什么大事,但就是没有人告诉他。 瞧着张越的模样,文淑芳没好气道:“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一旁,张清易道:“文贤,也不是我觉得不好,就是我们家,没那么多钱,越儿和愿儿每个月开销大,若是不种庄稼了,家里的开支,就只靠你一个人了。” 张清易说完,沉沉又道:“要不然这样,你带着一家,搬到县里面,两个孩子上学,也方便一些,我就留下来,看着地里的庄稼。” 张清易话落,整个饭桌上都沉默了下来。 许文贤道:“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文贤,你是有本事的,哥哥也知道你说的话都是对的,你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就说要搬家这种话,但是地里的庄稼,就是我的命啊,再说了,若是有什么好歹,起码家里还有地,饿不死人。” 似水县不比其他地方,大部分都是沙漠。 少有能种植农作物的土地。 张清易为那一亩两分地操持了一生,舍不得离开。 许文贤沉默了。 他自然知道地对于张清易的意义。 张家没有出过读书人,他是唯一一个。 张清易为人老实,知道他是文弱书生,也从来没有提过分家的事,更没有说过什么“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这句话。 乃至于他说送两个孩子去书塾,张清易虽然觉得开销大,但还是咬着牙同意了。 就是这样一份真情,才让人更觉得可贵。 良久,许愿道:“那起码,得有人能活下。” 她话落,桌上几个人都朝她看了过去。 许文贤立刻呵斥道:“愿儿,你说什么呢?” “舅舅,我知道你舍不得那些地,但我们必须搬家。天齐和歌舒部,几乎隔几年就会打一仗,每次受灾的都是我们,舅舅若是实在是舍不得家里的地,待明年春天又搬回来就是了,左右不过一个冬,少种一些麦子罢了。” 听见许愿的话,文淑芳立刻问道:“愿儿,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又要打仗了?” 张越也急忙道:“是啊,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说啊。” 一旁,许文贤道:“我也是猜的,今年天气热,收成不好,歌舒部那边,粮食定然更少,除此之外,似水县里,最近来了很多生人。” 许文贤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但是饭桌上的几个人都知道,这件事,几乎八九不离十了。 许文贤所说之事,几乎都曾一一印证过。 这也是为什么,一家人都听许文贤说话的原因。 一旁,张青玉立刻道:“哥,我们搬家,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在一起,便是天大的难也能过去,地里的庄稼,就像愿儿说的,明年再回来就是了。” 张青玉怕打仗。 更怕失去自己的亲人。 一旁,文淑芳也忧心忡忡道:“搬家自然是最好的,可咱们哪里来的钱?” “这件事,我会办妥的。”许文贤道。 张清易听见许文贤的话,沉默许久,开口道:“淑芳,青玉,咱们把钱凑一凑,留下给两个孩子上学的钱,看看有多少,便是只有一间房也是可以的,文贤的钱,不能动,那是他上京的盘缠。” 张清易说完,像是自我催眠一样,拿起筷子道:“吃饭。” 这是第一次,许愿听见了上京两个字。 她看着许文贤,立马问道:“父亲,你要上京?你去京城做什么?” 重生以后,许愿无数次希望许文贤能把许家冤案告诉她。 哪怕是如今的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也希望许文贤能说出来,能把这重担分给她一些,这样,许文贤心里能好受一些。 可许文贤就是什么都不说。 哪怕是她说了要上京城的话,许文贤也绝口不提。 不待许文贤开口,张清玉便严厉的开口道:“愿儿,吃饭!” “不行,我一定要问清楚。” 许愿索性放下碗筷,看着许文贤道:“父亲,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们是一家人,不管什么,我们都该一起面对,不是吗?” 张越在桌下疯狂扯着许愿的袖子,示意许愿不要说了。 可许愿依旧道:“父亲,我年纪也不小了,你可以告诉我。” “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走了我的旧路,一生忙忙碌碌,一事无成。” 许文贤看着许愿,眼里闪着泪光。 他依旧是什么都未曾说。 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许愿心里蓦然一痛,她看着许文贤,看着那有些佝偻的背,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拿起筷子吃饭,泪水混入米饭,又被她无声咽下。 她知道了。 许文贤不会告诉她。 许文贤怕她走自己的老路。 所以,许文贤不要她背负着许家的惨痛活下去。 但……那是唯一能支撑她走下去的念头啊。 第38章 三皇子,北尧 许文贤说要买院子,行动力比许愿高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许文贤就跟着许愿和张越一同去似水县。 准备把房子定下来,然后每天早上送两个人去似水县的时候,就刚好搬家。 驴车不能进似水县里面,是以,下了驴车以后,几个人就要分开了。 许文贤嘱咐了许愿以后,又仔细的叮嘱了张越,而后才撑着拐杖离开。 许愿回头,看着许文贤的背影,没由来的湿了眼眶。 每次看见许文贤的背影,许愿都会想,若是没有那一场变故,许文贤应该早就已经名动京城了? 所以,她一定会让许文贤风光的回到京城。 她要告诉所有人,许家,没有懦夫。 此前没有,此后更加不会有。 张越见许愿看的出神,忍不住提醒道:“许愿,我们该去上学了。” 上学于他们而言,便是如今最重要的事情。 “嗯。”许愿点了点头。 即便是如此,她还是看着许文贤的背影消失以后方才转身离开。 许愿到书塾的时候,发现书塾里少了不少人。 宋修婧便是其中之一。 除了宋修婧,程泽言也不在。 大概是因为昨天被打了,脸上还没有好,所以并没有来书塾。 许愿没有多想,只想着有空的时候问一问宋修婧去了何处。 许愿坐下不久,沈一川也晃着扇子进来了,他先是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许愿,而后才不疾不徐的开口道:“同学们,我不日就要离开似水县,是以,今天的这一堂课,我们还是,来说一说京城里的轶事。” 听见那一声轶事,许愿不由有些疑惑。 她知道,沈一川说的,可不是什么轶事,而是京城里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 沈一川会说,也是因为宋修婧在书塾里面。 是为了让宋修婧了解京城,有备无患。 但是今天宋修婧都没有来书塾,那沈一川说那些话做什么? 莫非,是特意说给她听得? 许愿生疑,但是,她还是放下了竹简,准备听一下沈一川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听见沈一川的话,当即就有人附和道:“可算是又讲故事了。” “我就最喜欢听故事了,不像那些古籍晦涩,我不认识它,它也不认识我。” “还是那些故事好听,说不定以后我们也能封侯拜相。” “沈先生,快说。” 听见四周的催促,沈一川不由一笑,开口道:“先前讲了建国和许家的事,那今天,就说说天齐历史上最近的两个皇上,嘉和帝和武成帝。” 许愿抬头,看着沈一川那一副浑然无所谓的模样,心中不由微微一颤。 她知道了,今日这一堂课,沈一川的确是故意讲给她听得。 许愿不知道沈一川知道了什么,会故意把这些事情说给她听,但这的确是她了解京城最好的机会。 沈一川抬眸,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许愿,见许愿在听他讲话,这才开口道:“皇室之中,要定储君,基本上都是立嫡不立长,但是,嘉和帝,并不是嫡长子。” 沈一川话落,书塾里一片唏嘘声。 程止成立刻便开口道:“沈先生,你该不是说错了?先帝分明就是当今太后的嫡子,若不是这样吗,怎么会有如今的武成帝。” 天齐律法里,第一条就是储君之位立嫡不立长,立贤不立嫡。 也就是说,你要先是嫡子,其次,你还得有贤明。 这也就是为什么如今的皇帝会对太子分外严厉,而对三皇子北尧宠爱有加。 因为北尧不是储君,他不需要有贤明。 甚至于,他若是太过于聪明,也惦记着那个位置,两位嫡子夺嫡,必然会使江山动荡。 “自然不是。” 沈一川晃着扇子,慢悠悠开口道:“先皇的生母,是柔妃,柔妃体弱,生下先皇以后便撒手人寰,因为是皇室长子,怕传出不好的声音,所以把先皇记在了当今太后名下。” 许愿了然。 这种事在皇宫之中,基本上都算的上秘辛了。 沈一川今日敢说,也是因为先皇已经驾崩多年,不会有人计较他在一个小小的书塾里面说过什么。 “先皇即位时,并没有被封为储君,但是他是名义上的嫡长子,加之娶了许家最小的女儿,是以,他还是登上了皇位。” “只不过,那时候哥舒部联合北面几个草原部落大肆南下,先皇御驾亲征,死在了战场之上,并未留下子嗣,是以,兄终弟及,如今的武成帝,也就是而今太后唯一的嫡子,在嘉和五年,登上了皇位,沿用先皇年号。” “等等,五年,皇室之中没有一个嫡子出生吗?” “是啊,都说后宫佳丽三千,嘉和帝怎么可能一个孩子都没有?” 不少人都还记得,许皇后就曾有孕,只不过,许皇后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孩子。 “大家应该都还记得许皇后。” 沈一川微微一笑,开口道:“许皇后自缢以后,先皇便下令全国为皇后守孝三年,包括他自己,所以,嘉和帝也是天齐历史上,后宫之中只有皇后一人的皇帝。” “嘉和帝肯定很爱许皇后。” “眼睛瑞士不瞎,应该都能看出来?这个世界上什么时候有过男子为女子守孝的。” “许皇后也是可惜了,若是知道嘉和帝如此,她会不会后悔自己掐死了的孩子?” 听见四周的议论,沈一川笑道:“斯人已故去,是非自有后人断定,不是今日你我能说的。” 沈一川也曾问过为何,只不过大家都闭口不谈为什么。 没有任何人为他解答。 再者,夺嫡之争,能流传出来的故事,大多都是上位者美化过的。 可能嘉和帝还有其他的孩子,只不过武成帝为了上位,所以对外宣称嘉和帝并无子嗣。 也可能的确是嘉和帝为许皇后守孝三年,在许皇后自缢以后,再也没有纳妃。 许愿微微垂眸。 许文贤便是在先帝死后才上京打算翻案的。 因为判许家抄家流放的人,就是嘉和帝。 可嘉和帝为何会抄自己皇后的娘家,是真的查到了什么,还是说,嘉和帝和许家本来就有矛盾? 听见沈一川的话,书塾里,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见状,沈一川再一次道:“而今的皇上,膝下四子三女,太子北元,在三年前就已经被封为储君了,二公主北宁,这两个皇储,都是在王府出生的,唯有三皇子北尧,是在先皇驾崩第三日当日出生的,曾有大师算过,一代帝王陨落,又逢皇室皇子出生,三皇子北尧,是天齐的祥瑞之兆。” 第39章 我也不会轻易被人毁掉 沈一川一堂课,几乎把皇室里面所有的皇子都说了个遍。 临下学的时候,沈一川还在课桌之间走了一圈,问道:“各位同学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亦或者是想知道的地方,都可以现在说出来。” 沈一川话落,就看向了许愿。 他这句话是说给许愿听得,乃至于今日这堂课,都是为了许愿而讲的。 他希望许愿能够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听见沈一川的话,许愿垂眸片刻,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倒是一旁程止成问道:“沈先生要回京吗?还是继续游历?” 因着州试有些特别。 是以,把考学者分为了两类。 一类是过了县试以后,依旧苦苦求学,一日不敢松懈的。 还有一类,便是过了县试以后,在读万卷书和行万里路之间,选择了后者。 显而易见,沈一川便是那个后者。 他已经过了县试,以他的才华,州试也不在话下。 他选择游历四方,是为了增加自己的学识,也是为了看山看水。 所以,程止成有些好奇,从似水县离开以后,沈一川会去哪里。 “而今近年关,自然是返回京城。” “那沈先生可以给我留个写信的地址吗?学生还有好多问题想要请教先生。” 程止成看着沈一川,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沈一川的到来,让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以前他以为天就是程杰。 后面他才发现,在似水县以外的世界,更加的精彩。 一个人的出众,也绝不是家世和财富所能堆积出来的。 程止成也想成为像沈一川一样的人。 特别想。 听见程止成的话,沈一川笑道:“似水县和京城相隔太远,书信太过于麻烦,若是程公子有机会到京城,找人打听沈一川这三个字,自然就知道我的住处了,届时,我必扫榻以待。” “那好。”程止成有些郁闷。 沈一川浅浅一笑,挥着扇子离开,他出去以后,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等着许愿叫自己。 但是书塾里的学生一个接着一个的都走完了,也不见许愿开口,他有些忍不住,便又走过去道:“许愿,我不日就要离开似水县,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我与沈先生,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再者,以你我的关系,也没有到每日下学以后都要交流一下的地步?” 许愿收着竹简,把布包斜挎在自己身上,起身道:“沈先生有事吗?若是无事,学生便要告退了。” 沈一川又问:“你就真的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没有。” “那你不问问我,为何突然选择离开?” 许愿歪了歪头道:“大概是因为宋家的人要来了。” “你倒是一个聪明的人。”沈一川冷笑。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许愿这副模样,他心里准备的好多话,在此时此刻,都说不出来了。 他就多于替许愿操心。 “多谢夸奖。”许愿颔首。 “我先前与你说的事情,你要记在心上。” 沈一川看着许愿,还是没忍住道:“另外,若是日后你到了京城,可以来找我,实不相瞒,我是太师府嫡子,你若是要参加国考,兴许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沈一川本来是不打算帮许愿的。 他惊艳于许愿的睿智冷静,但对许愿,从来没有过惺惺相惜之情。 今日这番话,是因为许文贤交给他的那封信。 他不会让沈家卷入许家当年的案子中,所以,那一封信,他不会交给他的父亲。 但许文贤在信中嘱咐之事,他一定会照办。 许愿闻言,拒绝道:“我说过,我不会和沈家有纠葛的,更不会和你有纠葛。” “你当真是一个傻子,如今你人还在似水县,便要得罪京城里的两个人吗?” “两个人?”许愿有些懵,“谁?” “我。”沈一川说完,又开口道:“还有三爷。” “我为什么也会得罪三爷?”许愿不明白。 冲她刚刚那句话,她得罪了沈一川全是情有可原,可如今连三爷都没有见过,怎么就是得罪了三爷? 要说非见了什么和三爷有关的,大概也就见过了未来的三皇妃,沈一川,加上自称三爷谋士的沈仁耀。 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就得罪三爷? 见许愿发懵,沈一川也颇为无奈。 他觉得许愿看起来挺聪明的,分析局势时,一套跟着一套。 但三爷的事情,他已经提点了几次了,就差明着告诉许愿了,但许愿依旧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沈一川幽幽一叹,解释道:“三爷有意拉拢你,而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了他,你觉得,对于一个上位者而言,得不到的东西,他会拱手让人吗?” “我不是东西,我也不会轻易被人毁掉。” 许愿说完,又道:“另外,沈先生说到这里,我还真的有一件事麻烦沈先生。” “什么?” “若是沈先生见到三爷,还请代我转告一句,许愿无心朝堂之争,另外,我这个人运气不好,和我走的太近,都会倒霉的,他若心中真的有理想和抱负,便离我远一点,免得惹火上身。” 许愿说罢,退后一步,恭恭敬敬的做了一个揖。 “同样的话,许愿也想告诉沈先生,沈先生不是纨绔之弟,心中既有凌云志,便应该离我越远越好,这些日子多谢沈先生的照顾,他日京城若是相遇,还请沈先生,就当做从未认识过我,我亦不会说自己与沈家有任何关联。” 沈一川轻摇羽扇的手一顿。 在他脑海里,没由来的浮现起许愿以前说过的话。 许愿一直避他去洪水猛兽。 此前他尚且不明白,今日看明白了。 许愿是怕拖累他。 许愿要上京,不是为了一展宏图,也不是为了封侯拜相,他要的,是查清许家被抄家一事。 所以,许愿才那么笃定的讲自己不会卷入朝廷之争。 他所学,所做,从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许家。 同样的,他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所以冷酷无情的拒绝了所有同行之人。 她孑然一身去,哪怕失败,也只死她一人。 良久,沈一川回过神,他看着许愿道:“好,既然是你说的,我就当从未认识过你,三爷那边,我自会替你周旋,宋家的人就要来了,宋修婧一走,程天坤必然会找你秋后算账,你,好自为之。” 第40章 一直都是你,也只会是你 沈一川的话,许愿半句都未曾放在心上。 她自然知道,宋修婧一走,程天坤就会找她的麻烦。 但没有宋修婧,程杰也会找她的麻烦。 当麻烦加剧的时候,程天坤也会插手其中。 反正最后的结论都一样,至于结果。 许愿也早就已经想明白了。 程天坤斗不过她的。 如今的她,也没必要把自己的精力浪费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从书塾离开,许愿就去了程府。 程府紧闭着门,门口也不见人进出,许愿等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晚,才默默离开。 驴车上,张越依旧神采飞扬。 许愿没说话,思考着宋修婧可能做什么去了。 见到许愿的模样,张越问道:“怎么了?” “无事。”许愿回过神。 看出许愿的心不在焉,张越道:“你每次说无事的时候,就是有事,许愿,咱们哥俩什么时候也有秘密了?” 张越能感觉到,许愿变了许多。 但许愿还是曾经的那个样子,若真的有什么变化,大概就是,如今的许愿,像一滩死水。 他没有情绪,也没有喜乐。 以前许愿最常说的话是“我不行”,而今许愿说的最多的是“没关系,有我在”。 他和许愿兄弟的关系像是两极反转了一样。 许愿比他更像一个兄长。 “真的没什么。”许愿扬起一抹笑,故作轻松的道:“真的没有什么。” “好。” 张越松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两个人安静的走了一路。 回家以后,许愿就听说许文贤把院子订下来了。 张青玉和文淑芳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只有张清易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看着面前的大漠有一搭没一搭的叹气。 张越给许愿使了个眼色,许愿点了点头,进去找许文贤。 程家乡的房子,是张家祖上传下下的。 后面又扩建了三个房间,地方不大,但胜在温馨和干净。 许愿从廊下过去,见许文贤没有闭门,便直接进去了。 大概是因为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屋里格外的乱,地上四处都是书籍和用过的纸张。 听见开门声,许文贤回头看了一眼,又继续收着东西,问许愿道:“下学了?” “嗯。” 许愿点头,一边走过去,一边看着地上散落的书籍。 她问:“父亲,这些书也要带走?” “不带。”许文贤摇头,“都是以前默的书,没多大用。” 第一次被当做丧家之犬从京城赶出来的时候,许文贤断了腿。 他不能下地走路,也做不了其他事,更别提报仇雪恨了。 那时候他孤僻,不想说话,乃至于看见谁都厌烦。 后面,张清玉同他说,若是实在觉得日子无聊,就把以前看过的,能背下的书都默下来。 似水县只有一家书塾,夫子也少。 说不定对其他学子有益。 就这样,他靠着默书,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同样的,在读书的时候,他也给自己找了一个活计。 而今这些书,放在这里,唯一的作用就是提醒他,不能忘了以前那一段岁月。 “那我收拾收拾,看看能不能送给谁。” 许文贤没说话,继续收着东西。 许愿捡了几页纸,抬头就看见许文贤在擦拭着一个东西,她起身,看清是一枚玉佩以后,莫名想起了沈仁耀那天跟她说过的话。 【许家幼子和当今的荥妃曾有过婚约,两个人有过一个信物,听闻那信物流落到了朔州地界,我此行的目的,便是找到那个信物,然后销毁。】 【那个定下婚约的许家幼子,名唤许泽,而荥妃,是我姑姑。】 几乎是不由自主的,许愿走了过去问:“父亲,这是谁的玉佩?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你戴过?” 那枚玉佩白里透青,哪怕是不懂玉,都知道那是一枚上好的玉佩。 听见许愿的话,许文贤擦拭玉佩的手一顿,而后道:“故人相赠,留着,也就只为留一点儿念想罢了。” “我能看看吗?”许愿紧紧盯着那枚玉佩。 许文贤没有回答,直接把玉佩递给了许愿,而后继续收拾着书。 许愿抬起玉佩,在烛火下仔细的看着。 玉佩是上好的和田玉。 而其中雕刻的,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鸟。 “许愿,告诉你,沈家的玉佩,可是绝无仅有的,我父亲那一辈人翊字辈,所以每个人手中的玉佩,是一只展翅的鸟,而我一辈,是仁字辈,是以玉佩中雕刻的一个仁字。” “这玉佩,只有嫡子,嫡女才有,当然,沈家也没有什么庶子庶女的说法。而我沈一川的玉佩,是整个沈家里最特别的,我的玉佩,中间是一条蜿蜒的河流,意为百川。” 前世。 沈一川也曾和她炫耀过沈家的玉佩。 许愿怎么都没有想到,再一次见到这一枚玉佩,会是在许文贤身上。 所以说,沈仁耀并没有骗她。 她的父亲和沈家的三小姐沈翊枫,不仅有过婚约,还交换了信物,直到如今,许文贤都把那一枚玉佩留在身上。 想到这里,许愿甚至觉得自己手里的玉佩在发烫。 她想问许文贤为何还要留着这一枚玉佩。 可她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这个资格。 若是许家没有出事,许文贤一定和沈家结亲了。 那时候,没有她的母亲,张清玉。 更不会有她。 一直没听见许愿说话,许文贤回头,就看见许愿握着那一枚玉佩出神。 他开口道:“愿儿,若是喜欢,你就拿去,只不过这一枚玉佩,需的好好留着,不能随意的典当了。” 听见许文贤的话,许愿仰起头,勉强挤出了一点笑意道:“以前家里那么艰难,父亲都没典当了这枚玉佩还时时携带擦拭,我猜这枚玉佩一定对父亲很重要,珍贵的东西,应该自己好好保管才是。” 许愿说完,把玉佩放在了桌上,故意扯开话题道:“父亲,舅舅一个人坐在门前也不说话,大概是因为搬家的事,有些难受你去看看,我和哥也不能说什么。” 大人的事,还轮不到如今的她来插手。 “我等会去看看。” 许文贤把玉佩收了起来,又道:“这枚玉佩,对我的确很重要,却也不到珍贵的地步,为父最珍贵,最在意的,一直都是你,也只会是你。” 许愿微愣,瞬间红了眼眶,“真的吗?” 第41章 宋家,从未到过似水县 听见许愿的话,许文贤温和一笑道:“自然是真的,天下哪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子女?” “那我母亲呢?” “携手一人之人,亦是同舟共济之人,你说呢?” 许文贤没有回答许愿的话,意思却已经很明朗了。 许愿不由一笑,眼角带出了一点泪,她却浑然不在意,只开口道:“爹,你忙完了记得去看一眼舅舅。” 许文贤点头。 许愿方才小心翼翼的从房间离开,走的时候,她还是把玉佩还给了许文贤。 这样一个东西,既然是念想,那就留着,当做一个念想。 今日张青玉和文淑芳都在收拾东西,饭吃的晚。 许愿也不知道许文贤如何与张清易说的,吃饭的时候,张清易脸上已经是一片笑容了。 第二日一早,许愿和张越都没有去上学,而是帮着搬家。 房子看好了,但是手续还未曾弄齐全,卖房子的人好心,也知道许文贤在似水县声誉不错,是以允他们可以提前搬东西去,代价就是先交付房钱的一半。 驴车一趟趟的往似水县走,路过田地里的时候,张清易眼里还是有些不舍,一旁张青玉和文淑芳倒是笑着,鼓捣着像许文贤说过的,在似水县做些其他活计。 搬家搬了三日,许愿便告假了三日。 书塾里,少了不少人。 又过两日,程家大门终于开了,宋修婧回头,看了一眼“程宅”二字,转身去书塾。 一旁,婢女开口道:“五小姐,时间不早了,该回京城了,老爷和夫人都在府中等着的。” 闻言,宋修婧步子一停,回头看向那婢女道:“春雨,你只是一个婢女,我也不是什么好任人拿捏的庶女,你若是还不到京城便想管着我,那不妨就抬着我的尸体回去。” 没去书塾的几日,是因为宋家的人来了。 宋家的人来的太快了,比宋修婧预想的都快,以至于她都没有机会去书塾和许愿说一声再见。 她知道,那一日许愿来程府找过她。 只有一墙之隔,但她不能开门。 宋家的人,与其说是来接她,不如说是来先给她一个下马威的。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宋家要突然把自己从庄子上接回去了。 因为,她要替嫡姐出嫁。 听见宋修婧的话,春雨脸色微变,开口道:“许小姐慎言,奴婢乃是夫人身边的婢女,千里迢迢接小姐入京,足见夫人对小姐的重视,小姐日日以死相逼,就不怕寒了夫人的心吗?” “若是有心,怎么会放任我在庄子上自生自灭十年?” 宋修婧轻轻一笑,眼中冰冷,“春雨,再说一次,我是主子,你是奴婢,你想作威作福,还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才是。” 两方僵持不下,程天坤在旁边打着圆场道:“春雨姑娘,就让宋小姐去一趟书塾,她在哪里求学过,也认识了……” 听见程天坤的话,春雨面色几乎立刻就冷下来了。 “荒唐,高门嫡女,哪有去书塾和男子同坐的道理,此事若是传了出去,毁了宋小姐的声誉,你能担待的起吗?” 春雨说完,一个眼刀子甩在了程天坤身上。 她又道:“程老爷,不知道书塾里都有哪些人?” 程天坤心中一颤,几乎是立刻就解释道:“没什么,是程家在似水县开的一个族学,勉强算一个书塾,在哪里……” “程老爷。”宋修婧打断程天坤的话,提醒道:“你忘了,那一日程公子如何活下来的吗?” 程天坤听见宋修婧的话,联想到第一日的场景,脸色煞白。 他嗫嗫嚅嚅,就要解释,一旁春雨已经不想再听了,抬手道:“请小姐上马车,今日启程,回京。” 听见春雨不容反驳的话,宋修婧道:“我若是一定要去走走呢?” 宋修婧不知道许愿会不会去京城。 她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到许愿到京城。 今日这一见,便是最后一面了。 “那夫人有一句话,奴婢也想代为之转告小姐,宋家不缺你这一个庶女,最重要的是,不缺听话的庶女。” 春雨说完,侧身道:“请。” 宋修婧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让自己平复心情。 她忽然觉得自己傻。 第一次在程府就哭成了那个模样。 许愿说的不错,在京城,多的是权贵。 她若是不努力的往上爬,就会一直,被人踩在脚底。 凤凰浴火,才是重生。 她一定会好好的,走完这一条路。 宋修婧垂眸,不再多言,自己去马车旁边踩着矮凳上去。 春雨见状,同程天坤道:“程老爷,奴婢嘱咐之事,程老爷务必放在心上,夫人交代了,宋家只有朋友,没有敌人。” 春雨是笑着说的,话也温和。 但不知道为什么,程天坤后脊一阵寒凉。 一个女子,能离开京城到这里。 程天坤哪里敢小瞧,立刻开口道:“春雨姑娘放心,老夫一定记在心上。” “宋伯,程家的事,就麻烦你了。” 春雨话落,马车后面,一个老者缓缓走了出来,他年纪有些大,胡须已经白完了,但步伐却异常的矫健,不难看出来是一个练家子。 宋伯道:“春雨丫头,去,路上注意安全。” 春雨点头,跟在马车后面,指挥着马车掉头离开似水县。 程天坤看着远去的马车,又看了一眼宋伯,摩挲着手,试探的问:“宋老爷,你是……” 宋伯闻言,收回目光,开口道:“程老爷,你不用紧张,老夫就是宋家的一个下人而已,会留下来,也是听说犬子有意投军?” “是。”程天坤说完,忽然反应过来,忙不迭道:“多谢宋老爷惦记,宋老爷操劳,若不然让犬子认宋老爷做个义父……” “程老爷说笑了。” 宋伯抚了抚胡须,看着程天坤,笑容却半分不达眼底,“老夫就是一个下人,当不得程公子的义父。” 一个乡下少年,连他的眼都入不了。 程家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程天坤闻言,更殷切的道:“自然是能的,谁知道宋家……” “程老爷。”宋伯声音渐冷,他看着程天坤,话虽依旧不疾不徐,但充满了威胁之意。 “宋家,从未到过似水县。” 第42章 书塾起火 新院子在闹市旁边,除开小厨房,还有三间房。 张清易和文淑芳一间。 许文贤和张清玉一间。 最大的房间,留给了张越和许愿。 房间里用一张书桌隔开,铺了两张床。 虽然没有程家乡的房子大,但是,这里比程家乡安全很多。 也许是前两日说过,许愿这几天明显感觉已经没有人跟着她了。 她也心安了不少。 张清玉和文淑芳在外面收拾东西,许愿准备趁着日头不错,把书搬出去晒一晒。 才搬了一两趟,张越就匆匆跑进来道:“许愿,书塾起火了,咱们去帮着救火!” “起火?怎么起火了。” 许愿说着,一边放下书,跟着张越跑出去。 “不知道,那火蹭的一下,突然就起来了,也不晓得里面还有没有人。” 张清玉和文淑芳瞧见,抬头一看,书塾的那个方向,浓烟四起。 如今时间还早,不到下学的时间。 也就是说,书塾里面,还有不少的学子。 想到这里,文淑芳道:“当家的,你也赶紧去看看,可别出什么人命了。” 似水县里,见到书塾起火,家家户户提着水桶去灭火。 许愿和张越也奔走其中。 临近黄昏,火才堪堪被灭了下来,整个书塾成了一堆废墟。 许愿放下木桶,气喘吁吁的看着,便听见旁边有人道:“好可惜,死了十多个学生,夫子也没跑出来!” “就活下来了三个。” “天杀的,也不知道这个火是从哪里起来的。” “夫子也死了?那日后似水县里的学生怎么上学?” “别说上学的事了,你这不是往别人心里捅刀子吗?” 说话的人示意旁边的人看四周。 到处都是哭泣声,甚至还有人已经哭晕了,晕倒在地上。 县令这才姗姗来迟,领着人安排人往后退,一边确定书塾里面还有没有人活着。 张越拉了拉许愿的衣袖,小声问道:“许愿,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放火啊。” 书塾开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失火的情况。 而且,刚刚救火的时候,张越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书塾里人不少,但没有一个人跑出。 若是失火,那在火势不大,亦或者是火才起来的时候,应该就有人跑出来了。 可没有,从头到尾都没有。 像是被人下了药,昏过去了一样。 而且,火势太大了。 知道书塾起火的时候,不少人都放下了手里的事情过来帮忙灭火,但即使如此,仍是到黄昏之际才灭了火。 “这件事不归我们管,等县令调查。”许愿拉着张越从人群里钻了出去。 “可……”张越欲言又止。 “哥,我们管不到。”许愿用眼神示意张越别问了。 刚堂而皇之的在似水县杀人放火,县令又来的这般迟,一定不会是似水县里面的人。 所以,是其他人。 她想管,可如今的她,也管不到。 许愿和张越逆着人流离开,未曾走远,便听见身后一阵哭喊。 “县令老爷!你得为这些学生做主啊!肯定是有人故意放火的!一定是!” 听见有些熟悉的声音,许愿回头,就看见一个一身黑灰的人跪在地上,抱着县令魏成功的裤脚。 “魏县令,这是人为的,我亲眼看见几个人吹了迷烟又放火,十几条性命,您不能不管啊!” “程止成?”许愿微愣。 “好像是他。” 许愿和张越谁也没有说话,却是默契的都停了下来。 一旁,在程止成身后,也有不少人跪下,齐齐道:“请魏县令做主啊!一定要查个清楚明白!” 魏成功低眸一瞥,见程止成一身灰都蹭到了他腿上,眼底闪过了一抹不耐烦。 但碍于这是在外面,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各位父老乡亲放心,此事魏某一定会查个清楚明白,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魏成功说完,又俯下身道:“这个小公子,你说你看见有人吹迷烟,你可曾看清楚了究竟是谁?也方便魏某抓人不是?” 魏成功语气和蔼。 许愿在人群中,看见程止成缓缓抬头。 魏成功依旧微伏着身子,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厚笑容。 【许愿,你说是程杰打的你?你有证据吗?】 【他推你下水,你不会水,是如何起来的?】 【许愿,你是真的有证据吗?】 【看来你是真的有证据,跟我去府衙,魏某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不对。 不对,全都不对。 前世今生,记忆不断交叠重合。 许愿蓦然冲过去,一把按住程止成,而后冲魏成功道:“魏县令,我也是书塾的学生,这个人是我朋友,肯定是被吓傻了,这才胡乱说的。” 许愿跑过去,张越也反应过来,跟着跑了过去。 程止成听见许愿的话,立马反驳道:“我没有!我没有胡说,我就是看见了,就是有……呜呜呜……!” 程止成话未说完,张越已经捂住了程止成的嘴。 任凭程止成如何挣扎都没有松动半分。 许愿松了一口气,开口道:“魏县令,你也看见了,人已经被吓傻了,我这就带人走,不妨碍魏县令办公。” 魏成功看着面前的人,眯了眯眼,没有开口。 见状,许愿的心,跳如擂鼓。 她定了定神,又开口道:“魏县令,若是要去县衙的话,我这个朋友胡言乱语,恐会扰乱了公堂。” 魏成功看了一眼程止成,又看了一眼许愿,终于道:“你还有点意思,他那昏昏颠颠的模样,的确影响办公,赶紧把人给我带走。” “是是是。”许愿忙不迭的应了下来。 一旁,张越拖着程止成离开。 直到走远了,张越才放开程止成。 重获自由的那刻,程止成翻身就抓着许愿的衣领逼问道:“许愿,你就是一个怂狗,夫子都死了,你不想为他们讨个公道吗?这不是失火!这是谋杀!” “是谋杀又如何?” 对上程止成愤怒的眼神,许愿目光始终平静,她开口道:“就因为我知道那是谋杀,所以我才冒险出去,想救下你,程止成,你读了这么多年书,读成傻子了吗?” 程止成一愣,手微微放松了一些。 张越急忙把许愿拉到自己身后,警惕的看着程止成:“你别动手动脚的,小心我揍你!” 程止成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良久,他问道:“许愿,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许愿四处看了一眼。 似水县里大多数人都去了书塾,但路上还是有不少行人,她思忖片刻,开口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要是想知道,就跟上来。” 第43章 可那是十几条人命啊! 后院里,张越给程止成舀了一盆清水。 直到把脸上的灰擦干净,才露出了程止成的样貌。 许愿见到,又折去许文贤的房间找东西。 见许愿提着药箱来,程止成有些疑惑。 张越道:“你脸上有伤,最好是看一眼身上有没有伤口。” 大火之后,都是死里逃生。 整个书塾只跑出来了三个人。 一时之间,张越还有些庆幸许愿今天没有去书塾上学。 否则,许愿怕是也会凶多吉少。 张清玉听说书塾里有学生来了,放下了手里的活计道:“愿儿,越儿,叫你们朋友晚上留下来吃个饭,你爹请大夫去了,也给人瞧瞧。” 程止成一猜就是给自己请的,想起以前在书塾里还联合程杰一起欺负许愿,当即不好意思的拒绝道:“张姨不用了,我没什么事,不用麻烦。” 而且,许愿家里也不宽裕。 以前来上学的时候给,衣服总是书塾里最旧的那一个人。 而今举家搬到这么一个小院子,只怕已经用尽了全家的积蓄,更加清贫了。 “不碍事的,你家大人几时回来?留你吃饭没关系?” “我……” 程止成说不出来话,眼里跳着泪光。 一旁,许愿道:“娘,你去做饭就是了,他吃。” 程止成和程泽言是堂兄弟。 而程止成,是借住在程泽言家。 至于程止成的父母,许愿从来都没有听人提起过, 可能外出经商,也可能是已经故去了。 程止成没有提过,许愿也不会多嘴问一句。 “行,那我跟你舅母先做饭了,你们几个聊完天,记得把外面书收了,你爹腿脚不好,舅舅又忙活了一场,我让他们歇会。” “好嘞。”张越率先应下。 见张清玉走了,程止成立马问道:“许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许愿能知道什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个县令在套你话,若是你真的说出了是谁,只怕进了公堂作证,就再也出不来了。” 张越看着程止成,颇有一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我以前觉得我脑子笨,不适合读书,没想到你比我还蠢。” 程止成脸上有些挂不住,“我当时,当时只觉得县令一定会为我们主持公道的。” 人在最绝望的时候,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帮助。 哪怕是那个帮助,充满了恶意。 那也是他当时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 就像溺水的人会拼命的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是本能,而不是故意。 许愿点头道:“我哥说的不错,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若是县令想管这件事,似水县多大?哪怕是在另外一头,也不至于火烧了这么久才来。” “可那是十几条人命啊!” 泪水夺眶而出,程止成握着拳头,不停的捶着自己的腿,“十几条人命,难不成一个交代都没有吗?” “有没有交代,我不知道,但你若是继续坚持你自己的看法,下场,会很惨的。” 许愿看着程止成,莫名其妙的想到了自己。 前世的她,也如程止成一样。 她始终相信县令会给她一个交代。 可代价是什么? 是她在床榻之上病了半年,是张越断了一条腿。 “我不怕,县令不给他们一个交代,我也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程止成擦干净了脸上的泪,开口道:“许愿,张越,以前我不止一次的针对你们,今日你们还救我,这一份情,我程止成记下了。今天我能逃出来,已经是上天眷恋了,这条命也不该是我的,而是那十几个学生和夫子的,不管下场如何,我都要一个公道,一个真相。” 听见程止成的话,许愿轻轻一叹,开口道:“你这样出去,谁信你的话?” 说罢,许愿同张越道:“表哥,你去找一套你衣服给他。” 张越闻言,跟着点头道:“没错,你这个样子出去,别人只会觉得你是疯了,你等着,我给你找件衣服去。” 程止成见状,只得又坐了下去。 等张越走了以后,许愿才问道:“程止成,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按照程止成的说法,一开始,是有人点了迷烟的。 那应该所有人都睡着了,程止成是如何活下来的? 程止成听见许愿的话,泪水又有往下掉的趋势,他急忙擦,告诉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而后才道:“今天早上去书塾的时候,只有两个人没去,就是你和程泽言。” “程泽言之前被打了一顿,因为书塾里面有宋修婧,怕自己脸不好看,所以直接告假了十日,今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他就嘱咐我说,若是今天你去上学,就给他打一声招呼,所以,我偷偷溜出去过。” 说到这里,程止成看着许愿,认真的道:“我真的应该谢谢你,若不是因为你,只怕现在我也已经被烧死了。” “你扯远了。” 许愿不想听那些感谢的话,她更想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对。” 程止成垂眸,又道:“我去见了程泽言以后,又去了一趟茅厕,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书塾外面有一个黑衣人用竹竿戳开了麻纸,我猜那应该就是迷烟。” “只不过,我跑过去太慢了,等我到的时候,人已经走了,那时候,火就起来了,很大,特别大,我想冲进书塾,叫人跑出去,但我进去的时候,里面人都叫不动,我只能把最门口的人背出去。” “在我背完第二个人的时候,书塾就被烧的面目全非了,我愣了一个神,就有一块木头砸了下来,我以为我都要死了,没想到……” 程止成哽咽了,他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流了出来,声音痛苦,“是夫子把我推出去了,我就看着他们都醒了过来,可火太大了,一个人都没有跑出来,他们惨叫着,而后声音一点点变小,直到没有,一个人都没有……我想救夫子,夫子只说,一日为师……” 哽咽终是成了嚎啕大哭。 许愿看着,轻轻的叹了一声气。 她也是被火活活烧死的。 她知道那种滋味,太痛了,痛到不想经历第二次。 死者如此,生者亦然。 许愿从袖中掏出一张手帕,递给程止成道:“别哭了,多大一个人了,起码你还救出来了两个人,夫子说的不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是能多活一个人,不论是谁,他都会这样做的。” “可是我恨啊,我恨,明明我可以先跑出去叫人灭火,可我没有我就是觉得自己能救他们……” 程止成说着,一巴掌摔在了自己脸上,而后又是一巴掌。 许愿按住程止成的手,“程止成,你该振作起来,毕竟,哪怕是你再自责,哪怕是你以死谢罪,他们都活不下来了,更何况,你不是元凶,便是要谢罪自杀,也该等到元凶伏诛以后,在说寻死觅活的话。” 第44章 恨今日无知的自己 程止成慢慢停了下来,他垂着头,半晌才道:“你信我吗?” 说完,程止成看着许愿,像是看着救命稻草和最后一点希望一样道:“你相信我的是不是?你相信我。” 外面,张越见到那情况,思考再三以后,还是退了出去。 这时候他再过去,就太煞风景了。 虽然,他很看不惯程止成一直抓着许愿的手。 “我只是觉得,没有人会拿十几条人命开玩笑。” 许愿看着程止成,又道:“你若是已经冷静下来了,就仔细听我说,若是没有,那就回去再冷静冷静,思考一下,自己要不要为他们讨一个公道。” 程止成闻言,定了下来,而后他用手帕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认真道:“我已经想好了,我一定要给他们讨一个公道,这条命不是我的,而是他们的,不论代价如何,我都要让死者瞑目,他们不能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的。” 许愿回头看了一眼,见张越不在,遂开口道:“程止成,话我只说一次,你要仔细记好,官商勾结这种事,自古以来就不少,在强权面前,你只能成为比他们更强的人,县令会纵容杀人放火之人,也是那个人比他权势更甚,你的敌人,不在似水县,而在京城。” “京城?” 程止成一愣,片刻后,他反应过来,立马道:“宋……宋修婧?” 想起程家对宋修婧的恭敬,想起宋修婧几日没有去书塾。 程止成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立刻道:“我马上就去找程杰!” “你找程杰有什么用?便是这个命令是宋修婧下的,你又能如何?程止成,天外有人人外有人,别说宋家,就是程家想捏死你,都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许愿说完,见程止成愣住了,她最后开口道:“话我跟你说明白了,路我也替你选了,这条路能走到多远,就看你自己的努力了。” 说完,许愿转身就走。 出去那刻,她看见张越,停了一下道:“哥,我去搬书了,你把衣服给程止成,在安慰一二。” 她的话,对于重生的自己,是警醒。 但对于而今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接触的程止成而言,应该是天方夜谭。 许愿也不知道程止成会走到那一步,会不会像她一样,永远没有找到那个公道。 但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所有了。 若程止成没有讨到那个公道,那就由她来。 她会给书塾死去的所有人一个交代。 日头已经彻底落了,外面已经在谈论着书塾的大火。 许愿一趟一趟的搬着书,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说过的话。 十几条人命。 若是程家做的,县令定然不会藏着遮掩。 所以,不是程家,而是宋修婧。 是宋修婧要抹去在似水县的所有事?还是说,她想除去的,是在书塾里面的自己? 可那也不应该啊,她一早就告了假,若是宋修婧真的想要杀她,一定会确认她在不在书塾,怎么会这么草率的就下了命令? 纵火之人,究竟是谁? 许愿想不明白,最终还是轻轻一叹,抱着书回去。 把书搬完,张越也带着程止成出来了,几个人上了饭桌,张清玉布着碗筷,一边道:“小程啊,都是一些家常菜,你简单吃点垫垫肚子,吃完了让愿儿和越儿送你回家。” 听见张清玉的话,程止成又想哭了,可他生生忍住了,只重重的点头道:“好,谢谢张姨。” 饭桌上,自是免不了又谈起书塾起火一事。 只不过碍于程止成在,并未多说什么,许文贤只道:“书塾没了,那我也就不去别人家授课了,愿儿,以后你跟着我在家学习,咱家的银子,还够把这个冬天坚持过去。” 许文贤没有要张清易的钱。 这个院子,是他动了上京城的盘缠。 比起上京城,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一家平安。 “父亲,我不用。” 许愿摇头拒绝,开口道:“县试的题,我都会了,州试还有一两年,想来明年再备考也来得及,如今我们一家搬到似水县里,用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不能再断了收入了。” “那怎么行?” 不等许文贤开口,张清易已经板着一张脸道:“愿儿,你是咱家唯一的读书人,亏待谁都不能亏待了你,文贤,你别出去了,我出去找个活计,我这么大一个人了,难不成还会被饿死?” 程止成听着几个人的话,慢慢放下了碗筷。 他父母不在家,每日回家都是一个人。 程泽言一家虽然对他照拂有加,可他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父母留了钱。 他宁愿要许愿这个清贫的家,也不想要再回去了。 想到这里,程止成道:“许叔,若不是我把上学的钱交给你,你来教授我如何?而今书塾也没有了,许叔有没有想过,继续办一个书塾?若是许叔想,我可以让我父母出钱的。” 闻言,许愿眼睛一亮道:“对啊,爹,我们可以再办一个书塾,这样我们一家就不用回程家乡了。” 张越也附和道:“我也觉得可以,姑父一身才华,可不能被浪费了!” 饭桌上,唯有张清玉几个人沉默了。 许文贤没说话,张清玉见到,开口道:“愿儿,你爹身体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么大一个书塾,且不谈银子的事,他身体也扛不住啊,算了。” 张清玉的话,像是打开了一道口子一样。 文淑芳也劝道:“是是是,而且书塾才出事,又立马办一个,外人指不定会说什么呢?” 张清易点头道:“没错,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程止成眸子里的光渐渐淡了下去,“就真的不行吗?若是许叔不办,似水县的学子以后该在何处求学?” 许文贤微愣,犹豫不过片刻,他还是道:“孩子,这世上不缺我这一个读书人,我是有心去办,可这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办了也是空忙活一场。” 许愿低头吃着饭,没有说话。 她以全家的生计和许文贤说这件事,许文贤依旧拒绝。 不知道为什么,许愿心中有一种惶惶不安的感觉。 她总觉得,许文贤要离开似水县了。 就是因为会离开,所以才不办书塾,就是因为会离开,才把一家接到似水县里。 许文贤,在一点点的办好他离开之前的所有事。 或许,这就是许文贤不与她说许家冤案的原因。 许文贤不想让她背负上一辈的痛苦,所以选择了自己一个人,独自承受。 嘴里的饭菜瞬间变得苦涩起来,许愿微微抬头,试图逼回泪水。 她恨,恨如今无知的自己。 第45章 因果 听见许文贤的话,程止成顿了顿,终究是没有继续说其他的,而是道:“那若是许叔给许愿讲学,我能来听听吗?” 许文贤点头,“你来就是了。” 一个读书人,看见有学生求学若渴,许文贤的自然是高兴的。 一顿饭吃完,许愿和张越一同把程止成送回去。 家家户户挑着灯,许愿还听见有些在谈论白日书塾起火一事。 几个人才到巷口,黑夜里,程泽言一下子冲了出来,“程止成,你没事啊?” 听见程泽言激动的话,程止成道:“我没事,就是受了一点擦伤而已,许愿都帮我弄了。” “那完了!” 程泽言都没听见程止成后面那一句话,自顾自的道:“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叫人让你父母回来给你收尸了,这这这现在怎么办啊。” 程泽言口不择言的说着,程止成脸上的感动散的一干二净。 张越小声道:“许愿,我们回。” 程止成家如何,与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不过,不难看出来,程泽言一家待程止成并不好。 不然的话,怎么会还没有看见尸体就急匆匆去报信的? 许愿点了点头,跟着张越一同回去。 夜里,许愿照例看书,张越没有打拳,而是拉着许文贤问其他问题,直到夜深了,他回房的时候,才发现许愿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书本出神。 蜡油已经快尽了,许愿没有半分察觉,就连自己进去,都没有反应。 张越闭上门,走过去问道:“许愿,你还在想书塾起火的事情?那跟你又没有什么关系。” 张越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两天搬家,许愿告了假,只怕许愿今日也会出事。 “有没有关系,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许愿回神,看着张越。 灯光下,少年的棱角有些模糊,却是意外的和前世在刑场上的模样一样。 许愿微顿,问道:“哥,你觉得人会变吗?” “年这种说不准,但日应该不会。” 张越抱着书,坐在许愿对面,“也不一定,就像一个月以前,打死我也不信我还能看进去书,但现在,我不仅能看进去,我还能记下来,活学活用。” 跟着许文贤请教了几日,张越进步速度非常之快。 许文贤都有些诧异。 “我也不知道人会不会变。”许愿闷声道,“我好怕,是我害了书塾里的人。” “你又没有做什么,怎么会害了别人?就像你跟程止成说过的,你又没有去杀人放火,咋的,这罪还能怪你身上?” “可若是因为我,才有书塾这一场无妄之灾呢?” 许愿沉沉叹气。 毫无疑问,这件事是宋家做的。 大概率是为了掩藏宋修婧曾在书塾求学的经历。 背后的指使者,可能是宋修婧,也可能是宋家的任何一个人。 但让宋修婧去书塾求学的人是她。 明明前世书塾没有起火,也没有任何人出事。 为什么会变了? 还是说,一切从她去程家找宋修婧的那一刻,就已经改变了? 前世,这段时间在卧床休养。 她没有去书塾,也不知道宋修婧会不会去书塾。 但毫无疑问,若是她没有提议让宋修婧去书塾,书塾的人,一定不会出事。 许愿本来没想这件事,她脑子里只有上京复仇的事。 可看她看书时,看着看着就想起了程止成那懊恼的样子。 她和程止成的经历,太相似了。 她想劝程止成忘记这件事,好好走好以后的路,但她也经历过,所以她明白,一个怀着惨痛经历过往的人,是走不好后面的路的。 就如她,每次午夜梦回的时候,她都会想起那一场火。 烧的她,体无完肤。 她惧,她怕,她更恨。 “那也跟你没关系。”张越笃定的开口,“许愿,是所有的因汇聚在一起,才有一个果,你不能因为那一个结果去反推,就得出只有你一个原因的结论。书塾起火,肯定有人故意而为之,那个人是因,让他做这件事的原因也是因。原因都有大小轻重之分,若是真的要论一个原因,那主要原因肯定在放火的人身上。” 听着张越的话,许愿微愣,良久,他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张越说的。 她没开口。 张越便继续道:“许愿,咱们不是大人物,没那么大的能力本事和影响力,我们别高看了自己。” “我知道了。”许愿点头。 最后一点蜡油也燃尽了,许愿灭了火,开口道:“哥,睡觉。” “行,你也早点睡觉,别多想了,有那时间想这想那的,不如想想明天吃什么。” “嗯。” 房间里声音渐渐小了,直到最后,只剩下了张越的呓语。 许愿抱着膝盖坐下,看着天边明月,低声道:“宋修婧,这件事最好不是你做的。” 因为,她也会替那些人,要一个公道。 似水县,不是没有王法的。 第二天一早,许愿和张越还没有醒,张清玉就急匆匆的推门进来道:“愿儿,越儿,快起来,你们那个朋友来了。” “朋友?”张越还有些懵。 “哪来的朋友。”许愿也跟着坐起来。 两个人都是睡眼惺忪的模样。 张清玉见到,又道:“就是昨天晚上来吃饭的那个小公子,你们赶紧起来,别怠慢了别人。” 意识慢慢回笼,许愿才算反应了过来。 张越道:“程止成那小子,又搞什么玩意。” “不知道,去看看。”许愿套上衣服出去,才出门就看见程止成在许文贤面前跪着。 许愿一懵,忙跑过去问:“你这是干什么?” 见到许愿来,许文贤道:“愿儿,你这朋友,想拜师。” “对,许叔是有学识的人,我想跟着许叔一起学习,争取明年考过县试,后年参加州试。” 程止成眼神坚定,他道:“我要参加国考,要做似水县的县令,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一个清白的好官,若是没有,那我就去做这个清廉的官,请许叔收下我。” 程止成说完,已经在开始磕头了。 一声跟着一声。 “这……”许愿愣住了。 而今的情况,她都不知道应该劝许文贤,还是去劝程止成。 想到最后,许愿干脆退后一步道:“父亲,你做主,我去看看表哥起床没有。” 第46章 我要做一个好官! 程止成的拜师,让许愿有些猝不及防。 回去找张越的时候,她还仔细想了想,前世有没有听说过程止成这一号人物。 而后,没有。 或许,命运的轨迹,早就已经更改了,这些人的未来,也并非她所能掌控的了。 张越已经起来了,正在洗脸。 许愿跟着一起,一边把程止成要拜师的事说给了张越。 张越闻言道:“这程止成,想来听学还真是诡计多端,连拜师都想到了,只不过,我估计姑父不会同意。” 张越不知道为什么许文贤不会同意,但以他对许文贤的了解,许文贤是不会答应的。 许文贤性子孤僻,鲜少与人来往。 张越还记得以前张清易跟他说过以前的事。 那时候许文贤才十七岁,张清易把人从死人堆里背出来,带回家。 许文贤醒了以后,不吃不喝三天,而后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财都给了他,说自己要上京。 然后,在大漠里面迷了路。 再后来,许文贤发现自己走不出这大片大漠,索性就留了下来。 这么多年,张越很少见许文贤和外人说话。 他总是温和客气中透着疏离。 在似水县里,格格不入。 “我也觉得,但若是程止成诚意够,说不定父亲会改主意。”许愿道。 “会吗?” “说不定。” 许愿说完,张清玉也正好叫他们两个人吃饭。 书塾失火,自是不用去了。 但张越还要去武堂。 几个人吃着早饭,程止成就在那里跪着,张清玉见到,踢了一脚许文贤,劝道:“孩子,先起来吃个饭,跪着伤膝盖。” “许叔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程止成固执的摇头。 “你看这孩子……”文淑芳话音未落,看见正在吃着馒头的张越,话里顿时没了好气,“张越怎么学不到人半分!还是愿儿好。” 几个人说着话,程止成始终跪着。 张清易道:“文贤,让人孩子起来,这天气冷,可别把腿跪出毛病了。” 许文贤顿时想起了自己的腿。 他放下碗筷,问程止成道:“若是我今日不收下你,你就一直跪着?” “是。”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收下你。” “国考,是我唯一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而今的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活,我一定要参加国考,我要给死去的人一个公道。” 程止成眼中一片坚定,他看着许文贤,再次开口道:“许叔,我不是我一个人,我身后有十多个枉死的冤魂,若是连我都放弃了,那他们的公道,就真的没有人讨了。” 屋里几个人都知道程止成说的是书塾失火的事。 文淑芳道:“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听说了,县令连夜审案,得出的结论是:失火,书塾里有人不小心打翻了烛台,不是纵火。” “我也听见了,据说给每家每户赔了一两银子,而今也不准人议论此事了,不听话的,直接抓到府衙挨板子。”张清玉沉沉叹气。 别说他们,似水县里每一个人都知道,那不是失火。 可县令一拍板,那就成了失火。 可怜的是十几条人命,最后只得了一两银子。 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该多么难受啊。 张清玉和文淑芳双双放下筷子。 一直沉默的张清易道:“这话咱们在家里说说就行了,如今我们刚搬到似水县里,可别招惹了是非。” 几个人连连点头。 张清易说的不错,而今这件事,已经很明了了。 县令不管是放火还是失火。 总之,书塾的事,是一场意外,不需要任何人来为此买单。 程止成又磕头道:“许叔,求你相信我,那真的不是失火,是有人故意纵火!” “是不是失火,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许文贤反问。 他看着程止成,话里严肃了不少。 “孩子,我要告诉你,能让县令包庇的人,非富即贵,甚至肯定是京城里的人,你要是想讨个公道,你可想过这一条路艰难险阻?” 听见许文贤的话,程止成立刻挺直了腰板道:“我知道,我也不只是为了他们,我更是为了我自己,魏成功不配做这个似水县的县令!我要取代他,我要做一个好官!” 程止成声声铿锵有力。 许文贤又道:“那你可知道,我这一条腿,也是在讨公道的路上废的?” 许文贤微微挪了挪身子,露出了他的左腿。 “孩子,你有恒心是好事,可你年轻,别背着仇恨活下去,再者,你许叔也是得罪了人才藏在这里的,你认我做师父,只怕日后,会多出更多事端,听叔一句劝,回去。” 许愿偷偷看着许文贤。 她看见了许文贤眼底的泪光。 张越也悄悄观察着。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诡异。 但几个大人都没有说话,张越也不敢问,只得挠心挠肺的等着。 程止成听见许文贤的话,默了片刻,开口道:“许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认你做师父,那你就是我的父亲,我就是你的儿子,你的仇,你的怨,你的不公,我来替你讨公道!” 程止成说完,又磕头道:“求许叔收下我!我一定会努力学习的。” 许文贤沉默了,他看着程止成,思绪一点点飘远,直到落在了十几年前。 “许泽,不是我不帮你,你也知道,京城如今的形势,而今新帝刚刚登基,你就要重新调查许家的案子,这不是找死吗?” “许泽,放弃,你好好珍重,你是许家最后一个人了,许家的血脉,不能在你这里断了。” “许泽,我没有让人抓你入狱,已经是看在过往的情分上了,你别为难我了,行吗?” 文淑芳已经哭了,她捏着帕子道:“这孩子,也是可怜的,文贤你就答应了,反正也不过就是多一个娃儿吃饭而已,你教愿儿也是教,教这孩子不也是一样的?” 听见文淑芳的话,许文贤回神,程止成依旧看着他,面色坚定。 就像,曾经走投无路的他一样。 许文贤心中微动,终于道:“孩子,起来,明日带着你的书过来。” 许文贤松口了。 程止成一喜,就要爬起来,然而因为跪了太久,两条腿都已经麻了,还没起来就又摔了下去。 他依旧乐呵道:“谢谢师父,谢谢师父!” 第47章 起誓 程止成拜师以后,家里就又多了一个人。 许文贤遂在院子里搭了一张桌子,给程止成讲学。 程止成也交了银子,文淑芳不要。 程止成便说不是学钱,是每日的饭钱。 书塾失火一事也慢慢在似水县里销声匿迹,极少有人再谈起,也没有人继续唏嘘。 程泽言再也没有出现过,连带着程杰也是如此。 许愿还有些诧异。 以她对程家的了解,宋修婧一走,程杰就应该来找她麻烦才是,可是没有,从头到尾都没有。 直到有一天张越带了一个消息回来,许愿才知道是为什么。 “程家也请了一个先生!那先生是从京城来的,能文能武,也不知道程家是花了多少银子,听说程杰现在每天都在家里苦练。” 张越一口气说完,灌了一大口水,又感叹道:“有钱就是好啊,没钱啥也不是。” “勤能补拙,哥,不管那程家请多厉害的先生,我也觉得程杰比不上你。” “我也这样觉得。” 听见许愿的话,张越心里好受了不知多少。 程止成正在温书,他刚准备过去看看,就听见外面有人打锣道:“招兵了!招兵了!招兵了!” “招兵?” 张越耳朵瞬间竖了起来,急忙就跑了出去。 看见张越的背影,许愿愣了愣。 而今才十月底,似水县招兵,几乎都是在十一月底。 今年,快了一个月。 那是不是就说明,快打仗了。 程止成听见张越的话,也分了心,问许愿道:“张越要去投军?” “是。”许愿点头。 “战场上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想好了吗?” “我已经想好了,我觉得表哥可以。” 许愿偏头看着屋外,暖和的阳光一寸一寸的照进来,落在她的脸上,全是坚毅之色。 “天气每年十一月底,十二月初收兵入伍,年满十五的都可前去。你也知道啊在似水县投军和其他地方的兵不同,似水县,县令不必将军,若是表哥能在似水县谋出一份天地,他日定能封侯拜相。” 许愿的语气很低,却莫名的有股振奋人心的力量。 程止成听见,忍不住道:“我也能,我也可以的。” 若是以前,程止成一定会觉得许愿这是在开玩笑。 可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他发现许愿和张越,和他想的全然不同。 许愿很聪明,很有计谋,几乎过目不忘。 张越很勤奋,白天在武馆习武,晚上回来还会请许文贤讲授书法,等许文贤睡了以后,又去院子里打拳,没有一日懈怠过。 “我也相信你。”许愿看着程止成,语气同样的肯定。 两个人说着,张越已经拿了一张告示跑进来了,兴高采烈的同许愿讲,“许愿,若是投军,今天下午去登记,明天一早就可以去军营了!” 张越说完,脸上的激动又慢慢被低落取代。 “怎么了?” 张越的手在裤边扭了半天,闷闷不乐的开口,“战场上刀剑无眼,我爹是不会同意我去的,上一次也只是说了一下而已,都没同意我去呢。” “放心,这件事,有我。”许愿缓缓一笑,拍了拍张越的肩膀,又道:“你也知道,父亲一向说生为男儿,要么在朝堂里辅佐明君,要么在战场上保家卫国,他都已经教你兵法了,你觉得,舅舅还会不答应吗?” “嘿嘿,那我听你的。”张越擦了擦拳,跃跃欲试,“我去收拾东西!可以的话,明日一早就走!” 张越一走,许愿就在思索着怎么和张清易说。 还没想出一个所以然来,许文贤和张清易齐齐回来了。 许文贤进屋就道:“愿儿,把越儿叫出来,我有话要说。” 许愿还没来得及开口,听见许文贤的话,又折回去,叫张越出来。 等他两个人站好的时候,原本在旁边温书的程止成也过来了。 许文贤和张清易坐在椅子上,下面站着三个小辈。 张越猜到可能是提自己去投军的时候,心里不由得忐忑了起来,“姑父,你要说什么?怎么还搞这么大一个阵仗?” 这模样,的确是挺吓人的。 许文贤后背微挺,看着张越,开口道:“越儿,今日这话,姑父不是告诉你一个人的,而是告诉你们三个人的,如今止成,也算是自己家人了,所以话我也不会避着他说。” 听见许文贤的话,许愿扯了扯张越的衣袖,两个人急忙跪下。 程止成见状,也跟着跪下。 许文贤道:“从小,为父就告诫你们二人,生为男子,要么立于朝堂,要么守在战场,这是追求,亦应该成为志向。这么多年,家里再苦,我们几个大人都咬咬牙撑着,没有断过你们一日的学习。” “而今似水县已经在招兵了,我准备让越儿去投军,此一去战场,刀剑无眼,生死难料,为了让越儿走的放心,所以。” 许文贤看向许愿,开口道:“愿儿,我要你今日当着你舅舅起誓,以后,你会像孝敬我一样的孝敬他,你还要接过越儿身上的担子,日后撑起整个张家,你能做到吗?” 许文贤话音将落,许愿便道:“我可以,表哥,你就放心的去,家里的一切,全都有我。” 张越顿时泪眼婆娑。 许文贤又道:“止成来得晚,今日是想让你做个见证,天齐历来男子过二十才会起字,可今日,我想先做主,替你们二人取字。” “张越,取字安邦,许愿,取字志国。” 许文贤说着,眼里也浮着泪光,他看着面前两个少年,最后道:“我要你们二人永远记得,学文可治国,习武可安邦,不论上位者是谁,你们都要对得起,天齐百姓,尤其是愿儿,你流着我许文贤的血,你就得永不叛国,永远忠于黎民百姓。” 许愿闻言,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起身那刻,她眼底一片坚毅之色。 她抬起右手,开口道:“许愿今日对着家父许文贤起誓,这一生,永不做叛国离君之事,同时也对着表哥张越起誓,日后一定会照拂一家老小,他的父母,便是我许愿的父母,许愿在世一日,就不会让我的家人受半分委屈和伤害。” 第48章 社稷安康 听见许愿的起誓,一旁的张清易终于绷不住了。 可他是父亲,他不能哭。 张清易起身,开口道:“文贤,你说,我,我出去走走。” 听见张清易的话,张越的目光立刻就跟了过去。 他看着张清易走出,步子越来越慢。 张清易什么都没有说,可又像是什么都已经说了。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许文贤目送着张清易离开,最后看向程止成道:“止成,你今年十八,与他们兄弟俩也不同,待你二十岁时,让你的父亲取字即可。” 听见许文贤的话,程止成立刻道:“学生不才,也请师父赐字。” 似水县和京城不同。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只有名,没有字。 就像他。 程泽言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还会有人和他提起取字一事。 这件事,放在似水县都是一个稀罕事。 听见程止成的话,许文贤微愣,而后道:“我原本也想了一个,既然你开口了,我便写下来。” 许文贤说完,起身道:“你们三个都起来,跟我过来。” 院子里,阳光正好。 许文贤铺平一张纸,拿起毛笔。 片刻后,他退开道:“止成,今日以后,这便是你的字,稷安。” “稷安?”张越一愣。 志国和安邦,他尚且能明白是什么意思,这这个稷安,他没明白。 许愿开口道:“父亲是希望社稷安康,这也就像程止成所希望的,想做一个清正廉洁的好官一样。” “没错。” 许文贤点头,他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开口道:“许某一生,无数次的想报效朝廷,可因身疾,从未如愿,而今,许某希望你们三个人,都能如这字一样,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父亲放心,您未达成的事,我一定会做完。” “姑父,我也会的。” “师父,我也会。” 三个人纷纷表态。 许文贤笑,“好,我知道了,愿儿,你带你哥上街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买的,我给你拿银子,止成,今日也给你放一天假,看你是跟愿儿他们出去,还是先行回家都行。” 许文贤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两银子交给许愿。 张越道:“多谢姑父,那我跟志国先去登记报名。” “不用去了,你爹已经给你登记了。” 许文贤看着张越,又开口道:“越儿,你父亲一辈子都在种地,不识字,但就是上一次提了你去投军一事以后,他便学着写你的名字,你可知,从那一日开始,他就已经想好了,让你去走你想走的路。” 张越愣住了。 一瞬间,他又想起了张清易负手离开的模样。 果然,父爱最是无声。 看见张越脸上悲伤起来,程止成拍了拍张越的肩膀道:“行了,赶紧买东西收拾去,我跟着你们一起。” 张越知道,程止成这是为了让他分心,不要继续难受下去,便笑着道:“好。” 三个人一同上街,许愿挑着选着,给张越挑了不少。 许文贤给的不够,程止成想补,许愿没要,自己掏了钱给张越垫上。 直到黄昏,两个人才回去。 程止成没有跟着一起,而是直接回了家。 他知道,张越明天就走,他们一家人,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只是看着家里空落落的模样,他的心也不由跟着空落落了起来。 饭桌上,第一次如此安静。 因为张越明日一早就要走,几个人脸上都有些难受。 许愿见状,主动开口道:“明日哥哥要去军营,我送他去,舅舅舅母,你们别担心。” 张清易拿筷子的手一抖,最后颤巍巍的道:“你兄弟两个人去也好,也好。” 文淑芳直接立刻红了眼,哭着道:“越儿,若是上了战场,一定要好好保护好自己,若是受了委屈,也回家,别吃了苦啊。”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人还没去,你就让人打退堂鼓?” 张清易瞪了一眼文淑芳,“越儿一定会成为大将军的,不会出事的,咱老张家,就没有不能扛事的人。” “是,哥哥嫂子则不用太担心了,越儿有武艺傍身,平时也跟我读了不少书,会没事的,起码他知道打不过就跑的道理。” 许文贤宽慰着两个人。 一顿饭,几个人都没有吃好。 一早就走,许文贤早早的就让两个人收拾了去睡觉。 许愿倒是没多想,躺在炕上就要睡觉,还没睡着,就感觉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 不用想都知道,是张越。 她遂睁了眼,等着张越说话。 张越小声问道:“志国,你怕不怕?” “哥,你心里怕是吗?”许愿问。 “有点儿。” 许愿一笑,开口道:“怕什么,只是去投军,又不是叫你去打仗。” 虽然,很快就要打仗了。 后面的话,许愿没有说。 她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开口道:“哥哥,你记得我爹说过的,他那个兄长吗?” “记得啊,就最后一事无成,投军三年后又灰溜溜回家了,是不是?” “我爹说错了。” 许愿想起沈一川所说,开口道:“后来,那个人在军中立下了无数战功,班师回朝那日,百姓夹道而行,堵了四五条街,表哥,你也可以的,你要相信自己。” “真的吗?”张越眼中全是异彩。 许愿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倒也是,可是我还是怕,我怕我自己学艺不精,怕死在战场上,我可说过了,我要保护你,若是死了,我还怎么保护你?” “你不会死的。”许愿笃定的开口,“若是你死了,不论你死在什么地方,我都会给你收尸,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战场上,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这一句话永远都作数。” “这句话哪里还用说,便是你不说,我都知道你会这样做的。” 张越看着许愿,忽然感慨道:“许愿,要是以后你我都娶妻生子的,也得像现在一样好才是。” “那肯定啊。”许愿点头。 屋外,张清易听着两个人说话,慢慢浮起一抹笑来。 他转身准备回屋,就看见了还在外面站着的许文贤。 张清易道:“文贤,还不睡啊。” “马上就去睡了。”许文贤看了一眼许愿的房间,又道:“今日这个决定,也不知道,是不是害了越儿。” “文贤,那是他想做的事,跟你没有关系,如果张越真的能成为一个大将军,说不定还能帮到你。” 说到这里,张清易压低了一些声音问:“你真的准备再回京城?你不告诉愿儿吗?” “上一辈的事,不该让下一辈参与其中。而且,我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我是许家后人,那是我该做的事,可我不想愿儿走我的路,吃我吃过的苦。” 许文贤垂眸,看着自己的左腿,声音破碎,“哥,为了愿儿,我们都要守口如瓶,毕竟,他是张家的希望啊。” 第49章 军营 天微微亮的时候,许愿和张越就起床了。 东西一早就收拾好了。 张青易找了一辆驴车,可以送两个人去军营。 张越也没带多少东西,就一个包袱,里面装了点衣服加上许文贤给他的书。 目送着许愿和张越的背影,几个人几乎都有些泪眼,却又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天气已经冷了。 风吹在脸上,格外的冰冷。 许愿拢了拢袖子,又把面纱别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盯着初生的旭日道:“表哥,咱们估计下午才能到军营,等你到了,看看还缺不缺什么,夜里我就在附近找个地方对付一夜,方便明日再给你添置东西。” 听见许愿的话,张越立刻道:“不用了,你来回多难得跑,我也没那么娇气。” “那怎么行?就说今天,这个天这么冷,后面肯定会更冷,昨日没有没护膝,你难不成还想以后跟我爹一样,一到阴天下雨就膝盖疼?” “我跟姑父又不一样。” “但我想给你安排的齐全一些。” “那好。”张越仰头靠在驴车上,不由感慨道:“志国,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还能去投军。” “我也没想过。”许愿笑。 她有这个想法,但她不知道张越能在武馆里坚持下来,更不知道张越还在这方面有着天赋。 “等以后我成了大将军,你就是大将军的弟弟了,咱们就可以让他们享清福了。” 听见张越的话,许愿没由来的想起了前世家人的遭遇,她跟着道:“是啊,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我们一家人,一定永远在一起。” 中午,日头大了起来。 许愿和张越也终于到了军营。 似水县的兵,因为守着天齐北面的防线,故而称之为定北军。 定北军就驻扎在似水县和大漠接壤的位置。 一排排营帐耸立,来往都是巡逻的士兵。 大概是因为今日是投军的日子,到处都是和张越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与此同时,军营里巡视士兵也人更多。 “志国。”张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扯了扯许愿的袖子,问:“这么多人,你说我能被选上吗?” “当然。”许愿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她双手合拢,收在了袖子里,静静的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 “哥,你会武功,会骑射,又懂兵法,已经远超了很多人了。” 许愿话落,旁边有人走过,一边小声嘀咕道:“我昨天去登记报名的时候,看见了程杰了名字,你说是不是因为程家准备把程杰送到军营,故意请了一个先生啊?” “那可说不准,那程杰小魔王,怎么不在书塾里给烧死了!” “你别说,小心让人给听见了,找你麻烦。” “不过程家请的那先生有这么厉害吗?” “京城来的,肯定是个厉害的!咱们还是离他远一点才是。” 把几个人的话尽收耳中,张越脸上几乎立刻就黑了。 许愿倒是没有多惊讶。 瞧见许愿那样子,张越不由问:“志国,咱们又碰到程杰怎么办?他怎么阴魂不散啊。” 从上一次玩骰子输了以后,张越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程杰了。 他每天都练武,忙的压根就没有想起来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说谁阴魂不散呢?” 冷冷的声音自两个人身后传来。 许愿和张越同时回头。 程杰立在不远处,他一身貂袍,怀里抱着一个暖炉,神情颇为高傲。 冬日的暖阳落在程杰身上,更像是为他添了胜利者的光芒。 许愿只瞥了一眼,眼里全是厌恶,“就是说你,怎么了?” “小爷我还打算放过你们,没想到张越还敢进军营。” 程杰说着,慢步走到许愿面前,压低了声音道:“许愿,宋修婧已经走了,你觉得我还会怕你吗?” “是吗?上一次被吓跑的人,好像是你不是我。” 许愿微微笑着,眼底一片冷然。 她个子虽然不高,但是有一股凌然的气质,也不曾输给程杰多少。 反而还要比程杰气势更强一些。 这边动静不大,但因为有程杰在,不少人都好奇的看了过来。 提起之前被吓得落荒而逃的事,程杰脸色骤变,当即喝道:“你找死!” “这就装不下去了?”许愿一笑,语气更加淡然,“听说程家专门给你请了一个从京城来的先生,初一见你,我还真以为你已经改头换面沉得住气了,没想到还是一样的蠢笨。” “许愿!” 程杰勃然大怒,他挥着拳头就要打过去,然而,拳头还未落下,就被张越死死抓住了。 张越盯着程杰,“程杰,咋的,你还想当着我的面打我兄弟,看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你家那先生白给你请了!” 场面静止了许久。 在场的大多都是同龄人,虽然不知道这三个人究竟有什么矛盾,但是,程杰是出了名的小霸王。 在似水县里,还少有能让程杰吃瘪的人。 “这男的叫什么名字?” “他会武功?” “我跟武馆师父学过一点,你看下腿这么稳,肯定是学过的。” “程杰真是恶人有恶报!” “终于有人可以出来收拾程杰了,简直就让人大快人心啊。” 听见四周的话,程杰脸上越来越黑,但他不管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开张越。 张越冷嗤一声,甩开程杰的手道:“程杰,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是还先来作威作福了,我告诉你,要欺负我兄弟,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张越说完,如山一样,挡在许愿面前。 他握着拳头,目光冰冷。 许愿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张越。 以往的张越冲动,做事不顾后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张越也慢慢的沉下心来了,若是这样,她倒是真的可以放心让张越留在军营了。 因为,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张越了,包括程杰。 程杰没说话。 另外一边,一个老人慢慢走过来,看见面前的情况以后,拱了拱手道:“这小公子,不知道程家少爷做了什么,让你这般恼怒?” 听见老人不疾不徐的声音,许愿抬眸看去。 若是不出意外,这应该就是程家给程杰请的先生了。 宋伯来了,程杰仿佛一下就找到了主心骨一样,他忙不迭的跑到宋伯面前,张嘴就是告状:“宋伯!你可算来了,就是这两个小子,欺负我!” 第50章 救我 听见程杰的话,许愿不由笑了,“程杰,你多大一个人了,我比你小三岁,若是我能欺负你,那小霸王这三个字,叫的谁?是狗吗?” 听见许愿的话,宋伯脸色微沉,“小公子慎言。” “许愿一届乡野村夫,不知道何为慎言,可否麻烦老先生指教,何为可言,何为不可言,又何为慎言?若是老先生知道,那作为程杰的先生,是否又曾告诉过程杰,何为慎言?” 听见许愿的话,宋伯微顿,开口道:“老夫只是在程家暂住几日,算不得程家的先生。” “哦,我猜也是,听闻宋先生从京城而来,想来也是有学识的,怎么会收这样一个无知小儿做学生。” 许愿笑着,笑容却不达眼底,说完,她转身道:“哥,我们走。” 宋伯见许愿似乎是真的要走,徐徐道:“小公子等一下。” 张越回头,还未说话,便见许愿按住了他的手。 许愿问:“老先生还有指教?” “小公子辱骂程少爷,难道不准备给一个交代吗?”宋伯双手拢在袖子里,浑浊的眼中露出一抹精明。 今日他在,程杰都被如此羞辱。 那日后,他在程家该如何行事? 程杰可以被羞辱,但他的颜面,不能被羞辱。 今日若是折在一个小儿手中,他一世英名,就没了。 “不知老先生要什么交代?”许愿反问。 “赔礼,道歉。” 听见宋伯的话,程杰的腰板都挺直了不少,他看着许愿道:“赶紧给小爷我道歉。” “要道歉是吗?”许愿看向程杰。 “是。”程杰点头,面上全是得意之色。 许愿闻言,抬步走过去。 张越道:“志国,别去。” 张越不想看见许愿被欺负,尤其是被程杰欺负。 “没关系。” 许愿说完,也正好走到了程杰面前,她微微弯身。 程杰见状,咧起嘴道:“只鞠躬可不行,我要你跪……” 清脆的掌音传来。 程杰的话戛然而止。 许愿慢条斯理的收回手,看着程杰脸上的巴掌印,开口道:“哦,对不起,手滑了!” “许愿!”程杰狂叫,就要朝许愿扑过去。 许愿反应更快,一脚朝程杰裤裆踢过去。 程杰顿时痛的嗷嗷叫。 一旁,宋伯就欲出手,便听得少年悠哉悠哉的开口。 “老先生若是出手,可就是为老不尊了。” 许愿说完,微微扭头笑着,又道:“天齐律令,军营斗殴者,当杖责三十,老先生想好,要不要替程杰出这个头,平白低了自己的身价。” 听见程杰叫“宋伯”的那刻,许愿就猜到了,这个老人,是太尉府宋家的人。 太尉府出身,年纪这么大,又姓宋,在宋府,肯定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 而且,那宋伯的步伐极稳,是个练家子,应该也是行伍出身。 许愿赌,这个宋伯不会这么看重程杰。 若是宋伯真的准备大打出手…… 那也无妨。 军营里,最不缺的,就是兵。 她就不信,那定北军的将军,会眼睁睁看着她在军营被打死。 而且,谁生谁死这种事? 谁能说的清楚,也可能那宋伯就是一个绣花枕头,不禁打。 听见许愿的话,宋伯收回手,没有理会旁边嗷嗷叫的程杰,冷冷道:“你倒是一个聪明的!只可惜,人太聪明的,惹人厌。” “是吗?可我听过的话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老夫今日受教了!” “客气。”许愿说完,转身离开。 程杰依旧嗷嗷叫着,一边哭到:“宋伯,你怎么不帮我!” “因为你蠢。” 宋伯眼中冰冷,他看着程杰,语气更冷:“早就跟你说过了,不要招惹是非,以后给我离那两兄弟远一些!否则,似水县能有一个程家,也能有赵家,钱家,孙家,记住了吗?” 听见那最后四个字,寒凉沿着后脊爬上了心窝,程杰吞了吞口水,立刻道:“我知道了。” —— 解决完程杰,又安顿好张越以后,许愿便打算先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了。 张越把人送出去,一边开口道:“志国,你直接回去,我这里没什么需要添的。” 今日得罪了程杰,也不知道能不能入军营。 说不定,过两日他就收拾东西回去了。 只不过,张越怕许愿心里有负担,没有说出来。 “便是没有什么要添的,我也要来。”许愿微微眯眼,“今日算是把程杰彻底给得罪了,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指不定就会找你麻烦,明日我还要来,起码要知道你能入军营以后,才回去。” “可……” “没什么可是,我们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不论如何,我也要把你送进去。哥,明天我一定会来,你记好,不论程杰做什么,都不能打架斗殴,一切有我。” 听见许愿的话,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张越望着许愿,重重点头道:“好。” 许愿这才放心离开。 军营离似水县很远,许愿走了很久都没找到能落脚的地方,看见天色渐沉,她心也微微沉了下来。 乌鸦在大漠里盘旋着。 又走了近小半个时辰,许愿终于看见一处破庙。 破庙不大,已经荒废了很久了,又被风沙吞噬,仅仅能避风。 许愿倒是没多介意,毕竟,比这更脏更破的地方她都住过。 许愿找到一节破布,把地上擦了擦,合衣就准备躺下。 夜里,最是寂静无声,只有乌鸦的嘶哑声,其中还夹杂着细细碎碎的声音。 许愿睁开眼,发现下雪了。 雪花不大,但凉。 见状,许愿爬起来,吹了火折子,准备去找几根木头生火。 然而,走到后殿的时候,许愿整个人都呆住了。 冰冷的月光下,院子全是鲜血,乌鸦正蚕食着那些尸体。 与此同时,铁器冰冷的触觉在她脖子上传开。 许愿立刻吹灭火折子,右手附在腰间,握上软剑,同时冷冷道:“谁?” 她能闻到血腥味,挟持她的人,一定受了伤。 她有一搏之力。 “许愿?” 北尧说完,身上的力气也几乎散了个干净。 他后退一步,勉强扶墙站着。 许愿亦是一愣,松了软剑道:“沈仁耀?” 火折子又燃了起来,许愿看见北尧脸色惨白,而后目光下移,落在了北尧腹部,“你受伤了?” 北尧点头。 见人要摔在地上,许愿急忙上前扶了一把,又问:“后面的人,都是你杀?” 北尧没有回答许愿的话,只喘着粗气道:“救我。” 第51章 带我一起走 月亮如水。 许愿把火折子放在地上,这才去看北尧的伤口。 箭伤。 直接从后背穿透。 许是为了逃跑方便,北尧砍断了箭羽,而今箭杆还在他腹部。 许愿道:“忍一下痛,我把箭拔出来,才能止血。” 北尧点头,他靠着墙壁,冷汗从额角滑落。 像是为了分心一样,他道:“我会报答你的。” “我不用你报答我,之前你给了我城防图,今日我救了你,我们之间就算是扯平了。” 许愿说完,手中猛然用力。 痛疼似乎是要将人贯穿,北尧浑身抽搐着,然而,他死死咬住唇,不让痛苦泄出半分。 许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鲜血染遍手,许愿在身上擦了擦,而后脱下外衫,用力捆在北尧的腹部止血。 剧痛再一次传来,北尧看着许愿粗糙的动作,问道:“你会吗?” “最近一个月,读了一本医书,勉强算会。” 北尧:“……” “怎么,要不是我,今夜你就死了。”许愿说完,想起后殿的尸体,又道:“也不一定,看你负伤还能杀那么多人,说不定死不了。” 北尧没接许愿的话,“我衣服里有止血药,你帮我涂上。” “有药你不早点说?” “我以为你会。”北尧声音有些冷,但更多的,是无力。 他仰着头,火折子微弱的光落在他脸上,映出好看的阴影。 许愿的心突然就软了下来。 她轻轻取下刚刚捆上去的外衫,摸到北尧说过的药以后,小心翼翼的涂上去。 破庙有些太安静了。 许愿怕北尧昏睡过去,开口道:“追杀你的人,是歌舒部的吗?” 许是恢复了一些力气,北尧回着许愿的话,“不是,是天齐的人。” 闻言,许愿手一顿。 这么多人追杀北尧,肯定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那种。 可如今北尧没死。 后殿的那一群人也没死。 以北尧刚刚警惕的模样来看,追杀北尧的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也就是说,还会有人过来,甚至是很快。 趁你病要你命这六个字,许愿还是明白的。 沈仁耀能自保,那她呢? 这个破庙她不能待了。 继续待下去,恐怕她就成了沈仁耀的同谋了。 想到这里,许愿加快了速度,涂完药以后,立刻又把衣服捆上去止血。 瞅着许愿的速度,北尧扯着唇,“你怕了?” “沈公子也知道,我这个人,最是贪生怕死了。” 许愿说完,起身拍了拍手,“我给你找个地方藏起来。” 闻言,北尧道:“带我一起走。” “沈公子,不是我不想带你离开,而是你身上伤太重了,不能轻易挪动,你放心,我会给你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的。” 许愿也不可能就这样大咧咧的把人丢在这里。 太没良心了。 但良心这东西,她也不多。 “为了杀我,来的的都是京城顶尖的高手,没有带回我的尸体,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论你把我藏在何处,我都会死。”北尧抬头,看着许愿。 许愿不为所动,“我已经还了你的恩情了。” 北尧顿了顿,又道:“今日是投军的日子,你又出现在这里,应该是送你哥去军营?” 许愿没说话。 “我和定北将军谢晓成是好友,你救我,把我交给陈山,我保张越平安,如何?” 北尧微微动了动,他浑身冰冷,尤其的困。 但许愿没有答应他,他就不能昏睡过去。 他要活着。 他是天齐的三皇子,怎么能就这样死在一处破庙之中? 他要活着,他必须活着。 许愿依旧是没说话。 她垂眸看着北尧,没由来的想起了白日的经历。 沈仁耀给的条件,她拒绝不了。 可把这个人带上,说不定今夜就会遇到追杀。 可,万一没有呢? 想到这里,许愿转身,在破庙里找着能拉人的木板。 北尧见许愿沉默转身,垂下眼帘,轻笑了一声道:“罢了,你我本就是萍水相逢,赶紧走。” 许愿知道北尧误会了,她也不想解释,只没好气的道:“省点力气,我可不想见到陈山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我杀了你。” 许愿说完,拖着门板往外搬。 北尧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道:“你要带我走?” “还不算太傻。” “我有马,就在附近。”北尧说完,顿了顿又道:“你骑马带我,敢吗?” 北尧知道,许愿会骑马。 但是他不知道许愿能不能带人。 “这有什么不敢的。”许愿放下门板,想着白费那么多力气了。 但是……她回头,看了一眼北尧问:“你伤口……” 骑马,她自然没关系,但是沈仁耀不行。 那伤口好不容易捆上了,若是再裂开,只怕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沈仁耀。 “无妨。” 北尧说完,扶着墙勉强站了起来。 他手指微勾,抵在唇间,吹出一声嘹亮的口哨。 很快,许愿就听见了马蹄声。 她见北尧慢悠悠走着,走过去捡起火折子,而后借着月光,扶着北尧一步步出去。 寒风刺骨。 许愿和北尧从破庙出去,门口已经立了一匹雪白的马儿了。 北尧摸了摸马头,而后冲许愿道:“你先上。” 许愿没有犹豫,踩着马鞍上去,而后垂下一只手道:“上来。” 北尧握住许愿的手,脚下一用力,也上了马,只不过,上马的动作太大,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额角的汗,流的更多了。 许愿听见,问道:“能行吗?” 北尧定了定神道:“死不了。” 许愿没说话,她垂眸,看见北尧的衣袖,突然问道:“有绳子吗?” “做什么?” “我怕你摔下去。” 北尧默了默,没有说话。 他也不知道以他如今的情况,能不能坚持下去。 许愿轻叹,只得又脱一件衣服,把北尧和自己绑在一起。 她没有绑太紧,只是微微打了一个结,防止北尧中途掉下马。 如此一番以后,许愿道:“坐稳。” 北尧点头,抓住了许愿衣服。 寒风凛冽。 或许是知道自己获救了,北尧紧绷着的身体松了下来,眼皮也越来越重,最后直接晕在了许愿的肩上。 背上骤然一重,许愿道:“沈仁耀?” 没有回答声。 “沈仁耀,我告诉你,要是死,你也得在陈山见到你以后才能死,不然他让我陪葬,我找谁哭去?” 依旧没有回答,许愿心里一沉,又加快了速度。 第52章 回家 许愿纵马疾驰,在临近似水县的地方停下。 她试着叫了一声“沈仁耀”,背后的人依旧没有反应。 许愿慢慢解开衣服,拖着沈仁耀,让其趴在马背上,而后方才下马,牵着马儿进似水县。 若是骑马,马蹄声大,容易吵醒人。 同样的,若是把马丢在外面,许愿没力气把沈仁耀扛回去。 牵着马走了一段路以后,许愿还特意停了下来,回头看看地上有没有血迹。 直到确认没有以后,方才小心翼翼的回家。 房屋四处紧闭,许愿把沈仁耀拖下马,而后让其趴在自己肩上,背着人进5屋。 刚刚把人打开了一条缝,里面就传来叮咚一声。 紧跟着,许愿看见了提着灯的张清易。 正是午夜时分,张清易看见许愿,没看清后面的人是谁,他下意识的以为是张越,急忙跑过去问:“愿儿,这是你哥吗?你们两个怎么回来了?这是怎么了?” 一连串的问题砸来,许愿甚至不知道应该先回答哪一个。 于是她道:“舅舅,这不是表哥,你找帮我一把,我们把人扛进去。” 听见许愿的话,张清易松了一口气,急忙把灯递给许愿道:“你让开,舅舅来。” 许文贤不知道许愿是女子。 但张清易知道。 十五岁的女儿家,正应该是娇生惯养的年纪。 张清易也心疼。 “好嘞。”许愿松了手,由张清易接着人背进屋里,她还不忘嘱咐道:“舅舅,他受伤了,小心一些。” “要的。” 张清易点头。 张清易把人背到了许愿的房间,放在张越的炕上,这才问道:“愿儿,这个人是谁?我看着这血,不像是摔了……” “我本来准备明日再去军营的,就没想着回来,打算找个破庙住下,然后就碰到了他,他伤的很重,我不能见死不救,这才把人带了回来。” 许愿说完,在床边坐下,右手搭在了北尧的手腕上。 张清易这才看见许愿一身都是血,他忙道:“你看你这衣服,赶紧给换一身,你换好了就出来,我叫你爹起来。” 许愿微愣,垂眸一看,而后点了点头。 张清易出去,准备闭门那刻,想了想又嘱咐道:“愿儿,你到那柜子后面去换。” 床上躺着的,到底是一个男子,张清易还是有些顾忌。 等门关上以后,许愿立刻找了一套衣服换上,换好以后,张清易见到人出来,才去叫许文贤起来。 许愿找了个灯,准备出去把马牵走。 北尧的马很乖,即便是没有拴着,也安安静静的等在外面。 一身毛雪白,只有背上的毛沾了一点儿血迹。 许愿过去,拍了拍马儿,往另外一边走,一边走一边道:“今夜得委屈你在外面了,这两日小心一些。” 许愿驱马离开,直到出去了,在把马儿拴在一个地方和放走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她能看出来,这马儿有灵性。 再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泛白了。 许文贤正提着药篓子出来,张清玉在煮药,文淑芳则洗着白愿刚刚脱下来的衣服。 见许愿回来,许文贤问道:“外面的血迹处理干净了吗?不会让别人发现?” 许愿听见许文贤的话,不由一愣。 她本以为许文贤应该先问这个人是谁,救下以后,会不会让他们有危险。 然而,她没有想到,许文贤只是问血迹是否处理干净了。 这家中的每一个人都没有问她为什么带回来了一个重伤的男人,而是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她善后。 许愿心中一阵感动,开口道:“已经处理好了,没有任何痕迹,那个人也不会在自己待很久的,我替他找个人,会有人把他接走的。” “这便好。”许文贤点了点头,“你做事有分寸,为父也不多问你,只不过,若是没有找到他说的那个人,又怎么做?” 许愿想了想道,“待他伤好了,让他离开就行了。” 张清易闻言,过来问道:“那个人是谁啊?看衣服穿着,不像是咱县里的人。” “我也不清楚。”许愿摇头。 文淑芳已经把衣服洗干净了,她挂起来以后,擦了擦手问许愿,“愿儿,舅母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哥在军营怎么样?吃的好不,住的惯不?” “那些我也不知道,不过表哥还是有能力,我想应该没有多大的问题。” 许愿没有提程杰找茬的事,这样只会让家里几个长辈更加担心。 一旁,张清易咂嘴道:“越儿那孩子,有时候就是性子太冲了,我是真怕他去了得罪人,遭了罪啊。” “不会的。”许愿宽慰完张清易,想起屋里的人,便道:“我先进去瞧瞧。” “去去。”张清易点头。 北尧身上的伤口已经换了药了,衣服也换了一件,是许文贤的。 此时此刻,人就躺在炕上。 许愿看过去第一眼,还是惊艳。 她真的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男子,哪怕是伤重的快要死了,也有着一股破碎感,让人更加的心疼。 “沈仁耀?”许愿叫了叫。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她幽幽一叹,看着外面已经快白的天色,走到桌边写了一封信,而后压在枕下。 看样子,人在短时间里,是醒不来了。 她先去找陈山。 沈仁耀和那个定远将军谢晓成是好友,那陈山也应该知道。 今天,她还要再去一趟军营,时间太短了,她必须速度快一点。 天大亮的时候,许愿咬着一口馒头出门,走了两三路以后,想起沈仁耀,许愿又折回去道:“父亲,家里多了一个人,这两天还是别让程止成来了。” 不是许愿信不过程止成,而是人多嘴杂,容易出事。 沈仁耀的行踪一旦暴露,那她面临的,就是灭顶之灾。 她承受不住。 许文贤点头道:“我已经交代好了,你舅母舅舅也都知道,不用担心,赶紧去找人。” 许愿这才放心的离开。 许是因为这两日在招兵,似水县里少了不少人。 许愿准备去茶楼,中途路过书塾的时候,看见那一片废墟,她的心还是没由来的沉了沉。 十多条人命,她不会不管的。 待她有能力时,她也要扫尽这世上的所有不公事。 第53章 栽赃 阳光穿过窗户照射进来,带上了点点热意。 眼皮依旧沉重,抬不起来分毫。 北尧像是听见有人在他耳边低喃着什么,但不管他如何努力,都听不见半分。 他试着睁眼,模模糊糊中,有一个人人影在他面前摇晃着。 浑噩的大脑就在这瞬间清醒了过来。 北尧猛然坐起身,警惕的看着面前的女人,声音冰冷:“你是谁?” “啊?你醒了!” 张清玉一惊,见到少年眼底戒备之色,她忙解释道:“我是许愿的母亲,她昨晚把你带回来了?你记得吗?是我们救了你。” “许愿。” 听见熟悉的名字,北尧松了一口气。 他垂眸。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了,看不见伤口,更看不出有包扎的痕迹。 一看就不是许愿处理的,应该是别人。 许愿的父亲,或者是母亲。 想到这里,北尧抬头道:“谢谢。” 张清玉笑,“哪里需要说谢谢,你是愿儿带回来的,咱们一家好好照顾你就是了,还有,愿儿出门说去找你朋友了,给你留了一封信,就在你枕头下面,你看看,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目送着张清玉离开,北尧这才从枕下取信。 许愿的字很娟秀,异常的工整。 北尧一目十行的看完,把信揉成了一团,准备有机会了就烧掉。 上面也没有写什么特别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已经出去找陈山了,若是中午还没有找到,可能得先去一趟军营,让他安心在这里住下,另外,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 “没看出来,这许愿还有些细心。”北尧低喃一声以后,慢慢打量着整个房间。 破旧,太破旧了。 他这辈子都没有住过这么旧的房间。 还未想完,门再一次被推开,是许愿回来了。 见状,北尧问道:“找到人了吗?” “茶楼没有,县里几个地方我也去看过了,都没有。” 许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大口以后,问北尧道:“你是不是给人安排了什么事,人家还没回来?” 北尧闻言,想了想道:“我是让陈山办事去了,但是,以他的能力,应该早就解决了才是,怎么迟迟没有回来?” “我也想问一句,以你的能力,火烧歌舒部十几座营帐都能全身而退,怎么如今混成了这个模样。” 许愿话里没什么好气。 她一夜未睡,又累又困,但她还得去一趟军营。 想到这里,许愿也不等北尧解释,直接道:“我要走了,等我从军营回来,在帮你找人。” “等等。” “做什么?” “我说过的,你救我,我保张越在军营的平安。” 北尧看着许愿,又道:“你到军营以后,直接找谢晓成,他若不见你,你就说是,你受三爷手下沈仁耀之托,麻烦他办点事。” 听见这句话,许愿有些诧异,“就说这几个字就行了?你没准备给我一个什么信物?” “若是我给了你,你就要担心自己这一条命了。” 北尧说完,轻轻闭上眼,又道:“另外,让他替我寻陈山,同时让他给点银子,算做你帮忙的报酬和我的诊金。” 听见最后一句话,许愿去而复返,甚至还拿了纸笔,摆在了北尧面前,她道:“要钱这种事,我说不来,还是请沈公子写下来才好。” 北尧看着许愿,默了片刻,还是接过了笔。 许愿看着北尧在纸上笔走龙蛇,又问道:“那谢将军应该认识你的字?” “认识。” “妥当。”许愿说完,看见北尧在纸上写的数额,心情更好了。 本来她还想着搭个驴车去军营,如今她又有钱了,可以租一匹马,快去快回。 中间能多出不少时间。 等北尧写完以后,许愿把信折起来,仔细放好以后,方才离开。 见许愿合上了门,北尧看了一眼四周,也慢慢撑着躺了下去。 如今陈山不在身边,许愿也只是一个勉强信的过的人,他得尽快把身体养好。 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许愿租了马,骑马的速度比驴车快了不少。 一个时辰不到,许愿就到了。 今日依旧是登记的日子,来来往往都有不少人。 许愿去了先前给张越安排的营帐,里面没有人。 找了几圈以后,许愿也不找了,逢人便打听张越在哪里。 大多数的回答都是没有见过。 就在许愿觉得这个办法也行不通的办法时,终于有一个人小声同她讲:“小公子,你是不是那个张越的弟弟?他偷东西被抓住了,正在主帐。” “偷东西?”许愿一愣,立刻道:“不可能,我哥他不会偷东西的。” “我也是听说,好像是偷了钱,偷的还不少……”说话那人看了一眼许愿,又道:“说实话我们都觉得他应该不会偷东西,可没办法,没证据啊!你还是赶紧去,趁着谢将军没有来,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许愿闻言,拱手道了一声谢谢,又问了主帐在何处,匆匆跑了过去。 她是不相信张越会偷窃,这其中有诈。 她朝着指路的方向去,没多久就看见了主帐,只不过主帐前面站着不少身穿铠甲的士兵。 张越一行人就在主帐前面,四周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少年。 许愿挤进去,就看见张越和程杰面对面站着。 程杰语气桀骜,威胁道:“张越,我劝你赶紧收拾了东西滚出军营,可别等这件事捅到谢将军那里,毕竟,在军营之中,偷盗可是大罪!” “我没有!”张越气的一脸通红。 “赃物都在你脚下,你告诉我不是你偷的?”程杰嗤笑一声,环抱着手道,“张越,抓人抓赃,而今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程杰,这种小把戏,你还要拿出来用吗?” 许愿从人群之间出去,看见张越那刻,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神情。 许愿一来,张越像是立刻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急忙道:“志国,我没有偷东西,是他栽赃我。” “我知道。” 许愿回着张越的话,目光却是冷冷的看着程杰。 程杰见状笑,“人赃俱获,许愿,我不信你还能说个花出来,我们真么多双眼睛都看着的,你还想狡辩什么?” “明明就是你在胡说!”张越怒不可遏,“昨夜我根本哪里都没有去,我也不可能偷你的钱!” “不是你偷的,还能是谁偷的?谁不知道你们不仅家穷,还拖家带口的,喜欢给别人家养儿子。” 程杰说完,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许愿。 第54章 证据 宋伯说得对,有脑子的人,都不会选择用打架和暴力来解决问题。 而今这情况,不就是很好体现吗? 张越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滚出军营,要么选择接受黥刑和劓刑。 简而言之,张越没得选,只能滚出军营。 想到这里,程杰觉得天都蓝了几分,心情更是顺畅了不少。 “你有本事再给我说一句!” 听见最后一句话,张越忍不住了,落在身侧的手直接握成了拳头。 如果不是许愿还在这里,他已经冲上去了。 “表哥。”许愿挡在张越面前,语气冷静,“你跟小人讲什么道理?” “许愿,他简直就是欺人太甚!”张越觉得自己咽不下那口气。 “眼下还有很重要的事。”许愿拦住张越,说完才看向程杰,问:“你说我表哥偷了你的钱,可有证据?” “证据就在你脚旁边。”程杰看着许愿,有恃无恐。 “哦。” 许愿低头,认真去看了看那个荷包。 里面都是碎银子,加起来不到十两。 她把荷包捡了起来,又闻了闻。 程杰见状,忍不住道:“别装模作样的了,你以为你是大理寺卿,还能破案啊!” “那可说不准。”许愿徐徐一笑。 前世,她上京以后,就想方设法的进了国子监。 而后开始接触大理寺的人。 在天齐,如果是没有官身的人作案,其案件一般都会由当地县衙审理,有了官身,便会移交到大理寺。 许家官至丞相。 当年的那桩案子,也算的上是天齐建国以来最大的案子了。 其调查,断案,卷宗,都由大理寺负责。 所以,许愿一开始就想明白了,要给许家翻案,最要紧的,就是进大理寺拿的卷宗。 为此,许愿没有少下功夫,也就是那时候,她结识了御史大夫韦沉以。 只不过,她没想到,这个负责监察文武百官的韦沉以,便是元凶。 许愿回神,又看了一眼钱袋子以后,开口道:“我看完了,这银子就是我表哥的,自己床榻上留自己的银子,也叫偷窃吗?” “我呸!” 饶是程杰想过无数可能,都没有想到许愿能说出这句话。 “这银子明明就是我的,是张越偷了我的东西,你不承认就算了,还要把这银子昧下,你们兄弟们还真的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银子是你的?” 听见许愿的话,程杰冷静了下来,开口道:“那荷包里面,绣了一个程字,可以证明,那就是我的荷包。” “哦,那我想请问,你的荷包放在何处?” “自然是贴身放着。” “若是贴身放着,被人偷了,怎么到现在才发现?你又是如何发现的?又是怎么笃定,就是我兄长拿的?” 听见许愿的话,程杰愣了片刻,而后道:“睡觉的时候,我把荷包取下来了,就放在枕头下面。早上我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发现荷包不见了,我一猜肯定就是被张越偷了,于是叫人一起去张越的营帐,果不其然,给抓个正着。” 程杰一番话,说的格外流畅。 这些话,他早就已经倒背如流了。 这几次下来,程杰也算明白了一点,张越是一个好唬弄的,可许愿不是。 若是说不出一个三七二十一,他还真不能把张越怎么办了。 “那意思也就是说,你不是一直在你的营帐,而是中间出去了一趟,你和我兄长一样,都是昨日来的,你怎么知道张越的营帐在何处?” “我找人问的。” “好,你是找人问的,那我还想问问你,营帐的划分都是统一的,张越如何知道你的营帐?难不成他特意去问了你的住处,而后去偷你的银子?程杰,你若是这个小偷,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蠢笨了?” 许愿话还没有说完,她看着程杰,继续道:“假如我兄长在无意之中知道了你的住处,又偶然得知你有银子,且看见你把银子放在了枕下,那我还想问问,一个营帐十个人,两个营帐二十人,加上来回巡视的人,起码有三四十个,人证呢?” “是啊,人证呢?” “我可以给这个兄弟作证,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肯定是被栽赃的!” “我也觉得是被栽赃的,这栽赃的手段也太低级了一些?” “对啊,以后要跟这种人一起打仗,我还得防着人在我背后捅刀子?” “别说,我也怕这个!” …… 听着四周的闲言碎语,程杰脸色立刻变了,“许愿,你就是在胡说!你有本事就证明你兄长没有偷东西!” “这多简单。”许愿自信一笑,开口道:“程杰,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程杰有些懵,“什么意思?”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荷包,最开始的作用,应该是放香料的?” 许愿轻轻捏着手里的荷包,又开口道:“以前我就发现了,你这个人,总把自己当做谦谦君子,是以,会像女子一样,在自己身上放置香囊,你别否认,我刚刚一闻就闻到了。” 许愿说罢,把手抬起来道:“而今我摸过这个香囊,不知道那个兄弟可愿当一个证人,闻一闻我手上的味道和香囊上的香味,是否一致?” 许愿话落,当即就有人道:“我来。” 说过,那个人拿过荷包闻了闻,又闻了闻许愿的手,而后再去张越身边,最后他道:“张越手上没有香味!他根本就没有碰过这个荷包。” 听见这笃定的话,程杰脸色微白,倔强的开口道:“兴许,兴许是张越净了手。” “怎么,你自己香囊里放过的东西,你自己都不知道?再者,以你所说,这个香囊我兄长才拿走不久,不妨我现在便净手,再让人闻闻,如何?” 许愿望着程杰,眼底全是冷意。 “你……”程杰不敢说话。 他也不敢真的让许愿去洗手。 因为,张越的确从头到尾都没有碰到那个荷包。 他即便再狡辩,也不会有人相信他的。 见程杰没说话,许愿把荷包直接丢了过去,开口道:“程杰,下次这种下三滥的把戏,还是少用为好,否则,见一次,我让你后悔一次。” 第55章 谢晓成 许愿丢完最后一句话,拉着张越从人群中出去。 还未走远,便有士兵跑过来道:“二位稍等,已经派人禀告谢将军了,这件事不论结果如何,都要一一在谢将军面前说清楚明白才是。” 新兵才登记结束,还没有正式编排入军队就发生了这种事。 谢晓成必然是会管到底的。 听见那小将的话,许愿眉头微蹙,道:“麻烦了。” “不客气。” 直到人走远了以后,张越才感慨道:“志国,幸好你来的及时,不然我就要吃下那个亏了,肯定要被赶出军营。” 许愿眯了眯眼,开口道:“哥,还不能松懈。” 今日之事,可大可小。 但已经闹到将军面前了,就注定小不了。 所以,如今麻烦的,不是程杰,而是谢晓成。 因为,谢晓成极有可能会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许愿和张越回到了主帐前面,其他看热闹的人得知是谢晓成要回来了,急忙四散走了。 程杰也在旁边等着,时不时的冷哼一声。 没多久,马蹄声传来。 三个人同时转身,只看见一人抱着头盔,大步过来,铁甲在烈日下,泛着冰冷的光。 张越不由喃喃道:“谢将军。” 许愿眯了眯眼。 这应该便是谢晓成了。 谢晓成,似水县的守城之将。 谢晓成是京城人士,二十五岁那年封了定远大将军,领兵北上,就在似水县扎根了。 而今,他三十三岁。 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 许愿对这个人了解不多,但既然是沈仁耀的朋友,想必在朝中,也是三皇子一脉的。 这也能解释,为何送给皇后的贡品要经过朔州了。 谢晓成没有看三个人,直接大步进了营帐,声音冷冽:“都给我进来。” 程杰闻言,浑身一颤。 他听见了,那语气很不耐烦。 张越也有些害怕,他看了一眼许愿,颤巍巍的跟了进去。 许愿侧眸,看了一眼程杰以后,跟着进去。 主帐里东西不多,唯有正中放着沙图,标记着位置,谢晓成坐在主位上,语气烦躁,“说,什么事,最好是有什么大事,否则老子把你们几个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还没进去的程杰吓得连先迈哪只腿都不知道了。 许愿垂眸,看了一眼那边的沙图,目光这才徐徐落在谢晓成身上,她道:“程杰诬陷我兄长偷盗,本是无中生有的小事,奈何有些人想作威作福,这才叨扰了将军,妄请将军海涵。” “就因为这点屁大的事?”谢晓成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一旁,另外一人小声在谢晓成身边嘀咕了一句。 许愿皱眉。 一旁,张越小心的往许愿旁边挪了挪,低声道:“该不会他们串通一气?” “最好不是,如果是,那真的有点麻烦了。”许愿低声道。 许愿再抬头的时候,先前附在谢晓成耳边说话的人已经站在一旁了。 谢晓成脸色缓和了不少,问程杰道:“你认识宋家的人?” 大概是先前被吓到了,程杰闻言,腿立马就软了,当即跪在地上道:“宋……宋伯是,是小的的老师。” “怪不得,这么大阵仗。” 谢晓成说罢,起身道:“虽没有偷盗,但聚众闹事,不服管教,传令下去,程杰,张越各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看看以后谁还敢跟老子聚众闹事!” “五……五十大板?”张越腿软了。 一旁,程杰急着道:“将军,将军,宋伯是……”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依旧要打。” 谢晓成说完,忽然看向一直未言的许愿,冷冷道:“你既然不是军中之人,就赶紧给老子滚,别他妈的在这里给老子起哄!” 一时间,整个主帐里,只有谢晓成骂人的话。 张越担心许愿被牵连,急忙道:“许愿,你走,我没事。” 许愿侧眸,看着张越那准备息事宁人的模样,而后缓缓抬头,看向了谢晓成,“五十大板下去,人命都得折半条?” 谢晓成没想到许愿准备跟他对着干,怒气更甚,“这里是老子的地盘,老子做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谢将军可否告诉我,这似水县,不算天齐领地吗?这天齐律令上,哪一条律法写明,被污蔑者得不到一句道歉,反而要被打五十大板的?” 许愿一句又一句,谢晓成听着头更大了,他立刻吼道:“这里不是朝廷,没那么多律法可言!在似水县,就是老子说了算!” “是,所以似水县为虎作伥的风气,便是从你这里出来的!”许愿重重点头,她看着谢晓成,心里那股气不由也起来了,“若是军营都是如此,那我看,这个兵,不当也罢!” 谢晓成说的很对。 在似水县,没有律法可言。 所以,她状告程家无门。 所以,书塾十多条命,一句失火便轻易盖过了。 妄她以前还觉得军营是张越的出路。 如今,她只觉得,恶心! 上位者如此,下位者亦然。 她宁愿张越一辈子无名,也不要在谢晓成手下做一个没有良知的兵。 “你说什么!” “我说,你这个人,善恶不分,妄为一国之将,做你的兵,不如不做。” 许愿说完,想起沈仁耀交代的事,她微顿,又开口道:“同样的,你也不配有朋友,找你帮忙的人,真的是倒八辈子霉了!” 许愿说完,拽起地上的张越,开口道:“哥,我们走!” “你给老子站住!”谢晓成三两步追上去,“你刚说什么?谁要找我帮忙?你是不是……” 谢晓成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 他总觉得面前这个少年知道一些什么东西。 可还有外人在,他不敢确认。 “谢将军,张越还不是你的兵,我也不是你的兵。”许愿声音骤冷。 “谢将军。” 一旁,先前在谢晓成耳边说话的人准备说什么,谢晓成一个眼刀子刮了过去,开口道:“都给我出去!” “是。” “马上,马上。” 程杰心以为逃过一劫,忙不迭的爬了出去。 许愿一愣,谢晓成……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要单独问她。 主帐里空了下来,谢晓成朝着张越道:“你也给我出去!” 听见谢晓成的话,张越立马挺直了腰杆,“我不,我弟弟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别想动他一根头发!” 听见张越的话,谢晓成不由多看了张越一眼。 他好像明白了,这两兄弟为何如此相护。 许愿道:“哥,你先出去守着,不论是谁,都不要让其靠近。” 听见许愿说话,纵然还有千般不愿意,张越还是出去了。 等张越走了以后,谢晓成立刻追问道:“小兄弟,究竟是谁要找我帮忙?你快告诉我!我这一夜之间,头发都要白完了!” 谢晓成欲哭无泪! 第56章 那可是北尧啊! 谢晓成从来没有想到,三皇子北尧会到似水县。 不仅如此,还夜探歌舒,连烧其十几座营帐。 知道北尧在似水县的时候,谢晓成整个人都不坐不住了。 那可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皇子,若是在似水县掉了一根头发,只怕整个似水县都要跟着抖一抖了。 他每日都在祈祷北尧平安无事。 但,昨日出事了! 他按照约定去接北尧,没有等到人。 而后,他下令搜查,只发现一个破庙里。 里面死了不少人,但依旧没有北尧的踪迹。 今天早上,一匹毛发雪白的马儿跑来了营帐。 其背上,全都是血。 谢晓成认得,那是北尧的马。 很明显,北尧受了伤,趴在马背上,企图逃生,但可能因为体力不支,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于是,谢晓成立刻又派出亲信去找,找了一上午都一无所获…… 那可是三皇子啊。 那可是北尧啊! 就在谢晓成急的心焦如焚的时候,还有人来禀告说,大营里有人偷窃,他又只能匆匆赶回来。 许愿看了一眼,想起沈仁耀的话,还是没好气的开口道:“三爷手下一个谋士,名叫沈仁耀,让我给你带句话,麻烦你找一个人。” “沈仁耀?” 谢晓成一愣,而后立刻反应了过来,他又问:“沈家公子有何吩咐?” 北尧是皇子,一路低调出京,自然不会用自己的名字。 所以,沈仁耀,便是北尧在似水县用的假名字。 “让你找个人,叫陈山。” 许愿说完,又把衣袖中的信封取了出来道:“这是他写的,你自己看。” 谢晓成接过信,仔细的看了一遍,最后目光移到了许愿身上。 “你确定,这真的是沈公子写的?” “就上面的银钱,我至于骗你吗?”许愿反问。 谢晓成定了定神,又道:“你带我去见沈公子,今日之事,一笔勾销,你兄长,我可以立刻提拔他。” 谢晓成知道,面前的年轻人最在意的,就是他兄长。 拿捏了张越,就拿捏住了面前这个少年。 沈仁耀,他未曾听过。 但若是真的有三皇子北尧的消息,他决计不能错过。 听见谢晓成的话,许愿想都没想,直接开口道:“不可能。” “那你就是在说谎!”谢晓成看着许愿,眼中凶意必现,“你最好给本将军想清楚了再回答。” “果真是莽夫。”许愿忍不住骂。 “你……” “若是我能带你去见他,何不把他乔装打扮以后直接带过来?” 许愿打断谢晓成的话,又开口道:“沈仁耀受了伤,不宜挪动,追杀他的人还是京城来的,如果我带你去了,那就是告诉背后之人,沈仁耀在何处,沈仁耀是死是活我不在乎,但我不能让我的家人因为我出事,所以,不可能!” 把沈仁耀带回家,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且担了极大的风险了。 家人,是她的底线。 任何人都不能试探。 闻言,谢晓成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努力平复心情道:“你可知那沈仁耀是谁?” “不管是谁,都没有我家人安危重要。” 许愿看着谢晓成,又开口道:“谢将军不相信也无妨,把信还给我,我就当做今日没有见过你,你也不必担心沈仁耀以后找你报复。” “不行,既然看见了,本将军就不能不管。” 谢晓成收了信,卷起以后道:“你说的叫陈山的人,本将军也会留意的,你稍等片刻,我让人去取银子。” 谢晓成说完,要出去那刻,想起什么,他又折回来道:“至于你兄长,可以入军营了,我会安排下去,让他进成字营,差不多可以了?新兵蛋子进来,他算第一个进成字营的人了。” 成字营,是定北军最尖锐的兵,里面都是跟着谢晓成出生入死的兄弟。 把张越放在这里,就等同于放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 同样的,还能起到安抚许愿的作用。 谢晓成说完,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许愿,又故意道:“不过,能不能留下来,那得看他的本事。” “我兄长能力自然是有的,不过谢将军也不必把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你信不过我,我自然也没多信任你,只不过带人传一句话而已。” 许愿说完,顿了顿,又开口道:“沈公子是真是假,找到陈山以后,他自然会告诉你。” “行,三日之内,就是把整个似水县翻过来,我也一定把那个叫陈山的人找出来。” 许愿没说话。 她掀开帘子出去,张越已经在外面等的心急如焚了。 “许愿,你没事?谢将军有没有为难你?” 许愿原本还有些怒气,此刻听见张越的话,只剩了笑,安抚道:“我没什么事。” 旁边,另外一个人也跟着进去,片刻后,他出来道:“张越,谢将军已经让你入成字营,去收拾你的东西,跟我走。” 听见这句话,张越一愣,他看向许愿,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许愿已经推他道:“哥,军令如山,你快去。” “好。” 张越还有一肚子的话,听见许愿开口,也只能不情不愿的离开。 张越一走,另外一边,宋伯也是一身冷冽的走来。 路过许愿的那刻,他微微停了停步子,冷冷一笑道:“许公子当真是好手段。” 许愿想起了之前谢晓成说的五十大板。 看样子,程杰已经被打了。 她故作不知道:“什么?” “程杰挨了五十板,这是要半条命的,许公子年纪不大,心思怎么如此恶毒?” 宋伯皮笑肉不笑。 他话音落,谢晓成掀开帘子,走出来道:“宋老先生,这里是军营,让那个叫程杰的挨板子,是本将军下的令,宋老先生若是不服,可以找本将军直言。” 许愿看着谢晓成霸气侧漏的模样,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先前的不愉快。 “他是宋家看重的人,谢将军是准备针对他吗?” “哈哈哈,看来宋老先生真的是老了,眼神已经这么差了,连好笋和歹笋都已经分不清了,程杰那怂样,能被宋家看上,我都要替宋太尉捏一把汗了!” 谢晓成说完,面色骤冷,“这里是定北军军营,宋老先生若是无事,还请速速离开。” “多谢谢将军提醒。” 宋伯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谢晓成,又道:“听说最近京城来了不少贵人,众人皆知,似水县是谢将军当家,谢将军可要记得多安排一些人,莫让贵人出了事,宋某言尽于此,谢将军,你好自为之。” 第57章 太尉府管家 许愿听出来了,宋伯话里,是威胁之意。 她不由皱眉,宋伯嘴里说的贵人,究竟是谁? 沈仁耀吗? 可沈一川的身份,应该比沈仁耀更高才是。 京城里要追杀的人,也应该是沈一川才是。 如果不是,那还有其他人也到了似水县?那些追杀沈仁耀的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又或者,宋伯知道一些内幕? 无数的可能像一张网一样,杂乱无章,不论许愿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她索性不想,直接出去。 许愿翻身上马,正准备回去,在她身后,有人骑马跟过来道:“许公子。” 许愿回头,见到是宋伯,微微一顿,语气不佳,“宋老先生,有何事指教?” 宋伯没有下马,许愿也没有下马的意思。 她不想无端的,就低人一等。 宋伯道:“老夫看着,许小公子颇为聪慧,可曾想过入宋家门下?” 许愿故作不知,开口道:“宋家?哪个宋家,似水县,可没什么宋家。” “不是似水县的,而是京城太尉府宋家。”看着许愿,眼中精光四起,“许公子,你可知似水县的程家能有今日,都是因为背靠宋家,只要你想,老夫可以保证,程家明日,就会在似水县消失匿迹。” 听见宋伯的话,许愿压下心里的不快,开口道:“宋伯的意思,是只要我想,那程家所有人都会死,是吗?” 宋伯没有回答许愿的问题,只是道:“许公子和程杰不对付,老夫有所耳闻,老夫只不过想帮许公子一把而已,许公子,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识趣啊。” “程杰的确是与我不对付,可我不会因为他跟我不对付,就让这么多人白白丢了命,更何况,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无需宋老先生担心。” 许愿眸色彻底冷了,她看见宋伯那视人命为蝼蚁的模样,更是觉得一阵阵作呕。 听见许愿的话,宋伯不怒反笑,“许愿,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若是不愿入宋家门下,老夫只能帮程家把你解决了,许公子,你想清楚。” “今日你能舍弃程家,明日就能同样的舍弃我,与其让自己做棋子,不如让自己成为执棋之人,宋老先生以为呢?”许愿笑。 “许公子好志向,老夫都不知道应该说你不知天高地厚,还是说你不识好歹了。” 宋伯一拍马背,就要拔刀。 许愿见状道:“宋老先生,这里是军营外面,此时你要杀人,是不想活着回到京城了吗?” 宋伯冷笑,“你以为那谢晓成能奈我何吗?” “是啊,他不能把你如何,可那样的话,恐怕京城了所有人都知道宋太尉府的管家,在似水县杀了人,至于杀……” 后面的话,许愿没有说下去。 因为,宋伯脸色变了。 许愿又道:“老先生一定好奇,我是如何知道你的身份?” 宋伯抿唇不语。 来似水县的时候,他并不是与春雨一起的。 春雨先行,他是领了其他的命令,到的似水县。 这些时日,他住在程家,以程家请的先生为由,深居简出,极少在人前露面。 别说外人,就是程家,都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太尉府的管家。 可面前这个人猜出来了,不过数面之缘。 “很简单,老先生自报了家门,是来自京城太尉府宋家,如此,就好猜了,跟主人家姓的,要么是府中老人的家生子,要么就是府中的老人,显然,老先生是后者。” “老先生年纪大,身体却硬朗,甚至还会武功,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老先生认识谢将军,谢将军也知道老先生,老先生甚至还能替整个宋家做决定,如此一来,答案就很明显了。” 许愿说完,仔细看着宋伯的神色。 看见宋伯脸色又变的那刻,她开口道:“看来我猜对了,你就是太尉府的管家。” “许愿,你可知道,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宋伯冷冷看着许愿,眼底杀意尽显。 “只是可惜了,你是一个聪明人。” 听见那熟悉的话,许愿蓦然一愣。 前世,她身死之际,韦沉以也是这样一句话。 可惜了,你是一个聪明人。 回神那刻,冰冷的刀刃正朝着她心口而来。 许愿见此,猛拉缰绳,而后紧夹马腹,往军营里面冲,一边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宋伯见状,急忙想走,已经有一队人冲了出来道:“军营重地,何人敢造次!” 军营里,除了谢晓成,都不可纵马。 许愿却不管,她骑着马,也不管宋伯是否追了上来,直接朝着主帐而去。 看见谢晓成的那刻,她更是顺势从马上掉了下来,大声喊道:“谢将军!有人要杀我!” 哪怕是相处时间不长,谢晓成也知道,许愿这个人,轻易不会这么慌乱。 要么先前的冷静是装的,要么如今的慌乱,就是装的。 思及此,他道:“何人要杀你?” “就是刚刚那个老人,我才从军营出去,他就拔剑了,幸好我当时骑马跑得快,还能回来呼救,若不然,只怕是他杀了我一个人不够,还要杀了我全家,你说,我们刚刚在营帐的话,是不是被他听见了?” 听见许愿的话,谢晓成眉心一跳,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宋伯先前说过的话。 京城里的贵人,只能是北尧。 宋家,这是要替太子出手了! 想到这里,谢晓成立刻道:“来人,给我追!一定要把人留下!” 说完,谢晓成也不管许愿了,拉过许愿先前的马,握上长枪就追了出去。 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许愿抱着有些摔疼了的手臂,轻轻一笑,“借刀杀人这一招,还真是屡试不爽。” 许愿是故意激怒宋伯的。 起初,她也没想过要把宋伯怎么样,也没想着跟宋伯做对,谁叫宋伯先盯上了她。 她知道,在宋伯眼里,她的命,就是动一动手指头的事。 若是不把宋伯给留下,说不定宋伯立马就会对她出手,不仅会杀了她,还会杀了她父母。 而在似水县,程家,县令都奈何不了宋伯,唯有谢晓成。 许愿能看出来,谢晓成和宋伯两个人不对付,却也不会把彼此如何。 可若是让谢晓成以为,宋伯是因为沈仁耀要杀她,且可能已经知道了沈仁耀的藏身之地,那谢晓成一定不会让宋伯离开。 这不是谢晓成和宋伯之间的矛盾。 而是沈仁耀和宋伯之间的生死之局。 想到这里,许愿还有些奇怪。 看样子,三皇子北尧对这个沈仁耀极度重视,所以其他人也会这么在意沈仁耀的死活。 可她前世,怎么从未听过关于沈仁耀的事?不仅如此,她甚至都没有听过三皇子手下,还有沈仁耀这一号人物。 她也曾怀疑沈仁耀这个名字是假的。 可谢晓成又知道这个人…… 还真是,哪里哪里都透露着古怪。 第58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许愿没有等多久,谢晓成就回来了。 看见许愿的那刻,谢晓成还有些不知如何言语。 他道:“许公子,你可以回去了。” “那个人呢?” 谢晓成措辞道:“短时间之内,不会出现了,还可以放心。” “多谢。” 许愿拱了拱手,见谢晓成从马上下来,她牵了马上去,临走那刻,她回眸道:“谢将军若是选定了人,可得一直跟下去,否则,不忠不孝两难全。” 许愿一番话模棱两可,谢晓成闻言却笑,“本将军守着似水县,不会参与是是非非。” “可你接下那封信的时候,你就已经选择了。” 许愿一笑,并没有多言,握着缰绳驾马离开。 看着许愿的背影,谢晓成道:“安排人去查一查这个许愿究竟是什么来历,另外,让人仔细盯着张越,这两个人,绝非善类。” “是,不过将军真的想好了,要帮着三皇子?” “朝中皆以太子马首是瞻不假,但你也别忘了,我是因为什么来到这穷乡僻壤的,朝中纷争我不想管,但若是谁想蓄意挑起两邦的战争,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谢晓成看见许愿最后一点身影也消失在视线里,最后吩咐道:“另外,安排一队人马,看好宋老先生,再去找一个人,越快越好。” - 从军营出去,许愿心情大好。 她甚至还有闲心哼了一两首歌。 夜幕四合,她还了马匹以后才回家。 张清玉几个人还在等她吃饭。 许愿看了一眼北尧,还在昏睡,便出去吃饭。 张清易问:“越儿那边,一切都好?” 许愿咬着烙饼,重重点头:“舅舅放心,哥哥那里一切都好,今日还被收进了成字营,只不过谢将军说了,能不能留下来,那得看哥哥的本事。” 对于家人,许愿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而且,总体来说,今日和昨日差不多,她和张越,都不曾吃亏。 甚至,张越还因此进了成字营。 哪怕是军中对于张越有些不满,那也无妨,张越能留下来,说明他有能力,若是留不下来,那也刚好让张越吃一点亏。 年少时,走一些弯路也无妨。 “那就好那就好。”文青玉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越儿能力没问题,我们都要相信他。” 许文贤也点头,目光温和。 说完这个,许愿问道:“今天咱们家附近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没有。”许文贤摇头。 “那就好。”许愿放下心来。 饭吃完以后,她把谢晓成给的银子都交给了文淑芳,而后道:“这是里面那位公子给的诊金,既然是诊金,咱们就大方收下,等以后他走了,我们就算是一笔勾销了。” 文淑芳有些犹豫,“这不好?哪有这样的,这不就是趁火打劫吗?” “是他心甘情愿给的,哪里算作趁火打劫?而且,如今我们搬到似水县里,处处都是用银子的地方,也正好补给一下家里,舅母,你放心,日后等我赚了钱,一定会把银子还回去的。” 听见许愿这样说,文淑芳也不好拒绝了,点头道:“那好。” “嗯。”许愿应了声,要出去的那刻,她又折回来道:“舅母,你可千万不要觉得他给了钱,就要给他用好一点的药和吃食,咱们家里清贫,突然买那些贵的食材和药材,会让人生疑的。” 若是有心人,肯定会注意程止成没有来她家学习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不让程止成来学习,尚且还有理由。 若是突然间买了不少好的吃食和药材,便是无心者,也会多注意几分。 许愿不想因为沈仁耀一个人,害了自己一家。 文淑芳听见许愿说的,笑道:“愿儿,你放心,你爹已经交代好了,咱们家就当没有来这个人,这才是最安全的。” 想不到许文贤已经说过了。 许愿一愣,而后点了点头出去。 不能去书塾以后,许愿时间就多了不少。 她准备找一本书回房去看,想到昨夜沈仁耀在破庙里说的,她又折去灶房,找稻草扎了一个小人。 她会武功,懂天齐律法。 还有很多很多,都是在京城学的。 但有一个,她一直都不会,那就是看病。 是以,重生以后,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医书。 但以昨晚的情况来看,她还要走很长很长时间的一段路,还得更加刻苦努力一些才是。 书桌隔开了两张床。 许愿坐在书桌前面,小心翼翼的点燃了烛台,而后拿着张青玉的针,对着医书上的穴位,又在稻草人身上找着对应的位置。 一针,又一针。 北尧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许愿在看书。 他脸上没有笑容,端着最认真的模样。 烛火晃动下,发丝因为热气轻轻飞舞。 许愿是好看的。 北尧见到许愿的第一眼,就知道许愿和宋修婧一样,是不属于大漠这种地方的。 她长的像许文贤,脸小,干干净净的,皮肤白皙,眼睛最是好看。 北尧还记得,他让陈山调查过许愿和程杰如何结怨。 陈山回来说:是因为许愿生的太好看了。 程杰嫉妒。 从嫉妒,到欺负,再到羞辱。 都是因为许愿长的好看。 只不过,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那就是许愿个子不高,看起来格外娇小,也给人一种好欺负的错觉。 但是,北尧知道。 许愿那瘦弱的身躯之下,藏着他都要自愧不如的坚韧。 北尧轻轻坐起来,见到许愿依旧沉浸在稻草人之上,变掀开被子起来。 腰间依旧再痛,但他想看看,许愿在做什么。 烛火拉长了他的身影。 许愿正看着书,冷不丁的看到书本上多了一个人影。 门是关着的,不是她父母。 沈仁耀伤重,根本没有醒。 所以…… 许愿手微动,抄起烛台就往后砸。 当她看到北尧的那刻,手已经收不回来了。 蜡油落下。 北尧本能的抬手握住许愿的手,而后步伐后撤,企图避开烛台。 然,腹部的剧烈一抽,他双腿力气顿失,直接往后倒了下去。 “啊。” 许愿叫了一声,被迫跟着北尧一起倒下。 烛台掉到地上,灯芯断了。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户外面,一两点月光照射进来,勉强视物。 第59章 我可以帮你 许愿听见自己的心砰砰跳着。 北尧的呼吸,就在她的头顶,若有若无,更加撩拨人心。 许愿不敢动。 北尧撑着地,见许愿没有打算爬起来,忍着痛开口道:“许愿,你是准备直接送我去见阎王吗?” 不用看。 北尧知道,许文贤给他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 还真是好奇心害死人。 他今日要是死了,不能怪许愿,得怪他自己。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回过神来,急忙爬了起来,重新点了烛台。 北尧依旧躺在地上,灰色的衣服有些湿润,应该是流血了。 她默了默,脸颊染上了一丝绯红,“不好意思,我去叫我爹过来给你重新包扎。” “不用了。” 北尧摇头,而后伸出一只手道:“你扶我起来,这点伤,不碍事。” 昨夜,许愿应该是凌晨之际把他带回来的。 又是搬人,又是换药洗衣服,许愿的父母和舅舅舅母,应该都没怎么休息。 今夜好不容易那几个人能睡个好觉,北尧不想打扰他们。 “那你……” “没关系。” “行。” 北尧这样说了,许愿也没有继续强求,她扶着北尧,就近把北尧扶到她的床上,一边嘱咐道:“今夜我就在这里,若是有什么不舒服,叫我就是了。” “不用守着我,我没事。” 北尧说完,也看清了许愿看的什么书,他又道:“夜里天黑,别看书了,伤眼睛,你早些休息。” “白日要做的事太多了,难得有点安静时间,更不能荒废才是,而且,我也不是为了守着你,我也住这屋,你现在躺的,就是我的床。” 许愿看着北尧,又认真道:“但是无妨,你是病人,今夜我睡我兄长的床榻。” 北尧:“……” 沉默了好一会儿,北尧指了指自己白日躺的床,又指了指自己身下的床榻,问:“你和你哥,一个房间?” 应该不是一个房间,这个房间,还还兼备着书房的作用。 “沈公子是京城人士,自然不知清苦人家的真实生活,在似水县,我家已经算好的了,更有甚至,别说两兄弟住一起,一家住一起的都有。” 许愿说完,眼神跟着淡了下来。 “都说寒州是天齐北境防线,比朔州还为重要,似水县更是重中之重,但是,谁知道似水县的百姓,在战火纷飞之下,缺衣少食,连基本的温存都没有。” 这便是所谓的,天高皇帝远。 县令不管事,将军驻扎城外。 城中官商勾结,罔顾律法,一手遮天。 北尧闻言,沉默了。 来这一路,他自然见过不少。 卧房里安静了下来,许久,都在许愿以为北尧不会说话的那刻,她听见北尧开口了。 “许愿,我答应你,待我回京以后,一定会改变似水县的现状。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十年,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富饶的似水县。” 许愿猛然笑了,“沈公子,这承诺,可不能轻易就给了。” 北尧皱眉,“你不信我?” “正是因为我相信你,才希望你不要这样轻易许诺,就如同先前你让我带路,给我想要的城防图,又如昨夜你与我交易,我救你,你保我兄长平安,我知道,你答应的事,不论是什么,你都会兑现,所以,我才希望,你不要为了这个承诺而活,沈公子,你要做自己。” 北尧听明白了许愿的意思。 许愿是觉得,他如今年轻,不应该被一个承诺束缚。 想了想,北尧道:“那你怎知,这不是我想做的事?” “若是你想做这件事,我自然不应该阻拦你,但我希望这件事不要与我扯上关系,更不要说,是为了兑现对我的承诺。” “为何?” “我不能让你的以后,是为了我而活,这份情太贵重,我背不动,我也还不起。” “那你如何想?”北尧看着许愿,“我已经告诉你我想做什么了,你就不想和我做一样的事情吗?你在似水县出生,更应该明白完成这件事,有多么大的意义。” “沈公子是想拉我入伙吗?”许愿问。 “是。”北尧点头,“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样的人才,谁都不想放过。” “可我先是许愿,而后才是似水县的许愿,我知道,沈公子背后是三皇子北尧,我有我要做的事,在没有完成我的目的之前,我是不会考虑其他的。” 几乎是瞬间,北尧就想到了许家。 他一直在试探许愿是否是许家后人。 如今一看,八九不离十。 因为,世上没有这般巧合的事。 若是她真的是许家后人,这也能解释许愿为何年纪轻轻就如此聪慧了。 有许文贤这个父亲,许愿差不到哪里去。 想到这一层关系,北尧道:“我可以帮你。” “你如何帮我?” “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你若是选择成为我的同伴。日后,哪怕是你想做之事忤逆犯上,进了天牢,我都会劫狱救你。” 北尧说完,微微一顿,又开口道:“许愿,你也知道我从来不会轻易许诺,这个承诺,是我能给你最大的诚意,我也从来没有承诺过其他人,有且只有你一人。” 许愿的心猛然漏了一拍。 她看着北尧,愣愣的,不知做作何言语。 此前,沈一川也曾说过相似的话。 只不过,那一句话是:“若你想求一庇护,三爷是你唯一的选择。” 重生以来,这是许愿第一次,在除家人以外的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被保护的感觉。 她有些动容,可她依旧还是道:“但我也记得,说保不住我的,也是沈公子。” 北尧想到自己上次为了试探许愿说的话,坦然的开口道:“今时不同往日,你与我之间的情意也不一样。” “我与沈公子两面之缘,哪来的情意?” 北尧躲了一下,终是没有继续勉强,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祝你早日完成你想做的事情。” “我也希望。”许愿点头。 北尧不再说话,许愿准备继续看书。 但不论她如何静心,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北尧的影子。 北尧这个人,太好了。 想起那砰砰的心跳声,许愿索性放下笔,回头同北尧道:“沈公子,我家的确有些清苦,明日我去客栈跑一趟,以后你就在客栈养伤。” 北尧正拿许愿的书看,打发时间,听见许愿的话,他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因为……”你太好了。 话到嘴边,许愿终是说不出口,想起今天在军营发生的事,她理了理思绪道:“今日我得罪了一个人,恐怕会对你不利,离我远一点,你才能平安。” 第60章 你就好人做到底,不行吗? 听见许愿的话,北尧嗤笑一声道:“若是都像是这样,得罪了人便恨不得把身边所有人都赶走,那在破庙的时候,我便应该自刎,让你取了我的头颅去领赏……” “是太尉府的人。”许愿打断北尧的话。 “区区一个宋家而已,值得你如此?” “可如今你才是那个丧家之犬。” 许愿回头,认真的看着北尧,“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让你离我远一点。” 若是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救面前这个人。 她怕的不是麻烦,而是怕自己沉沦。 北尧生的太好看了。 不仅如此,他重情重义重承诺,才高八斗,前途无限。 想来在京城,爱慕他的女子亦不在少数。 许愿怕自己也动了心,怕自己被儿女情长所困。 她更怕那个人许诺会保护她,而后辜负了她。 所以,她要离那个人远远的。 越远越好。 北尧看了许愿很久,而后得出了结论,“许愿,你今夜多少有些不正常。” 他微微靠着床头,看着书籍之上许愿记录的东西,又开口道:“我不会去客栈,至于你说得罪了太尉府的人,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能害了你的亲人。” “我承认你很厉害,武功高强,可你自己如今都受了重伤,如何保护我的家人?”许愿盯着面前的书,后脊微弓,是最防守的姿态,“沈仁耀,你也只是一个人。” “我永远都不是一个人,便是太子爷来了,你在我身后,我亦不会让他伤害你半分。” 北尧说完,眼帘微垂,声音也低了不少,“许愿,你就好人做到底,不行吗?” 男人的声音像细雨一样,落在许愿的心头。 许愿微颤。 她没答话,而是直接灭了灯,起身去睡觉。 没了灯,屋里一下黑了,北尧估摸许愿应该是要去睡觉,便道:“我还想看书。” “看久了瞎眼睛。”许愿话里没什么好意。 “行,不看了。”北尧笑了笑,放下书道:“你没拒绝我,我便当你答应了。” 许愿还是不说话。 北尧躺下,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皂角的味道,很舒服。 是许愿身上的味道。 北尧又道:“许愿,我就睡你的床榻,你哥的太臭了。” 许愿依旧没说话。 她望着漆黑一片的深夜,惶惶的抚住心口。 北尧望着许愿的方向,微微掀唇。 他原以为许愿真的油盐不进,不曾想,其实许愿才是那个最心软的。 天微亮,许愿睁了眼。 她轻手轻脚的起床,北尧也随之睁开了眼。 许愿没搭理北尧,出去叫许文贤给北尧换药,一边在院子里帮着文淑芳洗衣服。 文淑芳洗的衣服多,许愿看了看问:“这不是表哥的衣服吗?他又不回来,洗这么多衣服做什么?” “这不是家里头还有别人,你哥没回来,正好把这些衣服洗了,给人改个衣服,总不能让他天天穿你爹的?” 文淑芳说着,一边碎碎念道:“那孩子生的好看,也不知道成家没,看得上咱乡里的姑娘不。”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越大,便越操心婚事。 许愿听见,只觉得颇为无奈,她道:“舅母,人家住几日便走了,你可别想多了。” “舅母闲的没事干,也就念叨一两句罢了。”文淑芳说完,瞥了一眼那紧闭双眼房门,压低了声音道:“愿儿,你葵水可来了?” 许愿闻言,霎时红了脸,不知如何言语。 许是从小当做男子样,又或是上一次落水伤了身,她葵水从未来过。 前世,似乎是在她上京以后才来的葵水。 那时候,她年纪已经很大了。 文淑芳见状,小声道:“愿儿,你别不好意思,咱们一家是把你当男儿再养,可那都是怕你爹没了活下去的心气,你年纪大了,这种事藏不住的。” 许文贤上京时,张清玉已经有了身孕。 十月怀胎。 许愿出生了。 许愿出生不过半岁,便有同乡里的人说,来了个瘸腿的疯子,长的有些像许文贤。 张清易急忙去寻人。 那时候,大概是知道平冤无望,许文贤生了死志。 张清易没办法,只能说张清玉生了一个儿子,许家还有希望。 如今,一晃十五年了。 别人家的女儿,十四五岁都已经在议亲了,许愿还在苦学。 文淑芳心疼。 “舅母,我知道的,要不是没办法,你们也不会这样。” 许愿按了按文淑芳的手,笑道:“愿儿都知道,也都明白,我什么也不求,只求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 “唉。”文淑芳轻叹。 两个人都没在说话,安静的洗着衣服。 张清玉做了饭,叫几个人吃饭。 等家里人都吃完了以后,许愿方才端着给北尧的饭菜回房。 北尧开了床,卧在床上,枕边放了一本书,脸色比前两日好了不少。 许愿把饭菜给北尧端过去道:“吃饭了。” 还是那冷言冷语的模样,北尧忍不住道:“许公子,我是病人。” “又没缺胳膊断腿的,连饭都已经不能吃了?”许愿反问。 说完,她把食盘往北尧身边一搁,“爱吃不吃。” “行,我自己吃。”北尧慢条斯理的吃着,见许愿往外面搬书,想起昨夜,他道:“我学过医,若是你想钻研一二,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许愿闻言道:“沈公子当真真是博学多才,还会医术。” “可能和你现在差不多,学问做够了,所以学了一些自己不会,勉强算一良医。” “行,有机会我会向你请教的。” 许愿没想过请教。 接触越久,她越觉得沈仁耀这个人深不可测。 像一个旋涡一样。 若是你对他起了一点好奇心,都容易沉沦下去。 可她就是一根野草。 她再努力再优秀,也不能觉得自己与沈仁耀可以相配。 更何况,如今的她,是男子。 所以……与其等日后后悔,不如如今就离的越远越好。 想到这里,许愿提起正事道:“我把书搬出去晒一下,今天继续出去找陈山,谢将军说过,三日之内一定会找到的,你安心养病。” “行。”北尧懒洋洋的应了一声。 许愿说干就干,把书一一晒好以后,她闭门出去,刚要取挎包出门,就叫门外,张清玉“呀”了一声,及其夸张。 “止成,不是给你放假了吗?你怎么来了?” 张清玉说完,一边堵着门,故意不让程止成进门,一边喊道:“愿儿,赶紧出来,止成来了!” 第61章 叫声师父,我教你 听见张清玉的话,北尧从床上坐了起来,警惕的看着门口的方向。 院子里几个人,更是如临大敌一般。 许愿率先出去,开口道:“我爹病了,这几日你可以先不用来了。” “师父病了?我怎么不知道。” 程止成闻言,不由心焦,“许愿,要是这样,你应该早些告诉我才是。” “你又不是神医,告诉你,他也好不了。” 许愿说罢,回头同张清玉道:“娘,我出去一趟,你锁好门。” “好。”张清玉应着。 程止成便道:“许愿,你出去,我看看师父。” “不用,万一把病气过给你,就不好了。” 听见许愿的话,程止成停了下来问:“许愿,你是不是还把我当外人?在防着我?” 许愿回头,有些无奈,“怎么可能?” “我不怕师父把病气过给我,我甚至还可以去照顾他。” 程止成说完,又开口道:“许愿,我知道,以前我欺负过你,但我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我也是真的……” “停。” 许愿打断程止成的话,她指了指旁边的铁铺,开口道:“正好,我还愁没有人帮我,你来了正合适,咱俩买个铁楸回去。” “啊?” 许愿话转的太快,程止成还没反应过来。 许愿已经进铁匠铺子,等在出来的时候,她跟程止成一人手上一根铁锹。 程止成问:“这是做什么?” “冬天快来了,挖个地窖,存粮。” 许愿把轻便的自己留着,把重的给程止成,又道:“来,我爹病好了知道家里多了一个地窖,肯定会更开心。” 程止成叹了叹气道:“好。” 许愿和程止成去而复返,回家以后,许愿在院里树下画了一个圈,同程止成道:“你先挖着,我进去换身衣服。” “没问题。” 程止成在自己手心上“呸”了一口,便拿起铁锹挖地了。 张清玉不知道许愿这是准备做什么,走过去小声道:“怎么又把人给带回来了?要是让人发现了怎么好?” “咱们越躲,越容易让人生疑,索性就让他来挖几天地窖,正好帮家里干点活。” 许愿笑了笑,又道:“娘,我进去一下。” 她还有些事,要嘱咐北尧。 张清玉担忧的看了一眼程止成,又喃喃道:“可这个地窖,挖出来有什么用?” 许愿没解释。 她开门进去,北尧躺在床上,手放在枕下。 知道北尧防备的很,许愿道:“放心,我不会让他有机会进这个房间的,只要你不出去,没有人会发现你。” 北尧点了点头。 院子不大,他能隐约听见外面的说的话,便直接问:“你准备挖地窖来储存粮食?” “是。” “你倒是聪明。” 天齐和歌舒部,又要打仗了。 若是打仗,似水县一定会乱,届时抢衣抢食的现象定然不会少。 所以,许愿一提要挖地窖,北尧就猜到了许愿要做什么。 或许……把张越送进军营,也是许愿一早就已经安排好了的。 他还真是,对许愿这个人越来越好奇了。 “只不过一些小聪明罢了。” 许愿说完,又道:“这几日我都要看着程止成,恐怕没机会出去给你找人了,我看看晚上有没有机会,去茶楼问一问。” 北尧点头。 在这里住下,他就已经很麻烦别人了。 是以,北尧并不要求许愿把事事都做好。 再者,过几天,他伤再好上一些,也不需要陈山来了。 —— 许愿没换衣服,她出去的时候,文淑芳和张清易都看着程止成在挖地。 挖了许久,纹丝未动。 张清易道:“孩子,你把我,让我来。” “不,我一定要为你们做点什么,我一定要把这个地窖挖出来!” 程止成不泄气。 许愿默默的说了一句好样的,而后跟着去挖地窖。 文淑芳问:“愿儿,舅母看不明白,你挖这地窖做什么?这不是闲的没事干吗?” “存点粮食。” 许愿说完,又解释道:“如今已经到冬日了,咱们现在又不像以前,想吃什么地里有,要出去买,像红薯土豆这种,得放着,院子又小,有个地窖正合适。” 张清易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他整日无事,便跟着一起挖地窖。 挖了整整一日,几个人终于挖出来了一个近人高的地窖。 许愿让张清易砍了几根木头,放在里面支撑着,而后又寻了一把梯子放下,最后才盖上盖子,又往上面堆了一点土,摆着觉得不会被人发现以后,方才拍了拍手道:“完工!” 本来她是想着让程止成多挖几天,分散一下程止成的注意力。 不曾想,张清易太给力了。 也好,这件事早些办完,她心里也早些定了下来。 吃过晚饭以后,程止成便回去了。 许愿这才把吃的给北尧和许文贤送去。 许文贤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直到程止成走了以后,方才出来道:“愿儿如今长大了,会想事情了。” 这个地窖,作用远不止此。 历来战乱,都不是两个军队之间的较量。 而是两座城池。 战争一起,似水县就要乱了。 说是民不聊生都不为过。 许愿笑了笑,没说话,等家里收拾好了,她才背着包出门。 依旧是先去客栈,再去茶楼。 没有陈山的踪迹。 她轻轻一叹,扭头往回走,一边去菜市买了一些白日没有卖完的菜。 美名其曰,便宜。 等回家以后,许愿帮着文淑芳和张清玉把菜收拾了,一一放入地窖以后,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回房间。 烛火微微晃动,许愿没看北尧,掏出一本书,在灯下看着。 北尧收了书,问道:“你不休息?” 挖地窖是体力活。 北尧也知道,此刻的许愿,定然已经疲倦到了极致。 “今日还未看书。”许愿抬了点眼帘,而后又落了下去,“书,不可一日不读。” “你倒是有恒心。” 许愿没接话。 北尧又问:“有消息了吗?” “没有。” “去茶楼看了?” “是。” “那你……” “沈仁耀!”许愿回头,瞪着北尧,“你有什么问题能不能一次问完?我说了,我要看书!” “看书,不如看我。”北尧微微笑着。 闻言,许愿没由来的呼吸一滞,她知道,那句话,并非她想的那个意思。 但现在灯光昏暗……着实让人难以不乱想。 北尧坐了起来,继续道:“来,叫声师父,我教你。” 第62章 手给我 许愿定了定神,努力压下心底的悸动道:“沈仁耀,你当真不知道谦虚两个字怎么写吗?” 北尧挑眉,“俗话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你认我做师父,我教你医术,日后你上了京城,还能借着我的名头,在上京混的如鱼得水,明明我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还要骂人?” “我不需要。”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在京城里求我的人数不胜数,这么大一个便宜给你你还不要。”北尧啧了一声,又道:“你真是一个傻子。” 许愿又不说话了。 北尧见此,徐徐道:“你刚看医术,就要记人体穴位,肯定是记不住的,你得先从把脉学起。” “把脉?”许愿微愣。 她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 她只知道,许文贤也不会医术,而今会,便是看医书看出来的。 是以,她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你过来,我教你。” 北尧招了招手,想起自己先前说的,他又道:“不需要你叫我师父。” “这还差不多。” 许愿合上书过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她问:“如何学?” 北尧伸出手,卷起袖口以后道:“诊脉又称切脉、按脉,脉象的形成与脏腑气血密切相关,若脏腑气血发生病变,血脉运行就会受到影响,是以,把脉,是最基础的。” 说完,他左手附在右手手腕处,两三指并拢以后,同许愿道:“手伸出来,摸我这里。” 许愿接手过去。 细微的跳动从指尖处传来,她一诧,问道:“这是你的脉搏?” 北尧点头。 他垂眸,看着许愿欣喜那模样,不由道:“这看着才像十五岁的人,活得那么老气横秋的做什么?” 许愿心里记着学医的事,也不想再想其他的,直接道:“摸到脉搏以后呢?就这样,就能看出有什么问题吗?” “自然不止,你要学的,还有很多,每个人脉象不同,但从这跳动的力量,次数,便能大概的看出一个人身体如何,有些人是沉脉,你轻轻摸,摸不到脉,得用点力往下按才摸的到。有些人脉细,脉摸起来不充实,像细线一样。” 许愿听着北尧的话,又细细感受了一下在自己指尖的脉搏。 北尧则继续道:“脉沉主病在里面,脉细主气血两虚,诸虚劳损,又主伤寒,痛甚等等……” 许愿第一次有了茅塞顿开的感觉。 她看着北尧,试探的在自己手臂上找脉搏的位置。 北尧见许愿找了半天,抬手道:“手给我。” “哦。”许愿伸手过去。 北尧手指落在许愿手腕上,一寸寸移动着,而后道:“在这里。” 他的手未曾离开。 过了一会以后,北尧道:“许愿,你身体底子太差了,这脉弱的,若不是知道你是男子,我都要怀疑你是女人了。” 听见北尧最后一句话,许愿猛的缩回手道:“把脉还能看出是男是女?” “八九不离十。” 许愿不说话了,她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早些睡。” “嗯,明日再教你。”北尧懒懒点头。 灯灭了,屋里漆黑一片。 许愿捂着被子,听见自己的心砰砰砰跳着,许久才勉强入眠。 - 第二日一早,程止成出门时,就看见程泽言在一旁鬼鬼祟祟的跟着他。 他停下问:“你干什么?” “你又要去许愿那小子家里?” “怎么了?” 经历了书塾失火一事以后,程止成觉得自己已经越发看不起程泽言这个人了。 之前他依靠程泽言,而今,他一点都不想理会程泽言。 他要做一个清白的好官。 若是继续与程泽言同行下去,只怕不日就会失了本心。 “我跟你一起去呗。” 程泽言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现在程杰不在了,书塾也没了,我要是不找点事干,就得去卖东西了。” “你怕不是想去学习,而是想找许愿麻烦?”程止成冷笑,说完他又道:“程泽言,都是一个县里面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应该感谢许愿,要不是有他,而今你坟头的草,都有人高了。” 书塾失火那日,程泽言告了假。 因为他被许愿打了。 若不是这样,程泽言早就已经死了。 提前往事,程泽言面前有些不快,“程止成,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你心胸狭窄,与我何干?” 程止成绕开程泽言,没有半分停留的意思。 在沈一川没有来之前,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也不知道上京城的繁荣富饶。 沈一川给他打开了一扇门,而如今的许文贤,则是推着他,穿过那一扇门,去更好的地方。 他以前会跟着程杰一起叫许文贤小白脸,许文贤只是笑笑,从未反驳什么。 那时他觉得许文贤就是一个懦夫。 而今受教以后,他方才知道,那叫宠辱不惊,云淡风轻。 许文贤心中有自己的天地,执着和追求。 纵然瘸了腿,依旧遮掩不住他身上的风华。 和沈一川不同让他看到那个不一样的世界不同。 许文贤是他的指路人,他一言一行,都在教他,如何成为更好的人。 而这些,是他在书塾里面,从未接触过的。 “程止成!你给我回来!” 程泽言气的脸通红,看见程止成头都不回的那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瞅见程止成的背影消失在了转角处,他也忙不迭的跟上,喃喃道:“我倒是要看看,那瘸子能教你个什么玩意!” 程止成敲了门,而后耐心等人来开门。 期间他还回头看了一眼,确定程泽言没有跟来,方才安心。 张清玉开了门,见到程止成道:“止成,怎得又来了?” 程止成颔首道:“师父病了,自然应该来侍疾,不知道师父今天怎么样了?” 许愿从屋里出来,看见程止成的那刻,还是不由扶额。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程止成这么的有恒心呢? 吐槽归吐槽,许愿还是第一时间道:“我爹病好了,你进来。” 程止成笑:“那便好。” 院子后面,程泽言费力的爬上院墙,而后小心翼翼的翻进了院子。 几个房间都有人。 程泽言看向了许愿的房间,里面没有声响,亦没有人影。 想来应该就是许愿的屋。 程泽言回头看了一眼和程止成交谈甚欢的许愿,忍不住冷笑道:“许愿,该你倒霉了!” 第63章 许愿,你别后悔 “砰!” 房间里,一声巨响传来。 院子里几个人都看向许愿的屋子,眼里全是慌乱。 许愿最先反应过来,就近抄起铁锹就要进去。 张清易忙道:“愿儿,我跟你一起。” “不用。” 许愿拦住张清易,同时也拦住了准备跟她一起的程止成。 “若是情况不对,程止成,带着我爹,马上跑。” 那里面住的是北尧。 北尧知道自己负伤,不会折腾什么。 是以,大概率是进贼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追杀北尧的凶手追来了。 许愿不敢让自己的家人去冒险。 许文贤有心帮忙,想起自己的腿,轻声道:“愿儿,小心一些。” 程止成见状,也只能抄起另外一个铁楸,应许愿的话,“好。” 房间里,北尧捂着腹部,目光落在程泽言身上那刻,冰冷如剑刃。 “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放下!” “我就不放,你能把我怎么样?”程泽言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剑眉星目,眼神锐利,生的极其好看,他一边吹着火折子,一边啧啧道:“没想到啊,张越这一大家子,还要养两个小白脸。” 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北尧盯着程泽言,眼中嗜血,“我警告你,放下。” 这些书,都是许愿的命。 这两日,北尧也看了许愿不少书。 这里书的种类繁多,超乎了他的想象。 因为,许愿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而这些书,很明显,都是许文贤一本一本抄录下来的,其用心良苦,可见一斑。 许愿对这些书籍,也是格外珍视。 一有太阳,便会搬出去晒。 若是下了雨,也会立马抢救这些书籍。 而现在,程泽言就拿着火折子,在这些书籍之上,耀武扬威。 程泽言要烧书。 冲程泽言这个行为,即便这些书在一个富贵人家,即便这些书不是许愿的,北尧也会相护。 这是书,其中所含的价值,非金钱可以比拟。 “我就不放!叫许愿平日这般嚣张,先前还打我,我就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该怎么做人!” 程泽言不疾不徐的点燃了一旁的烛台。 火光映着他眼底的冷笑。 程泽言看着北尧,故意拿起一本书,放在烛火之上,挑衅的道:“我就要烧,你能把我怎么样?” 北尧没有说话,他看着程泽言,微微躬身,手上却是慢慢握住了一本书。 那是先前他看的,还未看完。 书离火焰越来越近,程泽言笑容几近癫狂。 北尧看准时间,直接将手里的书砸向程泽言。 程泽言下意识一闭,烛台跟着倒在地上。 北尧起身,抓起桌上的剪刀,在程泽言还未反应过来的那刻,一脚踹了过去。 “你你你……” 痛。 程泽言感觉自己的肋骨都被那一脚给踢断了。 他在地上匍匐着后退,看着北尧握着剪刀步步逼近,急忙开口道:“少侠,少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别杀我!” “是吗?” 北尧微微躬身,不管腹部的伤口又冒了血,而是拿着剪刀,慢慢的靠近程泽言的脖子。 他笑容冷,“我生平最讨厌的,无非两件事,一是威胁我,二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程泽言嚎叫。 北尧看着程泽言满眼惊恐,脸上更加冷然。 “是吗?那我先前让你放下东西的时候,你怎么不听呢?” “我我我我错了!” 惊恐爬满了心房,程泽言看着面前笑容残忍的男子,涕泪横流,甚至直接喊道:“许愿,许愿,你来救我!” “你叫他也没用,我要杀你,谁都拦不住。” 北尧神情漠然。 剪刀又靠近了一步。 程泽言仿佛能感受到自己周身的血液在一点点的凝固。 他便又哭着喊着:“程止成!程止成。” 许愿握着铁锹正到门外,听见里面的嚎叫声,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推开门进去,便见北尧蹲在地上,而旁边的人…… 许愿栓上门,见北尧抬头,问道:“怎么回事?” 北尧懒懒道:“没看出来吗?探子。” “他那胆子能当探子?” 许愿快步走过去,伸手道:“把剪刀给我。” 程泽言都已经要昏死过去了,听见许愿的声音,他立马求助道:“许愿,救我,救我,他要杀了我!” 许愿没理会程泽言,而是看向没有任何动作的北尧,再一次重复:“把剪刀给我,那不是让你杀人的东西。” “他见过我了,他必须死。”北尧淡声开口。 “程泽言不是探子,他也不会泄露你的行踪,沈公子,你能不能不要碰到一次追杀,就草木皆兵?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坏人。” “可这世上,也没有那么多好人,比如我。” 北尧神情更淡,握着剪刀的手,也是一刻未松,甚至更加逼近了程泽言的脖子。 程泽言见状,急忙往旁边爬。 就在他惊恐那剪刀会划开他皮肤的那刻,在他面前,许愿伸手,挡在了他的脖子和剪刀之间。 许愿道:“就因为一个万一,就要杀人?” “那你不想让那个程止成见到我时,想的是什么?” 怕伤到许愿,北尧终是把剪刀挪的远了一些。 “少一个人知道,少一份危险,我的家人,便能多一份安全。”许愿如实开口。 “既然如此,那你就不该阻拦我,为了你,为了我,为了你的家人,他都必须死。” “可我不会因为没有发生的事而惶惶的度过今日。” 许愿看着北尧,声音冷了下来,“沈公子,这是人命,不是让你来自保的手段,沈公子若真是不放心,大可以现在就离开。又或者说,沈公子莫非也准备着养好伤以后,就杀了我一家灭口?” “我不是那个意思。” 在北尧心里,许家每一个人都和程泽言不同。 许家倾尽所有的照顾他。 而程泽言一肚子坏水,甚至连烧书这种事都能做出来。 若是今日放了程泽言,那就是放虎归山。 须知养虎为患。 许愿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他走。” 许愿顿了顿,又开口道:“若是我猜的不错,谢将军已经抓了追杀你的人,你可以放心,不必杯弓蛇影。” 北尧想起来,许愿说她得罪了一个人。 他当时并未深想,如今却是什么都明白了。 许愿已经知道,追杀他的人是宋家。 而宋家在似水县能主事的人,已经被谢晓成抓了。 所以,他是安全的,无须担心被追杀。 是啊,许愿这般谨慎,得罪了人,便是为了自己家人,也会想方设法的除去威胁。 恰好,许愿得罪的人,与追杀他的人,是同一波人。 想到这里,北尧松了手,已然没了杀程泽言的心思,他慢慢起身,最终还是提醒道:“许愿,你别后悔。” 第64章 长记性了吧 北尧重新躺回床上。 程泽言劫后余生,也不管地上脏,直接躺了下去。 许愿见状,踢了程泽言一脚道:“从哪里来的,就从哪里离开,今日之事,你若是敢透露半句,我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听见许愿的话,程泽言也顾不得两腿发软,立马爬起来,原模原样的爬窗离开。 等程泽言走了,许愿见北尧还没说话,便问道:“生气了?” 北尧本不想搭理许愿,但感受到那灼灼的目光,他还是道:“我就是一个寄人篱下的病人,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不气,只希望以后你别后悔便是了。” “那也不应该为了一个还没有发生的未来,就让别人丢了性命。” 许愿说完,看见掉在地上的烛台,弯身去捡,一边喃喃道:“这怎么掉地上了,幸好没起火。” 许愿还是有些怕火的。 前世,她就是被大火活活烧死的。 她几乎都已经快忘记那种感觉了,但是,那一日书塾失火的时候,又在一瞬间,让她想起了所有的细节。 她的恨,她的怨,她的不公。 定然是老天也觉得,她命不该如此,才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北尧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若非他在这里养伤,只怕今日许文贤新买的院子,都要烧成灰烬了。 但这件事先前没提,如今提起来,免不了有一份挟功的意思,北尧不想说,更不想让许愿承这一份情。 听见屋子里久久没有动静。 张清易壮着胆子,走到门前问:“愿儿?你没事?” 其他几个人也是一脸担心的望着。 许愿这才想起外面还有几个人,她看了一眼北尧,开口道:“我出去看看,你伤口又流血了,别乱动,等我回来。” 北尧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许愿开了门,不等几个人看见里面的情况,又合上了门,解释道:“出来忘了关窗子,风吹到了烛台,已经没事了。” 程止成率先松了一口气,“那便好,我还以为遭贼了。” 其余几个人也微松了一口气,许文贤道:“止成,起风了,外面冷,而今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以后就在我房间里学习。” 许文贤发话,程止成便站好了,认认真真答:“是。” 几个人依次散去,唯有张清玉留了下来问:“那公子没事?” 许愿摇了摇头。 张清玉这才放心离开。 许愿重新回去,北尧已经正在脱衣服。 男女大防,许愿下意识的捂住了眼,质问道:“你脱衣服做什么?” “伤口裂开了,换药。” 北尧也没什么好语气,他见许愿捂着眼,又道:“都是大男人,你羞什么?难不成还有什么是我有你没有的?”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顿时不知羞愧为何物了。 她遂放下了手。 北尧正在低头涂药。 许愿道:“我帮你。”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北尧拒绝了许愿。 他换了药,缠上纱布以后道:“今日出去吗?” “要。” 许愿知道,北尧这是想问她会不会去打听陈山的消息。 她说着,一边往床边挪,顺势问道:“你是不是派陈山去其他地方了?我在似水县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不远,就去一趟寒州郡。” 北尧盯着许愿,眼里慢慢溢出一抹笑,“许愿,还是不要妄图在我身上打听什么消息,你要明白,知道的越多,便会死的越快。” 许愿微愣。 她能感觉到,北尧在有意的与她疏远。 或许,是因为之前之事。 而这,已经是北尧第二次跟她说相同的话了。 第一次,还是在大漠里面。 想到这里,许愿退后一步,声音微淡:“好,你的事,本来就跟我没有关系。” 北尧不言。 许愿拿了一本书,也不再说什么,直接出去。 唯有合上门那刻,她在门口,静静站了许久。 或许,终究不是一路人。 “沈仁耀,你看,注定是做不成朋友的,你我本性不同。” —— 程止成学习刻苦,每日都是吃了晚饭以后才回家。 许愿便挑这时候出门,照例去客栈徘徊一下,又去茶楼坐一会儿,听一听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小二上了茶,许愿便在窗边坐着。 她看见外面乌云一团,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淅沥沥的飘雨。 明早,这场雨就会变成雪了。 大漠的冬日,来了。 外面下雨,越发衬出茶楼里的热闹。 偶有一两句话飘来,她便细细的听着。 “听说了吗?程家最近在找一个人。” “谁?” “一个老太爷,说是程家的贵客,到现在不见了,不仅程家在找,县令也派人在找,你说那老太爷什么来头啊?” “就是程家之前请的那个先生?” “应该是,据说还在重金悬赏,可惜了,我都没见过那老太爷,要不然还能借此发一笔横财。” …… 许愿抿了一口茶水。 宋伯被谢晓成扣下,已经过去了两天了。 程天坤的确应该是反应过来了。 只不过,谢晓成在军营抓的人,只怕是程天坤把似水县翻个底朝天都找不到。 不过,程天坤找不到宋伯,但他极有可能会发现沈仁耀。 想到这里,许愿有些坐不住了,她放下茶钱,起身离开。 小二住在后面,一个劲的问:“小公子,要不要一把伞?” 许愿没听见。 她走在屋檐下,步履匆匆,去租马匹,而后又迅速赶回家。 推开木门时,张清玉见许愿一身都淋湿了,忍不住心疼道:“怎么不买一把伞,这雨淋着多冷啊。” “没关系。”许愿说完,匆匆道:“娘,我还有事要忙,你别管我。” 张清玉刚想应声,见许愿头也不回的往里面走,只能把话咽了回去,变成了一声心疼的责骂,“这孩子,风风火火的。” 许愿进了房间,见北尧在看书,直接道:“沈仁耀,你有什么要带的东西?我们要换地方了。” 听见许愿的话,北尧略一挑眉,“都说了,叫你不要放走那个人,长记性了。” 火烧眉毛了,许愿不想跟人反驳什么,一边收着衣服,一边开口道:“宋家的人不见了,程天坤联合县令在找人,想来明日便会一家一家搜查,我们必须马上走。” 第65章 来不及了 北尧微愣。 再抬头的时候,他看见许愿头发全湿,身上也是雨滴,终于明白了许愿为何这般急促。 北尧撑着起身。 文淑芳闲来无事,用木棍绑在一起,缝了一个护腰,可以护着他伤口。 只要不是太大的动作,都对伤口构不成什么影响。 他问:“连夜走?走去哪?” “马上走,程家乡。” 许愿三言两语说完,背上了包袱道:“我租了一匹马,现在就离开。” “好。” 事关自己的安危,北尧也不再犹豫,跟着许愿出去。 许愿要走,没有跟任何人说。 张清玉才想着找帕子,出来见到许愿背着包袱,身后还跟着北尧,不由念叨道:“你这孩子,别人身上还没好,让人起来做什么?” “娘,我没时间跟你解释了,我带人去乡里住一段时间,若是有人来问,你便说我去军营,给表哥送衣服。” 许愿说完,拿下旁边的蓑衣给北尧。 知道劝不住许愿,张清玉心疼道:“那好歹也等雨停了再走。” “来不及了。” 许愿说完,带好了蓑衣,北尧也已经准备好了。 天擦黑,不易视物。 许愿翻身上马,又把北尧拉上,而后小心翼翼的纵马离去。 似水县的商队不少,许愿骑马离开,并未被人察觉。 直到上了小路,许愿才猛的抽马鞭,心里只想着快一些到,再快一些到。 雨水砸在脸上,有些冰冷。 北尧看着许愿一言不发,也歇了交谈的心思。 天黑那刻。 许愿停了下来,北尧也跟着下马。 两个人虽然穿了蓑衣,却也被淋了个彻底。 许是因为骑马,牵扯到了伤口,北尧脸色卡白,唇上最后一点红色也散了去。 许愿拴好马,扶着北尧进屋,一边道:“我给你找件我爹的衣服。” 当初搬去似水县的时候走得急,加上知道张清易还是想回来,所以他们并没有把东西全部都带走,还留了一些。 许愿找了衣服给北尧送去,而后才回房间另外找了一套干净衣服。 等她再去找北尧的时候,北尧躺在床上,已然是虚弱到了极致。 许愿道:“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无妨,我也不想连累了你家人,你能救我,已经很好了。” 北尧阖上眼,觉得累极了。 这是他伤的第三天了。 每每都是在伤口见好的时候,突生意外。 大概,还是他自己太倒霉了。 许愿没再说话。 夜里天寒,见北尧似乎是要睡了,她抱了一床被子来,开口道:“你早些休息,有事叫我,我就在旁边屋子。” 这里比似水县购置的院子大。 她和张越有自己单独的屋子,两个屋子连在一起。 北尧睡的是张越的房间,所以,她也能回自己房间,好好休息一番。 听见许愿的话,北尧抬起眼帘,缓声道:“住一起。” “为何?” “若是你遇到危险,我还能救你。” 程泽言跑了。 纵然北尧相信许愿所说,程泽言不会去做什么,可他始终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按他的性格。 程泽言见了他,还是在这种情况下见了他,只有死路一条。 是以,北尧并不放心。 不放心自己,也不放心许愿。 最好的办法,就是两个人同吃同住,彼此之间有个照应。 然而,听见北尧的话,许愿立刻便反驳道:“这里安全,便是有变故,我也能第一时间赶过来,没必要住在一个房间。” 再说了。 张越房间就一张床榻。 她自然不能让北尧睡地上。 所以,为什么放着熟悉温暖的床不睡,她要睡地上? “你能保证一直安全吗?你能保证我们两个人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吗?还是说,你以为,抓了那个发号施令的人,就相安无事了?许愿,我告诉你,便是你嘴里的那个人,也不过就是一个听令的人。” 没有宋伯,似水县还会有其他人。 毕竟,他这条命,价值连城。 太子为了杀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 北尧一连串反问,许愿终于沉默了。 半响,她道:“我睡地上。” 闻言,北尧往床榻里面挪了挪道:“睡得下。” 许愿顿时瞪大了眼。 她是和张越同屋不假,可从来不曾同塌。 她跟张越都没有同榻而眠,如今要跟…… 看见许愿那吃惊的模样,北尧忍不住道:“一个大男人,这般忸怩做什么?” 许愿深吸了一口气。 是了,没错,在沈仁耀眼里,她就是一个男人。 不就是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床。 有什么好害羞的? 前世初到京城,她身上银两不多,也不是没有跟其他书生一起同住过。 沈仁耀,也就生的好看了一些,仅此而已。 说不定,还是她占了便宜。 毕竟,沈仁耀不靠那一身才华,就冲着那张脸,想来京城里爱慕的女子都不少。 她这是赚了。 虽是如此想,许愿还是没骨气的红了耳朵。 她道:“你说得对,我就是睡觉乱动,怕碰到了你伤口。” 北尧道:“无妨。” 都已经这样说了,许愿自知推脱不掉,便又去抱了一床被子。 她起了灶,烧了热水,自己洗漱以后,又取了帕子打湿,交给沈仁耀。 以往,这些事都是张清玉在做。 而今这里只有她和北尧两个人,便只能自己来。 直到所有都弄好了以后,许愿才磨磨蹭蹭的爬上床。 北尧又往里面挪了一些,一边道:“许愿,今日同塌之事,不得向任何人泄露,包括沈一川。” “也希望沈公子守口如瓶。” 许愿点了点头。 她还巴不得这件事烂到肚子里,没有人知道。 好歹……好歹她也是未出阁的姑娘。 等等…… 许愿目光微凝,突然道:“沈公子在沈家排行老二,为何不叫沈一川兄长,而是直呼其名?” 北尧表情微变。 沈仁耀的身份,是他胡诌的。 在似水县,他一直都把自己隐藏的很好,可有些习惯,终究是改不过来。 诸如,对沈一川,他一直都是直呼其名,或者叫沈一川的字,济怀。 但向来也没有人会计较着一点点小插曲。 可许愿不同。 许愿的敏锐,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思忖片刻,北尧道:“我与他见面不多,他是大房嫡子,我多少有些嫉妒,是以,私下里都是直呼其名。” 第66章 下雪 知道那句话不过是为了糊弄自己的。 许愿也未曾放在心上。 就如同,她其实从来就没有相信沈仁耀真的就是沈仁耀一样。 人啊,能相信的永远只有自己。 其他人,大多数都是不可信的。 两个人不再说话,双双沉默着。 北尧不知道自己的话许愿是否相信了,他只知道,自己大概不能在许愿面前多话了。 许愿这个人太过于聪明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暴露。 一夜,两个人心思百转千回,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开口破冰。 — 第二日一早,北尧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他慢慢坐起来,而后扶着下床。 面的香味便是在这个时候传过来的。 北尧打开门出去,赫然发现外面下雪了。 雪花不大,但是格外的冰冷。 许愿一个人忙里忙外,北尧还看见自己昨日穿过的衣服,已经被许愿洗干净晾晒在屋檐下面了。 不得不说,许愿是真的很勤快。 京城之中的公子哥,哪一个不是锦衣玉食过来的。 别说是洗衣服,一些富家小姐连洗手都有人伺候着,更别提洗衣做饭这些事情了。 但是许愿不同。 他每天都会做很多事,帮家里的忙。 但即使如此,许愿的功课也没有落下半分。 而且,许愿还努力的在学习着其他东西。 他博学过人,是因为文华宫的夫子都是大学儒。 他不需要操心一家人吃什么,也不需要做什么,才有时间把每一样功课都做到最好。 但是许愿不同,许愿没有这么多时间。 能有如今,不仅要许愿本身就聪明,还要许愿有超乎常人的毅力。 二者缺一不可。 许愿回头就发现北尧在屋檐下面站着,一直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是在看她,还是在看外面下雪。 京城和似水县不同,几乎常年不见雪,也没有这么多的风沙。 所以,是在看雪? 想到这里,许愿不由又多看了一眼北尧。 大概是因为常年在京城,北尧很白。 比起如今天上飘落的白雪还要白上几分。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用世间任何美好的词语来形容北尧似乎都不为过。 大概便是眼前落雪好看。 而北尧更加的好看。 直到手里的碗有些烫手,许愿才回过神来,叫沈仁耀道:“沈公子莫不是没有见过雪,这么出神。” 听见许愿的话,北尧回过神来,认真的解释道:“京城靠近南方,几乎年年都不曾下雪,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雪花,跟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说完,北尧伸出手,接了一点雪。 雪花很轻,落在手中几乎瞬间就消融了,只留下了一点点水渍。 许愿道:“再过一些日子,雪花就大了,若是你到时候还没有离开,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看雪。” 北尧挑了挑眉,“为何现在不能去?” “因为现在的雪花还不大,要再过一个月,这雪下着才好看。” 说到这里,许愿又道:“你还不知道,这不是初雪。” “为何?我来似水县也有一段时间了,这明明是第一场雪。” “初雪,在你负伤的那一夜。” 许愿说完,怕天气寒,碗里面冷了,便催促道:“雪也看够了,进屋吃饭。” 北尧没有拒绝。 面香四溢。 北尧不由道:“没想到你不仅能文能武,做饭也是一等一的好吃。” 听见北尧的夸奖,许愿笑了笑,实话实说道:“我也就只会煮面,其他的基本上都不会。” 她自小被当做男子教养,自然是不会学习煮饭这种女儿家应该做的事。 这些都是她上京以后才学会的。 也是在京城,她才知道,其实女子不是一生下来就要学习煮饭缝衣的。 男子也不是一生下来就要去学种地的。 在京城,富家女子几乎一生都不会进厨房。 因为有专人伺候她们。 吃喝,沐浴,包括出门,都是用软轿抬着走路的。 许愿羡慕她们,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她们。 那些女子就像是经不起风雨的鲜花一样。 一旦离开了家族的沃土,便只有死路一条。 她不同,她要把自己的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 “已经够了。” 北尧说完,面也正好吃完了,许愿收了碗去洗。 洗完以后就看见北尧在院子里面四处转着,不知道在打量什么。 许愿开口道:“伤口都还没有好,出来做什么?” 北尧的伤口很深。 这种伤口,起码卧床休息七日才会好,才算是彻底恢复。 北尧不仅没有好好休息,伤口在这几天还裂开了几次。 今日还胆大的在院子里转圈。 他是不怕痛吗? 幸好自己不是一个医者。 否则看见自己的病人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只怕是早就已经被气死了。 听见许愿的话,北尧解释道:“熟悉环境,有备无患。” 见状,许愿不劝了。 这里的书已经全部搬走了,许愿闲来无事,便找了一个椅子在屋檐下面坐着。 看雪。 没多久,北尧在她身边坐下。 许愿道:“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那个谢将军靠谱吗?” 许愿可是记得,谢晓成信誓旦旦的与她说:“三日之内,哪怕是把似水县翻一个底朝天,也会把人给找到。” 如今,三日之期马上就到了,谢晓成没有任何消息,陈山也没有寻来。 “谢将军是靠谱的,没有消息,可能是因为陈山去了寒州还没有回来。” 北尧看着自己面前的雪花纷纷落下,不多时,雨点也跟着一起砸下。 他继续道:“只要陈山活着,就一定会找来的。” “那万一陈山死了呢?”许愿问。 这种可能性小,但不是没有。 就像面前这个人,若不是自己好心把人救下。 北尧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甚至,黄沙成了他的坟墓,他的尸体都不会被人发现。 “陈山若是死了。”北尧顿了顿,补充道:“也会有其他人寻过来的,你不用担心。”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托着下巴,慢慢看向北尧,开口问道:“沈仁耀,你真的只是沈家的二公子吗?我为何总觉得你不是沈家的二公子?” 第67章 那你就把我当做沈仁耀吧 北尧闻言,反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是谁家的公子?” “不知道。”许愿实话实说。 她也想过,但那个答案太过于离谱,比沈仁耀就是沈仁耀,还要离谱。 “那你就把我当做沈仁耀。” 北尧看着面前落雪成雨,又开口道:“反正日后,应该不会相见了。”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心里没由来的有些失落。 若是没有在破庙的经历,她与面前这个人,便应该是桥归桥路归路。 不论两个人关系多好,总是会有分离的那一日。 许愿一早就想过的,等人伤好了,便让人走。 免得连累了自己一家。 但听见北尧这般轻松的说出这些话,许愿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她抿了抿唇,把心里情绪深藏,开口道:“是啊,反正日后也不会相见,你是谁,我是谁,其实都不重要。” 屋檐下,雨越来越大。 许愿的心里的不舍,就像雨水落下溅起的灰尘一样。 从泥土中来,又到泥土中去了。 接连两日,都没有任何消息。 北尧的伤却是一日一日的见好。 最明显的,就是伤口已经结疤了。 箭伤不似刀伤,伤口小,又没有伤要害,还是很容易便养好。 夜里,许愿闭了窗户,听着外面细雨不停,微微蹙眉,“明日我去县里看看,谢将军没有找到人,应该会差个人来回话。” “不用去了。” 北尧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可能就像你说的,已经出了意外了,接替的人,并没有来。” 许愿哑然,过了许久,她才问:“若是陈山真的死了,你……” “寻回尸体,好生安葬。” 北尧说完,顿了顿又开口道:“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也是。”许愿点头。 像北尧这般的好主子,已经是不常见了。 她不能要求北尧去做更多。 许愿依旧睡在外侧,想着已经跟北尧同床共枕了三日,她道:“两天都没出事,想来我们是安全了,明日我便去另外一间房睡,有什么事,你在叫我。” “不用,明日一早,你回似水县,我去军营,你也不必担心我连累了你的家人。” 他在这里养伤已经五六日了。 必须离开了。 想到这里,北尧又道:“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忘记的。” 许愿想起了前两日北尧说的不会再相见。 大概,明日一别,她和这个人,就真的不复相见了。 “我相信你不会忘记的。” 许愿说完,便不再说话。 卧房里在一次安静了下来。 大概是想着北尧明日就要离开,直到夜深,许愿都没能入眠。 她干脆不睡了,轻轻问道:“你睡了吗?” “没有。” 北尧回着许愿的话,一边解释:“我在想明日怎么走,要做什么事。” 先前养伤的时候可以不想。 但现在不行了。 离开这里,他再也就不是沈仁耀了,而是北尧,三皇子北尧。 “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嘛?” “什么?” “天齐和歌舒部的这一仗,必须要打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没有到似水县,会不会……” 后面的话,许愿不好说出口,但她知道,北尧能听明白。 她一直在想,若是面前的人没有到似水县,会不会就不会打仗? 她也想知道,沈仁耀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坏人。 北尧漠然,“你父亲都看明白了,你还看不明白吗?似水县这一仗,避不了,不论我来不来,今年,都会有一场战争,因为……人都是自私的。”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烧哥舒营帐?削弱歌舒部的实力吗?” “既然注定有一场仗,何不趁着这个机会,直接收复大漠。许愿,你可知道,在前朝,不论是草原还是大漠,都是朝廷的。” 前朝皇帝一统天下,其版图也不断的扩大。 然而,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直是大势所趋。 前朝末年,民不聊生。 各地能人志士揭竿而起,北家和许家,便是其中之一。 而后北家与许家联手,谋的了天下。 天下初定。 北方的歌舒部也自立门户,占据了北边。 北边靠近海的那一侧是大草原,继续往里面走,就是戈壁,大漠。 歌舒部占据了整个草原和大漠,取名为大越国。 从开国至今,北家皇帝便一直致力于收复北边,将大漠和草原都划分进天齐的领地。 但歌舒部实在骁勇善战,迟迟无法攻下。 直到先皇御驾亲征,攻下了草原,逼的歌舒部在大漠驻扎。 许愿默了默,她仿佛明白了,北尧为什么火烧哥舒部的营帐。 因为,北尧要添那一把火。 许久,许愿道:“那你知道,因为这一场战争,似水县要死多少人吗?前线冲锋的士兵尚且不算,而今天齐并无出征的准备,大军行进,粮草从何处来?军饷又从哪里来?你一句轻飘飘的收复哥舒,你可知那四个字下面,是多少尸骨未寒?” 北尧想起了许愿挖的地窖,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许愿聪明,能想到要打仗了。 但其他老百姓不会,又有多少个人像许愿这样,一开始就挖好了地窖藏粮食? 没有。 而且许愿说的不错。 天齐并没有筹措军粮。 若战起,大军不仅要人,要钱,还要粮。 届时,受苦受难的还是老百姓。 天齐皇室是可以凭借收复哥舒而名垂青史,后人也会叹一声北家皇朝真厉害。 可那些百姓呢? 他们能得到什么? 无人歌颂他们的牺牲,甚至没有任何人记得,他们经历了战火纷飞,流离失所。 可有所得,必然会有所失去。 北尧道:“可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只能把利益最大化,便是我不想着收复哥舒,这一场仗依旧会打,依旧会死人,如此,何不用一次短暂的牺牲,获取大漠长久的安稳?” 这一次,轮到许愿无言了。 她抬眸,看着一望无际的黑夜,许久才吐出了几个字,“我明白了。” 北尧不再说话。 夜里,雨声亦是越来越急促。 某一刻,北尧猛然睁眼,他轻轻碰了一下许愿,声音低到了极致,“有人来了。” 第68章 彼此彼此 许愿猛然睁眼。 没有掌灯,屋里一片漆黑。 但她能听见,急促的雨滴声之后,有人在屋檐之上疾行。 以北尧的提醒来看,应该不是他的人。 所以,来的人是……杀手! 许愿手指轻轻落在腰间,一边问道:“逃?” “人多,逃不了。” 北尧低声说完,轻轻起身。 许愿见状,也掀开了被子。 月亮如水,雨夜里,更为安静。 外面没有任何动静,但许愿知道,来的人定然不少,且每一个人都训练有素。 北尧问:“有武器吗?” “铁楸算吗?” “……” 北尧不知说什么。 也就是这时候,“叮”的一声,在黑夜里传开。 北尧拉着许愿蹲下,望着那射在窗户上面的利箭,唇角掠起了一抹笑。 他没有武器。 原本身上带了一把刀,然而在破庙时,许愿只带走了他。 他正愁没有什么武器,外面那群人便送了过来。 随着那划破长空的一声,紧跟着,无数利箭跟着过来。 北尧望着窗户,开口道:“他们人多,你在房间里面找一个死角藏起来。” 目标是他。 他若是出去,那一群人只会注意他。 许愿,是安全的。 许愿也猜到了北尧的想法,她手指落在腰间,只觉得有些为难。 她并非没有武器。 在她腰间,就有一把软剑。 可……那也是她唯一能防身的东西了。 可她那三脚猫的功夫,能应付这么多人吗? 想到这里,许愿下定了决心,就要开口那刻,北尧起身,扶着窗户滑了出去。 握着窗户上的箭羽,北尧在屋檐下负手而立,轻笑了声:“没想到还挺看得起我,派了这么多高手前来,你们可知,我是谁?” 他凌冽的笑音,像是黑夜里最为锋利的剑。 箭羽停了,为首那人道:“我们可不管你是谁,追风堂,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阁下,冒犯了!” 听见追风堂三个字,许愿后脊一凉。 京城势力,除去宫中,只有三个大头。 一为追风堂,据说是一个亡命之人所建,只要钱给够,所杀之人不是当朝重臣,都会在七日之内,给买家送上人头。 追风堂这营当,不是好做的。 但追风堂不与朝廷为敌,亦不会滥杀无辜。 更何况,谁还没有求人办事的时候? 是以,京城里,大多数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二个,就是诗阁。 诗阁是文人墨客交汇之所,里面可以畅谈风花雪月,也可以品茗喝茶。 消费不高,聚集者甚重。 文人墨客之所,没有什么实力,也不似追风堂,培养了无数的杀手,诗阁为位居三大势力第二,是因为诗阁的地位,媲美于文华宫。 诗阁每年的魁首,可越过州试,直接参加会试。 三年,便是三个名额。 能入文华宫的人,大多都是皇子公主的伴读,亦或者是侯爵勋贵之家。 普通人,读不起四大书院,进不了文华宫,那诗阁,就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了。 第三个势力,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品花楼。 品花楼背后的东家不详,但据说是皇室之人。 品花楼能入三大势力之一,是因为品花楼乃是京城之中最大的情报收集之处。 其中握着不少秘密,亦握着不少大臣的把柄。 这也是为什么品花楼在京城如此红火,却从未被查封的原因。 这三大势力并不是明面上的说法,而是坊间的戏称。 但许愿却从来不敢小瞧其中的任何一个。 在京城,皇权至上。 那三个大头,若说与皇族无关,许愿是不相信的。 “那我到有些好奇,我在榜上,值多少钱?” “黄金,万两。” 说话那人话落,执起长剑,剑刃映出一双冰冷的双眸,他道:“追风堂因你,折损了不少人,所以,不要妄想买自己的这一条命。” 见自己的打算被戳穿,北尧微微勾唇笑,“我也不知道追风堂究竟是谁的,但你们最好别让我活着回到京城,否则,我必血洗追风堂。” 北尧说完,握着箭羽微微用力。 雨夜里,他身形极快,许愿在窗边小心翼翼的看着,甚至都有些跟不上北尧的步伐。 高手,真的是绝鼎的高手。 在负伤的情况之下,还能这般游刃有余。 北尧没有趁手的语气,但他手里的箭羽就是最利的刀,箭头准确无误的插入一个人的脖子以后,北尧脚一踢,便勾起了地上的长剑。 剑刃在手,北尧的动作更加潇洒。 追风堂的高手节节败退,最后有人命令道:“放箭!” 很明显,近战他们并不是其对手。 但若是远攻,便能来车轮战术,消耗北尧的体力。 拉弓射箭起码十个人。 北尧防着箭,还要担心四周有无人偷袭,并不似先前那般游刃有余。 许愿看着,深吸了一口气,默默从前门出去,借着柱子挡住自己的身体,而后用脚尖去勾地上的弓箭。 不过片刻,弓箭到手。 她转身,长长拉弓,对准了藏在后面准备放冷箭的人。 “咻!” 长剑破空。 一人中箭倒下。 北尧回头,就看见了在柱子后面继续抽箭拉弓的许愿。 另外一边,领头的黑衣人道:“他有帮手!速战速决!” 然而,就在他说话的空隙里,许愿又抽出两根箭,轻轻闭上一只眼,瞄准以后,迅速松手。 又是两个人倒下。 一连死了三个人,许愿已经有些藏不住了。 北尧从屋檐下跳了下来,顺手捡起地上一根长弓,几乎没怎么瞄准,便是一箭射了出去。 他一身被雨打湿了个彻底,唇色也有些白,可面上却是一片嗜血的笑。 “没想到你箭术也不赖。” 许愿,当真是给了他一个又一个的惊喜。 两个人背靠背站着,皆是警惕的看着自己的面前。 许愿道:“你也不赖,受了伤还能这般厉害,看来那一夜,便是我不救你,你也能活下来。” “彼此彼此。” 北尧说完,见那群人舍了长弓又要近战,提剑就冲了上去。 他身形如鬼魅一般,游走在院子里。 许愿则是在北尧背后放着冷箭。 一刻钟后。 北尧将染血的剑尖插入泥土里,支撑着他早已无力的身体。 他回头,看着许愿道:“都死了。” 第69章 这个答案,可还满意。 的确是都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 许愿看着一地尸体,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 她无法言语自己的心情。 北尧笑道,“去睡,我收拾。” 虽然紧邻大漠,四周人少。 但还是得在天亮以前,把这一地的尸体处理了。 否则,会引来更多祸端。 “我来就行了,你伤没好,又杀这么多人,恐怕早就已经撑不住了。” 许愿没说其他的,进屋给北尧找了一身衣服放在床上,而后去厨房推了一个小推车出来。 北尧见状,开口道:“十二人。” 许愿顿了顿,点头道:“我知道了。” 雨水在天亮时又变成了雪。 许愿忙完以后,又打着灯在院子里走了一圈,确定没有一点血迹,才敢松懈下来。 她睡了一会儿以后,又起来去外面走了一圈。 北尧醒的时候,许愿已经和往常一样,在煮饭,他不由问道:“怎么今天不着急跑路了。” 他以为昨夜许愿就要提换地方的事情了。 没想到,许愿不仅没提,今日还跟这个正常人一样。 许愿听见北尧的话,抬头道:“我又不傻。” 追风堂里派遣杀手,有第一批和第二批。 但极少见第三批杀手。 因为被追杀的人,几乎在第一批杀手出现的时候,就被砍了头了。 追风堂追杀人,最多就二十四人,两批高手。 这也算一个江湖规则。 若是在追风堂两次追杀之下还未死,便说明这个人,命不该绝 破庙那夜,应该是第一批人。 追风堂不见回复,这才又派了人来。 追风堂可以罔顾江湖规矩,但一连折损两批人。 追风堂背后下令的人,也要估量一下自己的手下是否愿意接这一单。 毕竟,钱还没到手,人都已经死了这么多了。 “看来许公子知道的事情,还不少啊。”北尧浅笑。 “比不过沈公子。”许愿敷衍笑了笑。 两个人吃完以后,北尧看着许愿,认真开口道:“我该离开了,答应你的事,我始终都记得。” “陈山没来,你也要走?”许愿有些诧异。 她以为那不过是昨日开的一句玩笑话而已。 不曾想,是沈仁耀已经真的已经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北尧点头,“或许你说得对,陈山可能出事了,所以我必须走。” 他的伤已经快好了,虽然还没有彻底恢复,但也不像之前连下床榻都勉强。 “你要去哪?” “军营。” “那今日你我一同去似水县,舅母做了一些衣服,麻烦你给我兄长带去。” 北尧看着许愿,没由来掀唇,“许愿,我就这般不值得你信任吗?” “你以为,我是为了让你送衣服,间接提醒谢将军多多照拂我兄长吗?”许愿反问。 “是。” “我本也就是这个意思。”许愿说的坦坦荡荡。 北尧倒是有些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许愿又道:“你难不成忘了,我为什么要救你?沈仁耀,我担这么多风险,只不过是让你保一个人而已,还只是保他在军营的平安,应该不过分?” 无论什么时候,许愿都记得自己最初的目的。 她承认,这两天她和沈仁耀的关系改变了不少。 但沈仁耀在她心里,终究是一个外人。 她做不得不计较利益得失就豁出一切去帮助沈仁耀。 她有条件的。 “不过分,当然不过分,只是我觉得你这个人,看起来挺和善的,实际上人冷,心更冷。” 北尧看着许愿,想起先前点滴,又道:“不如这样,我保张越加官进爵,你告诉我,你经历了什么,我实在是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往,才能让你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许愿年纪不算大。 如果是同年龄的女子,的确早就已经准备嫁做人妇了,可男子在这个年纪,正是调皮的时候。 许愿没有哪一点像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他坚韧,冷漠,能快速的衡量局势,甚至是杀人…… 在很多读书人眼里,只要碰了圣贤书,便不能沾手人命,可许愿不同。 她救人,却不会给自己添麻烦。 她学医,可当有人杀她之时,她亦会反杀。 北尧原先还以为许愿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敢一个人去歌舒部,但如今看来,许愿应该是有本事去,更有本事回来。 许愿的动机给人很强烈的感觉,但有时候,也会让人怀疑。。 救宋修婧,可以说是不能见死不救,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程府? 打听沈一川,要城防图,包括送张越入军营。 许愿要的似乎不是名,也不是利。 这让北尧更加看不懂了。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会碰上这样一种人。 如果说,许愿真的是许家后人,要为许家翻案或者报仇。 那许愿,未免图谋的太早了一些。 而且,这些日子北尧在许愿家中,几乎都有一种错觉,许文贤就是一个简单的人。 他温和有礼,虽然与似水县的人格格不入,但也不像一个带着灭门之仇的人。 许文贤眼底,没有恨意。 他甚至还在教书育人,以北尧的观察,哪怕是许文贤就是许家遗孤,许文贤应该也不会把许家灭门一事,告诉许愿。 他看得出来,许文贤尤其疼爱许愿。 身为一个父亲,如何忍心见自己的孩子一生活在复仇之中? 而且,许愿对沈一川太过于亲近了。 就连价值连城的城防图都能拱手相让。 那样子,更像是许愿认识沈一川,且沈一川曾经帮助过他,许愿不想欠人情,是以用了这个方式。 藏在许愿身上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反问道:“沈仁耀,你看不起谁?” 北尧挑了挑眉,有些不明白,“什么意思?” “我让你保张越,其用途只是为了让张越在军营不受同僚欺辱,不受长官苛待,可我从未想过,让他不劳而获。” 许愿看着北尧,又道:“他若是连在战场上杀敌立功的能力都没有,那加官进爵有何用?你知道我最看不惯的是什么吗?” 北尧摇头。 “尸位素餐,就像似水县县令那样,空有县令之名,却不行地方父母官之事,任由商贾操纵县衙。你不是问我经历了什么吗?我所经历之事,便和书塾先前起火,报案之人所经历的事情一样,我恨无所作为,德不配位的县令,更恨为了讨好京官而罔顾人命的父母官。” 许愿冷冷的看着北尧,“这个答案,可还满意?” 第70章 借你吉言 许愿只说了一些。 并未全盘托出,但她的确最是厌恶此。 尤其是离京城远的地方。 有些县令,更是直接把自己当成了小皇帝。 北尧不答,而是问道:“书塾发生了什么事?” 他注意到了,许愿这些时间从来没有去过书塾。 他以为是许愿不放心他,不曾想,是书塾出了事。 “宋家小姐走的那一日,书塾无缘无故起了一场大火,连带夫子,死了十多个人,程止成,就是认我父亲做师父的那个人,就是从书塾里逃出来的,他亲眼看见有黑衣人点了迷烟放火,可县衙不仅姗姗来迟,没有救火,反而给了最可笑的一个交代结果,那便是——失火。” 许愿笑了,笑容有些冷,更像是讽刺,“你说,这县令要保的人,究竟是谁?” “宋家。”北尧道。 似水县的人想不明白书塾的人为何殒命。 可他听见宋修婧那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宋修婧曾在书塾求学,她已经十四了,在天齐,女子十岁便不可与男子同堂。 宋家把这个庶女接回去,是为了代替嫡女出嫁。 若是传出曾在似水县与男子同席,那辱没的,就是皇家尊严。 所以,这件事不能泄露半点口风。 而让宋修婧去书塾,是许愿的提议。 正因为如此,北尧才让沈一川也去书塾,暗中让宋修婧对京城局势,有一些了解。 北尧看着许愿,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如何与许愿说这个残忍的真相。 “所以,凭什么太尉府杀人,便可以不依照律法行事?” 许愿说完,自己都沉默了。 更何况,她也曾提醒过宋修婧,求学一事,不可向旁人泄露半分。 所以,许愿才不知道,是自己看错了宋修婧,还是其他人,借着宋家之手行事,亦或者,其中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她一定会给书塾那个人讨一个公道的。 一定。 不论幕后行凶之人,究竟是谁。 “太尉是三公之一,手里握着兵权,自然有话语权。” 北尧道。 而且,他没有说。 太尉宋天明,若是想要这似水县令死,只不过动一动手指头的事罢了。 他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便会有无数想巴结宋家的人替他出手。 上位者,皆是如此。 否则,为什么那么多人挤破头,也要入朝为官? 士农工商。 士为首。 “可人命,不是轻贱的玩意。”许愿说完,周身气息都冷了下来。 白雪越来越大,偶有一片雪花落在她手心里。 许愿回神,强迫自己从痛苦的回忆里抽离出来,开口道:“总有一日,我会改变这些现状的,我不求功名,但求无愧于心。” 饭已经冷了。 许愿起身道:“等我一会儿,我收拾一下,一起回去。” 马只有一匹。 许愿没那么好心让北尧骑走,同样的,让她自己一个人骑马离开,把北尧丢在这里,她也有些于心不忍。 北尧看着许愿的背影,轻声道:“那就希望你我,在京城还有机会相遇。” —— 许愿收拾完,北尧已经在院子里面等着了。 雪下的时间长,地上已经有了不少的积雪。 许愿去给马割了一些草,喂马儿吃完以后,又去里屋找了一个帷帽递给北尧道:“防患于未然,毕竟你这条命,值黄金万两。” 虽然追风堂的人应该不会继续派杀手前来。 但许愿也始终记得,她说县令在搜查宋伯下落时,她要离开,北尧并没有拒绝。 或许,追杀北尧的,不止一波人。 听见那“黄金万两”,北尧道:“你想错了,黄金万两,可买不了我这条命。” 因为,他是三皇子。 人称三爷。 黄金万两就想买他的命,未免太看不起他了。 闻言,许愿道:“没想到你还挺高看自己的。” “本来就是事实。” 北尧说着,拿过帷帽戴了起来。 似水县离大漠近,风沙大当地百姓大多都带着帷帽。 于他,最为便利。 许愿去牵了马来,她就要上马,一旁北尧已经先一步上马了。 男人坐在马背上,垂眸看他道:“我载你。” “还真是伤好的差不多了,底气也来了。” 许愿嘀咕着,虽是如此说,但她还是握着北尧的手,坐在了马背后面。 北尧道:“抓好。” 许愿没有回话,只点了点头。 下一刻,许愿觉得自己像离弦的箭一样,直接飞了出去。 北尧骑马与她截然不同。 北尧速度更快,快到许愿觉得那凌冽的寒风,已经成了冰刀子,直接刮在她脸上。 风大,还混着雪。 许愿低头,藏在北尧身后,手也悄悄缩回了一些,避免被冻伤。 感受到身后的动作,北尧顿了顿,还是慢了一些下来。 但似水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许愿去还马。 北尧去租马。 仗着自己戴了帷帽,北尧还给自己买了不少衣服。 许愿看着那马背上越来越多的东西,有些无语道:“幸好我带足了银钱,否则只能把你抵在这里了。” 北尧身无分文,是以,北尧在前面买东西,许愿就跟在后面付钱。 “日后还你就是了。” 北尧看了一眼马背上的东西,觉得已经差不多了,便道:“走,去拿给张越的衣服。” 北尧已经没有打算多留了。 现在买好,就是为了等会拿到给张越的东西以后,马不停蹄的离开。 “行。” 许愿点头。 街市上,行人不少,加之下了雪,不少孩子都在雪地里跑着。 北尧便没有骑马,两个人静静的从街这边,走到另外一边。 许愿道:“沈仁耀,若是日后我去京城了,还会见到你吗?” 说完这句话,许愿自己都沉默了, 对于沈一川,她能避则避,想的是保全沈家。 可能是这段时间日夜都在一起,对沈仁耀,她说不出那样话。 想到这里,许愿忽然觉得有些伤心。 疼痛从心口溢出来,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机会不大,但若是你愿意入三爷门下,我们还有机会做个同僚。” 时到今日,北尧也不想勉强许愿了。 许愿所想之事,与他所行之事,殊途同归。 他和许愿,不会成为敌人。 “我不会入三爷门下的。”许愿说完,停下了脚步,认真的开口:“既然如此,那我就提前祝沈公子在似水县,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北尧正要应下,却恍然觉得许愿话有些悲伤。 他道:“借你吉言。” 许愿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北尧见状,又开口道:“不过若是日后你去京城想见我,让沈一川告诉我便是了,若是遇到了麻烦,也可以直接找他,我说过,会保你平安,只要你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都会保你。” 这是他的承诺。 也是他第一次,许下这么大的承诺。 第71章 属下来迟 两个人到的时候,许文贤一行人已经吃完饭了,程止成也已经回去了。 得知北尧连夜就要走,张清玉道:“这么急做什么?今夜住一晚上,明早吃了饭再走也不迟。” 一旁,文淑芳跟话道:“就是就是,你张姨啊前些日子给你们几个孩子都打了络子,想着你伤没好全,所以是最后一个做的,你也等你张姨忙完了再说。” 听见文淑芳的话,北尧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拒绝了。 张清玉又笑,“也不急这一时片刻的不是?明天早上走,我也正好做出来。” “如此,那便麻烦张姨了。” “不麻烦,不麻烦,多大点事。”张清玉连连摆手。 夜明星疏。 乌鸦站在枯树之上,嘶哑的叫着。 空旷的大漠里,突然传来一阵的哨声。 于是,飞鸟阵阵起。 北尧立在窗前,目光从窗外未停的雪,移到了正在看书的许愿身上。 烛火带着点热气,轻轻拂起许愿的头发。 他格外认真,专注。 北尧道:“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许愿也听见了那一道哨声,她点了点头道:“去。” 应该是陈山回来了。 又或者,是其他接应的人来了。 总之,那个人,要回他的世界去了。 听见许愿的话,北尧轻轻推开门出去,翻过院墙以后,朝着哨声的地方跑去。 雪花飞舞。 不多时,就看见了陈山。 见到北尧,陈山立刻单膝跪下道:“属下来迟,请三爷降罪!” 陈山从朔州匆匆而来,就听说了北尧被追风堂追杀的事。 悬赏追杀北尧的人,并未透露北尧的身份,只说是一个从京城来的富家公子。 而北尧是三皇子,无故不得离开京城,他亦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追风堂若是知道北尧就是三皇子,便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千里追杀。 “无妨,起来。” 一见陈山,北尧身上漠然的气势顿出,他问道:“朔州如何?” “可以出兵。” 北尧点了点头,“如此便是最好,原本只是准备来找城防图,没想到此行不仅可以收复哥舒,还能扳倒太子。” “三爷神机妙算,以前是不想争,绝非争不过,只怕如今太子在京城,已经惶惶不安了。” 陈山的话,不是恭维, 北尧听着,心情也没由来的愉悦了几分。 世人只知道三皇子北尧,是皇帝和皇后最宠爱的皇子。 一直在深宫之中,深居简出。 他不需要学为君之道,也不需要精通四书五经。 在京城,讨论他容颜的声音甚至比讨论他才华的声音,还要多。 因为皇室之中,只有三皇子最像皇后,也最好看。 但陈山却知道。 北尧在溺爱中长大,却从未想过要让自己成为一个废物。 北尧的境地,与京城百姓知道并且流传的,大相径庭。 皇后不喜他,甚至是厌恶他。 北尧也曾想过亲近皇后,可得到的,是更深的厌恶。 皇帝宠爱他,却也常常因为政事而忽略他。 至于太子。 那更是一个十足的伪君子。 他所有的美名,都是他故意让人散播出去的。 皇室之间,并不像外人以为的和平。 北尧以前的确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皇子。 皇上不在乎他学了多少东西。 他亦是不在乎自己有什么成就。 直到他看见皇后夸赞太子,那一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了一样。 他开始学着太子,学很多东西。 六艺,医术,等等…… 可他从未得到过皇后的夸奖,皇后依旧对他视若无物。 先前他还有些觉得,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皇后会注意到他。 可他想多了。 从皇后指婚之时,他就明白了,在皇后心里,他永远比不上太子。 世人都以为,是皇后宠爱三皇子,才会让宋家嫁女。 可实际上,京城之中,人人皆知宋家已经准备换女了,皇后却始终假装不知道。 北尧记得,那一日是皇后唯一一次叫住他,在廊下冷冷的同他道:“尧儿,你要娶的宋家女,不在乎是嫡女还是庶女,指婚,只是为了帮助太子拉拢宋家而已,作为弟弟,这是你应该做的,他日太子登基,长乐王的位置,便是你的。” 皇后想的,与宋家不同。 在她心里,宋家权势再高,宋家女都是武官的女儿。 这样的女子,不能入宫,更不能做日后母仪天下的皇后。 是以,在给三皇子和宋家嫡女指婚背后,还藏着太子与丞相齐家的婚约。 丞相府嫡女,那才是皇后钟意的太子妃人选。 所以,他只是太子登基路上的垫脚石而已。 为了拉拢宋家的一枚棋子。 多可笑啊,说出这句话的人,还是他的母亲。 明明都是皇后的孩子,为何他与太子的待遇,截然不同? 从那以后,北尧就想过争一争了。 起码,不会让太子这般轻松的,就坐上了皇位。 北尧道:“太子是否惶惶不安,本宫倒是不知道,不过他胆子倒是大,敢在似水县敛财,你说他已经是储君了,这留这么多钱做什么?” 造反吗? 还是逼宫。 北尧冷笑,“这一次,便是不能扳到太子,也得让他掉一层皮,断一只翼。” 从今日起,他就要把他失去的所有,一一夺回来。 陈山不敢接北尧的这句话。 北尧没有沉溺其中多久,吩咐道:“今日我还在许愿家,明日你我启程去军营,可有多的人手?” “十字门的人,都回来了。” “留两个人,暗中保护许愿一家,其他人,随本宫去军营。” 许愿一家的恩情,北尧不会忘。 甚至在张清玉和文淑芳身上,他感受到了皇后从未给过他的母爱。 这不是给多少银钱,赏下多少好吃的好玩的可以与之相比的。 那是一份爱,一份关心。 大概,从小缺爱的人,便是如此。 明明是寻常人家再正常不过的相处模式,都会让他羡慕,恨不得那就是自己的父母。 “是。” 陈山点头,而后拱手道:“公子,许家的事,属下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 “如何?” “许家当年流放朔州,遭遇了山匪,满门上下,无一人活口,而追杀许家之人,正是追风堂,追风堂出手,向来不会留活口。” 陈山说的小心翼翼。 北尧闻言,抬了抬眸道:“莫非,那一家子,真的不是许家的后人?” 但北尧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也有可能,有人侥幸活了下来,但属下还查到了另外一件事。” 北尧挑了挑眉,“何事?” “在追风堂买许家上下性命的,据说是皇室之人,不过究竟是谁,属下也查不到。” 陈山说完,拱了拱手道:“三爷,许家一案,只怕是风波不小,三爷还是能避则避。” 毕竟,叛许家满门流放的人,是先皇。 第72章 你应该是冤枉他了 “既然身在旋涡之中,那风波,自然是避免不了的。” 陈山垂首道:“是。” 北尧没有停留多久,嘱咐了陈山一些事情以后,转身回去。 许是去的时间有些长,回去的时候,许愿已经睡着了。 北尧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合衣躺下,看着面前漆黑的一片,睡意全无。 夜雪越来越大。 路上已经堆了快到小腿的雪了。 许愿起来把门口的积雪扫去,又去帮文淑芳做饭,等饭好了以后,才去叫北尧起来吃饭。 一顿饭,几个人吃的开开心心的。 文淑芳还道:“日后有时间了,可以又来玩,愿儿难得有个朋友,我们大家都开心。” “舅母。” 许愿看了一眼文淑芳,“他要回去,怎么还会到这个穷乡僻壤里来,你这不是为难人吗?” “我不就是随口一提吗。”文淑芳说罢,笑笑道:“不来也没关系的,若是日后成了家,自然不好继续来往。” 许文贤道:“嫂嫂说的不错,每个人有每个人要走的路,沈公子的路,与我们不同。” 北尧手微微一顿,“叔叔说的是。” 一顿饭,在许文贤那句话落了尾。 北尧准备辞行,张清玉又给北尧装了不少吃的,最后才把打好的络子交给北尧道:“这是咱家这边的风俗,带个络子保平安,越儿那一个,也麻烦你带给他。” 络子一共四个。 许愿的是蓝色,张越黑色,程止成是红色,给他的,则是白色。 打络子的线不是什么好料子,但是北尧能感受到藏在其中的情意。 或许,恰如古人云:“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只可惜,这不是他的母亲。 北尧道:“谢谢张姨,我很喜欢,一定会把它时刻戴在身上。” “是呢,保平安!听你要去军营,也得注意安全。” 北尧点头。 许愿在门外牵着马,见北尧和张清玉说了许久的话,催促道:“沈公子,你可以走了,在晚一些,怕是要留下吃午饭了。” 听见许愿这赶人的语气,张清玉教训道:“愿儿,你说什么话呢?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我这还不是怕沈公子赶不上午饭。” 许愿说完,给马儿顺了顺毛,微微偏头,掩去脸上的不舍。 从北尧说离开的时候,许愿心里就有些难受了。 她知道,那是因为不舍。 她对沈仁耀,永远做不到像对沈一川那样,直言说以后不复相见了。 她舍不得北尧离开。 但她也知道,就像许文贤说过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 面前这个人,要助三皇子登基。 而她,要给许家平冤。 他们都有着各自要忙碌的事情,他们迟早是陌路人。 去京城以后,那便真的就是桥归桥路归路了。 “说的也是,沈公子啊我们就不多留你了。” 屋里,几个人一起出去送行。 院子外面,一个男人匆匆跑进来道:“张大哥,你空不空,河里掉了一个人,这时候大家都在地里收麦子,你快来帮个忙,把人捞起来。” “掉了人?谁家得?” 听见那话,张清易立马去抄家伙,跟着跑着出去叫人。 “好像是程家那小子,叫程泽言!老程在河边都哭晕了,他家就这一根独苗,可惜了……” 因为程止成,张清易也多少听过程泽言这个孩子。 张清易道:“那咱们快去,去晚了水结冰了,这人都捞不起来了!” 张清易匆匆离开。 许愿的目光,却直接看向了北尧。 北尧也看向了许愿。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里短暂交汇。 而后,许愿松了马鞭,进屋道:“沈公子,你进来,我想起还有东西没有给你。” 几个人一起看向许愿。 北尧掀唇,微微一笑,“张姨,文姨,许叔,我进去一趟。” 北尧跨过门槛,反手关上门。 许愿回头问:“沈仁耀,程泽言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北尧神情漠然,“这样一个人,还不值得我动手。” 许愿叫他进屋的时候,北尧就猜到了,许愿应该会说程泽言死了的事。 但他没有想到,许愿开口便是这样一句话。 她以为程泽言是他杀的。 “那你手下呢?陈山呢?又或者是其他人呢?” “我没有让他们杀人灭口,许愿,相处这么久了,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 “你是。” 许愿看着北尧,目光陌生,“沈仁耀,程家来的那个人,被谢将军抓了,追风堂的人,那一夜已经死完了,整个似水县,需要灭口的人,只有你一个,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了。” 北尧顿时不想说话了。 许愿又道:“我跟你说过,程泽言不会告状的,你都已经安全了,你为什么还要杀人灭口?难道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吗?他再坏,他也是有父有母的人,含辛茹苦的把他拉扯这么大,他死了,那一个家就没了!” “你都已经这样问我了,我还能说什么?” 北尧反问,他唇角带着笑,笑容甚至有些冰冷,“你说的不错,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开战,我火烧哥舒营帐,为了保命,我杀人灭口,认识我,你后悔了吗?” 北尧说完,转身道:“许愿,你未免有些太过于妇人之仁了,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希望日后你对着你哥哥一手鲜血的时候,也能这般教训他说,那些战死之人,也是有父有母的人。” 北尧说完,不再停留,拉开门出去。 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许愿微愣,看着那敞开的门,回身坐在椅子上。 过了许久,许文贤进来道:“愿儿,你和那个沈公子吵架了?” 许愿点头。 “为什么?” 许愿摇头,攒了力气起身道:“没什么事,父亲,我去河边看看,程泽言有没有被捞起来。” “别去看了,大早上发现的,肯定救不回来了,应该是昨夜就落了水的,你年纪轻,少看这些不吉利的东西。” 许文贤说完,起身拍了拍许愿的肩膀,“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坚守,愿儿,你说的没错,可那沈公子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许文贤只听见了最后面几句话,他道:“愿儿,这世上,有舍就有得,每个人担负的生活不同,你不能让屠夫放下刀,亦不能劝绣娘丢了针。” “父亲,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或许,那就是他应该做的事,父亲也不知道究竟为何,但我想告诉你的是,那位公子眼神清澈,不是嗜血如命之人,你应该是冤枉他了。” 第73章 杀人灭口 暴风雪里,两匹马疾行着,直到路过先前那一处破庙才停了下来。 北尧下了马,负手看着大漠,眼神冰冷。 陈山道:“三爷,若不让属下去解释?” 陈山一直就在附近,许愿的话,旁人听不见,他自小习武,是天齐数一数二的高手,自然听了个一清二楚。 “解释什么?从他开口的那刻,不论人是不是本宫杀的,本宫都已经是凶手了。” 北尧神色漠然。 “可也不能就这样白白被冤枉了呀。” “年轻人,心比天高,冲动很正常,这样的人,都觉得自己是救世主能够救下所有人,他总会吃亏的。” 北尧语气平淡,说完,又开口道:“许家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三爷,那许愿如此不识好歹,为何还要照顾他一家?依属下看,不必费心去做这些事,更何况,那个许愿不是聪明的很,自然会有应对的方法的。” “若不是因为本宫,许愿也不会得罪了宋家的人,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本宫答应的事,从来都不会反悔。” 陈山有些不愿,却还是拱了拱手道:“是,属下明白了。” “宋家的人,还在军营?” “谢将军来信,还在军营扣着,只不过,那个人是宋家的管家宋举,三爷最好还是不要出面的好,免得徒生变故。” 北尧思忖了刻,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还是只叫沈公子,宋举在,总是有些不方便。” 在似水县,没有多少人认识他。 甚至谢晓成都未曾见过他。 可宋举不一样,太尉府的管家,也算得上是京城权贵之一了。 宋举,见过他。 “是。” 两个人说完,北尧戴上帷帽,一群人继续赶路。 - 许愿没有去河边看。 中午吃饭的时候,张清易回来了,他丢下扁担,开口道:“应该是昨天晚上落水的,这天气,掉进去就爬不起来了,也不知道是被冻死的还是淹死的。” 张清易一提,文淑芳想起先前许愿知道落水的事,不由嘀咕道:“真的是上天保佑,愿儿上次落水,没出什么事,不然咱们哭都没有地方哭去。” “是啊,还是愿儿福大命大。” 许愿听着他们说的话,只觉得饭菜吃进嘴里,什么味道都没有。 索性丢下碗筷,直接道:“我出去买点东西,你们吃。” “这孩子,怎么了呢这是?”文淑芳道。 “可能心情不好。”张清玉担忧的看着许愿。 从早上听说死了人以后,许愿心情一直都很不好。 “孩子大了,随他去。”许文贤收回目光,“吃饭,饭吃了,我去看看泽言,那孩子,之前风吹雨打都没停过,今日却没来,恐怕跟愿儿一样。” 想起许愿和程泽言也是同窗,张清易叹了叹气道:“这年头,都不好过啊。” 许愿去了菜市,照例买菜,然后提着菜回去。 许是天气冷,路上并没有什么人。 偶尔有几个路人,也是来去匆匆。 许愿提着菜,晃悠悠的走着,没多久,她就感觉有人跟在她身后。 她回头,不见背后有人。 两次以后,许愿看着近在咫尺的院子,转身朝另外一侧走去。 巷子越来越深,行人越来越少,直到没人的那刻,许愿回头,开口道:“别跟了,都出来。” 她话音将落,四面墙壁之上,跳下来了几个黑衣人。 四个人手里握着制式一样的剑,黑巾覆面,只能看见一双充满杀意的眼睛。 “哟,看来各位来头不小,一次还能来四个人。”许愿看着那剑刃,又道:“剑身挺直,剑刃由两度弧曲而伸,剑柄之上应该还有一个“仁”字?你们是宋家的人。” 听见许愿的话,来的人冷冷笑道:“一个死人,知道了也无妨,莫急,我们这就送你上路。” “怎么,难道不应该是我马上就要死了,所以才该让我死个明白吗?” 许愿反问。 她放下菜,笑容纯良,“我与各位无冤无仇,为何要追杀我?” “你是书塾的学子。” “所以呢?” “见过五小姐的人,都要死,一共五个人,你是第三个。” 许愿闻言,目光一凛道:“所以说,程泽言也是你们杀得?” “是,下一个,就是你!” 话音落,四个人同时提剑朝许愿冲了过去。 许愿没有后退,手指落向腰间,喃喃道:“我为自保,本不欲杀人,可你们,欺人太甚。” 这些时日,许愿从来没有荒废过锻炼身体。 面前四个人,若是打不过,也应该是能跑的。 而且,许愿不觉得自己会输。 众所周知,仁字营,是宋天成手下最烂的兵。 也就能在似水县唬唬人而已。 四个人冲来的那刻,许愿一把抽出腰间软剑,眼神凌厉的扫过面前的四个人。 一招一式,格外有力。 小巷里,兵器碰撞,声音极大。 背后是墙壁,许愿也不曾放心会有人从后面偷袭,于是便只注意着前面。 一时之间,几乎跟对面四个人打了个平手。 她就欲继续下去,远远的,另外两个人踩着墙壁过来道:“许公子,我们帮你!” 话音落的那刻,两个黑衣人也已经跳下来了。 直接把许愿挡在了后面。 许愿微愣,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北尧留下的人。 后来的两个人与她不同,招招凌厉,不过两个回合,那四个黑衣人就已经倒地了。 两个人又把尸体抬走以后,这才回头道:“见过许公子。” 许愿问道:“你们两个人是?” “属下陈河。” “属下陈泊。” “我二人奉沈公子的命令,保护许公子。” 两个人出声统一。 许愿微微蹙眉。 陈山,陈河,陈泊? 山,河,湖,泊。 京城里,她似乎听过有这么几个人。 这好像是……三皇子北尧身边的四个侍卫。 不对,还缺了一个。 许愿问:“你们中间是不是还有一人,叫陈山,一人叫陈湖?” “许公子聪慧,我们四人皆是三皇子手下,奉命保护沈公子北上。” “你们既然是三皇子的人,那沈公子为什么可以命令你们?” “三爷交代过,一切以沈公子马首是瞻,而今沈公子让我们保护许家,是以,许公子有什么事,也可以直接开口,陈河,陈泊,誓死保护许公子。” 两个人说罢,齐齐俯身行礼。 许愿微顿,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那般对待沈仁耀。 沈仁耀还对她这么好。 许久,许愿回神问道:“沈公子可说让你们二人何时离开?” “直到许家上下全部安全为止。” “谢谢你们。”许愿颔首。 人已经死了,尸体陈河陈泊应该也会处理好。 许愿就要回去,蓦然想起什么,匆匆道:“完了,忘了程止成!” 第74章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许愿匆匆往程止成家里跑去。 陈河陈泊两个人对视一眼以后,也跟了上去。 下雪天,阴沉沉的。 程家东西都已经被砸的差不多了,许愿冲过去的时候,火已经从里面燃起来了。 四周都是救火的人。 还有人念叨着最近怎么这么奇怪,连连失火。 许愿三个人站在外面,陈河道:“看来,我们来迟了一步。” “太尉府未免欺人太甚了。” 许愿的拳头猛然握紧,她盯着面前起火的房屋。 一旁的陈河陈泊两个人则帮忙灭火。 火势渐大,许愿就要转身的那刻,看见里面的人影,蓦然一愣。 思考不过片刻,许愿抢过旁边一个人手里的盆子,而后从头顶倒了下去。 冰水将她从头到尾淋了个彻底。 被抢了盆子的人还没来得及骂上一句,许愿已经跑进去了。 火光冲天, 入目都是红色,灼热的温度似乎立马就能把人给烤焦。 许愿一边跑,一边抓起衣服捂住自己的口鼻,躬身进火场。 陈河见到许愿跑进去,急忙叫道:“许公子!” 许愿没有回头。 他与陈泊对视一眼,两个人也纷纷给自己一身倒了水,而后往火场里面跑。 热,很热。 许愿感觉自己鬓角全都是汗。 她摸索着进去,后面则有人在她跑过的地方泼水。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的漫长。 直到许愿看见了许文贤。 许文贤和程止成两个人靠在一个水缸旁边。 大概是在火场里面困太久了,已经晕厥无力了。 “爹!”许愿急忙跑过去,一边舀着水缸的水,给两个人降温。 看见许愿跑进来,许文贤浑浊的眼中恢复了几分清明,他道:“愿儿,背止成出去,我们被下了药,身上没力气。” “爹,我先救你出去。” 许愿在许文贤面前趴下,企图把许文贤背起来。 “爹老了,走不动路,你带止成出去,你们好好的,就行了。” 旁边,程止成闻言急忙道:“不行,不行,许愿,快带人出去!” 陈河和陈泊进来,见两个人如此,不由道:“我说你们两个人能不能不要争了,先出去再说!” 听见熟悉的声音,许愿一愣,“你们怎么来了?” 说完,她又急忙道:“先出去,出去再说!” 房子已经烧了近大半了,摇摇欲坠。 陈河和陈泊两个人一人背着一个,直接冲了出去。 许愿跑在后面。 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刻,许愿直接腿一软,摔在了地上。 疼痛从四肢传来。 与此同时,四周的人也聚拢了过来,叽叽喳喳的讨论着。 “幸好把人救出来了!” “也不知道最近是不是中邪了,好多地方都起火了。” “别说了,我总觉得这两日不太平。” “晚上少出门!” 许愿回神,爬起来去问许文贤和程止成,“你们没事?” 许文贤摇了摇头,程止成也勉强的开口:“我们,没什么事。” 陈泊放下两个人的手,小声同许愿道:“许公子,我们这边说。” 许愿点了点头,见陈河看着许文贤和已经晕过去的程止成,跟着陈泊去了另外一侧。 “许公子,这两位被下了软筋散,应该是掺在水里的,剂量很大。” “看来,真的是为了灭口。”许愿目光寒了下来。 如果不是她想到程止成,特意来一趟,恐怕程止成今日就死了。 不止程止成,还有许文贤,她的父亲。 就为了遮掩一件事,就要这么多人的性命。 宋家才是真正的,视人命如草芥! “许公子,不知书塾还有几位学生?” “程泽言死了,程止成半死不活,除去我,应该只有两个人了,我猜,都已经遇害了。” 许愿说完,思绪一止,突然道:“陈大人,你不知道你可有程杰的消息?” 若是为了杀人灭口,想来,程杰也难逃一死。 陈河闻言道:“抱歉,这个我不知道,我从朔州而来,此前之事,一概不知。” “那麻烦你把我父亲和另外一个人送回去,我出去一趟。” 许愿知道,北尧应该是让这两个人守着她家。 许文贤和程止成已经没事了。 但她必须找到在暗处的其他人。 否则,她随时可能面临追杀,甚至不止她,还有她的家人,包括其他人。 陈河不知道许愿要去何处,但他还是道:“许公子可以放心去。” 许愿点头。 百姓们依旧还在救火。 许愿回头看了一眼,而后转身去附近的铺子重新买了一套衣服换上。 从火场出来,她一身都是灰尘。 衣服可以换,头发却是已经来不及洗了。 去马市租了马匹以后,许愿直接出去,奔向军营。 天色渐晚,终于在最后一点余晖散尽的那刻,许愿到了军营门口。 而今不是先前选兵入伍的时候了,军营外面把守极严。 许愿一下马,就有人拿着长枪冲她喊道。 “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速速离去!” 许愿没有前进,而是道:“麻烦通传一声。我叫许愿,求见谢将军。” “呵,怎么如今谁都想来求见谢将军了?谢将军也是你等可以见的?” 守将话落,旁边一个人立马道:“你忘了上午来的那个人?还是赶紧去知会一声,免得又惹了祸!” “上午那公子一看就气度不凡,但你看面前这个,瘦不拉几的,一身脏兮兮的,能有什么好……” 话音戛然而止。 许愿抬着手,手里是两枚干干净净的银子,她眼神干净,开口道:“谢将军认识我,只是麻烦两位通传一声,我有急事要找他,若是耽搁了时间,谢将军怪罪下来……” “去,去,我们马上就去!” 先前还牙尖嘴利的守将立马收了许愿手里的银子揣进兜里,而后往主帐那边跑去。 许愿看着,又退了几步路,安安静静的等着。 天色越来越暗,军营里点了火。 黑夜里,一人急匆匆而来,看见许愿时,他更是手一挥,大声喊道:“许愿!你怎么来了!” 许愿循声看过去,也是一愣,“哥,怎么是你来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许愿看着现在的张越,就是这样的感觉。 张越个头高,却总是有些怯,抬不起头来。 但如今不一样了。 他一身战袍,走过来时,气宇轩昂,像一个刚打了胜仗的大将军。 “我正跟谢将军在营帐里商量事情,有人来说你来了,我便请了令,出来接你!” 张越说着,习惯性的勾上许愿的肩膀,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时,不由问道:“许愿,你这一身什么味?你不是最爱干净的嘛?” 第75章 谢晓成的过往 许愿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告知:“程止成家里起了火,我去救火。” “怎么又起火了?” “有人纵火行凶,意图杀人灭口,今日若不是我去的及时,程止成凶多吉少。” 许愿没有提许文贤也在火中,她避重就轻的说完,问起张越:“哥,你这几天怎么样?” “我还行,入军营以后,有一场比试,我拿了个第一,而今就跟着谢将军学习。” 张越说完,摸了摸自己的头,乐呵的道:“有一说一,谢将军真的会赏识人。这里人都说,谢将军还是第一次这么看重一个年轻,我的前途无限。” 许愿有些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是说张越太单纯年轻,看不懂其中的曲折? 谢晓成此举,并非是为了提携张越,而是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盯着。 罢了,张越这样想,就这样想。 思及此,许愿笑道:“那就提前恭喜哥哥。” 两个人说着,主帐也已经到了。 张越停了下来,站好道:“许愿,你进去,谢将军只见你一个人。” “好。” 许愿点头,迈步进去。主帐里燃着火把,照亮了一方天地。 谢晓成坐在上位,见到许愿过来,开口道:“当真是兄弟情深,这么短一截路,许公子走了这么长时间。” 听出谢晓成话里是在说她来的迟了,许愿道:“劫后余生,有些走不动路。” “劫后余生?”谢晓成挑眉。 他想过许愿为各种事情来,比如,救了三皇子,要钱要权,亦或者是要张越加官进爵。 可他没有想到,许愿第一句话,是这个。 “是啊,劫后余生。” 许愿抬眸,看着谢晓成道:“似水县近一月,死了十多个人,都是书塾里面的学子,似水县和其他州县不同,是谢将军当家,谢将军莫非一点风声都未曾听闻?” 许愿的话很平静,似乎没有别的意思。 但是谢晓成莫名的觉得,许愿话里有些咄咄逼人。 他暗想是自己想多了。 于是道:“这件事,本将军听过一些,却也知道的不多,许公子今日来,是为了这件事?” “对。” 许愿点头,直接开口道:“这不是意外,因为失火是为了掩盖杀人的真相,谢将军,先前你并不知道,如今你知道了,应该不会想着坐视不管?” 听见许愿的话,谢晓成算是明白许愿为什么来这一趟了。 他思忖刻,开口道:“似水县虽说是将军当家,可我毕竟常年住在军营里面,这些事,你应该去县衙,找县令做主。” “若是县令能做主,我今日何必来这一趟?” “我可以写信一封,你交给县令,他一定会仔细查办这件事。” 许愿落在身侧的手轻轻握成了拳头,良久,她才开口道:“县令,也是帮凶之一,想要杀人灭口的,是太尉府宋家。” 听见宋家两个字,谢晓成手微微一抖,“许愿,你还真的是不把本将军当外人。” 把那个宋伯抓了以后,谢晓成就明白,这是许愿的计谋。 可当时人都已经抓了。 如果放了,指不定那个宋举会怎么找他的麻烦。 是以,他就只能继续把人关着。 没成想,许愿如今还想让他继续对付宋家。 这是纯纯把他当成冤大头了? “谢将军自然不是外人,在某种程度上,你我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许愿看着谢晓成,目光平静,“我也是要被灭口的人之一,谢将军,我这条烂命的确是不值什么,但我不会看着我的家人因我而枉死,今日你帮我,我会记着这个情分,他日帮你调回京城,若是谢将军不肯,那我便寻其他办法。” 谢晓成的目光从“调回京城”那四个字的时候就变了。 他看着许愿,眼里各种情绪一闪而过。 