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书生与小师爷》 第1章 扶丰城鬼戏子 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陇头云。 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悟道诗》 黄河出官仓峡峡口后,蜿蜒流淌,经蜀地形成大弯。此弯地势低洼,水患频繁,附近以农耕为生的村民逐渐迁居上游一处山脊。数十年后,此地发展成小城,名扶丰城。别看这城不大,多为平庸之辈,但近年此处命案频发。加之有人煽风点火,久而久之,传言四起,称此地阴阳不调,有妖邪作祟。朝廷遂派人在此修建镇邪庙宇,正门横楣立一红木标牌,紫金填字“灭因寺”,字如龙凤盘曲。寺中有漆金巨佛,高五丈余,佛眸肃穆,栩栩如生,手持双头宝剑和七层玲珑宝塔两件法器,左右各立一仙童玉女,喜笑颜开,脚下踩着两头凶残的火兽,祸斗与赤鷩。寺庙选址讲究风水,前有三丈深潭,后靠扶丰山脉,山中古林蔓延,终年瘴气弥漫,后山阴气极重,而山前风水绝佳,所有煞气均被大佛阻挡,扶丰城位于灭因寺正南。 寺中有十位武僧,终年足不出户,寺庙也不受香火供奉,甚是神秘。百姓听闻此地乃隐世高僧加持,不堪喧嚣干扰,然人皆有私欲,虽寺庙不得靠近,为求平安,众人仍私下于附近设奉桌,按时烧香拜佛,供奉果蔬。久而久之,邪魅妖祟果真少见,连人命案子也不再频繁扰得县太爷难以安睡,一时间寺庙成为圣地,百姓不敢妄言,对其崇敬之情更甚。 然而,在城郊人迹罕至之处,却并非如百姓所见那般太平城西茶肆内。 “听闻昨日周府公子死了!” “啧周府乃城中大户,此等大事,何人不知?周公子尸身于城郊野地被发现时,鲜血已被吸干了!” “上月听闻周府家奴说,那周公子迷上一戏班子的名角,夜夜与其相会,现今出了事,那戏班子却不见了踪影。” “可不是嘛,太诡异了!我没听说过城内有戏班子到来啊,想必周公子是遇鬼了!” “你别不信,看城门的汪顺上月当真遇见过一戏班子,四更天时,他睡得迷迷糊糊,听闻马车上有女子哼唱《红梅记》,那声音悦耳动听,余音绕梁!一阵风吹过,马车的布帘被掀起,你们猜如何?” 众人闻声围聚过来,有人骂道:“有屁快放!” 说事儿的人放低声音,道:“那女子简直就是再世的凝香儿!” 众人唏嘘,一人扒拉开人群疑道:“汪顺祖上三代都是屠户,要不是他爹有个远房亲戚发达了,他也不能在这里看城门,莫说前朝的凝香儿,便是我朝刘贵妃的画像也不是随便什么猫猫狗狗能见到的!听他瞎吹牛!” 说事儿的人不干了:“汪顺是个老实人,他若那么说,那女子定然貌美,你们不信,我可信,不然周公子怎么被勾了魂儿去?” 另一人撇嘴:“说是说,谁能证明周公子当真是被鬼戏子勾去的?他汪顺要是也能看见,那女鬼能饶了他?” 说事儿人摇头:“汪顺虽做了门吏,但毕竟家里世代杀猪,那身上多多少少带了牲畜的怨气,手里的刀又是辟邪之物,谁人不知鬼最怕屠夫和木匠,没伤他定然与此有关!” 一个精瘦的老头捋着八字胡,站在角落幽幽道:“若是伤人厉鬼,岂是区区屠夫能镇的住的?只怕是时候未到啊!” 说事儿的人两眼朝老头方向一定,当即站起身子,恭敬的鞠了一躬,两手指着自己的位置,忙道:“五叔!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被叫做五叔的老头,慢慢移步至说事儿之人的位子上,一屁股坐下,又顺手取过酒壶,对着喙嘴喝了一口他的酒,对众人道:“自从朝廷建了灭因寺,我们扶丰城的妖邪鬼祟少了一大半,可是近来却有抬头的趋势,大伙还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么?” 众人纷纷皱眉,一个年纪尚轻的壮年,中气十足道:“肯定是那鬼书生!他在哪哪就生妖邪!自从他出现在我们扶丰城,便没了什么久安之说,若是杀了他,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哪里还会有这些邪祟肆虐?” 五叔白了他一眼:“说得简单!在座有谁真正见过那鬼书生?是真是假还未可知!况且便是真有这么鬼书生,谁能抓得了?是你还是我?” 众人登时噤了声,徒剩叹气。 扶丰城沿河而建,大多是祖上几代都住在这里,子承父业居多,有出息的也不过尔尔。过去,不过就是个离朝廷十万八千里的边缘小城镇,最近这数些年,朝廷建了灭因寺后,扶丰城才沾了些龙气。 前些年新调任的县太爷听说和吏部尚书有些什么表的关系,官职不大却堪比一方土地。 县太爷四十出头,名叫马秋霆,肥头油面,家中小妾成群,整日里挂冠拂衣醉生梦死,更是陷在温柔酒肉乡中,管他什么鬼书生夺命戏子,报官的给些银两便煞有介事的查上一查,凭着一张嘴一纸诉状,多半是得不到什么结果,时间久了,人们便称这县太老爷,大头硕鼠! 扶丰城百姓状告那鬼书生草菅人命,可县太老爷却以阳官不管鬼事为由,将告状的几人打了板子赶出了县衙。百姓没了靠山,只能忍气吞声,谈到鬼书生时多骂几句,过过嘴瘾便罢。 日头西沉,待到家家户户烛火熄灭,城东头渐渐起了雾,城中飘出阵阵的香醪婉婉的气息,醉的城门外的梨花树飘起了“小雪”。 汪顺吸了吸鼻子,裹着外衫缩在城门口的角落里打着盹儿,打柝声才绝,便听到不远处行来了一对马车。 此时已经是子夜,便是夜晚狩猎的猎户也不会选择这个时间归家,汪顺费力的睁开眼,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浓雾当中一架马车缓缓驶来,马车上挂了两个白灯笼,有些瘆人。 车内隐约有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吟唱:“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愁绪终难整哭泣借月问檀郎思念妾身否”声音林籁泉韵,如泣如诉。 汪顺睡意随着这声音瞬间消解,他听过这声音,就在数天前,那女子出了城后,周公子就殁了,他本没有将两人联系在一起,但听说周公子与那戏子有染才丧了命去而且这戏班子阴的很,整个扶丰城除了他竟没有人再见过? 汪顺闻着声音,寒毛直立,两条腿倏然间就没了知觉,站了几次都没站起来。 直到戏班子到了跟前,停在城门外 汪顺眼睛借着城门火把忽明忽暗的火光和月色,发直瞧着领头的马车。 这匹红棕的高马羸弱呆滞,双眼像是蒙了冰霜,浑浊不堪,眼角似是有什么黄白的东西在蠕动。一条花花绿绿的缰绳被一个低着头的车夫牵着,车夫也不说话,戴着顶蓑笠,身着古青色的衣衫,看着还算新整。 汪顺慢慢站起身子看到了车夫惨白的下巴和青紫的嘴唇,鼻息中飘过一阵恶臭之气。 马车有些破旧,四周缀饰着排穗和绒球,五颜六色的缎子挂在车顶,在白色烛火映照下说不出的诡异。后面两辆马车也是如此,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在车内。 汪顺眨巴着眼睛,就觉得这几辆马车远远看着像是一座挂了彩色魂幡的新坟,他壮着胆子,高声道:“来者何人?何事进城?” 他说完都没发觉自己尾音已经拐了弯,抖的不成样子。 那马车内静了一阵,就在汪顺打算上前一步时,蓦地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大人,小女子乃罗庄冯氏人,前几日受邀到惠城唱曲子,今日赶路有些晚了,望大人通融,允我入城。” 汪顺皱眉,又扫了眼周围,问道:“我在城里怎么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个戏班子?” 女子转而悲凄道:“做戏子的无外乎两种,一种是生来便被卖到戏班子,一种是穷困潦倒,只能以此谋生,妾身家在罗庄,父母早亡,前些日子哥哥也患了重疾,这才抛头露脸,做了下贱营生,若不是生活所迫,妾身又怎会涂脂抹粉,卖笑求财呢?” 汪顺不信:“你一女子,大晚上在郊外游荡,你让我怎么信你?” 女子倏尔轻轻柔柔道:“安城离这里甚远,妾身自然不会是傍晚动身,若非家中哥哥重疾,妾身又怎会选择连夜返回?大人,前几日你是见过妾身的,妾身从城里出来,您还多看了妾身几眼,大人忘记了?” 话毕,马车的轿帘轻轻揭开,一个肌肤如雪的女子探了半个脑袋出来,斜坠的发髻上扎着彩绸,鸦鬓两蟠乌袅袅,水汪汪的大眼睛蕴着撩拨,样貌甚极。她眼睛扫在汪顺面上,见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霎时间红了面,半羞半喜,欲言又依依,点了蔻丹的指尖柔柔的捏在矫帘上,攥出了丝丝褶皱。 汪顺毕竟是个大男人,虽然娶妻不久,但见到如此美人哪里能把持的住,他涨红了脸站起身子,轻咳两声,本想再多做些检查,不想那女子竟探出三寸金莲,下了马车朝着自己款款走来。 那身姿娉娉婷婷,肥臀细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软的不成样子。 汪顺急忙挺直腰板,眼睛不敢过多直视她,道:“扶丰城近日出了人命案子,夜里进城需要路证,拿不出路证,姑娘便是说破了天,我也不会让你进去!” “咳咳”女子轻轻咳了两声。 汪顺深知夜寒,他心中怜悯,但周府的人命案子在前,又传言是戏子作祟,他怎敢随意掉以轻心,他劝道:“姑娘,往回返一里路有家驿站,姑娘可到那里将就一宿,明日白天再进城也不晚。” 他心中暗忖,若是正经人,定然听他劝说白日再进城,若她执意夜里进城,又长这般模样,真是女鬼也说不准?想到此,他默默退了一步。 不想那女子根本没有返回之意,她长长的指尖划过胸襟处,一双媚眼含羞,解开前襟,将手伸了进去。 汪顺见状脸由红转紫,眼睛扫向默不作声低着头的车夫,沉声道:“姑娘此举浮浪,若被人看到,清誉尽毁得不偿失!” 女子盈盈笑道:“大人误会了!” 她从胸襟处抽出一张纸,递给汪顺:“大人若非要一张路证,这张便是。” 汪顺犹豫几分,接了过去,见字样果真是正规证,只不过低头看印章时皱了眉头:“为何是黑色的印章?” 女子细声细气道:“半夜三更,没有光亮照着,自然看不清黑红,大人不如用火把照着,那样看得清楚!” 汪顺觉得有理,伸手就要去够城墙上的火把,却不小心被一颗不知哪里来的石子绊了个踉跄,一下子摔在了自己方才休息的竹席上,紧接着竹席挪动,席下一把暗夜里散着青辉的杀猪刀出现在二人眼前。 汪顺倒没觉得什么,这是他爹听闻周公子传言后,让他随身带着的,可是此刻方才还在眼前的女子突然移步数丈之后。 周围温度陡降,汪顺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看向那女子,见那女子一脸无辜站在远处低声道:“大人说得有理,这里离罗庄也有数里之遥,不如大人将路证归还于我,我明日再进城。” 汪顺心中生疑,他急忙衬着临近的火光又埋头看了一眼路证,猛的皱眉,那路证上分明就是一个黑章! 他虽是个寻常百姓,但黑章的意思他不是不知道!“白草嗖嗖接冷云,幽魂来往随官牒”,黑章是冥界的官印,鬼祟持此路证,只要被阳火燃烧,门神自会准许通行,到时候便是汪顺举着十把杀猪刀也拦不下此女。 汪顺心下寒冽,两胆发虚,他壮着胆子摸过佩刀,对女子喝道:“你究竟是人是鬼?来此有何目的?” 第2章 玉面书生 话毕那女子眼神突然黯下,周围的阴风吹散了浓雾,她被吹乱的发丝竟然在空中自己舞动了起来。 汪顺定睛一看,那根根乌黑的头发就像是蚯蚓一般,黏黏腻腻甚是恶心。他倒退一步,倚在墙上,手腕子不听使唤的佩刀在风中抖的“叮叮”作响。 那女子嘿嘿咧嘴,双眸的白眼仁渐渐消失,嘴角越笑越大越咧越开,扬至耳根,刚一张口,满嘴尖牙白森森的朝汪顺呲着。汪顺哪见过这种怪物,莫说伤她,便是一个脚趾都动弹不得! 他心中大骇,耳中嗡鸣,寒毛直竖,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 女子笑的吊诡:“敬酒不吃茶罚酒!”话毕突然飞身上前就要拧断汪顺的脖子! 正在此时,道路幽深的另一边,传出来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女子猛的收手,身影犹如一件没有肉骨的皮囊,“嗖”的顺着掀起的轿帘钻进了马车,一切如初。 此般动作只在一瞬间,汪顺完全来不及反应,他怔怔的看着女子不见了踪影,又缓缓转头看向道路尽头的深林中。伴着铃铛,突然尖利喜庆的唢呐声凭空响起,伴随着诡谲的吟唱声渐渐传来。 “呦儿呦,随风的蝉蜕,化土的龙衣,孙伯灵的双足,高渐离的眼睛,呦儿呦,呦儿哎呦呦,我是谁啊谁是我?一念我执,万千因果,破魔破妄,即得解脱,呦儿呦,呦儿哎嗨呦” 慢慢的路上出现了四个身着红衣的彪形大汉,喜气洋洋的抬着一顶金黄的轿子,迈着秧歌步眉开眼笑的行了过来。 此时天空阴云密布,将那月光遮挡的干净,路两侧的雾气缭绕,在那些人步伐到来时散的干干净净。 这四个彪形大汉长相与身材实在违和,他们个个童颜幼面,梨涡深陷,清秀可爱,谈笑的声音也像是十三四的少年,乍一看就像是一群健壮的衙门打手换了个娃娃脑袋。 不仅如此,几人脸上都涂了厚厚的胭脂,脖子上带着大玉锁,锁上刻满了符咒,一个摇头晃脑吹着唢呐,一个手持纸钱四处扬撒,一个握着只鸡腿吃的满嘴流油,一个文文静静嘴里诵着类似经文的词句。四人足下生风,像是平地疾飞,又像是蹦蹦跳跳,怪诡至极。 轿杆扛在四人肩上,轻轻松松,轿门没有帘儿,四周也没有窗,直趟趟的就可以看见轿内的模样。 汪顺呆呆的瞅着,眼瞳定到矫内的人时,慢慢缩紧 一眼便识天上人,一眼穿肠又魂断! 矫内的男子乌黑的发髻上绑着一根金线,身着灰色长衫,外罩红色轻纱,衣襟处用红线绣着整齐的符文,符文内填了金沙,腰上的木佩随意的搭在腿上。他光着脚丫,一脚踩着耷拉着金穗的莲花蒲垫,一脚的脚尖轻轻搭在轿底,很是随意,那脚趾就像是珍珠般白皙。 他左手撑着脑袋,右手捏着一本经书,漂亮的凤眼内勾外翘,闭眼缠绵,睁眼生花,清明剔透,夺人魂魄!流转的眼间,直挺峭丽的鼻梁像是陡峭的山脊。朱唇一点开开合合,隐约露出的贝齿莹白皓洁。耳垂被轿子的金光照的通透,像是一块未被雕琢的璞石。耳根处蔓延出一根清灰的如梅枝一般的印记,延伸不长,偏他又生的肤白,这印记也就看的并不明晰 这般漂亮绝世的五官配上硬朗的下颌线,见不到半分女气,反而俊秀到百花望之钦慕,百川见之逆流。 他看着汪顺,由远及近,直到停矫,看的汪顺差点忘记了自己方才险些命丧女鬼之手 矫内那玉面书生样貌的男子将书一合,坐直了身子,看着汪顺但又并非对他说话,道:“不焚路引,鬼神不得入关,况且是妖邪冯娘子,那日逃出扶丰城就早该知道离开容易回来难,今日又何必冒险?” 玉石之声,纯净舒朗。 他身前的红衣轿夫似是在学他口吻,嘴唇开开合合,并不发声。 只听那姓冯的女子在马车内柔柔道:“若是挡了大师去路,妾身愿遁地藏身,若是扰了大师清修,妾身便自毁十年道行!” 男子冷笑一声,道:“道行?敢问冯娘子修的是哪一仙门?不修我佛者,我记得会别修令一种法门,借精神存想,以坚固自身的形骸,逍遥乐于山林之中,人迹罕至之地如此有十种仙道,地行仙,游行仙,空行仙等等,谁人不知,修仙者自与人世隔绝,可看冯娘子是哪里人多往哪里凑,这是自创一派?” 那女子声音娇楚,又道:“我师承扶丰山黄大师,城内本就是我修行之地,妾身羸弱,做不得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大师修行可是有了执念?怎能好坏不分,见谁都杀!” 男子轻轻挑眉,那金穗子和他的衣衫随风而摆,几缕发丝被带到了身前,不羁之感似乎渗透在他骨子里。 汪顺觉得他一颦一笑都熠熠生辉,像幅画卷一般,便是动一动,带出的风都是香的。 男子玩味道:“好坏?修行的善妖好端端不潜心悟道,捆几车死人做什么?难不成要学我佛家超度,积德行善?” 女子突然噤声,过了一阵小声道:“妾身就是收尸而已今日大师放我一马,我必感恩,有朝一日好好报答!” 男子甚觉有趣,反问:“你想如何报答?” 女子听他主动打问,倏尔俏笑:“妾身没有金银,也不及大师法力,除了这一身皮肉,还能有何法子?天下男男女女皆为一个情字,若是大师不嫌弃” 那女子竟然重新下了马车,款款向男子的轿子移去,走到跟前突然被四个红衣轿夫脖颈儿上的玉锁灼了眼,眉毛都散了焦味,她立刻退了三步,颤颤巍巍颔首作揖道:“妾身今日便由着大师” 说完她看向矫内,登时痴住,那平复的发丝渐渐飞起,又被她咬牙镇住。 女子娇羞的不得了,吞吞吐吐道:“没没曾想大师竟得了这么一张玉面真叫妾身好生倾慕。” 男子将书恭恭敬敬放在身边的一张焚着香的檀木桌上,受了女子夸奖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可喜,他往前探了探脑袋,笑着问道:“你我之事稍后再说,那些马车上有几具尸体?” 女子面色变了变,委屈道:“只有一具,死了三月有余” 话毕,本来驾车的车夫突然倒在地上,蓑笠飞在一旁,口鼻中渗着黑血,一双眼睛睁的奇大,面色幽青,样貌骇人,一看便知是个死人。 那停下吹奏唢呐的轿夫弯着娃娃眼,笑道:“我闻到了,还有六个死人!” 吃鸡腿的轿夫抹了抹嘴上的油渍,接道:“血是新鲜的,死了三个时辰!” 撒纸钱的轿夫哭丧:“一定是这狠心的妖精干的呦!” 最后一个轿夫安安静静的回头看了一眼男子,低声道:“今日适宜驱魔,大吉!” “哈哈哈哈哈哈!” 男子大笑,笑声响彻云霄,随着笑声渐止,那双凤眼陡然凌厉,袖中猛的窜出一只人头大巨鼠,朝着女子飞扑而去。 那女子大惊失色,猛的后退几步,眼神冷凛。她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光火之间,便窜到了汪顺身边,流着冷汗,掐着汪顺的脖子:“你敢杀我,我就先杀他!” 汪顺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泡尿当即淋湿了裤腿,他颤抖的看着二人,一时间有点分辨不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那立着灰毛的巨鼠张开血盆大口,舌头竟如同蛇信子般卷了出来,眼看就要朝着女子和汪顺袭来,汪顺哪里见过这个阵仗,终于如他所愿,一歪头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女子拎着汪顺,那张嘴越开越大,最后挤掉了所有五官,开开合合时像个巨大的长着獠牙的吸盘,她威胁道:“再过来,我就吞了他!” 轿子上的男子唇角微挑,扬了扬眉毛幸灾乐祸道:“你真身竟这般丑陋,还没修炼出个佼佼容貌就来脱裤子打老虎,既不要脸又不要命,你那师父看来也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放你这等货色出来丢人现眼!” 那已经称不上女子的怪物显然被男子激怒,咆哮着就要生吞了汪顺,嘴巴刚刚罩在汪顺头顶,就见一道黑影闪过,再一低头,自己的半个身子已经脱离了身体,竟是被那巨鼠撕成了两半! 怪物痛嚎一声,摇头摆尾的在地上甩出一堆血渍,那吃鸡腿的轿夫嫌恶,转头对男子道:“主人,收不到全尸就无法度化。” 男子笑着摇头:“我今日伤了她,不要她性命,来日找到她师父算总账!” 话毕,那怪物半截身体突然拱进土里,半截腿都化作了黑不溜秋的尾巴。 安安静静的那轿夫道:“水蛭精,六十年道行。” 男子重新拿起书,翘起二郎腿,嗤道:“我当是个什么货色!妄想用人血增进修为,也不怕遇了天雷烧她个魂飞魄散!” 他将那巨鼠收进衣袖,懒懒的抬了抬透白的指尖对四人道:“走,那七人应该就是安城黑山失踪的几个山匪,扔在这里,明日自会有人管他们。” 吃鸡腿的轿夫看了眼地上丢了魂的汪顺,为难道:“主子,他呢?” 男子看都没看一眼,道:“我们是捉妖降魔的,又不是大夫,管他丢了几魂,只要没死就不算罪过。” 安静的那个轿夫默默叹了口气:“唉” 轿中男子白了他一眼不耐烦道:“知道招魂咒有多费神么?你们又想半载不出山吗?” 四个轿夫倏而该干嘛干嘛,唢呐声穿透了黑暗,伴着轿子里的金光消失在了扶丰城外 五日后,县衙外围满了人,吵得不可开交,衙差维持着秩序,这其中不乏周府老爷和夫人,附带两位姨太太讨说法,更多的是啥也不知道就单纯挤来挤去凑热闹的…… 衙门内的正堂大院摆着七具尸身,死了没多少时日,尸斑已经遍布身体。 县太爷马秋霆本就脑袋大,此刻脑袋又大了一圈,短脖子都撑不住他的大脑袋!他静静瞅着那几具尸体,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闷酒,烦躁问旁边的一个小奴才:“确定是黑山的人?” 小奴才哆哆嗦嗦一头的大汗,点了点头:“老爷这该怎么整?谁人不知黑山山匪彪悍?人在我们地界儿出了事儿,他们定然要来寻仇啊!” 马秋霆吞了口口水,脖子挤在一起,肉缝里全是汗水:“妈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凶手!把凶手给他们送去,才能平息那些土流氓的怒火!不然你我都要跟着倒大霉,这些可他妈的都是不要命的主儿!” 小奴才抹了把汗,又赶紧给马秋霆扇扇子:“老爷,可是凶手……” 马秋霆眯了眯眼:“汪顺彻底疯了?” “疯了!” “嘴里说着什么来着?” 小奴才四处看了看在马秋霆耳侧低声:“鬼书生!” 马秋霆皱着眉怔了一阵,道:“好!就说是那鬼书生杀的!汪顺能作证!把周府的案子和山匪案子并在一起,也省了我的事!” 小奴才想了想:“那戏子的传闻怎么办?” 马秋霆不耐烦:“都是那些刁民的一面之词,你能拿到证据吗?反正每次出事,多多少少都跟那鬼书生能扯上关系,就说他干的!往日来的案子不也是这么结的?去!现在就放出风,说我扶丰城官府大力捉拿鬼书生,也算是给周府和黑山山匪一个交代!” 小奴犹豫一阵问:“可是老爷……那鬼书生是人是鬼都不知道,我们去哪里抓?若是再抓不住,怕是不仅要失了民心,还会招来山匪的报复啊?” 马秋霆一把夺过小奴才手里的扇子,骂骂咧咧道:“现在扶丰城有这么大个灭因寺镇着,你还真信有什么鬼神?若是传出去,朝廷的脸往哪里搁?我马秋霆的官还做不做了?就说是人干的!就是那个什么书生,是个杀人魔王!到时候我们能逮着他最好,逮不到找个死刑犯替了,也算是有个交代。” 小奴才一听也觉得妥当,又问:“那我们该怎么去逮那鬼书生?” 马秋霆想了想,又大口灌了一杯酒:“王大人介绍的新师爷什么时候能到?” 小奴才:“还有两日!” 马秋霆:“两日……来得及!就把这事儿推给他!一来好让王大人知道我们卖他的面子重用新师爷,二来,听说这人聪慧的很,从小被送进山中跟了高人,又跟着王大人断过几年案子,说不上还真有本事抓了这鬼书生!” 小奴才贼眉鼠眼的看了周围一圈,小声道:“老爷,听说这新来的师爷好像和十几年前的林家灭门案有关啊” 马秋霆眉间一黑,怒道:“嘴给我闭严实!这事儿是你能提的?我们能做的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这人收了,好吃好喝留着,相安无事便好,再过几年老爷我带着夫人们告老还乡,才懒得管这些破事儿!” “是,是!” 两日后,尸体臭的厉害,马秋霆命人给做了七口大棺材,在山边就地埋了,黑山山匪的老大是个聪明人,自知是官府,自己也不是什么干净的,不敢莽撞要人,又听传言说是什么鬼书生杀的,暗暗派了几个武功高强的潜入,誓要给兄弟们报仇! 一大早,衙门的大门开了,下人带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进了正堂。 进门前,男子拍了拍身上的风尘,他慢慢抬起头,四周看了一圈才继续往前走。 此人脖颈修长,面相清秀,算不得绝色,却也算在人群中亮眼的一个。他走路时腰杆直挺,看起来个头不低,双眼淡漠却清明,干干净净的,用“清风霁月”四字形容他再合适不过。 只不过这一路走来都没什么表情,似是个不苟言笑之人,一看便知性格有些古板。 下人要为他提包袱,他摆手和善道:“无碍。” 马秋霆早早等在了正堂,见他步步踩的稳实,不骄不躁,便知的确是个广博且有些阅历的人。 来人一见马秋霆,七步之外便行了礼,而后上前三步抱拳道:“大人,在下是王鹤藜王大人的门生,名叫鹿青音。” 第3章 新晋师爷鹿青音 马秋霆面子功夫做的极好,他笑着观察鹿青音:“这王大人也是,有事情知会一声便可,我定然好车好马将鹿公子接来,何须鹿公子日夜兼程辛苦赶路?” 鹿青音对官场的客套不以为意,笑笑以示回答。 马秋霆又道:“鹿是好姓,是跟周文王,还是鞑靼有渊源?” 鹿青音颔首:“前者。” 马秋霆点头笑道:“鹿公子莫要介意,本官一向喜欢研究姓氏祖籍,鹿姓难见,好奇而已。” 鹿青音微笑,不置可否。 马秋霆继续道:“说是来了个年轻的郎君给我扶丰城县衙做师爷,没想到如此神清骨秀!一路可平安?可否好好欣赏了我蜀地风景?” 鹿青音不卑不亢,声如洪钟,颔首道:“大人过奖,只不过的确有些诧异,属下自小只当江水穿蜀地而过,不想与黄河也能接壤,此地山川水脉绵延,是个福地!” 福地?真是见鬼的福地!马秋霆心中冷笑,就是这破地儿搅的他脑袋疼,三天两头不得安宁,再给他一次机会,打死都不来这里做官! 马秋霆笑道:“鹿公子可有字?” 鹿青音忙道:“属下字海镜,海纳百川,胸有玄境之意。” 马秋霆合掌:“不错不错,秦王善用镜窥探人心,见人善恶,海镜来此做本官师爷,望也能秦镜高悬,助本官断案公正,执法严明。” 鹿青音忙抱拳颔首:“海镜定不负所托。” 马秋霆寒暄一番,本想先让他休息几个时辰,再与他商讨鬼书生之事,不想鹿青音却开门见山主动打问。 鹿青音道:“大人,海镜可否斗胆打问一件事情?” 马秋霆眯了眯眼,无奈笑问:“可是百姓口中鬼书生之事?” 鹿青音点头,认真的盯着马秋霆。 马秋霆指着一旁的太师椅欲擒故纵道:“你才到不久,又是我的门宾,我本不想劳烦你,不过,既然海镜问到了,我也不得不说说这事儿,的确令本官头疼不已!” 鹿青音刚坐下,闻言又起身:“大人哪里话!您是东翁,海镜来此就是辅佐大人,疑难之事自然在我职责范围。” 马秋霆叹口气,道:“扶丰城一直以来并非太平城,多年前受陛下隆恩雨露,建了灭因寺,本想能镇邪压祟,可最近人命案频发,我这小小知县坐在这位子上如坐针毡啊!你所听非虚,这事事的确都与那鬼书生有关!” 鹿青音蹙眉:“百姓为何要称他为鬼书生?” 马秋霆:“此人不知是人是鬼,多条命案现场都有他的踪迹,之前有人见到过他,说他青面獠牙,也有人说他狐媚魇道,还有人说他就是个拿着书本的寻常书生” 鹿青音思忖一刻,道:“这世间鬼怪皆由心造,便是人心不古,杜撰出这些妖魔鬼怪来给自己脱罪。” 马秋霆闻言,不太明白:“海镜不信鬼神?” 鹿青音摇头:“属下不信!凡有人处才有鬼,凡有鬼处必有人!” 马秋霆心道这小师爷还是太年轻,但转念一想,如此也好,照他所言,日后抓不住鬼,找人顶罪这事倒是也能行得通了 鹿青音又问:“大人,最近的命案中,可有人证?” 马秋霆道:“倒是有一人,不过现在得了疯病,被家里人带回去了。” 鹿青音忙道:“属下可否见他一面?” 马秋霆自然乐得,周家搅的他不得安宁,又要担心黑山山匪来扶丰城复仇行凶,抓紧时间能将此事妥善处理,他才能安下心与府内的莺莺燕燕共赴温柔乡。 马秋霆当即对衙差道:“来人,将那汪顺带过来!” 汪顺到时,口水流了一胸襟,他那老父亲泪眼婆娑的跪在一侧解释:“老爷,我家孩子被那鬼书生吓成这般模样,老爷可要为小人做主啊!” 鹿青音上前一步果真听汪顺痴痴呆呆道:“书书红” 书?鹿青音皱眉,走上前弯腰将他观察一番,而后在他后颈行了一根针,便听那汪顺突然嚎叫:“鬼啊!有鬼!” 马秋霆与鹿青音双双蹙眉,鹿青音沉声问道:“汪顺,我是扶丰城县衙师爷鹿青音,你不要害怕,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汪顺眼眸浑浊怔怔的望着鹿青音,过了一阵慢慢静了下来,口顺顺着嘴角流出,他大着舌头喃喃道:“红衣服好多红衣服书看书吃我啊啊啊啊啊!” 汪顺猛的开始浑身颤抖,复而又嚎叫道:“红衣服的书吃我!吃我啊!” 鹿青音从汪顺的字里行间猜测,那害人之人应是穿着红衣服,拿着一本书,会吃人,听这装扮还真是有丝鬼气 正在此时衙门外突然鼓声震天,马秋霆手指攥成拳头,心道不知又是哪来的事儿爹,口上不耐烦吼道:“什么事儿?” 一个衙差急忙跑了进来,禀道:“大人,外面有个药农,说”他下意识看了眼鹿青音和汪顺的老父亲。 马秋霆骂道:“瞅什么瞅,都他妈是自己人,还不说话?” 衙差急忙道:“说是扶丰山北面的林子里有有” 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衙差急的满头是汗。 鹿青音上前低声安慰道:“但说无妨。” 衙差索性双眼一闭,大声道:“有好多鬼在天上飞!” “放你娘馊屁!那是你老娘在飞!” 马秋霆怒的眼珠子暴突,又觉得第一次见鹿青音不该如此无礼,哼哧几声隐忍道:“青天白日,胡言乱语,还不将那药农给我押入大牢!定他个戏耍官府的罪名!” “慢着!” 鹿青音中气十足,只此一声当即将马秋霆命令拦下,他转身对马秋霆作礼:“大人,不如听听再做定论。” 马秋霆心中烦闷,好容易将几个案子都栽给了鬼书生,这又来一群飞天的?当他妈这里是河西飞天伎乐?但毕竟第一次见面不好当面驳他,一口燥气咽进了肚子里,对衙役挥手:“叫上来。” 那药农方一见马秋霆“嗵!”的一声跪的嘎嘣脆,而后就陷入了无尽的寂静 马秋霆等了一阵,咬着牙根问:“你来衙门涅盘来了?说话啊!” 药农一听更不敢说话了。 马秋霆忍了忍看了眼鹿青音,鹿青音上前问:“下跪何人?可知无端击鼓,惊扰听闻是重罪?” 药农哆哆嗦嗦,这才道:“小人是城北芝辉堂的下人,平日里买药采药为生,今日公鸡还未醒晨,我便到山中采药,可山中生了迷瘴,往日熟悉的路今日无论怎么也走不到头,小人经常走山路,知道遇见了‘鬼打墙’,便在树上留了标记,可不知怎的,那标记竟将小人引到了山的另一边,那阵太阳并未完全升起,小人衬着微光看到远处有户人家,便急忙奔去,想要问问下山的路该怎么走,可是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到,小人又不敢大声喊叫,怕引来了山里的野兽,就在此时小人看见前面一棵树下趴着一个女子,半个身体隐在树后,那女子长得娇楚,可怜巴巴的看着我,却不出声,我心中害怕,但又担心女子与我一样走错了路,便试探问她问她是谁?” 这小药农似乎是突然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慢慢闭了嘴,脸色发白。 鹿青音循序诱导:“她是如何回答你的?她是谁?” 药农猛的抬起头盯着鹿青音,两眼黑瞳收缩,一把拽住鹿青音道:“她她没有回答她从树后爬了出来,只只” 鹿青音:“只什么?” 药农:“只有半截半截身子她要来吃我吃我!” 马秋霆闻言一脚踢翻了桌案,恼道:“你是山上的毒蘑菇吃多了啊?半截身子?你怎么不说她脸上长了个屁股啊?” 药农眼神惊恐,蓦地看向马秋霆:“大大人怎么知道她的脸真的就剩一张嘴” 马秋霆登时吼道:“嘴和屁股都分不清,本官要是还听你在这里瞎掰,老子这脑袋也得变成屁股!滚滚滚滚!” 鹿青音急忙作揖安慰道:“已经唤他进来,量他也不敢藐视公堂,大人不如听他说下去?” 马秋霆气哼哼的不吭声了。 鹿青音继续问道:“那你方才对衙厮说你看到鬼在天上飞是怎么回事?” 药农被马秋霆吓得一头大汗,颤颤巍巍擦干净,低着头道:“小人被那东西吓得退了好多步,不小心跌下山坡,掉进一个铺满了树叶的坑了,小人爬出来,便看到之前所看到的那所房子,房屋后的两棵树之间飞着好多人真的有好多人” 鹿青音想了想,问:“然后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药农道:“我看到红衣服看到轿子然后就就晕过去了醒的时候就在离城不远的驿站附近了” 鹿青音眉头拧成川字:“又是红衣服?” 马秋霆一听急忙顺势道:“汪顺所见的是红衣服,这药农见的也是红衣服,一定是那鬼书生在作祟!这么多条人命案子肯定都跟他有关系!事不宜迟,我们必须想法子将他抓起来!你!” 马秋霆看着药农:“带路!” 药农一张脸拧成了“拒绝”两个字他哭咧道:“大人,小的害怕,小的也是迷了路况且那是人是鬼还不知道” 鹿青音挑唇:“世上鬼祟之事到头来都是人为,我倒是真想会会这鬼书生!” 马秋霆一听高兴的不得了,心道年轻气盛,勇于做出头的椽子就是好利用。 他道:“那就有劳海镜了,不愧是本官的心腹,深知本官忧患,不如青音就休息几日,过些日子带着这药农去查案?” 鹿青音摇头:“明日,明日便出发。” 马秋霆当即将大腿一拍,站了起来:“好!明日便明日!我命一些衙门里的衙差跟着你!” 知县老爷这么多年,第一次眼里闪着熠熠的光辉 第二日寅时初刻,鹿青音带着一众衙差跟着小药农进了雾蒙蒙的扶丰山,说是跟不如说是小药农两脚腾空,被鹿青音拎着脖子走。莫要看这鹿师爷脸面白皙,俊秀小生一枚,手上的劲道却一点儿不比衙差差。 寒风料峭,没阳光的青山也成了黑山,周围的枝丫上开始生了露珠,轻轻一碰便簌簌掉进了诸人脖颈当中,又冰又凉。 小药农冻得瑟瑟发抖,脖子被鹿青音揪住的领口勒的喘不上气,就在此时林子里传来了窸窣声,小药农白了脸:“大大大大人不能再走了” 鹿青音镇定的将周围扫了一眼问:“为何?” 小药农紧张道:“晨雾未散,若是再迷路,可就真的回不去了!” 鹿青音亮亮的眼眸突然定在某一处,兴奋道:“那是不是你系的红绳?” 小药农身体更加疲软,索性不吭声了,脑袋耷拉着,一脸赴死之态。 鹿青音朝着相反的方向看了一眼,对众人道:“那边。” 小药农跟着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什么,小声叫唤道:“大大大人走错路了!我那红绳是在那个方向!”小药农指着方才路过的地方,他觉得比跟着红绳走更危险的则是再次迷路到另一个未知的地方。 此刻,一个衙差上前道:“师爷,那红绳的确是系在那个方向,我们走反了。” 鹿青音挑唇道:“我曾有幸读过沈括沈大人的《梦溪笔谈》,其中有一讲是蜃景,蜃景并非神鬼之域,根据这小药农所述,那日正是晨露和日头的光亮聚集之时,日出有曜,羔裘如濡,而据昨夜我对扶丰山一番研究,南偏西方向有一座热泉,高温和日耀就会产生如此景色,但此景非虚,是在真实存在的,所以他遇到那女子之前所看的景色真正位置并不在那里,当他后退跌下山坡时,定然遇到了那热泉,那里才是他口中屋宅真正所在的位置。”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盛满了钦佩,衙差叹问:“师爷怎会知道这么多?” 鹿青音笑道:“我曾在大漠呆过,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大漠?”衙差惊诧:“师爷为何去过边塞?” 鹿青音笑了笑没再回答,带着诸人往深林中行去。 小药农哼哼唧唧:“大人,我们若是寻不到归路该怎么办?” 鹿青音没有看他,扫了眼身后道:“这群人中自然有比你惜命的,他早就将路标留好了。” 话刚毕,衙差中一个瘦瘦黄黄的男子突然跪倒在地,道:“师爷,小的小的就是怕回不去才留了标记” 鹿青音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道:“也罢,你用心了。”说完加快了步伐往前赶。 不过多时,几人便在坡下看到远处山脊立着一栋房子,几个衙差惊的险些叫出声来,若不是见的死人办的案子多了,想必一个个早已骇的不知如何是好! 诸人面前的宅子建在潮湿的泥沼里,周围草木黑死了一大片,再看宅子里两棵树之间果真着飞着七八个人,他们动作一致,肤色惨白,五官扭曲变幻,那散乱的黑发随着身体摆动,看着轻飘飘的,的确恐怖。 第4章 降妖伏魔 小药农快哭了:“大人老爷就留我在这!求求你了,这这太吓人了!” 小药农想晕晕不过去只能不断哀求。 鹿青音将他放下,示意他不要出声,倏尔从身侧拔出一把镶玉的匕首,慢慢往前移着。 一群衙差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个个儿面色苍白惊慌失措,讶异这面相薄秀的师爷竟长了个熊胆子! 鹿青音聚精会神的盯着天空中飘荡的几个“人”,他又向前挪了数步,突然他抬起袖子观察了片刻,再看向那几人,倏尔露出豁然的冷笑,低声对众人道:“果真,如我所料!” 衙差个个儿强壮着胆子,闻听此言,急忙围了过来。 鹿青音道:“大家细看东西两边的树上拴着麻线,这些飞舞的并非鬼怪,人皮而已!” “” “”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新师爷说人皮就像说一张床单子。 鹿青音嗤笑:“这里住着的应该不过是个杀人魔头。” 不过是个杀人魔头?!!! 众人面面相觑。 其中一衙差问:“师爷,若是如此,那半截女鬼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鹿青音道:“这里瘴气极大,生些幻觉不足为奇。”他顿了顿对几人道:“我们稍等片刻,待日头完全升上来,再冲进去捉他个人赃并获!” 几人不是太有把握,但见鹿青音神采奕奕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随着他伏下了身子。 突然一阵腥风拂过,鹿青音感觉地上有什么东西从身子底下爬了过去,他急忙将耳朵贴在地面上,一阵“咕咕”声静静的从他脑袋下传来,他怔住,似乎在他身子下面有什么东西也在听着他 他没敢动弹,捏着匕首的手心渗出汗水,喉结轻轻滚动,一切静的诡异突然远处出来一阵尖利的唢呐声,所有人被吓了一跳,紧接着他身子地下泥土之内的东西明显窜到了其他地方。 鹿青音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紧接着他看向唢呐声,便见到红色的影子越来越近难道是鬼书生?!鹿青音咬了咬塞牙,对几个衙差道:“就是他了!”说着跳起身子就要朝那红影冲过去。 没想到在他们身后又窜出几人,身着黑衣略过他们率先冲了出去,鹿青音一愣跟着就要追,谁知身子竟突然动弹不得,他斜眼朝衙差们看去,果然都与他一般模样!这是遇到了高手被点了穴道? 鹿青音呆呆的看着远处,气愤的是他面前正巧挡了一根粗灌木,遮了他大半的视线,如此一来,他们竟成了待宰的羔羊? 另一边,四个红衣壮汉抬着轿子,扭着喜庆的小步伐,进了挂着人皮的宅院。 轿子一停,便听到了一阵鼾声,四个壮汉一阵尴尬,吹唢呐的开口:“主人,到了,别睡了!” 轿子里人被扰了好梦,撒娇似的哼唧道:“礼呢?送了吗?” 吹唢呐的壮汉娃娃眼一瞪:“拴在轿子后面早就拖成肉泥了,怎么送?” 轿子里的人半天才“哦”了一声,翻身而起,睡眼惺忪的发了阵呆:“拖死了?这可不好办了!” 刚说完,突然听到大地裂动,一阵悲鸣从地面涌出。 安安静静的那个轿夫搅着手指,道:“主子杀了老妖徒儿,惹恼了老妖,今日定有一战。” 轿子里的男子挠了挠脑袋,完全无所谓的伸了个懒腰,四处张望:“结界打开了吗?” 啃苹果的轿夫,喷着苹果渣道:“衙门里管闲事的人都隔在外面了。” 男子打了个大哈欠,从轿子里慢腾腾走出来:“干活儿喽!” 这边话音刚落,便听裂开的地面下有个沙哑的声音怒吼:“江见时!我徒儿不过修行六十载的小妖,从未主动要人性命,你堂堂修佛之人,竟如此残忍,今日我就要杀了你,为我徒儿报仇!” 被叫做江见时的男子笑道:“你倒是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从未主动要人性命?周家公子,黑山山匪难不成是我杀的?” 那声音咆哮:“我修行百年,犯不上与你说任何假话,你堂堂佛修,毫无慈悲之心,真让人笑掉大牙!我徒儿并未主动招惹你,你却连尸身都不给她留全,其心之恶,应坠魔窟!” 江见时柔声道:“我当初可是给她留了半个身子,你们水蛭不是切断一半还能再生一半吗?我哪里能知道她这么脆弱?今日经我轿辇轻轻一拖就去阎王殿报道了” 地底声音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却屡次阻我修行,我今天就将你千刀万剐,给我徒儿陪葬!” 说完大地震荡,从宅院的枯井里突然钻出一个人头虫身的怪物,此物长约两丈有余,没有四肢,下身犹如蚯蚓,脑袋奇大,一头糟乱的白发下生了两张脸,一张满面胡须,棱角分明,双眼微凸,一张俨然是个女人脸,不过丑的惊天动地,塌鼻子厚嘴唇,眼睛一上一下歪歪斜斜 江见时在轿子里皱了皱眉,张开的朱唇闭上,又张开,实在没忍住,吐槽道:“我就是很奇怪,妖怪眼里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美丑?你们都不照镜子的吗?你说你都修行到这种程度了,怎么就不能对自己的脸好点儿呢?” 那脸突然转成了女人脸,满口歪歪斜斜的黄色利齿,还喷着黄色的粘稠唾液:“你莫要废话,我水蛭一脉可男可女,若非修行不到,你以为我愿意挂着这张脸?” 江见时后退一步,嫌弃道:“那打之前,我可不可以提个要求?” 怪物:“什么?” 江见时皱皱眉:“你可不可以用另一张脸与我打?” 那水蛭精气极,不愿再与他废话,飞身上前便要用身子卷了整个轿子。眨眼间四个红衣轿夫化作四道红光凝结成一把似血的红剑,稳稳的落在江见时手中,江见时光着脚轻轻一跃,踩在轿顶上,那轿顶陡然化作一朵金莲开开合合佛光乍现。 那大水蛭精被轿子散出的佛光灼伤,退了数米突然他尾巴收拢,整个人窝在地上变成了人。轿子周围的金光陡然退散! 江见时眯了眯眼,无可挑剔的脸庞升起疑思,他道:“修成真正的人身了?” 那水蛭精冷笑道:“你的本事只能降妖伏魔,如今我大事已成,你便不能将我怎样,江见时我们的账是该好好算算了。” 他从左右两侧化出两把大锤,直冲江见时砸去,江见时好笑:“模样丑陋,便是技能也要学街头杂耍,你若能修成,白素贞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江见时的剑“叮”的抵挡在那锤上,不想大锤却幻化出百张长着利牙的嘴,顺势就要吞下江见时的剑,如此激烈交锋之时,那剑传来声音:“主人,他口水好臭!” 江见时轻笑一声:“忍着!” 他旋即用剑在那锤子嘴里搅弄一番,倏尔抽出来,问道:“放进去了吗?” 剑身干呕着回答:“放放进去了呕” 话毕,水蛭精突然察觉自己体内灼烧,整个身体似乎在融化,他哀嚎道:“你做了什么?” 江见时笑道:“小把戏!你们这种妖精肠肠肚肚的最为脆弱,外面我伤不到你,体内可不一定!我放了道融符,不过半刻,你便会融成一颗琉璃珠子,被我挂在念珠上,生生世世不得超生,直到我将你的妖气度化干净” “江见时,我若有机会” 话没说完他便身上急剧收缩冒了青烟,可就在身体快要消失时,他的腿突然自断,又化作一只盘曲的水蛭,奔出数丈之外,藏到了宅子里。 江见时皱眉,从莲上跳下,白净的脚丫踩在脏污的地面上,一步一步朝着屋内挪去,他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他手上的剑道:“主人,有人!” 江见时不悦:“不是让你们做了结界吗?” 剑道:“除了衙门的人,还有人进来了!” “谁?” “与那日马车上死的六个人一个味道!” “山匪?!” 江见时对屋内道:“几位好汉,公子我正在捉妖,不如行个方便,出来说话,免得无缘无故丢了性命!” 屋内无人做声,江见时倏尔冷笑,剑身的红色透出了越发耀眼的红光,将黝黑的屋子照的通亮。 突然水缸后传来了动静,紧接着一把没有妖气的铁剑扎进了江见时的肩膀,江见时倏的斩开水缸,退后一步,脚踩在缸的碎片上,渗着血。 只见一只没有头没有尾,粘哒哒的大水蛭粘在四个穿黑衣的人背上,这四人俨然已经被吸干了血,其中一人的手被水蛭精控制,举着剑扎穿了江见时的肩膀。 江见时集中精神,倏尔口中默念:“保绥哀救,消息邪缘,破一切魔!” 接着金光乍现,一道佛印从他额间飞出,砸在水蛭精身上!瞬间,它便化作了一堆血水。 江见时单膝跪地,眼中复杂看着四个惨死的山匪,倏尔盘下腿,坐在他们对面,念起了往生咒。血液哗哗的从他的肩膀流下,那把血红的剑化作四个壮汉围在他身边。此时远处传来脚步快速奔跑的声音,江见时知道衙门的人来了,他明白自己受了伤,结界已破,便对四人道:“你们先走,我受了伤,山中结界松动,镇压的精怪邪魔动荡,你们去守山。” 那总是哭咧咧的轿夫啜泣道:“那主子你怎么办?” 江见时道:“我不能回去,否则想要了我命的那些妖邪知道我受了重伤,定然找上门去,今日刚收了这水蛭精,我法力不够对付它们,我须得寻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你们莫要担心。” 安安静静的轿夫红着眼问:“主子,你去哪?” 江见时想了想倏尔笑道:“衙门!” 几人瞪着大小眼问:“衙门?那里怎么会安全?” 江见时笑道:“县衙门口那两头石狮子可是文殊菩萨坐骑化身,辟邪驱魔,哪个不要命的敢到那里寻我?”他轻轻咳了一声,催道:“快走,别坏了我的事情!” 几人这才抬了轿子离开了此地。 前脚几人刚走,后脚鹿青音就冲了进来,看到几人又转头对衙差们吼道:“还不快追?我看到有红影朝西边跑了!” 吼完这才过来查看几人,他掀起衣袍前摆,半蹲下来一一翻看,发现这些人竟都是失血过多而亡,一时间想不出作案手法。 翻到最后一个人时他微微愣了一下,此人穿着与其他人有异,且面容面容鹿青音呆望了一阵,有些失神,突然意识到他还有气息,急忙将他抱出死人堆。 身旁奔来两个衙差,看了眼鹿青音怀里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愣住了。 “这郎君真好看啊” 这些衙差没读几年书,鹿青音觉得能说“好看”两个字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但他心知,这两个字又如何能概括此人相貌 鹿青音对众人道:“那鬼书生呢?” 方才追出去的衙差满脸大汗,气喘吁吁走了回来:“师爷,追不上啊!速度太快了,会飞似的!” 鹿青音叹了口气:“也罢,他武功高强到可以点了我们所有人的穴,我们定然也不是他的对手,之后再说。” 他又忍不住看了眼江见时,眼睛扫到他的脚上,一双已经脏污的脚丫上有明显的伤口。这双脚生的漂亮,犹若踩在腾腾云海中谪仙的赤足,若非受了伤,想必便是豆蔻的女子肌肤也不如他。 鹿青音毫不犹豫将自己外衫脱下盖在他脚上,对几个衙差道:“抬!对了,记得将那药农和院外挂的几张人皮也带回去。” 县衙的照壁上用细砖拼了神兽的图案,朝南一面贴满了告示,其内立着一面屏墙,整个衙门单就一个入口便层层叠叠,深不可测。 马秋霆自掏腰包修缮了原本破败的县衙建筑,楼台檐廊精雕细琢,无不展示着青天大老爷的威势。 谁人都知县衙不可随意修缮,否则现任官员就如同板上的钉子,很难飞黄腾达,可马秋霆是个特例,他家里基底深厚,母家是三代富贾,父家虽不是什么大官,但也曾风光多年,偏偏马秋霆是个不争功名利禄的性子,不仅贪酒还贪恋女色,他巴不得不用飞黄腾达,面对朝堂之上的虚与委蛇,能在山里建个享乐阁,养上他十来个夫人姨太太,便是他此生最大的追求。若不是他那自尊心极强的老父亲,他早就想这么干了,所以对于不修缮县衙这个暗地里不成文的规矩,他从未放到心上,反正用的也不是国库的银子,谁也说不了什么。 然而就是这么个修缮的漂亮精致的县衙,此时此刻在正院内却挂着几张人皮,摆着几具死尸。死尸旁正是马秋霆甚为喜爱且保护的紧的翡翠兰 马秋霆就这么阴着一张大脸,看着瘆人恐怖的人皮在自己面前摇晃。 “我说海镜啊,咱们衙门有专门审案的地方,将这些玩意儿放在此,怕是有些不妥。”马秋霆好言相劝。 鹿青音双手摩挲着人皮,反反复复寻找伤口,认真的眼都没抬:“大人,这里光线好,有些细小的伤口,烛火发现不了,摆在光线强的地方容易找到。” 马秋霆和人皮脸上那俩萎缩的,勉强称得上是眼睛的窟窿眼对眼:“那将他们放下来查看也好,这挂起来,跟晾被面子似的” 鹿青音:“人皮还未完全风干,放在一处,血肉粘在一起,会影响我对他们死因的判断。” 马秋霆不放弃:“你们当天回来,肯定累了,不如先休息休息?” 鹿青音抬首对马秋霆道:“我能等,大人能等,周家是否能等?黑山山匪又死了四人,他们又如何能等?” 马秋霆心道也对,但自己的几个姨太太还在等他吃酒,他却堪堪陪鹿青音守在这里闻了几个时辰的腐臭味儿,心中不仅无奈还焦急。 正在此刻,别院的奴才来了,对二人道:“师爷救的郎君醒了。” 马秋霆与鹿青音对视一眼,当即起身往别院行去。 第5章 相见投缘 别院是个独院,旁边就是鹿青音的师爷居所,说大也不大,但是安静。几个下人忍不住往屋内探头探脑,还有几个豆蔻的小丫鬟激动的不得了。鹿青音虽古板,但也不愿束缚人性,与他们处的倒也自如。 鹿青音行在马秋霆身后,进了别院的宅子,宅子打扫过,纤尘不染,榻上静静的躺着一个男子,盖着被褥,外面交叠在一起放在胸口的一双手又细又白,像笋尖一样。 听到有人进门,那男子便慢慢起了身,似是才醒,羸弱的不得了,动一下都要摇摇欲坠。 马秋霆心中本因为鹿青音非要将他放到后院很是不悦,觉得说不上这就是个山匪,扔进地牢救治也是一样,可是看到江见时的人时登时理解了鹿青音的冲动。 这一张脸蛋不似真实,一双夺魄的眼睛缠缠绵绵,也许受伤的原因,整个人轻云之蔽月,流风之回雪,方才惨白的脸颊此刻回暖,如日升朝霞 这哪里是山匪能养出来的人? 马秋霆看的咽了口口水,看他虚弱的样子,忍不住肥手一伸想去搀扶,口中脱口而出:“公子这般容貌,家中可有姐妹?” 鹿青音和男子都愣了一下。 男子轻咳两声,眼睛瞥过肥头大耳的马秋霆,莹亮的眸子定在鹿青音脸上,好奇的看着他,问道:“这是哪里?你们是?” 鹿青音被他盯的不自在,撇开目光,道:“此地是扶丰城县衙”他抬手指着马秋霆:“这位是知县大人,我乃知县大人幕僚,衙门师爷鹿青音。” 男子闻言,忙要下榻,他身型并不比鹿青音矮瘦,甚至还高了半头,却营造出了一种扶风弱柳的姿态,欲拜不拜,颔首对马秋霆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是知县大人。” 马秋霆见他伤的不轻,又如此纤弱,忍不住伸出手就要去扶他,男子陡然又咳了两声,竟轻轻一偏一下扑在了鹿青音身上,不着痕迹的躲过了马秋霆沁着汗水的大手。 鹿青音面色有些怪异,他自小失了亲眷,被送进山里跟了那半吊子师父学医,整天不是挨打就是风餐露宿,这些年从未与人亲近过,时间久了也就习惯除了死尸,对谁都退避三舍,保持距离,而现下他正被一个男子这么攀着,即便此人样貌非凡,但也不能不说,心中是有些古怪的。 鹿青音无声抗拒着这种主动的攀附,对方受了伤,他也不好躲开,便化作人形桩一动不动。 男子对鹿青音微微排斥的态度也不在意,他慢慢坐稳,对马秋霆道:“大人,小人乃深山中的修行人,自小无父无母,无亲缘无朋友,前些日子本想到山下求些斋饭,却迷了路,被山匪绑了伺候他们饮食起居,他们整日里对我不是打就是骂,说到此男子竟眼尾生了水气。 他轻轻抽噎道:“小人中途逃了好多次都被抓了回去前些日子终是惹怒了那山匪头子,说有妖精杀了几个弟兄,看我细皮嫩肉,便让我去做诱饵引出妖精,小人看到”他怯怯的看了眼鹿青音。 鹿青音蹙眉忙问:“你看到什么了?” 男子惊慌道:“小人看到有个巨大的水蛭和一个男子在打斗!” 鹿青音眼里闪过疑光:“水蛭?你可看的清楚?” 男子眼眸微微一转,低声:“小人看的也不清楚,许是受了惊吓” 马秋霆拧着眉毛,不太高兴:“定是那鬼书生做的幻象!” 男子听到“鬼书生”三个字,微微皱眉没有做声。 鹿青音问:“你是怎么受伤的?” 男子道:“山匪要小人出去做饵,小人不敢,他们不高兴便刺了我一剑,待我醒来时,就已经在这里了” 剑伤与他所说吻合,且看他的确没有山匪的样子,鹿青音将他的话信了一半,可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正在此时,下人跑了进来,小声对马秋霆道:“老爷,二太太等了您两个时辰了,现在不高兴,将您的宝砚都摔了!” 马秋霆额上登时大汗淋漓,对鹿青音道:“此事劳烦海镜,我这边处理些事情。” 鹿青音点头看着马秋霆匆匆离开,便对男子道:“你在这里养伤,也好协助我查案,待你伤好,我便差人将你送回去。” 男子点头,倏尔笑开,一排贝齿很是漂亮,他道:“谢谢你,为我盖脚。” 鹿青音一愣,下意识朝他脚上看去,见他脚趾莹润,周边虽尽是污渍但却像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他忙道:“顺手而已。” 他看得有些呆,完全没想到方才还说自己昏死的人怎会知道自己为他盖了脚?回神后,鹿青音有些不好意思,忙嘱咐他先休息,刚想走,男子便问道:“小人斗胆打问一句恩人姓名?” 鹿青音转过头,道:“恩人?算不上!在下姓鹿,名青音,字海镜。”说完二人都怔了怔,初次见面并不相熟,不会告知对方自己全名,只提字便可,但鹿青音也不知着了什么魔,毫无保留的全盘托出 男子倏尔弯眼笑道:“小人江见时,字指月。” 鹿青音还在想他名字时,江见时道:“我与师爷有缘,字有所系。” 鹿青音不解:“何系?” 江见时唇齿开合,笑答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鹿青音本就爱文,如此一听来了兴趣,反身走了回来,问:“那你的‘时’字可与此有关?” 江见时看见他返回的动作心中甚是好笑,暗道真是个书呆子,便顺从答道:“并非师爷所想。” 鹿青音疑惑:“可是‘见时’二字取名者似乎很少见,究竟有何渊源?” 江见时坐的不太舒服,倚靠在床柱上,一副肆意的姿态,他看鹿青音是当真好奇,笑道:“此二字取自经书,意为‘见明之时,见非是明。见暗之时,见非是暗。见空之时,见非是空。见塞之时,见非是塞。” 鹿青音惊异:“江公子父亲精通《楞严》?” 江见时眼睛亮了亮:“师爷竟知,此句出自何处?” 鹿青音倏尔挠了挠脑袋,笑了:“曾经有幸拜读过,只不过人各有悟心,我算是愚钝的罢了。” 江见时摇头:“读过,便是有缘,不过此名并非我父亲所起,是我师父。” 鹿青音这才想起来,他之前说了自己无父无母,又想到自己,与他身世竟是有几分相似,不免生了共鸣与怜悯之心。 鹿青音坐下,又将凳子朝江见时移了半步,打问道:“那‘指月’呢?也是出自经书?” 江见时笑道:“‘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当应看月,若复观指,以为月体,此人岂唯亡失月轮,亦亡其指。” 说完看向鹿青音,倒是想听听他对此句的理解。 鹿青音合掌,叹道:“好字!” 江见时:“既读过《楞严经》,定知晓此句!” 鹿青音如孩童般,兴奋道:“知晓知晓,但在下粗鄙,经书哲理不敢妄自揣测,此句在我内心之意便是,佛性并非指月的手,这手便是那些理论书本,而佛之要义实则是在那明月之中。” 江见时此刻也坐直了身子,神采奕奕的问:“敢问师爷心中那明月是哪?” 鹿青音想了想道:“是自性,是内心。” 他抬头凝视着江见时,希望得到他对自己答案的评鉴。 江见时不说话了,看着鹿青音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阵道:“师爷的名字也很好听。” 鹿青音竟有些不好意思了,撇开眼神看向旁的地方:“比起‘见时’二字,略有浅薄。” 江见时不以为然,道:“天下文字诗句,但看一字就有十几种寓意,百千种组法,莫要说以字成文!况且青音二字缱绻相思,听起来入骨入髓,虽与师爷你气质不太相符,但上溯其源,此诗开创情爱直白叙写,怎叫人不留意?” 鹿青音听闻,甚为惊诧:“你已猜到‘青音’二字取自何处?” 江见时抚着肩上的伤口,悠悠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一双凤眼美兮俊兮。 两人一时安静了下来,对望着彼此,江见时能看得出鹿青音心中喜悦,心道,这呆子倒是简单,躲在这里养伤的事情应该稳妥了。 鹿青音从山中被王鹤藜接出来做门生,府上的奴才大多愚昧,没有什么能谈得来的伙伴,如此,乐得遇见一个能与自己说字论文的,高兴的紧,板着的身子也放松下来,他又问道:“那江公子可有读过《楚辞》?” 江见时歪着脑袋,:“《九歌》可算?” 鹿青音兴奋道:“《离骚》呢?《离骚》有没有读过?” 江见时有些疲惫,一双凤眼多了一层眼皮,倒是更生柔态,他笑道:“何桀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 鹿青音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整张脸激动的通红:“江公子为何知道我会喜欢这几句?” 江见时肩膀酸痛,口干舌燥,心中实有逐客之意,但为了能让他在县太爷面前说句好话,将他多留些时日,耐着性子舔了舔唇角,笑道:“我方才说看过《九歌》,师爷不问,反问我《离骚》,定然喜欢其中沉郁直白的言志之句,虽两者都是忧世伤时的愁苦,但《九歌》的祭歌体,更多以物托情托志,对于师爷来说可能会觉得有些华丽了。” 鹿青音听得认真,竟一时没了走的意思,他笑道:“小时候读过《花间集》就觉得缠缠绵绵,一点也不痛快,自然不喜《九歌》诵神,我不信鬼神,无论是东皇太一还是司命我都不信,人命由己不由天。” 江见时侧过身子,微微蹙眉,道:“师爷不信鬼神?” “不信!妖精山鬼皆不信!”鹿青音语气笃定。 江见时看他一阵又道:“诗词歌赋都寄的是自己所思,师爷难不成也如屈原一般,有什么甘投汨罗江畔的遗恨和踌躇?”说着又忽然笑开:“说遗恨并非如字面意思,师爷年轻有为,离死还早,不要介意。” 说到此处鹿青音忽然脸色有些难看,他蓦地站起身子,勾了勾唇角,对江见时道:“这倒没有,江公子想的多了些,他脑中不知在思忖什么,转头便要走,刚走一步才想起来还没与江见时打声招呼,又直挺挺倒了回来,道:“你先休息,我还有案子要查,明日我再来看你。” 江见时对他的古怪也不介意,微微笑着知礼点头道:“好,小人等着师爷。” 鹿青音微微一笑:“我只是马大人的幕友,并非什么官老爷,江公子与我谈得来,今后唤我字便好。” 江见时自然乐意,笑道:“既然谈得来,能否唤师爷,青音?” 江见时声音好听,低沉时自带蛊惑,“青音”二字一出,鹿青音心中竟生了一丝波澜,他呆呆的看着江见时。 江见时笑道:“我没什么亲朋,指月和见时,你便随意唤。”说完看着鹿青音道:“青音还要留下喝杯茶吗?” 鹿青音忙转了身,耳根子有些红,边走边道:“明明日再来看你!” 匆忙之间竟走了个同手同脚。 江见时心中好笑,果真是个书呆子,受不得半点撩拨,不过在这县衙养伤间,有这么个呆子陪着倒也能生些闲趣 鹿青音离开后,他慢慢冷下脸,转了个身,拨开自己的中衣,衙门郎中的药完全没有用,现在伤口化了青斑和脓血。 那水蛭精用利用山匪对他出手,竟早早就在剑上涂抹了毒液,自己一时大意,耽误了伏妖练珠的时间,他心中懊恼,剩的不多,只要再斩十来只百年以上修为的妖怪,师父便会出山来接他,那自己离证道便更进了一步 江见时咬了咬牙,慢慢站起身子,走到门边,想给自己做个结界,却心有余力不足,他索性反锁了门,拿起还未动的粥,咕咚咕咚尽数吞下,而后将碗摔破,捡起一片稍锋利些的碎片,在烛火上烧了烧,对着伤口割了下去,紧接着他两眼发黑,昏死过去。 “师父” 扶丰城县衙前有条溪水,左右都是马秋霆收来的地界,夜里没有商贾行人,水烟摇曳,绿柳拂波,两只威武的石狮左右而立,守着这绳墨之地。 月光偷偷钻进屋内,鹿青音此时正坐在江见时的榻前,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盹儿,影子映在江见时的卧榻里侧,像个啄木鸟。江见时睁开眼时,看到那影子反应了一阵,而后警惕的慢慢转身,却见鹿青音坐在榻前,一只手肘着榻檐,头胡乱点着,嘴唇微张,有口水顺着手臂沾湿了袖子。 江见时瞬间松懈下来,侧过身,静静的看着鹿青音,莫铭觉得有趣。他朝窗子瞥了一眼,果真关上了,鹿青音还真是翻窗进来的 可他大晚上进自己卧房做什么?是怕自己跑了?还是……因为担心? 第6章 周家迷案 江见时将他看了一阵,眼睛定在他修长白皙的脖颈上,直到火烛闪烁才眨了眨眼。他伸出手指,轻轻在鹿青音肘下一扫,只听“嗵”的一声,鹿青音的脑袋扎扎实实砸在了卧榻上,好在有被褥垫着,就是将他砸的有些懵。 鹿青音顿时呲牙咧嘴的爬起来,眸子里被扰了清梦的愠怒还在,他望着笑看自己的江见时,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哪,揉了揉额头,复而伸了懒腰问:“醒了?喝水吗?” 江见时诮道:“师爷这是怕我连夜跑了,特地来看着?” 鹿青音直起身子,去桌边倒了杯水给他,道:“喝,有些凉,你毕竟不是客人,这里就没安排什么下人,明日早起我就命人给你送热茶来。” 江见时接过去,摇摇头表示无碍,咕咚咕咚将那凉水喝的一干二净。 鹿青音见他如此,的确是渴了,心中生了些愧疚,他有伤在身,竟无人照看,硕大的衙门府邸,那么多使唤丫头,却没为他安排一个 鹿青音看着他坐起身子,取走了空杯,道:“白日里见你面色不好,晚上风大,想着你受了伤,万一忘记关窗子着了凉”说着他竟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结果你真没关窗子,可是门锁了,我就翻进来了,进来便看到你倒在地上,碗碎了一地。” 江见时忙坐直了身子,神色惊慌道歉:“那碗我不是有意的我赔给你” 鹿青音见他如此,倏尔笑了,道:“躺着,一个碗而已,况且你身无分文,拿什么给我?” 江见时看到角落里血污的外衫,故作羞怯:“是啊,我是从山匪窝里逃出来的,哪里还有半分纹银” 鹿青音忽然正色:“你莫要害怕,这里毕竟是衙门,黑山山匪不敢把你如何,只是” 江见时抬眼,眸色柔静,问道:“只是什么,青音但说无妨。” 鹿青音道:“那鬼书生想必是个杀人魔头,武功高强,那天被你遇上,我怕他会不放过你,即便是衙门也会防不胜防!” 杀人魔头?!江见时想笑,又忍住,故意皱着眉问:“青音对那鬼书生似乎非常忌惮?他真的那么厉害?” 鹿青音煞有介事道:“我来此地不久,便听了不少他的事情,装神弄鬼剔蝎撩蜂,杀人盈野却缩头缩颈,要做江洋大盗,还要将责任推给鬼神?!真真是瞧不上他半个眼睛!” 江见时好笑:“你怎么知道扶丰城人命案子就一定是他做的?万一真有妖精呢?” “那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妖就有他,你来说他能是什么好人?况且我根本不信妖妖鬼鬼那一套!” “” 看着鹿青音气鼓鼓的样子,江见时无奈,叹了口气,对鹿青音又道:“这世间远比青音看到的要复杂。” 鹿青音倔强:“复杂也是人心复杂,人心险恶,只有人心才能生妖!” 江见时见他固执如一头老牛,便也不再与他争讨鬼书生的事情,笑着安慰他:“伤好之前我一定跟在鹿师爷身后,不让那鬼书生得逞。” 鹿青音板板正正道:“放心江兄,我一定会早日抓住他!” “江兄?”江见时一双凤眼微微睁大。 鹿青音有些尴尬:“你唤我青音,我听着熨帖,但是让我唤你见时,或者,指月我” 江见时了然,道:“觉得太过亲密?” 鹿青音不知为什么,听他这么一说当即怕他想多,急急摇头,却被江见时打断:“我理解,虽你我谈得来,但也是一日之缘,江兄也好,什么都好,你救了我,你说什么都算。” 江见时自从进了衙门便一直因伤柔柔弱弱,又长了一张谪仙脸,俊的男人看了都倾慕,他句句唤着“青音”,鹿青音心中就觉得似乎与他相识已久,可是自己唇舌却生了怪,怎么都开不了口,此般江见时这么一说,鹿青音反而觉得是自己狭隘。他孤苦无依,受了重伤,还句句为他人着想鹿青音心里矛盾了,自己明明没做错什么事,但不知哪里来的愧疚之意如荤锅里的肉沫,溢的到处都是。 江见时细细观察着鹿青音的表情,早已清楚他所思所想,平日里自己都是在跟那些心思诡秘的妖怪打交道,窥探人心岂不是比窥探妖心简单的多?尤其对面坐着的还是一个倔牛般的书呆子。 他又柔柔补了一句:“不过还是要谢谢青音来看我,不然受了寒凉,伤势加重,呆在这里的时日一增,又要给你和知县大人添麻烦了。” 鹿青音闻言忙道:“说的哪里话,以后你便是伤好了,也可以常来,毕竟山里日子凄苦,你又无依无靠,衙门里有个藏书阁,小住在此处不仅可以枕经籍书,也可与我聊聊诗词歌赋,以解乏趣。” “青音的话可当真?”江见时眼睛亮晶晶的,薄唇微微上挑。 鹿青音接到:“那是自然,君子所言,字字珠玑,可是随意反悔的?” 江见时做感动状,看着鹿青音满是感激,心中却道:“真是天助我也,日后捉的妖邪修为只增不减,往日受伤,被妖精追的东躲西藏,还要惦记着山里镇压的那些别出了乱子,如今有这么个好地方能够藏身,何乐而不为?况且这呆子面上疏离,心肠倒是个热的,有他在不仅能好吃好喝,还有人解闷取乐,一石二鸟之事,不答应难道是傻子?” 鹿青音自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看了眼窗子透了白亮,便对江见时道:“天亮了,我去寻一二婢女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你方才脸有些红,看着像是发烧了,我叫大夫来给你看看。” “青音去哪?”江见时问。 鹿青音挺直腰板站起身子,修长的脖颈儿看在江见时眼睛里,洁白秀欣。 他道:“这鬼书生的案子还需接着查,黑山山匪不论,周家也得给个交代。” 江见时想了想,倏尔道:“若是青音非要找出个人为线索,不如看看他们那皮肉之下有没有尸鳖卵。” “尸鳖?”鹿青音眼睛一亮:“对!那伤口看着就像是死后才有的,可能是尸鳖咬的!他们一定是被人杀害后再用尸鳖做出妖精吸血的假象!”他甚是高兴,一边碎碎念,一边往审案的地方跑去。 江见时弯着眼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旋即表情慢慢凝固妖精杀人自然不会先造伤口,夺人精魂纯元之后才会获取自己实体所需可是主动将杀人的罪名引向自己,这样做对吗?但如果不这样做,日后这书呆子必然会坏了自己捉妖的事情罢了!就让他折腾 三日后,马秋霆正在与几位夫人妾室推牌九,下人气喘吁吁推开门道:“老爷,周家上门来闹事了!” 马秋霆一听,黑了脸:“不是说了新来的师爷正在查,他们急什么急?” 下人喘着粗气:“眼看入伏,那周公子尸身摆在冰窖里也止不住的烂,周家老爷子就这么一个独孙,如今找不到凶手,生生安个妖邪作祟,却也没个说法,周家老爷子气滞,也是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周掌柜的夫人泼辣的很,在棺材铺旁找了十个枯葱老蒜正陪着她在衙门口哭丧呢!” 马秋霆三角眼生生瞪成了四方眼,歪着嘴,气呼呼:“我当初就劝周家别娶什么读过书的女子进门,都她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泼皮户可真他妈缺了大德了,什么损招都能想的出来!” 下人都快哭了,催促道:“大人就别玩了,那几个婆子现下就像半道捡了个孝帽进了灵棚,把死人都快哭活了!而且” 马秋霆牙根痒痒:“而且什么?” 下人:“户部照磨沈大人来到了。” 马秋霆肥大的屁股,一下子跃起来,还弹了弹:“沈大人来了?” 下人道:“听说是周掌柜的什么亲戚,此次专程来为周家公子的案子。” 马秋霆顿时下了汗,官大一级压死人,照磨虽不是什么大官,但比起他这炊饼大的七品仍然是有些话语权的,此次周家拿沈大人压他,此案今日不破也得破! 他忙问:“海镜呢?” 下人道:“去提周公子尸身了。” 马秋霆慌张的擦了把汗,急忙赶向大堂。 大堂东西两侧是原告被告的月台,暖阁的屏风上是青天白日的绣画,公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签筒内插着火签,右手边放着一块惊堂木。 大堂屏风前摆着一具尸身,盖着白布,散发着真真腐臭气,尸体前跪着周家掌柜和其夫人。 此时川堂内隐者一个人,只露半张脸,看向公堂,此人正是江见时,他倒想好好看看,鹿青音如何将一个妖杀的案子断成人为。 沈大人坐在马秋霆身边,方才与马秋霆寒暄,神色也并不怎么好看,马秋霆不知鹿青音将此案查到什么地步,只知道没有捉到鬼书生,今日便是怎么也不能给周家一个交代。 沈大人道:“此案已过数日,扶丰城是天子脚下,又有灭因寺庇佑着,怎的这人命案子拖了许久都未查清原委,就连嫌犯也没有一个?” 马秋霆屁股抬也不是不抬也不是,阴森的大堂之上,一边擦汗一边应道:“已经查到一半,说是扶丰城的杀人魔干的,人称‘鬼书生’,此人狡诈奸猾,武功高强,衙门已经派人去寻各地高手捉拿,缉拿归案者白银百两。” 沈大人点头:“百两不是小数目,扶丰城县衙拿得出这么多也的确是马大人的本事,不过,区区一个杀人魔,又不是什么神鬼,你一个知县大人这么久都抓不到,岂非无能?” 马秋霆心道:“你以为老子愿意干这破差事?”口中却毕恭毕敬:“是属下失职。” 沈大人冷着脸:“今日,马大人必须给我一个说法,若是还这么拖着,我便上报州府,好好查查你这三妻四妾的院子。” 此话一下扎在马秋霆软肋上,他忙道:“沈大人息怒,查案需要时间,岂能一日两日便捉住那杀人魔?”他内心已经两脚沾屎踩在沈大人家祖坟的坟头上了! 正在此时,从屏风后走出一人,此人身着青衫,身材高挑,脖颈欣长,像一根修竹。一双清明莹亮的眼睛闪着精芒,他鼻梁高挺,唇珠微翘,甚是干净清秀,正是鹿青音。 鹿青音慢慢将屏风推至一侧,对沈大人作揖:“沈大人,在下扶丰城县衙师爷鹿青音,此案由我经手,如今已经水落石出,凶手也已经查获!” 马秋霆和隐在川堂的江见时一起皱了眉。 马秋霆忙对沈大人道:“他乃属下西席,是王鹤藜大人门生。” 沈大人将鹿青音从上到下打量一番,道:“竟这般年少?” 鹿青音颔首:“属下已过弱冠,今年二十有三。” 沈大人道:“弱冠弄柔翰,卓荦观群书,鹿师爷年纪轻轻不得了,既然在王鹤藜大人门下,怎的不去考取功名?做了这体制之外的闲职?” 鹿青音答道:“人各有志,小小师爷,却可协助知县大人,救助黎民百姓,为百姓伸张正义,招抚流亡,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属下乐得其中。” 沈大人微微点头,言归正传道:“你方才说已经查获此案凶手,可是抓住了那鬼书生?” 鹿青音道:“此案凶手并非鬼书生,而是另有其人!” 江见时闻言,眼睛闪过一丝微光,不禁往前走了半步,侧耳仔细聆听。 马秋霆两个肉泡泡的眼睛可劲儿的挤,他还不了解鹿青音此人如何?靠不靠谱?此刻案子被他临时改了口,心惊胆战的担心起自己那几房妾室。 沈大人疑惑:“不是鬼书生,那会是何人?” 鹿青音对马秋霆的眼神视若无睹,他对沈大人道:“此人,便是周公子自己!” 此言一出,在场哗然,周夫人蓦地惊天动地哭嚎:“哎呦呦,查不出来凶手就胡言乱语!哎呦呦,这公堂之上还有没有理了?” 周掌柜一把扶住欲倒不倒的夫人,厉声问道:“这位大人的意思是我儿子是自杀?” 鹿青音道:“倒也不是自杀,想必周公子自己也没想到会死在女人榻上,虚竭而亡罢了。” 沈大人猛的拍桌而起,吼道:“你胡言乱语,我这远房侄儿洁身自好,怎会是流连于勾栏瓦肆之徒?” 马秋霆也皱眉道:“之前不是说被吸干了血吗?怎么今天又变了?” 鹿青音对堂外道:“叫周公子随厮和响春楼的鸨母。” 第7章 真相大白 话毕,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儿缩着脑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小肚子比胸大的中年女子,走得倒是规规矩矩,也没了楼里那般扭捏。 鹿青音道:“周家公子好面子,寻花问柳之事便是随从也不尽知,今日我将这小厮唤来,是要为大家将迷雾层层剥离。” 他转身对小厮道:“就按照我这几日盘问你的,实话实说,公堂之上,不可隐瞒说谎!” 小厮看了眼自家老爷和夫人,一下子跪倒,道:“小人知晓。” 鹿青音问:“公子死前一月与平日有何不同?” 小厮小声道:“日日梦魇,神志不清,经常说屋里发了大水,淹在水里,好多人聚在一起,在水中挤的他喘不过气来。” 鹿青音肃穆而立,甚有威严,喝道:“一次说完!” 小厮急忙又道:“公子经常梦与现实分不清楚,还总说梦见与女子苟合常常跌在粪坑当中公子整日里浑浑噩噩,不太正常。” 鹿青音声音撼人,问:“如此梦境和臆症发生了几次?” 小厮:“日日!” 周掌柜的不解:“这做梦与我儿子死有何关联?” 鹿青音道:“周公子早在一月前便已经患了不齿的重病,他为了脸面将病情瞒下,是他身死的诱因之一。” 周掌柜气道:“不可能,我儿子便是喜欢女子,也不会寻花问柳,倾心于他的女子多得是,况且他心不在这脏秽之处!” 周夫人也哭道:“我儿日日研读书本,誓要考取功名,怎么可能流连勾栏,染上那些脏病?” 鹿青音冷道:“周公子淫邪发梦,邪气入体且亢盛,内外阴阳不调,说明病已入其里!邪气客于肾,如梦临渊,没居水中。客于膀胱,则梦水中漂荡游行。客于阴器,则梦与人苟合。客于胞,则梦溲便!若是早日施针救治,方能来得及,但他一直不愿启口,为之后事埋下了祸根。” 马秋霆闻言道:“青音的意思是,他早就因为脏病和邪气染身,患了重疾?” 周掌柜倏尔跪倒在地,对马秋霆和沈大人道:“大人,不可能啊,怎么能因为梦境就诊断我儿有病?我儿乖巧懂事,不会日日留恋花丛的!他并非那些纨绔子弟,在家里孝顺父母,在外也知礼,大人,要为小人主持公道啊!” 鹿青音转身对那发了福的鸨母道:“你来说。” 那鸨母羞怯紧张不敢抬头,半天憋不出半个字,哪有往日的能说会道。 鹿青音微微蹙眉,厉声道:“说!” 此字一出,那鸨母浑身一个激灵,猛的伏倒在地,磕头求饶:“大人饶命!是周公子要我日日送女子去周掌柜家里的,我早说了不妥,我家姑娘们不做外客生意,更不会出这楼子,可是周公子次次都送好些银钱来,老奴见钱眼开,这才害了周公子性命啊!” 周掌柜眼睛瞪的如铜铃般大小,一口气噎的说不出话来,周夫人更不是个吃素的,隔着周公子尸体就骂了起来:“你个不要脸的老娼妇,你栽赃我儿!” 那鸨母眼睛斜了斜,明显很不满别人骂她老 ,急忙回嘴:“周夫人,自家养的狗自家熟,自己的儿子什么样您能不知道?再说了何止这小厮,你们周家上上下下多少奴才都知道周公子真面目究竟如何,何必来这里骂我这清清白白的生意人?” 周夫人急忙转向小厮,问道:“此事当真?” 那小厮被吓得直接开始哭号:“夫人,是公子不让说的,公子早在一年前便染了此毛病,小的们也劝过公子,可是公子说他在周家憋屈,整日读书习字,他厌恶至极,又不敢驳了老爷,便以此发泄!” 周夫人脸色苍白,一屁股坐在地上,沈大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便道:“若染了脏病时间久也能看得出来,怎么这么快就?” 鹿青音抬眼,竟比沈大人还要有威严,他道:“这我要问问周掌柜和周夫人,周公子死的前一天,您二位是否不在宅内?” 周掌柜默默点头,道:“那几日我陪夫人回老家省亲” 鹿青音又对沈大人道:“我检查了尸体,虽然没有血色,但仍能看得出周公子羸弱,两眼之下浑浊发黑,周公子染了病,时间久了,脏腑被侵蚀,阴阳不和,风邪冷气,攻注胸中,化为气血痰水,我在他胸口和气道处敲击,听到浑浊杂声,便知有浓痰在期内,此是导致胸痹重要一环,若此时他不静养,很可能猝死。而二位离家那一日,响春楼一夜派出四名女子,并带了两个小馆儿,如此淫\/乱之事,加之周公子患病,身体早已扛不住如此透支,卒在花柳之事下,不是偶然。” 沈大人闻言,狠狠的瞪着周掌柜,最后想要挽回一丝颜面道:“我听下人说,那日去了个戏班子,诡的很,那戏班子走后,尸体才被发现,且全身血液被吸干,这该如何解释?” 鹿青音倏尔笑道:“此事还需感谢我的一位朋友,他提醒了我一件事情。扶丰城气候阴暖,潮闷,山中多有尸鳖!周公子绝对不是二位回来前一天才死,他已经死了超过两天,这件事情,当天在周公子卧房的六人想必清清楚楚,但是他们怕担了责任,便将此事瞒了下来。” 他倏尔转身,对堂外道:“带那六人进来!” 过了一阵六人被押了上来,他们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鹿青音慢慢行至一人面前,一双黑靴出现在此人眼中,吓得他一头磕在鹿青音的脚上。 鹿青音问道:“戏班子是怎么回事?” 此人哭道:“小的们那日知道闯了祸,不敢逃也不敢说,过了一日,门外的周府下人问,外面来了戏班子,要不要听戏,我们怕漏了馅,便装作周公子声音,答应了。这戏班子来的巧,我们几人商讨将这人命嫁祸到他们身上,就就在他们来之前跑了!之后之后的事情青天大老爷小人真的不知道了!” 鹿青音冷哼:“你们几人本无重罪,此一逃逸,谁也别想躲过重罚!” 几人顿时瘫倒在地,哭着哀求。 鹿青音给了衙差一个眼神,将他们带了下去,而后转身对马秋霆与沈大人道:“之后的事情,大人们一定猜到了,这戏班子定然看到了周公子的尸体,但又怕受牵连,便连夜出了扶丰城!而下人们一直以为周公子仍与那几个娼妓小馆在一起,也没有打扰,尸身就这么搁置了,同时引来了尸鳖,吸干了他身上的血,这一点从他颈侧被昆虫嗜咬的伤口和尸鳖留下的虫卵可以证明。” 沈大人眉头能夹死苍蝇:“所以尸身被发现时,周家下人和响春楼的娼妓们都不敢说实话,怕受责罚,便借‘鬼戏班子’放了风出去,让这案子成了迷案?” 鹿青音颔首作揖:“大人,正是如此!” 沈大人看着周家二老,深深叹了口气,道:“教子无方!回去好好葬了!” 话落,大堂里传来悲恸的哭嚎声,周夫人扑在了周公子尸身前,晕死过去。 沈大人起身对马秋霆道:“这些娼妓小馆儿势必从重发落!” 马秋霆连连点头,沈大人又看向鹿青音,道:“年纪轻轻,如此聪慧博学,好啊!好啊!若是哪一天马大人这里留不住你了,你大可来找我!” 鹿青音急忙弯腰鞠躬:“谢大人赏识!” 话毕,沈大人拍了拍鹿青音的肩,走出了县衙。 马秋霆如同发了大汗的老狗,瘫倒在堂椅上,看着鹿青音,慢慢竖起一个大拇指。 江见时转着手里的茶盏,脑中细细思索,鹿青音的案子断的几乎没有什么漏洞,难道那小水蛭精当真没有杀人?就是知道周家有死人,去吸吸血增加修为?江见时知道尸鳖这种东西好寄生在血液多的地方,水蛭身上定然会有,那小妖精走在哪,都会留下尸鳖的痕迹,所以他告诉鹿青音在尸鳖上入手,可是他知道周公子脖颈的伤口并非尸鳖,但若是鹿青音断案没有大的问题,则把那小水蛭精择了个干净,自己岂非一叶障目,杀了无辜? 江见时心中有些烦躁,在他眼里是妖便皆恶,他接受不了善妖一说,正在混乱之际,鹿青音行了过来。 鹿青音将江见时上下打量一番,有些困窘道:“我的衣服有些小了。” 江见时笑着摇头:“无碍,我觉得合适。” 鹿青音看着江见时的脚,道:“靴子定然是穿不了的,不如你凑合凑合,与我出门去给你买一身合适的。” 江见时拽了拽短了半截小指的袖子,点头道:“好,青音有钱吗?” 鹿青音不好意思道:“方才破了案子,见马大人心情好,便提前支了俸禄。” 江见时静静的看着鹿青音:“破费了,等我伤好了就早些离开。” 鹿青音闻言急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若不是江兄你,兴许我还破不了这件案子。” 江见时道:“此案你全全靠自己,有理有据,有证人有证言,与我并无干系。” 鹿青音睁大眼睛:“你看到了?” 江见时点头:“我去看了,鹿大师爷威风凛凛,公堂之上颇有严官风范!只是” 鹿青音回望他,江见时继续道:“你不怀疑那鬼书生了?” 鹿青音听到这三个字立刻拉下脸,道:“周公子之事,在场无人看到那鬼书生,我不可因为旁的干系将他扯到这个案子里来,但是汪顺又确实看见了他,而那一次他正好与七具山匪尸身一同出现,此次上扶丰山又遇见了他和山匪,所以他们的案子定有关联,我不会放过那鬼书生!” 他看着江见时:“你别怕,我会保护好你。” 江见时轻轻抿嘴:“既然鹿师爷领了俸禄,不如顺便带我去吃些好吃的?” 鹿青音笑道:“正好我也没怎么在扶丰城转过,今日得了空闲,一起寻些趣事也好。” 扶丰城并非名城,除了县衙专属的巷子,向北约阔二三百步,便是一条商贾街道,兑换买卖都在其间,此地人气兴旺,妖邪不近,江见时走在鹿青音身侧,说说笑笑,心情松弛,方看到第一家成衣店,便双双走了进去。 掌柜是个热络的性子,主动上前介绍自家衣料样式,单看鹿青音翩翩公子一枚,急忙笑道:“公子清秀,怎的穿着如此素板?青衣随色彩合适,但你身上这件衣服并无丝毫装饰,显得无趣,不如看看这件!” 说着他举起一件长衫,袖口用银线绣了柳叶,身上淡淡的印着柳枝纹。 鹿青音看了看,转身看了眼站在角落看着自己的江见时:“这件如何?” 掌柜好奇探头,看向鹿青音身后,如此一探,竟看到一个俊到极致,五官没有瑕疵的男子,如苍茫白雪中的一枝梅花,衬的万物都失了颜色。 掌柜看的有些呆,衣服脱在地上都不知道。 鹿青音好笑,提醒道:“掌柜的,衣服不要了?不要便送我!” 掌柜这才反应过来,手上整着衣服,眼睛仍忍不住往江见时脸上身上乱瞟。 这一路走过来,男男女女皆朝两人看着,弄的鹿青音都不好意思起来,现下这掌柜又是如此,不禁笑弯了鹿青音一双眼。 掌柜一边回神一边惊叹:“天下竟有如此玉颜和气质您二位一位像是傲雪凌风不屈不折的青竹,一位像是那踏波而来,只食百花的金仙,如此仙颜,我这破衫子岂能配得上?” 他急忙赶着二人往屋内走,走到尽头,掌柜打开一个红木柜门,里面挂着一件白衫,丝线细密,淡淡的印着几只仙鹤,衣摆处还绣了浪波的纹理,白衫外罩着一层纱衣,的确是仙气缭然 鹿青音看的呆了呆,又看向江见时点头道:“的确适合你。” 江见时倏尔笑出声,抬首道:“你可带够了银钱?” 鹿青音恍然回神,挠了挠脑袋对掌柜笑道:“这件衣服很贵?” 掌柜看了看二人,道:“不贵不贵,你二位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三两银子,你将这件衣服带走!” “三两?!”鹿青音惊呼:“我一月银钱十两,你一件衣服就要我三两?” 江见时笑道:“马大人家底深厚,不想一月才给你十两银子。” 鹿青音咕哝:“我寻思这也绰绰有余了,没想到扶丰城衣服这么昂贵?” 掌柜一听,当即明白,急忙关了柜门,非常识眼色的将他带进了低价区,笑道:“这些便宜,公子,那件绣工繁杂,又用了上等丝线,您看这些!” 鹿青音窘的更厉害了,他站在那里挑也不是,不挑也不是,连江见时的脸都不敢看了。 江见时悠悠荡荡走到一件鸦青色长衫前,道:“这件很漂亮,就要这件。” 第8章 清风明月 鹿青音为江见时买了两身长衫,两双白靴,在店里换了,才放了出来。一路上鹿青音都没怎么说话,满面的慵懒疲沓情态,对周围的热闹似乎也全无心思。 江见时扫了他几眼,微微笑道:“怎么?还在因为那件衣服不高兴?” 鹿青音讪讪撇嘴:“那件衣服适合你。” 江见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青音莫要对我太上心了,如此这般我怎么还的清?况且这件更适合,那件过于华丽,我又不是富家公子,也不是达官贵人,穿那些既招摇又浮浪,我不喜欢。” 鹿青音仍没做声,江见时索性道:“若青音觉得亏待我,不如带我去吃顿好的!” 鹿青音这才双眼亮了亮,转头问道:“我听马大人说前面有家馆子,菜品不错,可以试试!” “好!” 江见时自小便不是个省油的灯,小时候样貌太可爱,周围的妖怪山精都想吃了他的肉进补,长得大些,想吃肉的妖精开始喜欢上了他的皮相,千方百计勾引时间久了,山下的几户人家都知道山里有个神仙样貌的修行公子,有时还会带些吃食上去送给他,偷看他。如此这般被人追着献好对于江见时来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了,自然对于鹿青音的情绪见怪不怪。 两人一路向街心市井走去,夹岸垂杨,菰蒲莲荷,慢慢被街边的小摊遮挡。果脯,肉饼,鸡皮包蛋,糖酥花生,辣炒兔子肉,绿豆青糕 江见时总不进城,见得少,此刻喜欢的不得了,索性左手抱着绿豆青糕,右手攥着香糖果子,嘴里还嚼着鹿青音塞过来的杏脯,一路走到了饭馆当中。 鹿青音瞧他吃的起劲儿,方才的失落渐渐消失,乐道:“你当真是在山里长大的?没见过这些?” 江见时用热茶缓解了噎食感,笑道:“平日里很少来人多的地方,山里也都是野果野菜,日子好些能吃上清蒸豆腐,若是没有钱买豆腐,就简单吃些。” 鹿青音好奇:“方才见你所选食物不是果杏就是甜点,似乎没什么肉食?” 江见时转看他,嗔笑道:“你忘记了?我跟你说过的,我在山中修行,不沾荤腥。” 鹿青音这才想起来,道:“忘了忘了,瞧我这脑子!”说完他对着店小二道:“将你们店里好吃的素食各上一份!” 小二很是热情,点头哈腰,问道:“二位只吃素?酒呢?” 鹿青音摆手:“只吃素,酒也” “你们有什么好酒?” 鹿青音愣了愣看着江见时,见他眨了眨眼,当即笑道:“你这修行人可真不地道!” 江见时答道:“济公爷爷无事还品上几口呢!无碍!” 小二盯着江见时看了一阵,又看向鹿青音,不知是故意奉承还是发自内心,赞道:“您二位长得真俊!” 一路走来,鹿青音耳朵都起茧子了,但这么说,他还是高兴,索性爽利道:“去,将你店里最好的酒来一坛!” “好嘞!”小二乐呵呵的跑了。 江见时看鹿青音高兴,怕他真的破费,忙问:“最好的酒?你确定?好酒可不便宜!” 鹿青音得意的呲牙:“马大人说,吃饭,算他头上!” “哈哈哈哈哈!” 两人倏尔一起放声大笑。 纵情于通衢广陌,肆意于街巷坊市,伴着远处的歌舞百戏,两人谈天谈地谈诗词,一眨眼过去了两个时辰。 天色渐暗,店里的人也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二人趁着烛火和屋外的月色继续豪饮。 鹿青音平日里没什么朋友,很少能有如此尽兴之时,待第三壶酒干,鹿青音也已经醉的差不多了。 他看着江见时,眼神迷离且困惑:“你说说你,深山里的修行人,怎么比我还能喝?” 江见时一手肘着脑袋,脸色白皙中透着一丝红晕,犹如一尊好看的玉像。他看着鹿青音通红的脸蛋,和微张的唇齿,道:“山中无聊,经常存些野果,酿些果酒喝喝,时间久了,酒量自然不会太差。” “原来如此!”鹿青音开始口齿不清,但他仍努力盯着江见时,看不够似的:“江兄,今年多大了?” 江见时道:“还有一年至而立。” “快三十了?”鹿青音眼睛睁的奇大,反反复复端详他:“你都二十九了?” “是啊!看不出来?”江见时反问。 鹿青音喃喃:“这谁能谁能看出来?我说你十八都有人信!不过好可惜” “可惜什么?”江见时放下酒杯,眼睛盯在鹿青音泛红的脖颈上。 鹿青音撑了撑脑袋,有些沉,顺着胳膊肘趴在了桌上:“这么大年纪,长的如此好看,竟还未还未娶妻生子” 江见时仍然凝视着鹿青音歪着的脖颈,他领口微敞,脖颈连接着锁骨,像是一支漂亮的如意。 他道:“青音不是也还未娶妻生子。” “我我能活着就不错了怎敢奢求有人相伴一生”鹿青音昏昏沉沉的将脑袋挪了挪,看向窗外那一轮明月,兀自喃喃道:“二十三正是娶妻生子的好时候” 江见时笑了笑不说话,眸子从醉玉颓山的鹿青音脸上转向那轮明月,轻声道:“原来,你也有秘密”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迷迷蒙蒙当中,鹿青音有些想吐,微风一吹,他清醒了一些,只看得满天星星晃晃荡荡,撒在眼前。鹿青音挣扎着将头放回原位,却看到江见时尖尖的下巴和棱角分明却漂亮的下颌线,隐约中闻到了檀香。 他反应了一阵才察觉到自己身子没有沾地,此刻江见时正横抱着自己! 鹿青音当即红了脸,他心中懊恼羞愤,自己是喝了多少?竟被另一个大男人抱着! 他急忙闭了眼,想着怎么结束这窘境可是江见时力气怎么这么大?他不是肩膀受了伤?! 鹿青音猛的重新睁眼,轻咳两声,开口道:“江江兄放我下来我能走” 江见时见他醒了,慢慢松了手,稳稳将他放在地上。 刚一落地一阵晕眩旋即袭来,鹿青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江见时见状一把将他从腰上环住,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一只手,十指相扣,两人瞬间滞了滞。 江见时的手一直伸在外面抱着鹿青音,手心手掌都很冰凉,鹿青音的反倒温温热热,碰在一起,温度的传达让彼此都顿感舒服。一阵触麻之意从鹿青音心尖儿窜至全身,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嘛时,急忙松了江见时的手,脸红的像熟透的西瓜瓤。 江见时也呆了呆,只觉得鹿青音的手指纤细,不像他经常练武,手虽白皙,皮肉却硬实,鹿青音的手是软的,很软江见时往日的淡定和满眼的柔波也瞬间化作困惑。 鹿青音站稳脚跟,和晕眩抗争一阵,对江见时道:“咳咳那个我们慢慢往回走” “嗯。” 江见时没看他,步履不知不觉间加快,徒留鹿青音在后面蹒跚着挪步。 鹿青音抵达衙门口侧门时,江见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鹿青音走的有些喘,晕的想吐,皱着眉问:“你走那么快做什么?”说话间身子已经靠在墙上。 本想着江见时能笑着解释,不想却见他面上透露出一丝从未见过的冷意,道:“夜里寒凉,我肩膀不是很舒服。” 鹿青音立刻直起身子,担心道:“没事?一定是方才又拉伤了!” 江见时摇摇头,似乎有些疲乏,待侧门值守将他二人放进去,便慢慢走回了各自的卧房。 鹿青音摸不着头脑,想着江见时突然变化的情绪,理了半天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不高兴,只当他受伤不舒服,想着便借着酒劲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此时的江见时盘膝坐在榻上,深吸一口气,口中颂着经文,闭着眼,脑中却全是方才那一幕,他强硬的摇了摇脑袋,想要将鹿青音摇出去,过了很久,他终于安定下来,口中颂经声越来越小,慢慢的低下头睡着了。 第二日一清早,鹿青音环抱着一壶飘着乳香的酪茶走到江见时院子门口,却看见几个小丫鬟围在门口朝里面探视,还不时叽叽喳喳兴奋的议论着什么。 鹿青音走上前将头伸进丫鬟堆里,只听得小丫鬟们尖叫声阵阵。 “你们在看什么?” 几个小丫鬟闻声,转头一看是鹿青音,惊慌失措的骤然退了好几步,红着脸四下散开了。 鹿青音好奇,从门缝往里探望,正巧看到江见时披散着头发,一手肘着脑袋,斜倚在院子的桌上看书,他衣衫有些凌乱,外衫轻敞,里衣领口松散,露出些许白皙的肩膀,被清早斜阳的金辉笼罩的如同一尊玉面菩萨。 鹿青音呆了几分,突然回神一想,如此美景被几个丫鬟看了去,不禁微微皱眉,推开大门:“早起寒凉,怎的衣冠不整?伤才好不久,作了病怎么办?” 江见时素来不羁,被突然闯入的鹿青音这么一提醒,才意识到自己披头跣足,有些不修边幅,急忙系好衣衫,用一根金头绳草草扎了个高髻,一边动作一边有些不自然的扫着鹿青音:“我当你昨日喝了酒,今日要晚些起来。” 鹿青音从怀里将酪茶,摆在桌上,神秘兮兮道:“昨日马大人的朋友送来这好东西,给了我一壶,早起才看到,急忙来与江兄分享。” “酪茶?何物?”江见时打开茶盖往里面瞧。 鹿青音笑道:“是牛乳做的奶糊与小种泡的晨茶混合而至,味道飘香,很是珍贵,江兄正好补补身子。” “乳酪?”江见时闻了闻:“的确不错,只是这东西贵重,青音不自己留着,何必与我分享?” “此言差矣!”鹿青音眉头轻竖:“这东西给我才是浪费。” 他不知想说什么,憋了半天没憋出来,索性倒出一碗递给江见时:“是热的,你尝尝!” 江见时看他神采奕奕的模样,只好接过微微抿了一口,顿觉浓香入喉,笑着点头:“的确好喝。” 鹿青音心满意足的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的沐浴在晨光下。 江见时突然将自己的碗递给鹿青音:“你也尝尝。” 鹿青音一愣,看着碗沿沾湿的茶迹,耳朵不由自主由粉转红,盯着碗看了好一阵。 江见时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嘴唇留下的印记忙不好意思道:“我给你擦擦,我看你就带了一只碗来,才” “没事!” 江见时怔怔的看着鹿青音从自己手中抢去碗盏,毫不介意的挨着江见时的唇印喝了一大口,喝完也不敢看江见时,假装环视四下。 江见时微微皱眉,不知在想什么,耳朵尖也跟着红了,只是他善于伪装,面色丝毫不改,镇定如斯。 两人一个看着东,一个看着西,鹿青音双手搓腿,江见时盯着墙角,两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突然鹿青音眼角瞟到江见时光着的脚,脚趾白皙纤细,脚边沾了些污渍,他不解道:“江兄为何总不爱穿鞋?” 江见时低头瞅了眼自己的脚,道:“就是怕热,总觉得脚下踩了火炉。” 鹿青音:“难道是阴虚内热?不对啊?你的手并不热啊?” 江见时立刻想起前一日两人拉手的场景,微微蹙眉,道:“人与人不一样,况且我是修行之人,有言道,佛不穿履是以身作则,教导世人克制欲望,放下世俗之心,以平常心修炼心中浑浊。” 鹿青音无奈,走进屋子将江见时的鞋拿出来,要他穿上,又略带责备道:“难不成‘抱佛脚’就是这么来的?” 江见时摇头,弯腰去穿鞋,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鹿青音:“人是人,佛是佛,佛可赤足踏冰千万里,你便是光脚行个十里都得要了命,修行归修行,万不可着了心执。” 江见时面色微微变了变,明显对鹿青音带着指教的语气略有不满,生硬道:“我修行二十载,怎的还需要你教我?” 此话一出,鹿青音顿了顿,无措的瞅着江见时,气氛有些尴尬。 鹿青音知道自己说话不合适,刚要道歉就听江见时道:“青音难道整日都无事吗?总在我院子里晃悠,马大人不生气?” 鹿青音伸手挠后脑勺,看江见时低着头也不看自己,急忙站起身,勉强维持着微笑:“哦,对了,我的确还有些事情,江兄休息,我先去忙了。” 江见时也不留,抬头扫了他一眼,面上柔和,口气却有些淡漠道:“好。” 刚出了门,鹿青音就像没了骨头的一摊肉泥,他慢慢往马秋霆的方向移,心中困惑不已,明明昨天都好好的,明明方才还有笑容? 第9章 狐妖案 第二日下午,马秋霆抽了鹿青音的空,要为他接风洗尘,衙门上上下下聚在一起,当然也以宾客的身份同时邀请了江见时。 马秋霆的夫人和小妾们关系处的不错,坐在一起,亲亲密密的小声议论着坐在鹿青音身边的江见时。江见时也不拘谨,端着茶自顾自喝着,将周围女子的议论之声自动屏蔽在耳外。 鹿青音想跟江见时说话,见他不看自己,也默默自灌了两盏茶。 菜上了桌席,几个女子跳起了舞 马秋霆作风本就豪奢,此般请来的都是些貌美香艳的,这几个女子身穿薄纱,隐约透着丰满的身躯,看的堂下小厮脸上一阵红一阵紫。 马秋霆自是乐呵,眼睛恨不得粘在那几个舞姬身上,若不是大夫人两指险些将他大腿的肉掐下来,马秋霆想必已经衣衫不整的跟几个舞姬滚在一起了 再看鹿青音江见时这里,两人一个不紧不慢的喝茶,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的茶盅和饭碗,一个眼睛四下无所谓的瞅着,似乎对这些舞姬并不是很感兴趣。 过了一阵马秋霆举着酒盅要与鹿青音共饮,鹿青音没有推脱,但酒过三杯就不敢多饮,那一日被江见时抱回去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鹿青音认为自己醉酒给江见时添了麻烦,让他不高兴了,今日说什么也不敢喝的烂醉。 马秋霆见他推三阻四又跑去与江见时喝,这一喝,他那些小妾都围了上来,说是替马秋霆挡酒,实则是为了和江见时喝酒,顺便占些便宜。江见时有求于马秋霆,自是应的爽快,不多时两坛上等的梅子酒见了底。 鹿青音见此,偷偷在桌下换了好几次江见时的酒,自己喝下了肚,把茶水还给了他。 江见时喝第一杯时,愣了愣,低头看酒盅,又扫了眼脸颊微红的鹿青音,没有做声。 四五次之后,他突然在桌下攥住了鹿青音的手,鹿青音猛的滞住,心脏瞬间收紧,开始狂跳,他不知道是因为酒喝的太多,还是因为什么? 江见时毫不留情的夺过自己的酒杯,脸上温温和和,透着盈盈笑意,手上的力道却险些将鹿青音带倒。 鹿青音身形一晃,面上现出些许尴尬,停下了换酒盅的动作 一个时辰后,马秋霆晕晕乎乎,红着一张大脸,醉醺醺的就要往那几个舞姬身上扑,人还没到跟前,几个夫人小妾已经很是团结的将他薅着衣领,退出了宴席。 江见时面色嫣红,神志却很清醒,舞姬仍然跳着,他有意无意地看,顺便坐着吃菜,一盘青豆芽慢慢见了底。 此间两人一句话也没说。 末了,鹿青音才开了口:“江兄喝的如何?若是” “散了。” 鹿青音话没说完,江见时微微笑着接道:“我有些乏了,若是青音还想待着,我便先走了。” 鹿青音急忙道:“那就都散了,我也回去了。”说完跟下人挥了挥手。 他看着江见时没动弹,江见时也看了他一眼,但眼神很快闪到了其他地方:“我有些晕,缓一缓,你先走。” 此时的江见时多了几分淡漠。 鹿青音又道:“后院黑,我与你一道回去。” 虽然语气是在试探,但态度很是坚定。 江见时闻言,索性立刻起身,道:“那走。” 他步伐很稳,不像是喝了酒,但带出了一道淡香的酒风,鹿青音知道他喝的不少。 两人一路没有说话,快到两个院子分叉口时,鹿青音开了口:“江兄最近不开心吗?” 江见时愣了一下,面上刻意的柔了几分,笑着对鹿青音道:“怎么会?青音怕是想多了。” 想多了吗?鹿青音聪慧,从前仅凭一人瞬间的表情便可推出此人是否与案件有关联,但现下,他似乎很难琢磨透眼前的人。 江见时想离开,鹿青音又急忙道:“我让厨房做了醒酒的汤水,你要不要喝?”声音越说越弱。 江见时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转向鹿青音:“青音明日无事吗?” “?” 鹿青音抬头看江见时,看到他隐在黑暗中的眸子透着暗暗的光,他身上好闻的檀香味和梅子酒的味道混在一起,散在鹿青音周身,让他的心里微微起了波澜。 “江兄说什么?”鹿青音盯着他看不清的五官又问了一遍。 “你明日还要处理衙门事务,今日早些休息,好吗?” 最后两个字说的很轻柔,却让鹿青音心里不太舒服。 鹿青音点头:“好,那我明日下午来看” “不用!”江见时果断拒绝:“我在衙门已经很麻烦你了,等我养好了伤就离开,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鹿青音呆呆的看着江见时,怔了一阵,吐出了一个字:“好” 江见时微微朝着他笑了笑,即使鹿青音并没有看的太清。 等他回过神,江见时已经拐进了自己的院子,关了门。 鹿青音只觉得莫名有些失落,但也不知道这失落感从何而来,长长呼出一口气,回了屋。 正如江见时所愿,过了五日,两人一墙之隔却没有再相见。 鹿青音被马秋霆派出去查办一起粮税的案子,每日夜里才能回来,回来时已经累的动都不想动,沐浴时甚至都能在沐桶里睡着。 而江见时加快了疗伤和恢复法力的进程,他不想再在衙门待下去,似乎有什么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 第六日早起,江见时背着一个行囊,站在鹿青音院子里,鹿青音出来时看到他,心中掠过一丝惊喜,再看他行囊,慢慢皱了眉:“江兄,这是要” 江见时想要跟他道别,突然从外面匆匆忙忙跑来一个衙差,衙差一般不进内院,这么闯进来定然有事。 衙差一见鹿青音便道:“师爷,北山王家的夫人前来报官,说他家老爷被狐狸精吸了阳气,死了!” 狐狸精?江见时抬头。 “可是王厚年王员外?”鹿青音问道。 衙差点头:“就是那大善人王员外。” 鹿青音听完便要跟着那衙差走,走了几步才想起江见时,回头为难道:“江兄可否等我回来再走?我想为江兄饯行。” 江见时看了眼衙差,对鹿青音道:“青音,此次查案可否带上我?” “你?”鹿青音有些不明白:“你去做什么?” 江见时倏尔笑开,一扫之前阴霾,像是回到了刚来衙门之时:“在这衙门闷了几日,也不见青音来寻我,我也想出去走走,看看青音如何断案。” 鹿青音一听,心中顿生愧疚:“对不起,江兄,这几日我” 江见时摇头:“无碍,我本不该搅扰,那青音能带上我吗?” 江见时眼神柔软,唇角欲勾不勾,像是怕为难鹿青音又忍不住提出了自己心中的要求,矛盾而又懂事。 鹿青音忙到:“自然可以,你跟着我便罢,只是我会查看死人,我怕你” 江见时眼睛亮晶晶的:“我不怕。” “好!”鹿青音犹豫一阵点头后,示意江见时跟上自己,大步朝大堂行去。 马秋霆闻听此事,又是一头疙瘩,这扶丰城好是好,就是一死人就得和什么妖妖鬼鬼挂上钩,不将案子整离奇点,似乎凸显不出扶丰城这点儿牛鬼蛇神的特色 马秋霆问鹿青音,对此案怎么看,鹿青音答得很痛快:“世间无妖,定然是常人作案栽赃在妖身上!” 鹿青音转头对王夫人道:“我们须到员外府上,亲自看看王员外死亡现场。” 王夫人哭的梨花带雨:“府上的狐狸精已经被我抓起来了,青天大老爷一定要给妾身做主啊!” 鹿青音和江见时到王厚年府上时,府门紧锁,外面站了十来个下人,手持木棍静静守着。 鹿青音:“倒是将案发现场保护得很好。” 江见时没做声,见府门口并无吉兽石像,府门下滚滚黑色妖气被门槛阻拦在内,便知此妖不简单,妖气腾腾之貌起码百年以上。江见时挑起一边唇角,心中亢奋,他寻寻觅觅,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王夫人带着两人进了府门,那妖气似乎感觉到江见时的存在,瞬间消失。 鹿青音左右查看,前厅后堂,过街楼过道阁装饰的非常华丽,此时从廊阁行出一男子,年纪四十左右,样貌生的精神,他匆匆前来,颔首作揖,对二人道:“大人,小的乃王家管事,两位大人舟车劳顿,不如到前厅喝杯热茶,驱驱寒气?” 鹿青音摆手道:“王员外尸身在哪?带我去看看。” 管家忙走到一侧为二人引路。 整个员外府阴气沉沉,门墙高立,见不到阳光,墙角的霉密密麻麻,有些被花盆挡着,盆中栽着兰花。这些霉延伸至地面,四处蔓延着腐朽的气息。 鹿青音下意识掩住鼻口,被管事看到,管事急忙解释:“员外府邸一直未修缮,后面又是扶丰山,阴湿的很。” 鹿青音抬头看着院墙,上半截能见些光的地方似乎还崭新些,反而是下面的院墙潮的厉害。 鹿青音问道:“王员外府内几口人?” 管事忙不迭道:“加我家老爷一共七口!” 鹿青音问:“哪七口?” 管事掰着指头数了起来:“老太太,老爷,大夫人,大小姐,二夫人,二小姐,三夫人。” 鹿青音:“并无子嗣?” 管事摇头:“并无。” 说话间几人行到了王厚年内院,管事打开门,道:“大人,老爷尸身就在塌上,我们都没敢动。” 鹿青音走了两步,又对跟来的江见时道:“你伤病未完全痊愈,这里尸气重,别过来。” 江见时点头,站定脚步看着鹿青音。 鹿青音在尸体上摸了一阵,道:“并无外伤。” 他仔仔细细观察一番对管事道:“死前可否大量排便?” 管事急忙点头:“排了很多。” 鹿青音:“将粪便取来。” 管事闻言,忙为难道:“那脏秽之物早就收拾出府了,没留下啊!大人莫不是怀疑中毒?” 鹿青音摇头:“唇色及舌苔自然,脉管颜色正常,并非毒杀。” 王夫人哭道:“就是三房那狐狸精,就是那狐狸精嫁进来,整日与老爷寻欢作乐,这才害死了老爷!” 鹿青音无视她,问管事:“王员外死前精神如何?” 管事道:“萎靡不振,一日比一日虚乏!” 鹿青音:“脾气呢?虚症之人易怒,他可有此态?” 管事点头:“前一日还与大夫人吵了一架,引来了老夫人,老爷脾气越来越差,隔三差五就要闹腾,府上上上下下害怕的不得了!” 鹿青音听闻思忖一阵,问道:“可否将老爷近期吃的食材和用药单写给我?” 管事道:“食材可以,但药单子怕是得明日!现在天色晚了,给老爷经常看病的大夫年纪大了,住的又有些远!不如这样,明日,明日我让他一早送来!” 鹿青音看着屋外的已暗的天色,道:“也好,麻烦管事和王夫人给我和我朋友以及带来的官差安置出几间房子。” 管事忙颔首道:“自然,这里离县衙更是遥远,您住在这里最为安妥!” 鹿青音问:“老爷死时,三夫人就在身旁?” 管事忙道:“正是!” 鹿青音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再去看看这三夫人是什么情况。 入夜,鹿青音在客房休息,旁边便是江见时的房间。 鹿青音将自己捋清楚的一些案件详情列在册子上,打算案子结后,将其整理好,呈给马秋霆。 这员外府阴寒,鹿青音缩了缩脖颈,起身去拿外衫,刚刚走到龙门架边,便听到门口传来簌簌声,此刻已经子时,府上上上下下早已安歇,月亮也隐在了暗云之中,鹿青音侧耳听了一阵,打开屋门朝外看去,廊下的烛火已经熄灭,四下一片黑暗像是野兽的深渊巨口,看不清任何。 他顺势朝旁边江见时的屋子看了一眼,见没什么不妥便重新关了门,吹熄了蜡烛。 烛火方一熄灭,那簌簌声又传到了鹿青音耳中,由远及近,似乎还夹杂着轻柔的脚步声 鹿青音在暗夜中睁着眼睛,后背紧绷,慢慢挪至榻边,从枕下摸出自己的匕首,贴在手腕里侧,而后藏在龙门架后,静静的看着门口突然,房梁上传来一个爪子挠木头的声音,声音很小。 鹿青音猛的抬起头,清清亮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在屋顶来回审视,过了一阵,那声音渐渐没了,屋外也慢慢归于平静,鹿青音渐渐放松,心道也许是老鼠。他放下笔手,舒了口气,暂时卸下警惕,朝卧榻走去。 刚走两步,突然他耳后丝丝痒痒,鹿青音慢慢驻足,同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状着胆子抬手去抓,却摸到一缕湿答答的东西,一阵寒意涌到头顶,他慢慢侧头,瞬间睁大了双眼,他发现耳边一团黑乎乎的毛发,簇成一团,一动不动的看他!鹿青音寒毛竖起,抄起匕首朝自己耳侧斩去,再一转头却什么也没有,四下瞬间回归宁静。 “何人装神弄鬼?”鹿青音呵叱,他喘着粗气,声音中气十足,屋内震的嗡鸣。 又听屋檐上“唰”的一声,闪过去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鹿青音手上去摸火折子,想要燃亮蜡烛,手指却触到一个冰冷的东西,他浑身打了个冷颤,手指一缩朝着对面仔细看去,竟在黑暗中看到一个长着狐狸脸披头散发的东西呲牙对他笑着,那眼睛通红,嘴巴又尖又凸! 鹿青音腿下一软,一屁股跌在地上。 那东西满面的毛,张着血盆大口,声音嘶哑道:“鹿师爷,你若是想活着离开这里,就不要多管闲事!” 话毕大门突然“砰”的打开,怪物瞬间不见了踪影。 鹿青音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坐在地上气息不稳,手指都跟着微微颤抖。 正在此时有个声音从门外传来:“青音?” 第10章 狐狸脸的诡计 鹿青音心中一紧,看到是江见时的身影才呼出了一口气,旋即后脑勺疼的厉害,索性躺倒在地。 江见时见他如此,急忙迅速走了过来,将他扶到卧榻上,点亮了蜡烛,看他额上的发丝被汗浸的湿答答的,担心道:“怎么了?我听你这边有动静,发生什么事情了?” 鹿青音死死盯着江见时,许久才问出一句:“江兄,这世上真的有妖怪吗?” 江见时疑惑:“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鹿青音没了声,那狐狸脸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江见时看他奇怪,问:“你看到妖怪了?” 鹿青音缓了一阵道:“不知道,就是很可怕。” 江见时慢慢变了脸色,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鹿青音:“狐狸!狐狸脸的女人!” 江见时面色倏尔松快,打趣道:“怕不是梦魇?” 鹿青音喃喃:“我也希望如此。” 江见时递给鹿青音一块帕子,柔声安慰道:“擦擦汗,别想了,应是你今日太劳累,半梦半醒,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鹿青音接过帕子看着江见时那双欲勾不勾,半笑含情的眼睛,突然就觉得有些疲乏,在江见时柔和缓慢的声音里,陷入了沉睡。 鹿青衣方一入睡,江见时就变了表情,他冰冰冷冷的起身,为鹿青音盖上被子,在他门口做了一道结界,慢慢走向员外府的柴房。 柴房外坐着四个下人,三个倚着墙打着盹儿,一个眼皮打架,呆呆瞅着前方。 江见时在墙角燃了一炷香,过了一阵四个人都沉沉的睡过去了。 江见时站在门口,看到门上贴满了符纸,还挂了一把桃木锁,他轻轻一掰,那锁便从中间断开。江见时走进了柴房内,一股腐朽之气伴着一阵香味混杂在一起,传进江见时鼻息。 又走了几步,便听一个女子在墙角微微哭泣,江见时冷道:“伤人害命的东西,还不滚出来?” 闻听此言,一个女子,凌乱着头发,慢慢从墙角的草垛里爬出,看见江见时,眼中陡然惊恐,嘴里边哭边含含糊糊道:“大大大师饶命!” “饶你?”江见时冷笑:“你化作人形,伤人性命,我怎会留你?你若是隐在山中,别被我遇到,自然能逃过一劫,可你却斗胆祸乱人间,早该想到会有今日。” 那女子娇滴滴的面容看着让人怜惜,一双柳叶眉拧成了八字,她哭道:“大师,我真的只是来报恩的,我没有害老爷,我本想陪他数十载,报完了恩便回扶丰山去,谁曾想老爷还未寿终便遭遇横祸,大师,真不是我做的!” “三界众生皆因淫欲而正性命,人妖殊途,你二人定不能得正果,你早该知道!如此报恩,妖气侵袭整个员外府,害了王员外,这就是报恩的方式?” 女子拽着江见时的衣摆,用力摇头,哭到:“我就是一个小小的兰花精,长在墓地旁,修炼百年,也是这几十年才有了人欲,多年前那墓主家人要迁坟,但凡动土必伤我元神根基,老爷遇到我,将我重新栽植在府内,我才有了今日,老爷爱护我,我对老爷亦是动了情,这才化作人形出来报恩,大师说我有妖气,我不否认,可是我将那妖气托在房屋上,尽量不去伤害这府上任何一个人!这么多年我连蚂蚁都未害过一只,大师怎可不分青红皂白来收我性命?” 江见时倏尔笑的天地失色,手指抬起女子下颌,盯着她道:“妖有妖界,人有人域,你贪心不足,害人不浅,造了因就要承担果,王员外就是你杀的,你还在狡辩什么?” 女子一头磕在地上,额上流着绿色的血汁:“大师,求你饶了我,老爷真不是我杀的,我修炼至今从未用血肉和旁人精气增进修为,反而为了老爷康健,不断用我的元神为他增强体魄,小女真的是无辜的!大师开眼,大师开眼啊!” 江见时抬着她下颌的手指猛的松开,而后想要掏帕子擦拭,却想起来帕子落在了鹿青音那里,便又从袖兜中拿出一个琉璃钵,用指尖在钵底画着。 女子见此,吓得连连后退,哀求道:“大师难道不该慈悲为怀?我命中有此情劫,不是我能控制!为何就要丢了性命?大师难道就能保证没有凡心?忍得住情\/欲?你我并非石头做的心,与相爱之人亲近是本能之举,世上若人人逃避本心,没有情爱,何来有情众生?” 江见时慢慢将琉璃钵捧在手心,不悦道:“区区妖孽,有情爱就是生罪因,你们怎可与人相提并论?” 话音刚落,那琉璃钵中突然蜿蜒出一道如藤蔓一般的红光,那道光爬遍女子全身,倏而紧紧将她缚住。 女子身上被灼的道道见伤见骨,她倒地嘶吼,突然从手心中甩出一道刺鞭,打向江见时:“人有善恶,妖亦有善恶,你善恶不分必遭天谴!” 那道鞭子还未近江见时的身,便被他身上金光打散,江见时道:“天若要惩我,我定然伏法,但我不会放过一个恶妖!” 说话间琉璃碗里的红光开始收缩,女子在地上不停翻滚,慢慢化作一个肉团,而后没了动静。 江见时上前用脚将那肉团踩烂,从中捡出一颗拇指大的琉璃珠,珠子中间静静立着一株小小的白兰。 江见时看着自己脏了的靴子,皱了皱眉。 “走水了,走水了!” 一大清早员外府就传来了喊叫声,鹿青音悠悠转醒,听闻此事,脑中猛的清醒,披上衣服,靴子都没穿好就奔了出去,刚一出门,江见时也站在门口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出什么事了?” 鹿青音道:“去看看!” 二人朝人群方向快步行去。 鹿青音远远未看见什么火光,临近才看到柴房外站着王夫人和二夫人以及王管事。 鹿青音拨开人群,便见柴房烧成了灰烬,急忙问道:“三夫人呢?” 王夫人捂着鼻子摇了摇头,道:“该是与这些草垛一起燃烬了” “看门的人呢?”鹿青音急道。 几个下人忙站了出来,茫然的看着鹿青音。 “怎么回事?”鹿青音问:“你们都好好的,柴房怎么就烧了?” 几个下人吓得不敢抬眼,其中一个道:“我们睡着了醒了就成这样了!” “不可能!”鹿青音吼道:“这里全是木头,要烧便连这员外府都逃不掉,怎么可能只烧了里面的草垛?” 下人们不敢吭声,鹿青音气的直接进了柴房内,他掏出匕首在地上不停的划拉,半个时辰后,他蹙眉道:“没有死人的痕迹,三夫人应该没有被烧死。” 王夫人听闻此言,立刻尖叫道:“不能让她跑了,他是杀害老爷的狐狸精!” 二夫人也气到:“这么多人看着竟被她跑了!” 鹿青音一时也想不明白,对众人道:“大家到前厅!”而后对管事道:“将老爷尸身带过去,还有老爷的饮食清单和药单子。” 管事连忙说:“是,大人!” 往前厅的路上,鹿青音皱着眉头与江见时并肩前行,江见时道:“你昨日不是说见到个狐狸脸的女人,说不定就是那三夫人半夜逃了呢?” 鹿青音摇头:“不对劲,我早晨出门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东西。” 江见时问:“是何物?” 鹿青音:“待会儿到前厅,你自然会知道。” 江见时点头,跟着鹿青音加快了步伐。 往日里阴沉的员外府不知为何,一夜之间霉斑少了,便是阴沉之气也减了,角落里的数盆兰花全成了枯草。 前厅的太师椅上倚着一个老妪,眼神浑浊,满脸哀伤,手指轻轻颤抖,动弹不得。两个夫人站在她身侧,后面还隐隐立着两个姑娘,看不清面貌。 鹿青音手里拿着王员外生前的饮食单子,旁边的郎中弯着腰候着。 鹿青音看了一阵问:“员外府最近可有客人来访?” 管事看了眼王夫人,王夫人上前道:“老爷有一朋友是安城的盐商,名叫柳戚山,他二人打小相识,最近常来探看老爷。” 鹿青音低着头研究着药单子,问:“他来为何事?” 王夫人道:“也没什么事,老爷前些年在生意上帮过他,他便经常来看看老爷。” “经常?”鹿青音抬头,眸子对上王夫人。 王夫人立刻看向管事,点头道:“张管事是知道的。” 管事道:“大夫人所言非虚,柳老板经常来,也没什么事情,就是与老爷聊聊天,下下棋。” 鹿青音开口:“近些日子,朝廷查西商(来自西北贩盐致富的商人)查的紧,柳老板与这些人交集密切,盐课税的事情还没整干净,倒是悠闲。” 管事立刻噤了声不敢多言。 鹿青音那一双眼睛就像是鹰鹫虎目,不怒而威在座皆心道,这年纪轻轻的师爷不得了。 看了一阵,鹿青音问郎中:“你行医多久?” 郎中忙道:“小人行医二十年有余。” 鹿青音冷哼一声,道:“我看你这方子开的奇怪,一次与一次并不大相同?” 郎中忙道:“人的体性随年月环境发生变化,方子自然不一样。” 鹿青音抽出两张方子,给他看:“第一张,大黄,山栀子,黄连,龙胆,郁金,黄柏,甘草此药治的是燥火,为实症。” 他举起第二张:“酸枣仁、当归、炙黄芪、砂仁、木香、茯苓、白术、附子此药治的是脾肾亏虚泄泻,为虚症,两张方子前后日子不足一月,此般作何解释?” 郎中没想到鹿青音能看的懂方子,顿了顿道:“王员外那些日子眼干肿胀,肺火肝火旺盛,我便开了那张方子,后来不知怎么的,王员外的实火一下子好了,过了两日身体猛然开始虚亏,乏力盗汗,我自然开了另一张方子。” 王夫人忙道:“定然是那狐狸精吸了我家老爷阳气,才让我家老爷虚亏的!” 鹿青音突然笑了,众人怔怔的瞅着他。 鹿青音道:“大夫人真是有心了,吃食与药都是补虚的,真是替王员外着想。” 王夫人道:“大人说的自然,我家老爷是家里的顶梁柱,又将后院诸事交给了我,民妇自然不敢怠慢。” “张管事。”鹿青音对管事道:“将这一年的上访礼单和王员外外出,旁人送的礼整理一下给我。” 管事急忙点头:“是,大人!”说完小跑着不见了踪影。 鹿青音环视在座所有人,道:“张管事整理这期间,我还有另一事要说。” 他看了眼江见时,拿出一个帕子,是江见时的,鹿青音打开帕子,里面裹着一小簇白色的毛。江见时静静地看着他,仔细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鹿青音好笑的看着这簇白毛,对众人道:“大家可知这是何物?” 众人不明。 鹿青音道:“一团兔毛!”他笑着摇头:“大家说一只狐狸精脸上长着兔毛,可是兔精修了狐狸道,两边不靠?” 老太太这才慢慢坐起身子,皱着眉头问:“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鹿青音道:“昨天夜里,我有幸见了王夫人口中的狐狸精,的确可怕,若不是房梁上有绳子吊过的痕迹和这兔子毛,我险些信了!这府上的人为了让我相信有狐狸精一事,可谓是下了些功夫的。” 老太太生气的看向几人,厉声问道:“谁干的?” 没有人做声。 鹿青音道:“老太太莫气,人我已经差人抓到了,说来有缘,我手底下就有个叫兔子的孩子,身手利索的很,昨天夜里我让他顺着绳子去抓人,守了两个多时辰,还真给逮到了!” 江见时蓦地看向鹿青音,昨夜他点了鹿青音的睡穴,他何时醒的? 过了一阵,果真见一个瘦瘦的却很精干的少年,推着一个男子走了进来,男子一进来看到左右站着几个佩刀衙差,吓得一下跪倒在地。 鹿青音问那少年:“物证呢?” 兔子从身后掏出一件白色长衫和一个面具还有一捆绳子递给鹿青音:“师爷,就这些!” 鹿青音接过面具又递给王员外老母亲,道:“便是此物,险些将我吓出个好歹!” 老太太端详那狐狸面具片刻,狠狠拍腿,颤颤巍巍就要站起来,骂道:“究竟是谁?谁干的?” 仍是没有人做声。 鹿青音看向跪着的男子道:“你若不说实话,我就叫马大人将你发配到边塞做人马,我看你细皮嫩肉,在那些地方顶多挨上四五天!” 男子当即哭道:“是二夫人,二夫人要我扮成狐狸精吓唬大人,我是老爷的书童,老爷待我不薄,二夫人说我这样做,大人你就能为老爷报仇了!” 二夫人急忙跪倒在鹿青音和老太太中间,浑身筛抖:“是那狐狸精,狐狸精害了老爷,我也是一时糊涂” 老太太气的眼前发黑,又重新坐回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骂道:“你若是将鹿大人吓出个好歹,我王家便是全都杀了头也不抵啊!” 第11章 降服花妖 鹿青音道:“老太太莫要后怕,我自是心中不信这些,只是二夫人急着要我相信狐妖的存在,莫不是想掩盖什么?” 二夫人闻言,瞪圆了眼睛,通红通红的,急忙辩解:“不是我没有啊!这我能掩盖什么?” 后面又行出一个姑娘,身着青绿的长裙,眼睛水水灵灵,小鼻子小嘴看着很是漂亮机灵,如此样貌气质,一看便知是王员外的女儿。 她温温柔柔扶住二夫人,声音却很冰冷,她对鹿青音道:“是大夫人,大夫人要我母亲这么做的!” “你胡说!”王夫人吼道:“你个贱丫头,怎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鹿青音看了眼那姑娘,正要开口,张管事进来了,拿着礼单递给了鹿青音,鹿青音大致扫了一眼,问:“上面的东西都还在吗?” 张管事用手指了几个,而后道:“除了这些都给老爷和夫人们进补了。” 鹿青音又问:“这里可都是些山参,全都补了?” 王夫人急忙道:“老爷体虚,这些都是好东西,便在饭里药里,茶水里都加了些!” 鹿青音又问兔子:“早起查到了什么?” 兔子道:“师爷,王夫人与柳戚山曾有书信往来,送信的也是这扮狐狸的书童!” 王夫人慌道:“我是与他有过书信往来,都是关于柳老板关心老爷康健的,并无其他!” 鹿青音慢慢抬眼看向王夫人:“我前两天派人去查粮税之事,无意听说柳老板因为私贩食盐的问题被查封了三家盐铺,他身为脱不了籍的灶户,想要拿钱打点上面的朝廷税官,摆脱私贩大罪,如今焦头烂额,怎么还有功夫关心王员外的身体康健?况且他与王员外私交甚好,你妇道人家与旁的人通信未免奇怪了点。” 王夫人忙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与老爷自小便相识,与那柳戚山更是很早就认识的,两家关系一直很好,私下通通信也是正常。” “正常?”老太太倏尔道:“那柳戚山夫人才死了一年,你便等不住了?” 王夫人闻言恼怒道:“母亲这是什么话?我是您的儿媳,您怎可如此辱蔑儿媳清誉?” 老太太道:“你当我老糊涂?你嫁给我儿时,柳家还远没有这般殷实,亲家生生逼你嫁到我王家,你千百个不愿意,若不是我王家对你好,想必你连一年都等不了。我儿娶了二房,你便趁他不注意,与柳戚山三天两头在那郊外的农舍私会,我不说是因为不想毁了我王家名声!再者,你对我王家倒也真心,在老爷生意上给予诸多帮助,我才睁一只眼闭一眼,但我怎么也没想到,这般宽容你,竟生生断送了我儿性命!” 王夫人眼睁的如同铜铃,半天才喘过气来,她哀哀戚戚道:“母亲老糊涂了!我与柳戚山清清白白,更何况,鹿师爷还未查清楚案子,您怎么就将杀人的大罪定在了自己儿媳头上?您是希望全天下人都看了王家笑话吗?” 老太太也不与她多掰扯,便对鹿青音道:“大人,我已经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了你,往日我忌惮王家要这脸皮,如今我儿已死,未留下一个子嗣,只剩两个准备外嫁的姑娘,王家也算断了血脉,便是有什么我就说什么,看看能否帮的上大人。” 鹿青音颔首表达谢意,又转头对王夫人道:“王夫人口口声声说三夫人是狐狸精,不会是昨晚那只狐狸精?” 王夫人一时哑口无言,眼睛含了泪,又扯着二夫人道:“你说!你是不是也看见那狐狸精曾经会法术了?” 二夫人颤颤巍巍,一看就是个胆子小的,她缓缓抬眼看鹿青音,见对方盯着自己,脸一下子白的吓人,她颤抖道:“大人奴婢的确见过三夫人变变” “变成什么?”鹿青音追问。 二夫人一头砸在地上哭道:“奴婢不敢骗大人,奴婢真的见到三夫人变做一朵妖花盘在老爷身上!奴婢不敢撒谎,奴婢说的是真的啊!” 鹿青音蹙眉:“妖花?” “是是啊,大人!是花啊!” 王夫人喊道:“大人听见了吗?她不是人啊!如今她不见了身影,一定是道士的符不管用,让她跑了!老爷是他杀的啊!” 此刻江见时突然上前一步,道:“昨日我夜里听到师爷屋内有动静,便出门查看,回房的时候的确听到远处柴房有动静,便朝那个方向走了几步,的确看到一个奔跑的身影,我当是府上的下人便没有说。” 王夫人急道:“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大人赶快叫人捉了她,是她杀了老爷!” 鹿青音眼睛从江见时身上收回来,对王夫人道:“谁是真凶,也由不得王夫人说!三夫人我自会派人去寻,但是王员外的死并非外伤,现下我需要进一步确定他的死因。”鹿青音看向老太太:“还请老太太同意!” 老太太不明:“大人要如何确定?” 鹿青音道:“剖尸!” 此话一出,所有人大惊,如此这般王员外定然不会留下全尸,此为民间死者大忌! 鹿青音道:“此事可给诸位留一日时间,若是信不过鹿某查案,也可到衙门面见知县大人,此案马大人虽全权交由我办,但毕竟是开尸之事,老太太和各位夫人小姐自己斟酌定夺。在此期间,我将派人将王员外尸身保护好,谁都不得靠近。” 老太太声音发颤,问鹿青音:“是要到大堂上剖?” 鹿青音道:“衙门自有验尸的地方,但今日我需将几位嫌犯临时关押至衙门内。” 鹿青音看向王夫人和二夫人道:“两位夫人,委屈你们了,张管事,你也需要跟我走一趟,还有平日里照顾王员外的随身奴才。” 管事愣了愣忙点头道:“应该应该!” 王夫人和二夫人呆呆的望着彼此,刚要说话便被衙差挡在了鹿青音前,鹿青音对兔子道:“传信回衙门,缉拿柳戚山。” “是,师爷!” 回去的路上,鹿青音和江见时骑着高头大马,率先奔走在路上,一路风景极佳,途中两人寻了个食肆,见人不多,便坐到了角落。 江见时忍不住问:“青音当真不相信三夫人是妖精?” 鹿青音抿了抿干涸的唇,灌了一大口茶,道:“不信!况且昨日江兄也看到有人从柴房跑了不是吗?” 江见时没有回答,只是笑笑,跟着也开始喝茶。 鹿青音口渴的感觉稍稍缓解后,看向江见时问:“肩膀还痛吗?” 江见时柔柔摇头:“好多了。” 鹿青音为他斟满茶水,眉头微微皱在一起,思来想去忍不住开口:“你,真的要回去了?” 江见时点头:“出来太久了,衙门内也闷的慌。” 鹿青音低下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 江见时看着他笑道:“怎么了?” 鹿青音低声道:“是我太闷了?让江兄觉得无聊?” 江见时似笑非笑,带着逗弄的意味故意道:“我都没见你几面,谈何闷还是不闷?” 鹿青音怔了怔。 江见时也自知这话说的不对,明明是自己前些日子态度不太好,故意将他赶走,急忙又道:“不过青音是县衙师爷,定然事情多,我怎可随意耽误青音要事?” 鹿青音桌下的手指微微搅在一起,突然抬头:“这里离衙门还有一定距离,等后面的车队到时,也已经晚了,案子肯定明天才能继续查,不如下午我陪你在扶丰城好好转转,好不好?” 江见时看着鹿青音微微泛红的耳朵:“那日不是已经游玩了?” 鹿青音急忙摇头:“那算什么?我听兔子说扶丰城大的很,还有那着名的灭因寺,还没去瞧过!” 江见时看着鹿青音真挚的眼神,犹豫一阵,缓缓点头:“好。” 鹿青音高兴道:“今天一定不会让你感觉到无趣!” 江见时看着他神采奕奕的样子,心里隐隐划过一道波澜,他道:“这两日与你一起,发现你断案时与平时并不一样。” 鹿青音笑道:“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我吗?” 江见时:“断案的时候很认真,很聪明,很果断。” 鹿青音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了,挠着脑袋:“这话也听旁人说过,但从你嘴里说出来心里有些奇怪!” “怪?”江见时不解:“有何奇怪?” “就是很奇怪” 鹿青音说的没有错,在做王鹤藜门生时,很多人都夸过他,但是似乎都不及从江见时口中听到一句半句。 江见时看着他,仍然没有理解。 鹿青音见他困惑的望着自己,笑道:“不纠结了,不过你说我平日和断案不一样,难道平日看起来很傻?” 江见时倏尔笑开:“是有那么一点呆!” 鹿青音端着茶盏不好意思反驳道:“旁人都不是这样说我的,他们只说我难相处!” 难相处?江见时觉得有趣,摇头道:“我不觉得,我倒是很喜欢和你在一起。” 话说完,两人都愣了愣 江见时蓦地挪开目光,定在眼前的茶水上,脑中一片混乱,思忖自己方才是说了什么蠢话? 鹿青音也低了头,脸红扑扑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捏着自己的衣角,两人一直沉默到小二上了菜,才端起碗有一口没一口吃着。 江见时主动道:“对了,那兔子怎么之前没见过?” 鹿青音忙将嘴里的饭囫囵咽进肚子里,道:“他是我查粮税案时从街市上买回来的。” 这个答案让江见时有些诧异:“买回来的?为何?” 鹿青音看江见时吃的总是小口小口,便从碗里夹了一大筷子青菜给他:“好好吃饭,边吃边说!这孩子是流民,与我一样无父无母,家里人都死光了,在街头卖艺,我看他脖子上拴着绳子,皮全都磨烂了,还被人逼着将那长剑往肚子里吞,心中怜悯,便跟老板问了价,将他买回来了!没想到机灵的很,会些功夫,身手不错,洗干净了也不算丑,给口饭吃特别听话。” “花了多少银子?”江见时好奇。 鹿青音脱口而出:“四十两银子。” “这么多?”江见时惊诧:“你哪来的钱?” 鹿青音人畜无害道:“预支的,和马大人!让他每个月从我俸禄里扣一半,半年也就还完了!” 江见时皱了皱眉:“你的确有点呆,不!是傻!” “为什么?”鹿青音嚼着饭的嘴没了动静,愣愣的看着江见时。 江见时:“各人有各命,天下穷苦之人诸多,你救得过来?” 鹿青音点头:“有能力我就救,没能力就算了。” 说这话时鹿青音面色闪过一丝旁的情绪,只一瞬又恢复平常。 “呆子!”江见时摇头叹气。 鹿青音笑道:“只不过我实在没能力去买那件漂亮的衣服,总觉得有些失落,怕你不开心。” 江见时好笑:“我这么浅薄?” 鹿青音严肃道:“不过说真的,那件衣服你穿一定好看,等我攒够了钱,肯定买给你,要你穿给我看。” 江见时往嘴里送的菜生生停住了,他抬头看着鹿青音,表情古怪。 鹿青音回看他,突然想起来什么,有些遗憾道:“对了,我忘记你要走了,不过,等下次来,看看我能否攒够钱!” 江见时没吭声,眸子缓缓定在碗里,静静的嚼着嘴里的菜。 鹿青音看他表情不太对,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了?不会是以后不来寻我了?” 江见时闻言也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倏尔笑道:“来!” 鹿青音高兴坏了,絮絮叨叨:“我在扶丰城没什么朋友,谈得来的就是你了,下次你来,我带你去听曲儿,听说这里有个唱曲儿的很出名” 江见时听他讲了一堆曲目的历史,神丝却早都飞出千里之外,他脑中一直萦绕着鹿青音方才的那些话,也没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微微勾起了唇角。 过了不多久,一顿饭,两人也快吃到了底儿。 鹿青音伸了个懒腰,便听江见时问道:“你,什么时候和父母分开的?” 鹿青音顿了顿,下意识看了下四周,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道:“很小,五六岁,你呢?” 江见时皱了眉头:“想不起来了。” 鹿青音“哦”了一声又道:“无事,亲人缘是缘,朋友缘也是缘,你不是说了,我二人也有命中注定的缘分?” 江见时笑道:“我何时说了?” 鹿青音打趣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是,指月?” 江见时没有应,静静的看着鹿青音,几乎用眸光将鹿青音锁在了自己眼睛里,倏尔柔声道:“你叫我指月,很好听。” 鹿青音的脸瞬间红的像是熟透的苹果,他慌忙站起身子,将银钱搁在桌上,对江见时说:“走,我带你去灭因寺附近转转。” 两人远远便看到一座佛塔高高伸出院墙,鹿青音对江见时道:“这庙建的好生奇怪,高塔内藏着高佛,院墙虽挡不住佛塔,但也高得吓人。” 江见时也觉得奇怪,而且似乎很不舒服,他微微拉了拉领口,问鹿青音:“你觉得闷吗?” 鹿青音摇头:“不啊!怎么了?” 江见时不舒服道:“没什么,可能方才吃太多了。” 两人在周围转了一圈,便见那院墙前尽是前来拜佛的人自己摆的供桌,密密麻麻一片,上面焚着香放着果子。 鹿青音不解:“好好地寺庙,为何不许人进门供奉?” 江见时嗓子甚是干渴,他方才分明喝了很多茶,此刻却似乎在沙漠中走了一遭,有些敷衍道:“许是守佛塔的人好清净。” 他微微喘着粗气,双手合十对着佛塔拜了三拜,第三拜方一弯腰,倏尔耳中传来惊天动地的惨叫声,那声音犹如从地狱而来,男男女女,悲惨至极!江见时蓦地朝寺庙方向看去,却什么都没有,只有寥寥数人正在院墙外烧香,可是那声音一直不停,震的他心跳不止。 鹿青音察觉到他的不对,驻足问道:“江兄到底怎么了?” 江见时忙道:“我们,离开这里。” 鹿青音点头,急忙跟着他离开了灭因寺的地界。 江见时脑袋疼的厉害,两耳嗡鸣,身上又烫又疼,他坐在马上反复按压自己的脖颈,慢慢的他连路都看的不是很清楚。 鹿青音一路问了几遍,他听的不大清,嘴上应付着无事。两人慢慢行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太阳被暗云遮蔽的一瞬间,江见时突然仰头栽下了马! 鹿青音大惊,自己的马还没停步,他便顾不得许多跃了下来,马镫狠狠砸在他腿上,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江见时。 鹿青音紧张道:“江兄,你怎么了?” 江见时脑袋撞的不轻,疼的他直犯恶心,他咬牙道:“不知道,不是很舒服。” 鹿青音往周围看了一圈,对他道:“我带你找郎中!” 江见时费力的点了点头。 第12章 鹿青音的挽留 鹿青音将江见时的马拴在附近的农户家里,便与他骑了一匹往最近的郎中家里赶。路途不远,但马背颠簸,鹿青音一手拥着他,一手降着马,急的满头大汗,眼看江见时脸色越来越白,鹿青音恨不能自己化作千里宝马。 街景化作流光,抵达郎中家里时,鹿青音早已汗流浃背,他将江见时放在榻上,趁着郎中去取医箱的时候,给他把了脉,脉象很虚浮,而且他手脚冰凉,脸色白的吓人,若不是还有气,那郎中还以为鹿青音带了具死尸来。 “大夫,他之前受过伤,在肩膀。”鹿青音焦急道。 大夫解开了江见时的细布,果然他的伤并没好,而且因为长时间骑马,伤口处又重新裂开,脓血粘在细布上很难分开,轻轻一撕,就带着血肉。 鹿青音不明白,他的伤明明没有好,为何想着回去?衙门再闷,总比在山中养伤好,况且那山里就他一个人,有什么好待的? 鹿青音摸了摸他的脑袋,烫的厉害,脸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烧的。 大夫为江见时重新整理了伤口,又开了些药给鹿青音,便要两人离开了。 鹿青音带着江见时找到了附近的一家客栈,要了一间房和一些稀粥,又多放了些银钱拜托老板帮忙熬药,这才抱着江见时进了房间。 客栈不大,床榻也是单人的,江见时一个人就将床榻塞的满满当当,鹿青音用浸了水的布巾不停的给江见时降温,一个时辰过去,却不见好转。 那日江见时才受了伤也不至于此,但今日只是带他转了一圈,却烧的如此厉害,鹿青音心中懊恼,应该先了解他伤势的 江见时睫毛湿湿的贴在眼睛上,脸颊微红,嘴唇微张,轻轻喘着粗气,鹿青音坐在卧榻一侧,静静的看着他,心疼之余,越看便发了迷。江见时的样貌该是在皇宫中都难寻的冠玉之色,又一个人在深山中修行,难不成是什么即将飞升的仙人?想完,鹿青音觉得自己想法好笑,但又忍不住就这么看着,将他面上细细的琢磨个遍,直到小二进屋送药他竟都没有察觉。 小二捧着药碗,对鹿青音轻声道:“公子,药煎好了!” 鹿青音回神,接过药碗道谢后,待小二一走锁了门,便朝江见时走了过来,他左看右看也不知该如何喂这苦人的汤药,索性一只手将江见时揽了起来,让他躺在自己怀里,江见时后背也很烫,倚着鹿青音不多时,两人都出了一身汗,待鹿青音将药一点一点送进江见时嘴里,怀里人似乎开始慢慢清醒 江见时朦胧的睁开一双带着病气的眼睛,向周围扫了一圈,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倚着什么人,身体轻轻一滞,嘴里下意识唤道:“青音?” 他脑袋靠着鹿青音的脸颊,感觉到鹿青音的头低了下来。 “江兄,你醒了?” 鹿青音顿生惊喜,嘴唇无意间扫过江见时的额头,此般两人亲密之举让江见时心中微微一悸。 江见时身体有些僵硬,他与那些男男女女的妖怪不是没有触碰过,当年大时山出了鲤鱼精,很是惑人,将他困在池塘中心的大石上,未着寸缕,那鲤鱼精化作仙女模样,绕在他身旁又咬又抚,他心中也没有生过丝毫波澜,仍然将那鲤鱼精剥了鱼鳞,抽了妖魂况且他与鹿青音第一次相见时,也是自己主动攀附,可是现在,他却感觉很奇怪,心里说不出的感觉,像是有一些渴望,又像是如沐春风般愉悦 “青音,我们在哪?”江见时按捺下心中怪异感,启唇问。 鹿青音道:“离衙门不远了,你好好睡一觉,我们清晨再走。” 江见时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和鹿青音胸膛都湿了一片,窘赧道:“对不起青音,我出汗了。” 鹿青音笑道:“你若不出汗便是块木头,还要睡吗?” 江见时乏力的点头:“再睡一阵,浑身无力。” 鹿青音忙起了身,将他放在榻上,道:“不然将中衣脱了,都湿透了” 江见时怔了怔:“啊?好” 话音刚落,鹿青音就要去剥他的衣服,江见时一把捏住鹿青音攥着自己衣服的手,抗拒的看着鹿青音:“我自己来。” 鹿青音这才察觉不太妥当,可又觉得都是男人,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儿,但又说不出来,只好讪讪收了手,起身将榻边悬放的瓷碗放在了桌上。过了一阵他听身后没了动静,一回头,榻上的人已经再次陷入了沉睡。 鹿青音皱了眉,江见时这种身体状况如何能照料得了自己?让他回山不知道有什么危险?此般更折磨着的是牵肠挂肚的自己!绝不能让他回山! 夜里,江见时做了噩梦,梦见那些曾经被自己降服和杀害的妖怪不停的追赶自己,口中嘶嚎着那句话“你善恶不分必遭天谴!” 江见时猛的睁开眼,大口喘气,胸口不停起伏,看着黑乎乎的一片,过了好久才适应了黑暗,借着窗棂外的月光,他看到鹿青音坐在地上,伏在自己榻边,脑袋枕着胳膊,睡得很沉 就像是他初到衙门一般 江见时方才还恐惧的眼眸渐渐转暖,心也慢慢安下。他将自己的外衫披在鹿青音身上,而后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直到鸡鸣声起。 鹿青音歪着脖子睡了一夜,整个身子都像是要散架了,他痛苦的伸展时,榻上已经没人了,鹿青音瞬间清醒,转头瞧见江见时正在洗漱,才舒了口气,懒洋洋的问道:“还烧吗?” 江见时微微笑道:“不烧了,早些起程,今日还有案子。” 鹿青音点点头,看着江见时的背影,犹豫片刻,倏尔道:“江兄,再呆些时日” 江见时愣了愣,转头看着鹿青音一双有些闪躲的目光,似是没太明白。 鹿青音又道:“你的伤还没好,再呆一阵,你若是觉得闷,我便日日早些回来寻你,陪你四处转转,若是还觉得无趣,我将兔子留给你,这小子机灵得很,也知道很多有趣的把戏,贴鸡、蹴鞠他什么都会!让他带你玩,再不行我” 一时间屋内安静的落根针都能听到,鹿青音看着江见时一动不动的背影,心中有些失落,道:“若是你想走,那那也好我” “好。” 江见时直起身子擦手。 鹿青音倏地抬头:“什么好?你,不走了?” 江见时背对鹿青音,微微勾唇:“嗯。” 鹿青音欣喜若狂,眼睛亮晶晶的:“你同意了?” 江见时笑着转身:“好,只要不给青音添麻烦,我就再待些时日。” 鹿青音高兴的不得了,瞬间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他转身去收拾行囊。 身后的江见时就这么看着他,脸色难以捉摸。 鹿青音怕江见时伤口再次裂开,租了辆马车,自己骑马带着他回了县衙。 到了衙门口,江见时下了车对鹿青音道:“青音,你先回去,我在外面转转。” 鹿青音不解,微微皱眉:“你还生着病,怎能到处乱转?莫不是又想走?” 见鹿青音不放心的样子,江见时笑道:“我不走,说话算数,一阵就回来。” “我叫兔子跟着你。” “不用,青音信不过我?我便是想走,你又如何拦得住?” 鹿青音觉得他说的有理,心中不安但也无可奈何,不停安顿:“莫要到溪水边上,湿气太重,也莫要走太远” “知道了!”江见时好笑:“婆婆妈妈。” 鹿青音挠了挠脑袋一步三回头进了衙门。 江见时见他一走,立刻闪进了一条黝黑的古巷,突然从墙头蹦下两个红衣男子,一个正在吃牛肉饼,一个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将江见时上下打量个遍。 江见时问:“山中可有异动?” 两人摇头,吃牛肉饼的道:“山中安好,主子一个人养伤,我们四个好生烦闷,这县衙又有神兽,我们进不去,来了数次都被挡在外面。” 安静的那个疑惑:“主子伤势可还好?看着面色怎么这么苍白?” 江见时呲着牙活动着肩膀,不悦道:“本来说要回去,结果又收了一妖。”他将袖子里的琉璃珠递给安静的红衣人:“废了些许法力” 安静的问道:“只是捉妖,怎的还被反噬了?” 江见时摇头:“此事说来奇怪,昨日我与那呆子行至灭因寺时,听到有人哭号,但却找不到来源,不多时就觉得身子不舒服,没想到大病了一场。” “灭因寺?”吃牛肉饼的男子蹙眉:“是否是那尊降妖大佛法力太强,干扰到了主子?” “我与佛家一脉,怎么会?”江见时伸手:“给我带的疗伤草药呢?” 安静的那个男子从袖兜掏出来递给江见时:“主子还要装呆多久?” 江见时瞥了他一眼,道:“快了,若是昨日不病这一场,兴许昨日就回去了,不过这呆子也是有趣,分明是妖精作祟的案子,他生是要定性成人为,我倒是也想看看他如何断案!” 安静的男子顿了顿,疑惑道:“主子从不管这些闲事,不会是对那小师爷生了兴趣?” 江见时面色一滞,登时生了气:“你胡说什么?我是捉妖师!怎么会对一个平平凡凡的衙门小师爷生了兴趣?况且他是男子,我也是男子,又不是什么倾城倾国的女妖!” 吃牛肉饼的男子咧嘴笑道:“咱也不是没有遇见过倾城倾国的女妖,也没见您与哪一个骑一匹马,住一间房的” “你们跟踪我?”江见时凤眼睁的圆丢丢的,生气道:“不好好守山,四处乱跑,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 安静的那个正色道:“不过主子,您可要清醒些,衙门对我们恨之入骨,将那么多人命案子算在我们头上,若是被那小师爷知道了我们就是他们要找的鬼书生,他还能如此对您吗?” 江见时没了话,皱了眉静了一阵道:“我也没想与他有什么过多的交集,衙门只不过是个静养清修的好地方,待我等到师父回来那一日,这一切经历不过是一滴不过晨的露水,到时候由着他怎么想,又与我何干?” 安静的男子:“主子总说世事无常,早些回山,时间久了,很多事情都是会变的,若是扰了主子修行,得不偿失。” 江见时低头将草药塞进袖子里,对二人道:“走,过几日我就回去了,你们也别跟着我,放心去!说来奇怪,跟这呆子在扶丰城待着,倒是没有一个妖怪来找我的麻烦!” 两人这才点点头,临走时,那安安静静的红衣男子,又在江见时耳边咕哝了几句,江见时扶额:“我只管妖的事,怎么这也要找我?” 男子小声道:“您欠的人情,不得还?” 江见时沉沉的舒了口气,道:“知道了,你们去。” 话毕,那两个红衣男子飞身消失在了巷子中。 另一边刑房内,马秋霆和鹿青音站在仵作旁,看他刨开了王员外的尸体,马秋霆看那黄黄红红被翻来翻去,难掩反胃之意,对仵作叫唤道:“你他妈上辈子是个厨子?搁这儿炒菜呢?动作小一点!就这么一副肠肠肚肚,还不够你练刀了!” 仵作小心翼翼道:“小的帮师爷将内脏都翻出来,便于查看。” 马秋霆嫌弃的退了几步,看着高挑的鹿青音,不禁有些沉重道:“这么端庄的年轻人,怎么就走上了挖人心肺的路子?” 鹿青音观察了一阵,对马秋霆道:“大人,没有发现内伤,肝胆内有结块,王员外肝脏有病灶。” 马秋霆不解:“那王员外的死应该是与疾病有关,海镜为何还要抓了柳戚山等人?” 鹿青音洗了手,道:“大人,我们到公堂上,海镜定会给大人一个解释!” 公堂之上,柳戚山王夫人等和王老太太各跪月台一边,十几个衙役守在两侧,壁垒森严。 鹿青音怕江见时憋闷,得了马秋霆的应允,将他带至公堂,站在角落。 几人方一跪下,柳戚山便开始喊冤:“青天老爷在上,小人就是个贩盐的商贾,怎敢杀人?况且我与王员外一直交好,没有理由要杀他啊!” 鹿青音道:“没有让你说话,你若再随意开口,便是扰乱公堂,要挨板子!” 柳戚山立刻闭了嘴。 鹿青音对众人道:“王员外的死,经过查验并无外伤及内伤,也就是说王员外是因病而亡。”他转头看向王老太太:“若是此事没有以狐狸精害人的由头报官,在座各位也定然安然无事,可偏偏王夫人想要拿王员外的死来找三夫人麻烦,这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马秋霆闻言,不解:“海镜的意思是王员外的死另有蹊跷?” 第13章 王家奇案 鹿青音指着王员外尸身道:“大人,我已经细细查看过王员外的身体,他四肢抽搐、角弓反张、牙关紧闭是肝上的症状!肝主筋,其华在爪,从他的手就可以看出来!除此之外其内与胆有结块存在,此为实症。王员外经常请来看病的郎中也说了,员外他经常面红目赤头痛头晕,便秘火大,更加证明实症之实,奇怪的是既然王员外没有寒湿之症,药里、饭里、甚至夜宵都要加参补可谓奇怪!” 马秋霆问:“人参是好东西,王员外服用可有什么问题?” 鹿青音道:“民间有讲大黄救人无功,人参杀人无过,人参虽可大补元气,复脉固脱,但仅仅对症虚寒之症,若是病人没有虚症,人参可将邪气如桎梏般锁在体内排不出去,时间久了反而会致人死亡,所以病之不当,参芪皆是砒\/霜,柳戚山从三年前开始不断地给王员外赠送人参,无论是何等年份,王夫人都会知疼着热的为王员外进补,要我看王员外能活这么久已经是罕见之事!” 柳戚山辩解道:“你胡言乱语!我怎么会知道他身体如何?我害他又为了什么?你无凭无据由嘴胡说!公堂上有神明,且看你怎么污蔑与我!” 王夫人也哭道:“师爷这是何意?我为我家老爷进补,怎的还补出了事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她跪在地上给马秋霆磕头:“青天大老爷,可要为民女做主啊!” 鹿青音冷哼一声:“兔子!” “在!”兔子从一侧奔了出来。 “给这几位叫屈者,好好说道说道。” 兔子大大方方站出来道:“我们已经派人查到,柳戚山与王夫人早在多年前就开始苟合,柳戚山觊觎王员外的家产多年,他与王夫人合谋将王夫人远房的亲戚贺郎中请进府中为王员外诊病,得知王员外身上得了实症,但身体尚还康健,便用人参进补的法子想要慢慢杀了王员外,可是最近朝廷查盐商查的紧,柳戚山为了上下打点,花费了不少银子,眼看入不敷出便打起了王家主意。王员外人参进补数量猛然增加,身子承受不住死在了家中,王家二夫人断爱看大夫人脸色,三夫人却是个聪明的,自然成为王夫人眼中钉!王夫人为了斩草除根,编造了狐狸精的由头,想要衙门捉拿三夫人,只要三夫人一被羁押,老太太年纪大了好糊弄,这家产就可全部转移至柳家,柳大人往上打点有了钱,免了牢狱之灾还能与王夫人正大光明在一起,这便是柳戚山与王夫人目的!” “你胡说!”柳戚山吼道:“都是你们的妄想,你们有什么证据?” 鹿青音挑唇诮道:“贺郎中已经在案入狱,关于他的事情全部都已经招了,剩下的”鹿青音看向王夫人:“要问问你的另一个情人,张管事!” 所有人震惊,王老太太更是气的瘫倒在地,口中念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张管事惊恐,急忙道:“大人,这真真是污蔑啊!” 王夫人红了眼,怒的七窍生烟,咆哮道:“大人真是一夜嗑了斗二升瓜子,胡说也不带打磕的!我又不是那娼马子,谁都能吐上两口唾沫!你平白无故污蔑百姓,披着人皮的雕狼,禽兽不如!” “大胆!”马秋霆狠狠拍了惊堂木:“刁妇,你当这里是卖艺的馆子,尽赚吆喝声了?!有这骂人的本事怎么不去坟头上叫魂,说不上还能叫个起死回生!这里也是你撒野的地方?” 鹿青音对马秋霆道:“属下自然有证据。” 他转头看向所跪几人:“姑娘,说!” 众人一看竟是那王家二夫人的女儿,她带着两个下人站到马秋霆面前,而后跪下道:“大人,张管事与大夫人有染,我遇见过,不仅如此张管事还是大夫人与柳戚山通信的中间人,民女早已经发现了此事,但一直碍于王家面子,不敢声张,大夫人与柳戚山有染,老太太都知道,但她与张管事的事情,只有我母亲与姐姐和我知道!”说完看向王夫人的女儿。 王夫人的女儿早已吓的瑟瑟发抖,不停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鹿青音走到王夫人女儿身前,蹲下身子,放软了语气:“今日并非让你指认你的母亲,你是王家人,王家没有子嗣,王家家产今后便是你与妹妹的,你二人方能名正言顺嫁个好人家,但若是落到柳家,你便是外室的女儿,且不是亲生,现如今柳戚山被朝廷查的紧,今后也不会许你名望,孰轻孰重你要明白!你母亲犯错,但你并不能由着她葬了王家家业,你是长女,你才是这王家的主人。” 流着泪的王家大女儿委委屈屈看了眼王夫人,而后问鹿青音:“若是我说了,母亲的罪能轻些吗?” “绍柔!”王夫人大喊:“闭嘴!” 鹿青音微笑:“只要你说服王夫人认罪,知县大人自然会判的轻些。” 绍柔一头砸在地上嚎道:“母亲,你便说了实话!不然王家完了!我也完了!全都完了啊!” 此刻二夫人也往前挪了几步,战战兢兢对鹿青音道:“大人很多事情我也能作证,我有罪,但孩子们是无辜的,大夫人与柳戚山威胁我,若我不听他们的话,便将我女儿贱卖到荒凉之地,大人,老爷早已被三夫人迷了心,我无依无靠,无人相帮,心中害怕,才做了对不起王家的蠢事我帮他们将庄子田地的地契从老爷房中偷出,王家的几个铺子也都偷偷过给了柳戚山,还有大夫人和张管事的事情我有证据!大夫人每年都会给张管事家里送去银两,账目明细我都偷偷存下了!” 王老太太如此一听,两眼一黑,昏了过去,马秋霆急忙差人将她扶进了后堂。 张管事也瘫倒在地上,口中道:“污蔑,完全是污蔑!” 马秋霆扫了一圈众人,道:“今日案件已经有了清晰的脉络,海镜。” 鹿青音抱拳作揖:“大人!” “此案还需大量人证物证,你多操心!” “是,大人。” 马秋霆对众人道:“证据确凿者即刻画押,剩下未完成收集的证据,七天内全部完成,其他疑犯关押至大牢!十天后再审!” 话毕,便听哀嚎声一片,惊天动地。 鹿青音转身看到了正在角落,眼神复杂,盯着他的江见时 一支灯影在院落里忽明忽暗,几个下人顺着它,将院落所有的灯挨个儿点燃。 江见时坐在院落里看着月亮,鹿青音才沐浴过便穿过两人院子的回廊来寻他。鹿青音发丝还有些潮湿,坐在江见时身边,沁着清爽的皂角香气。 鹿青音:“身上伤还没好,这么坐着不冷吗?” 江见时笑笑:“不冷。”又看着鹿青音:“你呢?湿答答的就出来了,冷吗?” 鹿青音无所谓道:“我身体比你强壮,这点寒凉算不得什么。” 他看着江见时望月的侧脸,觉得就像是一幅画,不想挪开眼。 江见时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眼眸深了深,问:“你看我做什么?” 鹿青音挠了挠脑袋也急忙看向月亮,半天才说出两个字:“好看” 江见时笑了,没说话。 鹿青音又道:“江兄今天的神色不对,眼睛里似乎有些哀伤,在想什么?” 江见时没想到鹿青音观察的如此敏锐,坦然道:“想王家的案子。” 鹿青音诧异:“怎么了?” 江见时疑问:“那王员外当真是被人参所害?” 鹿青音点头:“无论是他生前的身体状况,还是验尸后的结果,所指向的死亡结果皆为药不对症,滋补过剩。” 江见时小声喃喃道:“难不成当真是我冤枉了那妖精?” “什么妖精?你莫不是也相信狐狸精之说?”鹿青音笑了。 江见时怔愣了一阵,勉强笑道:“没什么!青音最近可还有什么事情?” 鹿青音摇头:“这几天倒是无事,收集证据的事情,我已经安排下去了。” 江见时道:“我们去游玩可好?” 鹿青音笑道:“好啊,我明日我就去跟马大人说一声!江兄,想去哪里?” 江见时道:“城隍庙!” “城隍庙?”鹿青音疑惑:“灭因寺那么大的寺庙我们都去了,去城隍庙做什么?” 江见时道:“青音没听说扶丰城的城隍庙很热闹?” 鹿青音摇头:“自从来了扶丰城便一直马不停蹄的断案,倒是没怎么了解过当地的风土人情。” 江见时笑道:“那此次我们便去游玩一二如何?” 鹿青音点头:“好啊!” 扶丰城在县城当中来说,不算小,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皆有热闹的集市,往东北方向走,有个地势低洼之地,分布着不少村落,多多少少住着几百人。此地有个着名的城隍庙,倒不是因为庙有多灵,而是因为每月在这里都会有赶庙会的人和商户进行低价买卖,街边的小摊上常见各色美味小吃和一些零碎玩意儿,同时卖艺杂耍,以傩戏为生的也是数不胜数,极具神鬼特色,所以有不少人闲来无事专门从扶丰城各地汇聚到此,只为图一乐。 鹿青音在轿子上远远就听到了敲锣打鼓和人群噪杂声,他揭开轿帘,眼睛瞬间亮了几分,倏尔转头对江见时开心道:“江兄,这里果真热闹!” 江见时顺着他身侧窗子的位置看去,笑道:“今日赶的巧,应该是庙会。” 赶着马车的兔子对二人道:“主子和江公子有所不知,这里以前不是扶丰城的地界,西边叫丰城,东边叫扶乩城,传说扶乩城是阴阳相交之地,神鬼可在此穿梭自如,原先还有人曾在夜里看到过神鬼赶集,但都是传说而已,后来朝廷重整城郭,见两地并不远,便将其整合为一城,才起名扶丰城,现在这个地界换了名字,叫木槿镇。” 马车停了一下,兔子道:“两位下车,前面街市人多,马车进不去,对了,晚上可不要去城隍庙,那里有规矩,晚上是鬼集,冲撞了可就不好了,我先去寻个好些的客栈,今天人多怕寻不到住的地方了!” 鹿青音笑着叱道:“小小年纪,神神鬼鬼,心中惦记鬼,神鬼夜敲门,已经是衙门的人了,整日里还信这些乌七八糟的!” 兔子咧着嘴:“我家师爷说的是,小的现在就信你!” 鹿青音踹了油嘴滑舌的兔子一脚,而后下了车,跟着江见时也走了下来。 鹿青音看着周围,神采奕奕,从王鹤藜身边离开后,他直接抵达了扶丰城,这些热闹的场景自他小时候被从进山就没有再见到过,此般一看竟如同孩子一样! 此刻正是比肩接踵之时,鹿青音怕江见时走丢了,又怕他肩上的伤被人碰到,便在他身旁拽着他的袖子,左右闪躲。 江见时好笑:“你若怕人碰到我,将我关在衙门便好了,何至于此?” 鹿青音有些不好意思,倏尔看到远处的金丝糖酥,兴奋道:“是糖酥!江兄爱吃甜,我去给你买!” 江见时笑着跟了上去,边走边道:“总是花你的钱,这个月你想必要吃紧了!” “这个月?”鹿青音蹙眉:“你下个月就要走吗?” 江见时一愣,他没想到鹿青音的关注点竟在这件事情上,道:“下个月还有这么久,你倒是想的远!” 鹿青音眸子里闪过失落之意,低声道:“不远了” 人群嘈杂,江见时没有听到,接过酥糖,递给鹿青音一块,道:“趁热吃,还扯着糖丝!” 鹿青音接果喂到嘴里,眼睛登时睁的滚圆:“这么好吃?!” 他又咬了一口不断点头:“好吃好吃,比我在扶丰城吃到的酥脆多了,外面的丝也好甜!”他嘴里嚼着咕咕哝哝:“江兄怎么知道扶丰城有这么个好地方?” “听说。”江见时道。 他看鹿青音脸上挂着糖丝,伸手去摘,手碰到鹿青音脸上时,鹿青音愣了愣,而后一双眼看向江见时,两人这么一对视,似是有一道光从两人双眸划过,瞬间都晃了神,反应过来时,一个耳尖微红,一个脖颈通红。 “有有东西”江见时僵硬的比划着。 鹿青音木纳的点点头,急忙别过脸,看向其他地方,江见时也急忙将酥糖塞进嘴里,结果还没尝出味儿,几个姑娘围了过来,看扮相和身旁的丫鬟,应该是城里的大户人家的姑娘。 其中一个扎着双髻的小丫鬟窜到江见时跟前,大声道:“公子是哪个府上的?可否告知姓名?” 江见时还没反应过来,鹿青音上前一步,皱着眉问道:“你们做什么?” 而后看向小丫鬟后几个红着脸的姑娘,心中瞬间了然。他并没有江见时高,却将江见时扯在了身后,露出江见时的脑袋尖:“姑娘家怎的不知羞?当街问男子姓名?” 其中一个姑娘看着鹿青音,脸红扑扑的上前问:“这位公子,下午城隍庙东有傩戏,要不要一起去看?” 鹿青音本以为她们都是朝着江见时去的,没想到直接冲着自己来了,瞬间有些手足无措:“我” “他有伴了。”江见时慢慢拽过鹿青音,站在他身旁,笑道:“姑娘们花容月貌,但我二人相约在前,可惜了。” 江见时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那玉碎的清脆声,加上他相貌出众,眉眼生来撩拨,几个姑娘瞬间傻在原地。 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拨开几人,对江见时鹿青音道:“不如一起!那傩戏在室内,我们定了席座,大的很,看戏也看得清楚,今天演《捉黄鬼》和《龙王女》,很是有名。” 这女子生的清淡端庄,细细的眉黛如同初春的柳叶,她言行得体,看着二人露出了微微的期盼。鹿青音本想拒绝,却听江见时问:“看傩戏的地方可离城隍庙近?” 女子点头:“就在城隍庙的正门处。” “好。”江见时对几人笑道:“既然姑娘们邀约,我二人恭敬不如从命。” 鹿青音微微皱了眉,有些不解,小声问:“你当真想与她们一起?” “想。”江见时笑得自然。 鹿青音心下不太舒服,但脸上却绽开笑容:“好,那便随你。” 第14章 投怀送抱 日头偏西,几人坐在一处宽敞明亮的屋内,东边的拉帘掀起,一个伙计走了进来,看着几个姑娘有些疑惑,他待点菜时欲言又止好几次,直到被鹿青音发现。 鹿青音问:“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伙计困惑:“这几位姑娘没听说最近的传言?” 先前与江见时攀谈的女子疑惑:“什么传言?” 伙计了然道:“看来几位都是从外地来的?” 鹿青音和江见时看向几个女子,女子们都没有做声。 伙计道:“原来是外城来的姑娘们!你们有所不知,在木槿镇,戌时初刻,姑娘们就必须回家去了,最近都丢了好些姑娘了!” 鹿青音蓦地抬眸,紧紧盯着伙计:“丢了姑娘?为何不报官?” 伙计摇摇头道:“这种事情哪能报官,不是等着家门不幸么?” “哪种事情?”鹿青音追问。 伙计低声道:“城隍老爷半年便要娶一次亲,哪一天也不定,但基本在赶集的时候这要是有回去晚的,漂亮的未出阁的女子,就会被城隍老爷带去做媳妇儿!城隍老爷可是神仙,带走可就回不来了!” 几个女子一听瞬间个个儿栗栗危惧,其中一个道:“我们的确来自外城,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可已经这个时辰,我们想躲也无处可去啊!” 伙计看了看几人,好心劝道:“我看两位公子个头高,有人护着应该没事儿,几位听完戏就赶紧回客栈,免得被城隍老爷发现了!” 鹿青音问伙计:“丢了几个姑娘了?” 伙计道:“这几年算下来也有七八个了!” 鹿青音追问:“怎么知道是城隍老爷将人带走的?” 伙计放低了声音:“公子,您有所不知,这人丢的邪乎,这些姑娘的家里人将这木槿镇搜了个遍,便是前面那溪水下都不曾放过,但这人就是没了!丢之前啊,有人看到城隍庙内城隍老爷像的手指上拴了红线,说是来拴姻缘,若是不知情的未嫁姑娘,长得好些便被直接带去鬼界!还有人说,若是家里人去报官,不仅寻不到,惹烦了城隍老爷,全家都要跟着遭殃!” 鹿青音看了眼江见时,见他正瞅着对面的傩戏发呆,又问伙计:“只是在庙会的时候丢吗?” 伙计道:“对,庙会的姑娘多,况且我们木槿镇城隍庙会热闹,又有最好的傩戏,吸引了不少外地的人,丢的好多都是那外面的姑娘!” 鹿青音点点头,陷入了沉思,直到上了菜,江见时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 对面几个姑娘被那城隍庙的传言吓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是面前偏又坐着两个难见的秀色男子,一时间两头犯难,想早些离开又有些舍不得。 那之前与他们搭话的女子倒是淡定如斯,对二人道:“两位公子,莫要担心我们,这一趟,我们带了好些人来,都隐在四处护着,应该不打紧,不过,已经同坐一桌却还不知两位名字,小女斗胆问上一问,二位可愿告之?” 江见时大大方方笑道:“在下江见时。” 鹿青音此刻面上也一扫阴霾,道:“在下鹿青音。” 女子站起身子作礼:“小女与几个好友来自黍江,听闻扶丰县城的木槿镇庙会非常热闹,便相约出游,小女姓岳,名灵瑛,家父是黍江的同知!”她又指着身旁几人道:“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与我来自同一个地方,那是府内通判的嫡女姓杨,那一位是她的妹妹,这边是黍江知事的女儿姓苏。” 几个女子均纷纷起来作礼。 鹿青音心道,原来都是官宦家女儿,也礼貌的回了礼。 岳灵瑛问道:“二位是本地人?” 江见时笑道:“是本地人。” 岳灵瑛不禁赞道:“扶丰城钟灵毓秀,河水和江水相遇,共赴天牝,孕育的善男信女众多,两位容姿绝尘,今日有幸能见,也是我们姐妹的福气。” 她抚唇微微笑了笑,又打趣道:“庙会有趣,一般都是夫妻眷侣相伴,不想却被我们遇到了两位才俊形影不离,倒是有意思的很,两位是朋友?” 鹿青音看向江见时,江见时不紧不慢道:“朋友。” 鹿青音跟着点了点头。 岳灵瑛笑道:“我看方才在街市上鹿公子还很活泼,怎的与我们几人一起就如此严肃沉默?” 鹿青音有些不好意思,挑了挑唇:“我一向如此,并非岳姑娘和几位姑娘的问题。” 姓杨的姑娘笑道:“我可知晓有一种人,外冷内热,在喜欢的人面前像跳脱的兔子,在外人面前就如同只有根没有脚的木头一般!”她眨巴着大眼睛笑道:“这种人其实蛮好,若是做了夫君,对外面的野花总是冷着一张脸,在自己夫人面前却豪放开朗,忠心不二,实为好夫婿!” 岳灵瑛跟着开起了玩笑:“妹妹莫不是看上了鹿公子?” 杨姑娘娇羞的捂脸:“姐姐胡说什么?” 鹿青音的脸也跟着红了,他低下头,攥了一把花生剥了起来。 江见时也没说话,只是柔和的笑着,眼神里藏着一些不明的情绪,不知喜怒。 岳灵瑛扫了眼二人表情,倏尔抬起酒,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今日与二位公子相识,属实有缘,小女敬二位一杯!” 身后的小丫鬟不停小声提醒:“小姐,老爷交待过,不能由着你随便与旁人喝酒!” 岳灵瑛就像是没听到,站起身子,敬向两人,颇有女中豪杰之态。 江见时与鹿青音也不好端着,忙举起酒盏一干而尽。 傩戏唱完,大家散的散,走的走,只剩下鹿青音这一桌,聊了聊白日里的见闻,几人也有些醉醺的打算返回客栈。 岳灵瑛脸颊绯红,浑身散着酒香,她想要坐到江见时身边去,却脚步不稳,险些栽在江见时怀里。只是江见时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微微抵着,将她抵回了原位,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烦躁。 岳灵瑛微微一怔,慢慢站稳,又从袖子里掏出个梅花玉佩递给江见时:“公子,此次相识,灵瑛很是开心,此物送给公子,希望公子记得灵瑛,若是有机会到黍江,拿着玉佩,便会寻到我。” 鹿青音喝的虽然晕乎,但还不到糊涂的时候,他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微微蹙了眉,而后将目光转到江见时脸上,却见江见时端看那玉佩看了一阵,慢慢接过,而后看着岳灵瑛笑道:“多谢岳姑娘。” 鹿青音顿时不悦他低下头,埋在桌下的脸色很是难看。 那姓杨的姑娘也拿出一个帕子,想要给鹿青音,她结结巴巴道:“鹿鹿公子这帕子是我亲手绣的你” 鹿青音抬头,突然站起身,一把抓过帕子,笑的人畜无害:“好啊!谢谢杨姑娘,那我就收下了!” 杨姑娘受宠若惊,方才酒桌上这人还如同入定的老僧,除了礼节上碰了几杯酒,剩下的时间都是在自顾自喝的痛快,现下突然如此,便是连岳灵瑛都吓了一跳。 杨姑娘羞的一张小脸无处安放,道:“公公子若是” 鹿青音故意道:“有机会去黍江,定去看你。” “啊好好啊!”杨姑娘都不知该怎么好了。 江见时笑着对几人道:“既然木槿镇有不好的传言,我们便送几位姑娘回客栈!” 几个姑娘惊喜,连连点头。 离开了看傩戏的地方,几个姑娘上了自家马车,鹿青音和江见时的马车护佑在后面。兔子睡眼惺忪的看着两人面无表情的坐在一起,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有些奇怪,主动打问道:“师爷和江公子玩的可尽兴?” 两人都没说话,兔子挠了挠脑袋,知趣的不做声了。 鹿青音揭开轿帘,将自己的脸盖在轿帘外,大口呼吸着夜里有些寒凉的冷气,微风迎面而来,吹得他睁不开眼。他胸口憋闷的紧,一双手扒着窗户,用的劲儿不小,指尖都泛了白。 正在这时,他突然察觉轿子后面似乎跟着一个人,无意中探出脑袋,却只看有一双驴蹄行在自己的轿子后面,那驴蹄上拴着一条红色的布绳,破破烂烂半截耷拉在地上。鹿青音又伸了伸脖子,看不到人因为是庙会,人还没有散尽,他心道可能是顺道归家的人,便也没有多在意。 鹿青音不知道的是,江见时此时正盯着他没有被轿帘完全盖住的脖颈儿,眼睛一眨不眨。 到了客栈,几个姑娘下了马车,正要与江见时鹿青音告别,却听见兔子道:“原来姑娘们与我家主子和公子住一家客栈?” 姑娘们惊喜的很,连连道着有缘。 鹿青音的脸更黑了,他实在懒得寒暄,便对众人匆忙道别进了自己房间。 岳灵瑛看到江见时盯着鹿青音的目光,道:“鹿公子似乎累了,都是我们,玩闹没有休止。” 江见时摇头,微微笑道:“无事,睡一觉就好了。” 几人上楼后,岳灵瑛惊奇的发现,自己的房间恰好在江见时旁边,心里如同坠了只兔子,跳脱的厉害 兔子与鹿青音睡一间,他打了地铺,伺候鹿青音洗漱完就要睡觉,却见鹿青音仍然寒着一张脸,问道:“师爷,谁惹你不高兴了?” 鹿青音莫名其妙蹙眉:“我什么时候不高兴了?” 兔子支棱起脑袋:“方才!方才回来路上,您就板着一张脸!” 鹿青音怔了怔:“有吗?” “有!”兔子坐起身子将自己的脸蛋往下一扯:“就是这个样子,像个吊死鬼!” “去去去!你才像吊死鬼!”鹿青音白了他一眼,一头砸到卧榻上,过了好一阵,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兔子也躺下,侧头道:“谁知道呢?像个活脱脱的怨妇!” “怨妇?!”鹿青音一个激灵,转头看向兔子:“我像个怨妇?” 兔子撇嘴:“嗯!就像是夫君娶了外室的老怨妇!” 鹿青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不是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奇怪,但是某些情绪就是不受束缚,莫名其妙的奔涌而出。 他将头捂在被子里,过了好久又坐起身子:“不行,我得去跟他道个歉,万一因为我方才的情绪,他生气了要走怎么办?” 兔子已经迷迷糊糊进入梦乡,突然又被鹿青音弄醒,哼哼唧唧道:“那师爷就去啊,两个大男人有什么说不开的”说完又闭了眼扯着小呼噜睡了过去。 鹿青音索性穿好衣服走到江见时门口,刚要敲门,突然听到里面有女人在说话,似乎还带着哭腔!鹿青音立刻绷紧了弦,侧着耳朵仔细听。 屋内呜呜咽咽,听起来像是岳灵瑛的声音:“灵瑛好怕,万一那城隍老爷真的带我走该怎么办?” 江见时的声音响起:“这客栈内外都有人守着,没人能伤的了姑娘。” 岳灵瑛:“可那城隍老爷是神仙,他若要来,谁能阻止的了?” 江见时突然安静了,只听得哭哭啼啼的声音。 鹿青音又将耳朵侧了侧,想要听清楚里面的动静。 过了一阵,江见时道:“不如这样,姑娘你若是害怕,就睡在这里,我重新要一间房。” 他语气似乎有些无奈。 岳灵瑛哭泣道:“江公子这算什么,我一个人睡在这里与睡在原先的房里有什么区别?” 江见时倒是耐心:“你未出阁,与我同居一室,会坏了名声。” 岳灵瑛想了想,道:“不如公子今日与我听说那城隍老爷只找未嫁人的女子,若是我许了江公子,那那城隍老爷岂会岂会再来寻我” “” 这么直接?! 这么放荡?! 这么不要脸?! 鹿青音两眼瞬间通红,他握紧拳头,想要冲进屋去,刚要推门,又想起晚上江见时已经接受了岳灵瑛的玉佩,怕自己这么冲进去,到头来自己才是打扰别人好事的小丑,不仅如此,江见时也会很难堪 鹿青音攥着拳头的手松开又攥住,抬起又放下,经过好一阵挣扎,生是憋了一口气回了屋。 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这莫名的火气从哪里来,江见时是自己的朋友,照常说,朋友有艳遇应该高兴才对,怎的自己这般愤怒? “嘭”的一声,鹿青音将自己的门砸的倍儿响!兔子几乎腾空而起,他惊慌失措的看着鹿青音气冲冲的跳上卧榻,又严严实实的盖了被子,连衣服都没脱,莫名其妙的问:“师爷,你怎么了?被被江公子揍了?” 话没说完,门又响了,兔子愣愣的转过头看到江见时推开门站在门口,问道:“我的屋子被占了,今晚能睡这里吗?” 兔子似是有些恍惚,半天没反应过来,支棱着半个身子看着江见时走了进来,又反锁了门,又走到鹿青音卧榻边上,道:“青音,往里些,我要睡在这里。” 方才还暴跳如雷的鹿青音,瞬间在被子里面没了动静,像是一块被子盖着的棺材板 江见时用胳膊肘碰了碰鹿青音,声音很软,带着些许的埋怨:“听到了吗?我好累!肩膀也痛” 这话一出,被子终于动了动,鹿青音裹着被子往里挪了挪。 江见时不满道:“不够,好挤!” 鹿青音又往里挪了挪,江见时一字一字道:“我会掉下去!” 鹿青音突然探出半个脑袋,只露着眼睛委屈道:“我已经到墙根了” 江见时盯着他,倏尔笑出了声,假装唉声叹气道:“那我只好将就将就了!” 江见时躺在了鹿青音身边,侧头对坐在地铺上蒙圈的兔子眨了眨眼,道:“睡。” 倦马嘶风,梧桐鸦啼,客栈隐隐约约有呼噜声和说梦话的声音传来 第15章 城隍老爷娶亲 鹿青音闭着眼,与江见时胳膊挨着胳膊,心跳的厉害,呼吸也不太平稳。 江见时小声问:“睡不着?” 鹿青音轻轻咳了两声,结巴道:“酒酒劲儿过去了。” “我听到了你的心跳。”江见时侧头好笑的看着鹿青音,眼睛在暗夜里亮亮的。 鹿青音耳根通红,轻轻“嗯”了一声,明知故问:“你的屋子被谁占了?” 江见时道:“岳姑娘。” 倒是诚实 鹿青音又问:“她去你房里做什么?” 江见时道:“她怕城隍老爷。” 鹿青音拉下被子,露出整张脸,不高兴道:“他怕城隍老爷找你有什么用?” 江见时拖着慵懒的声音道:“她想将自己许配给我,城隍老爷就不去寻她了!” 鹿青音眉头拧成川字,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想到什么,舒展眉头问:“这这么好的机会你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嗯”江见时犹豫了一阵,道:“我是个修行人,不近女色。” 这个回答鹿青音听起来别别扭扭,但似乎又没有任何问题,又问:“她人呢?” 江见时闭了眼:“我点了她的睡穴。” 鹿青音疑惑:“你会点穴?” 江见时不以为然:“毕竟在山里修行,以前和师父学了些皮毛功夫。” “喔” 鹿青音也闭了眼,脑子里面乱七八糟的一片,心中却又松了一口气 “青音。”江见时忽然小声唤道。 鹿青音转头对上江见时,却见他睁着一双盈亮的美极的凤眼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心慌问:“怎怎么了?” “城隍老爷真的会找寻常女子做妻子?” 鹿青音顿了顿,道:“不会!” 江见时好奇:“你怎知不会?” 鹿青音转过头,盯着屋顶:“城隍老爷是一方保护神,护佑百姓,镇压恶鬼,他怎么会伤害自己保护的人?” 江见时:“这么说来,你相信神鬼?” “不信!”鹿青音笃定道:“自古,城隍爷都是名臣和英雄的化身,是当地百姓为了纪念这些人,或是寻求一种被继续保护的假想,才会建城隍庙。” 江见时道:“从很多年前,就有供奉天子大蜡八之说,大蜡八是八位天神,其中水墉神也是沟渠神,沟渠护城,就有了城隍之说,兴许那位城隍老爷就是护城的神仙。” 鹿青音倏尔笑道:“你见过妖怪神鬼?” 江见时噤了声。 鹿青音道:“你常年在山中修行都未曾见过这些,还会相信真的存在哪些神鬼之说?” 江见时反问:“我若是见过呢?” 鹿青音摇摇头,而后看向江见时:“那一定是在做梦!” 江见时撇撇嘴:“说不定那鬼书生便是什么妖魔鬼怪” 鹿青音听到这三个字立刻肃穆:“这个人武功高强,不好对付,下次遇见,我一定要将他捉拿归案!” 江见时无奈,闭了眼睛,声音柔软道:“那希望鹿师爷抓捕顺利。” 第二天一大清早,客栈外乱哄哄的一片,兔子跳起来,骂骂咧咧的穿衣服,转头看见自家主子和江见时面对面睡在一起,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他的世界里,男人怎么可以和男人如此亲密? 要不是这两位都生了一张好看的脸,这画面简直不敢直视! 察觉到声音的江见时先醒了,他听着外面的动静转身问:“出什么事情了?” 兔子:“不知道,我出去看看!江公子稍等,我让伙计打些水来给您和师爷洗漱。” 江见时点头,慢慢坐起身子,回头看向还在沉睡鹿青音,那人睡的像个孩子,嘴唇微微翘着,抱着被子,爬在上面江见时不知为何,感觉一早醒来心情很好。 他刚下榻穿上靴子,鹿青音就被门外动静吵醒了,嘟嘟囔囔道:“外面怎么了?这么吵?” 正说着,兔子跑了进来,叫唤道:“师爷,昨天那杨姑娘,不见了!” 鹿青音瞬间坐起身子,惊道:“不见了?昨天客栈除了店家还有岳姑娘带来的护卫,里里外外都有人看着,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兔子摇头,鹿青音顿时头大,又问:“岳姑娘呢?” 兔子撇着八字眉:“听守卫说岳姑娘进了江公子房间里,没有出来,现在门都敲不开!” 鹿青音心道:“坏了!”他看向江见时:“你点了她的睡穴,还没给他解?” 江见时一脸无辜道:“我也才睡起来!况且那睡穴也不需要解,几个时辰后她自己就醒了。” 鹿青音裹了外衫就拉着江见时往外跑,边跑边疑惑的不行:“你怎么将门反锁上的?” 江见时坦然:“用了些小把戏” 鹿青音一脚将门踹开,果真看到岳灵瑛衣衫完好的睡在榻上,只不过没有盖被子,窗子还敞着,小脸冻的青白青白的。 看来江见时不太懂“怜香惜玉”四个字的意思 几个丫鬟冲进来一看吓得哆哆嗦嗦,急忙去唤岳灵瑛,唤了好一阵才唤醒。鹿青音一闻她身上酒味还没有散,便明白哪里怪的着江见时点穴,明明是她自己喝的太多! 岳灵瑛一醒,听到杨姑娘丢了的消息当即又昏了过去。鹿青音上前仔细探看,一摸才知道发了烧,安顿几个婢女照顾好岳灵瑛后,匆匆忙忙出去找杨姑娘了。 几个时辰后,杨姑娘一点音信都没有,鹿青音慌了神,这杨姑娘是官宦人家女儿,前一日又与自己一起饮酒,若是被她和岳灵瑛父亲知晓,不单单是他自己,便是马秋霆也会不食羊肉一身膻,无辜受了牵连。 鹿青音百爪挠心,早知道木槿镇有这个传言,怎么就不听那伙计的劝告?! 不多时,鹿青音和江见时就被岳灵瑛带来的护卫团团围住,护卫的首领拔刀相向,问道:“你将我府上的小姐藏到哪里了?” 鹿青音一头疙瘩,道:“昨晚回来,我就没有看见她!” 正说着一个护卫突然道:“你袖口处挂着什么?” 鹿青音低头一看,登时愣住,那正是前一日杨姑娘给他的帕子 他将帕子抽出来递给护卫:“是你家小姐给我的!” 说完又朝着几个哭哭啼啼的婢女看了几眼,几个婢女对护卫点头:“是小姐主动给的。” 护卫道:“无论怎样,你二人需跟我回黍江,将此事禀告给通判大人!” 鹿青音即刻驳道:“事已至此,需抓紧将你家小姐寻回来,若是我再去黍江,这案子耽搁了时间,你家小姐会很危险。” 守卫皱眉:“这是当地知县的事情,与你何干?” 鹿青音从胸口处掏出一块玄铁的令牌道:“我是扶丰城衙门师爷,现在扶丰城所有的案子都要经过我的手!” 几个护卫一看瞬间愣在原地,皱着眉头:“你是官府的人?” 鹿青音点头:“我们几个都是官府的人!” 护卫一看不知如何是好,江见时此时慢慢悠悠开了口:“你家小姐出门,你们几个玩忽职守,眼皮子底下都能丢了人,现在还不想办法赶紧找,再等下去,我二人自是没什么要紧,你们个个儿都得掉了脑袋。” 护卫们一听惊慌失措:“大大人,该怎么办?” 鹿青音披着衣服四下看了看,道:“整个客栈,全部封锁。” 客栈的老板跪在地上,抖的地板吱嘎作响。鹿青音坐在一张桌子旁,看着老板的房间记录,江见时似是不关自己事般,微微闭眼,扶着额坐在一旁陪着。 鹿青音一双眼清清冷冷,从账册记录扫到老板身上,沉声道:“天字号三间,地字号五间,人字号五间,通铺没有,只有一个马圈一个柴房,能住人的一共十三间,说!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说,都住了什么人?” 鹿青音不怒自威,吓得老板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天字号和地字号是官房,住着几位官宦家的小姐和您二位大人,以及您屋子里打地铺的小爷,人字房是稍房,住着六位扶丰城西边来的和本地的客人,现下这些客人都已经离开了。马圈拴着您和几位小姐家的马,柴房住着几个小姐的车夫,客栈外头还守着三位官大爷,都是那几位小姐的人” 鹿青音低声道:“这么说,上上下下大多都是官府的人?” 客栈老板急忙点头:“正是,官老爷,除了那六位,都是您和那几个小姐身边的人。” “你将那六个人描述且画像给我。” 客栈老板为难:“小人小人不会画画啊!” 江见时睁眼:“我来画,你大可说出样貌特征便好。” 鹿青音惊讶,但看江见时认真的表情,便示意老板去取笔墨。 期间,被派出去的兔子回来了,他对鹿青音耳语道:“城隍老爷像上拴了红绳。” 鹿青音点头,对兔子低声道:“将此事禀告给马大人,要他派人来协助,午后我要去趟城隍庙。” “是,师爷!” 一个时辰后,江见时拿出了六幅画像,鹿青音取过仔细看着,而后将六人画像递给兔子:“请临街的画师来进行描摹,张贴在扶丰城各个地方,缉拿这六人!” “是!” 而后他又对那姓苏的姑娘道:“劳烦姑娘将你们几位随从以及通行所有人唤来,鹿某有事要问。” 那苏姑娘早就吓的没了主意,此一听急忙点头。 一早晨鹿青音将尚在客栈的所有人查了一遍,将时间线作为脉络,丝毫没有遗漏的将整个晚上所有人的行踪捋了一遍,江见时就这么守着,喝了两壶茶,也不觉得无聊,心中佩服鹿青音做事的专注与缜密的逻辑。 按照在座所说,并未看到杨姑娘半夜出门,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从大门出入,鹿青音闭着眼,脑中在细密的搜索一切可能出现的漏洞。那么她究竟是怎么出去的?杨姑娘房间在第三层,有个窗户,这客栈顶高,层高,窗户离地面约有三丈左右,常人若非有深厚的武功底子,扛着一个女子,跳下去定然摔伤,那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能从这客栈出去? 鹿青音起身在客栈转了两圈,包括客栈伙计的所居之处和庖厨干活的地方,均未发现有什么不妥。 兔子效率极快,马秋霆一听是黍江同知、通判等大人的事情,急忙将所有人派出衙门,给鹿青音支援,这些衙役别的不说,自从在鹿青音手下做事,效率比往常高了很多,几个时辰内,便将那六人带回了客栈。 六人中一个是来自安城做胭脂水粉买卖的,两个同样结伴来自黍江,是来游玩的,还有一人是扶丰城西头的人,特意参加城隍庙会,剩下两人是路过木槿镇要往南走去探亲戚的。六人皆是男子,且夜里都没有出门,早晨才退了房陆陆续续离开。 这六个人只有第一个做水粉买卖的商贾对本地熟悉,其余均不过来了一两次,且有亲朋好友作证。 鹿青音脑中不停盘算,将每个人作案的动机列在册子上,一番分析,竟发现六人均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未与杨姑娘打过照面。 水粉商贾在前一天运送了三批货物抵达木槿镇,并通过中间人,将货物卖给摊贩,他除了在客栈中对账,并未到城隍庙的庙会,晚上戌时初刻便进了房间再也没有出来。而戌时初刻鹿青音正与杨姑娘等人看戏饮酒,杨姑娘之前也并未率先抵达客栈,所以如果客栈老板没有将杨姑娘订房的事情说出去,那么此人的确没有什么嫌疑。 还有一个扶丰城西的男子年纪不过十六七,父亲上了京,这才偷跑出来参加庙会,对木槿镇人生地不熟,便是客栈附近也辨的晕头转向,同样未与杨姑娘打照面。 除此之外的其他人也查不出任何异常,鹿青音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兔子提醒:“师爷,该去城隍庙了。” 鹿青音回神,点头对江见时道:“你留在这里,跟我出去太累。” 江见时摇头,无所谓道:“走走路而已,我随青音一起,此事与我二人多少有些关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鹿青音点头:“也好。” 说完二人骑着马往城隍庙的方向赶去。 路上,鹿青音问:“你肩上的伤还未愈,这般折腾可能受得了。” 江见时道:“许是整日出门心情好,伤好的差不多了。” 鹿青音这才安心,狠狠甩下一鞭子往城隍庙方向奔去。 鹿青音刚到,衙门派的人也跟着赶来,将城隍庙团团围住,庙会本来要三天,如此折腾,人群散的散,不愿走的便围在外面看热闹。 鹿青音与江见时进了城隍庙,便见庙内香火旺盛,庙的东边开着一个院子,西边也开着一个院子,正前方的庙宇内供着一尊神像,神像面目慈祥,是个男子,身上披着大大小小的绫罗绸缎,他微抬左手,平放右手,左手手指上拴着红绳。 鹿青音问江见时:“你可曾看出什么线索?” 江见时朝两边的院落看了看,道:“进去瞧瞧。” 莫要看这城隍庙正面不大,没想到后院却大的吓人,东边后院摆着长长一溜八仙桌,鹿青音疑惑,问兔子:“这城隍庙内经常摆宴?” 兔子摇摇头:“没听说啊?” 江见时道:“传说,城隍老爷不仅受凡人供奉,也受鬼神供奉,他是当地的神官,年年都有寿辰,这些八仙桌应该不是招待人的。” 兔子闻言,默默躲在了鹿青音身后,看着那些桌椅板凳,害怕的吞了吞口水。 鹿青音蹙眉:“荒谬。”而后又朝东院行去,却看东院有几个人在洒扫。 鹿青音上前问:“你们是谁请来的?” 第16章 通判千金失踪 几个下人知道来人是查案的官爷,便跪下道:“街道司雇小人们来的。” 鹿青音想了想:“你们都是附近住的人?” 几人点点头:“回老爷,每次庙会后,我们便来打扫供奉的瓜果糕点和香灰,这些瓜果放得久了会招老鼠和蚊虫。” 鹿青音看着城隍庙东院角落的小门,问:“那是什么地方?” 清扫的几人道:“是城隍庙的后门,平日里都是小的们几个还有那收香灰的人出入,旁人一般不走那里。” 话音未落,鹿青音抬腿就往那门走去。他看到地上一路香灰,一直蔓延到门外,打开门向外看,鹿青音突然双瞳紧缩,许久没有动静。 江见时走了过来,顺着鹿青音的视线看去,却见那门口拴着一头驴,驴蹄上绑着一条破烂的红布。 江见时问:“这驴有什么问题?” 鹿青音思忖一阵道:“我好像在哪见过它” 江见时道:“你之前既然没有来过这里,定然是庙会当天” 鹿青音猛然抬头:“对,我们回客栈的路上!” 他急忙叫来几个清扫的人问:“这驴子是谁的?” 其中一人道:“这是那收香灰的大哥自己的驴子,平日里,他都拉车,干完活就将车放在城隍庙后院,骑着他的驴子回家。” “木槿镇收香灰的人就这一人?” 几人点头:“木槿镇不大,只有一个城隍庙,但是那些小店客栈的灶灰也是他收。” 鹿青音蓦地看向江见时,眼瞳发亮。 江见时眼睫微垂,道:“的确,今日我们并未查客栈内部人。” 鹿青音蹙眉,又问几人:“这收香灰灶灰的人家住何处?” 几人均摇摇头,其中一人道:“这人名叫胡春,四十出头,是个跛子,前些年他媳妇儿跟人跑了,自己一个人住在木槿镇北面的山上,平日里是个爱笑的老实人,话不多,喜欢听人说,说到什么有趣的就知道笑,倒也不是什么生事的!街道司的几个大人认得他,看他可怜,便给了这个活,月月也让他不愁吃穿,但若是确切说他住在何处?小的们还真不知道!各家有各事,谁能去关注一个跛子?” 鹿青音自言自语:“这就说得通了!” 江见时问:“何解?” 鹿青音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去看傩戏时,那伙计说城隍老爷娶亲传闻中丢失的女子,大多是外地或远处来的,那么带走这些女子的人怎么会知道她们是外地的?” 江见时恍然:“客栈!本地人断不可能去花银子住客栈,只能是外地来的,所以此人是与客栈有关系的。” 鹿青音点头,对江见时道:“我到四处看看,一炷香后,我们回客栈。” “好。” 鹿青音又转了一圈,准备回客栈再次查问,临走时却看到江见时站在城隍老爷面前,不知在干什么。 “江兄?” 江见时回头笑道:“青音,稍等,我马上来。” 兔子在鹿青音耳侧多嘴:“江公子今天在城隍庙奇奇怪怪的,您刚才四处查看时,我便见他在城隍老爷面前自言自语,我以为他在烧香,可上前去却见他就那么站着,脸上还带着笑意,古怪的很。” 鹿青音一巴掌拍在兔子头上:“故弄玄虚,你怎么也学的神神叨叨,再胡言乱语,我就将你卖给城西的算命婆子,让你给她做儿子!” “师爷,别啊!您这么认真做什么?我看错了还不行?”兔子呲牙咧嘴不满道:“什么事儿您都门儿清,一到江公子身上,便全是天下的错,旁人的错!” 鹿青音闻言,瞪圆了眼:“他是我的门客,你呢?一边去!” “喔”兔子撇撇嘴。 江见时走到鹿青音身边,捎带解释道:“我方才去看了看那城隍爷神像跟前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鹿青音闻言,下意识朝那城隍爷看去:“那城隍老爷像前后左右我都已经查看过了,不过” 江见时看着他。 鹿青音:“你与我呆的久了,竟也对查案有了兴趣?” 江见时柔柔笑道:“那是,青音本就有趣,做的事情更加有趣。” 兔子在前面默默翻了个白眼,他总觉得这江公子有些怪,就像是带了个面具,尤其是对自己主子笑的时候,感觉脸皮和肉根本没粘在一起 几人回客栈时,客栈被围了里三圈外三圈,包围的都是官兵,鹿青音预感不好,急忙拿出令牌,带着江见时和兔子一头钻了进去。 刚一进门,便看到马秋霆坐在一侧,正面坐着一个八字胡中年男子,另一边马秋霆之下坐着一个络腮胡,两人穿着都是真丝织锦的官宦衣衫,几人身后密密麻麻站着佩刀侍卫。 马秋霆汗颜,看到鹿青音就像是重见了从棺材里蹦出来的老娘般,激动的恨不得老泪纵横。 “你你你你去哪了?杨大人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还四处瞎跑?” 鹿青音忙弯腰作揖:“两位大人,海镜方才去城隍庙查案。” 八字胡一看便是杨姑娘的父亲,黍江通判,他红着眼,朝鹿青音吼道:“你作为朝廷的人,带着我家女儿喝酒,还将她弄丢了,你一个地方小小师爷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我要你脑袋就是随随便便的事?今日你找不回我女儿,我便要你偿命!” 马秋霆立刻谄媚道:“大人莫气,海镜的命怎抵得上杨大人千金的命,您看,海镜已经在查了,他聪明的很,一定会将大人千金寻回来!” 兔子在一侧小声道:“是杨小姐主动邀请我家师爷吃酒的,又不是” 马秋霆眉毛一束趁着杨大人咆哮前率先怒道:“你一个人在那放什么小噗屁呢?没声没味儿的,有什么大声说话!” 不等兔子说,楼上慢慢走下一个病怏怏的女子,道:“是我们邀请鹿公子和江公子去吃酒的,此事与他们无关。” 几人往楼梯一看是岳灵瑛马上站起身子。 通判和络腮胡以及马秋霆都颔首道:“岳小姐,起来了。” 通判道:“同知大人公务繁忙,暂时来不了,由本官和苏知事前来寻找修茗。” 岳灵瑛脸色苍白,看来前一日冻的不轻 她对三个大人作揖:“劳累了,此次事情由我而起,该由我负责,杨妹妹失踪也是我及底下的人照管不周,灵瑛向各位赔个不是!” 通判脸色稍有缓和问道:“灵瑛方才说与这二人无关?” 岳灵瑛点头:“此次前来,是我一时兴起,来到此地后见到两位公子风采奕奕,便主动攀谈,邀约至看傩戏的地方共同吃酒,结果吃的有些晚,两位对我几人不放心,将我们送至客栈,没想到竟住在一家客栈里,也是今早我才知晓鹿公子是扶丰城衙门的人。” 杨大人不悦:“各位都是大家闺秀,怎可如此主动?出门在外,您可知有多少眼睛盯着?” 岳灵瑛心中有愧,也理解杨大人心情,忙对鹿青音道:“听说鹿师爷早起就在查案,可有线索?” 鹿青音忙道:“杨小姐丢失的蹊跷,此般赶回,就是想到一件事情,想要证明。” 正在这时通判的人从门外匆匆跑了进来,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通判吼道:“什么?城隍爷娶妻?” 他转向马秋霆:“马大人,你是地方父母官,早有如此案件为何不查?” 马秋霆慌忙:“这事情我也早有耳闻,但是无人报官,朝廷琐事繁忙就” 鹿青音道:“几位大人莫急,给属下一些时日,属下定然将杨小姐找回来!” 杨大人气道:“还要几日?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 “杨大人急也没用,莫急莫急”那长着络腮胡子的苏知事转向鹿青音,问:“你就是扶丰城新来的师爷?” 鹿青音愣了愣点头称是。 苏知事道:“听沈大人说,你断案逻辑清晰,颖悟绝伦,此事交给你,想来应该能尽快将杨大人的千金寻回来,除此之外,既然木槿镇有这么个荒唐传言,更要找到传言源头,为百姓安心才好。” 说完看向马秋霆:“劳烦马大人了。” 这知事是个九品芝麻官,但在同知岳大人那里很能说得上话,此般对马秋霆也是客客气气,给足了面子,颇会见眼色行事。 马秋霆点头,对杨大人道:“半月,给我们半月” “半月?”杨大人暴跳如雷:“三天!三天找不到我就将此事禀报给知府大人,我女儿若是被伤了一根寒毛,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苏知事狠狠瞪了自己女儿一眼,两眼一垂也不敢吱声了。 鹿青音想了想对杨大人道:“三天足够!” 马秋霆闻言冷汗簌簌而下,看着鹿青音满是自信的脸似乎提前看到了他的音容笑貌 这其中不仅丢了杨大人千金,之前还累着几个失踪案,三天?当这木槿镇是天庭呢?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不等马秋霆说情,鹿青音笃定道:“三天之内,此案定然能结!” 得了承诺,几个大人去往扶丰城,准备暂住在县衙,等待鹿青音查案。 人刚一走,鹿青音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江见时看着他额上沁着薄薄的一层汗水,笑问道:“青音方才如此镇定,莫非是心中有了头绪?” 鹿青音看向客栈后院,道:“江兄随我来。” 两人带着兔子行至客栈后下人的茅厕旁,客栈老板也急匆匆跟了过来。 鹿青音问:“客栈内的倾脚头(掏粪工)叫什么名字?” 老板忙道:“回大人,是个跛子,名叫胡春。” 鹿青音:“他来除了运送粪溲,还干什么?” “还处理灶灰,近些年朝廷不许乱倒这些脏物,便找了专门的人来收,那胡春是个可怜人,但也老实,要的钱不多,就让他做了。” 鹿青音问:“他每天什么时辰来?” “寅时。” 江见时问:“青音想到了什么?” 鹿青音道:“江兄可记得,客栈外有人把守,但房门外却没有,若是杨姑娘没有从正门被带走,很有可能是从拉粪的小门出去的,若是如此,倒也不会让人怀疑,粪车有粪桶,灶灰有布袋,都可以将成年女子装下” 江见时:“所以你怀疑是胡春?” 鹿青音眯了眯眼,点头:“他身上的疑点占了八成,寅时,正是所有人沉睡之时,守卫值夜也不会注意到后院的粪车,只有这一个方法将杨姑娘运出去。” 鹿青音问客栈老板:“明日清晨他会按时过来吗?” “会!大人。” 鹿青音想了想:“若是按城隍老爷半年娶一次亲来看,杨姑娘很可能还活着,我们不能打草惊蛇,明早我们继续装作对客栈严加防守的样子,我会一路跟着他,找到他的居所,不能惊扰了他,否则他若先下手为强,杨姑娘很可能就没命了。” 江见时道:“我与你一起。” 兔子忙道:“江公子的肩膀还没完全好,还是好好休息,我去!” 鹿青音看着江见时渴望的神色,想了想道:“江兄会些点穴的功夫,说不上可以帮助我们。” 兔子撅撅嘴,甚觉江见时太懂得如何拿捏自家师爷了 夜里,岳灵瑛等人离开后,江见时返回了自己的房间,听到隔壁没了动静,便轻轻拍了三下手。 房顶上落下一个身着红衣,颈上带着玉锁,人高马大娃娃脸的男子,他像一片羽毛般无声无息。 江见时从榻上慢慢坐起,凤目冷然:“鹿青音已经找到凶手,三日后就会有结果,玉蟾,你跟他说,我帮他除了这个麻烦,欠他的算是还了,但我还需他帮一个忙,帮我查鹿青音身上为何没有亡故亲人的魂气?” 叫玉蟾的红衣男子舔了舔手里的糖葫芦,轻轻一笑:“是,主子。” 话音刚落,突然门被打开,江见时与玉蟾都愣了愣,鹿青音正站在门口怔怔望着二人! 江见时千钧一发之际,突然飞起一脚将玉蟾踹了个人仰马翻,而后缩成一团,恐惧呼喊:“救命!” 玉蟾被踹的一头撞在桌角上,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便见鹿青音从身侧拔出一把匕首冲了过来,那架势狠厉的像是看到了杀父仇人,若是挨上这么一刀子,不割出个白骨森森,对方怕是不打算罢休 玉蟾惊惧,看向江见时,江见时瞪大眼睛,跟他努力对着口型:“还不快跑?!” 玉蟾蓦地在地上轻巧的翻了个跟头,越过鹿青音,朝门外逃走,鹿青音疯了一般,大声对楼下衙差喊道:“抓住红衣男子!” 可待他出去一瞧,客栈里的衙差们大眼瞪小眼的望着楼上,不知道鹿青音在说什么 好厉害的功夫!眨眼间竟不见了踪影?! 鹿青音突然想到江见时还在里面,几乎是飞扑进门,抓着江见时就开始查看:“没事吗?哪伤到了?没事?” 江见时看他紧张的样子,有些想笑,但又生生忍住,柔声道:“让青音担心了,我无事,幸好你来得及时。” 鹿青音吓的额上沁了一层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我就知道你出来会危险,你见过那鬼书生的脸,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 江见时看着他的样子,心有不忍,伸出手帮他将额上的汗擦拭干净。鹿青音微微一愣,抬头瞪着大眼睛看着江见时,江见时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尴尬笑道:“你出汗了”而后无声无息的挪开了一步,假装惊诧道:“那人竟找到这里来了” 鹿青音感觉被江见时擦过的地方烫的厉害,不禁用手覆住,点点头:“是是啊好厉害” 他又抬头看想江见时:“你真的没事吗?” 江见时摇头:“真的没事,就是受了惊吓。” “不然”鹿青音顿了顿:“你今晚仍然仍然跟我住住一起?” 江见时闻言也愣了,朱唇微张,耳根开始发红。 此刻兔子刚刚跑了过来,见到二人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彼此,莫名其妙插嘴:“我听师爷说要与江公子睡一个屋,那我呢?” 他看两人仍然默默的看着对方,又咕哝道:“那我睡这屋?” “好!” “好!” 几乎是异口同声。 兔子皱成了苦瓜脸,心道这二位爷这么嫌弃自己?他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挠了挠脑袋:“那我去收拾收拾,两位早些休息啊” 第17章 尸油 槎牙老木斑驳陆离的黑影在窗外闪动,各处的烛火也渐渐归还了夜的黑暗。 原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晚,窗子开着,有小风吹进来,扇动着床帐。两人盖着两床被子,腿都在外面,却燥热的不得了,江见时在床上假寐一阵,睡的有些不舒服,动了动,胳膊与鹿青音碰在一起神奇的是,两人都没有挪开,中衣滑滑的面料蹭在一起,说不出的奇异之感!像是一颗即将破土而出的嫩芽在土壤中挣扎,又像是戈壁沙漠头顶的天空有一块即将下雨的阴云 鹿青音感觉脑中蒙蒙的,除了胳膊上的触觉似乎整个人已经僵到麻木,腰椎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硌的生疼。 江见时更是好不到哪去,他虽面上没什么表情,淡然如斯,除了呼吸很轻,真像是睡着般,实则脑中背着经文,经文刚开了头,就不知道背到了哪?一遍遍的重复着,纠结着好不容易到了第三句,又被鹿青音一阵轻咳打断。 鹿青音:“咳咳你热吗?” 江见时认为鹿青音被自己挤的不舒服,急忙往床榻外挪了挪:“挤到你了?” 鹿青音忙道:“没有没有,我就是问问你,我觉得今天天气有些热” “嗯” 过了一阵鹿青音小声问:“今天,害怕吗?” 江见时一时没反应过来鹿青音在说什么事情,反问:“怕什么?” “鬼书生!” 鹿青音轻轻转头,在窗外照进的月光下看着江见时高挺的鼻尖。 江见时笑道:“你如何确定他是鬼书生?” 鹿青音道:“汪顺说过,我也亲眼见过,很多出命案的地方都有他,除了他还能有谁?”说着又加重了语气:“黑山山匪的事情不可能善罢甘休,他们虽然是山匪,但也是人命,欠债还钱,欠命还命,犯法就要以法惩戒。” 江见时抿了抿唇,笑道:“不过,人人叫他鬼书生,可我也没见那红衣男子拿着书本,各人所见皆不同,究竟孰真孰假呢?” 鹿青音道:“管他孰真孰假,一日抓不到他,我一日睡不安宁!” “固执!”江见时小声嗤道,而后又问:“青音,我能问你一件事情吗?” 鹿青音爽快答道:“你问,我定然知无不尽。” “王鹤藜大人是谁?” 突然四下一片寂静,没了声音,江见时侧耳听了许久,听到鹿青音呼吸不太稳,道:“青音不想说也无事,我就是随便问问。” 鹿青音轻轻哼了一声,启唇:“他是我的恩人,也是老师。” 江见时转过头,感觉到鹿青音的呼吸就在自己面前,暖暖的,轻轻的,呼气时像有蚂蚁爬过自己耳根,他觉得这样的感觉很舒服,静静聆听着。 “我小时候,家里出了事,父母姐姐弟弟都死了,只剩我一个,母亲生前曾有恩于一个野郎中,家人死后,他将我带走,藏在了山里,过了很多年,我大些了,恩师找过我,说若是我想出山,可以去寻他。不久郎中过世后,我一个人活的辛苦,便出了山,跟着地址找到了他,就是王鹤藜大人,他是原先的大理寺丞,现在年纪大了,已经脱了官帽,在家养老。” “大理寺丞?”江见时有些惊讶:“所以你善于查办案件,都是跟他所学?” 鹿青音点头:“他是个很好的老师。” 江见时又问:“你既然如此颖悟聪慧,为何不考功名?” 鹿青音轻轻叹了口气:“这辈子,功名算是与我无缘了。” 这话甚有自嘲之意,江见时听出了他口中的遗憾和失落,倏尔转了话题:“青音,可曾想过娶亲?” 鹿青音怔了怔:“娶亲我一直都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如何娶妻?有谁愿意跟着一个漂泊不定没有功名,看不到头的人过日子?” 他转头看向江见时:“你呢?一个人在山里,不打算娶妻生子?” 江见时转头看向窗外的亮光:“红尘嚣嚣,因果不爽,我修行这么久,为的也只是早日达成我的目的,至于妻儿未曾想过,也不在我的心念之内。” 两人一时都没有言语,不知该怎么去接对方的话。 鹿青音心中感觉闷闷的,好一阵才试探道:“你一个人在山中不孤单吗?” 江见时笑笑:“小时候,小时候觉得孤独,但大些了也还好,习惯了,你呢?” “我?” “你孤单吗?” 江见时索性转了身子,静静的看着鹿青音,听不到呼吸声。 鹿青音感觉江见时离他太近了,近的可以闻到他发丝的香气,仿佛只要那个人再进一步,两人就会触碰到彼此。他心脏跳脱的厉害,好在开了窗户,屋内夹杂了窗外树叶的沙沙声,否则如此猛烈的“突突”声被江见时听到,自己一定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江见时像是报复似的,也对着鹿青音的耳朵说话,那低沉温柔的声音钻进鹿青音的耳朵里,一种麻丝丝的感觉窜至腰脊鹿青音也不敢喘气了,身子比木板还僵硬,直挺挺的像是七筋八脉打了死结,他道:“我以前自从你来我就不” 一句话被他说的七零八碎,但是江见时怎么会听不懂,他就这么看着鹿青音:“我在你很开心?” 鹿青音眨了眨眼睛:“啊?呃嗯!” 江见时心里有一种悬空感,如同从高空被抛下,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有些悸动,还有些兴奋。 他倏尔笑道:“明天寅时之前就要起,睡。” 鹿青音呆呆的答:“喔好” 不多时鹿青音听见了江见时呼吸声变沉,才敢转头再次看着他,即便是面对面,鹿青音仍能清晰的看到江见时高挺的鼻梁和唇珠之间有一处微微凹陷的地方,像是新月的内弯儿,很是漂亮。那一双紧闭的凤目眼尾微微上挑,撩拨着他的心弦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看到江见时会紧张,也不明白心里的萌动是从何而来?何时而来?他觉得江见时很好看,性格也好,人也好,哪里都好,这么美好的人就在自己身边,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鹿青音轻轻抬手,指腹微微点在江见时的鼻尖,冰冰凉凉的触感搅的他心猿意马,为何会这样呢?为何会有心动的感觉? 寅时未到,鹿青音睁开了眼,身边的人已经起身整理着衣服。鹿青音听到客栈中有动静,与江见时对视:“来了?” 江见时点头。 鹿青音轻轻打开门,从门缝中看下去,客栈老板正在与一个黑影说话,过了一阵将那人带进了账房。 前一日鹿青音交代老板将其拖住,此时正是好时候。 鹿青音与江见时奔向后院,看到了拉粪溲和灶灰的推车,鹿青音从怀里掏出个布袋,塞在推车的夹缝里,用粪桶盖上,隐在墙后。 过了一阵那黑影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看样子正是胡春!他将灶灰搬到车上,而后推着车从粪夫专走的小门行了出去。 刚一出去,兔子便出现在了墙头,对二人道:“兔子跑得快,两位可要跟上!”说着不见了踪影。 胡春脚上有问题,行的不快,但是走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见停下休息,路途遥远又是上坡路,鹿青音和江见时半途歇了好几脚,若不是马车上放了能留下印迹的粉末和兔子行动迅速,想必此刻已经跟丢了。 终于抵达山边时,胡春停了下来,往周边看了看,开始将那灶灰往山上掩埋。鹿青音放眼望去,山边的一大片地上都铺了各种灰,与山体颜色形成反差。那胡春干完活,将推车一扔,顺着山体往上爬,慢慢的隐在了山崚之后。 鹿青音和江见时急忙跟了过去,走了半路,兔子从一块山石后探出个脑袋:“师爷,公子,后面有个院子,应该就是他住的地方了!” 正说着,突然听到有木门的吱嘎声,几人急忙躲在了岩石之后,那胡春跛着脚,此刻走路的速度却赛过常人,他左右看了看,手里攥着一件外衫和一个酒壶,匆匆忙忙下了山。 鹿青音和江见时不敢妄动,怕打草惊蛇,一直看着他走到山脚下的推车旁拉起推车。鹿青音正要起身,江见时一把拽住了他,两人偷偷一看,胡春正围着推车转圈,他似乎在地上发现了什么,而后往几人这边看过来。 鹿青音和江见时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过了将近半柱香的时间,胡春才拉着车离开,看他走远后,三人急忙奔向他山中的院子。 一推门,倒是让众人愣了愣,小院子很是雅致,院中种着一些蔬菜,看泥土似乎在不久前施过肥。院子里有两间小屋,干干净净,便是那屋外的木檐也没蓄什么灰尘。 兔子:“师爷,这胡春倒是个干净人!” “干净没有错,如此干净一定有问题!”鹿青音道:“兔子,去门口看着点,我和江兄寻找杨姑娘!” “好嘞!” 两人寻了一圈,除了一些简单的日常物品和炊具,以及屋外的农用工具,再没什么不妥,屋内干干净净,哪里有杨姑娘半个影子!鹿青音找的仔细,除了人他也想从这屋内寻一些失踪姑娘遗留的证据,找了三四遍,莫说什么机关,便是个女人物件都没有 鹿青音颓坐在门槛上自言自语:“怎么会怎么会没有?只有他能从客栈将杨姑娘带走,可是怎么什么都找不到?” 江见时站在一侧向周围看,看到那田地时猜测道:“会不会这些姑娘已经死了,被埋在这里?” 鹿青音摇头:“方才我看了,这菜地茂密,根系稳固并不松弛,看叶片色泽,它们并非头茬菜,起码在这院子里已经半年多了,说明这土并未被大动过难道我们找错地方了?” 正说着江见时问道:“那是什么?” 鹿青音随着江见时看去,见院墙角落有个桶,是铁浇筑的。 鹿青音“腾”的站起来,蹙眉:“铁器珍贵,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铁桶?” 往里一看,却见里面扔着一些枯叶,桶除了有些焦黑,倒是也算干净。 鹿青音皱眉,埋着头闻了闻:“有皮毛烧焦的味道!” 江见时嫌恶的往后退了一步。 “不对,有问题。”鹿青音像是入了魔,围着铁桶转了三圈,手指在桶边的缝隙里摩挲着,而后又在院子各个角落查看。 江见时索性坐在院子里的木凳上,就这么看他。 鹿青音专注时刀枪不入,修长的脖颈儿,雪白雪白的晃在江见时眼睛里。 又过了半个时辰,鹿青音站在屋子角落的窗子旁不动了,一站就站了好一会儿。 江见时轻声唤道:“青音?” 对方没有动静。 江见时立刻站起身子走了过去,见他正认真的摩挲着指甲缝里的脏污 “怎么了?”江见时问。 鹿青音仍然没有做声,似乎将自己与万物之间设了一道结界,他轻轻闻着,然后又用舌尖舔了一下那甲缝里的黑泥。 江见时瞪大眼睛:“你在干什么?这么脏?!” 鹿青音回过神看向江见时,很是兴奋:“这里有油!” “什么油?”江见时莫名其妙。 鹿青音道:“尸油。” 江见时心中一阵反胃,惊愕的叫唤:“那你还吃?” 鹿青音茫然:“我尝尝味道。” “”江见时一下失了往日的淡定,指着鹿青音的嘴:“你你你那里还吃过什么?” 鹿青音被问的一愣,下意识摇头。 江见时心中懊恼,似乎那手指上的尸油玷污了他自己一般,恨的咬牙切齿:“以后吃了这些,不要和我说话!” 鹿青音怔怔的看着江见时,他从未见过江见时这般生气的模样,似乎与他之前完全不是一个人 “江兄,我与你说话,这些也不会到你嘴里啊?”鹿青音有些懵。 明知道鹿青音说的有道理,江见时还是忍受不了,他内心似乎在纠结在抗争,又似乎是属于自己的宝贝被脏东西污染了,一时间气的不得了,退了几步,气呼呼的站在门口:“我们走,也没找到杨姑娘,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鹿青音伸着手指:“江兄,这个有问题” 鹿青音方才粉粉小小的舌尖伸出来舔那脏东西的场景实在是在江见时脑中挥之不去,他不高兴道:“有什么问题?这胡春一个人住在深山里,打打野味烤来吃,也不为过” “所以你也觉得是烧烤出的油?”鹿青音上前一步兴奋道:“江兄可知,这油的味道不似野味也不是家畜家禽,山里的野兽野兔整日东奔西窜,肥肉极少,肉质鲜,油不腻,家里的家禽家畜整日被投喂,油多且膻腥,这油质细腻,不肥不鲜,只有一种可能!” 江见时想吐,和鹿青音扎着的手指拉开距离,眼睛眯了眯,疑惑:“你是说人肉?” “对!”鹿青音激动道:“胡春经常在街市做事,完全可以到屠户那里买些熟肉来炖炒,若是弄些活物,家中也该有放血燎毛的痕迹,可是没有!只有一个半人大的铁桶,这里断不是做菜的好地方,这个桶存在的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烧尸!所以在烧的过程中,油烟粘在窗户上不好打理!这样也可以解释为何山中一个普通小屋,就连那屋檐都会被擦的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鸦雀做窝!” 江见时不解:“他若要烧尸,山中如此之大,何必用个桶?” 鹿青音挑唇:“若是那样,烧出的灰烬和残渣很容易被发现,莫要看这里荒凉,很多放羊人都会路过这里,只有用桶,尸灰、残骨和尸油才好打理,山前不是有埋灰的地方吗?那里一定不知混了多少姑娘的残躯况且那铁桶底部出现陨损的痕迹,红色铁衣簌簌而落,在燃烧时定然用了酒,寻常火烧尸,不能染烬,用些酒或者是油,剩下的躯体可能会少一些,若是酒不醇兑了一些水就会出现铁衣的情况。” 江见时听着鹿青音所说,心里更是恶心难受的紧,再看那铁桶,一眼都不想往过瞟。他见过不少恶心的妖邪鬼怪,但是他自己毕竟是人,这种事情怎么也不可能泰然听之 江见时问:“那你确定了此事是那胡春所为?” “一定是他!只是那些失踪的姑娘”鹿青音一想到那么多姑娘葬在胡春手里,一股躁郁的怒火冲天而起,当即想将那杀人凶手碎尸万段!可一转念,万一杨姑娘还活着也说不准,看这桶似是很久没用,杨姑娘不在这里不代表不在其他地方 过了一阵兔子钻了进来:“师爷,天色渐晚,那胡春应该快回来了!” 鹿青音点头道:“我们先离开,不能打草惊蛇,得想办法找到他藏人的地点。” 第18章 引蛇出洞 离开的路上,兔子问:“师爷,要找胡春藏人的地方,咱是不是得时刻跟着他!” 鹿青音想了想:“胡春谨慎,今日我们来此,他定然有所察觉,方才马车上留的标记粉末,他应该是看到了,跟踪这个办法不妥。” 兔子走在前面,举着根树枝一边比划,一边继续问:“那该怎么办?” 江见时道:“胡春不顾这些外来女子背景,如此胆大妄为,看来这些女子对他来说很有用,对付他只能投其所好请君入瓮。” 鹿青音瞬间悟道:“江兄意思是寻一个女子,故意撩拨他,引诱他?” 江见时挑唇点头。 兔子问:“可是他都有杨姑娘了,还会中我们的圈套吗?” 江见时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便是整日与书为伴的文人学士,家里有几个没有三妻四妾?送上门的羊,狼怎会不受?” 他与鹿青音相视一笑。 兔子皱着眉头:“可毕竟是危险的事情,去哪里寻这么大胆的女子?” 这个问题倒是一下把鹿青音难住了,要说扶丰城的美女的确是多,可是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便是给百两银子,也没人愿意,况且马秋霆即使对自己慷慨,但也定然不肯将银子花在查案子上! 鹿青音转头问江见时:“你可有”话未说完突然停下了脚步。 江见时转头看他:“青音说什么?” 鹿青音上前一步用手盖住了江见时英气的眉毛,又从侧面观察着他,江见时和兔子不知他在干什么,面面相觑。 鹿青音看了一阵,突然笑的人畜无害,小心翼翼的问江见时:“江兄可否帮青音一个小忙?” 江见时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难看,眼睛幽深而又冷凝,瞬间将鹿青音的故意示好和谄笑排斥在十里开外。 他慢慢转过头看着鹿青音,有些不悦:“你想?” 鹿青音立刻笑着点头:“是这个意思!” 江见时果断:“休想!” 兔子迷茫的看着两人打哑谜,又迷茫的看着江见时生了气,走的比自己还快,迷茫上加迷茫 客栈里,鹿青音踩的地板嘎吱作响,来来回回在江见时面前转了好几个圈,他看着江见时阴郁的脸色,执着道:“江兄这般样貌,若是扮作美人定然闭月羞花,那胡春怎能不上钩?” 江见时扶额,忍了忍:“鹿青音,你莫要再打我的主意,我这身板胡春又不是个傻子?能看上一个比他高两个头的女人?” 鹿青音一屁股坐在江见时对面:“你只要跪在城隍庙里,什么也不做,待他去了,你装作伤心的样子就好,到时候我故意找人将你身子挡着些,他看不出来的。” 江见时摇头:“不可能。” 鹿青音见他不愿意,眉头能夹死苍蝇,又新奇又好笑:“自从与江兄认识到现在,竟没见过你这般拒绝人的样子!” 江见时顿了顿,觉得自己脸色可能真不太好看,又勉强放低声音道:“不是我不乐意帮你,青音,只是,我一个男子扮作女人……很奇怪!” 鹿青音软声软语道:“你不说我不说,兔子也不说,谁知道是你?况且你除了我也没有旁的朋友,没人笑话你!” 江见时一双凤目气的半睁,不想看鹿青音。 鹿青音又道:“我们只有三天,江兄若是不肯帮忙,我和马大人以后就要喝西北风了!” 江见时不做声,鹿青音又拿出买菜砍价的架势:“江兄如此好看,当初进衙门时,便是我,都要被惊艳几分,何况那胡春!此事发生在木槿镇,我也才做师爷不久,认不得几个人,现下只有这一个办法,江兄看,帮,还是不帮。”说着,脸上也严肃不少。 江见时抬眸看鹿青音,见他有些冷了脸,问:“你不高兴了?” 鹿青音摇头,眼神却从江见时脸上移到其他地方:“唉!未曾,只是心急罢了。” 江见时轻轻叹了气,眼神复杂的看着鹿青音,似是有些动摇。 兔子坐在一旁,眼睛滴溜溜的盯着二人,心道,这哪里是江公子能拿捏自家师爷,明明是互相拿捏! 江见时犹豫一阵,忽然问鹿青音:“你,觉得我很好看?” 鹿青音方才还厚着一张脸皮,被这么一问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点点头,木呆呆的:“是是很好看啊大家都这么说” “我问的是你!你觉得我好看吗?”江见时也不顾在一旁恨不得嗑瓜子儿的兔子。 鹿青音脖颈儿的潮红瞬间蔓延到脸上,又扩散至耳根,他默默点头:“嗯” 江见时看着他羞赧的模样,心情就像是白日里推开了封尘已久的大门,阳光瞬间洒在每个角落,又像是一阵大风吹散了包裹在太阳身边的黑云。 他索性道:“既然如此,为了青音,我便帮这个忙,也算是还了你收留之恩。” 鹿青音闻言当即高兴的不得了,急忙对一旁傻笑的兔子道:“兔子,叫人!” 江见时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几个女子带着衣服和梳妆的木箱走了进来感情这已经早都准备好了? 江见时一时不知自己是呆子,还是鹿青音是呆子 小半个时辰后,东南边移来了黑黑暗暗的墨云,一团一团的,像是女子的发髻,下雨前的微风凉凉爽爽送来。 鹿青音裹紧了外衫,关了窗户,他盼着天空先别下雨,今晚若不能找到杨姑娘,就没法给杨大人交代! 正想着,兔子神采奕奕的走了过来,唤道:“师爷,江公子在旁边收拾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鹿青音看兔子那欲笑不笑,快要憋出病的表情,瞬间移步至邻屋。刚一进去便看到那鹅黄的裙带长不长短不短的卡在江见时腰上,裙摆下露出了他两条修长的腿。 “噗!哈哈哈哈!” 鹿青音本已做好绝对不能笑的准备,可谁知亲眼目睹江见时这惨状,还是忍不住,笑了个人仰马翻。 江见时的脸黑黢黢的,如同一根被雷劈过的木桩子,不愿意动弹,也不说话。 鹿青音好容易收敛笑容,忙问几个帮着打扮的女子:“怎的这么小?” 女子忙道:“时间紧迫,我们寻不到大码的裙子,江公子腿太长,怎么也遮不住” 那女子脸红扑扑的,忍不住偷偷瞄着江见时,怕自己说话惹他不开心,娇羞的不得了。 鹿青音上前,想要绕到江见时面前,江见时却跟他一起转起了圈,不让他看。 鹿青音似笑非笑道:“好歹让我看一眼,我才能知道能否将那胡春迷惑住?” 江见时别着脑袋,不悦:“你之前说好看,现在又怕我迷惑不了他了?” 鹿青音笑道:“这不一样!你本来长得好,但不一定这些姑娘们手艺好,万一给你画丑了,还得重新弄不是?” 说着鹿青音拽住江见时,歪着脑袋朝他脸上看去,却见江见时俊秀锋利的眉毛被描成了柳叶,那双凤眼完全不用修饰,天生的美艳撩拨,嘴唇上涂了唇脂,显得脸色更加白皙,还未看到他头顶的几个珠钗,鹿青音便不会动了 他呆呆的看着江见时,感觉自己心脏被一只猫爪狠狠挠了数下,突然明白了自己与江见时在一起时为何总会心跳加速! 这种感觉就如同在烈阳下卷曲的叶子,午后慢慢舒展开来,每一根叶脉都汲取了足够的阳光,生机勃勃…… 他明白了若是若是江见时是女子那么自己一定会喜欢上他 对!是喜欢! 原来是喜欢 鹿青音定定的看着江见时,虽然被衣服勒的很紧,那漂亮的肩胛在鹅黄的绸缎勾勒下,轮廓仍然是一个完美男子的身躯,但是在这张脸之下,并不觉得怪异,更不会滑稽,似乎江见时怎么打扮,那些俗气的胭脂水粉都覆盖不了他那翩若惊鸿的气质 鹿青音察觉到自己心里微妙的变化,但他并不觉得吃惊,似是早有预料,也不想阻止自己瞬间迸发出的隐藏许久的爱慕,他觉得,在这冥冥之中,他对江见时就该是这般情感无关男女,只要是他,是江见时,就该如此 这种感觉不知何时潜藏在自己心底,是与他谈天说地间?还是在他生病之后?还是早已在第一面就 隐藏在内心角落的蚕茧在找一个时机,一个蠢蠢欲动,破茧而出的时机 鹿青音的眼神如同看到了红盖头下的妻子,痴迷且有些贪婪。 江见时被他拽着,又被他如此看着,恨不能急忙将脸泡进水中,洗个干干净净,他蹙着眉头:“青音,难看吗?很滑稽吗?” 鹿青音蓦然回神,笑道:“好看真的很好看!” 江见时被他说的窘迫又羞赧,稍稍有些不自在道:“好看就走,速速将杨姑娘寻回来!” 说完将自己的袖子从鹿青音手里拽了回去,转头便要离开。 兔子玩味的看着鹿青音,诮笑道:“师爷,该走了!马上下雨了,再不走,大雨都冲不开您那俩大眼珠子了!” 鹿青音挑起唇角,眼睛弯成了月亮。 几人算好了时间,正是胡春清理城隍庙香灰的时候,江见时并未在城隍老爷像面前跪着,反而像个大爷似的坐着,等了一阵,似乎坐累了,又索性躺在长长的蒲团上。 兔子穿了一身素衣为难的左右遮挡着他那两条大长腿,远处隐藏起来的鹿青音看着江见时在城隍爷面前的模样,有些汗颜。 城隍庙内人走的差不多了,就看到一个跛脚的男子朝着江见时行了过去。 兔子轻声道:“来了。” 江见时缩了缩自己那无处安放的腿,低着头不做声。眼看天色已暗,兔子假装点了两炷香便离开了。 那跛脚的见兔子走了,才左右探看,小心翼翼的慢慢上前,一边有意打扫城隍庙台上的灰尘,一边用眼睛瞥着江见时。 江见时慢慢抬头看向胡春,胡春登时张着嘴不动弹了,他哪里见过这般貌美之人,除了有些男相,骨架似乎也有些大,但那勾人的眼眸和白皙的肌肤让胡春自动洗刷了这些疑虑。 胡春看江见时有些忧伤,眼尾还带了水气,像是着了魔般,走过去问道:“姑娘,哪里人?城隍庙要关门了,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 江见时不说话,他虽声音好听,但也是男人那种低沉的声音,这一开口,定然将这胡春吓跑,他故作忧伤的抹了抹眼角,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他自己说不了话。 胡春似乎有些欣喜,蹲下身子问:“你是外地的?” 江见时点点头。 胡春被江见时的容貌迷的不疑有他,又近了一步,似乎还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他偷偷的看了看周围,见周围人都走光了,又站起身子拿着扫帚围着城隍老爷打扫了一圈,四下探看。 江见时等的不耐烦,想激他一下,索性要站起身子!隐在墙后的几人倒吸一口凉气,江见时这个时候起来,岂不是要暴露? 正在此时,几人突然听到一声笑,是个男子的笑声,不是江见时的,声音是从城隍老爷身上发出来的。 鹿青音有些奇怪,却看胡春也在皱着眉看向周围。 江见时脸色愈发黑暗,好在面前是并不亮堂的一盏烛火,胡春看的不清楚,否则定然被江见时表情吓住。 江见时狠狠瞅了眼城隍老爷像,慢慢直起身子,像是要撂挑子。那胡春突然也不顾及了,快速走到江见时跟前,小声道:”姑娘,该关门了。” 说完江见时感觉鼻子上被那胡春捂了什么,脑中一阵晕眩,眼看着瓢泼大雨砸下,整个世界渐渐黑暗。 鹿青音看胡春中了招,心中暗自兴奋,但又担心那胡春手帕上的蒙汗药下的太重,伤到了江见时,一时间担忧和喜悦交加。 这雨下的刚好,胡春往推车上搬江见时时因为匆忙又被雨水浇的睁不开眼,只觉得这姑娘是个大骨架子,也没多想,拉着人就走,走了一半,他突然返回来,在城隍老爷手上系了个红绳,而后便从城隍庙后门行了出去。 衙门里自是有些高手,兔子身体轻巧,带着这些人不近不远的跟着。 鹿青音感谢上天下了这么场大雨,否则夜深人静,如果衙差发出一点动静被胡春发现,此次计划都会失败。只是可怜了江见时被绳子绑在车上,整张脸就在雨水下,浇的透心凉 这胡春的体力并不像是个普通人,这么大的雨,地上早已泥泞不堪,但他力气很大,拉着江见时走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山脚下。此地与之前他们跟踪的地方并不在一起,鹿青音在雨夜里隐约看到山脚处有个山洞,胡春放下推车,左右看了看,就想把江见时抱下来,抱了几次都没抱动,最后一下还闪了腰 方才胡春在城隍庙有些紧张,现下冷静一看,这姑娘的身子骨的确有些奇怪,怎么会有女子这么高,胡春有些疑惑,伸手就朝江见时胸口摸去!正在此时,突然间雨夜里窜出十来个衙差,冲向胡春,胡春大吃一惊,扔下江见时就往山里跑。 鹿青音拔出自己随身的匕首,对衙差们喊道:“五个人随我来,剩下的人去山洞里救杨姑娘和江公子!兔子记得给江兄吃解药!” “是,师爷!” 鹿青音一阵狂跑,却发现那跛脚的胡春似乎有些轻功,跑起来脚下生风,几个人怎么也追不上,没几下便隐入了林中,鹿青音心生疑惑,这厮看起来哪里是什么平头老百姓? 匆促之间,鹿青音与几个衙差兵分两路,忽见左边树下有个黑影,鹿青音二话不说奔了过去,不想那胡春泰然自若的走了出来,见鹿青音身边没人,讥笑道:“看公子你想死之心迫切,今日就圆了你这愿望!” 说着他从自己的鹿皮靴中掏出两把短刀,飞身纵向鹿青音,鹿青音善文,虽在野郎中那里学了点傍身的功夫,但也是对付山中野兽的,现下有个身手不俗的袭来,他竟看不清招式,只身挥着匕首抵挡!三个武器交汇撞击,“叮”的一声,鹿青音疾退三步,还未回神,那胡春又呼呼喝喝合手并刀,眨眼间两把短刀合成了一把长刀,跟着就朝鹿青音脖子劈来!鹿青音大惊,躲闪不及,眼看刀刃就要割下头颅,紧接着远处打来一块石子,那长刀刀刃生是被劐下一块。 胡春阴恻恻的瞪着远处来人,又朝旁边啐了一口,陡然之间跃起一丈有余,不想正在施力间,膝盖又受一石子击打,瞬间骨头碎裂,他掉落在地,哀嚎着看着远处来人。 雨越下越大,胡春急中生智,将正在准备继续攻击的鹿青音一把按在地上,掐住他的脖子,陡然将鹿青音掐的坐了起来,而后刀刃对准鹿青音的颈项,威胁道:“让我走,不然我就杀了他!” 第19章 杨姑娘的心意 鹿青音被胁着踉跄退了几步,厉声道:“你已经无路可走了!” 胡春掐着他的下巴看向自己:“不要嘴硬,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鹿青音双眼冷凌,嗤道:“若不是你的对手,现在你还能拖着条瘸腿哪也走不了?” 胡春看着鹿青音的脸,微微顿了顿,眼神突然一凛:“你是那个失踪的孩子?” 鹿青音没明白他的意思:“你说什么?” “你是林家唯一找不见尸骨的那个孩子?!” 鹿青音面色陡然苍白,瞳孔缩小,倏然看向胡春:“你是谁?” 胡春大笑:“哈哈哈哈!果然是你,我胡春不会认错!当年那个孩子竟然长这么大了?你可还记得林兆雪?哈哈哈!” 鹿青音惊的如遭雷击,双手颤抖道:“你究竟是谁?” 胡春脸色骤暗,在鹿青音耳边咬牙切齿道:“你害得我好惨,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脑袋,提着你的头去见那人!有了你的脑袋,我就再也不用过这种日子了!” 话毕,那利刃已然割向鹿青音的脖颈! 突然一阵狂风袭来,数声女子尖厉的嚎叫响彻天际,胡春不知看见了什么,吓的双腿一软,携着鹿青音跪在了地上。紧接着江见时脚踩一块梅花玉佩如一阵清风般飞至二人跟前,那玉佩被江见时一脚踢出,还未等鹿青音反应,玉佩已经碎了几块,而胡春的颈项被深深割出一道血痕。 鹿青音刚被松开,就急忙躲在江见时身后,一时忘记江见时为什么武功如此之高?! 此时几个衙差也跑了过来,胡春见此,突然又将那长刀拆开,一刀捅进自己腹中! 鹿青音来不及阻拦,胡春肚子上的鲜血混着雨水染红了一地他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鹿青音,喘着粗气道:“多么多么有趣你又又与家人团聚了” 话音刚落,他已经歪着脑袋,断了气。 鹿青音急忙问兔子:“杨姑娘呢?寻到了吗?” “师爷,寻到了!那山洞里还关着另一个女子,是前些日子失踪的安城人!” “好!” 大雨将鹿青音浇透,他脑子里全都是胡春方才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他认识自己?他为什么要提林兆雪?他到底是谁? 过了一阵又奔来几人,有人喊道:“师爷,杨姑娘受了惊吓,挣扎着不愿与我们走!” 又有一堆人道:“师爷,昨天探查的地方出来消息,山脚埋灰的地方发现了很多尸骨碎片,有尾蛆骨,连结脊椎骨处平直,周围分布有六个孔窍,应该是女子的!” 鹿青音感觉有些无力,道:“将尸骨带回衙门!杨姑娘我去” 鹿青音匆匆去往山洞,留下了江见时与兔子,兔子看着站立不稳,面上妆容花的不成样子的江见时,关心问:“公子,你还好吗?这蒙汗药似乎下的有些重” “无碍。”江见时看着鹿青音的背影,眼神黯了黯:“你去忙。” 兔子犹豫一阵,点了点头:“公子,你若是不舒服就喊我!” “好,去。” 兔子一走,江见时便沉沉的呼出一口气,他用已经湿透的袖子抹了把脸,轻轻摘下头顶的珠钗和簪子,一头湿答答且厚重的头发陡然间披坠而下。他想挪动脚步,却晕的不敢动弹,肠胃里被药闹的翻江倒海,双耳也听不清楚,朦朦胧胧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方才是如何在蒙汗药的药劲儿没过的情况下,赶来搭救鹿青音的,现在让他挪动一步,他都没有丝毫的力气 一双凤目隐着古铜的赤色,淡淡的蒙上了疲惫,他蹒跚着想要靠近鹿青音,却见那人抱着杨姑娘上了马车,杨姑娘的手紧紧环在鹿青音脖子上,那修长而白皙的脖颈额头靠在鹿青音唇边,轻轻一动鹿青音的唇珠就可以碰上杨姑娘的肌肤 江见时就这么站在雨中看着看着那人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对啊这才对啊 扶丰城的清晨总是热热闹闹的,鸡鸣声刚过就迎来了人群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和吆喝声,衙门这条路虽稍显冷清,也架不住远处小商小贩高亢的嗓门儿。 鹿青音睡的昏昏沉沉,过了许久才想起来自己在哪,他睡眼惺忪的打开门,一股潮湿的凉寒之气扑面而来,鹿青音打了个哆嗦,半迷着眼睛喊兔子。 