最后,他开口道:“许愿,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你为何来这似水县,也知道你一点都不想待在这里,谢将军,我可以帮你返回京城。” “呵,若是能回去,本将军早就已经回去了,你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能如何帮我?” “嘉和十五年,太子上书言这谢晓成将军英勇有谋,在御林军里屈才了,彼时,似水县守将无故暴毙,皇上要求朝中大臣选贤举能,推荐一人赴似水县任职,于是乎,谢将军就成了那能人,从天子近臣御林军,但威慑一方的似水县守将,旁边都以为谢将军是升迁了,实则,明升暗贬,谢将军,我说的应该是实话?” 谢晓成脸上笑容微凝。 “谢将军在御林军中,与人为善,也不会接触皇子,更不知道自己缘何得罪了太子,至似水县上任以后,便日夜想着离开似水县返回京城,但战事几乎年年都有,是以,谢将军只能守着大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许愿看着谢晓成,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现在,谢将军愿意相信我了吗?” 谢晓成是武将。 许愿听过谢晓成的故事,一方面是她前世在京城时,结交过御林军的人,她的武功,便也是在那时候学会的。 另外一方面,是因为谢晓成作为似水县的守将,她太熟悉了。 得知谢晓成的经历,还是在一次醉酒以后,她听别人提起谢晓成这个人。 当时,那个人说完谢晓成的故事以后,还告诫她说,一定要离太子远一些。 因为,太子并不像京城里传言的那般温和有礼。 不仅心眼小,还睚眦必报。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谢晓成是如何得罪太子的。 恐怕谢晓成自己都不知道。 是以,许愿也不知道具体的缘由,但是她知道,谢晓成是因为太子才到的似水县。 而一路随他来的人,就是太尉府的人。 所以,谢晓成,是天齐为数不多的,不会站太子的武将。 不仅如此,他与太尉府,也有仇。 谢晓成眼中划过一抹期待,但是,不过片刻,他的理智又回来了,他道:“我的事,无须许公子帮忙。” 许愿默了。 她看着谢晓成,顿了顿问道:“那谢将军如何愿意帮我,你提条件,若是我能做到,一定不会含糊。” 第76章 准备迎战 屏风后面。 把两个人的对话尽收耳中,陈山疑惑道:“这个许愿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能知道这么多东西。” 谢晓成的事,京城之中知道的人并不多。 北尧也是在准备去似水县的时候,让人调查谢晓成之时,才知道了一星半点的东西。 其中,最重要的信息,是谢晓成是因为太子,才被贬至似水县。 可明显,许愿知道的东西更多。 从第一次看见许愿开始,陈山就觉得许愿这个人藏了很多秘密。 他知道太多事。 而这些事,哪怕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都不一定知道。 “本宫也不清楚。” 北尧漠然而立,他抬头,目光透过屏风看过去,落在许愿的头上。 “陈河可传消息来?” “有,许文贤去找那个叫程止成的少年时,遇到起火,是许愿冲进去以后,把两个人救出来的,许愿现在来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揪出宋家在似水县的人。” 闻言,北尧笑道:“看来,他已经猜到了,程泽言那个人,不是本宫杀得。” 陈山不知道北尧为何莫名其妙的来这一句。 便没有作答。 “行了,本宫去休息了,你告诉谢将军,许愿吩咐的事,全力照办。” 听见北尧的话,陈山一愣,“三爷不是已经没打算把许愿收至麾下了吗?为何还要这般帮她。” “似水县里,少了宋家的眼线,于本宫而言,也算是好处,既然如此,不妨帮许愿一把,也算帮自己了。” 陈山这一次明白了。 他点头道:“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烛火微微跳动着,屏风后面,再次归于平静。 主帐正中,许愿站的腿都有些麻了。 但是谢晓成还是没说话。 直到许愿都已经觉得要放弃之际,谢晓成才悠悠开口道:“许公子,你说的事情,我明日给你答复。” “明日?”许愿眼眸微眯,问道:“谢将军是还要问别人的意见吗?” 第一时间,许愿就想到了北尧。 说来奇怪,她本来以为今夜能看见北尧。 顺便给人道歉。 结果没想到,北尧就像是没有到军营一样,她连一截衣袖都没有看见。 “你说的事,事关京城的太尉府,本将军自然要好好考虑一二。” 谢晓成起身,负手道:“如今夜深了,你说有人追杀你,让你连夜回去,本将军也于心不忍,就在军营里住上一夜,明日一早,本将军一定给你一个答复。” “如此,麻烦谢将军了。” 许愿点头。 一旁,有人引她出去,许愿不见张越,便问道:“刚刚送我来的那个人呢?” “忙别的事去了。” “哦。” 许愿不再多问。 谢晓成给她安排的地方不远,就在主帐旁边。 没有其他人,许愿倒是安心起来。 她要了热水,洗完澡以后,出来发现,还有人特意送了一套衣服来。 她便又折回去换上。 弄好以后,许愿才出去,看着天上的明月。 大漠的月亮,和似水县的月亮是不一样的。 更大,更近,更亮。 雪花落下,她眉上沾了雪,视线出去的时候,更是多了几分朦胧的感觉。 许愿道:“也不知道这一份安宁,还有多久。” 也不知道,如此危机重重的情况下,她还能活多久。 想到这里,许愿释然一笑道:“罢了,能活几日,就是几日。” 另外一边,许愿离开以后,谢晓成就马不停蹄的去了另外一个营帐。 营帐里生了火,热气腾腾,即使是在冬日,也让人察觉不到寒冷。 进去以后,谢晓成直接跪下道:“谢晓成见过三皇子,深夜来访,是想问问三皇子,许愿所说之事,帮还是不帮?” 北尧听见谢晓成的话,挑着灯芯转身。 光影里,他容颜瑰丽,唇角似笑非笑的扬起,单单如此,就足以摄魂。 谢晓成想,北尧是真的像极了皇后。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像。 曾经有人称皇后是天齐第一美人,还说太子日后,一定是天齐第一美男子。 但是没想到的是,太子北元,像皇帝。 二公主北宁,也不像皇后。 唯有三皇子北尧,是最像皇后的那个人。 谢晓成想,若是如今回京,只怕听到最多的就是,三皇子北尧,才是天齐第一美男子。 北尧不言,看着谢晓成没说话。 谢晓成心思归拢,一时间只觉得如坐针毡,他又道:“末将拿不定主意,还请三皇子明示。” “本宫先前就说过,许愿所托之事,帮忙就行了,谢将军又何必多问?” 北尧放下烛台,灯光刹那间拉长了他的影子。 北尧又道:“还是说,谢将军其实想问,本宫何时能助你回京?” 是了,谢晓成能这么坚定的拒绝许愿,是因为北尧已经许诺过,会助他离开京城。 而条件,便是培养张越。 似水县不可没有守将,唯有新的守将上任,谢晓成才有机会离开似水县,返回京城。 三皇子北尧和一个小小书生。 谢晓成自然更加相信北尧会帮助他。 也更加相信北尧能成事。 听见北尧的话,谢晓成只觉得头皮发麻,忙开口解释道:“末将并非这个意思,只是以为三皇子殿下会见许公子,可没想到殿下视而不见,是以,末将这才存疑。” “本宫不见他,是因为本宫的真实身份不曾告知于他,谢将军可不要随意揣摩。” 北尧说完,背过身道:“许愿所说的事,你且全力去办,你放心,最迟明年年底,你一定会返京,届时,本宫一定亲自为你接风洗尘。” 听见北尧的话,谢晓成立马道:“末将谢过三皇子!” “退下。” “是。” 等谢晓成出去以后,陈山拿着一封信进来,开口道:“三爷,沈公子的信来了。” “这么快?” 北尧挑眉,接过陈山手里的信。 信件的内容很短,但是所包含的东西,却一点都不少。 北尧看完以后,把信纸放在烛火之上点燃,声音徐徐,“陈山,明日去一趟歌舒部,京城那边,快藏不住了,所以似水县这边,一定要尽快完事。” “那许愿的事?” “你亲自去办,务必保证许家一家平安,似水县连连失火,也该给百姓们一个合理的交代。” 信已经烧的干干净净了。 北尧接过陈山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道:“通知谢将军,三日以后,准备迎战。” 第77章 言出必行 许愿一早起床,洗漱以后,便有人在外面道:“许公子,谢将军请你去主帐。” 听见这句话,许愿立马出去道:“好。” 张越依旧不在,许愿也没多问其他的,见谢晓成没有率先开口,许愿便主动提起,“谢将军叫我,想来应该是昨天的事,谢将军已经有答案了?” “是。”谢晓成点头,“本将军昨夜回去想了想,觉得你说的甚是有道理,世人都知道,但凡边关,主事的都是将军,但是你也知道,似水县和别处不同,战乱频繁,本将军无瑕顾及太多,但一连死了十几个人,这件事,不能不管。” 谢晓成说完,拍桌子起身道:“昨夜沈公子亦是跟本将军提起了过这件事,沈公子的意思是,让陈山大人去办这件事,许公子,你可放心了?” 如果说先前不知道陈山是谁,许愿还真的有些不放心。 但是现在,知道陈山是谁的人以后,她便格外放心了。 许愿退后一步,行礼道:“多谢将军。” “客气了。” 听见这句话,许愿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 然而,想起谢晓成提起沈仁耀,她犹豫一二以后,还是问道:“不知沈公子如今在何处?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沈公子在军营静养,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也有一句话,让本将军带给你,他许诺过的事情,言出必行。” 许愿闻言,不由有些失落。 或许,当真是昨日她惹急了沈仁耀。 那个人已经不愿意见她了。 也没关系,人生在世,相遇和错过都是一样的。 她能做好的,就是坦荡荡的迎接一个人的到来,同时潇洒的告别要离开的人。 许愿微微笑道,“我知道了,麻烦谢将军替我谢谢沈公子,这些日子,多谢他帮忙。” “嗯。”谢晓成点头。 许愿说完,转身离开。 她没有问陈山何时去似水县,但她知道,沈仁耀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风雪夹杂。 许愿走在外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一路骑马疾行回家,似水县里,四处都是死气沉沉的模样。 许愿一夜未归,张清玉眼睛都哭肿了,见到人回来,当即骂道:“你这个孩子,跑哪里去了?你都不知道,昨天差点把娘给吓死了!” 一旁,文淑芳也附和道:“就是啊,这两日四处都在死人,都是你们书塾的人,止成那孩子现在都没醒,你也别乱跑。” 许愿听着两个人的话,一阵暖流从心头划过,她道:“娘,舅母,你们不用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没事吗?爹呢,他怎么样了?” 许愿没有忘记,许文贤和程止成都中了软筋散。 要不是她看见了人。 昨天,许文贤和程止成大概都会命丧火场。 许愿甚至都不敢想象那个场景。 听见许文贤,张清玉缓了口气道:“已经醒了,没什么事,就是有点咳嗽。” “那就好。”许愿点了点头,心里稍微安心了一些,“娘,我看看爹去。” 张清玉还欲训导一两句,文淑芳拉住人道:“妹妹,算了,愿儿又不是什么不懂事的孩子,若是越儿,可得打上一顿才行。” 两个人在后面说着,许愿则去看许文贤。 天气已经冷了,四面窗户都关着的,炕上都是热气。 许文贤还在睡觉。 许愿记得,昨天把人背出来的时候,许文贤和程止成两个人一身灰,今日已经是干干净净了。 许愿坐在床边,静静看着许文贤。 直到窗外风声呼啸,她才缓缓开口道:“爹,都说我像你,大概我的性子,也像你。” “我原想着,日后再替书塾的人讨一个公道,可他们不该把这件事波及到你身上,爹,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不止他们,京城太尉府,我亦不会放过。” “他们视人命如草芥,觉得自己有钱有权,就可以胡作非为,但我偏偏就要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上,还有公道可言。” 重生一次。 许愿觉得自己心已经冷的差不多了。 在她心中,只有报仇雪恨最为重要,只有家人的安危最为重要。 敢动她的父亲,她就一定不会让宋家好过的。 她不管许文贤只是被牵连的。 因为,若不是那一群纵火的人视人命如草芥,许文贤就不会也在火场。 她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一定。 今年不行就明年,一年不行就十年。 许愿把被角掖好,又回自己房间看了一眼程止成。 程止成和许文贤一样,没怎么醒,现在还昏睡着。 许愿看了一眼,叹了叹气,起身出去。 门合上那刻,程止成慢慢睁开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院子里堆了雪,张清易正扫着积雪,许愿看着,文淑芳这才问:“愿儿,吃过饭了没?舅母给你热热饭?” “不用了。” 许愿拿了椅子坐在檐下,开口道:“舅母,不用管我,我在这里等人。” “等谁?” “沈公子的人。” 许愿话音落下,门外就有人喊道:“许公子,你可在家?” 听见是陈山的声音,许愿眼睛一亮,起身道:“来了。” 说完,她又道:“娘,舅舅舅母,我出去一趟。” “唉你……”张清玉话还没有说完,许愿已经出去了。 她看着许愿的背影,顿了顿道:“儿大不由娘啊。” 陈山一身黑色衣服,在雪天里格外显眼。 许愿出去以后,许愿一眼看过去,不由一愣,“哥,你……?” “嘘!”张越食指落在唇间,示意许愿不要说话。 他小声道:“许愿,我不能归家,咱们换个地方说。” “好。”许愿点头,脸上笑容难掩。 三个人去了茶楼。 兄弟相聚,陈山并没有打扰两个人,一直沉默不言。 张越道:“谢将军听说似水县里有人为非作歹,我一猜就是昨日你告诉谢将军的,便主动请缨同陈公子回来处理。” 听见张越的话,许愿不由有些讶然,“谢将军能同意?” 一旁,听得许愿的话,陈山道:“我家公子发话,谢将军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第78章 沈公子这么大方? 茶楼里,许愿问过陈山要喝什么以后,又开口道:“陈公子,今日这茶,我请客,麻烦你跑这一趟。” 闻言,陈山刚准备说不用客气,此时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茶未来,张越道:“志国,你说说,书塾里面,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这件事,大概要从月余前,我落水时说起。” 许愿看了一眼陈山,斟酌一番开口道:“先前我落水,并非是失足,而是被程杰一行人丢下水的,事后程杰还想杀人灭口,缘由,便是我在他家马车上,见到了一个女子,如今说起来,那个女子应该是京城里,太尉府的小姐。” 许愿没有说自己在程家救下了宋修婧,也没提其他的,避重就轻,继续道:“后面,我在书塾里面又看见她了,她也是书塾的学生之一,前段时间,她突然就没有去书塾里,后面我听说,是她家人来接她回去,也就是同一天,书塾失火,死了十多个人,活下来的,只有七个人。” 张越反应极快,“你,程杰,程止成,程泽言,还有那三个被程止成救出来的人?” “没错,那时候,我还以为是一场意外,直到昨日,我也被人追杀,幸得沈公子的人在周围,我才能逃过一劫。” “你也被追杀了!” 张越一拍桌子,气的不轻,“这未免也太无法无天了?!不行,这件事不能就这样轻易了了!” “哥,别激动。”许愿安抚着张越的情绪,继续开口道:“我还没说完,不止我被追杀,昨天早上,程泽言溺死在湖中,昨天晚上,程止成家中失火,被他救出来的那三个学生,无一例外,因为各种意外而去世。” 许愿越说,心里就越沉。 唯有陈山,静静的看着许愿。 他们护卫四人。 陈山,陈河,陈湖,陈泊。 是北尧身边最为忠心之人,同样的,他们四个人关系也极好。 陈河一早就把消息递给了北尧,陈山自然知道一些内幕。 许愿把自己能活下来都归功于自己运气好,是因为北尧留下的人救了他。 但是陈山清楚,北尧也知道。 哪怕是陈河,陈湖二人不在。 许愿也不会死。 而且,许愿还说漏了一点。 程止成家中情况,可严重多了。 当时知道里面有人,陈河陈湖都不敢进去救人,毕竟那是火场。 可许愿半分犹豫都没有。 这样的勇气,他们都自愧不如。 更何况,这件事宋家的人虽然做到了明面上,似水县里的人都在猜测这十几个人的死亡不是意外,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说的比许愿的更为清楚。 因为,没有人知道京城宋家。 更没有人知道宋家有一个庶女,就在似水县。 许愿的心思,缜密至极。 几乎挑不出来任何的错处。 陈山想着,旁边忽然传出一声暴喝。 “太过分了!” 张越握着拳头,脸颊紧紧崩起,“太尉府怎么了?太尉府就能随便杀人吗?这魏成功就是一个怂蛋!” 进了军营,又是直接跟在谢晓成身边,张越的见识比之前多了不少。 他知道,最大的武官,就是太尉。 在天齐,太尉管着全国的兵力。 而想成为太尉,仅仅会打仗还不行,还要聪明,简而言之就是,需要能文能武。 太尉的官职,已经算是位极人臣了。 张越本来还对太尉这个人心生向往,如今只有唾弃。 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不配为官,更不配有如此大好的前程。 “魏成功只是县令,自然只能照办,便是我们执意想要为书塾的学子讨一个公道,也动不了太尉府。” 许愿声音微沉,但是真的没有继续说其他丧气的话。 对于这个结果,许愿心里有准备。 要想给书塾的学子讨一个公道,让太尉宋天成付出代价,这条路很漫长,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成功的。 但是,一定要有人为这些人偿命。 这是许愿的底线。 若是为书塾的学子讨一个公道都做不到。 那她回到京城,给许家翻案,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太尉,御史大夫。 这两人都位极人臣。 书塾学子案只牵涉了太尉,当年许家的冤案,还不知背后究竟牵扯了谁。 仅仅一个御史大夫韦沉以,就已经是一座大山了。 因为,要想翻案,越不过御史大夫。 但她也不会放弃。 前世的仇,今生的恨。 她要那些人,一一偿还。 许愿周身气势冷了下来,张越有所觉察,还以为许愿是忧心动不了太尉府,他安慰道:“许愿,不用担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件事一定会有交代的。” “是。”陈山点头。 他开口道:“我离开的时候,公子交代过,太尉府在京城,太远,太尉又是三公之一,仅仅想凭着这件事就动了太尉府,自然不可能,但或许,可以逼得宋家交出杀人凶手。” 是杀人凶手,而非背后发令之人。 许愿听懂了陈山的话,不由又问道:“陈公子的意思,是要那宋伯出来?” “他是太尉府的管家,他开口,自然有人照办。”陈山看着许愿,又开口道:“公子的原话是,将军令牌,宋府管家,都会一起送到县衙,许公子能做到那一步,全看你自己的能力。” “沈公子这么大方?令牌都能要来给我?”许愿反问。 陈山不说话。 张越却越来越着急了,“你们两个人说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 “哥,你听不懂没关系,今日在这茶楼好好待着,等令牌和人到了,我们就去县衙。” 许愿看着陈山,就像是看着沈仁耀一样。 “沈公子如此助我,那我也不会让这件事轻易了了。” 她动不了宋伯,但能让宋伯少了无数根爪牙。 听见许愿的话,陈山没由来的眉心一跳。 他总觉得,许愿不似看起来这般纯良。 想到这里,陈山又道:“许公子,还有一件事,我家公子让我一定要转达给你。” 听见陈山话里郑重,许愿问:“什么话?” “许公子怎么做都可以,让谁付出代价,都是许公子的能力,但有一点,不能动县令,若是许公子要动了县令,那他只能出面,保下宋家了。” 这句话,陈山本来准备不说的。 毕竟他觉得,许愿这个人有再大的能耐,也不一定能动了县令,可就在刚刚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北尧说的不错。 只要给许愿一定的权,她能把整个似水县搅得天翻地覆。 第79章 击鼓鸣冤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公子说过,县令不能出事,起码是现在不能出事,同时,这失火一事,越快处理越好。” 陈山一一说着北尧交代的事情。 许愿厉害,可北尧更加厉害。 北尧几乎能猜到许愿的一举一动,才能提前告诉陈山,遇到什么,如何应答。 许愿摩挲着茶杯,问:“宋伯这个人,什么时候到?” 陈山想了想现在的时辰,而后问道:“再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许愿轻轻喃了一声,起身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县衙击鼓鸣冤,这件事,今日一定会办妥。” “好。” 陈山也跟着起身。 张越有些不明所以,也跟着一起站起来。 许愿把茶水喝了个干净,又道:“还麻烦陈公子同行,做个见证。” 陈山点头。 三个人出了茶楼以后,就向县衙走去。 陈山是生面孔,身上又带着剑,走在路上被不少人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许愿闻言,就欲解释一二,侧眸一看,陈山抱着自己的剑,目不斜视。 压根就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张越见此,心里也不由得佩服。 这两日似水县死了不少人,似水县里的百姓好多都人心惶惶的。 突然出现一个生面孔,又带着剑,自然会被人议论。 可陈山不仅不生气,连反驳和解释都没有。 这样的气性,张越自问他做不到。 想到这里,张越暗暗告诉自己,自己以后也一定要做一个心性坚定不移之辈。 如此,才能成大器。 三个人被人注视着到了县衙,许愿开口道:“陈公子,将军令牌可在?” 陈山取下腰间的令牌交给许愿。 许愿看了一眼,确认是真的以后,同张越道:“哥,击鼓。” “好嘞!” 张越活动了一下手,拿起旁边的鼓槌就敲了下去。 他没有章法,每一锤下去,都只有蛮力。 于是,鼓声震天。 四周本就有人跟着陈山,此刻更是围成了一团,小声道:“这好像是许文贤家的小公子!他怎么跟一个外乡人混在一起了?” “是啊,他们还击鼓了,这是要干什么?” “没听过击鼓鸣冤?就是这似水县的鼓,几百年都不见的听个响!” “还听个响,可能击了鼓,也就只能听个响了。” 似水县里,以程姓为主。 程家又以程天坤一家马首是瞻。 县令魏成功是从其他地方调来的,但在似水县里,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官了,一来就和程天坤结了姻亲。 算起来,魏成功也算半个程家人。 是以,程家纵然在似水县里无法无天,魏成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有看见。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面,所有人都觉得击鼓没用,反正又斗不过程家。 可今天,又有人敲了鼓。 张清玉听见鼓声,让张清易出门看看。 屋内,许文贤扶着门,慢慢走出来问:“愿儿呢?他在不在家?” 许文贤也听见了鼓声。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个击鼓鸣冤的人,是许愿。 许愿刚正不阿,遇到不公亦不会退缩。 昨日他差点被烧死,许愿一定不会算了。 可在似水县,官官相护,许愿如何能讨一个公道? 听见许文贤着急的话,文淑芳忙开口道:“刚刚有人过来找愿儿,这会还没回来呢。” “在县衙,愿儿一定是在县衙。” 许文贤身上没好全,此刻一激动,忍不住的咳嗽。 等咳嗽停了,许文贤喘了口气,他找着手杖,一边道:“哥,我们去县衙,得把愿儿拉回来。” 无权无势,在似水县里,进了县衙,就是被程家拿捏住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让许愿隐忍的原因。 不是因为怯弱,没有勇气。 而是在没有反抗的实力之前,应该隐忍,待有能力,有底气去讨一个公道的时候,才站出来。 在这个世界上,公道是最没用的。 他看过了太多不公之事,也明白贪官污吏大多官官相护。 百姓,斗不过官的。 “文贤啊,你别激动,等你哥出去看看。” 文淑芳急忙给许文贤找水。 程止成从房里出来道:“师父,我背你去。” “好,好,好,咱快一些!” 若是平时,许文贤大多会拒绝。 可此刻,他心里只有许愿的安危。 偏偏,他腿脚又不行。 等到文淑芳出来的时候,程止成和许文贤都不在了,她一拍大腿,忙出去找张清易和张清玉去县衙。 县衙的门,迟迟不开。 县衙外面也围了无数的百姓,许愿负手而立,开口道:“魏县令,我知道你在门后,也知道你请程家去了,但是,你不问缘由,请程家就有用吗?若是再不开门,我就砸门了,看你魏县令日后,在似水县如何自处。” 许愿的语气,气定神闲。 一旁陈山都忍不住诧异。 这一份气势,不是谁都能有的,可是放在许愿身上,又好像再正常不过了。 县衙依旧不曾开门。 许愿道:“哥,不用击鼓了,整个似水县大概都听见了,偏偏有些人想掩耳盗铃,既然如此,那就砸了县衙的门,看看是谁在里面想着装聋作哑。” “好!” 张越事事都听许愿的,自然也不会多想这件事合不合适。 他撸起袖子,反手抓住鼓槌就上去砸门。 人群里,顿时议论纷纷。 “这小子胆子真大,县衙的门都敢砸!” “我猜旁边那个人肯定是来撑腰的,你说这许愿,是要告什么事?难不成是书塾起火那件事?” “听说昨天晚上,有人放火烧程家,刚好他父亲,就是那个书生也在里面,他直接冲进去救人,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啊……” “应该是了。” 一群议论声中,有家丁推开了围观的人,程天坤在其中,快步走来,见到许愿那刻,陪笑道:“许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情,咱们不能关起门来好好说?非得闹的这么大?你该不会以为,似水县的百姓都在这里,就能给你主持公道了?” 说到最后,程天坤话里已经全是威胁之意了。 他看着许愿,摩挲着掌心,“有什么事,咱们关起门来好好说,你知道的,你程叔这个人,最讲道理,何必在县衙动粗呢?” 听见程天坤的话,许愿让张越先不要砸门,而后才同程天坤道:“程老爷,您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我只是击鼓鸣冤,我也没觉得这似水县的百姓都在这里,就能替我主持公道了,公道这东西,得自己讨,今日,县令若是不出来,那这公道,我就只能问程老爷讨了。” 第80章 不给也得给 程天坤看着许愿,默了半晌,最后道:“许公子当真不识趣。” “是又如何?”许愿看着程天坤。 “不怎么样,我只是想告诉你,做人做事,都不要做绝了,许公子,我一直都觉得,我们很投缘,程家还有意提携你……” “算了。”许愿笑着打断程天坤的话,“程杰欺辱我的时候,怎么不见程老爷说这句话?现在倒是装起好人来了,哥,给我继续砸,今日县令若是不出来,那明日我们就只能去朔州郡请人了。” “你莫不是以为,去了寒州,寒州太守还能替你做主不成?”程天坤忍不住嗤笑,“就你们三人这个愣头青,只怕不到寒州,就命丧半路了。” 程天坤双手交叠,知道劝不动许愿,他神情也傲起来了,企图用权势威逼许愿。 “许愿,我劝你识相一些,自古以来,就是民不与官斗,你现在转身离开,我还能帮着劝劝魏县令,放你一马。” “敢问天齐律法中,百姓不能击鼓鸣冤吗?”许愿问程天坤。 不等程天坤说话,她又道:“我有冤报案,却投案无门,县令不理会不言,反而治我的罪,程老爷,你觉得,碰上这种事,究竟是谁该死啊?” “你……”程天坤气的咬牙切齿,一开始他只觉得许愿有些小聪明,但是现在,他觉得许愿就是不识好歹! “我做我该做之事,我要一个公道,我无愧于天,无愧于心,便是皇上在这里,我亦半分不退。” 不止四周围观的百姓沉默了。 就连陈山,也都惊讶的说不出来话了。 他看着许愿,忽然在想,北尧若是在这里,会不会,也如许愿这样。 为了公道,半分不退。 许愿今年才十五啊。 这个年纪,这件事,即便是在京城里,那些三四岁就学文作诗的公子哥都不一定能做到。 许愿,日后一定有大成就。 但许愿的缺点也很明显。 家人就是他的软肋,而且,他性格太执拗,在官场上,是要栽跟头的。 这种人,若是受了帝恩,自然前途无限量。 可若是没有,只怕官场的路,不好走啊。 陈山不由有些惋惜。 程天坤磨牙切齿,他看着许愿,突然走近两步,小声道:“许愿,你别以为四周有这么多百姓在这里,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我想弄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我劝你识相一些,赶紧给老子滚!” 说到最后,程天坤已经忍不住咆哮了。 “好啊,你能弄死我,你能弄死谢晓成将军吗?” 许愿退后一步,握着令牌,高举过头顶。 “谢将军令牌,他责令似水县县令,严查书塾起火一事,程老爷,你还准备继续拦我吗?” 许愿反问。 “有谢将军的令牌啊?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就是就是,害的我们白担心了这么久。” “看来这一次,程天坤踢上铁板了。” “可不是呢,就是踢到铁板了,谢将军,那才是似水县真正主事之人!” “张家那小子是不是投军去了?看样子,肯定是谢将军让他来看着的!” “这次程家倒霉咯!” “唉你说,书塾先前的学子都死的差不多了,就连那许愿也被人追杀,半死不活的,咋没听说程杰出事?” “对啊!怎么没听见程杰出事?” 随着这句话落下,人群里纷纷沉默了下来。 突然有人冲了出来,直接跪在许愿面前,哭喊道:“许愿啊,你一定要给我们讨一个公道啊,我家孩子都快议亲了,这时候死了!肯定是有人故意干的!一定要给我们一个公道啊!” 一个人冲出来,便有许多人过来跪下,齐齐磕头道:“请许公子一定要给我们一个公道!” 许愿回头,看着地上跪着的人。 有些人脸上涕泪横流,头发花白,都是倾了全家之力,把孩子送去书塾读书的。 没想到,最后是这一场无妄之灾。 他们多少人,都跟她一样,经历了莫大的悲痛。 程天坤的哆嗦着,双腿已经在打颤了。 谢晓成可不是魏成功能比的。 魏成功在似水县能只手遮天,那是因为谢晓成不管事,基本上都在军营,极少回似水县。 可若是谢晓成要管,那就还真的不好办…… 谢晓成初到似水县的时候,程天坤也想过拉拢谢晓成,然而没想到的是,谢晓成纹丝不动。 后来他才知道,谢晓成是京官外放。 曾经是御林军里的人,皇上身边的近臣,哪里会收钱财? 索性,谢晓成没收钱,也没有难为他,一心只守着军营,做他的定北大将军。 程天坤便也没想过要拉拢人了。 魏成功和谢晓成一比,高低自现。 一个一辈子都没有去过京城的人,一个皇帝身边的近臣。 一个芝麻官,一个有品阶的大将军。 一个手里只有几个歪瓜裂枣的县令,一个手里握着兵权,手下几万兵的大将军。 肯定是谢晓成更厉害啊! 被许愿注视着,程天坤咽了咽口水,顿时没了气势,“既……既然是大将军的话,小的,自然是不敢。” 程天坤不再多言,许愿转身,同张越道:“哥,继续击鼓,今日这公道,魏县令给,得给,不给也得给!” 毫无疑问,她这一句话格外的振奋人心。 张越回头抄起鼓槌道:“好!我就不信现在魏县令还能坐的住!” 不止张越击鼓,跪在地上的人的也一一爬起来去击鼓。 一时之间,县衙门口围满了人,鼓声震天。 百姓摆手叫好。 人群外面,程止成背着许文贤钻到了最里面,而后把人放下。 看见许愿一身白衣,负手而立,气势夺人。 程止成不由道:“许愿真厉害。” 许文贤亦听见了许愿先前说过的话,他握着手杖,走过去,开口道:“愿儿,回来。” “父亲,你怎么来了?”许愿一愣。 想起前世经历,联想到许文贤刚刚说过的话,她顿时有些慌乱。 许愿怕,怕许文贤和前世一样,让她隐忍。 然而,她还没开口,便听见许文贤又道:“你父亲还在,这种事,便轮不到你来逞英雄,该状告之人,也应该是你父亲才是。” 许文贤抬头,看着县衙,眼底漠然。 似水县县衙,官官相护。 他不能让许愿进去,这门一旦关上,极有可能打不开,就是有谢晓成的令牌又如何? 谢晓成在军营,终究是鞭长莫及。 然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许愿不能退,那他就替许愿进一步。 许愿闻言,顿时就明白了许文贤的意图。 她道:“父亲,魏县令不会把我……” 许愿话音未落,县衙大门也开了。 魏成功道:“何人在此,击鼓鸣冤?” 第81章 两个选择 县衙里,衙役在两侧站着。 许愿一人在堂中,张越和陈山一左一右,站在许愿身侧。 县衙外面,许文贤一行人站在最前面,紧张的看着里面。 在他们后面,是无数的百姓,更有一些人依旧跪着,只为求一公道。 魏成功眼皮一直在跳,跳的他心都慌了。 看着许愿在堂下站着,不卑不亢的模样,魏成功率先施压道:“许愿,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魏县令若是能让我信服,我自然是可以跪下的,可你能吗?”许愿反问。 魏成功噎住了。 尤其是听见外面有人叫嚣着“狗官”二字。 他更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烧。 他也是参加过国考的人,虽不是京官出身,也是正经的读书人。 在来似水县之前,他便告诫自己,虽然似水县偏僻,可他做了县令,承了皇恩,便要好好的做好这个地方官。 可后面,他发现自己想太多了。 似水县贫苦,年年征战更是苦不堪言。 不仅如此,朝廷下来的那些微薄俸禄,根本就不够他养家糊口。 吃饭都成问题了,哪里的理想可以谈? 直到后来,程天坤找到了他。 程天坤让他办的,都不是什么要紧事,但报酬,是俸禄的几十倍。 再后来,县令和程家,就捆绑在了一起。 他一直觉得这种关系会持续很久,又或者,等他调去其他的地方才会断。 可没想到,今日杀出一个许愿。 魏成功本来准备缩在县衙不出去,让程天坤来打发许愿,毕竟,书塾失火一事,就是程天坤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许愿搬来了谢晓成。 不知为何,他感觉这一次,要翻船了。 魏成功定了定神,开口问道:“许愿,你说你要状告谁?” “火烧书塾,谋害书塾学子之人。” 听见这句话,魏成功不由斟酌了一下。 以许愿的意思,他并不知道到底是谁点的火。 如此,就好办了。 思及此,魏成功道:“那你可知,凶手是谁?” “我不知道。”许愿笑着。 魏成功彻底松了一口气,但他面上却半分不显,甚至脸色沉了下来,怒声道:“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为何击鼓鸣冤?难不成是戏耍本官?” 一旁,坐着的程天坤也松了一口气。 幸好,许愿不知道凶手是谁。 不然,他还真不好替宋举开脱。 宋举,是他不能得罪的人。 随着魏成功这一声话落,县衙外面,许文贤一行人心也提了起来。 魏成功索性一拍惊堂木,呵斥道:“大胆刁民!还不给本官跪下!” “魏县令。” 许愿轻轻笑着,那笑却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我是不知凶手是谁,可谢将军知道,不仅如此,他已经把人抓住了,正从军营那边送过来呢?” 许愿说罢,转头看向脸上神情顿失的程天坤,声音戏谑,“程老爷应该也认识,就是程家之前请过来的教书先生,那日我在军营里,他意欲杀我,被谢将军抓住了。” 完了! 程天坤没坐稳,一下从凳子上面摔了下来。 他看着许愿,只觉得如今笑容满面的许愿,像极了一个魔鬼。 魏成功也慌了。 但不是因为那个人是谁,而是因为那个人是谢晓成抓住的。 如此,那谢晓成只会觉得他这个县令无所作为。 不如没有! 程天坤艰难爬起来问:“许愿,你让谢将军把人给抓了?你知道那是谁吗?你……” 程天坤眼前发黑。 那可是京城太尉府的人! 谢晓成就这么把人抓了! 还要送上公堂! 怪不得一个京官被丢到这种地方,谢晓成就是一个莽夫,一点脑子都没有! 程天坤咒骂着。 “我知道啊,不止我知道,谢将军也认识。” 许愿笑着,双手收在袖中,语气平淡:“程老爷,莫急,莫急,我要的是公道,不该死的人,不该为此付出代价的人,我一个都不会为难。” 魏成功有些坐不住了,连忙问道:“凶手何时到?” 说完,他一个劲的给程天坤使着眼色。 然程天坤整个人都乱了,根本没有注意到魏成功。 许愿道:“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只不过,那个人身份高,地位显赫,不知道魏县令会不会包庇啊?” 许愿勾唇。 程天坤想独揽找回宋修婧的功劳,自然不会把这件事向魏成功透露半分。 所以,魏成功现在应该都不知道宋家的人就在似水县。 他也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宋家的管家宋举。 他如今畏惧的,还是谢晓成。 所以,许愿要在宋举来之前,以谢晓成的名头,唬魏成功一句“公事公办”。 宋举最好的选择,就是推一个人出来顶罪。 许愿也没想过,能借这一点小事就要了宋举的命。 听见许愿的话,魏成功正犹豫着,冷不丁看见许愿腰间悬着的令牌,立即道:“自然是严惩不贷!” “好。”许愿点头,说完她问:“陈公子,不知那宋老伯何时到?” 陈山估摸了一下时间,开口道:“应该快了。” 几个人话音落,门外,一群士兵驾着马车而来,行人纷纷退避两侧。 许愿回头看,宋举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下来。 程天坤见到宋举那刻,面如死灰。 若说之前还有一些侥幸,希望谢晓成抓的人不是宋举。 现在,这一份侥幸也没了。 谢晓成,宋家。 这简直就是神仙打架了,遭殃的,只有他! 程天坤心里叫苦不迭。 台上,魏成功看见押人来的,是士兵,顿时像有了主心骨一样,气势磅礴,“来者可是本案凶手?你可知罪?” 闻言,宋举冷笑一声,“区区一个县令,这般胆大,许愿,你还真是了的。” 许愿回眸,对上宋举的目光,纹丝不乱,“宋老伯,你过奖了。” “你莫不是以为,这区区县令能把我如何?” “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宋老伯你面子再高,那也是在京城,在这似水县,你就只是一介平民百姓。” 许愿淡然说完,又举起令牌道:“谢将军下令彻查书塾失火一事,我倒是有个两全其美之策,宋老伯这些日子在军营,想来这件事与这件事关系不大,所以,你有两个选择,一是交出纵火行凶之人,二则是咱们不死不休,直到我找到杀人凶手为止。” 许愿看着宋举,话里全是挑衅。 人群之中。 许文贤看着那熟悉的身影,身躯一震,十指紧紧交握成拳头。 第82章 又何必多此一问? 听见许愿的话,宋举冷笑道:“许公子的这个提议,于老夫而言,只有一个选择。” 许愿挑了挑眉,“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她的每一个选择,于宋举而言,都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交出纵火行凶之人。 可这样,就是断了宋举在似水县所有的羽翼。 而许愿要的,也就这个。 她要有人为书塾学子偿命,亦要宋举日后在似水县里,翻不出来什么风浪。 这才是一举两得。 宋举看着许愿,忍耐许久以后,开口道:“今日黄昏,我把人给你。” “不必给我,需要一个交代的人不是我,而是外面那些人。” 许愿说完,不由得看了出去。 府衙外面,不少人哭红了人。 十几个学子,就是十几个家庭,十几个未来。 或许人命在宋举眼里无足轻重,但许愿不这样觉得。 她希望天齐律法更加完善,让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在起那些恶毒心思之前,掂量一二。 堂上,魏成功看着许愿和宋举一来一回的说着,眉心紧紧皱起。 尤其是,两个人像是特意的忽略了他自己就能把这个案子办下来了一样。 这让他多没面子? 想到这里,魏成功一拍惊堂木,呵斥道:“你们两个人,在堂下议论什么?本官还在这里,轮的到你们来报办吗?” 陈山和张越纷纷看向许愿。 就连府衙外面的人,也一起看向了许愿。 许愿却是不疾不徐的看向宋举,“宋老伯,看样子,这桩案子,魏县令想着公事公办,既然如此,那就交给魏县令,今日黄昏前,若是我没有看见杀人凶手,那恐怕我还得跟宋伯你周旋一二了。” 若非北尧说过,魏成功不能动,今日她才不会一直忽略了魏成功。 可偏偏,魏成功自己往火堆里扎。 拉都拉不回来! 许愿说完,回头看了一眼魏成功,给人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以后,同张越和陈山道:“我们走,公堂之上,自然应该由县令来主持公道。” 陈山点了点头。 张越也松了鼓槌,跟在许愿身后离开。 唯有陈山,路过宋举那刻,微微停顿,小声道:“宋管家,谢将军交代过,此事务必办妥,别说是在似水县,不论在何处,死了十几个学子,都是要给一个交代的,宋家若是不想因此而被参一本,那就得看看宋管家如何把自己摘个干干净净了。” 这些话,是北尧让他说给宋举听得。 陈山说完,看着宋举脸色攸然沉了下来,不由得心情大好。 宋举黑着脸道:“谢将军已经外放了,你以为他还能回京城吗?” “那可不一定,俗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你怎么知道,谢将军不会班师回朝呢?” 说完最后一句话,陈山不欲再继续说下去了。 北尧一共就交代了这些。 再说下去,就是越矩了。 许愿三个人出去,还想找许文贤,一群人已经扑在她面前了,嘴里全是感谢的话。 几个人把百姓扶起来,许久以后,才得空从人群里出去。 看着人群尽头的许文贤,许愿的步子不由慢了下来,她甚至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她的父亲。 都说父爱如山,无言。 前世,她总觉得许文贤不爱她,不论她想做什么,许文贤都拦着。 甚至是为求一个公道,许文贤都不准她去。 直到,她为她的莽撞无知,付出了代价。 那时候她才知道,许文贤不是不想要个公道,而是他已经看遍了世间不公之事,他知道,在似水县里,找不到一个公道。 许文贤拦着她,是怕她出事。 今日亦是如此,即便是她立在公堂之上,许文贤也恨不得是自己来代替她。 她的父亲,母亲。 一直都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父母。 一旁,张越已经跑了过去了,许久不曾归家,张越憋了很多话。 陈山立在旁边,没有打扰。 张清玉见许愿迟迟不过来,喃道:“这孩子,出去了一日,连父母都不记得了。” 许愿笑了声,藏起眼里的泪水,这才朝着两个人过去。 程止成道:“许愿当真是厉害,师父有一个好儿子。” “是啊,愿儿长大了。” 许文贤笑,眼里有些苦涩。 他就知道,许家儿郎,就没有一个贪生怕死的。 只可惜,许家生了变故。 若是许愿能长在京城里,能在许府长大。 那许愿一定是下一个惊艳世人的名臣。 “父亲,你说什么呢?”许愿回着许文贤的话,一边道:“儿子便是七老八十,有父亲在,依旧是一个小孩子,哪里会长的大?” 许愿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府衙里。 她们三个人出来以后,府衙的门就再一次关上了。 许愿道:“爹,这一次是有谢将军撑腰,虽说抓住了凶手,可那终归不是幕后真凶,书塾学子,依旧没有公道可言,所以年后,我想上京一趟。” “上京?” “是。”许愿点头,“我说过,我一定要改变这天高皇帝远,贪官污吏频出的现状,而今受灾的只有我们,可在其他郡县,不知还有多少人和我们一样,受了冤屈报案无门,反而被府衙折磨,被栽赃,被陷害。” 许愿原本是打算等到战争结束以后,借着参加国考一事,提起去京城一事。 而现在,书塾失火一事,正好给了她上京城最完美的理由。 书塾学子的公道,她要讨。 许家满门被灭的公道,她亦要讨回来! 年后,战争应该就结束了。 那时张越有军功傍身,她也能安心离开。 至于程家。 离开似水县之前,她一定会让程家在似水县里,掀不起任何风浪。 看着许愿脸上的坚定之色,许文贤点了点头,声音有些颤抖,“好,我儿存了大志向,想做什么去做就是了。” 一旁,程止成闻言,立刻道:“许愿,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我说过,我也要为书塾学子讨一个公道!” 许愿刚想拒绝,一旁,许文贤道:“那你们二人就一起去,兄弟俩个,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不……” 许愿话音未落,一旁张清玉道:“是啊,两个人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也是好的,年后就走,可没多少时间了,我现在就得把衣服给你们准备起……” 听着张清玉的念叨,许愿顿时歇了想要反驳的心思,点了点头道:“好。” 第83章 一定要赢啊 事情解决以后,张越就要回军营了。 文淑芳纵然不舍,也只能让张越早些回去。 陈山和张越来的时候两个人均是骑马,许愿送了张越一程。 张越有心问许愿为何那样做,但碍于陈山也在,只能压下心里的疑惑,想着以后再问。 程泽言死了,程家夫妇亦是悲痛欲绝。 张清玉和许文贤合计一番后,还是准备让程止成这段日子跟他们住在一起。 一来是程止成还没有好全,彼此能有个照应。 二来是怕程泽言父母看见程止成,想起溺死的程泽言。 冬日来临,天也黑的越来越早。 许愿照例出去买菜以后放入地窖,从地窖里爬出来,就看见在上面等着她的程止成。 许愿问:“有事吗?” “有事。”程止成亦步亦趋的跟着许愿,讨教道:“许愿,今日在公堂上,你为何不要那个老人认罪伏法?他肯定就是凶手,为什么还要放过他?” 程止成知道,许愿有自己的想法。 否则的话,也不可能已经上了公堂,还让人就这样下来了。 但是究竟是为什么,程止成想不明白。 明明可以已经有人可以主持公道了,为什么就这么轻易的就算了。 还有就是,许愿为何闹的那么大,又轻轻的揭过。 程止成不明白。 闻言,许愿停了下来,她看着程止成,想起许文贤白日说的事情,思忖片刻以后,她问道:“程止成,你想过以后,你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吗?” 程止成不明所以,更不知道许愿说的话和他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但他还是认真的开口:“若是不能做官,那就当一个老实的读书人,若是能够入朝,那自然要当一个清正廉洁的好官,克己复公。” 许愿点了点头,开口道:“你可知道太尉?” 在似水县,不论什么都差京城一大截。 其中就包括天齐的律法和官职。 一些读书人尚且知道丞相御史大夫等,可若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知道的最大的官,也就是县令而已。 许愿不知道程止成知道多少。 因此,她的弄明白以后,才给程止成说明。 “我问过师父,在京城里,皇上之下是三公,三公分别是丞相,御史大夫,太尉。丞相主管政事,御史大夫负责监察,其下大理寺,则为审案判刑之处,太尉是负责军事,武官调动,一一由太尉负责。” 程止成一一说着。 许愿点了点头,又开口道:“而今天齐的太尉姓宋。” 程止成听见“宋”字,立刻反应了过来,“堂上的那个宋伯,是京城里太尉府的人?” “是,而且,在太尉府,他的职权不低,如今会在似水县,也是因为有事情要来处理,所以,你觉得,哪怕是他真的杀了人,魏县令能把他如何吗?” 许愿反问着。 别说魏成功能把人如何,就是谢晓成在这里,都不可能把宋举给羁押了。 “先前势大,是为了逼宋举交出杀人放火者,后面轻拿轻放,那是因为结果已经注定了,他不想费时费力,我们也没有必须继续耗着,否则鱼死网破,受苦受难的,依旧只有我们。” 听见许愿的话,程止成顿时觉得豁然开朗。 但他又忍不住道:“难不成就因为他是京城来的,我们就什么都不能做了?连一个公道都不能讨要吗?” “你可以讨,但你也要知道,那个代价,是你付不起的。” 许愿把盖子合上,见天还早,便不急着回屋看书,又开口道:“程止成,天齐有律法不假,但律法背后有无数的高官,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行事,你想要公道,只有一股蛮劲是不够的,还需要其他的东西。” “我明白了。”程止成暗暗点头。 另外一边,文淑芳见两个人都在院子里,开口喊道:“越儿,止成,吃饭了。” “来了!” 许愿洗了手过去,程止成也跟着过去。 一顿饭吃的安安静静,许愿吃完以后,帮着张清玉洗碗,一边去收在屋檐上的腌菜。 她才进院子,就看见靠在两边屋脊上的人。 许愿一愣,招了招手,朝一处角落走去。 陈河见状,飞身下去,开口问道:“许公子有事?” “你们……还不走吗?”许愿看了一眼另外一边的陈泊。 许愿不喜欢这样被人盯着的感觉。 尤其这还是北尧的人。 陈河闻言,开口道:“公子吩咐了,务必保护你们的安全。” “一直?” “也不是,等这一战结束,似水县没有可以威胁许公子的人时,我和陈泊二人自会离开。” “果然是要打仗了。”许愿了然。 前世,这一场仗,来的没有这么快。 想来,是那个人已经等不住了,要提前开战。 “公子说过,许公子聪慧,瞒是瞒不住,的不如如实告知。不过我和陈泊二人也只是负责保护许公子一家安危,许公子不必多心。” 听见这话,许愿不由笑道,“你家公子当真是了解我,事事都知晓。” 陈河不再说话了。 许愿便又问:“何时开战?” “最迟便是两日后,早的话……” 陈河话音未落,远远的,号角声起。 许愿跟着看过去,大漠深处,狼烟滚滚。 这是,有敌袭了。 似水县的狼烟,只有外敌入侵才会燃起。 所以说……歌舒部,已经开战了。 “看来,今夜就会开战了。”许愿喃喃开口。 陈河也看见了,“应该就是今夜了,这一战,终于是来了。” 在似水县里,也有号角声回应着大漠里的号角。 整个县里顿时人心惶惶起来,家家户户出门看着情况,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那就麻烦你们两个人了。” 许愿说完,顿了顿又开口道:“我回去说一声,我们一家人挤一挤,给你们两个人腾一个房间出来。” 这一战,是持久战,所以陈河也没拒绝,当即道:“麻烦了。” 许愿出去,许文贤一行人也出来了,她率先道:“舅舅,咱们家把院子封起来,这些日子外面定然乱的很,我们在似水县里,不必多担心,守好自己家里就行了。” “是是是。”张清易忙不迭的应着,立刻去拿棍子挡门。 似水县京城打仗,一家人也算是有经验。 如今在似水县,比先前在程家乡好多了,张清易抵门,文淑芳和张清玉便收拾着其他的。 程止成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整个院子全部被钉死了,不等他开口,许文贤道:“止成这些日子就别回去了,在这里住下。” 安排好这些,又把陈山和陈泊两个人安顿好以后,许愿才透过紧闭的大门看向沙漠。 她喃喃道:“一定要赢啊,一定要赢。” 第84章 三爷真是好谋划 烽火起,号角响。 谢晓成看着哥舒部夜袭,又不由得看向了身侧的男人。 良久,他道:“三爷真是好谋划。” 北尧没有说话,他看着沙漠深处,微微蹙眉。 在谢晓成身后,张越小声问道:“这个三爷是谁啊?” 谢晓成副将闻言,低声道:“听说是京城沈家公子,在沈家排行第三,所以叫一声三爷,你可别莽莽撞撞的得罪了人,没瞧见谢将军都低三下四的?” 副将训斥完,学着谢晓成的模样,一脸深思的看向远处。 无人开口,四周只有号角声。 良久,他又小声嘀咕道:“张越,我说你真的不认识那三爷?我怎么听说谢将军都是因为三爷才对你提携有加的?” 张越有点功夫,底子不错,又吃的苦。 自然能得谢将军赏识。 可军营里面,能吃苦的人多了去了,但是能得谢将军赏识直接进成字营的。 张越还是第一人。 张越摇头道:“我是真不认识,我要是有认识这么厉害的人,他还能帮我,我怎么还在这里讨生活呢?” 相处几日,副将也知道张越的性格。 单纯直率,没什么心眼子。 若是真的认识那贵人,想来早就已经告诉所有人了。 于是他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多言。 寒风刺骨。 大漠深处更是萧瑟,北尧抬了抬手,一旁,陈山上前一步,给北尧系上披风。 白色披风,犹如胜利的旗帜,在空中飞扬。 张越看过去,只觉得北尧一身战袍,锐气四射,像极了许愿曾说过的许家将军。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惊艳绝伦之辈。 他就在那里,哪怕是什么都不做,一言不发,也不容任何人忽视。 这是气场,也是他不曾有的东西。 北尧倒是没有注意张越如何,等陈山系上披风以后,他才慢条斯理的带上面具,开口道:“谢将军,你留守后方,成字营的兄弟,随我出征。” 谢晓成惊呆了,“三爷,你要亲自出征?” “有何不可?” “三爷……” 谢晓成想起京城之中的传闻,顿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他总不能说,你就是一个绣花枕头,上阵杀敌这种事,不适合你这种位高权重的皇子。 还有便是,谢晓成怕北尧有去无回。 哥舒一族善骑射,异常勇猛,远非天齐士兵可比。 是以,天齐在似水县屯兵不少,为的就是对抗北边的歌舒部。 北尧一个人去,谢晓成是真怕人有去无回。 北尧看向谢晓成,语气轻飘飘的,“谢将军在质疑我?” “自然不敢。” “那便好好看着。” 北尧说完,翻身上了一旁的战马,陈山跟着喊道:“十字门听令,随三爷冲!” 谢晓成招了招手,又道:“张越,务必保证三爷安危!” 张越抱了抱拳,跟着翻身上马冲了出去。 一夜厮杀,大漠深处尸横遍野。 许愿一夜未眠,清晨起来就听见街上在抢粮,哭喊声不止。 这种情形,每次打仗时都会上演。 也就是这时候,文淑芳和张清玉才明白许愿为何弄地窖。 一家人照常开火,对于陈河和陈泊,许愿只说是先前沈仁耀的朋友,在家里住两天。 如今正打仗,家里多两个男丁,也算是多了一份安全保障。 中午饭吃过,陈泊就不见了。 等在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了,许愿见到人回来,见四面无人,急忙问道:“前线战事如何?” “首战告捷。不过公子准备直接攻入哥舒内部,应该还要些时间。” 陈泊斟酌着说。 他倒也没有好奇许愿为什么会知道他去了解了战局。 毕竟院子就这么大,他无缘无故的不见了,但凡有心者,都会多问一句。 听见陈泊的话,许愿松了一口气,不过片刻又担忧了起来,“看来,这个战局,短时间之内,是不会结束了。” “是,不过许公子也无须担心,寒州的兵马,马上就要来了。” “寒州?”许愿一愣,她蓦然想起,北尧说过,派陈山去了寒州…… 难不成,是要兵? 所以,那个时候,北尧就已经想到要开战了吗? 还是在更早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着手安排这件事了? 许愿心里疑问丛生,她想问个明白,但她又清楚,这与她无关,她不应该多嘴。 “是,不止兵马,还有粮草,公子做事,向来都会安排的很妥当的,许公子不必担心。” 陈泊说着,看见程止成朝这边走来,自然而然的停了话题,说起了其他的事。 晚饭以后,一家人拿着凳子坐在门后,听着外面的动静。 也就是这时候,张清易才感慨道:“幸好当时听了文贤的话,搬到了似水县里面,要是还在乡里,如今怕是连瞌睡都要睡不好了。” “可不是。”文淑芳连连点头,“以后咱还是得听文贤的,你看看,现在咱们多安全?就是外面乱的,也不知道这打仗什么时候能结束。” 许文贤眯了眯眼,开口道:“短则半月,多则三月。” 程止成不由问道:“师父,这怎么说?” “如今是寒冬,哥舒部粮草不足,若是这时候拿不下歌舒部,等明年开春,草木茂盛,那时候,就攻不下哥舒了。” 听见许文贤的话,许愿无比赞同。 在她看来,也是如此。 这一场战,取胜要快,否则不止劳民伤财,甚至可能连似水县都守不住。 可是…… 以往天齐出兵都是防守,哥舒部停止偷袭便也就算是止战了……许文贤是如何得知,这一次,天齐是要攻下歌舒部? 想到这里,许愿也没有继续猜测,而是直接问道:“爹,你怎么知道这一次打仗和以往不同?我是说,你怎么觉得,天齐这一次,是为了攻下歌舒部?” “因为局势不同啊。”许文贤看着许愿,开口道:“以往都是歌舒部骚扰我们,谢将军忍无可忍这才出兵,而这一次,是歌舒部主动出兵,今日外面都在传成字营出征,首战告捷,却没有任何消息说谢将军要返回似水县,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要借势,继续打下去。” 还有更多,许文贤没有说。 诸如……歌舒部今年提前进攻,诸如似水县来了不止一个高官大臣,诸如那号角中的战意与往年不同。 他只是看着那一扇紧闭的门,喃喃道:“高祖一直以前朝为榜样,征战四方却独独没有攻下歌舒部,希望今年,能一统中原,把大漠和草原,尽入囊中。” 第85章 我一定会带着我哥回来的 接连三日,战报不断送来。 许愿也在陈泊的话中,得到了不少信息。 诸如北尧领兵出征,谢晓成留守后方,歌舒部节节败退。 但偶尔也有战败失利的消息传来。 因为纸上谈兵,总有失算的时候。 只不过,这一次打仗和往常不一样,似水县里的暴乱不过半日就平息了下来。 没有抢粮,没有强行征兵,更没有直接收缴银钱用于开战。 若非是时不时一声号角声,几乎都无人想起,天齐和歌舒部还在开战。 又过三日。 许愿估摸着应该快结束了,也没怎么听见起兵的号角声,遂开了门,准备出去看看。 街上一如既往,只不过行人少了许多。 程止成跟在许愿身后,还未来得及说话,便看见街头有人纵马而来,他连忙把许愿拉回去。 许愿认出了骑马的人是谁,当即道:“程止成,我认识。” 她开了门了,陈山还未靠近,便从马匹上下来,见到许愿那刻,直接开口道:“许公子,好久不见。” 许愿点了点头,“是好久不见,有事?” “找人。” 许愿默然,点头让陈山进去。 闭上门以后,许愿才问道:“前线战事如何?” “僵持不下。” 陈山用四个字概括完以后,又开口道:“公子那边,召陈河回去,怕书信书信说不清楚,又怕你多想,所以命我亲自来一趟。” “战事为重,我又不会多想什么,更何况,今年似水县里安全的很。” 许愿笑了笑。 里面听见动静的陈河和陈泊也一一出来。 听见陈山的话,陈泊立刻问道:“公子出事了?” “没有。”陈山摇头。 说完,他看着许愿,又开口道:“还有一件事,公子让我先不要告诉你,但是我觉得,你应该有个心理准备。” 许愿心咯噔一下沉了。 她定了定神,微敛神色,开口问道:“你说。” “公子上阵杀敌,本是让谢将军留守后方,但昨夜突遇偷袭,谢将军带人迎战,为了救谢将军,你兄长连同成字营其他兄弟……” 陈山没有说后面的话,看见许愿脸色骤变,他又急忙道:“不过你放心,公子说过了,会保你兄长平安,召陈河回去,也是为了营救你兄长。” “砰……” 文淑芳在几个人身后,听见那一句话,手里拿着的菜篮子顿时掉在了地上。 她不知道面前几个人是谁,但她知道,许愿的兄长,只有张越一人。 她想问一句,人还活着吗?会不会缺胳膊断腿,但她不论如何,都说不出来那几个字。 许愿看过去,急忙过去安抚道:“舅母,没事没事,谢将军一定不会不管我哥的。” “对啊,一定不会的。” 程止成也跟着宽慰文淑芳。 文淑芳听见那些话,眼里的泪彻底藏不住了,哭道:“要是早知道今日这模样,当初就是打断他的腿,也不该让他投军去!” 文淑芳又悔又恨,恨不得自己亲自代替张越去赴死。 许愿紧紧抿着唇,许久,她道:“陈公子,多谢你带信,程止成,这一家,我就交给你了。” “啊……什么?”程止成还没反应过来。 “我要去前线,救我哥。” “不行,不行!”文淑芳急忙拉住许愿,着急道:“愿儿,你不能去!” 陈山想起北尧说过的话,也懊恼自己不该把话就这样说出来,跟着劝道:“许公子,你们都不用着急,有公子在,你兄长不会……” “我已经想好了,是我送我哥去军营的,我一定要去救他,就算是他死了,我也得亲自把他的尸体带回来,舅母,你放心,我一定会带着我哥回来的。” 许愿说完,看着程止成,语气郑重,“解释的话,就交给你了,而今我不在,还麻烦你照顾好我这一家,若是你没有做到,便是死,我都不会放过你。” 程止成看着许愿决绝的模样,点头发誓道:“许愿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出事的。” “愿儿!你听舅母一句话,你……” 文淑芳话未说完,许愿已经出去了。 她着急看着,双腿却没有力气拉许愿回来,便催嚷着让程止成去追。 可回应他的,只有马蹄声。 陈河见状道:“陈山,你闯祸了。” 陈泊也道:“公子若是知道,恐怕得罚你一年俸禄了。” 陈河和陈泊二人,也算是和许愿相处了一段时间。 许愿性子淡,但是,一定是他认准的事,就是头破血流,亦不会回头。 除此之外,就是他很在意他家人的安危。 为了他的亲人,许愿甚至可以自己去赴死。 天齐重孝,但能把“孝”做到这个份上的人,只有许愿一个人。 陈山心里苦,“我也没想过,他能这么莽撞!” 早知道就应该听公子的话,三缄其口。 他就不该多来这一趟。 陈泊又道:“他好像把你的马骑走了,你们还不去……” 陈泊话音未落,陈山和陈河两个人急忙追了出去。 陈泊这才闭了门,见程止成扶着六神无主的文淑芳,他本不欲多说,但是想起这一家人的照顾,还是开口道:“张夫人,你也别太担心了,不会有事的,更何况,你也听见了,张公子是为了救谢将军涉险,成字营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人的,毕竟,军心不能乱。” 陈泊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有没有用,能不能安慰到文淑芳。 但是他知道,有北尧在,张越除非战死,否则,都不会出事。 更何况,张越是为了救谢晓成出事。 哪怕是没有对许愿的承诺,北尧都会救张越。 纵然陈泊如此说,短短一日之间,整个张家还是有如重创一般,甚至都没有人大声说话,来往都是静悄悄的。 陈泊也不好过多安慰,只每日守着院子,警惕着其他的意外。 程止成看着再一次闭上门的院子,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开口道:“许愿,下一次,我一定要跟你一样勇敢,我也要在你身边,所向披靡。” 第86章 吃人不吐骨头 许愿到的时候,大漠里一片太平。 没有战乱,没有喧嚣,甚至于连号角声都没有。 许愿扒了一件衣服,套在身上以后,又趁着夜色,朝哥舒王帐而去。 没有骑马,她只能步行。 一路走过,她方才暗叹,果然,沈仁耀是为了收复哥舒而去打仗的。 整个大漠里,一路都是尸体。 哥舒部几乎是节节败退。 只不过,大概是因为昨夜歌舒部偷袭成功,天齐这边,军营里气氛有些低迷,反观哥舒部,倒是一片欢呼声。 歌舒部人喜篝火。 许愿把自己埋在雪地里,摸清了换防的人以后,套了一件衣服,装模作样的混进了人群里。 前朝曾攻下过哥舒部,一统了南北。 而今的哥舒部,便是以往的寒州。 只不过前朝末年,割据混战,北方的歌舒部在一起起兵作乱,夺回了寒州。 哥舒往西,是大漠,往东,是草原。 若是沈仁耀这一次当真攻下哥舒,那么寒州和朔州的地图,又会大上一倍。 只不过……这件事并不容易。 歌舒部若是久攻不下,如许文贤所说,拖到明年三月时,那仗就不好打了。 天亮那刻,许愿拿了一把弓,收在了哥舒王帐外面。 天将将亮,也是人心里防备最弱的时候。 许愿打了个哈欠,开口问道:“可汗今日会出兵吗?这岗站的,腿都麻了!” 许愿说着,一边捶了捶腿。 她不说还好,一开口,四周站岗的都觉得自己腿软了,纷纷换了一个姿势。 一旁,有人道:“不知道,可能不会,毕竟偷袭也只不过是抓了十几个人而已,屁大点用都没有,又没有把那谢将军抓到!” 许愿眉听见什么有用的消息,便又试探的打听道:“我可听说天齐那边,新来了个将领,可厉害了!” “那穿白衣服的?” “应该是?” “肯定就是,听说是什么公子哥,杀了我们不少人!要是能生擒了他就好了,可汗肯定给我赏好多粮食,这一年到头,都不愁吃喝了……” 明明是外邦人说的话,可许愿听在心里,莫名觉得有些难过。 一个沙漠,隔出了两邦人。 明明几百年前,他们也是同宗同脉…… 生擒敌方将领,在天齐,那必然求的是封官加爵,哪像歌舒部的人,只求多一些粮食。 许愿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可她不能阻止什么,就像她阻止不了这一场战争一样。 许愿心里凄凄,却没有忘记自己的正事,又道:“我也想生擒了他,听说那人长的可好看了,就跟中原人形容的那玉面小生一样,不过……我倒是有些怕,你说他这么厉害,白日里又没有什么动静,会不会也搞偷袭啊?他把天齐那些俘虏救走了怎么办?” “还俘虏,你瞌睡没睡醒,那些俘虏早就已经被赶去挖坑了,都一天了,坑都已经挖好了。” 许愿脸色骤然一白。 让俘虏挖坑,这就意味着……哥舒部不准备留下那些俘虏,是要准备坑杀了。 许愿不说话,一旁的人察觉,不由问道:“咋了,你该不会是觉得那些人不该死?你想想,他们杀了我们多少兄弟?便是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 许愿不说话了,她握着弓箭,努力的让自己站直了身体。 直到有人喊“换防了”,方才跟着先前一直说话那个人离开。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许愿心不在焉的跟着去打饭。 说是饭,也只是一口破碗里面掺杂了几粒白米。 许愿不太想吃,又忧心着张越的安危,迟迟没有吃饭。 一旁人道:“赶紧吃,吃完了说不定今天还要打仗!没吃饱怎么有力气打仗呢?” 许愿默然,见身边那少年年纪也不大,防备心全无,不由问道:“你想打仗吗?” “谁喜欢打仗啊?可咱们生在这里,只有这一条路,不打仗就得饿死!” 许愿没说话。 她喝着碗里的汤,看着旁边的人又去盛了一碗,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她在京城的日子不多,她没有怎么受到过京城忠君的观念。 但她知道,京城中的贵族,餐餐都是佳肴。 更别提皇宫里的贵族了…… 那些人一餐饭,大约就是整个歌舒部一日的吃食了。 有人打仗,是为了攻城掠地扩大版图。 而有些人,仅仅只求自保,只是为了活下来…… 这样的差异,怎么能不让她觉得悲哀? 许愿不知如何言语,更不知道如何宽慰自己。 许愿正想着,冷不丁的,旁边伸出一只手来,直接拿走了她面前的馒头。 许愿抬头看过去,一个脏兮兮的人取代了先前的人,坐在她旁边,咬着她的馒头。 见状,许愿把自己的碗也推了过去,开口道:“没吃饱吗?多吃一些。” 那人也不客气,就着许愿的碗配着馒头下饭,两三口吃完,他抹了抹嘴巴,声音徐徐:“都说了,指不定今天还要打仗,不多吃一点,怎么能行?” 许愿的眼睛随着那人的话越睁越大,直到整个脸上写满震惊。 北尧笑了,语气和先前那少年别无二致,“都说了叫你多吃一点,给你,人个子不大,胆子但是大。” 北尧把自己的馒头丢给许愿。 许愿环顾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在这里?” 还弄成了那一副扮相。 许愿知道,北尧这个人爱干净,因为他的马匹都是干干净净的。 是以,她一开始都没想过面前这个脏兮兮的人会是北尧。 这比明日止战都要夸张几分。 可事实就是如此,面前的人,除了脸上看不出模样,声音,体型都一样。 “我还没问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不知道这里吃人不吐骨头?”北尧徐徐开口。 “你吓小孩呢?”许愿看着北尧给她的馒头,声音低了下来,“碗里都不见几粒米,若是真的吃人,哪至于如此。” 在歌舒部,战死者,都为勇士。 有些部落没有吃的会杀马吃人,可歌舒部不会。 他们对死者,有着最崇高的敬意。 听见许愿的话,北尧失笑,他也知自己唬不了许愿,便直言道:“我是来兑现承诺的,都说了保张越平安,便是舍了这条命,也该把人给你救回来才是。” 四周嘈杂,北尧的声音就这样传入了耳中。 像是直击灵魂一样。 许愿愣住了。 面前的人依旧是那副不着调的模样,却又像把一切掌握在手中一样。 许愿忽然不知应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才能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 第87章 沈公子会保我 “发呆干什么?” 北尧看着许愿,拿着碗起身,一边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等会找到机会,就赶紧离开。” 许愿跟上北尧,“那我哥呢?” “当然会没事。” 许愿想了想道,“那我在军营等你们。” 这里是哥舒王帐,危险重重,她为救张越而来。 如今张越已经有人相救了,她自然不应该在这里久留,免得丢了性命。 “行。” 北尧利落的点头,见许愿要走,他想起什么,又不知如何叫许愿名字,便抬手,抓住许愿头上的帽子。 帽子被握,许愿下意识回头问:“还有什么事?” “我最讨厌别人说我生的好看,下次再说,我就把你眼珠挖出来。” 北尧说完,看着许愿,这才施舍一般道:“走。” 许愿忍住笑,没有反驳,端起自己的碗出去。 北尧应该是和她想到一处去了,都冒充了哥舒王帐外面的守卫。 是以,她说的那些话,北尧都听见了。 只不过,北尧那句话,的确是没有多大的威慑力。 许愿从帐篷出去,看了一眼王帐的位置。 两队人正在换防,营帐里空空如也。 许愿步伐一顿,而后默不作声的换了一个方向,绕到营帐后面,趁着换防的时间,钻进了王帐。 哥舒王帐和其他帐篷还是有区别的,一进去,许愿就感觉到了一股热气。 帐篷正中燃着火。 许愿绕过火堆,去木桌前面。 桌上放着不少信件,大多都是加急的军报,许愿一目十行的看完,心里更是暗暗惊叹北尧的布局。 她甚至都已经在怀疑昨夜哥舒偷袭成功,是不是北尧故意露出的破绽。 都是军报压着,许愿翻了一圈,没看见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有找到对当前战局有利的信件,她压了压眸,就要起身离开,却忽然看见几封不一样的纸。 许愿目光一凛,喃喃道:“这是似水县县衙用的纸。” 天齐的纸和歌舒部用纸不一样。 天齐的纸更加细腻,方便书写。 在似水县,只有一些富贵人家能买得起纸,读书人用的纸与县衙的纸也不一样。 读书人的用的纸,比县衙的要粗糙一些。 而这里的纸,细腻,所以才能被她发现不同的地方。 就好比一颗珍珠放在石头中,哪里都怪异。 许愿拿起那些书信,一遍看完以后,又看了一遍,直到最后一遍,她才惊愕放下信纸。 与此同时,她不由想起先前北尧说过的一字一句。 许愿捏紧了手中的信纸,全部塞进了自己的包袱里面。 她起身要走,角落里,一个黑色影子也钻了进来,两个人四目相对,许愿率先按住了身上的包,开口道:“沈仁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似水县县令魏成功联合歌舒部,以战养战?” 北尧还没惊讶完许愿出现在这里,此刻听见许愿问的话,不由又是一惊,许久,他叹气道:“许愿,我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你,你的聪明,简直让人觉得可怕。” 北尧目光扫过桌上的信纸。 很明显,许愿已经全部都看过了。 她能问出这句话,就说明许愿已经看懂了了信件的内容。 他都是让沈一川查过以后才能确定,但许愿一猜就对。 许愿的聪明,简直让人害怕。 “沈公子不也是一样的睿智吗?”许愿反问。 隔着火堆,许愿问道:“所以,你也不是特意来救我兄长的,你是为了这些信件,是吗?” 话已经亮到这个地步了,北尧也没想继续隐瞒,直接开口道:“你说的不错,我就是为了这些信件而来的,同样的,我也会救你兄长,你可以放心。” 许愿笑了,“我知道你重诺,所以才会毫不犹豫的离开,可是为什么,你知道县令和歌舒部勾结,为什么还要推动这一场战争,明明……明明可以不打的。” “今年不打,还有明年,在我的立场上,我只能让这件事利益最大化。” 北尧看着许愿,看见许愿神情一点点黯淡下来,他继续道:“许愿,在其位谋其政,我别无选择,我也没想劝服你,把信件给我。” “可是我后悔了,这本就是不应该发生的事。” 许愿看着北尧,依旧紧紧的按着自己的包,“若是那一日,我不给你带路,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北尧点头,“是,但也可能,我会在其他地方发现端倪。” “不,你发现不了的。”许愿摇头。 前世,魏成功与歌舒部勾结一事并没有被人爆出来。 这一战来的快,去的也快。 几乎毫无伤亡。 可现在不一样了,北尧主动挑战,歌舒部迎战,她在来往的路上,看见了无数的尸体。 用尸横遍野形容,都不为过。 可这一切,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北尧没说话,他看着许愿失神,默了默,依旧是没说话。 许愿抬头,看向北尧道:“三爷有你这样的谋士,当真是选对了人,你是聪明人,可我们注定不能成为盟友。” “所以,这些信件,你是真的不准备给我,是吗?” 北尧压低了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威胁。 “是。” “你留着它,有什么用吗?” “自然是没有多大的用,可若是由你交给三皇子,由三皇子交上去,那牵连之重,你可曾想过?” 许愿看着北尧,又道:“魏成功一人,布不了这么大的局,所以,这背后的人,非富即贵,你应该不至于天真到仅仅凭着这几张信纸,就能定罪了?” “自然。” “那就让我留下。”许愿说完,沉默了刻,又开口道:“当然,你若是执意要抢,我自然也守不住这些证据。” “那你可知,留着这些信件,你会面临什么?” “我知道,不过,我替三爷做了马前卒,三爷也应该,保我平安?”许愿反问,“又或者,沈公子会保我平安。” “希望我有这么大的能耐。”北尧轻轻叹气。 “若是你没有,那就让这证据……” “别说话。” 北尧打断许愿的话,起身越过火堆,把许愿往旁边角落里拉,低声提醒道:“有人来了。” 闻言,许愿浑身一紧,整个人也往后面避了避。 第88章 本王饶你们不死 隔着一层帘子,对话声也隐隐绰绰的传了过来。 “那天齐来的将军究竟是谁?怎么不按安排办事?不是说了那个谢晓成不会出现吗?老子没想到,谢晓成没看见,反倒来了个更厉害的!” “属下也不知,不过昨夜偷袭成功,听说天齐那边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老子倒是不在乎天齐乱不乱,老子只关心有没有粮,若是没有粮,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 说话声由远及近,一男子掀开营帐进来。 许愿透过缝隙看过去。 来的人一身粗犷,面色是大漠最常见的小麦色,身上穿着貂毛,和身旁的人立刻就能区别开来。 这应该就是哥舒部的可汗,哥舒妄。 “似水县那边,还没有回应,听说这次驰援下来的,不是粮草,而是兵……可汗,你说那狗贼县令,会不会把我们给卖了?” “卖了?”哥舒妄一脚踢在面前的椅子上,语气冰冷,“他要是敢卖老子,老子就敢杀到他家里去!” “可汗息怒!想来那魏成功也不敢戏耍可汗!只不过如今我们节节败退,如何是好?还有那些俘虏,是放了还是杀了?” 许愿听见这句话,下意识的看向北尧。 北尧说过,会救张越,也不知道这时候把人救了没有。 若是没有…… 哥舒妄道:“几个俘虏而已,先关着。” “啊?不是已经叫他们把坑都挖好了,就这样还关着?可汗,你想想咱们死了多少人,可不能心慈手软,就应该叫那魏成功知道,咱们草原人不是那么好戏耍的。” “终归是人命,再说了,若不是我们挑起战争,哪里会打仗,他们身后,也是无数个家庭……谁在哪里?!” 哥舒妄话风一顿,目光凌厉的看向许愿和北尧藏身的地方。 他摸向腰间的大刀,示意旁边的人把守着外面,而后步步逼近。 北尧垂眸,压了一只手在唇边,示意许愿别说话,而后悄悄摸向了腰侧。 若是避不开,那就只有殊死一搏。 见北尧模样,许愿也默默的摸向了自己的腰间,握上了软剑的剑柄。 哥舒妄一步步逼近,同时大声喊道:“出来,本王饶你们不死。” 脚步声近在耳侧,乃至于只要哥舒妄掀开一点帘子,都能看见两个人。 许愿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的看着那一双越拉越近的靴子。 若是打不过,那就只有——跑! “可汗!” 就在许愿和北尧准备冲出去的那刻,一个人急匆匆的冲进来。 不仅打断了许愿的动作,也打断了哥舒妄的下一步动作。 “什么事?”哥舒妄回身,把刀插回了腰间。 “俘虏跑了一个!” “什么?” “跑了一个。”应话的人战战兢兢的补充道:“好像,好像就是昨夜替谢晓成挡刀的那个男的!” “好啊,本来还打算放了,不曾想还有点三脚猫的功夫,来人!”哥舒妄抹嘴一笑,抽了旁边的大刀:“跟老子一起去追人!” 哥舒妄话落下,人就大踏步的出去。 北尧凝神跟听了一会儿,而后才松了一口气道:“安全了。” 说完,他又开口道:“应该是陈山那边,把张越救下了。” “多谢。”许愿客套的开口。 北尧原本还想嘱咐一两句,听见许愿那疏离的语气,他便道:“人已经救下了,东西你也拿到手了,可以离开了吗?” “自然。”许愿点头。 说完,她就要从刚刚钻进来的地方出去,想起什么,她又回头问道:“沈公子,这一仗,一定要打吗?” 北尧蓦然一笑,“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那也不一定要你死我活才是,自古以来,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前朝纵然大一统,最终还不是各邦割据混战?中原这几百年来,换了数朝数代,唯有歌舒部,始终如一,守着草原和大漠,从未逾矩半分,哪怕是如此,你也要赶尽杀绝吗?” “你也看见了,哥舒部吃饭都成问题,这时候若是他们依附天齐,怎么会连粮食都没有,你看到了歌舒部的传承,可你也该明白,只有天齐,才能给歌舒部更好的未来。” 北尧同样开口。 “你身在京城,活在条条款款之中,自然不知自由于人的重要性,歌舒部的人,是天上的雄鹰,他们适应不了天齐的生活,更准确的说,他们成不了天齐人。我若是歌舒部的人,在跪着生与站着死之间,我会选择后者。” 许愿说完,顿了顿,又开口道:“我知道,我劝不了你,我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以天齐如今的国力,吞不下歌舒部,便是强行攻下了歌舒部,歌舒部亦会容易反击,到头来,被反戈一击的,依旧是天齐。” 许愿说罢,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告别。 北尧看着许愿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良久都没有回神。 许愿出了王帐以后,赫然发现现在的人比之前的人多了一些。 大概是因为有俘虏跑了,所以哥舒妄加强了戒备。 只是她人才一出王帐,就猛地退了回去。 思及此,许愿摸了一把灰敷在脸上,又在地上滚了几圈,才爬起来,混进巡逻的士兵里。 她一路低着头,尾随在巡逻队伍最后,远远的瞥见王帐的出口,许愿心里更加沉稳了下来。 只不过,出口近在眼前,却有人拦了路道:“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一把长刀插在离许愿三四步远的沙子里。 黄沙阵阵吹过,刀上倒映蓝天白云,还有许愿灰色的影子。 许愿记得这个人,是先前跟哥舒妄一起进王帐的那个男人。 许愿便道:“兄弟,我是家里偷跑来的,听说要打仗,也想出来,为可汗贡献一份力。” 那人打量了一眼白愿,继续问:“你今年十几?” “十二。” “是个血气男儿。我哥舒族的英雄,就是十岁,也能上马杀敌!今天王帐有俘虏跑了,你回家的时候注意安全,好好保护你的阿爹阿娘。” “是。”许愿用力点头。 回答完,她便转身,继续跟着大部队走,还没走远,又听见猛的一声站住,许愿皱眉,还是听话的停下了,她一回头,笑容瞬间凝固。 “过来!”哥舒妄大喊。 “来了!”许愿凝固的笑容一霎那恢复原状,她快步跑过去,没凑到跟前,右手立马握拳,放在胸前,弯身道:“参见可汗。” “你叫什么名字?” 哥舒妄上下打量着白愿。 他其实没有注意到许愿,只不过,许愿走过的那一刻,他忽然闻到一股香味。 那股香味他很熟悉,是哥舒部的沉香木。 而那一块沉香木,他放在了王帐。 也就是说,面前这个人,去过他的王帐。 不等许愿开口,哥舒妄又开口道:“你身上的香,哪里来的?” “我……”许愿顿住了。 她身上的香?她身上哪里来的香味? 许愿细细闻了一下,顿时闻到了一股沉香的味道…… 这是,王帐里的味道? 见许愿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哥舒妄眯眼,慢慢的握紧了身侧的刀。 第89章 合约既成 许愿的目光紧紧的跟着哥舒妄的刀。 怀疑一旦开始,于上位者而言,最好的选择便是: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思及此,许愿索性开口道:“我是天齐人。” “天齐人。”哥舒妄大笑。 狂笑停止之后,他道:“你很有胆子,一个人敢闯哥舒王帐,偷走信函,放走俘虏。” 许愿静静听着,直到哥舒妄说完,她才开口道:“信的确是我拿走的,不过俘虏不是我放走的。” “你倒是有胆子,不怕我杀了你?”哥舒妄反问。 “难不成我害怕,可汗就会放过我吗?”许愿浅浅一笑。 说完,她又开口道:“我相信可汗,先前知我是天齐人时没有下手,如今应该也没有杀我的心思,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来谈谈如何互利共赢,可汗应该也知道,中原有一句老话,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我这个人,比魏成功,靠谱多了。” “你不止聪明,你还胆子大。”哥舒妄不由多看了一眼许愿。 面前的少年不过十三四岁模样,心智却比同龄人成熟太多了,不仅心智成熟,他胆子还格外的大。 假以时日,这也定是一方枭雄。 想到这里,哥舒妄立起长枪,开口道:“说,你同我,要说什么合作。” 许愿环顾四周,而后道:“可汗不准备换个地方?” “依你,换个地方。” 哥舒妄说完,招手示意一群人离开,而后领着许愿回了营帐。 在火堆面前坐下,许愿率先开口道:“可汗和魏县令的书信,如今都在我的手里。” “所以呢?”哥舒妄问。 魏成功来的信,表面看起来只是简单的家书,但里面的内容,其实是暗藏了玄机了。 只有一一找到对应的字,才能知道整个信件的内容。 毫无疑问,面前的这个人,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所以我觉得,可汗可以换一个合作对象,比如我。” 许愿缓缓指着自己,一边道:“似水县偏远,魏成功才能借着打仗的名义克扣军饷,从中牟利,和可汗,一般都是三七分成,可汗有没有算过,一场仗下来,歌舒部要死多少人,又能活扎多少人?” 听见许愿的话,哥舒妄有些不悦,但他还是道:“若是打仗,自然会死人,可若是不打仗,歌舒部,撑不过冬日。” 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个道理,哥舒妄明白,这也是为什么即便是“三七”分成,他依旧和魏成功合作的原因。 魏成功要钱,他要粮。 两个人便这样一拍即合。 “所以,歌舒部缺的是粮,可偏偏,粮食,是天齐最不缺的东西,只要你有足够的钱。” 许愿手指并拢,做了一个“钱”的手势。 “可汗,若是我能替你赚钱,有足够整个歌舒部买粮的钱,你还要和天齐开战吗?” 听见许愿的话,哥舒妄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那时候的场景,纵然知道实现的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开口道:“都已经有粮了,傻子才会开战!” “那就请可汗,给我一年时间,明年冬日,你便知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了。”许愿拍了板。 哥舒妄看着许愿,冷冷笑道:“明年冬日才有结果,那今年呢?今年都活不过去,如何谈明年的事。” 哥舒妄不傻。 或者说,他不能把整个歌舒部的命,都放在一些虚无缥缈的承诺之上。 再者,能救济整个歌舒部的粮食,那得是多少钱? 哥舒妄想都不敢想,他也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少年,能不能赚到那么多钱。 这是一个豪赌,面前的少年未曾下注,他押上的,却是整个歌舒部的命。 “今年冬日,你不是已经有了魏成功了吗?” 许愿笑着看向哥舒妄,“我准备截胡。” “什么意思?”哥舒妄不由眯了眯眼。 “魏成功和可汗所行之事,而今知道的人不多,魏成功也不敢把此事暴露出来,若是我拿着这些信件去找魏成功,威胁他,歌舒部的粮,不就有了吗?” 许愿浅浅一笑。 北尧已经没有打算留下魏成功了,她只要赶在魏成功之前,把粮搞到手,那歌舒部今年过冬,就有粮食了。 听见许愿的话,哥舒妄不由的心驰神往。 若是能这样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得了粮,他自然乐见其成。 但……天上不会掉馅饼。 哥舒妄定了定神,问道:“你说的这么好,又许诺了这么多,那要本王做什么?” “只有有粮一日,便不得骚扰似水县。” “好,待你承诺兑现之日,我自然也会兑现我的承诺。”哥舒妄点头。 说完,他又道:“口说无凭,你立下字据,这样,也算是有一份把柄,在我手中。” 天齐律法严明。 许愿这些东西,于一个平民而言,算不得什么。 可若是她日后要入朝,那就是勾结外邦。 这罪名,够许愿死上一千一万次了。 听见哥舒妄的话,许愿顿了一下,点头道:“好,我既然问心无愧,就不怕这是把柄。” 更何况,她也没有勾结外敌的想法。 她所求,不过是似水县少一些战乱,歌舒部的人,能过一个好冬日。 王帐里就有纸。 哥舒妄也没有派人去拿,而是直接把纸转向,递给许愿,甚至亲自研墨,把毛笔递给许愿。 许愿接过毛笔,一边道:“除了先前的条件以外,我还有两个条件。” 听着许愿加码,哥舒妄目光微寒,却还是道:“你说。” “翻年以后,我要上京,做生意定然不能只有我一个人,我需要可汗给我三个人,日后赚的钱,买的粮,都由他们负责,我不经手。” 听见这句话,哥舒妄没觉得哪里不对,便直接道:“没问题。” “第二件事,我有一个兄长,在天齐成字营,如今两邦交战,我希望他平安,若是可以,最好有一个战功傍身。” 听见许愿两个条件,哥舒妄眼神缓和下来。 这两个条件,都不难。 甚至于许愿,都没有什么好处,哥舒妄不由道:“没问题,你这小子耿直,本王信你。” 许愿点头,她飞快的写完,而后把信纸交给哥舒妄,开口道:“可汗,你仔细看看,若是哪里不对,现在就可以改。” “都信你了,这些自然也不用看了!” “好,我会拿着那些信件去找魏成功,天齐退兵之日,还希望可汗也能如约退兵。” 字据一式两份,见到哥舒妄咬破了手指按手印,许愿也狠心咬破手指,在“许愿”二字旁边,落下了自己的手印。 合约既成。 第90章 我以为,我们算朋友 “三爷,要救人吗?” 陈山看着迟迟不见任何动静的王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再等等。”北尧轻轻摩挲着手指,再次重复道:“再等等。” “三爷。”陈山皱眉,提醒道:“许愿身上还有歌舒部和魏成功往来的信件,这些信件,绝对不能落入哥舒妄的手里。” 北尧身在京城,这么远跑到似水县,为的是寒州当初遗失的城防图。 然而,去哥舒王帐找城防图那一夜,北尧意外发现了哥舒妄和魏成功往来的“家书”。 这才有了火烧哥舒营帐的一幕。 如今新年将至,北尧依旧迟迟不回京,为的就是查清似水县县令魏成功和哥舒妄勾结一事,以及这件事的背后之人——太子。 太子是储君,钱财自然不少。 这种情况之下还勾结歌舒部以战养战,借此敛财,其心必异。 攻下哥舒,是战绩。 而拿到太子勾结哥舒的证据返京,将会是压死太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北尧先是把城防图拱手送人,而后又没有拿回信件。 陈山都不明白,北尧为何这样做,为何对许愿那么好。 明明那个人看起来,也就有些胆识而已。 陈山忍不住问道:“三爷,难不成你还想着招募许愿至麾下?” “许愿提醒了本宫,太子是储君,在朝中更是人心所向,仅仅凭着几张信纸,是扳不倒太子的,不仅扳不倒太子,还会让太子注意到本宫。” 北尧目光落在哥舒王帐的藩旗上,继续道:“既然不能一击必杀,那就更应该徐徐图之,这种事,急不得。” 听见北尧的话,陈山多少想明白了一些,“属下明白了,那属下何时救人?传闻哥舒妄性格暴虐,只怕许愿此刻,凶多吉少。” 陈山也有一些私心。 这些日子,他和许愿相处的还算不错。 许愿不是坏人,不该就这样死了。 而且,若不是他多嘴告诉张越被抓,许愿也不会只身一人冲入哥舒王帐中。 他不能见死不救。 “你不是想看看他有多大能耐吗?我也想看看,他究竟有多大能耐,敢一个人独闯哥舒部。” 北尧说完,依旧是不疾不徐的看着王帐。 这个世界上聪明的人有很多,自负者更是不少。 北尧希望许愿是一个聪明人,但不希望许愿是一个自负的人。 许愿一个人敢来,便应该要有具备一个人活着离开的底气。 不然,这孤身一人闯王帐的行为,不叫勇气,亦不叫兄弟情深,而是愚蠢,连自己几斤几两都看不清,就这般莽撞闯王帐,愚蠢至极。 听见北尧的话,陈山的心不免提了起来。 他看着王帐,不过片刻,瞅见里面出来的人,又使劲的看了看,一边道:“三爷,属下没看错?那是……许愿?” 有人掀开了王帐的帘子。 许愿和哥舒妄齐齐出来,两个人有说有笑的,相谈甚欢。 陈山都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北尧看过去,亦是一愣,他想过许愿可能会殊死搏斗,也可能侥幸逃跑。 可他没想到……许愿就这样出来了。 看样子,还应该是哥舒妄送他离开! 北尧不免问:“陈山,你说哥舒妄性格暴虐,喜怒无常,哪里来的消息?” 假的! “属下……”陈山额头冒汗,不知如何作答,便只能三缄其口。 哥舒妄把许愿送到了营帐外面,看着许愿上了马以后,又道:“许兄弟,你交代的事,本王都记得,他日若有需要,本王一定助你一臂之力,同样的,若是你做不到,本王亦不会心慈手软。” 许愿点了点头,开口道:“可汗放心,许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啊,好啊!”哥舒妄鼓掌。 直到骏马消失在沙漠里,哥舒妄才收回了目光,一旁的人道:“可汗,为何要信一个外邦人?他若是反悔了,我们该如何?” “他不会,有些人身上流着忠诚的血,他们忠的,不是皇室,而是天下百姓。” 哥舒妄眯了眯眼,想起许愿所言,又开口道:“此人日后必回封侯拜相,或许,他回朝之日,便是歌舒部振兴之时。” “什么?”哥舒妄的部下没有听明白。 哥舒妄笑,“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且看着,咱们很快,就能回大草原了!” —— 沙漠里,许愿纵马疾驰。 未行多远,就听见了身后的马匹声,声音急促,像是追着她出来的。 许愿“吁”了一声,回头去看,然后慢慢停了下来。 北尧和陈山二人追上许愿后,北尧问道:“许愿,你和那哥舒妄,谈了什么?” “沈公子,这是秘密。” 许愿知道,从她被发现,被抓入哥舒王帐,北尧都知道。 否则也不可能她才从歌舒部出来,北尧就跟上来了。 先前可能是准备袖手旁观,也可能是等她求助,而后让她欠个人情。 但不论怎么说,北尧没有第一时间出手相救,是事实。 所以怎么说呢? 北尧这个人重诺,答应之事都会做到。 可他同样也无情,冷血的可怕。 以她和北尧的交情,在破庙的时候她都做不到冷眼旁观,而经历了这么多以后,北尧依旧可以不管不问。 许愿自问冷血这一点,她比不上北尧。 所以,为了权,为了利,北尧可以开战,不惜让整个沙漠都尸横遍野。 反正死的不是他,他自然是无所谓。 可许愿做不到。 所以,他们注定不会成为盟友。 “这天下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来的秘密?”北尧坐在马上,看着许愿眼底的疏离,又开口道:“我以为,我们算朋友。” “是吗?”许愿轻轻一笑,“我以为今日在劫难逃,也以为沈公子会出手相助,可都没有,沈仁耀,我们不算朋友,因为朋友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对方生死一线,更何况,我一个乡野村夫,如何配做沈公子的朋友?” 陈山微微皱眉,听出来许愿这是指责北尧没有相救,他不由道:“我家公子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所以才没有搭救,但绝对没有坐视不理这一说。” “但那一夜在破庙,我救你时,可从未想过时机合不合适。”许愿看向北尧,眼底更冷。 “沈公子,你是善谋划之人,你总是在等待,在观望,时时刻刻想要摸清对方的底牌,而我,最是厌恶这种人。的确,你没有必要救我,因为你谋划的是国家大事,不能因我一人而全盘皆输,所以,我理解你不救我,也请你理解,我厌恶你的行径甚至是你这个人。” 第91章 魏县令,认得吗? 黄沙满天,雪花飞扬。 北尧看着许愿骑马离开,半响才反应过来,“陈山,他这是什么意思?” 陈山也颇为不解,“属下像是听明白了,又像是没有听明白,许公子是在生气三爷见死不救?” “似乎,也没有说不救。” 北尧默了默,又开口道:“算了,反正日后应该也没有交集,走,回军营。” 陈山点头。 许愿骑马回去的时候,天擦黑。 还未敲门,文淑芳就已经急不可耐的开了门,一边匆匆问道:“愿儿,你哥没事?咋样了?” 门后,站着一家人。 就是许文贤也在等着。 许愿道:“没事,已经回军营了,不用担心。” 说完,许愿又补充道:“谢将军把人救回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文淑芳心有余悸的拍了拍心口,焦虑了两日,终于得到了一点喘息。 张清玉道:“听说越儿被抓,我们几个连觉都没有睡好,一直就在这里等着,幸好老天爷保佑,越儿没什么事。” “哥哥运气好。”许愿说完,看向最后面沉默不言的许文贤,“爹,外面冷,你腿不好,赶紧进屋。” 许文贤感情内敛,但也是真的担心张越,否则不会不顾及自己的身体等在外面。 一旁,程止成附和开口道:“师父,我扶你回去。” 许文贤点了点头,而后道:“听到越儿没事,也能安心一些,这便回去了。” 许愿点头。 看见几个人都回了屋,陈泊负责的守着,许愿又闭上门离开。 魏成功在似水县没有单独的府邸,人就住在县衙。 许愿回来,第一件事,还是要解决哥舒部的燃眉之急——无粮。 今日和哥舒妄聊天时,许愿也算了解了北尧出兵方式和用兵习惯。 似水县作为天齐和大漠的交界,与歌舒部一族的战争从未少过。 以往都是歌舒部无,到似水县周边抢粮,而后谢晓成出兵平乱。 与其说是平乱,不如说是追着歌舒部在打。 但哥舒妄也狡猾,留下一部分人和谢晓成纠缠,其余人就开始抢粮,一来二往的,两邦交战大多不相上下。 似水县是边界不假,但歌舒部人也不多,是以似水县屯兵不多,不仅屯兵不多,在农忙之际,那些士兵甚至还会回家帮做农活,以至于上了战场以后,就是绣花枕头。 这也是歌舒部这么多年一直这般猖狂的原因。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哥舒妄和魏成功之间的合作。 但今年,谢晓成出兵方式变了。 一是上战场的士兵,是成字营的兵,这是谢晓成的精锐。 二来,是调了兵,守着和大漠接壤的乡里,这算是彻底断了歌舒部抢粮做补给的路子。 最后,就是谢晓成并不急着赢这一场仗。 他更像是在拖,拖到歌舒部弹尽粮绝,而后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歌舒部。 许愿看过兵书,前朝打仗,就有人喜欢用以围代攻的方式打仗。 他们常常率先包围一城,断了整个城的粮食,而后又消耗其他前来支援的援军。 等整个城没有一滴米,就连草皮都被啃完的时候,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攻下城池。 这种办法,耗时长,但伤亡小。 尤其是对己方。 许愿也大概能猜到北尧为何用这个方法攻城。 一来减少成字营的伤亡。 二来,歌舒部本来就没有粮食,不用个月的时间围城,只需要十天半个月,就可以把整个歌舒部拖到弹尽粮绝。 所以,她速度要快。 而今上战场打仗的壮年男子都吃不上一碗米饭,更别提歌舒部里那些老弱妇孺。 这个攻城办法,比直接杀人,更加残忍。 首先死的,不是上战场的青壮年。 而是老人,妇女,孩子,最后才是那些青壮年。 许愿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被活活的饿死。 而且,每次一闲下来,许愿都会想,若是她没有指路,北尧就不会发现那些书信,歌舒部就不会有这一场无妄之灾了。 为何魏成功以战养战,谋取私利,两边都利用,最后死的,却是歌舒部的人? 哥舒部的人不好战,他们只是想活下来,他们没有错。 夜色里,许愿步伐匆匆,最后停在了县衙前面。 前世,她在县衙外面击鼓鸣冤,差点被打个半死。 而今,她依旧是孤身一人来。 不为公道,只为让一切,都回到正轨。 许愿抬手敲门,不多时就有人来开门。 见到许愿,那人擦了擦眼睛,含糊的问:“哪家的小屁孩,来县衙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 前两日许愿在县衙闹了一圈,又搬出了谢晓成的名头。 因此,这两日魏成功格外励精图治,生怕谢晓成派人盯着县衙,露出了什么马脚。 若非如此,此时此刻就是门被砸了,都不一定有人出来开门。 “我找魏县令。”许愿扶住门,语气温和。 听见许愿的话,衙役不由冷嗤一声,开口道:“魏县令也是你能见的?还不赶紧滚!” “我叫许愿,还记得吗?”许愿抬眸,又开口道:“前两日我来过,你若是不想传话,那我只好又请谢将军来了。” 许愿的话异常温和,没有半分威胁之意。 可衙役听见,没由来的打了个寒颤,立马开口道:“我这就去,你等会儿?” 许愿这个名字,在这两天已经传遍了整个似水县。 似水县的人都知道,许愿背后有谢晓成。 不仅如此,她的兄长张越,还是谢晓成的心腹。 加之许愿在公堂上的话,不少读书人也对许愿赞叹有加,至于县衙的人……只恨不得离许愿越远越好。 毕竟,谢晓成是不管事,可他一旦回来,魏成功都得搁旁边站着。 衙役去的快,回来的更快,而后把许愿往县衙里面引。 似水县县衙分前后,前面是公堂,用于办公。 后面就是住所,住着魏成功一家人和一些县衙里整理文书的老人。 衙役把许愿往里面引,魏成功也披着衣服匆匆出来,见到许愿那刻,他一拍手道:“许家小公子!你这么晚来,是不是谢将军又有什么吩咐?许公子你尽管说,本官一定赴滔倒火,在所不惜!” 听见魏成功的话,许愿撤下帷帽,徐徐开口道:“魏县令,今日我不是替谢将军来的,我是替另外一个人来的。” 许愿说完,从包袱里拿出一张信纸,看着魏成功慢慢石化的神情,她道:“魏县令,认得吗?” 第92章 你若是想阻止我,那就杀了我 烛光亮了一角,许愿的神情极为冷淡。 她不偏不倚的坐在椅子上面,垂眸看着一旁忐忑不安的魏成功,徐徐道:“魏县令,你不用想着派人杀人灭口,我能一个人来,自然是有逃生的计策,与其思考如何解决我,不如思考一下,我的条件。” 许愿把信纸摊开,看着上面的内容,又道:“今天初见这些信,还有些不懂,直到看见所有的内容,我才明白,似水县的这一局棋,比我想象的,大多了。” 听见许愿的话,魏成功后背冷意涔涔,“你究竟想做什么?” “如今似水县打仗的军饷,从寒州来,若是猜的不错,已经在路上了,明日就能到,所有的军饷,粮草,我都要,明日黄昏似水县往北十里地交易,迟一刻,这些信就会落在谢晓成手里,你自己掂量掂量。” 许愿最初拿到信的时候,只看见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那便是魏县令联合哥舒妄打假仗,来骗军饷粮草。 两个人三七分。 魏成功收钱,哥舒妄收粮。 这就是为何歌舒部和似水县战乱连连的原因。 但是,今日和哥舒妄交谈以后,许愿才得知,这一次打仗,魏成功多了一个条件。 那便是要谢晓成的命。 谢晓成先前不管事,一直住在军营。 大约是因为前两日她借着谢晓成的名义闹公堂,让魏成功有了危机意识,于是连夜遣人送信,要谢晓成的项上人头,且送上了谢晓成驻扎营帐的地形图。 这才有了哥舒部夜袭军营一事。 只不过,哥舒妄抓住的不是谢晓成,而是张越。 听见许愿的话,魏成功立刻道:“军饷粮草你都要!许愿,你的胃口也太大了一些?!” 魏成功惊的起身拍桌,“若是以往,还可以商榷,但你也知道,此次军饷是从寒州来,盯着这东西的,不止我,还有那个从京城来的公子哥,你要我如何把东西给你?你还不如要了我这条命!” 魏成功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魏县令,谢将军是将军,军营在似水县之外,所有的军饷粮草,都要经过你手,再一一调配送去军营,这其中,可操作的空间,难道不是很多吗?”许愿反问。 “这是顶风作案!” “顶风作案的事,魏县令做的也不少?既然如此,那咱们不谈了,今夜你就等着谢将军来找你,我倒是想看看,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兄弟为了保卫国家上阵杀敌出生入死,结果却是你和哥舒妄联手演的一场戏时,是何反应。” 许愿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一个是现在就死,一个是搏一搏,尚有一线生机。 许愿知道,魏成功犹豫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许愿还没有走两步,魏成功就咬牙开口道:“好,我答应你!不过,这些信件你必须都给我,还有……此事若是泄露出去半分,你和我一样,都别想好过!” “好,这多简单啊。”许愿浅浅一笑,“明日黄昏,大漠见。” 和魏成功的谈判,比自己想象的顺利多了。 许愿心里没由来的大好,然而,她刚刚从县衙出去,手臂就被人拽住,而后拖向了一旁的巷子里。 速度之快,许愿都未曾反应。 她刚刚站好,就听见一道冰冷的声音。 “许愿,你这是勾结外邦,叛国之罪!” 听见熟悉的声音,许愿揉了揉有些痛的手臂,一边道:“沈公子不在军营待着,来找我做什么?” “我是想来找你说清楚的。” 北尧说完就沉默了。 回到军营以后,他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对,所以,还是准备去找许愿说清楚。 可他没想到的是,听到了许愿和魏成功的对话。 联合许愿今日在哥舒王帐全身而退,北尧立刻就想到了许愿为何这样说。 许愿要把钱和粮,都给哥舒部,以解决歌舒部的燃眉之急。 这个行为,已经称得上叛国了。 “有什么好说清楚的?我们已经说不清楚了。” 许愿看着北尧,声音虽小,却格外坚定,“你看,我们立场不同,所求亦不同,我们做不了朋友,也无法成为敌人,是以,不如就这样,你做你应该做事,我做我应该做的事,至于谁输谁赢,各凭本事。” “可你这是叛国!许愿,你是读书人,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你就这么帮着外邦人?” “那你要我看着他们一个个活活被饿死吗?”许愿反问,“你知道被饿死是什么感觉吗?人饿到极致,会吃树皮,啃草根,直到没有任何粮食,别人打仗,死亡都在战场上,可你呢?你准备先饿死那些老弱妇孺!” “难道他们现在就没有挨饿吗?只要投降,只有他们归顺于天齐,天齐可以供粮,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继续饿肚子,这才是真正的为他们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你不明白吗?” “供粮?我想问你,似水县每年的赋税你知道有多少吗?” 北尧没说话。 他不知,但他能猜到,定然是很高。 似水县靠近大漠,粮食作物少,交完赋税以后,家家户户都没有多少粮,情况比歌舒部,也就好了一点点而已。 如许愿家里,吃的几乎没有,不止许愿家中,整个似水县,唯一有钱一点的,只有程家。 见北尧沉默,许愿道:“上京城里,家家户户穿金戴银,大户人家一顿吃食,就能赶得上我家一年开销了,你可知京城的富贵,是建立在各地百姓承担的高赋税身上?” “哥舒一旦投降,在天齐,歌舒人就是最下等的人,大漠本就寸草不生,你觉得,他们能交的起那么高的赋税吗?还是说,你能做主免了哥舒的赋税?” 许愿反问,说完,她又开口道:“比如说你可以,歌舒部不用交赋税,那寒州的百姓又会如何想?似水县的百姓又如何想?为什么外邦人都可以不用交赋税还能领粮食,天齐百姓却要承担如此高的赋税?” 北尧沉默片刻,开口道:“统一天下,是每一个皇帝都想做的事,攻下哥舒以后,君臣商议,自然会更好的方案,许愿,你是天齐的子民,你不能做叛国之事。” “可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个忠君者都有好报,比起忠君,我更想忠于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在你眼里,天齐百姓是人,哥舒人不是人,可在我眼里,所有人都一样,不管是天齐人还是哥舒人,都值得好好的活着。” 许愿目光下垂,落在北尧的靴子上,“你若是想阻止我,那就杀了我。” 第93章 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你 北尧闻言,幽幽一叹,“许愿,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你。” 他不会杀许愿。 仅那救命之恩,他都不会找许愿的麻烦。 但是,对于这件事,他亦不能后退,让许愿心想事成。 “可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我挡了你的路,就是你的敌人,沈仁耀,你不是心慈手软之人。”许愿淡声开口。 许愿已经看明白了。 若说先前不太明白,在歌舒部,北尧袖手旁观那刻,她就明白了。 “即便你心里这样想,我也依旧想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你的命,今日在哥舒王帐,我没有出手,只不过是想看你能周旋到哪一步。” 北尧看着许愿,目光郑重,再一次开口道:“我不是求功之人,城防图我给了你,信件之事,我也全当不知,许愿,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敌人。” 许愿微微歪头,没有说话。 她心里突兀的出现了两个小人。 一个说,“是啊,他那个人风光霁月,言出必行,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还有一个说,“不过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东西,比起唾手可得的战功,他自然不稀罕那一点证据。” 两个小人仿佛天人交战一般,许愿却没由来的心慌。 她觉得她变了。 以往,她格外淡漠,在京城的时候,不论那些贵族如何羞辱于她,她都不曾动怒,也不曾生气。 那是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把那些人放在心上,也没有托付自己的真心。 可今日不同。 因为北尧的“见死不救”,她像是彻底的厌恶了这个人。 若是换成旁人没有搭救,许愿可能眼眸都不会抬一下,因为她知道,没有人有义务帮她。 可北尧不同。 她没有想过北尧会救她,却又希望北尧会救她。 大概是有了期待,所以失望来临的时候,痛苦就被放大了无数倍。 许愿恨北尧冷眼旁边,更厌恶自己对北尧上了心。 见许愿不言,北尧又开口道:“不论你是否把我当成朋友,我都要提醒你,明日你若赴约,那就如同魏成功,为勾结外邦,叛国之罪。” 风夹杂着雪花,从两个人中间吹过。 北尧又开口道:“许愿,你在书塾,也当听说过沈一川提起的勋贵许家,许家满门被灭的恶果,你也想试一试吗?” 北尧知道,许愿最为重视家人。 他希望许愿能想想他的家人,同时也用“许家”的往事,提醒许愿不要步了许家的后尘。 许愿是不是许家后人还有待查证。 可今日他若是什么都不做,许愿的未来就毁了。 叛国通敌之罪,许愿背不起。 北尧也不想看着许愿就这样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许家一事,评判已经完了,今日我父亲在此,看见哥舒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亦不会坐视不理,此事我无愧于心,我不惧。” 许愿望着北尧,眼神冰冷,“沈公子,你不用劝我,所有的结果,我都可以自己去承担。” 许愿说完,转身就走。 走了不过两步路,她又停了下来,回头道:“沈公子,你说你是为了收复歌舒部,可是朝廷并无出兵攻打歌舒部的打算,你为自己的功利就要牺牲哥舒人,不算求功吗?你早知魏成功和哥舒妄勾结,以战养战,不及时上书朝廷,反而蓄意挑起战争,这是良善吗?不要用“臣子”二字,来为自己的行为带上正义的冠冕,因为太虚伪了。” 许愿说完,心里忽然就松了一口气。 她有她的坚持,她定然会坚守。 月色渐深,北尧看着许愿的背影,继续沉默了。 少年身形不大,却格外的有力量。 他像是一棵竹子,在地上扎根多年,默默无闻,一旦破土,便成长的极其迅速。 北尧不由道:“陈山,你说本宫是不是真的错了?” 对错之事,陈山不敢像许愿一样直言。 毕竟,面前的是三皇子。 陈山退后一步,拱手道:“三爷的决策,从未错过。” “于天齐而言,此时攻打哥舒,定是最好的机会,可对于歌舒部而言呢?天齐就是小人。” 北尧说着,自己都沉默了。 一开始,他就觉得,既然一定有一场战争,何不趁着这一战,扩大天齐的版图。 是以,他亲手推动了这一战。 可后面,他在歌舒部看见了人间百态,那是他在京城从未见过的。 许愿说的不错,京城勋贵世家一顿饭,都能比得上似水县一家一年的开销了。 那时候,他还坚持认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只要天齐攻下歌舒部,那哥舒人日后定然不会继续饿肚子了。 可现在,许愿的话像是当头一棒,敲醒了他。 或许,本来就没有这一仗呢? 或许,皇上从来就没有想过收复歌舒部呢? 北尧有些迷茫,更不知道自己所行,究竟是对是错。 陈山没有接话,这句话也轮不到他来接。 北尧默然而立,良久,才转身离开。 许愿回家,天色已经完全沉了。 一家人用过饭,心里慌乱,早就睡下了,只有自己房间里灯还亮着,是程止成在看书。 陈泊没有在房里,许愿猜测大概是还有别的任务,也不曾多问。 她坐在床边,抬头看着窗外的明月,心中不由得也沉默了下来。 明日,是关键的时候。 北尧若是决心阻止,她无计可施。 届时,哥舒妄会以为她的承诺,就是空口说白话。 那时,她应该怎么做? 去县衙之前,许愿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以及无数个搞定魏成功的办法,独独没有想到,北尧会听见她和魏成功的话。 许愿沉声轻叹。 另外一侧看书的程止成抬头问道:“你怎么了?刚刚你回来,我就发现你心情不好,是不是张越的事,不像你说的那样?” 思来想去,程止成都觉得只有这一种可能。 “没事。” 许愿仰头,把心里不安散去,而后埋进被子里,喃声道:“夜里看书伤眼,你还是早些休息。” “好。” 许愿不说,程止成也不好多问。 见许愿要睡了,他吹了灯,也躺上了床。 良久,他问道:“许愿,你睡了吗?” “怎么了?” “我有些睡不着,这些天,发生太多事了,我一直想找个人好好聊一聊,可是,都没有机会。” 程止成的话有些黯然。 许愿听在心里,开口道:“今日我有些累了,明晚上,明日说。” 若是明日,她还有机会活着回来。 听见许愿的话,程止成有些失落,但想起许愿没日没夜的奔波,遂道:“好,明日再说。” 第94章 可不是一个好打算啊! 一整日许愿都心神不宁,终于挨到了下午,许愿吃完饭以后,便急忙出去了。 若是不出意外,今日下午,寒州的军饷和粮草都会到。 许愿要这么快交易的原因,也是不想给魏成功反悔,亦或者说是给魏成功向背后之人请教的时间。 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许愿不是一个人去,离开哥舒王帐的时候,和哥舒妄也约定好了,在大漠接应。 只不过为了安全,许愿并没有让哥舒妄来,还是派遣十多个手下来。 如此,两方都算有保障。 天色渐晚,许愿骑马到了。 下过雪,四处都冰冷,许愿掀起帷帽以后,环顾了一眼四周。 没有可藏身的地方,魏成功耍不了什么心机,同时,北尧若是来,她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许愿稍微安心一些以后,便等在寒风里。 又过了大约一刻,魏成功姗姗来迟。 在他身后,还跟着数十个人,都是奉命派遣护送军饷和粮草的。 许愿眯了眯眼,底魏成功来的比约定的时间早。 所以……哥舒的人,还没有到。 想到这里,许愿上前一步,坦然自若的开口道:“魏县令当真是守时。” 说罢,许愿一一看过,竟然也在队伍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程天坤。 看来,程天坤和魏成功的勾结,一直都不少。 这种事,程天坤都能插手一脚。 只不过,许愿不明白,怎么在宋举的事情以后,程天坤和魏成功之间,竟然还没有生出嫌隙来。 这倒是让人有些惊讶。 “许小友,你也很守时啊。” 魏成功看着许愿,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开口道:“可想好了,或许,你也可以加入我们。” 一旁,程天坤附和道:“许愿,我一直都很欣赏你,不如我们合作,一起赚大钱,不好吗?” “程老爷不是实在人,跟你合作,我的确是不敢。” 许愿笑着,有计划的拖延时间,“魏县令可知,程老爷已经搭上京城太尉府的线了?” 魏成功一行人比约定的时间来得早,定然是有其他打算的。 比如说灭口。 许愿不是没想过,但她没想到歌舒部的人会晚到。 此时此刻,许愿真的希望哥舒人只是来晚了,而不是选择了继续跟魏成功合作。 否则,她今日恐难逃一死。 所以,她必须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或许,还有机会一博,又或者是等到哥舒妄的人来。 直到此刻,许愿也不由开始反思自己了。 她把这件事想的太单纯了,太简单了。 甚至可以说,这件事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过脑子。 以至于才有如今的局面。 “太尉府!” 魏成功赫然一惊,当即质问道:“程天坤!你究竟背着我做了什么?” “魏县令,这么简单的离间计你都看不出来吗?太尉府又哪里是我这个小富绅能搭上线的,魏县令,你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我这点钱财,别说在京城,就是在朔州都不够看的,太尉府哪里看得起我?” 程天坤的话,格外的有话术。 先是直接点明这是许愿的离间计,而后又说太尉府看不上自己,最后又在无形之中,捧了一手魏成功。 许愿听见,忍不住鼓手叫好,“程老爷可当真会说啊,就是可惜了,人不心诚,魏县令,你可还记得那一日我状告的宋举,能被谢将军抓走还毫发无损,抬着轿子送到县衙,你说……那个人是似水县的人吗?” 许愿说完,又开口道:“程老爷让你处理书塾失火,十几条人命,你都没有多心问一句,背后指使者究竟是谁?” 说到这里,许愿都有些唏嘘,这魏成功还真的是。 看着精明,实则蠢笨至极。 宋举和程天坤都在公堂之上对峙了,魏成功都没有发现,那就是太尉府的人。 也不知道是程天坤太会唬弄,还是魏成功太好骗了。 听见许愿的话,程天坤立刻指责道:“许愿小儿,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程老爷你心里没数吗?若不然你为何把程杰送入军营?做人啊,得讲道理不是!” 许愿话落,程天坤亦然大怒,“把许愿给我抓起来!” 程天坤没想到自己藏了这么久的事,打了这么久的算盘,就被许愿这样说出来了。 若是此时他勾搭上了太尉府还好说,可以不用管魏成功的看法。 可如今他还没有勾搭上太尉府,和魏成功之间的合作关系,不能断。 他连自己女儿都搭进去了,今日却因为许愿,几乎功亏一篑! 程天坤如何不生气? “这么急着抓我,是想要杀人灭口吗?” 许愿笑吟吟反问。 一旁,魏成功立刻道:“程天坤,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一时之间,魏成功想起了那一日在公堂上的老人。 那个人如果真的是太尉府的人,那他就把人得罪惨了! 程天坤明知那个人的身份,还故意不告诉他,其心不轨。 “魏县令,你不觉得,当前最要紧的是,杀了许愿吗?在等下去,哥舒人就要来了,你以为他会一个人没有准备的就来了?” 程天坤眯眼看向许愿,使出了杀手锏,“太尉的事,今日以后,我再跟你说,你可要想好,现在我们窝里斗,便宜的只有许愿。” 听见程天坤的话,魏成功也冷静了下来,他眯眸看向许愿,吩咐道:“动手!” 许愿下意识往后一避,看着十几个黑衣人提着剑冲上来,许愿手指落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县衙的人,大多都是绣花枕头。 她应该有一战的能力。 许愿正想着,冷不丁的,在魏成功身后,一阵笑声传来,跟着,是那如沐春风的声音。 “魏县令,你可知,许愿是谢将军要罩着的人?” 正欲动手的黑衣人也不由停了下来,下意识的回头看。 “沈仁耀?”许愿一愣。 听见北尧的那句话时,许愿不可否认,她心里亦是被狠狠的冲击了一遍。 毫无疑问,北尧那句话,是为了保她。 一时之间,许愿心里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在人群中看去,北尧一身白衣,帷帽遮脸,即便是看不清容颜,从那腰身也能看出来,必然是一个美男子。 她不言。 北尧一展羽扇,继续道:“在似水县,想动他,可不是一个好打算啊!” 第95章 中箭 程天坤眯了眯眼,“你是什么人?” 一旁,陈山冷声道:“我家公子的名讳,尔等还不配知道。” 说罢,一行人护着北尧,从程天坤带的人中间穿过去,齐齐立在许愿面前。 北尧双手合拢,收在宽大的袖子里,开口道:“想动他,还得问过我才是。” 在北尧身后,许愿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半晌,她道:“谢谢。” 北尧闻言,回头道:“不必言谢,我又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帮你,而是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但哪怕是我不赞同你的观点,我也不会让别人取了你的命。” 北尧说完,神情淡漠的开口:“陈山,动手,除了魏县令以外,不必留活口。” 程天坤听见这句话,一惊,颤巍巍道:“你你你你放肆!” 魏成功也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还要杀朝廷命官不成?” 北尧没有说话。 一旁,陈山一剑飞掷过去,惊得二人连连后退。 “你你你你你……!!” 魏成功不敢多言,“你”了半天,硬是没有憋出下一句话。 程天坤脸色亦是煞白。 许愿见状,开口道:“沈公子,把程天坤的命,也留下。” 程天坤做的事,就这样一剑杀了他,未免太便宜人了。 北尧就要答应。 本就是什么无伤大雅的事情,杀与不杀,都是看他心情而已。 只不过,想起许愿先前说过的话,他还是道:“理由?” “天齐律法,杀人当偿命,纵然他有错,也不该在私刑之下死去,他的罪责,是由天齐律法来定,而非你我。” 许愿看着程天坤,话里没有半分温度。 她的确憎恶程天坤。 可不能因为憎恶程天坤,就让自己也变成了和程天坤一样的人。 天齐律法。 是她一生都在追求的公平与正义。 若是连她自己都违背了,她如何去给许家冤案讨一个公道。 是非曲直,也不是由现在的她来决定的。 她不能把前世发生的一切,怪罪在程天坤身上。 听见许愿的话,北尧没由来的一愣。 “天齐律法”这四个字。 是他在许愿身边听过最多的字眼。 一开始他就觉得,许愿这个人很守规矩,包括在县衙里的一言一行,都有天齐律法作为依据。 北尧敢肯定,在天齐,没有任何人比许愿更了解天齐律法。 就是而今的御史大夫韦沉以,都不见的有许愿这么了解天齐律法。 “天齐律法”四个字,像是血肉一样,融入了许愿的身躯。 他知道底线在哪里,故而,从来都不曾越界。 想到这里,北尧不禁开口道:“说的不错,还真是让人佩服。” 北尧招了招手,语气又漫不经心了起来,“陈山,听见了吗?” “是。” 陈山说完,挥了挥手,程天坤带来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卸了兵器,随后被一字捆起,跪在了地上。 如此,北尧方才问:“许愿,你和哥舒妄约的什么时辰?” 许愿想了想道:“算算时辰,应该快来了。” 话落,一阵马蹄声传来,许愿跟着跑过去,站在沙丘之上,瞥见那疾风一般而来的身影,她回头招手道:“来了!” 话音刚落,一枚利箭飞来。 许愿未曾反应过来,利箭已经穿透了她的肩膀。 与此同时,强大的力直接使得她连连后退几步都没有稳住,直接倒在了沙漠里。 血从衣裳里沁出,许愿脸色瞬间煞白。 豆大的汗水立刻爬满了整个额头。 许愿强撑着,微微抬头,又是直击面门的箭羽飞来。 要死了吗?就这样死了? 许愿微愣。 她想躲,可是她没有半分力气。 逃不掉的,终归是逃不掉吗? 这般想着,许愿索性闭上了眼,安静的等待着。 她依旧不甘,可这是命。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许愿睁开眼,就看见面前一袭白衣决绝。 此时黄昏,少年回头,帷帽飞扬,脸上的光线明暗交替,映着他挺拔的身姿,更更像是一幅绝美的画作。 许愿想,这景色,人间应该是没有的。 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沉溺于美色的人。 直到这一刻,她像是忽然明白了“从此君王不早朝”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世上,当真有那么好看的人。 当然,好看不分男女。 北尧执剑而立,见许愿的模样,以为许愿是吓呆了。 “你当真以为这世界上每个人都像我这般光明磊落吗?” 北尧微微垂眸,看着许愿,话虽难听,但语气还是不由缓和了下来,“放心,今日有我在,你死不了。” 许愿忍着肩膀的疼痛,开口道:“多谢。” “无妨。” 北尧笑了笑,回眸看着迎面而来的哥舒妄,负手而立道:“哥舒可汗有些不讲道理,若是哥舒可汗不讲道理,那我也没有必要跟你讲讲道理了。” 像是一面墙一样,北尧纹丝不动。 在北尧身后,陈山扶着许愿起身,陈山问道:“还好吗?” 许愿点了点头道:“暂时死不了。” 身前,哥舒妄纵马停下,他挥着长刀,看着北尧道:“本王记得你,你是天齐军营的先锋,本王赴约而来,可你们确蓄意埋伏,你们以为北王也是这般好欺辱的吗?” “我是……” “我从来就没有准备要埋伏你!” 许愿顾不得身上的痛,直接打断了北尧的话,看着哥舒妄道:“粮草,军饷都在这里,我的诚意,哥舒可汗没有看见吗?” 许愿脑子转的快。 哥舒妄说出那个字的时候,她脑海里就有了整件事的大概脉络。 有人利用了她,也有人借此,准备伏击哥舒妄。 只不过哥舒妄逃走了。 亦或者是觉得不甘心,又或是想要她这个“罪魁祸首”的命,所以,哥舒妄还是来了。 与此同时,北尧正好出现,更加坐实了哥舒妄的猜测。 究竟是谁? 是谁这么处心积虑的,要算计于她? 哥舒妄挑眉,“你什么意思?” “你被利用了。” 许愿看着哥舒妄,直接开口道:“有人想要挑拨你我二人之间的关系,哥舒可汗,这一点小把戏你都看不出来吗?” “本王可不管是不是把戏,本王只知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哥舒妄看着许愿,声音更冷:“天齐人生来就看不上哥舒人,许愿,你也一样!你有什么好辩解的?” 第96章 从不主战 许愿想说话,可是肩膀的痛,蚕食着她身上所有的力气。 陈山瞅着许愿身子越来越重,不由道:“许公子,属下先带你去找大夫。” 北尧不言,只是微微点头,看样子,是默认了陈山的说法。 陈山背着许愿离开,同时带走了魏成功,程天坤一行人。 如此,北尧才漠然的看向哥舒妄,声音冷淡:“哥舒可汗的意思,是与许愿的交易不作数?” “是他违背诺言在先。”哥舒妄冷声开口。 “许愿并未准备违约。” 北尧看着哥舒妄,语气平淡:“不论你信还是不信,事实如此。” “你便是屠杀我族人的元凶,本王为何相信你?”哥舒妄冷然。 就是在看见北尧那一刻,哥舒妄心里最后一丝坚定也被动摇了。 这是这分明就是请君入瓮。 而他,上当了。 “信与不信,本宫向来都是不在乎的,哥舒可汗既然觉得合作不可,如此,那本宫就替许愿做主,毁约,待日后哥舒族人成了天齐的子民俯首称臣的时候,也就没有人计较,许愿究竟是毁约还是如约了。” 本宫…… 哥舒妄瞳孔一缩,不由道:“你是天齐皇族?” 当年天齐出征哥舒,以先皇战死沙场为止。 那以后,太子登基,天齐和哥舒也结束了近三年的动乱。 此人若是天齐皇族,亲王不可能,年纪不够。 若是皇子的话,太子不可能,便只有三皇子……北尧! 哥舒妄心中猛然一惊。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哥舒节节败退,怪不得这一次打仗,他连谢晓成的面都没有见到。 皇子在此,那个武将还敢托大? 见哥舒可汗的模样,北尧便知道,对面的人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北尧浅笑,“不错,所以,哥舒可汗,这约,可还能继续守?” 哥舒妄没有急着开口,他看着在北尧身后一辆辆马车。 毫无疑问,上面都是粮食。 他也不知道这是新的计谋,还是许愿如北尧若说,真的不曾毁约,是他中了计。 但面前的人身份…… 哥舒妄想到这里,开口道:“你如何证明你的身份?” “本宫的身份,你爱信不信。” 北尧垂眸,语气更冷:“陈湖,灭口。” 哥舒妄既然几人孤身就来,想必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是。” 陈湖知道北尧性格,他不想解释的事情,定然是不会解释的。 见一排黑衣人来,哥舒妄夹着马腹,立刻道:“等一下!本王信你!也相信许愿说的话!” 硬碰硬,自然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 哥舒妄下马,开口道:“本王也相信你是天齐皇族,本王只不过是心疑天齐皇族怎么会帮助外邦而已。” 毕竟,天齐和歌舒部,一直势不两立。 北尧此次出战,更有灭了整个歌舒部的意思。 哥舒妄想不通。 尤其,面前的人还是皇族。 “你可以觉得本宫是不喜欢打仗,见不得人间疾苦,也可以认为,是本宫与许愿相交,他想做的事,本宫不会阻拦。” 北尧看着哥舒妄,继续道:“本宫不知道哥舒可汗与许愿是谈了什么,才达成了如今的合作,所以,本宫今日来,便是想为许愿作保,给哥舒可汗一份安心。” 哥舒妄不由惊讶开口:“当真?” 他恍然明白了,这个人如今为何在这里。 不论是出于身份,不会做叛国之事,亦或者是因为和许愿的关系,所以特意多言了一句。 但毫无疑问,面前之人的保证,让哥舒妄彻底安心了。 “本宫从来不做违约之事。” 北尧语气淡漠,说完又问:“哥舒可汗,这个约定,你是守,还是不守?” 哥舒妄眯了眯眼,“若是本王不守呢?” “今日你离开不了,明日,天齐的铁蹄就会踏遍大漠,血洗哥舒。” 哥舒妄的心没由来的一颤,而后,他开口道:“好,既然是三皇子都开了金口,本王自然是相信许愿没有做违约之事,三皇子如此有诚意,本王也想告诉三皇子一个秘密。” 哥舒妄说完,率先开口道:“你们都退下。” “是。” 哥舒妄的手下一一退下。 北尧看了一眼陈湖,陈湖也招了招手,一群人有序退下。 沙漠里,只有北尧和哥舒妄两个人站着。 哥舒妄道:“三皇子可知,许愿如何与本王达成的条件?” “如何?” 虽然北尧不是很关心许愿如何拿下的哥舒妄,如何从哥舒王帐全身而退。 但是,哥舒妄既然想说,他也没有不听的道理。 “本王若是猜得不错,许愿那少年,应该最重视家人?” “是。”北尧点头。 这一点,自然是无可否认的。 他听说过,许文贤在火场,许愿没有半分犹豫就冲了进去。 那日听得张越被俘,更是连陈山的话都没有听完,孤身一人就冲进了哥舒王帐。 “那许愿应该真的不曾毁约。” 哥舒妄说完,也不再卖关子,直接开口道:“许愿告诉本王,他是许家后人,三皇子应该知道,就是那清流许家,在二十多年前满门流放,最终灭。门于流放途中的许家。” 北尧微愣。 纵然早就已经猜到了有这个可能,但是在听到这个真相的时候,他难免还有些惊讶。 只不过,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并不曾表露什么。 北尧道:“仅仅这一个,应该还不足以说服哥舒可汗?”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本王父汗说过的一句话,整个天齐,唯一能让他入眼的,只有许家,许家忠烈,他们不忠君,忠的是黎民百姓。” 北尧了然,但他还是道:“单这一点,哥舒可汗未免太信任人了?” “那本王便说一个,三皇子不知道的事。” 哥舒妄微微一笑,开口道:“哥舒一族,本是住在大草原的,是以之前也从未有过骚扰似水县的行为,然贵国先皇十年前御驾亲征,抢了草原,才有如今的局面,三皇子可知,先皇何时出征?” 北尧一愣。 哥舒妄似乎觉得不够,继续道:“许家之人在官场时,从不主战。” 第97章 这算是另外一种警告? 北尧沉眸,没有开口。 这算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还是说…… 这算是另外一种警告? 北尧不知道许愿知不知道哥舒妄说的这个,但他明白,哥舒妄说的,是真的。 先皇好不好战北尧不知,许家主战与否,北尧也不知。 但他知道,若是皇帝真心想保,或许,许家也不至于满门被灭。 良久,北尧道:“哥舒可汗如今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许愿若是守信之人,本王自然也会信守承诺,日后若她需要,哥舒部决然不会推脱,同样的,三皇子若是作保,那本王自然也当将三皇子视作朋友,是朋友,就该提醒一句,三皇子当心,养虎为患。” 北尧眯了眯眼,“看来,在可汗心里,本宫比许愿的份量,重上许多。” 哥舒妄这不算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他实话实说。 他日若许愿翻案,极有可能与北尧翻脸。 歌舒部会相助。 同样的,哥舒妄也在提醒北尧,需提防着许愿。 如此一来,哥舒妄两头不交恶。 不论这许愿之事如何,他都在中间,不受影响。 但哥舒妄终究还是觉得北尧的份量重一些,所以,才有了“主战”的话语。 若是哥舒妄直接把这个告诉许愿,或许,许愿而今就会与北尧划清界限了。 “本王相信许愿有才华,可在这个世界上,仅仅只有才华,是不够的。” 哥舒妄话里有些叹息,“纵然是天纵英才,也抵不过皇家一言。” “在许愿身边,本宫从未以皇子自称,还有一点,本宫也想告诉哥舒妄,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错了就是错了,若许家无罪,北氏皇族,自然会还许家满门一个公道。” 哥舒妄笑了笑,“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多劝,天色已晚,本王要带着东西回去了。” 哥舒妄的目光贪婪的看向北尧身后。 那一车车粮,是歌舒部的希望。 北尧侧身,“这是许愿给你拿下的,若是歌舒部要毁约,本宫定然会踏平大漠。” “那个合作于歌舒部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只要许愿不毁约,歌舒部定然不会毁约。” 哥舒妄拱了拱手,又道:“多谢三皇子了。” 目送着歌舒部的人离开,北尧回头问道:“陈山带许愿去了何处?” 许愿肩膀受伤,若是不好好医治,只怕日后会留下隐疾。 陈湖想了想答,“应该是军营。” 北尧点头,骑上白马,纵马而去。 军营四处点着火把,许愿就在谢晓成的营帐里。 陈山守在外面,见北尧来了,开口道:“公子。” “许愿情况如何?” 北尧说完,跳下马。 身后的人见状,立马拉着马去旁边拴住。 陈山回道:“他自己上过药了,只是上了药以后就晕过去了,是现在送回去,还是等明日醒了再说?” “先不急,等人醒了再说。” 哥舒妄的话还在耳边萦绕,北尧想了想又问:“他的伤,严重吗?” 陈山摇头,“不知,他说自己会医术,没有让人看。” “本宫记得先前你说过,当年在追风堂买许家上下性命的人,是皇室的人?” 陈山一凌,开口道:“应该是。” 北尧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开口道:“好好守着。” 陈山点头。 北尧负手离开,刚走不过两三步路,想了想,北尧还是折了回去,准备看看许愿。 如今确定许愿就是许家的后人,北尧还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许愿。 怪不得许愿那么了解天齐律法。 怪不得许愿那么珍惜自己的命。 许愿想活着,想上京,想为许家讨一个公道。 北尧还记得,幼时他问荥妃,何为“君子”。 荥妃说:“若在当世,定为许家一脉,许家后人,清风霁月,是当之无愧的君子。” 只可惜,许家满门被灭。 荥妃生性坚强,唯独提起许家,眼里会落寞不少。 有时甚至还会落泪。 在京城,许家是禁忌,敢提之人,寥寥无几。 毕竟,谁也忘不了当年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场景。 许愿若是想替许家翻案,那一定是一条很漫长,很艰难的路。 营帐里,火燃得正旺,北尧取下披风放在桌上,去床榻那边。 许愿双眸紧闭,额头上还冒着汗,想来应该是痛极了。 北尧轻轻一叹,目光落在许愿的肩膀上。 白色的纱布里面透出点血迹来。 伤在右肩,若是没有人帮忙,并不好上药包扎,是以,许愿包的也乱七八糟的。 加之躺下的动作,伤口又流出来不少的血。 北尧见状道:“这时候怎么不见你那么惜命。” 许愿昏睡着,整个营帐里,没有人开口。 北尧侧眸,看见旁边的纱布剪刀等东西,取了过来,开口道:“算是还你先前的恩情了,哥舒可汗说得对,而今的我,的确不应该继续出现在你的身边,且祝你心想事成。” 北尧终于明白了,许愿的“愿”,从何而来。 不止是恭谨,善良之意。 更是希望,是许家的未来。 北尧拿过纱布,手指落在许愿手腕之间把脉,片刻之后,他不由凝眉道:“好虚弱的脉。” 北尧想起上一次为许愿把脉,许愿的脉也是如此。 弱,很弱。 比女子的脉都要弱上几分。 总不能许愿还有什么隐疾? 想到这里,北尧又暗暗觉得自己太过于多管闲事了。 他收回手,拿剪刀剪掉许愿刚刚包扎的纱布。 许是弄疼了,许愿昏睡中,忍不住颤了颤。 北尧见状,只得又轻了一些。 他拿过纱布,微微扶着许愿的肩膀,纱布颤过伤口的那刻,他看见许愿的肩膀,蓦然一愣。 这是…… 北尧猛然起身,耳廓不由得慢慢泛红。 火依旧烧的旺盛。 北尧背对许愿站了许久,才使得脸上的热意散了下去。 良久,北尧回头,看着榻上昏睡着的许愿,暗暗骂了自己一声,这才取过纱布,小心翼翼的缠绕过许愿的肩膀。 这一次,伤口没有继续渗血。 北尧见状,立马收拾了其他东西离开,匆匆出去。 寒风吹来那刻,他脸上的热意彻底褪去,又成了以往的模样。 他道:“陈山,传信京城,让公子覃过来。” “啊?”陈山一愣。 “让公子覃来似水县,陈湖回京。” 陈山立马道:“是。” 等北尧走了以后,陈山才喃喃道:“都要回京了,又叫公子覃来做什么?” 第98章 谢就不用了 许愿是被渴醒的。 喉咙像被火烧过一样的干,她下意识伸手去够床边的水,手一抬起来,就是一阵剧痛。 “嘶……” 许愿重新躺回去,感受到额头上冷汗一阵又一阵的冒出来。 许愿不由想起先前北尧中箭,比她伤势还重,也没见她这么痛。 果然,还是身体太虚弱了。 许愿轻轻一叹,准备等痛意过去了再喝水,下一刻,竹筒就递到了她面前。 竹筒是新的,绿色的面。 男人手指修长又匀称,轻扣着杯,画面美到了极致。 许愿抬眸看过去,北尧脸庞隐匿在烛光下,见她抬头望着,微挑眉道:“水。” 许愿撑着坐起来,左手去接,一边道:“谢谢。” 北尧不语,在床边坐下,一边开口道:“哥舒妄已经带着粮食回去了,明日谢将军就会退兵了,你兄长保护谢将军有功,应该会提拔为副将。” 许愿正喝水,听见北尧的话,冷不丁的被呛了一下。 水跟着也溢出来,洒在棉被上。 北尧见状,接过许愿手里的杯子,一边递手帕过去,开口道:“这么惊讶做什么?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许愿轻轻拍了拍胸口,待那咳嗽停止以后,方才开口道:“你不是说,我与歌舒部勾结,是为叛国吗?” 在大漠,北尧抓了魏成功和程天坤时说过,觉得她说的话有道理。 许愿以为,也就仅仅只是这样了。 没想到,北尧这么快就准备退兵了。 换句话来说,是不是北尧也认可了她的行为? “不过是做一场生意而已,谈不上叛国,先前,是我夸大其词了。不过,生为人臣,若是有朝一日皇上下令出征,我也不会推脱。” “我明白。”许愿点头,“不过沈公子也不必担心,依我看来,而今的皇帝仁爱,是不会轻易攻打哥舒部的。” 而今皇帝的仁爱,几乎是出了名的。 前世,许愿未死之前,天齐都没有攻打哥舒一族的打算。 所以,若是不出意外,天齐是决然不会攻打哥舒部的。 北尧道:“但愿如此,时间也不早了,你继续休息,明日我让陈山送你回去。”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又想说谢谢。 北尧像是提前知道一样,开口道:“谢就不用了。” 说完,他起身。 许愿看着北尧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拿起了一本书。 已经睡了大半日了,许愿也睡不着,见北尧没有离开的打算,也没有休息的意思,便直接道:“你在看什么书?” “随便捡的一本诗集。”北尧说完,想起什么,问许愿道:“你要一本书吗?” 北尧猜,许愿现在应该睡不着。 她那么勤奋自勉,不会浪费时间的。 以前,北尧觉得很多东西在许愿身上都显得特别怪异,可北尧现在觉得正常了。 若不是许家遇难,许愿如今应该也是京城的贵女才是。 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北尧不知许家一案究竟是被人诬陷还是确有其事。 但以许愿女扮男装,宁可犯下欺君之罪都要参加国考翻案来看,许家,应该是被冤枉的。 在天齐,几乎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 许愿要想翻案,只有这一条路。 同时,这也是最难的一条路。 一旦女扮男装之事泄露,欺君之罪,轻则取消国考成绩,重则株连九族。 更何况……许愿的身份,应该还算是罪臣之后。 北尧每每想起,都觉得心乱如麻。 这么多年,许愿一个人孤身前行,又是如何坚持过来的? “不用。”许愿摇头。 她靠着墙,四处环顾一眼后问:“这是在军营?” 北尧点头,“谢将军的营帐。” 谢将军是主将,营帐自然是最好的,北尧来了以后,谢晓成就把自己的营帐给让出来了。 许愿点了点头道:“怪不得。” 怪不得以后,许愿也没说什么,她只是看着北尧,开口道:“沈公子,你是不是要回京了?” 如今看来,似水县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年关将至,沈仁耀应该也要回京了? 北尧点头,“最初计划着过几天就离开了,以如今的情况来看,应该还会耽搁小半个月。” “为何?”许愿蹙眉。 “魏成功一案还没结束,魏成功毕竟也是县令,若是他被革职,新的县令抵达,也需一些时间,所以要多留一段时间。” 北尧说完,想起一件事,又开口道:“许愿,你真的想好了,要拿着那些信件上京吗?” 许愿思忖了刻,而后道:“要。” 北尧松了一口气,提醒道:“若是如此,那你最好年前就到京城,拖到年后,这桩案子,恐怕会不了了之。” “年前?”许愿一愣。 距离过年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 虽说张越现在已经有了战功,程天坤也被抓了,出来作乱的几率不大,但是许愿还没有想过要这么着急的去京城。 她一直想着年后再走。 “是,天齐官员案件,一般由大理寺审理,年后大理寺都会整理历年的记录,根本不会注意这种小案子,更何况,你手里拿着的东西,若是被京城之人知晓,恐怕这一路,麻烦不会少,所以,越早上路,自然越好。”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没由来的陷入了沉思。 北尧说的不错。 这些信后面,不止一个魏成功。 盯着她的人,企图抢走证据的人也不会少。 她要尽快动身才是。 思及此,许愿道:“沈公子提醒的事,这件事拖不得,等我伤好以后,立刻启程。” 北尧点头,见许愿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便准备继续看书。 许愿看着北尧,迟疑许久以后,开口道:“沈公子,我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北尧抬头问:“什么?” 许愿坐直了身,开口道:“我知道,朝廷最小的官职,在县令一职上,诸如县丞等,都是由太守或者县令任命,我若是离开。恐我父亲依旧会被蹉跎,可否……” 后面的话,许愿有些不好意思说了。 她知道,这件事有些强人所难了。 北尧猜测道:“你是想让你父亲,做似水县的县丞?” “是。” 许愿点头,又急忙道:“你也知道,魏成功下狱,下一个县令也不知道何时会来,这时候还需要有人查魏成功以前的账,而我父亲……” “可以。” 北尧打断了许愿喋喋不休的话,起身道:“我现在就去同谢将军说,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但他可以。” “啊?” 见北尧干脆的应话出去,许愿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就这么简单吗?” 许愿自己都愣住了。 第99章 等你 天破晓,陈山牵着马,进了营帐叫许愿回似水县。 许愿早就已经起床了,右肩依旧再痛,但比起昨日,已经好了很多了。 见到是马车,许愿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拒绝:“陈公子,不用了,我可以自己骑马回去,免得麻烦你多跑一趟。” 陈山闻言,开口道:“公子交代了,你身上有伤,还是静养为好。” 许愿还欲说什么,帘子被掀开,北尧探了头出来道:“我去似水县办事,顺便带你一程,不用拒绝。” 许愿顿时想起了第一次见这个人的时候。 那时候他也是在马车上,白玉的扇柄挑起车帘。 只不过,如今的他,眼底情绪更多,多到了许愿看不清也猜不透。 但北尧这样说,许愿也不好再拒绝,她走过去,就要爬上马车时,北尧探了一只手出来。 雪白袖子挡住了整个手。 许愿顿了顿,想着之前北尧似乎也没有这么讲究。 但她还是伸手过去,借着北尧手上的力,上了马车。 马车里燃着炉火,暖洋洋的,许愿想到终于要回去了,心里放松了不少,话也多了一些。 “你去似水县做什么?” “抄家。” “嗯?”许愿不明白。 “程家。” 北尧看着许愿,懒洋洋开口道:“程家送程杰进了军营,先前程杰不是污蔑你兄长偷了钱,谢将军便多关注了一些,后面发现程天坤借着乡有秩的身份谋私,程杰已经被抓了,想来应该不日就会被赶出军营,至于程天坤……你想如何?” 北尧记得,许愿说过,要把程天坤的命留下。 但是,在他印象中,许愿和程天坤,其实并没有多大的矛盾。 反而是和程杰的矛盾多一些。 但那点矛盾,在北尧眼里,也就过家家一样。 北尧不明白,许愿为何对程家这般上心。 许愿道:“程天坤的事,自然是由天齐律法决定,你若是去抄家,那我倒是可以不用管了。” 抄家以后,程天坤也没有什么积蓄可留下了。 程家恶贯满盈,不用她说什么做什么,自会有人找程家的麻烦。 北尧笑了笑,“也可以,随你。” 许愿没说话了,马车里也安静了下来。 许愿见状,便掀开了车帘一角看向外面。 大漠里,依旧是黄沙漫天,少有行人,荒凉至极。 可许愿偏偏爱极了这种荒凉。 北尧微微抬眸。 许愿很白,肤色在似水县里,极为少见。 她长的像许文贤,脸小,眼睛大,一双柳叶眉,漂亮极了。 若是换了女装,应该也是一等一的美人。 要当年在京城,许家嫡女许溪,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 人美,才华更惊艳。 也难怪程杰嫉妒许愿的长相,从而引发了后面的矛盾。 马车停在许家院子前面,陈山率先跳下马车,拿了矮凳出来放着。 门外有动静,文淑芳也是急不可耐的出来看着,随后,张清玉和张清易也跟着出来了。 北尧踩着矮凳下车,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 许愿本想自己下去,刚掀开车帘,就看见了北尧抬起的手,和先前一样洁白的袖子挡住了整个手臂,像是不想跟她有任何接触一样。 许愿默了默,在身上擦了擦手,刚要伸手出去,程止成则更快的抓住了她的手,开口道:“许愿,你昨日去哪里了?你不知道,把师父和师娘给急死了!” 程止成带着许愿进院子,张清玉也跟在旁边,喋喋不休的开口:“是啊,愿儿你去哪里了?昨夜我跟你爹,连觉都没有睡,生怕你出了事,若是今天你还不回来,我们都要叫止成去军营找越儿想办法了。” 文淑芳也跟着道:“愿儿,下次你去哪里,可得说一声……”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迎着许愿回去。 北尧收回手,站着看着几个人的背影,沉默不言。 一旁,陈山见此,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他家公子,什么都不缺,独独缺了亲情。 京城里都说,三皇子是天齐福瑞,是皇上和皇后最宠爱的孩子。 然,并非如此。 皇后不喜北尧,甚至是厌恶。 皇上日理万机,则难免疏漏。 北尧也曾费心想过讨皇后的欢喜,在各地搜罗新奇的东西,可皇后从来都没有正眼瞧上过一眼。 北尧收回目光,不再多想。 院子里面,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外面还有人,张清玉忙出来道:“沈公子也在,快进来坐坐。” 北尧颔首。 院子里和先前一样,别无二致。 许愿进屋换了衣服,又去了许文贤的房间里。 程止成端来了茶水,看着北尧,不由问道:“公子从何处来?怎么跟许愿认识的?” 好像不止许愿,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认识北尧,除了他。 “我和许愿,是朋友。” 多的话,北尧也没有说了,他端起茶水,微抿一口以后又放下。 见状,程止成只能看向陈山,继续道:“公子,你也坐,喝喝茶。” “多谢,不用。” 陈山依旧站在北尧身后,纹丝不动。 张清玉和文淑芳隔着一个窗户,看向院子里面坐着的北尧。 文淑芳率先道:“清玉啊,你说以前我怎么没有发现,那个沈公子长的这么好看?” 想起北尧下车时的动作,文淑芳又道:“他跟愿儿,我越看越觉得欢喜。” 许愿虽然从小被当做男子教养,可文淑芳和张清玉也不是没有想过许愿日后出阁嫁人之事,甚至在似水县里看了不少男儿,最后都觉得配不上许愿。 文淑芳甚至都想着,若是实在是没有人,就让许愿和张越成亲。 他们一家人,也不会亏待了许愿。 可没想到……而今出现了一个谪仙一样的人, 温和有礼,相貌非凡。 张清玉跟着看过去,开口道:“好是干,可咱愿儿攀不上,嫂嫂你看看他那一身衣服,想来也是贵公子出生,我可舍不得愿儿去做妾,你想想程家那一屋子小妾,哪一个不是被蹉跎了一生?” 文淑芳想了想,轻轻叹气道:“这倒也是。” 两人不再说话了,许愿也从许文贤房间里出来,看见坐在院子里怡然自得的北尧,她忍不住开口道:“沈公子,你不是还有要事要忙吗?怎么还不走?” 北尧闻言,轻轻抬眸,日光落在他身上,浮出一点淡淡的光晕来。 北尧道:“等你。” 第100章 程杰,你最好是逃到天涯海角 许愿心尖一颤,不知为何,脸上也有些发热。 她背身道:“等我一起就等我一起,多说两个字,难道不行吗?” 弄的那般有歧义。 北尧笑了笑,起身开口道:“若是得空,便一起去程家,若是你还忙,我和陈山一起去。” “落井下石这种事我做不来,还是你自己去。”许愿摇头拒绝。 北尧点了点头,就要离开,转身那刻,瞥见在屋檐下坐着的许文贤,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许文贤看着北尧离开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许愿,开口道:“愿儿,你再来一趟。” 许愿有些不明所以,但是还是去了。 先前去找许文贤,其实也没说什么。 许文贤就是问了他昨夜去了何处,反倒是文淑芳和张清玉两个人担心的不行。 毕竟,在许文贤眼里,她是男子,纵然夜不归宿,也无伤大雅。 许愿进屋以后,闭门直接问道:“爹,还有什么事吗?” 许文贤让许愿在桌前坐下,询问道:“那个沈公子,叫什么名字?” 许愿先前是深夜把人带回来的,来的时候,北尧重伤,他们一家人也没有问过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 只是听许愿叫一声“沈公子”,便都叫做沈公子。 许文贤也以为只是一个落难的路人。 可刚刚北尧看他那一眼,让许文贤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那个男子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沈仁耀。” 许愿说完,顿了顿又开口道:“不过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假身份,只不过他不提,我也权当不知道。” “沈仁耀?”许文贤微微蹙眉,“你先前说,书塾里来的那个先生,也是姓沈,你可曾问过他们二人,是否相识?” 沈家这一辈,便是仁字辈。 可偏偏沈家嫡公子叫沈一川,而今又出来了一个人,叫沈仁耀。 而沈仁耀,才更像是太师府的后人。 “据说是堂兄弟,这也是我那一夜救人的原因。” “原是这样。”许文贤点了点头,说完,他又嘱咐道:“愿儿,沈公子到底是从京城来的,我们不过一介村夫,还是少打些交道为好。” “我知道。”许愿点头,“过几日他应该就会走了,此后我跟他,大概也不会再有交集了。” 许愿说完,察觉自己有些失落,又笑道:“不过无妨,人生路上,能遇见就已经是好事了。” 就如前世。 她从未遇见他。 她也不知道,原来她也可以毫无顾忌的相信一个人,可以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她。 所以,能遇见就已经是好事了。 比起前世的经历,她已经知足很多,很多了。 许文贤点头,“的确,能遇见,就已经是好事了,愿儿,你答应父亲,若是日后上了京,若是与那公子再遇见,也要少麻烦他。” “我知道。”许愿点头。 许文贤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些其他东西,直到张清玉进来叫吃饭,方才停歇。 许愿肩上有伤,拿不起筷子,便要了一个木勺,见一桌子人都看着她,她解释道:“回来骑马,路上摔了一跤,过两日就没事了。” 对于这些事,许愿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报小不报大。 不然得听半天训。 果不其然,她话音才落,文淑芳就道:“愿儿,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做事也不知道稳重一些,三天两头的磕了碰了,你不心疼,舅母都心疼你。” “这我也没办法,下次一定会注意的。” 许愿已经很努力的在避免受伤了。 如今这情况,已经算好了,昨日若不是有北尧在,她应该已经命丧大漠了。 比起丢了命,这点伤都不算什么大事情。 “下次下次,每次都是下一次。” 张清玉也忍不住念叨。 一顿饭,就在两个人的念叨中过去了。 许愿吃完饭以后,回房间同程止成一起看书,依旧还是医书,她看着,一边想着北尧说过的话,慢慢的就出了神,直到夜幕降临,她恍然抬头,就听见程止成推门进来道:“许愿,程家被打劫了!” “打劫?” “对,整个程府连一盆草都没有了,人也都不见了。”程止成在许愿对面坐下,又道:“也不知道程杰知不知道。” 说起“程杰”,程止成一下反应了过来,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许愿,开口问道:“许愿,我关心他,你该不会生气?” 程杰和许愿积怨已久。 程杰如今已经进了军营了,但是程止成也不知道许愿是否还计较着先前的事情。 毕竟,他也欺负过许愿。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许愿继续低头看书,一边道:“我又不在意这些,若是世界上每一件事我都在意,只怕早就已经忙死了。” 许愿说完,想着程止成说的事,书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她索性起身,合上书道:“我出去走走。” “你去程家?” “嗯。”许愿点头。 程止成想起昨日许愿也是出去以后,一夜未归,当即道:“天黑了,我跟你一起去,免得师父担心。” “可以。”许愿拿起旁边椅子上的衣服披上,等着程止成一起出门。 许愿的家和程家有一段距离,走过去几乎走了一刻钟。 和程止成说的差不多,整个程府被洗劫一空,四周都是看热闹的人。 有大呼叫好,也有惋惜这么大家业一夜之间没了的。 许愿立在人群后面,静静的看着面前程府歪了一半的牌匾。 某一刻,她转身,看见巷子深处停了一辆马车。 北尧就立在马车旁边,一身衣服雪白,风轻轻吹起外衫,雪花跟着落下,如梦如幻。 许愿微滞,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招呼时,旁边程止成突然低声道:“许愿,我好像看见程杰了。” “程杰?”许愿回神,追问道:“程杰在哪?” 程止成摇了摇头,“我也只是觉得像,刚刚一晃就没了,你说……程杰现在还在军营吗?” 许愿目光悠然一寒。 程杰,自然已经不在军营了。 他早就已经被赶出军营了。 没有了程天坤,程杰还会掀起什么风浪吗? 许愿想着,忍不住又想起了前世在大牢里,程杰冷冰冰看她的眼神和那无情的话。 “狱卒没有亏待你,我特意告诉他们,不能等伤口结疤,要把伤口一遍遍挑开,这样肉才会烂。” “当年你就处处同我做对,如今都成阶下囚了,这骨气还是半分不减,只可惜了你那张漂亮脸蛋。” “你说说,好好的女人家不做,非要冒充男人去参加国考,这下好了,被皇上知道了,什么好处没捞着不说,还落的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也没什么,就是你那跛脚的表哥被打死了,至于你父亲,上吊自杀了。”“现在,就差你……” “程杰,你最好是逃到天涯海角,永远不要再回来。” 许愿落在身侧的手猛然握成了拳头。 否则,她一定会斩草除根。 第101章 县丞 夜里,许愿刚刚点了灯,张清玉就推门进来了。 她看了一眼程止成,而后道:“止成,你出去一下,我跟愿儿有点话要说。” 程止成不知道两个人要讨论什么,还是迅速的起身出去。 张清玉等人走了以后,才回头栓上了门,看着许愿道:“伤在哪?娘给你看看。” 张清玉了解许愿的性子。 哪个母亲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呢? 许愿若是伤的不重,大概提都不会提。 而今说起,应该是短时间之内好不了。 而且,许愿连筷子都握不紧。 吃饭的时候,张清玉看见许愿那个样子,心都被痛的在抽搐。 别人家的女子都是在家娇养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哪里像许愿,受了伤都得顾及着自己的身份,只能生生硬扛着。 每每想到这个,张清玉都觉得自己先前的决定错了。 她不该让许愿扮做男子,是她害了许愿。 是张清玉,许愿也没有忸怩,轻轻褪下了肩上的衣服。 肩上的伤口的确需要换药,这才能好的快一些。 便是张清玉今夜不主动来,许愿也会去找张清玉的。 她若是自己动手,只怕又会让伤口裂开。 整个肩膀被纱布包住,张清玉眼睛一下就红了,她颤着手去拿剪刀,话里也带了一些哭腔,“愿儿,你怎么不告诉娘?” “我若是说伤的很重,又在右肩,只怕父亲也会担心的。” 许愿看着张清玉眼里浮着的泪光,忍不住伸出左手去拍张清玉的肩膀道:“娘,我不痛,你别难过。” 比起得知一家人惨死,这点痛,几乎不算什么。 身体上的疼痛,比不过心里的疼痛。 许愿笑着,又开口道:“我回来看见咱们一家人都在,就很开心了,娘,我真的没事。” “这么深的伤口,怎么可能会不痛。” 张清玉说着,小心翼翼的剪掉了纱布,上药以后,又去取了干净的布给许愿包上。 直到所有的都做好,许愿才搂上了自己的衣服。 她脸蛋小,烛光下面不见那稚嫩的脸庞,反而多了几分女子的温婉。 张清玉不忍看,只难受的开口:“是娘对不起你。” “娘,你说什么呢?我从来就没有觉得你对不起我,你生我养我,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许愿轻轻抱住张清玉,“我觉得现在就很好,真的很好。” 张清玉不由哽咽,而后又笑道:“行了,娘出去了,你早些休息。” “好。”许愿笑着点头。 等张清玉走了以后,她开了一点窗户,等房间里的血腥味散去的时候,方才出门叫程止成进来。 夜里,落雪不停。 许愿也终于踏实的睡了一觉。 第二天早上,许愿刚刚睡醒,便听见了外面嘈杂的声音。 有人敲锣打鼓,还有人不停的说着祝贺的话。 许愿坐起身,程止成也刚好起来,见许愿醒了,程止成问道:“许愿,你知道这是怎么了吗?” 许愿摇头,“出去看看。” 许愿刚准备拿衣服,文淑芳更快一步,推门进来道:“愿儿,止成快出来,越儿打了胜仗!现在在将军府马上就要回来了!” “表哥要回来了?” 许愿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她急忙披上衣服,匆匆道:“我去看看。” 北尧昨日才说退兵,不论如何,今日一定不会有闲暇。 张越应该很忙才是,怎么会这么快就回家? 难不成是因为县衙堆积了太多的事情…… 许愿正想着,门口有人喊道:“谢将军到!” 许文贤和张清易两个人已经在门口了,许文贤在前面,张清易在后面站着。 见到许愿出来,文淑芳道:“愿儿,舅母一个妇道人家,不适合去,你去看看你哥,有没有哪里伤着。” 许愿点头应下,跟着走过去。 她本想就在张清易身后站着,等几个人说完以后再去找张越,不曾想,她人刚出来,谢晓成就直接喊他道:“许公子!” 许愿一愣,不知谢晓成为何叫她,但还是道:“谢将军。” 因为谢晓成那一句话,许文贤和张清易也纷纷看向了许愿。 文淑芳和张清玉在屋里面,也嘀咕道:“这谢将军怎么会认识愿儿呢?该不会愿儿得罪人家了?” “呸呸呸。”张清玉连忙按下文淑芳:“嫂嫂,这话不能说。” “也是。”文淑芳说完,又不免叹气,“还不知道越儿如何了,我这心噗通噗通跳着,就没个消停。” 院子里面,许愿站着,目光轻轻瞥过谢晓成身后。 没有张越。 注意到许愿的目光,谢晓成道:“张越和沈公子如今正在县衙处理事务,处理好了,张越有时间可以回家一趟,昨日退兵,军营里事务繁多,本腾不出手来,但魏县令被捕,似水县里,不能没有县令主持,是以,今日本将军是为了县丞而来。” 说到这里,谢晓成看向许文贤,客气的道:“听闻许先生是教书先生,博学多才,不知先生是否有意愿担任似水县县丞一职?” 许愿心里猛然一顿。 谢晓成来的太快了,她还没有跟许文贤说这件事。 若是被拒绝了…… 想到这里,许愿看向许文贤,不待她开口,许文贤便道:“谢将军邀请,草民本不该拒绝,只不过草民年纪大了,当不得此重任,还请谢将军另觅……” “爹,既然不该拒绝,那就不要拒绝了。”许愿急忙打断许文贤的话。 “许愿。”许文贤蹙眉,话中有些威严,“长辈说话,哪里有你抢话的道理?” 谢晓成默不作声的看着面前两个人,而后退了一步。 县丞一职,但不像他说的那么要紧。 只不过这件事是北尧开口让办好的,所以他马不停蹄的就来了。 县丞虽然官职不高,但好歹也是官,在似水县也是一个香饽饽。 许文贤倒好,还不想接受。 不想接受也好,免得真让那三皇子塞进来一个废物,还得他来给人收尾擦屁股。 想到这里,谢晓成眼观鼻鼻观心,没有继续开口相劝。 “爹,谢将军只是让你暂时做这个县丞,又不是一直让你做,更何况,还会有新的县令来的,你就帮忙一段时间,不行吗?” 许愿蹙眉。 她知道,许文贤会拒绝,大概是存了日后上京替许家翻案的心思。 所以,她必须用什么东西,把许文贤留在似水县。 这个官职正好。 不仅如此,现在她家里一个县丞,一个副将,旁人也不敢在轻视她父亲了。 她也能安心的上京。 第102章 张越回家 “可是……”许文贤依旧有些犹豫。 他看着许愿,好多话都在喉咙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说他不会在似水县待多久,不日也会启程上京,可看着许愿执着的模样,又不知应该如何开口。 见此,许愿干脆道:“爹,若是你不想做这个县丞,那就我去,国考我也不参加了,反正也能做官。” “你说什么!”许文贤脸色骤变。 “爹,我已经答应了谢将军了,要么你去,要么我去,没有别的选择。” 许愿目光坚定。 见父子俩僵持不下,一旁,张清易打着圆场开口道:“文贤啊,要不然你就去,你看谢将军都亲自上门了,更何况,又不是一直让你做县丞,你就答应了,愿儿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许文贤沉默了。 他看着许愿,又看了一眼张清易,良久,他才点头道:“好。” 谢晓成没多惊讶,见这件事已经敲定了,便又看向许愿道:“许公子,听说你准备上京?” 听见谢晓成的话,许愿微微蹙眉道:“沈公子连这都告诉你了?” “这倒不是。”谢晓成笑了笑,已然忽略了其他人,熟络的开口:“本将军猜魏成功一事,朔州应该处理不了,许公子应该会上京才是。” 谢晓成一番话说的模棱两可。 许文贤也在旁边,许愿不便细问,只好道:“是,应该年前会上京。” “这么巧?沈公子也是年前上京。” 谢晓成看着许愿,又道:“张越如今是本将军的副将,你既然是张越的弟弟,本将军自然也当照看着,今日本将军就和沈公子说,让他带你上京,似水县到京城,有一段路,有人同行,也免得你山高路远迷了路。” “不用了。”许愿摇头,“我自己一个人可以,而且,我还没有想好什么时候出发呢,就不麻烦沈公子了。” 许愿婉言拒绝。 她不想和北尧有更多的接触,也不想跟着一同上京。 更何况,她是女子,若是同行,总有不方便的地方。 最后就是,她实在是还没有想好什么时候上京。 “这哪里是麻烦了?”谢晓成皱眉,有些不悦,“他到军营里,本将军帮他这么多,让他照顾你,就是顺手的事,你不用多说了,本将军还有军务在身,先走了。” 谢晓成话落,转身就走。 留下了一脸讶然的许愿和许文贤,以及和不明所以的张清易。 见谢晓成走了,最初在门外看热闹的左邻右舍全都涌了进来,连连说着夸奖的话。 “老张哟,你家真的是祖坟冒青烟,出了个将军了!” “还说呢!还有一个县丞!” “就是啊,以后可得帮衬着我们一些才是,咱们都是街坊,你家有什么事,直接开口就好了……” 许愿见张清易被人团团围住,嘴都没合拢,便退了一些,等在人群后面。 直到中午,人潮才散去,张清玉张罗着吃饭,脸上笑容也没下去过。 刚摆好饭,门外马蹄声起,文淑芳立马道:“越儿回来了!” 说完,文淑芳又怕不是,朝许愿开口道:“愿儿,你出去瞧瞧,是不是你哥回来了。” 许愿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张越已经冲了进来,一个一个叫到:“爹,娘,姑父,姑姑,许愿,我回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 听见那熟悉的声音,文淑芳眼里顿时起了泪光,“这死孩子,回来了也不知道稳重一些!” 虽是如此说,可文淑芳唇边的笑停都不曾停过。 程止成见状,悄悄放下了筷子,安静的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留给张越。 张越进了屋里,又是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最后才道:“我下回一定知道稳重。” 许愿道:“哥,你吃饭了没?” “没有!可想我娘做的菜了,便是吃了饭,也得在吃一口才能安心!” 张越在许愿旁边坐下,拿起筷子就开始扒饭。 许文贤道:“瘦了些。” “肯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张清易看着张越,眼底也是心疼,想起先前一事,又问道:“越儿,身上没什么伤?” “没有,我皮实着呢。”张越咧嘴笑了笑,“不过不得不说,这军营还真的是去对了,而今我回来,谁敢再说我们一声不是?” “是是是,这都因为你,给咱家长脸了。” 文淑芳话里虽然有些嫌弃,但手上依旧不忘给张越添饭。 许文贤闻言,开口道:“越儿,纵然有功,也得记得戒骄戒躁,好好操练,但也不能忘了看书,明白吗?” “明白。”张越点头。 许愿一直吃着饭,见一家人其乐融融,她也忍不住弯了弯唇。 一旁,程止成见到一家人的模样,也是低头吃饭,沉默不言。 张越吃完饭,心满意足的靠在椅子休息。 许愿也放下碗筷问道:“哥,军营里面,没有谁为难你?” 张越想了想道:“一开始有,后面知道我打架凶,就没有再为难我了。” 张越说着,想起一件事,立马道:“对了!许愿,我想起来我回来要做什么了。” 张越说完,起身急匆匆出去,提了一个包袱进来,交给许愿道:“许愿,这都是给你的。” “嗯?” 许愿不解,她拆着包袱,其他几个人也跟着看过去。 包袱里面,都是碎银子,算起来,应该有几百两。 张清易不由道:“这么多钱,你哪里来的?” “有一部分是这次我战功换来的,还有就是问谢将军借的,给你上京求学用。” 许愿愣住了。 张越道:“今日我去县衙,听谢将军说,这一次打仗,似水县的县试,要停三年,你哪里来的这么多三年,我问过了,去京城就能进四大书院,最早明年三月就能参加考试,许愿,这是给你的路费,明年考不上,咱们就再考一年,总比在这里等三年强的多!” 张越看着许愿,仿佛恨不得许愿此刻就插上翅膀飞到京城。 许愿错愕不已。 她知道,似水县的县试会停三年,可是她没有想到,张越不惜借钱也要让她上京城。 张越见许愿不说话,又开口道:“不管你去不去,这钱都是你的,许愿,没有你,可能我自己一个人都走不到军营,我一定会继续奋斗的,说好了,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我们这一家。” 第103章 做朋友 张越忘不了许愿坚定送他去军营的模样。 更忘不了许愿不顾一切的冲到歌舒部。 那一日他虽然没有见到许愿,但救他的人说,是为了还人情。 那时候,张越就猜到了是许愿。 许愿为他不顾一切,那他拼上性命,也得让许愿心想事成。 一年考不过,就再来一年。 只要许愿想,就是天上的星星,他也要给许愿打下来。 许愿看着张越,心头一暖,也坚定道:“好!” 反正,她也准备过段时间就上京。 似水县停了县试,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助力。 桌上,几个大人看着张越和许愿,皆是会心一笑。 “这便对了,如今我只能给你凑这么多盘缠,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继续给你凑银子的。” 张越说完,忽然看见一直沉默的程止成,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的:“程止成,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过你放心,咱们如今也算是亲兄弟,许愿有的,你也都会有的。” “谢谢你,不过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京城才子云集,我肯定考不过,还是不浪费那个钱了。” 程止成笑着,心里却是忍不住的有些失落。 以前,他以为程泽言跟他是兄弟,没少跟着一起混日子。 可如今他才明白,什么叫兄弟,什么叫家人。 程止成正想着,一旁,许文贤拍他肩膀道:“孩子,你若是想上京,这钱师父给你拿,你和许愿,分毫不差。” 程止成闻言,眼里立刻蓄满了泪水,“谢谢师父!” “咱们家,一视同仁。”文淑芳跟着开口,“只要你们想上学,就是砸锅卖铁,咱们也会把路费给凑出来的!” 程止成重重点头。 吃完饭以后,张越就要走了。 许愿把人送到似水县门口,又叮嘱了一些其他的事,最后又把银子还给了张越,开口道:“哥,这些钱你下次托人带去家里,你如今进了军营,我也准备起身离开,家里没人照应,留点银子方便一些。” “给家里的钱,自然不用你来操心。” 张越退回去,又道:“你就踏踏实实去求学,家里有我,放心,更何况,今日谢将军登门的事情早就已经传开了,姑父如今在县衙领职,没人敢欺负我们一家。” 张越拍了拍许愿的肩膀,语气沉重,“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奋斗的,总有一日,你也会见到我骑马游街,百姓夹道而行,万人空巷,那时候,再也没有人轻视我们。” “嗯。”许愿点头。 “对了,县衙里有一个衙役姓谢,是谢将军的人,你要上京的时候,就去找他,谢将军已经允我送你了,到时候我来送你。” “好。” 许愿望着张越,赫然发觉张越真的长大了。 他依旧是那个会不顾一切保护她的张越。 可也稳重了,懂分寸了。 雪花纷纷,张越骑马离开,直到看不见许愿那刻,他还在大喊:“天气冷,赶紧回去!” 许愿知道张越看不见,也点了点头,手拢在袖子里面,转身回头。 走了不过两步路,看着坐在亭子里悠闲喝茶的北尧,她退了两步,准备绕开,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还是走了过去问:“这两日,怎么哪里都有你?” “当然是我特意在这里等你的。” 北尧看见许愿身上的落雪,抬手倒茶,一边道:“雪大了,进来坐一会儿,等会我让陈山送你回去。” “也行。” 许愿点头。 她倒是不在意雪大不大,她只是想知道,面前这个人在发什么疯。 茶是乌龙茶,似水县里最为常见的茶。 但茶具很好。 杯子莹润洁白,触感冰凉,让人喜爱的紧。 许愿抿了一口茶水,忽然问道:“这套茶具,应该也是谢将军府上的?” “你怎么知道?” “茶具很好,一看送这套茶具的人就花了心思,不过茶具虽好,却也不称你的身份,想来应该是有人送给谢将军的,谢将军是武将,学不来品茶这种事,所以,才会那么新。” 许愿说完,放下茶具道:“若是再让我猜一猜,这应该是程家送给谢将军的。” “许愿啊许愿。” 北尧盯着许愿笑,却也没说许愿猜的对不对,只道:“你这样聪明,总让人觉得心有不安。” “如何不安?” “当然是怕你成了我的劲敌。”北尧如实开口。 许愿很聪明。 而她的聪明,不止在学术造诣上,更在其他地方。 诚然,在京城,这样聪明的人比比皆是,可这个年纪就有这么大智慧的人不多。 许愿还会成长的。 她终会成长到一个让他仰望的位置。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忍不住道:“沈公子,莫非今日你还是替三皇子来拉拢我的?” “如果是呢?”北尧反问。 “我说过,我不会参与皇权之争的。” 许愿看着北尧,又开口道:“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成为你的敌人。” “那……” 北尧轻轻旋着杯盖,又问:“若是不会成为敌人,可否做朋友?” “你我就如云泥之别,自然也是做不了朋友的。” 许愿看着北尧,几乎是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气。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北尧这个人太好了。 重生以后,许愿一直都觉得自己的生活黯淡无光。 她眼里心里,只有复仇这一件事。 可是那一夜烛台打翻,北尧倒在她身上,她听见那心跳声的时候,许愿觉得自己的心漏了一拍。 像是一道光,破开了黑夜,照亮了她。 像是一切美好的形容词一样。 世界所有美好,都不足以形容北尧这个人。 前世,她未曾喜欢过谁。 但如今,她觉得她快对北尧动心了。 可她不能动情,她不能沉溺于儿女私情。 她要复仇。 她要翻案,她要还许家一个清白。 儿女情长这种事,不适合她。 所以,她要离北尧远一些,再远一些,这样就不会被北尧影响了。 北尧看着许愿,蓦然想起那一夜,许愿也是这般冷淡的与他说:“明日我去给你寻客栈。” 想到这里,北尧掀唇一笑,开口道:“你明白了,日后京城相遇,就当做陌路人。” 北尧说完,起身负手而立。 寒风吹起他的白色披风,他声音更冷:“等你伤好准备启程,就去县衙找陈山,我已经答应了谢将军带你上京,自不会食言。” 听出北尧话里的冷漠,许愿的笑一点点淡了下来,不过她还是道:“那就麻烦沈公子了。” 凉亭里,寒风依旧萧瑟。 北尧许久才转身,许愿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只有一杯抿了一口的冷茶。 陈山见状道:“三爷,何必呢?” 不是谢晓成要麻烦北尧带许愿一程,而是北尧特意让谢晓成这样说的。 偏偏许愿什么都不知道,还说了“连朋友都不做的这种话”。 陈山知道,北尧看似冷漠,实则最为重情。 可那一份真情,许愿不仅不知道,还弃之如履。 第104章 辞行 许愿回家以后,就安安静静的养伤了。 其他几个人也没说年后再启程的话,毕竟去京城路途遥远,三月就要考试,若是赶不上,就得再等下一年。 于是,张清玉拉着文淑芳没日没夜的给许愿做衣服。 张清易则去四处赚钱,想着许愿离开时,身上能多带一些钱。 许文贤每日从府衙回来,也是一头扎进屋里,给许愿抄写东西。 半个月以后,许愿感觉身上伤好了,便收拾东西准备启程了。 再往后面拖,雪路不好走,也耽搁北尧回京过年。 程止成并没有打算一起,而是准备过了年,再启程去京城。 临行前一天,许愿一早就去了县衙,找了张越所说的人以后,又告诉了陈山,如此,方才回家。 许文贤还在县衙没有回来,张清玉见许愿回来了,叫人去自己的房间里面。 许愿进去的时候,文淑芳和张清易两个人都在。 她微愣,问道:“这是做什么?” “愿儿,娘有话要跟你说。” 张清玉把许愿拉到桌边坐下,开口道:“趁着你爹还没回来,有些事,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了。” “什么?”许愿还是不明所以。 张清玉三个人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文淑芳道:“算了,还是我来说,你父亲,本名不叫许文贤,叫许泽。” 许愿落在桌上的手攸然握成了拳头。 她知道文淑芳要说什么了。 这一世,许文贤不忍告诉她的事,终究还是有人告诉她了。 “你爹,原是丞相之子,遭人陷害被抄家流放,我们救他回来的时候,他都要死了。撑着一口气,才活到了今天。” 文淑芳说着,也不免叹气,“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你爹去过京城,瘸了一条腿回来,生意全无,是我们瞒下了你的性别,才让他觉得有了希望,重新振作了起来。” 即便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些往事,许愿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张清玉道:“孩子,你爹舍不得你,我也算是看出来了。他没准备告诉你这些事,因为他自己打算着悄悄上京。可娘不想让你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辈子,你得记住,你姓许,你的祖父是做过丞相的人。” “当然了。我们也不是叫你去报仇,我和你娘琢磨着,你到京城以后,避着那些贵人一些,可千万别让人晓得你是许家的后人。” 文淑芳几个人絮絮叨叨的说着。 许愿听在心里,开口道:“放心,我知道的。” “那便好。”张清玉松了一口气,“娘也想让你知道,为何这么多年,一直都让你扮做男子,娘当年也是没办法,让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我不苦。”许愿摇头,笑了笑道:“我反而觉得,我比大多数女子都要幸运。” 张清玉擦了擦眼角的泪,不再多说。 晚上的饭,一家人都吃的沉默寡言。 饭后,许文贤看着许愿,迟疑了许久,还是道:“愿儿,你跟我来一趟。” 许愿点头,跟着出去。 许文贤没有进屋,就在外面站着,月光黯淡,他看着许愿,开口道:“孩子大了,总要出去看看的,但是要是受了委屈,也要记得回来。” “我知道。” “你明日就走,为父也嘱咐不了其他的,身上还有一枚玉佩,留给你。” 许文贤握着许愿的手,郑重的放在许愿手里,“先前你不是说喜欢吗?父亲今日就把给你,你要记得,为父接下来说过的每一句话。” “这枚玉佩,不能露于人前,也不能告诉旁人,因为它绝无仅有,若是被人知道,难免招来祸端。” 许愿重重点头,她自然知道。 “若是碰到了危及生命之事,走投无路之事,你就拿着这一枚玉佩,去太师府,他们看见玉佩,自然会帮你的,只不过,你也不能因此麻烦他们,知道吗?” 听见这句话,许愿不由试探的问道:“爹,你和太师府的人认识吗?既然可以找他们帮忙,为何又不能麻烦他们?” “这玉佩,只不过是一个念想而已,为父并不想麻烦别人,借着玉佩托人办事,有小人之意,只不过,事关你的性命,我也只能做一个小人。” 许文贤看着许愿,又开口道:“愿儿,京城鱼龙混杂,勋贵世家比比皆是,你办完事以后,就去书院求学,万不可招惹其他的,明白吗?” “我记住了。”许愿看着许文贤,见许文贤似乎不再准备说其他的了,便问:“爹,你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没有了。”许文贤摇头。 许愿点了点头,没有逼问。 许文贤有许文贤的选择,她亦有她的坚持。 既然许文贤不告诉她,那她就自己去闯。 和许文贤说完话,许愿就回去收拾东西了,张清玉和文淑芳两个人做了两套衣服,怕许愿一路颠簸,包袱重了不好带,只嘱咐着多带些银钱在身上。 一家人忙忙碌碌,直到天破晓时,东西才收拾好。 许愿眯了一会儿,张清玉就要敲门了。 纵然很困,许愿也还是撑着爬了起来。 屋外,一辆马车静静等着,几个人看着许愿离开。 张清玉忍不住道:“愿儿,得空就给家里写信,在外面别苦了自己。” “我记得。”许愿点头。 许愿停顿了一下,还欲多说,瞥见掀开车帘的那只手,她言简意赅的道:“放心,我在京城安顿好了以后,会立刻给你们写信的。”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张清玉说完,泪眼婆娑。 北尧伸手,挡住车帘,开口道:“若是不舍,再多待一会儿也无妨。” “不用。” 许愿摇头,自己爬上了马车。 陈山坐在前面赶车,许愿见状,把自己的包袱也放在了旁边,跟陈山同坐。 陈山看见,开口道:“许公子,外面冷,你去里面坐。” “不用,我想再看看似水县,这一去,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许愿声音平淡。 北尧闻言,放下了车帘,声音冷然:“陈山,走。” 第105章 扶着,稳一些 马车外面自然冷,加之陈山赶车快,寒风更是像刀刮脸一样,刺骨寒冷。 许愿带上帷帽,想起张越说的会来,又见陈山赶车没有半分要停留的意思,话几次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早知道,还是不应该同行。 不然她还要将就着别人的路程。 许愿正想着,陈山“吁”了一声,停了下来。 不等许愿开口询问,陈山主动道:“公子说过,等张越公子来了以后再离开。” 闻言,许愿看了一眼马车里面。 车帘紧闭,她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她心里没由来的泛起一阵暖意。 许愿点了点头,自己下了马车,陈山则把马车拴在了旁边的树上,自己坐在旁边守着。 雪停了,太阳慢慢的出来了。 许愿估摸了一下时辰,走到马车车窗的位置,开口问道:“沈公子,你若是着急离开,不如先行一步?” 等这么久,是许愿没有想到的。 她等张越自然无所谓,但北尧也在这里,就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北尧没有掀开车帘,只开口道:“无妨。” 许愿自顾自的点了点头,也不在意北尧是否会看见,而后去了旁边坐下。 又等了近小半个时辰,终于有马蹄声传来。 许愿急忙起身,张越纵马而来,看见马车那刻,他不由加快了速度,直到临近许愿面前方才停了下来。 “许愿,不好意思,军营里面有点事,来的迟了一些。” “没关系。”许愿摇头,“你能来我就已经很开心了,要是实在是忙,不来也没有关系。” “那怎么行?” 张越顺着马儿的毛,又取下了马背上的包袱,“我这里还有一些钱,你也带上,免得路上不够用。” “真不用了。”许愿摇头。 “我在军营里面,用不到什么钱,你不用为我考虑。” 张越把包袱往许愿身上挂,又开口道:“许愿,你在京城好好读书,家里万事有我,不用担心。” “我知道。”许愿看着和先前截然不同的张越,“哥,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千万保重。” “这还需要你说吗?” 张越敲了敲许愿的肩膀,又叮嘱道:“你也是,保重身体,多吃点饭,你看你多瘦,若是这风再大一些,肯定要把你吹走。” 张越看着许愿,想到可能很久都见不到许愿,眼里不由得浮起泪光。 不过片刻,他擦了擦眼,笑着道:“我说,似水县里风大,沙子都吹进眼睛里了。” “哥,又不是生离死别,那么伤心干什么?” 许愿笑着,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张越,最后叮嘱道:“哥,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张越也道:“你也是,保重身体,等我去京城。” 张越的怀抱,比许愿想象的更加温暖。 她甚至都舍不得离开。 不过,人总要学会面对离别,不是吗? 许愿轻轻推开张越,展颜笑道:“行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还有事要忙,赶紧回去。” 说完,许愿又把刚刚张越给自己的包袱还了回去,认真的开口:“先前的钱,已经够了,这些你留着应急,咱们兄弟两个人之间,不说其他的。” 听见许愿的话,张越终于没有继续坚持了。 他点了点头,最后道:“保重。” “你也是。” 许愿握着包袱上面的细绳,终于转身离开。 陈山见状,回到了马车上面坐着,等许愿上了马车以后,才缓缓掉头离开。 张越看着马车缓缓消失在视线里,也翻身上了马,骑马不过一两步路,他又追了上去,大声喊道:“许愿,你是最棒的!” 嘹亮的声音在大漠里面回响。 许愿后背猛然一僵,她缓缓回头,看着远处挥着马鞭的少年,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一旁,陈山见状,开口道:“你兄长对你真好。” “他是对我很好。” 许愿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笑着道:“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不论我做了什么事,在他眼里,我都是对的。” 前世,张越为了她从似水县走到了京城。 今生,张越为了她求学,搭上了一切。 张越对她的好,许愿永远都不会忘记。 听见许愿的话,陈山道:“你对他也很好,那一日你跑去大漠,我都怕你出事,早知道你连话都听不完,我就不该告诉你。” 陈山一说,许愿就想起那一日得知张越被抓时,她毫不犹豫的离开。 她似乎还骑走了陈山的马,也不知道后面陈山是如何回去的。 想到这里,许愿不好意思的开口的:“对不起啊,上一次是我太冲动了。” “没什么。”陈山摇了摇头,“你们兄弟情深,我理解。” 陈山说完,又开口道:“许公子,咱们要快一点赶路了,你伤未好全,还是去马车里面坐着。” 许愿还想拒绝,可先前已经用过一个借口了。 此刻若是再说,意思就有些太明显了。 她迟疑了一下,马车里面,北尧冷淡的开口道:“进来坐,你在外面,只会耽误陈山赶车。” 许愿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那就打扰了。” 许愿拿起包袱,扶着马车,弯腰进去。 马车有些颠簸,许愿也不好意思让陈山慢一点,便慢慢往里面挪着,刚挪动一两步的距离,许愿就看见北尧的手探开了车帘。 依旧是一截皓白的衣袖,他抬眸看着她,“扶着,稳一些。” 许愿伸手过去,要抓住北尧的手那刻。 北尧微微反手,隔着衣袖握住了许愿的手。 等许愿进来坐下以后,他才收回手,慢悠悠的斟茶。 许愿贴着马车另外一边坐下,看着燃起的炭火,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是懒洋洋的。 马车外面看着不大,但里面五脏俱全。 茶桌,座椅。 甚至还放了瓜果点心。 坐椅上放着的是貂毛,炉子里的碳也是顶好的,不像普通人家烧的碳,熏人眼睛。 她不由想,京城里面的公子哥,当真是讲究。 而像面前这个人这么讲究的,可能更是寥寥无几了。 这哪里是在赶路回京,分明就是在享受,甚至可以说是游山玩水。 第106章 你拿错杯子了 见许愿四处看着,北尧轻轻敲着膝上的扇子,开口问道:“怎么?” “没怎么,就觉得你挺有钱的。”许愿实话实说,“比我见过的大多数都要奢侈。” “既然活着,就应该好好享受,赶路也不一定非要风餐露宿的,不是吗?” 北尧缓缓的倒了一杯茶递给许愿,又开口道:“更何况,此行还有你一同,更不能委屈了你。” 许愿听着,恍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 但她又不知道怎么个不对劲的法子,便只能沉默以对。 茶香在马车里面散开,北尧问道:“会下棋吗?”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不敢托大,谦虚的开口道:“略懂一二。” “手谈一局,如何?”北尧询问着许愿的意见。 许愿蓦然一愣,“你还带了棋?” 北尧点头。 他不再多说,撤下茶具,从旁边的柜子里面拿出棋盒来,问许愿道:“要白子还是黑子?” “白子。” “好。” 北尧分着棋。 他手指细长白皙,落在棋子之间,格外的好看。 许愿想起一件事,开口问道:“沈公子是三皇子的谋士,应该见过三皇子?” 北尧执棋的一顿,缓缓抬头,看着许愿问道:“见过,又如何?” “我听说三皇子是京城第一美男子,不过我觉得你已经就很好看了,三皇子是不是比你更好看?” 许愿认真的询问。 许愿记得,第一次看见北尧的时候,她就看呆了。 两世,即便是见过沈一川那样的美男子,她依旧觉得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面前这个人。 好看,漂亮。 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美”,也是可以用在男子身上的。 前世,她在京城听到过不少八卦。 其中就有京城三大美女和三大美男子。 许愿也是女子,对女子自然不感兴趣,她好奇的,是那三个美男子。 而三皇子北尧,在这三人之中位居榜首,更是被称为天齐有史以来第一美男子。 只不过,北尧极少出宫,许愿也无从得见。 但后面两个人,她都见过。 一个是太师府嫡子沈一川,一个是丞相嫡子齐盛新。 后面这两个人,容颜也是上乘。 只不过,许愿觉得,比起面前这个人,都还差了一截。 不是一截,而是一大截。 所以,许愿真的很好奇面前这个人和传闻中的三皇子,究竟哪一个更好看。 听见许愿的话,北尧不由勾唇笑了。 什么叫看热闹看到了自己身上,这就是。 见许愿一脸好奇的模样,北尧微微歪了个身子,靠在另外一侧,徐徐道:“三皇子,丑陋至极,京城里传出来的,都是谣言,你可别被骗了。” “啊?” 始料不及的回答,许愿愣住了,而后问道:“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北尧点头,又道:“三皇子有如此盛名,一是因为他出生那一年,先皇收复草原,世人吹嘘为祥瑞,二则是因为皇帝的宠爱,若是换到一个普通人家,指不定连你都不如。” “是……” 许愿话音猛然一收,看着北尧唇角淡淡的,带着捉弄的笑,不由道:“你做比较就做比较,那我做什么比较?什么叫连我都不如?” 许愿听明白了。 “是连你都不如,不及你万分之一的好看。” 北尧看着许愿,唇角的笑也淡了一些,认真的开口:“我说真的,他连你都不如,不止才华,容貌。” 许愿也生的好看。 皮肤白皙,眼睛透亮。 只不过相较于男子而言,个子不高。 但在女子中间,一定是佼佼者。 北尧相信,即便是到了京城,许愿也非那些京城女子可比拟的。 京城女子,几乎都是深闺小姐。 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有甚者,多走两步路都会气喘。 她们从小到大,就学着做好一个大家闺秀。 要了解插花品茶,更要精通琴棋书画。 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便是在似水县长大的宋修婧,也是如此。 可许愿不同。 她从小被当做男子教养。 会武功,懂医术,才华横溢,还有野心,善谋略,有志气。 她就像是一个旋涡一样,不停的吸引着他去了解更多。 然,见识到了更多的她以后。 北尧就越是惊讶,世上还能有如此一个人的存在。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的心不由得漏了一拍。 他就那样,微微看着马车内壁,端着一张好看到极致的脸看着她,不止容颜,就连声音都充满了诱惑。 还真是让人着迷。 许愿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不正常以后,她急忙端起旁边的茶水喝下,借此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然而,还没放下茶杯,她就听见了北尧幽幽的声音。 “许愿,你拿错杯子了。” 许愿一顿,手里温润的的杯子,此刻像是火团一样烫手。 许愿定了定神,强行解释道:“拿错了就拿错了,咱们都同床共枕过,共用一个杯子,似乎也不算什么?” 许愿说完,放下杯子,更加坦然自若。 她甚至恨不得反问北尧,都已经一起睡过了,还在乎这一点小事做什么? 听见许愿的话,北尧也是一愣,他的记忆随着放下的茶杯回到了在程家乡的日子。 片刻后,北尧拿起另外一个杯子,也抿了一口茶以后,淡定的开口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他那时候以为许愿是男子,自然没有什么顾忌。 而今知道许愿是女子以后,他才明白,当初许愿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 沉默在马车里散开。 良久,终是许愿撑不下去了,岔开话题道:“还要下棋吗?” 北尧回神道:“下。” 他继续分着棋子,十指悠然的落在棋盘之上。 许愿看着,见北尧已经分好了,就要抬手去接的那刻,一只羽箭穿破车帘,迎面射来。 许愿下意识的侧身一避,羽箭便钉死在了马车上面。 前室,听闻动静,陈山猛地一拉缰绳。 马儿的尖叫声在大漠里散开。 陈山没有理会,立刻回头,掀开车帘问道:“公子,你们没事?” 北尧看着许愿躲在角落里,语气不善,“无事。” 刚刚若是许愿速度慢一点,只怕已经血溅当场了。 许愿心有余悸的看着那只箭羽,还没开口,就感觉自己被人提了起来。 寒风刺骨,北尧抓着许愿,侧身从马车前面出去,稳稳立在雪地里。 与此同时,满天箭羽朝着马车而去,不过片刻,就被射成了刺猬模样。 见到那模样,许愿心里一颤。 若是晚一刻……她的命,应该就要交代在那里了。 好险,真的好险。 第107章 这不应该是你好奇的东西 箭羽停了一刹。 陈山提剑,挡在了北尧和许愿的前面,声音冰冷:“公子小心。” 北尧笑道:“还以为人会消停一些,没想到,这一路依旧不清静。” 北尧话落,黑衣人也如潮水般涌来。 许愿看见那模样,开口道:“追风堂。” 又是冲着北尧来的。 “是啊。”北尧点头,回道:“看来我这条命,真的很值钱。” “还是想想怎么活下去。” 许愿手落下了腰间,准备随时拔剑。 来的黑衣人并没有废话,提着剑就冲了过来。 北尧却是不疾不徐道:“许愿,你该不会以为,我带你上京,会毫无准备?” “啊?” 许愿还没有听明白北尧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马蹄声四起,一群黑衣红帽的人从他们身后冲了出去。 陈山就在人群最前面,冷冷吩咐道:“记得留条命,让他们回京告诉追风堂的主子,洗干净脖子等死。” 厮杀顿起。 空气里掺杂着血腥味。 许愿看过去的那刻,一双手陡然挡住了她的眼。 皓白的衣袖在她鼻尖摩擦着,沉木香跟着一起传来。 许愿有些不适。 北尧不知许愿怎么想的,只是说道:“杀人的场面,还是少看为好,免得脏了你的眼。” “好。” 许愿闻言,听话的闭上了眼,脑海里还是那副黑衣人齐出的模样。 她总觉得……那群人,有些眼熟。 许愿想了很久,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沈公子,来的人,是十字门的人?” 许愿记得,在京城,有一群人便是黑衣红帽,如鬼魅一般行走在市井之间。 其中没有领头,也没有下属,像百姓自发组织的一样。 可后面,许愿才知道,他们自称为十字门。 也是三皇子手下,最锋利的刀。 三皇子能扳倒已经是储君的太子成为皇储。 一方面是因为宋修婧拉拢了宋家,另外一方面是因为三皇子才华横溢。 但“十字门”的推力,也不容小觑。 天齐律法,朝廷以外,不可私自屯兵。 寻常人府邸中,也不过就是一些护院。 皇子身边有高手保护,这些高手也大多也是出自御林军。 就如三皇子身边四大高手。 可十字门不一样,在三皇子没有成为皇储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十字门和追风堂一样,是民间组织自发成立的。 因此,朝廷并没有多加理会。 直到后面,太子倒台,三皇子上位,十字门才以三皇子北尧的私卫出现。 纵然不合礼制,但那时的北尧权势滔天,因此也无人敢谏言散十字门,定北尧的罪。 听见许愿的话,北尧不由挑了挑眉道:“许愿,你听过一句古话吗?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听出来这是威胁的意思,许愿小声道:“我就是有点好奇而已。” “这不应该是你好奇的东西。” 北尧声音淡了下来,又道:“既然已经不准备做盟友了,那你最好表现的蠢笨一些,以免我选择杀人灭口。”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知道不知为何,在刀光剑影中反问:“那你真的会杀了我吗?” “自然是有可能。” 北尧懒洋洋说着,却依旧抬着衣袖,挡住了许愿面前厮杀的场景。 话音落,他又道:“不过,也可能舍不得。” 许愿沉默了。 没过多久,陈山过来道:“公子,已经解决了,马车坏了,还有,这是许公子的包袱。” 北尧接过陈山递过来的包袱。 箭羽很密,包袱上面全都是箭头大小的破损。 北尧拿过,就看见里面装的银子和衣服。 银子无事,衣服自然是穿不了的了。 他转身,把包袱递给许愿,同道:“换辆马车,继续赶路,另外,给许愿备几件衣服。” “是。”陈山抱拳点头。 一旁,许愿则是急忙打开包袱,看见里面的衣服都破破烂烂的以后,眼眸跟着沉了下来。 那两套衣服,是张清玉和文淑芳连夜做的。 而今,还没走出似水县的地界,就没有了。 许愿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 她抱着衣服,见北尧还在吩咐着其他的事,轻声道:“沈公子,你我就此别过。” 北尧回头,颇为不解:“为何?” “我一个人上路,更加方便,也不至于这么凶险。” 许愿手里紧紧握着衣服,又道:“我不是能跟你生死与共的人,我想活着,我想平平安安的到京城。” 追风堂一而再再而三的派出高手追杀。 那后面的危机,只会更多。 许愿不想冒险。 她知道,北尧身后有人保护。 可她没有。 她也无法保证每一次都能平安的避开那些利箭。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分开走。 北尧看见许愿手里的衣服,顿了顿,开口道:“我已经让陈山去给你准备衣服了,你……” “沈公子。” 许愿打断北尧的话,执着的开口:“你也看见了,如今还没有出似水县的边界就碰到了追杀,我不想这样一路都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本来我也是打算独自一人上路的,你就当谢将军没有拜托你,我的生死,也与你无关。” 北尧看着许愿,良久,他开口道:“只有最后那一句话,才是你的心里话,对吗?” “即便没有碰到追杀,可能在下一个路口休息的时候,你也会提前离开。” “今日的追杀,不是让你坚定了要离开的想法,而是为你的想法,找到了一个最完美的借口,是吗?” 北尧声音冷淡,像是一夕之间,又回到了那一日的凉亭。 意料之中,没有听见许愿的解释。 北尧转身道:“你若是觉得你自己一个人也可以,那就一个人上路,反正你我到京城以后,也是陌路人,不在乎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天气冷,我让陈山给你备马,再准备一件披风。” 说完,北尧不再多说,负手离开。 许愿看着北尧的背影,没骨气的低下了头。 她轻轻道:“对不起。” 雪地里,北尧负手而立,周身都萦绕着一股冷淡的气息。 “三爷。” 陈山不知为何北尧为何心情不佳,只能硬着头皮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纵然在听见“三爷”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准备,北尧还是忍不住的确认了一遍:“她真的走了?” “是。”陈山再次点头。 “到底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了。”北尧闭眼,转身道:“走。” 陈山扶着北尧上了马车。 雪花纷纷扬扬,他重新赶车,走了不过两三里地,便听见马车里,北尧开口道:“让公子覃跟着许愿,确保许愿安全到京城以后,再来复命。” “是。”陈山立刻应下。 第108章 抵达上京 许愿一人一马,速度比马车快了不少。 天快黑的时候,就到了另外集市上面。 因为不知道下一个集市在何处,所以所以没有着急着赶路,直接集市上找了个客栈住下。 北边城市冷,天黑的早,加上下雪,路上行人并不多。 许愿在客栈窗边坐下,看着下面稀稀疏疏的行人,喃喃道:“也不知道你们到何处了。” 寒风阵阵,无人回答许愿的问题。 两个月后,日落时分,许愿终于看见了上京城门。 上京作为天齐的皇城,已经有了几百年的历史了。 若是再往前朝看,它也在风雨中伫立了多年,见证了不知朝代的兴衰和灭亡。 许愿停下马,抬头看了一眼那高大的城门,眼底冷意尽显。 韦沉以,我回来了。 两个月,她风雨不停,终于到了。 想起终于要见前世那些熟悉的朋友,许愿心中还有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理了理衣服,正欲进城去,还没走近,一排排士兵挡在她面前,长枪斜放,刀尖亮着冰冷的光芒。 “马匹不可入城。”领头士兵道。 许愿回头看了一眼,有些不舍的摸了摸马儿的头,最后还是道:“我知道了。” 许愿牵着马去了其他地方。 这匹马是北尧给她的,一路陪她,也有两个多月了。 但,她还是要舍弃这马。 许愿把马牵远了一些,系在树上,又才去城门,问道:“大人,现在可以入城了吗?” “酉时以到,没有文书,一概不得入城。”士兵面不改色,“公子还是明日一早来入城。” “文书?”许愿皱眉,“若是没有文书,便不能入城吗?” 回答许愿的,是士兵冷冰冰的表情。 许愿见状,退了一点,又问:“那明日何时可以入城?” 士兵被问的有些不耐烦了,言简意赅的道:“辰时。” “谢谢。”许愿颔首。 她转身离开,准备找个住的地方。 远处,一辆马车悠悠而来,先前还趾高气扬的士兵,立马变了脸色,收了长枪,大声喊道:“开城门!” 厚重的城门慢慢打开,落日的余晖一寸寸照了进去。 许愿抬头看过去。 斜阳西下,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四周围着重兵,众星捧月一般而来。 还有一些和许愿一样没有入城的人嘀咕道:“不是说酉时一到,没有官方的文书,不能入城吗?” “快小声一点,你别前面看那马车不咋的,你得看后面那一辆,丞相府的马车!瞧见没?” “丞相府?” “丞相府齐家,不懂了?能让齐家的马车跟在后面的,你说会是谁的马车?” “该不会是三皇子?” “不是三皇子,就是太子,不管哪一个,你说这里当差的敢得罪吗?咱们也避远一些,免得冲撞了贵人。” 许愿闻言,目光死死的跟着那一辆马车。 风起,却没有吹动车帘。 她连马车里面坐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马车缓缓入城,城门也再一次关上。 先前嚷嚷的士兵道:“散了散了,明日再来!” 许愿闻言,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马车里,直到城门闭上的那刻,陈山才抱拳道:“三爷,是否需要接许公子入城?” 许愿走了以后,北尧就弃了马车,改为骑马,临到上京城时,又才换了马车。 如此,才能和许愿前后脚到上京。 陈山也一早收到了公子覃的信,说许愿已经到城门了。 只不过因带了马,耽搁了一些时间,今天没能入城。 “不用。” 北尧垂眸,声音淡漠:“京城水深,她若是没有准备,还是早些离开才是,今日以后,只当从未认识这个人。” 陈山听见北尧的话,一时间有些琢磨不透。 他发现他是越来越看不懂北尧了。 一开始,北尧说,对许愿这么好,是为了拉拢许愿。 他信了。 可许愿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了北尧的拉拢。 若是在京城,这样的人,早就已经被杀了。 后面,北尧说把许愿当朋友。 每一次被许愿气的当场放了冷话,后面又小心翼翼的去找许愿。 不仅给马,送衣服,还安排人暗中保护许愿。 陈山甚至有些分不清北尧是真的不打算理会许愿,还说是就是一时之间的气话而已。 想到这里,陈山灵机一动,开口道:“那是不是让覃回来了?上京毕竟是天子脚下,想来许公子应该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北尧若是说让公子覃回来,应该就如他自己所言,当从来没有认识这个人。 若是没有让公子覃回来,那就只能说明北尧就是嘴硬心软。 话说的这么狠,就是为了逞一时意气而已。 北尧垂眸,想了片刻,话到嘴边那刻,又收了回去,开口道:“京城毕竟危险,让公子覃继续跟着。” 陈山了然,“属下明白,不过覃到底是女子,恐有些不方便,不如让其他人去?” 陈山一开始就觉得北尧这个决定有问题。 为什么要一个女子去保护男子? 只不过那时北尧心情不好,陈山也不敢提,如今倒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旧事重提。 “本宫自有打算。”北尧漠然开口。 陈山脑海里突然多了一个念头,不由问道:“三爷,你该不会想着让覃色诱许公子?” 说完,他立刻跪下道:“三爷,属下与公子覃情投意合,三爷不能这么棒……” “陈山,本宫在你眼里,难道就是只会利用女人的卑鄙小人吗?” 北尧冷声反问。 陈山顿时觉得头皮发麻,立马道:“三爷息怒,属下并非这个意思。” “起来。”北尧淡淡合上眼眸。语气冰冷:“本宫自有安排,公子覃的事,你不用多操心。” 陈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里松了一口气,又问道:“那齐小姐又如何处理?” 北尧没有回答陈山的问题,而是问道:“宋修婧呢?” “还在宋家。” “那就让她们两个人先争一争。” 北尧说完,轻轻转着大拇指上面的扳指,语气冷淡:“回京第一件事,还是应该入宫,见见亲爱的兄长才是,也不知道本宫不在的这几个月,他是否夜夜好眠。” 第109章 太子北元 马车径直入城,北尧换了一身衣服以后,才悠然去往太子府。 太子已经离宫多年,在宫外设置了府邸。 太子出宫开府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迎娶丞相府嫡女齐盛梅,用以拉拢丞相府。 北尧入城以后,就换了一辆马车。 以皇子出行的仪仗为标准。 是以,马车还未到朱雀街,太子府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北尧马车刚刚到太子府门口,就看见了在太子府门口垂首等待的孙管家和内侍喜成。 马车缓缓停下,陈山率先下车,拿过一旁的矮凳,而后又伸出手,扶着北尧下马车。 期间,太子府门口候着的人一直垂首,礼数周到。 直到人下了马车,孙管家立刻跪下道:“老奴见过三皇子殿下,三皇子千岁千千岁。” “孙管家不必客气。” 北尧说着,一边抬步进去,丝毫没有叫孙管家起来的意思,又开口道:“本宫来自己王兄的府上,就如回家一般,这么客气,反而让本宫有些不好意思继续来了。” 孙管家笑了笑道:“三皇子说笑,这是老奴的本份。” 府邸大门缓缓打开,孙管家忙不迭爬起来,跟在北尧身后,准备随时伺候着。 已经快到宵禁的时候了,北尧更是掐着饭点的时间来的,然而此刻太子府里冷冷清清的,什么都没有,他问道:“王兄不在府上?” “齐丞相近来身体不好,太子妃忧伤丞相的身体,故而今日一早,太子就带着太子妃去丞相府了,恐要用了晚宴才会回来。” 孙管家说着,也把人引到了待客的茶室,毕恭毕敬的道:“得知三皇子过府,老奴已经差人去丞相府了,还请三皇子稍等片刻。” 北尧微微一笑,开口道:“叨扰了。” 孙管家这才退去。 茶室冷清,天气虽然不似似水县那般寒冷,却也带着凉意。 陈山看着孙管家离开,回头道:“太子这是准备避着三爷了,也不知道是做贼心虚,还是真有此事。” “丞相患病,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漏出来,事大概是真的,不过本宫以为,倒也不急着这一时片刻去看丞相。” 北尧轻轻挑眉,悠闲地坐在椅子上,又问:“宫里的人,可撤了?” 陈山道:“三爷入城,便撤了。” 北尧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没过多久,孙管家便带人来上茶了。 白玉小杯,茶香寥寥。 陈山见状,上前一步,轻轻闻了一点味道以后,又用银针试了试,最后才交给北尧。 对此,孙管家见怪不怪,开口道:“三皇子殿下,太子已经在回府了路上了,还请三皇子稍坐片刻。” “嗯。” 北尧应了一声,把茶杯放到了一旁,没有用茶的意思。 孙管家在旁边站着,垂目不言。 天色渐晚,门口终于传来了一点动静。 猜想应该是北元回来了,北尧起身道:“王兄回来了,本宫去门口等他。” 北尧率先出去,孙管家便跟在后面一起。 天色已晚,北元被太子妃齐盛梅搀扶着,小心翼翼的入府。 北元没有看见北尧。 倒是一旁的太子妃齐盛梅弯了弯膝盖,开口道:“妾身见过三皇子殿下,太子喝醉了,今日恐不能作陪,三皇子有何话,不妨告诉妾身,待太子酒醒了,妾身再告知太子。” 齐盛梅是齐家长女。 齐家原本有四个小姐,但最小的幼女齐盛菊夭折了,此后京城里为人熟识的,只有三位小姐。 长女齐盛梅,两年前嫁给了太子,成了太子妃。 二小姐齐盛兰,虽是庶女,嫁的不如齐盛梅,却也进了富贵人家,做了当家主母。 剩下的,只有齐家最小的三小姐,齐盛竹。 齐盛竹是齐家最小的嫡女,从小备受宠爱,而今依旧待字闺中。 “王嫂真是折煞臣弟了。” 北尧上前一步,托住齐盛梅行礼的手臂,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行这些虚礼,都说长嫂如母,应该是尧向嫂嫂行礼才是。” 齐盛梅闻言,唇角笑容依旧:“三皇子客气了。” 北尧收回手,一边握住北元的手臂,关心的问道:“听说贺丞相病了,王兄和王嫂回去侍疾,怎么还能个这么多酒,若是让朝臣知道,岂不是又要掺王兄一本?” 北尧不信北元喝多了。 北元身上有酒味不假,但酒味浅淡,更似是将酒撒在了衣服上散发出来的酒味,而不是人醉了以后,从身上散出的酒味。 更何况……明日还有早朝,北元再怎么糊涂,都不会挑这个时间喝醉。 唯一的可能,就是北元借“酒醉”,希望早早的打发了他。 听见北尧的话,北元眼里浮起一抹厉色,不过片刻,又恢复如常,只剩一片醉态。 他抬头,看着北尧,含糊不清的开口:“阿尧,你怎么来了?都怪王兄今日不该喝多了,都不能招待你了!” 北元与北尧并不像。 北尧像皇后,谁见了都要感慨一声当年的第一美人名不虚传,而北元更像皇帝,生的俊朗,但从相貌而言,并不如北尧。 此刻的他,脸上有些醉酒后的绯红,倒像是真的喝醉了一样。 他转身,吩咐道:“来人,把本宫在树下埋的酒挖出来,难得阿尧出宫到本宫的府邸,本宫要与阿尧大醉一场。” 齐盛梅皱了皱眉,开口劝道:“太子,你喝多了,还是早些休息。” 说罢,她又道:“孙管家,备些醒酒茶来,莫让太子又闹了笑话。” “是。” 孙管家应声退下。 北尧却像是没有听到齐盛梅话里的赶客之意,他微微俯身,附在北元耳边道:“王兄,你找人买命的时候,可曾想过,本该死的人,不仅活着回来了,还把追风堂,翻了个底朝天?” 北元浑身一颤,但依旧装着醉酒的模样,不明所以的问:“阿尧,你在说什么?本宫怎么听不明白?” “那弟弟说一些兄长听得明白的事。” 北尧看了一眼齐盛梅,声音淡了下来,“这兄弟情深的戏码,本宫演累了,让你的人把追风堂处理的干净一些,否则,若是查到什么不清不楚的东西,便是母后,也保不住你。” 北尧轻轻拍了拍北元的肩膀,又开口道:“听说似水县的守将,谢晓成就要回来了,兄长不妨先想想,如何脱身。” 北尧说完,负手而立,语气冷淡:“陈山,回宫。” 齐盛梅不由抬头看过去, 少年一袭白衣,背影挺拔,似天边的皎洁白月。 让人的目光忍不住追随。 齐盛梅还未收回目光,便听见身侧之人冷冷道:“还没看够吗?” 齐盛梅猛然回神,垂首道:“妾身不敢。” 北元站直了身,先前的醉态全无,他看着齐盛梅,目光冰冷:“齐盛梅,太子府还缺一位侧妃,你若是依旧心心念念着北尧,那本宫只能让你妹妹也入太子府,免得你在府内太过于无聊,总想一些不该你肖想的东西。” 第110章 他是你哥哥 从太子府离开,天色已经彻底沉了。 陈山扶着北尧上了马车,一边道:“也不知道今夜太子是否能睡得着,若是睡不着,明日一早,可还有不小的惊喜在等着太子,也不知道太子是否扛得住。” 陈山说着,心里都愉悦了不少。 北元和北尧,虽是亲兄弟,可其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换句话来说就是,皇室之中,哪里来的兄弟情深? 外人都以为是北元做了太子,成了储君,担负着天齐的重任,每日兢兢业业,不敢虚度半日光阴,上孝父母,下爱手足,尊师重道。 而三皇子北尧就是一个闲散的皇子,只喝茶斗鸟,不晓半分人间疾苦。 可实际上,北元才是那个最为阴险的小人。 从小到大,他都在千方百计的抢走北尧的所有东西。 玩具,宫殿,内侍,甚至是皇后的宠爱。 在外人面前,他温和有礼,是一个风光霁月的谦谦君子。 实际上,他阴暗恶毒,冷漠又无情。 听见陈山的话,北尧笑了笑,垂眸道:“惊喜来的太早,可就不是惊喜了。” 他轻轻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笑容更深。 皇兄,这只是开始。 莫着急,好戏还在后头。 已经到了宵禁时间,宫门紧闭着。 陈山递了令牌过去,没多久,紧闭的宫门再一次打开,马车长驱直入,直奔静安宫。 静安宫是北尧的宫殿。 三岁以后,他从皇后的凤仪宫出来,就一直住在静安宫。 别的皇子十六岁就出宫开府了,唯有他,是天齐唯一的例外。 外人都说,是因为皇帝皇后太过于宠爱他,舍不得他离开皇宫,但只有北尧知道。 那只是因为皇后想拿住他的婚事。 更准确一些,便是皇后想让他为太子铺路。 北尧想着,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宫道繁长,但入夜人少,马车行的快,不多时就到了。 陈山扶着北尧下了马车,北尧刚刚站好,里面一道黑影子就冲了出来,急匆匆道:“三爷,你可算回来了!皇后娘娘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了!” “母后来了?”北尧微微蹙眉。 皇后向来不喜欢看见他,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他在静安宫十七载,皇后来过的时间,一根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更别提,在这里等了他一个时辰。 见北尧疑惑,成喜握着拂尘,靠近了一些,小声道:“皇后娘娘是听说了今日齐家小姐的事。” 北尧目光微淡,脸上笑容也跟着冷了下来。 他垂眸,开口道:“陈山,你回去。” 知道北尧心情不好,陈山抱拳道:“是。” 静安宫里一片漆黑,唯有主殿亮着灯,北尧一路从廊下走过,旁边的成喜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北尧跨进主殿,主位之上,皇后徐徐放下手中茶杯,抬眸看着北尧,平静的问道:“听说,你去太子府了?” “是。”北尧点头,说完,他也正好走到大殿中间,掀起衣袍跪下道:“儿臣见过母后。” 皇后拿起茶盖,在杯沿旋转着,撇去上面的茶沫,声音冷淡:“宋家女儿回来也有两月了,你难得出宫,怎么不去宋府瞧瞧,非得要去太子府。” “儿臣许久不见兄长,便想着去太子府坐坐,至于宋家女儿,虽有婚约,可终究是没有成婚,贸然前去,恐坏了闺阁女子的清誉。” “是吗?”皇后眉眼微淡,她看着北尧,声音一冷再冷:“可本宫怎么听说,太子不在府中,你依旧要去?不仅如此,今日,齐家的马车,就跟在你的马车后面,北尧,你是要与你的兄长争什么?” 北尧垂眸不语。 皇后见状,起身开口道:“北尧,不是本宫不心疼你,只是天齐历来皆由嫡长子继位,这皇位,只能是太子的。” “母后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 北尧抬头看着皇后。 “本宫想说的,是你的婚事,和宋家的婚事,拖不得了,不论你愿意与否,这婚,年前必须成。” 皇后垂眸,低头看着那张和她近乎一模一样的脸,更是觉得怒气上了心头,“北尧,本宫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待你迎娶了宋家小姐,本宫会立刻让皇上封你为长乐王,这还不够吗?” “封了长乐王以后,前往扬州是吗?” 北尧抬头看着皇后,因跪的久了,膝盖隐隐作痛,可他脸上依旧毫无半分悲喜之色,他看着皇后,反问道:“明明我和太子都是你的孩子,为何你从来都只为他筹谋,而不看我半眼?” 长乐王,是他的归宿。 北尧知道,皇后是怕他和太子争夺储君之位,所以想着娶了宋家女,而后立刻把他遣往封地。 如此一来,不仅帮太子拿下了宋家兵权,还能让他远离朝廷,可谓一举两得。 可皇后越是如此,他便越要争一争。 储君之位,他势在必得。 “太子比你聪颖,懂事,不够吗?”皇后看着北尧,而后紧紧的闭上了眼,又道:“本宫生你养你,为的不是让你来忤逆本宫,若你想的是好好辅佐你兄长,本宫又何必如此?” 北尧漠然的闭上眼。 良久,他开口道:“母后,你当真以为儿臣娶的,就是宋家的嫡女吗?若是太子真的能坐稳储君之位,何须你来指婚?宋家早就像齐家一样了,他们在观望,就说明如今的太子,不一定能坐稳这个位置。” “什么意思?”皇后看着北尧,声音尖锐,“你今夜去你兄长府上说了什么?北尧,他是你哥哥!” “难道我不是他弟弟吗?”北尧笑了,他站起身,声音一冷再冷,“他一路派人追杀我的时候,母后可曾这样同他说?” 皇后看着北尧,良久,她开口道:“你出宫了?我就说这两月你怎么一直告病,看来,留在京城的人,真的不是你。” “是,母后可以去同兄长说,借此发难,不过,儿臣也要提醒母后,比起皇子私自离京,勾搭追风堂追杀皇子的罪名,应该更重。” 北尧抬眸,看着皇后,冰冷的唇间又溢出了一丝笑来,“母后,还有最后一件事,儿臣不会娶宋家女的,你若是执意要儿臣娶宋家小姐,那我也只能娶了齐家嫡女,双喜临门,才叫美事。” 皇后看着北尧,落在身侧的手攸然用力。 然,她终究是没有任何动作,只看着北尧道:“你真让人寒心,本宫当年,就该直接把你掐死。” 第111章 齐盛竹 夜里寒凉,冷风吹动大殿里面的轻纱,更显得冰冷萧条。 成喜见皇后走了,小心翼翼的进去,见北尧还在大殿里面站着,慢慢挪步过去,小声道:“殿下,该用晚膳了。” 北尧在太子府没有用宴。 但静安宫里面有小厨房,吃食一直都备着的。 成喜见北尧没有说话,又开口道:“殿下也不必将皇后娘娘的话放在心上,不然苦的,只有自己。” 成喜是北尧身边的内侍太监。 从小就服侍北尧,这么多年,他自然了解北尧对皇后的情感。 北尧想亲近皇后,可皇后每每都以厌恶对待。 尤其是这两年。 北尧才华横溢,而太子一直碌碌无为。 外界所有称赞太子的言行,几乎都是皇后授意的。 是以,北尧越优秀,皇后就越忌惮。 很多时候,成喜也不明白,明明都是自己的孩子,皇后为何对北尧如此冷淡,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憎恶。 北尧笑了一声,话里讥讽,“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晚宴撤了,直接备水。” “是。”成喜握着拂尘小声退下。 北尧则去偏殿,准备沐浴,脱衣服的时候,他摸到腰间的络子。 白色的线,如流云一样。 北尧静静看着,良久,他叫来成喜道:“好好清洗干净。” 成喜忙不迭的接过,看清是什么以后,微微愣了一下,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问道:“这络子有些单调,殿下若是要佩戴在身上,不妨带个玉佩,如何?” 北尧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成喜会意,又退了出去。 热水温暖,北尧静静看着房梁上的雕花,冷不丁的想起了许愿。 也不知道许愿今日没能入城,会住在哪里? 想到这里,北尧睁开眼,披上衣服道:“成喜,让陈山来一趟。” — 许愿做了一个梦,熊熊的大火燃烧着。 她就在大火面前,看着火苗吞噬了所有人。 她想冲过去,可不论她如何努力,都挪动不了半分。 直到那火苗把她也吞噬,她不由得尖叫一声,才从梦魇中醒来。 许愿轻轻擦了擦额头,只摸到了一片汗水。 她轻轻叹了一声,喃喃道:“离京城近了,连噩梦都做的多了。” 四周黑漆漆的。 月光从破旧的窗户外面照射进来,落在佛像上面,安静美好。 许愿看着,起身过去跪下拜了拜,而后才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城外没有什么落脚的地方,倒是有几个客栈。 但是那些客栈都是为天黑不能进京城的人准备的,所以收费高昂。 反正都是住,许愿就走远了一些,在一个荒废了的寺庙里面住下。 前世,她什么苦都吃过,老鼠爬过的大牢一住就是几个月,而今这破庙,比起之前的大牢,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今日要进城,许愿从包袱里翻出一套新衣服换上,又去河边细细的洗了脸,擦干净手,最后看见河水里面的少年干干净净时,这才背着包袱去城门口排队。 京城人多,此时京城的人更多。 许愿排了大概一个时辰,才终于过了城门。 进去以后,恍如隔世的感觉扑面而来。 许愿看着面前熟悉的摊贩,步伐也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她在京城里待了近两年。 而那两年时间,比如今的一切都来的记忆深刻。 她结识了不少人,也得罪了不少人。 见过大厦起,也见过世家贵族落寞。 更重要的是,那时候的她,才知道整个许家冤案背后的真相,才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了平反,受了多少折辱。 如今不一样了。 再一次站在这里,许愿的心里异常的平静。 良久,摊贩的吆喝声再次传来,许愿回过神来,握着包袱的系带,朝另外一处去。 魏成功只是一个县令,他的事,闹不到京城来。 更何况,京城大理寺堆积的事务繁多,并不一定能注意到她。 所以,离开似水县的时候,许愿还要了一封谢晓成的手写信。 若是直接去大理寺不受理,可以先行去找御林军。 若是最终还是不了了之……那许愿就只能认命了。 她从来没想过可以借此扳到什么。 魏成功一事,是她上京的理由。 京城的繁华,远非似水县可以比。 一路都是人,许愿一路走过,一边想着应该在何处租住一套屋舍。 院子要离四大书院近,方便求学,同时还得离大理寺近,她还有其他的打算。 许愿正想的入迷,远远的,有人大声喊道:“让一让!” “马儿受惊了,快让一让!” 许愿回神,抬眸看过去,只见一匹马直冲而来,马背上坐着一个粉衣少女,被晃得身形不稳,还在大声的叫着:“让一让。” 许愿本能的错过身,不准备摊上这个人,能在长安街骑马的人,定然非富即贵。 四周的人和许愿的想法差不多,是以,并没有任何人拦马,只是避开了一些,等马匹冲过以后,又继续前行。 思及此,许愿的步子也越发快了,只是,她还没动,就见马儿头一扬,把那粉衣女子扔了下来。 “啊!” 少女的尖叫声冲破云霄。 许愿顿了一两秒,终究还是直冲过去。 接下被马甩下的人以后,她匆匆道:“失礼了。” 说完,许愿抓着包袱,又去追已经发了狂的马。 齐盛竹堪堪站稳,愣愣的看着许愿远去的背影,十指轻轻交叠在了一起。 齐家的家丁跟着赶了过来,关切的问道:“小姐,你没事?” “是啊小姐,那个登徒子有没有轻薄你?” 侍女雕云拉过齐盛竹,细细的看了一番,还欲说话,便听得齐盛竹道:“雕云,不可无礼。” 马儿发了狂,此刻背上没有人,跑的更快。 许愿追了许久才拉住马,而后把绳子死死的系在了木桩上。 马儿依旧狂躁,许愿在马匹身上一一看过以后,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手指摸过,拔出一根银针以后,捻在手上细细看了一眼。 拔去银针以后,马儿慢慢温顺下来,许愿这才牵着马往回走。 先前的女子还等在原地,许愿走过去,却并未靠近,拿着一方手帕包裹住银针,开口道:“马儿并非无缘无故的失控,应是有人陷害,小姐下次骑马,还是多加注意为好。” “什么?” 齐盛竹微愕,她道:“雕云。” “是。”雕云伏了伏身,上前拿过银针。 先前马匹受惊,本就不少人看见,此刻听说这件事别有文章,不少人都停了下来,靠拢准备听个热闹。 雕云去许愿身侧拿了银针,看了一眼以后,递给齐盛竹道:“小姐,上面的东西,奴婢不认识。” 齐盛竹看过一眼,脸色也颇为不佳,良久,她开口道:“今日之事,多谢公子相救,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妨先去府上换一身衣服?” 许愿闻言,垂眸看了一眼。 接齐盛竹的那刻,她在地上滚了一圈,原本干干净净的衣服,已经弄脏了。 见状,许愿轻轻掸了掸,抱拳道:“多谢小姐的好意,在下粗鄙,这一身衣服不用换,就不麻烦了。” 闻言,齐盛竹还未说话,雕云便呵斥道:“你是哪里来的登徒子?我家小姐现在要感谢你,你还推三阻四的,你究竟是何居心?莫不是这银针就是你弄的?” 第112章 大理寺办案 茶楼上,北尧与沈一川相对而坐。 刚刚的情形,也被沈一川尽收眼底,他回眸,看向北尧道:“三爷为何如此帮助他?” “只是顺手而已,更何况,认识齐盛竹,于她而言,不是坏事。” 北尧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又开口道:“昨夜匆匆回宫,倒是没有跟你好好说说,这个许愿,可比你我先前想象的,有趣多了。” 听见北尧的话,沈一川莫名想到了许文贤的那一封信,还有信里所言之事…… 沈一川闭了闭眸,接着北尧的话说下去,“如何有趣?” “日后你就知道了。”北尧浅浅一笑,又道:“而今本宫的身份不适合出面,若是猜的不错,许愿从丞相府离开以后,会去一趟大理寺,以后会在京城落脚,我在西街有一处院子,你替我送给许愿。” 听见北尧的话,沈一川愣了许久,半晌才回过神来,“三爷,那许愿莫不是给你灌了迷魂汤不成?” 北尧回来,他是第一个接到消息的,所以一早就在宫门等着北尧出宫。 然而北尧却把他留在了这里喝茶。 齐盛竹骑马走过的那刻,北尧让陈山出手惊马。 毫无疑问,北尧做这一切,是为了帮许愿搭上丞相府的线,他以为这样也就算了。 可现在来看,北尧想做的,远不止这一些。 “她救过我,一报还一报而已。” 沈一川定了定,见陈山去而复返,又开口道:“你难不成还打算今日帮他结识大理寺少卿?” “我只是提供一个机遇而已,能不能把握住,只能看许愿有没有那本事了。” 北尧说完,见街上的人已经到了,起身道:“走了,孙文杰这个人生性多疑,再看热闹,这个局就不好玩了。” “三爷你先走,我留下看着。” 沈一川的目光落在许愿单薄的后背上。 虽然一切都像北尧推测的那般进展,但万一许愿没有那么聪明呢? 若她无法自证,那大理寺少卿来了,就等同于羊入虎口。 沈一川有些不放心。 见状,北尧笑了笑道:“随你,只不过,你也太小瞧了她一些。” —— 闹市里面,许愿和对面的人相对而立。 她握着包袱,声音冷淡的问:“这位小姐,你婢女的意思,是怀疑这个让马受惊是我所为?想故意接近你?” “就是这个意思。”雕云上前一步,看见许愿一身穷酸的衣服以后,话里话外都是嫌弃,“谁不知道我家小姐每日都会在这里练马?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想借此攀附丞相府,看你一脸白白净净的,像个正人君子,没想到是做这种勾当的人。” 丞相府。 许愿脑海里顿时多了几个人的模样。 她看着面前嚣张的婢女,又看了一眼在雕云身后明显有些手足无措的齐盛竹,终于把两个人对上号了。 太子出宫立府的时候,就娶了齐家的嫡长女齐盛梅。 所以,现在在这里的这个,不会是丞相府的长女,应该是齐家的三小姐,齐盛竹。 齐盛竹的美名,在京城人人皆知,只不过,她的几个丫鬟,传出来的,都是一等一的恶名。 就比如面前这个婢女——雕云。 京城世家女子,出门带的婢女大多是温文尔雅的,因也识字,不像那些粗使,只知道使力气,更懂得人情世故。 前世,齐盛竹身边几个婢女的恶名几乎是出了名的。 她不知为何,后来还是沈一川告诉她。 若没有婢女的恶,如何衬托出小姐的善。 齐盛竹,是故意的。 后来,齐盛竹嫁给了太子,四个婢女都做了陪嫁丫鬟,入太子府不过一年,先后去世。 其中具体缘由,许愿不知,但毫无疑问,面前的女子,并不如传言那般,是一个胸无城府的女子。 想到这里,许愿目光微淡,开口道:“我并无攀附之意,你家小姐当街纵马,本就不合礼制,我救人以后,也并未索求谢礼,你家小姐邀约不成就陷害我故意惊马,你这婢女,好生无礼。” 许愿不是男子,自然不会对女子客气的那一套。 而且,雕云如此羞辱她,她若是真的忍让了下来,那是对许家的侮辱。 她也是世家贵族的女儿。 若不是许家覆灭,哪来的丞相府齐家? 想到这里,许愿面上更冷,开口道:“既然你们执意要分说清楚,不妨去大理寺分说,反正我也刚好准备去大理寺。” “公子误会了。” 齐盛竹终于拦住了雕云,她上前一步,俯身道:“公子,我家婢女心直口快,但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的,我也并非是怀疑公子,只是害公子脏了衣服,想谢谢公子而已。” 齐盛竹说完,回头看了一眼雕云,声音冷了下来,“雕云,回去以后,自己去领罚。” 听见齐盛竹的话,雕云顿了顿,还是应下道:“是。” 许愿脸色依旧。 这种戏码,她见多了。 倒是一旁看戏的其他人纷纷夸奖道:“丞相府的嫡女就是不一样,进退有度,只不过那婢女未免太嚣张了一些。” “听说丞相府的家丁,各个都是如此,你我还是少说话,免得被人记恨上了。” “是啊,是啊,少说一些,可千万别被人记住了。” 把四周的话尽收耳中,齐盛竹脸色有些不佳,但还是笑着,温和有礼的开口:“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处,不知公子是否方便?” “不用了。”许愿摇头,“我还有事,多谢小姐的好意。” 齐盛竹想起许愿先前所说,问道:“公子是要去大理寺吗?” “是。”许愿点头。 “那我同公子一起去,待公子办完正事以后再去换一身衣服。” “多谢,但是真的不用,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我还有事,告辞。”许愿依旧婉拒。 齐盛竹凝眉,不由得多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就在她准备侧身让行的时候,人群对面,有官兵跑了出来,站了两列。 人群中,一红衣少年走出来,开口道:“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去。” 许愿回头,不由一惊,“大理寺?” 第113章 好久不见 大理寺怎么会来? 许愿蓦然想起那一根银针。 如果雕云说的不假,齐盛竹每日都会在这条街上骑马。 那以往没有遇到变故,今日却遇到了变故,还是那么明显的银针。 紧跟着,大理寺就来了。 许愿不由抬眸四处看去,两边都是茶楼,上面空空如也,并没有其他人。 或许……是她想多了…… 许愿轻轻一叹,目光落在了来的人身上,不再分心去想其他东西。 来的这个人,许愿认识。 大理寺最年轻的少卿——孙文杰。 孙文杰,国考出身,在翰林院待了一年以后,去了大理寺,成了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一派,几乎都是韦沉以的人。 唯独孙文杰不同,是难得一见的清流。 前世,为了给许家平反,她没少接触孙文杰,也曾被孙文杰的人品折服。 孙文杰匆匆而来,两侧的官兵拦住了看热闹的人,他走到许愿和齐盛竹的中间,率先开口道:“齐小姐,你受惊了。” “孙大人。” 齐盛竹颔首,看了一眼许愿以后,解释道:“不知何事,惊扰了孙大人?” “听闻齐小姐的马匹受惊,正巧大理寺离这里不远,下官便赶来了。” 孙文杰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许愿,开口问道:“齐小姐,可是此人惊的马?” 齐盛竹摇头,“是这位公子救了我。” 齐盛竹说完,又吩咐道:“雕云,把银针交给孙大人查证。” 先前齐盛竹就说了要罚她的话,此刻雕云再也不敢多言,老老实实的道:“是,小姐。” 说完,她将手帕递给孙文杰,而后又退回了齐盛竹身旁。 孙文杰看了一眼银针,又看了一眼许愿,心里有了一番猜测以后问道:“你是何人?这银针从何处来?” 听见孙文杰的话,许愿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许愿,自朔州而来,这一枚银针,是从刚刚的马匹身上取下的。” “是吗?” 许愿点头,“大人若是不相信,刚刚惊马奔逃时,不少人也看见了,都可以为我作证。” “我是问这一枚银针,可是你的东西?” 孙文杰抬起银针。 针尖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他看着许愿,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又道:“刚刚从你身边路过,我就闻到了你身上的药香味,这种味道,只有长年累月接触药材的人身上才会有,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雕云闻言,气焰立刻高了起来,“孙大人,奴婢就说这件事是那个人故意的,他就是想要借此攀附丞相府!” 雕云说完,由觉得不够,又道:“小姐,你看你不知道人心险恶?要不是有孙大人在,今日咱们就被骗了!” 雕云气鼓鼓的开口:“登徒子,心思不轨!” 齐盛竹闻言,皱眉呵斥道:“雕云!还没有定论,休得的你胡说?!” 齐盛竹说完,又开口道:“孙大人,他应该不是真凶,此事是否,还需要查证?” 许愿闻言,淡声开口道:“我父亲是医者,常年行医,身上自然带了一些药香,我也自学过医术,只不过一直都在钻研阶段。” 许愿取下包袱,又开口道:“我今日才入城,这里便是我身上所有的东西,大人可一一查验,是否还有其他的银针。” “若是你已经把其他的银针丢了呢?”孙文杰反问。 许愿叹了叹气。 前世,她到京城是两年后,那时候的孙文杰还是大理寺少卿。 是以,今日她见到孙文杰的时候还有些惊讶,孙文杰有才有能,两年时间,应该早就已经升迁了才是。 直到此时此刻,许愿才明白为什么…… 因为孙文杰,太不懂变通了。 然而,这个想法刚刚出来,许愿便骂了自己一句。 前世的她,和孙文杰又有什么区别? 人都有这一步,而这,恰恰是孙文杰最为可贵的地方。 思及此,她面色和缓不少,解释道:“孙大人若是想查清这件事,并不用把目光都盯着我身上,若这件事是我做的,我又何必特意去大理寺通知大人?与其在这里查我,孙大人不如查一查,究竟是谁去大理寺报案的。” 孙文杰闻言,看着许愿,凝神许久以后道:“如今的江湖骗子,手段当真是层出不穷。”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孙文杰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定这一件事了。 许愿轻轻叹气,展开包袱道:“我本也是准备去大理寺的,既然大人在这里,那我便将东西交给孙大人,一是节约时间,二来,也可以自证身份。” 把信件和谢晓成的信交给谁,许愿一直都在犹豫。 如今孙文杰来,当真是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 孙文杰为人刚正不阿,这件事,他一定会一查到底的。 孙文杰就在这里,许愿也不必再去找其他人,是以,她把谢晓成的手写信也一并交给了孙文杰,如此方才开口道:“在下自偏远小县城来,并不知道面前的姑娘是何身份,也绝无攀附之意,望大人明察。” 孙文杰先是看了谢晓成的信,看完以后,他脸色骤变。 四周人多,孙文杰并没有拆其他的信件,他看向许愿。 太阳初升,许愿在逆光站着,身上有一层浅浅的光,孙文杰问道:“此事可还有第三人知道?” 许愿闻言,开口道:“想来大人也知此事背后牵连甚广,是以,这件事如今,除我之外,只有一人知晓,但那人,我信他。” 孙文杰快速收起信件,匆匆道:“你叫许愿是?跟我去大理寺。” 孙文杰说完就要走,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又回头朝齐盛竹道:“齐小姐,惊马一事,他应该不是真凶,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查个水落石出。” 齐盛竹闻言,看向许愿道:“公子既然有事,便不叨扰了,不知公子住在何处?小女也好让家中长辈登门道谢。” “我初来京城,还没有落脚的地方。” 许愿笑了笑,又颔首道:“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许愿说完,收起包袱就要跟着孙文杰离开。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也跟着一起响起。 “西街华南巷三十七号,就是他的住处。”沈一川挥着扇子,笑容浅浅,“齐小姐的谢礼,送到哪里就是了。” 许愿闻声,错愕开口道:“沈公子?” 惊讶的不止许愿,还有孙文杰和齐盛竹。 “你们认识?” “你们怎么认识?” 沈一川没有回答那两个人的问题,而是笑眯眯的看向许愿,羽扇挥动间,他笑容纯良无害。 “许愿,好久不见。” 第114章 莫惹是非 许愿愣住了,她甚至都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话来形容这个场面。 街上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 沈一川见许愿不言语,便又道:“许公子怎么和之前一样,看的这般入迷?” 一旁,齐盛竹看了看许愿,又看了看沈一川,还是没有弄清楚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许愿回神,掩去心里的惊讶,开口道:“沈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沈一川抬着扇子,指了指楼上,言简意赅:“喝茶。” 许愿点了点头,又问:“那不知道二公子也在?” 沈一川挑了挑眉,就欲答话,想起北尧交代的话,开口道:“不在。” 许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同孙文杰道:“孙大人,我们走。” 去了大理寺,她还得去租房子。 今日若是找不到合适的住处,就要在客栈住下了。 许愿想节约一些钱。 孙文杰知道现在也并非问两个人关系的时间,点头道:“好。” 齐盛竹伏了伏身道:“孙大人有公事要忙,小女也回府了,今日多谢公子。” 孙文杰颔首。 齐盛竹便带着一群人走了。 孙文杰转身朝沈一川抱拳道:“沈公子,我也带着人回大理寺了。” 沈一川虽然没有官职,但他是太师府的嫡子,而今还在文华宫伴读。 若是沈一川参与国考,想来不出一年,就能入翰林院,成为天子近臣。 这样的人,在京城里,没有人敢得罪。 “等一下。”沈一川叫住孙文杰,笑意更甚,“我与你们一同。” 孙文杰一愣:“为何?” 许愿也道:“沈公子,你不忙吗?” “刚刚许愿不是说了,这件事还有一个人知道。” 沈一川轻轻敲着羽扇,风度翩翩,“不巧,正是我。许愿既然相信我,那大理寺,定不能只让她一个人去。” 沈一川说完,笑看向孙文杰,又问:“还是说孙大人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沈一川的暗示有些明显。 孙文杰脑子里顿时浮现出无数种可能。 谢晓成的信里,只说了先前一仗有猫腻,并未提及其他的细节,但最后一句话是:“此案牵连甚广,务必引起皇上注意。” 孙文杰也知道,谢晓成的信,并不是写给他的,毕竟,他连谢晓成是谁都不认识,但他认识那官印。 