江见时此时就在旁边的院落里,听到鹿青音醒了,不由自主的站起身子,想过来看看,正要走便听到兔子就跑进了鹿青音的院子:”师爷醒了?” “恩,杨姑娘呢?” 江见时驻足,手中锦囊里的珍贵的疗伤草药被他轻轻捏碎。 兔子回答:“和通判大人在一起,听说杨姑娘受了惊吓,不吃不喝,马大人找了扶丰城最好的厨子给煲粥呢!” “不吃不喝?”鹿青音皱眉:“这怎么行?我去瞧瞧!” 江见时看着那一道石墙,许久没有动作 鹿青音走到门口,才似乎想起来什么:“江兄呢?” 兔子:“应该还睡着。” “喔,好。” 极其简短的两个字江见时忽然笑了,他低下头,盯着手里的锦囊,自嘲道:“喔好” 鹿青音赶到时,通判正在因为自家千金不吃东西,只知道哭而发愁,不停的跟马秋霆发牢骚,马秋霆左求右哄的,把自己哄小老婆的招都拿了出来,却没有什么用处,直到鹿青音到,那杨姑娘才止了哭声,大大的眼睛瞅着鹿青音。 通判大人自是聪明人,这么一看,就明白了一二。 马秋霆见救星来了,急忙闪到鹿青音身后。 那杨姑娘作势就要起来,口中柔道:“父亲,扶我起来,我要感谢恩人。” 马秋霆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心道:“你是想起来会你的情郎?” 不怪马秋霆会这么想,这杨姑娘一到衙门便开始神志不清,嘴里只念叨鹿青音的名字,不了解情况的,还以为鹿青音才是本案的主犯! 鹿青音的木头脑袋,哪里知道在座脑中正上演各种精彩的脑补,见杨姑娘唤自己,急忙上前打问:“姑娘可还好?劫持姑娘的人已经死了,别怕!” 听鹿青音这么一说,杨姑娘立刻如泄了洪的堤坝,委屈道:“鹿公子,我好怕,我好怕我会死,好怕再也见不到爹爹和你” 马秋霆站在几人之后撇嘴,暗自思忖,你哪里是怕见不到你爹 鹿青音忙道:“小姐已经安全了,是鹿某没有保护好小姐,此次返回黍江的马车,安排了十几个衙差,都是功夫好的,小姐和大人不用担心。” 一听鹿青音这么说,杨姑娘瞪大了眼,有些惊讶:“回回去?何时?” 杨大人道:“今日晌午便出发,你母亲着急的不得了,需尽快赶回去。” 杨姑娘脸蛋肉眼可见的变了几个色,又看向鹿青音,对杨大人道:“父亲,鹿师爷救了我的命,我们不请他去府上做客?好好答谢人家?” 杨大人有些为难,看着马秋霆,马秋霆又看了眼鹿青音呆滞且茫然无措的表情,谄笑道:“大人,不是下官不知好歹,只是这案子是海镜一手操办,他走了,后面还有诸多事情等着解决,实在有些为难。” 鹿青音默默呼出一口气,感激的瞟了眼马秋霆。 杨姑娘又道:“不如这样,这案子结了,便到我府上去,我杨家好好宴请鹿师爷!” 鹿青音颔首,道:“谢小姐如此心意,只不过,扶丰城里事情繁多,下官也不知何时能腾出时间,若是有缘,我们自会再见。” 杨姑娘不乐意了,委委屈屈对通判哭道:“女儿受了惊吓,是鹿师爷救的女儿,昨日夜里女儿做了噩梦,梦里那人又活了过来,要杀女儿,是鹿师爷出现,女儿才从噩梦中惊醒,女儿想要感谢鹿师爷,也想鹿师爷能为女儿赶走梦魇中的恶鬼!” 鹿青音闻言皱了皱眉:“小姐,鹿某不过区区一个小师爷,当真驱不了小姐梦中妖魔,不如这样,我给小姐写个安眠的方子,小姐定时服用,这梦魇的毛病可能会好些,小姐回去也可以多与人交往,也会好些。” 脸皮再厚的人也听出来鹿青音的烦躁和不乐意,通判一张老脸都不知道要放哪了,他叹了口气对杨姑娘道:“这样,等鹿师爷查完了案子,我们好好宴请鹿师爷,若是鹿师爷实在繁忙,我便与你一起前来探望,再次答谢。” 一个府内通判说话至此,也算是给马秋霆鹿青音,给足了面子,马秋霆常年混迹官场,自然知道再不好吃的菜,旁人三番五次劝你,你也要夹上一筷子,否则驳了面子,谁也没有好果子吃!若是触了官场此般大忌,以后的苦头会接踵而来。 他忙代替鹿青音道:“怎敢劳烦大人,这样,这个案子一结,我亲自带着海镜去探望小姐!” 杨姑娘一听,掩不住的喜态,忙点头:“嗯嗯,好!马大人说话算数!” 马秋霆心里不想跟一个小丫头片子发誓打赌,但看这通判那张被掘了祖坟的老脸,言不由衷乐呵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鹿青音和马秋霆送完通判离开,便去查胡春的案子,同时还累着王员外家一些遗留的事情没有解决,匆匆忙忙就到了酉时。 太阳眼看下了山,鹿青音伸了个懒腰,问兔子:“江兄吃饭了吗?” 兔子一边为江见时整理案册,一边道:“晚上没吃,昨天夜里回来就吐了,吐了一宿,早起也没好好吃,中午小的送了些桂花甜糕才勉强吃了几口。” “吐了?”鹿青音猛的坐起身子:“为何会吐?” 兔子道:“那胡春布巾上的蒙汗药下了好几倍,江公子伤还没好完全,身体虚着,哪里能受的了?小的给了解药,本想着过几个时辰他才能醒,可谁知道那阵有人喊师爷被劫持了,江公子一下就蹦起来了!还将我吓了一跳回来的时候就一辆有轿子的马车,您带着杨姑娘在马车上,没淋什么雨,可是江公子可是一路摇摇晃晃骑着马淋雨回来的,我当江公子没什么事,可回来就吐了,听下人说,整晚都没睡!” 鹿青音“嗵”的将凳子碰倒在地上:“你怎么不早说?” “我”兔子委屈:“我晚上来叫您了,您说您要睡觉,让我别吵,早起又被那杨姑娘今天一天,您也没得闲啊” 鹿青音脑子里乱糟糟一片,自己一忙竟然将江见时扔在雨里了?他还吐了一夜?都是因为自己出的主意,都是因为自己他才中了胡春的蒙汗药 糊涂!真是糊涂! 鹿青音抬腿就走,兔子在后面举着鹿青音的长衫,一边追一边喊:“师爷,外面冷,披着!” 可是鹿青音此刻心如火燎,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瞬间消失在了夜幕中。 鹿青音站在江见时门外,长长呼了口气,敲了三下门。 屋内静了一阵便听江见时柔声道:“进来,门没锁。” 鹿青音推开门,看到江见时正半卧在榻上看书,眼睫抬都没抬,桌上的粥早已凉透。 鹿青音反身带上门,站了一阵,走到江见时榻旁,坐下,有些不敢抬头,轻声道:“怎么不喝粥?” 江见时礼貌笑笑,仍没有看他:“不饿。” 鹿青音有些着急:“你昨天夜里吐了?” “恩,蒙汗药太烈了,解药又吃的猛,现在已经没事了。”声音清清淡淡的,似乎说的不是自己。 鹿青音道:“没事了为何不吃饭?” “我说了,不饿。” 鹿青音下意识掐着自己手指:“昨天我太累了对不起。” 江见时轻轻“嗯”了一声,翻着书页。 鹿青音低下头:“江兄,谢谢你啊。” 江见时翻书页的手停了一下,声音疏离道:“我住在这里,算是欠你的情,帮些忙也是应该的。” 欠情鹿青音心里有些不舒服,抬头:“你不欠我的,若是我有难,你也同样会帮我!” “那倒未必。”江见时慢慢抬眸:“若非我寄人篱下,又怎会扮作女人去勾引一个跛子?” 鹿青音与江见时对视,这才明白江见时真的很排斥这件事情…… 鹿青音道:“你不欠我的,住在这里也是我强留你的,我想与你呆在一起,这是我的私心” 江见时轻笑,满含讥讽:“你不过是缺一个攀陪,也对,自小没什么朋友,忽然遇到一个自然觉得有趣,但是时间久了总会乏味,我理解。” 鹿青音皱眉:“我没有将你当作攀陪,我也不会乏味,我对你我” 江见时看着鹿青音,见他说不出话来,逼问道:“你对我怎样?” 鹿青音咬着牙说不出来:“我对你就是觉得你很好” 江见时好笑道:“我是很好,性格好脸蛋好,我自己知道,不用你说。” 鹿青音生气自己,关键时候笨嘴拙舌的,他看了眼稀粥道:“我让兔子给你热粥,多少总要吃些!” “我说了,不饿。”江见时脸上没什么怒色,话音已经不对了。 鹿青音生气道:“你若是怨我,不高兴你就骂我打我,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不吃饭怎么行?” 江见时忍了忍,一字一字道:“我,不,饿。” 第20章 马秋霆的智慧 鹿青音:“我给你开个方子,弄些药,你的胃肠定是被蒙汗药激到了” “鹿青音。”江见时冷冷的唤道。 鹿青音抬头。 江见时放下书,道:“你出去,我想一个人呆着。” 鹿青音没动,心中隐隐憋闷,他不想走,尤其看到江见时苍白着一张脸,心疼的要死。但是对面的人似乎对他非常排斥鹿青音弄不明白江见时到底是在生他的气,还是真的烦他 看着江见时笃定的双眼,鹿青音坚持了好一阵,才微微抿唇,慢慢站起身子,往门外走。 见鹿青音真的要走,江见时更气了,冷道:“把你的粥带走,带给杨姑娘,她更喜欢喝。” 鹿青音皱了眉:“杨姑娘走了。” 江见时凤眼冷冷的瞪着鹿青音:“她走了,你就想起我来了?将她不爱喝的肉粥施舍给我?” 肉粥?! 鹿青音转过头看向桌子上的粥,果然在上面看到了肉沫! 江见时不吃荤腥,衙门里是人尽皆知的,怎么会有人往这里送肉粥? “兔子!” 鹿青音肚子里的火气直窜头顶。 过了一阵兔子闪了出来:“师爷,公子!” “这粥哪来的?” 兔子不解,上前一看,脸“唰”的一下青了,结巴道:“这粥怎么会在这里?我明明专门让下人熬了素的” “你就是这么做事的?” 鹿青音的怒火蓄势待发,吓得兔子眼睛都红了:“师爷,一定是下人弄错了,我我去我现在就去换!” 江见时不忍看兔子委屈,斜了眼鹿青音:“多大的事情?对个孩子吼什么?” 说完给兔子给了一个眼色,让他赶紧出去。 兔子感激地急忙给江见时弓腰作揖,转身刚要走听见鹿青音沉声:“重新熬些素粥来。” “是,师爷!” 鹿青音重新回到江见时身边,坐下,抬头看着他:“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知道” 江见时瞬间又变了一张脸,微微笑道:“你自然不知道,你的心都在杨姑娘身上。” 鹿青音摇头:“不是我我是为了案子你别生气” “你解释什么?”江见时坐起身子,一双白皙漂亮的脚从被子里露了出来,鹿青音忍不住瞟着。 江见时又道:“我生哪门子气?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你既然对杨姑娘上心,就好好对人家,我作为你的朋友自然会祝福你。” 鹿青音闻言心中梗了一根刺,忍了忍愠道:“我没有对她” “没有你为何收人家的帕子?” “可是江兄也收了灵瑛姑娘的玉佩!” “那玉佩呢?”江见时与鹿青音对视着:“你告诉我玉佩在哪?” 鹿青音忽然想起来江见时救他的场景,他分明是踏着玉佩而来,又用玉佩伤了胡春,可是他的功夫怎么会这么好? 鹿青音没有意识到自己脑子有些歪了,突然转了话题:“对了,江兄你为何会武功?” 江见时冷哼一声,索性转了身子躺倒:“山中修行,防野兽。” 这个答案与鹿青音曾告诉他的如出一辙 鹿青音追问:“可是你若功夫这么好,为何还会被山匪掳走?” 江见时面对着墙壁,背对他皱了眉,眼睛转了转,不悦道:“我现在也成了你的犯人?下一步你是不是要怀疑是我伤了你心心念念的杨姑娘?”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也对,我一个大男人,蒙汗药,淋雨也没什么怕的,全天下想必只有杨姑娘才脆弱。” 鹿青音被怼的胸口存了一股气,又想咳嗽又想说话,胸口微微泛着疼痛。 江见时微微转头:“说啊,你不是来查我的吗?继续问啊!” 鹿青音呼出一口长气,冷静一二,他知道江见时整整一日没怎么吃东西,身体不舒服,现在闹脾气也是合理,自己这般咄咄逼人的确不该,低着声音道:“那帕子我还给她家护卫了,你忘记了?” “是啊,帕子还了,换来了人家的心,的确值得。” 鹿青音听着这些话,耳朵被刺的生疼,他不明白江见时为何总是要将他和杨姑娘扯在一起,他对杨姑娘的一点照顾也仅仅是为了马秋霆在杨大人面前不那么难堪。而且此次回来江见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往日的通情达理,温文尔雅化作了此时的无理取闹和冷嘲热讽 鹿青音平时在衙门正堂断案,说话有凭有据,思维缜密逻辑森严,此时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辩解?他心底里知道自己喜欢江见时,可是他不知道江见时对自己是什么态度,若是他厌恶呢?若是他觉得男人和男人不该在一起呢?若是自己堂而皇之的用情爱去解释自己对江见时的心,他会不会离开?会不会逃跑? 鹿青音不敢,他怕再也见不到江见时,可是他又想试探,疯狂的想知道江见时对他的想法,这么想着,鹿青音脑中一热便开了口。 “杨姑娘其实其实挺好的” 鹿青音死死盯着江见时漂亮的肩膀和匀称的后背,那后背一动也没动。 鹿青音又道:“江兄觉得我和她” 江见时背对他倏尔笑道:“你和她很配,郎才女貌天造地设,若是鹿师爷喜欢,那更是云邀雨期,如此之事,真叫江某羡慕。” 鹿青音僵了僵,沉了声:“你,希望我和她在一起?” “是啊!” 鹿青音看不到将见时的表情,听他道:“我总不会希望我二人在一起?你与杨姑娘契合,便早些将其求娶过门,你也不小了。” 鹿青音有些恍惚和莫名的恐惧:“我二人我与你” 鹿青音听到江见时的话有些生气的吐不出完整的句子,还没说出什么,江见时突然翻起身,满面笑意:“我二人怎么了?两个男人能怎么?” 两个男人能怎么? 鹿青音的心像是从万丈悬崖坠下,然后被一根枯枝贯穿! 他怔怔的盯着江见时,看着他无所谓的笑脸,心中难过的喘不过气来 原来江见时真的只是将他当作朋友 只是朋友 鹿青音勉强笑了笑,那笑容其实比哭还难看。他缓缓站起身子,手指蜷在一起微微发抖,他怕被江见时看见,将手隐在衣衫前,慢慢转身边走边道:“粥来了,多少吃一些,早些休息。”说完走出了门。 江见时的笑容瞬间敛住,慢慢变成了阴鹜,他凤目里的愤恨化作哀伤,双手握拳,狠狠砸在榻上! 鹿青音说杨姑娘好他竟然在征求自己的意见? 就像是有把利刃在江见时心口剜了个洞,亲眼看着血液慢慢流逝 红尘间便是万恶泥犁,无尽痛苦在这里生根发芽,他以前不懂,现在只觉得后悔认识鹿青音!是他让自己变得敏感脆弱,变得患得患失… 他是魔鬼,是业障! 江见时压抑下心中不快,起身走到院落里,看着那墙壁 只有一墙之隔却是两个世界 下了一天疏雨,城北的树上甚至结了冰晶,鹿青音裹着厚厚的棉裳,在给打着盹儿的马秋霆上报几个案子的进程。 对牛弹琴一个时辰之后,鹿青音合了册子,为睡着的马秋霆盖上外衫,又吩咐下人烧热炉火,忙乎一阵才看到兔子焦急的在回廊里踱步。 鹿青音走出去,悄悄关了门,问:“你不去照顾江兄,跑这里做什么?” 兔子在大冷天急出了一脑袋汗:“师爷,公子不见了!” “不见了?!”鹿青音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人呢?怎么会不见了?” 兔子恨不能一头撞在墙上:“都怪我!早起以为江公子贪睡,没敢进屋去打搅,可是到了晌午,江公子也没出来,我就进去看,一看那屋子里哪有半个人影!” “他会不会,会不会觉得闷,出去转了?” “不会,师爷,你不出门何时见过江公子自己出门?他龙门架上换的衣服不在了,那双换洗的靴子也不在了,反正就是关于江公子的一切都不见了!” 鹿青音登时急的不知所措:“我去找他!” “师爷去哪找?扶丰城那么大!况且江公子在不在扶丰城也难说!” 鹿青音红了眼:“那怎么办?他给我留了书信吗?” “没有!我问了下人,有人说公子半夜起来就出去了,下人们以为公子睡不着瞎溜达,可谁知道公子就这么走了?” “都怪我!”鹿青音抓着自己的头发,发髻又松又乱:“若我不试探他,若是我早知道他吐了一整夜若是” “师爷,别自责了,我现在就带人去找,说不定还能将人找回来!” 鹿青音慌张无措道:“你可知道他修行的山在何地?” 兔子迷茫的摇摇头。 鹿青音埋头,恨道:“这么久了!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他以前住在何处!这该如何是好?” 兔子见鹿青青音如此,也跟着低沉道:“公子身无分文,天又眼见的凉了,便是回去,这一路又该受多少罪?” 突然,屋门打开,马秋霆半披着衣服,走了出来,对兔子喝道:“找啊!你他大爷的长脑袋是用来增高的?!还不赶紧去城门口搜,多派几个衙差!” 兔子一听,急忙点头:“是,大人!” 马秋霆走到鹿青音身旁,拍了拍他的肩,看着他难过和焦急的表情,劝道:“海镜,虽然,我觉得你二人奇奇怪怪的,也许是我想多了,但是你看大人我,就长这德性,你再看看我那几个夫人,个个儿美若天仙,却成天为了我争风吃醋所以啊,人的聪慧不一定只放在一个地方,你匀一匀,对其他事情也上上心,学着交交朋友,也就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鹿青音慢慢静下来,看着马秋霆:“大人的意思是” 马秋霆道:“这做人要有大智慧,别跟个烂在地里的破木头似的,只吸引蛇虫鼠蚁,说你破木头有时候都抬举你,有的腐木还长蘑菇呢!你大男人一个,有什么大大方方的说出来!我就不喜欢什么事儿都藏着掖着,到头来自己受罪!” 鹿青音有些脸红:“大人想的不错只是我这么明显?” 马秋霆闻言先是怔了怔,往日他觉得二人过于黏腻,但又怕是自己想错了,万一人家俩只是金兰之交,相互投缘而已,现下看鹿青音的反应,还真的对那江见时生了情? 自家师爷竟是个断袖? 他心中嗝抖一下,不过仔细想想,自己年轻时也玩过一些白皮嫩肉的小倌儿,何况是绝色的江见时,试问又有谁会不动心?这么一想又觉得可以理解,那江见时虽不似女人般柔弱,但却长了张绝顶俊逸的脸,平日里纤尘不染,风神迥异,便是自己第一眼看到,都难以移开目光,何况这才出师门不久,呆板纯情的鹿青音了,哪里能抵得住这般美色诱惑? 马秋霆按捺下心中的震惊,暗暗哀叹,又裹紧衣服,这才煞有介事,甚是老成的咳了两声,责备道:“别人看不出来,我能看不出来?那杨通判的千金好说也是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你瞅瞅你那抱着黄连敲门,苦到家的德性!人杨小姐柳树叶子过河,在你面前的浮浪劲儿都不怕把他爹给气出三个鼻孔来,就你什么也不知道!” 鹿青音皱眉,微微捏拳:“杨小姐之事是公事,我对她没有丝毫” 马秋霆:“那你就别整些敌不动我不动,欲擒故纵的事儿!那杨小姐帕子你是不是收了?” 鹿青音蓦地抬头:“那那是因为因为江兄他” 马秋霆摆摆手,示意他闭嘴:“人杨小姐知道你什么意思?你二人什么弯弯绕,莫要将旁人带进来!否则最后坏你事儿的就是这个人!这叫什么?自作自受!” 鹿青音听后低了头:“大人说的是,是海镜做错了。”倏尔又抬头:“大人对这男女之事好生睿智!” 睿智?我他大爷的这叫触类旁通!马秋霆心想。 他轻笑一声,看向院落的一角,莫名生出几分凄清之意,道:“ 我院子里六个夫人,莫要小看了她们,跟她们斗智斗勇堪比朝堂的勾心斗角朝堂之上还留些情面,这六个不得了的女人,为了争宠敛财,稳固地位,什么事不敢做?便是我那些丈人,丈母娘也没个省油的灯!在他们身上,人间险恶人情冷暖我早都看的清清楚楚,你和江公子那点纯情小九九,都是我年轻时玩过的!” 鹿青音心中登时有些钦佩马秋霆,平日里看着他浑浑噩噩,不像是个清官,但在这后院的事儿上却是个明白主儿,怪不得王鹤藜曾经就说,若是马秋霆不好色,没有钱,不总想着带着几个老婆们归隐山野,做个家中的土皇帝,怎么来说也是个大智若愚的精官儿。 鹿青音道:“我心道这样不对,怕他没那个意思,再将他吓跑,不如闭了嘴” “缠缠绵绵纠纠结结,到头来好事也变坏事,你便是不表露心态,他不是照样走了?结果都一样,反倒不如说清楚。” 马秋霆正说着,下人跑了过来:“三夫人又把四夫人惹哭了” “这几个瓜婆娘,说了多少遍,和睦相处和气生财” 马秋霆正要抬腿走,又对鹿青音道:“下个月,要到黍江去看通判大人,此次倒是个好机会,我帮你差人放出风去,就说杨家小姐不许你回来了,兴许能将江公子引回来。” 鹿青音怔了怔,为难道:“可若是他对我没有而且我们这么做岂不是玷污了杨家小姐清白?” “清白?”马秋霆冷哼一声:“听你不回来,杨家小姐怕是要逼着通判大人当天就给你俩办了喜酒!那姑娘见了你就像饿牛见了臭水”马秋霆看着鹿青音清秀的脸又觉得这么说不妥当,急忙道:“再说,他要真不来,要么是躲在深山里听不到消息,再者就是对你的确无感,你也就收收心,说不上与那通判女儿也是个良缘,好歹人家能看上你一个没有功名的小师爷,也是你积了八辈子福了!” 鹿青音不乐意,木纳的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想了半天道:“那就这么办谢,大人” 马秋霆又拍了拍他,急忙走了,脑子里不停的琢磨,自家师爷当真是个断袖?一晃神儿,一头撞在了廊柱上,声音又闷又响 第21章 黑山驿站 扶丰城外有个遥远的山脉,山势陡峭,高耸入云,与扶丰山和黑山并不相连,人称大时山。这里罕有人迹,临近山顶有个两丈高的山洞,洞口立着无脸的神兽雕像,洞口上方是极其陡峭的山崖,上面坐落着一栋两人高的小庙,庙里是一尊坐佛。 从山洞往里走别有一番景致,山壁上悬挂着琉璃明珠,芭蕉叶的鸟巢,金丝雀在这里栖息。每天日暮西沉时,阳光洒在这些琉璃明珠上,闪闪发光,照耀的洞内像是仙境一般璀璨夺目。 再行不足一里,突然开阔,没有山顶,呈中空状,湛蓝的天空就在头顶。西边是一面奔流而下的瀑布,流经半山腰画了一道彩虹。各种颜色的飞鸟展翅翱翔,盘旋在当空,山脊挂了铁锁,铁锁上拴满了大大小小的竹筒,里面塞着各种经文。铁锁的根部罩着玉石,在彩虹和光照下清透的像是数面水镜。 瀑布的远处坐落着一排小屋,墙壁都是绚烂的贝壳铺就而成,屋门口挂着一个大蜘蛛网,上面粘着大大小小几十个琉璃球,屋檐上也挂着琉璃球做的大念珠。那琉璃球当中动物爬虫应有尽有 屋前的暖泉咕嘟咕嘟冒着泡,屋子另一边有几亩田地,种着茂盛的蔬菜,一个光着膀子,穿着红裤子的壮汉正在犁地。 远处从洞口行来两个人抬着一顶窄小的轿子,轿子上覆着白纱,纱里的男子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捏着经书,左脚踩着轿座闭着眼休憩。一直到小屋子旁,那干活的汉子才扔了犁耙,把地上的唢呐踹进腰里,高兴道:“主子终于回来了。” 江见时睁了眼,又听四处窸窸窣窣:“主子回来了!” “主子带好玩的东西了吗?” “主子瘦了!” 若是旁人看了这场景,定然会觉得这里是江见时的洞府,而他不像修行人,更像是洞府里的妖王 他慢慢悠悠下了轿子,一脸疲态斜了眼光着上半身的人道:“司南,东边十里地住着个砍樵夫妇,家里的孩子被那参精缠的不得了,你去看看。” 司南登时喜道:“有活干了!”说完抽出唢呐吹了一曲儿。 江见时退下衣服泡在了热泉中,白皙的肌肤在泉水里烫的通红,他爬在石面上,眼尾晕了红红的水气,看着地上的那双白摩挲着靴子上的绣线,很普通的一双鞋,被保护得干干净净,就像是崭新的,他发着呆,忆着扶丰城那些事情 过了一阵他有些犯困,正要起身,总是安安静静不太说话的那个红衣壮汉走了过来,坐在江见时身边:“主子,有心事吗?” 他似乎学说话不久,词句连接起来还是有些笨拙。 江见时闭了眼,道:“翁仲,给我读读经。” 叫翁仲的男子从江见时褪下的衣服上拿起一本经书,道:“主子,读哪一段?” “认物为己。” 翁仲点头,念道:“一切众生,从无始来,迷己为物,失于本心,为物所转以动为境,从始泊终,念念生灭,遗失真性,颠倒行事,性心失真,认物为己,轮回是中,自取流转。” 江见时听着启唇问道:“猎人将鹰与鸡养在一处,时间久了鹰以为自己是鸡,不会飞了,开始它是因为猎人才不得不与鸡在一起,可是最后它为何有些不想做鹰了?” 翁仲想了想,慢慢回应道:“古人有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蜩与学鸠笑说‘我努力飞的时候,顶多飞到榆树与枋树,鲲鹏又何必飞九万里外,那么远的大海呢?’主子觉得蜩与学鸠说的可有道理?” 江见时道:“鲲鹏逍遥,区区蜩与学鸠能有什么大抱负?” “若是要翁仲说,实则非也。” 江见时睁开眼:“为何?” 翁仲道:“鲲鹏有鲲鹏的活法,它行运数月不知劳累,蜩与学鸠也有它们的活法,两棵树之间便已是遥远的距离,这世间鹰可展翅高飞,鸡虽不能翱翔于天际,但日出醒晨,孵蛋吃虫也有其存在的意义,行善的人可敬,作恶的鬼有因,若这世间都是飞鹰,它还有什么存在的道理?” 江见时听的认真,倏尔道:“可若是飞鹰与鸡整日在一起,那猎人岂不是很失望?” 翁仲道:“猎人有猎人的修行,鹰有鹰的修行,怎可尔语,猎人是那指月的手,鹰不该站在手上,而是要奔向月光,指月二字不该是这个意思吗?主子?” 江见时低了头,喃喃:“我心不静,愧对师父,愧对指月二字。” 翁仲道:“主子经常给我讲因缘和合,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合,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只是一段缘而已,并非主子做了多大的恶事。” 江见时叹气,站起身子:“若是缘也是孽缘,一厢情愿的孽缘。” 翁仲将衣服递给他:“当初翁仲被收服时,也这样想过,可是现在看,似乎并非孽缘,而是成就。” 江见时穿上衣服,眼角扫着翁仲,生疑:“你怎么知道我和他?” 翁仲微微笑道:“上次给主子送去的草药可是有了灵气的仙草,您的伤不可能拖到现在才好,能让主子您安安心心待在扶丰城衙门里,定是有个让你不想回来的人!” 江见时挑唇:“说话越来越流利了?” “主子教的好!” 翁仲的话固然有道理,但是江见时的心里仍是结成了疙瘩,他不过是寻个妖邪不敢近的地方养伤,却有了修行以外的心念,多少绝色女妖都没让他动一丁点凡心,一个固执的呆子,还是个男人,却将他心里搅的心起波澜,神思不定 就是江见时自己也没弄懂,鹿青音有什么好的?自以为是,固执无趣,为个俗气的女子,将自己抛在一边 可就是这么一个无聊的呆子,第一次见他时,用自己的衣服盖住了他的脚整晚上在他身边打盹儿守着他醉醺醺的对他欲擒故纵 这么多年,江见时第一次有了心慌的感觉,并非当初酒后与鹿青音的身体接触让他慌,而是他察觉心中除了降妖除魔,竟然有了旁的念头?这个念头很可怕,种在他心里时已经开始生根发芽,数月之后到无法控制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与一个小姑娘争风吃醋时,他才知道,扶丰城衙门不能再呆下去了 扶丰城衙门内,鹿青音正在理着案子,兔子走了进来。鹿青音看着他,见他摇了摇头,轻轻的叹气:“他当真是不想理我了,竟然就这么不见了。” 兔子安慰道:“还有几天就要去通判大人家中做客了,现在扶丰城沸沸扬扬都是您被杨家小姐相中,不打算回来的消息,江公子一定会来寻您的!” “若是,他不来呢?我是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他了?” 鹿青音合上卷宗,落寞的躺在椅子里,心里又空又焦急 王员外的案子已经结了,被胡春焚烧杀害的女子也都一一找到了来处,这胡春的确是本地人,父母走得早,十五岁之前腿脚都还利落,十五岁的生辰刚过,便被不知道什么人带走了,再回来已经三十好几,还瘸了腿。街坊也曾给说过媒,可是胡春也不吐口,经过鹿青音一查才得知,胡春掳来的女子都是灵秀漂亮的,锁在那山洞里,发泄兽欲,再栽赃嫁祸给那坐在庙里的城隍老爷,这半年一过,女子吃的不好,又备受折磨,没了光彩和美貌,胡春便将她们杀害,然后运送到山中的院子里进行焚烧,再和灶灰一起掩埋。 此次杨姑娘幸运,遇到了鹿青音等人,还没等胡春伸出魔爪就已经被鹿青音发现,并当场自裁。 可是胡春十五岁之后的十来年去了哪里却是个解不开的迷,鹿青音忘不了胡春看自己的眼神,他竟然认得自己,认得林兆雪?他为何会认得?鹿青音离开林家时不过几岁,他如何能看得出来?他是何人? 伴随这个疑惑的还有一件事情,便是胡春烧尸的手法,他与兔子多次到埋灰的地方查看,的确能辨别得出尸灰,但却罕见大块的人体骨骼。寻常燃烧,骨头不可能烧成灰烬,除非用了什么特别的手法 再想那生了红衣的桶,越发难以理解,如此珍贵铁器从何而来?尸骨又真的是木炭和烈酒引燃?那红衣有粉末状的形态,是雨天或是清洗后留下的印迹?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胡春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月过的很快,鹿青音与马秋霆一道前往黍江,马车行的不快,马秋霆也想借机让鹿青音瞧瞧这一带景致,过去一段时间鹿青音不是在整理案子,就是在案发地的路上,许久未见到他脸上挂着笑容。 这一路鹿青音翻阅了当地的一些异志和闲文,伴着马秋霆时起时落的呼噜声倒也有些闲趣。 行到第二天上午,鹿青音被熟睡的马秋霆影响,满是朦胧睡意,一时不辨方向,他索性手倦抛书,揭开了车帐,远看一座黑色大山隐在朦胧大雾里,甚觉古怪,便问驾车的兔子:“那是何地?” 兔子道:“师爷,是黑山。” 黑山 一阵凉风袭来,鹿青音清醒不少,他似是想起什么来问到:“可是周公子那案子里,那些山匪的来处?” 兔子点头:“对,黑山的这些人,据说都是些武功不得了的悍匪!到了这个地界,运送货物和财物的商贾都要在当地寻些朝廷驿站的人护送,即便如此,每年折在这里的人和货也是不计其数!” 鹿青音看着在雾中且行且淡的路人,思忖半晌,道:“此地离扶丰城有些距离,他们却死在城门口,确实有些蹊跷。” 兔子随着颠簸懒散的晃着脑袋问:“师爷还在想那几个山匪的事情?” “嗯。”鹿青音若有所思。 兔子撇嘴又道:“都是些杀人不眨眼,恶事做绝的匪徒,死就死了,何苦为他们费神?” 鹿青音这才抬头盯着兔子后脑勺:“他们劫财害命是一码事,但他们死在扶丰城,这就是你我的事!这世上恶人多如牛毛,你当是劫财就是真恶人?” 兔子听不明白:“那是自然,行恶事自然就是真恶人!” “话虽如此。”鹿青音又将车帐揭开的更多,索性坐在了兔子跟前,道:“做事恶不如心中恶,这世间长着笑皮,却假以他人之手杀人的人大有人在,看你不顺眼直接揍你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里恨着你,面上却敬着你爱着你的人,这样的人想要害你,你是翻不了身的!” 兔子琢磨了一阵鹿青音的话,问:“师爷可有头绪?” “并未,除了鬼书生,这案子似乎没有什么突破口。”鹿青音道。 兔子闻言索性岔开话题,笑道:“师爷,我已差人放出风了,不知江公子什么时候能来找你?” 鹿青音眼神黯下,心里顿时没了底:“说到此,江兄一走,万一再遇到那鬼书生” 兔子闻言急忙安慰道:“江公子福大命大,师爷别担心,退一万步讲,若是江公子真没来,很有可能是我那信儿压根儿就没传到江公子耳朵里。” 正在此时,马车内的马秋霆睡醒了,他坐直身子问:“到何地了?” 马车旁的侍卫忙道:“大人,已经到了黑山的地界,再过一日就到黍江了。” 马秋霆点头对鹿青音道:“再行几里,便找朝廷的驿站休息休息。” “驿站?为何不寻个客栈,还舒服些?”鹿青音问。 马秋霆摆摆手,道:“海镜有所不知,你我是朝廷的人,在此地随意留宿,怕是要遭了那些山匪的报复!” “难道是因为之前的案子?”鹿青音蹙眉。 马秋霆叹了口气道:“若是如此,便也惹不起这么大的仇怨来!那黑山山匪数百人,几十年前被朝廷派兵围剿过一次,死伤惨重,留下的人七八十不到,如今早已复兴,但一直没出什么大事,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为何要大动干戈,围剿一群山匪?”鹿青音不解。 马秋霆将衣服上的褶皱重新捋展,道:“此事我也不知,当年消息封的紧,知情的人大多都死了,从那时起,那黑山山匪便和朝廷结了大梁子,有一些粮货之类的,若是不请当地朝廷驿站帮忙,怕是过不去这个地界,不过地头蛇称王称霸也是熟悉路和环境,出了黑山范围,他们也猖狂不到哪去。” 说话间几人行至驿站,下了马车。 兔子带着一队人马去院子里补给,马秋霆和鹿青音就坐在外面喝茶吃饭。 见鹿青音一直板着脸,马秋霆道:“海镜可是担心江公子?” 鹿青音默默点头,道:“听大人这么说,这些悍匪也不是吃素的,江兄好不容易从他们手里逃出来,一边要躲着他们,还要防着那鬼书生” 马秋霆灌了一大口茶,缓解了焦渴后,半开玩笑道:“直接将山匪的死推给那鬼书生,你我也乐的一身清,何苦纠结至此,至于江公子,他若心不在你身上,强求也无用,此次若是他不来寻你,大人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你二嫂子有个侄女漂亮的紧,若是你不满意,从了那通判家的杨姑娘也好。” 鹿青音皱起眉头红了脸,急忙摇头:“大人不可随意乱点鸳鸯谱,现下我是除了江兄,谁都不想的。” 马秋霆见他这般哈哈取笑道:“放着两坨子肉的仙娥不要,非要个比你还高的男人,你可真是个呆木头!” 第22章 鬼鞭打秀才 江见时盘腿坐在山崖上打坐,远处一只秃鹫盯着他,似乎饿了多时,打算伺机而动,江见时睁开一只眼瞥向秃鹫,道:“山下遍地青蟒你不捉,偏要打我的主意不过也是让我心生钦佩,我若有你一般冷静执着,想来早已修成。” 他慢慢站起身子,掸掉衣摆的灰尘,一双白嫩的脚踩在地上正要往回走,便听有人一边向自己走来一边道:“山下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主子想先听哪个?”手里捏着藕盒吃的倍儿香的红衣男子兴奋道。 江见时嫌弃的扫向他的腰:“玉蟾,你瞅瞅自己的肚子,下一趟山,要吃了我半个身家。”说着一边往山洞内走,一边道:“先说坏消息。” 玉蟾咧嘴笑道:“鹿师爷去黍江寻杨姑娘了。” 江见时突然驻足,呼吸停了停,微微转头,镇定一瞬道:“杨姑娘受了青音一恩,又主动相邀,青音去赴约还礼不足为奇。” 玉蟾想了想又道:“但听衙门里有人说,杨通判是有心招师爷做女婿,师爷也知道此事而且” “吞吞吐吐,有什么就说!”江见时显然憋了怒火,不悦催促。 玉蟾忙道:“而且师爷是真的打算上门,不准备回扶丰县城了!” “不可能!”江见时脸色很难看,说话带了些躁怒:“扶丰城案子积的多,他那呆子怎么可能为了个相貌平平的姑娘放弃了他的职责?” “相貌平平?”玉蟾咬了口藕盒嘟囔:“我看人家姑娘挺水灵啊?” 江见时咬了咬牙:“使人愚蔽者,爱与欲!他身为青天父母官的幕僚好友,等同于救助黎民百姓的夜下皎月,怎能为了儿女情长?” 玉蟾将脏手往身上抹了抹,惹的江见时嫌弃的退后一步,道:“可鹿师爷又不是修行人,有儿女情长岂不正常?” 江见时顿了顿,又问:“这个消息你听的确切?” 玉蟾点头:“确切,是兔子给灶膛烧火的几个下人说的!” 江见时突然抬脚就走,身后带风,就连远处的秃鹫都察觉到了他的怒火,忙扇着翅膀飞走了。 玉蟾追上前去:“主子,我们要下山去寻鹿师爷吗?” “为什么要寻他?”江见时没好气道:“修行之人到处打听旁人是非尘嚣,滚到静坛面壁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来!” 玉蟾愣住,手里的藕盒“啪嗒”掉在地上,睁圆了两只眼睛,口中委屈道:“不是您让我下山去” “还说?!”江见时突然站住脚,转头将地上的藕盒捡起,扔给了洞口一只伏着的山猫,怒道:“还不滚进去?” 玉蟾圆圆的眼睛眨巴了一阵,撅了嘴,口中小声:“拿我撒什么气?” 他耷拉着脑袋,回头看了几眼被山猫一口吞掉的藕盒,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说,正要开口,对上江见时阴恻恻的表情,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整个人瞬间化作一缕红气不见了踪影。 江见时站在瀑布前,飞溅的水滴打湿了他的头发,四下除了瀑布声听不到往日叽叽喳喳琉璃珠的声音。他静静的看着水砸在石面又飞溅而起再落入水潭中起了波澜,像是此刻他现在的心情。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道:“蔫萝卜辣人心!竟没看出来自从自己走了,鹿青音倒是过的潇洒” 过了好几个时辰,江见时就这么一动不动,直到翁仲担心他被自己气死,忍不住走过来:“主子,真的不下山去?” “不去。” 江见时闭了眼,没有表情。 翁仲想了想又小心翼翼道:“玉蟾让我给主子带句话,早些时候山下那老山参说,黑山附近的镇子上出了个妖邪,过了百年” 江见时微微蹙眉:“几百年?” 翁仲道:“估么着一百二三” 江见时又重新闭上眼,道:“过两天再去,今日乏了。” “听说鹿师爷现在就在黑山!” 江见时双眼突然睁开:“他?是途经?” 翁仲点头:“不过说是在朝廷的驿站住下了,主子我们要去吗?” 江见时想都没想,道:“去,现在就去!” 翁仲嘴角轻轻上扬:“去找鹿师爷?” 江见时狠狠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找他干什么?一百二三十年的妖正是需要烈补精魂应对雷劫之时,迟一步就有可能多条人命,此事岂非儿戏?” 翁仲抿唇忍着笑意:“那要坐轿子吗?” 江见时摆手:“不用,让玉蟾和司南跟着我,这几日深秋,煞气中,那些妖珠总不会安分,你与刚卯守在这里,若有异动,纸蜻蜓传信与我便可。” 黑山附近朝廷驿站内,马秋霆正与鹿青音打算进客房内休憩片刻,驿站的驿官这才匆匆来迟,与马秋霆相互寒暄几句后又招待两人饮酒。这驿官是此地内选的官员,名叫张登,被手下人称为长使,说话带些当地口音,也是直性子人,说了几句客套的官话,便喝了半壶酒。 马秋霆笑道:“张大人这般豪饮,难道是有什么不快之事?” 张登道:“马大人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一个远房的外甥生了病,如今躺在家里正在过命,家里上上下下都在为此事发愁!” “生病?是何病”马秋霆看了眼鹿青音:“我这师爷正好懂些行医之术,不妨说出来,看看是否能帮的上忙?” 鹿青音也忙道:“长使莫要忧愁,方才听说是您的外甥,想来年纪不大,年轻人身体本元厚实,兴许有得救。” 张登喝的上了头,有气无力的摆手道:“没用!我那外甥是被鬼缠了身!早前请了道士做法,不仅没将那鬼灭了,反而险些毁了整栋宅子!” 鹿青音闻言,坐直了身子,认真问道:“可否请张大人将此事细细说来?” 张登红着眼深深叹了口气,点头道:“既是马大人与鹿师爷想听,那我便也寻个出口,好好与二位说道说道!” 张登左右探看一番,见来去人少,擦拭干净唇边的酒渍,沉声道:“我那外甥家住邻界的槲皮镇,叫周憬良,今年二十冒头,两年前中了秀才,说来也不是个生下就混账的东西!他母亲去世的早,年前又亡故了父亲,从这以后他浑浑噩噩,沉迷赌坊,更是镇上出名了的扶不起的阿斗!年头时,周家就出了怪事,憬良随身的几个小侍接连在宅子里暴毙,此事对憬良打击不小,他一蹶不振成日里混吃等死,唯一能让他出门的由头便是赌上几把。可就在开春之时,宅子里的下人说憬良似是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我是朝廷的人,自然不信,前去一看” 见张登说不下去,鹿青音追问:“大人看到了什么?” 张登深深吸了口气,倏地抬头看着鹿青音的眼睛,瞳孔里尽是恐惧之意:“憬良身上到处都是伤痕,那伤长长短短不一,像是被鞭子抽打过,我带人排查,可毫无头绪!” 鹿青音不解道:“若是鞭子抽打,定然人为,说不上是赌输了钱,被债主报复?” 张登摇头:“两位大人有所不知,若单是鞭痕,我也断不能如此,可是可是几日之后,那些鞭痕中间就就开始有东西在动!” 张登开始哆嗦,话也说不利索。 马秋霆皱眉:“难道是伤口未结痂,腐肉生了虫?” 张登双手攥拳,唇角抽动,他脖颈儿僵硬的支撑着脑袋,似乎不敢回想,过了许久才憋出一句:“不是虫!是眼睛!!” “” “” 马秋霆和鹿青音陡然面面相觑。 马秋霆稍有不悦:“张大人可是在戏耍本官?” 张登顿时慌忙:“怎会?这等事情说出来便是荒唐,张某又怎会拿亲外甥玩笑?” 马秋霆看向鹿青音:“海镜可有什么想法?” 鹿青音倏尔站起身,朝着马秋霆和张登抱拳作揖:“此事可否允许海镜亲自前去查探一番?” 张登噤了声,看向马秋霆。 马秋霆皱眉,抬首对鹿青音道:“你可知通判大人还在等着我二人?” 鹿青音道:“通判大人之事只为礼节,可是周憬良的事情却是一条人命!” 张登闻言,眼梢透着一丝惊喜:“早就听闻马大人身边有个能力颇高的副手,若是能有所协助,张登定然感激不尽!” 说完又对马秋霆道:“马大人,槲皮镇上有个享乐之地,女子姿态虽不算绰约,但也个个儿山温水软,马大人与鹿师爷一路辛苦,何不休息几日再走?” 马秋霆听闻此话面上闪过欣喜,倏尔又不高兴道:“一方百姓父母官怎可陷入温柔乡,不顾百姓疾苦?”他转头看向鹿青音道:“既然这样,我差人送信给通判大人,就说有案子耽搁了,你好好协助张大人去查一查!” 说完又板着一张脸对张登道:“张大人若是有心,便寻些二十左右的女子来,年纪太大的枯葱老皮可不行!” 张登一听,一巴掌拍在腿上连连称是。 槲皮镇离朝廷驿站不过十里地,鹿青音抵达时,远处黑山的雾气复起,天空中下起了蒙蒙细雨。鹿青音被雨水打湿了头发,山下的寒凉将他的双唇冻的青紫。 张登带着他刚一走进宅子,几个下人便哆哆嗦嗦的从周围冒了出来,跪在地上。 张登示意下人取干衣服来,而后对鹿青音道:“这便是我姐夫姐姐家。” 鹿青音一手拧着衣摆的水,一边环视周围,道:“此宅并不富庶,但是清雅如墨,院子倒也大!” 张登道:“我那姐夫曾考中三甲进士,但因身体有恙也就放弃了功名,他一生心高,并不富裕,过着箪食瓢饮的日子,临了也一直因功名抱憾。” 鹿青音看到院中一棵大柳树,树荫下摆着石桌石凳,石面雕着荷花,柳树用矮小的竹栅围了起来,别有一番雅致。 鹿青音问:“前不栽桑,后不栽柳,怎的会在院内栽棵古柳?” 张登道:“周家几辈人并不相信这些民间怪俗!” 说完引着鹿青音往周憬良的院子走,还未到跟前就听院门“嘭”的紧闭。 张登脸色难看,急忙上前敲门:“憬良,是舅父,把门打开!” 话毕,过了好一阵,才见一个奴才的脸从门缝挤了出来,见真是张登,急忙打开门:“大人来了!” “憬良呢?” 下人小心翼翼打量鹿青音,回道:“在屋里,还在睡!” “还在睡?”张登疑惑:“又烧了?” 下人摇摇头:“并未!” 而后又为难的低下头欲言又止。 张登恼怒:“有话直说。” 下人忙道:“大人你走后,公子又溜出去了!” “什么?!”张登大惊:“不是说他身受重伤在家过命?怎么还能出门?” 下人幽怨道:“这几日眼看公子身子骨好些了,就硬撑着出了门,小的们也拦了,可公子说缠他的鬼是被他气死的常家人,他要去赢上几把,拿着银子去给常家人赎罪!” “无理取闹!”张登气急:“他那是赌瘾犯了!整个周家被他赌的几乎破败,他怎能还如此冥顽不灵?” 鹿青音走上前问:“敢问张大人,这周憬良与常家是何恩怨?” 张登叹了口气:“这没出息的东西,早前在赌坊赌博,结识了常家独子,名叫常广,年纪尚轻,还未娶妻生子,那常家本就穷困潦倒,常广常年做着发财的美梦,他将他老娘的棺材本偷出来去赌坊豪赌,正巧遇见了憬良,憬良手气正佳,便撺掇常广将那棺材本全压在自己身上,没想到一把出去有去无回,憬良连带着常广的钱输的分文不剩,那常广见状急红了眼,揪着憬良就要讨钱,两人拉拉扯扯一来二去,那常广竟突然浑身抽搐,暴毙在当街。” 张登满脸怨怒:“常广的父亲是个老实人,儿子死了,到当地衙门闹腾了一阵,也没了下文。” 鹿青音听着,又问:“宅子里死了几个侍从?” 张登看了眼那下人,下人忙道:“三个!” “三条人命案子,官府竟然睁一只眼闭一眼?” 张登无奈:“都是些下贱人,谁愿意为了这些人讨公道,莫说神鬼所杀,便是憬良亲自动手,也是宅子里自己的事情,外人没人会管!” 鹿青音不再纠结,他看向周憬良的房门问:“方才说他出去赌,何时回来的?” 下人道:“前天溜出去,昨个儿晌午回来,回来后就睡到了现在。” “睡了将近十二个时辰?”鹿青音惊讶。 下人点头。 鹿青音:“也没吃饭?” “没有,也不让我们进去,早起小的敲门,公子让小的滚,小的将饭菜放在门口再也没敢搅扰。” 鹿青音看了眼门口没有动过的食物,走了过去。 下人急忙道:“大人要进去?容的小的通禀一声。” “不用!”鹿青音抬手阻拦:“你便是通禀他也不会出来!整整一日未进食喝水,我便是皇亲国戚,怕是你家少爷也不会在乎。” 说罢行至大门口,对下人道:“砸开!” 第23章 芝麻羹 下人浑身一个哆嗦,颤颤巍巍看着张登:“大人这” 张登道:“让你砸你就砸!” 这下人也是个伶俐的,话音刚落,他便飞起一脚踹开了屋门!然而门内并未有动静,几人上前探看,榻上竟空无一人! 下人惊慌失措,眼巴巴的瞅着张登。 张登瞬间气急,吼道:“人呢?” “在这里。” 鹿青音站在二人身后,看着两人脚下。 张登急忙退后,便见榻下缩着一人,此人裹着被褥一动不动。 张登和下人急忙将那人扯出来,揭开被子果真是周憬良,只是人虽然还活着却昏厥过去没了意识。 人刚刚放到床榻上,鹿青音就看到他肩颈的伤痕。鹿青音急忙扯下他的衣服,却见密密麻麻的鞭伤随处可见,伤口不深,但肉痂上又长了肉痂,远远看果真像是有眼睛一样。 鹿青音叹了口气:“只是疤痕而已,静养会好起来。”正说着他突然在周憬良腰部摸到一些湿滑,鹿青音揭开被子,见他腰上都是些留着血的新伤,甚是疑惑,而后抬头问下人:”你说你家公子昨天回来的?” 下人急忙点头。 张登问:“鹿师爷有何困惑?” 鹿青音道:“这些伤是新伤,不过四个时辰。” 下人忙道:“小的一直守在宅子里,两个门也都有人把守,公子昨天回来到今天没有见过外人!” 张登寒毛直竖:“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真是那常广来索命了?” 鹿青音蹙眉,倏尔转头问张登:“早前大人说请了道士来,险些毁了房子,是何故?” 张登道:“那一日请了镇上的道士做法,道士走后,姐夫的房子便塌了一半,数月前才重新修缮完毕。” 鹿青音又问:“周憬良受伤可有规律?” 下人不太明白看着张登,张登问:“鹿师爷说的可是时辰上的规律?” 鹿青音点头。 下人想了一阵,慢悠悠道:“要说规律似乎每次受伤都是在阴天夜里,没有月亮” 鹿青音思忖了许久,而后门口奔来一人,头发湿漉漉的,是兔子。 兔子道:“师爷,马拴好了!外面的雨说下就下,一阵一阵的,怕是要下到明早了!” 鹿青音蓦地蹙眉,对张登道:“今日无月,你我夜里需要守在周憬良房中。” 张登自然点头称是,罢了叫下人在周憬良屋内铺了床铺。 鹿青音捡了清闲之时,盘问了一些下人和附近的邻居,了解了几个暴毙而亡的下人的情况,而后坐在院内的柳树下思忖着案子。 暗云涌动,雨停了有一阵,眼看天色黑的早,兔子为鹿青音添了一盏灯。 兔子坐到鹿青音身侧问:“今日这宅子的厨娘做了芝麻羹,很是浓香,师爷还未吃饭,小的去给你找些来?” 鹿青音摇头:“不饿。” 看鹿青音紧锁的眉头,兔子又问:“可有头绪?” 鹿青音道:“几个死去的下人都是些狐假虎威的性子,借着驿长的面子做了不少缺德事儿,那常广的父亲讨说法经常被几人打得鼻青脸肿,在外面也得罪了不少人,要说他杀,可怀疑的人太多了。” “师爷可见了尸身?”兔子问。 鹿青音摇头:“此事发生的久远,尸身已经被各家拉回去葬了,便是挖出来,定然已经腐败严重,得不到什么线索。” 鹿青音深深吸口气,站起身子道:“天色不早,你早些休息,今晚还有要事。” “师爷这么笃定就在今晚?” 鹿青音道:“若是按照这宅子里怪力乱神来说,有人巴不得我们能看到鬼怪作祟,今晚是个好机会。” 兔子似懂非懂点头,跟在鹿青音身后,进了周憬良的院子。 屋内张登已经睡着,没什么动静,榻上的周憬良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看见鹿青音进了房间,嘴唇微张却发不出声。 鹿青音瞥了眼桌上吃了一半的稀粥,走到他身侧道:“周公子早些睡,我是衙门的人,今晚有我在,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不知道这周憬良有没有听到,他愣愣的半眯着眼看了鹿青音一阵,呼吸渐沉,陷入熟睡。 鹿青音在屋内走了一圈,看到周憬良桌案上放着几本书和一副字,不由自主拿起来端详,那字笔力险劲,组成了一副贝联珠贯的小诗,鹿青音透出几分欣赏。 这周憬良若不是染上赌瘾,好好努力也说不上会考取个功名,为朝廷效力 鹿青音坐在桌案前看了一个多时辰的书,感觉有些困乏,便起身想去倒杯茶水,却见茶壶干涸,该是张登口渴睡前喝了个精光,也忘记了差人重新煮一壶。鹿青音无奈,看着张登摇了摇头,突然他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 鹿青音移步至张登身旁,仔细看着他,周围安静的落下一根针都要惊天动地。 鹿青音蹙眉,手指轻轻探着他的鼻息,这才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颈枕如此低,睡着却没有鼾声?” 他越想越不对,索性上手去摇张登,可张登如同一条离开水多时奄奄一息的鱼,由着鹿青音动作晃动,双眼却完全没有睁开的意思。 鹿青音低声唤道:“张大人!” 张登仍是没有反应。 鹿青音心道不好,急忙转头去看周憬良,可这一看,鹿青音瞳孔陡然紧缩,全身汗毛竖起!床帐不知何时放下一半儿,微微抖动着,床帐后隐约可见一个黑影正对着他。鹿青音没有做声,斜站几步,错过那床帐,就看到周憬良此时正着着白色里衣,直挺挺的坐在榻边,两眼直勾勾的看着他!! 鹿青音立刻倒退两步,腿狠狠磕在了桌脚上! 周憬良慢慢将定在鹿青音脸上呆滞的目光转向门口,口中沙哑道:“我错了我错了” 鹿青音跟着往门口看,猛的一惊坐倒在凳子上,那门口趁着微光倒映出一个张牙舞爪的影子,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蜈蚣在门口蠕动。 鹿青音努力按捺下恐惧之意,见周憬良站起身子要往外走,急忙将他拦到身后,道:“周憬良,醒一醒!”一边说着又对外面喝道:“门外和人装神弄鬼?” 可周憬良哪里将他放在眼里,他突然用力将鹿青音推开,直趟趟奔向门口!鹿青音急中生智扑了过去,与周憬良扭在一起。 鹿青音大喊:“兔子!”喊了数声都没有反应! 鹿青音反手寇住周憬良脖颈,用力往回拉,不想那周憬良对着鹿青音的胳膊就是一口,这一口咬的极深,鹿青音生生忍下疼痛,将他压倒在地上,低吼道:“周憬良,我是衙门的人,我是来保护你的,你看着我!看着我!” 周憬良眼睛突然亮了亮,慢慢看向鹿青音,反抗的动作也停滞下来。 鹿青音见自己说话见了效,忙继续道:“周憬良你不能出去,外面有人设了圈套,你听我的话,都是假的,都是假的!等衙门守卫来了,你就安全了!” 鹿青音额上沁了密密的汗珠,他嘴上虽如此安慰,但心里却焦急不已,他带了好几人来早早在外面设下陷阱,就等着守株待兔,而且即便没有其他人还有兔子和张登帮自己抓人,可是现在这些人就像是消失了一般,张登也仍然昏睡不醒若是不想办法,门外这搞怪的人定然会闯进来! 正在此时,周憬良突然不动了鹿青音身下没了动静,低头看他,却见周憬良突然在昏暗的烛火下,慢慢撕开自己里衣的衣襟,一排排伤口赫然暴露在鹿青音眼前。 鹿青音不明所以,随着烛火陡然一闪,周憬良身上的疤痕内突然睁开了密密麻麻的眼睛,这些眼睛的眼仁儿四处转动,慢慢的聚焦在鹿青音脸上!! 鹿青音大骇,几乎是从周憬良身上弹起,他跌倒在地,头皮发麻,便是见过万千怪病,也没看到过伤口里长眼睛的!鹿青音双腿发麻,牙齿打颤,嘴唇微张,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周憬良摆脱了鹿青音的束缚,慢慢站起身子,推开门走了出去,刚一出门便听到一声惨叫,紧接着是鞭子的“噼啪”声。暗夜当中鹿青音隐约听到有个男人的声音幽幽怨怨:“该死的东西该死” 鹿青音喘着粗气镇定了一阵,便要往门口爬,可爬了没几步突然感觉一个巨大的东西将自己卷到了半空,鹿青音并没看清楚是什么,整个人都处于呆滞的状态,旋即卷着他的东西将他狠狠抛向空中,鹿青音在空中掉转头,却见自己离地面五丈有余,周围除了一闪而过的黑影,什么也没有,紧接着他开始快速坠落,鹿青音紧紧闭了眼,他知道,这么高摔下去绝无生还可能 “青音!” 夜幕里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鹿青音猛的睁开眼,便感觉到有人沉甸甸的揽住自己的腰,慢慢落在了地上。 鹿青音有些懵,凌乱的发丝覆在眼前,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快起来,你这么重,还要我抱多久?”抱他的人吐槽。 鹿青音浑身一个激灵,噌的站起来,但腿脚没出息的不受控制又瘫倒在地。那人也没上前继续搀扶,反而讥诮道:“数日未见,鹿师爷都玩这么刺激的了?” 鹿青音拨开眼前的发丝,心脏倏地颤了一下,眉目绝色,如蕴着凉意的美玉,又如翻滚沸腾的暖泉,澄澈无瑕不是江见时还能是谁? 鹿青音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江见时一愣不知道他此为何故? 鹿青音登时咧嘴笑道:“不是梦,挺疼!” 江见时看着他的笑容瞬间怔然,脸“唰”的就红了,本来打算好在他面前继续演演柔弱戏码,被他这么一弄,反而慢慢板起了脸他转头便要走,鹿青音登时急了,两脚一回血,瞬间爬起身子就要追江见时,边追边问:“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江见时傲娇的大步走在前,道:“谁说我是来找你的?” 鹿青音不解:“那你?” 江见时驻足,微微转头:“捉妖!” “捉妖?!”鹿青音瞪圆了眼睛:“你捉妖?就你?” 江见时听得很不舒服:“什么是就我?我怎么了?我不能捉妖?” 鹿青音震惊:“你会捉妖?你是道士?” 江见时蹙眉,不悦道:“只有道士才会捉妖?” “那你” “我什么我?方才要不是我,你早就摔死了!” 方才鹿青音突然回神,上前一把拽住江见时的胳膊:“你走在我身后,刚才不知是什么机关?” “机关?”江见时好笑:“到现在为止,你还觉得你对付的是人?” 鹿青音笃定道:“定然是人!” 江见时见他冥顽不灵,也不争论转头就要带着拽着自己的鹿青音离开。 鹿青音方才被周憬良咬破了手臂,现下这么一扯,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江见时察觉到他的异样,停下脚转头看他:“你胳膊怎么了?” 鹿青音笑道:“方才被周憬良咬了,无事!” 江见时一把掀起鹿青音的袖子,看到一圈奇大的咬痕,青紫中还渗着血,顿时拧了眉头:“他是狗吗?” 鹿青音的眼睛死死盯着江见时的脸,眼睛弯的像月牙:“我不疼。” “你是傻子?”江见时叱道,倏尔又说:“先去找周憬良!” 鹿青音这才回过神,登时急了:“对了,方才不知有什么东西将他带走了?” 江见时掰开鹿青音拽着自己的手,道:“走,我带你去找他。” 鹿青音愣了愣,还没说话,便被江见时拦腰揽着越过院墙。 两人刚刚抵达前院,就看到周憬良躺在地上,没有意识,身上也没什么新伤。 鹿青音一番检查后脸色不是很好,他观察周围,再看周憬良身上哪里还有方才可怕的眼睛? “究竟是怎么回事?”鹿青音疑惑喃喃。 倏尔他抬头看向江见时,疑惑道:“江兄说是来捉妖的?可当真?” “自是当真,只是你不信罢了。” 鹿青音看着江见时纯澈的眸子,显然不相信但因为对方是江见时又不想不信,犹豫道:“既是来捉妖,妖呢?又是谁叫你来的?” 此般盘问,重新燃了江见时的火捻,江见时没好气:“反正不是你叫我来的,你管这么多作甚?” 鹿青音知道自己语气不妥,不该如此盘问他,可现下心中疑丝越来越重,也没法多问,憋的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江见时见状,才道:“你知我是修行人,多多少少会些降妖除魔的本事,周家有妖,我也自然有法子知道,只不过鹿师爷不信鬼神,江某也没法子让你信服,此次除完妖,我便继续回山中潜修,周家公子也会痊愈,鹿师爷便当作听了个戏本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鹿青音慢慢蹙眉:“这宅子里还有三条人命案子,若是以妖邪结案,怕是会让百姓笑掉大牙。” 江见时闻言越发不高兴:“我来除妖不仅行了份内之事,还帮你早早结案,你却非要找个人杀的由头,还嫌我多事?” 鹿青音有口难辩,道:“江兄知道我不信鬼神,又怎能以此断案,此般岂非逼我渎职?” 江见时一双眼凌厉起来:“鹿青音,你的意思是我在骗你?” 鹿青音忙道:“并未,江兄有江兄的想法,但青音也有青音的想法,并不能而语。” 江见时被气的不轻,他从未见过这般固执且诡辩之人,完全就是活在自己的认知当中,说他是井底之蛙,他却精通药理,知晓古今,说他见识广,他却固步自封,有自己的一套桎梏,不仅圈禁自己,还要圈禁事实真相?! 江见时索性道:“若是如此,你查你的真相,我捉我的妖,我们最后来看事实究竟如何?” 鹿青音闻言,毫不迟疑的点头。 江见时:“若是最后你输了,便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鹿青音也不细问,当即答应:“好!若是江兄输了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第24章 打凤牢龙 江见时眯了眯眼,怒火当下灭了一大半,有趣道:“好啊!” 鹿青音:“三天!三天之内,我们给彼此一个答案。” 江见时嗤笑了一声:“虽我用不了这么久,但是鹿师爷可是需要寻找证据的,三天怕不是太心急了?哦!对了,鹿师爷要赶早抵达黍江,去寻那杨姑娘,我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鹿青音先是一愣,而后心中窃喜,他果然知道了,那他此次下山? 鹿青音抿着唇,忍着笑意,抬起周憬良,一边往周憬良院子走,一边回头故意道:“江兄现如今对我的态度大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杨姑娘?” 江见时恍然,愣愣的看着鹿青音的背影,他竟不知道自己营造的温柔和善解人意的人设是何时在鹿青音面前崩塌的?难道真的是从杨姑娘开始的?有这么明显? 鹿青音察觉到他愣神,笑道:“我若对杨姑娘有心,也不至于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名字!”说完哼哧哼哧扛着周憬良走了。 江见时滞在原地 鹿青音方才是在向自己解释? 天刚擦亮,兔子连滚带爬的跑进了周憬良的屋子,见张登一脸含愧的坐在鹿青音面前,刹那间脸都吓白了,急忙跪在地上:“师爷,奴才睡过了!昨天夜里不知道怎么回事?” 话没说完突然看见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趁着朦朦的光线看清后顿时惊喜道:“江公子!” 江见时对他笑笑,道:“无事,昨日里不光是你,这宅子上上下下都睡过去了。” 这话其实也是在为兔子开脱,毕竟事有蹊跷怪不得一个孩子。 张登挠着脑袋懊恼:“我也不知为何,一到这宅子里就昏睡不醒,可能是太累了”说完又看着江见时奇怪道:“但是这位是?” 鹿青音想了一瞬,忙介绍道:“这位也是我衙门的人,此次前来援助。” 张登这才点头,复而又开始唉声叹气。 鹿青音站起身子背着手,在微辉的窗棂前甚是挺拔精干,他道:“如若张大人和兔子二人睡的如此之沉,疲乏之由倒也可信,不过我衙门的人向来机警,昨日里竟全都栽倒在各处,睡的雷打不动,这其中定然有问题。” 张登聪慧,他当即抬头:“有人下了药?” 鹿青音沉声问兔子:“后厨的厨娘昨日夜里做了什么?” “回师爷,是芝麻羹!” 鹿青音又问张登:“张大人来周宅都要喝这芝麻羹吗?” 张登道:“这宅子的厨娘是个老人儿,伺候过三代人,她的芝麻羹在这槲皮镇都是一绝,每次前来,我自然要食上一盅!” 鹿青音旋即道:“皇城以南的芝麻羹口味奇特,熬制时要加入葱头和茉莉香酒,茉莉酒香可加重芝麻羹的香味。” 张登忙问:“鹿师爷的意思是这茉莉酒有问题?” 鹿青音摇头:“非也,芝麻羹颜色为玄色,可掩盖羹中其他点缀之色,而茉莉酒香可掩盖一味药材的辛苦之味,这味药材便是大颠茄!” “何为大颠茄?”张登不解。 “此药又叫野蓖麻,熬入水中自带酒香气,此药食过杀人,不达量则可迷闷人,我们常说的麻沸散就是以此物做药引。” 张登恍然大悟:“我们是中了迷药?” 江见时有些不耐烦的白了眼张登,感情说了半天这位大人才反应过来? 张登气急败坏,当下就要捉拿那老厨娘问罪,又被鹿青音拦下:“张大人且慢,如此定然打草惊蛇,凭这老厨娘一人定然杀不了三个人,我们要查出是否真是她杀了人,还是与他人勾结?如此伤害周憬良,意欲何为?” 张登放低了声音:“鹿师爷的意思是,我这外甥并非鬼怪所伤?” 鹿青音看了眼江见时,道:“不到最后,谁也不知是何等情况,所以,我们要打凤牢龙!” “如何做?”鹿青音慢慢走到门口关上了门。 槲皮镇是个地方志上不留名的小镇,黑山又有山匪常年栖居,街上并不繁华,偶有行人路过也都是行色匆匆,尤其看到鹿青音和江见时两个生脸更是躲躲闪闪。 江见时道:“这槲皮镇的人怕是被那些山匪吓的不轻,个个儿仓皇失措,似是怕随时丢了性命一般。” 鹿青音道:“这么想来,那些山匪定然恶稔罪盈,但是扶丰城的案子一共伤了他们十一人,到现在为止却没见他们有什么动静,岂非古怪?” 江见时问:“鹿师爷仍不相信那些是精怪所为?” 鹿青音摇摇头,倏尔好奇笑问:“不过,江兄自从昨日一见到今日,都唤我师爷,是青音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江兄?” “并无!”江见时表现的很无辜:“鹿师爷不师爷一直唤我江兄吗?” 鹿青音听到此言,愣了一下又道:“可是我一直都是如此称呼江兄的” “想来青音这个称呼以后是杨姑娘的,江某怎可由嘴胡叫?” 鹿青音听后眼睛默默弯了弯,不知怎的心情大好,嘴角忍不住上扬:“江兄怎么知道杨姑娘的事情的?” 江见时忙道:“在衙门时,兔子说了,你答应了杨姑娘一月过后要去寻她。” “那你又为何知道是这两日?”鹿青音咄咄逼问。 江见时驻足,转过头,一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鹿青音:“怎么?鹿师爷嫌我多事?” 鹿青音笑道:“并未,只是很开心。” 江见时怔了怔:“开心什么?” 鹿青音重新往前走,边走边说:“开心江兄心里有我。” 江见时疑惑的表情瞬间凝固,他忙辩解:“我说了我是来捉妖的!” 鹿青音笑声朗朗:“这才是江兄的真面目?会生气才有人味儿,不是吗?哈哈哈哈!” 江见时登时有些懊恼,感觉一张面皮被鹿青音扒的干干净净 两人一直行到一家赌坊门口,里面黑压压的一片散着臭烘烘的味道。 鹿青音轻轻拽住江见时道:“这里不好闻,你等着我。” 江见时瞥了他一眼:“我何时这么娇贵了?”说着就要跟鹿青音一起进去。 走到一个角落,行来一个人,似乎是赌坊管事儿的,他瞅着江见时看了好一阵,才对二人道:“两位是远处来的公子?” 鹿青音点头默不作声的挡在了这人与江见时中间:“路过此地,想要小玩几局。”说着从袖子里拿出几锭银子,这是张登借他的。 有钱自然好说话,管事儿的将他们带到一张人少的桌子,又问:“两位做什么的?” 鹿青音看他略有防备,笑道:“做瓷器生意,路过槲皮镇,恰好有个朋友,就留下来待几日。” “朋友?”管事儿的上下打量两人:“哪一家啊?” “周家!周憬良便是我二人朋友。” 一提周憬良,管事儿突然笑道:“周家小哥儿今儿个怎么没来?” 鹿青音:“病了!” 管事儿笑道:“怕是被他那鬼老爹打死了?” 鹿青音与江见时对视一眼,忙问:“此言何意?” 管事儿见他二人似乎真的不知,将他二人拉到角落:“你们有所不知,这周憬良的爹年前过世化作了厉鬼,只要周家小哥儿来我这,晚上他那鬼爹定然要拿着鞭子将他抽个半死不活!” 鹿青音皱眉:“老板如何知道的?” 管事儿道:“周憬良手底下有三个跋扈的手下,不是什么好东西,自从周家老爷过世,这三个人就带着周憬良吃喝嫖赌,将家底儿都输在我这里了!说是他家周老爷化作厉鬼不仅打了周憬良,还将那三个小侍给带走了!” “带去哪?”鹿青音问。 管事儿神神秘秘:“还能是哪?冥府啊!” “噗!”江见时突然忍不住笑了。 管事儿和鹿青音看向他,一脸疑惑。 江见时忙摆手:“我就是觉得这周老爷好大本事,没事,你们继续说。” 管事儿见江见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不悦道:“不说了不说了!哦对了,我看两位面善,别怪我没提醒,斜对面那个络腮胡子,名叫王虎,别去招惹,周憬良欠了他几十两银子,之前追债追到周家,要不是张登大人拦下,周憬良那小子可就惨了!若听你二人是他好友” 正说着,赌坊管事儿就愣了,只见鹿青音和江见时径直朝着那络腮胡子走去,管事儿想拦已经晚了。 这络腮胡子正远远瞅着他二人,早就注意到了江见时头发上系着的金线,见他二人过来,慢慢站起身子,也是个人高马大的壮实汉子。 鹿青音见他,道:“在下乃是槲皮镇周家周憬良公子的朋友,听闻此处有个赌运了得的大哥,好奇的紧,前来见见世面。” 王虎一脚踩在凳子上,阴郁的盯着二人:“朋友?胆子倒是大!那周憬良欠了我几十两银子不还,你们也不怕我就地挟持了你们?” 江见时扮作惊讶:“憬良原来欠了王大哥你这么些银子?想来王大哥的确赌运了得!我们都是江湖人士,四处行走,别的不说,担的就是一个“义”字,居利思义,临财不苟得,虽“赌”字不风光,但也未打家劫舍,出门在外全靠个人手气,我二人倒是对王大哥佩服的!昨日听憬良一说,今日特来与王大哥讨教一番。” 王虎是个粗人,又是个道貌岸然之辈,此一听竟得意几分,怎能懂江见时话术里的隐喻,忙道:“你二人也想与我老虎赌上几局?银子呢?” 这时,管事儿的颠颠跑来,见他二人真是来赌的,又不知好歹的直奔王虎而来,索性也不藏着,眉开眼笑对王虎道:“他二人带了银子来的!” 王虎一把取过一个青花小碗,手上动作两分,里面的骰子颗颗立在一起。 鹿青音上前,轻挑一边唇角,无视了王虎浮夸的下马威,道:“今日就和老虎大哥比比大小。” 鹿青音双目荧亮。 王虎冷笑:“银子可要保管好了!”说完青碗叮叮咚咚一摇,问二人:“大还是小?” 江见时与鹿青音对视一眼,鹿青音道:“王大哥年纪颇大,我等要有长幼之礼,押小。” “那我押大!”王虎倏尔呲牙:“押定了?” 鹿青音毫不犹豫:“押定了!” 青碗一揭,王虎大笑:“输了,掏银子!” 果然几颗骰子相加超过半数,王虎即押即中! 鹿青音二话不说拿出银子,往桌上豪爽一砸:“继续来!” 第二局,王虎问:“大还是小?” 鹿青音笑道:“老虎大哥有所不知,我这耳朵是个顺风耳,能听到点数,老虎先摇,我自然知道押大押小!” 这么一说,四处的人都拥了过来。 王虎哈哈大笑:“顺风耳?你若有顺风耳,我便有千里眼!”说完左手换到右手,再从右手换到左手,摇完后,双眼闪着精芒问:“大还是小?” 鹿青音笑道:“这次押大!” 王虎脸色稍有变化,众人喊叫下,他揭开青碗,果然是大! 他也不慌道:“一次做什么数,再来!” 话说完来来回回开了十几局,次次被鹿青音押中,王虎一脸不悦。 见王虎半天不掏银子,鹿青音笑道:“王大哥,这几局的银子便从周憬良欠你的银子上扣!” 王虎隐着怒气道:“也好,不过若是你二人是他朋友,既然身上带了银子,不如替他还了账,也省的我三番五次上门讨要!” 鹿青音道:“实话说,此次前来我二人并非寻赌,是受人所托!” “所托何人?”王虎问。 鹿青音道:“自然是我那兄弟周憬良!老虎大哥知道我憬良兄嗜赌,但最近身子不适,患了病,张登大人不许他出门,但他惦记着来此,急火攻心病情更加严重了,我二人作为朋友偷偷来请老虎大哥到府上陪着憬良玩上几局。”说着鹿青音拿出一锭银子放在王虎面前,道:“这是酬金!” “这倒是奇了怪了!”王虎双眼微眯:“先不说我从未听过周憬良有什么朋友,再者,你二人手气不错,何不亲自陪着他玩?还需要我上门陪玩?” 江见时突然上前,慢慢捏住王虎的手,紧紧盯着王虎道:“我们自然没有老虎大哥手气好” 王虎额上蓦地疼出了一层汗,环视周围低声道:“你们想做什么?” 鹿青音道:“我想让周憬良输!让他输的再也翻不起身,才能真正戒了他的赌瘾!” 王虎有些怀疑,但手指被江见时卡的生疼,又见周围人群安静的看着自己,咬了咬牙,道:“周憬良这小子竟有你二位这种仗义的朋友,我王虎羡慕!好!我答应你!” 江见时倏尔松手,退至鹿青音一侧,鹿青音笑的人畜无害:“明日夜里子时初刻,我们在宅子内等你。” 说完和江见时行出了赌坊。 第25章 鬼局 刚一离开,江见时便好奇道:“这王虎定然有些不为人知的本事,你方才是如何赢了他的?” 鹿青音笑着看他:“这也是兔子教我的,这些赌番摊玩的就是些没脑子的富家子弟,这么大场子没有摊官,反而让赌客掌手,说明这王虎和赌坊是有些关系的,王虎能赢,赌坊就有收成,那么他该如何次次都赢?” 江见时来了兴趣:“如何?” 鹿青音与江见时走的近了些,胳膊有意无意碰着江见时,心内喜乐道:“赌番摊的出千方式莫过两种,一种是开摊皮!此种赌术稍稍复杂,行骗的手法有‘落’、‘扒大细’和‘飞子’,另外一种便是尤为简单快速的‘磁石’法,今日你我遇到的便是此法。” “难道那王虎方才用了磁石?”江见时不解。 鹿青音点头道:“你可注意到他手指上的两枚扳指?两枚扳指都不粗,雕的纹饰华丽,可是王虎手指无茧,并非好玩弓箭之人,此扳指也非玉器彰显不了富贵,那么他带此物究竟何用?” 鹿青音转头看着江见时笑道:“成天混在赌坊的人,带双扳指,只有一个用处,便是做千术!” 江见时觉得甚有意思:“这扳指就是磁石?” 鹿青音摇头:“磁石生脆难以刻形,那扳指定然是铁铸的,而磁石,就在骰子里!” 江见时:“若是如此该如何控制?” 鹿青音道:“几个骰子是木头的材质,中间隐约有鱼胶的印记,说明这骰子做过手脚,我朝远洋船队的船只便是用鱼胶做粘合修补,防水防汗!这骰子的一面加上一小片磁石,他左手持碗,骰子有磁石的一面便向左,右手持碗,骰子磁石一面向右,轻轻松松就能控制点数!” 江见时心中暗赞鹿青音观察力,鹿青音虽偶尔性格执拗,但看这一桩桩的案子,也确是因为执拗才能将案件查的水落石出。 两人往回走着,就走到了槲皮镇的集市上,比起扶丰城,这里的人少了很多,不远处传来木香味儿,两人顺路行过去,见一个小木匠正在门外做东西,江见时和鹿青音看着那些木头雕出的东西倒是可爱,突然江见时的目光被角落处一把绿檀香的木梳吸引了,那把梳子上雕着一只栖息在桃花枝头的长尾凤凰,甚是漂亮,梳子后还坠着银灰色的穗子,精致而又大气。 江见时没有碰它,只是看着那凤凰端详了许久。 鹿青音走了过来,看他正在打量那梳子,问:“你喜欢此物?” 江见时摇头:“只是觉得奇怪。” “有何奇怪?” “没事。”江见时倏尔笑了笑离开了这木匠铺子。 两人又走了一阵,听闻远处传来嘈杂,街角小摊前围了很多人。 鹿青音上前打探,不知看到了什么,倏尔高兴回头向江见时招手:“江兄,快来!” 江见时见人多,不想往前凑,问到:“什么?” 鹿青音见唤不动他,索性一头扎进人堆里,过了好一会儿,江见时被日头晒的昏昏欲睡,才见他满头大汗小心翼翼抱着个木盒钻了出来,江见时看着木盒,皱了眉:“什么东西?” 鹿青音双眼明亮,将木盒打开,一块块的红色鲜糕映在江见时眼里。 “这是?” 江见时闻到了扑鼻的香味。 鹿青音小心翼翼捏出来一块:“今日运气好,竟碰到了樱果商人!” “樱果?”江见时没有接鹿青音递给的糕点。 鹿青音有些发急,忙道:“很好吃的,你爱吃甜,这个味道你会喜欢的!” 说着就往江见时嘴里塞,江见时躲避不及被塞了满满一口,瞬间一阵香甜包裹了他的舌尖,江见时瞪着双眼,嚼了数下,被这糕点的味道瞬间折服。 鹿青音看着他的表情变化,笑道:“这朱樱都是不新鲜的,好东西就送进皇城了,羞以含桃,先荐庙宇,这可是皇城祭祀的高贡之物!商贾留了一些,在民间高价售卖用快要腐败的朱樱做成的糕点,别看那边人多,能买的也不过一二。” 江见时将糕点吞进肚子里,问道:“这一盒花了多少银子?” 鹿青音笑道:“没多少,快吃!” 他又将第二块塞给江见时,江见时拦下他,道:“你为何不尝尝?” 鹿青音:“朱樱虽好,不是人人爱吃,我就见不得这些酸酸甜甜,给!” 他将一盒糕点都塞给江见时:“都给你!”说完高高兴兴的往前走。 江见时也不知道他高兴什么,但此物的确合他心意,便也欣然接受了。 因为周家的案子,两人没有多逗留,不多时便返回了周家,兔子正等着他们,见江见时手里抱着个盒子,上前探看,突然闻到好闻的糕点味儿,口水当即就留了下来。 江见时笑了,立马就要打开盒子与兔子一起分享,鹿青音“腾”的上前,一把拽住兔子脖子,训斥道:“怎么这么嘴馋?回衙门,让厨子给你做!” 兔子当即委屈了,眼巴巴的瞅着江见时,江见时笑着没做声,鹿青音不让给,他就盖上了盖子,等鹿青音一转头,一块糕点突然塞进了兔子嘴里,兔子一边大口嚼着,一边乐的眼睛都笑没了。 隐藏在墙角处一个口水快要滴在地上的红衣汉子,满脸哀怨,他似乎理解了何为“爱屋及乌” 晌午,张登叫了江见时鹿青音等人吃饭,都是厨娘做得精的炒菜,还专门唤厨娘来一一给大家介绍了,介绍完张登突然转了话题:“听说二位今日早起出去了?” 鹿青音点头:“还未来过这槲皮镇,出去小游了一阵,不过说来也巧,我与江兄饮茶时听到有人打听张大人。” “打听我?”张登手里的碗筷滞了滞,疑惑:“打听我什么?” 鹿青音道:“听说驿站下午要运来一批皇城的货,张大人要回去了?” 张登闻言,点头道:“这批货,上面要求我亲自押送,下午的确就该走了。” 鹿青音有些奇怪,张登是槲皮镇驿站的长官,这么急着走,货物运送时长肯定不短,这也代表着距离很远。可是各处都有驿站,此地有什么重要货物需要他亲自一路看守到目的地? 张登看向鹿青音与江见时:“这一趟可能要五六天,要经过黑山,必须谨慎,在下就能不陪着鹿师爷了。” 鹿青音微微皱眉,脑中闪过疑丝,若是经过黑山,那么只有一条路,就是去往扶丰城,但是最近似乎没有接到有东西送往扶丰城的消息,难道是途径? 这个疑虑也只是瞬间从鹿青音脑中出现,又被张登的话打断。 张登:“对了,鹿师爷说有人打听我,是何人?” 鹿青音道:“看是个络腮胡子样貌,旁人唤他王虎,说是等大人你走了,要到周家来办什么事情。” 张登一愣,登时竖了眉:“这人是个泼皮,憬良欠了他银子,他是要来要账!” 张登对着门口几个侍卫道:“你们在门口守着,我不在的几日,谁都不许放进这个院子!”而后对鹿青音道:“鹿师爷见笑,憬良如此不争气,与此人也脱不开关系。” 鹿青音摆手道:“张大人哪里话,此次海镜前来就是帮周公子的,莫要说这见外的话。” 话到此处,厨娘笑呵呵的为大家端来了甜汤,鹿青音低头一看,正是芝麻羹,他与江见时对视一眼,拿起了瓷勺。 一顿饭后,几人寒暄几句,张登便策马而去。 江见时坐在回廊的角落,打着盹儿,鹿青音将自己的外衫轻轻盖在他身上,坐在旁边看着他。 落日斜,秋风冷,残缺的枝桠披上了一层金辉,影子被拉的细长,扫在江见时脸上。 鹿青音用手为江见时挡住了斑驳耀眼的红光,内心静怡安乐。 过了一阵,江见时柔柔的开口:“胳膊不累么?” 鹿青音回神,笑道:“醒了?冷吗?” 江见时摇摇头,睁开一双花嫉蝶妒的眼睛,看着鹿青音:“感觉你心情很好?” 鹿青音眼睛笑的弯弯的,有些羞赧的放下手低头:“是有一些。” “为何?” 鹿青音抬头对上江见时的目光,心中隐隐漏了一拍:“不不为何” 呆呆傻傻的结巴一阵,江见时倏尔坐起身子,与鹿青音坐了个面对面,两张脸离的极近,惊的鹿青音陡然向后仰去,江见时一把将他拽回来,颇有审问的意味,道:“是不是马上要见到杨姑娘,你很高兴?” 鹿青音脑子里一懵,坐直了身子,慌慌张张的向后挪了一步,道:“早说了,人家姑娘的名字我都不知道” “那你为何高兴?” 鹿青音闻到了江见时身上有庙里烧香的味道,感觉很好闻,吸了吸鼻子,挠着脑袋笑道:“就是就是看见你” “看见我什么?” “看见你,心里” 话没说完,兔子就闯了进来,见二人面对面正说着什么,赤红的光洒在二人身上,就像是一副瑶池神仙的画卷,一时看的有些呆愣。 鹿青音立刻闭了嘴,朝门口看过来,江见时也突然转过头,眸子定在兔子脸上,糅着几分疏离和冷凛,似乎对兔子突然闯入有些不悦,不过这种神色一闪而过,再看时,江见时那柔暖的模样又回到了脸上。 兔子对二人道:“王虎在来的路上了。” 槲皮镇不大,王虎半路又进了娼馆子,玩了一个多时辰,才餍足的朝着周家行来。 此时已经隐约能见到月牙挂在东边的天空,天气渐冷,槲皮镇的人纷纷回了家,不到亥时,各家已经闭户。 周家坐落在槲皮镇以西,行过大路,还要穿上三四个小道才能抵达,这小道附近没有什么人居住,北面是个田埂,南面是条沟渠。 王虎一路啸歌而行,正走到临近周家的最后一条小道时,突然听有人在唤自己,这声音伴着夜晚的风声,呜呜咽咽,像是啼哭般。 王虎回头寻了一圈,除了沟渠中倒映的月牙,四下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王虎以为自己听错了,继续寻着路往前走,终于远远看到周宅,却见周宅门口挂着两个白灯笼,灯笼在风中摇摇摆摆,烛火忽明忽暗,王虎看着阴侧,背后感觉一阵寒凉。 他有些犹豫,脚步越放越慢,小腹中竟升起一股尿意,他四下探看一圈,决定先解决了尿急再走,刚走到墙边,裤腰还没解,突然听到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王虎” 王虎一个激灵,转身靠在墙上,他看不清四周,但能听一个细碎的脚步声向自己行来! 一步两步三步 王虎猛的跨起大步就要跑,却听身后的脚步也跟着大步奔跑起来,王虎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骂咧:“狗日的,有本事出来说话!玩什么神汉巫婆的把式?” 那脚步声突然停了,似乎就在王虎身边王虎坐在南边的墙角,隔着墙棱子就是朝东的围墙,王虎狼狈的爬起身,从裤腰上抽出一把短刀,慢慢朝着墙拐子移动。 突然头顶的树枝一阵摆动,王虎瞬间抬头,除了张牙舞爪的枝桠什么也没看到。 “王虎” 又是一声,微微弱弱,有些沙哑。 这声音就来自自己身侧,王虎举起短刀四下乱砍,吼叫道:“谁?出来说话!老子可不怕你!” 又听那声音“嘤嘤”哭了起来:“来陪我啊我一个人好难过” 王虎汗如雨下,一咬牙,索性冲到围墙另一边,可哪有半个人影! “来陪我啊” 王虎惊惧的发晕,他慢慢凝住气息,想听那声音,来自何处。 “王虎” 这声音分明就在自己身后! 可自己身后就是墙! 王虎吼道:“日了你老娘,给老子滚出来!” 他原地转了一圈,什么也没看到。 “我就在这里啊”那声音竟透出挑衅之意。 一根枝桠突然打在王虎头上,王虎屏住呼吸,似乎听到头顶有什么东西,他不敢抬头,却又忍不住好奇,伴着一阵风声,王虎再一次抬头看去,却突然暴喝一声,重新坐倒在地,眼球突出! 只见那密密麻麻的枝桠中间露着一张鬼脸,眼睛黑黢黢的一片,没有白色眼仁,嘴里密密麻麻布满了牙齿,舌头从牙齿中间掉出来,正痴痴的看着他!! 王虎吓得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来,裤裆里瞬间湿了一片! 慢慢的,那枝桠越来越低,一双溃烂的手从中间伸了出来,手上还攥着一条白绫,那白绫绕过王虎的脖子,倏尔狠狠将他吊起,王虎奋力挣扎,但却无济于事! 正在紧要关头,便听墙内有个声音穿出来,那白绫突然扯断,枝桠中的鬼脸似乎被什么拽了出去,待到王虎发黑的眼睛再次能看见东西时,面前已经站着鹿青音江见时和兔子,以及一个蓬头垢面,带着鬼面的人和一个老妇人爬在一侧。 王虎哪里还能辨认出这二人是谁,气息方一平稳,便昏死过去了。 第26章 累累鞭痕 周家院子里,那老妇人跪在地上一声不吭,身旁的男子看似年纪也有五十多。 鹿青音捡起那粗制滥造的鬼面,道:“没想到区区一个农户,竟然会功夫?” 那男子也不做声,低着头闭着眼。 鹿青音又对妇人厉声道:“你一个小小厨娘,竟然勾结外人,杀害三条人命,居心何在?” 那老妇人不惧不怕,挺直了腰板儿,高声道:“这位大人说的什么?老奴听不懂!” 鹿青音直挺的腰身像是一根青竹,透着清冷,他道:“现如今证据确凿,还想狡辩?” 老妇人看着鹿青音的眼睛,毫无惧意道:“大人,您欺负我宅子里小主生病,没有人为我等做主,便颠倒黑白,冤枉我这朴讷诚笃的一介妇人,如今全由大人一张巧嘴,便是将这槲皮镇大小人命案子都栽赃给我,也无人为老奴说上一句话!大人还问什么?” “谁说这宅子没有主人?” 屋内突然走出一人来,正是白日里离开的张登! 老厨娘一看,身子顿时软了一半,不可置信的看着张登:“您您不是” 张登的确有事不错,但他的事情日子在后,那日慌张要走也是与鹿青音共商的计策,专门说给这几人听,好让他们放心下手。 张登皱着眉头,俯下身看着老厨娘,痛心道:“沈嬷嬷究竟为何?你是这宅子里的老人,为何要做这等糊涂事?” 老厨娘眼睛瞬间湿润,狡辩道:“大人冤枉,老奴只是路过,便被这小师爷捉拿在此!” 鹿青音从兔子手里接过一沓破旧的纸张,扔给老厨娘道:“周家公子身边三个小侍死前,你在槲皮镇的铁匠铺里买了两把匕首,在东头的药坊内买了大颠茄,在集市上买了两捆绳索,这是这些地方掌柜的账单!你与身边这位常伯经常在槲皮镇镇郊的拱桥后相见,不巧的是拱桥西边常年有个卖梨的孩子,早已将你二人相见之事看在眼里,此事你不知,常伯不知,可槲皮镇就这么大点儿,孤寡妇人与死了妻的鳏夫相见,便是无事,也会被传成一道风!街上卖油郎历来是耳听八方的多事儿人,只需两文钱,就能打听到你的事情,再出一文钱他便愿意亲自将那卖梨的小哥儿寻来作证!这常伯是常广的父亲,常广与周憬良有人命牵扯,按说你二人也该是针锋相对的关系,却为何私下联系?” 那被称作常伯的男子,低着头一直不说话。 鹿青音又对常伯道:“听说常广年纪不大,二十不到,当时在赌坊死的也甚为蹊跷,今日若是你说实话,我便帮你重新审案,还你一个真相,让杀害你儿子的人绳之以法,绝不徇情枉法。”他慢慢抬头看向张登:“即便那人是张大人的外甥!” 鹿青音掷地有声,眼眸清明凌厉,张登慢慢蹙眉没有做声。 那常伯一听,突然肩膀抖了抖,抬头看向鹿青音,浑浊的眸子死死盯着他,操着沙哑的声音:“你说,你说你要帮我?帮我查案?” 鹿青音点头:“我乃扶丰城县衙师爷鹿青音,我家大人就在槲皮镇的朝廷驿馆,槲皮镇的大案要案都要送往扶丰城,我自然可以帮你!” 这常伯突然间拽住鹿青音的衣摆,抖的厉害,声嘶力竭哭喊:“大人!我家常广是被人所害,并非暴毙而亡啊!他头上有伤,有伤啊!” 鹿青音弯腰将他扶好,道:“你只要告诉我周家三人是否是为你所害,今日又为何扮鬼取王虎性命,我便将常广之案重新彻查。” 看常伯有些犹豫,鹿青音又道:“我叫鹿青音,字海镜,今日答应你的,我若做不到,你大可到扶丰城去寻我,再不行今日便和你立字据,我若说话不算,你可拿着字据去告御状!你放心,我鹿青音绝不偏袒任何人,秉公查案。” 常伯闻言,这才像是泄了一股劲儿,顿时哭倒在地,恸道:“那三人是我,是我与沈嬷嬷一起杀的!是我们干的!” 沈嬷嬷大惊,喝道:“你胡言乱语!” 常伯道:“是沈嬷嬷说当天是那三个小侍和王虎打了我家常广,我家常广才死的!我也是也是为了我家常广才杀人害命的啊!” 众人将目光转向沈嬷嬷,张登不可思议道:“沈嬷嬷,你究竟在做什么?这些孩子都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为何能下如此毒手?” “我没有不是我!” 张登怒极:“不是你是谁?芝麻羹是怎么回事?今日与他在这里杀王虎的又是谁?” 沈嬷嬷道:“是他!是他要给他儿子报仇!与我无关!” 张登:“难道真要到了衙门用刑,你才肯说实话?” 沈嬷嬷仍旧雷打不动,无论如何也不愿开口。 此时江见时忽然上前,对沈嬷嬷耳语道:“事已至此,你便招了,他老人家正看着呢。” 沈嬷嬷猛的抬头看向江见时,瞳孔紧缩:“你你怎么能看到?” 鹿青音不解,正要询问,突然听沈嬷嬷凄凄惨惨的竟哭了起来:“我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周家,可我不能不这么做啊!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能让他毁了啊!” 鹿青音困惑:“此话何意?” 嬷嬷看向江见时,江见时引着她的目光看向院落中央的柳树下,说了一句:“柳树栽在此处,不是很吉利。” 沈嬷嬷神色慌了一瞬,立马痛哭流涕道:“是!是我!是我跟常广的父亲说,那三人和王虎杀了常广,我周家带来的这三个下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们教唆良哥儿寻赌,放弃功名,败了周家家业,他们该死,老爷走了,没人能管得了,我来管!那王虎更不是个好东西,他用下作手段骗我周家家财,逼得良哥儿三番五次当卖老爷的书画,他更该死!早前我听常广的父亲说有人跟他说常广是被人打死的,我便与他私下合谋,杀了那三个混账玩意儿!至于王虎,他许久没来周家要钱,我自是找不到机会,今日白天听闻几位大人说他要来,这才在芝麻羹里下了药,想趁着大家昏睡时杀了王虎!都是我!是我干的!” 鹿青音微微蹙眉。 张登恨的转圈,咬牙切齿:“周憬良是个没出息的,与旁人有何关系?你杀了王虎还有张虎刘虎,你杀的完吗?白白让周家担了三条人命案子,这岂不是奇耻大辱?若是姐夫在世,能由得你这么胡来?” 沈嬷嬷哭道:“正如张大人所言,我的事情与旁人没有关系,更与周家没有关系,我这老命如今已经交给了衙门,是生是死,全由几位大人说了算,现在开始老奴与周家并无关系!” 此刻常伯又道:“大人,我儿子身体健壮,不可能突然暴毙,大人一定要为我儿子找到凶手,至于周家三条人命和王虎的事情,正如沈嬷嬷所言,我也是烂命一条,只要能帮我儿子报仇,我便是死十次百次也是心甘情愿!” 鹿青音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江见时,又扫了眼那棵柳树,转身对兔子道:“将王虎带过来!” 王虎清醒之时就听闻,与他约赌之人竟是扶丰城衙门的人,两条腿早已不是自己的,被生拉硬拽的进了周家院子,一看周围均是带刀侍卫,张登又与鹿青音江见时站在一起,登时脑袋一蒙,几欲昏过去。 兔子朝他脸上泼了一碗凉水,王虎瞬间清醒,一头磕倒在地上。 鹿青音平日里看着清秀精干,一旦断案与那地府的判官差不到哪去,单是往人面前一站,那股凛冽的气质便极具压迫性。 他垂眼道:“常广死的那一日,你在场,他是怎么死的?” 王虎骇道:“就是就是与周憬良拉拉扯扯,突然突然就死了” “还不从实招来?”鹿青音声音突然如炸雷般道:“当日赌坊并非只有你们几人,你当我没有证人?你若说实话,我还能酌情处理,你若再信口雌黄,那我便将你这些年来的罪行一一细数,我看你有几条命?” 王虎被鹿青音的话说的浑身一震,颤抖道:“小的小的就是个街痞小的哪有那些害人的胆子” 鹿青音冷笑:“你与赌坊管事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今我与张登大人将他押送至槲皮镇的巡检司,细细将你这些年来做的恶事一一道来!听说,你王虎头上不止一条人命案子?” 王虎大惊失色,忙磕头道:“大人,小的知错,小的都招,求大人对小的从轻处罚!” 鹿青音:“还不从实招来!” 王虎脸色发白,汗水不停的流进衣襟里,他道:“那一日常广输了钱与周憬良拉扯,周憬良的三个小侍慌忙间用石头砸了常广的头,那时常广只是受了轻伤,他跳起来就说周憬良和我合谋骗他钱财,要找张登大人告状。周憬良生气,前去拉扯,拉扯期间,他又将周憬良打了,而后又来抢我口袋里的钱,我一时气急,抄起地上那块石头又朝着他受伤的地方砸了几下,他才放了手,常广头上一直流血,我怕出事,便想着先将他送去医馆,是是周憬良” 王虎胆怯的看向张登:“是周憬良将我拦下,说不能送,若是人救活了,他烂赌的事情被张大人知道,一定不会放过他所以我们” 常伯嚎啕大哭,额上的青筋爆裂,他扯着嗓子嘶嚎:“所以,所以你们就眼睁睁看着他血尽而亡?你们这些恶鬼,这些畜生,你们哪里有心啊?你们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魔啊!啊!” 常伯哭的声嘶力竭,张登更是双眼发红,两腮咬的暴凸,恨不能嚼穿龈血,他捏着自己的骨节“咯咯”作响,似是强迫自己忍下怒气! 院子里哭声叹气声不绝于耳,然鹿青音的注意力并未在他人身上,他突然启唇问常伯与沈嬷嬷:“那柳树的机关,你们是如何做的?” 沈嬷嬷和常伯相视一愣,似乎不知鹿青音在说什么。 鹿青音蹙眉:“那柳树和周憬良身上的鞭痕是怎么回事?” 沈嬷嬷颤颤巍巍张口:“大人,那那不是老奴能做的啊那是那是” 话还没说完,周憬良突然从内院冲了出来,一头磕倒在张登脚下,他哭道:“舅父,不是憬良的错啊,憬良被妖怪附身了,是妖怪让憬良如此做的啊!” 此话一出,所有人面面相觑,张登一脚踹倒周憬良,口中还未出一字,便听沈嬷嬷哭骂道:“你胡言乱语!那是你父亲,你父亲啊!周憬良!现如今你还敢将错推给老爷吗?” 鹿青音听的越发奇怪,正在此刻,突然那院中央的大柳树动了起来,一条柳枝“啪”的一声,狠狠打在了周憬良身上!周憬良惊恐万分,急忙逃到张登身后,张登也是目瞪口呆,眼看着那柳枝朝自己甩过来!江见时突然飞起,一脚将柳枝踢开。 鹿青音瞪圆了双眼,他方才似乎亲眼看见那柳树在动?! “好疼!又疼又痒,舅父救我啊!” 众人转头,却见周憬良被柳枝抽开的鞭伤上,数个眼睛密密麻麻的眨着,所有人大骇,杵在原地不敢动弹。 鹿青音瞬间头皮发麻,发丝根根而立,脑中瞬间空白! 再看那柳树已经与江见时打在了一起! 真的是打在了一起!!! 而且,一边打,那柳枝还一边寻着周憬良的踪迹,不停的追! 鹿青音张着嘴,下颌几乎脱离面部,一双眼直直盯着柳枝的动向,心道:“这定然是鲁班之术!不!这定然是幻术!不!这可能是巫傩之术!……也可能是我在做梦……” 兔子也看的瞠目结舌:“师……师爷……我眼花了吗?那大柳树打人了!” 鹿青音呆呆开口:“眼花……会传染吗?……” 鹿青音身体僵硬,鼓着一点儿劲儿狠狠拧了自己一把,这一把的力道不受控制,下手狠了些,疼的他顿时清醒! 此时的鹿青音并不能说是震惊,他是真的宁可相信自己脑子出了些许毛病,但眼见为实,掐也掐了,拧也拧了,脑子没好,也不是做梦,只能说明……这是真的!柳树打人是真的!! 被颠覆了认知的鹿青音一屁股怼在地上,这种状况,便是让大理寺最见多识广的人来,也断然不能接受! 这世上难不成真的有妖怪?! 兔子胆大,惊慌之余急忙上前:“师爷,要不要帮江公子?” 鹿青音愣愣的看着江见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正要开口,突然瞅见墙角有两个红色的人影一前一后翻了进来,天色太黑,他衬着烛火只看清了两抹红。 再看江见时这边,这棵巨大的柳树所有的枝叶开始凝聚成一根一丈宽的大藤条,朝着江见时猛抽过去,而此时江见时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透着红光的长剑,他朝着那长藤就要斩下去,一边斩一边看向仍在惊愕中的呆头鹿青音,高声笑道:“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鹿青音:“……” 那柳树感知到危险,囫囵躲过剑刃,发出了“呼呼”的风啸声。 鹿青音跟木头桩似的看江见时,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深山村夫。 就在此时沈嬷嬷突然冲到树下,环抱着柳树,对江见时哭道:“这位大人,不能砍啊!不能砍!这是周家的灵树,是周老爷魂魄寄附的地方,树若死了,老爷也就魂飞魄散了!” 江见时凛然立在半空,冷蔑的看着沈嬷嬷,道:“妖就是妖,鬼就是鬼,出现在人的地盘就是作恶,你能看得见他,他更不能活!” “我看不见!看不见啊!”沈嬷嬷极力阻拦:“是老爷,老爷在梦里托梦给我,他走不了,不单单是这柳树的原因,更是他挂念着良哥儿啊!老爷就想将良哥儿打醒,让他走回正路,老爷与这柳树什么恶事也没做过啊!” 江见时在空中立着,风将他的发丝吹的凌乱,一张绝世的面孔此刻像是一块寒冰,火融不了,水化不开,此刻无情之颜,不知为何,让鹿青音觉得寒凉透骨。 江见时无视了沈嬷嬷,他单手执剑,一手立在胸口,口中喃喃默念,一朵金莲在江见时身后乍然绽放,那金莲的光芒照耀的四下皆明,不过多时,那挣扎的柳树突然开始颤动,沈嬷嬷被震到一旁,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与柳树剥离,那柳树干上,一张人脸似乎被束缚在蚕茧下,他痛苦挣扎,嘶嚎声响破天际! 江见时看着那张人脸,道:“若现在出来,还能让你与家人团聚片刻,留些话,若还执意留在此处,我便现在就灭了你!” 话毕,那柳树的震颤戛然而止,慢慢的枝桠开始枯萎,绿色的枝条变成了青灰色,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慢慢从柳树的树干里走了出来。 张登与周憬良骤然变了脸色,双双“嗵”的跪倒在地。 第27章 斩柳降魔 那人头发灰白,脸也是灰白,整个人没有颜色,他眼神浑浊,走路游游荡荡,站在院内寻了一圈,似是走在雾中,好不容易看到周憬良,才道:“孩子,怎的如此糊涂啊。” 声音空灵,却听得出垂垂老矣。 周憬良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他微微伸手,突然绷不住内心的情绪,泪水瞬间就覆了面:“爹爹!孩儿孩儿好想你啊!”他跪在地上,朝着那抹灰影奋力爬:“爹你带我走爹孩儿自己活不下去啊” 那灰影哀伤的看着周憬良的方向,却似乎不能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慢慢道:“人,生老病死苦,都是该遭的,爹也不能一辈子守着你,护着你,一辈子陪你看书习字,一辈子陪你成长爹也会生病,也会离开,你该过好自己的一生才是,怎能如此轻贱自己?” 周憬良涕泪横流,哭的睁不开眼,他爬向周老爷,可是似乎怎么爬都爬不过去似的,恸哭道:“爹,你走了,孩儿就不想考功名了,孩儿就算考上了,也没人为孩儿开心,没人夸赞孩儿了,没有意义了,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只有赌,只有赌孩儿才能忘了您,只有赌我才能忘记您已经走了爹” 周老爷脸上的哀伤越发明显,他看着周憬良的方向,似乎又寻不到他,一双手颤颤巍巍抬起来想要抱周憬良,似乎又没有办法做到,他道:“憬良,爹对不起你,你娘走得早,爹又将你扔下,剩你一个人孤苦伶仃,是爹的错,可是这世间除了爹,还有很多人在关心着你,舅父、沈嬷嬷周家上上下下你现在是他们的主心骨啊,你若垮了,周家就垮了,沈嬷嬷从小看着你长大,她身旁难道不是也只有你了吗?你何苦再将自己的苦带给他人?” 周老爷沉沉叹了一声,对周憬良道:“常广已死,周家的确回不去了,但如若你还留着一条命在,周家就不会衰败,沈嬷嬷和你舅父一定会等着你,憬良,伏法去,家鞭抽不醒你,就让公堂的鞭子打醒你。” 周憬良看着不远处痛哭的沈嬷嬷和身边红着眼的张登,一头砸在了地上,眼泪顺着眼角滴在泥土里,晕化成深深的悔恨。 周老爷似乎朝着张登方向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重新走回柳树下,跪在江见时脚下,道:“大师,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大师就留这老柳树一条命!” 江见时道:“佛以无情渡有情,魔借慈悲惑众生,妖魔向来迷惑颠倒人心,你能寄附在此不得解脱,便是这柳树困住了你,让你生了心魔,它生在这周宅,受不到佛法教诲,只能朝着邪祟的方向发展,我今日灭它,是斩断祸根,此为大义。” 周老爷苦笑:“大师,这世间谁生来就能被断好坏?世上妖孽多?还是披着人皮的恶鬼多?这柳树在我周家百年,早已有了灵性,若非它,我入殓那日便已经魂飞魄散了!” 江见时剑芒不收反出,一阵灼热从剑上迸发,他凤眼阴寒,道:“你不走鬼道,依附在树精身上,躲开阴差,现下自顾不暇,还敢替他人说情?” 周老爷伏在地上,声音高了几分:“大师有眼,并非我不入鬼道,我周宅卧房门窄,下葬那日,正值卯时初刻,眼见鸡鸣,棺材抬不进屋内,家人不懂规矩,未用黑布将我尸身遮住,趁着拂晓将我抬出屋外,放入棺材,棺盖未钉,晨阳便将我阴魂灼伤,我逃出棺材寻到树荫躲了起来,才免于被日头照的魂飞魄散,可那时高阳已升,我回不去了,加之柳树已经有了灵识,为了护我,才将我的阴魂融在他体内!大师,并非柳树成精加害于我,他是在保护我啊!” 鹿青音原本正瞠目结舌的看着面前一切,他甚至怀疑自己可能是吃了那沈嬷嬷的芝麻羹,有了幻象一时间回不过神,可听到此处,却也忍不住心生怜悯,对江见时劝道:“人有善恶,妖亦有善恶,江兄” “青音!” 鹿青音话被打断,江见时厉声道:“人有善恶皆有法治,妖有善恶亦有法治,人生在天子脚下,得天子礼法教束,鬼生在冥界,有地藏阎罗教束,可妖生在人界,无拘无束,祸害苍生,改人命数!虽有雷劫,却可偷生,此般邪体,如何能留他们为祸人间?今日我放它生路,明日它为了修得人身,便可做伤天害理之事,这般恶果由谁来担?” 一席话,说的鹿青音哑口无言,他觉得江见时说得有理,但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妥,可终究是不可思议之事,便再无多言。 江见时对周老爷道:“你既不是恶鬼,也并非要故意栖身,我今日赠你阴间路引,你离开便可,这柳树精,我绝不会放过!” 周老爷脸上慌张,见怎么劝都不成,便道:“大师若是非要杀了这柳树,我愿用我不值钱的老命相抵!” “命?”江见时冷笑:“你可还有命?到了阴曹地府,你这几缕残魂更是由不得你!你这么护着这柳树精,当真以为我眼瞎?柳树在这院内成精除非有高人指点,亦或者”他环视了一周这周宅:“周家不止你一魂附着在它身上!” 此话像是击穿周老爷内心,他那缕幽魂微微颤抖,不敢作声。 江见时道:“你周家贪恋红尘,放不下功名之心,祖辈三代将三魂寄附于这柳树之上,让这柳树长了眼睛,天天盯着那周憬良,更是不满于柳树无法行动,利用鞭痕,将怨念转到周憬良身上,导致他伤口难愈,一触到柳树气息,便有万千双眼在伤口凝视,这难道是善?” 江见时眼睛扫过鹿青音:“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何况恋着红尘不愿离开的怨鬼,时间久了,这柳树便是怨念化身,今日它可救你生魂,明日就可化作死魂,大家听是说为了鞭策周憬良,其实就是将自己功名贪欲寄托在子孙身上,逼他光宗耀祖!如此之事,谁敢来说是善?” 张登此时一听,急忙跟着求情:“大师,光宗耀祖何错之有?总比这孽障整天混在赌坊强!” 江见时冷笑:“周憬良便是做了山匪恶贼,又与旁人何干?” “旁人?”周憬良忽然沉声:“那是我父亲!” “你父亲已经死了!” 江见时冷冷的看着他,倏尔抬剑,指向周老爷:“周家所有的门都有几十年的腐痕,且较常人家小了一半,鸡鸣之时魂魄可自如行动,你周家早知可在此时躲过阴差,寄附在柳树之上,从此便可盯着子孙后代,对他们加以鞭策,此般贪婪之心,说的却绘声绘色,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你路引你不领情,现在我就斩了你和这颗树,以绝后患!” 张登急了,对着鹿青音道:“鹿师爷不是说他是衙门的人,怎么?怎么会?” 鹿青音一时为难,心虚解释道:“他的确在衙门住过不过现在看来,他应该是捉妖师!” “捉妖师?”张登急的跺脚:“这这这这该如何是好,我若知道是姐夫,定然不会哎呀!” 周憬良顾不得伤口的疼痛,爬至江见时跟前,仰头看着他,哀求道:“都是我,都是我惹的事情,是我害了常广,是我没出息,让父亲他操心,大师不要杀我父亲!求大师留下这棵柳树,憬良一定改邪归正,憬良一定做个好人!” 江见时直接无视了他,再次问周老爷:“你执意要护这树精?” 周老爷老眼婆娑:“大师手下留情,这可是我周家” 话没说完,江见时手中的红色长剑突然劈开了那棵柳树!众人均是惊惧在当地,只听沈嬷嬷嚎哭一声,一头撞向了旁边的墙壁,血染当场。 此般事情速度太快,鹿青音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下意识阻止江见时,高声道:“江兄,手下留” “情”字还未脱口,周老爷的魂魄疯魔的如同扭曲一般,火龙卷似的缠绕向那红色的剑身,江见时背后莲花旋转,一道金光顺着他的手臂倾泻而下,包裹着剑身,那鬼气在金光的遮蔽下瞬间没了影子。 所有人愣怔在当地说不出话来,就连张登也张着嘴没了声响!周憬良双手狠狠攥着地面的沙土,嘴角流出一股鲜血,昏死在当地。 张登心情是复杂的,当他送鹿青音等人离开时,甚至没吐口一个谢字,只是跟马秋霆寒暄几句,便差人将几人送向通往黍江的路。 马秋霆只是粗略的听鹿青音说了几句人命案子的事,知道有了结果,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江见时身上。 鹿青音自然不会提到江见时捉妖的事,但不代表他内心没有被那树妖撼动。 从小他并未见过这些乱力乱神,稍大些就跟了王鹤藜,见的都是人心,此般完全颠覆了他既有的认知,缓了许久都不能平息。 马秋霆玩味的看着鹿青音和江见时,问到:“此次江公子下山可是为了海镜?” 江见时笑道:“下山办些事情,碰巧知道他在附近,便来看看他。” 马秋霆道:“接下来呢?江公子有什么打算?” 江见时道:“往前十里地有个岔路口,正好通向大时山,麻烦大人将我带到那里,我便回去了。” “回去?”鹿青音当即眉头拧成了“川”字:“这么说,你此次下山当真不是为了我?” 话一出鹿青音立刻察觉自己过于急迫和焦躁,忙按捺下心绪,死死盯着江见时。 江见时好笑道:“为何要为了你?所为何事,都已经跟鹿师爷讲过了。” 鹿青音脸色立刻沉了下去,不做声了。 马车摇摇晃晃走着,除了马秋霆东一句西一句打问着周憬良的案子,鹿青音也不再看江见时。江见时微闭着双眼不知在想什么,不吱声,马车里气氛有些沉闷。 鹿青音揭开轿帘,看到路上有个茶摊,对马秋霆道:“大人,出去透透风。” 马秋霆正有些焦渴,闻言跟着往外看了一眼,率先下了马车。 鹿青音又对江见时道:“喝杯茶。” “不用。”江见时不知怎的,满脸不悦。 鹿青音心中更为不舒服,莫非真的是自己一厢情愿?想起前一日夜里江见时捉妖的专注神情,心道他也许真是去捉妖的鹿青音叹了一口气,放下矫帘走了。 江见时猛的睁开眼,咬了咬牙,心中像是堵了一块大石!这呆子一句挽留的话没有,一路上像是块木头,难不成自己在他心里并未那么重要?莫非他当真惦记着杨姑娘,对自己说了谎话?越想江见时越恼火,他猛的拽开轿帘,下了马车,朝鹿青音行去。 鹿青音见他下来,忙起身要给他倒茶,却见他对马秋霆道:“大人,我与青音进一步说话。” 马秋霆心中通透,知道两人别扭什么,便摆了摆手,让他带着鹿青音去了。 鹿青音被江见时带到无人的地方,问:“怎么了?” 江见时皱着眉:“我捉到了妖!” 鹿青音没反应过来:“我知道。” 江见时盯着鹿青音:“你答应了我什么?” 鹿青音挠了挠头:“什么?” “若是我捉了妖,你就答应我一件事情!” 鹿青音恍然,而后又道:“可是我也捉到了杀人的凶犯!” 江见时心中拱着火气:“那我不管,你答应我的就要做到!” 鹿青音想了想:“那你也需答应我一件事情!” 江见时毫不犹豫:“好!” 鹿青音见他微愠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有趣,道:“你说,让我做什么事?” 江见时试探:“下次见面时,再告诉你!” 江见时本是想借此事,听到鹿青音挽留的话,没想到鹿青音道:“也好,等你想清楚再告诉我。” 江见时愣愣的看着鹿青音:“没了?” “什么?”鹿青音也没明白江见时在说什么没了。 江见时忍不住:“我一阵就要回大时山了!” 鹿青音闻言,心中沉了几分,说不清的郁郁卡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只当江见时想要快些离开,在与自己道别。 鹿青音不看他,板着脸:“好,途中且慎。” 江见时瞬间心灰意冷,扭头便朝着轿子走,路过茶摊时,马秋霆叫住他,道:“此次前去黍江,那杨通判有意要将千金嫁给海镜,说不上此次海镜就要娶亲了,江公子不去喝杯喜酒?” 江见时心中一紧,呆呆的看着轿子,过了好一阵才道:“不了,谢大人好意!” 马秋霆笑道:“可惜了,我当你二人关系很好罢了,不去便不去。” 说完悠哉悠哉的喝起了茶,嘴角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第28章 千面千变 不过多时,马车行至了岔路口,江见时朝马秋霆作揖道谢,一句话也未与鹿青音说就下了马车。 鹿青音心里不舒坦,别着一股难过劲儿,看着那人走的决绝,很快消失不见的背影欲言又止,想了许久,终是怕惹了江见时的反感,按捺下了追他的念头,同时又想着从黍江回来,便让兔子去大时山打听他的居所。 正想着突然看见马车上多了个物什子,竟是那朱樱糕! 鹿青音打开一看,除了那日吃掉的几块,剩下都仍然整整齐齐摆在盒子内! 鹿青音突然叫停马车,想跟马秋霆解释,却见他不知何时扯起了呼。 鹿青音也顾不得其他,抱着朱樱糕就朝江见时离开的方向跑,可是寻了半天却没人,鹿青音困惑,他便是会武功,怎能走如水上漂一般? 突然,他看见地上有脚印划过的痕迹!是划过?!这脚印在一处变了形,而后拖出长长一道,似乎是! 鹿青音大惊,对着兔子喊道:“有人劫持了江兄,快找!” 兔子轻功极好,三两下便搜到了一处破庙,这破庙破到门扇子都掉在了地上!鹿青音不敢打草惊蛇,伏在附近的草垛里,往里探看,却见江见时被绑在一处,一个红衣大汉正拿着大刀指着他,似乎在威胁什么,而他脖颈儿上正流着血!! 鹿青音怒火噌的窜了起来,哪里还能继续往下等?他不顾自己身手平平,暴喝一声冲了进去,伴随着另一扇门倒地拍出的灰尘,那两个红衣人瞬间不见了踪影! 鹿青音对兔子吼道:“给我追!一定是鬼书生!” 说完他一把将江见时抱起来,看着他脖颈儿的伤势,急的眼睛通红,他捂着江见时的伤,将他揽在怀里,焦急问道:“怎么样?江兄,你怎么样了?我带你找大夫!” 江见时像是受了惊吓,慢慢睁眼,凤眸聚在鹿青音脸上,楚楚可怜道:“青音,疼” 这一声,生生将鹿青音的心都揉碎了,他紧紧拥着江见时,手掌抚着他的头,轻声哄着:“马上就不疼了,我帮你找” 鹿青音一想此处乃郊外,哪里有什么大夫,索性,他将自己的中衣扯出来,将洁白的袖子撕下,包在了江见时脖颈上,而后打横抱着他上了马车。 马秋霆方才还在扯呼,此时微微睁眼,看到这么一幕,跟着愣了一下,下意识脱口道:“玩这么大?” 鹿青音没明白他的意思,目光疑惑的落在他脸上。 马秋霆急忙改口:“此地山匪多,我们还是不要让江公子独自行动了,他这般样貌,也不安全!” 鹿青音点头,自是认同,抱着江见时对马秋霆道:“大人,我方才似乎看见了鬼书生!” “什么?”马秋霆立刻正色:“鬼书生?他为何会在这里?” 鹿青音低头看着倚在他怀里的江见时,道:“他很有可能是来抓江兄的,江兄之前应该是见过他的真容!” 马秋霆脑子里揪了个疙瘩:“可是一路竟跟到了这里?” 他狐疑的看着江见时,似是不相信,但此话又出自鹿青音之口,心中顿时疑窦丛生,矛盾的不得了。 江见时倚靠着鹿青音,自己一点力也不使,就像是粘在了鹿青音怀里,他微微睁眼,声音又低又柔:“又给你们添麻烦了,待我伤好些” “待你伤好些,你也哪都不要去了!”鹿青音打断他:“只要我一日未抓到那鬼书生,你便一日别想离开我身边。” 鹿青音这话说的坚定,不容置喙,仿佛拿出了七分公堂上的架势。 江见时不再吱声,心满意足的闭了眼睛,享受着鹿青音胸口的草木清香。 另一边兔子追出去几里远,却根本寻不到那红衣人的半点踪迹,他挠着头带着一众人马四处探看。不远处的树杈上,站着两个娃娃脸的红衣壮汉,一个正在吃糖葫芦,一个握着唢呐若有所思道:“咱家主子真是个狠人儿!你刚看见了吗?自己拿刀给自己剌一口子!啧啧啧真能下得去手!” 玉蟾瞟了眼司南,道:“你懂个屁,这叫苦肉计!” 司南道:“啧啧你说主子是不是孙悟空的后代?” 玉蟾:“怎么讲?” 司南:“一肚子猴心眼子!” 玉蟾:“” 天空随着马车摇荡了一天疏雨,马车内清寒难度,揭开车帘,雨水迷离满眼。 鹿青音的外衫罩在江见时身上,看他睡的安稳,问马秋霆:“大人,这杨通判听起来官职不大,他所属之地可是直隶?” 马秋霆闭着眼跟着马车摇晃身体:“黍江本就是直隶地域,一半的官都直接与中书省对接,最大的官姓单,黍江知府,正四品。” 鹿青音想了想:“那岳灵瑛的父亲说是黍江同知,岂是单大人手下?” 马秋霆点头:“其官职也不小,正五品,所以莫要看杨通判区区六品通判,却直接可在朝廷说上话,他身边附庸之辈数不胜数,也是个鉴貌辨色的主儿。” 鹿青音又思忖一阵,小声道:“海镜可否请求大人一件事情?” 马秋霆睁眼,防备的看着他:“你已经支了半年的供奉,还想干什么?我这钱以后可都是要养老婆的!” 鹿青音见他如此,不禁笑道:“大人莫要担心,并非与钱有关。” “那你说,何事?” “大人可否帮海镜打听打听,这杨通判与当年的林家可曾相识?” 马秋霆突然皱眉,一双三角眼瞪的混大,他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鹿海镜,你可别给我整事,王鹤藜可是答应过我,不趟这滩浑水,我才愿意收留你的!若是被朝廷的人知道,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你无牵无挂,我屁股后面还一堆娘们儿嗷嗷待哺,要是连累了我,我可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鹿青音见他反应这么大,忍不住笑道:“我就问问,若是大人不帮便罢了。” 马秋霆恼道:“我自然不帮,你也不许打听,乖乖在我扶丰城呆着,少不了你的吃穿,便是你再养个男媳妇儿,我也照样罩着你,唯独这件事,不能提!” 鹿青音看马秋霆眼睛瞅着江见时,脸瞬间红了,“男媳妇儿”几个字直接将他说的心中萌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鹿青音不自觉的低头傻笑了两声,被马秋霆嫌弃道:“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哎,不过也好,纯情一些,免得像我一样,前半生浪荡,后半生煲汤,这雨一下,我这腰疼的呦” 鹿青音闻言揭开矫帘,看到兔子戴着蓑笠瑟瑟发抖,鹿青音问:“距离黍江还有多久?” 兔子冻得直打哆嗦:“师爷,我们行的慢,最快也要明个儿下午到黍江了。” 鹿青音看他的样子,又回头看了眼江见时,担心道:“怕是夜里雨会更大。” 马秋霆道:“附近寻个客栈或者驿馆住下。” 兔子像是就等这句话了,立刻挥着鞭子应着:“好嘞,大人!” 此地凉风索索,雨水的湿气在地上腾出浓雾。兔子摘了蓑笠,搀过江见时,对马秋霆和鹿青音道:“这里离黍江不远了,附近能住的只有这家驿馆。” 马秋霆左右打量一番,道:“便是能住就是你我幸运,至少比露宿雨夜好上不少。” 鹿青音要好了几间房,一边朝众人行来,一边道:“大人,房间还有很多,我全要了,让侍卫们也在屋内休息。” 马秋霆点头。 正在此时,门外进来几人,带着佩刀,看见一众侍卫,又退到门口,在门口问老板:“还有房间吗?” 老板摇头,也没多解释,似是有些怕。 鹿青音看他们装扮甚是眼熟,再看面相和动作,似乎不是朝廷的人既非朝廷之人,随身佩刀,那便是山匪?! 鹿青音没有做声,不想打草惊蛇,这驿站偏远,指不定旁边还有诸多埋伏。 鹿青音从兔子手中接过江见时,正在此时,那山匪突然咳嗽一声,江见时抬了头,他与山匪四目相对,倏尔又低下头去,那山匪眼瞳缩了缩,转身对身后兄弟道:“没有房间了,走。” 眨眼间,人都没了踪影。 鹿青音心中疑惑,但挂念着处理江见时脖颈上的伤,急忙将人搀进了屋内,安顿好后又去给马秋霆道安。 方从马秋霆屋内出来,兔子便跟了上来,拽住鹿青音道:“师爷,你觉不觉得江公子有些奇怪?” 鹿青音驻足:“有什么奇怪?” 兔子:“江公子那日降妖,好生厉害!踏风而行,身如雨燕,招招都是斩人命脉的狠戾之态,怎的与我们离开不多时,就险些被割了脖子?这其中似乎有什么不对啊?” 鹿青音瞥了他一眼:“他便是降妖厉害,也不见得与人斗亦是如此!降妖靠法术,降人靠剑术,若那鬼书生身手不俗,江兄又如何能成为对手?” 