不过,不管谢晓成想提醒谁,都含蓄的提醒了他,这件事,一定是京城里的高官所为,若非如此,何以让皇上知晓? 只怕此案,只能由皇上拍板定案。 而今他才看了这一封信,并未提及什么内容,沈一川便闻风而来,要么,他是来阻挠办案的,要么他就是来帮助许愿的。 不论是哪一个……他都必须谨慎对待,也不能因为此事,卷入朝廷的纷争。 可如今的情况,应该如何呢? 孙文杰想了又想,最后看向许愿道:“这位小公子,你觉得呢?” 沈一川说自己知道。 那么面前这个人肯定也知道,既然如此,那这个决断,不如让他来做。 许愿闻言,开口道:“孙大人既然问我的意见,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我所呈报的案子,沈公子并不适合参与,如今案件已经到了朔州知府处,递交京城大理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我先行一步,只是为了护送证据而已,无须沈公子费心。” 许愿说完,又看向沈一川道:“沈公子的年纪,应该用功读书才是,莫要参与这些纷争。” 沈一川闻言,挑了挑眉,他轻轻俯身,在许愿耳边道:“许愿,孙文杰有才,刚正不阿,可他只是一个大理寺少卿,你觉得,他能斗得过太子吗?你入京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宋家,此刻你去大理寺,那就是羊入虎口。” 沈一川说完,起身展了展衣袖,又开口道:“怎么样,再想想。” 许愿沉默不言,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她若是让沈一川一同前往,日后京城里,必然会将沈一川和她视为一派,她若是替许家翻案,也势必会牵连上沈一川。 可若是她依旧拒绝,要是沈一川说的是真的,那她就是有去无回…… 见许愿还在犹豫,沈一川笑着,继续加码:“许愿,你想清楚你的身份和你的敌人,现在,在京城,你尚无自保之力。” 许愿闭了闭眸,前世今生,沈一川的脸不断的在她脑海里划过,最终她道:“那就麻烦沈公子了。” 沈一川笑,重新打开羽扇道:“不麻烦,乐意至极。” 孙文杰看不明白,也不好多问,走到最前面带路。 沈一川和许愿落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沈一川问道:“你何时到的京城?” “昨天。” “脚程不错,路上没遇到什么危险?” “我就只是一个小人物,哪里来的什么危险?”许愿顿了顿,还是问道:“他如何?” “谁?”沈一川有些没明白。 许愿压低了一点声音,开口道:“二公子。” “哦。”沈一川想到刚刚才离开的北尧,不免笑道:“不是太好,回京就生了一场大病,此时还在三爷外面的宅院养病。” “病了?什么病。”许愿步子一顿。 “大概是水土不服。”沈一川看着许愿,不免有些八卦:“你和他,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这一句话,沈一川不敢问北尧,问许愿倒是正合适。 这么多年,他也算了解北尧的秉性。 北尧看着温和,实际上心里冷得很,能让他如此费心照顾的,此前只有一人,那就是皇后。 可如今,还多了一个许愿。 照北尧以往的习惯,看上的人才,若是不能拉拢,势必会尽快除之,以免成为敌人。 但是对许愿不同。 北尧如今并不想拉拢许愿,却也没有除去许愿的意思,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派了公子覃保护许愿,特意给许愿制造认识权臣的机会。 沈一川真的是没有想明白,北尧为什么会这么帮助许愿。 “勉强算生死之交。” 许愿一笔带过,心里想着水土不服应该很快能好,便又嘱咐道:“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问起我,若是问起,还请沈公子代为保密。” “你就这么想与我们两个人撇清关系?”沈一川反问。 “我说过,与我深交,并非一件好事,今日事后,沈公子也离我远一些,专心求学,莫惹是非。” 许愿说完,便不再多言。 沈一川看着许愿的背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答话。 良久,他跟上许愿道:“好歹也被你叫了几日先生,若真的坐视不理,岂不是枉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 第115章 我来偿还 大理寺并不远,许愿算了时间,大概只用了一刻钟就到了。 孙文杰带人进去以后,方才打开其他信件查看,直到看完所有的信件以后,他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忍不住砸桌道:“一个小小的县令,居然这般胆大,把天齐律法是为何物?!” 许愿闻言,开口道:“孙大人不必气恼,谢将军已经抓了魏县令,此刻人就在朔州知府关着,而今重要的,是查出这背后究竟谁是主使,当然,也远不止这些。” 孙文杰想了想,实在想不到还有其他什么,便直接问道:“还请公子直言。” 许愿看了一眼沈一川,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沈公子可否回避?” “有什么可回避的?”沈一川反问,他看着许愿,羽扇轻摇,徐徐道:“我猜你要说的事情,与我想的一样。” 沈一川找了个椅子坐下,对上孙文杰不明所以的目光,直接开口道:“似水县战乱频繁,天齐每年用以出兵的费用不低,除去这些,天齐每年用以赈灾的粮财,同样不少,一个小小的县令,如何吃得下这么大一笔钱?那这一笔钱,又去了何处?” 听见沈一川的话,孙文杰不由觉得后背发冷。 是啊,似水县几乎年年战乱。 天齐对似水县的扶持却从来都不少,银钱,粮食,兵马,几乎都紧着朔州。 这么多钱,没有用在战场上,那是进了谁的私库? 那人要这么多钱,又做什么? 造反吗? 孙文杰看向沈一川,忽然觉得这件事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很多。 怪不得,谢晓成在信中反复强调,一定要上达天听。 冷汗一滴滴从额头冒了出来,孙文杰咽了咽口水,开口问道:“以沈公子之见,此事应该如何来查?” 他官职不高。 这个案子由他负责,是没有机会让皇帝知道的,他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 而且,此事一出,必然举国动荡,人人自危,尤其是太尉,治栗内史等一派系的人物。 这其中,不论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 “他。” 沈一川看向许愿,笑容渐深,“能负责处理此事的,除了宋太尉,想来没有旁人了,可巧,你面前这个人,和太尉府的管家是老相识,说不定,这一封信,还能转手交给宋太尉。” 孙文杰看向许愿,见许愿一脸稚嫩,不由得又看向沈一川,着急道:“沈公子就别卖关子了,此事非同小可!” 若似水县县令背后真的有朝中重臣。 那魏成功被收押一事,肯定已经传到京城了。 他见了许愿,接了这一封信。 若是没有查清楚,那就是失职,若是公事公办,不一定遇到多少困难,更重要的是,他会得罪朝中的权臣。 进大理寺的时候,孙文杰就告诫自己,一定要平天下所有不平事。 可后面他才明白,这一条路,很难。 尤其是他身在官场之中,想独善其身追求正义,简直就是难上加难。 难也就罢了…… 以往的案子,无非是这家死了一个人,那家丢了一条狗。 可今日这件事不一样,它背后牵连甚广,甚至可能复刻当年许家灭门惨案。 孙文杰想到这里,就觉得双腿发软无力。 “是啊,沈公子难道不知,那宋管家,恨不得把我扒皮抽筋?” 许愿说完,不由得沉默了一下,又解释道:“你的确不知,忘了。” 得罪宋举,是在沈一川离开以后。 也不知道在京城,她还会不会碰上宋家的人,又会不会碰到宋修婧。 大概,不会。 京城的女子,都养在深闺,她而今是男子身份,见宋修婧,更是于礼不合。 “你还挺有能耐的。” 沈一川给许愿竖了个拇指,又道:“明日三爷出宫,前往佛陀寺祭拜。” 沈一川起身,看着孙文杰,又开口道:“宋家小姐,齐小姐也会一同前往,孙大人,明白吗?” 孙文杰一愣,而后立刻反应了过来,立马开口道:“明白,明白。” 许愿看着沈一川,心里好多话想说,可碍于孙文杰也在,只能忍了下来。 沈一川话说完了,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意思了,收起折扇出去,见许愿还站着不动,催促道:“许愿,见了恩师,不准备请我吃一顿饭吗?” 孙文杰闻言,拱手道:“二位公子有事,下官就不多留了。” 许愿冲孙文杰点了点头,这才跟上沈一川的步子。 两个人的一前一后从大理寺出来,大理寺门口正停了一辆马车。 沈一川道:“这是沈家的马车,上来,我有话与你说。” “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 不等沈一川开口,许愿率先踩着矮凳上了马车。 沈一川耸了耸肩,笑了笑,倒也没有介意什么,跟着一起上了马车。 大理寺里面,孙文杰出去,正好看见沈家马车离去,直到马车彻底走远了,他才开口道:“查一查这个许愿,再查清楚,他与沈家究竟有何关系。” 上京不似似水县寒冷,冬日还有暖阳。 马车里面也是暖洋洋的,许愿见沈一川进来坐下以后,便直接开口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在京城认识,就只当是陌路人。” “若是我毫不知情,自然会把你当做一个陌生人,可我既然知道,我就骗不了自己。”沈一川看着许愿,语气平淡,“许愿,你可知,你的真实身份?” 许愿一愣。 沈一川说的这一句话,是知道她是谁? 她藏的天衣无缝的事情,就这样败露了? 可是在前世,她至死,都无人知晓她是许家后人。 许愿轻轻握着衣服,不知如何开口,良久,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道:“沈公子莫不是以为我见识浅薄,便说一些话本子的内容,故意来诓骗我?我就是我,姓许名愿,字志国。” “不,你姓许,却不是似水县的许,而是京城的许。”沈一川看着许愿,他知道,许愿在演戏,所以,他绝不给许愿留以任何退路。 “我离开似水县的时候,你父亲给了我一封信,让我转交给我的父亲,只不过,那一封信,被我看见了,所以,我也不曾把信交给我父亲,这应该由我父亲兑现的承诺,我来兑现。” 沈一川拿出信,递了出去,又开口道:“上面一字一句,我都会照做,许愿,即便是你刻意与我保持距离,与沈家保持距离,也改变不了什么,世家大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沈家欠许家的,我来偿还。” 第116章 又或者,你试试? 许愿接过那一封信的时候,整个人手都是颤抖的。 阳光从马车窗户外面照射进来,落在斑驳的信纸上。 许愿却感觉不到半分温暖。 阳光斑驳,落在最后几个字上面,许愿眼里不由蓄积满了泪水。 许文贤一生,从来不曾携恩图报。 他清高,孤傲,十几年前纵然落下了残疾,也不曾求救故人,可为了她,许文贤写下了那一封信。 甚至,连那一枚玉佩,都交给了她。 明明…… 许愿睫毛微微颤抖着,手指紧紧握成了拳头,强迫眼泪不要掉下来,让人瞧见了自己的软弱。 许久,她抬头,面前多了一方手帕。 沈一川道:“你很聪明,应该一早就知道了,即便是你不知道,在你上京的时候,你父母应该也告诉你了。” 许愿没有回答沈一川的话,也没有接过那一方帕子,只是抬手用衣袖擦去了脸上的泪以后,方才开口道:“沈一川,你既然知道,也明白我此行为何,便应该离我远一些,莫惹上了这些是非恩怨。” “这是沈家欠许家的,你既然知道许家的过往,就应该知道,沈家和许家,本是亲家,若非有此变故,你……”应该,还是我的表弟。 沈一川嘴唇微动,后面的话,不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在京城,许家一案,是黑是白无人知晓。 但在沈家。 许家一直都是清流,是天下文人墨客的脊梁。 沈一川也不知道许家是否有谋逆之心,但他知道,从小,他的父亲就告诫他,当世唯有许家男儿,可称之为君子。 无论如何,不可辱没许家。 是非对错,沈一川不想再探究,可许文贤在信中嘱咐过,一定要帮助许愿,那他就不会坐视不理。 沈一川知道,这封信若是让他父亲看见,得知许家还有后人,他父亲一定会不留余力的为许家翻案。 可当年一事,牵连甚广,先帝去世多年,后人又如何能评价先皇之过? 沈一川也有私心。 若是他父亲帮助许愿,那牵涉其中的,就是整个沈家。 可他不同。 他就是他,他所行之事,不像他的父亲,代表着沈家。 “许家和沈家的事,已经是过往了,你不想让你的父亲看到这一封信,我亦然。” 许愿把信纸折起,取了火折子点亮烛台,而后将信靠拢,看着火光一点点吞噬信件以后,徐徐开口道:“沈一川,我不想连累你,这一条路,我自己能走下去。” “可我要守君子之诺。” 沈一川看着许愿,语气平静,“不论你接受还是不接受,我都会帮你,明日佛陀寺,三爷也会去,你若真想翻案,整个京城,他是唯一会帮助你的人。” 许愿摇头,“我不需要帮助,我更不会投入三皇子门下,你不必费心了。” 沈一川见许愿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又开口道:“那我还想一件你肯定感兴趣的事,想不知道知道?” “什么?” “三爷最近让我查追风堂。” 许愿挑了挑眉,开口道:“我在似水县就听说有人准备找追风堂的麻烦了。” “那你应该不知道,许家当年被判流放寒州,结果半路遇到山匪,满门被灭,无一生还?” 沈一川顿了顿,觉得有些不妥,又改口道:“除了你父亲。” “我知道。” “那你可知,许家碰到的,根本不是山匪,而是千里追杀的追风堂?” 沈一川看着许愿,又开始晃着扇子,徐徐开口道:“有人在追风堂,买了许家满门的命,三爷让我查的,正是此事。” “那你查到什么了吗?”许愿立刻追问道。 她还从来没有想过从查山匪开始入手。 毕竟,已经过去十几年了,知道那些事的人也只记得一句:“许家被判满门流放寒州,许是得罪了人,在流放途中遭遇山匪,满门上下,无一生还。” 这其中,可没有追风堂半分影子。 “自然查到了一些东西。” 看着许愿恨不得现在就知道的模样,沈一川故意道:“只不过此事我是替三爷知道的,也只能告诉三爷,你若是想知道,明日佛陀寺,我替你引荐。” 许愿眼里亮起的光顿时淡了下去,“沈先生,话说一半留一半,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想翻案,有我帮忙,定然会事半功倍,至于三爷,我不会告诉他你是何人,毕竟,他也是皇室之人。” 沈一川说完,马车也正好停了下来,他开口道:“下去看看,你的新住处。” 许愿顿时想起沈一川先前说过的话,推辞道:“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找房子。” “你人生地不熟的,去哪里找?” 沈一川跳下马车,用扇子轻轻掀开车帘。 许愿还在马车里面坐着,纹丝不动。 沈一川见状,又开口道:“许愿,我知你生性要强,可你是来求学的,你的重点,应该在求学上,若是觉得不好意思,那日后做了官,再还我人情便是了。” 听见沈一川这一句话,许愿就知道,今日她若是不下去接手这个院子,只怕沈一川还会在这里待更久,久到明日整个京城都会传一句:沈家嫡子沈一川,多了一个小地方来的穷酸朋友。 许愿默了默,还是跳下了马车。 有家丁去开门,沈一川领着许愿进去,一边道:“我给你介绍介绍。” 这一处院子是北尧在宫外的住所之一。 沈一川来过,也算是熟悉,一一介绍完以后,又开口道:“太师府就在对面街上,过两条巷子,若有急事,直接找我就是了。” 许愿看着面前的院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道:“这两进出的院子,比我在似水县的家都大了,真的不需要,我也没有那么大能力可以偿还你,心意我收下了,其他的,真的不需要。” “可今日你若拒绝了我,明日,整个京城都没有你的容身之所。”沈一川看着许愿,又开口道:“又或者,你试试?看看这个南墙,好不好撞。” 许愿沉默了。 沈一川见状,又开口道:“你赠我城防图,这就算是我还你的谢礼了,不用客气。” 第117章 齐盛新 许愿终究还是没有拗过沈一川。 等沈一川走了以后,她又在院子里面转了转。 院子两进两出,里面设有两间卧房,一个茶室,还有一间书房,一间厨房。 靠墙的位置种了一棵梨树,梨树旁边,还有一个小凉亭。 比不过世家大族的宅院,但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这个院子,肯定也是价格不菲的。 除去这个,这院子离四大书院格外的近,离太师府,丞相府也不远,地理位置称得上绝佳。 许愿叹了叹气,想了许久都想不明白应该如何谢过沈一川,便只能暂时歇下,收拾东西。 她的东西不多,一一放好以后,又去外面买了一些东西,如此就算收拾妥当了。 天色渐晚,许愿找了一本书看,直到月上柳梢以后,方才去卧房休息。 许是连日奔波,许愿沾床就睡了。 院子里面,最后一盏灯也灭了。 公子覃这才悄悄出来,进了书房以后,旋动书架上面的开关,不多时,书架就向两侧移去,露出了其中的暗门。 她推开门进去,从暗道走过,直接到了另外一处院子,见到人以后,立刻抱拳道:“属下见过三爷。” 北尧闻声,回头问道:“她睡下了?” “许公子已经睡下了。” “这两月,可有什么意外之事?” 公子覃摇头,一五一十的开口:“许公子很聪明,又能吃苦,一路都是扮做匆匆路人状,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不过,似乎不止属下一人在暗中跟着许公子,还有其他人。” 北尧想了想道:“应该是哥舒妄的人。” 许愿而今,是哥舒部的希望。 哥舒妄不会看着许愿出事的,派高手保护,也是情理之中。 “那是否需要查出来?然后……”公子覃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无妨,只要不伤及她的性命,你无须现身。” “是。”公子覃点头。 “这两月你辛苦了,今夜不用守着她,去小榭苑休息。” 公子覃道:“是。” 说完,公子覃慢慢退了出去,正巧碰到回来的陈山,两个人对视一眼以后,又匆匆移开目光。 陈山进了院子,开口道:“三爷,佛陀寺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可若是孙文杰不来,应该如何?” “他会来的。”北尧笑了笑,“如今魏成功一事,就是一个烫手山芋,他若是不查清楚,日后东窗事发,他有渎职之罪,若是闷头查案,你觉得,他能活多久?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件事丢出去,而这其中,最安全,最不可能参与的,只有从未离开京城的三皇子,也就是本宫。” “那三爷……”陈山有些犹豫。 “无妨,比起皇位,本宫更喜欢与皇兄争锋相对的模样,就如今日早朝上,太子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北尧抬头看着夜色,又开口道:“正好,趁着太子禁足一月,把这件事好好的查清楚。” 陈山没有接话。 今日早朝,便有大臣奏太子遗失城防图一事,后有幸被沈一川寻回,才算是有惊无险。 皇帝闻言震怒,当时就罚太子禁足一月,以儆效尤。 据说太子回府以后,把书房里面的东西几乎砸了个遍。 陈山正沉默着,门外,陈河也进来了,看见北尧,开口道:“三爷,皇后去了静安宫,陈湖一人,恐招架不住。” 北尧不能出宫,更别提长时间离开京城。 他能这么肆意妄为的离开,是因为京城里,有人假扮着他。 他虽受宠,静安宫却少有人踏足 皇帝日理万机,也不会日日关心他,皇后更是直接不想看见他,是以,北尧并不担心会暴露。 但今日皇后又去了…… 北尧默了默,开口道:“回宫。” —— 许愿是在一片鸟叫中醒来的,睁开眼的那刻,许愿恍惚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前世一样。 她没有重生,也没有送张越去军营,一切就是她的黄粱一梦,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空想。 许愿默了许久,才将不定的心安抚了下来。 似水县偏北,冬日太冷,几乎听不见鸟叫。 但上京城不同。 许愿也发现,越靠近上京,她就越容易想起前世之事。 那些事像噩梦一样,如影随形,让她夜夜不得好眠。 许愿起床以后,并没有着急吃饭,而是去了书房。写完信以后,便拿着信,准备出门。 天齐有信使,只要知道地址就可以寄信,只不过路途较远,许愿也不知道家人何时才能收到信。 今日,她要做的就是寄信,然后去书院问一问如何入学。 前世,她进的是文华宫,对如何进书院一事,倒是知之甚少。 许愿才打开门,就见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她微顿了一下,退了回去,准备等马车走过以后再出门。 在京城,能纵马的,非富即贵,能直接乘坐马车的,亦是非富即贵。 许愿在京城生活了几年,有些习惯,早就已经刻在了骨子里面了。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马车就停在了她家门口。 有家丁出来,一个端正站着,开口道:“少爷,到了。” 另外一个则躬身放好了矮凳。 许愿看着,有些不明所以。 马车里面,传来沉沉一声:“好。” 没有人出来,许愿见状,开口问道:“不知公子姓甚名谁?为何停在我家门口?” 许愿话落,车帘微微掀开了一条缝。 男子端正的坐在马车正中,垂眸看着他,面色虽温和,语气却不算太好。 “许公子,我姓齐,是昨日你救下那女子的兄长。” 许愿闻言,躬身道:“不知齐公子有何贵干?” 见到那个人模样时,许愿就知道了他是谁。 齐盛新,丞相府嫡子,齐盛竹的兄长。 所说天齐才子,并肩而立的有两人。 一个沈一川,另外一个,就是齐盛新。 两个人均是才华横溢,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两个人的性格。 沈一川更加不羁一些,不在乎考取功名一事,但齐盛新不同,齐盛新温厚,在沈一川决定参加国考的同年,也参加了国考,大有一较高下的想法。 最终,齐盛新输了。 不过,比起齐盛新一身才华,他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另外一件事,他重情,格外的爱护自己的妹妹。 听见许愿的话,齐盛新落下车帘,开口道:“舍妹说,昨日马惊,幸有许公子帮助,想请许公子过府吃个饭,以示感谢,又觉得自己是一个女子,不方便邀约,便让我来了,不知许公子,可否给一个面子?” 第118章 请许公子赏脸 听见齐盛新的话,许愿的第一反应是,齐盛竹这个人,未免太倔强了一些。 作为丞相府最小的嫡女,齐盛竹可谓是受尽了宠爱。 许愿前世就知道齐家小姐刁蛮任性。 可昨天一见,她才觉得那些话有些不实。 齐盛竹虽然任性,但也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女子。 今日齐盛新来,恐怕还有其他的事。 想到这里,许愿不由得沉默了。 前世,她没有接触到丞相府,也不了解。 那里,是一个让她全然陌生的环境。 若是丞相想做什么,她还真的无力招架。 想到这里,许愿就要拒绝,齐盛新像是知道她所想一样,更快一步的开口的:“许公子不必着急拒绝,毕竟,欲拒还迎这种事,我见的也不少,不会受你蒙骗。” 许愿一顿,“齐公子的意思,是觉得昨日之事,是我故意的?” “也不是没有可能。”齐盛新淡淡开口:“这些年,借各种乱七八糟的手段接近竹儿的人比比皆是,你倒是有些不同,对于诱惑,坚持的更久罢了。” 但终究还是一样的。 后面的话,齐盛新并没有说出来。 许愿闻言,心里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齐公子请回。在下并不想攀附丞相府,不论齐公子如何以为,在下都只是恰好救下了贵府小姐。” 许愿抱拳,不欲再与齐盛新说下去。 她退后一步,闭了门。 齐盛新见状,蓦然一愣,像是在白日里见鬼了一样,死死的盯着面前的门。 良久,他开口道:“这是不是有些太不识好歹了?” 京城里,别说是他亲自来请,就是只闻“丞相”而字,那些被请的人,都忙不迭的换衣服赴宴了。 唯有面前的这个人。 不仅不去,还将他拒之门外。 一旁,小厮道:“公子,你说咱们是不是误会了?或许,这小公子真的只是单纯救小姐,又或者,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小姐的身份?” 小厮说的时候,也有些迟疑。 这些年借着各种理由接近齐盛竹的比比皆是,是以,整个丞相府都有些草木皆兵。 哪怕是昨夜齐盛竹一回来就解释过,许愿初来京城,应该根本就不认识她,也没有任何人相信。 齐盛新垂眸,静静道:“再等一会儿。” 许愿回屋,本准备看会书,但心里记挂着寄信的事情,又有些坐不住,迟疑不过片刻,她还是拿着信出去了。 开门的时候,齐盛新依旧在门外。 许愿顿了顿,抢在齐盛新话前开口:“齐公子,我出来并非是改变了主意,而是我要去寄信,齐公子也不必再次相邀,早些回去。” 许愿说完,转身落锁。 齐盛新道:“你何时来的京城?为何还要寄家书?你从何处来?只有你一个人吗?为何又能住这么好的院子?” 听见齐盛新一连串的问题,许愿慢慢锁好门以后,转身开口道:“齐公子,我没有义务向你告知这些问题,不过,为了表明我对齐小姐真的没有心怀不轨,我还是认真的回答你的问题。 “我昨日才到京城,你可以去查入城记录。我家在朔州似水,似水县离京城千里之远,我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来到京城,安家以后,第一件事自然是写家书报平安,我上京为的是求学,家中清贫,自然只有一个人前行,至于这院子,是沈公子所赠,齐公子若是不相信,可以回家以后,向齐小姐求证。” 许愿说完,又客客气气道:“齐公子若是没有疑惑了,烦请让开。” 许愿一番话,明明都是回答问题,但却让齐盛新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看着许愿有些急促的模样,顿了顿开口道:“不好意思,先前是在下唐突了。” 齐盛新是一个翩翩公子,温文儒雅,唯独会在齐盛竹的事上,失了分寸。 许愿不由想到了张越。 张越也是如此,为了她瘸了腿,丢了命。 即便知道她犯下欺君之罪,亦无所畏惧的在她面前。 齐盛新待齐盛竹,就如张越待她。 想到这里,许愿倒也理解了齐盛新几分,她道:“无妨,兄长疼爱妹妹,本就是理所应当,更何况齐小姐美如天仙,尚未婚配,作为兄长,怀疑其他男子有不轨之心也很正常,只不过,我真的着急。” 许愿说完,指了指手里的信。 她还是想去一趟佛陀寺。 如沈一川所言,有人在追风堂买许家上下性命,那买命之人,定然就是许家冤案的元凶。 前世,许愿一直觉得许家是被陷害的,虽找到了一些证据,但都并非实质性证据。 她本想借国考进大理寺,找当年案卷的卷宗,可还未找到,就先入了死牢。 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韦沉以是导致许家冤案的元凶之一,并非真凶。 在韦沉以身后,还有其他人。 或许,她可以说着追风堂的线索,继续追查下去。 只不过,想从三皇子手里拿到线索,只怕……还要先袒露身份才行。 这是一步险棋。 在沈一川眼中,三皇子会是她的救命稻草。 可许愿不这样觉得。 三皇子北尧,生性多疑,凉薄冷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为了储君之位,连自己的兄长都能陷害,又如何会真心实意的帮助她? 待她没有利用价值,那她许家后人的身份,就将是他登基路上的最后一块垫脚石。 齐盛新问道:“你可知驿站在何处?” “我……我可以问路。” 许愿本想说的是“我知道”,只不过,话未出口,她就觉得不妥,遂又换了一句话。 她不应该认识京城的路。 不然,齐盛新会多疑。 齐盛新想了想,开口道:“竹儿在家一直吵着要谢谢你,不如我让小厮替你送信,你与我一同回府,待竹儿谢过你,便算了了昨日之事,也不耽误你的时间。”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送信。”许愿摇头拒绝。 “许公子可是觉得在下刚刚的话有些冒犯?” 齐盛新说罢,微微蹙眉,又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在下给许公子赔个不是,还请许公子赏脸。” “你……”许愿欲言又止,齐盛新的执着,让她有些招架不住,良久,她叹了叹气,开口道:“算了,走,不过是一顿饭而已,只要不耽误送信便好。” 许愿不担心齐盛新小人作为拆了信。 如她所说,的确是家书。 更何况,许文贤并没有告诉她许家的冤案,她亦不会提起半分。 那信,不管被多少人看见,都没有关系。 第119章 一查到底 而今的丞相府,并非许家的宅子,是由最初的“齐府”扩建而来。 前世,许愿去许府看过。 府邸里绿草丛生,还有未殓的尸体,成了皑皑白骨。 许宅传家百年,其面积是京城所有宅院中最大的,只不过,许宅里亡灵太多,没有人敢住进去,加之有人谣传许家蒙冤灭门,其府邸奴仆成了恶鬼,缠留在许宅,若是有人想住进去,必定会被恶鬼缠身,家宅不宁。 是以,二十多年过去了。 许宅附近的居民也一一搬走,最终,整条南街都荒废了,几乎无人靠近。 有也传言说,而今的齐丞相做丞相的时候,也曾想过向先皇讨来许家的宅院,可那一夜去许宅的时候,看见一地尸体血流成河,当时就被吓跑了。 自那以后,再也无人敢踏足。 是非真假,许愿不得而知。 但如今的丞相府,不及当年许宅的一半大。 到丞相府后,齐盛新率先下马,许愿跟在后面。 她抬头,看着“丞相府”三个金灿灿的大字,蓦然想到了许宅。 许家先祖,是同北氏皇族立朝的世家大族。 天齐多少年,许家传世就有多少年。 几百年间,许家出过丞相,大将军,出过护国侯,御史大夫。 可大门牌匾上的许宅二字,从未更改过。 不像齐府,在齐成恩被封为丞相时,立刻就取下了“齐府”的牌匾,换上了“丞相府”三个字。 见许愿看着牌匾未动,齐盛新道:“许公子,这边请。” 许愿回神,注意到旁边的小厮在偷笑,她微微笑道,如实开口道:“从未见过这么气派的牌匾,看呆了神,也不足为奇?” 闻言,齐盛新回头,目光锁向许愿说的那个小厮。 小厮顿时觉得头皮发麻,急忙解释道:“小的不敢,只是刚刚想到了一个笑话,又怕失了分寸,才偷偷笑了笑。” 许愿了然道:“做人就该坦坦荡荡,是非对错,在事不在人,你要是没有这般想,怎么会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齐盛新眉头皱的更紧了。 许愿却不等那小厮继续辩解,直接道:“齐公子,请带路。” 齐盛新只得歇了心思,专心带路。 丞相府年纪大,入门以后就是假山鱼塘,里面种满了植物,金鱼在其中自由自在的游动着,即便是冬日,也被打扫的生机盎然,不见半分萧条。 从池塘上走过,便是一条长长的连廊,过连廊以后,才到会客的门厅。 齐盛新率先进去,许愿顿了顿,也跟着进去。 她刚刚跨过门槛,还未细细打量这个会客的门厅,便听见有人开口道:“许公子,终于等到你来了。” 许愿寻声看过去。 门厅最前面,男人缓缓起身,看着年纪并不大,但白发满头,一脸老态。 许愿知道,这就是天齐如今的丞相——齐成恩。 齐成恩的辉煌,年纪轻轻就成了丞相,是为其一。 其二,便是那一头白发。 据说是听闻先皇驾崩,一夜白了头。 许愿绕过门厅正中的大理石台面,走过去道:“晚辈见过齐丞相。” 听见许愿的话,齐成恩又坐了回去,打量了一眼许愿,开口道:“你怎知我是丞相?” “晚辈虽不曾见过丞相,但也听闻丞相为天齐殚精竭虑,年纪轻轻就白了头发一事,故而,一见丞相,便认出来了。” 许愿客客气气的回答着。 齐成恩闻言,笑了笑道:“你倒是聪明。” 说罢,他又道:“新儿,看茶。” “是。”一旁,齐盛新去斟茶来,先给齐成恩奉茶以后,又去给许愿斟茶,一边道:“许公子,这边入座。” 许愿点头,顺着齐盛新引的位置,在左侧第一个案桌前坐下。 丞相府的门厅,比沈一川给她的宅子都大。 最前面放着条案,其下两侧都放着小桌。 可以喝茶,也能吃饭,等多种用途。 从前至后,一侧十个,两侧便是二十个。 若是有宴席,在中间也可摆放桌子,算起来,这个门厅里就能坐四十户人家。 许愿心里有了思量,抬眸便看见齐盛新在她对面坐下。 茶香寥寥。 齐成恩率先开口道:“昨日竹儿回来就说在街上碰见一位公子,若非许公子制住惊马,还不知道竹儿会如何,今日我以茶代酒,谢过许公子。” 齐成恩端起茶杯,看向许愿。 许愿道:“丞相言重了。” 一杯茶后,齐成恩微微歪了歪身子,斜靠在条案上,问起了其他事情,“你姓许?在京城,许这个姓,可不常见啊。” 许家在开朝时立府,一代一代流传。 但如今,京城里姓许的人,多少都跟许家沾亲带故。 当年许家抄家,许家嫡系被判满门流放,而其他姓许的人家,也都跟着遭了难,凄惨横死。 后人都言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一点都不为过。 只不过,流的都是许家的血。 许愿微微一笑,淡定自若的回答道:“上京城似乎的确是不常见,不过,晚辈自朔州而来,但是见过不少同宗。” “朔州?” “是,朔州似水县,丞相应该也知道两个月前,哥舒部骚扰天齐北境一事,便是在似水县出的兵。” “似水和上京,千里之远,你这少年敢孤身一人前来,倒是有几分胆色,只不过,你来京城做什么?” 听见齐成恩话中的试探之意,许愿想了想,开口道:“上京有两件事,一是为几,二是为公,似水县打仗,县试要停三年,晚辈上京,是为了求学。” 齐成恩不动声色的摸了摸茶杯,又问:“为公为何?” 许愿面露难色,“此来朝廷之事,晚辈不知是否应该告知。” “朝中之事,我都知道,你且说来,若是可以帮忙,看在你救了竹儿的份上,我必然不会推辞。” 听见齐成恩的话,许愿犹豫不过一二,立刻起身道:“晚辈从似水县来,是为了似水县县令私通外邦,以战养战牟利一事,昨日已经将证据交给了大理寺,若是可以,晚辈想请丞相做主,给似水县百姓和那些战死的士兵,讨一个公道。” 许愿拱手,说完以后,更是直接躬下了身。 “似水县县令,不仅害的似水县民不聊生,还与商贾勾结,谋害似水县书塾学子,以致十几条人命,惨死火海,至今未能得一个公道。” “什么?!” 听见许愿的话,齐成恩一手拍在桌子上,勃然大怒道:“既然还有这样的事?为何没有任何人告诉我!” 齐成恩说着,立刻看向了齐盛新。 齐盛新起身道:“父亲,此事盛新也是第一次听见,想来应该是其他大臣怕扰了父亲养病,不敢叨扰,是以都三缄其口。” 齐成恩闻言,立刻道:“新儿,你现在去一趟大理寺,让大理寺卿来相府,这件事,务必要一查到底。” 第120章 对弈 齐盛新离开以后,门厅里的气氛就有些微妙了。 许愿轻轻扣着茶杯,见齐成恩没有说话的意思,便主动开口道:“丞相病了?” 听见许愿的话,齐成恩道:“年纪大了,身体自然是越发不好了。” 齐成恩说完,见许愿轻轻扣着茶杯,不知在思量什么,又问道:“看…你模样,应该和新儿差不多大,今年应该也有十七,十八了?” “晚辈今年十五,应该是比齐公子小一些。” “十五,那和竹儿倒是年纪相仿,怪不得身量看起来也小。” 听见齐成恩的话,许愿笑了笑,开口道:“也不敢欺瞒丞相,家中清贫,也没什么吃的,是以个子一直不高,倒是平白让人笑话了。” 许愿个子其实不矮,在女子中间,应该还算是高的了。 但她冒充的是男子,难免看起来就有些不足。 只不过许愿也没什么自卑的,重生一世,她早就过了会因为相貌身高家世自卑的年纪了。 她不仅不自卑,反而很喜欢自己。 因为,哪怕是她身躯瘦弱,她也能做到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对于许愿的坦诚,齐成恩倒是有些意外,他不由笑道:“其他家少爷公子见到我,都说自己才华横溢,倒不像你,这么坦诚。” “有人以家贫为耻,有人以家富自觉高人一等,晚辈只知道,在如今,能活着长大,上过学堂,就已经很不错了,所以,晚辈并不觉得家贫可耻,也不觉得读书人就高人一等,父辈积攒的东西,后辈若是不珍惜,再富裕的家产,也会被败光。” “听你这一番言论,真不像十五岁的少年郎。” 齐成恩说完,不由哈哈一笑,起身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这么有趣的年轻人了,会下棋吗?今日闲来无事,新儿也不在,倒是有些手痒了。” 许愿跟着齐成恩起身,回答道:“会一点。” “好,那便来下一盘棋,等新儿回来,便可以开宴了。” 齐成恩说完,道了一声“来人”,又命人去后院请齐盛竹来,最后才同许愿道:“去我书房。” 许愿颔首跟上。 齐成恩的书房也大,是单独的一栋楼。 许愿本能的打量着,齐成恩见状,开口道:“我是丞相,每日处理的事情多,书房自然也大,这书房一共三楼,一楼办公,二楼是我收集的一些书卷,三楼则是改成了卧房,有时候夜深了,就在书房睡下了。” “丞相宵衣旰食,是天齐之幸,更是百姓之福。” “哈哈哈,你这小辈,说话总是那么好听。” 齐成恩脸上笑容渐浓。 两个人进了书房,齐成恩去取棋,许愿便安安静静的站着,直到齐成恩回来以后,方才落座。 棋盘展开。 齐成恩道:“你先来,否则传出去了,还说我欺负小孩子。” “丞相客气了,今日之事,丞相不言,也不会有人知晓的。” 许愿说完,便捡起一颗棋子落下。 齐成恩也拿起棋子,紧跟着落子,一边道:“你家里可还有其他兄弟姊妹?十五岁就敢一个人从朔州到京城,你家里人不担心吗?” “晚辈家中还有一个兄长,投了军。” 许愿落子以后,又开口道:“在京城,十五岁的公子的确是小公子了,但是在我家那边,好多人十五岁就已经下地干活,养活一家老小了,再说了,我是为求学而来,似水县县试停了,我若是不上京城,就还得再苦读三年,哪个家庭能扛得住这三年?” 听见许愿的话,齐成恩也有些动容的开口:“你是一个懂事的,但是在京城,这学也不是那么好上的,这里的竞争,比你家那边,应该大多了。” “可我只有这一条路了。” “那若是没有考上呢?” 许愿闻言,抬眸看着齐成恩。 齐成恩没有落子,同样的看着许愿。 他脸上带着长辈的笑,却又不真切。 许愿道:“若是未能上榜,那就早些归家,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齐成恩一笑,“你倒是看的通透。”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许愿说罢,继续落子。 书房里也安静了下来,直到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跟着,齐盛竹小跑了进来,见到齐成恩以后,屈膝道:“竹儿见过爹爹。” 说完,齐盛竹又看向一旁的许愿,开口道:“见过许公子。” 许愿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了。 齐成恩则道:“都快及笄了,还是这般莽撞,没一点你姐姐的模样,日后去了夫家,迟早会被笑话。” “有爹爹给我撑腰,谁敢欺负竹儿?” 齐盛竹说完,坐在了齐成恩旁边,亲昵的抱着齐成恩的手臂,目光却是看向了棋盘。 而后,她开口道:“爹爹,许公子一直让着你呢,你没看出来吗?” 听见齐盛竹的话,许愿心里微微一惊。 倒是齐成恩道:“竹儿,你别以为你跟着学了几日棋,便能看出门道来了,平白无故的,让人笑话。” 齐盛竹闻言,嘟囔道:“爹爹若是不信,等哥哥回来,你让他看。” 许愿微微垂眸,没有说话。 倒是齐成恩,看向许愿,不由道:“没看出来,你还是一个高手。” 许愿道:“侥幸学过一二而已。” 她棋艺并不好,在上京之前,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所以,在进文华宫以后,她见其他人都会下棋,便存了志,一定要学会,学好。 直到现在,许愿都觉得前世在文华宫求学的那段时间,是她人生中进步最快的时间。 若没有当时的许愿,就没有如今的她。 “看着倒是不像学过一二。” 齐成恩抓着棋子,想起齐盛竹先前的话,又放下道:“罢了罢了,今日这棋不下了,若是真输了,我可丢不起这一张老脸。” 许愿颔首道:“丞相客气了。” “听你叫了一日的丞相了,总觉得有些生疏,你若是不介意,叫一声齐叔就行了。”齐成恩说完,端起旁边的热茶,又开口道:“你是来京城求学的,可曾想过入文华宫?” 许愿闻言,开口道:“晚辈出身卑贱,自然是不敢肖想文华宫的。” “你聪明,有才,做人如此,做事如此,想来在学问上面,也是一个伶俐的。” 齐成恩微微笑着,看向许愿,开口道:“你救了小女,我举荐你入文华宫,就算作报答了。” 第121章 嘉赏 文华宫,已经是半个官场了。 许愿自见到齐成恩以后,便觉得齐成恩一直在试探她。 不论是问话,还是下棋,都是如此。 只不过,她没想过,齐成恩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就在这匆匆的半个时辰内,就决定举荐她入文华宫。 是齐成恩真的想做伯乐,还是说,齐成恩有其他打算? 许愿不知道。 前世她从来没有接触过齐成恩,也不知道齐成恩的性格。 只知道京城里,都传齐成恩是一个风光霁月的读书人,一个好丞相。 尤其是在有许家的对比,齐成恩便更被人神话了一些。 前世,许愿从来都没有信过这些言论。 因为,齐成恩是丞相,京城里,自然都是歌颂之声,谁敢明目张胆的指责齐成恩的不是? 但就今日相处下来看,许愿能看出来,齐成恩是一个没有“架子”的人,也是一个能舍下身段的人。 他不会自称“老夫”,也鲜少强调自己是丞相,问的问题,也是一些家长里短的话。 想到这里,许愿道:“丞相言重了,晚辈昨日救齐小姐,也不过是顺手的事情,若是丞相以此为报答,倒显得晚辈有些居心叵测了。” “哈哈哈,你该不会以为,我举荐你,你就可以直接进文华宫了?若是如此,我还真不会这样做,进文华宫,也是有考试的,你能考过,那才算是进了文华宫,若没有能力,我也不能帮你做什么。” 齐成恩看着许愿,目光越发温和,“年轻人,你可知我为何想举荐你入文华宫?” 许愿摇头。 “你是一个聪明人,也是一个善良的,你应该也知道,这些年想借竹儿攀附丞相府的,不计其数,而你是唯一一个例外,你做好事,不求回报,说明你品行端正,可我若是连这恩情都不报,日后谁还敢帮我丞相府?” 齐成恩看着许愿,缓缓开口:“你年纪小,却也应该明白,与人为善便是与己为善,我举荐你,只是给你一个机会,你若真有能力,以后成了天齐栋梁之材,自然也会记得今日我的善举,若是没有,我也算是还了你的恩情,何乐而不为呢?” 许愿抿唇不语。 一旁,齐盛竹道:“许公子,我说的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是我还是要说,进文华宫,不仅不需要缴纳束修,每月还有补贴,若是选择进书院,只怕这束修,你都承受不住。” 昨日见许愿,齐盛竹也算明白许愿的家庭。 偏远的小县城来的,身上的盘缠必定不多。 所以,这算是回报许愿最好的方式。 就如齐成恩所说,许愿有能力,自然可以进,若是没有,那也怨不得旁人。 不过,齐盛竹倒是觉得,许愿有那个能力。 因为,她还是第一次见沈一川如此照拂一人。 便是今日她父亲不提,沈一川也会想方设法的把许愿送进文华宫。 许愿,或许就是下一个天之骄子。 所以,齐家必须赶在其他人前面,将其收至麾下。 听见齐盛竹的话,许愿不由沉默了。 齐成恩见状,也开口道:“这事不着急,你慢慢想,时间还长。” 许愿微微敛神,开口道:“多谢丞相体谅。” “应是我惜才,见不得你这么一颗璞玉蒙尘。” 齐成恩说完,又问道:“你说你还有一个兄长投军了?” 许愿点头,开口道:“是,刚去投军,就赶上了打仗,差点没丢了命。” 这些东西,只要想查,都不是什么难事,许愿也没有准备隐瞒,如实告知。 “就是今年和哥舒的那一场仗,是吗?” 许愿点头。 “我倒是记得,在那军营里出了一个少年,据说是救了谢将军,被抓入哥舒王帐,不仅没死,还带着人回来了,如今皇上正商议着对他的赏赐。” 齐成恩说完,又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我们这一群人,都老了。” 齐盛竹闻言,开口道:“爹爹,你说什么胡话呢?” 齐成恩笑了笑,没说话。 听见齐成恩的话,许愿思忖了片刻,开口道:“不知丞相说的那个人,可是叫张越?” 闻言,齐成恩道:“你认识?” “他正是晚辈的兄长。” “怪不得,看来你那父亲,应该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能教出这么优秀的孩子。” 齐成恩说完,忽而顿了顿,开口道:“竹儿,你先出去。” 听见齐成恩的话,齐盛竹起身,也没问为什么,伏了伏身,直接出去,顺便闭上了门。 许愿见状,开口问道:“丞相可是有话要说?” “的确是有话想问问你,这件事在我心里憋了许久,也找不到人来问个意见,或许,你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齐成恩看着许愿,目光忽而悠远起来,“其实我并没有生病,对外宣称在家养病,就是为了避开这件事。” 许愿心中一凝,却没有着急开口,而是静静听着。 齐成恩道:“此次似水县这一仗,在京城里也是闹的沸沸扬扬,打完仗以后,谢晓成便上书,提起了张越一事,称其有勇有谋,是一个不可多得武将,朝中对张越的嘉赏,自也不少。” 许愿微微握拳。 齐成恩又道:“前两日,太师府上书,说张越就是朔州人,只一个副将,嘉赏自是不够,又隐晦的提起,谢晓成戍边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齐成恩说罢,停了下来,问许愿道:“可听得明白?” 许愿想了想道:“晚辈明白了。丞相犯难的是,是不是应该就此将谢将军调回京城,以及张越年轻,是否能担的起戍边重责。” 许愿说完,也停了下来。 她自然知道齐成恩在犯难什么,她说的,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另外一部分,她不能说。 以她看,让谢晓成携着战功回京,并非太师的意思,而是三皇子的意思。 因为,谢晓成将是三皇子对付太子的第一把刀。 谢晓成当年离开京城,就是拜太子所赐。 而今谢晓成回京,自然不会站队太子。 同样的,谢晓成手里握着天齐兵权,虽不如太尉府,却也是实打实有兵的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三皇子娶了宋家女,那就是握住了天齐的兵权,太子自然不乐意。 而齐成恩犯难的原因,应该是因为齐盛梅。 召武将回京,不是小事,需三公探讨,丞相点头。 许愿猜齐成恩如今告假,便就是想拖延此事,毕竟,他的女儿,是太子妃。 所以,太子应该也没少借着齐盛梅暗示齐成恩,务必阻拦谢晓成回京。 这才是齐成恩犯难的根本原因。 只不过,这些话,她不能说。 第122章 宋修月不要的,我也不要 听见许愿的话,齐成恩眸光微亮,然听完许愿说完以后,他眼底又不由浮起一抹淡嘲。 只不过,那一抹神情来的快,去的更快。 齐成恩道:“你聪明,说对了一半,却也不是全部。不过,对于如今的你来说,已经很不错了,这其中的孰是孰非,本就难分难辨。” 许愿没有接话。 她不知道齐成恩为何故意将此事透露给她,更不知道齐成恩如今在想什么。 朝堂之事,本就不应该是她能插手的。 良久,齐成恩又问:“你若是我,在我的位置上,会如何决断此事?” “晚辈知之甚少,言语或有放肆,丞相只当听一个乐就好了。” 许愿抬眸,看着齐成恩,缓缓开口道:“以晚辈之见,谢将军有功,更有过,赢了哥舒为功,监察不利未过,此功过能否相抵,还应参考如何处置似水县县令。” 齐成恩闻言,挑了挑眉道:“继续说。” “丞相若是觉得难以抉择,不知应不应该调谢将军回京的话,不妨就再等上一等,等魏成功一事查明,再定夺谢晓成的功过,又或者……此事便会就此不了了之。” 齐成恩笑,“你这是变着法的,催促朝廷结似水县的案子呢?” 许愿的意图很明显。 齐成恩听出来了,但许愿同样给了他一份意外之喜,那就是谢晓成还有“监察不力”之责。 朝中如今皆言应该如何嘉赏谢晓成。 但是,没有一个人提起似水县县令以战养战一事。 因为朝廷不知道。 可如今的他知道。 只要大理寺接了这个案子,那明日早朝,讨论的重点,将不再是如何嘉赏谢晓成,而是如何定谢晓成的罪责。 或许,他还真就可以借此事,把谢晓成永远的留在似水县。 只不过,这件事的前提,是大理寺接这个案子。 “彻查似水县县令,本就应该,晚辈自不敢催促,只不过是晚辈以为,这件事,或许可以解决丞相的燃眉之急。” 许愿微微垂眸,话音更是不卑不亢。 听得许愿的话,齐成恩笑道:“你今日这般进言,就不怕谢晓成日后回了京城,找你的麻烦吗?” 许愿缓缓抬眸,看向齐成恩道:“谢将军究竟是赏是罚,并非晚辈可以决定,谢将军若是借此发难,师出无名。” “言之有理。” 齐成恩起身,负手而立,看着窗外,又开口的:“张越呢?又该如何嘉赏?” 提起张越,许愿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他资历尚浅,还需磨练,当不得一方守将,更无能取代谢将军的位置。” “哈哈哈哈,你这小友,当真是有趣。” 齐成恩回头,看着许愿,又开口的:“对待你兄长,你都知道过犹不及这四个字,为何在你身上,我却半分不见?” 齐成恩在官场多年,早已见过了不少人。 有少年英才,也有老来高中。 许愿是最特别的那个。 年纪不大,心思活络,哪怕是故意遮掩自己的锋芒,也能让人察觉其锐利。 她像是一根破土的笋,急切的想证明自己。 可对于自己的兄长,她却又极为谨慎。 齐成恩甚至都不知道许愿这个人究竟是瑕不掩瑜,还是说眼前的一切,都是他装出来的。 他只能许自己高飞,见不得旁人飞黄腾达。 哪怕是自己的兄长。 听见齐成恩的话,许愿微微伏身,开口道:“晚辈一定会记得丞相的教诲。” 齐成恩闻言,也是低笑一声,没有多言。 沉默并没有太久,外面小厮敲门道:“老爷,大理寺卿来了。” 齐成恩道:“知道了。” 齐成恩说完,又开口道:“许小公子,吃了午饭再走,等会还是让新儿送你回去,至于我先前说过的话,一直有效,文华宫的考核就在这个月月底,你若有心,来丞相府找新儿便是。” “是。” 许愿抱了抱拳,起身出去。 她刚打开门,就见齐盛新领着一身红色官服的大理寺卿匆匆而来。 她微微侧身,等到两个人走过以后,闭上了书房的门。 她本打算在外面等着,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站着,便听见远远一声。 “许公子。” 许愿抬头,寻声看过去,客气的开口的:“齐小姐。” 齐盛竹踱步而来,直到走到许愿面前,方才开口道:“许公子和我爹爹聊完了?” 许愿点头,一边道:“还未谢过齐小姐。” 知道许愿是在说去“文华宫”一事,齐盛竹笑道:“我爹爹最是赏识有才之人,许公子不必感谢我,若非是公子你才华横溢,我爹爹也不会有此打算。” 齐盛竹说完,又开口道:“厨房已经备好宴席了,还请许公子移步。” “不用了。” 许愿摇头,“本就是只是顺手之事,当不得齐小姐如此谢礼,齐小姐若真的是想感谢我,不妨叫个小厮送我出府。” 齐盛竹看着许愿,良久,她笑道:“既然如此,雕云,送许公子离开。” “是。” 齐盛竹身后,雕云有些不耐烦的开口,“许公子,跟奴婢来。” “麻烦了。” 许愿说完,跟上雕云的步子。 目送着许愿离开,齐盛竹方才收回目光,徐徐开口道:“这小子,可莫辜负了我才是。” 一旁,婢女画雨不由道:“小姐莫不是真的看上了他?瞧着也就相貌出众一些,依奴婢看,还不如沈公子呢?” 沈公子,自然是沈一川。 听得画雨的话,齐盛竹缓缓一笑,开口道:“画雨,你可知这么多人,我为何独独选中了他?” 画雨想了想道:“他与沈公子交好?” “自然不是,选他,是因为他是寒门学子,还是一个可塑之才,若是他参加国考能够高中,以齐家之力,以后必然前途无量,若是他无德无才,那也要等到明年才知真假,届时我再告诉父亲我瞎了眼便是,总好过如今不是给太子做妾,就是给三皇子做妾的局面。” 齐盛竹两手交叠握在一起,语气更淡。 “不过,他倒真是让人有些意外,这几年,已经少有人能得爹爹如此赏识了。” 听见齐盛竹的话,画雨微微凝眉,不太赞同:“小姐,听说那宋家女,是一个养在乡下的庶女,小姐为何不争一争三皇子正妃?” “宋家都舍不得嫁女的皇子,我又如何看得上?”齐盛竹语气渐冷,“宋修月不要的,我也不要。” 第123章 佛陀寺 丞相府书房。 里面的谈论并没有多久。 大理寺卿离开以后,暗处,有有人推门进来道:“丞相,三皇子来信,还有一封,是拓下来,许愿准备寄出去的书信,丞相要先看哪一个?” “许愿。” “是。” 齐成恩说完,那人也把信递了过来,一边道:“是公子寄的信,属下等公子离开以后,才下手的。” “嗯。” 齐成恩点头,一边展开信件。 信里都是一些家长里短,说已经到了京城,寻到了住处,准备这两日去书院看看,如何入学。 另外便是问候了家里人的身体。 内容不多,但篇幅长。 齐成恩有些失望,因为,信件并没有提起张越。 是以,齐成恩也不知道许愿对待张越是何态度。 看完整个信件以后,齐成恩道:“是一个孝顺的人。” 听见齐成恩的话,一旁的人又开口道:“信上笔墨干了很久,应该是昨夜写的,没有造假之嫌。” 齐成恩点了点头,折起信纸,放在了一旁烛台上,直到信纸被火焰吞噬,完全变成了灰烬,他才徐徐道:“还是去一趟似水县。” “是。” “三皇子的信呢?” “在这里。” 齐成恩又打开另外一封信。 和许愿的家书不同,这一封信上的内容简短至极。 【丞相,可喜欢许愿这一份厚礼。】 信纸后面,还附了另外一张信纸。 齐成恩打开,直到看完整封信以后,他面色攸然一沉,冷声道:“明日让太子妃回府。” “那……太子呢?” “不见。” 齐成恩起身,周身气息顿冷,异常凌厉,“许愿的身份,你亲自去查。” “是。” —— 许愿并不知道她离开以后,丞相府发生了什么。 出丞相府大门以后,她便往佛陀寺而去。 佛陀寺是皇家寺庙,日日香火不断,也是世家小姐常去烧香拜佛的地方。 只不过,许愿还是第一次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三皇子今日要去佛陀寺礼佛,山路之上,十步一人,都是手执长枪的御林军。 已经过了午时,寺庙里面人不多。 许愿找了一圈,没有看见何处被重兵把守,正准备离开,忽而见佛祖大堂里跪着的人影,步子慢慢停了下来。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佛堂正中,宋修婧回过头,见到许愿那刻,眸里顿时亮了,不过片刻,她又微微摇头,示意许愿不要出去。 许愿微微蹙眉,还没想明白,手臂就被握住了,与此同时,一道低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是我,别动。” 许愿心中一颤。 时隔两个多月,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这声音。 她没挣扎,跟着北尧离开。 从佛堂后面离开以后,北尧撑开走廊上面的一扇窗户,率先翻进去以后,又去前面开门,同许愿道:“进来说。” 许愿动了动眉,进去以后,合上门才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三皇子的人,怎么不该出现在这里?” 北尧看着许愿,反问道:“倒是你,怎么来的这么迟?” 许愿如实开口道:“去了丞相府,出来便晚了。” 听得许愿的话,北尧面上缓和了一些,而后道:“你来的不巧,三皇子已经回宫了。” “我又不是来找三皇子的,我是来找沈一川的。” 许愿说完,问道:“他今日没来?” 北尧没有回答许愿的问题,而是道:“瞧见外面那些人了吗?” “怎么?” “抓你的。” 许愿闻言,脸色微变,开口道:“沈公子,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宋家小姐今日出门礼佛,丢了一只簪子,还是当今皇后赏赐之物,你说,这个罪名是给谁准备的?”北尧看向许愿,话里带着点点笑意。 许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开口道:“我?” 北尧点头。 许愿有些无奈,开口道:“我如何又得罪了宋家。” “你不是一直都在得罪宋家吗?”北尧笑了,“下次议事,避开点人。京城之中,宋家想要你的命,不过就是嘴巴一张一合的事。” 许愿不由想起今日在丞相府说过的话。 若是齐成恩下令彻查书塾失火一事。 宋家是否会遭殃,她不知道。 但是她极有可能因为此事,被宋家盯上。 北尧说的不错,在京城,宋家想要她的命,轻而易举。 她必须有自保的能力,否则,别说翻案,便是想给书塾学子讨公道,都极为困难。 可如今的京城,她还有什么可以依赖的? 没有。 她只有自己。 或许,摆在她面前的,依旧只有那一条路——入文华宫。 想到这里,许愿面上多了几分愁容,不过片刻,她又展颜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办法的。” “你心还真大。” 北尧看着许愿,而后道:“沈一川有一封信,让我交给你。” 听到这句话,许愿眸光亮了,她急切的问道:“信在哪里?” “等你等的太久了,还没吃饭。” 北尧看了一眼许愿,意思不言而喻。 得先吃了饭,才能给信。 “我请你。”许愿毫不犹豫的点头,说完以后,她问道:“不过外面如今都是人,我们怎么出去?” 对北尧的话,许愿深信不疑。 而且,刚刚宋修婧给她的那个眼神,似乎也是想告诉她,别出去。 许愿自己也知道,她已经把宋家给得罪了。 不过,宋家如今,还不敢明着来。 她倒也不用太过于担忧,而今要斟酌的,是如何离开佛陀寺。 “走出去。” 北尧拿起一顶帽子带上,又给许愿一顶,嘱咐道:“跟着我。” 许愿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帽子,戴上以后,有些迟疑的跟在北尧身后,低声问道:“就这样?” 北尧没有回答许愿的话,而是直接出去。 从佛堂离开的时候,许愿看见宋修婧还跪在大殿里面,她眸光微动,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了北尧的步子。 和来的时候不同,宋举一头白发,站在佛陀寺门口,目光冷漠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一旁,还有人道:“宋管家,并未发现窃贼!恐怕已经逃了!” 还真是如北尧说的那般。 许愿不由得低了低头,跟着北尧的步伐更紧。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带着帽子有些扎眼,路过宋举那刻,许愿听得他大声道:“站住!” 说完以后,宋举抬手,准备抓下她的帽子。 许愿目光一凛,还未想到对策,另外一道更冷漠的声音传来。 “宋管家,你这是准备替三皇子处理静安宫的事吗?” 陈山握着宋举的手,声音更冷:“这是三皇子的贵客,宋管家的眼睛若是瞎了看不清人,不妨挖出来剁了喂狗。” 第124章 因为你姓许 陈山话后,佛陀寺一片沉寂。 宋举看着陈山,笑了笑道:“陈大人哪里的话。只不过是我家小姐丢了皇后赏赐的簪子,心急想找到罢了。” 宋举说完,让开路来:“陈大人,请。” 北尧没有开口,只有一旁陈山道:“沈公子,请。” 下山的路比上山好走,路上行人不多。 许愿跟在北尧身后,没由来的多了一股“安心”的感觉。 马车就停在佛陀山下,北尧率先上了马车,而后伸手,示意许愿许愿也上马车。 怕许愿不乐意,他还道:“给你看信。” 许愿没说话,握着北尧伸出的手腕,借力上了马车。 马车里熏香袅袅,环绕着一股沉香的味道。 许愿坐好以后,取下帽子,直接开口道:“信。” 北尧闻言,轻轻叹了叹气,“你倒还真是一点也不遮掩自己的心思。” 虽是如此说,北尧还是把信递给了许愿,而后静静看着许愿拆信。 许愿没时间看北尧在做什么,她看着手里的信,只觉得重若千钧,良久,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拆开了信。 信上只有三个字,韦沉以。 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许愿轻轻叹了一声气,把信纸折好,放在烛火上,直到信纸燃成灰烬以后,她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 许愿一愣,“等我做什么?” “你到京城以后,行事虽然低调,但也被很多人盯上了,否则,你以为宋家今日为何大张旗鼓的想要抓你?” 北尧看着许愿,又开口道:“今日若是我不来,你被宋家的人带走,难不成还会有人保你?偷窃皇后赏赐之物,便是你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沉默不由沉默了。 想来是她去大理寺的消息不胫而走,被宋家的人知道了,所以急不可耐的要杀人灭口。 可……这所有的事都是在大理寺谈的,如何泄露出去? 若是这样的话,那孙文杰呢? 他在哪里? 许愿看着北尧,有好多话想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沉默半晌,她开口道:“日后我会注意一些。” “可你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你的。”北尧看着许愿,话音清冷,“你可知,从你入城那刻开始,就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 “为何会盯着我?”许愿不解。 “因为你姓许。” 北尧浅笑,“只这一个姓氏,就足以让他们注意到你,更何况,你才华横溢,只怕不少人存了和三爷一样的心思,得不到的,就一定要毁掉。” 若是拉拢不成,绝对不能放任其成长。 许愿哑然,她不知道。 马车行在山路上,有些颠簸,许愿定神许久,开口道:“多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 “倒也无妨。”北尧失笑,“我说过,只要你没有傻到去刺杀天子,我都能保你,不止保你,还有你的家人。” 听见北尧这句话,许愿不由想起在丞相府所言,她顿了顿,开口问道:“你先前,是不是答应过,要帮谢将军回京?” 北尧微微挑眉,“问这个做什么?” “谢将军,可能回不了京了。”许愿看着北尧,还有些心虚,继续道:“今日我去了丞相府,丞相与我提起这件事,我便多言了一句。” 听见许愿的话,北尧一顿,不过片刻,他道:“你还真是让人处处惊喜。” “无奈之策。”许愿看着北尧,实话实说道:“你也知道,我兄长得了谢将军的赏识,谢将军要回京,那似水县的事,务必会交到我兄长手中,可他才入军营三月,过犹不及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清楚,我兄长当不起这个重责。” 许愿希望张越投军,是希望张越有自保之力,稳扎稳打,亦是希望在她离开似水县以后,张越能照拂一下家里。 而不是找到一条捷径以后,借此加官进爵。 “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不过你放心,我想做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北尧看着许愿,突然一笑,“谢晓成会回京的,至于似水县的守将,我会另外安排一个人。” 许愿微愣,“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该不会以为,我的本事,只有借着沈太师的奏折,把谢晓成调回京城?” 北尧轻轻阖上眼,淡然道:“不论你说什么,做什么,谢晓成回京一事,都更改不了,此事的关键在丞相,而不是你,而丞相那边,我已经安排妥当了。” 听见北尧那语气,许愿便知道,此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她忍不住道:“有句话你说错了,你比我聪明。” 北尧睁开眼,看着许愿,淡声道:“我只是比你更了解京城局势而已,假以时日,你便能看明白了。” 许愿笑了笑,没有接话。 马车已经下了山,路面平整了一些。 北尧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而后徐徐道:“如今宋家视你为眼中钉,要想自保,也并非无计可施,你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你该不会又要劝我投三皇子门下。”许愿看着北尧,“我说过,我不会参与夺嫡之争的。” “若是你不想,那就卯足劲,进文华宫。”北尧靠着马车,“入文华宫就算入了仕途,以你的能力,成为天子近臣,不是难事。” “我记下了。”许愿点头。 “还有,齐成恩这个人,远不像你看上去的那么风光霁月,能坐稳丞相之位二十多年,他也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你还是莫与丞相府走近了。” “我知道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依附谁。” 许愿知道,北尧说的不错。 天齐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没点手腕和能力,齐成恩坐不稳这个位置。 是以,她一直想避开丞相府。 可如今,似乎怎么避,都避不开了。 对于许愿的回答,北尧倒是有些意外,“今天倒是听话。” “好话与歹话,我自然是能听明白的,不听,只怕我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许愿说完,看着北尧,郑重开口道:“真的很谢谢你,但是以后,我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为何?” “我这个人运气不好,总容易连累人,你跟着三皇子,日后定能平步青云,莫被我连累了才是。” 许愿环抱膝盖,又道:“你说过的,到京城以后,你我就做陌路人,不论你记不记得,我始终都记得。” 第125章 卸磨杀驴 佛陀寺离京城不远,马车也并未行驶多久。 北尧让陈山靠路边停下,语气冷淡:“既然你一心想避开,那便避开。” 马车外面,陈山适时开口道:“许公子,我们要去沈府了。” 许愿会意,起身离开那刻,她还是开口道:“不论如何,谢谢你。” 从马车上下去,街上熙熙攘攘,四处都是人。 马车停在路边许久,陈山见北尧迟迟不语,开口问道:“三爷,回宫还是去寻沈公子?” 北尧轻轻扣着手指,良久,他开口道:“沈府。” 陈山闻言,不再多言。 许愿下马车以后,并没有着急回去,而是戴着帽子,踱步去了大理寺。 她去佛陀寺的时候,沈一川和孙文杰都不在。 也不知道沈一川交代的事,孙文杰是否办妥。 如果没有的话,恐怕她得另寻他法了。 大理寺是处理刑事案件的地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许愿等在外面,久不见有人出来,便去门口的衙役那里,塞了一块碎银子以后,小声问道:“小哥,今天可见到孙大人来当差?” “孙大人?” 衙役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碎银子,掂了掂以后,开口道:“孙大人昨夜醉酒,摔断了腿,而今正在家里养病,今日不会来了,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来了。” 听见那衙役的话,许愿顿时觉得四周一片寒凉。 想起什么,她猛然回头,细细打量一圈以后,没见什么异常方才紧了紧帽檐离开。 孙文杰住在何处,许愿不知道。 但她清楚,北尧先前的话,一语成谶了。 魏成功背后之人,地位一定不低。 她这样一直查下去,究竟会查到谁身上? 又或者,会不会在调查这件事的途中,她也遭了难。 今日是孙文杰,明日会不会就是她。 许愿愣住了。 她站在街上,有些茫然的看着人来人往的过路人。 许久,她暗暗握拳道:“既然不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何不直接豁出去了,寻一条出路。” 想到这里,许愿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回到院子以后,她把藏在衣柜里面的软剑又取了出来,小心翼翼的别在腰间,而后检查着院子四处,有没有其他的入口。 沈一川给的这个院子,最让许愿满意的,就是位置足够好。 在闹市中,四周都是勋贵家族的府邸,没有人傻到在这里来暗杀她。 她只要好好的待在院子里面,就能避免不少的纷争。 同样的,她依旧不能坐以待毙,她要进文华宫。 唯有进文华宫以后,宋家才会真的不敢动手,否则,她日日夜夜都要担心宋家会不会继续使什么阴谋诡计。 除此之外,她还应该让齐成恩尽快查明书塾失火一事,如此,才能彻底了结此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要好好的筹谋。 而今最重要的,还是进文华宫。 许愿看着桌上的纸,漫无目的的写下了“文华宫”三个字。 入文华宫,需是高官之后。 又或者是经人举荐。 最后,才是以皇子伴读,入文华宫。 第一条和第三条,许愿都没有办法。 所以,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那就是经由人举荐以后,参加考试,进入文华宫。 而今,齐成恩有这个打算。 可若是她此刻立刻就去谈论这件事,只怕正中了齐成恩的下怀。 所以,她需主动出击,让齐成恩再一次邀请她。 想到这里,许愿算了算时间,终于安心了不少。 接下来的几日,许愿闭门不出,每日都在看书。 与此同时,天齐早朝,亦多了不少事。 首当其冲的,便是告病假多日的齐成恩重回朝廷。 第二件事,就是齐成恩要求大理寺彻查似水县书塾失火一事。 皇帝得知十多名学子惨死火海,亦是怒火滔天,下令必须严查。 在这两件事后面,似水守将谢晓成是功是过一事,倒未曾被人提起。 静安宫 静安宫里依旧一片安静,北尧听完陈山的消息,不由得掀唇笑了,“果然,丞相对取舍一事,看的分外明白,借书塾失火一事,掩盖魏成功以战养战一事,也难为他煞费苦心了。” “还是三爷棋高一筹,若是让许公子去做,只怕这两件事一件也办不成。” 陈山说完,又小声道:“听说孙文杰摔断了腿,只怕短时间内,回不到大理寺了。” “宋天成倒是狠心。”北尧冷笑了一声,声音徐徐:“只是不知道,这狗咬狗,究竟哪一只狗,更狠。” “想来便是不死,也会掉一层肉。”陈山开口道。 他话音落,成喜握着拂尘,进来道:“殿下,沈家公子来了。” 沈一川来了。 闻言,北尧起身道:“请进来。” 静安宫不大,成喜去了没多久,便带着沈一川回来了。 茶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沈一川也没有遮掩,直接开口道:“三爷,你既然知道宋家会阻拦,为何还要让我去找孙文杰?这不是让他平白遭了罪吗?” 孙文杰在朝中,还是有一些好名的,为人也十分正直。 所以,沈一川一直以为北尧让人去请孙文杰,是希望借孙文杰的手,把这件事查清楚。 不曾想……孙文杰就是一个幌子。 或者说,只是北尧的一颗棋子。 “孙文杰若是能查清楚,也就不会只做一个大理寺少卿了。” 北尧抬手,给沈一川斟茶,一边道:“从许愿入京那一刻,宋举就在监视许愿了,本宫若是不把孙文杰拉进来,那被宋家盯上的,就是许愿了。” 闻言,沈一川蓦然沉默了。 他听明白了。 宋举知道许愿上京是为了书塾失火一事。 若是没有孙文杰,宋举会直接对许愿下手,许愿必然难逃一死。 可孙文杰不同,孙文杰有官身,若是死了,只会让人察得其中有猫腻,大理寺反而会彻查此事。 孙文杰的一条腿,换许愿一条命。 这个取舍,北尧舍了孙文杰。 见沈一川沉默,北尧笑了笑,又开口的:“想明白了?” 沈一川点头,他看着笑意吟吟的北尧,突然问道:“三爷还想拉拢许愿吗?若是他依旧不肯,三爷是不是,也会舍弃许愿。” 说完最后一句话,沈一川都觉得自己有些忐忑。 他为自己忐忑,也为许愿忐忑。 若是北尧能舍弃许愿,说不定某一日,也会卸磨杀驴,舍弃了他。 第126章 做局 “她救过本宫。” 北尧没看沈一川,徐徐的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以后,继续道:“忘恩负义之事,本宫不会做。” 闻言,沈一川轻轻摩挲着茶杯,许久,方才问道:“那你为何,要丞相府注意到许愿?” “结识丞相,于她没有坏处,起码,在她没有人庇护的时候,齐成恩不会坐视不理。” 北尧望着茶水,热气在空中蕴蓄开,化成淡漠的茶香,“只可惜了,有些人不领情。” 闻言,沈一川道:“太师府亦可以。” “若是你觉得太师府可以,昨日就已经直接引荐了,不是吗?然而,你没有。” 北尧看着沈一川,徐徐露一抹笑来,“你希望太师府能置身事外,本宫亦然。” 北尧不知道沈一川是否知晓许愿的真实身份。 许家后人,在京城里是一个禁忌。 他把许愿送到齐成恩面前,也并非是为了让许愿多一个庇护。 而是想借齐成恩的手,让京城里其他曾经加害过许家的人安心。 让那些人都知道,许愿并非许家后人,只是一个山野来的少年。 若是他猜的不错,丞相府的人,已经在去朔州确认许愿身份的路上了。 所以,与其等齐成恩自己查,不若,他来替齐成恩查。 进而,给许愿一个完美的身份。 而且,许愿若是翻案不成,也只会连累丞相府,不会连累了其他人。 “可我……” 话到嘴边,沈一川又沉默了。 他拿起茶杯,一口喝下其中的热茶,起身道:“宋家那边,我去替许愿周旋,不麻烦三爷出手了。” “你如何周旋?”北尧问。 “丞相府如今盯着宋家不放,三爷的婚事也搁置了,想来宋家腾出手,也得在年后了,十日后就是文华宫入学考试,我想帮他一次。” 沈一川说完,停了一下脚步,回头道:“许愿的事,三爷还是少插手为好,他非池中之物,便是我,也不知道他有多少底牌,但是,毫无疑问,他敢只身一人上京,必然有着自保的能力。” 沈一川说完,阔步出去。 北尧看着沈一川的背影,默了许久,忍不住笑道:“第一次见你这么认真,也不知道许愿究竟是有什么好,让你这般维护。” —— 入冬以后,上京城便越来越冷了。 许愿算着日子,又去添置了一身棉衣,刚刚回家,就看见等在院子门口的沈一川。 她愣了愣,走过去道:“沈公子,你怎么来了?” 许愿说完,抬头看了看,又开口的:“我知道太师府离这里只有一条街,但是也不用来的这么勤快?” “这里人多眼杂,进去说。” 沈一川看着许愿,并没有直言是为何而来。 许愿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拒绝,开了门让沈一川进去。 院子里,葡萄藤已经枯死了,缠绕在树枝上。 沈一川见状,开口道:“明日我让家丁送一些炭火来,这院子有些太冷了。” “不用了,你忘了我长在似水县,那边可比京城冷多了,而且,昨日我才买了一件新衣服,不冷。” 许愿拿了茶壶烧水,而后取茶,一边问道:“我这里的茶不是很好,要喝吗?” 沈一川点头。 他坐在茶几对面,看着许愿灵活的煮茶,一边道:“那日见了信,你为什么没有来太师府找我?” “找你做什么?直接杀了韦沉以吗?” 许愿淡淡反问。 对于许愿的淡然,沈一川倒是有些好奇,他道:“你怎么不问我,韦沉以是谁?” “御史大夫韦沉以,我还是知道的。”许愿语气有些冷。 她静静的看着茶杯,语气漠然,“而且,这个答案,我也并不意外,许家是百年的世家大族,其案件都是由先皇直接经手的,可皇上一个人,如何能查清,势必会用到其他人,所以,整个大理寺都有可能成为其帮凶,首当其冲的,就应该是许家灭门后,一步坐到御史大夫位置的韦沉以。” 前世,许愿并没有想那么多。 其实仔细想一想,很多东西都能想明白的。 怪也只能怪前世的她太过于无知了。 太容易相信旁人,才会被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听见许愿的话,沈一川沉默了许久。 良久,他开口道:“御史大夫,三公之一,主管监察,你若是想翻案,有他在,只怕是难上加难,你确定还要走下去吗?” 许愿赶去佛陀寺的时候,就已经印证了沈一川的猜想。 许愿到京城,是为了替许家翻案。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已经知道了自己敌人那么强大,许愿依旧不放弃。 如今的许愿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哪怕许家真的是被冤枉的,二十多年过去了,很多人证物证都没有了。 更何况,放眼整个京城,谁敢接这个案子? 判许家流放,是先皇的诏书。 便是许愿面见皇帝,皇帝也不可能会为许愿做主,去审判指责已经驾崩的先皇。 这是死局,根本无路可走。 “为什么不呢?” 许愿看着沈一川,缓缓放下手中的茶壶。 “许家,百年望族,清流之首,守护天齐百年,其美誉数不胜数,许家若是想反,何苦等上百年?许家所有人都没错,我也没错,我为许家翻案,不是要许家重复先前的荣光,而是要世人知道,许家后人,一生光明磊落,从来没有做过叛国之事,他应该名垂青史,而不是在史书上,任由史官留下“反臣”二字。” 许愿的话很平静。 她看着沈一川,语气依旧不疾不徐,“纵然前面有万人挡路,我亦不会更改初心。” “万一你输了呢?” “输了就输了,总比一开始什么都不做就直接认输的好,但我不会输的,一定不会。” 想起前世惨状,许愿心中依旧忍不住凄凄。 她不能输。 她输了,所有人都会因为她而遭难。 所以,她要赢。 沈一川没说话了,他从衣袖里抽出一封信,递给许愿道:“我已经跟我父亲说过了,可以举荐你入文华宫,许愿,若你真的想翻案,这或许,是唯一的捷径。” 许愿微愣。 她看着桌上的信封,而后又看向了沈一川。 前世今生,沈一川都是这样,毫无保留的帮她。 良久,许愿把信封推了回来,淡然道:“不用了,我自己有办法,你若是真的想帮我,就帮我做一个局。” 第127章 他是三皇子送来的人 丞相府里,几乎四处都噤了声。 许愿离开的第二日,太子妃齐盛梅回府以后,齐成恩便在书房里砸了不少的东西。 第二日,齐成恩便上朝了。 书房里,两父女讨论了什么,无人知晓,只知道齐成恩生了很大的气,齐盛梅离开时,脸色都是惨白的。 安静一连持续了几日,直到今日,方才破除。 齐盛竹听着画雨说的话,凝眉许久以后,开口道:“此事当真?” “当真,有人亲眼瞧见沈公子从那院子里出来的。” 画雨给齐盛竹捏着肩膀,一边道:“也不知道那个小子究竟是在何处结识的沈公子,沈公子这般帮他。” 画雨话音有些酸。 京城里贵公子不少,但有才华,有容貌的,也不过两个人。 太师府嫡子,沈一川。 另外一个,便是丞相府嫡子,齐盛新。 两个人都是人中龙凤,唯一不同的,是齐盛新更加温和,周身总萦绕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不及沈一川的风流。 是以,大多女子几乎都喜欢沈一川。 画雨也不例外。 沈一川没什么朋友,平日不是在街上喝茶,就是在文华宫里读书。 鲜少为一个人如此奔波。 可为许愿,已经是第二次了。 齐盛竹想了想,开口道:“我要去见爹爹。” 画雨闻言,停了给齐盛竹按肩膀的手,屈膝道:“是。” 两个人匆匆去丞相府的书房。 齐盛竹见到齐成恩,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齐成恩道:“若是为许愿一事来的,就不用开口了。” “为什么?” 齐盛竹嘟囔一声,坐在了齐成恩身旁,开口道:“太师府已经在抢人了,爹爹,你让哥哥再去一次,一定不能被太师府给捷足先登了。” 天齐官职,虽以国考来定。 但其中也不乏举荐制。 举荐的好处,便在于被举荐者,多了一个机会。 而举荐者,则多了一个门生。 是以,这种风气在天齐不绝如缕,一些高官厚禄者,甚至年年都会去书院挑选有才之人。 “如今宋家因为似水书塾的事情忙的昏天黑地,这两日你应该抓紧时间入宫,把这亲事定下来才是,赶在宋家之前,三皇子妃,不好吗?” 齐成恩反问。 “爹,天齐都已经有太子了,我可听说三皇子成亲以后,就得前往封地了,我可不想嫁给三皇子。” 齐盛竹说罢,又道:“更何况,宋修月都看不上的纨绔皇子,空有一副容颜,我又如何看得上?” 在京城里,有很多传言。 诸如三皇子北尧是天齐福瑞,从小就备受宠爱。 即便是火烧了皇家园林,皇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寻常百姓不知真假,自然会相信。 可齐盛竹不信。 她见过皇后罚跪三皇子,在雪夜里,一跪就是一整夜。 皇后对这个孩子,不知为何,格外的厌恶。 可皇后是一国之后,哪怕是她在厌恶,在人前亦不会表露出来,是以,才会让旁边觉得,皇上和皇后,都宠爱三皇子。 太子有名,而三皇子浪荡不羁。 储君是谁,一看便知。 听见齐盛竹的话,齐成恩沉默了,半响,他开口道:“父亲先前也觉得太子可堪重任,这才将你长姐嫁去太子府,可你知……你知道前些日子,太子来说什么吗?” 齐盛竹想起齐成恩告假那些日子,不由摇了摇头道:“说了什么?” “他要娶你,做侧妃。” 齐成恩话落,齐盛竹立刻道:“什么?!” 齐盛竹站起身,话音顿时尖锐了起来,“我堂堂丞相府嫡女,要去做一个侧妃,他有了姐姐还不够,他还想……” 齐盛竹胸膛不停起伏着,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她看着齐成恩一脸疲态的模样,问道:“爹爹,所以,在太子和三皇子之间,我必须选择一个,是吗?” “难不成,你还想选沈一川吗?” 齐成恩看着齐盛竹。 “我……”齐盛竹蓦然垂下了眸。 齐成恩见状,开口道:“沈一川,的确是顶好的,太师府的门楣也不差,还有一个贵妃在宫中,可你难道不知,太后曾说过,沈一川的婚事,只有她能做主,就是皇帝指婚,都不行。” 齐盛竹沉默了。 齐成恩道:“竹儿,你是齐家的女儿,你生来就比旁人过的恣意,所以,你也得承担,这一份恣意背后的代价。” “那我选许愿。” 齐盛竹似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道:“爹爹,你相信我,许愿这个人,一定不简单,总有一日,他会平步青云。” 齐成恩没有回答齐盛竹的话,只开口道:“再等等。” “为何?” “因为,他是三皇子送来的人。” 齐成恩想起那一张信纸,就觉得整个头都大了。 他不知道北尧说的惊喜,是许愿送来了让他对付宋家的筹码,还是许愿这个人,本身就是惊喜。 他还得再观望一二。 “我那日马惊,真是有人故意做的手脚?”齐盛竹微微凝眉,又摇头道:“也不像啊。” “可能许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入了三皇子的局。” 齐成恩淡淡一笑,“许愿这个人,被宋家盯上还能毫发无损,他背后,还有高人相助,定然不止一家太师府那么简单。” “那……”齐盛竹抿了抿唇,试探的问:“爹爹,若不然我带着雕云去试探一二?” “雕云那丫头,有些太过分了,日后还是少带出府才是。” 齐成恩看了一眼齐盛竹,眼里全是宠爱,“我女儿生性善良,无须旁人衬托,日后少做那些事,也免得让旁人觉得丞相府御下不严。” “知道啦。” 齐盛竹拉了拉齐成恩的袖子,却没忘记最开始的打算,直言道:“那爹爹什么时候能想好?” “快了。” 齐成恩看着齐盛竹,算了算时间,开口道:“想来日,就差不多了。” 他派出去的人,一路快马加鞭,想来已经赶到了似水县。 待消息传回来,他便知道许愿这个人,是用是杀了。 想到这里,齐成恩慈祥的眼眸里陡然多出了一抹杀意,不过片刻,那杀意又散的干干净净。 他拂着齐盛竹的头发,喃喃道:“只有你,最像你的母亲,聪明懂事,我的好女儿,爹爹一定不会让你受半分苦的。” 第128章 宋修月 清晨,下了一夜的雨。 许愿起床的时候就看见院子里掉了一地的枯叶。 她拿了扫帚扫干净以后,方才出门,而后直奔诗阁而去。 诗阁每月都有诗会,定在月中。 诗会会定出一个诗阁魁首,每月的魁首,又会在年末,赋诗评选。 年底出现的诗魁,便可跳过州试,直接参与会试。 是以,每月月中的时候,诗阁最为热闹。 在诗阁里,出过不少诗人,大才子。 这些才子封为京官以后,在诗会的时候,也会参与,以报先前诗阁提携之恩。 每月诗会的主题都不同,其参与者更不少。 前世,她一心都在国考之上,所学也都是应试的内容,在写诗这一块,许愿并不擅长,许愿也没觉得凭自己的年纪,就能拿下诗阁本月的魁首。 她要的不是魁首,而是散名。 得让京城之人都知道,她才华横溢,不输沈一川。 如此,齐成恩才会重视她。 同样的,名声大噪以后,京城里其他人,也不敢轻易对她下手。 这是一步险棋,可若是她走不出这一步,那日后必然更加难行。 诗阁在长安街。 今日有诗会,来来往往的路,几乎都被马车给堵完了。 许愿挑了一条人少的路,堪堪进去,还未进诗阁大门,便听得有人叫“许公子”。 许愿四处看去,目光落在诗阁旁边一棵树下。 马匹被拴在了树上,此刻正不耐烦的翻着蹄子。 马车上面,少女笑容盈盈,见她抬头看过来,不由的提着裙摆跳下马车,边走边道:“开始还以为是画雨瞧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 许愿微微颔首,开口道:“齐小姐。” 齐盛竹下了马车以后,齐盛新也从马车里面下来,看见许愿,率先开口道:“许公子也来参加诗会?” 许愿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早就听说京城诗阁,乃是文人墨客好居之所,听说今日诗会,更是文豪云集,便想着来看看。” “诗会的确是京城每月一大盛景。”齐盛新附和点头。 他话音落,远远的,又是一道女声传来。 “哟,齐小姐今日怎么不带你那泼妇丫头出门了?没了她,都没人跟本小姐斗嘴了。” 女子声音由远及近,许愿回头,便看见两个女子身后跟着家丁走来。 见到后面那个人的时候,许愿微微皱眉,不动声色的退后了一步。 那是宋修婧。 所以,在前面走着的女子,应该就是太尉府宋家的嫡长女,宋修月。 传言宋修月和齐盛竹二人争着天齐第一才女名号,谁也不服谁,每次见面必然是刀光剑影。 想到这里,许愿默默的又退后一步,生怕自己成了二女争斗的中心。 果不其然,听见宋修月的话,齐盛竹芊眉微挑,开口道:“不过就是一个丫头而已,宋小姐何必为一个丫头生气?听说宋家有个嫡女回了京,就是你身后这位?” 齐盛竹说完,已经自顾自的越过宋修月走到了宋修婧面前,她拂着宋修婧的手,认真端看以后,开口道:“果然是嫡女,长的水灵灵的,尤其是这眼睛,我见犹怜。” 齐盛竹说完,一边握着宋修婧的手,把自己手上的镯子褪了过去,笑着道:“婧儿妹妹,初次见面,这镯子就当姐姐送你的礼物了。” 宋修婧眉心一簇,开口道:“齐小姐,使不得。” “为何使不得?我看你手腕上空空荡荡的,瞧着没什么好的,你姐姐不心疼你,我心疼你。” 齐盛竹拍着宋修婧的手,笑容更浅:“婧儿妹妹才来京城,肯定很多都不知道,闲来无事,可以到丞相府找我玩,肯定比在太尉府有趣的多。” 听见齐盛竹的话,宋修月紧紧绷着的脸终是忍不住了,她回头道:“齐盛竹,这是我妹妹,与你有何干系?你未免管得也太宽了?” 齐盛竹闻言,浅笑道:“宋小姐妹妹多,自然是不稀罕,不像丞相府,没有比我更小的弟弟妹妹,我一见婧儿妹妹,就心生欢喜,见她手腕空空,给个镯子做见面礼也不为过?” 齐盛竹话落,四周顿时起了一片笑声。 宋修婧只得配合的笑笑。 便是她再傻,也听出来这齐盛竹是借着她在打宋修月的脸。 丞相和丞相夫人,是出了名的伉俪情深。 便是丞相夫人早早仙逝,丞相也并未再娶。 是以,齐家人丁并不多。 可反观太尉府宋家,庶子和庶女,一个桌子都坐不下。 说太尉宋天成府邸有十八门小妾都不为过。 只不过,宋天成虽然小妾无数,孩子也多,但最宠爱的,还是嫡女宋修月。 这也养成了宋修月高高在上,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性格。 回京这几个月,宋修婧也算将太尉府的情况摸透了。 是因为宋修月不想嫁三皇子,才轮到了她。 原因无他,宋家小姐多,可除了宋修月,都是庶女,而其他小姐大多也在人前露过面,不好糊弄天家。 唯有她,自小养在朔州,无人知晓,最适合包装成嫡女替嫁。 宋修婧也知道,那三皇子大概不是什么好归宿,否则,宋修月就已经嫁了。 她不甘心,却又不知应该如何反抗。 只能记着许愿曾经告诉她的话“欲成大树,莫与草争”,她隐忍着,沉默着,最多只在太尉府受点欺负。 可齐盛竹今日此举,将她推进了火坑里。 宋修婧看着宋修月神情越来越差,不由得低头道:“多谢齐家小姐,这镯子就不用了。” “用的,你且安心带着,一个嫡女,出门怎么……” 齐盛竹话音未落,便消了声。 宋修月大步过来,抓着宋修婧的手便蛮横的取下镯子,直接往地上砸,一边道:“我宋家的小姐,配不上齐小姐的好玩意,宋修婧,你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 宋修月回头,微微低头,附耳道:“宋修婧,以后再敢乱收东西,我就把你手给剁了!” 没人知道宋修月说了什么,只暗暗心惊宋修月真的是大小姐脾气。 唯有许愿看见了宋修婧脸色骤白,眼里悬着的泪水,盈盈欲坠。 齐盛新见状,皱了皱眉头,开口道:“竹儿,你回来。” 齐盛竹看了一眼宋修婧,有些犹豫。 她本只是想气气宋修月,没想到宋修月连一点情分都不顾及,这般羞辱自己的妹妹。 宋修月一脚踩在摔碎的镯子上,回头看见宋修婧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道:“哭哭哭,整日就知道哭,这点委屈都受不了,日后如何……” “宋小姐。”许愿冷声打断宋修月的话,再也没有避身于人群之中。 “这是你嫡妹,纵然你是长姐,也不该在这么多人前教训自己的妹妹,更何况,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你凭什么指责她,宋家家教,就是如此吗?” 第129章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许愿出声的那刻,不止宋修婧宋修月姐妹俩惊呆了。 便是齐盛竹和齐盛新两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四周的人也纷纷看向了许愿。 惊诧以后,宋修月率先道:“你是谁?宋家的事,也是你能讨论的?” 宋修月身后,宋修婧朝着许愿微微摇头。 许愿不由觉得心口刺痛了一分,在佛陀寺那日,宋修婧也是如此。 她虽渺小,却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的保护她。 宋修月如此跋扈,前世的宋修婧是遭受了多少苦难,才成了三皇子妃? 许愿不知道。 想到这里,许愿道:“我指责的,是宋家的家教,堂堂太尉府,纵容嫡女欺负妹妹,不论放在哪里,都是不对的。” “是啊。” 齐盛竹也附和开口,“便是连我都知道应该疼爱妹妹,怎么你就不知道?怪不得一连害书塾学子十几条人命还肆无忌惮。” “竹儿!” 齐盛新听见齐盛竹的话,脸色骤变,急忙将齐盛竹拉到自己身后,小声道:“朝野之事,不可妄言。” 齐盛新开口,齐盛竹也知道自己说多了,便不再多言。 宋修月却瞬间炸了,当时里面嚷道:“齐盛竹,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查清以后,自有定论。” 许愿站在宋修月面前,语气平淡,“可今日你羞辱你嫡妹,这是事实,而今在这里的,都是文人墨客,宋小姐,我劝你日后一言一行,还是注意一些为好,否则便是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替宋小姐出头。” 宋修月看着许愿,而后看向四周。 如许愿所言,大多数人看着她,脸上都有些异样。 诗阁诗会,一月一次。 来的要么是世家公子,要么是才高八斗之辈。 否则,她也不会来凑这个热闹。 可如今所有人看她脸色都变了。 嘲讽,冷漠,甚至是厌恶…… 明明以前从来没有人这般看待她…… 宋修月回头,看向许愿那刻,眼里全是冷漠,不过片刻,她开口道:“我看,你不是想替她出头,而是跟她早就已经有了苟且?否则怎么这么多人都没有开口,偏偏就你看不下去?” 宋修月眼眸微眯,终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高台阶。 她高声道:“一个宵小之辈,也敢惦记太尉府的嫡女?” 宋修月话落,四周不少人脸色都变了。 纵然知道宋修月这些话是假的,可若是一传十十传百,只怕假的也成了真的。 齐盛竹皱眉道:“怎么还有你这样心思歹毒的嫡姐?平白无故的冤枉自己的妹妹。” 宋修婧抬眸,看着宋修月,目光也是冰冷:“我从未离开过太尉府,如何与这位公子有苟且之事?嫡姐这句话,说的有些太过分了?” “若无苟且,他为何帮你?” 宋修月不敢直接骂齐盛竹,但是敢质问宋修婧,她回过头,抬起宋修婧的下巴,语气更冷:“模样的确生的好,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只不过,这三从四德,一个都没有。” 宋修婧握紧了拳头,就欲开口,人群里,许愿的声音更快一步的传了出来。 “天齐女子,最重视声誉二字,宋小姐,你这是想毁了你妹妹的名节吗?” 许愿反问。 她看着宋修月,目光一寸寸的寒凉了下来。 “宋小姐若是不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不妨回府问问你的母亲,毁了自己妹妹的名声,你能讨到什么好处。” “我只是想告诉你,替人出头,也是会付出代价的。” 宋修月看着许愿,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我这妹妹命好,早就已经是皇后娘娘定下的三皇子妃了,你不如先担心一下自己,看看自己能否承受天家的怒火。” 宋修月有把握。 即便是两个人之前从未见过面,她也能把这桩罪按在许愿身上。 如此一来,宋修婧也做不了三皇子妃,可谓是一举两得。 她不要的,宋修婧也别想要。 宋修婧更别想成了三皇子妃以后,在她面前作威作福。 宋修月话落,四周一片面面相觑的声音。 齐盛新怕齐盛竹又多言,急忙把人拉回了自己身侧,免得碰上这无妄之灾。 一片寂静中,许愿笑了笑道:“宋小姐,任你一张嘴再能污蔑,做事也是讲究证据的,你可以欺负我无权无势,污蔑于我,但我也得告诉你,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做过就是做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而做错事的人,总会为其付出代价的。” 许愿定了定,又开口道:“就如你宋家纵人行凶,火烧书塾,报应终究会来的!须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宋修月脸色微变,就欲辩驳,却听得人群里再度传来一道声音。 “是啊,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男子声音温润,如玉珠散落琴弦,清脆悦耳。 人群自动分开成两列,马车缓缓而来,御林军紧跟其后。 许愿看过去,立刻低下了头。 齐盛新见状,躬身道:“见过三皇子殿下。” 他话音落,四面的人纷纷齐呼:“见过三皇子殿下。” 许愿的心咚咚跳着。 她想抬头看一眼,又不敢抬头,最后只得低低埋头。 直到那马车里,又有人道:“今日本宫只是来参加诗会的,各位无须多礼,起来。” 许愿适时抬头。 车帘依旧紧闭,窥不见里面坐着的人一点容颜。 一旁,齐盛竹见许愿盯着马车,低声道:“来的是三皇子,不是太子。” 怕许愿不明白,齐盛竹又解释道:“三皇子能如此自称,是皇上下了令的。” 在天齐,只有三种人能自称本宫。 一是皇后。 二是太子。 三是出宫开府,亦或者嫁人后授封的公主。 以天齐律例,三皇子北尧并不能自称本宫。 可皇帝给了北尧这个资格。 从三皇子入主静安宫的那年,就可以用此自称了。 这么多年,北尧也一直以此自称。 许愿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她自然知道,她好奇的,是三皇子究竟是什么样子,能位居天齐美男榜首。 传言,天齐三皇子容颜迤逦,比起女子都不相逞让…… 就在这时,马车里伸出一只手,轻轻挑开了帘子。 许愿看过去,下一刻,帘子又紧闭起来,沈一川从马车上下来,目光掠过一眼许愿以后,看向了宋修月。 “宋家小姐,殿下让我问问你,这三皇子妃,是你定下的吗?” 第130章 你应该相信她 饶是宋修月伏着身,听见沈一川那句话时,整个人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这三皇子妃,自然不是她能定下的。 最初皇后选妃时,看上的就是她。 那时候她还欢天喜地的以为,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可谁知道,她进宫以后一打听,才知道,这三皇子根本就不受宠。 皇后冷落三皇子,宫中人尽皆知。 纵然皇上对这个三皇子极好,可那又如何? 皇上是一国之君,每日忙着国事,根本无暇顾及三皇子。 而且,还有传言说,一旦三皇子成亲,就会立刻封王前往封地,以免三皇子惦记储君之位。 这个时候,宋修月依旧觉得不错。 毕竟,三皇子生的好看。 可后来,一位宫里的嬷嬷告诉她,三皇子要去的封地,是最为偏僻的寒州。 寒州天气寒冷不谈,当地风土人情也无比粗犷。 想当年,许家满门流放寒州,不到半路,就被山匪灭门了…… 那伙山匪,就是寒州的。 宋修月不想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更不想嫁给一个无缘皇位的废物。 与其做三皇子妃,不如做太子侧妃。 虽然是侧妃,可太子登基后,凭着她的地位,立刻就会被封为贵妃。 若是熬死了齐盛梅,那她就是皇后。 当之无愧的后宫之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和其他女子不同,宋修月从小就知道,情爱二字,不过就是一个笑话。 男人生来就多情。 就如她父亲,府中妻妾成群,若非是她母亲嫡妻的身份,而今的她,地位和宋修婧差不多。 所以,皇后指婚的时候,她便想了主意。 要把宋修婧找回来,替嫁。 就是宋修婧成了三皇子妃又如何? 成亲以后,宋修婧就要跟着北尧去寒州,为难不了她。 只不过,皇后指婚,宋家嫁女一事,京城之中知道的人不少,但这件事从未过明路……所以,宋修月还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她咬了咬唇,压低声音道:“臣女一时嘴快,说,说岔了嘴。” “是吗?” 沈一川浅笑,又揶揄道:“宋小姐这一张嘴,当真是伶牙俐齿,前面能说其嫡妹与他人苟合,后面又说嫡妹要入静安宫,这信誓旦旦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宋小姐的话,堪比圣旨呢?” 沈一川话落,宋修月脸色骤白。 她急忙跪下道:“殿下,臣女不敢!” 宋修月跪下,宋修婧自然而然也跪了下来。 只不过,低头那刻,她看着沈一川腰上悬挂的玉佩,陷入了沉思。 许愿也微微愣神。 一时之间,她甚至分不清沈一川这是在帮她,还是说三皇子在帮着宋修婧。 沈一川没有答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宋修月。 许久,马车里,终于有声音传了出来。 “济仁,诗会快开始了。” 闻言,马车旁边,站着的太监轻轻掀开帘子,又抬起手。 许愿的目光跟着过去。 男子一袭月牙白衫,弯腰而出,冷清的感觉也随之散开而来。 三皇子鲜少露面,因此,不少人都盯着马车。 然而,下一刻,四面皆是叹息声。 一顶雪白的帽子,把男子容颜尽数遮挡。 许愿见状,也不由得收回了目光。 她就知道,北尧的容颜,岂是这么简单就能看见的。 前世她在京城待了数月,哪怕是在文华宫,都没有见过其容颜,今日街上,又如何能见? 搭着成喜道手,北尧下了马车。 透过面纱,看见许愿眼底的失落,北尧不由得微微掀起了唇角。 不是他不想露面,而是他一旦取下面纱,不出半日,他的画像就会在京城之中传开。 而他最厌恶的,就是旁人提起他的容颜。 所以出宫以后,他从未取下过帽子。 不过,如今倒是还多了一个原因,那就是不知道如何同许愿解释他为何隐瞒。 他最初想的,是借沈仁耀的身份,方便行事,也没有想过会和许愿有这么多纠缠。 所以,他不知道如何同许愿解释,又或者,还没有一个好的,可以解释的时机。 想到这里,北尧移开目光,刻意换了声线道:“济怀。” 沈一川回身,开口道:“殿下。” “走,不要耽搁了诗会。” 北尧说完,率先进去。 沈一川却是不急,看着人群另外一侧,开口道:“许公子也是来参加诗会的?不妨一起?” 听见沈一川的话,许愿和齐盛竹都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齐盛新便率先道:“不麻烦沈公子,也不敢叨扰三皇子殿下,许公子是丞相府的客人。” 这是婉拒的意思。 许愿没有开口。 齐盛新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看了一眼一旁还跪着的宋修月,见沈一川没有开口的意思,又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沈公子可莫欺负两个弱女子。” “那是自然。” 沈一川笑眯眯的挥着扇子,低头道:“宋小姐,可不是本公子让你们跪的。” 说完这句话,沈一川跟上北尧,一边同许愿眨眼道:“结束了等我。” 知道沈一川这是在给自己造势,许愿顺势点头道:“好。” 听见沈一川的话,齐盛新面色微变,到底是没有说什么,只开口道:“许公子,请。” “多谢。”许愿颔首。 “哥,你看沈一川这拉拢的意图,多明显,我们不能再犹豫了。” 齐盛竹拉了拉齐盛新的衣袖,又开口道:“今日回府,一定要和爹爹说这件事。” 齐盛新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看向了前面的许愿。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萦绕在他心头。 许愿这个人,就像是为丞相府量身打造的一样。 他的出现……未免有些太刻意了。 可沈一川的拉拢,也不像是假的。 北尧率先进了诗阁里面,见沈一川跟上以后,开口道:“你的意图,有些太明显了。” “谁让齐盛新那小子看我不顺眼呢?”沈一川跟在北尧身后,一边道:“我已经准备送许愿进文华宫了,若是丞相不帮忙,那我只能让我爹出马了。” 北尧微微挑眉:“所以?” 沈一川道:“三爷也帮个忙?” 想进文华宫,不仅要有高官推荐,还要参加考试。 沈一川也不知道,许愿能否通过考试。 但若是北尧愿意帮忙,那许愿进文华宫,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如此,不仅方便许愿参加国考,还有利于许愿收集证据。 所以不论如何,他都要送许愿进文华宫。 听见沈一川的话,北尧道:“本宫不会帮忙的。” 不等沈一川开口,他停下,又开口道:“或许,你应该相信她。” 第131章 诗阁阁主 诗阁占地面积大。 从正门进去以后,中间是一个一层楼高的平台,有些类似于舞榭楼台,却又有不同。 因为上面不是留给跳舞的歌姬,而是留给诗阁每月魁首的字画。 以平台为中心,四周都是矮桌小凳。 两侧环楼上,是单独隔出来的厢房,谓之雅间。 二三楼的雅间,基本上都有固定的客人。 四五楼的雅间,则是留给有权有势之人。 诗阁最上面一层,没有隔出厢房,只用护栏隔开。 护栏上面系着飘带。 飘带共十二条,写着每月魁首的名字。 一年一换。 是以,诗阁的魁首,还有另外一个好处,那便是可以受诗阁的保护。 一般有眼力见的人都不会找那些魁首的麻烦,毕竟从诗阁出来的,都是绝世大家,几乎都会入宫奉旨,得罪了没有什么好处。 但有些人就是偏偏不信邪,非得去试试。 所以,诗阁才有张榜这一内容。 许愿是第一次进诗阁,抬头看见上面落下的名字时,满心都是震撼。 她一一看过去,意外的看见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齐盛竹见状,有些自豪的开口道:“我哥也是魁首之一,只不过他不想浪费旁人的机会,如今都只是过来看看了。” 齐盛竹话落,许愿就看见了齐盛新的名字。 而在齐盛新之前,是沈一川。 许愿想起齐盛新前世经历,不由有些唏嘘。 她算是看明白了,齐盛新,应该是把沈一川当做了对手。 若非如此,只怕齐盛新早就已经可以高中了。 听见许愿那轻声一叹,齐盛竹微微蹙眉,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开口问道:“许公子,你这是什么神情? ” 许愿回神,解释道:“我只是觉得,齐公子如此才华,怎么不先参加国考?” “参加国考,总得碰见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才能算得上酣畅,比起国考的虚名,我更在乎的,是自己的感受。” 齐盛新抬头,目光落在沈一川的雅间位置。 他和沈一川一样,都是诗阁的常客。 一个太师府嫡子,一个丞相府嫡子。 诗阁给他们留的,都是最好的位置。 而且,两个雅间相对,正好可以看见彼此。 不可谓之不用心。 许愿了然,“怪不得,齐公子一直不参加,是因为没有碰见一个愿与之一战的对手。” 谁说只有武将可以分高低? 才子也可以。 只可惜,齐盛新与沈一川相比,只有输。 听见许愿的话,齐盛新笑了笑道:“或许,你也会是我那个可敬的的对手。” 一旁,齐盛竹已经不想再听两个人说话了,催促道:“我们先上去。” 齐盛新走在前面,带着两个人上楼。 进雅间的时候,许愿特意看了一眼外面,门口挂着一个“齐”的牌子。 想来对面沈一川的房间,应该是挂着“沈”字。 她微微垂眸进去。 雅间里已经放好了茶水,还有服侍的婢女。 齐盛新率先落座,一旁,齐盛竹让婢女加了一个位置以后,坐到了齐盛新一旁。 诗会还没有开始,她便主动开口道:“许公子可是认识那宋家小姐?” 听齐盛竹提起宋修婧,许愿微微一顿,而后道:“齐小姐应该还不知道,宋小姐,也是从似水县来的,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齐盛新斟茶水的手一顿,“先前听闻似水县书塾失火一事,可是那宋家小姐,曾在书塾求学?” 宋家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朝中也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员方才知晓。 齐盛新会知道,是因为齐成恩在府中提过。 称宋家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纵火烧死书塾十几个少年。 最初他还不明白宋家为何如此,可今日听见许愿那一句话,他立刻就想清楚了前因后果。 若是如此,便说得通了。 许愿没有回答。 齐盛新眸色微沉,声音跟着低了下来,“当真是手里有了兵权,欺上瞒下,无法无天。” 宋天成的嚣张,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若非如此,丞相府也不至于死盯着太尉府,甚至越过大理寺,直接调查宋天成。 许愿没有接话。 一旁,齐盛竹道:“那宋小姐也是一个可怜的女子,可惜了,今日我不该赠她镯子,平白无故的,让她惹宋修月生厌。” “竹儿,便是你什么都不做,她依旧不会好过,宋修月什么性格,你不知道吗?”齐盛新淡淡开口。 太尉府的庶子庶女,不计其数。 嫡子倒是不多,可一个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尤其,是宋修月。 齐盛竹也沉默了。 索性,沉默并没有多久,不多时,便有人站在下面的台子上开口道。 “嘉和二十三年一月,诗阁诗会,正式开始。” “稍后会有人将此次题目一一送入雅间,小老头已经开始期待各位才子的佳作了。” 老人话落,便是其他人讲话,一来一回,讲的都是诗阁的规矩。 齐盛新,齐盛竹都端坐着,耐心的等着下人送题目来。 许愿抬头看向对面,沈一川和北尧相对而坐。 男子一袭白衣出尘,却依旧是没有取下帽子,给人留足了想象的空间。 许愿看着面前的茶水,想起什么,忽而问道:“齐公子,你可知这诗阁背后的东家是谁?” 听见许愿的话,齐盛新倒是有些意外,“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许愿也愣住了。 皇城三大势力。 追风堂,诗阁,品花楼。 这三个地方背后的东家,她都不知道。 她要是知道,她就不是许愿了。 齐盛新哑然,良久,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声音平淡:“沈一川。” “怎么是他?”许愿蓦然一愣。 前世,她可没有听见半点风声说沈一川是诗阁的阁主。 “诗阁最初,叫做画阁,是一座画室,里面珍藏着古画,后面有人把画室买了下来,借此接纳天下寒门才子,才慢慢有了诗阁的雏形,后来,诗阁就交到了沈家手中。” 齐盛新说完,看着许愿,又道:“你可知沈一川为何不参加国考?” 许愿摇头,“不知。” “据说是沈太师不许沈一川入仕,也有人说是沈太师想扶持二房入朝,所以,在沈一川十五岁那年,就把诗阁交给了沈一川,这也是沈一川一直没有参加国考,否则,以他才华,早就已经通过国考了。” 齐盛新说完,又开口道:“沈一川,年纪轻轻就能坐稳诗阁,绝对不像你看见的那般简单,所以,我劝你离他越远,越好。” 第132章 上门女婿 许愿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跟她说过类似的话了。 每一个人都告诉她,另外一个人不简单,离他越远越好。 旁人真假,她不知道。 但齐盛新说的,她是不相信的。 毕竟,沈一川不会伤害她。 前世便是如此,沈一川不知道她是许家后人,也一如既往的帮助她,从来都不求回报。 想到这里,许愿开口道:“可我觉得,于人交友,并不像齐公子说的这般,若是这天下的人都厉害,那是否我一个朋友也不应该交?” “我是说沈一川这个人。” “可我认识他,比认识齐公子早。” 许愿看着齐盛新,看见齐盛新眼底一晃而过的愣神那刻,她再一次开口道:“齐公子,沈一川,是我老师,纵然你是为了我好,也不应该如此言论。” 许愿说完,起身道:“道不同不相为谋,齐公子,多谢你的提醒,但是我的确不需要,告辞。” 许愿抱拳,微微鞠了一躬。 她正准备离开,齐盛竹起身道:“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走?” 齐盛新不言。 齐盛竹看着许愿,又开口道:“许公子,你误会了,我兄长的意思,并非是让你不要和沈公子交友,而是想提醒你,不要招惹上了沈公子身上的是非,你初来京城,什么都不明白,明哲保身,才是最好。” 齐盛竹说完,悠悠叹气道:“许公子,我知你是璞玉一枚,日后必然前程无限,但你可曾想过你的性格,是否太过于执拗了?” 齐盛竹这两日,也算是看明白许愿这个人了。 说许愿有才,必然是有的。 但同样的,许愿心性颇高。 她不怕得罪任何人,不圆滑,也不世故。 人品是好的,可这样的人,在官场上走不长远。 若是不加以提醒,许愿迟早会害了自己。 听见齐盛竹的话,许愿却是一笑,反问道:“如此,便应该为了前程,而忘记自己从何处来吗?沈一川是我恩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若冷眼旁观别人污蔑他,我这圣贤书,便是白读了。” 许愿说完,不再犹豫。 拉开门便出去。 唯有齐盛新的后背微微挺直,一言不发。 婢女合上了门。 齐盛新没有回头,而是问道:“竹儿,我真的事事不如沈一川吗?” 京城里,唯他与沈一川两个人可以相提并论。 可实际上,他处处都输沈一川一截。 不如沈一川讨姑娘喜欢,不如沈一川才华横溢,不如沈一川活的潇洒。 他什么都不如沈一川。 他甚至都觉得,他已经快比不上许愿了。 他哪里能算作君子,分明就是一个十足的小人。 “哥,你永远都是最好的。” 齐盛竹看着齐盛新,微微一笑,开口道:“你就是天之骄子,何必在意旁人说些什么?” 齐盛新摇头,“不一样的。” 看见齐盛新脸上落寞的神情,齐盛竹也沉默了。 她与齐盛新,何尝不是一样? 齐盛新试沈一川为对手,她则把宋修月当做敌人。 不同的是,沈一川清风霁月,而宋修月骄横跋扈,所以,她才能轻松的胜过宋修月。 可沈一川不同。 他是京城里最好的儿郎。 若不是太后一早就下旨,沈一川的婚事只能她做主,这些年去沈家议亲的人,能把沈家门槛都踏破了。 她也曾去太后面前献过殷勤,然而,太后只有轻飘飘的一句话。 沈一川,不娶新贵。 短短四个字,就断送了她的一腔深情。 齐家纵然官至丞相,可在京城人眼中,只是一个新贵,而非真正的贵族。 京城多的是簪缨世家,而齐家,算末流,甚至连名号都排不上。 她的喜欢,也只能一藏再藏,不让任何人知道。 在她心里,齐盛新是比不过沈一川的。 不过,就如许愿所说,齐盛新是她兄长,所以,她兄长才是最厉害的人。 沈一川一直看着齐盛新的雅间。 见到许愿出来,不由笑了笑,而后派人去请许愿。 不过片刻,许愿便坐在了沈一川的雅间。 齐盛新看着对面言笑晏晏的二人,脸色不由沉了下来,齐盛竹瞧见,也不由喃喃道:“这许愿和沈公子的关系,当真不一般。” 初见的时候,她以为两个人不过萍水相逢,点头之交。 回府以后,想到沈一川都能赠送许愿一套院子,应该是关系不同寻常,便又去寻了齐成恩,说想感谢许愿。 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不曾想,许愿和沈一川关系这么好。 她眸色微暗,手指轻轻点着桌面,慢慢的移开了视线。 许愿到沈一川雅间的时候,雅间里面只有沈一川一个人。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沈一川懒洋洋的开口道:“知道你不喜欢三爷,已经请三爷去其他雅间了。” 沈一川说完,看了一眼对面正襟危坐的齐盛新,笑了笑道:“怎么,他们惹你生气了?拂袖而走可不是你的作风。” 听见沈一川的话,许愿道:“沈公子厉害,想来早就已经知道了,又何必我多言呢?” 许愿说完,在小几前面坐下,脸上笑容也淡了下来。 今日之举,应该是已经得罪了齐盛新。 最好的情况,便是齐盛新不会多加刁难于她。 可她想借着齐家入文华宫,机会也渺茫了起来。 她还得另寻其他办法。 不过,她并不后悔。 即便是知道了利益冲突,即便是知道了这个后果,她依旧不会后悔。 她有她的坚守,底线和道义。 听见许愿的话,沈一川笑了笑,同样在着急小几坐下,挥着羽扇,轻飘飘道:“许愿,我依旧觉得,你看不懂人心。” “什么意思?” “想让齐家助你,最好的办法,无非便是你证明你的才华,再营造一副沈家要拉拢你的模样。” 沈一川看着许愿,又开口道:“那日听见你的话,还以为你已经想明白了,没想到,依旧是身在局中。” 见许愿沉默。 沈一川又开口道:“齐盛新一直把我视作对手,是以,只要我对一个物品,一个人表现出有兴趣,他必然也会如此,齐盛新与我争锋相对,你便可以做那个得利的渔翁了。” 听见这句话,许愿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 沈一川看着许愿,而后又看向对面齐盛新的雅间,又徐徐开口道:“齐盛新是君子,不可怕,你要提防的,是惯会用温柔乡做陷阱的齐盛竹,她可不是一个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嫡女,聪明着呢,可别一个不小心,成了人家的上门女婿了。” 第133章 缘 “我知道。” 许愿点了点头,想起齐盛新所说,问道:“你是诗阁阁主?” 沈一川挑了挑眉,“在京城,似乎人人都知道。” “那你知道追风堂的大当家是谁吗?” “不知道。” 闻言,许愿默默别开了头,“我还以为,以你的身份,会知道呢?” “这诗阁,只是子承父业而已。” 沈一川说着,笑容忽而淡了下来,“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跟着三爷?” 对于这个,许愿倒是第一次听沈一川提起,她问道:“为何?” “因为,我和三爷是一类人,都是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可实际上,我们都是被人忽视的存在,京城人眼里,三皇子备受宠爱,但没有一个人真正的关心过他,也如我,在懵懵懂懂的年纪接过了诗阁,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做主。” 沈一川轻轻一叹,笑道:“我和他,只是想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而已。” 许愿听见沈一川话里的落寞,神情也跟着淡了下来。 许久,她开口道:“沈公子,你会得偿所愿的。” 前世,许愿入狱前,沈一川并没有娶妻。 她不知道沈一川最后会娶了哪家姑娘,但她知道,北尧会成为太子。 若是不出意外,他还能成为储君,当上皇帝。 沈一川所求,终会成为现实。 “借你吉言。”沈一川笑。 门外,有人轻声敲门,婢女开门以后,取了信进来,递给沈一川以后,又退了出去。 沈一川没有拆信,而是直接递给许愿,开口道:“信封里面,有两张纸一张是题目,一张是空白,机会只有一次,想好了再落笔。” 许愿点头。 沈一川说着托着下巴看向对面,又开口道:“看来齐盛新没准备为难你,今日齐家作答的,是齐盛竹。” “算一件好事。” 许愿说完,拆开信。 和沈一川说的一样,信封里面两页纸,一页空白,一页上面写着“缘”。 想来,“缘”便是今日的题目了。 许愿想了想,拿起了旁边的笔。 见许愿丝毫没有犹豫,沈一川提醒道:“你可想清楚了,纸只有一张,机会也只有一次。” “我知道,我已经想好了。”许愿点头。 摸到信纸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信纸不同寻常。 想来每个雅间只有一份。 也就意味着,一个人只能交上一首诗作。 听见许愿的话,沈一川不再多言。 许愿抬起笔,毛笔落下那刻,黑色的墨水晕染开来。 沈一川起身,走到许愿身后看着,没有出声。 直到许愿写完整首诗的那刻,他才缓过神来,不由开口道:“许愿,你只上过书塾吗?” 还是说,许家的流传,真的有这么强大。 许愿的这一首诗,已经不用拿出去了,甚至不需要评选。 沈一川相信,今日在场的没有任何人,比许愿的这一首诗更好。 包括齐盛新。 “我父亲教过我一些,还有书塾的夫子,也教过我不少。” 许愿把信纸吹干,小心翼翼的折起,收回信封。 不止许文贤教过她,她还在文华宫求学过,乃至于沈一川,都教授了她很多东西。 是前世的经历,成就了如今的她。 只不过,后面这些,许愿不能提。 沈一川闻言,不由笑道:“刚刚我还同三爷说,你若是去参加文华宫考试,可得给你放水,如今看来,已经不需要了,你的才华,不在我之下。” 若不是碍于许愿的身份,沈一川此刻就想把许愿引荐给自己的父亲。 “沈公子客气了。”许愿笑了,她把信封交给婢女,而后又坐了回去。 沈一川跟着坐下,开口道:“你和我倒也不必这么生分,我比你大,若是你不嫌弃,叫我一声大哥都行,总是叫沈公子,让人听着怪不舒服的。” 沈一川说完,想起张越,又觉得自己先前说的话有些不妥,改口道:“似乎也不好,不如便叫我济怀。” 济怀,是沈一川的字。 许愿闻言,开口道:“你这么帮我,我怎么会嫌弃,我以茶代酒,敬大哥一杯。” “好嘞。” 听见那一声“大哥”,沈一川顿时喜笑颜开,他端起茶杯道:“齐成恩那个老头若是不想帮你,我会让我爹出面的,入文华宫一事,你不用太担心。” “不用了。”许愿摇头。 “为何?” “我不能连累你。”许愿看着沈一川,抿了抿唇,“你也知道我的身份,和我走近了,只会害了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过我会帮你,就不会放任不管。” 沈一川顿了顿,压低了一些声音道:“你可知道诗阁,诗阁曾经就是许家的产业的之一,是许家灭门以后,才交到我父亲手中的。” 许愿不由愣住了。 沈一川接着道:“所以,我不会坐视不理的,只不过,我也有我的私心,我不想连累整个沈家。” “可我也不想连累了你。”许愿轻轻叹气。 沈一川只知道她是许家后人,不知她还是女扮男装。 此事,乃欺君之罪。 “事情没到最后,怎么就是连累了,说不定,翻案成功,你一跃,也是京城新贵,届时,我还要麻烦你提携一二。” 沈一川和许愿碰杯,一口饮尽茶水以后,又开口道:“谢晓成要调回京城了,你兄长,不出意外,会被遣往寒州,你可以让你兄长,查一查寒州。” “谢将军要调回京城?他怎么还能调回京城?”许愿一阵错愕。 齐成恩都已经如此上奏了……究竟是谁,还能把谢晓成调回京城? 三皇子北尧吗? 可三皇子明明连上朝堂的机会都没有。 “只有一个选择的情况下,齐成恩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让谢晓成回京。” 沈一川眨了眨眼,声音戏谑,“魏成功。” 沈一川的话,如同平地惊雷一样,在许愿耳边炸开。 许久,她才反应过来,喃喃道:“是太子?” 沈一川点头,“所以,你知道我为何让你投三皇子门下吗?因为有些人就喜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许愿默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太子还敢做如此忤逆之事。 一头是太子意图造反,一头是调谢晓成回京。 齐成恩的确没有其他选择。 他只有选择后者,太子亦然。 可三皇子调谢晓成回京,又大肆曝出宋家纵火行凶,难不成……是准备让谢晓成取代宋天成? 第134章 以后你就知道了 茶香寥寥,许久以后,许愿方才开口道:“可我不想招惹是非。” 许愿并不想成为什么匡扶社稷的人才。 她只想翻案,复仇。 她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 除此之外,她没有其他的想法。 沈一川叹了叹气,终究是没说什么,且道:“随你。” 诗会写诗,有时间限制。 与此同时,要在规定的时间里面递交诗作。而后有专人评价,最终选出一个魁首。 诗会每月都有,因此流程也很快。 许愿并不着急离开,而是耐心的等着。 另外一边,齐盛竹把信件交回以后,问道:“哥,你说今日谁会是这个魁首?” 诗会每年都有。 有熟悉的面孔,亦有陌生的。 京城里的世家子弟,参与的不多,大多都是来看个热闹。 还有的便是来下注的,赌谁会赢。 这种赌局,每月一次赌注不大,只是图一个乐乎,是以参加的人不多。 和齐盛竹一样,也有不少人跟着在讨论,今日魁首是谁。 齐盛新闻言,四处看了看,就欲说话的那刻,瞥见一个人影,又改了口道:“今日,还真说不准。” 二楼雅间。 雕花木门缓缓打开,婢女走到沈一川身后,小声道:“公子,宋公子求见。” “宋修文?”沈一川挑眉,回头看去。 听见宋修文三个字,许愿亦是一愣。 宋修文,太尉府嫡子。 文武全才。 宋天成本就不是武将出身,是以,也并未要求自己长子习武。 宋修文,也是京城才子中的一员。 比起沈一川和齐盛新要逊色一些,却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才子。 前世,宋修文并未走上仕途,而是拿起长枪,上了战场。 是以,许愿和宋修文的交往也不多,只是听过其名号而已。 宋修文并不喜欢参加诗会,今日来,是为什么? 给宋修月出头吗? 沉默并没有多久,沈一川道:“请。” 雕花木门打开。 与此同时,楼下下注的人亦是议论了起来。 “宋家长子也来了?今日诗会的魁首,恐怕就是这宋家长子了!” “我看去沈公子雅间那个人,应该也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不知道两个人,究竟谁会更胜一筹。” “说不准,真说不准。” …… 许愿听不见下面下注的声音,她跟着沈一川起身,看着宋修文走来。 雅间不到,宋修文看了一眼沈一川以后,又看向许愿,开口道:“听闻今日小妹出言不逊,在下冒昧打扰,给许公子赔个不是。” “宋公子客气。” 许愿笑了笑,不以为然。 她才不相信宋修文是真的来道歉的。 只怕道歉是假,来探查才是真。 听见许愿客套的话,宋修文又看向沈一川,语气平静,“听闻舍妹在似水县,得沈公子指导,还未曾谢过沈公子。” “你说这句话,便真的是折煞我了。” 沈一川走到宋修文面前,笑过以后,开口道:“许公子今日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这一件事,明人不说暗话,你直言便是。” “的确是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今日魁首,究竟是谁。” 宋修文说罢,目光落在许愿身上,多了几分冷淡,“也想请许公子,去宋府坐坐,叙旧。” “他和宋家,有什么好叙旧的?” 沈一川浅笑,“宋公子,是准备强人所难吗?” “只不过是寒暄而已,沈一川,你管得有些太宽了?”宋修文反问,语气有些不耐烦,目光却一直落在许愿身上,不曾挪动半分。 “许愿,如此盛情邀请,你还要拒绝吗?” 许愿看着宋修文,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就在沈一川准备再一次开口的时候,她道:“既然宋公子说有旧情,那就叙叙旧,倒也无妨。” “你疯了?”沈一川怒斥。 一旁,宋修文却是什么都不管,拱了拱手道:“宋某扫榻以待。” 说完,他又道:“沈公子,有时间再会。” 宋修文走后,雅间里陷入了沉默。 许久,还是沈一川率先打破了沉默,开口道:“见过傻的,倒是没见过你这样傻的,你不知道宋修文是故意的?去宋家赴宴,无异于羊入虎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就这么想不开?” 沈一川还记得前两日宋家在佛陀寺大肆查找偷了宋修婧手镯的人。 他们的目标,便是许愿。 如今倒好,许愿自己巴巴的给人送上门去了。 他如何不恼? “反正早晚都会对立,今日我替宋修婧出了头,若是不去,只怕被为难的就是她了。” 沈一川笑,语气却有些不佳:“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这么善良呢?” 沈一川和许愿认识的时间不长。 但是他知道,许愿不是一个滥好心的人。 事不关己的时候,他向来都是漠然而待的。 唯一能让许愿奋不顾身的,大概只有他的亲人了。 是以,沈一川从来没有想过,许愿会帮宋修婧。 就如初见时,他看见许愿在选择救宋修婧之前也犹豫过一样。 “这是下注。”许愿看着沈一川,“和你选择跟着三皇子原因不同,我是赌宋修婧一定可以飞上枝头。” 后面几个字,许愿没有说。 但已然飞上枝头,那还有什么结局? 只有——凤凰。 听出许愿的弦外之音,沈一川冷不丁道:“你这话说的有些太大胆了。” 宋修婧,是要成为三皇妃的人。 众所周知,一旦三皇子娶妻,便要离开京城,前往封地寒州。 许愿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三皇子北尧会造反的意思。 说完,沈一川又不由想到在茶楼里,北尧言之凿凿的话。 不是嫡女,就让宋修婧成为嫡女。 沈一川相信北尧的能力和手段,这也是他愿意跟着北尧的原因。 但是,没有到最后一步,谁能肯定登上皇位的,一定就是北尧? 许愿今日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去了,只怕早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是不是大胆,以后你就知道了。” 许愿抬眸看向对面,齐盛新和齐盛竹也在看着他们。 许愿道:“更何况,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从宋家全身而退的底气?” 第135章 第三名,宋修文 许愿并不想透露自己太多东西。 她知道的太多,恐怕早就已经让沈一川起疑了。 只不过,沈一川没有问她。 又或者,沈一川以为那些都是许文贤告诉她的。 但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 前世,许愿在京城也并非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那时候她不知陷害许家的元凶已经做上了御史大夫的位置,更不知道许家冤案背后,藏着如此大的利益纠葛。 是以,她用了最简单,也是最原始的办法。 一个一个查。 说许家有伪造的圣旨,黄袍,还有和外邦联络的信件,她便沿着这些痕迹一一去查。 入文华宫,进大理寺,结识御史大夫韦沉以,都是她为了翻案而做的努力。 每一步,都有着明确的目的性。 若非她女儿身被戳穿,提前下了狱。 她应该是有机会参加最后的殿试,面见皇帝,陈述冤屈。 因为,她不止查到了关于许家的东西,还有一些虽然不足以翻案,但是却能让京城权贵,人心惶惶的秘密。 韦沉以烧掉的木匣子,便是她努力的结果。 这不是前世。 她还可以搜集到那些东西,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掌握朝中不少大臣的把柄。 在宋修月没有叫嚷之前,许愿并没有想着和宋家直接撕破脸皮。 毕竟,宋家好歹也是三公之一,已经算得上一代权臣了。 与其硬碰硬,她没有胜算。 可刚刚听见沈一川的话,许愿就改了主意。 她要杀鸡儆猴,让京城的人都知道,她不好惹,更不是一个可以随时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宋家位高权重,是她最好的跳板。 选择宋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便是宋家要倒霉了。 北尧明显是冲着宋家兵权去的,只怕答应娶宋修婧,也是为了宋家的兵权。 而今丞相死死咬着宋家,三皇子也盯着宋家。 她在其中稍微推波助澜一下,兵权易主,便水到渠成。 许愿没想过做什么灭门的事,她向来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前世,查许家冤案,查出来的东西并不多,不足以翻案。 是以,她必须换一个方法。 这个灵感,还是韦沉以给她的。 许家纵横朝堂百年之久,在她爷爷那一代,三公之中,几乎全是许家人。 是以,许家一倒,朝廷之中便空出来了不少位置。 韦沉以便是在那个时候当上御史大夫的。 宋天成,亦是那时候。 许家在京城颇有声望,想要污蔑许家叛国,首先得有一套天衣无缝的证据。 而这些证据,环环相扣,定然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 所以,真凶定然不止韦沉以一人。 所有在许家倒台以后得利的,都有可能是元凶之一。 是与不是,等宋家垮了,便一清二楚了。 “宋家是有兵权的实臣,三公之一。” 沈一川轻轻敲着桌面,语气不佳,“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潜台词便是:哪怕是宋家会倒,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没了。 起码,杀许愿,不是问题。 而且,宋天成做太尉多年,其府邸还不知敛财多少,哪怕是宋家真的没了,宋天成亦可以选择买凶杀人。 许愿想的,未免有些太简单了。 “我知道,可是那又如何?许家都能大厦将倾,更何况只一个太尉府?”许愿反问。 听见许愿的话,沈一川没由来的沉默了。 不得不说,许愿说的很对。 许家都能覆灭,更何况宋家。 只不过,他也是真的很好奇许愿的底牌是什么。 究竟是握着什么样的把柄,许愿才能这么的有恃无恐。 只不过,不等沈一川问出口,楼下便传来了一阵喧嚣。 沈一川每月诗会都没有缺席,自然知道这是到了什么环节,只是微微挑眉,并未言语。 许愿第一次来,听见动静,忍不住探出了一个头去看。 一楼围满人,一个老头从后面缓缓出来,手里拿着一封信,直到走到中间才到:“本月诗会,魁首已出。” 许愿闻言,不由一叹。 果然是诗会。 若是换做其他地方,这种类似于揭奖的时刻,必然会做足了噱头。 但诗阁没有。 许愿刚刚想完,楼下的老头便开口道。 “第三名,雅间,宋修文。” 老头话音落,人群里一阵喧嚣。 “怎么会?宋公子来了都只有第三名?” “该不会有什么猫腻?” “我看应该是沈公子和齐公子也写诗了,不然的话,宋公子应该是魁首才是。” “我看未必,旁的不说,沈公子应该是不会作诗的。” “那还有谁?” 和楼下疑惑的声音一样,雅间里,齐盛竹也不由起身,喃喃开口道:“哥,你说沈一川今日会作诗吗?宋修文都成了第三,那第一和第二……” 该是有多恐怖的实力? 先前齐盛竹和齐盛新也讨论过今日魁首会是谁。 齐盛竹猜是许愿。 只不过,齐盛竹也不知许愿究竟有几斤几两,所以还有些犹豫。 齐盛新却是在宋修文现身以后,毫不犹豫选择了宋修文。 京城才子的确多可诗会每月一次,有才之人早就已经拿到魁首了,再参加也只不过来看看热闹。 比如他和沈一川。 但宋修文从未参加过诗会。 这是第一次。 宋修文的父亲宋天成虽然是太尉,算武将出身,但宋修文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才子,才华虽比不上沈一川,却也不曾逊色多少。 所以,对于今日的魁首。 齐盛新押的,是宋修文。 可没想到的是,宋修文只得了一个第三名。 另外一个雅间里面。 宋修月听见那名字,也开口道:“哥,你该不会故意的?” 宋修文脸色也有些不佳,开口道:“怎么可能,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诗会,本就是冲着魁首去的,怎么可能是故意的?” 宋修文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目光落在了沈一川雅间上方的阁楼。 宋修月跟着看过去,心中一颤,“该不会三皇子也写诗了?” 宋修文缓缓摇头。 只有宋修婧微微抬眸,看向了两个人说的那个房间。 良久,她唇角溢出一抹笑来。 三皇子吗…… 不可能。 第一只能是许愿的。 和其他人的惊讶不同,许愿倒是松了一口气,“看来今日诗会,来的都是高手,宋修文都只能排第三,可想而知前面两个人,应该更厉害。” 沈一川闻言,轻轻瞥了一眼许愿,笑道:“我以为,你应该很有自信才是,怎么现在看来,你似乎不是那么有把握?” 第136章 佚名 “我从来就没有觉得自己很厉害。” 许愿答。 从进诗会开始,她就没有对此抱多大的希望。 她也没有选择高看自己。 否则她直接通过诗阁参加国考就是了,何苦选择进文华宫。 她今日来此的目的,是为了,是要告诉京城所有人,有“许愿”这个人来了。 并非是想要来夺魁的。 目前看来,她夺魁的机会,的确是不大。 沈一川了然,并未继续说话,而是重新倒了一杯茶。 一楼,台上的老者继续道:“第二名,大厅,佚名。” 随着这一声落,大厅里传来了更加惊讶的声音。 大厅。 大厅意味着,这个人是第一次来,不是京城的权贵,就是一个普通人。 诗会虽然对所有人开放,可每个月的魁首,基本上都诞生于二楼雅间,大厅的人,别说魁首,就是上榜,都算得上头一遭。 雅间里纷纷沉寂了下来。 尤其,以宋修文的雅间气氛最差。 宋修月喃喃着,想说什么,看见宋修文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 沈一川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以后,开口道:“马上派人去查,这个佚名究竟是谁?” 随着他话音落下,暗处也有一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 许愿听见一点风声,抬眸看过去的那刻,原处又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她微微皱眉。 那里,是一直有一个人吗? 那她和沈一川说过的话…… 沈一川道:“看见了吗?下次说话,得注意一些,京城里,高手比比皆是。” 沈一川是提醒许愿,不要把自己的身份随意的泄露出去。 哪怕,是在一个极度安全的地方。 许愿点头,心里记下了。 她的确是大意了。 或许是出于太过于相信沈一川,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这个雅间里面还有其他人。 沈一川掀唇又笑,“不过也不用太过于风声鹤唳了,起码在我这里,不会有任何消息泄露出去。” 沈一川派人去查。 各个雅间里面,也有不少人纷纷出去,让人去查这个佚名。 大多数人都秉承着先前和齐成恩一样的心态。 能胜宋修文,必然也是一个佼佼者,若是能拉拢推荐其参加国考,日后在朝中,必然会多一个助力。 沈一川去了人,许愿抬头,正好看见楼上的门也开了。 先前跟在三皇子身边的太监踱步下了楼。 大概是和沈一川一样,去查那个佚名究竟是谁了。 许愿默了默,没说话。 大厅里喧嚣不停,老者道:“各位,烦请安静。” 第一名还没有宣布。 听见老者的话,不少人安静了下来,耐心的等着老者最后一个人。 老者也没有卖关子,直接道:“第一名,雅间,许愿。” 又是一阵惊叹。 沈一川握着杯子把玩,见许愿也有些 错愕,不由得笑道:“这不是挺厉害的。” “我可从来没想过我能这么厉害。” 许愿说完,看着沈一川又问:“是名正言顺吗?该不会你在其中做了什么?” 许愿对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大的自信。 重活一世,她早就不像前世那般自信,觉得一切都尽在把握了。 考学,她是佼佼者。 可写诗作画这些事,许愿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很厉害。 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为国考而准备的。 “诗阁阁主,哪里至于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沈一川说罢,起身道:“后面是鉴诗会,对你来说没有什么用处,我们可以走了。” 许愿点头,跟着沈一川步子离开雅间。 她一动,四周,打量沈一川这个雅间的目光也多了起来。 齐盛竹道:“哥哥,你看,我就说他一定是有真本事的,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齐盛竹说完,想起什么,又道:“早知道先前便不说那些话了,平白无故的,惹他生厌。” “想要他的,不止我们齐家。” 齐盛新抬眸,目光落在雅间里,徐徐道:“宋家不会拉拢许愿,韦家今日应该才知道许愿这个人,我们动作快一些,便还有先机可占。” 听见齐盛新没有说太师府,齐盛竹道:“还有太师府。” “太师府没有实权,许愿留在太师府,没有什么用处,否则他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沈一川的示好?” 齐盛新说罢,目光微垂,继续道:“竹儿,今日的戏已经看完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三楼。 成喜撤下茶,小声道:“殿下,一楼人太多了,并没有找到那个人究竟是谁。” 北尧惜才。 从知道名次以后,立刻就派人去查那个人究竟是谁。 只不过成喜下楼的时候,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做诗的第二名已经走了。 不止他扑了空,不少派出去查探的人都和成喜一样,无功而返。 听见成喜的话,北尧倒是没有多失落,语气浅浅,“既然这样,那就算了,本宫查不到,其他人自然也查不到。” “是。” 成喜伏了伏身,见楼下沈一川离开,他轻声道:“沈公子已经离开了,殿下,是否也回宫了?” “今日本宫还有事,你安排好。”北尧缓缓一笑。 他起身出去。 成喜也急忙跟上。 鉴诗会不比先前的写诗会热闹,但是也有不少人围观着。 北尧一路走过,上了马车,随着成喜一声“回宫”,马车便晃悠悠动了起来。 行至一处阁楼,北尧下马车以后,直接上了阁楼。 一炷香后,一个和北尧身形服装一样的人从阁楼出来,径直上了马车。 成喜挥着拂尘道:“回宫。” 北尧立在楼上,见马车走远了以后,开口问道:“宋家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丞相死盯着宋家不放,想来明日弹劾的奏折就会递上去了,但查清楚,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 陈山抱拳回话。 似水县偏远,朝廷也不可能仅凭一面之词就下了结论。 宋家一事,如今虽然闹的沸沸扬扬,但最终,还是可能重拿轻放。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因此,这也是宋家般有恃无恐的原因。 “添一把火。”北尧缓缓一笑,又开口道:“做错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是。” 陈山点头,并没有细问如何做,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三爷,今日城外,发现了哥舒人的活动,是否先抓人?” “先……” 北尧一顿,想起许愿,又改了话风道:“等等,过两日再说,先弄清楚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第137章 你倒是看的通透 赌坊里,人来人往。 不同于诗会的盛况,赌坊里更多的,是早就已经迷失了心智的赌徒。 从诗阁离开以后,许愿和沈一川分开以后,就直接去了赌坊。 沈一川本来还想着把许愿送去宋府,被许愿拒绝了。 因为,许愿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坐在赌坊对面的茶楼里面,要了一壶茶以后,又找了一本书出来,直接看书,再也没有理会其他的事情。 茶楼里人来人往,对面赌坊喧闹不停,也依旧没有扰乱她心神半分。 许愿也并非是只在这里坐着。 更准确的来说,她是在这里等人。 等天齐下一个富可敌国的商人——伍拾明。 伍拾明,是京城乞丐出身。 据说是一个腹遗子,从小和祖父一起生活,长大。 十岁那年,祖父去世,他便从一个穷小子变成了乞丐。 十岁到十五岁,他做了五年的乞丐。 十五岁时,伍拾明第一次进赌场,被赶了出来,而后就开始了长达一年的难赌时光,后面,也不知缘何,一下成了赌场里面的红人,又一年,他成了赌场的老大。 从伍拾明接下赌场以后,他的名声就渐渐大了起来,在那以后,他开粮庄,布行,当铺,成了京城里一方霸主。 许愿入京那年,伍拾明正在扩张他的店铺。 许愿入狱那年,伍拾明已经成了皇商,名正言顺的富可敌国。 只不过,皇商这两个字,听起来颇为厉害,实则士农工商,依旧在最末端。 同年,伍拾明不知道得罪了谁,锒铛入狱。 许愿也就是在那时候,得知了伍拾明耀眼却又无比短暂的一生。 只不过,那时候的许愿没有心情唏嘘伍拾明的过往。 她和伍拾明一样,都是死刑犯。 伍拾明被处死以后,她也被烧死了在了大牢之中。 想到这里,许愿不由得轻叹一声,放下了书。 前世她不明白伍拾明为何落魄,如今一想,倒是能想明白一些了。 伍拾明借着太子之手起家,太子被废以后,他也孤立无援,很快就被三皇子北尧拉下了马。 伍拾明的失败,源于他一开始站错了队。 如果是一开始就跟着三皇子北尧,或许…… 许愿思绪未落,面前一个人影坐下,她一愣,抬眸看去,见到是谁以后,不由道:“沈公子怎么日日如此清闲。” 许愿其实想说,难道前些日子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可看见北尧那刻,话到嘴边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只剩下一句阴阳怪气的话。 北尧带着帽子,一身黑色劲衣,干净又利落。 听见许愿的话,他在许愿对面坐下,言简意赅的开口:“不是得了清闲,而是想请你帮个忙,准确来说,是你我共赢。” 许愿收起书问:“怎么说?” “听说,宋修文今日邀请你去宋府做客?” “是。” “鸿门宴。” “我知道,但是我也拒绝不了。” 许愿说罢,看着北尧,又问:“你要说些什么?” “给你送点东西。” 北尧说完,回头看了一眼道:“陈山。” 陈山没有说话,只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了许愿。 是一个账本。 许愿拿过,从第一页开始仔细的看着,看了不过两页,她合上账本问:“你怎么有这个东西?” 这是宋家的私账。 上面记录着宋家的每一个收入,开支。 天齐官员的供奉其实不多,为官者不得经商,也是一条铁律。 所以,一些世家大族的收入,基本上都是靠着当家主母名下的铺子,亦或者是皇帝的赏赐。 但即使如此,不少官员依旧是紧巴巴的过着日子。 正是因为如此,行贿之风也慢慢兴起。 只不过,很多人做这种事,都做的隐匿,不会让人觉察出端倪,毕竟是会掉脑袋的事。 但……北尧刚刚给她的东西,就是宋家的账本。 还是宋天成的私账。 上面清楚的记录了宋天成的每一笔收入。 前世,许愿不是没有从这一方面查过,但是查到的东西都比较少,不如这个全。 这个账本若是呈了上去,不需要其他的证据。宋家轻则闭门思过,重则贬官流放。 “我自有我的办法。” 北尧轻轻敲着桌面,看着许愿的目光从疑惑到惊讶,唇角微微掀起道:“宋家视你为死敌,你就没有想过要先下手为强吗?”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慢慢合上账本道:“我就是一个平头百姓,我哪来的这么大的本事?” 许愿说完,又不禁在想。 前世,宋家似乎一直没有出事,而是牢牢的握着兵权。 想来,这也跟三皇子的袖手旁观有关系。 可这一次,为何三皇子要舍弃了宋家? 许愿没有想明白。 “我才不相信你没有这个本事。” 北尧指了指对面的赌场,又道:“来这里做什么?可别告诉我,你是喜欢喝这里的茶。” “等人。”许愿实话实说。 从似水县到京城已经有半个月了,除了国考,许愿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替歌舒部谋粮。 这件事的重要性,不亚于替许家翻案。 因为,歌舒妄才是握着她所有秘密的人。 得益于前世大牢的经历,这两日,许愿反推过伍拾明的一生。 这个时候,应该就是伍拾明在赌场的时候。 他还没有起家,不是那个人人皆知的富豪伍拾明,也不是已经下狱,和她一样落魄的皇商。 伍拾明有勇有谋,经商更是一把好手。 所以,她必须在伍拾明投身太子门下之前,结识伍拾明。 或者说,不是结识伍拾明,而是结识未来的皇商。 北尧挑眉,“谁?” 许愿故意道:“今日若是等到了,你就知道了,若是没有等到,那我也不知道我等的人是谁?” 听见许愿的话,北尧缓缓一笑,“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去宋家的事。” “有何可担心的,今日我与宋修月争执不少人都知道,宋家再傻,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下黑手,更何况,看样子三皇子都准备对付宋家的,想来离宋家落魄,也就一两个月的光景,我有什么害怕的?” 许愿笑着反问。 北尧看着许愿,良久,他开口道:“你倒是看的通透。” 第138章 伍拾明 “不是通透,而是树倒猴孙散,有什么可担心和害怕的?” 许愿说罢,又看了一眼赌场那边,见到没什么动静以后,开口问道:“沈公子,你是特意来给我看这个账本的吗?” 也不说是给她的,还是说让她做什么。 许愿也不明白北尧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给你的保命符。” 北尧说完,又开口道:“还有便是,三爷让你,给宋天成带个话,别生不该有的心思。”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把账本还了回去。 “这件事,我帮不了。” 像北尧说的,她承了三皇子的情,自然应该替三皇子办事,传话而已,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 只不过,这话一传。 她的立场,就有些明显了。 旁人可不会理会她和三皇子有什么关系,只会觉得,她就是三皇子一派的人。 许愿不想站队。 听见许愿的话,北尧不由笑道:“看事情,不能看的太浅显了,你要相信,这对你,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你也没必要这么抗拒。” “你也知道,我无权无势,唯一能做的,就是小心谨慎。” 许愿看着北尧,语气更加平淡:“我要活着,我也想活着。” “世人皆知,太子是储君,没有任何人可以跟他争,你还在害怕什么?” 北尧手指轻轻点着桌面,眼睛却是看着许愿。 一刻也没有移开过视线。 他不明白许愿为何这么固执。 亦不明白许愿为何如此抗拒他的拉拢。 他想说,三皇子在夺嫡中不会输。 但是他不知道许愿怕是夺嫡之争,还是三皇子上位以后卸磨杀驴。 他读不懂许愿。 所以,他只能说一句最保守的话。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轻轻叹气,开口道:“若是三皇子无心争夺,那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世人所知道的,都是天家传出来的而已,你会信吗?” 北尧就欲摇头,便听见许愿又道。 “你若是信,又何苦追随三皇子?” 北尧沉默了。 许愿了然,起身开口道:“我不想参与夺嫡之争,我有我的事要做,还有便是,日后你也别来找我了,同样的话,我已经说过三次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值得你这么相帮。”许愿回头看着北尧,“也因为你太完美了,能站在你身边的,要么是风光霁月的才子,要么是倾城倾国的佳人,而我什么都算不上,所以……咱们还是离远一些。” 北尧微愣。 回神之际,茶楼里,已经没有许愿的身影了。 他错愕道:“陈山,许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借口。 京城中的女子,得知他身份,都是一股脑的扑上来,不问缘由,唯有许愿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的帮助。 许愿刚刚一番话,他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却又恍惚的觉得,好似什么都没有抓住一样,让他不知如何回答。 听见北尧的话,陈山想了想道:“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三爷,你要不要再问问其他人?” 北尧没说话。 陈山沉默了一下,又开口道:“三爷,要不然找一个了解许公子的人来问问?我倒是觉得许公子的这句话并不是因为讨厌三爷,更像是因为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这样做。” 陈山和许愿相处的时间不算太短。 他也算是明白许愿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许愿重情重义,有自己的坚持。 不会因为谁得利而刻意的讨好,更加不会因为一个人失利而选择落井下石。 许愿算是一个难得的君子。 是以,陈山觉得许愿如果是出于讨厌北尧的原因,选择不跟北尧来往,那么,在最开始的时候,许愿就应该选择不跟北尧来往,而不是如今这样。 只不过许愿心里是怎么想的,没有任何人知道。 是以,陈山也不好妄加揣测,再把自己的揣测讲给北尧。 听见陈山的话,北尧愣了一下,琢磨道:“了解许愿的人?” “是。” 北尧想了一圈,还是没有想到有什么了解许愿的人。 许愿生长在朔州,家人也都在朔州。 再京城里,能说了解许愿的,大概也只有他和沈一川了。 但是,他又不能去找沈一川问个明白。 再者,沈一川大概也不知道许愿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良久,北尧道:“算了,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答案,这两天你仔细注意许愿的动静,一五一十的,都要告诉我。” “是。”陈山抱拳应下。 许愿从茶楼出去以后,还准备在赌场外面在转悠一下,看看有没有机会等到伍拾明,就听见了延街的叫骂声。 她步子一停,听见其中有人喊伍拾明的时候,立马小跑了过去。 赌场门口,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被踹倒在地上,他的手里抱着一个破烂的包袱,任凭多少人踹他,都没有松动半分。 许愿看过的时候,少年猛然抬头,而后继续低头,死死的抱着手里的包袱。 一旁,有人道:“这的是欠了赌场多少钱,被打成了这个样子。” “不知道,我在这里看见他几次了,肯定欠了不少钱。” “看模样长得还挺不错的,怎么年纪轻轻的就开始赌钱了,赌钱害人不轻啊。” 没有人回答这些话。 赌坊的人更是直接下了狠手,一边拳打脚踢的,一边抢着伍拾明怀里抱着的包袱。 许愿不由后退了一步,却又不忍心直接离开。 许愿的本意是找到伍拾明以后暗中联系,毕竟她还要参加国考,最好是不要跟做生意的这些人混在一起。 再者,她是为了许家冤屈而来,她的身份迟早会公之于众,稍有不慎,不仅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她身边的朋友。 因此,她才想着要跟其他人保持距离。 可今天她如果不帮,伍拾明会不会因为她的冷眼旁观而记恨她? 许愿知道,伍拾明能扛过去,可若是伍拾明可以少受一些苦难呢? 许愿有些摇摆不定。 又过一会儿,四周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而赌坊的人也终于抢走了伍拾明的包袱。 伍拾明奋起道:“把东西还给我。” 赌坊小二并没有听伍拾明的,他拆开包袱,本以为会看见银子,不曾想看见的却是一块灵牌。 终然是青天白日的,他也觉得晦气,直接把包袱丢了以后开口骂道:“一个破排位,你这么宝贝做什么,我还以为是什么值钱的玩意,继续给我打,还不上钱,就要了你的这条命。” 看到这里,许愿终于再也无法劝自己袖手旁观了,她上前一步道:“别打了,他欠你们多少钱,我来还。” 第139章 你跟我走吧 许愿话落,当时就有人开口劝道:“小公子,这一看就是经常赌钱的混子,没什么值得你帮忙的。” “就是啊,还不如让他自生自灭算了,赌坊出来的,能有几个好东西。” “看看热闹就行了,实在是没有必要理会这么多。” “对啊,看看热闹就行了,管这么多干什么?” 听见四周的话,许愿没有开口反驳。 伍拾明却是一把抓住了许愿的长衫,着急的开口道:“小公子,你帮帮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伍拾明说着,一边往许愿身后躲避。 听见伍拾明的话,许愿看了一眼那些要债的人,依旧是和先前一样的话。 “他欠你们多少钱,我给。” 赌坊的人见有人愿意给钱,松了口道:“不多,十两银子。” …… 面馆里。 伍拾明一口气吃了三碗面,终于意犹未尽的擦了擦嘴。 许愿付过钱以后,这才问道:“吃饱了吗?” 伍拾明点头。 他看着面前秀气的少年,半天才喃喃出一声。 “谢谢。” 许愿倒了一杯茶水,问道:“叫什么名字?” “伍拾明。”伍拾明慢吞吞说完。 意料之中的答案。 许愿也不由松了口气。 幸好,还没救错人。 前世,许愿入京城的时候,伍拾明的名声已经传出来了。 她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入狱时,但是见过伍拾明。 那时候的伍拾明一身珠光宝气,即便入狱也依旧自信,侃侃而谈,觉得自己能从大牢中全身而退。 一点也不像现在…… 面黄肌瘦,脸上瘦的几乎能看见骨头,双眼亦是无神,唯有看见吃的那刻,有一丝情绪波动。 看样子,应该已经挨饿很久了。 许愿打量着伍拾明。 伍拾明亦同样的打量着许愿。 一身干干净净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袖口处磨损较多,一看就是一个读书人…… 从衣服上面看,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家。 可出手却又很阔绰。 伍拾明辩人无数,此刻却是有些不明白眼前之人为何这样矛盾了。 他没有想太久,因为许愿又开口了。 “以后打算做什么?” 许愿对伍拾明的过去并不是很感兴趣,因为她知道的差不多了。 她想做的事,趁伍拾明还未发达之际,和伍拾明一起合作。 她是读书人,不可经商。 是以,她必须找一个人,来替她做事。 伍拾明,就是最好的那个人。 “不知道。” 伍拾明收回了目光,依旧是死死抱着包袱。 许愿换了个问法:“那你去赌坊,是为什么?” “想赚钱。”伍拾明看着许愿,“我要葬我的祖父。” 许愿不由看向了伍拾明的怀里。 那个牌位,她先前见过。 前世,许愿不知道伍拾明为何在赌坊发家,此刻算是明白了。 他想赚钱。 可赚钱的路子,明明有很多。 许愿思量片刻,又道:“赌坊可赚不到钱,我是说,靠赌,赚钱是不行的,你就没有想过其他的路吗?” 伍拾明笑了,在瘦的只剩骨头的脸上有些恐怖。 “恩人不知,我是腹遗子,在京城里早就已经出名了,因此,没有大户人家敢用我。” 世家大族多图吉利。 伍拾明也不是没有想过进宫。 可进宫要花银子,而他连祖父都没有葬下。 他一直乞讨,够养活自己,却葬不了他的祖父。 因为他没有买地的钱。 “那若是我敢用你呢?” 伍拾明一愣。 许愿继续道:“你帮我做事,我付你钱,如何?” “真……真的吗?” 伍拾明握着包袱的手都在颤抖。 “自然是真的。” 许愿点头,“我也不需要你做其他什么,我可以给你找个活计,也可以帮你把你的祖父葬下,至于其他的,日后再说。” 伍拾明的心咚咚的跳着。 片刻后,他从激动中回神,冷静了下来问:“那恩人,你要什么?” “我是一个读书人,不求财,不求名,不过,我要你替我做事,做的事也不是伤天害理的事,一定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 许愿说完自己的条件,看向伍拾明道:“如何?” 这一次,伍拾明没有犹豫,直接说“好!” 伍拾明是腹遗子。 从小就遭受了了不少冷眼,他没有朋友,没有玩伴,像一个怪物一样的活着。 祖父去世以后,他便成了乞丐,一直到现在。 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是鄙夷,冷漠。 只有许愿,只有许愿看他的目光是不同的。 他把他当一个人看。 “我叫许愿,你先跟我走。” 伍拾明亦步亦趋的跟上许愿。 许愿直接回了院子,伍拾明却是在外面打量了一眼才跟着许愿进去。 怕不吉利,他把包袱放在门后,这才蹑手蹑脚的跟上许愿。 许愿给伍拾明烧了热水,又找了一套自己的衣服出来,递给伍拾明道:“干净的。” 半个时辰后,伍拾明干干净净的出来。 伍拾明很瘦。 许愿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还大了一圈不止。 见到伍拾明如此,许愿点了点头道:“你就先在这里住下,至于活计,你想去哪里?” 伍拾明看了一眼许愿,犹犹豫豫道:“我想去赌坊。” 说完,怕许愿误会,伍拾明又解释道:“我不是去赌钱,我就是去赌场看看。” 许愿默了一下,没有反驳。 “既然这样,明天我去赌坊问问。” 听见许愿的话,伍拾明道:“谢谢恩人。” “不用叫我恩人,我只不过是帮你一把而已。” 许愿掀唇一笑,“我叫许愿,日后你直接叫我名字就是了。” 伍拾明用力点头。 许愿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道:“今日我还有事,刚刚给你收拾出来了一个房间,你先休息,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伍拾明点头,目光忍不住往门口看。 但他还是没开口。 许愿见状,道:“等我回来,明日去给你祖父找个地。” 伍拾明眼里蹦出一抹亮光,顿时喜笑颜开。 许愿笑了笑,没有答话,进屋换了一身衣服以后出门。 她出来的时候,伍拾明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扫帚,刷刷的在扫地。 许愿也没阻止,别上门出去。 等许愿离开以后,伍拾明慢慢靠近门口,听了一会儿以后,放下扫帚,蹑手蹑脚的走向许愿的卧房…… 第140章 不妨多待一会儿 伍拾明会做什么,许愿不关心。 她要去太尉府。 太尉府在长安街上,也是大户。 看门的小厮都有十个,两侧站着,堪比县衙。 许愿报了名字以后,便有小厮领着她去前厅坐下喝茶。 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出来,连管家都没有看见一个。 许愿也不急,安心等着。 直到夜色渐沉,才有一个人大步走进来,见她以后,立刻笑道:“许小友,久等了,久等了。” 许愿立刻起身,目光也跟着看过去。 来的人是宋天成。 宋天成,官至太尉。 也是天齐历史上,首个文官出身,最后做了武将的。 宋天成身后,跟着一脸阴沉的管家宋举。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来。 许愿道:“太尉,宋管家。” 宋举在许愿身上吃过亏,一直恨不得把许愿扒皮抽筋,此刻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主家说话,轮不到他开口。 他便在一旁站着,没有说话。 宋天成笑吟吟,招呼着许愿坐下,一边道:“不好意思,有些公务在身,让许小友久等了。” 许愿笑了笑,“不妨事。” 许愿虽然没有上朝,但是她知道,因为“似水县书塾失火”一事,宋天成已经停职,赋闲在家了。 如今的宋天成,哪有什么公务需要处理? 宋天成是故意让她在这里干坐着,准备给她一个下马威的。 宋天成来了,侍女很快又换了一杯茶。 宋天成这才道:“听说许小友自朔州而来?是为了参加国考。” 许愿点头。 “参加国考,不得跨县参试。” 宋天成轻轻摩挲着茶杯,目光徐徐上抬,看着许愿道:“许小友是准备进书院啊,还是想进文华宫?” 国考制度森严。 参试者乡试,县试都只能在户籍地参加。 否则,一旦查到跨县参加,不仅会取消成绩,还有可能禁考。 但这其中,也有例外。 那就是书院和文华宫。 书院和文华宫出来的,都不需要参加县试,也就没这个规矩。 只不过,进书院要砸钱。 进文华宫要有人脉,还要有钱。 只这两点,就已经把无数的寒门学子拒之门外了。 许愿颔首,“入文华宫为上,进书院为下,以诗阁参考为末。” 她语气不卑不亢。 宋天成却听出来了不一样的东西。 少年傲气。 他忍不住道:“许小友还当真是自信。” 宋天成虽是太尉,可心细如发。 他早年也是国考出身,取了二甲,而后又入了翰林,做了天子近臣。 许家灭门后,他更是一跃成了太尉。 官运亨通,也使得他心气高了不少,看人看事,都带着三分傲气。 他唯一不如意的,便是自己一直被丞相府压了一头。 宋修文不如齐盛新。 宋修月不如齐盛竹。 便是齐家的长女,都配做了太子妃,而他的嫡女,只能做一个三皇子妃。 纵然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但是他还是想博一博。 毕竟,富贵险中求。 听见宋天成的话,许愿却是笑了笑答:“宋太尉有些抬举小辈了,小辈只不过是在朔州没了出路,这才准备在京城谋生。” 宋天成端起茶杯,轻轻吹去上面的热气道:“哦?这怎么说?是得罪人了人?还是犯了事?” 还真是武将。 也怪不得他能想到那么下作的法子。 许愿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这么直接的问话。 连一点委婉都没有。 别说是她,换谁都能听出来,宋天成这话里的意思。 他想捏人把柄。 许愿心里这般想着,面上依旧是不露半分。 “想来太尉应该也知道,前些日子朔州打了仗,我老家那边县试,要停两年,加之书塾失火……” 许愿的话戛然而止,她看着宋天成微变的脸色,语气更加不疾不徐,“是以,晚辈只能换条路子。” 一旁,宋举眼观鼻鼻观心,不言语。 宋天成脸色微变不过片刻,他放下茶杯道:“原是如此,老夫还想着若是许小友遇到了什么麻烦,老夫还能相助一二,如今看来,应该是不需要了。” “读书人,本本分分上学,不会惹麻烦的。”许愿客套开口。 “本本分分。” 宋天成重复着许愿说过的话,不由笑出了声。 门外,有侍女进来道:“老爷,三小姐来了。” 听见“三小姐”三个字,许愿目光微微上抬,看了一眼宋天成。 宋天成没有诧异,直接道:“请进来。” 听见宋天成的话,许愿起身告退:“宋太尉既然还有家事,晚辈就不便打扰了。” “许小友这么着急做什么?” 宋天成笑吟吟的看向许愿,茶杯落在桌上,他话里也多了几分冷意,“既然已经来了,不妨多待一会儿,再走。” 宋天成刻意加重了“再走”两个字。 意思不言而喻:再坐一会儿,我不会扣下你,你也别想现在就离开。 “宋小姐毕竟是闺阁女子,见外男,恐怕于礼不合。” 许愿微微低头,话依旧谦卑。 “无妨。” 宋天成徐徐笑着,“许小友和婧儿是故友,不算外男。” 宋天成话落。 门厅里,便有婢女小碎步走了进来。 宋修婧跟在婢女身后,见到许愿那刻,她微微一愣,不过片刻又回神,朝宋天成行礼道:“见过父亲。” “坐。” 宋天成随意指了下面一个位置。 宋修婧依言坐下,目光却始终停留在许愿身上。 宋天成道:“听闻许小友上京,是为了似水县书塾一事?” 这是要提起正事了。 许愿正了正神色道:“是。” “可我记得,当初似水县的衙门就已经处理了此事,凶手也已经绳之以法了,许小友不记得了吗?” 宋天成笑吟吟的看向许愿。 许愿闻言,客气道:“太尉若是有话,不妨直说,我这个人不懂什么弯弯绕绕,恐猜错了太尉的心思。” 听见许愿的话,在下面沉默许久的宋举接话道:“许公子,老爷的意思,是希望许公子去大理寺解释清楚,齐家能给许公子的,宋家也能给。” 宋举说着,适时停下了。 宋天成又接话道:“不仅如此,老夫还能给你齐家给不了的。” 宋天成说完,看向了宋修婧,“婧儿也到适婚的年纪了。” 第141章 他必须死 听见宋天成的话,屋内几个人皆是一愣。 宋修婧抬眸,看了一眼许愿。 而许愿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宋天成身上。 许愿道:“太尉这是什么意思?” 宋天成哈哈笑道:“许小友这是准备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许愿道:“皇后已经指婚了。” 皇后指婚,那就是赐婚。 宋家必须嫁女。 “可三皇子不愿,许小友可得想明白,一个被皇室退婚的女子,日后应该如何自处?” 宋天成看着许愿,轻轻抚着胡须,压低了一些声音,又笑道:“还是许小友以为,老夫纵横官场十几年,会痴傻到因为一桩小小的案子而栽了跟头吗?” 宋天成话压的低,宋修婧听不见说了什么。 但是她看见许愿脸色变了。 顾不得其他,她起身道:“父亲,许公子与女儿,并无私交。” 宋天成看向宋修婧,脸上顿时严肃了起来,“有没有私交,轮不到你说了算,既然是女子,就不该过问男子之间的事情,好好坐着等便是了。” 宋天成话里的嫌弃溢于言表。 许愿微微皱眉,想着说上一句,又恐因为此,更加惹的宋天成不快,只能把话压下,开口道:“我和太尉府千金,的确没有私交,太尉今日,找错人了。” “我能给你丞相给不了的。” 宋天成起身,看着许愿,下着最后的通牒:“许愿,你若是识趣,就不该拒绝老夫,齐成恩那个人,温尔文雅,可老夫不同,老夫只有一个信条。” 宋天成低头,看着许愿,似是睥睨。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若是继续与丞相一党沆瀣一气,也别怪老夫不择手段,选择杀人灭口了。” 许愿起身,与宋天成平视。 她不疾不徐道:“太尉该不会也以为,今日我孤身一人,没有准备就来了太尉府?” 宋天成看着许愿,没说话,等着许愿的后文。 “宋太尉,我是来求学的,书塾一事为何,太尉不应该问我这个局外人,至于其他的,那就且走着瞧,纵然是蚍蜉撼树,我也会让你知道,有些人,即便是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能啃下对手一块肉。” 许愿说完,微微靠近了宋天成一些,声音更淡:“书塾一事,的确扳不倒太尉府,但若是太尉府藏了不该藏的人,我想……纵然先皇在世,也保不住你?” “你……!” 宋天成脸色骤变。 他看着许愿轻描淡写的神情,下意识的握紧了拳,眼里迸发出浓浓的杀意。 许愿退后一步,看穿了宋天成眼底的愤怒,她掀唇道:“宋太尉,有些事,人在做天在看,不可能不留痕迹的,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不招惹我,我也不会招惹你,不过就是一些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而已,可大可小……可轻可重。” 许愿每说出一句话,宋天成脸上就阴沉一分,直到他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许愿,你究竟想做什么?” “书塾一事,我要公道。” 许愿抬眸,对上宋天成凌厉的目光,她没有半分胆怯,反而更加的从容,“还有,即便是三皇子退婚,也要为三小姐,择一良婿。” 被突然提起名字,宋修婧一愣,下意识的看向了许愿。 “好,没问题。” 宋天成咬牙切齿。 说罢,他道:“宋举,送人离开。” 宋举不知道许愿说了什么,惹的宋天成如此暴怒,但他知道,能让宋天成如此震怒都要送人离开,足以说明,许愿握住了宋天成一个不小的把柄。 这个把柄,足以让宋家覆灭。 他上前一步,态度也和缓了起来,开口道:“许公子,请。” 厅房里安静了下来,等宋举回来的时候,宋修婧也已经离开了。 他屏退了伺候的婢女和小厮道:“老爷,可是我们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手中许愿手里?老爷为何如此忌惮许愿?” 宋天成咽了一口茶水,听见宋举的话,又想起了许愿所说之事,顿时觉得怒火攻心。 他道:“你可还记得,婧儿的生母?” 宋举仔细想了想,时间太过于久远,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更是想不起来。 宋举摇头道:“不记得了。” “可我记得。” 宋天成单手撑着额头,看着外面道:“那是老夫最爱的女子,若非是当时已经娶妻,我肯定会让他做正妻的,只可惜……” 听见这个,宋举忽然想起什么,立刻道:“老爷说的是从战场上带回来的那个女人?” 宋天成点头。 “这……” 宋举沉默了,一时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良久,宋天成道:“当年,若不是知道她的身份,我也不会痛下杀手,而后把婧儿送出京城。我兢兢业业多年,以为此事做的天衣无缝,可不想……” 不想,许愿竟然知道这件事。 宋天成费力的闭上眼睛。 宋修婧的生母,是哥舒族的公主。 当年先皇北上征战,那时候他身居太尉一职,自是陪同一起,在战火中,他对那个落魄的女人一见钟情,将其带回了京城。 那时候,他已经有了正妻,正妻还有了身孕。 是以,他只能哄骗着,告诉那个女人,也是正妻,才让那个女子愿意进宋家的大门。 可是,总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哥舒公主画像送来的那日,他才知道,自己府中的小妾,居然是哥舒部落的公主。 他带着画像去找那个女子,那个女子也冲进了他正妻的院子。 为了前程,为了名利,为了不让旁边知道他纳了敌邦公主,于是,他痛下杀手。 那个女人死后,他每日都浑浑噩噩的活着,直到宋修婧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像她的生母,宋天成没由来的生了厌恶之心。 就是那时候,他决定把宋修婧送去乡下庄子。 一来,是为了遮掩她生母的身份。 二来,是他不敢看见那张脸。 十几年了,这件事他都快忘记了,可偏偏许愿出现了。 甚至,还用此事威胁他。 宋天成抬眸,眼中杀意迸现,“许愿,留不得,他必须死!” 第142章 公子覃 许愿步伐轻盈,回了家。 许家的事,她是后面才知道的。 得益于在文华宫,也得益于调查许家的案子。 许愿知道不少高门的秘密。 这也是她那个木匣子中所呈上的东西。 只不过,那个木匣子被韦沉以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但是无妨。 那些东西,已经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若是需要,她随时都能找到相对应的证据。 她此前还未想过用这些证据威胁谁。 毕竟旁人也没有招惹她。 但是许愿现在不这样认为了。 没有足够的威慑力,在京城这些权贵眼中,她便是一个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不管是谁看见了,都想着来踩一脚,才能甘心。 许愿回家以后,角落里,一抹黑色身影悄然离去,奔向城外。 城外,华荣苑。 华荣苑是一套单独的住宅,占地面积极大。 甫一进门,便是假山造景。 在往里面走,入眼全是楼台亭阁,琼楼玉宇。 公子覃敲了敲门,而后快步入内。 北尧正在睡在躺椅上钓鱼。 日头不大,冬日的阳光落在他脸上,更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意。 听见脚步声,他睁开眼道:“公子覃回来了?” “见过三爷。” 公子覃在北尧身后停下,抱拳见礼。 “如何?” “太尉府中高手不少,属下未能靠近,没有听见屋内之人说了什么,不过,许公子不仅全身而退,还将宋太尉气了个半死。” 公子覃顿了顿,想起自己最后听见的,又道:“只怕宋天成此时,对许公子已经起了杀心。” 没有人希望被威胁,尤其是位高权贵者。 许愿一席话,从太尉府全身而退,也注定了以后会有不休不止的麻烦。 “她倒还真会挑事。” 北尧揉了揉眉心。 许愿气人的确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便是他和沈一川,都曾被气个半死不活的。 让人怪讨厌的。 湖中,鱼竿微动,鱼儿已经咬钩了。 北尧看见,耐心的等了一会儿以后,才提起鱼竿。 但是,依旧空空如也。 他不由喃喃道:“还是太心急了。” 公子覃听见北尧的话,明白话中意有所指,但她不知如何开口,于是干脆选择了沉默。 北尧没有执着于钓鱼。 见鱼儿跑了,他便转身,往室内走着,一边道:“边走边说。” 公子覃闻言,立刻跟在了北尧身后。 “许愿那边,还有什么事?” “许公子收留了一个乞丐,那个乞丐姓伍,属下已经开始调查了。除此之外,宋天成似乎是准备将宋三小姐许给许公子。” 说起这个,公子覃悄悄看了一眼北尧,见北尧神色如常,她小声道:“三爷可是中意许公子?” 听见公子覃的话,北尧步子一停,回头看着公子覃不言。 他生的俊美,便是没有表情,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公子覃又道:“属下早就已经知道了,许公子是女子,这也应当是三爷为何让属下去保护许公子的缘由。” 山河湖泊四人。 再加上她公子覃,以及宫内的成喜太监。 他们六个人自小就跟着北尧。 对北尧的性格也是了如指掌。 北尧和其他皇子不同,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也不严苛。 他更像是一位兄长,照顾着他们所有人。 是以,公子覃知道哪些话可以说,哪些话不能说。 而如今所说之事,可言。 她说的也不是假话。 得到命令前往似水县的时候,她还疑惑其他几个人都在似水县,为何北尧点名道姓让她去。 直到后面,她才看出来,许愿是一个女子。 许愿把自己的身份藏的极好,若非是她又一次意外瞧见许愿洗澡,只怕到现在都不知道,许愿是女子。 也是那时,公子覃便猜测,北尧可能喜欢许愿。 否则,以北尧的性格。 被拒绝一次,便不会开口第二次。 但许愿拒绝北尧不止一次,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北尧不仅没有生气,还依旧让她保护她,助她脱困。 帮忙就算了,连个名都没有留。 他所谓的利用许愿,也从来都只是说说而已。 对于有才华的人,北尧的一贯宗旨,都是若不能招揽,便立刻除之,防止日后成了自己的敌人。 这么多年,许愿是唯一一个例外。 因此,除了这个结论,公子覃想不到还有其他的可能。 风轻轻吹。 北尧道:“本宫会帮许愿,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她能搅动京城风云,也因为觉得她一个人太可怜,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 先前不言,北尧也在想着公子覃的话。 若是不知道许愿是女子。 他依旧会帮许愿,报答许愿的救命之恩。 这跟许愿是不是女子,没有半分关系。 更何况,她是许家的后人。 忠烈之后。 他不能坐视不理。 “若是如此,那应该是属下想错了。” 公子覃有些不相信,但她也没有傻到敢反问北尧。 罢了。 反正这种事,藏是藏不住的。 许愿能力太出众了,若她是男子,她也会动心。 不同于京城的娇娇女,许愿没有高架子,也不会盛气凌人,有情有义,有胆识有才华有能力有魄力。 这样的人,京城中许多男子都不如。 而且,许愿生的也好看,白白净净的,个子在男子中都不低,在女子当中,更是拔尖。 她也好奇,许愿日后会与什么样的男子成婚,亦或者,是扮做一辈子男人。 想到这个,公子覃不由得看了一眼北尧,而后道:“三爷不中意许公子,可许公子,似乎是喜欢三爷的。” 公子覃一番话,似是平地惊雷。 北尧骤然回头问:“你说什么?” 公子覃看着北尧道:“属下以为,许公子喜欢三爷,若非如此,许公子不会避三爷如洪水猛兽。” 北尧一时不知道如何言语,只能道:“为何?” “当然是因为三爷也很出众。”公子覃看着北尧,又道:“京城里人人皆知,三爷俊美,大多数女子都不及三爷十分之一,除此之外……” “本宫不是问这个,本宫是想知道,她既然有此想法,为何又避而远之。” 北尧蓦然想起陈山说过,要找一个了解许愿的人问问。 先前他没想起公子覃,此刻倒是觉得,公子覃最合适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可能有答案了。 第143章 送皇后离宫 听见北尧的话,公子覃倒是有些不知如何言语…… 但是,无语归无语,她还是认真回答道:“以属下看,许公子的志向,便是参加国考,为此甚至不惜女扮男装,想来这件事,于她而言,很重要,是以,她才不能让自己动心。” “还有可能是许公子准备扮做一辈子的男子,不去考虑这些事情,又或者说,许公子怕自己身份暴露,影响了公子。” 公子覃一一说着自己的猜测。 她在暗处保护许愿有几个月了,因此,她也算了解许愿。 越了解,她就越心惊。 许愿真的很厉害,即便是男子,都不一定能和许愿比肩。 北尧听到公子覃的话,也不由沉思了一下。 许久,北尧道:“说的有道理。” 公子覃没说话。 北尧继续道:“继续跟着,若有危险,不计后果,也要保下他。” “不计后果?”公子覃一愣,“三爷先前不是说,唯有危难之际方可出手,且不得透露身份吗?” 北尧如今的意思,更像是一定要保下许愿。 即便是暴露身份。 这……公子覃很难言喻。 “先前是先前,如今是如今。” “是。”公子覃点头。 两个人话落,陈山便走了过来,小声道:“三爷,皇后又去宫里了。” 为了和宋修婧的婚事。 皇后几乎日日都跑一趟静安宫。 这可是头一件的稀罕事,便是皇上都亲自过问过缘由。 北尧不喜静安宫。 他能掌权之际,便安排了一个替身替他住在静安宫,他则住在宫外的宅院。 有时候在京城里面,有时候在华荣苑。 北尧不怕被人发现。 一来是因为那个替身与他一言一行几乎都相似。 二来,皇后不喜,皇上忙于政务,脑子灵光一点的皇子都已经出宫开府了,他离开皇宫,不会被任何人发觉。 但……他骗不过皇后。 皇后对他的行为,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皇后不敢让他犯错,会牵连到太子。 太子,才是她的心头宝。 北尧目光冷了下来,又欲吩咐随意找个理由打发了,想起许愿,他开口道:“陈山,准备一下,回宫。” 静安宫一如既往的静谧。 主殿里,熏香寥寥。 北尧进去的时候,就看见皇后在主位上坐着,和以前无数次一样。 他走过去,在皇后对面坐下,开口道:“母后最近来儿臣宫里,越来越频繁了。” 皇后无视了北尧的话,直接开口道:“何时订婚。” 若非是为了宋家的兵权,皇后根本就不想来静安宫。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北尧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就会无端的想起才生下北尧的那段时间。 那段日子,她是真的想掐死北尧。 若非是乳婆把北尧抱走了…… 皇后思绪一顿,看着北尧,神色更冷:“钦天监那边,说你没有去,可是还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母后想帮皇兄拿到宋家的兵权,为何不给皇兄赐婚呢?” 北尧微微笑着,不疾不徐的倒茶,又道:“或许,会更加合适一些。” “本宫做什么,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皇后语气越发冰冷,“北尧,本宫已经赐婚了,哪怕是你不想娶妻,你也只有接受这一条路。年关将至,婚事,还是在年前定下来,最好。” “可儿臣怎么记得,宋家这两日,正被调查着呢?母后是真的不担心宋家因此丢了兵权啊。” 北尧徐徐笑着,看见皇后脸色变了,他笑意更深了一些,“还是说,母后就这么肯定,宋家一定能守住自己手里的兵权?” 皇后看着北尧,紧紧的攥着拳头,直到愤怒被平复那刻,她道:“北尧,你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了。” “哦,那看来母后还是觉得,我才是那个最大的威胁。” 北尧轻轻笑了。 不似平日里的假笑,而是充满了自嘲的浅笑。 北尧说完,忍不住站起了身,背对着皇后道:“本来我觉得,那个位置没什么好的,都是一些孤家寡人,给我我都不乐意,可母后,你的偏爱让我觉得,我一定要坐到那个位置,唯有坐上那个位置,你才会正眼看我一眼。” 北尧回头。 皇后神情依旧未变。 “所以,你别想着成婚以后,我便会前往封地,我要留下来,我要让你看着,我是如何一步又一步,坐上那个位置的。” 北尧声音很浅,带着一丝冰冷。 “那上面坐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太子。” “你真是个孽障!” 饶是皇后定力再好,此刻也不由得咒骂出声。 “北尧,圣旨已下,你没得选。” “还能反悔,不是吗?”北尧看着皇后,浅色的眼眸里,深深映出了他那讥讽的笑容。 “母后,要不你我赌一场,看看这婚事,会不会变成一桩丧事。” 皇后没说话,气的拂袖就走。 以她对北尧的了解。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北尧一定不会妥协的。 而且,他一定还有后招。 毕竟,这是最极端的处理方法。 北尧一旦做了这种事,也就无缘成为储君了。 看着皇后离开,北尧放下杯子,语气淡漠:“成喜,送皇后离宫。” 成喜早就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此刻听见北尧的话,忙不迭的握着拂尘追了上去,送皇后离开。 皇后走了。 公子覃出来道:“三爷,今日……” “无妨。” 北尧摇头。 话落的那刻,他已经遮掩完了脸上的悲伤。 他的行为,对自己的母亲,是为大不敬。 若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他也不想这样面对皇后。 可他没得选。 他曾经多希望得到一点母爱,如今就有多么的厌恶。 陈山道:“公子,我们手里如今有的证据,只怕不足以扳倒宋天成。” 好歹也是太尉,纵横官场数年。 就像宋天成常常自夸道:“老夫做太尉时候,你们好多人都没有出生哩。” 这样的人,在朝中门客众多,关系网极为复杂,最不好对付。 听见陈山的话,公子覃想起今日的许愿,便提了一嘴道:“我们手中可能没有,但属下以为,许公子手中一定有。” 公子覃说完,期冀的看着北尧。 北尧道:“那是她保命的东西,应该不会轻易说出来?” 第144章 我可以起誓 “就因为是保命的东西,许公子若是说了出来,就足以证明三爷在许公子心里的地位。” 北尧想着公子覃说过的话,人已经不知不觉到了许愿院子外面了。 月明星稀,小院里面时不时传来一两句说话声。 北尧想起公子覃说许愿收留了一个乞丐。 他微微蹙眉道:“陈山,去敲门。” 陈山利落的应了一声,上前去敲门。 京城有夜市,因此几乎睡的都比较晚。 但是,即使如此,也鲜少有人会夜里拜访做客。 是以,听见敲门声,许愿还愣了一下,思索着谁可能这么大晚上过来找她。 伍拾明反应快,开口道:“我去开门。” 许愿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小心”,伍拾明就已经跑出去了。 许愿也急忙出去。 不是她谨慎,而是她怕宋天成那老匹夫派杀手前来,伍拾明应付不了,还被她连累了。 伍拾明取下木栓,拉开门和面前的人四目相对。 陈山一身黑色劲装,腰间配着长剑,一身杀伐气息。 伍拾明在赌场混迹多年,早就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 他的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人,不好惹。 见陈山一直不说话。 伍拾明壮了壮胆子道:“阁下来找谁?” 陈山不苟言笑道:“许愿。” 他话音落,许愿也正好追了出来。 陈山比伍拾明高了一个头不止,许愿一眼就瞧见了。 许愿道:“陈山?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许愿出来,陈山便直接无视了伍拾明朝着许愿道:“公子要见你。” 说完,陈山侧了侧身,露出了身后的北尧。 北尧还是一身翩翩白衣,衣袖口用金丝勾勒着数朵寒梅。 和往日不同,他并没有带着扇子,却无端更多了一抹书生气。 许愿走过去问:“还有什么事?” 许愿觉得,自己白日里说的话已经够清楚了。 可这个人对她的好,已经超出了正常朋友的关系范围了。 而且,在外人面前,她是男子。 寻常人应该连一点心思都不会起? 许愿想着,心里也不免忐忑了起来…… 难不成这个人还有什么断袖之癖? 许愿还没猜想完,北尧就开口了。 “深夜找你,自然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 北尧说完,转身道:“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说。” 许愿跟上北尧。 伍拾明有些不放心,也想跟着一起,还没有越过门槛,陈山便抬了一只手起来。 他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不准靠近。 伍拾明只能歇了心思,看着许愿离开自己的视线。 北尧没走多远,虽然是在京城,但还是可能有潜伏的杀手。 茶楼都已经关了门了,北尧便找了一个没有收桌椅的面摊坐下,而后对许愿道:“坐。” 许愿坐下以后,直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北尧的面容藏在面具之下,许愿猜不到北尧如今的神情,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北尧道:“今日你没有收账本,去了太尉府还能离开,想来,你手里应该有宋天成的什么把柄?” 许愿心微颤,许久,她道:“你怎么知道?” “太尉府附近,有我的暗桩,他们在监视太尉府。” 北尧真假参半的说着,“不过,他们靠不了太近,因此听不见什么谈话的细节。” 闻言,许愿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差点以为还真有这样的高手,若是那样,日后她说话,还得附在人耳边才行。 见许愿模样,北尧忍不住道:“怎么,突然一下就放心了是吗?” “我只是害怕有一天,我也被人监视着,那时候说话都要小心翼翼,多不自在。” 许愿说完,也没有瞒着北尧,直接道:“你猜的不错,我手上的确是有他的把柄。” 许愿说着,忽而瞥了一眼四周问:“会有人听到我们两个人说话吗?” 北尧闻言,不由笑道:“自然不会。” “那便好。” 许愿点了点头,明显又松了一口气。 北尧笑,“先前的事,你还没有说完。” “我已经说完了。”许愿看着北尧,又道:“我手里,的确有他的把柄,宋天成不敢动我。” “所以……”北尧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以最直接的办法问:“那是什么?” 许愿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需要这个把柄。” “你要宋家兵权,不是应该徐徐图之吗?” “比起宋家兵权,更急的,是三爷的婚事,皇后已经赐婚了,可三爷并不想娶妻,他不能违背皇后的命令,便只能从其他地方下手,比如,让宋家主动拒婚。” 北尧语气异常平静。 他说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三爷是三皇子,即便不娶,依旧是三皇子,可宋修婧呢?” 一时之间,许愿心里没由来的闷了起来,她道:“一个被皇家退婚的女子,又或者说是拒绝了三皇子的闺秀,你叫她日后如何嫁人?再者,得罪了皇家,又没有好的出路,在宋家,她又该如何生活?” 宋修婧如今的处境,都已经是举步维艰了。 许愿不能想象若是再被退婚,宋修婧会如何。 明明,明明前世不是这样的…… 明明前世宋修婧嫁给了三皇子,做了三皇子妃,后面又成了太子妃。 为什么如今一切都变了…… 一开始的时候,许愿的确是抱着接近未来皇后的念头接近宋修婧的,可相处了这些时日下来……许愿无法劝自己冷眼旁观。 起码,她不能让宋修婧因为自己毁了。 “宋修婧的事,我会处理,我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北尧早就已经有了准备,此刻这些话,他早已在心里默念数次了,说完以后,他又道:“可若是宋家不曾退婚,那死的人,便会是办事不力的我,许愿,你愿意帮我一次吗?” “这怎么可能?” 许愿“蹭”一下的站起身,“谁会这样卸磨杀驴?” “三爷。”北尧说完,又叹息了一声道:“都言伴君如伴虎,我亦是如此。” 许愿重新坐了回去,她看着北尧,透过那张洁白的面具,看向他的眼睛。 许久,许愿道:“你信我吗?” 北尧点头。 “信我,那在听了我说的话以后,不要问我是从何处的来这个消息的。” 北尧竖起手指道:“我可以起誓。” “也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许愿按下了北尧的手,缓缓开口道:“太尉府中,住过一位外邦公主,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宋天成,免不了被抄家流放。你拿这个威胁他,想来……应该是有用的。” 第145章 送你 北尧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宋天成能被此事威胁,就说明这件事足够大。 同样的,他也做好了许愿不会说的准备。 可他没有想到…… 居然会是这种消息。 如果是这个把柄,那的确可以逼宋天成抗旨。 毕竟,一个是抗旨,一个是满门抄斩,这其中的取舍,明眼人都会做。 没听见北尧说话。 北尧带着面具,许愿也猜不到北尧的心思,便又开口道:“我从何处得知的,你别问我,我手里也没有证据,但是我相信你以你的本事,能够查到。” “宋天成不会把这么危险的人留在府中,发现其身份,必然是第一时间杀了,以绝后患,又或者是送去一个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但我觉得,以宋天成的为人,他宁可错杀,不会放过。” “这个女子,是如今哥舒可汗哥舒妄的妹妹,先皇当年北上,御驾亲征,宋天成陪同一起,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你可以找一些旧人打听,又或者去歌舒部找哥舒公主的画像,再查一查十几年前宋天成有没有处置一批丫鬟小厮,就知道了。” 许愿一股脑的说完,有些口渴。 但是没有水,她只能忍着,继续开口道:“我能告诉你了,就这么多,我已经用这个理由威胁过宋天成了,你若是想成事,可能还要拿出一些证据才行,只不过,兔子急了也咬人,你当心宋天成下死手。” 听完许愿的所有话,北尧心里已经有决断了。 他认真开口道:“谢谢。” “不用谢。” “你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日后碰见宋天成,你又怎么办?” “我快入进文华宫了。” 许愿顿了顿,觉得话也不能说的这么死,便又开口道:“我会点武功,可以防身,再者,你查十几年前的事,肯定需要一些时间,我用这些时间努力让自己出名就是了。” 她从来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面。 总之,办法总比困难多。 听见这句话,北尧微微色变,不由得想起公子覃说过的话。 北尧顿了顿,从衣袖里拿出一只袖箭,沿桌面推到了许愿面前道:“若是遇见解决不了的危险,射向天空,我的人会第一时间赶来救你。” 许愿挑了挑眉,“还有这好东西。” 许愿也没犹豫,拿到手上便研究着怎么戴。 她知道这种东西。 可她没见过,或者说,是没有近距离的接触过。 “你把这种秘密都告诉我了,我自然会保你平安。” 北尧说完,见许愿还在弄那个袖箭,他走过去,握住箭柄道:“我教你。” 说完这个,北尧忽然觉得有些耳熟。 想起以前自己也是这样教许愿把脉的,他不由问道:“最近看医书看的怎么样?” 北尧知道,不论发生什么,不论条件如何艰苦。 许愿每日都要看一个时辰的书。 她在努力的,一步步的强大自己。 “可以问诊了。” 许愿如实回答。 见北尧要给她弄,许愿索性直接把手伸了出去道:“就一只啊?这种防身武器,不应该越多越好吗?” 北尧笑了笑,握住许愿的手腕,给她带着袖箭,一边道:“若是想要,我下次多弄一些,送你。” “那就多谢了。” 许愿没拒绝。 她的情报,值这些东西。 听见许愿欢快的话,北尧目光也不由落在了许愿脸上。 许愿也生的好看,做男子总有些秀气,可若是看作女子……那是正合适的。 许家人的容颜,都称得上上乘。 先皇的皇后,也就是许家的小姐许溪,更是名动京城的大美人。 有才,有德,有颜。 只可惜,红颜薄命。 已经弄好了,北尧抬起许愿的手道:“遇到危险,手臂朝上,按这里就可以了。” 许愿跟着摸了摸,却没按下去。 看着手腕上小巧的袖箭,许愿唇角笑容更大了一些,“谢谢。” 踩着月光回去。 许愿才到门口,就看见伍拾明和陈山面对面站着。 两个人脸色都不好。 北尧率先问道:“怎么了?” 陈山面不改色道:“公子,这是一个扒手,这样的人,不应该就在许公子身边。” 听见陈山的话,伍拾明脸上顿时涨红,立刻反驳道:“我那是实在没办法了,我要葬我的祖父!怎么,我偷钱就不是好人,你杀人就是做好事吗?” 伍拾明看向陈山腰间散发着寒意的佩剑。 这剑下,要是没死五十多个人,都没有着冷冽的杀气。 “我是有任务在身。” “我也是为了活着。” 两个人还在争执。 许愿见状,开口劝道:“陈公子,你就放心,我这屋子里面,除了几本破书,也没有什么可以偷的,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许愿说完,回头看向北尧道:“你说是?” 陈山不是能做主的那个人。 是以,许愿把话丢给了北尧。 本以为北尧会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不曾想,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北尧道:“书亦是无价之宝。” 伍拾明闻言,气的差点跺脚! 北尧又道:“在这个院子旁边,我还有一处院子,不妨让伍公子住在旁边?如何?” 北尧看向许愿。 听见北尧的话,不等许愿点头答应,陈山立刻道:“公子,这样不妥?” “是啊,这不妥。”许愿摇头,“这住院子,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接下来,更何况是再来一个院子?” 许愿也希望自己和伍拾明分开住。 毕竟她是女子,伍拾明又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精,长期住在一个院子里,许愿怕自己身份泄露了。 可这个院子都是沈一川让她住的…… 若是再收一个,这恩情,她还不完。 听见许愿的话,北尧淡声道:“你忘了,你才帮了我,这不过是一点谢礼而已。” 许愿皱眉:“可……” “就这样说好了。”北尧打断许愿的话,最后看向伍拾明道:“明日我让人把院子收拾出来,就委屈伍公子换个院子了。” 伍拾明想说自己不去,瞧见许愿也没开口,他默了默道:“我真的不是扒手,我不偷东西。” 他若是搬了,那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北尧闻言,看了一眼许愿,而后道:“伍公子,我并非说你是扒手,只是许愿明年要参加国考,需要一个安静的院子学习。” 北尧说完,负手而立,开口道:“陈山,还不给伍公子道歉?” 北尧都发话了,陈山只能不情不愿的开口道:“伍公子,先前是在下冒犯了,对不起。” 第146章 那就不是皇子 等北尧和陈山走了以后,伍拾明才问:“许愿,他们两个都是什么人啊?在京城里可以佩剑的人可不多,而且那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花花架子,肯定是顶尖高手。” 也不对。 伍拾明见过追风堂的杀手。 那些人像蛇一样,喜欢藏在暗处捕杀猎物,不会轻易暴露自己。 可那个人不一样。 他就在明处。 伍拾明知道,没有实力和地位,不会有他那样的气势。 许愿闻言道:“朋友。” “朋友?” 叫许愿要进屋,伍拾明跟着一起,追问道:“哪里的朋友?我看后面那个人,一身不菲,加上他的侍卫……” 伍拾明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许愿却停了下来,回头问道:“你想说什么?” 伍拾明四处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许愿,小声道:“似皇室中人。” 听见伍拾明的话,许愿愣住了。 她不止一次的怀疑过沈仁耀的身份。 甚至就觉得,沈仁耀只是一个替身,他是北尧,是天齐的三皇子。 可如果他是三皇子…… 那也说不通,北尧不可能离开京城这么长时间。 到京城那日,她也打听过,三皇子北尧一直在京城,只是偶尔出城小住。 总不能……是太子? 许愿也觉得不可能。 太子已经娶妻,又是储君,若是一连消失几个月,在京城里,是瞒不住的…… 可皇室之中,除开太子北元,三皇子北尧,其他皇子年纪都不大。 许愿想着,冷不丁的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谁说皇室之中只有这两个皇子? 还有一位。 前皇后许溪,也曾有过孩子。 只不过,那个孩子夭折了…… 想到这里,许愿还是觉得这个想法太荒谬了,于是她问:“你一直在京城,可曾听说过三皇子要出去游玩?又或者是太子离开了京城?” “这怎么可能?”伍拾明一惊,“太子是储君,无召令离京,视为谋反,三皇子亦然。” 伍拾明说着,想起自己先前的猜测,也暗暗摇头道:不可能。 不可能是皇室之人。 皇室那几个皇子,除了太子住在宫外,其他人都在皇宫里面住着。 皇宫,点卯以后,就不准人随意走动了。 没有任何人能在这时候出来。 除非是皇帝…… 伍拾明没有见过皇帝,但那男子的年龄,显然是对不上的。 “那就不是皇子。”许愿说出了结论。 她也怀疑过,可她总觉得不可能。 总不能,那两个人有分身术? 如果真的是这样,许愿还是更偏向于那个人是三皇子。 但又或者,他没有欺骗她,就是沈仁耀呢? 想到这里,许愿顿了顿,决定什么时候有空,去沈府看看。 倒时,一切就都明了了。 听见许愿的话,伍拾明就要点头,而后又觉得不对,惊讶道:“许愿,你不是说他是你朋友吗?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每个人都有秘密,你也一样,不是吗?我是知道他的名字,可保不齐我知道的,也只是他的一个假名而已。” 许愿没有说太多。 今日耽搁了不少时间,她立在门前道:“我要看书了,你早些休息。” 伍拾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 夜里,偏房之中 伍拾明睁开了眼。 许愿的房间,灯已经灭了,他起身,借着月光出去。 院子外面,一声鸟叫传来,伍拾明翻过院墙出去。 见到伍拾明出来,黑衣人立刻道:“伍爷,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没什么。” 伍拾明没有解释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小院里没什么动静,许愿也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他很放心。 “漕运一事,如何了?” “截下了,只不过这么大一批货,怎么出手,我们会不会被人盯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怕什么?只要有钱可赚,多的是疯子来谈合作。” 伍拾明脸色骤冷,与白天胆怯的模样判若两人。 “那……”黑衣人还是拿不定主意。 伍拾明想起许愿问的,突然笑道:“约太子,毕竟我们手里,还有太子的把柄,有这个做保障,合作起来,才更安心。” 听见伍拾明的话,黑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是。” 杀人截货这种事,本就被人所不耻。 此前也没有任何人胆大到敢和皇子合作。 黑衣人想提醒伍拾明,当心阴沟里翻船。 却又觉得伍拾明自出现起,就一路顺风顺水的,从来没有失算过,他应该相信伍拾明。 黑衣人离去以后,伍拾明抬眸看了一眼,月明星稀。 他没有继续待着,快步回了院子里面。 屋檐之上,一直守着许愿的公子覃也慢慢睁开眼。 见到伍拾明回了屋子以后,她勾唇笑道:“狐狸尾巴,还是藏不住啊。” —— 夜里发生了什么,许愿不知道。 她起床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画了一幅画像。 不是大画,只用一张和手差不多大小的画纸,方便携带。 画好画像以后,她伸了个懒腰出门。 冬季,院子里面落叶不少。 伍拾明已经拿着扫帚扫干净了,脸冻的通红。 见到许愿出来,他殷勤道:“我见厨房有米,就熬了一点稀饭,吃一点,好用功看书。” 许愿看着伍拾明,不由笑了,“我带你回来,不是让你做这些事的。” 许愿是希望伍拾明可以帮她赚钱的。 虽然不急于一时,但也不该浪费时间。 听见许愿的话,伍拾明愣了一下,有些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索性许愿并没有执着于这件事,她喝了粥以后,把碗洗干净,戴起帽子叫伍拾明。 “走,今日给你祖父选个好位置,明日买地,葬下。” 若说先前是一愣,那么此刻伍拾明已经惊呆了,他甚至忘了答应,反而是反问道:“你说什么?” “给你祖父买地,下葬。”许愿再一次重复。 天齐的土地,都是私有制的,在富商手中。 百姓想种地,只有在富商手中买地或租地,若是随意安葬亡人,那些富商会直接报官抓人。 因此,有不少穷人都会卖身葬人。 把自己卖了,葬自己的父母,也是为自己谋一个出路。 听见许愿的话,伍拾明紧了紧扫帚,开口道:“好。” 第147章 哥舒幸 葬自己祖父的地方,伍拾明一早就选好了。 许愿到的时候,看见旁边一个无字碑,不由一愣,问道:“这是谁的?” “这……”伍拾明挠了挠头道:“大概是其他人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也不知是谁,连名字都不写清楚。” 许愿看着,没由来觉得一阵落寞,不过片刻,她又开口道:“或许,这也算好的了,起码还有一个墓碑,有些人连墓碑都没有。” 比如先前的伍拾明。 许愿不想多说,怕伍拾明伤心。 见伍拾明已经看好了地方,她也不欲多加插手,给了伍拾明银子,让他去买地,自己则先行回家。 伍拾明握着手里的银子,看着已经远去的许愿,不由出神,直到那一抹影子彻底消失以后,他方才开口道:“许愿,若是早些认识你就好了,可如今的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命运,没有给伍拾明回头的机会。 这边许愿回了京城,将近年关,街上买的东西大多都是红色,看起来就让人觉得热闹。 许愿图吉利,买了一些红灯笼。 还未到家,远远的就瞧见一条巷子都被人堵住了。 来的人都提着盒子,或是装着精致的糕点,或是其他东西,总之,格外多。 许愿提着灯笼,反而有些格格不入。 回家的路被堵住了。 许愿耐心的等着,许久也不见一巷子的人散开,她便着一个面色和善的人开口问道:“兄台,不知道你们在这里是做什么?” 被许愿叫住那人听见这句话,眼睛依旧看着前面,没回头,也没有不理人。 他说:“听说昨天在诗阁得了魁首的人就住在这里,如今,有很多人想拉拢这个才子,据说,丞相和太尉都为了这个人,大打出手呢?” 那话说的叫一个惟妙惟肖。 许愿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全然忘记了自己就是本尊,又问道:“既然这样,那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挤?那人不选太尉府,也要选丞相府?” 最重要的是,有外面这些人什么事? 听见这话,一直努力往前挤的人终于回了头,谆谆教诲:“年轻人,你还是太年轻了,我是不能让那个魁首投身于我的门下,但是,我可以趁机送礼啊,正所谓之,锦上添花!” 说罢,他又回头,扭着身子,努力的往前面挤。 人群最前面,站着齐盛新和宋修文。 两个人都是一身锦袍,少年有数不尽的意气,这便是最好的装饰。 以这两个人为中心,身后数步才有那些争先恐后来送东西的人。 只不过,挤在前面的人是在议论许愿会做谁家的门客。 而后面的人只想拼命往前挤,好把自己的礼物送出去。 齐盛新闭眸,不受四周喧嚣的影响,如同一位遗世独立的仙人。 一旁,宋修文就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了。 他几次三番的问时辰,见门还未开,便嘀咕道:“这人气性未免也太大了一些?我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他都不出来,该不会是怕了?” 说完以后,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宋修文又找补道:“不过我们也不是找他的麻烦,怎么就都不出来呢?” 齐盛新依旧没说话。 许愿见的确挤不进去,退后几步,想到了太师府。 她想去太师府看看。 最重要的是,看看沈仁耀是不是沈仁耀。 又恍然觉得,贸然登门似乎有些不好。 思来想去,许愿还是找了一家茶楼,点了一个最便宜的茶,在角落里坐下。 京城里,关于诗阁魁首的消息,早就已经传开了。 这一次,比以往都要惊艳。 因为,有两个人都力压了宋修文。 要知道,开赌局的时候,得知宋修文会参加,因为,押宋修文的人最多。 宋修文这个人,虽然不如沈一川,齐盛新之辈,也是一个很厉害的才子,就连这样的人都输了,难以想象榜上另外两个人,多么厉害。 一个许愿,一个佚名。 第二个人查不出来,先前讨论的话更多,一夜以后,这个讨论的中心,就变成了许愿。 据说,许愿可是太尉府和丞相府争先要拉拢之人…… 许愿把那些话听在耳中,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丞相府为何帮她,许愿不知道。 可太尉府如此,是冲着她的命来的。 想到这里,许愿还有些讶然,丞相府为何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跟她示好? 许愿可不认为自己有那个实力,值得丞相高看一眼。 但这件事,她想不明白。 许愿握着茶杯,无聊的看着窗外,没多久,她面前就又坐下了一个人。 是一个男子。 模样有些怪异,坐下以后就看着他,没有说话。 许愿有些不舒服。 四处看了一眼,发现空位置不少以后,她起身,换了一桌。 那个人便也跟着她,又换了一桌。 这时候,许愿算是明白了,这个人就是冲着她来的。 于是,她好脾气的开口道:“不知公子有什么事?” 那人看了她一眼,也很直接:“我找你,有重要事。” 许愿皱了皱眉,一时间还未想明白是什么。 那个人碰了一点茶水,在桌上写下两个字。 不等最后一笔写完,许愿抬起手,用袖子擦去了那两个字。 她脸上表情未变,起身道:“你跟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许愿不知道有没有人监视自己,跟踪自己。 所以,她要找一个空旷的地方。 防止被人跟踪。 哥舒幸没有犹豫,跟着许愿出去。 许愿沿着护城河走,走到四面都没有住宅之时,才停下回头问道:“哥舒可汗派你来的?” 哥舒幸点头道:“可汗让我来保护许公子安危,一并负责赚钱一事。可汗说,许公子要参加国考,作为一个读书人,不方便出面。” 许愿了然。 这是来催促她加快行动了。 想到这里,许愿问道:“可有住的地方?” “许公子家隔壁。” 哥舒幸说完,又道:“隔壁的隔壁。” 听见这其中的差别,许愿挑眉问:“这是什么意思?” “昨日隔壁那一户本来要卖院子的,不知为何,今日一早又反悔了,我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更旁边一户。” 哥舒幸说完,又道:“我来京城有两日了,怕麻烦许公子,安排好一切以后,才现身的。” “我知道了。” 许愿点头,一边道:“你先回去,我有消息的时候,会通知你的。” 哥舒幸看着许愿,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转身就走。 还未离开,又听见许愿道:“等一下。” “怎么了?”哥舒幸回头问。 “我想先麻烦你一件事。”许愿看着哥舒幸,又道:“不麻烦。” 第148章 像一个骚狐狸 许愿从茶楼出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了。 街上依旧还有一些人在等着,颇有破釜沉舟,不等到许愿绝不离开的气势。 许愿犹豫着要不要再回茶楼,坐一个下午,身旁一辆马车驶过,紧跟着,是陈山的身影。 “许公子。” “陈大人?”许愿回头,有些诧异。 “是在下。”陈山抱了抱拳,开口道:“我家公子在宫外有一处别苑,请许公子去转转。” 陈山说完,看了一眼许愿身后,又隐晦的开口道:“许公子也不想今日不得清静?” 清静,自然是想要的。 否则许愿也不会直接去茶楼坐一个上午了。 可……过了时辰就回不来了,她在城外住一夜倒是无妨,伍拾明呢? 看出许愿心里的担忧,陈山笑道:“许公子不必担心伍公子,公子已经安排属下去通知伍公子了。” “那就麻烦了。” 许愿没有再犹豫,跟在陈山后面,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晃悠悠的出城。 北尧正在煮茶。 他手指细长又白净,本就好看,拿着茶壶,轻轻倒着茶水,更有一番风味。 于是乘坐马车,他并未戴面具。 也不似在似水县时头发一丝不苟的束起,而是落了两丝在两侧,颇有江湖侠士之风。 许愿看着,不由道:“沈公子当真是好看,只可惜无缘见三皇子殿下。” 听见前面一句话,北尧还在笑。 心道怪不得第一次见他时,许愿出了神。 先前觉得许愿是男子,还觉得有些冒犯。 此刻他倒不这样觉得了。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许愿见了他,自然不会再觉得京城里有谁家公子能比得过他。 只不过,听得后面那一句时,北尧有些不明所以,他问:“怎么突然就扯到三皇子了?” “人人都说三皇子殿下是京城最为俊美之人,我不知道沈公子和三皇子殿下比起来,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许愿说完,忽然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些冒犯了,想起第一次见这人时的冷淡,便又解释道:“我就是单纯有些好奇,没有其他意思。” 北尧轻笑了一声,问道:“若是碰上美人计,你该如何?” 许愿闻言,认真回答道:“缴械投降。” 北尧笑容更深。 他把茶杯递给许愿,懒懒的靠着,一边道:“昨天你说的事,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只不过那公主的画像,有些麻烦,一来一回,恐怕也会耽误不少时间。” 听见这个,许愿道:“画像的事,我已经解决了,你查其他的便是。” 北尧有些诧异,“你怎么会查这个?” “碰巧。”许愿没有说哥舒幸的事。 马车已经出城了。 许愿见车帘被风吹起,偶尔的一点绿色,不由兴起,直接把车帘打开了道:“我记得才到京城那日,我看见了三皇子的马车,若是那日的风有今日大就好了。” 北尧挑了挑眉,“你就这么想见三皇子?” “有点。”许愿点头。 毕竟是以后的帝王,毕竟是一个自己逆天改命的人。 许愿当然想看看。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她这两天在思考另外一件事。 前世,她查许家的案子查了很久。 在许府做过事的老人,各种绣房铺子,乃至于大理寺的卷宗等等…… 但几乎毫无所获。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前朝大臣,开始搜集他们一些证据,希望能从这些人嘴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依旧收获不大。 那时候她就猜测,参与许家一案的官员众多。 韦沉以的出现,证明了她的推断。 的确有很多大臣,都参与了这个案子,且获利不小。 但不管其中有多少人陷害……若是没有上头那位人点头,对许家的处置,也不会这么快。 所以,许愿猜测…… 许家冤案,跟皇帝多少也有些关系。 这也能说明许文贤为何是在先皇战死沙场以后才决定上京。 如今的皇帝,和先皇是兄弟。 若是她真的要为许家翻案,那就是在打先皇的脸。 作为先皇的弟弟,而今的皇帝,也可能会选择息事宁人…… 可下一任皇帝就不一定了。 先皇和三皇子,是叔侄关系,也没有什么情谊。 再处理这个案子上,才能真正做到大公无私。 是以……许愿一直坚定的不能参与到夺嫡之争的念头,也松动了不少。 可她还是不敢赌。 不敢赌三皇子在知晓她是许家后人以后,会不会,第一个就把她给出卖了。 听得许愿的话,北尧笑道:“那不若我替你引荐,你再好好看看,我与三皇子谁更俊美。” 听见最后一句话。 许愿不适的看了一眼北尧,有些嫌弃,“我怎么觉得今日你比那些女子还要做作,一门心思都在散发自己的魅力……” 说到最后,许愿都有些说不下去了。 以前见北尧,那人端端正正的,手里拿着折扇,客套又疏离。 今日却是截然不同。 像一个骚狐狸。 “骚狐狸”三个字,许愿不敢说。 她怕北尧一脚把她踹下马车,今夜又得在城外过夜了。 北尧:“……” 无言,无解。 北尧不知道如何回答,便道:“说起太尉府的事,我倒是在想另外一件事。” 知道北尧在岔开话题,许愿配合的问:“什么?” “你先前跟我说,若是真有这个人,太尉府做法应该是立刻把人杀了,又或者送出府。” 北尧重复着许愿昨日说过的话,最后道:“你可知道宋家三小姐,宋修婧的经历?” 听见这句话,许愿不由得坐直了身。 北尧见状,又开口道:“据说,她的生母很漂亮,可后面生病去世了,不久以后,宋修婧就被送到了庄子上,一待就是十年,而据我所知,宋家庶子庶女不少,唯一一个被送出府的,只有宋修婧。” 昨夜,北尧让人去查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 如果那个人生下的孩子是宋修婧的话…… 许愿愣住,“应该不会这么巧?” 前世,这件事并未有人觉察。 她也不知道宋修婧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 若那女子真的是宋修婧的话…… “若是如此,那沈公子还是劝劝三皇子殿下,娶了宋小姐。” 许愿说着,心里并无负担。 前世,宋修婧本来就是三皇子妃,而后成了太子妃。 如果三皇子娶了宋修婧,宋修婧又是哥舒公主的女儿,那三皇子可以借这一桩婚事下了宋家的兵权,还能得哥舒部落的支持。 可谓一举两得。 许愿的话,北尧并不意外,只不过,他还是道:“若是三皇子殿下依旧不肯呢?” 第149章 你就不怕被惦记吗? 许愿反问:“为何会不肯?” 北尧顿住了,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许愿道:“他既然有心争那个位置,自然就应该明白,娶宋修婧,是他最大的助力。” “难不成储君之位,只有靠娶宋修婧才行吗?”北尧依旧反问。 “当然不是,只不过,他是皇子,选择自然比很多人少,若真成了储君,只一个宋修婧算什么?后宫三千这四个字,可不是假的,既然都会有那么多人,多一个宋修婧又何妨?” 许愿看着北尧,突然有些不明白了,“若我是你,肯定会第一时间把这件事查清楚,若是真的,立刻告诉三皇子,马上完婚,最后再借此事拿宋家的兵权,今日你怎么有些拎不清呢?” “我……我那是想找一找,有没有其他的,更好的办法。” 北尧看着许愿。 那目光让许愿有些不适,她动了动,看向马车外面道:“你别这样看我,让人怪不舒服的。” 北尧笑了声,收回目光,徐徐问道:“你今年十五岁了?” 许愿不知道为什么这话题就突然到她身上了,但她还是道:“对。” “普通人家的男子,这时候已经娶妻了,你想过吗?若是国考过了,有了功名在身,又要娶谁家女子?” 北尧说着,一边悄悄看着许愿的神情。 他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 许愿是为了替许家翻案而来的,以她的的节奏,想来在国考最后一考之前,便会查清一切。 待为许家翻案以后…… 北尧也不知道许愿留在京城,还是返回似水县。 那地方的人,如何配得上许愿? 而今丞相府有嫁女的意思,太尉府亦然…… 许愿会不会从这两个人之间挑选一个? 可她身份又如何? 北尧心里有诸多问题,可他不能问,便只找了一个最不容易让人怀疑的的问题。 看起来就好像是,只是寻常朋友之间的对话。 “还没想过。”许愿老实说着。 前世,她未得公正,没想到此事。 今生,大仇未报,敌人还未付出代价,她又怎么会想这种事? 没有任何事,比她替许家翻案重要。 “假设呢?”北尧依旧追问。 “我不想当官,若是有了功名,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应该会离开京城,届时衣食无忧,可以游历四方,看看天齐广袤无垠的疆土,得了空,便在家整理诗集,养花种地,都是不错的。” 听见许愿的话,北尧微怔。 他听出来了。 许愿不想留在京城,亦不贪恋这些繁华。 她所求,只一公正。 换一句话来说,许家满门惨死于此,那些都是她最爱的人,她自然不会想着留在这种伤心的地方。 更何况……做官干什么? 替害死自己灭门的人打理江山吗? 马车里面,安静了下来。 许久,北尧笑了笑道:“若是日后有机会,你我便结伴而行,我对这世俗名利,也不是很感兴趣。” “行啊。”许愿点头。 又过了半个时辰,麻痹的缓缓停下。 陈山拿了一个矮凳过来,在马车旁边放着,方便上下马车。 依旧是北尧先出去,而后许愿再离开。 陈山过去拴马,许愿则看着面前的院子,吃惊的道:“这是荣华苑?” “这三个字,不是写的很明白吗?” 北尧笑吟吟,颇有些调侃的味道。 许愿感慨道:“你是真有钱。” 荣华苑,京城外最大的一套院子。 堪比皇家园林。 前世,许愿也听说过这个荣华苑。 据说其占地面积极大,过了正门想到最里面,都需乘坐马车或者软轿。 内有假山怪石,又有庭院楼台,便是藏书阁都有三间,其书画室更是不少。 曾经的许宅也很大,可仍然不及荣华苑的规模。 而且,许宅住了几百人,丫鬟小厮都有几百人。 可荣华苑不同,荣华苑只有一个主子。 许愿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会是他的产业…… 许愿幽幽道:“你就不怕被惦记吗?” 这么大一个院子,若是被人知道是沈家的。 只怕沈家早就被言官弹劾的要辞官了。 闻言,北尧淡淡笑道:“财不外露,我不说,你不言,谁会知道这处宅院是谁的?” “说的……也有道理。” 许愿艰难点头。 她还未曾消化这么大一处宅院,听见北尧的话,更是觉得……这人未免有些太胆大了一点。 他一贯都从容不迫。 想到这里,许愿突然在想,幸好是他。 若是其他人被追风堂追杀,只怕早就已经死了。 只有他,这么多年全身而退,还杀了追风堂那么多人。 北尧道:“时辰不早了,先进去,别站在大门说话。” 许愿跟着北尧的步子进去,一边问道:“突然想起来,还没有问你,追风堂怎么样了?” 许愿记得,面前的这个人信誓旦旦的说要追风堂好看。 以前她不信,此刻倒是觉得,可能他是真的有这个实力…… 毕竟,也不是人人都有实力,在京城外面兴建这么大一处宅院。 突然提起追风堂,北尧微怔,笑容滞住不过片刻,他笑道:“快了,年后你便知道了。” “明白了。”许愿点头。 两个人慢慢走着,陈山一直没有跟进来。 索幸走的不远,穿过假山以后,又过了一个湖心亭,许愿便看见了宅院。 果然是地方大,每一处宅院之间隔的很远,用栏杆分开,庭前还种了不少树。 都是名贵树木。 在外面街上难见一棵,这院子里就像白菜不一样不值钱。 许愿再一次感慨,这是真有钱。 北尧并没有带人进去,而是一直走着,直到迎面有一个人过来,他才开口道:“公子覃,带许公子去休息。” 公子覃? 许愿微微眯眼,看见了远远走过来的人。 黑色劲装,步伐有力。 看起来就是一个练家子,但厉害的是,那是一个女子。 “怎么?”见许愿一直看着公子覃,北尧遂开口问道。 “没什么……”许愿摇了摇头,却又是下意识的开口道:“我只是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北尧笑容微凝。 迎面走来的公子覃笑容亦是一滞。 第150章 你想杀谁,我都助你 过了一会儿,北尧道:“那大约是你看错了。” 和山河湖泊四个人不同。 公子覃是第一次在人前露面。 若非是因为许愿是女子,北尧还不会这么快动公子覃这一颗棋子。 陈山,陈河,陈湖,陈泊,公子覃。 这五个人,是北尧最为得利的下属,他可以放心出行,也正是因为这五个人武功都是上乘,能护他周全。 北尧说话间,公子覃已经走到了许愿面前。 她客气道:“许公子,这边请。” 许愿点头跟上。 待许愿和公子覃两个人走了以后,陈山方才出来道:“三爷,属下还是觉得,带三公子来此处,有些不妥。” “为何会不妥?她又不会害本宫。” 北尧淡淡笑着,目光落在许愿的背影上,又开口道:“更何况,她曾经以命相护,而今本宫自然也该让她知晓,在京城,有本宫在一日,便是捅了天,本宫也能给她补上。” 陈山闻言,心道北尧大概是疯了。 他默了默,拱手道:“三爷慎言。” 许愿洗漱结束以后,还发现外面放了一套衣服。 不等她问出声,便听见公子覃道:“许公子,这是我家公子交代备好的衣服,您换了衣服以后,便可以出来用宴了。” 倒是真的周到。 许愿想完,开口道:“麻烦姑娘了。” 衣服是依她身量来的。 淡青色的长衫,衣袖上面用金丝勾勒着青竹,一派儒雅之色。 料子也是上好的流云锦,是京城里公子小姐最喜欢的布料。 许愿从洗浴房出去的时候,公子覃抬眸一看,开口道:“公子生的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真心实意的夸奖还是吹捧,许愿分的清楚。 听见公子覃的话,许愿笑了笑道:“多谢姑娘夸奖。” “这边来,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麻烦姑娘了。”许愿再一次跟上。 吃饭的在另外一处地方,许愿险些迷路,若非有公子覃带路,许愿觉得自己应该走不出这荣华苑。 行了一刻钟的模样,公子覃终于停了下来,开口道:“许公子,里面直走便是了。” 许愿一愣,“就我跟你家公子两个人?” 公子覃点头道:“是的,公子说有要事相商,一早就把下人屏退了。” “我怎么不知道,我跟他还有什么要事相商?” 许愿听见这句话,越发不知道北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公子覃没有回答,倒退着离开了。 许愿走了进去,记着公子覃的话,一直直走。 进了院子以后,她一眼就看见在长桌对面坐着的北尧。 他一身白衣,手里握着折扇,笑吟吟的看她。 许愿心头莫名一颤,不由骂自己道:不争气。 真不争气。 许愿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以后,尽量无视北尧去坐下,一边故作镇定的问:“听说你有事找我相商,不知道还有什么事?” 北尧轻笑了一声,开口道:“一个借口而已。” 北尧说完,放下折扇,拿起一旁的酒壶,问道:“喝酒吗?” 北尧从来没有见许愿喝过酒。 但寒州天气寒冷,家家户户冬日为了取暖都会饮酒,许愿应该也不例外。 “我不喝。” 许愿说完,顿了一下,见到北尧眼中明显的失落,她又道:“不过可以小酌一杯。” “尚好。” 北尧笑吟吟。 他起身,取了一个白玉杯倒酒,而后又交给许愿,一边道:“桃花酒,我十岁那年埋下的,已经有几年了,想来此刻喝,味道正好。” “今日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又不是只能开心的时候才能喝酒。” 北尧回去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道:“不过,喝酒之前,我是真的想问你一句话。” “什么?” “若是三爷不肯娶宋修婧,觉得我们办事不力,欲杀之,你会帮我吗?” 许愿一愣,“我没有想过,还有你解决不了的事。” “皇室中人,喜乐哀乐非常人所能揣测,伴君如伴虎,要我死,不过他们一句话的事,我自然也不会神机妙算到每一步都能完美脱身。” 北尧看着白玉杯里的酒,又问:“若是真有那日,你会救我吗?” 这个问题,许愿不知道如何回答。 许久,她开口道:“我说了,我会离你远远的。” “可你我今日,不是也坐在一起用宴饮酒吗?”北尧反问道。 许愿默默喝了杯中的酒,而后,她道:“若我做成了我想做之事,我一定会救你,哪怕是与权贵为敌,可若是没有完成,我亦只能袖手旁观。” 嘴里有些酒气,许愿轻轻呼出一口气,又开口道:“我惜命,是因为这条命不是为我自己而活,沈公子,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北尧唇边慢慢溢出了一抹笑,“如此,我便明白了。” 若说此前北尧不知道许愿所谋为何,他还会觉得许愿这个人冷漠无情。 可如今知道了以后,他只觉得,许愿这种人,才是真性情,真有追求的人。 北尧想起公子覃的话。 他笑了笑,又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告诉你,有我在京城一日,你便可安枕无忧,便是你得罪了任何人,我都可以不计后果的救你。” 听见熟悉的话,许愿笑道:“这句话,我已经听过很多次了。” “也是,已经许诺过了。”北尧点了点头,改口道:“既然如此,那我换一个,在京城之中,你想杀谁,我都助你。” 听见这句话,许愿挑了挑眉,故意道:“若是我想要三皇子的命呢?” 北尧的目光从酒杯上,看到了许愿的脸上。 他有些讶然,问道:“他得罪你了?” “那倒没有。”许愿摇头,见北尧神情,她开口道:“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这便好。”北尧微微松了一口气。 见许愿酒杯空了。 北尧再一次起身斟酒,酒杯被倒满的那刻,映出了他和许愿有些微红的脸颊。 北尧伏了伏身,轻声道:“除了三皇子,皇上,你想要谁的命,我都可以做你的刽子手,包括……太子。” 许愿心念一停,她微微抬眸,不由自主的问:“真的吗?” “自然。” 第151章 还真当我是病猫了啊 月上眉梢。 许愿出去的时候,瞥见那圆月,慢慢停下了步子。 北尧见状,也停了下来,和许愿一起看着天边的月亮。 许愿感慨道:“这月亮,真圆啊。” “想家了?”北尧垂眸看许愿。 “有点儿。”许愿点头。 晚风有些冷,她看着天上的圆月,话里也多了几分冷清。 “上京和寒州,隔的太远了,天气越来越冷,也不知道我父亲的腿,是不是又开始疼了。” 许愿轻轻叹气。 “我府上有个神医,若是你需要,我让他去一趟似水县。” “近年关了,一来一回,就过不上新年了,还是算了。” 许愿展颜一笑,又道:“等我得偿所愿,必定亲自接他到京城,寻最好的大夫给他治腿。” 北尧点了点头,“也好。” 北尧送许愿回去以后,才从另外一条路回去。 还未到,便听见陈山来报:“三爷,皇后又去宫中了,是否回宫?” 北尧想起昨夜争执,忍不住笑了,话音冰冷,“还真当我是病猫了啊。” 听出北尧话中的冷意,陈山不敢接话。 北尧道:“既然这么想为兄长铺路,那就只能告诉她,本宫也不是什么随便就可以任人宰割的羔羊。” “母后,你不仁,便也怪不得本宫无情了。” 许是喝多了酒,许愿一夜好眠,甚至连梦都未曾做过。 她刚睁开眼,公子覃便来了。 “许公子,公子有事先行离开了,临行前公子交代了,若是许公子想来荣华苑,随时来都可以。” 许愿倒是没想过自己以后还要来荣华苑,但她还是道:“替我谢过你家公子。” 公子覃笑了笑,未曾开口。 洗漱以后,许愿吃了饭,陈山便来了。 说送许愿回城。 许愿倒没有托大,自己坐在马车里,而是在外面跟陈山坐在一处,看着四周的景,开口问道:“昨天晚上,伍拾明没什么事?” “无事。”陈山摇了摇头道:“我亲自去找的他,许公子可以放心。” “那便好。”许愿点了点头。 陈山本来没准备多嘴,此刻听见许愿的提起伍拾明,不由道:“许公子可查清楚了那个人是什么来头?可别什么人都随便往家中带,小心引火上身。” 引火上身不可怕,可怕的,是还要他家公子去收拾残局。 陈山担心的不是许愿,而是他家公子。 许愿虽然生的不错,却也不到绝色的地步,毫不夸张的说,连他家公子三分之一都没有。 还是男子…… 也不知道他家公子怎么魔怔到了这个地步。 陈山想到这,不免幽幽叹气。 古往今来,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陈山今日觉得,还应该再加上一句,碰到美男关,亦是难行啊…… “我自然清楚。”许愿点头。 说完以后,她想到什么,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查过伍拾明了?还是说,查到什么了?” 闻言,陈山不由一惊,下意识的扯了一把马绳。 见此模样,许愿更加坚定了心里的猜测,问他道:“既然已经查到了,不妨就告诉我,若是你不说,我问你家公子,他也会告诉我的。” 陈山叹气道:“公子也并非故意要查那个伍拾明,而是盯着太子的时候,发现了伍拾明的一些痕迹而已,伍拾明,绝对不可能只是一个乞丐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 “京城之中,近来有一伙人,在贩卖私盐,赚了不少钱。” 陈山说完,知道许愿了解的事不少,又开口道:“太子一直在敛财,所以,公子怀疑……会不会那个贩盐之人,就是伍拾明,而伍拾明背后的靠山,是太子。” 陈山的话,犹如平地惊雷。 其让人震惊的程度,丝毫不亚于那一日沈仁耀告诉她,在似水县以战养战的背后之人,是太子。 良久,许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喃喃道:“太子,该不会是疯了?” “何止,许公子应该不知道太子如何娶的齐家嫡女的?” 许愿摇头。 这种皇家之事,若是不干不净的,都被捂的严严实实的。 她虽然活了两世,知道的不少,可那也都是人尽皆知的,而今她用此谋划,不过是占了先机而已。 陈山见许愿不知,八卦之心顿起,小声道:“太子设赏花宴,齐家长女喝多了,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和太子宿在一处……” 陈山绘声绘色的描述着,许愿却听得双耳通红,急忙打断道:“这么下作吗?” “外人都说太子才华绝世无双,是当之不愧的储君人选,可实际上,那都是他自己传扬出去的,实际上,他就是一个卑劣小人,与我家公子,根本不能相比。” 说到最后,陈山甚至有些洋洋得意。 许愿也点头附和道:“的确不能比。” 许愿说着,想起三皇子,于是问道:“那你觉得三皇子如何?” “三爷自然是极好的,只不过,怕是与许公子想的不同,三爷并不是那么想做储君。” “为何?天下还有谁不惦记那个位置吗?” “当然有了,只是你未曾见过而已。” 陈山慢悠悠的打着马屁股,马车速度亦是越来越慢。 他缓缓开口道:“三爷从小就没有离开过京城,世人都觉得他深受宠爱,可实际上,他才出生时,先皇去世不久,皇上忙于政务,根本无暇顾及他,皇后亦是不管,便把人丢给了荥妃,一直到他成了静安宫的主子……” 陈山的语气飘远了了起来,“三爷一生,被困于高墙,他求的,是父疼母爱,要的,是能畅游天地的自由……” 许愿蓦然一愣,她是不相信陈山说的话。 可又恍然觉得,陈山没有说假话。 既然无心高位……那他为何还要取代太子,做了储君? 下意识的,许愿开口道:“怎么可能?” 陈山就要解释,话到嘴边那刻,他又停了下来,开口道:“算了,说再多你也是不相信的,等日后你见了三爷,自然就明白,今日我所言,并无半句假话。” 陈山扬着马鞭,且开口道:“若是连你都不懂他,那世上在无一人,晓他心中山水了。” 许愿笑了笑,没有接话。 第152章 “京城新贵” 许愿回去的时候,门口还没有人等着。 许愿和陈山告别以后,小心翼翼的开了门,还未迈步进去,便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许公子留步。” 是齐盛新。 许愿回头,半抵着门,看向齐盛新问:“齐公子这么早,来转路吗?” “自然不是,我是特意来寻你的。” 齐盛新说着,看向许愿身后问道:“可是家中不便?” 这是变相的要讨一杯茶喝了。 许愿遂道:“没人,只是怕有些人不分青红皂白的闯进来,谨慎一些罢了。” 许愿侧过身,又道:“齐公子,敝府简陋,恐招待不周。” “无妨。” 齐盛新甩了甩袖子,负手走过去道:“这世上没有客人嫌弃主人家的道理。” 院子里一片凄凉之色。 许愿才到京城,也没怎么打理,只是把落叶扫干净了。 齐盛新来,她便把人带到了自己学习的书房,一边道:“齐公子稍等,我去准备茶水。” 齐盛新点头。 等许愿走了以后,他才在房间里四处看了起来。 入目,几乎全部都是书籍。 不是在文斋买的书,而是自己手抄的书籍。 齐盛新看了几本,还未放下,便看见许愿回来了,他坦荡的开口道:“你很勤勉,在你这个年纪,少有人能看这么多的书籍。” “齐公子过奖了。” 许愿把茶杯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再一次道:“有些简陋,不好意思。” “我不在意这些。” 齐盛新坐下,见许愿依旧是先前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他又道:“许公子可知,昨日堵了近半条街,所有人来,都是一个心思,想要结交许公子。” “我知道。”许愿点头。 “那许公子准备选谁?” “我不想参与朝中之事。” “可你参加国考,不就是为的在朝中立足吗?” 听见这句话,许愿道:“那我便说明白一些,我做我的官,无意结党营私。” “那你可知,这样的官在朝廷,注定没有多好的前程。” “我所求的,并非前程。” 齐盛新愣住了,他像是第一次看见许愿一样。 这样一句话,若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齐盛新必然是不相信的,但是从许愿嘴里说出来,齐盛新知道,那必然是许愿心中所想。 于是,他道:“既然如此,那我给你指条明路,投我父亲门下,他一生正直清廉,也未有过结党营私之嫌,有他护你,在朝中,你可做你想做之事,不必仰人鼻息。” 许愿知道,丞相府准备拉拢她了。 这亦是许愿最初的目的。 不论是大肆宣扬沈家欲推荐她入文华宫,还是在诗阁之中的惊艳诗作。 她都只有那一个目的。 只不过,有些话,依旧需要明说。 许愿道:“若是如此,齐公子可还会继续诋毁沈公子?” 齐盛新一滞,想不到许愿还惦记着这件事,他顿了顿,开口道:“那日,是我莽撞,口不择言,还请许公子,勿怪。” “齐公子大度,我也不是小气之人。” 许愿抬杯,开口道:“这杯茶以后,一切都如云烟。” “好。”齐盛新点头。 茶水用完,齐盛新也不欲久留,起身道,“两日以后,便是文华宫的比试,考官都是文华宫的老师,明日我派小厮来送一些历年的考题,考试那日,我送你入宫。” 许愿起身,抱拳道:“麻烦齐公子了。” 齐盛新从许愿家离开以后,立刻乘坐马车回去。 巷子里依旧围了不少人,见齐家的马车出来,纷纷道“来晚了”。 有一些人离开了,还有一些人,依旧等在原地。 齐盛新回府以后,就去了书房。 齐成恩正在窗边练字,旁边还点了一盏灯。 听见开门声,齐成恩猜到是齐盛新,便直接开口道:“为父老了,瞧着今日这个天,像是要下雨了,灰沉沉的,若是不点灯,连这字都有些看不真切了。” “父亲正当壮年,何来年迈这一说?” 齐盛新去挑了挑灯芯,待灯更亮了一些以后,才在一旁候着。 等到齐成恩放下毛笔,他念着纸上的字道:“海晏河清,父亲的字,越发有风骨了。” “写着完的,图一乐罢了?” 齐成恩说完,把宣纸卷起,放在火上引燃以后,问道:“见到许愿了,他怎么说?” 齐盛新便把所有事都说了一遍,连同沈一川那件事,一起说了。 齐成恩笑道:“想不到,许愿还是一个念旧情的,人品不错,若是以后都在文华宫学习,你还应该多像他请教才是。” “孩儿明白。”齐盛新点头。 “明白就好,你也仔细看看,若是真的像我们知道的那样,是一个知行合一的,但不失为你妹妹的良配。” 齐成恩说着,目光看向窗外。 黑云聚集,他道:“有你大姐的事在前面,这皇室,我是一点也不想掺和了,我只想你们兄妹二人。平平安安过此一生。” 齐盛新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 他像来不是一个会把事藏着掖着不说清楚的人,于是直接问道:“父亲,孩儿有一事不解。为何先前父亲闭口不言,甚至不乐意,今日为何突然改口?难不成……” 是因为许愿在诗阁出了名。 这句话,齐盛新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口。 齐成恩倒是没生气,笑着开口道:“先前不提,是不知他身份。” 齐盛新又问:“那父亲如今知道了吗?” 齐成恩点头。 韦宅。 韦沉已年过百半,头发已经白完了,可精神劲头却依旧不错。 他坐在亭子里面,听着绵绵不绝的雨声,目光却只专注在鱼饵之上。 不多时,一个黑衣人匆匆进来道:“老爷,有你的信。” “哦?谁送来的?” “不清楚,是一个黑色的信封……” 说的人也有些奇怪,寻常人写信,信封绝对不会用黑色。 可韦沉以却猛然起身,拿过了信以后,迫不及待的拆开。 许愿,字志国。 寒州似水人士,年十五,曾于似水县书塾启蒙。其父许文贤,字涵之,寒州似水县人士,患有腿疾。其母张青玉,寒州似水县人士……非故人之后,勿惊慌失措,露出马脚。 韦沉以松了一口气,开口道:“取烛台来。” “是。” 立刻有婢女送来了烛台,韦沉以把信装回信封,放在火上,直到火舌把整个信件吞噬干净以后,他才负手道:“备一份礼物,明日去那许家,许家的热闹,齐家和宋家都去了,怎么能少的了我韦家呢?明日去会会,老夫但要好好看看,所谓的“京城新贵”,到底是什么人物。” 第153章 韦沉以 齐盛新走了以后,许愿悄悄在门前看了一眼。 见巷子里又围满了人,想去找伍拾明道心也歇了下来。 午后,慢慢下起了小雨。 许愿空闲下来,便坐在窗边看书,一直到晚上,才起身去厨房煮了两碗面。 大概是因为下了一场雨,巷子外面已经没有人在等着了,许愿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出去,敲了敲隔壁的门。 陈山办事可靠,许愿是相信他的。 敲门没多久,有人小步过来,小心翼翼的挪开了一条缝,见到是许愿以后,伍拾明才把门打开。 他道:“许愿,这两日你还好吗?没出门?” “我倒是没什么。” 许愿抬了抬手里的碗,开口道:“煮了两碗面,一起吃点。” 伍拾明抬了桌子出来,两个人就在院子里面坐下。 雨后,天气有些冷,许愿道:“你祖父安葬好了吗?” “已经好了,多谢你,若不是你……” 伍拾明话一停,眼里闪着泪光。 这倒不是虚情假意。 祖父死后,他一个人流落街头,见到了不少人。 那些人笑他是乞丐,别说帮忙,就是施舍一口吃食都是鄙夷之色。 更不用提他在赌坊里的经历了。 也就是在那时候,伍拾明发誓,他一定要做那个人上人。 一定。 “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许愿并不在意。 她只出了一点银钱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 伍拾明点头道:“你是一个好人。” 饭吃完以后,伍拾明立刻就过去洗碗,回来见许愿还没离开,疑惑的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 许愿笑了笑,并没有问出口。 今天早上的时候,她出门找伍拾明,的确是想问清楚私盐一事。 前世,她并不知道伍拾明做的是什么生意。 只知道伍拾明短短几年时间,起高楼,宴宾客,而后一世荣华,泯灭于尘土。 若是贩卖私盐,落得那个下场,的确不可怜。 若是一早知道伍拾明做的是这种生意,许愿也不会与之结交。 她想问清楚,从而划清界限。 可想起伍拾明被打的遍体鳞伤依旧紧紧抱着自己祖父的牌位,她又觉得,那个答案……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伍拾明与她一样。 背负着亲人离世的痛苦,被人奚落,嘲讽,虐待。 他没读过书,上过学,走不了国考这条路。 他没得选。 不是伍拾明想贩卖私盐,而是那些冷漠的人,逼的他不得不走上这条路。 伍拾明笑了笑,道:“那我送你回去。” 许愿点头。 就在隔壁,本就不远。 许愿闭门的时候,看着伍拾明,还是提醒道:“小伍,有一句话,我还是想跟你说。” “你说。” 伍拾明笑着,可眼底没有半分笑容。 许愿道:“世人多贪财忘义,相识于微末者,方为友,若因利来,利散则义尽,不论日后你结交谁,都记得擦亮眼睛,莫上当受骗。” 伍拾明笑容微凝,不过片刻,他又笑道:“我在赌坊里,的确交不到什么好朋友,你的话,我记下了。” 听见伍拾明的话,许愿笑了笑,没有说其他的。 许愿关门回去,伍拾明转身那刻,脸上笑容亦是消失殆尽。 他总觉得,许愿那一句话意有所指…… 是指太子吗? 那许愿又如何得知? 伍拾明带着疑惑入睡,许愿亦然。 她看着屋顶,觉得自己最自信的那一步棋,走错了。 她妄图结识伍拾明,从而解哥舒困局,可如今,伍拾明成了最大的那个变数。 私盐生意,她掺和不了。 若是这样,她还能怎么办…… —— 第二天一早,齐盛新的小厮就来了。 把历年的考题交给许愿以后,便匆匆离开了。 许愿把书搬进屋里,还未收拾好,便听见有人敲门。 她洗了洗手,照例从门缝里看了一眼以后,才准备开门。 门外依旧站着小厮,并无其他人。 许愿见状,打开门问:“可有何事?” 小厮打量了许愿一眼,而后道:“我家老爷,想见见你。” “你家老爷是……” 许愿话音未落,瞥见从马车那边走过来的人时,不由得呼吸一滞。 握在门上的手悄无声息的握紧,许愿看着韦沉以缓缓走来,眼里全是怒火。 不过片刻,那怒火又被她藏下,只有一副冷淡的模样。 小厮道:“御史大夫,韦沉以。” “原来是御史大人。” 许愿笑了,手落在门上,依旧未松,她开口道:“小院脏乱不堪,怕脏了御史大夫的人,恕不招待,请回。” 许愿说完,就要闭门。 韦沉以见状,笑呵呵道:“怎么,这门丞相能进,太尉能进,独独我御史大夫不能进?” 韦沉以一头白发,笑容却是和蔼。 许愿如此冷漠,他非但不曾生气,反而更加的和气。 “老夫也是寒州人士,已经多年没有听闻寒州近况了,许愿小友当真要如此冷漠无情,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许愿不言,眼底全是冷意。 朝中三公。 丞相齐成恩,太尉宋天成,御史韦沉以。 这三个字,许愿摸的一清二楚。 齐成恩性格温和,不喜争斗,也从不参与是非,在朝中虽为丞相,却始终秉承着中庸之道。 韦沉以便是一只笑面虎,总是笑容满面,年纪虽大,可身体比宋天成都还要好。 同样的,他也是最精于算计的那个人。 宋天成,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实属好色之徒。 这么多年,他好色荒淫之事未曾传出,全是因为他有一位大度的夫人,不论宋天成看上谁,都能把人迎入府中。 所以,三个中间,宋天成是最好攻破的那个。 齐成恩次之,最后才是韦沉以。 和她一样,韦沉以也抓着无数朝臣的把柄,把握着绝大多数人的秘密,包括宋天成和齐成恩。 这便是韦沉以为何这么多年依旧屹立不倒的原因。 许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后笑道:“御史大人说笑了,只是在下的院子的确脏乱,恐脏了大人的眼,可否容在下收拾一二?” 韦沉以扶了扶胡须,开口笑道:“既然如此,那老夫等上一刻,也无妨。” 许愿闭门回去。 她紧紧靠着木门,许久才把心里的悸动安抚下来。 她忘不了,忘不了火光之灾韦沉以那苍老又怜悯的脸。 她要韦沉以死,不得善终。 许愿紧紧闭上眼,把泪水全数逼回以后,匆忙进里屋收拾了一下,而后方才出去道:“御史大夫,请。” 第154章 九成把握 韦沉以进院子的时候,小厮亦是自觉的站到了两侧,并未跟着一起进去。 许愿看了一眼以后,默不作声的转身,引韦沉以进屋。 和她想的差不多,韦沉以前脚刚刚踏进院子,后脚就看见了她条案上特意放的书。 韦沉以道:“许小友,你也喜欢看这些东西?” 许愿顺着韦沉以指的方向看过去,有些羞赧的拿书挡在了最上面,语气更是谦虚。 “在御史面前,晚辈不敢班门弄斧。” “怎么会?” 韦沉以笑吟吟拿起许愿有心遮掩的书,翻读了起来。 京城里,有人专写话本子。 韦沉以看见的这一本,便是以一个破案如神的大理寺卿为主角而创作的话本子。 话本子里,那大理寺卿可谓是神人。 一眼就能看出凶手。 不论是查杀人案,亦或者是追查贪污造假案,都只需三日,便能破案。 韦沉以当然不是对这个话本子感兴趣,他是对许愿感兴趣。 于是,书握在手上,他翻看一两页以后,见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笑容更深。 “这就是一个话本子,你也看的这么认真?” 许愿道:“晚辈自寒州来,未曾接触这类书籍,那日瞧见,自然喜不甚收,觉得里面描写的大理寺卿可真是一代名臣,破案如神不谈,为人更是刚正不阿,是以做的批注多了一些。” 韦沉以哈哈大笑,“今日也就是你见了我,若是见了别人,都要因这话本子而下狱。” 韦沉以放下话本子,解释道:“你可知,老夫在家中看书写字,从不留下痕迹?” 许愿配合的问:“为何?” “见你喜欢这类的书,便提点你一二,古往今来,文字狱皆不少,先皇更是盛行,你这书上的字,有一两句写了关于前朝之事,若是老夫有心为难你……” 后面的话,韦沉以没有说了。 许愿立刻惶恐道:“多谢御史大夫提点。” “年轻人,犯点错难免的,不止老夫一个人如此,丞相齐成恩,也有这习惯,你若是去抄家。在他家中,一定找不到半张有他字迹的纸条,你不知道,自老夫任职御史大夫以来,不知见了多少此等的冤案……” 韦沉以轻轻叹息,又道:“幸好,你遇见老夫的早,想来丞相并未跟你提过这些东西?那个老匹夫,真是自己风光霁月做了丞相,一点也不提点年轻人,一门心思,都在自己儿子身上。” 听见韦沉以骂骂咧咧的话,许愿垂眸,并未接话。 这是韦沉以一贯的作风。 不论是谁先出手拉拢,韦沉以都能借着这种办法,把你拉入他的阵营。 先找你对何事感兴趣。 在提点你其中的厉害之处。 最后暗讽旁人不像他,他会指出你的错处,避免你在朝中犯错栽跟头。 而后,让人心悦诚服的跟着他。 韦沉以今日,用的还是一样的招数。 发现她喜欢这类话本子以后,便寻了她的错处,而后提点她,最后暗示她,若是齐成恩在这里,绝对不会提点她这些话。 一招欲扬先抑用的明明白白。 见许愿不接话,韦沉以道:“看我,一激动,又说远了……” 许愿道:“晚辈受益匪浅。” “哪里,不过就是一些家常话罢了。” 韦沉以放下书,负手道:“听说丞相举荐你入文华宫了?” “是。” “可有把握?” 没有把握,你会来此见我吗? 许愿勾唇冷笑,出口的话却依旧谦卑。 她道:“九成。” “不错,若是进了文华宫,便相当于半只脚都在官场了,老夫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是有点脸面在,若是碰到了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便是,看见你这样的年轻人,老夫心里很是开心。” 韦沉以拍了拍许愿肩膀。 许愿趁机开口道:“那若是我想进大理寺,御史大人可有办法?” “进大理寺?” 韦沉以笑容更浓,且道:“这事,你问我,便是问对人了,只要你国考得前三甲,老夫必然保你最低大理寺少卿的职位。” 韦沉以说着,看许愿的目光都变了,“只不过,官场之上,还需小心谨慎行事,不能被人捏住了把柄,不知你心里,可有思量?” “那是自然。” “如此便好。”韦沉以目的达成,也不想多留了,直接道:“明日就是入文华宫的考试,主考官是沈太师,他向来严苛,你要多加准备才是,我不打扰你了,期待明日听见你入文华宫的消息。” 许愿颔首道:“我送送御史大人。” 目送着韦沉以离开,许愿脸色骤变。 她看了一眼自己先前被韦沉以拍过的地方,忍不住扶着墙干呕了起来。 直到心里不适缓解,她方才抬头看着那越行越远的马车,缓缓道:“韦沉以,这一次,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目的比想象的达成更快。 韦沉以心情好的不得了。 身侧人见状,开口道:“老爷此行,可是很顺利?” “呵,寒门学子而已,老夫还真当他与传言中的一致,清高的很,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只希望他这诗阁魁首真的有才华,能拿下国考三甲,才不枉老夫登门一场。” “可她姓许,老爷不担心吗?” 许这个姓氏,注定会引人注目。 韦沉以道:“从她进京城那一刻开始,就有人去调查她了,去寒州的人已经回来了,不是那家的后人,无须担心,若是真的是,你以为,用的着我出手吗?这些年夜里睡不着觉的人,可不止老夫一个……” 韦沉以轻轻闭上了眼睛,眼里更是冷淡:“听说沈家也在接触许愿,你去查一查,看看还有谁,打着许愿的主意。” “是。” 许愿没有想多久,敲门声再一次传来。 她默了默,又去开门。 这一次,是沈一川。 沈一川进门以后,立刻道:“听说今天丞相府给文华宫递了帖子,那帖子里的名字,是你吗?” 沈一川很早就想来问许愿了。 若是许愿无人举荐,他便去求他父亲。 可这两天许愿院子外面围满了人,他挤都挤不进去,今日也是打算来碰碰运气的,没想到巷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许愿也在家。 “是我。” 许愿点头。 “那就好。”沈一川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文华宫对许愿而言。有多重要,遂又开口问道:“明日可有人送你?” “有。”许愿点了点头,说完,她像是另外一个人,不由开口道:“沈公子,不知我何日方便,我想见一见沈太师。” “见我爹?”沈一川一愣,“为什么?” 第155章 太后 “仰慕。” 许愿随意胡诌了一个借口。 她自然不是为了图什么,只是想去沈府而已。 她要知道,她所见到的沈仁耀,是不是真的沈仁耀。 如果不是,那他又是谁。 只不过,这些话不能告诉沈一川。 听见许愿的话,沈一川想了想,也并非多言什么,而是道:“每年文华宫入学考试,都是我爹负责的,明日你就要参加考试了,未免落人口实,短期之内,你还是不要见他的好。” “我明白。”许愿点头。 她要考试,而沈太师是主考官。 自然应该避嫌。 “要不然这样,反正也快过年了,今年你一个人在京城,不如就去我家过年,到时候我再为你引荐,如何?” “过年都是家宴,我一个人外人去沈府,于礼不合。” 许愿摇头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明日若是有机会,我会当面请教的。” “好。”沈一川没有多劝。 说完这件事,沈一川又待了一会儿,怕打扰到许愿,不久便离开了。 许愿点了一盏灯,放在桌前,看着齐盛新让小厮送来的历年考题。 没多久,一声惊雷响起。 许愿抬头看出来,窗外起了大风,吹的树叶刷刷作响,天色更是暗沉的可怕,没多久,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许愿又添了一件衣服,继续看书。 晚上,伍拾明送了吃得来,一边告诉许愿,他在赌场找了个活计,准备好好干下去。 有了陈山的话,许愿自然知道伍拾明这只是敷衍她的说辞,但她也没有戳穿伍拾明,表示自己知道以后,便又去看书了。 许愿没有看很晚,早早的就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雨依旧没有停,反而有更大的趋势。 许愿找了一把伞,耐心等在门前,没多久,便有马车来了。 齐盛新的小厮撑着伞,等许愿上了马车以后,方才驾车往皇宫去。 天色黯淡,齐盛新见许愿上来,刚准备问许愿温书如何,见到许愿一身模样,不由道:“许公子今日这一身打扮,当真是风流倜傥。” 京城里,美男子不少,尤其以三皇子为甚。 齐盛新平日见到的也不少,比如沈一川,宋修文等等……都可以称得上美男子。 若是仔细来算。 许愿也算。 许愿模样,不算是顶好看的那种,不如三皇子的一眼惊艳。 但他很耐看。 属于越看越觉得这个人舒服好看的那种。 更何况,许愿一身才华,比起他的容颜更加出众。 也难怪他妹妹想着嫁给许愿。 齐盛新如此想着,面色也更加温和了一些。 听见齐盛新的话,许愿笑道:“好歹也是进宫,自然要穿的好一些。” 她今天穿的,还是那一日在荣华苑的衣服。 原因无他。 在她衣柜里,只有这一件最贵。 好不好看的,许愿倒是不讲究。 齐盛新笑了笑,问起了先前没有问出口的话:“温书如何?” “看完了,有把握。”许愿实话实说。 “那就好。”齐盛新点了点头,嘱咐道:“宫里不比宫外,里面贵人多,我们去文华宫,不会碰到后宫嫔妃,也极少碰见前朝大臣,但还是有可能碰到皇子和公主的,这些人,都得罪不得,入宫以后,你跟着我走,少说少动,免得坏了规矩。” 许愿点头,“多谢提醒。” “也算不得提醒,只是你第一次入宫,难免多嘱咐几句。” 齐盛新说完,掀开看了一眼外面,又道:“上京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下雨,天气便一日比一日冷,许公子可要记得及时添衣。” “我知道。” 许愿说着,跟着齐盛新的目光一同看了出去。 她记得。 因为,她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暴雨天气被抓入狱的。 马车缓缓走着,而后终于停了下来。 到皇宫了。 许愿率先下了马车,意外的发现没有下雨了。 她遂把伞放在了马车上,免得带着麻烦。 齐盛新下了马车,亦是把伞交给了小厮,而后道:“稍等。” 许愿点头。 齐盛新去守卫处递了牌子,说了一两句以后,才领许愿入宫。 宫道漫长,两个人并肩走着,齐盛新道:“入宫都需要牌子,出宫亦然,宫里有宵禁,若是以后你在文华宫学习,下学回家,可别误了时辰。” “进了皇宫,不要随意走动,文华宫在最外面,位置很好找,千万不要随意走,免得冲撞了贵人,他们要你死,随便寻个由头,你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齐盛新的话,许愿都一一记下了。 等齐盛新说完以后,她开口道:“多谢你,若没有你跟我说这些……” 许愿话音未落,袖子忽然被猛的一扯,紧跟着,是齐盛新的话:“太后的銮驾。” 许愿还未反应过来,齐盛新已经跪了下去。 见许愿没有跪下,齐盛新伏低了头,又开口道:“许愿,跪下。” 许愿这下反应过来了。 她立马跪下,和齐盛新一样,埋低了头,齐声道:“见过太后。” 不远处,銮驾慢慢停了下来。 明黄色黄纱轻轻飞舞着,轿子里面,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看着像是丞相家的长子,齐盛新?” 太后问话,一旁的宫女道:“回太后娘娘,是齐家公子,身边还跟着一位小公子。” “哦?哪家的?” “奴婢此前未曾见过。”宫女说完,伏了伏身又问:“太后,可需要老奴前去问问?” “不必。”太后摇了摇头,她伸手,先前回话的宫女立刻抬手扶住太后。 太后从轿子里出来,慢慢走着,一边开口道:“起来。” “谢太后娘娘。” 齐盛新说着,又轻轻扯了扯许愿的衣袖,两个人一同起身。 许愿低着头,站在齐盛新身后。 太后问道:“听说丞相病了,一连几日都没有上朝,这两日身体可好些了?” “回太后,父亲身体已经好很多了,前两日刚上过朝。” 齐盛新说着,又开口道:“父亲也时常惦记着太后,让盛新问太后身体是否康健。” “人老了,免不了一些小病小痛的,不碍事。”太后笑容慈祥,她看着齐盛新,忽见齐盛新身后的人,目光一变,开口问道:“你是哪家的公子?” 许愿闻言,开口道:“学生是寒州人士,今日入宫参加文华宫入学考试。” “寒州?”太后微微眯眸,又问:“你姓什么?” “学生姓许,名愿,字志国。” 许愿抬头,却没有直视太后的目光,而是看着太后身后的宫女, 一旁,齐盛新道:“太后,许公子第一日入宫,有些规矩……” “你说你姓许?” 太后打断了齐盛新的话,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听齐盛新的话,而是死死的看着许愿。 第156章 这一声先生,叫早了 许愿总觉得,太后那句话有些不对劲。 但此时此刻,容不得她猜测太后为何如此。 她只能埋低了一些,开口道:“是。” “抬起头来。”太后说着,忍不住上前了一步道:“让哀家仔细看看。” 许愿没动。 一旁,齐盛新扯了扯许愿衣袖。 许愿这才微微抬起了头。 许愿从来没有见过太后。 刚刚她也未曾仔细看过太后,如今倒是看清楚了。 太后年纪不算大,但已经算得上是经历了四个朝代老人了。 太后是贵女出身,先是太子妃,而后做了皇后,再之后是太后。 许愿也曾听说过一些传闻。 据说,太后和当时的皇帝,并不恩爱,嫁人以后,也迟迟没有身孕,反而是后宫中另外一个妃子先有了身孕。 十月怀胎,那个妃子生下的皇长子北珉。 只不过,大皇子出生之时,那个妃子就因大出血去世了,大皇子从此,便交由太后抚养。 北珉出生后不久,太后也有了身孕,生下一子,取名北钰。 两个皇子都在当时的皇后宫中,前朝也因为这两个皇子有过不少的争执。 大皇子北珉一派称称储君应立长子,大皇子是长子,理应立为储君。 而二皇子北钰一派则坚持应该是立嫡子为储君,北钰才是嫡子,理所应当立为储君。 朝中两派关于立嫡还是立长,争执不休,最终,立长一派赢了。 因为,北珉娶了许家长女许溪。 纵然外界有不少传闻此事与许家无关,但有心人都知道,许家才是朝中的核心。 就这样,大皇子北珉登基,成了皇帝。 然,好景不长。 北边来犯,北珉御驾亲征,死在了行军路上。 北珉驾崩之时,未有子嗣。 于是,这个皇位兄终弟及,当年的二皇子,也就是太后的嫡子,北钰登基了,太后依旧还是太后。 许愿抬头那刻,太后身躯微震,纵然她的动作极小,还特意遮掩了一下,许愿还是看见了。 许愿微微蹙眉,心里有些不安。 她与许文贤,很像。 太后应该见过许家人,她的那些叔叔,还有她的姑姑,先皇后,许溪。 许愿不知道太后是不是看出来了什么,只能不安的站着,等待着太后开口。 索性,太后的沉默并没有多久。 她看着许愿,目光里全是悲悯道:“许愿,是一个好名字,今日入宫是做什么?” “参加文华宫的入学考试。”许愿开口道。 “年轻有为,很是不错。”太后说完,慢慢回到了轿子上,一边开口道:“算着时辰,文华宫的考试也快开始了,哀家耽搁你了。” 许愿反应极快道:“学生不敢。” 太后没说其他的,慢慢合上了眼,开口道:“素香,你带着许公子去文华宫,莫耽误了考试的时辰。” “是,太后。” 先前一直说话的那个宫女伏身应下。 待銮驾走后,她才笑着看向白愿,礼貌道:“许公子,请随奴婢来。” 齐盛新道:“麻烦素香姑姑了。” 素香是太后身边的一把手。 能把素香派来,足以说明,太后很看重许愿。 想到这里,齐盛新不由多看了一眼许愿,有些不明所以。 太后常年礼佛,极少过问宫中的事情,更别提这种事了…… 可今日,太后却破了例,莫非是因为许愿姓“许”? 齐盛新不得而知,想也想不明白,只能跟着素香,先行去往文华宫。 没多久,三个人就到了文华宫。 素香跟在太后身边多年,自然明白太后今日此举是想做什么,因而,她离开前特意开口道:“祝许公子今日考学顺利,若是日后在文华宫遇到了麻烦,尽管来寻奴婢便是。” 说完,素香便离开了。 许愿和齐盛新看着素香走远了以后,才齐齐转身进文华宫。 一边走,许愿一边问:“齐公子,你可知太后今日这是为何?我怎么有些看不明白?” 许愿是真的不曾看懂。 齐盛新道:“大概是因为你姓许,太后多了一丝怜悯之心。” 齐盛新说完,也不再谈其他的了。 许愿却是一愣。 怜悯吗?还是愧疚? 文华宫是学子和皇子启蒙授学的地方,位于皇宫东南一侧。 今日有考学,是以文华宫的先生们一早就给其他学子放学,故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 两个人刚刚进去,便看见了宋修文。 许愿眉心一跳,有些不明所以。 不等她开口,门口又有人进来,齐盛新见到,侧站以后,又退了两步。 许愿见状,也跟着一同退了两步。 来的这个人,一身白衣,头发有些花白,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步伐矫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 巧的是,这个人许愿也认识。 唐毅,文华宫讲学的先生。 国考三甲出身,而后进了翰林院,只不过他并无什么建树,是以,被皇帝指给了文华宫。 历来国考前三甲,都会被授予官职,又或者是进翰林院。 进翰林院者,算学士,亦是天子近臣,得重用不过是时间问题,可面前这个人,却是一个例外。 他虽一身才华,但从来不得重用,只领了一个闲差。 别人不明白,许愿却知道。 唐毅重利,私下收了不少银钱。 皇帝也知晓,遂不敢让唐毅做官,但唐毅重利是真,有才华亦是真,皇帝舍不得这国考三甲,便让其到文华宫教书授学。 许愿记得,齐盛新说过,今日考官,是沈太师。 可唐毅为何来了? 许愿想到什么,抬眸去看宋修文。 宋修文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言语。 文华宫的学子,一般分为三类。 一为皇子伴读,这类人是皇帝从小挑选指名的,而今不过三个人。 二是高官重臣之后,此类人家中父辈官职,几乎都在三品以上,因此,人数也不多。 三则是由大臣举荐,通过文华宫考试以后入学的,这一类人就更少了。 是以,文华宫的学子,只有二十几个人,唐毅也都认识,因此,进来以后,瞧见了那个生面孔时,他开口道:“你就是许愿?前两日闹的沸沸扬扬的,那个诗阁的魁首?” “是。” 许愿说完,拱手开口道:“学生见过先生。” 唐毅一甩袖子,语气是和面色截然不同的厌恶之色,“还未入文华宫,这一声先生,叫早了。” 第157章 考核 随着唐毅这一声出口,其他人面色皆是微变,有些同情的看着许愿。 唐毅的这句话,摆明了就不喜欢许愿。 今日作为主考官,只怕许愿,已经难过了。 也有不少人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怕人察觉,又很快把笑容藏起。 入文华宫者,本就少之又少。 一是文华宫学子大多固定,二是推荐人参考文华宫,难免有党派立对之嫌。 是以,京中大臣之后,家中权势不算滔天的,几乎都会选择四大书院,而不是文华宫。 文华宫里,就已经是半个朝廷了。 在这里得罪了人,不亚于在前朝与人针锋相对。 唐毅的态度,也是一个风向标。 宋修文道:“唐先生说得对,还未入文华宫,你这一声,叫早了。” 许愿面色依旧,一点变化都没有。 她没开口解释,亦没有辩驳,反倒是显得唐毅和宋修文两个人在故意找茬一样。 于是乎,唐毅看许愿的眼神更冷了一些。 唐毅本就是卡着时间来的,他走到最前面的条案前坐下,直接开口道:“今年文华宫入学考试,一共三个人,以考核成绩而定,只留一人,亦或者,是一人都不留,三位,可做好准备了?” 唐毅说话,其他来看热闹的,诸如宋修文等人,纷纷退后了一些,只留了许愿三个人在前面。 宋修文立在最后,站在齐盛新的旁边,小声道:“今日是唐夫子主考,只怕许愿不会如愿以偿了。” 齐盛新微微笑道:“他有才华,不论是谁主考,都能考过,宋公子这句话,亦是说早了。” “那就走着瞧啊。”宋修文笑了。 齐盛新不言。 宋修文又道:“另外两个人,你也听说过,诗阁前两月的魁首,这文华宫的入学考试,说好听一些叫做考试,说难听一些,那就是三公的比试,历来能举荐者,只有三公和太师,沈太师不参与朝政,便只剩下三公,虽不知道许愿做了什么,能让丞相这么快把宝押在许愿身上,但……这一次,丞相府,注定赢不了。” “你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当真是令人……。” 齐盛新笑了笑,慢慢道:“恶心。” 宋修文脸色骤变。 齐盛新却不言语了。 两个人说话间,也有人搬了条案出来,上面笔墨纸砚都一一摆放整齐。 待三个人坐下以后,唐毅开口道:“上京居北,每年秋冬两季雨水诸多,运河以南年年水患频发,今日题目,便是如何救灾。” 唐毅话落,学堂里不少人不由得唏嘘。 “这题目,一看就知道针对的人是谁。” “你这么说,那是瞧不起人家许愿?” “京城里人不知道许愿是从寒州来的?运河下游的水患许愿都没有听说过,怎么治?” “这个题目在文华宫历年的考题中不算难得,甚至可以说是最简单的,只不过,治理水患,还需因地制宜才是……许愿怕是今日要吃亏了。”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罪了唐先生……” …… 许愿听见那些话,脸色未变,只是一一检查着纸张,笔等东西。 但是唐毅脸色骤变,立刻开口道:“文华宫每年考试题目,考核一月前就已经定下了,何来故意针对一说?” 唐毅开口,没有人再议论纷纷,学堂里,只有三个人拿笔,沉稳答题。 齐盛新见许愿游刃有余的模样,悬着的心遂也放下了。 唐毅说的不错,考核题目一早就定下了,没有针对一说,只能说是许愿运气不好。 他正想着,身后小厮匆匆而来道:“公子,太子妃出事了。” “长姐?”齐盛新一愣。 “是。”小厮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以后,齐盛新脸色一变,立刻道:“你带我去。” 齐盛新走了,与人察觉,只有宋修文一人,笑容渐深。 最后一点香灰落下。 宋修文拍了拍衣袖,开口道:“看这个天气,雨要下大了,我便先告辞了。” 今天是文华宫的入学考核,也是文华宫最后一日功课。 因为,新年快到了。 宋修文收拾着东西离开,其他几个人却不同,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看谁能进文华宫,不到最后,他们都不会走。 唐毅扶了扶胡须,看了一眼许愿以后,开口道:“时间到。” 三个人依次起身。 许愿落在最后,看着唐毅一一收下以后,方才退到一旁。 文华宫入学考核,评定标准分为两种。 若是不到三人,则由考官当日评定。 若是超过三人,则由文华宫几位夫子交叉评卷,以达公正。 今日刚好三个人,以文华宫历年来的惯例,应该是当场评定。 其他人也与许愿想的一样,收拾好了东西以后,便在一旁等着。 唐毅把三个人交上的考卷都一一翻看,直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他脸色一变,立刻起身道:“许愿!你若是不喜,直言便是了,为何如此变相的羞辱老夫?” 许愿一愣,反问道:“什么?” “你们其他人来看,这种人,也配参加文华宫的入学考试吗?” 唐毅拿起考卷。 就展示在桌前,只见之上零零散散写着几个字。 “先生唐毅,好大喜功,不配为人师表。今日考核,实乃不公,为故意针对,许愿不服。” 短短几个字,看的一行人脸上神色各异。 许愿也看见了,她立刻道:“这不是我写的!” “不是你写的?难不成老夫还能调换卷子不成?再说了,这不是你的字迹是谁的字迹?老夫也曾看过你在诗阁的诗作,这字迹……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唐毅拍桌,脸上更是爆红,“许愿,今日之事,老夫一定会告诉沈太师,如你这种连尊师重教四个字都不知道的人,不配入文华宫!” 许愿没说话,只看着那一张纸,又看了一眼旁边两张纸,立刻道:“这是我的字迹,却并非我所写,纸张上的字迹早就已经干透了,旁边两个却没有,这摆明了就是栽赃陷害。” 唐毅不怒反笑,“你的意思是,老夫故意针对你?老夫今日才知是你三人考试,我如何提前谋划?更何况,这字迹怎么模仿?” “是啊……只怕是许愿没什么才华,故意写了这个以后,还想着倒打一耙。”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样的人,怎么配进文华宫?” “丞相府今年,押错宝了。” 四周喋喋不休的声音,如烟花一样在许愿耳边炸开,她一一看过去以后,又转头看向唐毅道:“唐先生若不信,许愿可以重新做题,以证清白,届时比较墨迹,是非曲折,就都能明了。” “荒唐!今天已经耽搁了这么多时间,你还要考试?对其他两个学子公平吗?” 唐毅看着许愿,最后开口道:“今日参加文华宫入试者,无人通过,许愿行径恶劣,老夫会秉明沈太师,日后看还有哪家学院敢要你,你丢的可不止丞相府的脸面,还有诗阁的脸面!” 第158章 我自己的公道,自己讨 文华宫的人一一散了。 许愿落在最后。 唐毅走时,看着许愿冷声道:“好高骛远。” 许淅沥沥的下着,许愿从文华宫出去,外面的伞已经被取走完了。 她记得她早上带了伞。 可此刻放伞的地方,空空如也。 许愿等了等,不见齐盛新回来,想起宋修文那一笑,不由了然。 今日是局。 从换考官开始,便是局。 而她,就是那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可为什么? 为什么一切都会落在她头上? 明明,明明她都已经那么努力的在争取了…… 许愿慢慢走进雨里,寻着出宫的路。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挑着有屋檐的地方走,最后一身还是被淋透了。 冬日的雨,冰冷刺骨。 是和她那一天她似水县里被人故意推进河里一样的冰冷。 许愿整个人都麻木了。 从宫门出去,四周热闹的声音传入她耳中时,许愿浑浑噩噩的思绪才有了一丝清明。 雨越来越大。 许愿在宫门处又等了一刻钟,依旧不见齐盛新的身影。 她麻木的看着,直到全身的热度都被湿透了雨水的带走,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宫门处。 许愿家外面,马车停的正好。 北尧看着手里的玉佩,唇角渐渐溢出了一抹笑。 笑了以后,觉察有些不对,又抿了唇,故作无事的掀开车帘,问陈山道:“见到许愿了吗?” 陈山见北尧那模样,犹豫了一下,支吾开口道:“三爷,许公子好像……没通过考核。” “什么?!” “宫里传来的消息,这一次三名学子,都未能通过考核,其中就有许……哎,三爷,你去哪?” 陈山话未说完,就看见北尧从马车上下来,连伞都没有撑,直接一头走进了雨里。 陈山急忙拿伞追了上去,替北尧撑伞。 此刻不到,可连日都是阴雨天气,天暗的像是黄昏。 陈山追着北尧的步子,一边道:“具体情况,属下也不知道,不过许公子如今还在宫门处,想来应该是等齐盛新。” 许愿和齐盛新一同入宫,理当一同离开。 北尧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没有在宫门处等许愿,而是等在许愿的院子外面。 闻言,北尧道:“早知道本宫便该亲自带她入宫,也不至于让她受了这欺负。” 许愿是不是真才实学,北尧心里很清楚。 文华宫考试的题目,基本上都是从民生处来,并不难。 许愿过试,亦是简单。 可这么简单都没有通过,只能说明有人在算计许愿。 而许愿,无处申冤。 她进文华宫,是为了参加国考,为了替许家翻案。 而今,她进不了文华宫,那也就意味着,她还要在等一年…… 北尧光是想到这里,就觉得心一阵疼。 想来许愿此时,心里应该更加痛苦。 想到这里,北尧不由又加快了一些步子,一旁,陈山也只得更快一些,追上北尧。 宫门不远,因为下雨的原因,当值的人亦不多。 北尧一眼就看见了许愿。 她在宫墙旁边站着,双眼失神,发丝被淋湿,粘在脸上,凌乱里透露着凄凉。 北尧步子蓦然一顿,他取下身上的披风,而后拿过陈山手里的伞,快步过去,撑伞在许愿头顶。 头上的风雨没了。 许愿愣了一刻,才看见面前的北尧。 依旧戴着黑色面具,她看不见那神情,但她莫名感受到了,面前的人和她一样,思绪复杂。 许愿勉强的扯出一抹笑来,问道:“你怎么来了?” “先披上。” 北尧把披风递过去,又道:“冬雨寒凉,这么淋着雨,容易得风寒的。” “我也不想淋雨,我的伞不见了,人也没有等到,我准备等雨小一些以后再回去。” 许愿默不作声的披着披风。 黑色的披风有一股檀香味,是那个人身上的味道。 许愿顿时觉得身上有了一些温度。 北尧个子高,披风也长,他披着正好,许愿披着就有些拖地了。 看着下摆落在地上,被雨水打湿,许愿下意识的提了一下,道歉道:“不好意思啊,弄脏了你的衣服,改天我洗了以后,再还给你。” 听见许愿那低低的语气,北尧心里顿时觉得一阵刺痛,他按下许愿提着披风的手。 许愿的手很冰。 几乎没有一丝温度。 北尧克制住自己想把那手握进手心的冲动,低声开口道:“披风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他说着,抬手轻轻理开许愿脸上的头发。 “谢谢你。” 许愿抬头看着北尧,泪水毫无征兆的落下。 她抬手擦去,又笑道:“也怪我自己,说不定齐公子已经走了,我还在这里傻傻的等着,不知道自己先回去……” 许愿还喋喋不休的说着,下一刻,话音突然一顿。 北尧伸手,紧紧的把她揽进了怀里。 她冷,而他热。 炙热的温度,像是要把她灼伤一样。 许愿不敢动。 远处,陈湖驾着马车而来,见到那边的场景,默默的转过了身。 陈山也是,两个人坐在马车上,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许久,陈湖道:“山,你跟三爷时间最多,他该不会真的是断袖?” 陈山低咳了一声,压了压嗓子道:“可……可能?” “那三爷还会娶宋家小姐吗?” 陈山摇头,只觉得自己心已经碎了一地了。 先前他还能安慰自己,北尧是惜才,才对许愿多加关注……可现在……陈山说服不了自己了。 雨依旧在下。 许愿觉得自己心如同湖面一样,泛起了一阵阵涟漪。 北尧没松手,他开口道:“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你若真想要一个公道,不论是什么,我都可以替你讨。” “不用了。”许愿淡淡一笑,话音却冷:“我自己的公道,我自己会讨。” “我可以帮你。”北尧松开许愿,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刚刚失礼了。” 不论怎么样。 他都不应该那样做…… 看着北尧眼里全是愧疚之色,许愿笑了笑道:“应该是我谢谢你,谢谢你,今天没有你……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去了。” 北尧听懂了许愿的意思。 他默了默道:“嗯,等不到的人,就别等了。” 许愿点了点头。 北尧回头看了一眼,见马车已经来了,他遂开口道:“我送你回去。” 他话音落,马车那边,陈山一脸严肃的走了过来。 北尧微微蹙眉,问道:“怎么了?” 陈山给北尧递了一张纸条,北尧看过以后,目光却一直停在纸上,未曾移开。 许愿见状,开口道:“你要是有事,你就去忙,我自己买一把伞回去。” “陈山,送许愿回去。” 北尧把手里的纸条揉成了团,又看向许愿道:“回去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许愿点头。 陈山拿过了伞,给许愿撑着。 北尧则头也不回的进了雨里,步伐匆匆。 直到北尧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许愿才同陈山道:“陈大人,麻烦你了。” 陈山不敢邀功,立刻道:“属下份内之事。” 第159章 你如何……不放过本宫 东宫一片安静,只有稀里哗啦的雨声。 北尧换了一身白衣,身后跟着成喜。 两个人一路从宫道走过,进东宫的时候,就听见了里面砸杯子的声音。 “混账玩意!再去给朕请太医!” 北尧步子一停。 成喜握着拂尘开口道:“听说是太子妃今日进宫请安,恰巧碰上了谢夫人,也不知为什么,太子妃突然晕倒了,立刻就见了红……” 成喜说着,声音又低了一些,“不足三个月,太子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怀上了,眼下一摔,听太医的意思是月份小,太子妃身体又虚弱,应该是保不住了。” 皇帝北钰,后宫嫔妃不多,加之皇帝皇后恩爱,皇后也非善妒之人,北钰登基以后,后宫从未有过嫔妃流产之事。 今日,是第一遭,那个人还是太子妃。 肚子里怀的,是天齐第一个皇孙。 是以,虽然是太子妃,但后宫一众嫔妃都在东宫候着,北尧得消息最晚,又在宫外,来的最迟。 北尧进去的时候,一个太医正匆匆的从里面出去,见到北尧以后,立刻伏身道:“微臣见过三皇子殿下。” 来的人姓白,是太医院太医之首。 北尧见到是他,温和笑着,开口问道:“白太医,不知皇嫂情况如何?” 白太医闻言,便把先前告诉皇帝的话又说了一遍。 “太子妃身虚体弱,本就不易有孕,加之如今身子不到三个月,又摔了一跤,只怕腹中小皇子,保不住。” “确认只是摔倒吗?”北尧话依旧温和。 白太医却恍然觉得后背凉意涔涔,就像外面下的雨一样。 他伏低了身子,又开口道:“应该……应该是……” “行了,本宫也进去看看。” 北尧依旧还笑着,成喜在他身上,递上银子道:“白太医辛苦了。” 白太医有心想拒,成喜却只是笑着,如他主子一样,语重心长道:“白太医,这是你应得的。” 北尧从廊下过去,一路上看见了不少人。 最前面等着的,便是丞相齐成恩和齐盛新,后面等着齐盛竹。 北尧看了一眼齐盛新,算是明白许愿为何久等不到齐盛新了,他漠然走过,而后停在太子北元身边。 在北元旁边,站着皇后和荥妃。 整个后宫的女人,几乎都在这里。 除此之外,大殿里面还跪着几个妇人,另外一旁,是颤颤巍巍的太医。 北元眼眶通红,死死的盯着内屋,皇帝暴怒的声音时不时传来,四处安静的可怕。 许久,北尧开口道:“皇兄,这是怎么了?” 北元微微侧头,冰冷的目光从屋内看到了北尧身上,“三弟,你不知道吗?” 北尧反问道:“本宫应该知道吗?本宫每日见到皇嫂,避嫌尚且来不及,又如何会主动打听?” “最好,是如此。” 北元收回目光,语气更冷:“梅儿若出事,孤必然不会放过你。” “皇兄这话,说的当真是莫名其妙。” 北尧笑了,笑声温和,但在一片寂静之地,却有些格格不入,“那本宫且等着,你如何不放过……本宫。” 最后两字散了音,北尧看着北元,唇角笑容依旧。 —— 马车一路疾行 许愿被癫了两下以后,掀开车帘问道:“陈大人,你很着急吗?若是如此,你把我放在路边就好了。” “公子交代了,送你回去。”陈山没有停下的意思。 许愿复坐回去,想起北尧离开匆匆的背影,她顿了顿,弯身出去道:“陈大人,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若是你愿意告诉我,说不定我还可以帮你们一把。” 陈山闻言,赶马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他回头看着许愿,开口问道:“许公子,属下可以相信你吗?” “自然可以。”许愿点头。 冷风吹在脸上,许愿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北尧的话。 【在京城之中,你想杀谁,我都助你。】 北尧愿意帮她,那她也会不留余力的帮助北尧。 只要,不是要她这条命。 “许公子,属下信你。” 陈山说完,四处看了一眼,前面正好有一间茶楼,他开口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 陈山知道,宋家的把柄,就是许愿给北尧的。 也就是那时,陈山对许愿改了态度。 北尧事事照拂许愿,许愿又何尝不是? 或许……今日之局,有解。 许愿跟在陈山身后,雨依旧在下,风声凌厉,她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陈山皱了皱眉,“许公子,你还好吗?” “无妨。” 许愿摇头,而后轻轻拧了拧大腿,强迫自己浑浑噩噩的大脑清晰一些。 陈山把许愿带到了雅间,直接开口道:“今日太子妃入宫请安,离开的时候,碰见了谢家娘子和宋小姐,几个人同行离开,不知为何,谢家娘子推了太子妃一把。” 陈山停了下来。 许愿却听得不明所以,问道:“就这么小一件事?” “可不小。”陈山摇头,又开口道:“太子妃有身孕,大概是前三个月,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一推,见红了,而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守在东宫。” 许愿顿时明白了。 皇嗣出事,的确算得上大事。 但这和……许愿心思一顿,想到什么,立刻问道:“那谢家娘子是谁?” “谢晓成的胞弟,谢小易正妻蔡氏。” 陈山半遮半掩的说,就是想看看许愿能否猜到事情的关键所在,听见许愿问的话,他便放心了不少。 许愿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 于是,陈山不再隐瞒,直接开口道:“许公子,你也知道,公子一直主张把蟹将军调回京城,眼看此事就要成了,结果谢家这一遭,只怕谢将军都会跟着受牵连,而且……” “而且,三皇子答应宋家的婚事,就是为了兵权,但他又不想娶宋家女,是以,你家公子曲线救国,想用谢晓成拿宋家兵权,是吗?” 许愿补全了陈山没有说完的话。 陈山点头道:“确实如此,许公子可有破局之法?” 说到最后,陈山期冀的看向许愿。 北尧而今身在皇宫,能做的事太少了。 若是冷眼旁观,那宋家的兵权,就无望了。 “皇上不傻,调任守将回京是大事,此时这守将家中出事,很难不让人猜测,是一场陷害。” 许愿看着陈山,又开口道:“所以,这件事,最难的是证据,只要找到了证据,这件事,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那属下应该怎么做?” “纸笔,我需要理一下思绪。”许愿说完,忽而一愣,想起太子妃,又问道:“太子妃,是齐家的嫡长女?” 陈山有些不明所以,还是点头道:“是。” “不对。”许愿眉头一皱,开口道:“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又或者是,我们把问题复杂化了……” 第160章 借剑 陈山看不懂许愿在纸上写的东西,只一门心思的看着许愿。 许愿一直都未说话,只看着她手中的那张纸。 如今是嘉和二十二年。 前世,她是嘉和二十五年春日出发,冬日到的京城。 那时候,三皇子已经娶了宋修婧,太子还没有被废,依旧是储君,而太子妃,并无所出。 如今还是三年前,也就是说,这个孩子,注定是保不住的。 今天之局,似是有人不想谢晓成回京而故意设的局,但前世谢晓成并未回京,所以,也没有人会针对谢家夫人。 故而,这件事并不是导致太子妃流产的真正原因。 所以……是有人想一石二鸟。 借太子妃发难谢家,又能乘机支开齐盛新,让她进不了文华宫,只不过……没想到的是,太子妃有了身孕。 如今谢家背上残害皇嗣的罪名,只怕谢晓成想要回京,绝无机会。 而这两件事,都只有一个受益者,宋家。 不让她入文华宫,应该是宋修文的手笔。 而让谢晓成回不了京城,则是为了抓住自己手里的兵权。 要想解谢家夫人的局,那就只有她入局,借文华宫一事,让人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许愿想明白以后,抬眸看向陈山,开口问道:“你可否帮我一个忙?” “许公子请讲。” “替我去宋府,救一个人。” 陈山看着许愿,许久才问道:“宋三小姐?” “是。” 陈山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好,许公子可还有其他的安排?” “有。”许愿点头,“太子妃不知道自己有孕,但一定有人知道,若是正常怀胎,胎儿不会这么轻易就掉了,太子妃不知道自己有孕,一定有旁人知道,这种事也好打听,京城里多有贵女结伴出游玩耍,太子妃若是看过大夫便一一抓起来问,看看都有哪家姑娘在场,再去药铺问能使人落胎的法子。” 许愿思绪一顿,想到一件事,又开口道:“陪在太子妃身边的,必然都是高门贵女,尤其以齐,沈,韦,宋三家为首,甚至包括皇室公主,另外,查落胎的药,也不要只盯着一个铺子,即便是分别购买的,也要一一查验。” 听见许愿的话,陈山不由道:“许公子,你的心思未免也太缜密了一些,只不过……为何连齐家要一起查?那可是太子妃的娘家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比起权利,一个孩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听见许愿那轻飘飘的话,陈山只觉得心中一惊。 不是因为许愿的那一番话,而是因为许愿那语气。 像是经历过这种事以后的淡然语气。 陈山不再迟疑,开口道:“那属下这就去办,许公子你……” “我想借你剑一用。” 许愿看着陈山腰间配着的剑,又道:“放心,我能自己回去,借你你的剑,只做防身之用。” 陈山立刻取下了剑。 出门那刻,他回头道:“今日之局若能解,他日许公子让陈山上刀山下火海,陈山皆义不容辞。” 许愿笑了笑,没说话。 窗外,雨声越来越大,许愿拿起陈山的剑,出门。 剑不重,许愿一只手就能握住。 从茶楼出来以后,她辨别了一眼方向,朝宋家而去。 —— 东宫内,依旧是一片安静。 只有急促的雨滴砸在屋檐上,滴滴嗒嗒的声音。 一众人都面色紧张的看着屋内,却默契的谁都没有说话。唯有北尧,漠然看着,唇角依旧掀着一抹淡淡的笑。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有人唱道:“太后娘娘驾到。” 一群人立马退开了来,齐声道:“见过太后。” 皇后和荥妃上前,一左一右,搀扶太后,上台阶,进内屋。 另外一众妃子,也齐齐站在了太后身后。 内屋,皇帝听见太后来了,起身让座,一边问道:“母后,这事怎么连你都惊动了?” 说罢,他又斥道:“哪个不长眼的,怎么敢打扰太后清静。” 屋内,无人回话。 太后道:“这是哀家的第一个重孙儿,哀家如何不过问?” 太后说罢,看向太子道:“元儿,你来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太子立刻跪下道:“回皇祖母的话,梅儿今日入宫请安,出宫之事,碰见了谢家夫人,不知缘何,谢夫人推了一把内子,内子当时就见了红,眼下……” 太子欲言又止。 一旁,跪在地上的妇人立刻道:“太后明查,妾身并未推倒太子妃,更不敢残害皇嗣!望太后明查。” 谢夫人在一旁猛的磕头,额头上全是血迹也未曾停下。 太后微微蹙眉,问皇帝道:“这是……” 皇后道:“母后,这是谢郎中令之妻,蔡氏。” 皇后话落,一直沉默的北尧开口道:“皇祖母应该不知道这个蔡氏是谁,不妨还是由儿臣来说。” 北尧微微站出人列一些,开口道:“这个谢郎中令,叫谢小易,说这个名字,皇祖母应该还是不清楚,那不妨提一提他的兄长,谢晓成,如今是北境守将,前些日子,朝中正讨论些要让谢将军班师回朝。” 北尧话落,太子立刻起身,冷冷的看着北尧道:“三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孤故意害了梅儿,就是为了不让这个谢晓成回京?” “皇兄急什么?臣弟可没有这个意思,毕竟谢小易之妻犯下的错,与谢将军有什么关系?总不至于因为后宅一些私事,就夺了人在战场上杀回来的战功。” 北尧话音淡淡,笑容更浅。 太后在宫中多年,亦是历经三朝,如何听不懂北尧的话。 她沉默着,目光却是看向了蔡氏,问道:“今日你为何入宫?” 蔡氏闻言,立刻道:“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召妾身入宫的。” 蔡氏此言,即便是不说,众人心里也都门清。 没有太后或者皇后召见,蔡氏入不了后宫,更莫提和太子妃碰上了。 太后此话,点的,是皇帝。 听得蔡氏的话,太后又看向了皇后,开口问道:“太子妃可是日日进宫请安?这蔡氏又是几日来这一趟,皇后,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东宫内殿,随着太后的问话声,内间也在没了声响,一个太医提着药箱出来,直接跪下道:“微臣无能,太子妃腹中的胎儿……没了!” 第161章 藏红花 太后紧紧闭上了眼。 皇后则是捏紧了自己的手帕,看着太后道:“母后,臣妾实在是冤枉!臣妾是宣了蔡氏入宫不假,可梅儿也非日日来请安,这两日连着阴雨天气,臣妾甚至还派人去了太子府,让梅儿近些日子不用来宫里请安。” “那你又为何要宣蔡氏入宫?”太后沉声发问。 皇后闻声,抿唇不言。 北尧笑了笑,开口道:“想来是因为谢将军要回京,他尚未婚配,母后想寻蔡氏入宫,替谢将军择一门好婚事。” 北尧话落,大殿里又沉默了下来。 太子盯着北尧,眼中杀意尽显,不过片刻,又转瞬即逝。 蔡氏的头更低了一些,依旧是跪着,整个人都在打颤。 皇帝脸色微变,看着北尧道:“尧儿,今日之事,与你无关,回静安宫去。” 北尧一连两次开口,都在重复一件事。 皇帝听明白了,太后听懂了。 其他人亦是明白了。 于是,荥妃带头开口道:“皇上,既然牵扯朝中之事,那妾身就先告退了。” 荥妃开头,其他妃子亦是纷纷效仿,急忙离开了东宫。 临走之前,还都不忘让婢女把自己带来的补品放下。 大殿里只剩下了几个人。 太子看着北尧一直没有离开,阴恻恻开口道:“三弟不准备回静安宫吗?” “皇嫂性命垂危,本宫如何心安离开?” 北尧说完,看向皇帝道:“都说女子一朝落胎,最容易伤了根本,儿臣不才,在医术方面有些造诣,还请父皇恩准,让儿臣为皇嫂看看。” “太医院都没办法,你能如何?”太子冷笑。 北尧笑容更深,开口道:“看来皇兄也不怎么重视皇嫂呢?” 太子:“……” 见此模样,太后开口道:“尧儿,你去看看,孩子没了,太子妃可不能再出事。” 北尧收了折扇,掀开帘子进去。 太子妃齐盛梅脸色惨白,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即便如此,依旧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 北尧在床边把脉以后,又去了另外一侧,拿起齐盛梅刚刚换下的衣服。 齐盛梅的婢女就在此处,见北尧如此行为,急忙道:“三皇子殿下,这是太子妃的贴身衣物,你怎可……” 婢女话未说完,北尧已经从其中拿出来一个荷包,且笑着道:“找到了。” 北尧拿着荷包,交给成喜,又起身出去,朝太后开口道:“皇祖母,皇嫂落胎一事,恐与今日之事无关,亦或者说,是有人一早就已经准备谋害皇嫂腹中的胎儿了,依我看来,今日之事,重要的不是问责蔡氏,而是查清楚,这个荷包的来源。” 听见北尧的话,皇帝急忙问道:“尧儿,你说什么?有人一早就准备害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了?” “是。” 北尧挥了挥手,成喜立刻将荷包递了上去。 太子也看向了那个荷包,眼底通红。 皇后则是看向了北尧,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北尧负手而立,开口道:“刚刚儿臣进去给皇嫂把脉,便闻见了一股及淡的,藏红花的味道,果不其然,在皇嫂换下的衣物中,儿臣寻到了一个东西。” 听见北尧的话,皇帝下意识的闻了闻那个荷包。 荷包并没有什么味道。 他皱眉,指着刚刚从里面出来的太医道:“你来闻闻,里面是不是含有藏红花?” 太医爬起身,接过荷包以后,使劲闻了闻,又拿远了一些,举棋不定道:“回皇上,这荷包之中,的确有一股香味,不过那味道极为浅淡,许是因为放置好久的缘故,微臣可否拆了荷包,看一看里面的东西?” 皇帝挥手道:“拆。” 皇帝话落,立刻有内侍捧着一个木盒进来,木盒里面,正是一把剪刀。 太医小心翼翼的剪开了线,见到里面的东西以后,俯首道:“回皇上,三皇子说的不错,这荷包里面,放的的确是藏红花,只不过花已经干了,味道极浅,这藏红花放进去,当有一月之久。” 听见这句话,所有人脸色骤变。 包括蔡氏。 其他人是惊讶,而蔡氏则是松了一口气。 内殿里,没有任何人开口。 太后看了一圈,最后看向北尧道:“哀家看,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头晕眼花的,尧儿,此事由你去查,务必查清楚,究竟是谁接着皇嗣谋事!” 太子亦开口道:“三弟,这是孤第一个孩子,一定要查清楚!” “当然,这亦是本宫第一个侄儿,只不过……” 北尧话音一转,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蔡氏,开口道:“这谢夫人之事……” “雨天路滑,梅儿应许是滑了一跤,谢夫人想扶一把,这才让人误会了。” 皇后说完,笑着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蔡氏,开口道:“蔡氏,你在仔细说说,可是如此?” 蔡氏闻言,头都不敢抬,颤巍巍开口道:“是,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是想扶太子妃一把,不曾想两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太子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北尧依旧笑着,只有太后一个人,揉了揉眉心道:“若是如此,那此事便算是说清楚了,接下来,只看太子妃情况如何了。” 皇帝闻言,问道:“尧儿,太子妃情况如何?” “气血两虚,恐怕要修养一段时日。”北尧如实开口,说完,他又道:“只不过,儿臣刚刚给皇嫂把脉之时,看见皇嫂身上有不少伤痕,新旧不一,不知道皇兄可知晓?” 北尧话题一转,又绕到了北元身上。 北元脸色微变,语气却如常,“应许是磕到了,又或者是摔倒了,梅儿身体不好,平日里都是丫鬟看着,三弟若是不放心,叫来问一问,便知道了。” “若真是要问,岂不是让人以为,做弟弟的怀疑兄长,这话,自然是问不得的。” 北尧笑着,依旧是轻轻晃着扇子。 北元不再开口。 见两兄弟如此,太后只觉得更疲倦了,看见皇帝皇后两个人都候着,她惊了惊,开口道:“你们都在外面候着,哀家还有事要与皇帝说。” “是。” 几个人一同出去,却没离开,守在了外面,只留下了太后和皇帝。 北尧刚刚站好,正欲同北元说话,一个宫女匆匆进来,立在北尧身后,开口道:“三爷,许公子提剑去了太尉府。” 北尧笑容顿凝。 北元见状,问道:“三弟这表情,可是出了什么事?” “宫内有些小事。”北尧说罢,转身同皇后道:“母后,皇嫂即无大碍,儿臣便先回宫了。” 皇后看了一眼北尧,有心想拦,想到先前大殿里发生的事,还是松了口道:“去。” 倒是一旁北元见状,开口问道:“不知道三弟宫中发生什么事,有没有皇兄可以帮忙的?” “就不麻烦皇兄了。”北尧欠了欠身,转身离开。 看着北尧的北尧,北元冷冷笑了,开口道:“跟去看看。” 第162章 闯宋府 大殿里面,只有太后和皇帝两个人。 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忍不住叹息道:“皇帝,历朝来的教训还不够吗?还要哀家提点你多少次?后宫若是干政,你这个皇帝,就该做到头了!” 皇帝闻言,不由想起先前北尧所言之事,他开口道:“舒宁一心,都在太子身上,不会做干涉朝政之事。” “不会?今日之事,说好听一些,叫意外,说难听一些,那就是皇后联合太子妃,故意设了一个局,助太子拿下兵权。” 太后看着皇帝,心里连连叹息。 “皇帝,哀家是老了,可哀家不是傻了,皇后的意图,太子的谋划,你以为哀家当真不知道?太子既是储君,这天下迟早都是他的,他做的那些事,能做什么?让人贻笑大方吗?” 听见太后暴怒的话,皇帝急忙安抚道:“母后莫要生气,气坏了身体才不值当。今日之事,的确是儿臣太纵容皇后了。” “你那何止是纵容!”太后连连摇头,已然是被气的不轻,“她是皇后,她儿子是太子,每日想的不是怎么做好一个母后,而是替自己儿子谋求帝位,今日害的是太子妃,明天他们会不会就想着杀了你,取而代之?” 皇帝依旧沉默着。 他不言语,太后更气不过了。 “北元自出生,就被封做太子,这么多年来,一直被当做储君培养,你们若是有心好好教导,日后定能成一朝明君,可哀家现在看见的,是一颗已经歪了的大树!他连尧儿都不如,若是天齐的江山交到这样一个人手中,哀家如何去见你的父皇?” 太后目光渐渐黯淡了下来,她看着皇帝,眼里是数不尽的失落。 “皇帝,你可明白哀家的一片苦心?” 皇帝闻言,立刻开口道:“母后放心,朕以后,一定会对元儿严加管教,一定不会让他在做出这种荒唐事。” “只有元儿吗?哀家觉得,最该管一管的,是你的舒宁皇后,让她对太子少一些偏爱才是,都是自己的孩子,哀家不管她一碗水是否端平了,起码不能偏心的这么厉害,把尧儿丢给荥妃,一丢就是十几年,哀家若是尧儿,心里也觉得不公。” 太后说着,忍不住叹息道:“当年哀家就不该允了这件事,如今害了两个孩子。” 暴雨急促,太后的叹息声更重了一些,“只希望如今,还能弥补那些过去的错误。” 宫道上,成喜撑着伞,紧紧的跟在北尧身后。 北尧问道:“公子覃,究竟是怎么回事?” 先前报信的宫女,就是公子覃。 她撑着伞,跟在北尧身侧一路疾行,开口道:“属下也不清楚,只知道中途许公子和陈山一同去了茶楼,出来以后,许公子便提剑杀去了太尉府,属下担心是因为今日考核一事,许公子失了理智,所以半分不敢耽误。” 北尧忍不住皱眉,又问:“今日文华宫一事又为何?” “有人伪造了许公子字迹,在考核的试卷之上,写了辱骂唐毅的话,唐毅当时就翻脸了……”公子覃说着,又开口道:“如今来看,此事大概是宋修文所为,考核之前,齐盛新匆匆离开,他也匆匆走了,甚至扬言许公子肯定进不了文华宫。” 北尧步伐一顿。 成喜和公子覃两个人跟着停了下来。 公子覃不由道:“三爷,怎么了?” “没什么。” 北尧没有解释,只是步伐更快了一些,“成喜,去太尉府,公子覃,你立刻回去,若是许愿与他们动手,务必保证许愿的安全。” —— 太尉府 雨声急促。 许愿身上都是雨水,她握着剑,站在太尉府门口,看着一群胆战心惊的家丁,开口道:“今日之事,你们做不了主,让宋太尉出来。” 她话音刚落,大门里,宋举撑了伞出来。 宋举见到是许愿,不由得眉心一簇,有些不耐烦道:“许公子,你这又是为何?莫不成还准备在太尉府撒野。” 碍于宋天成先前说过的话,宋举不敢放肆。 许愿捏着的,可是宋家满门的性命。 “我来要一个公道。”许愿看着宋举,目光更冷:“让宋天成出来。” 宋举四处看了一眼。 大概是因为许愿气势汹汹,且又一路提剑而来,四周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宋举想了想,侧身道:“许公子请进,老夫这就去找老爷。” 许愿没开口,却是拿着剑跟着宋举进去。 她一入府,家丁便立刻合上了门,宋举的态度也是骤变,冷冷开口道:“许公子稍等。” 宋举走了,许愿就在门后站着。 四周的家丁都有意避着她,不敢过多的靠近。 宋天成来的时候,就看见许愿一身湿透了,站在雨里,脸上没什么神情,只紧紧握着手里的剑。 宋天成道:“许公子今日这番,是为何。” “宋修文还没回来吗?” “不曾。”宋天成摇头。 “既然如此,那就我来和太尉说。” 许愿抬眸,冷冷的看着宋天成道:“宋修文,买通文华宫先生,故意调换我的考卷,导致我未通过文华宫考核,宋太尉,你说这笔账,我应该找谁清算?” “修文品行端正,不会如此。”宋天成皱眉,又道:“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是不是误会,宋修文心里清楚。” 许愿握着剑,又开口道:“宋家养了一个好儿子,只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以为是算计了一切,殊不知,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这话何意?” “谢夫人蔡氏,在宫里出了事。想来谢晓成回京一事,说不定就会因此搁置,宋太尉以为,此事在宋家,是否会得利?” 闻言,宋天成脸色骤变,他看着许愿,话里也带了几分杀意,“这件事,你是从何处知道的?” “我刚从宫里出来,宋太尉,你说呢?” 许愿看着宋天成。 剑尖落在地上,随着她步伐的移动,带出一点点火星。 “宋修文,利用太子妃支开齐盛新,而后设计是我蒙冤,齐盛新不在,无人为我出头,我自然只能咽下这口气,同样的,他借谢夫人之手害太子妃,还能阻拦谢晓成回京,这两件事可谓环环相扣,一箭双雕,只不过……宋太尉可曾想过,我许愿从来都不会做砧板上的肉。” 宋天成听见许愿的话,不由从暴怒中冷静了下来,他笑:“许公子,你的话,都只是猜测而已,你提剑闯我太尉府,可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如此情况之下,即便是老夫杀了你,亦不为过,至于你说的其他事……老夫今日闭门未出,一概不知。” 第163章 提点 宋天成话落,一道更冷的声音响起。 “宋太尉,我出宫以后,便直接来了太尉府,所有人皆知我来势汹汹,结合文华宫之事,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是傻子吗?还是宋太尉已然忘了似水县学堂一事。” 许愿看着宋天成,目光冷淡又坚毅。 “其次,待文华宫一事查清,不论是宋家为了兵权故意陷害,还是宋修文嫉妒我,使人动了手脚,你以为,宋家在其中能独善其身吗?” “最后,我手里本就握着你们宋家的命脉,今日我若是死在这里,你猜下一个,会不会就是你们宋家满门?” 许愿抬起剑,剑尖一一指过,所有人都退避三分。 宋天成脸色亦是变了。 他看着许愿,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老夫纵横官场十几年,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要多,无知小儿,你以为凭这些就能威胁我吗?” 宋天成看着许愿,冷冷道:“来人,给我拿下。” “谁动一步,今日之事,我许愿发誓,绝不会善了。” 许愿看着宋天成,又开口道:“太子妃摔倒,已经见红了,我猜宋太尉应该不知道,太子妃有了身孕?” “什么?!” 宋天成脸色再一次骤变。 他仔细回味了一遍许愿的话,恐惧不由寸寸爬上了他心头。 他终于明白,这其中究竟是如何一回事了。 宋修文想害许愿进不了文华宫,要想栽赃陷害,必然要先支走能帮许愿说话之人,也就是齐盛新。 在宫内,能牵涉齐盛新的,只有太子妃。 于是,谢夫人蔡氏入宫,推了太子妃。 不仅能支开齐盛新,还能因此断了谢晓成回京之路…… 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太子妃有身孕。 这一摔,孩子没了。 若只是普通摔跤,罚几个人也就算了。 可如今是皇嗣没了,宫内一定会追查到底。 届时,所有事堆在一起,等到水落石出那刻,等待宋家的,只有一个结局:死。 宋天成后背冒出了一阵阵冷汗。 他看着许愿,声音也抖了几分,却依旧道:“你所言之事,没有证据,如何证明?” “宋太尉说的不错,所有事都要讲究一个证据。” 许愿看着宋天成,继续开口道:“我自似水县而来,得罪的人只有宋修文,文华宫有人用我的字迹栽赃我,能说明两件事,第一,这个人就是文华宫学子,否则,他不会有专供文华宫的纸张,第二,这个人去过诗阁,参加过诗会,才能模仿我的字迹,你说,这好查吗?太子妃一事水落石出,那我的冤,自然可以反。” 宋天成没说话了。 寒凉的爬上脊背,他有些立不稳。 一旁,宋举见状,急忙扶了一把,开口道:“老爷莫慌,此事不到最后,尚有转圜之机。” “宋管家说的不错,此事还有转圜之机。” 许愿淡淡一笑,雨水从她额前落下,她笑容更大,“太子妃身份尊贵,平日里身边伺候的人多,吃的东西也是极好的,断然不会出现在平路上推搡一下就见红这种事,所以太子妃见红,必然是身边有人做了什么手脚,比如……有毒的香囊,荷包,日常用的熏香等等……” 许愿慢慢收起剑。 宋天成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那就还是从三皇子的婚事说起,皇后为三皇子指婚,要的是宋家嫡女,可宋小姐不愿嫁,宋太尉不惜千里将宋修婧接回府中,还给了嫡女的身份,这说明,三皇子妃,不是宋小姐心里的位置,皇妃都看不上,那她能看得上什么位置?” 许愿笑容依旧,她看着宋天成,又开口道:“可太子已经有正妃了,堂堂太尉嫡女,自然不愿意屈居人后,所以,她想熬出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世上再无太子妃,宋太尉,你说我分析的对吗?” 宋天成紧紧咬牙。 他看着许愿,眼中已经全是杀意了。 许愿见到,又开口笑道:“宋太尉有一句话说的很好,凡事都要讲证据,所以你以为,今天我为何来势汹汹?我要做的,唯有一件事,拖延时间。” “三皇子的人已经去各个药铺查了,太子妃怀孕没多长时间,想来查起来很快,届时再加上先前那件事,你说宋家,会不会比之前的许家,下场还要惨?” 宅内一片安静。 宋天成脸上最后一丝情绪亦跟着消失殆尽。 他看着许愿,忽而道:“许愿,我宋家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针对我宋家?” “怎么会是我在针对宋家。” 许愿笑了,她看着宋天成道:“明明是宋家在针对我才是,我要入文华宫,宋家千方百计要断了我的前程,既然如此,那就先看看,究竟是谁,能笑到最后。” 宋天成没说话。 雨声依旧急促,湿衣服粘在身上,透骨一样的冷。 许愿一人立着,看着宋天成,开口道:“立刻入宫,澄清谢夫人一事,若谢晓成回不了京城,那你就去似水县陪他。” 许愿说完,转身便走。 宋举见状,立刻开口道:“老爷,可要杀了……” “荒唐!”宋天成紧紧闭上眼睛,声音一片冰冷,“宋家在他手上的把柄还少吗?马上去把宋修月宋修文给我带来,今日之事,务必要问个清楚明白!” 宋举不敢多言,匆匆要离去。 还未出去,门外一小厮匆匆跑进来道:“老爷,不好了!三皇子来了!” “三皇子?” 宋天成下意识的想到了许愿说过的话,他急忙问道:“几个人?” “两个。” 北尧的笑声更快一步的传了过来。 他大踏步的进来,白色的披风犹如寒梅一般在夜里绽放。 宋天成及一众人立刻跪下道:“老臣参见三皇子殿下!” “太尉是三朝元老,本宫可不敢让你跪着。” 北尧说完,已经走到了最前面坐下。 宋天成急忙起身,立在一旁,胆颤心惊的开口的:“不知三皇子大驾,所为何事?” “没什么事。”北尧靠在椅子上,想起公子覃来的话,撑头笑道:“本就是无意来走这一圈,就要回宫了,想了想,还是想来提点宋太尉一句话。” “三皇子请讲。” “许愿,是本宫看上的人,便是她捅了天,本宫也会替她收拾残局,宋太尉可明白?” 第164章 欺她者,她定十倍还之 从太尉府离开以后,许愿浑身都在打颤。 宋天成说杀她那刻。 许愿也曾怕过。 可转念一想,今日若是在宋天成面前都输了阵,日后她如何对抗其他人? 她今天提剑闯太尉府,不只是因为了沈仁耀。 她必须尽快在京城立足,必须尽快让所有人都不敢小瞧她,觉得她就是似水县里来的一个小书生。 她要让所有人知道。 许愿,能闯太尉府,也能从太尉府全身而退。 欺她者,她定十倍还之。 许愿没有走太久,远远的,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见到许愿那刻,车夫立刻停了下来,回头道:“公子,找到了。” 闻言,沈一川拿伞,从马车上跳下来。 见到许愿那刻,他顿时松了一口气,不等走过去,便立刻开口道:“许愿,你未免也太莽撞了一些,那可是太尉府,岂是你……” “沈一川。” 许愿看着沈一川,雨水沿着她脸颊滑落,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立住剑,借此稳住了有些站不住的身体,“你能来,真……” 沈一川一愣,甚至都未曾反应过来,许愿便如一片枯叶一样飘落。 雨水溅起。 沈一川急忙跑过去,却有人更快一步,挡在了他面前。 见到是谁以后,沈一川不由道:“你怎么在这里?” “属下奉命保护许公子。”公子覃说完,又开口道:“三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沈公子可以离开了,…此处交由属下便可。” 沈一川低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许愿,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三爷好好照顾他。” 沈一川说完,撑伞转身。 公子覃也把许愿扶了起来,朝另外一处离开。 雨水在屋檐下连成了串。 许愿睁开眼,盯着面前的屋檐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才发觉自己额头一片滚烫。 还是发热了。 许愿闭了闭眸,待思绪回笼了一些,才四处看了一眼。 衣服还在身上。 屋内点了火。 是谁把她带回来的? 许愿扶着床,勉强站了起来,门也在此刻被推开。 北尧手里还拿着衣服,见她醒来,颇有些诧异道:“身体不错啊,这么快就醒了,我还说去找件衣服,把你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呢。”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坐回床上,开口问道:“你送我……” “声音都哑了,还是少说一点话,你病的不轻,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北尧把衣服递给许愿,“既然醒了,就自己换。” 许愿接过了衣服,还是重复着先前的话,“你把我送回来的?” “陈山看见的,刚把你带回来。” 北尧说着,挑了挑眉道:“还不换衣服?” “那什么……”许愿咽了咽口水,试图缓解喉咙的疼痛,她指着门道:“你先出去。” “两个大男人怕什么?”北尧依旧笑,“先前还同床共枕过,怎么现在觉得不好意思了?” “你……” 许愿想骂人,可大脑昏昏沉沉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看着北尧,没再说话。 北尧知自己话过了,遂转身道:“行了,行了,我出去。” 房门被合上。 北尧挡在门前,面前是陈山和公子覃二人。 他唇角勾着一抹淡笑,陈山不由问道:“三爷,何事如此开心?” “没什么,让那个大夫进来,记得本宫先前说过的,可别漏了陷。” 陈山立刻道:“是。” 看着陈山离开,公子覃道:“三爷为了替许公子遮掩身份,可谓是费尽了心思,只希望许公子日后,记得三爷的好。” 公子覃一早就把许愿带回来了。 北尧也匆匆来了。 只不过怕许愿自己起疑,一直拖着没有给许愿换衣服。 因为,衣服一换,许愿就知道,她是女子的身份藏不住了。 若是再知道那个人是北尧,虽然应当不会杀人灭口,却也会自此敬而远之。 是以,北尧一直拿着衣服等在门前,听见房间里有动静的时候,立刻就进去,装出一副才把人带回来的模样。 饶是公子覃都不由感慨。 “本宫待她好,只因为她待本宫也不错,何来要求回报一说?” 北尧回眸,看着房内,又开口道:“更何况,她这一生,已经够凄苦了,若没有二十多年前那件事,而今的她,又怎会女扮男装,忍辱负重。” 许愿就应该是在京城里长大的娇娇女,活的恣意又潇洒。 北尧有时候都在想,若是他没有去似水县,若是他行进大漠,没有遇见许愿,若是他在破庙里,许愿不曾搭救,他会如何。 北尧相信自己不会死。 但若是没有遇见许愿,他真的会遗憾一生。 遗憾生命之中,少了一个这样执着而又坚韧的人。 公子覃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欲说话,听见房屋里面的动静,立刻道:“三爷,属下告退。” 北尧轻轻点头。 公子覃闪身离开院子的时候,许愿也正好拉开门出来。 衣服是北尧随便找的一件。 不太御寒。 见许愿就这样出来,北尧取下披风,递给许愿道:“还想病的更重一些?” “我找衣服。”许愿声音沙哑的厉害,每一句话都像是由两块石头摩擦出来的一样。 头重脚轻的感觉席卷了全身。 许愿觉得头涨疼的厉害,她看着北尧,甚至觉得面前站了两个人。 许愿说完,又开口道:“麻烦你,让一下。” 北尧下意识让开。 许愿步子虚浮的厉害,简直就像是在地上拖着走一样,步子小,且速度极慢,眼里更无先前的灵动,只有疲倦。 北尧伸手,扶住许愿。 碰到许愿手臂的那刻,他不由道:“怎么这么烫?” “许,许是惹了风寒。” 许愿说一两句话,就得喘一口气。 身上无力,喉咙剧痛,头更是昏昏沉沉的,四肢也没有半分力气。 她像是行尸走肉一样挪动着。 去找衣服。 北尧终是看不下去了,他把披风给许愿披上以后,不由分说的把许愿拽回了卧房。 许愿被他拉着走,几次都没有跟上,不由道:“慢点,我走不动路。” 北尧又只能慢了下来,等人跨过门槛以后,才道:“去烤火,我去给你找衣服。” 第165章 那你的命呢? 北尧离开没多久,陈山就领着大夫进来了。 许愿见到,缩了缩手腕道:“麻烦大夫了,替我写两副退热的方子即可。” 陈山闻言,立刻道:“许公子,这可是名医,多少人家请都请……” “陈山。”北尧打断陈山的话,“让大夫写方子,立刻去抓药。” 说完,他看向许愿。 毫不意外的看见许愿轻松了一口气。 听见北尧发话,陈山只得又领着大夫出去。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炭火燃烧的声音。 许愿昏昏欲睡,想起北尧还在,又强迫自己打起精神问道:“三皇子没有为难你?” “三皇子即便是为难我,也不至于杀了我。” 北尧说完,掀袍坐下以后,再次开口道:“宋天成那个人,若是真的不管不顾,今日你连太尉府的门都出不了,你连宋修婧都顾及到了,怎么不想想你自己是否可以全身而退?” 得知许愿去太尉府的时候,北尧还以为许愿是因为在文华宫一事,受了刺激。 直到公子覃来报,说许愿从太尉府离开,他才知道,许愿是为何事去斡旋。 说不感动,是假的。 但他希望许愿日后做事,不要这么冲动了。 命只有一条。 而许愿又如此的惜命。 “我又不仅仅只是为了你。”许愿小口饮着茶水,润着干哑的嗓子,“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可你太招摇了,在京城,树大招风,今日之事后,想来太子也会注意到你了,不怕吗?” “怕就不会被人盯着了吗?”许愿反问。 她掀起唇角,笑容有些淡。 “从我入京城那一刻开始,就有无数世家派人去似水县查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茶叶在杯中漂浮旋转。 许愿又道:“就像你初见我时,也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不是吗?” 北尧微微一愣。 他看着许愿,没说话,而是伸手,准备去探许愿的额头。 许愿下意识躲避,问道:“你干什么?” “看看你是不是烧糊涂了,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我还没有病的没那么重。” 许愿顿了顿,没好气的开口:“我兄长是因为谢将军才一路高升,谢将军若是因为太子妃一事受牵连,我兄长说不定亦会受影响,所以,谢将军,不能出事。” 许愿不傻。 三皇子北尧,要与太子结仇的谢晓成回京,目的是为了分宋家的兵权。 不论这兵权谢晓成能拿几分,有三皇子在背后谋划,谢晓成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不仅如此,太子和宋家有诸多把柄都在三皇子手中。 三皇子而今按兵不动,是因为他还未有必胜的把握,一但他开始反击,太子一派,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所以,许愿也在谋划。 比起让其他不认识的人拿了宋家的兵权,不如让谢晓成拿了兵权。 说不定,张越也能借此跟着高升。 “一个谢晓成而已,回不了京就回不了京,至于你兄长,有我在,你担心什么?” 北尧收回手,看见许愿脸颊通红,语气又软了下来,“你这么惜命,下次别莽撞了,京城里的人,杀人不见血。” 许愿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雨声又重了起来。 北尧无事,又开口道:“今日之事,你做的很迅速,陈山已经把人拿下送去太子府了,想来,太尉府和太子,也会因此而生嫌隙了。” “一个孩子而已,没了就没了,比不过滔天的权势。” 许愿学着北尧的话,她没抬头,继续道:“比起把人送去太子府,送到丞相府,明显会更合适,齐家和宋家本就不合,此事之后必然决裂,窝里斗,会让人忘记共同的仇人的,说不定,三皇子还能借此拉拢丞相府。” 北尧挑眉,“何以见得?” “京城三公,丞相府齐家,太尉府宋家,御史府韦家,这三家之中,韦家无嫡女,宋家有两个,一个看不上三皇子,一个三皇子不想娶,那就只有齐家的嫡小姐,齐盛竹了。” 许愿说着,抬头去看北尧,“太子妃身体不好,宋家都敢打主意,三皇子为何不敢?” 北尧心中一凝。 他看着许愿,半晌之后,开口道:“许愿,你真是烧糊涂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今日若是旁人在此处,你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许愿的话,虽然含糊,却不难听出其中的意思。 而今的太子是储君,朝中拥护者不少,以三公首当其冲。 三皇子想夺嫡,一要兵权,即拉拢宋家。 此路已然不通,所以需要另外寻一个人分宋家兵权。 二要政权,即拉拢丞相府。 可太子和丞相府是姻亲,丞相府没理由帮三皇子。 这层关系,看似牢固,实则也很脆弱。 只要太子妃死,再让三皇子娶齐家另外一个嫡女,那和丞相府有姻亲的,就是三皇子了。 至于韦家,宋齐两家都站队了,韦家也不可能再一意孤行。 如此一来,太子在朝中的局势瞬间就会改变。 可谁敢大逆不道的说杀太子妃? 便是敢,也都只暗戳戳行事,不像许愿,噼里啪啦的就往外说。 “你所行之事,又有何不同?”许愿反问,说罢,她又道:“也只是因为你,我才如此建议,换做旁人,我不会多言的。” “那我应该觉得自己很荣幸吗?”北尧问。 “你护我,我亦会帮你,但若有一日你与我兵刃相见,我亦不会留情。” “我知道,但不会有那日的。”北尧声音很低,不像是说给许愿听的,倒像是说给自己听得。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沉默的听着雨声。 某一刻,北尧正欲开口,就听见许愿开口了。 “我还是想劝你一句,选齐盛竹,不如选宋修婧。” 北尧一哑,不知许愿的话题,为何又到了三皇子娶妻一事上。 但是,他还是开口道:“因为宋修婧可能是哥舒族的公主吗?” “自然不是,因为宋修婧就只是宋修婧,她有那个命。” 前世,宋修婧从京城众多贵女中脱颖而出。 所有人都觉得宋修婧嫁给三皇子后,只能随着一起前往封地,可事实截然相反。 她是天生的皇后,哪怕在庄子上十年,历经千辛万苦,她依旧会成为皇后。 而三皇子娶她,才是最好的结果。 北尧心念一动,问道:“那你的命呢?” 第166章 对,死 “死?” 许愿语气很轻,加之声音沙哑,北尧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于是,许愿又重复道:“对,死。” 欺君之罪,乃是死罪。 许愿知道,从她踏入京城这一刻,她就已经是一条死罪了。 但她别无他选。 人固有一死。 她不惧,不怕,所忧所虑,唯有还了许家一世清白以后再死。 “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好杀的。” “你不是都说了吗?京城里的人,杀人不见血,死是常事。” 许愿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陈山来了。 端着刚刚熬好的药。 许愿起身,接过药碗以后,开口道:“麻烦了。” 药有些烫,许愿喝完以后,感觉原本就有些晕晕沉沉的头更加的疼了。 北尧见状,主动提起离开,等许愿睡下以后,方才道:“陈山,好好守着,莫让那个伍拾明靠近半分。” 陈山抱拳道:“是。” 北尧转身,成喜立刻替其撑伞。 漫天大雨,北尧的身形淡在长街尽头。 回宫以后,北尧刚刚换了一身衣服,成喜便进来报道:“殿下,太后娘娘身边的婢女来了,请殿下去慈安宫。” —— 丞相府,书房 齐成恩和齐盛新两人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急促的雨,两个人脸上脸色都不佳。 桌上是一封密函。 齐成恩回头,把其放在烛火之上,等到信封被烧干净以后,他才问道:“盛新,此事你如何看待?” “应该不是假的。” 齐盛新的目光跟着那一封信变成灰烬以后,又开口道:“父亲,何不将这封信,交给太子,长姐的孩子,我们就这样算了吗?” 那可是皇嗣。 “交给太子。”齐成恩笑了,“你以为,今天这件事,没有太子的手笔?蔡氏入宫,是皇后宣的,那太子妃入宫,还能是谁?” 齐成恩说完,闭上眼睛,继续喃喃:“盛新啊,太后让三皇子调查此事,不到半日三皇子就已经查清楚了,可这封信,没有交给太子,亦或者是太后,而是进了齐家,你就应该明白,今日之事,只有齐家置身事外,而三皇子,这是在主动邀齐家入局。” 齐盛新沉默了。 “当年我便不想让梅儿嫁入太子妃,我这一生,做官已经做够了,不想成为旁人争权夺利的工具,尤其是我的儿女们……” 齐成恩长长一叹,“可如今看来,不论是成为三皇子的刀,亦或者是太子的剑,齐家,都避免不了这一场夺嫡之争了。我只恐自己身体不好,护不了你们一世周全啊。” “父亲,齐家不是应该拥护太子吗?” 齐盛新有些不明白齐成恩的话。 这么多年,齐成恩一直让他读书,读圣贤书。 朝中之事,亦鲜少同他说道。 可自从许愿到京城以后,齐成恩便时不时的和他说起朝中之事。 齐盛新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无能者,才会择一方势力栖身,诸如宋家,韦家之辈,可齐家从未站队过,这么多年,齐家拥护的,只有皇上。” 齐成恩抬头,看着屋脊,又开口道:“世人多以为太子是风光霁月有济世之才之辈,就连我,也一度被他骗了去,可实际上,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和众多大臣想的一样。 先皇在位时,杀了许家满门,朝中动荡不安,而后南征北战,更是使得民不聊生。 索性,先皇死在了出征路上。 嘉和帝北钰继位,他性格温厚,与其皇后更是伉俪情深,在朝野上下,乃至于是民间,都是一件好事。 从他后宫一片和睦便能看出来。 除此之外,皇后生下了嫡长子,北元自北钰继位之时,就被封做太子,定为储君。 若是不出意外,他就是下一任皇帝。 这将会是历朝历代皇位更迭最轻松的一位。 可事实并非如此。 太子善妒,对外经营名声,对内囊括大权,拉拢朝臣。 不仅如此,他的手伸到了各行各业,乃至于用了最愚蠢下作的法子——以战养战,牟取钱财。 明明他握着一手好牌,偏偏打了个稀巴烂。 与三皇子简直大相径庭。 齐成恩也曾以为,太子是京城人口口相传的贤能之人。 直到他前脚拒绝了太子,齐盛梅后就躺在了太子的榻上。 那时的他,才知太子伪善。 可怜他的女儿,就这样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 从那以后,齐成恩才算得上一直给太子收拾烂摊子。 为了女儿,他只能忍。 可这一次,齐成恩不想忍了。 他一步步退让,换来的不是太子的悔悟,而是得寸进尺。 “那我们,可是要……”后面的话,齐盛新不敢说。 纵然太子没有登基,一切都有变化。 可 太子这么多年经营,在朝臣心中,他就是下一位帝王。 “三皇子尚未落子,我们也再等等。” 齐成恩眯了眯眼,声音淡了下来,“太子的仇,我们清算不得,可太尉府,别想这么轻易就好过了。” 齐盛新想起许愿,不由开口道:“父亲,今日许愿,未通过文华宫的考核,考核之前,有人来告诉我说长姐出事了,我在想,今日一事,会不会就是宋家故意的,想着一箭双雕,既断许愿的路,也断了谢晓成回京之路。” 齐成恩点头,“你说的不错,许愿好歹也是我推荐入文华宫的,他若是真的蒙受不白之冤,那就是宋家想打丞相府的脸面,此事,绝无善了的可能。” “那我要如何做?” “去一趟许愿家,问清缘由,若真是宋家从中作梗,加上先前似水县在书塾纵火一事,宋家便是不死,也得掉一层皮才是。” “是。”齐盛新点头,“我这就去办。” “眼下时辰不早了,你先去找唐毅,再去找许愿。” 齐盛新一愣,“唐毅,他……不是宋家的人吗?能帮着陷害许愿,他怎么会助我们?” “墙头草,都是两边倒的,他能帮宋家,就能帮丞相府,许之以利,不用担心他会拒绝。” 齐成恩说完,顿觉疲惫上来。 他挥了挥手道:“你且去,我要写奏折了,明日早朝,又是一场鏖战。” 第167章 不贪富贵权势 慈安宫 太后挥了挥手,屏退了两侧的宫女。 北尧见状,也吩咐道:“成喜,门外候着。” 待所有人都离开以后,太后方才开口道:“尧儿,今日之事,你如何看?” 北尧闻言,放下了取茶的手,开口道:“皇祖母应该早就已经看清楚,也看明白了,宫内大小事,哪件都瞒不住皇祖母的。” 听见北尧此话,太后倒是笑了,“以哀家看,这宫里之事,看的最清楚的,还是你,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者清。” “孙儿不敢。”北尧低下了头。 “以前你和你母后一样,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大概是哀家久未见你,如今觉得,你变化颇多。” “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看清自己想要什么以后。” 北尧端起茶杯,实话实说,“皇祖母也知道,孙儿与母后的关系,一直很紧张,以前孙儿还想着亲近母后,而今已然没了这个心思,若不是宫内之人都说孙儿是皇后所生,孙儿都要以为,自己是荥妃娘娘的孩子了。” 北尧话音有些淡,带着嘲讽的意味。 “你与你母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何不是她亲生的?” 太后嗔了一句,又道:“大概是你刚出生之际,正逢先皇驾崩,各种事堆在一起,才使得你母后对你生了厌恶之心,女子生产,本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她给了你生命,你不该怨她。” 太后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皇后在任何事上都拎的清,知书达理,唯独对北尧格外冷淡。 太后也是过来人,不忍过多苛责,也不愿母子两人离心。 “孙儿不敢。”北尧还是那句话。 太后叹息道:“今天他们说起的那个武将谢晓成,可是你的人?” “孙儿久居内宫,更是鲜少过问朝中之事,亦无结交朝臣之心。”北尧摇头道:“孙儿不知此人。” “你若是不知道,那太子也不会步步紧逼了。” 听见北尧的话,太后眼底柔情散了不少,身姿也正了一些,开口道:“他是你兄长,纵有些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加以警示便好,又何苦如此呢?” “皇祖母以为,太子能做好这个帝君吗?”北尧反问。 他话音落,毫不意外的看见太后脸上神情变了。 北尧知道,于太后而言,只要天齐稳定,百年之后,她见北氏一族列祖列宗问心无愧即可。 是以,太后并不在意那位置上的人是谁。 她要的,只有稳定。 可一个德行有亏的人登基,那不是北氏皇族的劫难,更是全天下人的劫难。 “他若做不好,你能做吗?” 北尧缓缓抬起眼眸,露出了一抹习惯性的浅笑,“皇祖母,这个问题,在几年前,您已经问过了。” “你刚刚才说,人是会变的。” 太后眯了眯眼眸,声音冷淡,“太子若是好好做自己的太子,哀家亦不会过问此事,可他不仅无能,连心术都不正,哀家如何能放心?” “此事,皇祖母当同父皇说。” 北尧看着太后,目光平静,没有半分波澜。 今日一事,比起太子以战养战之事,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不过,北尧也不准备现在就说出来。 毕竟没有实证。 即便是有,皇后也会不计一切代价,保下太子。 他要做,就必须一击得胜,再不给太子反击的机会。 “你也是皇子,也是嫡子。” “可孙儿不贪这富贵权势。” “罢了罢了。”太后合上了眼,不欲再说此事,只开口道:“年关将至,太子妃一事,你要上心一些。” 北尧点头,“是。” 太后不再说话,北尧起身退了出去。 刚到门口那刻,太后想起什么,开口道:“今日去文华宫,有一个叫许愿的,和齐家那小子走得近,你可知道?” 北尧步伐一顿,回头缓缓开口道:“认识。” “可算了解?” “品行端正,才华横溢。” “才华横溢。”太后轻轻喃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吩咐道:“明日你去太师府一趟,告诉沈太师,若是许愿入了文华宫,多加照拂,就说是哀家吩咐的。” 北尧闻言,轻轻动了动眉头,而后道:“皇祖母有所不知,许愿未能通过文华宫考核。” “嗯?你不是说,那个人才华横溢……”太后话音未落,想起今日东宫一事,目光顿寒,“太子未免也太放肆了一些,如此行径,岂不是要令天下读书人寒心?” “以孙儿愚见,皇兄当不知此事。”北尧开口道。 太子北元,从来都没有见过许愿,又如何会为难许愿? 他想设计的,只有谢晓成。 可不知,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的意思是……” “宋家。” 北尧说完,略颔首道:“皇祖母可以不用插手此事,许愿入文华宫,递的是丞相府的帖子,此事,丞相府定会给许愿一个公道的,皇祖母若插手,唯恐有些人会想起先前之事。” 北尧并未明提,太后却明白了。 许家一事。 许愿,顶着许这个姓氏,就足以让京城不少人惶恐了。 若是太后再为许愿出头,定然会让更多人疑心许愿的身份。 北尧不知道太后如何知道的许愿,也不知道太后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对许愿如此照顾,但,太后一定不能插手许愿的事。 太后早就不问世事了,而今突然关照一个人,此人还是姓许,难免不会让人起疑,怀疑许愿的身份。 太后原本还有些震怒,听得北尧的话,也思索了起来,半晌后,她开口道:“尧儿,你与那个许愿,关系似乎不一般。” “不瞒皇祖母,孙儿因济怀与许愿结识,关系的确不错。” “一川。”太后喃了喃,眼底掠过一抹微光,不过片刻又消失不见。 她复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哀家便看丞相府如何做,万不可,叫天下读书人寒心。” 北尧点头,又开口道:“不知皇祖母为何如此关照许愿?” 自皇帝登基以后,太后就开始礼佛,不问世事。 今日也是因涉及皇嗣,太后才去了东宫。 在北尧印象里,太后未曾如此关照过谁。 一时间,北尧都在想,太后是不是认出许愿了,否则怎么会这样…… 可太后认出来了,为什么又什么都不做,甚至都未曾想过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毕竟,许家当初的罪名是谋逆,要谋的,是北氏的江山。 难不成,太后知道其中一些隐情? 第168章 他们所图,是为利 “寒门学子入京求学不易,本就应该公正对待,再加上他又姓许,总是让我想起先皇后溪儿,免不得,要多关照一二。” 太后轻轻一叹。 北尧却是若有所思。 太后对如今的皇后,从未有过此亲昵的称呼。 许溪。 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能让这么多人,过了二十多年,依旧记得他的好。 只不过,看见太后那悲伤的神情,北尧也不好多问,遂道:“孙儿明白了。” 太后点了点头。 等北尧离开以后,太后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没由来的觉得一阵伤感。 宫女一一入内,太后道:“什么时辰了?” “酉时一刻了。” “酉时,备晚宴,再请荥妃过来一起用宴,若是她吃了,也叫她来陪哀家说说话。” 宫女屈了屈膝,醒道:“是。” 从慈安宫出来,北尧便回了静安宫。 成喜一路小碎步跟在北尧身后,开口道:“殿下,太子今日并未离宫,而是留在了东宫,殿下可要再去看看?” “去看他们二人母子情深吗?” 北尧笑了一声,没有去东宫的准备。 太子没有离宫,太子妃昏迷不醒,皇后此时,定然在东宫守着,茶饭不思…… 成喜自知惹了北尧不快,遂抿了唇,不再多言。 “明日一早,将前些日子太子府设宴的宾客名单和药铺的伙计给父皇送去,至于能审出什么,那就看父皇对宋家的态度了。” 北尧说完,两个人也到了静安宫。 伺候北尧换了衣服以后,成喜捧上一个画轴道:“殿下,先前您让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宋家的事?”北尧倒是有些惊讶。 原以为涉及外邦,查起来会费些时间,不曾想能这么快。 “听说那个哥舒可汗和其胞妹感情不错,哥舒公主失踪以后,哥舒可汗年年都在派人寻找,先前甚至还到中原寻过,是以这画像,也不少见。” 北尧慢慢展开画轴,没有继续问下去。 画卷之上,女子盈盈而立,唇角笑容浅浅。 北尧微微皱眉。 成喜见状,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北尧合上画卷,“先前说的那些人,先不送了。” 成喜微顿,问道:“那谢将军那边?” “无妨,总能回京,去信一封,让谢晓成先行回京。” “是。”成喜点头退下。 —— 许愿是被吵醒的。 雨下了一夜,噩梦也跟了一夜,早上雨停了以后,许愿好不容易睡着,门口又传来了一阵阵争吵声。 许愿坐起身,慢慢下了床。 冬日越深,早上渐冷。 许愿拉开门出去,就见陈山如一座山一样,守在门口。 对面站着喋喋不休的伍拾明。 “我说你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我又不会害他,只是看一看而已,凭什么不让进啊。” 伍拾明看着陈山,又道:“该不会你们把他杀了,怕我去报官,故意不让我进去?” 伍拾明吼了十几声,陈山依旧一言不发。 于是,伍拾明又吼道:“你信不信我硬闯了?” 陈山依旧不动,只抱着剑,看着伍拾明,“公子交代了,任何人不得打扰,尤其是你。” “你……”伍拾明斥着,正准备继续讲道理,就见许愿走了出来,他忙道:“许愿!这个人不让我进去!” 陈山闻声,回头看了一眼,而后退到了一旁。 许愿问道:“怎么了?” 她嗓音还有一些沙哑,但是比昨日,已经好许多了。 许愿一来,伍拾明顿时像找到了靠山一样,立刻道:“我昨天就过来了,想问问你考学如何,可这个人就是拦着不让我进去,你说说,我又不会把你怎么了。” 伍拾明说的义愤填膺。 同时,他也在暗暗打量着许愿。 昨日许愿带剑闯太尉府,早就已经在街头巷尾传开了。 京城之中,都在传这个从似水县来的小子,背后有大靠山,且还是太尉府都不敢得罪的靠山。 昨日晚上,伍拾明就来了,没见到许愿,今日不死心,便又来了。 “陈大人,让他进来。” 许愿说完,又问道:“昨日你守了一夜?” 陈山退开,避让了伍拾明以后,点头道:“公子吩咐过,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 “我已经没事了,你回去,昨日之事,多谢陈大人。” “是属下应该谢过许公子才是。” 陈山与北尧汇合以后,便知道了始末。 也就是那时候,陈山才发现,许愿这个人太聪明了。 他的聪明,甚至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来源,就像是知道整件事的脉络一样。 也是如今,他方才明白,北尧先前为何会拉拢许愿。 如此人才,的确是不可多得。 陈山说完,便拿剑走了。 伍拾明这才问道:“你怎么这么虚弱?是生了病,还是受了伤?干什么去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淋了雨,受了风寒。”许愿说完,就在旁边的围栏上坐下,一边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昨日你闯了太尉府,想着来看看你有没有事,谁知被人拦下了。” 伍拾明说着,又问道:“请大夫了没?我去给你找个大夫。” “有药。” 伍拾明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找好工了吗?” “找到了。”伍拾明脸上露出一抹笑来,“就在赌场里,那里形形色色的人多,能学到不少本事。” “赌场也可以,等你攒一点儿钱,若是你日后还想想开个铺子也行,我这里,还有一些积蓄。” 听见许愿的话,伍拾明一愣,不由问道:“许愿,你我非亲非故,为何待我这般好?” 从赌场救人,到给他银子,让他安葬祖父,在到他如今住的院子。 伍拾明见过不少人,大多都有所图,有人为利,有人为名。 可偏偏许愿,什么都不求。 还是说,许愿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伍拾明琢磨不透。 “你我都一样,孤身一人在京城,我只不过,图个照应而已。” 许愿微微抬头,看着昏暗的天,语气平静,“就如今日,若没有一个朋友,只怕我在这院子中病死,都无人知晓,左右,我付出的,不过是一点银钱而已。” 伍拾明心里微动,“可我看,似乎还有别人照应着你。” “他们所图,是为利。” 许愿回头,看着伍拾明道眼睛问:“你是吗?” 第169章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自然不是。”伍拾明看着许愿,有开口道:“我和你一样,只图一个照应,仅此而已,但与你所求,又有些不同,因为你救了我,在人人都耻笑我的时候,是你拉了我一把,换句话来说,大概是就是,我是为了报恩。” 纵然伍拾明不需要那些银钱去下葬他的祖父。 他亦被许愿的情谊所感动。 这样待他好的人,已经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许愿没再说话,她起身去厨房。 陈山一直在,想来药应该也还在炉上煨着的。 她身体一向不好,许愿半分都不敢马虎。 见许愿起身,伍拾明立刻问道:“你去哪里?” “找药。” “歇着,我来,这两天我来照顾你,你也别轴,安心养伤就是了。” 伍拾明说完,匆匆就往厨房而去。 下午的时候,许愿正准备睡觉,敲门声又响了。 伍拾明去开门,就看见外面站着的一位翩翩贵公子,他不认识,但从那一身的气质来说,都不似普通人。 被伍拾明上下打量着,齐盛新也没有生气,语气和缓,“我找许愿,他在吗?” “在,不过要睡了,若不是大事,还是改天再来。” 伍拾明说完,就欲关门。 齐盛新身旁小厮道:“你是什么人,能做许公子的主?你只管去告诉许公子,我家公子来了,他必然会见的。” 见对面小厮气势汹汹的模样,伍拾明想怼回去,想起许愿,又忍住了,只开口道:“那二位稍等,我进去问一声。” 许愿还没睡着,听见伍拾明问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出去了。 连下了几天的雨,天气骤冷。 许愿出去的时候,又添了一件披风。 齐盛新看见许愿的时候,不由一愣道:“病了?” “淋了一场雨。” 许愿说完,见齐盛新没有提起昨日之事,她遂开口道:“齐公子昨日有事吗?我在宫门处,等你了许久。” “昨日我长姐有事,去了东宫一趟。” 齐盛新说完,拱了拱手道:“不好意思,我应当先知会你一声,你也不必在宫门前等我那么久了。” “无妨,有人接我。” 许愿微微一笑,话里全是不在意之情,“昨日考核,我并未通过,但是麻烦了齐家一次,日后齐公子若有需要我帮忙的,我定然不会推辞。” “文华宫一事,我会让人查清的,丞相府的门生,也不会让旁人欺负了去。” 许愿取茶杯的手一顿,抬眸问道:“齐公子这算什么?马后炮吗?” “你是生气了吗?气我昨日不曾为你出头?”齐盛新微微皱眉。 听见两个人的话,齐盛新小厮立刻退了下去,一同拽走了还准备听一听八卦的伍拾明,语重心长道:“你这侍从,未免也太看不懂脸色了。” 伍拾明扯了个笑,没说话。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许愿取茶,一边烧水,一边道:“有人针对我,只能说明我入了他们的眼,让他们害怕了,才会想着除之而后快,昨日他们要设计我,不管是你在,还是齐丞相在,结果都一样。” “那你……” 见许愿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齐盛新越发猜不透许愿的心思了。 “我恨的人是我自己。”许愿没由来的想起北尧。 许愿顿了顿,开口道:“我认识一人,他告诉我说:少年,有锐气是好事,但总应该认清自己的身份和形势才对。的确,从入京以来,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很顺利,让我开始骄傲,自满,甚至于自负,我不觉得昨日之事受了委屈,我只知道,若非昨日栽了一个跟头,日后我必然会栽更大的跟头。” “你……”齐盛新哑然,过了一会儿,见许愿依旧神情淡漠的煮茶,他方才问道:“你今年多大?” 许愿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道:“十五。” “十五岁,能从似水县走到京城,能在诗阁一举夺魁,还能提剑杀去太尉府全身而退,许愿,你有自负的本事。” 齐盛新看着许愿,目光里多了几分真诚。 “在京城,多是勋贵子弟,你不同,你比他们,多了一份韧劲,我相信,假以时日,你一定会飞黄腾达的,而齐家和我,都愿意全力相助。” 许愿愣住了,“为何?” “这世界上又不是每一件事都能说出一个所以然。”齐盛新笑了笑,“我今日来,是想问你一件事,你的目的,是文华宫,还是国考?” “有区别吗?” “自然有,进了文华宫,就相当于一只脚进了官场,这是为皇子伴读即高官之后所铺就的一条路,从文华宫出来的学子,大多都入了翰林院,被重用是迟早的事,可若是你要的是国考,那就需要争第一名,才有机会入仕。” 天齐的选官制度,与历朝历代皆不同。 能做官的人,只有两种。 一是参加国考。 二是入文华宫。 其灵活的地方,在于将高官之后与寒门学子分出了两条路。 在京城,凡是二品以上的大臣嫡子,都要入文华宫学习三年,学习结束以后,可以直接入翰林院。 若你有真才实学,被皇上发觉了,便给予合适的官职,直接封官,就如那唐毅一样,丢去文华宫做先生就行。 这样的益处,是防止高官贵族以后,买官鬻爵,也可以避免一些世家子弟整日无所事事,欺男霸女,还可以安抚那些高官贵族,反正都已经入了翰林院了,被重用是迟早的事。 而且,哪怕是入了文华宫,亦是可以参加国考的。 若你有才干,那就去参加国考,直接封官。 若是没有,就在里面混吃等死,等入了翰林院,亦有被提拔的可能。 是以,文华宫的学子,一般为三类人。 一为皇子伴读,这是为了替皇子,或者说是为了的皇帝,从小培养肱骨之臣。 二为高官之后,重臣嫡子。 三为一品以上大臣举荐,只不过这一类学子,还需要参加文华宫的考核,通过以后才能进入文华宫。 与文华宫不同,国考是面对全天下的读书人的,只要你安安心心读书,有真才实学,只要有了名次,基本上都能封官。 而且,更重要的是,参加国考的,基本家世都差不多,少有什么大文豪之后,也就减少了一些不公平竞争的现象。 只不过,这也不是绝对。 但任何事都有利有弊,如此制度,已经是对寒门学子最大的公平了。 第170章 娶我妹妹 听见齐盛新的话,许愿抬眸问道:“若我想进文华宫呢?” “我父亲今日早朝,已经将此上书皇上了,若你想入文华宫,我父亲可以要求文华宫重新考核,只要你有能通过的信心。” “那如果我没有呢?” “明年太子伴读尚还空缺。” “那如果我只是想参加国考呢?” “诗阁考核,或者入四大书院,我知道你家境贫寒,其中所有的费用,皆由齐家一力承担。” 齐盛新说着,看向许愿道:“这就是齐家的诚意,不论你选择哪一条路,我们都可以为你提供无数的方案。” “那你们需要我做什么?”许愿放下茶杯,“齐家不会无缘无故的示好,我也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齐家高看至此。” “三个条件,都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 许愿正了正坐姿,开口道:“齐公子请说。” “第一,你要保证,明年国考,一定能入前三甲,我相信以你的才华,不难。” 许愿点头,这一点,自然不难。 “第二,你兄长张越,要随谢晓成一同回京。” 许愿皱眉:“为什么?” “齐家都如此重用你,自然不会害他,只不过是麾下有文武全才,仅此而已。” 许愿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这个不难。” “那接下来,就是第三个条件了。”齐盛新看着许愿,折起衣袖道:“娶我妹妹。” “你说什么?” “张越入京之日,你与我妹妹订婚,待你参加国考,拿下前三以后,立刻完婚。” 齐盛新看着许愿惊讶的表情,又道:“你放心,不是让你入赘齐家,而是我妹妹嫁给你。” 许愿看着齐盛新,突然就明白了。 她看明白齐成恩那个老狐狸的打算了,又或者,是已经知道了齐家的自保之策,以及为何如此重用她。 要说齐盛竹喜欢她,许愿自然是不相信的。 准确一点,应该是喜欢她清白的家世。 齐盛竹,丞相府嫡女。 有做太子妃的姐姐,有文官之首的父亲,她的亲事,决然不会亚于皇室公主,其中可挑选的适龄人家便少了。 所以,齐家要的,不是勋贵世家之后。 而是自己亲手捧出来的新贵。 而她,是一个人选之一。 她有才华,有谋略,只要参加国考,必然会被重用,加之与丞相府交好,用不了几年就能位极人臣。 不过,这个条件很多学子都能满足。但有一点,是其他人比不上的——张越。 一个已经立了战功,亟待封赏的武将。 若是张越有建树,以后必然是一个大将军。而为了权衡,她若是做官,官职必然不高,如此,便有两个好处。 一为她仍然需要丞相府提携,不会苛待齐盛竹。 二来,在朝中,丞相也有了自己武将心腹,其地位无可撼动。 至于第三,许愿猜测,有可能是因为太子有了娶齐盛竹的打算,又或者,是其他皇子诸如三皇子,也有了娶齐盛竹的打算。 齐家不想将两个女儿都送入皇室,所以提前定下婚事。 这个婚事也是基于她能在朝中有立足之地的前提下。 齐盛新最后一句的意思是:张越如果能够到京城,那你才有资格与我妹妹订婚,等你参加国考,有了功名以后,才能娶我妹妹。 也就是说,她没有通过国考,齐盛竹是不会下嫁的。 这样,自然也于丞相府有好处。 一是齐盛竹订婚了,就不能再议亲了,不论谁来,哪怕是皇上下旨,丞相府都有理由拒绝。 二是如果齐盛竹不想嫁,丞相府随便找个由头让她不能参加国考就行了,拖个几年相看到了合适的人家,直接退婚便是了。 不管怎么样,主动权都在丞相府手中。 得益的,都是丞相府。 饶是许愿,都不得不说,齐成恩算计的恰到好处。 但,她抬头,看着齐盛新道:“我知道,丞相府的提携,想要的人趋之如鹜,更何况是可以娶齐家的嫡女,更是几辈子都休不来的福气,但我想走的路,不想靠女人,亦不想靠权贵。” 若说先前是许愿惊讶,那如今就是齐盛新惊讶了。 他百般不解的看着许愿,“你可知你拒绝了什么?” “不就是拒绝了丞相府的示好吗?”许愿淡淡一笑,“齐公子,我不是傻子,这朝中局势,我也是看的懂得,丞相大人想做两手准备,可我只想走一条路,我所求,不在功名。” 水开了。 茶叶在滚水里翻转,茶香跟着飘了出来。 许愿起身,在齐盛新不解的目光下走到窗边。 寒风吹过,她脑海里的思绪更加清晰。 齐盛新跟着起身,走到许愿身侧,依旧试图相劝:“有丞相府的帮助,不论你想做什么,都会事半功倍,许愿,我是惜才,我不忍看见你这样一个有才华的人,因为没有伯乐而一辈子籍籍无名。” “世上有千里马与伯乐之说不假,但我也相信,即为明珠,便不会蒙尘。齐公子,你不用劝我,我想做的事,不论如何,都是不会更改的。” “那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许愿闻言,转头看着齐盛新。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看齐盛新。 齐盛新长的也好看,只不过在京城这种地方,好看的人遍地都是,他并不出彩。 加之有沈一川事事压他一头,他算不得什么大才子。 在京城里,提起好看,世人只会想到三皇子北尧,提起才华,世人只会想到太师府的沈一川。 而齐盛新,则游离于这两人之外。 被许愿这样看着,齐盛新有些不适,耳廓也微微红了起来,他挪开目光道:“怎么突然这样看着我?” “我是在想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齐公子为何如此帮我。” 许愿微微掀唇,她嗓音还有些哑,声音也有些低沉,就那样不疾不徐的开口:“齐丞相帮我,是看中我身上的才华和我身后的兄长,齐小姐帮我,是借此挡掉她不喜欢的婚事,那你呢?你为何?” “我……”齐盛新哑然了,片刻后他开口道:“不是每一件事,都有原因的,我帮你,只是想帮你。” “不对。”许愿摇头,“齐公子,你要帮我,是为了证明,你比沈一川更优秀,你在和他争,不论是才华,名誉,地位,哪怕是朋友好友,你都要和他争,沈一川与我示好,所以你才如此待我,企图将我拉入你的阵营,是不是?” 第171章 蜀绣 齐盛新沉默了,或者说,他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解释。 许愿的话,说出了他心里藏了近十年的秘密。 太师府,在朝中并无实权,不算什么有权有势之辈,可在天下学子眼中,太师府是清流之首。 他没权力,但有名声。 而名声这东西,不是你努力就能有的。 沈一川是太师嫡子,从小就得皇上宠爱,活的恣意潇洒,太后更是亲自下了懿旨说,沈一川的亲事,由她做主,任何人不得插手,不论沈一川想娶谁,都可以。 他不用为权势低头,更不用为了利益而娶自己不爱的女子。 齐盛新最初是羡慕沈一川的,觉得沈一川这个人,活出了自己,不像他,端端正正的做着丞相府嫡子。 可后来,他才知道,有些差距,是弥补不了了,就如沈家三朝为官,根基深厚,而他父亲虽为丞相,在朝中,话语权却不如沈家。 一个才做了二十年的丞相,如何比得过在朝中屹立百年的太师府? 十岁那年,沈一川御前临时兴起的一首诗,让他成了京城最小的才子,其才华,无人可及。 十五岁那年,沈一川接手了诗阁。 诗阁是文人雅士齐聚之地,也被称之为才华的最高之所。 如果说宫里才子聚集之所是翰林院,那宫外就是诗阁。 自那以后,他便再也追不上沈一川了。 如许愿若说,他事事都在与沈一川比较。 才华,为人处世,乃至于交友。 沈一川诗阁夺魁,他便也参加诗会。 沈一川入文华宫不参加国考,他亦然。 沈一川与三皇子关系好,他便刻意接近太子。 可不论如何,京城之中,提起世家大公子,所有人都只会想到沈一川,包括他的妹妹。 羡慕日复一日,变为了不甘与嫉妒。 齐盛新所做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证明,他比沈一川更优秀。 可比起比不过,更杀人诛心的是,你的对手根本不曾把你放在眼里。 沈一川依旧潇洒的做着他的沈公子。 而他,一言一行,都在盯着沈一川,早已迷失了自己。 见齐盛新沉默,许愿了然一笑,开口道:“齐公子,我既然谢绝了丞相府的好意,必然也不会投身于太师府,但是,我依旧相劝齐公子一句话,与其羡慕旁人,不如活出自己。” 齐盛新闻言,晦涩开口道:“世上之事,往往说着容易,做着难。” “起风了。” 许愿没接齐盛新的话,而是伸了手出去,感受到那寒凉以后,回眸道:“齐公子该回去了,丞相府的恩情,我会记得的。” 齐盛新知许愿心意已定,不再多言,只是道:“昨日文华宫一事,丞相府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多谢。”许愿颔首。 齐盛新走了以后,许愿才闭上窗子,伍拾明从屋外进来,见许愿在分茶,不由问道:“许愿,你和丞相府,好像走的挺近的,这样也好,在京城,背后有靠山,才能让人忌惮。” “你看错了。” 许愿给伍拾明递了一杯茶,而后徐徐道:“我于丞相府而言,没什么用处,他们帮我,是为了维护他们自己的脸面罢了。” “这……”伍拾明挠了挠头道:“我听不懂。” 许愿笑了,“也没什么。” 她说完,想起齐盛新说的话,不由然沉默了。 进书院和诗阁,自然都可以参加国考。 但她没那么多时间。 入书院,还要学习两年才能参加国考。 所以,诗阁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不进文华宫,她就没机会去接近大理寺的人…… 许愿目光流转,蓦然看向了伍拾明。 伍拾明喝完茶,就看见许愿盯着他,伍拾明愣了一下,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遂道:“怎么了?” “我能麻烦你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事。”伍拾明放下茶杯,拍着胸脯道:“只要我能帮上你的忙,一定义不容辞。” “我想你帮我查一下,在京城蜀绣有没有供成衣铺子,若是有,我想要一份详细的名单。” “你要查这个做什么?” 听见许愿的话,伍拾明琢磨了一下,没想明白为什么。 “我有一个朋友,想做这方面的生意,若是京城里蜀绣不多,想来开一间铺子生意应该不错,又或者……直接去蜀地那边,学一学这蜀绣如何做,揽了这一整块的生意。” “这样啊,我想想。” 提起经商,伍拾明几乎下意识的就开始思索起这个行当的利润之处。 利怎么来,官府处如何打通关系,水路陆路两个运输如何处理,以及最后分销之处,和这件事有没有其他的附加利益…… 许愿看着伍拾明沉思的模样,心里的猜测更加坚定了一些。 伍拾明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不是那个在赌坊里挨打的少年了。 她终究迟了一步。 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 路还长,她可以慢慢来。 伍拾明没有思索多久,他直接开口道:“许愿,我当你是朋友,便直接跟你说,我在京城也混了几年,多少知道一些东西,蜀绣由棉布等作为绣布,绣线多为蚕丝线,在整体呈现时感觉较为丰富和多样,宫里的娘娘很多都喜欢,但这个蜀绣好坏得靠绣女,京城大一点的布料铺子绣女手艺都很好,没什么竞争力。” 伍拾明说着,见许愿有些难过,猜想是因为自己先前说的话,犹豫了一下,他又开口道:“你那个朋友,若是做蜀绣的生意,不如做蜀锦的生意,只不过这蜀锦算贡品,能在京城销的铺子,大多都和蜀地那边合作已久,怕是不会轻易让旁人来分一杯羹。” “这样啊……” 许愿若有所思的点头,她看着伍拾明,话音一转道:“我看你对这个好像很了解,要不然你替我与那个人合作?你也不用在赌坊挨人冷眼了。” “我不行的。”伍拾明立刻摇头,“这开铺子,要钱不说,还得要权势,尤其是在京城,没那人脉……” 伍拾明话音戛然而止,他看了许愿一眼,改口道:“我不是做生意那块料,我连字都不认识,让你亏了就不好了。” 伍拾明说完,见许愿脸色没什么异常,方才松了一口气。 还真是听不得做生意的事,太容易暴露自己的东西了。 作为一个在赌坊里的跑堂,不应该知道这么多门道。 “亏了就亏了,都算我的,就当攒点经验,你也知道,我要读书考功名,名下就不能有铺子,你就当帮我忙,我给你开工钱。” 闻言,伍拾明犹犹豫豫道:“那我试试。” 许愿又推了一杯茶过去,“麻烦你了,不过我还是想要一份单子,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个简单,我去找几个小乞丐让他们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伍拾明说完,忽而问道:“还是打听蜀绣吗?” 许愿敲着茶杯的手攸然一顿,改口道:“都打听。” 第172章 龙袍 伍拾明走了以后,许愿又躺回了床上。 睡了一觉,许愿感觉自己又好了大半。 声音已经正常了,就是走路还有些没力气。 伍拾明出去打听成衣铺子的事,许愿则在桌前坐下,耐心的画画。 草纸不大。 她画了很多,而后压在了桌上,吹灭了烛台出去。 天已经放晴了,却依旧冷。 许愿去了太师府旁边一个茶楼,让小厮去敲了敲太师府的门以后,便安心等着。 不多时,沈一川便挥着折扇,风度翩翩的来了。 见到许愿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他问道:“这怎么了?昨天见你,也没这么狼狈。” 沈一川说完,想了想道:“也不对,昨日还要狼狈一些,起码今天衣服还是干的。” “病了,还没好。” “那你这么着急来找我做什么?” “我想知道今日朝堂之上,有没有发生什么。”许愿顿了一下,又道:“关于宋家的。” 闻言,沈一川脸色微微一变,他在许愿对面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道:“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既然你问起来了,我便直说。” 许愿点头。 “听我父亲说,今天早上,丞相上了两个折子,一是为了昨日你在文华宫一事,说文华宫的考核,有失偏颇,要彻查。” “那结果呢?”许愿问。 齐成恩会说这个,许愿并不意外。 每年举荐人入文华宫,只有一次,一个名额,所以那些人大多都是留给自己最为看中的门生,相当于培植自己的势力。 她是由齐成恩举荐的,她被人算计,打的是丞相府的脸面,齐成恩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唐毅被革职,只不过他怎么也没供出背后指使之人,咬定是因为看不惯你行事嚣张方才构陷,如今正在大理寺受审,皇上的意思是,查清楚以后,在定夺是否重新考核,但以我的猜测,机会渺茫。” 文华宫考核,一年一次。 定于年末,这个考核结束以后,便是对文华宫学子的考核,称为末试,及一年一度的考核。 末试结束,文华宫就不再授学了,而是放学子回家,准备过年。 不论是考核题目,还是末试题目,都是由文华宫先生几经商榷以后,由皇上把关选用。 若是再进行一次考核,就要重拟定题目。 朝廷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改了这个规矩,亦不会因为一个人,就多一次考核机会。 许愿了然,“我明白,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就有些奇怪了。” 沈一川说着,声音低了下来,凑近了许愿一些,小声道:“你知道的,宋家是太子的人,为了兵权,太子此前一直反对谢晓成回京,丞相府与太子有姻亲,在这件事上,一直持中立态度,前些日子提过一嘴,但今日早朝,不知为何,他又请命,让谢晓成速速回京,这样几乎就是直接和宋家对着干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许愿面色如常。 齐成恩知道太子妃腹中孩子是被宋修月害的,若是什么都不做的话,那才叫一个奇怪。 齐家和宋家,早就已经快撕破脸皮了,碍于太子的关系,才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和睦。 如今齐成恩若是再不作为,只怕马上就要被宋家骑在头上了。 调谢晓成回京,便是为了牵制宋家。 怪不得齐盛新早上与她说,要张越入京。 许愿不说话,沈一川一琢磨道:“你该不会已经猜到了?” 许愿点头。 沈一川折扇一收,话有些恼:“居然不告诉我。” “你这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也是。” 沈一川用折扇敲着桌子,看了一眼许愿道:“你来找我,不止是为了这个?还有什么,一便说了就是。” “的确还有两件事。” 许愿看着沈一川道:“我如今进不了文华宫,入书院也是明年的事了,所以,我想做点生意,赚点钱。” “然后呢?” “借钱。”许愿看着沈一川,语气诚恳:“在我成事以前,一定会把钱都还给你的,算利息,不会让你吃亏。” 听见后面这句话,沈一川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道:“要多少?” “越多越好。” “行,明日我让人给你送来。”沈一川点头,说完,见许愿脸色轻松了一些,又道:“我借钱给你,你也应该告诉我,你想做什么生意?” “布料,绣坊。” “做那干什么?还不如做胭脂水粉的生意,再不济,开个书坊也是好的。” 沈一川说着,话音一顿,突然反应了过来,“也不对,你的意图,不是为了赚钱。” “沈大哥聪明。”许愿笑了笑,开口道:“赚钱的确是其次,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谁会拒绝银子呢?” 听见许愿的话,沈一川笑容淡了下来,“许愿,你这样会被人怀疑的。” “我要开一间铺子,自然要衡量这一行当是否有利可图,正常的调查,谁会怀疑我?” 许愿倒了一杯茶,闻了闻茶香,又开口道:“而且,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了,没有人会这么谨慎的。” 沈一川沉默了,许久,他道:“你小心行事。” 许家一案,最先的由头便是许家一名小厮在外喝醉了酒,称有一幅许丞相的墨宝,可以高价出售。 许丞相书法极好,又是举世闻名的大文豪,其墨宝千金难求,因此,那小厮嘴里的墨宝,很快就被人买去了。 买家买回去以后,便邀了亲朋好友前来欣赏此墨宝,谁知,也是一个书法大家,在欣赏墨宝时,发现有四个字下面有一小点。 他将那四个字组在一起,便成了一句惊人的话:吾欲皇位。 就这样,许家欲做皇帝一事不胫而走,皇帝震怒,将许家满门下狱。 有与许家交好的大臣出来辩驳,那并非许丞相的字,可大理寺并未调查,而是领了皇命直接去许家搜查。 这一搜,还真搜出来了不少东西。 光是与哥舒互通信件就有百余封,除此以外,还有一件曲水云鹤纹缂丝龙袍。 皇袍是以许老太爷的身量做的,其上的飞龙更是以金丝绣制而成,工艺复杂,制作时间最少一年。 大理寺由此断定:许家意图谋逆是真,且意欲已久。 这件皇袍,作为许家谋逆的证据,成了压死许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许家谋逆之罪,由此定下。 第173章 祝你心想事成 “在没有得到一个公正之前,我不会轻易让自己丢了命。” 闻言,沈一川点了点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除了这个,你还想从什么地方下手调查?” “大理寺。” “那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还没有。”许愿轻轻摇头,“我只知道,这背后是一盘很大的棋,我所知道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棋局上的棋子,背后的下棋者……” 许愿一顿,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沈一川了然,他没有多问,而是道:“如果有需要,你都可以找我,在不损害沈家的利益之下,我都会帮你的。” 沈一川说着,忽而还有些感慨。 这是许愿第一次与他开口,麻烦他帮忙。 此前不论他如何相助,许愿都是一句不需要,恨不得避而远之。 可如今…… 他看着许愿,有些不知许愿是如何开始改变的,又或者,是因为那一日在文华宫的事。 “我不会连累沈家的。”许愿说完,起身道:“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沈一川叫住许愿。 “怎么了?” “你若是想入文华宫,还有机会。”沈一川看着许愿,开口道:“三皇子伴读。” 许愿顿了顿,回头道:“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你想办法,你怎么想办法?” 沈一川看着许愿,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早在似水县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过刚易折,尤其是在京城,你背后若是没有一个强大的靠山,你将寸步难行,京城之地,哪怕是你不想站队,也会有人将你分到不同的阵营,你始终是他们眼中的敌人。” “我知道,可我不想参与皇室之争,我也不想在朝堂上站队,我所学所思所想,都是为了我自己,而非这个朝廷。若我如今就站队,若我如今就依靠旁人,那我这么多年的苦心学习又算什么?我想做我自己的靠山,而非寻一个人,做我的靠山。” 为达目的,的确应该不择手段。 可她自己的仇,她想自己报。 许愿说着,语气攸然低了下来,她道:“我知道我说这些有点不识好歹,我也知道我自私,可在我没有完成我想做的事情之前,我考虑不了其他东西。” 许家的冤屈,她一定要洗清。 待许家冤屈结束以后,她这条命,才属于天齐。 而在此之前,她只为许家而活。 沈一川默然,有些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许愿拉开门离去,临走那刻,她又闭上门,回头开口道:“若我心想事成以后,还能活着,我一定会做一代名臣,尽心辅佐明君,也一定会追随三皇子,誓死效忠,但在此之前,我这条命,必须为许家满门而活着。” 沈一川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时,许愿已经走了很久了。 他走到窗边,正看见少年从茶楼出去,一身白衣如雪,自狂风暴雨中而来,却不见半分泥泞。 他是干净的。 一如既往的干净。 沈一川轻轻一叹,开口道:“许愿,那就祝你心想事成。” —— 许愿回去以后,天擦擦黑。 她刚刚坐下,就见屋内烛火晃动着。 不稍片刻,有人从暗处走了出来。 哥舒幸拱了拱手道:“许公子,你要的画像,我替你找来了。” 哥舒幸将画交给许愿,又开口道:“另外,此次我还带来了可汗一个不情之请。” “什么?” 许愿说着,一边慢慢展开画轴,只看了不过一眼,她便合上了。 画像上的女子,与宋修婧有七八分相似。 或者说,是宋修婧与那女子有七八分相似。 一眼就能看出关系。 的确是宋修婧。 见许愿如此,哥舒幸道:“那日,我在许宅外面看见了一个女子,和公主容颜相似,便自作主张去调查了一下,发现其是太尉府的嫡女,宋修婧。” 许愿心中微沉,“然后呢?” “可汗想请许公子,将宋小姐带回哥舒,这是佳仁公主的血脉,纯亦郡主不能流落在外,必须回到哥舒。” 许愿想都没想,直接拒绝道:“那是太尉府的嫡女,我如何能带走?更何况,宋修婧的身份若是暴露,宋家为自保,你以为你的纯亦郡主还能回到哥舒吗?天齐和哥舒不一样。” “可汗还有一封信,说许公子看见以后,一定会有办法的。”哥舒幸说完,从衣袖里翻出一封信,交给许愿。 许愿拆开以后,借着烛火看着。 不稍片刻,她便合上了信,起身走到窗边。 夜风呜呜的吹进来,许愿握着信,回头道:“我会想办法的。” 哥舒幸道:“可汗说了,您有半年的时间,纯亦郡主回哥舒的时候,就是他动身拜访天齐的时候,与此同时,可汗也会一直记得许公子的恩情,许公子所谋之事,亦是哥舒部之事。” 等哥舒幸走了以后,许愿才又把信展开来。 哥舒妄的信件内容很简单。 第一,一定要接回宋修婧,这是哥舒的郡主,不论宋家如何,哪怕是因为此事抄家流放 ,哥舒都要接回这个纯亦郡主。 第二,许家当年谋逆,其中最为重要的证据就是与哥舒部信件,然这个信件并非出自他父汗之手,天齐人能模仿许老爷子的字迹,却模仿不了哥舒可汗的,只要能接回纯亦郡主,哥舒部可以派人到天齐,奉上证据和证人。 第三,若是接不回纯亦郡主,那哥舒只能去似水县,叨扰张家。 一封信的内容,简明扼要。 是威逼,也是利诱。 许愿没得选。 不管是为了替许家翻案,还是为了张家,她都必须答应这个条件。 “我知道了,告诉你们可汗,我会尽快的。” 许愿将信放在烛火之上点燃,看着那一封信彻底变为灰烬以后,方才轻轻叹了一声气。 宋修婧一事,不好处理。 这其中的关系,太复杂,牵涉的事情也太多了。 她根本理不出一个头绪,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哥舒幸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许愿回头,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合上窗以后,坐在了桌边。 她需要好好的理一下。 把那些杂乱的的关系网全部都重新梳理一次,看看能否找到其他的契机。 第174章 绣娘 哥舒部要接回宋修婧,自然不会是暗中接回。 他们要的,是风风光光的接回宋修婧,是要所有人都知晓,哥舒部的郡主,养在天齐,且已经和天齐皇室订婚。 如此一来,宋家可能有两个结果。 一是两族交好,宋家在朝中更上一层楼,有哥舒部在身后,宋修婧一日不死,宋家便一日不会倒。 二是可能会被判通敌卖国之罪,抄家流放。 这两种可能,许愿更偏向于第二种可能性,毕竟,当年先皇可是死在了出征哥舒的路上,两族之间有着血仇,交好不易。 不仅如此,三皇子一派已经想动宋家了,连宋修婧都可以舍弃不娶,绝不可能看着宋家借此而飞黄腾达。 宋家一定会倒。 宋修婧是哥舒郡主以后,自然还有可能会嫁给三皇子。 这应该也是哥舒的意图,以联姻化解两族血仇。 许愿一顿,喃喃道:“或许,此事应该再等等……” —— 连续下了三天的雨,终于见晴了。 上京也更加的冷了。 伍拾明一早就过来找了许愿,同时给了许愿一本厚厚的册子。 “这是京城里所有的绣庄,我还查了一下里面有那些绣娘,都擅长绣什么,只不过,这会蜀绣的绣娘,大多都在宫里,宫外没有。” “一个都没有吗?”许愿一愣,“不应该啊,蜀绣也算出名,京城里应该有的。” “一开始,我也觉得奇怪,毕竟这蜀绣和蜀锦,虽说材料不同和制法不同,但这个蜀绣可比蜀锦更值钱一些,若是京里没有卖蜀绣的,也该有人去学了回来卖,还没有对家抢生意。” 伍拾明在椅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以后,又道:“所以,我特意去打听了一番,这个蜀锦大多都是从蜀地来的,是做好的的料子,可蜀绣不同,蜀绣要靠绣娘,以前京城里有个绣娘会这个技艺的,专给一些有钱人家做衣裳,可现在没了。” “为什么?” “好像是病死了,时间太久了,要不是因为京城里就那么一个绣娘会,旁人也不会记得那么清楚。” 伍拾明抿了一口茶,又道:“在京城,能用得起蜀绣和蜀锦的,基本上都是裁料子找绣娘做衣裳,可这里会蜀绣的绣娘没有,自然就不考虑了,至于蜀地那边送来京城卖的蜀绣,基本上也都是一些小件,像手帕这种的,但一般的小姐都会自己做,所以卖的不怎么好,慢慢的,就没有人卖蜀绣了。” 许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以伍拾明所说,那一个绣娘,应该便是做了龙袍的那个绣娘。 抄家出来的那一件龙袍就是蜀绣,为了避免有纰漏,那背后之人定不会费心将其送去蜀地绣制。 毕竟,杀一个人,可比让龙袍从蜀地到京城简单多了。所以,那个绣娘不是病死的,而是被灭口了。 “若是你真的想做蜀绣,那可能就得去蜀地那边找绣娘了,又或者让人去蜀地那边学习,这两种……” 伍拾明说着,见许愿似乎是出神了,不由停了下来,在许愿面前挥了挥手,问道:“许愿,你在听我说吗?” “啊?”许愿回神,又问道:“你说什么?” “是病还没好吗?”伍拾明有些奇怪。 不知为何,他感觉许愿对此事似乎并不怎么上心。 “我没事,刚刚想其他的事情去了。” “我说,要是真的想做这个生意,要么去蜀地那边请绣娘,要么让人去那边学习,不过不管是哪一个,开销都很大,成本很高。”伍拾明格外有耐心的重复了一遍。 不过,这一次,伍拾明并没有说上一次的话了。 就他这三天打听的来看。 蜀绣在京城,是卖的出去的。 如今没有,就如他所说,让绣娘去那边学习,开销大,请一个绣娘过来,开销亦大。 而且,京城寸土寸金的,吃住都贵。 那些绣庄大多都有老主顾,且绝大多数的铺子背后,都是富贵人家的当家主母,绣庄赚的钱,实际上落不到他们身上,因此,能赚钱不赔就行了,哪里会费心想着去学蜀绣。 可伍拾明不同,他想赚钱。 他若是开了这样一间铺子,所有的收成都是他的。 私盐毕竟还是抢的皇家的生意,朝不保夕的,又危险。 绣庄就不一样了,挑不出来错。 而且,铺子开起来了,许愿就算他的东家,至于铺子盈利还是亏损,基本上都是他说了算。 与此同时,许愿和太师府,御史府,丞相府都交好,相当于他只用给许愿一个人钱,就有一群高官在身后为他保驾护航…… 如此一来,伍拾明甚至都不敢想象自己究竟能赚多少钱。 许愿顿了顿,开口道:“何必这样麻烦?” 伍拾明一愣,思前想后一番,犹豫道:“许愿,你还有更好的主意吗?” “你不是说有一个绣娘会这个吗?” “是啊,可是人早就已经死了。” “她是死了,可她万一还有孩子呢?”许愿看向伍拾明,又道:“据我所知,绣娘在自己孩子还小得时候,便会将自己的技艺传下去,或许,我们并不需要特意去蜀地找绣娘。” “那万一没有呢?” “先试试,总比直接派人去蜀地好,不是吗?” 伍拾明想说不是。 但他看着许愿那神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如此,我去打听一下,不过你也别抱太大的期望,毕竟人死了这么多年,若是还有人会这蜀绣,想来早就已经开了铺子了。” “我知道。”许愿点头,又改了口道:“不过你说的也对,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一个人身上,你可能找到人去蜀地打听一番?最好是寻一个绣娘来。” “可以。”伍拾明点头。 “好,那你去蜀绣打听,我去打听一下先前会蜀绣的那个绣娘,她家里可还有其他人会这手艺。” “没问题。”伍拾明点头,脸上笑也多了一些。 许愿闻言,起身道:“你等我一下,我拿钱。” 沈一川已经派人将银钱送来了。 三千两整。 还称若是钱不够,再去寻他。 许愿不知道开一个铺子要多少钱,但大概应该差不多了。 “许愿。”伍拾明叫住许愿。 许愿回头问道:“怎么了?” “你查这个蜀绣,只是因为想开这个铺子吗?”伍拾明看着许愿,又道:“还是说,你其实,是在查另外一件事。” 第175章 赌不起 许愿一顿,她踩着台阶,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过了一会儿,她方才开口道:“伍拾明,我拿你当朋友,所以,有些事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若是有朝一日,我落难了,你尽管与我撇清关系就是了,我不会怨你的。” 伍拾明静静的看着许愿,许久,他开口道:“许愿,你帮过我,又出钱助我开铺子,日后若是你有难,你叫我如何坐视不理?” 从第一面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伍拾明就知道,面前这个人有大志向。 这么多年,来来往往的,他早就见过了无数人。 特别是在京城这种地方,哪怕是士家大族,没落也不过几年的光景。 可许愿不同。 他的眼神干净,坚毅。 就像是水一样,水利万物而不争,万物莫能与之争。 “你帮不了我。”许愿笑了笑,“所以,好好看看怎么开铺子,或许有朝一日,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助,亦说不准。” 许愿说完,便上了台阶,回屋去取钱。 三千两,她拿了一千两出来。 伍拾明看见那么多银子,整个人都惊呆了,急忙问道:“许愿,这么多钱,你是从哪里来的?” “放心,没偷没抢,借的。”许愿把银票交给伍拾明,“赢了我两平分,输了算我的。” “怎么能平分呢?”伍拾明皱眉,“都是你的,说好了的,你给我工钱就是了,多的我都不要。” “随你,反正我也没多少用的到钱的地方。” “成。”伍拾明喜滋滋的把钱收起来。 许愿想起伍拾明还在赌坊干活,提醒道:“千万别拿去赌,干正经事。” “放心,不会的。”伍拾明拍胸脯保证。 说罢,他想起一件事,又开口道:“对了,我们开铺子,总得有个店铺才是,我想着若是租一个铺子一年租金就要很多,不妨我还是搬过来跟你一起住,那个院子就拿来开铺子,怎么样?” “没问题,反正有两间卧房,你一间我一间就是了。” 许愿没什么意见。 于是,伍拾明又拉着她敲定店面的名字,卖的绣布种类以及商铺的摆放陈列,直到天黑,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伍拾明动作很快,当天夜里就把东西收拾出来了,连夜搬了以后,又出去找了人准备改铺子一事。 许愿也跟着折腾到大半夜,才能睡觉。 好不容易睡着,她就听见了敲窗户的声音。 许愿无奈起身,拉开门出去。 “伍拾明,还有什么事……你怎么来了?” 许愿不由得一愣。 北尧立在窗边,窗户韫出了一点黄色的光,照在他身上,散出一种温柔的气息。 “你不找我,自然只能我来找你了。”北尧说完,展了展衣袖,问道:“能进去说吗?” 这两天北尧一直在等许愿来找他。 哪怕是不找他,也该问一问宋家和太子妃一事,结果等了两三天,什么都没有。 他也没想着大半夜的来这里。 但公子覃来报,说伍拾明又搬去许愿的院子。 许愿没说话,转身关门。 就在北尧以为许愿生气的时候,面前的窗户开了。 许愿有些没好气的道:“那么喜欢敲窗户,就从窗户进来。” 许愿说完,转身就走了。 北尧见状,两手撑在窗户上爬了进去。 许愿又点了一盏灯,无奈的问:“沈公子,请问你是有什么大事,不能留到明天早上说吗?” 非得大半夜的过来。 许愿很不喜欢。 “你就不问问,为什么宋家平安无事?” “这有什么好问的?”许愿反问。 “那你就不想知道,宋府里面,谁是哥舒的那个郡主吗?” 听见这句话,许愿来了一点精神道:“我知道,宋修婧。” “那你……” “所以,我知道为什么宋家平安无事。” 许愿打断了北尧的话,有些无奈的开口:“正因为那个人是宋修婧,是三皇子待娶的皇妃,所以宋家才会平安无事,太子妃小产的真相曝出,宋修月无德也会连累宋修婧,皇室大概会和宋家退婚,没了这一桩婚事,宋修婧什么都不是,届时,宋天成极有可能为了自保,杀了宋修婧以绝后患,那样三皇子就得不到哥舒的助力了,所以,在这个关头,宋家不能出事。” 饶是北尧心里早就已经想过许愿会猜到这些,也忍不住暗暗的心惊。 一个消息闭塞,不知朝堂之事的人能猜到这一步,世所罕见。 但他还是道:“你说的有道理,可你说错了。” “什么错了?” “三皇子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娶宋修婧,不论她是宋家的嫡女,庶女,还是哥舒的郡主,他都没有想过要娶宋修婧。” 许愿忽然有些听不懂北尧这句话了,她问道:“那宋家为何……” “是因为你。” 北尧抬头,看着许愿,开口道:“是因为你,所以我并没有将证据交给三皇子?” “什么意思?”许愿彻底听不明白了。 “就在我准备把证据交上去的时候,我手下的人找到了画像,那时候我就知道,那个人就是宋修婧,我知道,你不会眼睁睁看着宋天成杀了宋修婧的,若是宋修婧被退婚,宋家想灭口,你一定会去救宋修婧,所以,我瞒下了太子妃小产的真相。” 许愿愣住了,她看着北尧,突然不知道应该如何言语。 北尧见状,又开口道:“许愿,我知道你和我,走的不是一条路,就如太子妃一事,若不是我顾着你,那一夜宋修婧就死了,所以,能不能我们走一样的路,你告诉我你的目的,我告诉你我的目的,这样也能避免一些没有必要的伤害。”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顿了顿,眸色冷了下来,“沈公子,我的事情,你还是少打听为好,那是为了你好。” “那为何沈一川能知道,我不能知道?” “因为你跟他不同。” 许愿的话音格外的冷。 北尧没说话了。 风吹着窗户,吹淡了许愿身上的冷意。 她道:“沈仁耀,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所以,我更不能告诉你我要做什么,你想保护我,我亦希望你能远离这是是非非。” “我能护着你。” “可我赌不起。”许愿看着北尧,轻轻叹息,“我的命只有一条,赌错一次,就是满盘皆输。” 第176章 我们可以走一条路 前世经历,许愿历历在目。 她见过太多人因利益而分崩离析。 哪怕是两个人最初关系亲密至极,到最后依然可能会互相背叛。 人性是赌不起的。 许愿唯一能相信的,就是自己。 至于沈一川。 那是老天爷已经帮她筛选出的人了,她不怕。 可沈仁耀…… 她真的说不准。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对她也不错。 可若是有一天他变了,那她就是其升官加爵的垫脚石。 许愿做不到全心全意的相信他。 北尧沉默了,良久,见许愿不说话,他开口道:“我相信,我们能走一条路,互不伤害,互不影响。” 北尧说罢,转身道:“而今朝中只有两位能做储君的皇子,一是太子,二是三皇子,本来这皇位是可以板上钉钉的,可奈何太子自己作死,皇位最终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纵然知道三皇子最终会扳倒太子,许愿此时还是忍不住道:“夺嫡之争,哪有这么简单,太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十多年了,美名在外,谁人不知,那就是天齐的储君?” “气怕盛,心怕满,太子为人刚愎自用,你以为,他能坐稳那个位置吗?”北尧反问。 “可他如今身后有皇后,朝中大臣,不出意外,应该都是支持他的?” “所以说,我们能走一条路。”北尧转身,看着许愿道:“丞相中立,支持太子那是因为有姻亲,可这门姻亲的缘由,你可曾听过?他若是铁了心要帮太子,便不会让谢晓成回京了。” 许愿没说话,她自然明白。 若不是因为太子妃,只怕丞相都不会给太子好脸色。 大概就如北尧所说,那是太子自己作死。 “至于宋家,而今我手里的证据,足够他宋家死一千次了,没有拿出来,是因为你顾及宋修婧,也是再等一个必胜的时机,待谢晓成回京,分了太尉府的权,宋家,留之无用。” 北尧说完,见许愿依旧没有说话,他又开口道:“至于韦家,我不信你会让他好过,如此一来,你认为,太子还有什么优势吗?” “可他是百姓心中贤明的太子,纵然传言有假,但在底层人眼中,这个太子,是好太子。” “任何事,都是一把双刃剑,你觉得三爷可以任由太子污蔑造谣吗?” 许愿一怔,“难不成三皇子一早就在布局了吗?” “不是布局,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先前说太子自己作死,倒也不尽然,他若是不作死,那他根本撑不到现在。” 北尧淡淡一笑,解释道:“你看着。大概会觉得太子纵容似水县县令以战养战,简直就是太蠢了,可来钱快的法子,只有这几个。” “皇室有钱不假,可那都是天齐的,而非皇帝个人的,皇上日常打赏人,也都是从自己私库拿的钱,太子励精图治,拿的赏赐不多,每个月的俸禄也不过就那么一点儿,如何撑的起每月开仓放粮,又如何上下打点关系呢?他没钱,自然要想法子找钱。” “我明白了,不是他想这样,而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他不得不这样。” 许愿思路突然明朗了。 也不由觉得三皇子这个人,心机太深沉了。 连她都以为如今的三皇子处在劣势,不曾想,那一切,都只是他计谋中的一部分。 而今天齐无仗可打,太子在这一块捞不到钱,想来会把手伸到其他地方,用以敛财。 这不是三皇子输了,而是他以退为进,逼太子为了“钱”,做出更蠢的事。 也如北尧所言,朝中大臣都支持着太子,但细细的分析下来,其实也没几个人…… 她终于明白,前世三皇子为何会逆风翻盘做了太子。 他才是一个掌棋者,不论是何困境,在他面前都是机会。 “没错,而今太子将自己捧的越高,来日就会摔的越惨。”北尧看着许愿,勾唇一笑,开口道:“所以,其实我们是可以走一条路的。” 许愿不由一愣,“你说这么多,分析这么多局势,只是为了最后这一句话吗?” “这可不是一句简单的话,你若是愿意,那三爷就多了一个谋臣,你若是不愿意……那……”北尧话未说尽。 许愿思忖片刻,开口道:“你想如何做?” “我想如何做,得看你如何选择,你总得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我才知道后面一步棋,应该落在何处。”北尧看着许愿,眸里不由自主的带了一点儿笑意,他道:“许愿,这是一笔不会赔的买卖,你不妨认真思考一下。” “我考虑好了。”许愿点头,“只要不妨碍我,我可以做三爷手里的棋子,但我的命,得是我自己的。” “这么快?” 北尧突然有些看不懂许愿了,明明先前言之凿凿,不会合作。 可一转眼,话锋一转,许愿就答应了。 这速度,让他都以为,许愿先前的行径,是欲拒还迎。 “不然呢?”许愿反问。 她拨弄着灯芯,徐徐道:“人是会变的,行为会变,思想会变,目的也会,不懂变通,那是吃的苦还不够。” 这两三日,许愿想了很多。 她不想参与那些争斗,不代表那些争斗就会远离她。 如今她是一介书生,除了前世所知的一些东西,她其实毫无自保之力。 就如沈一川所言,过刚易折。 命只有一条,她赌不起。 可若是能用这一条命,来赌许家满门的清白,她愿意赌。 她会助三皇子成事,亦可以做三皇子手中的刀。 她虽不想入这一局江山棋,可若是许家可以借此洗清谋逆的罪名,她愿意。 “那你要什么?”北尧看着许愿,又改口道:“或者你图什么?高官厚禄,亦或者是衣食无忧?” 见北尧又琢磨着引导自己说出自己的目的,许愿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事情还未有定数,就说自己想要图谋之事,有些太早了。” “可你若是不说,我怎么帮你?” “你助三皇子成事即可,我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北尧笑,话有些意味不明:“那三爷真是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白白得了一名好将。” 第177章 告诉我,你的秘密 许愿可不敢称自己为好将。 是以,听见北尧的话,她下意识道:“说不定,只是一个无用的人罢了。” 北尧没接话,只是转了话题问:“听说你在调查蜀绣?” “你怎么也知道?” 许愿说着,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危险。 不是因为北尧知道了这件事。 而是因为此事只有她和伍拾明,以及沈一川知道。 可北尧面都没有露过,却也知道这件事…… 是伍拾明动静太大,还是她身边跟着的人不少,几乎全都知道? “京城之事,鲜少有能逃过我的耳目的,若非如此,怎么能塑造太子举世无双礼贤下士的形象?” 北尧说着,见许愿还是那微讶的模样,展了展袖子,在许愿身侧坐下道:“你不是问我有什么大事吗?我来,便是为了告诉你这件大事。”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你这是,准备等价交换?” 许愿点头。 “可这个消息,是无价之宝。” “是不是无价之宝,得让我先听了才能判断。” “也行。”北尧笑了笑,开口道:“蜀绣,以前是皇室御用,后来在京城里也慢慢流行了起来,可它依靠绣女的技艺,会蜀绣的绣女,基本上都是蜀地的女子,根本不会来京城,是以,除了宫里,外面铺子上鲜少有会蜀绣的绣女,但有利可图,自然也有人愿意赚这个钱。” “大约在三十年前左右,皇帝选妃,有一蜀地的女子入宫,陪着一同入宫的宫女,便会这蜀绣,因那绣女的缘故,那妃子颇为受宠,只不过,那妃子命不长,没多久就死了,其婢女也被送出了宫,京城与蜀地甚远,那宫女自知回不去蜀地,便在京城落了脚,开了一间绣坊。”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心念一动,问道:“然后呢?” 北尧说的不错,这消息,的确是无价之宝。 不管是伍拾明还是沈一川,再怎么打探都不会知道,那个绣女,原来是宫中的宫女。 “这绣女在宫外开了铺子,也接宫里的私活,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但不知为何,二十多年前,忽然就病死了,丢下了一双儿女。” “真的是病死的吗?”许愿忍不住追问。 北尧笑了笑,撩起眼帘道:“许愿,我以为,你应该更关心那个妃子才是。” “什么意思?”许愿没听明白。 “那个妃子,是先皇的生母陈氏。” 许愿想起来了。 大皇子北珉,并非当今太后所出,是因为那妃子生产时大出血,生下大皇子之后,便撒手人寰,而后大皇子便交给了当时还没有子嗣的太后。 大皇子养在皇后宫中,后又被立为储君,接了这天下帝位,若非是因为出征北上遇害,如今天齐的皇帝,应该还是北珉,而非北钰。 许愿想,应该不止她,在京城几乎没有人知道,那绣女还有如此大的来头。 “那那个绣女……” “说来也巧,也不知是那绣女忠心,还是她留在京城就是为了陈氏,在她死后,她的牌位与陈氏一同,供奉在普陀寺。” 北尧说完,又补充道:“至今仍在。” “普陀寺。” 许愿暗自思量了起来。 普陀寺是皇寺,里面的僧人不少,香火旺盛,供奉的牌位也多,但大多数都是达官贵族会将自己亲人的牌位供奉在普陀寺。 那绣女只是一个绣女,身份最高也不过一个宫女,她的牌位,如何会出现在普陀寺里? “我知道,你猜到了一些东西,但是,我也得提醒你,在京城知道这些往事的人不多,我能查到,那别人也能查到,你想不泄露自己的意图,最好的办法,是麻烦我。” 北尧看着许愿,眼里明晃晃的写着两个字:求我。 许愿道:“你想要什么?” “告诉我,你的秘密。” 北尧看着许愿,依旧是先前那副温厚笑着的模样,可眼里又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许愿不由叹气,良久,她开口道:“沈公子,你曾经提点过我一句话,而今我也想送给你。” 提点许愿的话,北尧说过太多了。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许愿说的是哪一句,遂问道:“什么话?”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许愿说完,看见北尧明显一愣的神情,心里不由漫出一种愉悦来。 以往,她与北尧交谈,总是会落了下风。 哪怕是北尧求她,亦是故意而为之。 这是第一次,她勉强占了上风。 虽然,大概,也只有这一次了。 想到这里,许愿不免又想起才与这个人认识的时候。 他冷冷开口道:“许愿,我这个人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但我不喜欢跟装傻充愣的人打交道,要么帮忙,要么死,选一条。” 也不知道如今,她算不算那个“聪明人”了。 见许愿唇角微掀,北尧也不由得弯唇道:“那我便等你,等你心甘情愿告诉我的那一日。” “我倒是希望,没有那一天。” “你会的。”北尧笃定的开口。 “比如说?” “普陀寺这个地方,没有我,你进去不了。”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不由一笑,开口道:“你莫不是忘了,前几天我才去过。” 只不过,那时候宋家针对她,不惜封了整个寺庙都要查她。 她倒是没有机会在普陀寺好好转转。 “说你笨,有时候你这个人还挺聪明的,可要是说你聪明,你这样又很蠢。” 北尧看着许愿,不待许愿开口反驳,便又开口道:“想来你应该知道,二十年前,那个绣女死了。” 许愿不明所以,“然后呢?” “二十多年前还发生过一件大事,需要我提点你吗?” 许愿一默,她看着北尧,恍惚之间,忽然觉得面前的那个人已经猜到了她的意图。 见此,北尧继续道:“都说当年许家谋反,皇袍之上的飞龙用的是蜀绣,所以自那以后,京城之中,除了皇室,再无绣女敢做蜀绣的样式,你说你要做蜀绣的生意……能做下去吗?” 许愿没接话。 风从窗户外面沙沙的吹进来,险些吹灭了烛台。 北尧抬手,挡住了风。 烛火重新亮起来的那刻,他开口道:“许愿,都说火可灭万物,可你看,若是起风了,便是这火,也得避着点风头,这万事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 第178章 还没想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沉默了会,问道:“你要什么?” 说完,许愿又补充道:“除了先前你说的那件事,其他的,我都可以考虑。” 见许愿妥协,北尧笑容更深,徐徐道:“那就待我日后再想,明日早些休息,我让人来接你。” “明天晚上去?不能白天吗?” 许愿有些介意。 虽然有时候为了打听消息,基本上都是夜里出动。 可普陀寺是皇家寺庙,里面一没有奸人,二没有贼子,三没有危险的。 她夜里去,总有些……奇奇怪怪。 就跟今夜一样…… 她不明白,有什么话不能留到白天说,非得在夜里来敲窗户。 “明日太后要去普陀寺礼佛,你确定还要白天去吗?” 许愿一顿,开口道:“那还是晚上。” “行了,我走了。” 北尧起身,烛火将他的身影映在窗户之上,他又道:“许愿,提醒你最后一句话,行事小心,盯着你的,可不止我。” 北尧说完,又从窗户翻出去了,翻出去以后,他还不忘把窗户给关上。 许愿叹了一声气,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旁边院子就开始动工了。 声势浩大。 许愿被吵醒以后,紧紧闭上门窗,没多久,就有人来了。 她看了一眼是谁以后,开口问道:“也是被吵醒的吗?那你来错地方了,我这里一样很吵。” 哥舒幸见许愿不受影响的继续看书,走过去道:“我是想来提醒许公子,不要忘了可汗嘱咐的事情,这两三天,你可什么都没做。” “哪里什么都没做了?旁边不是这里努力的在开铺子吗?今年冬日,你们有粮不假,那明年呢?” 许愿合上书,起身道:“再者,你以为在上京带走一个郡主,那么简单?” “如何不简单?打晕了带走不就是了。” 许愿看了一眼哥舒幸,突然沉默了 哥舒幸道:“我说的有问题吗?” “她不止是你们的纯亦郡主,她如今还是三皇子的待嫁皇妃,是太尉府嫡女,你想打晕了带走,你能过天齐的层层封锁吗?还是说,你想再次挑起两族之争?” 这一次,轮到哥舒幸沉默了。 哥舒幸只是想完成任务,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会挑起两邦之争。 但他觉得,此事说的未免有些太夸张了。 瞧见哥舒幸的模样,许愿便知道,他不相信。 是以,许愿道:“天齐的风俗和哥舒不一样,哥舒女子可以外出,可以骑马打猎,但天齐女子,只能待在后宅,平日别说出府,就是想出自己的宅院都很困难,不然你以为,为何叫闺阁女子?你若是贸然去太尉府抢人,若是把人带走了,过不了天齐层层设防,若是没有把人带走,你可知等待宋修婧的是什么?” 女子失节,若是在穷苦人家,便要拉去侵猪笼。 若是高门大户,说不定会遮遮掩掩,让贼子娶了这女子。 可不论是哪一个结局,那女子都不会好过。 更何况,宋修婧要嫁的人,还是三皇子。 皇室的尊严,岂容宋修婧挑衅。 哥舒幸不了解天齐的风俗,但就这些日子住在天齐的情况来看,许愿说的不假。 他在街上,鲜少见到女子。 便是有,要么带了面纱,要么身后家丁成群,要么便直接在马车上,从来不曾下来过。 倒是有些成衣铺子有一两个妇人出入,但那也都是大户人家派出来采买的粗使丫鬟。 高门小姐,几乎是不会出门的。 哥舒幸想了想,还是问许愿道:“那许公子有没有想过什么办法?需要我帮忙吗?” “还没想。”许愿摇头。 “你……” “我怎么了?你那个可汗若是有办法,自己去接人便是了,又何必来威胁我?” “我……”哥舒幸想丢一句狠话,到底是说不出来。 哥舒幸知道,许愿说的不假。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鞭长莫及,他们的确没有办法,要不然也不会让许愿相助。 可许愿和哥舒谈的条件里,并没有这一条。 换句话说,许愿和哥舒部的交易,只有粮。 若是许愿破罐子破摔,执意撕毁合约,而后自己一抹脖子死了,哥舒部也只能认栽。 “行了,我会想办法的,只不过这件事要好好的商量一下,不能轻易行事。” 许愿轻轻叹了一声气,放下书问:“你到上京城,可弄过什么假名没有?” “有。”哥舒幸点头道:“哥舒最初的姓氏是完颜,我在上京的名字,是完颜幸。” “有什么身份吗?” “南街米面铺里的掌柜。” 听见这个,许愿倒是有些惊讶,“你如何弄到的?该不会是杀了人以后,取而代之?” “这怎么可能。” “那是什么?” “我出生那年,天齐和哥舒停战了,可汗派人至上京送上了一份礼单,遂留下了一家子人,在上京打听消息,做这个米面铺子生意,也是为了能给哥舒部供粮,若不是和那县令有合作,可汗压根就没想过要起战。” 哥舒幸说着,忍不住红了眼,“说到底,还是那北珉不是人,暴虐成性,惨绝人寰,若非是他,哥舒部怎么会苟延残喘被逼到在大漠为生。” 大草原多好啊。 牧草鲜美,牛羊成群。 两邦之间,互不打扰,甚至有时候还会互通有无。 可自从北珉登基,一切就都变了。 天齐攻入草原,短短三年时间,哥舒节节败退,只能退居于草原。 北珉杀的人,何止叫做血流成河。 许愿没有接话。 哥舒幸擦了擦眼道:“也没什么,如今的皇帝仁爱,从来没有发动战争,若是解决了粮食问题,哥舒部也不会继续骚扰天齐的,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许愿不由道:“你们倒是真的很容易满足。” “能活着,亲人不受迫害,就已经极好了,我们不敢再奢求更多。” 听得哥舒幸的话,许愿点了点头道:“是啊,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 她说完,又开口道:“既然你有名字有身份,那就好办了,我带你见个人,日后有事,你们两个人商议就是了。” 第179章 许溪 夜里,许愿一早就换好了夜行衣,等伍拾明睡下以后,便等在了门口。 黑夜里,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陈山停了马道:“许公子,上马车。” 听见这句话,许愿一愣,“是不是太招摇了一点?” 许愿话落,便看见马车帘被一柄玉扇挑起。 北尧端坐在马车正中,一身月牙白的长袍,袖口衣角处都是金丝勾勒的莲花,如同遗世独立的谪仙一般。 听见她的话,北尧笑了一声道:“又不是去做贼偷东西,怕什么?” “要出城啊。” 普陀寺在城外,大约还有个十里地的距离。 而京城每日酉时便会闭城门,得等到第二日辰时才会打开。 许愿知道,北尧在城外有荣华苑,不用操心住在哪里,可前提是,他们要能出去啊…… 在许愿的设想里,应该是她和北尧避开巡查的校尉,翻出去,可没想到,北尧居然准备直接坐着马车出去。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他们居心不良吗? 北尧淡淡一笑,伸出手道:“不用担心,我说了,有办法。” 见此,许愿只得伸手借力,爬上了北尧的马车。 车内燃着熏香。 是檀香的味道,格外的安神。 陈山驾着马出城,许愿这才问道:“那个绣女的后代,你知道在哪里吗?” “查清楚了。” “这么简单?” “大约是有天助。”北尧抬眸,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许愿,又道:“你会心想事成的。” 追风堂出手,绝无活口。 这么多年,许文贤和许愿,是唯一的例外。 许愿是因为有他,而许文贤,便真的是有天相助。 大概是天道都觉得,不应该对一个忠臣世家如此绝情,所以,他给许家留了一线生机。 许文贤没死,隐姓埋名的活了下来。 而当年涉身在许家谋反案中的绣女后代,也活了下来。 按理来说,这种事基本上都是另杀错,不放过,如此方能高枕无忧。 可那个绣女的后代活了下来…… 许愿微愣,半响,她开口道:“借你吉言。” 已经是冬季了,风有些凉。 许愿挑开车帘,看向外面。 整个城都在一片黑暗之中,唯有前面有火光。 应该是快到城门了。 想到这里,许愿感觉自己的心都在开始砰砰砰的跳了。 京城的城门,盘查格外严格。 许愿见识过。 北尧见状,开口道:“不用担心。” 说完,他伸手拿过车帘,一一放好以后,又开口道:“万无一失的。” 许愿还想说什么,话未出口,就感觉马车停了一下。 不过片刻,又晃悠悠的动了起来。 她忍不住掀开车帘,已经有士兵在开城门了。 冷风吹了进来,整个城门处,只有这一辆马车。 许愿不由得想起先前入京城的时候,她被拦在外面,告知只有第二天辰时才可以入城。 那时候,也是这样一匹马车,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入城。 而那一日…… 许愿回眸,看向北尧,开口问道:“你有秘密吗?” 北尧挑了挑眉,有些诧异许愿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他还是开口道:“自然有。” “什么秘密?” “拿你的秘密来换。”北尧轻轻晃着折扇,语气更加悠闲,“我这个人,不做无利的买卖。” 闻言,许愿好奇顿失,开口道:“我也不是那么好奇。” 查证各种事…… 很简单的。 最简单不过了。 北尧没多失落,只笑着道:“看来你的秘密不小啊。” “那是自然。”许愿点头。 可不是吗? 不论是罪臣之后,还是女扮男装。 哪一个拿出来,都够判她欺君之罪株连九族了。 北尧笑了笑,没再说话。 不多时,陈山“吁”了一声,停了马车。 猜想是已经到了,许愿掀开车帘,直接跳了下去。 北尧跟在她身后,倒是没有直接跳下去,而是踩在了凳子上下去。 夜里,普陀寺更加的安静。 许愿抬头看了一下“普陀寺”三个大字,而后回头问北尧道:“我们直接进去?” “陈山带你去就是了。” “好的。”许愿点头。 一旁,陈山栓好马以后,去敲了敲门,没几下,便有一个小僧人过来,给两个人开门。 见到是陈山,他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以后,开口道:“二位施主,随小僧来。” 陈山率先进去,许愿则回头看了一眼北尧以后,方才跟着一起进去。 整个普陀寺像是被重兵把守一样,十步一人。 许愿见状,低声问道:“怎么这里这么多人?我上一次来,也没瞧见这么多人。” 上一次,宋家围了普陀寺要搜查。 也只来了十几个人。 今日却明显不同,已经入了夜,还有这么多御林军在这里。 果然,如果没有人帮忙,她肯定是进不来的。 听见许愿的话,陈山低声解释道:“太后在普陀寺礼佛。” “京城这么近,她不回宫吗?” 陈山摇头道,“太后一直如此,每到立冬时节,便会从宫里搬出来,在普陀寺住上一段时间,太后在此礼佛,京城里人人皆知,是以,皇上派了不少御林军来保护太后的安全。” “立冬?”许愿微愣。 “没错。” 许愿微微思忖着,没有开口,跟着僧人的步子走着。 三个人穿过大殿,到了一间佛堂面前。 僧人停了下来,语气平淡:“二位,你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里面。” 许愿点头道:“多谢你。” 小僧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陈山握着剑,侧身而立,开口道:“许公子,我在外面等你。” 许愿点了点头,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佛堂里面,并没有供着佛像,而是供了几个牌位。 佛堂正中,一个和尚跪坐着,轻轻敲着木鱼,嘴里念着佛语,一副不被外界所打扰的模样。 许愿耐心等了一会儿,仍不见那和尚回头,便仔细的看起了那些供奉的牌位。 牌位不多,只有三个。 北珉去世时很年轻,加之许诺为皇后守孝三年,并未纳妃。 在他死后,后宫也只有三个妃子。 那三位妃子得知北珉死讯,纷纷自刎陪葬。 许愿目光一一划过,最后停在了最前面的一个牌位上——敬惠皇后,许溪。 嘉和二年十一月十五日卒。 牌位之上,再没有其他的东西,和其他三位妃嫔一样。 许愿停了下来,她看着那一个牌位,好像突然就看见了许溪的一生。 那个贵为京城第一才女的许溪。 即便是身怀六甲,依旧为母族而奔波。 得知自己父母兄长被冤,锒铛入狱时,更是从未妥协,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是峥嵘的。 一身傲骨,从来不曾软弱半分。 第180章 我想见荥妃 许愿取了三只香,点燃以后,在蒲团上跪下。 许是未料到许愿如此,旁边的和尚微微愣了一下,待许愿起身以后,方才问道:“施主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许愿没有回答和尚的问题,而是问道:“不知大师法号?” “空无。” “空无大师。”许愿微微颔首,“我姓许,想来问一桩陈年旧事。” 许愿一直看着面前的和尚。 在她说出“姓许”的时候,她看见空无和尚的目光明显变了一下。 那目光有些深长。 像是惊讶,又像是解脱。 空无双手合十,且开口道:“许公子,你所问旧事为何?” “空无大师的母亲,可是蜀地人,又是否会蜀绣?” “会。” “那她生前侍奉的主人家,可是入了皇宫,做了妃子?” “是。” 许愿微愣。 面前这个人的坦诚,超乎了她的想象。 大概是她没有继续问下去,空无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更何况是在敬惠皇后的牌位前。” 空无说完,盘腿坐下,继续敲着木鱼,声音平淡:“许公子可还有问题?” “许家谋反案,你可知晓?” “知道。” “那谋反案中最为重要的证据,皇袍,可是出自你母亲之手?” 木鱼声停了。 许愿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 这是她最接近真相的时候。 哪怕是前世查到了一些证据,可她终究没有找到实质性的证据。 她甚至都不知道其中真相如何,只是凭借着自己对父亲的信任,一步步走到了最后。 今生,若非有北尧,只怕她依旧找不到这个僧人。 她依旧没有实际的,能为许家翻案的证据。 佛堂里,轻轻传出一声叹息。 空无道:“是。” “所以,许家的确是被冤枉的。” “是否谋逆,贫僧不知,但皇袍的确是假的。” “那空无大师在这普陀寺日日诵经,是为了求一份心安吗?” 许愿看着空无,泪水无意识的从眼眶滑落,“空无大师,你可曾想过,一个百年世家,为皇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要被污上一顶谋逆的罪名,他们心里该有多难过?” 死不可怕。 许愿相信,当年许家一众人都没有怕死。 他们可以为了天齐皇室,贡献自己的一切。 唯独,不能接受蒙冤而死。 “许公子。” 空无回头,目光平静的看向许愿,淡声开口道:“许家权势太盛,一手包揽朝中所有重要的官职,这不是一个臣子应该做的。” 空无说完,又转头,轻轻敲着木鱼道:“更何况,那年贫僧也才十岁,许家一案,你我都无力阻止,你要问,应该去问那些真凶是如何想的。” 许愿沉默了。 良久,她轻叹了一声:“对啊,我问你有什么用。” 空无没有答话,只是继续敲着木鱼。 “若是以后,我要替许家翻案,空无大师,可愿意出堂作证?” “自然。” “你不怕死吗吗?” “贫僧要赎罪。” 佛堂里,一片寂静。 许愿看着那个背影,一时间不知应该如何开口。 于是,她跟着一起坐下,看着面前的牌位。 她没有见过许溪,不知道许溪是怎样的一个人。 但京城第一才女。 应该是万众瞩目的。 若非如此,怎会有一个僧人,守着她的牌位数十年而不改。 许愿起身,用衣袖轻轻擦去牌位上的灰尘,手指在许溪两个字上划过的时候,她心里蓦然升起一种不知名的感觉。 若是许溪没死,那该多好啊。 许愿轻轻笑了,将牌位轻轻的放回来,就欲离开的那刻,她想起陈山说过的话,蓦然停了下来。 嘉和二年,十一月十五日。 离冬至,只有三四天的时间。 太后为何会在许溪忌日的这一段时间长住普陀寺? 许愿抬头,环视了一眼整个佛堂。 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一定是有人日日打扫,才会如此的。 而打扫的人,不会是面前这个僧人。 还有谁? 还有谁会惦记着许溪,真多年从未离开。 也不对。 许愿看着面前的牌位,回头问道:“大师,我还有一个疑问。” 空无没有睁眼,开口道:“施主请讲。” “这里的牌位,是不是少了一个。” “没有。” “那敬惠皇后的孩子呢?嘉和年第一个皇子的牌位呢?” “皇子的牌位,并未供奉在普陀寺,而是在皇陵。” 空无睁开眼,看着许愿,语气更加平淡:“许公子若是不信,去找主持便知。” “既然是空无大师的话,我怎么会不相信。” “那是谁将大师安置在此处的?” “太后娘娘。” “我知道了,多谢。” 许愿颔首,她没再停留,准备离开。 临出门那刻,她回头道:“若是有朝一日许家谋反案重审,还希望大师能够出堂作证,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自私,可我不想许家上下三百口人,被扣上谋逆的罪名,一生都在乱葬岗,连尸首都无人收敛。” “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施主,你所执着的东西,还有用吗?” “起码,后世人看今日的许家,会知那是一代忠臣,而非奸佞之辈。” 许愿说完,拉开门出去。 陈山在外殿,闻声过来,替许愿开门。 许愿问道:“陈大人,刚刚附近没有人?” 陈山摇头。 “那便好。”许愿放心了一些。 有陈山守着,许愿不担心。 至于陈山会不会听见,佛堂很大,待在门外是什么都听不见的。 刚刚进去的时候,许愿连空无敲木鱼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两个人出了普陀寺,马车依旧等着。 许愿上车以后,便看着北尧直勾勾的看着她。 似乎是在等她分享刚刚知道的事。 许愿假装没看见,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条件你开。” 听见许愿这句话,北尧不由一笑,“难得见你麻烦我,只不过这个条件我开,你不怕是你做不到的吗?” “我猜沈公子不是那种人。” “说的也是。”北尧煞有其事的点头,玉扇轻轻敲着手指,他看着许愿道:“说,什么事。” “我想见荥妃。” “你疯了还是我听错了?”北尧看着许愿,脸上笑容渐深,提醒道:“那是后宫嫔妃,你是外男,进宫都很麻烦,更何况是去后宫?” “我知道很难。”许愿抬头,看着北尧,语气冷静:“所以我说条件你开。” 北尧眸色微淡,问道:“若是我不帮你呢?” “那我就努力再争取一次文华宫的考核,不论如何,我一定要见荥妃。” 听见许愿坚决的话,北尧轻轻一叹,终是松了口道:“我试试。” 第181章 三天之内 许愿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半晚上了。 她枕着手臂,看着窗户出了神,直到天亮才睡了一觉。 北尧没有说具体安排她入宫的时间,只说等一等,三天之内。 早晨,许愿刚醒,伍拾明就来敲门了。 没有睡好觉,许愿觉得脑子一直在响,但听见敲门声,还是下意识的起身。 许愿开了门,伍拾明立刻就缩着手钻了进去道:“天气越来越冷了,外面要冻死人了。” 听见伍拾明的话,许愿便点了炉子,准备温一些水。 伍拾明见到,不由问:“你今天有客?” “给你的,不是说天气冷吗?喝点热茶,身上舒服一些。” “我倒是没那么多讲究。” 伍拾明说完,便开始汇报情况:“昨天你介绍的那个人,我觉得还不错,是一个靠谱的。” “他先前也做过生意,应该有一些经验,只不过这绣庄的生意,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他必然不会算计我们。” 许愿没说,以她来看,哥舒幸应该还有自己的一番渠道。 一个外邦人在天齐京城做生意,没点头脑是不可能的。 听见许愿的话,伍拾明微微愣了一下,而后道:“不错,这才是最好的,生意场上,最多的就是算计。” 伍拾明说完,岔开话题道:“对了,你不是让我去打听一下那个绣女有没有家人吗?这两天我问遍了全城的乞丐,都说那户已经死绝了,没人了,我们要不要去蜀地找找绣娘?” 伍拾明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许愿的神情。 但许愿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并没有半分的神情变化。 伍拾明不由觉得奇怪。 从许愿突发奇想想开一个绣庄以后,他就觉得许愿有些奇怪。 许愿应该不是缺钱的那种人,更何况,都说读书人清高,平日看商人都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怎么可能会想着自己开一桩铺子? 再有便是那一个绣女。 听说那是外地来的,在京城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有一天,莫名其妙的就消失了。 一切都消失了。 她住的地方被一把火烧尽,据说一家人一个都没出来。 伍拾明可不是什么说法都会信的。 在京城,住宅之间都挨得很近,若是一家起火,火势大到能烧死几个人的地步,那势必会连累左邻右舍。 可那绣女家没有。 因此,即便是有人告诉他,那应该是天灾,伍拾明都觉得没那么简单。 一家人都死了……这更像是灭口。 只不过,这些东西都并非他一个小跑堂能问到的,伍拾明怕许愿怀疑,所以干脆直接说死绝了。 反正也无踪迹可寻了。 “没人了吗?”许愿问了一句,也不等伍拾明说话,便直接道:“如今近年关,去蜀地一来一回,都要近三个月时间,太麻烦了,还是依你先前所说,卖蜀锦,等过完年,再去蜀地学习也不迟。” “我也是这样想的。”伍拾明点了点头。 水已经好了,许愿夹了一点茶叶放进去,等茶泡好以后,递给伍拾明道:“以后有什么事,你不用来跟我说了,和昨日那个人说就是了,若是需要提一些建议,我倒是可以。” “你不准备管铺子了?” “我还有其他事要忙。”许愿拍了拍书,笑容有些无奈,“总得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才是。” “你要进书院吗?” “对。” “书院里面人太多了,每月的束修也不低,而且,我听说,今年规矩也改了,在书院,必须待满三年才能参考考试,三年,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 “我明年就会参加国考的。” 伍拾明突然不明白了,疑惑道:“那你进书院做什么?不是应该努力进文华宫吗?我相信你有这个实力。” “文华宫每年的考核,从来没有开第二次的,百年的规矩,怎么可能会因为我一个人而改变?” 许愿笑了笑,见伍拾明一副担忧的的神情,遂多解释了一番:“不用进文华宫,在诗阁也可以参加国考,我去书院,是为了结识一些人脉。” 听见许愿的这句话,伍拾明松了一口气道:“那便好,如今我们都觉得,只要不是白丁,宁可在诗阁搏一搏,也不要在书院里浪费时间和银子。” 伍拾明说完,话音一转,问道:“不过,你想结识谁?我看过很多人,有些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中意什么,我可以帮你。” “不用。”许愿摇头,“我自己有办法。” “那行。”伍拾明喝完茶,话也说完了。 他起身便要离开。 许愿瞧见,想起伍拾明先前的话,忍不住开口道:“伍拾明,你若是要找合作伙伴,一定要找一个你能信得过的,亏了赚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丢了命。” 伍拾明步子一顿,回头笑道:“我知道的,放心,只做小生意,不做其他的。” 见伍拾明跨出门槛出去,许愿才轻轻开口道:“但愿如此。” 那日,北尧的话,提醒了她。 太子一直都在敛财,因为树立着一副好太子的模样,他必须勤俭,克己复礼,但要打点关系,又少不了银子。 此前他在似水县,利用两邦战事敛财,而今这个来钱的法子断了,他必然会寻其他的法子。 比如私盐。 所以,伍拾明合作的对象,是太子。 三皇子精心设计了一切,就等着太子往里面钻。 若是换成其他人,许愿不会提醒,与虎谋皮,便应该承受被反噬的痛苦,可伍拾明不同。 她与伍拾明,不止有一段在死牢同吃同住的经历,伍拾明更是在她人生最后阶段,陪她一起经历的人。 伍拾明被处死前,还曾同她说:“女子怎么了?女子就不能有一番作为吗?我不是也从一个乞丐成了皇商,天齐建国以来,我是最厉害的商人。” 许愿想。 若是伍拾明没死,恐怕在死牢外面,也会设法搭救她。 许愿轻轻叹气,只希望这辈子,不会再有这经历了。 太子这一条敛财的路,必然会断。 希望在三皇子对太子下手之前,伍拾明能安全抽身,全身而退。 第182章 你想要什么 许愿耐心的等了三天。 第三日一早,许愿出门就看见了北尧的马车。 陈山正准备下马车,见她出来,主动开口道:“许公子,请。” 许愿回头,闭上了门,没有犹豫的走了过去,一边问道:“你家公子呢?他不来?” 许愿也算是了解北尧。 若是北尧在,一定会在听见她声音的那刻,用玉扇撩起帘子。 若是没有,那就是不在。 听见许愿的话,陈山解释道:“今日之事,公子不便出面。” 许愿了然,“我明白,麻烦你了。” 见后宫妃嫔不是小事。 便是大臣妻女,也要有召见方才能入宫相见。 而今,她不仅不是女子,还是男子扮相,自然会更加困难。 “许公子不必客气。” 陈山笑着,利落的赶马,一边道:“许公子,里面备了一副,你换上,等会入宫以后,直接去静安宫。” 许愿问道:“三皇子的静安宫?” “是的。” “若是荥妃娘娘不想见你,还请许公子速速抽身离开。” 若是以往,安排这些自然没什么麻烦。 可现在皇后娘娘一直盯着静安宫,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刻亲身前来。 北尧担心的,便是许愿会碰到皇后。 皇后为了太子,不择手段,保不齐借此发难。 许愿闻言,点头道:“我会注意的,一定不会麻烦你家公子。” 陈山不再说话。 许愿换了衣服,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副太监的扮相了。 马车亦在宫门口停了下来。 陈山下了马车,将令牌递给许愿道:“我就不能进去了,过了宫门以后,有一个内监,成喜公公在等你,他会带你去静安宫的,一切听他的安排。” 许愿点头,接过令牌。 成喜,是三皇子身边的红人,陪着三皇子一起长大,两个人感情深厚,同样的,他也是三皇子身后的助力之一。 跟着三皇子的人,不论是谁,都格外的忠心,这一点,是其他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许愿下马车以后,抬头看着面前辉煌的宫门。 前世,她无数次的穿过这一个门,却没有一次,有今日的紧张。 她要见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而那个人,决定了她后面,应该如何去做。 许愿想罢,强行压下心里的激动,缓步上前交了宫牌,而后慢慢走进去。 陈山见许愿进了宫门,便回了马车上等着,一边道:“希望今日,皇后娘娘不会突然造访静安宫。” 过宫门以后,许愿就看见了陈山所说的太监。 她还未出口,成喜便挥了挥拂尘道:“可是许公子?” 许愿点头。 他又道:“随奴才来,静安宫有些远,需走上一段时间。” “是。”许愿说完,立刻跟上。 她进宫的次数不少,但大多数都只是在靠近宫门的文华宫活动。 要去静安宫,得经过文华宫,太医院,过江山殿以后,再穿过乾清宫方能到。 平日里,后宫嫔妃不会轻易到前面来,前面的学子,亦不能随意的去后宫。 冬日风冷,许愿一直跟着成喜,不见成喜说话,她也只能沉默着。 走了足足近一刻钟,成喜才停了下来,而后继续走着。 许愿抬头看了一眼,宫门之上,悬挂着“静安宫”牌匾。 已经到了静安宫了。 见成喜抬步进去,许愿便又跟紧了一些。 直到穿过主殿,成喜才停了下来,回头同许愿道:“许公子,已经到了,您进去,切莫冲撞了荥妃娘娘,届时奴才不好交代。” “我知道,麻烦公公。” 许愿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后,推开了宫殿的门。 即便是白天,殿内也点着蜡烛。 四角都是熏香,整个房间就如这个宫殿的名字一样,安静祥和。 许愿慢慢走进去,直到看见一个对着烛台站着的女人时,方才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荥妃亦是跟着转身,看见许愿那一刻,她蓦然一愣,久久不曾回神。 荥妃没有开口,许愿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面前这个女人。 荥妃,沈翊枫。 沈太师嫡女,若是许家没有落难,那她嫁的,便是她父亲。 沈翊枫很典雅,周身萦绕着一股书卷气,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嫡女,她的气度,远非齐盛竹和宋修月能比。 这也可以说是百年世家的沉淀和底蕴。 两个人都在彼此打量着。 而后,荥妃开口道:“这里是静安宫,不知公子要见本宫,意欲何为?” “荥妃娘娘。” 许愿拱了拱手,而后郑重的跪下,“晚辈今日前来,是想起先前有人同我说,荥妃娘娘有一信物流落寒州,晚辈不才,近日才找到了这个东西,还请娘娘,看看是真是假。” “什么东西?”荥妃说着,不由想到了北尧说的话。 北尧没有说面前这个人为什么会找她。 只是说,若是不见,她会后悔。 如果真的是她想寻的东西,不见,的确是会后悔的。 “一枚玉佩。”许愿起身,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递过去道:“还请娘娘看看,此玉佩是否是娘娘所寻之物。” 荥妃没有伸手,她看着那枚玉佩,直接退后了两步,扶上桌子的那刻,方才停了下来。 “你……你从哪里找到这枚玉佩的?”荥妃说完,看向许愿时,眼里已经全是泪水了,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他,他还活着吗?” “家父跛了一条腿,走路有些不灵活,除此之外,一切都好。” 许愿说完,便看见荥妃笑了。 她唇角弯着,泪水却如雨坠一样。 “家父……他是你父亲啊。” “是。” 听得这句话,荥妃转过身,擦去脸上的泪,开口道:“你今日来,应该不只是为了送还这一枚玉佩?说,有什么事需要本宫帮忙。” “看来我父亲说的不错。” 许愿垂眸,看着手里的玉佩,轻轻一笑,“我上京之际,他便嘱咐我说,若是遇到了麻烦,就拿这枚玉佩,去太师府寻沈太师。” 荥妃转过身,看着许愿。 她脸上的泪已经擦干净了,在一瞬间,又成了那高高在上的妃嫔。 她两手交叠落在腰间,问道:“你想要什么?” “今日我来还这一枚玉佩,不是想求的沈家的庇护,而是想问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 许愿抬头,看着荥妃,缓缓开口道:“先皇后之子北琛,是真的死了吗?” 第183章 皇后娘娘到 “皇后娘娘到。” 随着太监尖锐的一声,成喜眉心顿时一皱,不稍片刻,又是先前那副淡然的模样。 从小长在皇宫,成喜经验十足。 他敲了敲门,开口道:“娘娘,皇后娘娘来了,还请娘娘移步茶室,许公子稍等,奴才安排人送你出宫。” 听见成喜的话,许愿擦了脸上的泪,应声道:“好。” “你多保重,一定要好好活着,你是你父亲的命。” 荥妃握着许愿的手,眼里也有泪光闪烁,她看着许愿,像是看着多年前那个在湖边郑重许诺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泽。 少年彼时前途无限,说话时却不见半分得意自傲之色。 可后来,许家被指谋反,一夜之间,许家上下锒铛入狱。 她求着父亲出面,替许家说情。 满朝文武,无一不说许家是冤枉的,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皇帝认为,必须尽快处置许家。 否则,天齐就不姓北了。 皇帝每日以雷霆手段打压替许家求情之人,直到朝中再无一人,敢替许家说话。 许家满门流放那日,她也曾一人一马追了出去。 可留给她的,只有少年平淡的笑。 他说:“沈小姐,聘礼已退,你我两家再无纠葛,他日若许家能沉冤昭雪,许泽必定回京求娶,若是没有,沈小姐便挑个如意郎君嫁了。” 他说让她等着。 荥妃便一直等,等到寒州传来许家灭门的消息,依旧等着。 这一等,便是十年。 十年…… 他的孩子都已经五岁了。 泪水毫无征兆的划过脸颊,荥妃抬手擦去。 许愿道:“娘娘,是我父亲负了你,让你在京城等了这么多年,我替他,向您说一声抱歉。” “不用道歉,聘礼退回,婚约自然也就没了,本宫与他,嫁娶自由。” 荥妃转身,两手交叠在胸前,缓步出去,又是先前那副冷清的模样。 只是,在门口那刻,她回头道:“若是日后有难,去太师府,便是倾整个沈氏一族,本宫也会保你。” 荥妃说完,拉开门出去。 许愿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等她想说不用的时候,门口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一个小太监看着她道:“公子,这边请。” 从皇宫出去,一路畅通无阻。 等许愿上了马车以后,陈山才松了一口气道:“终于出来了。” “宫道有些长,让你久等了。” 许愿有些不好意思。 陈山道:“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皇后娘娘近日总去静安宫,属下担心你碰上。” 皇后可不是善茬。 碰上了,许愿只有死路一条。 听见陈山的话,许愿微微皱眉,问道:“听你的意思,皇后娘娘不常去静安宫?” 陈山点头。 宫里都人尽皆知的事,他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遂直言道:“皇后娘娘不喜欢三殿下。” “为何?” 陈山摇头。 “那皇后娘娘为何要三皇子娶宋修婧?” 许愿想不明白。 皇后若是不喜欢三皇子,那她中意的,应该就是太子了。 若是如此,为何不让太子娶了宋修婧,拿下宋家的兵权? 反而要把这婚事给三皇子…… 许愿一顿,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宋家,似乎也并不想嫁女,否则,不会把宋修婧接回京城。 可宋家又和太子有纠葛。 如此说来,不论有没有这一桩指婚,宋家选的人,都是三皇子。 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许愿没想明白。 见许愿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陈山挥起马鞭,开口道:“许公子不妨直接去问我家公子,这种事,属下也是一知半解,说不清楚。” 京城之中,局势万千。 各种势力盘根错节,让人分不清真假。 陈山不喜欢钻研这些,知道的也都少,只一门心思完成北尧交代的任务。 听见陈山的话,许愿“哦”了一声,没有说其他的。 陈山把许愿送回去以后就离开了。 许愿便耐心的等北尧来找她。 按以往的习惯,北尧肯定会来找她的。 可许愿没想到的是,北尧没来。 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 等了三天以后,许愿坐不住了,想着大概是快到年关了,应该忙,腾不出时间来。 这三天,旁边院子也盖的差不多了。 三个人合计了一番,准备正月十五以后,便开业。 只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了。 于是,伍拾明更加忙了,哥舒幸也整天都在研究算账。 毕竟,这个铺子的收成,关系到哥舒部明年是否有粮食。 同样的,许愿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去做。 整整十天,许愿每日早出晚归,要么在茶楼,要么在酒楼,偶尔也会去当铺溜达溜达。 齐盛新没有再来找过她,齐盛竹亦然。 许愿明白,大概是因为她说的话,伤到了齐盛新,又或者,是她明明白白的拒绝了齐盛新的示好。 总之,齐盛新再也没有来过。 年关将至,街头巷尾都挂上了红灯笼。 伍拾明也惦记着早一点买年货,免得后面花钱多,他正准备去找许愿,就见许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想到许愿最近都是早出晚归的,伍拾明也没叫住许愿,自己琢磨着买些什么东西。 许愿照例去了茶楼,点了一杯茶以后,就坐在窗边等着,看着大理寺。 这几天,她一直在找各家的账本和把柄。 前世,她搜罗的不少,如今找起来易如反掌,轻轻松松就找了不少。 而她今天的目的,便是借此,拉孙文杰与她一起合作。 如今与前世不同。 前世,得益于沈一川,她进了文华宫。 俗话说,进了文华宫,便是半只脚踏入了官场,日后的翰林臣子,大理寺会给她面子。 可如今不同。 她什么也不是,所以,她只有拿出一点“好处”,让孙文杰帮她。 从今日她,她便要开始布局了。 这一次,她不能输。 因为,已经没有重开一局的机会了。 便是让她自己做这枚棋子,她都心甘情愿。 许愿正想着,远远的,衙役的声音也传来了。 “孙少卿,你腿好了?” “还没好全,但临近年关,谁不想每日早一点放衙回家?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大家也轻松一些。” 听见孙文杰的话,大门处的守卫感动道:“孙少卿真是好人。” 一点也不像其他人,仗着自己官职大,来了就只会摆架子,什么都不做。 最后累死累活的,都是他们。 听见孙文杰的声音,许愿起身,结了茶钱以后,下楼离开。 第184章 合作愉快 孙文杰和衙役寒暄结束,正准备进大理寺,便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孙文杰回过头,目光准确的落在迎面走来的少年身上。 四周都是买卖年货的,穿的喜气洋洋,唯有他,一身白衣,不疾不徐的走着,和四周明显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眼就能看出来。 而且那个人有些眼熟,但是他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许愿见孙文杰停下,也没开口,遂主动介绍道:“孙大人,我是许愿,还记得吗?” 怕孙文杰忘了,许愿又补充道:“先前递交宋家一案的人。” “原来是你,我说怎么这么眼熟。” 孙文杰想起来了,他一瘸一拐的走到许愿身边,拍了拍自己的腿道:“不止我记得,我这条腿也记得。” 伤筋动骨一百天。 他才在家休养了一个月。 不管忘了谁,都忘不了许愿。 许愿了然。 孙文杰是被连累的那个。 那天若不是有北尧领着她离开普陀寺,大概,她的下场比孙文杰还要惨上一些。 思及此,许愿道:“冤有头债有主,孙大人应该清楚,其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 孙文杰一番话在看见许愿坦荡荡的眼神里,慢慢哑了下去。 他挥了挥手,“算了,你说的对,此事的确与你关系不大。” 说完,孙文杰转身便走。 许愿立刻跟上,小声问道:“孙大人就不想报仇雪恨吗?” 听见这句话,孙文杰一笑,反问道:“我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如何去斗?” 说完,怕许愿不知道,孙文杰又重复道:“是大理寺少卿,不是大理寺卿。” 宋家,手握兵权。 朝堂之上,唯有丞相,御史大夫方可制衡。 但近几年,哥舒频频骚扰天齐,武将的地位,也在不知不觉中上升了起来。 丞相中立,御史大夫趋炎附势,宋家可谓是一支独大。 皇上不想动宋家吗? 想。 可他没有名头。 没有名头,便只能就此作罢。 就如先前许愿状告一事,孙文杰已经打听清楚了。 哪怕是皇上下令严查,大理寺交上去的结果也是:有贼人闯入似水县学堂,与宋家无关。 宋家的人,根本就没有去过似水县。 而今,此事已经板上钉钉了,若非如此,孙文杰还会在家休沐,躲上一段时间。 “我自然知道。”许愿点头,依旧跟着孙文杰,重复道:“我有办法。” “你有办法,你不是也被逼到文华宫都进不了吗?” 孙文杰笑了,指着自己的鼻尖道:“国考三甲,进过翰林院的,不说其他的,这学问和做官的本事,我当比你厉害。” 许愿慢慢停了下来。 她看着孙文杰越行越远,最后开口道:“那你一辈子就甘心如此吗?” 孙文杰没有回头,落在身侧的手却是紧紧握成了拳头。 许久,他笑了一声。 一直紧绷的肩膀松了下去,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一样。 他继续走,脸上带着笑,没有理会许愿的意思。 许愿追了一两步,又道:“我认识的孙文杰,他可不是你这个样子,你的腿断了不假,脊梁也断了吗?” 许愿的话,犹如一把把利刃,戳进了孙文杰的心口。 曾几何时,他也想做一个正直的人。 可现实告诉他,既然入了官场,就不该再有那些小孩心性了。 京城,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孙文杰,我不会再来找你第二次,我能助你,也能助其他人,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许愿说完,没有着急离开,而是一直看着孙文杰有些颤抖的后背。 她又道:“那日,你要见的人,也去了普陀寺,若是你能力再强一些,速度再快一些,或许今日,就不是这个光景了。” 孙文杰慢慢回头,“你的话术,很厉害,可空手套白狼这一手,在我这里,行不通。” 这种讲空话的,孙文杰见太多了。 就如先前办案一样,两拨人十几张嘴,每个人都是“青天大老爷,一定要相信我”。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无辜。 可每个人都不无辜。 动嘴皮子,是最简单的事。 “我有你想要的,只是不知道,你敢不敢接。” “如何不敢?” 听见这句话,许愿转身,开口道:“换个地方聊。” 同样的茶楼,同样的位置。 不同的是许愿先行坐下,孙文杰在外面打量了一眼,见没有埋伏,才慢慢走进去坐下。 许愿见状,直接开口道:“我如果想害你,你早就死一万次了。” “我堂堂大理寺少卿,怕你不成?” “是大理寺少卿,又不是大理寺卿。” 许愿重复着孙文杰先前说过的话。 孙文杰正端着茶杯,闻言不由一噎,“你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许愿没接这句话,只是拿出衣袖里面的一封信,交给孙文杰道:“看看?” “什么东西?” “你想要的东西。” 孙文杰拿过信封,原本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在看见信件的内容时,越来越严肃了起来。 直到第一页纸看完,他准备去拿第二页的时候。 许愿伸手,按住了信封。 孙文杰道:“都已经拿出来了,何必再藏着掖着。”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确有这些东西。” 许愿也没想着把信拿回来,只是道:“而今的大理寺卿,是御史大夫最得力的手下,孙大人,我们之间要合作,你也得让我看见你的价值才是。” “什么意思?” “三个月,大理寺卿。”许愿看着孙文杰,眼里清澈,“能行吗?” “官职调动,都是由皇上决定的,不止需要皇上决定,还需要三公商议,你觉得,韦御史会甘心让我坐那个位置吗?” 孙文杰反问。 许愿道:“只要手里的把柄足够重,你觉得,韦沉以会不会选择弃卒保驹?” 孙文杰没说话了。 他目光忍不住看向那封信。 许愿说的不错,只要把柄足够重,韦沉以,一定会舍弃大理寺卿。 可同样的,他若是用此威胁韦沉以,亦或者是旁人去威胁韦沉以,让他做大理寺卿,韦沉以都会生疑。 不论做还是不做,他都是韦沉以报复的对象。 许愿不着急,就静静看着孙文杰。 马车吆喝声传进来的那刻,孙文杰道:“你若是有把握,我便有把握,只不过,事成以后,韦沉以不能留。” 听见孙文杰的话,许愿倒是一愣,“你比我想的,倒是很多了。” “那你的回答呢?” 许愿没有说话,只道:“合作愉快。” 第185章 为谢晓成造势 听见许愿毫不犹豫的四个字,孙文杰突然反应了过来,警惕的问道:“你要我做什么?或者说,你要我成为大理寺卿做什么?” “我知道,你有一身才华和抱负,只不过,在你头顶之上,一直压着一个大理寺卿,我不会麻烦你替我做什么,只希望你在成为大理寺卿以后,每一个案子都做到公正。” “这不应该是我的职责所在吗?” “我说的是每一个案子。”许愿看着孙文杰,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开口道:“不论苦主是谁,不论背后冤屈如何,不论凶手权势多么滔天,都要做到公平,公正。” 这些日子,许愿想了很多。 她想,许家究竟有没有冤屈。 二十多年前,皇帝驾崩,北珉继位。 彼时的许家,在朝中人脉众多,且许家嫡系身居要职,许家嫡女又是皇后。 已经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或许,许家的确有过谋逆的意思,那皇袍也是许家故意让人去做的。 所以,许愿改变了主意。 她要的公道,是在许家清白的前提之下。 她要孙文杰与她一起,重查许家旧案,届时是非清白,都说得清楚了。 若许家有罪,那她就是罪臣之后,理应处死。 若许家清白,她女扮男装参加国考面圣,亦是死罪。 所以,她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哪怕是她死了,也要有人,把这个案子继续查下去。 孙文杰,便是这最好的人。 他公正,敏锐,心思细腻,他能给许家清白,不让许家蒙受不白之冤,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许家的是非,不该她来定,而是应该让孙文杰,以事实说话。 “就这么简单?”孙文杰有些不敢相信。 许愿看他的目光太奇怪了? 奇怪到,让他觉得,许愿的话,还有深意。 又或者……是许愿自己身上有什么案子? 可他又说一定要公平。 孙文杰拿捏不准。 “就这么简单。”许愿点头。 孙文杰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而后问道:“我可以继续看下去了吗?” “可以。” 孙文杰看着,一边把东西都记在自己脑子里,直到所有的东西都看完,他又把信装回信封,还给许愿。 “这么多东西,你是从何处知道的?这可不是一两本私账的事,这其中的东西泄露出去,一旦找到实证,朝中不少官员都会受到牵连。” 孙文杰说着,目光还是忍不住在那信封上流连。 有了这些东西,加官进爵,只是时间问题。 孙文杰还是想不明白,许愿为什么这么大方,把这信给他。 难道是因为他摔断了腿? 孙文杰觉得不太可能,毕竟这一个月,他连许愿这个人都没见过。 “你是想问我,这东西是不是真的,还想说,我既然抓着这么多把柄,为何还一次又被宋家拿捏?是不是? ” 孙文杰不是这样想的,但他也好奇,于是点了点头,问道:“为什么?” “宋家家大业大,查清这种事也非一两天就能完成,万一这时候,宋家恼羞成怒,在追风堂买我的命,届时,只怕我会死在宋家前面。” 许愿说罢,又语重心长道:“与其借此除去宋家,不如用这个把柄威胁宋家,换得喘息之机。” 许愿说着,不由得想起北尧说过的话,遂又补充道:“当然,也不全是如此,既然想好了要下手,且对方位高权重,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一击必杀以后,才能出手,而我迟迟不动,宋家便会更加有恃无恐,才能出更大的错。” 这,叫做捧杀。 就如三皇子对太子的手段一样。 在宫外,三皇子塑造着一个廉洁公正,礼贤下士的太子。 为了保住名声,又为了不苛待自己的门客,太子只能变着法的搞钱。 可这个世界上,来钱快的法子,基本上都写在天齐律法里面,所以,太子迟早会出事的。 这才是高招,兵不血刃就能赢下一切。 “我听明白了。”孙文杰点头。 许愿的回答,解决了他的疑惑,也从另外一个地方,说明她手里的东西,不是假的。 毕竟,许愿可是提刀杀去太尉府以后,全身而退的第一人。 而今京城里谁不知道? 就是丞相都给许愿递了橄榄枝。 只不过,说到这里,孙文杰想起一件事,开口道:“我也受过宋家的迫害,就冲着似水县学堂里那二十几条人命,都不能轻易的放过了他,先前的确是没有时机,可如今,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 “谢晓成回京了。”孙文杰说着,抬手挡住嘴边,小声道:“据说已经出发很久了,不日就会抵达京城。” “这么快吗?这才几天。” “听说只有他一人回来,回来以后统领御林军,同时接手南边的兵权,若无战事,便可留在京城。” 孙文杰说着,四处看了一眼,确认没异常以后,小声道:“你要是想对付宋家,那谢晓成谢将军,就是你最好的人选。” 听见孙文杰的话,许愿故作不知,开口问道,“怎么说?” “先前北境那场战事结束以后,朝中便有人奏谢将军戍边多年,今有新将,该酌情调回京城,此言一出,朝中不少人都反对,尤其以宋家为重,丞相更是直接告病,几日未曾上朝,那些反对谢晓成回京的人,都是拥护太子的人。” 孙文杰说着,压低了声音,更加小心翼翼:“太子反对谢晓成回京,大概有两个原因,一是与谢晓成有仇,二是怕谢晓成回京夺宋家的兵权,但在这种情况之下,谢晓成还是回京了,那只能说明,他背后有贵人相助,而那个贵人,是为了宋家的兵权。” 许愿听见以后,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应该也借此机会,除去宋家,为谢晓成造势?” “当然不是,我是想说,那个人既然能在三公手下将谢晓成调回京城,足见其是位高权重,宋家卸下兵权,是早晚的事,与其一直等待一个时机,不如借这一把刀,杀他个酣畅淋漓。” 孙文杰说着,手忍不住搭在了自己的腿上。 宋家下手极重,大夫说过,极有可能会影响走路。 而今他还未娶妻,虽然有官身,可是哪家的嫡女愿意嫁给一个瘸子呢? 宋家,已经毁了他的下辈子了。 就因为他接了似水县之事。 第186章 赏雪宴 “说的不错,此时,的确应该杀个畅快淋漓。” 许愿说着,想到什么,突然问道:“你这个腿,可知道是谁干的?” 许愿去过大理寺。 那时候衙役告诉她,孙文杰醉酒,摔断了腿,短时间回不了大理寺了。 但许愿心里清楚,孙文杰心里装着事,怎么可能会去喝醉。 她只是想知道,孙文杰会不会知道这背后之人。 听见许愿的话,孙文杰沉眸,眼底的冷意一闪而过,他缓缓道:“宋天成。” “确定吗?” “那一日,得知三皇子要去普陀寺的,只有你我,沈公子三个人。后面我打听了,你去了,与此同时,宋家也在大肆搜查一个人,说是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丢了,我猜,那是冲着你去的。” 孙文杰缓缓开口。 同样的,他并不认为许愿有这个本事能害他。 那一日,他派人查过许愿。 许愿的确是当日进城的,不仅如此,她一路都递交过路引,从何处来,到何处去,清清楚楚。 “那我们算是有共同的敌人了。” “没错。”孙文杰点头,“快过年了,大理寺还有三日便封衙,想来谢晓成回京,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你若是需要,我可以帮你牵线。” “不用。”许愿摇头,“我与谢晓成是旧识。” 只不过,这旧识的关系,不太好。 后面的话,许愿没说。 孙文杰却是有些惊讶,“你认识谢晓成?” 想起许愿转交的信,又想起许愿自朔州而来,他顿了顿道:“也是,你和他应该认识,否则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 窗外,雪渐渐大了。 事情已经谈妥,许愿便不再准备多留,她起身道:“我先走了,若是以后有事,直接去找我就好了。” 孙文杰点头,虽然不知道许愿为何这么帮他,也不知道许愿是不是想借此握住他一些把柄,但他明白,若是不冲这一次,他这一辈子,都只能是大理寺少卿,没有出头之日。 许愿走了一会儿,孙文杰才起身,他从窗户处看下去,许愿已经走远了。 她很瘦,身影单薄,却格外的坚韧,有力量。 看了一会儿,直到那一抹影子消失在了街角,孙文杰才一瘸一拐的离开,去了大理寺。 年底,雪下的一日比一日大。 许愿从小生活在朔州,朔州的天气,比京城更冷,是以,许愿还好,反观伍拾明就没那么好了。 伍拾明病了。 可能是一直忙着铺子的事,闲暇以后,立刻就病了,一直高热不退。 许愿请了大夫来,大夫看过以后,开了几副药以后,嘱咐了一些才离开。 许愿把大夫送到门口,回来的时候,便瞧见沈一川撑着伞,从长街的尽头走过来。 若是以往,沈一川大概是会乘坐马车的。 但如今雪太大,街道上面全都是雪,已经到了小腿处了,若是还要坐马车,那就需要有人扫一条路出来。 只扫出一条路没什么,麻烦的是不到半个时辰,又会被堆满雪。 是以,许愿并没有扫积雪,院子里是搬了几个石头来,能走路便可。 沈一川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北尧自她见过荥妃以后,也在没有出现过,算起来,已经快半个月了。 许愿愣神间,沈一川已经到了。 他抖了抖伞上的积雪,见到许愿手里提着药,问道:“你生病了?” “没有,给别人抓的。” 许愿说着,侧身让沈一川入门,一边问道:“今天怎么来了?有事吗?” “先前你不是说,想拜访太师府吗?我给你送帖子来了。”沈一川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张帖子,交给许愿道:“赏雪宴。” 许愿接过,看完以后,又还了回去道:“这不行,太明显了。” “你一个人去太师府,不是更明显吗?”沈一川反问。 这个赏雪宴是太师府二房准备的。 他母亲早逝,掌家的权一直都在二房手里。沈家兄弟和睦,并未因此生出间隙,反而关系更好。 京城里,不与人交流是不可能的。 士家大族的夫人都喜欢这种宴会,那种宴会,沈家也并未落于人后,每年这种宴会,都是二房的夫人在准备。 听见有赏雪宴,沈一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许愿。 “不去也可以。”许愿摇了摇头,“我并不想与太师府有过多的接触。” 没送玉佩之前,许愿只能从沈一川对她的态度来观察,沈家并非落井下石之辈。 但是,见了荥妃以后,她才明白。 沈家与许家的情谊,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她若是出事了,沈家知道她的存在,一定会全力保她,可这样,就连累了沈家。 许愿先前不愿意,如今更不愿意。 她要做的事,不能踩着别人的尸体完成,尤其,是对许家有恩的沈家。 沈一川不明白,问道:“那你先前为何要去?” 许愿道:“也并不是我想去,只是因为我想证实自己的一个猜测,只不过如今看来,这个答案,好像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沈一川看着她,没说话。 许愿知道,这是让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先前我想去太师府,是因为三皇子深居简出,没有什么画像,但是太师府的人应该见过三皇子,我是想……” “我明白了。”沈一川打断许愿。 许愿是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三皇子。 “那他是还是不是?”许愿问。 “你不是觉得,这个答案不重要了吗?”沈一川反问。 说完,他笑了笑,“既然不重要,为什么还要继续问?” “那我明白了。”许愿点头。 “他对你挺好的。”沈一川说着,话也重了一些,“不过,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世上多的是寡义之辈,他也不例外。” 许愿的身份,不能泄露。 他在京城长大,自然知道当年朝臣对许家口诛笔伐。 他的父亲也告诉过他,朝中无数人参与了许家一案,若是得知许家还有活口,一定会不留余力的灭口。 “我知道。”许愿再一次点头,想起前几天见的孙文杰,犹豫了一下,她开口道:“我又去找过孙文杰了。” 第187章 做个朋友 “你找他做什么?”沈一川不明白。 “帮忙。” “什么忙?” “宋家。”许愿声音低了一些,“宋家一直在,我便不能放心的做我的事,自然要先解决了宋家。” 听见许愿的话,沈一川明显不信,“我看,你是冲着御史大夫韦沉以去的。” 许愿的脾气不算好,但也绝对的不差。 宋家几次折磨羞辱她,许愿都没有提过报复的事,那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在意宋家。 宋家,与她的恩怨无关。 但韦沉以不同。 许家流放寒州,有人请了追风堂的高手一路追杀,那下令的人,就是韦沉以。 可以说,许家灭门,和韦沉以有着绝对的关系。 听见沈一川笃定的话,许愿不免叹气,“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胆子有些太大了。” “孤注一掷罢了,反正结果最坏,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了。” 许愿说着,忽而问道:“宋家那边,最近有消息吗?宋修婧的婚事,怎么说?” 沈一川摇了摇头,“不知道。” “三皇子为何不娶宋修婧?”许愿不明白。 娶了宋修婧,就是有了整个哥舒做后盾。 不仅如此,借此拿兵权,会更加方便。 而且…… 明明前世北尧娶的那个人,就是宋修婧啊,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 许愿苦思冥想,都没得出一个结论。 沈一川道:“我不是他,不知道他想的什么,或许是有了别的打算。” 许愿点了点头:“有可能。” 也有可能,面前的一切,都只是他做的一场戏而已。 他最终还是会娶宋修婧。 他们两个人,才是真正的郎才女貌。 “说起这个,这个赏雪宴,宋修婧也会去,你确定不去?” 许愿摇头,“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 “也请了谢晓成。” 许愿有些惊讶,“谢晓成不是还没有回京城吗?怎么收到的帖子?” “赏雪宴在五天后,谢晓成回京,是三天后。”沈一川把自己帖子交给许愿,再次道:“相信我,不去你会后悔的。” “那……”许愿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我去。” “这才对,没什么事了,我先走了。” 许愿送沈一川回去,而后仔细的把赏雪宴的帖子收好,又去照顾伍拾明。 伍拾明病的不算重,但发了热,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 雪一日比一日大,而谢晓成回京的消息,也逐渐散开。 不到两天,所有人都知道,平定了北境的将军谢晓成要回京了。 先前因为太子妃一事,不少世家和谢家断了来往,而今听说谢晓成回京,又忙不迭的前去结交。 对于这些,许愿都不太关心。 她只念着赏雪宴,不知道沈一川说的是什么事。 谢晓成回前一天,街上已经全是议论这个大将军的声音了,许愿的院子,也来了一位稀客。 齐盛新。 许愿算了算,大概得有近半个多月没有见齐盛新了。 他一如既往,眉眼有些冷淡,话却始终温厚。 来了就是客,许愿把人请进去以后,烧火煮茶。 伍拾明的身体好了一些,便又去忙铺子上的事了。 这一次,不待许愿开口,齐盛新率先道:“前段时间有事,没来得及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算是不错。” “我父亲和文华宫那边交涉了,明年年初,文华宫开学的时候,你可以再参加一次考核。” 文化宫的考核,只有一次,在年末。 若是通过了,年初就会和文华宫之前的学子一同上学。 天齐百年,从未有过一个人参加两次考核的先例。 怕许愿不明白,齐盛新解释道:“你的才华,有目共睹,皇上也不忍心见明珠蒙尘,遂准备重考一次。” 许愿总结了一下,开口道:“也就是说,我还有机会进文华宫。” “没错。”齐盛新点头。 “那我要做什么呢?” “你不需要做什么?我们继续先前的条件。” “哪个条件。” “娶我妹妹。”齐盛新说完,顿了顿道:“当然,进文华宫是为了报答你救了竹儿,你被针对,错失机会,也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让你重新参加考核,那是齐家应该做的,我想告诉你的是,娶我妹妹,你能得到的好处绝不止这一星半点。” 听见齐盛新的话,许愿仔细想了好久,才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从似水县来。 谢晓成也是似水县的驻军。 而且,她认识谢晓成。 是以,哪怕是她先前帮助丞相拖住谢晓成不要回京,但在齐家眼里,她和谢晓成依旧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听闻谢晓成回京,齐家顿时改变了态度。 若是她猜的不错,齐盛新走了,还会有其他的人来。 只因为谢晓成回京。 想到这里,许愿道:“齐公子,我和谢将军不熟,你不用这样。” 拒绝一次的事,许愿已经不会再拒绝第二次了。 她知道,齐盛新明白。 齐盛新闻言,眼中笑意淡了一些,却也没有多勉强,开口道:“不是因为谢晓成,而是因为我想交你这个朋友。” 许愿没接话,齐盛新便慢慢开口道:“那日回去以后,我把你的话仔细想了许久,而后发现,我的确不应该把沈一川当做对手,我的人生,不止他一个人,我应该把自己当做对手,一次又一次的,超越自己。” 许愿没明白,她,沈一川,齐盛新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以齐盛新所说,他看开了,那他应该找的人是沈一川,来找她做什么? 许愿犹豫了一下,问道:“所以,你得出的结论是……” “良师益友,互不可缺,如果没有你的话,我这辈子都会活在执念里面,惶惶不可终日,是你的话点醒了我,所以,我想交你这个朋友。” 齐盛新说着,端起茶杯道:“你愿意吗?” “我只是一个从小地方来的乡野村夫,当不得齐公子的朋友。” 许愿端起茶杯,又道:“只希望日后不是敌人就行了。” 齐盛新眼里划过一抹失落,不过片刻,他又笑道:“也好。” 起码,不会是敌人。 因为,许愿这个敌人,太可怕了。 第188章 我都是你手里的利刃 谢晓成回京那日,街头巷尾都站满了人。 许愿的院子是进宫的必经之路,一眼就围满了人。 伍拾明也早早的就起床,准备去看看这个大将军,许愿倒是没多少想法,正准备继续看书,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她出去开门,意外的看见了近半个月没有看见的陈山。 见到许愿,陈山道:“许公子,我家公子请你喝茶。” “今天谢将军回京,你家公子顾得上我?”许愿反问。 别人不清楚,但她知道。 谢晓成回京,便是北尧的手笔。 谢晓成能成功回京,也是北尧在朝堂之上,与太子博弈胜利的结果和标志。 北尧不去欣赏自己的战利品,请她喝茶做什么? 还是说三皇子真这么闲? 那也不见她那日离宫以后,北尧过来找她。 那天,听见沈一川说的话以后,许愿就确定了心里所想的。 她见到的那个沈仁耀,就是三皇子北尧。 想起来,在沙漠初相见的时候,她就猜测过,只是那时候她告诉自己,三皇子离开不了京城,回京以后,她又确认了一遍,三皇子从未京城,以至于后来每一次怀疑的时候,都先入为主的觉得,那不是三皇子。 真正起疑的时候,便是她画了小像,想去太师府找人辨别的时候,只不过,她一直没有机会,直到见到了荥妃。 因为,不论三皇子如何看重一个人,都不会让人行如此危险之事。 北尧的这一份情谊,她记下了。 陈山好似没有听出许愿的弦外之音,依旧客气的开口道:“喝茶的时间还是有的。” “行,反正今日谢将军回京,我也看不下去书。” 许愿跟着陈山出去,这才发现不止街道两边站满了人,就是茶楼酒楼上面,都站满了人。 许愿一路听过去,上楼梯的时候,终是没有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陈大人,他们说的和哥舒签下了盟约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陈山神秘一笑,“许公子等会就知道了。” 上了二楼以后,陈山把许愿领到门口就停下了。 许愿推门进去。 这是临街的一家茶楼,茶室和外面放了一扇屏风,影影绰绰的,只能看见影子。 她走过屏风,便看见了北尧。 大概是因为在楼上,北尧并没有戴面具,一身白衣,斜靠在软榻上,旁边的茶壶咕噜咕噜响着,一静一动,好不漂亮。 听见脚步声,北尧回头,见到许愿那刻,自然而然的道:“坐,若是再来的晚一点儿,就看不见这盛景了。” “今天怎么想起我来了?” 许愿问着,而后在北尧对面坐下。 “这是在埋怨我?”北尧看了一眼一眼,而后慢条斯理的斟茶,解释道:“最近有些忙。” “没有埋怨你,只是觉得稀罕。今日这盛景,总觉得你应该去和三皇子庆祝才是,没想到你找我来喝茶了,让我有些意外。” 许愿实话实说。 北尧没有挑明自己的身份,她也就当做不知道他的身份,继续演下去。 反正,无伤大雅。 “胜利的果实,该请同伴一起分享才是。” 北尧轻轻把茶推过去,一边道:“你可知,谢晓成为何能破重重阻力回京?” 许愿一愣,“不是因为太子的事吗?” 关于谢晓成回京一事,许愿也曾向丞相建议过。 那时,北尧告诉她无妨。 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似水县县令以战养战,背后之人是太子。 若不是以此为把柄,丞相那边,不会松口。 但今天北尧又问她,许愿隐约感觉,这其中应该不止那一件事在推波助澜。 “我这个人,一向喜欢做两手准备。” “那是……”许愿脑海里划过一个念头,“和哥舒和谈了?” “看来这一路,听到了一些东西。” 北尧看着许愿,蓦然一笑,“所以你猜,我为何叫你来喝茶?” 许愿的心突然就漏了一拍。 听见街道两侧齐呼的“谢将军来了”的声音,不由自主的站起了身。 指尖在颤抖,浑身都在颤抖。 许愿握着扶手,雪花飘在她身上,她却没有感觉到半分寒意,只激动的看着人群攒动的方向。 北尧戴上帷帽,跟着起身,把茶杯递给许愿道:“不用这么紧张,总会见到的。” 几乎是北尧这一声话落。 谢晓成的骑着马,遥遥的来了。 谢晓成只带了二十人回京受封,皇帝并未在城门迎接,只有御林军在前面开路。 许愿看过去的那刻,心跳仿佛都停了。 下一刻,少年高高的身影出现在街头,许愿唇角顿时扬起,立刻挥手道:“哥!” 在全是“谢将军”的欢呼声中,许愿那一声几乎已经被人潮给吞没。 但张越还是精准的看向了许愿所在的茶楼,朝他招手。 他正准备喊人,前面的谢晓成皮笑肉不笑的道:“张越,收着点。” 张越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继续跟着御林军朝皇宫而去。 车马走过,只有人群的欢呼声依旧此起彼伏。 许愿这才回过神来,收回了目光问北尧:“你早就知道我哥要来京城是不是?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我好在城门口就等着!” 离开似水县已经有很久了。 许愿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自己的家人,本以为此生无缘得见的,没想到,张越到了京城。 听见许愿的话,北尧不由一笑,开口道:“你这不也是见到了吗?又没让你吃亏。” 许愿回过味来,“你说的两手准备,就是这个?” 北尧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许愿的话,“只太子的事,一个筹码,不一定能让丞相妥协,可若是加上这个,主将不回京受封嘉赏,不论是谁,都说不过去。” 北尧语气缓缓,如雪花飘落。 “更何况,只一个战功,如何让谢晓成回京,北境不定,他就永远回不了京城。同样的,若是两国无法交好,便是你有天大的本事,答应哥舒可汗的条件,也无法做到,不是吗?” 许愿回过神来了,“你找哥舒妄谈过。” “没错。”北尧点头。 “怪不得哥舒妄不信我,伤了我以后,还让我离开,都是因为有你做保。”许愿说着,忍不住看向了北尧,低声道:“看来,不论我帮不帮你,我都是你手里的利刃。” 第189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北尧皱了皱眉。 他不太喜欢“利刃”这个词。 “是合作。”北尧道,“盟约之上,签字的人是你兄长张越,这一份功,在他头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这不是帮他,而是害他。” “可我从来……”北尧话音渐渐冷静了下来,“我从来没有想过利用你们兄弟两个人。” 他只是觉得,许愿想家,见到张越,肯定会很开心。 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为许愿做保,也不是为了签下盟约,而是想保全许愿。 北尧不明白,为什么他所做的一切,在许愿眼里都成了算计。 许愿没说话。 “见到你兄长,你不高兴吗?” “两邦交好,不是你想要的吗?” “我帮你促成所有,我没有图过一分一毫,为什么你看人总要以最恶毒的心思去揣摩他,难道我这个人在你眼里,半分真情都没有吗?”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蓦然一顿。 即便有帷帽遮挡,她似乎也能看见那一双失望的眼睛。 好像…… 北尧的确没有图谋什么。 联手进沙漠,她要城防图,北尧给了。 再去哥舒部,她要似水县县令和哥舒部来往的信件,北尧提醒过她,在她手中,那信件就如废纸,不会有半分作用,可她要,北尧还是给了。 与哥舒妄的合作,反对的是他,在背刺的那刻,保住她的人,也是北尧。 入京以后,宋家要拿他,是北尧救他。 甚至于宋修文请她去宋府,也是北尧给了她宋家的账本。 他的确,没有没有在她身上图谋过半分。 许愿不知应该如何开口。 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而后,是北尧一声叹息。 “算了,也无妨,我这个人,不论做什么,旁人都会以为我图利。” 就像他只希望要皇后的一点点宠爱,皇后都觉得他是为了利益。 他其实,也只是想让皇后开心一些,因他而自豪。 但在皇后眼里,他就是为了谋取皇位。 这世上,最不能改变的,就是旁人的偏见。 他早就应该习惯了。 否则,也不至于一次次被其重伤。 看见北尧转身,许愿跟上去道:“对不起,我只是太看重我的家人了,我其实不怕你利用我,我只是害怕你利用我的家人,他们是我的底线。” 见北尧步子不停,许愿干脆快走了几步,拦在北尧面前。 “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只是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事事都靠自己。不论任何人靠近我,我都会觉得旁人是为了利益,为了保护我自己,我只能拒绝一切好意。” 轻信别人的下场,许愿试过了,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愿意尝试第二次。 灭门之仇,她这辈子都会记得。 “刚刚那些话,是我太心急了,我跟你道歉,行吗?” 许愿看着北尧,声音诚恳。 帷帽之下,北尧唇角微微掀起,顺着许愿的话问:“只是道歉吗?没有赔礼?” 许愿松了一口气,问道:“你想要什么?” “暂时还没有想到,想到了以后再告诉你。” 北尧说着,绕过许愿继续走,出门那刻,见许愿还在原地,不由道:“走了。” “去哪?” “受封不会很久,你不准备去等你兄长吗?” 听到北尧的话,许愿恍然大悟,立刻道:“来了!” 积雪有小腿深,今日人多,走出了一条路来。 许愿等在宫门处,轻轻哈出一片白气。 此时此刻,她总算是明白了齐盛新昨日为什么会找她。 自然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张越有功。 那些人,都是因为张越而来的。 如北尧所说,受封的确没有太久,许愿在宫门前面没等多久,就见张越出来了。 见到许愿,张越也没顾得上还在宫里,一身铁甲就跑了出来,直接冲到了许愿面前,一把抱住人道:“许愿!好久没见了!” 张越冲过来,许愿毫无准备。 就在许愿感觉自己要倒下去的那刻,腰间多了一股力,稳稳的拖住了她和张越,使得她不至于摔倒在雪地了。 张越浑然未觉,依旧激动道:“我想死你了!” 张越的确很想许愿。 从出生到现在,张越和许愿两个人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先前许愿没有入京,两个人在似水县还见过几面,从许愿离开似水县以后,张越就再也没有看见过许愿了。 而且,马上到新年了。 他在京城待不了几天又要赶回似水县。 这一分别,那就真的不知道何时才能见面了。 想到这里,张越眼里浮起了一片泪光,尤其是见到许愿明显瘦了许多的脸颊,不由道:“你瘦了。” 张越松了手,许愿看见张越眼里的泪光,眼里也慢慢浮起泪水,“哥,你也瘦了。” “明明是更结实了。” 张越手足无措的擦去许愿脸上的泪水,“怎么还哭了?多大个人了,丢脸!” “你不也哭了?”许愿反问。 “我这是……风太大了。”张越别开脸,擦干净了脸上的泪。 “是,是风太大了。”许愿笑着,话里却依旧恼怒,“你要到京城来,怎么不提前写一封信?我也好去城门看你。” 今天如果不是北尧来找她,许愿根本就不知道张越今日到京城,也不会瞧见他那么风光的模样。 这种场景,很难再有第二次了。 所以许愿有些生气。 明明张越可以告诉她,却就是憋着没有说。 如果不是北尧,她就生生错过了。 “这不是也见到了吗?” 张越嘿嘿一笑,挠头道:“今天的主角是谢将军,我就是跟着一起回京受赏的,这功不是我的,待日后我立了功,走在最前面,我一定提前告诉你。” “你也是主角。”许愿忍不住反驳着张越的话。 “是是是。”张越摸了摸许愿的头,像从前一样,也是这时候,他才看见旁边带着帷帽的北尧,不由道:“这位是……” “我朋友。”许愿率先开口,“先前你们也见过的。” “哦,我知道了,是沈将军。” 张越回过神,恭敬的拘礼道:“张越见过沈将军。” “沈……将军?”许愿一愣,目光看向了北尧。 她明明记得。 谢晓成并未对张越介绍过北尧。 张越怎么一副和北尧十分熟识的样子? 察觉到许愿的目光,北尧不由岔开话题道:“我们先走,这里人多眼杂,天气又冷,换个地方聊。” 第190章 伍拾明背后的人,是我 进院子里面的第一刻,张越就忍不住感慨道:“许愿,这地方还不错。” 这个院子已经比他们在似水县购置的那个房子要好了。 “是还不错。” 许愿进去的时候,伍拾明也正好出来,看见张越那刻,明显的愣了一下,问道:“你是?” “我哥哥,张越。”许愿说完,又同张越道:“这是我在京城认识的朋友,伍拾明,我们两个如今在一起合伙开铺子。” “可以啊,我还担心你在京城没什么朋友。” 许愿在似水县就没什么朋友。 那些人都是看着他弱小,好欺负。 所以,张越打心底里为许愿高兴,同时,他也有些感慨。 这些日子,张越一直觉得自己进步已经够快了,但是没成想,许愿比他还要快 假以时日,他们两个人一定能像许文贤说的那样。 一个坐守朝堂,一个戍卫边关。 一文,一武。 伍拾明前段时间生了病,今日已经好多了,正准备去旁边铺子看看,见张越来了,也没有多留,直接道:“那你们兄弟两个人聊,我去旁边看看。” 见张越一身戎装,伍拾明又道:“今天晚上我在隔壁睡,你们两个人好好聊,这么长时间没见,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许愿没拒绝。 等到伍拾明走了,许愿复看向北尧,问道:“你怎么不走?” 北尧不由一笑,“这么没良心吗?如果不是我叫你去喝茶,只怕现在你都不知道你兄长到了京城。” 听见北尧的谴责,许愿倒是没有什么负担,直接道:“改日再谢谢你,今天我想跟我哥哥说会话。” 许愿态度坚决,北尧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只道:“那我后面再来。” 马车就在屋外,许愿见北尧上了马车以后,这才去找张越,说着自己在京城的所见所闻。 前世,张越只到过京城一次。 便是得知她要高中。 可张越不知道,她根本就没有参加最后的考试,反而,因为此事,让张越上京白白送了自己的性命。 而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天气冷,许愿温好酒以后,便安静听着张越说着京中的事情。 听见张掖说的眉飞色舞的,许愿也为张越开心着,等张越说完了以后,她方才问道:“为什么去签订盟约的人是你?不是谢将军?谢将军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迁怒你吗?” 听见这句话,张越立刻道:“许愿,你也太小看谢将军了,谢将军是从御林军出来的,京城里出去的将军,哪里会这么斤斤计较,只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找我签订这个盟约。” 张越说着,挠了挠头,亦是颇为不解。 这件事,他就一直没有想明白过。 他也不明白,为何这样天大的好事,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最初他还觉得有诈,是哥舒部那边在搞鬼。 可后来发现,哥舒可汗是诚心签订这个盟约的。 也是那时候,张越才觉得,此前天齐和哥舒部之间的战争,有些猫腻。 天齐皇帝仁爱,从来不会主动开战,可朔州战事一直不停。 上京路上,张越就听见了一些传闻,只不过,那些传闻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不论如何,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既然不知道,那就不想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 许愿给张越倒了一些酒,一边问道:“哥,你什么时候走?爹娘他们都还好吗?” “都很好,不用担心。” 张越拍了拍许愿的肩膀,“你就放心的在京城读书,其他的都有我,不用多想。” 许愿重重点头,“我知道。” 两个人许久未见,说了一下午的话,直到天近黑了,张越才起身说要出城。 这一次回京,为了节约时间,他和谢晓成只带了一千精兵,如今还安置在城外。 谢晓成入宫受封被皇上留下用宴,张越还得出城去看着那些士兵。 许愿把人送出城后,回头就看见了一辆马车。 车帘微动,一柄扇子掀起车帘一角。 陈山道:“许公子,上马车。” “你家公子这么无聊吗?” 许愿问道。 虽是这样说,许愿还是利落的上了车。 马车里烧着炭,并不算冷。 见许愿上了马车,北尧便直接道:“这几天有些忙,没空来问你,那日你见荥妃,问了什么?” 北尧本来没准备多问的。 但听公子覃回的消息,他总觉得许愿的行事有些变了。 以往的许愿,最是惜命。 便是宋修文害的她进不了文华宫,她也没有任何动作,只在听说他的事情以后,去宋府拦了人。 可如今不一样…… 她似乎,准备和宋天成正面对上了。 不止宋天成,还有韦沉以。 北尧甚至想问许愿有没有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一个没有任何官职家世的人,如何和朝中两个大臣相争? “秘密。” “我先前才帮了你,换个秘密不过分?” 许愿微顿,看着北尧的脸庞。 北尧很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就如天上的皎皎明月一样。 此刻,他就这样带笑看着她。 许愿恍然觉得自己心漏了一拍,遂收回视线,别开头道:“我问荥妃娘娘为何入宫,可是有什么不情不愿的事。” 北尧挑了挑眉,“这种事你不问我?好歹我也是沈家二公子。” “你是……,你说的也对,这件事无伤大雅。” 许愿想问,你真的是沈二公子沈仁耀吗? 可话到嘴边那刻,她又收了回去,只有一句叹息,“我想问的,自然不止这一件事,我还还回去了一个东西。” “什么?” “一个信物。”许愿说完,不准备说下去了,见陈山也没着急赶马车离开,问道:“你不准备回去吗?要是不准备回去,我就自己回去了。” 听得许愿这句话,北尧道:“我是想来告诉你,伍拾明这个人,你最好与他少接触。” “为何?” “因为我与他不对付。” “你一个沈家公子,为难一个摊贩做什么?” 听见这句话,北尧不由得看向了许愿,“许愿,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该知道什么?” “伍拾明背后,是太子。” “不,伍拾明背后的人,是我。” 许愿看着北尧,同样笑着,“你尽使出你的手段,伍拾明,一定不会死。” “你是想跟我作对吗?”北尧反问。 “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我更喜欢互利共赢,你对付太子,我拉拢伍拾明,并不矛盾。” 不止为何,北尧听见这句话没有半分开心,反而有些难过,他问:“你宁可选择伍拾明做盟友,都不考虑我吗?” 第191章 不留二位大人喝茶了 许愿不由一顿。 从一开始的相见,再到如今。 许愿发现自己已经变了很多了,以她先前的性格,大概在到京城以后,便会立刻和北尧划清界限。 但……每一次在她决定彻底远离这个人的时候,他又次次相助。 以至于许愿都觉得,她已经无法心安理得的推开北尧了。 可她必须推开。 想到这里,许愿道:“你和我,所图不同,你想辅佐明君,可我只有一己私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远离我,才是你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若真有那天,也得到那一天以后,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北尧看着许愿,他依旧笑着,如同腊月时节寒梅盛开。 “许愿,我说过,我们会走上同一条路的。” “会吗?”许愿微愣。 她要做的,是替许家翻案。 这其中牵涉到多少朝臣,许愿不得而知。 更有可能,先皇也是幕后真凶之一。 他是三皇子,是皇帝的儿子,先皇是他的亲叔叔。 他们能走在同一条路上吗? “会。” “那就依你所说,如果真到了那天,你发现这个决定错了,我给你后悔的机会。” 许愿说完,转身跳下马车。 雪花纷纷扬扬,她的身影在雪地里越来越小。 陈山道:“三爷,你们两个人,说三句话,其中两句话属下都听不懂,也不知道你们两个人,关系何时这般好了。” “本宫也不知。” 北尧微微摇头,笑过以后道:“伍拾明那边盯得如何?” 陈山道:“一直盯着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了,还是觉得背后有太子撑腰,伍拾明一行人的动作越来越频繁了。” 伍拾明在贩卖私盐。 最初交易金额不大,也不多,次次都跟丢了。 但近一个月来,伍拾明动作越来越多,更是借着太子的手买通了漕运,俨然成了运河之上最大的商人。 陈山一直都知道,太子手下能人不少,背后更是有着庞大的财力来源。 但那时候,他们并不知道那些人是谁。 直到北尧在哥舒王帐发现了书信。 沿着这些书信,可查出来了不少东西。 比如,太子以战养战,谋取私利,用以笼络朝中大臣。 沿着贩卖粮草兵马这个线索,又查到了太子还在做着私盐的生意。 陈山一直以为能在太子手下做事,怎么着这个私盐贩子应该也是一个权才智无双的人。 可他没想到,居然是扮乞丐的伍拾明。 如果不是许愿伍拾明有接触,北尧起疑心调查伍拾明,只怕如今他们都还不知道,给太子赚钱的人,是伍拾明。 若是太子不倒,顺利登基,这个伍拾明日后必然前途无限,甚至成为富甲一方的皇商。 “太子在北边赚不到钱了,自然要想其他办法,毕竟,马上就要过年了,太子府的开销,不会少,且盯着,伍拾明会越来越放肆的,届时联合似水县县令一事,才能彻底扳倒太子。” 北尧轻轻闭上眼,已经在想着那一天的场景了。 他一直都知道。 不论是皇帝还是皇后,都偏爱太子。 皇帝宠他,是因为他不是储君,而这一份宠爱,也不是无限度的,与皇帝对太子的情谊也不一样。 皇帝对太子严苛,是另外一种方式的宠爱,否则不不会在太子十二岁的时候,就把人带在身边处理政务了。 在皇帝眼里,太子是储君的最佳人选,也是天齐下一任皇帝。 如果不是不可挽回,不可饶恕的错误。 对太子的惩罚,皇帝都会选择高高抬起,轻轻落下。 更不用谈,在太子背后,还有皇后。 所以,他只有一次机会,他必一击得胜。 “三爷是想做太子吗?”陈山不明白。 北尧道:“不想。” 纵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陈山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三爷为何如此?” 既然不想要这天下,为何又要谋划这么多? 陈山不明白。 “本宫不想当皇帝,也不想看着自己讨厌的人登上皇位。”北尧转着手中的扳指,继续道:“更何况,太子无德,这样的人做了皇帝,是天齐百姓的劫难。” 再者,皇室之中这么多皇子。 纵然年幼,可哪一个拿出来不比太子好? 太子性格暴虐,喜杀戮。 就像先皇一样,在位五年,出征四年,弄的百姓民不聊生,自己也死在了出征大漠的路上。 太子这样的人,不配为君王。 “属下明白了。”陈山点了点头,驱车往皇宫而去。 雪花纷纷扬扬,落了满地,他忽然道:“听说沈家最近有个赏雪宴?” “是,三爷想去吗?” “天气太冷了。”北尧说着,又道:“那日让沈仁耀入宫。” “这……”陈山有些犯难。 