兔子还是觉得有些疑惑:“那为何对付胡春时,江公子也那么” “你如此猜忌他,到底为何?他便是珍贵的朱樱糕都要赏你一块儿,怎么还反倒让你生了疑心?” 兔子闻言,心下一凛,睁着大眼睛,结巴道:“您您看见了” 鹿青音白了他一眼,转身便走,边走边道:“我又不瞎!” 兔子立刻心中懊恼,明知江公子对自己好,怎么还成了白眼狼?偷偷窜到自家师爷这里怀疑江公子?真是脑袋被驴踢了! 鹿青音进了江见时的屋子,见他正睁着眼看着自己,忙走过去坐在他身侧,问到:“可还疼?我让老板找了些伤药,一阵就送来了。” 江见时脸上蒙着病气和让人怜惜之色道:“险些再也见不到青音了。” 鹿青音心中疼惜,又挨着他近了些,查看他的伤口,道:“从黍江回来后,你就在衙门里好好养身子,若非我同意,你不许任性私自出这扶丰城!” 江见时眼睛眨了眨:“你是要圈着我?那我岂非牲畜?” 鹿青音嗔斥道:“若是做一只好吃好喝让人记挂的牲畜,倒也是好事!” “你,记挂我?”江见时盯着鹿青音的眼睛。 鹿青音倏尔觉得脸火辣辣的,道:“你我朝夕相处许久,便是猫儿狗儿也是有些情感的。” 江见时见他不正面回答,脸色渐渐变了:“是啊,便是杨姑娘也要记挂在心的” 鹿青音皱眉:“你怎的还在说这件事?” 江见时听他语气生硬,不知又被触碰了哪根薄筋,转过身子,躺的像块木板似的:“衙门里事情明明那么多,非要去那黍江看什么通判家千金居心叵测,谋有不轨!” 鹿青音见他模样,心中好笑:“江兄今日说话奇奇怪怪,怎的会这般想我?胡春的案子涉及数条人命,杨姑娘深陷其中,如今算是结案,也该禀报一二与杨大人不是?总不能让马大人落个目无余子的口舌。” 江见时闻言,透着几分讥讽道:“可是马大人分明说你是去迎娶杨姑娘的!” 鹿青音愣了愣,一板一眼的解释:“怎么会?我与那杨姑娘萍水相逢,相见不过尔尔,莫说娶她,便是交友也怕是不妥。” 鹿青音生怕被江见时误会了,但又隐隐感觉江见时似是很在乎此事,试探道:“不过若是我真喜欢上了那杨姑娘江兄” 江见时蓦地半坐起身子,一双凤眼勾人魂魄,他质问道:“所以,你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上她?” 鹿青音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被江见时的眼睛勾的忘了要说什么,两人一阵无言 江见时等的失了耐性,冷冷白了他一眼,躺下身子,将被子盖过半个脑袋,对鹿青音道:“你喜欢便喜欢,与我何干?你便是娶了她又与我何干?要是指望我说什么祝福的话,那就等你娶她那日,我定然揣着十分的心,将天下所有吉利话都送给你!”说完闷头不吭声了。 十分的心 鹿青音心中寒了几分,他又看着榻上的人道:“江兄最近脾气怎的?” “怎么?是人就有脾气!你当我是山中的男菩萨?”江见时没好气。 鹿青音顿了顿,苦笑道:“我没说不好,只是觉得江兄这脾气有时候堪堪比得上那千金小姐” 突然从榻上飞来一个高枕,正正砸在鹿青音脸上!鹿青音没坐稳,一下摔倒在地,还没缓过神儿,榻上的人便坐起身子,一把薅住鹿青音衣襟,怒道:“你说我像个女人?” 此刻江见时这般模样不仅不像女人,更像个凶神恶煞的阴官,况且他身子骨比鹿青音更结实,这般气势堪堪将鹿青音覆盖在了自己的影子里。 鹿青音急忙摇头,用力将自己衣襟从江见时手中挣脱,微微畏道:“江兄怎的千张脸?方才还柔柔弱弱,现在” 发觉自己的确有些反复无常,江见时忍了忍,朝着鹿青音伸出一只手,想拉他一把:“起来,我可能是白日里受了惊吓,反应过激了。” 这理由就是村头傻子也不信 鹿青音看他脖颈又微微渗了红色,没就着他的手起身,自己爬起来,急忙去查看江见时的伤。 江见时也没躲闪,由着鹿青音触碰。鹿青音轻轻的呼吸喷在江见时耳边,那一股小凉风一直从他的脖颈窜到了后背,江见时呼吸沉了沉,穿过鹿青音袖子看见他洁白的胳膊,而后飘来了一阵草木的清香。 江见时闭了眼,道:“你若是对那杨姑娘无意,就痛快些拒了她。” 鹿青音道:“她从未说过嫁娶之言,我自然以礼相待,若是她真有那意思,我定会拒了。” 这个答案似乎很合江见时的心,待鹿青音为他处理完伤口,江见时才乖乖吃了兔子送来的素粥,一口一口极为缓慢,羸羸弱弱的令人疼惜,仿佛方才猛的坐起身子打人的并不是他 第29章 触斗蛮争 众人休息一夜,第二日清晨行了不多时,便抵达了黍江,此地富庶,来往行人衣着光鲜,商贾遍地。 杨通判差人专门来接,想来对之前自家女儿身陷险境的事情也想通了不少,甚至还生了些感激之情。 一行人抵达通判府邸时,府中设了宴席正在等待几人,杨通判笑呵呵的命人给诸位看了座,而后对马秋霆道:“马大人事务繁忙,此次前来听说中间因为朝廷驿站张登的事情耽搁了几天?这一路沐雨经霜仆仆风尘,走着还办了公事,可谓克己奉公!来来来,本官敬你一杯!” 马秋霆受宠若惊,站起身来举杯笑道:“都是小事,天子圣明,脚下皆是骨鲠之臣,卑职也只是尽责管好脚下一片土地罢了!” 杨通判:“听说那张登家中三个侍从无故丢了性命,此案断的如何?” 马秋霆看向鹿青音道:“大人知道卑职手下有个得力干将,此案是他所查,如今已经结案。” 杨通判欣赏的看着鹿青音道:“鹿师爷这么聪慧,怎的不去考取功名?” 鹿青音道:“海镜小聪明一身,难登大雅之堂,功名乃有志之士报效家国的重要通衢,海镜志向也不大,能做个衙门师爷已经知足!况且马大人待海镜如同亲人,比起功名,海镜还是喜欢为马大人做事。” 鹿青音之话不是虚与委蛇,他心内真的感谢马秋霆,但是功名利禄又有难言之隐,只能用此言应付。 杨通判为官多年,政绩没有多少,但滑溜儿的场面话他怎么会听不出来,对方明显不愿说,但他惜才,也因为自己女儿,自然想多了解他,忍不住又问:“难道是出身有什么问题?” 鹿青音面色微微一变,倏尔低头,有些为难。 马秋霆正要说话,杨通判道:“难道鹿师爷是私生庶出?” 鹿青音愣了愣,不想多生事端,旋即随着他的话答道:“大人眼明,的确如此。” 杨通判思忖了一阵,又笑道:“如此便是可惜,但若是有人引荐,娶了高门千金,改名换姓兴许可以试上一试。” 那杨通判的夫人将鹿青音端详的仔细,顺着自家夫君的话道:“早就听说鹿师爷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只是可惜了出身若是鹿师爷有意,我家大人倒也能尽力相帮。” 这是要招上门女婿? 江见时坐在鹿青音身边不动声色,但心中早已拱起一团怒火,暗叹这一家子当真不要脸皮! 鹿青音面色虽有变,但却仍旧不卑不亢,抱拳作揖道:“不知,杨大人和夫人有没有看过戎昱的《至京兆尹李銮》?” 杨通判道:“天下诗词千百首,怎能全部牢记?” 鹿青音微微一笑,道:“那海镜便为诸位吟此一首,作为答复!山上青松陌上尘,云泥岂合得相亲,世路尽嫌良马瘦,唯君不弃卧龙贫,千金未必能移姓,一诺从来许杀身,莫道书生无感激,寸心还是报恩人。” 鹿青音声音铿锵有力,言辞凿凿,此诗方一毕,杨通判的脸已经变了好几个颜色,心知对方明显对他家没有兴趣,而他实则也只是探探鹿青音口风,见他并不答应,便顺坡下道:“你倒也大可不必贬低自己,本官也是看你较常人通达舒畅且聪慧,你若对功名无心,本官自然不会强求。”说到此,他看向一侧,对下人道:“叫小姐进来。” 下人小腿转圈似的小跑。 过了一阵,一个身着鹅黄纱缎,头戴玉钗,亸袖垂髫,风流秀曼的女子走了进来。 那一日这杨姑娘在岳灵瑛的衬托下显的有些普通,今日单看却也灵秀脱俗,颇有大家闺秀之风。她一边走,眼睛瞟在鹿青音身上,脸颊瞬间升起红霞。 江见时下意识瞥了眼鹿青音,看他坦坦荡荡,坐的倍儿直,也不迎合杨姑娘的眼神,心下稍安。 这杨姑娘对着众人轻轻作礼,道:“小女杨修茗见过各位大人,向父亲母亲问安。” 杨通判道:“修茗,今日马大人特地前来探望,你该是好好谢谢他,若非扶丰衙门出手,怕是今日为父也见不到你了。” 杨修茗急忙点头,从自己的桌上斟了酒,先对着马秋霆作揖拜道:“谢马大人救命之恩。” 马秋霆连忙起身,摆手道:“此事还要多亏海镜,小姐不必客气,在我的地界发生这等事情,也是我马秋霆的疏忽。”说完一饮而尽。 杨修茗也不做作,跟着一饮而尽。而后,端起杯盏走到鹿青音身前,看到江见时也在一侧,稍微一滞,笑道:“江公子也来了!” 江见时回以面笑肉不笑。 杨修茗面上含羞,想要为江见时倒酒,被鹿青音拦下,鹿青音礼貌笑道:“江兄受了伤,他的见面酒我来喝。” 杨修茗自然乐得与鹿青音喝上两杯,她主动为鹿青音斟满,道:“多谢鹿师爷救命之恩,修茗心中感激不尽,真挚之情,溢于言表酒满茶半,师爷可要一饮而尽”话中竟带着三分撒娇之意。 鹿青音盯着她的杯子,并不看她,道:“海镜含愧在先,此案是海镜疏忽大意,导致小姐受了惊吓,这般感念,海镜实在承受不起,此一杯我率先敬杨小姐。”说完他当真一饮而尽。 杨修茗盯着他毫不掩饰喜爱之色,还想再与他喝一杯,被杨通判轻声喝止:“闺阁女子,敬言说完就罢了,缠在旁人跟前有失体统。” 杨修茗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杯盏,坐回了自己的位子,眼睛却不停的在鹿青音脸上扫。 两位大人寒暄片刻又举杯共饮,一直到月上梢头,才各自说着醉言散了宴席。 鹿青音喝的不多,大多时候都在和江见时说话,两人嘀嘀咕咕离的甚为相近,鹿青音的酒气染在了江见时身上,似乎将他也罩进了酒气当中,看着鹿青音滔滔不绝的嘴唇和他稍有凌乱的衣襟下,若隐若现的锁骨,离不开眼。 另一边杨通判醉酒后要求马秋霆将鹿青音留上数日,马秋霆也不好推脱便答应了他,打算第二日将案子细细汇报给杨通判,与他拜访了同知大人便带着人马返回扶丰城。 宴席散后,鹿青音和江见时被下人带着往客房的方向走,过了一阵,两人身后传来了脂粉香气。 江见时微微蹙眉,眼角扫向鹿青音身后,却见那杨修茗正在给身后的侍女使眼色。 那侍女一脚踩在杨修茗的裙摆上,杨修茗惊呼一声扑向了鹿青音身后,鹿青音闻声急忙转身,还没等反应,却见江见时一手薅着杨修茗的头发,将她生生拽起来! “” 鹿青音瞪大眼睛惊愕的盯着江见时的手,几个侍女也张大了嘴! 杨修茗被扯的几乎岔气,瞪着通红的双眼,操着尖厉的嗓音,恼羞成怒道:“你做什么?” 江见时立马放开她,无辜道:“我见杨姑娘不小心摔倒,好心拉杨姑娘一把” “有你这么拉人的吗?” 杨修茗感觉江见时这股力气哪里是拉她?简直就是要将她头皮撕下来! 杨修茗发髻凌乱,又羞又怒,但看鹿青音正看着自己,如是天大的火气也生生压了下去,继而不太甘心的柔弱道:“路太黑,修茗太不小心,让两位受惊了。” 鹿青音不是傻子,并非未看出江见时手上的名堂,他急忙对杨修茗道:“小姐没事?” 杨修茗本来想走,闻听鹿青音这么打问,当即装作有些晕眩道:“方才吃多了酒。”一边说着,身子已经靠向了鹿青音。 鹿青音当是杨修茗被江见时那一把扯晕了脑袋,急忙将其拥住,而后对身后侍女道:“快将你家小姐扶回屋内!” 没想一转头,哪里有侍女半个影子? 他又看向江见时,却见那人径直往客房走,步伐很快,像带了气似的,鹿青音看着他的身子渐渐隐在黑暗里没了踪影,默叹一声,只好拥着杨修茗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在府内瞎走。 “杨小姐,你的居所究竟在何处?”鹿青音赶了路又喝了酒,甚是疲乏,带着杨修茗转了三个圈,愣是没找到杨修茗住的地方。 杨修茗杏眼半睁,恍惚道:“那边那边还是那边我记不得了”方才还清醒的跟江见时争执的人,此刻却像烂泥一般贴在鹿青音身上 鹿青音一个头两个大,看她指了三个方向,不禁擦了把汗,自言自语:“这么大的府邸怎的连个下人都没有?” “杨小姐,夜里清寒,若是再不回去,恐怕会着凉,你清醒一下,看看哪里是你院子的方向?” 杨修茗心中暗喜,口中却含含糊糊道:“我记不得,你在哪里,我便去哪里” “这怎么行?” 鹿青音后悔没将江见时留住,两个男人对付一个女人总好过现在这种情形 想了想,鹿青音暗道,也罢,将她送到自己屋里,他便去和江见时挤一挤! 鹿青音索性将杨修茗扛在肩上回了客房。 他与江见时客房相邻,踉踉跄跄将杨修茗带回房时,见江见时正在门口等他。 鹿青音登时高兴道:“江兄帮我一把!” 那杨修茗看到江见时,急忙闭了眼,反而像只壁虎扒着鹿青音,嘴里念叨:“青音” 江见时听见这两个字时,脸瞬间掉了下来,他冰冷的质问鹿青音:“你不把她送回去,送到这里干什么?” 鹿青音眼见江见时黑了脸,急忙解释:“通判府邸如此之大,我实在寻不到她所居的院子,周围也没什么下人” 江见时眼眸深了深,轻蔑的盯着杨修茗道:“没想到官宦人家女子这般不知廉耻!” 此言一出,鹿青音和杨修茗都愕然的看向他。 杨修茗弄不明白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位公子?以至于出此恶言! 她半睁着的眼睛慢慢睁大,而后瞬间落下泪来,凄凄楚楚:“修茗修茗只是喝醉了酒” 江见时面无表情:“现在呢?酒醒了还要赖着吗?” “江兄!”鹿青音出口阻止,便是着杨修茗故意如此,她也是个女子,况且马大人还在府上,得罪了通判,谁都没好果子吃。 江见时将目光转向鹿青音:“怎么?你打算与她睡?”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鹿青音愠恼。 眼见杨修茗痛哭出声,突然对着院子大吼一声:“兔子!” 兔子宴席上吃吃喝喝,好不容易不用值夜,此刻睡的跟死猪一般,哪里会给什么回应! 鹿青音又对杨修茗道:“小姐,江兄说的有道理,你未出阁,在我房中过夜并不妥当,我等我喊些下人来送你回去!” 杨修茗立刻站直了身子,泪眼婆娑的制止鹿青音,她虽喜欢鹿青音,恨不能今日就与鹿青音定了关系,但她毕竟不是风尘女子,知道廉耻,若此时由着鹿青音这么喊,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她父亲母亲自然也就知道了,到时候不好交代,反而耽误了她与鹿青音的好事。 她轻声对着院外唤道:“小娥!” 外面突然急匆匆跑进一个侍女,上前将她搀过。 杨修茗低头对鹿青音道:“是修茗酒量不好,搅扰了鹿师爷!” 她又看了眼江见时,目光甚为复杂,朝着他做了个可有可无的礼,转头便走出了院子。 江见时冷笑:“这点伎俩也敢” “江兄!” 鹿青音静静的看着江见时:“为何这般咄咄逼人?” 江见时看鹿青音表情严肃,情绪不佳,拧了眉头:“我咄咄逼人?她那么粘着你,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帮你,你还” “山中树,水中虾皆要一张皮,她有司马昭之心,我无插柳成荫之意便罢,你如此言语,若是被通判大人知晓,我自是不怕,可是马大人的面子往哪里放?杨姑娘如果是个善茬便罢了,若是今日伤了她面皮,她有意为难马大人,又该怎么办?” 江见时脸色越来越沉:“你意思我说错她了?” 鹿青音顿了顿,无奈低声道:“我当你知我心懂我意,这种事情好言好语拒了便罢,你莫名生出这些许事端,很有可能适得其反!” 鹿青音所言并非没有道理,有些事一旦撕破脸皮,便没有了沟通的余地,等于失了一条最好解决事情的路子,杨修茗对他如何,他也已经感觉到了,但是他早已想好如何保全杨修茗脸面的同时拒了她。可现下,谁能想到江见时会如此反应?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堂堂通判的千金 江见时眼眸越来越深,越来越冷:“你嫌我多事?” 鹿青音知道此刻二人再说下去,并没有什么好结果,叹了口气道:“你受了伤,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我们再说好吗?” 江见时哪里会放过他,上前一把扯住鹿青音的袖子,咬牙道:“回答我,你是不是嫌我多事?” 鹿青音一路颠簸,又驾着杨修茗走了大半个时辰,身心俱疲:“我没那些意思,我们明天等你消气了再说可以吗?” 江见时一侧的手捏成拳,心里又闷又憋:“消气?你看看你的模样!现在我二人谁在生气?鹿青音,我告诉你,你最好把话说清楚!若是你觉得我扰了你,多了事,让你烦,现在我就走!” 鹿青音有些崩溃,他知道江见时的脾气,总是说到做到,火气一上来便是招呼都不打就玩消失! 鹿青音深深吸了口气,努力绽开一个和暖和示好的表情:“我没有嫌你烦,我也不会让你走,但是今天我实在有些累了,我们明天再说这件事好吗?” 鹿青音其实真的只是希望两人冷静下来,不要再吵,好不容易相聚,为何要闹的这么不愉快?况且隔一夜,气自然都会消下去,到时候这件事也许就过去了,可是江见时显然不愿结束,他阴沉着声音道:“你究竟是怕伤了马秋霆的面子,还是伤了杨修茗的心?” 鹿青音顿时不想再说话,他心中矛盾,他觉得江见时在乎他,这般胡闹也是因为杨修茗,可是又觉得江见时并不在乎他,不然为何当着他的面说杨修茗和他会睡在一起那种混账话? 江见时等了好一阵,看他还是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心中怒火窜天,几乎要化成毁天灭地的炸雷,他转头便要走,生怕一时气急,拆了杨通判的府邸! 鹿青音一惊,立刻将他死死拽住,道:“你哪也不许去!好好回屋睡觉!” 江见时用力将他甩开,毫不留情。 鹿青音力量哪里能和江见时比?一时间拽他没拽住,心中一紧,急喝道:“江指月!你不许走!” 第30章 重施苦肉计 江见时突然站住,听到鹿青音喊自己指月,心中某个地方蓦地就软了,他站在原地没有回头,余怒未消但也在慢慢化解。 又听鹿青音轻声唤道:“指月,别走好吗?留在我身边!” 言语中带着些哀求。 江见时忍不住,慢慢转过身子,目光扫向月光下的鹿青音,看到疲惫之色覆在他脸上,但他的眼睛却是莹亮的,通透的,比那皎皎月色还要动人 此时此刻,江见时喉开始咙发紧,因为这两个字很久都没有人唤过上一次听到还是在十几年前,师父将他丢在大时山,离开时跟他说:“指月,留在这里,好好修行” 鹿青音当真是怕他再走,他不知道江见时住在哪,更不知道他离开的路上会不会有危险,而最重要的是,他真的不想让他从自己身边离开,便是一时一刻的记挂对他来说都变成了煎熬 两人在一弯月牙下静静的看着彼此,虽是触手可及,但都不敢眨眼,生怕闭眼间,对面的人没了踪影。 过了好久,江见时低垂了眸子,叹了口气,道:“早些睡。” 鹿青音一惊,以为他还要走,伸手又要去抓他,听江见时道:“好了,别拽我了!我回屋了,明早记得给我换药。” 鹿青音喜色瞬间攀上面庞,身心皆松懈下来,心跳也趋于平缓,这才慢慢察觉到寒冷,忙对江见时道:“我去给你铺床。” 江见时摇头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说完冷冰冰的回了屋子,锁了门。 这件事情对于江见时来说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了! 刚一进屋,江见时便眯了眯眼,从袖中掏出一颗琉璃珠,口中念念有词:“去找杨修茗,让她睡个好觉!” 他轻轻挑唇,漂亮的凤目亮晶晶的只见那琉璃珠从门缝滚出去,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清晨,鹿青音端着药和细布,独自立在江见时门外的寒阶上,天气越发寒冷,一夜之后,树梢的露珠都凝成了冰渣。 听到屋内有响动,鹿青音才敲响了江见时的门,手已经冻得红彤彤的。江见时开了门,低头扫了眼他的手,也没说话,不知从哪变出个手炉扔给他。鹿青音接过后,心情大好,但也不敢多说话,怕惹了江见时不高兴。 两人这一大早都很安静,安静的气氛有些尴尬鹿青音手上为江见时换药,眼睛却忍不住瞟着他漂亮的鼻尖。 通判府屋内有地炉,不过片刻两人都发了些汗。 鹿青音开口:“昨晚睡的好吗?” “嗯。”江见时用手捋着头发。 鹿青音见状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手刚摸到胸襟处,便听外面来人唤道:“鹿师爷,两位大人唤您到前厅去。” “是胡春的案子。”鹿青音对江见时道。 “正事要紧!”江见时接过他未包扎完的细布:“我自己来,你先去。” 鹿青音:“我让兔子去后厨要了素粥,你早起多吃上些。” “嗯。”江见时眼皮都没抬。 鹿青音行至前厅时,两位大人才慢慢悠悠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不知在说什么。 鹿青音作揖,而后听杨通判道:“鹿师爷,今日既然要说胡春的案子,有一件事我想你必须得知晓,此事关乎小女,在你们查案时,本官将此事禀报给了知府大人并差人查了胡春底细,以防他身后还留有什么后患,不过结果倒是出人意料。” 鹿青音忙问:“杨大人查出什么了?” 马秋霆和杨通判对视一眼,对鹿青音道:“这胡春之前是朝廷的人。” “” 鹿青音心下一沉。 杨通判又道:“此案关联多条人命,知府大人很是重视,不过此案虽已结案,但其中仍有漏洞,需要弄清,这也是知府大人之令。” 正待鹿青音思索,杨通判继续道:“胡春曾经乃是朝廷的暗卫,按理来说,即便到了年纪,朝廷也会安排相关机密事务留他在宫里,可他混到如此地步,也是本官怎么也想不明白的。” 马秋霆道:“除此之外,杨大人还在疑惑,衙门搜回的尸骨残骸寥寥无几,这胡春到底用了手段将尸体烧的如此干净?” 鹿青音对此事早已梗在心中,一时也是想不明白,道:“此事属下也疑惑至今。” 他倏尔抱拳对杨通判和马秋霆道:“两位大人莫要着急,属下定然想法子尽快揭开此谜,只是至于胡春的身份以及他为何回到扶丰城沦落至此” 杨通判想了一阵,道:“鹿师爷莫要担心,朝廷的事情自然有大理寺查办,我将此事说与你,是希望你能帮我查出胡春的烧尸手段,此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鹿青音心中生疑,杨通判虽不明说,但似乎对于胡春的案子非常在意,至于为何在意,定然也不想让鹿青音知道 鹿青音道:“属下定然尽力查办。” 午饭之时,诸人坐在一起,那杨修茗姗姗来迟,只见她用帕子挡着脸,似乎脸上有什么不妥。 杨通判责备道:“这是何由?为何用帕子遮着脸?” 杨修茗眼睛偷偷瞄着鹿青音,不愿取帕子,也不做声,只看那柳叶眉弯成八字。 杨通判:“为父在与你说话,你没听见?” 杨修茗:“昨日受了些伤,甚是丑陋,不想叫鹿师爷看见” 杨通判不悦:“鹿师爷哪里像你这么浅薄?拿下来!” 杨修茗顿了顿,委委屈屈取下帕子,众人一看皆愣了愣,只见她面上几缕似是被细鞭抽过的痕迹,眼下也挂着深深的黑眼圈。 杨通判又疑惑又担心:“你这脸?” 杨修茗突然哭出了声,对杨通判诉道:“昨日里女儿房中闹了耗子,折磨的女儿一夜未眠!” “耗子?”众人面面相觑。 杨通判蹙眉呵斥:“胡说!哪来的耗子能将你伤成这副模样?” 杨修茗更加委屈:“父亲问我,我又问谁?我只是睡着,突然被东西抽在面上,待我看清,竟是一只人头大的耗子,正在用尾巴抽打女儿的脸!女儿骇极,从榻上翻起,又撞在了桌角上,腿也受了伤呜呜”说着杨修茗就开始呜咽。 通判大人的脸青一块红一块,吹胡子瞪眼道:“人头大的老鼠岂不是成了妖精?我看你是酒还未醒,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伤的?” 听到此处,杨修茗心中一惊,明白了通判已经知道自己喝醉纠缠鹿青音的事情,声音陡然小了几分,不敢多说话,眼睛扫过鹿青音,又急忙将帕子遮在脸上。 看杨通判因为这女儿丢了面子,场面一时有些尴尬,马秋霆急忙对鹿青音道:“既然是闹了鼠患,海镜便想想法子,你精通药理,看是否能治的了鼠患?” 鹿青音道:“砒\/霜毒性太烈,恐伤小姐身子,不如试试夹竹桃。” 杨修茗闻言慢慢放下帕子,问:“那鹿师爷可有法子治我脸上这鞭痕?” 鹿青音走上前俯身查看,看的杨修茗脸颊通红。 江见时面无表情看着二人,饮了满满一杯酒。 鹿青音道:“小姐方才说是耗子尾巴抽的?” 杨修茗急忙点头。 鹿青音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解,又道:“痕迹不深,只是将小姐脸颊抽的红肿,并未伤及皮肉,两三日后可有缓解。”说完又对杨通判道:“大人,可差人找大夫开些马齿苋,牛膝和三七,外敷即可。” 午饭后,马秋霆与杨通判去看望岳灵瑛的父亲黍江同知岳重炀,鹿青音则留在府上,打算为江见时配些新的愈伤草药。 正在捣药时,杨修茗进了院子,看到江见时像个大爷似的坐在鹿青音身旁晒太阳,不知为何觉得全身都不舒服。 江见时眼睛都没睁就知道谁来了,也不起身也不招呼,直到杨修茗坐到身边,他突然转头道:“杨姑娘来了!” 这一声没什么预兆,将杨修茗惊了一下!可杨修茗见他言笑晏晏,谦谦有礼,微微一怔,心道这江见时是中邪了么? 杨修茗调整了表情,努力还以微笑,笑的脸上的伤又开始疼了起来。 江见时又指着自己的位置,道:“杨小姐坐。” 杨修茗深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又怕自己狭隘,将人想的太坏,也故作落落大方:“我是主,你是客,你坐!” 两人这般谦让有礼,一时叫鹿青音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江见时柔柔笑道:“今日得和杨姑娘赔个不是,昨日夜里喝多了酒,对姑娘冒犯了!” 杨修茗一听,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呆了一瞬,也笑道:“修茗也喝了酒,做出了些许出格之事,修茗亦有错。” 两人你来我往,其乐融融,待到鹿青音捣完药,杨修茗已经被江见时逗的笑颜生风,险些忘记了鹿青音还在身旁。 鹿青音心里暗叹江见时果真是个男子,心胸豁达,昨日那么不快,今日却能一笑泯恩仇,能屈能伸,实乃君子做派。 江见时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对二人笑道:“我见姑娘府内有一片荷塘甚是宽广,不如去那里看看景?” 杨修茗不解:“现在已经初冬,荷花早已凋谢,那荷塘还结了薄冰,有什么可看的?” 江见时微微叹气,朝着鹿青音的方向道:“我自从受伤不是在衙门养伤,就是在这里养伤,兴许是闷了。” 鹿青音闻言,忙收拾药渣道:“也好,今日两位大人不在,杨小姐便带着我二人随处逛逛。” 杨修茗闻言自然欣喜能与鹿青音久待,即刻道:“好,我带你们去。” 疏淡骀荡的天色显得周围更加寒凉,参差烟树成排立着,四周悄无人烟。 几人行至荷塘边,杨修茗好心提醒:“二位可要离水面远些,莫看这水清澈,但有两人之深,现下又是冬天,掉下去可不得了!” 江见时笑道:“谢杨姑娘操心,真真是个细心体贴的好女子。”说着看向远处对鹿青音道:“青音可曾记得‘小池’?” 鹿青音倏尔笑道:“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江见时有些哀伤的看着池塘:“可惜要再过数月才能看到这般景致。” “无碍,扶丰城的仇水湖畔也有相似之景,到时候我带你去看。” “嗯!” 江见时笑的和暖,鹿青音也心情大好,只是二人之间的杨修茗似乎有些多余。杨修茗自小很少读书习字,只学了女红和女德,此般竟一时无言,不知如何插话,又听鹿青音要带江见时去看荷花,心里如同塞了团棉花,卡的不上不下,不是很舒服。 杨修茗虽有涵养但也是又急又直的性子,见二人亲密至此,急忙挤在中间道:“荷花的确漂亮,我家池塘的藕也很好吃,还有鲩鱼,美味的很!” “杨姑娘真有意思!”江见时微微笑道:“竟对吃这么有研究!” 杨修茗心中的棉花被火燃着,有些不悦在鹿青音面前这般说她,岂不是将她当做了愚钝的母猪? 杨修茗有些挂了脸,情绪低沉道:“江公子这般说话,是在损辱与我?” 鹿青音在一旁听着杨修茗话锋渐渐不对,忙解释:“江兄他只是与你玩笑,小姐莫要当真。” 正说着,突然杨修茗眼中露出惊恐之色,尖叫一声猛的将江见时推进了荷塘之中!动作只在一瞬间,直到江见时掉进去,鹿青音才反应过来! 那荷塘覆了薄冰,薄冰下还有枯叶和树枝,水并不清澈,江见时掉进去挣扎都未有一下便不见了踪影。 鹿青音大骇,脱下鞋子毫不犹豫跟着跳了进去。过了好一阵,仍然懵在当地的杨修茗看到鹿青音抱着昏迷的江见时往岸上游。 杨修茗急的手足无措,只能大叫:“来人啊!快来人!救人啊!” 等到兔子和一众小侍赶来时,江见时的全身又青又白,兔子心中咯抖一下,也顾不得湿,跟着去抱江见时。 鹿青音哆嗦着低吼:“快!快脱了他的衣服送回屋里!” 杨修茗脑中一片空白,手也在不停哆嗦,跟着众人一路小跑,直到进了院子,杨修茗才害怕的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是是那只老鼠在江公子袖子袖子里” 鹿青音隐忍着怒火,沉声对杨修茗道:“我只当杨姑娘是个单纯坦荡之人,没想到却使出这种蛮鄙手段!你可知若是他沉到冰盖之处,根本没有活的希望,杨姑娘为何如此?居心何在?” 杨修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方才的的确确看到了老鼠尾巴在江见时袖子里晃!将他猛推一把也完全是本能,可谁知道这江见时这么大的个子却这么不禁推?眼下便是张了千百张嘴,也难辞其咎了! “鹿鹿”杨修茗惊慌失措而又无助。 屋内乱成一团,兔子好心提醒:“小姐,您先回去,我们江公子身子一向羸弱,这么一折腾指不定又要生了重病,等我家师爷安顿好江公子,您再来!” 杨修茗红着眼,默默点了点头,这才移着小步子离开。 江见时听到杨修茗离开脚步声,慢慢睁了眼,深深咳了数声,对鹿青音道:“别怪杨姑娘,是我不小心” “别说话了。” 鹿青音急的脸都白了,一边取过兔子手里的手炉塞给江见时,一边催旁边的下人快取姜汤,忙了好一阵江见时已经沉沉睡过去了。 屋檐上立着两只红色的蝴蝶,一只对一只道:“了不得!我终于知道那些妖精为何逃不出主子手掌心了” 另一只哼笑道:“这才哪到哪!” 第31章 画梅 直到太阳西沉,马秋霆和杨通判才回了通判府,刚一回来便听说了杨修茗将江见时推下荷塘的事情,马秋霆登时就想去看看。 杨通判诧异:“区区一个幕僚,怎的马大人也跟着这么紧张?” 马秋霆解释:“此人是海镜的至交好友,胡春案子上救了海镜的命!” “竟是救命恩人?”杨通判思忖一阵道:“并非我偏袒修茗,但是她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若说她与谁争争吵吵,耍耍小性子,我信,可是这等伤人性命之事,便是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啊!” 马秋霆不好说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也猜来七八分了。 随后马秋霆跟鹿青音说了通判大人要留他的意思,鹿青音本是千百个不愿意的,可江见时受了这么一遭,天上又憋着大雪,若是逞强赶路,不晓得会出什么状况。 马秋霆这边嘴上说着要赶回去办事,鹿青音早就明白定然是放心不下那几房姨太太,也不好多挽留,便与江见时和兔子留下了。 黍江的大雪来的突然,通判府邸梅花绽放,衬着白皑皑的雪色,凄恻而又高贵。 杨修茗坐在秋千架上,伤感难以排遣,整个人恹恹寡欢 马秋霆离开后,杨通判将她好一顿责骂,还不许她随意去打扰江见时养伤,不过,即便杨通判不说,江见时的病不好,她去那别院也心中含愧,可是不去,她又见不到鹿青音,循环往复,便生了相思之疾 杨修茗身边有个机灵的丫头小娥,一直都是贴身伺候的,见自家小姐茶不思饭不想,计从心上来,在厚厚的雪地上踩着小步子“吱嘎吱嘎”的走到杨修茗身边道:“小姐,我有个主意,不知当不当讲?” 杨修茗杏眼斜瞪:“要说便说,我可烦着呢!” 小娥凑到她耳边道:“鹿师爷和江公子桃花潭水,但咱们也不能一堵墙隔了东道之谊!” 杨修茗歪着头:“此话怎讲?” “鹿师爷抽不出空来与小姐说话,那是因为江公子要人照看,我们寻个照看的人,不就好了?” 杨修茗闻言轻叱道:“蠢婢!若是鹿青音他愿意让旁人照看江公子,我还用在这里犯愁?” 小娥掩口笑道:“小姐你听我说完!你记得我们在木槿镇,那江公子可是收了岳小姐的玉佩?” 杨修茗倏尔蹙眉,转头看着小娥:“你什么意思?” “我们将岳小姐请来,就说请她来画梅,然后假装说漏嘴,告诉他江公子就在咱们府上,只要岳小姐一来,哪里有鹿师爷的事情?这么一来,小姐你自然有机会和鹿师爷独处了。” 杨修茗杏眼蓦地睁的圆丢丢的,欢喜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 她高兴的拍了拍小娥的肩:“还是你心眼儿多,还愣着干嘛?你亲自去请岳姐姐啊!” “是,小姐。” 江见时窝在暖呼呼的毛毡子里,看着窗子看雪景,眼睛眨都不眨。玉蟾和司南站在立柜的阴影处,司南捧着册子对他道:“扶丰城城郊的槐树林狡兔一只,七十年限。”而后翻了一页:“扶丰城城西山下狸猫一只,八十三年限” 如此念了几页,江见时蹙眉道:“扶丰城” 玉蟾问:“主子有何疑问?” 江见时:“这些妖物无不围绕一个地方而发源,按理来说此地是降魔大寺,怎会镇不住这些妖孽?” 司南想了想道:“主子说的可是灭因寺?” “嗯,灭因寺有镇魔法器,为何这些妖邪不降反增?” 司南想了想道:“扶丰城与大时山相邻,大时山乃灵脉,扶丰山与之接壤,会否有这个原因?” 江见时凝视着院外一支红梅出神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我大时山的妖物都知道山上有捉妖师,不敢随意游荡,立着灭因寺的扶丰城却反倒妖邪丛生,遍地游荡,这似乎说不通” 正想着院内传来“吱嘎吱嘎”踩着雪行来的声音。 玉蟾和司南瞬间翻身到横梁上化作两只红蝶。 鹿青音手里端着一碗姜汤,辛辣的味道伴着丝丝酸甜飘进了屋内。他双手烫的通红,脸蛋却被冻的一样通红,看见江见时正乖乖躺在毛毡上笑道:“快来,喝些祛寒的。” 江见时慢慢坐起身子,皱着眉头往碗里瞅了一眼:“我不喜欢姜的味道。” 鹿青音笑着吹了吹,将那姜肉吹到一边,道:“都是去了姜衣的,姜衣性寒,辛凉,兔子只给你熬了姜肉,放了些枣蜜,尝尝。” 他也不顾江见时的抗拒,便搜出个小勺,一勺一勺喂给江见时,边喂边吹。 江见时嘴里嘟嘟囔囔发了一阵小牢骚,就着鹿青音的劝哄,喝了个底朝天。 给他喂完药,鹿青音也发了一身汗,索性坐在江见时身边一起赏雪。 他看着那簌簌抖动的雪粒问江见时:“江兄捉妖的本领是从哪里学来的?” 江见时倏尔转头看他:“这是你第一次说相信这世上有妖邪。” 鹿青音表情复杂:“人总不能睁眼说瞎话便是我内心不想承认我所看见的,但事实就在眼前!浑是给自己找千百理由,看见了就是看见了。” 江见时抿嘴,盯着他开开合合的薄唇,笑了笑:“倒是要感谢这周憬良,若不是他,我就是说破了嘴,青音也不相信鬼神妖邪,到时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是捉妖师这种事情。” 鹿青音笑道:“旁人说我怕是不信,你若说,即使没有周憬良这件事,我怕是也会动摇。” 江见时愣了愣,心里油然生出一股热意,他道:“你我相识不久,为何这般信任我?” 鹿青音回望着他:“不知道,就是想相信你,也可能你这脸会唬人。” 鹿青音微微笑着,眼神清朗透彻,似是可以洗刷掉这世界一切尘埃。 江见时被他看的不自在,立刻别过头去,岔开话题:“我师父是个修行的高人,自小我便没有见过父母,记事起都是和师父在一起度过,山中修篱种树,打坐听禅,练武诵咒,皆是师父教导,师父如父如母,虽然平日里严厉,自小就将我一人扔进蛇虫鼠蚁的深林当中修行,但却是我唯一的陪伴。” 他说着突然就笑了:“感觉和青音的经历似乎很是相似。” 鹿青音唇角挑了挑,眼神却没落道:“看似相似,实则并不一样,若是我如你一般记不清父母,也不会到这扶丰城来” “青音这是何意?”江见时困惑。 鹿青音骤然绽开笑容,道:“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快跟我说说妖怪!” 鹿青音好奇的紧,灵秀的眼睛闪烁着求知的辉光。 江见时道:“这世间万物皆有灵性,自然可化成妖,若一心向善,勤加修行,便可成人成仙甚至成佛。” “成人?人与旁物有何不同?为何非要成人?” 江见时道:“人身难得,佛法难闻,诸佛度众生是以度人为根本,人生智慧,自然万物灵向,以人为准,但妖邪往往贪图捷径,食人血肉,吸人精魂,妄想白日飞升,只贪阳寿,不求超脱,害人害己。” 鹿青音不解:“妖邪皆是如此?天地阴阳,人有好坏,妖难道不分恶妖与善妖?” 江见时眸色渐渐冷下来,道:“妖有妖呆的地方,若是混进人群,便是邪佞,它若不是贪求人的精魂血气,又为何与人混杂在一起?” 鹿青音听到此,似乎有些异议,他坐直身子道:“你修行在深山,更应该对因果通透,有一些害人不假,可说不上还有一部分是为了报恩,亦或者生了真情” 江见时肃穆,透着并不苟同之意:“若是报恩,便好好修行,为恩人祈福诵经,若是生了真情,更不该由着它再造因果,伤了常人气运!妖就是妖!就不该存活与人间!” 江见时的口吻笃定,半分不容置喙,鹿青音还想说什么又被江见时打断:“青音断案无数,难道杀人者存有善念就该抵消他的罪孽?” “你似乎对妖物皆恶有很大执念” 鹿青音察觉到了江见时的执拗与不悦,放低了声音。 江见时静静看着鹿青音道:“你当初不信妖邪时,认为所有恶事皆是人为,难道这不是执念?” 可是我现在信了 但我仍然相信人心才是最恶的。 鹿青音并没有说出口,他不理解江见时对妖的执着为何到此地步?但就如江见时所言,那个未知的世界,他曾经嗤之以鼻,可是这世间之事繁杂,又怎会因你的“不信”二字,而真的不存在?现下思忖,岂非是自己刚愎自用? 江见时见鹿青音怔怔的看着自己,才反应过来,自己语调过激,又重新缓缓陷入毛毡中,道:“关上窗子,有些凉。” 鹿青音急忙站起来,往窗口行去,窗子刚关到一半,就看到了一行人进了院子,白雪刺的鹿青音眼睛发白,待到看清来人时,鹿青音一张脸生生掉了下来。 是岳灵瑛。 岳灵瑛身着一件狐裘大裳,火红的毛领衬的她皮肤雪白,青色的眉黛稍稍上挑,发上簪着金钗,甚是嫣媚。 她身后跟了十来个人,就像是王妃出宫一般,阵势不小。 她一眼看到鹿青音,笑靥如花,声音如铜铃一般:“鹿师爷,许久未见。” 鹿青音与她隔了道窗户,急忙点头,从一侧走了出来,拱手抱拳:“岳小姐。” 岳灵瑛笑道:“叫我灵瑛罢了,旁的显得生疏。”说完探头往屋内看:“听说江公子受了伤,又病了,怎么样了?” 见她那迫不及待的模样,鹿青音心下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了。 江见时养了几天,脸上还带着病气,苍白苍白的,只是被那过于华丽的外貌影响,不留意根本看不出来。 他慢慢走到鹿青音身后,岳灵瑛越过鹿青音的肩膀看到了他慢慢抬眸,瞬间没有了呼吸! 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容貌之人? 若是皇帝陛下见了,怕是也会惊叹一二 岳灵瑛一颗心小鹿乱撞,早已将江见时在客栈把自己丢下去寻鹿青音的事情抛诸脑后,匆忙上前,作揖:“江公子” 江见时微微皱眉,点头回礼:“岳姑娘这是?” 杨修茗急忙上前,道:“岳姐姐知道我家府上梅花开的好,今日是来画梅的。” 江见时“哦”了一声,道:“那岳姑娘便去画,江某受了些小伤,就不陪着岳姑娘了!”说完转头就往屋内走,似乎是门口的凉风吹的他有些不舒服。 “等等!”岳灵瑛突然叫住江见时:“我看江公子如此不舒服,鹿师爷毕竟是个男子,不如让灵瑛来照看?” 江见时和鹿青音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不用了!” 众人都怔了怔。 杨修茗脸上替岳灵瑛划过一丝尴尬,可没想到岳灵瑛丝毫不在意,她落落大方道:“灵瑛应修茗妹妹邀约来到通判府上,本来也是小住几日的,今日一身风尘,就不搅扰二位了,明日我再前来探望江公子。” “明日我们便要回扶丰城了。”江见时突然道。 鹿青音默默点头,二人本就打算好再住一日就要返回,否则在杨修茗纠缠下,恐怕夜长梦多,可没想到临走却遇到了岳灵瑛。 岳灵瑛笑道:“怕是不妥,两日后,是十二月初八,腊八日,家父知晓鹿师爷在这通判府上小住,特地要灵瑛两日后请两位到黍江最有名的食肆中小聚,此次胡春案子,家父对鹿师爷赞美颇多,特地为鹿师爷请到了大理寺寺正唐璁年大人,想将鹿师爷引进给唐大人。” 鹿青音闻言道:“此事可有禀报我家马大人?” 岳灵瑛笑容可掬道:“自是已经说过了,前两日,马大人与家父议事时,家父就提及了此事,马大人自是同意的,可能是忘记告诉鹿师爷了。” 有一种不安的情绪沉涌在鹿青音内心,他虽不露声色,却被江见时看的清楚。 江见时道:“既然马大人没有说,我家师爷哪敢越级?岳姑娘此般岂非为难他?” 岳灵瑛扬了扬眉梢:“这怎么会是为难?古人有云,王国克生,维周之桢,济济多士,文王以宁!何况是我朝?我朝历来重视能人,便是万岁爷他老人家来了,也不会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妥,况且将鹿师爷这样的人才放在扶丰城岂不是大材小用?” 江见时道:“千般万般的事情贵在‘自愿’二字,有人一生追求功名利禄,有人一生以平淡为福,若是鹿师爷他自己不愿呢?” 岳灵瑛看向鹿青音。 鹿青音知道此事并非岳灵瑛说了算,定然是通判大人和马大人对他多有褒奖,加之胡春的案子,岳大人才会有此举动,现下是谁都怪不得的,便道:“既然马大人曾经授过意,那海镜也就不再推脱了。” 他方一说完,岳灵瑛就对江见时笑道:“二位倒是有趣,江公子字里行间袒护着鹿师爷,像是灵瑛要将鹿师爷吃了似的,这般金兰之谊,我与杨妹妹倒是赶不上的!” 此言正中杨修茗下怀,她忙道:“岳姐姐对医理也是颇懂一二,前些年岳家大哥上了战场,回来新伤旧伤,都是岳姐姐照顾好的,鹿师爷也不要不相信岳姐姐,女子照顾起人来总比男子细心些,如此,你还可以松松劲儿,好好休整一番,不然回了那扶丰城,又要忙碌起来了。” 鹿青音一时无言,虽心中大为不喜,可面对知礼大方,又是同知之女的岳灵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进去。 反倒是江见时直白道:“岳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成日里在我房中,照顾我,孤男寡女伤了岳姑娘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岳灵瑛倏尔反问:“二位这般避嫌,是嫌我与修茗配不上照看?还是二位” 话虽没有说完,但是鹿青音与江见时都不是傻子,两人一时像是被青天白日捉了奸般,都不再抬头看对方,鹿青音更是红着脸不做声。 江见时平静道:“不管姑娘怎么猜测,随你开心便是了,你想如何认为就如何认为。” 岳灵瑛大眼睛咕噜一转,道:“江公子哪里话,灵瑛就是逗逗乐!那今日灵瑛便先陪着修茗妹妹画梅,明日来照看江公子,过两日,我府上的马车会将两位接到岳府。” 岳灵瑛极会抓时机,忙将二人安排的明明白白,待到鹿青音江见时反应过来时,岳灵瑛已经带着一众人出了院子。 第32章 拨云见月 雪开始消融,树枝滴滴答答的掉着污浊的水珠。 杨修茗跟在岳灵瑛背后,一时有些想不明白,问到:“岳姐姐,你方才后面说他二人什么?” 岳灵瑛微微一笑,顺手折下一支开的正旺的梅枝,将梅花在手心碾碎,星星点点的汁液,顺着指缝流了出来,凄恻、耀眼。 她道:“寻常人,哪有送上门的野味,弃之不食的道理?开始拒绝,还有诸多理由可以说服我,可江公子身为男子,受了伤不叫下人照看,反而鹿师爷亲力亲为,再看刚才他二人的样子,定然不简单!” “不简单?”杨修茗没弄明白:“岳姐姐是何意思?” 岳灵瑛没有回答她,问道:“妹妹当真喜欢那鹿师爷?” 杨修茗急忙点头:“修茗早已倾心,可怎奈鹿师爷铜墙铁壁,心思全都在江公子身上” 岳灵瑛双眼微垂,似笑非笑道:“我有一计,可助妹妹一把,妹妹愿意听否?” 杨修茗闻言哪里顾得上礼节,一把扯住岳灵瑛袖子,乐道:“自然!” 岳灵瑛与杨修茗一走,江见时就斜了眼鹿青音,看他不知在想什么,轻咳两声道:“你方才听到岳姑娘的话了?” 鹿青音回过神:“听听到了我二人”他看向江见时,见对方正目光灼灼,眼也不眨的瞧着自己,心跳漏了一拍,稍有局促的看向其他地方:“我二人是不是有些近了?叫他人他人” 鹿青音一遇这种事情就笨嘴拙舌,哪里能看得出是公堂之上言之凿凿,掷地有声,逻辑缜密的鹿师爷? 近了?江见时反问:“你觉得我二人太近了?” “我” 鹿青音并非这个意思,此刻像是被石头堵住了喉咙,不知道怎么表达,一时憋的又红了脸。 江见时眼中渐渐流露出失望之色:“青音若是这么想,莫非内心是希望岳姑娘来照顾我?” 鹿青音闻言急道:“我二人之事,与她何干?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江见时失落的表情配上他苍白的面容,可怜的就像是一只被人抛弃的小兽,仿佛再说几句,都能落下泪来。 鹿青音哪里受的了他如此模样,急的恨不得挠心,脱口而出道:“我只是,只是怕旁人说了这些话,你会” “我会如何?”江见时咄咄逼人。 鹿青音红着脸:“你会误会然后讨厌我” “误会?”江见时忙问:“误会什么?你说清楚。” 鹿青音觉得江见时问题有些多 “啪!” 正在这时,突然从房顶上掉下半个红豆饼,砸在鹿青音脚下,鹿青音愣愣的看了红豆饼好一会儿,再抬头看屋顶,却什么也没有,正在奇怪,突然听到江见时捏着拳头咬牙切齿的嘶吼:“玉!!蟾!!” 通判府外两个健壮的红衣男子缩在一棵大树上瑟瑟发抖。 司南劝道:“这树挺结实的,我给你找根绳子” 玉蟾哭得泪流满面:“你大爷的,我已经死过一回了,你以为我不想吊死在这棵树上吗?我他妈没能力啊!唔” 整个下午,江见时都没怎么说话,很是沉默。他躺在毛毡里,两腮倏尔鼓起,倏尔缩回去,鹿青音坐在他身边也不敢抬头,抱着杨修茗送来的书,看了几个时辰,生是没翻一页,他也不知道又哪里惹到了江见时,几次想说话,唤他名字,他也不做声,就这样两个人各想各的,鹿青音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许是真的累了,鹿青音一觉睡到了夜里。晚上他有一阵转醒,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在哪?半睁着眼正在思考,突然察觉自己好像睡在江见时的榻上。他急忙侧头,就见江见时趴在榻边,枕着胳膊睡的很沉。 鹿青音没敢动弹,怕惊到他,就静静地侧头瞧他,烛火抖动下,江见时的睫毛在他眼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江见时真的很好看很好看,精致华丽的五官配在棱角分明的脸上,三分毓秀七分英朗,美撼凡尘,风华绝代额际的发根都像是被上天刻意雕琢过一般 人,怎么可以长成这副样貌? 鹿青音脖子有些僵,小心翼翼侧过身子,又盯着他看,还忍不住用手指尖勾勒江见时鼻背的线条。他的鼻子碰起来有些冰凉,却如棉棉雪触 鹿青音手指忍不住一路扫下鼻尖,路过微微凹陷的人中,直达江见时的唇珠,鹿青音手指有些颤抖,心跳的声音仿佛砸在整张榻上,他怕江见时醒来,但心中又莫名的盼望他本来就是醒着的,若他醒着说明他不排斥自己,他不厌恶自己的触碰 鹿青音的手指有意无意的抚着江见时的唇,倏尔看呆了几分,那唇像是街头才做出的糯米糕,又像是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这么棉软,若是吻一下鹿青音眼神迷离,感觉四周有股热浪袭来,惹的他口干舌燥,他忍不住向江见时倾斜,手指的力度却慢慢加大,似乎想从他的嘴唇上获取些什么,直到江见时的嘴唇被他抚的有些湿润,他也舍不得放手。 可是越获取,越不满足 过了一阵,夜枭掠过的翅膀声在屋檐下响起,鹿青音突然意识到什么,“嗖”的收回手!猛的用被子将腰下盖住!他气息不稳,心跳的厉害,懵怔的看着屋顶,等待突然起立的地方消解下去。 正在此时,江见时睁了眼,有些迷蒙的看向鹿青音,问到:“你醒了?” 若是寻常时,鹿青音一定急忙下榻,将床榻留给江见时,可此刻他动都不敢动,只要一掀被子,那羞耻之地必然被江见时看的清清楚楚。 鹿青音猛的朝里挪了挪,对江见时道:“夜里太冷了,我懒得回屋子,今日就同你一起睡。” “” 江见时似乎是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鹿青音,旁边的屋子离这间不足两丈的距离,鹿青音走过去也就是倒杯茶的功夫 “还不上来?脖子歪成那样,不怕伤口又裂开吗?” 鹿青音假装训斥道,极力引开江见时注意力,他的羞愧之心已经像那火山炽焰,喷发的一发不可收拾! 若是被江见时看到了,会怎么想他? 若是被江见时知道了,会不会厌恶他? 江见时“喔”了一声,疑惑而又听话的钻进了被子里。 还好睡懵的江见时还是比较乖的 两个大男人盖一张被子自然有些窄,江见时下意识将被子往自己身上拉了拉,没想到鹿青音突然怒吼一声:“你干什么?” 江见时吓了一跳,睡意清醒半截,拽被子的手僵住:“我我盖被子” “那你拉我被子做什么?” “” 江见时委屈的看着鹿青音:“这榻上就一床被子” 鹿青音反应过来,羞恼道:“我我我我也怕冷!” 江见时呆呆的看着被子,又将目光转向鹿青音,道:“不然你往我这里睡睡?” “你?!”鹿青音瞪大眼睛:“你什么意思?” 江见时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和我挤挤,被子才够盖啊?” 鹿青音闻言一时哑然,心已经跳到了舌根处!他倏的转了个身,背对江见时,朝江见时这边靠了靠。 江见时不知道鹿青音怎么了,就觉得他突然如此有些莫名其妙,但仍然流露着些许的可爱,不禁挑唇,也朝着鹿青音靠了靠。 江见时感觉到鹿青音热热的后背靠在自己胳膊上,甚是熨帖,不由得嘴角翘的更高,还没好好感受,又听鹿青音不悦道:“你转过去!” 江见时:“” 鹿青音:“我让你转过去!” 江见时急忙收敛笑脸,转了个身,可没想到,这一转,江见时的后背正贴上鹿青音的后背,鹿青音察觉自己没有消火,那股烈火反而烧的更旺,他恼怒道:“你转过来!” “” 江见时皱了皱眉,虽然有点弄不清状况,但还是乖乖转了回来,看着鹿青音的后脑勺,呼吸轻轻打在鹿青音脖颈里。 鹿青音攥了拳,感觉江见时就是在故意搞事情,猛的转过身子和江见时看了个对眼,两人鼻尖几乎贴在一起! 江见时眼眸深深的盯着他,也不眨眼。 鹿青音尴尬至极,但是比起尴尬的是,他此刻才发现江见时的眸子不是棕色,而是茜草染过般临近玄墨的赤红,这赤色幽暗,若不仔细去看,真真以为是黑色。 只不过江见时虽然淡定多了,但被鹿青音这么认真一瞧,也有些紧张,两颗心在被子下一个赛一个的狂跳。 江见时率先开口,声音有些才睡醒的嘶哑,但是很有魅力:“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嗯。” 鹿青音离他太近,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觉得自己在憋死的边缘 “我看你睡着了,就”江见时想要打破尴尬,解释着。 “谢谢。”鹿青音硬邦邦的答道。 江见时和鹿青音的脸都在发烫,似乎是温度被对方感知到,鹿青音急忙道:“睡,不早了” 他匆匆合了眼,却感觉到江见时似乎并没有闭眼,过了好一阵,实在忍不住睁开,却看见江见时正看着自己笑。 鹿青音蹙眉:“你笑什么?” 江见时笑道:“你脸紫了。” 鹿青音难堪的回怼:“大黑天,你怎么看到我紫了?” 江见时逗弄道:“由红转紫,我就是能看到。” 他声音低低的,一字一字的说,鹿青音感觉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鹿青音撅了撅嘴,想说什么,气有点短,实在没能力,只能闭嘴。 江见时似乎不打算睡,仍看着鹿青音,道:“青音睡觉像个小孩子。” 鹿青音愣了一下,耳根子几乎凝出血滴来,两个耳朵又粉又白,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鹿青音结巴道:“你睡不睡?” “青音难不成还要我转过去?”江见时眨了眨眼。 鹿青音开口:“转过去!” “” “转过去!” 鹿青音又重复一遍,他感觉自己的心要炸了! 江见时也不转,就这么看着鹿青音,眼神越来越深,呼吸也越来越重,突然道:“我可不可以” “”鹿青音脑部有些缺血,懵怔的问:“什么?” 江见时目光从鹿青音眼睛上,慢慢滑到他的嘴唇,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用手指点了点鹿青音的嘴,带着欲念道:“可不可以这里” 两人呼吸越来越急促,鹿青音心脏的血又冲到了头顶,感觉“轰隆”一声,似乎听不到江见时在说什么,但是他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江见时想吻他?!鹿青音知道!竟然是江见时提出来的? “你” 鹿青音被江见时问的口干舌燥,舌头不经意舔了舔嘴唇,又倏的收了回去,他心中兴奋、雀跃、紧张、空白他形容不了自己的感觉,可是他所有的情绪都被江见时尽收眼底! 江见时看到他伸出来又溜回去的舌尖,眼睛就像是看见了伏在洞口又溜回去的猎物,陡然间整个人都有些失去了理智,他不等鹿青音回答,突然,支起半个身子,一只手撑在鹿青音耳侧,整个头向鹿青音压下来,轻轻覆上了鹿青音的嘴唇 鹿青音犹如遭了雷劈,一动也不敢动,睁着大眼睛,定定的看着江见时,他的眉毛,他的睫毛,他漂亮的凤眼就在眼前,被放大很多,还有那熟悉的檀香 江见时也没有闭眼,同样看着他,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更是在享受此刻这般美妙的感觉 两人的鼻息都是滚烫而热烈的 鹿青音脑中一片空白,他甚至不能感知嘴唇的温度,只觉得头皮都要炸了,就这样嘴唇碰着嘴唇,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谁都不敢喘气! 过了一阵,鹿青音觉得呼吸不畅到脑袋发晕,才轻轻推了推江见时,江见时就像是睁着眼做了一场大梦,此刻也如梦初醒,慢慢挪开,愣愣的看着鹿青音。 待两人神思归位后,心跳的却比刚才还要猛烈! 正当紧张和尴尬弥漫时,鹿青音突然窜起来,捂着身下,一脚跨过江见时,还不小心踩在他腿间,只听一声哀嚎,鹿青音竟然理都没理他,鞋都没穿好就奔出了屋外! 行动之快,风卷星飞。 江见时抱着腿呲牙咧嘴的揉了一阵,看着那大雪不停往里灌的大门,有些郁闷,他为何要跑?是不喜欢吗?在鹿青音心里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位置? 他轻轻抚着自己的嘴唇,慢慢回神,不可思议方才自己的行为,原来就那么碰着都很美好,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鹿青音锁了屋门,低头看了眼不争气的自己,一头扎倒在冰凉的床榻上,没了江见时的温度,他瞬间冷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喜欢江见时,可是他只知道喜欢,只知道对他好,就像是蝴蝶自然而然的会亲近鲜花,可是他从没想过这些,没想过蝴蝶在鲜花上是要采花粉的这些完全超越了他认知的触碰、悸动、心跳,让他一时难以全部接受! 他的那些单纯的美好瞬间速朽,剩下的全都是他对江见时的渴望与探索。 当鹿青音意识到自己的逃跑并非想要逃离,而是紧张到无法面对时,他就已经明白了,江见时在他心里的重要性远比他当初所想还要多上百倍! 两人隔着一堵墙,各有所思,所思之人又是对方,这种破土而出的奇异之感让两人心情大好,就像是开辟出了新的认知领域,仅仅一瞬间的轻吻,甚至连吻都算不上,却让两人从懵懂瞬间开化 两人并非一脚刚刚踩出门的纯白之人,一个早就看过形形色色妖邪魅人,一个断过上百桩男欢女爱的案子,可是此事落在自己头上,那些花红柳绿都如过眼云烟,一阵风就吹的一干二净,留下的只有新奇、美好、回味悠长 江见时伸出手,轻轻的摸着墙壁,似乎这么触碰着就能触碰到对面的人。 鹿青音用额头抵着墙壁,方才那一幕填满了他所有的思绪,直到快要天亮,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清早,鹿青音醒的有些迟了,睁眼时,兔子已经坐在屋里,抱着洗漱的水盆,又睡了一觉。 鹿青音急忙跳起来,道:“江兄的早饭!” 江见时吃早饭速来不过辰时,这么一看,现在应该早过了辰时。 兔子朦胧睁眼,懒洋洋对鹿青音道:“师爷别急,岳姑娘已经送过早膳了。” “岳姑娘?” 鹿青音昨日里积攒的好心情瞬间掉入冰谷,他倏尔皱眉:“她来了?” 兔子睡眼惺忪的揉眼睛:“嗯!早早就来了!” 忽听院内有谈笑声,鹿青音站在床边,将窗子开了一条缝,一股冷气席卷而来,鹿青音看到江见时时,不禁想起夜里发生的事情,脸唰的就红了,他努力镇定心神,又将窗子稍稍开大了些,却见江见时正与岳灵瑛谈笑风生,两人面前摆了桌案纸笔,似乎正在作画。 鹿青音迅速关了窗,端起兔子手里的水盆,一头扎了进去,过了许久冒出两个泡泡来 兔子困惑:“师爷这是怎么了?” 鹿青音眼睛还埋在水里,露出一张嘴大口吸气道:“怎么可以这样?昨日夜里还今日就与旁人吟诗作画怎么能够这样?” 兔子更加迷惑不解:“师爷在说谁?江公子?” 鹿青音猛的抬头,脸上的水打湿了衣襟,兔子忙过来擦拭:“师爷是在生江公子的气?” 鹿青音没好气摇头:“他有什么气可让我生的?” 他取过棉巾,盖在了自己脸上,一头重新倒在榻上。 第33章 引狼入林 快过辰时,鹿青音衣衫规整的从屋内走出来,他仍旧清清朗朗,眉目秀逸,风度翩然。正撞见杨修茗带着仆人端着甜糕行了过来,杨修茗看到他耳侧一红,差人递给鹿青音一杯热茶:“鹿师爷还未吃早膳,先喝杯茶。” 鹿青音假装不经意扫了眼江见时,见他正看着自己,生出一些不自在,转头接过杨修茗的茶,道了声谢。 杨修茗只当鹿青音还在因为江见时生自己的气,这么一看似乎是自己多虑,急忙热情的贴了上去,嘻嘻哈哈高兴的不得了。 岳灵瑛放下笔,对向自己抱拳作礼的鹿青音点了点头,朝着杨修茗道:“听说通判大人在后山有个林子,这几日下了雪,有许多雪兔雉鸡不定时出来觅食,不如我们今日去那里游玩一番?” 鹿青音下意识看了眼江见时:“江兄身子骨才稍有好转,天气这么寒凉” 江见时反倒一脸轻松:“在屋内也憋了数日,的确闷的很,出去看看也好。” 杨修茗闻言忙道:“好啊,岳姐姐有所不知,我父亲有三把铁弩,曾是庆王赏赐的,父亲今日正巧不在,我叫人寻出来大家乐一乐。” 岳灵瑛:“三把?可我们有四个人?” 杨修茗忙道:“不如岳姐姐与江公子一人持一把,我与鹿师爷用一把,正巧修茗不会骑马,得辛苦师爷带着我了。” 江见时含笑,突然道:“我也不会骑马!” 几人愣了愣,看向他。 江见时虽对着众人说话,眼睛却盯着鹿青音一眨不眨,鹿青音被他看的心下紧张,眼神无处安放,只好低头凝视着一片被雪埋了一半的枯叶发呆。 岳灵瑛笑了笑,道:“两位都不会骑马,那总要一人带一个,正巧鹿师爷带着修茗妹妹,我” “让鹿师爷带着我。”江见时道。 岳灵瑛脸色变了变,干笑两声:“怎么可以放心两个女子骑一匹马进林子?江公子莫不是在开玩笑?” 江见时人畜无害道:“没有开玩笑!我要和他骑一匹马!” 鹿青音震惊江见时直白之余,整张脸恨不能埋进雪里。 江见时道:“我与鹿师爷只带了一个侍从,岳姑娘与杨姑娘身后二三十人可以护着,还有什么可怕的?” 岳灵瑛迅速看了眼杨修茗,杨修茗急忙道:“今日府上的侍从都跟着父亲走了,也剩不了几人,况且岳姐姐那么纤弱,怎能照顾得好我?” 鹿青音眼睛无意落到了那案子的梅花上,竟看到右下角提着两个名字,一个是灵瑛一个是指月 指月 鹿青音皱眉,看字迹像是女子娟秀的小楷,纤巧秀丽,若没猜错是岳灵瑛属名,但是她又为何会知道江见时的字?况且属二人之名,难道此画是两人共同所作?这么一看那艳丽的梅花反而刺眼。 鹿青音心情被被梅花搅的纷乱,一股怨气油然而生,他倏然抬头,道:“就如杨姑娘所言,我与她一起。” 虽心情不悦,但说话间风轻云淡,波澜不惊。 江见时盯着他静了半晌,笑道:“好啊,如此甚好。” 鹿青音感觉‘如此甚好’四个字被江见时咬的有些狠 黍江不同于扶丰城,更加靠近北方,即便说是密林,也有些荒凉,行行的高枝光秃秃的,尽显萧瑟。 几人带着侍卫往林中前行。 鹿青音骑在马背上,腰被杨修茗环着,僵的不敢动弹,江见时坐在岳灵瑛身后,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杨修茗的手。 杨修茗边走边小声对鹿青音道:“鹿师爷后背好生暖和。” 她一边说一边羞赧的笑着,被江见时清清楚楚看在眼睛里,见她放肆的对鹿青音动手动脚,他终是忍不住看了眼不远处树杈上的一个红色人影。 那人授了意,掏出腰上别的唢呐,突然对着天空刺耳一鸣,寒鸦瞬间飞散,几匹马猛的狂躁抬蹄,众人大惊失色! 顷刻间几人都被马匹掀下马背,摔下马的侍卫们急忙去追马。 鹿青音跌下来,正巧跌在一堆枯叶上,他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寻找江见时,却见他正在拉扯岳灵瑛,心下一沉,索性转头去查看杨修茗。 杨修茗哪里能放过这个好机会,一头扎进鹿青音怀里,哭道:“方才是什么声音,好生吓人!” 鹿青音环视四周,思忖一阵道:“听着像是唢呐,但如此尖利,又像是鸟叫。” 杨修茗正哭着突然想起什么:“糟了,马上还有父亲的铁弩,若是丢了” 鹿青音将她扶起来,对正在一旁拍屁股的兔子道:“去追马!” 兔子向周围看了一圈,有些犹豫:“若是有什么野兽?” 鹿青音跟着环视一圈:“去,我没事。” “是,师爷!”说完兔子不见了踪影。 岳灵瑛站在江见时跟前瑟瑟发抖,她个头不高,缩在江见时胸口颇有小鸟依人之感。 鹿青音假装没有看到,往周围环视,实则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他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那个人昨天夜里明明还对他今天怎么就能这么自然的揽他人在怀? 岳灵瑛恐惧的站在江见时面前,柔弱道:“听说这林子里有豺狼出没,若是马寻不回来,该怎么办?我们需想些法子” 江见时静静的看着远处道:“已经来不及想办法了。” 几人听闻江见时的话,抬头一看,顿时汗毛直立,远处四五只肥壮的豺狼正向他们奔来!! 鹿青音瞬间看向江见时,吼道:“江兄!不要动!” 可没想到江见时没动,岳灵瑛却害怕的逃了起来,瞬间几只豺狼冲向江见时与岳灵瑛的方向! 鹿青音哪里顾得了其他,推开杨修茗就朝狼群的方向疾跑!没想到那岳灵瑛跑了没几步突然落入了猎人挖好的坑洞中,江见时心道不好,扑上前一把将她扯住!坑洞非常深,似乎是刚刚挖好的,边缘的泥土又松又软,那岳灵瑛两只手拽着江见时! 江见时身下的泥土慢慢松懈,刹那间带着江见时就往坑洞中落! 鹿青音青筋暴起,本来就差一步,就能将江见时拉住,谁曾想那地面并不结实!鹿青音急中生智,整个人扑向江见时,一把拽住他的手腕,生生将他在洞口处拽住,鹿青音喘着粗气,整个手拉的又青又红,半天憋出一句道:“我抓住你了!别怕!” 江见时上下各被拽住一边,就是想用轻功,都使不出力气来。 就在这时,突然森林当中一声狼啸响彻天际,江见时倏尔瞪大双眼,对鹿青音吼道:“你放开我!真狼来了!” “真狼?”鹿青音不太明白。 江见时道:“放开我!快!我能上去!” 突然,一只黑黢黢的狼头从鹿青音耳边伸了出来,那狼头的眸子泛着幽色,两排獠牙向外暴呲,口水滴滴答答不停的往下流。 鹿青音并未察觉。 江见时大惊:“司南!玉蟾!保护鹿” 话没说完,那黑狼一口咬在鹿青音肩上,瞬间血流潺潺! 鹿青音猛的眼前一黑,肩头传来剧痛!但他却仍咬着牙不放手! 江见时瞬间双眼血红,他将岳灵瑛甩进坑洞内,忽而两步飞身而起,一脚踩在狼脖子上,那黑狼瞬间没了动静。 江见时抱起鹿青音,再看周围,密密麻麻几十头狼与司南和玉蟾斗在一起,方才那几只向他们率先扑来的狼全部被撕咬成了碎片! 鹿青音眼前一片漆黑,他皱着眉,道:“杨杨姑娘” 江见时看向远处,那杨修茗早已被司南送到了树叉上,吓得不敢低头,瑟瑟发抖,连哭都忘记了! 江见时道:“她很安全,你放心。”说完撕开鹿青音的衣服,看到两个血洞正在哗哗流血!江见时咬紧牙齿,抑制住内心的愤怒,打横抱起鹿青音,对司南和玉蟾怒道:“哪里来的狼?” 玉蟾双手掐住四只狼脖子,用力拧断,对江见时道:“这些狼受法术控制,耳后有大时山狼王法印!” “狼王?!”江见时眸子赤红如血,对司南玉蟾道:“解决了这些畜生,在山中寻到狼窝,我要带青音疗伤。” 司南看向树杈已经神志不清的杨修茗问:“那这两位姑娘?” “不用管她们!让她们自作自受!” “是!主子。” “青音,救救娘,娘好疼,好烫!” “娘!你在哪,我看不到你啊,娘!” “青音,救我啊!救救姐姐,救弟弟啊,好疼啊!” “娘!” “青音!” 鹿青音额上沁了汗珠,嘴唇苍白皲裂,他闭着双眼紧紧蹙着眉头。 “青音!” 又是一声轻唤,混乱的梦境突然消失,鹿青音感觉眼皮很重,努力睁了好一阵才睁开,一张熟悉的脸正在自己面前焦急的看着他。 “江兄” 刚一出声,鹿青音就被自己嘶哑的嗓音吓了一跳。他动了动,肩头传来剧痛,他微微皱眉,轻哼一声。 江见时立刻按住他:“别动,你受伤了。” 鹿青音往周围环视一圈,闻到周围散着一股毛皮的血腥味,四下黑暗,墙角立着几个火把,不远处有个沙洞,似乎有东西在里面动弹 鹿青音眼睛渐渐睁圆:“我们在哪?” “狼窝。” “?” 鹿青音大惊失色:“狼狼窝?我们怎么会在狼窝?我们被狼叼来的?你受伤了吗?” 鹿青音一连几个问题,立马就要起身查看江见时。 江见时两手轻轻着他的肩头,又小心翼翼将他推倒,不许他动,道:“是我带你来的!我没事!” 鹿青音怔怔的看着他。 江见时为他将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又目光柔软的盯着他,满眼心疼。 鹿青音被他看的羞赧,身上也没什么力气,慢慢安静下来别过头道:“到底怎么回事?” 江见时坐直身子,道:“你被黑狼咬伤了,伤口需用狼奶擦洗,还要日日饮用狼奶,才能痊愈。” 鹿青音眉头渐渐拧成“川”字:“伤口要用草药来医,狼奶岂能治愈?” 江见时道:“今日你我所遇之狼并非普通狼群,是被狼妖下了法印的傀儡!这世间怀胎之物皆有护法神庇佑,所以妖邪不可能生产,故而狼妖法印唯独不可种在怀胎母狼身上,狼奶纯洁神圣,对于被妖狼所伤的伤口有奇效。” 鹿青音听闻很是震惊:“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妖怪?” 江见时自责道:“是我连累了你我在大时山曾与一只修为甚高的狼妖缠斗过,我杀了他的傀儡,他将我和我师父打伤,逃出大时山,没想到今日又回头用这种手段来报复我!” “你真的没事?”鹿青音又开始担心:“他上次能伤你,这次也定能伤你,你是不是瞒了我?”说着他又要起身看。 江见时按着他没让他动,像他保证:“我真的没受伤!你若不信,待会儿给你疗完伤,我脱\/光给你看!” 鹿青音整个人僵住,羞臊的恨不能缝了江见时的嘴:“你你胡说什么?” 江见时俯视他,故意逗他:“你想看哪里?” 鹿青音被按着动弹不得,心跳的厉害,索性别过头:“你能不能正经些?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 江见时昨日那一吻后似乎打开了某种封印,笑着问他:“那我是什么样子?你喜欢我什么样子?” 鹿青音被问的锁骨都开始泛红,此时他突然想到岳灵瑛和杨修茗,急道:“杨姑娘和岳姑娘” “此时此刻你还关心她二人?”江见时情绪瞬间冷下来。 鹿青音哪里是关心,他着急道:“她二人若是出了事,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何况马大人” “马大人!马大人!每次都惦记着马大人!旁人就是将你扔进火坑,你都要惦记着马大人?”江见时蹙了眉。 “” 鹿青音知道有些惹恼了江见时,语气柔了几分,道:“江兄,我没事儿!我只是担心” 江见时见鹿青音眼巴巴的瞅着自己,心软了几分,对他道:“今日后山的狩猎,你可知是个圈套?” 没想到鹿青音轻轻点头:“是有一些问题。” 江见时好奇:“你看出来了?那你还来?” 鹿青音思忖片刻,煞有介事道:“那声鸟鸣或者说有唢呐声” “” 江见时轻轻扶额,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岳灵瑛和杨修茗有问题?头前的狼有问题?” 鹿青音摇头,跟着严肃道:“你说今日之事跟她二人有关?” 江见时有些无奈,道:“捕兽坑是新挖的,几头狼奔跑时脚步不稳,岳灵瑛一个女子,见了狼群该是吓瘫在原地,但她却转头就跑,鹿师爷,这些你难道未曾怀疑?” 鹿青音似是瞬间醒悟,转头对上江见时眸子:“那些不是真狼?” 鹿青音终于反应过来了 江见时开口道:“那些是西北的汗王犬,长相与狼相似,但都是被驯化过的家犬!狼尾下垂,狗尾上翘,岳灵瑛为了以假乱真,将狗尾末端绑了石块,所以这些狼奔跑起来步履蹒跚,后面来的那一群才是真狼。” “你又为何知道是岳灵瑛所为?”鹿青音问。 江见时道:“岳灵瑛奔跑时方向明确,落入捕兽坑时,我特意朝下面看了一眼,下面尽是沙土和草席,便是摔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况且这些汗王犬并不会真的伤害人,所以杨修茗第一时间并未寻个地方躲起来,而是一直跟在你身侧。” 鹿青音瞬间清明,他了然道:“所以岳灵瑛是为了给你和他营造独处的机会,她定然以为我看到狼群会带着杨修茗逃离,没想到” “没想到你却不管不顾的来救我!”江见时忽而笑了,笑里夹杂着无奈和深情。 他手心里攥着鹿青音一缕发丝,低声道:“你说你是不是傻子?” 鹿青音刚刚平复的心又开始狂跳,他急忙的移开眼睛,问到:“那些犬被狼吃了?” 江见时慢慢站起身子,修长的身姿挪到不远处:“自然!今日这些狼妖傀儡能够找到我,说明我身边藏了个了不得的人!此人不仅知道我身在何处,还知道我软肋为何!” 鹿青音侧头看着他,看他走向那沙洞,不解:“怎么会?” 江见时打趣道:“鹿师爷一向有霹雳雷霆的断案手段,不如也帮帮指月,如何?” 鹿青音没有做声,他脑中闪过形形色色的人,却没有什么眉目,过了一阵便又昏睡过去。 第34章 扇惑人心 等醒来时,鹿青音正被江见时抱在怀里擦洗肩膀的伤口,他半个身子不着一物,白白净净,被江见时看的一清二楚。 鹿青音还迷茫着,慢慢察觉身子透着凉丝丝的感觉,瞬而清醒,急忙将衣服往身上拢,羞窘而又慌乱,伤口混着黑血的狼奶染脏了衣服。 江见时下巴就抵在鹿青音额头上,看他如此失笑道:“有什么可害羞的?都是男子,你有的我也有。” 鹿青音红着脸,急忙岔开话题:“此地倒是倒是温暖。” 江见时点头道:“这洞穴有狼崽,方才我在入口处烧了狼粪,会比之前暖和点儿。” “狼崽?”鹿青音探着脑袋看那沙洞:“在那里?” 江见时看他如此模样像是个孩子般,心中软了一片,在他耳侧轻声问:“嗯,你想看吗?” “可以吗?”鹿青音似乎有些兴奋,抬眼看江见时。 江见时抿嘴笑了笑,他轻轻将鹿青音放回羊皮的榻上,走到沙洞口拽出个小狼崽子,鹿青音倏尔听到不远处有哀鸣声,他往墙角一看,才看清楚那里竟趴着一只棕色的母狼,母狼似是很害怕江见时,见他抱出自己的孩子,犹豫好一阵都不敢上前,只能哀叫。 江见时蹲在他身前,对它说话:“我朋友想看看它,不会伤害它。” 那母狼似是能听得懂,慢慢将头重新伏在了地上,眼巴巴瞅着江见时,没了动静。 那小狼崽子眼睛圆丢丢的,四个爪子在江见时怀里扑腾,鹿青音看了甚是喜欢,想要往怀里抱,被江见时拒绝了:“你肩膀有伤,等你好了,想抱几只有几只。” 鹿青音伸出手指逗弄着小狼,忽而有些伤感道:“它们的父亲呢?” 江见时捏住小狼的爪子,避免伤到鹿青音,对他道:“狼妖残忍,为了法印他们会蚕食他们的精魄,这个族群的狼早已经死了,是妖术控制着它们。” 鹿青音看向那孤孤单单爬在地上的母狼:“就只剩下它了?” “嗯。”江见时看向沙洞:“还有那群小的,过上一年半载,这狼群又会兴旺起来。” 鹿青音看着眼前摇头摆尾满身通白的小狼,叹道:“它父亲一定很漂亮。” 江见时见他如此喜爱,问:“你喜欢它?” 鹿青音笑着点头:“小时候在山里,师父捡回来一只小狗,也是通体素白,山中寂寥,师父采药时,那小白就狗陪伴着我,我还为它取了名字,叫九天,可惜最后丢了” 江见时疑惑:“为何叫九天?” 鹿青音笑道:“江湖不禁人间怨,一样涅盘度九天” 江见时怔道:“此乃凤凰浴火重生之诗?” 鹿青音点头,苦笑道:“我是希望自己能够如凤凰一般浴火重生,但天又怎会随人愿?” 江见时看着他出神,过了好一阵问道:“青音,为何希望浴火重生?” 鹿青音无奈摇头:“过去的事情了,不提了!” 他继续逗弄着那只白色的小狼,过了好一阵,才察觉江见时没有动静,一抬头对上了他认真凝视自己的眼睛,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鹿青音被看的不好意思,道:“你盯着我做什么?” 江见时愣了愣,倏尔低头应道:“这一窝就这一只是白的,我们就给它取名九天。” 鹿青音好笑道:“你问过人家母亲了吗?” 此话本为打趣,没想到江见时真的转头问那母狼:“我们以后叫它九天可以吗?” 那母狼竟然对着江见时长啸一声,而后窝在角落里又没了动静。 江见时转头对鹿青音笑道:“看到了吗?它母亲同意了!” “哈哈哈哈!” 鹿青音被逗的哈哈大笑,忘记了肩上还带着伤,一股黑血从伤口流了出来,江见时急忙扔下那小狼,给鹿青音止血。不想伤口处有狼奶,那小狼不离开反而摇摇晃晃爬到了鹿青音身上,舔着他胸腔的污血,舌头还无意刮过了伤口。 “嘶”鹿青音忍不住痛吟。 江见时一把将它拎出几丈之外,没过多时,它又颤颤巍巍的爬了回来,鹿青音看着它笨拙的模样,又开始笑。 就这样,本来疼痛难忍的上药,因为这个小东西缓解了不少 在这样一个山洞当中,白日里生了火还算暖和,一到夜里山洞外明月照着积雪,洞口则是朔风强劲且哀啸着,一股股的寒气冲进洞内。 鹿青音微微打着哆嗦,浑身滚烫。 司南和玉蟾守在洞口,已经挡去一半的寒风,但仍抵不住鹿青音有伤在身。 鹿青音昏昏迷迷的嘟囔:“冷。” 江见时已经将自己的衣服盖在了鹿青音身上,可是他还觉得冷。 江见时将火生的很旺,几只小狼崽和母狼也不惧火,都依偎在火堆旁取暖,他将羊皮朝着火堆拉了拉,复而躺下,拥着鹿青音问:“还冷吗?” 鹿青音轻轻点头,睁不开眼。 过了一阵,江见时环视了一下周围,远处看不见的地方司南和玉蟾在洞口打瞌睡,母狼和小狼也都呼呼入睡。 他蓦地解开自己的中衣,盖在鹿青音身上,而后钻进衣服堆叠的被子中与鹿青音紧紧相拥。 他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怀里光溜溜的人儿,抱着很舒服,很熨帖,热热的让他生了一头的汗。 鹿青音似乎也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温暖,竟舒服的紧紧贴了上去,还转了个身子。 江见时的脸就在鹿青音耳侧,他静静端详着鹿青音的侧脸,目光移至他的嘴唇时,喉咙滚了滚。他能感觉到鹿青音的呼吸,也能闻到他身上的青草和栀子花混合的香气,他这样抱着似乎仍是觉得不够,又慢慢抬起脑袋,看着鹿青音,手指不禁在鹿青音腰上摩挲。 鹿青音睡了一阵终于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儿,他努力睁开眼,却看到露着半个白皙肩膀的江见时正环抱着自己,而他的脸就在自己的眼前。 鹿青音瞬间清醒,睁大眼睛看着江见时,江见时似是没有想到他会醒,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也不敢动两人就这么僵着 鹿青音终于忍不住侧头对上江见时充满尴尬以及还未消散的欲念的眼睛,轻声问:“你你在做什么?” 江见时抬头轻咳两下,道:“你发烧了我我怕你冷” “喔” 鹿青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脸是羞红的还是烧红的,只觉得烫的厉害 他感觉口干舌燥,好半天道:“那睡” 江见时看鹿青音并不讨厌自己如此,心下有些愉快,轻轻躺倒,想了好一阵,突然张口:“那天晚上” 鹿青音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心里“嗵嗵”跳个不停,默默闭了眼,祈祷他不要说出口,这种事情实在太羞臊了。 可对面的人哪里能懂他在想什么,支支吾吾开口道:“你讨厌吗?” 鹿青音大脑一片混乱,不知如何开口,没想到江见时突然坐起半个身子,搂着他腰的手仍然没有松开,对鹿青音道:“你要是咳咳要是不讨厌想不想再再试一次?” “” 鹿青音猛的睁开眼,愕然的看向江见时,万万没想到他就这么说出来了 江见时紧紧盯着他,从眼睛看到嘴,再从嘴看到眼睛,与那白日里舔舐他身上血污的小狼崽甚是相像。 鹿青音感觉自己的脸快要冒烟了,他下意识抿了抿嘴,然后看着洞顶结结巴巴道:“不不讨厌” 江见时闻言欣喜若狂,揽着他的手紧了紧,跟着慢慢低了头。 鹿青音两手紧紧攥着两人的衣服,心跳快要从嘴里吐出来了,眼看着江见时离自己越来越近 “慢着!”鹿青音突然喊道。 江见时猛的滞住,只有一指距离,两人的鼻尖便要挨上。 鹿青音朝一边挪开脑袋,屏着呼吸,道:“我我觉得有件事情你必须先跟我说清楚!” 江见时怔怔的望着他:“什么事情?” “你你喜欢岳灵瑛吗?” 此话一出,江见时蹙了眉头:“我为何要喜欢她?” 鹿青音听后又道:“那你解释清楚,木槿镇的食肆中,为何接受她的玉佩?杨府中又为何与她画梅?” 江见时瞬间觉得好笑,但又想快些尝到那让他朝思暮想的薄唇,实话解释道:“木槿镇接受她的玉佩,是想知道自己的心!” 鹿青音转头疑惑的看他:“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我是将你当做了知己,还是”他顿了一下,眼神生辉,凝视鹿青音:“爱慕之人?” “轰隆!”一声,鹿青音脑中瞬间炸开!这种结果他虽然幻想过,可是亲耳听到却仍然震惊的合不拢嘴。 看着鹿青音呆呆的样子,江见时凤眼微垂,薄薄的粉嫩的嘴唇开开合合:“在杨府,我仅仅是想试探你,试探你是否与我有着同样的感觉?” 鹿青音紧张的不知所措,他下意识问:“什么感觉?” 江见时眼眸缠粘的扫到鹿青音嘴唇上,沉声道:“喜欢心仪爱慕” 不等鹿青音反应,江见时突然低下头咬在了鹿青音的嘴唇上,而后他用舌尖轻轻撬开了鹿青音的唇齿,然后探了进去,寻找着他的嫩\/舌。 鹿青音混乱的思绪瞬间空空荡荡,脑中除了江见时就是江见时,一时间竟被他引诱的缠了回去 得到回应江见时高兴的如同嬉闹的孩子,整个人都覆上了鹿青音,用力吻着他,似乎在开拓者属于自己的领土。 这一吻持续了很久,两人都晕晕乎乎的,直到鹿青音实在喘不上气,江见时才有所收敛,他恋恋不舍的看着鹿青音,又在他唇上落下几吻,终于善罢甘休。 鹿青音哪里尝试过这种刺激?整个人都像是灵魂出了窍,只觉得心中从未有过的满足和欢喜。 “青音,你喜欢我吗?”江见时微微喘着气,突然在一旁开口。 鹿青音转头看他的侧脸,鼻尖在火光下散着赤色的微光,他倏尔笑道:“江指月,是我先动心的。” 是我先喜欢你的,是我先无可救药的动了心,贪恋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是我在朝升西落,人海茫茫中撞破了那堵墙壁,欢呼雀跃的向你奔来 在那春夏之交,潮头奔涌之时,诗万首,酒千觞,借云月,相思成疾 一大清早,洞口外寻来了官兵,母狼将几只小狼压在腹下,窝在沙土之中。江见时扶着鹿青音出了洞口,暗自设下结界,离开了此地。 鹿青音在江见时照料下,伤好的很快,他不免觉得好笑,自己与江见时之间仿佛难兄难弟,不是自己在照料他,就是他在照料自己 杨府请了大夫,开了些疗伤草药,大夫刚一走,那杨修茗就哭哭啼啼的来了,若不是杨大人在,她见到鹿青音,险些就扑了上去! “都怪我,都怪我非要去什么后山,若不是我任性,鹿师爷怎么会在山中走丢,又被狼咬伤?” 这边还未哭完,那边岳灵瑛也寻了来,见到鹿青音也是双眼一红:“此事是我闯了祸,鹿师爷辛苦了。” 鹿青音轻轻笑道:“没事,岳小姐,杨小姐无碍就好,不过是意外罢了。” 岳灵瑛又看向江见时,见他冷冰冰的看着自己,瞳孔猛的一缩,避开那骇人的目光,道:“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她顿了顿:“今日还要请两位同灵瑛一道前往岳府,父亲大人专门从宫里请了大夫。” 鹿青音颔首道:“此次海镜受了伤,怕是不能再去应岳大人的饭局,海镜想今日就打道回扶丰城,近些日子搅扰各位了。” 岳灵瑛一听微微蹙眉:“因为鹿师爷受了伤,唐璁年大人可是又等了两日,腊八已过,大人他为了见鹿师爷,推了诸多案子,鹿师爷若是就此返回,怕是不妥。” 鹿青音闻言道:“我乃小小扶丰城的知县幕僚,并无功名在身,更非皇亲国戚,唐大人如此真真是折煞了海镜,此次前去岂非登高跌重?我朝历来尊卑有序,毋相僭越,海镜不陪在马大人身边,却跨级拜见唐大人,让马大人今后如何抬头?” 岳灵瑛微微一笑,道:“虽说鹿师爷此次后山受了伤,但江公子与鹿师爷突遇狼群将灵瑛扔下捕兽坑洞,将修茗妹妹扔在树上,这般举动匪夷所思!若非” “若非我这样做,你二人性命早已不保!”江见时眸色灼灼,俯视着岳灵瑛。 他继而朝杨通判抱拳作揖道:“岳家小姐用自家猎犬扮狗吓人,却引来了真狼,便是今日躺在这里的是四具残尸,岳小姐也定不了鹿青音的罪名?” 岳灵瑛脸色倏的变了,她暗暗斜了眼杨修茗,却看她手在袖中如同筛抖,轻轻咬着牙根儿。 江见时又道:“好在岳姑娘给自己寻了生路,提前挖好软坑,不然今日伤的就不止是鹿师爷一人了,况且你与杨姑娘姐妹情深,设局时怎的没将她安排好?若不是我将她带至树上,想必今日杨府该是奔丧的日子了!” 杨通判猛的看向岳灵瑛,见她欲言又止,又看向杨修茗,喝道:“究竟怎么回事?” 杨修茗“噗通”跪倒,哭到:“是岳姐姐,是她要设计,说是要寻个与江公子独处的机会我” 杨通判再如何也不能跟上司的女儿发火,生生忍下一口恶气,又听岳灵瑛委委屈屈道:“灵瑛也是区区弱女子,有了心仪之人,耍些小聪明又如何?谁曾想引来了真狼?大家以为灵瑛不懊悔?不后怕吗?” 她倒是坦率,将私心说的明明白白,反而让在座哑口无言。 第35章 斩蛇起义 安静一阵后,岳灵瑛又道:“此事,是灵瑛闯的祸,杨大人想说便说就是了,只是父命难违,唐璁年大人是京师的大官,灵瑛便是豁了命去,也不敢不完成父亲给的任务。” 鹿青音甚是疑惑:“海镜并非身在要职,为何非要认识我这不打紧的人物?” 岳灵瑛索性道:“鹿师爷有所不知,自从王鹤藜大人离开大理寺,京师一半悬案都搁置至今,唐璁年早就听闻王鹤藜大人有个爱徒,并对其倾囊相授!既然王大人告老还乡请不出山,就要寻到这个得了衣钵的年轻人!鹿师爷你虽无要职在身,但偏偏出手雷霆,扶丰城这么乱的地方,你也能老吏断狱,协助马大人治理的井井有条,你的名声早已在外,再一经查,原来你就是王大人的爱徒,知府大人自然要将此事禀报给唐大人!所以鹿师爷就是百般推阻,也必须走这一程!” 杨通判一听,急忙劝道:“鹿师爷不可固执,这朝堂风云变幻,得罪了一些人,日后不光是你,你家马大人日子也不会好过啊!” 鹿青音不明所以:“海镜出山不久,徒有一些虚浮本领,对于大理寺的案子怎敢多言?唤海镜前去,岂非是班门弄斧?让人笑掉大牙?” 岳灵瑛道:“鹿师爷想的太多,大理寺的案子自然不能假由他人之手,唐璁年大人想要见你,是因为一件私案!” 鹿青音:“私案?何意?” 岳灵瑛:“婴瞳祭龙案!” 马车快速奔跑在黍江官道上,前几日下了大雪,地面泥泞不堪,车轮在辙痕中颠簸的厉害。 兔子委委屈屈吸着鼻子守在鹿青音身边,一边埋怨一边叹气:“师爷就堪堪将我扔在林子里,不管不顾?明明那林子有狼,我若知晓怎能离开师爷,如今受了伤,马大人回去定是要问罪的!” 江见时闭着眼,本想小憩一阵,怎奈车子太过摇晃,他微微启唇:“你家师爷若是不早早将你差走,现在你早就进了狼肚子!” 鹿青音笑道:“你不要吓唬他!”转头对兔子道:“那铁弩寻到了吗?” 兔子点头:“寻到了,多亏了山下有个老人会御马,帮我们逮到了受惊的马!”说完又撅嘴道:“说来也奇怪,好端端的怎么有唢呐声?” “你也听到是唢呐声?不是鸟鸣?”鹿青音惊异,连忙问兔子。 兔子揉揉鼻子:“对啊!是唢呐啊!小的怎么会听错?” 鹿青音慢慢倚在马车上,思忖道:“这么说来,我昏迷中似乎看到两个红影” 江见时斜了眼他道:“你被狼咬伤后就昏迷不醒了,你能看到什么?” “我似乎听到你在叫谁?”鹿青音看向江见时。 江见时眼眸半睁,目光扫在鹿青音嘴上,道:“你觉得我在叫谁?那种关头,我心里唯一惦记着谁?” 此话说的暧昧,颇有撩拨之意,兔子听不明白,鹿青音怎能听不明白?他当即红了脸,别过头对兔子道:“下了马车就给马大人写信,将这里的事情尽数告知。” 兔子点头道:“好。” 一个时辰后,众人下了马车,面前巍峨大门用黑漆油饰,门上有绿油兽面锡环。屋脊雕着瓦兽,梁栋、斗拱、檐角皆用青碧绘饰,一抬头四个漆金大字“明镜高悬”。大门两侧皆为高一丈有余的石狮,石狮底座绘着腾云和祥鹤。门口站着四人,高大威猛,不苟言笑,比起扶丰城衙门的衙差面目可怖许多,一看便是直隶州的官府! 鹿青音打眼一看,心下明了,此地并非同知府邸,而是正儿八经的黍江知府。 岳灵瑛从头前的马车下来,对鹿青音道:“鹿师爷,唐大人乃京师直隶官员,虽品阶并未有我父亲大,但直属大理寺,地方上再大的父母官也要看几分薄面!昨日碰巧知府大人从京师回了黍江,连夜差人将唐大人从岳府接到了这里,此刻唐璁年大人,知府单大人与我父亲已经在前厅内等候鹿师爷了。” 鹿青音忙道:“海镜惶恐,怎能让知府大人等候?海镜现在就去。” 在门口等待通禀时,鹿青音听到了几声大笑,江见时本要和兔子从偏门进,到下人呆的地方好好休息休息,可鹿青音便要拉着他一起 江见时拽了拽鹿青音的衣服,小声道:“你将我拽来莫不是壮胆?” 心里的想法被江见时戳穿,鹿青音只能低着头无语,毕竟自他出生到现在,这种大场面还是第一次见! 过了一阵,屋内的笑声慢慢止了,侍卫带着两人拐了进去。两人对众人作揖,这才敢抬头看。 正对面坐着的是个中年男子,留着两撇胡子,精瘦却有些凌厉之气,身着云雁常服,此人定然是知府大人。左边一人,与岳灵瑛长得相像,应是正五品的黍江同知岳大人,右边的则应该是唐大人了。 几人眼睛在鹿青音和江见时之间扫,不知何人才是大名鼎鼎的扶丰城师爷鹿青音? 鹿青音上前一步,抱拳颔腰道:“几位大人,小人乃扶丰城知县大人幕友鹿青音,字海镜,身边这位是小的专门请来的捉妖师,也是海镜的友人。” 江见时闻言彬彬有礼的作揖。 几人看清江见时的脸,都愣了愣,岳大人率先道:“这位就是江见时?” 鹿青音和江见时对视一眼,好奇的看向岳大人。 岳大人笑着对单大人和唐大人道:“小女就是被这小子整日里迷的神魂颠倒,前些日子我还训斥她,今日一见江公子样貌果真名不虚传,想来我朝上上下下倒是寻不到如此别致的男儿了。” 这岳大人也不怕旁人笑话,岳灵瑛果真承了家父的脾性秉性,直白的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江见时笑了笑以做回答。 单大人道:“不过,朝廷向来忌谈鬼神妖祟,听说鹿师爷更是如此,凭一己之力将那扶丰城鬼戏子的案子都查的水落石出,怎的今日却专门带了捉妖师来?” 鹿青音抬眸道:“百姓寻常案子,自是不敢劳烦江大师,海镜能断则断,但朝廷的案子,则必须带上他!” 单大人不明了:“此言何意?” 鹿青音解释:“百姓案子莫过于吃喝伦理,朝廷案子并非如此!” “哦?看来灵瑛已经将本官的目的告诉你了?” 唐璁年听的有趣:“不过,怎的朝廷案子反倒需要捉妖师了?” 鹿青音道:“唐大人身居大理寺要职,上至皇氏宗族,下至蝼蚁百姓,哪里有能难到大人的案子?可是这些日子唐大人扔下朝廷的公事,专门来这黍江等候区区一个地方知县的幕僚,那么,这个案子必定有拦路之虎!” 唐璁年眼睛亮了亮,见鹿青音看了眼身侧的江见时又道:“唐大人可还记得,汉王之时的斩蛇起义?” 唐璁年点头道:“自然。” 鹿青音道:“汉王刘邦在丰西芒砀山泽,反抗暴秦,当时他带着军队,很多人对他却不能完全信服,秦国在后面马不停蹄的追杀,有的人有了投降的心态,然而,有一天,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一条白蛇,挡住了大家的去路,众人认为白蛇挡道是不祥之兆,也有人提议回骊山向秦军自首,可那刘邦认为,仅仅是一条蛇而已,并不放在心上,当即寻到就拦腰将它斩了,众人觉得他触犯了神灵,认为白蛇杀不得,可谁知道,不久之后出现了一个怪事!有人在白蛇被斩的路上遇到一个老太太,她哭泣说自己儿子乃白帝之子,近日被赤帝之子斩杀。此言一传开,刘邦借此契机反而真的成了赤帝之子,所有人开始信任他,队伍也从一盘散沙凝结在一起!所以,即便是不存在妖邪,但合适的加以利用,反而会起到平定安民的作用!” 唐璁年欣赏的看着鹿青音又道:“若我并非只想平定安民呢?” 鹿青音目不转睛的盯着唐璁年,慢慢道:“那就是真的有妖,江大师来此定会给唐大人一个交代!” 唐璁年盯着鹿青音好久,倏尔笑道:“果真是王鹤藜带出来的人!” 他哈哈大笑几声,又听鹿青音道:“只是这妖收得斩不得,若是案子了结后来海镜这里寻仇,海镜怕是十条命也抵不得” 唐璁年眯了眯眼,道:“海镜哪里话?你当我为何专门寻两位品阶高的大人来做听客?就是要为你抹去后顾之忧,今日我当着单大人岳大人的面请你来此,生死以之,福祸相共,我担大你做事!鹿师爷可是王大人带出来的爱徒,若到现在为止仍对本官心存芥蒂,反倒小气了!” 鹿青音知道此般再讲什么条件已经无用,也就自我安慰一番,道:“海镜明白了。” 唐璁年起身对单大人作揖道:“此案牵连较多,又是大理寺隐秘在册的案子,恕下官不能当众商讨,还请知府大人将鹿海镜与江见时交给我,待案子有了眉目,下官定然登门道谢!” 知府大人对鹿青音道:“鹿海镜,今日将你请来,你可要多多上心,我与大理寺素来交好,莫要驳了我单株禾的面子!” 鹿青音忙点头:“海镜定然全力以赴。” 几人又谈了些不咸不淡的旁事,便招呼着各自离开了。 江见时与鹿青音被安排到唐璁年院子里休息,路上江见时问:“青音,你觉得会是妖怪作祟?” 鹿青音驻足,看着他,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江见时反倒认真:“京师在龙脉之上,龙气环绕之地多有雷劫,即便有妖邪都是些翻不起大浪的小妖小鬼,能惊动大理寺的必然不简单,可是哪里有妖敢这么大的胆子在龙身上作祟?” 鹿青音笑道:“此妖非彼妖!我与唐璁年口中的妖是作乱之妖,但又是不能由大理寺正法之妖!只有借捉妖师的名头办案,才能给唐大人最好的结果。” 江见时倏尔开解:“你是说唐大人要我们办的案子,后面有条没人能动的了的大鱼?届时只能以妖抵掉此人罪名?” 鹿青音点头:“此案我本不该接,可事情已经寻到了知府大人头上,不接也得接!唐璁年甚是聪明,朝廷想要解决这件案子,但又不想担责任,所以让他偷偷做成私活,就是怕得罪了那条大鱼,但大理寺秉公办案,既是私活就不能使唤大理寺的人查案,唐璁年想让我的恩师王鹤藜来插手,恩师虽已离朝,但毕竟是公职下来的人,况且他又是个怕麻烦的性子,唐璁年这才寻到我。我既非公职,又非朝廷私下养的探子,让我来查案,对唐璁年而言最合适不过!这个案子不仅要破,还要断的漂亮干净,唐璁年从头到尾的意思都是要我保这条大鱼!但还要如斩蛇起义般,斩了这条鱼的罪孽,同时安抚上上下下!” 江见时佩服鹿青音的聪明和透彻,又故意道:“青音这般利用我,也不怕我多了心?” 鹿青音与他走的近了些,用胳膊无意碰着他:“是有些利用在其中,但更多是希望你能陪着我。” 江见时含笑看向他,眼里顿时流露柔情碧波,荡漾出涟漪 第36章 龙王祭台 黍江坐落江北,黑山的大雪来到这里有些偃旗息鼓的苗头,除了之前几场算的上真正的雪,之后每每下雪都带着排雨,江面水位跟着高了三四尺,长江上的渔船零零散散被拴在岸边,几天都看不到一人,满是凄清寒凉。 唐璁年召集几人在知府议事厅商讨,了解到鹿青音并非请缨投名之辈,说话间也带了几分薄敬。 鹿青音裹着单株禾差人送来的浅褐流云天鹅绒绢的长袄,直挺挺的坐在官帽椅上,细长白皙的脖颈在鹅绒领的修饰下,很是漂亮。 江见时窝在自己的鹅绒领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在他脖子上。 鹿青音顺着茶盖抿了口茶,湿润了唇齿后,对唐璁年道:“大人,听灵瑛小姐说,此案被称为‘婴瞳祭龙案’,连岳小姐都听说过,想必在民间也不是什么遮掩的案子?” 唐璁年道:“此案在江北一带的确不是什么秘密,但涉及到怪力乱神,朝廷一直不怎么插手,直到最近,太常寺少卿刘彰大人的得力门生,掌管赞礼事务的曹敬瞐,一月前惨死在江边,这才惊动了上头!” “曹敬瞐?”鹿青音骇然。 唐璁年疑惑:“鹿师爷知晓此人?” 鹿青音忙道:“曹大人掌管赞礼事宜,听说自小就有了灵通,更是对祭祀事宜熟知,为人又谦虚好学,早就成了民间的传奇人物,都说刘彰大人对他很是喜欢,在他十四岁时就招入门中,后来祭祀事宜办的妥帖,深得陛下喜爱,年前封了赞礼郎可是没想到,这么年轻就” 唐璁年叹气道:“人突然没了,刘彰大人将此事禀给大理寺,可是大理寺还未着手去查,上面就有人下了令,要大理寺压下这个案子!另一边本官收到了秘密的信件,是宫内送出来的,说此案需要秘查。” 鹿青音知道信件来源不可打问,一时陷入疑思。 一旁江见时审思道:“这么说来,唐大人也不知道此案后面的人是谁?” 唐璁年将茶盖揭起,连同茶沿的茶叶一起送进了嘴里,模棱两可道:“此案无头无序,所以还要辛苦鹿师爷和江大师了!” 过了好一会儿,鹿青音抬头道:“唐大人,能否将案子细细讲来?” 他从袖兜处掏出一本册子,又在屋内寻了笔墨,侧耳聆听。 唐璁年再次叹了口气,道:“要说这案子,真是造孽啊!” 他端起茶盏的手微微颤抖:“京师与黍江之间有一富庶城廓,名曰淮歌,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此地正是放歌纵酒的君子暖乡!淮歌最有名的地方莫过于江边的烟云巷,在这里茶酒坊肆,走马射角,男男女女竞相嬉戏,人皆盈门,来往多是外客,便是妓馆都分三六九等,一到夜里,彩灯一直蔓延至远处山坡脚下,整夜不熄。三年前,江上的灯船妓馆发生了一起人命案子,一死一伤,死的是寻欢的客人,伤的是与他私奔的灯船女。” 鹿青音思忖:“单看此案并未有什么稀罕,男子逃亡中不慎落江溺死,娼妓被妓馆的人相救那后来呢?” 唐璁年道:“这男子溺亡后并没有浮在江面,而是沉入了水底江水奔流入海,表面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当地衙门捞尸费了一番功夫,最后只捞出男子半个身子!” 鹿青音蹙眉:“那就说明他并非溺亡唐大人可看了伤口?” 唐璁年道:“此事当时还未到我这里,只说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拽形成。” 鹿青音:“当地衙门可审问了灯船女?” 唐璁年:“审了!说是”他顿了顿:“婴灵。” 江见时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轻轻点在椅子扶手上,润白的指甲微微透着粉色。 鹿青音歪头看向唐璁年:“此话怎讲?” 唐璁年道:“这船灯女落入江中,看到有孩童拽着那嫖官不放,直到嫖官被什么东西撕成了两半。” “什么东西?”鹿青音问。 唐璁年犹豫一阵道:“说是吃人恶龙。” 屋内很安静,兔子守在门外面,侧着脑袋听,大气都不敢喘,听到此处更是没了呼吸。 唐璁年双鬓沁出汗珠,用白绢细细擦拭一番,继续道:“当时衙门并未当真,只当这灯船女受了惊吓,昏迷时生了梦魇,可是过了半月,江水涨潮,有渔夫打捞出了孩童的残尸,被挖去了双眼” 鹿青音没有做声,他深知唐璁年身在大理寺,什么残忍血腥的案子没见过,讲起此事却汗如雨下,定然并非自己料想那么简单。 果真,唐璁年越发肃穆道:“自从这具婴骸被找到,淮歌就开始出现怪事,每个季度江面都会涨潮,江下会听到恶兽咆哮的声音,之后渔船就会纷纷炸裂,渔民纷纷弃船而逃。民间开始流传,淮歌这一片江域有龙王降临,渔民们捕鱼,惹龙王大怒,所以才会毁了他们的船只,那无眼的婴孩就是龙王爷的使者,是来告诉淮歌老百姓,不可有眼无珠!” 江见时凤眼微抬,慵慵懒懒嘲讽道:“既是龙王,虽掌管江域,但也算是有了仙身,为几尾小小鱼苗动怒,岂非笑话?” 鹿青音点头赞许道:“定然是无稽之谈。” 唐璁年道:“开始我也如两位这般料想,当地衙门专门找了潜夫去查看,也只能在水流较慢的地方浅潜,就这么寻了一月有余都没有什么头绪,有的渔夫也开始正常打鱼。直到一季之后有一天雷雨交加,还未来得及收网的渔民突然听见江底有鸣啸声,然后大地震动,江上并排的七八只渔船全部碎裂。此次死了六人,重伤一人,令人费解的是,唯一幸存的人也看见了被挖了眼珠的婴童!” 唐璁年又喝了口茶道:“案子涉及数条人命和民心,朝廷本来是安排我大理寺协同破案,可大理寺还未派出人,就又接到了上面停止查案的命令。当年我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民间以讹传讹的怪力乱神之案多之又多,许多事自然不需要大理寺亲为。一年之后淮歌却又爆出了惊天大案,江堤不知何时受损,又遇梅雨时节,突然垮塌,大水淹至街道,与此同时,淮歌被水淹过的地方出现了大量的婴骸!” 鹿青音心中一紧:“可有统计过数量?” 唐璁年紧紧蹙着眉,脸色发白,道:“至少几十至百!” 此刻就连江见时都坐直了身子。 鹿青音双瞳紧缩,骇然至极,慢慢转身看着唐璁年,嘴唇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唐璁年手里的茶早已凉透,仍然不停的往嘴里送,他道:“我知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感觉天地不仁,但那是天道,人如蝼蚁却是有情众生!如此滔天罪孽,若是大理寺仍然袖手旁观,那我唐璁年便是死也死不瞑目,良心有愧!” 江见时问:“这些婴孩可有人认领?” 唐璁年摇头道:“并无!所以案子无人递请诉状,也无人口走失记录!因为之前收到过上面下达的命令,即使出现上百尸骸,也传达不到都察院内,此案一压再压,去年,司礼监太监到大理寺召集三法司官员进行案宗大审,本官对大理寺卿惠大人提议,将此案上报,却被囚禁在府内,直到大审完毕。” 鹿青音双手暗暗捏拳,道:“惠大人是大理寺掌权之人,他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天色即便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也无人敢掌灯!唐大人,你觉得刑部和都察院知道此案的几率有多少?” 唐璁年道:“的确不知,但是如果真有官员清楚此事,这么久没有动静,想必此案之后不是狐狸,而是,老虎!” 鹿青音不置可否,接着道:“这个案子比我想象中的复杂,可是刘大人门生曹敬瞐是怎么与此案牵连上的?” 唐璁年:“你可知上百婴骸都是何模样?” 鹿青音微微皱眉:“大人的意思是” 唐璁年沉声:“鹿师爷想的不错,他们全都被挖了双眼!”唐璁年脸色阴沉继续道:“曹敬瞐的尸身是在江岸祭祀台被发现的,也被挖了双眼!” 鹿青音惊愕:“发现者何人?” 唐璁年:“灯船女。” 又是灯船女? 此时江见时生出一丝好奇:“大人可知那是什么祭祀台?” 唐璁年想了想,道:“关于案件诸多细节,怕是本官不能详尽说明,此事本官一直低调不敢明查,知道的并不比二位多,若非单大人为人刚正不阿,也早已对此案耿耿于心,本官也是不敢在他眼皮子地下见你二人的!淮歌在黍江州内,单大人其实也暗中寻过我几回,所以二位莫要担心,涉及到官府的事宜,自然有单大人协助。” 唐璁年将大致的案件讲完,便起身又寒暄两句:“大理寺现下烧焦了头,灼伤了额,两边都要掂量,对此案不管人力物力怕是爱莫能助,但若私下两位有什么困难,大可差人来找我,只要我唐璁年能办到的,一定不会推拒!” 此言颇有点到为止的意思,鹿青音和江见时跟着起身,将唐璁年送出了门。 第37章 长宝 鹿青音与江见时并肩行在前往淮歌云烟巷的路上,寒峭的江风将鹿青音的脸冻的微微发红。 江见时转头看他,柔声问:“冷吗?” 鹿青音轻轻摇头:“还好。”他微微仰头看江见时的目光:“怎么?我脸红?” 江见时笑笑,他见兔子跑去前面红薯摊上买红薯,又看四下无人,从衣袖中伸出手,犹豫着想要拉鹿青音。袖子轻轻蹭着,江见时又怕鹿青音害羞像上次一样跑了,手指蜷起又放下,两人指尖刚刚碰到一起,鹿青音突然道:“江兄觉得,想要压下这桩案子的人会是个什么官位?” 江见时默默将手一收,道:“首先要越过大理寺卿,也要越过刑部,就连都察院都要忌惮,官品至少三品以上。” 鹿青音点头看向涨潮的江面,微微抿唇:“龙王” “你信吗?”江见时好奇问。 鹿青音回眸:“你信我就信,你是捉妖师,你说了算!”话里生了逗趣之意。 江见时看着他通红的脸蛋,想捏一捏,又暗暗忍下。 鹿青音好笑:“你再这么看着我,撞树上我可不管你。” 江见时闷笑,急忙向前看,果真有棵大树就立在自己面前,险些真的撞上! 他跟着笑开:“你倒是好记性!你难道忘记了?过去你也总这样盯着我看。” 鹿青音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那是自然,江兄是真的很好看。” “哈哈哈哈!”江见时大笑:“果真自古君王难过美人关,可我并非美人,青音你怎能用‘好看’二字来形容?” 鹿青音好奇,一双清亮的眼睛眨了眨道:“那该怎么形容?” 江见时突然放开胆子抓住了鹿青音的手,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只能说我长得像一个人” 鹿青音在大街上被光明正大的拉手,整个人瞬间像是沸腾的开水,一股猛血直冲脑门!他心跳的像奔跑的野马,结结巴巴道:“你就是就是人怎么还像一个人?” 江见时声音如同玉器,低沉时仿佛有乐声缠绕,他攥紧鹿青音本就不打算逃脱的手,撩拨道:“像你的夫君。” “” 鹿青音慢慢驻足,怔怔的看着江见时,脑子空白一片,脸红的就剩鼻尖还有些肤色。 江见时被他一扯,也站住脚步,坏笑道:“怎么了?” 鹿青音紧张的结巴:“腿麻了” 他很是丢脸,竟然被江见时一句话说的血脉不通,两腿发软,等到恢复时,兔子已经抱着三个烤红薯奔了过来。 “师爷,公子!怎么不走了?” 江见时暗笑着放开鹿青音,转头看向远处江面,状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鹿青音手上被包裹的温热消失,急忙也跟着江见时目光看去,只见江边隐隐约约现出了一座祭台,方才被树木遮挡着,两人没看到,此时慢慢的显露出来。 “祭台!”鹿青音看向江见时。 江见时道:“此处怨气甚大,皆是被杀阴过,江川之上,隆隆之声,都是天怒之音,设了祭台却毫无用处,说明此祭台并非祭思祭过之地,而祭杀之地!” 两人一路走到祭台附近,简单的石盘叠成三层,放着一张供桌,供桌上放了些已经腐坏的肉食和高香。祭台周围有八根阴阳柱,上面雕着恶兽和拴着铁链的魑魅魍魉。 江水涨潮,已经淹至第二层,阴阳柱后停泊着一条简陋的小船,连渔船都算不上,船上侧躺着一人,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衣,看身材像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郎。这少年郎睡了一阵,似是听到有人说话,迷蒙的睁开眼便看到一个身材高挑,金丝束冠,凤目微阖的人站在祭台上向江面眺望。 少年郎瞬间瞪大了眼睛:“神仙!” 闻言,不远处的鹿青音和江见时都转过脸。 少年郎又揉了揉眼睛,才道:“原来是两个俊俏公子。” 兔子见有个比自己小的少年在船上,立马生了兴致,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少年郎清醒后,故意将语气放的不善,道:“我是这里的看守,你们要干什么?” 兔子一听他如此没有礼貌,年纪小小就敢直视年长者,登时不乐意了:“你说话这么冲做什么?这里又不是你家!” 鹿青音急忙将兔子扯到一侧,弯腰问道:“小哥气质不俗,是官府的人?” 少年一听,心情好了起来,坐起身子得意道:“我虽然不是官府的人,但我爹是渔村里的老大!” 鹿青音又道:“渔村?已经涨潮了,为何要守在这里?” 少年道:“下个月要祭龙王,我需要守着这祭坛别出什么岔子,不然我们淮歌明年就打不到鱼了!” “如何祭龙王?”鹿青音笑着问。 少年撇嘴道:“你是外地人?” 江见时走到鹿青音身边对少年笑道:“是外地人,听说这里龙王爷能求风得风,求雨得雨,我三人专门来瞧瞧!” “你听谁胡说?”少年郎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道:“我们淮歌的龙王爷脾气可大着呢!喂不饱就要毁渔船,毁水坝,指望龙王老爷能帮你得风求雨?想都不要想!” “喂?”江见时微微弯腰,认真道:“怎么喂?” 少年郎挠了挠脑袋:“听说那龙王老爷会变成恶鬼,去寻找刚生下的孩童,专门吃他们的眼睛!若是吃不到,就不高兴!我们渔村先前也有孩子被吃了眼” “长宝!你在干什么?” 远处突然有人大声叫喊。 鹿青音与江见时转头看去,见一个健壮黝黑的汉子急匆匆的奔来 叫长宝的少年显然有些害怕,一屁股从船上跳起来,紧张道:“爹,我,我我我看坛子呢!” 那汉子似乎很是凶悍,径直走到鹿青音与江见时身边,恶狠狠的瞅着他二人,道:“马上涨水了,你们在这里要干什么?” 兔子跳到前面,不满道:“我说那臭小子像了谁?你!吼什么吼?这里是圣庙不成?还不让人看了?” 那大汉厉声道:“命不想要了?这种地方有什么可看的?” 兔子一双大眼睛瞪圆丢丢的道:“你谁啊?这你家啊?” 鹿青音不紧不慢道:“淮歌云烟巷甚是出名,我二人带着小侍来附近游玩,恰巧来到此处。” 那长宝少年瞬间不高兴道:“你们明明方才说是来看龙王的!” 那大汉脸色越发不好,黑黝黝的带着一股子狠戾之气:“游玩?脚上踩着官靴到处游玩?我看你们就是来送死的!” 兔子叫道:“你个老树梆子怎么说话呢?” 江见时将手放在兔子肩上,示意他不要多言,而后柔声道:“大哥是个聪明人,我们的确不是前来游玩的,这么说也是无奈之举,我等受官府之命,前来调查龙王的案子。” 此话一出,那汉子脸色果真变了变,半信半疑:“此话当真?” 江见时看向鹿青音,鹿青音倏尔明了,从腰间掏出个黑虎石牌递给那大汉:“这是知府大人授予的牌子。” 大汉仔细端看了许久,对二人道:“两位大人是要查龙王毁船的案子,还是龙王食婴的案子?” 江见时轻轻笑着,脸上写着“诚恳”二字:“自然是龙王毁船!知府大人要我二人来体察民情,虽然龙王老爷之力不可控,但渔家失的渔船还要悉数给诸位补上。” 大汉不太相信:“当真?” 江见时“啧啧”两声,对大汉道:“大哥不信我的,还不信这持着黑虎牌的大人么?”说完胳膊轻轻碰了碰鹿青音。 鹿青音旋即道:“淮歌水产输送黍江各地,鲍鱼之肆更是在江北风生水起,淮歌以东又盛产鱼油、鱼腺胶和鱼鲊,若因这龙王爷搅了黍江水产,朝廷征收鱼课钞银时,知府大人也没法交代。” 此言有根有据,大汉当即信服,直言直语的埋怨道:“既是在江边,本不该得罪龙王老爷,但我们渔村的人真的已经很难度日!船毁了不说,也没人敢随意在这江面上打鱼,日子久了,饿肚子是小事,没钱看病,村里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鹿青音道:“所以我们来看看有没有法子让这龙王爷息息怒。” “法子?”大汉讪笑一声,用力摆手:“没有法子,只有让龙王老爷吃了孩子眼珠子,龙王老爷才能饶了我们!” 江见时见状,轻轻叹气:“知府大人急火攻心,若是他的眼珠能救大家,定然早早就献出去了!” 鹿青音愣了愣,回想了一阵,似乎没想起来单大人说过这句话 江见时又看了看天,道:“今日不知又是雨还是又是雪,反复无常的很,大哥,我二人查案定然不在一天,淮歌的客栈因为发了水患都闭了门,能否麻烦您给找个落脚的地方,好让我二人晚上歇息?” 大汉闻言滞了片刻,又听长宝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二人道:“爹,既然是官府的人,不如就让他俩住在咱家?咱家不是还有个西屋,一直空着?” “好啊!”江见时即刻道,他微微扬眉,拽着鹿青音给这大汉抱拳:“那就谢谢大哥了!” 这大哥显然没反应过来,心里还没答应,可受官府的人这么一礼,当即支支吾吾道:“喔好好啊” 大汉在江面看了看,又将供桌清理一二,对长宝道:“江水还需些日子才能完全涨起来,今日有客人,就先带着客人回去。” 长宝一听高兴的从船上蹦回岸边,问:“爹,你呢?你不回去?” 大汉不耐烦道:“你先回去,爹还有事!” 长宝“喔”了一声,带着几人率先往渔村走,毕竟年纪还小,方才还与兔子针尖对麦芒,此刻小哥儿俩却边跑边闹,玩到了一起。 鹿青音问江见时:“你怎么知道这假石牌会派上用场?” 他手里攥着的正是方才给那大汉看的黑虎石牌,这是江见时之前在知府院子里捡的黑石头,闲来无事花了一个时辰雕出来的。 江见时道:“这唐大人单大人身居高位,怎会晓得下面人的辛苦?便是要我们查案,连块令牌都不给!我若不假造上一个,遇到些蛮横的,难不成真的要出手?” 鹿青音微笑,不置可否。 又听江见时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官府令牌是什么模样,自古黑虎牌都是帅兵用的,名气也大些,糊弄这些渔民,还是有些作用的!” 鹿青音惊讶:“所以,知府的令牌并不长这样?” 江见时取过石牌一边把玩一边道:“我哪里会知道它是什么样子?” “噗!”鹿青音忍不住笑出声:“你险些将我也糊弄过去了,我只当你是刻着玩,定然也照了模子,没想到它什么也不是!” “怎么会什么也不是,方才不是还帮了你吗?”江见时略微嗔诮道,一双眸却似笑非笑。 鹿青音看着他略显得意的样子,突然拽过他,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声音很小,动作也很小,前面两个孩子都没有察觉。 江见时呆住,一手覆上自己的脸,惊讶的看着鹿青音。 鹿青音笑着摇头,一边走一边道:“算我赏你的!虽然我早就想这样做了快走!” 江见时笑开,跟在身后得寸进尺:“只有脸?你早就想的就是这里?其他地方呢?嗯?青音!” 鹿青音加快步伐假装没听到,他自然知晓江见时说的哪里,但此般在街面上定不会由着他胡闹。 两人一路话虽不多,但都翘着唇角,勾走了淮歌江边的那抹寒凉。 第38章 渔村 这渔村一路走来透着一股阴恻,来往之人皆吊着一张脸,尤其看到鹿青人几人,面上似乎多有不悦。 江见时周围欢看一圈,小声道:“大家好像并不欢迎我二人。” 鹿青音点头:“嗯,走,兴许是渔船被毁,断了营生,心情不好。” 长宝和兔子不打不相识,两人此刻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正在院子里斗鸡。 长宝的母亲长相怪异,她额上有两个凸起,像是被割断的鹿角,走起路来喘的厉害,也许是样貌自卑,她并未像长宝那般热情,不咸不淡的与二人打了招呼,为他们收拾出床铺,又端了三碗清汤寡水的白菜羹就离开了。 鹿青音看着她的背影,仔细的端详,似乎发现什么,一直看她消失,眼神才收了回来。 兔子玩累了,回屋一瞧是水煮白菜,小嘴当即撅起来了:“就吃这个?” 鹿青音心有不忍,兔子还在长个儿,吃这个的确不顶饱。 长宝道:“这有什么的?自从那龙王爷来了,打不到鱼,我天天吃!” 一句话说的几人都没了声。 过了一阵,江见时笑着放下筷子对几人道:“既然不想吃就不吃这个!” 鹿青音急忙阻拦:“入乡随俗,连这个都不吃,兔子会饿肚子!” 江见时笑道:“你忘了我可是捉妖师!