沈家的宴会,沈仁耀不在,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了。 “让沈一川去办,他会处理好的。” 北尧揉了揉眉心,又吩咐道:“宫里晚宴结束以后,让谢晓成和孙文杰都来一趟,本宫有话问他们。” 虽然不知道北尧要做什么,但是陈山还是立刻应了下来道:“是。” 许愿回了家以后,继续温书,等到夜深时,才听见外面有马匹的声音,猜想是张越回来了,许愿放下书出去,才开门就看见了一脸笑意盈盈的宋天成。 宋天成一身黑衣,罩着黑色长袍,身后跟着宋修文,一行人几乎是一起来的。 许愿眉眼有些冷淡,对上张越目光那刻,还是第一时间道:“哥,饭吃过了吗?” 不待张越回答,宋天成率先道:“已经吃过了。” 宋修文道:“今日和父亲一起去军营,回来的时候正好碰到张小将军,想着张将军应该不熟悉京城的路,便送张将军过来。” 宋修文说话客客气气的,一点都没有先前在文华宫里趾高气扬的模样。 张越听完道:“对,是宋太尉和宋公子送我回来的,这京城真大,没人带路的话,肯定要迷路。” 许愿笑容冰冷,开口道:“那还真是麻烦宋太尉和宋公子了,家中粗鄙,就不留二位大人了喝茶了。” 许愿说完,恭恭敬敬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意思不言而喻。 宋修文闻言,就欲发怒,被宋天成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只能不甘心的继续假笑着。 宋天成道:“既然如此,我们父子二人也不叨扰你们兄弟团聚了,许公子,改日有空,可以到府上坐坐。” “自然。”许愿点头。 第192章 南晟 张越不傻,自然看出来了几个人之间的微妙气氛。 等宋天成两个人走了以后,他才问道:“许愿,你不喜欢这个宋太尉?” “不喜欢。”许愿直言。 “那我日后也不理他们。”张越道。 许愿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给张越拿被褥。 看着许愿忙前忙后,张越不由想起在军中听到的消息。 许愿回头,就看见张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不禁问道:“怎么了?” “你在京城这一月,吃了不少苦?我听他们说,你过得挺不好的。” 张越在桌边坐下,开口道:“你再等等,皇上正在挑选南下剿匪的人选,谢将军说了,会让我去,明年再来京城,我就有实打实的战功了,那时候,谁都不敢欺负你了。” 许愿眉心微蹙,“你听谁说的我过得不好?” 从到京城开始,除了文华宫里那一次,其他时候,许愿都没有觉得自己吃亏过。 张越从何处得知? 更何况,她和张越并不同姓氏,乍一看这两个名字,几乎没有人会觉得这是兄弟。 唯一知晓的,大约只有知道北边战场的人。 齐成恩是文官,不会接触到张越。 宋天成一直视她为眼中钉,而且,她与宋家早就已经撕破脸皮了,宋天成更不会主动告诉张越这些事。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三皇子了…… 北尧利用张越对她的心疼,让张越上战场,建功立业,以求护她平安。 不止谢晓成是他夺权的棋子,张越亦是。 一人在京城,一人守边疆。 北尧的算盘,打的太好了。 张越没有注意到许愿表情的变化,听见许愿的话,他下意识觉得是许愿不想让他担心,故而道:“都没什么的,以前我觉得京城是世间最公平的地方,可现在我才发现,公平也是站在权利那一方的,你哥哥已经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了,许愿,明年,我一定让你瞧见一个风风光光的大将军。” “南下剿匪,危险吗?” “听说是一伙流兵,不危险。” 张越说着,声音低了一些,“据说先前宋太尉请命南下剿匪,不过如今谢将军回京,此事还在商议,谢将军的意思是,我是他带出来的,这个战功,得记在我的头上。” 南下剿匪。 许愿转身,回忆着前世这段时间发生过得事。 片刻后,她想起来了。 前世,此时朔州的战乱还没有停止,而她被打了一顿,躺在床上休息。 那时两邦依旧不和,偏偏南边生乱,才有了剿匪一事。 最初要去剿匪的,的确是宋天成。 但要出兵之际,宋天成病倒了,这件事便交给了宋天成的嫡子,宋修文。 剿匪的时候,南边的南晟国大举来犯,于成河关交战,因此,前去剿匪的宋修文还未脱袍,又上了战场。 天齐和南晟的这一仗,是皇帝登基以来,除去和哥舒部之间的摩擦中,最大的一场战役。 南晟吞并成河。 而宋修文用了两年时间,才收复了成河关。 也是那时候,太子被废,宋修婧从三皇子妃,一跃成了太子妃,宋家跟着一步登天。 久不见许愿说话,张越心疑问道:“怎么了?如果是怕我出事,那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是将军,在后面下令就行,不用去前线杀敌,更何况,此事还没有定论呢?” “没什么。”许愿回神,而后道:“哥,南下剿匪,你一定要去,明日你问问谢将军,若是此事还未定剿匪的主帅,我来想办法。” 许愿前后变化太大,张越有些不明白,“怎么了?” “你不是想当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吗?此事正好,想来舅舅知道你如今这么厉害,也会很高兴的。” 许愿看着张越,忍不住道:“哥,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 许愿已经想好了。 国考放榜之日,不论她手中有多少证据,她都要面圣,为许家申冤,哪怕是以女扮男装欺君犯上之罪面圣。 她等不了。 如果和前世一样,那么在她面圣陈情的时候,南晟正好攻下成河关。 那时候,张越是主帅,纵然皇帝有心发难她家人,也会看在张越仍在成河关的面子上,也最多问责她一人,不会连累她一家。 一开始,许愿还在想着如何保全自己的家人。 如今,她倒是不需要太考虑了。 几条人命和成河关的得失,许愿觉得自己皇帝不会昏庸到因她一人,弃了成河关。 天齐多年没有打仗了,武官匮乏。 便是真的问责张越,也只能等宋修文南下以后再行处置。 那时,她的事,就已经盖棺定论了。 “那肯定的,我还要在京城来做你的靠山呢?” 张越笑着,话也轻松了些,“你且看着,总有一天,我会比沈将军还厉害的。” 沈将军。 许愿突然想起在宫门的时候,她问道:“你和沈仁耀认识?怎么认识的?” 张越挠了挠头,“其实也不算是认识,他并不认识我,我倒是认识他。” “先前打仗的时候,我就是一个小兵,跟在谢将军身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都能被哥舒人提前察觉出兵的时机,因此被打的节节败退,就在这个时候,沈将军来了,仅仅两天,就把哥舒部打的屁滚尿流,我当时就发誓,一定要成为他那样厉害的将军!” 张越说的一脸神往。 在见到沈仁耀之前,张越一直都觉得,自己当兵就是为了图温饱,建功立业。 可在看见沈仁耀以后,他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从那时起,他不止想做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他更想做一个很厉害的,以一人之力都可扭转乾坤,主导战局的大将军。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夜以继日,努力学习,从未耽误过一天的看书。 总有一日,他能超越那个他曾经仰望的人。 “是这样吗?” 许愿微愣,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了,只能道:“我哥日后一定比他更厉害。” 说完,许愿不由得沉默了。 那一场战,天齐虽胜,却因为似水县县令的作为,会成为天齐永远的耻辱。 当朝太子以战养战,说出去,都能让人贻笑大方。 只不过,张越不知道这些事,许愿也没有说。 总有一天,所有的真相都会在最好的时机,一一浮现。 那时候,才知谁是笑到最后的人。 第193章 密谋 千金坊 伍拾明从后门进去,绕过一排排赌桌以后,直接上了二楼。 和一楼的热闹不同,二楼格外的安静,更像是单独开辟出来的一个空间一样。 伍拾明进去以后,就看见了上位坐着的玄衣男人。 太子北元。 他眸光微动,走过去道:“草民见过太子。” 北元没有开口,只是依旧看着面前的茶盏。 伍拾明亦没有开口,两个人就如无声的博弈一样。 终于,随侍在太子身边的人道:“殿下,伍公子来了。” 北元这时才似突然回神一般,惊讶道:“子谦啊,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孤想事情去了,倒是没有注意到你来了。” 子谦是伍拾明的字。 一般只有世家的孩子才会取字,伍拾明一开始也是没有字的,只有一个名字。 是后面做生意以后,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遂随意取了一个“子谦”。 相识的人,叫他子谦。 不熟的人,便叫子谦先生。 伍拾明淡淡一笑,客气道:“太子日理万机,草民不敢打扰。” 伍拾明心里清楚。 这就是一个下马威。 他在京城里混迹多年,各式各样的人都看见过。 太子这点小心思,他早就已经识破了。 无非就是在权衡利弊。 “怪孤。”北元起身道,“这边坐。” 伍拾明看了一眼,太子指的,是他身侧的位置,于是,他立刻惶恐道:“草民不敢。” “你是孤的大功臣,不必讲究那些礼数。” 北元拍了拍椅子。 伍拾明这才过去坐下。 北元倒了一杯茶,递给伍拾明,而后问道:“今日京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子谦知道吗?” 伍拾明问:“太子是说朔州的将军回京了。” “没错。” “听过。” “那子谦觉得,这会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呢?” “一个将军回京而已,能有什么影响。” 北元闻言,脸上笑意渐深,问道:“你可别告诉孤,你不知道那谢晓成是三皇子的人。” “是与不是,都跟草民与太子的合作没有关系,不是吗?”伍拾明反问。 “你觉得,你跟孤能合作的前提是什么?” “草民不知。” 北元轻轻转着茶杯,“你与孤能合作的前提,那是因为孤是太子,若非有孤,你觉得你伍拾明能在京城做这么大的生意吗?孤若是出事,你觉得,你能独善其身吗?” 伍拾明闻言,开口道:“太子是储君,自然不会出事。” “你错了,孤是储君不假,可这皇位,没有坐上,谁能保证自己就一定会笑到最后?” 北元转着茶杯,继续道:“这么多年,孤费心笼络朝臣,可如今,就因老三横插一手,几乎功亏一篑!” 伍拾明微微抬眸,问道:“那太子需要草民做什么呢?” 北元看向伍拾明,淡声道:“替孤,杀了谢晓成。” 皇后指婚,庶女替嫁。 这都是他的主意。 这几年来,他笼络朝臣,太尉宋天成,御史大夫韦沉以都是他的人,只有丞相府的齐成恩,油盐不进。 为此,他不惜毁了齐盛梅的名声求娶,即便如此,丞相府依旧保持着中立的态度。 唯一好的是,齐盛梅身体不好,随时都会病故,他还有新的机会迎娶太子妃。 拿下宋家兵权,宋修月就是最好的人选。 可他动作频繁,皇帝虽然没有明说,却也已经有些警惕,是以,他并不能直接娶宋家女。 一个太子侧妃,也收买不了宋天成。 于是,他和宋天成密谋了。 让北尧娶宋家嫡女,再随意找个庶女嫁了,如此,不仅可以打消皇帝的怀疑,还能兵不血刃的让北尧出局。 毕竟,北尧娶妻之后,便会立刻封王,前往封地。 等北尧一走,他在京城再无威胁,那时候,齐盛梅就可以去死了,也是他迎娶宋修月拿下宋家兵权的最好时机。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谢晓成拿着和哥舒部的盟约回京,皇帝很是欣赏,甚至要将其委以重任。就连原本要派宋天成去南边剿匪,而今也变成了谢晓成推荐的张越。 加上先前的事,这两天北元从来都没有睡好过。 他手下都是文臣谋士,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帮他解决谢晓成。 若非如此,北元不会亲自来见伍拾明。 “太子实在是太抬举草民了,草民只会做生意,不会杀人。” 伍拾明可不傻。 一个在戍边多年的将军,必定武功高强,哪怕是他身边无人保护,也不会轻易的丢了性命。 更何况,那可是才立了功回京受封的将军。 杀谢晓成,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北元早有预料,他淡声道:“谢晓成不死,那死的,就是你和孤了。” “为何?” “你可知,你卖给南晟的兵器粮草,从何而来?” 伍拾明笑容一滞,面带凝色问北元道:“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卖给南晟的兵器,是从似水县来的,哥舒部缺衣少粮,每到冬日都是艰难度日,似水县的县令,是孤的人,便与哥舒部合谋假战,以昧下粮草和军饷,武器,再经由你,子谦先生,卖去南晟。” 北元笑容浅浅,“孤觉得,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太子的意思是,此事谢晓成知晓?” 伍拾明有些坐不住了。 他与太子合作许久,一直都挺不错的。 他有才,太子有权,这些年赚了不少钱,尤其是贩卖武器,他不想招惹是非,从来没有问过那些兵器从何而来,所以在太子说那生意不能做了,改贩卖私盐时,也没有多问。 如今看来…… 不是那不能做了,而是那一桩生意被人察觉了。 “没错。” “那此事为何至今没有半点风声?”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明明他们有机会将此事上书,却悄悄的藏了下来,孤以为,他们所图谋的,一定是更大的事。” 得知似水县事情败露的时候,北元也有些担忧,甚至还请了丞相出面,但慢慢的,他也就放心了下来。 败露了就败露了,找一个替罪羔羊就是了。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此事并无任何后续,就像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也就是那时候,他才开始真正恐惧了。 所以,谢晓成必须死。 北元看着伍拾明,笑容淡了下来,提醒道:“老三的性子孤了解,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是不会轻易出手的,他迟迟未动,一定是在等待一个时机,而谢晓成若是不死,那死的,就是你和孤了。” 第194章 只是开端 伍拾明没有说话。 太子如今要杀谢晓成,会不会下一个想杀的人,就是张越? 而已张越,是许愿的兄长。 今日他见过两个人的相处,张越若是死了…… 许愿不会放过他的。 伍拾明想好以后,问道:“只是杀一个谢晓成吗?” 看出伍拾明眼中的犹豫,北元道:“只杀一个谢晓成。” “若是杀不了呢?” 北元看着伍拾明,语气浅浅:“子谦,你可以。” 伍拾明不再说话。 北元看向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好不漂亮。 “听说你和那个许愿,关系不错,你觉得许愿这个如何,能为我们所用吗?” 伍拾明表情一滞。 北元没有错过,当即笑道:“看来子谦有自己的私心了。” “殿下说笑了,草民一介布衣,就是有些赚钱的本事罢了,怎么会有自己的私心。” 伍拾明看着北元,淡声开口道:“以草民对许愿的了解,他兴许,是三皇子的人,太子殿下若是想要拉拢,只怕是会适得其反。” “孤是储君。”北元一字一句提醒道:“孤是太子。” “殿下若真的这么有信心,为何还会忌惮三皇子呢?”伍拾明反问。 说完,他继续道:“太子殿下,在京城背后没有人,是活不下去的,许愿的罪过太尉府,持刀杀去亦能全身而退,只能说明她手里握着太尉府的把柄,殿下不会以为,许愿手中只有这些东西?” 听得伍拾明的话,北元眉眼微松,心里有了决断:“那就把许愿也杀了,一了百了。” 伍拾明眼里冷了下来,“太子殿下,你我的合作,只是基于赚钱的目的,许愿,不能死,若是太子殿下一定要杀许愿,那我也只能和太子殿下翻脸了。” “放肆!” 北元一掌重重拍在桌上,他起身道:“伍拾明,你在威胁孤吗?!” 北元看着伍拾明,脸上全是愤怒。 伍拾明起身,话里不卑不亢,“太子殿下尽可以试试。” 说完,伍拾明便拂袖离去。 有小厮关了门,北元这才气极,将桌上的茶盏狠狠的砸在地上,“伍拾明也太放肆了!” “殿下莫要生气。”小厮急忙安抚着北元,开口道:“不过就是一介商人而已,何苦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北元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口道:“伍拾明跟孤,已经不是一条心了。” 他说杀许愿。 一方面是想真的杀了许愿,另外一方面,是想试探一下伍拾明。 可他没有想到。 伍拾明竟然会如此。 从千金坊离开以后,伍拾明直接上了一辆马车。 小厮问道:“公子,去哪里?” “追风堂。” 伍拾明揉了揉眉心,想了一下,又开口道:“算了,不去追风堂,回去。” 夜里静悄悄的,大概是因为张越来了,许愿久久未能入睡,索性点了蜡烛,起身写信。 张越马上就要回去了。 先前她还想着这一封信要麻烦哥舒幸送去哥舒部,现在看来,还有更加合适的人选。 写完两封信以后,许愿都将其放进信封里面,就欲睡觉,却听见外面有厉风的声音。 几乎是瞬间,许愿吹灭了蜡烛。 风声和雪花的声音夹杂在一起,还有利刃破空的声音,然后是武器交刃的声音。 “许愿!” 张越从床上翻起,下意识就去找许愿。 从军也有几个月了,又打过一场仗。 即便是在夜里,张越也保持着警惕。 听见声音不对的那刻,立马就起身去找许愿。 许愿没说话,摸着门出去,刚打开门那刻,便看见屋檐上站了十几个黑衣人。 月光下,那十几个人犹如索命的修罗一样。 张越看清情况后立刻道:“许愿,别出来。” 入城不可携带武器,张越赤手空拳,亦是不敢轻易上前。 两个房间只有一扇窗户的距离,许愿手落在腰间,握上刀柄,一边往张越那边移动,一边道:“追风堂的人,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没有人接话,只有领头一人抬起手。 四周的黑衣人立刻搭箭开弓,许愿抽出软剑,砍掉朝自己来的箭矢以后,躲进了张越所在的房间。 见此情景,黑衣人纷纷跳下屋檐,持剑准备破门而入。 张越冷静的开口道:“许愿,剑给我,我来断后。” “不行,我跑不快。”许愿把剑交给了张越,“哥,你走,沈家就在也在这条街上,你冲出去,马上去沈家。” “我怎么能……”张越说着,话音突然一小,他道:“等一下,好像有人来了。” 张越声音落下的那刻,外面兵器接刃的声音更加明显了。 许愿忽然想起自己先前听见的声音。 她挪到窗边,小心翼翼的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 院子里站着无数人,首当其冲的,便是陈山。 许愿心念一动。 是北尧。 张越也凑了过来,见外面厮杀的厉害,把许愿拉了回去道:“你藏好,我出去看看。” “哥,你别出去,我去。” 许愿说完,不待张越反应,直接拉开门出去。 院子里,是两方人在交缠。 北尧一身黑衣,站在屋檐之下,饶有趣味的看着面前的情况,一边道:“陈山,记得留活口。” 陈山手起刀落,利落的打伤一个人,依旧不忘回头道:“是。” 北尧说着,见许愿出来,挑了挑眉道:“看你这样子,好像不怎么吃惊。” “这也是你的局?”许愿问。 许愿无法解释面前的情况。 追风堂前脚到,北尧后脚就来了。 很难不让人觉得,这就是故意的。 听见许愿的话,北尧道:“暗杀马上要南下剿匪的朝廷将军,追风堂,难逃一死。” 从此以后,京城里,只有诗阁和品花楼这两大巨头了。 北尧眸光平淡,“可惜了。” 许愿道:“我看你,似乎一点都不可惜。” 直到现在,许愿觉得自己才算是真的了解北尧所说的一击必杀是什么意思。 “有吗?”北尧反问。 许愿点头。 北尧笑了笑,“那便是有。”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北尧语气平静:“你被太子盯上了,今日之事,只是开端。” 第195章 查抄追风堂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一愣,正想问一句为何。 一大群举着火把的御林军冲入小院内。 谢晓成看见面前的情况,神色悠然一冷,开口道:“将意欲谋害张将军的人拿下!其他人,随本将军去追风堂!” 有了谢晓成的加入,局势很快就被控制了下来。 张越出来的时候,面前只有一地的鲜血。 北尧带来的人正在善后。 院里灯火通明,院子外面也全是小心翼翼过来查看情况的人。 陈山闭上门,挡住了一群人奇怪的目光。 北尧道:“明日早晨,谢将军就会上书,查抄追风堂,如果顺利,或许……会拿到这些年追风堂出任务的名册。” 北尧说着,目光却是看向了许愿。 许愿闻言,心里不由一颤。 当面许家流放寒州,那一群将许家灭门的流寇,正是追风堂所假扮的。 如果真的查抄了追风堂,拿到了名册,确认当年许家灭门是被朝中官员买命…… 那会不会,会不会重查此事? 许愿想到这里,指尖都不由轻轻颤抖着。 她忽然想起北尧说过。 她们可以走一条路的。 这就是那一条路吗? 张越没听懂这句话,问道:“什么意思?这追风堂又是干什么的?” 刚刚他就听见许愿在说追风堂了。 只不过那时候显然不是问话的良机。 许愿本不欲解释,北尧倒是开口道:“追风堂,是一个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地方,其背后坐着朝中大臣,才能平安无事这么多年,今日之后,不会再有这地方了。” “也就是说,今日是追风堂收了钱,要来杀我?”张越一愣,追问道:“是杀我,还是想杀许愿?” “很明显,冲着你来的。” 北尧看着张越,只开口道:“南下剿匪是好事,待你全胜归来以后,京城里,就不会再有太尉府了。” 北尧说完,没有过多的解释,而是道:“我去看看追风堂那边。” 许愿点头,提醒道:“注意安全。” 直到院子里人都走完了,许愿心里依旧久久不能平复。 张越闻见血腥味,开始铲雪,一边道:“许愿,你快去睡觉。” 若是以往,许愿肯定会帮着张越一起收拾院子,但此刻,她的心几乎快跳出胸腔,她点了点头,而后立刻回了卧房。 卧房里,一眼看过去,几乎全是书籍。 许愿挪开书架,将垫书架的两本书找了出来。 那两本书是她最厚的两本书,内部都被挖空,只有外面还留着书的封页,垫在书架下面,从来没有人察觉过。 许愿取出书,有些颤巍巍的拿出了其中的东西。 她到京城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查找证据了。 许家一案,过去已经很久了。 几乎没有实证可以证明许家是被冤枉的。 但,也不算没有证据。 当年许家被定谋反最主要的两个证据。 一是书信,二是皇袍。 她都有证据一一推翻。 与此同时,她还拿到了许家的账本,其上记录了许家所有的支出。 此三件东西,加上在追风堂下了死令的韦沉以还有其他大臣的陈情。 替许家翻案,已经足够了。 只要皇帝心里有一丝公平正义,此事便有转圜之机。 届时,韦沉已下狱。 再审韦沉以,便能知道其他主谋了。 许愿握着证据,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天的到来。 张越铲雪,铲了大半夜。 许愿就在屋内坐了一夜,直到天明,有人来敲门时,许愿立刻就出去开门。 见到是谁,许愿道:“怎么样?追风堂查抄的如何?” “查完了。” 北尧看着许愿的神情,顿了顿,开口道:“追风堂的任务名册,都被烧了。” 许愿笑容一凝,不过片刻,她道:“看来那些人做事很是谨慎,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抢救回来了一些,不过都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北尧话落,便见许愿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就要上去扶一把,许愿却更快一步的扶住了门,冲他微微一笑,“我知道,不过,追风堂没了是好事,日后朝廷,再也没有威胁了。” 北尧微顿,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先前说过的话了。 许愿为替许家平反而来。 几乎压上了她的全部。 他给了许愿希望,如今又亲手将这希望撕碎。 北尧道:“许愿,你还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我没什么想做的了。” 许愿看着北尧,目光平静,“南下剿匪一事,我听说了,沈公子若是不能确保万一失,麻烦提前告诉我,我自会替我兄长谋划。” 见许愿转身就走,北尧道:“你要找谁谋划?太尉府还是丞相府?” 许愿步伐微停,开口道:“都可以,只要能达成目的。” 说完,她直接离开。 风雪又来。 北尧看着许愿,而后转身道:“入宫。” 张越刚刚放好了扫帚,回头就看见许愿失魂落魄的进来,不由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事。”许愿打起精神,“刚刚在说你南下剿匪的事。” 听见这句话,张越道:“许愿,此事不能跟外人提起,我听谢将军说,这种事情,都不能和外人提。” 见张越一本正经的模样,许愿笑道:“既然这样,那你告诉我干什么?” “你又不是外人。” 张越勾着许愿的肩膀,一起进屋道:“我们两个可是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这跟其他人怎么一样呢?” “说的也是。”许愿说着,又开口道:“哥哥,你回去以后,就安心准备南下剿匪,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办妥的,不会有半分意外。” “不用了。”张越摇头,“我想了想,南下剿匪肯定是一个肥差,他们都能来杀我了,肯定是志在必得,此事还有谢将军,你就别跟着掺合了。” 说完,张越又郑重道:“许愿,我知道你有本事,就像当初你帮我在军营立足一样,可我想扬名立万,那是因为我想做你的靠山,我的目的是保护你,如果扬名立万的代价是让你涉险,我还不如就在似水县当个小将军算了。” “怎么会?我哥哥生来就是做大将军的人。”许愿看着张越,“不会有事的。” 第196章 两封信函 张越在京城的确没有待多久,许愿把行李给张越收拾好以后,将那两封信亲自交给了张越。 “哥,一封你帮我想办法交给哥舒妄,如今两邦交好,此事不算麻烦,但是一定要亲手交到哥舒妄的手里。” “还有一封,待你南下剿匪结束以后,回家替我交给父亲,这两封信都很重要,除了你以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你,也不能打开。” 对张越,许愿是完全信任的。 她先前还犹豫这个信件要不要让哥舒幸交给哥舒妄。 如今张越来了,倒是正好。 “放心,包在我身上。” 张越把信件依次收好,放在衣服里面后,才把荷包交给许愿,“去书院读书,有什么麻烦就找谢将军,我已经跟他说好了。” 张越说完,抱着许愿,眼眶微红,“许愿,等我来,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的。” 张越知道,知道许愿本来可以进文华宫,却因为奸人陷害,失去了这个机会。 他也知道,许愿不提,是为了让他安心。 既然如此,那他也就当做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 他只需要默默的保护好许愿就行了。 “我知道的,放心。” 许愿轻轻拍了拍张越的肩膀,一边道:“行了,都在等你呢。” “嗯嗯,我走了。” 张越擦干净眼底的泪,冲许愿挥手后,转身上马。 目送着张越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半点影子,许愿才转身回去。 临近过年,天气寒冷。 街道之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许愿回去的时候,买了一些炭,开门时就看见了伍拾明。 从张越来了以后,伍拾明就不见了。 如今大概也是得到了消息,知道张越要走,所以才过来的。 见许愿情绪不高,伍拾明安慰道:“总还会有再见到的那天,也别太伤心了,马上就要过来了,开心一些。” 许愿点了点头,看着伍拾明,忽然问道:“你知道追风堂被查抄的事吗?” 伍拾明表情一滞,不过很快,他道:“怎么不知道,京城这两天全部都在传这件事,听说是谢将军带人去查抄的,他真是将才,一回京就干了这么一件大事。也不知道朝中会如何嘉赏。” 伍拾明说着,心里却是想起了那天太子与他说过的话。 太子让他除了张越。 他本意也是想去追风堂一趟的,买凶杀人。 但临到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许愿,不由得又犹豫了。 幸好那一日去的不是他。 据说谢晓成抓住人以后,直接上了酷刑,要凶手说出买命之人。 追风堂有规矩。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纵是死了,也不能出卖买家的信息。 可进了大牢的追风堂杀手没有抗住,第一天晚上就吐了个干净,交代是军中一个副将做的。 而后,谢晓成又是一番彻查。 如果那一日去追风堂买命的人是他,那他也一定会暴露。 伍拾明有些庆幸自己犹豫的那一下,起码,保住了自己的命。 “是啊,谢将军查抄的,也不知道谁这么大胆子,意欲谋害朝中武将。只不过追风堂没了也好,这种杀人买命的地方,早就应该被取缔了。” 许愿顺着伍拾明的话往下说着,笑容依旧,“只不过,我总觉得,贴出来的告示里面,不是全貌,若是有一日,我知道幕后真凶,我一定会叫他血债血偿的。” “那是自然。”伍拾明点头。 他一点都没有怀疑许愿没有那个能力。 反而,伍拾明知道。 许愿有那个能力。 单从许愿认识的那些人就能看出来了。 每一个都是日后在京城中能搅动风云的人。 想到这里,伍拾明还有些恍惚。 冬日的时辰过得慢,许愿和伍拾明收拾好院子以后,伍拾明也正式搬回来住了,依旧是每日都往布庄去。 哥舒幸偶尔也会过来,每每过来的时候,必然感慨一番伍拾明真的是行商奇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用最少的钱,把旁边的院子改头换面成了布庄。 待正月十五开业之时,那布庄一定会名动京城。 哥舒幸除了感慨伍拾明之外,还隐晦的提起了宋修婧的事。 和之前不同,这一次,许愿认真回答道:“我已经给可汗写了一封信,其中已经交代好了此事如何,若是还有那边来信,你只这样说就是了。” 听见许愿这句话,哥舒幸也不好多问,便再也没有提过。 又三日,大雪封路。 沈家的赏雪宴也来了。 第197章 沈府宴会 许愿手里的请柬是沈一川给的,细看的时候,还能发现与其他请柬不同之处。 沈家和丞相府,太尉府这种后起之秀不一样。 作为簪缨世家,沈家的宴会,来的朝中大臣极少,更多的是皇室宗亲以及云游在京城的文人墨客。 因为,沈家的宴会,只会给朝中二品以上的大臣送请柬。 许愿特意问起过宋修婧,因此,沈一川还做主,让人去太尉府,特意给宋修婧送了一封请柬。 沈家对外并没有解释什么。 但是大多都明白,宋修婧是日后的三皇妃,沈一川和三皇子北尧交好,给宋修婧帖子,必然是为了三皇子北尧。 只不过,三皇子今日不能到场。 倒是太子来了。 许愿握着请柬,到太师府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太子和太子妃两个人,携手下了马车。 太子妃齐盛梅先前病了一场,又小产,大概是还没有休养好便出来,脸上一点红光都没有,反而憔悴的厉害。 太子府的马车停下以后,齐府的马车也到了。 齐盛竹一下马车,见到自己的长姐,立刻提着裙摆,小跑了过去,行礼道:“竹儿见过太子,见过太子妃。” 虽是冲着两个人行礼,齐盛竹的目光却一直在齐盛梅身上。 见到自己长姐的模样,更是心疼的红了眼眶。 从嫁入太子府以后,齐盛梅就鲜少笑过了。 她是高门大户的嫡女,嫁了太子,但不少人心里都知道,她是如何嫁给太子的。 在这些事情上,世人不会指责男子行事无端,只会觉得是女子不知廉耻。 但那件事……根本就不是齐盛梅的本意。 尤其是如今自己的孩子也没有了。 虽然所有人都对她闭口不谈此事,但她心里清楚,只怕是太子又一次的利用了她。 齐盛梅心里难受,但沈家的宴会,作为太子妃,她必须要到。 而今见到自己的妹妹,她心里也缓和了一些,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伸手去拉齐盛竹道:“一家人,妹妹何必多礼。” 一旁,北元点头附和:“小妹,都是一家人,不必讲这些虚礼。” 北元说完,看见走过来的齐盛新,而后将齐盛梅的手交给齐盛竹道:“小妹来的正好,今日人多,男女眷分了席,孤也不好一直陪着你姐姐,恐冲撞了其他女眷,你多看着你姐姐,陪她聊聊天。” 齐盛竹巴不得太子不在,听见这句话,当即道:“是。” 齐盛新也到了,两个人打过招呼以后,正好看见从府内出来的沈一川。 沈府宴会是沈府二房准备的,自有相迎之人。 沈一川是大房嫡子,自不用亲自出来。 而今出府迎接,不少人都以为是来迎接太子的,因而纷纷退了一步,目光看向了太子。 众所周知,太子是储君。 沈家太师,便是太子的老师。 只不过沈一川一向不掺合朝中之事,以往宴会也从未出来亲自迎接过谁。 今日倒是有些罕见。 北元唇角微掀,不免有一丝得意。 沈一川才华横溢,说是京城第一也不为过,并且他手中还有诗阁,诗阁每年入朝做官的可不少。 北元一直有意与沈一川交好,只希望自己生下嫡子以后,沈一川能做其老师,教授学识。 只不过,沈一川对他一直很是疏远,反而因为荥妃亲近三皇子北尧的缘故,也与三皇子交好。 而今日,三皇子可不会来,沈一川出府,必然只会是迎接他。 总不能,是出来迎接齐盛新的? 齐盛新和沈一川,可一直都不对付。 齐盛新也猜到了沈一川出府的缘由,当即退后一步道:“沈公子来了,太子请。” 太子闻言,开口道:“不必如此疏远,一同进去便是。” 北元说完,正欲同迎面而来的沈一川搭话,就见沈一川面带着笑容,与他错开了身。 不仅不是出府迎接他,而且连礼都不曾有一个。 北元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四周看客的嘴脸也有些微僵,不由道:“到底是谁来了沈府,能让沈公子亲自出门迎接?” “比太子还重要的人?莫不是圣上?” “圣上怎么可能出宫!” “那是谁啊?” 太子回头,有心开口,想起沈一川连礼都没有一个,便止住了话,同齐盛新道:“看见济怀今日还有贵客,我们先进去。” 齐盛新微微点头,与太子不同,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到许愿那刻,心中便有了数。 许愿见太子进府以后,便也跟着人群进去。 未走几步路,就看见沈一川。 许愿步子一顿,察觉到了什么,不待她开口,便听见那头叫她。 “许愿。” 沈一川声音不大,但格外的有辨识度。 加之又是沈家嫡子,生来便是举世无双的存在。 此刻他一开口,所有人都看向了许愿。 京城不大,许愿的事迹也曾在京城的话本子里广泛流传。只不过冬日冰冷,许愿又拒不见客,大多数人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而今听见许愿两个字,不由得都看了过去。 “这就是许愿?” “长的倒是眉清目秀的,只不过那么瘦小,能拿得起剑吗?” “你可别小看人,他兄长可是谢将军麾下最得力的将领,听说年过了以后,马上就要南下剿匪!届时回来,就是有战功的将军了。” “一文一武,这一门两才,只怕日后京城新贵,得多一个许家了。” “许?可是那个许?” “如果是那个许,还能去文华宫吗?” 四周的议论声,许愿并未听见,但她敏锐的感受到四周的目光变了。 许愿顿了顿,朝沈一川走过去。 沈一川道:“怕你第一次来,找不到路,出门来接一下。” 沈一川说着,用手掩唇,又道:“今日特意请了宋修婧,只不过男女不同席间我找个机会,总不能叫你白来一次。” 听见这句话,许愿立刻道:“麻烦了。” “这有什么客气的,本来准备先前就告诉你的,听说张越来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打扰你们兄弟二人团聚,故而没有登门。” 沈一川说着,抬手请许愿入府内,在一群人惊讶的目光中,又开口道:“今日我父亲不在,倒是可以为你引荐我二叔,他在书院授课。” 听见这句话,许愿连连摇头道:“这就不用了,我来这里,意图明显,不做其他的。” 许愿说着,声音低了一些,“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沈家的人,离我越远越好。” 沈一川眸光骤变,不过片刻,他道:“那但也不至于,如此疏远。” 第198章 我要宋天成,偿命 许愿与沈一川一起进沈府,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沈太师并不在家,是沈家二房负责招待各位。 赏雪宴上,也不止单纯的赏雪。 为了这一场宴会,沈家把家中藏宝等,几乎都摆了出来。 说是赏雪,不如说是赏名家之作。 和其他人观赏不同,沈一川则是带着许愿一一看画后亲自解说,直到赏雪宴过半,才请许愿去他的书房。 沈一川的书房很大,里面摆了不少的作品。 许愿一眼就看出来了,那都是沈一川自己写的。 每一幅字,都是佳作。 百年之后,必然引的无数人竞相模仿。 沈一川合上门,言简意赅的开口:“男女分席而坐,我也不好去女眷那边,只叫了一个丫鬟去寻宋修婧过来,眼下应该就要到了,你若是有什么事,说快一些。” 听见这句话,许愿立刻道:“明白。” 许愿说完,便听见了外面有敲门声。 沈一川看了一眼,率先出去道:“我出去等你。” 许愿点头。 虽是冬日,有些昏暗。 但书房里面点灯无数,十分的明亮。 门一开一合,许愿抬头就看见宋修婧一身蓝色的衣裙,缓步走进来,不论是仪态,还是脸上的笑,都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见到许愿在这里,宋修婧有些惊讶,面上却是半分不显,伏了伏身道:“见过许公子。” 许愿没有上前,和宋修婧保持着一段距离,开口道:“你我之间,不用讲这么多虚礼。” 许愿说着,见宋修婧眸光微动,又问:“你最近一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宋修婧微微一笑,开口道:“宫里来了嬷嬷,教授礼仪,还算不错。” 宫中来的嬷嬷,那必然是皇后的安排。 为的,是尽快培养出一个三皇妃。 许愿微默,先前准备的话,竟是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道:“你想入宫吗?” 宋修婧没有回答许愿的话,只是道:“三皇子不想娶我,可若是被皇家退了婚,我在京城里,怕是再也没有出路了。” 宋修婧不知应该如何说这件事。 从宋家的人到似水县以后,她过往平静的生活便全部被打破了。 京城里,人心叵测。 她几次都险些丢了命。 若是可以,她宁可自己从未来过京城。 可如今,她留不下,却也走不得。 “那你想入宫吗?想嫁给三皇子吗?” 许愿依旧还是那句话。 宋修婧沉默了。 窗外,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地上,洁白无瑕。 许愿道:“如果你想嫁给三皇子,那就安心的在宋家待着,你是皇后认定的人,既然已经派了嬷嬷来,想来亲事不会远了。” 许愿停顿了一下,又开口道:“若是你不想入宫,想做个自由洒脱之人,自然也是可以。” “真的吗?”宋修婧看着许愿,“我可以不用嫁给三皇子,还在京城里待着,不被耻笑吗?” 许愿点头。 宋修婧急不可耐的上前了几步,追问道:“我要如何做?” “你不用做什么。”许愿缓缓摇头,而后道:“你可知道,你的生母是什么身份?” 宋修婧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回到宋府以后,我也努力的想打听过,但都一无所获,想来,应该只是一个丫头婢女。” 宋修婧说的很是坦然,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 京城里虽然人人都传她是宋家嫡女。 但宋修婧心里清楚,那不过就是为了让她嫁给三皇子编造的身份罢了。 在府中,没有人会叫她嫡小姐。 能有一声三小姐就不错了。 做人啊,不论何时,都要看清自己的身份。 宋修婧,把自己的身份看的很清楚明白。 如果不能嫁给三皇子,那她依旧是那个没用的庶女。 不会有好亲事,更不会有好出路。 甚至可能,还会继续被送往朔州。 “你的生母,是哥舒一族的公主,而今哥舒可汗的妹妹。” 许愿说着,停顿了一下,又道:“宋太尉,也知晓此事。” 宋修婧脸色顿白。 “哥舒可汗已经派人到京城了,为的是接你回哥舒部,只不过这一路山高水远,恐不能将你平安送回大漠,所以才迟迟未动。” 宋修婧不由得一笑,自嘲道:“是啊,这一路山高水远,说不定,出了京城我就是死路一条了。” “你……” “我没事。”宋修婧扬起了一抹笑,看着许愿,声音平静,“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有和皇室的婚约,只怕我父亲如今就已经杀了我,永绝后患了,更不用提,此刻我想离开京城,那必然是难上加难。” 宋修婧说着,脸上却慢慢浮起了一片笑容,“你告诉我,我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许愿摇头,而后她道:“但我猜,应该是被宋太尉知晓了身份以后,找了个由头,随意处置了。” “我明白了。”宋修婧点头。 许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你如何想?” “我不想待在京城,也不想就这样如丧家之犬一样的离开京城。” 宋修婧看着许愿,以往柔弱的眼睛里,此刻全是冷漠,“我会查清楚当年的事,若真的是他害了我的母亲,我要宋天成,偿命。” 最后两个字,如同花掉了宋修婧全身的力气。 宋修婧看着许愿,又道:“你也会对宋家下手,对吗?” “对。” “那就好好的计划一下,如何让宋家上黄泉路。” 宋修婧眼中暗芒一片,她转身离去,回头那刻,她突然转身道:“许愿,从到京城以后,我一直都记得你说的话,欲成大树,莫与草争,我得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先前我觉得,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可现在我突然明白了,我是没有朋友和退路的。” 听见宋修婧的话,许愿立刻道:“我会帮你,你不是没有朋友。” “我自己,也能助我自己成事。” 宋修婧回头,灿然一笑,“我会努力活着,而后再反击,许愿,你也要努力活着。” 不知为何,听见宋修婧这句话,许愿莫名有些心慌。 可不待她说什么,宋修婧已经迈步出去了。 许愿突然有些后悔,告诉宋修婧这件事了。 可不论她说不说,明年,哥舒妄一定会到京城,亲自接宋修婧离开的…… 第199章 我已经提醒你了 许愿和宋修婧见面的事,没有任何人知晓。 从沈一川书房离开以后,许愿就有些心神恍惚,她正欲同沈一川告别,先行回去,便听见有人道:“那宋家三小姐,当真是奇女子,她的风姿,当是京城里第一人了。” “什么,宋家三小姐?就是那个要嫁给三皇子的人?” “是她,你没听说吗?沈家后面有一个马场,那宋家三小姐,直接驯服了一匹汗血宝马,而今就连太子殿下都过去看了!” “汗血宝马!该不会是沈公子的那匹马?我听说那马性子烈,没有人敢骑啊!” “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可男女分席,去女眷那边,不太好?” “太子都去了,我们去看看又怎么了?” 许愿还准备继续听一会儿,先前议论的那一群人便已经冲着马场去了。 许愿犹豫不过片刻,也跟了上去。 雪花落了一地,整个天地都是一片白色,只有马场里面,有一抹黑色的影子。 宋修婧穿着骑装,高高坐在马上,笑容灿烂。 她本就生的好看,而今坐在马上,更是恣意飞扬,不止男客,便是女客的目光,也都在宋修婧身上。 许愿一一看过,从太子,到齐盛新,再到宋家兄妹。 太子和齐盛新眼中的赞赏之意格外明显。 反之,宋修文和宋修月的目光就不那么好看了。 大概是被抢了风头,宋修月死死的看着宋修婧,一双眼几乎都快喷出火了。 宋修婧又骑马走了一圈以后,方才轻“吁”了一声停下来,把缰绳交给了沈府的下人。 沈一川带头喝道:“宋三小姐厉害,不愧是将门之后。” 听到沈一川的话,其他人亦是纷纷夸奖了起来。 齐盛竹更是直接小跑了过去,亲昵的拉着宋修婧道:“宋妹妹,你真是厉害,京城的小姐大多都不会骑马,更何况是这种汗血宝马,上去都会被马儿甩下来,你是怎么会的?” “小时候学过一些罢了。”宋修婧小声回着话,并未因为四周的夸奖而不知所措。 见到太子几个人也走了过来,她屈膝行礼道:“婧儿见过太子殿下。” “在宫外,无需多礼。”北元说着,也忍不住夸赞道:“宋小姐的骑术,在京城女子中,可谓是头一人了。” “没错。”齐盛新点头道:“先前竹儿也想过骑马,结果在大街上,不知惊动了多少人。” 齐盛竹闻言,不怒反笑:“宋妹妹好歹也是将门之后,自然比我厉害,哥哥拿我做什么比较?” “没错,宋小姐和其他女子,自是不一样的……” 北元看着宋修婧,眸色渐深。 以前他不知道这宋修婧是谁,只知道是一个乡下来的庶女,定然是个粗俗的乡野女人。 可如今一看…… 宋修婧进退有度,温婉大方,能文善武,比宋修月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人不知好了多少。 还真是便宜北尧了。 北元如此想着,面上却不显半分,立马给了赏赐以后,方才和齐盛新一起离开。 许愿看着被一群女子簇拥着的宋修婧,悄悄退后了几步。 许愿不知道自己做的对还是错。 但她知道,宋修婧已经放弃了三皇子,选择了太子。 她要的,是太子妃之位,或者说,是从此再也不受宋家的掣肘。 —— 许愿不是什么名人, 赏雪宴开始后不久,就悄悄离开了。 沈府和她住的地方不远,许愿没走多久就到了。 开门的时候,一道黑影直接翻过了围墙,许愿故作不知,见到伍拾明在装模作样的挂着灯笼,故意道:“怎么不等我回来一起挂灯笼?” 灯笼是为了过年做准备的。 伍拾明一早就买回来了,但一直都说着要等三十那天才挂出来。 今天突然在院子里挂灯笼,明显是在掩盖着什么事。 听见许愿的话,伍拾明愣了一下,而后道:“瞧我这记性,我给忘了!不过都已经挂了这么多了,索性就全都挂起来。” 伍拾明说着,又问道:“你不是去那个沈家的宴会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那里可都是一些达官贵人,你多结识一些,没有坏处。” “都是达官贵人,我一个平白小老百姓的,也没什么人聊天,待着没意思就先回来了。” 许愿递了一个灯笼给伍拾明,又道:“我今天看见太子了,听说他仁爱,果不其然,在赏雪宴上面,赏了不少好东西。” “我也听说了,有太子这样的储君,是天齐的福气。” 伍拾明挂好了一个灯笼,低头去拿下一个,却见许愿直直的看着他,他一愣,有些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我以为,你不关心政事呢?没想到,了解的还不少。” 许愿神色如常,取了一个灯笼又交给伍拾明道:“来年我们的铺子就要开张了,正好我也有个问题想向你请教?” “什么?” “太子仁爱,礼贤下士,时不时就会赈济灾民施粥散药,一次两次就算了,几年如一日,你说,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伍拾明挂灯笼的手停了停,而后神色如常道:“可能是皇上赏赐的东西多,毕竟是太子。” “可我记得,当朝皇上崇尚节俭,不喜铺张浪费,也很少赏赐皇子金银珠宝。” 闻言,伍拾明道:“也可能是当今皇后赏赐的,皇后的母家,可是大家族,总不至于亏待了太子。” “你说的也对。”许愿煞有其事的点头道:“但一般人,应该想不到这一层关系,就像我,只会思考太子这么多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别想了。”伍拾明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皇室宗族的事,离我们太遥远了,我们这种人,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行了。” “天下脚下,哪有什么远不远的?”许愿收着地上的灯笼,忽然道:“对了,你最近在购置年货,可能听说过盐价下来了?” “什么?”伍拾明回头看着许愿。 “我在赏雪宴上面听见的,你不知道吗?”许愿反问。 “我不知道啊。”伍拾明笑容一滞。 他本欲拿扫帚扫雪,可脑子里一直都是许愿的那句话,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放下扫帚道:“我出去看看,若是真的比平时便宜,还应该多买一些才是。” 许愿抬头,应了一声道:“你去看看,我也不知道这盐价几何,要是比往常便宜,倒是可以多买一些。” 看着伍拾明匆匆离开的背影,许愿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来,直到院门关上的那刻,她方才道:“伍拾明,我已经提醒你了。” 说完,许愿拿过扫帚,扫着院子里面的积雪。 第200章 太子妃之位 深夜,茶楼二楼里烛火摇曳。 伍拾明看着北元,两手交叠藏在袖中道:“太子殿下,我最近听说了一些事,不知道是不是谣言。” “什么事?值得你大晚上的来见孤。” 北元倒了一杯茶,回眸看了一眼依旧立在远处的伍拾明道:“过来坐着,你与孤之间,不必如此生份。” 伍拾明没有动,而是道:“听说京城里出现了不少药贩子,官盐价格都低了不少,是真的吗?” 听见许愿说的以后,伍拾明立刻就去市场打听了。 果不其然,盐价下跌。 即便如此,依旧有不少药贩子在活跃。 如此下去,盐价只会跌的越来越厉害。 朝堂养的治栗内史可不是吃干饭的。 年关一过,必然会立刻调查盐价。 到时候,说不定就会查到他的身上。 不管是贩卖私盐还是贩卖兵器,都是死罪。 他能如此嚣张,那是因为私盐几乎不会流入京城,兵器也是卖给了南晟,京城里不会有任何风吹草动。 可如今不一样了。 北元心急了。 私盐也进了京城。 伍拾明道:“我知道殿下心急,可做事情不能太明目张胆了,朝堂若真的追查下来,这些罪,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担待不起。” 北元忍不住笑了,徐徐道:“有孤什么事?” 似水县以战养战,是伍拾明的主意。 贩卖私盐,是伍拾明接手。 就是和南晟做交易,接头的人亦是伍拾明。 他只是给了一些便利而已。 北元轻轻吹过茶杯上的水汽,继续道:“这一切,不都是你去办的吗?” 伍拾明面色骤冷,“太子的意思,是准备划清界限,还是弃车保帅?” “弃车保帅。”北元放下茶杯,起身道:“伍拾明,孤是太子,谁敢动孤?” 说罢,他又笑着安抚道:“不过子谦说的有道理,近日的确是有些太放肆了,你也知道,似水县那边,咱们不仅没赚到钱,反而赔了一大笔粮草,如今年关将至,孤上下都需要打点,哪里都需要银子。” 北元顿了顿,继续道:“漕运那边也是如此,若是不打点,子谦的生意,能有这么顺利吗?” “殿下不觉得这样风险太大了吗?”伍拾明反问。 “如今连我都注意到了京城的盐价有问题,殿下觉得,三皇子会不清楚吗?似水县的把柄若是不够,加上贩卖私盐的罪名,殿下还笑的出来吗?”伍拾明问道。 果不其然,他话音将落,北元脸色就沉了下来。 三皇子北尧手里,有太子不少罪证。 可他什么都没做。 太子在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做事天衣无缝,可伍拾明不这样觉得,握着这么大的把柄没有任何作为,要么那三皇子是一个草包,要么,就是他在谋划着一个史无空前的罪名。 罪名一出,便是废太子的下场。 宫廷长大的皇子,蠢的早就已经死透了,活下来的,一个比一个阴狠。 北元笑容只停了一刻,不多时他便道:“怕什么,有的是替罪羔羊,在京城,还没有人能奈何孤?” 伍拾明早有预料,直接问道:“太子殿下的替罪羊,该不会是我?” “子谦先生可是孤的贵人,孤怎么舍得让你做替罪羊呢?自有人会做你的替罪羊。” 北元拍了拍伍拾明的肩膀,“放心,最迟明年,北尧就要娶妻封王,立刻前往封地,他奈何不了我们的,届时,京城就是你与孤的天下,如今你要做的,就是替孤赚钱,明白吗?” “敢问太子殿下说的替罪羔羊是谁?” “这个你不用管,孤自有安排。”北元拂袖转身,坐回了椅子上,又道:“明日帮孤约一约许愿?” “殿下想做什么?” “听说丞相府,太尉府,甚至是御史大夫都想要结交他,孤自然也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能这么厉害。” 北元说完,回头看着伍拾明,似笑非笑的问:“怎么,子谦觉得孤会害他吗?” “不敢。” “明日,还是这里,若是你把他请不来,孤只能自己亲自去了。” 伍拾明没开口。 从茶楼离开以后,他回头看了一眼。 北元立在外面,见他回头,脸上笑意渐深。 强烈的不安在伍拾明心中浮现,他弹去衣领上的雪花,转头离开。 等到看不见伍拾明身影那刻,北元方才回头,徐徐斟茶道:“出来。” 屏风后面,宋修婧扶着衣袖,缓缓走了出来。 她生的柔弱,腰肢纤细。 偏偏一双眼睛更如秋水一般,全是深情。 北元看着,心念一动,正欲招手的那刻,宋修婧却停下了。 北元只得收回手道:“宋小姐,你应该能够感受到孤的诚意了?这是孤最大的秘密,当然,秘密只能说给同一条船上的人,明白吗?” “我明白。”宋修婧坦然的看着北元,“可我还是那一句话,我要的诚意,是太子妃之位。” 北元看着宋修婧,开口道:“宋小姐,你是三皇子待娶的皇妃,更何况,孤已经有了太子妃了,这个条件,你不觉得有些强人所难吗?” “太子原本打算的,不就是等太子妃死了以后,娶我姐姐吗?既然能是我姐姐,为何不能是我?我给殿下带来的,一定比宋修月多。” “就因为你是歌舒公主的女儿,是小郡主?”北元忍不住嗤笑,“此事尚无定论,更何况,你如何保证,孤娶了你,就是有了整个歌舒做后盾?” 北元端起茶杯,吹去上面的热气。 宋修婧的身份,是一把双刃剑。 用的好,能尽收天齐的兵权,用的不好,那就会再现十几年前的许家冤案。 不过,比起宋修月,宋修婧的确优秀太多。 长得好看,思维敏捷,处事又游刃有余。 不仅比的过宋修月,连齐盛梅都能压一头。 “殿下以为,殿下在寒州似水县一事,是被谁识破的?歌舒和天齐签订盟约,作为主帅的谢晓成没去,反而被一个愣头青签下了,这中间的种种,殿下该不会没有想过?” 宋修婧看着北元,脸色神色淡了下来,她直言道:“我与许愿,有着从似水县到京城的情谊,殿下娶了我,何愁许愿不入殿下的麾下?许愿都投靠了殿下,张越这个武将,也就是殿下的人了,即便是没有歌舒做后盾,殿下也已经文武双全,各有大将了,不是吗?” 第201章 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伍拾明回家的时候,院子里面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了。 许愿房间的灯还亮着。 他走过,犹豫了片刻,还是折身回去敲门。 听见许愿说“进”,他才抬步进去。 许愿正在温书,伍拾明来了,她便把书放下,直接道:“我见你晚上没有回来,想着你应该是在外面吃饭,所以没给你留饭。” “我已经吃过了。”伍拾明闭上门,两手交叠在一旁,挣扎片刻后,他开口道:“许愿,我有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昏黄的灯光下,伍拾明的脸庞藏在一片阴影之下。 许愿瞧见,又道:“你跟我是挚友,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了,我早就说过,你要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都可以问我,若是遇到麻烦了,我也会帮你。” “我知道,就是因为你对我很好,我才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伍拾明看着许愿,终是下定了决心道:“太子想见你。” “太子?” 许愿忽然想起白日在赏雪宴上面见到的太子北元。 太子也注意到她了吗? 许愿微怔。 入京以后,她的行事并不低调,因为只有让她在人群中脱颖而出,才有不被暗杀的风险,可这也并不会高调到能让太子注意到她。 还是说…… 是因为张越? 许愿心中一紧:“你仔细说说。” “太子想见你,我猜,他是想让你做他的谋士。” 伍拾明决定坦白,自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开口道:“这几年,太子一直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府中也养了不少谋士,你可还记得,你参加诗会那次,得了第二名的佚名?” 许愿反应极快:“他是太子的人?” “不错,他是太子的谋士,寒门出身没有官身,又不好直接入宫,是以,太子让他去参加诗会,从而在京城扬名,不曾想……” 伍拾明看着许愿,眼神有些晦涩。 “那一次的头筹,是我。”许愿点头。 “没错,其实那时候,京城中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你,包括三公府中的人,也都想让你去他们的门下,可你偏偏谁也不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太子觉得你性格刚硬,正所谓过刚易折,所以,他并未有拉拢的心思,但近两日,风向变了。” 听到这里,许愿已经明白了,她道:“是因为我兄长,可能成为南下的大将军吗?” 伍拾明点头,并未说出太子要杀谢晓成的话,而是道:“你和张越是兄弟,兄弟情深,一文一武,各有所长,在朝中,没有谁是不惦记的,包括太子,如若张越守住边关,你又成了明年的状元……那你的选择,极有可能决定下一任储君是谁。” 虽然和许愿接触的时间不多,但伍拾明总有一种恐惧的感觉。 许愿太聪明了。 不仅聪明,且占齐了天时地利人和。 她就像是老天故意送来辅佐明君的贤臣一样。 完美无缺。 “你太高估我了。” “是不是高估,我自然不知道,但是我想告诉你,得罪太子,是没有好处的,哪怕是你不想为太子效忠,明日太子之约,你也务必要去。” “为何?” “太子没有世人传颂的那般仁儒,为达目的,他向来都是不择手段的,得罪了太尉府,尚且还有活路,得罪了太子,只有死路一条。” 伍拾明看着许愿,声音又一次沉了下来:“我不想你牵扯其中,可我也没有办法让你全身而退。” “无妨,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是有解决办法的。”许愿释然一笑。 “你倒是洒脱。” “明日的麻烦,何必今日就自寻烦恼呢?”许愿反问。 不论怎么说,太子既然想拉拢她,那就不会对她动手。 谁说只能太子利用她? 说不定,是她利用太子。 “也是。”伍拾明点了点头,看见许愿洒脱笑容的那刻,他不由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会认识太子?” “每个人都有秘密,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但如果你想说,那我也可以洗耳恭听。” 听见许愿这句话,伍拾明微愣,片刻后,他起身道:“有些冷,我去拿些酒来。” 知道伍拾明想做什么,许愿点头道:“好,我点炉子温酒。” 伍拾明很快就取了酒来,热在炉上后才道:“我是孤儿,从小就做了乞丐,大概是因为我察言观色格外厉害,因此过得还算不错,慢慢的,就在赌场里混了一些名声出来。” “后来,有人把我介绍给了太子,他说他有钱,我聪明,两个人一起做生意,必然能赚很多钱。” “太子说的不错,我对其他事一窍不通,但在做生意这块,无出其右,很快,我就给太子赚了不少钱,做的生意也越来越大,大到其金额无法想象。” “太子要养幕僚,打点手下,开仓放粮,每一个都需要钱,他离不开我,可你也知道,赚钱快的法子,都是有代价的,但得益于他是太子,我得了不少便利。” 伍拾明喝了一口热酒,声音也飘忽了起来:“但不论我多厉害,我都改变不了一件事,他是君,我是臣,离开太子,伍拾明必然一事无成。” “可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伍拾明。” 许愿看着伍拾明,声音格外的坚定:“离开伍拾明的太子,也坐不稳储君之位。” 太子的地位,是用钱砸出来的。 没有伍拾明赚钱开路,太子或许连一个仁爱的名声都没有。 也不知道朝中那些大臣究竟是如何想的,竟然会觉得这样的人能当大统。 怪不得当年三皇子北尧短短数月就能扳倒太子。 “你说得对,太子也离不开我,所以,他要保下我。” 伍拾明抬头看着房梁,声音微淡:“可那个要替我去死的人,也是我的兄弟。” 听见这一句无厘头的话,许愿愣住了,认真思索了许久,她才问道:“太子这是找人顶罪后收手了?” “人的野心只会膨胀,太子开始准备谋反了。” “这不可能,他已经是太子了,只要他没有过错,谁能废他?等皇上驾崩,他就是下一个皇帝,谋反不是自寻死路吗?” 伍拾明看着许愿,开口道:“可他做太子,也有十几年了,如今皇上正值壮年,你觉得还能等几个十几年?” 听见伍拾明的话,许愿沉默了。 不可否认,伍拾明说的很对。 人的欲望,不会减退,只会膨胀。 “许愿,听我一句劝,明日不论如何,一定不要忤逆太子,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第202章 见太子 要见太子,许愿一早就换上了她最好的那一件衣服。 还是北尧送她的。 伍拾明把她带到茶楼,交代道:“许愿,若是你觉察太子想对你不利,立刻叫我,知道吗?” 虽然他不能直接与太子抗衡,但太子还要依靠他。 “放心,没问题。”许愿说完以后,从容的上楼。 茶楼早就已经没有人了,全部都是太子的侍卫。 若是第一次瞧见这情形,许愿心里还会有些紧张,但如今她不会。 走上二楼,看见屏风后面的人影,猜想是太子,许愿躬身行礼道:“草民许愿,见过太子。” “进来。” 听见声音,许愿抬头,两手交叠在身前慢慢走过屏风。 茶香寥寥,雾气四溢。 太子起身,看见许愿那刻,温和笑道:“自你从诗阁一战成名以后,孤便一直想见见你,奈何一直见不到,这才让伍拾明帮忙,得见了许卿真容。” “太子万金之躯,太子传唤,草民自然不敢推脱,无须借他人之手。” “也是。”北元点了点头,“孤是储君,储君召见,自不会有人想推脱,当然,他们也不敢推脱,但权利的背后,也意味着责任,孤近日来因为京城之事,日日不得好眠,听闻许卿才华出众,不知可否替孤解解这其中困惑?” “太子因何困扰?” “歌舒。” 北元说完,看着许愿道:“许卿入京城后,京城就发生了许多大事,不知其中究竟有多少事,是许卿参与过的?” 听见北元的话,许愿心头微凝,思索一番后,开口道:“许某一介布衣,不曾参与过任何事。” “宋家纵火一案,似水县县令贪污一案,乃至于追风堂被朝廷剿灭,你确定你都没有参与吗?” 北元依旧看着许愿,见她垂眸,不由道:“抬起头来,孤要听实话。” 许愿抬眸,看着北元。 太子威压,自然是有的,但许愿不惧。 只是,先前在屏风后面,她只见到了一个人影,跨过屏风后,她也未曾抬头,此前见到太子,都是远远的看上了一眼,只有今夜,她第一次看清了太子。 北元的眼睛和北尧极像。 唯一的不同,在于眼睛的温度。 北尧总是笑着,眼里似有暖阳一般,可北元不同,他脸上虽笑着,可眼底是冷的。 这是一个表里不一,心狠手辣的人。 许愿回过神来道:“太子若是想听实话,那许愿也就实话实说,宋家纵火一案,是许愿告诉丞相的,似水县县令贪污一案,许愿不知,至于追风堂,许愿也是其中的受害者。” 宋家和太子牵涉不多,其中还有丞相府出面,北元不会多加为难。 可似水县县令贪污则不同。 似水县县令是太子的党羽,其行径也是为了助太子敛财,她若是说她参与其中,那就是告诉太子,她知晓全部事情,等待她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什么话该说什么,什么话不该说,许愿心里无比清楚。 “你倒是惯会把自己摘干净。” “太子谬赞。”许愿拱了拱手,又低下了头。 “其实,不论许卿有没有参与其中,孤都不在乎,孤在乎的,是许卿的以后。” 太子看着许愿,笑容更加和蔼:“听闻许卿先前在文华宫考试,却因为宋修文污蔑,进不了文华宫,是吗?” 许愿点头。 “孤猜想,你要进文华宫,所求也不过是为了国考,想参加国考,孤是储君,自然是有法子的,只是不知道许卿是否真的有才学,能让孤为许卿破例?” 北元笑吟吟的看着许愿。 许愿抬头,看着北元,开口问道:“太子希望许愿怎么证明自己的才华?” “孤想杀了谢晓成。” “为何?”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能不能让孤了却这个心头大患?” 北元看着许愿。 若是许愿可以解决了谢晓成,那就说明许愿还是有能力的,可以为他所用。 若是许愿没有这个本事,那他也就没有必要在这样一个庸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谢晓成是武将,刚刚在寒州领了军功,此时他若是死了,只怕朝堂就是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查出幕后真凶,太子,我不傻,更不是莽夫。” “果然是个无用之人。”北元不欲再听,抬起右手。 暗处,一个黑衣人走了出来。 许愿看见后,不疾不徐道:“太子若是对一个人的评价,是从他能不能杀人中看出来的,那太子的得力干将,应该都是杀手?一群杀手,如何与太子一同治国?” “哦?这句话倒是有意思,孤还是第一次听见。” 北元又招了招手,示意黑衣人退下。 他看着许愿,声音温和却又带着杀意:“许卿,你最好能证明你有真本事,否则,今日你走不出这个茶楼。” “我既然敢来赴约,自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的,太子想来也曾听说过我一人一剑闯太尉府的事?我虽不能杀了谢晓成,可我能帮太子,拿到宋家的兵权。” 北元看着许愿,眸色暗了下来:“你继续说。” “宋家欺横霸市已经不是一两日了,今日他们能火烧书塾,明日指不定就会惦记天齐的江山了,如今皇上健在,他们就能如此放肆谋害皇子,若是太子有朝一日登基,作为顾命大臣,宋家若是想取而代之,太子又该如何?” 许愿看着太子,声音徐徐:“太子是想要杀我,得一时愉快,还是彻底拿到宋家的兵权,储君之位从此无人可以撼动呢?” “你知道的事,比孤猜想的,还要多。” 太子想起了齐盛梅的那个孩子。 他虽然不爱齐盛梅,却也是真心想要一个孩子的。 更何况,有了孩子,哪怕是齐盛梅死了,他与丞相府的情分也还在,齐丞相一定会为了孩子而帮他。 可这一切,都被宋修月那个傻子给毁了。 而他为了宋家的兵权,不仅不能苛责,反而还要忍气吞声。 想到这里,太子眼中一片阴鸷。 兵权,谁不想要? 宋家不倒,这兵权就永远嗯都在宋家手里,他就要永远的受制于宋家。 “太子想要宋家的兵权,很简单,重新调查宋家火烧书塾一事,便是水到渠成。” 太子闻言,冷冷嗤笑道:“呵,若是这样简单,宋家早就已经没了。” “若是案中案呢?” “什么意思?” 许愿缓声开口道:“宋家与似水县县令有纠葛,火烧书塾就是为了毁灭证据,太子觉得,有什么罪名比火烧书塾害了十几条人命还要大呢?” 第203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许愿,你真当孤是傻子吗?”北元有些恼怒。 本以为今日见许愿,能得一个不一样的解决之法,不曾想,许愿也是这样的敷衍于他。 只希望利用太子的权势,除去自己的敌人。 “世上君王有三种,一种是想守天下,四海升平,一种是想战天下,开疆拓土,最后一种,是有守天下之志,亦有能战天下的能力,而今的皇上是第一种,先皇则是第二种,而我觉得,如今天齐需要的君王,是第三种。” “歌舒和天齐的战争刚刚停歇,南晟就立马骚扰我天齐边境,可见其野心勃勃,攘内必先安外,太子若是想顺利登基,军权自不能落在有二心的人手中。” 许愿说完,见北元脸色稍虞,又开口道:“宋家一个嫡女如今都敢名正言顺的害皇子,他日太子若是登基,后位上还是宋家的女儿,宋家军权在手,太子还能睡得好吗?” 许愿此前并不了解北元这个人。 但是通过北尧的手段,她知道一些。 北元好大喜功,一心想做一个贤能的皇帝。 他要维护自己的名声,也要不动声色的夺权。 许愿便投其所好。 想做贤能的君主,就须有贤能的大臣,那些有野心的臣子,自然是不能要的。 而宋家,便是第一个不能要的臣子。 许愿也没有说假话,南晟的战事并非空穴来风。 因为皇帝不喜战,也没有称霸四海的意图,因此,那一仗,天齐与其打了数年。 宋修文便是在南晟战场上升官加爵,宋修婧也因此坐稳了太子妃的位置。 宋家的地位,如日中天。 听到许愿的话,北元微微皱起了眉头,不可否认,许愿说的不错。 但宋家官至太尉,已经做了二十多年了。 若非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他也不会想着拉拢了。 毕竟,谁不想把权力握在自己手里? 北元看着许愿,开口道:“宋天成此人,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当年的许家,在朝中不也是如日中天吗?”许愿反问。 北元闻言,不由得深深看了一眼许愿。 察觉到那目光,许愿坦然开口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简单的,尤其是在朝堂之上,宋家作恶多端,且又不是无中生有的罪名,太子担心什么呢?” “你想怎么做?” “先寻一把好刃。” “谁?” “大理寺少卿孙文杰。” “何意?”北元问道。 大理寺少卿,官职并不高,上面压着大理寺卿以及御史大夫。 “大理寺少卿近日出了一些事,太子殿下回去查一查便明白了。” 许愿说完,看了一眼桌子上面的熏香,已经近末端了,她退后一步道:“太子,时辰不早了,许愿该回去了。” 伍拾明还在楼下等着。 许愿不想继续耽误下去。 “不急。”北元微微笑着,又道:“孤的问题,还没有请教完。” 北元伸手,示意许愿坐下,而后道:“孤想娶宋家的三小姐,你以为如何?” 许愿想起了赏雪宴。 从她告诉宋修婧其真实身份以后,宋修婧就似乎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宋修婧在主动的靠近太子。 她图什么? 太子妃之位吗? 太子为何又会同意? 还是说…… 许愿思前想后一番,开口道:“宋三小姐如今和三皇子有着婚约,太子若是想要娶妻,怕是只能让三皇子先行退婚。” 北元手指轻轻扣着茶杯,声音缓缓:“没错,想要娶宋修婧,的确只有让他先退婚,所以,孤才来问你,怎么能娶宋修婧。” 北元话音一顿,又道:“在除去宋家之前。” 许愿的目光没过茶杯之上的雾气,开口问道:“太子不是都已经准备拿宋家的兵权了吗?又何必娶宋三小姐呢?” “宋修婧能文能武,又是一个大美人,这世上应该少有不爱美人的?”北元淡然开口道。 “也是。”许愿点头,“宋三小姐的确好看,太子喜欢不足为奇,以我来看,此事并不难。” “哦?” “三皇子本就无意娶宋三小姐,在其中一直不肯退让的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口一开,此事便是板上钉钉了,哪怕是三皇子又想求娶,也会被人诟病。” 北元笑了笑道:“孤若是能说服皇后,今日又怎会见你?孤要你想办法,此事若能办好,明年,孤一定送你入文华宫,参加国考。” 北元说完,站起身。 他身形高大,挡住了一半的烛火。 光影跳动中,他开口道:“许愿,孤希望你是一个聪明人。” 许愿没有开口。 目送着北元离开,直到角落的人都一一散去以后,许愿才松了一口气,靠在了桌上。 伍拾明快步上楼,见许愿安然无恙那刻,方才松了一口气道:“没事便好。” 民间一直传闻太子北元性格温厚。 可伍拾明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北元此人最是心狠手辣,若是不能为他所用,必然会赶尽杀绝。 许愿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里的悸动,起身道:“没事,放心。” 伍拾明看了一眼窗外,开口道:“先回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许愿跟着伍拾明一起下楼。 茶楼并不远,伍拾明没有赶车。 离开茶楼的那刻,许愿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停了下来。 这里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先前许愿和太子交涉的茶楼对面就是一个酒楼。 如今天色虽晚,但酒楼上还有人在吃饭,灯影绰绰。 伍拾明瞧见,问道:“怎么了?” “我在思索一个问题。” 伍拾明顺着许愿的话问了下去:“什么问题?” “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说,若我也在那一场关系之中,我会是那个黄雀吗?” “这……” “不是。”许愿打断了伍拾明犹犹豫豫的话,可她脸上并没有半分的难过,反而是释然的笑。 “我无权无势,在京城这种地方,连一个普通人都算不上,有什么资格做那个黄雀呢?” 听出许愿话里的意思,伍拾明沉默了。 在京城,想要出人头地,何其艰难? 许愿其实已经算得上幸运了。 也正因为他太过于幸运,才一次又一次遭受着不公平的对待。 风起,雪落。 一直没有听见伍拾明说话,许愿也不再思考那个问题了,转身道:“回去。” 第204章 给我把个脉 从许愿回头那刻,陈山就开始屏气凝神了。 哪怕是他知道,许愿不会武功,听力也不出众,不会发现他,但许愿回头时,他依旧有一种被看穿了的感觉。 等到伍拾明和许愿走远以后,他才敢出声道:“三爷,许公子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她向来敏锐,应该是察觉到了,不过无妨,她很聪明,不会暴露自己。” 所以,哪怕是知道他尽收眼底,也会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陈山闻言,不由道:“许公子的确是聪明,看起来与谁都交恶,实际上谁都没有交恶,就连对宋家,亦是如此。” 想起北尧为许愿做过的事,陈山是真的忍不住为北尧鸣不平。 别说是现在已经相识许久了,当日在大漠里,许愿要城防图,要信,北尧哪个没有给? 许愿倒好。 太子招招手,她急不可耐的就去了。 “在京城,如此才能活下去。”北尧语气平淡,“或许,没有本宫,她也能在京城里闯出一番天地。” 陈山觉得不对,立刻道:“没有三爷,许公子都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次了。” “行了,太子这两日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见了伍拾明和许公子,除此之外没有别人了。” 陈山说完,想起赏雪宴时,又道:“赏雪宴的时候,他与宋三小姐交谈甚欢,而后几乎是立刻见了许公子,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宋修婧和许愿先前就认识。 没有许愿,宋修婧不会活着到京城。 若是宋修婧投身于太子一队,那许愿…… 陈山不敢深想下去。 比起名副其实的储君太子,北尧的确没有什么竞争力。 最主要的,是北尧自己都不曾想过要争取。 “自然有,要不然太子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注意到许愿?”北尧轻轻抬头,语气更冷:“太子应该已经知道了,你若是太子,让你在宋修婧和宋修月之间选择一个,你会选谁?” 陈山仔细想了想道:“自然是宋三小姐,宋三小姐虽然一直都在乡下长大,但却是个知书达理之人,反观宋修月,仗着父亲得势,嚣张跋扈,若是在后宅之中,只怕也不会消停。” “是啊,娶妻当娶贤,可身为太子,也要平衡朝中诸多势力才行,宋修婧比宋修月好,但却差了一些身份,如今太子与宋修婧交好,那必然是宋修婧的身份,也能比得上宋修月了。” 北尧的话戛然而止,陈山听的云里雾里的。 不由反问道:“三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宋修婧,比宋修月更有利用价值了。” 北尧说罢,神情更淡:“明日让嬷嬷挑两颗好的夜明珠,我要去退婚。” 陈山立刻就想劝北尧,但见北尧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回话道:“是。” —— 又是下了一夜的雪。 许愿起了个大早,跟伍拾明一起扫雪,而后又回了房间温书。 想起许愿昨日说的,伍拾明追着许愿进了卧房,追问道:“许愿,你都不急着去找三皇子吗?太子这个人,没有耐心。” “婚姻又不是儿戏,不会因为我的三言两语,三皇子就能选择退婚的,更何况,压着这个婚事不松口的人是皇后娘娘。” 皇后指婚。 皇后不松口,就是皇上来了都没用。 北尧先前应该已经拒绝过很多次了,即便是如此,皇后依旧没有松口。 想要皇后开口退婚,很难。 伍拾明更着急了?“那太子交代你做的事,你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这件事太子自己心里也清楚,没那么好办,若非如此,他一早就迎娶宋修月了,娶宋修婧,比宋修月更加的麻烦。” “那你还应下来?” “刀在脖子上,不应下也不行。不过,如今又无性命之忧,担心做什么?” 许愿反问。 说罢,她把炭火往中间挪了一些道:“所以,不妨等等看。” 伍拾明忽然感觉到了有些不对。 许愿最珍视什么? 她的命。 可如今许愿这副模样,一点都不紧张。 她不是不怕太子,而是心里早就已经有了准备之策了。 想到这里,伍拾明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没有。” “那你为何这么淡定?” “马上就过年了,储君娶妻,不说太子妃,便是侧妃,也是需要时间准备的,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心急做什么?” 许愿笑着,全然没有担心之色。 太子和宋修婧要做什么,她不想参与,她要做的,是借太子的势力,助孙文杰平步青云。 而且,便是宋修婧真的被退婚了,太子想要求娶,亦是困难。 因为,太子妃要殁了。 太子妃身体一直不好,腹中的孩子没有保住以后,更是整日郁郁寡欢。 若是她记得不错,太子妃就是在这个新年去的。 太子妃病逝,作为太子,北元一年都没有纳妾,更不曾娶妻。 一年以后,许愿连自己在何处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担心呢? 更何况,她和北元,各取所需,太子助孙文杰平步青云,而她助太子除去宋家。 至于其他的,她都不曾答应过。 “也是。”伍拾明有些想明白了。 见到许愿继续看书,他也不好继续打扰,立刻退了出去,去旁边的铺子收拾东西。 等到伍拾明离开以后,许愿才从床榻之下翻出了一本书来。 还未看到几页,便听见了外面的敲门声。 许愿顿了顿,拿了一件披风去开门。 门口的大树上,拴着黑马,陈山立在门外,见到许愿时,言简意赅的开口道:“许公子,我家公子想见你。” 陈山说完,指了指马车道:“就在马车上面。” 闻言,许愿有些奇怪,“他怎么不下马车?” 陈山没有解释,而是道:“许公子上去便知道了。” 许愿不疑其他,踩着矮凳上去,掀开车帘时便感觉暖意扑面,她抬头看去。 北尧坐在最里面,烛火映的他脸颊微红,眼睛微微闭着,睫毛很长,尽数落下,更加显得妖冶。 北尧的好看,是女子见到都会自愧不如的。 许愿不敢多看,坐上马车以后,问道:“怎么了?” 听见动静,北尧睁开眼睛,看着许愿,眼里笑意流转,恰如美玉流光溢彩,说出的话,却有些沙哑。 “没事,就是想来看看你。” 许愿听见北尧声音变了,立刻问道:“生病了?有没有看大夫?” “也不知道许大夫医术如何?” 北尧伸出手,他手腕纤细又白,比身上的白色披风还要白皙一些。 他笑音更甚:“给我把个脉。” 第205章 退婚 听见北尧打趣的话,许愿笑道:“我那三脚猫的医术,还是算了。” 她自学了一些,但绝对到不了可以看病的程度。 更何况,北尧才是那个厉害的。 当初她把脉,都还是北尧交授的。 “试试。”北尧轻轻抬手。 “那我试试。” 许愿撸起了一点袖子,右手落在北尧手腕上。 温热的感觉自手指间传回。 不用把脉,许愿都已经知道了:“你发热了。” 许愿说着,去探了探北尧的额头。 果不其然,也是一片滚烫。 见许愿坐好,北尧这才点了点头,纵然因为生病精神有些不好,但他眉间还是笑意,给人一种轻松的感觉。 “昨夜吹了一宿的风,发热很正常。” “天气这么冷,你吹风做什么?” 许愿话有些恼。 她看着烧着炭火的银炉,往北尧那边送了一些道:“马上就到新年了,拖一个病秧子的身体过年,怎么会过得好呢?” “无妨,我自己看过了,不严重。” 北尧收回手,拉了拉衣袖,遮住手腕后道:“听说昨日你见了太子。” “沈公子的耳线,未免有些太多了?” 虽然是早就已经想到了,但听见北尧说出来,许愿还是有些惊讶。 她不知道面前这个人究竟是如何成长的,明明位于深宫,却有那么多为他出生入死的手下。 或许,那一句话说得对。 在后宫中厮杀且成功长大的孩子,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更何况,是被生母所不喜的三皇子。 他唯有十分强大,才能笑着活到现在,否则,早就已经死了几百次了。 “不多,也就两拨人,盯着你和太子,盯着你,是为了在有危险的时候能救你,盯着太子,是为了知己知彼。” 有些发热,北尧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是以,话说的也很慢。 说完以后,他抬眸看着许愿,笑容浅浅:“我虽然知道你们见了面,但不知晓你们具体说了什么。” “那你是来问我,我和太子说了什么吗?” 北尧点了点头:“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许愿正了正身姿道:“太子让我替他做一件事,事成之后,他可以送我进文华宫参加国考。” “他要你做什么?” “许诺我如此好的前程,必然是要做一个很困难的事。” “的确,那你答应了吗?”北尧不置可否。 许愿怕死。 若是北元威逼,许愿自然不会拒绝。 她今日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那便说明,许愿已经答应了北元。 纵然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但北尧还是想听许愿说。 或许,存在一个万分之一呢? “这世上又不是只有答应或者拒绝,还有第三种选择,沉默。” 许愿看着北尧明显松了一口气,话音也轻了起来,还带了些笑意。 “放心,我说过的,我不想参与到朝堂之争,当初我没有选择三皇子,如今自然也不会去选择太子。” 北尧笑了笑道:“没想到,这还是一件好事。” “自然是算一件好事,不过我拒绝太子还有一个原因,太子让我做的事,太困难了,虽然有可能完成,但结果不可控,如今的我,只想求稳。” “那你明年还准备参加国考吗?” “我也不知道。”许愿说着,眼眸轻轻垂了下来。 她看着自己黑色的长衫,语气没由来的轻了一些:“以前觉得,那是唯一的一条路,可现在我倒觉得这世上的路千千万万条,没有必要一条路走到黑。” 替许家平反的罪证已经收集的差不多了。 前世的她,在京城籍籍无名,便是去了大理寺,案子也会被韦沉以藏下,她只能依靠国考面圣,陈述许家冤案。 可今生,她有了很多选择。 她可以击鼓。 届时,孙文杰一定会受理此案。 她就能名正言顺的立在朝堂之上,陈述许家的冤屈。 如今,说不定还能免去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 “你不想入仕?也不想留在京城吗?” “京城太大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适合我。” “说的也对,在京城,没有一个人是单纯的。” 北尧看着许愿,两手拢进了袖子里面,开口道:“许愿,这世上比大理寺卿厉害的人很多,不只有御史大夫,当初我也很看好孙文杰,但他依旧临阵倒戈,真心万变,命运,要抓在自己手里。” 平心而论,北尧并不希望许愿去参加国考。 不论她是否高中,都会有欺君之罪。 可他更不愿意看到许愿谋划一场,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替许家翻案,只有一次机会。 许愿若是不能面圣,案子极有可能会被压下来。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许愿亲自将罪证交给皇帝。 只有许家后人站在那里,才是最强的说服力。 至于欺君之罪,他可以斡旋。 “我觉得你才是最不应该说“真心万变”这四个字的人,因为,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总让人无端的觉得愧疚。” 许愿抬头看着北尧,语气认真了起来:“但是你说的对,命运要握在自己手里,毕竟我承担不起失败的责任,来年我就入书院,准备参加国考。” 多一条路,就会多一个选择,多一种可能。 “若是有麻烦,尽可找我。” “我知道,多谢。” 许愿抱了抱拳,说完以后,就欲离开,却听见北尧问道:“太子的事,真的不需要我帮你吗?我的背后是三皇子,想做什么,自然比你容易。” “不用。”许愿摇头。 北尧点了点头,没在说话。 等许愿离开以后,方才叫来陈山,驱使马车回宫。 嬷嬷听闻是北尧要送去皇后宫里的,一早便把夜明珠拿了出来,用了上好的红木盒装着。 北尧拿了东西便直接去了皇后宫中。 年关将至,皇后的凤仪宫也是挂满了红灯笼,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宫女进殿传话,北尧也不急,就等在雪地里,直到有人出来让他进去,他才把手里的锦盒交给了宫女。 皇后刚刚散了妃嫔的请安,听见北尧来了,一时间好心情散了大半,等人进来以后,直接开口道:“本宫早就已经不需要你来请安了,如果不是来说和宋家女订婚的事,你可以回去了。” 皇后语气格外的冷淡。 北尧面上笑容却半分未止,开口道:“母后,儿臣今日来,正是想与母亲说,儿臣要与宋家三小姐退婚。” 第206章 你敢忤逆本宫 北尧话音将落,茶杯就已经朝他迎面砸来了。 北尧微微侧身避开,还是被茶水打湿了衣服。 皇后抬手指着北尧,怒不可遏道:“北尧,你敢忤逆本宫?” “朝中上下,谁不知道本宫为你和宋家三小姐指婚,如今你要退婚,做梦!” 察觉自己怒气太重,皇后微微回身,理了理衣袖,又开口道:“今日,本宫就当你从未来过。” “可儿臣已经来了。” 北尧看着皇后怒不可遏的模样,又想起那一个茶杯砸过来时,皇后没有半分避开人也避开他的意思,语气渐渐的冷了下来。 “宋家官至太尉的确不错,可这样的人在京城里,也顶多算一个新贵而已,就如当年兄长想娶齐家嫡女时一样,母后怎么不反对呢?还是说,在母后眼里,儿臣就只配许那样的人家。” 天齐重视氏族身份,尤其是世家大族。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氏族不是假的。 皇室结亲,也大多会选择名门贵族的嫡女。 太子娶妻多年,可皇后一直看不起齐盛梅,其原因就是齐盛梅出身不行,虽然如今她父亲官至丞相,可齐家在京城立足,也不过二十几年。 别说与那些名门望族相比,连如今皇后的母家都比不上。 但那时候齐盛梅贞洁已失,皇后只能接纳齐盛梅。 对比如今的情况,截然不同。 “宋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可配你,是差不多的,北尧,宋家嫡女的身份,配的上你。” “可儿臣不喜欢。” “是不喜欢宋修婧,还是不想封王,离开京城?”皇后看着北尧,眼里全是冷淡。 “都不想。” “那你想做什么?” “封王离宫。” “不可能。”皇后话音骤冷。 “今日我来,可并未想过要给母后说不的机会。” 北尧环顾一圈,见都是皇后身边的心腹,便直言道:“母后,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兄长铺路,利用我娶了宋家嫡女,拿到宋家的兵权是其一,借我娶妻一事,册封我为长乐王,让我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是其二,我本来不欲争什么,可偏偏你这偏心的样子,让我觉得,我一定去争一争。” “北尧,你什么意思?” 皇后站起身,看着北尧,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北尧一身白衣,立在殿中。 明明容颜像极了她,但皇后却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人,无比的陌生。 “我说,我要和皇兄争一争。” 北尧坦然抬头,看着皇后,不疾不徐开口道:“皇后娘娘,今日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退婚,让我封王离宫开府,二是太子今日便下狱,让出储君之位。” “你放肆!” 皇后气得不行,抓起桌上的避茶杯就往北尧身上砸。 北尧稳稳站着,不论那茶水多烫,都不躲不让,声音冰冷:“陈山,把罪证交给皇后,让她自己看看,自己的好儿子究竟做了什么。” 眼看着北尧脖子被烫红了一片,嬷嬷连忙去拉住皇后道:“娘娘,娘娘!” “娘娘,你冷静些!先看看三皇送来的东西再说。” 闻言,皇后猛吸了好几口气才冷静了下来。 她坐下,没有看北尧,而是道:“拿上来。” 白色的卷轴缓缓展开。 皇后只看了一眼,立刻就把卷轴合了起来,看向北尧的目光,更是淬毒一样的冰冷:“北尧,你到底想做什么?” 北尧笑吟吟道:“我的条件,皇后娘娘不是都知道吗?”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齐丞相。” 皇后一掌拍在桌上,语气冰冷:“北尧,你就不怕今日本宫便命人杀了你吗?” 听见皇后的话,北尧蓦然一愣,冰冷的感觉自四肢传到胸口,让他维持不住脸上的笑。 可他还是站直了身道:“北尧这条命,是母后给的不假,可几月前,我在大漠为母后寻药,命悬一线,就算是还了母后一条命了,如今,皇后娘娘想要我的命,那应该要先问问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可以杀了我。” 他去寒州,只是为了寻回要送给皇后的礼物。 若不是遇见许愿,也不会有后面的种种。 没有许愿相救,他逃不过追风堂的追杀。 “本宫给你的这一切,你能还完吗?” “除了命,你给过我什么?” 北尧垂眸,轻轻掀开衣袖,露出了腰间带着的一个络子。 看见络子的那刻,他唇角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以前我不知道亲情为何,以为我像兄长一样,学富五车便能让母亲多看我一眼,可后来我才知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母后喜欢兄长,厌恶我,不论我做了什么,哪怕是我死在母后面前,母后也不会皱眉头。” “亲情,应该像这络子一样的,虽然不值钱,可其中的心意,千金难换,我一出生便是天潢贵胄,却从无一人真心待我,连这络子,都是旁人相送,若是可以选择,我宁愿生在一个寻常人家,而不是在这冷漠疏离的皇宫。” 北尧说完,又拿披风挡住了腰间悬挂的络子,也挡住了皇后冰冷的目光。 他开口道:“皇后娘娘,你可想好了,要选哪一个?” “即使你说的再多,你也比不上太子。” 皇后看着北尧,眼神依旧冰冷,她握着卷轴,许久才道:“北尧,若是再有第三人知道此事,本宫绝不会放过你。” 明明是自己赢了,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可北尧听见,心酸还是一点点蔓延了出来。 眼泪毫无声息的划过脸颊,只剩下了微红的眼角。 北尧退后一步,行礼道:“儿臣告退。” 皇后没有说话。 身边几个嬷嬷看着皇后,亦是不敢开口。 凤仪宫的主殿,大门高大。 北尧幼时常常藏在凤仪宫外面石狮子后面,悄悄的看着皇后和北元一起读书。 那时候他恨凤仪宫高高的宫门,让他看不见自己的母后。 如今,他依旧恨。 想到这里,北尧回头看着皇后,开口问道:“母后,我当真是你的亲生儿子吗?” 许是北尧表情太过于破碎,一旁伺候的嬷嬷道:“殿下,您是皇后娘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怎么不是真的呢?您和皇后娘娘,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皇后撑着额头,没有说话。 北尧笑了笑,没有应声。 抬脚迈过凤仪宫宫门的那刻,他转身跪下,大声道:“儿臣请母后退婚。” 第207章 你也是个蠢的 屋外雨雪纷飞,夹杂在一起。 嬷嬷看着宫门外跪着的北尧,忍不住道:“娘娘,让三皇子回去,如今天这么冷,还下着雪,三皇子的身体怕是受不了啊。” 皇后闻言,只有冷冷一句:“他爱跪就让他跪着,怎么着,这世上就只能允他一个人做好人了?先前那咄咄逼人的模样,你没看见吗?到底是在荥妃跟前长大的,德行和沈家人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娘娘,三皇子到底还是您的亲生儿子啊,他如今所做,不就是为了给您台阶下吗?”嬷嬷苦声安慰道。 “本宫需要他给本宫台阶下吗?”皇后反问道。 “娘娘对三皇子的婚事,一直不曾松口,如今突然松口,皇上那边怎么会不起疑吗?三皇子如今在外面跪着,也是为了给皇后娘娘一个理由啊。” 嬷嬷看着外面跪着不动的北尧,眼睛红了一圈:“便是娘娘舍得,奴婢也舍不得。” 皇后闻言,闭上眼睛道:“他不就是想闹的人尽皆知吗?受不了,他自己会回去的。” 嬷嬷闻言,也只有一声叹息。 北尧跪在凤仪宫外面的消息不胫而走。 北元听闻,特意绕路到了凤仪宫,瞧见北尧的模样,语重心长的开口道:“三弟,你若是想求母后退婚,何不先找皇兄呢?这样跪着伤身体啊,来,快起来。” 北元扶着北尧起来。 两手交叠的那刻,感受到北尧浑身都在发热,北元脸上的笑又关切了几分:“你瞧瞧,你这模样,母后若是知道了,该有多心疼啊。” 听见北元的话,北尧只是轻轻一笑道:“又不止跪这一次,母后若是心疼,早就已经出来了。” 北尧说完,继续跪下。 北尧从来都不知道皇后为什么会厌恶他,自他记事起,他就在荥妃宫里。 他想像太子一样亲近皇后,可得来的都是厌恶。 那年,北元故意落水栽赃于他。 皇后连一句辩驳都不曾听他说,命他跪在凤仪宫外。 也是这样一个下雪天。 那是第一次他看懂了皇后。 他以为皇后偏爱太子,是因为太子是储君,文武兼备,所以,他努力的学习,希望可以赶超太子,让皇后注意到他。 但不曾想,因他的越发出众,皇后对他的忌惮也越来越重。 他去寒州之前便告诉自己,那是他最后一次为皇后奔波,亦是最后一次,心软。 可他依旧输了。 或许,在皇后眼里,他连做北元的对手都不配。 他也不会再欺骗自己,皇后总有一日能看见他了。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什么叫做亲情。 “三弟,你这又是何必呢?”北元轻轻叹息,“起来,不就是退婚吗?母后那边,兄长去替你说便是了。” 北元再一次把北尧扶起,嘱咐道:“成喜,还不快把你家皇子送回去,请太医把脉,若是有个好歹,孤唯你是问!” 远处,成喜闻言,立刻上前扶住了北尧道:“殿下,回去,荥妃娘娘来了。” 听见“荥妃娘娘”四个字,北尧睫毛微动,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回去。” 目送着北尧的身影越来越远,北元脸上的笑容这才淡去,他手拢进衣袖里,语气嘲讽:“可怜我三弟聪明一世,却看不懂母后的心思。” 一旁,内侍成欢问道:“殿下此话何意?” 要说这皇后对三皇子的态度,的确有些奇怪。 明明是嫡亲的儿子,却怎么也不亲近,反而厌恶至极。 闻言,北元回头看了一眼,开口道:“你也是个蠢的。” 成欢立刻道:“奴才愚钝。” 北元道:“父皇是皇祖母的嫡亲儿子,可当年继承皇位的,却不是父皇,而是娶了许家女的先皇,你说,先皇为什么能登基?” 到底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成欢与北元差不多大,自然是不知道,但听见北元前后所说,他斗胆猜测道:“莫不是因为许皇后?” “不错,因为许皇后嫁给了先皇,先皇不是太子都能做皇帝,你说你要是皇后娘娘,会不会觉得,在太后心里,她是不如许皇后的?若不然,母仪天下的那个人,应该是她。” 成欢点头。 天齐重门阀,历代的皇后都是名门望族之后,包括许皇后。 可如今的皇后不是。 若非先皇驾崩,而今的皇后还是王妃,又或者,早就已经前往封地去了。 “母后就是这样想的,甚至于她清楚的明白,她连荥妃娘娘都比不过,北尧自小就是养在荥妃面前的,你说这让母后如何喜欢?” 北元冷冷一笑,开口道:“北尧越是厉害,就让母后觉得她越不如荥妃,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强的。” 北元以前也不知道这些事。 但先前有一日,他在宫宴上喝醉了,不便出宫,夜里就在了凤仪宫。 夜深人静时,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皇后却以为他还醉着,坐在床边给他喂醒酒汤。 也是那时候,他听见了皇后说的话。 皇后讨厌的不是北尧,而是北尧和荥妃相近的性格,是太后重视沈家,许家,也一直轻视于他。 偏偏北尧不仅养在荥妃跟前,至交好友还是沈家最得意的郎君,沈一川。 这如何不让皇后厌恶? 成欢道:“还是太子殿下聪慧。” —— 雪大,宫门里四处都是雪。 北尧回宫的时候便看见了荥妃。 见北尧回来,荥妃立刻上前问道:“好好的,何必去惹你母后不开心?马上就过年了,若是生了病可不好。” “没关系。” 在荥妃面前,北尧笑容格外真诚,“能达成目的,不论受多少苦。都是值得的。” “你这孩子,身体康健才是最重要的。”荥妃说完,拉着北尧进去,一边道:“听说你在凤仪宫跪着,我便让小厨房备下了姜汤,你赶紧喝一些,免得真的生了病。” “是。”北尧依言应下。 喝完姜汤,烤着炭火,驱散一身寒意之后,北尧这才屏退了四周的奴才,这才道:“荥妃娘娘,我一直有一句话想问你。” 听见北尧这句话,荥妃心头顿时划过一抹不好的念头。 但她还是笑着说道:“你想问什么?” 第208章 鱼儿上钩了 “前些日子,有人让我帮忙,想见您一面。” 北尧看着荥妃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去,继续道:“那个人名叫许愿,荥妃娘娘是沈家嫡女,当年和许家的少爷也曾有过婚约,荥妃娘娘觉得,那个许愿,会不会是许家的后人?” 荥妃脸上笑容微淡,缓缓开口道:“纵然是我不想承认,但我也要告诉你,许家已经灭门了,许家没有后人。” “是吗?” “若非当年得知许家无一人生还,我又怎会入宫呢?” “我还听说,沈许两家世代交好,当年许家一案才发生时,朝中多数人都替许家说话,可偏偏沈家一声不吭,荥妃娘娘,这又是为何?” “朝堂之事,我一个女子,自然不知道的。” 荥妃说完,看着北尧道:“你先前素来不关心这些,如今怎么突然问起来了?” “有些好奇而已。”北尧道。 许愿在见到荥妃以后,说话做事都变了,北尧一直都怀疑是荥妃说了什么话,让许愿改变了自己的计划。 可他不知道荥妃说了什么。 对于许家谋逆一案,在宫里更是禁忌,从未有人提起。 荥妃知道许愿的身份。 可在他面前,依旧矢口否认。 从这一点来说,荥妃是护着许家人的。既然如此,当年沈家为何不替许家说话? 是无能为力,还是说另有隐情? 荥妃轻轻叹了一声道:“许家谋反一案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了,但是在有些人心里,从未过去过,你是皇子,最好不要牵涉其中,明哲保身,明白吗?” “如果这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明哲保身的话,那谁来维护正义呢?” 北尧反问。 “那也与你没有关系。” 荥妃看着北尧,轻轻道:“我没有孩子,便一直把你当做亲生儿子看待的,听我一句劝,离那个许愿,越远越好。” 荥妃看着北尧,眼里全是担忧。 许愿入宫以后,她也见过沈一川,大概知道了几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她也和沈一川说过类似的话。 离许愿越来越好。 当年,许家谋反一案牵连盛广,许家更是几乎满门覆灭。 许泽也曾努力过,想要为许家平反,但几乎殒命京城。 许家一案是一个局。 在局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位高权重者,他们联合在一起,使得整个案子环环相扣,成了死局。 而今,那些局中人还活着。 有些人甚至得到了更高的权势。 若是此时有一个人顶着许家的名字出现,那他连走到大理寺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没有任何人希望许家平反。 荥妃不希望北尧牵扯其中,也不希望沈一川牵扯其中。 但她会相助。 这本就是上一代的事,不该让这些孩子来承担责任。 北尧看见荥妃眼里全是担忧之色,到嘴边的话也只得咽了回去,正巧太医来了,关于许家的话题也彻底结束了。 本就吹了一夜的寒风,又在雪地里跪了小半个时辰。 太医把完脉以后,北尧就歇下了。 等再醒来的时候,就是成喜捧着圣旨,欢天喜地的的回来道:“殿下,皇上准你出宫开府了,封承王,赐承王府。” 北尧的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听见成喜的话,抬手道:“给我看看。” 成喜忙不迭的把圣旨递给北尧。 北尧看了一眼,把圣旨卷了起来,问道:“怎么这么快?” “听说是太子去了凤仪宫,没多久皇后娘娘就去找皇上的,大概是皇上也知道了凤仪宫的事,立刻便拟旨了。” 成喜看着圣旨,高兴的不行,话也轻快了起来:“殿下,咱们以后出宫就不需要偷偷摸摸的了,也没有宵禁,想什么时辰回去就什么时辰回去。” 北尧没有听见成喜后面说的话,他只听见了那一句太子。 他跪了那么久,说了那么多,也抵不过太子的一句话。 北尧掀唇,自嘲的笑了笑,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吩咐道:“成喜,明日你和陈山出宫,去看看承王府,把需要的东西都购置齐全,让人择良日设开府晏,越快越好。” “这个越快越好是?” “新年之前。”北尧说完,想了想又道:“二十八。” 听见这个日子,成喜有些为难:“殿下,今日都已经二十一了,二十八这日子是不是有些太赶了,别说还没去瞧瞧,便是如今备宴都已经来不及了。” 北尧等了这么多年,才等来了出宫开府。 成喜想着,开府宴自然是要办的热热闹闹的,得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这点时间,根本就不够准备啊。 “我只准备请一个人,你收拾好府邸便是了,其他的事,不用管。” “啊?这怎么能行?”成喜又惊呆了。 他喋喋不休道:“殿下,不说旁人,皇后,皇后是要请的,还有太后,太子,除了离宫前往封地的亲王,宫里还有几个公主呢?朝中一些大臣,丞相府,太尉府,沈学士府都是要请的,怎么能只请一个人呢?” 成喜并不赞同。 听见成喜的一长串话,北尧自始至终都只有一句:“你去还是不去?” 见此,成喜只得道:“奴才去便是了。” 虽然还是有些不开心北尧开府只请一人,他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想到以后就不在宫里了,成喜还是欢天喜地的出去了。 等成喜走后,陈山方才出来。 他在暗处。把两个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是以便直接问道:“殿下,您要请的那一个人,该不会是许公子?” 北尧是见了许愿以后,才决心一定要退婚出宫开府的。 陈山猜测,那个人应该也会是许愿。 北尧点了点头道:“是她。” “为何?他都已经准备投靠太子了,此时此刻,又怎么会跟殿下扯上关系?” 单从人品而言,陈山敬重许愿。 可自从昨日见到许愿和太子交好以后,陈山就忍不住把许愿划到了太子一党。 而他最厌恶的,也是太子。 不论许愿人品多好,都改变不了。 偏偏他家殿下对许愿还那么好,怎能不让人厌恶? 北尧不答反问:“你了解她吗?” 陈山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道:“不算太了解。” “我了解她。” 北尧笑着,正欲说话,窗外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见到北尧那刻,陈河立刻跪下道:“三爷,鱼儿上钩了。” 陈山闻言,追问道:“抓到伍拾明了?可是人赃俱获?” 听见陈山的话,陈河道:“伍拾明没有抓住,但是我们抓到了一个比伍拾明更容易撬开嘴的人。” “谁?” “辛三。” 第209章 太子府 “辛三,京城人士,原名辛会,祖上有一个做狱卒的,官职不高,到他这一辈,算是彻底没落了,他和伍拾明从小一起长大,后面混迹赌场,再就没有踪迹了,直到昨日,在运河上,人赃俱获。” 陈河把书信交给北尧,又继续道:“人已经扣在大理寺了,负责的人是孙文杰,我们的人也潜伏在天牢,保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大理寺。” 北尧拆开信,快速看完以后,将信纸折起,放在烛火上,等信烧完以后,他方才道:“严加看管,不准任何人探视。” “不审吗?” 北尧摇头,语气微淡:“他就是一个顶罪的,审也问不出来什么。” 陈山陈河对视一眼后,纷纷道:“是。” —— 三皇子封为承王,赐承王府的消息不胫而走。 许愿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看着笑眯眯请她去太子府的成欢,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次:“皇后娘娘当真改口了?” 让许愿惊讶的不是北尧被封为承王。 而是北尧居然能退了这一门婚事。 北元显然也只在意宋修婧,对于北尧封王一事,压根就不曾放在心上。 圣旨下来的时候,他迫不及待的便让成欢去请许愿,想问问许愿是如何办成的。 如若不是许愿相助,那便是老天爷都在帮他。 北元对许愿的态度有所改变,成欢也不敢怠慢,便又回答道:“皇后娘娘改口了,承王和宋三小姐的婚事,已经作罢了。” 许愿有些恍惚。 成欢未曾察觉,脸上带着笑容道:“许公子,还请跟奴才走一趟。” “容我换身衣服,立刻便来。” “是。” 成欢应下以后,握着浮尘退出了院子。 路人瞧见成欢等在院子外面,一时间,关于许愿的议论四起。 太子召见,许愿不敢耽误,匆匆换了一身衣服以后,和伍拾明交代了一句,便跟着成欢去了太子府。 太子迎娶太子妃以后,便出宫开府了。 太子府在玄武街上,离许愿所住的院子有一些距离。 马车停在太子府面前。 许愿踩着矮凳下马车,抬头看着“太子府”三个字,不由得一阵恍惚。 那是沈太师的字。 北元等在门口,见许愿看字出神,开口道:“这是沈太师提的字,当年孤出宫开府,老师在太子府吃醉了酒,半醉半醒间写下的,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的字,可以超过这三个字去。” 北元说着,成欢也拴好了马车。 许愿跟着北元的步子进府,一边回答道:“沈太师的字的确好,苍劲有力,有大家之风。” 北元含笑点头:“孤也甚是喜欢。” 许愿不再接话,安静的跟着北元的步子,一直到了茶室,北元才开口道:“许公子应该已经听说了,三皇子已经退婚了,这事顺利的,让孤都有些惊讶。” 北元坐下,抬手示意许愿也落座,而后问道:“孤想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在得知宋修婧的身份以后,北元也绞尽脑汁的想过,怎么才能让北尧退婚。 可他没有想到任何办法。 北尧的婚事,是皇后订下的。 而皇后订这个婚事的原因,一是为了他拿到宋家的兵权,二是要借此事,让北尧离开京城。 不论是谁去找皇后提起此事,为了他,皇后都不会同意。 他都已经觉得此事无解了,没想到北尧居然自己去凤仪宫提了此事。 不仅如此,他还在雪地里跪了大半日,闹的人尽皆知。 也是那时候,他先后去了凤仪宫,江山殿,毫不费力的博的了一波好感。 “我什么都没有做。” 许愿看着北元,实话实说道:“我不认识三皇子,在京城也没有相交的贵人,此事,大概只是一个巧合。” 北元闻言,顿时笑道:“若是如此,那只能说是老天爷都在助孤成大事了。” “应是如此。”许愿点头。 说完,她看着北元笑容满目的模样,又问道:“太子今日来,只是为了说这件事吗?” “自然不是。” 许愿一提,北元也想起了一件正事,立刻道:“先前你说,你与大理寺的孙文杰认识?” “认识。”许愿点头。 “那日你与孤说,这个孙文杰和宋天成之间有些恩怨,孤便命人去查了一下,果不其然,几个月前,孙文杰接到报案宋家火烧书塾一案,因刚正不阿被宋天成打断了一条腿。” 北元一边说,一边注意着许愿的神情。 见许愿面色不改,便继续道:“他二人有仇,孙文杰的确是对付宋天成最好的那个人,只不过……他如今只是大理寺少卿,以他的官职,想要撼动宋家,根本就是蚍蜉撼树。” 许愿闻言,开口道:“可若是孙大人身后有太子,那就不是蚍蜉撼树了。” 北元挑了挑眉道:“你的意思是,你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许愿斗胆猜测,应该是太子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许愿看向北元。 或许,这才是北元叫她来的真正目的。 伍拾明说的不错。 太子已经等不了了。 他等不到皇上驾崩,要迫不及待的发动政变。 北元是储君,朝中大多数人都是太子一党的,文臣便够了。 加上伍拾明这个生意人,钱也是够的。 但要政变,光靠文臣和钱是不够的。 还要有兵以及一个理由。 理由好找,兵却难。 所以,北元一定会尽快迎娶宋修婧,而后在出去宋家,拿住宋家的兵权。 届时,他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发动政变。 “孤也不知道应该说你愚蠢,还是应该说你太会审时度势了。” 北元说着,挥了挥手,屏退左右后道:“昨日大理寺可发生了一件大事,许公子不知道吗?” 许愿摇头。 她只知道,昨夜伍拾明一夜未归,但伍拾明什么都没有说,她自也不会多问,免得让伍拾明有所戒备。 “昨日京兆府尹在运河上巡查,发现有人贩卖私盐,立刻将其抓进了大理寺,正巧孙文杰在大理寺,案子便由他负责,贩卖私盐的罪名可不小,你说,孙文杰若是破了这一桩大案,会不会加官进爵呢?” 北元看着许愿,眼里尽是狡猾的笑容。 第210章 认罪书 许愿后脊有些发凉。 她看着北元,慢慢问道:“被抓的那个人是谁?” 今日和成欢离开的时候,她去找过伍拾明,所以,被抓的那个人不是伍拾明。 私盐一事,背后主谋是太子。 太子如今要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来,又要一举两得,送孙文杰一个大功劳。 因此,那个人的地位不会低。 有可能,仅次于伍拾明。 “姓辛,道上的人都叫他辛三,自从得知京城里有人贩卖私盐,孤便一直命人调查此事,历尽千辛万苦才抓到了这个辛三,你可得告诉孙文杰,让他好好的审,仔细的审,查的清清楚楚才是,他有建树,孤在朝中,也才好为他说话,不是吗?” 北元笑吟吟开口。 许愿看着,不由有些不适应。 北元和北尧容颜有些相似,但两个人的笑容却是天差地别。 北尧不爱笑,但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格外好看,让人如沐春风。 北元却不同,他时时刻刻都在笑着,但那笑容并不真切,让人心生防备。 许愿移开了目光,点头道:“太子的意思,我一定会转达。” “这是孤让你同孙文杰说的话,至于你,孤还有安排。” 北元说完,击了击掌。 成欢捧着一个文盘进来,停在了许愿面前。 北元道:“这是文华宫的令牌,孤已经请旨,以后你便是孤的伴读,可自由出入文华宫,只要你才华出众,在文华宫的考核中拔得头筹,便可参加国考,明年,便能入仕。” 许愿看着放在丝绸上的令牌,并没有去拿,而是道:“可我并未做什么。” “孤说过,只要三皇子可以退婚,孤便助你进文华宫,不论此事到底是谁的功劳,总之,孤的目的达成了,这令牌,你且安心收着便是。” 北元看着许愿,眼里全是得意。 在诗阁那日,他便知道许愿有真才实学。 可许愿性子过于高傲,京城之中这么多人拉拢,他都不为所动。 所以,他一直都在等,等这个人遇到困难,杀一杀那高傲自大的心。 如今便是最好。 他解决了许愿最需要解决的麻烦。 慢慢的,许愿就会知道,在京城,只有投身于太子门下,才有荣华富贵,才能飞黄腾达。 听见北元的话,许愿不再犹豫,拿了令牌以后,躬身行礼道:“许愿谢过太子。” “让你进文华宫,此事对于旁人来说,的确会有些麻烦,但对于孤来说,也不过就是一张嘴的事情罢了,你要知道,跟着孤,荣华富贵定是享之不尽的。” 许愿颔首道:“是。” 把令牌收好以后,许愿也看见了文盘上的另外一个东西。 准确一些,是一封信。 见许愿的目光落在那封信上面,北元自然而然的开口道:“还有一件事,孤需要你去做。” 许愿抱拳道:“太子但说无妨。” “那里有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封认罪书,明日你去一趟大理寺,让辛三签字画押。” 北元说着,端起桌上的热茶,微微抿一口道:“辛三那里,孤已经打点好了,你只需要出面即可。” “此事不需要告诉孙文杰吗?” “不用,他只需要拿着这认罪书领赏便是。” 北元说完,又道:“这是他加官进爵的关键,亦是你在朝中立足的关键,许公子,孤为你铺路,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许愿明白太子的苦心,此事定会办妥。” 许愿拿过信,收进衣袖里后道:“若无其他事,许愿便告退了。”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北元也没有想着继续留人,挥了挥手,让成欢送许愿离去,而后继续品茗。 从茶室出去,许愿跟着成欢的步子,刚行几步路,就看见另外一条长廊上,一侍卫领着一个黑衣人去茶室。 她不由多看了一眼,而后又跟在成欢身后,离开太子府。 回家以后,伍拾明并不在。 许愿回了屋,立刻拆开了信,看完整个认罪书以后,又将信封折了起来,夹进了书页里。 北元给的认罪书写的很是详细。 辛三签字按捺以后,便是认下了整个贩卖私盐的罪。 并且,里面还隐晦的提到了私盐是从寒州而来。 看样子,太子不仅准备让辛三认下私盐一事,还准备把似水县通敌,以战养战的罪名一并扣在辛三身上。 如此,他便能全身而退,继续做百姓和大臣眼里的好太子,且让北尧手里再没有任何他的把柄。 除此之外,他可以借着孙文杰查清此大案有功,让孙文杰加官进爵后,助他扳倒宋家。 可谓是一举三得。 想到这里,许愿的心不由得沉了下来。 太子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心计和手段的。 而且,她总觉得此事还有一些怪异。 可具体怪在哪里,她说不上来。 想不明白,许愿也只能先把此事放下。 想起三皇子被封为承王的事,许愿犹豫了一下,起身出去,站在院子里,小声喊道:“公子覃?” 一声过后,院子里依旧空荡荡的。 许愿四处看了一眼,又提高了一些声音道:“公子覃?” 这次与先前不同。 她话音将落,屋脊一串脚步声传来,随后,一个黑影从屋顶上跳下。 公子覃抱拳道:“许公子。” 见到公子覃,许愿并没有意外,但她还是开口道:“看来是真的安排了人在监视我。” 公子覃闻言,立刻解释道:“公子交代过,许公子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说了些什么,一概不需要向他禀告,属下随行,只是为了确保许公子的安危。” 这也是北尧的本意,公子覃并没有说谎。 从许愿离开寒州那刻,她便一直跟着许愿了。 北尧只会偶尔问起许愿的近况,并不会问其他的事。 “也是,他一向光风霁月,不会有这小人行径。” 公子覃没有答话。 许愿道:“你家公子说,我要是想见他,叫你便是,我现在想见他,方便吗?” “这个……”公子覃有些为难。 许愿看在眼里,了然道:“没关系,你去问问,若是不方便就算了,若是方便,我去找他也可以。” 许愿有些担心北尧。 能让皇后松口,北尧必然付出了不少的代价。 此时此刻的北尧,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公子覃有些犹豫,见到许愿的神情,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此时还未天黑,许公子不妨去荣华苑看看,公子今日应该是在荣华苑休息。” 第211章 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自己? 听到公子覃的话,许愿片刻都没有犹豫,立刻出门。 北方多大雪,虽不比寒州的雪大,此刻也已经没过了人的脚踝。 许愿出城以后,便直接朝着荣华苑而去。 荣华苑位于城外,本就偏僻,如今雨雪将过,更是冷清。 许愿立在大门前,握着童环扣门。 没等多久,陈山便来开门了。 公子覃交代过许愿会来,是以,陈山并不惊讶,领着人进去后道:“公子生病了,大夫刚刚来看过,许公子若是有什么话与公子说,还请速度快些。” “我知道。”许愿点头。 陈山领着许愿到了卧房后便停下了,侧身守在屋外。 许愿推门进去,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暖意。 紧接着便是檀木的香味。 和北尧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见北尧躺在榻上,许愿走过去,开口问道:“昨天见你,只是有些发热,怎么今天这么严重?” 北尧脸色苍白,唇色全无,许愿看着,都觉得心都被揪了起来。 不仅是因为北尧生病。 更因为她感觉到北尧眼里的期待少了。 此前不论如何,北尧都是笑着,便是再困难的时候,他亦乐观,眼底的光从未淡过。 可现在不同。 他一身里衣,随意的靠在床边,发丝半挽,整个人看起来支离破碎。 以前她不了解三皇子,只觉得这个唯一教会她的东西,便是人定胜天。 可如今不同,从似水县到京城,北尧一直都在帮助她,她也算窥得了这个人的冰山一角。 北尧重情。 亲情在他心里,胜过所有。 因此,他才会不顾生命危险去大漠寻回贡品,只为了让皇后开心。 先前她觉得北尧手握着太子的把柄却没有作为,是在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机会,如今看来,或许,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北尧不想让皇后伤心。 北尧其实什么都不想要。 权利,地位,荣耀,他都不在乎。 他也从未想过要和太子争夺储君之位,可偏偏皇后和太子总觉得北尧意图生事,谋取皇位。 因此,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北尧。 殊不知,这才是让北尧决定反击的真正原因。 最无情的,还是帝王家。 “天气太冷了,受了寒,病情加重也很正常。” 北尧看着许愿,微微掀唇,露出了一抹笑,关心问道:“你会来看我,还让我挺惊讶的。” “好歹也是生死之交,你都病成这样了,我理应前来探望。” 许愿拿了一个矮凳,坐在床榻边,又问道:“听陈山说大夫来过了,药吃了吗?” 北尧闻言,看着许愿道:“还在熬药,想来应该快好了。” “要按时服药,身体才能好起来。” 许愿说着,低头去看北尧,两道目光在空中交错。 见状,北尧笑容渐深,依旧看着许愿。 许愿只得匆忙挪开了视线,有些慌乱的问道:“怎么这么看着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感觉错了,她总觉得北尧那个目光,有些别有深意。 “没什么,只是想起初见之时,觉得自己太不是人了。” 明明知道她贪生怕死,还以命相逼。 可后来,许愿还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他。 虽然许愿有着自己的私心,但北尧也相信,许愿有一份真心。 北尧又道:“若是没有你,只怕我已经死在似水县了。” 知道北尧是在说在破庙被追风堂追杀的事,许愿接话道:“你能力出众,手眼通天,即便是没有遇见我,也不会出事的。” “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如果,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没有比如,也没有重来一次。” 北尧的话认真了起来。 昨日在凤仪宫跪了半日,雪花落下的时候,他一直都在想,如果没有去似水县,如果没有碰到许愿一家,如果他不知道真正的亲情是何模样,昨日的他,还会不会冒着让皇后彻底厌恶的风险,拒绝与宋家的婚事。 北尧不知道。 他只知道,听见公子覃说许愿想见他的时候,他觉得这一天所经历的一切,都值得了。 为了许愿,值得。 他想明白了。 皇后就是偏爱太子,不论他做什么,都改变不了。 既然如此,他也没有必要再去迎合皇后的喜好。 而且,太子性格卑劣,在似水县以战养战昧下军饷,又在京城贩卖私盐搜刮民脂民膏。 这样的人,不配为君主。 北氏的皇位,也绝不能交到北元手中。 否则,他愧对父皇对他的教导。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突然沉默了下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没有重来一次吗? 她好像是最不配说这句话的人。 如果那一日她没有送张越去军营,如果她没有去那个破庙休息,那她和面前这个人,应该就再无任何交集了。 或许某一日,在听见她的名字,北尧也会笑着说一声“原来是故人”,可不论如何,都与如今是不同的。 她是重来一次的人了。 她曾经站在一个故事的结尾,看着面前这个跟她毫无交集的人,一步步走向权利的巅峰。 他有权臣支持,有美丽得体的妃子,还有忠心耿耿的属下。 可独独,没有她…… 她是不是根本就不应该和这个人产生交集? 一直没有听见许愿说话,北尧抬头看过去,见许愿眼中神情变了又变,一言不发,便小心问道:“怎么了?” 许愿回过神来,开口道:“没什么,只是突然在想,你会不会后悔遇见我。” “怎么会后悔呢?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的坟头草只怕都已经三寸高了,也有可能尸骨无存。” “这倒也是。”许愿煞有其事的点头。 “你这个反应才对,我一个病人都没你这么死气沉沉的,小小年纪,思虑不要过重。” 北尧说完,撑着坐了起来。 许愿见状,取了一旁的披风给北尧披上。 北尧道:“今日你能来,我其实挺高兴的,起码你不像先前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总是谢绝我的帮助了。” 许愿闻言,无奈的叹气道:“我和你保持距离,是不想连累你,我跟你说过得,我得罪了很厉害的人,离我越远,你才会越安全。” “可我也说过,在京城,哪怕是你捅破了天,我都能救你,许愿,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自己?” 许愿缓缓抬头,看见北尧真挚的眼神时,不由得一怔。 这句话,她听过无数次。 但没有哪一次,比现在这一刻,带给她的冲击力大。 第212章 答应我一个条件 许愿看着北尧,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如何答话。 北尧的一颗心,太赤诚了。 她早该知道的。 一时间,许愿心里有了一种冲动。 一向冷静的大脑在叫嚣着,趁此机会,把一切都坦白。 告诉北尧,她是许家的后人,千里迢迢到京城,是为了给许家平反。 告诉北尧,她是女子,她并不厉害,能算无遗策,是因为她经历过一次。 话到嘴边,许愿又犹豫了。 许家一案尚无定论,背后涉及的人都是朝中大臣,甚至可能还有先皇的指示。 若是翻案不成,那二十年前许家惨案会再一次发生。 北尧是皇子,与她牵扯,处境只会更加为难。 另外,重生之事,本就是鬼神之说。 没有人会相信的。 包括她的父母,兄长。 想到这里,许愿按下的心中一吐而快的的冲动,缓缓开口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从似水县而来,所走之路,冰冷漫长,可你不同,你出生不凡,轻而易举便到达我这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许愿说着,看了一眼北尧,见北尧笑容有些淡了下去,她咬了咬牙,继续道:“我知道你有能力,也知道有你的帮助,我必能扶摇直上,可这条路,是我自己的路,我必须自己走。” 北尧听明白了。 许愿想凭着自己的能力,为许家翻案。同样,许愿也担心翻案不成,会连累他。 所以,许愿才一而再再而三的选择拒绝他的帮助。 “我们会走上一条路的,一定会。”北尧道。 “那就等到那一日再说好了。”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 许愿眸子黯淡了下来,不过片刻,她收拾好了心情道:“算了,不说这些事,每次反反复复的,都是那些话,听烦了。” 北尧点了点头。 正巧,陈山在外面敲门,送药进来。 许愿挪了一些地方,等北尧把药喝完了以后,问道:“听说三皇子和宋家的三小姐退婚了?” 北尧放下药碗道:“你这消息未免有些太慢了?” “我又不是宫中的人,消息自然没有你那么灵通。” “说的也是。”北尧煞有其事的点头。 许愿不想说其他的,专心问道:“那三皇子是真的不想娶宋修婧吗?” “当然。” 听见北尧没有半分犹豫的话,虽然是知道面前这个人就是三皇子,许愿还是问道:“你又不是三皇子,你怎么知道?” 北尧笑容一顿,好半晌才绞尽脑汁的找到了一个理由:“三皇子若是喜欢,必然早早的就迎娶了,又怎么会等到今日呢?” “那这个三皇子拒婚的时机挑的还挺不错的,正好帮了我一个大忙。” 许愿说完,取下腰间的玉佩,拿了出去道:“文华宫的令牌,太子今日给我的。” “哦?”北尧饶有趣味的开口道:“原来你说太子让你去做的事,是要三皇子退婚,他倒是爽快,三爷昨天刚刚退婚,今日便把这令牌给你拿来了。” 北尧装着毫不知情,许愿也没有拆穿,而是顺着北尧的话说了下去。 “是啊,我也没想到,这时机如此之好,今日太子问我是怎么办成的,我说我什么没有做,他便觉得,这是老天爷在助他。” 听见许愿话里带着笑意,北尧眼里也盛满了笑容。 “太子的话,说错了,不是老天爷在帮助太子,而是老天爷在帮助你。” 北尧说完,看着许愿,语气认真:“所以说,你一定会得到你想要的。” 公平和正义。 虽然迟来,但终究会到。 许愿跟着点头。 大概是喝了药的缘故,又说了一会儿话以后,北尧便觉得困意上来了。 许愿看见,起身道:“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养好身体。” 北尧点头,而后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开口道:“天黑路滑,雪又大,等你到京城,说不定城门已经关了,今日就别回城,在荣华苑住下。” 许愿本准备回去,听见北尧说的,顿时改了主意道:“好。” 许愿拿起茶几上的药碗,准备出去。 北尧却是突然想起许愿给他看的令牌,开口问道:“以太子的性格,不会为了送一枚令牌特意传你,太子是不是还跟你交代了其他的事?” 听见北尧道话,许愿停了下来,回头道:“是。” 她没有隐瞒,坦言道:“大理寺抓了一个人,太子不好出面,让我去大理寺送一份认罪书,让那个人签字画押。” 北尧了然,“辛三,对?” 许愿眸光微变。 太子牵涉其中,许愿知道。 但她不知道北尧也牵扯在其中。 还真是,不论她如何远离躲避,都逃不过和北尧纠葛。 见许愿眼神变的那刻,北尧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看着许愿,忽然笑了,“怪我,应该提前告诉你,这个辛三,是伍拾明的好友,先前你不是说着想让伍拾明为你所用吗?所以我命人一直盯着辛三,准备送你个顺水人情,现在看来,情况有些变了。” 听到北尧的话,许愿立刻反应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你想让伍拾明欠我一个人情,所以才抓了辛三?” 北尧点头。 当然,也不止这一个打算。 他最想要的,还是太子的罪证。 伍拾明和太子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彼此不会出卖,可辛三不同。 抓了辛三,能帮许愿,也能助他,可谓一举两得。 “你和太子还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都是故意而为之,我都有些分不清,究竟是谁在利用谁了。” 许愿幽幽开口。 怪不得昨日伍拾明一夜未归。 如北尧所说,辛三和伍拾明关系极佳,伍拾明不会眼睁睁看着辛三出事,一定会全力相救。 但如今的太子准备保全自己,要全身而退,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替罪羔羊,怎么会轻易舍弃? 若是她猜的不错。 明日她把认罪书送去,辛三签字画押以后,太子就会立刻派人杀了辛三,进而把一切罪名都栽赃给辛三。 “都能达成自己的目的,也算不错,但是你,夹在太子和伍拾明之间,应该很为难?” 北尧忍不住笑了。 倒不是他想落井下石,而是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也始料未及。 若是早知道,他依旧会抓了辛三。 因为,不是他抓住辛三,辛三也会被旁人抓住,倒不如趁此机会,彻底洗白伍拾明。 “是很为难,可我又能怎么办呢?”许愿有些无奈。 “简单。”北尧看着许愿,笑道:“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让你能在太子面前交差,也能救下辛三。” 北尧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像是在蛊惑人心一般:“放心,你力所能及,也不伤天害理。” 第213章 那我应该谢谢你吗?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下意识拒绝道:“伍拾明可能不会找我帮忙。” “难不成你觉得,太子会帮他吗?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那我为什么一定要帮他?”许愿反问。 “因为你需要他,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接近伍拾明,直到我查到他和太子直接的交易时,我才明白。伍拾明是流氓地痞出身,能有今日,足以说明他是一个百年难遇的经商奇才,你需要接近他,让他替你赚钱,履行对歌舒王的承诺。” 许愿和伍拾明合伙的事,北尧知晓。 许愿很聪明,并没有直接参与到伍拾明的生意中,而是找了一个歌舒的人,如此一来,利润对半开,伍拾明赚的越多,歌舒一族的粮草也就越多,而且,以伍拾明的能力,富甲一方是迟早的事。 最重要的,是伍拾明讲义气。 哪怕是许愿最后出事了,伍拾明也一定会履行着对许愿的承诺。 粮草一日不断,许愿的家人就不会出事。 甚至于,如果许愿翻案失败,她的家人还能逃去歌舒避难。 许愿这一步棋,下的极好。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笑容微微一滞。 她算无遗策,游刃有余,都是因为她经历了一次。 可北尧不同。 他什么都不知道,却靠着一些消息,拼凑出了整个真相,精准的猜到了她所有的意图。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但我也说的是实话,伍拾明背后的人是太子,这么多年,他也认识了不少权贵,他不会想起我的,而且,他也不会让我置身于这种两难境地。” 伍拾明若是想找她帮忙,昨天一早就会找她了。 伍拾明并不信任她,也不相信她的能力。 “辛三我都能抓住,让伍拾明注意到你,自然也很简单,你应该挺想知道这个人真正的秉性?我帮你试一试,再顺手解决你的燃眉之急,你只答应我一件事,这个交易不亏的。” 北尧徐徐诱之。 “那我应该谢谢你吗?”许愿问。 “这就看你答应与否了。” 许愿没有说答应还是不答应,而是道:“你不是困了吗?早些休息。” “那你做这个交易吗?”北尧追问。 “明日我会去天牢,见完辛三以后再说。” 许愿并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立马拒绝。 辛三这个人,值不得值得救,要见过了才知道。 在她记忆里,并没有辛三这个人。 她不能凭借着自己的感觉做判断。 “行,明日我让陈河跟着你,若是需要,你告诉他就行。” 许愿点头,开了门出去。 北尧看着那背影,许久才笑了一声,取下披风躺回榻上。 陈山依旧守在门外。 许愿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问道:“陈大人,我想问问,三皇子究竟是怎么退的婚?” “公子没有告诉你吗?”陈山有些惊讶。 许愿摇头。 正是因为北尧三言两语就代过了整件事,她才觉得,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可公子……”陈山欲言又止。 许愿见状,开口道:“我与你公子自似水县一路到京城,我的为人,你不知道吗?你就是不告诉我,我也就是费些力气,找其他人打听而已。” 陈山叹了叹气,开口道:“许公子可还记得先前在歌舒王帐找到的那些证据?” “记得。” “寒州知府是三皇子的人,已经审出来了。三皇子带着似水县县令供出太子的认罪书,去了凤仪宫,他的原话是,要么退婚,要么让太子下狱。” “皇后偏爱太子,自然答应了三皇子的请求,但宫内宫外的人心里跟明镜似的,皇后指婚怎可说退就退,为了给皇后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三皇子在凤仪宫外面跪了一个多时辰……” 许愿的心颤了颤,追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日见你……”陈山一顿,立刻反应了过来,改口道:“公子昨日见了你以后,就去找了三皇子,三皇子才去凤仪宫的。” 昨天见她的时候,北尧就已经病了,生着病,又在雪地里跪了一个多时辰,难怪今日连床榻都下不了。 而她还在这时候,要见北尧…… 北尧或许,还是急匆匆从宫里赶来荣华苑的。 想到这里,许愿感觉自己眼睛湿润了。 她急忙转身,擦了擦眼角的泪道:“多谢陈大人,告诉我实情,你家公子的帮助,我必然铭记于心。” 听见最后几个字,陈山不由道:“许公子若是真的铭记于心,便应该离太子远一些才是。当初公子几番相劝,希望你入三皇子门下,你拒绝便算了,如今为何又与太子交好?难不成就因为太子是储君?” 这些话,陈山本就不准备说的。 北尧的事,他无权插手。 但他还是有些忍不住为北尧鸣不平。 “我不参与朝堂纷争,先前不入三皇子门下,而今自然也不会入太子门下,这点你可以放心,退一万步来说,我不会害你家公子的。” 许愿不想过多的解释,说完这句话以后,她欠了欠身道:“陈大人,我先去休息了。” “请。” 陈山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继续守在门前。 夜里,雪又大了起来。 许愿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陈山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箭,狠狠的扎在她的心头。 北尧哪里都好。 唯一不好的,是他待人太好了。 如此情谊,她怎么还? 她还有机会还吗? 第二日,许愿一早就醒了,洗漱以后,她去看了一眼北尧,见北尧还在睡觉,便没有打扰,和陈河一起离开。 今日,她要去天牢。 天齐京城,各辖地都有监狱。 寻常案件,大多都是由知府衙门或者县衙负责,定罪以后便关押在当地衙门的监狱。 天牢则不同,天牢里面,羁押的则是天齐地方上报的重大案犯,案件经由大理寺调查清楚以后,由御史大夫及察院协同定罪。 天牢和大理寺离得不远,许愿自己进去天牢,便想着去大理寺寻孙文杰以后,一同前往。 刚刚到大理寺,就看见一身红色官衣等着的孙文杰。 许愿还没有开口,孙文杰便主动问道:“许公子是准备去天牢?我等你已经很久了。” 孙文杰说完,见到许愿身后跟着的陈河,又问道:“这位是?” 许愿不好透露陈河的身份,便直接道:“朋友。” “原是如此。”孙文杰点了点头,走到许愿身边以后,方才小声问道:“许公子,你怎么现在成了太子面前的红人了?” 第214章 冰糖葫芦 从许愿找过他以后,孙文杰便经常收到一些信件。 信件内容都指向一件事:私盐。 这案子不小,也不能凭空捏造。 可他查了几天,一无所获,直到那天,他又收到了密信。 信上写了一个地方。 孙文杰带人过去,当场抓了个人赃俱获,直接送进了天牢。 于此同时,那个人又来信了。 让他不要妄动。 他也没做什么,就把人关在了天牢,没多久,太子就召见他了,话里话外都有提携之意,然后便说起了今日许愿也会去天牢,希望二人齐心协力,早日破案。 话说到这个份上,孙文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他不明白,许愿如何与太子搭上线的。 而太子,为何又会帮助他? “就这两天。” 许愿把手收进袖子里面,两个人并肩走着,街上很是热闹,她也没有遮掩,直接开口道:“我向太子举荐了你。” 孙文杰停了下来,惊讶的看着许愿,“可你明明不是……” 许愿笑了一声,打断了孙文杰的话,开口道:“出了一些意外。” “什么意外?” “太子看中了我的才华呗,我们有共同的目标,自然才能聚集在一处。” “可先前不是……”孙文杰有些犹豫。 太子虽是储君,但他明显能感觉到,从谢晓成回京以后,京城里风向就有些变化了。 尤其是昨日,三皇子北尧封王出宫。 太子做了十几年的太子不假,可三皇子也是嫡子。 太子有御史大夫支持,三皇子身后也有太师府。 朝中不少人以为沈家是太师,必定会站太子。 但孙文杰不这样认为。 沈老爷虽是沈家家主,可他年纪大了,沈家的大权,日后肯定会交到沈一川手里。 沈一川性格孤傲,在京城只有一个好友,那就是三皇子北尧! 除了太师府以后,沈一川还是诗阁的阁主,握着天下文人出人头地的机会。 换句话来说,只有北尧想,用不了几年时间,凭借诗阁,北尧就能把朝中支持太子的臣子换个大半。 这一场夺嫡之争从来就没有因为北元被封为太子结束。 反而,辛三被抓,才是这夺嫡之争开始的信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与那个人有仇,而他又支持太子,我为何会投身于太子门下,是不是?” 许愿反问。 孙文杰点头,而后他看了一眼四周,不敢放松,便道:“这里不安全,还是换个地方说。” 许愿点头。 路人安不安全她不知道,但她身后跟了一个陈河。 她说什么,一定会被北尧知道。 孙文杰腿上有伤,走路并不快,两个人就慢悠悠的走着,谁也没有着急。 路过一处卖冰糖葫芦的摊贩时。 许愿停了下来,买了四串糖葫芦。 孙文杰见到,来回看了好几眼,确定没有第四个人时,不由问道:“我们这只有三个人,为何要买四串糖葫芦?莫不是你还给那位买了一个?” “自然不是。” 许愿说着,回头将两串糖葫芦都交给陈河,让他给北尧一串。 孙文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许愿没过多解释,见到有卖饴糖的地方,也停下买了饴糖,交给陈河,叮嘱道:“记得提醒你家公子,按时服药,最好在年前能快快好起来。” “属下一定会转达许公子的意思。” 孙文杰本以为是许愿买糖葫芦是送给心仪女子的,此刻听见“公子”二字,手一抖,把自己手里的糖葫芦也交给了陈河道:“都给你家公子,我不喜欢吃甜的。” 陈河颔首道:“是,谢过孙大人。” 孙文杰闻言挑了挑眉。 还知道他的名讳。 但在大街上,他也不好多问面前的人是谁。 走了一会儿以后,天牢就到了。 许愿没有着急过去,而是四处环顾了一圈。 天齐的天牢并不偏僻,虽然门口有凶神恶煞的狱卒守着,但四周还是开满了卖小食的摊贩。 天牢左边是卖包子的,此刻正有几个粗麻布衣服的人在歇脚。 右边也有摊贩,有的卖珠钗,有的卖头花,相同的是,都是男的,且那卖东西的东西,一看就不熟练。 不仅如此,她还看见了一个熟面孔。 陈泊。 他就拿着一根插满了冰糖葫芦的棍子,在天牢前面四处走着,没有卖出去一根冰糖葫芦。 陈河也看见了,但他又不能说什么,只能装作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许愿退后一步,小声道:“告诉你家公子,这盯着人,也不一定要扮做摊贩,瞧见那个酒楼没有,点一壶茶,坐一下午也不会被人发现端倪。” 陈河道:“属下会告诉公子的。” 孙文杰没听见两个人在说什么,心有些好奇,凑过去问道:“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和陈河说的话,自然不能告诉孙文杰。 许愿便道:“交代一件事而已,没什么大事。” “那我们去办正事,但在进去之前,我要提醒你,这天牢关的,都是穷凶极暴之人,你看着可能会有些不适,要是不舒服就跟我说,我们先出来。” 孙文杰好心提醒着许愿。 天牢里面的犯人,没有一个是从没有受刑的。 全须全尾的,也不多。 他怕吓到许愿这个读书人。 虽然许愿看着不怎么像一个简单的读书人。 “多谢孙大人的提醒。”许愿说完,抬头去看“天牢”两个字的时候,人还有些恍惚。 此前,她就是被羁押在天牢的。 听见许愿说的话,孙文杰也就放心了,他拿着令牌就要过去,身后却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 “许愿。” 听见许愿的名字,三个人一同回头。 许愿听声音便知道是谁了,因此在看见伍拾明的那刻,并没有惊讶,而是直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伍拾明一路小跑了过来道:“昨夜你没有回家,我担心你的安危,正准备去报案呢,就看见你了。” 伍拾明说着,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孙文杰问:“这是?” “大理寺少卿,孙文杰。” 许愿介绍以后,又同孙文杰道:“孙大人,这是我朋友,伍拾明。” 孙文杰瞥了一眼伍拾明,虽然一身衣服穿的板正,但伍拾明脸上的表情和眼里的神情都在告诉他,此人不是善类。 他道:“许公子的朋友,还真的是多,谁都能是你朋友呢?” 孙文杰笑着看许愿。 伍拾明自小混迹赌场,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哪里不懂孙文杰话里的意思,但为了跟着一起进天牢,他还是笑呵呵道:“许愿性格好,为人仗义,朋友自然多。” “说的也是。”孙文杰点了点头,而后道:“这位仁兄,我和许愿还有要事,恕不奉陪。” “大人是有什么要紧事去办吗?”伍拾明问。 “我们要进天牢。”许愿说着,一边注意着伍拾明的神情。 北尧说的果然不错。 伍拾明注意到她了。 就是不知道,北尧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第215章 梦魇 伍拾明眸光一亮,但他依旧不疾不徐道:“天牢是重地,普通人可不好进。” 这两日,他没有少托人去打听辛三的事。 可不论他找谁,都只有一句话。 帮不了,无能为力。 他和辛三从小一起长大,吃住一同,从未分开,虽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得知辛三出事的时候,伍拾明就猜到了太子想做什么。 弃车保帅。 辛三与他兄弟情深,进了天牢,一定会把所有的罪名都揽在身上。 太子这一步,是要把自己摘出来。 因此,这两天,他没有少托人去打听辛三,想把辛三救出来。 可不论他找谁,都只有一句话。 帮不了,无能为力。 他便只能安排了人在天牢附近守着,实在是迫不得已的时候,便劫狱。 “这不是有大理寺少卿吗?”许愿浅笑。 孙文杰道:“本卿奉太子之命,自然可以进。”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伍拾明欠了欠身。 孙文杰点了点头,同许愿道:“许公子,我们进去。” 许愿应了一声,跟上孙文杰。 孙文杰拿了令牌,狱卒瞧见后,立刻恭敬的把人请了进去。 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摊贩也吆喝着到了伍拾明身边问道:“伍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伍拾明道:“那个狗官身上有东宫的令牌,打听一下他的住处。” “是。” 两个人说完,立刻分开,四散着离开。 天牢昏暗,密不透风,唯有牢房两侧墙上点着火把,勉强能视物。 血腥味扑面而来,还有其他各种乱七八糟的味道,糅合在一处。 许是很久不曾有人来过,两侧牢房里羁押的罪犯见到有人进来立刻冲了过来,握着栏杆祈求道:“大人!大人,我是冤枉的!” 孙文杰闻言,冷冷道:“若是无罪,怎么可能被羁押在天牢?还是好好反省,早些交代了才好出去。” 已经快到牢房尽头了,许愿心有感应,侧头看了一眼。 那间牢房并没有关押犯人。 地上铺满了稻草,墙上有铁钉,放下了两根铁链,窗户很高,只有一点日光照射进来。 许愿停了下来。 那是她曾经待过的牢房。 她被铁链拴着,像狗一样囚禁在这里。 狱卒每日都会折磨她,拿鞭子抽她。 更多的时候,是拿一根细针,扎进她的手指,挑开她刚刚结痂的伤口,听她痛不欲生的惨叫…… 孙文杰并未觉察许愿的异常,继续走着,反而是陈河注意到许愿停了下来。 他问道:“许公子,怎么了?” 行伍出生,也在战场厮杀过的陈河,早就见惯了血腥的场景,便是面前的景色再残忍,他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许愿回神,强忍住心中不适道:“没事。” 话音刚落,胸腔里,一口甜腥味涌了上来。 许愿下意识的伸手捂住嘴,鲜血便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陈河立刻扶住许愿软绵绵的身体,紧张问道:“许公子,你没事?” 许愿直接昏了过去。 孙文杰听见身后动静,回头的时候,陈河已经背着许愿往外面走了,他一瘸一拐的跟上,问道:“这是怎么了这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吐血了?” “我也不知。”陈河缓缓摇头。 许愿梦见了天牢。 她被铁链拴住,钉在了墙上,浑身是伤。 程杰拿着一个脏兮兮的馒头,冲她笑道:“许愿,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你那跛脚的表哥被打死了,至于你父亲,上吊自杀了。如今,该轮到你了。” 画面一转,又变成了韦沉以。 他扶着胡须,一把火烧尽了她拿到的所有证据,惋惜道:“可怜了,若非你是许家后人,老夫还有意让你做老夫的门生……” 许愿看见了很多人。 父亲,母亲,舅舅,舅母,还有执意的挡在她前面,半步都不退的张越。 珠帘晃动,暗香袭来。 许愿猛的睁开眼,面前一片漆黑,心脏疯狂的跳动着。 门吱呀的响了一声,又迅速的归于平静。 有人过来了。 许愿屏气凝神,悄悄摸上腰间的匕首,听见脚步声就在耳边的那刻,狠狠扎去。 匕首刚刚挥出去,手腕就被紧紧握住了。 许愿挣脱不得,只能道:“放开我。” 北尧闻言,无奈开口道:“怎么每次对我都是刀剑相向的?要不是我反应快,今日必要见血。” 北尧说着,放下药碗,拿过许愿手中的匕首。 许愿这才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她靠着床,看北尧一盏盏点亮屋内的灯,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在天牢吐血昏迷,陈河把你带回来,我便过来看了看。” 北尧点燃了所有灯,屋内也彻底亮了起来。 许愿不知道这是哪里,只能又看向北尧。 北尧道:“客栈。” “多谢你。” “真心想谢谢我的话,不妨跟我说说,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梦,能拉着我的衣袖叫了一天的父亲。” 北尧含笑,在床边坐下。 许愿闻言,心中一紧,问道:“我说梦话了吗?” 许愿记得,自己没有这个习惯。 “不是梦话,而是梦魇,大夫说你思虑过重,心事重重,受到刺激这才会昏迷。”北尧话音一停,又道:“所以,你所说的也不是梦话,而是你真实经历着,一直都被困住的梦魇。” 许愿沉默了。 刚刚重生的时候,她几乎日日都在做噩梦。 后来,这样的梦就少了。 唯一真实一些,是入城的时候。 她没有想到在天牢里面,她的反应会这么大。 许愿不知道北尧听到了多少,又听到了一些什么,只能呐呐道:“就是有些太过于思念我的父亲罢了。” 听见许愿欲盖弥彰的话,北尧也没有戳穿,只是道:“记得你还欠我两件事吗?便是不算辛三这件事,也还有一件事。” 许愿表情微淡。 她自然记得。 许久,许愿道:“你想问什么,直接问,除了不可言说之事,我都会告诉你的。” 北尧闻言,直截了当的开口道:“告诉我,你和程杰之间,究竟有什么血海深仇。” 第216章 过往 许愿愣住了,许久,她含糊的道:“程杰,你见过的,他一直都以折磨羞辱我为乐,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你应该了解。” 程家被抄家的时候,北尧还特意邀请她去观看。 听见许愿的话,北尧笑了笑道:“许愿,你以为我让你欠这么大一个人情,只是为了问这么一件小事吗?” “你说,程杰杀了你父母,害了你的表哥。” “你说你做鬼都不会放过程杰。” 许愿说话的声音很小,一开始,北尧以为许愿是做了噩梦,在说梦话,后面凑近了听才发现不是。 她在说程杰。 说程杰害的她家破人亡。 早在京城的探子去寒州调查许愿的家庭背景时,他的人也跟着一起去了,一方面是误导京城的探子,另外一方面,是为了保护许愿一家。 当初程家被抄家的时候,并未发现程杰,可能是已经逃窜了。 但北尧不觉得那样一个人能成什么大事。 所以,许愿在怕什么呢? 北尧心里这般想,也直接这样问道:“告诉我,你究竟在怕什么?” “我……”许愿垂眸,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想到什么说什么便是了,其实我也一直很好奇,为何你一个似水县的小少年,能认识这么多人,知道朔州丢失的城防图,还能如此了解京城局势。” 北尧对许愿生疑不是一天两天了。 一开始,他以为是许文贤告诉许愿的,可如今看来,不是。 除了女扮男装,除了许家后人,许愿身上还藏着更大的谜团。 而他,一定要知道。 许愿还是没有开口。 北尧叹了叹气,不再勉强:“实在不愿意说也就算了,我向来不喜欢勉强于人。” 说完,北尧拿过药碗,递给许愿道:“把药喝了,大夫说你身体太虚了,多补补,我已经让陈河抓好了药,你回去的时候带上。” 许愿抬头,猝不及防的看进了北尧的眼睛里。 药碗上是腾腾的热气,模糊了许愿的视线。 她下定决心道:“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我不知道从何说起,也担心你觉得我是在哄骗你。” 北尧放下药碗,“那就从你小时候说起,从我到似水县的时候说起。” 北尧看着许愿,又道:“放心,便是你说你是文曲星下凡,我都信你。” 北尧的最后一句话,给了许愿勇气。 她道:“反正你我也不算外人,告诉你也无妨。” 万籁俱寂,只有雪花落在屋檐上的一点点动静。 许愿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重生了一次,还是做了一场预知未来的梦。” 许愿说完,不由得去看北尧的神情。 她以为北尧会惊讶,又或者说她是编了一个笑话在敷衍他。 可北尧都没有,他就像是一个安静倾听者一样。 不论许愿自己说了什么,北尧都相信。 许愿顿了顿继续道:“我和程杰从小就不对付,我与他在一个书塾读书,因我容颜,他常常欺辱我。” “后来,我错上了程家的马车,见到了一个妙龄女子,因此被程杰丢进了河里,大病了一场。” 北尧闻言,点了点头道:“那是宋修婧。” “不错,起初我并不知道那是谁,只以为是小打小闹,故而病好以后,我去县衙击鼓,希望县令能还我公道,可在似水县里,程家一手遮天,又涉及太尉寻女,我怎么会成功呢?” 许愿垂眸,轻轻笑了。 “我被收押,在似水县县衙打了个半死不活,我兄长也因为想替我出气把程杰打了一顿,继而被打断了腿。” “后来我才明白,一个人没有权利,那就只能被欺负,因此,我选择了读书,我一定要参加国考,要上京诉程家的恶行。” “好景不长,歌舒来犯,战争一触即发,似水县的县试因此停了三年,而我也就等了三年,从似水县到京城,我用了近四年的时间。” 北尧看着许愿,许愿慢慢说着,时不时的有一声笑声,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但他知道,这一定是一条很漫长的路。 北尧问:“那你高中了吗?” 许愿的才华,他知晓。 许愿能如此有恃无恐,也正是因为自己有足够的实力。 但他总觉得,不会有这么一帆风顺的事情。 “差一步,就差一步。” 许愿垂眸,一滴泪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 “到京城以后,我安心备考,因先前两场考试都是第一,而被韦沉以收下门下,后又进了文华宫,成了韦家的学生,我一直都以为,那是苦尽甘来,可不曾想,国考前夕,程杰一纸诉状,让我入了天牢。” “就是今天你去的那里?” 北尧好像明白了。 他也知道,真相绝非许愿所说的这么简单。 其中,一定还有更多的曲折。 “是,我在天牢受尽折磨,却一直幻想着还能离开,直到,程杰告诉我,我的父母双双去世,我的哥哥也为了我,死在了上京。” 许愿轻轻闭上眼,泪水早就已经控制不住了。 “那你……” “韦沉以烧了天牢,我也死在了那一天,再睁眼的时候,便是我落水后被救起的那日。” 许愿说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是不是很荒诞?你可以不相信,反正这是我的实话。” 除却那些不能告诉第三个人的事。 这是她能告知北尧的全部了。 “我信。”北尧点头:“若是如此,那你先前所做之事,都能解释了。” 北尧说完,见许愿有些愣住了,他又道:“不过我要提醒你,这类鬼神之说,哪怕是真的,也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至于程杰,我会找到他的。” “你真的相信吗?”许愿看着北尧,企图在他眼里看出说谎的痕迹。 可她什么都没有发现。 “自然。”北尧点头,他端起药碗交给许愿,又道:“我也可以告诉你,既是前世之事,那今生就不当再想,你所恐惧的一切如今都不会发生。” “为何?” “因为我会保你,不论是你的父母,你的兄长,还是你自己,只要我在,谁也动不了你分毫,便是天大的事,我亦会给你找好退路,让你一生无虞。” 北尧说完,又道:“现在,你该喝药了。” 许愿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接过药碗。 喝完药以后,她不由好奇问道:“你听我说了这么多,就不好奇自己的事吗?一年后,又或者两年后,你会经历什么?” 第217章 你这话,更像是在说服你自己 “未来之事,提前知道了岂不是让人懈怠?” 北尧看着许愿,拿过药碗,又开口道:“我不好奇,路是我自己走出来的,不论发生什么,我都能自己应对。” “也是,你多厉害啊,算无遗策。” 许愿说着,突然起了戏谑之心,开口道:“你不好奇你自己的,应该好奇三皇子?” “嗯?”北尧没有明白许愿是什么意思。 “我说,你不好奇自己的以后,肯定想知道三皇子的事。” 许愿没给北尧拒绝的机会,直接开口道:“三皇子最后成了太子,所以,你跟对人了,你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一定有结果的。” 北尧是她见过计谋最多,手腕最强的人。 他想做的事,一定能成功。 听到这个,北尧却不明白了,他问道道:“你既然知道三皇子会成为太子,在夺嫡之争中胜出,那你为什么……” “不选择三皇子是吗?”许愿反问。 “嗯。”北尧点了点头。 “我不想参与朝堂之争,我只想给自己求一个公道,先前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那求完你的公道以后呢?”北尧问。 “云游四海。” “不准备留在京城吗?” “我只是似水县的一个小书生,我的父母,亲人都在似水县,不论我飞的多高,我都要回似水县去,那才是我的家。” 许愿看着面前的烛台,不知为何,竟有一种悲从中来的感觉。 许久,她释然一般的开口:“我父母都是平头百姓,哪怕是自己缩衣节食,也未曾断了我求学的路,前世因为我,我的亲人早早离世,如今老天爷给了我弥补的机会,我自然应该好好的孝敬他们,陪在他们身边。” “你这话,更像是在说服你自己。” 北尧话音有些淡,他看着许愿,目光灼灼:“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许愿认可的点头。 喝过药以后,许愿感觉自己身上有劲以后,便让陈河送她回去。 今天她昏倒的突然,孙文杰也没有来得及提审辛三,辛三自然也没有签下认罪书。 许愿本就有意拖延辛三签下认罪书,如今昏倒倒是来的正合适。 回到家的时候,伍拾明已经准备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见到许愿回来,便立刻摆放好了筷子。 许愿知道伍拾明有事要问,因此也没有打太极,而是直接道:“你想问什么便直接问。” 没想到许愿这么直接,伍拾明愣了一下,而后道:“你们今天去天牢,是不是提审一个叫辛三的犯人?他怎么样了,有没有签字画押?” “是提审他,不过还没有签字画押,人我也没有见到。” 见伍拾明有些失望,许愿放下了碗筷道:“昨日我在太子府看见了一个黑衣人,应该是你?” 伍拾明没有说话。 “你不承认,我也知道那是你,辛三,是你的朋友?” 伍拾明依旧没有开口。 若是换做其他人,这样问他,早就已经成了他的刀下亡魂了。 可许愿不同。 许愿就从未害过他,反而在一直都在真心的帮助他。 哪怕是太子要挟,他左右为难之际,许愿也是自己一个人孤身去赴宴。 除去这些,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他要救辛三。 想救下辛三,就必须要许愿帮忙。 许愿叹了叹气,有些无奈:“你什么都不说,我该如何帮你呢?” 伍拾明看着许愿,眼神晦涩:“此事……太复杂了。” “那就从最开始说起。”许愿轻轻摩挲的手指,声音徐徐,“只有了解全部,我才知道,应该怎么帮你。” “你不怕得罪太子吗?” 许愿闻言,不由笑了:“太尉,御史,丞相我都的罪过,多一个太子,也没什么?” 伍拾明了然,“的确。” 说完这两个字以后,伍拾明沉默了好久,直到见许愿准备去休息时,方才下定决心开口。 “我先前跟你说过,我一直在替太子敛财,在京城,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富商。” “太子的钱,都是我给他赚的,其中包括,你所知道的,贪污似水县军饷,粮草,以战养战,谋取私利。” “除此之外,我们还倒卖武器,以劣马换良马,而后将马匹,武器等卖给南晟……” “什么?!” 饶是许愿心里有准备,听见伍拾明这句话的时候也忍不住拍案而起,她低头看着伍拾明,质问道:“你们的胆子,怎么敢这么大?!” “这都是太子指使的,他是储君,谁敢忤逆他?”伍拾明有些心虚。 许愿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除了这些呢?” “还有私盐,矿石,珠宝,等等……” 伍拾明每说一个词,许愿就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重了几分。 别说是贩卖武器,就是贩卖私盐都够伍拾明死千百次了。 “我能有今日,皆是倚仗的太子,我也想收手,可这利益的雪球越滚越大,太子停不下来,我也停不下来。” 伍拾明垂头,懊恼的敲着自己的额头:“若是我知道辛三会出事,我一定不会碰这些掉脑袋的事。” 许愿看着伍拾明,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辛三的今日,就是伍拾明的明日。 因为北尧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许久,许愿才开口道:“你是什么时候察觉不对的?” “以往私盐的事,太子不会插手,虽然他说是因为似水县的军饷没了,所以才插手私盐,但是,我不相信,因此,我让人查了走货记录,发现原本该卖给南晟的武器和马匹都没有成交。据太子言,是南下时被山匪打劫了,他瞒得了其他人,却瞒不过我,那一批武器不是被打劫了,而是被太子扣下了。” 许愿突然想起伍拾明前两日说过的,小声问道:“太子想用那一批武器马匹造反?” 伍拾明点头道:“我没有直接证据,但以我对太子的了解来说,应该就是如此。” “他图什么呢,他是储君,皇位迟早都是他的。” 许愿不明白。 太子这纯粹的就属于自己作死。 “皇上年轻体壮,身体康健,你要是太子,你愿意继续等下去吗?更何况,还有一个才华出众的三皇子对皇位虎视眈眈,他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伍拾明说着,也是沉沉一叹。 第218章 人在做天在看 “太子要兵变。”许愿敲着桌面,同时琢磨着开口道:“所以,在逼宫之前,他要处理好自己过去所做过的错事,等这些人处理结束以后,再来一个出师之名,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逼宫了。” “对,这便是他重用你的缘故。”伍拾明点头。 武将能打天下,也能守天下。 可朝中建设,都需要文臣。 许愿有谋有略,才华横溢,便是最好的人选。 “辛三在其中,参与了多少?” “全部。” 许愿听见伍拾明坦率的话,差点没噎住。 “他全都参与了,且为了保护你,一定会主动认罪,顺便把脏水往三皇子身上泼,如今还羁押在天牢,你这要怎么救?” 许愿突然觉得,自己给自己揽了一个根本就不能完成差事。 “辛三还没有画押不是吗?哪怕是他签字画押,认下了所有罪责也无妨,我已经找好了一具尸体,只要能够偷梁换柱,便能把辛三救下,我发誓,救出辛三后立刻送他离开京城,绝对不会连累你。” 伍拾明举起右手起誓。 “这是解决办法没错,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不只是太子的局,还有三皇子的局,如今的天牢,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上,四处都埋伏有人,别提劫狱,怕是你想进去都很困难。” “这两天我也找很多人打听了,进去的确很难,但也并非无计可施。” “你要太子的令牌?” “没错。”伍拾明点头,“天牢乃是重地,只有持御史大夫手令和太子手令的人才能进去,只要有令牌,给我一刻钟的时间,我就能偷梁换柱。” 许愿想到了孙文杰。 北尧应该是算准了时间,让伍拾明正好发现孙文杰有太子手令。 如此一来,伍拾明成功,那罪犯潜逃的罪,是太子的,伍拾明若是没有成功,那太子也有失责之罪。 不论如何,太子都难逃罪责,同样的,孙文杰弄丢了太子的令牌,同样也难逃罪责。 “那你有没有想过,太子是要一个活着的辛三,还是要一个死了的辛三?” 许愿反问。 伍拾明犹豫了。 “你心里很清楚,太子不会让辛三死的,一来,辛三在天牢,可以牵制你,二来,太子还需要辛三认下更多的罪,他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替罪羔羊。” 太子最想做的,应该是把这一切的罪名都推给北尧。 如此一来,哪怕是他没有逼宫,在天齐皇室,也不会有其他皇子可以跟他一较高下。 因此,太子才会对天牢层层把守,严加防范。 “那我应该怎么办?”伍拾明仰头。不甘的的看着黑夜,“我和辛三从小一同长大,情同手足,他宁可死,都不会出卖我的,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我都看不起我自己,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为了他,我也要去闯一闯!” 伍拾明说完,心一横道:“算了,此事的确是我勉强你了,辛三的事,我自己再想办法。” 伍拾明说完,起身便要走。 许愿看见,开口道:“你先别着急,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这两天我把能找的所有人都找了个遍,太子府也去了,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帮我。” 关心则乱,伍拾明有些手足无措。 他看着许愿,眼里全是不甘和后悔:“如果早知道有今日,我一定不会让辛三碰这些腌臜事。” “那你现在还能怎么办呢?就这样去劫狱?” “有钱能使鬼推磨,追风堂虽然没了,可那些杀手还在,我去找他们,让他们出手,一定能救下辛三。” 这是伍拾明的最后一个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没有辛三这个替罪羔羊以后,太子会找谁下手?” “我今日虽然没有见到辛三,但是我听人提起过,辛三在天牢里并没有受苦受难,短时间之内,他不会出事的,你如今要做的,是先稳住你自己,不要自乱阵脚。” “什么意思?”伍拾明一愣,而后反应了过来,不可思议的问道:“许愿,你这是准备帮我吗?” “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怎么救?” “劫狱。” “这不还是我那个办法吗?” “办法是同一个,但做法不同。”许愿看着伍拾明,眼里一片冷漠:“如今年关将近,辛三的事,暂时不会被处理定罪,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里,入狱的所有人,都要等到年后以后才会被定罪处罚。” “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伍拾明摇头。 “能进天牢的,除了太子,还有御史大夫。”许愿看着伍拾明,唇角溢笑:“若是这段时间里,韦家有人入了天牢,且还会被定为死罪,你说御史大夫会不会去天牢呢?” 许愿平日里都很温和,虽然很少笑,但表情舒展,让人觉得很舒服。 但现在,看见许愿的那一抹笑容,伍拾明只觉得一阵寒凉自脚底而起,让他不寒而栗。 他问道:“你是说,想让太子误以为是御史大夫想劫天牢,然后错手杀了辛三?” “对,如此一来,太子的注意力,就会到韦沉以身上,不会怀疑你,哪怕是他有所怀疑,他也做不了什么。” “这一招祸水东引的确不错,但是能进天牢的人都是犯的大罪,我们总不能给别人凭空伪造一个罪名?”伍拾明还是有些不放心。 “无须凭空伪造,过两日你就知道了。” 许愿说完,起身道:“若是一切进展顺利,那大年夜的时候,便是我们动手的最好时机。” 伍拾明估算了一下时间,而后道:“反正没几天了,我信你,如果那时候不能利用韦家,我也会自己想办法的。” “我说了会帮你,就一定会帮你的。明日你替我去做一件事,后天,你就能看到进展了。” 许愿看着伍拾明,话音一转,又开口道:“虽然能救出辛三,但是你也要知道,你们赚的钱,都是不义之财,以后这种事,绝对不可以再碰。” “我发誓,此事尘埃落定以后,一定金盆洗手,你说的对,那都是不义之财,只要能救出辛三,我可以日日行善,让这些钱财以另外一个方式回到他们身上。” 伍拾明说罢,立刻举起了手。 许愿见状,笑着道:“今日你都发了两次誓了,不必在起誓了,我相信你能做到,有句话说得好,人在做天在看,若是你继续如此,以后必不会有善终的。” 如果伍拾明继续这样走下去,那么还会和前世一样,落寞的死在天牢里面。 或许,伍拾明死的那一间牢房,还是辛三曾经待过的牢房。 听见许愿的话,伍拾明坚定道:“以后我就好好做正经生意,一定也可以发家致富的。” 第219章 找出来 寒夜,烛火晕开了一片暖黄的光线。 许愿喝了药以后,早早的就睡下了。 屋内灯熄灭的那刻,一个黑衣人也悄无声息的翻过了院墙,轻轻敲响伍拾明卧房的门。 伍拾明开了门,见到人以后,问道:“怎么大晚上的过来了,这两天太子盯我们盯得很紧,没事少见面。” 黑衣人闻言,惊讶道:“辛爷不救了吗?” 黑衣人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伍拾明最讲义气。 若是伍拾明怕得罪太子,连自己的好兄弟都能折进去,那以后也没有再跟着伍拾明的必要了。 今日是辛三,谁知道下一个会是谁呢? “辛三的事,我已经有对策了,正好你来了,我也省得去找你一趟。” 伍拾明四处看了一眼,没有察觉异常以后,小声同黑衣人道:“御史府对面,有一个勾栏院子,明日不论花多少钱,把那个院子买下来,立刻动工改成酒楼,声势一定要越大越好。” “伍爷,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买地做生意?” “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记得,明日一早,必须把那个院子给我买下来。” 伍拾明说完,想起许愿说过的,走道:“记住,不论花多少钱,都要买下来,这是我们救人的成本,然后,找一批杀手,混进御史府,大年夜,便是我们营救辛三的时机。” 黑衣人闻言,咬了咬牙道:“既然这样,那我就相信伍爷一次,明天一早就去。” 伍拾明点了点头,等黑衣人离开以后,他方才坐在桌边,语气冷淡:“太子,既然你不仁,也休怪我不义了。” 比起许愿家里的冷淡,太子府就热闹多了。 天气骤冷,加上前不久才小产,太子妃齐盛梅病了,宫里的御医来来往往,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太子打发走最后一御医,召来成欢问道:“刚刚还没有问清楚,你说那个许愿在天牢里面晕过去了?” 成欢低头回话道:“是。” “那认罪书也没有签了?” “没有,许公子还没到辛三待的牢房就晕过去了,随行的人立刻把他送去了医馆,他还一直在嘟囔着一个名字,叫什么来着……” 成欢绞尽脑汁想了许久,终于想了起来:“程杰,对,就是程杰。” “京城里,似乎没有姓程的大户人家?” 作为北元的心腹,成欢自然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查些什么,立刻回话道:“殿下说的不错,京城里确实没有,但其他地方应该有,这个程杰,奴才亦有所耳闻。” “什么人?” “据说当初宋家去似水县接宋三小姐回京,并不是直接派人去的,而是联系了似水县里一个大户人家,暗中找这个女儿,那一户人家,便是姓程,其长子,就叫程杰,只不过那个程家后面因为参与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被知府衙门查抄了,程杰也不知所踪。” 北元闻言,饶有趣味的点了点头问:“也就是说,这个叫程杰的,可能还活着?” “是。” “找出来。” “这个程杰,看起来就是一个混子,殿下何必费心去找他呢?” “许愿此人,也不可全然相信,孤是需要他,可他也得让孤放心才是啊。” 北元看着窗外雪花纷飞,又嘱咐道:“伍拾明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辛三的,年关将近,他可能会在大年夜那一日营救,让手下的人严防死守,一只苍蝇抖不能给孤放走。” 辛三不只是一个人。 还是他手中的最厉害的底牌。 当辛三认罪以后,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名字,哪怕是没有参与这些交易中的达官贵族,都是共犯。 如此一张好牌,绝不能浪费了。 第220章 真假辛三 昨天因为突然晕倒,去天牢并没有见到辛三。 太子虽然没有催促,但许愿还是一早就等在了大理寺门口,与孙文杰一起去天牢。 进了天牢,四处无人时孙文杰才问道:“昨天你怎么了?突然就晕倒了,这可不像被吓晕的。” 昨日进天牢的时候,怕许愿出事,孙文杰特意挑着关押轻刑犯的地方走。 而且许愿一直都嘟囔着一个名字,看起来并不像是被吓晕的,反而像是有心疾。 “就是近几日没有休息好。” 许愿说着,沿途记下位置以后,问道:“孙大人,你可有这个天牢的地形图?” “你问这个做什么?”孙文杰不解。 “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许愿并没有多言。 孙文杰道:“大理寺应该有,明天我去找找。” 许愿点了点头,又小声嘱咐道:“别让其他人知道了。” “我办事,你放心。” 孙文杰自夸结束,问道:“前段时间你告诉我的事可准备好了?” 听孙文杰说起,许愿笑道:“一开始的确有些麻烦,可现在,已经有人能帮我们解决这件事了,而且,是一箭双雕。” 许愿眼里全是志在必得的神情。 她所有的计划,都会因为今日韦家之事,而彻底拉开帷幕。 她的复仇,今日才是开始。 听见许愿如此说,孙文杰也是忍不住暗暗激动,问道:“那宋家那边?” 许愿道:“等你成了大理寺卿时,许愿自然还有好礼送上。” 孙文杰便不再多言。 天牢很大,两个人走了好久,才到最里面。 和外面几间牢房都看不见一个人不同,看守辛三的狱卒五步一人,可谓是严防死守。 见到孙文杰来,狱卒打开了牢房,让两个人进去时又嘱咐道:“孙大人,太子交代了,此刑犯穷凶恶极,为了保证两位大人的安全,还是速速出来为好。” 孙文杰抱拳道:“多谢提醒。” 说完,他回头朝许愿道:“我们走。” 区别于其他牢房的阴冷潮湿,这间牢房格外的干净。 孙文杰进去后,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一个男子这才走了出来。 来人一脸的络腮胡,人很瘦,一眼看过去,就不太讨人喜欢。 与这样的人做生意…… 许愿有些出神。 孙文杰道:“辛三,太子殿下的人来了,马上签字画押,才能让你免受牢狱之苦,明白吗?” “就这样就行了吗?”辛三刨开脸颊前面的头发,看着孙文杰。 “自然。”孙文杰一身红色官服,正义凛然。 许愿把认罪书交给辛三,放在桌上后试探的问道:“你知道这封认罪书意味着什么吗?签字画押以后,你将一个人背下私盐之罪。” 见辛三毫不犹豫的就要按指印,许愿立刻伸手,按在了认罪书上面,又道:“辛三,签字画押以后,此事便没有转圜之机了。” 辛三不悦道:“太子都已经交代好了,我自然明白这是什么,快把你手拿开。” 许愿松了手,见辛三立刻画押时,默不作声的背过了身。 孙文杰收起辛三签字画押的认罪书,交还给许愿后道:“可以了,我们走。” 许愿点了点头。 看着牢房在自己面前关上,几个狱卒依旧轮番看守着,许愿想起辛三,步子也沉重了些。 离开天牢后,许愿和孙文杰并没有急着去太子府,而是改道去了一家茶楼。 坐下以后,许愿直接了当的开口道:“孙大人,我觉得这个辛三有些不对劲,它有没有可能,只是一个诱饵?” “不应该?” “就是不对。” 许愿摇头,“辛三也算一个厉害人物了,在京城做了那么多事都没有被发现,怎么可能这么轻松的就被抓到了呢?” 听见许愿的话,孙文杰道:“我跟你说过了,有一个神秘人在给我送信,而且我猜测,那个神秘人就是三皇子,说不定三皇子早就已经注意到辛三了呢?” “不可能,就算那个人是三皇子,三皇子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他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辛三的踪迹,除非……是有人故意透露给他的。” 许愿摩挲着下巴,分析道:“太子知道三皇子一直在查他,所以故意弄了一个假的辛三出来,为的就是引三皇子上钩。” “三皇子不论与谁联系,都会把这个辛三抓住,关进天牢里面,这个人是太子派来的,会认下所有的罪责,可太子要的,远不止这一点东西。” “不仅如此,辛三入狱,他的兄弟一定会全力搭救,太子明面上是保全,实则是借朝廷的力量,彻底将其连根拔起,若是真的辛三没有出事,那他还活着只有一个用处,陷害三皇子。” 许愿说完以后,脑中思路顿时通畅了。 与此同时,她也感觉自己的后脊泛起了一阵阵冷意。 这就是京城。 一个处处都藏着勾心斗角的地方。 亲兄弟都是如此。 想到这里,许愿立刻起身道:“孙大人,我们要马上去太子府。” 孙文杰看着许愿,坐着没动,问道:“许愿,你都不认识三皇子,你怎么知道三皇子是最近一个月才察觉端倪的?又怎么知道,给我送信的那个人就是三皇子?” 孙文杰说着,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你究竟是谁的人?千辛万苦的帮助我,又是为何?” 许愿心里要去太子府,本欲含糊过去,见孙文杰一脸认真的模样,只能道:“我不上朝堂,自然也不会站在谁的那边,我与三皇子,是私交,至于我为何帮你,我先前便说明白了,我只希望你以后做一个清正廉洁的好官,不论碰到的案子多么大,背后牵扯多少势力,都能公平公正。” 先前一次听见这些话,孙文杰还没有深想,可此时此刻,他追问道:“你想伸冤?且那个案子,还牵扯到很多达官贵人,包括御史大夫,都在其中,对吗?” 所以,许愿才需要提前除去韦沉以。 所以,许愿才要让他一路加官进爵。 因为,若是他的官职不够,很有可能都接触不了那个案子。 第221章 韦家命案 许愿没有回答孙文杰的问题,而是问道:“如果我说是,你会退缩吗?” “如果那个案子有达官显贵牵涉其中,甚至可能是皇家贵族都在案中,你可会视而不见?” 孙文杰愣住了,右手轻轻落在了膝盖上,有些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几年前,他参加国考。 豪情壮志,觉得天高海阔。 再后来,仕途受挫,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一坐便是现在。 往日他安稳度日,不过是苟延残喘。 京城的达官贵人比比皆是,一个行差踏错,便是瘸了一条腿的代价。 可如今…… 看见孙文杰的犹豫,许愿了然,她端起茶杯道:“孙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是许愿不自量力,勉强孙大人了,只便祝孙大人以后,仕途顺利。” 许愿喝尽茶水,见孙文杰还没有说话的意思,起身告辞。 只不过,站在门前那刻,她依旧停下,回头道:“太子非善人,你可以借他之力青云直上,但不可与之沆瀣一气,世故圆滑者虽能在官场立足,可因利而来之人也会因利而去,人最可贵的,还是一颗良善之心。” 孙文杰闻言,不可思议的缓缓抬起了头,看许愿的目光里,全是疑惑。 曾几何时,他还这般同许愿说。 论才学,许愿不如他。 论做官的门道,许愿更不如他。 但他前路早就已经一片阴霾,而许愿的话,像是一缕霞光,冲破了层层的乌云,让他想起了刚刚上京时,意气风发的孙文杰。 他在京城浮浮沉沉几年,官职没有变动,学问不曾精进,自诩心比天高,却畏首畏尾,什么都不敢做。 只有许愿,一如既往。 来时只求一个公道,去时,也求一个公道。 许愿才是一直坚守本心,不曾退却,也不曾改变之人。 就像,他所希望的那样。 孙文杰豁然开朗,立刻道:“许愿,你等一下。” “还有何事?” “我只问你一句,如果这个案子我不帮你,你可还会对付韦家?” 许愿没有思考,直接回答道:“自然,韦家所行之事,天理难容,我除去韦家,不仅为我一己私欲,亦为了被韦家荼毒的百姓,讨一个公道。” “好,你敢讨,我便敢与你站在一处。” 孙文杰站起身,慢慢走到许愿身边道:“你说的对,人最可贵的,是一颗良善之心,当年我刚到大理寺上任时,也有一颗要所有破京城冤案的心,可几载为官,权利不仅让我成了一个胆小懦弱的人,更压弯了我的脊梁,而今,不论我身居何职,孙文杰的脊梁,定然是会挺直的。” —— 马车一路晃悠悠朝太子府去,却在韦家附近被拦了路。 小厮道:“孙大人,前面这条路上面全是人,堵住了马车,过不去了。” 许愿挑了挑眉,淡然问道:“如今还能绕路吗?” “绕路怕是不成了,后面还有好多百姓围了上来,要去太子府,只怕只能下马车步行了。” “既然如此,那孙大人,我们就下马车走上一段路?离太子府也不远了。” 许愿淡笑。 孙文杰虽不太了解许愿,但许愿的笑实在是太过于淡然,像是一切都尽在许愿的掌握一般,孙文杰不由问道:“你做的?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引来这么多百姓?” “我也不太清楚,下去瞧瞧不就知道了吗?”许愿掀开车帘,先一步下了马车道:“孙大人,请。” 孙文杰慢慢下了马车。 “哎呀,我那个老天爷啊,这是死了多少人?” “你瞧见没有,都成骨头了,死了可得有几年了不是?” “还都是在一个地方挖出来的,你说这得是谁做的孽啊?” “唉,这个姑娘我好像认得,那个花好月圆楼的头牌!” “你别说,好像真是!” “唉,不对,她们这衣服,怎么那么像月圆楼的衣服?该不会都是哪里的姑娘?” 一群人叽叽喳喳中,一个掌事的神色慌忙的跑出来道:“老爷,不好了,后院还有好多尸体,您快去瞧瞧!这勾栏院子要不得啊!” 被唤做老爷的人闻言,一个没站稳直接坐在了地上,哀嚎道:“怎么还有尸体?我为了在京城开店,可是把棺材本都砸进去才从韦五爷手里买的这个铺子,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啊?!” “老爷,老爷!咱们还是赶紧报官,把钱要回来,可别让人误会了人是我们杀的?” “这么多人,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更何况韦家家大业大,又是御史,他们一口咬定人是我们杀的,这可怎么办啊?” 老爷气得直接捶地,又嚎道:“我就不该来京城啊,我的棺材本啊!” 孙文杰在人群中,听了一会儿以后便听明白了,见那边还在喋喋不休,小声问许愿道:“你怎么知道?那两个人都是你安排的?” 官员不可对外经商,更何况这地方先前是一处勾栏院子。 韦家自然不会承认那里先前是他们的铺子,可那两主仆一唱一和的,把所有事都给交代的清清楚楚了。 生怕别人想不到韦家身上。 “老爷啊,你也别着急,我们跟韦家五郎交易,不就是瞧着他为人正直,又是韦家的嫡子吗?今日早晨我们在万金楼签的契书,肯定有人瞧见的!” 此话一出,人群中立刻有人道:“我今早就在万金楼,的确是和韦五公子签的契书,要我说也是这主仆倒霉,想开个酒铺子,却搭上了这种事。” “我也想起来了,那个女的,就是那个女的,她是花好月圆楼的花魁,三个月前,就被抬进了韦府!该不会是韦家杀了人,故意埋在这里?!” “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韦家可是月圆楼的常客,就那个许公子,整日都会去月圆楼!” 听到这里,许愿方才淡淡一笑道:“孙大人,今日一早我便与你一起去了天牢,而后一直同行,要不是去太子府要经过韦家,我也不知道会有这档子事呢?” 许愿说完,又道:“昨日没能让辛三签字画押,怕是已经惹恼太子了,我们还是赶紧去太子府复命。” 孙文杰配合的点头道:“许公子说得对,再迟只怕太子殿下要生气了。” 第222章 尸体可做不得假 沈一川看着已经走远的许愿,忍不住道:“怎么总是能看见他?” 北尧闻言,淡笑了声:“她要去太子府复命,这是必经之路。” “哟,三爷此前不是一点都不关心他吗?怎么如今比我了解的都还清楚?” 沈一川说完,又觉得不对,改口道:“说错了,是从他到京城开始,三爷就对他颇为关注,先是送院子,给他一个住处,又在宋天成面前保下了他,救了他的性命,这份情谊,都让我有些妒忌了呢?” 沈一川打趣的开口。 “你与我之间的情谊,还需要明说吗?”北尧淡声反问,“这么多年,本宫待你可有什么不好?” “可我待你也不错啊,谁不知道京城第一公子只有三皇子一个挚友?”沈一川反问。 他徐徐摇着扇子,又道:“太师府嫡长子,诗阁阁主,你要什么脸面我没有给你?太子向我示好,我都是爱搭不理的。” “是呢,多谢沈家公子,若是没有沈家公子,怎么有我北尧的今日?” 北尧连声附和。 沈一川闻言,顿时失了兴趣,转提起了面前的事道:“三爷觉得,这闹剧背后是谁?又图什么?” 皇帝早年间,并非皇帝,府上也只有一个妃子。 那就是如今的皇后。 即便是后面登基称帝,皇帝也是以皇后的意思纳妃,后宫虽多了不少妃子,可皇子和公主却不多。 如今皇室之中,唯一有资格和太子争夺储君之位的,只有太子。 沈一川和北尧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因此,他也格外的了解北尧。 以前的北尧,为了皇后,不争不抢。 但如今不同。 从他决意去培养宋家三小姐的时候,北尧的心就已经变了。 把谢晓成调回京城,让张越南下抗敌。 乃至于如今拒婚离开皇宫,皆是北尧的图谋。 这些谋划就像星星一样,在偌大的星空中并不起眼,可有朝一日,它们就是一片星河,会铺成北尧的登基之路。 而他,亦会全力相助。 “你一个读书人,怎么看什么事情都觉得里面有阴谋?就不能是盘下这家店的老爷意外发现了这些尸体?尸体可做不得假。” “尸体的确做不了假,这些尸体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有些死了十几年了,有些是近段时间的,可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个人买下了韦家的铺子,签了契书以后立刻动工,寻常人动工都是换换装横,他倒好,安排人挖地,还是掘地三尺。” 沈一川说的有些口渴,喝了一杯茶后又道:“这便算了,你可听见那些死者,大多都是月圆楼的人?你觉得月圆楼的花娘子听说这件事,会不会大闹京城?” “依你所说,这案子背后还有高人,那他能是谁?御史可是太子的人,太子自然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至于我,你觉得我若是知道此事,难道不会一早就戳穿了韦家,还会让他们害这么多性命吗?” 北尧靠着椅背,语气随意,话也随意。 沈一川道:“所以,我们才更应该知道,此事背后究竟是谁。” “知道那背后之人做什么?她不过是让世人看清韦家的真面目罢了,说起来,若此事真的是有人安排的,那他可还真是少见的不畏强权的正义人士,有机会,我一定要结识。” 北尧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他虽然不知道许愿是如何知道那个勾栏院子下面有这么多尸体的,但他大概明白许愿想做什么了。 沈一川疑惑的看着北尧:“三爷,你是不是知道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不过想来也快知道了。” 北尧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道:“我的王府一定选好位置了,今日还需去挑一些家具,沈公子可要一同前行?” 沈一川摇头道:“我又不是女儿家,选这些如何擅长,要我说,你就应该早早娶个皇妃,自有后院女子的女子会为你操持这些。” “娶妻若是这般好,你又为何不娶妻?” 北尧说着,语调拉长了一些道:“哦,我忘了,你的婚事,只能是皇祖母做主,你自己,做不得主的,我劝你还是早些努力,听说那家已经盯上许愿这个京城新贵了,若是迟些,你的美人可就没了。” 听见北尧的话,沈一川皮笑肉不笑道:“三爷若是想成婚,济怀也可以现在就入宫,求太后为你和宋家三小姐赐婚,双喜临门可好?” 北尧没答话,转身便走,远远的回了一句话。 “沈公子,天气冷了,扇子已经用不上了,便是附庸风雅,旁人见到,也是要笑一笑的。” 沈一川闻言,收起手里的扇子就想砸过去,一旁小厮连忙道:“公子,那可是三皇子!” “我知道,要不然我早就掀桌子了。”沈一川被气的不轻。 “可不是,也不知道三皇子这些日子怎么了,这么爱开玩笑。”小厮感慨道。 以前见到三皇子,三皇子总是不苟言笑。 有时候哪怕是笑着,也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这两日却不同,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虽然他这样子有些欠揍,但总比先前死气沉沉的要好。” 沈一川喃喃说完,起身道:“行了,此处会有官府出面的,三爷走了,我们也回府去。” “是。”小厮应下。 马车早就已经被围在了外面,小厮跟在沈一川身后,见到四处还有不少人过来打听,不由道:“这三爷每次挑的热闹,当真是挺热闹的,若非是来得早,今日怕是……” 沈一川猛然停下。 小厮的话也就此被打断,他看着一动也不动的沈一川,问道:“公子,怎么了?” “不对。” “什么不对?” 沈一川转过身,四周熙熙攘攘,声音不绝如缕,而他置身其中,突然间有了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她要去太子府复命,这是必经之路。” “若此事真的是有人安排的,那他可还真是少见的不畏强权的正义人士,有机会,我一定要结识。” “我也想起来了,那个女的,就是那个女的,她是花好月圆楼的花魁,三个月前,就被抬进了韦府!该不会是韦家杀了人,故意埋在这里?!” “这么多人,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更何况韦家家大业大,又是御史,他们一口咬定人是我们杀的,这可怎么办啊?” “整个大理寺都有可能成为其帮凶,首当其冲的,就应该是许家灭门后,一步坐到御史大夫位置的韦沉以。” 韦家,韦沉以。 沈一川落在身侧的手猛然握成了拳头。 他开口道:“先不回府了,我们去太子府。” 第223章 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比起韦家外面的喧嚣和热火朝天,太子府就安静多了。 御史大夫韦沉以是三公之一,亦是唯一一个坚定的站队太子的臣子。 成欢明白韦沉以于北元而言算什么,因此收到消息第一刻,就立刻去了北元的书房,细声开口道:“太子,韦家出事了。” “什么事?” “据说今早一个商户买下了韦家对面那个勾栏院子,想改做酒楼,又急着年前弄好,年后好营业,是以契书刚刚签订,便带人砸了铺子,重新装潢,这一装潢……” 成欢前奏铺的太长,北元有些不耐烦的问道:“你到底要说些什么,就不能两句话说完吗?” 听见北元微怒的语气,成欢不敢含糊,伏低身子后立刻道:“那个商户在挖出了不少尸体,估摸着得有三十四人,大理寺卿都已经带人赶过去了。” “一个铺子而已,京城里哪个铺子下面没死过人,与韦家有何关系?” “其中有几具尸体,明显刚刚遇害不久,还被人瞧出来来了,是花好月圆楼的姑娘,那两个人,刚被韦家赎走不久,而且,那商户一口一个韦家五公子,如今京城的人都知道,那是韦五公子的铺子,月圆楼的花娘子已经带人去大理寺了,必须要韦家给一个说法。” 成欢说着,小心翼翼的瞧着太子的神情,试探道:“韦夫人刚刚来过,如今还在后门等着。” 北元轻皱了皱眉头,不过片刻,他心里便有了决断:“不见。” 韦沉以本是御史大夫,熟知天齐律法,在此案中,他必须公正无私,才能把自己摘出来,保住他头顶上的乌纱帽。 毕竟,花好月圆楼可是能媲美诗阁的存在。 那楼里虽都是女子,却一个比一个的会讨人欢心,月圆楼的财产数不胜数,消息,也是千金难求。 他可不会为了一个纨绔,得罪了月圆楼。 “是,奴才这便去回绝。”成欢立刻应下,就出门那刻,想起一件事,他又道:“殿下,许公子来了,奴才擅自做主,已经把人请去茶室了。” “孤知道了。”北元点了点头。 许愿是来复命的,想来应该是昨日没有让辛三签字画押,今日特意来了府上。 北元脸色稍虞,直接去茶室。 婢女一早就沏好了茶,许愿和孙文杰两个人都站在茶室中,未曾落座,见到北元进来,一同躬身道:“见过太子殿下。” “宫外无需多礼,都起来。” 北元说罢,坐在主位上,目光落在了许愿身上,直接问道:“许卿现在来,可是已经让那个辛三签下了认罪书?” “得益于太子殿下的周密安排,许愿信不辱命。” 许愿起身,从衣袖中拿出了信,递给了身旁的婢女。 婢女又将其呈给了北元。 北元看过以后,唇角笑容难掩,温和开口道:“孤自然明白,你是文臣,见不得血腥,但是没办法,要想步入朝堂,总得有一块敲门砖才是,这个案子,便是敲门砖。” 北元说完,又看向孙文杰道:“当然,对孙少卿亦是如此,有功在身,才好加官进爵不是?” 孙文杰弯身抱拳道:“孙文杰,谢过太子殿下提携。” “提携倒是谈不上,是许愿告诉孤,你才华横溢,是栋梁之材,却因为正直,在大理寺被压迫许久,几年来,官阶不曾晋升不说,腿还这样了……” 北元长长一声叹气,“孤是真的见不得有志之士这般落魄。” 与北元一脸悲伤不同,孙文杰神色淡然,回话道:“太子殿下谬赞了,孙文杰愧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孤说你能当的起,你就当的起。” 北元起身,走到孙文杰身边道:“孤已经命人去寻天下最好的大夫了,一定要把你的腿治好,日后才能娶美娇娘过门不是?” 孙文杰本就不喜北元,此刻听见北元说的这番话,更是一声都不想回答。 许愿笑着,不动声色的踢了孙文杰一脚。 孙文杰回过神来,立刻道:“多谢殿下,孙某以后一定唯太子马首是瞻。” “聪明。” 北元拍了拍孙文杰的肩膀,坐了回去道:“都坐,天气冷,喝口热茶再回去。” 北元邀请,许愿和孙文杰自然不敢推辞。 两个人都落座以后,北元这才问许愿道:“许卿,你先前说有办法对付宋家,今日趁着孙少卿也在此处,不妨说说。” 提起宋家,许愿脸上的笑淡了一些。 她也没有遮掩,直接开口道:“如今关于许家的罪证,不多,但是也并非全无,比如那火烧书塾一事,先前是宋家找人顶了罪,这才免于一劫,被宋家推出来的那个人如今就在大理寺狱,只要他交代,宋家必有牢狱之灾。” 北元缓缓摇头道:“只这一件事,肯定不够,宋天成心腹众多,没了这个顶罪的,还有下一个,更何况,那时候宋家的管家宋举就在似水县,以宋举的性格,为保全宋家,他会舍了自己的。” “若只这一个不够,私通歌舒,以战养战,这够吗?” 听见许愿的话,孙文杰刚刚端起的茶杯险些没握住,砸在了桌上。 北元看着许愿,眼中杀意一晃而过,他眯了眯眼道:“这种事许卿都能知晓,孤还真是小瞧了你啊。” 听出北元语气骤变,许愿淡然开口道:“不然殿下以为,许愿如今一介白衣之身,如何追随太子殿下?许家与歌舒可汗手下大将互通的信件,就在我手中,只要太子需要,许愿可立刻呈给太子殿下。” 孙文杰默默捏了一把汗。 许愿入京第一天就找到了他,给了他一封信。 信中说,似水县的县令与朝中重臣勾结,以战养战,借此谋取私利。 同时,许愿也提起了宋家火烧书塾的案子。 因为前案太过于重大,孙文杰一直没有敢说出来,所有人便以为,他是因为宋家那个案子瘸了腿。 但每个午夜梦回他都知道,其实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后来,他也慢慢窥见了一些端倪,虽不能指证,但他知晓,太子在这些事中,应该也扮演了不少角色。 原本以为谢晓成回京时,会上报此事,不曾想,连个声响也没有,孙文杰自然而然的便觉得,这案子已经被压下了,不会再有任何人敢提起。 却不想,今天他又听见了。 而太子,这个背后主谋之一,也在场。 许愿,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听见“信件”,北元笑容更加冷淡了,他看着许愿,皮笑肉不笑:“还有信件在你手里?” 第224章 请教 “自然。”许愿点头,无视了孙文杰担忧的目光,她坦然道:“宋家以战养战,此事若是曝出,宋家上下,轻则入狱,重则抄家流放,至于究竟是什么结果,自然当由太子说了算。” 许愿抬眸,看着北元脸上越来越冷的笑容,又道:“太子想谋大事,想成就千古帝国,难不成还能容忍这种私通外敌之臣?” 许愿说了什么,北元根本就没有听清。 他只看着许愿,又一次重复:“信件在何处?交给孤。” 把辛三的消息放出去的时候,北元便想好了要把所有事都栽赃到辛三身上。 若是辛三背不下,再把伍拾明推出来。 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还有信件在许愿手里。 那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许愿就不是为了宋家纵火一案上京城的,而是为了似水县县令以战养战一事到京城的。 皇上如今并不知道此事,若是有半点风声走漏出去,等待他的,便只有万劫不复。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杀了所有知情者。 包括孙文杰。 孙文杰脸上笑容渐渐勉强了些,他低声道:“许愿,别说了。” 许愿笑了笑,看着北元,继续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自然不会随身携带,不过,信件上的内容,我倒是可以说给太子听听。” 正欲起身的北元又坐了下去,右手落在软榻扶手上,撑着下巴,看着许愿道:“你说。” “信上说,似水县县令受京中重臣指使,以每年寒州战乱为由,让朝堂拨款,从而贪下军饷,粮草,战马兵器等等,牟取暴利。” 北元眯了眯眼,“那县令如今被关押在何处,可曾交代,那个重臣是谁?重臣背后可还有其他人?”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那县令生的极胖,胆子却小,还没有审,便招了那重臣是宋太尉,许是知道自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要受不少的罪,当夜,便自缢了。” 听到这里,一直提心吊胆的孙文杰顿时松了一口气。 北元亦是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道:“那县令就只供出了宋天成一个人?” 许愿点头,“没错,此事背后,只有宋天成一个主谋,许愿猜测宋家火烧书塾,大抵也是为了遮掩此事,许愿自入京后,一直想寻人报案,可皆无功而返,如今有幸,得太子重用,自然想要为此事讨一个公道。” 许愿说着,起身抱拳躬身道:“太子至诚至真,英明过人,是我朝贤德之表率,许愿相信,太子一定会为似水县百姓做主的。 ” “你说的不错,孤的眼里,容不得沙子,更何况是这种通敌叛国之人,只不过,如今将近年关,大雪封路,只一些信件,怕是定不了宋家的罪,还需要有更多的罪证才是。” 北元缓缓开口。 “殿下说的不错,如今证据的确是不足,想要定罪,更是难上加难,我本也是打算证据多些在说,可殿下问起,许愿自不敢隐瞒,殿下一心赤城,是忧国忧民,今日若是换了其他人问起,许愿一个字都不会说,唯求自保。” 听见许愿的话,北元忍不住笑出了声道:“许愿啊许愿,以前只知道你才华出众,没想到话也说的这般好听。” 身为太子,北元听过不少人的吹捧。 不是夸他学问好,便是夸他为人正直良善。 只有许愿说他至真至诚,英明过人,说他忧国忧民,是贤德之表率。 这些话,他要一一记下来,日后让史官写下来,千古流传,让后世都知道,他多么的出众。 “太子于许愿,是言传身教,宫中皇子众多,旁的不提,就是那三皇子,可曾像殿下一样在城门施粥赈济灾民?可曾如今关心百姓是否安居乐业?许愿只不过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而已。” “说得好!” 北元大笑一声,正巧成欢回来,守在茶室外面。 北元挥手道:“府中最近收了许多稀罕玩意,成欢,带许公子去库房瞧瞧,若是有心仪的,直接拿走便是。” 北元豪气说完,想起还有孙文杰,便又道:“孙大人也一同去。” 许愿道:“多谢太子,只不过今日之事,还请太子守口如瓶,许愿只身一人在京城,实在不敢得罪那些达官显贵。” “放心,有孤在,旁人动不得你半分。” 许愿这才和孙文杰一同告退。 成欢见到许愿和孙文杰,立刻按照北元的交代,带着两个人去了库房。 看北元对许愿的态度,成欢就知道许愿已经是北元面前的红人了,态度也就更好了些,笑吟吟道:“许公子,孙少卿,慢慢挑选,奴才守在门外。” “麻烦了。”许愿颔首。 两个人进了库房,瞧见四周无人,孙文杰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许愿,你可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把那位给唬的团团转了,若不是我知道一些内情,我都要以为你说的是真的了。” “本就是真的,哪里说谎了?” 许愿看着货架上的珠宝,一一看过去,最后停在了书画架旁边。 孙文杰道:“也是,没有一句话是假的,但每一句话都是骗那位的。” “谋权而已,我不曾不伤天害理,心中便问心无愧。” 孙文杰认可的点头,“那你准备何时提起这个案子?” “太子是想动宋家,但不是现在,他在等一个时机,时机到了,便是此案重提的时候,如今太子不动,我们也不动,专心下好韦家这一局棋,就行了。” 许愿挑了一本棋谱,准备离开。 孙文杰也没想到要得什么赏赐,也随意拿了一本棋谱追上许愿。 成欢见两个人都拿的棋谱,脸上也并未有异色,又递上了两个锦盒开口道:“年关将至,太子体恤许公子和孙少卿。备下了一些薄礼,还请二位笑纳。” 锦盒一一被打开,露出了沉甸甸的金锭。 孙文杰没有说话。 许愿道:“我与孙少卿皆是读书人,读书人淡泊名利,还烦请成公公回禀太子殿下,许愿一心只在学问,不求其他,多谢太子的美意。” 成欢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奴才送二位出去。” 许愿点头。 成欢把两个人送到了门口就离开了。 许愿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棋谱,给了孙文杰道:“研究完了替我还给太子。” “你不看你拿什么?”孙文杰不明白。 “做样子啊。”许愿笑。 孙文杰连连摇头:“你真是。” 他认命的将两本书收起,正欲说话,瞧见面前的马车,立刻正了正脸色道:“沈公子。” 沈公子? 许愿一颤,慢慢转身看过去。 沈一川立在马车旁边,一身雪白的披风几乎与白雪融为一体。 他脸上没有什么神色,看不出喜怒。 但不知为何,许愿觉得沈一川生气了。 雪花缓缓飘落。 沈一川见许愿没有动静,开口道:“刚好路过,马车上有热炉子,孙少卿腿脚不便,上马车歇息一下,我让家丁送你回府。” 沈一川说完,复看向许愿,开口道:“许公子,我有些学问不懂,想向你请教一二。” 第225章 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 马车里面都是暖洋洋的。 孙文杰把手心烤热了以后,见许愿还没有回来,问道:“你家公子与许愿关系怎么这么好?” 他记得,许愿初到京城的时候,沈一川就帮过许愿。 两个人一个在似水县,一个在京城,是如何成为好友的? 许愿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孙少卿有所不知,先前公子北上游历,受一个书塾夫子所托,授业几日,许公子在那个书塾上学的,我家公子算是许公子的老师。” “原来如此。”孙文杰点了点头。 以前他没想明白许愿是怎么和北尧搭上线的。 如今看来,是因为沈一川。 也就是说…… 许愿背后真正的人,是三皇子。 如今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接近太子,怪不得敢这般诋毁三皇子。 孙文杰舒服的烤着火,许愿则是在雪地里看着脸色越来越冷的沈一川,直接道:“这里附近没有人,沈公子有什么话就直说。” 天气冷了,又下雪。 许愿可不想在年关得了风寒。 “以前在似水县,我算你半个老师,如今在京城,你又叫我一声沈大哥,于情于理,此事,我都不能袖手旁观。” 许愿没明白:“什么意思?” “韦家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沈大哥怎么会觉得此事跟我有关系呢?”许愿反问:“我没有钱请人,更没有钱盘下这么大一个商铺。” “我可没有说,韦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今天早上看见了。”许愿对答如流,“我去太子府复命,中间要经过太尉府,若不是那里人太多,我也不会下马车,步行过来。” 许愿眼神清澈,清澈到不像是在骗他。 一时间,沈一川都有些恍惚了,觉得自己先前猜的那个念头太过于飘渺了。 见沈一川不言,许愿继续道:“韦家的事,或许是有人在中间横插了一手,可那么多条人命,不该寻个公道?莫不是因为那些都是青楼女子,所以性命就比旁人轻贱?” 沈一川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沈大哥是什么意思?还要特意来太子府堵我。” “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被平反蒙蔽了眼睛,韦沉以是御史大夫,小打小闹的,根本入不了他的眼,更不会撼动他的地位,月圆楼,也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你的身世,并非毫无漏洞,如果被月圆楼盯上,你等不到你要的公平。” 沈一川轻轻叹气,“我知道,我说过要帮你,却一直毫无任何进展,但你也不能病急乱投医。” 许愿听明白了。 “沈大哥是想说,我投靠了太子门下,担心我与三皇子为敌是吗?” 沈一川点头。 近两日,总有一些闲言碎语出来,说许愿得了太子的青睐。 沈一川并未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许愿了解北元是什么样的人,一定不会与虎谋皮。 可他好像错了。 许愿并未远离北元,反而在替北元做事。 沈一川也不知道是自己看错了许愿的人品,还是低估了许愿为许家平反的决心。 总之,他要把许愿拉回来。 许愿轻轻叹气道:“我说过,不会参与朝廷纷争的,沈大哥可以放心,至于投靠太子,那是为了能进文华宫,能查韦家。” 沈一川立刻道:“我也可以帮你入文华宫,我能做的,不比太子少。” “可我不能做一个白眼狼,拖沈家下水,沈大哥对我照顾有加,我没有什么能回报你的,已然愧疚,而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离你越远越好,明白吗?” 沈一川不说话了。 他自然明白,但他也不能看着许愿跳进火坑。 许愿安抚道:“放心,翻案的证据,我已经查到很多了,我如今最缺的,是面圣陈情的机会,当然,并不是现在。” “那是何时?可还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许愿想了想道:“起码,要等我兄长南下剿匪以后。” “我明白了。”沈一川轻轻叹气,“我知道你心性坚韧,决定的事,永远不会妥协,我既然不能助你一臂之力,那必然会竭尽全力,保你家人平安。” “多谢。”许愿抱拳。 “行了,天气冷,我送你和孙少卿回去。” 许愿点头。 太子府离孙文杰的住处最近,沈一川先送了孙文杰。 许愿不想继续和沈一川待在一处,孙文杰下马车后,就借口还有事没有和孙文杰说,也一起下了马车,进了孙府。 送走沈一川后,见许愿松了一口气,孙文杰忍不住笑道:“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竟然如此紧张沈公子。” “你也知道,他应许就是下一任帝师,可不得注意些。” 两个人说着,在屋内坐下。 炭火一点点驱散了身上的寒意,许愿这才道:“沈公子是京城第一公子,容貌才学,皆是一等一的好,在他身边,就应该是与他一致的贵公子们,而不是我这个乡下来的小书生。” “许愿,你可太低估你自己了,诗阁那日后,你的名声早就已经传遍京城了,加上你又拒绝了丞相府和御史府的拉拢,可谓是京城里的头一号人物,上一个不给着面子的人,还是沈公子呢?” 孙文杰拿了一些葵花子来,一边嗑一边道:“你不知道,如今朝中都在说,明年的国考,你定能取得好名次,飞黄腾达,也是迟早的事。” 孙文杰半分没有夸大。 许愿垂眸,自嘲笑道:“我连文华宫都还没进去呢?” “太子不是帮你解决了吗?朝中有人就是好办事啊,想来年后我的第一个喜讯就会是提携为大理寺卿,到时候,我就能够跻身九卿之中了。” “大理寺卿,没有那个少字,果然好听一些。” 许愿认真的点头。 “说起这个,韦家那边,你准备怎么办?” 孙文杰说着,立刻就来了精神:“以我之见,韦家肯定会舍弃韦五,如此一来,我们不仅没有扳倒韦家,反而让韦沉以成就了大义灭亲的壮举。” 韦沉以为人自私,在嫡子和前程之间,自然会选择前程。 “可真凶并非韦五啊。”许愿淡笑着,取了一点茶水在桌上写字,“我也并非要韦沉以死,只是需要他在这段时间不闹什么幺蛾子而已。” 就一桩人命案,如何能定韦沉以的死罪,未免有些太轻松了。 韦沉以就是死,也得是作为许家冤案的元凶而死。 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 第226章 这不是明摆着把人架在火上吗? 许愿回家的时候,韦家门口的人已经散了。 听附近的百姓说,韦五已经被押去大理寺了。 至于韦沉以,作为御史大夫,他身先士卒,还在清点尸体。 伍拾明在家心急如焚的等待着许愿,见到人回来的那刻,立刻问道:“辛三怎么样?他没有受刑。” 许愿摇头,“他挺好的,大概是上面有人吩咐了,虽然人在天牢,但的确没有受苦。” 许愿说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依你对太子的了解,这个辛三,有没有可能……是人假冒的?” 毕竟,此事关系到他们日后究竟如何救人。 狡兔三窟。 许愿不希望自己费尽心思救出来的,是一枚棋子。 “我和你也有过一样的顾虑,因此,辛三出事后,我立刻就派人去查了,人的确是被抓了,辛三若是没有死,听见这些事,不会继续躲着,不与我相认的。” “那,辛三有没有可能已经出事了?”许愿又问。 “这就更不可能了。”伍拾明摇头。 “我与太子相识多年,我了解他,想利用我,就一定会留一手,来对付我,辛三若是死了,他承受不了我的反扑,他如今还留着我,就说明能制衡我的人还活着,且在他的掌控之中。” 伍拾明见许愿的神情,举了个例子道:“就像太子对丞相府一样,太子想要丞相的助力,因此娶了丞相府的嫡长女,若是我猜的不错,太子应该是用了什么腌臜手段求娶齐小姐的,似水县一事不曾牵连到他,其中必有丞相的斡旋,而丞相保太子的原因,就是为了太子妃。” 许愿思忖片刻,开口道:“你说的的确不错。” 北元和齐盛梅的婚事,本就是一桩腌臜事。 北元利用齐盛梅的清白,逼迫丞相府嫁女,从而又利用齐盛梅,让丞相府不得不替他遮掩。 伍拾明,的确是最了解北元的那个人。 “所以啊,太子重用我,是因为他拿捏住了辛三,同样的,他重用你,必然也会握着你手里的把柄,让你不敢有二心。” 伍拾明有些担忧。 也正是因为太过于了解太子的人品。 伍拾明才不希望许愿和北元之间有什么纠葛。 北元是储君,他想要许愿死无葬身之地,连理由都不需要找。 伴君如伴虎,从来都不是假的。 “我会注意的。”许愿说完,进房拿了纸笔道:“不过,我还是有些疑惑,我做一幅画像,你看看是不是辛三。” 这的确是最保险的方式,伍拾明没有拒绝。 半个时辰后,伍拾明看着许愿做的画像,点头道:“他就是辛三。” “如此,我就明白了。” 许愿收起画卷,嘱咐道:“这两日家里可能会进贼,你小心一些。” “贼?哪里来的贼?明日我让人守在外面,必让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伍拾明握了握拳头。 “无妨,不碍事,让贼进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许愿失笑。 “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就什么都不准备了。” 伍拾明说完,搓了搓手道:“我还有个事想问你,你让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好了,我们下一步做什么?” “韦家那个五公子,好像是叫韦赫?” “不错,是韦家的嫡子。” “他已经进了天牢了,这几日,除了御史大夫能见他以外,和辛三一样,没有任何人能见他。” “这与我们救人有什么关系?”伍拾明说完,忽然想起许愿先前说的,立刻道:“你该不会是想,让我的人冒充御史府的人,去劫牢?这个办法虽然可以洗清我们的嫌疑,也能嫁祸给韦家,可太子那边,糊弄不过去的。” 太子不是傻子。 这个方法,看起来有可实践的空间。 但实际上,很容易让人看出来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辛三逃出天牢,太子第一个怀疑的人就会是他。 “韦沉以是除了太子以外,唯一一个能够进天牢的,他是韦赫的父亲,为了自己的名声,此案定然会避嫌,但年夜时,作为父亲,他去给自己儿子送饭,也是理所应当,孙大人会将辛三和韦赫的牢房安排在一处,此时若是韦沉以要杀韦赫灭口,作为目睹的一切辛三,会如何?” “当然是也被灭口了。” 伍拾明说完,突然反应了过来:“没错,韦沉以要杀韦赫,一定会杀了辛三,此时若是韦家的人中有我安插的人,便立刻调换尸体,那样一来,韦赫和辛三就都会是韦沉以杀的,太子也怀疑不到我的头上。” 伍拾明觉得自己豁然开朗。 然而,话落那刻,他也彻底反应了过来:“可韦赫是韦沉以的嫡子,虎毒不食子,他怎么可能杀自己的儿子?” “虎毒不食子,只适用于父慈子孝的家庭,韦沉以可不是什么好人,他与太子一样,如果有人阻拦了自己的前程,不论那个人是谁,他都能下手,更何况,与偌大的韦家相比,一个嫡子算什么呢?” 许愿笑的云淡风轻:“你只需要盯好韦家,韦沉以要杀人灭口的时候,你让你安排的人混在其中便可,其他的事,我自会安排。” 听到这里,伍拾明也没想着追问许愿究竟准备做什么了,只是道:“不论如何,你在京城无权无势,一定要注意安全,我不想救出一个辛三,又搭上了你。” “这是自然。”许愿展颜一笑,“放心,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伍拾明点头。 事情都说好了,伍拾明准备出去,想起什么,又折回来道:“对了,你那个朋友,今日送了一封信来,让我交给你。” 伍拾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许愿道:“你放心,我没有拆开看。” “嗯。”许愿点了点头,拿过信。 伍拾明自然而然的背过了身,不去看信件的内容。 只是许久都没有等到许愿说话,他不由回头,许愿握着信,脸上没什么神情。 伍拾明立刻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麻烦的事吗?” 许愿摇头。 信件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偏偏就那几个字,扰乱了她所有的思绪。 伍拾明着急问道:“那是怎么了?” “三皇子出宫开府,不日设宴,邀我去承王府。” “如今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日日出入太子府,三皇子怎么会此时给你下帖子?” 这不是明摆着把人架在火上吗? 后面这句话,伍拾明没好意思说出来。 许愿轻嘲了一声,“或许,此时此刻,三皇子也孤立无援。” “正是因为如此,你才不能去,你如果去了,太子那边就不好交代了。”伍拾明说着,不由吐槽道:“也不知道那承王如何想的,这时候,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给你下请帖。” “他会送信来,就是”笃定了,我一定会去。” 许愿收起信,淡笑了一声,“明日你帮我挑一身合适的衣服,我要去赴宴。” 第227章 二十多年前的故友 “你疯了吗?”伍拾明不理解。 许愿的性格,伍拾明也算了解。 许愿惜命,与太子走在一处,也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 大是大非面前,许愿能拎得清。 所以,伍拾明不理解。 三皇子能出宫开府,据说是在皇宫跪了小半天的。 三公之中,御史大夫是太子的人,丞相与太子是姻亲,太尉府被三皇子给退婚了,日后必然不会站队三皇子。 在这种情况下,三皇子没有资格参与储君之位的争夺,哪怕是他想争一次,也是必输无疑。 所以,许愿为何要去? 三皇子没有竞争力,许愿如今面上还效忠着太子,许愿去了承王府赴宴,太子不至于傻到会觉得许愿是替他打听消息去的。 “我没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替他做一件事,这件事我力所能及,也不会伤天害理,你看,这不就来了,去承王府赴宴,不仅没有什么危险,还能饱食一顿。” 许愿折起信,放在了火焰上。 伍拾明一时间猜不到许愿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小心问道:“许愿,你该不会是在说反话?”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答应了,就一定会去的,至于太子那边,我会写一封信,你替我交给太子便是了。” “太子会信吗?” “你不是说,他想重用我,必然会拿捏住我一个把柄吗?因此,让他知道我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岂不是能让他更加信任我,觉得我好掌控吗?” 许愿看着信件变成一片灰烬,拍了拍手道:“放心,我有分寸的。” —— 承王府的行动力可谓是一绝。 前一天送来了信,第二天正式的帖子就来了。 上面写明了承王府的位置,以及赴宴的时间。 伍拾明拿着请帖仔细的看了好久以后,不放心的问:“这个请帖该不会是假的?” 对赴宴一事,许愿倒是没有参与过,听见伍拾明的话,立刻问道:“怎么说?” “皇子出宫开府可是大事,日子和府邸都是有讲究的,一般都是由宗正,奉常等官一同敲定,短则半年,长则数年,可你看这承王府的帖子是让你什么时候去?” “二十九?” “对啊,三皇子可以出宫开府的消息才传出来几日?离二十九满打满算都没有十天,更何况三十可就是除夕夜了,他这时候叫你去做什么?” 伍拾明说着,指着请帖上的时间又道:“还有这里,皇家筵席为了布置妥当,基本上都设在晚上,再不济也是中午,承王府的帖子上面写的居然是让你辰时赴宴,去那么早做什么?” 伍拾明越说心里越不安,最后干脆直接道:“许愿,我看,你最好还是不要去。” “可衣服都已经买好了,不去多浪费啊。” 许愿小心翼翼的把伍拾明买回来的衣服收回去,并不在意,“不论三皇子想做什么,总不可能是谋财害命。” 因为,三皇子究竟是谁,她心里很清楚。 哪怕是她猜错了,那个人既然让她去赴宴,也会保她安全的。 想到这里,忽然一愣。 此前,她都是靠着自己前世的经历去认识人,相信人,比如沈一川,比如宋修婧和伍拾明。 但即使如此,她对那些人,也有防备之心。 可现在不同,她居然会那么的相信另外一个人。 明明,明明前世的她根本就了解三皇子。 不知道三皇子的喜怒哀乐,也不知道他是否表里如一。 伍拾明不知道许愿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还以为许愿是想明白了,立马道:“马上就过年了,过年也该换一件新衣服,不算浪费,就当是是我感谢你的,还不行吗?别去承王府。” “不管你如何劝我,承王府我都是要去的。”许愿放下衣服,认真开口道:“这是我的承诺,君子一诺,千金难买。” 听见许愿的话,伍拾明就知道自己劝不了了。 他无奈道:“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了,我也就不劝你了,今天你收到了帖子,正好,我去一趟太子府,说说你的为难之处,顺便……问问太子对韦家一事的看法。” “不必问,你只需要继续提辛三便是了。” 说起这个,许愿唇角多了一抹笑意,“此前不知道何时动手才是良机,承王府正好送来了一个好日子。” 听见许愿的话,伍拾明激动的问:“许愿,你的意思是,我们二十九那天动手?” “不错。”许愿点了点头,笑容更深,“时间定好,接下来便是伺机而动了,你去太子府,我出去寻一个人,若是差不多,除夕那夜,你能把辛三送出城去。” “没问题。”伍拾明立刻应下。 想到很快就能救出辛三,伍拾明眉眼都是笑容,立刻道:“我这就去太子府。” 许愿点头。 等伍拾明走了以后,许愿喊了一声“公子覃”,话音落下不久,公子覃一身黑色劲装,推开了门问:“许公子可是对这个请帖有疑惑?” “不是,我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闻言,公子覃还有些小失望,但任务重要,她还是问道:“许公子请说,公子覃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这么困难,只是其他人我信不过,我能信的,只有你。” 许愿说着,声音低了下来,说着要让公子覃去办的事。 直到交代好以后,她才忐忑问道:“应该不麻烦?” “自然不麻烦,许公子放心。”公子覃抱拳道:“公子覃一定全力以赴。” “好。” 许愿点头。 等到公子覃离开以后,许愿换了一身黑色衣裳,戴了一个斗笠以后,也出门去了。 冬日越来越冷,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 许愿停在花好月圆楼前面,没有进去。 看门的小厮见到,笑道:“小公子,你也太心急了一些,再怎么焦急,也该等到夜里来才是。” “这位小哥,麻烦你一件事。”许愿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放在了小厮手里。 小厮掂了掂钱袋子的重量,立马喜笑颜开道:“小公子,有什么吩咐您交代就是,小的一定给你办的妥妥帖帖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烦请你找一趟花娘子,就说,有位二十多年前的故友来访,还请她见上一面。” 小厮看着许愿,有些狐疑:“这么多银子,只做这一件事?” 许愿点头。 小厮喊了一声“好嘞”,立马把钱袋子装进了自己袖子里,两三步做一步,跑进了楼里。 漫天飞雪里,许愿淡然转身,眼神平静,耐心的等待着。 第228章 花娘子 近日来,太子府来来往往的人比以前多了不少。 但北元一直都在闭门谢客,谁都不曾见。 成欢看着韦沉以,无奈道:“韦御史,不是奴才不通传,太子妃今日病了,太子日日守着,面容憔悴,实在难以见客。” “可老夫刚刚明明瞧见花娘子从太子府离开了,太子这是何意思?” 韦沉以年纪虽大,气势却是半分不输。 “前两日月圆楼的事闹的沸沸扬扬的,太子自然要关心一下,花娘子是苦主,太子也不能寒了她的心不是?” 成欢依旧笑着。 韦沉以气得一哼:“什么苦主,分明就是来施压的!也罢,老夫不见太子便是。” 韦沉以说完,拂袖离开。 上了马车以后吩咐道:“去太尉府。” 等御史府的马车离开以后,成欢才退了回去,见到太子在门后等着,他道:“殿下,今日可是彻底把韦御史给得罪了,咱们真的不管韦家了吗?” 商户买下勾栏院子改做酒楼,一个上午挖出十几具年轻女子的尸体,在京城里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 皇上已经下令,由大理寺卿负责,务必以最快的速度侦破此案,查出幕后真凶。 这个案子,并不难查。 那酒楼本就是韦家的,死者又都是花好月圆楼的姑娘,人是从月圆楼出去,被卖到韦家的。 韦家,便是真凶。 可难查的地方也在于此。 韦沉以,三公之一,御史大夫,被抓的还是韦家的嫡子韦赫。 大理寺卿只能一拖再拖,等年后结案,可月圆楼不想等。 “还能怎么管?”北元话里没有好气,“花娘子刚刚来过了,她说韦家的事,孤若是插手,她便只能交出追风堂的名单了。” 听见“追风堂”三个字,成欢脸色变了,胆颤心惊的问道:“追风堂不是已经被查封了吗?所有的追杀名单全都被杀了,花娘子那里怎么会有?” 追风堂因追杀张越而覆灭。 可去追风堂买张越性命的人,是北元。 “孤也以为这些事做的天衣无缝,这个月圆楼,真的是手眼通天,连这种东西都能拿到手里。” 北元说着,只觉得一股怒气从心底而起,声音也大了起来:“而那个女人,竟然敢拿此事来威胁孤!他日孤登基,一定第一个查封月圆楼!” 京城里,三大巨头。 追风堂,诗阁,月圆楼。 诗阁出名,追风堂杀人买命,而月圆楼是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个。 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全是女人的地方,却能威胁了他。 北元气得几乎晕厥。 “殿下勿要生气,一个青楼而已,年过了以后,随意找个由头发难便是。眼下麻烦的,是韦御史,京城人人皆知韦御史唯殿下马首是瞻,如今他出了事,殿下冷眼旁观,若是其他大臣知晓,日后怕是会有二心啊。” “孤倒不至于这么蠢。” 北元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口道:“案子的卷宗,大理寺卿早就呈给孤看过了,那些死者里面,有的早就已经成了累累白骨了,仵作验尸的结论是,有些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二十多年。”成欢喃喃重复了一遍,恍然大悟道:“韦赫不是凶手,此案的元凶,是韦御史!” 北元点了点头:“孤倒是想保他,那也得韦沉以那老匹夫自己爱惜自己的羽毛才是。” 成欢认同道:“若是如此,此案便不好查了。” “不,正是因为如此,此案才有大用。” 北元想起许愿所言,眼里全是笑容:“韦沉以是两朝元老,纵然他现在向着孤,可他心里忠的,还是父皇,孤要改天换地,自然要提携忠于孤的臣子,韦沉以死了,御史大夫的位置不就空出来了吗?如此,正好。” “殿下说的,可是孙文杰?” “当然不是,孤有更合适的人选。”北元看着朱红色的大门,笑容渐深:“快过年了,年后,就该清理一下朝堂上那些倚老卖老的大臣了。” —— 太尉府对面的茶楼上,北尧放下茶杯,看着韦沉以匆匆出来,轻轻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陈山道:“这个韦沉以和宋天成素来不合,看起来,这一次的确是把他逼到绝境了,竟然找上了太尉府。” 陈山只有一阵阵冷笑。 韦沉以是两朝元老,更是顾命大臣。 当年先皇战死,皇帝登基,朝中内外一片动乱,宋家奉命出征,而韦沉以和丞相齐成恩两个人便守在了京城,警惕着四周的异动。 皇帝记着这些恩情,这么多年来,也无人可以取代那三个人在朝中的地位。 但没想到,自诩刚正不阿的韦沉以,居然能杀这么多女子,简直就是人神共愤。 北尧缓缓摇头道:“绝境倒是不至于,只不过韦沉以此番行动,倒是有些奇怪,大理寺卿不敢得罪了韦家,案子一拖再拖,最差的也就是定罪于韦赫,韦沉以不会为了嫡子就去低三下四求人的,这其中,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其他原因?还能是因为什么?该不会都是许公子的手笔?” 陈山已经知道了,许愿也是一只千年狐狸。 许愿甚至比北尧都狠,因为他连自己都能赌上。 “八九不离十,都是许愿一手推动的,或许,从抓住辛三的那刻,我们就都进了许愿的棋局了。” 陈山有些惊讶,“三爷,你的意思是,你也是许愿的棋子?” “当然不是。”北尧摇头。 陈山顿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北尧淡笑道:“我是自愿入这一场棋局的,我很想知道,她是无权无势没有根基,如何搅动京城风云。” “三爷有些太高看许愿了?”陈山有些怀疑。 虽然许愿是有那么一些小聪明。 但那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陈山并不看好。 而且,许愿先后拒绝了丞相,御史大夫的拉拢,又和宋家结怨。 在京城,已经没有人会为许愿说话了。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北尧含笑,并未多解释。 他说完后问道:“王府布置的如何了?” “时间虽有些仓促,但知道是承王府的事,也没人敢使绊子,筵席,戏班子也找好了,不会失了礼数的。” “如此便好。”北尧起身,轻轻拍了拍手掌道:“时间还早,我们去王府看看。” “是。”陈山点头。 第229章 你就没有怀疑过我的身份吗? 二十九日早晨,许愿一早就起床,换了伍拾明给她买的衣服后,扎了一个高高的发髻,出门去。 街上已经全是新年的气息了,家家户户都在贴对联,商贩倒是少了许多,只有一些大的店铺,依旧还开门做着生意。 承王府的位置,请帖上面已经注明了。 许愿怕雪天弄脏了衣服,走路便慢了一些。 辰时将过,陈山看着冷清清的王府大门,嘀咕道:“这许愿今日该不会是不来了?早知道是如此,那日属下便应该把请帖亲自交到他手上,让他不好拒绝。” 许愿的人品,陈山不怀疑。 但京城人人皆知,许愿这几日频繁出入太子府,更是成了太子伴读,有了进文华宫的机会。 如果许愿这时候到承王府赴宴,难免会让太子起疑。 想到这里,陈山又道:“三爷也是,明知道许公子如今处处不方便,非得挑这么时候。” “正是因为知道她不方便,所以才特意挑的这个时候。” 北尧靠在躺椅上面,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转动着一枚白玉佩。 若是许愿来了,便说明她会选择三皇子。 若是许愿没来,那就说明,她碍于太子,不方便出席。 不论来或是不来,北尧都替许愿把理由想好了。 只不过,北尧终究还是希望许愿能来。 辰时又过一刻,门外依旧没有动静。 陈山看着北尧越来越淡的神情,试探道:“要不我去门口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不用了。”北尧摇头。 “那……” 陈山话音未落。 门外,成喜握着拂尘,忙不迭的往府内跑着,一边跑一边道:“殿下,许公子来了。” 成喜是大内出身,与陈山不同,在礼数方面,他更加的妥帖,因此,并没有在府内等候,而是等在了外面,见到许愿的身影,立刻就进来禀告了。 听到这里,北尧站起身,理了理衣袖道:“让人将早膳送去书房,成喜,陈山,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得出来。” “是。” “是。” 成喜与成欢二人对视一眼,立刻离开。 北尧起身,两手交叠在一处,静静的等着。 又过了一会儿,承王府大门前,一道淡青色的身影缓缓跨过门槛。 北尧抬头看过去,即便他心性淡泊坚韧,不以物喜,此刻也不免紧张了起来。 就如一汪平静的湖水被砸下一颗巨石一样,在许愿来的那一刻,北尧心里也泛起了阵阵涟漪。 雪花纷飞。 许愿抬了抬伞面,看见北尧那刻,呼吸不由一滞,下意识的停了下来。 远远的那一幕,太美了。 北尧是男子,本不该用美来形容。 可许愿再难找出任何的形容词来形容北尧的好看。 初见时,她就因为那一张脸失神。 北尧被追杀身负重任时,她也曾因为灯下那少年隽永的神情而乱了心。 此刻,北尧就在雪地里。 白玉冠,黄发带,一身白色长袍,宛若仙人一般。 尤其是四周飞舞的雪花。 本应该是世间最纯粹的存在,此刻却做了他的陪衬。 两个人都在雪地里,不曾开口。 一阵冷风吹来,北尧率先回神道:“院子里面冷,进需说。” 说完这句话,北尧就匆匆转身进去。 许愿回过神来,跟上北尧的步子,一边道:“不是说三皇子想见我吗?特意请我来,如今我来了,主人家都不在吗?” 虽然知道面前这个人有九成的概率就是三皇子北尧。 但还是一成的可能,不是。 而且,北尧没有明说自己的身份,许愿就当做不知道,陪着人把这一出戏演好就是了。 北尧没有回答许愿的话,而是道:“这么早请你过来,是我因为猜测你今夜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所以提前宴请你。” 听见这句话,许愿笑了笑道:“今日我无事。” 北尧没说话,而是继续领着人往里面走。 许愿见状,只能找话题道:“这承王府这么大,没有下人吗?我过来这一路,好像没见到几个奴婢。” “人多嘴杂,最容易泄密,人少一些是对三皇子的保护。” “也对,皇宫里处处都是勾心斗角,若是手下出了个嘴不严实的,只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没错,因此,承王府的人自然也不多。” 北尧说着,推开了书房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进去看看。” 许愿没拒绝,抬步便进去。 书房内四角都烧着炭,许愿进门以后,一股暖意便扑面而来。 许愿取下披风,没见到哪里有挂衣服的地方,便问北尧道:“披风放在何处?到底是承王府,不敢随意。” “出宫不过几日,承王府里面有很多东西都没有准备齐全,披风给我就好了。” 北尧拿过许愿手里的披风,搭在了入门处一个椅子上,见许愿四处看着,想上手却又一副拘谨的模样,不由笑道:“这书房里没有什么秘密,你随意看就是了。” “我对那些秘密不感兴趣,我只是想问问这屋里烧的什么炭火,一点烟味都闻不到。” “这个承王府,原本是洐王府,就是如今皇上的府邸,这个书房在建造之初,便考虑到了冬日取暖的问题,因此四周墙壁是花椒为材料,捣碎成泥,涂在墙壁上制成保温层,也就是所谓的椒房殿,除此之外,屋内四角都燃着瑞炭,瑞炭一条可烧十日,这书房也能温暖如春。”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轻轻闻了闻道:“果然是有一股香味在其中,皇室贵族,日子过得当真是奢靡。” 许愿感慨完,意识到北尧还在,立刻改口道:“也不叫奢靡,应该说是太会享受了。” 北尧闻言,失笑道:“你说的的确不假,与平常老百姓相比,承王府里的吃穿用度,的确算是奢靡。” 许愿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提起先前的事道:“你还没告诉我,三皇子要下的请帖,为何还没有见到三皇子?” 听见这句话,北尧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想了想后,开口道:“许愿,你我在大漠结识,从似水县一直走到京城,我一直抖觉得,你是一个聪明人。” “嗯?”许愿不明白。 她问的问题,和北尧说的这句话,似乎没有半分联系。 许愿道:“我知道我还算一个勉强聪明的人,否则,也不会入了你的眼,可这跟三皇子有什么关系?” 北尧朝许愿走去,书房不大,许愿隔的也不远,不过两三步,北尧就到了许愿的面前。 烛火跳动。 北尧看着许愿因他逼近而逐渐慌乱的眼神,开口道:“我的意思是,这么久了,你就没有怀疑过我的身份吗?” 第230章 伪造福瑞 “我能怀疑什么?”许愿避开北尧的目光。 北尧含笑,退了一步,徐徐开口道:“自然是怀疑三皇子就是我。” 听见这话,许愿道:“那你是吗?” 北尧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许愿没说话。 北尧倒不知道有些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他想过很多次坦白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许愿会质问他,为什么一直欺骗她? 又或者生气的摔门出去。 可许愿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的看着,让他猜不出究竟在想什么。 或许,许愿根本就没那么在意。 不在意他的隐瞒,更不在意他根本是谁。 良久,北尧笑了声,打破沉默道:“你这个反应,不惊讶,想来应该早就已经猜到了。” 不等许愿开口,北尧转身,走去桌边道:“此事是我骗了你,你恨我也好,厌恶我也罢,我许诺你的事,永远不会变,今日你来承王府赴宴,可以说是我威逼你来的,与我撇清关系便是。”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冷不丁的笑了。 她看着北尧在桌边坐下,走过去道:“请帖上的时间是辰时,我匆匆来承王府,早饭都没有吃,三皇子要送客,也应该让客人吃饱饭再离开?” 看见许愿在自己对面坐下,千言万语皆在嘴边,可他不知应该如何开口,只能别过头去,又气又笑道:“承王府缺不了你这一口饭。” “也是。” 许愿将碗筷备齐,一边道:“刚刚没说话,是在想应该怎么说这件事,如今我想好了,自然应该郑重的告诉你,免得你觉得,我是想与你撇清关系。” “在大漠,见你的第一面,我就在想你到底是谁,也在猜测,你会不会就是后来成了太子的三皇子北尧,可皇子无诏不得离京,因此,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谁。” “初到京城的时候,我就向守城的士兵打听过,他们说三皇子一直都在京城,从来没有离开过,因此,我也便打消了这个疑虑,所以,你问我的第一个问题,答案就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怀疑你了。” 对于这个答案,北尧并不吃惊。 能认出宋举,也能认出谢晓成,许愿一直都很聪明。 “那你又是如何确定,我就是三皇子?” “感觉,但是感觉不能成为证据,因此,我特意给你做了一幅小像,想着京城里总有人认识你,我也就能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沈家的二公子了。” “所以,公子覃说你私底下画了一幅画,又要去沈家的宴会,为的就是找人打听我?” “没错。”许愿点头,“可是当我真正去了沈家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为何?” “因为,如果你是三皇子,我不会因为你的身份而远离你,如果你不是三皇子我也不会因为你无权无势而远离你,对我而言,你是谁,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都不重要。” 听见许愿的话,北尧追问道:“那在你心里,什么才是重要的?” “情义,从似水县到京城的情义。” 有些话,已经说出口了,许愿也就没有想继续藏着掖着了,她直言道:“你和沈一川一样,都是我的朋友,一路走来,你们对我的帮助很多,多到此生我都还不完,但我对你们,也是竭尽全力的想帮,此前我欠你两个人情,一个已经还了,另外一个,今日也兑现了,日后……” “别说了。” 听到后面,北尧忍不住打断许愿的话。 他太懂许愿的那个笑容了。 那种要立刻与他撇清关系的笑容。 他看见的时候,只觉得一阵阵的心痛。 许愿笑着,问道:“怎么了?” “今日是承王府的开府宴,不应该等我先说吗?”北尧反问。 许愿想,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她便道:“行,你先说。” “温好的酒,喝了会暖和一些。”北尧给许愿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以后,开口道:“这么多年,还没有人听过我的故事,今日就讲给你听听。” “你说,我听。” 时间还早,许愿并不着急。 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辛辣和清香一同在嘴里散开,许愿立刻把酒杯放下。 今日还有重要的事,可不能因此耽误了。 见许愿的小动作,北尧笑了笑道:“果子酒,不晕,喝多了也无事,不影响你今日的正事。” 许愿点了点头,没敢继续饮酒。 北尧倒是一口喝完后,淡声开口道:“我的父皇与先皇是手足,先皇母妃早逝,先皇还是幼子时,就过继到了皇祖母名下,算是皇祖母嫡亲的儿子,也因此,两兄弟之间生了不小的嫌隙。” “立嫡不立长还是立嫡不立长,朝堂上争吵了多年,最终因为先皇娶了许家嫡女,登上了皇位。” 听见许家嫡女,许愿笑容一滞。 北尧继续道:“后来父皇才知道,皇祖母就是希望先皇登基,所以给先皇赐婚,为了让我父皇没有竞争力,故而挑了一个还算不错愕氏族女子为妃,从此在京城做一个闲散王爷。” “这件事,本来瞒的天衣无缝,不曾想,先皇御驾亲征重伤不治,皇祖母深夜出宫,让我父皇去皇宫主持大局,稳住朝堂,我父皇不肯,两个人在书房吵的不可开交,被我母后听见了,而那时候,我还未出生。” “为了天齐百姓,父皇披甲上阵,在前方稳住军心,而我母后则与皇祖母一起,守着朝堂,一刻也不敢松懈,我出生那日,北方大捷,父皇班师回朝,有云游方士便传我是天齐福瑞,若不然,怎会那么巧,大捷那日,我就正好出生呢?” 听到这里,许愿见北尧眼底的泪光,不免动容道:“若是太难过,就不用多说了,过去的,早就已经过去了。” 北尧的处境,没有人比许愿更了解。 “都已经说到这里了,还不如一次性说完。” 北尧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像是给自己增添一份勇气一般。 “我并不是什么方士所传的福瑞,实际上,北方军报每日都会传回京城,若是赢了,第二日就有信兵在城门处就开始呼叫,若是输了,也会挑拣一些好事呼叫,总之,朝廷的目的,是要稳住民心,因此,北方大捷的军报提前一日就送到了皇宫,而皇祖母,为了让我的父皇登基显得天时地利人和,伪造了这个福瑞。” 北尧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又添了一杯。 许愿抓住了重点,“你不应该是那一日出生,是太后她……” 后面的话,许愿有些不敢说下去。 “没错,皇祖母给母后用了催产的药,让我提前出生,为的就是赶上北方大捷的军报,好让世人觉得,老天爷是同意我父皇做这个皇帝的,你说,这可不可笑?” 北尧笑了,话音之中,全是落寞。 第231章 她是许愿,是父亲的希望 皇宫内,多的是这些腌臜事,许愿不好评价。 她理解太后的做法,可她并不赞同。 北尧心有所感,开口道:“五年前,为了让先皇登基,皇祖母擅自做主,退了许沈两家的婚事,让先皇娶了许家的女儿,五年后,为了让我父皇坐稳皇位,不她惜用催产药,让我提前出生。” “因为用了催产的药,在我出生后,我母后的身体每况愈下,有一段日子,更是连床榻都不能下,险些病死,而我作为天齐的福瑞,出生后就被送去了皇祖母的宫中。” “父皇回京后不久,为了稳固朝堂,皇祖母又让父皇娶沈家嫡女,以此平衡朝中势力,荥妃入宫后一直没有身孕,皇祖母便把我送去了荥妃娘娘的宫里教养。” “那时候我还小,不懂母后为何总是厌恶我,便也就更讨厌她,不想去凤仪宫,直到十二岁那年,我听荥妃娘娘说起往事,那时我才明白,母后因为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更可笑的是,她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还在别人宫里承欢膝下。” “我觉得自己愧对母后,自那以后,我便刻苦学习,只希望母后在文华宫听见我学业有成时,能觉得自豪,可我错了,她讨厌我,对我从未有过好脸色,我现在都记得,凤仪宫的宫门很高,每日从文华宫离开以后,我都会趴在那门槛上悄悄偷看她,看她温柔的教导我的皇兄,与皇兄一起嬉笑,打闹,那是我从来都不曾拥有的。” 北尧抬头,怅然的看着房梁,又是一笑,苦涩开口道:“后来我明白了,母后喜欢皇兄,皇兄开心,她就开心,于是,我火烧园林,让世人都觉得我是一个胸无大志只知玩乐的纨绔,没资格与皇兄争夺皇位。” “但人一直做一件事,总是会容易怀疑自己,慢慢的,我也开始怀疑,我做这些有用吗?母后依旧不曾多看我一眼,哪怕我在雪地里跪了一夜,她也不会有半分心软,可我依旧还想试一试,因此,得知我送给母后的东西在大漠丢失,我不顾危险也要去往大漠,找回那些贡品。” 听到这里,许愿心中一阵触动,有些不知应该如何言说。 此前,她还猜测过。 朔州那一批贡品里面放着城防图,北尧是故意让歌舒的人抢走贡品,从而有机会去寒州提前接触宋修婧。 如今看来,这都是她的恶意揣测。 在寒州,北尧没有半分计谋。 他去寒州,只是想找回贡品,并非是为了接触宋修婧。 让沈一川去教授知识,也只是为了让宋修婧能适应京城的生活,没有其他意图。 前世,北尧会娶宋修婧,大概也是因为这是皇后所希望的。 那么,是不是也说明北尧后面还被皇后狠狠伤害过,这才能放下母子之情,开始了夺嫡之争? “许愿,你能明白我吗?七年,我没有换来她一句关心。但在你家里,住了不到七日就明白了什么叫一家人。” 北尧垂眸,笑容有些嘲讽:“我不想继续忍让,我所学的圣贤书告诉我,以生民为心,不以细故而忽生民之命。以天下为度,不以私忿而伤天下之功,太子那种人,不配为君主,所以,我想争一争,让这天下百姓此后能有一个圣名,贤能的君主。” “你说的对。”许愿点头道:“太子品行不端,的确不配为君主,若他登基,会是天齐百姓的灾难。” “所以,我需要你。”北尧看着许愿,“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从皇宫离开,唯一能对付太子的筹码也给了母后作为交换的条件,除了你,我找不到任何可以帮我的人了,太子不会对我手下留情的,你若是不帮我,我孤立无援,唯有死路一条。” 听见最后那四个字,许愿心中一颤。 先前的悲伤之情还未散去,此刻听见这些话,她下意识就要应下,但是话到嘴边的那刻,她突然反应了过来。 “三皇子,你这是跟我唱苦情戏呢?” 铺垫如此之多,只为了那最后的一句话。 “我的处境,你比任何人都知晓,我的过往,你也是一清二楚,这些话是不是苦情戏,你比我明白。” 北尧说完,声音更低了一些:“罢了,一直以来,我都只有自己一个人,我习惯了,你说的对,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离我远一些,方才安全,此后你我就当从未相识过,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听见这句话,许愿立刻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一直都想与我撇清关系吗?” “我没有。”许愿摇头,“我只是怕自己会影响你。” 许愿轻轻叹气道:“我到京城,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这件事很危险,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万劫不复,与我相识之人,也会受到牵连,我是不想你受到牵连,这才想和你保持距离,明白吗?” “那伍拾明呢?为什么你就能接受他对你的关注?” “你与他不一样,我和伍拾明之间是做生意,有来有往方能长久,得到了利益,自然要承担风险,可我和你,又不一样……” 许愿说着说着,停了下来。 北尧和沈一川一样,都是不计后果不求回报的在帮助她。 许愿不希望这两个人因为她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可她太弱小了。 她能做的,就是离这两个人越远越好。 “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你我所走的,是一条路,明白吗?你要除去宋家和韦家,我也是,既然如此,何不一起联手?” 许愿还是摇头。 北尧顿时气笑了,“此前你不知道我是谁,心有顾忌,我没什么好说的,如今你都知道我是谁了,也应该明白,在京城,没有人能动我,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我……我也不知道。” 许愿欲言又止,不敢与北尧对视,索性看着酒杯沉默。 她听见自己的心咚咚咚的跳着,一声比一声响亮。 她自然知道为什么。 从很久以前就明白了。 那一夜,月光从窗边照下,落在她身上。 北尧的心跳和檀木香味重合于一处。 许愿就告诉自己,要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因为,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动。 许愿怕自己喜欢上北尧,更怕自己因为儿女私情而忘了来时的路。 她是许愿,是父亲的期望,更是许家翻案的希望。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替许家翻案,更加重要。 第232章 我给你兜底 气氛安静了下来。 许久,北尧才轻叹了一声,笑道:“无妨,反正早就已经知道了,如今我与太子之间,已经明牌了,若你我日后利益相悖,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同样,你也不需要手下留情。”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嗯。” 继续待下去似乎不合适了,许愿起身道:“时间不早了,今日承王府诸事繁多,我就不多打扰了。” 北尧看着许愿去拿披风,没有半分停留的意思,忍不住追问道:“许愿,你真的已经想好了吗?” 许愿回头,释然一笑:“你和太子之间是明牌,我与你之间,亦是明牌,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北尧知道,这是许愿最后一次拒绝了。 他闭了闭眼,想决心转过身去,却怎么也做不到,想了许久,还是挽留道:“饭菜有些冷了,我让成喜热一下,你吃完再走。” 说完,怕许愿拒绝,北尧又道:“今日是承王府的开府宴,你是第一个客人,总不能叫你空着肚子离开?” “不用了,我今日还有事。”许愿说完,见到北尧眼里骤然黯淡的神色,顿时犹豫了。 不论是在似水县还是京城,北尧都帮了她许多。 没有北尧,张越也不会有今日。 若是一切的结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坏呢,那她是不是可以换一种活法。 见许愿下定决心要走,北尧也没有理由继续留人,开口道:“那我让成喜……” “三皇子。” 许愿打断北尧的话,而后道:“我如今有要做的事,我们的确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但我可以答应你,等我做完我要做的事情,我一定帮你。” 北尧愣住了。 他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许愿决定了会留在京城,还是决定以后都会跟他走一条路? 见北尧一直没有开口,许愿微微歪头问道:“怎么了?” 北尧回过神来,开口道:“没事,只是有些惊讶,你居然会改变主意。”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道理我明白。” 许愿说完,只觉得心里豁然开朗,连最近一段时间压在她心口的事都逐渐的散去了。 “是啊,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北尧认可的点头,“今夜我父皇会到承王府赴宴,若你有需要,我让成喜重新送请帖。” 面圣。 是许愿最重要的事。 北尧不知道许愿手里有多少证据,能不能帮许家翻案,但他猜,许愿既然已经出手了,证据必定是齐全的。 她如今所做,是为了扫清面圣的阻碍。 既然如此,那他就将皇上请来。 助许愿成事。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顿时有些恍惚。 此时此刻,她觉得北尧看她的目光,和自己曾经看北尧的目光一模一样。 她知道北尧是三皇子,可她没有揭穿,也没有质问,而是在等着北尧自己开口。 北尧也是如此。 北尧知道她的身份,明白她要做什么事,可他从来不曾主动开口询问,也没有选择逼迫她说出来。 他图什么呢? 许愿不明白。 还是说,只是一个巧合,北尧的意图,只是为了让她在皇帝面前露脸而已。 许愿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只能故作不知的笑着道:“我还以为这请帖白天能来,晚宴时也能来呢,原来还需要重新下帖子。” 许愿不是京城人士,更不懂皇家礼仪。 北尧便道:“等会我让成喜再去送一份。” “多谢。”许愿客气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北尧叫住许愿,见许愿回过头来,他问道:“你今日要动手?” 许愿刚刚说还“有事”。 一开始北尧觉得那是推辞,只是需要想早些离开的借口,可听见许愿晚上也要来的时候,北尧就觉察不对劲了。 许愿心里重要的,还能排在面圣前面的事只有一件:救出辛三。 所以说,许愿今日的要紧事,是劫狱。 “我知道瞒不住你,也就不瞒了,我的确准备今日动手,伍拾明已经准备好了。” “需要帮忙吗?” 许愿想了想,摇头道:“不用,我一个人就够了。” 听见这句话,北尧道:“一个人,想进太子府,难,想全须全尾的出来,更难,许愿,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皇兄是一个草包太子?” “你……” “你想说,我是怎么知道你今晚要去太子府的?” 许愿想起自己几天前交代公子覃的事,问道:“难不成公子覃说的?” “公子覃没有出卖你,是我派人盯着太子府的人回话说,公子覃进了太子府,恰好那时候伍拾明从太子府离开,所以,你的意图,不难猜出来。” 许愿幽幽叹气,“我倒是忘了,你不止盯着我,还盯着太子。” “所以,你还准备一个人逞能吗?”北尧问。 听见北尧给了一根竹竿,许愿立刻道:“既然这样,那就提前谢过三皇子了,其他人我也不需要,就陈山,陈河,公子覃三个人,可以吗?” 许愿没有拒绝,倒是在北尧的意料之外。 他看着许愿,眼里多了不少笑意:“太子府的府兵众多,只你们几个人不够,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夜他们听你的调遣,城门处的守卫,我也给你安排好了。” 北尧本就没有打算让许愿一个人去太子府。 若是许愿没有开口求助,他会命人暗中保护许愿。 “这是我的令牌,见此令牌如见我,你拿着,方便行事。”北尧取下腰间的玉佩,走到许愿面前。 三皇子的令牌,许愿不敢接,当即摇头道:“我不用。” “关键时刻,它能保你一命。” 北尧把令牌塞到许愿手里,话音平静:“我说过,我会保你,如果你被太子府的人抓住了,就把这令牌交出去,说是我让你去办的,不管什么罪,往我身上推便是了,这样,太子才不会杀你,明白吗?” 许愿愣住了。 她从来没有想到,这才是北尧给她令牌的真正用意。 “我知道你算无遗策,可此事牵连盛广,一步错,便会满盘皆输,但是无妨,我给你兜底,你尽管去做就是。” 北尧看着许愿明显愣住的神色,忍不住笑了:“行了,回去,今日的京城,会很热闹的。” 从书房离开的时候,许愿还是懵的,直到寒风吹来,她才回过神来,立马把披风系上。 许愿回头,小声道:“一定不会输的,因为我输不起。” 第233章 可有故人之姿? 许愿回家以后,伍拾明自己离开了。 没多久,成喜又送了请帖来。 许愿看见了一眼时间后,把请帖收了起来。 承王府的开府宴筹备的虽然仓促,但因三皇子的名字,早就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 许愿走后,便有不少百姓围在了承王府面前,还有不少富家小姐纷纷让车夫赶着马车停在承王府外面,想看一眼这京城里最俊美的男子。 北尧以前不喜出宫,便是离宫也是带着斗笠,不让人瞧见半分。 但现在不一样了。 皇宫进不得,这承王府门前却是随便都能去啊。 更何况,以前的三皇子有婚约,还是宋家的嫡女,如今的三皇子没了婚约不谈,还被封了王。 若是能被三皇子看上,那就是未来的三皇子妃了。 因此,不少闺阁女子都翘首以盼在承王府外面,马车乌泱泱的,堵了附近的四条街道。 北元的马车也被堵在了最外面。 北元本就不想去承王府,碍于脸面不得不去,此刻马车还被堵在了最外面。 听见四周都是妙龄女子夸赞北尧容貌好的声音,北元终于忍不住了,他掀开车帘,同成欢道:“承王府的开府宴,朝中三品以上大臣都收到了请帖,此刻这么多马车堵着路,孤进不去便算了,若是父皇也进不去,此罪谁能来担?” 北元说完,又道:“成欢,你去承王府寻三皇子,速速处理妥当,免得落人口实。” 成欢闻言,立刻明白了北元的意思,点头道:“殿下放心,奴才这便去承王府。” 北元点了点头。 成欢刚爬下马车,准备走路去承王府,便见前面人群散了,刚刚还堵的水泄不通的马车,此刻也都有条不紊的离开此处。 成欢走到马车旁道:“殿下,人都散了。” 北元掀开车帘。 果然,四周的马车都在慢悠悠的往前走,虽然不快,却也不像先前那样一点都动不了。 北元道:“这是怎么回事?” “奴才去问问。”成欢说完,立刻便小跑离开,问清楚后,回到马车旁道:“殿下,是承王摆了流水席,京城里排的上名号的酒楼,今日都有流水席,特意用来招待没有收到请帖的百姓。” “就一个流水席?”北元不相信。 流水席并不稀罕,富贵人家家里若是有喜事,都会摆流水席,只不过没有北尧这么大手笔罢了。 所以,一个流水席,怎么就能让堵在承王府的马车都散了。 “不止流水席,诗阁今日重开诗会,月圆楼那边,花魁娘子今日也登台献艺,按道理来说,不应该是今日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敲锣打鼓的满大街喊……” “行了。”北元不想再听了,他放下车帘,语气冰冷:“去承王府。” —— 许愿到的时候,承王府已经到了很多宾客了。 许愿把请帖递上以后,门口招待的嬷嬷瞧见,笑颜如花道:“小公子,请随奴婢来。” 许愿跟在嬷嬷身后走着,刚走不过几步路,就听见另外一边有人喊道:“盛嬷嬷,本宫与这位公子有话要说,话说完了,本宫带他去男宾处去。” 是荥妃。 许愿偏头看去。 荥妃似乎一早就等在门口了,也像是一早就在等着她,发丝和衣上,都是雪花。 带路的盛嬷嬷闻言,立刻停下:“是,荥妃娘娘,奴婢告退。” “去。”荥妃招了招手。 许愿躬身行礼道:“许愿见过荥妃娘娘。” “无需多礼。” “你就是许愿?” 四周都是宾客,荥妃的分寸感把握的极好,她道:“听闻诗阁最近出了个才子,本宫一直都喜欢有真才实学的人,这才将你叫住,若是冒昧了……” “许愿不敢。”许愿一直没有抬头,此刻亦是如此。 荥妃是皇帝的女人,若非今日是承王府的宴会,只怕一辈子都出不了皇宫。 自然,也不是她能看的。 今日来来往往的人多,许愿不敢出半分差错,让旁人怀疑。 闻言,荥妃笑道:“倒是挺有趣的,不枉本宫等了这许久。” 荥妃轻轻扫去衣袖上的雪,一旁的宫女立刻撑起了伞。 荥妃道:“今日我兄长也来了,他比本宫更喜欢才子,正好也让本宫瞧瞧,你是不是有真才实学。” “是。”许愿颔首,小心翼翼的跟在荥妃身后。 两个人刚走,便有人道:“也不知道这许愿究竟是有什么本事,连荥妃娘娘都亲自来请人了。” “你不知道他?” “他怎么了?我可是听说他连文华宫的考试都没有通过。” “你真是太孤陋寡闻了,我父亲的兄长就是文华宫的夫子,他亲口说的,许愿那场考试,是那夫子故意刁难许愿,换了许愿的答卷,若非如此,他早就已经进文华宫了。” “要我说,这不算什么,厉害的应该是他拿剑闯了太尉府,能全身而退不说,你猜后面太尉府怎么着?父子齐上阵,去许愿家门口等人。” “我倒是觉得,许愿的文采,才是一骑绝尘。” “不不不,都不是,最厉害的,应该是他拒绝了丞相府的拉拢,无视了御史府,闯了太尉府以后,还能进太子府,你说说,他得多厉害啊?” “太子府?可许愿刚不是跟荥妃娘娘走了?” “荥妃娘娘母家是学士府,那沈大学士就是太子老师啊?这门道都看不出来吗?” 听到这句话,人群里又是一阵唏嘘。 许愿安静的跟着荥妃,对于那些讨论毫不知情。 没走多久,荥妃指着一个凉亭道:“那便是本宫兄长了,也是沈家家主,旁边那个,是沈家大公子,沈一川,你应该认识。” 许愿点头。 凉亭三面环水,只有一条路可以过去。 上了水栈桥以后,荥妃的婢女就停了下来,并未跟上。 许愿有些顾及,正欲推辞,荥妃见状,笑道:“无妨,这里是承王府,又不是你我单独待在一处,此凉亭三面环水,四周没有遮挡,也不怕旁人听见,就是瞧见了,我的兄长子侄也在,不会有人传闲话的。” 从“本宫”到“我”。 许愿明显感觉到荥妃的语气都轻快了一些。 许愿不知道荥妃要做什么,也不好拂了荥妃的面子,便道:“是。” 沈一川正和沈老爷说话,看见荥妃带着许愿走来,话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沈老爷不明所以,回头看去,见到荥妃时,开口道:“不过是你姑姑来了,至于如此吗?” “大哥,济怀可不是惊讶我来了。” 远远的,荥妃就听见沈老爷训沈一川的话,她解释完,侧过身道:“大哥看看,他身上,可有故人之姿?” 第234章 沈老爷 听见荥妃的话,沈老爷这才认真的看着许愿。 荥妃提醒道:“大哥,他姓许。” 许愿闻言,头更加低了。 一旁,碍于沈老爷和荥妃都在,沈一川欲言又止,只能看着许愿,试图在许愿身上找到缘由。 他有预感,许愿的身份在沈家藏不住了。 沈一川不知道许愿如何认识后宫的荥妃,但他知晓,荥妃为何要把许愿引荐给他父亲。 他担心的事,要来了。 沈老爷看着许愿,仔细打量以后,身躯微震,眼神也从最初看待晚辈的慈祥,变成了惊讶,而后又是喜悦。 沈老爷颤着声音道:“你……你是,是许泽的孩子,是吗?” “我……”许愿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父亲,叫许文贤。” 沈一川默默松了一口气。 沈老爷却是不信,“许家当年,三子一女,当年没有婚嫁的,只有许泽,不会错的,你就是许泽的孩子,你的眼睛,很像他。” 沈老爷一边说,一边走向许愿,颤抖的扶住许愿的肩膀道:“孩子,你,你这么多年,过得还好吗?你父亲还好吗?你们,你们是不是吃了很多苦?你来京城是做什么?要考取功名,还是要,要替许家……” 许愿微微俯身,回话道:“许愿入京,只为求取功名,不为其他。” 这句话,自然是骗沈老爷的。 她一直知晓沈许两家是世交,关系极好。 因此,她不愿牵连到沈家。 如今沈老爷这般失态,也是因为关心则乱。 所以,她不能说自己是为许家翻案而来的。 她若是说了,沈老爷一定会全力帮助她。 若是成功,诸事大吉。 若是失败了,那沈家就是下一个许家。 许愿不敢赌。 然而,听见许愿的话,沈老爷眼里的期待一下就没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许愿,问道:“你,你怎么能忘了……” “大哥。”荥妃见状,立刻打断了沈老爷的话,“上一辈的事,何苦牵涉到下一辈?你初见他便问这些,也有些失礼了。” 沈老爷回过神来,点头道:“也是,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沈老爷松开许愿,话音慈祥,关切也问道:“你上京求学,你父亲必然知晓,为何不带信于我?可是在责怪沈家当年没有出手相帮?” 沈一川脸色微变,默不作声的岔开话题道:“父亲,许愿是三皇子的贵客,于姑姑而言,也是外男,以后的时间多着呢,何必今日一定要问个清楚?” 荥妃笑道:“是啊,大哥,你也别太心急了,济怀,你带许愿去男宾处,我与你父亲说一会儿话。” 沈一川颔首道:“是。” 沈一川应下,许愿也不好再说,看了一眼荥妃。 荥妃只给了他一个安心的表情。 许愿这才离开。 许愿和沈一川一走,沈老爷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问道:“小枫,你告诉我,济怀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许愿的身份了?他为何从来都不提?” 沈一川自小在他跟前长大。 沈老爷对沈一川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他说出了许愿的身份,沈一川并不惊讶,可见早就知道了。 而且,许愿他虽未见过,却也因为似水县书塾被烧一事,有所耳闻。 许愿是寒州似水县人士,前些日子,沈一川外出游学,去的地方,正是似水县。 回来以后,他就对许愿颇为照拂。 以前他以为是沈一川结交了新朋友,还挺高兴的。 如今看来,是因为知道许愿的身份,才去做那些事的。 提起沈一川,荥妃不好开口,只能道:“大哥,你别生气,济怀心善,定不是故意的,如今不也是见到了,本来我准备写信托人告诉你,又怕被人发现,便只能趁着尧儿的开府宴告诉你。” “你以为我是气这个?我气的是沈一川大了,不听话了,连信守承诺这四个字都做不到!”沈老爷气得不轻。 荥妃连忙道:“你都没有问他,怎么能给人扣这么大一个帽子?若是说出去,只怕让人笑话。” “小枫,许泽你不了解吗?济怀去似水县游学,许泽哪里会猜不到来的这个人是谁?” “他知道济怀是谁,也知道许愿要上京,怎么可能不会写信给我,让我照拂许愿一二?济怀回来这么久了,对这件事是只字不提!” 听到沈老爷的话,荥妃脸上的笑淡了下来,许久,她才道:“或许,许泽没有认出川儿,也不愿麻烦沈家,所以没有带信,也有肯定,那封信在许愿身上。” “不,不会。”沈老爷摇头,“今晚回去,我自己问沈一川,他若是还敢撒谎,那我就只能当没这个儿子了。” “大哥,你说什么负气话呢。”荥妃给沈老爷顺了顺气,怕沈老爷继续想这件事,只能把话题引到许愿身上。 “济怀虽然不争气,但那个许愿,我瞧着倒是挺不错的。” “人是挺不错的,但是听到他只为功名,不知为何,我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沈老爷叹气。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等,等许家一案重新审理。 如今终于等到了,那个人却告诉他,他不为翻案,只为功名。 “大哥,枉你在朝堂上做了大半辈子的官了,许愿的话你都听不明白,他若不是要替许家翻案,为何要上京?他那么说,只是为了让你不插手此事,也是为了保全沈家。” 荥妃两手交叠,落在身前:“许愿不想连累沈家,可沈家却是不能坐视不理的。济怀不告诉你,肯定也是这个原因,据我所知,这段时间,他没少帮许愿。” 沈老爷面色稍虞,没有先前那般生气,但还是忍不住道:“两个臭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就凭他们两个人,如何替沈家翻案?他们不想沈家受牵连,可却没有想过,沈家若是不插手,他们连幕后真凶都不知道是谁!” “是是是,大哥说的是。” 荥妃顺着沈老爷的话说完,而后道:“所以,我们要帮许愿一把,当年许泽逃出京城,侥幸留下一命回去,如今那些人若是知道许愿的身份,只怕不会放过再放过许愿,孩子心善,不想沈家牵连其中,那我们就悄悄的帮他们,这样既能护着两个孩子,也能弥补对许家的亏欠。” 荥妃话音慢慢低了下来,她看着水里凉亭的倒影,忍不住道:“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想,许家若是没有出事,会不会……我也不会入宫。” 第235章 是我父亲,对不起你姑姑 “小枫,既然已经过去了,就别再想了。” 沈老爷面色亦是戚戚。 荥妃道:“是啊,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想了。” 她说完后,释然笑道:“如今许家翻案有望,我们沈家,自然也该帮许愿做些什么。” “自然。”沈老爷赞同的点头,“不过许家一案过去已经有近二十年了,许多证据,证人都已经没有了,想要翻案,只会难上加难。” “没有证据,但有证人。” “此话怎讲?” “许家学子众多,当年牵涉其中的人亦不在少数,因此,有人统计了其为许家说话的官员,学子,这本是为了做一份请愿书,却不想许家一案根本不曾细细审查,那一份名册,也从请愿书变成了许家余孽的名单。” “还有这一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这件事,我也是侥幸得知的,许家抄家流放后,那名册上的人,位高权重者,被处死,官职不高的人,则被贬官离开了京城,只要找到这一份名册,证人便有了,至于证据……我想,许愿心里,应该有分寸。”荥妃斟酌着开口。 “这件事,我会留意的,小枫,你就别管了。” “我知道,也只有麻烦大哥了。”荥妃点了点头。 她是后宫嫔妃,出入皇宫并不容易。 此事,沈老爷来办,是最好。 —— 从凉亭出去,沈一川一直没有说话。 许愿走在沈一川身后,几次想开口说话,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眼看着要到男宾处,许愿终于鼓起勇气道:“沈大哥,我不知道荥妃娘娘今日会来,更不知道她会把我引荐给你父亲。” 许愿想说,她并不想沈家牵涉其中,也没想到要见沈老爷。 但荥妃是后宫嫔妃,若不是她去找荥妃,荥妃根本就不会知道她的存在。 许愿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这其中复杂的缘由。 “我知道,此事你的确无意,若不然,都不需要我拦着你,入京第一天,你就会去沈家找我父亲了。” 沈一川说着,停了下来。 他看着结冰的湖面,语气也淡了下来:“我并不是跟你生气,只是在气我自己的自作主张。” 如果早知道有今日,他就不该以为了沈家好的名义,扣下那封信。 可这个世界上,哪里来的早知道? 沈一川气的,只有自己。 许愿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静静的站在沈一川身侧,与他一样,看着面前的结冰的湖面。 沈一川道:“沈家的儿女,最为长情,他们认定了一个人,就是一辈子,就像我父亲一样,我母亲去世以后,他终生未娶,姑姑也是一样,许家出事以后,她无数次的想要剃发为尼,即便是不得已入宫,也从未忘记你父亲。” 许愿闻言,垂眸道:“是我父亲,对不起你姑姑。” “其实也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我姑姑和父亲都知道,那种情况下,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沈家没有资格责怪你父亲,我只是厌恶我自己,明明知道姑姑都放不下许家,却依旧选择瞒着她,不告诉她。” 沈一川握住栏杆,冷意从手心一直到身上,声音也带了一些寒凉:“姑姑或许也会讨厌我。” “不会的,荥妃娘娘不是不辨是非之人,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这种事,帮忙是情份,不帮是本份,任何人都没有权利置喙。” 听见这句话,沈一川心中微动。 已经很少有人跟他说这句话了。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你是沈家嫡长子,一门荣辱都在你身上,你应该挑起你肩上的责任,你享受了旁人没有过的锦衣玉食,便不能逃避。 如同豁然开朗一般,沈一川道:“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许愿低头,看着结冰的湖面,又开口道:“这是我生来的责任,应该由我背负,而不是让你来承担,所以,你无须自责。” 沈一川点了点头。 他收回手,两手交叠在一处,感受到手指的冰冷,不由问道:“似水县如今,是不是很冷?” 寒州在北方,越往北,冬天就越冷。 因而,才有“寒州”之称。 许家当年本是流放朔州,沈一川不知道许愿的父亲是如何从追风堂的追杀中活下来的,亦不知道,如此天寒地冻,那个出生就处处矜贵的许家小公子,是如何在似水县待了一年又一年。 听见沈一川的话,许愿似乎又回到了似水县。 她开口道:“似水县在寒州最北,九月就很冷了,下雪比京城更早,也更冷,但是待习惯了,就觉得还好。” “那你父亲的腿还好吗?” “我不知道。”许愿摇头,“不过每逢阴雨日,他的腿都会疼,如今应该也很疼。” “那你想回去吗?” “不瞒沈大哥,自我入京城那日起,我就再也没有想过回去了。” 沈一川转头,看着许愿。 许愿在笑,是他看不明白的那种神情。 “我想翻案,也想在父母跟前尽孝,可人不能这么自私,总想着可以两全其美。” “想要两全其美,的确太难了。” 许愿本是感慨自己,听见沈一川这句话,不由得问道:“沈大哥,你也有烦心事?” 说完,许愿想起一件事,追问道:“可是有了心上人?” 少年人,心中所想,一为前程,二为爱恋。 沈一川年纪已经不小了,同龄的公子哥若是没有娶妻,也会有通房,只有沈一川,依旧孑然一身。 前世,许愿直到死去,都不知道沈一川和谁成了婚。 “哪里能有什么心上人,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身份,若是娶妻,必然是衡量无数种利弊以后,才能成婚的,更何况,太后怜惜我年幼丧母,因而早就下令,我的婚事,只有她一人可以做主。” 许愿不由得想起沈一川说的,沈家之人,长情。 她问道:“若是不能与相爱的人在一起,你就准备这样过一辈子?” “未来还长,走一步看一步呗。”沈一川笑了。 他转身,往男宾处走着,一边问道:“你呢?可有心仪的女子?我听说丞相府似乎有意将齐盛竹许配给你。” 许愿就要说话,突然一顿,反应了过来:“沈大哥,你心仪的女子,该不会就是齐小姐?” 沈一川步伐一顿,回头错愕的看着许愿:“你……” 第236章 监视 看沈一川这模样,许愿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许愿道:“若是齐家嫡女,那的确是需要思量一下。” 在京城,齐家算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了,虽不如沈家是百年望族,可架不住如今权势正盛。 齐盛竹是丞相府嫡女,有做丞相的父亲,做太子妃的长姐,还有一个前途无忧的兄长。 两家门楣差不多,是一个问题。 另外一个问题,则在于齐盛竹本身。 沈家百年,府中男子娶妻,多是挑选贤良淑德的女子,注重女子的修养,而齐盛竹…… 齐盛竹与她父亲的聪慧,如出一辙,甚至于更胜一筹。 太后看人很准,她喜欢这样的聪明的女子,却不会让这样的女子,做沈家的当家主母,更不会让其与沈家强强联合,威胁北氏皇族。 “我知道,齐盛竹也知道,所以,她在给自己寻找退路,听说那个人你的时候,我其实还有些庆幸,因为,即便是你不喜欢她,也不会负了她。” 只可惜,许愿拒绝了。 “那你呢?若是与齐小姐不成,此生都不娶妻吗?” “怎么可能?”沈一川笑了,“我是沈家嫡子,永远都不可能不娶妻,就像你必须要为许家翻案一样,我也一定会娶一个对沈家有利的女子。” 听到这句话,许愿不由沉默了。 人人道沈一川学识过人,乃京城第一公子。 可这第一公子,也并非想象的那么好做。 就像北尧一样。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许愿总算是明白这两个人为何会走到一处了。 没听见许愿开口,沈一川问道:“是不是觉得我太薄情了,一口一个放不下,又满嘴都是会娶妻生子的话。” “我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你不过是选择了家族而已,没有什么可耻的。” “你是不是又要说,换做是你,你也会这样选择?” 许愿点头。 见此,沈一川不由好奇道:“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心仪之人,只要你不想着翻案,就能抱得美人归,你会如何选择?” “这需要选择吗?”许愿看着沈一川,淡淡开口道:“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超过他,如果我因情爱而放弃,那我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就是死,我都会死不瞑目。” 沈一川闻言,只觉得一阵恍惚。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意气风发。 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他有了顾忌的事,再也做不到那般大胆了。 沈一川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坚定的走下去,我相信,你会成功的。” “嗯。”许愿点头。 已经快到男宾处了,四周的人也多了起来,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继续提起刚刚的话题。 承王府没有王妃,男宾处由北尧招待,女宾处则由皇后娘娘主持。 许愿和沈一川刚到,就有不少人上来打招呼,三三两两的说着话。 落座以后,更是时不时的有人过来,沈一川见到,开玩笑道:“许愿,如今你也算是半个名人了,京城里巴结你的人,当真是不少。” “沈大哥,你就别取笑我了。” “这哪里是取笑,这是恭喜。” 沈一川说着,微微侧头,与许愿小声道:“你不是一直都想见三皇子吗?等会见到了,可别惊讶。” 听见这句话,许愿道:“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嗯?你怎么知道的?”沈一川想起许愿见过北元。 北元和北尧有几分相似,但北元像皇上,而北尧像皇后。 皇后当年乃是京城第一美人,因此,北尧也生的极为好看,用妖冶来说,都不足为奇。 所以,如果光从外貌来看的话,其实是很难认出两个人的。 “今日早晨,我已经来过一次承王府了,已经见过了。” “怪不得,我说他怎么会给你帖子。”沈一川点了点头,而后嘱咐道:“今日朝中三品以上的大臣都收到了帖子,皇室来的人也不少,男女眷虽然分席而坐,但难免出现意外,你要小心一些,免得被人设计了。” “我知道,不会出事的。” 许愿笑着,而后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沈一川见到,提醒道:“酒也少饮一些,未免酒后失言,今天来了不少我父亲的学生,我得去看看。” “你去,我一个人没事的。” 许愿点头,又喝了一杯酒。 沈一川见到,想要提醒一二,又怕许愿觉得自己啰嗦,只能把话咽了回去,嘱咐道:“别乱走,我等会回来找你。” “知道。” 三杯酒下肚,许愿自然而然的起身,拉住一个小厮问道:“王府可有休息的地方?酒喝的有点多了,我想休息一下。” 今日来的都是客人,小厮也不敢马虎,立刻带着许愿去后院。 从进王府开始,成欢就一直盯着许愿,现在见到许愿跟人离开,立刻同北元道:“殿下,许愿被三皇子的人带走了。” 说完,成欢又补充道:“像是喝酒喝醉了。” “宴会还没有开始,这时候能喝醉吗?” 北元顺着成欢指的地方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背影。 从进王府开始,他就有些不安,此刻更是觉得一阵心慌意乱。 北元想了想,开口道:“成欢,你跟上去看看,孤总觉得,今日有些太过于安静了。” 安静的,甚至于有些不太对劲。 “是。”成欢应下,立刻跟了上去。 许愿跟着小厮到了后院,找了一处卧房休息。 刚刚躺下,便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 成欢握着浮尘问道:“刚刚似乎瞧见许公子去休息了,可是喝酒喝醉了?” 成欢成喜,都是太后挑出来,专门伺候北元和北尧的。 大多数人都认识,小厮也不敢轻视,立刻回话道:“回公公的话,许公子喝的有些醉了,想休息一会儿,小的怕打扰到其他贵客的兴致,因此将许公子带到了卧房休息。” “既然是喝醉了,那你还不去备一些醒酒汤。” 成欢一番话,不威自怒。 小厮不敢马虎,立刻应下道:“是,小的这便去。” 成欢看着那小厮离开,而后一本正经道:“许公子喝多了,恐有什么事,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人,你们两个人守在这里,寸步不得离开,若是有事,立刻来报。” 说完,他压低了一些声音,又开口道:“太子交代了,务必把人盯死了,今日一只苍蝇,都不能从这里飞了出去。” “是!” 太子府来的两个侍卫齐声应下,成欢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第237章 小心,有人过来 夜里,承王府的宴会更加热闹。 皇帝亲至,足见其对三皇子北尧的重视。 北元与北尧站在一处,看着四面来往的人,皮笑肉不笑道:“恭喜三弟,今日算是得偿所愿了,只不过这宴会办的有些匆忙啊,我以为你要等到年后才从静安宫搬出来呢。” 北尧闻言,笑道:“母后不想看见我,我自然应该早些离宫,免得她心里郁结。” “也是。”北元点了点头,安慰道:“母子之间,哪里有什么隔夜仇,过几日你给母后认个错便是了,母后会原谅你的。” “应该不用我去认错?我猜过不了多久,母后就会召见皇兄的。” 北尧看着北尧,笑容依旧,声音低了下来:“皇兄,你还没有猜到,我是如何退了宋家的婚事吗?” 北尧还以为北元会聪明一些。 不曾想,依旧愚蠢。 北元心头顿时划过一抹不好的念头,“你什么意思?” “皇兄可还记得,宋家火烧书塾一事?” 北元摩挲着指尖,开口道:“那件事,不是已经盖棺定论了吗?” 宋家一事,大理寺早就已经查明了。 虽然都知道,那只不过是一个替罪羔羊,但,不管是对百姓,还是对皇帝,都有了交代。 “那皇兄应该也还记得,那段时间,关于谢晓成是否回京一事,朝中分成了两派,皇兄不想谢晓成回京,是以,丞相告病,闭门不出?连着几日都没有上朝。” “当然,丞相还是……” 北元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看着北尧,突然反应了过来 “丞相是因为你才上朝的,所以,他提出让谢晓成回京授封,也是你的意思。”北元说着,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他娶了齐家的嫡女,如此都没有拉拢一直中立的丞相府。 北尧是如何做到的? 那他和宋家退婚,也是为了娶齐家的小女儿齐盛竹吗? 短短一瞬间,北元的脑子就里闪过无数种可能。 听见北元的笑,北尧终是忍不住笑了:“皇兄啊皇兄,丞相是太子妃的父亲,于情于理,他都会帮你,所以,你觉得,我能和丞相提什么?” 北尧说完,怕北元不明白,俯身道:“同样的,母后也是一样,宁可悔婚,让我离宫,你说说,她是为了谁?” 北元猛然瞪大了眼,指着北尧道:“你……” “寒州偏僻,如今大雪封路,来来回回的,起码也要等明年三四月才有一个准信,但有些事,是不必亲自到寒州去的。皇兄啊,你好自为之。” 北尧说完,理了理衣袖,转身离开。 北元看着北尧的背影,许久,方才从蹦出几个字道:“立刻派人去天牢。” 北元的目光彻底寒了下来。 从北尧回京那一夜,北元就猜到了,北尧去寒州,并非没有收获。 皇子无诏,不得离开京城。 他本欲借此发难北尧,可北尧手里也同样握住了他在追风堂买凶杀人一事。 权衡之下,他并未把此事说出来。 毕竟,比起无诏离京,与追风堂勾结谋害皇子性命的罪名更大。 是以,他忍住了。 他也以为北尧在似水县的发现是谢晓成,北尧想让谢晓成回京,不曾想,是他知道了其他的事。 他一直以为,北尧的目的,是让谢晓成回京,可不曾想,北尧还知道了他的秘密。 甚至借此威胁丞相,又威胁皇后。 偏偏那两个人,谁都没有告诉他。 不用想,北元都明白,丞相和皇后都会派人去查这件事的真伪,而丞相一直没有行动便说明丞相已经查到了一些东西。 所以,如今辛三绝对不能出事。 有辛三在,就钓住伍拾明,辛三背不动的罪名,伍拾明能背。 只要伍拾明死了,他就又能做回先前那个干干净净的太子了。 —— 茶楼里,许愿平铺开一张地图,而后道:“今日承王府有宴会,太子府的侍卫应该不多,我刚刚看了,又有一部分侍卫离开了,此时的太子府,应该是最为薄弱的。” 公子覃看了一眼,直接道:“许公子,如何做,你直接安排就是了。” “好。”许愿点头,而后指着地图道:“这里是关辛三的地方,公子覃,救人的事就交给你了,太子府的后门,有一辆马车,把辛三救出来以后,送到马车去便立刻离开,后面的事,你就不用参与了。” 公子覃点头道:“好。” “陈山,陈河,据我所知,太子有一个私库,大概是这个位置,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太子的账本,就在那里,若是能找到,对三皇子必然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陈河点了点头,正欲说“好”。 一旁,陈山道:“等等,公子覃救人,我和陈河去找账本,许公子,你去做什么?” 陈山说完,目光落在地图上面标记的另外一处地方。 那里,是太子的书房。 也是府兵守卫最多的地方,当然,也是秘密最多的地方。 见陈山发现了,许愿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道:“我准备去太子的书房看看,或许,能有其他的收获。” “三爷交代,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陈山声音沉了下来,“许公子,不如这样,陈河去找私库,我跟你一起去书房。” 许愿想了一下,点头道:“也行,没问题,我们各自行动,以承王府的烟花为信号,烟花响,立刻撤退。” “好。” “没问题。” 许愿卷起地图,收进衣袖里,握着匕首出去。 因为承王府的宴会,太子府的侍卫几乎都去了承王府,许愿和陈山进太子府,就像进无人之地一样。 顺利到,许愿和陈山都有些怀疑了。 陈山道:“不会有诈?” “不会,太子一向自诩聪明,觉得自己做的事天衣无缝,而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把侍卫派去天牢,就是想让伍拾明以为辛三就在天牢,真真假假,才能掩人耳目。” 许愿说完,余光瞥见从长廊处走过来巡视的侍卫,立刻抬手,陈山会意,侧身躲在了阴影处。 许愿小声道:“小心,有人过来。” 第238章 打草惊蛇 齐盛竹扶着齐盛梅,两个人慢慢踱步走着。 刚刚下过雪,太子府里格外冷清,齐盛竹忿忿不平道:“太子殿下也太过分了,今日虽是承王府的宴会,可他也不能就这样把你丢在太子府啊。说是怕你受寒,指不定是要出去私会谁呢。” “竹儿,这里是太子府。”齐盛梅按着齐盛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齐盛竹别说了。 太子府里,全是太子的人,保不齐被谁听见了,日后就会发难于齐盛竹。 “姐姐,我是替你觉得不公平,要不是出了那档子事,你又何必……” 齐盛竹说着,忽然见到齐盛梅眼底一片泪光,立刻收了话道:“姐姐,我错了,我不说了,你别伤心。” “都过去了。” 齐盛梅轻轻擦去眼角的泪,而后道:“竹儿,我这辈子已经这样了,所以,我不希望你步我的后尘。” 齐盛梅声音低了不少,“前些日子我回府同父亲说过,要尽快为你择一门婚事,如今可有进展?” 齐盛竹想起了许愿,摇头道:“他不肯。” “若是他不肯,那便换一个人,先把亲事订下来,其他的,以后再说。” “姐姐。”齐盛竹皱眉。 “听我的,先把婚事订下来。”齐盛梅将齐盛竹脸上杂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声音也更加温柔:“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我就希望,能在这之前,你能好好的。” “姐姐,你说什么胡话呢?不会的。”齐盛竹摇头。 齐盛梅没有回答齐盛竹的话,而是道:“天冷了,我让人送你回府。” 听见此话,齐盛竹愣了一下,而后问道:“姐姐还要等太子殿下吗?” 齐盛梅点头。 见此,齐盛竹忍不住道:“姐姐,你若是不想,和离了便是,反正太子殿下也不会打我的主意了。” 齐盛梅缓缓看向齐盛竹,声音颤抖:“你说什么?” “我……”齐盛竹声音低了下来。 齐盛梅立刻道:“竹儿,你告诉我,你怎么……” 看见齐盛梅一脸震惊,齐盛竹索性实话实说道:“姐姐,我知道,你们都希望我简单的活着,不去参与那些勾心斗角,可如果我不懂,我根本就活不到现在,你一直催着我订婚,不就是怕太子想要娶我吗?” 四周好像都安静了下来。 齐盛梅看着齐盛竹,只觉得一阵恍惚:“竹儿,你何时……” “姐姐,不是只有你才能成为我的依靠,我也可以的,从上次沈家宴会以后,我就发现太子注意到了宋家的三小姐,就是宋修婧,想来……年后,太子便会求娶了,他不会在打我的主意的,你就放心。” 这件事,齐盛竹不想告诉齐盛梅。 毕竟太子和齐盛梅两个人貌合神离,可到底还是夫妻。 齐盛竹不想齐盛梅伤心,但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如此便好,其他人怎么样,与我没关系,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齐盛梅看着齐盛竹,眼底全是温柔:“竹儿,你好好的,姐姐就别无所求了。” 把两个人的对话尽收耳底,陈山小声道:“难怪三爷要退婚。” “我们走。”许愿不准备继续听下去了。 陈山也不好多留,两个人从凉亭后面绕过去,往书房去。 太子府里格外的安静,来来往往都是婢女,并没有侍卫。 到了书房外面,许愿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四个人,回头道:“一人两个?” 陈山点头。 陈山知道,许愿会武功,而且,北尧也交代过,帮助许愿,不是不让许愿行动。 分好工以后,许愿蹲下身,摸起一把匕首,两个人一南一北,从书房后面绕行。 陈山从房檐上跳下,趁两个人不备,一手打晕一个,抬头去看许愿的时候,许愿已经把两个昏倒的人往角落里面拖了。 陈山不由道:“许公子,厉害。” 许愿比在似水县的时候,更厉害了。 那时候,他们被追风堂追杀,许愿还需要北尧保护,如今却已经可以自己干掉两个人了。 陈山明白,今夜便是他们没有帮忙,许愿也能找到辛三,把人从太子府带走。 许愿笑了笑,没有接话,推开了书房的门,等陈山进去后,才闭上门。 进了书房以后,两个人默契的分开,一左一右的查看着。 许愿并不着急,环顾了一圈以后,找着书房里面的暗门,陈山则是趁机翻着书籍等物件。 翻找了一圈以后,两个人同时来到了书案前面。 陈山问道:“许公子,你有发现什么吗?” “没有,很干净,除了书,便是字画。” 许愿摇头,心里也疑惑了起来。 北元的府邸,只有一个太子府。 他的账本,不在书房,会在哪里? 还是说,北元并没有账本? 许愿想不明白。 时间飞逝,陈山道:“我们不能继续待下去了,王府那边,瞒不了多久。” “好。” 许愿点头,两个人就要从正门出去,许愿还未开门,手就被陈山给按住了。 “有人来了。” 陈山说完,迅速的躲上屋檐,许愿也侧身一避,藏在了屏风后面,小心翼翼的看着门口的位置。 脚步声越来越近。 许愿和陈山对视了一眼,纷纷拿出了匕首,警惕的看着门口。 吱呀! 门被轻轻的推开一个缝隙。 齐盛竹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眼,见屋内没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快步走到书案面前,齐盛竹看了一眼书籍摆放的位置以后,这才翻找起来。 许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她迅速的将书籍放回原位以后,又悄声的离开。 等到齐盛竹走了以后,许愿从屏风后面出来,重新站在书案前,喃喃道:“齐盛竹是来找什么的?” 刚开始见到齐盛竹的时候,许愿就没有想明白。 太子妃不喜欢自己母家和北元有联系,今日又是一个特殊的日子,齐盛竹不去承王府赴宴,反而在太子府陪着太子妃,这未免有些太可疑了。 许愿手指翻过齐盛竹刚刚看过的书籍,冷不丁的想起了沈一川的话。 “齐盛竹也知道,所以,她在给自己寻找退路。” 退路…… 许愿目光一凝,开口道:“我们打草惊蛇了。” 第239章 行动(一) “惊到谁了?”陈山不明白。 “先藏起来。” 许愿话音将落,陈山速度更快,抓着她的手臂,两个人直接躲上了房梁。 门再一次被推开。 齐盛竹来回看了一遍以后,喃喃道:“难不成是我的错觉吗?” 北元的书房把守一向严,今日府兵虽调出去了不少,却也不应该连看守书房的人都没有。 齐盛竹心生疑虑,可看见面前空无一人的书房,还是放下了心中的疑虑,快速的翻找起来。 今日的这个机会,来之不易,她不能继续浪费时间。 想到这里,齐盛竹片刻不曾耽误,立刻又找了起来。 这几天,她没少借着探望姐姐的名义到太子府作客,为的就是进北元的书房。 齐盛梅身体不好,嫁入太子府后更是日渐消瘦,如今又小产一场,齐盛竹不忍再见齐盛梅受苦。 不过,她是闺阁女子,对上太子,自然是毫无胜算的,反而容易被人察觉端倪,影响到丞相府。 可现在,她发现了机会。 北元唯利是图,曾经为了得到丞相府的助力,不惜做下有损皇室形象的腌臜事也要娶她姐姐。 而今看她姐姐身体不好,又把主意打到了她与宋修月的身上。 北元的念头,齐盛竹早就看明白了,因此一直想早些订下婚事,绝了北元的念头。 但最近,北元与宋修婧走动的频繁。 而这一切,就发生在沈家的赏雪宴以后。 平心而论,宋修婧生的的确漂亮,可京城里漂亮女子多了去了,北元也不是草包,弃她与宋修月,必然是宋修婧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利益。 而这个利益,三皇子不知道。 否则,他不会悔婚。 如今看来,三皇子退婚一事,其中应该也少不了北元的推波助澜。 齐盛竹要找的,便是宋修婧到底能许给北元什么利益。 虽不能借此威胁太子与她姐姐和离,却也可以让她姐姐日后过得好一些。 齐盛竹一一翻过书案上的书籍,又小心翼翼的放回原位。 “谁在书房?!” 一声暴喝。 齐盛竹吓的手一抖,烛台应声落地。 陈山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身子又往房梁上避了避。 与此同时,齐盛竹一脚踩灭地上的烛火,蹲着躲在了书案下。 屋外,烛火晃动。 齐盛梅提着灯笼,缓声道:“何事?” “回太子妃,殿下的书房,似乎有人。” “太子去承王府赴宴,哪里来的人?”齐盛梅声音虽小,气势却不弱,“更何况,太子的书房一直都有人守着,便是我都进去不得,谁还能进去?” 小厮闻言,挠头道:“可如今书房外面,并无人看守啊?” 他也很奇怪。 成欢回府后,调了一部分人离开,可看守书房的人却并没有调走。 但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了。 可太子妃是主子,她的话,小厮也不敢质疑。 “人有三急也未可知,你说是吗?同在太子府做事,总该多些体谅,不是吗?”齐盛梅道。 面前的小厮,齐盛梅不认识,想来也是一个不重要的人,而看守书房的侍卫,都是北元的贴身侍卫。 他若是同太子检举看守书房的侍卫看守不当,那四人会受责罚,但不至于丢了性命,可面前这个小厮就不一样了。 等待他的,将会是无休止的报复。 齐盛梅相信,面前的小厮能听懂。 小厮闻言,立刻应下道:“太子妃提点的是,小的记下了。” 小厮说完,匆匆离开。 等到人走了,齐盛梅才站在门前道:“竹儿,人走了,快出来。” 齐盛竹听到声音松了一口气,立刻从书房离开,不敢耽误。 许愿和陈山也悄悄掀开了窗户,翻身出去。 从太子府出来的时候,两个人身上的夜行衣已经丢进了火堆里,陈山见许愿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由问道:“许公子这一趟,什么都没做,怎么看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此行目的,只为救辛三,至于能不能找到其他的东西,那是命,我的目的达到了,自然胸有成竹。” 许愿说着,想起齐盛竹,又开口道:“在太子书房,也并非没有收获。” “什么意思?” “又多了一个人,入了这一局棋啊。”许愿浅笑。 齐盛竹的出现,让许愿惊讶,更让许愿惊喜。 陈山是武将,不明白许愿这一番话,遂问了另外一件事:“那伍拾明似乎不知道天牢的辛三是假的,你就不担心出事吗?” “不会出事的,看到天牢的“辛三”那刻,伍拾明就会明白,我要做什么了。” 许愿说完,想了想又道:“或许他还不明白,但没关系,我给他写了一个纸条,他看见了,就明白了。” 陈山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 天牢 与外面一片喜气洋洋不同,天牢里一片死寂。 看守的狱卒在门前只了一个火堆烤酒,一边讨论着承王府的宴会。 雪地里,一辆马车缓缓停下,老人提着食盒从马车上下来。 狱卒见状,立刻迎上去道:“见过韦老,不知韦老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韦老是太尉府的管家,亦是韦沉以身边最得力之人,听见狱卒的恭维之话,他面色不变,沉声道:“老爷今日去承王府赴宴,念起小公子还在天牢,遂命我这个老仆给小公子送些吃的。” 韦老把手里的食盒举高了一些。 狱卒不敢质疑,更不敢搜查,立刻让路道:“韦大人请。” 韦老颔首,并未说话,迈步进去。 等到人走远了以后,狱卒才嘀咕道:“送个吃的,带了8个人,韦家这个小公子,应该快从天牢出来了……” “幸好我们没有苛待他,不然那小公子出去了,指不定怎么报复我们呢?” …… 风雪渐大。 伍拾明和同伴伍恩两个人走在最后面。 伍恩见到此模样,小声道:“伍爷我怎么看着,这些人有些不太对劲呢?” 伍拾明本就计划着劫狱,得知许愿计划的时候,便让身手最好的伍恩潜入太尉府,为的就是今日。 只不过,为了不出岔子,他并未吐露实情,但是已经进了天牢,伍拾明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道:“韦家要灭口,所以,这些都是杀手。” 而他要做的,是在这一群杀手动手的时候,救下辛三。 第240章 行动(二) 天牢里,烛台不多,是以,并不明朗,甚至有些昏暗。 伍拾明跟着韦老停下,看见另外一间牢房里坐着的人时,瞳孔猛然一紧。 那不是辛三! 伍拾明了然辛三,辛三为人警惕,哪怕是病重,也不会睡死。 可现在他们这么多人来了,那个人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要么是被刑讯逼供,已经昏迷了。 要么,那个人就不是辛三。 结合许愿所说,答案应该是后者。 伍恩也看出来了,他看着伍拾明,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伍拾明看着前面六个人都盯着韦五,慢慢打开了一直藏在手心的纸条。 这是许愿交给他的,嘱咐他进天牢以后再看。 许愿此前就询问过他,天牢里的这个辛三会不会是假的。 只是那时他关心则乱,并未仔细思考,如今看来,许愿已经猜到了。 而许愿还要他进天牢,一定还有另外的安排。 纸条很小,字也少。 拖延时间,救韦五。 看清上面的字以后,伍拾明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韦老的身上。 隔着栏杆,韦老看着缩在稻草上睡觉的韦五,不由得有些不忍,但想起韦沉以的交代,他还是开口道:“五公子,老奴来看你了。” 听见这一句,韦五身子一颤,回头看见韦老的那刻,泪水瞬间落下,他立刻跑到牢房门口,看着韦老,激动的问道:“是不是我爹派你来接本公子出去了,那些人命跟本公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快带我出去啊!” 虽被押进天牢,可韦五一直都没有担心过。 他的父亲是三公之一。 一定会救他出去的。 可一日又过一日,别说救他,韦沉以都没有来看过他。 就在韦五觉得自己死路一条的时候,韦老来了。 这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如今年关,又逢去承王府宴会,老爷已经在为公子的事奔波了,公子耐心等候便是,天牢不比外面,吃不好也睡不好,因此老爷特意命老奴送些点心来,是公子最喜欢的那家,公子尝尝。” 韦老打开食盒。 韦五看着食盒里的点心,眼里顿时一亮,立刻道:“还是我爹最懂我!这破地方还真的是,吃不好也睡不好!” 韦五说完,隔着丛棘就要去拿糕点。 伍拾明见状,立刻道:“别吃!有毒!” 韦五闻言,浑身一颤,点心顿时掉在了地上。 他看着面前依旧一片和蔼的韦老,急忙后退,躲在了大牢最里面,自欺欺人的认为这样就不会出事了。 韦五无处可逃,因此,韦老并不着急。 他不疾不徐的回头,看着伍拾明,声音冷淡:“伍拾明,你要救的人,不是旁边的吗?何必插手韦家的事?” 听见这句话,伍拾明明白了。 韦家早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怪不得,他与伍恩这么容易就潜伏进来了。 想到这里,伍拾明也不再遮遮掩掩,撕掉了假胡子道:“他是假的。” “好眼力。”韦老鼓掌,“不过可惜了,太子殿下也交代了,今日在天牢的人,都得死。” 韦老说完,闭上眼睛,声音淡漠:“动手。” 他的命令一下,两个杀手立刻上前,砍断了铁锁,朝韦五而去,另外四个,则冲着伍拾明和伍恩而去。 伍拾明见状,喊道:“跑!” 至于许愿说的救韦五,伍拾明早就已经放弃了。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早知道今日是一场计,伍拾根本不会进天牢。 伍拾明说完,两个人立刻朝天牢出口而去,与此同时,一声暴喝也响彻整个天牢。 “有人劫狱!跟本将杀进去!” 听见整整齐齐的脚步声,伍拾明心中暗道不好,立刻停了下来,与伍恩背靠背站着。 前面是士兵。 后面是杀手。 伍恩想到如今的情形,着急道:“伍爷,我们怎么办啊?” 伍拾明想静下心来想对策,却想不出来任何办法,只有一句话:“我相信许愿,他不会害我的,先解决韦家的人。” “好!” 伍恩顿时像有了主心骨一样,立刻拔出剑,看见疾驰而来的杀手,冲上去道:“我跟你们拼了!” 杀手招招致命,不过两招,伍恩就落了下风。 即便如此,他依旧挡在伍拾明的前面。 随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伍恩觉得,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衣领突然被人猛的抬起,而后重重的落在地上。 不等他爬起来,肩膀就被人按住,将他死死的摁在堤上 长枪落地。 谢晓成看着面前的几个杀手,勾唇笑道:“敢劫天牢,给本将军抓活的!” “是!” 羽林军齐声道,而后立刻冲了进去。 谢晓成这才招了招手,两个羽林军立刻把伍拾明和伍恩放了下来。 伍拾明有些不明所以,也不知道目前的情形,不敢轻易开口。 谢晓成见状,开口道:“你就是伍拾明,许愿给我看过你的画像,我初回京城,羽林军里有不少眼线没有拔除,是以,得罪了。” 谢晓成抱拳致歉。 伍拾明明白了,立刻道:“多谢谢将军。” “无妨,许愿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速去城门处,而后立刻返家,今日之事,权当没有发生过。” 谢晓成说完,身边的两个人立刻甩过去了两个包袱。 伍拾明打开看了一眼,是羽林军的衣服,他没有半分犹豫,立刻和伍恩换上。 等换好以后,他拱手道:“多谢谢将军,这份恩情,我伍拾明记住了,他日若有需要,伍拾明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谢许愿去。” 谢晓成招了招手,朝天牢里面走去,一边走一边道:“都给本将军记住了,抓活的!” 承王府 宴会过半,许愿回了承王府以后,立刻起身,又在自己衣领上洒了一些酒以后,把扶着门跌跌撞撞的出去,抓住一个人问道:“宴会可结束了?怎么没有人叫我呢?” 许愿抓的人正是成欢吩咐看着许愿的。 许愿是如今太子的得力干将,下面人自然不敢轻视了去,立刻道:“公子醉酒,小的不敢打扰,如今宴会还未结束,公子可要去席间?” “要。”许愿重重的点头,声音有些醉意:“今日来的都是权贵,若是不去,便太失礼了。” “那小的扶您去。” “好。”许愿点头。 两个人从厢房去往主厅,等许愿在席上坐下以后,那人立刻便去禀告成欢。 许愿拿起酒杯,又抿了一口,抬头就见斜对面,北尧的目光轻轻扫过她,眉间立刻染上了笑意。 许愿见状,立刻放下了酒杯。 对面,北尧起身道:“禀父皇母后,听闻母后先前最喜爱的婢女如今就在月圆楼,是以,儿臣斗胆,请了月圆楼来表演。” 北尧话落,四面顿时一片唏嘘声。 “什么?月圆楼?那不是青楼吗?” “就是啊,承王把那里的戏子请来做什么?羞辱我等吗?” “承王到底是太年轻了,他这……” 能入厅用宴者,皆是重臣,听不得“烟柳之地”几个字,更看不起月圆楼里以色侍人的歌姬,因而全是厌恶。 皇帝见状,沉着脸道:“尧儿,今日这宴会与其他宴会不同,你怎能如此行逾矩之事?” 皇后附和道:“是啊,今日这场合,你把月圆楼请来,有些失礼了。” “不过就是奏乐一曲罢了,各位大臣若是心中坦荡,只做欣赏便是。” 北尧说完,又道:“更何况,今日来的也不是旁人,而是花娘子,这位女子,可是得过先皇后的封赏,称其为京城琵琶第一人,如今她的琵琶,千金难求,花娘子也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才来表演的,这不算失礼?” 北尧话音带着笑意,短短两段话,堵的一群人哑口无言。 大臣言他放浪,他说众人心怀不轨,心里肮脏,看什么都是脏的。 与此同时,他又抬出了前皇后。 北齐重孝,前皇后故去,如今的皇室,便不能有人说她半句不是,就连字,都要避讳,包括如今的皇帝与皇后。 所以,他们也不能否认先皇后曾说过的话,反而,得顺着说下去。 皇后看着北尧笑意吟吟的模样,落在膝上的手早就握在一起了,可她依旧笑着道:“本宫记得,的确是有这样一句封赏,既然如此,那就请进来,还希望这花娘子,不要负了盛名才是。” “自然。”北尧点头,轻轻击掌。 门外,花娘子戴着面纱,捧着琵琶,小碎步的走了进来。 许愿不由得恍惚。 有前世的经历,她知道那些人是在死心塌地的为了许家而奔走,但她并不知道,其中缘由为何。 看来,这个花娘子和她姑姑之间的情谊,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北元看着北尧坐回去,不由皱眉道:“老三这是想做什么?” 成欢想了一番后,开口道:“许是想提韦家一事。” 北元闻言,瞥了一眼韦沉以,见韦沉以一脸淡然,心里明了,冷笑了一声道:“只怕是不会让老三如意了。” 第241章 护驾! 花娘子抱着琵琶慢慢走进主厅。 即便是冬日,为了好看,她依旧穿着夏天才会穿的薄云衫,衣袖挥动间,与主厅里的烛光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不少公子哥惊讶开口道:“好漂亮!” “月圆楼就是富贵温柔乡。” “改日咱们也去瞧瞧,听听小曲。” 说话的公子哥话音刚落,就被自己父亲踢了一脚,厉声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看你说的是什么混话!” 不论四周如何议论,花娘子脸上神情都没有变化,一如既往的平淡。 有婢女拿了椅子过来。 花娘子并未着急坐下,而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 短短的一阵乐曲结束,满堂都安静了下来。 花娘子放下琵琶行礼:“花容见过皇上,见过皇后。” “平身。”皇帝道。 皇后看着花娘子,目光也柔和了一些,开口道:“开始。” “是。” 花娘子颔首,这才在椅子上坐下。 主厅里,没有一人再高声阔论。 北元的座位与北尧近,见主厅里的人都在听花娘子的乐曲,他笑着道:“三弟今日不仅请了诗阁开诗会,还请来了花娘子,看来三弟这么多年,也并非毫无建树啊。” 京城三大势力,追风堂已去,只留下了月圆楼和诗阁,而北尧全都请动了。 不知真相的人会觉得北尧让戏子登门,太过于轻浮了。 但朝中高官心里必然清楚,北尧这是在告诉京城所有人,他并非一无所有,反而,有最强大的助力。 月圆楼的消息,诗阁的人脉。 承王府都有。 听见北元的话,北尧也笑了,客气道:“诗阁的主人是沈一川,我与他交好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京城人尽皆知,至于花娘子,只要价格合适,皇兄也能请动人去太子府唱曲的。” 北元笑容一滞,不过片刻又恢复如初,浅浅一笑:“三弟说的对,改日太子府设宴,孤必然也请花娘子,届时,还请三弟赏脸。” “兄长相邀,不敢推。” 两个人虚与委蛇,客套了一番后,花娘子的琵琶也弹完了。 皇帝率先鼓掌道:“弹的好,不愧是京城里第一女琵琶,宫中女官的技艺,都未必有你好。” 惜才之心,人皆有之,皇后听到花娘子的琵琶也连连称赞。 皇上和皇后都这样说了,主厅里的其他人也一改先前的鄙夷之色,纷纷夸赞。 北尧适时起身道:“花娘子,今日是本王的开府宴,你这一曲琵琶弹的好,应该赏,说说,你想要什么?” 花娘子听见北尧的话,抱着琵琶站起身道:“花容一生都在月圆楼,不求金银珠宝与赏赐,只求皇上能为月圆楼死去的众多女子,讨一个公道!” 花娘子话落,喧嚣的主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韦沉以。 包括皇上。 皇帝皱了皱眉,问道:“韦御史,此案可审?” 韦沉以起身道:“皇上,此案的凶手已经关押到天牢了,只等年后定罪,老臣一定秉公处理,绝不留情。” 皇帝点了点头,语气欣慰:“韦御史一向都是朝中名臣典范。” 说完,皇帝看向花容问:“花娘子,如此可好?” 皇帝问话,自然是没有不好的。 韦沉以知道,花容有胆子御前告状,却不一定有勇气要求彻查。 更何况,韦五已经死了。 韦沉以微微笑着,脸上全是志在必得的神情。 “皇上,民女所求,是要此案的元凶伏法,而非随意找一个替罪羔羊代过。” 花容的声音清脆又坚定:“请皇上为月圆楼四十二名女子,讨一个公道!” “真凶已经伏法。”韦沉以厉声打断花容的话。 说完,他语气缓和了一些,微微笑着,话里尽是威胁之意。 “花娘子,你没听见吗?” “韦御史,我也想问问你,韦五,当真是凶手吗?” 花容歪头,看着韦沉以,脸上的笑容冰冷:“那四十二名女子中,有一半的女子,死亡时间都在十年以上,韦御史,难不成贵公子刚刚学步便会杀人吗?” 韦沉以闻言,不疾不徐的反问道:“你如何证明,那些死了近十年的女子,是你月圆楼的人?” “那韦御史又如何证明,那些女子不是月圆楼的人?”花容跟着反问。 “如何证明,那是大理寺的事情。” 韦沉以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和蔼可亲:“不过,你大可以放心,大理寺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今日宴会,乃是祝贺承王,这些小事,就不要放在这里说了。” 花容唇角微动,一时间不知应该如何开口。 北尧见状,心知此事不好再提,笑声道:“是啊,朝堂之事还是应该放在朝堂里,若是在王府宴会上审案,难免会扰了大家的兴致,花娘子,此事改日再提,可好?” “是。”花容闻言,屈了屈膝,抱着琵琶退到了另外一边候着。 韦沉以看了一眼花容,不屑的勾起唇角。 果真是一个活在青楼的女子,见识浅薄,不知审时度势,也不知曲意逢和。 得了赏赐便觉得能得一个公道。 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韦沉以掀开衣袍坐下,得意的看了一眼花容,而后端起酒杯,与四周的同僚共饮。 皇帝见状,也不再过问花容的事,瞧见席位还空了一个,不由问道:“尧儿,还空了一个席位,可是有人没有来?” 北尧的宴会,朝中三品以上的大臣皆收到了请帖。 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收到请帖的人都没有回绝。 毕竟,不给北尧面子,那就是不给皇帝面子。 因而,皇帝也想知道,今日是谁这么大胆,接了承王府的请帖却不赴宴。 北尧听见,看了一眼后,问道:“成喜,那个位置,安排的人是谁?” “殿下,是谢将军。”成喜回道。 听见是谢晓成,皇帝更奇怪了,“谢爱卿今日一早就出宫了,怎么会现在还没到?” “许是雪天路滑,耽搁了。” 北尧话音刚刚落下。 门外立刻传来一阵阵惊呼。 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冲进主厅里。 席上的大臣被突如其来的“血人”吓得不轻。 皇帝身旁的内侍太监更是立刻高喝道:“护驾!护驾!” “皇上莫怕,此人是微臣在天牢救下的罪犯,他说,他有冤情要奏,与此同时,微臣还抓住了几名刺客,不妨一起审审。” 谢晓成人未至,声先到。 主厅里的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再抬头时,谢晓成一身黑色长衣,提溜着一个人丢在了大厅里面。 韦沉以抬头看去,见到是谁那刻,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晕了过去。 第242章 你莫不是想携私报复? 主厅里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成欢得到消息,匆匆走到北元身侧,小声道:“殿下,太子府进贼了。” 北元看着谢晓成,面色冷淡,徐徐道:“看来今日这一场棋,被算计的那个人不止韦沉以,还有孤。” 成欢没敢说话。 北元问道:“丢了什么?” 成欢语气更低了,小声道:“一个人。” 是辛三。 北元猜到了是谁,他缓缓移开视线,看向北尧。 北尧面色如常,仿佛对今日之事并不知晓。 皇帝看着谢晓成,沉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此人名韦邢,韦家五公子,亦是前两日月圆楼一案元凶。今夜微臣从家里出发准备至王府赴宴,路过天牢时便见韦家带着一群人进了天牢,那群人不似寻常的家丁,反而像练家子,微臣心有疑虑,便跟了上去,果不其然,全是杀手,为的就是杀了韦邢。” 谢晓成每说一句话,韦邢就拼命的点头。 他看着皇帝,涕泪横流,偏偏喉咙被毒哑了,说不出来话,只能拼命的磕头。 在场的大多见过韦邢先前风光的模样。 再看韦邢如今的模样,只觉得一阵唏嘘。 皇帝问:“韦邢,可还能说话?” “微臣去晚了一步,韦公子当时已经被喂下了了毒药,虽然催吐后将毒药吐了出来,但毒性太强,嗓子已经被毒哑了。” 谢晓成说完,又道:“韦五公子虽然不能言,但是还可以写,可否请纸笔上来,以免我一人之言,韦御史会觉得是污蔑。” 韦沉以看着谢晓成,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不过,到底是纵横朝堂数年的御史大人。 韦沉以迅速冷静下来,先发制人,指责道:“谢将军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那杀手还是老夫派去的?你可曾听过这句话,虎毒尚不食子!” “本将军可没有说,那杀手是御史大夫派去的,不过人证物证皆在,其中缘由,皇上一审便知。” 谢晓成说完,抱拳道:“皇上,此案不能听微臣一人之言,而今韦五公子就在此处,不妨请韦公子来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晓成说完,隐晦的看了一眼韦沉以。 当年,他是御前最得力的带刀侍卫,统领御林军,前途无限。 而太子,便看中了他在御前的地位。 拉拢不成,便给他罗织罪名。 幕后推手,便有韦沉以。 明升暗贬。 一去西北便是数十年。 好不容易被调回京城,又因为韦沉以一句话,否定了他所有的军功。 他在边关苦寒十年,赫赫战功在手,依旧只是御林军的统领。 如今韦沉以落在他手上,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他若是心软,明日指不定就会被流放出京城。 而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帮他回到京城了。 所以,韦沉以必须下狱! 皇帝看了一眼谢晓成,又看着一直阴沉着脸不言语的韦沉以,最终看向了齐成恩。 “齐爱卿,依你看,此事何时再审?” 皇帝知道,谢晓成不傻。 若不是有实证,不会提着人直接到了承王府。 且指控韦沉以的,还是他自己的儿子。 其中可信度不言而喻。 加上先前花容所言,皇帝心中已经明了。 可朝中三公,皆与他相伴近二十载,尤其是韦沉以,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匡扶社稷。 若是不从严处理,那天下百姓该如何想? 他们会觉得这个君主无能。 可若是从严处理,朝中那些老臣心里又该如何做想? 因而,皇帝选择了把这个问题抛给丞相。 早便料到了这一幕,齐成恩起身道:“回皇上的话,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韦御史若真的所行不轨,那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只不过此事尚无定论,以老臣来看,还需严查,而今临近年关,朝中大臣皆以休沐,今日又是承王府的宴会,不妨将韦御史先行收押,年后再审。” 齐成恩一向公正,从不为任何人求情。 此话亦是不偏不倚,因而,他话落后。 不少大臣纷纷赞同。 皇帝明了,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先行收押,年后再审,今日也勿扰了大家的兴致。” 角落处,许愿看着高台上的皇帝,手指深深陷进了手心里。 帝王之心,果真难猜。 今日若是不能给韦沉以定罪,以韦沉以的本事和人脉,从大牢出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此事,绝不能这样就结束了。 她下定决心,就欲起身时,北尧却更快一步。 “父皇,儿臣认为,如此不妥。” 北尧起身,走到谢晓成身侧,站定。 皇帝皱了皱眉,虽有不悦,但还是道:“北尧,此事与你无关。” “可儿臣仰慕韦御史的人品,不吐不快。” 北尧说完,含笑看向谢晓成道:“自古以来,从未有过没有证据便将犯人收押一事,而且,这个人还是韦御史,谢将军,你莫不是想携私报复?” 听见北尧的前面一句话,韦沉以还笑的满目春风。 皇上说收押,只不过是让他换一个地方休息罢了。 他在朝中门生众多,关系网盘根错节,牵涉到不少人的身家性命。 他若是死了,其他人也别想好过。 因此,他根本不担心自己入狱会受苦。 所以,韦沉以以为北尧想拉拢他,故意特意示好,直到,他听见了北尧的下面一句话。 这哪里是替他鸣不平。 这分明就是要给他当场定罪! 不待他插嘴,谢晓成气势如虹,当即道:“三皇子不信,就看清楚了,这个人是御史府的老仆,是他亲自拿着毒粥去天牢的,若是还不信,拿纸拿笔,让韦五自己写,这总不能是假的?” 北尧回头道:“成喜,拿纸拿笔,今日之事,一定要要分说明白,不能平白无故的冤枉了韦御史!” 成喜匆匆去,匆匆回。 而韦赫拿上笔那一刻,更是涕泪横流,一刻也不敢停,利落的写下了整件事的经过。 待韦五写完以后,谢晓成立刻呈给了皇帝道:“皇上,这是韦公子的证词!若非亲眼所见,微臣绝不敢污蔑朝中重臣。” 第243章 义不容辞 从承王府出去的那刻,寒风吹来,许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她脸上全是激动的笑容。 今夜之事,纵然有偏差,可结果是一样的。 她的目的,达成了。 韦沉以下狱,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 下一步,就是让孙文杰坐稳大理寺卿的位置。 所有的人都入了这一局棋了。 她只能赢,不能输。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完了。 伍拾明并没有睡觉,而是一直都在等着许愿,见到许愿回来时,立刻问道:“许愿,你没事?” “我在王府,怎么会有事?”许愿笑了笑,又问:“你呢?人见到了吗?” 伍拾明点了点头,承诺道:“我答应过你,他此生绝对不会再回京城,先前我二人的确没有做什么光明磊落的事,从今日起,我愿意拿出私库一半的银钱行善,为他赎罪,也为自己赎罪。” “商人谋利,又非杀人,不需要赎罪。” “需要,若不是你,辛三这一局,我必死无疑,日后若是有用的上我伍拾明的地方,我绝对不会推辞。” “好。”许愿点了点头。 今夜的收获,真的很多。 而她最应该感谢的,还是北尧。 想到这里,许愿道:“我还真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伍拾明正愁不知如何报答许愿,听见许愿的这句话,立刻就道:“你说。” “帮我寻一把好的扇子,我想送人。” 伍拾明琢磨了一下道:“要送给谁?” “承王。” 伍拾明顿时明白了,拍胸脯道:“此事包在我身上,一定给你办的妥妥帖帖的。” “谢谢。” 许愿说罢,觉得有些困了,便道:“时辰也不早了,早些休息。”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明白。” 见许愿打个哈切,伍拾明猜许愿应该是累了,但他等了这么久,就是想问清楚,便还是直接开口了。 闻言,许愿又坐了回去,倒了杯茶水提神。 “你问。” “你怎么知道,韦沉以会派人去杀韦五,又是如何得知在天牢的人,不是辛三?” 伍拾明说完,怕许愿有所顾忌,又开口道:“你可以放心说,我在这院子四处都安排了人,不会被人偷听到的。” “这件事看起来复杂,其实很简单。” 许愿抿了一杯茶水,徐徐道:“韦五入狱以后,韦沉以的确四处都在找人,想要救出韦赫,但死的人是月圆楼的女子,月圆楼的女子是没什么地位,但花容这个人不同。” “月圆楼明面上是青楼,实则是一个巨大的情报交易中心,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不敢得罪月圆楼,所以,韦沉以求助无门,只能找太子,太子已经有舍弃韦沉以的心,自然不会帮忙。” 听见许愿的话,伍拾明似懂非懂,但是依旧不太明白。 “既然如此,那就等着韦五定罪就好了,为何要费尽心思的去杀人呢?” “因为,韦沉以知道,这是一个局,更准确的来说,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月圆楼女子的尸体发现的时机太过于巧妙,加上有你在背后推波助澜,京城里注意到这个案子的人,绝不在少数,韦沉以久在官场,自然知晓此事并不简单,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韦沉以不知道是谁设的这个局,遂只能派人盯着花娘子,又见花娘子与太子,三皇子等来往密切,更得知了花娘子在宴会上会献艺,你说,你若是韦沉以,你会如何想?” 伍拾明顺着许愿的话想了下来,斟酌一番后道:“我若是韦沉以,我会想,这个花容应该是想要借着献艺的机会面圣,而后提出这桩案子。” 话落,伍拾明又否决了自己:“也不对,若是如此,韦沉以不会想着今夜动手,他要杀手,似乎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 “你说对了绝大部分,还有一部分没有说对,是因为你不知道这个花容的来历。” 伍拾明看着许愿,并没有插话。 许愿道:“这个花容,是宫女出身,因为弹的一手好琵琶,最终被前皇后赏赐,做了女官,可时运不济,因为得罪了一个贵人,险些被赐死,前皇后闻言,便把她送出了宫,花容年纪轻,只会弹琵琶这一个技艺,便去了月圆楼做琵琶女,一做,就是二十年。” “她与前皇后虽无血缘关系,但因为有前皇后的照拂,一直都忠于前皇后,直到如今。” 许愿说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韦沉以害怕的,不是韦五的案子,而是提起当年许家的案子,在韦沉以看来,花容牺牲了这么多人,一定是想替许家翻案,而唯一能翻案的关键,在韦五身上,所以,他一定要杀了韦五,如此一来,此案便彻底的了结了。” 听到这里,伍拾明算是彻底明白了。 他看着许愿,突然问道:“那你呢?你做这一切,是不是也是为了许家的案子?” 话说到这里,许愿也不准备继续藏着掖着了,直接道:“如果我说,我就是为了许家的案子,你会如何?” 伍拾明沉默了。 许家的案子,牵连盛广。 当初朝野之上,一半的人都为许家正名,可等待他们的,是流放,贬官,降职。 就连母仪天下的皇后都自缢在了行宫。 许家若是真的想谋反,没有任何人可以替其平冤。 许家若是从未想过谋反,那能给许家安下这谋逆的罪名,又能把许家势力一一拔除,那背后之人必然也身居高位。 伍拾明先前不明白许愿为何针对韦沉以,如今想来,他大概知道那个答案了。 韦沉以,也是元凶之一。 在如此情况之下,想替许家翻案,可谓难上加难。 伍拾明沉默良久。 许愿见状,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声道:“我明白,此事很难,而且也与你无关,不论你作何选择,我都不会因此而远离你,但我希望,你能替我保密,我也保证,此事若是败露,我绝对不会牵连你。” 听见许愿这坦坦荡荡的话,伍拾明顿时觉得自己先前想退缩的行径格外的窝囊。 许愿帮他,从不计较后果。 许愿虽然没有提起在何处救出的辛三,但他明白,一定格外的艰难。 而他承许愿如此大的人情还在想着独善其身,简直就是一个畜牲。 伍拾明道:“许愿,我帮你,就像你帮我一样,只要我能救你,我必义不容辞。” 第244章 脚印 太子府,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人。 风从窗户外面吹进来,烛火摇曳,屋内亦是忽明忽暗。 北元背身而立,脸色平静。 “查到了吗?” “有一个脚印,兴许是贼子落下的。” 北元并不关心过程,而是直接道:“谁?” “齐小姐。” 北元转过身,黑眸之中风暴顿起,他看着成欢,声音更低了一些:“齐盛竹?” “是。”成欢跪在地上,不敢多言。 近几日,齐盛竹总是借着照顾看望太子妃的名头进太子府。 太子府和齐家有姻亲的关系,齐盛竹又是太子妃的嫡妹,太子府的下人自然不敢拦人。 北元也没有觉得一个女子能做什么,只当是齐盛竹心疼太子妃,故而常常探望。 不曾想,齐盛竹的心思,是进他的书房。 并且,她成功了。 北元不知道齐盛竹有没有发现什么,但有一点他清楚,齐盛竹起疑了。 那丞相呢? 会起疑吗? 北元闭上眼睛,思索许久后道:“派去追杀辛三的杀手若是没有得逞,记得处理干净,此事不能留下任何把柄,还有,告诉孙文杰,私盐之事可以结案了。” 这是要把所有的罪名,全部都推在已经死掉的“辛三”身上了。 成欢不敢马虎,立刻道:“是,奴才立刻就去办,一定处理的妥妥当当的。” 北元面色稍虞。 屋外风止,他回眸道:“明日派人去歌舒部,孤要见歌舒可汗。” —— 与太子府的低压不同,承王府纵然宾客散尽,也是一片欢乐。 婢女收拾着主厅,沈一川则去了北尧的书房。 见北尧神色舒展,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沈一川问道:“三爷今日也算是算无遗策了,只不过,三爷可曾想过,若是其中某一步错了,或者是迟了一步,今日之事,你该如何收场?” 沈一川与北尧一同长大,两个人之间情谊深厚。 沈一川自是见不得北尧孤身犯险。 并且,他还有一些不高兴。 以前这种事,北尧都会告知他,也会麻烦他,诸如让他去似水县找到宋修婧授课等…… 但今日的场景全然不同。 他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看客,一直到结束,连发生了什么,其中冤情如何,他抖不得而知。 北尧,似乎已经有了更好的盟友。 许愿亦是如此。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不能收场而已,可若是办好了,便能一一拔除韦家的势力,为何不试试呢?” 北尧含笑反问。 今日的结果,他很是满意,没有有惊无险,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空出的御史位置,立刻就会有人顶上,谢晓成也在皇帝面前立功了,重新回到了圣前。 至于孙文杰,太子会帮孙文杰得到想要的权利。 如此于许愿而言,也算是一件好事。 “你不觉得太危险吗?”沈一川反问。 他坐在椅子上,见北尧还是笑着,忍不住劝诫道:“三爷,你与其他人不同,外人看你光鲜亮丽,是得宠的承王,可实际上,你在朝中一直都是如履薄冰,一个行差踏错,等待你的就是离京,帝王之家最是无情,尤其是,他们所有人都偏向于太子,三爷,你也总要为你自己考虑一二才是。” “后悔是失败者才需要做的事,我不需要。” 北尧淡然的斟了一杯茶,递给沈一川,说起了其他事:“今日荥妃也在,听说她带着许愿见太傅了?” 北尧一直都拿捏不准许愿见荥妃时说了什么。 是全盘托出,还是只问了一些往事。 以前他不在乎,但是现在他想知道。 因为许愿的行为,他也有些看不明白了。 所以,只有知道荥妃告诉了许愿什么,他才能知道,许愿下一步要做什么。 提起许愿,沈一川更是没有什么好脾气了,直接道:“我是真没有见过比许愿胆子更大的人,也不知道他想没有想过,今日与我姑姑站在一处,若是被旁人看见,会传出一些什么流言蜚语,也就是在承王府,若是其他地方,不仅许愿会背负骂名,姑姑也会出事。” 沈一川也不知道是自己闭府不出太久了,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还是其他人都在瞒着他。 今日到承王府赴宴,才知道这其中的许多事。 许愿匆匆离开,他也没有机会问个清楚明白。 “许愿心里是有分寸的,再不济,荥妃娘娘心里也是有分寸的,而且,荥妃是贵妃,她想见许愿,许愿自然拒绝不了。” 北尧并无为许愿开脱的意思。 他说的一向都是实话。 许愿如今无权无势,别说是荥妃娘娘开口,便是齐成恩开口说些什么事,许愿都拒绝不了。 但无权无势,也不算是没有好处。 起码,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旁人都只会猜疑到他的身上,怀疑不到许愿的身上。 这也算是对许愿的一种保护了。 北尧如此想,沈一川可没这么想,他看着北尧,试图在北尧脸上找到一些异色,但他没有看见。 沈一川道:“三爷,我知道许愿有才华,你想收至麾下,可我怎么觉得,如今你与他之间,有些不同呢?甚至都快超过我去了。” 沈一川还记得,在似水县的时候,北尧提起许愿,只有一句话。 是个聪明人,若是不能收至麾下,也不能便宜了其他人去。 没想到短短数月,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北尧居然会主动为许愿说话。 并且,他的开府宴,还如此隆重的邀请了许愿。 这就相当于告诉京城里的所有人,许愿是他的座上宾,谁想动许愿,都要先掂量掂量才是。 北尧只有一声淡笑,语气轻飘飘的道:“济怀,你我之间,永远都是兄弟,没有任何人能超过了你去。不告诉你,那也是害怕事情败露以后,会影响到沈家。” 百年家族才能称之为世家。 天齐以后,能称作世家大族的,在京城的也只有许,沈两家。 许家已经没了,北尧不希望沈家继续步许家的后路。 起码,沈一川不能出事。 “可兄弟之间,本就应该互相扶持才是。”沈一川不赞同北尧的话。 他面色凝重,犹豫后又问道:“还有,今日早晨许愿就来过承王府了,你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北尧拿茶杯的手一顿。 沈一川瞧见,话音更急了一些:“你们究竟说了什么?我总觉得这两日,他行事有些激进。” 北尧轻轻看了一眼沈一川道:“还和太子走的很近,对?” 第245章 永远都是兄弟 “没错。”沈一川点头。 北尧见沈一川如此着急的模样,倒是突然有了几分开玩笑的意思。 于是,他徐徐开口道:“和太子走的近,很正常,就如他拒绝不了荥妃娘娘,拒绝不了我,同样的,他也拒绝不了太子。” 沈一川脸色微沉,认真道:“三爷,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但同样的话,我也想问你,你和许愿之间,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北尧眸光微闪,眼睛也看向了沈一川。 许愿的事,沈一川一定知晓。 只不过为了保护许愿,沈一川从来不曾向其他人吐露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北尧不禁有些自嘲。 他兄弟二人志趣相投,对待彼此也从未有过想要隐瞒的心思。 却不曾想,有朝一日会为了同一个人,同时隐瞒对方。 许愿,改变了太多人。 沈一川和许愿之间自然是有秘密的。 而且这个秘密很大,牵涉到了很多人。 沈一川并非不愿意告诉北尧,只不过皇室中人总是以利益至上,北尧平日里虽总是笑的温和,可实际上,他薄情至际。 沈一川不可能拿许愿的性命去赌。 因此,他只能否认。 沈一川道:“我与许愿,没有秘密,只有师徒之谊。” 北尧笑了一声,不信:“就你们授课那一点情谊,还不至于让大名鼎鼎的沈公子几次三番的帮她,济怀,你我相识多年,我这个人你还不清楚吗?” 北尧不明白沈一川在顾及些什么。 就像他不明白许愿在顾及什么一样。 明明所有事敞开来说,什么都没有,偏偏几个人要藏着掖着。 沈一川不言。 烛火摇曳,他的身影高大又沉默。 北尧轻轻叹气,开口道:“我知道许愿的身份,也知道她想要做什么,而且,我会不遗余力的帮她。” 初听见北尧的话,沈一川格外惊讶,他看着北尧一脸淡然的说完整句话后,更是直接站了起来。 不能激动,不能乱了分寸。 沈一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坐下,端起茶杯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北尧轻轻叹气:“沈一川,都说了你我相识多年,你紧张时的小动作,我一清二楚。” 北尧看破了沈一川的强装淡定,直接道:“许愿就是许家后人,她到京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许家翻案,我说的没错?”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一川也不知如何辩驳了。 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北尧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父亲找过我,让我转交一封信。” 拆信并非君子所为,沈一川有些羞赫,但北尧也并非外人,更何况已经做过了,羞赫也没有用。 沈一川坦然的道:“因为他拿出的东西是姑姑的信物,因此我没有忍住,擅自拆了那一封信,沈许两家乃世交,许愿的父亲,应该就是当年许家最小的公子许泽,若非那场意外,我与许愿,应该还是表兄弟。” 许泽和荥妃之间是有婚约的。 沈许两家传世百年,每一任皇帝的后宫,都会有其两家的身影。 先皇当年,便是娶了许家的嫡女许溪。 而今的皇帝登基时,许家已经被抄家了,沈家唯有和许泽订下婚约的沈翊枫并未出嫁,是以,沈翊枫入宫,成了荥妃娘娘。 北尧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明白了。 “我猜那封信是说,许愿可能不日就会上京,希望沈家照拂一二,你不想沈家牵涉其中,又觉得愧对于许愿,因此决定自己一个人帮助许愿,是吗?” 沈一川缓缓点头,他想的便是如此。 北尧起身,推开窗户,让寒风吹来,他的话也染上了一些寒凉:“看来你并不了解许愿。” “何以见得?” “许愿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把沈家与你牵扯进来,她知道自己做着一件很危险的事,她不想连累任何人。” “我知道,所以,我更想帮助他。”沈一川说着,语气不由得低了下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每一次都是这样说的。 他会帮助许愿。 可从头到尾,他对许愿只有质问,没有帮助。 便是查到了韦沉以,也碍于韦沉以的官职,不敢冒进。 可许愿不同,他从未妥协,也从来都没有让步。 反观他…… “为了沈家,你要离许愿远远的,方能要独善其身,明白吗?” 北尧转身,看着沈一川。 沈一川没说话。 北尧叹气道:“许家百年世家,朝中一半的臣子皆是许家的门生,如此重权,依旧落了个抄家流放的下场,你可曾想过那背后之人,也会是位高权重之辈,甚至……”可能就是先皇。 后面这句话,北尧不好说出口。 是以,他换了一句话道:“从许愿入京的那一刻,她就被人盯上了,几个地方都派出了密探前往似水县打听,你应该明白,许愿的身份,经不起查,而背后之人的那一份敏锐,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北尧如今只庆幸自己出手快。 许愿抵达京城的时候,他便安排人去了似水县。 否则,许愿难逃一死。 “你也知道许家谋反案背后的人手段高明,那我就要眼睁睁看着许愿去送死吗?”沈一川反问。 “你如今也帮不了她什么。” “我可以让他去参加国考,只要我不参加,齐盛新就不会参加,以许愿的才华,面圣不是问题。” “今日她也见到了皇上,不是吗?” 沈一川觉得这两件事并不一样,但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北尧。 北尧道:“相信我,许愿参加国考,并非最佳的选择,相反,你会害了她。” 因为许愿是女子。 哪怕是一甲,哪怕可以面圣,她依旧有欺君之罪。 而这,他不能告诉沈一川。 “那我能做什么?”沈一川说完就又沉默了。 他甚至在想,或许今夜就不应该留下,不该讨论起许愿。 “有一件事,的确需要麻烦你。”北尧看着沈一川,唇角渐渐浮起了一点笑来,“听说当年许家门生众多,不少人为许家求情,有人将起名单整理成了一份名册,只不过,这本是救许家的名册,最终却成了害那些臣子贬官离京的依据,以许家当年的情况,能写下这一份名册的,应该是你的祖父,我需要这份名册。” 沈一川皱了皱眉:“名册的事,我亦有所耳闻,只不过,那一份名册,并非出自沈家。” 许家谋反案发生的时候,沈一川并未出生,自然知之甚少。 先前他一直不知道如何帮助许愿,如今算是有一个突破口了,他当即起身道:“不过不管出自谁家,我都会拿到那一份名册的,此事交给我便是。” 北尧点了点头。 目送着沈一川离开,公子覃看着北尧忍不住感慨道:“三爷先前说的那句话,的确是妙极了。” 北尧挑了挑眉,问道:“哪一句?” 公子覃浅浅一笑:“三爷与沈公子,永远都是兄弟。” 第246章 沈翊杰 从承王府离开的时候,街上四处都是放烟花的。 除夕的前一日,热闹不比除夕夜少。 因此,沈一川的步伐也一慢再慢,直到身边小厮提醒,他才匆匆回过神来,加快了些步子。 然而,与街道外灯火通明不同,沈家一片安静。 自沈一川记事起,沈家就从未过新年,每年都是冷冷清清的,今年也不例外。 小厮推开红木大门,沈一川抬头,正欲跨步进门,便见大门后面,握着戒尺的沈家家主,亦是他的父亲,沈翊杰。 沈翊杰年过半百,身体依然硬朗,居帝师之位,虽无实权,但作为三朝元老,在朝中的话语权,仅次于齐成恩。 甚至,齐成恩都不如沈翊杰。 毕竟,沈家乃百年时间,底蕴和人脉,远非齐家可比。 沈翊杰性格温和,沈一川的性格便是随了沈翊杰。 但今日不同,或者说,是这一刻不同。 沈一川看着戒尺,还在思索这东西上一次出现是多少年前时,沈翊杰开口了。 “沈一川,进来,跪下。”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不威自怒。 沈一川还欲辩解,抬眸见府中下人抬出的牌位时,所有的话都停在了嘴边。 他不言,进门后,沉默的跪下。 雪下了一地,地上积雪也深,很快便打湿了他的衣袍。 沈翊杰问道:“沈一川,对着你母亲的灵位,你告诉我,你可知错?” 沈翊杰的话很轻,即便戒尺在手,他也没有打骂,没有斥责,只有一句平静的问话。 可在沈一川心里,这一句话,比沈翊杰手中的戒尺落在他身上还要疼。 因为,他让他最敬重的父亲,失望了。 可他做错了什么? 他也只想守护自己的家人。 他只是想守护沈家。 沈一川迟迟不开口,沈翊杰顿时觉得怒从心起,语气也重了起来:“三皇子便是一个忤逆不孝的模样,你与他交好,莫不是也学了忤逆之事?我在问你话!” 戒尺落在雪地里。 沈翊杰看着沈一川,眼里全是失望。 沈一川缓缓抬头,看着沈翊杰一脸失望,徐徐道:“济怀只是想守住沈家,此事与三皇子无关。” “守住沈家那是我的事,不是你的事。” 沈翊杰看着沈一川,声音更冷了一些:“从小到大,我教过你的东西,你都忘了吗?” “那是许家,那是和沈家有百年交情的许家,你可知道,他们是经历了多少困难,才能活下来吗?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隐瞒?!” 沈翊杰看着沈一川,只觉得面前的少年格外的陌生。 他教沈一川明辨是非,不让沈一川步入朝堂,不让沈一川有任何顾忌。 可他错了。 沈翊杰回眸,看着下人手里捧起的牌位,泪水亦是渐渐打湿了眼眶。 天地同寂。 他有些体力不支,跟着跪在了地上,喃喃道:“我对不起你啊。” “爹!” 沈一川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想去把沈翊杰扶起。 可沈翊杰只有冷冷的一句话:“沈一川,对着你母亲的灵位跪在这里,想明白了再起来,若是没有想明白,沈家,就当没你这个后人。” 说罢,沈翊杰撑着戒尺,勉强的站起身,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 沈一川看着沈翊杰远去的身影,再一次跪下。 雪花纷纷扬扬,他的后背依旧挺直。 他无错。 —— 京城里下了数日的雪终于在除夕日停了。 许愿本想给北尧送一点贺礼,但一想到北尧如今刚刚离宫,必然不缺送礼的人,便没有出门。 一连数日,她都在温书,一边思索着宋修婧的事情。 对外,她是男子,并不方便与宋修婧见面。 可她的确要见宋修婧才行。 只有知道宋修婧是如何想的,她才能布局后面的事。 只不过,比起这些,许愿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 初九那天,陈山提着一份礼盒来了。 见到许愿的时候,他笑吟吟道:“许公子,我家王爷让我送一份礼物过来,另让属下带了一句话。” 陈山故意卖关子,没有说是什么话。 许愿压下心里的好奇,接过礼盒,也觉得木匣子的重量有些不太对劲。 太轻了。 似乎并没有放什么东西。 许愿皱眉。 陈山道:“许公子先打开瞧瞧。” 伍拾明见到,怕里面装着什么不好的东西,伸手道:“许愿,我来开。” “不必。”陈山伸手拦住伍拾明,依旧是一副笑脸道:“我家王爷交代了,这个礼物,只能让许公子自己打开。” 陈山也觉得这个礼盒的重量有些不对。 但公子覃提醒了他。 管这么多做什么? 三爷做事,从来都有自己的考量,他们猜不到。 许愿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自己来。” 礼盒的包装并不繁琐,只打了一个结。 许愿拿过剪刀剪掉,看见木匣子里面躺着的那一封信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伍拾明凑过去,读着信件上的内容:“天牢?” 天牢? 伍拾明疑惑的看向陈山:“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们呢?” 劫天牢一事,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北尧就是其中之一。 伍拾明眼波流转,猜测着北尧是不是想借这件事威胁许愿。 陈山闻言道:“王爷还有一句话,属下还没说呢。” 陈山说完,话音沉了一些道:“王爷说,许公子只管去,保准你心想事成。” 若是说先前还不明白,此刻许愿已经全部明白了。 她把礼盒交给伍拾明道:“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唉,不是……”伍拾明刚刚接住突如其来的礼盒,抬头便见许愿已经跑远了,话也只能咽了回去。 许愿走了,陈山还没有走。 伍拾明看着陈山,没好气道:“读书人了不起,承王更是了不起。” 有事没事的,打什么哑谜? 让人猜来猜去的,也不嫌累。 伍拾明不喜欢。 陈山也不想理会伍拾明,若非是来给许愿送东西,他是一点都不想见到伍拾明。 尤其,这个人还给北元的赚了不少银子。 许愿到天牢的时候,御林军正好换防。 许愿看见,愣了一下,刚想找个人问问怎么回事,谢晓成就大踏步的走出来了,朝她打招呼道:“许公子!” “谢将军。”许愿颔首。 “承王说过了,让我带你进去。” 谢晓成走在许愿身侧,有他在,自是没有任何人阻拦。 许愿便跟着谢晓成,一言不发,直到进去以后,四周无人时她才问道:“怎么换成御林军了?” “皇上不相信旁人,只信御林军,如今天牢羁押着韦沉以,他自然是不放心的。” 谢晓成三言两语说完,许愿就明白了。 皇上的意思,是要严查。 或许皇上早就动了让御史换人的心思,只不过一时没有找到机会,正好如今一个现成的机会摆在面前,皇上自然是不会放过。 第247章 交谈 天牢里面一片安静。 谢晓成在前面带路,到了最末尾的牢房时,他停了下来道:“你去,外面有我守着,不会有旁人进来。” 说完这句话,谢晓成就准备离开了。 许愿道:“谢将军,不急,我还有一件事,想麻烦你。” “何事?” “帮我拿一张椅子。” 许愿没有去看韦沉以,而是道:“今日说的时间会有些长,我不想站着。” 谢晓成虽是武将出身,可在朝中也有数年,立刻便明白了许愿的意思。 想起北尧的嘱咐,谢晓成笑了笑,准备随了许愿去,立刻命人去拿椅子。 一炷香的时间不到,便有两个御林军搬来椅子了,正中的放在牢房中间,气势十足。 韦沉以一直装睡,听见这么大动静,睁眼一看,不由冷哧道:“许愿小儿,你该不会以为老夫真的不能从这天牢出去了?” 在天牢数日,第一天的时候还算不错。 狱卒顾及他是御史大夫,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但第二天天牢的人就被换了一个遍。 谢晓成来的时候,他脸都要气歪了! 果不其然,谢晓成虽没有苛待他,却也没有给他优待。 这几日他过得极其不好。 等他出去以后,一定第一个处理谢晓成和许愿。 许愿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等到谢晓成离开以后,方才坐在椅子上,不疾不徐的开口道:“我都来见你了,你却还不能出去,你觉得,京城里,还有谁能救你?” 韦沉以一噎。 许愿又道:“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许愿看着韦沉以,他还是那副模样,即便身在牢狱之中,眼神也依旧高高在上。 前世他说:你杀不了我。 可今日,这句话,轮到她来说了。 许愿整理了一下衣袖,开口道:“不用想着从天牢离开了,也不用试图想杀了我,而今你在京城里,人人喊打,你以为,还有谁能救你?” 韦沉以双眸紧眯,看着面前少年云淡风轻的神色,突然反应了过来:“这背后是你在捣鬼?” 说完,韦沉以又不相信。 许愿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无权无势,怎么能下的动这么大一局棋。 可许愿下一句话,却深深的打了他的脸。 许愿道:“你才想到呢?” “为何?”韦沉以看着许愿,眼里全是恨意,他压下想把许愿弄死的冲动,循循善诱道:“老夫自认待你不薄,只要你能救我出去,老夫一定重用你。” “呵……”许愿笑了,“我就是自戳双目,也不会再相信你的,韦沉以,我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自己,何时才能杀了你,托你的福,这几日我睡的很是不错。” 许愿笃定的模样,让韦沉以自己都觉得有些慌乱了。 但他还是安慰自己道:“老夫一定能从这里出去的,等我出去那日,就是你的死期!” “可笑!还妄想出去呢?放眼整个朝野,谁敢救你?”许愿反问。 她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今日位置的对换。 她怎么可能让韦沉以再活着出去。 韦沉以自信道:“总会有人救我的,韦家虽不是名流,但在朝中也是赫赫有名的功臣,就凭你想杀了我,痴心妄想!” “你这么自信,让我都有些觉得不自信了,可这一局必然会有人要死,不是你就是我,我怎么会让你如愿?” 许愿看着韦沉以慢慢沉下去的脸色,又开口道:“还是说,你觉得你韦家,能比得过当年的许家?” 韦沉以眸光一变。 他看着许愿,突然反应了过来:“你,你是许家……不可能,怎么可能,他明明派人去似水县看过!” 韦沉以在牢房里来回踱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许愿是许家后人这个预设,他看着许愿,越发觉得许愿像极了当年的许丞相。 直到最后,他盯着许愿,从那双格外陌生但一样坚定的眼眸里,窥见了故人的神情。 那年他初到京城,听闻许家门生无数,便毛遂自荐。 谁知竟然连门都没能帮到你进去。 于是,他只能变卖了身上最后一点物件,在一个破旧的寺庙宿下,等待国考。 所幸,他上榜了。 人都有慕强心理,他亦不例外。 许家公子在京城美名远扬,其后代一个比一个优秀,文臣武将更是几乎全部出自许家。 他自诩自己能力不错,也颇为了解人情世故,几次欲与许家交好,但许家人连一个眼神抖不曾给过他。 仇恨的种子,便是在那一刻深深植入了他的心底。 韦沉以并没有回忆完前半生的故事。 许愿打断了他,追问道:“他?他是谁?” 这个“他”一定不简单。 甚至有可能是在她到京城时,立刻就对她的身份起疑了。 如今那个人没有动作,想来应该是没有发现异常。 也就是说,她是安全的。 听见许愿的反问,韦沉以顿时回神,眸色骤冷,还是重复着先前的话道:“一定会有人救我出去的。” “你莫不是真的以为我有这么傻?” 许愿一阵好笑。 她坐在椅子上,突然开口道:“你也曾教过我不少东西,今日我也来告诉你一些真相。” “在朝中位极人臣的,大概有两个特点,其一,他们有过人之处,是朝廷的栋梁之材,其二,他们于当权者有利,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韦御史觉得,你是这两种人吗?” 韦沉以轻笑一声,颇为不屑:“老夫纵横官场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该轮不到你来教育老夫。” 许愿并不理会韦沉以说的话,而是自顾自道:“韦御史并无过人之处,便是有,取代也是轻而易举,除此之外,韦御史如今对皇上而言,早已是一颗弃子,你翻不了身,此时此刻,只需要再多一根稻草,就能成为压死你的重击,所以,你出不去了。” “胡说!一定会有人救老夫的。”韦沉以依旧十分笃定。 许愿轻轻抬眸,看着韦沉以,淡笑道:“哦,那大概是因为皇上还不知道嘉玲郡主的起因。” 听见嘉玲郡主四个字,韦沉以眸色骤变,他看着许愿,不可置信的开口问道:“你……你怎么,怎么知道?!” 第248章 嘉玲郡主 嘉玲郡主乃是鸿王府嫡长女北卿,出生时耳后便有一块蝴蝶胎记,鸿王年迈得女,对嘉玲郡主亦是宠爱有加。 北卿也是一个出了名的小才女,三岁会诗,四岁能弹琴,人生的可爱,说话也好听。 是以,北卿六岁时,便被封为嘉玲郡主,其受宠程度,丝毫不输于三皇子北尧。 也是同年冬日,鸿王自封地出发,携妻女入京与太后共度新年,不曾想,半路遭遇劫匪,嘉玲郡主就此失踪。 十多年过去了,鸿王从未放弃寻找嘉玲郡主。太后对此事有愧,亦是日日夜夜吃斋念佛,祈求嘉玲郡主还有一线生机。 如今,嘉玲郡主早就已经被世人淡忘。 可许愿知道,嘉玲郡主的结果。 朝中三公,一为齐成恩,二为天成,三为韦沉以。 除了齐成恩,剩下两个人,一个私德比一个差。 大概是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宋天成和韦沉以,可谓是将荒唐事给做了个遍,尤其以韦沉以为主。 宋天成看上的,大多都是良家女子,与韦沉以不同,他是用权势逼迫那些女子低头,嫁入宋家。 因此,宋家妻妾成群,庶女众多,但朝野中无一人参奏。 可韦沉以不同。 他最喜流连于风月场所,每每看见心仪的,便会通过不同手段买回府中,而那些女子也大多只有一个下场,凄惨横死。 只不过,这些事韦沉以做的很私密,就是韦府中的人,都不知晓。 可许愿知道。 前世,她是韦沉以的得意门生。 韦沉以更是将她当接班人培养。 若非她是许家后人的事暴露,应许,她就是天齐下一个御史。 同样的,借助韦沉以的手,许愿也知道了朝中不少秘密。 满朝文武,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韦沉以的秘密,是那些死去的月圆楼女子,也是嘉玲郡主。 前者会让韦沉以身败名裂,被言臣口诛笔伐,而后者,会让韦沉以直接奔赴黄泉。 毕竟,皇家的怒火,无人可以承担。 皇上如今把韦沉以羁押在天牢,无非就是因为韦沉以害死的那些女子都是青楼女子。 韦沉以觉得自己还有出头之日,也是因为那些女子孤苦无依,没有人可以为她们讨一个公道。 可若是还有嘉玲郡主呢? 许愿笑着,看着韦沉以骤变的神情,笑容越发的和善:“韦沉以,你觉得自己还有活路吗?” 韦沉以看着许愿,心里波澜骤起。 嘉玲郡主的事,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他素来喜好青楼歌女,尤其是幼童。 京城此前有一家小茶楼,名唤灯坊,里面收留的,都是一些无家可归的小孩,有男有女,因其名声出众,还有不少养不起孩子的家庭,主动把孩子送去灯坊。 白天的时候,那些孩子会出来奉茶,一方面是做工赚钱,另外一方面便是为了给达官显贵看看。 若是挑中了,夜里就可以悄悄的去灯坊提人。 而韦沉以,就是灯坊的常客。 他在朝中有权有势,家底也殷实,一直被灯坊视做贵客,若是有新来的幼童,基本上都是第一个让韦沉以过目的。 那一日也是如此。 灯坊的老板娘告诉他,灯坊来了个新小孩,相貌极佳,皮肤吹弹可破,唯一差了点意思的,就是不会说话,也不是生来就不会说话,而是被人毒哑了。 韦沉以自是瞧不上的。 可老板娘口口声声的保证,他若是不去看上一眼,一定会后悔的。 韦沉以到底是没有按捺住,夜里去了。 果然,就像老板娘说的一样,嘉玲郡主相貌极美,即便只有六七岁,也可以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了。 小手柔软又白皙,眼里虽害怕,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倔强,让人无端生出一股驯服之意。 韦沉以素来谨慎,他觉得面前这小女童格外贵气,哪怕是年纪轻轻,也能看出来不同寻常。 老板娘一再保证,人是在阐州绑来的,绝不是京城的贵女。 韦沉以也不曾听说京城里最近谁家丢了女儿,于是,心痒难耐之下,他把人带回了家。 一夜的快活,让韦沉以觉得自己回春了。 可第二日上朝的时候,他就听说了嘉玲郡主失踪之事。 当时,他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完了。 急冲冲的回家后,嘉玲郡主不见了,与之一同失踪的,还有他的令牌。 韦沉以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立刻派人出去搜,终于,在鸿王到达京城的前一日,他找到了嘉玲郡主。 如此可人,他本来还想留着多潇洒几日。 可皇家的人,哪一个不聪明? 嘉玲郡主不仅能从韦府逃走,还能偷走他的令牌,足以说明这个女童不一般,韦沉以唯恐此事败露,因而,他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北卿以后,又解决了灯坊。 从此,这世上再无一人知晓嘉玲郡主的事。 这件事,韦沉以谁也没有告诉。 当年知道的所有人都已被他灭口。 可许愿如何得知? 就像他杀了那么多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一点风声走漏,许愿是怎么知道的? 韦沉以不知道许愿还知道多少。 也是在此时此刻,韦沉以突然明白,许愿为何敢得罪宋天成了。 许愿手里,一定还握有宋天成的把柄。 保不齐……还有齐成恩的。 想到这里,韦沉以脸上神色越发难看了。 他看着许愿,眼里几乎要喷火,声音却依旧稳定。“许愿,你我无冤无仇,何必做到这个份上?” “无冤无仇?”许愿笑了,玩味道:“污蔑许家的时候,你可想过这句话?去追风堂买命,千里追杀时,你可想过这句话?” 许愿站起身,眼底一片猩红:“若是今日你我身份互换,你也会念着这句话,然后放过我吗?” “会,我会,你放过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韦沉以立刻不。 “不,你不会。”许愿摇头,她看着韦沉以,猩红的眼眸里,慢慢有眼泪流出。 “你会杀了我,你还会伪造罪证,让我永世不得翻身,被世人唾弃,韦沉以,你可知道,你曾是我最敬重的人。” 许愿说完,自己都觉得可笑,她盯着地上的稻草,想起了许多事。 最后她道:“所以,我会亲自送你上路的。” 就如前世一样。 第249章 你出不去了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许愿在似水县过得并不好,初到京城时人生地不熟,亦是吃了不少苦头。 是沈一川助她进了文华宫,又是韦沉以助她在京城里站稳了脚跟。 韦沉以是她的老师。 纵然韦家门生无数,但许愿知道,韦沉以是拿一颗真心,将她视为接班人在培养。 因此,她也极为敬重韦沉以。 第一次觉察不对,便是韦沉以醉酒,嚷嚷着让她去找灯坊。 从那以后,她才恍然知道,这个在朝堂上风光霁月的御史大人,私下里,却是一个无耻的淫徒。 可她知道的太晚了。 那时韦沉以已经为她写了推荐信。 为了许家,她必须参加国考。 许愿本计划着面圣以后,查清其他事,一起肃清朝堂,可没想到,韦沉以终究是更快一步。 被收押时,她还奢望着韦沉以会救她,可不曾想,让她入狱的人,正是韦沉以。 许家一案的元凶。 一滴泪无声划过许愿的脸颊。 许愿恨自己识人不清,认贼作父,更恨自己如今忘记着韦沉以前世对她的好。 韦沉以看着许愿,眼眸里划过一抹精光道:“小儿,就凭这个,你就想杀了我吗?你终究还是太年轻,老夫纵横朝堂数十年,一时落魄,不见得此生就出不去了,待我出去的时候,我一定如你所愿,将你挫骨扬灰。” “你出不去的。” 韦沉以冷冷一笑:“嘉玲郡主的事,你可有证据?没有证据,你就奈何不了我。” 起初韦沉以被嘉玲郡主这四个字吓到了,自乱阵脚,根本就没有想过许愿会知道这件事。 如今想来,他只觉得可笑。 十多年过去了,知道这件事的人早就已经死完了。 许愿从哪里去找证据? “你忘了吗?许家是如何出事的。想要你死,我有的是办法。” 许愿重新坐回椅子上,平复心情,避免自己再被影响。 “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条,交代许家一案其他的元凶,第二条,我立刻休书给鸿王,让他来审你。” 韦沉以盯着地上的稻草,没有说话。 交代许家一案的元凶,他会因为许家而死。 鸿王来了,他亦是难逃一死。 还不如…… 韦沉以缓缓抬头,看着许愿道:“真相,你自己都说出来了,你还要我说什么?” “什么意思?”许愿站起身,努力回忆着自己先前说过的话。 一字一句都在脑海中掠过,但许愿根本不知道自己提起了谁。 “他们不死,我才有活着的机会,所以,我是不会说的。”韦沉以看着许愿,轻笑了一声道:“至于告诉鸿王,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比起被朝臣口诛笔伐,或许,因嘉玲郡主而死,会更快活一些。” 韦沉以说完,掀开衣袍坦然的坐下。 许家一事,许愿查不出来的,只有嘉玲郡主的事,只要他矢口否认,鸿王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想到这里,韦沉以抬眸看了一眼许愿道:“年轻人,你太着急了,这么轻易的就把自己底牌暴露出来,很容易输的。” “没关系,我就是死,也会拉上你做垫背的。” 见韦沉以什么都不说,许愿也不想继续纠缠下去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韦沉以,声音淡然:“你出不去了,你笑我年轻,轻易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你可曾想过,我为何如此胆大,我能告诉你真相,那便是笃定了,你从这里出不去……” 留下最后一句话,许愿转身离去。 韦沉以一直挺着的肩膀在脚步声消失的那刻,也彻底的弯了下去。 一缕白发从他额间滑落。 韦沉以像是突然苍老了十多岁一样,无力的靠着墙壁,思索着自己这半生的风雨。 某一刻,他想起自己曾经的辉煌,又激动了起来,不断的重复道:“老夫不会死的,绝对不会!” 从天牢出来,谢晓成自然而然的迎了上来,问道:“许愿,你跟韦沉以说了什么?怎么说了这么长时间?” “叙旧。”许愿道。 “我怎么不知道,你和韦沉以还有什么关系?”说完这句话以后,谢晓成又道:“怎么觉得数日不见,你变了许多,我都快记不得先前在军营里,你是什么模样了。” 提起军营,许愿想起张越,立刻问道:“先前说南下剿匪,主将可定下了?” 谢晓成道:“你兄长。” 听见谢晓成的话,许愿有些顾忌的问:“谢将军应该不会怪我哥哥抢了你的军功?” “自然是不会。”谢晓成摇头,“没有你与三皇子,如今我还在似水县呢?能回京城,已经是莫大的皇恩了,再者,树大招风,若非明白这个道理,我怎会自己选择去御林军?” 在似水县守边数载,谢晓成的心已经变了。 他不求军功,只求自己与家人平安无事。 “那……”许愿正说着,话音突然一顿。 谢晓成觉察,以为许愿要说什么重要的事,便主动道:“去茶楼?” “也不用,找个人少的地方便是了。” 许愿说完,又走了几步路后,声音低了下来:“你可曾问过三皇子,他有夺嫡的心思吗?” 前世,北尧是最终的赢家,做了太子。 但许愿并不知道北尧是否登基。 今生所有的事都已经改变了,北尧并未娶宋修婧,与她交谈时,似乎也没有夺嫡的心思,但北尧又是实实在在看不惯太子,一直明里暗里的针对太子。 是以,许愿也不知道北尧心里是如何想的。 她倒是想问问,又怕北尧反问她。 谢晓成不知那话该说还是不该说,面露难色,含糊不清道:“太子无能。” “是啊,太子无能,可北家的天下,总需要有人继承,太后还在,一定不会让二十多年前的事重现的,所以,三爷究竟如何想的?” 谢晓成看着许愿,犹豫了许久后,开口道:“这件事我其实问过,太子和三皇子之间,我已得罪了太子,再不能得罪三皇子了,但人总要知道自己跟了谁,跟的那个人要做什么,因此,刚刚回京时,我问过,三皇子只有一句话,争也可,不争也可,全看你。” “看我?”许愿微愣。 “没错,我也看出来你到京城不是为了求取功名的,或许,三皇子是想等到你的事了结以后,再想其他的事,左右皇上还年轻,不是吗?” 第250章 给太尉府的信 谢晓成的问题,许愿回答不了。 她只看着面前一片洁白的天地。 突然间,她很希望自己不是许愿,没有经历过前世的那一遭,心中也没有那么多仇恨。 她只做她自己。 她可以辅佐北尧,可以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女子,也做他最得力的臣子。 可她不是。 她是许愿,她生来就肩负着替许家平反的责任。 她所经历的一切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她要报仇。 谢晓成轻轻叹气道:“三皇子秉性纯良,处事有度,若是他坐上那位置,才是百姓之福。” “我知道。”许愿点头。 先帝好战,在位五年可谓是民不聊生。 而今的皇帝仁慈,并未大肆征战,可对于朝中的腐败,他亦是无能为力。 “那你,你就没什么想法吗?”谢晓成不理解。 “我挺自私的,我只希望自己活得好,能得偿所愿。” 谢晓成无言。 两个人在街道上沉默的行走着,直到快到许愿家里的时候,谢晓成才道:“南边匪寇一除,你兄长回京必然会封官,届时,你就要开始做选择了。” 选择太子,还是三皇子。 “我不想参与党派之争。”许愿说着,突然停了下来道:“谢将军,可否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 “我兄长身上的军功,也是侥幸得来的,他心性单纯,不适合留在京城为官,若他授封,还请你斡旋一二,不要让他留在京城,若是真的留在了京城,往后他的仕途,也请你多加照拂。” 谢晓成闻言笑道:“这不是还有你吗?有你在,你兄长能有什么意外?再说了,你兄长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不通人情世故。” “希望。”许愿含笑点头。 “听说你和那个伍拾明开了个铺子?何时开张,我也来给你捧捧场。” 谢晓成知道,许愿在北尧心中的份量很足。 在似水县,北尧就很照顾许愿。 他也是因为许愿,才有机会跟着北尧。 是以,与许愿之间,绝对不能交恶。 听到谢晓成的话,许愿笑道:“开的是布料铺子,我倒是希望谢将军能来捧场,可到底是女子去的地方,将军还是别去了。” 谢晓成挠了挠头,有些脸红:“这倒也是,莫惊了你的客人才是。” “多谢谢将军的好意。” 已经到家了,许愿也就不准备多说了,与谢晓成告辞。 她前脚刚进门,后脚就看见了在院子里坐着的北尧。 许愿环顾一圈。 北尧含笑道:“不用找了,被陈山支出去了,我来是给你送一封信的。” 北尧目光下瞥,落在了桌上。 许愿也跟着看了过去。 说实话,那算不得一封信,皱巴巴的,更像是纸团。 许愿突然想到什么。 北尧道:“这几日,御林军接手了天牢,整个天牢密不透风,今日你去见了韦沉以以后,韦沉以试图买通一个狱卒送信,我猜与你有关,所以就来找你了。” 信纸皱巴巴的,北尧不想拿。 许愿道:“我知道这信上写的什么,也知道这信是送往何处的。” 北尧挑了挑眉,故意道:“你知道?” 信的内容,他早就已经看过了。 许愿,许家。 只不过信是送给谁的,他还真不知道。 北尧怕这封信流出去会暴露许愿的身份,故而并没有将计就计,而是只有拿走了。 “送去太尉府的。”许愿在北尧对面坐下。 “愿闻其详。” “那一日,韦沉以是想派人去天牢杀人灭口的,可御史府的人再有本事也只是家丁,万一出事,奈何不了韦赫,因此,还有两个人,是宋家的人。” 许愿并未和那几个人打过照面,但是人被谢晓成抓来的时候,她看见了。 好巧不巧的,她还认识其中一个。 韦沉以想杀人灭口,是怕许家一事暴露,所以说,参与这件事的人,都是凶手,包括宋家。 许愿一开始不明白,今日就全明白了。 许家不倒,朝中其他臣子都只有居后。 许家一倒,满朝文武几乎就要换个遍了。 若非许家出事,如今的天齐才能真的说是海晏河清,四海升平。 听到许愿的话,北尧琢磨了一下道:“所以,你下一个目标,是宋家?” 许愿缓缓摇头:“宋家已经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我不需要对他们动手。” “那你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许愿想了想道:“好好经营商铺。” “你不参加国考了?”北尧立刻追问道。 若是如此,许愿便算不得欺君之罪了。 这是好事。 “等我兄长建功立业以后,我再参加也不迟啊,再说了,我进不了文华宫,想通过诗阁参考,很困难,我也算是认命了。” 北尧看着许愿的眼睛,总觉得许愿的这句话是在骗他。 可他又没有任何的证据。 因而,北尧道:“太子给了你令牌,年后你去文华宫便是,没有人会为难你,若是有,找我亦可以,无需担忧。” 北尧还在试探。 试探许愿是否是真的已经放弃了。 “令牌……”许愿一顿,突然回过神来:“我都忘了,还有这一回事。” 北尧突然不说话了。 许愿找补道:“我是真的已经忘了,既然还能去文华宫,自然是要冲着国考去的,我还会参加。” 北尧轻轻叹气,有些暗恨自己不应该提起这件事。 或许许愿忘记了,就真的不会去参加国考了。 可若是许愿不参加国考,那就没有任何机会面圣了。 “既然如此,那你应该好好看书,用功才是,不要操心铺子的事了,伍拾明这个人比你想的聪明的多,他说要开铺子,不止开了一家铺子。” “嗯?什么意思?” “他与一个商人,在京城里开了很多铺子,虽不知道具体多少,但十间以上是有的。” 这些事,北尧也是近两日才知道的。 听见陈山回禀的话,饶是他出身皇室又见多识广,也忍不住惊叹伍拾明真的很厉害。 他过得优渥,那是因为皇室不缺钱。 可伍拾明不同,他白手起家就算了,一出手就是京城里一半的铺面。 虽说士农工商,商人在最末。 可若是真的让伍拾明把生意做起来了,京城里,谁人会不给伍拾明面子? 伍拾明,大概就是下一个皇商。 “我不知道。”许愿摇头。 这些事,伍拾明从来不曾跟她提起过。 北尧幽幽道:“十五那日,你就知道了。” 第251章 不甘 正月十五来的格外的快。 上京的雪也在旧年与新年的交替之间悄然融化。 与积雪消融相反,京城内数家店铺全部都换上了新的招牌。 伍记粮食铺。 伍记茶楼。 伍记客栈。 伍记珠宝。 伍记这两个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京城内传开。 许愿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哪怕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仍然有些惊讶。 伍拾明的家底,比她想象的还要殷实。 与许愿的惊讶相反,太子府里,北元听说了“伍记”一事,气得在府中一天都没吃东西。 因为不论太子府去采买什么,都绕不过伍记的铺子。 北元气得牙痒痒也无可奈何。毕竟,是他想让伍拾明做替罪羔羊在前,而今私盐一案已经结案,他的手里没有任何可以威胁伍拾明的东西。 有人欢喜有人愁。 与商市里伍记一夜崛起一样,御史大夫下狱,韦家被查抄,又搜出了大量贪墨的罪证,大理寺卿彻查有功,官升一阶,孙文杰也因为在私盐案中的出色表现,加之太子推波助澜,孙文杰被破例提拔为大理寺卿。 朝中的局势变化并不大,许愿也不甚关心。 今日她要做的,是应伍拾明的要求,在京城里的铺子间转转,再与宋修婧见一面。 她如今是男子身份,见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并不妥当。 因此,许愿想了一个好办法,将见面的地方改到了一个珠宝铺子。 两个人在铺子里面碰头,也不会有其他的非议。 寒冬刚过,还有些冷,但因为今日是元宵的缘故,街上的人格外的多。 许愿在人群中穿梭,找到了伍拾明所说的珠宝铺子。 只不过,她先见到的人不是伍拾明,而是歌舒幸。 歌舒幸看见许愿,也是一脸惊讶,随后立刻让小厮来接替他做的事,拉着许愿去了后院。 四周无人时,歌舒幸立刻道:“许公子,你那个朋友究竟是做什么的?他为何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做生意?” 最初他是奉歌舒可汗的命令与许愿一同做生意。 大概就是在天齐赚钱,在天齐花。 而后把那些银子变为粮食送回歌舒部。 歌舒幸最初还觉得这就是一间小小的铺子,赚不了多少钱。 部落明年的粮食依旧吃紧,可他没有想到,伍拾明出手如此阔绰。 以“伍记”如今的势头,迟早能成为京城第一商贾。 这还不是让他惊讶的。 让他惊讶的,是伍拾明出了这么多本钱,还提出了一四五分成。 许愿一,他四,伍拾明自己五。 乍一听,这个条件不行,甚至还有过分,可他们一分钱也没有出,就能白白得这么多的利。 这可真就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了。 歌舒幸最初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伍拾明找中人拟契约时,才回过神来。 他不止一次的确认,得来的都是伍拾明肯定的答复。 “他本来就是京城里的富商,只不过先前做的生意都不见光,以后应该不会再去做那些生意了,所以把本钱都拿出来了。” 许愿也惊讶。 前世若非是被太子坑了一把,伍拾明的结局,应该是极好的。 前世她未能救下伍拾明,今生便算得偿所愿了。 “原来如此。”歌舒幸点头。 许愿正想说什么,忽的听见外面小厮叫了一声宋小姐,她道:“我等会再找你,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许愿匆匆离开,歌舒幸不知所以然,但也并没有多问,回到了商铺。 来逛铺子的,正是宋家两位小姐。 宋天成最近因为韦沉以下狱一事头疼,也就没有过问宋修婧的事。 宋修月想着今天晚上是元宵节,又听闻京城里多了一家伍记的铺子,便带着宋修婧出门了。 她本不想带着宋修婧,但她要做太子妃。 太子妃要贤良淑德,是以,她只能努力扮演一个好姐姐的模样,来挽救自己的名声。 许愿找了一个小厮分开宋修婧和宋修月,而后请人带宋修婧去了楼上。 宋修婧起初还不明白为什么,见到许愿时,她又惊又喜道:“许愿,真的是你?” “是我。” 许愿从屏风后面出来,见四周无人,问道:“最近怎么样?和三皇子退婚以后,没受什么影响?” 宋修婧摇头道:“没有影响。” 影响自然是有的。 她本就是从似水县到京城去的,宋府中人人都笑她是乡下来的野丫头,父亲不疼,母亲不喜,长姐不爱,如何能好? 最初回府的时候,宋府念着她会嫁给三皇子,下人待她还算和善,但退婚以后,别说宋修月,就是一个丫头都试图骑在她的头上。 但是,许愿过得也不好。 宋修婧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再让许愿烦恼,因此选择了避而不谈。 “没有影响就好。” 宋天成什么人,许愿清楚。 她知道这句话是宋修婧安抚她的。 但她如今也帮不上宋修婧,只能道:“再坚持一下,天高海阔,你会有自己的出路的。” “是啊,我一直都记着你说的话,欲成大树,莫与草争,总会有一条活路在等着我的。”宋修婧笑容甜美。 说完,她提起正事道:“对了,今日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准备给歌舒那边修书一封,想问问你想好了吗?若是想好了,我就为你寻一条脱身之路。” 宋修婧微愣,片刻后她道:“我在似水县的庄子上长大,吃过很多苦,如今到了京城,做宋家的小姐虽然没有自由,但起码吃喝不愁,还能读书写字,许愿,我不想再回去了。” 这个答案,出乎许愿的意料。 见许愿没说话,宋修婧心知是自己让许愿失望了。 可她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似水县紧临大漠,若是碰到天灾,粮食颗粒无收时,便只能喝西北风去。 歌舒部落更甚,这些年一直都靠着打秋风过活。 宋修婧不想去受苦。 她好不容易走到了京城,怎么会轻易的回去呢? 许愿看见了宋修婧眼里的不甘。 她好像明白了,宋修婧为何会找太子。 四周安静了下来,许久之后,许愿道:“我与宋家,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不论宋家有没有出事,宋家都长久不了,若歌舒认下你,你就是歌舒的郡主,宋家出事不会连累你,可若是他不认,那你就是谋逆的罪臣之后,你想清楚了吗?” 第252章 太子不可靠 “我知道。”宋修婧轻轻地点头:“我会为自己寻一条退路的。” “太子不可靠。”许愿缓缓摇头。 北元这个人,许愿虽然说不上十分了解,但是以她目前看见的来说,北元并非一个可以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太子是不可靠,可在三皇子眼里,我已经是弃子了。”宋修婧苦笑:“宋家指望不上,三皇子也不要我。许愿,我要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你是冲着太子妃的位置去的,是吗?” 宋修婧点头:“我不想骗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所以,我要找一条两全其美的路,只要在身份暴露之前,嫁给太子,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说完这句话,宋修婧顿时觉得自己心里一块巨石落地了。 她道:“许愿,你会理解我的?” “你自己选择的路,你自己无悔便好。” “我不会后悔的。”宋修婧语气坚定,“歌舒郡主的身份,是我最后的底牌,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我明白。”许愿点头,“那我祝你,实现你心中所想。” 从铺子里出去的时候,许愿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她思索着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又应该如何去弥补,直到接连撞到两三个人,她才回过神来。 而后,她扭头重新回了铺子。 歌舒幸正在收钱,见到许愿又折回,放下了手里的算盘和许愿去了后院。 “许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我要写一封信,麻烦你送去大漠,交给歌舒可汗。” 歌舒幸闻言,猜测着应该是有什么大事,立刻去取了纸墨来。 许愿写完,待墨迹干涸后,交给歌舒幸道:“麻烦尽快送去交给你们可汗,一刻都不能耽误。” 如今离国考还有三个月。 快马加鞭往大漠去,来回也要一个多月。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留给歌舒可汗的时间更不多。 歌舒幸郑重道:“放心。” “楼上的宋小姐走了吗?” 歌舒幸摇头:“还没有。” 许愿又转回去找宋修婧。 没有想到许愿去而复返,宋修婧有些惊讶,但还是立刻屏退了婢女,问道:“怎么了?” “我刚刚已经写好信了,邀请歌舒可汗三月三时至京城拜访,如今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两方递交文书,时间应该刚好合适。” 宋修婧心里一个咯噔。 许愿请歌舒王来,绝对不是为了过上巳节的,而是要带走她。 这也就意味着。三月三之前,她必须嫁入王府。否则,她只能与歌舒可汗一起返回大漠。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宋修婧不明白。 “因为那时候,我要对宋家动手,所以,那也是你最后的期限,你若是没有嫁入太子府,唯一可以保全你的,只有歌舒可汗,而我也需要他到京城,助我一臂之力。” 许愿看着宋修婧,声音平静了下来:“宋修婧,我知道你为何想嫁入太子府,也明白你的选择,可有些事,我也必须要做,我唯一能选择的,就是不连累你。” 宋家一定会覆灭。 “三个月,这时间太紧了。”宋修婧皱眉。 “如果我猜的不错,太子也会下手,齐家那边,马上就会有动静了,若是再迟一些,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齐盛竹是不会看着宋修婧嫁入太子府的。 她那日悄悄潜入北元的书房,便应该是在寻找太子突然转变心意的证据。 不论齐盛竹是否找到,而今太子中意宋修婧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了。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场博弈。 “我明白了。”宋修婧轻轻落下眼帘,下定决心那刻,她抬起头道:“许愿,祝你在文华宫,如鱼得水。” 许愿知道自己劝不了宋修婧,便点了点头,悄然离去。 街道之上,新年的气息还未散尽。 许愿在街上转了一圈以后,选择了回家。 元宵一过,便要去文华宫求学了。 这一次,她的选择依旧只有一个,参加国考。 第253章 元宵 元宵夜里热闹非凡,街上四处都是红灯笼,热闹的模样不比除夕那一日差。 伍拾明忙着铺子的事,一早就差人回来告诉许愿,不用等他吃饭了。 许愿闲的无事,便把自己看过的书籍又搬了出来,准备温习一遍。 国考她虽然参加过,可国考题目年年不同。 这一次,更是提前了两年。 她对所考内容一无所知。 而且,前世时,沈一川就是今年参加的国考,齐盛新便也跟着一同参加了国考。 这两个人,分别是一甲和二甲。 若是今年沈一川会参加国考,那她借由面圣的几率,便只有三分之一了。 许愿心里想着勤勉,心却如何都静不下来。 书籍翻看还不到两页,就听见外面有石子砸门窗的声音。 伍拾明没有回来。 其他人也不会这么无聊。 许愿披了一件外衣出门去,一边走一边道:“三皇子,您的手下真应该管一管了,怎么能平白……” “许公子。” 陈山在门前停下,脸上却不是许愿以为的那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而是一脸凝重。 许愿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 “三爷请你去一趟沈府。”陈山说完话,想起刚刚许愿的抱怨,又开口道:“刚刚属下在外面敲过门的,可如今城门都在放烟花,属下担心许公子没有听见敲门声,翻墙而去又怕被视为窃贼,便只能拿石头去敲门窗了。” 陈山说的坦坦荡荡。 许愿自也无心计较,而是问道:“是沈一川出事了吗?” 许愿突然记起,自除夕那一夜分别后,沈一川再也没有来找过她。 由记得前世得知她一个人在京城过年,沈一川怕她孤单,夜里特意过来了一趟。 想到这里,许愿都等不及陈山的答案,追问道:“是不是沈一川出事了?” “沈公子还好,就是沈太师不太好,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还请许公子跟属下走一趟。” 许愿不疑有他,立刻道:“我换身衣服。” 沈一川当初给许愿这个院子的时候,便是图离沈府近,能彼此照顾,现下当真是方便了许愿。 与外面的热闹不同,太师府冷冷清清的,全然没有过年时的模样,与周围一比,也显得更加的静谧了。 怕引人注目,陈山特意带着许愿从后门进了太师府。 两个人在黑夜里前行,不论怎么看,许愿都觉得有些像窃贼行径。 就在她准备询问为何不能走正门的时候,远远的看见主屋前面跪着的一个人。 她步伐一停,问道:“那是……沈一川?” 不怪许愿惊讶。 沈一川是京城出了名的贵公子,温文尔雅,学识过人,从来不会忤逆家中长辈,连皇帝都欣赏他,特意免了他的跪拜之礼。 可现在,沈一川跪在寒风里。 今日还是元宵。 也不知道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事。 “是他。”陈山压低了语气,缓缓道:“据说从除夕那一日起就跪着了,中途晕过去不少次,沈太师都说不罚他了,可沈公子依旧跪着,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只怕腿都要废了。” “那叫我来有什么用?还是你家王爷觉得,我能劝的动那一对父子?” “额……”陈山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沉默。 庭院里面,沈一川依旧跪着,即便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可他的后背挺直。 见到许愿来,沈一川语气有些不善道:“你来做什么?也是来劝我的吗?” “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非要以此来惩罚自己,我只知道,京城第一公子若是继续跪下去,就要成残废了。”许愿悠悠叹气。 她顺着沈一川跪着的方向看过去。 空荡荡的屋内,只有一个牌位。 陈山默契的离开,把地方留给了许愿。 沈一川道:“那是我母亲的牌位。” 许愿点了点头道:“沈夫人,我知道,已经去世许多年了。” “没错。”沈一川点头,目光也柔和了一些,不似之前那般冷漠:“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子,在我记忆里,她总是笑着,目光柔和,哪怕是别人嘲讽她用卑劣下作的手段进了太师府,她依旧没有心生怨怼。” “她与父亲十分相爱,只可惜,她是农家女出生,幼时做了太多的苦力活,身体不好,生下我以后,更是落下了病根,不过三年就离去了,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谨记她的教诲,守着太师府,守着京城,寸步不离。” 许愿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 她看着那牌位上的名字,跟着沈一川一起跪下。 沈一川见到,问:“你这是做什么?” “她把你教养的很好,若非如此,我也没有今日,既然见到了,自然应该跪拜。” 许愿说完,又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道:“起来,若是你母亲还在世,一定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在新年之际受这么大的苦。” 许愿看见了,沈一川脸色发白,还能跪在这里,全然是凭着一股意志力在强撑。 “你不用劝我。”沈一川垂眸,语气有些冰冷。 “我不劝你,今日为何来此?我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跪着,但我知道,你做的所有事,都没有错,人的立场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亦不同,所以,你没错,也不代表旁人错了。” 许愿的话音很轻,像雪花落地。 可沈一川听着,却觉得像是一块巨石砸在了他心口一样。 沈一川道:“我没错。” “既然你都知道自己没有错,又为何要惩罚自己呢?”许愿反问。 沈一川没有回答。 除夕那一日,他跪下,是出于对亡母的尊重。 而一直跪到现在,是想证明,他没有做错。 可他惩罚的人,何止自己呢? 沈一川抬眸,忽然看见远处屋檐下一抹青色的身影,那是他的父亲。 他在这里跪了十五天,那个身影在屋檐下也站了有十五天。 父子俩,谁都不曾低头。 沈一川不说话,许愿只能自顾自道:“你与沈太师的之间,就像我和我的父亲一样。” 许愿抬头,看着天边的明月,笑了笑道:“我父亲待我极为严苛,小时候我甚至很讨厌我的父亲,因为我不明白,为何其他人都能去玩沙子,抓蝈蝈,就是我的兄长也能四处去玩,而我却只能守着一扇窗子,日复一日的读书。” “小孩子都喜欢出去玩,我亦不例外,很多次我都偷偷爬上墙偷溜出去,回来以后,就是父亲一顿暴打,那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他,又因为我父亲是一个跛脚被嘲笑,我不止一次的生了怨怼心思。” “可后来我才知道,他待我很好,我家穷,买不起书,他白天教书赚钱,夜里就给我抄书讲解,知我不想去县里的学堂,也不想他教我,即便家里穷困潦倒,也要给我请教书先生。” 泪水无声划过脸颊。 沈一川见到,取了手帕递过去道:“许愿,你不必提起过往的。” “可我更不想你因为一时不快,而折磨自己,就当听个笑话呗。”许愿浅浅一笑。 第254章 我那跟你能一样吗? 寒夜如水。 许愿继续道:“我父亲的愿望,你应该知道,从我这个名字,大概就能猜出来了,我是他的愿景,从我出生那一日起,许家的责任,就背负在了我的身上。” “有人曾问过我,为何要为一群不认识的人搭上一切平反,值得吗?我觉得值得,因为,若是我不去做这件事,那就是我的父亲来做这件事,他心疼我,不忍我知道真相,所以准备自己扛下一切,可我是他的孩子,我又怎么能看着我父亲去 送死呢?” 许愿轻轻笑着。 她环抱着膝盖,看着月下的倒影,树与树连在一起,即便只有倒影,依旧能看出其枝繁叶茂。 “我上京时,我的父亲并没有告诉我许家的事,是我母亲告诉我的,他心里如何想的,我明白,京城鱼龙混杂,势力交错,他怕我因此丧命,也觉得许家一门的声誉,不该由我这个没有享受过许家庇护的人去讨要,可我是他的孩子,我必须背负起他的责任。” 沈一川眉眼微动,开口道:“你没错,你的父亲也没有错。” “是啊,所以你没错,你的父亲也没有错。” 许愿看着沈一川,轻叹了一声道:“沈许两家,都是开国元勋,便是追溯到前朝,亦是显赫世家,传世百年,两家的情谊一直很深厚,我上京,父亲特意写那一封信让你转交,你便该知道,我父亲多么的相信你的父亲,如果许家没有出事,那我的父亲,你应该叫一声姑父。” 听见许愿这句话,沈一川有些难为情。 许愿越豁达,越显得他曾经多么的锱铢计较。 口口声声说过要帮许愿,却什么都没有做。 沈一川道:“此事,的确是我不对。” “我说过了,你没有做错,许家一事太大,若是失败,你参与其中,必然会连累沈家,我猜皇后不喜三皇子,便有沈家的缘故,树大招风,沈家虽然已经逐渐退出朝堂,可难免被人惦记,此时此刻,更应该选择明哲保身才是。” 许愿说完,见沈一川还没有起身的意思,便又道:“所以,你还不准备起来吗?若是还想继续跪着,那我便只能跟你一起跪着了。” “不用。”沈一川拦住许愿。 他的母亲,沈一川自然应该跪拜。 可许愿是外人,没有必要与他一同跪着,更没有必要跪他的母亲。 沈一川说着,想起身扶着许愿,不料跪的时间太长,双腿根本站不起,刚刚站起来,就又跪坐了下去。 许愿扶起沈一川道:“你是真的不想要你这条腿了。” “年轻气盛,想争个对错。”沈一川先前没有想明白,听见许愿的话时,他突然就明白了。 这些话旁人不是没有说过,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许愿所说那刻,他突然就醍醐灌顶了。 或许是许愿身涉其中,又或者是因为许愿和他一样,两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沈一川突然就明白了。 许愿扶着沈一川去屋内坐下,屋里面有炭火,比外面温暖。 沈一川鼻尖都冻红了,许愿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摩挲着手,让手暖和了一些以后才取过旁边的药匣子。 “你跪了这么多天,膝盖要上药才行,若是不管不顾,老了以后定然会像我父亲一样,到了阴雨日时便会发痛,如今冬日还没有过去,这两天就别急着出门了。” 许愿拿着药膏,准备给沈一川上药。 沈一川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自己来便是了。” “我读过医书,又都是男子,你怕什么?” 沈一川不好推脱,可眼下四周又没有小厮,只能勉为其难道:“麻烦你了。” “不麻烦,人人都说我是你的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许愿打开药膏,沈一川也撩起了裤腿,露出了早就红肿的膝盖。 许愿道:“怪我,不该去见荥妃娘娘,否则也不会连累你了。” 沈一川摇头。 许愿沾了一些药膏,正欲给沈一川上药,门外远远的,有人喊道:“放下,我来。” 沈一川和许愿一同回头看去。 北尧一身白色长袍,缓缓走来,如月下仙人一般。 长发用玉簪高高扎起,发丝随步伐而晃动,每一缕都是都在撩人心魄,五官立体,眼眸深邃,唇角是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寒夜似乎都因他而多了三分暖意。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许愿脑海里突然浮现起了这一句话。 此时此刻的北尧,与大漠初见时让她摄魂时的感觉又不一样。 今夜的他,更加温柔,也更加坚定,有力量。 北尧的出现,并不在两个人的意料之中。 让许愿帮自己上药,沈一川都不好意思,更何况是北尧。 那可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 是以,沈一川拿过了药膏道:“我自己来,今日你们两个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若是不来,怕是明日只能带着轮椅来了。” 北尧说完,从衣袖里取出一个木盒子,丢给沈一川道:“命人回宫取的,用这个。” 沈一川没有推辞,打开北尧给的药,闻了闻道:“这是瑞雪膏?” 北尧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他在许愿身侧坐下,而后道:“麻烦你了,深夜还跑来一趟,也不知道这小子今年到底多大,这种事都能做的出来。” 北尧与沈一川情谊深厚,许愿也很少见两个人斗嘴。 听见北元所说,她有些想笑,又觉得有些不尊重沈一川,只能强忍了笑意道:“他这样,才叫做赤诚。” “是啊,也不知道那一日是谁明明已经退了婚,还非得给皇后一个台阶下,在宫里跪到晕倒才离开。” 沈一川凉飕飕的开口道:“这么一比较,三爷跟我,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北尧笑话他,沈一川也笑话北尧,如此才算两不相欠。 “我那跟你能一样吗?”北尧准备反驳回去,见沈一川笑了,又把话咽了回去,只道:“总之,我才不会伤害自己来谋得旁人的同情,更何况,你家老爷子是什么性格,你不知道?” 北尧话音将落,忽然感觉袖间有一些动静。 他垂眸去看。 许愿在扯他的衣袖。 北尧眉眼一弯,正欲开口,却见许愿拼命的眨眼,沈一川也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他顿觉不妙,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后就是一声暴喝。 “三皇子倒是说说,老夫是个什么性格?” 沈翊杰拄着拐杖,下巴一抬便走了进来。 第255章 烟花 沈太师是长辈,是帝师,更是荥妃娘娘的父亲。 北尧起身,恭敬做揖道:“见过太师,是学生不是。” “老夫年岁大了,当不起王爷的一声不是。” 沈翊杰怒气冲冲的说完,见到许愿那刻,脸上立刻浮起了笑容道:“许愿,你来了沈府,怎么没通传一声,可曾用过晚膳?若是没有,不妨陪老夫吃个晚饭。” 许愿站起身,同样客气的开口道:“太师,许愿已经吃过了,太师若是还没有吃饭,不妨与沈公子一同。” 闻言,沈翊杰狠狠的瞪了一眼沈一川道:“他善恶不分,吃什么饭,就应该饿着。” 许愿和北尧不能接话,只能笑着,颔首不语。 从沈府离开的时候,听见沈翊杰还在骂沈一川,许愿都觉得有些恍惚。 这才是世间最好的关系。 融洽,和谐。 正是因为有如此好的成长环境,才有了京城第一公子沈一川。 见许愿若有所思的模样,北尧问道:“这是看见沈太师,想起你的父亲了吗?” 许愿摇头道:“只是突然在想,如果没有沈府,就不会有第一公子沈一川,希望沈公子自今日后能明白沈太师的良苦用心。” “济怀天生聪慧,三岁启蒙,五岁便能作诗,容颜也是极佳,府中长辈虽多,但各个儒雅,而今想与沈家订亲的女子,数不胜数。” 听见这些话,许愿很是赞同。 “没错,更何况,沈公子前途一片光明,未来若是没有封侯拜相,必然也是帝王之师,只是不知哪家女子能有此福气,嫁入沈家。” 话虽然是自己挑起的,可听到许愿的也一样的赞赏沈一川,北尧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高兴。 他幽幽道:“能嫁入沈家的,必然是簪荫世家,还需要太后点头才是,一般的女子,太后可看不上。” “也是。”许愿点了点头,忽然想起那一日沈一川所说,她不由问道:“那你说,齐家如何?” “齐盛竹?” “嗯。” “太聪明的,皇祖母不会喜欢的。” “为何?我看齐小姐挺不错的,有勇有谋,身份家世也能与沈公子相匹配,为何不行?” 许愿不甚明白。 她只知道,如果喜欢一个人,那就应该要全力的去争取才是。 若是娶了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余生都不会幸福的。 “我也不知道,济怀此人什么都好,独独有一点不行,那就是太过于在意家人的看法了,沈太师让他不进朝堂,他便不参加国考,为了家人,他连前程都可以放弃,情爱在他心里,或许,并不重要。” 许愿蓦然一愣。 她未曾开口,北尧就又开口了。 “有时候我都觉得,我和他应该互换才是,他来当这个皇子,我去当那个潇洒的沈一川,可人的出身,改变不了。” 许愿默了默,想起谢晓成曾经问过的问题,问北尧道:“那你呢?你可曾想过你要做什么?” “不知道,有时候会想着浪迹天涯,有时候又觉得,要有无边的权利,或许哪个都没得到,是以哪一个都很羡慕,可若是真的得到其中一个,又会去后悔没选择另外一个。” “我知道,你这是因为选择太多了,所以难以抉择。”许愿说完,轻轻叹气道:“若是我能跟你一样就好了。” “哪怕是你跟我一样,你的选择,也会和现在一样的,你很清楚什么才是重要的,什么是可以舍弃的,说真的,你若是以后不入朝堂,我真的会觉得可惜,失去了这么好的一个臣子。” 北尧看着许愿。 而许愿的目光在远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格外的安静。 北尧忽然想起在大漠的时候。 他在京城长大,以为自己足够厉害,身边带的能人很多,所以独自进了大漠。 第一天,他就迷失了方向。 一群人在沙漠里四处寻找方向,去不了目的地歌舒营帐,也不能返回至似水县。 沙漠不比其他地方,不论他们走了多远,风沙一起,所有行走过的痕迹都会消散。 可他从未绝望。 而后,他等到了许愿。 第一次见到许愿的时候,他只觉得那个少年瘦不拉几的,浑身都透露着营养不良的感觉,偏偏许愿眼神澄澈,连翻墙的姿势都格外的麻利。 宋修婧出事的时候,他和沈一川都在。 本以为许愿胆小怕事,碰到这种事必然会敬而远之,可是许愿没有。 她义无反顾的冲了进去。 像一根野草一样,无惧烈火。 所以,在沙漠见到许愿的那刻,他甚至都有些庆幸,庆幸等来的那个人是许愿。 换成其他人,他们可能都走不出去,可许愿一定能带他们走出去。 许愿一直都很坚定,便是没有路,也会努力的闯出一条路来。 这样的人,才有更多的选择。 不像他,做什么都要瞻前顾后。 “步入官场哪里有这么容易,没有机会,没有提点,我一辈子都只会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吏,更何况,朝中势力复杂,无人推举,就如孙文杰一样,在一个位置上数年,不得调动,若是得罪了人,就跟谢晓成一样,再难以回京,比起这些纷纷杂杂,我更想做一个纯粹的人。” 许愿说完,抿唇笑了,“有人志在高堂,有人心在狂野,我所求,只为无拘无束。” “也挺好的。”北尧点头。 他话音落,一簇簇烟花飞上天空,照亮了河岸两侧。 许愿见到,立刻笑着道:“看烟花!” 烟花美丽,可许愿那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更加迷人。 北尧看的失神,直到许愿回头叫他,他才反应过来,跟着许愿的步伐往前走。 夜里有些寒凉,可许愿却特别的兴奋。 她撑在围栏上,眺望的天空道:“可惜了,似水县的百姓买不起这烟花,以后一定要叫伍拾明把生意做到寒州去,我也想年年都看烟花。” 北尧在许愿身侧停下,跟着许愿手指的地方一一看过去,而后道:“不用以后了,明天我命人给你送去就是,想要多少送多少。” 许愿闻言,笑容一滞,不过片刻,她又展颜道:“好啊,到时候我等着你。” 第256章 留个全尸 比起街道上的热闹,太尉府和太师府差不多,一片安静。 宋修婧吃完晚饭以后,便准备睡下,还未熄灯,丫鬟就又挑了帘子进来道:“三小姐,老爷唤你去竹苑。” 听见丫鬟的话,宋修婧身躯微微一滞,本能的恐惧涌上心头,不过片刻,她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语气如常道:“知道了,我换个衣服,立刻就去。” 宋修婧穿好衣服以后,匆匆去往竹苑。 竹苑也是太尉府的一个院子,藏在东南角,因院子里面全是翠竹得名。 宋修婧回府后,从未听过有谁住进竹苑。 所以,宋修婧也不知道宋天成为何把她叫到竹苑。 竹苑里,四处都是小厮。 见到宋修婧来了以后,小厮和婢女都纷纷退了下去,惶惶不安的走过长廊,远远的看见宋天成那刻,宋修婧停顿了一下,而后扬起笑容,走过去行礼道:“见过父亲。” “婧儿,你来了。” 宋修婧肩头微颤,头皮亦是一阵发麻。 这个称呼,宋天成从来都不曾叫过她。 从似水县回来以后,宋天成对她都是不管不问的态度。 独独今日…… 难不成,是太子泄密了? 宋修婧有些拿捏不准。 见到宋修婧的模样,宋天成脸上的笑更加和蔼可亲,拍了拍自己身侧的椅子道:“过来坐,我们也一起瞧瞧,你母亲当年种下的竹子。” 听见“母亲”二字,宋修婧有些恍神,她下意识顺着宋天成的目光看过去,问道:“这真的是我母亲种下的?” “自然,你若是不相信,大可以出去问问在府上的老人,这些竹子就是你母亲一颗一颗种下的,时至今日,我都不舍得命人将他们除了去。” 宋天成说完,悲伤涌上心头,他难过道:“这么多年,是父亲的不是,委屈了你们母女二人。” 宋修婧脸上的笑淡了下来,她回头,盈盈开口道:“父亲必然也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的,婧儿知道,天下哪个父亲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呢?” 宋修婧在宋天成身侧坐下,拿起茶壶倒茶。 茶香寥寥。 宋天成道:“年前一直忙于公务,疏忽了你,婧儿不会怪罪为父?” “自然不会。” 宋修婧抬头,笑容温柔:“父亲是太尉,掌握着天齐三分之一的兵马,位高权重,难免顾及不上家里。” “婧儿真懂事。”宋天成继续夸赞。 宋修婧可不想与宋天成叙说什么父女情谊,索性直接开口道:“父亲有话不妨直说。” 宋天成一噎,也歇了继续套近乎的想法,直接道:“听说许愿也是似水县的,你与他之前也认识,可还算了解许愿这个人?” 宋修婧脸上的笑淡了下来。 果然是有所求的。 她还以为,宋天成真的开始重视她了呢。 宋修婧心中自嘲,面上却是半分不显,不疾不徐道:“我记得父亲此前已经问过,不过我与许愿不熟,父亲想知道的,怕是我不能作答。” “父亲知道,你是一个聪明的人,你虽与许愿不熟悉,但你也应该知道,他到京城来所图为何,听说齐家有意招婿,你也知道,你兄长不争气,若是许愿……” “父亲的意思,是让女儿去勾引许愿吗?” 宋修婧的笑彻底冷了下来。 她回头看着宋天成,只觉得一阵可笑。 “父亲,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件只能被交易的物品吗?三皇子不要了,便又丢给许愿,你当女儿是什么人?再者,宋府庶女那么多,你为何不在其他人中间挑选一个?” “其他人如何比得上你的聪慧?” “是其他人,父亲都舍不得?”宋修婧冷笑出声。 “当初,皇后指婚,父亲不希望姐姐嫁给三皇子,所以将我带回京城,而今三皇子退婚,父亲想拉拢许愿,便又打算牺牲我,父亲,在你眼里可有亲情?” 宋修婧说完,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 宋天成对她越是利用,就说明宋修月在他心中份量越重。 到底是一个养在庄子上的庶女,如何与在京城长大的宋修月相比呢? 宋修婧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却又忍不住为自己可悲。 所幸,她并非没有选择。 “如何没有,你也是我的女儿,是宋家的嫡小姐。”宋天成站起身,脸颊藏在烛光里,一半明亮,一半昏暗。 事了。 他拂袖道:“既然你与许愿毫不相识,也不愿意与其成婚,此事便作罢,日后为父定会为你找一门更好的亲事。” 说完,宋天成抬步就走。 宋修婧回过神来的时候,宋天成已经走到了外面,见她没有跟上,回头叫她道:“今夜元宵,若是无事不用那么早休息,出去转转,买些东西。” 这是,吃错药了? 宋修婧有些疑惑。 直到宋天成走了,丫鬟进来后,宋修婧才没有继续琢磨这件事,与丫鬟一同回了自己的院子。 黑夜里,太尉府最后一盏灯也灭了。 一个黑衣人翻过窗户进入书房,见到宋天成后,跪下捧上信件道:“大人,寒州来信。” 宋天成没有应声,而是拿过信封直接拆掉。 他本就是寒州起家,在寒州的人手众多,查许愿,也是最方便的那一个。 然而,一目十行的看完,宋天成却始终没有看见自己想看到的那个答案,只能心烦意乱的烧了信件。 “天牢那边怎么样了?” “有御林军把守,属下很难进去。” 消息一个比一个糟糕。 宋天成叹气道:“罢了,韦沉以的事,老夫已然尽力了,只要他不是因为许家之事下狱,便与老夫没有任何关系,至于其他的,就交给韦家的门生,这趟浑水,老夫不想趟进去了。” “是,那许愿如何处置?” “总归是个祸害,趁如今他还未入文华宫,又是孤身一人,早些解决了。” 宋天成说完,想起宋修婧,脸色冷了下来道:“最初以为宋修婧与那许愿关系要好,不能留下,如今她与许愿撇清关系,到底是父女一场,明日着人送她离开京城,走远一些再处置了。” 听见这句话,黑衣人一愣:“大人的意思是,杀了?” “留个全尸,好生安葬。” 宋天成喝完茶水,茶杯倒扣于桌上,声音冷淡:“她与她母亲一样,若是不除去,整个宋家都会为她陪葬!” 第257章 刺杀 元宵固然热闹,可冬季依旧不曾过去。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飘在屋顶上,传出了微弱的响声。 响声之中,又有几道不一样的声音。 北尧听力出众,闻声不免叹气道:“许愿,你这仇家,当真是比本王还要多。” 好不容易有一点与许愿可以独处的机会,次次都能被人搅和了。 北尧心中十分的不畅快。 “怎么了?”许愿不明白北尧在说些什么。 问完这个问题以后,许愿回头看去。 三枚银针自黑夜里射出,直朝她面门而来。 是杀手。 许愿可算明白北尧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她下意识躲避,而后一把扇子携着寒风而来,稳稳的挡住了那三枚银针。 北尧收了折扇,负手身后,语气悠闲:“陈山。” “领命。”陈山应下,提剑便朝刺杀的黑衣人而去。 黑夜里的打斗不小,又被满天的烟花所掩盖。 “你说,这又是谁想杀你?”北尧问。 “京城里敢这样下手,又与我有仇的,大概只有宋家了。” “哦?你最近又得罪宋家了?”北尧心生疑惑。 许愿与宋家不合,但因其与丞相府的微妙关系,宋家也要维持体面,从未明面上下过死手。 加之后面许愿与北元来往频繁,京城里人人皆知那是太子的谋臣,也不敢打许愿的主意。 若说是因为张越南下剿匪之事,此事已然板上钉钉,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宋家也不至于下如此杀手。 “我与宋家相安无事……”许愿话音一止,一个不好的念头骤然浮起:“不对,是因为宋修婧。” 宋家要除去的人,不止是她。 还有宋修婧。 北尧退婚,宋修婧于宋家而言,没有利用价值,不仅如此,她的生母还是歌舒的公主。 此事虽有可转圜之机,甚至可能成为一大助益,可是谁又能保证不因此事牵扯上一个“卖国通敌”的罪名? 还有便是太子那里。 私盐案虽有“辛三”顶罪,可与歌舒一族“以战养战,昧下军饷”之事,还没有替罪羔羊。 宋家不可控,太子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宋家。 宋天成不会不知。 他要的,是永绝后患。 许愿想到的,北尧也想到了。 他轻轻敲了敲折扇,语气不善:“若是如此,只怕宋修婧已经凶多吉少了。” 许愿抿唇,没有说话。 现实告诉她,宋天成要灭口,必然是同时派出杀手。 宋修婧又在宋府,很容易就能下手。 可直觉又告诉她,宋修婧不会那么轻易的就出事的。 前世,她可是太子妃啊。 思虑良久,许愿道:“我想去宋府看看。” “不必去了,以我对宋天成的了解,他既然都派杀手动手了,自然也会处置了宋修婧,便是你现在过去,亦是无济于事。” 宋天成为人狠辣,十几年前能将宋修婧送去乡下庄子,而今为了自保,也能舍弃宋修婧。 毕竟,宋家最不缺的,就是女儿。 “不行,我也得去看看。” 许愿想起过往种种,亦想起了前世的经历,她下定决心道:“若是真的出事了,我也要给歌舒可汗一个交代。” 许愿急匆匆就要去宋府。 北尧忍不住叹气道:“你急什么?宋天成会下手不假,可太子也并不是一个蠢货,今日之事,他应该早就已经猜到了。” 许愿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北尧。 “这是什么意思?” “和韦沉以一样,太子也舍弃了宋家,可宋修婧背后的势力,他不会舍弃的,宋修婧若是宋家女,身份暴露后,不论宋天成如何解释,宋家都会被文官口诛笔伐,而且,宋修婧出生的时间太过于敏感,很难不让人多想。” 北尧说着极慢,见许愿听明白了,便又开口道:“如此一来,何时揭开宋修婧的身份,何时娶妃,至关重要,晚一步,宋修婧就被宋家牵连,早一步,宋天成就可能为了活命而不择手段。” 许愿点了点头道:“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太子选择何时曝光宋修婧的身份,当然,太子还需要保证宋修婧身份暴露之后,还会选择他,所以……” “所以,太子会救下宋修婧,以此作为交换,与宋家签下婚书。” 许愿皱眉:“可宋修婧想要的,是太子妃。” 齐盛梅虽然命不长矣,但也尚有一段光景。 而且,太子妃逝世,以北元的性格,必然会为其守孝,三年内不娶妻,不纳妾。 宋修婧的目的,不会轻易达成。 “宋修婧想要太子妃之位不假,可她更应该想要活着?” 北尧抬眸,看向太尉府的位置,语气平淡:“生死面前,是正妃还是侧妃,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活下来。” 更何况,齐盛梅的情况,朝野上下都清楚。 齐盛梅身体本就不好,加之前段时间小产,恐命不久矣。 若是现在嫁入太子府,太子妃去世以后,极有可能成为正妃。 宋天成先前便是打的这个主意。 “也是。” 虽是如此说,许愿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担忧。 陈山几个人也处理了那一帮黑衣人,擦干净剑回来复命道:“三爷,是太尉府的人,陈河已经将尸体丢去大理寺了,明日会知会孙大人。” “宋天成此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今日以后,你和公子覃两个人轮流保护许愿。” “不用不用。”许愿连连拒绝,“文华宫马上就要开学了,我兄长也要南下剿匪去了,我虽不曾踏入官场,但明眼人也都知晓,我日后前途无量,京城里多是文官,也并非人人都如宋家一般,明日大理寺来衙,加上前段时间发生的事,便是捕风捉影,也会怀疑到宋天成头上,他不敢继续下黑手的。” “也对。” 北尧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回到了许愿先前说的话里。 “你若是去文华宫,日后我们见面的时间就多了。” 许愿以为北尧这是在提醒自己,遂道:“我会与三皇子避嫌的。” “不必,早就说过了,就是天塌下来我都替你顶着,何须避嫌,再者,你觉得太子又能风光几时?” 北尧说完以后,是一道长长的笑声,“许愿,为了准备国考,文华宫开学以后立刻就有考核,若是失败一次,那就只有在等明年了,把手里所有的事都放下,专心温书,有什么大事发生,我会让公子覃告诉你的。” “我知道,多谢三皇子的照顾,必不会让你失望的。” “行了,天气冷,早些回去,太尉府那边,有了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嗯嗯。”许愿点头,准备回家。 走了两三步路以后,她若有所感的回头,北尧果然不曾离开。 漫天的烟花下面,他的笑容温柔又俊美。 许愿道:“三皇子,你可以利用我,我愿意做你手中最锋利的刀刃。” 回答她的,只有北尧的摇头和微笑。 第258章 你把我兄长怎么了? 许愿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但伍拾明依旧还不曾回来。 她掌灯看了许久的书,直到困意上来,方才入睡。 元宵节当日,伍记开满了城中的大小铺子。 一夜之间,伍拾明就成了炙手可热大商人,不少商人纷纷上门求见。 商人重利,会服伍拾明也不单单只因为伍拾明家底殷实。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人脉。 没有人脉,你在京城开一间铺子,不麻烦。 可若是开这么多铺子,背后必然有大官在撑腰。 那些商户明面上想着讨好伍拾明,实则是想知道伍拾明的背后究竟是谁。 只不过,对于这些,许愿统统不知。 她每日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温书。 吃过饭以后,继续温书,一直到晚上歌舒幸过来。 歌舒幸会送账过来给许愿。 一方面是核实账单,一方面是表明自己的心思。 所以,许愿每日的任务就又多了一件事。 每日同账本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承王府的密信。 信中大概内容,都是京城里最近发生的新鲜事。 诸如那一日她被刺杀,大理寺受审,宋家推了几个流寇出来顶罪。 许愿早猜到了,也不甚在意,但今日的信封格外的不同。 陈山交给她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了一句话:“三爷交代了,阅后即焚。” 这么重视的模样,许愿的好奇心一下就被勾了起来。 迫不及待的拆完信以后,她看见上面的内容,心蓦然一沉。 把信烧毁以后,她推开门出去,想去太子府,又觉不好,来回几次后,又退回了屋内。 与此同时,院门外面,马车缓缓停下。 成欢捧着木匣子下了马车,命人敲门。 敲门声打断了许愿的思考。 她回神去开门,见到是成欢时,扬起笑容道:“成欢大人,你怎么来了?” “殿下说明日文华宫就要开学了,特意让奴婢送来文房四宝,免得许公子被人看轻了去。” 成欢挥了挥手,几个婢女鱼贯而入,将书籍与文具一一放了进去。 “太子殿下有心了。”许愿颔首。 “可不是嘛,殿下可从未如此关心过一个人。” 成欢说罢,又和蔼笑道:“殿下另有一事,请许公子去太子府相商。” 许愿想到信上所写的内容,颔首道:“好。” —— 太子府内,绿植盎然。 成欢带着许愿直接去了书房,而后闭门出去。 北元正在下棋,听见动静,头也不抬,直接道:“来的正好,过来手谈一局。” “是。” 许愿应下后,坐在北元对面。 棋盘上,一黑一白,厮杀正烈。 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去,方才分出输赢来。 北元的目光未从棋盘上收回,放下黑子道:“你果然与旁人不一样,孤棋艺不佳,却偏爱此道,其他人与孤下棋,顾及孤的身份,总是谦让,让孤赢了去,你却不同,从一开始到最后,杀了孤一个片甲不留啊。” 许愿放下棋子,起身道:“太子见谅,许愿心性刚直,不愿作伪,太子若是不喜,许愿下次认输便是。” 北元到底是想输想赢,许愿并不知晓。 但她明白,北元是看重她的才华,若她与其他人一样,连下棋都要让着北元,北元也会将她与其他人视作一样。 有时候,人就需要反其道而行之。 “哈哈哈,孤正喜欢你这个性格,所谓君臣之道,便是如此,敢问世上哪一个明君身侧没有一个敢于直谏的大臣?” 北元起身,拍了拍许愿的肩膀,让许愿坐下,而后去到书桌上,取了一个木匣,交给许愿。 “孤今日找你来,是有一件事想同你商议,先看看。” 许愿轻轻拉开,见到里面的物件以后,又迅速的合上。 这是兵符。 许愿的反应,北元看在眼里,见她如此,不由笑道:“给你看看,又不是给你,无需大惊小怪。” 许愿定了定神,问道:“太子这是?” “孤昨日出城踏春,偶然碰到了宋三小姐被人追杀,孤骑马追上,杀了那歹人,却与太子府的小厮失去了联系,城郊路远,天黑又不能赶路,遂只能在外面对付了一夜。” 许愿双手紧紧握住。 这个戏,她已然听过很多次了。 北元语气懊恼,“若非是因为孤迷了路,也不至于让宋三小姐在野外住了一夜,因此,今日宋家的府兵和太子府的侍卫找到孤时,孤立刻就着太子妃去宋府下聘,毕竟是宋家的嫡小姐,可不能因此失了名声。” 许愿唇角微动,不想再与太子逶迤,直言道:“太子究竟想说什么?” “宋修婧马上嫁入太子府,宋家已是无用,孤要你,尽快除去宋家,届时,这天齐第一大将军的位置,就是你兄长的。” 许愿垂眸,声音也冷了下来:“太子有些高看许愿了。” 北元轻轻敲着桌面,双眸含笑的看着许愿:“可孤知道,你能做到。” 许愿缓缓摇头:“韦沉以会下狱,乃是多方制衡以后的结果,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如何能扳倒手握重兵的太尉?” “如何扳倒,孤不管,有需要,你尽管开口便是,孤的要求,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兵权。” 北元看着许愿,见许愿还是没有松口的迹象,目光不由凌厉了起来。 他一度都觉得,许愿这个有风骨,也很识趣。 可今夜看来,他似乎是猜错了。 “太子想做成此事,能胜任者不知能有多少,为何一定是我?” “因为你是受益者,宋家没了,你兄长的仕途才能平步青云,不是吗?” 北元看着许愿,笑容渐淡:“孤也不妨告诉你,只要宋家手中兵权易主,这天下,也就易主了,你从龙有功,届时自然可以封侯拜相,可若是没有,孤也不介意,另寻一人,可孤始终觉得,许卿聪慧,能做那帝师的位置。” 最后几句话,北元话音极轻。 许愿却恍然觉得一阵寒凉。 她一直都知道北元有这个心思,但北元从未袒露过。 今日能告诉她,无非三个原因。 其一,此事已经快成了。 其二,北元将她视为了盟友。 其三,北元笃定了她会照办,且不会泄露此事。 所以…… 许愿猛的站起身,看着北元,质问道:“你把我兄长怎么了?” 第259章 再见程杰 “别急,先给你看个东西。” 北元不疾不徐的从书柜里翻出一张地图,放在桌上。 许愿看过去,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什么。 北元道:“天齐军队,所驻分为五个地方,东西南北四周,以及京城。北侧寒州主将,西侧,东侧三个地方的主将,皆是孤的人,待你兄长剿匪成功,与南侧军队汇合,如此,天齐的兵权,孤就掌握了三分之二了。” 有些话,北元没有说尽。 但许愿明白。 天齐军队,一分为六。 北元提了五个,还有一个没说,是御林军。 御林军不同于其他,由皇帝直接调令,护卫皇城安全,而今负责御林军的,是谢晓成。 所以,除去宋家,拿到宋家的兵权以后,北元的下一个目标,是谢晓成。 哪怕是不曾拿到御林军,在这个情况下,也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京城。 想到这里,许愿不禁感慨。 也不知道伍拾明到底给北元赚了多少钱,能让他收买了这么多将领。 许愿心里吐槽,面上却依旧半分不显。 北元很满意许愿的沉默。 那是无声的肯定。 因此,他接着开口道:“只要你站在孤的身旁,日后不论是你,还是你兄长张越,都是新王朝的功臣。” 面对北元的诱惑,许愿不为所动,徐徐道:“太子已经是储君了,又何必犯这大忌讳呢?” “储君有什么用?父皇一日不死,孤一日就是太子,谁知道他何时驾崩?历朝历代,有人三岁登基,就有人六十岁登基,难不成孤也要等到白发苍苍时再接手天齐吗?” 北元每说一句话,眼底就红了一分。 只不过,他并未说全。 皇帝年轻体健,他看不见出头之日是一个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是北尧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 他若是不加快速度,等到北尧收集完证据以后,也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且只能赢,不能输。 许愿又沉默了。 她无从反驳北元的话。 这于北元而言,是好事。 北元继续道:“父皇软懦无能,明明重兵在手却从不开疆拓土,若是他有先皇的志向,草原和沙漠,早就是天齐的领地了,孤要做的,不止是天齐的君主,更是天下的君主!” 北元心中一片壮志凌云。 “可这也不该是你谋反的理由,天齐重孝,太子如此行径,便是成功,日后朝中言官也会对你口诛笔伐,史书之上,太子为未必能落得个好名声,而且,如若输了呢?” 许愿知道,北元极其注重名声。 因此,她的话都是故意往北元心里最在意的那个点去说。 她知如此,唤不回北元的良知,但一定可以激怒北元说出更多有关谋反的计划。 许愿洋洋洒洒一大段话,北元只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他立刻反驳道:“孤的计划,万无一失,绝不可能失败,只要,你能助孤拿到宋家的兵权。” “我……” “别急。”北元笑着打断许愿的话,他似冷静了下来,看着许愿,眼里都猩红也褪去了不少。 “许愿,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这种大事孤都告诉你了,必是容不得你泄密的,这个东西,应该不陌生?” 北元从衣袖里拿出一条络子。 许愿看过去的时候,呼吸一滞——那是她的母亲张青玉所做,当初一共做了三条,分别给了她,张越,还有北尧。 她的在家中,北尧的不知在何处,必然也不会落到北元手里,所以,北元手里的那一个,是张越的。 许愿怒气顿起,又生生压了回去道:“你想做什么?” “孤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宋家的兵符到孤手中的那刻,便是你兄长平安之时。” 北元看着许愿一脸冰冷,忍不住道:“许愿啊,你该知道,人不能有弱点,一但有了弱点,便会身不由己,更何况,你的弱点,不止这一个。” 北元击了击手。 珠链晃动,一个人慢慢走了出来。 许愿看过去的时候,更是觉得浑身的气血都在上涌。 她双手握拳,硬生生从嘴角挤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程杰。” “许愿,好久不见啊。” 程杰看着许愿,突然狞笑了起来:“是不是很惊讶小爷我还活着?” 灭门之仇,抄家之恨。 程杰一日都不敢忘。 他被赶出军营后,便想着回家避难,不曾想刚刚到似水县,就看见官府在查抄程家。 怕被发现,他只能匆匆逃走,一路南下。 本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到头了,没想到…… 太子的人找到了他。 许愿的弱点? 程杰可太清楚了。 拿捏住张家的人,就能拿捏住许愿。 至于以后? 一个有野心的皇帝,是容不下功高的臣子的。 许愿越是聪明,越是有能力,就越是不被太子所容。 因此,他要做的,是把许愿高高捧起,待日后,再让其重重跌下! 程杰的模样,不算好。 本就漆黑的面孔,此刻添了数道伤痕,看起来更加狰狞了一些。 而且,他背微驼,走路也有些高低肩,想来应该是腿受了伤。 前世,程杰可从来不曾这样落魄过。 而前世……她的父母。 想到这里,许愿脸色冷了下来,声音更是一片寒冷:“丧家之犬而已,你在我眼里,连一个对手都称不上,我为何要惊讶你还活着?” 程杰磨牙道:“嘴硬。” 许愿不言。 北元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流转,最后成了一声轻笑:“两位皆是人中龙凤,日后还要一起共事,不必如此争锋相对的,许愿,孤答应你,宋家兵权的归宿,一定是你兄长,可孤也得提醒你,不要有异心,否则今日见的是这络子,明日见的,指不定就是你兄长的手臂了。” 许愿咬牙,正欲开口。 北元又是一声笑,自言自语道:“不对,你兄长如今是剿匪大将,若是缺胳膊断腿,输了,孤也不能和父皇交代,不如还是换成你母亲的手?” 和先前的不言不同。 听到北元这句话,许愿也是同样冷冷的道:“太子殿下,你若是敢动我的家人,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回答许愿的,只有一声轻笑,那是上位者的藐视。 “许愿,没有孤,你还是一个连文华宫都进不了的废物,若非你兄长立了功,你以为,这里会有你一席之地吗?好好记住孤跟你说过的话,孤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第260章 文华宫入学 从太子府离开的时候,天空又飘起了小雪。 许愿的心恍若坠入寒窖,冰冷异常。 她从未想过参与夺嫡之争,更不愿参与谋逆大事。 可如今,似乎容不得她选择了。 她一路失魂落魄的走着,再抬头的时候,看见面前早已荒废的府邸,蓦然一愣。 这里是许家旧宅。 许家旧宅荒废了近二十年,一直无人居住,门口早就已经长满了杂草。 许愿不知道自己为何走到了这里,但这更像是上天在冥冥之中,给她指引一般。 许愿踩过杂草,轻轻推开大门。 木门沉重,积攒了不少的灰尘。 随着大门的移动,灰尘纷纷落下,和雪花融为一体。 进门以后,荒凉更甚。 许愿不知道许宅的布局,也知道府中此刻并无牌位。 因此,她就在台阶上坐着,抱膝看着面前空空荡荡的宅院,梳理思路。 —— 文华宫今日开学,宫内宫外都很是热闹。 许愿本来挺开心的,毕竟文华宫她熟悉,里面的人,她更熟悉。 可偏偏有了昨夜的事。 从许宅回去,已经是月上眉梢了。 到家以后,她躺在床上更是翻来覆去的都睡不着觉。 她总觉得,北元所做的事,不止这一两件。 算起来,前世她到京城的时候,北元已经被废了。 那时候的太子,是北尧。 北元与北尧的角逐,是北尧取胜。 北尧又是如何赢的? 若是这一次北元也输了,那她的父母和兄长呢? 一个个问题萦绕在许愿的心头,压的她喘不过气来,步子也慢了许多。 齐盛新一早就看见了许愿。 碍于先前的经历,他不好意思去同许愿打招呼,但见许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又要撞上宋家的马车时,他还是疾步过去,拉住许愿,提醒道:“小心。” 许愿猛然回神,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岔了路,差点撞到了别人家的马车上。 “多谢提醒。”许愿道。 “无妨,举手之劳罢了。”齐盛新同样微笑着,一脸真诚。 与此同时,马车上的宋修文坐不住了。 他掀开车帘,即便许愿离他的马车还有三步之远,他破口骂道:“许愿,你眼睛是长天上去了吗?要撞到我心爱的马儿了你知不知道?” 宋修文一直磨蹭着不下马车,就是想借此惩戒许愿。 不曾想,齐盛新拉了一把许愿。 两个自己最讨厌的人走到了一处,他恨不得下去就直接打一架。 尤其是许愿。 过去十几年,齐盛新事事压他一头。 宋修文虽不满,却也无可奈何,毕竟一个是文官,一个是武将,他本就不是读圣贤书的料子,对比多了,也就无甚在意了,再者,齐盛新也一直被沈一川压了一头,每每两个人对上,齐盛新输了,宋修文心里都畅快无比。 可许愿不同,一个平头百姓,一直都压他一头。 不仅许愿压他一头,就连许愿那莽夫哥哥,也抢了他南下剿匪的机会。 这份不平,在得知许愿成为太子伴读,能进文华宫那刻,达到了顶峰。 他一定要叫许愿好看。 许愿看了一眼。 她的确快撞上宋修文的马车,但离马,还十分的远。 因此,许愿不卑不亢道:“宋公子,您这不是眼睛长在天上了,而是根本就没有长眼睛,没有看见我与你的爱马,相差甚远吗?” 齐盛新也觉得宋修文是在故意找茬,附和道:“没错,哪怕是撞到了,马匹如何与人的安危相比?宋公子一直都在马车上,却不开口提醒,也不知是何居心。” 宋修文此人,齐盛新再是了解不过了。 两个人都指责自己。 宋修文也不甘示弱道:“他一介布衣,怎么比得上我的汗血宝马?更何况,入宫的位置在哪里,许愿去文华宫上学,过宫门而不入,反而是到我的马儿这里,要么就是想偷钱财,要么就是欲对我的爱马不利,我斥责他又如何?” 宋修文指向宫门处,眼睛一横,挑衅的看向齐盛新,“齐公子,难不成,你也眼瞎吗?” 齐盛新不知应该如何解释,只能看向许愿。 许愿轻轻吸了一口气,莫名想起了昨夜北元的最后一句话。 是啊,若没有北元。 她进文华宫,本就是妄谈。 这件事,本质上是她完成了北元所说,与北元的利益交换,实则,是北元的地位带给她的福利。 她自入京后,风头两无。 能震慑其他人,可唯独震慑不了北元。 想明白了这点,许愿道:“宋公子,今日之事,是我不曾注意,惊扰你了。我向你赔罪。” 宋修文还以为许愿会据理力争,不曾想这么爽快的道歉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已经没有许愿的身影了。 宋修文气的一砸大腿,骂骂咧咧的跳下马车,跟着入宫。 进文华宫的学生,大多为三类。 一是世家大族,二是通过考核,三便是皇子的伴读。 因而,文华宫的课程也很满,涵盖了各个方面。 许愿到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北元。 作为太子,他总是在最显眼处。 太子身侧,还留有一个空位。 许愿看见了北元,北元也看见了许愿,当即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道:“许愿,坐这里。” 太子话音温和,极显亲昵。 许愿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过去坐下,齐盛新见状,眸里冷淡了一些,不动声色的坐在了另外一处。 宋修文也紧跟着进来了,见到原本自己坐的位置上面坐着许愿,撸起袖子就要过去讨要说法,一旁一人忙拉住他道:“宋公子,那是太子殿下叫人坐过去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家世背景,得太子如此青睐。” 宋修文嗤笑了声:“能有什么背景,一个乡下的穷酸书生而已。” “是吗?” “自然。”宋修文应下,而后他想到宋修婧,眸里划过一抹算计,看了一眼正取书出来的齐盛新,走到北元面前,行礼后道:“昨日我去林间打猎,回家才知殿下与令妹之事,还未感谢太子殿下的帮助,今日特代家父,感谢殿下。” 说完,宋修文看向许愿,微微笑道:“许公子,我与殿下还有要事商量,麻烦你换个位置,可以吗?” 文华宫的夫子极为严苛,课程亦是无聊。 而今好不容易有点热闹,一群少年皆抬头看了过去。 包括齐盛新。 至于许愿,只是微微抬头,看着宋修文道:“我瞧着宋公子的话,似乎已经说完了,就一句感谢的话,还要坐下来说,未免也太瞧不起太子殿下了?” 第261章 彩头 两个人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齐盛新看着许愿,眼里的担忧不是假的。 至于北元,则是戏谑。 看样子,许愿心里应该是有抉择了。 想到这里,他更往身后的靠背近了一些,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的热闹。 宋修文脾气不好,许愿如此挑衅,他如何能忍。 可北元在这里。 就是再不能忍,宋修文也得忍下去。 宋修文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我与太子说话,有你什么事?” “可在文华宫,我才是太子殿下的半读,宋公子是吗?还是说,宋公子觉得有什么能比得过我?” 此话一出,文华宫里噤若寒蝉。 文华宫可不是普通的书塾,这里教授的内容,以君子六艺展开。 故而,考核也更加的严格。 许愿才华横溢,作诗也是极好,可这不代表她其他方面也优异。 礼乐射御书数。 总不能每一个许愿都很在行? 若真如此,打的不是宋修文的脸面,而是整个文华宫学子的脸。 宋修文还愁没机会羞辱许愿,此刻听见这句话,立刻道:“许愿,你如此自大,不妨我们来比一比?” “可我为什么要跟你比?”许愿歪头,看着宋修文。 “你不比,那就是不敢。” “与君子比试,那叫切磋,与小人比试,那叫自取其辱,我又不是傻子。” 许愿眼眸含笑。 看来,文华宫的许多人都已经忘了,她先前是如何没有进文化宫的。 既然宋修文诚心想闹,那她便一一奉陪。 许愿起身,语气不卑不亢:“文华宫的考核,大家都忘记了吗?宋公子昔日能买通文华宫的先生,今日比试,亦能摆平,不是吗?” “没错,之前的事,我可都记着呢?当时我还说,怎么诗阁的榜首,连文华宫的考核都过不了!” “没错,也不知道宋修文如今是怎么好意思又提起比试的。” “对啊,和这种小人比试,可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胡说,宋公子能文能武,其学识在文华宫有目共睹,反观许愿,不过是乡下的野夫而已,上不了台面。” 有人支持许愿,也有人支持宋修文。 只不过宋修文的名声实在不好,为宋修文说话的几个学生,皆是宋修文的好友,俗称一丘之貉。 对于质疑,许愿只是淡然的搬出了北元。 “公子的意思,是太子殿下目光短浅,挑了一个无用之人做伴读吗?” 许愿此话一出,先前说许愿是乡下野夫的男子脸色顿时白了。 该死的,他怎么忘了。 太子北元也在这里。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太子虽然良善,可事关皇家,哪里容得他去指责许愿。 如此一想,竟是双腿直接一软,跪在了地上,猛猛磕头求饶:“殿下恕罪!” 北元撩了撩眸,语气不佳:“今日孤还在这里,尔等都如此议论,他日孤不在文华宫,你们是不是还要把许愿给生吞活剥了?” 太子一怒,连带着宋修文都惊讶了。 书室内,所有人一同跪下。 包括齐盛新。 宋修文颤颤巍巍辩解道:“殿下,我也只是想与许愿比试一二,看看他是否真的有才学,若是真的,自然皆大欢喜,若是假的,殿下莫要受了蒙骗才是。” 许愿勾唇,笑容冰冷:“宋公子,你这话说来说去的,还是一个意思。” 能把一个意思换不同的话说出来,宋修文也是有点厉害的。 有了先前的教训,宋修文并未随意开口。 他看明白了。 北元偏心许愿。 不论他说了什么,北元都会护着许愿。 既然如此,那他就让许愿在文华宫颜面扫地,彻底待不下去。 宋修文道:“许愿,你如此说,想必是十分有底气的,不妨你我就来比试一局,如何?” 许愿看着宋修文,并未说话。 “不会是不敢?” “在文华宫比试,自然不会只比写诗作画了,许愿可能的确有才华,但在其他方面,真不一定能赢过宋公子去。” “是啊,宋公子在京城也是有名的才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谈,骑马投壶射箭,也是极为厉害的。” 毕竟是武将家的公子,虽从了文,却也从小都在习武。 一时间内,文华宫里议论纷纷。 许愿恍若不觉。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许愿要放弃的时候,许愿开口了:“好,我同你比试,只不过此事也该定个彩头?若无利,我何苦浪费自己的时间呢?” 原本还想为许愿加油的几个学子顿时被噎了一下。 他们甚至想问问,究竟是赢了宋修文重要,还是拿到彩头重要。 许愿若是知道这个问题,一定会说:“拿到彩头”。 她太需要这一个彩头了。 她需要宋修文,离开文华宫。 “彩头,那多简单。” 许愿的话,正中宋修文的下怀,他看着许愿,眼里全是志在必得的挑衅:“不若如此,若是谁输了,便跪下说自己技不如人,且日后都需要避着对方走,如何?” “不好。” 宋修文脸色一变,以为许愿要赖账,立刻道:“怎么,你是怕自己输了吗?不过,我大人有大量,你要是现在认输也可以,对着所有人说自己技不如人就行了,我也不需要你磕头。” “我的意思是,这个彩头,不好。” 许愿看着宋修文,起身道:“谁输了,谁就离开文华宫,如何?” 宋修文看着许愿,心里有些犹豫。 其他人亦是因为许愿这一句话沉默了。 离开文华宫意味着什么,他们很清楚。 这是进入朝堂的最近的一条路。 也是最佳的一条路。 他们身份高贵,地位显赫皆是倚赖着家世,换言之,在文华宫学习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背后的世家大族。 离开文华宫,没有利用价值,于家族而言,就是一颗弃子。 齐盛新道:“许愿,这个赌注太大了,而且……” 而且,许愿好不容易才进了文华宫,怎么能因为一个赌注离开? “是啊,要不就算了。” “太子殿下还在此处呢,算了,算了。” 众人跟着齐盛新一起劝阻。 唯有北元,轻轻一笑后道:“挑事的,是宋修文,若是算了,也该他说算了,他说认输才是。” 宋修文心中一凉。 北元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要帮许愿。 宋修文可以与许愿为敌,但不敢与北元为敌。 就在他准备借坡下驴的时候。 对面,许愿笑了一声道:“宋公子,亏你还是太尉府的嫡公子,如今连比试什么都没有说,就胆怯了,要认输了,幸好当年北征时出兵的是你父亲,如果是你,怕是……” “啪!” 宋修文一掌打在桌上,看着许愿,双目通红,是愤怒。 “比就比,谁怕谁?今日我宋修文还就奉陪到底了,以你所言,谁输了,谁就主动离开文华宫,太子殿下就是证人!” 第262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文华宫里,宋修文一句话气势磅礴。 有人准备拍手叫好,立刻被旁边的学生扯了扯衣袖,他这才反应了过来。 一个是太尉府的公子。 一个是太子的伴读。 这两个人,不论是谁离开了文华宫,都不好交代。 于是,叫好立刻变为了劝阻。 “宋公子,三思,莫要为了逞一时之快而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如今的情况,说谁离开文华宫也不是,宋修文的朋友亦不能明着说是希望许愿离开,也劝道:“修文,还是算了,不过是两个人的口角而已,有太子殿下在此,岂会让谁委屈了去?” “没错,许公子,你也要三思才是,多少人想进文华宫都进不了,怎么可以成为你们二人的赌资?再者,今日事了,不论是谁离开文华宫,另外一个人,只怕都要不好过,不如就此握手言和,都是同学,何必闹的如此不愉快?” 齐盛新担忧的看着许愿,也加入了劝阻的阵营。 “文华宫的先生最不喜的便是同学之间起争执,被功名利禄冲昏了头脑,许愿,此事还是算了。” 众多人中,唯有齐盛新一个人是劝许愿的。 在他看来,许愿文采斐然不假,可他在其他地方未必也厉害。 此事宋修文也知道。 因此,宋修文一定会避开这一类的比试,选择其他的比试,比如骑马,射箭,甚至是下棋…… 许愿赢下比试的几率并不大。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太子亦知情,此事就不能被匆匆揭过了。” 许愿说完,目光冷淡的看向宋修文道:“宋公子,你想比试什么?” 若是在前世,许愿不会这般的狂妄,没有昨夜北元所言,她依旧会在文华宫里小心行事。 可如今不行。 留给她的时间,亦不多了。 她必须在最快的时间,乃至于是国考的时候,让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有资格与沈一川争夺榜首的人。 她必须要出名,必须让所有人都能注意到她。 而且,她了解文化宫的每一个人。 宋修文最擅长的,是马球。 而她呢,亦擅长。 前世初到文华宫时,除了学识,她什么都不懂,为了在京城立足,她跟着御林军学了傍身的功夫,也不敢落下其他的课程。 若非如此刻苦,努力,她也不可能在文华宫这么多学子中脱颖而出,参加国考。 只可惜,差一点点。 差一点点,她就能见到皇上了。 不对,亦不对。 那时候的她,毫无准备,不知自己的敌人是谁,赢的几率亦不大。 可如今不一样,她有八成的把握,能赢。 许愿的目光太过于冷淡和坚定,宋修文刚刚被动摇的心又迟疑了起来。 说比试的是他。 说彩头的亦是他。 此时此刻许愿都让他选择比试的内容了。 若是他这时候认输,岂不是更让人贻笑大方? 即便是没有比试,日后他在文华宫,也再难抬起头了。 不行,他不仅要比,而且,一定要赢! 既然是他定,那他亦不会客气,考虑许愿那么多了。 宋修文道:“射箭可会?” 许愿挑了挑眉,宋修文所说,倒是与她猜想的不一样。 只不过,射箭她未必也会输了去。 因而,许愿道:“可以。” 许愿话音刚落,齐盛新便道:“宋修文,这个比试有些太过分了?京城里,人人皆知你骑射第一,世家子弟无人可比,你这是怕自己会输,故而挑了自己最擅长的吗?” 齐盛新清楚,宋修文不会选择文试,可他也没有想到,宋修文能这么不要脸,直接选择射箭。 “没错,射箭这个,哪怕是赢了,宋公子也胜之不武啊。” “没错没错,换一个。” “我也觉得,宋公子从小就拉弓射箭,说是百步穿杨都不为过,如今比试比这个,很难不让人多想啊。” 众人一阵说,宋修文脸上亦是一阵青一阵白。 可偏偏,只有射箭,他自诩绝对不会输。 但许愿始终不曾说话。 北元看完了热闹,勾唇笑道:“许愿说过了,由宋修文定比试的内容,他既然已经说了,也不好更改,但众人也知,宋修文的骑射,在京城不说第二,也能算第二了,的确有些欺负人。” 众人听着连连点头。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北元要改口那刻,北元话音一转道:“不妨这样,两个人骑马射箭,换流动靶,至于宋修文,蒙眼射箭,可行?” 此提议虽算不得中肯,但的确是最好的解法。 许愿点头道:“我同意。” 宋修文道:“我也同意,不过如此比试,多没意思,不妨两个人一同上场,提高一些难度,如何?” 宋修文说完,又怕许愿不答应,强调道:“我蒙眼比试,总不至于还要说是欺负你?” 蒙眼,并非是一件坏事。 在宋修文看来,这不是增加了他的难度,而是提高了许愿的难度。 他从小就会听声辨位,只要有声响,那他箭无虚发。 而且,蒙着眼,比试中伤了谁也不一定。 到时候,也只能怪许愿自己倒霉了。 一时间,宋修文甚至有些感谢太子提出的这个意见。 简直就是太好了! “没问题。”许愿道。 齐盛新的话,因此也卡在了喉咙里。 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了,许愿不可能再退步。 他幽幽一叹,只希望许愿不会输了才是。 北元始终玩味的看着二人,直到两个人都各自去换衣服,方才收回目光,同成欢道:“三皇子今日不曾入宫吗?” 北尧极少会出现在文华宫。 可今日这热闹,错过了,也再难有了。 北元可不希望北尧错过。 更准确一些,是北元希望北尧知道今日那两个人比试的原因。 唯有他,值得这么多人争相追捧,努力的证明自己。 而且,北元也不在意谁输谁赢。 宋修文赢了便赢了,许愿输了就输了,谁输谁赢,都不影响他成为最终的赢家。 而且,冥冥之中,北元觉得许愿不会输。 “不知,这个点还没到,恐今日不会来了。” 成欢话音刚落,文华宫门口一阵笑声,软轿落下。 北尧慢慢走进来,见所有人都围在一处,疑惑道:“这是做什么?今日是在开茶话会吗?” 第263章 比试 有人立刻解释道:“回三皇子的话,宋修文和许愿正欲比试。” “哦?” 北尧挑了挑眉,来了兴致:“什么彩头?” 以许愿的性格,若非有所求,她不会冒险出这个风头。 北尧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结果,能让许愿甘愿如此冒险。 “离开文华宫。” 北尧闻言,兴致更浓了些,“是吗,这个赌注倒是新鲜,只不过离开文华宫这种事,宋公子能做主吗?” 北尧看向了宋修文。 说者无意,听者自是有心。 一群与宋修文交好的立刻道:“三皇子莫非也觉得,许愿会赢?” “三皇子恐怕不知,两个人比试的是射箭,射箭,修文在京城中,似乎还不曾遇见对手。” 听见那些话,北尧不由得笑道:“本王自是没有闲心去担心谁胜谁负,只不过许愿一人在京城,便是离开文华宫也无伤大雅,可此事,对宋修文来说,似乎就不那么友好了。” 北尧说完,亦在北元身侧坐下。 一句“本王”,其他人都觉察到了不一样的东西,立刻改了口,点头附和。 “承王所说,也不无道理。” “皇弟有所不知,此事由宋修文挑起,孤为证人,比试已定,不论是谁输了,都自当履行承诺,做不得假。” 北元说完,不欲与北尧坐在一处,遂起身道:“既然如此,时辰也不早了,先去射箭场,孤也好奇,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 射箭场上,早早就有侍卫清理的场地。 两匹骏马,两把长弓以及十根羽箭。 北元负手而立,说着规矩。 宋修文带上眼纱,待北元说完以后,率先上马。 许愿背好弓箭,亦是跟着上马,其他人则退到了远处的凉亭。 冰雪尚未融合,草地湿滑。 许愿上马之际,不忘提醒道:“宋公子且小心了,莫输了比试又伤了腿,到头来还说是我在欺负你。” 宋修文带着眼纱,听见许愿的声音,辨别其位置后,自信的开口道:“许公子有时间担心我,不妨先思考一下离开文华宫以后,要做些什么?” 宋修文说完,一挥马鞭,立刻朝移动的靶子追去。 两个人一共二十根羽箭,但只有十个靶子,且十个靶子均绑在马匹身上,有些马儿还在悠闲的吃草,有的马已经开始狂奔,跑向何处,无人可知。 宋修文蒙着眼,不知马匹的位置,是以,马蹄声一响,他便立刻追马去了。 许愿看着最远处的马,不疾不徐拉长弓箭,一箭射出,稳稳射中靶心。 带着靶子的马匹也因那一箭射中,而开始在射箭场内奔跑起来。 一匹马跑动,其他所有马儿皆跑了起来。 与此同时,宋修文亦是停下搭弓,左耳微动,听见声响那刻,一箭射出。 “不得不说,这宋修文真不愧是武将之家出身,蒙着眼,又是马匹带着靶子跑,还能如此准确的射中靶心,这一手射箭的本事,京城里,怕是无人能及。” “是啊,以前只知道他厉害,不曾想这么厉害!” 其他人蒙眼射箭,射的都是固定的靶子。 宋修文的完全不同。 靶子不固定,且马匹奔跑速度快。 难度提升了不止一星半点。 齐盛新看着两个人,双眸微沉,没有说话。 北元道:“皇弟,你觉得今日比赛,谁的赢面大?” 北尧想了想,答道:“五五开。” “哦,你对许愿,这么有自信?” 四周的人可都是在夸赞宋修文箭术厉害的。 北元觉得,在如此情况这,许愿与宋修文,应该是三七开。 “一个厉害的瞎子与一个不厉害的正常人,我没说两者四六分已经不错了,五五,已经是我高看宋修文了。” 北尧摩挲着扳指,说话时目光也不曾从许愿和宋修文身上移开。 许愿会武功,而且不差。 虽然没有见识过许愿的箭术,但他知道,许愿的习武与御林军的招式差不多,而御林军最擅长的,便是射箭。 因此,许愿应该也擅长箭术。 除此之外,北尧知道,许愿敢比,自然做好了输的准备,或者说,今日比试,不论是输是赢,对许愿都有帮助。 许愿考虑胜负,而他要考虑的,是许愿的安危。 “也是。”北元点了点头,算是赞同北尧说的话,“今日比试,胜负其实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谁更能沉住气。” 与北尧不同,北元注意着宋修文。 以他对宋修文的了解,若是知道这一场比试赢不了,宋修文必然会狗急跳墙。 离开文华宫算什么彩头。 太尉嫡长子当众失手伤人,这才是彩头。 北元正想着如何借此事发难宋家。 场下,许愿三枚羽箭齐发,稳稳射中同一个靶子。 北元立刻击掌,开口道:“真是没想到啊,许愿不仅文章做的好,这射箭的本事亦是十分厉害!” 许愿射出四箭,四箭皆中靶心。 反观宋修文,才射出一箭,虽也射中了靶心,但始终没有许愿的战绩厉害。 听得北元的话,离其最近的齐盛新接话道。 “殿下所言甚是,这马跑的极快,哪怕是没有蒙眼,亦看不到,也猜不准马蹄下一步在何处,以前我以为许愿只是才学过人,不曾想,文武双全,难怪他兄长能在北边建功立业。” 想起最初见面时,他还以为许愿是登徒子,更觉得许愿心机过人,所做一切,皆是为了能与丞相府结识。 可后面,齐盛新发现自己错了。 许愿虽称不上淡泊名利,可他真的从未依附过谁,而且,能获得太子的肯定,成为太子伴读,能力自然是不容小觑的。 齐盛新打定主意,待许愿赢得比赛以后,立刻就把一些话说开。 只希望许愿不会因为先前考核一事,忌恨于她。 三箭结束后,许愿又拉起长弓,瞄准其中的一个靶子。 与此同时,宋修文亦拉开了弓。 只不过,箭尖对准的,不是马匹上的靶子,而是许愿。 宋修文知道,自己瞄准的不是马。 可那又如何,他蒙着眼,谁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第264章 该你兑现承诺了 箭矢的偏移,谁都了然于心,可是谁都不曾说话。 有不少学子看见,想开口提醒,身侧的人便轻轻拉了拉他们的衣袖,示意不要说话。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宋修文的目标是谁。 更何况,让许愿进文华宫的人是太子。 便是制止,也应该由太子出面。 箭弦紧绷。 即便是有眼纱遮眼,宋修文依旧闭上眼。 风在耳边呼啸。 许愿说过的话,犹如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中回旋。 这更加坚定了宋修文的想法。 箭矢稳稳对准许愿。 许愿回眸,见宋修文搭箭的模样,唇角微勾,同样的拉弓搭箭,对准了宋修文身后。 与先前的沉默截然不同。 齐盛新站起身来,紧张的看着许愿。 北尧但是勾了勾唇,意有所指的问北元:“皇兄,这宋修文身后也有靶子,你说许愿瞄准的,是宋修文还是宋修文身后的靶子?” 这话似是一语双关。 北元同样笑道:“孤又不是许愿,如何得知?只不过今日比试事关重大,想来许愿应该不会胡闹。” 北元说的冷静,可眼底全是激动。 对!就应该这样。 一箭射出,要了宋修文的命! 宋家子嗣虽多,可能堪大任的,只有宋修文一人。 宋修文死在许愿手里,宋天成与许愿,便只有不死不休的关系。 届时鹬蚌相争,唯他得利。 “皇兄的意思是,许愿的箭,瞄准的是靶子?” “难不成皇弟觉得,许愿的箭,瞄准的是宋修文?” 虽然心里无比期望许愿如他所说,对宋修文下杀手,可北元也明白。许愿谨慎,决计不会在没找到后退之路时冲动。 “她瞄准的,是那一支射向她的箭,宋修文若不想取他性命,那箭矢对准的,是宋修文身后的靶子,若是宋修文想要取她的命,那一杆箭能挡住暗杀,亦能伤了宋修文。” 北尧目光挪回马场之上。 两个人依旧握着弓箭,箭矢都对准了对方。 似是对峙,又似只是瞄准的对方身后的靶子。 带着靶子的马匹依旧在移动。 宋修文的箭尖却始终瞄准着许愿。 许愿的手都快酸了,见宋修文迟迟不动,她大声喊道:“宋修文,你那一箭,究竟是射与不射。” 宋修文手一顿,而后箭尖微转,一箭飞出,正中许愿身后的靶子。 马匹再一次跑动了起来。 许愿又取出了三根箭,对准了另外一匹奔跑的马。 在她身后,宋修文再一次拉弓搭箭。 许愿没有回头,箭矢始终对准前面,瞄准,射出。 正中靶心。 她转过身,准备取剩下的箭,一枚羽箭迎面而来。 只一刻。 许愿如同被定住了一样,没有任何的反应。 看台处,不少人也张大了嘴,似是没有想到,宋修文真的敢当众射杀。 北尧手指微动。 北元唇角的笑容渐深。 只有许愿,淡然的坐在马上。 箭矢擦着她衣袖而过,落了空,并未击中靶心。 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尖叫声,宋修文微微偏头,试图辨别许愿的位置。 当众杀人。 宋修文没有这么傻。 他想做的,只不过是吓一吓许愿而已。 正常人被这样吓,早就已经魂飞魄散了。 还能比试什么? 可宋修文没有听见许愿的声音。 他想取下眼纱看看,但比试并未结束。 许愿始终没有出声,继续搭箭。 那一丝细微的响动的被马蹄声遮挡,直到三枚箭射中靶心。 宋修文骤然回神。 他没有伤到许愿,而许愿也不曾被他吓到。 为什么? 许愿翻身下马,见宋修文摸箭,意图补救,忍不住笑了声:“宋公子,不必比试了,你输了。” “怎么可能?!你明明才射出了四支箭!” 宋修文数过。 只有四声响。 因而,哪怕是知道自己瞄准许愿,会错失一箭,宋修文也没有犹豫。 因为,许愿若是吓到了,别说瞄准靶子了,恐怕连拉弓都勉强。 可如今许愿却说他输了? 宋修文不相信。 “你若是不相信,取下眼纱一看便知。” 宋修文取下眼纱,看见十根飘着红色带子的羽箭时,蓦然一愣:“怎么可能……” 明明只有四声响。 明明许愿只射出了四箭,怎么可能……射出了十箭? 而且,全部都正中靶心。 “我知道,你的射箭之数在京城无人可比,蒙眼的确提升了难度,可对你而言,也不过是家常便饭,你很清楚,正常发挥,你一定会赢。” 许愿看着宋修文,语气不疾不徐。 “因此,这一场比试,比的从来都不是心理战,即便是你的箭矢没有对准我,我的箭矢,也会瞄准你。” 许愿闭上一只眼,看宋修文的那一刻,更加的清晰。 “蒙眼之后,人的听力会更快出众,尤其是对你而言,我箭矢一偏,只要在你身侧响起,你便知道,我的意图,是杀你,在这个情况下,反杀不足为奇。所以,我赌的是,宋修文视名声为命,不会当众杀我,只会吓我,最好是,吓的我拿不起弓箭,主动认输。” 许愿轻轻拍了拍掌,怕拍去手心的灰尘。 “只是没想到。宋公子如此沉不住气,这不好好的,就浪费了一支箭?” 许愿笑着拔起箭,在宋修文面前晃着。 宋修文盯着许愿,眼睛里一度要冒出火来。 “许愿,你卑鄙!” 宋修文听懂了。 哪怕是他没准备对许愿下手,许愿也会引诱他动手。 许愿从来都没有想过能赢。 她赌的,是人心。 “卑鄙吗?”许愿浅笑,她走近了一些,见宋修文一脸铁青,轻描淡写的道:“那也比当初宋家去似水县接回宋三小姐要光明磊落?” 宋修文紧紧握住马鞭,手臂上青筋暴起。 “宋修文,当初你为了南下剿匪将领的位置,买凶杀人,我可一直都记着,便是今日你不主动找上门来,我亦不会让你好过的。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唯有一个还算不错,那就是睚眦必报,现在该你兑现承诺了,道歉,然后离开文华宫。” “你……” “比试是你提的,彩头是你应下的,怎么,要反悔是吗?” 一时间,宋修文感觉自己怎么说都不是。 没错,比试是他提的,可彩头不是他答应的。 而且,宋修文压根就没有想过自己会输掉这个比试! 第265章 输了就是输了 许久,在四周喋喋不休的声音里,宋修文无力的低了下来头:“输了就是输了,我认。” 比试输了,便是输了。 宋修文不愿意让自己的名声也输在了此处。 宋修文爽快的让许愿有些惊讶。 只不过,目的达成,她便也没有什么继续计较的。 小厮有眼力见的接过了弓箭。 许愿路过宋修文那刻,停了一下道:“宋公子,那日你将我赶出文华宫那刻,应该也没有想过有今日。” 闻言,宋修文道:“路还长,走着瞧。” 许愿没应声。 上午的时间在两个人的比试中结束。 文华宫的先生知晓二人的比试后,纷纷劝说宋修文莫要冲动,亦有不是宋家的门生明里暗里的提醒许愿,不要惹怒了宋家。 对于这些,许愿通通不曾理会。 因为,京城里,还有另外一条谣言,不胫而走。 —— 下学的时候,齐盛新特意等在了宫门处,见到许愿出来,立刻邀请许愿乘他的马车回去。 许愿本不欲同行,见承王府的马车也在外面等着,她想了想,还是上了齐盛新的马车。 另外一边,成喜见许愿走了,掀开车帘道:“殿下,许公子上了齐家的马车。” “齐盛新。” 车内光线不佳,北尧的语气更是不佳。 成喜知道,北尧心情不好。 今日也不知道为何,许愿见到北尧总是绕道而行。 别说说话了,就是眼神都没有碰到过。 成喜不由得叹气。 他与北尧从小一起长大,自认为对北尧的脾气了解的清清楚楚,可认识许愿以后,成喜发现,自己错了。 因为,北尧的心情他再也琢磨不出来了。 就比如此刻。 北尧还未因许愿先行一步气过,又笑着说:“给伍拾明去信,就说有要紧事,让他与许愿今夜到承王府,若是两个人都不来,就叫陈山去请。” 北尧想明白了。 与其一味的猜测许愿为何会若即若离。 不如今夜,便将所有事都说开。 磨磨唧唧的,不是他的性格。 “是。” 成喜应了一声,放下车帘,驱使马车离开。 齐家的马车上,见承王府的马车走了,许愿放下车帘道:“此处离我家不是很远,我自己走路回去便是了,多谢齐公子的好意。” 齐盛新了然:“没想到有朝一日,在下也能成为许公子的挡箭牌。” “齐公子说笑了。”许愿颔首,就欲离开。 齐盛新道:“等等,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 “何事?”许愿不解。 她跟齐盛新,关系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最多算点头之交。 齐盛新与她来往,更多的是看重她以后的前程。 “以前不知,只觉得你有些才华,但不通人情世故,因此,一度觉得你莽撞,若无世家扶持,不会有所成就,今日才知,我才是莽撞的那个人。” 齐盛新看着许愿,话说的坦坦荡荡:“刚刚你去马场的时候,我便想着一定要跟你好好的道歉,为昔日我说过的那些话道歉。” 齐家在京城虽不算世家大族,但也是勋贵人家。 作为丞相府嫡子,齐盛新自小备受吹捧,与此同时,他亦明白,不论他想做什么,不论他想走哪条路,实现起来,都会比平头百姓更加简单。 因为他姓齐。 所以,他想进文华宫就进,想参加国考就参加国考,便是不想参加国考,稍微疏通一下关系,亦能进入朝堂。 过去的二十多年,他顺风顺水,唯一的对手,只有沈一川。 家族为他提供了优渥的生活,最好的教育条件以及最广的人脉圈,也同样让他清楚,士族的门槛,不可逾越,普通百姓,永远不可能与他们比肩,许愿要想在京城立足,在朝堂立足,只有依靠权贵。 基于此,也为了让自己的妹妹不受太子的要挟,他与许愿说了那些话…… 现在想来,齐盛新后悔极了。 许愿略微一想,便想起了齐盛新说的是哪一件事了。 她笑了笑道:“没关系,其实你说的也不错,我挺莽撞的,这一路走来,若非运气好,我早就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不会的,我清楚,你做事看似莽撞,实则心中有数,绝对不会因为逞一时之快而搭上自己的性命,这一点,我敬佩不已。” “此前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给沈一川,今日我才明白,我如果一直将沈一川视为对手,那么我就永远都赢不了,只有摒弃输赢,才能真正的提升自己。” 齐盛新说着,心里亦是有着无限的感慨。 “许愿,父亲曾经说过,让我向你学习,以前不明,今日方才懂得我父亲的良苦用心,所以,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对齐盛新说的所有话,许愿虽然听不太懂,但不妨碍她点头认同。 许愿道:“你说。” “以前我为了与沈一川一较高下,一直不曾参加国考,今年,我准备参加国考了,我知道,你也准备参加国考,所以,能否高中,就看你能不能胜过我了。” “这是你的自由,不需要特意告诉我的。” 齐盛新摇头:“官学与私学,参加国考的方式不同,文华宫内的考核,不比乡试州试简单,最终只有三人可以参加国考,除此之外,还需有三品以上的大臣推荐才行,我若是参加国考,那我父亲就不会为你写推荐信了,你可曾考虑过这个问题?” “若是不认识齐丞相,我也是要参加国考的,不是吗?”许愿浅浅一笑,“更何况,而今我是太子伴读,若是要去参加国考,太子自会为我打算的,齐公子不必担忧。” 齐盛新忧愁之事,许愿从未担忧过。 能从文华宫脱颖而出参加国考的,几乎都是在国考中能排进前十名的,高官大臣都会费心拉拢提携的。 “也是。”齐盛新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担忧的莫名其妙。 但许愿提起了太子,他还是道:“许愿,我与太子殿下是姻亲的关系,本不该说他的坏话的,可我还是想提醒你,太子这个人,不好相处,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你要小心行事才是。” “我明白,多谢提醒。” 见许愿准备离开,齐盛新道:“还是让车夫送你,马车比你走路快,更何况考核将至,你也应该把时间用在温习功课上面,不是吗?” 许愿没再拒绝齐盛新的好意。 只不过,刚刚到家,就看见一个小厮等在门前。 齐盛新见那小厮的衣服,提醒道:“那是承王府的人,需要我陪你一起下去吗?” 该来的总会来。 许愿谢绝了齐盛新的好意,等到马车掉头离开后,才上前问道:“三皇子殿下又有何事?” 第266章 谋定而后动 丞相府里,齐盛新回府以后,便迫不及待的问齐成恩在何处。 知道人在书房以后,便立刻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 见到齐成恩后,他立刻道:“父亲,我已经想好了,今年就参加国考。” 齐成恩正想着事,听见齐盛新的话,他回过神来,问道:“沈家那小子,今年似乎不会参加国考?” 齐盛新年纪不小了。 以他的才华,三年前就可以参加国考了。 迟迟不参加,是为了等沈一川。 是以,齐成恩下意识的以为齐盛新是为了沈一川才参加国考。 “沈一川是不会参加国考,可我不想与他比较了,沈一川此人醉心玩乐,沈家也不会许他入朝堂的,我也没有必要一直揪着他不放。” 齐盛新将今日文华宫发生的事说给齐成恩以后,话里依旧是掩盖不了的激动。 “父亲,时至今日我才明白,您为何要我向许愿学习,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跟自己的执念过不去,从而忘记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我与沈一川所求,从来都不相同。” “你虽有才华,可朝堂之事,并非你想要的那么简单,而今许愿与太子交好,今年国考的一甲,想来许愿志在必得,我还是想劝你,再等一等。” “为何?我可能的确许愿,可我也不知道连从文华宫脱颖而出参加国考的能力都没有,父亲,我已经很认真的想过了,哪怕是没有一甲,我也要入朝堂。” “韦家刚刚出事,而今朝中一片动荡,这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新儿,你如今能说出这一番话,就说明你还没有能力进入朝堂。” 齐盛新正直,善良,能看见民生之苦。 可他不懂朝堂。 在朝堂上,各种势力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会得罪了人,届时,轻则训斥,重则贬官。 水至清则无鱼。 齐成恩不希望齐盛新看见这样的朝堂,更不想齐盛新的理想烂在夺嫡之争中。 “父亲,我明白你的担忧,可我做好我自己的事就行了,其他事情,与我无关,我也不会理会的。”齐盛新依旧试图说服齐成恩。 “正是你是这样想的,我才希望你谋定而后动。” 齐成恩轻轻叹气,一头银发更是耀眼。 “当年我又何尝不是想着独善其身,可你看见你姐姐的下场了吗?我这一生,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吏坐到如今的位置,身为丞相尚都不能随心所欲,更何况你呢?新儿,如今的局势,你一入朝堂,就会成为齐家的软肋,我自可以拒绝太子,可若是他以你要挟我,作为父亲,我又该如何拒绝呢?” 齐盛新沉默了。 他忘不了齐盛梅是如何嫁进太子府的。 这是齐家的丑事。 齐成恩见齐盛新不说话,又怕自己的话太重,影响到齐盛新,故而道:“新儿,并非是父亲不想让你一展宏图,可如今之事,已经远超我能控制的范围了,前些日子,竹儿找过我,跟我说了一些事,我起初还不相信,可今日下人来报,让我不得不信了。” “何事?” “宋修婧,是歌舒部的郡主。” 齐盛新垂眸思索道:“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今日去文华宫,没有听见街道上百姓在讨论什么吗?” 齐盛新摇头。 他向来不关注这些,自然不知。 齐成恩道:“今日早晨,京城里流言四起,说是歌舒部的公主,曾经孕有一女,只不过那时两邦交战,打得不可开交,因此,郡主走丢了,而今两邦重修旧好,歌舒王希望天齐可以帮忙,一起寻找这个郡主。” 齐盛新想起齐成恩刚刚说过的话,依旧是不解。 “宋修婧是宋家的嫡小姐,怎么可能会变成歌舒郡主?歌舒就是想要一个郡主,也不会在大街上随意指认一个?” “在此事上,你还不如你妹妹看的透彻。” 齐成恩负手转身,“先前你姐姐病重,太子一直希望竹儿能嫁入太子府,维系太子府与丞相府的关系,可前不久,太子突然歇了这心思,转头与宋修婧走到一处去了,今日送珠宝首饰,明日送胭脂水粉,彼时宋修婧与三皇子还有婚约,可后面如何,你也看见了。” “三皇子与宋修婧退婚了。”齐盛新喃喃道。 某一刻,电光火石之间,他仿佛猜到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可他又觉得,太子不至于如此卑劣。 “没错,能让太子舍弃竹儿,必然是那宋修婧身上有更让他心动的东西。果不其然,前两日宋修婧出城遇害,被太子救下,两个人在郊外待了一夜,为了名声,婚事即刻就定了下来,还没过三日,便有浩浩荡荡寻找歌舒郡主的流言,以竹儿所说,那个歌舒郡主,就是宋修婧。” 齐成恩看着窗外,目光飘远,感慨颇多。 他不知是应该庆幸太子再不会惦记齐盛竹了。 还是该忧愁宋修婧若是真的歌舒郡主,太子身后的势力,将无人可比。 韦家出事,宋天成亦是自危。 他又何尝不曾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出事? 高处不胜寒啊。 “父亲不必担忧太子图谋不轨吗,太子是储君,且三皇子已经封王,他有何可担忧的?父亲莫要想多了,平白无故的多了思虑。” 齐盛新劝慰道。 “人的胃口,是填不满的,他若是真的能安分守己的做好太子,昔日就不会做那种龌龊事了,更不会与自己的胞弟争夺,新儿,你看事情,看的太浅了。” 齐成恩轻轻闭上眼睛,思绪回到了初见许愿的那一天。 那时候太子写信,以齐盛梅为要挟,让他反对谢晓成回京一事。 为了自己的女儿。 他自然照做。 可北尧的一封信,打断了他所有的计划。 北元收买了似水县的县令,与其谋合,昧下了军饷与粮草。 此事若是曝出,太子必然会获罪。 为了保全太子,他只得依北尧所言。 太子想要上位,自然可以徐徐图之,慢慢拉拢朝中大臣,可如果他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一个把柄落在北尧手里,太子还能坐的住吗? 他坐不住的。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把话语权握在自己手里,也就是,自己做皇帝。 且,越快越好。 第267章 孰轻孰重 “许公子,承王请你过府一叙。” 小厮立在门前,见到许愿下了马车,立刻上前。 听久了三皇子殿下,乍一听见承王两个字,许愿还有些不适应。 “我身体不舒服,烦请你回去告诉承王殿下,许愿改日再拜访。” 许愿不愿意传话的小厮为难,更不想见北尧。 如今的她,是北元身侧的一把刀。 宋家倒下,北元的目标就是谢晓成,而后是北尧。 许愿不想把北尧牵扯进来,更不希望自己影响到了北尧。 小厮早便知道许愿会这样说,是以,又道:“府上新到了几壶美酒,伍公子有些喝醉了,王爷交代了,务必请许公子前去接人,否则怕伍公子醉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小厮模仿着北尧的语气,话落才劝道:“小的知晓许公子左右为难,可王爷也吩咐了,今日就算是绑也要把许公子绑去承王府,许公子若是执意不去,等会来的就是陈山大人了。” 许愿一时无语,不知应该说什么。 许久,她才道:“走。” —— 比起外面的寒冷,承王府内格外的温暖。 许愿进门时,正巧看见伍拾明匆匆而来。 两个人同时驻足。 伍拾明问道:“不是说你喝醉酒了吗?怎么……” 伍拾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心里骂道承王真不是人。 两个人心领神会,默契的没有开口继续先前的话题。 许愿道:“先看看再说。” 进了王府以后,便有小厮将伍拾明与许愿分开。 伍拾明去了茶室,许愿则去了书房。 书房门开着,但没有人。 许愿进去以后,立刻就有侍女上前奉茶,而后等在旁边。 许愿等了许久,不见人来,遂问道:“你家王爷呢?可说过何时会来?” 侍女微笑着答道:“回许公子的话,王爷去了太师府,想来应该快回来了。” 许愿又坐了回去。 茶冷了又换,换了又冷。 一直到第三盏茶换过,还不见北尧回来,许愿正准备起身告辞,一旁侍女还是笑着提醒道:“王爷就快回来了,还请公子稍等。” 许愿又坐了回去,却也不似一开始端庄的坐着,而是轻轻靠在了条案上。 侍女瞧见,微微移开了一些目光,淡笑不语。 许愿见状,索性趴在条案上睡觉。 昨夜她几乎一夜未眠,一闭上眼都是大火焚烧的场景。 只不过,如今睡着依旧不舒服。 许愿又做梦了。 梦到程杰在狱中看她,狞笑着与她说:“你父亲,母亲都死了,你表哥也死了,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许愿猛然睁开眼,额间冒着密密的一层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的跳动着。 与此同时。 北尧拿着手帕的手也正好停在她的眼前。 见许愿醒了,他收回手,折起手帕,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昨夜去做什么了?等这么一点时间都能睡着,若不是在承王府,只这一件事,就够你吃一顿板子。” 许愿缓了一口气,抚平心中的悸动,徐徐道:“三爷故意让我等这么久,就是想告诉我,百姓最好不要与权贵相抗衡是吗?” “自然。”北尧点头,毫无遮掩的意思,“这些日子,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过于顺风顺水了,连承王府的邀约都敢拒绝,若非是把伍拾明给扣下,今日怕是请不来你。” “三爷既然知晓,又为何一定要让我过来?” 许愿幽幽一叹。 她自是知道北尧没什么坏心思,只是想提醒她,在文华宫所做之事,太过于冒进。 否则,让她等的地方就不是书房,而是外面的院子了。 如今虽未下雪,外面却依旧冷。 别说站几个时辰了,就是两三盏茶,都够她病上几天了。 “自然是提醒你,勿忘本心。” 北尧拿起一个卷轴,递给许愿道:“近日北边有不少谣言传了过来,首当其冲的,就是歌舒王寻找流落在天齐的郡主,其声势浩大,人尽皆知,你应该也听说了?” “自然。” 见许愿没有否认,北尧问道:“那你告诉我,太子想做什么?” “太子想做什么,三爷会不知道吗?”许愿抬眸,“今日之事,三爷也没少推波助澜?” 许愿鲜少这个语气说话。 北尧这才明白许愿今日故意避而不见是何缘由,他解释道:“这是宋修婧自己选择的路,不论我做什么,都更改不了。” “她根本就无路可选,从头到尾,就没有任何人给过她选择的机会。” 许愿有些不忍说这句话。 这更像是一个下位者,祈求上位者垂怜。 今日去文华宫的时候,许愿就听见了一些闲言碎语。 下学以后,流言更甚。 她知道那些流言是谁传播出来的,亦明白那些闲言碎语不过是为了北元铺路。 可她依旧觉得心中难受。 为何男子的前程与地位,需要牺牲女子的名节。 为何在此事中,被声讨的人只有女子,没有男子。 更让许愿心中觉得难受的,还是在如今这个情况之下,太子要以这样一种方式公开宋修婧的身份。 这不是宋修婧的选择。 因为从头至尾,宋修婧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有机会离开的,你给过她选择的机会。” 北尧说完,见许愿脸色实在不好,又开口道:“你又怎知,如今这一切,不是宋修婧想要的?宋家要灭口,都派人杀你了,你觉得宋修婧若无人依靠,她能活下来吗?名节和性命,孰轻孰重?” 许愿无从反驳。 “太子造势这么长时间,想来不日便会有人认回这个歌舒郡主,父皇那边也命人全力寻找,为缔结两邦之好,已经下令,找到歌舒郡主后立刻封为长青郡主,她的身份必然水涨船高,届时,她才真正的有可选择的余地。” 北尧说完,轻轻叹气。 有些话,他不想告诉许愿,却又担心许愿看不明白,反而受了蒙骗。 一番思忖以后,他还是道:“许愿,有些话我说出来,你可能不喜欢听,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宋修婧这个女子,不简单,她一个孤女在京城,的确不易,但能让太子为其做到这个份上,连太子妃都不曾有过,比起她被利用,我更担心你被她利用。” 第268章 等一个机会 京城一局棋,谁都有可能是棋子,谁都也有可能是执棋手。 或许,在太子的棋盘上,执棋之人是宋修婧。 而许愿,也是其中的一枚棋子。 许愿默了默,而后道:“我与宋修婧之间的事,我自会考量。” “那你今日又是为何要针对宋修文?” “是他先找我的麻烦。”许愿抬眸,许是先前等了太久不快,她也不想压着自己的脾气。 “若不是宋修文故意来找我的麻烦,我也不会与他比试,三爷若是真的闲来无事,不妨多读一些圣贤书,不要拿我来做消遣。” “我好心好意的提醒你,我还错了?” 许愿不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水已经冷了,正好压着心里的火气。 北尧就看着许愿,见她一直不言,便道:“今日叫你来,是有正事与你说。” “那还当真是巧,今日几个人都跟我说,有正事跟我说,说到最后,都是一些琐事。” 许愿想起齐盛新,心里更是郁闷了一些。 北尧知道许愿说的是谁,不由笑了,“齐盛新要说的事,怎么能跟我比?” 北尧说毕,招了招手。 侍女与小厮齐齐退下。 直到书房里只剩下许愿时,他才在椅子上坐下,直接道:“许愿,我很认真的告诉你,太子这个人,最擅长之事,便是卸磨杀驴,我知道你性格稳妥,若非被必到极致,不会与人结仇,今日之事,是太子授意。” 许愿垂眸,不敢去看北尧。 许愿也不知道,为什么如今最了解她的人,会是北尧。 她曾无数次想避开,却又避不过的人。 “你也应该明白,你想要的他给不了,别说是伸张正义,就是今日你被宋修文一箭射死,他都不会动容片刻,你要做的,是远离他,选择我。” 许愿眼眸微动,某一刻,一个念头呼之欲出,而后又被她紧紧按下。 不可能的。 她的事,早就已经揭过,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仿佛是看穿了许愿心中所想,北尧继续道:“你觉得,你父亲的身份隐藏的很好吗?从你到京城那一刻开始,京城就一直有人往似水县去,若不是我,你觉得,你能活到今日吗?”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慢慢放下了茶杯。 某一刻,诸事联系在一起,她才明了。 “是你?” “除了我,还能有谁?”北尧反问。 从许愿到京城开始,京城就一直有人派人去似水县调查许文贤,若非是有他的人安插其中,只怕许愿的身份早就暴露无遗了。 许愿轻轻垂眸,声音也淡了下来:“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帮我?” “许家并非十恶不赦之辈,若是有冤,自当应该昭雪,只不过,这件事,在京城,除了我,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你,包括太子,他若是知道你的身份,你就会成为他拉拢朝臣的垫脚石,明白吗?” “我知道。”许愿点头。 “那你为何不离太子远一些?”北尧反问。 他一直以为许愿为太子做事,只不过权宜之策。 毕竟也并非做过什么,只是出个主意而已。 可今日见许愿的模样,他才明白,自己想错了。 北尧不知太子有什么可以拿捏许愿的,亦不明白许愿为何会与太子亢泄一气,但他知道,不能让许愿继续这样走下去了。 “我一直以为,其中缘由,三爷应该明白,就如今日你让我等在这书房,你不来我便不能离开一样,他是太子,是储君,而我只是一个平民百姓,不论太子要我做什么,我都拒绝不了,明白吗?” 还有一个原因,许愿没有说。 她依旧跟着太子,是因为她们有共同的敌人——宋家。 宋家,是她平冤路上的绊脚石,甚至是最有权势的那一块绊脚石。 兵权若在宋家手中,即便是她赢了,宋家其他人依旧可以借着兵权之事留在京城。 唯有宋家彻底失势,才能为曾经所做之事付出代价。 “那你为何总是在拒绝我?”北尧反问。 “因为我不想连累你。” 许愿看着北尧,话已出口,她便也没有继续藏着掖着的想法了。 “我不想连累你,更不想连累沈家,我明白,许家二字一出,必有不少人追随,愿意与我一起平反,可此事我父亲并非没有做过,他付出的代价,是断了一条腿,我姓许,这是我应该肩负的责任,我视你为挚友,又怎愿意让你牵涉其中?” 许愿看着北尧,脑海里是这几个月来的光景。 她从未见过如北尧这么赤诚的人。 哪怕是他们利益相悖,北尧也从不会选择牺牲她,成全自己。 北尧待她越好,她心中便越不忍,更不愿意将北尧牵扯进来。 这本就是她一个人的使命。 “我可以保你,绝对不会让你像你父亲一样,只要我在京城一日,你就不会死,从前你不知道我的身份,而今知道了,还有顾虑吗?” 许愿摇头,“这是两码事。” “太子不是一个好盟友,最适合做盟友的人是我,我若是想要害你,你连京城都到不了,这不足以……” “三皇子。” 许愿打断北尧的话。 她看着北尧,眼中各色神情闪过,最终成为坚定。 “正是因为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所以,我才应该要远离你,你放心,我这个人最是惜命,若是危及性命,绝对不会逞强,至于太子,他欠你的,我自会让他一一付出代价。” 北尧皱眉。 这些话与公子覃所说差不多。 正是因为重视,所以才远离他。 可是北尧却不觉得高兴,反而格外的不安:“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此事很快就会结束了,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我也不妨直接告诉你,许家一案,证据我已经搜集的差不多了,我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机会一到,此事便水到渠成。” “若是没有机会呢?” “那就创造一个机会。”许愿看着北尧,脸上是释然的微笑,“你若是真的想帮我,那就答应我,从今日起,不要与我有任何的联系,最迟三月,此事便能尘埃落定了。” 许愿如此坚持,北尧也不好继续劝说,只能道:“你父母那边,有我的人照看,无需担心,若是有需要,让伍拾明的人通知我就行了。” 许愿点了点头,心中思绪万千,到嘴边依旧只有一句:“谢谢你。” 第269章 殊途同归,便是最好的帮助 从承王府出来,许愿心中一颗大石落地,人亦轻快了不少。 回到家以后,伍拾明也被人搀扶着回来了。 一身酒气,一看便是没有少喝。 许愿看着伍拾明睡着以后,方才回屋写信,而后交给歌舒幸。 她与歌舒可汗之间,最好的联系人便是歌舒幸。 如果歌舒幸的动作足够快。 那她就能赶在北元前面,将一切都处理妥当。 