变些吃食出来还不算难。” “捉妖师?!”小长宝登时嘴张的比拳头还大,崇拜之意溢的满脸都是,他惊讶的问了好几遍:“捉妖师?神仙哥哥是捉妖师?你真能捉妖?” 鹿青音看他下巴恨不得掉在地上的样子,不禁笑道:“他的确是捉妖师!很厉害的捉妖师!” 兔子自豪道:“你不知道,我家江公子还捉过大柳树精呢!那阵势!你想都不敢想!” 别看平日里兔子装的跟大人似的,很是懂事,但终究是个少年,带着童心,这么一说,虚荣心晾在了青天白日之下。 江见时看着两个少年,笑道:“到底还想不想吃好吃的了?” 兔子和长宝急忙点头,跟蒜槌子似的! “想吃就闭眼!要真的闭眼,否则你们今天可就什么也吃不到了!” 两个少年立刻闭了眼!为了证明自己真的闭了,眼角硬生生挤出几道褶子! “你也闭上!”正笑呵呵看江见时的鹿青音愣住,没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闭上!”江见时重复。 鹿青音无奈,慢慢闭了眼。 “不许睁开!”江见时凑在鹿青音耳侧道,一股温热的风灌进了鹿青音脖子,他下意识缩了缩,又不想扫了江见时的兴,立刻又不再动弹了。 江见时抬起头对着屋顶勾了勾手指 四下没什么动静!江见时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无声的字:“拿出来!” 那横梁上突然出现一个红衣服的男子,正是玉蟾,他蹲在梁上委委屈屈的摇头。 江见时脸上挂了一丝不悦,重复了这三个字:“拿!出!来!” 玉蟾眼里沁着泪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包着油纸的烧鸡,在手里犹豫再三,扔给了江见时。 “噗通”一声,烧鸡砸在江见时身上,也不知道玉蟾是不是故意的 鹿青音听到动静,差点睁开眼睛,被江见时用手盖住,道:“我让你睁开你再睁开!”说完又朝玉蟾伸手。 玉蟾震惊的瞪着江见时,江见时舒展五指,对着玉蟾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玉蟾浑身一颤,立马又从身侧翻出两个肉饼。见江见时还是没有罢休,直接将光溜溜的兜底儿翻出来给江见时看,江见时这才挥挥手示意他滚蛋。 刹那间,他恢复了柔和的表情对三人道:“睁开眼。” 几人纷纷睁眼,刚适应了屋内的光线,看到桌子上的烧鸡和肉饼都震惊的睁大了眼睛!长宝整个人都蹦了起来!他张牙舞爪的挥着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过了好久才憋出个“鸡”字! 鹿青音也很震惊,他相信江见时有些本事,但没想到本事这么大,弄来的还都是江见时自己从来不吃的东西! 兔子眉开眼笑,刚要伸手去抓肉饼,又想起鹿青音,忙道:“师爷,快吃!肉饼还热着!” 鹿青音正在疑惑,被兔子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接过肉饼,然后一分为二,塞给兔子和长宝,又对长宝道:“剩下这个肉饼,再撕半只鸡,送去给你娘!” 长宝高兴极了,正要接,又颤颤巍巍收回小脏手,小心翼翼问:“大人和神仙哥哥不吃吗?” 鹿青音摇头:“神仙哥哥吃素,我也不想吃,去!” 长宝笑着接过肉饼,又一边瞧着江见时和鹿青音的眼色,撕了小半只带着鸡屁股的烧鸡,蹦着跳着去找他娘了! 兔子看了眼剩下的烧鸡,半天下不去手,犹豫一阵道:“师爷,这个也送去给他家里人,我方才进门看院里还有个婆婆。” 鹿青音着看他:“你呢?不想吃?” 兔子急忙摇头:“想吃!但是这些,兔子托两位主子的福都能吃上,可长宝他家里人不一样兔子自小街头索生活,知道饿肚子的感觉,长宝一家人一定还饿着兔子有这半块饼就够了!” 鹿青音伸手拍了拍兔子脑袋。 兔子又看向江见时,江见时笑道:“我又不是你主子!谁是你主子,你自然要听谁的话啊!” 兔子弯了眼,朝着长宝的方向追了过去。 屋内只剩两人,鹿青音心有愧疚,放下筷子静静的看着江见时:“今日不知要来此地,不然就让你留在知府了,总是这么跟着我受罪,委屈你了。” 江见时笑道:“便是在知府,我能吃的也就是白菜粥,和这个比起来有什么区别?倒是你,跟着我吃素” 鹿青音摆手:“素食好,五谷为食,五果为助,五畜为溢,五菜为充!况且肉食者鄙,王公贵族都是肉食者,也没见他们比吃着粗茶淡饭讨生活的百姓活的长久。” 江见时将自己碗里的白菜都捞给了鹿青音,一边硬塞给他一边道:“我在山中修行多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没有靠就不吃,比你体格不知好上多少倍,快吃。” 鹿青音盯着碗里没有油星的白菜叶,皱眉道:“你若是此刻靠山靠水,我自然不去和你争论,但你现在靠的是我。” 江见时手上一滞,抬头看向鹿青音,倏尔笑道:“青音若是心里过不去,便给我一样东西,也能让我今日饱腹!” 鹿青音好奇:“什么东西?” 江见时坏笑一下,指着自己的薄唇:“这个!” 鹿青音脑门“嗡”的一声,瞬间脸红的如同熟透的苹果!他有点紧张,朝着门外探看两眼,没看到兔子和长宝的身影,然后趁着江见时坏笑之际,突然前倾身子,伸长了脖子吻在了江见时唇上。 江见时知道他羞脸大,本来就想逗弄他一二,没想到这鹿呆子还真上道!此刻江见时被这么一吻,腰背都窜上一股酥麻感,他睁着眼看着鹿青音微微颤抖的睫毛就在眼前,嘴唇温温热热很是舒服,正准备张嘴咬住鹿青音,却突然听到院内两个孩子的嬉闹声。鹿青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回原位,板板正正的吃着碗里的白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见时忍不住凤眼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面上的筋肉正与嘴角昂扬向上的趋势努力搏斗着。 兔子:“咦?屋内太热吗?两位主子脸怎么这么红?” “” “” 夜里,屋内阴寒,被褥结了块,盖了东头西头冷,盖了西头东头冷,鹿青音想必是累到了,一阵就沉沉的睡了过去,江见时侧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扯着小呼噜睡在凳子上的兔子,慢慢坐起身。 他将自己的长袄披在鹿青音被子上,又将鹿青音的长袄披在兔子身上,转身出了门。 院外的角落里,玉蟾和司南脖颈上的金锁一直在发光。 江见时问到:“多少年的道行?” 司南道:“主子,约莫有二三百年!” 江见时眼睛瞬间亮了亮:“是什么?” “鳖精!” 江见时又微微蹙了眉:“若是鳖精,二三百年倒不算什么” 司南道:“并非,这鳖精潜在江边受了婴灵精魂,一年道行抵得上寻常五年!主子,也就是说现在这老鳖精已经将近千年道行了!” 江见时看着黑黢黢的渔村,道:“既然千年,除了沾了婴灵精魂,却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实属不易!再修炼几百年怕是要成仙了” 玉蟾拿着白菜梗子啃的“嘎吱嘎吱”的,道:“那收还是不收?” 咀嚼声实在有些大,江见时嫌弃的斜了他一眼:“白菜有这么好吃吗?” 玉蟾撇嘴,心道还不是因为你? 江见时又思忖一阵,道:“收!只要它没成仙,就要收!他吸取的是婴灵精魂,怨念颇多,即便它有道行化解,一旦控制不了,就是大害!它如今已经能够掩盖自己的妖气,我们找起来想必有些难度,你们可知他现在在哪?” 司南摸着金锁道:“就在村子里!” 江见时:“唤翁仲和刚卯来!” “是!” 第39章 鳖精 渔村东面有一排简陋的房屋,其中一间大门敞开,一个驼背的白须老翁慢慢从屋内走到院门口,他看了看天象,又掐着指头算着什么。突然他面色大惊,方才还步履蹒跚,此刻足下生风回身到屋内取出个包裹,步伐矫健的往江边方向赶。 夜色朦胧,除了远处渔村的灯火,四下一片黑寂,临近江边时,起了大风,江水奔流的轰隆声掩盖了老翁的脚步声。老翁满头白发,如此匆忙行走却没有一丝喘息的声音,他不停的四下看着,脖子一伸一伸的,动作诡异。 离江面不远时,突然隐隐约约从路的另一边传来了唢呐声,裂石流云之音渐渐转为呜呜咽咽,与风声水声混杂在一起。 老翁双手发抖,慢慢驻足看着前方,脖子上粗糙的皮肤呈龟裂状,几条深深的皱纹挤在一起。 江边的林子里隐约摇晃着走来四个红衣服的高头大汉,眼睛发出荧碧的森森光芒,抬着一顶金色的轿辇。轿辇前的轿夫哭着唱着,吃着吹着,怪诞诡异,歌声与唢呐声混在一起,凄凉阴恻,四人所到之处皆被撒下金色纸钱。细细看那纸钱皆写满了咒文,一条金色的路出现在轿辇之下。 “破魔法阵?”老翁骇然。 他当即跪倒在地,一头一头磕在地上,尖锐的石子割破了他的额头。 老翁怛然失色,整个人周身发出青黑的云雾。 刚卯抓了一把身侧锦囊里的纸钱,朝空中狠狠一撒,哭道:“上百婴童精魂,不得超生,不得解脱,可怜啊!可怜!” 玉蟾寒笑着:“真实道行一千三百年!已避过七十九道雷劫,身上并无人命,也无冤亲债主!” 翁仲眼神疏离,虽然抬着轿子,却举止娴雅,沉静道:“今日宜降妖除魔,此妖可收可斩,可婴灵还是得不到解脱。” 江见时坐在轿子内,平日里看不出的暗红眼眸此时分外勾人,他看向翁仲:“得不到解脱?为何?” 翁仲颈上刻着咒文的锁像是流光般滑过,他道:“婴灵惨死非他之过,寻回夺取双眼的冤亲债主才能解脱。” 那老翁脖子一伸一伸的哀求:“大师,放老鳖一条生路!老鳖从不害人,潜心在这江中好好修行,还有百年便可飞升,大师慈悲为怀!今日饶了老鳖一条性命,日后定然报恩!” 江见时冷笑:“异类得道,天下苍生气运变化,因果变化,所结之果,你担不了也毁不掉,若是没被我撞见还好,我大可睁一只眼闭一眼,可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吸收婴灵精魂,我怎可饶你?” 老翁泪眼婆娑:“大师从佛,定然知道众生皆有佛性,我虽异类,但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修成之前也是异类啊!况且虽人身难得,佛法难修,但这世间众生平等,我为异类,大师您难道不是异类?” 江见时瞳子猛的收缩,周身散出杀气:“你说什么?” 老翁见状不敢再辩解,又苦苦求道:“大师,我吸收婴灵精魂并非自愿,来到这渔村也并非自愿!都是三年前那江中的鼍龙毁了我的洞府!老鳖那日正在江底的洞府中闭关修炼,突然来了一只鼍龙撞坏了老鳖的法阵,那些婴灵涌入我洞府当中,我因闭关法力脆弱,控制不了元丹,元丹感受到纯澈精元,自动将它们吸收,待我神志已归时,已经足足一年之久!老鳖知道闯了祸事,这才爬到岸上,扮作老翁,隐藏在淮歌渔村老鳖我真的冤枉,今日大师夺我百年千年道行也好,老鳖可从头再来修行,只是求大师留老鳖一条性命!” “这么说来,我的确早就奇怪,上百婴灵倒没催生什么恶鬼邪魔原来是被你吸收了?” 老翁不敢作声,只能点头。 江见时想了想又疑道:“你方才说鼍龙?可我感受不到江内有外来龙气?” 老翁也不敢撒谎:“这鼍龙奇怪的紧,莫说大师,就连同为异类的老鳖也没感受到他的仙气或是魔气!” “你亲眼见过他?”江见时一只手放在桌案上,支撑着脑袋。 老鳖点头:“当初他毁老鳖我的洞府时,我见过他的尾巴,犹如腐木一般,龙爪巨大且肥厚!” 肥厚 江见时似乎有些不解,想了许久没想出什么名堂,凤眼微阖道:“鼍龙之事,我自会解决,今日来,是专程为了你。” 老鳖吓得筛抖道:“大大师,老鳖从畜生道修炼出人身实属不易,何况一生从未害人伤命,大师是降妖除魔的高人,善恶总要分得清楚!” 江见时懒懒的看着他,白嫩的脚趾在轿底铺就的莲花蒲团上轻轻点着,他声如钟罄:“善恶有道,天道轮回,今日让你碰见我,就是上天要我降了你,你最好顺遂些,少受些罪。” 老鳖说服不动江见时,气道:“大师降妖虽有正法保护,但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要伤害旁人性命,这里究竟你是魔,还是我是妖?” 江见时突然感觉一阵阴风吹过,腥气扑鼻,那老鳖发髻化为片片青鳞,两眼的白仁渐渐被黑气晕染,远远看黑黢黢的两个洞,他身子渐渐变大,将衣衫撑破,后背藏在衣服里的驼峰变成了一大块岩石般的犟肉! 天上降下闷雷,轰隆隆的震的江水排山倒海向江边袭来! 江见时坐在轿辇当中静静看他,一瞬间老鳖就有江见时三倍之高!方才还被扔在一侧的包裹内咕噜噜的满地打滚,老鳖手脚生了掌蹼和尖利的指甲,他一巴掌撕开包裹,一个碧绿油亮的外壳从包裹中跳了出来,这个外壳像是盔甲一般随着老鳖也越来越大,直到将老鳖掩在其后! 江见时看他好一番动作,嗤笑道:“搞这么复杂?但凡我是个急性子,现在已经在木炭烤龟肉了!” 老鳖声音如同牛皮大鼓,对江见时吼道:“方才我与你谈条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也莫要小看了我老鳖,你区区一个不人不鬼不妖不仙的东西,还想来跟我斗?今日就是你不自量力的报应!” 江见时眼神渐渐冷厉,方才还带着笑的脸瞬间化作一块冰石,他一字一字阴狠道:“你,说,我,什,么?” 老鳖还没开口,突然江见时脚下扫出一道金光击在鳖壳上! 那鳖壳没有丝毫破损,反而生出一堆倒刺,直冲江见时!瞬间那刺眼的轿辇化作一把红伞落入江见时手中,这红色透着金光,衬着江见时苍白的皮肤,似乎他才应该是那勾人的绝世妖孽! 玉蟾、刚卯、司南、翁仲依次在他身后,待江见时一声咒语,四人骤然化作一条赤红的如同才从炼铁炉中取出的铁链,燃着火焰,缠绕在江见时身上。紧接着那老鳖壳上的倒刺“嗖嗖”朝着江见时飞来! 江见时疾速展开红伞,只听“乒乒乓乓”几声,所有倒刺掉落在地化为粘稠的黑液!与此同时,铁链两端犹如蛇头一般打向那鳖壳!鳖壳受此一击不退反进,壳上纹路刹那之间开裂,壳皮犹如层层钢刀竖起,不等江见时第二击,那些钢刀壳皮如排雨般扫向江见时,这钢刀锋利的似是可以斩断水珠,但砸在红伞上却徒劳无功。 瞬间江见时身边的数棵大树被拦腰截断,又纷纷砸向江见时!江见时踩着雨滴几下躲过打着伞立在一侧,紧接着铁链倏的捆住了鳖壳,而后越勒越紧!鳖壳后的老鳖仰天咆哮一声,就见他张着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对着天空大口吸气,那天上的黑云似是受到了某种吸力,形成巨大云旋,中间电闪雷鸣,被那老鳖吞入腹中! 江见时皱眉道:“道行果然不浅!竟敢利用雷云?” 话刚毕,老鳖血淋淋的大口突然对准江见时,一道刺眼的雷电裹挟着浓云喷向江见时!瞬间那红伞上多了一道裂口! 江见时恼怒,吼道:“你可知我炼这法器炼了有多久?” 他索性将红伞一折,握在手心待它变成一根红簪,快速插在头发上,而后他双手持链打算主动攻击。两条铁链飞舞在空中,犹如金刚罗汉的飘带,江见时双眼越来越红,没等老鳖再出招,侧身挥手,那铁链便加了一把力气,只听“哗啦”一声,那鳖壳竟被硬生生的勒碎了! 老鳖双拳砸地,大地轰隆震动,他双腿双脚缩在身体里,快速向江见时跑过来!滔滔江水已经蔓延到了烟云巷的路上,江见时双脚踩在水中,看准了时机,突然腾空一跃,反身盘腿坐在了老鳖的背上,手中的铁链子狠狠勒住老鳖的脖颈,他旋即倒手,一手同时扯着两根铁链,一手竖掌,掌心处突然凌空出现一本金灿灿的经书,书页自动翻开,书内的文字像是溪水在书页上不停涌动,字字华光飞舞。 江见时闭眼道:“破魔破妄,破一切恶果,吾以斯咒,安隐怖畏众生收!” 那铁链用力勒住的脖颈之处,金色咒文突然加速流动,渐渐的形成了一条金线,猛的收进老鳖脖子里,瞬间江见时身下的颠簸没了动静! 紧接着这老鳖精像是缩了水,身形慢慢回收,直到变成半人大小。 老鳖口中溢血,头垂在地上,奄奄一息哀求道:“大大师放小妖一条生路小妖没了法力翻不起大浪大师慈悲” 江见时冷眼看着他道:“你坏我法器,吞云雷,涨江潮,哪一件能说服我放过你?” 他说着,身上的铁链变成了四个红衣男子,立在他身后,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奔跑声和呼喊声,玉蟾等四人急忙隐在了树上。 此刻江水稍有退意,江见时踩着的鳖,舌头都伸出了嘴外,若是再用些力,他小命也就没有了! 第40章 脑子有风 “找到了!江公子在那里!” 先看到江见时的是兔子,他高兴的又蹦又跳,紧接着奔来一个灰青色的影子,是鹿青音。 鹿青音跑的几欲摔倒,见到江见时神色终于松懈了下来,他步伐越来越慢,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大声责备,一边往来走。 “你大半夜不睡觉,乱跑什么?我以为你被鬼书生抓走了!” 江见时看他着急的样子,笑道:“鬼书生怎么会来这里?” 正说着,长宝呲牙咧嘴往倒在地上的枯树上一坐,气喘吁吁道:“村里人说看到渔村外有顶鬼轿子往江边走,大半夜的都穿着红衣服,像是色鬼娶亲似的!” 江见时眉角抽了抽,心中不满自己那么脱俗的出场方式,怎么会成了“色鬼娶亲”? 鹿青音轻叱:“不是那鬼书生还能是谁?谁大半夜这么穿一身红出门?那不是脑子进风,有毛病么?” 树上四个护法面面相觑 鹿青音:“我真的怀疑,那鬼书生也是个妖怪!竟然追到这里来?你当真和他没有杀父杀母之仇?” 江见时好笑:“我真的没有见到那鬼书生” “咦?有个没壳老鳖!” 长宝不愧是江边长大的孩子,即使那老鳖脱了鳖壳,也一眼就知道江见时脚下是什么。 这时大家才看到江见时脚下踩着一只大鳖,身边的树木也倒了许多! “江兄这是?”鹿青音朝周围环视一圈。 江见时松了脚,将那老鳖踢了踢,看它还有气,又踩住,道:“捉妖!” 鹿青音不解:“白日里没听你说这里有妖啊?” 江见时笑道:“也不是什么大妖,就是个小鳖精!” 鹿青音好奇,急忙和兔子长宝三人一拥上前,看妖怪。 鹿青音看这鳖年纪也很大了,身上伤痕累累又没了壳,有些可怜,道:“长成这样,我看与普通鳖没什么区别啊?” 长宝流了口水:“不如我们将它带回去炖了!” 那老鳖突然身子抖了抖,又被江见时踩住。 江见时道:“这是妖,你不怕吃了肚子里生小妖?” 长宝立刻没了声。 江见时对鹿青音道:“你那匕首借我用用!” 鹿青音问:“你做什么?” 江见时道:“割了它的脑袋啊!不然留着在衙门看门?” 鹿青音后退一步,摇头:“我那匕首是防身的,不是杀人的!” “我这是降妖!”江见时道。 鹿青音端详着老鳖,不解:“它这般样子还能为祸一方?我看江兄一只脚就能将它制服,而且它又没了鳖壳” 江见时看鹿青音心有不忍,循序劝导:“若不是我方才废了它的道行,今后指不定会伤多少人!” “它,杀过人?”鹿青音皱着眉头,疑惑问。 江见时一愣,下意识摇头:“没有。” “没有你为何要杀它?它过去没有,以后没发生的事情,你怎么就知道它会伤人?” 一句话问的江见时又愣了愣。 长宝和兔子蹲在一边,也看那老鳖真的可怜,道:“它既然是好鳖,就将它放了!” 鹿青音不理解江见时为何如此绝对,好意劝道:“世间之事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已经废了它的道行,何苦还要了它的命呢?” 鹿青音是个直性子,不会拐弯抹角,他一边说,手上脚上已经开始行动了,他走上前,推开江见时的脚,慢慢抱住了那老鳖,对江见时道:“常人犯法皆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何况是一只没有犯错的鳖精,槲皮镇的大柳树如此,今日的鳖精更是如此,江兄降妖自然没错,但执着于一种结果,难免会适得其反。” 江见时拦住他,道:“可是我就是捉妖师,我不能允许异类存在于人世间,伤人害命!” 鹿青音拍了拍他的肩,轻轻叹气道:“江指月,你忘记自己名字何意了吗?重要的是那指月的手吗?若是这老鳖修成了,一心向善向佛,开了佛性,他不就是那手指向的月亮吗?你总说我呆,怎的呆会传染?” 江见时瞬间没了话,他似乎察觉到自己密不透风的心墙裂开了一道缝隙,有一股清风钻了进去,感觉很凉爽但又很奇怪 他看着鹿青音抱着那老鳖走到江岸边,将那老鳖放回了水中,瞬间那老鳖沉了下去。 江见时反应过来,跟着慢慢走过去,对着滔滔江水道:“记住,这条命是鹿青音给你的。” 鹿青音起身,看到他脚上没有穿鞋,脸色立刻挂了霜:“怎么又不穿鞋?” 也不等江见时回答,他突然背对江见时弯了腰:“上来!我背你回去!” 江见时看着他纤瘦的背影,目光深了深,又看两个孩子还在身侧,摇头道:“不用,我走回去。” 可是鹿青音怎么可能舍得让他真的光脚走回去,倔犟道:“你不上来,那我们今日就睡在这江边!” 江见时无奈:“我很重。” 鹿青音:“那又如何?我背的动。” 江见时犹豫了一阵,慢慢爬上了鹿青音的后背。 鹿青音吃了劲儿,猛的起身,笑着环住他的腿,侧头道:“不舒服就告诉我!” 江见时揽着他的脖子,在他耳侧轻声道:“舒服!舒服得很!” 两人勾着唇角,似笑非笑的往前走,兔子和长宝跟在后面打打闹闹。 树上四个人就这么盯着树下的四个人 等到他们走远,刚卯泪眼婆娑的撒了把纸钱,望着纸钱落在树下,哀声哀气的问:“我们几个脑子真的有风吗?为何我听不见风声?” 司南瞥了他一眼,嫌弃道:“的确有,现在就在你脑子里!” “” 鹿青音一路背着江见时都没有不胜负荷之感,他将江见时放在榻上后,果真见他一双脚冻的泛红。 鹿青音叫长宝帮忙烧了些热水,就要帮江见时泡脚,江见时虽欢喜,但毕竟脚一般是不让人触碰的,他有些局促的将脚缩回去:“青音,我自己泡就好。” 鹿青音方才瞅着他白皙如脂的脚脖子上有一些小刮痕,心中微疼,一把将他的双脚拽到水盆中,轻轻揉捏道:“疼吗?” 江见时微微笑着摇头:“不疼!” “怎么总是不爱穿鞋?” “靴子是青音买的,这一双是新的,不想糟蹋了!” 鹿青音闻言,起身坐在江见时身边,看着他,内疚道:“我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与我一起委屈你了” 江见时看着他郁郁的神色,心中好笑,故意道:“鹿师爷要财没有,要功名也没有,要是不真心待我,你可就真的是委屈我了” 鹿青音急道:“我自然会真心待你,若有半分假,天打雷劈!” 江见时哈哈大笑:“雷可不劈书呆子!” 正说着他头上那根裂了口的红簪突然断裂,掉进了脚盆里。 鹿青音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捞:“这簪子哪里来的?怎么没见你带过?” 江见时眸色深沉,道:“之前的物什子了,年代久了,今日奔波一天,又淋了雨,怕是坏了!” 他捋了捋被簪子挑起的乱发,索性又拆了金线,用手来回抓着。 江见时的头发如同玄色的瀑布,垂在腰间,几缕随性的发丝搭在脸侧,俊美的不可方物,鹿青音盯着他捋头发,呆了好一阵 突然,鹿青音突然想起什么,在自己中衣里翻腾了一阵,翻出一个红布小布包,犹豫一下后,有丝羞赧的递给江见时。 “是什么?”江见时好奇,轻轻接过。 鹿青音脸上晕出绯红:“你打开看看” 江见时拉开红布包的细绳,看到几根银灰的穗子,他索性伸手将布包里的东西整个都掏了出来。 屋内突然很安静,只有隐隐约约传来兔子和长宝锁门的声音。 江见时手里捧着那东西,一动不动,整个人像块木头杵在那里。 鹿青音见状,开始紧张:“怎么?不喜欢吗?” 江见时还是没吭声,他五指慢慢蜷缩,捏住拿东西,倏尔抬头凝视鹿青音的双眼。 鹿青音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心中焦急:“你说话啊,怎么了?不喜欢吗?” 江见时的凤眼中卷了诸多情绪,最明显的还是惊喜。 他唇角渐渐挑起,启唇道:“是槲皮镇集市上那一把,是吗?” 鹿青音小心翼翼道:“对我看你看了很久,以为你喜欢这梳子” “我喜欢!”江见时看着鹿青音:“我真的很喜欢!” 鹿青音当即开心了,道:“这绿檀木一般喜欢雕仙鹤和祥云,头一回看到凤凰栖息在桃树上,手艺的确特别!” 江见时低头仔细端详梳子,道:“梧桐才是凤凰的栖息之地,它立在这桃树枝头,虽然美,却并不能久留” “怎想的如此伤悲?”鹿青音笑道:“万一它只是立在桃树枝头等待另一只凤凰呢?” 江见时眸色很暖,心也很暖,他微微笑着,深情的看向鹿青音:“真是呆子,知道送梳子是什么意思么?” 鹿青音摇头:“送梳子还能有什么深意?” 江见时一手拍了拍鹿青音后脑,后面的动作变成了慢慢抚摸,他略有嗔责道:“破案时便是十个大理寺都不如你,这些情爱之事却一窍不通!” 他举着梳子在鹿青音面前晃悠道:“结发同心,以梳为礼,相互纠缠,白头偕老!是赠予心爱之人之物。” 鹿青一听惊讶的瞪圆了眼睛,张着嘴半天没说话,目光从梳子上扫到地上,从地上扫到江见时脚上,又扫回到梳子。 江见时温温柔柔道:“这阵拿回去,还来得及。” “这是什么话?便是有这么多说头讲究,也是送你的,哪有取回的道理?”鹿青音急了,蓦地嗓音洪亮,招来了兔子。 兔子:“两位主子,泡脚水凉了,兔子去倒了,您二位快睡!眼看寅时了!” 鹿青音送了东西却将自己羞的抬不起头,强装镇定道:“倒了,抓紧睡!” 说完手忙脚乱的给江见时铺好被子,又将自己的外衫罩在被褥上,屁股一撅,面朝墙没了动静。 江见时好笑,他看了一阵鹿青音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檀木梳,将它与自己的金丝发线放在一起,枕在头下,安安静静睡了。 第41章 刨虫修坝 第二天清晨,两人一出门就看见长宝的父亲坐在院子里的一张铺着竹席的矮马扎上,一手端一碗清水,一手一根黄瓜,“稀里呼噜”吃的很是热闹。 看两人走出门,将那碗往地上一撂,站起了身子将湿答答的手往身上一通胡抹,面无表情道:“两位大人,今日江面潮水涨的厉害,西边的新修的石坝塌了一侧,渔船又被冲垮了几只,两位要不要去看看?” 鹿青音点头:“我沿途而来,黍江大小湖泊不少,耕地虽不多,但也算宽广,按理来说此地蓄洪泄洪能力不弱,怎会因为一座石坝而导致淮歌丛生水患?” 江见时道:“也可能是多次洪水淤沙堆积,湖底高程增高,水道闭塞不通导致。” 鹿青音不置可否:“那就有劳大哥带我们前去查看一番。” 正说着,长宝在一侧也叫唤着要去,没想到他爹突然大吼:“你去做什么?家里如此情况,整天就知道瞎玩,柴火砍了吗?饭做了吗?你母亲重疾在身,你成日里不修边幅,像什么话?” 一顿数落,长宝眼泪“哗”的流了下来,他缩在兔子身后,不敢作声。 “重疾?”鹿青音问到:“是何重疾?” 长宝他爹似乎并不愿多说,摇头道:“治不了的病,何况家里也没钱。”说着就要走。 鹿青音将他拦住,道:“偏是有些巧合,鹿某自小通习医术,见过不少偏疾,也许能为嫂子看上一看!” 长宝的爹皱着眉头道:“大人是来瞧水患的,小人家事还是莫操心为妙。” “你这莽夫怎么说话的?”兔子气道:“我家主子好言好语,好心帮你,你竟然不领情?” 长宝偷偷拽着兔子衣服,小声道:“兔子哥哥,别说了” 鹿青音见他似乎并不待见自己,也不好强人所难,从自己身侧的荷包里掏出一些碎银子,塞给长宝:“这些你先拿着,去给你母亲抓些药,再给奶奶买些糕饼。” 长宝好久没见过这么多钱,眼泪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愣愣的看着鹿青音。 长宝的爹见此,似是也觉得自己态度过于恶劣,又犹犹豫豫抱拳道:“多谢大人!小的名叫张贵安,实在担不得大人‘大哥’二字,您二位以后叫小的名字便罢。” 虽然口吻热络了一些,但仍然硬邦邦的如同一块冰石头。 张贵安说罢率先打开门,走在了前头。 鹿青音握着长宝的小手,道:“都会好起来的,你好好照顾母亲,我们有缘相见。” “嗯唔”长宝哭的更厉害,他瞅着兔子,似乎舍不得这个才处了一天的玩伴儿。 兔子敲了敲他的脑袋,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总哭鼻子!哥哥一定会来看你的!” 长宝冻的皴裂的小手颤颤巍巍捧着银子用力点头,脸上全是泪痕的斑驳:“兔子哥哥一定要来找我!” 一路上张贵安走在前面带路,隔着鹿青音等人三丈距离,他腿脚不是很利索,但步子迈的很大,似是故意想与他们拉开距离。 江见时问鹿青音:“你觉不觉得他有些奇怪?” 鹿青音点头:“昨日他一夜未归,今日一早就提议我二人到坝头看看,看样子很是着急,的确奇怪。” 鹿青音看着远处的江面,水流越发的奔急,喃喃道:“刚修好的石坝就被毁了一隅,像是有人故意而为。” 江见时突然想起什么道:“昨日,我捉到那老鳖精,它告诉我,这江里有一只鼍龙作祟。” 鹿青音一愣:“当真有此物?” 江见时摇头:“并未察觉任何不妥,何况这世间我还从未见过真有鼍龙,它到底是什么,我亦是很疑惑。” 鹿青音看着远处的张贵安道:“此地诡异,数百婴骸无人报官,石坝修了毁毁了修,渔村的人个个儿像是避着什么避着什么呢?” 两人各自思忖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石坝附近。 这石坝比鹿青音想象的大些,石坝的北侧正对着鹿青音他们的是一座小山丘,山丘上杂草丛生。 张贵安指着石坝一侧缺口道:“就是这里,前两日地动山摇一阵后,这石坝就成了这副模样。” 地动山摇 鹿青音走到石坝附近,用手捻起地上的沙土和石块,皱了眉:“不对” 张贵安突然道:“两位大人,你们先看,我尿憋,到那边撒泡尿就来!”他指着山丘附近。 鹿青音点头,蹲在地上继续查看。 江见时问:“有何不对?” 鹿青音捏了一把土,用手捻开,让江见时看:“这土有问题。” “是黑色的?”江见时困惑。 “对,黑色的这里是江北,怎么会有黑土?”他将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有铁屑和” 突然江见时眼角瞥过一个黑影,他一把将鹿青音拽起来,对身后的兔子道:“保护你家师爷!” 兔子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他抽出佩剑将鹿青音护在身后。 不等两人看清,那山丘上猛的飞出四个戴着面具的人,举着长刀向几人砍来!鹿青音急忙拔出匕首,却见江见时已经与四人打在一起,这是江见时第一次在鹿青音面前完全展露身手,他手里没有武器,却单凭空空十指,捏住了四把劈向鹿青音的长刀! “兔子!将你的佩剑给他!”鹿青音急喊。 兔子猛的扔出佩剑,对江见时道:“公子,剑!” 江见时一把放开四刀,侧身一翻抓住了兔子佩剑,他头上的银穗在剑光下泛着微光。 鹿青音仔细一看,江见时头上竟插着自己送他的那把梳子,方才没注意,还以为是根簪子,没想到这么一别,还真是好看 “呆子,后退!” 江见时看鹿青音呆呆看着自己,几人依已然到了他跟前,他还没反应,着急叫道。 鹿青音这才看到,山后又冒出四人,向他们冲了过来!这些人看功夫,并不是泛泛之辈,但江见时就像是一堵高墙一般,挡在这些人和鹿青音中间! 兔子护着鹿青音道:“师爷,看样子都是冲你来的!” “我知道,是张贵安找的人!” 兔子震惊,转头看向鹿青音:“师爷,他为何要这样?” “不知道!” 鹿青音瞥了眼远处躲在树后的张贵安,疑心更重,一边生疑张贵安从何处找来的这些训练有素的高手?一边生疑江见时身手竟这般不俗?! 江见时此时被八人团团围住,却踏风而上,似是会飞一般,躲过突围,而后用剑割伤了几人筋络。 不到片刻几人纷纷倒地。 “江公子真厉害!”兔子眼睛都看直了 “我早就说他”兔子话还在嘴边,突然地上一人捡起长刀朝着鹿青音冲过来! 兔子一把夺过鹿青音的匕首,对了上去,没想到那人内力深厚,震的兔子退后好几步!但莫要看兔子年纪小,内力不足,但他轻功极好,尤为敏捷,又常年在街头卖艺,和江湖人打交道,自然知晓如何用巧力取胜。 他趁着那人逼退自己的同时,突然将鹿青音推到一边,而后放手,眼看那人用力过猛,长刀就要没入兔子喉咙,江见时霎时从空中落下,一脚将长刀踩偏了方向,兔子瞅准时机,错过长刀,握住匕首直直捅在了杀手胸口! 一时间,方才还浓重的杀气荡然无存。 “你不要命了?”鹿青音惊慌失措的对着兔子大吼! 兔子憨憨一笑:“师爷莫要担心,我看到江公子来救我了!” “万一万一他迟一步呢?”鹿青音被气的不轻。 兔子伸了伸舌头不敢再狡辩,躲在了江见时身后。 江见时道:“这八人身手不错,出手精准,应该是有人专门培养出的刺客。” 鹿青音上前盯着受伤的几人,上前询问:“谁派你们来的?” 说着就要去揭他们的面具,没想到其中一人突然掏出一个铁烟球,瞬间所有人被烟尘笼罩。 鹿青音急忙捂鼻,喊道:“快退后,这是蓬艾!” 待三人撤到烟尘之外,这些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徒留地上一滩血迹。 此刻兔子突然往山脚的地方奔,没几下就揪住了正在逃跑的张贵安! “说!那些人是谁?”兔子举剑逼问张贵安。 这张贵安也不是个孬种,昂着头道:“我不认识!” “不认识?”江见时上前,冷冷俯视他:“昨天夜里你去了哪里?” 张贵安:“我亲戚家!” 江见时:“好一个亲戚家!家中孤儿寡母,还有个耄耋老娘,你就这么放心外来三个男子在家中过夜?” 张贵安不吭声,盘腿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地面。 鹿青音蹲下身子,看着他,道:“贵安大哥,我不知道你与这些人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叫他们来杀我们的?但是,我需在这里说一句,我们并非恶人,我们是真的想来帮助淮歌解决问题的!” 张贵安抬头,冷笑:“你们来,渔村的人只能更惨!能活着我们已经满足了,不需要你们多管闲事!” 鹿青音想了想,道:“大哥说的不错,活着才最重要!但是长期喝白菜汤,有一顿没一顿,莫说你,长宝是否能受的了?嫂子身患重疾,你没钱请大夫,没钱抓药,她又能活几时?婆婆年纪大了,更是不能挨饿受冻,你家中连床像样的被子也没有,她又能捱多久?你口口声声为了活,难道只是为了自己活?” 张贵安听了立刻恼怒的反驳:“这样活着,至少他们现在还有命,任由你们多管闲事,我们便是明日都活不过去!” 鹿青音冷静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明日还没有发生,你怎么知道你活不过去?但是我知道的是,若是再不医治嫂子,外力还未夺取她的性命,病灶就会要了她的命!贵安大哥怎会如此糊涂?” 张贵安手指微微抠入泥土中,双眼看着远处发呆,咬牙没了声息。 鹿青音又道:“嫂子额上有肿块,肿块呈游走性,面色饥黄消瘦,气息有鸣啸,手腕有匐行疹,这是身上染了虫病!渔村成年与江鱼打交道,有一种虫便喜欢寄居在江鱼身上,此虫成活到一定时期,便会转寻宿主以求活的更长,但人被此物寄居,若不早些救治,只有死路一条!” 张贵安瞳子微缩,转向鹿青音:“你你能救她?” “我能救她。” 鹿青音静静的回答,眼神坚定的凝视张贵安。 第42章 痈虫 江水拍打在岸上,两边闲田首当其害,浑浊的淤泥和着江水不断地往淮歌城奔涌。 鹿青音扶起张贵安,道:“贵安大哥,今日刺杀之事我先不与你盘问,现下要治了这江水,保证江岸的那些还未损毁的渔船安全,将损失降到最低,再回渔村帮嫂子治病可好?” 张贵安眼神飘忽,似是正在动摇,过了一阵他试探道:“大人当真能帮的了我?” 鹿青音道:“若是我无心帮你,无心帮淮歌,今日刺杀之事,你十个脑袋都不够衙门砍的!现下,我能站在这里耐心与你商量,你自然要想清楚。” 张贵安想了想,抬头对鹿青音道:“大人要怎么做?” 鹿青音看向江面,道:“现下排洪紧急,唯有一法子便是减杀上游来水,这石坝的石头都是残次碎石,待到下月大水漫灌之时,石坝坍塌,淮歌定然逃不掉此次劫难!” 张贵安为难:“过些时候就是祭龙王的日子了,地方的官员每年因为这个由头都会放弃淮歌临江附近,这里早也无人居住,就是些街市” “糊涂!”鹿青音怒斥,立挺的身子转向张贵安,斜眼瞥着他:“今年江北一带雨雪连绵,较往年水量多了一倍有余,去年大不了冲毁几艘渔船,淹了农田瓦舍,今年还未到顶峰,便眼看已经漫到了烟云巷,你难不成想看到整个淮歌被卷到江水里?” 张贵安怔住:“这么严重?” 鹿青音无奈叹气,又看向另一侧的江见时,郁郁道:“单大人愿意插手此事,想来也对淮歌之事耿耿于怀,淮歌是黍江地界,洪水横流,泛滥于农田瓦舍,眼看过拦河大街,百姓迁移,遍地苦楚,作为父母官他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究竟是什么原因,连他也不愿出手?” 江见时道:“现下管不了这么多,既然青音提出减杀上游水量,可有什么办法?” 鹿青音道:“沿江两岸巨石堆积,且有天然石梁横插入江中,如果我们因势利导,就地取材,借助石梁和巨石为原料,垒砌数座临时石坝,完全可以阻碍水势,况且现在的石坝还能撑上一阵,此地水域狭窄,两岸距离很近,我们还有时间。” 江见时道:“青音的意思是,要水势回合转折,不至于先前的石坝坍塌后,洪水直泻而下?” 鹿青音点头:“淮歌江道窄,但是石坝以南大多为开阔平地,建坝之时可加以倾斜引流,将部分江水引流至空地,如此一来,自然可缓解汹涌之势。” 鹿青音对张贵安道:“贵安大哥,我听长宝说,渔村你说了算,能否选上几十精壮且水性好的人力来帮忙?” 张贵安为难了一阵,道:“好!我来找人,但若是龙王怪罪” 鹿青音皱眉,掷地有声:“若那龙王来找渔村麻烦,你们便将我交出去!” 他倏尔从身侧抽出个干净的白帕子,取过匕首将手指割破,在那帕子上写了他方才所诺之事,又写上自己名字后将帕子递给张贵安:“有这帕子,今后不管是龙王还是衙门,谁敢找你麻烦,我来担!” 江见时将他此般模样完完整整看在眼睛里,心中动了动,上前将他手抬起来,抽了一根头上梳子的银穗,扯了块袖布将鹿青音的伤口包扎的严严实实,倏尔瞟向张贵安,道:“鹿大人以德报怨,不追究你寻杀手的事情,不仅答应了为你的妻子治病,现下又给你立了字据,将命搭给你,你还有什么可考虑的?” 张贵安盯着帕子看了一阵,想了想点头道:“好!我答应大人!” 时逢寒冬,江水冰冷仅凭一些渔村的劳力还是不够,鹿青音又给单株禾写了封求助信,让兔子快马加鞭送往黍江知府。 单株禾聪明,派来的人都身着便装,像是从雇佣街市上寻来的野劳力,鹿青音观察力敏锐,发现这些人对修坝很是在行。不仅如此单株禾还帮鹿青音私下打点好当地的闸官和坝官,新石坝建起,也没什么人加以阻拦闹事。 一般来说江洪都发生在六至八月,偏偏淮歌此地蹊跷,地势倾斜,多山积水,冬季雨量伴着雪水从上游一带滚滚而来。 鹿青音在现场守了几日,跟着在江岸指挥,鞋袜尽湿,每天冻的嘴唇青紫,江见时几乎每天都要生拉硬拽,将鹿青音拽进江边临时搭建的木棚里烤火。 这一日,鹿青音正在与几个修建石坝的人论事,说了几句只觉得浑身乏力发冷,他撑着说完,等几人走出木棚,只觉得天旋地转,急忙去扶一旁的凳子,好不容易站稳,才看了眼窝在一侧小憩的江见时,忍着难受将火炉往他跟前推了推,突然一头扎倒在地,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已经已经换了地方,一睁眼,长宝和兔子大眼睛眨巴眨巴正在看他。 鹿青音浑身酸痛,挣扎着想要起身,被兔子一把按倒:“江公子说了,不许师爷起来!” “我睡了多久?”鹿青音声音嘶哑。 “整整一日!师爷发了烧,江公子昨儿个伺候了一夜,这阵去长宝屋小睡去了。” “一日了”鹿青音转头问长宝:“你父亲呢?回来了吗?石坝怎么样了?” 长宝道:“大人不用担心,爹说大人请来的那些人都是行家,再过几日石坝就修建好了。” 鹿青音点了点头,接过兔子从桌上取来的药,顾不得苦涩灌进了肚子里。 喝完他疑惑道:“这里哪来的药?” 兔子嘿嘿笑道:“江公子给钱买的!” “钱?他哪来的钱?”鹿青音皱眉。 兔子神秘兮兮:“师爷也没发现?您记得江公子头上的头绳吗?” 鹿青音回想一阵,点头:“记得,怎么了?” 兔子压低声音道:“金子的!” 鹿青音愣了愣。 “您没想到!小的也只当是个黄头绳呢,没想到是金线!” 鹿青音忙问:“他让你用这根金线去买药?” “嗯!”兔子点头:“师爷生了病,身上也没什么银子,只能用江公子的金线圈了!这金线圈珍贵,小的买完药换了些银子,也够咱们过上一阵子!” 鹿青音面容憔悴,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看碗里的药渣,又仰头喝的干干净净。 鹿青音对兔子道:“你再去一趟街市,买些竹苓和止血治伤的药,再买一把锋利的小刀和细布,缚疮的绑带和银烙勺。” “银烙勺?”兔子惊呼:“我们银子就这些了,买个银烙勺作甚?” 鹿青音道:“叫你去你就去!” 又转头对长宝道:“你母亲可在家中?” 长宝懵怔的点头:“大人,我娘就在屋里。” “叫你娘将长痈包的地方擦拭干净,我要为她治病。” “大人能治我娘的病?”长宝瞬间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鹿青音。 鹿青音拍拍长宝脑袋:“我答应了你爹,将你娘治好,不会食言!” 长宝高兴的手舞足蹈,被兔子拎着就往外走,临跨过门槛,鹿青音又对兔子道:“对了,买些曼陀罗花和火麻仁花气,买回来后用热酒调好,让长宝的娘喝下去,等她入睡,我们再开始。” “好嘞,师爷!” 两人一离开,鹿青音就去了长宝屋内,长宝还没长高,床榻也略短,江见时蜷在榻里,像个小孩子。 鹿青音慢慢走过去,为他盖上被子,听他呼吸很沉,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看他,这个人睡着的时候就像是一尊没有什么情感的玉像,眼睫勾勒在眼尾,微微下垂,鼻尖直挺像是水滴一般 鹿青音为他撩开耷拉在一侧的乱发,将它们丝丝捋顺,一直捋到发髻,鹿青音的手慢慢停下 是自己送他的那把梳子!江见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发髻绑在梳子上,银穗子像是流水般撒在一侧,反倒比之前的金线更加精致脱俗。 鹿青音不禁轻声道:“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轻云之蔽月,飘飘流风之回雪,皎若太阳升朝霞鹿海镜啊鹿海镜,你何德何能?寻得了这般出尘之人” 江见时前些日子捉拿老鳖精费了些精力,前一日又照看鹿青音没有歇上一刻,等到鹿青音降了烧,这才放心睡着,这一睡,沉的什么也不知道,只觉得此刻身侧似乎有个他想去触碰的人,但自己就是昏昏沉沉睁不开眼。 鹿青音看他睫毛微微颤抖,不敢再打扰,急忙起身,退出屋子关了门。 这么一阵张贵安也从外面奔了回来,他路上碰见兔子,听闻鹿青音要给自己妻子治病,两个腿像是安了风箱,不过半柱香就到了家。 张贵安气喘吁吁担心:“大人,真的没有什么危险吗?” 鹿青音道:“自古医病疗伤哪有什么完全保障!鹿某只能尽力而为,但这病治一定会比不治强!” 长宝好奇道:“大人是官爷,怎么会大夫的本事?” 鹿青音看着他面色和暖:“早年随过一个师父,医术精湛,跟着他学了不少本事。” 话落,那妇人犹犹豫豫的走出了门,张贵安急忙安慰道:“莫要害怕,这位鹿大人知道你的病灶,他一定有办法医你!” 妇人面带怯懦,声若蚊蝇道:“可我不单单是这头上有东西,肚子上,腿上也有,可我一妇道人家,被旁人看了去,岂不是给张家丢脸?” 那老婆婆也走了出来,厉声道:“张家虽不富裕,但在渔村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给这糟娘子看病,免不了脱衣,这岂不是坏了我张家名声?” 鹿青音道:“可若再不医治,这命绝对是保不住的!长宝还小,这么早没了娘” 长宝突然跪在张贵安面前,哭道:“爹,您一定要救娘!这院子就这几人,只要大家不说,村里没人知道此事,就不会丢了咱张家的脸,爹,救救娘!” 张贵安有些为难,看向鹿青音:“只吃些药不行吗?” 鹿青音摇头:“这些痈包当中不仅有毒水,还有一团团的生虫,不割开伤口,将它们取出来,此病难愈。” 正说着,兔子回来了,他抱着一包鹿青音要他买的东西,上气不接下气道:“都买到了!” 第43章 乌兰十三卫 鹿青音想了想,取过布包,拿出里面的细布开始往自己眼睛上缠,同时对张贵安和他母亲道:“今日疗伤,我不看,兔子不看,长宝做我的眼。” 张贵安大惊:“这怎么行?” 鹿青音道:“只有这个法子,才能既保全张家颜面,又救了长宝娘的性命,张大哥,你来定!” “爹!”长宝哭着喊叫张贵安:“答应啊爹!” 张贵安看向自己的老娘,那老婆婆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 张贵安犹豫一阵,道:“好。” 鹿青音瞬间松了口气,他被蒙着眼,对兔子道:“去将调好的热酒端给长宝的娘,待会儿你面朝我,我要什么你给我什么。” “是!” 鹿青音又对长宝道:“你娘睡着后,你牵着我的手,寻到你娘有痈包的地方,将痈包上下两端用绑带固定,我割开伤口,会取出虫团,并且用银烙勺烫伤止血,我割完一处,你就撒上伤药,再用包裹内的细布对伤口进行包扎,包扎不可过紧。” 长宝年纪虽小,但脑袋灵光,当即点头:“大人,长宝明白了!” 鹿青音又对张贵安道:“麻烦大哥取些火炭来,将炉火烧旺。” 张贵安当即起身去取。 鹿青音听到长宝紧张的呼吸,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别怕,今天过后,你娘就会好起来。” “嗯!”长宝用力点头:“我信大人!” 刨虫进行的顺利,这些虫呈灰色线状,在长宝娘的皮肤下结成了疙瘩,虫头和虫尾感觉到了外面的热浪,顺着伤口用力往出钻,鹿青音只用小刀轻轻一挑,这些虫团就整个被剜了出来! 长宝看着这些摇头摆尾,不断挣扎的虫子,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胆战心惊的大气都不敢喘,一阵阵恶心硬生生被自己压下去。 鹿青音手法娴熟仔细,待所有虫团被扔进火里烧成灰沫,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鹿青音摘了眼睛上的布,长长喘了口气,对张贵安道:“江鱼不可生吃,虾蟹亦是如此,其内多有病虫,之后将这些竹苓熬药,让长宝娘服用七天,体内余虫皆可排净。” 他嘱咐完,又笑着拍长宝脑袋:“干得不错!” 长宝开心的不得了,脸羞的红扑扑的,跟兔子炫耀:“方才我胆子可大了!” 兔子毕竟年纪不大,此刻自然不愿落了下风,也道:“那算不了什么,我都跟着我家师爷医治了好些人了!这种病我见我家师爷看的多了,比这奇怪的难治的多着呢!” 长宝羡慕的眼睛发亮:“真好,以后长宝也想做大夫” 兔子:“做大夫要看医书,你又没有。” 长宝慢慢垂了脑袋,有些失落的拽着自己的衣角。 兔子又道:“我家师爷有,等你哪次去扶丰城,我给你找来看!” 长宝高兴的看兔子:“真的?兔子哥哥?” 兔子:“真的!我从不骗人!” 两个孩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张贵安神思不定的走上前,犹豫再三,单腿跪在地上开口道:“鹿大人,先前是我对不住你!我张贵安并非是非不分之辈,但是淮歌的情况远远比你想的要复杂,你对长宝娘有救命之恩,可是为了村子所有人的性命,恕小人还是不能坦白刺杀大人的是何人!” 鹿青音也没扶他,只道:“你有难言之隐我自然知晓,但是你愚蠢却不自知!有些事情不可为而为之,带着全村人往深渊逆行,你岂能算善类?” 张贵安愣了愣,脸色愈发难看:“大人知道什么?倘若我有半个法子,我又怎会替那些畜生卖命?” 鹿青音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情。 张贵安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闭了嘴,仓皇站起身子,抱拳狠狠对着鹿青音鞠了一躬,转头走了。 鹿青音意味深长的看着张贵安的背影,许久未动。 江见时也已经睡醒了,他迷迷糊糊听到院子里叽叽喳喳,走出来看到鹿青音,忙走了过来:“你怎么出来了?身子好些了?” 鹿青音洗了手,抬头一边擦拭一边看他头顶的梳子:“那金线圈” 江见时抬手就摸鹿青音脑袋:“身外之物而已不烫了?” 鹿青音点头,扯着他的手捏在手心里:“回了扶丰城,我想办法给你做个新的线圈。” “不用!”江见时笑的和暖,指着发髻上的绿檀木梳:“用这个就可以!” 他转头看了看四处,发现院子内没什么人,又逗弄道:“我也不介意你以身相许来换我这金线圈!” 鹿青音退后一步,脸色排红,倏的低了头,这瞬间的羞赧,似是那海棠被凉风撩过的忸怩。 江见时见他那闪躲的表情,心中越发喜欢,往日里清风霁月,挺拔如松,对案子运筹帷幄的鹿师爷,只在他面前展露这一丝的柔情和荏弱,极大的满足了他的占有欲。 江见时笑道:“你退后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说着一把又将鹿青音拉了回来,接过布巾帮他擦手。 “大人!救命啊!” 突然院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鹿青音急忙抽出手看向门外,一个穿着粗布衣,披头散发的女子连滚带爬的往门内奔跑! 兔子和长宝从长宝娘的屋子跑了出来,见状忙挡在了女子面前。 那女子眼睛肿如桃核,发髻松散,泪痕斑驳,一双脚被石子割的破破烂烂,流着鲜血,她一把抓住兔子的脚,哭嚎道:“青天大老爷,救我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兔子被拽的有些慌张,求救的看向鹿青音。 鹿青音走上前想要将她扶起,又被她拽住袖子,只好弓腰问到:“你慢慢说,发生了什么?” 妇人哭着将他的袖子拧成一团:“大人,慢不得!慢不得!我家孩子就要被剜了眼,扔进江中送给龙王爷了,大人,救救我的孩子!” 鹿青音倏的蹙眉,与江见时对视一眼,忙问:“孩子在何处?” 妇人扯着嗓子嘶吼:“江岸边,龙王祭坛!” 鹿青音和江见时奔向龙王祭坛时,正看着张贵安带着一群人围在祭坛边上,祭坛上坐着一个满脸图腾,头戴鸡冠发饰,身披黑袍的女子正抱着一个不足月的婴儿坐在上面。 婴儿身上一丝\/不挂,两只小手不停的在空中挣扎,哭声尖锐。 那巫女装扮的人突然一手举起婴儿,一手握着挂着青穗的蛇形匕首,眼看就要刺向婴儿脸面。 “住手!”鹿青音大吼一声,嗓音都变了调! 众人纷纷向鹿青音等人看来,张贵安急忙走出人群,挡在鹿青音面前:“大人,此事不可拦!不然淮歌就完了!” 鹿青音怒吼:“青天白日之下,你们行此恶事,不怕天地震怒?堕入万劫不复的泥犁地狱吗?” 张贵安想要拉扯鹿青音,被江见时拔过兔子的剑抵住了喉咙。 张贵安不敢乱动,好生劝道:“大人救了长宝的娘,对张家有恩,小的才这么劝你!修建石坝也好,救助渔村村民也好,但龙王爷的事情,谁都阻止不了!您今日阻拦,明日死的就是我全村的渔民,大人,放手!别管了!” 鹿青音额上崩出青筋,怒喝道:“你们谁见过龙王爷?谁?给我站出来!” 众人没有动静,鹿青音上前就想拽住那黑袍巫女,又被一众人扯住,他挣扎咆哮:“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龙王爷,你们残忍将这待哺小儿杀害,此乃天地不可饶恕之罪!我答应了大家,为大家建坝抗洪,只要洪水一过,朝廷自然会弥补大家船只损失,你们为何执迷不悟?” “大人?敢问您是哪位大人?”那黑袍女巫突然质问道:“官品多少?隶属何处?任什么职位?” 鹿青音盯着她没有回答。 那女子哈哈大笑:“我乃龙王圣女,今日来此祭祀,为的是保全淮歌百姓性命,你若阻拦就是阻断了淮歌的生门,自然,你这不知哪里来的大人也是要断了生门的。” 鹿青音冷静下来,盯着女子道:“谁能证明你是圣女?我怎么知道你究竟是否是在残害婴童,还是故弄玄虚?” 女子的图腾布满脸面,只看得她微微翘起的鼻尖,女子冷笑道:“我在此布设祭坛是官府默许的,你若不信现在就去报官,看看有没有人来抓我?” 鹿青音不愿与她废话,旋即转身对诸多渔民和当地百姓道:“龙乃天地圣物,遵循天道,怎会造此万恶杀业?若是只想着伤害纯净小儿,那便是龙妖、龙魔!我们应该想法子除了它才是!大家好好想想,此事有蹊跷,万不可被恐惧迷了心窍!” 有人在远处喊道:“若不是龙王降怒,那为何要淹我们淮歌,为何要毁我们渔船?况且之前几年,也有人听到了龙王震怒的声音,这怎么解释?” “淮歌的洪水是石坝的问题!渔船,我查清后自会给大家一个解释,但绝不是这婴儿就能解决的!” 鹿青音推开张贵安,走向那女子,边走边道:“你到底有何目的?是谁派你来此地作乱的?” 那女子眼睛从鹿青音脸上移到他的脚,匕首离婴儿近了一寸。 鹿青音倏而驻足,又缓和语气道:“放了这个孩子。” 女子突然咧嘴一笑,刀尖猛的扎向婴儿。 千钧一发之际,江见时脚尖飞起,一颗石子正中刀尖,刀子被打得脱了手,那女子怒吼一声将婴儿一甩就冲鹿青音和江见时冲来。 兔子眼疾手快,也顾不得脑袋,猛的扑到女子脚下接住了孩子。 那女子嘴里大叫几声,声音奇怪,像是一种鸦雀的叫声。 “乌兰语?!”鹿青音惊疑!怎么会是乌兰语? 还未多想,突然间祭坛一侧的立柱后飞出来四人,这四人灰袍黑靴,满面图腾,鼻唇挂着银饰,双手持蛇形刀,凶神恶煞! 鹿青音大惊失色,对江见时吼道:“是乌兰人!小心!” 此刻所有围观的众人都惊慌失措的往周围奔,只有江见时和将婴儿交给长宝的兔子反向聚来! “乌兰人?”江见时似乎并不知道何为乌兰人。 鹿青音一边退一边道:“皇城亲军十二卫之下,隐秘暗杀组织,被朝廷的人称为,十三乌兰!” 江见时阴寒了眸子,朝廷的人 第44章 火烧渔村 几人已经向他们杀来!鹿青音的短匕虽然锋利,但他武功不高,与这些人打无疑鸡蛋碰石头,江见时与兔子两人抵下五人,怎奈江见时没有武器,纵使武功再强也不可能总是空手接白刃,几番打斗下来,那五人渐渐占了上风,将他们团团围住。 江见时看着天空的四只红蝶,心知想要拿到武器,就要唤他们出来,但是他们出来,鹿青音这里 顾不上这许多,江见时往空中一看,眸子突然缩了缩,对着鹿青音与兔子低吼:“蹲下!” 鹿青音与兔子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江见时拉倒在地。 只听头顶“乒乓”的兵器碰撞声响起,鹿青音急忙抬头,是一些不认识的人与乌兰人打在了一起,这些人,人数众多,个个紧身银甲,领口处刺着一根羽毛,身手狠戾,每一剑都斩在五个乌兰人脖子和胸口上! “几位英雄,留个活口!” 鹿青音也不知道这些人是谁,见他们来帮自己,急忙请求。 这些人就像是聋了一般,完全不把鹿青音的话放在耳朵里,不过多时,那五人已经没了生气,紧接着这些人就要走。 鹿青音奔上前去询问:“敢问各位恩人,是谁让你们来的?” 这些人似是训练有素的侍卫,头也不转,瞬间消失在了鹿青音眼前。 三人看着地上的五具尸体,脑中一片空白,半天都没有说话。 回到渔村,张贵安一众人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 鹿青音赶紧走过来,伸手就要扶张贵安,被他躲掉,一头磕在鹿青音足下。 “两位大人,小的有眼无珠,求两位大人救我渔村!” 江见时好笑:“张大哥变脸犹如瞬息万变的烟云,之前还冷言冷语,甚至寻了人要杀我们,现下就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怎的这般客气?” 张贵安脸色又青又白,大冷的天,额上汗水簌簌而下。 他屁股急忙挪了方向,给江见时又磕了几个,道:“之前那般只为不惹祸上身,没想到两位大人是有些真本事的能杀的了那些巫人,定然能够救我渔村!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得了大人恩情,还不知感恩,是小的有错在先” 鹿青音虽不知那些突然前来协助的人是谁,但由此便可顺利往下查案,他顾不得许多急忙拽起他:“贵安大哥莫要自责,你若相信我二人,就请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所有真相,渔村才能有救,淮歌才能有救。” 张贵安闻言,双手一撑,爽快起身,对身后众人挥手:“都回去,大家不要怕,有两位大人在,一定会保护大家!” 忽听有村民担心道:“那龙王爷” 鹿青音看向一侧江见时道:“此人是降妖除魔大师,能食婴童双瞳者,定然不是妖便是魔,有江大师在,大家不用担心!” 话毕,张贵安身边的长宝跳起来喊道:“我可以作证,前些日子,我亲眼见江大师捉了一只老鳖精!”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惊愕,但长宝是个率性的孩子,村里人信张贵安,自然也信他,不由得都对江见时生了崇敬和畏惧之意,这才心服口服的四下散去。 回张贵安家的路上,张贵安不解:“方才大人在祭坛上分明是不信有龙王爷的,可是为何要对村民?” 此事不仅要安民心,还要如唐璁年所言,给背后的老虎留后路,缘由自是不能坦言,鹿青音对张贵安道:“大哥信我便好,其他旁的事我来解决,你莫要担心。” 张贵安是个聪明人,知道不能再打问,也就没了下文。 抵达张贵安家后,长宝的娘已经醒了,她踉跄走出房门就要给鹿青音跪下,鹿青音忙不迭拒了礼,问道:“感觉可还好?” 长宝娘道:“回大人,虽然伤口疼痛,但比起之前来身子松了一截,谢谢大人!” 长宝开心极了,跟着他娘道:“两位大人的救命之恩,长宝一定记在心里,若是以后长宝练好了功夫,就给大人做个护卫,像兔子哥哥一样保护大人!” 鹿青音闻言笑着抚了下长宝的脑袋:“那你可要和兔子搞好关系,那小子其他事儿上大方得很,唯独武功上,就连我也舍不得教上半分!” 兔子登时不悦,撅着嘴道:“您是主子,我是下人,护着您就够了,我给您教功夫怕不是要折了我阳寿?” 江见时坐在一侧微微翘唇,道:“你小子阳寿足的很,怕是得活上上百年!” “那我岂不是成了王八精?和那老鳖精能称兄道弟了?”兔子瞪着圆丢丢的眼睛疑问。 “哈哈哈哈哈!” 众人笑作一团。 短暂的玩笑之后,长宝和母亲回了屋,兔子翻上屋顶去打盹儿,正屋里只剩鹿青音,江见时和张贵安。 “大人!”张贵安又看向江见时,颔首抱拳:“大师!”他握紧拳头对二人道:“小人作孽太多,下了无间地狱都不能赎罪!现如今,只能求两位大人给小人一个赎罪的机会,也希望大人保护好我渔村!” 鹿青音看着他,声音也逐渐冷下来,道:“今日的婴童,是你叫人带去的?” 张贵安倏的跪在地上,低着头:“是小的,是小的找人寻来的新生儿。” 鹿青音蹙眉:“你为何要这么做?就是因为龙王爷的传言?” “并非!”张贵安蓦地抬头:“是那巫女,从头至尾都是她告诉我们若不贡献婴儿双眸,龙王爷就会震怒,若是单单毁了我们的渔船,我们也不会做着丧尽天良的恶事,可是若非如此,那巫女就会亲自来取眼睛,到那时候婴儿的全家都要跟着遭殃,没有一个能留下活口!” 鹿青音:“她多久取一次?” 张贵安道:“一月,一月取一回!” 鹿青音:“你可知她来自何处?” 张贵安滞了滞朝门外谨慎看了一眼,低声道:“是是朝廷的人” “你竟然知道?”鹿青音双眼如鹰隼一般盯着张贵安。 张贵安当即一哆嗦:“她每月都要与京师的人见面,那些人配着官刀,虽然衣着看不出,但小的之前做渔货买卖,见过官刀的模样,不是黍江府兵,是京师来人!” “之前你去通风报信,来杀我们的人也是巫女的人?” 张贵安心中一虚,急忙低头不敢看鹿青音:“是那巫女说,有什么可疑就要告诉她” 鹿青音:“罢了,你可知巫女与那些人交接的是什么?” 张贵安:“这个小的真不知道?但是每月都会准时来” “来?交接地点在哪里?”鹿青音忙问。 “地点就在” “在哪里?”鹿青音沉声。 “这里!” 鹿青音猛的坐直身子,看向江见时。 江见时双瞳微缩,问:“今日是否是交接之日?” “是!”张贵安点头。 “危险!”江见时道:“京师的人还不知道巫女已死。” 张贵安突然低声哭道:“所以所以小的才没了办法,求二位大人庇护!小的如今只能信二位大人了!巫女已死,渔村捅了天大的篓子!今日小的见两位大人身后有那些高手,只求大人能保护渔村!” 鹿青音双眼微垂,思忖片刻,道:“日夕之时,放火烧村!” 江见时与张贵安都蓦地看向鹿青音,张贵安声音惊的变了调:“大大人何意?” 鹿青音看向张贵安:“乌兰十三卫被派往此处,绝不可能是为了镇压什么龙王,他们的存在是要为皇族办一些明面上不能办的事情,他们身后的主子我们便是生出一百个脑袋也惹不起。” 鹿青音又问张贵安:“你还不说他们交接的是何物?” 张贵安忙道:“小的真不知,但是来人会带着几个木箱。” “多大的箱子?” “三四尺有余。” 鹿青音站起身,背着手,走到窗前,四下看了一眼,关上窗子道:“你们想活,就按我说的做!现在村子里所有人迁移至邻村安全地带,将今日被杀的五个乌兰人移至村口最近的屋内,给他们换上布衣,再从村内开始放火,最后点燃村口的房屋,村口地上留下乌兰人银饰。” 张贵安犹豫几分:“这些房子” “命重要还是房子重要?”鹿青音陡然厉声:“我答应过你们,渔船房屋之后悉数补助,再不行动,你得到的只有黄泉路上一张路引!” 张贵安急忙跳起身子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对邻屋的长宝喊:“带着你母亲和奶奶赶紧走!” 江见时问:“你是想将渔村起火设计成乌兰人所为?” 鹿青音:“事态紧急,只有这样才能暂时保住渔村村民的性命。” 江见时:“可是今日他们来拿货,不见乌兰人踪影,定然会起疑心。” “顾不得那么多了,能撑一时是一时!兔子!” “在!”兔子从屋顶翻下,轻巧的破门而入。 “撤离建坝众人,去知府寻单大人,在黍江建立庇护所,派些府差前来支援。” “是!” 江见时看不解:“为何要停止建坝?” 鹿青音回头凝视他,眸色幽暗:“你还记得我在被损毁的坝前跟你说了什么?” “损毁土壤有问题?” “不错,土壤里有火药,而水下的确是龙王,但此龙王非彼龙王!京师有一种叫做水底龙王的定时飘雷,外壳熟铁打造,内装火药,上缚信香引火,裹以牛脬密封,再用处置过的羊肠引到水面通气,鹅雁翎作浮,不致熄灭火种,绑缚在木排上,用石头坠入水中,顺流漂去,香到火发,从水底击起,石坝粉碎。所以,即便我们现在加紧建坝,也会有人动手脚,而且建坝当中有渔民,我们现在烧村,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扮成乌兰人屠村的假象,若是被交接之人发现有异,所有人都会有危险。” 江见时:“这么说来,此事确是人为?” 鹿青音思索一阵,道:“损毁大坝绝对是人为,但有一事我仍然不解?据你所言,老鳖精说见过龙王,大坝既然不是龙王损毁,那么它见过的究竟是什么?” 江见时道:“江水中没有龙气,鳖精食了婴灵精魂,也没有怨气,但它似乎也并不像说谎” 鹿青音思忖:“的确,它没有说谎,婴尸残缺,分明是被东西咬过究竟是何物?乌兰十三卫和朝廷的人交接的又是什么?” 江见时好奇:“青音怎会如此熟悉乌兰十三卫?” 鹿青音微微一顿,眼神略有闪躲,道:“曾听老师说过。” 第45章 金西总兵王高阳 夜鸮瘆人的啼鸣声划破长空,淮歌渔村“哔啵”的火焰声渐渐裹挟了风号,笼罩在整个渔村之上,天地被一片昏暗笼罩。 鹿青音和江见时躲在渔村上风口的山坡上,趁着火光,等了一阵,便看到一队人马奔了过来,为首的身穿一身靛青长衫,发上束青铜发冠,发冠上横插一根黑簪。 他对着旁边的侍卫说了几句话,几个侍卫便隐入了火光中,不多时,侍卫们冲出火场,跪地对那人说了几句话,马队原地停留了一阵就离开了。 江见时觉得那人奇怪,但距离太远,心中升了疑丝:“青音可看清那些人是谁?” 鹿青音摇头道:“他们穿的是普通商贾的衣服,看不出来。” 两人抵达渔村村民躲藏处时,张贵安携同一众村民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连连言谢,张贵安道:“谢大人救命之恩!” 突然后面站起一个男子,大声道:“分明是他们害了我们,我们为何要谢?只要将那婴儿送给龙王爷,我们也不必烧村逃亡,现如今,天寒地冻,我们连住的地方也没有,这与被祭祀大人们杀,有什么区别?” 又有一女子哭道:“是啊,我们现如今该住在哪里啊?” 张贵安皱眉道:“只要活着,房子可以重建,若不是两位大人,我们刚才就已经没命了!” 那男子又不满道:“还不是他们杀了祭司大人,害我们流离失所!” 此时地上爬着的村民也渐渐开始声讨。 “是啊,只要给龙王爷孩子,我们就都能活!” “是他们杀了祭祀大人,是他们连累我们!” “他们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惹怒了龙王爷,别说那十几个孩子,就连我们也别想活着!” 鹿青音突然转向人群,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多少孩子?” 那声音突然就没了。 鹿青音双瞳幽深,看向张贵安:“这渔村一共献祭了多少婴童?” 张贵安心虚的低了头,道:“从龙王爷出现开始,已经有十几个了!” 鹿青音自喃:“不对先不说与上百婴童能对上数量,就是一成也不到,所以这里并非真正婴童祭祀源头!” 江见时闻听这些村民愚蠢之言,不悦道:“婴童难不成不是你们身上掉下的肉?难道渔村今后要绝了后?今日的孩子谁是娘谁心疼,其他人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日后呢?日后此事若是落在你们自己头上呢?鹿大人说了帮助大家,自然不会食言,今日能救你们,明日也不会任由你们自生自灭,现下大家该做的就是协助鹿大人,只有他才能保了你们的命!” “那龙王要是来杀我们,我们怎么办?”一个村民喊道。 江见时高声:“大家想必也了解了,我是朝廷派来的捉妖师,若是我捉不住那龙妖,我就用自己性命谢罪!” 此话一出,四下噤了声。 长宝倏尔喊道:“神仙哥哥说的不错,我亲眼见过他降妖,若是神仙哥哥撒谎,我也愿一同用性命谢罪!” 张贵安怒叱:“长宝,闭嘴!” 鹿青音深深的看了眼江见时和长宝,放缓了声音:“现在只有一条路,若大家不配合,只有死路一条。” 周围安静一阵,蓦地有人高喊:“鹿大人要我们怎么配合?” 鹿青音微微一笑,道:“带我去渔船残骸废弃之地。” 几个渔夫和张贵安领着鹿青音几人抵达一座山底,山南便是滔滔江水。一座船骸堆成的小丘倚在山脚下,船木长了青苔,破败不堪。 鹿青音二话不说,爬上去开始翻弄,不过多时他举着两块木头,对江见时道:“果真,是水底龙王!” 张贵安和渔民一听,瞬间骇然,哭诉道:“这该如何是好?” 鹿青音翻下骸丘,对张贵安道:“你放心,并非你所怕之事,渔船损毁都是水\/雷所致。” 张贵安滞住,目瞪口呆的看着鹿青音。 鹿青音道:“有人在上游下水之前,在坝下和船下埋了水\/雷,这些船骸分明是爆炸所致,所以龙王并非真实。” 张贵安摇头:“不可能!我们听到了龙叫,还有,还有那些孩子的尸体,分明是被什么撕咬的?” 江见时想了想:“龙叫?倒也可解释,江底有洞穴,大且深,水\/雷爆炸,声音被洞穴吞噬,再反弹,听起来就像是神兽幽鸣。” 张贵安不解:“可大师怎么知道水底有洞穴?” 江见时想到那鳖精修行之处,倏尔道:“你既唤我大师,我自是知晓。” 他没有过多解释,鹿青音却当即领悟:“如此想来,既然没有龙啸,船与坝也不是真龙王所为,那么婴童尸体被撕咬,只有一种可能这江水鱼多水深,兴许有什么大些的鱼兽,也未可知。” 江见时不置可否,他想到那老鳖精的话,江中的龙,龙尾犹如腐木一般,龙爪巨大且肥厚,符合此物的怕只有一种东西 又听鹿青音对张贵安道:“你若信我,找上几名水性好的人,在淮歌水域一带,撒网守上几日,网内放些鲜肉,定然能将那‘龙’擒获。” 张贵安忧愁:“这几日,四云暗合,憋着雨雪,水势也已经越来越大,建坝搁置,万一走了水患,我们该如何是好?” 鹿青音看向翻滚的逐浪:“婴瞳案与水患不同,官府管不了婴瞳的案子,但是可以正大光明的干涉石坝损毁的案子,新的石坝眼看已成,有心之人定然要出手,只要抓住损毁新石坝的人,此案便有了眉目。” 张贵安不安道:“可是大水要来,就是抓了此人,百姓还是要遭殃啊?” 鹿青音沉着道:“你放心,只要我在淮歌一天,就绝不会让这里遭了水难。” 张贵安不再追问,他看着鹿青音平静的神态,深知这人是有些本事的,虽不清楚他背后有什么势力,但从巫女遇袭来看,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 夜里,兔子带着单株禾派来的府差,隐藏在石坝以北的小丘上,月亮被蒙在阴沉的暗云之中,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突然从远处行来一队骑马的黑衣人,马背上似是驮着什么。 兔子黑丢丢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几人。 那些人卸下包袱,手上不停的忙活,半个时辰后,两人突然抱着包袱,潜入江底。 黑暗中的江水不仅湍急,且视野受阻,半夜下水,定然水性极好。 鹿青音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 江见时倚在树上,不禁赞道:“好一招请君入瓮!任由他们毁了新修石坝,与官府联手,做实盗决损毁堤防之罪,这样朝廷就能正大光明的出手干预。” 鹿青音意味深长笑道:“婴灵案是地方衙门的事,曹敬瞐之死是大理寺的事,大理寺自然可以一手遮天,但水利可就是工部的事情了,这件事大理寺可管不了。修了新坝,说明单株禾作为地方知府做了应做的事情,以此为切入口也连累不了单大人,再将工部扯进来,必定惊动上面,此案在朝廷当中生出萌芽,背后的老虎则要收敛锋芒,步步谨慎,不敢轻举妄动,对于我们来说可加快查案进度。” “所以,在修建新坝时,青音就已经做好了此坝被损毁的准备?” “嗯。”鹿青音答道:“不扔肥饵,怎可钓到大鱼?” 江见时眼底闪过疑思,之前并未发现鹿青音善于做局,如此缜密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突然“嘭”的一声巨响,江下出现了奇怪的嗡鸣声,声音不长,但却响亮,似是那巨兽的咆哮。 鹿青音和江见时对视一眼,江见时挑唇:“没有猜错,是飘雷的震动引起的声音。” 紧接着新修的大坝碎成渣石,被水流冲出了一大块缺口。 只见兔子等人如离弦的弓箭,冲向江岸,与那些黑衣人打在一起,未曾想这些人武功高强,虽人数抵不上府差,但以一抵五,不多时,兔子等人落了下风。 鹿青音也不急,又看了一阵热闹,便见远处火光像一条长蛇般涌来,在前面骑马奔驰引路的是一名年轻男子,背后是探出半个脑袋的长宝,身后都是官兵。 “这些人是?”江见时慢慢直起身子,好奇的看着来人。 鹿青音笑道:“金西总兵王高阳。” 金西坐落在黍江西北,濒临边界,离京师甚远,此地地广人稀,与黍江有数座城郭之隔,多出蛮人,镇守之人皆是名将。 看江见时疑惑的神色,鹿青音笑道:“我与他相识是因为恩师,他是恩师的独子。” 王鹤藜的儿子?江见时看向来人,那人英气逼人,八面威风,浓眉大眼,将长宝放下后,朝着鹿青音微微一笑,点头示意,而后奔向江岸,投入到战斗中。 鹿青音拍着长宝脑袋:“干得不错!” 江见时好奇:“他为何会知道黍江发生的事情?” 鹿青音:“早在接下这案子时,我便已经与恩师飞鸽传书,想来是师兄恰巧有休沐之假,恩师又将此事告诉了他。师兄一向仗义,知道我在这里定然前来相助,之前就差人将他一路赶来的消息传了回来。单大人也算配合,允许师兄没有圣谕的情况下进城,他所率几十人并非精兵良将,都是恩师府上的随侍府差,也不算是随意调兵入城,如此情况只能算我运气好罢了。” 不多时,在王高阳的帮助下,众人捉拿了损毁大坝的贼子,并移交给了知府的府兵,此事进行的并不张扬,直到天欲破晓,淮歌的人都才慢慢聚集到江边围观被损毁的石坝。 众人哀叹连连,都道这石坝是被龙王毁掉的,淮歌要遭水患! 人越聚越多,将鹿青音等人围在了祭坛上。 正在此时,张贵安蒙着脸带着几人扛着个水淋淋的巨大渔网,顺着众人让开的路走了进来,周围突然就没了声响。 江见时嗤道:“果真如此,鼍龙就是此物,不过三四十年,连妖都算不上。” 鹿青音定睛一看,那是一只身长两丈的巨鳄,獠牙外翻,面相可怖。 鹿青音看了眼兔子,兔子跳到祭坛中央,指着巨鳄对众人大声道:“大家可看到了?这便是大家嘴里的龙王爷!从今以后,这江水里不会再有吃人眼睛的怪物,也不会有损毁石坝,导致水患的龙王,知府大人体恤百姓,为淮歌拨出银两修建新坝,重造渔船埠头,大家莫要再担心。” 此时淮歌百姓纷纷跪倒在地,高呼着:“知府大人恤我灾患,如此恩德,小的们必将铭记于心!” “知府大人晖映千祀!” 兔子摆摆手道:“大家莫跪!大家莫跪!今后好好生活便好!” 突然又有人问:“听说江边之前捞出了百具婴骸,既然江中只是这猪婆龙(鳄鱼)作怪,那百具婴尸又该如何解释?” 兔子一时哑口无言,看向鹿青音。 鹿青音走上前道:“此事并非怪力乱神,大家不可以讹传讹,坊间传闻多有夸大,不过是为了将这猪婆龙妖化,所有消息都以官府发布通告为主。” 第46章 水火不容 人群看了阵热闹,渐渐散去后,一名瘦高的侍卫走到鹿青音身前,抱拳道:“鹿师爷,小的是单大人的近身侍卫,单大人为渔村的人在城南建了临时落脚之地,待此事过去,将为他们重新修建渔村,过些日子请鹿师爷率众人前往。” 鹿青音点头:“这些日子烦请大人多派些人护着这些渔民。” 侍卫:“那是自然。” 鹿青音又问:“修坝的人可都重新派来?” 侍卫道:“就等鹿师爷的图纸。” 鹿青音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展开并递给侍卫道:“此坝三天足矣,用石块磊成弯刀状,南岸北岸各修建三丈即可,如此修建三四处,水势可减。” 侍卫不明:“可此坝只是沿岸修建数丈,并未打通,水势还是会顺流而下。” 鹿青音道:“水患来势汹涌,淮歌江道狭窄,难免攀上云烟巷,冲入淮歌城,我们所造大坝将东头两侧来水拦截,反向对流,江边的水和江中心的水相冲,可有效减缓水势力度,两三次的阻力之下,水患将顺流而去,不会漫延至淮歌。” 侍卫赞叹:“鹿师爷好生聪慧!” 他急忙将图纸小心翼翼塞进胸口,对鹿青音抱拳:“小的这就给单大人送去,过几日来寻鹿师爷,帮助渔村迁移。” 鹿青音点头。 待侍卫离去,这才有了功夫与站了好一阵的王高阳说上话。 “师兄!”鹿青音笑着迎了上去:“多谢师兄前来救助!” 王高阳人高马大,身子骨健硕,在鹿青音和江见时面前像是一堵城墙。他拍了拍鹿青音脑袋,像是摸小狗似的捋了两把鹿青音的头发。 他道:“之前就听说你在黍江,只当你闲来玩乐,没想到这么危险,我来的还是晚了些。” “不早不晚刚刚好!”鹿青音笑着将江见时拉到王高阳身边,道:“这是我朋友,江见时,这位是金西大军麒麟总兵,王高阳,我师兄。” 江见时没有作礼,傲娇轻慢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王高阳摸鹿青音脑袋的手。 王高阳在军中被奉承惯了,此般被江见时不屑一顾且充满占有欲的反应一激,瞬间不悦,双眼微眯,诮道:“朋友?我记得师弟并不善交友,何况是这般浮浪样貌的” 江见时皱眉。 鹿青音急忙挡在两人之间对江见时道:“你莫要生气,他就是这样的人,嘴上不把门,心是好的。” 王高阳又嬉皮笑脸道:“对对对,莫要多心,我王高阳平日里征战沙场,打交道的都是些糙老爷们儿,你这般细皮嫩肉,水灵灵的贵气公子,我可见不到,不过我金西军中若有这样的人哈哈哈哈哈!我估计我这拳头可就忍不住了” 王高阳挑衅的盯着江见时。 江见时心道这人莫不是头被门挤了,第一次见就暴露出嚣张跋扈,野蛮粗俗之态,委实看不出与王鹤藜这种文官有丝毫的关系,甚至比不得那蓬门瓮牖出来的粪夫!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方才是用何目光看王高阳的 江见时面色在鹿青音身后微微一变,笑着看粗鄙的王高阳,道:“看得出来,将军拳头不俗,与我家后山的熊瞎子同样不可小觑,定然不是徒有其表的恫疑虚喝。” “熊瞎子?你敢拿我和畜生比?你一个装神弄鬼捉妖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江见时当即自我了然,王高阳定是早先知道了他的身份,所以并未将他放在眼里。 鹿青音对王高阳道:“师兄就不能省省你那不饶人的嘴皮子?江兄这一路帮了我不少,更是我” 王高阳和江见时都看向他。 鹿青音接道:“更是我的好兄弟,师兄不可如此。” 王高阳撇嘴:“帮你?若是身手不错,怎么还需要本将军出马?我生来讨厌装神弄鬼之人,他那套唬你的把戏,少在我面前耍,否则我定然对他不客气!” 鹿青音心中因江见时受了说不悦,但对方又是自己的师兄,不远千里来帮他,他也不好太驳王高阳面子,只好忙对兔子道:“在淮歌城内找家好些的客栈,安排师兄先住下。” “客栈?”王高阳眉毛竖起:“我一路奔波,方才又为你捉拿了贼寇,你就这么招待自己的师兄?” 鹿青音不明:“那你想?” 王高阳:“我要去妓馆!憋死本将军了!” “” 鹿青音囊中羞涩,加之妓馆的确不是什么他愿意去的地方,此刻他已满脸抗拒,可看王高阳一脸期待的模样,只好对兔子道:“你晚上带带王将军去淮歌城内的妓馆。” 兔子瞬间成了木桩。 “他才多大?你让他去那种地方?”江见时斥责鹿青音。 鹿青音还未反应过来,又听王高阳惊诧:“你不去?” 鹿青音眼睛登时瞪的滚圆,下意识扫了江见时一眼,忙道:“那种地方,师兄去便好,拉我何故?我又不喜” “不喜什么?你又不是没有去过?之前在府中无趣时,还不是与我一道去了好几次!” 鹿青音猛的大声道:“师兄莫要胡说,那是查案!是恩师要我去查案的!” 倏的又回头对江见时道:“我什么也没做,只是为了查案。” 江见时哪还有半分勉强的笑容,他审视鹿青音,眼神暗沉,似是要把他看出洞来,旋即不疾不徐讽道:“没想到啊,清风霁月的鹿师爷竟也是妓馆的常客?” “不是!我” “你什么你?你就说陪不陪我?”王高阳一把揽过鹿青音,像捏小鸡崽子似的,生是把个头高挑的鹿青音搂在了怀里。 江见时面色越来越阴森,他看着王高阳的手,道:“将军的手用来征战沙场不好,非要用来在刀刃上试探?” 王高阳慢慢放开鹿青音,玩味的看着江见时:“怎么?我师弟与你什么关系?我搂他抱他天经地义,又与你何干?” 江见时冷笑:“你那脏手杀人无数,又摸了不少烟花女子,便是给爷爷我擦屁股,爷爷都嫌脏!” 这是鹿青音第一次听到江见时说粗话,他怔怔的看着江见时,忘记了身边的彪形大汉已经如浇了油的煤火,像是野兽般蓄势待发。 江见时却对他不屑一顾,傲睨着这个“人兽”道:“你是青音的师兄,又帮他捉拿了毁坝贼寇,我方才不想与你计较,可你却自己不想要脸,那我仍然以礼相待岂非强人所难?” 王高阳怒气冲冲道:“老子就是不信神鬼,也最看不起你们这些杂耍唬人的奸人,你一路跟着我师弟,究竟打得什么算盘?老子路上听说了你,早就想来收拾你,没想到还是个玉面雀嘴的小白脸!” 江见时这次是知道了鹿青音早前那么执着,不信邪祟神鬼是为什么了?!遇到这彪货,就是信也不敢说出口! 此时鹿青音急的满头大汗,脚下踌躇,两边不知该往哪边走? 江见时凤眼微垂,阴暗着脸看他:“过来。” 王高阳一把搂住鹿青音:“你敢?” 突然江见时飞身一跃,一脚踹在王高阳肩上,王高阳没想到江见时面相看着俊美出尘,身手却狠辣不留余地,这一脚险些将他骨头踹碎。 鹿青音惊道:“江兄,别打!” 话没说完,王高阳就扑了上来,两人打的倒是道义,谁都没拿武器,可偏偏江见时身手与他样貌并不匹配,缠斗一阵,王高阳就气喘吁吁败下阵来,他捂着被江见时踢麻的胸口,大口呼吸道:“你一个捉妖的,怎么这么厉害的功夫?你咳咳你师从何人?” 江见时稳稳立在鹿青音身边,用眼底瞧着他:“我就是个捉妖的,怎么?王将军连捉妖的都打不过,怎么保家卫国?” 王高阳又气又疼,在自家侍卫前还丢了面子,索性咬牙切齿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对鹿青音道:“鹿海镜,我来寻你,给你帮忙,好吃好喝没有一口,反倒被你身边这个鸟妖给伤了,你说怎么办?” “鸟妖?”江见时闻言又要冲过来,被鹿青音死死拽住,陪着笑脸道:“不如这样,今日我陪他去妓馆,你也去,我们一起陪师兄喝一杯?” 江见时冷冷的瞪着鹿青音:“妓馆?官吏宿娼,罪亚杀人一等,即使遇赦,终身弗叙!你可要去?” 王高阳怒道:“我师弟只是衙门门宾,身无官职,狎妓又如何?你少来用朝廷的律例来胁迫我二人!” 江见时道:“王将军虽有休沐之假,但天下虽安,不可忘危,短短数日,你不寻亲尽孝,却欲浸淫在这风花雪月之地,若被上面人知晓,不怕丢了笠盔?” 一时之间,鹿青音似是宠了媳妇儿得罪娘,左右为难的不知该如何是好。长宝不知何时偷偷藏在几人身后,听到此处,突然插嘴:“不过淮歌城的妓馆子最近好像去不得!” 所有人转头看向他。 长宝挠挠脑袋:“听城里人说那妓馆子在闹凶鬼!” 长宝话没说完就被兔子拉拽到一边。 江见时眼眸幽深,上前一步:“凶鬼?此话怎讲?” 长宝从兔子身后钻出脑袋:“我昨天给鹿大人送信,路过淮歌那家妓馆,才知道前些日子,那里闹了人命。” 鹿青音好奇打听:“死的是何人?” 长宝想了想,道:“好像是那妓馆的鸨母和两个常客。” 王高阳下意识退后一步,犹豫道:“既然这样” “那就去!” 鹿青音和江见时异口同声。 王高阳眼角抽了抽:“老鸨子都死了,还去干什么?” 鹿青音没有回答,反而问长宝:“灯船妓馆,可与淮歌城内的是一家?” 长宝急忙点头:“是一家!” 鹿青音对江见时道:“你可还记得唐大人所说的灯船女之事?” 江见时点头。 鹿青音道:“此事现下是婴瞳案唯一的突破口,况且烟花柳巷之地,人多繁杂,也许会寻到什么线索。” 江见时挑唇:“我自然也是想会会这凶鬼!” 两人相视一笑,徒留王高阳八尺大汉在风中凌乱 第47章 萼魁坊鬼笑 避开近日恐有水患纷纷闭业的烟云巷不说,淮歌城内倒是没有风雨欲来之势。沿街店铺纷纷在自家门口做了防水的石台,不过也是人之常情,天灾什么时候都是不可不虑的,反而那妓馆却什么措施也没做,眼见还有客人,但却不多。 王高阳战场上见的死人再多,可听闻妓馆出了这档子事,心下也是有几分忌讳的,他与鹿青音江见时一同前往,路上问道:“师弟是想查那老鸨和嫖官的命案?” 未等鹿青音回答,江见时讥嘲:“王将军莫不是怕鬼?” 王高阳不悦:“放屁,我王高阳什么没见过?死三个人就能吓唬住我?” 他加快了步伐,看的鹿青音忍俊不禁,小声对江见时道:“我这师兄是个直趟的性子,你莫要多他的心。” 江见时自是不屑与莽夫争个上下,顺杆撩道:“那你可要多向着我,我也不是什么心胸大度之人。” 鹿青音笑着转头看他:“幼稚。” 江见时瞥了他一眼:“你去勾栏院的事情还没跟我解释清楚。” 鹿青音脸色一僵,讪讪转回脑袋,不敢吭声了。 抵达妓馆时,并未有平日里那些娼马子叫街,一块硕大的红木牌匾挂在门头,“萼魁坊”三个大字纂刻的龙飞凤舞,右下角填着三个印章小字“教坊司”。 鹿青音在周围环视一圈,道:“此地虽在淮歌,却不是私窠。”他看向门内女子装扮:“其内的女子红线褡膊,头戴青巾,也并非土妓,是官妓,根据我朝律例,此地来往者多应是商贾。” 江见时问:“这命案是归于单株禾还是地方知县?” 鹿青音答:“地方知县,单大人总领府地的各属县,所以单株禾其实对淮歌的情况并未了解的十分透彻。” 说着有人出门来迎,是个布衣打扮的男子,应该是个龟公,他见三人气宇不凡,忙招呼道:“三位请进,要寻个什么样的姑娘?” 见此处冷清,王高阳皱眉道:“怎么没个姑娘来迎,让你来迎?” 男子急忙点头哈腰,无奈笑道:“几位公子有所不知,前两日小的这里老板娘没了,只能小的来招待,至于其他姑娘”男子想了想道:“都正伤着心” 王高阳嗤道:“伤心?没想到这些风尘女子倒是还有些情义。” 鹿青音看向远处一个步履蹒跚走进房内的女子,疑道:“你这里的女子似乎气色都不是太好” 王高阳一听,警惕的问:“怕不是都染了花柳病?” 男子急忙摆手:“小的这里是教坊司,姑娘们平日里很是注意,有病的都被差走了!” 江见时没有说话,抬头直勾勾的看向三层楼的廊柱,紧接着几只红色的蝴蝶飞了过去。 江见时对男子道:“今日我们几人要过夜,你准备上等的房间。” 男子忙道:“好好好,那几位爷稍等等,小的去将我们萼魁坊的姑娘们叫出来。” 鹿青音仔细打量整个妓楼:“按理来说,出了人命案子,这萼魁坊该被封了才是。”他看向江见时:“江兄可看出什么?” 江见时双眼定在王高阳身后,道:“今夜倒是热闹了。” 鹿青音循着他的目光扫去,却看到了空无一物的阴暗角落。 过了一阵十几个女子走下了楼,看样子均是乏乏沓沓。这些女子看到江见时和鹿青音时才面露喜色,迎了上来,一时间蜂蝶成群将几人团团围住。 江见时面色和暖,也不拒绝,任着娼马子们又摸又撩。 王高阳自是快乐,虽然这些女子气色不好,但也算丰盈,尤其胸前巍峨骸人,王高阳高兴的左搂右抱,早已顾不得其他。 只有鹿青音,微微皱眉,下意识推开扑过来的女子,看着江见时,有些不悦道:“我们是来查案子的,怎么看你仿佛很是享受?” 他身上笼罩淡淡怨气,似乎早已把方才他要陪王高阳来逛妓馆,江见时阻拦他的事忘的一干二净,两人此刻俨然换了角色。 江见时故意吸了吸鼻子,问鹿青音:“你难道没有闻到什么?” 鹿青音不解:“什么?” 他静下来,鼻息里全是胭脂水粉刺鼻的味道。 江见时环看几个女子,笑道:“姑娘们真是好身材。” 这些女子哪里见过如此玉面的公子,被这么一夸贴的更厉害。 萼魁坊招待的龟公对几人道:“现下就这些个姑娘了,爷们慢慢选。” 江见时问:“怎的就这些?” 鹿青音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睛在几人身上扫了来回,跟着问:“淮歌富饶,这里又是教坊司,上上下下三层,起码有三十几间房,端不可能就这些人?” 男子面色变的难看,道:“楼上也还有客人,况且老板娘才走,姑娘们难过,都告了假。” 鹿青音扫向江见时身边几个女子,见她们面色有异,便也不再打问,这妓馆比起寻常教坊司来说冷清的反常,况且江见时方才提醒他此地有异味。 鹿青音努力从胭脂水粉当中似是闻到了浓浓的味道,他与江见时和王高阳选了四个女子留下,剩下的就让离开了。 王高阳此刻美女相伴早已经将妓馆死人的事情抛之脑后,要来了三壶好酒,就开始痛饮狂歌,如此酣畅还不成,非要拽着鹿青音一起。鹿青音虽能喝酒,但不胜桮杓,之前醉倒,被江见时送回衙门的事,他与江见时都记得清楚,况且眼下还有案子要查,鹿青音百般推拒,来来回回却惹了王高阳不高兴。 他拥着两个女子,手上也没闲着,上下摩挲,语气硬了几分:“师弟如此便是要打我王高阳的脸?” 江见时好生不悦,道:“方才已经说了是来查案的,王将军怎的这般不知轻重?” 鹿青音脑袋大了两圈,深知两人又要唇枪舌战一阵了。 果然王高阳啐了一口,昂着头道:“少他妈在我面前装柳下惠!我师弟查案,你呢?抓鬼?” 江见时森森一笑,一排贝齿若隐若现,将王高阳递给鹿青音的酒接过,道:“王将军答得不错,晚上还是要将房门锁紧才好。” 王高阳竖眉,咬牙哂笑:“少来这套!我王高阳在战场上见过多少死人?鞋底上的血比你喝的水都多,莫说老子不信!就是有,老子也眼都不眨一下!” 江见时眼瞳似是附上了一层红雾,射出冷冷的目光,很是瘆人。他粉唇微微咧开,翕动着,对王高阳道:“我等着你晚上来求我。” 鹿青音坐在中间很不自在,一边要抗拒着身边女子的撩拨,一边为两个争执的人头疼,索性拿起酒壶道:“今日要查案,但也算给师兄接风,我喝便是,只不过量不能过,查案要紧!” 王高阳闻言得意的瞥了眼江见时,忙为鹿青音满上,一来二去,三壶酒见了底。 王高阳趁着还能走几步,忙踉踉跄跄的拥着两个女子上了楼。江见时推开自己与鹿青音身侧被药迷晕的女子,看着趴在桌上不能动弹的鹿青音,轻声问:“青音可还清醒?” 鹿青音嘴里咕咕哝哝:“嗯” 声音含含糊糊,不知后面又说了什么。 江见时无奈,教坊司来往都是商贾,酒酿比起食肆自然都是醇烈好酒,唬不得人,鹿青音只当是扶丰城的兑水米酒,杯杯见底酣畅淋漓,此般如何查案? 他环住鹿青音的腰,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架着他便回了屋。 紧接着从门缝隙处飞进四只红蝶瞬间化作四个红衣男子,他们脖颈儿上玉锁的经文不停的闪烁,照的屋子里忽明忽暗。 翁仲声音轻柔,他下意识看了眼醉酒的鹿青音,低声道:“这里鬼气浓郁,楼内皆是嗔恨怨艾。” 江见时问:“新魂旧魂?” 翁仲:“有一婆子仍在混沌之中,乃是新魂,剩下的似乎不好对付。” 江见时微微皱眉:“死的两个常客呢?” 玉蟾四处闻了闻接道:“该是已经上了黄泉路,没有怨气。” 江见时不解:“三人前后而亡,那鸨母却迟迟不走,难道死因不同?” 翁仲打开窗户,看了看天象,轻声道:“主子,今日有恶灵出没,就在鸨母身边,降妖捉鬼恐有伤劫。” 江见时看向鹿青音思忖一阵道:“若要帮着他早日捋出案子头绪,今日必要找到那鸨母的魂魄。” 他旋即转身对四人道:“开启破魔阵法,给我找!” “是,主子!” 江见时为鹿青音将被子掖好,起身行出了房间的门。 萼魁坊上下三层,中间夹杂回廊,回廊后还有房间,可谓是规模庞大,此时只留两个龟公在楼上楼下点灯巡查,偶尔屋内传来旖旎之声也是柔声细语犹若蚊虫。 也许是因为才出了人命案子,来的人少的可怜,姑娘们也都早早入睡了。 红色的烛火映衬红色的珠帘纱帐,幽幽暗暗,随着江见时走过,那纱帐微微撩起,似是缠绵在风中柳腰花态温香软玉的女子 走的越深,那暗处就越让人想窥探一二,不知不觉,周围没了烛火,四处暗了下来。 此时隐隐有歌声传来,缭绕耳畔,音动梁尘。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江见时缓缓驻足,转向一间半掩的房门,他在门缝处静静的听了一阵,只觉得耳侧生风,就着昏暗的烛火微光,下意识从门缝看去,不看还好,这一看江见时生生惊的后退半步! 门缝中早就有一只瞪的极大的双眼观察着自己! 江见时生怒:“何人扮鬼?” 那人突然咧嘴一笑,大咧咧推开门,道:“郎君回来寻我了?” 只见一浑身披着破旧红色纱衣,头发蓬乱的女子朝着江见时惊恐的扑了出来:“郎君带我走!快带我走!龙吃人!龙要吃我的眼睛!” 突然一个红色的人影出现,一掌劈在女子脖颈上,女子便昏了过去。 江见时隐约闻到一股血腥气,但又被一种茅香覆盖,他疑思闪过一瞬,看向玉蟾:“可寻到了?” 玉蟾微微摇头:“明明有怨气,却散布在萼魁坊各处,那鸨母的魂被湮没在其中,很难寻。” 江见时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女子,从她身上跨过,进了屋内。 玉蟾脖颈上的玉锁发出亮光,将四周照的清楚,屋内脏乱,散着腥臭和一种奇怪的味道,屋内角落的卧榻被帐帘遮住,里面有人在急促的喘息。 江见时慢慢走过去,伸手要掀帐帘,又顿了顿,给了玉蟾一个眼色。 玉蟾也顿了顿,这里面不像是有冤鬼和妖邪,他反而不敢动手。 江见时看他七八尺的汉子,像个小娘们似的缩手缩脚,瞬间黑了脸,咬牙切齿的瞪着他。 玉蟾被江见时这么一唬,急忙上前一步,伸出自己的大粗手指头,慢慢将帐帘勾了起来,紧接着一道寒光向江见时刺来。 江见时及时躲开,往里一瞧,皱了眉:“你” 只见一个大着肚子,满面是泪的女子举着把刀,惊恐的质问:“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第48章 摄青鬼 江见时看她模样,正儿八经胡说道:“我走错房间了。” “你把银蝴怎么样了?” 江见时回头看了眼门口那昏睡不醒的疯癫女子:“我当是个疯子” “你还不出去?”女子急道。 江见时退了一步问:“你可知这萼魁坊鸨母住哪间?” 女子惊恐的往塌边缩了几分:“你们是什么人?问这个做什么?” 江见时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认真道:“我来寻样东西。” “你是蛇人?” 女子脸瞬间白的瘆人,一双眼如铜铃一般。 “蛇人?”江见时疑惑摇头:“我不知道谁是蛇人,我是鸨母的家里人,来替她取回些东西。” “她没有家人,唯一和她有联系的就是蛇人!你为何说谎?究竟想干什么?”女子的刀朝着江见时又近了些。 江见时挪回本要离开的脚,耐心道:“娘子所谓蛇人是谁?” 女子防备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过来!” 江见时想了想倏尔一抬手点亮了屋内的烛火,转身看着满脸狼狈的女子,蹲下身子轻声道:“我并非蛇人,但看娘子这般痛苦,不如将苦难说出来,兴许我能帮你。” 江见时面貌极具诱惑性,尤其那一双眼勾魂夺魄,只一句话,那女子真就动摇了七八分,不过正在女子犹豫时,司南奔了进来,对江见时道:“找到了。” 江见时立刻站起身子,就要往外走,那女子突然怯生生道:“郎君能否带我走?” 江见时驻足,似是想到什么,对她道:“明日白天我来寻你,你若愿坦诚相对,我便答应你。” 女子眼泪瞬间流下,坐在榻上狠狠向江见时点了头。 江见时和玉蟾跟着司南往回廊更为幽深的地方快步行去,四周越来越黑,萼魁坊的龟公们也不见了踪影,一时间这三层像是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翁仲和刚卯呢?”江见时低声问。 司南道:“正在那间屋子外做结界。” “可成功?” 司南低头:“怨灵太强,有些困难。” 江见时步履加快,一边走一边道:“怨灵以魂为生,鸨母的魂魄定然与之在一起,阵法可开?” 司南点头:“已开,就等主子。” 说话间走近了那间房门。 突然有个黑影从几人身后窜过。 司南等人脖颈上的玉锁瞬间转为青幽色,在黑暗中甚是诡异,四周安静,听不到生气。 紧接着一阵孩童的笑声从江见时身后掠过,“嗵嗵”的脚步声随之而来,一道黑影穿过江见时身边,看样子是进了眼前的屋子。 江见时低头,衬着司南脖颈上玉锁的光亮,看到地上有一排黑色的小脚印。 “小孩子?”江见时眸色寒了寒。 翁仲:“主子,不止一个。” 江见时看了眼刚卯:“将他们阴至一处。” 刚卯面色晦暗,倏尔洒出一堆纸钱,屋内并无动静刚卯又从自己的布袋里掏出混着香灰的馒头渣,突然,屋内突然开始骚动。 江见时:“不要纸钱,只要吃食不是饿鬼就是孩子。” 江见时退后几步隐在黑暗中,不多久那馒头渣周围开始浮现出四五个弱小的鬼影,蹲在地上弓着腰,狼吞虎咽的吃着馒头渣。 那些人影虚晃,江见时看的不清楚,刚刚挪了脚,突然,其中一个孩子猛的转头向他看来,那薄薄的眼皮微微下垂,周围都是血污,眼睛里竟是黑洞洞的一片,可怖至极!! 江见时屏住呼吸,示意司南玉蟾等人不要动弹。 他微微抬手朝着那孩子晃了晃,显然那孩子是看不见的,侧着耳朵听了一阵又回头去吃馒头渣。 半炷香后,几个小鬼蹲在地上,没了动静。 江见时慢慢踱步而出,手里多了一个乾坤袋,他微微启唇,口中念念有词。突然乾坤袋一道金光射出,笼罩在几个小鬼头顶,江见时蓦地皱了眉头!跟着,玉蟾等人并作一把赤剑,倏的落入江见时手中。 剑身道:“主子,这几个小鬼有依附!” 江见时没有作声,一脚踢开鸨母的屋门,却看见一群小鬼正在撕扯那鸨母的魂体,本就淡化的鸨母魂魄,被咬的支离破碎,她看见江见时,一只残破的手就朝着江见时伸来,紧接着凄厉的叫喊声响起:“救我!救我啊!” 江见时骤然起剑,跟着就朝几个小鬼挥了过去,这些小鬼呲着黑黢黢的牙,一双双没有眼珠的黑眼眶子流出血泪,像动物般伏在地上,瞬间张牙舞爪的扑向江见时,可还没等他们到跟前,剑光一闪,几个小鬼就成了两截,在地上痛苦的蠕动。 江见时腰上挂的乾坤袋亮了亮,又没了动静。 眨眼间那些小鬼都没了踪影,只剩鸨母那残缺的魂魄支支吾吾,慢慢也停止了挣扎。 江见时盘坐在地,单手做了佛揖,口中喃喃诵经,过了不久那缕残魂便不见了踪影。 此时,突然听到二楼一声惨叫,江见时急忙起身,却见整个萼魁坊没有一人出来查看,反而听到了房门纷纷落锁的声音。 江见时举剑朝二楼奔去,发现声音并非鹿青音屋内传出,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转头看向声音来处,是王高阳屋内。 此时他手中剑道:“主子,像是摄青鬼!” 江见时闻言双眸发亮,兴奋道:“摆阵!不能让他跑了!” 那剑周瞬间迸出金色柔光,光中似有沙子在流动,渐渐覆盖了整间屋子,屋周围的窗子和门全都被封了金印。 紧接着便听屋内一声哀嚎,响彻整个萼魁坊! 江见时慢慢推开门,持剑走了进去,只见王高阳跪在榻侧,榻上的红帐内伸出一双枯槁的手狠狠掐住了王高阳的脖子,地上还躺着一个女子早已昏死过去。 江见时看了眼王高阳门口的刀,反而悠哉悠哉开了口,讥嘲道:“连征战沙场斩敌无数的恶刀今日都护不了你,我倒是想看看你有本事再嘴硬?” 话一出,榻内的东西猛的将手缩了回去,王高阳翻白的双眼刚刚回位就卯足了劲儿往江见时身边爬来:“江见时,救我!” 江见时低头看他,挑唇笑道:“你不是不信我么?怎的愿意屈尊来求我?” 王高阳哪里还有心情与他争执,吓得险些尿了裤子,一边咳嗽,一边喘着粗气道:“你他妈是不是捉妖的?没看到我榻上是什么玩意儿吗?” 江见时故意皱皱眉,俯视他:“没看到,是什么?” “江见时,你大爷!” 王高阳倏尔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又忙放低音量,好言好语道:“咳咳旁的事,我过后自会给你道歉,但现下”他惊恐的朝着床榻瞅了一眼:“捉鬼要紧!” 江见时蹲下身子,失笑的着看王高阳:“你求我啊!” “你小子不要得寸进尺!”王高阳又怕又气。 江见时摇摇头:“你这个态度,我可就将你扔在这里了你求我!” 王高阳双腿发软,怎么都站不起来,一边发抖一边咬牙抬头对江见时道:“求求你!行了!” 江见时满意的站起身子,给王高阳挪了个道儿:“出去,将门反锁了,别让人进来。” 王高阳自然乐得,拖着发软的两只脚,像是被打断了腿的野狗,爬到了屋外。 江见时看着榻上的帘帐,倏尔沉声道:“孽障,还不滚出来?” 榻内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郎君,好强的杀气?” 慢慢的,一只纤细馨白的手揭开了榻帘,跟着一双嫩的出血的脚也伸了出来帘子内,站起个身材细挑,眉眼含春,长相撩人的美艳女子。 她看向江见时,瞳子微微收缩,面上划过一抹欣赏的惊滞,转瞬笑道:“郎君今日来萼魁坊是来寻我的吗?” 她丝毫不怯江见时手中的降魔剑,身姿摇曳,朝着江见时款步行来,那拧动的腰胯像是随风摇摆的流苏,身上蚕丝绸缎的贴身短衣遮着凹凸有致的体态。 江见时漠然的看着她:“你半人半鬼,害人不浅,若是不想受罪就跪地认罚,我还能免了你灼烧之苦!” 女子一手攀上江见时脖颈,一手摸在那剑身上,来来回回很是撩拨,轻轻柔柔问:“郎君怎的连我姓名都不问?” 她凑在江见时颈项旁闻了闻,很是享受的样子:“嗯青檀和焚香的味道真好。” 她抬眸凝视江见时:“郎君这般好样貌不如随我一道成仙?何苦做这捉妖的清苦法师?妾身名叫楚织织,郎君叫什么?” 江见时挑唇冷笑,没搭理她的浪荡,道:“既然不愿伏法,那我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楚织织娇嗔:“郎君怎的这么心急?我又没杀那王姓官人,算不得有罪!况且打打杀杀的,不免伤了地上和榻上的姐妹,若是打得火热,这萼魁坊被我二人掀了也说不准!再者,我怕你待会儿对我生了情,舍不得动手。” 江见时侧头看着楚织织,两双眼睛如同交织的鱼网,都藏着魅惑。 他微微眯眼,笑道:“你想怎么样?” 楚织织撒娇道:“不如云雨一番再说?” “好啊。” 江见时说着开始解自己的衣衫,手却被楚织织挟住,推在一旁。楚织织两眼勾芡,凝视他亲手为他脱衣,外衫方才落下,楚织织就要伸手去取他头顶簪的青檀凤凰梳。 江见时不动声色捏紧她的手,盯着她的唇道:“到榻上。” 而后将楚织织打横抱起,扔在榻上。 楚织织香肩外露,哼着说自己被摔疼了。江见时一手将她死死按住,刹那间那赤色的剑向楚织织胸口袭来。 楚织织镇定如斯,伸手挡住胸前,抵着剑尖,微红的手心犹如金刚之石一般伤不到分毫。 她轻轻一推江见时,转了个身,一把将榻内伺候王高阳的女子扔出帐外,又拽着江见时的衣襟靠向自己,同时纤细的脚尖勾了勾帐帘将两人包裹在内。 江见时与楚织织不停缠斗,床榻内被斩的七零八落,没有一处完好,江见时的衣服也被楚织织利甲划破,皮肉伤多了几道伤痕。 屋内斗得天翻地覆,屋外王高阳好容易有了力气站起来便看到鹿青音醉醺醺的正在门口看着自己。 第49章 收伏女鬼楚织织 王高阳狼狈,此般急忙装作无事,对鹿青音笑道:“师弟,出来醒酒?” 鹿青音神志有些混乱,极力站稳脚,问:“什么声音?” 王高阳面子极重,不想被他知晓自己怕鬼跑出了屋,干笑两声,假装淡然道:“估么着是江见时正在狎妓,这小子!八成多年没碰女人了,动静这么大?” 鹿青音瞬间酒醒了七八分,眼睛怔怔的盯着王高阳:“你说他在干什么?” 王高阳看鹿青音严肃的样子,不明所以:“狎狎妓” “在你房里?”鹿青音沉了声,脸色转黑,方才朦胧醉意消失殆尽,血液猛的冲到脑门。 王高阳被鹿青音表情吓到,忙继续解释:“可可能可能我挑的姑娘对他口味儿” 鹿青音眼里的火苗可以燎原,他二话不说,朝着王高阳房中走去。 王高阳突然想起什么,忙道:“他不让人进” 话没说完就被鹿青音哀怨愤怒的眼神劝退了。 鹿青音一脚踹开房门,却看两个女子躺在地上神志不清,床榻内晃晃悠悠在动,偶尔听到女子轻吟的声音,他心下沉了沉,憋着火气往里走,不想刚走两步,就听到有个女人说:“郎君,轻些,弄疼妾身了。” 屋内除了血腥气还有隐隐的檀木香,是江见时的味道。 鹿青音脑中充血,心口钝痛,压制颤抖的手,冲上去一把扯下了帐帘,却看到江见时衣衫不整,与一个半裸的女子拥在一起! 江见时背后一凉,回头一瞧是鹿青音,三魂吓出去了两魂,手下一松,那女子堪堪躲过江见时手中的法印。 江见时急道:“你怎么来了?出去!” 鹿青音顿时怒火冲天,咬牙低吼:“江见时,你在做什么?” 江见时用力克制住楚织织,吼道:“你眼睛看不见吗?出去!” 鹿青音不可思议的瞪着江见时,气的眼睛通红,不退反进,颤抖道:“江见时!你把我当什么?!” 江见时几欲崩溃,楚织织是摄青鬼,食厉鬼而生,便是普通道士法师都奈何不得,是个棘手的角色,现下他必须剥开她的衣物,找到鬼命线所在,否则今日这萼魁楼都要遭殃!可偏偏鹿青音不懂降妖除魔之术,眼下被楚织织看到,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江见时喉咙突然被楚织织掐住发不出声,只听楚织织柔声在江见时身下道:“外面那位郎君,过来一起啊!” “不要咳咳过来” 江见时脸色青紫,青筋暴现,哑着声音嘶道 鹿青音闻声隐隐察觉不对,往日办案的经验让他瞬间镇定下来,问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他退后两步,挪至门边,操起了王高阳的大刀。 楚织织声音极具诱惑:“郎君,来啊,一起啊!让妾身好好伺候二位” 突然,江见时被一脚踹出床榻,紧接着一个像蛇一般的女子“嗖”的缠在了鹿青音身上,她唇红齿白,不顾身上的伤,拥着鹿青音左看右看。 “又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干干净净的,嗯”她用力闻了闻,惊喜的放声大笑:“竟是个干净的身子,天助我也!哈哈哈哈!” “放开他!” 江见时咬牙切齿,一双玄瞳转为粽赤,手里的赤剑渗出金光。 鹿青音呆在原地,手里的大刀“当”的掉在地上,他尚有醉意,稍有情绪就会十倍放大,方才一时冲动,没有多想冲了进来,此时的懵滞和骇然更是加剧。 “她是什么?”鹿青音不敢动弹,忍不住开口问江见时。 江见时:“摄青鬼,你不要动,有我在,不要害怕。” “啧啧”楚织织闻言不禁咋舌:“如此情深,不知者以为是莺俦燕侣。” 楚织织身上衣服零零散散挂着,香艳之景让鹿青音不敢端看,只闻得一股胭脂香混杂着一股怪味,似是尸臭。 江见时阴寒的盯着楚织织,道:“放了他,我留你全尸,为你超度下葬。” 楚织织诮笑:“妾身偏不!这么好的精魂,我若是吃了,莫说是你这区区一个捉妖师,便是神仙来了,也不能奈我何!” 说着她两指突然掐住鹿青音的脖颈。 江见时赤瞳紧缩,手中的剑分裂数把,从四面八方向楚织织袭来。 楚织织朝天仰啸一声,凄厉之声骇人至极,紧接着墙角的黑影纷纷站了起来,竟都是些不及膝盖的婴孩,这些婴孩冲向江见时的剑,与之缠斗在一起。 江见时闭了双眼,口中默念咒语,蓦地从身后窜出一只巨鼠,此鼠张开獠牙就咬向楚织织,另一边的鹿青音早已看的目瞪口呆,失了反应。 楚织织为避巨鼠,暂时松开鹿青音,刹那间,江见时将鹿青音推到门外,对着门口同样张着大嘴看热闹的王高阳吼道:“还看?过来帮忙!” 王高阳哪里愿意,退后一步道:“这是你们神鬼的事情,我如何能帮?帮不了!” 江见时怒瞅他一眼,道:“我来对付她,你来脱她的衣服!” “脱?我脱”王高阳惊愕的看了眼鹿青音。 鹿青音急忙道:“我来!” 江见时厉声:“不可!她要的是你的童子精魂!” 一个童子,瞬间让鹿青音憋红了脸,他急忙看向王高阳催促道:“师兄快去啊!” 王高阳犹豫几分,为难道:“可可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在女人打架的时候脱人家衣服我说出去不好听啊!” 江见时骂道:“你他妈不动手,我们都得死!传出去就是你王大将军死在女人榻上!还是和好几个男子!你觉得那个好听?” 王高阳一听,登时不乐意了:“这怎么行?老子身子骨强壮的很!” 他冲进屋内与江见时并肩,问:“怎么个脱法?” 江见时眉头抽痛,脸色变幻莫测:“这个你难道不该比我在行?” 王高阳看向正在与巨鼠打斗的楚织织,挣扎道:“但是打归打,脱人家衣服做什么?” 江见时烦躁的恨不得先宰了王高阳,咬牙切齿道:“让你脱你就脱,哪那么多废话?我上去钳制她双手,你来剥,看到黑红色的血线就告诉我!” 说完江见时冲了上去。 王高阳也不落后,方才惧怕的情绪瞬间化为斗志,虽不是什么见得光的斗志,但第一次从战场杀敌转到妓院杀鬼,他还是觉得很有意思!相当刺激! 楚织织白皙的脊背被那巨鼠挠伤,瞬间皮肤脱落了数块,跟着肮脏的血肉和蛆虫纷纷往外溢。 王高阳嫌恶,哪里还觉得她是个女子?待江见时与之缠斗将其控制时,便飞扑上去撕开了她的衣衫。 楚织织一惊,但却来不及,她胸口之下哪里有半分肌肤,都是些密密麻麻起起伏伏往外拱的小脑袋。 王高阳瞬间流了冷汗,他迅速捡起刀就想切开这皮囊,看看里面这些脑袋究竟是什么东西? 江见时催促道:“找血线!” 王高阳朝楚织织腹部看去,骤然见她肚脐以上两指的位置有道蜿蜒的血线汇聚在肚脐内,他忙道:“找到了,在腹部!” 江见时蓦地将楚织织推给了王高阳! 王高阳瞬间怔住,寒毛陡然耸立,还未等他抬刀,楚织织便一爪子将他打倒在地。 此刻从墙周的阴影处涌出越来越多的婴童,江见时的剑显然支撑不住。他盘膝而坐,双手合掌,身后一朵莲花绽开,四处风起,刮的那些小鬼们踉踉跄跄,有的在莲风中打转,找不到出口。 江见时微微启唇,眼神冰冷,念道:“若有众生无归依处,我当为作真实归依,我愿拥护一切众生,灭邪道,断诸灾患,破妄破魔,摧伏、散灭、粉碎一切罪业、罪障与恶业,来!” 话毕,突然之间,所有小鬼涌向江见时,他动也不动,任由小鬼攀附啃咬。 倏尔一道金光从江见时额间迸发,打在楚织织肚子上,她满身拳头大的脑袋骤然消失,瘫倒在地,猛的吐出两口鲜血。 鹿青音见状,想要冲进去阻止这些小鬼,却被气喘吁吁的王高阳拦下。 “师弟,不可插手。” 鹿青音眉头紧簇,捏着拳头紧紧盯着江见时。 那莲花生了华光!花瓣上、江见时的身上都落满了挣扎痛苦的孩童脸庞,密密麻麻层出不穷,只听周围婴孩的哭泣尖叫声此起彼伏,混着江见时痛苦的呻\/吟,慢慢的那些小鬼消失在江见时身上,一波又一波,直到墙角下的阴影散去 江见时眉心方才散出金光处慢慢凝出一滴血,落地之时化为一颗琉璃珠,瞬间他身上以及莲花上的脑袋消失无踪,四下归于平静。 江见时脸色惨白,大汗淋漓,他用剑支撑身体想要起身,却摇摇晃晃虚弱的厉害。 鹿青音推开王高阳,要去搀扶,被江见时一只手挡住,示意他退开。 江见时慢慢移至楚织织跟前,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她,道:“你化身摄青,集结怨气,杀人伤鬼,十恶不赦,我本应该送你一道罪符,让你在孤寒冥狱中不得超生,日日受惨死复生之痛,可你怨气有由,并非真恶,所以今日我手下留情,你上路。” 楚织织慢慢睁眼,血泪顺着鼻尖留在地上,她凄楚的看向几步之外的鹿青音,青紫的嘴唇开开合合,沙哑着声音道:“这里何尝不是孤寒冥狱?人心何等黑暗无光伤天害理罪恶滔天的又何尝是我们这些妖魔鬼怪?哈哈哈哈这大千世界可还有救?看看这里的人,不过是个个儿披着人皮的恶鬼罢了!你们难道看不见吗?嗯?” 她又看向江见时,凄凉道:“只有我是恶鬼吗?大师?再好的面皮下,都藏着罪孽!”她声音越来越狠。 突然,楚织织疯了一般又对鹿青音咆哮:“再干净的眼睛里都藏着被仇恨腐蚀的生着驱虫的臭血烂肉!我是恶鬼?你们何尝不是?哈哈哈哈!你们口口声声斩妖除魔,来啊!杀了我啊!让我魂飞魄散连孤寒冥狱都去不了啊!今日,我死于你们所谓正义之下,明日愿你们也能扛得住青天烈日的灼烧!这天下连纯质孩童都留不得,不是无间地狱又是什么?哈哈哈哈哈!” 楚织织癫狂一阵,话尚在嘴边,手上却又起了欲要反抗的动作。 倏尔,几人眼前白光划过,剑起剑落之际,她的脑袋已经滚落至鹿青音脚边,睁着大眼看着他。过了一阵那腐败的身体和头颅化作了一摊黑灰。 江见时踉跄着脚步,蹲下身子,将那黑灰一点一点收在一块方巾中,铺在地上,盘腿开始打坐,口中轻轻诵着经文,过了一阵,方巾中的黑灰化做了金色的沙粒,随着窗户外吹进的微风,一颗一颗消散在空中。 江见时的汗水不断地往下流,他吃力的站起身,想给鹿青音一个笑容,可没等眼神聚焦在鹿青音脸上,剑,“当”的倒在了地上!江见时软塌的身体瞬间被鹿青音接在怀里。 第50章 求助女子 江见时隐约听鹿青音声声喊着:“江兄!江兄!指月” “指月” “青音!” “指月,你怎么了?” “让龟公寻了她的衣服好好埋了立个衣冠冢” “指月!” 声音由近到远,又由远及近,再睁眼时,鹿青音正端了碗药看着自己。 江见时迷迷糊糊,身子疲软,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 他看着鹿青音布满血丝的双眼,慢慢开口,柔声道:“担心了?” 鹿青音将药碗放置一边,双手捏着江见时的手,道:“怪我喝多了,是我不好。” 江见时笑着偷偷伸直小指挠着鹿青音的手心,道:“与你何干?捉妖是我的事,断案才是你的事,我们各司其职。” 鹿青音自责道:“是我带你来淌这混水方才若是没有师兄,我一定会拖了你的后腿?” 江见时用手点了点鹿青音:“我哪里有那么弱?” 鹿青音将他从头至尾扫了一遍,道:“知道你厉害,但也不该折腾成这般模样!” 江见时眼睛弯着,撩笑:“我替你清除了这些旁的障碍,你可得好好断案,不可辜负我这番努力!” 鹿青音慢慢肃穆,放下江见时的手,狠狠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道:“那些婴童定然与这萼魁楼脱不了干系,我打算下午去查看这萼魁楼鸨母的尸身。” “嗯,是该去看看。” 鹿青音抬头看江见时:“为何这么说?” 江见时道:“我见到了那鸨母的魂魄,她魂魄虽被小鬼啃噬残缺,但度化时却没有怨气,看来并非无辜惨死。” 鹿青音好奇:“你之前说那姑娘是摄青鬼,摄青鬼是什么?” 江见时轻轻转身,只此一动全身都虚乏不已,他疲惫道:“人因深仇大恨生怨生恨,但仅凭自己却无法报仇,时间久了怨念洗涤魂魄,便有了魔障,生了魔障不及时去除,再由高人指点,寻到一处怨尸棺材,白天黑夜躺在里面,与怨尸同住七七四十九天,断尽粮食和水,四十九天后便出了摄青鬼。摄青鬼摄取尸体的尸气,以怨灵厉鬼为食,这种东西不容易绝灭,除了纯阳之气,还有就是了结了心愿。” 鹿青音不解:“可她明显并非了却心愿,不然她也不会死不瞑目,难道,你是纯阳之体?” 江见时摇头:“我怎会是纯阳之体?可能她知道你会帮她” 鹿青音:“可我不知她为何冤恨,如何帮她?” 江见时:“兴许她求的事情与你要破的案子是一回事,江边的婴尸精魂全被那老鳖吃了,但此地仍有这么多无眼婴魂,说明这里是婴童惨遭杀害的地方,部分婴魂寻不到自己的身体,留了下来。” 鹿青音悟出什么一般,忙道:“江兄说的有理!妓馆才是婴孩被杀的地方!这就说得通为何会有那么多婴孩陈尸江岸,却没有人报官,妓馆的女子一般都会喝避子汤,但若是没有避子汤,反而给了催产的药,这么多女子产下婴孩也就不足为奇,这些女子面色蜡黄,并非康健之体,若是一年怀一胎,三年也的确会有不少孩子降生,况且这才是淮歌,黍江大大小小有多个城镇,加上私窠,那么多孩子遇害也就说得通了只是,究竟是谁要夺孩子的眼睛,这鸨母为何又会遇害?” “要师弟你这么说,那这淮歌岂不是人间炼狱?” 门口传来响亮的声音,震的江见时耳朵嗡嗡作响。 江见时立刻垮下脸,甚是不悦问鹿青音:“他怎么还不回去?” 不等鹿青音开口,王高阳端着个燃火的炉子,放到榻跟前,道:“朝廷准了假,你着什么急?” 王高阳俨然变了个人,他说话语气竟好商好量的与江见时探讨,没了之前的莽气。 鹿青音心知王高阳这是对江见时捉鬼生了钦佩之心,但又碍于面子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此刻面对江见时毫不留情的刻薄质问,反常的没有生气。 鹿青音想做和事佬,为王高阳说情:“师兄担心你,方才专门去取了温炉。” 江见时仍是不高兴,问:“萼魁坊的人呢?都被吓死了?胆敢劳烦王将军亲自取温炉?” 王高阳不愧是行军打仗之人,心胸比起江见时宽广多了,他自然听得出江见时的揶揄,也不往心上放,顺手将鹿青音身边有些凉了的药碗放到温炉上熨热,而后搬了个马扎坐到鹿青音身边,笑嘻嘻的对江见时道:“大师,你那大老鼠玩物借我瞧瞧呗!” 江见时眉头一蹙,眼睛瞪的滚圆,紧张的瞥了眼鹿青音:“什么老鼠?你莫要胡说!” 王高阳一巴掌拍到江见时腿上,大嗓门道:“别装了!借我玩玩!我对这些小东西喜欢的紧,军营里我就养了两只大犬!” 武将的手没什么轻重,这一巴掌下去,江见时腿瞬间麻了一半,他本就因为楚织织难对付,耗了不少功力和元气,如此挨了一遭,基本等于整个人废在了床上 鹿青音急忙拽住王高阳的胳膊,责备道:“江兄受了伤,师兄怎可如此燥莽?况且哪里来的大鼠?” 说罢又似乎是想起什么,看向江见时:“江兄,我险些忘记那大鼠?” 之前鹿青音被吓的不轻,一时将这一茬忘记了,王高阳这么一提醒,他这才渐渐想起来。 江见时装傻充愣:“你们在胡说什么?我累了,先睡一阵。”说着就要闭眼。 王高阳哪有鹿青音那么好应付,伸手就要扒江见时裤子找大鼠! 这一扒江见时和鹿青音登时都炸了毛,窘急的去推王高阳,尤其是鹿青音,像是自己被扒了似的,卯足了劲儿,一把将王高阳拉个了趔趄。 王高阳站稳脚,愣愣的看着二人:“都是男人,怎的这么大反应?我又不是要强了江大师?就是想找到那大鼠!” 江见时还没怎么样,鹿青音却又羞又恼:“青天白日的,师兄你你你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 “” 王高阳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想看看大鼠有什么错?” 这般情况下,说出“大鼠”二字,鹿青音的脸从红转成白,恼道:“那你扒人裤子做什么?” 王高阳无辜道:“他现下就着了一件里衣,除了裤子里能藏,哪里还能藏?” 鹿青音驳道:“裤子里难道能藏大鼠?” 王高阳:“怎么不能?鸟都能” 鹿青音一个枕头蒙在了王高阳脸上,脸又从白转回红,叱道:“这些粗话,你回你军中去说!” 王高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粗话?我说什么粗话了?” 江见时一手扯着自己裤腰,心有余悸又无奈,看着二人争执一阵,插嘴道:“那只是个法术而已,并非真物!” 王高阳闻言讶异的挤开鹿青音,坐到他跟前问:“这么厉害的法术?教我!” 他仿佛忘记了一日前自己是怎么骂捉妖师的? 鹿青音叹了口气,推了推王高阳肩膀,让他走开:“你学这作甚?江兄身居深山多年才练了这一身降妖除魔的本事,你当是小孩杂耍?说学就学?” 江见时往墙根缩了缩深怕王高阳再做出什么骇人的举动,又用被子将自己裹的严实,嫌弃道:“你不是不信鬼神么?” 王高阳倒是坦率:“方才求都求了,还提这作甚?那你为啥不变个老虎蝎子出来?弄只老鼠?难不成就是为了吓唬女人?” 江见时白了他一眼,懒洋洋道:“法力化形岂非说化就化?变只老鼠出来,不过是因为我所居的深山,蛇多鹰多,皆是食肉的猛兽猛禽,弄只大鼠出来可在生死关头将它们引走。” “你都这样了!还怕蛇和鹰?”王高阳不可思议。 “我哪样了?”江见时两眼一瞪。 鹿青音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脑中突然想到什么,生了疑思,他不确定的看着江见时,问:“我怎么记得,杨修茗好像曾被一只大鼠吓过,不会是江兄你?” 江见时愣了一下,急忙辩解:“怎怎么会是我?” 鹿青音看江见时模样半信半疑:“当真不是你?” 江见时挥手:“怎么可能是我?我一个大男人,用只老鼠吓唬人家小姑娘,你觉得我江见时会做这么缺德的事情?” 说到此处,江见时急忙转了话题:“对了,要想查清萼魁坊的事情,还有一人,可以帮我们!” 鹿青音:“何人?” 江见时身体虚乏并非是假的,每次斩杀道行深怨念滔天的恶鬼妖邪后,他都会在山中闭关数月,况且楚织织是个百年不遇的摄青鬼,为了降服他,他将所有力气都耗在了破魔咒上。 而眼下,他又不能将鹿青音独自扔在黍江,自己回大时山,只能咬着牙穿戴整齐,一手撑着脑袋,与鹿青音并肩坐在屋内,看着面前坐着的怀孕女子和那暂时管事的龟公。 此女正是江见时捉鬼时遇到的那求助女子,可这女子此刻却缄舌闭口,任由鹿青音怎么盘问,都状若入定,不声不响。 鹿青音一时着急看向江见时。 江见时泰然自若,凤眸凝视女子,眼神真挚,慢悠悠开口:“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姑娘可是有一个心上之人,记挂在心不能忘怀?” 那女子蓦地抬头,倏尔眼圈一红,哀戚道:“风送梅花过柳亭,雨携相思寄青山,山中茅庐立湘郎,待将鬓发颅后簪几位郎君,帮帮奴婢,奴婢家乡还有订了婚配的夫君等我回去,奴婢不能死在这里啊” 第51章 诱敌 眼见女子泣不成声,鹿青音不解:“你身在勾栏瓦舍,如何还会有婚配?” 女子挺着大肚子,颤颤巍巍就想下跪,被鹿青音急忙扶起:“你但说无妨,我们几人不是坏人。” 那龟公突然咳嗽一声,女子微微趔趄,险些摔倒在地,瞬间额上沁了汗珠。 鹿青音不悦,看了眼王高阳,王高阳立刻站起身子,猛的一脚将那龟公踹倒,拔刀就架在了龟公脖子上!那龟公瞬间吓得三魂丢了两魂,整个人缩成一团颤抖不已。 鹿青音对惊恐的女子和颜悦色:“这位拿刀的是位将军,你莫要害怕,萼魁坊外还驻守着诸多守卫,我们来此是想查出婴骸的案子,你若是知道些什么就告诉我,你的事情我也自会出手相助。” 女子突然瞪大眼,扫着众人:“将军你们是蛇人?” “蛇人?”鹿青音双眼微眯:“什么蛇人?” 女子眼瞧着几人表情只有好奇并无其他,才慢慢放下心:“不是蛇人就好不是就好” 她忽而拽住鹿青音的袖子:“那你们就真的能帮我?只要让我回去,我什么都愿意说!我说!” 鹿青音从桌上为她倒了杯茶,安抚她喝下,循序诱导:“你方才说你有婚配?又为何会在这里?” 女子低头,吟泣一阵,道:“奴婢名叫阑絮,今年二十有三,青山迦宁镇人,三年前离开家去镇子上买布,半路被人绑到这里来,一呆就是三年。当年家中只剩一位兄长,但三年前我才与同镇的段郎定了婚约,不想就遭此厄运” 鹿青音又为阑絮倒了杯水,问:“这么说来阑絮姑娘并非贱籍?” 阑絮点头:“此地并非仅我一人,萼魁坊上百个姑娘,如今只剩几十,大多都是远地界的良民,她们死的死,病的不中用的也被秦妈妈扔到了胭脂沟,让她们自生自灭。” 江见时努力抬着昏昏欲睡的脑袋,问:“既然都是良民,为何不跑?” 阑絮眼圈又红了几分:“秦妈妈手下二十来人,手段狠戾的不得了,对付我们这些弱女子绰绰有余!况且她与蛇人认得,那些蛇人听说是京师大官儿的手下,秦妈妈说我们若是敢跑,便要寻到家里去,全家都要跟着遭殃!奴婢仅有相依为命的哥哥一人,想必现在也娶了好人家的姑娘,加之我也不想连累了段郎” “她他妈的那是唬你们这些小娘儿们,京师的大官怎的闲来无事管你们这些窑子里的狗七鸟八?”王高阳一听这阑絮话风直冲着朝廷而去,当即不高兴了。 阑絮吓得一哆嗦,往后缩了缩,不敢吭声了。 江见时白了一眼王高阳,对阑絮道:“期间有出逃的姑娘吗?” 阑絮狠狠点头:“有,就如秦妈妈所说,过了没几天那姐妹的全家人都死在了胭脂沟。” 鹿青音蹙眉:“为何不报官?” 阑絮急忙摇头:“京师的官儿不比淮歌的大?秦妈妈有通天本领,况且被杀了家人的都是外地人,外地不来要人,当地官府也管不了剩下的不反抗的就是些贱籍的姐妹,除了听话也没得选择。” 鹿青音思忖片刻又问:“若说你身在勾栏,为何会有身孕?难道没有服用凉药?” 阑絮轻轻抚着肚子,悲凉尽出眼底:“这就是为何秦妈妈要从外地将我们绑来的缘由,萼魁坊原先的姑娘们大多用过红花和麝香,甚至是那柿子蒂泡的凉药,多数不能怀孕生子,新来的姑娘们大多身子骨完好,三年前秦妈妈就开始断了姑娘们的凉汤,不仅如此,产下的孩子也会迅速带走!萼魁楼的姐妹们有的甚至没来得及看孩子一眼孩子生产完,不足月,秦妈妈就会逼迫我们继续接客,继续生产,若有残缺的孩子便扔到胭脂沟,若是完好就送给蛇人,这些年,姐妹们身子骨越来越不好,偶尔产下死胎,也会一并扔进胭脂沟里。” “孽根孽海,滔天业障!”困乏的江见时不由自主的立起身子,微微伸了伸腰,问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究竟是何人要这些孩子的命做什么?” 忽听王高阳插嘴道:“既然蛇人和那老鸨子经常往来,为何会被杀害在萼魁坊?难道是起了内讧?还是有什么暴露了,为了灭口堵嘴?” 鹿青音和江见时微微一顿,彼此对视一眼。 鹿青音问那龟公:“你家鸨母何时死的,怎么死的?你可知晓?” 那龟公本不想说,怎奈王高阳一只脚有百斤重,险些被踩的喘不上气,只好拍了拍王高阳的脚:“壮士,容小的说两句!” 王高阳这才松脚。 那龟公猛的喘息,缓了一阵哑着声音道:“我家老板娘死于十日前,被人用剑穿了胸膛!” 鹿青音:“什么样的剑伤?” “就就是弯的弯的像蛇一样” 鹿青音急忙看向江见时,只见江见时点头道:“那日乌兰十三卫所用刀形,的确是蛇形。” 而后江见时又问那龟公:“那另外两名常客是怎么死的?” “那两位是吓死的!”龟公一提此事脸都白了:“老板娘死后,我们这里就出了鬼,昨天我听楼上动静极大,以为几位被鬼吃了,一夜都不敢出去看,没想到几位福大命大,竟安然无事” 江见时了然,这摄青鬼楚织织虽说本事不小,但成形不久,倒也对上了十日的时间,否则以她的怨气,整个萼魁坊都要跟着遭殃。 阑絮急忙道:“我们所说的人不鬼!名叫楚织织,与我一样是外地人,被掳到这里,她来时就有了身孕,生产后,孩子被带走,她就疯了,但是楚姐姐姿色艳丽,即便神志不清呆呆傻傻,秦妈妈仍让她接客,她怀了三胎四子都没了,全都给了蛇人,听说江潮推上来许多婴骸后,她就不见了然后萼魁坊就有人说看见她化作厉鬼伤人这些事发生的突然,奴婢整日房中养胎,不敢出屋,多的也就不知道了。” 真真是个可怜的女子鹿青音暗忖,而后又问二人:“你们可见过蛇人是何模样?” 两人均做不知状。 江见时听到此处突然有疑思闪过:“你们既然是良民,便无贱卖文书,这鸨母一死,即得解脱,我看这里龟公不多,若是一起出逃定然走的了,为何不离开?” 阑絮面色晦暗,小心翼翼瞧了外面一眼,声音发颤道:“郎君不知,若能走得了,奴婢又怎会求郎君带奴婢走?鸨母虽死,但这萼魁坊却一个也走不出去,之前不是没有人逃过,但,只要跨过这萼魁坊的主街,便当即横死,首颈分离,惊心惨目,奴婢怎敢冒这风险?” “也就是说,除了那鸨母,这萼魁坊还有人看着你们?”鹿青音追问。 阑絮点头:“此人神秘,这萼魁坊上上下下都寻不到他的踪迹,他出手非常狠戾迅猛,往往不等旁人发现,脱逃之人就已经见了阎王。” 王高阳厉声道:“这有什么厉害?杀你们这些弱女子,便是我脚下这龟公也断然能动手!” 那龟公一听急忙反驳:“大老爷不知,阑絮姑娘说的毫不夸张,萼魁坊没了主子,下面的一些打手也想重新寻个出路,这些人都是练家子,哪里是什么弱女子?莫说姑娘们,这些人想要离开萼魁坊都得死,如今萼魁坊早已成了罩着血网的坟坑,想走,就要拿出命来!” 江见时慢悠悠道:“这就奇怪了,方一到此地,我便已经将里里外外探寻了一遍,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常” 众人安静下来,除了偶尔一楼的迎客声,再听不到其他。 鹿青音站起身子,端起一碗茶水“咕咚咕咚”灌了个痛快,随后道:“之前亲眼见过曹敬瞐的灯船女在哪?” 阑絮一愣,又眼见王高阳满脸阴婺瞪着自己,忙朝着江见时方向道:“这位郎君见过,就在我房中。” “嗯?” 江见时与鹿青音一同看向阑絮。 阑絮急忙解释:“那曹大人死后,她就被吓疯了,萼魁坊中她如今只认得我一人,我只好将她带在身边照顾着她。” 鹿青音手里的茶盏落入茶盘,声音清脆,他嘴角微微上挑,眸中深不可测,轻声哂道:“唯一见过恶龙杀人,见过曹敬瞐死的人,竟然疯了?” 江见时道:“昨日夜里,我的确见了那疯女,只是没想到是此案关键之人。” 鹿青音又问阑絮:“她何时疯的?” 阑絮:“已有些日子。” 鹿青音:“她在哪?我要见她!” 正在此时,兔子抱着个包裹奔了进来,这小子一夜未见,风尘仆仆像是走了远路。 鹿青音看他气喘吁吁,示意他坐下休息,而后取过包裹,打开并取出一本黄皮的册子和一封信。 鹿青音先打开信,看了署名,是唐璁年,明白唐璁年定然在信中帮他捋清一些事情,又端看起黄皮册。 王高阳一瞧惊道:“黄皮册?” 鹿青音看了眼阑絮和那龟公,王高阳瞬间明了,让他二人出了房门,而后道:“黄皮册是仵作私本,怎么弄到的?” 鹿青音笑了笑看了眼一旁同样揣着疑惑的江见时道:“仵作乃查案剖尸之人,上报朝廷,刨尸证因的册子是白本,这其中有些人死因不可大白于天下,白本是面向公众的处理本,黄本乃是仵作们私下记录的实情本,不对外。” 他又对王高阳道:“曹敬瞐尸身被发现后连夜送往京师,刑部不敢声张,私下处理了尸体,并入棺通知了刘彰,刘彰将人送往大理寺没想到大理寺不敢收,上无人敢查,下无人敢接,这才由唐璁年寻到我。” 王高阳不明:“这些事师弟又是怎么知晓的?” 鹿青音道:“黄本有载,说明刑部见了尸体,且动了尸体,所以曹敬瞐定然是从刑部走了一遭至于黄本的来历” 鹿青音眼中闪了闪,王高阳当即默契一笑,自然是王鹤藜出手相助! 江见时看二人眼神交互,心中拧了疙瘩,正要开口打断二人,门外突然响起哭嚎声。 鹿青音将黄皮册塞进胸口,刚打开门,就被江见时拽到身后,两人朝外看去,哭叫的人正是那阑絮所说的疯了的灯船女,银蝴。 只见她披头散发的拽着一个龟公要饭吃,几个远处来的客商在各自门口骂骂咧咧。 方才出去的龟公匆忙过去跟其他几个伙计说了几句,就将银蝴绑至鹿青音与江见时屋内。 人方一进屋,王高阳率先掩住鼻息,紧接着一股怪味儿扑面而来,像是花椒与花粉混合,甚是刺鼻。 江见时退后几步,他内力损耗严重,这味道刺的他头晕脑胀,一时胃中翻江倒海。 鹿青音见状忙将他扶上床榻,握了握他的手柔声道:“你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 第52章 做戏 紧接着阑絮进了屋,对鹿青音道:“郎君,这便是银蝴。” 银蝴看鹿青音朝自己走来,急忙捂住脸,哭道:“别吃我,别吃我啊!别夺走我的眼睛!” 鹿青音走上前去掰开她的手,轻轻握住,道:“银蝴,我不是恶龙也不是恶鬼,我可以救你出去,可以送你回家。” 王高阳与兔子想要阻拦二人接触,被鹿青音一个眼神叫停了动作。 “回家?”银蝴慢慢平静,呆呆的看着鹿青音:“回家找阿爹” “找阿爹,我答应你!”鹿青音静静的看着银蝴的眸子:“你告诉我,曹大人死的那天发生了什么?” 银蝴突然挣脱开鹿青音,缩在角落用力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鹿青音追随上前,继续道:“你告诉我曹大人那日在江岸祭坛发生了什么,我今日就带你走!” 银蝴眼神浑浊,用力地摇头,口中却慢慢道:“大人大人落入水中挣扎龙吃大人吃眼睛” 王高阳忍不住道:“难不成真是被那猪婆龙吃了眼睛?” 兔子道:“不可能啊,猪婆龙伤人不可能只剜人双眼?” 王高阳一想也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些蒙昧愚蠢,忙道:“疯子的话不可信!” 鹿青音端详着银蝴,转头又问阑絮:“她疯癫的确切时间是什么时候?” 阑絮道:“曹大人死后两天。” “她回来可又给你们讲过曹大人遇难之事?” “讲过,不过也没说多,她像是受了刺激,我们也不好多打问。” “她清醒时怎么说的?” 阑絮想了想:“与今日无异,说曹大人在江岸祭坛,突然被大浪卷入水下,曹大人在水中挣扎了好一会儿,等营救之人下水,将曹大人捞起来后,曹大人就没了眼睛,横死在祭坛上。” 鹿青音听完,盯着银蝴好一阵后对门口几个龟公道:“带她走。” 银蝴也不挣扎,哭了一阵呆呆的被几人带出了屋,阑絮也跟在其后出了门。 重新关门后,王高阳叹了口气:“审一个疯子岂不是浪费时间?你瞧这般!牛毛也没问出来一根!” 鹿青音没有理他,从胸口处掏出唐璁年的信和黄皮册开始翻看。 一个时辰后,屋内只剩趴在桌上王高阳的鼾声和兔子打盹儿的哼唧声。鹿青音慢慢放下黄皮册,走到江见时榻边坐下,看他紧闭双眼,额际有湿汗沾湿了几缕发丝,伸手为他捋到耳后。 江见时眼睫翕动,慢慢睁眼,双瞳渐渐聚焦回看鹿青音,声音沙哑:“问出什么了?” 鹿青音见他如此,还关心自己的案子,心有不忍,为他擦了汗,轻声道:“凶手已经找到。” “找到了?”江见时微微睁大眼,声音高了几度。 兔子与王高阳被江见时声音惊醒,两人瞬间歪歪斜斜站起身子。 鹿青音将三人扫了一圈:“还需大家做出戏。” 萼魁坊,第二日下午。 王高阳因假,时间有限,提前离开打算回去看看自己的老父亲,兔子打算与他一道将鹿青音撰好的案情送往唐璁年手中。 第三日,鹿青音,江见时带着收拾好行囊的阑絮和银蝴打算离开,意料之中的被几个龟公拦在门口。 这些伙计都是识眼色的主儿,知道江见时不好惹,还听闻帮萼魁坊捉了鬼,皆好言好语的相劝。 其中一人道:“两位郎君,阑絮和银蝴是我萼魁坊的人,阑絮又怀着身孕,您二位将她们带走,我们不好交代啊!” 江见时好笑:“你们的主子现在怕是都已经投胎畜生道了,你们还要与谁交代?” 那龟公道:“主子没了,萼魁坊不能乱,您二位也听说了,谁离开这萼魁坊都得死,您将阑絮和银蝴带走,说不上就是将她们往黄泉路上推!小的们与阑絮姑娘交情好,才出言阻止,况且她还大着肚子,这路上若是生了,您二位皆是男子又该如何是好?” 阑絮扯着被缚住的银蝴躲在鹿青音身后不敢说话,又听鹿青音道:“你们也见过江公子的身手,便是有人真要动手,也由不得那人来索命,我答应了阑絮姑娘与银蝴姑娘,要救她们出这萼魁坊,君子之诺,自然不可更改。” 龟公无奈:“萼魁坊如今还屹立在此,您带走我们的人,起码也得也得留些什么” 鹿青音知道他们指的什么,怎奈囊中羞涩,犹犹豫豫递给他一张事先准备好的借条:“行有行规,我懂,这借条你们拿去,可到扶丰城县衙兑换银两。” 这龟公一看皱了皱眉,一脸愁苦的声讨:“我萼魁坊两个姑娘,您您就给一两银子?” 江见时走上前不悦道:“一两银子便宜你了!就你所说,这两个一个有孕一个痴傻,也接不了什么客,况且指不定半路就被人杀了,这么一算今日也不是什么亏本的买卖,若是不要,一两都没有!” 龟公即便想拦,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见两人如此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现下没有主的萼魁坊,这些女子要么死要么困一辈子,谁都有些良心,想到此也就退了几步,给几人让了路。 银蝴出了门倒也安静,随着阑絮走走停停,除了支支吾吾自言自语几句,也不大闹腾。 阑絮心中矛盾,她想回家,但又怕这脏了的身子被家人嫌弃,何况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她往远方瞧,看到路两旁茂盛的树丛,阳光从树丛中穿出,心中又安慰些许,她非贱籍,能回家总比在这里等死的强,如今她的命不重要,肚子里的才重要。 几人行了不远,鹿青音对阑絮道:“我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办,你和银蝴且先随我待上数日,到时候我一定亲自将你二人送回家去。”说完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继续问:“银蝴跟着你回去真的可以?” 阑絮用力点点头,她与我姐妹一场,即便是疯癫也未曾伤害我,如今她这么可怜,我定然要带着她。” 鹿青音抿了抿嘴,没再说什么。 江见时道:“阑絮姑娘有身孕,前面有个近道,就是人烟稀少,阑絮姑娘介意吗?” 阑絮急忙摇头:“自然走的路越少越好。” 说完几人没入了人迹罕至的丛林。 走了没几步,阑絮突然弯腰站在原地,惊恐的对二人道:“两位两位郎君奴婢奴婢怕是要生了” 鹿青音回头看到她的裙摆湿了一片,旋即大惊,急忙将她扶住,慌张的看向江见时:“这该如何是好?” 江见时一时也手忙脚乱:“我也从未给人接生过” 鹿青音将阑絮放倒在地上,为她把脉。 江见时也跟着蹲下身子,问:“是要遮着些吗?” 鹿青音汗如雨下,懵然的看着他:“那不不然呢?你要看着吗?” 江见时顿感难堪,急忙脱下外衣抬手遮在阑絮身前,只听阑絮哭喊:“不行,我要生了!好痛!” 鹿青音急忙别过脸,对阑絮道:“你你用力你拉着我!”说完将手递给阑絮。 只听阑絮声嘶力竭的叫喊着:“怎么啊!怎么不足月就好痛!” 鹿青音转头看向江见时:“这样不行,是早产,很危险!你去找产婆!我看着她!” 江见时立刻摇头:“不行,你一个人不安全!” 鹿青音又看了眼阑絮,急道:“人命关天!你我都不会顺产之术,快去找产婆!” 见江见时犹豫,鹿青音催促道:“若是不去就要一尸两命!” 江见时脚下这才往来的方向奔,一眨眼就没了人影。 鹿青音握住阑絮的手,安慰道:“产婆马上就来,别怕,一定会没事!” 话音刚落,突然,一把短刀从鹿青音背后刺来,鹿青音猛的躲开,再一回头,那银蝴举着刀又冲了过来,刀势猛烈,险些隔开了鹿青音的喉咙! 鹿青音从身侧掏出匕首退了几步,怒道:“银蝴,你做什么?” 银蝴笑道:“我做什么你看不到吗?” 她哪里还有半分疯癫的样子。 她刀形弯曲,身手不俗,招招都是下了死手!不过一瞬,她又微微弯腰,陡然从刀中迸出一股真气,击向鹿青音。 就在此时,天空骤降一把彤红的剑身,将银蝴的刀气抵了回去,是江见时! “你不是?不是走了吗?”银蝴横眉怒目,下意识后退几步。 江见时挡在鹿青音面前,嗤笑道:“天大地大,爷爷想去哪就去哪,你管不着!” 鹿青音小声道:“退后,她身手不俗!” 话毕,不等银蝴出手,树林中突然降下一张大网,将她擒住!银蝴大惊,急忙用刀挥舞着想要砍断大网,不想却徒劳无功。 紧接着王高阳和兔子拉着网边的绳子走了过来。 王高阳大笑道:“别挣扎了,这网可是老子军中的秘密武器,拿来让你感受感受,算是便宜你了!” 兔子奔到阑絮身边,将她扶起,问道:“姐姐,这牛肠装水可结实?” 阑絮微微点头,慢慢起身,走到了鹿青音身边,眼神复杂的看着银蝴。 银蝴惊诧的愣了一阵,倏尔看着众人尖厉着嗓子叫骂:“你们你们设了陷阱骗我” 鹿青音轻笑:“若非我一人在此,想必银蝴姑娘也不会出手,小小伎俩而已,只怪姑娘过于疏忽大意!” 银蝴咬牙切齿,正要反口辱骂鹿青音,又听阑絮道:“竟然是你?蛇人竟然是你?” “什么蛇人?”银蝴显然想抵赖:“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鹿青音清冷的双眼弯了弯:“你不仅是蛇人,也就是乌兰人,还是杀死萼魁坊诸多女子的凶手,更是谋害朝臣的罪魁祸首。” 银蝴咬牙切齿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鹿青音上前一步,如青松挺立,声遏行云道:“你所行之事漏洞百出,实在属不上聪慧,便是叫人一眼看穿的伎俩就可说出四五!其一,你在江船做皮肉买卖,第一次看到嫖官被杀,说是恶龙与婴灵作祟,你的目的是通过萼魁坊这个人流庞大的消息集散地,将恶龙之事传播出去,造成百姓恐慌,相信江水中真的藏有恶龙,同时为失去眼睛婴尸的出现找个合理的出处。但是巧在我等抓出猪婆龙后,立即赶到了萼魁坊,你还没有收到恶龙谎言已破的消息,所以装作疯癫时仍然口口声声将杀人的罪名栽赃嫁祸给江中恶龙。其二,曹敬瞐的死并非实在江中,而是在岸上,而你却说他在江中挣扎,这与他死因不符。” 银蝴怒道:“他的死与我无关,他的确是死在江中,不是我动的手!” 鹿青音轻笑一声,摇摇头,道:“你莫要狡辩,此刻已毫无意义,你可知仵作如何断定死者生前是否为溺死?当然不止是看看鼻腔口是否存有淤泥,为确保死因准确,仵作会用净热汤斟灌入脑门穴,随着热汤流出,看有无细泥沙屑自鼻孔窍中出。有人害人后会用泥沙堵住死者鼻耳,制造假象,但仵作查尸,却是要将浮于表面的泥沙擦洗干净,从脑穴浇灌,若流出泥水才算溺亡,但曹敬瞐除了鼻耳表面处的泥沙外,气道均是干干净净,所以他是死后被扔进水中的。” “我我没有理由杀他!他不是我杀的!”银蝴继续狡辩。 第53章 银蝴的计谋 鹿青音戏谑的看着银蝴:“因为他是曹敬瞐,他是掌管赞礼事宜,自小就有了灵通,传说人如其名开了三只眼的曹敬瞐!眼睛,这两个字对于乌兰十三卫来说想必并不陌生。” 王高阳恍然大悟:“这么说来,并非是曹大人来查婴瞳祭龙案寻到了证据被杀,而是” “而是整件事都早有预谋。”鹿青音道:“兔子前些日子给我带来了曹大人的行程记录,是关于曹敬瞐如何被派往黍江淮歌城来查此案,这其中有一个人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王高阳好奇问:“是何人?” 鹿青音道:“长春阁大学士俞凤铭。” 王高阳骇然:“俞大学士教导过被废黜的太子殿下,他为何会掺合这件事?” 鹿青音道:“俞凤铭是黍江人士,在朝堂之上位高权重,某些事情上可权压六部,他与刘彰刘大人曾师出同门,要刘大人提人办事还是很能说上话的,根据刘彰大人所说,此次事情也是俞大人开了口,说要协助黍江淮歌看看为何会出现祭龙之事,这才下了黍江。” 王高阳惊愕的张大嘴:“那此事幕后之人是俞凤铭?” 鹿青音看向银蝴:“乌兰十三卫岂是区区一个大学士能够驱使的?” 江见时也疑惑道:“青音如何确定所有一切是乌兰十三卫所为?” 鹿青音看向银蝴手中的利刃:“蛇形刀!” 银蝴突然大笑:“你仅凭这些就想定我的罪?况且江湖上蛇形刀众多,难道有这刀的人都是乌兰人?” 鹿青音哂道:“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乌兰十三卫,三人为将帅,十人为兵卒,帅首蛇刀刀柄处挂有短穗,鹿某有幸在祭坛见了其中一首,遗憾的是还未多说几句话,就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杀了,今日擒到你,也算是鹿某幸运。” 几人朝银蝴刀上看去,果真看到一缕下垂的青穗。 鹿青音又道:“不仅如此,我知道你是乌兰其中一个头目的另一个原因也是我要说的其三,你身上有高良姜、辛夷等和茅香的味道!” 银蝴眼神明显闪烁一瞬,气息骤然不稳,嘴硬道:“什么茅香的味道?这是萼魁坊的胭脂水粉!” 鹿青音好笑道:“你一个装疯卖傻的疯子涂胭脂水粉做什么?难不成是给自己闻?” 王高阳好奇:“她身上那些味道是做什么的?” 不等鹿青音回答,江见时开口道:“是防腐的熏香!” 王高阳一脸诧异:“防腐?” 江见时又道:“我一次见她就闻到了这个味道,只不过她用了呛鼻的花椒遮盖,此香涂抹在尸体上,百年表貌如生,不仅可挥散腐臭,还能抑制溃烂,许多借尸还魂的恶鬼善用此法,来掩人耳目。” 鹿青音道:“不错,与此同时,这混香之下还藏着黄肠之味!” “黄肠?”王高阳又不明所以:“什么是黄肠?” 鹿青音答:“黄肠乃柏木的黄心,即去皮后的柏木,柏木味道独特,很难掩盖,我猜测银蝴姑娘身上定然藏着柏木的匣子!” 看王高阳等人还是有些不明,鹿青音直说:“古有记载,柏椁者,谓为椁用柏也,柏木自古都是作为帝王棺冢的要材,最大的用途也是防止尸身腐臭,银蝴姑娘身上为何有这些祛腐的东西?这盒子又装的是什么?” “是孩子的眼睛” 众人身后响起阑絮的声音,她踉跄着走上前,带了哭腔,声讨银蝴:“你当真是是蛇人?是你和秦妈妈一起密谋让姐妹们怀了身孕,待她们生下孩子再剜去孩子们的眼睛?胭脂沟的孩子们,江中的孩子们都是你们杀的?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着阑絮已经有些声嘶力竭,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成串的沿着脸颊流下:“我的孩子,姐妹们的孩子都是被你害死的!对吗?我早就察觉你有问题,每当与秦妈妈出去,回来后你身上总是带着血腥气,是我不敢想,不敢想银蝴你会做这丧尽天良的事情!那些孩子们做错了什么?他们有什么罪?他们连母亲的脸还没有看清,就被你夺了眼睛夺了性命!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银蝴看着阑絮,捏着刀的手微微蜷缩,她没有抬头看阑絮,低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阑絮突然高声哭喊:“楚织织儿子的长命锁为何会在你的衣服里?你又为何心虚请了驱鬼的符咒缝在肚兜上?” “你翻我的东西?”银蝴突然恼怒的看着阑絮。 江见时沉声:“好狠的手段,为避冤亲债主,用对方最为记挂的人的信物做保,再贴上避魂咒,大鬼小鬼都看不见你!他们却也不能超生解脱。” 鹿青音神色阴郁,厉声问道:“你们用防腐之物保存眼睛,说明要运送的地方离黍江尚有一段距离,说!是谁指使你们?你们要孩子的眼睛究竟在干什么?” 银蝴阴冷一笑:“我落入你手,要杀要剐随你,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江见时踱步上前,到鹿青音身侧,高声道:“这件事好办!” 众人皆回头看他。 江见时:“知道是这疯婆子作祟,事情就简单了一半!” 他转头问阑絮:“你可知这疯婆子平日里都是什么时候与鸨母出门?” 阑絮答:“每月初,早起卯时。” 江见时:“醒晨方过出门可有马车?” 阑絮:“是萼魁坊的马车,只有秦妈妈能驱使。” 鹿青音看江见时正在思索什么,忙问:“江兄有什么办法?” 江见时想了想道:“想要弄清婴瞳去处,就要知道是谁来收货,跟着货定然能有线索,现下只要这疯婆子月初按时出门,到指定的地方,我就能有法子让人一路跟着!” “让谁跟着?”鹿青音疑惑。 江见时顿了顿,忙道:“我身上有些法力,到时候自然有些地仙帮忙!” 听闻此话,银蝴突然抬起刀就要自刎,只听“叮”的一声,王高阳一脚踢出一颗石子打偏了刀刃,紧接着他飞身一脚踹在银蝴身上!银蝴在网内做不了大动作,任由王高阳一脚踢出内伤,她手中的刀从网子缝隙掉下,落在地上。 “乌兰十三卫不过如此!”王高阳嘲笑道。 他捡起银蝴的刀掂了掂,耻笑道:“宫内的杀手不如个捉活物的野狗,比起我们军营的马官儿,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话还在嘴边,就听到远处奔来一个一边呼喊一边大口喘气男子的声音,众人回头去看是个陌生脸,穿着像是渔村的人,那人高声喊道:“救命啊!大人!救命啊!” 兔子急忙护在鹿青音与江见时身前,提前将人拦下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哭着跪倒在地:“村里的渔民们都都被杀了!” “什么?”鹿青音大惊:“在哪?被谁?” 那村民惨白着脸哭道:“知府大人要我们迁往新居所,大家路程赶了一半便遇到了一群杀手,他们他们见我们就砍张大哥说你在萼魁坊,我急忙去寻,没有寻到,又听伙计说您来了这边,我才从小路抄过来,终于终于将您找到了!快救人啊!大人!救救大家啊!” “不对!”鹿青音骇然:“明日才是渔村迁居的日子是谁?是谁要你们迁的?” 那人涕泪横流:“是官府的人!穿着官差的衣服!” “不可能!我那日将日子说的清清楚楚,不可能!你带我去!现在就去!” 鹿青音抬脚就要走,又被江见时拽住:“青音,危险!” 王高阳急忙道:“江大师莫要担心,不远处就有我的人马,我王高阳可不是个无能之辈!只是这疯婆娘?” 鹿青音突然开始犹豫,现下不方便随时带着银蝴到处跑,但是不带她又该怎么办? 江见时看鹿青音又急又为难,忙道:“方才不是说了,我来帮你找到他们货物抵达的地方,所以我带着她,你快去看看渔村的情况,这里就不要管了!” 鹿青音急的双眉怒束:“不可!你身子虚弱,怎能与这乌兰人单独在一起?兔子!” “不行!”江见时阻拦:“他们能屠渔村众多人,说明人手不少,兔子必须跟着你,你不要再跟我争执,鬼我都能杀,区区一个疯婆子能奈我何?兔子,将你家师爷带走!快!” 兔子闻言急忙拽着鹿青音的袖子:“师爷,走。” 那男子焦急唤道:“大人,再不走,渔村的人就都没命了啊!” 鹿青音突然从靴踝处抽出一把匕首,塞给江见时:“拿着,防身,我会尽快去寻你!” 江见时紧紧盯着鹿青音双眼,接过他的匕首,又轻轻捏了捏他的手,道:“好。” 寒风刮过枯黄的苇草,像是一片河流起了波涛,鹿青音等人渐渐消失在草芒的边际,四下一片安静。 江见时一直盯着鹿青音离开的方向,慢慢将目光移至手上的匕首。 阑絮忍不住道:“我们该怎么办?” 江见时薄唇微挑,没有说话。突然从他头顶传出一阵尖厉的唢呐声,曲调百转千回,一阵如泣如诉,一阵如百鸟朝凤,隐隐伴着童谣声阵阵。四下乌云密集,狂风呼啸,说不出的诡异瘆人 阑絮呆呆的抬头看着天空,纸钱飘散,红光闪烁,只见四个点着胭脂的红衣男子抬着把太师椅蹦蹦跳跳,迎着凛风飞落而下。 江见时本来对自己出场的阵仗有些小傲娇,只是眼睛定到面前的太师椅时,眉头渐渐拧住,沉声问:“这什么破烂?” 翁仲忙弯腰道:“主子,是上等檀香木做的太师椅。” 江见时眼见黑了脸:“轿子呢?” 翁仲忙解释:“您忘了,捉老鳖时坏了” 江见时咬牙:“你们就不能抬顶真轿子来?”他回头将阑絮和银蝴扫了一眼,隐忍怒气道:“我们三个人,你们告诉我太师椅怎么坐?嗯?” 几人不敢吭声。 江见时甚是不悦,转身对阑絮道:“阑絮姑娘有孕在身,你坐,我与这蛇人途经交货地便离开了,让他们送你回家。” 阑絮满含热泪,不敢相信:“郎君,真的?真的要送我回家?” 江见时点头:“我答应过你,不会食言,只是我奉劝你,既然并非淮歌人士,回去后也不要将这段经历说出来,否则不仅是你,你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也无处容身。” 阑絮流着泪用力点头:“郎君之言,奴婢早已想到,谢郎君救命之恩!”说着就要下跪。 江见时催促道:“莫要行此大礼,我们早些启程,这里还有很多事情,我需要抓紧回来。” 阑絮闻言,急匆匆上了太师椅,稳稳坐下。 江见时将装有银蝴的网子挂在抬杆下,倏的飞身站在抬杆前,启唇:“走。” 只听洋洋洒洒的唢呐声穿过天际,四个红衣人抬着那太师椅,悬挂着一张网兜,消失在了云端。 第54章 血洗渔村 鹿青音等人抵达时已经是一片血海,王高阳的人正和一群黑衣人打在一起,王高阳立刻上前迎战,鹿青音眼看远处燃了大火,急忙拉住一个正在逃难的布衣问道:“出了什么事?这些人是谁?” 那人家住张贵安家不远,认得鹿青音,见是他,一把将鹿青音推倒在地,紧接着就要用手里的锄头砸向鹿青音。 兔子正红着眼焦急的找长宝,见状,一个飞身,一脚将其踹倒! 鹿青音拦下兔子手里的剑,咬牙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人歇斯底里,对鹿青音吼道:“都是你,若不是你,我们渔村也不会遭此横祸!是你引来了蛇人,是你害了我们!”说着又要动手。 兔子的剑刃微微一趔,那人脖颈上立即出现一道血痕,当即不敢再动,只瞪着一双牛眼! 鹿青音惊疑:“蛇人?乌兰十三卫只有十三人,可眼前却有二三十人,怎么会是蛇人?” 正在此时鹿青音听到有人在远处呼喊自己的名字,抬头一看,是灰蒙中的张贵安,他拽着受伤的长宝正往这里跑! 长宝脸上身上都是血,被张贵安生拉硬拽,早已辨不清方向,踉跄着几乎摔倒。 兔子一剑柄将面前的人打晕,紧接着迎了上去,鹿青音紧随其后。 张贵安似乎受了重伤,嘴里的血不停的往外流,嘴唇一开一合,牙齿的花白和血色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兔子一把将他二人扶住,长宝立刻就倒在了他怀中。 鹿青音抓住张贵安的肩膀,急问:“是谁?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杀你们?” “蛇蛇人还有一群没有见过的人”张贵安喘着粗气,两眼不停翻白。 没有见过?鹿青音心中一凛,忙问:“渔村剩下的人呢?” 张贵安拽着鹿青音的领襟,艰难道:“都死了长宝娘也不在了大人,你带着长宝快走,求大人救救长宝我张贵安贱命一条,可我儿子还小大人带他走!” 鹿青音怒火攻心,看着与王高阳的人打成一团的蛇人和众多屠戮百姓的黑衣人,他想努力弄清局势,却越发混乱。 今日按理来说,府差应该保护渔村的人,这是单株禾答应他的,怎的如今却任由旁人来滥杀无辜?不对!这其中有问题!这些黑衣人有问题! 正想着,突然远处奔来一个骑马的人,蒙着面,看不清,他手持一把染着血迹的金刚九龙枪朝着鹿青音冲来,另一个方向,王高阳闪身跨上高头大马,直冲这黑面而去,就在那九龙枪向鹿青音袭来之时,兔子飞身而起,不想被中途而来的王高阳一把推开,两匹马以及其迅猛的速度“轰”的撞在了一起! 尘土旋即随风卷起,四周刀剑喊杀声不断,鹿青音扯过长宝,将其和张贵安一起护在身下。 过了一阵,似是有些安静下来,鹿青音急忙回头,却看那黑衣蒙面男子的头颅被王高阳堪堪斩下,插在立在土里的九龙枪尖上! 王高阳在战场勇猛之事,鹿青音早有耳闻,却从未亲眼目睹,今日一看,果真是金西大军的野豹子,行动起来便是三只眼都跟不上他的速度。 王高阳立坐在马上,垂眼对鹿青音道:“这些人身手不凡,行动之时纪律严明,不像是江湖人士。” “的确不是。”鹿青音慢慢抬眼,手中举起一枚令牌,王高阳突然瞪大双眼,皱眉惊问:“从哪来的?” 鹿青音看着手中雕着红虎的令牌,沉声:“方才从这黑衣人身上掉下来的。” 王高阳呼吸突然不稳,他想了一阵低声喃喃:“怎么会是我金西大军的人?” 鹿青音生疑:“这令牌即使在金西大军内,也只有你家王爷才有,究竟怎么回事?” 金西大军是驻守西北边关要塞的首军,王高阳是首军参将,军队以红虎为图腾,而军令牌只有掌管金西大军的睚眦王朱呈川才有,他怎么会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此事越发复杂,鹿青音清楚记得王高阳曾告诉他自己这次回来是独自一人,来淮歌也带的是府兵,并非手下军士那么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见了他又为何不怕? 两人正处在沉思中,便听又有人骑马而来。 鹿青音立刻防备抬头,将张贵安和长宝挡在身后,只觉的张贵安拽着自己的手抖的越发厉害,他看向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数日前火烧渔村时,去寻张贵安的那位束青铜发冠,带黑簪的便衣男子。 此人鹰钩鼻子,配了双猫眼,五官配在一起似男似女,耳后有数道发黑如梅枝的斑纹延伸至引领下。 他眼神越过鹿青音肩头,笑着对张贵安道:“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普天之下,你逃不出我的手心,若不听话,我灭你全村,一个,不留。” 张贵安哪里还能说出一个字,他极力的将长宝推向身后兔子身旁,而此时长宝早已清醒,满脸是泪水,吓得一动不敢动。 王高阳行至此人面前,狠戾的盯着他问:“你是什么人?” 那男子看着王高阳,立刻笑的五官挤在一起,双手抱拳,微微颔首:“麒麟大将军,小的是谁不重要,今日秉公办事,还望将军给小的一个薄面。” 王高阳怒道:“你他妈没家没名?让老子给你一个薄面?老子面子是野草不成?遍地都是!” 那人也不生气,慢悠悠道:“小的自是上有主子,只是主子做事本就不喜张扬,所以不便透露,今日小的奉命办事,要的不多,只不过是这张贵安和他那小儿的脑袋,还有”他笑着看向鹿青音:“请这位鹿师爷去府上喝喝茶。” “府上?”鹿青音皱了皱眉,开口道:“敢问阁下可是朝廷的人?” 此人没有作答,只是笑着,不置可否。 鹿青音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若是因为乌兰十三卫,亦或者是因为我坏了你们什么好事,你们大可以来杀我,怎的还需以宾客之礼相待?” 那人笑道:“区区乌兰十三卫大可不提,但您一个小小县衙师爷查案查到此地步,我家主子甚是惊讶,自然也好奇让你查案的人是谁?当然,你可以闭口不谈,但是今日我屠了淮歌的渔村,你连单株禾的人影都见不到,明日我也可以屠了淮歌城所有百姓,也不会有人管我。我看你为了这小小渔村费尽心思,想必是个良善之辈,相信你不会想看到如此场景?” 照他所言,他应该不是乌兰十三卫的最后一个首领,况且,此人说的不错,屠村之地是单株禾安排的地界,距离知府并不远,可现在哪里有单株禾半个影子,便是他的府兵都未见一人。 鹿青音慢慢站起身子,他知道若他去了,一定能知道此案的来龙去脉,但是他一个小小师爷,唐璁年不可能冒险去保他,从今日单株禾静观其变来看,他去了自然是凶多吉少。 王高阳不乐意了,开口就骂:”你他妈眼里没有老子是吗?你试试看,今天老子会不会让你带走他?” 男子甚是奇怪:“麒麟将军为何时时守护这小小师爷,你二人又是何关系?” “关你这矬鸟屁事!” 王高阳骂咧着就举起了他的大刀,向此人斩去。 不想此人功夫极高,双脚轻轻一点,飞跃半空,轻轻松松躲过王高阳一击,紧接着他袖子里冒出一把短镰刀,刀柄上雕着关公像,倒是与他文文雅雅的谈吐并不相符。 他手持镰刀转身从手心击出一掌,这一掌不仅带着深厚的内力,更带着镰刀的刃风,直冲王高阳身后。 王高阳虽是野豹子,但大多时候爱用蛮力,这一击他虽快速动作,却没完全闪过,被那刃风刮破了肩膀。 鹿青音大喊:“小心!” 声音刚落,男子手上的镰刀突然像是生了翅膀,越过王高阳后,径直朝鹿青音飞来,兔子急忙挡在他身前,王高阳一分神,倏而被男子用帕子遮了口鼻,只觉得骤然间天旋地转,便没了知觉。 这边兔子剑已抵上那柄镰刀,突然从那镰刀上传来了凄厉的惨叫,男男女女,呼嚎声充满兔子整个脑袋,他大惊失色,汗如雨下,脑子里那些尘封的可怕画面陡然出现在脑海。 鹿青音听不到这些声音,他只看到兔子傻傻的站在自己身前,举着的剑“叮”的掉在地上,浑身颤抖。 “兔子!兔子!”鹿青音大声喊叫。 过了一阵兔子才从那些画面中出来,此时却看到那镰刀已经架在了长宝脖子上。 鹿青音大吼:“你有什么冲我来,对付一个孩子,你算什么男人?” “男人?”那人讪讪一笑:“我算不得男人!”他坐在马上身子前倾,道:“忘了告诉你,我,是个太监。”说完他仰天大笑。 鹿青音面色苍白,咬牙切齿道:“我跟你走,你放了他们,我跟你走!” 男子摇摇头:“啧啧啧,鹿师爷记性怎得这么差?我方才不是说了,得要了他们的命才能带你走。” 他微微挑唇:“死是他们应得的,我早就跟他们说过,只要帮我按时取了眼睛,我会一直保他们平安,可是他们偏要往死路走,我也很无奈啊。” 鹿青音看向远处叠成堆的尸山和那些被俘的王家府兵,心中又痛又恼,暗悔是自己大意了唐璁年早就警告过他,此案之后有个无人能动的了的老虎,自己为何没有重视?现如今,这些村民因为自己一时小聪明葬身在此 他似乎在那尸山顶上看到了长宝的奶奶和母亲,她们瞪着血红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声讨着他为它们带来的横祸 第55章 斩杀猫妖 鹿青音浑身冰冷,心中怒火翻腾,他开口道:“你放了他们,我告诉你是谁指使我查案的。” 男子微微笑道:“此事你对我说无用,我听了也帮不了你,杀他们是我的任务,一码归一码。” 男子说话不快不慢,娓娓道来,若非生杀时刻,只当是他在说什么家长里短。 话毕,他突然抬手,那镰刀猛的朝长宝脖子剐去,鹿青音武功不行,便是长十只手也眼看护不住长宝,他心中狠狠一沉,闭了眼。 就在此时,突然一阵熟悉的檀香味飘过,紧接着伴着一阵清脆的兵器碰撞声,那镰刀倏的被男子收了回去。 鹿青音心中猛的燃起火光,急忙睁眼,果真看到江见时站在自己身前,手里攥着一把不知从哪捡来的残剑,漂亮的长发被一把好看的木梳挽成高髻,垂在腰间 “江兄!”鹿青音激动万分。 男子坐在马上俯视江见时,微微皱眉,似是有什么事情想不通。 江见时似是懒得抬头看他,开口说了三个字:“滚下来。” “什么?”男子有些没反应过来。 江见时不耐烦,仰头道:“我让你滚下来,昨儿晚上爷爷我落枕了,脖子不舒服,快点儿!” 男子又是一愣,略微尴尬:“你没有看到我正在杀人?” 江见时不悦:“你没看到爷爷来管教你了吗?还不下马给爷爷磕头?” 鹿青音隐隐着急,此般状况便是在黄泉路边行走,如此紧急,这祖宗却又开始在口舌上争高下 男子还犹豫着要说些什么,江见时突然一抬指尖,那马猛的跪了下来,接着男子被马甩到了身前,若不是男子眼疾手快,堪堪要和地面来个深吻。 江见时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男子单膝跪在自己面前,冷笑道:“乖。” 男子立刻起身,他本来运筹帷幄,自信可以完成任务,不想却半路杀出个武功高深,莫名其妙的男人。 他方才镰刀被深厚的内力击回,心知此人不简单,现下只能先做试探,不敢轻举妄动。 另一边,鹿青音也越发摸不清江见时他一次次见证了江见时的武功,但似乎每一次都出乎他的意料 “你是何人?”男子问道。 江见时倏尔讶异的看着男子:“你问我是谁?你不是早就跟踪我们了么?怎么?你认得鹿师爷,不认得我?” 男子反应了一阵,慢慢挑唇:“这位阁下甚是聪明,我的确见过你数次,只是鹿师爷尚有来处,阁下却” 江见时摆摆手无所谓道:“无事无事,你不认得我没关系,我认得你就好。” 男子脸上表情蓦地僵住:“你认得我?” 江见时冷哼一声,傲睨着男子绷不住的表情,嘲道:“若你是常人,今日定然放你一马!我佛慈悲,要知道我江指月从不杀生,但我,只杀死。” 江见时意味深长的看着男子。 男子脸色瞬间苍白,骇然失色,猛的退后几步,问:“你如何?” 江见时笑着看他手里的镰刀:“菩萨闭眼不救世,关公睁眼要杀人,你在刀柄上雕刻睁眼关公,就是为了让这把镰刀杀气更重,能灭道人和法师,你深谙人道以外的杀生之道,自然不是常人,我察觉你人身是你本体,五脏六腑逆向运行,没有男女分别,想来你应该是半妖之体。” 男子本想反驳,又听江见时道:“你身侧的玉佩为昆仑玉,下带玄色九穗,若非辟邪便是镇压妖气,镇的是你那九条尾巴。” 男子下意识用宽大的袖子遮住玉佩,微微弯着眼睛,探道:“你是捉妖师?” 江见时看着他不置可否。 男子又道:“佩玉乃是个人喜好,况且彼黍离离,彼稷之穗,九穗实乃九州八极,累硕丰果之意,只是在下盼望我国早日一统天下,五谷丰登的心意而已。” 江见时笑道:“传说黍江地界有一种伶牙俐齿,善蛊人心的动物,此物行如疾豹,体软如泥,来去无踪迹,杀人于无形,当地人称它为‘类’,实则就是没有断尾的灵猫化了人形。” “哈哈哈哈!”男子大笑:“你说我是类?天子脚下岂能生妖?你这是在影射我朝将要大乱吗?” 江见时故作惊骇状:“这罪名祸可滔天,怎能随意栽赃?况且”他倏尔又恢复冷蔑的笑意:“你娘才算是妖,你顶多算是个杂种罢了。” “口出狂言!” 男子气急,两耳突然尖尖竖起,一排獠牙挤出唇外,张着血盆大口就朝江见时冲了过来。 “江兄小心!”鹿青音急忙大喊。 江见时不疾不徐,脚下大地突然抖动,紧接着一根藤蔓从地面裂缝中钻出,藤蔓顶端霎时间开出一朵硕大的金莲,金莲中间包裹着一本书,书上的文字不停流动,慢慢化作一根链条缠在了江见时手中,江见时微抬凤眼,勾魂夺魄的眸子里似是充满了翻腾的红云。他猛的一抬手,链条顺着男子的方向像蛇一样蜿蜒飞去!那男子停下步伐,摘下腰侧玉佩,九根硕大的黑色猫尾遮蔽了天空。 四下突然一片安静,如此骇人画面,鹿青音和张贵安等人早已瞠目结舌,就连远处仍在杀戮的黑衣人和乌兰人也目瞪口呆看了过来。 江见时很是兴奋,咧嘴笑到:“有意思!不能杀了人身,还要降了妖灵,今日搞定你,我的法力定然又能上一层!” 话毕,他一脚踩上金莲,腾空而起,旋即,金莲四周的藤蔓开始跃动,跟着江见时的步伐,瞬间窜上九条猫尾,倏尔又化作带着钢针的钢鞭,骤然收缩!那男子哀嚎一声,双眼冒血,举起关公大镰刀,转头对着自己的尾巴砍了下去,瞬间八条黑尾化作滚滚浓烟,剩下一条突然紧缩,被他掩在了身后。 男子汗如雨下,蓦地伏地,朝江见时扑了过来,那牙尖冒着青色的毒气从江见时脖颈轻轻擦过。 鹿青音看的心惊胆战,几欲起身去帮江见时,都被兔子拽了回去。 江见时在闪身之时,一把拽住男子后领,用力回拉,然后趁其不备,一拳砸在他嘴上,只听“咔嚓”数声,男子嘴里的獠牙尽数断裂,牙齿掉落之地,土地化作黑泥。 江见时将他的脑袋狠狠砸在地上,然后用膝盖抵住他的后脖颈,双手合十,闭眼诵经,不过一瞬,江见时口中的经文像是有无穷的吸力,只见男子头顶有个黑色模糊的影子在挣扎,是一只狸猫!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男子慢慢倒在地上没了动静,江见时手中多了一颗琉璃珠,珠子里有个匍伏的黑猫闭着眼睛。 江见时一手拍了拍衣服,松了口气转身看向鹿青音。 鹿青音愣的跟石雕似的,过了好一阵,开口问:“你把他杀了?” 江见时向鹿青音伸手,想要拽他起身,很是随意的点头:“嗯,杀了,这东西已经完全有了妖魂,现在不杀更待何时?” “” 即使鹿青音并非第一次看江见时捉妖,但是他还是被震撼到了 几人正看着男子两眼翻白,突然那些黑衣人慢慢聚拢,中间夹杂着几个乌兰人,江见时收了法器,重新捡起残剑,对他们道:“我杀妖不杀生,不代表我会让你们完完整整离开这里。” 此话似乎并不能震慑住这些人,他们继续朝着几人走来。 鹿青音紧紧盯着他们,突然想到什么,问江见时:“你怎么来了?银蝴在何处?” 江见时道:“被我捆在一座破庙里,叫一个地仙看着,我怕你有危险,所以半途折返。” 鹿青音道:“乌兰十三卫死了一个首领,另一个被我们所俘,还剩一个这里既然有乌兰人,那么今日他们定然不会正常交货,若我没有猜错,最后一个乌兰首领应该就在这里。” 果真从一群黑衣人当中行出一个异装男子,他耳上戴着耀眼的银饰,揭开面罩,对鹿青音与江见时道:“你们杀了风御使。” 风御使? 江见时侧头看向鹿青音,鹿青音闻言心下一沉,倏的看向被江见时拔了妖魂,不知道还有没有气的男子:“他是风御使?” 戴着银饰的男子悠悠道:“他是金西大军睚眦王朱呈川家臣,范越。” 鹿青音闻言猛的看向王高阳,但他那莽撞的师兄依旧昏在地上没有苏醒。 鹿青音实在不明白,朱呈川的家臣,王高阳不认得不为过,毕竟王高阳只是作为总兵在战场辅佐朱呈川,但是范越为何是半人半妖?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提到朱呈川,在座谁人不知?便是成年隐在山中的江见时也听说过一二,朱呈川乃当朝皇帝的第三个儿子,多年前因太子谋反,受到牵连,被贬至西北,做了镇守边关的边塞王,常年在外,立下不少军功,人称睚眦大王。当年,王高阳崇拜朱呈川,知道睚眦乃龙首豹身的神物,才给自己起了野豹子的绰号 现下风御使范越是为朱呈川处理家事的家臣,此人应该不可能出头露面,该是很难见到,可为何他会参与婴瞳的案子? 一切都怪异至极,完全捋不出头绪,鹿青音想不出范越在婴瞳案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他和乌兰十三卫又是什么关系? 那乌兰人又道:“我们奉了睚眦将军之命来此地办事,任务为一等要秘,渔村村民泄露我们的任务,定然要付出代价,你们几人不管从哪里来,来此是何目的,今日这里便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江见时耻笑道:“方才各位是没有看到范越范大人是怎么变成如此模样的?” 乌兰人道:“你区区一个法师,花里胡哨的自是威风,但实话说,真功夫我看你并非我等的对手。” 此人说话抑扬顿挫甚是冷静,听语气似乎并非华而不实,看样子是有些真本事。只是江见时也并不弱,鹿青音心知,撇去那些法器,他的功夫丝毫不输一等一的高手。 正在此时,一阵浓烟飘过,看着不像是从渔民居住的地方而来,紧接着那些被俘的王家府兵也一一倒地。 “不好!是毒烟!捂住口鼻!” 不等鹿青音提醒,他已经察觉浑身瘫软,几欲昏倒在地。 江见时急忙去扶他,谁知双手打软,不仅没有扶住鹿青音,自己也坐在了地上。 那些黑衣人皆戴着面罩,乌兰人也并不惧怕的在浓烟中下了马。 乌兰十三卫不仅功夫厉害,用毒用蛊更是一流,此时他们举着刀就要朝鹿青音几人杀过来! 江见时心急,一心要护鹿青音,他突然朝着空中大吼一声:“玉蟾!” 只见一道红光闪过,却没有人来救他们。 江见时正在奇怪,就听见远处有马匹之声,而后天空一阵爆裂,瞬间下起了大雨,这雨一下,毒烟开始四散。 鹿青音猛吸几口气,就看到远处马背上飞身袭来数名身着紧身玄甲,领口处刺着羽毛的人。 “是他们!”兔子大叫:“祭坛前杀了乌兰人,救我们的那些人!” 第56章 想家 这些人朝着乌兰人和众多黑衣人飞去,瞬间与他们打在了一起。 张贵安抱着长宝,受了一系列惊吓,使劲儿拽着鹿青音不撒手:“大人,救救我们啊!” 鹿青音掰开张贵安的手,安慰道:“别怕。” 张贵安哆哆嗦嗦捡起地上带着血的剑想要自保,突然空中落下一人,还未等鹿青音和江见时看清,一把利剑直直插入张贵安脑袋! 所有人呆住 张贵安微微抬手,下意识将长宝往鹿青音怀中推了推,白色的脑浆混着血水从他的两鬓流了下去,他张了张嘴,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口中仍念着:“救救” 只听得长宝凄厉一声:“爹!” 他不顾重伤连滚带爬扑倒了张贵安身上,嚎叫着,痛泣着“爹啊!不要死啊!爹!啊!啊!” 雨水将张贵安的血冲刷到地面,变成了暗红色的泥渍,长宝双手抖的扶不住张贵安,他反复悲恸哭嚎:“爹!别丢下长宝!别丢下我一个人啊!爹!娘!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啊!” 鹿青音睁着通红的眼睛看向张贵安身后,那银色的玄甲被雨水打得脏污,领口处的羽毛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鹿青音张了张嘴,嘶哑着声音,震惊的看着面的人:“你是谁?为为什么要杀他?” 江见时也立刻满脸阴鹜的将剑抵在了那人脖颈上。 那人道:“鹿师爷,我们是奉命保护你的。” “保护我?”鹿青音颤颤巍巍起身,瞪大了双眼:“保护我为何要杀他?” 那人道:“他手上有剑。” “有剑你就要杀他?他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头百姓!他不过是一个渔村的村民!不过是一个孩子的爹!你为什么杀他?凭什么杀他?啊?!” 鹿青音嘶吼着,青筋在脸上蜿蜒曲折。 紧接着他一拳砸向那人,那人也没有躲闪,生生挨了鹿青音的重拳。 鹿青音咬牙切齿:“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一边说着他夺过了江见时手里的残剑,举起胳膊就要砍!那人身子灵活,轻松闪过后,边退边说:“我们是奉命来保护鹿师爷安全的,其他恕我不能多言。” 鹿青音想要追上去,就被江见时拽住,两人朝着方才打斗的方向看去,黑衣人已经被尽数斩杀,除了银蝴,所有乌兰人也都葬身在这些人剑下。 江见时道:“他们武功很厉害,即便追上也没用!况且这里还有兔子和长宝,现下最重要的是叫醒王高阳,救下府兵,再去看看渔村是否还有人活着。” 鹿青音回头看向抱着张贵安尸身的长宝,慢慢驻足,瘫坐在原地没了力气 雨水下了一阵就停了下来,王高阳和一群府兵在死人堆里寻找有没有幸存的自己人。 鹿青音坐在泥地里看着长宝出神。 兔子掰开长宝的手,不停的安慰:“别哭了长宝,你爹已经不在了,师爷一定会帮你找到杀你爹的凶手的。” “滚开!”长宝突然哭着大声喊叫:“你们就是凶手,如果不是你们,我娘不会死,我奶奶不会死,我爹也不会死,渔村的人都会活得好好的!” 兔子不知如何安慰,笨嘴拙舌:“这是意外!师爷也没有料到”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我刚才听到了,杀我爹的人是你们一伙的!你们明明答应救我们,却杀了我爹,你们是坏人!” 长宝哭的双眼红肿,身上的伤还在流血,兔子想帮他包扎,被他一次次打开。 江见时索性上前将长宝一掌砍晕,对兔子道:“快些寻个大夫为他缝合伤口,这么下去,他的小命也得玩完。” 兔子急忙点头,将长宝打横一抱,朝医馆跑去。 江见时走到鹿青音身前,蹲下身子,看着他木讷的眼神和脏污的脸,将他用力抱在了怀里。 鹿青音先前的伤风好了不久,这又遇上了一场人为的大雨,现下又开始高烧不退,嘴唇上的皮脱了好几层,整个人混混沌沌时醒时睡,睡着时就会做噩梦,皱着眉头,嘴里不知在念叨什么。 江见时几人暂时居住在黍江城边的一个小客栈,人不多也安静。 王高阳本来要带着伤残的府兵回府,却放心不下鹿青音,跟着住了些日子。 两日后的一个夜里,鹿青音终于有些清醒,他睡着,听到身边有沉沉的呼吸声,努力睁开眼看见江见时趴在在自己床边,就像是在扶风城县衙里,他曾经守着江见时那般 鹿青音嗓子很干,浑身发冷,这一醒忍不住轻轻咳出了声音。 江见时立刻睡眼惺忪的朝他看过来,看他醒了,忙问:“喝水吗?” 鹿青音迷迷蒙蒙的点头。 江见时揉了揉又酸又木的腰,急忙起身去倒水。 “我们在哪?”鹿青音哑着声音问。 江见时:“客栈里,冷吗?” 鹿青音又点点头,任由江见时将他半个身子抬起。他感觉浑身无力,脑中空白一片,喝了几口水又想睡了。 江见时要将他放回床榻,便听他小声道:“别走,我怕。” 怕?江见时有些疑惑,将茶盏放在脚边,让鹿青音躺在自己怀里,为他拉了拉被子,柔声道:“不怕,有我在。” 他的下巴抵在鹿青音耳尖,声音低低沉沉,身上淡淡的檀香,让鹿青音感觉有一瞬间的安心。 鹿青音缓了缓,慢慢道:“我不想住客栈。” 江见时低头看他,轻声问:“你想住哪里?” 鹿青音闭着眼:“家。” 江见时心中微微一动,将鹿青音抱紧:“青音想家了?” 鹿青音轻轻摇头:“想不起来了。” 江见时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等我们回扶丰城就跟马大人借些银子,建一个我们自己的家好不好?” 鹿青音又开始发烧,在被子里微微颤抖,他似乎嫌摇头会累,索性慢慢开口:“不在扶丰城在悬崖边上” “什么?”江见时没听明白。 鹿青音半睡半醒,懒懒开口:“安全屋子后面是悬崖就不会有人从后院闯进来娘就能活着” 江见时低头看他,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鹿青音说家里的事情,他没有做声,安静的听着。 鹿青音喃喃的说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江见时说:“我们在前院修好篱笆,养只看门的猎犬,有人闯进来时,我们就会知道就有时间跑我们要安一个结实的大门他们进不来进不” 他嘴唇还微微动着,声音已经被睡着的呼吸替代。 江见时抚平了他的眉头,轻声对他说:“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在害怕什么?但以后我会保护你,陪着你因为”他看着烛火出神:“我也想要一个家。” 鹿青音这一夜睡的比前些日子安稳,只觉得夜里有个东西像绳子似的捆着自己,一床被子都围在自己身上,热的他浑身湿透,想要伸伸脚伸伸手,都会被那会动的绳子给捆回来。 这一身汗出完,他觉得脑子也清醒了不少,身上的酸乏也轻了些许。 他睁开眼就看到一双白皙漂亮的手随意耷在面前,自己的肩头被一只胳膊压着,他反应了一阵,慢慢转了个身子,一侧头看到江见时熟睡的正脸,心跳突然加快,脸顿时变得通红,比他发烧时还要红。 他怔怔的瞧着江见时毫无瑕疵的五官,瞧着瞧着突然察觉有个黑影在他身后鹿青音越过江见时的肩膀正看到王高阳黑着脸,站在塌边盯着他二人! “啊!” 鹿青音三魂飞了两魂,下意识惊吼一声,险些一脚将江见时踹下去! 江见时此时还迷迷糊糊歪着脑袋睁着一只眼看鹿青音,见他醒了也没说什么,又顺着鹿青音目光转头向身后看,看到王高阳的大黑脸,不耐烦的躺回去,还抢了鹿青音的被子,继续睡的昏天黑地。 “师兄,你怎么没声音?”鹿青音皱着眉头问。 王高阳眼睛在鹿青音身上扫了扫,又挪到江见时身上扫了扫,问:“你俩睡了?” 鹿青音还有些迷糊,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看江见时的样子,他二人是睡了,但这样回答王高阳,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儿 鹿青音迷茫的盯着王高阳,活像个被捉奸的憨夫,又像个村头的傻子。 王高阳叹了口气,嫌弃的摇摇头,离开床榻边,走到桌子旁坐下,对鹿青音道:“病若是好些了,就起来,我得回去了,说说前两日的事情。” 瞬间,晦暗的记忆全部回归,鹿青音心中一阵难受,但他知道自己要面对,就如长宝所说,若不是他,渔村的人就不会死 鹿青音洗漱完,坐在了王高阳对面,道:“先说那红虎令牌。” 王高阳剑眉轻蹙,似有不悦:“若说此事与我家王爷有关,我绝不相信,但红虎令在此,我方才又在江大师处听了范越的名字事情怪诡,我的确无法解释。” “你认得范越?”鹿青音问。 王高阳摇头:“从未谋面,今日第一次见,但早有耳闻,是我家王爷的家臣。” 鹿青音琢磨一阵,低声又犹豫着道:“可也是你来了之后才有了红虎令。” 王高阳憋红脸,不悦道:“师弟怀疑我?我王高阳征战沙场,与我家王爷肃清沙漠贼寇,重整西北边关,死在我刀下亡魂是不计其数,但有哪一个是老弱妇孺?你从小与我一同成长多年,了解我的为人,我怎会派人斩杀渔村无辜百姓?” 鹿青音眼中闪过疑思问:“若是军令呢?” 第57章 长宝走了 “军令?”王高阳显然气急:“我家王爷是战场枭雄,又是皇族血脉,对敌乃是千胜将军,屠戮阎王,在百姓面前却是低眉慈目的菩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黍江乃天子脚下之地,杀了这些无辜之人与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王高阳左右看了看又放低声音道:“师弟,你不可胡乱猜忌,他毕竟是皇帝的儿子,便是成了和尚,四方之内的庙宇佛塔也要跟着沾些龙气,万一被有心之人听去” 鹿青音知道王高阳有袒护之心,不仅是对金西大军的睚眦王朱呈川,也是对着自己。 他表情略显沉重,道:“师兄,你只知睚眦大王战场枭雄模样,却也不是事事都了解的清晰透彻,这件事桩桩件件都指向他,你让我如何不怀疑?” “你可知他现在在军中也并不如意,军中军心涣散,他哪有功夫做这些事情?况且,即便查出来与他有关,也不是你能担得住后果的!” 王高阳顿了顿继续道:“我信他!但我也信自己,我跟着他,就是因为他并非祸害百姓的宵小之辈,定是范越在其中搞鬼,王府里谁人没听说过范越阴险诡诈,整日不露面,一露面件件都是坏事!若非曾经在狼口下救过王爷,王爷又怎么会任由他在府上作威作福?” “狼口?” 鹿青音想到那范越真身,后脊突然一阵寒凉,看向王高阳:“师兄可否将此事详说?” 王高阳坦言道:“此事发生在二十多年前,陛下老来得子,对王爷宠爱有加,宫内大宴小宴,外出打猎,微服出巡都要带着王爷。一次,木兰围场有雄狼钻了进来,吃了好些陛下的良驹,目击者言,那是一匹壮若马匹的成年雄狼,狼尾断了半根,獠牙外呲,很是凶狠可怖。陛下亲率内卫,带着王爷去捕那黑狼,与王爷半路被黑狼引至深林伏击!凶险之下,那范越举着火把冲了出来,吓退黑狼,救出了陛下和王爷这范越自此不仅有了救驾之功,更被封为了睚眦王府家臣,整日神出鬼没不见一爪” 黑狼 鹿青音想起在杨府那几日,他与江见时遇到的傀儡狼群,难道有什么关联?可左思右想又得不到什么答案,只好作罢,转头看着呼吸平稳,睡的如月下仙人般貌美的江见时道:“现下,范越已死,想要知道此事与王爷关联的线索,唯有那乌兰人银蝴。” 王高阳抬头对上鹿青音的眸子,中指将拇指指甲周围的皮都扣掉了一层,担心道:“若此事最终指向我家王爷” 鹿青音:“我只将事实上报给上面的人,其余他事,我管不了也管不着。” 王高阳心急:“你淌了混水,岂能摘的干净?此事涉及皇室,如若有人找你麻烦,以你的身世,你便是十条命也担不住!” 鹿青音笑笑,眼里满是苦楚,紧紧盯着王高阳:“我还剩什么呢?除了这条命,我还有什么?” 王高阳无言,猛的端过茶杯灌了一大口,道:“我到时间回去了,你别怪我没有劝过你,这红虎令一出,说明事情并不简单,有可能还会夺了你的性命,你自是无牵无挂,可我就你一个师弟,我爹就你一个徒弟!况且”他眼睛转向江见时:“你莫要只活自己,伤了旁人的心。” 鹿青音愣了愣,跟着看向江见时,心中一热,没再说话。 再转过头时,王高阳早已不见了踪影。 鹿青音走到屋外时看见了兔子正指挥着伙计熬药,他突然感觉耳边传来什么声音,仔细一听,那声音在自己右边,他转头看到长宝正抱着一个包裹,满脸苍白的唤着自己。 “大人。” 鹿青音急忙上前,皱眉问:“你怎么起来了?伤还这么重?” 长宝一双大眼睛没什么光彩,他抬头看鹿青音:“我爹埋了吗?” 鹿青音知道王高阳做事缜密,忙点头:“定与你母亲和奶奶一同安葬了。” 他眼看着长宝眼睛里的泪掉了下来,急忙安慰:“从今以后,你便跟着我,像兔子一样,我定不会苛待了你。” 长宝抿着嘴,忍着鼻酸,对鹿青音道:“大人放我走” 鹿青音皱了眉头:“你说什么?” 长宝用受伤的手擦了擦鼻子,抬头对鹿青音重复:“大人放了我!我爹我娘我奶奶若不是因为您也不会死,我没本事为他们报仇,但我也不能留在仇人身边,大人救过我娘一次,我娘的命就一笔勾销了,但我爹和我奶奶的命还得算在您头上,我知道自己没什么大本事,这辈子也报不了仇,您就放了我,我走得远远的,就让我记着这仇自己一个人活着可以吗?” 鹿青音语塞,呆呆的看着长宝,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长宝家人的死,间接来看是与他脱不了干系的,可是他也答应过张贵安,会一直保护长宝。 “长宝我” 没等鹿青音说完,长宝眼泪如雨串子似的掉了下来,他边哭边道:“大人若是放了我,我就能活,若是大人不放我,我就得死!一看到大人,我就想起爹娘和奶奶,但我知道大人是好人,长宝真的很痛苦,求大人给长宝一条生路!” 他也没跪,只是低下头,哭的泣不成声。 鹿青音看了他许久,终是深深叹了口气,从身上摸索出些碎银子和他那把从不离身的短匕首递给长宝:“你说的不错,我欠你的,欠渔村的,我答应你,放你走但是你要答应我要好好活着,娶妻生子,完完整整的活下去。” 长宝本来不想接,但眼睛在匕首上看了好半天,双手接过,道:“我定记得这仇恨。” 他慢慢站起身子,走到另一边楼梯口,在这里可以避过兔子。 鹿青音低头道:“对不起,长宝。” 长宝滞了滞,微微回头:“那些人说是为了救你才杀了我爹,若没有他们,我也不会这么恨你。”说完他消失在了台阶下。 鹿青音慢慢握了双拳 那些救他的人是什么人?为何要救他? 半炷香后,兔子抱着药碗小心翼翼的进了门,脸上还有被药腾出热气蒸过的粉红。 他边走边道:“长宝,吃药了。” 话说完却看见空荡荡的床和坐在凳子上等他的鹿青音。 兔子眨了眨眼睛:“师爷,人呢?” 鹿青音这才抬头:“走了。” “走了?”兔子眼睛瞬间瞪的滚圆:“走哪了?” 鹿青音摇摇头。 兔子一双眉瞬间扬的老高,又气又急:“我去找他!” 鹿青音呵斥:“早都走了,你去哪找?” 兔子急红了眼:“他身上还有伤,他还这么小,你让他去哪?” 鹿青音静的像一潭死水:“他想去哪是他的自由,我们管不了。” “师爷!”兔子怒道:“他父亲母亲是因为我们惨死的!师爷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是有我们的原因!”鹿青音抬头,静静的盯着兔子:“但我们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我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他倏的站起来,从兔子身边走过,兔子一把拽住鹿青音:“你不留他,我就去找他!” 鹿青音蓦地转头:“你觉得将他留在我们身边,你就能安心了?这笔债就能一笔勾销了?” 兔子又急又气,高声道:“那也比让他一个人出去不知死活强!我要去找他!” 说着他就要往外走。 “林星移!你给我站住!” 鹿青音怒吼。 兔子倏的驻足,喘着粗气转头瞪着鹿青音。 鹿青音沉声:“你别忘了是谁将你寻回来的?寻你回来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兔子短短的指甲掐进手心里,双臂轻轻颤抖,咬着牙恶狠狠的盯着鹿青音。 正在此时,江见时迷离着眼睛走进了屋内,疑惑的看着二人:“你们吵什么?楼下都听的清清楚楚。” 兔子转头便从二楼跳了下去不见了踪影。 江见时要拦被鹿青音拽住了袖子:“随他去,一阵想通了他就会回来。” 鹿青音瘫坐在凳子上,心跳的厉害,指尖也轻轻颤着。 江见时是第一次看到兔子气成这番模样,他关上门坐到鹿青音身边,用手探上他的脑袋,感觉他烧没完全退,一手将他揽过紧紧抱住他。 鹿青音腰背一直,稍显僵硬的被江见时按在了身侧,过了一阵才有放松的意识,此刻他也顾不得羞赧做作,终是整个人完全倚在江见时身上,像是脱了百分的力,也庆幸现下能有这么个人给自己做依靠。 他闻着江见时身上好闻的味道,问他:“我真的弄不明白,此事已然败露,为何还要伤那些无辜人的性命?” 江见时柔声在他耳侧道:“也许只是我们认为此事败露了呢?” 鹿青音不明了,微微抬头看到江见时睫毛翕动。 江见时继续道:“此事犹如顺水推舟,捉龙王建大坝,找出婴尸源头和杀了曹敬瞐的凶手,不过数月你便将案子查到这个地步,这中间似乎太过顺利了些” “顺利?”鹿青音坐起身子,盯着江见时:“若要说顺利,全是因为你,若非你在我的身边,又怎会轻松知晓那水底龙王就是猪龙婆?若不是你,我有多少次命都要交代在了黍江?” 江见时闻言嘴角上扬:“江大师保护在侧,功劳多多,鹿师爷难道不给些奖赏?” 鹿青音愣了一下,不知所措的摸了摸口袋:“我这条件实在不知该奖赏江兄些什么” 话没说完江见时手腕轻轻一用力,就将鹿青音拉近了些许,两人目光缱绻盯着彼此。 江见时的目光从鹿青音的眼睛扫到他的唇上,又重新落回眼睛,轻声道:“别的奖励我可不稀罕。” 鹿青音耳朵微微泛红,刚要说些什么,突然后背被江见时的手轻轻一推,他的耳垂就被一阵温热包裹住,鹿青音忍不住抖了抖,两手紧紧揪住衣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见时用舌尖轻轻舔着他的耳垂,过了一阵又在他耳侧轻声道:“青音耳垂像块豆腐,又白又嫩。” 此话一出,鹿青音突然两手攥住了江见时的腰,指尖微微颤抖道:“别别说了” 可江见时不仅没放过他,还轻轻往他的耳廓吹气,一番逗弄后,江见时的唇沿着鹿青音的侧脸慢慢移到了他的唇角。江见时点了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鹿青音迷离的双眼,渐渐将唇覆在了鹿青音唇上,随后将舌尖探进了鹿青音口中。 鹿青音生疏,几次用牙挡住了江见时的去路,江见时倒是很耐心,他知道怎么做才能让鹿青音更加心悸,毕竟,这些年他捉的妖早已让学了个清清楚楚。 江见时轻声道:“青音,放松,别咬我。” 鹿青音微微张嘴,江见时突然探了进去,两人瞬间情动,吻的忘我,像是两朵沾了露水的花朵,彼此缠绵黏腻。 鹿青音病未痊愈,又着这么一遭,腿软的像是两坨泥,险些从凳子上滑下去。 “不行,我还病着,会把病气过给你” 鹿青音嘴还被封着,微微有些喘,他推了推江见时,努力用一丝缝隙说话,声音又柔又低。 江见时心中悸动,对他示弱的反应喜欢的不得了,不仅没停,反而直接将鹿青音从旁边抱到自己腿上,又再一次吻了上去 第58章 江湖新绑法 屋外的嘈杂声渐渐重新回归,鹿青音额头抵着江见时的肩。 两人都默不作声的平复着,平复什么只有他二人清清楚楚。 江见时一动也不敢动,鹿青音亦是如此,两人都有些窘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鹿青音抬起头看着江见时:“好些了吗?” 江见时仰头苦笑摇头:“你这样坐着,我就好不了” 鹿青音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站起身子,整张脸像是猴屁股似的。 他“咕咚咕咚”灌了两口茶,突然觉得身子轻了不少,想来这一吻,病气也少了一半儿 江见时低头看看自己不平整的衣服和一个不能与人说道的形状,慢慢翘起了二郎腿,试图打断自己满脑子混乱的想法,他问鹿青音:“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鹿青音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忙道:“乌兰人大多已死,黍江这个地方他们定然已经放弃了,但是我们还有一个筹码。” “银蝴?” “嗯,有人要眼睛,还要保鲜,除了用作药引子,再无其他解释,这个人或者他身边重要的人定然有眼疾,现在最重要的是,怎样说服银蝴告诉我们这些眼睛都流向何处?” 江见时思索一阵道:“你既说她是乌兰人,她便是死都不可能对我们吐露半句”他又笑笑:“不过天下之事,哪有一条路一个法子做成的?” “江兄意思是?” 江见时看着鹿青音:“捉妖可不单单仅凭正法才能得手,有时候也要学会些下作手段” 临近下午,鹿青音和江见时再次动身,他们坐在轿辇上,轿子晃的厉害,鹿青音想开口,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话来。 江见时揭开轿帘对黑着脸的兔子道:“小兔崽子,你是想将你家师爷五脏六腑颠出来么?” 兔子口气不好:“不是赶时间吗?” 江见时:“是赶时间查案,不是赶时间投胎!” 兔子这才轻轻勒了马绳,吊着脸将马往平整的路上赶。 江见时对鹿青音笑到:“这小子倒是个驴脾气。” 鹿青音轻轻叹气:“往日里也并非如此,想来是真将长宝当作朋友了。” 江见时:“小儿友情甚是可贵,纯澈笃定,他二人在渔村也结伴玩了挺久,许是真如你所说,生了金兰之谊。” 马车晃晃悠悠来到了一座土地庙前,鹿青音先在兔子搀扶下下了车,然后又去拉江见时,江见时自是乐得,与鹿青音十指相扣,跳了下来。 几人到庙中后,江见时徒手在地上画了个结界,紧接着庙的拐角处,出现了一个壁龛,中间盘坐着一尊活土地,白胡子拖地,满面慈祥,他闭着眼睛正在打坐。 江见时双手抱拳,颔首一拜:“指月拜见安平爷爷。” 那土地瞬间睁开眼,笑的一脸褶:“指月来了,给我带的东西呢?” 江见时亲手将那范越化作的琉璃球供上:“这便是作恶的猫妖,指月已将他的妖魂收服,来带给您,那一半的人身指月大意了,找不到了。” 土地爷爷也不起身,笑着道:“那半妖之物做了如此大的恶事,已被恶妖精魂蚕食,哪里还有人身?便是你不收他,改日也要遭雷劫,上天怎可容他?” 土地爷爷看向鹿青音,微微一顿,缓缓开口:“此人是遭过大难之人,面如瓷瓶,清淡秀丽之貌,但胸中却藏着嗔恨,心火极强,指月虽不畏火,但怕是也难逃这凶焰。” 鹿青音与江见时一愣,双双看向对方。 江见时立刻笑道:“安平爷爷年纪大了,看人不准,青音为人正直简单,怎会伤到指月?” 土地爷爷紧紧盯着鹿青音:“青音二字,一阴一阳,日月当空为‘明’,若心中无他,干净清明则是个光明磊落的启明之人,若是往日有家仇家难,该死之身得一生机,便为‘腥’,无人指引定当一身腥德,掀起血雨腥风,对指月来说是为大难。” 鹿青音本觉得对方是个不大不小的神仙,心中怀着敬意,可这敬意此刻化作了疑惑和不悦,他道:“这位仙公,我与江兄无冤无仇,仙公为何出此言语,挑拨我二人之间关系?” 江见时也旋即道:“指月法号也有日月二字,难道也应如此解释?安平爷爷定然睡糊涂了。” 土地爷爷也不生气,笑到:“若是青音公子早早解了心魔,自然是好,不仅能自救,还能救了旁人,只是指月这小子从小就爱来我这里转悠,我也将他当个干孙,能护便护着,我看你二人有劫在身,且劫丝相互缠绕,才多了句嘴。不过命缘在此,本仙也掺合不得,你二人好自为之。” 说完江见时和鹿青音面前出现了一个被大网紧紧箍住的沉睡的女子,正是银蝴。 那壁龛慢慢消失,隐约听到土地爷爷说了句:“代我向崇信君问个好。” 那声音飘飘忽忽随着壁龛不见了踪影。 江见时从袖子里拿出个物件,此物是乌兰首领的穗刀,他对鹿青音道:“在场不仅有乌兰人,也有睚眦王府的人?” 鹿青音急忙护短:“虽然有王府的人,但我师兄一定不是屠戮渔村的凶手!” 江见时轻轻一笑,眉尾微挑:“谁是凶手与我何干?我是跟你要红虎令。” 鹿青音微微一怔,但也没有多问,将袖兜里的红虎令塞给了他。 此刻银蝴有转醒的迹象,江见时对鹿青音道,你和兔子带着她到街口等我。 “你去哪?”鹿青音忙问。 江见时狡黠笑道:“搬救兵!” 银蝴才一转醒,便感觉身在一辆马车上,她往身侧一看,看到了正盯着她的鹿青音,正要开口说话,突然马车停下,江见时上了马车。 江见时坐到鹿青音身旁,轻轻抓住他的手,捏了捏。 鹿青音急忙扫了眼银蝴,耳根发红,想要挣脱,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银蝴此刻正在发懵,哪里顾得上两个大男人拉手,她阴鹜的盯着二人:“你们要送我去哪?” 江见时指尖摩挲着鹿青音的手背,斜身坐在马车内,懒懒的瞥了她一眼:“送你去知府。” 银蝴冷笑:“知府?小小黍江知府能管得了我?” 江见时没搭理她,转头看着鹿青音,眼神毫不保留自己对他的喜欢,盯的鹿青音面上越来越不自然。 银蝴见他二人不搭理自己,这才发现二人异样,皱了皱眉,看向二人握着的手:“你们俩?” 江见时一只手还不够,整个身子都朝着鹿青音靠了过去。 鹿青音轻咳一声,看向轿帘外,口中道:“不知道到哪了?” 他自是喜欢江见时亲近,但还是更介意正有个姑娘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们。 江见时带着几分故意的嗔责:“青音身边天天围着人,好不容易我二人能独处,怎的又不打算理我?” 银蝴睁大眼睛:“我不是人吗?”说完眼睛又回到两人手上,疑疑惑惑道:“你二人是断袖?” 江见时垂眼,似是被她打扰了气氛,不悦道:“怎么?想加入?” 银蝴眼角抽了抽唾弃道:“我才不要和死断袖” 话没说完,马车突然疾停。 鹿青音问兔子:“怎么了?” 兔子似是被什么吓到,半天没吭声,直到鹿青音问第二遍,才结结巴巴道:“师师爷,公子,有人拦车!” 江见时怒道:“谁不长眼睛?” 话毕,便听到外面有人道:“你们车上可有一女子?” 银蝴突然坐起身子,盯着兔子轿帘。 兔子道:“你们要找谁?” “听闻黍江来了位大人,修建大坝斩灭江龙,很是有本事,只是这位大人带走了我的一位朋友,在下是来寻我那位朋友的。” 这声音有些陌生,银蝴很是警惕,她没有做声,一动不动。 兔子也没有要放人的意思,道:“车上没有你要的人,麻烦几位让让,我还要赶路!” 然而那几人显然不愿放过他们,朝着轿子内道:“我知道轿子里坐着的是鹿师爷,麻烦行个方便。” 鹿青音心中一沉,外面是谁?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然而此时他不知道江见时有什么计划,若是出去未免打草惊蛇,坏了计划,也没有出声。 外面的人似乎等的不耐烦,道:“若鹿师爷不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实话说今日不单是来要人,也是来抓你!既然怎么也逃不脱,不如乖乖下来束手就擒。” 江见时冷笑一声:“好啊!你倒是动手啊。” 话毕,外面的人突然与兔子打了起来,兔子武功不算精,但也绝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对付的。过了不久,几人轿子突然裂开,江见时一把护住鹿青音,稳稳站在了地上,再回头一看银蝴被震到了一旁,与困着她的网子纠缠在一起。 几人抬头一看,瞬间呆在原地,与兔子打在一起的竟是被银甲人剿杀的最后一个乌兰首领,而他身后则是被江见时打死的风御使范越! 一时间鹿青音与兔子都没弄清是怎么回事,江见时就与他们打了起来。 银蝴仔细盯着几人,突然看到范越身后跟着几个黑衣人,其中有一人胯上拴着红虎令,而与江见时打在一起的乌兰首领手中的正是一把只有首领才有的穗刀! 银蝴方才还因为他声音有异,生了疑心,现下疑心瞬间消失,她吼道:“师兄,将我放出去!” 紧接着一堆黑衣人奔来,拆了这牢不可破的网子。 银蝴高兴的看着首领:“师兄是来救我的?” 那乌兰首领一边与江见时打,一边朝她示意,银蝴急忙加入打斗,不多时江见时等人寡不敌众败下阵来! 银蝴看着被俘的鹿青音等三人,问那首领:“师兄,我们要不要杀了他们?” 首领摇头道:“范越大人留着他们有用。” 银蝴思索一阵,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儿,但又说不出来,只好退后一步,任由范越等人将他们绑上了马车。 鹿青音方才就是一头雾水,尤其看到那范越鼻子不停耸动,还不住伸舌头,就觉得他有什么问题,再看自己和江见时面对面拴在一起,更加奇怪,有谁会这样绑人?只留兔子被绑在马车角落封了嘴,还背对二人不能动弹? 鹿青音一抬头就看见江见时死死盯着自己,只要两人微微前倾,江见时的嘴唇就能落在鹿青音鼻梁上,惹得他神经紧张,额上沁了密密的汗水。 鹿青音低声问:“究竟怎么回事?那范越怎么活了?” 江见时克制笑意,假装严肃道:“我怎么会知道?” 鹿青音皱着眉头扭动身体,看着自己与江见时被绑的如同烤架上的乳猪一般,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江见时无辜的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江湖上的新绑法。” 第59章 马车春意 两人在轿子上是坐着的,绑他们的人怕他们身子绑不到一起,还很贴心的为鹿青音准备了凳子,此时此刻,二人两腿交叉,上身紧紧相依,鹿青音感觉自己的腰椎快要趔折了。 江见时发现他不停的蹭,问道:“不舒服?” 鹿青音心知江见时肯定说了谎,气道:“废话!还不帮我解开?” 江见时笑道:“怎么解?我不也被拴着吗?” 鹿青音此时撅着屁股实在不雅,愠道:“你耍的花招?” 江见时第一次见鹿青音对自己摆脸子,忙道:“真不是我!要不然你坐我腿上?” 鹿青音下意识看了眼背对自己的兔子。 江见时小声诱道:“这小子被打晕了,什么也不知道,此事就我二人知晓,况且你又不是没坐过!” 鹿青音被捆的难受,索性应了他的话,也顾不得其他。 江见时盯着他,目光从额头扫到他的脖颈,撩笑道:“青音的脖子真美。” 鹿青音窘的恨不能找个缝儿钻进去。 江见时靠的极近,气息顺着鹿青音领口往下灌,惹得他不禁哆嗦,突然江见时咬在了在了鹿青音脖颈上 鹿青音只觉得一只长满了足的虫瞬间从自己的头顶窜到脚底,手指微微蜷了起来。 他眼角渗着红晕,耳侧听到了江见时轻轻的呼吸。 “江江兄”鹿青音想要江见时停下来,毕竟外面一堆人不知什么时候会掀开车帐,车上还有个兔子,若是被看到 “叫我指月。”江见时嘴唇微微离开鹿青音的脖颈,柔声道。 “指月,兔子” 鹿青音声音微微颤抖,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心里紧张的要死,而且他不确定兔子是否已经醒了 江见时倒是听话,脑袋慢慢抬起看着鹿青音,气息有些粗:“早知道让他们不绑上半身了” 鹿青音一愣,却被江见时一口咬住了嘴唇,舌尖一点点的往里钻,就像是探路似的。 鹿青音清醒地脑袋一下子变得迷蒙,沉醉在江见时的撩拨与亲腻中不可自拔,口水甚至一度顺着嘴角往下流,瞳孔都涣散了几分,他只觉得江见时的吻霸道而又缠绵,就像他的人一般 这春景之后的车帐外,自然没有人看到这旖旎的一幕。 范越对银蝴道:“此次事情办的不好,我们损失了很多人。” 银蝴不悦:“我乌兰十三卫现在仅仅剩了几人,你睚眦王府还敢说我们事情办的不好?我们只是收货送货的人,范大人你才是货主,整个事情不该盯紧些么?” 范越道:“你乌兰人的死可与我无关。” 银蝴见自己的师兄不做声,气道:“那些银甲一看就是宫里的内卫,只有他们清楚我们暗卫的身份,敢对我们下手,是皇上派的人也说不准,你们莫要太嚣张,小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鹿青音正与江见时难舍难分,耳朵却仍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听到此处,他用力推开江见时,大口喘着气,问:“银甲鸡毛领的人会是陛下的人?” 江见时看着鹿青音微微红肿的唇,不赞同道:“皇帝政务繁忙,怎会管你一个小小师爷的死活?” 鹿青音觉得江见时说的有道理,又侧耳听银蝴问乌兰首领:“师兄,我们现在去哪?” 那乌兰首领瞥了眼轿子,鹿青音看到江见时张嘴说道:“黍江还有货吗?” 声音却是从那乌兰首领口中传出来。 竟是传声之术? 银蝴:“听说戚山县还有一批货,但并不属于我的管辖,我们要顺路去吗?” 乌兰首领道:“好!还有,曹敬瞐死的事似乎有人查出什么,你要注意一些。” 银蝴突然沉默,欲言又止一阵后,道:“这马车中的人像是已经知道了我们是杀曹敬瞐的凶手。” 乌兰首领:“我第一时间来寻你,也是怕此事败露,给上面的人添了麻烦,所以这两个人不能放,带回去让上面处置。” 银蝴:“是。” 鹿青音瞅着江见时的举动,问:“这是你做的局?” 江见时笑道:“小手段而已。” “那些人是?”鹿青音好奇。 范越和那些乌兰人早就死了,这些又会是什么人? 江见时道:“安平爷爷养的几个小东西。” “小东西?”鹿青音微微挑眉,更加不解:“什么小东西?” 江见时想伸展伸展,可是手被绑在鹿青音身后,无奈狠狠将鹿青音抱了一把,舒服了一些才道:“扮作范越和乌兰人的都是安平爷爷养的看家狗,算是些小有道行的小仙,我将那范越和乌兰人的皮收了起来,穿在这些小狗仙身上,便可化作真人模样,小把戏而已。” 鹿青音反应过来:“土地爷爷问你要范越人身,你骗了他?” 江见时:“算不得骗,那范越本就没什么实体了,单一张臭皮罩着,我收着这不也派上用场了?” “那”鹿青音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绳子,又看了眼兔子,慢慢皱了眉,有些陷入计中的不痛快:“这也是你让他们干的?” 江见时眼看瞒不过去,笑道:“青音不喜欢这情趣?” 鹿青音一时无语,盯着他看了一阵,心中虽喜江见时的撩拨与主动,但却不喜欢被骗,索性低了头不看他,无力又无奈道:“你喜欢便好” 马车走的很快,不多时抵达了戚山地界,银蝴与她师兄收了货。 范越命人暂时解开江见时与鹿青音,银蝴要阻拦,被自己师兄拦住,道:“我们人多,他们跑不了。” 再看扯下嘴里封布的兔子,早就一脸气哼哼的醒了,也不知道听没听到江见时与鹿青音方才的暧昧的互动? 范越给几人端了驿站的茶汤,看的银蝴愕然,问自己师兄:“有必要对他们这么好?” 他那黄狗仙扮的师兄敷衍点头,一眨眼面前的茶汤下了肚:“囚犯也要给顿饭吃,没必要饿着他们。” 银蝴愣愣的看着自己两个铜钱一碗的清茶和江见时鹿青音手中五枚铜钱一碗的甜茶,说不上哪里不对,但就觉得不对 大家一路上行的极慢,一来是黄狗仙根本不知道路,完全是跟着银蝴在走,银蝴却以为大家有意行的慢,定是有什么事情,她一慢,所有人更慢,走到最后如同老牛拉车,时不时超过几个莫名其妙往这边瞅的行人这马车其实不坐也罢! 二来是江见时好不容易能偷的闲空与鹿青音呆在一起,为了不让银蝴怀疑,还要与鹿青音堪堪抱在一块儿,乐得其中,恨不能马车生了根才好。 只是苦了被绑在一旁的兔子,不准睁眼不准听,面对着眼前马车的烂木头,像是入了定的老僧 这一走就走了好几日,一直抵达目的地时,鹿青音的嘴已经肿的不像样子。 那黄狗仙有意无意瞅着鹿青音不禁疑惑:“上火了?” 江见时默不作声的抛去一个白眼,黄狗仙又闭了嘴。 鹿青音偷偷从似捆非捆的绳子中伸了手,解开车帐一看,竟是进了京城,只不过马车并没有朝着皇宫的方向走,而是朝着王府方向。 “这是通往睚眦王府的路。”鹿青音小声道。 江见时问:“青音来过?” 鹿青音摇头:“我曾听师兄提起过,陛下对朱呈川这个三儿子不甚喜欢,曾赏他宝马三百,府院两座,一座位于皇城以北,单是下人就有一二百,但太子案受牵连后,那处宅子送给了老二朱呈宥,剩下一处宅子是个清净地,坐落东北,此地甚偏,周围没有什么达官贵人,当初本就是朱呈川寻清净的地方,如今却成了王府主宅,现下正往这个方向去。” “太子案?” 江见时听到此有了兴致,鹿青音却不想继续说下去,只道:“此事,之后再与你详述。” 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车停下,只听车外有人引路:“东角门交货。” 东角门?鹿青音低声疑惑:“不对,这里不是睚眦王府!” 江见时不解:“此方位正如你所言,怎会不是?” 鹿青音道:“师兄说过,王府寻静地而立,靠山面水,风水讲究,房屋一般都是坐北朝南,这样看,东角门乃是山脚,不可能开出路来,西角门才是道路,这里虽是睚眦王府的方位,但却并未真正抵达。”说着,马车拐了弯,向北而行 一阵风吹来,马车的车帐掀起一条缝隙,兔子急忙吐了嘴里的破布片,道:“我知道此为何地!我娘被抓的时候,就在此地。” 鹿青音和江见时看向兔子,江见时问:“你娘?被抓?” 话音刚落,几人就被赶下了车。 此地为后院,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只听得偶有铃铛声从附近传来,紧接着几个背着棉被的下人走了过来,取过银蝴手里的货,皱了皱眉头:“就这么些?”说着打开棉被,里面放着几大块冰,他把装有婴瞳的木盒夹在冰中,裹好棉被,看了看鹿青音几人,问:“这几人是?” 范越上前道:“这几人半路捣乱,应该是其他府派来的,我们将他们带回来,看这边如何处置?” 那下人似乎觉得范越有什么不对劲儿,看了他好半天,又将几人扫了几眼才道:“跟我来。”说完加快脚步走在了前面。 这府内烟雾缭绕,似乎到处燃的熏香,除此之外还有烧纸的味道。 几人穿过一条回廊,听到了三清铃和引磬的声音,倏尔看到空中有封漫天黄纸飞舞,四下渗透在烟雾缭绕的迷蒙中,如梦如幻。 第60章 导轨正见 “院子里在做法事。” 江见时不知是察觉到什么,频频回头探看。 “你怎么了?” 鹿青音与江见时手脚绑在一起,勉强能移步,走在后面问道。 江见时微微蹙眉:“有畜牲的味道。” “畜牲?”鹿青音不明,跟着四处环看。 几人随着那下人跨过一座小屋的门槛,门内两侧立着四大金刚像,庄严却骇人,中间摆着焚香的桌案,案上立着数不清的黄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鹿青音看不清楚。 从此房间走过,上了七级阶梯,到了一处宽广的平台,平台两侧垂着翠柏,看来是宅子靠近青山。 高堂壮丽,画栋雕梁,看着是个名门盛族,几个身着灰色长袍的道士正在做法事。 桌子正中摆着一座身披金纱的三眼真人像,像下跪着一个耳鬓泛白的男子,微微驼背。四周都是下人来来回回正往侧屋里送汤药。带他们来的下人将那婴瞳送进了东边墙角的屋子,而后钻到跪着的男子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那男子没什么反应,慢慢对着三眼神像磕了个头,被下人搀扶着起身,回头看着几人,神色无常,开口道:“带进来。” 银蝴跟着他师兄,他师兄跟着范越,范越眼神复杂看着鹿青音与江见时有想逃的意思 江见时狠狠瞪着他,摆出一个“进去”的口型。 那黄狗仙无奈,只得跟了进去。 那男子一坐便对范越道:“此事出了差错,可有告诉朱呈川?” 范越忙摇头,又用眼角看了看江见时。 男子笑问:“你今日似乎有些奇怪?” 范越忙低头道:“属下一路上受了风寒,怕传给大人。” “大人?”男子重复一遍,似乎没明白范越为何如此称呼。 鹿青音突然在众人身后拜道:“扶丰城师爷鹿海镜拜见太子少傅。” 太子少傅?! 众人愣了愣,唯独银蝴是知情人,没有多少惊讶,反而因为鹿青音认得此人觉得有些出乎意料。 “师爷?” 太子少傅慢吞吞的说出两个字,端详着鹿青音与江见时,眼睛回到鹿青音身上时,道:“小小县衙师爷,竟有本事杀了乌兰十三卫,说,是谁派你来的?” 鹿青音坦言道:“小人不知是谁派我来的。” “不知道?”太子少傅哂笑:“你可知大理寺管不到我头上来?” 鹿青音:“小人不为大理寺做事。” 太子少傅没什么大的情绪起伏:“你虽是扶丰城县衙师爷,但师出王鹤藜,是王高阳的师弟,左右说来与我同侍一个主子,自己狗咬了自家主人,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鹿青音不卑不亢,抬头道:“我师从王鹤藜,并非睚眦王府,恩师效忠大理寺,效忠陛下,也并非睚眦王府,扶丰城马大人就更遑论效忠睚眦王府了,我家大人便是连睚眦王府是谁的府邸怕是都搞不明白,何来自家主子一说?” 太子少傅冷哼一声:“王鹤藜早已是脱离朝廷的闲云野鹤,管不到我头上来,你既是他的学生,也该知道分寸,无论是谁要你来查这个案子的,须得知道后果。” 鹿青音道:“您是太子少傅,也是当今三殿下,睚眦王爷的老师,小人自然不敢管到您头上来。” 他又看向四周,继续道:“这一路我们几人行的顺利,您也早就猜到我们要来,周围这么多精兵和守卫,想必也没想着让我们活着出去,既然我们几人要死,小人请求少傅解我一迷。” “哈哈哈哈哈!鹿师爷,明察秋毫,连自己要死的事情都算的这么准,不错!” 银蝴防备的退后一步,扯了扯她师兄,此举看的太子少傅倏尔挂了脸,冷笑:“乌兰十三卫仅剩你一人,你还有什么脸活着回来?” 银蝴脸色一白,猛的朝自己师兄和范越等人看去,却见几人隐在江见时身后,一声不吭。 银蝴脑中“嗡”的一声,现下才明白这一路都着了鹿青音的道!她怒视鹿青音道:“我师兄他们人呢?” 太子少傅嘲讽:“你师兄早在黍江死了,一路上被这几人玩弄于股掌中,你也够聪明的?不过留你一命倒是帮了本官的大忙。”太子少傅看向鹿青音几人。 银蝴当即明白,太子少傅早就收到乌兰十三卫仅剩他一人的消息,一路上由着自己将他们几人带进这里,就是想抓住查案之人,逼他们说出背后指使,太子少傅是在将计就计。 银蝴立刻站在太子少傅一侧,目光阴狠毒辣盯着几人。 江见时嗤笑一声:“女人变脸当真比脱裤子还快。” 银蝴正要还嘴被太子少傅拦下,他问鹿青音:“你让我解你一迷?你在我的地盘,生死不由自己,凭什么叫我给你解迷?” 江见时向四周看去,方才做法事的道士们低着头,有的袖子里藏着刀剑,有的手指呈爪状,周围的下人神色也犹若凶徒,并非善类,心知已经被太子少傅的人包围了。 鹿青音直起身子,像一棵青松屹立在悬崖峭壁,没有半分惧意,冷静道:“前朝有书,名为《草木子》,其中记载有料,天生万物,有色声香味,使无目耳鼻口以收摄之。其中目可视万物,然而,目从何来?目又该如何医治?难道只靠缺什么补什么就能治愈?” 此言一出,太子少傅当即倾了半个身子,问道:“你懂医术?” 鹿青音答:“若我只懂医术,今日定不能保了自己与身边人的性命。”他看向不远处烟雾缭绕的道场,继续道:“只有少傅解了我的迷,我才能知道是否能帮到少傅!如今我与朋友皆在你控制之下,周围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若非神仙,不可能出得了这太子少傅的府邸,但若我可以帮助少傅,那您今日需留我一命。” 太子少傅思忖一阵,阴恻恻的笑了两声:“若你想用区区江湖郎中的医术解我难题,那便没有什么必要,我这里不缺大夫。” 鹿青音摇头:“区区医术自然医不得顽疾,参透天地道法才能医治顽疾。” 鹿青音眼角瞥向那三眼的神像,心知太子少傅信这一套,便顺嘴说道:“天始于气,下沉为溟泽,水中有滓浊,时间久了积而成土,天地要动,故而水土震荡,渐渐凝聚,水落土出,形成山川,山形有波浪之势,于是土之刚者成石而金生,土之柔者生木而火生,此般五行具足,有了五行开始生万物。人乃天道自然之物,也要遵循自然生长,天地五行对应五官,其中木属肝,眼为肝脏之官,同时天地间风为阳,其气清通而无形,也属木,所以风可代表眼。时有春夏秋冬,风有东西南北,春亦属木,若我没猜错,这府邸之内有个东厢房,里面有人病于春时,年过半百,患有肝疾,导致目浊而无法医治。” 不仅是太子少傅,就连江见时和兔子都诧异的看向鹿青音,不知他何时研究了五行? 太子少傅紧紧皱眉,盯着鹿青音眼睛不眨,道:“说的倒是有理有据你要我解何迷?” 听见太子少傅松了口,鹿青音道:“我想知道是谁告诉少傅,治疗眼疾需要吃人眼珠?” 太子少傅没有回答,用衣袖扫了扫方才因为跪地腿上沾上的灰尘。 鹿青音又道:“少傅莫要担心,我逃不出您的手心,现下就是想要一条生路!你可知,万物归其根,草木之根在于脚下,五脏六腑皆有根系,眼的根系在于肝脏,肝脏主理条达与疏泄,与其吃什么补什么,不如下从肝补,上施金针,也许会有恢复的可能。” 太子少傅道:“金针拔障,药补肝气,该做的都做了,你也不必多言,我看你徒有一张嘴皮子,也没什么真本事,你若再不愿说出是谁指使你,那我就也不留你了。” 此处的“留你”二字,众人皆知是何意,太子少傅想要在自己府上灭口,便是天王老子想管,都要先迈进这个围墙。 鹿青音脑中一转,道:“医不可治,仙可治!” 太子少傅皱眉:“仙?”他下意识朝门外看,眼神被鹿青音捕捉到。 鹿青音旋即又道:“少傅知道乌兰人与范越已经被杀,我身侧这几人可幻化成其模样,是有些法力和道行的。” 太子少傅嗤笑一声,冷道:“画皮之术江湖甚多,想要唬我,也要看看我是谁?” 江见时慢慢上前一步,笑道:“放着神仙不信,偏要信妖?” 不等太子少傅反应,范越和几个乌兰人纷纷化出原型,竟都是些年纪不大的清秀少年,纷纷身着黄衫,桃花粉面,笑脸盈盈,仙气缭绕,此般都是土地座下小仙,个个儿修的亭亭玉立。 江见时朝周围一看,道:“堂堂朝廷官员,请了一群狼崽子在府中坐镇,就不怕妖气反噬?” 太子少傅眉毛一竖,骂道:“胡说!这些都是本官请来的仙君!”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立刻恼羞成怒:“来人,给我杀了这几人!” 那几个道士立刻掀了道袍,手拿长刀向几人劈来!土地座下的小仙岂是吃素的,只见几个少年,手拿青青柳枝便打下了几人的长刀,没想到,那几人突然幻化狼身,朝着众人扑来,四下打成一片! 银蝴见此,伸手就要了结鹿青音,却听鹿青音退后两步道:“乌兰十三卫只效命于皇室,你却听命于一个架空的文官,你行这愚蠢之事,到底是何目的?” 银蝴冷笑:“我们是听命于皇家,你没猜错!” 话毕她直冲鹿青音而来,瞬间鹿青音眼前挡了江见时兔子二人。 此刻那远处的柏树下突然闪过一道黑影,江见时眼角突跳,他只觉得那人很是熟悉,当即魂不由己的跟了出去。 这边兔子哪里是银蝴的对手,不过数招就落了下风。 正当众人打得火热,院内冲进十几号人,皆是银甲,领口有一羽翎。这些人武功高强见人就杀,不过须臾,府内的守卫皆身死刀下! 鹿青音惊疑,又是他们? 擒获几个狼妖后,几个黄狗仙带着狼妖消失在了太子少傅府中,只剩下鹿青音等人。 其中一个银甲道:“带走!”说完银蝴便被五花大绑,带出了府邸。 银甲看着太子少傅,道:“你已穷途末路,好好安顿家人。” 太子少傅蓦地一脸灰白,此时哪有什么威严,颤抖着说:“我要见朱呈川,我是他的老师,是他叫我这么做的!我要见朱呈川,我要见睚眦王!” 话毕晕了过去。 然而那银甲充耳不闻,回头对鹿青音道:“我家主子让我带话,谢鹿师爷为朝廷去一大患,还请鹿师爷将案件来龙去脉编成案册交给我,五日后我到黍江去取。” “你是谁?”鹿青音警惕的看着此人:“为何三番五次救我?” 银甲也不回答:“这是你欠我家主子的,他日自会让你偿还。” 鹿青音冷道:“我自是感谢各位的数次救命之恩,但不是我不知恩图报,你们虽然救我却滥杀无辜,这种恩情我无福承受。” 银甲也不多话,道:“你只管将此次案子造册,交给我就好。” 鹿青音毫不妥协:“托我之人非你,这件案子谁让我查,我就对谁负责。” 银甲思考一阵:“若鹿师爷如此固执,我家主子也不会强求,你只需莫要将我等救你之事在案中提起即可。” “那也不是你说了算的。”鹿青音面无表情看着他。 第61章 因果报应 此人盯着鹿青音看了一阵,似乎在隐忍怒气,过了一阵,什么也没说转身带人离开了。 鹿青音看着几人背影,心中明晰,想要查此案的背后之人绝不会是这银甲的主人,否则他们也不用半路来要这案情卷册。 鹿青音上前查看太岁少傅,人倒是没什么事情,只不过之后的事情定然有他受的。 银甲一走,遍地都是被杀的府差,鹿青音朝东边看去,那里升起袅袅青烟。 兔子走上前道:“师爷,找不到江公子。” 鹿青音这才担忧的朝周围探看,突然听到东厢房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整个少傅府一片混乱。 鹿青音与兔子行到不远处,就看到江见时低头立在一个隐蔽的墙角,闭着眼正在念什么,鹿青音与兔子急忙行过去。 此刻日照正高,四下倦暖,可偏偏那东厢房又阴又寒,角落里更是卷了些尘风,吹的江见时衣衫凌乱。 还未走近,鹿青音就看到有个小孩子从东厢房前幽黑的走廊跑了过去,心中猛的跳了几下。 “你看到了吗?”鹿青音站在不远处慢慢停下脚。 兔子问:“什么师爷?看到什么?” 鹿青音没再往下说,他也不好吓唬兔子,又往前几步。两人方才被假山遮去的视野,此刻一下子豁然开朗。 那东厢房门口跪着十来个下人,个个儿痛哭流涕,口中哭叫着:“老太太!” 方才晕倒的太子少傅,此刻已经苏醒,跌跌撞撞往东厢房跑,鹿青音想上前看个明白,胳膊轻轻被人拽住。 鹿青音回头,不知何时江见时走到了自己身边。 “发生了何事?”鹿青音问。 江见时手中捧着个木钵,往人群方向轻轻一挥,鹿青音和兔子就看到了另一种景象。 寒气像是缕缕烟瘴,暗侵厢房帘帐,所有跪地的下人背上都背着孩童,那些孩子两眼黑洞洞的一片,蹲在这些人身上往那屋里探着,待到少傅闯进屋内,帘帐大开,一个弓着腰的老妇人捂着脸,挣扎着从众人身上爬了出来,说是爬,身体却穿过了这些下人,也没什么人看得到她。 她似是在呼救,但发不出声音! 那些孩子从众人背上跳到老妇人身上,一双双黑色的小手撕扯着,刨挖着老妇人的脸。那老妇人满脸是血,痛苦不堪,然而此景除却江见时,鹿青音与兔子,谁也看不到。 老妇人似乎感觉到有人能看到自己,披头散发,满脸黑血,舌头在半脸大的口中搅着,滴着恶心的脓汁,她的四肢以奇怪的姿势,疾速往鹿青音与江见时的方向爬来,身子后面拖着长长的如同蛇尾一般的孩子们。 兔子吓的险些失了魂魄,一把抱住鹿青音,几乎要喊出声,被鹿青音一把捂住嘴。 这些孩子翻滚着蹦跳着啃噬她,像是饿了数日的恶犬! 鹿青音下意识带着兔子往江见时身后躲,兔子没站稳,不小心被地上的土坑绊了一下,翻着跟头往鹿青音这边挤,这一绊立刻惊扰到这些孩子的恶灵,他们黑洞洞的眼睛往这边瞧了一阵,突然,跟着一阵凛冽的寒风纷纷朝着他们扑来! 刹那间,一道红光闪过,天空出现四只红色烛台,烛台中现出一本书,书页自动翻开,江见时对身后两人道:“退后。”说完盘膝而坐。 江见时眼眸中化出暗红的枝桠,在红烛的旋转下,他周身散出金光,只听得天空中传来诵经声,声音响彻云霄,但除了几人,没人能够听得到。 那声音像是百千万的众僧合诵,刹那间,周围百花齐放,草木摇摆,大地像是割裂了一块,带着这些婴灵以及鹿青音和兔子一同升上半空。 如此殊胜,鹿青音只觉心中清净,方才恐惧化为乌有,整个世间犹如清风拂过。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唤自己,一转头湛蓝的空中却出现了一团火影,那人哭的很悲痛,声音越来越清晰:“青音,林青音!救救娘,救救娘啊” 鹿青音心中油然生出哀恸,眼泪止不住的流出。 “娘你在哪?” 那团火影越发清晰,像是一个女人,她看着的并不是鹿青音,而是江见时! 她哭道:“青音,救我。” 鹿青音唤着她:“娘,我在这里!”说着就要朝那团火影跑去,可是脚下像是生了根,哪里能动上半分? 四下的诵经声盖过了那人的声音,一股压迫感慢慢袭来。 “吾于五浊恶世,教化如是刚强众生,令心调伏,舍邪归正” 鹿青音浑身灼热,那清风舒凉之意早已退却的干干净净。他看到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远,手却慢慢抬高,指向江见时。 鹿青音不明白,又被不知哪里来的热量灼的几近喘不过气来,他忍不住唤道:“江兄江见时” 唤了两次无人应答,他感觉浑身疼痛难忍,又再次尝试:“指月!江指月!停下来!” 突然四周静下来,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被一块块撕裂的黑暗,慢慢聚拢,有着亮光的缝隙被那黑暗吞噬,那些缝隙从大到小,直到消失 再次醒来时,鹿青音已经躺在了马车上,路不平稳,车晃的厉害,想必已经离开了皇城。 鹿青音慢慢坐起来,身子还没坐正,就被一双手揽入怀中。 鹿青音发懵的抬头看到江见时低头时的嘴唇,又迷茫的看了眼对面盯着自己的兔子:“我怎么了?” 兔子高兴道:“师爷可算醒了!看来真的无事了!” 鹿青音又看了眼江见时,听他道:“方才我超度婴灵时,你突然就昏过去了,可能是太累了。” 鹿青音的确乏沓,连日来都没有睡好觉,此时慢慢直起身子,问江见时:“少傅的母亲,死了?” 江见时点头:“儿子作恶,本应恶有恶报,可母心之纯澈,水不能溺,火不能灭,她为保儿子,宁可将所有罪孽归于一身,永堕地狱,受挖眼蚕食魂魄之痛,倒是令人动容。” 鹿青音闻言,低了头,呆呆的看着一处,许久才道:“果真有地狱之苦?” 江见时叹了口气,道:“这世间本无地狱,亡魂死后所见泥犁皆是因果使然,种恶因,得恶果,地狱是自己心念所造,困缚自己的,惩罚自己的都是自己。” 鹿青音垂眼:“少傅的执孝实则是害了他母亲。” 江见时道:“我已经尽力超度她,但她的苦难取决于是否对自己的儿子有过多执念,若是她放不下,定然会被恶灵折磨到太子少傅身死。” 鹿青音:“太子少傅的事情想必没这么简单,事情牵扯到朱呈川,师兄定然受连累。” 江见时:“那便是之后的事情了,现下,你还是好好休息。” 鹿青音点了点头。 兔子此刻有些疑惑,问道:“师爷方才在太子少傅府是怎么猜到那少傅将婴瞳做了自己老娘的药引子?” 鹿青音道:“东为上宾位,若在家中,东边都会安排尊者,比如一家之长及一家之主居住,我们进府之时,东厢房的位置冒着缕缕青烟,烟味来自于燃烧榆木皮和秸秆,这两物是制香的原料,所以府中高台办法事为假,东厢房办法事为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再看那婴瞳送去的位置正是东侧一角的传送房,那个房子往往连接高台上下,可传菜传药,所以,婴瞳要么送进了厨房要么送到了东厢房。” 兔子疑惑:“那师爷怎么知道是少傅的老母不是老父?” 鹿青音微微一笑:“太子少傅曾是辅佐太子的老师,太子十几年前因为银库贪污和私自养兵谋逆被废黜后身亡,少傅便成了朱呈川的老师,只不过那时朱呈川已经有了超越其他人带兵行军的能力,这位老师也就成了架空的闲职,每月拿着俸禄,住在睚眦王府旁边享着清福。这太子少傅早些年亡了父亲,膝下又生了三个女儿,所以家中唯有一个老母比他的命还重要,这么一算他母亲今年应该到了杖围之年,肾津缺少,肝胆行之不畅,早年老眼昏花,这些年全盲,都是在意料之中,只是” 江见时:“只是什么?” 鹿青音疑惑道:“若说老人年龄大些,眼盲看不到并非什么奇事,更算不得重病,民间百姓若遇此,好吃好喝照顾到寿终正寝便罢了,可太子少傅为何偏要做这些恶事?就为了自己老母亲能重见光明?” 江见时放开鹿青音,斜坐到一侧,问道:“想必是受人挑唆。” 鹿青音抬眼看他:“对了,你方才出去找谁了?” 江见时揭开车窗的布帘,看着马车外嗖嗖而过的景,说了句:“老熟人。” 鹿青音看他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也就不再追问,困意重新涌上眉梢,他轻轻打了个哈欠,靠着马车又睡了过去。 回到黍江,鹿青音埋在案头开始写案册,除了江见时捉妖的细节,他事无巨细的将所有脉络捋的甚是清晰,一字不落的记录下来,当然包括银甲军的几次相救。 一直到第三日晌午,出门归来的单株禾才匆匆而来,刚一进门他并未有任何关于没有保护渔村的愧疚之色,而是道:“鹿师爷了不得!这么快就将案子查的水落石出了。” 鹿青音面上稍带冷淡,回礼道:“这是海镜应该做的。” 单株禾想要打听一些内情,都被鹿青音巧妙的回避了,单株禾自是也不愿多淌这滩混水,他早就想到此事牵连之人哪是他一个小小知府能够管得了的,既然鹿青音不愿说,反正他也问了,面子上的功夫也做的很好,除了没有派兵保下渔村让鹿青音如同吃了死苍蝇,他也没什么做的不到位的,况且他认为渔村那些破落户死上几个也没什么关系 单株禾与鹿青音说了不久,唐璁年就匆匆赶来,鹿青音将完成的案册交给唐璁年道:“大人,此事是属下查到的所有案件相关情况,除了黍江之外,其他妓馆有关的人命案我也一并了解清楚,梳理在案册当中了,如果其中有什么问题,还请唐大人操心一二,属下并无官职,有些事情不好插手。” 唐璁年急忙点头,抱着沉甸甸的案册站起身给鹿青音道了谢。 第62章 客栈 婴瞳案到此就告一段落了,鹿青音知道这案子中间还有漏洞,但凭他的本事,再去挖的更深,就是自不量力。 任务完成,鹿青音肩上的担子也落了不少,他突然很想回到扶丰城,纵使那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但是比起这种漂泊,扶丰城倒是像个能屈身的港湾,尤其是对于江见时来说也不用这么一直跟他吃不好睡不好,四处奔波 回去的路上,兔子还惦记着长宝,总是在鹿青音耳边叨叨,鹿青音嫌他话多,让他骑了来时衙门带来的马先回扶丰城了。 说是如此,实则也是给他几天时间去寻长宝,再者他与江见时好久不能单独待在一起,总是被个孩子盯着,二人也不是很舒坦。 兔子一走,两人用马车换了马匹沿着黍江一路看着绿荫铺野,细柳繁丝,很是惬意,不过惬意也只是鹿青音自己所想,此刻的江见时脸色还不是太好! 方才两人因为换马匹生了争执,江见时想与鹿青音共驾一匹马,鹿青音觉得路远,一匹马如此下来不说累个半死,也得磨坏了马蹄,而且骑马不似马车有遮有挡,两人一番黏腻,不晓得街边多少人看了热闹 鹿青音脸皮薄,再喜欢也不愿江见时被人指指点点。 马匹速度不快,一直走到了日头西落,两人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鹿青音身上银钱不多,单株禾给的银子他并没有收,剩下的仅仅是换了马车后留下的余钱。如此一来他站在客栈掌柜的面前,也不敢要上等的天字号房,数了数碎银子犹豫了半天。 掌柜的陪他磨蹭一阵没了耐心,问道:“客官,几间房?” 鹿青音转头看着正在不远处等着他吃饭的江见时,耳根一红,索性道:“一间!” 说完又结结巴巴对掌柜的解释:“我们是因为银子紧张” 掌柜的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收了银子,对上菜的小二喊道:“地字房,两位公子,住一间,把床铺整理好。”