夜幕时分,许愿躺在床上,冷不丁的又想起了北尧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许愿,我可以自此与你划清界限,不再相交,也会做好你交代我的事,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你若是下定决心要参加国考,推荐信,必须由我来写。” 烛火照耀下,北尧神情冷淡。 可许愿看见了其中的坚持。 她明白,北尧要做她的推荐人,并不是看重她的才华,觉得她一定会高中。 而是要做她的退路。 若是失败,唯有两个人捆绑于一起,她才有一线生机。 北尧竭尽全力的帮助她,而她却帮不上北尧什么忙。 不过无妨。 就如北尧所说,他们二人,会走在同一条路上。 殊途同归,便是最好的帮助。 —— 寻找歌舒郡主一事在天齐传的沸沸扬扬,几日不见,歌舒公主的画像便张贴到了京城各处。 一个婢女瞧见以后,立刻撕下了画像,大声呵斥其不可张扬,此事迅速传到了太行令的耳中。 太行令一听,立马猜到了此婢女是歌舒郡主的消息,立刻着人将其带去大理寺,而后马不停蹄的去寻齐成恩。 彼时,与太行令一样马不停蹄的,还有宋天成。 看着几乎都已经粘到宋家大门上的画像,直到把桌上名贵的花瓶全部都砸了,怒火方才消了一半。 他大声道:“来人,立刻把京城里面张贴的所有关于歌舒公主的画像都给我撕了,从今日起,三小姐病了,不能见客!” 宋天成也不知道这两日究竟是倒了什么霉。 想杀了许愿,没成功。 想杀了宋修婧灭口,也没有成功,反而被北元所救,两个人顺理成章的订下了婚事。 宋天成想着,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结果宋修文没与他打招呼,直接离开了文华宫。 宋修文离开的何止是文华宫,是整个官场。 今日全城又都张贴了宋修婧生母的画像,估计不日便会有人找上门来。 宋天成愁的一个头两个大。 以往碰到这种事,他还可以与齐成恩商议一二,也能有个人给他拿主意,可如今负责寻找歌舒郡主的人,就是齐成恩! 而且,此事也一定没有这么简单。 背后一定有人推波助澜。 宋天成第一个就想到了许愿。 他眼里全是怒火,恨不得立刻就杀了许愿,以泄心头之恨。 可是如今宋修文和许愿正起争执,此时许愿出事,若是死了还好,没死的话,必然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想到这里,宋天成心里火气更甚。 直到,一句冷淡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父亲这是杀我不成,便想将我藏起来吗?” 宋修婧一身浅粉色长衫,手里握着汤婆子,徐徐走来。 一颦一笑,都像极了画上的女子。 宋天成冷声道:“不是让你待在院子里,不准出来吗?” “婧儿不知犯了何错,竟然连院子都不能出去。” 宋修婧明知故问,宋天成火气更甚。 他就欲发怒,却见宋修婧慢慢捡起了地上的画。 宋修婧没管宋天成,而是喃喃道:“这就是我的母亲,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画像。” 一旁,宋修文不由看向了宋修婧。 也就是那时候,他才发现,宋修婧的确与画像上的女子有八分相像。 所以说,他的妹妹,其实是歌舒的郡主? 想到这里,宋修文一阵激动,就要爬起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宋天成已经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她不是你的母亲!” 如若被人知晓,他纳歌舒公主为妾,又将其残忍杀害,歌舒部不会放过他,同样的,若是有心之人细查常会发现,他与歌舒公主相识之际,正是先皇战死沙场之时。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那个人是歌舒的公主,先皇战死也与其没有关系,可他在朝中树敌不少,那些人若是以此作为矛头,给他带上叛国通敌,谋害先皇的罪名,他只有死路一条。 便是如今碍于两邦关系,不会有人问罪于他,可他又如何交代歌舒公主的起因? 宋天成心乱如麻,也后悔当初没有在许愿说出此事时,立刻就下手灭口。 管它什么三皇子妃,他当时就应该杀了宋修婧和许愿。 也不至于如今被掣肘,进退不得。 “她是不是,轮不到你来评判。” 宋修婧看着宋天成,也没有理会地上还跪着的宋修文,直接在旁边的红木椅上坐下,慢慢的卷着画卷。 宋天成眯了眯眼,周身的气息又冷了几分。 直到将画卷卷好,宋修婧才开口道:“我知道,父亲如今想的,应该是怎么杀了我,可我也要提醒父亲,我既然知道你有杀心,又怎么会没有准备的就回到太尉府呢?” 听见宋修婧的话,宋修文起身道:“三妹,父亲怎么可能会杀你呢?一定是你想多了!” “怎么不可能?前两日追杀我的杀手,正是父亲派来的呢?若不是正好碰上太子,恐怕连为我收尸的人都没有。” 宋修婧看着宋天成。 宋天成并未反驳,她笑了声,眉眼里全是讥讽:“在父亲心里,一个人无用,就应该置之不理,若是威胁,便是亲生骨肉,也可以舍弃,但你应该没有想到,太尉府的命,如今就握在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手里。” “宋修婧,你想干什么?” “三妹妹,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宋天成与宋修文前后出声,话音截然不同。 宋修婧笑了声,语气更淡:“我若是愿意,太尉府便可在此事中安然无恙,我若是不愿意,等待太尉府的是什么,父亲应该知道?” “宋修婧,你真是翅膀硬了,没有我,怎么会有你的今天?!” “父亲这话说的不错,没有你,的确没有我的今日。”宋修婧看着宋天成,脸色骤冷,语气也发狠了起来:“若非是你带着我的母亲离开,我就不受十几年的白眼,像一个物件一样被人挑三拣四,所以,今日轮到我来对你们吆五喝六了。父亲,你是选择好好听我把话说完,还是明日太尉府的所有人,齐齐下狱。” 说到最后,宋修婧语气缓和了下来,仿佛刚刚的愤怒只是假象。 第270章 联手 宋修婧的话,如当头一棒,把宋天成砸晕了。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宋修婧并非是那个他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什么胆小,什么逆来顺受,那都是假的。 或许今日这场景,就是她一手主导的。 不过,宋修婧还能坐在这里,就意味着他们还可以谈。 宋修婧不傻,必然不会选择在这个关头与太尉府鱼死网破。 因此,一切都还有机会。 宋天成定了定神,让宋修文离开,而后才沉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父亲年迈,身边自是应该有一个得力的帮手,听说赵乾不错,父亲觉得,他能做你的副将吗?” 宋修婧盈盈一笑。 宋天成脸色微变,“那是太子的人。” “是啊,太子觉得赵乾可堪大用,难道父亲不觉得吗?”宋修婧反问。 赵乾,宋天成知晓。 那是北元安插在军营中的人,曾经也是花了不少功夫把人弄进军营的。 赵乾身无长物,只一张嘴出众,不管什么事,都能给你吹的天花乱坠,尤其讨人欢心。 宋天成也明白,这是太子为拿兵权的权宜之策,因而一直都有意无意的打压赵乾。 宋天成问道:“你何时与太子关系如此要好了?” 说完这句话以后,宋天成开始回忆宋修婧何时与北元交好的,可不论他怎么想,都只能想到一直嚷嚷着要嫁给北元的宋修月。 他有意与太子结亲。 但是他也不愿宋修月嫁去太子府做了侧妃,毕竟那是名正言顺的太尉府嫡女,因而一等在等。 后面因为宋修婧与北元两个人在郊外彻夜未归,为了宋修婧的名声,北元主动求娶,他立刻就答应了。 宋修月听闻此事,在他书房外面跪了三个时辰,他都不曾动摇。 毕竟,宋修婧也姓宋,只要齐盛梅一死,立刻就能成为正妃。 因此,宋天成根本就没有理会宋修月。 也没有思考为何如此巧妙。 如今看来,太子提亲,只怕是故意而为之。 这两个人早就已经苟合到了一处。 “父亲这句话问的奇怪,那是我未过门的夫君,偶有联系,也不奇怪。” 宋修婧说完,理了理衣衫,不经意间露出了一张令牌,令牌上面,有一个极大的“元”字。 那是太子府的令牌。 宋天成瞧见,冷冷一笑道:“怪不得今日能与我叫板,原来是有太子撑腰!” “是啊,不过我与父亲说的不同,我不会依靠他人,只不过是借势而已,最迟不过明日,我就是长春郡主,届时,无需太子,我亦能自保。” 从到京城以后,宋修婧一直都铭记许愿说过的话。 “今日他们畏惧你,是因为你姓宋,他日去了京城,还会有比他们更加无耻之徒,届时,你只能依靠你自己。” 她一直都在找那一个依靠。 比如成为三皇子妃。 为此,她没少下功夫,学礼仪,插花,煮茶。 可婚事一拖再拖,而她也在下人们的闲言碎语中明了,这样一桩“好婚事”,为何会落在她的头上,而不是宋修月头上。 因为,三皇子也是“弃子”。 朝中大臣心之所向,是太子北元。 皇帝心中的储君,是太子北元。 一但她与北尧完婚,便要立刻离开京城,去往封地,无诏不得回京。 宋修婧想不明白。 明明都姓宋,为何她要遭受那么多苦难,而宋修月性格暴躁,粗俗不堪,却能肖想储君,日后还有可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宋修婧不甘心。 她不甘心就这样嫁给北尧,亦不甘心落魄的来到京城,而后又如丧家之犬一样的离开京城。 宋天成拂袖斥道:“那老夫是不是应该提前恭喜一下长春郡主?” “这自然是全看父亲的喜好了。” 宋修婧浅笑了声,徐徐道:“话我已经带到了,父亲若是答应,我自会保全太尉府,可父亲若是不答应,那便等着与御史大人一起作伴。” 宋修婧丢下这句话,起身道:“我要出府一趟,太子殿下已经备好马车了,父亲莫要做什么,否则今日便会对簿公堂了。” 屋外,阳光明媚。 冰雪寸寸消融,预示着春日的到来。 宋修婧出府以后就去找许愿了。 自到京城后,她知道许愿住在何处,却从来不敢拜访,便是见面,也都是在宴会上,匆匆交谈两句。 今日不同,她可以正大光明的去找许愿。 以后她都可以去找许愿。 —— 宋修婧来的时候,许愿正在温书。 文华宫马上便有考核,此次考核非比寻常,决定着是否能从文华宫脱颖而出参加国考。 加之齐盛新要参考,许愿不敢马虎,近两日都在屋内,一直不曾外出,是以对外面发生的事,也皆不知情。 院子小,没有招待客人的地方。 许愿便让宋修婧去了凉亭,自己则提了一壶茶去。 见宋修婧笑容明媚,许愿道:“看来你是得偿所愿了。” “许公子如何知我心中所想已经实现了?” “你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 许愿给宋修婧倒了一杯茶。 宋修婧回头,让侍女出去,而后才道:“算是,不过,嫁给太子,也并非是我心中所愿。” “那你想要什么?” “一个奢侈的东西。” “自由?”许愿问。 宋修婧轻轻点头,笑容跟着浅淡了下来:“我不想去大漠,不想回似水县,但我想要自由,只有成为歌舒郡主,你明白吗?” 宋修婧心中忐忑,她需要旁人的肯定,但她也明白,此事不能告诉其他人。 “可日后你还会是太子侧妃,皇室之中,京城之内,根本没有自由这两个字可言。” “是啊,所以,这也是我今日来找你的缘由。”宋修婧看着许愿,“许愿,我二人联手,如何?” “你想做什么?” 这个回答,在许愿的意料之外。 “我知道,你一直与三皇子交好,如今虽与太子走的近,也不过是迫于太子的权势,你我二人联手,除去太子,我的婚约没了,你亦不用做那些违心之事,岂不是两全其美?” 许愿没说话,思考着宋修婧为何会有这么大胆的想法。 没过多久,她又想起了前世的宋修婧。 从一个边陲荒漠来的孤女,一跃成了太子妃。 宋修婧此人,本就心智过人,若非有能力手腕,前世也不可能与北尧成为盟友。 思及此,许愿问道:“你想如何做?” “太子身居高位,想扳倒他,自然只有一件事——谋反。”宋修婧看着许愿,又道:“我猜,你也是这样想的?” 第271章 我不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此事很危险。” “我知道,但是,我也只有这一条活路了。” 宋修婧轻轻一叹,“你又何尝不是?” “这不一样。”许愿摇头:“你若是想离开,我一定会竭尽全力送你离开,虽不能让你后半生富庶,却也不会像如今这样,身不由己。” “我自己的路,自然应该由我自己走,北元已经派人去往歌舒部了,我知道你有联系歌舒可汗的方式,我希望你能替我送一封信。” 宋修婧说完,见许愿有些疑惑,坦然开口道:“信件内容,外人自然不能看,但是你可以。” “我已经给可汗写信了,见信后,他自然知晓应该怎么做,如今你的身份马上就会暴露,宋家那边……” “我有应对的办法。” 宋修婧说完,还是把信推给许愿道:“我不知道你如何与歌舒可汗商议的,但是,有我这一封信,他必然会更加的相信你。” “好。” 许愿收下了信,宋修婧也不再多言,起身就要离开。 许愿看着宋修婧的背影,想起北尧说过的话,不由问道:“宋小姐,我还有一事想问问你。” “何事?” “太子为何会注意到我?” 许愿近日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可始终得不到答案,直到听见了北尧的那一番话。 “北元有意拿下兵权,而你的表兄张越正好立下了赫赫战功,自然是取代宋天成的不二人选,恰好你与宋家结怨,太子自然会注意到你。” 宋修婧回头。 许愿坐在椅子上,她的目光便也跟着下垂。 发丝飞舞间,她声音清冷又干净。 “许愿,我不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许愿点了点头。 宋修婧拿起衣衫出去,直到侍女合上门时,她又回头看了一眼。 许愿并没有看她,而是看着手里的信。 对她的说法,并未生疑。 宋修婧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手,唇角再次浮起笑容,上马车以后,直奔太尉府。 —— 把信交给歌舒幸以后,许愿又开始用功读书。 伍拾明的生意越做越大,人也忙的不可开交。 新任的御史大夫上任,孙文杰也因破私盐案有功,提为大理寺卿,一时间成了御前红人。 比起这些朝堂之事,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找到了歌舒郡主,皇上格外重视,立刻召见,而后封为长青郡主,赐郡主府,其府邸与太子府相近。 许愿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对于宋修婧,总是多一份关心,伍拾明心里知晓,第一时间就把此事讲了个清楚明白。 “那宋修婧,在满城贴满画像的第二日,就找到了太行令,她与画像上的女子格外相像,根本就不需要歌舒部的人前来辨认,至于其中经历,则是宋天成出来解释的。” “大概意思就是,早年间他跟随先帝出征,在战场上捡到了一名女婴,因为找不到女婴的父母,便带回家认做了自己的女儿,可那女婴因为思念家人,身体每况愈下,不得已之下,只好将其送去了似水县。” 说到这里,伍拾明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两手一摆道:“也不知道太行令那一群人是怎么想的,这么扯的说法,居然还信了,宋天成也是好样的,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说成是弃婴,真是冷漠无情。” 对于宋修婧,伍拾明也略知一二。 幼时被弃,放在庄子上,有利用价值时,被接回京城,又因退婚,再次被赶回寒州,宋天成还准备杀人灭口。 摊上这样一个父亲,真是可怜。 “这个说法虽然疑点重重,但起码明面上能过去,也不会连累了太尉府,太行令一行人心里自然也清楚,所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能给歌舒那边一个交代就好了。”许愿深谙为官之道。 宋修婧的事,说麻烦,也麻烦,说简单,也简单。 这个借口虽然拙劣,但可以避免其他问题,同样的,歌舒部日后若是来了使者,还会感谢宋天成,毕竟,若是没有宋天成,也就没有如今的歌舒郡主了。 “说的也对,总比被扣上叛国通敌的罪名好。” 伍拾明喝了一口茶,润了嗓子后道:“宋修婧被封为了长青郡主,不日就会在郡主府设宴,因没有要求只有大臣及家眷才能参加,是以京城里不少大铺子的店家都准备去郡主府送礼,你觉得,伍记应该去吗?” 伍拾明有些拿捏不住宋修婧究竟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宋修婧与太子有婚约,算是太子的人。 而他与太子有仇,自然不应该去凑这个热闹。 可宋修婧与许愿又是好友,加之歌舒幸一直让他去郡主府送礼,伍拾明只觉得进退两难,索性来问问许愿的意见。 听见伍拾明的话,许愿放下了书,想了许久后,方才开口:“你与太子不合,自然不能去送礼,而歌舒幸那边,应该也不想错失与宋修婧联系的机会,既然如此,你就让歌舒幸去送礼便是,送什么也由他挑选,想来宋修婧,亦会满意这个礼物的。” “那你呢?郡主府应该会给你送请帖。” “便是送来了请帖,我也不会去的。” 许愿扬起书道:“马上就是文华宫的考核了,这个考核关系到我能不能参加国考,亦关系到我要做的事,我要好好的看书温习。” “你说的不错,既然如此,这几日我就不打扰你了,晚上我在铺子上歇着就是。” “那倒也不必。” “这也没什么的,我知道国考对你很重要,容不得失误,你且好好学习便是,其他的交给我,我也不会让旁人来打扰了你。”伍拾明拍着胸脯保证。 “多谢你。” “不用谢,都是我应该做的,对了,之前你让我办的事,我已经准备好了,该打点的地方,我都已经打点好了,绝对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你就尽管去做你要做的事便好。” 听见伍拾明的话,许愿心里一阵触动,“谢谢你,如果没有你,这些事一定不会办的那么顺利。” “要说谢谢,也应该是我谢谢你,不仅救了辛三,也救了我,对我来说,再多的银钱,也换不回兄弟的命,所以,你也别想那么多才是。” 第272章 文华宫的考核 文华宫考核那一日,伍拾明特意找了马车,送许愿入宫。 文华宫的考核不少,但比较重要的不多。 尤其是涉及国考,其考核更是无比的严格。 若没有报名参加的学子,在考核那一日,均不能去文华宫逗留。 因此,在文华宫看见沈一川的时候,许愿十分惊讶。 见到许愿,沈一川倒是没什么惊讶的,只是笑着同她说:“怎么,担心考不过我?” 元宵节以后,许愿再也没有见过沈一川。 今日一见,才觉沈一川瘦了许多,春衫单薄,更显清瘦。 与先前温如儒雅的模样,大相径庭。 “沈公子才学过人,许愿自然不敢与之比肩。” 虽是如此说,许愿却并不担心。 毕竟,又不是只有文华宫第一名才能参加国考。 她虽有些学识,但在沈一川面前,绝对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 “许公子过谦了。”沈一川浅笑。 两个人并肩往宫内去,许愿便问道:“近日如何,感觉你消瘦了不少。” “还好,想明白了一些事,心中敞亮,算是有所收获。”沈一川话音客气,又提醒道:“许愿,今年参加考核的,可不只有我,还有齐盛新,你若是想要参加国考,务必竭尽全力,我们二人,是不会让着你的。” “那是自然,我心中有数。” 跨过一个门槛,见四周无人,许愿这才小声道:“我已经与三皇子说清楚了,从此划分界限,你亦是如此,至于你父亲那边,我会去说明的。” 沈一川笑容微顿,而后又恢复如初,风轻云淡道:“三爷已经找过我的父亲了。” 那一日,两个人在书房里谈论了许久。 北尧离开时,他父亲愁容满面。 他以为是许愿出事了,不曾想,沈翊杰的第一句话是:“日后不要再去找许愿了,沈家从此,与许愿撇清关系。” 他不明白为何,固执追问,依旧没有答案,想要出府,也被禁足,若非是来参加考核,沈翊杰依旧不会放他出府。 先前他千方百计的想着要问许愿究竟发生了何事。 可真见到许愿时,他又迟疑了。 沈一川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问,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同许愿说,沈家从此要选择独善其身了。 而真正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许愿自己提出了要划清界限。 “这样么。”许愿微愣,不过片刻,她又笑道:“如此也好,我也无需去解释什么了。” 沈翊杰此人,认死理。 如果是她去说,沈翊杰一定不会答应,甚至还会帮她一起平反。 北尧,解决了她如今最棘手的问题。 “嗯。”沈一川点头。 两个人不再说话,沉默的走着。 远处,齐盛竹停了下来,见到那边的两个人,一双纤眉轻轻拧起。 齐盛新道:“他们二人关系本就不错。” “可你不觉得奇怪吗?”齐盛竹喃喃道:“沈一川与三皇子交好,许愿与太子交好,而这两个人,居然还能和平共处。” “如何不能?你以为谁还像小孩子一样,生气和不喜都挂在脸上吗?”齐盛新反问。 他倒是觉得,强者之间,惺惺相惜,很是正常。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就连那宋修婧,亦是怪怪的。” 齐盛竹怀疑这些事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北元疏远她,亲近宋修婧也不过就是这几个月的事,和她猜想的一样,北元会放弃他选择宋修婧,必然是宋修婧的身份,更有助于他夺权。 起初齐盛竹还没有猜到是什么,如今便明了了。 一个郡主,自然比她更好。 这么说来,那三皇子会退婚,也是太子的手笔。 可若是宋修婧早知晓自己的身份,这么大一个杀招又为何这么晚才亮出来? 如果宋修婧一开始并不知道,那后来又是谁告诉她的? 宋修婧在京城并无朋友,甚至还一直被宋修月的闺中好友针对,除了……许愿。 这两个人都是来自似水县,齐盛竹不信两个人不认识。 毕竟,许愿不止一次的替宋修婧解围。 想到这里,齐盛竹匆匆道:“哥哥,你先进去,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齐盛竹刚想应一声好,齐盛竹已经转身走了。 见状,齐盛新也没说什么,转身进去,准备考核。 今日参与考核的人并不多,只有十几个。 因为是针对国考所准备的考核,所以考核的内容也更偏向于文举,包括帖经、杂文、策问、诗赋等内容,考察对国家政策和时政事务的对策以及文学创作能力等。 考核从早晨到日暮,黄昏时刻,方才结束。 至于名次,三日以后,会张贴在文华宫门口。 从文华宫出来,许愿就没有看见沈一川了。 反而是齐盛新,见到许愿,立刻过来询问。 其他人本欲与齐盛新讨论一二,见齐盛新与许愿交谈,便三三两两的散开了。 将试题讨论完,出宫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齐盛新见状,开口道:“时辰也不早了,中午就没有吃饭,听说伍记酒楼里饭菜不错,不如一起去吃个晚饭?” 齐盛新知道,许愿和伍拾明关系极好。 因此,他也没有说其他的地方,而是选择了伍记酒楼。 “不用了,今日考核里,有几个地方我记得不太清,想回家看看。” “那也不差这一时片刻的,等会吃了晚饭,你与伍拾明一起回家,不是正好?” 闻言,许愿不好再拒绝,只能应道:“那好,不过这顿饭钱得我请。” “好。”齐盛新点头。 马车朝着伍记酒楼而去,许愿也与齐盛新讨论了几个自己拿捏不准的地方,讨论完以后,心中一片澄澈,连带着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 齐盛新并未在伍记酒楼吃过饭,但店里的掌柜认识许愿,见到许愿来,立刻把人请进了上房,招呼着人上菜。 与此同时,酒楼外面,齐盛竹停了下来,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酒楼,低声道:“去,行事小心一些,莫要被发现了。” “小姐放心,有钱能使鬼推磨,再说了,那许愿不过是一个读书人,哪里懂这些弯弯绕绕。” 侍女说完,拿着香囊走进酒楼,打量一圈以后,找到了一个小二,耳语几句以后,把香囊递了出去,这才拍了拍手,离开了酒楼。 第273章 又是巧合? 在伍记酒楼,有伍拾明的吩咐,掌柜的早就把许愿当成半个东家了。 至于齐盛新,丞相府嫡子,有头有脸的人都认识。 酒楼掌柜的虽不算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之前也是在大酒楼做工,因而一些官宦子弟也都识的。 如今两个人坐在一起,掌柜的半分不敢马虎,亲自上菜 谁料十分小心,但依旧还是出了意外。 一个小二上菜时,没有站稳,摔了下去。 虽然眼疾手快的接住了菜,但还是碰到桌子上的茶杯。 茶杯对着许愿,打湿了许愿的衣裳。 掌柜的心道不好,立刻弯腰道歉道:“许公子,这小二刚来不久,见两位公子芝兰玉树,一时失了分寸,还请许公子见谅。” 本就是无心之失,许愿也不想计较,擦去了茶水道:“没关系,天气不冷,不碍事,等会我回去换一件便好。” 掌柜正要应声。 打翻茶杯的小二就急急忙忙道:“许公子,还是去换一件衣服,酒楼里有为客人备下的衣裳,今日之事若是被伍爷知道,一定会将小的赶出去的,还请许公子给小的一个弥补的机会。” “不妨事。”许愿依旧是原话。 齐盛新也觉得没有去换衣服的必要,故而跟着一起道:“衣服过一会儿就干了,又不是女子,没有那么多讲究,许公子大度,自不会与你计较的。” 小二顿时惶恐道:“多谢齐公子,多谢许公子。” 说完,与掌柜的一同离去。 两人离开,雅室里便再无旁人。 齐盛新拿起筷子道:“先吃饭,吃完饭以后,我让车夫送你回去。” “好。” 许愿拿起筷子,夹了两道菜以后,越发的觉得不对劲,夹菜的手也慢慢停了下来。 齐盛新见状,开口问道:“怎么了?” 许愿垂眸,目光慢慢的看向自己身上。 她的身上并未佩戴什么东西,衣服里也不曾装过什么,除了那一柄软剑…… 从外表来看,她身上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物件,可刚刚那个小二,为什么要让她去换衣服? 伍记酒楼里的小二,不是临时来的。 此前她从未来这里吃过饭,此后也不会再来,特意安排一个人来不太可能。 越是这样想,许愿越觉得不对劲。 因而,在齐盛新询问那刻,她起身道:“我刚想起来,有个东西忘记买了,你先吃,我去去就回。” 齐盛新想起了刚刚那个小二,放下筷子道:“你去,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许愿应了一声,拿起衣服出去,正巧在雅间外面看见了刚刚那个小二。 他端着食盘候在门外,耳朵紧紧贴着木门,模样怎么看怎么诡异。 许愿走过去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二慢慢转过身,见到许愿时,顿觉不妙,犹犹豫豫的道:“我,我,我上来送餐。” “是吗?既然是送餐,为何不敲门进去。”许愿目光在餐盘上扫过,回眸那刻,眼神凌厉了起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我……” “你若是不说,我只能告诉掌柜,你心术不正,不适合待在伍记酒楼了,你应该知道,伍记酒楼虽然新开业不久,可生意红火,也从不拖欠工钱,从伍记酒楼离开,你绝对找不到更好的去处了。” 许愿不喜欢威胁人,可眼下的情况,给不了她更多套话的时间。 这个小二,太惹人生疑了。 她必须要问清楚。 “许公子不要告诉掌柜的,我实话说了便是,刚刚楼下有一辆马车来,下来了一个家婢,给了我一锭碎银子,让我偷听你与齐公子说了些什么,然后告诉她。” 小二说完,急忙将银子拿了出来道:“许公子,我不要这个钱了了,你可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掌柜的,我一家老小都指着这钱过日子呢。” 许愿并未说话,拿过银子后掂了掂,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 但一时之间,她又想不起来在何处闻到过这个味道。 许愿将银子还了回去,又问道:“那个女子,长什么模样。” “高高瘦瘦的,带着面纱,没有看见脸。”小二苦苦思索着,想起其中一个细节时,立刻激动的开口道:“我记得她头上插了一根翠绿色的发簪,那发簪精巧,应该是传家之物。” 只这一个特征,想知道对方是谁,太难了。 既然戴了面纱,不以真面目示人,想必想要将其找出来,也很困难。 困难的事,许愿不愿意去折腾。 反正她与齐盛新所说没什么秘密,就是被人听去了也无妨。 于是,许愿摆了摆手道:“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旁人,不过,你也要记得,此后不能再做这种事了,齐盛新是丞相府的公子,若是有什么差错,你担当不起吗?” 小二连连点头道:“一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许公子我这就上菜,然后离开,绝对不会偷听的。” 许愿跟在小二身后,就要进去。 身后却有人叫住了她。 “许公子。” 许愿闻声,回头看向楼梯处。 齐盛竹款款而来,见到许愿回头那刻,微微挑起的眉毛也轻轻落下,她笑道:“开始只瞧见了一个背影,还以为是认错人了,没想到真的是你。” “齐小姐。”许愿微微躬身,而后道:“齐小姐今日也来这伍记酒楼吃饭?” “伍记酒楼虽刚刚开业不久,但名声远扬,我也是想来尝尝鲜。”齐盛竹说完,眼眸微转,看见齐盛新那刻,惊讶道:“哥哥也在这里,可是你们二人约好了的?” 许愿点头,见齐盛竹只有一人,遂邀请道:“你如果是一个人来的,不妨一起,正好,你兄长也在。” “那是最好不过了。” 齐盛竹提了提裙摆,小步走上楼梯,一边走一边道:“我刚刚还在说,今日考核,却迟迟不见哥哥回来,也不知道他考的怎么样了,这下倒是有机会问了。” 许愿点头,两个人并肩去雅间,刚刚坐下,便听见外面有人高声大喊:“长青郡主到!” 对于这些,许愿一向不为所动。 齐盛竹却是去了窗边,撑开窗户,回头同齐盛新道:“哥哥,这宋修婧当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就连身侧的侍女,头上所用的发簪都与我差不多了。” 一个侍女,如何能与正经的嫡女相比? 知晓齐盛竹此话是故意的,齐盛新无奈道:“郡主府的侍女,所用自然比旁人会好上一些,但绝对不可能超了你去。” “真的啊,不信你来看看,那个绿色发簪我昨日才见到过,要卖四百两呢,今日就在她头上了……” 绿色发簪。 许愿思绪一顿,顿时想起了先前小二所说的话。 “我记得她头上插了一根翠绿色的发簪,那发簪精巧,应该是传家之物。” 许愿立刻走到了窗边,心中也惶惶不安着。 会是同一个人吗? 还是又是巧合? 第274章 就不告诉你 长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其中当属郡主府的马车最为耀眼夺目,许愿一眼看过去,心里便有了答案。 她开口道:“这长青郡主,的确不一般。” “是啊,夫君是太子,义父是大将军,舅舅是歌舒的可汗。她自己也是圣上亲封的郡主,如今圣眷正浓,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日长青郡主府的宴会,席面快赶上前两日承王府的宴会了。” 宋修婧虽是郡主,但却比不上北尧。 齐盛竹这句话说的,颇有挑起两人对立的意图。 许愿闻言,淡声提醒道:“齐小姐这句话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会引火上身。” 齐盛竹浅笑了一声:“许公子难不成会将这话说出去?” “自然不会,可宋小姐是长青郡主,三皇子也是皇亲贵胄,此二人,不论如何,都不是你我能评价的。” 齐盛竹微滞。 许愿这句话说的公正,但她明白,许愿心里一定偏颇着一个人。 可能是宋修婧,也可能是北尧。 又或者,两个人都是? 若是这样,她说这句话,的确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想到这里,齐盛竹顺着许愿的话说下去道:“许公子说的不错,两个人的确都是人中龙凤,身份高贵,所以啊,可惜了一场好姻缘。” 齐盛竹继续试探,目光从不曾从许愿脸上离开片刻。 三皇子退婚,其中一定有猫腻。 否则,早不退,晚不退,偏偏这个时候退婚。 巧的是,宋修婧被退婚不久后,又立刻与太子勾搭上了。 所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应该是,太子得知了宋修婧的身份,而后让北尧退婚,北尧正好不想娶宋修婧,两个人一拍即合。 只不过,不知道北尧当时是否知道宋修婧的身份,如今知道了,会不会后悔。 “是啊,可不论这一桩婚事可惜与否,都与你我二人无关,不是吗?”许愿反问。 齐盛竹没有见过许愿这个模样。 齐盛新亦是。 见到齐盛竹笑容微滞,不知说什么,齐盛新开口缓和道:“饭菜已经上齐了,还是先吃饭。” —— “三爷,你就不后悔吗?” “后悔做什么?后悔没有歌舒的助力,还是让太子得利了?”北尧转着茶杯,想起许愿先前也问过这个问题,脸上的笑容也更深了一些。 见北尧莫名其妙的笑着,沈一川嗅到了一丝不同,立刻道:“不对,有猫腻。” “的确是有猫腻不假,宋修婧的身份,我一早便知,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执意退婚了。” 听见北尧这句话,沈一川琢磨了刻,“宋修婧的身份是假的?” “是真的。” “那是为何?”沈一川觉得,自己禁足了一段时间,似乎与北尧生分了。 因为,他已经完全摸不清楚北尧究竟是想做什么了。 最初,得知与他有婚约的人是宋修婧,人还在似水县,是一个乡下丫头。 北尧便找到他,让他去似水县,看看宋修婧脾气秉性如何,人是否聪慧,能否当的起三皇子妃。 若是可以,便借着夫子的身份,告诉宋修婧京城局势,势力分布。 若是不行,就重新找一个女子,取而代之。 总之,三皇子妃,不能是一个目光短浅的人,她必须识大体,会谋算,晓京城局势,亦能成为北尧刺向宋家最锋利的剑。 很明显,见到宋修婧那一刻,沈一川就知道,宋修婧是后者。 于是,他按照北尧的安排,以传授知识为由,潜移默化的告诉宋修婧京城局势。 以正常情况来说,北尧回到京城后,应该会立刻与宋修婧成婚。 可北尧并没有这样做,反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甚至直接退婚,把这么好的一个助力,送给了太子。 沈一川先前想不明白,此刻更是想不明白。 北尧笑了笑,并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而是道:“我问你一个问题,若是让你选,江山和美人,你要哪一个?” 沈一川想也不想,直接道:“自然是江山。” “可我不同,江山于我而言,并无吸引之处,我要也可,不要也可,先前会选择宋修婧,那是因为我没有中意之人,娶谁都一样,可如今不同,我有了想娶之人。为她,别说放弃一个宋修婧了,就是舍弃天下,我都心甘情愿。” “一个女子,如何与天……”沈一川话音一滞,突然反应了过来,高声道:“你什么时候有了心仪的人?我为何不知道?” 看着沈一川后知后觉一脸懊恼的模样,北尧故意拉了声音道:“就不告诉你。” 沈一川也不恼,摸着额头回忆道:“等等等等,让我想想,你让我送宋修婧到京城,所以那时候还没有碰到,对?” 北尧没说话。 沈一川顿时来了信心,击掌一声道:“所以说,你对那女子你是一见钟情,不过,京城里的贵女,你我都认识,没有什么新鲜面孔啊。” 一时间,沈一川脑海里掠过无数张脸。 最终,没有一个人留下来。 沈一川苦思冥想许久,最终还是妥协了,直接道:“三爷,你告诉我,我替你掌掌眼,不好吗?” “我心仪的女子,为何需要你来掌眼?”北尧反问。 计谋落空,沈一川并不可惜,继续循循善诱道:“我作为你的好兄弟,自然是要先见过才是,更何况,以你的秉性,若是中意,只怕立刻就去下聘了,如今迟迟未动只有两个原因,一是那女子不愿,二是你担心其身份地位与你不匹配,皇上会反对,所以,你更应该告诉我,说不定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呢?” “你这算盘珠子都快打到我的脸上了。”北尧收起茶盏,一一回道:“第一,她绝对不会不愿,第二,她若是会嫁给我,必然是贵女,身份相匹,就是不相匹配,你觉得,宫里的人能把我怎么办?” 北尧看着沈一川,徐徐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第三,你见过她,你知道她之后,一定会觉得我目光极好的,并且,一定会努力的促成此事。” 沈一川一脸无语:“你跟我还需要打哑谜吗?还是你觉得,我会抢你的心仪之人?” “这可说不一定。” 沈一川:“………” 无语以后,沈一川道:“那女子也就在你眼里是一个宝,需要这么谨慎吗?” “需要。”北尧重重点头。 说完,他又道:“放心,很快你就会知道她是谁了。” “最好如此,否则,到时候我第一个不同意。”沈一川恶狠狠道。 第275章 孤要怎么助你 夜里,伍拾明罕见的早早回来了,一回家便问许愿考核如何。 许愿实话实说道:“我自己感觉挺不错的,不过这一次考核,齐盛新和沈一川都参加了,估计第一是拿不到了。” 许愿很了解自己。 她对国考有恃无恐的原因,是曾经参加过。 而说拿不到第一的原因,也在于此。 许愿很明白,沈一川和齐盛新都是个中翘楚,文学大家。 即便是没有她,国考得一甲二甲,也势必是在那两个人中间。 最有可能的,便是沈一川。 三人之中,她不算是拔尖的那个人,却也不至于差到不能参加国考。 听见许愿这句话,伍拾明便知道许愿稳了,当即笑道:“那我明白了,拿不到第一,但是参加国考是绰绰有余的,对?” “嗯。”许愿点头。 “我也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伍拾明拿过椅子,坐在许愿对面,将账本递给许愿道:“半个月的收成,给你瞧瞧。” “这是账本?”许愿迟疑了一下,而后在伍拾明期待的眼神中拿了过去。 “就是账本。”伍拾明点头。 许愿翻过几页,伍拾明请的账房先生都是极好的,所有商铺的账目都记得清清楚楚,翻过两页以后,许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伍拾明,太会做生意了。 “这,这……” 许愿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你的利,我会每个人让掌柜的给你送来,一分不少,至于那个东家的钱,我亦不会少了去,我明白,那个东家背后,是你的父母,只要钱够了,你的父母才能安全无虞。” 从新年之后,伍拾明一直都在思考着怎么回报许愿的恩情。 许愿是读书人,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所以,伍拾明便想着多给许愿赚一些钱傍身,直到他得知了歌舒幸的事。 反正都是做生意,如此能保许愿父母平安,算是一举两得。 许愿的第一反应便是拒绝,连忙道:“真的不用,我花不了那么多钱财。” “你要在京城,这些钱是必不可少的,想想你让我帮你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事不需要钱?” 伍拾明看着许愿,苦口婆心道:“待你做完你想做的事情以后再说这一句话,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的。” “好。”许愿没有坚持。 伍拾明松了一口气,又问道:“你可想好了,哪一日准备?” 许愿顿了顿,缓缓开口道:“清明。” 清明。 四月初四。 “你不等国考了吗?” 伍拾明看着许愿,不知为何,莫名觉得一阵悲从中起。 国考的最后一场,在十二月。 文华宫的考核,于三月结束。 三月结束后,递交参加国考学子的名单,参加国考的学子在那以后,便可以从文华宫离开,回家安心备考。 伍拾明原以为许愿会等一个面圣的机会,可如今看来,他似乎是不愿意等下去了。 “国考无用,便是能参加国考,我又能改变什么?难不成要等到我官至宰辅后才去讨这个公道吗?” 许愿眼中一片冰冷,“而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国考的名册递交上去之时,便是我讨要公道的时候了。” 伍拾明知道自己劝不住许愿,只能道:“自古民不与官斗,许愿,你要小心才是。” “我知道,心中也有成算,你不用担心那么多。”许愿点头。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话,伍拾明便准备去休息了。 许愿看了一会书,想起齐盛竹白天说的话,心中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她抚了抚心口,把那不安的感觉压下,继续温书。 —— 三日之后,考核结果出来了。 一张大榜贴在文华宫墙上。 看见名次那刻,有人欢喜有人愁。 许愿并不关心这个名次,倒是齐盛新看见以后,过来恭喜道:“许愿,名次不错,第三。” 第一是沈一川。 第二是齐盛新。 第三是许愿。 这三个人,谁在榜上都没有人不服气。 对于齐盛新的恭喜,许愿也只有淡淡的笑容:“齐公子也不错,我应该先恭喜齐公子才是。” 许愿话音落,瞥见门外几道影子,目光下意识的跟了过去。 齐盛新也看过去,关心的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事。”许愿摇头,脸上神色略松,心底的警惕却是半分不少。 从那天与齐盛竹一起吃过饭以后,许愿便总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 可公子覃不在。她也不知道那究竟是谁的人。 总之,那个人一定没有安什么好心。 “我看你神情不像啊,是不是这两日没有休息好?”齐盛新问道。 “无事的。”许愿摇头。 两个人正说着,北元也来了。 一早就知道名次的他,见到许愿时更是喜上眉梢,刚到便是一番赏赐,赏赐结束以后,他拍着许愿的肩膀道:“许愿,日后还是要戒骄戒躁,文华宫的考核并非国考,想入官场,还得要在国考中拿下好名字,因此,你还要再接再厉。” 北元先前看许愿,还觉得此人过于傲慢。 可此刻想到那名次,他心里几乎要乐开花了。 此前他还担心许愿只是有些运气和小聪明,这才能在诗阁中拿得头筹,可如今来看,许愿是真的有本事。 虽然不及沈一川和齐盛新,但是许愿出身贫寒,更方便他拿捏。 再者,参加国考时,意外也不少。 只要许愿有本事,能拿得头筹,他自会替许愿处理了那些拦路虎,将许愿送上一甲的位置。 许家一门双星,文臣武将皆有,两兄弟还可互相牵制,他便再也没有顾虑。 “多谢太子殿下赏赐,太子放心,如今我日日夜夜皆在温书,一定不会辜负了太子的厚望。” “苦读是必须的,但也要注意身体,莫落一身病才是。” 北元说着,抬步往御花园而去。 许愿见状,心里明白,北元还有其他的事情要问,因此,她也跟了上去。 寒冬刚过,红梅正好。 北元摘下一束花枝后问道:“孤先前让你做的事,可有没目了?” “宋家家大业大,想要撼动,绝非一朝一夕便可以完成,不过,我心里已经有办法了,届时还需要太子助力一二。”许愿客客气气的开口。 北元闻言,眼里全是激动,立刻追问道:“孤要怎么助你?” 第276章 入局 “宋家的倚仗,一为兵权,二为丞相府,两家虽面不合,可到底是同朝老臣,相伴多年,是以,宋家出事,丞相府定然不会坐视不理。这第一步,自然是让丞相府舍弃了宋家去。” 听见这句话,北元有些犯难。 这么多年,要说齐宋两家关系多好,也不见得。 齐成恩会帮宋天成,那是因为不想让他拿到兵权。 就如当年不愿将齐盛梅嫁给他一样。 北元的沉默在许愿的意料之中,是以,许愿继续开口道:“要撼动齐家,自然比宋家困难,更何况若是如此,三公皆换,朝中动荡,亦不利于殿下掌握局势,因此,我所说的,是让丞相在其中,选择中立。” “此事不易。”北元脸色凝重。 若非许愿提起,北元几乎都快想不起还有齐成恩这一号老臣。 韦沉以能这么快下狱,一来是作孽深重,二来是因为其杀的女子,都是月圆楼的姑娘。 月圆楼的掌柜花娘子,是前皇后许溪身侧的婢女。 此女虽名声不大,但名字也是在太后身边过了的。 承王府的事,皇后虽没有过多的提及,可荥妃回宫以后便告诉了太后,而后,韦沉以立刻下狱。 此事明面上是皇帝下令,实则是太后的意思。 可宋家不同。 宋家并无大错,且还有一个长青郡主,若是齐成恩再出谋划策,想拿兵权,绝非易事。 “此事的确不易,但同样的,不到最后一步,殿下也不知晓丞相到底会如何做,不是吗?”许愿反问。 “你想如何做?” “如今满朝皆知殿下不日就会迎娶长青郡主,恰巧此时太子妃有因小产身体虚弱,殿下觉得,您自己如果是丞相,会如何想?” 许愿说着,又提醒道:“没有一个父亲不疼爱自己的女儿,丞相,亦是如此。” “你的意思是,孤与宋修婧的婚事要延后?”北元听明白了。 说完,他冷冷一笑:“与宋修婧成婚,歌舒可汗才会全力相助,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个道理,你该不会不明白?” “这是自然,但拿到兵权与其,也并不冲突,除去宋家后,长青郡主在京城只有一个名头,届时她唯一的倚仗,只有殿下,此时太子再娶,既不耽误正事,亦有歌舒可汗相助,岂不是两全其美?” 许愿的话,犹如一道灵光,北元的思绪顿时开阔了起来:“没错,如此才是两全其美之策。” “对啊,不过殿下可知,歌舒可汗何时会到京城?” 北元一早就收到了歌舒可汗的回信。 许愿出的主意,他觉得甚是不错,因而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道:“端午。” “消息准确吗?” “自然,典客那边已经收到了消息,着手准备大典了,两邦相交,自不会错的。” “如此便好,我刚刚也正准备告诉殿下,准备在清明动手。” “清明……”北元目光流转,斟酌一二后点头道:“时间上差不多,那时离歌舒可汗来访还有一月之遥,正好可以筹备婚事。” 许愿也笑了,声音温和:“殿下觉得不错便好。” “此事若成,孤必不会亏待了你,孤名下有一武将名为赵乾,此人惯是阿谀奉承,如今已经去了宋家麾下,等你兄长得胜还朝之日,他自会将这大将军之位与兵权,亲手送你到你兄长的手上。” 北元眼里,是必胜的光芒。 许愿瞧见,只有一声笑:“殿下放心,我会好好等着那一天的,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需要殿下帮忙。” 许愿难得开口,北元此刻心中也甚是开心,因而直接道:“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许愿道:“历来文华宫考核前三名都有资格参加同年的国考,但还需要一样东西。” 许愿一开口,北元就明白了,立刻翻:“此事放心,你是孤的伴读,若是能参加国考,推荐信,孤自会为你准备好的。” 天齐开朝已来,本没有推荐信一说,世家大族为了囊括权利,才有了推荐信这一说。 因为,在文华宫学习,能去参加国考的,大多都成了朝中高官。 不少寒门学子想从其中脱颖而出,就必须成为世家的门客,如此才算有门路。 国考虽为选官方式,但从根本上而言,还是偏向于京城的高官后代。 前世,许愿拜入韦家门下,得沈一川相助,进了文华宫。 而这一次,许愿看中的人,是北元。 “我知道,殿下必然会将推荐信准备好,可殿下也应该知道,三皇子一直拉拢我不成,所以,我有些担心他在这上面做手脚,让我参加不了国考。” 许愿语气真挚,不似作假。 北元道:“这件事简单,孤会命人看着的,只要你能参加国考,必不会让你折在这推荐信上面。” 许愿闻言,喜不胜收,立刻道:“多谢殿下,许愿日后入朝为官,必然为殿下马首是瞻!” “许卿不必如此,孤想做千古明君,身侧若是无人提醒孤,全是点头哈腰之辈,如何能做一个明君?” 北元扶起许愿,语重心长道:“许卿和先前一样便好,孤若是做得不对,大可以直言,不能藏着掖着,可好?” 许愿点头道:“是。” 两个人话落,成喜也正好过来,见到许愿,他颔首点头后看向北元道:“殿下,皇后娘娘得知您入宫,请您去凤仪宫用膳。” 许愿站在一旁不曾言。 北元起身道:“许卿,孤还有事,先行一步。” 许愿微微俯身道:“恭送殿下。” 待两个人都走远了,她才重新坐了下来,捻起一颗棋子道:“都入局了,戏台子,也快开场了。” 从文华宫出去,北元依旧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成喜心领神会,开口道:“这许愿当真是不错,可能在才华上差齐盛新一些,但在这做官的学问上,可是甩了齐盛新一大截的。” “不错,齐盛新空有学识却不知为官之道,齐家,也长远不了,孤去瞧瞧母后,你去太医院,请两个太子给太子妃把脉,准备一些补品,明日送去丞相府。” 北元说完,思忖片刻又道:“回去告诉太子妃,孤与她一同回去。” 第277章 你真有这么好心吗? 新年过去,冰雪也在春天的到来开始消散。 丞相府一早得知齐盛梅要回府,亦是大操大办了起来。 齐盛竹虽是经常见到齐盛梅,但看见自己姐姐脸庞又瘦削了许多,没忍住红了眼。 “好了,不过是小产后身体有些虚弱罢了,倒是你,得趁着这段时间,早些寻个合适的夫家才是。” 齐盛梅抚平齐盛竹紧蹙的眉心,心里倒是颇为开心。 北元借口她身体不好,不许她外出,更不用提回府了。 明为保护,实则是禁足。 不过,比起这些,齐盛梅更忧心齐盛竹的婚事。 她不希望自己从小千娇万宠的妹妹步自己的后尘。 听见熟悉的字眼,齐盛竹道:“我不嫁人。” “女子怎么能不嫁人呢?” 齐盛竹不喜欢这一句话,当即便反问道:“女子为何一定非要嫁人?母亲留给我的东西,够我后半生衣食无忧了,我不需要依靠男人依旧可以活的足够好。” “但这世道对女子不公,你若是不嫁人,一辈子都要活在让人的指摘之中,父亲是丞相,文官之首,更是天下之表率,父亲不曾要求你嫁给簪缨世家,许你嫁给心爱之人,已是仁慈,难不成,你要像宋修婧,像我一样?” 齐盛梅眼中含泪。 几年过去了,她依旧不想提起往事。 她也是有意中人的,也求了父亲准许这一门亲事,可世事难料。 如今她所求,只是齐盛竹不要步她的后尘。 “姐姐,我跟你不同。” “可我们都是女子,听姐姐一句劝,早些把婚事定下,你先前不是觉得许愿不错吗?你若是还担心他不愿意,我让太子去提亲,想来许愿不敢拒绝。” “姐姐,你以为许愿是什么好人吗?他与太子沆瀣一气,也不是什么良配,我自己的事,我心里有成算。” 齐盛竹语气坚定,齐盛梅不好再劝,只能道:“妹妹,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与此同时,书房里,茶桌上的茶杯慢慢晕出一阵香味。 齐成恩含笑的看着北元,“殿下今日来,是赔罪的?” “对梅儿,孤始终心有愧疚,若非是孤不察,也不至于失去了孤的第一个孩子。” 北元掩面。 心里的悲伤却不是假的。 纵然不爱齐盛梅,可对那个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儿,北元还是有感情的。 而害那个孩子的元凶,正是宋修月。 齐成恩脸色一样不好:“是梅儿福浅,留不住孩子。” “归根到底,是我的问题,若非是我纵容,也不至于如此,今日来,我就是特意向岳丈赔罪的,此后,必会好好善待梅儿。” 北元语气诚恳。 这些话他已经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不论如何说,说出来时都是得心应手。 齐成恩只是一声笑:“梅儿是太子妃,太子善待她,是应该的,只不过,若是太子真的为了梅儿好,为何又要去娶那长青郡主?旁人看不明白其中的曲折,我可是清楚的很。” 此事,几乎又是一模一样的手笔。 齐成恩见识过,因此,更加不相信北元的这一套说辞。 北元轻轻叹气道:“那一日我去城外狩猎,途中见到了宋家的人,便跟了上去,而后发现,是宋家意欲杀了宋修婧灭口,人命面前,我自不能袖手旁观,至于下聘,也不过是宋修婧祈求我保她一命,岳丈应该明白,若不是求娶,以宋天成的个性,他不会放过宋修婧的。” “你真有这么好心吗?” “是非曲折,岳丈心中自然是明白的,若是岳丈不相信,也可以去宋府问问宋天成是不是有杀宋修婧灭口的意图,以岳丈的能力,查这些事,并不麻烦。” 齐成恩看着北元,许久,才问道:“你今日来,绝不是为了说这些事这么简单?” 无事不登三宝殿。 齐成恩相信北元不会这么无聊。 “梅儿想家了,我就是陪她回来看看,顺便把先前的误会解开,歌舒不日便会到京城,到时候,我自会与他们说清楚这一桩婚事的缘由,绝不会让梅儿伤心的。” 齐成恩眸光微动,笑着道:“如此,甚好。” 从丞相府离开,北元神清气爽。 他回头看了一眼丞相府三个大字,而后拂袖上了马车,稳稳坐在中间。 等着。 总有一日,这朝堂之上,全部都是他的人。 为他马首是瞻。 红门后面,齐盛竹看着太子府的马车走远,回到自己的院子以后才问道:“盯着许愿那边的人怎么样了?” “许愿整日都在看书,闭门不出,没有任何异常,不过,有一件事倒是挺奇怪的……” “何事?” “还有一个人,也在盯着许愿,奴婢已经命人查过了,那个人是太子府的马夫,姓程名杰,才到京城不久。” “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齐盛竹凝眉思索。 “似水县的程家,先前宋家所烧的书塾,就是程家的书塾。”侍女提醒道。 齐盛竹想起来了。 她的确看到过这个名字。 不只是书塾失火那一次,她还在似水县来的信上见过这个名字。 不过,这个程杰的人为何要跟踪许愿? 以北元的本事,想要监视许愿,并不需要这么一个蠢笨的人。 除非……北元是故意的。 如此一想,齐盛竹下定了主意道:“明日将这个叫程杰的人带来。我有事要问他。” “这不好。”侍女有些犯难。 “如何不好,套个麻袋绑来就是了,我倒是先前一直没有想起来这件事,程杰与许愿是同乡,我正好问问关于许愿的事。” 提起许愿,齐盛竹眼中还有一抹留恋。 她是真的舍不得许愿。 许愿是一个完美的成婚对象,寒门出身,但前途无量,她虽是下嫁,可能换来一个不会欺负她的婆家。 而且, 她的父亲一定会为许愿铺好所有的路。 许愿自己争气,其兄长也厉害。 只不过,许愿不止一次的拒绝了她,不仅拒绝了她,还与太子沆瀣一气,让她姐姐受尽了欺辱。 估计如今那两个每日都在上香祈求她姐姐早早去世。 可她偏不,她不仅要保护好姐姐,更会保护好自己。 第278章 保准你不知道 文华宫放榜以后,齐盛新立刻就宴请了不少同门学子去酒楼吃饭。 一众人中,唯独没有邀请沈一川。 许愿也收到的邀请,只不过她心中全是下一次考核,所以早早的就拒绝了,也不再想着旁人会如何想她。 又过三日,歌舒幸终于拿来了歌舒可汗的回信。 看见信件内容以后,许愿烧了信,换了一身衣服出门。 大理寺自孙文杰上任以后,风气与先前大相径庭。 孙文杰年后上任,短短一月便处理了大理寺堆积了一年的案件,赫然成了百姓心中的好官。 许愿去的时候,孙文杰正忙。 大理寺是官家之地,衙役不敢放许愿进去,也不敢冷落了许愿,是以立刻就去禀告了孙文杰。 得知是许愿,孙文杰放下公务,立刻就出去了。 依旧是大理寺旁的茶楼。 许愿见孙文杰到了,起身迎道:“孙大人,还未恭喜你,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哪里的话,若非是你,我如今还是一个吉祥物。” 孙文杰在桌边坐下。 他腿有伤,走路并不快,又担心许愿等久了,因而来的匆匆,一时间还有些口干舌燥。 倒了一杯茶水喝完后,孙文杰觉得自己好些了,这才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许公子,你找我有何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孙大人是否还记得,那一日与我在这里说的话。” 孙文杰挺胸道:“当然记得,为官为民,永不敢忘。” “那我说的话,孙大人还记得吗?” “自然记得。”孙文杰再次点头。 许愿所言,并非什么难以完成的大事,只不过是让他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尽大理寺卿的本份而已。 “孙大人记得便好,清明那日,会有人在大理寺前击鼓鸣冤,还请孙大人务必接案。” 听见许愿的话,孙文杰心有疑虑,问道:“许公子也有不平之事?能让你如此费心的,应该不是小案子?” “自然不是小案子,不过我已经将退路为你安排好,那时,我会让这个案子人尽皆知,你只需要将此事上报即可,此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那我能多问一句吗?是谁的案子?” 能让许愿都重视的案子,必然牵涉到了皇亲国戚。 孙文杰想到了前段时间闹的沸沸扬扬的似水县县令一案。 但他不敢提。 就如许愿所说,那一个案子没有波澜,必然是有人在背后出力,而那个人也不难猜,太子。 他有如今的官职,与太子息息相关。 若是北元得知此事,只怕第一个就是罢他的官职。 许愿笑了笑道:“我自己的。” 孙文杰忐忑的问:“那,在大理寺前击鼓的人,也是你吗?” 若是如此,那三皇子还能坐的住吗? 不仅三皇子坐不住,只怕是宋家也没有一个能稳住。 “如果可以,我自然会亲自去击鼓鸣冤,若是不行,也会有其他人替我完成此事。” “我明白了。”孙文杰点头,他看着许愿,郑重开口道:“昔日我就答应过你,今日我依旧许诺你,不论你所述什么冤情,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你一个公道。” “多谢。”许愿轻轻颔首。 从茶楼出去,许愿轻轻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跟着以后,方才绕回家去。 与此同时,后巷里面,齐盛竹看着面前被五花大绑的程杰,捏紧了手里的鞭子道:“你还挺不好抓的,浪费了我好多时间。” 齐盛竹生的明艳动人,此刻脸上带笑,话音冷酷,又是另外一种美艳。 美人虽美,却是要命的。 程杰初到京城不久,不认识齐盛竹,但府中能有这么多府卫,必然也是官家小姐出身,他不敢得罪,只能不能的磕头道:“小的错了!还请小姐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这一回!” 齐盛竹把玩着鞭子,根本不曾听程杰的话,问道:“你叫程杰,认识许愿吗?” 听见“许愿”两个字,程杰心头顿时更加慌张了。 他微微抬头,悄悄的打量着面前的贵家小姐。 见其神情依旧冷淡,目光只专注在手中的鞭子上,他顿时有了猜测,开口道:“小的的确认识许愿,不仅如此,还与许愿有血海深仇,而今寻到京城,也是为了报仇雪恨!” “是吗?” 齐盛竹来了兴致,她看向程杰。 面前的男子虽跪在地上,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可齐盛竹看见了他眼底的野心与不甘。 就像是一条藏在暗处等待机会的蛇一样。 阴险,狡诈。 可这与她并无关系,许愿的手下败将,她留着也是无用。 齐盛竹在乎的,是程杰了解许愿的过去。 “是是是。”程杰猛的点头。 “说说,若是说到了我想知道的,你这命,就算是保住了。” 程杰闻言,立马道:“许愿不是寒州人,她那父亲一看就是外地来的。” 齐盛竹轻轻撩了撩眼帘,语气冷淡:“我并不关心她从哪里来,是何方人氏!” “许愿他……”程杰苦思冥想,想了许久,突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许愿这个人。 程杰的哑口无言,让齐盛竹有些无语。 也不知道是面前这个人太蠢,还是许愿太聪明了。 齐盛竹耐着性子道:“说说他与宋修婧。” 程杰闻言,立刻道:“许愿和宋修婧关系很好。” 这个回答,倒是在齐盛竹的意料之外,却又在她的意料之中。 齐盛竹道:“说下去。” “我程家原是似水县最大的商户,宋修婧便是住在我家的,哪知那许愿见色起意,欲强行带走宋修婧,这才与我程家起了争执,两个人在似水县的书塾就形影不离,到京城以后,更是一直都有苟合!” 程杰别的本事不强,颠三倒四最为擅长。 他看着齐盛竹,最后道:“别看许愿自诩光鲜亮丽,实际上道德败坏到了极致,小姐你可别被他骗了。” 许愿是什么人,会做什么事,齐盛竹自然清楚。 她笑了笑道:“你真以为我是三岁小孩,这么好骗呢?我曾与许愿议过亲,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清楚楚,你就别再自取其辱了。” 听见这句话,程杰眸光一动,压低了声音道:“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保准你不知道!” 第279章 聚集 三月多雨,京城里人来人往,多了不少新的面孔。 伴随着第一次考核的结束,第二次考核接踵而来。 似水县紧临大漠,干燥少雨,京城却不同。 一连下了数十天的雨,朱雀街上全是花花绿绿的油纸伞。 而越近清明节,白色的伞便越多。 城门处,衙役看着登基的名字,见他一身白衣,多嘴问道:“今日怎么这么多人入城?还都是这一身衣衫,看起来怪吓人的。” 天齐的清明节虽有祭祖的习惯,但并不会身着白衣。 可今日不同,一连几个入城的人都是白衣。 像是来守孝的一样。 京城里,每日风吹草动甚多,不太容易引人注目,但事虽小,依旧会被人察觉。 宋天成看见后,想到了已经下狱的韦沉以,心慌慌的去了丞相府。。 齐成恩刚下早朝,听见宋天成来了,脸色一沉就要送客。 宋天成却是仗着太尉的身份,直接闯了进去道:“齐丞相,都何时了,你还不见我?难不成真因为一个宋修婧,要与我生疏不成?” 宋修婧那里,宋天成已经被摆了一道了。 而今军营中的大事,由赵乾负责。 宋天成明白,那是太子的意思,目的就是要他的军权。 他惶惶了许久,忐忑了一个多月都不见太子府有什么动静,心刚刚安定下来,又听说了城门处的事。 宋天成坐不住了,立刻就想到了齐成恩。 齐成恩道:“宋小姐是长青郡主,老夫不敢妄议。” “这天下,有你齐成恩不敢的事吗?” 宋天成说完,想起此行的意图,收起了与齐成恩客套的想法,直接道:“最近京城里多了不少人,你可曾注意到?” “朝堂之上的事,已经够老夫烦忧了,其他事,与我无关。”齐成恩不为所动。 见齐成恩油盐不进的模样,宋天成道:“齐成恩,你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当年那个名册,可是你撰写的,你是丞相,身居高位,不会不知道,京城近日来的那些人,皆是你名册上的人!” 当年为了将许家拖下马,那个名册可没少出力。 名册上所记载的,皆是与许家交好官员。 许家下狱以后,名册亦不见了。 齐成恩说名册已经遗失了,可宋天成心里清楚,这么重要的东西,齐成恩不会弄丢。 就是死,齐成恩也会将其带到棺材里面。 “京城每日人来人往的,有些官员被贬出京,而今回家,不正常吗?” 齐成恩反问。 宋天成道:“齐成恩,你是当真不怕当年那件事被翻出来吗?许家一案若是重提,你觉得,你能保得住头上的乌纱帽吗?” “许家之事,与我无关,宋大人若是想凭一张嘴就定了老夫的罪,尽可以去大理寺报案。” 齐成恩看着宋天成,轻轻抚了抚胡须,又道:“老夫一直都相信,这世上,没有空口白牙就定出来的罪。” 宋天成怒从心底,却又无可奈何,最终拂袖道:“齐成恩,若是我宋家倒了,你齐家定也不会好过!别以为有太子这个女婿,你便可以高枕无忧,帝王之家,最是薄情。” “老夫立在天齐朝堂数十年,靠的可不是太子,宋大人有时间来提醒老夫,不妨回去好好的为宋公子善后,你死了便死了,可别弄到最后,绝了后。” 齐成恩的话轻飘飘的,在宋天成心里,犹如当头一棒。 他回头看去。 齐成恩依旧是一身白衫,头发花白,脸上带着温和有礼的笑容,可他眼中,全是淡漠。 这是提醒,是警告,亦是威胁。 —— 花好月圆楼。 月圆楼是喝酒听曲的地方,夜里人来人往,白天却没什么客人。 三楼雅间里,许愿带着斗笠,黑色的纱布遮挡住了她的全身,只留下了一双白色的靴子。 时不时有穿着白衣的男子上楼,推门而入。 直到最后一个人抵达,花娘子划去名册上最后一个名字,朝许愿点了点头道:“公子,所有人都到齐了。” 随着花娘子的这一声公子,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许愿身上。 “这是……许家的小公子?” “能让花娘子叫一声公子的,除了许小公子,还能有谁?” “苍天有眼,许家没有绝后!” “老师在地下,若是知道许家还有后人,应该可以瞑目了。” “大家冷静一些,今日也可能是一场鸿门宴,还请这位公子揭开斗笠,以真面目视人。” “没错,是真是假,还是见到人再说!” “没错,这么多年,我们被羞辱的还不够吗?” 有人感慨,有人泪目,有人怀念,亦有人怀疑。 对于那些怀疑的声音,许愿充耳未闻,而是等花娘子关上门后,直接跪了下去。 一个老者见状,急忙道:“这是做何?” “没错,好好说话,便是,我等来都来了,不会不给你说话的机会,为何要跪下?” 许愿并未起身,依旧跪着,开口道:“二十多年前,各位皆是因许家落难,有的人被贬出京,有的人被流放至苦寒之地,还有的人辞官归隐,二十年后,各位仅凭一封信便来到京城,作为许家后人,我理应谢过。” 许愿的声音有些颤抖。 面纱挡住了她的脸,但她却可以看清面前这无数人。 有很多人头发都已经花白了。 还有的,是家中长辈去世,便让小辈入京。 这些面孔虽然陌生,但却是为了同一件事来到京城。 为许家翻案。 “真是许家的小公子!” “快起来,你是许家的后人,怎可以跪我们这一群老头子?” “是啊是啊,快起来。” 花娘子将许愿扶了起来,小声道:“这些人以前都是许家的门生,或受过许家的恩惠,小公子实在不必这么客气。” “没错,许丞相乃是恩师,为许家翻案,就是上刀山下火海,老夫都义不容辞!” “小公子写信让我们入京,应该是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证据,需要我们做什么,直接安排就是了,而今我们什么都没有,哪怕是搭上这一条命,也要为许家讨的清白!” “等等,先前说过的话,大家都忘记了吗?” 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上前,眼神锐利的看着许愿。 “他自己说他是许家后人,没有证据,没有证人,连面容都不敢让我们瞧见,只怕又是奸人的陷阱,大家还是冷静一些为好,莫要上当,白白丢了性命。” 第280章 我一定会保你们平安 许愿的信,是一个多月前送出去的。 能收到信的人,亦是许愿精挑细选过的。 这些人大多都是许家的门生,当年许家落难时,也一直帮助许家。 只不过,许愿依旧有些不放心。 毕竟二十多年过去了,很多人都已经亡故了,其后人不一定记得许家的恩惠,还有一些人因为许家满门被灭。 人的内心,许愿看不透,也猜不透。 她只能选择最为稳妥的方式。 是以,对于那个男子的质疑,许愿并未生气,而是耐心的开口:“我知道,大家会怀疑我的身份,觉得我不是许家的后人,也会觉得,这又是一个圈套,目的就是为了斩草除根。” 所有人都看向许愿,包括先前质疑许愿的那个男子邱瀛。 邱瀛祖上是京城人士,其父亲早年间在许家私学读书,考取功名,后任大理寺卿,也是许家的门生。 许家出事的时候,他便是第一个为许家鸣不平之人,也是第一个被贬出京城的人。 收到许愿的信时,邱父泪眼朦胧,一边感叹苍天有眼,许家有后,一边激动,终于有人为许家翻案了。 只不过,他是一方县令,有官职在身,不便离开辖地,遂让自己的儿子入京,代他为许家平反。 邱瀛知晓许家是清流世家,也懂许家的蒙受了不白之冤,可他也明白,当年一事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 如果许家真的还有幸存者,为何要等这么多年才平反? 比起面前的少年是许家的后人,邱瀛觉得,这更像是一场鸿门宴。 目的,就是要彻底铲除许家的追随者。 “你是不是许家人,拿掉斗笠,让我们看上一眼便是了,我虽年轻,不认识许家的人,可这里来的不少人,都见过许丞相,你是真的,我们自当全力相助,若是假的,今日保准你出不去这个房间。” 邱瀛目光冰冷。 “没错,摘下斗笠,是真是假,老夫看上一眼便知道了。”一名老者附和道。 花娘子见许愿不为所动,有些为难。 她也是见过许愿的,许愿与他父亲,的确不像。 而且,许愿是不可能以真面目视人的。 思前想后一番,花娘子出来道:“大家信不过他,也应该信得过奴家,奴家乃许皇后身侧的婢女,在京城停留二十多年,便是为了替许家平反,奴家愿意以性命起誓,这小公子,的确是许家后人。” 邱瀛道:“要你起誓有何用?我们要的,是真正的许家后人。” 许愿闻言,轻轻叹气,终是开口道:“并非我有意隐藏身份,而是我为了收集证据,已经在京城停留了数月,诸位不放心我,我亦担心走漏了风声,惹来杀身之祸。” 邱瀛语噎。 不少人面面相觑,点头道:“这……也说的过去。” 许愿又道:“而今我召集大家来京城的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替许家平反,这与我是何关系并不重要,诸位若是相助,留下即可,若是不愿,我已与花娘子商量好了,会给大家钱财作为路费,其他的,是报答诸位当年对许家的恩惠。” 许愿说完,花娘子打开了面前的柜子,里面全部都是银钱。 只不过,大家来此,并不是为了钱财,因而,看过一眼后,便都挪开了眼。 邱瀛问道:“我们皆是从外地赶来,有些人祖籍虽在京城,却也离开京城数十年,要如何帮你?” “替许家翻案的所有证据,我都已经准备齐全,不用大家做什么,只是希望清明那日,许家一案重审,大家能到大理寺,为许家正名。” 许愿说完,停顿了一下,又开口道:“大家应该都清楚,替许家翻案,困难重重,因为幕后真凶,是朝廷高官,即便有足够的证据,也不一定会成功,所以,若是不愿意去,我亦不会勉强。” 许愿话落,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不是没有替许家平反过,只不过结局都是一样的…… 死。 清明那一日,或许结局依旧是如此。 可,清白之人,不该背负骂名。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站出来道:“不论你是不是许家的后人,不管你手里是不是有证据,你敢为许家翻案,老夫便信你,为了许家,万死不辞。” 一人话落,无数人纷纷附和。 “没错,没有许家,便没有我们,让我们落难的,不是许家,而是陷害许家背后的真凶,我们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也要为许家讨一个公道,平反,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加上我。” “我也要去!” 屋内一群人慷慨激昂,邱瀛却始终只看着许愿。 直到所有人都表态了以后,邱瀛才道:“大理寺若是不接案,此案怎么审?若是不达天听,谁又能替许家平反?” 邱瀛还是有些信不过。 “你放心,我既然谋划至此,必然已经做足了打算,清明那日,若是有人接许家的案子,诸如再去也是不迟,若是没有,花娘子会替我,安置好大家。” 说到最后,许愿的声音小了下来,不过片刻,她又道:“大家可以放心,你们为许家而来,我一定会保你们平安。” 如果清明那日,许家一案不曾被提起,那便只有一个可能,皇上想粉饰此事。 若是如此,那她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用。 她能做的,只有保全面前的这些人。 可许愿依旧想赌一次,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我的生死,不需要你来负责,只要你是真的想为许家平反,只要大理寺敢接这案子,我邱瀛愿做击鼓人,敲响为许家平反的第一鼓!” 邱瀛声音洪亮。 他拍着胸脯道:“我父亲便是前大理寺卿,他一生最遗憾的事,就是不能为许家正名,作为他的儿子,此事,我自当身先士卒。” “我也要去击鼓鸣冤。” “带上我。” “既然如此,那清明当天,我们同去!” “没错,我们一起去,只要这件事闹的足够大,不怕皇上不知道!” 第281章 祝殿下马到成功 从月圆楼离开,许愿心里还回荡那些声音。 花娘子道:“许公子这下应该明白,奴家为何能坚守这月圆楼二十多年了?实在是许家的恩情,奴家不敢忘,只不过可惜了那些死去的姐妹。” 月圆楼是情报交换的场所。 花娘子来此,也是为了搜集有关许家一案的证据。 因此,她没少往韦家送人。 “终会有大仇得报之日的。”提起月圆楼死去的女子,许愿心中也是悲痛万分。 可活着的人,总是应该往前面看的。 花娘子戚戚了一会儿,打起精神道:“没错,一定会有大仇得报那日,那时候,奴家会为她们一一立碑,告慰她们的在天之灵。” 许愿点头。 月圆楼是风月之所,许愿不敢过多停留。 花娘子送许愿离开。 从后门离开时,许愿提醒道:“那些人虽是收了信赶赴京城,但我还是担心中间有不轨之人,我不方便常来,后面的事,还要麻烦花娘子。” “小公子放心,奴家会注意的,若是有通风报信的人,会立刻拿下。” 花娘子说完,又试探问道:“若是发现了,可要?” 花娘子手落在脖子上,轻轻抹下,问着许愿的意思。 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许愿摇头,“或许他们有想二心,但不可否认,若非是因为许家,他们也不会落难,若是有想通风报信的,关起来就行了,待此事结束,放她们离开。” 许愿的话,在花娘子的意料之外,她看着面前的人,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直到一声鸟叫,拉回了她的思绪。 花娘子道:“小公子心地善良。” 许愿苦笑道:“花娘子说错了,我若是善良,便不会叫他们来京城了。” 许愿不是没有想到自己一个人完成所有的事。 可后来她发现,她做不到。 而她能做的,只有尽力保这些人的平安。 “那是因为小公子要做的事很艰难。” 花娘子轻声安慰道。 许愿并未回答花娘子的话,而是看着窗外绵绵不绝的春雨,喃喃道:“快到清明了,一切都快结束了。” 花娘子顺着许愿的目光看出去,同样道:“是啊,一切都快结束了。” 许愿收回思绪,“花娘子,今日之后,你我二人就不要再见面了,你做好我交代你的事以后,便收拾东西离开京城。” “小公子莫非没有把握吗?” “皇权之下,证据也是无用的,若非如此,此事又怎会被搁置二十多年?” 许愿轻轻笑了,她拿起伞,只身进入雨中,声音也飘渺了些:“不过,我相信会是好消息的。” 花娘子看着许愿的背影,久久没有言语,直到那一抹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方才转身回去。 从月圆楼离开,许愿便去了太子府。 许愿常常出入太子府,小厮早就已经认识了,见到许愿来,忙不迭的把人带去了茶室,一边小声提醒许愿,太子府还有客。 北元有客,许愿也不着急。 在茶室安心的等着,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北元才拿着一封信,慢悠悠的走来。 “许卿。” 许愿闻声,起身道:“殿下。” 北元把信交给成喜,成喜又拿给许愿,而后才退到北元身侧。 北元道:“今日文华宫的考核结束,三日后就是放榜,届时,你就可以将推荐信交上去了。” 文化宫考核的成绩,虽然在三日后才能张贴出来,但北元已经派人问过了。 许愿没有问题,能够参加国考。 北元清楚,今年参加国考的,还有沈一川,齐盛新等人,以许愿的才华,不一定能拿一甲,但绝对可以上榜,只要能入朝堂,之后的路,他自会替许愿一一铺好。 这是他最得力的一枚棋子。 “今日许某前来,亦是为了推荐信一事,而今京城里人人皆知我在太子门外,保不准有些人想借此让我欠一个人情,更换推荐信,所以,这推荐信,还请太子代交为好。” “许卿未免有些太谨慎了。” 不过,这种事并非没有先例,因而,北元思虑了刻后道:“如此也好,虽不至于出现替换推荐信一事,但难保不会有人想趁此机会偷换推荐信。” 成喜闻言,小步走到许愿面前,拿回了推荐信。 许愿颔首道:“多谢太子殿下。” “小事。” 北元招了招手道:“今日下雨,闲来无事,喝一会儿茶再走。” 许愿不好推辞。 侍女鱼贯而入,一一斟茶。 北元问道:“就快到清明了,宋家那边,许卿可准备好了?这些日子见你忙于功课,孤也不好多问。” “自是已经准备好了,太子殿下等着坐收军权便是。” 许愿抿了一口茶,只觉得唇齿留香,便夸赞道:“这茶真是好茶,只可惜我才疏学浅,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夸赞的话来。” “哈哈,你虽出身寒门,但这品味,却是一点都不差,这是南边的贡茶,京城里,独这一份。” 北元说完,吩咐道:“成喜,去库房取一些,让许卿带回去。” 成喜点头道:“是。” 提起南边,许愿不免想到了张越。 北元见许愿脸上的笑淡了一些,想起先前说到茶的来处,放下茶杯道:“许卿莫不是思念兄长了?” “有近半年未见,自是有些想念的。” “听闻南边的战事快结束了,张越应该很快便可以班师回朝了。” 北元摩挲着衣袖,笑容渐深,“到时候两位大将一同回城,就是我们共襄大事之时,说起来,孤都忍不住激动。” 东西南北四处,他都已经安排好了人。 等拿到宋家的兵权,再解决了谢晓成,拿到御林军,只待歌舒可汗入京,京城就会从铁桶一个快速瓦解。 而那时,他便可不费吹灰之力的登上皇位。 光是想到那一日的风光,北元都压不住唇边的笑容。 “我也很期待那一日,能够成为殿下的左膀右臂。” 许愿放下茶杯,继续道:“只希望那一天,能尽早到来。” “快了。”北元眯了眯眼,“宋家倒下后,下一个就会谢晓成,京城里的兵权拿到手,便是举事之时,此后,孤会继续先帝未曾完成的事,成为千秋明帝。” 许愿思绪一顿,抬头看向北元。 年轻的太子脸上是一片雄心壮志。 她微顿,而后附和道:“既然如此,那我以茶代酒,祝殿下马到成功。” 第282章 状告 对于考核的成绩,许愿并不担忧,因而放榜那一日,她并未去文化宫,而是去递交了推荐信。 她手里的推荐信,并不是太子的,而是北尧给的。 这是北尧答应置身事外的条件。 与她所想的差不多,她交上去之后,陈山便去偷偷看了,见的确是北尧的推荐信以后,方才离开。 而就在陈山离开后不久,成喜也前去更换了推荐信。 当他拿着北尧的推荐信交给北元的时候,北元只有一声冷笑:“这个三皇子,当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居然还打着这个主意。” 成喜道:“三皇子此事,做的的确不磊落,只不过这许愿还真能未卜先知不成?” 成喜心里还是有些疑惑的。 对于许愿,他虽欣赏,但也谨慎。 因为,许愿来的太巧了。 对成喜的担忧,北元不以为然,只笑道:“是人都会有弱点,许愿也一样,他最大的弱点,就是他的家人,拿捏住了张越,就是拿捏住了许愿,就是他有二心也无妨,一个书生而已,杀了就是了。” 北元的话轻描淡写。 成喜也不敢再提,只道:“殿下算无遗策,定不会有问题的。” 雨下了数日,依旧不停。 许愿回家以后,收了伞便等到院子里面。 今日是四月一日,今日递交推荐信后,她的名字,便会被写在参与国考的人员名单之上。 她与太子,便正式的捆绑在一处了。 离四月四日清明节,也只有两天时间了。 她还需要再耐心等等。 若是不成,便只有她自己去了。 伍拾明夜里回来的时候,见许愿还在外面坐着,问道:“许愿,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越到清明,便越是紧张,有些睡不着。” 许愿撑着下巴,实话实说。 她忧虑的事太多了,不止今夜没有睡觉,从月圆楼离开以后,她日日都没有睡过好觉。 每一次,午夜梦回,都是她被大火烧死时的模样。 然后,是韦沉以苍老的脸颊。 此事,许愿谁也不敢提,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的等待噩梦离去。 “会没事的。”伍拾明拍着许愿的肩膀,轻声安抚。 “书斋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影响到那一天,此事由我盯着,你放心。” 伍拾明素来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今夜却十分的认真。 许愿知道,伍拾明是担心她撑不住,遂笑道:“你办事,我自是放心的,我只怕连累你了。” “那你可真是小瞧小爷了,如今小爷是歌舒部的钱袋子,只要不是杀头的大罪,歌舒可汗都会救小爷的,放心。” “嗯嗯。” 许愿点头,脑海里思索着整件事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伍拾明催促道:“赶紧去休息,越到那时候,你便越应该休息好才是,如此才有精力,明白吗?” “我现在就去休息。”许愿起身,刚刚走到门口,她步子一顿,回头道:“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伍拾明挑了挑眉,“尽管说便是。” —— 四月,正是梨花争先开放之时。 伍拾明吃了午饭以后,便去了大理寺。 然而,他几次要去击鼓,临到又退了回来。 来来回回几次后,伍拾明咬了咬牙,刚拿起鼓槌要击鼓,大理寺的门便开了,一群衙役整齐的出来。 为首的,正是孙文杰。 两个人目光对视,伍拾明立刻放下了鼓槌,孙文杰眼里瞬间亮了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道:“你们等一下。” 说完,他朝伍拾明走去,留下了一群不知做什么的衙役。 伍拾明见过孙文杰,但两个人也只是点头之交。 直觉告诉他,孙文杰有事要跟他说,且还是关于许愿的。 而见到伍拾明的时候,孙文杰顿时感觉自己塌了一半的天有救了,因而也不管衙役如何做想,他三步并两步,走到伍拾明面前时,小声道:“我知道,你是许愿的朋友,你赶快回去,通知许愿离开。” 伍拾明眼珠一转,试探道:“这是为何?” “有人告许愿女扮男装参加国考,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啊。” 孙文杰压低了声音,又道:“我已经安排人去承王府报信了,你速速去通知许愿离开,我会想办法拖延时间的。” “有人告了?”伍拾明傻眼了。 孙文杰想起伍拾明刚刚就拿着鼓槌,立刻反应了过来,“你也是来状告许愿的?” 伍拾明点头。 孙文杰:“……” 无语以后,孙文杰抓紧问道:“许愿当真是女扮男装?” 伍拾明再次点头。 孙文杰心死了。 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该感慨许愿真的是女子,还是应该感慨许愿交友不慎。 接到报案的时候,孙文杰并不相信许愿是女扮男装,毕竟,谁能扮装这么长时间? 直觉告诉他,这是宋家的手笔。 目的就是在许愿下狱后动手。 不给许愿参加国考进入朝堂的机会。 可如今看来……这事背后,还有人在推波助澜。 至于伍拾明,孙文杰看向面前一双手无处安放的人,小声问道:“这是许愿的意思,还是你真的想要害她?” 若是前者,他自会相帮。 若是后者,这个伍拾明,也必须马上抓起来,审问一二。 “我自然是想帮许愿。”伍拾明道。 “那我明白了。” 孙文杰说罢,回头看了一眼,提醒道:“已经有人来过了,以如今的情况,许愿一定会下狱的,我会尽可能保她平安,为免此事牵连到你,你还是赶紧离开才是。” 说完,孙文杰便回去了,带着衙役去抓人。 只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拖延时间的想法,因而动作极为迅速。 孙文杰前脚离开,后脚,整个京城都开始流传许愿女扮男装参加国考一事。 等到孙文杰到的时候,许愿的院子外面,已经全部都是看热闹的百姓了。 见许愿波澜不惊的模样,孙文杰松了一口气,而后一本正经的开口道:“许愿,有人举报你女扮男装,参加国考,欺君罔上,现将你收押,可有异议?” 许愿站起身,不疾不徐道:“走。” 第283章 我的确是女子 许愿女扮男装参加国考一事,在京城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大街小巷都在传。 事情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半个时辰,人尽皆知。 齐盛新正在练字,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笔尖一顿,黑色的墨在纸上晕开,犹如他的思绪。 齐盛竹在研墨,见齐盛新的模样,不由道:“哥哥安心练字,莫要为旁的事而分心。” 齐盛新抬头看向齐盛竹,问道:“妹妹,你不惊讶吗?” “自然是惊讶的,只不过惊讶有什么用呢?欺君之罪,便是不死,也要被扒一层皮,若是真的,这状告之人,当真是歹毒,若是早一日,这状告都没有由头,偏巧了是今日,这国考名单交上去,才有这欺君之罪。” 齐盛竹说完,见齐盛新依旧没有练字的模样,遂拿过了笔,写着齐盛新没有写完的字。 其中一点黑色的墨,格外明显。 齐盛竹放下笔,抬头看着齐盛新道:“哥哥,你说许愿会死吗?” 听见“死”这个字,齐盛新顿时回过神来,也无暇去管字,匆匆道:“我去找父亲。” 齐盛竹没说话。 书房里,齐成恩听见脚步声便知是齐盛新来了。 不等齐盛新开口,他便道:“许愿所犯,是欺君之罪,此事定夺,由大理寺负责,为父插不了手。” 齐盛新愣住了,“父亲,就真的没有办法吗?” “有啊。”齐成恩点头。 却又在齐盛新眼中浮起期待那刻,开口道:“除非,许愿是男子,这一切,皆是污蔑。” 齐盛新眼里的期待顿时散了。 他虽也不相信许愿是女子,可如今此事传的沸沸扬扬,八成都是真的。 因为若是假的,许愿一定立刻就自证清白了。 可她没有…… 比起丞相府的安静,太子府内,北元砸了一块上好的砚台后,方才狰狞道:“成喜,立刻派人,去大牢杀了许愿!” 欺君之罪,许愿必死无疑。 许愿的生死,北元并不在乎,可许愿参加国考的推荐信,是他写的。 北元不是傻子。 他看明白了,此事就是许愿的一个圈套。 许愿跟他,从来就不是一条心,否则不会特意让他更换推荐信。 许愿女扮男装一事,外面已经传疯了。 许愿被治一个欺君之罪,他也逃不掉,若是许愿在攀咬一番,他虽不会因此受罚,但也多了一个错处。 因此,最好的办法,是立刻杀了许愿,他马上入宫,表明对于此事毫不知情。 北元暴怒,成喜片刻不敢耽误,立马就去安排人了。 家丁也颤巍巍的敲了敲门道:“殿下。” 北元怒在心头,谁也不想见,当即就斥责道:“滚!” 家丁不敢离开,恨自己贪那一锭银子,收了这送信的活计,又恨没有抓住那人问清原因。 想起那个黑衣人说的话,他鼓起勇气继续道:“殿下,送信的人说了,若是你不看这一封信,只怕会……会后悔……” 说完最后几个字,家丁腿都在打颤。 一抬头,北元就在他面前。 家丁立马跪在地上,不敢多言。 北元没耐心拆信,直接撕开看了起来。 看完整个信件以后,北元更气了,他抓起桌上的苹果砸在地上,怒声喊道:“让成喜回来!” 成喜去而复返。 书房里,北元还在不停的砸着东西。 等所有东西都砸完以后,北元才平复完心中的怒气。 他理了理衣袖,开口道:“准备马车,孤要入宫。” 北元说完,想起许愿,又开口道:“送信去南边,让张越立刻回京,再去告诉许愿,若是敢乱说半个字,孤要她全家陪葬。” 许愿知道他太多秘密了。 北元不想留,也不敢杀,只能威胁许愿,什么都不准说。 —— 孙文杰带走许愿以后,照例搜府。 一无所获以后,方才押着人回大理寺,找婆子验明许愿的身份。 婆子出来后,第一句话就是:“的确是女子。” 孙文杰悬悬欲坠的一颗心,终是落到了地上。 证据确凿,没有会审,许愿直接入狱。 待所有人都离开以后,孙文杰才一个人去了大牢,见许愿披头散发时,愣了好一会儿。 有些像,却又不像。 他在外面转了几圈,猜测着婆子被人买通的可能性。 大牢里面,许愿失笑,大大方方的承认道:“孙大人不必看了,我的确是女子。” “你,你……你都知道,那你为何……” 孙文杰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他想问许愿到底想要做什么,也想问许愿为何还能如此淡然。 这可是欺君之罪。 哪怕有人斡旋,不至于丢了命,也会挨板子受罪。 “因为,我要京城所有人都知道,许愿犯了天大的罪,最好,是能让皇上都知道。” 许愿说完,看见孙文杰依旧是一脸惊讶,猜测一番后道:“不好意思,应该提前吱会你一声的。” “呵呵,现在知道,也不晚啊。”孙文杰干笑了一声,依旧没有接受许愿是女子这件事。 “也是,反正都会知道的。”许愿笑容浅淡。 “我事先不知,已经让人去承王府报信了,许公子,不对,许小姐,这会不会影响到你的计划?” 孙文杰有些忐忑,怕自己好心帮了倒忙。 “便是你不去,三皇子也会知道的,所以没关系。” “也是,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了,三皇子知道,也是迟早的事。” 孙文杰越说,越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 早知道,他便不让人去送信了。 “不过还是多谢你,明知我犯了这么大的罪,还愿意帮我。” “只不过是报信而已,没什么的。” 孙文杰说完,停了下来。 许愿也没在开口。 以前知道许愿是男子,便是无话可说,孙文杰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知道许愿是女子,孙文杰便有些不适应了。 但他此刻又不敢放许愿一个人在这里。 许愿在京城里,树敌不少,便是没有敌人,女扮男装一事,也算是拉太子下水了,太子极有可能会派人来灭口。 孙文杰想了许久,终于让他给找到了一个由头:“我让人去给你准备一套衣服,估计三皇子快来了,我猜他也不想见你这个模样。” 许愿从来没有想过,进了大牢,还能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因而,她愣了一下,许久才回过神道:“麻烦你了。” 第284章 为许家平反,我势在必得 孙文杰出去,命人寻一套衣服来,便又回到了天牢。 没多久,便有人送来了一套衣裙。 孙文杰等许愿换好衣服后才进来,见到许愿那刻,他顿在了原处,久久才回过神来道:“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如今看你,怎么看都没有许公子的模样,放在人群里,就是一个漂亮的小娘子。” 孙文杰没有说虚情假意的话。 许愿皮肤白皙,眼睛清澈,唇不点而红,缺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气,但多了不少英气,英姿飒爽。 个子在男子中虽不算高,于女子而言,却是高挑的。 从前孙文杰就觉得许愿很瘦,瘦到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到。 可如今一看,那不叫瘦,那叫杨柳腰。 用盈盈一握形容,才是最合适的。 许愿闻言,掀唇笑道:“我长相随母,但肤色随我父亲,似水县在北方,那里的人容貌偏黑,因为我生的白皙,还惹了不少麻烦。” “能想到。” 男女授受不亲,虽然相熟,孙文杰亦不敢坏了规矩,隔的远远的道:“我还有公务,不能在这里一直守着你,不过你放心,我会命人保护你的,一定不会让你出事。” “多谢。”许愿颔首。 孙文杰点头,就欲离开大牢,远远的听见一声“太后娘娘”,他脚下就如生根了一样,走不动道了。 太后娘娘何时来过大牢? 只怕也是为了许愿。 孙文杰回头,艰难开口道:“许愿,若是太后娘娘要动你,我也没办法了。” “太后娘娘”几个字,许愿也听见了。 孙文杰的为难,她亦清楚。 许愿道:“没事,太后娘娘应该不会为难我的。” 孙文杰不好再多问,因为太后已经进来了。 侍女左右搀扶着,他跪安后就立刻离开,一时间都没顾得上自己有公务,匆匆去承王府报信。 隔着牢房,太后看着里面坐着的许愿,并未开口。 侍女见状,打开了锁,进去将大牢打扫了一遍,退回到了太后身边。 许愿一直未动,也没有起身见礼,只看着旁边墙壁上的窗户。 雨,一直没停。 太后见许愿如此沉得住气,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出去守着。” 两个侍女道了一声“是”,慢步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太后迈进牢房,见许愿依旧没有说话的意思,率先开口道:“许小姐,你的事,已经惊动皇上了。” 许愿回头,看着太后道:“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许愿不知道自己曝出这件事,能有多大反应。 她也不敢赌。 因此,她一方面让伍拾明揭发自己,一方面让他将此事闹的人尽皆知。 很明显,伍拾明做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好,连太后都惊动了。 许愿也没有想过,进大牢后,除了孙文杰,她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太后娘娘。 “但这件事闹的如此之大,哀家想救你,没有由头,也无计可施,这也是你想要的效果吗?” 太后反问。 许愿一愣。 太后想救她? 为什么? 是因为北尧去求太后了吗? 还是…… 许愿不敢想其他的可能。 许愿不言,太后继续开口道:“沈家是书香门第,也是天齐少有的世家大族,济怀是沈家的嫡长子,他出生时,哀家怜惜他失去母亲,恐沈家纳妾,随意给他说亲,遂交代了沈家,济怀的婚事,必须由哀家做主。” 太后看向许愿,目光温和,语气平静。 “京城里,不少女儿家都想嫁给济怀,碍于哀家,不敢登门,哀家可以为你赐婚,待眼前之事揭过,你若不喜,哀家准你和离,这是哀家唯一能救你的法子了。” “太后娘娘久居深宫,不问世事,为何要救我?” “是沈一川去求您了吗?” “还是三皇子求您救我一命?” 许愿看着太后,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 太后摇头,“都不是,是哀家自己,想要救你。” 太后说完,轻轻叹息道:“你的祖母性格温和,你的姑姑,亦是温文尔雅,许家百年,只出了你这一个不知天厚地厚的女子,你叫哀家如何能看眼睁睁的许家绝后?” 太后的话,犹如利剑。 许愿浑身一颤,努力的思考着究竟是在哪里泄露了身份。 太后道:“不用猜测哀家是何时得知的,从见你的第一面,哀家就认出来了。” 所以,她才会让自己的贴身侍女送许愿去文华宫。 许愿想起来了。 那是她第一次入宫,去文华宫参加入学考核。 太后道:“你与你父亲,应该不像,但和你的祖母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哀家与你的祖母,是闺中密友,因而,一眼就认出来了,朝中那些大臣只认识你的祖父,认不出来你,很正常。” “原来是这样。”许愿话音有些自嘲。 太后道:“孩子,听哀家一句劝,不论你想做什么,都到此为止,哀家如今还能保你,若是哀家有朝一日不在了,没有人能护的住你。” “所以,太后娘娘知晓我为何事而来,也知晓许家的不白之冤,既然如此,这么多年来,为何从不曾替许家要过一句公道?” 许愿站起身,再看向太后那一刻时,眼神冰冷。 许愿看仇人一样的目光刺痛了太后。 太后别开头道:“许愿,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哪怕是身为太后,亦是如此。” “是因为那幕后真凶,就是先皇对吗?” 太后没有回答,只是道:“许愿,哀家离开以后,便会为你和一川赐婚,你安心待嫁,其他的事,哀家会替你安排,绝不会亏待了你。” 许愿转过身,深呼吸许久,方才开口道:“多谢太后的好意,我不会嫁给沈一川,更不会放弃,多谢太后娘娘的关心,太后娘娘若是心中不快,想要此刻便杀了我也无妨,从进来这一刻起,我就没有想过要活着离开了。” 太后皱眉,劝诫道:“许愿,你为何如此固执?你从不曾受许家的恩惠,为一群素未谋面的人搭上性命,值得吗?” “当然值得,若是许家没有出事,我的父亲还会是许家那个丰神俊朗的小公子,是能在朝堂高谈阔论的一代名臣,而不是一个瘸了腿,藏身于乡野的莽夫,我父亲将他的一切都给了我,我若是不走这条路,他就会继续走,我是他的女儿,他的担子,就是我的担子。” 许愿回眸,继续道:“我虽未受许家的照拂,可我身上流淌着许家的血脉,此案不反,我愧为人。” “皇家尊严,容不得你践踏,便是你闹的人尽皆知,结果依旧不会改变,你若是听劝,此刻收手,还能保全性命,哪怕是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你在南边战场厮杀的兄长考虑。”太后依旧试着劝说许愿。 想起张越,许愿心中一痛,前世,便是这个时候,张越死在了她面前。 可如今不同。 张越不会死,便是受她牵连,有军功傍身,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许愿闭上眼,话音坚定:“太后娘娘不必相劝,为许家平反,我势在必得,便是刀山火海,皇权世家,我都不惧。” 第285章 我想救你 雨越来越大,天阴沉沉的,午后就如黄昏一般。 沈一川入宫后,立刻就去寻了太后。 宫人告诉他太后不在,沈一川连伞都顾不得撑,急匆匆出宫,又去寻北尧。 不等下人通传,沈一川直接就闯了进来,见到北尧时,言简意赅道:“三爷,你速速带我去见皇上,我要娶许愿。” 北尧正吃着水果,听见沈一川的话,差点被噎到,咳了许久才平复下来,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还不知道吗?今日国考的推荐信刚刚交上去,便有人状告许愿女扮男装,是欺君之罪,而今人已经被孙文杰带走了,这么久都没有放出来,八成都是真的,你要我眼睁睁看她送死是吗?” 北尧一早便知道了,并不惊讶,只是问道:“那这与你娶她有什么关系?你娶了她,她就不是欺君之罪了吗?” “当然不是,我要娶许愿,太后娘娘得知,必然会护着许愿,不管婚事是真是假,先保住命才是。” 沈一川格外的着急。 他一串话说完,见北尧依旧不为所动,不由道:“平日与许愿有关的事,你一向最是着急,怎么今日这么沉得住气?” 北尧挑了挑眉道:“我早就知道了?” 沈一川:“!” “而且,你去宫里没有见到皇祖母?她此刻就在大牢,不用你委屈自己与许愿成婚,太后娘娘得知许愿入狱,不会坐视不理的。” “等一下。”沈一川打断了北尧的话:“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许愿是女子,还是说,你早就知道许愿会出事了?” “都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拦着许愿?” “那你觉得,她为何一定要与你我二人撇清关系?”北尧反问。 沈一川沉默了。 许愿生性如此,她打定主意的事,从来都不会更改。 一开始,她就知道这是欺君之罪,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一刻想要退缩过。 北尧拦不住,他拦不住,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住许愿。 “那……” “不用担心。”北尧打断沈一川的话,起身道:“等皇祖母回宫,我会去大牢看着她,不会让她出事的。” “太后为何会去看许愿?”沈一川还是有些地方不明白。 “皇祖母的闺中密友,是许愿的祖母,许家出事以后,她便年年都去礼佛,你觉得,皇祖母认不出许愿吗?” 沈一川彻底无话可说了。 北尧道:“此刻的沈家,才应该独善其身才是,早些回去,估计你的父亲听说许愿出事了,也坐不住,我虽派人过去安抚,估计不如你亲自劝说有用。” “好,我知道了。”沈一川点了点头,失魂落魄的转身。 雨越来越大,从屋檐落下,犹如珍珠散落。 沈一川回头问道:“那还有什么我能为许愿做的吗?” “我也不知。”北尧摇头。 “多谢。”沈一川颔首,撑伞离开。 等到沈一川走了以后,北尧估摸着太后也应该走了,遂叫上公子覃,又带了许多东西出府,直奔大牢。 承王府的马车停在大牢外面,与太后的马车遥相呼应。 御林军尽职的守在大牢外面。 北尧便耐心的等在马车上,听见“太后娘娘回宫”几个字时,立刻下了马车,撑伞进了大牢。 看守大牢的并不是大理寺的狱卒,而是御林军。 北尧猜测,是太后娘娘留下的。 怕有人在大牢行凶。 御林军见到北尧,亦是一个头两个大,但有太后娘娘的懿旨,也不敢放人,只能硬着头皮将人拦下。 “承王殿下,太后娘娘交代了,此女欺君,罪大恶极,不准任何人探视,” 北尧闻言,转身道:“陈山。” 陈山抱拳道:“诸位,得罪了。” 北尧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亦与谢晓成交好,是以,御林军也不敢下死手,两三下便装模作样的倒在地上,将北尧放进去了。 自太后来过,大牢里所有的犯人都被转移走了。 北尧觉得还算不错,起码不会影响到许愿。 关押许愿的牢房很好找,和外面一样,站着两个御林军。 那两个御林军见北尧一个人进来,立马就猜到了缘由,外面都放了人,他们也不敢多加阻拦,便齐齐转过了身,假装看不见。 虽说许愿女扮男装犯了欺君之罪。 可他们奉太后的命守着大牢,也很清楚,太后的懿旨,明面上是看守,实则是保护。 加之如今三皇子又来了。 此女的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北尧道:“你们出去,本王有话要问要问。” “这……” 一个御林军还有些迟疑,另外一个已经直接将他拉着走了,却也并未走远,而是停在了能看见许愿的位置。 许愿一直在想太后。 直到听见北尧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抬眸那刻,人已经神色平静的坐在她的对面了。 许愿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惊讶你是女子,还是惊讶你敢自己曝出自己的身份,送自己下大狱?”北尧笑吟吟的反问。 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猜了个干干净净,许愿汗颜道:“都有。” “我其实一早就知道你是女子了,也猜到了会有今日这光景,但我依旧可以答应你,保你平安。” “不用。”许愿摇头。 许愿感动于北尧现在依旧不曾弃了她,也明白,她不能连累更多的人,尤其是北尧。 “你觉得我做不到?”北尧问。 “我知道,你能做到,可我欠你的实在是太多了,我还不起这情谊,更何况,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事成皆大欢喜,事败死路一条,我不想连累你。” 北尧被许愿这一番话气笑了,当即道:“所以,在你眼里,替我将太子拉下马,就是报答,对吗?” 许愿点头。 她没有什么能替北尧做的了。 这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事。 “那你可知,我一定要将你我二人捆绑在一起,就是为了保护你?许愿,你还真的是狼心狗肺,你为我着想的时候,可曾想过我需要你这样做吗?你让太子换推荐信时,可曾想过我想要太子之位吗?” “你,不想吗?”许愿愣住了。 “我若是想,我自己会争取,何须你来做这个马前卒?” 北尧看着许愿一脸懵懂的模样,更是被气的不轻。 先前许多话,他压着不敢说,可如今他忍不下去了。 “许愿,我北尧想走的路,自己会走,用不着牺牲你来成全,更不用你以自己为筹码,来助我成功。” 许愿看着北尧,见他被气得着实不轻,呐呐道:“我这么做,也并不是全然为了你,我有我自己的……” “那你想过没有,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北尧打断许愿的话。 “我……”许愿哑口无言。 “我想救你,我想要你活着,哪怕是此生都见不到你。” 北尧看着许愿,不忍心逼她太急,最后只有一声叹息:“许愿,我拼了命的想要你活着,你却想以自己的生死入局,赌皇家的怜悯,你可知,在权贵眼中,你的命,不过蝼蚁。” 第286章 考虑一下劫狱吧 许愿鲜少见到北尧如此。 不可否认,北尧说的是真的。 可她还是道:“我没有去赌皇家怜悯的意思,我只是想让这件事人尽皆知,皇上不得不过问,仅此而已。而且,京城最近多了很多旧人,比起外面,大牢里,或许还要安全一些。” 北尧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许愿的固执,远超他的想象。 两个人相顾无言,许愿嘴唇动了几次,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能试探的问道:“带吃的了吗?我还没有用过午饭,有些饿了。” 这是缓解沉闷最好的办法。 北尧起身,出去叫了一声“公子覃”,公子覃朝立刻领了几个侍女进来。 有人搬床,有人搬桌椅,有人提着食盒。 这一番动静实在太大,先前想要装死的两个御林军也不能继续装下去了,小声提醒道:“承王殿下,这里是大牢。” 北尧掀了掀了眼皮,语气波澜不惊:“本王知道。” “那您这……” “本王不会做什么,把旁边牢房收拾出来,本王要住这里。” 此话一出,不仅两个御林军被惊讶到了。 连许愿和陈山都纷纷看向了北尧。 陈山认真建议道:“王爷,要不然咱们还是考虑劫狱。” 一旁,两个御林军疯狂点头。 眼里清楚的写着几个字:“快劫狱,快劫狱。” 起码这样,问题还可以丢给承王府。 若是让皇上知晓北尧在大牢住下,只怕会把这大牢都给掀了。 帝王之怒,他们可承受不起。 “许愿犯了罪,自应该在大牢待着,本王若是带她离开,岂不是罪加一等?” 北尧问。 两个御林军哑口无言,甚至还有些佩服。 这话的确有道理。 北尧劫狱,自己不会受罪,但会连累了许愿。 可北尧在这里住下,为难的又是他们…… 许愿叹了叹道:“王爷在此住下,于我而言,也是欲加之罪。” “可本王信不过旁人,若是本王走了,你死了该如何?”北尧问。 许愿再次沉默了。 一旁,陈山小声道:“王爷,许愿而今是女子,您总应该为她考虑一二?” 天齐最重视女子名节。 宋修婧与北元在野外待了一夜,北元都要顾及宋修婧的名声,更何况是北尧和许愿在大牢里待上数日。 陈山知道,北尧重视许愿,为了许愿的名节,不会过多强求。 然而,北尧只是笑道:“四人都在一处,有何不可,更何况,谁敢传本王的闲话?” 若是传出一些闲话,那才是最好。 只有将许愿与自己绑在一处,他才能名正言顺的保护许愿。 不论结果如何,哪怕是此生不再相见,哪怕是许愿恨他,他也只有这一个念头。 许愿要活着。 要开开心心去过她想要的生活,骑马纵歌,摘花赏月。 她还那么年轻,不能就这样死在京城。 许愿轻轻叹了一声气,开口道:“承王殿下,而今把守大牢的,是御林军,我不会出事的,您应该明白,我敢进来,自有对策,比起死,我向来都只选择活着。” 许愿说完,见北尧依旧不为所动,继续道:“您在这大牢,我身上的罪名,怕是又要多一份了,还请承王殿下为我考虑一二。” 北尧看着许愿,没有说话。 许久,他妥协道:“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北尧走后,两个看守的御林军才松了一口长气。 他们是真的担心北尧会乱来。 有太后的照拂,北尧的叮嘱,在大牢里,许愿过得还算不错。 只不过,大牢外面,却因许愿入狱一事,掀起了不少波澜。 有人想方设法的营救,也有人千方百计的想借此机会,要了许愿的命。 —— 太尉府 宋修文匆匆穿过回廊,见到宋天成时,激动的开口:“父亲,你可曾听说,许愿女扮男装参加国考,犯了欺君之罪,已经被带去大理寺了!如今正是我们除掉他的最好机会。” 宋修文一直都很讨厌许愿。 讨厌许愿的才华,讨厌许愿一个平民出身,却能在京城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更讨厌自己和许愿比赛输了,只能灰不溜秋的离开文华宫。 而今许愿下狱,正是他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宋修文发誓,一定不能让许愿好过下去。 “听见了。” 和宋修文的狂喜相比,宋天成则冷静了许多。 “许愿一事,宋家不要掺和。” “为何?”宋修文不明白,更不舍得错过了这么一个好机会。 “此事可大可小,更何况,许愿如今有太子撑腰,再说了,一介女流之辈,你与她计较做什么?” 宋天成扶了扶胡须,又道:“这几日,为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听见宋天成这句话,宋修文立刻道:“孩儿愿为父亲分忧!” 最初,宋天成想让他南下剿匪。 这个机会被张越抢去了。 如今他又离开了文华宫。 宋修文正愁日日无事可做,因而听见宋天成所说,立刻便想要包揽到自己的身上。 然而,宋天成只是凉凉的看了一眼宋修文:“此事重大,为父要亲自去办,这两日你好好的待在府中,不要出去,待许愿的事过去以后,为父会想办法,让你回文华宫的。” “我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那你想还去哪里?这是你日后入朝的最好方式,再说了,你看看齐盛新,沈一川,这两个人你哪个能比的过,既然没有他们这样的才能,那边应该放下一些自尊心,待你位极人臣时,才没有那么嘲讽和谩骂!” 宋天成一通话说完后,拂袖离去。 只留了宋修文一个人立在亭子里面。 四月,荷叶油油。 风从上吹过,他回眸,看见尽头处站着的宋修婧,脸色更加冷了。 “宋修婧,你敢偷听我和父亲说话?” 许久以前,宋修婧还有些害怕这个哥哥。 可如今,她已经彻底不惧了。 “已经听了,哥哥想做什么?”宋修婧笑着,又道:“另外,你也别想着要去找许愿报仇雪恨了,而今她在大牢,看守的人,是御林军,哥哥要去,恐怕就是下一个韦御史呢?妹妹若是哥哥,此刻便应该回书房潜心学习,等待日后再回文华宫。” 宋修婧说完便走了。 宋修文气的一拳砸在柱子上,眼睛通红。 第287章 觐见 四月三日夜里。 更夫从长安街下走过,打更的声音传入大牢中。 许愿轻轻睁开眼睛。 两个看守的御林军沉沉睡着,许愿看过了一眼,而后平静的移开目光。 与此同时,整个京城里,无数个黑衣人在夜间行走,一张张纸,贴在了京城各处。 宋天成早起出门,准备上朝时,看见马车外面飘扬的纸巾,拿起一看,浑身一个激灵。 小厮不解,问道:“老爷,怎么了?” 宋天成没说话,捏紧了手里的纸,抬头看出去。 整条街上。 全部都是一模一样的纸。 一夜之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京城里每一个角落。 宋天成立刻下马,回府道:“把公子叫醒,收拾东西,立刻离开。” —— 四月四日,清明。 一群大臣候在大殿内,见皇上还不曾来,便悄声的谈论了起来。 “看见了吗?” “你是说京城里四处张贴的辩罪书?” “可不是,我今天出门,门上贴满了!” “我的马上也被贴了一张!” “你们说,这会不会是……许家的人回来了?” “许家当年流放,不是被流寇害了吗?而且这事都过去二十多年了,还有什么可辩的?” “我总觉得,这两日有些不太对劲。” “我也觉得。” “今日该不会还有其他事?” 几个人小声讨论着,冷不丁身后一阵咳嗽声。 众人回头,立刻收了脸上好奇的神情,正色道:“齐丞相。” 齐成恩轻轻一眼撇过去,开口道:“大殿之上,慎言。” 几个人立刻噤了声。 齐成恩四处看了一眼,问道:“宋太尉还没有来吗?” “听说是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一个与宋天成相熟的大臣开口。 黄色的帷幔掀起,皇上缓步走了出来。 一众人也停下了议论,纷纷跪下道:“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皇上招了招手,目光掠过下面的一群人以后,停在了北元身上。 北元亦有所感,微微弯身,避开了一些。 “今日京城,发生了一件新鲜事,众爱卿可知晓?” 今日一早,就有人向皇上汇报了京城里漫天飞扬的辩罪书。 本来此事交给大理寺,查清究竟是谁做的以后,毁去“辩罪书”即可,但辩罪书的主角,是许家。 当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而今许家叫苦辩罪,没有人敢轻易揭过。 而重要的原因还是,许丞相,也是当今皇上的老师。 只不过,许家出事时,皇上只是一个闲散王爷,帮不上什么忙,遂只能眼睁睁看着许家满门被流放。 而今,二十年过去,一切都不一样了。 齐成恩道:“听说是许家后人,为二十多年前的冤案鸣……” 齐成恩话音未落,巨大的鼓声响起。 众人不由回眸看去。 常御史道:“这是宫门处的登闻鼓。” “有人敲了登闻鼓!这是要上达天听的意思啊?” 众人喃喃声未过,一个太监小跑了进来,附耳在大太监身边说了几句话以后,匆匆离开。 大太监也立刻小声道:“皇上,歌舒的可汗到了,而今就在城门之外,因不到开城门的时间,故而在城门安营扎寨,等候皇上。” 皇上闻言,皱眉道:“歌舒可汗不是说五月才到吗?怎么现在就来了。” “许是思念长青郡主。”大太监回道。 这句话提醒了皇上。 他看了一眼北元,而后道:“太子随朕一同去迎接,至于那敲了登闻鼓的,既然敲鼓,自然是有冤诉冤,常爱卿,此案交由你亲审。” 常御史原本是韦沉以手下的大臣。 韦沉以下狱以后,御史大夫一职空缺,他便正好补上。 听见皇上的话,他退后一步道:“是。” 天蒙蒙亮,细雨不停。 自宫门处,一条红绸铺过,一直到城门处。 街上贴的“辩罪书”都已经被撕下,不见半分痕迹,唯有登闻鼓处,鼓声不停。 皇上听见,有些烦躁的停了下来。 北元道:“父皇,让儿臣去。” 皇上没有说话,齐成恩遂道:“太子是储君,又是长青郡主待嫁的夫婿,自然应该亲自去迎接,至于这登闻鼓,想来常御史会处理好的。” 齐成恩话落,鼓声便停了。 皇上脸上稍霁,京城内虽然设置了登闻鼓,但这么多年来,会去敲登闻鼓的人少之又少。 今日歌舒可汗来访,登闻鼓若是响个不停,只会让外邦觉得天齐境内,百姓并没有安居乐业,如此有失大国的体面。 一行人耐心的等在城门处。 雨渐渐停了,城门也缓缓打开。 不少百姓听闻歌舒可汗来了,纷纷在两侧为官。 城门彻底打开那刻,皇上迎上去道:“欢迎歌舒的兄弟!大王今日来的实在太早,朕刚刚收到消息,以至于典客都未准备,匆匆便来了。” 歌舒鞑闻言,大笑了一声道:“皇上客套了,本就是过来游山玩水,若是早早告知,岂不是失了这惊喜!” “歌舒兄言之有理。”皇上附和着,一边道:“今日本应该叫长青郡主一同来的,可如今这天色实在是太早,她……” “无妨无妨,吾今日来,只是为了献宝。” 歌舒鞑不按常理出牌,让皇上有些摸不清其意图,只能问道:“歌舒兄这是何意?” “昨日吾便到了城外,今日一早听闻鼓声阵阵,一问才知,原来是有人登闻鼓鸣冤,还是为了二十多年前许家旧事。” “歌舒与许家虽无联系,但当年许家却因歌舒而落难,刚好,吾此次出行,带了吾父汉的绝笔,希望能借此,还许家一个清白。” 歌舒鞑话音落下,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包括皇上。 歌舒鞑依旧笑着,声音豪迈:“吾愿为许家正名,皇上不想吗?还是说,这登闻鼓敲了,也不管用?” —— 大牢里 两个御林军走到了最里面的那间牢房,停下道:“许姑娘,皇上宣你觐见。” 许愿刚刚梳洗过,头发高高扎起,整个人干净又利落,丝毫不输男子。 听闻两个人的话,略微颔首道:“许愿立刻便去。” 第288章 传证人 慈宁宫内,熏香寥寥升起,安静而又祥和。 太后握着一串佛珠,低声诵着经文。 自皇上登基后,太后的心便淡泊了许多,每年冬日都会去寺庙常住,新年回来后,清明之际,亦会去礼佛。 无人知道太后此举为何,但跟在太后身边多年的婢女知晓。 等太后的经文颂完。 她才道:“太后娘娘,牢里送了一封信来,说是许姑娘让其转交的。” 太后并未接信,而是问道:“刚刚听见鼓声,谁在外面击鼓?” “听说是二十多年前大理寺卿的家公子,邱瀛。” 二十多年前,邱家。 这个名字,太后也并不陌生。 看来,许愿是铁了心的要在今日大闹上一场了。 太后又问道:“还有谁?” “很多人。”侍女如实道。 许家当年门生众多,许家落难后,那些门生为其奔走,亦是死的死,伤的伤,被贬的被贬。 如今伸冤,不只是为了许家,更是为了他们自己。 “看来,那份名册,在许愿手里。” 太后说完,唇角间浮现起来一抹笑意,她喃喃道:“你教了一个好女儿啊。” 侍女不知如何接这一句话。 遂低下头,沉默不语。 “何人接的案子?” “大理寺卿,孙文杰,而后皇上又命常御史负责此案。” 太后眯了眯眼,有些不敢相信:“还能惊动常御史?” 侍女道:“歌舒可汗来访。” 样子总是要做得。 太后了然,不再问话。 侍女又问:“太后,不看这一封信吗?” “无非就是劝哀家看在许家的面子上,还许家一个公道,不看也罢。” 太后伸出手,侍女扶了上去,问道:“太后娘娘,去何处?” “睡一会儿,你替哀家去告诉常御史,不论今日结果如何,务必留许愿一条性命。” 侍女颔首道:“是。” 她刚刚离开,另外一个侍女慢慢进来,见到太后时,跪下道:“太后,三皇子求见。” “不见。” “三皇子说,太后若是不见,还请看看手中的信,在做决定。” —— 承恩殿 文武百官两侧而立,皇上坐在最前面,而后便是歌舒鞑。 比起歌舒鞑笑容满面,皇上的脸上并不好看。 甚至于是难看。 不过他是帝王,喜怒不形于色。 因而在旁人眼里,全是威严。 歌舒鞑先开口道:“天齐的皇帝,并非是吾一定要插手你们天齐的政事,只是当年许家因歌舒而落难,被传通敌,天齐多少百姓谩骂歌舒,歌舒还因此与天齐交恶二十年,今日吾在此,也是为死去的大可汗寻求公道。” 歌舒鞑说完,迟迟没有人接话。 北尧见此,开口道:“大可汗言之有理,而今的天齐崇尚和平,四海之内,皆是兄弟,自会查明真相。” “是啊,歌舒兄无需担心。” 皇上也跟着开口。 与此同时,大殿之外,有人高声喊道:“带许愿。” 文武百官皆回过了头,往外面看过去。 北尧握着腰间的玉佩,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许愿走路不慢,奈何两个带路的人走的慢悠悠的,因而,她也只好慢悠悠的走进来。 文武百官皆在的场景,许愿第一次见。 但她没有任何胆怯。 包括面圣。 大殿正中,只有她一个人立着。 御林军退出去以后,许愿才道:“晚辈许愿,见过皇上,歌舒可汗。” 齐成恩看着许愿,并未开口。 而其他人忍不住了,纷纷指责道:“许愿,你女扮男装参加国考,乃欺君之罪,面见皇上不行跪拜之礼,乃以下犯上,罪臣之后,得知身份而不赴死,视皇家威严为何物!” 三条罪名,一条比一条严重。 可许愿却是轻轻一笑,如四两拨千斤一般,反问。 “第一,我还未参加国考,何来欺君之罪?” “第二,如今这满朝文武,有多少人是踩着许家的鲜血坐稳官职的?对自己的灭族仇人,许愿为何要跪?” “第三,许家叛国通敌一事,本就是被人构陷,其次,先皇并斩许家满门,许家是在被流放的路上被流寇追杀,何来的大不敬之罪?” 先前说话的人顿时哑口无言,只能丢下一句话:“你真是,伶牙俐齿!” 许愿不语,只是看向了皇上道:“皇上,今日之事,所有证据,大理寺都已经一一呈上,皇上还有什么地方,看不懂吗?” 许愿的语气并不好。 可她已经不在意了。 她等这天,等了太久了。 她必须要速战速决。 与她的激动不同,皇上北钰却是格外的冷静,沉声道:“许家若是无过,朕自然应该给你一个交代,可符爱卿说的,也不无道理,许愿,你这是欺君罔上,朕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命。” 北钰眯眼,看着许愿。 此事,本可大可小。 他不是不通人情的帝王。 可许愿这个方式,他不喜欢。 明明是一国帝王,却被许愿牵着鼻子,不得不御前亲审。 先前他不明白为何所有事如此凑巧。 而今算是彻底明白了。 许愿一开始就算计好了。 被人举报入狱,与歌舒可汗商议到京时间,满街的辩罪书。 无一不是她的手笔。 作为帝王,北钰不喜欢这种行事风格。 “我今日,能到这里,已经无憾。” “皇上若是觉得我欺君罔上,想杀了我,都是可以,许家的血,从不为朝堂而死,只为天齐的江山社稷而流。” 北钰的拳头收紧,“你……” “父皇。” 北尧站出来道:“今日之事,重点是处理许家的案子,其他的事,应该容后再议。” 北尧说完,轻轻看了一眼许愿,示意许愿不要冲动。 此时此刻,冲动就会功亏一篑。 忍一时风平浪静,永远都是对的。 “是啊,应该先处理许家的案子。”歌舒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般忤逆皇帝,兴致颇高道:“许姑娘不愧是许家后人,巾帼英雄啊。” 北钰扯了扯唇角,笑容更冷,沉声道:“孙文杰,传此案证人。” 孙文杰出列道:“传证人。” 与此同时,门外守候的太监也一一传唱道:“传证人!” 第289章 你还说服不了朕 大殿之上,威严肃穆。 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 许愿静静的站着,目光触及太子那刻,略停顿了一下,而后又移开了。 花娘子,邱瀛一行人上殿,身后还跟着无数人。 最后,是普陀寺的和尚以及绣女。 不少人见状,有些心虚的别开了头,只因为二十多年前许家冤案,他们要么坐视不理,要么火上浇油,又或者落井下石。 是以,当真相要揭开那刻。 他们才会羞愧。 等最后一个绣女到了以后,大殿外面,沈翊杰亦是一身白衣,掀了掀衣袖,走了进来,却没有立在文臣的最前面,而是站在了证人之中。 北钰道:“沈太师,你这是何意?” “许家一案,老夫,亦是证人,若是许家能够平反,老夫也不愧这一身白衫,若是不得,便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之上,让皇上瞧瞧,让所有百姓都瞧瞧,当年先皇逼死许家模样。” “沈翊杰!” 北钰脸色彻底黑了。 他站起身,目光看向大殿内的所有人。 “许家若是有冤,朕自会查明,你这是要做什么?与许愿一样,觉得朕昏聩无能吗?!” 沈翊杰闻言,轻笑了声道:“当年许家出事后,齐丞相誊写了一份许家门生的名册,那份名册,一直都在宫内,因为人数太多,不可能一次性被贬谪出京,只能徐徐图之,皇上可曾发现,自你登基以后,依旧有人被不断的贬出京城吗?” 沈翊杰抬手,指向邱瀛。 “这便是其中之一,今日大殿之上的白衫,全是当年被贬出京的文臣武将,他们有多忠于天齐,皇上你知道吗?” “即便是为自己伸冤,他们也没有想过离开辖地,而是让自己的孩子,来替自己听听这平反的鼓声,更有甚者期盼一生,都没有等来回京的圣旨。” “皇上若是励精图治,会发现不了这些问题吗?这朝中有多少人参与过许家冤案,皇上真的能铁了心的还许家公道吗?” 北钰闻言,不由看向了齐成恩。 齐成恩垂眸,开口道:“二十年前,皇上尚且年幼,对许家之事,知之甚少,沈太师既是想为许家寻求公道,作为太师,也当知晓,此法不对。” “老夫今日……” “沈太师不必说了。”许愿打断沈翊杰的话,直言道:“皇上,沈太师如此行径,只不过是想保护民我,在来皇宫的路上,我想沈太师就已经做好了以他一命换我一命的准备,欺君之罪,自然当严惩,否则,若是谁都像我一样闹上一次,皇家威严何在?” “在到京城的那刻,见到我父亲从小长大的故土时,我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此前有人问我,我为何如此俱死,我说,没有人生来就不怕死,其实这句话说错了,我不怕死,我只怕许家冤屈不得洗清,如此,就是我死了,也会死不瞑目。” 北钰沉眸,没有说话。 沈翊杰看着许愿,轻轻叹了一声气。 许愿越是如此,沈翊杰心里便越是愧疚,什么忙都不曾帮上。 许愿不聪明吗? 聪明。 她以自己为局,将这件事闹的满城风雨,让皇帝不得不重视。 可前提是,她付出的代价,可能是死亡。 许愿今年,也才十六岁,刚到议亲的年纪。 就要像一个男子一样,背负这么多的东西,甚至,做的比男子都要出色。 沈翊杰真的不希望许愿因欺君之罪而死。 可他想不出来任何能救许愿的办法。 只能让自己和许愿一样。 许久,北钰招了招手道:“孙文杰,此案由你负责。” 孙文杰闻言,回头道:“许姑娘,证人都是你找来的,想来此案经过,你也熟悉,便由你来说。” “好。” 许愿点了点头,而后道:“如此,那我便越俎代庖了。” “二十年前,我一位叔叔,上任将军之位,也是自那时候起,京城里,关于许家把控朝堂要造反的言论,铺天盖地而来。” “从此以后,许家每天都会面临搜查,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直到在许家宅院,搜到了皇袍与一份和歌舒可汗的信件,许家叛国通敌,意欲造反的罪名迅速被定下,不过三日,许家上下入狱,就连三岁的幼童抖不曾放过。” “后来,许家被判流放,在流放的路上,遇见了流匪,除我父亲之外,许家上下,三百九十一口人,无一生还。” “今日,歌舒可汗在此,也带了先大可汗的信件,只要对比,便知信件是真是假。” “不仅如此,在许宅中搜查出的皇袍,其工艺为蜀绣,绣这皇袍的绣女,我也找来了,这绣女原是宫里的人,人人皆知她的手艺,若是皇上不信,寻个女官来,一看便知。” 许愿说完后,最后看向了北钰,心中只觉得一阵可笑。 这个案子,疑点重重。 而且所有的证据能被轻而易举的推翻。 可没有任何人听许家的辩解。 三日下狱,十日流放。 不是因为觉得许家罪大恶极,而是担心许家门生众多,若是千人上书,要求重审,许家就洗清这罪名了。 这一步棋,走了十日,而后,又用近十年去铲除许家的门生。 许愿话落,孙文杰道:“皇上,微臣已经查看过了,两封信件笔迹,的确不同,除此之外,在殿下,微臣就已经核实了绣女的身份,不假。” 听见这个答案,北钰愣了一下,“如此简单?那信件不是歌舒可汗的亲笔所写,也可能是旁人的。” “这绣女是宫中不假,但她会蜀绣,说不定也是今日才临时学习的,孙爱卿,你所谓的审案,就这么简单吗?” “自然不是,皇上所说,微臣也并非不曾考虑过,而是求证了歌舒可汗以及太后娘娘,有此二人,才知这两个证物,均是伪造。” “荒唐!” 北钰一掌重重拍下,嘲道:“若是如此简单,当年怎会定案,此案必然还有其他你没看到的细节!若是许家没有私心,谣言又怎会四起?他许家若是没有狼子野心,怎会断了与沈家的亲事!” 一声暴喝结束,北钰的胸膛起伏不定,他看着许愿,又似是在透过许愿看着另外一个人。 “许家,权势滔天,若非有实证,怎么会下狱?许愿,就凭这两样,你还说服不了朕。” 第290章 夺命符 年少慕艾,总是喜欢最传奇的的那个女子。 在北钰的心里便是如此。 他虽是皇后所出,嫡亲的皇子,但在他前面,还有一个长子北珉。 北珉不是嫡出,却也是记在了皇后的名下。 自他记事起,朝中关于立太子的言论便喋喋不休,有人搬出国训,立嫡不立长,也有人拿出史实,声称也有立长不立嫡的先例。 对于这些,北钰从未在意过。 因为他知道,是他的,就是他的,不是他的,他争过来也无用。 更何况,他并无北珉有雄心壮志。 比起权利,他更喜欢美人。 北钰有一个从未对人吐露的秘密,那就是他喜欢自己好友未过门的妻子——许溪。 许溪是京城第一才女,一颦一笑皆能吸引人的目光。 更有人说,许家之女,千金难求,只因她自小就与沈家长子沈翊杰订了婚。 才子配佳人,两个人乃天作之合。 喜欢了不应该喜欢的人,北钰一直都克制着自己的这一份心动,直到,兄长北珉娶了许溪。 那年,许溪风光大嫁。 北珉也从大皇子,成为了太子,储君。 关于立长还是立嫡的争论,就在许溪嫁给北珉时,结束了。 许家门生遍布朝野,许家能毁掉和沈家的婚约选择北珉,那便表明了,许家支持北珉。 北钰心有不甘,却也知自己再也没有和北珉对抗的能力了,因而,随了旁人的意,随意娶了一名女子。 也就是那时候,朝中谣言四起。 许家有取代天齐北氏的心思,他们想登基称帝。 因为在此之前,许家女,从不嫁入皇室。 后来,北珉如愿登基,做了皇帝。 在后面,就是天齐最为动荡的一年。 许家谋反,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许家之人流放,路遇流匪,灭门。 又一年,北珉挥师北上,意欲收服北地,却死在了和歌舒的护城之战中。 兄终弟及。 他顺理成章的接过了皇位。 也是那时候,身为丞相的齐成恩道:“这世上没有空穴来风的事,许家若无谋反的心思,怎么会将许溪嫁入皇室?你可知道,那年太医院的人把过脉,她腹中的孩子,是皇子,若是那皇子还活着,若是许家没有灭门,皇上以为,这天下如今姓许,还是姓北?” 这句话,对刚刚登基的他来说,无疑是一记重击。 北钰不知道是应该庆幸那皇子已经夭折,还是庆幸许家已经灭亡。 总之,他要坐稳皇位。 就如今日,许家谋反,必须盖棺定论。 若不然,他便真的是那昏庸无能的帝王。 北钰的反应,在许愿的意料之中。 她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北钰暴怒的结束,而后才道:“许沈两家世代交好,若非变故,怎会退亲?若是许家真的要以许溪的婚事来断了和沈家的交好,又怎么会定下许家最小公子许泽与当今荥妃娘娘的婚事?” 荥妃娘娘四个字一出。 所有人都看向了沈翊杰。 许愿的话不假,许溪嫁入皇室后,许家便又与沈家重新议亲,定下婚事的,便是许家的小公子许泽和沈家的小姐,沈翊枫。 后来,许家被抄之时,许泽便只身一人去了沈府退亲。 许家流放以后,沈翊枫再也不曾议亲,准备剃发为尼,在寺庙了结余生。 同年,太后为北钰选妃,亲口订下了婚事。 沈翊枫便入宫,做了皇妃。 这么多年,荥妃娘娘一无所出,朝中不少人弹劾,均被太后娘娘给挡了回去。 北钰听见,更是笑了,“许愿,你的意思是,朕毁了她沈翊枫的婚事,是吗?若非是入了皇宫,你这会想见荥妃,还得去城外的普陀寺才能瞧见!” “民女的意思,是当年先皇求娶,便是不轨,是以,许家谋反一案,这么简单的污蔑,这么轻易就会被推翻的证据,才能潦草的定下罪来!” 许愿抬眸,看着北钰,心里没有压力,只有畅然。 “皇上,你敢问自己,真不知其中的猫腻吗?这十年来,这么多与许家有关的人被贬出京,你真的从未察觉吗?民女更想问问,皇上真的没有半分怜悯之心吗?今日在这大殿之上,我所站的位置,便是当年我祖父站过的位置,我们许家一脉做着同样的事,皇上难道要为了权利,装作看不见吗?!” “你放肆!” 北钰一掌拍在桌上,气得浑身颤抖。 大臣们见北钰震怒,立刻跪在地上,齐声道:“皇上息怒!” 许愿不曾跪,只依旧冷眼的看着北钰。 北元见此,开口道:“父皇,这许愿实在是放肆,先前便女扮男装欺骗于儿子,而今更是出言不逊顶撞天子,其罪当诛。” “若是依皇兄此言,那这大殿之上的所有人,包括沈太师,是不是也应该全部都押入大牢,秋后问斩?” 北尧笑吟吟的的反问。 北元回头看去道:“这可是天家威严,若是纵容许愿今日这样,日后那些想要伸冤的百姓为了陛下亲审,岂不是要把宫门前的鼓敲烂了,便是大案要案也就罢了,只一些丢了鸡鸭的事都闹到圣前,这也是三弟想要的吗?” “许家之事,牵涉上上下下三百多口人命,更有近一百多个的文官武将被贬出京,皇兄以为,这是小事吗?如若此事都得不到父皇的重视,才真是叫天下百姓耻笑。” “三弟这是想要包庇许愿?”北元眸光一转,又道:“早便听闻三弟在得知许愿下狱后,立刻去了大牢,你们二人……” “皇兄慎言,如果寻求公道与正义都叫做包庇的话,那就不只是可笑了,而是寒心。” 北尧没有回头,也知此刻无数的人在看着他。 包括皇帝北钰。 “父皇都说了,只那两样证据,说服不了什么,若非证据确凿,当年为何会定许家的罪,许家被判之时,三弟都未出生呢,怎么就会觉得,许家一定是清白的?” 北元看着北尧,话虽温和,却字字都是挑衅。 二十多年前的案子拿到如今来说。 是对是错,全看皇帝心里如何想。 若是换做先皇,只怕许愿入狱那刻,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北元确信,不论此事如何,身为帝王,都不会容忍旁人骑在自己头上撒泼。 北尧相助,可不是一件好事,甚至于,可能是许愿的夺命符。 第291章 哀家今日,也是来做证人的 两位皇子对峙,一群大臣俯首,并不敢多言。 几位老臣亦是纷纷沉默。 谁说的都有道理,可二十多年前,站许家的人和下场,他们也都清清楚楚。 更何况,许家纵横官场,叱咤风云。 谁又能保证,许家真的没有谋逆的意思呢? 一片安静中,许愿轻轻笑了一声。 “果不其然,我与我父亲,经历相差无几,当年得知新帝登基,我的父亲也曾上京为求公道,可他等来的不是公道,而是无穷尽的追杀,先皇尚且如此,不求真相,我又如何敢去奢求,皇上顾念许家旧情。” 许愿抬起手,取下头上的发簪。 这发簪是孙文杰给她的,这两日,她日日打磨,早已无比尖锐。 谢晓成看着许愿,犹豫着要不要喊“护驾”。 北元则是立刻站了起来道:“许愿,你想做什么,你还想弑君不成?” 沈翊杰立刻道:“许愿,不可冲动。” “我没冲动。”许愿淡然摇头,而后,看向北钰道:“皇上既然不想审许家之事,那就先处理好自己的家事。” 北钰看了一眼北元,心中警铃大作,立刻道:“许愿,你敢?!” “不是都说帝王之家,最是无情吗?我也想知道,皇上是否真的无情,今日我就等这里,若是申时皇上依旧没有替许家伸冤,重审许家一案的意思,那许愿便只能自戕,以谢皇恩浩荡了。” 北钰眯了眯眼,声音渐冷:“你是在威胁朕?” “皇上若是肯给许家一个机会,许愿也何至于如此行事,我明白,哪怕今日许家一案理清,我也走不出这皇宫,但我问心无愧,我也对的起我父亲为我取得名字,终会有人还记得,许家满门为天齐北氏做过多少事,为天下黎明,又做过多少牺牲。” 殿外风起,太阳温暖的洒下,映出了一地又一地的人影。 听闻许家的人在皇宫陈情,不少百姓都跟着来了,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大殿里面,依旧是一片寂静。 许久,北钰才击掌道,“好,好得很呐,若是朕不如你的意,倒是真的成了昏君一个了,孙文杰。” 被点到名字,孙文杰立刻俯首道:“微臣在。” “从今日起,你负责调查这个案子,所有的证据,证人,你务必一一审问,若是还是先前那些人,那些证据,就没必要呈上来了。” 孙文杰面露难色,斟酌着道:“皇上,以微臣拙见,此案已经明朗了,应是冤案不假。” 许家一案,卷宗本来就少,所有的定罪的证据加起来,也就那两个东西。 与歌舒可汗的信件。 以及一件皇袍。 而今证据都在面前,皇帝却不看,要他去找新的证据。 他去哪里找? 去找许家老爷子问吗? 孙文杰也明白,皇帝这不是在为难他,而是在为难许愿。 许家一案,已经盖棺定论,在皇室面前,不可能再被推翻了。 但他还是想试试。 也算是做到了自己先前说过的话。 “信件可以伪造,绣女,也能是假的,孙文杰你都不曾求证,就如此办案吗?” 北钰反问,说完,他看向齐成恩道:“齐爱卿,你来说说。” 齐成恩闻言,微微抬头,松了松后背道:“既然有人击鼓,要陛下亲审,此案,定然要审,但皇上所言不无道理,二十多年过去了,真的可能变成假的,假的也有可能成为真的,不仅查证,不可翻案,毕竟,那是先皇亲自下的圣旨。” 齐成恩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许愿,又开口道:“再者,许愿女扮男装参加国考,又屡次以下犯上,当立刻收押,由大理寺定罪,不论其是何身份,都不应该在天齐迎接贵客之际,作出此等有损国威之事。” 听见齐成恩的话,北钰心里好受了不少,又道:“那依齐爱卿所言,何人来查清此案,最为合适?” 北钰说完,轻轻瞥了一眼孙文杰,意思不言而喻。 齐成恩道:“微臣倒是真的还有一个人选。” “谁?” “犬子齐盛新。”齐成恩龚科鸿手道:“犬子一直在文华宫学习,秉性正直,嫉恶如仇,最为重要的,是齐家这么多年来,从不涉及党派之争,也不曾和许家有过任何牵扯,此案,交于他,是最合适的。” 北尧闻言道:“父皇,齐公子虽然才华过人,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可他毕竟不曾授官,此事,不如让儿臣来调查,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承王殿下与许愿交情不浅,更何况承王与沈一川是挚友,沈家与许家又有牵扯,承王殿下若是请命调查,只怕会有失偏颇。” 齐成恩的笑不及眼底。 即便是知道今日会是这个结果,许愿还是忍不住的失望。 她轻轻垂下眼帘,等待着北钰最后的决定。 齐盛新查,为了迎合圣意,此案不会变。 若是北尧来查,兴许,还有翻案的机会。 终于,北钰开口了。 “齐爱卿说的不错,此案,的确是让齐……” 北钰话音未落。 大殿之外,太监通传道:“太后娘娘驾到。” 听得太后娘娘几个字,满朝文武脸色皆变。 自古女子皆不可上朝堂,尤其是太后,皇后这种容易把控朝局的人,但北钰是出了名的孝顺。 别说是太后进议事殿,只怕就是砸了这大殿,北钰都会鼓掌道:“砸的好。” 此刻便是这样。 听见“太后娘娘驾到”几个字,北钰立刻道:“母后从不会目无章法,此刻前来,必然是有要紧事,此事稍后再议,朕得先去瞧瞧母后。” 北钰说着便要丢下满朝文武和歌舒鞑离开。 太后却是慢慢的跨进大殿道:“哀家今日,也是为了许家之事来的。” 太后说完,人也走到了大殿中间,她看了一眼许愿,缓缓开口道:“刚刚哀家也听了许久,齐丞相说最适合调查这个案子的是齐盛新,哀家倒不这样觉得,最适合调查这案子的,当是沈一川才是。” 北钰虽孝顺,也知太后不该管许家的事,立刻道:“母后,这是政事,朕自有考量。” “可哀家今日,也是来做证人的。” 太后看着北钰,平淡的双眸里,是无欲无求,亦是放下。 她道:“此事事关皇家体面,还请各位大臣以及远道而来的歌舒贵客,移步偏殿休息。” 第292章 你倒是学会怪起朕来了 大殿里,只有太后,皇帝,许愿,沈一川以及沈翊杰四个人。 沈一川还有些不明白,为何自己也要在此处。 既是皇家颜面,为何又要告诉他? 刚刚北尧想留下,都被太后给撵了出去。 知晓沈一川心中疑惑,太后道:“济怀,让你留下,是因为哀家知道你心性良善,便是知道了此事,也不会声张,更是因为,哀家希望你能替你的父亲查清此案,如此,你的父亲,你的姑姑,才能释怀。” 在沈家人心里,许家的事,一直都不曾过去。 他的父亲,姑姑,都因为许家满门被屠而后悔。 想到这里,沈一川目光一凛,抱拳道:“济怀定不负太后娘娘所托。” 沈翊杰眸光微动,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只有许愿,轻轻了松了一口气。 皇家的怜悯,她没有赌赢,可她赌对了太后的情谊。 交代好沈一川后,太后开口道:“今日在这里的,除了济怀之外,都与当年许家一案有所牵扯,所以,接下来的话,皇帝,你当认真的听,因为这件事,不仅事关皇家的颜面,更是关系到天齐北氏的尊严。” 北钰眉头微皱,颇为不解道:“母后此话何意?” 太后并未回答,而是看着北钰道:“皇帝,你不想替许家平反,是还记恨当年许家扶持先皇,并没有扶持你,是吗?” “不是。”北钰下意识的反驳,“儿子本就无心这皇位,若非是皇兄战死沙场,儿子定不会……” “若是不曾介意,又为何直到现在都不曾处罚太子?” 太后反问,她看着北钰,又道:“明知太子意图谋反,你却依旧假装不知,这么多年来,你把北元当做储君培养,不管北元做错了什么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敢说,不是因为他像极了曾经的你吗?” 知子莫若母,太后了解北钰。 北元出生时,北钰还是一个亲王,但在北钰登基以后,不到一个月,就封了太子,立下了储君。 在他心里,嫡子就应该继承皇位。 是以,哪怕是北尧比北元聪明,做事更加的全面,北钰依旧只把北元当做储君培养。 他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皇位,就应该由嫡子来继承。 也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当年亏待了北钰,所以,太后对这些事,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在北尧争气,没有在宠溺之中变成纨绔皇子,反而是跟着荥妃,学了不少东西。 此处没有外人。 北钰直言道:“朕也是昨天夜里,才知道此事的,无凭无据的,朕为何要处置太子?更何况,太子温厚,在民间颇有美名,他日日与朕交谈,言语之中,可从未有过谋反之意。” 北钰说完,看了一眼始作俑者许愿道:“说不定,此事也是许愿的计谋之一,想让朕重视此事。” 谋反,对于帝王而言,是最不能容忍的。 昨天夜里,北尧入宫,拿了一封信给他。 只说是许愿所写。 他看了以后,气得第一时间就把信给撕了。 信上所言,便是太子意欲谋反。 文末,许愿道:“若是皇上不肯严查,那许愿自戕之前,一定会让这件事,闹的满城风雨。” 北钰说不担心,也是假的,比担心更多的,是震怒。 北元已经是太子了,这天下迟早都是他的,谋反做什么? 因此,北钰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查了。 暴怒以后,他又冷静了下来,想着要不要见许愿一面。 就在他要命人召见许愿的时候。 北钰突然反应过来了。 不论此事是真是假,许愿一定有所图谋,能让北尧代其送信,就说明许愿已经笼络住了北尧。 若是许愿入狱都是故意而为之,那她深夜送信,想来也是为的单独召见。 他是帝王,怎可依着许愿的风格行事。 因此,北钰想着要把许愿晾一晾,反正已经派人跟着太子,也命人去查清真伪,他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可今日早晨,听说歌舒可汗来了。 又听闻许家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北钰才恍然大悟,许愿做这么多,都是为了替许家翻案造势。 “皇上明鉴,若是许愿有所图谋,今日在歌舒可汗来京之时,早就将此事传扬出去了。” 北钰冷声道:“你以为你传扬出去的事不够多吗?如今许家之事闹的满城风雨,丢的不也是天齐皇室的颜面?” “皇上若是昨夜召见许愿,又何来今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许愿反问。 “你倒是学会怪起朕来了,朕又不知道你所图为何,也不知你是替父申冤,更不知道你是许家的后人!退一万步来说,那封信为何不能早一些送来,朕若是查清,自会召见你,又何来今日这些事?!” 说完这一通话,北钰心里舒坦了不少。 这几句话,他早就想说了。 许愿若是一开始就禀明身份,说清许家有冤,他自会认真对待,命人严查。 可现在是,他不得不查清此案。 他是皇帝,是天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任何人都不得忤逆他,今日却受制于许愿。 若是他不查,那就是昏聩。 若是他查下去,许家若是有冤,那就说明,先皇当年昏庸无能,残害生灵,若是许家真的有谋反之心,可在百姓眼里,许家是绝不会谋反的。 此案,查与不查,损害的,都是皇家的颜面。 若是查下去,不论真相如何,必不是百姓能接受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今南边剿匪吃紧,若是失了民心,更会助长那些匪寇的野心。 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北钰便想着含糊了事。 “许愿若是早些送了,又怎知太子在皇上心中,地位如此之重?” 许愿反问。 她别开头,语气平静:“初入京城之际,我的确是想替许家伸冤,可如今,我更希望天齐能有太平盛世,我若是不以此为由,皇上不会重视,更不会提防,比起日后太子联合四军谋反,劳民伤财,不如许愿今日以死箴言,也让皇上有时间,去查清此事,处置谋逆之人,避免一场无妄之灾。” 沈一川闻言,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向沈翊杰。 沈翊杰亦是一脸惊讶。 唯有太后,看着许愿道:“许愿,你真的很像你的祖父,刚正不阿,以天齐为先,以百姓为先,若不是知道了你的意图,哀家今日,也不会来将此事说清楚。” 第293章 往事【1】 沈翊杰看着地砖,心里想着关于许家一事,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也在思索,究竟是因为何事,才使得太后改了心思。 太后如今回来,说明她手里还有着许愿没有的,定许家一案的关键证据。 可她二十多年前没有拿出来,又为何在今日拿出来? 要知道,太后和许愿的祖母,是闺中密友,即便是太后入宫,两个人也未曾断了联系。 此时此刻,沈一川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只能保持着沉默。 唯有许愿和北钰,同时看向了太后。 太后道:“今日之事,除非是许家的老爷子活过来,否则,除了哀家,谁也说不清,谁也道不明,只不过二十多年过去了,早就已经成为一桩旧事了,各位就当听个故事。” 太后年纪大了,不喜久站,便找了个椅子坐下。 北钰有心说话,却被太后看了一眼,只能偃旗息鼓,把话咽了回去。 太后道:“许家是前朝旧臣,往上再数十几代,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功臣,前朝末年,皇帝荒诞,使得百姓民不聊生,北家的先祖揭竿而起,许家闻言,立刻投奔,与先祖一起打下了天齐的江山。” “天齐立国之后,许家俯首称臣,愿辅佐天齐北氏,与此同时,为了防止许家夺权,北家与许家定下了约定,许家后人,不可入宫,不可为妃,不可祸乱朝纲,此约定口口相传,直到如今,哀家本应该告诉皇帝的,可许家已经没了,约定便算是作废了。” 许愿没有听说过这个约定。 想来,就是她的父亲许文贤也不知道。 北钰道:“既然有这个约定,那皇兄为何会娶许家之女?” “此事,还得从先帝的身世说起。”太后说着,眸光也淡了下来。 “先帝虽不是嫡出,可他的母妃,是后宫中最得宠的妃子,甚至于,有渐渐取代哀家的意思,也正是因为得宠,她年纪轻轻,便死在了权利的争斗之中,你的父皇想将皇位传给你兄长,却师出无名,于是,他想着将其记在哀家的名下,也算是半个嫡亲的皇子了。” “哀家那时候是皇后,虽不喜先帝,却也不忍苛待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待他不算热络,也说不上冷落,他一日一日的长大,对权利的渴望越来越重,与此同时,你的父皇身体也出了问题,立储一事,刻不容缓。” “朝廷大臣对此事,分为了两派,以你父皇为首的,希望立北珉为太子,理由是他是长子。另外一部分人,则是以许丞相为主,坚持立嫡不立长,要立你为太子。” 太后说完,看向了北钰。 北钰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立刻道:“怎么会?朕那时候与许家并无半点关系,许家怎么可能会……” “这就是许家为人称赞的地方,许家忠于天齐,却不忠北氏,因为在他们眼里,最重要的,是黎民百姓,许家反对立北珉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北珉好战,事实证明,许家老爷子看人的眼光很准。” 北钰沉默了。 太后所说不假,北珉好战,尤其是登基以后。 立刻选择出征歌舒。 最终,也死在了那一场战争之中。 若不是北珉死了,这皇位,还轮不到他来坐。 可北钰怎么都想不到,一切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许家门生众多,许丞相年纪又大,你父皇无计可施,想着便能拖一日就是一日,可你的皇兄坐不住了,在明知许溪已经订婚的情况下,依旧去许家提亲,口口声声说非卿不娶,在京城里闹的得沸沸扬扬的。” “也是因为如此,让许老爷子,心里有了另外一个谋划,许家不可与皇室结亲。若是北珉执意要娶,便不得坐皇位,可北珉不知,沾沾自喜的觉得自己得到许家的认可。” “与北珉一样,朝中大臣也不知晓此事,见许家与沈家退婚,嫁女入宫,是以,立刻上书请求立北珉为太子,一边是两家世代的约定,一边是自己疼爱倚重的长子,你父皇,最终选择了北珉,他以雷霆之势立北珉为太子,将两家约定,视若无物。” “就这样,本以为是为了天齐好的许丞相,做了人生中最错误的决定,而北珉也知晓了许家嫁女的真相,可他不会说出来,因为,那时候的他,羽翼未丰,根本不可能与许家作对,所以,他谋划了另外一件事。” 沈翊杰道:“污蔑许家谋反。” 沈翊杰话一出,大殿之上,几个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沈翊杰。 包括许愿。 沈翊杰与许溪的婚事,她一直都知晓。 正是因为许家悔婚,才有了许泽和沈翊枫的婚事。 可直到今日,许愿才知道许家为何会悔婚。 那沈翊杰,又是何时知道的呢? 沈翊杰道:“许沈两家的婚事,也是世代流传下来的,我与先皇后自小一起长大,可家事国事,总得以国为先,是以,先皇后来退婚时,我不可推辞,但不曾想,因此改变了许家的命运。” “没错,北珉以为许溪嫁入皇室,是他顺理成章登基的开始,但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是许家为了卸他权力的下策,许老爷子以为,一桩婚事,能断了北珉对皇位的幻想,可他也没有想到,于你父皇而言,一个口头的约定,比不上自己爱妃唯一的孩子。” “朝中没有大臣反对,又有你父皇的支持,北珉顺利登基,也开始动了吞并四周小国的心思,最初他还会询问许丞相的意见,后来,他干脆不问了,直接出兵,与许家的恩怨,也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出征,越来越深,直到,北珉准备攻打歌舒。” “歌舒是草原部落,历来崇尚和平,从不曾与外邦发生矛盾,因此,许老爷子极力反对北珉出兵,那时正值许溪生产,北珉兴许是想借许溪威胁许老爷子松口,可不曾想,许丞相一句许溪许许家无关,断了北珉的心思,更是直言北珉要是敢出兵,他便一头撞死在议事殿内。” “许老爷子是皇后父亲,又是丞相,北珉自然不敢逼死许老爷子,所以,他暂时妥协,私下里,也加快了污蔑许家谋反的步伐。” 第294章 往事【2】 第294章 往事【2】 北钰瞳孔缩了又缩,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那许丞相他……” 虽然心里早已猜测过,许家是无辜的,但北钰一直认为,即便许家是无辜的,那冤案也是其他大臣嫉妒许家。 当年的许家,功高盖主。 不提在列的三公皆是许家的子孙,文武百官近一半,都是许家的门生。 许家不倒,朝中其他臣子便永无加官进爵的机会。 可北钰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场戏,是他皇兄的手笔。 “许家,的确是无辜的。” 太后的话,轻飘飘的落下。 许愿轻轻闭上眼。 沈翊杰的眼中,早已泪光闪闪。 唯有北钰,依旧坚持道:“许家纵然无辜,那也不会是因为皇兄……” “皇帝,若非此事乃北珉所为,哀家会替他遮掩这么多年吗?哀家要护的,不是北钰的名声,而是天齐皇室的名声,大臣善妒便罢了,他身为帝王为一己之私,害许家满门,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北家这个皇位,可就坐不稳了……” 许家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若是百姓得知皇室为了出征陷害许家,其结果可想而知。 这也是太后沉默了这么多年的原因。 她不是没想过把所有的事说出来,还许家一个公道。 可她是太后。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天齐陷入混乱之中。 “可……” “哀家这里还有一样东西。”太后打断了北钰的话。 她拿过一旁的信件,一边道:“这是许丞相留给你的,哀家本想着带着这封信入土,可如今,哀家已经没有脸面去见许家的列祖列宗了。” 北钰颤抖的接过信。 这封信已经过了二十年了,墨迹有些斑驳,但保存得当,还能认出字迹。 许丞相的字,闻名天下。 北钰年幼时也时常临摹,因此最是清楚。 这是绝笔信。 许丞相的最后一封信,不是留给自己的家人,而是给了他。 “淞王亲启,臣许详今日入狱,背负谋逆之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许家树大招风,臣早已料到,本应坦然赴死,却放心不下殿下与百姓。” “皇上喜战,意欲出征,然天齐兵力匮乏,近年来更是天灾人祸不断,百姓民不聊生,前朝经历,臣不敢忘,因此无数次规劝于皇上弃战求和,均不得。” “而今落难,更加无能为力,还请殿下顾念天下苍生不易,多加规劝,若是依旧不得,还请现先皇遗诏,务必阻拦。” “今许家一门被判流放,朔州路远,再难归京,只愿殿下珍重身体,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黄色的信纸慢慢被握成了一个团。 北钰心中思绪万千,不知如何开口。 在他心里,往事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无数次的想过,许家或许是无辜的,可北氏皇族无错。 可现在看来,不仅错了,而且错的格外离谱。 那年先帝出征,战死沙场。 皇宫接到飞鸽传信,京城百姓纷纷收拾金银细软,准备逃离天齐。 许丞相说的不错。 那时候的天齐,根本没有出战的能力。 刚刚经历一番天灾,又因战乱需要增加赋税,百姓早就已经苦不堪言了,若非先帝战死,他登基上位,如今的天齐,绝对不会姓北。 太后道:“皇帝,哀家心里清楚,这么多年,你对许家有怨,觉得许家本是支持你的,最终却选择了你皇兄,可你要知道,许家也是无辜的啊。” 太后回头看过去,许愿站在烛光里,尽显故人之姿。 “哀家揣着这个秘密,二十年了,这么多年,哀家日日午夜梦回,都是许家满门被屠的场景,可为了这天下,哀家只得隐瞒真相,可是你瞧,今日,与二十多年前,多么相似啊。” 太后的声音有些飘远。 从见到许愿的第一眼,她就认出来了,因此,才会让自己的婢女送许愿去文华宫。 后来,她也曾让人盯着许愿,得知许愿在搜集证据时,还亲手将证人送到了许愿的手上。 她想啊,这世上所有人的人都能误会许家。 可许家的后人不能。 否则,许家的脊梁就断了。 但即便是把证人送去了,太后也从未想过,许愿有能力翻案。 毕竟,皇权不容挑衅。 直到,那一日在大牢里,她见到了许愿。 比她想象的还要坚定,果敢。 她知道,一定会有今天的。 可那又如何,不论许愿怎么查,都查不到此事的元凶是北钰。 只要她不出面,不论谁做证人,都只能查到大臣的身上,这一桩丑事,也能在今日以后,彻底过去。 但许愿送了一封信来。 信上说:“太子意欲造反,已联合东西北四州守将,只待取代宋天成,拿到兵符,便会动手,许愿今日面圣陈情,若皇上不信,还请太后娘娘规劝,此事愿以性命担保,绝无戏言。” 看完信以后,太后就想到了许溪。 那年许溪入宫,太后私下问过,可是心甘情愿。 许溪当时只有一句话:“为了天下百姓,哪有什么情不情愿,若是舍我一人幸福,能换天齐得一个良君,许溪心甘情愿。” 许愿和许溪,何其相似。 那一刻,太后在怀疑自己这二十多年来的坚持,是不是错了…… 为何忠臣流放,死无葬身之地,而暴君征战四方,却得一世美名。 北钰有些恍惚,他看向许愿,许久才问道:“许愿,你先前说,太子怎么了。” 许愿道:“皇上,太子已经收买了三州郡守,只要军权到手,南方大军剿匪回京之际,便是他起兵造反之时,皇权更迭,即便是有流血牺牲,也不应该是那些戍边战士的,更何况,太子所图与先帝一样,但如今的天齐,并没有扩张的能力。” 许愿没有说,天齐马上就有一场战争。 索性皇帝不喜战争,她也不需要解释那么多,给自己找借口,遮掩此事。 闻言,北钰斟酌了一番,开口道:“若是朕说,在许家翻案和太子下狱之间,只能选择一样,你会选择哪个?” 第295章 行刺太子 第295章 行刺太子 大殿里沉默了下来。 沈一川看着许愿。 他很想说,这个时候,许愿开口,应以国为重。 皇帝此言,明显就是在试探。 可他不能开口。 万一不是试探呢?万一皇上真的把选择的权利交给许愿呢? 一方面是国,一方面是家。 许愿可以自私。 沈翊杰听出了北钰的为难,立刻道:“皇上,此事怎可混为一谈?许家被冤枉,是事实,太子谋反,亦是事实,太后娘娘的话不错,今日的情景,和二十多年前几乎一样,皇上莫非要与先皇一样,继续错下去吗?” “朕在问许愿。” 北钰看着许愿,再一次发问:“许愿,朕不是试探,你只能选择一个,北氏可以还许家一个公道,但不能失了天下的民心,太子虽错,可并未真的造反,朕也不能随意的处置他。” 听见北钰的话,许愿笑了,“民女自寒州而来,年纪虽小,却也见过战争残酷,太子的确不曾谋反,可他所图谋之事,每一样都是为了造反,皇上而今能高枕无忧,那是自认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可若是皇上不知道此事呢?他日太子的反军兵临城下,皇上还有犹豫的机会吗?” “可他是朕的嫡子,作为一个父亲,朕怎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 北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他知道,许家的公道,要给,可他不想给。 他也清楚,太子在密谋着造反,可他也不愿处罚太子。 那是他的儿子。 没有一个父亲,能狠下心,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难不成,只有皇室宗族中才有父爱吗?民女先前以为皇上是不知道那些事,可如今看来,皇上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许愿看着北钰,眼里全是失望。 这个帝王,让她太寒心了。 “从到京城开始,我就一直在搜集证据,只待国考面圣,陈述许家的冤案,皇上可知晓,明明有更为稳妥的办法,民女为何会冒着杀头的风险,自曝身份吗?” “那是因为,太子的谋反计划,已经推行了大半了,等宋家的兵权到手,再解决谢晓成,他便可轻而易举的坐上皇位。可皇上知道以后做的是什么?包庇。一句父爱,便否认了我为揭开这一切所做的所有努力。” 许愿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直言道:“既是如此,那就请皇上还许家一个公道。” 这国,不值得她守护。 这皇帝,也不值得她去敬重。 没见到北钰之前,许愿无数次的猜想过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帝王。 可她从未想到,是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的人。 不仅如此。 就因为不喜欢她将此事闹的满城风雨,便要将许家的案子按下。 许愿都不敢想象,如果她没有安排这一切,许家何时才能得来一个公道。 北钰眸光微沉,半响,他开口道:“许家的案子,朕会命御史大夫彻查,参与过这个案子的凶手,不论官职大小,都会定罪,至于先皇,人死不能复生,他做过的错事,朕代他道歉。那些因许家一事受牵连的文官武将,被贬的,朕也会一一召回京城。” “那太子呢?” “太子是否谋逆,朕自会查明,若太子真的密谋造反,朕会废除他的太子之位,将其幽禁于东宫,此生不得离开京城。” “挺好的,挺好。”许愿点了点头:“既然皇上心中都有决断了,我多说也无益。” 北钰看见了许愿眼中的失望。 可他只能视若无物。 许愿又道:“太子和许家的事,都已说清道明了,接下来,就请皇上降罪。” 一直沉默的太后闻言,开口道:“皇帝,许家可就这一个孩子了,便是不为许家考虑,她所做之事,也是为了江山社稷,不该被定罪。” 太后今日来,就是为了保住许愿。 是以,她继续道:“哀家是一定要保许愿的,皇上若是觉得许愿冒犯了,有什么罪,哀家来承担。” 北钰不答,只是看向沈翊杰,“太师以为呢?” “皇上难道就真的没有自己的决断吗?”沈翊杰反问。 北钰接不上话了。 沈一川轻轻扯了扯沈翊杰的衣袖,想提醒沈翊杰这是皇帝。 但沈翊杰偏偏就是一股气上来了,直接道:“二十年前,先皇驾崩,皇上临危受命登基,便是如此,大事不决,小事不定,若不是有齐成恩,这天下早就没了,这么多年,说的好听些,叫仁慈,说的难听些,那就是软弱。” “当年许家无罪,不过是捕风捉影,小人污蔑,便全家下狱,举家流放,太子都已经联合四州主帅,准备造反了,皇上却只有一句废太子,老夫觉得,许愿那句话说的真是不错,这么多年来,皇上一直将太子作为储君培养,可有注意过三皇子一次?这样看来,皇上不是在培养储君,而是在弥补曾经那个不受宠的自己,皇上可曾想过,你是皇帝,你的家事不是家事,而是国事!” 沈翊杰一股脑说完,心中畅然不已。 许家被冤枉一事,他一直都知晓。 可他不知道,那背后的主谋是先皇。 今日若不是太后来了,只怕此事又是不了了之,许家灭门的真相,永远不会公之于众。 可即便是太后来了,结果似乎也没有多少改变。 沈翊杰一直以为,北钰只是仁慈,可没想到,那是窝囊。 不敢让皇室颜面扫地。 也舍不得处置自己的儿子。 沈翊杰也算是明白了,当初北珉为何坐上皇位以后,都没有想过要处置北钰了。 因为,北钰就没有当一个帝王的魄力。 即便坐了二十多年的皇位,依旧如此。 听见沈翊杰的话,北钰就要暴怒,想起许愿和太后沈一川都在,他又生生忍了下来,“太师若觉得朕处置不妥当,直言便是,何必这么夹枪带棒的说话呢?” “那皇上觉得,自己的处置妥当吗?”沈翊杰反问。 “如何不妥?如今歌舒可汗还在京城,太子与歌舒郡主还有婚约,此时若是处罚太子,你要歌舒如何看待天齐北氏?别说歌舒了,恐怕京城百姓都会觉得,皇室是个笑话!” 北钰说完,都有些觉得他们几个人在这里讨论这件事,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太后捻了捻手中的佛珠,沉声道:“皇上心中既然已经有决断了,便这就样做。” 太后一句话,顿时让北钰有了主心骨,他道:“是。” 说完,北钰又道:“许愿虽以下犯上,但念及也是承受了无妄之灾,又有告发太子谋反之功,将功抵过,若你还想留在京城,朕可以封你为……” 北钰话音未落,门外,一阵急匆匆的声音传来:“皇上,不好了,有人行刺,行刺太子!” 第296章 许小姐应该相信殿下 第296章 许小姐应该相信殿下 杯盏落地。 北钰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昏过去。 太后也是急忙问道:“怎么会有刺客闯入?元儿,元儿他,他如何了?!” “是啊,太子怎么样了?” 即便是有谋反的嫌疑,可在北钰心里,那始终都是他的孩子。 太监不敢喘气,一股脑的说完道:“是张越!他本应南下剿匪的,不知为何,突然带人赶回来了京城,直接杀进了皇宫,承王殿下已经将人拿下了,等候皇上发落。” “你说什么?!” 听见张越两个字,许愿不可置信的看过去,问道:“你说是谁?” 太监不知许愿与张越的关系,以为是许愿担心太子,立刻重复道:“是南下剿匪的张越,太子已经送往太医院了,目前。” “好啊,好。”北钰看着许愿,气血在胸口翻滚,“许愿,你最好祈祷太子无事,否则,朕绝不会放过张越。” 北钰说完,挥着衣袖出去。 太后看了一眼许愿道:“济怀,带许愿离开皇宫。” 太子被刺,这可不是简单的以下犯上。 许愿,她能保,可张越不行。 太后觉得,许愿应该明白这个取舍。 艳阳高照,一群人围在了太医署前面,一声“皇上驾到”,等在太医署外面的大臣齐齐跪下行礼。 北钰无视了一众大臣,直接问道:“太子情况如何了?” 听见北钰的话,北尧道:“皇兄无碍,只不过是一些皮外伤罢了,张越已经收押进大理寺了。” “他真的是好大的胆子,身为剿匪的将领,不仅独自回京,还敢行刺太子,来人,将张越提来,朕要亲自定罪!” 北钰怒气难消。 听见北钰的这句话,着急赶来的许愿立刻道:“皇上,张越是我的兄长,我了解他的为人,他不会行刺太子的,还请皇上明查。” “这还需要如何明查?张越带人闯入宫中,一箭便朝着太子而去,若非是承王相护,太子此刻,只怕已经命丧黄泉了。” 成欢握着拂尘,看向许愿的眼里全是恨意。 北尧…… 许愿看向北尧。 他右手拢在袖中,黑色的衣袖上,明显有一处颜色更深。 是流血了吗? 还是受伤了。 许愿不敢深究背后,只能努力的想着,如何在此刻保下张越。 “是啊,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张越是想要太子殿下的性命。” 齐成恩目光悲悯,声音却格外的冷淡:“许家一门,当真是勇猛,许小姐敢女扮男装替父申冤,张将军也敢临阵脱逃刺杀太子,此事若是不了了之,天下百姓会如何看待皇室?” “不会的,我兄长不是是非不分之人,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许愿说完,见北钰依旧不为所动,话音也更急促了些,“皇上,此事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皇上不能被奸人蒙蔽啊!” 许愿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可她了解张越。 张越不是冲动之人,更不会无缘无故的刺杀太子。 可她如今见不到张越。 太后刚刚要她离宫,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了。 太后会救她,却不会救张越。 “误会?”北钰笑了,他看着神色终于慌乱的许愿,冷冷道:“朕的嫡子,生死不明,朕还需要去计较什么误会?朕只知道,张越,身为主将,临阵脱逃,该斩,刺杀太子,更是死罪一条。” 北钰说完,转身道:“许愿,朕会放过你,是因为你姓许,可你若是继续求情,那就和张越一起去死。” 太后嘴唇动了动,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这么多大臣在这里,她不好拂了北钰的意思。 君无戏言。 她能仗着皇帝生母的身份保下许愿,却不能去要求皇帝放了张越。 那可是刺杀。 以成欢所说,若是没有北尧,北元已经死了。 “可我兄长……” “许愿,你是真的听不懂话吗!”北钰怒声打断许愿的话,“你若是再敢多说一句,朕现在就要了你的命,你信不信!” 沈一川立刻拉住了许愿的衣袖,冲她摇头,示意许愿不要继续说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皇上在气头上。 此刻谁去求情,都会被殃及。 见此情景,北尧轻轻拢了拢衣袖,遮住了手腕上的伤,开口道:“成喜,送许小姐离宫。” 许愿看向北尧。 北尧却并未看她,而是继续道:“今日太子遇刺,又逢歌舒可汗入京,实在是慌乱,招待不周,而今父皇忧心太子伤势,也无心设宴,不如便由本王于承王府设宴,招待歌舒可汗,可好?” 看了许久热闹的歌舒鞑这才回过神来,连连应道:“自是可以,如此,就多谢承王的款待了。” 成欢此刻也走到了许愿面前,小声的道:“许小姐,跟奴才出宫。” 许愿不愿。 成喜便又道:“许小姐应该清楚殿下的性子,此时此刻,应该保重自己才是。” 许愿抬眸,目光追随着北尧。 他一身黑衣,站在人群之中,格外耀眼,不论是对大臣还是对歌舒可汗,都侃侃而谈。 就连皇帝都忘记了还受着伤的太子,脸上的怒气散去,变为了浅笑。 一群人有说有笑,格外融洽。 有成喜送许愿离开,沈一川便没有同行。 马车停在宫门处。 伍拾明见到许愿出来,笑嘻嘻的问道:“许愿,怎么样?你还活着,是不是就说明……” 伍拾明话未说完,瞥见成喜冲他摇头,他立刻收了话,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没死就是最好的,机会多的是,不在乎这一次。” “我累了。”许愿爬上马车,闭上眼休息。 伍拾明拿不定主意,只能试探的问道:“那我们回去休息?” 许愿摇头道:“不回去,去天牢。” 天牢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张越刺杀太子,若是被抓,一定会第一时间送去监狱。 今日皇宫有客,皇上不会这么着急的处理。 她问清楚情况,等皇上气消了再去说明,兴许,还能救张越一命。 若是救不回来,若是张越死了…… 那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可她不能就此放弃。 这件事处处都透露着古怪,就是死,她也要弄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许愿要去天牢,伍拾明虽不知为何,但还是第一时间朝车夫道:“调头,去天牢。” “许小姐不必去了。” 成喜拦在马车前面,转述着北尧的话:“殿下吩咐奴才,一定要告诉许小姐,出宫以后,立刻去收拾行囊,准备离开京城,张越那边,他自会想办法处理的,许小姐不必担心,眼下最重要的,是休息。” “可我……”许愿欲言又止。 成喜道:“许小姐应该相信殿下。” 伍拾明看许愿一脸憔悴,也跟着道:“是啊,要不咱们先回去休息一下?等休息好了,才有精力想办法,不是吗?” 许愿放下了车帘,低声道:“回去。” 第297章 许愿,我喜欢你 第297章 许愿,我喜欢你 春末夏初,阳光温暖。 小院里梨花开了,风吹过,花香摇曳,格外催人入眠。 许愿躺在椅子上睡觉。 但她睡的并不安稳, 许愿梦到了前世,梦到张越死在她的面前。 而后,画面一转,张越一身白衣闯入皇宫,搭弓拉箭,抱着必死的决心刺杀太子。 御林军齐齐出动,将张越拿下,按倒在地。 鲜血,一点点涌出,蔓延到整个世界。 而张越,就在血泊中看着她,轻声道:“别怕,哥来了。” “不要!” 许愿猛的睁开眼。 梨花落下,阳光斑驳。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的跳动着。 是梦。 许愿松了一口气,“幸好只是一场梦。” 许愿说完,恍惚间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她转过头,目光撞进一双带笑的眼眸里。 少年笑容灿烂,眉目晴朗,同样的看着她。 许愿不知道北尧来了多久了,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呓语过其他的梦话,更没有想到,她和北尧会这么快再相见。 把许愿的惊讶尽收眼底,北尧笑了一声道:“怎么,看见我这么惊讶吗?觉得此时此刻,我应该在皇宫才是?” “嗯。”许愿轻轻点了点头。 “那只能怪你,冲动莽撞,我若是不来,等你睡醒了,只怕第一个想的不是寻我,而是去劫天牢,到时候,我就真的救不了你了。” “他是我哥,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去死的。”许愿看着北尧,目光坚定:“哪怕是劫天牢,哪怕是他因此被朝堂追杀,我都要救他。” “刺杀太子,和刺杀皇帝没有区别,皇祖母会救你,但她不会救张越,许愿,你明白吗?” 听见北尧的话,许愿目光攸然一沉。 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刺杀太子,轻则砍头,重则诛连九族。 许家或许不会因此受牵连,但若是想救张越,那就难上加难,更何况,如今皇帝格外厌恶她,只不过是碍于太后的压力,不得不重视许家一案。 可即便是这样,许愿依旧不会放弃。 她抬头,看着北尧道:“我明白,可我依旧要救我哥。” 北尧心中蓦然一疼。 许久,他问道:“若是有一天,我……” “不会有那一天的。”许愿摇头,打断了北尧的话,“你是三皇子,即便是太子登基,也不敢为难你,威胁你的性命,三皇子也不需要用这个理由来试探我。” “你倒是聪明。”北尧笑了声。 许愿没说话。 北尧抬手,倒了一杯茶,没有递给许愿,而是自己抿了一口,低声道:“你不了解我的父皇,若是早知道,你是这个打算,我一定会拦住你的。” 茶水清澈,映出了北尧笑中的疏离。 “许愿,如果今天皇祖母没有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三皇子是想说,我救不了我哥是吗?” 北尧点头。 “可这件事明摆着就是有猫腻,我哥远在千里之外,就是快马加鞭赶到京城,也要十天多,这么长的时间,没有任何人发现主将离营,你不觉得奇怪吗?” 许愿反问。 回来的路上,许愿已经将这件事梳理的差不多了。 只要查清楚罪魁祸首,张越就有不被治罪的可能。 许愿不想连尝试都没有,就直接放弃。 “你的意思,查清楚这件事,然后告诉我父皇,张越是被利用的,是吗?” “没错,只要查清楚,一定能还我哥一个清白。” 北尧没有回答许愿的话,而是问道:“太子的谋反证据,你觉得够不够多?” 多,可皇帝依旧为了自己的儿子,假装没有此事。 许愿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北尧又问:“许家被冤枉的证据,你觉得多不多?” 小院里,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许久,北尧道:“许愿,你太天真了,这个皇帝根本就不是你心里那个圣明皇帝,他不看证据,也不问冤屈,他要的,只是江山稳定,他也不会关心这背后究竟谁是主谋,他只要害太子的那个人付出代价,所以我说,若是早知道你是这个打算,我一定会拦住你的。” “万一呢?”许愿问,“万一有不同呢?” “我是他的儿子,我都不敢说有不同,你敢赌吗?” 赌,输了,代价是张越的命。 不赌,她现在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张越去死。 “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哥去死,若是真的没有办法,那我就陪我哥一起去死。” 许愿声音很低。 但北尧听清楚了。 那简单的几句话,像是最锋利的箭矢,狠狠的扎进了他的心房。 阳光斑驳,北尧笑了,声音却有些破碎:“许愿,我说过的,会保你平安,你忘了吗?” “我没忘,可我不想连累你。” “我从皇宫出来,没有回府就找你,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只有这一句话吗?” 北尧听腻了这一句话。 “我知道我能力不够,计谋也不多,我也知道,只要我一句话,你一定会帮我救我哥哥,可是北尧,我不能再连累你了。” 许愿目光下垂,落在北尧的手上,“你和我,本就是云泥之别,你该有锦绣前程,而不是为了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你的父皇。” 她不能利用那一份情谊。 太卑鄙,也太无耻了。 “我该高兴你是在为我着想,还是该难过,在你心里,我连伍拾明都不如。” 北尧起身,白色的衣袖下,手臂因为剧痛而颤抖着,可他浑然未觉,只道:“我已经让公子覃收拾好了你的包袱,今夜子时,陈山,公子覃二人会送你离开京城。” 许愿闻言,立刻起身,追在北尧身侧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你活着。” 北尧停了下来,他看着许愿,一字一句道:“哪怕是此生你我再不相见” “不对。” 许愿摇头,试图去理解北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许愿慌了,北尧却笑了,浅色的瞳孔里,笑容一点点溢出。 北尧问道:“许愿,你实话告诉我,这么久了,你可曾,有片刻心悦于我?” 许愿蓦然一愣,不知北尧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更不知道如何作答。 她迟迟不言。 北尧早有预料,虽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释然。 北尧道:“可我心悦于你,哪有什么想收你入我的麾下,都是借口,我生性冷漠,得不到的,也不会让别人得到,可今日我改主意了,我希望你活着,比起把你强行留在身侧,不得自由,我宁愿放你离开,天高海阔,处处都是欢愉。” 北尧说完,转身离去。 一步,两步。 始终没有许愿的声音。 终于,在握上门栓那刻,北尧停了下来,回头道:“许愿,晚上就不送你了,我怕我会忍不住,改了主意。” 第298章 离开京城吧 第298章 离开京城 北尧说完就走,没有给许愿说话的机会。 等许愿回过神的时候,门口早就已经空无一人了。 “北尧。” 许愿追上去,刚刚跨过门槛,就被拦住了。 “许小姐,三爷交代过,不能放你出去。” “你该拦的人不是我,是你家公子。” 她打不过公子覃。 公子覃不让路的话,许愿出不去。 是以,许愿退后一步道:“你要看着你家公子寻死吗?那是我的兄长,不需要他相救。” “三爷想救的人,不是张越,而是你。” 公子覃看着许愿,一双秋水眸中,全是悲伤。 “许小姐,就当是为了三爷好,今天夜里,听他的安排,离开京城。” “为什么?”许愿不明白。 公子覃叹气。 一旁,陈山道:“你既然不想说,那就让我来说。” “今日张越闯宫,本也不是为了太子而去的,他是听闻你出事,匆匆赶来的,当时大殿之外,全是御林军,谢将军亦在,御林军无令,不得擅动,可当时所有御林军都出动了。” “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甚至于没有人去关心太子的伤势,他们想做的,只有一件事,杀了张越。” “什么意思?”许愿迷茫的看向陈山,重复道:“你的意思,是我哥他……” “张公子无事。”公子覃见许愿表情不对,立刻道:“是三爷,为了保护张公子,受了伤。” “那你家公子,还好吗?”许愿问道。 “属下也不知。”公子覃摇了摇头。 陈山道:“若不是三爷在,张越早就已经死了,哪里还等得到下狱。至于那些动手的御林军,都是近一个月内被选入御林军的,今日之事背后,一定还有高人做局,所以,三爷要你速速离开京城。” “的确是有高人做局,刺杀皇储,不管我所述冤屈是否洗清,依旧有可能被株连九族。” 许愿冷冷笑了,“更何况,此去南边,一来一回也要一月之久,那个人,从月余前,就已经在布局了。” —— 皇宫 北尧到行宫的时候,卧房里只有北钰一个人。 北钰是北氏皇族中最独特的那个人。 在他眼里,再大的权利,也比不过一家人和和睦睦。 太子受伤,来探望者数不胜数,只有皇帝北钰一人,从开始一直等到了现在。 听闻脚步声,他没回头,直接道:“尧儿,你府上的事,处理妥当了?” “是。” 北尧走到北钰身侧,跟着看向躺在床榻上的北元。 北钰道:“你现在来,应该不是为了探望你兄长,有什么事,直接说就是了。” 北钰说完,话音一顿,补充道:“除了放过张越。” “儿臣是一定会救张越的。” “北尧,若是那箭矢再偏一寸,你哥哥就死了,即便是这样,你也要救张越吗?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费心。” 初见张越这个名字。 是在功名册上。 与歌舒合盟,这个功劳怎么都应该给到主将谢晓成身上。 可谢晓成推给了张越。 而后,南下剿匪的事,也顺理成章的交给了张越。 北钰不是没有想过这其中有人推波助澜。 可不论谁去剿匪,只要匪寇除了,百姓不再恐慌,用谁不是谁? 北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了张越前程。 可他没有想到。 从南边回来的,不是平定匪寇的大将,而是刺杀他儿子的乱臣贼子。 若不是张越被下了大狱,北钰一定会当场就杀了张越,以儆效尤。 “张越好与不好,儿臣不知,儿臣只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父皇被有心之人利用。” “朕现在只关心你兄长的伤势,其他的,朕不想知道。” 皇帝看回北元身上,目光也略微柔和了一些,“晚上你府中有宴席,太子昏迷不醒,朕无心去宴席,你是朕的儿子,代朕好好招待歌舒可汗。” “父皇没有当一个明君的打算,也不至于当一个昏君?” 北尧看着皇帝明显有了变化的脸色,继续道:“父皇这个性格,儿臣若是皇祖父,也不会放心将这天下交给你。” “北尧。”北钰看着北尧,帝王之势骤出,“朕是不是这些年将你宠坏了,你居然敢说出这些话?!” “父皇的第一反应是质问,而不是问责,便已经说明答案了。” 北尧看着北钰,不疾不徐道:“父皇在位十几年,虽无过,但也没有功,朝中大事由丞相一手把持,俨然有下一个许家的模样,许家冤屈不知,歌舒可汗亲至也不晓,就连太子都准备谋反都不曾发觉,父皇就没有想过自己的问题吗?” 北尧反问道。 “荒唐!”北钰斥责道:“北尧,你要反了天不成?” 从今天早上,北钰就听这些话,听了一个上午。 他的确没有什么大的理想与抱负。 可这件事,轮不到许愿来说,更轮不到北尧来说。 而且,北尧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想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太子要谋反,独独他不知道吗? 简直就是荒唐! “儿臣不过是说了几句大逆不道的话,就是反了天,皇兄买卖兵器,私吞粮草,贩卖私盐,勾结外邦谋反,却没有任何惩戒,父皇,你觉得这对吗?” “谋反那是重罪,你要朕杀了自己的儿子,朕如何能下得去这个手?”北钰说完,徐徐劝道:“北尧,他是你的兄长,你们兄弟之间,应该相互帮扶才是。” “父皇说起这句话,倒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北尧回眸,看向窗外抽芽的绿树,声音浅淡了起来。 “父皇可知,儿臣为何会帮助许愿吗?” 北钰摇头。 “半年前,有一批自寒州送往京城的贡品丢了,里面有送给母后的礼物,为此,儿臣不远万里追去了似水县,也是在那里,儿臣险些丢了命。” 北尧抬手,解开衣裳,露出了胸口前狰狞的伤口:“就是这里,那一箭,刺穿了儿臣的心脏,若非是许愿相救,儿臣早就已经死在了大漠。” “救命之恩,的确应该报答,明日,朕会册封许愿的,你不必为她讨恩典。” 北尧轻轻扯唇笑了:“父皇,儿臣想说的,可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北钰不知。 “追杀儿臣的人,是追风堂的杀手,而在追风堂重金买下儿臣性命的人,是太子。” 北尧看着床榻上,呼吸明显一滞的北元,继续道:“父皇,这也叫兄弟之间的帮扶吗?” 第299章 离开京城 第299章 离开京城 北钰缓缓回头,看向躺在床榻上的北元,喃喃道: “怎么会?你们是……” “是亲兄弟是吗?”北尧笑着接过了北钰的话,“就算是亲兄弟那又如何,他连父子情谊都不要了,兄弟之情,又算什么?” “那你为何之前不说?” “父皇连皇兄造反都没有惩戒,儿臣告诉父皇做什么,自取其辱吗?” “可,可……”北钰哑口无言。 尤其是看见北尧依旧笑着的神情,更是说不出话来。 这是被漠视多少次才会有的笑容? 北钰不知道。 可他明明已经给北尧最好的一切了。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父皇,张越是被利用的,你心里不会不清楚。与其揪着救妹心切的张越不放,不如先抓住幕后真凶。” “你说的也对,是父皇关心则乱了。” 北钰收回目光,眼神也暗淡了下来,“朕看出来了,你比太子厉害,父皇老了,不中用了,这件事,便由你来负责。” 北钰坐在椅子上,长长叹了一声道:“至于太子,谋逆之罪,罪无可恕,朕只求,能留他一命,许愿说,太子联合了东西北三州,这三州守将,乃天齐的边防,不可出事,南边的匪寇,也是问题,明日早朝,你也参加。” 北钰说完,又是长长一声叹息。 这么多年来,北钰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帝王,已经做得够好了。 没有皇子夺嫡,争夺的不可开交,与外邦也鲜少交战,百姓安居乐业。 可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假象。 是他无能,才没有看清楚问题所在。 “而今歌舒可汗还在京城,太子与长青郡主尚有婚约,太子谋反一事曝出,不仅百姓会动乱,歌舒部也会立刻退婚,两邦之交,一定会断。” “那怎么办?” “太子遇刺,婚期暂延,与此同时,派人前往东西北三州,暗中拿下意欲联合太子谋反的大将,等到歌舒可汗离开京城,再宣布太子不治身亡,如此,既能解面前的燃眉之急,也能全了皇室的体面。” 北钰沉默了片刻,而后点头道:“好,就依你所言,至于张越……你既然想放过他,便以为太子祈福为由,大赦天下。” 听见北钰这句话,北尧不可置信的抬头。 “朕听说了,你为了张越,也受了伤,只不过是怕朕会迁怒于张越,没有看太医而已,朕也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做,但朕要告诉你,你是三皇子,甚至可能是天齐下一位皇帝,你的妻子,可以不问出身,也不问才华,但绝不能是许愿。” 北尧垂眸,语气平静:“儿臣知道了。” —— 深夜,万籁俱寂。 城门打开了一条小缝,黑色马车驶出后,又迅速的合上。 待出了城门之后,马车停了下来,两方人马交接。 一个黑色的身影悄声上马之后,继续驶离京城。 北尧站在城墙上,目送着马车越行越远,直至消失。 成喜见到,小声劝道:“殿下,能活着就已经是好事了,以如今的情况,许小姐留在京城,才是真的危险。” 就在今天下午,沈一川开始着手调查许家一案。 还未开始。 早上告了病假的宋天成,尸体就躺在了大理寺门口。 不仅如此,羁押在天牢的韦沉以也服毒自尽。 一个下午的时候,不论沈一川查到谁,寻人的时候,抬回来的,都只有一具尸体。 很明显,有人为了自保,已经在杀人灭口了。 而沈一川,查不到那个人。 一夕之间,京城里人人自危。 此时此刻,离开京城,才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许愿也极有可能被人灭口。 “是啊,活着就好了,再奢求其他的,只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北尧笑容如风,不过片刻就散去了。 他喃喃道:“成喜,你说许愿还会回京城吗?” “这个……奴才不知道。”成喜颇为为难的摇头。 “她向往自由,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这一面,就是最后一面了。” 北尧说完,转身道:“走,回府收拾东西,准备南下。” 马车里,许愿轻轻放下车帘,神情落寞。 公子覃看在眼里,安慰道:“许小姐不必伤心,日后还有机会回来的。” 许愿点了点头,看向了张越。 张越受了伤,还昏迷不醒着,所以马车速度也不快,若不是情况紧急,北尧也不会这么着急的安排许愿离开京城。 想到这里,许愿打起精神,同陈山道:“如今是多事之秋,难保不会碰到追杀,我们快些走。” “是。”陈山应了一声,挥着马鞭,加快了速度。 一行四人,昼夜不停的赶路,换了两匹马,终于离开了京城的地界。 张越一直没有转醒的迹象,药和水都喂不进去,几个人只好在钦州停下,给张越找大夫,也顺便休整一日。 从京城出来,几个人就换了一身行头。 陈山去请大夫,公子覃去买干粮,许愿则留在酒楼里,照顾张越。 接连赶路两天,许愿没时间想起北尧,如今歇下来,便不由自主的想着北尧如今在做些什么。 可能是在收拾她的烂摊子。 也可能是在帮沈一川调查许家的案子。 总之,都是为了她。 许愿轻轻叹气,拧干了帕子给张越擦脸,又去楼下让小二做了饭菜送到楼上。 大夫来了以后,公子覃也回来了。 见公子覃买了不少干粮,许愿道:“不用买这么多的,现在已经到钦州了,应该没什么危险了,后面的路,我可以自己走,你们回去。” 陈山道:“我和公子覃不回京城了。” “什么?不回京城是什么意思?” 许愿不明白。 “三爷说,让我们两个人以后就跟着许小姐,起码要等他处理完京城的事情以后,才能离开。” 陈山说完,悠悠叹气道:“虽然挺舍不得京城的,但偶尔给自己几天空闲时间,也是不错。” “你以为是叫你来玩呢?!”公子覃一掌打在陈山肩上,正了正神色道:“今日有尾巴跟上了,早些休息,夜里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300章 许愿,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第300章 许愿,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吃完饭以后,公子覃道:“许小姐,我和陈山出去一下,等解决完跟踪我们的人以后,再回来接你们两人。” 张越受了伤,昏迷不醒。 一起带上并不安全,不如直接留在客栈,等解决完那些杀手,再回来接张越离开。 许愿明白公子覃的意思,不过,她还是道:“你留下,我去。” “这不安全。”公子覃摇头。 “还有陈山大人,不用担心,我自己的仇,还应该我自己去报才是。” 许愿垂眸,轻轻擦拭着匕首,徐徐道:“我知道是谁想杀我,所以,让我去才最合适。” “可……” “这样也好,张公子在客栈,我们也难免分心。”陈山拉了拉公子覃的手,示意公子覃不要说了,继续道:“我们先行,公子覃,明日一早,你带着张越追上。” 公子覃道:“好。” 吃完饭以后,许愿和陈山两个人就骑马出城了,一路都是安安静静的,没有声音,两个人不疾不徐的驾着马儿,在一处密林前停下。 许愿拉住马绳,率先回头,开口道:“出来,不用躲躲藏藏的,追了一路了,程杰,你不累吗?” 许愿声音落下,树林里,一声口哨响起,十几个黑衣人齐齐现身。 程杰骑马出来,看见许愿那刻,眼中全是恨意。 “许愿,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从程家被抄那日,在刑场看见许愿时,程杰做梦都在想,应该如何杀了许愿。 如果没有许愿,他还是似水县的小霸王。 如果没有许愿,程家不会家破人亡。 他一路坎坷,本以为许愿也和他一样,永无出头之日,可不曾想,他不仅到了京城,还成了太子府炙手可热的谋士。 他等啊等,熬啊嗷,终于等到了今日。 程杰抬起剑,声音冰冷:“许愿,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等你死了,我会立刻送你哥上路陪你的。” “程公子这句话,说的未免有些早了?” 陈山一声轻笑,右手抬起,打了一个响指。 拉弓拔剑的声音立刻多了起来。 程杰仓皇回头,才发现他们被包围住了。 陈山道:“三爷早就猜到了会有暗杀,若是这样还能让你的手,也未免太无能了一些。” 陈山说完,语气骤冷:“动手。” 程杰带来的人不多,根本就不是陈山的对手。 不过一刻钟,十几个人就被抓住了。 陈山揪着程杰的衣领,把人丢在了许愿面前,直言道:“许小姐,此人就交给你处理了。” “多谢。” 许愿取下匕首,在程杰面前蹲下,低声问道:“说,指使你来杀我的人,究竟是谁?” “太子。” “太子早就自顾不暇了,怎么还可能想得起我。” 许愿抬起匕首,看向程杰那刻,眸中冰冷至极:“程杰,你若是说出来,我会给你全尸,将你好生安葬,若是不肯说,那便只能让你曝尸荒野了。” “呵呵,许愿,你该不会觉得,我怕?” 程杰看向许愿,眼里愤恨不止,“生前人哪管身后事,许愿,放心,你很快也会下地狱的,你们一家,都会不得好……” “噗!” 一口鲜血涌出。 程杰垂眸,看向自己的腹部。 许愿拔出匕首,声音冷淡:“不想说那就不说,可其他的话,我听不得半分。” 许愿说完,见程杰尚还有一口气在,又是一刀,狠狠的扎了进去。 “这是你欠我的,新仇旧恨,今日才算是一笔勾销了。” 许愿闭上眼,前世那些场景在此刻都一一消散了去。 从今日起,她不会再做噩梦了。 —— 天破晓,旭日初升。 一行人再次踏上了北行之路,许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与陈山一同坐在前室,看着满山遍野的绿色慢慢被吞没。 又三月,冰雪彻底消融,四个人也终于瞧见了大漠。 张越已经醒了,又休养了许久,身体已经彻底好了。 还不到似水县,几个孩童瞧见马车,立马奔走相告道:“许家的回来了!” “张家的大将军回来咯!” 一传十,十传百。 陈山赶着马车,还没有到许愿的家,就已经被幼童与百姓团团围住,动不得半分。 远远的,县令也急匆匆来了,关切问道:“可是张家的回来了?” 许愿看了一眼张越。 而今她是女儿身,自然不好再同先前一样抛头露面了。 张越会意,跳下马车道:“张越见过县令。” “哎呀呀,可是不得了,京城的圣旨一早就来了,下官千盼万盼,终于将你兄妹两个盼回似水县了。” 县令说着,侧身道:“府衙已经备好了接风宴,咱们先去休整一下?” 张越回头,看向了马车。 县令见状,想起还有许愿,一拍额头道:“哎呀,给忘记了,还有许家的姑娘。” 县令说完,走到马车旁边道:“许姑娘,你的事似水县的人都知道了,府衙备了接风宴,一起去用膳。” 许愿掀开了一点车帘。 看见县令时,笑道:“多谢县令的好意,只不过许愿久未归家,还是想先回家看看。” “这也是,那不妨下官随许姑娘一起去一趟?” 许愿顿了顿,本要拒绝,想起什么,笑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县令大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县令连连摇头。 一个月前,京城便来了圣旨。 居然御林军的人亲自送的。 大概意思有两个。 一为似水县许文贤,本名许泽,乃京城许家后人,因二十年前许家谋反一案被牵连,而今已经查实,许家是被冤枉的,故恢复许泽的身份。 二为许泽之女许愿,有勇有谋,才华过人,太后懿旨,封其为嘉宁郡主。 此事一出,整个似水县都惊动了。 一个大漠的边陲小镇,居然出了这么两个人物,县令可不得把人当个宝贝的给供起来? 是以,当知道许愿到似水县的时候,县令连吃饭都顾不上了,立刻着人去迎接许愿。 虽然不知道许愿为何会返回似水县,而不是将其父母接到京城,但县令心里总有一种预感,许愿还会回去的,整个许家,会继续飞黄腾达的。 这也是他,飞黄腾达的机会。 第301章 归家 第301章:归家 许愿下了马车,陈山与公子覃也跟在许愿身后。 许愿看着四周全是看热闹的百姓,同县令道:“大人,我想先回家看看。” 许家一事,许愿并没有告诉许文贤。 离开家这么长时间了,许愿也不知道许文贤和张青玉怎么样了。 回到似水县,许愿最想见到的,还是父母和亲人。 听见许愿的话,县令回头乐呵道:“放心,早就已经请去府衙了,你的父亲还在府衙当值呢?忘记了?” “自然没有。”许愿摇头。 一行人直冲府衙而去,路上围观的亦是越来越多。 只不过,并没有出现许愿所想的那样,妇人唾骂她不好好做个闺阁小姐,男人唾骂她爱出风头。 所有人眼中皆是赞赏,与在京城时,截然不同。 似水县的人,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从生到死,都没有离开过似水县,有些人甚至大字都不识一个。 那些文武百官,从小过着优渥,高人一等的生活,没有受过这些苦难,却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她女扮男装,有违祖训。 许愿眼里的情绪波动,县令看在眼里,解释道:“你父亲在府衙当值后,也在县令里开了书塾,每日下学以后,便教授孩子功课。” 县令话音一顿,又补充道:“教授那些没有钱去书塾的孩子。” 上任的第一天,驻守朔州谢晓成就派人过来打了招呼,这让县令一度有些看不起许文贤。 他好歹也是经过了国考,又受了调令才到似水县,做了这地方官的,可许文贤不是。 以至于,他一直都处处刁难许文贤,没想到,许文贤不仅完成的很好,而且十分体恤民情。 很多时候,县令都觉得许文贤的见识在他之上,就是做这似水县的县令,都是屈才。 再后来,许文贤在似水县开了书塾,为那些没有钱上书塾的孩子提供一个学习的环境。 白天当值,傍晚授课。 这里的人都很清楚,想要改变命运,唯有读书至仕才是出路。 许文贤以瘦弱之躯,扛起了似水县孩童的未来。 似水县的百姓,自然是真心的感谢许文贤。 爱屋及乌。 只要许愿没做伤天害理的恶事,他们都不会去仇视许愿。 更何况,许愿一个女子,能去京城,能进文华宫,甚至能在皇帝面前侃侃而谈,为自己,为许家求一个公道,这本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圣旨刚到似水县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第二天,去许文贤书塾的人就更多了,不止有男子,还有女子。 在那些妇女惶惶不安,担忧书塾不肯接收她们的时候。 许文贤道:“谁说女子就必须相夫教子?没有任何人能够规定你必须长成什么模样,就如许家之女,能随先帝开疆辟土,也能在后院穿针引线,这世上,女子从不输于任何人,不止许家,天下女子,皆是如此。也像今日,若是没有我的发妻,这书塾也做不起来,所以,只要你们想,书塾随时都欢迎你们,不论男女,不论老幼。” 直到现在,每当想起许文贤的那些话,县令都觉得慷慨激昂。 是啊,人就是不该被定义的。 男子可以挥斥方遒,女子亦可。 女子可以弹琴赏花,男子亦可。 “原来是这样。”许愿喃喃。 “是的,你的父亲如今在似水县,这知名度比我都还要高啊。”县令感慨着,说完,他停了下来,笑呵呵道:“到了。” 一句到了。 许愿的心蓦然停了一拍。 她不由自主的停下,不敢再向前一步。 有近乡情怯。 也有不知道如何面对许文贤的原因。 县令见状道:“许姑娘,赶快去啊,你父亲……” “愿儿!” 匆匆一声,打断了县令的话。 许文贤杵着拐杖,立在门口,声音沙哑。 张青玉在许文贤身后,小心翼翼的扶着,眼眶也早就已经红了。 她跟着喊道:“愿儿,你,你可算是回来了!” “爹,娘。” 早在看见许文贤的那刻,许愿脸上就挂满了泪水。 她退后一步跪下。 张越见状,也跟着跪了下来。 许愿哽咽着道:“不孝女许愿,回来晚了,让爹和娘担心了。” “起来,起来。” 许文贤连忙扶起许愿,张青玉跟着去搀扶张越。 县令悄悄退后了一些,把空间留给这一家人。 泪眼朦胧,看不太清东西。 可许愿能看见,许文贤更加苍老了。 他在那里,就像一棵枯树一样,没有生机。 “爹,对不起,瞒了你这么多年。”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愿儿,你已经很棒了,这么长时间,你吃了很多苦?” 许文贤有些想擦去许愿脸上的泪水,又笨拙反应过来,这不是他的儿子,而是女儿。 许愿年纪大了。 父女之间,也当避嫌。 “不苦,这是我应该做的。”许愿笑着摇头,“爹,你身体还好吗?腿还是一到下雨天就痛吗?” “已经好多了,就是人看着瘦了些,白天当值,晚上授课,换了谁,谁的身体都受不了,也就是你爹,一颗教书育人的心。” 张青玉絮絮叨叨说完,想起还有吃饭一遭事,开口道:“先去吃饭,其他的,我们晚上回家再说!” “对,先吃饭!”县令也附和了起来,振臂一呼道:“咱们欢迎许姑娘回家,这流水席有三日,大家都来沾沾喜气!” 似水县的百姓早就已经急不可耐了,听见县令的话,同许愿道完喜后,立刻上了饭桌。 —— 夜明星稀 把陈山和公子覃安置好以后,已经是深夜了。 许文贤还很精神,一家人拉着许愿和张越,要听两个人在京城里面的事。 许愿避重就轻,捡了几件事说完,许文贤才依依不舍的去睡觉。 文淑芳,张青玉两个人落在了最后,等许文贤走了以后,文淑芳问道:“愿儿,这几日上门提亲的人可多了,都被你娘以你没有回来的借口挡了回去,如今这理由可不管用了,舅母还想问问你,可有中意的人,早些把亲事订下才是。” 许愿笑容一滞,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北尧。 默了半响,她道:“舅母,我才回来,不想提这件事。” 知女莫若母,张青玉道:“嫂嫂,夜深了,愿儿劳累了一路,先让她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瞧我,这不是愿儿回来了,太激动了,给忘了。” 文淑芳懊恼的说完,忙拉着张青玉出去,一边小声道:“我倒是觉得,这似水县的,都配不上愿儿,青玉,你可得仔细瞧着,不能委屈了愿儿。” 两个人的说话声渐渐远去。 许愿躺在床上,安静的看着屋顶发呆。 这一路马不停蹄,她无时无刻不想着到家以后好好的睡上一觉。 可如今,她睡不着。 第302章 媒婆 第302章 媒婆 第二天清晨,许愿还在床上,就听见了外面媒婆登门的声音。 张青玉怕吵到许愿和张越,好声好气的道:“两个孩子还在睡觉呢?他们这一路回来实在是舟车劳累。” “不好意思,麻烦婶子你跑了这一趟。” “等愿儿和越儿醒了,我们登门去。” “哪里哪里,两个小辈的事,还得麻烦你呢……”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许愿捂了捂耳朵,依旧觉得那声音无孔不入。 她索性起床,换了衣服,等媒婆走了以后才出去。 张青玉煮了面,见许愿起来道:“愿儿,桌上有面,吃点东西。” 如今家中的情况好了不少,不像先前揭不开锅,张青玉也是打心底里心疼许愿和张越,变着法的做着好吃的。 “娘,我吃不下,你叫哥起来吃,我出去一趟。” “愿儿。”张青玉拉住许愿,叮嘱道:“如今邻里都知道你是女子,还是少出门为好,人言可畏。” “纵然人言可畏,我也该去看看陈大人安置的如何?” 许愿笑着拍了拍张青玉的手道:“娘亲,你就放心,我心里有分寸。” “好。”张青玉没有过多的勉强。 陈山和公子覃两个人已经准备在似水县住下了,昨天吃完饭以后,便去买了院子。 许愿去的时候,两个人正在摆放着从朔州郡运来的家具,俨然有长期不离开似水县的打算。 见陈山都安置妥当了,许愿也放心了,中午回家吃过午饭以后,便拿着铁锹出门了。 张越见到,跟上去问道:“许愿,你这是去什么?如今太阳大,晒着呢?!” 张越见过京城的女儿家。 那些闺阁小姐白白嫩嫩的,唇红齿白,皮肤跟能掐出水似的,一看就是鲜少出门也没有做过重活。 反观许愿,虽也算白皙,五官精致,可少了柔弱,总觉得要比那些娇娇女低了几分。 张越不喜欢。 他一直都想有个妹妹,而今真的有了,自然是要好好爱护的。 许愿道:“往北去的沙漠,有一处废弃的庙宇,我想去看看,能不能修整好。” 张越皱了皱眉道:“那个寺庙早就已经没有香火了,来来往往也没什么人,休整它做什么,如今日头大着呢,你是姑娘家了,总得爱漂亮?” 破庙张越有印象,已经废弃了许多年了。 废弃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在沙漠腹地,没有人去上香祭拜。 所以,张越也不明白,许愿去修整做什么。 许愿笑了笑道:“闲来无事,总是要给自己找点事做的,我可不想一直待在家里,听着媒婆来说亲的话。” “那我跟你一起去。” “行。”许愿点头。 张越牵了牛车来,载着许愿去沙漠。 虽然如今家中富裕了,两个人也不差钱花,但一家人都明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更何况,每个营生,再大的家底都会被败光。 所以,张越和许愿还是如之前那般,该节约的地方,绝对不会铺张浪费。 纵然还是春日,似水县的阳光也是格外的好。 张越哼了一路的歌,心情也颇为愉悦。 许愿坐在牛车上,问道:“哥,你后悔回来吗?” “这有什么可后悔的,什么前途都没有家人重要。” 张越说完,突然回头恶狠狠的道:“我还没说你呢,这么大的事,我去京城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一个女孩子,有哥哥在你前面,那需要你去做这些事?” “正是因为你是哥哥,我才不能让你事事都在前面,你希望我好好活着,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许愿晃着脚,看着天空道:“哥,那天在城墙上看你回京城,真的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我都替你后悔。” 以时间来算。 南边的战事应该要起了。 前世,天齐与南行的战事,持续了近两年。 最后,是宋修文披甲上阵,打的南行节节败退,这才休战。 宋修文得胜回朝,成了宋家下一个武将。 而今宋家已倒,也不知道谁会披甲上阵。 但不管是谁,那些都与她无关了。 想到这里,许愿心里还有些怅然。 “我说了,最重要的是一家人在一起。” 张越说完,也停了下来。 破庙已经到了。 许愿跳下牛车,问道:“找人来修整,大概得多久啊?” 张越估摸了下,“一个月。” “那哥你先回去,多找些人来休整,工钱按天算,越快越好。” “这么着急做什么?”张越不理解。 “如今天齐与歌舒交好,这大漠也快通了,把这个寺庙修整一下,也能给来往的人一个歇脚的地方,也算是一件好事。” 许愿的话,张越从来就没有反驳过。 看出许愿的决心,张越立刻就准备回去招工。 等到张越走了以后,许愿才拿着铁锹,小心翼翼的越过地上的瓦片,走进寺庙这里。 这是她和北尧命运交界的地方。 许愿抬眸,注视着破庙里面那悲天悯人的佛像,喃喃道:“若是老天有眼,也应该让他一生都平安顺遂。” 破庙里,没有人烟,自是无人回应。 过了许久,许愿才走去后院,把东歪西倒的椅子扶起,脑海里,有关北尧的记忆如流光一样,一一回应与重现。 若是那一天,她没有送张越去军营。 若是那一天,她没有在这个破庙歇脚。 她与北尧,大概此生都不会相见了? 她可能依旧会上京,依旧会如今日一样。 但她永远都不知道,在沙漠里见到的那个好看的少年,就是她一直想见却见不到三皇子殿下。 若是命运使然,她与北尧终会遇见。 那是否,他们的分别,也是命中注定。 一切都会围绕着先前的轨迹,继续行走。 北尧依旧做他的太子。 而她,还是她似水县里,那个籍籍无名的许愿。 第303章 别来无恙 第303章 别来无恙 三个月后,夏天来了,似水县靠近沙漠,气温一日比一日高。 公子覃戴着面纱,坐在屋檐下,无聊的看书。 陈山端了两碗绿豆汤回来,见公子覃在看书,开口道:“别看书了,喝点绿豆汤,消暑。” “晚上还得去授课呢?”虽是如此说,公子覃还是放下了书,去喝绿豆汤。 似水县太热了,公子覃自小就生活在京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热的夏天。 绿豆汤是张青玉煮的。 为了保护许愿,两个人就把院子买在了许愿家隔壁。 闲来无事,公子覃就去许文贤的书塾授课,陈山则去似水县里的武馆,教孩子练武打发时间。 “刚刚又有媒婆去说亲了,我算是明白,许小姐为何每天天不亮就出门了。” 陈山说完,有嘀咕道:“也不知道张大娘能拦到什么时候,你说,这婚事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就定下来了,那时候三爷怎么办?” “三爷不是说过吗?许小姐若是嫁人,就把嫁妆奉上。” “你还真能眼睁睁看着三爷送许小姐出嫁呀?” 这三个月来,陈山没少明里暗里的去告诉那些媒婆,不准给许愿说亲。 可许愿的名声实在是传的太远了。 似水县的媒婆没上门,拦不住其他县的媒婆。 陈山心里也明白,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一世。 可总是要想个办法的。 “三爷是这个意思,你我有什么办法?拦着许小姐,不准她嫁?”公子覃反问。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三爷太可怜了,好不容易喜欢了一个人,却不能在一起。” 陈山止不住的叹气。 “那也没有办法,回来的路上你也看见了,一路都是追杀,连性命都保不住的时候,情情爱爱根本就不算什么?比起和许小姐长相厮守,三爷更希望她能好好的活着。” “也是。”陈山点了点头。 三个月都过去了,京城里还没有来信。 那只能说明北尧还不曾处理好京城里的事情。 此时回去,不是良机。 陈山与公子覃心里都清楚,许愿也不一定想回京城,是以,两个人都沉默了。 沉默并没有多久,一阵马蹄声响起。 陈山和公子覃同时抬起了头,放下碗,轻手轻脚的去往门口。 似水县里的百姓大多都不富裕,没有几家有马匹。 这么密集的马蹄声,不是似水县的人,而是外来的。 两个人还没有到门口,门外,县令高声喊道:“陈公子,你在家吗?可知道许小姐去哪里了,京城里来了几个大人,要见许小姐。” 闻言,陈山给公子覃使了个眼色,公子覃立刻会意,回屋取剑。 陈山则是笑着开了门,见到县令时道:“许小姐出门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陈山说完,见县令身后无人,只有一辆马车,又道:“从京城来的人是……” “陈大人。” 陈山话音未落,马车车帘被挑开了一半。 他看过去,微微眯眸,语气不善:“原来是齐公子啊。” “是我。”齐盛新微微笑着,话音温润,“京城一别,许久未见了。” 县令听见两个人熟络的声音,好奇道:“齐大人,你认识这陈公子?” 陈山是和许愿一同从京城回来的。 县令猜测过陈山的身份会不简单,却也不曾想过,他居然能得齐盛新一句“大人”。 齐盛新,丞相之子。 能被这样的天之骄子唤一声“大人”,可见陈山的身份的也不会低。 “陈大人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卫,自是认识的。” 齐盛新颔首,从马车上下来道:“陈大人,我来找许愿,但她父母说她出去了,你应该知道她在何处?” “许小姐向来早出晚归的,我也不知道。” “是吗?”齐盛新不相信。 “自然。”陈山点头。 听着两个人一来一往的话,县令干笑着道:“陈公子,是这样,齐大人奉命送郡主返回歌舒,但是不熟悉沙漠环境,恐怕迷了路,所以想找个向导,县里是有不少人能带路,可郡主点名要许小姐做向导,我这……” 县令一脸愁容。 官大一阶压死人。 更何况面前是丞相之子和郡主。 县令听见后,只能马不停蹄的来找许愿。 京城里的郡主并不多,又说是返回歌舒,陈山不由问道:“是长青郡主?” “对。”齐盛新点头。 看出来陈山眼中有防备,齐盛新又道:“陈大人也知道,我与许愿是同窗,长青郡主与许愿也是旧识,此行只是找她做向导,不会为难许愿的。” 陈山正欲说话,在他身后,听清楚缘由的公子覃先一步道:“往北区,大概十里地,有一个寺庙,许小姐喜欢去哪里,齐大人可以去看看。” “多谢。”齐盛新冲公子覃点了点头,问县令道:“县令知道那个寺庙吗?” 县令连连点头,立刻带齐盛新去了。 陈山见马车走远,回头道:“你怎么就告诉齐盛新了?要是他是来找麻烦的,许小姐怎么办?” 陈山说完,心里依旧不放心,想要同去。 公子覃把人拉住道:“齐盛新自京城而来,许小姐若是还对三爷上心,必然会问三爷的情况,到时候不就知道,许小姐会不会嫁人了吗?” 公子覃冲陈山眨了眨眼。 陈山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是啊,许小姐若是心里有三爷,一定会问的,我们也能知道许小姐的心意了。” “没错,更何况长青郡主也来了,你不相信齐盛新,总会相信长青郡主?她和许小姐,两个人感情甚笃,许小姐不会有事的。” “你说得对,张公子和许小姐在一处,若是有意外,两个人也可以应对,我们还是守好许小姐的父母。” 夕阳西下,大漠里一片金色。 许愿从寺庙离开,远远的就看见了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县令看见许愿,挥手喊道:“许小姐,京城来了个大人,找你议事呢?” 被“京城”两个字触动,许愿心中蓦然漏了一拍,直到马车近了,她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问道:“是哪个大人?” “齐盛新。” 齐盛新掀开车帘,抬头看去。 夕阳只有一抹残阳,少女一身浅色衣裳,戴着面纱,只有一双灵动的眼睛露在外面。 风吹起她的长发,黄沙随风而起,掠过她的衣裙,最终归于平静。 齐盛新心弦一动,继续道:“许愿,别来无恙。” 第304章 我跟你一起去 第304章 我跟你一起去 见到是齐盛新那刻,许愿眼里的光散了大半。 原本扬起的唇角也落了下来。 许愿拉了拉马,走过去道:“许久不见,齐公子。” 齐盛新一直注意着许愿,许愿眼神的变化,他也看在了眼里。 “我没有下马车时,你想见的人是谁?” 对于齐盛新,许愿不讨厌,也说不上喜欢,遂直言道:“我想见谁,应该与齐公子无关。” 许愿的冷漠,在无形之中拒人于千里之外。 京城时,许愿总是笑着,与所有人都交好。 齐盛新也从来不曾见她这么冷淡。 一时竟然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一旁,县令见此,只得头疼的道:“许小姐,齐大人找你有事,要不然咱们先回去?” “嗯。”许愿点了点头,牵着马儿往回走。 齐盛新见状道:“许愿,坐马车回去,这大漠风沙……” “多谢齐公子的好意。”许愿打断齐盛新的话,踩着马鞍翻身上马,回头道:“不过我早就习惯了,你我男女有别,同乘于礼不合,齐公子慢回,我在县衙等你。” 许愿说完,微微颔首,而后回头,扬起马鞭便往似水县而去。 黄沙飞扬。 齐盛新微微皱眉,不过片刻又松开了眉头。 县令干笑着找补道:“齐大人是京城的贵公子,与许小姐同乘,的确是于礼不合。” “无妨。”齐盛新收回目光,语气温和:“我与许愿是文华宫的旧识,不会因此而发难的。” 听见文华宫三个字,县令只觉得面前的齐盛新身份又高了一层。 不止是齐盛新,还有许愿。 和丞相之子是旧识,在文华宫求学。 护送回家之人是太子的侍卫。 不管哪一个,说出去都能吓死人。 更不提她姓许,是许家的后人…… 县令擦了擦汗,忙不迭的跟上马车。 —— 府衙里,一改往日的懒散,十步一人,一眼看过去,都是御林军。 县令言简意赅的开口:“许小姐,是这样的,长青郡主要回歌舒,想着大漠难行,又容易迷失方向,所以想找你做向导。” 乍一听见长青郡主四个字。 许愿愣住了。 她看向齐盛新,询问道:“是宋修婧要去歌舒部?” “没错,此行我的任务,一是护送郡主回去,二是与歌舒签订盟约。” 齐盛新点到为止。 许愿追问道道:“签订什么盟约?” 齐盛新摇了摇头道:“这是公事,不能告知。” 齐盛新不便说,许愿也没有多勉强,而是问道:“那为何是你来?” 她离开京城的时候,齐盛新还没参加国考。 按理来说,这么大的一件事,是不会交给一个没有入朝为官的人。 难不成,就因为他是齐盛新? 齐盛新看向县令,没有说话。 县令见状,看向了许愿。 齐盛新轻轻咳了一声,县令突然反应过来,齐盛新一直没说话,是因为什么。 “那什么,下官还有事,你们慢慢叙旧。齐大人,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叫下官便是。” 县令起身告辞。 “麻烦了。”齐盛新颔首,语气客套。 等到县令走了以后,齐盛新方才开口道:“许家一案,牵连甚广,皇上说要彻查,自是没有放过一个身涉其中的人,只要参与过的,都已罢官,朝中也空缺了不少位置,是以,国考提前了三个月,年末,还有一次国考。” “原来如此。”许愿了然,又问:“那三皇子呢?他可还好?” 齐盛新脸色微变,斟酌着如何开口。 许愿一顿,又问:“太子呢?” “太子病重,听说药石无医,太医院的太医束手无策了。” “不对。”许愿摇头,她看着齐盛新,笃定的开口:“太子若是活着,长青郡主不可能会回歌舒部,要么是太子死了,要么就是这个盟约,另有隐情。” 齐盛新抿唇,没有说话。 许愿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 甚至于聪明过了。 他什么都还没说,许愿便猜到了几分。 齐盛新的沉默,像是另外一种佐证。 京城里,一定出事了。 许愿看着齐盛新,冷静的开口道:“齐盛新,即便是你不告诉我,等会见了长青郡主,我也会问个明白的,我与长青郡主的交情你应该清楚,她不会瞒着不告诉我的。” 齐盛新轻轻叹气,“罢了,告诉你也无妨,你说得对,这种事便是我有心想藏,也是藏不住的。” “太子自受伤后,便一直深居简出,皇上便改立三皇子为太子,但太子不久于人世一事,不知被谁走漏了风声,歌舒部那边要长青郡主与其退婚,此事并非儿戏,皇上也不曾同意,但淝水一战,我军节节败退,已经退守嘉成关了,太子请求歌舒出兵相助,歌舒可汗要长青郡主平安抵达歌舒部,才肯出兵。” 齐盛新三言两语说完,却见许愿的目光飘渺了起来。 他顿了顿,又道:“南边战事吃紧,长青郡主回去,是大势所趋。” “北尧,他,他在淝水?” 齐盛新有些惊讶许愿直呼太子的名讳。 只不过,此时并不是提这个的时候。 齐盛新点头道:“先前你兄长南下剿匪,本应驻守淝水的,可他擅离职守,导致淝水匪寇猖獗,你离开京城不久,太子便带兵去往淝水剿匪,本来都要班师回朝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南行得知太子在淝水,想要生擒,立刻就出兵攻打淝水。” 许愿的心顿时被揪了起来。 前世,淝水一战,是南行向天齐发动的第一场战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天齐损失惨重,而淝水的守城之将,也死在了其中。 战报传回京城的时候,淝水已经被屠城了。 北钰震怒,御前点将,宋修文领了军令状出征南行。 如果北尧此刻在淝水……那他要面对的,就是南行最猛烈的攻击。 后面是什么? 是屠城。 以北尧的性格,他绝对不会丢弃淝水的百姓离开。 许愿猛的站起身,也不管齐盛新在说什么,直接道:“齐公子,我还有事,先回去了,至于向导,我会给你找一个合适的人的。” 齐盛新见许愿脸色不对,急忙追上道:“你要做什么?” 许愿回头,声音平静:“我要去淝水。” “你疯了?淝水在打仗,你……” 齐盛新看着许愿,话突然就卡住了。 他想起那一日,许愿也是这样一副神情,提着刀去了太尉府。 或许,他知道许愿想见的那个人是谁了。 齐盛新道:“许愿,即便是你去了,也无济于事,你现在应该做的,是护送长青郡主去歌舒部,让歌舒出兵,共抗南行。” “我说了,会给你找一个向导,不会耽误你,至于长青郡主,我会去解释的,不会给你造成任何麻烦。” 许愿顿了顿,又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去淝水。” 许愿话落将落,能被推开,张越冲进来道:“许愿,我跟你一起去!” 第305章 前往淝水 第305章 前往淝水 “哥,你……” 许愿话未说完,张越已经拉着她匆匆道:“你去收拾东西,我去跟舅舅解释,我们即刻出发。” 张越并没有偷听的打算。 他今日回来就听说京城有大官来了,点名道姓的要找许愿。 张越怕许愿有麻烦,所以来了。 刚好就听见许愿说起淝水的战事。 在淝水的兵,都是他一个个从京城带去的,感情深厚,当初他离开淝水去京城,也是因为匪寇被剿灭的差不多了。 而今他的兄弟们生死未卜,张越片刻都忍不了。 许愿回家以后,立刻收拾衣服与干粮。 提着包袱出去的时候,张越也回来了。 许文贤看着许愿背上包袱,千言万语在心间,只有一声叹息:“愿儿,战场不比官场,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很紧你哥,知道吗?” 许愿点头,“我知道,父亲不用挂念。” “儿行千里,哪里有不担心的。不过父亲相信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许愿骑上马,听见许文贤这一句话,没忍住红了眼道:“父亲,我会回来的。” 许文贤点头。 张越拿过了包袱,没有再去说道别的话,直接上马离开。 两个人动作迅速,等张青玉和文淑芳追出来的时候,许愿和张越已经走了。 文淑芳道:“这两个孩子,要走多说两句话怎么了,这么急匆匆的。” 抱怨完,她又忍不住道:“也没说多装两件衣服,多带一点吃的,还有愿儿,她可是女儿家,怎么能去战场呢?” 文淑芳连连叹气,话里抱怨,语气却全是担忧。 许文贤没有回答,只是微垂着头道:“我去府衙,晚一点回来。” —— 陈山在院子里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许愿回来。 见天都黑了,他索性去敲门问道:“许小姐回来了吗?” 开门的是张青玉。 陈山在旁边住了几个月了,几个人也熟悉,是以,张青玉也没有遮掩,直接道:“愿儿去淝水了。” “什么?!” 刚刚出门的公子覃听到这句话,声音陡然拔高:“许小姐去淝水做什么?” 一个似水县,一个淝水城。 一个在天齐最北,一个在最南。 便是轻车简行,快马加鞭去,也得一个多月去了。 许文贤道:“二位进来说。” 陈山和公子覃对视了一眼,跟着进了院子。 许文贤道:“越儿先前在淝水剿匪,今日听说天齐与南行打仗,淝水失守,有些放心不下昔日的兄弟,愿儿便跟着一起去了。” 许文贤避重就轻的说完,又道:“今日我已经去府衙辞官了,书塾也交给了县令。” 陈山问道:“这是为何?” 张青玉和文淑芳也看向了许文贤。 只不过,他们向来都听许文贤的,以许文贤为主,所以,并没有问一句为什么。 “我想回京。”许文贤理了理衣袖,又道:“似水县的天太小了,越儿应该去更好的地方一展身手,而今我年纪还不大,去参加国考,还能谋得一官半职,他日越儿再回朝堂之上,对他也会有所助益。” 许文贤说完,声音淡了些,又道:“更何况,如今许家一案已经平反,而我的父兄长姐依旧尸骨未寒,人总是要落叶归根的,我在外漂泊数载,也该回去了。” 许文贤的声音有些飘远。 这件事他想了许久,几次想说出来,又咽了回去。 直到今日,许愿的离开,给了他最强的动力。 他要离开似水县,回京城去。 那里,才是两个孩子的未来。 陈山想了想,问道:“既然如此,那我护送你们入京可好?” “我知道陈公子在担心什么,不过,我既然已经想好了,就有应对之策,京城里那些故人,多少还会给我几分薄面。” “我和公子覃奉命保护许小姐,如今许小姐离开了,我也要回京复命,并不麻烦,同行便是。” 陈山说完,看了一眼公子覃道:“你去追许小姐和张公子,我回去收拾东西,明日离开似水。” 公子覃不敢耽误,立刻道:“好。” 两个人说完便走,文淑芳道:“文贤,咱们真的要去京城吗?那这田怎么办?地怎么办?还有庄稼……” 张青玉也有些犹豫,“对啊,我们的家也在这里啊。” 张青玉一辈子没有离开过似水县,她不敢也不想离开。 “今日越儿告诉我,愿儿有心悦之人,但两个人身份悬殊,她只能回似水县,这些日子我也看出来了,愿儿的心不在似水县,她已经替我这个父亲做了这么多了,若是当年,当年我做成了,她今日也不会这么闷闷不乐了。不论如何,我这个做父亲的,都要帮她去争一争。” 张青玉沉默了。 许愿回来以后,一直都不愿意见媒婆。 她也猜到了许愿有喜欢的人,可她没有想过,会是这个原因。 “可,可咱们也就这个家底啊,我们……”文淑芳哑口无言,也不知道如何作答。 而今在似水县,他们家中算条件不错的。 即使如此,也依旧不能与京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相比。 许文贤道:“其实也不止这一个原因,当初越儿南下剿匪,都快班师回朝了,却突然收到京城一封密信,称太子杀了愿儿,他心急如焚的赶去京城,正中了别有用心之人下怀,刚到京城就被下狱,若非是有太后娘娘,那日回来的,就是两具尸体了。” “旁人欺负我就罢了,可他休想动我的孩子,我若是不回去,不替两个孩子争一争,同样的事,还会发生无数次,两个孩子能躲得过这一次,那下一次呢?真叫那陈山与公子覃两个人,保护愿儿一辈子吗?” 听见许文贤的话,文淑芳和张青玉都沉默了。 许愿和张越回来,虽没有提什么,可他们能看出来,两个人都发生了许多事。 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是这么严重的大事。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 许久,屋内传出一声叹息,张越的父青易走出来道:“文贤说的对,越儿虽没有说,可当父亲的能看出来,他想要建功立业,越儿一根筋,去了京城,指不定被人怎么算计,为了孩子,咱们该去。” 张青易说完,愁容依旧:“只不过,咱们去了京城,住在哪里,又吃什么?而且,听说京城没有地……” 不去京城,不放心两个孩子。 去了京城,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他们来说,更麻烦,吃住都是问题。 “大哥不用担心,去了京城,我自有安排。” 许文贤说完,微微抬头,看着天边明月,声音更淡:“今天晚上收拾东西,明日一早,我们动身去京城。” 第306章 澜州 第306章 澜州 夜里,桌上少了两个人,几个人都是心事重重的。 程止成见状,安慰道:“师父,师娘,不用担心,许愿和张越一个聪明一个武功高强,不会出事的。” “嗯,吃。” 张青玉给程止成夹菜,而后又看向了许文贤。 许文贤道:“京城来的齐大人要护送郡主去歌舒部,大漠风沙大,容易迷路,止成,明日你去带路,可行?” “可以。”程止成点头。 他的父母远在京城,这些日子他吃住都在张家,早已把张家当做自己的家了。 许文贤交代的事,他也是竭尽全力的去做到最好,不敢懈怠。 许文贤又道:“明日一早,我们准备启程去京城。” 程止成一愣,抬头看过去,手里的筷子还夹着菜,却不知应该放回碗中还是要喂进嘴里。 许久,程止成喃喃问道:“那你们还回来吗?” 许文贤摇头。 程止成眼里的光顿时暗淡了下去,他垂眸,一声不吭的吃着饭,强忍住悲伤道:“师父放心,我会好好给齐大人和公主带路的。” 许文贤一家要走。 从此以后,他又是一个有家不能归的孩子了。 程止成心里戚戚,但还是祝福道:“许愿和张越,日后都一定会有好前途的,师父是应该去京城,而且早就应该去了。” 许文贤没有听出程止成语气不对,张青玉听出来了。 她瞪了一眼许文贤,而后道:“你师父是想问你,想不想跟我们一起去京城,若是想,等你送完公主,随着齐大人的车马,一起回京。” “我也能去吗?”程止成愣住了。 “怎么不能?越儿愿儿不在家,这些日子都是你一个人在忙活,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便是丢了越儿不要,也不能丢了你。” 文淑芳笑呵呵的接过张青玉的话。 对于程止成,他们几个人还是打心底里喜欢的。 许愿没有回来之前,张青玉还想着若不然就让程止成娶了许愿。 这样也算是知根知底了,许愿日后不会受欺负。 只可惜程止成无情,许愿也无意,这才被搁置了下来。 程止成喜笑颜开道:“我当然愿意了,我,我还以为你们不要我了!” “傻孩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做师父的,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 许文贤看着程止成,心里全是感慨,但依旧提醒道:“不过止成,有些话得说在前面,这一去京城可不是为了荣华富贵的,或许,日子会比在似水县,还要难。” “没关系,张越不在家,我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个家,我也能撑起来。”程止成信心十足。 —— 许愿和张越一直都在赶路,连休息都有些舍不得。 快马加鞭近一个多月,终于到了澜州附近。 淝水有战事,有不少百姓都在拖家带口的搬离淝水。 人群之中,逆行的许愿和张越格外的明显。 有人拦住了许愿道:“姑娘,澜州打仗了,可别再去了!要死人的,咱们都从淝水逃出来了。” “淝水已经失守了吗?”许愿心中一滞。 前世,淝水也曾失守。 可不到半个月,宋修文就领兵打了回去。 但如今不同,北尧在澜州,淝水怎么可能会失守? 还是说,北尧出事了。 第307章 清平坊 第307章 清平坊 比起澜州的兵荒马乱,京城附近并未受到任何的影响。 张青易赶着马车停了下来,回头掀开车帘道:“咱们到了。” 公子覃闻言,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回头看向了许文贤,有些不好开口。 她本应该立刻回京复命的,跟着保护许文贤几个人,耽搁了不少时间。 而今到了京城外,她自然是希望能速速回去一趟。 可京城里,比起似水县,实在是危险太多了。 许文贤道:“姑娘,你去复命,既是到了京城,就不应该再麻烦你了。” 许文贤心里清楚。 若是依靠公子覃才能活命,那他来到京城,也毫无意义。 他必须要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许愿,保护张越。 “待我回去看过一眼,必定立刻来寻,许先生,莫急。” 公子覃交代完,依旧是留下了人手,而后取下面纱入城。 “文贤,接下来我们去哪?那姑娘还会回来吗?” 张青易虽不明白,但也知道,公子覃一路保护,必然是有些想要他们的命,如今公子覃走了,他们就更加危险了。 “她回不回来,这条路,都需要我自己去走。” 许文贤理了理衣裳,下了马车道:“今日先入城。” “好,咱们先入城。”张青易没有异议。 京城的繁华,远非似水县可以比拟。 纵然这一路上早已见过了不少繁华之地,可面对京城,几个人心里依旧感慨万千。 文淑芳道:“青玉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卖这么多东西的地方,你说他们不种地,吃什么啊?” “嫂嫂,京城里的大户人家看起来没有种地,但实际上,他们都有自己的庄子,铺子,年年岁岁,都有收成的,够一个府邸的开销。” “我说呢?不种地他们吃什么。”文淑芳大彻大悟。 说完,见到许文贤递给掌柜的银子,她更是瞪大了眼,吃惊道:“住宿这么贵呢?咱们几个人住一间算了。” 一旁路过小二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文淑芳,眼底也多了一点轻视。 张青玉不好意思的拉了拉文淑芳道:“嫂嫂,如今我们不一样了。” “呵呵,也是。”文淑芳干笑了两声,还是舍不得那么多银子。 许文贤道:“两间上房。” 掌柜头也不抬道:“十两银子。” “十两?” 饶是有心理准备,文淑芳也坐不住了,“你怎么不去抢啊?” 十两银子,已经够一个普通人家三四年的开销了。 一旁,小二笑了一声,奚落开口道:“这里是清平坊,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开国以来,就在这条街上了,哪是那些小酒楼可以比的?若是住不起,还早早离开,别耽搁了我们做生意。” 柜台后面,掌柜的并未说话。 也是默认了小二的意思。 张青易脸色微变。 许文贤却是淡淡抬眸,开口道:“这清平坊,本名玉仙楼,掌柜的是西南宋家的嫡女,也就是许家的前主母,当今太后的手帕交。” 听见“太后”两个字,小二更是自信,直接道:“那是,清平坊的名声,可是……” 话未说完。 看见落在柜台上的令牌。 小二浑身一个哆嗦,慢慢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你是……” “这酒楼的主事是谁,现在便叫出来,许家向来清正,御下亦是不卑不亢,我作为这玉仙楼的少东家,竟然不知自己母亲的产业,何时成了旁人的私产,若是不给我一个交代,那我们只能公堂上见了。” 许文贤声音淡漠,不卑不亢,铿锵有力。 张青玉三人闻言,皆是一愣。 掌柜的也是愣住了。 许家早就亡了二十年了。 虽说前段时间有一个“许愿”闹了一通,大理寺也贴了告示,许家是被冤枉的。 可此事在众人心里,根本就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许家后继无人,就是平冤昭雪,那又如何? 掌柜的也压根没有想过,还会有许家的后人找上门来。 面前的说说的的确不错,清平坊的前身,就是玉仙楼,是当年宋家小姐嫁入许家的陪嫁之一,打理的嬷嬷,也是宋家小姐的贴身侍女。 可宋家陪嫁众多,宋家小姐私产也数不胜数。 最初,许家还记得这个铺子,慢慢的,随着主母的去世,许家灭门,这铺子也渐渐的被人遗忘,也因此,逃过了许家的抄家之祸。 后来打理这铺子的嬷嬷去世,便顺理成章的交给了他的儿子。 也是那时候,玉仙楼改名清平坊。 二十多年过去了,已经鲜少有人记得这是许家主母的私产了。 想到这里,掌柜的定了定神道:“许家哪里还有什么少东家?这清平坊与玉仙楼,也是毫无关系的。” 许文贤早有预料,不疾不徐道:“若是这样,那就请你们东家出来,当堂对质,如何?” “东家不在京城。” “既然如此,那就请你随我去一趟大理寺,查清这家酒楼,究竟是谁的。” 许文贤说完,转身便要走。 一旁,先前被惊住的小二回过神来道:“你以为你谁啊?丢个写了许字的令牌就能说你是许家的人?你就算是姓许,又能咋的?许家早就已经被抄家了,许宅都不在了,你有个屁用啊。” 小二一通话说完,得意的看向掌柜,格外的骄傲。 关键时刻,还得是他能挺直了腰板。 他在这酒楼摸爬滚打多少年了,早就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 从一个人的衣着外貌,他都能给分出三六九等来。 面前这四个人,皮肤黝黑,一身粗布衣服,言谈举止都不像是富贵人家,如何能跟京城的贵人相比? 说不定,连他都不如呢? 小二说不定今天解决了这个人,还能给他涨工钱。 小二美滋滋的想着,更是摩拳擦掌,高声讽刺道:“你这个死老头,住不起店,就别在这里挡人的路,我们还要做生意呢?再说了,东家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你咋说话的?啊?” 文淑芳一个箭步冲过去,开口就是大骂:“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东家咋就见不得了?谁稀罕住你这里啊,这么贵,怎么不直接去抢啊?” “你你你……!”小二看着文淑芳,语无伦次的骂道:“你信不信我报官把你们都抓起来?” “你倒是去啊?!”文淑芳一叉腰,气势十足:“我们又没干什么?怎么的,衙门是你家开的啊?!” 第308章 许宅 第308章 许宅 眼瞅着两个人就要打起来,张青玉急忙去拉劝道:“嫂嫂,算了!” 在京城,他们人生地不熟的。 若是被人给使了绊子,可不好。 而且,许文贤身份本就敏感,如今的情况,还是不要闹大的好。 “怎么着,怕了?怕就早点给老子滚出去。” 张青玉的妥协,让先前叫嚣的小二更加得意了些。 就说着几个人从乡野而来。 哪里敢去报官? 许文贤淡淡一笑,而后道:“许家一案,已经查清,是被冤枉的,这玉仙楼,乃我母亲私产,纵然她人已去世,许家式微,可宋家,依旧也是勋贵显赫,我与你们说不通,那便公堂上见。” 许文贤说完,看向文淑芳道:“嫂嫂,兄长,我们先寻其他地方下榻。” 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的掌柜心道不好,急忙出来陪笑道:“客官,哪里至于去公堂?再说了,大理寺公务繁忙,还不一定就……” 许文贤早有预料,淡然开口道:“许家的面子,我想,应该没有人不会给。” “这……”掌柜的犯难了。 许文贤没有犹豫,直接出去,一身粗布麻衣,气质依旧斐然。 京城人来人往。 这一通闹不过去蜻蜓点水,除了掌柜,无人放在心上。 从酒楼出来,文淑芳还忍不住破口大骂,张青玉也担忧的问道:“我们真的要去报官吗?” “自然,拿回玉仙楼,只不过是为了多个营生,我要的,是京城人人皆知,许泽回来了。” 许文贤眯了眯眸,眼里全是算计。 从前的他,自诩文人清高,不肯轻易示弱。 可如今不同。 为了家人,什么脸面,他都可以豁出去。 许文贤给张青玉几个人订下住所以后,便提着包袱,从朱雀街头一直敲门,敲到了齐府。 不过半日时间,京城里人人皆知,许泽幸存于世,当他经历千难万险回到京城,昔日旧仆不仅不识,还将他赶出酒楼,风餐露饮,居无定所。 朱红色的大门,金色的门环,两侧昂首的石狮,无一不彰显着丞相府的气派。 许文贤轻轻扣了扣门环,不多时便有家丁前面开门,见到一身粗布衣裳的许文贤,他主动开口道:“老先生,这里是丞相府,你莫不是敲错了门?” 家丁不认识许文贤。 但许文贤一身气质斐然,敢敲齐府的大门,也绝非寻常人等。 而且,齐成恩格外约束府中下人,便是一个叫花子来讨口,也须送上铜钱与食物。 因此,这么多年来,齐家在京城的声誉极好,是百姓口中的“大善人”。 “烦请通报你家家主,就说许泽来访,还请一见。” 家丁道:“老爷休息了,得午后三刻才能醒,老先生,你若不然再等一会儿?” 家丁语气和善,许文贤也没有刁难的意思。 不过如今的日头,他难等下去,也不想等下去。 遂开口道:“我等不了,不论你家家主是刚刚睡下还是已经睡下,我现在都要见他。” “那老先生,你有拜帖吗?” “许家,许泽。”许文贤说完,又道:“二十年前的那个许家,还请小哥务必告诉你家家主,若是他要怪罪于你,便说是我勉强的。” 听见“许家”二字,家丁脸色微变,立刻道:“许先生稍等。” 他匆匆而去,不过片刻,便又回来了。 “请先生随小的入府。” 亭台阁榭,鱼戏莲叶间,齐府内一片生机盎然之色。 许文贤跟在家丁身后,一路看过去,脸上的表情越发淡漠。 花厅。 家丁停了下来道:“先生请。” 齐成恩还没有到,许文贤也不急,微微一笑道:“麻烦了。” 说完,他独自坐下,一边放下包袱,细细的数着包袱里的银钱。 这些都是他刚刚挨家挨户敲门去借的。 京城很大,消息也更容易传开。 许文贤知道,早在他来之前,齐成恩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了。 所以,他并不着急。 把包袱的银钱数过两次以后,大厅外面,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许文贤回头看过去。 齐成恩手中握着一个手串,慢慢走来,见到他时,立刻笑道:“许兄要回京城,怎么不提前送信,我也好派人去接你。” “成恩客气了。”许文贤把包袱收起,脸上是一直不变的笑容,语气疏离而又客气:“自二十年前一别,今日还是头一回相见,本不该如此贸然上门打扰,可成恩应该也知晓,如今我举步维艰,只能叨扰你了。” 齐成恩在主位上坐下,看着茶几上一排银子,皮笑肉不笑的道:“这是……” “我离京数十载,而今回到京城,早已物是人非,就连母亲名下的玉仙楼,也被旧仆所占,而今实在是没有去处,只能去昔日父亲学生家中一一借钱,才有了这些银钱。” 齐成恩问道:“许兄是想在京城里购置宅院吗?若是如此,弟弟倒是有几个不错的院子,可以推荐给许兄。” 齐成恩说完,看向候在外面的管家道:“来人,取我屋中的私银来,赠予许兄。” “成恩,你误会了。”许文贤笑着打断齐成恩的话。 齐成恩道:“怎么了?” “我来齐府,并非是为了借钱的,而是想来买回许宅。” 许文贤看着齐成恩微微凝固的笑容,继续道:“当年许家被抄家,许宅被查封,而后被先皇赐给了你,你我本是同窗,你也是我父亲的最得意的学生之一,按道理来说,我本不该提买卖一事,也不该让你将许宅转让于我,可许宅,是许家的根基,我实在是不忍见它荒芜,落败。” “许兄这就客气了,若是没有老师,哪来今日的齐成恩,你既然回京,这许宅我该双手交还才是,可许宅闹鬼,早就已经被封了,而今院内杂草丛生,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不如重新购置一套府邸,来的轻快一些。” 齐成恩一样的笑意吟吟。 “可旁人眼中的鬼神,却是我许泽的列祖列宗,许家一案未能由我昭雪,已是憾事,若是再寻不回古宅,只怕我再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 许文贤一脸懊恼。 第309章 杀了许泽 第309章 杀了许泽 许文贤一脸惋惜,说罢,他想起什么,又开口道:“瞧我,怎么忘了,这许宅乃是先皇所赐,既如此,我当求皇上才是,不该让你为难。” 许文贤说完,就欲离开。 齐成恩却是道:“许兄哪里话,许家既然没有冤屈,就不该抄家,许宅,齐某也自当双手奉上才是,又何苦让陛下烦忧呢?” 许文贤若是面圣,皇上看在许文贤这蹉跎的模样,估计不仅会归还许宅,还会赏赐许多珠宝银钱。 既然许宅注定留不下来,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更何况,许宅频频闹鬼,他也从未去过,更没有想过要住下。 一个宅院,齐成恩并不上心。 “这怎么能行?” “当年许家出事,齐某置身事外,已是有愧,今日归还许宅,也算是了了一桩旧事,许兄就不必推脱了。” 齐成恩说完,想起先前许文贤说起玉仙楼一事,又道:“这个玉仙楼我也听说过,今日老夫便派人查去,若真是老夫人的旧产,定然会给许兄一个交代的。” 许文贤起身作揖道:“如此,便麻烦成恩了。” “你我二人之间,不必客气。”齐成恩抬手倒茶,一边问道:“许兄在京城故友颇多,想来到齐府之前,也去过其他府邸了,怎么,没有告诉他们玉仙楼一事吗?” 齐成恩说完,放下茶壶,将茶杯递给了许文贤,一边道:“尝尝,今年新到的雨前龙井。” 许文贤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茶香四溢,在唇齿间荡开。 只是一杯茶,轻而易举的,便将他带到了往昔的岁月。 许文贤放下茶杯,“这二十年来,但是第一次喝到这么好的茶,只不过,如今我的心境,不如当年,倒是糟蹋了这一壶好茶。” 齐成恩笑了笑,没有说话。 许文贤又道:“玉仙楼一事,我并未告诉故交,毕竟昔日京城里得意的第一公子而今成了一个跛脚的夫子,还被店小二羞辱,也不算一件光彩的事,总是该藏着些才是?” “那许兄为何告诉了我?” “自然是为了寻回许宅,若非如此,谁愿意将那些伤疤揭开呢?” 许文贤浅笑,话里话外都是释然。 齐成恩轻轻松了一口气,又道:“许兄如今回京,是准备继续参加国考入朝,还是做些其他的谋生呢?” “自然是参加国考。” “哦,许兄年纪可不小了。” “成恩莫非忘记了,二十年前我便是国考一甲,这么多年,虽流离失所,却始终不忘圣贤书,想来如今继续参加国考,即便是拿不到一甲,也应该在三甲以内。” “那是自然。”齐成恩点头,“只不过,如今朝中动荡,淝水的战事也一日比一日严峻,便是我儿也远赴千里,实在不是入朝为官的好时机啊。” “我倒是与成恩想的不同,如今朝堂动荡,正是用人之机,我自该身先士卒,舍生忘死,报效朝堂。” 齐成恩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茶杯,眸色渐深:“许兄还与当年一样,一心赤诚。” “实在是这朝堂的蛀虫太多,我即便身在乡野之中,也看不下去。” “哦?什么蛀虫?” “为一己之私,为掩盖真相,假传消息,让前线将军抛下战局回京,你觉得,这算不算朝堂的蛀虫?” 齐成恩挑了挑眉,问道:“许兄说的,是张越一事?” “自然。” “此事已经盖棺定论,许兄无需介怀。” “世人都说已盖棺定论,可在我心里,此事从未过去,祸不及妻女,更与后辈无关,若是冲我许泽而来,我无话可说,可若是对着我的家人,我许泽,也不会退缩半步。” 许文贤起身,回眸看向齐成恩那刻,眼底一片冰冷:“成恩,你说,若是越儿换成了齐盛新,你会如何?” 齐成恩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许文贤了然,“都是父亲,都是为了子女,成恩会明白的,是?” “自然。”齐成恩点头。 “时辰也不早了,许宅废弃多年,也需好好打理,告辞。” “许兄,我送你。” 齐成恩跟着起身,一路跟在许文贤身侧,直至出府。 “许兄,以后你我两家,要常来往才是。” 许文贤停了一下,止步道:“自然,日后还要多多麻烦成恩了。” “应该的。”齐成恩颔首,吩咐人将许宅的钥匙送去,又命人去官府换了地契,这才带着笑,回到了书房。 书房落锁时,他脸上的笑也散的干干净净。 瞥见珠帘后的人影,他道:“出来,人已经走了。” 齐盛竹缓缓出来,瞧见齐成恩的神情,立刻跪下道:“父亲,女儿错了,女儿不该擅作主张,给齐家惹了祸。” “晚了!” 齐成恩负手而立,话里全是懊恼,“许泽此人,看着风清霁月,实则睚眦必报,若是他没有回京城还好,而今回了京城,一定会调查是谁往淝水送的书信,竹儿,你当真是糊涂。” 比起被人察觉此事是齐盛竹所为。 齐成恩更怕的是,君臣离心。 送去淝水的信,一口咬定太子杀了许愿,引张越回京。 皇帝坐了这么多年的龙椅,怎会不知这是借刀杀人,一箭双雕之意。 比起刺杀太子的张越,在背后挑唆之人,才是真的别有用心。 一旦查出此人是谁,别说是齐盛竹,就是皇室公主皇子,都免不了罪责。 齐成恩也没有想过,一向乖巧懂事的齐盛竹,怎么会动了这个歪念头。 “若不然,趁着许愿和张越都不在京城,先下手为强?” 齐盛竹试探的问道。 “你以为那许泽今日上门只是为了诉苦吗?” 齐成恩反问。 齐盛竹轻轻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他在清平坊闹了一通,又挨家挨户的去故交家中借钱,在齐府耽搁了这么些久,如今京城人人皆知许泽回京,此时动手,你是想告诉京城所有人,当年陷害许家的元凶还好好的待在京城,并且试图灭口吗?” 齐成恩声音颤抖。 “可许家一事,与我们无关,不是吗?”齐盛竹抬眸道:“父亲也说,这事只会怀疑到当年那个人头上,只要杀了许泽,便是沈一川查个天翻地覆,也查不到我们身上的。” 齐成恩看着齐盛竹,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格外的陌生,他忍不住道:“竹儿,你还是那个善良的竹儿吗?为何如今你的眼里,只有杀人灭口?” 第310章 盖棺定论 第310章 盖棺定论 郊外私宅,杂草丛生。 齐盛竹放下伞,推门进去,厚重的灰尘浮起,她早有预料,拿了一个手帕捂鼻。 院内古木参天,全是落叶,人在上面走过,踩碎枯叶的声音在安静的院中格外明显。 听见脚步声,屋内,宋修文艰难的移动着身形,挡在宋修月前面,警惕的看着木门。 宋修月则害怕的躲在宋修文身后,眼中早已没了以往的盛气凌人,只剩下了惊恐。 几个月前,宋天成突然下令,立刻离开京城。 那时候她和宋修文还诸多不舍。 舍不得权利,舍不得这富贵。 可很快,他们就后悔了。 还没有离开京城的地界,杀手便来了。 不论他们许以多少重金,杀手都不为所动。 那一日,天昏地暗。 宋天成的头颅被砍下那刻,宋修月在马车内吓的抖成了筛子。 宋修文本有机会逃走,却为了救她,选择了留下。 她以为那一天是生命的尽头,可没想到,那是她痛不欲生的开始。 她与宋修文被抓回京城,关在这个院子里。 三天只一瓢水,一碗白粥,只能勉强活着。 而她,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她无数次的祈求父亲的旧部会救她,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妄想终究是妄想。 宋修月也不止一刻的想一头撞死在墙上,结束这痛不欲生的日子,可这里,四处都是棉布,撞上去会疼,却不会死。 齐盛竹居高临下的看着屋内的兄妹二人,心里是止不住的畅意。 外人都以为这兄妹俩与宋天成一样,死在了郊外。 实则不然,她早就已经盯上了宋修月,等杀手取了宋天成的命之后,她便截下来了这兄妹二人,关在别院,日日折磨。 “宋修文,宋修月,你们应该没想过有今天。” 宋修文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宋修月没有力气,只能躲在宋修文身后,惊慌的看着齐盛竹。 齐盛竹不疾不徐的在宋修文面前蹲下,微微勾唇道:“宋修文,我是来和你谈生意的。” “我没什么可值得你利用的,齐小姐还是死了这条心。”宋修文别开了头。 这些日子,他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明白了宋家为何是今日这个下场,也想明白了,齐盛竹并非外界所传言的那般。 乃至于,他都被齐盛竹给骗了! “有的。”齐盛竹点头,“许泽回京城了,在调查当初是谁派人去淝水送信,你若是愿意认下这个罪名,我会给你妹妹一个衣食无忧的后半生。” 宋修文眸光微动:“我不相信你。” 若是能用他这条命,换宋修月活着,他愿意,可齐盛竹这个人,他信不过。 “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得选吗?我只不过是一时之间找不到更好的替罪羔羊罢了。” “是你派人去送信的。”宋修文笃定道。 得益于齐盛竹,这些日子他虽被囚禁在此处,但对京城的动静,也算是一清二楚。 张越回京刺杀太子一事,他也听齐盛竹说过。 齐盛竹当时只有一句话:“张越这个人,还是有点能耐的。” 宋修文一直没有琢磨出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可若是送信之人是齐盛竹安排的,那就能说得通了。 这一切都是齐盛竹的设计。 齐盛竹本想让张越回京,治一个不逆不道的罪名,没想到张越居然杀进了皇宫,真的伤了太子。 “刺杀太子,我可不敢。”齐盛竹摇头。 “那你找人顶罪做什么?”宋修文不相信。 “许泽这个人你不知道,他而今叫许文贤,二十年前,他是荥妃娘娘的未婚夫,与沈一川一样,被誉为京城第一公子,乃至于,他比沈一川还要厉害,这样厉害的人,齐家需要结交,我所做,不过是送一个顺水人情而已,也让你死得其所,不好吗?” 齐盛竹反问。 她长相温婉大度,此刻微微笑着,更是美丽。 可宋修文不敢欣赏这个美丽。 他回头看了一眼浑身都在颤抖的齐盛竹,终于是下定决心开口:“你如何保证我妹妹的安全?” “我说过,我抓你们两个人,囚禁在这里,不过是替我姐姐报仇。而今折磨你们也差不多了,你若是愿意认罪,今夜我便安排人送宋修月离开京城,以后她的日子虽不会大富大贵,却也不会穷困潦倒。” 齐盛竹说完,顿了顿又开口道:“宋修文,你应该了解我这个人的,说到做到,更何况,都是女子,何必为难女子呢?” 齐盛竹说完,伸出手,勾住宋修文的下巴,轻轻用力,目光看进宋修文的眼底。 “当然,你也不用想着能借此机会将我拉下水,你父亲,可是害许家灭门的元凶,上一个韦沉以,而今尸首都未曾拼凑整齐,若是让我知道你乱说一句话,你妹妹,我可就不敢保证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好,我答应你,若是你没有做到,便是化作厉鬼,我也会回来找你报仇的。” 宋修文眸色冰冷,唯独再看到宋修月那刻,眼中还有一抹温柔。 齐盛竹心满意足的离开。 雕画见到齐盛竹出来,小声问道:“小姐,如何了?” “一个人有弱点,便不会无懈可击的。” 齐盛竹抬眸,看着天边云彩,喃喃道:“这一切,终于快结束了。” “小姐真的要将宋修月送出京城吗?” “让宋修月安安稳稳过这一生,那我姐姐又如何活下去?” 齐盛竹看着雕画,声音逐渐狰狞:“雕画,她害的姐姐痛不欲生,更害了我那未出世的孩儿,纵是把她千刀万剐,我都不觉得解恨。” 齐盛竹眼中杀意尽显,又道:“还有那张越,也真是无用,太子若是死了,那才叫好!” 雕画看着齐盛竹,不敢说话。 这样的齐盛竹,太让人害怕了。 明明日日夜夜都在齐盛竹身侧侍奉,但她就是不知道齐盛竹为何会变成今日这模样。 一通话说完,齐盛竹冷静了下来,声音也平静了:“许泽回京,下一个到京城的,就是许愿,得在许愿回来之前,将张越一事盖棺定论。” 第311章 许愿也不懂 烈日当空,官道之上,一匹骏马疾驰而过,引的两侧赶路的行人频频回头。 直到行到有官兵把守的城门处,张越才“吁”了一声,停了下来。 淝水城城门厚重,城墙之上,都是手持长枪的士兵。 见有马匹来,当即便有人呵斥道:“速速返回。” 张越跳下马,见守城之人并没有认识的,遂道:“还请告诉李将军,就说张越来了,还请一见。” 李将军,本名李成。 原驻守淝水的将军。 张越南下剿匪便是和李成配合,两个人相处融洽,关系不错。 而今城门之处,并没有他认识的,因此,只能拜托人寻找李成。 然而,楼上的人听见“李将军”,只有一声冷笑:“淝水如今只有一个三皇子,殿下已经交代了,任何人不得入城,二位还是趁早回去。” “这下如何是好?”张越回眸,看向许愿。 两个人一路风餐露宿,许愿也憔悴了许多,唯独一双眼眸,依旧明亮。 许愿抬头,顺着高高的城墙看过去道:“那可否通传三皇子,便说城外有故人求见。” “三皇子交代了,任何人不得入城,即便是,故人。” 城墙上的守卫说完,眸光也冷了下来:“二位若是还不速速离开,在下只能动粗了。” 听得这句话,张越下意识的挡在马匹前面。 许愿取下腰间的玉佩,高高亮起道:“我有三皇子的令牌,见此令牌,如见三皇子殿下。” —— 战争以后,淝水城内与先前大相径庭。 百姓全部去了澜州,整个淝水城空空荡荡,只有来回巡逻的士兵。 许愿一边走,一边看着四周的戒备。 张越则是问道:“淝水先前的守将呢?” “死了。” “死了?!” “若非淝水无人,三皇子也不会从京城赶到淝水了。” 士兵说完,也正好停下道:“二位,前面就是三皇子的营帐了,属下告退。” “多谢。” 许愿颔首。 一排排营帐依次排开,烽火燎燎。 许愿停下,还没想好怎么同北尧说她来了京城,营帐内,北尧挑开帘子,抬眸那刻,不由得顿住。 “许愿,你怎么来了?” 正是夕阳西下时。 北尧见过很多次淝水的日落,但不论哪一次,都不如今日,再一次见到许愿。 哪怕她一身狼狈,风尘仆仆。 他的心依旧在疯狂的跳动。 北尧未动,其他人也不敢先行,只能齐齐看向许愿。 许愿脚步微动,又回撤了一步,开口道:“是城门处的士兵带我来的。” “我说,你怎么来淝水了?”北尧继续问。 张越见状,默默转过了身。 一旁,陈河也道:“殿下,属下先行告退。” 北尧没说话,陈河也识趣,领着一群将军离开,顺便带走了张越。 北尧问道:“从寒州到淝水,便是快马加鞭也得两个多月,你怎么来了?” 从今日开始算起,许愿至少两个月前就出发了。 “我见到齐盛新了,他告诉我,淝水失守,天齐不敌,需要歌舒驰援,我担心你,所以就来了。” “那……”北尧眸光微动,想起什么,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只道:“你还没吃饭,先洗漱休整,其他的事,明日再说。” “我等不到明天了。” 许愿拦住北尧,直接了当的开口:“三皇子,我说过,待我自己的事情结束以后,我就追随你,生死不惧,从此刀山火海,我替你去去闯,我一定会做你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许愿说完,停顿了一下,又道:“我是认真的,我想好了,要跟你一起回京城,不论京城有谁,我都不怕。” 这一路,许愿想了很多。 想了自己,也想了北尧,直到临近淝水,才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所以,她一刻也等不了了,这些话,今日必须说出口。 北尧蓦然笑了,他看向许愿,见许愿一脸郑重的模样,更是觉得心被猛烈的刺痛着。 北尧停下,回头道:“许愿,你觉得,我很想要那个皇位吗?想要到,不惜要用你来做我的刽子手,又或者,你觉得,没有你,我就坐不上皇位吗?” 许愿一愣,突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只能喃喃反问:“不是吗?” “我原以为,你是最了解我的那个人,可如今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北尧头也不回道:“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日我安排人送你离开淝水。” 许愿追上北尧,直截了当的问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北尧不想在跟许愿说话,可看见许愿一身灰尘,终是不忍,停下道:“我不想。” “那你想要什么?” “你。” 许愿愣住了,她错愕的看着北尧。 “许愿,话在半年前,我就已经说了很清楚明白了,我心悦于你,而今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你。你要自由,我给,你要你兄长平安,我也给,你要宋修婧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也没有问题,可许愿,你至少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北尧望着许愿,悲伤仿佛泉水,骤然喷涌。 “可是现在看来,好像是我错了,我以为你来似水,是想好了与我一起,可我没想到,你是想舍己为人,祝我登上高位,可这高位,我根本就不需要。” 这世上本就没有心有灵犀一点通。 许愿也不懂。 第312章 平定万难 沉默许久,许愿道:“可我和你,注定不会在一起。” “你又想说你做过的那个梦吗?”北尧反问。 北尧一直记得许愿说过的那个梦。 虽然一切都如许愿所说那般,可北尧却从未相信过。 世上怪力乱神之事,他从不相信。 “你听我说,这不一样。”许愿摇头,“你是皇子,是天齐最尊贵之人,而我是罪臣之后,便是洗清了罪名,也改变不了我过去的经历,从你我出生那一日开始,便注定了你我此生就是云泥之别,我们在一起,会被阶级所不容,纵然你现在愿意,可若是有朝一日你后悔了呢?” 爱意随风起,易会随风落。 许愿看着北尧渐渐沉下的神情,继续道:“更何况,你比我更加清楚,淝水一战意味着什么,这个战功,是你成为太子府基石,终有一日,你会登上皇位,而我一生向往自由,不喜束缚。” “所以,你觉得,我们之间最好的关系是盟友,对吗?” 许愿看向北尧的眼睛,轻轻点头:“没错,你温柔善良,一定会是一位好的君主。” “我明白了。”北尧点头,声音冷淡了下来,“许愿,你所谓的陪伴,便是等到我登上皇位之后再离开,从此了无牵挂,开心的度过一生,你觉得你给了我一个交代,也给了天下人一个交代,是吗?” 北尧看着许愿,眸光锐利了起来。 不待许愿说话,他继续道:“你错了,大错特错,什么温柔善良,那都是假的,我北尧生性冷漠,得不到的,虽不会毁去,却也再难容下,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那就无须回来,这么多年,太子之位,不是我得不到,而是我不想要,我要等高位,也不需要你的帮助。” “我对权利没有野心,我对金钱没有欲望,我更没有你那爱着天下百姓,不忍见百姓疾苦的菩萨心肠,许愿,路不同不相为谋,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而你要做的,是离我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北尧转身,语气冷淡:“张越可以留下,明日一早,你就回去。” 许愿追上北尧的步伐,亦步亦趋道:“北尧,我是真的想帮你。” “我说过了,我不需要。”北尧声音依旧冷漠。 许愿慢慢停了下来,直到北尧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脑海中依旧只有那几个字在盘旋。 我不需要。 或许,北尧是真的不需要她,而她也没有那么厉害,能够帮到北尧。 “许小姐。” 侍女叫了一声许愿,见许愿没有反应,又道:“许小姐,先去洗漱。” 许愿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道:“麻烦了。” —— 一连三日,许愿都没有见到北尧。 张越也是一头扎进了军营,再没有出来过。 而许愿也算解开了先前的疑惑。 淝水并未失守,战况也并不惨烈,北尧做出这副模样,便是想借与歌舒联手的理由,送宋修婧回到歌舒部。 毕竟,宋修婧留在京城,依旧只有和亲这一条路。 毕竟,皇帝不会舍得这么好的一个助力。 许愿来到淝水,便说明了宋修婧已经到了歌舒,是以,北尧一改先前的作战风格,打的敌军节节败退。 首战告捷,全军欢庆。 许愿坐在篝火前,看着一群群将士欢呼雀跃,心情越发沉重,但看见张越寻她,她还是强打起精神,起身问道:“哥,你怎么来了?” “看你一个人,怕你孤单。” 张越把酒壶递给许愿,声音低了些道:“喝点?” “不想喝。”许愿摇头。 “姑父又不在,怕什么?我可是一直都知道,你每日在那庙里做些什么。” 张越躺在地上,抬头看着满天繁星,没有听见许愿说话,便继续道:“许愿,你以前胆子没这么小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变了的,许是一直如此。” “不对,是因为你害怕失去了。” 张越坐起身,看着许愿认真道:“许愿,我问你,当初你决定上京时,可曾想过若是翻案不成,只有死路一条吗?” “想过。” “那你为何还要去?” “因为恨。”许愿抬头,看着满天繁星,声音冰冷:“我见不得那些害了许家满门的人,笑呵呵的坐在许家的尸体上夜夜笙歌,若是我不反击,只有死路一条,比起逆来顺受,主动出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错了,从来都没有那一线生机。”张越摇头,“若不是三皇子,我早就死了,更不会平安回到似水县,许愿,他为了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你也因为担心他的安危,奔波数日,不敢停下片刻,既是两情相悦,又为何要胆怯呢?但凡你拿出你当初上京的勇气,今日都不会是这一番光景。” “他是皇族,若是我们真的在一起,他这一生,都会为我所累。” “那又如何?”张越反问。 “明珠不能蒙尘,他就应该是风华绝代的三皇子,如这皓月,皎洁明亮。” “所以,你觉得,分开才是最好,是吗?” 张越看着许愿,眼里有些悲伤,“就像你当初想以身入局,为了不牵连我们,早早的便替我谋划了后路,可许愿,我是你的兄长,你我从小一同长大,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呢?” 张越拿过酒壶,深深灌了一口后道:“那一日我在军营,收到了京城的信件,信上说,你被太子所杀,那一刻,什么守城杀敌,什么功名利禄,于我而言都不重要,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杀了太子。” “所以,即便你为我安排的再好,但在我眼里,功名利禄,都不及你活着,不及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哥,对不起。”许愿的眼眶湿了。 “哪里需要什么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你的平安喜乐,也是我这一生,最想守护的东西。” 张越双手撑在地上,又道:“算算时间,这时候,姑父应该已经到京城了。” 听见张越这一句话,许愿立刻起身:“哥,你说什么?!” “姑父去京城了。”张越看着许愿震惊的神情,话音平静:“为了你。” “他,他怎么能……” “为何不能,你能替父申冤,姑父也希望能为你扫清一切障碍,许愿,你觉得这种这种为你好的方式,你能接受吗?” “哥,那一路的追杀你忘了吗?京城很危险,我也不需要这种自以为是的对我好。” 许愿说完,蓦然一愣。 这句话,格外的熟悉。 人物对换,今日的她与张越,何尝不是两三日前的她与北尧。 “许愿,我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告诉你这些大道理,但我明白,刀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多疼,你不需要这种自以为是的好,三皇子殿下,会需要吗?他不需要,我也不需要,比起你一个人冲锋陷阵,我更希望,我们永远都在并肩作战,或许,三皇子也是如此做想,你没有问过他的想法,便不能独自一人,做了他的主意。” 张越拿着酒壶起身,拍了拍许愿的肩膀道:“许愿,前十几年,你为了姑父而活,而今,你该为你自己而活,管他前路有多少阻拦,爱你的人,自会为你,平定万难。” 第313章 你想要什么? 喝酒叫好的声音充斥在耳边,可许愿觉得自己与这一片天地的热闹相隔甚远。 看着张越跌跌撞撞的走远,又去喝酒后,许愿便在人群里寻找着北尧的身影。 北尧气质出尘,一身白色长衫,很是好认。 他是主帅,是领军人物,更是三皇子。 不论在何处,举手投足间,都是最为耀眼的存在。 许愿想着张越的话,想着自己要说的事,终是下定了决心,朝北尧走去。 见许愿来,北尧只撩了撩眸,问:“既然准备好了要走,就不必来辞行了,徒增伤感。” 这几日,北尧一直在猜测许愿什么时候会离开。 可许愿都没有走。 这并非一个好的信号。 许愿越是犹豫不决,放弃他的可能性便越大。 在北尧心里,长痛不如短痛。 与其这样磨磨蹭蹭的折磨他,不如给他个痛快。 “我没想着要走,我说过,我会和你一起回京城。” 北尧头也不抬道:“我的谋士很多,不差你一个。” “我从不觉得自己有旷世之才,能得三皇子殿下青睐,我来是想问你,那天的话,你还能再问一遍吗?” “什么?”北尧微微皱眉,不太明白许愿为何说起这个。 “我离开京城的那日,你问我的话。” 北尧目光微动。 他想起来了。 许愿离开京城那日,他问许愿,可曾心悦于他,可曾有过片刻的动心。 可是许愿没有回答。 在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敢开口问过。 即便他知道答案,但结局,也不一定会是他心中所想的那样。 见北尧一直没有开口,许愿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的家世与你并不匹配,我也没有敢被天下人指责的勇气,我善妒,容不得你身旁有其他人,若是你不在意,我也想试试。” 许愿说完,蓦然安静了下来。 晚风里飘荡着酒味,将士的欢呼雀跃声鼎沸。 北尧笑容微止,半响,他又轻弯了唇角问:“许愿,你喝酒了吗?”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许愿垂眸:“先前的确是我不对,不应该用自以为对你好的方式远离你,但我也希望你能明白,和我在一起,对你的前程而言,绝非好事,如果你愿意,那我也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大不了,再从京城回到朔州。 大不了,再一无所有。 这辈子能为许家翻案,已经值了。 最后一句话,许愿没有说,这是她给自己留下的退路。 “我都已经是皇子了,我还怕什么?” 北尧看着许愿,忍不住上前了一步道:“许愿,这是你亲口说的,若是反悔,你知晓我的性格,便是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抓回来,囚禁于身侧。” 许愿抬眸,对上北尧那半开玩笑的眼眸,开口道:“你不会的。” 不仅不会,北尧还会在她的大婚之日,为她送上十里红妆,让她在夫家的一生,开心顺遂。 先前,皇后以婚事拿捏北尧。 北尧便是心碎一地,也未曾为难皇后,反而是自己在雪天里跪了一夜,给了皇后退婚的由头。 北尧一直都这样,对待所爱之人,就是遍体鳞伤,也舍不得伤害其一分一毫。 嘴上说着最狠的话,做的却是最好的事。 “我不会离开你的,除非是你先离开我,若是你觉得你我之间只适合做盟友,我挡了你的前程,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离开。” 许愿的话刚刚落下,额头就被弹了一下。 她忍不住道:“你做什么?” “我什么时候觉得你是一个累赘?换句话来说,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有这雄才大略了?”北尧反问。 “人都是会变的。” “那是因为他们贪欲过重,总是奢求自己没有得到的,有了这个,便想要另外一个。” 北尧语气微淡。 这种人,他见过太多了。 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总会害人害己。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以前想要父皇母后的在意,而今想要的,只有你的在意。” 北尧说完,微微挑眉,顿了顿又道:“便是没有,也是无妨。” “你就一点都不想要皇位吗?” “当皇帝有什么好?做什么都会被规劝,这也做不得,那也做不得,看似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实则是丢失了自己。” 北尧抬头看着天空,喃喃道:“更可悲的是,不仅困住了自己,也困住了自己的孩子。” “可……”许愿欲言又止,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怎么?”北尧回头看着许愿,见她神情,问道:“觉得我说的是假话,还是觉得这江山,我迟早会继承它?” 许愿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北元不是良君。” 虽然都说太子已经病故,而今的三皇子才是储君。 但许愿心里清楚,太子应该无事,只是暂时被幽禁起来而已,称其病故,是为了稳住内忧外患的局势。 可太子已经没有登基的可能了。 皇帝不会处置太子,也容不下太子。 皇后有两位嫡子,一个太子,一个三皇子。 三皇子而今在淝水打了胜仗,回京自是当仁不让的太子。 许愿想不出来,有谁比北尧更适合做太子。 “若是以圣贤的标准来评判,我也不是一个良君,这皇位,自然也轮不到我来做。” 许愿没说话。 北尧继续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先皇征战是否错了,在黎民百姓看来,打起仗来流离失所,民不聊生,是灾难,可在帝王眼中,本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便是天齐不主动出战,外邦也不会放过吞并天齐的机会。” “先皇没错,当年许家为了百姓反对出征,也没错,只不过是一个站在了帝王的角度,一个站在了百姓的角度罢了,若我是先皇,我也会选择出战,没有先皇北上,打的歌舒节节败退,哪来的天齐这二十年的风调雨顺?” “我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当皇帝,比起至高无上的权力,我更想要平平淡淡的相守。” 听完北尧的话,许愿的心彻底的安定了下来。 她问道:“那三皇子准备何时回京城?” “淝水一战,还未分出……” “这些话你去骗别人也就罢了,能骗得过我吗?”许愿打断了北尧的话。 “回到京城后,可就没有这么自在了。” 北尧有些不想回去。 起初不想,而今与许愿互通心意以后,更是不想。 “可是早一点处理好京城的事情,我们才能安心的在一起,不是吗?”许愿反问。 听见“在一起”三个字,北尧心中蓦然一动。 成婚以后,才是顺理成章的在一起。 谁也不能把许愿抢走。 想起先前公子覃日日来的书信,他立马道:“你先回去休息,我去军营安排,明日一早,我们启程回京。” 第314章 原来是这里不对 夜里只有风声,许愿躺在营帐里,想起自己和北尧说过的话,有些心虚的拿被子盖住了脸。 前世,她一心扑在求取功名一事上,从未有过情爱的想法。 今生更是如此。 有时候她甚至都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欢北尧,还是单纯的觉得这个人不错,有些心动。 但这一刻,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她是喜欢北尧的。 虽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的,但她确信,那就是喜欢。 与此同时,百步路开外,张越散了散一身的酒气,客气的开口:“大人,不知王爷休息了吗?属下有事,想要找他。” 张越的头还有点疼。 行军作战时,他不喜欢喝酒,怕失去了神志。 但今天打了胜仗,他且开心着,所以也饮了一两杯。 也就是那一两杯,把他给喝醉了。 好巧不巧的,也就是那时候,他路过三皇子的营帐,听到了陈河劝北尧的话。 酒意上头,他想都没想就去找了许愿。 而今酒醒了些,张越把前后思绪一理,就突然明白了。 他被利用了。 而罪魁祸首,就是三皇子北尧。 张越越想越气。 却也只能不停的告诉自己,那是“救命恩人”。 北尧并未休息,不等侍卫来报,披了一件外衣便出去问道:“张将军酒醒了?有什么事需要禀告?” “王爷今夜是故意的?” 北尧挑了挑眉,开口道:“本王听不懂。” 张越又道:“属下今夜听到了些事,然后告诉了许愿,王爷可知情?” “不知。” “那……”张越还想问。 北尧道:“若是无事,张将军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本王今夜还有公务要处理。” 一旁,陈河道:“王爷明日一早要启程回京,张将军有什么事,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听见北尧要回京一事,张越也顾不上北尧是否算计了自己,立刻问道:“许愿知道吗?” “她与本王一同回京。”北尧脸上带笑。 此时此刻,张越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北尧故意让他喝醉了酒,又故意让他听到了那些话。 让他觉得,北尧用情至深,北尧与许愿两个人情投意合,不该分开。 北尧甚至连用什么话劝说许愿都替他想好了。 这不,效果立竿见影。 但许愿已经决定好了,张越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能退后一步道:“王爷,属下妹妹冒失,若是惹的王爷不快,还请王爷放她回朔州。” 听见张越的话,北尧只是愣了片刻,便回答道:“不会有那一日的。” 在许愿身上,他穷尽了所有的努力。 他深谙许愿的性格,若是不逼一把,以许愿的性子,大概会选择离开他。 在许愿心里,前程,皇位,比什么都重要。 她理所应当的认为,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可北尧从未这样想过,他需要一个人去劝许愿。 张越便是最好的选择。 张越的话,许愿会听,张越也和他处在同一个位置上,都被许愿用“自以为是”的方法保护过。 张越了解那个感受。 所以,他找人灌醉了张越,又设计让张越听到了他与陈河的对话。 若非如此,明日等他的,大概不是他与许愿一起返回京城,而是许愿独自一人,离开淝水。 “希望你说到做到。” 此前,张越敬佩北尧。 在寒州初见时,北尧一身白衣,指挥千军万马,有条不紊,打的歌舒节节败退。 那时候,张越只知道他姓沈。 是京城里来的贵公子。 再后来,庆功宴上,他又看见了北尧,北尧众星环绕,就连谢晓成都视其为座上宾,也是那时候,他才知道,这是天齐最受宠的皇子——北尧。 再后来,便是闯入皇宫时。 北尧虽命人拿下他,但他也能分辨出来,那是北尧想要保护他,若不是北尧,只怕他早就已经死在了御林军的刀下。 那时候他不明白这样一个天之骄子为何会帮他,可后来,在许愿身上,他窥见了一点真相。 他也想过,许愿够不到北尧。 两个人身份悬殊,天差地别,可在营帐外,他听见了北尧和陈河的对话。 北尧说:“如果娶的人不是许愿,不管是谁,不管娶多少个,都没有关系,我要做的,就是守好天齐,守住寒州,让她不受战乱离别之苦。” “可许小姐也没有说不想家啊?她只是以为殿下你想要做太子。” “许愿向来如此,总是想着牺牲自己成全其他人,对她父亲是这样,兄长也是这样,对我亦然,或许我与她,真就是有缘无分。” 那一刻,什么配与不配的,张越都没有思索。 在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许愿做一个会后悔终生的决定。 如今看来,北尧算计的人何止他,还有许愿。 张越沉了沉气,继续道:“属下知晓,王爷是天潢贵胄,身份尊贵,可若是你敢伤她负她,让她受委屈,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北尧没有说话,转身回去。 张越见状,忍不住喊道:“王爷,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一旁,陈河道:“张将军,我就这么与你说,若是许小姐没有选择去京城,日后与其他男子成婚,殿下也会送上十里红妆,三皇子的人品,你还信不过吗?” “也是。”张越点了点头,与陈河告辞后,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半夜里,他想起一件事,一拍额头道:“我说哪里不对,原来是这里不对!” 第315章 是你说服了我 许愿几乎一夜没睡。 有激动,有不知所措,也有迷茫。 但听见陈河说准备出发的声音时,许愿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自己的包袱。 北尧要离开淝水回京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几个关键将领纷纷劝说北尧不能离开淝水。 淝水的将领都是北尧的心腹,在他们看来,此战必胜,而这个战功,非北尧莫属。 立储一事本已经提上了日程,北尧只需要一个战功,便可名正言顺的成为太子。 这是一条康庄大道,更是一条通往储君之路的捷径。 北尧道:“本王知道各位将军的用心之处,可淝水一役,本王并未付出什么,反而是你们浴血奋战,才守住了天齐的防线,本王是皇子,守卫天齐是职责所在,更不能因为本王是皇子,便夺了这军功。” “他日淝水一战获胜,军功会是所有人的,世人也都会记得各位将领,而非北尧一人,而今淝水大局已定,只等一个破城之机,本王也是时候该离开了,待诸位将军回京,本王一定在王府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北尧态度坚决,其他将领也不好多说什么。 许愿在营帐外面,正好听见这些话,一旁,张越将包袱递给她道:“许愿,昨天我酒饮的多了些,说的那些话你也别放在心上,至于王爷……我也说不好,总之你记着,你开心,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不开心了,哥哥一定带你回家。” “放心,不会的。” “总是叫我放心,可依你的性子,你又何时让人放心过。” 张越沉沉叹气。 “此去京城,你还是要小心行事,那人敢一路截杀,必然是位高权重之人,实在不行,就当先前的事没有发生过。” “小心谨慎是没用的,一味的躲藏更是无用,而且,我大概已经猜到是谁了。” “你知道是谁?”张越猛然瞪大了眼。 “当年陷害许家的人,在朝中都身居要职,宋天成,韦沉以,更是位极人臣,把那些大臣的名字筛选一二,也不难猜出是谁。” 某一刻,张越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名字,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说……” “哥。”许愿打断张越的话,笑容温和:“刀剑无眼,要注意安全,我在京城等你凯旋。” 张越点了点头。 正巧北尧出来,他道:“快去,莫让王爷等你。” “保重。” 许愿回头抱了抱张越,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北尧的出行,一直都很奢华。 即便外面看着朴素,马车里,熏香地垫零食嘴,也是一个都不少的。 北尧先上了马车,而后回头拉许愿,想起先前的事,他突然问道:“许小姐,这一次应该不会觉得与我一同回京太危险,要自己一个人出发?” 北尧声音温柔,此刻勾着不着调的腔叫着“许小姐”,许愿的心蓦然一颤,正巧握上北尧的手,她一顿,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一种羞赧的情绪。 她为何会觉得羞赧? 明明先前以男子的身份与北尧也同榻过。 不对…… 还是有什么不对。 许愿想不到是哪里不对,只好上了马车以后,针锋相对似的来了一路:“三皇子,我终于发现了你的缺点。” “嗯?” “记仇。” 北尧忍不住笑了:“许愿啊许愿,这话用在我身上,不合适?我可是出了名的大度。” “那你为何还提之前的事?”许愿反问。 那时候,她只当北尧是京城的贵公子。 更何况,北尧也的确被追风堂追杀着。 她不想死,她也怕北尧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许愿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再来一次,她依旧会做这个决定。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去京城,一路风平浪静?” 马车晃悠悠的走了起来。 许愿想起那一路总有被偷窥的感觉,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道:“你监视我?” “那不叫监视,那叫保护。”北尧纠正许愿的话。 说完,他补充道:“我叫公子覃保护你的。” 许愿又是一愣。 先前那一股“不对”的感觉再次浮现。 终于,在电光石火之间,她想起来了。 之前从朔州去京城的时候,北尧也邀请她同行,那时候北尧上马车拉她,只给了她手腕,并未伸手。 她以为那是北尧的习惯,并非多想。 以至于今日北尧伸手扶她的时候,许愿才觉得奇怪。 现在看来,哪里是北尧有这个习惯。 分明就是北尧知道她是女子,顾忌着男女大防。 想到这里,许愿问道:“北尧,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女子的?与歌舒可汗交易那日,你是不是因为,是不是因为我是女子,所以才改变主意的?” 这是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北尧就欲说话,看见许愿眼里的执着那刻,他又忍不住深思,许愿这句话,到底是想问什么。 马车晃悠悠的走在官道上。 许久,北尧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我想知道,明明你那么反对,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是因为我吗?”许愿不敢高看自己。 “是因为你,但不是因为,你是女子。” 北尧如实开口道:“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女子,我是皇子,自当要荡平歌舒一族,那时候,也是除去歌舒一族最好的机会,可我在返回营帐时,见到了颗粒无收的麦田。” “似水县县令贪了粮草与武器,出征歌舒将士所用的东西,都是农户一家家凑出来的,就是将歌舒一族除去了又如何?他们的屋里,田里,不会多一粒米,这一场战事是输是赢,没有一个百姓关心,比起打赢胜仗,他们更希望能饱餐一顿。” 北尧说完,低头道:“我没有平定四方的勇气,也没有逐鹿天下的野心,我只希望那些像你一样,明知艰苦,依旧不放弃的人,吃饱穿暖,不论他是天齐百姓,还是歌舒部的百姓。” 说到最后,北尧抬头看着许愿,语气平静:“是你说服了我。” 第316章 许家请帖 京城,齐府。 齐成恩看着手里的请帖,思绪微沉,目光也凌厉了起来。 许泽回京的事,早就已经不是稀罕事了。 他到京城的第一天,就瘸着腿,将先前与许家交好的人家一一拜访了一遍,说是借钱,其实就是变相的告诉其他人,许泽回来了。 不仅如此,因许家一事,朝中不少官员落马,二十多年前被许家牵连被贬出京的大臣也一一被调回京城。 许泽闲暇无事,便打着“感谢”的旗号,多次与那些大臣相见。 今日的请帖,是以许泽的名义,发出的第一份请帖。 请帖上说,许宅已修缮完整,为了感谢大家都鼎力相助,又恰逢许宅的荷花开了,特邀京城各世家,去许宅赏花。 许宅有没有荷花,齐成恩心里清楚。 若说许泽先前的一举一动,皆是为了告诉世家大族,许泽回来了,那今日这一份请帖,便是要告诉京城所有的百姓,许家的人,回来了。 管家见齐成恩的神情变化,出主意道:“老爷,若是不想去,不如就送些礼物,借病不出。” “我若是回帖说病了,只怕那许泽明日便会登门拜访。” 齐成恩话里听不出喜怒。 但管家伺候齐成恩多年,明白齐成恩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便又道:“那让公子去赴宴?” “赴宴与否,都不重要,我在意的是,这一份请帖,有没有送去皇宫大内。” 管家想了想,开口道:“许泽应该没有这个能耐。” “那你也太小瞧他了。”齐成恩目光微寒。 “如果送了,那我们又该如何?” “回帖,就说老夫会准时到。”齐成恩说罢,起身踱步,想了许久,又开口道:“去寻个媒婆,再把京城里适龄男子的画像都准备一幅给小姐送去,三日之内,必须将婚事敲定下来。” “这……”管家迟疑了。 齐盛竹的性格,最是倔强。 她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此刻匆忙订婚,只怕不会答应。 “此事由不得她。”齐成恩目光冰冷,“若是不依,便把她身边几个奴婢全都发卖了,送她去庄子上清修。” 管家懵了,连忙问道:“老爷,事态也还没有严重到那一步?” “等到了那一步,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走一步算三步,一直都是齐成恩的习惯。 许泽回京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琢磨了很久的。 或许,这一局棋,在许泽心里,早就已经推演了无数次了。 齐成恩看着窗外细雨如丝,喃喃道:“京城要变天了。” 在齐府收到请帖的同时,京城里各大世家都收到了拜帖。 有人害怕,有些兴奋。 有人避之不及,有人恨不得明日便能赴宴。 沈翊杰收到请帖的时候,眼中顿时蓄积满了泪水,感慨道:“二十多年了,终于,终于又收到了许家的请帖,这一张帖子,老夫等了二十多年啊。” 感慨之余,沈翊杰嘱咐道:“去库房备一份礼单,济怀,你随我一同去赴宴。” “父亲,不是儿子不想去,实在是儿子如今在朝中身居要职,此刻许家情况未明,若是贸然前去,在朝中的影响怕是不好。” 沈一川说着自己的担忧。 沈翊杰一掌重重拍下,质问道:“不过就是监国之责,算什么要职?怎么,你觉得你是能代表皇家,还是说能代表皇上?” 说起沈一川,沈翊杰就是一肚子火。 沈家少有人入仕,即便入朝,也大多都是帝师。 许家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沈翊杰从来都不想沈一川入仕。 无奈前段时间朝中落马的人太多,沈一川又参加了国考,拿了第一,又被三皇子北尧举荐,这才落了个监国之责。 在朝中数年,沈翊杰怎会不明白皇帝的打算。 可沈一川就是一头扎进去了。 圣命难违,沈翊杰只能忍着不发作。 可今天,他实在是忍不了。 沈翊杰的反应之大,远超出沈一川的设想。 沈一川立刻起身,躬身道:“父亲息怒,济怀的意思是,而今我还在调查当年的案子,此刻去许家赴宴,未免被人猜度。” “那你说,你打算如何做?” “不去赴宴。” “还真是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沈翊杰气的一脸通红,“是不是今天就是我勉强你,你也不去?” 沈一川缓缓抬头,挺直了后背道:“是。” “不止我不应该去,父亲也不应该去,此前关于许沈两家的传言便颇多,此刻若是去了,只会惹人非议,更何况,姑姑此前与许泽还有婚约,沈家若去赴宴,皇上会如何想?父亲又打算将姑姑置于何地。” 沈一川的话,铿锵有力。 他看向沈翊杰,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神情。 “沈家此时的位置本就微妙,济怀明白,父亲与许泽乃是至交好友,但正是因为两家是至交好友,此刻才更应该划清界限,父亲是要看着沈家成为下一个许家吗?” “荒唐!”沈翊杰一巴掌甩出去,怒不可遏:“沈一川,老夫怎么把你教成这个模样了?” 沈翊杰的力不小,沈一川微微侧头,脸上火辣辣的疼着,可再疼,也抵不过他心里的疼。 沈一川抬手,擦去了唇角的血迹,看着自己愤怒不止的沈翊杰,问道:“我也想问问父亲,为何二十多年前沈家选择明哲保身,此刻却要全力相帮?你不觉得你自己很虚伪吗?还是说,父亲还惦记着先皇……” “逆子,逆子!” 沈翊杰一掌重重的拍在桌上,他坐起身,大声喊道:“来人,将沈一川给我押入祠堂。” 门外,一群家丁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进去。 沈一川轻轻呼出一口气,淡声道:“父亲,明日还要上朝,这祠堂,怕是进不得。” 听见沈一川的话,沈翊杰更是气急攻心,立刻道:“沈一川,你真是长本事了!” “父亲,你才应该问问自己,是不是失了偏颇,为何其他人求助沈家时坐视不理,偏偏遇到许家,便失了分寸,父亲不清楚吗?许泽回京后,就联合了昔日旧臣,又与当年被贬出京的大臣们取得了联系,树大招风这个词,不需要济怀提醒父亲?父亲想帮许家,济怀也想保住沈家。” “沈一川,既然你那么想知道,就去祠堂看看,看看你跪了这么多年的母亲。” 说出这句话,沈翊杰感觉身上的力气都被抽离了个干净。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沈一川的后背一顿,又道:“济怀,为父管不了你了,终是沈家对不起许家啊……” 第317章 一定不会 夜里,祠堂的烛火在风中摇曳。 沈一川看着轻轻拿开牌位,看见后面的名字那刻,无力的退后了一步。 寂静的夜里,沈一川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打鼓一般叫嚣着,他回头,看着跟来的沈翊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疯狂发问:“爹,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这是假的是不是?这是假的,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沈一川仰头,目光涣散。 漆黑的房梁,端正的牌位,而他,被困其中。 “她才是你的母亲,你不是想知道为何当年沈家独善其身,而今又要全力相助吗?这就是答案。” “这怎么可能……” 沈一川握着牌位,无力的跪在地上,牌位随之落下。 牌位上,许溪二字,苍劲有力。 那是,他的生母…… “许沈两家,一直都有联姻,我自小便知,许溪会是我的妻子,她聪敏伶俐,温柔善良,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我时常因为与她订下婚约而高兴。” 沈翊杰走到了沈一川身侧,捡起牌位重新放回桌上,继续道:“可我终究没有将她娶回沈家,她入了宫,做了太子妃,而后又成了皇后,有了你。” “我不知其中原委,但一度为她开心,你出生那日,我还命人送去了长命锁,可好景不长,许家出事,她在皇后之位,更是被千夫所指,得知许家下狱那夜,她悲痛欲绝,要带着你自尽。” “太后赶去的时候,只救下了你,却没能救下她,大概是知晓许家难逃一劫,太后命人将你悄悄送出了宫,而后一场大火,将一切烧了干净。” “你以为我不想帮许家吗?你以为沈家就真的能坐的住吗?若非是为了保护你,沈家满门也会在御前以死陈情,要替许家讨一个公道。” 供桌上,烛火不停的跳跃着,照耀着许溪二字。 沈一川茫然回头,想起来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 是了。 太后待他一直都极好,有时候甚至超过了北尧。 而他却以为那是他姑姑的原因。 这一切,并非无迹可查,而是他从未在意过。 “沈一川,沈家这一辈,是仁字辈,唯有你一人,取名为沈一川,现在的你,明白这川字为何而来吗?” 水聚为泽,行走为溪,并流成湖,而后为川。 沈一川的川,不是坚韧不拔,也非包容大度,而是许家上一辈人托举出来的川,是流动不息的川。 没有许家,便没有沈一川。 “我不知道。” 沈一川摇头,否认道:“我是沈家的大公子,我是沈济怀!” 沈一川想爬起来,可不论他如何努力,沈翊杰的那些话都像枷锁一样,牢牢的将他拴在原地。 让他动弹不得。 —— 离开淝水后,陈河驾着马车,继续晃悠悠的北上。 纵然知道北尧的想法,许愿还是忍不住问道:“北尧,你就真的对淝水的军功不心动吗?” 北尧心不心动的,许愿不知道。 但她心动。 可心动也没有办法,她没有做什么,不能去抢了这一份功劳。 听见许愿的话,北尧懒懒的睁开眼道:“这世上,我只会对你心动,军功算不得什么,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 “也是。” 北尧的态度,在许愿的意料之中。 要知道当初与歌舒化干戈为玉帛,也是一个不小的功劳,可北尧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把这一份功劳给了谢晓成,而后又让渡给了张越。 那时候许愿还觉得自己有些小心机,抢了北尧的功劳,而今看来,是她想多了。 北尧才不计较这些。 许愿说罢,忽然反应过来,脸上微红,忍不住道:“我突然发现,你怎么这么多花言巧语?” “这可不是花言巧语,而是心之所向。” 北尧看了一眼许愿,笑道:“我已经想了一路的礼单了,回京以后,第一件事,便是下聘。” 北尧握住许愿的手,又道:“离开淝水的时候,我便让陈河往京中去信,不惜一切代价,拿回许宅的地契。” “地契在齐成恩手中,怕是不好拿,而且,我一直生活在似水县,对许宅……” 许愿不是没有想过拿回许宅,可她没有那个实力。 “你是不想,可你的父亲未必不想,若不拿出十足的诚意,我又如何打动他,让他觉得,我能保护你?” 北尧笑着反问。 许愿心里泛起一阵涟漪,口不对心道:“八字还没一撇,谁说我一定就会嫁给你了。而且,如今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呢?待一切都处理妥当以后,也不迟。” “可我想光明正大的与你同游,走遍京城里每一条街巷,带你去好吃的,玩好玩的,听曲下棋,等在京城待腻了,就四处游历,看看天齐的大好河山。” 光是想到那些场景,北尧心里就是一阵荡漾。 他想那一日,已经很久了。 比起那些日后的事,北尧更想此刻两人速速成婚,如此,许愿便再也不能离开他了。 许愿心念一动,也不由得幻想了起来。 那场景,还真是让人向往。 话说回来,许愿问道:“我一直都没有问过你,我不如齐盛竹有才情,也没有宋修婧的美貌,京城的贵女那么多,三皇子怎么就看上我了?” “这就有的说了。”北尧右手撑着额头,左手却始终不曾放开许愿。 “最初,我觉得你是一个可塑之才,有朝一日定会平步青云,我可以收至麾下,后来得知你是女子,惊讶之余,是敬佩,我喜欢你勇敢,更爱你无畏和坚定。” 北尧说完,顿了顿又道:“甚至于,有时候我都在想,若是娶不了你,便是娶一个宋修婧,十个宋修婧,好像都没有什么关系,因为,都不是你,可我若是娶了你,那必然会一生一世的对你好。” 北尧说完,话锋一转,看向许愿道:“所以,不论回京之后,京城里有多少流言蜚语,又有多少人不希望我们成婚,许愿,我都希望你能继续坚定下去,在我眼里,只有你的拒绝,是唯一的阻碍,也是我跨不过去的高山。” “不会的。”许愿回扣住北尧的手,给北尧勇气的同时,也是在告诫自己,“一定不会。” 第318章 荥妃娘娘召见 端午那日,京城之中,不少人都去了许家的宴会。 张青玉和文淑芳没有准备过这种宴会,便全部都交给了许宅新招的管家与婢女,而后安安静静的在后宅绣花。 张青易也没有出去,只是偶尔去悄悄看过几眼,然后回来告诉张青玉和文淑芳。 听着前院的热闹,文淑芳不由嘀咕道:“青玉,你说文贤如今在京城这么风光,会不会觉得,我们拖了他的后腿啊?” 这些日子,文淑芳没少出去打听,张青玉也是。 几个人都在努力的学着怎么做京城人士,如何不给许文贤丢脸,但知道的越多,头也越大。 大宅妇人,要学的东西可多。 张青玉连字都不识,更别提中馈,人情往来等等…… “不会的,文贤是什么人,嫂嫂还不清楚吗?”张青玉摇头,嘱咐道:“咱们要做的,便是不出去给文贤丢脸就好。” “话虽如此,可我们总归是外来的,而且你瞧瞧这许宅多大?都快赶上程家乡了,昨天我还听见府中几个丫鬟在说我们三个人上不得台面,府里的人都这么说,那府外得说成什么样子?” 文淑芳说完,放下了绣棚,又嘀咕道:“也不知道越儿何时回来。” 张青玉没有说话。 她与许文贤是夫妻,自然知道许文贤做不出来抛弃糟糠之妻的事,可她也明白,文淑芳说的不是假话。 许文贤再坚定,听到外面这么多非议的声音,会不会也动摇呢? 文淑芳自顾自说着,忽而意识到张青玉没接话,心里一个咯噔,立刻道:“青玉啊,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文贤什么样的人,我还是知道的,这不是怕外面的人说我们给文贤丢了脸。” “妹妹,你放心,若是文贤变了,我们只管回似水县便是,还有越儿,别担心。” 张青易跟着劝道。 门外,易嬷嬷敲了敲门道:“夫人,荥妃娘娘来了,命老奴请你去凉亭一叙。” “荥妃娘娘?” 张青玉一愣,针尖从布料中穿过,扎在她手上,一点血迹,落在了帕子上。 易嬷嬷先前是个官家小姐,后来家道中落,便给大户人家做事,一直到现在,被许文贤买下,在许宅做事。 久没有听见屋内回话,易嬷嬷笑着提醒道:“夫人,荥妃娘娘是官家人,莫耽搁了时辰,惹了娘娘不快。” “我,我知道了,你等一下,我换一身衣服。” 张青玉有些慌乱不安。 文淑芳小声问道:“青玉,荥妃娘娘是不是就是文贤之前没过门的夫人?” “是。”张青易道。 “这可怎么办?她怎么就非得见你?不见不行吗?还是就想看你丢脸?”文淑芳不知道这些皇宫里的主子在想些什么。 她与张青玉的确是上不得台面,可那又如何? 许文贤的命都是他们救的呢? 那时候的荥妃娘娘在何处? 想到这里,文淑芳的腰杆停止了些,开口道:“青玉,要是不想去咱们就不去,就说你病了,那荥妃娘娘总不至于如此过分?” “等我缓缓。” 文淑芳巴拉巴拉的说了什么,张青玉浑然未觉,她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头重脚轻,好似下一刻就会晕过去。 门外,易嬷嬷道:“夫人放心,老爷知道荥妃娘娘要见你,特意命老奴备了一身衣裳,还有老奴在呢,夫人届时若是不知道说什么,交给奴婢便是。” 听见这句话,张青玉心里多了一点底气,跟着问道:“老爷去吗?” 易嬷嬷笑道:“夫人,荥妃娘娘是宫里的贵人,若非传召,便是老爷也随意见不得的。” 话落,易嬷嬷声音一转又道:“夫人若是真不想去,奴婢便去回话,只不过,日后这种事会很多,夫人总不能一直躲着?” 易嬷嬷伺候过不少人,张青玉什么性格,她自是明白的。怕是一直学习,也没有京城里那些夫人的气度。 只不过,而今她在许家,自然会事事都替张青玉打算清楚。 对许文贤,她敬重,又心疼。 当年她父亲在京城,只是一个微末官职,因得罪了人,丢了官职。 那时候,她父亲一心想将她卖了,以求官复原职,可朝廷任命,哪是随意就可更改的。 父亲气不过,一气之下,竟然欲将她卖去青楼。 后来,是许家的老太爷救了她,给了她容身之所,又给她挑了一门不错的婚事,父母双亡后,丈夫也早死,为了养活孩子,她这才去大户人家做婢子。 那日听闻许家小公子许泽回京,许宅整修,正招婢女和家丁,她便立刻来了,听是故人,许泽连调查都没有,立刻就用了她。 易嬷嬷心里感动,便也越发想着要做好这个管家的嬷嬷。 许久都没有听见张青玉说话,易嬷嬷思索了下,正准备说去回话,门就被打开了。 张青玉看着易嬷嬷,下定决心道:“走,你说的对,今日只是一个开始,日后要见的人还更多,文贤上上下下操劳着许宅,我帮不上忙,也不能拖他的后腿。” 张青玉肯见荥妃,是在易嬷嬷意料之外的。 易嬷嬷顿时笑了,安抚道:“夫人也莫要担心,荥妃娘娘是贵人,总不至于随意的就苛责于你,更何况,老爷如今虽不曾在宫中任职,许宅之人,也不是随意就能让人欺负了去的。” 张青玉重重点了点头。 易嬷嬷给张青玉引路,直到到了凉亭才停了下来,屈膝道:“夫人,奴婢不能往前了,若是碰到什么事,高声一些,奴婢立刻就到。” “好。” 张青玉说完,看向湖中凉亭。 六月,湖中的荷花开的正好,风轻吹过,送来花香阵阵。 凉亭中间有纱幔,遮挡住了里面的模样,只依稀能瞧见人影。 张青玉慢慢走过去,一路都在预设着荥妃会说什么,做什么,会不会刁难她。 把最难的都想完以后,张青玉深吸了一口气,立在纱幔外道:“民妇张青玉,拜见荥妃娘娘。” 亭内人影晃动,两名宫女抬手挑开纱幔。 张青玉跟着抬眸,只一眼,她便愣住了。 第319章 隐情 在京城数日,张青玉见过不少美人。 但都不及面前这个人。 她就坐在那里,一身素衣,就将四周盛放的荷花比过了。 张青玉以为宫里的贵人都会穿金戴银,毕竟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都会将钗子珠花插满头,堆成一座小山。 可荥妃没有。 一根木簪,一袭白衣,反而有种别致的美。 张青玉久久不曾回神。 荥妃见状,微微侧头道:“都下去,本宫要与许夫人单独说几句话。” 宫女一一退下,张青玉也在那一声“本宫”里回神,立刻低下了头。 等宫女都离开以后,荥妃拍了拍身侧的椅子道:“许夫人,过来坐,本宫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也不是来问罪或苛责于你的,想来若是今日你掉了一根头发丝,三哥都不会轻易饶了本宫。” 听见三哥,张青玉微愣,顺从的过去坐下,壮起胆子问道:“娘娘,这个三哥……” 荥妃失笑:“是本宫的不是,不知道许夫人不知三哥是谁,许泽在许家排行第三,本宫自小与他一同长大,便依着许家的排行,叫他一声三哥。” “民妇应该能知道的。”张青玉眼神微暗。 许泽就是许文贤。 所以,荥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张青玉不明白。 “一直叫夫人也生疏,奈何本宫第一次见你,又怕叫的亲密,让夫人唐突,若是夫人不嫌弃,本宫便叫你一声张姐姐,如何?” 张青玉缓缓抬头,看着面前笑容温柔的荥妃娘娘,惶恐的开口道:“娘娘是贵人,千金之体,怎么能叫民妇这种粗鄙的人为姐姐?” “姐姐若是粗鄙,哪来如今的许宅?” 荥妃微微垂眸,笑容淡了一些:“想来姐姐也听说过,本宫先前与三哥有过婚约,可那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而今我是荥妃娘娘,在深宫之内,不会去肖想那些本就不属于我的。” 荥妃抬眸,看着凉亭外的烈日,喃喃道:“今日见你,也不过是想见一见,扶持三哥这么多年,培养出许愿这样优秀孩子的人,是什么样子。” “娘娘……” 张青玉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因为,她看见了荥妃眼底的泪水。 关于荥妃,她没少听说。 许家被抄家以后,她依旧决意要嫁给许泽,便是许家满门被屠的消息传回京中,她也要配冥婚,嫁给许泽。 沈家是书香世家,荥妃更是嫡出的小姐,沈家怎会容许她这样。 后来,荥妃便想着削发为尼,若非是入宫为妃,只怕如今的荥妃,尚在道观之内。 张青玉是敬佩荥妃的。 这个世道,少有女子能为一个人做到这个地步。 同样的,也是因为荥妃做到了,张青玉才更担心,担心许文贤会变心。 “无事。” 荥妃拿着手绢,轻轻擦去了眼角的泪水,笑着:“莫要担心什么,总归都是前程旧事了,有你在三哥身边,本宫很开心,起码,那段苦难的日子,三哥不是一个人。” 本来她应该陪在许泽身边的。 可她没有做到。 张青玉看着荥妃,岁月在这个美丽的女人身上,并未留下痕迹,可她总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好似已经死去了多年,只留下了一个空壳,维系着光鲜亮丽的身份。 就在这一刻,张青玉突然有些心疼荥妃。 日光落下,亭内光影晃动。 张青玉开口道:“娘娘,民妇与文贤,称不上两情相悦,民妇心里也明白,文贤照顾民妇,也是因为当年的救命之恩,在他心里,娘娘始终都是重要的,所以,娘娘不要自怨自艾,放下过去,才能活的出来。” “姐姐虽无学识,但心是通透的,本宫固然被誉为才女,却也难得姐姐半分豁达。” 荥妃垂眸,笑容讽刺:“有时候,本宫宁可做一个平凡的老百姓,起码不会做权利的刀下鬼。” 张青玉有些听不懂这句话。 荥妃起身道:“今日以后,往许宅送的帖子必然不会少,姐姐若是想去,赴宴便是,若是不想,便推了去,只说是得罪了本宫,本宫罚你在许宅禁足思过。” “多谢娘娘。”张青玉明白荥妃的意思。 “听说你侄儿张越,是个武学奇才,他日若是到了京城,就让他去沈家的学堂,或许,他还有用武之地。” 沈家的学堂,出过不少大文豪,其中也不乏有才干的武将。 只要张越有真本事,沈家学堂,就会是张越最好的跳板。 同样的,这也是在告诉京城的其他人,沈许两家,依旧一样交好。 张青玉不懂学堂之事,遂道:“娘娘,这些事您同文贤说,会更好,民妇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 “若是告诉三哥,他必然不肯,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多府邸都去过了,唯独将沈家留在了最后。” 荥妃微微眯眼,眼底微凉:“姐姐,本宫不会害你,更不会害许家。” “是。” 张青玉摸不清荥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在心里依旧打算着要将此事告诉许文贤。 万一是陷阱呢? 兄长就这么一个儿子,张青玉不敢大意。 “嗯。”荥妃很满意张青玉没有拒绝,临走那刻,她想起张青玉的称呼,回头提醒道:“许文贤是一个假名,而今他在京城,叫许泽,姐姐日后出门,可莫叫错了名字。” 张青玉再次点头。 等到人走了许久,易嬷嬷都来了,她才回过神来。 见张青玉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易嬷嬷问道:“夫人,荥妃娘娘可是为难你了?” “没有。”张青玉摇头。 “那您这……”易嬷嬷有些摸不准荥妃到底说了什么,才让张青玉坐在亭子里发了这么久的呆。 不是为难,那是什么? 帮忙吗? “我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张青玉道。 “夫人不妨说出来,奴婢替夫人想想。” “荥妃当年为何要进宫?明明,明明她……”张青玉说不出后面几个字。 在她心里,她一直都低人一等,尤其是到了京城以后。 她与这里格格不入,走在街上,即便是见到不认识的人,张青玉都觉得对方在讥讽她。 今日见了荥妃,这种感觉更甚。 荥妃很好,温柔大度,张青玉不明白,这样一个女子,认定了一个人,应该不回头才是,为何那么轻易的就入了宫,而且,她似乎也不喜欢妃嫔这个身份。 易嬷嬷道:“圣旨便是皇命,抗旨不遵,会满门抄斩的。” “那也不对。”张青玉摇头,“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其中还有隐情。” 第320章 对局 许宅书房。 皇帝一身明黄色衣服,立在窗户前面。 这是许家老爷子的书房。 当年抄家以后,许家一片狼藉,杂草丛生。 加之许宅面积实在庞大,即便许文贤归家数日,许宅也没有收拾出来。 可这书房,却是第一天就收拾出来了。 许文贤先收拾书房,并不是为了待客,而是因为,这是他父亲生前待的最多的地方。 从这个窗户看出去,是一棵松柏。 据说那是开国皇帝与许家先祖一起种下的,希望两家君臣和睦,也希望天齐皇朝如这松柏一样,岁岁长青。 可如今,终是物是人非。 皇帝不喜欢这个书房,先皇总是让皇子去许宅学习,他功课不好,总是会被许老爷子留下默书。 少年自尊心重,加之先皇的存在,他厌恶极了许老爷子。 一直到今日,依然如此。 书房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外面风起,有幼童的嬉笑声传出来,皇帝才回神,皱眉问道:“为何会有小孩子。” 许宅清幽,书房更是安静之地,今日虽有宴会,但来的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让自己家的孩子随意乱闯。 这些孩童的声音,让皇帝有些意外。 “许宅占地面积极大,以前人丁兴旺,如今主仆上下,也不过十来个人,草民便将后院做了善堂,收留了一些孤儿。” 闻言,皇帝多看了一眼许文贤,“你倒是一如既往。” 许泽心善。 当然,在这个时候做这些事,皇帝可不觉得只是因为他心地善良。 一定还有其他的图谋。 又或者,今日这个宴会,就是一个局。 坐在皇位上数年,皇帝也没有做皇子时的天真了。 朝廷中的弯弯绕绕,阴谋算计,他早已司空见惯。 许文贤颔首道:“只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太后听说许府宴会,便念叨着要来,朕想着太后年纪大了,不宜走动,便替她来这一趟,也顺便问问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只要不过分,朕必然满足。” 话匣子开了,皇帝也没有想过继续沉默下去。 他算是看明白了,他不问,许文贤便不答。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的话,估计会在这里站上一整天。 许文贤摇头道:“许家能洗清罪名,草民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敢再有奢求。” “那你为何迟迟不肯入宫见太后一面。”皇帝眯了眯眼,“还是说,你记恨着太后?” “草民没有官身,入不了宫。” “可你当初在酒楼,并不是这样说的。” 皇帝的语气不疾不徐,来自上位者的压迫,不容小视。 但许文贤在京城出生,在许宅长大,见过了太多,而后又起起伏伏数年,对于那些,早已无惧。 许文贤淡声回话道:“在酒楼,那是为了生计,更何况,若是不说清楚说明白,草民实在是不知道,能在京城活过几日。” “那便是在怨朕了。” 许文贤不说话了,只微微抬眸,看向窗外那棵松柏。 先人啊先人,为何不知人心易变,也不知帝王之家,最是无情。 而今即便是知道许家并无谋反之心,即便是知道许家人丁凋落,皇帝依旧提防着他。 许文贤轻叹。 皇帝若有所感,“许泽,你不答,便就是默认了,可即便今日是许老爷子坐在这里,朕依旧也要说一句公道话,许家一事,怨不得皇室,先皇所为,固然让忠臣寒心,可满朝文武皆为许家说话,试问谁能安坐皇位?” 许愿击鼓鸣冤以后,皇帝也思索过这个问题。 许家被冤谋反一事,如果是他,会不会有不一样的转变。 而后他发现,不会改变。 许家被做局,污蔑谋反,表面上是因为先皇欲战而许家不愿,意见不合,政见不一。 但抛开这个问题,许家势大且独树一帜,才是导致许家一案的元凶。 有许家这样的臣子,没有谁能安坐皇位,包括他。 对比之下,沈家便聪明多了,沈家只有沈翊杰一人做了太师。 沈一川虽也入仕,但也只是领了一个闲职。 比起入仕为民,沈家更重视培养学士,不争不抢,没有功利之心。 “皇上所言不假,许家当年的确如日中天,有这个下场,草民不敢恨,可许家满门若是怨,也不会遣散学子,领下流放的圣旨,离开京城。” 许文贤说着,语气冷了下来,他看着皇帝,受伤的腿也隐隐作痛。 “可皇室不该赶尽杀绝,便是赶尽杀绝,也不该动我的姐姐,她既嫁入皇室,便是北家的人,当年先皇求娶长姐时,也曾对天发誓,会一生一世对我姐姐好,可结果呢?虎毒不食子,我都不敢想象我姐姐是经历了什么,失望到了何种地步,才会带着孩子一起自尽。” 许文贤声音颤抖。 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么多年,许文贤经历了无数次打击,都没有今日之痛。 “皇上没有经历过草民之痛,何来的脸面说许家不该怨皇室,我就是怨恨,那也是理所应当。” “许泽!”皇帝气极了。 可许文贤依旧冷冷的看着皇帝,继续道:“你当许家满门惨死时,不曾血流成河吗?你当我姐姐带着自尽时,没有挣扎吗?你当我这条腿被活活打断,跳崖时心中不绝望吗?许家从头到尾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落得家破人亡,我不若是不怨,那我们这些人所经历的一切,都叫做活该!” 积压在心中二十多年的话一朝吐露。 许文贤冷冷看着昔日的同窗,今日的皇帝。 见他错愕,心中终于畅意了许多。 皇帝看见了许文贤的腿,大概是因为站久了,又或者是因为太过于激动,即便杵着一根拐杖,也在颤抖着。 许久,皇帝道:“朕查过,当年派去道凶手,不是先皇派去的。” 先皇虽恨,可自己的妻子也是许家人。 更何况,许家势大,一朝满门被屠,指不定会适得其反。 所以,那些凶手,并不是他指使的。 “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今日前厅还有宴会,皇上若是无事,草民便告退了。” 皇帝看着许文贤,一时间竟不知是因为治他忤逆,还是应该趁此机会,好好说和。 许文贤见状,杵着拐杖慢慢转身,准备离开。 皇帝道:“昨日沈太师请辞,许泽,你应该明白。” 许文贤步伐微顿,而后道:“沈家不欠许家,草民所求,会自己争取。” “二十年前,你是京城赫赫有名大才子,朕给你的,都是你应得的,因许家一事,被贬大臣不少,储君之位也悬而未定,许泽,朕相信你能重现许家荣光。” 第321章 京城来信 书房里,光影交错。 许文贤回头,目光落在皇帝身上。 先前虽无惧,却也从不曾仔细看过皇帝一眼。 但现在这一眼,他看仔细了。 在帝王冷酷无情之下,他还看见了一份柔情。 许文贤不言。 皇帝继续道:“你以为朕不清楚你回京做什么吗?若是籍籍无名,便是入宫为妃,也会蹉跎一生。都是父亲,你想替许愿争取的,朕何尝不想为尧儿也努力一下。” 更何况,许文贤是有才能的。 他能教出许愿那样的女子,回京之后,也在各方势力中也能斡旋,对于朝中局势,他亦了然于心。 没有任何人,比许泽适合做帝师。 许文贤道:“听说今年年末,还有一场国考,许家要求官职,必然是堂堂正正的求。” 说罢,许文贤颔首,慢慢越过门槛出去。 家丁见许文贤出来,迎了上去,小声道:“老爷,人都已经找好了,只不过今日宴会贵客颇多,怕是有些不妥当。” 许文贤要伐树。 砍掉那一棵象征许北两家情谊的松柏。 选在今日伐树,也是有原因的。 许文贤没有说话。 家丁猜许文贤也是在思索这件事,便安静的跟在许文贤身后,不曾言语。 路过祠堂那刻,许文贤停了下来。 祠堂里的牌位,都是他一个一个亲手雕刻的。 二十多年前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书籍银钱一个都没有留下,独独保住了许家的族谱,一日又一日的默记,直到倒背如流。 而今,族谱已经重新誊写。 风吹进祠堂,长明灯跳动着。 许文贤道:“把来的工人银钱结了,你说得对,今日府中有宴会,伐树不妥,先留一留。” “那何时再动工?” “等小姐回京以后再说。”许文贤抬头看了一眼,四四方方的庭院外,蓝天白云,晴空万里。 他道:“南边的战事,应该快停了。” 许愿和张越,应该也要返回京城了。 —— 许愿和北尧一路北上,游山玩水,碰到好玩的地方便停下歇息一两日,行程一点都不着急。 北尧有私心。 许愿如今与先前不同,先前在外人面前,许愿是男子,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想见什么人都无伤大雅。 可如今不同,她是女子,还是未出阁的女子。 北尧虽不讲究男女大防,却也担心京城里风言风语不止。 他要顾及许愿的名声。 在私心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公子覃传信来了。 三日一封,说着京城中事,提起许文贤,更是滔滔不绝。 公子覃说,许文贤回京以后,不仅要回了酒楼,还要回了许宅。 而今虽然没有官身,可京城里,没有任何人敢动许文贤。 伍拾明也安排着人,暗中守着许宅,是以,王府的人已经散了。 端午那日,许家宴会,皇帝亲至,更是给足了面子。 此前还有一些风言风语,在这以后,便再也没有人议论了。 除此之外,公子覃还提到了沈一川。 原因无他,沈一川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北尧看完信以后,将信交给许愿道:“怕是我们要早点回京了。” 与许愿一起游山玩水,他很开心。 可沈一川的情况,他也必须重视。 许愿快速看完了信,话里担忧:“沈家出事了?” 前些日子,公子覃来了信。 说是沈翊杰欲辞去太师之位。 当时北尧还说,沈家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从不过问朝堂之事,一心都在教书育人之上。 经历了许家一事后,沈家辞官,很是正常。 而且,沈一川也入了朝堂,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所以,当时的北尧并没有多加在意。 可如今结合沈一川的情况而言,沈翊杰辞官,怕是还有其他缘由。 “公子覃没有提起,应该就是没有,但沈一川这小子,情况的确不对。” 沈一川被誉为京城第一公子,总是一身白衣飘飘,摇着羽扇,若世外高人。 可现在,他日日买醉,有时候甚至宿在大街上,全然没有回府的打算。 北尧与许愿的想法是一致的。 “那……会不会是齐盛竹要婚配了?”许愿想了半天,也只想到了为情所困这一个理由。 齐盛竹年纪的确是不小了,婚配是早晚的事。 “不会。”北尧摇头:“在沈一川心里,他就从来都没有想过能娶齐盛竹。” 因为,太后不准。 沈一川的婚事,只能太后做主。 早年,沈一川也含蓄的提过,可太后只摇了摇头道:“不行。” 至于为什么,太后没有说。 但北尧多少能明白。 齐家固然位高权重,可在沈家这种世家面前,还是太渺小了。 而且,齐成恩功利心重,长女又是太子妃,沈一川若是娶了齐盛竹,沈家很容易就被卷入夺嫡之争。 太后要的,是沈家可以置身事外。 “那是……”许愿喃喃着,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一件事,而后又立刻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见许愿摇头,北尧问道:“怎么了?” 许愿看向北尧,斟酌着开口道:“我好像,知道是为什么了。” “哦?” 北尧有些吃醋,“你和沈一川之间还有秘密?” 还是他不知道的秘密。 而且,这么久过去了,北尧还惦记着一件事。 先前要保许愿的时候。 太后给了许愿两条路,一个是为她和沈一川赐婚,另外一个,则是为自己和许愿赐婚。 虽说是两个选择,许愿谁也没选,可北尧一直有些吃醋。 因为,太后的第一个人选,是沈一川。 虽说沈一川这个人的确不错,可他是太后的亲孙子啊。 为这件事,北尧忿忿不平了许久,本来都有些不高兴沈一川,但见沈一川为调查许家一案奔波劳累,也只能算了。 毕竟还是兄弟。 “也不算什么秘密,总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们快些回去,沈一川若是真出了什么事,那时候,你我都会追悔莫及的。” 此刻,许愿越发坚定自己心之所想,但这件事,她不能透露。 若是猜错了呢? 而且,那件事牵涉甚广,少一个人知晓,便多一份保障。 北尧更不高兴了,幽幽道:“对我也要保密吗?” “要。”许愿点头,又见北尧脸色实在是不好,妥协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这件事牵连甚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第322章 抵达京城 接下来几日,许愿和北尧昼夜不停的赶路。 抵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北尧本想在京城外住一晚,明日一早再进城,奈何许愿不肯,只得命陈山驾车入城。 马车停在王府面前,北尧看着许愿,最后问道:“你真的准备回去了?” 北尧也不知道今日分别以后,什么时候能再见到许愿。 所以,这一路他都格外珍惜。 偏偏出了沈一川这个岔子,要是要知道许愿对沈一川如此上心,他就不应该给许愿看那一封信。 北尧后悔了。 可是后悔无用。 “如今我留宿王府,怕是更加不妥?”许愿失笑,知道北尧不舍,宽慰道:“放心,若是有机会,我会来王府的。” 北尧想了想道:“明日不行,明日我要入宫。” 北尧是主帅,回京自是大事。 需要第一时间入宫面见皇上复命。 与此同时,北尧还想着明日去太后那里,请求赐婚。 他的婚事,要么太后做主,要么皇帝或者皇后做主。 父皇如今一心想着让自己做太子,接天下这个担子,应该,皇帝即便是答应了,也不会是正妻之位,更何况,他也不想做太子。 至于皇后,太子被软禁后,皇后就被软禁在了宫内,不得外出,而今后宫中的大小事宜都是由荥妃娘娘在处理。 所以,只有最后一个人选——太后。 太后发话,就是父皇也不敢忤逆。 北尧早就已经将说辞准备好了。 许愿听出来北尧的言外之意,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人瞧见有人如此深情。 虽然知道北尧就是这个性格,她依旧会被感动。 许愿想了想道:“那明日我在宫外等你,可好。” “好!”北尧应下,这才恋恋不舍道:“公子覃会跟着你,有什么事就让她来找我。” 说完这些,北尧方才离开,即便坐在马车上,也是一步三回头,直到拐角彻底看不见许愿了,他才收了笑,放下车帘道:“今夜让所有人都回府。” “是。”陈山道。 离开许愿,北尧依旧还是北尧,冷静,睿智。 陈山不止一次觉得自己跟对了人。 许文贤已经回了京城,也在许宅住下,因该,许愿没有去找其他住处,而是直接朝许宅而去。 直到停在许宅面前那刻,她突然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记不清这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可以前的每一次,许宅都十分荒凉。 可今天不同。 落日余晖洒在府邸,门口的石狮上挂着喜庆的红绸,牌匾上的“许宅”二字,苍劲有力。 许愿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父亲的字迹。 一切,都不一样了。 泪水不经意的划过,许愿回过神来,擦去脸上,而后理了理衣袖,去敲门。 门房来的极快,只不过见是许愿,并不认识,以为是来拜访的,遂客气的道:“老爷今日已经休息了,姑娘若是有事,明日一早再来。” “我是许愿。” 许愿扬起笑容,声音温和:“许泽的女儿。” 乍一听见“许愿”二字,门房还没有反应过来。 愣了几息后,他道:“你就是许愿?!” 许愿的名字,在京城早就已经如雷贯耳了。 一是因为她是许家的后人。 二是因为她做的那些惊为天人的事。 许愿女扮男装一事被发现后,京城里的男子都对其唾骂不已,先前与其交好的,更是恨不得从未认识过许愿。 但也有人因此将许愿视做榜样。 谁说只能男子替父申冤?替天行道? 谁说只有男子才能参加国考入仕? 许愿用行动证明了,女子也能做到。 不仅如此,她还可以做的更好! 许愿淡淡一笑:“是我。” “快进来,快进来。”门房急忙将门打开,等许愿进去以后才道:“小的进府不久,一时眼拙,没有认出小姐,小姐恕罪!” 门房开开心心的说着,想起许愿这是第一次回来,又开口道:“府邸很大,小姐需要小的引路吗?” “麻烦你了。” 先前都是在许宅外面看着,许愿不知道里面的路。 她急着见父母,因此,让门房带路,才是最快的。 只不过—— 有人比她更心急。 “愿儿!” 远远的一声,是张青玉的声音。 许愿猛然抬头,循声看过去的那刻,这一路都在告诫自己以后要做个大家闺秀的话立刻就被抛在了脑后。 她立刻跑过去,直到到了张青玉面前,才笑着道:“娘,我好想你!” 许文贤慢慢的走在后面,然后是住的远一点的张青易和文淑芳两个人。 许宅后院做了善堂,前院离大门不远。 门房那一声实在是大,几个人都听见了。 张青玉看着面前娇笑着的女儿,轻轻摸着许愿的脸颊道:“瘦了。” “赶了许久的路,没有睡好。” 文淑芳没见到张越,心里一颤,也顾不得问许愿怎么回来了,着急道:“你哥呢?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没有没有,哥哥好着呢?” 张青玉瞪了一眼文淑芳,“就是就是,快呸呸呸。” 大好的日子,不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听见许愿说张越无事,张青易也放心了,开口道:“先给孩子弄点吃的,文贤腿疼,咱们坐着说。” 半个时辰后,许愿吃饱喝足,又说完了这一路发生的事,几个人才彻底放下心里。 许文贤一直没有说话,张青玉便知道,这是要单独问许愿了,因而早早的就将张青玉和张青易拉走,把空间留给父女两。 许文贤的确有话要问,但他第一句话依旧还是:“在战场上没受苦?” 许愿摇头,“一切都好,我和三皇子也是等到战局稳定后才离开的,估计现在也已经打了胜仗,要班师回朝了。” 许文贤了然,又问:“那你和三皇子先一步回京,是做什么?” 许愿看着许文贤,犹犹豫豫道:“我不放心你们。” “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你父亲在京城出生,京城长大,虽离开京城数年,但人脉还是有的,你就应该与三皇子一同,等大战结束以后再回京城。” 那时候,没有任何人会质疑许愿为何会在北尧身边。 那也是他女儿应得的。 “我……”许愿欲言又止。 虽说从小到大,许愿没少和许文贤谈心,可涉及情爱之事,她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倒是许文贤,一眼就看出了,开口道:“愿儿,你若是喜欢,便去争取,管他是王侯将相还是平头百姓,父亲永远都会支持你,以前父亲没资格,而今就是你要皇后之位,父亲也会助你成事。” 许文贤说着,眼底是浓浓的,散不开父爱。 第323章 最好的安排 “父亲,是我让你受累了。” 许愿垂下眼眸,遮住了眼底复杂的神情。 许文贤虽说在京城长大,可他在京城,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许文贤不会想着回京。 “一家人,有什么受累的?更何况,我回京城,还有另外一桩事宜需要处理。” 听许文贤说起这个,许愿放下了心里的情绪,开口问道:“什么事,说不定我也能帮忙。” “当年的元凶,并未落网,若是不找出来,只怕以后还会有无穷尽的追杀。” 追杀自己,许文贤忍了。 可祸不及妻女。 敢动许愿和张越,许文贤一定要让背后之人付出代价。 “那父亲可知道,那个人是谁?”许愿斟酌着问。 以前,她对许多事都一知半解,尤其是关于许家灭门一事。 在她眼里,那是一团迷雾,需要一一探索,查证,才能找出幕后真凶。 可如今,许愿知道,京城里,大多数人都知道,那是一桩冤案。 包括太后。 可他们没有任何人为许家发声,因为怕祸临己身。 这世上,什么事能大过于活着呢? 所以,许愿猜测,许文贤也知道幕后凶手,只不过碍于对方势力强大,只能将其藏在心里。 对于那个人,许愿也有猜测。 可她的猜测,无人能证实。 “知道。” “是谁?”许愿急忙追问。 许文贤深深的看了一眼许愿道:“愿儿,他很狡猾,这么多年辛苦你了,接下来的事,交给父亲便好。” “可我……” 见到许文贤冲她摇头,许愿的话音渐渐低了下来。 “愿儿,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以后你就好好的做许家小姐,这是你应该得到的,至于其他的,都交给父亲。” 许文贤轻轻摸了摸许愿的头,声音温柔:“当年的小姑娘,到如今的大姑娘,若是祖母见到你,肯定也是很欢喜的。” 说起这个,许文贤起身道:“祠堂已经修缮了,走,我带你去认认许家的先辈。” “好。”许愿依言跟在许文贤身后。 不知道是不是到了京城更加劳累了些,许愿感觉许文贤走路的幅度越来越大,先前只是微微有些瘸,而今格外明显。 许愿想,明日还是得想办法寻一个名医。 不说让许文贤的腿恢复如初,起码缓解一二,不至于每到阴雨日就疼。 许愿也没指望许文贤能想起那条腿。 毕竟若是想起来了,只怕是早就已经医治了。 祠堂里,长明灯不熄。 许愿在蒲团前跪下,听着许文贤一一讲着许家的先辈,他们的性格,喜好,爱做什么,而后都深深记在了心里。 这些话,日后她也当说给她自己的孩子。 许家的先辈,不能被遗忘。 许家的精神,也不能被遗忘。 “这是你的姑姑,许溪,也是我的姐姐,二十年前,她也是京城第一才女,容貌才情样样出众,只可惜遇人不淑。” 所有人,许文贤都是一笔带过,包括许溪。 说完以后,他道:“愿儿,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你的后盾,此后在京城里,父亲不会让任何人看低了你。” “只有自己不看低自己,旁人的话,又算得了什么?” 许愿说完,又叩首三次,方才起身。 两个人从祠堂离开,许愿却没着急回去,而是问道:“爹,你知道沈一川吗?你与他见过一面,先前他替你送过信的。” 许文贤眸光微暗,不曾言语。 许愿瞧见,继续道:“我听说他最近日日醉生梦死,父亲可知道他是谁?” 沈一川的身份,许愿不想透露。 可她猜不准许文贤知不知道。 毕竟,那是许溪的孩子,是他的侄子。 换句话讲,许文贤应该已经认出来了。 凉夜寂静,许久,许文贤才道:“初见时只觉得眼熟,听说是姓沈,便想着会是故人之子,回到京城后,听说了一些事,便大概猜到了。” “那为什么不去劝劝呢?或许,他也不想这样。” 许文贤果然知道。 许愿眸光微动,如果说许文贤都认出来了,那会不会有其他人,一直都知晓着沈一川的身份,只不过是碍于沈家,从未透露过此事? 许愿不得而知。 “你说得对,他是无辜的,许家出事的时候,他还是襁褓中的婴儿,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可是愿儿,他的父亲杀害了他的母亲,他若是知道一切,该如何原谅自己?” “沈家也是书香世家,教出来的孩子不会差的,你要给他冷静和消沉的时间,他会想明白的,而我,我也需要时间,去面对他。” 许溪是他最爱的姐姐。 姐姐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爱? 可京城里怀疑此事的人绝对不会少,如果他去找了沈一川,沈一川的身份可能就会因此而暴露…… 比起相认,许文贤更希望沈一川永远都不要知道自己的身世。 这样,也就不会受伤了。 “父亲,我在你膝下长大,得你的教诲,可沈一川没有,他在沈家长大,在他眼里,沈家才是亲人,比起自己的父母,他更在意的是沈家的态度。” 许愿看着许文贤,声音低了下来:“他是一个好人,他背负着沈家的命运,我虽然不知道此事的个中缘由,也不知道为什么瞒了这么多年,一朝又要告诉他,但我大概能猜出来是为什么,我也明白,你和沈家的长辈都是为了沈一川好,可你们也不能用你们自以为是的好,去要求沈一川也必须接受。” 局中人看不明白。 不论是沈翊杰或是许文贤,或许都觉得,这是对沈一川最好的方式。 可她不觉得。 告知沈一川的身世,那是将他近二十年所建立的世界观全部推翻。 而当一切都说明以后,所有的罪名,都会被最无辜的沈一川背上。 为什么一定是他。 为什么所有事都是他。 或许,沈一川当时若是知道,能够做主,自己也希望自己能随许溪一同自尽。 “罢了。”许文贤垂眸,“明日你去找他,你告诉他,不论他最终选择沈家还是许家,他都不必愧疚,沈家永远都会是他的家,许家亦然。”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安排。 第324章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 奔波几日,一朝回家,许愿终于睡了个好觉。 天大亮。 张青玉正犹豫要不要叫许愿起床吃饭。 许愿就拉开门出来了。 见到张青玉,她问道:“娘,怎么了?” “没什么事,就是问你吃不吃饭,又想着你一路奔波,会不会累着了,想多休息一会儿。” 最疼爱孩子的,永远都是母亲。 许愿从小就吃了不少苦,从京城回到似水县时,也是茶饭不思,一日一日的消瘦。 张青玉知道,京城女子以瘦为美。 可她是一个母亲,她只希望许愿身体健康。 美不美的,都是二话。 “已经醒了。”许愿说完,又道:“娘,我想吃你烙的饼。” 张青玉立刻道:“我现在就去给你弄。” 张青玉走了以后,许愿回屋将被褥收拾整齐。 换了一身衣裳出去,还未闭门,就见一个嬷嬷领着丫鬟来。 来的人是易嬷嬷。 见到许愿时,立刻屈膝道:“老奴见过小姐。” “你这是……” “老奴是许宅的管家婆子,听说小姐回府了,其他事,自然的一一置办起来。” 易嬷嬷说完,侧了侧身道:“这是画眉,日后就负责伺候小姐,除此之外,还有一名武婢,老奴暂时未寻得合适的人选,待日后寻到了,再给小姐带来。” 画眉见到许愿,跟着易嬷嬷一起屈膝道:“奴婢见过小姐。” “我父亲知晓吗?” 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有婢女伺候。 许愿并不意外,只不过,她不知道父亲是从哪里得了这么多钱,能修缮许宅,还能请这么多小厮与婢女。 “老爷自然是知道的。”易嬷嬷笑容和蔼。 许家上下,只有这么一位小姐。 自然应该千娇万宠。 更何况,易嬷嬷也知道,面前这个人可不是那些寻常的官家女子,许家的未来,指不定就靠着这位小姐,因此,她半分也不敢搪塞。 回府的第二天,许愿把整个许宅都走了一遍,熟悉了路,吃了张青玉烙的饼以后,便带着画眉出府。 画眉小心翼翼的跟在许愿身后。 她是被买进许宅的,那一日易嬷嬷上街采买,见她卖身葬父,可怜她,便将她买了下来。 此后她就一直跟在易嬷嬷身边。 易嬷嬷说,日后她就负责伺候许愿,许宅唯一的小姐。 许愿这个人,她听过,心里也是敬佩的。 本想着在易嬷嬷身侧多多学习,日后见了许愿也不至于丢了许愿的面子,不曾想,许愿回来的这么快,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许愿并未让人准备马车,直接便出门去了,因为她也不知道许宅如今有没有马车。 画眉见许愿似乎并没有乘坐马车的打算,小声问道:“小姐,我们这是去哪里?若是远的话,奴婢让门房备一辆马车。” 许家如今虽没有官身,也没有多少钱财。 但易嬷嬷一直都在说一句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许宅的面子不能落下,不论什么,都须要用最好的。 许文贤也赞成。 府中的开销虽不算奢靡,但绝不会落魄到小姐出行,没有马车。 “不用,好久没有回京城了,我想四处转转,更何况,我早就已经与那些女儿家不同了,若是藏在马车里,更容易让人觉得,我是怕了。” 离京数日,许愿不知道自己在京城里究竟是什么名声。 但不管如何,她都不担忧。 嘴长在旁人身上,要说什么,她干涉不了。但是,她可以让自己不去听,不去想,便不会烦恼。 “是。” 画眉记下许愿的话,想着日后若是出府,得换个轻便一些的鞋子。 小姐会武功,又去过战场,不是京城里那些娇滴滴的小姐。 她是奴婢,总不能比小姐还娇贵,出门只想着乘坐马车。 从许宅出去后,许愿便去了沈府。 没有拜帖,她便只在门房处问道:“小哥,请问沈大公子在家吗?” 门房看了一眼许愿,以为是爱慕沈一川的女子,闭口不言道:“小的不清楚,姑娘若是有事,还请呈上拜帖。” 许愿微微叹气。 正欲离开,便听见街头处,一群纨绔子弟勾肩搭背而来,为首的囔囔道:“那沈公子出门了吗?总不能叫咱们几个在一品楼等他?” “听说昨天晚上都没有回家呢?估计这会刚醒。” 许愿抬眸看去。 那几个人她不认识。 但那个沈公子,她应该认识。 许愿提了提裙摆,回头看了一眼画眉,将腰间的玉佩扯了下来,交给画眉道:“画眉,我去一品楼,你拿着这个令牌去承王府找陈山大人,让他速速到一品楼。” 听见许愿的话,联想到先前听见的,画眉也猜出来了许愿是要做什么,不敢耽误,拿过令牌便小跑着去承王府。 沈府大门依旧紧闭。 许愿回头看了一眼,朝一品楼而去。 京城的大酒楼数不胜数,一品楼也算是其中一个。 这时候许愿还有些庆幸,沈一川买醉没有去什么怡红院,否则,她都不好意思踏足进去。 早晨,酒楼里人并不大,但酒气冲天,不用进去都知道,昨日定是有人在这里喝了一个通宵的酒。 一楼全是酒瓶。 掌柜在柜台处拨弄着算盘,听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道:“酒楼被沈家公子包下了,恕不接待,客官还是寻其他酒楼去。” “我不是来吃饭的。” 许愿跨过地上的碎酒瓶,直截了当的问:“沈公子在何处?” “楼上。” 掌柜说完,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年轻女子,多嘴道:“姑娘莫上去了,都是一些纨绔子弟,昨日丞相府的小姐也来了,没用。” 说到最后,掌柜的还惋惜的摇头。 沈一川,太师嫡子。 被誉为京城第一公子,先前是何等的风光,如今却蜷缩在这里,日日买醉。 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无事,我去看看,多谢了。” 许愿颔首。 二楼的酒气比一楼更甚,还掺杂着打闹的声音。 许愿跨过一地的狼藉过去,还未看见沈一川,便先听见了一句调戏的声音。 “哟,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啊?又是来找沈公子的?可别找沈公子了,先来陪我们哥几个喝上一杯?” 许愿顺着声音看过去。 屏风后面,歪七扭八的躺了十几个人。 沈一川抱着酒壶,醉躺在里面,听见有人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眸,继续道:“管那些做什么,我们继续喝!” 一呼百应。 立刻有人与沈一川碰杯道:“济怀兄,一起干一个!” 许愿握紧了拳头,强忍着怒气道:“沈一川,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是谁。” 第324章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 奔波几日,一朝回家,许愿终于睡了个好觉。 天大亮。 张青玉正犹豫要不要叫许愿起床吃饭。 许愿就拉开门出来了。 见到张青玉,她问道:“娘,怎么了?” “没什么事,就是问你吃不吃饭,又想着你一路奔波,会不会累着了,想多休息一会儿。” 最疼爱孩子的,永远都是母亲。 许愿从小就吃了不少苦,从京城回到似水县时,也是茶饭不思,一日一日的消瘦。 张青玉知道,京城女子以瘦为美。 可她是一个母亲,她只希望许愿身体健康。 美不美的,都是二话。 “已经醒了。”许愿说完,又道:“娘,我想吃你烙的饼。” 张青玉立刻道:“我现在就去给你弄。” 张青玉走了以后,许愿回屋将被褥收拾整齐。 换了一身衣裳出去,还未闭门,就见一个嬷嬷领着丫鬟来。 来的人是易嬷嬷。 见到许愿时,立刻屈膝道:“老奴见过小姐。” “你这是……” “老奴是许宅的管家婆子,听说小姐回府了,其他事,自然的一一置办起来。” 易嬷嬷说完,侧了侧身道:“这是画眉,日后就负责伺候小姐,除此之外,还有一名武婢,老奴暂时未寻得合适的人选,待日后寻到了,再给小姐带来。” 画眉见到许愿,跟着易嬷嬷一起屈膝道:“奴婢见过小姐。” “我父亲知晓吗?” 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有婢女伺候。 许愿并不意外,只不过,她不知道父亲是从哪里得了这么多钱,能修缮许宅,还能请这么多小厮与婢女。 “老爷自然是知道的。”易嬷嬷笑容和蔼。 许家上下,只有这么一位小姐。 自然应该千娇万宠。 更何况,易嬷嬷也知道,面前这个人可不是那些寻常的官家女子,许家的未来,指不定就靠着这位小姐,因此,她半分也不敢搪塞。 回府的第二天,许愿把整个许宅都走了一遍,熟悉了路,吃了张青玉烙的饼以后,便带着画眉出府。 画眉小心翼翼的跟在许愿身后。 她是被买进许宅的,那一日易嬷嬷上街采买,见她卖身葬父,可怜她,便将她买了下来。 此后她就一直跟在易嬷嬷身边。 易嬷嬷说,日后她就负责伺候许愿,许宅唯一的小姐。 许愿这个人,她听过,心里也是敬佩的。 本想着在易嬷嬷身侧多多学习,日后见了许愿也不至于丢了许愿的面子,不曾想,许愿回来的这么快,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许愿并未让人准备马车,直接便出门去了,因为她也不知道许宅如今有没有马车。 画眉见许愿似乎并没有乘坐马车的打算,小声问道:“小姐,我们这是去哪里?若是远的话,奴婢让门房备一辆马车。” 许家如今虽没有官身,也没有多少钱财。 但易嬷嬷一直都在说一句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许宅的面子不能落下,不论什么,都须要用最好的。 许文贤也赞成。 府中的开销虽不算奢靡,但绝不会落魄到小姐出行,没有马车。 “不用,好久没有回京城了,我想四处转转,更何况,我早就已经与那些女儿家不同了,若是藏在马车里,更容易让人觉得,我是怕了。” 离京数日,许愿不知道自己在京城里究竟是什么名声。 但不管如何,她都不担忧。 嘴长在旁人身上,要说什么,她干涉不了。但是,她可以让自己不去听,不去想,便不会烦恼。 “是。” 画眉记下许愿的话,想着日后若是出府,得换个轻便一些的鞋子。 小姐会武功,又去过战场,不是京城里那些娇滴滴的小姐。 她是奴婢,总不能比小姐还娇贵,出门只想着乘坐马车。 从许宅出去后,许愿便去了沈府。 没有拜帖,她便只在门房处问道:“小哥,请问沈大公子在家吗?” 门房看了一眼许愿,以为是爱慕沈一川的女子,闭口不言道:“小的不清楚,姑娘若是有事,还请呈上拜帖。” 许愿微微叹气。 正欲离开,便听见街头处,一群纨绔子弟勾肩搭背而来,为首的囔囔道:“那沈公子出门了吗?总不能叫咱们几个在一品楼等他?” “听说昨天晚上都没有回家呢?估计这会刚醒。” 许愿抬眸看去。 那几个人她不认识。 但那个沈公子,她应该认识。 许愿提了提裙摆,回头看了一眼画眉,将腰间的玉佩扯了下来,交给画眉道:“画眉,我去一品楼,你拿着这个令牌去承王府找陈山大人,让他速速到一品楼。” 听见许愿的话,联想到先前听见的,画眉也猜出来了许愿是要做什么,不敢耽误,拿过令牌便小跑着去承王府。 沈府大门依旧紧闭。 许愿回头看了一眼,朝一品楼而去。 京城的大酒楼数不胜数,一品楼也算是其中一个。 这时候许愿还有些庆幸,沈一川买醉没有去什么怡红院,否则,她都不好意思踏足进去。 早晨,酒楼里人并不大,但酒气冲天,不用进去都知道,昨日定是有人在这里喝了一个通宵的酒。 一楼全是酒瓶。 掌柜在柜台处拨弄着算盘,听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道:“酒楼被沈家公子包下了,恕不接待,客官还是寻其他酒楼去。” “我不是来吃饭的。” 许愿跨过地上的碎酒瓶,直截了当的问:“沈公子在何处?” “楼上。” 掌柜说完,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年轻女子,多嘴道:“姑娘莫上去了,都是一些纨绔子弟,昨日丞相府的小姐也来了,没用。” 说到最后,掌柜的还惋惜的摇头。 沈一川,太师嫡子。 被誉为京城第一公子,先前是何等的风光,如今却蜷缩在这里,日日买醉。 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无事,我去看看,多谢了。” 许愿颔首。 二楼的酒气比一楼更甚,还掺杂着打闹的声音。 许愿跨过一地的狼藉过去,还未看见沈一川,便先听见了一句调戏的声音。 “哟,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啊?又是来找沈公子的?可别找沈公子了,先来陪我们哥几个喝上一杯?” 许愿顺着声音看过去。 屏风后面,歪七扭八的躺了十几个人。 沈一川抱着酒壶,醉躺在里面,听见有人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眸,继续道:“管那些做什么,我们继续喝!” 一呼百应。 立刻有人与沈一川碰杯道:“济怀兄,一起干一个!” 许愿握紧了拳头,强忍着怒气道:“沈一川,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是谁。” 第325章 沈一川,聊聊吧 沈一川没有答话,倒是离许愿最近的一个公子哥慢悠悠爬起来,摇头晃脑到了许愿面前。 他睁大了眼,看了半晌也没有认出来是谁。 手一挥,又倒回去了:“济怀兄,不认识,咱,咱,继续喝。” 酒味熏天。 一群人更是烂醉如泥。 许愿甚至不知道沈一川是否认出了自己。 她立在原地,恨铁不成钢的情绪越来越高涨。 而沈一川依旧浑然未觉囔囔的喊道:“继续喝,来,继续喝。” 酒杯碰撞着。 对于许愿,一群人熟视无睹。 许愿忍住了拿酒瓶砸过去的冲动,冷声道:“沈一川,你还要这样醉生梦死到什么时候?!” “你管我做什么?你滚回去当你的大小姐就是了。” 沈一川早就听见了许愿的声音,可他不想理会。 他不想知道许愿怎么来了。 也不想知道许愿来是做什么。 他只想沉溺在这欢愉之中,如此,就可以不用思考为何会到今天这一步。 沈一川躺在地上,看着房梁,面前似乎有人影飘过,他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就像这近二十年一样。 都是假的。 沈一川放下了手,任由自己晕在地上,喃喃道:“别在我这里做什么烂好人,我就是一滩烂泥,我就是扶不上墙,我不要你来管。” “沈济怀,你真是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许愿看着沈一川,还欲继续说下去,楼梯处传来了一阵击掌声。 她回头看去,赫然便是先前在沈府面前的那几个纨绔公子哥。 “这个小娘子,你也爱慕沈一川啊?可惜了,他早就不是那个风光霁月的沈公子了,还是识相一点,赶紧离开。” 为首的公子哥见到许愿,嗤笑了一声后继续道:“再说了,沈一川也未必看得起你。” 许愿皱了皱眉问:“你是谁?” 话落,便是一声嗤笑,一旁的一个少年道:“于公子都不认识,还敢来一品楼?” 许愿淡声道:“我听说过齐公子,宋公子,倒是真没听说过什么于公子。” 前世今生,许愿都不知道何处还有一个于公子。 她于文华宫求学,在京城也待过一段时间,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几乎都认识。 但面前这一群人,许愿并不认识。 于向归闻言,脸上红温不少,立刻自报家门道:“我父亲乃是三公之一,于太尉!谅你是闺阁女子,没有听说过也就罢了,还不赶紧离开,不要打扰了我们玩乐。” 话到最后,已经是威胁了。 “于太尉,哦,记住了,不过我不会让沈一川继续在这里的。” 许愿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几乎快醉死的沈一川,又道:“你们如何玩乐,与我无关,但不能带上沈一川。” “你谁啊?”于向归恼了,“怎么着,你是觉得你是个女的,老子不敢动你是不是?!” 许愿没说话。 于向归继续道:“今日我们几个约好了要喝酒图乐,酒没喝完,谁都不许走,你若是想带沈一川走,也行,把这酒喝完就是,我让你走。” 于向归指望着许愿能知难而退,毕竟自己父亲刚刚当上太尉不久,而且,面前这个女子,于向归也不认识。 若是什么高官的女儿,他得罪不起。 虽然三公之上只有皇帝,可京城里的世家大族实在是太多了,就如沈一川,其父只是太师,可京城里,谁敢不给沈家面子? 这几日,来这里找沈一川的非富即贵,丞相嫡女都来了。 于向归也不敢太过于放肆。 许愿抬眸,静静的看着于向归。 她的眼神并不凌厉,但无端的有一种威慑力。 于向归忍不住咬唇,强迫自己不要在这对视之间败下阵来。 许久,许愿道:“好,我喝了这酒,以后你们再不能找沈一川喝酒。” “那可不……” 于向归话音未落,脖子上就是一亮。 匕首在脖颈间,面前是少女锐利而又带着冲击力的脸。 许愿道:“不好意思,我没什么耐心,也听不得说不。” “你,你你……”于向归疯狂咽着口水,一边小心翼翼的往后面挪。 旁边几个人酒都吓醒了,你推我搡中推出来一个人道:“这这可是于太尉的公子,你敢……” “敢不敢的,都已经做了不是吗?”许愿说完,放下了匕首,拿过于向归怀里抱着的酒壶,往杯中倒酒。 于向归看着许愿,脸上青红交错。 自小他便是顺风顺雨,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虽说不会逞口舌之快,却也从未有人敢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若是传了出去…… 于向归眼中一寒,默不作声的抄起桌上的一个酒碗。 然,酒碗还未砸下。 许愿已然回头,隔着衣袖,握住了他的手腕。 剧痛传来,于向归被迫松开了酒碗。 “砰!” 酒碗落地,四分五裂。 许愿不疾不徐的拿起桌上的酒碗,语气淡漠:“没有人告诉过你,偷袭可耻吗?” 手腕一阵阵剧痛,但于向归怎么挣扎都无果。 第一次,他对一个女子产生了恐惧的情绪。 他颤巍巍的问:“你,你究竟是谁?” 天齐虽不曾禁止女子不可习武,但京城的女子都以四书五经琴棋书画为学习的目标。 就是先前太尉府的小姐,都没有说过要习武。 于向归是真的怕了。 “许家,许愿。” 许愿说完,却并未放手,而是拿起桌上的酒碗,看着于向归脸色变了又变,而后一饮而尽。 于向归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们,不敢说话。 一连三碗。 许愿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酒了,但即便如此,许愿还是坚持把一壶酒喝完倒扣,而后问道:“可以了吗?” 于向归早就已经在“许愿”两个字出来的时候吓破了胆,此刻只能不停道:“可以了可以了!” 说完,他忙不迭的道:“赶紧赶紧,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抬走!” 许愿不可怕,可怕的是她姓许。 于家此前也是许宅的门生,因许家一案被贬,也是因为许家再次被重用,若是让他爹知道今天自己做的荒唐事,于向归觉得,自己的这条腿大概保不住了。 于向归跑了,许愿这才朝着沈一川走去。 沈一川只睁着眼,依旧看着房梁,不为所动。 许愿蹲下道:“沈一川,聊聊。” 第325章 沈一川,聊聊吧 沈一川没有答话,倒是离许愿最近的一个公子哥慢悠悠爬起来,摇头晃脑到了许愿面前。 他睁大了眼,看了半晌也没有认出来是谁。 手一挥,又倒回去了:“济怀兄,不认识,咱,咱,继续喝。” 酒味熏天。 一群人更是烂醉如泥。 许愿甚至不知道沈一川是否认出了自己。 她立在原地,恨铁不成钢的情绪越来越高涨。 而沈一川依旧浑然未觉囔囔的喊道:“继续喝,来,继续喝。” 酒杯碰撞着。 对于许愿,一群人熟视无睹。 许愿忍住了拿酒瓶砸过去的冲动,冷声道:“沈一川,你还要这样醉生梦死到什么时候?!” “你管我做什么?你滚回去当你的大小姐就是了。” 沈一川早就听见了许愿的声音,可他不想理会。 他不想知道许愿怎么来了。 也不想知道许愿来是做什么。 他只想沉溺在这欢愉之中,如此,就可以不用思考为何会到今天这一步。 沈一川躺在地上,看着房梁,面前似乎有人影飘过,他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就像这近二十年一样。 都是假的。 沈一川放下了手,任由自己晕在地上,喃喃道:“别在我这里做什么烂好人,我就是一滩烂泥,我就是扶不上墙,我不要你来管。” “沈济怀,你真是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许愿看着沈一川,还欲继续说下去,楼梯处传来了一阵击掌声。 她回头看去,赫然便是先前在沈府面前的那几个纨绔公子哥。 “这个小娘子,你也爱慕沈一川啊?可惜了,他早就不是那个风光霁月的沈公子了,还是识相一点,赶紧离开。” 为首的公子哥见到许愿,嗤笑了一声后继续道:“再说了,沈一川也未必看得起你。” 许愿皱了皱眉问:“你是谁?” 话落,便是一声嗤笑,一旁的一个少年道:“于公子都不认识,还敢来一品楼?” 许愿淡声道:“我听说过齐公子,宋公子,倒是真没听说过什么于公子。” 前世今生,许愿都不知道何处还有一个于公子。 她于文华宫求学,在京城也待过一段时间,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几乎都认识。 但面前这一群人,许愿并不认识。 于向归闻言,脸上红温不少,立刻自报家门道:“我父亲乃是三公之一,于太尉!谅你是闺阁女子,没有听说过也就罢了,还不赶紧离开,不要打扰了我们玩乐。” 话到最后,已经是威胁了。 “于太尉,哦,记住了,不过我不会让沈一川继续在这里的。” 许愿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几乎快醉死的沈一川,又道:“你们如何玩乐,与我无关,但不能带上沈一川。” “你谁啊?”于向归恼了,“怎么着,你是觉得你是个女的,老子不敢动你是不是?!” 许愿没说话。 于向归继续道:“今日我们几个约好了要喝酒图乐,酒没喝完,谁都不许走,你若是想带沈一川走,也行,把这酒喝完就是,我让你走。” 于向归指望着许愿能知难而退,毕竟自己父亲刚刚当上太尉不久,而且,面前这个女子,于向归也不认识。 若是什么高官的女儿,他得罪不起。 虽然三公之上只有皇帝,可京城里的世家大族实在是太多了,就如沈一川,其父只是太师,可京城里,谁敢不给沈家面子? 这几日,来这里找沈一川的非富即贵,丞相嫡女都来了。 于向归也不敢太过于放肆。 许愿抬眸,静静的看着于向归。 她的眼神并不凌厉,但无端的有一种威慑力。 于向归忍不住咬唇,强迫自己不要在这对视之间败下阵来。 许久,许愿道:“好,我喝了这酒,以后你们再不能找沈一川喝酒。” “那可不……” 于向归话音未落,脖子上就是一亮。 匕首在脖颈间,面前是少女锐利而又带着冲击力的脸。 许愿道:“不好意思,我没什么耐心,也听不得说不。” “你,你你……”于向归疯狂咽着口水,一边小心翼翼的往后面挪。 旁边几个人酒都吓醒了,你推我搡中推出来一个人道:“这这可是于太尉的公子,你敢……” “敢不敢的,都已经做了不是吗?”许愿说完,放下了匕首,拿过于向归怀里抱着的酒壶,往杯中倒酒。 于向归看着许愿,脸上青红交错。 自小他便是顺风顺雨,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虽说不会逞口舌之快,却也从未有人敢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若是传了出去…… 于向归眼中一寒,默不作声的抄起桌上的一个酒碗。 然,酒碗还未砸下。 许愿已然回头,隔着衣袖,握住了他的手腕。 剧痛传来,于向归被迫松开了酒碗。 “砰!” 酒碗落地,四分五裂。 许愿不疾不徐的拿起桌上的酒碗,语气淡漠:“没有人告诉过你,偷袭可耻吗?” 手腕一阵阵剧痛,但于向归怎么挣扎都无果。 第一次,他对一个女子产生了恐惧的情绪。 他颤巍巍的问:“你,你究竟是谁?” 天齐虽不曾禁止女子不可习武,但京城的女子都以四书五经琴棋书画为学习的目标。 就是先前太尉府的小姐,都没有说过要习武。 于向归是真的怕了。 “许家,许愿。” 许愿说完,却并未放手,而是拿起桌上的酒碗,看着于向归脸色变了又变,而后一饮而尽。 于向归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们,不敢说话。 一连三碗。 许愿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酒了,但即便如此,许愿还是坚持把一壶酒喝完倒扣,而后问道:“可以了吗?” 于向归早就已经在“许愿”两个字出来的时候吓破了胆,此刻只能不停道:“可以了可以了!” 说完,他忙不迭的道:“赶紧赶紧,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抬走!” 许愿不可怕,可怕的是她姓许。 于家此前也是许宅的门生,因许家一案被贬,也是因为许家再次被重用,若是让他爹知道今天自己做的荒唐事,于向归觉得,自己的这条腿大概保不住了。 于向归跑了,许愿这才朝着沈一川走去。 沈一川只睁着眼,依旧看着房梁,不为所动。 许愿蹲下道:“沈一川,聊聊。” 第326章 晚一刻都不行 “你想聊,我就要陪你聊吗?”沈一川撑着地,慢慢坐了起来。 他看着许愿,一字一句的质问道:“你想要我上进,我就得上进吗?许愿,你太自以为是了,这是我的人生,我想要活出个人样便励精图治,我想要颓废便醉生梦死,跟你,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沈一川抬手挥去,像是要将面前所有的全部挥走。 他的父亲,沈翊杰。 他的母亲,许溪。 沈家的一切,许家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沈一川宣泄完,又躺了回去,瞒声道:“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管不着我。” “那我此前所做的一切算什么?沈家对你的栽培又算什么?”许愿静静的看着沈一川,“沈一川,总不能因为此前你一无所知,而我知晓一切,就得向你说对不起。” “你没错。”沈一川摇头,“你怎么会错?你承担了我应该承担的,谁都能说你错了,独独我不能。” 沈一川侧眸,目光与许愿对视的那刻,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下。 沈一川道:“所以你放过我行不行?许愿,我不如你,没有你聪明,能干,努力,坚定,你就让我烂在这里,让世上没有沈一川这个人,行不行?” 沈一川说完,偏过头去。 泪水依旧在肆意,而他心如死灰。 “不行。”许愿摇头。 “我跟你说不通。”沈一川爬起来,吸了一口气道:“许愿,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开始。 沈一川就无数次的在问自己,那个人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一定就是他。 他不懂。 为何? 为何错的人明明不是他,却好像许家灭门,是因他而起。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明明他也才知道真相。 “沈一川,你不想见我没关系,可你应该原谅你自己。” 许愿看着沈一川跌跌撞撞的背影,喃声道:“我没有想过你会知道真相,我希望你这一生,都快乐的活着。” “是吗?”沈一川笑了,他停住步子,冷声质问:“我知道,你很惜命,可后面你却选择了以死入局,许愿,你告诉我,那时候,你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 许愿没有说话。 沉默等于默认,沈一川明白了。 他拿起一个酒壶,抱在怀里冷冷笑道:“看,你们都一样,都是恶人。” 因为他,沈家选择独善其身。 因为他,许愿选择以死入局。 可谁来问过,他是否愿意? 他不愿意,若是有得选,他宁可一出生就死了。 沈一川下楼的声音传来,许愿也靠着椅子慢慢坐在了地上。 许久,她方才自嘲的笑了声,拿起地上的酒壶接着喝。 “许愿。” 北尧立在楼梯上,看着许愿一脸茫然的神情,心里仿佛被千刀万剐着。 许愿是明媚的,不论做什么,她都有着必胜的把握。 可今日却不同。 是因为沈一川。 北尧在许愿面前蹲下,身后还跟着画眉。 承王殿下在,画眉不敢多看,头更是恨不得埋在地上。 她依着许愿的话,拿令牌去承王府,碰巧承王府外有马车要出去,怕打扰了王府的贵人,画眉还是等马车走了以后再上前的。 她不认识字,也不知道那令牌上写着什么,总之,令牌刚刚递过去,不待她说话,马车便停了。 有人问她人在何处。 她说了个“一品楼”,尚来不及反应,就被提走了。 直到现在,看着北尧轻轻把人抱在怀里,画眉默默的捂住了自己的眼,转身不敢再看。 京城里传的都是真的,承王殿下当真喜欢小姐。 “许愿,没事了。”北尧把人抱在怀里,轻声安抚道:“沈一川那边,我去说,你别放在心上。”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北尧就是不愿意看见许愿这个模样。 实在不行,把沈一川打一顿出出气也是好的。 北尧这样想着,一时间还真的想这样做。 他道:“陈山,把沈一川带回王府。” “啊?这不太好?”陈山摇头。 沈一川和北尧,那可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今天是许愿受了委屈,北尧要给许愿出气,把沈一川给绑了。 明天许愿气消了,北尧继续哄沈一川,难保不会把他给绑了。 这是一个苦差事,陈山可不想干。 “让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北尧取下披风,盖在许愿身后,而后抱起人道:“本王回府之前,若是没有见到沈一川,你也不用回来了。” 这是真生气了。 陈山一个激灵,立刻道:“是。” 北尧抱着许愿离开,路过画眉那刻,他停了一下道:“跟上。” 这丫头,公子覃已经查过了,是个干干净净的。 北尧也认识,只不过画眉不认识他罢了。 马车晃悠悠的去了承王府,许愿靠在北尧怀里,酒醉后的迷茫和挣扎在此刻被放大了无数倍。 许愿问道:“北尧,你说我是不是挫了?” 或许,她就不应该出现,不应该认识沈一川。 如果那样的话,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沈一川还是那个沈一川。 “你没错,沈一川只是不懂你。”北尧轻轻勾去许愿脸颊上杂乱的发丝,心也一点点安静了下来。 和许愿喝过许多次酒,可许愿从未有过今日这样的醉态。 还真是,可爱。 欢愉的心刚起,北尧就不受控制的想起许愿是因为谁喝的这么醉,他道:“也不知道那沈一川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这样,我若是他,早该认错才是。” “不一样。”许愿抓着北尧的衣领,她看着北尧,轻声道:“他是我兄长。” “什么?”北尧没有听明白这句话:“你的哥哥不是张越吗?” 许愿摇头:“还有沈一川,他也是。” 许愿说完,泪水毫无控制的落下,她声音很低,但每一句,都格外的心痛:“北尧,我很早就知道了,可是我没有告诉他,我是不是做错了……” 许愿的话还在耳边,各种往事也跟着接踵而至。 北尧掀开车帘,吩咐道:“陈山,调头,入宫。” “三爷,又怎么了?”陈山一脸不解。 同样不明白的,还有画眉。 北尧道:“立刻去皇宫,本王要请求赐婚。” 北尧终于明白了,那一日太后给许愿道,为何是两个选择。 他必须立刻去皇宫请求赐婚,晚一刻,都不行。 第326章 晚一刻都不行 “你想聊,我就要陪你聊吗?”沈一川撑着地,慢慢坐了起来。 他看着许愿,一字一句的质问道:“你想要我上进,我就得上进吗?许愿,你太自以为是了,这是我的人生,我想要活出个人样便励精图治,我想要颓废便醉生梦死,跟你,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沈一川抬手挥去,像是要将面前所有的全部挥走。 他的父亲,沈翊杰。 他的母亲,许溪。 沈家的一切,许家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沈一川宣泄完,又躺了回去,瞒声道:“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管不着我。” “那我此前所做的一切算什么?沈家对你的栽培又算什么?”许愿静静的看着沈一川,“沈一川,总不能因为此前你一无所知,而我知晓一切,就得向你说对不起。” “你没错。”沈一川摇头,“你怎么会错?你承担了我应该承担的,谁都能说你错了,独独我不能。” 沈一川侧眸,目光与许愿对视的那刻,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下。 沈一川道:“所以你放过我行不行?许愿,我不如你,没有你聪明,能干,努力,坚定,你就让我烂在这里,让世上没有沈一川这个人,行不行?” 沈一川说完,偏过头去。 泪水依旧在肆意,而他心如死灰。 “不行。”许愿摇头。 “我跟你说不通。”沈一川爬起来,吸了一口气道:“许愿,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开始。 沈一川就无数次的在问自己,那个人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一定就是他。 他不懂。 为何? 为何错的人明明不是他,却好像许家灭门,是因他而起。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明明他也才知道真相。 “沈一川,你不想见我没关系,可你应该原谅你自己。” 许愿看着沈一川跌跌撞撞的背影,喃声道:“我没有想过你会知道真相,我希望你这一生,都快乐的活着。” “是吗?”沈一川笑了,他停住步子,冷声质问:“我知道,你很惜命,可后面你却选择了以死入局,许愿,你告诉我,那时候,你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 许愿没有说话。 沉默等于默认,沈一川明白了。 他拿起一个酒壶,抱在怀里冷冷笑道:“看,你们都一样,都是恶人。” 因为他,沈家选择独善其身。 因为他,许愿选择以死入局。 可谁来问过,他是否愿意? 他不愿意,若是有得选,他宁可一出生就死了。 沈一川下楼的声音传来,许愿也靠着椅子慢慢坐在了地上。 许久,她方才自嘲的笑了声,拿起地上的酒壶接着喝。 “许愿。” 北尧立在楼梯上,看着许愿一脸茫然的神情,心里仿佛被千刀万剐着。 许愿是明媚的,不论做什么,她都有着必胜的把握。 可今日却不同。 是因为沈一川。 北尧在许愿面前蹲下,身后还跟着画眉。 承王殿下在,画眉不敢多看,头更是恨不得埋在地上。 她依着许愿的话,拿令牌去承王府,碰巧承王府外有马车要出去,怕打扰了王府的贵人,画眉还是等马车走了以后再上前的。 她不认识字,也不知道那令牌上写着什么,总之,令牌刚刚递过去,不待她说话,马车便停了。 有人问她人在何处。 她说了个“一品楼”,尚来不及反应,就被提走了。 直到现在,看着北尧轻轻把人抱在怀里,画眉默默的捂住了自己的眼,转身不敢再看。 京城里传的都是真的,承王殿下当真喜欢小姐。 “许愿,没事了。”北尧把人抱在怀里,轻声安抚道:“沈一川那边,我去说,你别放在心上。”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北尧就是不愿意看见许愿这个模样。 实在不行,把沈一川打一顿出出气也是好的。 北尧这样想着,一时间还真的想这样做。 他道:“陈山,把沈一川带回王府。” “啊?这不太好?”陈山摇头。 沈一川和北尧,那可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今天是许愿受了委屈,北尧要给许愿出气,把沈一川给绑了。 明天许愿气消了,北尧继续哄沈一川,难保不会把他给绑了。 这是一个苦差事,陈山可不想干。 “让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北尧取下披风,盖在许愿身后,而后抱起人道:“本王回府之前,若是没有见到沈一川,你也不用回来了。” 这是真生气了。 陈山一个激灵,立刻道:“是。” 北尧抱着许愿离开,路过画眉那刻,他停了一下道:“跟上。” 这丫头,公子覃已经查过了,是个干干净净的。 北尧也认识,只不过画眉不认识他罢了。 马车晃悠悠的去了承王府,许愿靠在北尧怀里,酒醉后的迷茫和挣扎在此刻被放大了无数倍。 许愿问道:“北尧,你说我是不是挫了?” 或许,她就不应该出现,不应该认识沈一川。 如果那样的话,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沈一川还是那个沈一川。 “你没错,沈一川只是不懂你。”北尧轻轻勾去许愿脸颊上杂乱的发丝,心也一点点安静了下来。 和许愿喝过许多次酒,可许愿从未有过今日这样的醉态。 还真是,可爱。 欢愉的心刚起,北尧就不受控制的想起许愿是因为谁喝的这么醉,他道:“也不知道那沈一川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这样,我若是他,早该认错才是。” “不一样。”许愿抓着北尧的衣领,她看着北尧,轻声道:“他是我兄长。” “什么?”北尧没有听明白这句话:“你的哥哥不是张越吗?” 许愿摇头:“还有沈一川,他也是。” 许愿说完,泪水毫无控制的落下,她声音很低,但每一句,都格外的心痛:“北尧,我很早就知道了,可是我没有告诉他,我是不是做错了……” 许愿的话还在耳边,各种往事也跟着接踵而至。 北尧掀开车帘,吩咐道:“陈山,调头,入宫。” “三爷,又怎么了?”陈山一脸不解。 同样不明白的,还有画眉。 北尧道:“立刻去皇宫,本王要请求赐婚。” 北尧终于明白了,那一日太后给许愿道,为何是两个选择。 他必须立刻去皇宫请求赐婚,晚一刻,都不行。 第327章 孽缘 承王府的马车停在皇宫门口。 许愿喝了一杯茶水后,定了定神道:“北尧,我还是得去劝沈一川,即便他不是我兄长,作为一个学生,我也不能见他继续这样。” 人可以消沉,但不能一直活在悲痛之中。 醉生梦死,不对。 逃避更是不对。 北尧没意见,让陈山送许愿去王府,自己则入宫去。 赐婚一事,刻不容缓。 北尧本想的是找太后赐婚,可如今看来,不行。 皇祖母如今还不知道许愿已经回京了,他去提上一嘴,保不准皇祖母立刻就想着为沈一川和许愿赐婚。 北尧不敢赌。 画眉跟在马车旁边走着,许愿撑着额头,想了很久,一直到承王府,都没有想明白。 陈山停了马车,画眉把许愿扶了下来,一直低着头,没有敢四处张望。 这里是承王府。 她不敢看。 “沈一川在何处?” “后院。”陈山带许愿进府,一边道:“许小姐,沈公子今日喝醉了酒,若不然还是等人醒了以后再说?” 不是陈山不愿,而是去抬沈一川的时候,他们才知道沈一川喝了多少酒。 估计这个把月,沈一川都是泡酒坛子里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做了什么,沈家对其也不管不顾的,换做以前,早就已经抬回沈府了。 听见陈山的话,许愿顿了顿,而后道:“先煮醒酒茶,喂下去再说。” 陈山说的对,沈一川喝的太醉,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更何况,她也需要喝一点解酒茶。 许愿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是。” 陈山应下,连忙便吩咐人去做了。 许愿则自己去了凉亭。 六月,池塘里全部都是荷花,开的极其耀眼。 画眉见状小声道:“小姐,府内也种了荷花,小姐若是喜欢,今日回去,奴婢摘几朵,养在梳妆台上。” “不用,只是闲暇时看看而已。” 许愿说完,便见陈山匆匆而来,又领着人匆匆离开。 她微蹙眉头,正想问问陈山,又觉得是承王府,她不好多问。 许愿心思还未歇,大门外,已经有人大声喊起来了。 “许愿!” “许愿,我知道你在,出来!” “许愿,你再不出来我就硬闯进去了!” 承王府外,伍拾明看着皮笑肉不笑的陈山,气的叉腰。 陈山微微笑着道:“伍公子,念你先前也替王爷做了不少事,在下一直没有动武,但若是你继续这样闹下去,在下只能让人赶你离开了。” 对于伍拾明,陈山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短短数月,伍拾明的生意那叫一个如日中天。 在京城,就没有人不知道伍拾明的大名。 同样的,伍拾明与承王府的合作也不少。 其他事,陈山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在许愿的事情上,北尧交代了,不论是谁,一律赶走。 对那些要赶走的人,北尧也列了一份清单。 伍拾明,齐盛新的名字,都在上面。 听见陈山的话,伍拾明继续道:“你叫许愿出来,我立刻就走。” “王爷交代过,许小姐不见外客。” “她与你家王爷也没有订婚,王爷凭什么做她的主?”伍拾明越说越不服气,“想当初,我和许愿……” 话未落下,陈山一个眼刀子已经过去了,警告道:“伍公子,有些话,并不适合说。” 伍拾明没继续说了。 他也知道那些话说出来不妥,但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一时激动,也就说了出去。 回心一想,他仍旧觉得不对,继续道:“你若是不让我见许愿,也得让许愿自己出去跟我说?” 伍拾明手下经营了不少铺子,慢慢的也组成了一个情报网。 一品楼也在其中。 听说许愿在一品楼时,他马不停蹄的就去了,不曾想许愿已经走了,他便又追到了承王府。 眼瞅着都要见到人了,结果陈山把他给拦下了。 伍拾明心里的郁闷不是一星半点。 更何况,他就只是把许愿当做兄弟,若是两个人之间有什么,那不是早就应该有了吗? 陈山并不吃伍拾明那套,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伍拾明,依旧是客客气气的开口:“伍公子,你若是实在是想见许小姐,可以去许宅下帖子,今日许小姐在王府,那便是王府的贵客,外人……” “陈大人。” 陈山话音戛然而止。 伍拾明则是看着扶着门框的许愿,激动的越过了陈山道:“许愿!我就说你不会不见我,那陈山也真是的,咱们两个谁跟谁啊?” 画眉见伍拾明直愣愣的就走过来了,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许愿面前,提醒道:“公子。” 再近一些,就不礼貌了。 后面这句话,画眉没说,伍拾明却懂了。 他看了一眼问:“新收的婢女?” “是。”许愿点头,目光触及一脸无奈的陈山,微微颔首道:“陈大人,我与伍拾明去外面的茶楼坐坐,等会沈公子醒了,让我的婢女来找我便是。” 许愿大概猜到了陈山为何对伍拾明这个态度。 但伍拾明要见,也不能为难陈山。 许愿准备换个地方谈。 “不用了,在下命人备茶去。”陈山话音幽幽。 他快步去安排,想着以后这些事,还得是让成喜来才是,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 更何况,许愿的心思不好猜,北尧的心思更难懂。 到最后,受折腾的,还是他。 王府是北尧的,许愿也没想着去其他地方,还是去了刚刚赏花的凉亭,画眉在外面等着,能看见许愿与伍拾明,却听不见两个人交谈的具体事宜。 陈山上过茶以后,便与画眉一同在外面等着。 也是这时候,许愿才问道:“关于沈一川的事,你知道多少?” “听说你去一品楼找沈一川,我立刻就找人打听过了。”伍拾明看了一眼那边当木头桩子一样的人,压低了声音道:“听说还是因为许家,你父亲当初回京的时候,那叫一个声势浩大,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都一一采访了,独独没有去沈家。” “然后呢?” “然后就是先前端午节许家设宴,你也知道,这时候的许家在风口浪尖上,没人敢轻易招惹,听说是沈老爷让沈公子去许家祝贺,沈公子当时便回绝了,两个人在祠堂里待了一夜,第二天沈一川就不对劲了。” “不仅如此,沈太师还有辞官之意,意思大概就是说,把这个太师之位空出来,留给有才能之辈,而那个人,就是你父亲。京城里最近都在传,是不是沈家当年做了什么对不起许家的事,不过真相到底为何,也没有人知道。” 伍拾明能力有限,能打听到的,也就这么多。 许愿却在伍拾明的话中,拼凑出了全部。 她幽幽叹气道:“还真是孽缘。” 第327章 孽缘 承王府的马车停在皇宫门口。 许愿喝了一杯茶水后,定了定神道:“北尧,我还是得去劝沈一川,即便他不是我兄长,作为一个学生,我也不能见他继续这样。” 人可以消沉,但不能一直活在悲痛之中。 醉生梦死,不对。 逃避更是不对。 北尧没意见,让陈山送许愿去王府,自己则入宫去。 赐婚一事,刻不容缓。 北尧本想的是找太后赐婚,可如今看来,不行。 皇祖母如今还不知道许愿已经回京了,他去提上一嘴,保不准皇祖母立刻就想着为沈一川和许愿赐婚。 北尧不敢赌。 画眉跟在马车旁边走着,许愿撑着额头,想了很久,一直到承王府,都没有想明白。 陈山停了马车,画眉把许愿扶了下来,一直低着头,没有敢四处张望。 这里是承王府。 她不敢看。 “沈一川在何处?” “后院。”陈山带许愿进府,一边道:“许小姐,沈公子今日喝醉了酒,若不然还是等人醒了以后再说?” 不是陈山不愿,而是去抬沈一川的时候,他们才知道沈一川喝了多少酒。 估计这个把月,沈一川都是泡酒坛子里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做了什么,沈家对其也不管不顾的,换做以前,早就已经抬回沈府了。 听见陈山的话,许愿顿了顿,而后道:“先煮醒酒茶,喂下去再说。” 陈山说的对,沈一川喝的太醉,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更何况,她也需要喝一点解酒茶。 许愿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是。” 陈山应下,连忙便吩咐人去做了。 许愿则自己去了凉亭。 六月,池塘里全部都是荷花,开的极其耀眼。 画眉见状小声道:“小姐,府内也种了荷花,小姐若是喜欢,今日回去,奴婢摘几朵,养在梳妆台上。” “不用,只是闲暇时看看而已。” 许愿说完,便见陈山匆匆而来,又领着人匆匆离开。 她微蹙眉头,正想问问陈山,又觉得是承王府,她不好多问。 许愿心思还未歇,大门外,已经有人大声喊起来了。 “许愿!” “许愿,我知道你在,出来!” “许愿,你再不出来我就硬闯进去了!” 承王府外,伍拾明看着皮笑肉不笑的陈山,气的叉腰。 陈山微微笑着道:“伍公子,念你先前也替王爷做了不少事,在下一直没有动武,但若是你继续这样闹下去,在下只能让人赶你离开了。” 对于伍拾明,陈山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短短数月,伍拾明的生意那叫一个如日中天。 在京城,就没有人不知道伍拾明的大名。 同样的,伍拾明与承王府的合作也不少。 其他事,陈山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在许愿的事情上,北尧交代了,不论是谁,一律赶走。 对那些要赶走的人,北尧也列了一份清单。 伍拾明,齐盛新的名字,都在上面。 听见陈山的话,伍拾明继续道:“你叫许愿出来,我立刻就走。” “王爷交代过,许小姐不见外客。” “她与你家王爷也没有订婚,王爷凭什么做她的主?”伍拾明越说越不服气,“想当初,我和许愿……” 话未落下,陈山一个眼刀子已经过去了,警告道:“伍公子,有些话,并不适合说。” 伍拾明没继续说了。 他也知道那些话说出来不妥,但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一时激动,也就说了出去。 回心一想,他仍旧觉得不对,继续道:“你若是不让我见许愿,也得让许愿自己出去跟我说?” 伍拾明手下经营了不少铺子,慢慢的也组成了一个情报网。 一品楼也在其中。 听说许愿在一品楼时,他马不停蹄的就去了,不曾想许愿已经走了,他便又追到了承王府。 眼瞅着都要见到人了,结果陈山把他给拦下了。 伍拾明心里的郁闷不是一星半点。 更何况,他就只是把许愿当做兄弟,若是两个人之间有什么,那不是早就应该有了吗? 陈山并不吃伍拾明那套,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伍拾明,依旧是客客气气的开口:“伍公子,你若是实在是想见许小姐,可以去许宅下帖子,今日许小姐在王府,那便是王府的贵客,外人……” “陈大人。” 陈山话音戛然而止。 伍拾明则是看着扶着门框的许愿,激动的越过了陈山道:“许愿!我就说你不会不见我,那陈山也真是的,咱们两个谁跟谁啊?” 画眉见伍拾明直愣愣的就走过来了,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许愿面前,提醒道:“公子。” 再近一些,就不礼貌了。 后面这句话,画眉没说,伍拾明却懂了。 他看了一眼问:“新收的婢女?” “是。”许愿点头,目光触及一脸无奈的陈山,微微颔首道:“陈大人,我与伍拾明去外面的茶楼坐坐,等会沈公子醒了,让我的婢女来找我便是。” 许愿大概猜到了陈山为何对伍拾明这个态度。 但伍拾明要见,也不能为难陈山。 许愿准备换个地方谈。 “不用了,在下命人备茶去。”陈山话音幽幽。 他快步去安排,想着以后这些事,还得是让成喜来才是,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 更何况,许愿的心思不好猜,北尧的心思更难懂。 到最后,受折腾的,还是他。 王府是北尧的,许愿也没想着去其他地方,还是去了刚刚赏花的凉亭,画眉在外面等着,能看见许愿与伍拾明,却听不见两个人交谈的具体事宜。 陈山上过茶以后,便与画眉一同在外面等着。 也是这时候,许愿才问道:“关于沈一川的事,你知道多少?” “听说你去一品楼找沈一川,我立刻就找人打听过了。”伍拾明看了一眼那边当木头桩子一样的人,压低了声音道:“听说还是因为许家,你父亲当初回京的时候,那叫一个声势浩大,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都一一采访了,独独没有去沈家。” “然后呢?” “然后就是先前端午节许家设宴,你也知道,这时候的许家在风口浪尖上,没人敢轻易招惹,听说是沈老爷让沈公子去许家祝贺,沈公子当时便回绝了,两个人在祠堂里待了一夜,第二天沈一川就不对劲了。” “不仅如此,沈太师还有辞官之意,意思大概就是说,把这个太师之位空出来,留给有才能之辈,而那个人,就是你父亲。京城里最近都在传,是不是沈家当年做了什么对不起许家的事,不过真相到底为何,也没有人知道。” 伍拾明能力有限,能打听到的,也就这么多。 许愿却在伍拾明的话中,拼凑出了全部。 她幽幽叹气道:“还真是孽缘。” 第328章 你说得对,不去 “孽缘?什么意思?”伍拾明不太明白。 豪门恩怨本来就多,尤其是许家和沈家这样的大家族。 沈家如今的确是事了拂衣去。 可许家没有。 伍拾明手下茶楼众多,不少人都在买许家的消息。 若是能透个一星半点…… 呸呸呸。 念头刚起,伍拾明急忙给掐断了。 别说他与许愿的交情,就是为了自己,也不能透露出许家的消息。 许家如今虽无官职,府中的消耗也仅靠着酒楼,看起来就如小门小户一样。 但他清楚,这只是表面。 许文贤回京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回了许宅,这些日子,不少人都登门求见。 先前因许家一事被贬出京的官员也在一一的调回京城,而他们几乎都以许文贤马首是瞻。 许文贤真正做到了,人不在庙堂,却知天下事。 年底还有一场国考。 伍拾明猜测,许文贤应该会参加。 夺魁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许文贤重返官场,那今后的仕途必然一帆风顺。 许家的底气,不在于金银珠宝的多少,而在于在朝堂上有一呼百应的实力,当之无愧的权臣。 “没什么。”许愿摇了摇头,提起正事道:“我本来还打算去找你的,既然你来了,干脆便一起说了。” 伍拾明挑了挑眉,等着许愿的后文。 “先前在我入狱的时候,有一封从京城去往南边的信,我希望你能帮我查查,这封信是谁的手笔。” 伍拾明皱了皱眉:“这可不太好查啊。” 当初张越一杆长枪杀回京城,在不少人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张越为什么会回京城,沈一川肯定查过。 但至今没有风声透露出来,只能说明一件事。 没有查到。 “的确,事情过去的太久了,但是也并非毫无踪迹,那段时间出城三月之久的人,从京城往南一路的摊贩,细细盘查,一定有迹可循。” “既然如此,那我就让兄弟们去查查,但不一定保证能查到是谁。” 伍拾明想了想,还是没有给许愿一个确切的答复。 毕竟,这件事很难。 “先查,我想我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只不过没有证据,不好定罪。” 见许愿有思量,伍拾明也就放心了。 随即,他拿出了三份地契,交给许愿道:“这是城东,城南,城西三处的伍记酒楼,从今天起,便归你了,日后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联系掌柜就是了。” 伍拾明一直都记得许愿的帮助。 伍拾明知道,没有许愿,他不会吃不饱穿不暖,但他一定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没有许愿,就没有如今遍布京城乃至于天齐的伍记酒楼。 这几个月来,北尧也对他多有帮助。 伍拾明也清楚,北尧帮他,是为了许愿。 所以,他也得做一个感恩的人。 “不用。”许愿推了回去,“这是你应得的,你替我做好了与歌舒的生意,已经是帮了我一份大忙了。” “生意归生意,情谊归情谊。”伍拾明看了一眼在外面监视着他的陈山,又道:“更何况,便是日后你进了王府,也得有自己的营生不是?我可不信你会做仰仗男子生存的人。” 真有那一日,许愿的选择也只会是和离,离开王府,而不是继续忍气吞声的留下。 伍拾明早就想好了,他要把许愿的后路给准备好。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如果解决不了,那就是钱不够多。 伍拾明深谙这个道理。 所以,他要赚很多的钱,足以光宗耀祖的钱。 “我自然不会,但我还有我的父兄,你无须担心,反而是你,而今我刚回京城,四处盯着我的人不少,你还是与我少来往才是。” 许愿没有提明处的。 比起明处的危险,暗处的危险更为可怕。 “若是如此就轻易的被人暗害了,那也只能说是我自己技不如人,与你没有关系。”伍拾明摇头。 “那你多注意安全,记得我说过的话。” “知道。” 伍拾明说完,事也聊的差不多了,他起身道:“我先走了,若是有事,到朱雀街上的伍记酒楼找我。” 伍拾明话音落,想起什么,又道:“如果有线索了,我就让酒楼的伙计去许宅找你。” “好。” 送走伍拾明,许愿的酒也醒的差不多了。 陈山跟过来,问道:“许小姐,醒酒茶已经给沈公子喂下去了,许小姐要过去吗?” “不用了。”许愿摇头,“等你家殿下回来以后再劝劝。” 之前许愿不知道沈翊杰有辞官之意。 而今她大概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她不是圣人。 有时候她连自己都开解不了,如何又去开解沈一川呢? 许愿回眸,看了一眼后院的位置,喃喃道:“但愿他能自己想明白,若是想不明白,此后大隐隐于市,也无妨。” 总之,人生的路,要自己走。 人总会偏向于自己没有选择的那条路,她不是救世主,她也劝不了一个心如死灰的人。 听见许愿的话,陈山眼珠一转,问道:“那许小姐可要去宫门处等三爷回来?” 陈山记得昨日许愿说过这句话。 许愿忙,常常做了这件事便忘了下一件事。 陈山估计自己不提,许愿是想不起来的。 只不过,许愿还没有说话,一旁的画眉倒是先开口了:“小姐,不可。” “虽说小姐与王爷熟识,可毕竟男未婚女未嫁。而今小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王爷若是为小姐好,更应该避嫌才是。” 画眉小嘴一张,噼里啪啦的就是一串大道理。 这些话都是易嬷嬷交代的。 许愿先前以男子身份行走四方,不少于都有偏见。 而今做回女子,便应该谨言慎行。 如此,才能改变世人的看法。 陈山:“……” 一路上都没见这个丫头说过几句话,陈山原本还觉得是一个乖巧丫头,如今听见画眉的这些话,陈山觉得自己错了。 而且,还是大错特错。 他皮笑肉不笑的道:“王爷入宫,就是为了请旨赐婚。” “那也没有成婚啊。”画眉看着陈山,继续辩驳:“更何况,即便是皇上赐婚,可我家老爷没有点头,小姐也是不能……” “画眉。”许愿打断画眉的话,微笑着道:“你说得对,不去。” 许愿说完,回头看向陈山道:“替我带句话给你家殿下,就说沈一川交给他了,我在许宅,等他的好消息。” 许愿说完,拉着画眉便走,留下了一脸茫然的陈山。 第328章 你说得对,不去 “孽缘?什么意思?”伍拾明不太明白。 豪门恩怨本来就多,尤其是许家和沈家这样的大家族。 沈家如今的确是事了拂衣去。 可许家没有。 伍拾明手下茶楼众多,不少人都在买许家的消息。 若是能透个一星半点…… 呸呸呸。 念头刚起,伍拾明急忙给掐断了。 别说他与许愿的交情,就是为了自己,也不能透露出许家的消息。 许家如今虽无官职,府中的消耗也仅靠着酒楼,看起来就如小门小户一样。 但他清楚,这只是表面。 许文贤回京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回了许宅,这些日子,不少人都登门求见。 先前因许家一事被贬出京的官员也在一一的调回京城,而他们几乎都以许文贤马首是瞻。 许文贤真正做到了,人不在庙堂,却知天下事。 年底还有一场国考。 伍拾明猜测,许文贤应该会参加。 夺魁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许文贤重返官场,那今后的仕途必然一帆风顺。 许家的底气,不在于金银珠宝的多少,而在于在朝堂上有一呼百应的实力,当之无愧的权臣。 “没什么。”许愿摇了摇头,提起正事道:“我本来还打算去找你的,既然你来了,干脆便一起说了。” 伍拾明挑了挑眉,等着许愿的后文。 “先前在我入狱的时候,有一封从京城去往南边的信,我希望你能帮我查查,这封信是谁的手笔。” 伍拾明皱了皱眉:“这可不太好查啊。” 当初张越一杆长枪杀回京城,在不少人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张越为什么会回京城,沈一川肯定查过。 但至今没有风声透露出来,只能说明一件事。 没有查到。 “的确,事情过去的太久了,但是也并非毫无踪迹,那段时间出城三月之久的人,从京城往南一路的摊贩,细细盘查,一定有迹可循。” “既然如此,那我就让兄弟们去查查,但不一定保证能查到是谁。” 伍拾明想了想,还是没有给许愿一个确切的答复。 毕竟,这件事很难。 “先查,我想我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只不过没有证据,不好定罪。” 见许愿有思量,伍拾明也就放心了。 随即,他拿出了三份地契,交给许愿道:“这是城东,城南,城西三处的伍记酒楼,从今天起,便归你了,日后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联系掌柜就是了。” 伍拾明一直都记得许愿的帮助。 伍拾明知道,没有许愿,他不会吃不饱穿不暖,但他一定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没有许愿,就没有如今遍布京城乃至于天齐的伍记酒楼。 这几个月来,北尧也对他多有帮助。 伍拾明也清楚,北尧帮他,是为了许愿。 所以,他也得做一个感恩的人。 “不用。”许愿推了回去,“这是你应得的,你替我做好了与歌舒的生意,已经是帮了我一份大忙了。” “生意归生意,情谊归情谊。”伍拾明看了一眼在外面监视着他的陈山,又道:“更何况,便是日后你进了王府,也得有自己的营生不是?我可不信你会做仰仗男子生存的人。” 真有那一日,许愿的选择也只会是和离,离开王府,而不是继续忍气吞声的留下。 伍拾明早就想好了,他要把许愿的后路给准备好。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如果解决不了,那就是钱不够多。 伍拾明深谙这个道理。 所以,他要赚很多的钱,足以光宗耀祖的钱。 “我自然不会,但我还有我的父兄,你无须担心,反而是你,而今我刚回京城,四处盯着我的人不少,你还是与我少来往才是。” 许愿没有提明处的。 比起明处的危险,暗处的危险更为可怕。 “若是如此就轻易的被人暗害了,那也只能说是我自己技不如人,与你没有关系。”伍拾明摇头。 “那你多注意安全,记得我说过的话。” “知道。” 伍拾明说完,事也聊的差不多了,他起身道:“我先走了,若是有事,到朱雀街上的伍记酒楼找我。” 伍拾明话音落,想起什么,又道:“如果有线索了,我就让酒楼的伙计去许宅找你。” “好。” 送走伍拾明,许愿的酒也醒的差不多了。 陈山跟过来,问道:“许小姐,醒酒茶已经给沈公子喂下去了,许小姐要过去吗?” “不用了。”许愿摇头,“等你家殿下回来以后再劝劝。” 之前许愿不知道沈翊杰有辞官之意。 而今她大概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她不是圣人。 有时候她连自己都开解不了,如何又去开解沈一川呢? 许愿回眸,看了一眼后院的位置,喃喃道:“但愿他能自己想明白,若是想不明白,此后大隐隐于市,也无妨。” 总之,人生的路,要自己走。 人总会偏向于自己没有选择的那条路,她不是救世主,她也劝不了一个心如死灰的人。 听见许愿的话,陈山眼珠一转,问道:“那许小姐可要去宫门处等三爷回来?” 陈山记得昨日许愿说过这句话。 许愿忙,常常做了这件事便忘了下一件事。 陈山估计自己不提,许愿是想不起来的。 只不过,许愿还没有说话,一旁的画眉倒是先开口了:“小姐,不可。” “虽说小姐与王爷熟识,可毕竟男未婚女未嫁。而今小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王爷若是为小姐好,更应该避嫌才是。” 画眉小嘴一张,噼里啪啦的就是一串大道理。 这些话都是易嬷嬷交代的。 许愿先前以男子身份行走四方,不少于都有偏见。 而今做回女子,便应该谨言慎行。 如此,才能改变世人的看法。 陈山:“……” 一路上都没见这个丫头说过几句话,陈山原本还觉得是一个乖巧丫头,如今听见画眉的这些话,陈山觉得自己错了。 而且,还是大错特错。 他皮笑肉不笑的道:“王爷入宫,就是为了请旨赐婚。” “那也没有成婚啊。”画眉看着陈山,继续辩驳:“更何况,即便是皇上赐婚,可我家老爷没有点头,小姐也是不能……” “画眉。”许愿打断画眉的话,微笑着道:“你说得对,不去。” 许愿说完,回头看向陈山道:“替我带句话给你家殿下,就说沈一川交给他了,我在许宅,等他的好消息。” 许愿说完,拉着画眉便走,留下了一脸茫然的陈山。 第329章 我非许愿不娶 坐在陈山安排的马车上,画眉有些惶惶不安。 尤其是许愿一直沉默不语,更让画眉有些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眼见要到许宅了,画眉终于鼓起勇气道:“小姐,奴婢错了。” 作为一个奴婢,她的确是不应该对主子的行为指手画脚。 更何况,她指手画脚的人还是王爷。 若是承王给许愿穿小鞋怎么办? 但作为一个女子,画眉做不到对这一切熟视无睹。 大概是因为许愿从小被当做男子教养,所以和男子相处之间,也没有分寸,但画眉看不下去。 若是与承王之间有婚约还好说,旁人也只会觉得两个人是在培养感情。 可偏偏两个人之间什么都没有。 若是没有成,日后许愿再要相见其他人家,怕是都会对许愿评头论足。 “你没错。” 许愿本想着回府以后在同画眉说,听见画眉主动提起,但也不好继续沉默下去。 许愿道:“你也知道,我从小就被当做男子教养,与男子出行,同乘早已习惯了,你说得对,没有婚约,我的确应该与承王殿下保持距离,免得让人觉得我朝三暮四,不知羞耻。” 听到最后几个字,画眉连连否认道:“小姐才没有不知羞耻,小姐只是,只是……。” 后面的话,画眉不知道应该如何说。 但她知道,许愿并非不知羞耻的人。 会去承王府,那是因为要规劝沈一川。 画眉也看出来了,两个人情投意合。 可那个人是承王。 帝王之家的事,说不准的。 “不用只是了。”许愿笑着,捏了捏画眉的脸颊道:“好了,我没有多想,你也不要惶惶不安,我觉得你说的挺对的,即便是皇上赐婚,那也得我父亲同意才行,毕竟……” 许家和北家,还有着灭门之仇。 许愿不知道许文贤是如何想的,她更明白,说服皇帝,不是一个简单的事。 她与北尧想在一起,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 皇宫,御书房。 听说北尧回宫复命,皇帝把正在议事的大臣都遣散了,又命人备了早点,这才安心的等自己的儿子回来。 他与皇后,只有两个儿子。 长子北元,次子北尧。 北尧出生那年,正是他北上平乱,大获全胜之际。 当时便有传言说,北尧是福星下凡,庇护着天齐皇室。 果不其然,此后,天齐风调雨顺,欣欣向荣。 人总是需要一个心理安慰的。 北尧便是他的心理安慰。 对于这个儿子,皇帝要求不多,甚至是没有要求,只期盼他平安健康,幸福的长大。 一切确实与他想象的相同,长子是太子,励精图治,在百姓心中美名远扬,次子虽无大志,但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两个兄弟和睦相处,根本不会有夺嫡之争。 即便是有朝一日,他老了,驾崩了,北元继位,北尧的地位,也不会受影响。 北尧的一生,都会很顺遂。 直到,皇帝得知北元意欲谋反。 这么多年,他所幻想的东西,就像是泡沫一样,一夜之间,全部破碎。 而这个被他无视的孩子,担起了他肩上的重担。 他不知道太子何时生了谋反之心,更不知道北尧何时从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皇子,变成了今日足智多谋,能文能武的将才。 皇帝有些唏嘘,也感叹自己对两个孩子疏于管教,以至于他们的变化,从未看见过。 而今不同,皇帝准备好好的重用北尧。 这是他心里最完美的储君人选。 也唯有将天下交到北尧手中,北元才能安享晚年。 御书房大门是敞开的。 并无内侍通传,北尧在门外站了许久,见皇帝似乎在出神,慢慢走进去,轻咳了一声道:“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回过神来道:“这一路辛苦了,可有受伤?” 说完,皇帝已经抓着北尧的肩膀,将人上下左右盯了个遍,最后道:“还好,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受伤。” “儿臣去战场,自是主帅,不会去前线的。”北尧说完,又道:“让父皇担忧了。” 打仗哪有只动嘴皮子的,他又不是没有打过。 皇帝知道,北尧这是在安抚他。 虽然心里门清,但皇帝依旧很是受用:“你是父皇的儿子,怎么能不担忧?” “也是。”北尧点头。 说完以后,他细细说了南下战场的打仗经过,又说了淝水如今是谁在守城,最后话音一转,问道:“父皇先前说过,只要打赢南边那场仗,便准儿臣一个心愿。” 皇帝拿橘子的手一顿,沉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这个心愿,皇帝早就已经抛之脑后了。 对北尧而言,所要的无非就两个。 一是娶许愿。 二储君之位。 许愿这个女子,有勇有谋,才华横溢,可比肩男子,有这样一位妃子,皇帝很是满意。 更何况如今许泽回京,许家有东山再起的模样,此时此刻娶了许愿,会是北尧登基最大的助力。 至于储君之位。 便是北尧不提,皇帝也准备在明日的早朝提起这件事,这是北尧应得的。 北尧不管提什么,皇帝都会答应。 但他有些不高兴,因为北尧特意提起来了这件事。 这让他觉得,自己在北尧心里的形象,好像是一个言而无信之人。 “儿臣想请父皇赐婚。”北尧站直了身,躬身抱拳。 “谁家的女儿?” “许家。” “可以。”皇帝点头。 皇帝答应的如此之快,反而让北尧有些不明所以了。 他一直都觉得,这件事很难,起码不会这么轻松。 不等北尧想明白为何,皇帝又开口了,也正好解了他心里的疑惑。 “你早就到了该娶妻纳妾的年纪了,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兄长早就已经将齐氏娶进太子府了,只可惜他福薄,至今没有一儿半女的。”皇帝轻叹。 北尧没有接话。 皇帝继续道:“既然要娶,那便正妃侧妃一同娶了,齐家还有一个嫡女,父皇瞧着也甚是不错,两桩婚事便一同操办了。” 北尧脸上的笑缓缓淡了,他看着皇帝问道:“父皇的意思,是让儿臣同时娶两个女子入府?” “这难道不对吗?”皇帝看着北尧,颇为不解:“自古以来,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更何况,你是皇子,你见过哪个皇室子孙一生只娶了一位女子?” “要娶你娶,我绝对不会娶齐盛竹。”北尧冷眼看着皇帝,直接道:“我非许愿不娶。” 第329章 我非许愿不娶 坐在陈山安排的马车上,画眉有些惶惶不安。 尤其是许愿一直沉默不语,更让画眉有些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眼见要到许宅了,画眉终于鼓起勇气道:“小姐,奴婢错了。” 作为一个奴婢,她的确是不应该对主子的行为指手画脚。 更何况,她指手画脚的人还是王爷。 若是承王给许愿穿小鞋怎么办? 但作为一个女子,画眉做不到对这一切熟视无睹。 大概是因为许愿从小被当做男子教养,所以和男子相处之间,也没有分寸,但画眉看不下去。 若是与承王之间有婚约还好说,旁人也只会觉得两个人是在培养感情。 可偏偏两个人之间什么都没有。 若是没有成,日后许愿再要相见其他人家,怕是都会对许愿评头论足。 “你没错。” 许愿本想着回府以后在同画眉说,听见画眉主动提起,但也不好继续沉默下去。 许愿道:“你也知道,我从小就被当做男子教养,与男子出行,同乘早已习惯了,你说得对,没有婚约,我的确应该与承王殿下保持距离,免得让人觉得我朝三暮四,不知羞耻。” 听到最后几个字,画眉连连否认道:“小姐才没有不知羞耻,小姐只是,只是……。” 后面的话,画眉不知道应该如何说。 但她知道,许愿并非不知羞耻的人。 会去承王府,那是因为要规劝沈一川。 画眉也看出来了,两个人情投意合。 可那个人是承王。 帝王之家的事,说不准的。 “不用只是了。”许愿笑着,捏了捏画眉的脸颊道:“好了,我没有多想,你也不要惶惶不安,我觉得你说的挺对的,即便是皇上赐婚,那也得我父亲同意才行,毕竟……” 许家和北家,还有着灭门之仇。 许愿不知道许文贤是如何想的,她更明白,说服皇帝,不是一个简单的事。 她与北尧想在一起,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 皇宫,御书房。 听说北尧回宫复命,皇帝把正在议事的大臣都遣散了,又命人备了早点,这才安心的等自己的儿子回来。 他与皇后,只有两个儿子。 长子北元,次子北尧。 北尧出生那年,正是他北上平乱,大获全胜之际。 当时便有传言说,北尧是福星下凡,庇护着天齐皇室。 果不其然,此后,天齐风调雨顺,欣欣向荣。 人总是需要一个心理安慰的。 北尧便是他的心理安慰。 对于这个儿子,皇帝要求不多,甚至是没有要求,只期盼他平安健康,幸福的长大。 一切确实与他想象的相同,长子是太子,励精图治,在百姓心中美名远扬,次子虽无大志,但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两个兄弟和睦相处,根本不会有夺嫡之争。 即便是有朝一日,他老了,驾崩了,北元继位,北尧的地位,也不会受影响。 北尧的一生,都会很顺遂。 直到,皇帝得知北元意欲谋反。 这么多年,他所幻想的东西,就像是泡沫一样,一夜之间,全部破碎。 而这个被他无视的孩子,担起了他肩上的重担。 他不知道太子何时生了谋反之心,更不知道北尧何时从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皇子,变成了今日足智多谋,能文能武的将才。 皇帝有些唏嘘,也感叹自己对两个孩子疏于管教,以至于他们的变化,从未看见过。 而今不同,皇帝准备好好的重用北尧。 这是他心里最完美的储君人选。 也唯有将天下交到北尧手中,北元才能安享晚年。 御书房大门是敞开的。 并无内侍通传,北尧在门外站了许久,见皇帝似乎在出神,慢慢走进去,轻咳了一声道:“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回过神来道:“这一路辛苦了,可有受伤?” 说完,皇帝已经抓着北尧的肩膀,将人上下左右盯了个遍,最后道:“还好,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受伤。” “儿臣去战场,自是主帅,不会去前线的。”北尧说完,又道:“让父皇担忧了。” 打仗哪有只动嘴皮子的,他又不是没有打过。 皇帝知道,北尧这是在安抚他。 虽然心里门清,但皇帝依旧很是受用:“你是父皇的儿子,怎么能不担忧?” “也是。”北尧点头。 说完以后,他细细说了南下战场的打仗经过,又说了淝水如今是谁在守城,最后话音一转,问道:“父皇先前说过,只要打赢南边那场仗,便准儿臣一个心愿。” 皇帝拿橘子的手一顿,沉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这个心愿,皇帝早就已经抛之脑后了。 对北尧而言,所要的无非就两个。 一是娶许愿。 二储君之位。 许愿这个女子,有勇有谋,才华横溢,可比肩男子,有这样一位妃子,皇帝很是满意。 更何况如今许泽回京,许家有东山再起的模样,此时此刻娶了许愿,会是北尧登基最大的助力。 至于储君之位。 便是北尧不提,皇帝也准备在明日的早朝提起这件事,这是北尧应得的。 北尧不管提什么,皇帝都会答应。 但他有些不高兴,因为北尧特意提起来了这件事。 这让他觉得,自己在北尧心里的形象,好像是一个言而无信之人。 “儿臣想请父皇赐婚。”北尧站直了身,躬身抱拳。 “谁家的女儿?” “许家。” “可以。”皇帝点头。 皇帝答应的如此之快,反而让北尧有些不明所以了。 他一直都觉得,这件事很难,起码不会这么轻松。 不等北尧想明白为何,皇帝又开口了,也正好解了他心里的疑惑。 “你早就到了该娶妻纳妾的年纪了,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兄长早就已经将齐氏娶进太子府了,只可惜他福薄,至今没有一儿半女的。”皇帝轻叹。 北尧没有接话。 皇帝继续道:“既然要娶,那便正妃侧妃一同娶了,齐家还有一个嫡女,父皇瞧着也甚是不错,两桩婚事便一同操办了。” 北尧脸上的笑缓缓淡了,他看着皇帝问道:“父皇的意思,是让儿臣同时娶两个女子入府?” “这难道不对吗?”皇帝看着北尧,颇为不解:“自古以来,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更何况,你是皇子,你见过哪个皇室子孙一生只娶了一位女子?” “要娶你娶,我绝对不会娶齐盛竹。”北尧冷眼看着皇帝,直接道:“我非许愿不娶。” 第330章 我只会选许愿 听见北尧的话,皇帝差点一口气没顺过去。 他看着北尧,恨铁不成钢的道:“北尧,以后你会是天齐的皇帝,你学那些大情种做什么?从古至今,子嗣一直是大事,父皇不想等你到了朕这个年纪再去后悔为何年轻的时候没有多娶几个!” 做亲王时,皇帝也曾想过一生只娶一个人。 从小在皇宫长大,皇帝最是懂帝王之心。 他的母后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宫之主,可不论身份多高,不论娘家背景如何,她都改变不了自己的丈夫不爱自己的事实。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太难了。 所以,皇帝想着自己绝对不要像自己的父皇一样。 他就要一生只爱一人。 好好的对待自己的发妻与孩子。 一切如他所愿,直到先皇战死,兄终弟及,他登上皇位。 为了维系前朝后宫,他必须纳妃。 当妃嫔如流水一样的进入后宫时,皇帝才明白了在其位身不由己的道理。 专一有什么好? 没有任何好处。 更何况,人都是会变得,深情至死的人太少了,在帝王之家更少。 “都不是心中所爱,娶来做什么,像荥妃娘娘一样吗?明明恨极了你,却一生都被囚禁于宫中,不得欢乐。” 北尧看着皇帝,话里出奇的冷静。 “父皇,母后没有开心过,你也没有开心过,而今你也要我这一生都不开心吗?” “北尧,人是会变得,对,今天你的确很喜欢许愿,父皇也很喜欢,可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许家势大以后,威胁皇室,许愿想将你取而代之之时,你还会喜欢许愿吗?你又何苦为了一棵树,放弃了整片森林?” 北尧的反对,在皇帝的意料之中。 但他并不生气,谁都有年轻的时候。 北尧正是遗传了他,才会如此深情。 但现实和经验告诉他,坚持没有用,深情最是廉价,爱是会变得。 北尧年轻,不懂,那他便教。 此时此刻,他们不是君臣,而是父子。 北尧反驳道:“许愿不是一棵树,她是我活了这么多年,唯一见过美景,我对她也不只有爱恋,还是欣赏,这份情谊,永远不会变。” “总有一日她会人老珠黄,会让你觉得看见她就无趣,那时候你还会爱她敬她吗?北尧,这是男人的天性,更改不了。” “在父皇眼里,爱就这么肤浅吗?”北尧冷不丁的笑了,“你不知我与许愿一同经历过什么,自然不明白这一份情谊,换句话来说,父皇觉得,有朝一日你老了,走不动路了,我也会如对待许愿一样的对待你吗?” “自然不会。”皇帝摇头,“我们是父子,这份情谊,是靠血缘羁绊的。” “可父皇与兄长也是父子,儿臣和母后还是母子呢?” 北尧看着皇帝,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讥讽:“可他们,一个没有将你视为父亲,想杀了你夺得天下,一个没有将儿臣视作孩子,只希望用儿臣的一切,来换她的长子平步青云,父皇莫非不知道,母后早已知晓兄长有谋反的心思吗?” 皇帝蓦然一愣。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但他不曾想过,北尧会如此大胆的说出来。 这些曾经他说服自己,也说服北尧放过北元的话,成了一个回旋镖,打在了他的身上。 “兄长尊你,是因为你是皇帝,母后敬你,是因为你是皇帝,后宫妃嫔惧你,还是因为你是皇帝,一句话便能定所有人的生死,谁不害怕?父皇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将那些后宫妃嫔一生都幽禁后宫,而后劝自己人都是会变的,不能对她们有情,更是觉得所有人待你虚情假意,你如何能看见真心?谁又敢对你真心?” 北尧缓缓摇头,一句又一句的否定着皇帝。 “人的确会变,感情会淡,责任心也会散,没有任何人能保证自己终其一生只爱一人,但儿臣心里清楚,此后不论是谁再到儿臣身边,都不会有许愿带给儿臣的那一份纯真。” “初见时,我对她只有利用,我不知她身份,不知她是女子,只觉得她这个人还不错,可以收至麾下,许以前程。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她不是还不错,而是极好,最好。” “她救过我的的命,在我困难之际数次伸以援手,不计危险为我出生入死,若是这一份情谊会变,若是我会忘了,辜负了她,我也枉称为一个人。” 皇帝愣住了。 他知道,北尧口才极好,与他截然不同。 他也做足了准备,不论北尧说什么,通通都反对,拒绝。 可他没有想过,北尧会如此真情实意的说出这番话。 许久,皇帝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的儿子,最后问道:“若是父皇依旧不同意呢?” “我会带许愿离开。” “离开京城,你拿什么生活?你又如何保证,许愿会放弃京城优渥的生活和你一起离开?” “父皇觉得,儿臣如今的一切,全都仰仗这皇室的身份?”北尧反问。 皇帝沉默了。 北尧道:“我能从朔州活着回来,不是因为我是三皇子,淝水一战大获全胜,也并非因为我是承王,同样的,我与许愿情投意合,也并非因为我是皇室子孙,父皇,你不能因为你见多了趋利避害,就觉得世上所有人都一样。” “那你不要皇位了吗?”皇帝抬眸,看着这个早就已经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儿子。 此前,他一直将北元当做储君培养。 可他错了。 后来,北尧拨乱反正,领命南下平乱之际,皇帝便在心里下了决心,不论此战结果为何,北尧回京,储君之位,一定要定下。 北尧与北元不同。 北尧聪明,有计谋,帝王之术更是远超于他。 北尧将会是天齐史上,最成功的帝王。 可如今,皇帝发现自己好像错了。 北尧此前不争不抢,哪里是什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分明就是从未看上过储君之位。 此前如此,此后亦然。 “如果在天下与许愿之间必须选择一个,我只会选许愿。” “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不会。”北尧话音坚定。 “那这天下又该如何?父皇终究会老,你不能享受着皇室的荣华富贵而不承担责任?” 皇帝说完,落寞的转过了身,“北尧,父皇只有你,只有你可继承大统,你一意孤行,要父皇怎么办呢?” 第330章 我只会选许愿 听见北尧的话,皇帝差点一口气没顺过去。 他看着北尧,恨铁不成钢的道:“北尧,以后你会是天齐的皇帝,你学那些大情种做什么?从古至今,子嗣一直是大事,父皇不想等你到了朕这个年纪再去后悔为何年轻的时候没有多娶几个!” 做亲王时,皇帝也曾想过一生只娶一个人。 从小在皇宫长大,皇帝最是懂帝王之心。 他的母后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宫之主,可不论身份多高,不论娘家背景如何,她都改变不了自己的丈夫不爱自己的事实。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太难了。 所以,皇帝想着自己绝对不要像自己的父皇一样。 他就要一生只爱一人。 好好的对待自己的发妻与孩子。 一切如他所愿,直到先皇战死,兄终弟及,他登上皇位。 为了维系前朝后宫,他必须纳妃。 当妃嫔如流水一样的进入后宫时,皇帝才明白了在其位身不由己的道理。 专一有什么好? 没有任何好处。 更何况,人都是会变得,深情至死的人太少了,在帝王之家更少。 “都不是心中所爱,娶来做什么,像荥妃娘娘一样吗?明明恨极了你,却一生都被囚禁于宫中,不得欢乐。” 北尧看着皇帝,话里出奇的冷静。 “父皇,母后没有开心过,你也没有开心过,而今你也要我这一生都不开心吗?” “北尧,人是会变得,对,今天你的确很喜欢许愿,父皇也很喜欢,可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许家势大以后,威胁皇室,许愿想将你取而代之之时,你还会喜欢许愿吗?你又何苦为了一棵树,放弃了整片森林?” 北尧的反对,在皇帝的意料之中。 但他并不生气,谁都有年轻的时候。 北尧正是遗传了他,才会如此深情。 但现实和经验告诉他,坚持没有用,深情最是廉价,爱是会变得。 北尧年轻,不懂,那他便教。 此时此刻,他们不是君臣,而是父子。 北尧反驳道:“许愿不是一棵树,她是我活了这么多年,唯一见过美景,我对她也不只有爱恋,还是欣赏,这份情谊,永远不会变。” “总有一日她会人老珠黄,会让你觉得看见她就无趣,那时候你还会爱她敬她吗?北尧,这是男人的天性,更改不了。” “在父皇眼里,爱就这么肤浅吗?”北尧冷不丁的笑了,“你不知我与许愿一同经历过什么,自然不明白这一份情谊,换句话来说,父皇觉得,有朝一日你老了,走不动路了,我也会如对待许愿一样的对待你吗?” “自然不会。”皇帝摇头,“我们是父子,这份情谊,是靠血缘羁绊的。” “可父皇与兄长也是父子,儿臣和母后还是母子呢?” 北尧看着皇帝,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讥讽:“可他们,一个没有将你视为父亲,想杀了你夺得天下,一个没有将儿臣视作孩子,只希望用儿臣的一切,来换她的长子平步青云,父皇莫非不知道,母后早已知晓兄长有谋反的心思吗?” 皇帝蓦然一愣。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但他不曾想过,北尧会如此大胆的说出来。 这些曾经他说服自己,也说服北尧放过北元的话,成了一个回旋镖,打在了他的身上。 “兄长尊你,是因为你是皇帝,母后敬你,是因为你是皇帝,后宫妃嫔惧你,还是因为你是皇帝,一句话便能定所有人的生死,谁不害怕?父皇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将那些后宫妃嫔一生都幽禁后宫,而后劝自己人都是会变的,不能对她们有情,更是觉得所有人待你虚情假意,你如何能看见真心?谁又敢对你真心?” 北尧缓缓摇头,一句又一句的否定着皇帝。 “人的确会变,感情会淡,责任心也会散,没有任何人能保证自己终其一生只爱一人,但儿臣心里清楚,此后不论是谁再到儿臣身边,都不会有许愿带给儿臣的那一份纯真。” “初见时,我对她只有利用,我不知她身份,不知她是女子,只觉得她这个人还不错,可以收至麾下,许以前程。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她不是还不错,而是极好,最好。” “她救过我的的命,在我困难之际数次伸以援手,不计危险为我出生入死,若是这一份情谊会变,若是我会忘了,辜负了她,我也枉称为一个人。” 皇帝愣住了。 他知道,北尧口才极好,与他截然不同。 他也做足了准备,不论北尧说什么,通通都反对,拒绝。 可他没有想过,北尧会如此真情实意的说出这番话。 许久,皇帝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的儿子,最后问道:“若是父皇依旧不同意呢?” “我会带许愿离开。” “离开京城,你拿什么生活?你又如何保证,许愿会放弃京城优渥的生活和你一起离开?” “父皇觉得,儿臣如今的一切,全都仰仗这皇室的身份?”北尧反问。 皇帝沉默了。 北尧道:“我能从朔州活着回来,不是因为我是三皇子,淝水一战大获全胜,也并非因为我是承王,同样的,我与许愿情投意合,也并非因为我是皇室子孙,父皇,你不能因为你见多了趋利避害,就觉得世上所有人都一样。” “那你不要皇位了吗?”皇帝抬眸,看着这个早就已经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儿子。 此前,他一直将北元当做储君培养。 可他错了。 后来,北尧拨乱反正,领命南下平乱之际,皇帝便在心里下了决心,不论此战结果为何,北尧回京,储君之位,一定要定下。 北尧与北元不同。 北尧聪明,有计谋,帝王之术更是远超于他。 北尧将会是天齐史上,最成功的帝王。 可如今,皇帝发现自己好像错了。 北尧此前不争不抢,哪里是什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分明就是从未看上过储君之位。 此前如此,此后亦然。 “如果在天下与许愿之间必须选择一个,我只会选许愿。” “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不会。”北尧话音坚定。 “那这天下又该如何?父皇终究会老,你不能享受着皇室的荣华富贵而不承担责任?” 皇帝说完,落寞的转过了身,“北尧,父皇只有你,只有你可继承大统,你一意孤行,要父皇怎么办呢?” 第331章 嘉庆候夫人 皇宫,御书房。 北尧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父子两个就静静的站着,谁都没有率先说话。 屋外,内侍太监喊道:“皇上,太子那边……” 出事了。 知道北尧在里面,后面三个字,内侍太监并未说出口。 但北尧心里清楚。 皇帝心里亦是清楚。 北元被张越所伤,并无大碍,只不过为了平四处战火,暗中拿下那几个意欲谋反的大臣,同时也是为了保全北元。 皇帝将其囚禁在了东宫,对外宣称太子重伤,至今还在昏迷,下一步,就是太子病逝。 假死脱身,这是皇上给北元选择的路。 父子情深,哪怕是北元准备谋反,皇帝都不曾真的想过要他的命。 太监的话,让两个人之间破冰。 北尧问道:“父皇不去看望皇兄吗?” 北元什么心思,北尧心知肚明。 无非就是不甘心从此成了一个废人,想要借着身体不好,引起皇帝的重视。 可北元不知道,留下一命,已经是皇帝最大的恩赐了。 与北尧所料不错。 皇帝当即冷哼一声,“让太医院的去。” 屋外,得了命,太监速速离去。 皇帝不想再谈北尧的婚事,问起了淝水战场。 “淝水情况如何?” “最慢就一个月,应该就能班师回朝了。” “只有一个月,你为何不在淝水多等上一等?” 皇帝不明白,这么大的一个军功,北尧是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的。 “多留无益。”目的已经达成,北尧并没有留在淝水的意思。 即便是许愿不去淝水,北尧也准备在宋修婧回到歌舒部以后,返回京城。 “随你,既然回宫了,中午便留在皇宫用午膳,你也许久没有见你母后了,去瞧瞧。” “儿臣府中还有事,便不用午膳了,许愿的事……” 皇帝不耐烦的招了招手道:“容后再议。” 一口吃不成胖子,北尧也明白。 他躬身抱拳道:“儿臣告退。” 从御书房出去,成喜正在外面等着,见北尧出来,悄声道:“殿下,东宫出事了。” 北尧想起了太监刚刚的通传,皱眉问道:“何事?” “中毒。” 成喜刚刚说完,瞥见太医院的人赶来,立刻侧身站在了北尧身后。 主仆二人在廊下等了一会儿,皇帝便急匆匆的出来了。 见到北尧还未离开,皇帝道:“尧儿,与朕一同去东宫一趟。” 北尧垂眸道:“是。” —— 许宅 许愿回府后,又喝了一杯醒酒茶,而后让画眉将伍拾明送来的地契收好。 做完这些,她倚在窗边问道:“我爹平日都做些什么?” “老爷白天会去书院求学,晚上回来吃过饭便去了书房,具体做了些什么,奴婢也不清楚。” 画眉缓缓摇头。 “那府上的账本是谁在打理?” “易嬷嬷。” “我母亲呢?” “夫人的事,奴婢就更不知道了。” “行,我知道了。”许愿说完,合上窗户道:“给我找几本书来,什么书都行。” 画眉一愣,又突然明白了,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是不是在等圣旨啊?” “没有。”许愿摇头,“圣旨今日大概是不会来了,而且,我也得问过父亲的意思才是。” 她与其他闺阁女子不同。 许文贤虽说喜欢便去争取,可是她姓许,总得考虑的更多。 “为什么?承王殿下不是入宫去了吗?” 画眉不明白。 她不让许愿去宫门等北尧,那是为了许愿的名声着想。 在心里,她还是很期待北尧能娶许愿的。 有情人就应该终成眷属。 许愿笑了笑道:“傻丫头,承王而今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他的王妃,皇上自然会慎之又慎,我猜呐,赐婚是肯定的,但同样的,还会有其他条件。” 北尧已经到了适婚年纪了。 先前便定了与宋修婧的婚事。 今日北尧入宫请求赐婚,皇帝一定会让他再娶一个女子。 在皇帝心里,北尧可以娶她,但她不能为正妃。 而北尧,必然也是不会答应的。 所以啊,这赐婚的圣旨,今日是等不到的。 如此也好,今日她还有时间可以问问许文贤和张青玉的意思。 “那承王殿下会答应吗?” 许愿摇头。 正说着,门房小跑了过来道:“小姐,有承王府的信。” 画眉立刻去拿信,她想知道信上说了些什么,又怕许愿觉得她太过于多事,便只在一旁安静的等着。 直到许愿将信放在烛火上燃烧时,画眉立刻便移开了目光。 这封信,若是情书,许愿定会保留。 而今烧毁,那只能说明信中说的事,不能让外人知晓。 画眉年纪小,但聪慧,不该问的,一定不会问。 信纸彻底化为灰烬。 许愿回身道:“准备纸墨,我要写一封信。” 信是北尧写的。 简短的说了赐婚一事并不顺畅,这些都在许愿的意料之中,但最后,北尧还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北元中毒了。 北元一直被幽禁在东宫,身边只有成欢伺候,对其很是忠心。 皇宫不同外面,戒备森严,北元每日的吃食都会严格检查,然而,在这个情况下,北元还被人下毒了。 皇帝震怒,命人彻查。 北尧来信,便是提醒许愿要小心。 大概是知道许愿一定会回信,画眉拿着信出去的时候,陈山还在外面等着,见到画眉出来,陈山笑声道:“麻烦画眉姑娘了。” 画眉本要递信的手一顿,狐疑的问道:“你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许小姐身边的人叫什么名字,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在下都一清二楚。”陈山顿了顿,又道:“整个许宅都是。” 画眉有些不淡定了。 匆匆将信交给陈山,立刻就回去同许愿说了这件事。 许愿闻言,不由笑了:“没事的,承王殿下不会害我,你放心便是。” “可这总让人觉得怪怪的。”画眉皱眉。 “没事,你只需要知道,承王殿下不是坏人就行了,同样的,陈山大人也不是坏人。”许愿揉了揉画眉的头。 画眉年纪尚小,心里藏不住事,基本上的礼仪和规矩都是易嬷嬷教授的。 早上才来时,大概是不知道她的性格,画眉很少说话,但这一日相处下来,话也渐渐多了些。 若是换做其他人说这句话,许愿定会好好的说教一番,可面前这个小丫头比她小,此前也并非有过这样的经历,许愿也没有教导的心思。 与此同时,许愿很喜欢画眉。 干干净净的,有话就说,不会藏着掖着。 比她见过其他小姐的丫头好太多了。 画眉轻轻点头。 与此同时,门外,易嬷嬷敲了敲门道:“小姐,嘉庆候夫人来了,请你去主厅一趟。” 第331章 嘉庆候夫人 皇宫,御书房。 北尧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父子两个就静静的站着,谁都没有率先说话。 屋外,内侍太监喊道:“皇上,太子那边……” 出事了。 知道北尧在里面,后面三个字,内侍太监并未说出口。 但北尧心里清楚。 皇帝心里亦是清楚。 北元被张越所伤,并无大碍,只不过为了平四处战火,暗中拿下那几个意欲谋反的大臣,同时也是为了保全北元。 皇帝将其囚禁在了东宫,对外宣称太子重伤,至今还在昏迷,下一步,就是太子病逝。 假死脱身,这是皇上给北元选择的路。 父子情深,哪怕是北元准备谋反,皇帝都不曾真的想过要他的命。 太监的话,让两个人之间破冰。 北尧问道:“父皇不去看望皇兄吗?” 北元什么心思,北尧心知肚明。 无非就是不甘心从此成了一个废人,想要借着身体不好,引起皇帝的重视。 可北元不知道,留下一命,已经是皇帝最大的恩赐了。 与北尧所料不错。 皇帝当即冷哼一声,“让太医院的去。” 屋外,得了命,太监速速离去。 皇帝不想再谈北尧的婚事,问起了淝水战场。 “淝水情况如何?” “最慢就一个月,应该就能班师回朝了。” “只有一个月,你为何不在淝水多等上一等?” 皇帝不明白,这么大的一个军功,北尧是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的。 “多留无益。”目的已经达成,北尧并没有留在淝水的意思。 即便是许愿不去淝水,北尧也准备在宋修婧回到歌舒部以后,返回京城。 “随你,既然回宫了,中午便留在皇宫用午膳,你也许久没有见你母后了,去瞧瞧。” “儿臣府中还有事,便不用午膳了,许愿的事……” 皇帝不耐烦的招了招手道:“容后再议。” 一口吃不成胖子,北尧也明白。 他躬身抱拳道:“儿臣告退。” 从御书房出去,成喜正在外面等着,见北尧出来,悄声道:“殿下,东宫出事了。” 北尧想起了太监刚刚的通传,皱眉问道:“何事?” “中毒。” 成喜刚刚说完,瞥见太医院的人赶来,立刻侧身站在了北尧身后。 主仆二人在廊下等了一会儿,皇帝便急匆匆的出来了。 见到北尧还未离开,皇帝道:“尧儿,与朕一同去东宫一趟。” 北尧垂眸道:“是。” —— 许宅 许愿回府后,又喝了一杯醒酒茶,而后让画眉将伍拾明送来的地契收好。 做完这些,她倚在窗边问道:“我爹平日都做些什么?” “老爷白天会去书院求学,晚上回来吃过饭便去了书房,具体做了些什么,奴婢也不清楚。” 画眉缓缓摇头。 “那府上的账本是谁在打理?” “易嬷嬷。” “我母亲呢?” “夫人的事,奴婢就更不知道了。” “行,我知道了。”许愿说完,合上窗户道:“给我找几本书来,什么书都行。” 画眉一愣,又突然明白了,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是不是在等圣旨啊?” “没有。”许愿摇头,“圣旨今日大概是不会来了,而且,我也得问过父亲的意思才是。” 她与其他闺阁女子不同。 许文贤虽说喜欢便去争取,可是她姓许,总得考虑的更多。 “为什么?承王殿下不是入宫去了吗?” 画眉不明白。 她不让许愿去宫门等北尧,那是为了许愿的名声着想。 在心里,她还是很期待北尧能娶许愿的。 有情人就应该终成眷属。 许愿笑了笑道:“傻丫头,承王而今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他的王妃,皇上自然会慎之又慎,我猜呐,赐婚是肯定的,但同样的,还会有其他条件。” 北尧已经到了适婚年纪了。 先前便定了与宋修婧的婚事。 今日北尧入宫请求赐婚,皇帝一定会让他再娶一个女子。 在皇帝心里,北尧可以娶她,但她不能为正妃。 而北尧,必然也是不会答应的。 所以啊,这赐婚的圣旨,今日是等不到的。 如此也好,今日她还有时间可以问问许文贤和张青玉的意思。 “那承王殿下会答应吗?” 许愿摇头。 正说着,门房小跑了过来道:“小姐,有承王府的信。” 画眉立刻去拿信,她想知道信上说了些什么,又怕许愿觉得她太过于多事,便只在一旁安静的等着。 直到许愿将信放在烛火上燃烧时,画眉立刻便移开了目光。 这封信,若是情书,许愿定会保留。 而今烧毁,那只能说明信中说的事,不能让外人知晓。 画眉年纪小,但聪慧,不该问的,一定不会问。 信纸彻底化为灰烬。 许愿回身道:“准备纸墨,我要写一封信。” 信是北尧写的。 简短的说了赐婚一事并不顺畅,这些都在许愿的意料之中,但最后,北尧还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北元中毒了。 北元一直被幽禁在东宫,身边只有成欢伺候,对其很是忠心。 皇宫不同外面,戒备森严,北元每日的吃食都会严格检查,然而,在这个情况下,北元还被人下毒了。 皇帝震怒,命人彻查。 北尧来信,便是提醒许愿要小心。 大概是知道许愿一定会回信,画眉拿着信出去的时候,陈山还在外面等着,见到画眉出来,陈山笑声道:“麻烦画眉姑娘了。” 画眉本要递信的手一顿,狐疑的问道:“你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许小姐身边的人叫什么名字,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在下都一清二楚。”陈山顿了顿,又道:“整个许宅都是。” 画眉有些不淡定了。 匆匆将信交给陈山,立刻就回去同许愿说了这件事。 许愿闻言,不由笑了:“没事的,承王殿下不会害我,你放心便是。” “可这总让人觉得怪怪的。”画眉皱眉。 “没事,你只需要知道,承王殿下不是坏人就行了,同样的,陈山大人也不是坏人。”许愿揉了揉画眉的头。 画眉年纪尚小,心里藏不住事,基本上的礼仪和规矩都是易嬷嬷教授的。 早上才来时,大概是不知道她的性格,画眉很少说话,但这一日相处下来,话也渐渐多了些。 若是换做其他人说这句话,许愿定会好好的说教一番,可面前这个小丫头比她小,此前也并非有过这样的经历,许愿也没有教导的心思。 与此同时,许愿很喜欢画眉。 干干净净的,有话就说,不会藏着掖着。 比她见过其他小姐的丫头好太多了。 画眉轻轻点头。 与此同时,门外,易嬷嬷敲了敲门道:“小姐,嘉庆候夫人来了,请你去主厅一趟。” 第332章 万登宁登门 京城里,世家大族,侯爵之家,比比皆是。 嘉庆侯府,许愿听说过。 先帝登基后,北上征战,其中有一位将军屡建奇功,而后被封为了嘉庆候,在嘉庆候之前,往上数几代,府中也是出过高官的。 只不过嘉庆侯府素来低调,鲜少露面,与许家的交情也不深。 许愿有些不明白嘉庆候夫人为何突然登门。 画眉倒是立刻就想明白了:“小姐,该不是来提亲?” 闻言,许愿步伐一顿。 若是来讨论其他的,许愿觉得自己还可以去看看,若是婚事,许愿实在是不想去。 易嬷嬷闻言,直接道:“小姐,夫人本也是不想让你去的,但她一人应付不来,而且侯府夫人觉得,此事还得问问你的意见,小姐若是不喜欢,直接拒绝了便是,也无妨的。” 嘉庆侯府在京城的地位不低。 不宜结仇。 订婚与否都是二话,人还是应当见的。 听完易嬷嬷的话,许愿只能点头道:“我明白了,麻烦易嬷嬷了。” 许愿到的时候,嘉庆候夫人已经端着茶喝起来了。 身边还坐着一个男子。 张青玉坐在主位上,有些局促,见到许愿过来,立刻起身道:“愿儿,快来见过嘉庆候夫人。” 张青玉一个头两个大,此前这些事,她都是推脱不见的,要么说病了,要么就推了。 独独这个嘉庆候夫人,一定要见她,也一定要见许愿。 她也是百般无奈,这才让易嬷嬷去请许愿过来。 听到许愿来了,嘉庆候夫人立刻放下茶杯起身,同时也不着声色的将许愿看了一遍,而后才笑道:“这就是许小姐?真是生的漂亮。” 许愿颔首,屈膝见礼后,客气的开口:“许愿见过夫人,公子。” 嘉庆候夫人身后,万登宁看着许愿,亦是微微一笑。 许愿回以一笑,算是见过了。 “愿儿,先坐。”张青玉指了指身旁的椅子。 易嬷嬷添了茶后,站到了张青玉身后。 嘉庆候夫人也与万登宁一一坐下。 几个人看过来看过去,最后还是嘉庆候夫人道:“此前便听说许小姐聪慧,才识过人,能文能武,今日一见,果真是一个趣人。” 嘉庆候夫人说着,已经坐到了许愿的身边,拉着许愿的手道:“此前嘉庆侯府与许家的确没有什么交集,但往上数几代,也是有过交集的。” 张青玉有心说话,但嘉庆候夫人的话密不透风,她硬是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面对嘉庆候夫人的客套,许愿也只是笑了笑道:“候夫人谬赞了,许愿在乡野长大,算不得一个趣人。” “这是哪里的话!”嘉庆候夫人握着许愿的手,将自己手腕上的玉镯戴进了许愿的手上,不等许愿开口说话,立刻便道:“第一次见面,长辈送的东西,断是没有拒绝的道理的。” 许愿要拒绝的话成功被堵住了。 嘉庆候夫人出手,不是凡品。 许愿低头看了一眼,玉镯淡绿色,透露着一种朦胧的美。 即便许愿从来不戴首饰,也知晓这个镯子不论是颜色,品种皆是上乘。 许愿的念头刚刚落下。 嘉庆候夫人便继续道:“这个镯子啊,还是当年进府的时候,老夫人戴在我手上的,也算的上是嘉庆侯府的传家之宝的,绝不会辱没了许小姐的身份。” 若说许愿先前还不知道嘉庆候夫人打的是什么主意,现在她算是彻底的明白了。 这哪里是一个手镯。 这是她要找一个好的主母。 许愿笑了笑,褪下了手腕上的镯子,淡声道:“得侯夫人喜欢,许愿自是欢喜,不过既然都是传家宝了,夫人还是留着,总有一日,能送出去。” 嘉庆候夫人脸色微变。 万登宁立刻道:“许小姐,实不相瞒,当初在文华宫时,我便仰慕许小姐的才华,得知许小姐是女子,更是激动不已,得知许小姐回京,便马不停蹄的过来了,母亲为我着想,多有冒昧,许小姐勿怪。” 许愿没有在文华宫的名册里想起这个人。 但嘉庆侯府的公子,进文华宫还是很简单的。 万登宁表明了来意,便也没有继续遮掩,而是直接道:“我倾慕许小姐,想娶许小姐为妻,许小姐是许家独女,我亦可以许诺许小姐,日后第一个孩子,一定姓许,且交由许家教养。” 万登宁觉得,自己提的这一条,许愿一定会心动。 京城里,到处都是豪门贵族,这些人将面子看的极重,不会入赘,更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跟随母姓。 可万登宁不一样,他不重视这些。 张青玉脸色微变。 嘉庆候夫人当不曾看见一样,继续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念着许家,嘉庆侯府亦是一样。” “候夫人,万公子。” 许愿不着痕迹的收回手,脸上的笑依旧淡淡:“我感谢万公子心仪,不过我对万公子实在是没有印象,许愿粗鄙,不过是比旁的女子多了几分胆色而已,实在是不值得侯府屈尊至此。” “怎么会呢?”嘉庆候夫人摇头:“许小姐是女中豪杰。” “是因为我许愿是女中豪杰,还是因为我的父亲即将步入官场?” 许愿含笑,看着嘉庆候夫人戛然而止的笑,声音更冷了一些:“万公子有一句话的确说的不错,今日二位,属实是冒昧了,我这个人,不懂女红,也不精通琴棋书画,但对京城的局势,便是侯爷在这里,许愿亦敢妄言称大。” 嘉庆候夫人立刻解释道:“许小姐,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侯夫人。”许愿笑着打断嘉庆候夫人的话,但却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无端给人一种寒意。 “婚嫁之事,可没有一厢情愿的说法,今日我敬你是长辈,还客客气气的叫你一声侯夫人,来日若是还说这些,可别挂许宅闭门送客了。” 饶是定力极佳,嘉庆候夫人听到这句话也有些坐不住了。 只不过,她还未来得及开口。 万登宁便起身作揖道:“许小姐对不住,今日是我们唐突了,许小姐既然不喜,那,那我改日再来。” 万登宁说完,拉着嘉庆候夫人匆匆便走了。 许愿抬了抬眸道:“画眉,送送。” 画眉扶了扶身,应了一声“是”。 待人走了以后,张青玉方才道:“愿儿,你就是不喜欢,也不当这样说话,若是把人得罪了,日后我们在京城如何生活呢?” 第332章 万登宁登门 京城里,世家大族,侯爵之家,比比皆是。 嘉庆侯府,许愿听说过。 先帝登基后,北上征战,其中有一位将军屡建奇功,而后被封为了嘉庆候,在嘉庆候之前,往上数几代,府中也是出过高官的。 只不过嘉庆侯府素来低调,鲜少露面,与许家的交情也不深。 许愿有些不明白嘉庆候夫人为何突然登门。 画眉倒是立刻就想明白了:“小姐,该不是来提亲?” 闻言,许愿步伐一顿。 若是来讨论其他的,许愿觉得自己还可以去看看,若是婚事,许愿实在是不想去。 易嬷嬷闻言,直接道:“小姐,夫人本也是不想让你去的,但她一人应付不来,而且侯府夫人觉得,此事还得问问你的意见,小姐若是不喜欢,直接拒绝了便是,也无妨的。” 嘉庆侯府在京城的地位不低。 不宜结仇。 订婚与否都是二话,人还是应当见的。 听完易嬷嬷的话,许愿只能点头道:“我明白了,麻烦易嬷嬷了。” 许愿到的时候,嘉庆候夫人已经端着茶喝起来了。 身边还坐着一个男子。 张青玉坐在主位上,有些局促,见到许愿过来,立刻起身道:“愿儿,快来见过嘉庆候夫人。” 张青玉一个头两个大,此前这些事,她都是推脱不见的,要么说病了,要么就推了。 独独这个嘉庆候夫人,一定要见她,也一定要见许愿。 她也是百般无奈,这才让易嬷嬷去请许愿过来。 听到许愿来了,嘉庆候夫人立刻放下茶杯起身,同时也不着声色的将许愿看了一遍,而后才笑道:“这就是许小姐?真是生的漂亮。” 许愿颔首,屈膝见礼后,客气的开口:“许愿见过夫人,公子。” 嘉庆候夫人身后,万登宁看着许愿,亦是微微一笑。 许愿回以一笑,算是见过了。 “愿儿,先坐。”张青玉指了指身旁的椅子。 易嬷嬷添了茶后,站到了张青玉身后。 嘉庆候夫人也与万登宁一一坐下。 几个人看过来看过去,最后还是嘉庆候夫人道:“此前便听说许小姐聪慧,才识过人,能文能武,今日一见,果真是一个趣人。” 嘉庆候夫人说着,已经坐到了许愿的身边,拉着许愿的手道:“此前嘉庆侯府与许家的确没有什么交集,但往上数几代,也是有过交集的。” 张青玉有心说话,但嘉庆候夫人的话密不透风,她硬是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面对嘉庆候夫人的客套,许愿也只是笑了笑道:“候夫人谬赞了,许愿在乡野长大,算不得一个趣人。” “这是哪里的话!”嘉庆候夫人握着许愿的手,将自己手腕上的玉镯戴进了许愿的手上,不等许愿开口说话,立刻便道:“第一次见面,长辈送的东西,断是没有拒绝的道理的。” 许愿要拒绝的话成功被堵住了。 嘉庆候夫人出手,不是凡品。 许愿低头看了一眼,玉镯淡绿色,透露着一种朦胧的美。 即便许愿从来不戴首饰,也知晓这个镯子不论是颜色,品种皆是上乘。 许愿的念头刚刚落下。 嘉庆候夫人便继续道:“这个镯子啊,还是当年进府的时候,老夫人戴在我手上的,也算的上是嘉庆侯府的传家之宝的,绝不会辱没了许小姐的身份。” 若说许愿先前还不知道嘉庆候夫人打的是什么主意,现在她算是彻底的明白了。 这哪里是一个手镯。 这是她要找一个好的主母。 许愿笑了笑,褪下了手腕上的镯子,淡声道:“得侯夫人喜欢,许愿自是欢喜,不过既然都是传家宝了,夫人还是留着,总有一日,能送出去。” 嘉庆候夫人脸色微变。 万登宁立刻道:“许小姐,实不相瞒,当初在文华宫时,我便仰慕许小姐的才华,得知许小姐是女子,更是激动不已,得知许小姐回京,便马不停蹄的过来了,母亲为我着想,多有冒昧,许小姐勿怪。” 许愿没有在文华宫的名册里想起这个人。 但嘉庆侯府的公子,进文华宫还是很简单的。 万登宁表明了来意,便也没有继续遮掩,而是直接道:“我倾慕许小姐,想娶许小姐为妻,许小姐是许家独女,我亦可以许诺许小姐,日后第一个孩子,一定姓许,且交由许家教养。” 万登宁觉得,自己提的这一条,许愿一定会心动。 京城里,到处都是豪门贵族,这些人将面子看的极重,不会入赘,更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跟随母姓。 可万登宁不一样,他不重视这些。 张青玉脸色微变。 嘉庆候夫人当不曾看见一样,继续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念着许家,嘉庆侯府亦是一样。” “候夫人,万公子。” 许愿不着痕迹的收回手,脸上的笑依旧淡淡:“我感谢万公子心仪,不过我对万公子实在是没有印象,许愿粗鄙,不过是比旁的女子多了几分胆色而已,实在是不值得侯府屈尊至此。” “怎么会呢?”嘉庆候夫人摇头:“许小姐是女中豪杰。” “是因为我许愿是女中豪杰,还是因为我的父亲即将步入官场?” 许愿含笑,看着嘉庆候夫人戛然而止的笑,声音更冷了一些:“万公子有一句话的确说的不错,今日二位,属实是冒昧了,我这个人,不懂女红,也不精通琴棋书画,但对京城的局势,便是侯爷在这里,许愿亦敢妄言称大。” 嘉庆候夫人立刻解释道:“许小姐,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侯夫人。”许愿笑着打断嘉庆候夫人的话,但却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无端给人一种寒意。 “婚嫁之事,可没有一厢情愿的说法,今日我敬你是长辈,还客客气气的叫你一声侯夫人,来日若是还说这些,可别挂许宅闭门送客了。” 饶是定力极佳,嘉庆候夫人听到这句话也有些坐不住了。 只不过,她还未来得及开口。 万登宁便起身作揖道:“许小姐对不住,今日是我们唐突了,许小姐既然不喜,那,那我改日再来。” 万登宁说完,拉着嘉庆候夫人匆匆便走了。 许愿抬了抬眸道:“画眉,送送。” 画眉扶了扶身,应了一声“是”。 待人走了以后,张青玉方才道:“愿儿,你就是不喜欢,也不当这样说话,若是把人得罪了,日后我们在京城如何生活呢?” 第333章 男未婚女未嫁 京城,许宅。 许愿看着张青玉,循循善诱:“娘,能不能在京城立足,靠的是我们自己,而非他人,日后再有这种人寻上门来,直接不见,也免得心烦。” 张青玉不赞同:“愿儿,与人交往还是要和善。” 在似水县里,家家比邻而居,若是不与旁边的住户打好关系,吃亏的还是自己。 谁能保证自己一定不会有求于人? 更何况,与人和善,这已经是本性问题了。 张青玉希望许愿越来越好,不要斤斤计较。 “和善是不假,但娘也要看明白,什么是真和善,什么是假和善。” 许愿说着,轻轻叹气。 张青玉的心,太过于仁善。 幸好她不怎么出去参加宴会,不然,还不知道会被人如何戏弄。 许愿也明白,易嬷嬷跟在张青玉身边,自然也是一直在告诉张青玉,不要放低了自己的姿态。 可张青玉从未经历过,也不知道那些弯弯绕绕,依旧还是一颗赤诚之心。 幸好,她还能保护好她的母亲。 “我看那嘉庆候夫人便挺不错的。”张青玉也看见了那个玉镯,成色极好。 在程家乡,有小孩子到家里来玩,张青玉也会备好一些小礼物,点心,亦或者其他的吃食。 这是长辈对小辈的疼爱。 在京城,她也常常看见一些女子将自己的手镯送给自己喜欢的小姐。 嘉庆侯夫人的行为,在张青玉眼里,那就是重视许愿。 即便是两家以后不会成为姻亲,多个朋友也是不错的。 “娘,那嘉庆侯夫人,日后你也要少接触,她若是真心待我好,也不会越过了你,直接要见我,这是其一。” “其二,她如果是想送我东西,什么镯子都无所谓,可她送的偏偏是她嫁入侯府时收到的玉镯,还说这是传家宝,我若是收下了玉镯,便是认下了这一桩婚事。” “其三,那万公子说,我嫁给他,日后孩子可以姓许,娘,你可曾仔细算过这中间的时间?” 听见许愿说的,张青玉下意识摇头。 “而今是六月,若是订婚,纳吉下聘准备,婚期就要拖到近十月了,那时已经近国考了,嘉庆侯府必然早以万公子参加国考为重,提出婚期定在国考以后,若是父亲夺魁,在朝中一呼百应的,他们自然会心甘情愿的准备婚事,可若是没有呢?” “今日他万登宁为了娶我所做的所有让步,通通都会成为日后退亲的好由头。那万登宁口口声声是为了我好,却将那些为我好作为娶我的条件,有朝一日,他看不上许家了,届时他会不会说,当年我为了娶你,连祖宗都不顾了……” 许愿说着,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她知道,张青玉听懂了。 或许万登宁确无恶意,但嘉庆侯夫人却是一身算计。 朝堂之事,许愿自问如鱼得水。 可后宅内院的事,她真的一窍不通。 就算是为了自己,她也不能同意了这门婚事。 张青玉真的是豁然开朗,她回头看了一眼易嬷嬷,而后下定决心道:“愿儿说的对,此后这种人,便不要让她进许宅的大门了。” 易嬷嬷无奈笑道:“夫人,不喜欢归不喜欢,面上总还是要过得去的,这还是你先前说过的呢。” “不用,有我和父亲在,娘只管做自己便是了,不喜欢便不去应付。” 许愿摇头,她握着张青玉的手,浮躁的心也渐渐沉了下来。 许愿知道,如果不是为了她,张青玉不会到京城来。 若是不开心,还不如回似水县去呢。 张青玉点了点头,心里想着,日后还是要多多与那些贵夫人接触,起码不能像今日,都已经算计到她女儿身上了,她还在傻呵呵的觉得那是为许愿好。 画眉送完嘉庆侯夫人回来。 许愿也准备回去了。 回去之前,许愿让易嬷嬷将许宅开府以后前来拜访的人整理成册,这才带着画眉回自己的院子。 没多久,易嬷嬷便派人将名册送来了。 许愿一一看过以后,问画眉道:“什么时辰了?” “快到午时了。” “中午父亲会回来吗?” 画眉想了想,回道:“老爷基本上都是晚上回来。” “那你去与我娘说一声,我中午不吃饭,下午得出去一趟。” 画眉的目光落在了名册之上。 她猜想这名册应该是有问题的,要么是来的人不对,要么是那些人来的时间不对。 但她不敢问,因此便领了许愿的命令出去。 许愿的院子,原是许溪住过的,外面有一个小池塘,而今太阳正好,波光粼粼,反射到房间里,甚是好看。 许愿拿着笔,思索许久,想清楚如何落笔后,便立刻写了下来。 信上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邀请了几个人,三日后一起去伍记酒楼吃饭。 邀请的都是先前在京城时的好友。 只不过,许愿烦恼的是,而今她是未出阁的女子,别说是与男子同席,就是在一处吃饭,似乎也有些别扭。 想了想,许愿又给承王府写了一封信,邀北尧同行。 只是不知道北尧有没有时间。 夜里,许文贤回府,听说了嘉庆侯夫人的事,反应与许愿差不多,知道张青玉心里不好受,便宽慰了张青玉一遍。 同时,他也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 淝水一战大获全胜,先前前往淝水的将领即将班师回朝,也就是说,张越要回京了。 而后的几天,许文贤在外奔波,都是为了给张越挑一个合适的府邸。 许文贤想的很多,张越不是将领,也没有军功,回京不一定会受封赏。 但只要人在京城,就有无限的希望。 张越日后还要娶妻,一家人都住在许宅,难免落人口实。 最终,许文贤挑中了许宅对面的一处院子。 如此,两家还似一家。 信送出去三日,没有一点消息,许愿倒是不着急,时间到了,便带着画眉如约去赴宴。 听说许愿请的都是旧友,画眉还很是高兴。 毕竟小姐回府也有几天了,几乎没有和朋友一起出去游玩过。 画眉心里也清楚,在京城,许愿没有什么闺中密友,别说闺中密友,她恐怕是连京城里那些小姐都不认识。 因而,画眉还挺开心的,但上马车那刻,她突然反应了过来。 许愿没有什么朋友,那她见的旧友是谁? 于是,第一时间画眉就道:“小姐,你未出阁,实在是不宜去见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 画眉不知道都有些谁,但那天见过的伍拾明必然会在。 男未婚女未嫁的,传出去多不好听? 第333章 男未婚女未嫁 京城,许宅。 许愿看着张青玉,循循善诱:“娘,能不能在京城立足,靠的是我们自己,而非他人,日后再有这种人寻上门来,直接不见,也免得心烦。” 张青玉不赞同:“愿儿,与人交往还是要和善。” 在似水县里,家家比邻而居,若是不与旁边的住户打好关系,吃亏的还是自己。 谁能保证自己一定不会有求于人? 更何况,与人和善,这已经是本性问题了。 张青玉希望许愿越来越好,不要斤斤计较。 “和善是不假,但娘也要看明白,什么是真和善,什么是假和善。” 许愿说着,轻轻叹气。 张青玉的心,太过于仁善。 幸好她不怎么出去参加宴会,不然,还不知道会被人如何戏弄。 许愿也明白,易嬷嬷跟在张青玉身边,自然也是一直在告诉张青玉,不要放低了自己的姿态。 可张青玉从未经历过,也不知道那些弯弯绕绕,依旧还是一颗赤诚之心。 幸好,她还能保护好她的母亲。 “我看那嘉庆候夫人便挺不错的。”张青玉也看见了那个玉镯,成色极好。 在程家乡,有小孩子到家里来玩,张青玉也会备好一些小礼物,点心,亦或者其他的吃食。 这是长辈对小辈的疼爱。 在京城,她也常常看见一些女子将自己的手镯送给自己喜欢的小姐。 嘉庆侯夫人的行为,在张青玉眼里,那就是重视许愿。 即便是两家以后不会成为姻亲,多个朋友也是不错的。 “娘,那嘉庆侯夫人,日后你也要少接触,她若是真心待我好,也不会越过了你,直接要见我,这是其一。” “其二,她如果是想送我东西,什么镯子都无所谓,可她送的偏偏是她嫁入侯府时收到的玉镯,还说这是传家宝,我若是收下了玉镯,便是认下了这一桩婚事。” “其三,那万公子说,我嫁给他,日后孩子可以姓许,娘,你可曾仔细算过这中间的时间?” 听见许愿说的,张青玉下意识摇头。 “而今是六月,若是订婚,纳吉下聘准备,婚期就要拖到近十月了,那时已经近国考了,嘉庆侯府必然早以万公子参加国考为重,提出婚期定在国考以后,若是父亲夺魁,在朝中一呼百应的,他们自然会心甘情愿的准备婚事,可若是没有呢?” “今日他万登宁为了娶我所做的所有让步,通通都会成为日后退亲的好由头。那万登宁口口声声是为了我好,却将那些为我好作为娶我的条件,有朝一日,他看不上许家了,届时他会不会说,当年我为了娶你,连祖宗都不顾了……” 许愿说着,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她知道,张青玉听懂了。 或许万登宁确无恶意,但嘉庆侯夫人却是一身算计。 朝堂之事,许愿自问如鱼得水。 可后宅内院的事,她真的一窍不通。 就算是为了自己,她也不能同意了这门婚事。 张青玉真的是豁然开朗,她回头看了一眼易嬷嬷,而后下定决心道:“愿儿说的对,此后这种人,便不要让她进许宅的大门了。” 易嬷嬷无奈笑道:“夫人,不喜欢归不喜欢,面上总还是要过得去的,这还是你先前说过的呢。” “不用,有我和父亲在,娘只管做自己便是了,不喜欢便不去应付。” 许愿摇头,她握着张青玉的手,浮躁的心也渐渐沉了下来。 许愿知道,如果不是为了她,张青玉不会到京城来。 若是不开心,还不如回似水县去呢。 张青玉点了点头,心里想着,日后还是要多多与那些贵夫人接触,起码不能像今日,都已经算计到她女儿身上了,她还在傻呵呵的觉得那是为许愿好。 画眉送完嘉庆侯夫人回来。 许愿也准备回去了。 回去之前,许愿让易嬷嬷将许宅开府以后前来拜访的人整理成册,这才带着画眉回自己的院子。 没多久,易嬷嬷便派人将名册送来了。 许愿一一看过以后,问画眉道:“什么时辰了?” “快到午时了。” “中午父亲会回来吗?” 画眉想了想,回道:“老爷基本上都是晚上回来。” “那你去与我娘说一声,我中午不吃饭,下午得出去一趟。” 画眉的目光落在了名册之上。 她猜想这名册应该是有问题的,要么是来的人不对,要么是那些人来的时间不对。 但她不敢问,因此便领了许愿的命令出去。 许愿的院子,原是许溪住过的,外面有一个小池塘,而今太阳正好,波光粼粼,反射到房间里,甚是好看。 许愿拿着笔,思索许久,想清楚如何落笔后,便立刻写了下来。 信上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邀请了几个人,三日后一起去伍记酒楼吃饭。 邀请的都是先前在京城时的好友。 只不过,许愿烦恼的是,而今她是未出阁的女子,别说是与男子同席,就是在一处吃饭,似乎也有些别扭。 想了想,许愿又给承王府写了一封信,邀北尧同行。 只是不知道北尧有没有时间。 夜里,许文贤回府,听说了嘉庆侯夫人的事,反应与许愿差不多,知道张青玉心里不好受,便宽慰了张青玉一遍。 同时,他也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 淝水一战大获全胜,先前前往淝水的将领即将班师回朝,也就是说,张越要回京了。 而后的几天,许文贤在外奔波,都是为了给张越挑一个合适的府邸。 许文贤想的很多,张越不是将领,也没有军功,回京不一定会受封赏。 但只要人在京城,就有无限的希望。 张越日后还要娶妻,一家人都住在许宅,难免落人口实。 最终,许文贤挑中了许宅对面的一处院子。 如此,两家还似一家。 信送出去三日,没有一点消息,许愿倒是不着急,时间到了,便带着画眉如约去赴宴。 听说许愿请的都是旧友,画眉还很是高兴。 毕竟小姐回府也有几天了,几乎没有和朋友一起出去游玩过。 画眉心里也清楚,在京城,许愿没有什么闺中密友,别说闺中密友,她恐怕是连京城里那些小姐都不认识。 因而,画眉还挺开心的,但上马车那刻,她突然反应了过来。 许愿没有什么朋友,那她见的旧友是谁? 于是,第一时间画眉就道:“小姐,你未出阁,实在是不宜去见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 画眉不知道都有些谁,但那天见过的伍拾明必然会在。 男未婚女未嫁的,传出去多不好听? 第334章 许愿,好久不见 “画眉,没事的,嘴长在旁人身上,她们要如何说,都是她们的事,在我心里,只要承王不会这样想就行了。” 许愿一向看得开。 或者说是,早就已经见多了为争名夺利而不择手段。 她并不在乎。 反正,关起门来都是过自己的日子。 流言蜚语固然可怕,但终究比不过刀光剑影的伤害。 想到这里,许愿继续道:“画眉,你要知道,人是活给自己看的,不是活给别人的,你有权有利,旁人敬你,当你无权无势的时候,自也会有人落井下石,与其去讨好这些人,不如好好珍惜那些与你患难与共之人,今日我要去见的,便是这些人。” 在得知她是女儿身时,他们并未袖手旁观,反而是更加努力的在帮助她。 这一份情谊,许愿一直铭记于心。 至于其他的,许愿并不在乎。 但她知道,画眉在乎,所以,还得一步步的让画眉看淡这些人,这些事。 “好。”画眉勉强被说服了。 她爬上车,安安静静的坐在侧面。 许愿今日穿着一身淡绿色的长裙,虽是长裙,袖口却是紧紧缠绕着的。 此前画眉不懂,如今已经明白了。 那是为了以防万一。 许愿穿的衣服不仅适合动武,靴子里面,也藏了一把匕首。 看起来就跟随时都会去跟别人拼命一样。 但一个闺阁女子,如何…… 画眉思绪一滞,立刻猛的摇了摇头。 小姐说过的,不喜欢她说这些。 是啊,明明可以肆意八方,为何要将自己困在后宅之中争风吃醋? 如此一想,画眉竟突然就想明白了。 许愿见画眉一会儿摇头一会点头的,关心问道:“怎么了?” “没事,就是突然觉得,小姐说的挺有道理的,奴婢以后也要像小姐一样。”许愿笑了笑,没有说话。 许愿到伍记酒楼的时候,酒楼下面已经停了一辆马车了。 上面挂一个“伍”字,许愿猜测,应该是伍拾明先到了。 今日她邀请的人不多,伍拾明,孙文杰,谢晓成,除此之外,是北尧。 只是不知北尧是否能赶来。 许愿和画眉一前一后进了伍记酒楼。 掌柜的见到许愿,立刻将人带去了三楼雅间。 伍拾明早就到了,在雅间里等着许愿,除此之外,还有谢晓成。 谢晓成武将出身,一身的杀伐之气。 画眉初见,还有些害怕,想不进去,又觉得许愿一个人去,她不放心,只好硬着头皮跟在了许愿身后。 伍拾明与谢晓成同时起身,谢晓成率先开口道:“许小姐,好久不见。” 许愿颔首道:“谢将军,劳烦你还记得许愿。” “许小姐这句话就客气了,旁人都可以不记得,许小姐我是肯定要记住的,要不是许小姐,恐怕现在我还在朔州,不得不说,许小姐是真有本事。” 谢晓成的话没有半分恭维之意。 他能调回京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北尧。 但许愿在其中的作用也不小。 谢晓成知道自己的恩人是谁。 更何况,张越曾在他手底下做事,而今他又拥护北尧,对于许愿,他十分感谢更是万分敬重。 万一许愿以后就是皇后呢? 这种事没有人说的准。 谢晓成也算是了解北尧,北尧要做的事,一定会做到。 他说了要娶许愿,便一定会娶回家。 如今的许家,不容小觑。 “谢将军当年去朔州,便是蒙受了不白之冤,回京是理所当然的。” 伍拾明听着两个人还在客套,忍不住道:“行了,都是些老熟人,没必要弄的这么客套,坐,今日这顿饭算我头上,当是给许愿接风洗尘了。” “那怎么行!让我来。”谢晓成道。 “伍记酒楼,我可是东家。”伍拾明看了谢晓成一眼,“谢将军若是要请客,还是下次。” “那下一次请客,得换一个地方,不能让你把我们这些人的钱都赚了去。”谢晓成笑声道。 官商本不该多有联系。 但因为许愿的关系,他与伍拾明的关系还不错。 最为重要的,是伍拾明与他来往,并没有掺杂有利用之心,且伍拾明这个人,真的很讲义气。 许愿入狱后,伍拾明前前后后打点了不少。 那一日响彻京城的登闻鼓,亦是伍拾明敲响的。 谢晓成和其他大臣不同。 他们重仕途,谢晓成重义气。 雅间里气氛和谐,许愿看了一眼身后还有些拘谨的画眉,指了指自己身侧的椅子道:“画眉,你也坐。” “这是许小姐的丫头?” 谢晓成反应过来,立刻道:“姑娘莫怕,别看我们都是一群大老粗,与你家小姐的关系好着呢!” 画眉摇了摇头道:“小姐,奴婢还是站着就好了。” 伍拾明闻言道:“坐,你家小姐都让你坐了,我们也不算什么正经的主子,别客气。” 画眉求助的看向许愿。 许愿扬唇一笑:“画眉,坐,不用讲究太多。” 画眉还是有些不敢,正犹豫着,外面传来一声笑,紧跟着,一个穿着红色官袍的人走了进来。 见一屋子的人注意力都在新来的人身上,画眉立刻退了一步,假装不曾听见许愿的话。 来的人是孙文杰。 许愿邀请,他忙完公务便来了。 此刻见到许愿,还是忍不住打趣道:“许小姐,许久不见,更英姿飒爽了。” 孙文杰说完,还拱了拱手。 谢晓成道:“还得是读书人,夸人都夸的如此有文采,不像我这个大老粗,话都说不来。” 比起伍拾明,孙文杰和谢晓成的关系更好。 听得谢晓成的话,当即便道:“那是自然,要不然,这乌纱帽也是白戴了。” 孙文杰腿脚不好,慢慢走到里面坐下,问许愿道:“承王殿下会来吗?” 若是来的话,还是得注意一些。 若是不来……似乎也不妥当。 许愿也不清楚,摇了摇头道:“听说宫里出了点事,我也不知道他今日会不会来。” 北元中毒一事,还未有结果。 许愿猜测,皇帝应该把这件事交给了北尧。 不过,敢在皇宫下毒,背后之人必然是有些手段的,许愿也怀疑过,那个下毒的人,可能就是北元自己。 但这都是她的猜测,不能说出来。 “宫里哪是出了一点小事。”谢晓成说着,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画眉。 画眉会意,这应该是要说一些她不能知道的事,便立刻道:“小姐,奴婢在外面等你。” 到底是许愿的丫头,伍拾明大手一挥道:“你去旁边雅间点菜,想吃什么尽管点,不用客气,就当是自己的铺子。” 画眉谢过以后,便出去了。 谢晓成这才开口道:“沈太师要辞官,朝堂上可乱了一段时间,今日早朝,我听闻齐丞相也有辞官之意,听说啊,是准备带着先太子妃离开京城,回老家颐养天年,不过,皇上连沈太师都不曾舍得放走,又如何舍得齐丞相离开,太后娘娘今日一早,便召人入宫了,想来……皇上是要为齐家赐婚了。” 谢晓成的话半遮半掩,但在座的三个人都听明白。 许愿垂下眼眸,心如明镜。 能娶齐家女的,除了北尧,还能有谁? 孙文杰看了一眼许愿道:“许小姐,你也莫担心,此事还未定下,更何况,齐盛竹心里的人是谁,京城里人人皆知,想来齐盛竹也是不乐意的。” 第334章 许愿,好久不见 “画眉,没事的,嘴长在旁人身上,她们要如何说,都是她们的事,在我心里,只要承王不会这样想就行了。” 许愿一向看得开。 或者说是,早就已经见多了为争名夺利而不择手段。 她并不在乎。 反正,关起门来都是过自己的日子。 流言蜚语固然可怕,但终究比不过刀光剑影的伤害。 想到这里,许愿继续道:“画眉,你要知道,人是活给自己看的,不是活给别人的,你有权有利,旁人敬你,当你无权无势的时候,自也会有人落井下石,与其去讨好这些人,不如好好珍惜那些与你患难与共之人,今日我要去见的,便是这些人。” 在得知她是女儿身时,他们并未袖手旁观,反而是更加努力的在帮助她。 这一份情谊,许愿一直铭记于心。 至于其他的,许愿并不在乎。 但她知道,画眉在乎,所以,还得一步步的让画眉看淡这些人,这些事。 “好。”画眉勉强被说服了。 她爬上车,安安静静的坐在侧面。 许愿今日穿着一身淡绿色的长裙,虽是长裙,袖口却是紧紧缠绕着的。 此前画眉不懂,如今已经明白了。 那是为了以防万一。 许愿穿的衣服不仅适合动武,靴子里面,也藏了一把匕首。 看起来就跟随时都会去跟别人拼命一样。 但一个闺阁女子,如何…… 画眉思绪一滞,立刻猛的摇了摇头。 小姐说过的,不喜欢她说这些。 是啊,明明可以肆意八方,为何要将自己困在后宅之中争风吃醋? 如此一想,画眉竟突然就想明白了。 许愿见画眉一会儿摇头一会点头的,关心问道:“怎么了?” “没事,就是突然觉得,小姐说的挺有道理的,奴婢以后也要像小姐一样。”许愿笑了笑,没有说话。 许愿到伍记酒楼的时候,酒楼下面已经停了一辆马车了。 上面挂一个“伍”字,许愿猜测,应该是伍拾明先到了。 今日她邀请的人不多,伍拾明,孙文杰,谢晓成,除此之外,是北尧。 只是不知北尧是否能赶来。 许愿和画眉一前一后进了伍记酒楼。 掌柜的见到许愿,立刻将人带去了三楼雅间。 伍拾明早就到了,在雅间里等着许愿,除此之外,还有谢晓成。 谢晓成武将出身,一身的杀伐之气。 画眉初见,还有些害怕,想不进去,又觉得许愿一个人去,她不放心,只好硬着头皮跟在了许愿身后。 伍拾明与谢晓成同时起身,谢晓成率先开口道:“许小姐,好久不见。” 许愿颔首道:“谢将军,劳烦你还记得许愿。” “许小姐这句话就客气了,旁人都可以不记得,许小姐我是肯定要记住的,要不是许小姐,恐怕现在我还在朔州,不得不说,许小姐是真有本事。” 谢晓成的话没有半分恭维之意。 他能调回京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北尧。 但许愿在其中的作用也不小。 谢晓成知道自己的恩人是谁。 更何况,张越曾在他手底下做事,而今他又拥护北尧,对于许愿,他十分感谢更是万分敬重。 万一许愿以后就是皇后呢? 这种事没有人说的准。 谢晓成也算是了解北尧,北尧要做的事,一定会做到。 他说了要娶许愿,便一定会娶回家。 如今的许家,不容小觑。 “谢将军当年去朔州,便是蒙受了不白之冤,回京是理所当然的。” 伍拾明听着两个人还在客套,忍不住道:“行了,都是些老熟人,没必要弄的这么客套,坐,今日这顿饭算我头上,当是给许愿接风洗尘了。” “那怎么行!让我来。”谢晓成道。 “伍记酒楼,我可是东家。”伍拾明看了谢晓成一眼,“谢将军若是要请客,还是下次。” “那下一次请客,得换一个地方,不能让你把我们这些人的钱都赚了去。”谢晓成笑声道。 官商本不该多有联系。 但因为许愿的关系,他与伍拾明的关系还不错。 最为重要的,是伍拾明与他来往,并没有掺杂有利用之心,且伍拾明这个人,真的很讲义气。 许愿入狱后,伍拾明前前后后打点了不少。 那一日响彻京城的登闻鼓,亦是伍拾明敲响的。 谢晓成和其他大臣不同。 他们重仕途,谢晓成重义气。 雅间里气氛和谐,许愿看了一眼身后还有些拘谨的画眉,指了指自己身侧的椅子道:“画眉,你也坐。” “这是许小姐的丫头?” 谢晓成反应过来,立刻道:“姑娘莫怕,别看我们都是一群大老粗,与你家小姐的关系好着呢!” 画眉摇了摇头道:“小姐,奴婢还是站着就好了。” 伍拾明闻言道:“坐,你家小姐都让你坐了,我们也不算什么正经的主子,别客气。” 画眉求助的看向许愿。 许愿扬唇一笑:“画眉,坐,不用讲究太多。” 画眉还是有些不敢,正犹豫着,外面传来一声笑,紧跟着,一个穿着红色官袍的人走了进来。 见一屋子的人注意力都在新来的人身上,画眉立刻退了一步,假装不曾听见许愿的话。 来的人是孙文杰。 许愿邀请,他忙完公务便来了。 此刻见到许愿,还是忍不住打趣道:“许小姐,许久不见,更英姿飒爽了。” 孙文杰说完,还拱了拱手。 谢晓成道:“还得是读书人,夸人都夸的如此有文采,不像我这个大老粗,话都说不来。” 比起伍拾明,孙文杰和谢晓成的关系更好。 听得谢晓成的话,当即便道:“那是自然,要不然,这乌纱帽也是白戴了。” 孙文杰腿脚不好,慢慢走到里面坐下,问许愿道:“承王殿下会来吗?” 若是来的话,还是得注意一些。 若是不来……似乎也不妥当。 许愿也不清楚,摇了摇头道:“听说宫里出了点事,我也不知道他今日会不会来。” 北元中毒一事,还未有结果。 许愿猜测,皇帝应该把这件事交给了北尧。 不过,敢在皇宫下毒,背后之人必然是有些手段的,许愿也怀疑过,那个下毒的人,可能就是北元自己。 但这都是她的猜测,不能说出来。 “宫里哪是出了一点小事。”谢晓成说着,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画眉。 画眉会意,这应该是要说一些她不能知道的事,便立刻道:“小姐,奴婢在外面等你。” 到底是许愿的丫头,伍拾明大手一挥道:“你去旁边雅间点菜,想吃什么尽管点,不用客气,就当是自己的铺子。” 画眉谢过以后,便出去了。 谢晓成这才开口道:“沈太师要辞官,朝堂上可乱了一段时间,今日早朝,我听闻齐丞相也有辞官之意,听说啊,是准备带着先太子妃离开京城,回老家颐养天年,不过,皇上连沈太师都不曾舍得放走,又如何舍得齐丞相离开,太后娘娘今日一早,便召人入宫了,想来……皇上是要为齐家赐婚了。” 谢晓成的话半遮半掩,但在座的三个人都听明白。 许愿垂下眼眸,心如明镜。 能娶齐家女的,除了北尧,还能有谁? 孙文杰看了一眼许愿道:“许小姐,你也莫担心,此事还未定下,更何况,齐盛竹心里的人是谁,京城里人人皆知,想来齐盛竹也是不乐意的。” 第335章 我帮你 许愿一言不发,谢晓成都怕是自己说错了话。 正要附和孙文杰的话,却听得许愿轻轻一笑。 “今日我叫你们来,不是想讨论这件事的,再者,皇命难违,放在谁的身上,大多都是身不由己,我也不能因为结果不好就否认了这一段经历,我努力过,便不会后悔。” 她与北尧,不论在不在一起,许愿都可以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尽力了。 她不能让北尧舍弃了皇位和她在一起。 也不想天下百姓因为她,而失去了一位明君。 所以,不论结果如何,她都会笑着接受。 若是真的不能走下去,那她就回似水县,以后游历四方,着书立说,看遍天齐大好河山。 人啊,总得学会放过自己。 孙文杰不由多看了一眼许愿道:“还是许小姐看的通透。” “这看不通透也没有办法。”伍拾明道。 谢晓成闻言,也并未再提这件事,而是问道:“许小姐,你今日叫我们来,所为何事?你放心,只要是能帮上忙的,我谢晓成必然不会含糊!” 伍拾明和孙文杰也一同看向了许愿。 “从我回京以后,便感觉有人一直都在盯着我,而且,近来拜访许宅的不速之客也不少,我写了一份名册,今日叫你们来,也确实是有事麻烦你们。” 许愿从衣袖里拿出一份名单。 而今不似从前,她说话做事都不便利。 这件事交给其他人,许愿也不放心,所以,还是选择了熟悉的人。 孙文杰率先拿过名单,看了一遍,而后递给了谢晓成。 对于京城里的权贵,他比另外两个人都了解,一眼就看出来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些人,都是京城里以前风光过,而今落魄了些的勋贵之家,尤其是嘉庆侯府,他们去你家做什么?” 孙文杰皱了皱眉,很快便想明白了,直接问道:“提亲?” 许愿点头:“一个两个的,其实都还好,可这么多人一起来,但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许愿自认自己没有什么大本事在,京城的名声也不好。 一个两个看重她父亲,上门提亲还说得过去。 这么多人一起来,明显就有些不对劲了。 许愿又说不出为何,只是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 “这的确不对劲。”谢晓成看着许愿,温温吐吐道:“大家都是朋友,我也说一句实话,许小姐先前女扮男装一事,的确让不少人都反感,这时候,大家都避之不及,与许家交好和与许家结为姻亲,这是两码事。” 许愿女扮男装参加国考,皇上虽然未曾怪罪,朝中之人也夸赞许愿是巾帼不让须眉,有当年许家老爷子的风骨,但回家以后,都在告诫自己的女儿,绝不可如许愿一样行事,在京城里抛头露面。 女子,就应该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如果不是许家门生众多,许文贤有望重回朝堂,没有人敢得罪许愿,恐怕许愿早就已经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但换句话来说,即便是许文贤有望回到朝堂。 那些人攀炎附势,也不会这么迅速。 倒像是,受了谁的指使,存心不想让许愿好过。 “那你觉得,会是谁在针对你?”伍拾明问。 “我心里有猜测,但是也说不准,因为我觉得,我与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实在不至于如此。” 孙文杰敲了敲桌子道:“许小姐认为的人,是谁?” 许愿缓缓开口道:“齐盛竹。” 屋内,三个男人同时沉默了。 齐盛竹可是大熟人,京城第一才女,太子妃的妹妹。 “她针对你做什么?明眼人应该都知道,你和沈一川又不可能成婚,难不成她喜欢沈一川是假的,实际上喜欢的,是承王?”孙文杰心生疑虑。 孙文杰对许愿也算熟识,在场的几个人皆是如此。 如果没有把握,许愿是不会直截了当的说出来的。 既然说出来了,那就一定是有了证据。 因此,孙文杰并未怀疑许愿说话的真伪,而是在思考这件事的缘由。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也猜不准。”许愿也说不明白。 谢晓成道:“我还记得,你之前与她议过亲,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她对你怀恨在心?” “如果是这样,那齐盛竹这个人还真是会以德报怨,毕竟,以我的名声,进嘉庆侯府,是最好的选择了。” 谢晓成说的话,许愿觉得不太可能。 许愿想了几天,也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关系。 “既然不知道,那此事便先放一放。”伍拾明打断了几个人的思绪,提起了另外一件事:“许愿,你之前让我查的事情,有线索了。” “这么快?”许愿有些诧异。 “也不算快了,查起来,其实还是有些费力的。” 孙文杰和谢晓成都不是外人,伍拾明便直接说了。 “你入狱前一个月左右,的确有一个人离开了京城,快马加鞭去了淝水,而后便消失了,是否带了信我不知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是宋家的人。” 这件事查起来很快,快到伍拾明自己都觉得离谱,因而,说完以后,他又补充道:“我已经派人去淝水调查了,只不过淝水有些远,估计有些费时。” 孙文杰问道:“这是……” “还记得我兄长行刺太子吗?”许愿问。 孙文杰点头,当时,他就在现场。 那件事发生的太快,许愿如今提起,孙文杰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张越来的太快了。 按理说,皇宫的防卫密不透风,纵然张越武功高强,也不至于一路畅通无阻。 “我问过我哥,有人给他送了一封信,信上说我被太子杀了,他见信后,一气之下,直接从淝水赶到了京城,准备为我报仇,只不过我没有想到,查来查去,最后到了宋家的头上。” “我就说,张越是我带出来的兵,怎会如此莽撞行事,原来,他也是被人算计了。”谢晓成叹气。 多好的前程啊,就这样被毁于一旦。 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幕后真凶。 许愿落在桌上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此前我觉得,当年许家一案背后的主谋都已经尽数查明了,而今看来,还有元凶未曾伏法。” 那个人的身份,许愿大概也有猜测了。 只不过,这件事不能说出来。 孙文杰深深的看了一眼许愿,问道:“你想怎么做?我帮你。” 许愿笑了笑道:“如今还未有思绪,但有一件事,的确是需要麻烦二位。” 谢晓成道:“我们之间,还客气做什么?直接说便是。” “帮我查查嘉庆侯府,尤其是嘉庆侯府的世子,万登宁。” 这也是许愿今日叫孙文杰和谢晓成来的目的。 许愿笑着,眼中却有一缕寒意飘过。 她有一种直觉,万登宁,会是打开这一场阴谋的钥匙。 第335章 我帮你 许愿一言不发,谢晓成都怕是自己说错了话。 正要附和孙文杰的话,却听得许愿轻轻一笑。 “今日我叫你们来,不是想讨论这件事的,再者,皇命难违,放在谁的身上,大多都是身不由己,我也不能因为结果不好就否认了这一段经历,我努力过,便不会后悔。” 她与北尧,不论在不在一起,许愿都可以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尽力了。 她不能让北尧舍弃了皇位和她在一起。 也不想天下百姓因为她,而失去了一位明君。 所以,不论结果如何,她都会笑着接受。 若是真的不能走下去,那她就回似水县,以后游历四方,着书立说,看遍天齐大好河山。 人啊,总得学会放过自己。 孙文杰不由多看了一眼许愿道:“还是许小姐看的通透。” “这看不通透也没有办法。”伍拾明道。 谢晓成闻言,也并未再提这件事,而是问道:“许小姐,你今日叫我们来,所为何事?你放心,只要是能帮上忙的,我谢晓成必然不会含糊!” 伍拾明和孙文杰也一同看向了许愿。 “从我回京以后,便感觉有人一直都在盯着我,而且,近来拜访许宅的不速之客也不少,我写了一份名册,今日叫你们来,也确实是有事麻烦你们。” 许愿从衣袖里拿出一份名单。 而今不似从前,她说话做事都不便利。 这件事交给其他人,许愿也不放心,所以,还是选择了熟悉的人。 孙文杰率先拿过名单,看了一遍,而后递给了谢晓成。 对于京城里的权贵,他比另外两个人都了解,一眼就看出来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些人,都是京城里以前风光过,而今落魄了些的勋贵之家,尤其是嘉庆侯府,他们去你家做什么?” 孙文杰皱了皱眉,很快便想明白了,直接问道:“提亲?” 许愿点头:“一个两个的,其实都还好,可这么多人一起来,但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许愿自认自己没有什么大本事在,京城的名声也不好。 一个两个看重她父亲,上门提亲还说得过去。 这么多人一起来,明显就有些不对劲了。 许愿又说不出为何,只是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 “这的确不对劲。”谢晓成看着许愿,温温吐吐道:“大家都是朋友,我也说一句实话,许小姐先前女扮男装一事,的确让不少人都反感,这时候,大家都避之不及,与许家交好和与许家结为姻亲,这是两码事。” 许愿女扮男装参加国考,皇上虽然未曾怪罪,朝中之人也夸赞许愿是巾帼不让须眉,有当年许家老爷子的风骨,但回家以后,都在告诫自己的女儿,绝不可如许愿一样行事,在京城里抛头露面。 女子,就应该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如果不是许家门生众多,许文贤有望重回朝堂,没有人敢得罪许愿,恐怕许愿早就已经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但换句话来说,即便是许文贤有望回到朝堂。 那些人攀炎附势,也不会这么迅速。 倒像是,受了谁的指使,存心不想让许愿好过。 “那你觉得,会是谁在针对你?”伍拾明问。 “我心里有猜测,但是也说不准,因为我觉得,我与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实在不至于如此。” 孙文杰敲了敲桌子道:“许小姐认为的人,是谁?” 许愿缓缓开口道:“齐盛竹。” 屋内,三个男人同时沉默了。 齐盛竹可是大熟人,京城第一才女,太子妃的妹妹。 “她针对你做什么?明眼人应该都知道,你和沈一川又不可能成婚,难不成她喜欢沈一川是假的,实际上喜欢的,是承王?”孙文杰心生疑虑。 孙文杰对许愿也算熟识,在场的几个人皆是如此。 如果没有把握,许愿是不会直截了当的说出来的。 既然说出来了,那就一定是有了证据。 因此,孙文杰并未怀疑许愿说话的真伪,而是在思考这件事的缘由。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也猜不准。”许愿也说不明白。 谢晓成道:“我还记得,你之前与她议过亲,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她对你怀恨在心?” “如果是这样,那齐盛竹这个人还真是会以德报怨,毕竟,以我的名声,进嘉庆侯府,是最好的选择了。” 谢晓成说的话,许愿觉得不太可能。 许愿想了几天,也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关系。 “既然不知道,那此事便先放一放。”伍拾明打断了几个人的思绪,提起了另外一件事:“许愿,你之前让我查的事情,有线索了。” “这么快?”许愿有些诧异。 “也不算快了,查起来,其实还是有些费力的。” 孙文杰和谢晓成都不是外人,伍拾明便直接说了。 “你入狱前一个月左右,的确有一个人离开了京城,快马加鞭去了淝水,而后便消失了,是否带了信我不知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是宋家的人。” 这件事查起来很快,快到伍拾明自己都觉得离谱,因而,说完以后,他又补充道:“我已经派人去淝水调查了,只不过淝水有些远,估计有些费时。” 孙文杰问道:“这是……” “还记得我兄长行刺太子吗?”许愿问。 孙文杰点头,当时,他就在现场。 那件事发生的太快,许愿如今提起,孙文杰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张越来的太快了。 按理说,皇宫的防卫密不透风,纵然张越武功高强,也不至于一路畅通无阻。 “我问过我哥,有人给他送了一封信,信上说我被太子杀了,他见信后,一气之下,直接从淝水赶到了京城,准备为我报仇,只不过我没有想到,查来查去,最后到了宋家的头上。” “我就说,张越是我带出来的兵,怎会如此莽撞行事,原来,他也是被人算计了。”谢晓成叹气。 多好的前程啊,就这样被毁于一旦。 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幕后真凶。 许愿落在桌上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此前我觉得,当年许家一案背后的主谋都已经尽数查明了,而今看来,还有元凶未曾伏法。” 那个人的身份,许愿大概也有猜测了。 只不过,这件事不能说出来。 孙文杰深深的看了一眼许愿,问道:“你想怎么做?我帮你。” 许愿笑了笑道:“如今还未有思绪,但有一件事,的确是需要麻烦二位。” 谢晓成道:“我们之间,还客气做什么?直接说便是。” “帮我查查嘉庆侯府,尤其是嘉庆侯府的世子,万登宁。” 这也是许愿今日叫孙文杰和谢晓成来的目的。 许愿笑着,眼中却有一缕寒意飘过。 她有一种直觉,万登宁,会是打开这一场阴谋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