说完若无其事的算账去了,留下一脸凌乱的鹿青音 此刻客栈人很多,几乎坐满,这么一吆喝,众人都纷纷向鹿青音看来,自然这些人里包括江见时。 江见时此刻拿起筷子拨拉着饭菜,唇角却轻轻勾起,堵了一天的气瞬间化解。 两人的饭吃的都没什么滋味,一来两人都因为这一间房各有想法,虽然二人睡在一张榻上不止一次,但这么明目张胆的要一间却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 二来,这客栈离黍江已经有些距离,是个镇子,菜品实在不敢恭维,不是太咸就是太淡,两人勉强吃了八成饱,便放下了筷子。 鹿青音低着头不停灌茶,企图把那两成用茶填满,江见时也是如此,不过半炷香时间,一壶茶都见了底,两人却还没有动弹的意思。 过了一阵,江见时察觉到了困意浓浓的小二递来的白眼,这才起身,对鹿青音道:“我们上楼休息。” “啊?”鹿青音反应了一下,不敢看江见时:“哦” 边说着磨蹭起身,跟在了江见时身后。 进了屋关了房门,江见时开始脱衣服。 鹿青音大惊:“江江兄做什么?” 江见时好笑:“睡觉啊!是你要了一间屋子,难不成要我去街上睡?” 鹿青音忙解释:“那是因为银子不够,才才” 江见时停下脱衣服的手,冷下脸看着鹿青音:“所以青音不想与我睡在一个屋里?” 鹿青音百口莫辩,慌的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是张着嘴,紧张兮兮的看着江见时,生怕他真生气。” 江见时慢慢朝着鹿青音走来,反锁上门,而后站在鹿青音面前微微低头看他:“要喝酒吗?” 话说的三分温柔七分撩拨。 “喝喝酒?”鹿青音没反应过来:“为何要喝酒?” 江见时像是一面墙一般,压迫着鹿青音的神经,他的影子将鹿青音围的严严实实,将鹿青音逼到墙角,两手扶在墙上,困住了他。 江见时盯着鹿青音的眼睛,又将目光扫在他的唇上,看了好一阵又回到眼睛上,微微低头对他道:“喝了酒,你就不会这么局促不安了。” 局促?不安? 鹿青音怔了怔,他抬头看江见时,正好与他眸子对上,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有些热 鹿青音看着这张漂亮的脸,大脑一片空白,口中不禁道:“那那就喝一点” 他声音很轻,是在江见时面前完全不受控制的示弱,与那衙门大堂之上的铿锵有力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与江见时的角色进行了调换,原本是他在保护江见时,怎的一到这个时候,江见时反倒像是长久没有进食的野兽?而自己却成了那野兽馋獠生涎的白兔? 说完话,江见时突然放下胳膊,鹿青音感觉瞬间见到了光明,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红着一张脸,看见江见时坐在桌旁,示意他坐过去。 鹿青音走过去坐在江见时身侧,将江见时为他倒的酒喝的一干二净。 江见时也不拦他,鹿青音喝一杯,他倒一杯,似是游戏般,玩味儿的看着他,灌的不亦乐乎。 半个多时辰后,鹿青音眼神有些飘忽,硬撑着五分的清醒。 江见时一手拄在桌上,撑着脑袋,就这么盯着鹿青音,道:“青音可知道这世间有一事可叫人情不自禁,神魂颠倒,翩然若仙,欲罢不能?” 一连四个词说的鹿青音完全失了神志:“江兄,说的是什么?” 江见时眼眸深沉,又将他看了一阵,手指指尖忍不住勾住鹿青音的下巴,又轻轻抚着,然后那白皙的指尖滑落在了他的脖颈处。 鹿青音生的白皙,肌肤细嫩,这触感又滑又软,江见时手指忍不住打颤,他坐直了身子,整只手都覆在了鹿青音的后颈。 鹿青音只觉得心跳的厉害,明明不是第一次亲吻,明明不是第一次触碰,但他此刻却几乎喘不过气来,便是简单的表情都做不出,完全被江见时所掌控。 江见时的目光从鹿青音脖子移回到嘴唇,身子微微前倾,覆了上去。 一瞬间的清凉和软糯让鹿青音颤抖不已,他不由自主的抓住了江见时的胳膊,主动的微微张嘴,将舌尖探进了江见时口中。 江见时凤目微微弯成月牙,狠狠吮\/吸着他的舌,而后与他纠缠逗弄,冰凉的唇慢慢变得滚烫 他的手指轻轻剥开鹿青音层层叠叠的衣衫,手指在他那如意般的锁骨上反复摩挲 鹿青音肌肤很嫩,又瘦,这般摩挲下,皮肤又红又热,加上他喝了一些酒,情不自禁的迎合江见时。 江见时猛的将鹿青音抱起,走到了卧榻上,将人放下时,那人还挂在他身上。 江见时一口咬在鹿青音脖子上,气息急促道:“青音,给我,好吗?” 他像是一只许久未进食的猛兽,看到一只肥美的羔羊,却不能直接入口,语气都带着些着急。 鹿青音脑中正在天旋地转,被江见时啃咬的后背如同万千只蚂蚁爬过,听到此话,他突然顿了顿,微微睁开带着些迷茫的双眼,不太明白的问:“男人和男人怎么?” 模样又单纯又傻,江见时忍不住笑出声,埋头在他耳侧:“我来,你躺着就好。” 鹿青音的脸哪里还是红色,此刻已经变成了茄紫色,又疑惑道:“为什么要我躺着?难道不该是你?” 江见时噗哧笑出声来,他埋在鹿青音颈项,低低说道:“那你也得有那个实力!”说完又朝着鹿青音的脖子轻轻咬了一口。 鹿青音双手被江见时一手钳制,他的脚触碰到了江见时的脚,感觉到了冰冰凉凉的熨帖,脑袋也清醒一些,他索性轻轻回头用脸颊蹭了蹭江见时的耳朵,待江见时重新抬头,鹿青音主动吻上他,唇角湿答答的,透着春色旖旎。 江见时自是开心,指尖都微微发颤,一只手正要往下探去,突然客栈里传出了打砸声,他微微皱眉,动作的手顿了顿,还想继续,只听得房间大门“砰”的被砸开。 江见时顿时生了怒火,松开鹿青音,一把拉开床帐,一双狠戾的凤眸瞪着屋内。 鹿青音哪里还有心情与江见时缠绵,不管闯进来的人是谁,他一想到被人看到两个男子衣衫不整的交颈而卧,就像是被人看去了一层皮一般,急忙扯了被子盖住了脑袋。 闯进来的人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只挂着一件中衣,且只遮掩了重点部位的男子,也不穿好衣服,白皙的肩颈,结实的胸膛和一双修长漂亮的脚裸\/露在外,斜坐在卧榻上,容貌倾城,眼神却满是杀气,都愣了愣。 “就是他!”其中一人看到江见时吼道:“他就是鬼书生!” 鹿青音猛的一顿,瞬间拉开被子,起身看向几人,那些人似乎没有想到这榻上还有别人,而且是个男的,一时呆住不说话了。 “什么鬼书生?你们是谁?” “” “” 鹿青音顾不得全身上下只穿了条亵裤,还被扯的皱巴巴的,他起身拉过身侧的衣衫罩到身上,环视众人:“你们是谁?你们在说什么?” 江见时突然站起身子,光着脚走下去,手指慢悠悠的系住了衣衫的绳带,用凛冽的眼底瞧着诸人:“我虽修行,但并不慈悲,你们可知惹到我头上,是什么下场?” 几人被他的气势逼得后退几步,只听一人道:“我们来给兄弟们报仇!扶丰山上,你杀了我四个兄弟,扶丰城外又将我兄弟七人抛尸野地,此仇不报我等世不为人!” 这几人是?黑山山匪?! 鹿青音突然想起前往黍江定客栈时遇到的那伙人,看来他们早就等在这里了,鹿青音手指攥住了衣衫。 江见时闻言,可笑道:“我杀的?” “你是鬼书生?”江见时话没说完就被鹿青音打断:“你是那杀人魔鬼书生?” 第63章 鬼书生 江见时转身看到鹿青音方才还深情的表情瞬间变得像是阎王身旁的判官似的,心头轻轻一疼,眼波流转间,突然委屈的退了一步,对几人道:“你们要将我带回去直说便好,何必将杀人的名头栽赃到我身上?”说完又转身可怜巴巴的看鹿青音:“我是不是鬼书生,青音还能不知道?我降妖伏魔拯救无辜,怎么可能是杀人魔头?” 鹿青音自然不信江见时杀人,但他并不是傻子,以江见时的武功,这些山匪断不可能是他的对手,那么他之前所说被山匪劫持在黑山岂不是在说谎?此事鹿青音不是没有想过,但他被江见时的好蒙蔽,早已将这个漏洞抛诸脑后,现下再想,的确有很多问题。 “你们说是他杀了你们的兄弟,可有证据?”鹿青音酒气全部消散,凝视几人,目光如炬,似是要将几人盯的穿出孔来! 山匪恨道:“扶丰城外,有人看到他伤了看城门的人,还丢下我那些兄弟们的尸身跑了,扶丰山上,我们为了报仇,一路尾随他,结果前面四个兄弟都死在他手下,剩下的都被他手下点了穴道,要不是当时有衙门的人,想必我们也别想活着回去!还有你!”说着几人又朝着鹿青音而去:“你剖我兄弟尸身,将他们扔到乱葬岗,今天我们就要为兄弟们报仇!” 鹿青音惊忖,乱葬岗? 当时马秋霆说给他们做了棺材下了葬,难道并未? 鹿青音道:“衙门有你们的奸细,扶丰山捉鬼书生那次,我就已经知晓,但是乱葬岗一事我的确不知。”他又看了眼江见时:“你们说是他伤了汪顺,还杀了你们的弟兄,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江见时方才还有些躁郁的情绪被鹿青音一句话抚平。 几个山匪叫骂道:“鬼书生与衙门师爷搞到一起,还上了一张床,自然不会将我们山匪的命看的重要!你们那大头硕鼠的县太爷本就不是什么好鸟,底下的人更是肮脏,比起你们,我们黑山山匪可要光明磊落的多!” 另一个山匪也指着江见时叫骂道:“让你那四个属下出来!红衣服的!” 此言一出,鹿青音滞住!他的确见过有红衣服的人总是出现在江见时身边,扶丰山、木槿镇客栈,槲皮镇、去往黍江的路途当中 但他认定那是鬼书生想要杀江见时 江见时甚至还受了伤 鹿青音虽然希望相信江见时,但这么一想,有些事情通了,有些事情堵了。 “你”鹿青音看向江见时欲言又止。 江见时蓦地看向他,喉间微微滚动,眼神微沉:“你不信我?” 鹿青音神色飘忽一瞬,道:“并非不信你,可是那些红衣人” 江见时敛眸,盯着鹿青音看了一阵,慢慢收起方才的戾气,不慌不忙的坐到了凳子上,对鹿青音坦白道:“是,红衣人是我的人,但我不是什么鬼书生,这般响亮的名号,我江见时担不起。” 他声音透着凉意。 “所以,你在骗我?”鹿青音脸色渐渐晦暗。 “我骗你什么了?”江见时微愠:“我说了我是修行人,我说了我是捉妖师,我何曾说了不认得那些红衣人?” 鹿青音往江见时方向挪了一步:“是你杀了那些山匪?逼疯了汪顺?” “鹿青音!”江见时陡然变了脸,言语间透露着失望和怒意:“你是衙门师爷,难道不该用证据说话?你我相伴这么多时日,难道不知道我是何品性?” 鹿青音滞了滞,知道自己话说的有些过分,他不该不相信江见时,江见时虽不似很多修行人那般慈悲和善,甚至有些小肚鸡肠,嘴毒面冷,可要自己相信他杀人,鹿青音还真不信。 但山匪数条人命不可能是无缘无故死的,山上那挂着的人皮,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若不是红衣人,那么他为何要跑,又是谁杀了那些人? 思忖间,那些山匪骂道:“你二人当我们不存在?今日既然老天让我们有幸找到你们,我劝你们聪明一点,跟我们走,不然这小小客栈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处!” 鹿青音冷道:“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劫持官府之人,你可知,若被知县大人知晓,你们是何后果?” 他一边说着暗暗去摸自己的匕首,突然想起,已经将那匕首送给了长宝,他下意识往江见时身后站去,知道区区几个山匪不能将江见时怎样,可谁知江见时动都没动。 几个山匪已经举起刀,向他二人走来,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近 鹿青音以为江见时在等时机,可没想到那山匪的刀已经架在了江见时脖子上,江见时还是没动一下 “江兄!你在干什么?”鹿青音急道:“为何不还手?” 话说完挥着空手去挡眼前的刀,江见时仍是一动不动。 鹿青音寡不敌众,且没有衬手的武器,一下子就被逼到了墙角。 江见时只是微微转头看着他动作,也不管脖子上的刀,像是看戏一般。 打斗间,鹿青音的衣带自己松了,不多时就瞅见白花花的漂亮的胸膛和腹肌露了出来,两条人鱼线很是诱惑。 几个山匪哪里懂此时江见时的快乐,只想着快些将二人捉去山中交差,并未发现江见时眼中玩味的欲\/色和贪婪的目光。 不多时鹿青音就被山匪绑在了地上。 鹿青音打得气喘吁吁,抬眼不可思议的看江见时:“江兄!你!” 江见时倏尔做柔弱状:“青音既然不信我,那我们只好随他们去趟黑山,以证我江见时的清白!” 鹿青音忙道:“我信你!我们要证也要回衙门再说,快出手啊!” 江见时笑得柔和,眼底却镀了一层坚定:“你信我?晚了。”说完自己站起身子,也不怕那刀划破脖颈,对山匪道:“我们跟你们走,但,给他穿件衣服,给我裹严实了。” 说完环视几人道:“今天便宜你们几个了,看了可是要还的。” 他冷笑一声率先往外走。 几个山匪和鹿青音还愣着,人都走到门口了,大家才反应过来,这些山匪似乎对江见时的配合很是不解,但他气势极具压迫感,几人莫名心生忌惮,还真听话的给鹿青音里三层外三层穿了衣服,这才急忙带着人上了马。 凉月梭马,鞭影匆匆,一枕银河,一张玄被。 黑山夜里起了大雾,偶尔听到夜枭啼鸣,诉着岑寂的悲歌,虽说天已转暖,但沉沉暗夜,仍是止不住的寒凉。 几人抵达时已经听到山匪寨子里的公鸡正在醒晨。 鹿青音和江见时被关在一起,牢房犹如圈养牛羊牲畜的草棚一般,四处漏风,但凡江见时想走,随时都可以轻轻松松掀了这草棚的顶,可现下这被冤枉的祖宗哪里愿意动手,一副懒洋洋的颓态,半躺在还算干净的草席上,闭着双眼假寐。 鹿青音挪到他身边,环顾四周,道:“我们根本不用来这山匪窝里受罪,你刚才为何不出手?” 江见时没睁眼,脑袋枕在双手上,敷衍道:“我打不过他们。” 鹿青音知道他不高兴,正在跟自己赌气,忙道:“我不是不信你,但是涉及多条人命与鬼书生,这个案子不能轻视。” “那你就可以怀疑是我杀了人?”江见时不知何时睁了眼,直勾勾的盯着鹿青音,微光里,他的凤眼透着暗红的光。 鹿青音:“我没有怀疑你杀人,只是在猜测你与那鬼书生的关系。” “关系?什么关系?你既然信我,你说我们有什么关系?” 鹿青音一时哑口无言,他知道自己若是真的冤枉了江见时,放做自己也会生气,可他是鹿青音,他是扶丰城衙门师爷,他不可能放弃任何有关案件的线索,即使此人是江见时。 鹿青音冷静一阵道:“我信你,但有的地方我真的不懂,你们若无关系,那鬼书生为何总是出现在你在的地方?而且,你刚才也说了那红衣人和你认得,他们认得你,为何要伤你?他们为何又出现在人命案的现场?” 几句逼问下,江见时真的被激怒了,他坐起身子,凝视鹿青音冷道:“我江见时是捉妖师,有妖的地方,我自然会在!你说你信我,却如同审问犯人一般问我,我告诉你鹿青音,我江见时从不喜欢跟不信任我的人解释,即使所有扶丰城百姓认定我就是那鬼书生,即使我从妖精手中救他们性命,他们从不知恩图报,还说有人命案的地方就有我,我都不想解释!因为他们对我不重要!但是,鹿青音,我方才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不是鬼书生,我没有杀人,我跟你解释了,我在捉妖,可你一次次逼问,难道就想听到我承认?好啊!既然你想听,我承认!鹿青音,我承认都是我杀的,山匪也好百姓也罢,我就是那杀人魔头,我就是百姓口中的鬼书生,有我在的地方就会死人,我是凶手,我是不祥之人!你,最好离我远些,别污了你鹿师爷的名声!” 江见时腮肉微微凸起,他说的咬牙切齿,白皙的脖颈上暴出几条青筋,耳后一条灰色的枝桠若隐若现。 他说完后紧紧盯着鹿青音,眼神带着挑衅与怒气。 鹿青音皱了眉,被江见时几句话也逼出了情绪:“难道不是你先欺骗我在前?你说你是被山匪劫持并追杀才逃往扶丰山,可是以你的功夫,区区几个山匪能奈你何?你为何对我撒谎?又是怎么受的伤?还有,你随我到衙门,究竟想干什么?” 江见时脸色黑的可怕,目光里更是有阴恻恻的红光流动,若非他样貌俊美倾世,此般应该像是地底的阎罗,凶神恶煞的似要讨人性命。 他咬牙道:“我当时有没有告诉你,我看到了妖精?有没有告诉你是水蛭精杀了他们?有没有?我受了伤,是你将我带回了衙门,是我逼的你?” 鹿青音突然想起当初江见时在衙门解释的那些话,是自己质疑了他,他才换了说法,若如此,那江见时真的有可能正在那里降妖 鹿青音心里似乎松了一块,软下声音问到:“那那红衣人是谁?” 江见时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躺倒在草席上,再不发一言。 第64章 真相 鹿青音心中无奈,但也明白自己的问话的方式太过伤人,可眼前这凶神恶煞,脾气暴躁的人和当初那个温柔,通情达理的江见时,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一大早,山匪将他二人带进了山顶的一处寨子,此地八柱四门,到处悬挂着野猪牙和鹿皮,成群的男子蹲在地上喝酒,偶尔有一二妇人行过,纷纷回头看向江见时与鹿青音。 山路难行,进了大门,又上了几十级台阶,才看到一栋涂了木灰的房子,房门上挂着尖牙串成的线帘,四个守卫站在门口,看见两人后揭开线帘,示意他们进去。 一个满面黝黑的男人正抱着两个妖娆的衣不蔽体的女子朝二人看来。 那男人慢慢坐起身子,用酒水漱了漱口,然后伸长脖子吐在二人脚下,挑衅的看着二人。 脏水溅在江见时鞋子上,江见时慵懒的眼神慢慢定在那山匪身上,没有说话。 这人细看并不过于彪悍,却有着十足的男人气魄,棱角分明的五官,满是戾气。 鹿青音心道,此人定是山匪头目,便率先开口:“在下乃扶丰城县衙师爷,不知道寨主将我二人绑至此处是何目的?” 那人斜着嘴哂笑一声,敷衍的抱了拳:“黑山兽台寨葛万生。” 他推开身边的两个女子,站起身子,慢悠悠的走到二人身前,将二人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最后站在江见时面前,一双鹰眼盯着他不放,道:“鬼书生?早有耳闻!雪中生莲,不及其颜,洛神瑰姿,终不可谖。”他微微咋舌:“果真名不虚传,我虽不好男色,但见如此仙容,却也忍不住心动。” 一句话倒是叫鹿青音对他刮目相看,人人都道山匪是些野莽山夫,却不知他们的老大出口竟是文邹邹的只不过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这山匪竟然想入非非,打江见时的主意? 鹿青音蹙眉道:“你兄弟的死究竟是何人所为,此事我可帮葛寨主好好调查,但你将我二人掳来此地,知县大人知晓后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兽台寨。” 葛万生笑道:“那又如何?我黑山既非扶丰城管辖,也非黍江管辖,要生要死都要经过我葛万生的同意,我就是将你们杀了,扶丰城那大头硕鼠也奈何不了我!” 江见时被绳子捆的难受,挣扎了几下:“既然是寨主,手下那么多妇孺,也该是个逸辈殊伦的豪杰,伤害无辜算什么本事?” “无辜?你二人可算无辜?你偷我兄弟尸身,伤我兄弟性命,还将我兄弟尸体随意丢进山中,喂那些豺狼野狗,你二人与我兽台寨的仇可谓是深壑山涧,带你们来就是要好好折磨你们!” “慢着!”鹿青音疑惑:“偷尸身?谁偷了你兄弟的尸身?” 葛万生冷笑,看向江见时:“还能有谁,大名鼎鼎的鬼书生!” 江见时也不生气,反驳:“我不是鬼书生!”他凑近葛万生:“我叫,江,见,时。” “管你叫什么!就是你偷了我兄弟的尸身!” 鹿青音察觉到异样,问江见时:“你偷尸身做什么?” 江见时登时变了脸:“我没偷!” 葛万生怒道:“别以为你长着菩萨脸,我就下不去狠手!你以为不承认,此事就与你无关?” 江见时眯了眯眼,微微弯腰看着比自己低半头的葛万生,嗤道:“那你说我何时偷了?何时又杀了你那些兄弟?” 葛万生急道:“我兽台寨死了七个兄弟,尸体不见了踪影,一直到第二日是在扶丰城外发现的,当时有人看到了你带着四个红衣服的属下,将我兄弟尸身抛在城门外!你以为假装不知,此事就没有发生?你挑衅我兽台寨,我定然饶不了你!” 此话一出,江见时与鹿青音双双顿住。 江见时:“你说你早知道那七个山匪已死,何时死的?怎么死的?” 鹿青音:“难道那七人并非鬼书生所杀?” 江见时听到鬼书生三个字时,又恢复了不悦的表情。 葛万生对江见时道:“那七人是那七人,可是我后面还有兄弟死在你手上,你今天务必给我一个交代!” 江见时声音透出寒凉,他盯着葛万生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他们是怎么死的?” 葛万生也不打算藏着掖着,实话实说道:“这七人死于灭因寺武僧之手。” “!” “!” 江见时蓦地皱眉,自言自语:“难道真的并非那水蛭精所为?” 鹿青音更加不解:“灭因寺武僧常年驻守寺内,怎么可能会出来杀人?况且他们是僧人,又怎会随便要人性命?” 葛万生愤愤道:“僧人?我看这些僧人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江见时眼神倏尔狠戾,道:“三宝不可辱蔑,单凭你一张嘴就可定罪?” 葛万生气到:“怎么?我兄弟死了,我还要案板顶门,管杀人的是神仙还是阎王?我们是不该动灭因寺的货,但是我们兽台寨也不做非要害人性命之事,不就是三车银子?没有得手,两两相安无事便罢!可他们非要追上半山,生生将我这七个兄弟夺了命去!他们所做可算行善积德的善僧?” “银子?”鹿青音疑惑不解:“灭因寺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葛万生懒得与他说这些,道:“我管他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我只问这位鬼书生,为何杀我兄弟?为何偷他们尸身?” 江见时心思还在那被自己除掉的水蛭精身上,他心情看着非常不好,眼神阴鹜,又道:“我不是鬼书生!” 鹿青音也不解:“那你为何?” “我是去捉妖的!”江见时怒道:“无论是扶丰城的大门外,还是扶丰山,我都只是去捉妖!捉妖前未见那些山匪尸身,也未取他们性命!你让我说多少遍?我只是阻了那水蛭精的路,将她打伤而已!” 水蛭精水蛭鹿青音顿时没了话,他突然想起案册中,那些尸体都是呈现失血之状,除了衙门仵作记录在案的那七个已经被马秋霆埋了的尸体,还有因为流连烟花之地病死的周公子,身上都有严重的尸斑,说明这些人是死后才失了血,但是扶丰山上四名山匪,死后虽有尸斑,却不明显,还有那些被挂在院子里的人皮,几乎看不到尸斑 这么想来,江见时所说的水蛭精倒是通了只不过这水蛭精并未害那七人和周公子,害人的反而是人。 鹿青音思忖一阵,也顾不上江见时的脾气,对葛万生道:“也许寨主你真的有所误会!” “误会?”葛万生瞪了双眼:“怎么误会?少用妖魔鬼怪那一套来糊弄我!我身在兽台寨,什么没见过?水蛭精?哈哈哈哈哈!去他大爷的水蛭精!老子才不信!” 这葛万生越说越气,正要打算差人将他们就地杀了,又听鹿青音道:“你兄弟的死,七人是人为,四人真有可能如江兄所言,是妖为与你所谓的鬼书生可能没有丝毫关联。” 江见时侧头看向鹿青音,眼神玩味。 鹿青音轻轻挑起唇角:“我乃衙门师爷,协助县太爷断案是我本责,寨主想要我二人的命,我既已在此,如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也说不得什么,但如同江兄所言,葛寨主的兽台寨里有妇孺老人,此般竟像个葛寨主创造的世外桃源,安泰康平之城,想来你也不是什么只为掠财的奸恶邪佞之人,既然葛寨主能做这寨子的主人,定然愿意以德服人!今日交往,在下发现,你虽故意面露凶恶,但愿首次相见,以平等之态报出姓名,平日里也不尽是个莽汉!所以后面的话,我相信寨主愿听一二!若你想找鬼书生报仇。” 鹿青音轻轻扫了眼江见时:“也得先弄清楚这鬼书生目的为何?他究竟是谁?此事又是否真如你想。” 葛万生虽为山匪的头目,但在黑山数年甚得人心,得了不少穷苦人的投名状,自然不是什么冲动的憨货,此般被鹿青音看的明明白白,一时也没了反驳的话,只是撑着面子道:“既然你想说,那我便要你说!若你说不出个一二三,今日就是你二人的死期 !” 鹿青音当然不怕,他知道上山来,也只是江见时想让他知道真相的另一个办法,怎奈那祖宗面子大过天,有时候性子别扭,受了误会和质疑,只能用这个法子来申诉!若是真遇到危及性命之事,江见时断不会束手就擒,任由这些山匪要杀要剐。 鹿青音道:“县衙有仵作将葛寨主七位兄弟的死状进行了详录,此事发生在我担任衙门师爷之前,虽然我未曾亲眼见过尸身,但请葛寨主放心,仵作的记录绝不会有假。记录中,这七人,尸斑明显,但尸体缺血,这不符合常理!人的血一般在死后四到五个时辰凝结,尸斑形成在一到两个时辰,人血在人死后停止流动,故而下坠至身下,若是平躺而死,血流涌至背部,导致充血,形成紫色斑块,若是死状为面朝下趴着,则血流涌入胸腹部,淤塞充血后形成斑块,开始只是条雾状,后来则形成片状,蔓延大部分身体。仵作解刨尸体后,发现不仅有严重尸斑,而且尽管体内鲜血尽失,仍可见被虫鼠伤即皮破后的血包和血迹所以,这七人的详录和我亲自验尸的周家公子一样,先是身死,而后被吸了血,失血前已经生了尸斑,受了蚊虫咬噬,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他细忖一瞬,接着道:“剩下葛寨主的四个兄弟也是鹿某亲自剖尸,当时江兄提醒我有尸鳖,我却忘记,被尸鳖咬伤后定然会留下血痕或血口,但这四人不仅血痕不明显,而且尸斑浅淡,牙齿呈赤色,唇面发白,此为失血过多而死,但扶丰山现场并未见血迹,而且当时他们死亡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所以这四人应该是被什么吸了血,并不是人为杀害,要知人失血到一半就会患上阙症,四肢僵硬,定然身死,照现场情况和时间来说,没有人能做到这么快让他们失血而亡。” 分析之后,鹿青音内心也豁然开朗,当初那人皮案,山匪案的真相也慢慢清晰。 第65章 四大护法 葛万生没了动静,他不知在思考什么,过了一阵疑道:“难不成当真有妖精?” 鹿青音微微笑道:“过去我也如葛寨主一般,对怪力乱神嗤之以鼻,但在槲皮镇经过亲眼目睹后,也不得不颠覆以往认知,重新看待这个世界。”他目光真挚,很是理解葛万生此时的质疑。 江见时看他的眼神深了几分,方才的怒火开始有了消退的迹象。 葛万生眯了眯眼:“你在槲皮镇见过妖怪?” 鹿青音点头:“我虽不是朝廷官员,但却为朝廷办事,这种事情我也不想承认,但的确,这世间总会发生超出我们认知的事情。”他转头对上江见时的眼睛:“也不能我从未见过月亮,便说月亮不存在,也许我只是需要一双指月的手” 鹿青音不知道这么说江见时会不会理解他的歉意和误会他的懊悔,虽然鬼书生的事情还有很多疑点,但是如此一捋,他也将那对江见时一丝丝的怀疑磨灭在了心里。 是啊,怎么可以不信他? 那个自顾不暇还要安葬摄青鬼的江见时,承诺带有着身孕的阑絮回家,损耗法力为渔村做法事,站在角落超度婴灵的江见时,怎么能是人人畏惧的鬼书生? 如同黑猫辟邪的故事,坊间流传,黑猫为灾,身在何地,何地便有灾祸,却不知,黑猫有灵,每当有祸事发生,它都会前去提醒,所以人们经常在有灾难发生的地方见到它们,时间久了便生出了黑猫生祸之说。 可人世间,所有旦夕祸福皆有因果,又如何能怪到一只猫身上? 鹿青音想,鬼书生便是如此,若他真的是江见时,那每次江见时捉妖救人时的出现就成了生祸的黑猫,有传言说他是伤人的魔鬼也不足之为奇。 王鹤藜曾经给鹿青音讲过,人们相对于善更愿意相信他人的恶,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置于一个不可颠覆的安全地带,也更能凸显出自己的正义凛然然而孰善孰恶? 葛万生道:“那你怎么知道鬼书生不是那水蛭精?你这位江兄不是那水蛭精?他和那些红衣服的人不是一伙的?” 方才还盯着鹿青音的江见时,此刻突然启唇道:“我与那些红衣人是一伙的。” 江见时之前并非不想说,只是被鹿青音怀疑,他心中难以接受,堵着一口气,上下不顺,如同那些年,捉妖时被扶丰城百姓用符纸驱赶,被扔石块砸伤,甚至伙同妖怪一起对付他时间久了,他也就懒得为自己澄清,毁誉由他,只管自己捉妖修行便罢。 但现下,鹿青音出现了,他是除了师父之外,唯一一个自己想要在他面前维护清白的人 方才鹿青音一句话,似乎给了他力量,将他内心那些隐藏许久且烂到骨子里的委屈一并擦拭的干干净净。 江见时气一消,马上恢复了桀骜怠惰之色,对着头顶道:“翁仲,司南,刚卯,玉蟾,出来。” 话毕,屋顶有灰尘簌簌落下,几只蝴蝶绕梁而过,红光一闪,突然,四个彪形大汉从天而降,足下轻盈无声,方一落地,尘土飞扬。 只听葛万生身后两个女子惊叫连连,忙朝里屋躲去! 鹿青音与葛万生也被吓了一跳,怔怔的望着四人,傻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四人堪堪比江见时还高了一截,像是寺庙里的金刚护法,但违和的是他们面容可爱,四人中两人还长了酒窝,配上脸蛋上的胭脂红,喜庆的不得了! 当然,不包括最后有个哭咧咧的 江见时看向鹿青音和葛万生,抬眉:“你们找的红衣人就在这里。” 鹿青音:“” 葛万生:“” 玉蟾啃了一口手里的兔子面糖,兔子头瞬间进了肚子,他举着无头的兔子,眨巴着眼睛回看二人,屋内只听到“咔嚓咔嚓”的嚼糖声。 葛万生抬着脑袋,大嘴张了半天,缓缓才咽了口唾沫 江见时似是坐在自家院子里介绍亲朋一般,一点也不见外的抬手指了指身后的人:“就这四个,都到齐了。” 鹿青音跟个被缝了嘴的布偶似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见过妖怪和恶鬼的他,当初表面虽没有表现什么大的波澜,但内心早已如滔天海啸,淹没了所有理智,现下,这四个人不人妖不妖的玩意儿不!是男子,身高近一丈,像罗刹似的站在自己面前,还是跟在江见时身边的不可谓不震撼!! “四四个?”鹿青音愣愣的看向江见时,终于打算合上已经僵硬的下巴。 “嗯!四个,都是我的法器,也是我的家奴。”江见时坦言。 葛万生下意识瞅了眼门外四个萝卜干似的守卫,嫉妒的喃喃道:“这哪里是家奴,这是养了四个山神啊” 江见时一听,笑了:“这下不是妖精,是山神了?” 鹿青音歪着脑袋看了眼后面的翁仲和刚卯,后面的人也歪着脑袋跟他对视,若非像座山似的立着,还真挺可爱 鹿青音又看向玉蟾,眨了眨眼:“我是不是见过你?” 玉蟾憨憨笑着点头:“木槿镇,客栈里!您举着刀要杀我来着!” 鹿青音突然想起江见时当时害怕的模样,皱了皱眉,转头看着那一脸人畜无害的玉面人儿,他暗暗叹了口气,索性绕过这一出,问:“他们是人吗?” 话一出,鹿青音又觉得不太礼貌,急忙和几人抱拳笑道:“鹿某并非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其他意思” 鹿青音一时笨嘴拙舌,又不想表现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急忙用求助的眼神去看江见时。 江见时忍着笑意,道:“他们四个不是妖也不是人,是辟邪的玉魂。” 葛万生没忍住,终是暴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叹道:“玉都能有魂?这玉值老钱了?” 方才还是一副打死不信妖的面孔,此时说啥信啥,还盘算起了对方的市价 不过也不怪葛万生如此,敢问一个妖怪都没见过的人,突然看到红光一闪,四个娃娃脸的巨人站在自己面前,还不是人,是玉!能不瞠目结舌,震碎认知?况且此刻,这四人脖颈上的玉锁流光溢彩,身上的红衣犹如飘在水中的水草,缓缓波动,带着些仙气,还透着一丝诡异便是那土地公座下的黄狗仙都没这么惹眼。 江见时也没怎么搭理他,只对鹿青音与葛万生道:“我是大时山的捉妖师,这四人是我的家奴,也是护法,伴我降妖除魔二十多年,你们若怀疑是他们杀的人,大可不必!这几人伤不了人,只能捉妖,只有化作我的武器,被我握在手中才有杀人的本事。” 原来那凭空出现的红剑是他们所化?! 鹿青音瞬间明白,人们为何称江见时为鬼书生?身边带着这四个人不是鬼也得被当作鬼! 若是夜里,四个一丈高的红影伴着江见时出现,有几个人能觉得他们是好人?他突然想起在江边渔村,有人说看到了色鬼娶亲! 鹿青音额角微微抽了抽 江见时道:“扶丰城传言有鬼戏子害人,我下山捉鬼,蛰伏数日后,在扶丰城外遇见了那水蛭精带着七具被吸了血的尸身进城,眼看她要害人,我便将她打伤,并未杀她。” 方才对待葛万生还一副大爷之态的江见时此时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般,看着鹿青音:“我知道你破案是要证据的,我有人证!那汪顺可是看着我捉妖的,只是现下被吓掉了一魂,我可以帮他找回那一魂为我作证,不过这招魂术太过费力他们四个也可以为我作证!” 江见时指着身后四个壮汉,四人像是小鸡啄米似的纷纷点头。 鹿青音已经全然信了他说的话,不单是因为相信他的人,也是因为江见时所透露的细节和案子完全吻合,万事都有百密一疏,他若真有心去做局骗人,也断不会将某些细节拿捏的如此缜密。 只是鹿青音知道江见时对于妖邪从不手软,一时好奇问道:“当时为何不杀了那妖精?” 江见时道:“扶丰山后有一弯浑潭,潭上有槐木遮蔽形成浓荫,树下残木叶凋零覆盖,此潭又是死水,常年瘴气缭绕,多有上山采药的药农和猎户看不清路,陷入混潭中命毙于此,天地间,人为万物之灵,时间久了,这潭下东西吸了人精魂,尝了人血肉,就有了灵识。潭下孕育着一只百年的水蛭精,善于利用蜃景迷惑他人心智,引诱其自投罗网,再吸食鲜血增进修为。这水蛭精会遁地之术,本事不小,座下有一个六十载的小妖,扶丰城外我打伤的就是那六十年道行的妖精,没有杀她是因为想要激怒她师父,引出那狡猾的老妖,所以才有了扶丰城外和扶丰山上的事情。” 鹿青音心中疑虑慢慢被尽数开解,他恍然大悟:“所以,扶丰城外的七具尸身真的与你并无关系?”他暗生后怕:“这么说来,扶丰山之事,你不仅不是凶手,反而,若你没有及时赶到,我们当天前去的所有人都会命丧暗潭” 江见时微微蹙眉,抱怨:“我自然不是凶手,衙门人蠢,明明看到有人皮悬挂,还要不管不顾的往里冲,若不是我及时点了他们的穴,想来那日死的就不会仅仅只是四个山匪了!” 江见时虽没有点名鹿青音,但也让鹿青音心虚了几分,那日是他冲动,自以为是,什么也没有调查,就带着一干人等前去冒险,此刻一想真真是愚蠢!而江见时更是委屈,救下这么多人的命却被怀疑是那杀人的魔头,鹿青音自我反省,这么想来,江见时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葛万生只听二人说道,自是不愿轻信,又问:“为何偏偏死的是我四个兄弟?莫说我葛万生疑心重,此事绝对有问题!” 鹿青音突然抬头看向葛万生:“这事情还是要怪葛寨主!” 葛万生瞪着眼,甚是惊讶和不悦:“怪我?如何能怪我?我死了四个兄弟,你们竟然怪我?” 鹿青音肃穆,清冷且带着一丝厉色的目光凝在葛万生脸上:“敢问葛寨主,那一日,山匪为何会出现在扶丰山上?” 葛万生张口结舌,瞬间没了声。 第66章 指月 鹿青音道:“你安插细作在衙门,此事我早有怀疑,那几日我才到衙门不久,虽觉有问题,但却无法确认,马大人派给我的衙差都是衙门里的精卫,怎会有人不顾查案,为了活命,将标记留在树干上?想来,那标记并非是留给衙差的,而是留给黑山山匪的!此人得到消息,知道我第二日要去破那人皮案,捉拿鬼书生。兽台寨因为误会鬼书生夺尸,害自己兄弟尸体无法落叶归根,心有怨恨,想要趁此机会随着衙门的人一起寻到鬼书生,报这夺尸之仇,可没想到扶丰山有妖精,生生送了四个兄弟的性命!” 葛万生见已经被揭穿,破罐子破摔:“你们衙门人的命是命,难道我们山匪的命就不是命?凭什么你们都活着?偏偏死的是我四个兄弟?” 江见时诮道:“要怪就要怪你们胆量太大,太过贪心!明明可以借着衙门的手,找到你们所谓的鬼书生,非要想着快他们一步,先捉到人。谁曾想到,率先藏入那水蛭精的老巢后,却被此般急迫之心害了性命!那水蛭精想来早就知道你那几个兄弟隐在屋内,所以用遁地之术将我引过去,他知道以他区区三脚猫的法力斗不过我,便吸了那四名山匪的精血,吞了他们的魂魄,再用他们的手伤我,好在我早有防备,伤不及性命,否则险些要跟着你那几个弟兄一起共赴黄泉了。” 江见时似是在反驳葛万生,实则已经将所有案子更加详尽的脉络传达给了鹿青音,现下此案的真相已经完全浮出水面,所有漏洞都被补齐,萦绕在鹿青音脑海中的疑惑也抽丝剥茧般解开了。 此案只剩一个疑惑,鹿青音思考一阵,问葛万生:“你说你兄弟的尸身被抛掷在荒野,可是真?”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葛万生就像是被电劈了一般,刚想张嘴叫骂,就看到那四个壮汉像四座石塔一般立在江见时与鹿青音身后,堪堪又退了一步,放低声音,道:“这件事是你鹿师爷不地道!你为了破案剖尸也好,起码给我兄弟寻个好坟冢下葬,你将他们扔在扶丰山后山的野地里,不怕有损阴德遭了报应?” 鹿青音回忆:“此事断不可能,衙门将你的这些兄弟都送往了扶丰山后山,那里是个公坟,尸身定然会下葬,否则尸体腐臭生了瘟疫,谁也担不起这责任!你若说那几人碑上无字,我倒无法反驳,但要说随意抛尸,衙门绝无可能。” 葛万生顿时激愤:“明日我就带你到扶丰山后山去看看,让你再死鸭子嘴硬!” 鹿青音与江见时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夜里鹿青音与江见时被关押在牢房中,牢房内有个不高的窗户,踮起脚可以看到外面,鹿青音朝幽暗的远处看着,嘴上却问江见时:“既然你那几个护法本事高强,为何不把我们救出去?” 江见时坐在地上,抬头瞥了他一眼:“现在就是带你走,你也不会走了。” 鹿青音不置可否:“我只是想知道那抛尸的地方具体在何处?葛万生又是不是在撒谎?如果撒谎,他目的为何?” 他顿了顿,回首:“所以你脖子上的伤是自己弄的?” 江见时没做声,他自然知道鹿青音说的是哪次,只是被当面揭穿,也不知该作何解释。 鹿青音轻轻叹了口气,一手撑地,坐在江见时对面,盘着膝在黑暗中看他:“指月。” 江见时缓缓抬眼,眼眸散着微亮。 鹿青音:“以后别再欺骗我,好吗?” 江见时仍然没有说话。 鹿青音:“不管你想做什么?不管你想要什么?都直接告诉我好吗?我想了解你,想真正的认识你,而不是隐藏在各种伪装之下的你。” 江见时的声音低低的响起:“你呢?愿意告诉我吗?将你的所有?” 鹿青音微微凝滞,又听江见时道:“鹿青音,哪一个又是真正的你呢?是那足智多谋的鹿师爷?还是藏着沉重身世的另一人?” “”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过了好一阵,江见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倚在牢房的木栅上道:“我骗你,是希望与你在一起,你瞒我,又是为何?你可曾信过任何一个人?或者说,你可曾信过我?” 江见时目光从自己搭在膝盖上的手移至鹿青音眼睛上。 鹿青音紧紧盯着他发亮的眼眸,指尖按压在身侧的草席上,草席又硬又尖锐,扎的他手指凹进去一块,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有一种委屈像是波澜朝四面化开。 远处传来看守的山匪不近不远的呼噜声 江见时轻笑一声:“无碍,你不愿说,我也没想强求,过去那些回忆也与我无关。” 江见时说得淡漠,但是鹿青音能感觉到他还是希望自己对他坦诚相待,可是有些事情就像是一块没有长好的疤,坦诚,意味着连皮带肉重新撕开那块伤疤,即便自己不怕疼,江见时又是否愿意接受那伤疤下血肉模糊的丑陋? 江见时似是无所谓般:“人生在世多有无常,今日不知明日事,昨日也无需再提。”他将身边闲置的草席扔给鹿青音:“睡。” 鹿青音声音缓慢而柔和:“你,是我活在这世上见过的唯一的美好似乎关于你的所有事情都会让我忘记过去,忘记我是谁指月,我不想把我肩负的沉重和痛苦带给你只有和你在一起时,我才是鹿青音,是一个我羡慕而又渴望成为的鹿青音。” 江见时歪着脑袋看他,突然伸过一只手:“过来。” 鹿青音静静的看他,又听他道:“过来,这里可以看见月亮。” 不知何时月光穿过了那道窄小的窗户,照在江见时脸上,一半阴影一半光辉,就像是一层黑纱遮住了他半张面 鹿青音伸出手,拉住了他,指尖有些冰凉,倏尔又攥住了他整只手。 江见时轻轻用力,他便站起身子,重新坐在了他身边。 江见时伸出胳膊,很自然的环住他的肩,似是想从他身上汲取一些温暖似的朝他紧紧靠着。 鹿青音也看到了月亮,只有一小半,另一半被墙壁遮挡,若隐若现。 江见时在他耳边道:“月有阴晴圆缺,便是他努力呈现圆满,还是会被房屋,山顶,树木遮去些许。”他往另一边推了推鹿青音:“但是只要我们动一动,就会看到更多的月光并非是月亮不想被我们看到,而是我们的眼睛被太多东西遮蔽。” 鹿青音怔怔的看着那窗户,慢慢的歪了脑袋,整张脸被月光的柔辉覆盖,他轻轻闭了眼,轻声道:“林青音,我叫林青音。” 江见时看着他的侧脸,目光荡着涟漪,手指从他的肩移到他的脖子,轻轻摩挲。 鹿青音继续道:“我是十几年前被抄家灭门的户部尚书林起业嫡子,林青音,本该与家人死在刽子手手中,却因为肺疾躲过一截。” 江见时方才还并不严肃的表情,慢慢凝重,他指尖停下动作:“你是说十几年前因为太子兵变,受到牵连的林家?” 鹿青音转头看着他:“对,是那个挪用国库银两和军饷的林家。” 江见时不解,一双凤眼盯着鹿青音:“可是林家人不是已经死光了?” 江见时意识到自己说话太直接,解释道:“林家的事情没有人不知道,但是都如我一般只知道皮毛” 鹿青音自然不会怪他,苦笑一声:“这般戴罪之身,你还想了解我吗?” 江见时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故意道:“想啊,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就写个诉状,待你睡着用你的手画押,然后亲自面见皇上,说林家还有人活着,而且此人色胆包天,竟敢勾引修行之人,我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皇上还不得分几个绝色的美妃给我?” 鹿青音看着他不正经的笑,低声问:“你,不介意吗?” 江见时莫名其妙:“我介意什么?你要我介意什么?难不成要我和你一样去读离骚?为国家兴亡而殚精竭虑?然后甘投汨罗?我可还没活够!” 鹿青音释然,轻轻挑着唇角:“若是有一天我被发现,牵连到你怎么办?” 江见时薄唇微抿,凤目在鹿青音脖颈上流连一阵,没有回答反而问道:“若是有一天你发现我是妖精怎么办?” 鹿青音迷茫的眨了眨眼,道:“那我就找个道士收了你!” 江见时好笑:“若是这世间没有比我本事大的道士呢?” 鹿青音笑道:“那我就学胡春一把火给你烧的干干净净!” “这么狠?”江见时惊讶,手指微微掐住了鹿青音的后颈,将他带向自己,倏尔用脸摩挲着他的耳朵:“若我是好妖呢?” 鹿青音耳朵被蹭的酥酥麻麻,随口道:“是你说,妖生在人界,无拘无束,祸害苍生,改人命数,虽有雷劫,却可偷生,此般邪体,如何能留他们为祸人间?” 江见时略微惊讶:“你倒是将我的话记得清楚?” 鹿青音转过头,鼻尖微微碰上江见时的鼻尖,认真的看着江见时,你若真是妖,我也不嫌,无论你是什么,只要是你就够了。” 两人对望着彼此的唇,江见时的手扶着鹿青音的脑后,往自己面前轻轻一按,两人的唇碰在了一起。 很软很凉 江见时的获取从不收敛,狂风暴雨的汲取了好一阵后才察觉鹿青音正用力推着自己,他憋的脸色发青,好不容易与江见时分开,急忙大喘几口气,庆幸没因为一个吻而丧了命去。 江见时看着他,乐的直笑,柔声道:“鹿师爷精通医理,又能破获奇案,也该学学如何在这个时候换气,否则哪天真因为此事归西,岂不成了流传千古的笑谈。” 鹿青音虽然不表现,但他自尊心也极强,好胜心更是不低,此般被嘲笑,心里有一些泛堵,不看江见时,只把他在自己唇角留下的津液擦拭干净,有些不悦道:“这牢房憋闷,哪里是我的问题?” 江见时看了眼那扇镂空还钻风的窗子,笑笑不做声。 第67章 林青音 过了一阵,待鹿青音脸色转暖,他突然问道:“你既然是林家人,当初是怎么逃出来的?” 鹿青音将自己的衣服拉好,道:“林家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我虽为嫡子,上面却还有三个姐姐,家父老来得子,四十岁做了户部尚书,才有了我,我母亲年纪太大,生产前就生了寒病,生下我后,我就染了肺疾。民间有言,怀胎三月不放风,小儿染疾不认命,也就是说,刚生下的孩子,若是染了疾病,就莫要告诉旁人这孩子活着,阎王老爷也就不会派阴差来索命。母亲为了治好我的肺疾,将我送进山中由一个名为幺瓜的怪郎中养育” 鹿青音那似承着万千苦难的面色有一瞬间变得轻松,他挑唇似笑非笑:“那怪郎中不是个好人,我年纪尚小,就将我与他捡来的野狗关在一个屋里,还不给野狗东西吃,险些让那野狗将我咬死,好在我跟着他懂些药理,给那野狗喂了闹羊花,才活了下来。山里的日子过得很慢,每一天似乎都有人拖着那日头,不让西落,每个月也会有母亲派来的人教我读书习字,每一年母亲都会偷偷来看我,一直到我五岁。” 鹿青音看着江见时认真的聆听,对他笑笑:“其实很多事情我也记不清了,很模糊,五岁那年的病好了,母亲差人将我从山里接回了家,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母亲说,大家都以为五年前我生下来时就病死了。再后来,我就见到了弟弟林青风,只有两岁,刚会走路。” 鹿青音用手比划:“就这么高,总来我院子里讨吃的。” 鹿青音的笑眼很漂亮也很灵秀,他比划完,兴高采烈的跟江见时道:“姐姐们也很喜欢我,大姐二十有一,准备出嫁了,父亲和母亲给她许了大户人家,听说也是朝廷大官的儿子,二姐十七岁,长得很漂亮,母亲说我和二姐最像,我记得她个头很高,脖子很长,一双眼睛像是灵猫,抱着我的时候总爱逗弄我三姐只有十岁。” 鹿青音笑的很高兴,眼角微微湿红:“她觉得我抢了母亲和姐姐,总是跑到我院儿里来欺负我,但她怎么欺负的,我忘记了。”鹿青音突然皱了眉,嘴角的微笑还没下去,却低了头,江见时在一侧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眼睛里的湿润在月光下发光。 鹿青音抿着唇,隐忍着什么,双拳轻轻握在一起,轻轻的颤抖。 江见时没有碰他,只是这么看着,静静的看着。 鹿青音轻轻吸了吸鼻子,极力的忍着情绪,声音轻颤:“她还那么小扎着两个小辫子小坏蛋小坏蛋的叫我欺负完我再去找母亲哭鼻子,像是她才是受欺负的那个。” 鹿青音将头埋在臂弯里,地上砸下了一滴水珠,瞬间被干涸的地面吸收,慢慢淡去,他声音还是笑着的,但是渗透着莫大的委屈和难过:“其实,我回去不久,她就去宫里学礼了,过了几个月回来,已经是个不再爱哭鼻子的小姑娘了她对弟弟比对我好些,因为这个,我还伤心了好久,若是她还活着,现在也早都嫁人了。” 江见时看着他,低声问道:“那件事情发生多久了?” 鹿青音静了一阵,道:“就在我回去的八个月后那天夜里,我被尖叫和哭嚎声惊醒,母亲抱着弟弟来找我,我看到满院子的火光,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人,那些人很高,提着流血的大刀,追着下人们跑,母亲拽着我摔倒了很多次,我也不知道疼,还没爬起来就被母亲拉拽着走,鞋没了,裤子也掉在腿腕处,顾不得提,也喘不上气来,只是觉得在往父亲的院子里跑。我觉得身后有人追,但不敢回头,就那么一直拽着裤子跑,一直到看到二姐才停下。” 江见时慢慢坐起了身子,看着鹿青音,眼睛的红光更甚。 鹿青音抬头,眼里的恐惧似乎还原了当初的场景,他缩缩的将自己保住,看着窗外的月亮:“二姐死了,趴在大姐的身子上,护着大姐,脖子上的血将大姐染的很可怕,大姐也死了,两人都睁着眼睛,就那么看着我,直勾勾的看着我我听见母亲喊三姐,但是没有回音,我们往屋里跑,屋里着了火,冒着浓烟,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往着火的地方走最后最后才看见三姐小小的身体缩在墙角,嘴里小声叫着母亲。母亲放开我,将三姐拽出来,让她拉着我,一起往后院跑,母亲说,后院有个门,出了门就能活!出了门就能活” 鹿青音的泪水沾湿了脸面,泪滴顺着鼻翼留下,挂在下巴上,滴落在地,他手指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胳膊,声音嘶哑:“可是后院早都被人包围,那些人看到我们了他们从后门进来追着砍母亲我没有哭也不敢哭,被三姐护在身后,看到她不停的对着那些人颤抖的摆手,她说,说,别别杀我弟弟别杀他然后我看见刀尖从她的后背穿出来,抵在我的脸上,然后又从后背消失,再穿出来我记不起来有多少次三姐倒下后,我听不见任何声音,我看到他们和府里的人厮杀,看到母亲的衣摆,看到弟弟从她手里掉下来,又被捡起,没有动静没有反应,我不知道我们跑到了哪里,那是一扇门,里面黑洞洞的,有很多脚步声,母亲将我推出去,她说,青音,跑,别回头!跑!我听见有人追我,听见后面有惨叫的声音” 鹿青音此刻已泣不成声,两眼浑浊空洞,身体的颤动讲述着他内心莫大的哀恸。 江见时轻轻抱住他,眼里沉淀着化不开的心疼,沉声道:“活着就好。” 月亮从窗户的另一边隐去,黑暗重新笼罩在牢中,江见时就这么抱着他,让他的额头抵在自己肩上,感受着他微微的抽搐。 这是鹿青音从那件事后第一次哭,他以为哭泣时,天空至少要有电闪雷鸣,才能掩盖他不想被人听到的痛苦的悲嚎,然而,在那个火光冲天却寒若冰原的血夜之后,他似乎已经丧失了哭的能力。 那一晚他被鬼医幺瓜带走,不再淘气,不再觉得日子很长,他很听话,跟着幺瓜逃去了雪山,逃去了大漠,再回到过去五年里常住的深山老林直到王鹤藜找到了他。 “青音。”江见时抱着他不松力:“为何还要为朝廷做事?若是被人发现你的身世”他皱眉不解:“为何要选择如此?” 鹿青音微微抬了头,眼睛是红肿的,鼻头也是红肿的,他缓慢道:“林家是被人陷害的!” 江见时的眉头更深,愕然的看着鹿青音:“你是说,你父亲不是太子党羽?没有动国库的银子?” 鹿青音点头,非常笃定:“当年太子作为储君结党营私,有意架空皇权,陛下知道后,准备废黜太子,立三殿下朱呈川为储君,太子心急,私下招兵买马,曾经跟我父亲提过要私自以赈灾之名,动用国库的钱财,父亲虽与太子交好,但国库岂是说动就动的?父亲掌管财政与军需,手下那么多人看着,此事绝不可能答应。最后,太子东窗事发,在京师之外的常柳坡自刎,国库同一时间发现了缺口,六百万两白银不翼而飞,其中三百万两都是要用作边塞军队的军饷,这么庞大的数字在朝廷眼皮子底下没了,皇上龙颜大怒,将我父亲关押至刑牢,一直到他死都没有查出银两的下落,此案自此成谜。上上下下知情的人全都死于非命,我林家被掘地三尺,所有林家人全都被杀,若非大部分人不知道我的存在,想必我也早已横死在林府。当时,大理寺办案不力,将我恩师王鹤藜撤职查办,那几年朝廷人心惶惶,互相猜忌。三年后,皇上寻回了王鹤藜,最终,案子以林家为太子党,与太子谋反这样的滔天罪孽结案,那六百万两白银至今了无音讯恩师将我带回来时,洋洋洒洒的说了些许,后面的日子,我跟着他暗中深挖出了更多细节,才知道,林家这是做了别人的替罪羊!” 江见时:“所以是王鹤藜想要帮林家翻案?” 鹿青音不否认:“恩师与我父亲曾是挚交,我父亲有恩于他,但当时情况复杂,恩师必须自保,他明知事有蹊跷,但以他个人之力,不可能翻案,所以恩师以找不出证据无力查案为由,自愿被撤职,以撇去朋党之嫌,伏虎做猫,三年后皇上要他返京帮助协查另一桩案子,恩师借此机会,调查了当时很多被大理寺故意忽略的细节,发现此案漏洞百出,为何当年查不出?是有人不想让他查” 不想查? 如同婴瞳祭龙案,想必查下去,案子明了,但涉案之人会无法收场 江见时自是不管这些,他担心道:“若要翻案,此时更不应该让你出头露面,为何要还将你送来扶丰城?” 鹿青音:“我们查到多年前,那批银子途经过扶丰城,而且消失在了这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鹿青音凝视着江见时,映着江见时暗赤的眼瞳,似乎鹿青音眼里也生了火。 “林家大大小小一百三十二个人的尸身也全部被运到了扶丰城。” 江见时双瞳紧缩,盯着鹿青音,脱口而出:“不可能。” 鹿青音红肿着双眼,疑惑:“为何不可能?” 江见时:“扶丰城虽大,但一百三十二人的尸身在此定要举办大型法事超度,若没有超度,经历如此横死,你可知会生多少冤魂恶鬼?可是扶丰城除了被江河之滨的灵气和精华喂养的山精水怪,地仙,妖邪之外,没有任何冤魂恶鬼出现,这不可能!” 鹿青音低下头:“我也在怀疑,马大人虽表面浑浑噩噩,实则清醒的很,若有此事,衙门定然会有记载,他即便不说,地方志卷册中也会流出蛛丝马迹可是我翻遍了衙门所有的记录,干干净净!干净的就像是有人故意抹去了一百三十二具尸身的去向。” 第68章 葛万生死了 “有一件事有问题。”江见时突然道。 鹿青音用袖子抹了抹鼻子看着江见时。 “方才葛万生说七个山匪是灭因寺的人干的,这其中有问题。” 鹿青音不解,方才还正在说林家的事,怎么扯到灭因寺了? 江见时道:“那七人死在黑山,我发现水蛭精的踪迹时是在扶丰山脉,她一路而行只有一辆马车,但到了扶丰城外就成了三辆马车,若是她没有杀人,那么那七人的尸体是在她发现之前就已经即将抵达扶丰城但是谁会带着七具尸体走了这么远?” 鹿青音警觉:“况且灭因寺都是德高望重的僧人,怎么会杀人?除非是葛万生的手下个个儿皆为不要命的狂徒,想要杀人灭口马大人也曾经说过,黑山山匪不好惹,可是今日一看,这黑山明面上是个恶人窝,实则是个井然有序的山寨,若是只为劫财,那些僧人,即便是武僧也断不能将七人的命全部夺去,但若是杀人,以现下来看,这些武僧的功夫不可轻视,难道这七人会蠢到不知道逃?黑山可是他们的地界?” 江见时道:“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鹿青音不解。 江见时:“这七人不是冲银子去的,只是想杀了这些僧人。” 鹿青音突然安静下来,他转头看向牢房的窗子,外头明明灭灭的火光,古怪又诡异。 葛万生撒了谎? “指月,那光,不太对劲儿” 江见时被这个称呼一怔,心中柔软之地被触碰,他站起身随着鹿青音的眼睛朝窗外看去,的确,那火光从天色暗下后就一直在闪烁,闪的并无规律,但却不正常。 鹿青音慢慢走到窗边,探着头向外看,远处有个简陋的大门,大门口看不清是否有人看守,有人进来拉动大门时,通往地牢方向的灯火就会亮起,大门关闭,灯火就灭了。 “灯柱上有横杆。” 江见时提醒,似乎横杆上有绳子挂着物体,随着大门开关而升降。 鹿青音喃喃:“灯柱上点的不是蜡烛,这灯柱如此高,一路而来有十六盏,来来回回点蜡烛,不太可能。” 江见时也看的新奇:“小小黑山兽台寨竟能造出如此便捷之物?” 鹿青音突然想到什么,对江见时道:“指月可否帮我取一盏来?” 江见时看着他还肿的眼睛,微微笑道:“冲你唤我一声指月,便是星星也摘给你!” 他突然抬手轻拍两下,牢外飞进一只红色蝴蝶,那红蝶落在一角,瞬间化作一个精壮男子,是拿着唢呐的司南。 “主子,有何吩咐?” “你去将那沿路灯盏里的火源取一个过来。” 司南问:“可是寨子里路两旁的?” 鹿青音插嘴:“这寨子到处都是这种灯火?” 司南点头:“是。” 鹿青音紧锁眉头,江见时挥了挥手,司南便不见了踪影。 江见时问:“你想到了什么?” 鹿青音道:“你还记得木槿镇的胡春吗?” 江见时点头:“记得,烧尸自刎的那个。” 鹿青音点头,当时我看了他烧尸的桶,觉得尸体上定然倒了酒水,才能将尸体烧成灰渣状,但是,回了衙门之后,我用羊骨还原胡春作案手法,发觉不对。” “什么不对?” “即便倒酒,尸体也不可能会被烧成灰渣,若不想留有任何尸体残骸的证据,火必须要大,且要长时间燃烧!所以人虽然是他杀的,但是尸骨是如何处理的却至今还未有定论。” 江见时不解:“那他与这黑山兽台寨有什么关系?” 话落,司南出现在牢门外,捧着一盏灯递给了鹿青音。 鹿青音看这灯外罩着非常密实的瓷碗,上半截有绳子坠着,被司南剪断,瓷碗很重。 鹿青音打开这瓷碗,只听叮叮两声,突然烛盏内东西亮了起来,照的四处通明,火并不算太烫,但越燃越烈。 鹿青音面色变了变:“是燧烛!” “何为燧烛?”江见时疑惑,盯着那烛火看的认真。 鹿青音道:“是燧石在水下被打磨成的烛火,他揭开瓷盖,上面挂着两颗小鹅石,燧烛周围一圈盛了水,那两个石头落进周围的水槽,水漫过燧烛,就会熄灭,反之则会点燃。” 这机关看着并不复杂,尤其是那黑山多雨,不过几天水槽自动会灌满,此设计聪明轻巧,可是区区黑山兽台寨怎会有这东西? 江见时问:“设计这玩意儿的人倒是个聪明的!” 鹿青音摇头:“设计此物并不难,但是取得这么多的燧石却很难,你可知燧石由朝廷专门开采保存,此物大多用在皇家墓室,用来做墓室的长明灯,黑山山匪夺人钱财为生,如若进过王公贵族墓穴,仿造这长明灯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照猫画虎,但是黑山山矿并不富产燧石,所以出现这么多在黑山上,绝对有问题。” “那这和胡春有什么关系?” 鹿青音倏然转头,看着江见时,我当日查看那桶,桶的底端蔓延着赤色,我以为是红衣,现下一想,桶中有些红色的结块物,沉淀在底部,那也许并不是红衣,而是赤磷。” “赤磷?”江见时不明:“青音何意?” “如果说胡春烧尸用了燧粉和木炭,持续增热,再用石盖盖了那桶,那么人身体内的骨头很有可能被烧成灰,但仍会留下比较硬的残骨,比如牙齿,所以我们之前只在那灰堆下发现了些许小块的人骨,若是此事没有被我们遇到,那些人骨混在灰堆里,再随着泥淖流向各地或陷入土中,很难再被发现。而且若是盖上石盖,燃烧后留下些许赤磷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样就可以完全解释胡春的作案手法了。” 江见时思忖道:“难道胡春和这兽台寨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鹿青音微微叹气:“只有弄明白兽台寨这燧烛的来历,也许就能弄清楚胡春的真实身份。” 江见时听后,像是没听明白:“胡春还有别的身份?” 鹿青音慢慢点头:“他知道我是林青音,也知道我三姐林兆雪。”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江见时与鹿青音双双盯着那烛台盏,脑中各自想着事情。 过了一阵,鹿青音将烛盏交还给司南,对江见时道:“无事,明日我们先随葛寨主去看看那抛尸之地。” “好。” 第二日一早,两人没有等来葛万生,却听到牢内的几个看守乱作一团,小声议论着什么,叹气之声不绝于耳。 鹿青音唤来其中一个看守,问道:“这位大哥,外面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那守卫吊儿郎当,白了鹿青音一眼:“我看你们是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鹿青音与江见时对视一眼,又问:“大哥为何这么说?” 那看守道:“今日一早,我们寨主被发现死在了屋里,现在可没人管你二人的事情了。” “死了?!”鹿青音愕然。 江见时倚在牢门上,手上攥了个银豆子对看守笑道:“大哥若是愿意回答我二人三个问题,这东西便归你。” 鹿青音和看守一同瞪大了眼珠子。 看守咧着黄牙笑道:“现在没人管你们,我就是杀了你们也没人找我麻烦,我不用回答你问题,就能拿到这银豆子。”说着拔了刀。 鹿青音下意识护在江见时身前,一时忘记了江见时功夫要比他高得多。没想到鹿青音还没开口,那守卫突然往二人身后看去,慢慢仰起头,脸上恐惧之色乍现,他手里的刀“叮”的掉到了地上。 鹿青音回头一瞧,那穿着红衣服的“四大金刚”就立在两人身后! 江见时笑道:“现在我反悔了,银豆子不想给了,但是问题我还想问。” 那人想跑,突然被江见时袖子中甩出的一根金鞭扯了回来,扼着喉咙,满面青紫。 守卫想要跟同伴求救,又听江见时道:“你敢喊,我就杀了你!” 那人瞬间放弃了呼救,吐着舌头艰难道:“大大侠想想问什么?” 江见时轻轻松了松鞭子,脸上笑容魅惑,眸色却阴测狠戾,道:“第一个问题,葛万生是怎么死的?” 那人被鞭子一松,大口喘气:“这事蹊跷,听伺候的人说,咳咳,是悬梁自尽了!” 鹿青音脑中闪过疑惑:“悬梁自尽?堂堂兽台寨寨主竟然悬梁自尽?” 那守卫哀哀戚戚的跪坐在地上,哭咧咧道:“这谁能想到?昨天还好好的!况且我们寨主不说是枭雄,也是黑山的山主,如此死法,任谁也接受不了啊!可是可是寨主武功高,这寨子里没人是他的对手,根本没人杀得了他,寨子外的人也进不来啊!” 鹿青音又问:“可有伤口?” “这小的哪能知道啊?我昨天就蹲在这黑牢里看着两位爷,若不是送饭的传来消息,小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江见时又问:“你们寨子里的燧石从何而来?” 这看守微微一愣,防备的瞅了眼两人,支支吾吾不说话。 江见时眼看就要拉紧鞭子,鹿青音的手轻轻搭在他腕子上,对看守道:“葛寨主虽然已死,但定然有人接任寨主,今日你困不住我二人,我们若是出去了,说是你收了我们的银子放了我们,你会有什么结果?” 守卫眼神恐惧。 鹿青音:“若是你实话实说,把我们想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我们不走,还会等着你将我们交给接任的寨主,这颗银豆子也归你,两种选择,你自己选。” “你们不跑?”守卫似乎不信。 江见时好笑道:“我们若是想走,这牢房进都不会进。” 那人眼瞅着“四大金刚”站在两人身后,也信了八成,想了一阵,道:“你们说话算数。” 江见时不耐烦,皱眉:“你说还是不说?” 看守忙道:“这燧石是十几年前从驿站押送队伍手里抢来的!我也是知之甚少,都是听寨子里的老人说的,具体怎么回事,二当家他肯定知道!” “二当家?”鹿青音问:“他现在是否在寨子里?” 看守急忙点头:“在,葛寨主出了事,他要主持寨中事务,他现在就在寨主院子里!” 鹿青音看向江见时。江见时又问:“你可知之前扶丰城死的四个山匪,尸体被丢到了何处?” 这看守一愣,摇头道:“两位爷,这个小的真不知道,就是将小的头割了去,小的也不清楚啊!” 看着看守一脸老实样,江见时和鹿青音也知道他没撒谎,然后对他道:“带我们去见你们的二当家!” 那看守愣愣的看着两人:“现现在?” “现在。” 第69章 二当家葛云衡 还是葛万生的院子,看守畏畏缩缩的跟门口守着的几个人说了几句,一人跑进屋内,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披鹰羽披风,内着黑衣,左耳带着两个银环的男子走了出来,此人长得与葛万生相像,却比葛万生俊朗高大,同样的鹰眼,不刁但晕着厉色,肤色是幽幽的古铜,下了台阶,竟与江见时一般高。 江见时看清他的脸,眸子突然缩了缩。 这人面无表情走到二人跟前,微微仰头,用眼底看着二人,先是看到江见时,闪过一丝惊讶,微微挑唇,又看向鹿青音,甚是玩味。 他浑身散着一股桀骜不驯的气势,与葛万生有些相似。 那看守忙道:“二当家,这是昨天抓来的人,不知该如何处置。” 这二当家,眼睛在江见时脸上鹿青音脸上来回不停扫,最后目光定在鹿青音脖颈上,道:“是扶丰城衙门的人?” 鹿青音抱拳:“在下鹿青音,扶丰城衙门师爷,这位是我的”鹿青音顿了顿:“朋友,也是捉妖师江见时。” “捉妖师?” 男子笑的无礼,不屑道:“听说这位昨日唤出四个金刚罗汉,将我家兄长吓的不轻?” 身边没人敢做声。 江见时冷笑一声,比那二当家更加傲慢道:“是在下。” 这男子看着江见时,眼中充满挑衅,但他没有理睬江见时,目光又定在了鹿青音脖子上,从下到上的扫着。 江见时默默站在了鹿青音身前,与他眼对眼,两人气势都有些骇人,一时间四周噤若寒蝉。 鹿青音目光从江见时肩头越过,心道,此人才更像是一寨之主。 “放了。” “” “” 所有人面面相觑。 看守似乎没反应过来,又问了一遍:“您您说什么?” 二当家道:“放他们走。” 还未等看守应话,鹿青音在江见时身后道:“谢二当家,但是我们想知道葛寨主是怎么死的?” 那人刚抬起的脚又放下,回头看着江见时,话却是对鹿青音说的:“你就是那个能破奇案的鹿师爷?” 鹿青音微微一顿,道:“正是在下。” 那男子转过身,对着江见时身后道:“出来说话。” 江见时神色很不好,但他也没有阻拦鹿青音,等鹿青音站出来时,这二当家那鹰隼般的眼睛又盯了过来。 “我是葛万生的兄弟,你可叫我葛云衡,你二人并非我黑山兽台寨人,如此称呼并不妥当。” 不等鹿青音说话,葛云衡又道:“进来,人还吊着,自己来看。” 鹿青音怔了怔,手臂同时被江见时攥住。 鹿青音看向江见时:“怎么了?” 江见时也不说话,只是黑着一张脸。 鹿青音轻轻掰开他,道:“先进去看看。”说着丢下江见时,急忙走了进去。 方一进门就看到葛云衡盘膝坐在葛万生脚下,正喝着茶。头顶的尸体因为窗口吹来的风,轻轻摇晃。 葛万生微睁双眼,眼球微凸,脸面青紫,嘴唇微肿且有裂口,张开状,但舌头未出,头发散乱。 鹿青音抬头看绳结,是死套头,他仰着头观察了多久,葛云衡就盯着他看了多久。 过了一阵,鹿青音道:“麻烦帮我架个梯子。” 葛云衡朝守卫招了招手,那人便急忙去取。 葛云衡又看向鹿青音身后不远处的江见时,那人倚在门柱上只盯着鹿青音,一丝想搭理他的意思也没有。 过了一阵,梯子取来,鹿青音爬上去,朝着绳子方向细细看去,然后爬下来,对葛云衡说:“将葛寨主抬下来。” 葛云衡半抬眼:“可有眉目?” 鹿青音:“抬下来细查才知。” 葛云衡也不多话,又叫人将自己兄长的尸身抬了下来。 鹿青音上前用手丈量绳子在葛万生颈下的勒痕,不知在跟谁说话道:“九尺,尺寸不够。” 然后又轻轻掰开尸体的嘴:“舌不出,也不抵齿,舌尖有刺疱。” 他微微抬起葛万生的下巴:“喉下血脉不行,痕迹浅淡,两耳肿胀。”倏尔剥开葛万生的衣服,亮出肚皮,按压数下,慢慢观察,道:“皮肤上起了疱疹,肚子腹部肿胀,指甲青黑。” 他转身对守卫道:“过来帮忙。” 那守卫有些害怕,犹豫一阵不敢上前。 葛云衡也不怪罪,自己起身,问:“怎么帮?” 鹿青音:“翻个身,裤子脱了。” 江见时眉间挤出了“川”字。 葛云衡倒是爽快,他力气很大,一把将葛云生僵了的身体翻了个面,还挑衅的看了眼江见时。 鹿青音翻看一阵,道:“后面肿胀破裂,有少许粪便溢出。” 他站起身子,悬着两只手,对葛云衡道:“横梁上没有挣扎的灰迹,非自缢身亡,是中毒之状,死后被人吊在此处,假扮自杀。” 葛云衡听后也不难过,没什么情绪的将手在身上擦拭几下,倒了杯茶,正要喝。 鹿青音劝阻:“这屋子里的水或有砒\/霜,不可喝。” 葛云衡道:“无事,早起已经用银钗验过毒。”他扫了眼自己兄长的尸体,问:“确定是中毒?” 茶杯攥在手里晃悠。 鹿青音点头:“我劝二当家还是不要喝,砒\/霜之毒银钗验不出来,若是二当家不信,可用另一个法子。” 他接过一个守卫递过来的帕子,不疾不徐的擦手,口中道:“用黏米三升炊饭,再用净糯米一升淘洗,用拳头大的布袋盛满,然后蒸熟,再取鸡蛋一枚,只留蛋清,与蒸熟的饭拌在一起,捏成拳头大小,饭团不可冷却。做好后,将热饭团塞入葛寨主的口里,用纸把他的耳、口、鼻、臀全部封住,在尸体上盖上两三条用醋煮过的新棉絮,一个时辰后取走,若如我所言,葛寨主的身体将肿胀发黑,棉絮、饭团会变成黑色,散出恶臭的气味。” 葛云衡嫌麻烦:“不用验了,你说他怎么死的,他就是怎么死的。” 鹿青音擦完了手,将帕子折好还给那守卫,不禁疑道:“兄长死了,二当家不难过?” 他查案时眼神惯是怀疑和凌厉,此刻一盯葛云衡,倒是将他看笑了。 “鹿师爷怀疑我?” 鹿青音:“是二当家的表现不正常。” 葛云衡也不生气,看着自己兄长的尸体道:“我是想让他死,但仅止于想,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我们也的确没什么血浓于水的亲情。”他抬头凝视鹿青音,手指点着茶桌:“人不是我杀的,但我也不打算追查,鹿师爷是扶丰城的师爷,可不是我黑山的,你管不到我头上来!” 鹿青音不废话,道:“我帮你查清真相,你也要帮我一件事。” 他眼睛纯澈,又眉清目秀,清清冷冷的样子倒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一二。 葛云衡正是如此,他听完鹿青音的话不禁笑道:“鹿师爷,你忘了,不是我请你来的,是你自己要来的。” 鹿青音也不反驳:“我想知道兽台寨的燧石从何而来?” 葛云衡突然蹙眉,眼神狠戾的盯着鹿青音,又看到江见时正双眸冰冷的同样看着自己,他倏尔散开一脸的阴鹜之色,道:“此事是我兽台寨自己的事情,还要请鹿师爷谅解。” 见他不愿说,鹿青音知道现下这条线索断了,但也没有太过失落,又道:“既然如此,那寨主也就欠我一情。” 这寨主叫的很有深意,一是要葛云衡明白,即便不是君子,作为男人也要知恩图报,何况是兽台寨下一个主人,更要一言九鼎,否则让人轻视。二是嘲讽他终于如愿以偿死了兄弟,坐上了主子的位子。 鹿青音:“还有一事,此事是你兄长答应我的,想来现如今也该算在你头上。” 葛云衡大笑:“自古父债子偿,我二人仅是兄弟,凭什么他的债我来还?” 江见时在鹿青音身后嘲道:“也是,若有这等担当,想来早都坐上这位子了。” 葛云衡双眼眯了眯,意味深长的盯着江见时,而后开口:“何事?说。” 鹿青音不失礼貌的笑道:“听闻扶丰山死的四个山匪被抛尸荒野,我想去抛尸地点看看。” 葛云衡微微挑唇:“兽台寨才死了大当家,还有一堆事情要办,不如这样,今日我放你们先走,等有机会,我自己去寻你,亲自带你去。” 这话直接将江见时撇在了一边。 鹿青音想了想,答应道:“好,我在扶丰城等着葛寨主。” 葛云衡笑道:“我叫葛云衡。” 临出山时,江见时看到了远处站的几个山匪,是带他们上山的几人,他突然抬起袖子,扫出一阵强风,就听那几人捂着眼睛惨叫了起来。 葛云衡突然站到江见时身前,不悦道:“你这是何意?” 江见时没事儿人似的:“没什么意思,你的人看了不该看的,我教训教训他们!”说完背着手先鹿青音一步走了。 鹿青音不知道江见时发什么疯,朝葛云衡礼貌的颔首道别,跟着江见时一路小跑,身影慢慢消失在了葛云衡眼中。 两人刚出山,就看到了赶来的兔子带着衙差来寻他,鹿青音急忙拉着江见时就朝马车迎去,不想江见时微微抽开手臂,没什么情绪道:“我正在走。” 鹿青音一怔,忙问:“你怎么了?” 江见时脸色如初,似乎没什么事情,但也不看鹿青音,道:“没怎么,走。” 来不及多问,兔子已经抱住了鹿青音,兴奋而又愧疚道:“师爷,总算回来了,那客栈老板说你被山匪劫走,吓的马大人两天没合眼,还好,你们二人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鹿青音笑着拍兔子脑袋:“看你这精神头,定然是睡好了!” 兔子嘿嘿笑着,又看江见时独自上了马车,愣愣道:“江公子怎么了?” 鹿青音看着江见时的背影,叹了口气:“不知道” 这世上有两件事最难,一是登天,二是琢磨透江见时的心 黑山距离扶丰城虽然不远,但也得走上些时辰,一路上鹿青音乐得偷闲,心中繁杂之事皆暂时抛之脑后。 他坐在一边看着江见时侧躺在马车里,一个人占了一整边位子,不搭理自己。 等到到了热闹些的地方,外面的嘈杂声吸引了赶车的兔子的注意。 鹿青音忙问江见时:“你怎么了?” 江见时闭着眼,似是睡着了,但他手肘支撑着脑袋,又摇摇晃晃的肯定没有真睡,也没回答鹿青音的问题。 鹿青音摸不清又哪里惹到了他,若有似无的叹息一声:“最近真的疲了,得跟马大人要个假,好好休息休息。” 他眼睛偷偷瞟着江见时:“本想同指月一起到扶丰城散散心,看指月这么累,便罢了。” 江见时闭着眼微微皱眉。 鹿青音又道:“若是夜不归宿,马大人想来又要担心了” 江见时睁开眼,凤眼的眼尾微微垂着,似是不高兴,但又不得不睁开。 他问:“去哪?” 鹿青音故意没懂他的意思:“什么?” “我问你去哪?”江见时音调高了些。 鹿青音笑道:“木槿镇!” 江见时立刻闭了眼:“无趣。” 鹿青音脑袋随着马车摇晃着,懒懒散散的看江见时:“木槿镇最为合适,离扶丰城不远不近,可以过夜,又不会叫马大人担忧。” 江见时眼珠在眼皮下动了动:“木槿镇有什么可散心的地方?难道还去那城隍”庙字还没说出来,他突然睁眼:“今天什么日子了?” 鹿青音:“七月十三。” 江见时眸色亮了亮,又故作勉强道:“木槿镇就木槿镇!” 说完还打了个哈欠。 这人比那瀚海里的沙丘还多变!鹿青音如是想。 第70章 县太爷的烦恼 扶丰城县衙门口,马秋霆亲自迎在门外,鹿青音一下车就看到了他两个大黑眼圈,虽然笑着,但疲乏之态明显。 “海镜和江公子总算安全回来了,黍江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鹿青音边笑着,手里去扶下车的江见时,嘴上道:“案子查的差不多了,只是会牵连到的人,海镜也管不了了。” 马秋霆安慰:“多大的力气干多大的事情,没事。” 他看着鹿青音和江见时自然而然挽在一起的手,莫名的叹了口气。 鹿青音察觉不对,但没多说,一直等安顿好了江见时,才去马秋霆院子里问安。 “大人,这几日可是没有休息好?” 马秋霆勉强笑笑:“说来是喜事,但却是不怎么叫人高兴的喜事” “大人此话何意?” 鹿青音解了外衫,仍是觉得热,天气转暖,扶丰城比黍江更是热了不少,他只着两件单衫,都微微的冒着汗。 马秋霆扶着脑袋给鹿青音倒了碗酒,说碗是因为这个酒器实在有点大!鹿青音酒量不高,但看马秋霆如此讪讪疲态,还是接过,饮了一口,只一口就觉得浑身上下凉快了不少,再看这酒竟是冰在冰缸里的。 马秋霆看他喜欢,又将小碟里的凉萝卜丝儿朝他推了推。 鹿青音劝道:“这天气,吃冰的饮冰的,怕是要生寒疾,大人不可太过肆意。” 马秋霆哂笑一声,抹了一把脸,道:“我就是让你感受一下我现在心里的滋味!” 鹿青音怔了怔,又喝了一大口酒,枣花的香气溢满唇齿,问:“大人心里怎么了?” 马秋霆勉强挑着唇角:“凉啊!透彻心骨!” “最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秋霆一口气喝了大半碗酒,鹿青音知道这酒不错,但后劲儿大的很,这么喝下去,不久就要昏醉,他想拦又在半截放下手,问:“夫人们可都还好?” 马秋霆一巴掌拍在鹿青音肩上,无奈笑道:“果然海镜深知我心!” 他呼出两口酒气,转头对鹿青音道:“二夫人有身孕了。” 鹿青音慢慢瞪圆眼睛,喜道:“这是好事儿啊!大人这么多老婆膝下却无子嗣,此般岂不是件大幸事?” 马秋霆面无表情盯着鹿青音,直到把鹿青音的笑容盯的慢慢消失 是啊,马秋霆四十多岁没有子嗣,这个时候? 鹿青音不敢多做猜想,还是祝贺道:“如此幸事,大人难道是喜极而悲,心中感慨,感念上苍?” 马秋霆捏了捏鹿青音的肩,又拍了拍:“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 鹿青音没明白,懵道:“海镜这辈子怕是” “我也一样。” 我也 一样? 鹿青音蓦地盯着马秋霆:“大人是说你不能生养?” “是啊!”马秋霆突然眼里含了泪光,悲哀的大声道:“老子他妈的十六岁就得了下焦虚寒,命门火衰的精寒症,要有早有了!二房他妈的以为送子观音是她亲娘?我对她多好啊!啊?” 马秋霆开始碎碎叨叨:“她十几年前跟了我,说要陪我经历生死,共赴鸿蒙,我他妈竟然信了,为了和她共历生死,我第二天就带着她去西市菜市口看砍头,去马场看下马崽妈的,生死也历了,怎么就换不来她的一片真心?海镜,你说!你说她怎么能背着我和别的男人瞎搞?” 马秋霆说着,眼泪竟然花花的往下掉,手上的碗端起来就要和鹿青音干的一干二净。 鹿青音闻言,心中震撼之余生出浓浓的同情,跟着喝了一大碗,紧接着被满上第二碗。 马秋霆哭诉:“都说男人三大幸事,升官发财死老婆,三大悲事鳏寡不举杏出墙,我他妈的凭什么就沾了两个最悲的?嗯?” 鹿青音喝的有些上了头,努力保持清醒,道:“大人膝下无子,此般也是个办法!自古就有借种之说,大人” “海镜!” 马秋霆听不下去打断他,给他竖了大拇指:“都说你呆,我看你他妈的是有大智慧啊!你简直就是男人中的绿旋风啊?!” 绿旋风?什么是绿旋风? 鹿青音没懂。 马秋霆越哭越伤心,抱着胳膊趴在桌子上:“这以后他妈的还怎么一起推牌九?三缺一啊!呜” “” 鹿青音有些不知所措,抬手想要拍拍马秋霆的背安慰,手抬了好久才落下去:“怎么能三缺一呢?您不是有六个夫人吗?没了二夫人还可以打啊?” 马秋霆一脸委屈,挂着一脸泪痕,抬头道:“老大吃斋念佛,老小就知道哭,老四老四屁股生了火疖子,坐不住啊!” “” 两滴汗从鹿青音鬓角留下,喝着冰酒竟喝的他坐立难安 鹿青音知道马秋霆酒喝猛了,也喝多了,自己心里又惦记着江见时,本想送他回去,但马秋霆硬扯着人不让走。 鹿青音只好陪着,下意识又问:“大人可知,那孩子是谁的?” 马秋霆呜呜咽咽:“老子哪里知道?查了半月也没查出什么名堂!” 鹿青音想了想问:“二夫人与自己母亲关系如何?” 马秋霆抬眼泪眼婆娑的看他:“很好啊,月月都会回娘家探亲两三次。” “那二夫人的母亲是否知道大人您身子有问题,不能生养?” 马秋霆:“我没说过,这么些年了都怀不上,她也该明白了。” 这话说的委屈,鹿青音不忍的又拍了拍马秋霆:“那大人想不想知道让二夫人怀上孩子的是谁?” “当然想!”马秋霆坐起身子。 “二夫人还没告诉自己母亲怀了身孕?” “还没有,最近她身子不舒服,我找了给我治精寒的那个郎中给她看病,她有身孕也是那郎中跟我说的,想必她自己也不知道。” “那就好,大人,你用二夫人的字迹给她母亲写封信,只写一句话:我有身孕了。” 马秋霆呆呆的看着鹿青音:“这有用?” 鹿青音点头:“只要大人你字迹模仿的像,应该没有问题。” 马秋霆缓缓点了头。 见马秋霆稍稍清醒,鹿青音又问:“大人,海镜有两件事想要打听。” 马秋霆擦了擦鼻涕,又闷了一口酒,问:“何事?” 鹿青音道:“十几年前黑山山匪是否劫过朝廷的一批货?” 马秋霆异样的看着鹿青音:“你问这个干什么?” 鹿青音道:“只是打问一二,若是大人有所顾忌,不说也可以。” 马秋霆忙摆手:“海镜啊,不是我不说,你要知道,我也是半途才来的扶丰城,十几年前的事情很多都并不清楚,但是你问的这个事情,我确知一二。” 鹿青音眼中突然亮了亮。 马秋霆继续道:“听说十几年前朝廷通过驿站押送一批货物,途径黑山,和黑山山匪恶战一场,损失了不少货,这货具体是什么东西,我并不知晓,但最终黑山折了很多山匪,没被劫走的货也进了扶丰城,这些东西留在了扶丰城还是只是路过,那就不得而知了。” 鹿青音听的认真,马秋霆突然想起什么来,补充道:“押送货物的人好像是张登。” 竟然是张登?槲皮镇驿站的张登? 这么想也不奇怪,张登是朝廷专门负责押送官货的人,扶丰城,黑山这一带又是他负责 鹿青音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结,又问:“还有一件事情,衙门里那些无人认领的尸身,是否真的葬在了扶丰山后山的公坟?” 马秋霆立刻点头:“那是自然,不然留着做堆肥种菜么?” 看马秋霆的样子并未有所隐瞒,那么葛万生所说的抛尸就不是衙门的人所做,这些尸体并非被抛,而是,被重新挖了出来? 两人又喝了一阵,马秋霆因为二夫人的事打击不小,不仅将自己灌的前言不搭后语,将鹿青音也喝的五迷三道,一时不知自己在哪。 马秋霆嚷着不回卧房,非要找个清净地儿醒酒,下人们一时也不知道将马秋霆送到哪,均为难的看着还能说上一两句完整话的鹿青音。 鹿青音扯着马秋霆袖子劝道:“大人回屋睡。” 马秋霆醉醺醺的睁不开眼,一下甩开鹿青音:“我想一个人静静。”他说着就要往外走。 下人们纷纷围住不知如何是好,马秋霆抬头看着天,两眼迷离,大吼一声:“老子要去拉屎!” 话毕,在下人包围下,踉踉跄跄的去厕所静静了 鹿青音吐了口醉气,方才得了马秋霆五天的假,肩上似是松了一块,扶着墙往自己院子挪。挪着挪着就挪反了方向,朝江见时院子里走去,还没等敲开大门,就趴在地上,醉的没了动静。 此时太阳已经西沉,兔子也回屋睡觉了,谁能想到江见时院子门口趴着堂堂衙门师爷?! 鹿青音脸颊通红,喘着粗气,虽已入夏,但夜里的凉风还是不停的往他的骨头缝里钻。 江见时门口时间久了不住人,屋外有些灰尘,下人们还没有来得及打扫,任凭他这么一呼一吸,吸了半面的尘土。 鹿青音好像又听到了他母亲的声音:“青音,救我!救救娘!” 鹿青音开始做梦了,梦里他走在雪地里,看到远处有座雪山,雪山后却红彤彤的燃着大火,他觉得冷,又怕那火烧过来,不敢走,一动也不敢动。突然有人在他身后唤他,声音柔柔的很好听,他转身看,突然看到一片黑暗,黑暗中裂开了缝隙,卷着蒙蒙的灰尘,一双手穿过他的脖颈,瞬间世界颠倒,鹿青音以为自己飞了起来。 他闭了眼又睁开,就看到了江见时清冷的昭昭玉颜,鹿青音双臂像是藤蔓一般缠在江见时脖子上,鹿青音全身被蒙了醉意,只有那双眼睛,清明透亮,盯着江见时一动不动。 江见时将人放到榻上,就去脱他的外衣,也不埋怨他睡了一身的灰尘,只是一件一件往下褪。 鹿青音只觉得上身冷飕飕的,不等江见时给他盖被子,就凑上前,抱住了他。 鹿青音抱的很用力,修长的脖颈缠绕着江见时的脖颈,一热一冷,很是熨帖。 江见时呼吸停了几分,突然吻在鹿青音脖子上,只听鹿青音下意识的“嗯”了一声,臂弯攥的更紧了。 江见时将他放倒,手肘撑着身体,在鹿青音上方,低声道:“青音,你是清醒的吗?” 鹿青音突然傻笑,很少能见到的笑容,纯澈的,没有心事的,完全暴露本性的笑容他用力点点头。 江见时看着他好一会儿,拨开他脑门的乱发,手指在他嘴唇上点了点,那嘴唇似是有吸力似的,江见时不愿意挪开手,他有些着魔,感受着鹿青音的呼吸,鼻尖几乎抵着鼻尖 他就这么看了一阵,慢慢的呼出一口气,有些失落:“等你清醒好吗?我不想你醒了什么都不记得。” 鹿青音环着他,懵懂的点头,想必连江见时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江见时轻轻啄了啄鹿青音的眼睛,用手抚摸他的耳垂,又顺势而下,轻轻攥住了鹿青音的脖子,曾经无数次他都想攥在手里,咬的到处都是伤痕的脖子,他一边啄一边道:“鹿青音,我真的很喜欢你。” 鹿青音的瞳子闪烁着,也不知道此刻是否听进去了这句话,他突然半抬身子,与江见时轻轻吻在一起,不似往日般猛烈,浅尝辄止般的品味。 两人都似乎很珍惜彼此,嘴唇的温度相互传递,越来越灼热。 鹿青音喘不过气,微微离开,半醉半醒道:“我比你喜欢我更喜欢你。”说完又吻了上去。 “青音。”江见时与鹿青音的唇齿难舍难分,含糊唤道。 “嗯?”鹿青音迷糊应着,嘴唇追着江见时,不让他离开。 “手拿开。” “我的手在哪?”鹿青音淘气的明知故问。 “你说呢?”江见时气息粗重,耳根又红又烫,去捉鹿青音的手。 鹿青音却躲开了,不停的与他逗弄,撩拨的江见时险些冒火。 过了一阵,鹿青音终于又困又累,他眼睛半睁半醒的看着江见时,手被江见时扼在头顶,很认真道:“指月,我们成亲,你做我的媳妇儿,可好?” 江见时愣了,有风浪在他心中澎湃着,席卷着他心中每一处缝隙,这句话将他填满了他看着鹿青音缓缓闭了眼,呼吸渐沉,轻轻回答他:“好。” 第71章 雨天闲趣 一大早,喜鹊和麻雀躲在屋檐下叫的叽叽喳喳,像是在开鸟族会议。庭下石榴花被雨水砸的东倒西歪很是狼狈,偶尔伴随雷声轰鸣。 鹿青音睡醒了,他晕晕乎乎,想喝水,一头乱发用力抓了抓更加凌乱,他闭着眼坐起身子,感觉有凉风袭来,吹散了残余的酒意。 鹿青音感觉有只胳膊环在自己肚子上,他低头迷糊着瞧,就看见江见时挂着单薄的中衣睡在他身边,还没醒。 鹿青音方才还有些失意,此般一下都记起来了,昨晚他竟不胜酒力,前来叨扰江见时? 鹿青音虽然懊恼但也有些小媳妇儿般的害臊,尤其看到自己只穿着底裤,江见时的一条腿盘着自己,又急忙赧赧的躺下,他转了个身看江见时,忍不住亲了亲他的鼻尖,好笑自己昨日不知后来怎么欺负的他? 他不希望江见时醒,就像是不希望这样的幸福而美满的早晨转瞬即逝,他希望能够充分感受与江见时平淡无奇度过的每一刻,也许对他来说都是生命最美好的镌刻,若是这镌刻可以由字成文,那么这段文字在他风雨如晦的人生里,讲述的该是多么明媚的故事? 江见时呼吸慢慢变浅,但没睁眼,似是在醒神,过了一阵懒洋洋道:“你要将我看出洞来?” 鹿青音笑道:“我的眼睛又不是火苗!” 江见时挑唇:“那为何我的鼻尖这么灼热?” 他慢慢睁开凤目,睁眼的瞬间很华丽。 鹿青音被这么一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往后移了几分,没想到腰被江见时突然揽过,两人又贴在了一起,江见时头埋在鹿青音脖颈处磨蹭着,有些撒娇道:“好困,再睡会儿。” 鹿青音感觉自己的锁骨撞在了江见时胸膛,小声回应:“嗯好” “你身上好热。”江见时嘟囔,手指掐了掐他的后脊柱。 鹿青音哪里能感觉到自己热,只觉得心跳的很快,很紧张,也很高兴。 他在江见时耳边道:“被被子太厚了” 江见时呼吸沉了沉,似乎迷糊着又突然醒了,但眼睛仍是闭着的:“外面好像下雨了,今天不用做事吗?” 鹿青音忍不住咬住了江见时的耳垂,粉粉嫩嫩的,他一冲动就张了嘴,嗫喏的咬着,道:“马大人给了我五天假。” 江见时:“五天?这算什么假?不放也好。” 鹿青音没松嘴,笑着责备:“别贪心,五天已经够多了,能做很多事情!” 江见时:“比如说?什么事?在榻上咬我?” 鹿青音笑。 江见时似乎被咬出了火,慢慢将他脑袋蹭开:“别弄,不舒服。” 鹿青音想笑,又去咬,嘴唇还没沾上,整个人就被江见时按倒在榻上,江见时盯着他的眼睛,又看向他的嘴,像是猫看耗子似的:“你清醒了?” 鹿青音突然想到昨天夜里江见时的话,瞬间哑了声,虽然渴望,但也害怕,毕竟他是连女人都没碰过的人 江见时看他不吭声了,抿嘴笑道:“这么害怕?” “也也没有”鹿青音眼睛扫到别的地方。 “江公子,睡醒了吗?您见过我家师爷了吗?” 突然门外传来兔子的询问。 两人此刻都盯着对方,没有说话。 不怪兔子来找,听下人说昨天夜里鹿青音喝完酒就回院子了,可一大早兔子去寻,却发现那屋里根本没有人住过的痕迹,被褥都是整整齐齐没有温度,兔子怕鹿青音喝多出事,急忙到处寻找,找了一圈,最后才寻到江见时这里,也是怕太早了,打扰到江见时。 鹿青音看自己衣不蔽体,瞬间有些慌张,想要推开江见时穿衣服,就听江见时似笑非笑从上到下看着他,眼睛都不眨,嘴上对兔子回道:“你家师爷在我榻上,你放心准备早膳。” 榻榻榻上?! 兔子不是没见过两人睡一张榻,也不是没见过两人亲昵,但那都是因为没房间或者别的缘由 这才回到衙门就挤在一起睡了? 兔子脸都跟着红了,急忙道:“哦好的公子我让厨房给您和师爷做些素粥来” “麻烦了。” 江见时心情很好。 “” 三个字一出,兔子又愣了愣。 看来两位昨夜过得不错啊? “嗯,别摸” “哪里?这里?” “指月嗯放手” 兔子脚还没抬又听到一声轻哼,很撩拨像是自家师爷的声音。 “” 大雨仍然淅淅沥沥的下着,扶丰城里散着雨雾,街上的小贩都没出摊儿,四周安静得很。 马秋霆拉扯着一张老脸,出门去看自家老爹,整个衙门都像是陷入了冬眠。 鹿青音喜欢这样的感觉,早起清新的花草香,不用忙碌的短暂惬意,卧榻上还躺着迷蒙的美人 他想穿上衣服到衙门各处走走,人还没完全坐起来,又被江见时压倒。 江见时猫一般,顶着有些乱了的散发,往他怀里拱,拱着不够,还要搂着,抱着,挨着。鹿青音反抗了一小下,就妥协了,睡回了卧榻。 早起床帐已经放下,就等兔子进门送粥。 江见时此般像是海里的乌贼,手脚都盘在鹿青音身上,哼着小鼻音道:“今日既然有假,就不要出去了。” 鹿青音自然喜欢与他粘着,但是大白天的,他觉得叫下人们穿出去,影响不好,反问:“你在山中也不爱出去吗?” 江见时嗅着他发丝的清香,蹭着他点头:“嗯,没有妖怪,我就不出去。” 鹿青音好笑:“就这么睡一天?” 江见时闭着眼,又点头:“嗯,有时可以睡上三个月。” “三个月?”鹿青音讶然:“那你岂不是要生根发芽了?” 江见时懒懒的转了个身,将自己的腿从鹿青音身上拿下来,道:“受了伤,损了法力,睡三个月也是没办法的。” 鹿青音好奇:“你的法力是练出来的?” 江见时睁开眼,盯着屋顶:“不知道。” 说完又突然抱住鹿青音,像是抱不够似的,又像是一条大蟒蛇盘曲在鹿青音身上,还将他蹭了蹭。 两人就快蹭出火时,门被敲响了,鹿青音屏着自己灼烧的呼吸声,没有说话,身上都是江见时留下的红印 门开了,兔子蹑手蹑脚的进来,将早饭放在桌上,好奇的往床榻边看了一眼,就看到四处都是衣服,中衣外衫外裤扔了一地。 兔子红着小脸,暗暗摇头,小声对二人道:“师爷,公子,饭来了,趁热吃。” 没有回应。 兔子正要再次开口,榻内终于有了动静,兔子先是听到了有人咽口水,又听到江见时清嗓子,过了一阵他“嗯”了一声。 鹿青音压根没好意思说话,直到门被关上,鹿青音才终于脱离了江见时的缠抱,被子一处撑的跟小伞似得 鹿青音红着脸将江见时顺手拽了一把:“吃饭!昨天回来我空着肚子喝了酒,就吃了几根萝卜丝儿,快饿死了!” 江见时笑了,又将人狠狠吻了两次,酣畅淋漓的几乎要将鹿青音舌头咬下来,才甘心,打了个大哈欠先鹿青音一步,光着脚踩在地上,站了起来。 那仅罩的一件衣服,很是丝滑,竟然不小心掉了下来,挂在江见时腕子上,遮挡在腰部以下。 鹿青音看着他的后背,呆了呆,白皙且肌肉紧实,曲线很是漂亮,只是他这才看清,江见时耳后有一道像是梅枝的印记,并不明显。 鹿青音只觉得漂亮,没怎么太多注意,就看到他懒懒的穿好衣服去洗漱,仅仅五步之遥,江见时的不羁之态深深的刻在了鹿青音脑子里 他真的好像一个闲来无事,整日睡在云里的神仙啊 闷了一晌午,两人方一走出大门,扑面而来的泥草香瞬间让他二人清醒,低低盘旋的燕子轻轻掠过,在院子里飞了几个来回,回窝照看孩子了。 雨水还没有止,只不过渐渐转小,兔子给二人放了油伞,但只放了一把。 鹿青音举着伞想要给江见时遮雨,被江见时轻轻捏住手,取过,一大半都遮在了鹿青音身上。 他二人准备去浣月楼听戏,这是鹿青音之前答应江见时的,今日虽然有雨,但是浣月楼在室内,定然开着,况且雨天没了其他闲趣,听戏的人自然就多了。 一路走的有些泥泞,江见时很在意自己的靴子被弄脏,一手提着衣摆,不停的低头查看。路上人少,他二人依靠着彼此,在那青砖上寻找干燥的地方,远看就像两只兔子蹦蹦跳跳。 鹿青音被他的举动逗的笑的不行,却在笑的最大声时,手,被江见时攥住了 鹿青音有些慌张,朝周围看了几眼,温温热热的让鹿青音很是熨帖,最后他索性也不管不顾,与江见时十指交叉走在一起。 江见时的手很修长,骨节也很漂亮,他捏着鹿青音就像是握着一把心爱的剑。两人掌心的温度慢慢传递,不一会儿,那浑身的寒凉都被这灼热逼退 浣月楼人果然很多,只是有的在看戏,有的饮茶聊天,江见时与鹿青音一出现,变成了所有人盯着二人看,当然大多都是看江见时的。 江见时与鹿青音等了一阵,好不容易在二楼等了位子,要了两个小菜和一壶茶就低头去看戏了。 鹿青音对这些投上来的目光,其实是介意的,江见时有时候就像是自己的宝贝,让人欣赏可以,但是总摆在别人眼前,心中慢慢就变了滋味儿。 鹿青音拉上了江见时面前的纱帘,堵住了江见时的视野,江见时正愣愣的看他,身后突然多了几人。 怕什么来什么,不出所料,果然有人前来挑事儿。 是一群公子哥儿,不知道是哪个府上的?鹿青音知道,这些有钱公子哥儿,个个儿都有玩小馆儿的癖好,见了面容姣好的男色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何况是江见时这个模样的人。 一个穿着赤纹粽底的纨绔子弟将手搭在江见时椅背上,含笑看着两人:“两位可是外地人?看着眼生。” 不等江见时说话,鹿青音皱眉道:“这位公子有什么事情吗?” 那人听了还了个礼,假惺惺站直身子,抱拳颔首:“在下扶丰城刘瑜员外之子刘义庆。” 原来是当铺老板的儿子。 这个当铺在扶丰城是有些名头的,前朝至今,算是个老字号,只是刘员外这儿子花天酒地,堪为当地一霸,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刘义庆面子上的礼做完了,真面目也就露出来了,他一屁股坐在江见时身边,抓了一把两人桌上的干果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还贪婪的盯着江见时,他身后站了有五六人,有打手模样,也有旁家的纨绔子弟。 江见时倒是没什么表情,将鹿青音方才拉下的纱帘扯出个缝,继续听戏。 可刘义庆的目光就像是一只流涎的豺狼,几近将江见时吞个一干二净。 鹿青音阴寒着脸道:“若是听戏,旁边自有位子,坐在这里,这帐是要结在谁的头上?” 刘义庆挑衅的看了眼鹿青音,摸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往桌上一砸:“今天,两位的所有消费,都算在小爷我头上!若是觉得少,爷家里多得是!小爷今天不想生事儿,就想要这位公子陪爷喝两盅!” 说着一只手竟朝江见时肩上搭去。 鹿青音突然直起身子,直接掀了了果盘,酒水全部张在了刘义庆身上。 他居高岭下看着刘义庆:“把你的狗爪子给我拿开!” 鹿青音虽有时木讷,但脾气不算是小的,尤其对江见时,就连衙门上下都知道要伺候不好他家师爷心心念念的江公子,定然惹了师爷不开心。 现下此举,江见时倒是悠哉,乐得被鹿青音保护,感觉新鲜又有趣。 第72章 我养你啊 刘义庆豆大的眼睛瞪向鹿青音,话还没说一句,就直接去拽鹿青音的领子。 自然,有江见时在,别说领子,就是鹿青音一根头发丝,他都拽不到。 刘义庆只觉得突然身体前倾,脚也离了地,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随着一道风飞了出去,重重的的砸在了地上! 这一砸可不轻,他痛苦的哼了半天才回头对几个同伴喊叫:“还不动手?爷爷被打死,你们才甘心?” 说着话,那几人就一拥而上,江见时倏尔转身,发丝拂过鹿青音的脸,手上轻轻推出一掌,一股莫名的力量像是生了涟漪,汇聚成波澜,只一瞬间,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和下人就被打趴在地。 这些人没什么真功夫,江见时这一掌还是绰绰有余。 那刘义庆见状就要跑,突然头发被狠狠扯住,他费力回头,江见时抓着他的头发就往地上拖! 江见时不下死手,但身手向来狠厉,只不过面前是个普通人,若是个妖精,想必头早已与脖子分了家! 那人往地下一摔,身上掉出个东西来。 鹿青音定睛一看是个黑玉牌,眉间突然一蹙,顺手捡了起来,他在手里观察一阵,眼眸里迸出凉意:“这是哪来的?” 刘义庆感觉头皮离了头骨,疼的呲牙咧嘴阵阵哀嚎:“两位大哥饶命!饶命啊!这是我家里东西啊!” “胡说!” 鹿青音声音洪亮,方才都听戏的人纷纷抬头往几人方向看来。 江见时手里的劲儿又大了些,刘义庆嚎叫:“真的是我家里的东西!” 鹿青音凛然而立,用眼底看着半跪的人,厉声:“黑玉是西域商贾的东西,数月前,扶丰城衙门破了一起商贾劫杀案,将这黑玉和那西域商贾的尸身都埋在了扶丰山的野坟中,你是从何得来的此物?” 刘义庆一听吓得完全跪倒在地,看着鹿青音阎王似的神情,惊恐道:“你你是衙门的人?” “我在问你话,你回答就好!”鹿青音掷地有声,震的众人胸口嗡鸣。 戏台子也安静下来,那老板本来要劝架,听到此站在二楼阶梯处也不敢上前了。 刘义庆一头磕倒:“大人!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是衙门的官差!那那黑玉真的是我家里的东西但但您知道我家里是开当铺的,有些宝贝时间久没人来赎,就成了我刘家的私物,喜欢的就拿来收藏不喜欢的再往出倒卖!这黑玉是别人拿来当的,说不要了,我觉得是个宝贝就带在身上了” 鹿青音两眼如炬,却冷的让人发寒,他微微弓腰,低头看着刘义庆,那气势与刘义庆方才所见的文弱模样判若两人! “是谁当给你的?” 刘义庆被问的心虚,支支吾吾不敢作声。 鹿青音咬牙:“是谁?你今日不说,刘家当铺明日必遭彻查,便是你刘家有背景,我也会搅的你刘家不得安宁!” 刘义庆被鹿青音黑影笼罩,眼泪竟被吓了出来:“是是我一个朋友叫仇长金” “他是何人?家住何处?做什么营生的?” “家住城南,是”刘义庆颤颤巍巍的犹豫半天说不下去。 江见时突然温温柔柔说了话:“不说,你日后便要做个秃子,我可以保证从今天起你头上一根头发也生不出来。” 说完轻轻一拉,只听“啊啊啊!”几声惨叫,刘义庆大吼:“是盗墓的!是个盗墓贼!啊啊啊!疼!疼疼疼!” 扶丰城有黑市并不奇怪,但是盗墓贼和当铺老板合作,倒是新鲜,毕竟当铺开的价并没有黑市的高,看来这盗墓的仇长金所盗墓源并非寻常棺椁。 “他人在哪?” 刘义庆疼的哭咧道:“官老爷,这我真的不能说,那仇长金不好惹,若是我将你们引去,以后刘家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鹿青音哂笑:“你当你得罪了官府,以后的日子会好过?” 刘义庆颤抖道:“仇长金听说和黑山山匪有瓜葛,我们惹不起啊!” 又是黑山兽台寨?! 鹿青音脸色不好,再一看刘义庆索性一闭眼睛假装晕了过去。 此时兔子抱着胳膊正站在楼下往上看,他方才去看斗蛐蛐,刚一来就瞅见了这般场景,急忙大声问鹿青音:“师爷,要叫衙差来吗?” 鹿青音摇头,看着刘义庆对兔子道:“带回衙门去,通知刘掌柜,让他去衙门领儿子。” “是!师爷!” 一出戏听的零零碎碎,才出来不久又要回去,惹的江见时意兴阑珊,虽然事情因自己而起,但现下分明是鹿青音忘记了自己跟马秋霆讨了五天假,答应了要陪着他,大步往衙门行着,不管一把油纸伞是否将江见时露出的肩膀护住。 一边走,江见时不悦道:“明日你可应我了,即使天大的事情也要与我一起。” 鹿青音似是忘记了两人约定:“明日?明日去哪?” 江见时声音微冷:“木槿镇。” 鹿青音这才想起来,嘴上应承:“一定!” 他说话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正在盘算那盗墓贼和黑山兽台寨的关系,两人踩着不断滋泥水的石砖,各怀心事回到了衙门。 马秋霆还没回来,鹿青音先写了案册,将盗墓者与刘义庆之事捋的清楚,等待马秋霆回来后过目。 不多时,刘义庆的父亲,刘家当铺的掌柜刘瑜急匆匆来到了衙门,见到鹿青音先是一跪,磕头道:“鹿师爷!” 鹿青音的大名早已在扶丰城传播开来,老百姓都知,企望马秋霆不如企望鹿青音,职权在马秋霆手里,但他却完完全全听鹿青音的话,刘掌柜不是个蠢货,一见面,看鹿青音神韵气质,便知是扶丰城传言的锦心修竹,足智多谋的鹿师爷。 他谦恭卑微,行完礼后抬头问道:“不知犬子犯了何错,惹了师爷不开心。” 鹿青音道:“刘义庆与盗墓贼的勾当你可知晓?” 刘掌柜闻言顿了顿,小心抬头看了眼鹿青音,见他似乎早已洞悉一切,便坦白道:“知晓。” 鹿青音也不绕弯子:“我想要找到仇长金,你可知他在哪?” 刘掌柜犹豫一阵,镇定道:“不知道。” 鹿青音双眼微垂:“朝廷有严明律例,凡发掘坟冢见棺椁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已开棺椁见尸者,绞,发而未至棺椁者,杖一百,徒三年,刘义庆虽非盗墓者,但却助其销赃,其罪也不会轻到哪里。” 刘掌柜一听,再镇定,鬓角都现出了汗湿的痕迹,他手指轻轻颤着,道:“师爷,仇长金与黑山山匪关系密切,我等只是个做生意的小户,哪里能惹得起黑山的人?我那犬子起先定然不知,见钱眼开,所以才犯了大错,师爷饶犬子一命!” 鹿青音慢慢坐在马秋霆堂椅一侧的虎头凳上,凳上还有斑驳的血迹,张牙舞爪的在四处蔓延。 他声音沉稳,气定神闲的看着刘掌柜,道:“命,要不了!但罪肯定有,如何惩处要按你刘家销了多少赃来判,若是一次两次,自然打上几板子,将赃物上缴就可,但若十件二十件。”话停了一阵又道:“或者上百件,那刘义庆这辈子就出不来了。” 刘掌柜一听慌了神:“那师爷的意思是我只要说出仇长金所在就可以让小儿?” 鹿青音笑笑:“你很聪明,但是,我不是要你告诉我仇长金在哪,而是将他引到城内,之后的事情,你就不用再操心了。” 刘掌柜一咬牙,道:“但大人要答应小的,不能传出去是小的引他入城,不然被黑山山匪报复,我” “刘掌柜放心。” 鹿青音从老虎凳上起身,拍了拍刘掌柜的肩:“去,多耽搁一日,刘义庆就多受一日的罪。” 刘掌柜眼睛瞅着老虎凳上洗不干净的血,浑身打了个寒战。鹿青音,鹿师爷真的如外人所说那般清风霁月,公正严明?可是为何从他身上看到了与传言不同的一面,黑暗、强势、狠辣 夜里,江见时与鹿青音一同吃完饭,看他满是思虑的模样,问道:“你为何对那仇长金这么感兴趣?” 鹿青音:“我只是想把答应葛寨主的事情解决了。” 江见时听到这个人,不由自主的排斥,下意识问道:“是葛万生还是葛云衡?” 鹿青音愣了愣,道:“有什么不一样?” 江见时没做声,安静的吃饭,目光从鹿青音脸上划过,生了一丝不快。 这一顿饭两人吃的有些安静,吃完后江见时想去看霞景,扶丰城烟雨蒙蒙,每当雨过天晴,虹消云散,似是有仙气缭绕,若是有晚霞,阳光朗煦,落霞与成群的低燕一起飞翔,精致甚妙。 江见时喜欢扶丰城的雨后,泥土和青草的香气让他舒心,可看到鹿青音坐在自己房里,手里攥着案册,还认真蹙着的眉头一笔一画的不知写什么,他就失了兴致,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坐在门口朝着天际看,可那围墙早已将霞云遮蔽,什么也看不到了。 鹿青音坐了一阵才发现江见时不见了,匆忙走出来,却看到他独自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手里捡了根树枝正在逗弄青蛙。 此情景让鹿青音心中一软,走上前,轻轻唤道:“指月。” 江见时抬头看他,似是喜欢鹿青音叫自己指月,软软道:“过来!” 鹿青音走上前,一把被江见时搂在怀中,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可怜的小马扎承受了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 鹿青音脸红扑扑的,感觉江见时攥着自己腰的胳膊将自己勒的很紧。 “无聊了?” 鹿青音故意转头去看那青蛙,却只看到一排爪印,又回过头看江见时,那人眼睛正如火一般盯着自己,鹿青音觉得自己要被灼伤了 “衙门师爷都像你这般繁忙?”江见时开口。 鹿青音点头又摇头:“也不尽然,要看地方大小,治安如何。” 江见时:“那你何时能不做师爷?” 鹿青音一愣:“不做师爷?” 他想了想:“那如何能养的了我二人?” 江见时道:“我们可以到各处游历,一路我可以降妖除魔,也能赚些银子养活你。” 鹿青音想起江见时在黑山,突然就取出的银豆子,对他信了几分,又好笑:“好啊!等我为家里人平反,证了他们的清白,就跟你去四处游历,然后定居在山上,过我二人的日子。” 江见时知道平反之事并不简单,但鹿青音有与他浪迹天涯的念想也是好的。 江见时笑道:“我们寻一个悬崖峭壁边,建一栋大房子,种些蔬菜瓜果,也省的下山。” 鹿青音怔了怔,看着江见时:“为何要住在悬崖边?” 江见时笑道:“悬崖边安全,没有人能从后门闯到家里。” 鹿青音倏尔眼神复杂,一只手拂过江见时的脸颊:“我何时对你说了?” 江见时:“发烧的时候,不过我觉得主意不错,只是有点不明白,坏人从后面进不来了,可是我们要真遇到危险也没地方逃了?” 鹿青音笑了,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那我宁可不要希望,也不想被希望击垮。” 江见时不再说话,将头埋在鹿青音胸口,听着他的心跳,他知道鹿青音说的是林兆雪,那个仅仅十岁的姑娘,本可以从后门逃出去,却不知那生门成了黄泉路的入口 鹿青音闻着江见时发丝的香气,道:“跟我讲讲那些玉魂。” 江见时倏尔笑道:“你想听?” 鹿青音点头:“当然,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但若是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强迫你。” 江见时抬头,像个孩子似的:“讲故事是要给钱的。” 鹿青音好笑:“我没钱,你是知道的。” 江见时假装眯了眼,老谋深算道:“那便肉\/偿。” 鹿青音登时羞窘道:“江指月,太阳还没落山!。” 江见时故意大声逗弄道:“青音,你想到哪去了?你怎么天天想着这床榻之事?” 鹿青音脸都没地方搁了,捂住了江见时的嘴,突然感觉手心湿湿热热的,还有些痒,急忙拿开手惊呼:“你干什么?” 只见江见时的舌尖还在外面,不等鹿青音反抗,他捏住了鹿青音的后颈,吻了上去。 伴着雨后的潮意,两人的吻也湿哒哒的,过了好久,江见时都不满足似的咬着鹿青音的红肿的嘴唇和脖颈儿,两人的耳朵伴着厮磨,鹿青音深深吸着江见时身上的檀香气息,似乎怎么都不够似的,恨不能将江见时的整个人吃到肚子里 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鹿青音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每次想都没有结果,让他似乎进入了死循环 第73章 玉魂 一声蛙鸣提醒着二人还在院子里,一阵冷静后,两人心中躁动的情绪也得以缓解。 江见时抱着鹿青音,嘴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鹿青音脖子上扫,轻声道:“他们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母亲?鹿青音震惊,这是他第一次听江见时谈论自己的母亲,谈论除了自己以外的他人若是江见时不说,鹿青音心里一直觉得江见时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然怎么会这般好看? 鹿青音侧过头,看着江见时的脸,看着他微微凸起的唇珠翕动着。 “翁仲、司南、刚卯、玉蟾是辟邪之玉的名字,他们四个实则是被阎王殿驱逐的善魂,故事有些长,你真的想听吗?” 江见时看着鹿青音轻轻的笑。 鹿青音用力点头:“想!听起来很有意思。” 江见时笑道:“那我就一个一个给你讲。” 水天清话,院静人销夏,鹿青音静静地倾听,江见时好听的声音慢慢传到耳中。 “玉蟾,本名冯小卿,江南人,家住在罗兰古村,此地矿石中韫着无瑕璧玉,多供朝廷,且景色秀美。冯小卿十六岁,出生农户,母亲早年离世,凭着健壮的身子骨给人拉货,赚些钱养着自己年迈的老父亲。那一年蝗灾席卷了罗兰古村,当地民不聊生,朝廷救济百姓一万石粮食,当地百姓不少,当官的却占了三成,大多都是在朝廷有些关系的人来此地采玉石,说是为朝廷效力,实则就是为了私吞色泽上乘的玉石,进行倒卖。这一万石粮食抵达罗兰古村时,衙门安排了四个点分散在衙门三个侧门一个正门,给百姓分发。 当年的蝗灾严重,天玄如墨,伴随着乡旱、草木衰败、饥荒水涝随处可见死亡枕籍,荒野曝尸。老百姓无处迁移,只能等着朝廷救济,冯小卿与其他等着领粮的贫苦百姓一样,指望这点儿粮食回家莫要让老父亲饿了肚子。 当他领到粮食离开衙门后在一里之外却又被衙差拦住,逼他归还粮食,冯小卿自是不愿,非要跟衙差讨说法,当天就被打得几乎瘸了条腿。回到村子里才知道衙门表面上看是在给老百姓发救济粮,实则有的粮中掺了沙子,有的就如冯小卿般施出去的粮又被抢了回去,这是因为这罗兰古村三成官宦人家也需要粮食,他们将大部分朝廷拨出来粮食都贪到了自己家中。 冯小卿听说衙门之所以给一些人发真粮,是因为有朝廷的督查秘史偷偷看着,他年轻气盛想要为百姓讨说法,却在半路遇见了官差,这些官差在各个村落都有眼线,知道他要闹事,半路将他拦截,想要杀了他。 冯小卿从小力大惊人,与几个官差缠斗占了上风,还生生将两人打死。他知道打死官差的下场,连夜回家带着老父亲往山里逃。他那老父亲大半个身子动不了,被冯小卿背到了一个山洞后,也没剩多少气,整日里昏迷不醒饥肠辘辘。 冯小卿第二天出了山洞,回来时手上拎了肉,这肉还滴着血,冯小卿就着血生了火烤熟喂给了自己的父亲。第二天,第三天冯小卿的父亲都倚靠着这肉为生第四天时冯小卿躺在他父亲身边没了气息,过了不久他那老父亲也跟着走了” “他,是怎么死的?”鹿青音听的动容,鼻子发酸。 江见时叹气:“他那条瘸腿已经腐烂,那几日他都是用刀子割了自己的腐肉来喂自己的父亲,每日割一些,再用绳子扎紧伤口,他整整坚持了四天,腿上已经见了白骨。” “慈乌反哺之举,可谓至孝” 江见时道:“所以他杀了人,阎王殿也不收他,因为他杀恶人,此事惊动了督查秘史,也拿下了当地的很多贪腐之吏,冯小卿救下了一方百姓,也尽了孝道。他的魂魄被困在了那山洞之中,多年以后,山洞采出一块赤玉,此玉为璞石之时,被冯小卿的血液浸染,血红清透,有人将此璞玉赠给了白净寺高僧,经过高僧雕琢,此玉呈现蟾蜍样貌,又常年受佛香的功德和智慧之火焚熏,去了染垢污秽,成为了当时有名的辟邪宝玉。” 鹿青音问:“所以因为饥荒,因为饿,因为想要喂饱自己的父亲玉蟾才一直在吃?” 江见时点头:“但他永远吃不饱。” 鹿青音略微不满:“他既有功德,为何不让他转世投个好胎?亦或者位列仙班?” 江见时微微笑道:“位列仙班必先遭大劫!人的生死并不在劫数之内。” 鹿青音惑然:“司南、翁仲、刚卯也是如此?” 江见时点头:“司南与刚卯其实是宫中太监,此二人自小为养家,自愿接受阉割成为宦官,长居于宫中,后来山河破碎,国不为国,朝臣谋反,二人为护玉玺受了百般磨难。新皇当政,受到奸人挑拨,非但没有对二人功赏,反而要将他们处死。奸臣虽然当道,但当时朝中有个很得人心,好道义,精于风鉴的方士,名为袁天罡。 他离朝回乡前,为二人说了好话,将二人从宫中带走,一直留在身边。直到贞观年间,他大限将至,为他送葬之人寥寥无几,其中就有司南和刚卯,送葬时,两人吹吹打闹闹,顺利打发了黄泉路的拦路小鬼,报了他老人家的救命之恩。 袁天罡不是寻常人,他死前留给两人一对玉镯,这一对玉镯都是玉玺角料制成,玉镯上刻载了二人舍身卫国之举,待到司南和刚卯身死,魂魄便落在了一对玉镯之上,成了辟邪之物。” 鹿青音听的新奇,问:“那翁仲呢?他又如何?” 江见时见他听的认真,笑道:“翁仲其实是一棵落羽杉。” “他是树?”鹿青音愕然。 江见时:“是,是一棵为了爱,甘愿移根而动,死而复生,生而赴死之树。” 鹿青音迷惑了:“树也有爱吗?” 江见时:“花草可成精怪,树为何就没有爱呢?翁仲原先没有名字,他只是一棵活了六十年的老树,却爱上了一个在山里采药的姑娘,那姑娘每天都会坐在他身边休息,一晃就是七八年。后来姑娘嫁人了,再也没有来过,翁仲很思念她却没有办法去寻她,这一等就是五十年。 五十年后他终于等来了人,可那姑娘早已成了一具身体冰冷的尸体。他听姑娘的儿孙们说,她生前最想来这落羽杉之下,下辈子还要做采药的姑娘,自由自在,虽无亲缘却有所依靠再也不想回那个满是悲伤的家中。翁仲明白了,她过的一点儿也不好青音,你可知,人的思念会落下疾病?” 鹿青音点头:“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相思病岂止是病?更是一把无形的利刃,会将人剥皮剜肉,面目全非” 江见时:“对,翁仲的确病了,他舍弃百年磅礴生命,想要一死了之,他自断其根,希望能在姑娘的坟冢边倒塌的轰轰烈烈,随她而去,但是他没有选择那么做,因为那坟头上长出了一朵花,娇艳欲滴,与周围的腐木枯草格格不入!那里没有多少阳光,可那小花却生的欣欣向荣,整个花芯朝上,面对着翁仲盛开的毫不胆怯。 翁仲感觉到它的生命力,也觉得那是那姑娘回来寻他了,他为她脱落了大片的枝叶,给她暖阳,为她遮风挡雨直到她花期散去,慢慢颓败。翁仲相信她还会回来,又等了三十年,林子更加茂密,毒草繁多,遍地瘴气,那姑娘又出现了,生的比前世更加貌美,她骑着马在林中迷了路,走到了落羽杉下。 翁仲认出她后很开心也很难过,开心的是他终于等到了那个人,难过的是,他知道她忘记了自己这片密林很危险,四周都是沼泽,若是他不帮她,她定然会有危险,为了救她,翁仲突然拔断了所有深埋在土里的根,带着姑娘脚下那一方土地,平平稳稳的走出了树林,姑娘活着出来了,翁仲却倒下了。” “然后呢?”鹿青音听的动情而难过:“那翁仲活下来了吗?” 江见时抿嘴笑笑:“这世间不是所有的情爱都有美好的结局,那姑娘虽然获救却没有感恩它,认为一棵树能动定然成了妖,所以叫人将他烧了。” “烧了?为什么要烧了?他救了她啊?” “可她不那样想或许她以为她所处危境都是他造成的!一棵树成了精,造了幻境,让她迷路,烧了他也不为过。” 鹿青音接受不了:“翁仲对她用情至深,她却好坏不分,是非不分,不怕遭了报应?” 江见时突然没了声,后背有些僵硬,对于这句话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慢慢侧头去看那渐渐消失的霞光,直到黑暗,他喃喃道:“是非不分,会遭报应吗?” 鹿青音哪里察觉到他的异样,笃定道:“当然会!那翁仲呢?为何会变成玉魂?” 江见时回答:“将翁仲烧毁后,姑娘在灰烬里发现了一颗红石,像玉一样清透,更像是心脏一样赭赤,被大火燃烧后,还留着余温,这就是翁仲。” 鹿青音:“也许那就是心翁仲的心他将那心终于交给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宁可自己与火俱焚,也要热烈的爱她。” 话说完,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只是聆听着彼此的呼吸,似乎不舍得多余的话占据两人在一起的时间。 江见时环抱着鹿青音,将头埋在他的锁骨下,感受鹿青音的心跳。 鹿青音隐约听到他问:“我若将心给你,你会接受吗?” 鹿青音慢慢推开他,看着他好笑道:“献心之前,若非要先烧死自己,我看这心你还是自己留着,我不爱吃炭火烤心!” 说完两人都笑了,笑的眼角都晕了水气。 鹿青音:“为孝,为国,为爱他们四人倒都是至情至义。” 江见时不置可否。 鹿青音又轻轻抚着江见时的头:“你先前说这些玉魂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江见时表情渐渐暗淡:“我父亲是玉商,手中的玉器诸多,他们四个都是我父亲的收藏之物,直到娶了我母亲,我母亲看出这四块玉不仅玉质纯净,还生了玉魂,便将他们做了法器,释放了玉魂,最后送给了我。” “这么说你母亲也是捉妖师?”鹿青音不解。 江见时顿了顿,犹豫一阵:“我不知道” 鹿青音疑惑:“为什么当初告诉我,你想不起来他们了?” 江见时眼神有些闪躲:“我真的记不起来了,除了这四个玉魂,我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没有见过我父亲,在我出生之前他就死了,我生下后不久,母亲也离开了,所以” “那算了!”鹿青音突然搂紧江见时的脖子:“记不起来就不记了,我们说说明天去哪里?” 江见时笑了,淡淡的,倏尔抬头:“记得去木槿镇之前带些馒头!” “馒头?为何?” 江见时笑的神秘:“去了,你就知道了。” 第74章 城隍鬼节 第二天一早天空醉沉沉的,烟霭纷纷,哪里有放晴的势头,似乎昨夜的晚霞仅仅是鹿青音和江见时的梦一般。 两人收拾好正要出门,马秋霆黑着脸回来了,他想对江见时摆个和气礼貌的笑脸,怎奈心情不佳,实在装不出来,扯了个难看的微笑就对鹿青音道:“海镜,你那法子果然奏效!这老二与他母亲好得很,果真什么的都说,我叫人模着老二的字儿给她老娘写了信去,不仅只说她有了身孕,还说让她老娘回信就行,莫要上门来,怕生了事端,没想到她老娘回信真把她卖了!” 马秋霆气鼓鼓的,蛤蟆肚子像是要爆了一般。 他咬牙切齿道:“你可知,那孩子是谁的?” 鹿青音哪里会知道?自然摇头,就听马秋霆道:“妈的!是给老子管钱的账房先生的!” 江见时一听乐了,脱口而出:“这二夫人倒是个聪明的,想要管人先得管钱。” 马秋霆登时怒了:“你见没见过本官账房先生什么模样?老子若是蛤蟆,那他就是秃头的苍蝇!” 鹿青音和江见时陷入了苍蝇头顶有没有毛发的深思中。 马秋霆骂道:“我那老丈母娘,信中直接问了‘是你家老爷的还是账房先生的?’我真是我真是” 马秋霆气的直跺脚。 鹿青音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不是衙门的事儿,只是马秋霆自己的家事儿,只能看着马秋霆四处撒火。 江见时可是怕鹿青音好不容易的假期被马秋霆毁了,急忙道:“大人,您老婆一打儿,何苦为了这一个伤神?我若是您立刻成全了他二人,二夫人爱财,那就夺她钱财,罚了那账房先生再赶出去,二夫人害怕,定然跪着来求您原谅!若是您还觉得不过瘾,打死她再找一个!” 江见时说的爽利,堪堪听呆了鹿青音,他诧异的看江见时:“够狠啊?” 江见时哂笑一声:“二夫人都做到这份儿上了,还谈马大人狠不狠?” 鹿青音:“我说的是你!” 江见时瞥他一眼:“那你可以试试,你若敢这么干,我江见时可不是菩萨心肠。” 鹿青音后背有些发凉。 马秋霆思忖一阵道:“的确,这事儿我得好好思量思量,看我不弄死那臭婆娘!”说完就要走,走了两步又驻足看向二人:“你们这是要出去?” 鹿青音忙道:“正好趁着这两日有假,去木槿镇转转。” “又去木槿镇?” 鹿青音点头。 马秋霆似是想到什么:“今天是鬼节,你二人晚上注意些。” 鬼节?鹿青音看着马秋霆离开的背影,又看向一脸讳莫如深的江见时 一早起,兔子得了鹿青音的允,又去寻长宝了。 鹿青音与江见时也就没有坐马车,一人一匹马晃晃悠悠,赶着晌午过后就到了木槿镇。 木槿镇城隍庙附近的街市还是很热闹,只不过卖货郎的东西都不太多,更多的是四处吆喝售卖纸钱和高香的摊主。 两人吃了碗面,定了家客栈,就往城隍庙周围走,转了一阵被卖香的老伯拦住了前路。 老伯伸手给二人递过两把香,道:“近日是鬼节,晚上百鬼上街,烧支香保平安。” 江见时自是没接,想要走又被鹿青音拽住:“要不买一炷?” 江见时好笑:“你不是不信鬼神?” 鹿青音:“见都见了,还能说不信?” 说着掏了银钱,将香攥在了手里。 那老伯看他们走又道:“不是本地的?” 鹿青音回头微微颔首:“扶丰城来的。” 老伯:“那转一会儿回去!不要在城隍庙逗留,小心饿鬼吃人!” 鹿青音有趣道:“老伯见过?” 老伯摆手:“我没见过!但有些孩子见过,孩子眼睛干净,能看见,说晚上有无头鬼跳舞!” 他又看向江见时:“两位公子好相貌,莫要让色鬼缠了去!” 还有色鬼? 鹿青音一双眼闪烁的扑棱扑棱,看江见时:“真的吗?真的会有色鬼?” 江见时忍不住挑唇笑道:“真的。” 鹿青音本来是觉得老人家吓唬他二人,听江见时这么一说,刚才的好笑立刻变成了恐惧,他瞬间正色:“真的?” 江见时笑出了声,无奈的揽住鹿青音的肩:“我是捉妖师,有我在你怕什么?” 鹿青音心里没了底:“毕毕竟是鬼” 江见时微微推了他一把:“走,摄青鬼都不怕,你怕色鬼?” 说是说,鹿青音还是在城隍庙恭恭敬敬上了香,求城隍老爷保护他不被色鬼缠身。 两人转转看看,也就到了太阳快落山时,此时街道卖货的人都已经散的差不多,大多都是跪在地上给祖宗亲人烧纸钱的人,烟雾越来越浓,有人带着哭腔,有人念念叨叨,纸灰仍燃着火星四处乱窜,忽而一阵风将其卷在一起,带向空中,白天的繁华变成了透着丝丝诡异的凄凉。 “我们为什么要在鬼节来城隍庙?” 鹿青音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问江见时。 江见时与他坐在街边清冷的茶摊,喝茶喝的泰然自若,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应付着,也不说明,就是不知道像在等待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茶摊老板来催:“两位公子,我们也该收摊儿了,待会这里可都是鬼的地盘儿,二位也快回去。” 鹿青音听完急忙起身想要带江见时离开,却不想被他反拽一把,进了城隍庙。 此时进城隍庙内的感觉并不像是之前抓胡春那般,四处都安插了衙差,现下,城隍庙内空无一人,到处都是燃过的香烛和摆着美味的桌案,城隍老爷身上的纱衣也换了新的,便是连平日里打扫看门的都不见了踪影。 鹿青音被江见时拉到后院,那长长的桌子上摆满了美味佳肴!看的人直流口水。 江见时没等鹿青音问就对他道:“都是木槿镇家家户户送来的,为保平安。” 鹿青音喉咙吞了吞,他不是想吃,而是害怕:“我们也走,大半夜这城隍庙怪瘆人的!” 江见时也不听他的,拉着他就进了一个门洞,此地之前是个罗汉堂,鹿青音没进去端详过,两人迎着黑暗就投身在了其中。 罗汉堂不大,很窄,摆着十几个罗汉像,再往里又是一个门洞,平日应该是不开,半挂的大锁上面落满了灰尘。 江见时取下锁,紧紧握着鹿青音的手走了进去。 伴随着温柔的烛火,鹿青音适应了光线,看到了一尊地藏卧佛,卧佛躺在一座莲池之上,四周的莲花没有暖阳却栩栩盛开。 江见时拜了拜,从卧佛身下取了一瓢清水,水里散着莲花的清香。 鹿青音好奇:“这里别有洞天?竟还藏着地藏菩萨像。” 江见时道:“扶丰城绵延此地,阴阳相靠,没有地藏菩萨看着,定然乱了秩序。”说完将水递给鹿青音。 鹿青音疑虑道:“做什么?” 江见时:“洗洗脸。” “” 鹿青音急忙摸脸:“脏了?” 江见时摇头:“这莲池的水非比寻常,水源相接地府,常人就是进来了,也看不到。” “那你我?” 鹿青音看向那莲池之水。 江见时笑道:“我是江见时,是捉妖师,自然能够让它出现,洗,用它洗了脸,今天夜里定然会让你玩的开心。” 江见时的话像是一种蛊惑,他虽不知这城隍庙有什么可玩的,但仍旧将手伸进水里,捞了一把,抹在脸上。 江见时顿时笑开,放下水瓢,拽着他就要出去。 “我们去哪?”鹿青音问。 江见时在黑暗中眨了眨眼:“带你过鬼节!” 鹿青音还没反应过来,罗汉堂的门已经被推开,门外瞬间炸开了一朵烟花,照亮了夜空,璀璨夺目,漂亮的让鹿青音咋舌! 紧接着他听到了人声鼎沸!烟花的光亮刚过,面前一幕就让鹿青音瞪大双眼,杵在原地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他心中的震撼无法用语言表达,半张的嘴几乎能塞进去一个拳头! 在他面前哪里还有半分之前城隍庙的样子? 香烟馥郁,箫鼓喧阗,灯火盈门,笙歌迭奏,美食像是有脚一般,与酒盅追着闹着,在桌上乱窜,而城隍庙里里外外人声鼎沸,不!是鬼声鼎沸! 一行行鬼载歌载舞,他们长相奇怪,有的鱼头人身,有的蛇尾凤爪,还有成队列的死僵整齐划一坐在长凳上,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卒,等待进食 这城隍庙陡然大了不少,之前的一张桌子变成了三四十张,呈漩涡状摆放,里面坐满了人,还有一些长相可怕的无头鬼,潺潺流着鲜血的脖子正顶着巨大的托盘,上面尽是珍馐美味,将菜品送到桌上。 鹿青音看的脚下发软。 突然一个人头大的飞蛾从他面前掠过,振翅之声震耳欲聋,那飞蛾满是獠牙,额上七八个眼睛不停的眨,眼睛周围还生着毛茸茸的刺 鹿青音下意识闪躲,险些仰倒! 江见时一把将他拽回来,笑的满目焰火,对他大声道:“走!我带你玩!” 鹿青音还懵着,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瞟,就听到江见时问:“馒头呢?馒头放在哪了?” 鹿青音从袖兜掏出两个馒头,木讷的递给江见时。 江见时皱眉:“就两个?” 看鹿青音反应迟缓,又笑道:“没事,两个就两个!” 他一用力就将鹿青音带离了原地!两人行至城隍庙门口不远,看到了一个硕大的池塘,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翻滚? 鹿青音记得这里原先似乎没有池塘? 只看那池塘边上立着个木牌,上面写着:“少量投喂,严禁游泳!” 鹿青音手中的馒头被江见时抢过,紧接着他捏起一块扔进池塘,没等鹿青音看清,突然水面轰然而起,巨大的浪裹挟着一群黑影向两人砸来! 江见时笑的开心,拉着鹿青音后退一步,但两人还是被水打湿了衣衫。 鹿青音瞪着双眼想要看清水里的东西,江见时又递给他一块馒头:“你来喂!” “什么?” 鹿青音仍是迷着的,手才接过那馒头,又是一波大浪袭来!鹿青音终于看了个清楚,但也看的脑中鸣雷,瞠目结舌!那群黑影居然是 人?! 没错!他清清楚楚看到一群瘦骨嶙峋,眼睛深凹的人挤在一起来抢夺馒头,这些人就像鱼塘里的鱼,看到吃食都急红了眼,摇头摆尾,嘴里嘶吼着咆哮着 “这些是?”鹿青音大惊失色,急忙退后,刚才被那些人碰过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江见时笑道:“这些是饿死鬼!生前不节约粮食,浪费挥霍,死后就要化作饿死鬼在这池塘被投喂,他们一年只能在这一天吃的饱些。” “饿死鬼?”鹿青音大骇:“他他们他们不该进地狱吗?” 江见时大笑:“一方土地有一方管辖,就像是君王要管整个国家,但扶丰城的土皇帝还是马秋霆!阴曹地府亦是如此,这方土地,上有土地爷管辖,像是什么地仙、鬼仙、道行深的山精妖怪!地下就是城隍老爷管,妖魔鬼怪,亡者魂灵不外如是,阎王爷是鬼王,城隍爷都是他的臣子!” 鹿青音听的一愣一愣的,再看那投喂池,黑压压一片拱出来的饿鬼脑袋,他头皮都要炸了心里思索着平日里有没有浪费挥霍,有没有扔过粮食? 江见时与他喂完馒头又往南边走,看到城隍庙大门敞开,一行行妖魔鬼怪排队进入,秩序井然,他们手抬肩扛,都抱着礼品,放到城隍爷像的左右两边,跪地叩首,恭敬的拜上三拜才起身往里走。 江见时给鹿青音指着:“你瞧,那个满身都是疮的大红脑袋,那是土豆精。” “生了芽儿?”鹿青音默默接道。 江见时回头看他的表情,不禁笑的合不拢嘴:“对,太老了,长芽了!看那个!” 鹿青音跟着江见时目不暇接。 “那个全身发光的,闪人眼的是灯笼鱼,遇到它要躲着走,它脾气可不好,咬你一口,阎王爷都救不了!” ”再看那个,满身符纸,灼的都是窟窿的,是符咒鬼,生前用方术骗人钱财,死后就被自己用过的符纸贴满全身,他们能来是因为生前未害过人性命,虽然胡言乱语,但也救过人性命。” 鹿青音脑子早就没办法反应,他只是被江见时扯着,一个挨一个的看着,比那大头鬼还木 第75章 鬼王 江见时掰过鹿青音脑袋:“看那边!” 两人往江见时手指的地方看,是一个面貌美艳的女子,那女子倾城绝色,便是江见时也堪堪被压下一二,女子如若烈阳,靓丽的不可方物,一身白色的皮毛长裙,裹着她纤瘦的身躯,一张小巧的瓜子脸在厚重的皮毛簇拥下,显得异常华丽贵气,她站在一根竹子上,竹子两端被与人一般高的鼹鼠抬着,一晃一晃的,吸引了一堆人,不,一堆鬼的围观! 其中最多的就是面黄肌瘦,眼神猥琐,胯\/下上了被燃烧的炽焰之锁,流涎傻笑的色\/鬼。 那女子远远看见江见时,轻轻摆手算是打了招呼,一看也是桀骜不驯的性子,等她到了江见时与鹿青音身边时,玩味的看了眼鹿青音,对江见时笑道:“小情人?” 江见时也笑了笑,算是默认。 姑娘往城隍庙内看了一眼,问:“崇信君人呢?” 江见时:“没有看到,今日是大节,应该要收拾打扮一番。” 姑娘笑的娇俏,媚眼挑了挑:“难不成是因为我?” 江见时挑唇:“说不好。” 两人默契而笑,只剩鹿青音不停的往姑娘身后探看。 这姑娘觉得有趣,突然转了身子让鹿青音看个清楚,九条毛绒绒的白色大尾巴被辫成了一股辫子隐在其身后,现下正对着鹿青音摆动。 鹿青音呆呆的指:“青丘的九尾狐?” 女子哈哈大笑:“小郎君好眼力,看的书不少,竟然认得我?” 她慢慢弯下身子,向鹿青音递过手:“你好啊,小郎君,我叫白珠,你呢?” “鹿鹿青音” 鹿青音被白珠的眼睛迷的站立不稳,不禁伸出手,被江见时不动声色的一把拽了回来。 江见时对白珠笑道:“我这小师爷可经不起撩拨,你还是省省,将你那迷幻术用在崇信君身上。” 白珠笑的更灿烂了,回味道:“小师爷味道一定香甜!” 她复而站起身子,对两个鼹鼠摆摆手,边走边道:“没带玉蟾他们来?” 江见时:“来了,不知道在哪里玩。” 白珠又摆摆手,尽显优雅:“小师爷,玩的尽兴哦!” 她一走,身后跟了一堆妖魔鬼怪,登时将江见时和鹿青音挤到了一侧。 “玉蟾他们来了?”鹿青音慢慢回神,问。 江见时:“来了,这么大的日子,他们也是要向崇信君带礼问安的。” “崇信君是谁?”鹿青音晚上的问题多如牛毛。 江见时耐心:“此地的鬼王,城隍老爷傅晟。” “好久不见!指月姑娘。” 不远处突然有人打了招呼。 这一声实在是清晰,因为当那人说话时,四下都安静下来再一看,方才还偷偷跟着江见时与鹿青音的色鬼都不见了踪影,而远处前来过节的鬼怪都纷纷跪倒在地,万鬼齐齐叩拜。 鹿青音抬头去看,就看到一个面如清泉,秀朗温柔的男子行了过来。 他穿着一身刺金玄衣,腰间的系带竟是玛瑙所制,这玄衣看着普通,火光照耀下却生了彩虹般的光芒,细细一看,每一针一线都穿了被打磨过的金刚宝石颗粒,很是漂亮。 那人神色和蔼,叫着江见时,眼睛却在鹿青音身上打量着。 相反,江见时脸色却不怎么好,不好应该是从那人喊他指月姑娘开始。 鹿青音看着此人走来,对自己笑道:“鹿师爷?上次还要多谢鹿师爷还我清白。” “” 鹿青音没懂,看向江见时。 江见时有些不悦的为鹿青音介绍:“这就是崇信君,傅晟。” 鬼王?城隍老爷? 鹿青音怔然,下意识要跪拜行礼,腿弯儿还没成形,就猛的被江见时拉了起来,像拖一只死鸡似得 “你跪他做什么?你又不是妖怪!” 鹿青音的脸眼见着就红了,这才不好意思颔首作揖,又问:“崇信君方才说多谢我是何意?” 鹿青音问的很小心,生怕这鬼王一不高兴将自己扔进那饿鬼投喂池。 江见时已经习惯了他今日跟傻子似的呆样,道:“他说的是胡春的事情。” 鹿青音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胡春的事情?” 崇信君看他愣头愣脑的样子好笑,江见时也不管他,对鹿青音解释:“之前,我欠了他一情,为了还情,才将你骗到木槿镇破了胡春那案子。” 傅晟笑道:“多亏了你,那胡春杀人害命,还要在栽赃到我头上,将鹿师爷骗来也是无奈之举。” 鹿青音恍然大悟,当时的确是江见时将他带来的,没想到这一切早有预谋,而江见时应该也早就知道凶手是谁自己被耍,鹿青音还是有些不高兴,眼看着他脸色灰暗,江见时立马道:“那时候你不信鬼神,这些我没法子给你解释,案子破了比什么都强不是吗?” 江见时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只是鹿青音每每知晓江见时当初将自己当傻子,心里就不是很畅快。 江见时自然知道怎么对付鹿青音,他拽着鹿青音的衣袖委屈:“我不是也为了救杨姑娘,被你扔在雨里着了病,还吐了一夜” 此事一提,果然有用,鹿青音黑着的脸立刻多云转晴,对傅晟颔首:“我是衙门师爷,辅佐我家大人破案,理所应当,崇信君不用客气。” 傅晟看着江见时的模样诮笑:“不客气不客气,现如今鹿师爷能为此地除掉一害,也算功德。” “现如今?”鹿青音没明白。 江见时怒道:“傅晟,你有完没完?!” 鹿青音看他二人关系不错,也甚是讶异,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江见时有自己的朋友。 城隍庙内搭了个戏台,上面一个长腿的蛤蜊正在和一个吊死鬼唱戏,台子下面的众鬼一边享受香火和美食,一边听的有滋有味儿。 鹿青音远远看见翁仲默不作声的坐在拐角听戏,看着似乎很出神。 鹿青音几次想过去,都被与傅晟说话的江见时像捉小鸡崽子似的抓回来,锁在怀里,终于忍不住打断二人谈话:“我想去那边。” 鹿青音这么小心翼翼,完全是因为这里到处是鬼,面前又是个鬼王,但自从他听了玉蟾翁仲他们的故事后,就很想接近他们,了解他们。几番挣扎,终于得了江见时的允许,在几个鬼差的护送下,与翁仲坐在了一起。 傅晟意味深长的看着鹿青音,问江见时:“你师父知道他的存在吗?” 江见时神采奕奕的脸突然冷下:“不知。” 傅晟:“那你要跟你师父怎么交代?他能容你这么胡来?” “我没有胡来!”江见时反驳:“我对他是认真的。” “我自然知道你是认真的。”傅晟挥手打发了给自己跪拜行礼的诸多鬼怪:“但你师父能饶他?便是不伤他,又岂能饶了你?” “你不用提醒我。” 江见时烦躁,看向其他地方。 傅晟又道:“你让我查他身上为何没有亲人的魂气,我查了。” 江见时急忙重新看向傅晟:“为何?” 傅晟摇头:“他的亲人要么就是全部投生了,要么就是魂魄被困在了某个地方。” 江见时:“不可能全部投生,这些人年龄不一,功德与罪孽也不一样,便是算也要算上一阵子,投生也不可能一起投。” 所以 傅晟接道:“有人困了林家百条冤魂。” 江见时滞然。 “会是谁?” 江见时冷的如同一块寒冰。 傅晟摇头:“我若不能知晓,困住这百条冤魂的人定然不简单。” 两人陷入沉默。 鹿青音刚一坐下,翁仲就急忙起身,不敢与之同座。 鹿青音笑道:“我就是来寻你,和你一起听戏的。” 他一边说还故意朝着四周那些古古怪怪的妖精鬼怪看,企图让翁仲不那么紧张。 这一看却看到一些长相可怕的鬼正盯着自己,急忙又把头转回来,对上了翁仲想笑不敢笑的表情。 鹿青音也觉得自己好笑,不禁笑出了声,两人间的氛围一下缓和了不少。 鹿青音问:“你喜欢听戏?” 翁仲不吭声,就是坐在鹿青音身边点头。 鹿青音道:“我也喜欢,但从没听过蛤蜊唱。” 翁仲的娃娃脸喜盈盈的又笑了:“我当初也想弄清楚它是从哪里发出声音的。” “你听过很多次了?” 翁仲歪了歪脑袋,算着:“差不多二十来次了,自从跟了主子,他每年都会带我们来。” “他待你们好吗?” 翁仲想了想:“怎么算是好?怎么算是不好呢?” 鹿青音手里攥着一个茶杯盖,转了几圈对他的反问表示赞同。 翁仲是一棵落羽杉,自他有了灵识,就一直在爱别人,为别人付出,可那人却毫不知情,生生世世最终夺了他的命,取了他的心对翁仲来说,好是什么?想必他自己都不知道。 鹿青音突然道:“翁仲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你家主子定然会待你好,这世间也会待你好。” 翁仲愣了愣,眼睛燃起小小火焰:“那我思念的人也会待我好吗?她会等着我吗?” 鹿青音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翁仲还没有放下,想了想安慰道:“终有一天你会等到她,等到她来爱你。” 翁仲显然很开心,说话又开始磕磕绊绊:“我相信主主子也也是也是玲珑剔透心他也一定会等到你” 鹿青音没明白他说的话:“什么?他为什么要等我?” 翁仲有些着急,脸蛋的红胭脂更红了:“风风花盼” 很是费劲一阵,江见时走了过来,坐在鹿青音一侧:“怎么和翁仲说起话来了?他才学会说话不久,交谈对他来说可不容易。” 翁仲低了头,揪住了自己的衣角。 只是翁仲体型壮硕,如此动作,鹿青音实在提不起什么同情心来,只觉得可爱,也就笑道:“闲聊而已,他说的已经很好了。” 这番鼓励让翁仲又重拾了信心:“谢鹿师爷” 彩烛和火光照亮了白日里神圣的城隍庙,远处还有人放了灯,遮蔽了阴云散去的星空。 这一夜里,很是精彩,鹿青音应接不暇的在四处瞅,虽然会被那两丈长的钱串子和天上飞的半人半壳的大甲虫吓一跳,但恐惧之余更多的是刺激与兴奋。这是他之前不敢想的,这世间鬼神可聚在一起欢乐,在这本该至暗的夜,却通宵达旦的灯火通明,犹如白昼,甚至比白昼还要光明绚烂! 而人呢? 即使拥有白昼,可会像这些鬼怪山精来的坦荡?一切欲望皆生在脸上,不用隐藏,不用虚与委蛇 远处一个高挑纤瘦的女子被围在中间跳舞,她香肩裸\/露,一身滑溜溜的红色长裙后,延展着一对透明而又绚丽的翅膀,翅膀上的光点明明暗暗,将氛围带动的旖旎,沉沦 她舞动着,摇摆着,动听的乐曲从不知哪个方向洋洋洒洒的传了出来,周围的妖妖鬼鬼皆陷于这短暂的欢愉之中,歌舞升平 第76章 猫妖复仇 黎明前的夜开始安静,江见时与鹿青音两手握在一起回了客栈,一路上两人各有心事,没有说话。 抵达客栈时大门锁的很严实,鹿青音刚要敲门就被江见时拦住:“今日鬼节,不到鸡鸣他们不敢开门,我留了窗户。” 他突然将鹿青音腰身一搂,脚下用力一踩,两人便翻进了自己的屋内。 客栈楼高,鹿青音心下悬而未落,手仍旧紧紧攥着江见时的腰。江见时也不推开他,就着屋外隐约的光亮静静的看他。 过了一阵鹿青音才慢慢松手抬头对上江见时的视线:“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江见时:“好看。” 鹿青音察觉江见时的手在自己背上轻轻抚着,略微僵硬。 “又不是第一次看。” “那也好看。” 江见时轻轻推搡他,到了床榻边上,在他耳边耳语:“今天开心吗?” “嗯”鹿青音脸上烫的厉害。 “我让你这么开心,你怎么奖励我?”江见时坏笑。 鹿青音呆呆抬头:“怎怎么奖励?” “我在问你。”江见时好笑,用鼻尖轻轻碰着鹿青音的鼻梁。 “给你买新衣服” 江见时弯了眼,笑出声:“用衣服就把我打发了?嗯?” “那,你想要什么?” “要你!” 江见时说的毫不犹豫,也不给鹿青音考虑的时间,将他往榻上推,急切的问:“好吗?” 鹿青音羞的指尖都开始发麻,一颗心跳的像是成亲时敲打的锣鼓,他连羞赧的表情都僵的做不出来,恨不能将头钻进江见时脖子里。 江见时用脸颊蹭蹭他:“好不好?” 鹿青音慢慢抬头,眼睛莹亮的看江见时,看到那微张的粉唇,也不说话,主动的凑上前去吻住,江见时顿时喜悦。 两人的气息很重,鹿青音的舌尖与江见时的纠缠在一起,在彼此口中一隅不留的横扫,犹如千军万马的交战,两边都占不到什么便宜,焦灼且热烈。 江见时此时难耐,深吸一口气,将鹿青音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紧接着扯开他肩头的衣服,咬了上去 “指月”鹿青音慌乱,还有一些惊慌失措。 “嗯?” 江见时气息不稳。 “手手” “手怎么了?”江见时似笑非笑。 “拿出来别碰……” 江见时逗弄道:“你都这样了,我不得帮帮你?” “啊!另一只手!” 鹿青音突感疼痛,一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 江见时坏笑,看着他的眼睛,深情而沉沦的轻声安慰:“别怕,一会就好了。” 他没有停止两手的动作。 屋内的闷热似乎裹挟了一阵旖旎的春潮之意…… 鹿青音咬着牙,脖子红的发紫,难受的颤抖,眼睛渗了水汽,羞耻的难以启齿,好容易鼓足勇气:“慢慢些。” 他先前还睁大眼睛,过了一阵就半垂着眼帘,面色潮红,嘴唇微张 江见时看着他的模样和反应,心火直蹿,自己额头也开始生汗,他顾不得擦,声音低哑而诱惑道:“我还没来真的你就不行了?嗯?” 鹿青音的锁骨像是染了胭脂,一直蔓延至额顶,不多时,他肩上脖颈上就多了许多的红色印记,很是明艳。 “指月” “我在。” “啊” 鹿青音好像站在屋顶,猛的朝着云端飞起,他能感觉到周身的气流,也能感觉到五脏六腑随着颠簸的抖动悬在身体里。 他飞上天际,倏尔又随着一道瀑布滑下,酣畅淋漓! 鹿青音一口咬住江见时的肩膀,哼出了声音。 正在二人忘情之时,突然方才开着的窗扇从窗子上落下,“嘭”的一声砸在地上,鹿青音还在恍惚与兴奋中徘徊,江见时却停下手,用一旁的被单草草将手上的濡湿擦干,套上外衣,站起了身子。 “指月。” 鹿青音眼神迷离,不知道他怎么了,轻轻唤着。 江见时一手扔过被子,盖住了鹿青音,又拉下床帐,非常不悦道:“诚心跟我过不去?次次都在这个时候坏我好事!就他妈不能挑个闲日子?” 只听屋檐上窸窸窣窣,有什么东西灵巧的奔过。 江见时朝帐内道:“青音,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无论是什么!” “怎怎么了?” 鹿青音这才从余韵中完全恢复,瞬间有些慌张,转头红了脸看了眼床上那印迹,急忙穿衣服。 江见时朝周围转了一圈,突然盘腿坐在地上,他两眉之间出现了一缕凤尾的额钿,突然从额钿内迸出金光,照耀的四周通明,只听屋檐上有只惨叫的猫,紧接着那黑猫窜进了屋内。 鹿青音从帐帘的缝隙看到那猫通体黑色,尾巴分叉,在左右两边摇摆,那猫走的缓慢,每一步都像是怕惊动了江见时这个猎物。 鹿青音虽然担心,但他聪颖,明白此时自己就是出去也帮不到什么忙,反而还会拖了江见时的后腿。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却没发现在床榻的一个角落,有丝丝黑发从缝隙挤了进来 那黑猫绕着江见时走了一圈,绿油油的大眼睛闪着阴恻恻的寒光,但是凤尾的额钿太过刺眼,它不敢靠近,过了一阵开口道:“好你个江见时,我儿魂魄灰飞烟灭,你却在这里与你的情郎翻云覆雨?你过得可真是舒坦啊?” 江见时睁了眼,语气讥诮:“眼看法身已经有了仙元,却与人偷情,违背天道,诞下半人半妖的怪物,他本就该被正法。” “那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江见时冷哼:“我是什么与你无关,我只是为天地主持公道,消灭危害人世间的奸佞妖邪,让他们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可是你怎么能认定我的儿子就是妖邪?”那猫嘶吼着咆哮着,声音像是被灼伤了喉咙的老者。 “范越是人是妖你自然清楚,他祸乱皇室,伤害无辜婴孩,这些都是他应得的报应。” “他懂什么?他被旁人迷惑,你不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就是将他送回我身边,我也会对你江见时感恩戴德!可是你呢?你杀了他!万一他有了人的魂魄,你岂不是杀生?你的公道呢?” “他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江见时说的毫无感情。 那猫妖恨的黑猫直立,整个后背弓起,两条腿被拉的极长,他恶狠狠道:“为世间主持公道者,必先遭受这世间所有不公!好你个江见时,我就让你尝尝什么是世间的不公!” 骤然间,房屋内遍地都是黑猫的影子,江见时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本经书,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经书里的内容,倏尔开口念诵,四周就像是有密密麻麻的僧人一同参与到此次捉妖中,声音振聋发聩,便是鹿青音也被震的头晕脑胀。 奇怪的是这声音只在屋内,屋外却听不到一声。 陡然间,四周的黑猫影子纷纷扑向江见时,此时空中突然落下四道红光,顷刻间将所有影子打翻在外。 诵念声越来越大,那黑猫忍不住吐了起来,它退后两步,朝着窗外喊叫:“快来助我。” 然而窗外没什么动静,鹿青音却惊呼一声,打断了江见时的诵念。 江见时手中闪过一把红剑,起身瞬间劈开了床帐,却见鹿青音被浓厚的黑发紧紧裹在里面不能呼吸! “放开他!” 江见时眼中渐渐现出难见的凶狠,他慢慢转过头,咬牙切齿:“放开他。” 那猫妖一边吐,一边喘着气道:“你以为我会自不量力,自己来寻仇?哈哈哈哈!江见时,对你有仇恨的妖魔可不止我一个!” 鹿青音在那头发中挣扎,他闻到了尸体的腐臭味儿,手指不停的撕那些发丝,胸口越来越憋闷。 江见时突然二话不说一剑劈上那黑发,没想到那黑发一丁点儿也没受到伤害,反而勒的更紧。 紧接着窗外又飞进一人,那人生的普通,长了一张大嘴,面上泛着光,很油腻的光,鼻翼甚至要滴出油来。 他表情冷冰冰的,穿着一身云锦的袍子对江见时道:“江见时,好久不见!” 江见时瞳孔震动,微微退了一步:“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今天是鬼节,所有妖魔鬼怪都会齐聚一堂,我倒要问你,你为何会带着个人在城隍庙晃悠?” 那人上前一步闻了闻:“净莲之水?你竟然让他用了净莲之水?方才还口口声声说要主持公道,可自己岂非打脸?人的地界妖不能去,那妖的地界呢?为什么人可以去?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杀了他?” 尸臭的味道勾在鹿青音鼻息里,让他阵阵作呕,脸也憋的青紫,但他仍然忍着,他不希望自己成为江见时的拖油瓶。 鹿青音反抗着,满身的汗粘湿了衣衫。 他突然从发丝的缝隙中努力看到床榻前有个矮桌,矮桌上有烛火! 对!头发怕火! 鹿青音顾不得自己烧伤,突然扑倒在火烛上,紧接着他身上的头发发出凄厉的惨叫,瞬间鹿青音像是从蚕蛹中化茧为蝶奔了出来! 此般状况发生的太快,江见时还没意识到,鹿青音就已经完好无损的站到他身边,只不过衣服穿的单薄。 江见时急忙默不作声的将他挡在身后。 那人笑着对鹿青音道:“有勇有谋,怪不得江见时不顾师父家法,硬要与你在一起。” 家法?鹿青音看向江见时。 江见时道:“我身上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你知道我来干什么?”那人笑道。 江见时阴着脸:“你能出现,除了找那个东西,还能为了什么?我说了,我没有!” 那人咄咄逼人:“你母亲把它藏在哪里了?” “不知道。” 那人把那猫妖抱在怀里抚摸着它的皮毛:“你知道我不杀你,是留你有用,但不代表我不杀他!” 那人看向鹿青音:“你因为他杀了范越,我也可以为了我这小畜生的儿子杀了他。” 这话说的确乎不拔,让人无法反驳。 江见时冷傲的盯着他:“你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最好不要冒险,这些年,你的法力在退步,我的法力在增进,你若敢动他一根手指头,我定然让你后悔!” “好啊!”那人兴奋道:“你快来让我后悔啊!让我知道你江指月现在究竟能奈我几何?哈哈哈哈哈!” 他似是想要诱惑江见时般,又往前走了一步:“我劝你一句,你若是想要留他性命,就将你母亲留下的东西给我!否则,我今日定让这小子后悔认识了你江指月!” “老妖的废话就是多!”江见时冷笑一声。 “既知我是老妖,就不该不听话,老妖要杀人,神仙也要避上一避!” 那人将猫妖一放,一双湛蓝的眼睛像寒冰一般盯上了鹿青音。 江见时冷哼一声,手里的红剑散着热烈的光芒,那经书突然在屋内旋转起来,一红一蓝让整个屋子都充满了杀气。 正在此时众人听到门口有女子娇笑声,紧接着方才那人突然收敛了杀气,眸子从蓝转黑,笑盈盈的对着门口道:“白珠姑娘,来了也不进门,岂不是显得江见时不太好客啊?”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江见时和鹿青音。 第77章 师父 进门先是一双漂亮的金莲,紧接着一个高傲倾世的女子,妖媚而又缠绵,摇摆着漂亮的尾巴出现在几人面前,她轻轻掩鼻,嫌弃的来回扇:“好臭!” 白珠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城隍老爷傅晟。 自称老妖的那人急忙退了两步,弯腰作揖:“崇信君也来了。” 这话说的尊敬客气,仿佛方才嚣张狂妄之人并不是他。 崇信君先对江见时道:“指月离开太快,也不与我等打个招呼?” 又用眼角扫到床角凌乱的衣衫上,责怪的对那人道:“猲狙,你是没有老婆生了嫉恨之心,专程来捣乱的?没有看到他二人正在做什么?” 被叫猲狙的那人顿了顿,笑道:“年轻人不爱惜身子,我老狼来也是好心提醒一二。” 江见时黑着脸骂道:“老子还没真正得手呢?” 鹿青音脸上又红又白,小心拉扯江见时,低声提醒道:“这种事就不要说的这么清楚了” 猲狙又道:“我那小徒之子被江见时狠心打死,现下也是来讨个说法,不想惊动了崇信君,希望崇信君多加担待。” 傅晟立刻摇头:“我担待不了,你不是我地界的妖,指月也不是我能管的人,他只是我的朋友而已,你二人要打也得出了我管辖的地界。” 猲狙忙道:“那今日不巧,唐突冲撞了崇信君和白珠姑娘,猲狙这就先行退下。” 猲狙脚刚挪步,身后的崇信君就说了话:“慢着!” 猲狙脸色暗下来,没有转身,声音带着笑意,脸色却很难看:“崇信君还有什么事情?” “将那猫妖放下。” 猲狙手里的猫突然对着崇信君低沉的发出了哈气声,黑毛也炸了起来,一瞬间妖气冲天! 不等那猫妖有所动作,白珠突然变了脸,那漂亮的脸蛋瞬间成了恐怖的狐妖脸,九条巨大的尾巴霎时散开,铺满整个屋子,气势很是吓人。 猲狙驻足,转过身,对白珠笑道:“您是青丘的仙,何必与一只猫妖计较?” 江见时道:“这猫妖与人私通,乱了规矩,崇信君难道不该将他正法?” 猲狙道:“这话说的,这世间妖与人产子之事不多。”他意味深长的看江见时:“万一这妖已经有了仙元,本性良善呢?” 江见时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竟没有再争论下去。 崇信君道:“你猲狙不是本君该管的,你手里的这小妖却生长在我的地界,本君自然不能让它逍遥法外,将它给我。” 猲狙自知孰轻孰重,思考了一阵,慢慢将猫妖抱给了傅晟。 这猫妖瞬间化形,见势猫爪化作钢骨扫向江见时,可还没到跟前,就被傅晟一伸手捉在了手中,看它慢慢变小,不再挣扎 猲狙急忙退了一步,道:“崇信君,白珠姑娘,叨扰了,有缘再见。” 说完翻窗而出,不见了踪影。 此时一声鸡鸣,天边破晓,露出青白之色。 白珠用自己的长甲断了那黑猫猫尾中的一尾,那断尾拧巴了一阵化作了一颗琉璃球。崇信君手中的猫此刻也成了普通的猫。 江见时知道,这猫妖的道行全被废除,也就不再管它。 崇信君看着衣服清透的鹿青音躲在江见时身后,好笑道:“好事被打扰的滋味不爽?” 江见时黑着脸努力遮挡鹿青音:“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白珠也笑道:“若不是我二人,你觉得你能斗得过猲狙?想必你家小师爷早已被那猫妖打了牙祭!” 鹿青音听到此处,忍不住突然说话:“谢二位救命之恩。” 傅晟笑道:“还是鹿师爷乖些!”又看着江见时那张别人欠了他八百吊钱的样子,道:“我知道你想让我们赶紧走,不用用这个眼神瞅我!” 江见时眼珠闪动,道:“崇信君,你与那蝴蝶小仙的事情怎么样了?白珠还不知道?” 倏尔,屋内安静下来。 白珠转头皱着眉看向傅晟,傅晟后背瞬间一僵,开口骂道:“江指月,你放什么屁呢?我什么时候和蝴蝶仙?” 江见时终于露出得逞的笑容:“哦哦,那你就当我放屁好了!天都亮了,二位快回!” 江见时下了逐客令,两人也不能多逗留,就看白珠眼神阴森的盯着傅晟的后脑勺出了门。 大门一关,鹿青音又急急忙忙去关窗子。 看着鹿青音一边用有限的衣服遮身体,一边小碎步担心那狼妖再来的操心模样,江见时心头一软,想笑又心疼,待他关完窗子,一把将他重新扯回怀里,细密的咬着他的脖子:“鹿师爷,委屈你了。” 鹿青音哪里还有亲热的念头,心中只想着赶紧离开此地 回了衙门,鹿青音心才慢慢安了几分,兔子野得很还没回来,马秋霆后院的苹果树生了小苹果,鹿青音带着江见时去摘,这才将夜里的那些混乱的事在脑子里安顿下来,他一边寻找能吃的苹果,一边低头看斜躺在被日头晒烫的石凳上看书的江见时。 江见时正翻着鹿青音为他找来的一本民间趣闻,看的津津有味,就听到鹿青音问他:“那黑猫是范越的母亲?” 江见时“嗯。”了一声,拿起旁边鹿青音擦好的苹果,狠狠咬了一口。 “那猲狙呢?是只狼妖?” “嗯。” 江见时又翻了一页,抬眼看向鹿青音,挑眉:“你忘记我们在杨府的事情了?” 鹿青音忽而想起来一些,方才他就觉得有些地方奇怪,但又忘记在哪听过狼妖,江见时提起来,他恍然大悟! 鹿青音:“那些林子里攻击我们的,还有杀了九天父亲的狼妖就是他?” 江见时又重新看着书,嘴上却应着鹿青音:“就是他,善行傀儡之术。” 鹿青音从树上跳下来,跟着拿起一个苹果啃,他觉得这些事儿可比江见时手里那本书有趣多了。 “崇信君堂堂城隍老爷,为何收服不了他?” 江见时一只手攀上鹿青音的腰,将他往自己这里带了带:“古时有一种神兽,它的名字就叫做猲狙,它生于北号之山,临于北海,样貌如狼,赤首鼠目,以食人为生,它的年纪可比傅晟大了不少,山神土地都得称他一声爷爷。这猲狙贪欲极大,在北海吃了不少人,后来上天动怒,天雷劈了他的洞府,将他赶出北海,夺了神号,惩罚它让他成为了一只普通的狼妖,不能食肉,整天承受饥饿之苦,让他生不如死!但即便普通,他的本事也远在我与白珠之上,今日也是卖了傅晟一个面子,否则我二人已经相伴黄泉,在黄泉路上摘苹果了。” “不要胡说!”鹿青音叱道:“他今日是想要我的命,若真遇险境,有我在前面替你挡着。” 江见时深深的盯着鹿青音,倏尔笑道:“你倒是勇敢,当初见那周憬良的老父亲,也没见你这么胆大!” 鹿青音自然不把他的嘲笑放在心上,突然又问:“这狼妖想要你的什么东西?” 江见时脸色霎那间沉了下去,敷衍道:“没什么,一件我母亲留下的物什子。” “活了这么久还贪财” 鹿青音一句话又逗笑了江见时:“不贪财吃什么穿什么?想当初我初到扶丰城,鹿师爷可是提前支了月费为我买衣服。” 鹿青音挠挠脑袋,笑的有些呆:“钱,是好东西!” 江见时一直将那未完之事放在心上,简单的纾解方式,并不能证明他真正拥有了鹿青音,此刻后院没什么人,江见时的手又开始不老实,刚刚伸进鹿青音的衣服,就听鹿青音微微“哼”了一声,这一声当中不仅有悸动还有享受。 江见时来了兴趣,不等鹿青音说话,又将他吻上,只是伴随着这一吻,门口传来了巨大的呵斥声:“指月!你在干什么?” 鹿青音一个激灵险些被这声音吓的魂飞,他急忙拽出江见时的手,坐正身子,就看到一个身着黄色僧袍,一手捏着念珠,一手扶着禅杖的白胡子高僧立在门口 高僧身后是追的满脸通红的马秋霆。 江见时完全是呆住的,此时他的表情鹿青音从未见过,激动恐惧开心担心复杂的如同大冥海中多变的天气 马秋霆和一众衙差气喘吁吁。 马秋霆道:“这位大师说他是江公子的师父,我允他进来,他竟径直往这里走!这么大年纪,走的还挺快累死我了!你们若不认识,本官就直接定他个擅闯衙门的罪!” 一边说着还有些气呼呼的。 江见时慢慢坐起身子,又慢慢站起来,“嗵”的一声跪倒在地,听的众人心下一颤,仿佛那膝盖骨是跟别人借的 马秋霆一看来人果真是寻江见时的,立刻软了语气:“真的是师父啊分别这么久,一定有很多话说?海镜啊,去后厨看看,给客人准备点儿吃的” 说完在这高僧身后使劲儿给鹿青音使眼色。 鹿青音急忙起身,走到高僧身旁,就像是见了老丈人一般,不敢抬头看,颔首作礼后就溜之大吉了。 江见时面色有些发白,嘴唇微微颤抖,但忍不住抬眼看那高僧,瞬间水汽晕染了一双凤眼。 “师父,您来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高僧声音冰冷,很是严厉:“我让你在山中修行,你跑到衙门里来想干什么?” 一声比一声大。 江见时知道高僧气的不轻,也不敢解释,只道:“徒儿知错了。” “知错?你知什么错?嗯?山下是你该待的地方吗?” “徒儿是为了捉妖” “你在这苹果树下捉妖?在文殊菩萨坐骑保护的衙门捉妖?抱着一个大男的人腰捉妖?” 一连好几问,问的江见时脸上没了血色。 高僧苦口婆心:“指月啊指月,你若是听为师的话,明明可以正道,可以免了大劫,为何就是不听?” 江见时急忙辩驳:“徒儿在修行,徒儿已经捉了很多妖,再捉一些就可以正道” “胡闹!”高僧气的弓了腰,凝视着江见时:“你是什么身份?你有什么资格与人谈情说爱?你想害死他?” 此话一出,江见时猛的看向高僧,眼睛的红气更盛,他微微喘着粗气,双手默默捏拳:“我不会害他!” “你不会就等于你没有?你不会他就不会被你害死?” 高僧手中的禅杖随着他的语调起伏狠狠砸在江见时的肩上:“我当你聪明,当你开了智慧,不会流连这些无用的红尘情爱,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我这好徒儿开的是情窍,还跟一个男人?龙阳之好,败伦常纲纪,世间不容天地不容,违背天道定遭天谴啊!” 江见时道:“有龙阳之好的典故,定然有龙阳之好的众生,他人爱女子是他人之事,我喜欢青音,不论男女,只是因为他是鹿青音,他便是女子,我也喜欢他。” “混账!喜欢?你懂什么是喜欢?你在毁了他!也毁了你自己!” 高僧慢慢直起身子,声音低了几分,道:“现在回头还不晚。走!” 江见时顿了顿:“师父” “走!” 江见时咬了牙,又唤了一声:“师父!” 骤然间,那禅杖砸向了江见时的头,伴随着院门口碗碟掉落的“咔嚓”声,一缕鲜血从江见时头顶滚落,瞬间染红了他的脸。 “指月!” 第78章 捡漏王 鹿青音大惊,猛的扑到江见时面前,却看他眼都不眨的盯着自己,任由那鲜血往眼里流。 鹿青音一边用袖子捂住江见时额顶的伤,一边怒道:“大师,您这是做什么?他若做错了事情,您说他几句也罢,何必动手?” 高僧回头,朝着鹿青音稳稳的作了揖,平和道:“他是贫僧的徒弟,贫僧想怎么管就怎么管,旁人插不得手。” 他又对江见时道:“你是捉妖师,你知道你与他在一起的后果,想想你的父亲。” 江见时突然身体轻颤,血水流进眼睛,又流出来,颜色越来越浅淡 他嘴唇白的像是下一刻就要失血而亡,鹿青音害怕的抱着他的脑袋,想要拉起他去疗伤,却一把被江见时推开。 鹿青音踉跄退了两步,愣了愣:“指月” 江见时慢慢站起来,神色沉凉,血液染红了他的发丝,被风一吹,挂在了他用来固定发髻的凤凰梳上,点缀了凤尾,看起来栩栩如生 江见时从鹿青音身边走过,轻轻一阵檀香风,却像是无形的木锯割断了两人之间的千丝万缕 他低着头跟在高僧后面,地上的血迹点点滴滴,触目惊心。 鹿青音懵了,嘴里下意识喊:“指月,你,去哪?” 江见时终于落寞的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含着化不开的深情:“青音,我走了。” 走?! “你去哪啊?”鹿青音追上来几步,急道:“你要去哪?” 江见时突然笑了,仿佛脸上那红滟滟的一片血迹是才入秋的小雪,他笑的纯净:“照顾好自己。” 鹿青音半边脸开始发麻,连接着胳膊和腿,他呆呆的问:“你什么意思?”他拽住江见时的袖子:“你不回来了?” 他又急忙看向那高僧:“你师父生气了?因为我?我我去找他说!我我跟他道歉!” 鹿青音的尾音带了急切的哭腔,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生怕自己一眨眼错过了江见时的什么 那高僧却根本不理睬他,径直往外走,边走边道:“早断早好,一切因缘而起,因念而生,你二人看开一些,莫要患得患失,执了心魔。” 鹿青音拖着发麻的身体,追了上去,一把拽住江见时:“你要去哪啊?” 江见时站住脚,不敢看他。 鹿青音气的怒骂:“江见时,究竟怎么了,你跟我说清楚啊?你突然要走算什么?让我照顾自己又算什么?你师父不愿意,那也得给我一个向他争取的机会啊?就这么走了,算什么?算什么啊?” 鹿青音吼的眼眶通红,他拽着江见时不动,五指的指甲因用力而渐渐发白。 江见时声音有些颤抖,带着哀求对高僧道:“师父我与他说几句就走。” 高僧停下脚步,回头看这二人,对鹿青音道:“鹿师爷想说大可不停的说,但他迟走一刻,就要多挨一刻的罚!” “我领罚!”江见时毫不犹豫道:“师父,我领罚!让我与他说几句。” 高僧没有丝毫忍让和慈悲,他怒道:“还要说什么?” 他突然看向衙门处的一个漆黑的角落。 显然江见时也顺着高僧的目光看到了,江见时陡然甩掉鹿青音,一瞬间那情和依恋化为乌有。 鹿青音怔然,一块指甲因为江见时的动作瞬间刮掉,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和江见时的血融在了一起 江见时忍住鼻酸,扫了眼他受伤的手,假装没有看到:“别再纠缠我了。” “什什么?”鹿青音脑中一片空白。 江见时咬牙冷道:“别再纠缠我,鹿青音!我来衙门就是为了避难,若非如此怎会允许你来撩拨我勾引我?鹿青音,你我二人都是男人!!你清醒一点。” 鹿青音不敢置信的看着江见时,但他果断退了一步,微微颤抖,静了片刻突然道:“你发髻的梳子可否留给我做个念想?” 江见时盯着他,寒声道:“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怎么可能给你?” 果然! 鹿青音心中一沉,警觉的往周围扫了一圈,他按捺住疑惑,镇定的冷脸对江见时道:“既然你如此绝情,连一把破梳子都不愿留给我,那好!江见时,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江见时眼睛里突然渗出水汽,在鹿青音说完话后,那一丝水汽被冰冷覆盖。 他转头就走跟着那高僧走。 鹿青音默默捏着拳头,看着他的背影,心口堵的说不出话来。 他真的会回来吗? 他若是真的走了,该怎么办? 浮云聚集,轻雷隐隐,绿色的蔷薇围满了长着青苔的院落,几个下人正在处理墙角的青渍。 兔子怀里窝着个刺猬,一路小心翼翼往鹿青音院子走,刚进门就看见鹿青音自己在包扎手上的伤口。 兔子急忙放下刺猬,飞奔过去,担心问:“师爷,怎么搞的?” 说着接过那个被绑的惨不忍睹的布条,重新拆开,重新上药。 鹿青音没说话就任由他动作。 兔子看他阴沉着脸,奇怪的往周围扫了一圈:“师爷,江公子呢?” 没等来回答,鹿青音突然问兔子:“衙门会进来妖怪吗?” 兔子一愣,抬眼疑惑的看鹿青音:“师爷怎么了?怎么关心起妖怪了?这不是江公子该关心的吗?” 鹿青音蹙眉,又问:“会吗?会有妖怪敢来衙门吗?” 兔子将小脸皱起,思考了一阵:“不会!衙门里也死过人,可是也没见什么恶鬼出现,况且不是都说那两个石狮子是文殊菩萨坐骑,有那两位镇着,哪个妖怪敢不要命?” “你也觉得不会,对吗?” “嗯?嗯!”兔子用力点头。 “那应该是什么?应该不会是人!”鹿青音轻喃。 兔子挠挠脑袋:“师爷说什么呢?” 鹿青音自言自语:“衙门是官差的地界,谁敢擅闯?况且若真的是人,指月一定不会是那个表情!” “哪个表情?”兔子更懵了。 鹿青音一把拽住兔子的胳膊,疼的兔子呲牙咧嘴,他道:“指月有难言之隐!今天有人在听我们说话!那梳子是我买给他的,他竟然说是他母亲留下的,他跟我说的话都是假的,是为了给别人听的,能躲在衙门不被发现,还被指月这么忌惮,这个人不单是妖,而且是他和他师父都很难对付的!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我不要陷入危险,而这个危险,若是我没猜错,应该是,猲狙!” 兔子好不容易摆脱鹿青音,一头的雾水:“师爷,您一个人嘀咕什么呢?什么褐橘?兔子听不懂!” “你不用听懂!” 鹿青音突然脑中清明,以他对江见时的了解,寻常妖邪定然不怕,何况是普通人,他那般表现,一定是看到了之前离开的猲狙,猲狙在找一样东西,竟寻到了衙门来?是什么东西?鹿青音脑中快速思索,希望能理出头绪。 另一边,江见时才与高僧走出衙门,就急忙上前:“谢师父!徒儿愚钝,方才没有看到他躲在角落里。” 高僧冷然:“方才那些话也并非是假,猲狙已经盯上了这小师爷,你若希望他活,就离他远些。” 江见时看着高僧微驼的背影,心中发难,愤怒的问:“师父,我们什么时候能杀了猲狙?” 高僧冷笑一声:“你与那小师爷之间何止隔着一个猲狙?即便是你灭了猲狙,你与他也并无缘分。” 江见时不服:“师父,我若与他无缘,上天为何会安排我与他相识?” “经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高僧道:“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而造,你修行不静心,妖魔常围绕,生出情挚可以理解,为师此次回来就是为了拯救与你,不能看你再在欲海沉浮。” 他站住脚,转头看着脸上被血染的花花碌碌的江见时,眼神柔软几分,慢慢叹了口气,走过去,用袈裟为他擦拭,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江见时的眉头还是皱着的。 高僧:“指月,你从小悟性高,佛根深种,但你出身与旁人有异,注定不能像常人一般生活在这喧嚣红尘之中,你若生了情,会像你母亲一样得不到善终。” 江见时眼瞳蒙着沉沉的晦暗:“我与母亲不一样,我不是异类,圣人求心不求佛,愚人求佛不求心,师父给我起名指月不就是让我见明心性?可我的心在鹿青音身上,我想与他相伴,这有什么不对?来一个猲狙我不怕,来十个我也不怕!扶丰城有傅晟在,有白珠在,有玉蟾、翁仲、司南和刚卯,只要他寻不到我母亲的遗物,我们就不怕他!只要我守在鹿青音身边,他就一定是安全的!” “幼稚!可笑!”高僧顿时肃穆:“你怎么知道他寻不到?” 江见时:“这么多年了,我都不知道那东西在哪,他怎么会知道?” 高僧:“你太小看猲狙了,我让你捉妖就是为了让你早日正道,收服猲狙,为师无能,希望你能有出息为你父亲报仇,为天下除了这吃人的魔头,不仅仅是师父寄期望于你,更是黎民百姓寄期望于你!你难道想看到这个国家又将成为第二个被猲狙蚕食的北海?” 江见时想说他没有那么大的抱负,当初他去降妖除魔,早日正道也是为了师父能回来看他,夸奖他,守护他! 他不懂指月是什么意思,但是现在他遇见了鹿青音,这样的爱与安全感一大部分都分给了那个人。 他心中的那轮月变了模样! 是鹿青音的模样! 他不想做英雄,不想做圣人,不想做苍生的救世主,不想做心怀大爱慈悲的菩萨! 他就想做个普通人。 集喜怒哀乐于一身,被爱的普通人。 在鹿青音身上,他觉得普通人又何尝不在修行?感受了痛,才能体谅旁人的痛,感受了爱,才能体会旁人的爱 江见时突然想起那猫妖的话,为世间主持公道者,必先遭受这世间所有不公!这句话说的如此在理,不管是对于自己还是鹿青音 可是江见时此刻看着师父那双希冀的眼睛,所有话都卡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 这个人亦师亦父,为了让他正道汲汲营营多年,将他扔在大时山,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他能长长久久的平安,他又有什么错呢? 果然高僧道:“山河无恙,邪魔祛除,你可以坦坦荡荡的活在这世间,甚至超脱六道,有什么不好?” 江见时不再反驳,道:“师父,回去。” 高僧面色终于松懈,口中念道:“阿弥陀佛。” 两人拐过一条街,前面是玉蟾他们抬了轿子来接,还没到跟前,突然迎面遇到一个带着黑色遮面纱笠的男子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在二人身侧停下,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携着笑意道:“江公子这是要走?” 江见时眼眸猛的冷下,一抬眼就看到那人揭开面纱向他挑衅的笑着。 江见时冷道:“好大的胆子?你可知这里是衙门的地界?” 葛云衡立刻笑的更加爽朗:“江公子看不到我戴了面纱?” 江见时看着前面等待自己的高僧,弯腰作揖道:“师父,您到轿子上等我,我马上就去。” 高僧方一走,葛云衡便挑衅道:“你还真是个大师!怎么不剃了头发做和尚?偏偏要招惹人家衙门秀气的小师爷?” 江见时蔑道:“土匪都敢进衙门,我这修行人为何不敢招惹衙门师爷?你来这做什么?” 葛云衡弯了腰,痞里痞气的在江见时面上扫了一圈,随着马匹摇晃身子道:“我?我来找小师爷玩,怎么?你怕?” 江见时静静地看着他,凤眼弯着,倏尔笑开:“葛寨主,原来你这么爱捡漏?寨主的位子捡完,就连交朋友也要捡漏?” 葛云衡哈哈大笑:“朋友?谁告诉我是来交朋友的?” 江见时隐忍着踹翻他的怒意,笑道:“难道你是来投案自首的?” 葛云衡想了想,撇撇嘴:“我是早有招安的想法,但要看鹿师爷收不收我了?他若愿意,我即刻率我三百山匪来伺候知县大人!” 江见时转头看远处的角落,师父已经坐上了轿辇,不再与他费口舌,道:“人,是我的,你最好记住,否则下次再见,你可能永远下不来马了。” 葛云衡玩味的弯下腰,两手交叉搭在马背上,看江见时:“那你得先下的了大时山!” 江见时摇头笑着,似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索性放开声笑,慢慢的他抬起明亮的凤眸,倏尔娇嗔的唤道:“云衡哥哥,我的本事,你怎会不知道?” 葛云衡瞬间黑了脸,咬牙切齿:“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江见时哪里听他的:“你等着我,我定然会回来,好好跟青音讲讲我二人的故事。” 说完他袖子用力一甩,转头就走,而葛云衡座下的马匹被这一甩弄的受了惊,前蹄抬起来就要将葛云衡甩下来。 葛云衡翻身而下,看那疯马跑的没了踪影,朝着江见时的方向冷哼一声,走向衙门大门。 第79章 二夫人溺亡 鹿青音抱着被子睡着,什么也不想做,马秋霆给的假还有一日,他甚至开始觉得可以提前结束了假期。 兔子端来的饭被他拨拉两下,也没怎么吃,就硬生生的放凉了。 兔子知道了江见时走的事,心里也不是很舒服,这位公子虽然爱变脸,但对他还是很好的,总能瞧见他在自家师爷身边,早已将他当作另一个主子了,可现下江见时一走,鹿青音像个死人一般,动也不动,兔子反而惆怅了。 兔子收拾着没怎么动的碗筷,开口道:“师爷,你若想他了,我们有时间去寻他看看他也好。” 鹿青音有气无力:“你知道他在哪吗?” “大时山啊!” “你知道大时山有多大吗?” 兔子愣了愣:“就就很大” “哎”鹿青音黑着眼圈,沉沉叹了口气:“天大地大大时山更大,哪里能找得到?” 兔子见他恹恹之色浓郁,忍不住埋怨道:“江公子真够心狠的,前前后后走两次了,每次神出鬼没,也不管师爷是否惦记” “师爷,衙门外有人找您!”突然,一个下人在院外高声唤道。 “找我?”鹿青音疑惑,慢慢起身套上靴子。 兔子立刻喜道:“难道是江公子回来了?” 鹿青音摇头:“怎么可能?衙门上下谁不认识他?还用得着通禀?” “喔”兔子立刻耷拉了脑袋。 鹿青音走出院落问:“那人可说了姓名?” 下人道:“说叫葛云衡。” 鹿青音猛的瞪大眼睛:“他?!他他来衙门?!” 他脑子没虫? 惊愕的鹿青音抬腿就走,边走边问:“马大人回来了吗?” 下人忙道:“方才出去,还没回来!” 鹿青音急道:“人在哪?快!可不能让马大人看到了!” “?” 下人和兔子疑惑的对视一眼,加快了步伐。 等鹿青音到时,就看到那葛云衡横躺在衙门大门口,两边看门的一听他说是鹿师爷朋友,也不敢赶他走,就由着他胡闹。 葛云衡用帽子遮着脸,翘着二郎腿,脚还有节奏的抖着,嘴里哼哼唧唧的。 “葛寨葛大哥!” 鹿青音看到周围的衙差,“主”字挤回了嗓子眼。 葛云衡的脚一顿,揭开帽子,露出古铜色的脸,嘿嘿笑着:“大哥?嗯!” 似乎还不停的品味着这个称呼,他慢慢站起身子,毫无顾忌的直接跨进了衙门大门! 鹿青音不得不承认,若不是因为弃尸地的事情,他一定叫人将他抓了!哪有送上门的肉,不吃的道理? 这么多年黑山犯下了多少案子?但他们个个儿凶悍,黑山路又崎岖,捉拿他们难上加难,可现在,这领头的就在此地,虽然是个才上任的,但也算擒贼先擒王了。 鹿青音喉咙滚了滚,残忍的按捺下他捉拿葛云衡的念头。 鹿青音将他往自己院子引,一边引,一边带着笑,嘴上却毫不客气道:“葛寨主好大的胆子!你要是来寻我,托人捎口信儿,我们在衙门外见就行了,怎么还敢进到这里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葛云衡混混嗒嗒的回答:“知道啊,这里还有我黑山兽台寨几十号案册,我也算是衙门的老熟人了!” 鹿青音骇然葛云衡的厚脸皮,张了张嘴,又忍下,安顿道:“说归说,你还是要注意些,若是让马大人知道了,我看你得吃不了兜着走!” “不是有你吗?”葛云衡笑道。 “我?!”鹿青音不禁高声道,又急忙压低了声音,愠怒道:“少将我与你算成一伙儿!要不是有案子要破,我现在就将你押入大牢!” 葛云衡不屑:“我二人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帮你,你也帮我,况且说不上之后还有意外的惊喜,鹿师爷不亏!” 鹿青音忍不住狠狠白了他一眼。 说话间两人抵达鹿青音的院子,葛云衡往四周瞟着,看着比较警惕。 鹿青音道:“不用担心,旁边是指月的院子,现在他回家去了,没有人,周围都是空的。” “我当你二人早就住一间房了,没想到还是两个院子?”葛云衡讥笑。 鹿青音又忍不住白了他第二眼:“这跟葛寨主有什么关系?” 兔子给两人上了茶,忍不住偷偷瞄着葛云衡,却觉得他虽然没有江见时那么貌卓,但也是个俊朗的男子,不禁有些怀疑他与自家师爷的关系,况且江见时刚一走,这人就来了 兔子心道,无论是不是真的,都要替江公子看好自家师爷! 茶一进肚,鹿青音率先开口:“葛寨主可有找到杀了前寨主的凶手?” “嗯。”葛云衡答得轻巧,像是自家池塘里死了一条鱼 鹿青音:“何人所为?为何要杀他?” 葛云衡挑眉,为自己斟茶:“你不怀疑我?” 鹿青音有些嫌弃的皱眉看他:“看你这嚣张的样子,想杀他还用得着下毒?手起刀落罢了” “哈哈哈哈!”葛云衡被逗的前仰后合,不禁给鹿青音竖了大拇指:“鹿师爷果真有些意思!” 鹿青音不喜欢他没正形的样子,索性起身道:“走。” 葛云衡止住笑问:“去哪?” 鹿青音:“你来这里不就是要带我去抛尸地吗?不赶紧去,还打算衙门一日游?” 葛云衡手指点了点桌子,没有起身的意思,道:“鹿师爷最好对我态度好点儿,这次来,我带给鹿师爷的远远要比鹿师爷你想要的多多了。” 鹿青音回头看他,迟疑道:“你给我带什么了?” 突然鹿青音拽住葛云衡的领子,低声怒道:“你在我扶丰城杀人了?” 葛云衡被鹿青音逗的笑出了眼泪,一把攥住了鹿青音的手,神秘道:“你想要的我都会带给你!” 话语间极其暧昧,一旁的兔子都看不下眼了,轻轻咳了两声。 眼前之人又不是江见时,鹿青音不仅没生出娇羞感,反而,一拳朝葛云衡脑袋杵了过去,骂道:“好好的大男人,装什么妓馆的娼马子?” 这个举动连兔子都看愣了,以前自家师爷很是儒雅,风度翩翩,甚至是一根筋,现在这毒嘴怎么江里江气的? 知道鹿青音是真不高兴了,葛云衡也稍稍严肃道:“你不是想知道十几年前一队马车从黑山到扶丰城路上发生了什么吗?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得让我高兴了,开心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鹿青音心中一惊,忍不住心动,狐疑道:“你真的愿意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大不了再多几条谋杀朝廷驿站官兵的罪,我怕什么?我人都敢来扶丰城衙门,说这些又能如何?” 鹿青音放开他,问:“你想怎么开心?” 葛云衡道:“我要睡江见时睡过的床!” 鹿青音皱眉:“你这是什么癖好?慢着!” 鹿青音警觉的看着葛云衡:“你不会是喜欢他?” 葛云衡哈哈大笑:“他?”他朝鹿青音探了探身子:“我喜欢他不如喜欢鹿师爷!” 兔子瞪大眼睛看着葛云衡,心道:“真不要脸!” 鹿青音疑惑的上下打量葛云衡:“睡他的床你就开心了?” “当然不仅仅如此!”葛云衡摊开手:“后面的我们再谈。” “好!”鹿青音答应的爽快。 兔子呆呆的看着鹿青音,不可思议自家师爷这么快就将江公子忘记了?还要让旁人睡他的床? 第二日一早,天空见了白,鹿青音也没有要起的意思,他呆呆的看着自己屋里的那面墙,想着前一日江见时还睡在那里,他心中空落落的,一夜好不容易睡着就被噩梦惊醒,反反复复,导致他当下都有些混乱,不知是不是在做梦? 要是梦就好了 鹿青音心想,要是梦,醒了就能看见江见时睡在自己身边,那该是多么万幸的事情可是天往往不遂人愿。 好不容易挨到鸡叫,鹿青音终于翻起身子,又突然想起来墙对面是葛云衡,心中开始不悦。 不过正事重要,鹿青音思索一阵,还是准备去寻葛云衡带自己去那抛尸地。 想到此他立刻来了精神,急忙翻起身,将衣服穿得整齐去洗漱,可没等洗漱完,就听到兔子大呼小叫的对着鹿青音喊:“师爷!大事不好了!有人投井了!” 鹿青音站起身子:“谁家?谁投井了?” “就咱衙门!” 鹿青音急问:“你要是不会一口气把话说完,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兔子一个激灵:“是二夫人!二夫人投井了!” “什么?!”鹿青音惊道:“马大人呢?” “在井边儿上,就等你过去呢!” 鹿青音两把扎上发髻出了院子,刚出去就看到葛云衡偷偷摸摸往案发的方向蹿。 鹿青音顿时头大,他一巴掌拍到葛云衡肩上,低声骂道:“你不在屋里好好待着,跑出来做什么?要被马大人发现,我该怎么解释?” 葛云衡痞痞一笑:“憋的慌,看看热闹!” “还不回去?” 葛云衡摇头:“我就看看!” 鹿青音没有功夫对付他,威胁了几句,急忙进了马秋霆的院子。 马秋霆院子的正门向东处有个亭子,亭子下铺着石板路,顺着石板路走到尽头是个侧门,出了侧门就能看到一片精致的菜田,中央便是那口水井。 这里等同于院子套院子,景色很优美,马秋霆好色,但也喜欢农耕,无事之时就自己种菜,怡然自得。 可是此时那院子中的院子围满了人,遍地的果蔬被踩的凌乱不堪,马秋霆皱着眉头站在井边,几位夫人哭的哭,晕的晕,那账房先生和伺候二夫人的下人们一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鹿青音才一进院子就快速朝周围仔细打量了一圈,没有衙差,没有外人 “大人,怎么回事?” 马秋霆一脸黑气,眉头能挤核桃,看起来气的不轻,正在隐忍怒意。他用头朝一个方向指了指,位置就在井边。 鹿青音转脸便看到脸上盖了白布的二夫人,已经惨死。 那账房先生一看鹿青音,像是看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扑在地上就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小的冤枉啊!鹿师爷!小的冤枉!” 鹿青音往日里与这账房先生处的不错,提前支俸禄时,先生也没怎么为难过鹿青音,反而有些时候会偷偷给他塞些不入账的小玩意儿。 鹿青音弯腰扶他,道:“若是焕安先生没做,大人定然不会冤枉你委屈你。” 这话说出来似乎又有些打脸,毕竟眼前这人可是才绿了马秋霆不久 鹿青音转头看了一圈,然后问马秋霆:“大人,海镜可否问下人们几个问题?” 马秋霆闭了眼,气得不轻:“问!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鹿青音颔首作揖,倏尔转头问到:“这尸身是谁第一时间发现的?” 一个马秋霆身边的贴身下人,名叫毛麻子,急匆匆走上前:“师爷,是小的!马大人这些日子总是不在家,我是来替大人收拾菜田的。” 这毛麻子是马秋霆自来到扶丰城就随身带着的,一直当作自己人,有什么也不大避讳,当初鹿青音第一次见马秋霆时,就是他在身边。 鹿青音看了一眼地上乱七八糟的脚印,知道凭借脚印定然寻不出什么证据,又问他:“你是怎么发现二夫人的?” 这毛麻子不是个怂屁股蛋子,鹿青音不在时,他也帮马秋霆出谋划策过一阵,对于鹿青音的质问,显然比那账房先生淡定的多。 “小的来浇菜园,定然要从井中取水,桶扔下去后沉不了底,爬井口一看,才知道下面有个人!但井底太黑了,小的看不清,只看到是个女子,一大簇黑头发在水面飘着。” 鹿青音四处寻了一下,看到二夫人的贴身丫鬟雪雁缩在后面偷偷流泪,问道:“雪雁,你最后一次见二夫人是什么时候?” 雪雁一听喊她,吓的抖了抖,慢慢移出来:“奴婢昨昨儿晨起见了二夫人。” 鹿青音狐疑:“你晨起见二夫人,一直到夜里再没有见到?” “奴婢不敢说谎,奴婢没有见到!” 鹿青音看她害怕的样子,声音软了下来:“你是贴身婢女,大半日未见夫人,为何不去寻?” 雪雁吓得不敢作声。 “说话!”马秋霆突然怒道:“不说实话,将你卖到窑子里!” 雪雁直接被吓的哇哇大哭:“夫人早前就不让奴婢跟着了,奴婢也不敢问” 鹿青音看了眼汗如雨下的账房先生,直接问道:“焕安先生,你见过二夫人吗?” 账房先生急忙摆手:“没有!没有见过!” “没有见过?”马秋霆恼火:“你他妈睡了老子的女人,你没有见过?你怕是什么都见了?啊?” 账房先生一听登时瞪出两个白眼仁:“我我我我我没有啊?” 第80章 老虎 鹿青音不想让账房先生被吓的太厉害,影响查案的进程,他急忙断了两人的对话。 “大人,尸首经受不住风日吹晒,耽搁的时间长,身上皮起,还会生了白疱,海镜现在就要验尸。” 马秋霆忍住了要打人的冲动,对鹿青音“嗯”了一声。 鹿青音上前揭起了那白布,就听大夫人“呕!”的一声吐在了一旁! 二夫人两眼昏黄微张,头发散乱在一旁像一团水草,两手呈张开状,衣服斜挂在肩膀上,对襟不齐,且全身没有明显肿胀的情况,但体色发黄并不白皙,她额上,胳膊上和腿上都有明显伤痕,下腹部有排便和清水。 他对兔子道:“去取酒和醋,再抱一个席子,拎一桶清水来。” “是,师爷!” 鹿青音对马秋霆道:“尸体有泥污,需要清洗。” 马秋霆心烦意乱道:“海镜可有头绪?” 鹿青音低头轻轻拍了拍二夫人,而后起身抱拳:“二夫人没有身孕。” 马秋霆登时呆立当地,反问:“你可确定?” 鹿青音眼神笃定:“大人,海镜所言不假,从二夫人心下拍打至肚脐,没有明显硬块之感,且看她的死亡之状也不似有孕之身。” 马秋霆:“可刘郎中是我早前就认得的,他年纪大,经验足,怎么可能诊断错?” 鹿青音没有查清,不好妄加推断,等待兔子取来了草席,与几个下人将二夫人的尸身抬至草席上,屏退了众人,只剩下马秋霆、焕安先生和几个贴身的奴婢。 鹿青音用皂角洗涤尸体上的垢腻后,用清水洗干净,再将煮热的酒和醋泼洒在二夫人衣物上,过了一阵,尸体渐软,身上的伤口显现。 鹿青衣一一记录,而后又与兔子合作测量井深与水深。 一番折腾后,问毛麻子:“你说你看到二夫人时,有头发在水面飘着?” 毛麻子点头。 鹿青音又问:“你将二夫人救上来时,人还活着么?” 毛麻子立刻摇头:“已经没了。” “所以你先看到的是头?看到腿和脚了吗?” “并未!” 难道是投井自尽? 马秋霆问:“毛麻子说的有什么问题?” 鹿青音摇头:“没问题,井不深,尸体肿胀不严重,说明入水浅。” 他又看了几眼:“先发现头,头朝上,说明是以正立的姿势掉下去的,除非是人为摆放,否则很可能是自己跳下去的。” 马秋霆闻言狐疑:“是自杀?” “不尽然。”鹿青音:“虽然身上有伤痕,但并非额头后脑和关节处在井壁擦伤,尤其看腹部淤青,二夫人投井前应该挨了打。” “什么?”马秋霆暴跳如雷,朝着周围几人吼道:“谁干的?嗯?是谁?” 鹿青音又道:“二夫人肚皮没有胀大的迹象,眼耳口鼻没有水沥流出,指间罅缝没有沙泥,两手不拳缩,唇内现下还有渗血迹象,大人。”他眼神复杂的看向马秋霆:“二夫人不是溺死,是遭暴击而亡后,被正着扔下了井。” 马秋霆骇然:“被活活打死的?” 即便是被查出来与账房先生偷情,马秋霆仍然很喜欢这个老婆,自从来了扶丰城娶了他,后院儿的事儿上,二夫人做了不少,可现下这二夫人既没有怀了别人的孩子,也不是自杀,整件事情就变得朴树迷离起来。 鹿青音对马秋霆道:“现场被破坏殆尽,单凭脚印等看不出马大人离开时,这里发生了什么,现下不如将二夫人尸体入殓,通知了家人,之后的事情海镜定然给马大人一个交代。” 马秋霆咬牙切齿的看向账房先生,对着院外喊道:“给我抓起来!” 院子外瞬间佣进来一群衙差,将吓得瘫倒的账房先生和雪雁等人抓了起来。 鹿青音看到毛麻子微微往后退了半步,眼眸微垂,对马秋霆道:“马大人,近日在坐均有嫌疑,一个也不能放过。” 马秋霆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鹿青音,又看向毛麻子,厉色十足的将他盯了一阵,对身边人道:“带走。” 鹿青音提醒马秋霆:“马大人要请一稳妥的稳婆,入殓前再验一验二夫人确定是否没有身孕。” 众人一走,马秋霆的院子就被封锁了起来,除了鹿青音,谁也不能进。 鹿青音一个人站在井沿边上往里看,又在周围转了一圈才回了院子。 他一边记录案件,一边对一侧百无聊赖的葛云衡说:“你若觉得无趣,就早些带我去抛尸地,早些告诉我十几年前黑山到扶丰城这一段发生了什么。” 葛云衡从鹿青音榻上一跃而起,讲起了条件:“我是觉得无趣,但是你说让我帮你,但你没有给我我想要的,我怎么帮你?” 鹿青音懒得看他,边写边道:“你想要什么?要开心?要高兴?进衙门还不够让你高兴的?” 葛云衡道:“我要仇长金!” 鹿青音手上的笔微微一顿,转头看向他:“你怎么知道他在我这里?” “他是我的人,是我兽台寨的人,我要他回黑山!” 几天前刘义庆的老父亲说话算话,将那仇长金哄骗到城内,说是有笔交易想与他做,仇长金倒是信任这刘掌柜,没什么防备就去了刘家,却被兔子带了一群人给抓了回来,此时就在衙门大牢。鹿青音打算休完假再去审问他,没想到仇长金身后的人却主动来要人? 鹿青音放下笔,看向葛云衡:“葛寨主难道不解释一下,你兽台寨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扶丰山上的野坟岗吗?” 鹿青音接着冷笑一声:“没想到兽台寨穷成这般模样,连死人的东西都敢拿!” 葛云衡笑了笑,端详着鹿青音:“我这小弟只不过是赚了个顺带的钱。” 鹿青音思忖一瞬:“顺带的钱?你是说他没有盗墓?” 葛云衡无奈笑着摇头:“久闻鹿师爷颖悟绝伦,怎的这种事情都想不明白?若是我的人去盗墓,还能发生四个兄弟的尸身被扔至另一个地方的事情?” 鹿青音一想也对,总不能自己人去掘自己人的坟? “那么仇长金是来调查此事的?” “衙门做事不地道,我们山匪可仗义的很,即使死了也得落叶归根,本来是想叫仇长金亲自接四个弟兄回家,却看到自己兄弟被掘了坟,一路竟寻到了两里地外!哼,你说这人怎么被扔到两里地外的?难不成自己走过去的?我兽台寨可不是这么好惹的,自然要报了这阴仇!” 鹿青音静静的看着葛云衡:“听刘掌柜的意思,仇长金来的时间不短,他呆了这么久可有发现什么?” “发现什么?”葛云衡语气嘲讽:“怕是需要鹿师爷有空亲自到那野坟岗去看看喽!” 鹿青音道:“葛寨主等我几日,等衙门这案子破了,我立刻与你同去。” 葛云衡:“说了半天,我要的人呢?给不给?” 鹿青音想了想:“看了抛尸之地后,我答应将人还给葛寨主,但仇长金并非清白,他盗” “盗什么盗?都说了是捡的!”葛云衡有些不耐烦:“你怎的跟个木头似的转不过来弯儿?我兽台寨人可抢劫可杀人,但这种偷鸡摸狗有损阴德的事儿,绝对不做!” “捡的?怎么可能,若是捡的,那多少尸首岂不是如同你那四个兄弟一般被抛” 鹿青音突然抬头看向葛云衡。 葛云衡眼睛亮亮的,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顿时他后背发麻,寒气直逼头顶 下午,鹿青音与仵作合作将验尸的结果成文,拿给了马秋霆。 进马秋霆屋里时,下人通禀了两三次,马秋霆也没说话,鹿青音怕他有什么危险,冲进了屋,却见马秋霆正拿着个珠钗发呆。 那珠钗顶端有卡扣,呈腾云状,珍珠是灵活安上去的,珠钗通体纯银,没有其他装饰,是二夫人头上经常戴着的。 鹿青音心中不忍,马秋霆这是想念二夫人了? 只一瞬间马秋霆就感觉到了鹿青音的存在,迅速将珠钗隐入袖中,道:“海镜来了,怎么没人通禀?” 鹿青音作揖:“下人唤了几次,大人没有听到。” 马秋霆恍然,不太自然道:“海镜前来有何事?是案子有了进展?” 鹿青音点头,递上验尸册:“二夫人没有身孕,被人击打致死投入井中是真,但是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二夫人后脑有致命伤,伤口有长度与形状像是铁器砍伤,伤口有泥和草屑,说明是农具造成,马大人的院子里种着菜,却不见了平日里用的那把铜铲,凶手一定是将其提前藏了起来。现在只要寻到那铜铲,就能知道凶手是何人。” “铜铲?”马秋霆听着,思索道:“我倒是没有注意那铜铲放在了何处?这几日太过繁忙,哪里有心思顾那破菜园子?” 鹿青音又道:“此案先要查清当天进入大人菜园的有几人,还要查清焕安先生与二夫人真正的关系,并且要寻问郎中,为何会给二夫人诊断出滑脉?” 马秋霆脑仁儿疼,皱了眉头,闭着眼靠在椅子上,听了一阵道:“海镜尽力去查就好。” 鹿青音停下案子的推理,看着马秋霆:“马大人不要太伤神,事情已经发生了,现下只有找到凶手,才能告慰二夫人在天之灵。” 马秋霆却道:“告慰不告慰的,人已经走了,海镜可知最近我在忙什么?” 鹿青音闻言不明所以:“大人若愿意告知,海镜愿意聆听。” 马秋霆睁开眼,侧头看他:“你闯祸了!” “什么?”鹿青音没反应过来。 “朱呈川被抓了。” “” 鹿青音愣住。 虽然太子少傅的事情,鹿青音早能想到会波及朱呈川,但没想到他会被抓! “是陛下?” 马秋霆点头:“嗯。” 他倏的坐起身子,烦躁的问鹿青音:“你说说,我当初为何要收了你?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吗?王鹤藜那老不死的答应老子,只是给你提供个闲职,怎的就成了这般样子?” 说完又悔道:“是我的错,让你去什么黍江,还让你接了唐璁年的案子,现下刺棵子粘到裤腿上,想甩都甩不掉,万一牵连了我马家我哎!” 鹿青音预感不好,小心翼翼问马秋霆:“大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马秋霆抓了抓脑袋,灌了一大杯茶道:“太子少傅的事情,陛下迁怒于朱呈川,并且从中牵扯处朝廷的乌兰十三卫,是朱呈川派给太子少傅的,陛下龙颜大怒,将他召回京中,收了兵权,斩了太子少傅一家,王鹤藜的儿子王高阳也跟着遭了殃,说是中途赶回来阻拦密使查案,已经交给了大牢!” “师兄也被抓了?!”鹿青音大惊:“他没有阻拦我,反而” “你与我说有什么用?朱呈川是谁?十五岁率兵打仗,人称睚眦大王,睚眦必报!这件事情伤不了他的根基,到最后定然要查是谁掺和了这个案子,我与你都别想逃过啊!” 马秋霆哼哼唧唧:“哎呦我要知道会查到睚眦王的头上,给我一万个胆,我也不敢允你去查啊!” 鹿青音食指抠着拇指的肉刺,直到抠出一道火辣辣的血痕,又问:“师兄会怎样?” “你还管你师兄?”马秋霆瞪大眼睛哀嚎:“你先管管大人我!啊?哎呦喂” 鹿青音也没有料到,婴瞳祭龙案的走向会这么深,如同蔓延的根系,牵扯出了本不该在这案子里的人,当时他只知有大虎在案子之后藏着,但是现下看,这哪里是大虎?这是小龙啊! 第81章 杀人凶手 马秋霆事情堆到一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情很是糟糕,他埋怨道:”你说说,你查个案子,怎么你那师兄也要掺和一脚?” 鹿青音没了底气:“这事说来也巧合,但总归是海镜将他牵连进来,都是海镜的错。” 马秋霆看他情绪低落的样子,又反倒开始安慰他:“罢了,我这几天出去都在打听那太子少傅的情况,也将事情告知了王鹤藜,看看他有什么办法,最后能在朱呈川那里保你一命。” 事情到这个紧要关头,马秋霆仍然想的是自己,这让鹿青音心中感动,但朱呈川因为此事被收了兵权,绝对不会轻易饶过他,虽然他有马秋霆和王鹤藜撑着,但他终究不能连累这些人。 鹿青音仍是抱着疑惑不解:“太子少傅糊涂,难道睚眦王也糊涂?为了自己老师的母亲能将眼疾治好,就为他派乌兰十三卫保护在身侧?此事若是东窗事发,他得不偿失啊?” 马秋霆道:“这事情莫说你没弄明白,我都不明白,太子少傅是先太子的老师,教导朱呈川也就不过一二年,哪里来的师徒深情?以朱呈川那豪烈的性子,由着他滥杀无辜?我看这其中定然有什么猫腻!” 鹿青音做完本职工作后,本来不再打算掺和这件事,但现下的结果和案子千疮百孔的漏洞让他不得不继续将注意力分了一部分在这事上。 他问马秋霆道:“大人,吃婴瞳治眼疾的说法,民间或者宫里很流行吗?” 马秋霆摇头:“从未听说过,昨日我去寻王鹤藜,听他说太子少傅似乎是听了什么道人的话” “这个道人抓起来了吗?” “没有。” “没有?”鹿青音察觉到不对:“若真有此人为何不抓?” 马秋霆斜眼看他:“你说呢?” 鹿青音心中顿时明了。 为何不抓?只有一个原因,这个道人在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背靠大树,无人撼动。所以,道人才是关键,有人利用了太子少傅,伤了朱呈川的元气,其目的昭然若揭。 这么一想,与道人有关的人岂不是立刻缩小了范围,此人定然与朱呈川有仇,或者有利益交叉点 第二日,鹿青音外查案,葛云衡好吃好喝赖在鹿青音院子里不走,马秋霆去寻鹿青音,却见一个古铜色皮肤的男子正在翻看鹿青音的书籍。 那男子看到马秋霆,非常知礼的起身抱拳作揖:“马大人。” 马秋霆皱着眉头端详他:“你谁啊?” 葛云衡:“我是鹿师爷的朋友。” “朋友?”马秋霆疑心:“我家鹿师爷没听说有什么朋友啊?” 葛云衡笑道:“认识不久。” 马秋霆心中一惊,暗道,难道江见时才走,鹿青音就和别人勾搭上了? 没看出来啊?这白净薄脸皮的人竟玩这么花的? 马秋霆试探问:“你们俩真的是朋友?” 葛云衡想了想,笑道:“比朋友更好些。” 马秋霆顿时为鹿青音不值,好歹江见时也是个万里挑一的俊美胚子,这算什么?英朗是英朗,但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儿鹿青音怎么会看上这种类型? 不对,或许是自己想的多了 马秋霆摆出主人的姿态:“既是鹿青音的朋友,小住在此处,有什么需要的就跟下人说。” 葛云衡立刻颔首道谢。 马秋霆见鹿青音不在,要走,顺便问了句:“你叫?” “葛云衡!” “哦,葛”马秋霆眼眸深了深,若有所思道:“好名字。” 说完就离开了。 葛云衡盯着马秋霆的背影,倏尔笑道:“有些意思。” 葛云衡在衙门甚是安分,鹿青音不让他出来,他就真的不出门,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等到第三天,听到鹿青音终于要开始审二夫人的案子,才用力伸了懒腰:“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嘭”的一声,惊堂木响起,四下的人都心慌的不敢抬头。 大堂之上,马秋霆黑着脸看着案下众人:“今日的案子是公案也是私案,公案的意思是会还无辜之人清白,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说是私案,目的是,若是凶手或是帮凶主动投案,作为我马秋霆的人,本官自然会从轻发落,但要是不说实话,今日让你即刻掉了脑袋也不是没可能。” 鹿青音站在马秋霆右侧靠下的位子,手持一卷案册,再往右是主簿,堂下分别站着雪雁、刘郎中、毛麻子、账房先生焕安、两个二夫人身边的婢女。 另一侧是二夫人那垂垂老矣的父亲和母亲,正流着眼泪,没什么气色。 向后有两排衙差和兔子。 此案因为涉及到马秋霆家事,并不对外,堂外也没有什么看热闹的百姓。 “雪雁。”鹿青音神色冷凝:“上前说话。” 雪雁天天在后院活动,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吓得畏畏缩缩,脸上没了血色,踉跄上前,跪在地上。 马秋霆怒声道:“大胆雪雁,你隐瞒谢霜梅去向,为她与焕安苟且做看门狗,导致谢霜梅夜里惨死,你可知自己有罪?” 马秋霆的声音震的大堂四周嗡嗡作响,下跪几人皆抖了抖不敢抬头。 雪雁早就哭的鼻涕眼泪齐下:“大人冤枉啊!二夫人不让奴婢跟着,奴婢也不敢违背二夫人之命啊!奴婢就是个下人,况且鹿师爷那日不是说了二夫人没有身孕吗?二夫人说不上也是被冤枉的啊!” 倒是个忠仆,这般情况下还在护主? 鹿青音看向兔子,又对马秋霆耳语,马秋霆点头。过了一阵,兔子带上一个人来,此人是账房先生焕安的爱徒,名叫曳海,平日里也照顾焕安的起居。 鹿青音对曳海道:“你与雪雁是何关系?” 曳海愣住,怔怔的看向雪雁,雪雁也不明所以的会看曳海。 曳海忙道:“大人,师爷,小的与雪雁并无关系。” 鹿青音道:“没有关系,房中为何会有雪雁的绢子?” “没有啊师爷!我房中怎么会有雪雁的绢子?” 鹿青音:“那我再问你,你的月钱有多少?” 曳海突然犹豫起来,支支吾吾:“小的小的没有月钱,师父收留小的,管小的吃喝” “你每月往家里送的银钱是哪里来的?” 鹿青音声音陡然升高,吓得曳海立刻埋下头:“是是帮雪雁姑娘种花,她给的,小的家里有个弟弟,就将这些钱都给他了。” 这曳海倒是聪明,知道鹿青音定然有了自己往家里寄钱的证据,更牵扯到了雪雁,索性开始扯谎。 马秋霆突然不耐烦出声:“你当我衙门是你师父的账房?嗯?你想想你来衙门的时候那德性!大棉裤裆子拖地上,走一路,一路锃亮,跟村头傻老张似的,现在还学会往家里寄钱了?看来挣了不少啊?” 曳海急忙哆嗦:“没没有多少” 马秋霆可没有鹿青音那么好的耐心,直接破口大骂:“你他妈来我这发家致富来了?要不是看你是焕安的外甥,你以为老子能容你?雪雁!” 这么一吼,雪雁哭出来的鼻子又猛的吸了回去,骇然的看着马秋霆。 马秋霆气的吹胡子瞪眼:“你别在这儿给我装花生壳里的臭虫,我惯着谢霜梅,不代表我要惯着你!狗仗人势的事儿在我这里行不通!我马秋霆府上没有种花的匠人?非要曳海去给你种花?再不说实话,老子连着你和那花圃一起烧了!” 雪雁吓傻了,呆呆的看着马秋霆。 马秋霆又骂曳海:“昨天老子差人搜了你的屋子,你存了多少条雪雁的绢子,啊?你他妈存那么多,打算缝在一起上吊啊?你俩不说实话,就将你俩一起关到水牢做对儿戏水鸳鸯,成么?还不说话?我他妈刚说了这也可以是私案,不说话,就这么办了,老子没时间跟你们耗。” 说着后面就有衙差上前来了。 雪雁一听嚎啕大哭:“老爷不,大人!奴婢冤枉,奴婢和曳海是清白的,是二夫人要我打点曳海的,这样她好与焕安先生见面啊,奴婢不好亲自见焕安先生,只能托曳海!奴婢不是曳海的姘头啊!” 此时二夫人的父亲不愿意了,他再怎样也是马秋霆的岳丈,现下听女儿被诬陷,气的七窍生烟,管他什么衙门规矩和礼数,直接骂道:“马秋霆,你怎么可以让别人这么毁我女儿清白?” “大胆!” 马秋霆惊堂木狠狠一拍,二夫人的老父亲险些胸痹厥脱,一屁股怼在了地上。 鹿青音看马秋霆的架势,再继续骂下去,肯定得亲自上去揍人,急忙对二夫人父亲道:“这里是公堂,您不可犯糊涂,大人坐在这里就犹如青天白日,可照天下奸佞罪恶,便是个三品官员,来这公堂之上,都要敬着大人,在什么地方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您老可要想清楚,惹恼了大人”鹿青音引着他往一边看,就看到了用刑的刑具和衙差的板子:“可就得不偿失了!您了解马大人,那板子不打屁股,专打胸背,那可是要人命的。” 这么一唬,二夫人老父亲和老母亲都不敢再闹,定定坐在远处,大气都不敢出。 当然,这话不仅仅对于二老,也是对于堂下所有人说的,现下那焕安吞了吞口水,脖子缩在自己衣领里,像个王八。 雪雁登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大人饶命啊!曳海那里的绢子都是奴婢包银子用的,奴婢与他真的没有关系!” 鹿青音上前一步,低头看她:“你老实说二夫人去账房是做什么的?” 雪雁道:“这个奴婢真的不知道,一个七曜二夫人会见焕安先生三次,每次都在账房内,不准奴婢和曳海进去,后来只让曳海看门,就不让奴婢跟着了” 鹿青音看向曳海:“她说的可是真的?” 曳海用眼角小心翼翼瞟着一侧的焕安,直接趴在地上:“奴才不知道!奴才什么也不知道!” 马秋霆也不愿与他再废话,直接指了指几个衙差,就见几人举着大板子,将曳海拖到空地上,板子“嘭”的击打在曳海背上,马秋霆说到做到,没一板子留在臀\/肉发达的屁股上。 众人瑟瑟发抖的只听曳海叫了几声,人就没了动静。 焕安一个跪趴,直接脸着地:“大人!我与二夫人没有奸情!真的没有奸情!鹿师爷说了二夫人没有身孕,是刘郎中,刘郎中诬陷奴才!大人明鉴啊!” 马秋霆与鹿青音一同看向刘郎中。 刘郎中倒是淡定,他道:“那一日,老夫的确在二夫人的脉象里察觉到了滑脉的迹象,脉搏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是有孕在身的症状。” 鹿青音道:“可是我与稳婆都验了尸体,二夫人的确没有身孕。” 刘郎中道:“我自然相信鹿师爷,但老夫行医几十年,这点错还是能够避免的。” 马秋霆皱眉:“你二人各执己见,岂不是说不出个名堂?” 刘郎中摇头:“也许老夫与鹿师爷都没有错呢?” 第82章 案中局 马秋霆问:“怎么讲?” 刘郎中:“扶丰山上有种草药,这种草药若是被混进吃食里,可短暂造成气血过旺,血脉往复滑动且快,寻常妇人脉象偏沉,但妊子却能摸得出有血在快速流动,吃了这种药或许会造成假身孕的迹象。” 鹿青音思索片刻,道:“的确,我过去也听说过这种药,但此药罕见,且持续时间不久。” 刘郎中点头:“一个时辰!所以,只要只要查一查在老夫为二夫人诊断之前一个时辰内,谁见过二夫人,也许会有一些线索。” 刘郎中是个老人,此言当即给了鹿青音更多办法排查有嫌疑的人。 鹿青音看向马秋霆,马秋霆道:“将当日刘郎中进入二夫人屋前一个时辰的所有人带来公堂!” 几个衙差匆匆而去。 过了一阵,衙差带来了一个看院子的婆子,此婆子大家唤她黄嬷嬷。 这黄嬷嬷一看这般情形,还未等人问,便道:“大人,鹿师爷,老奴听两位大人在找那日去了二夫人房中的人,那院子是老奴守的,老奴什么都记得,老奴都说!” 鹿青音放缓了声音:“黄嬷嬷,我们只需知道当天刘郎中去之前一个时辰内,出现在二夫人院子里的人,或者碰了二夫人吃食的人。” 黄嬷嬷立刻道:“那日除了雪雁,只来了两个人!” “何人”鹿青音静静的盯着她。 “马大人和毛麻子!” 毛麻子微微一凛。 马秋霆也突然想起那日自己的确去了二夫人屋子里,与她一道吃了饭 当下黄嬷嬷道:“那日大人来院子里与夫人吃饭,说是让厨子学了几道暹州菜,菜品样式很多,毛麻子也来帮忙上菜,二夫人与大人吃完饭后,刘郎中就来了!” 马秋霆眼神复杂的看向毛麻子。 鹿青音突然道:“毛麻子 ,你可知罪?” 毛麻子看向鹿青音,不悦道:“鹿师爷怎能冤枉无辜?” 鹿青音冷哼一声,看了眼兔子,就见兔子从一个带着泥的布口袋里掏出一把铜铲!铜铲略有破损,上面还染了血迹,才一打开就招惹了一堆苍蝇。 鹿青音毫不留情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马秋霆手紧紧攥着堂椅的虎头把手,怒道:“毛麻子,你跟了我十几年,为什么要这么做?” 毛麻子一看证据确凿,微微一顿,索性也不再装下去,低头对马秋霆虔诚一拜,道:“奴才是马大人的忠奴,看不得大人被人诓骗欺负!” 鹿青音面上划过怪异之色,只是一瞬恢复如初,他问:“你详细说来。” 毛麻子坦言:“二夫人与焕安有奸情,后院子里很多下人都知道,此事也被我撞破过一次,二夫人为了让我闭嘴,伙同焕安给我塞了银子,我知道马大人对二夫人情深意重,此事怕说给大人,会让大人伤了心,就帮着隐瞒了下来。银子我收了,为的就是二夫人安心,也是给二夫人机会,让她回头!但是半年后,他二人的奸情又被我撞到!” “你胡说!你信口雌黄!你胡言乱语!这里是公堂之上,青天白日,你怎可含血喷人?毛麻子!我自认没有招惹过你,你为何要来陷害我?” 焕安像是疯了一般为自己辩白:“我与二夫人没有奸情,我们没有奸情!” 二夫人的老父亲又道:“大人,此事不可听信一面之词!” 毛麻子插嘴:“那我为何要杀二夫人?我与她能有什么私仇?” 众人乱作一团,马秋霆大声喝止:“都给我闭嘴!”。 公堂内顿时噤若寒蝉! 他恶狠狠的看向毛麻子:“你继续说!” 毛麻子道:“第二次我警告二夫人,可她却与焕安合起伙想杀我!还说我没有证据,不能将他二人怎样!我毛麻子陪着马大人十几年,其心可鉴,第一次容忍是为了马大人的面子,第二次我怎么可能再忍下去?我从药郎那里买了可以改变脉象的药,加到二夫人饭食里,然后故意提醒马大人天气寒凉,二夫人面色不好,让马大人请来了郎中为二夫人诊病,造成二夫人与人通奸后有孕在身的假象。马大人知道此事很愤怒,我以为马大人会立刻处理了二夫人和焕安,没想到马大人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恰巧碰到最近马大人事情繁忙,将此事放了下来。” 他顿了顿,又看向鹿青音:“几日后,马大人出远门,我在马大人菜园子为那些长期无人照料的果蔬浇些水,正巧遇到二夫人前来寻大人,二夫人对我的所作很是生气,当即与我发生了口角,我怕马大人狠不下心来对付这毒妇,就用铜铲将她击打致死,然后扔到井中,直到早起,马大人归家,我才装作发现二夫人尸身的样子,后来鹿师爷就清楚了。” 鹿青音听着,许久没有做声,他似乎在思索什么。 过了一阵,他突然问二夫人的母亲:“您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二夫人与焕安有奸情?” 那老妇人正在哭泣,顿时一愣,摇头道:“我哪里会知道?这种事情瞒都瞒不住,霜梅怎么会跟我说?” “不知道?”鹿青音皱眉:“那信?” “什么信?鹿师爷在说什么?” 鹿青音问:“二夫人死前给你写过一封信,告诉您她有了身孕” 不对!鹿青音脑中猛的闪过一个片段!有问题! 若是二夫人谢霜梅真的以为自己有了身孕,怎么会在菜地里不怕危险的与毛麻子争执?况且她若真的觉得自己有孕,怎么还会大摇大摆的去找马秋霆?还有焕安,事情发生后,焕安却仍然做着账房先生? 这一切看似之间时间不长,也没有什么大的不妥,但事实的走向,鹿青音还是觉得奇怪! 再看现下,若是凶手已经坦白,即便二夫人老母亲想狡辩,为何却真的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所有表情非常真实!如若不是这老夫人演的好,那就是当初马秋霆模仿谢霜梅字迹写的那份家书并没有到老夫人手上,马秋霆收到的那张字也是假的!! 鹿青音弄不懂了,案子看似真相大白,但他的直觉和存疑的细节却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现下凶手已经投案,鹿青音再也不能说什么,正要结案,就听焕安哭喊:“大人!我错了!我没有与二夫人通奸,我没有!我只是收了她的钱,我被威胁了,才做了糊涂事,但我没有与二夫人发生关系!真的没有!” 马秋霆惊堂木一拍,很是心累的对众人道:“案情已经明了,将焕安、毛麻子和几个奴才抓回大牢,按律处置!退堂!” “大人!马大人!二夫人有问题!二夫人贿赂我!大人!大人!我没有与她通奸!大人!” 声音越来越远,马秋霆抬腿离开了公堂。 鹿青音一个人站在公堂上发呆,寒凉的风拂过,他微微捏紧了拳头 为何焕安要说是二夫人贿赂他?平常审四五次的案子,一次为何就能结案?还有毛麻子怎会如此简单? 但若非如此,事情的所有线索都似乎在往一处发展 鹿青音恍恍惚惚往回走,看到江见时那院子门开着,怔了怔,登时兴奋的冲了进去。 “指月” 一进门却看到葛云衡正在练武。 鹿青音的心瞬间回到空落落的的感觉,他嘴角慢慢下垂,表情也变得冷淡。 葛云衡见他慌慌张张,问道:“鹿师爷案子审完了?结果怎么样?” 鹿青音索性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长长叹了口气:“审完了,结案了。” 葛云衡也疑惑:“这案子倒是审的利索,鹿师爷好本事,这么快捉了凶手。” 鹿青音没有说话,表情不太好。 葛云衡见他如此,坐在他身边问:“案子顺利不好吗?” 鹿青音慢慢抬起头看他,本不想和一个山匪讨论衙门的事,但他实在心内存着疑惑:“就是因为太顺利了,顺利的似乎有人做了一局,而这局就像是为我做的。” 葛云衡笑笑:“鹿师爷那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给你做局?为了什么?为了给你找事儿解闷?为了缓解你那相思之疾?” 鹿青音听了,不满的看着葛云衡:“我何时有了相思之疾?” “一开门就喊我指月,你还没有相思之疾?江见时可是个大男人,他有的你也有,两人在一起能有什么意思?” 葛云衡话说的直白,听的鹿青音心中不舒服:“指月便是个妖怪我也喜欢,更遑论他是男人,男人又怎么样?我喜欢他就是喜欢他!” 葛云衡见他不悦,笑道:“啧啧啧你说的有理,你瞧瞧你见了他,温柔知事,谦谦有礼,对我呢?吃了火药一般!” “那是自然!”鹿青音辩驳:“你能与他比?他是江见时,你是山匪?何况你怎样与我何干?” 这话说的没什么毛病,但是葛云衡笑里却隐着一丝失落,对鹿青音正色道:“既然鹿师爷的案子办完了,我倒是有一件事想跟鹿师爷说说。” “何事?” “你难道不想知道葛万生是谁杀的吗?” “凶手已经找到了?”鹿青音倏然回头看着葛云衡。 葛云衡道:“在你那天分析完葛万生死因后,我就知道是谁杀了葛万生。” “谁?” “你可曾记得你当天与葛万生说了什么?” 鹿青音回想:“是要葛寨主带我去抛尸地。” “没错。”葛云衡转头回看他:“是这句话将我这哥哥送上了黄泉路。” “是因为我?” 葛云衡笑着摇头:“不因为你,他也得死。” 鹿青音不解:”为何?是谁要杀他?” 葛云衡不再卖关子:“当天他与你说话时,在场的除了你与江见时,还有屏风后的两个女子,这其中一个就是杀了葛万生的凶手。” 鹿青音一头雾水:“她为何要杀葛万生?” “因为她是朝廷的人!” “朝廷?”鹿青音大惊:“朝廷的人为何会在兽台寨?” 葛云衡双眼眯了眯,甚是神秘的笑道:“鹿师爷只知冰山一角,你当我兽台寨就是个单纯的山匪窝子?” “此话怎讲?”鹿青音坐直了身子。 葛云衡道:“鹿师爷是聪明人,我说的这些是有条件的,若是鹿师爷不与我达成合作关系,那我葛云衡就只能钓着你。” 鹿青音想了想,问:“你想怎么合作?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要知道我仅仅只是个县衙师爷,能力有限,有些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葛云衡道:“鹿师爷给不了的,我自然不要,况且鹿师爷不仅仅是鹿师爷。”葛云衡笑的意味深长:“你是王鹤藜的学生,是马秋霆要保的人,更是林家唯一的血脉。” 鹿青音猛的一震,瞳孔缩紧,他手指微微绻起,指节发白,下意识环视着周围:“你怎么会?” 葛云衡哈哈大笑:“这要怪你,鹿师爷,随随便便将自己的身世告诉别人,还怪我听不到?” 鹿青音蹙眉:“那日你在牢房中?” 葛云衡眨眨眼:“那是我的地盘,我自然想在哪就在哪?” 鹿青音沉声:“你想如何?” 葛云衡看他眸色阴暗,笑道:“鹿师爷不用这么防着我,我说了要与你合作,并非威胁你!你想要查的东西,也是我想要查的,你父母家人皆死在朝廷手中,我的父母亦是如此!你我目标一样,何必这么防备与我?” “你的父母?为何会被朝廷所杀?”鹿青音不解。 “因为他们是山匪,他们动了不该动的东西!哈哈哈哈!”葛云衡笑的溢出了眼泪,慢慢的那笑容透出了狠戾之色:“你要翻案,我,也要翻案!” 鹿青音眉头紧锁,不敢相信他:“你说的可是真话?” “有什么必要骗你?葛万生无能,做了朝廷的走狗,你当我葛云衡也是如此?” 鹿青音狐疑:“葛万生怎么会是朝廷的走狗?此言何意?” 葛云衡笑的阴侧,坐在鹿青音身边,身子倾向他,神秘道:“你不是想知道十几年前兽台寨发生了什么事情么?你答应与我合作,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鹿青音思忖片刻:“你想怎么合作?” 第83章 朝廷劫杀案 葛云衡手指点了点桌子:“你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我要为兽台寨报仇,为我找到十几年前屠杀兽台寨几十条人命的真凶!我要亲手杀了他!” 鹿青音看了他好一阵子,问:“你是说十年前兽台寨也惨遭屠戮?” 葛云衡眼睛幽黑:“对,就是在你林家一百多人尸体失踪后的那几天。” 鹿青音深深的看着他:“你知道林家人的下落?” “你愿意与我合作吗?”葛云衡笑的森然。 鹿青音突然平静下来,笃定道:“愿意。” 葛云衡慢慢从袖口处掏出个簪子,递给鹿青音:“杀了葛万生的人,头上戴着这个。” 鹿青音取过,瞬间觉得眼熟,他抚摸着那簪头上的珍珠,脑中突然闪过马秋霆,怔然的看着葛云衡:“这个我见过。” 葛云衡笑着取过,轻轻一掰,那簪珠裂开,里面撒出了一些粉末。 鹿青音愕然道:“是砒\/霜!” 葛云衡道:“那女子我已经查了,是驿站派下来的人。” 驿站 葛云衡看着鹿青音道:“我知道你想到了谁,听说你破了周家案子,他家公子周憬良现在失踪了。” 鹿青音:“失踪?什么时候的事情?” 葛云衡道:“看来鹿师爷消息不灵通啊?周憬良犯了案子,跑了,槲皮镇人尽皆知,有人说他去投奔京师的一个大人物,此人是周家外戚,户部的小官,专门掌管户籍。” 鹿青音讽道:“葛寨主倒是消息灵通?不仅能安插人进了衙门,还能进了驿站?进了周家?” 葛云衡不以为意:“你当我兽台寨就是个山匪窝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鹿青音没有搭茬,继续道:“你是说杀了葛万生的人是张登张大人派来的?” 葛云衡不置可否。 鹿青音又疑惑:“那为何二夫人会有这簪子?” 葛云衡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鹿青音:“既然你我二人已经选择合作,又说到此处,何不告诉我十几年前黑山发生了什么事情?” 葛云衡抱着胳膊,看了眼斜落的日头,道:“十几年前,朝廷往扶丰城方向运送一批货,正值汛期,漕运走不了,只能行经过黑山的这一条道。这批货浩浩荡荡拉了四五十车,都是朝廷的人在运送,领头的就是这一路驿站的官员张登和他的十五个弟兄,压尾的是三十个朝廷内卫。当时他们送货时间巧妙,白日里就在驿站休息,晚上则出门运送,应该是怕人发现。这一批货奇怪的紧,兽台寨的探子打听到,这些货一路走,一路淋着血迹,气味腐臭,像是拉了几十车的死尸。” 鹿青音脸色不好,有些泛了白,死死盯着葛云衡,又听他道:“我父亲听闻觉得奇怪,朝廷为何要运一批死尸到扶丰城?这扶丰城既不是野坟冢,也不是荒地,若是生了瘟疫,朝廷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他断定这车上尸体有异,于是生了抢夺之心。要知道平日里,兽台寨断不会招惹朝廷,更不会抢驿站押的东西,但是此事过于蹊跷。” “若是拉尸体,其实也不算什么太怪的事情,有的可能会是得了疫病的难民,有的也可能是远处逃荒而来,饿死的人。”鹿青音猜测。 葛云衡道:“你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但是车辙不对!” “怎么不对?” “尸体再沉,车辙也不会太深,因为地面平整,泥淖较少,但是这些马车三匹马拉一辆车,车辙可达两寸有余,地面被压的凹凸不平,所以这些尸体有问题!黑山到扶丰城遍地都是山脉和岩石,他们断不可能拉一堆石头,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银子!” 鹿青音听他声音越来越寒凛,面色也越来越沉:“哪里来的银子?为何有这么多?” 葛云衡道:“将留着血迹的尸体放在车上,不过是掩人耳目!怕的就是山匪打主意。” “但你父亲还是动手了?” “没错,但不是第一日,而是第二日。” “有好几日?” 葛云衡点头:“第二日又拉了五十车,隐约可以闻到那些尸体已经腐臭,我父亲心想,若是银子,这么多可以让我兽台寨支撑好久,便生了抢夺之意,他安排了十几人在最难走的路段,抢了这些货,天色黑暗,加上地形复杂,黑山到处都是树林,我父亲断定他们追不上,于是动了手。” 葛云衡轻轻呼出一口气,鹿青音急问:“那些货是什么?” 葛云衡道:“与我父亲料想的没错,是尸体和银子,只是那些银子都被缝在尸体肚子当中,整整五十车!除此之外后面又来了二十车,车上也很重,都用桶装着,我父亲本想抢一些便走,但是当时又来了一批人,不知为何就与张登他们打了起来,混乱当中,我父亲看着车辙,觉得后面大桶当中的东西也许也是银子,又没有肮脏的尸体包裹,就趁乱抢了七八桶,让人往山上运,可是不多时那些人就追来了,黑山半山腰有个山洞,很是隐蔽,平日里就是供这些兄弟藏身,他们将桶藏进洞中,然后引开了人群,黑山崎岖,这些人追了不久就下山了。第三日,我父亲率人前去取那些货,没想到打开以后都是泡在水中的磷石,没有一块银子!” 磷石 鹿青音恍然大悟:“所以兽台寨那些大量磷石燃的灯就是这么来的?” 葛云衡应道:“对,这些都是那时抢的,了解到那些是你们林家人的尸身,是因为父亲有个手下想要知道那尸体当中是什么,趁乱隔开了尸体的肚皮,果真验证了那些都是银子!他顺手拿了些银子,又偷了尸体上的玉佩,那玉佩上面正是个‘林’字。” “后来呢?”鹿青音听到此心中猛的钝痛,他攥着拳接着问。 “后来,到了夜里,就来了一批人,这些人有五六十个,都是朝廷官差打扮,身手很厉害,他们上了黑山,走一路杀一路!你可知黑山上,除了兽台寨的山匪,还有很多穷苦的百姓也住在那里,他们乱杀无辜,一直杀到兽台寨,将我族人剿的没剩多少,我与葛万生被父亲藏在半山腰的山洞中,才躲过一劫,他们为了几桶磷石灭了我的族人” 何其相似 鹿青音突然觉得悲哀,但是他与葛云衡都知道,哪里是为了那几桶磷石,若真如此,他们为何只顾杀人,不去将那些磷石寻回来?他们有秘密,而兽台寨用命掺和进了这件事情当中。 鹿青音问:“你可知,他们去了哪?” 葛云衡摇头:“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他们经过了扶丰城,是出了城还是没有出城,没有人再见到过。” 鹿青音与葛云衡双双沉默了许久,鹿青音道:“这些货的流经,衙门竟然也没有记载!当年马大人还没有上任扶丰城知县,上一任知县惨死河岸,所有的记录都没有了,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些尸体和银子去了哪。” 葛云衡叹了口气,又问:“你已经查了?” “嗯。”鹿青音道:“为了我林家一百三十二条尸身查的!” 葛云衡道:“葛万生说是孬种,实则也是为了保护整个兽台寨,所以从此以后,只要是朝廷的东西,兽台寨绝对不碰!只是当年死的又何止我与葛万生的父母,寨子里想要报仇的人比比皆是!” 鹿青音疑惑:“那七个山匪并非是为了劫财,而是报仇?所以才被追杀?” 葛云衡点头:“只是不知道的是,运送这批货的一部分人是一群出家的武僧,都是前往灭因寺的,他们武功极其厉害,杀了我七个兄弟后,似乎是想要带着尸体进城” 鹿青音迷惑不解:“为何要带着尸体,林家一百三十二具尸身,山匪七具尸身” 鹿青音捋清了一些,喃喃自语道:“七具尸体打算运往扶丰城,正好被水蛭精看到,为了增进修为,劫下运送尸体的车辆” 鹿青音觉得有些地方通了,但是他还是不明白为何灭因寺的武僧即便为了保护货物,何至于杀人灭口?那些货物是什么?为何要送尸体进城? 正想着,葛云衡又道:“此事现在断了线索,鹿师爷又该准备怎么办?” 鹿青音倏尔微微挑唇:“线索没有断!确定那磷石是朝廷的东西,我现在只需查到胡春那十几年人在哪,就能知道这些磷石来自何处?” 葛云衡笑道:“胡春?那个跛子?是朝廷的人?” 鹿青音点头:“磷石珍贵,一般只用在帝王之墓中作为墓室明灯,还有一个用途就是辅助火焰烧的更旺更持久,他用磷石烧尸,期间盖了石头,产生了赤磷,让我误以为是铁留下的红衣,所以他有磷石,那么从他身上入手,兴许能找到当年运送磷石和尸体银两的人是谁?” 葛云衡很是奇怪:“这些银子不少,会用在什么地方?” 鹿青音摇头:“不知道。” 他脑子已经开始思考马秋霆手上那珍珠簪子,他要拿到那簪子,若是里面也有砒\/霜,说明二夫人也是驿站派来的人,那么为什么要派人盯着衙门? 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马秋霆又是否知道? 五天过后,树叶上结了薄薄的霜,一场雨一场凉,鹿青音刚刚办完马秋霆交代的杂事,正看着一处微微发愣,茶水已经凉透,兔子又换了热的,对鹿青音道:“师爷又想江公子呢?” 鹿青音无意识的点头:“天又开始凉了,山中比山下更冷,他不知能不能挨的住?” 兔子道:“江公子不认识您时不也过来了?他功夫那么好,肯定不会有什么事儿。” 鹿青音倏尔抬头问兔子:“你知道大时山在哪吗?” “知道!师爷!就是有点远。”兔子又往茶壶里添一块蔗糖:“师爷想去?” 鹿青音点头:“等最近的事情忙完了,我想去找他。” “嗯,您二位也差不多半月多未见了,思念也是正常,想来上次分开还是因为城隍庙胡春那案子,从那以后,您与江公子这大半年都相守在一起。” “天又开始寒了,哪里是大半年,足有一年了”说完他看向兔子:“跟着我委屈你了。” 兔子摇头:“要不是师爷救我,我现在说不定早死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鹿青音笃定的看着他。 兔子点头,有些乖:“林家就我一个陪着您了,我不会死,林家一天不翻案,我就陪着师爷查!” “嗯!”鹿青音攥住兔子的胳膊:“若是我死了,你也要查下去,你是林家人,你绝不能放弃林家!” 兔子微微抿嘴,用力点头:“师爷您放心,兔子不会放弃!” 鹿青音欣慰的看着他,又问:“若是案子翻了呢?你会选择去哪?” 兔子愣了愣:“师爷到时候就不要兔子了?” 鹿青音摇头:“到时候你就是自由的,你想去哪我都不拦你!” 兔子想了想,道:“师爷,我想去找长宝。” 鹿青音捏在他胳膊上的手微微一滞,然后慢慢滑下,垂眼低声道:“好。” 第84章 食尸鬼 一主一仆喝了半个时辰的茶,兔子突然想起什么道:“那山匪头子待了好些天了,他什么时候走?” 鹿青音拿过案卷,又开始不停的标记着,道:“最近我有些忙,他还答应了我一件事情没有办。” “去那抛尸的地方吗?” 鹿青音点头:“嗯,你好吃好喝待着他,过两日我们就出发。” 鹿青音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才有了时间就与葛云衡约好去抛尸地。 这一天天空阴沉,又像是憋着雨,葛云衡带着蓑笠骑着高头大马行在鹿青音一侧,鹿青音与兔子各骑一匹,在上山时,雨就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道路泥泞,马蹄不停的打滑,三人寻了一处废旧的农房,坐在屋檐下避起了雨。 “已经到了扶丰山野坟冢,后面的路,你要跟紧我。”葛云衡对鹿青音道。 兔子看着远处幽幽的坟冢,有些害怕,缩在鹿青音身边,道:“师爷,还远吗?” 葛云衡替鹿青音回答:“不远了,但之后绵延几里地会看到满地残躯和死者的衣物,当心脚下。” 兔子当即打了个寒战:“要是江公子在就好了” 葛云衡有些不悦:“他在能如何?” 兔子讲起江见时有些自豪:“我家江公子可是能捉妖降魔的!” 葛云衡冷哼一声,道:“那又怎样?鬼见了我也得退避三舍!” 兔子撇撇嘴没搭腔。 雨下了一阵就停了,几人再次上路。头顶的林子开始越发茂密,阴云也遮蔽了阳光,四周慢慢生出雾气。 几座荒坟零零散散的立着,有些有碑,有些没有。 此地听不到乱鸦啼叫,也见不到花草向荣,就如同这些坟冢下的尸体一般,死寂沉静 鹿青音看到不远处有个破布被挂在树枝上,方才还随风飘摇,此刻生了浓雾就没动静。 整片林子里只有三人脚步的沙沙声。 突然,兔子一把拽住了鹿青音胳膊,缩在他身后瑟瑟发抖,鹿青音知道平日里兔子胆子够大,只有看到真让人怕的东西才会如此举动,鹿青音后背僵着,也不敢往兔子方才看的方向看,以前他不信自然不怕,现在他信了,怎会不怕? “什么?”鹿青音侧头问兔子。 兔子道:“刚才像是有死人爬过去了” 葛云衡倒是无所谓,他问:“哪里?” 兔子往前面指了指。 葛云衡看了一阵:“你怕是看错了。” 兔子和鹿青音转过头,果真什么也没有见到。 鹿青音大着胆子往前走,就看到骇人一幕,那地上果真散乱着死者的衣物,还有一些烂肉白骨。一些坟冢是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鹿青音看到此,方才的恐惧瞬间消散,他急忙摸了摸地上的泥泞的土,然后用手挖了数下,用指尖捻着,道:“有铁锈的味道,是被人掘的!” 鹿青音抬头看葛云衡:“所以不是衙门的人抛尸,是有人掘尸了!” 葛云衡抱着双臂,道:“抛尸是葛万生说的,我从未说过。” 鹿青音又沿着这些坟冢走,走了很久很久,就看到了坟冢尽头到处都是陪葬品和脏衣服,值钱一些的东西没有,只剩下了破衣烂衫。” 鹿青音疑道:“是仇长金拿走了这些东西?” 葛云衡笑道:“你不会还觉得是仇长金盗墓掘坟,为了财物?” 鹿青音:“那他来此处是何目的?” 葛云衡:“实话跟你说了,仇长金和兄弟们来收尸时,发现坟冢里没人,就沿着衣物碎片四下查找,一直找到两里地后,发现了四个兄弟尸身,这四人空有一张皮骨,什么也不剩,就被扔在这里,再一看那附近的坟冢中,很多尸体都不见了踪影,东西却都完好无损,就连那值钱的玉佩和身上的银子都没人动弹,开始仇长金想要到此地寻些值钱的玩意儿发死人财,但时间久了就发现了不对,什么人会不要银钱而带走尸体?为何偏偏又不带走我那四个兄弟的尸体?” 鹿青音自言自语:“这四人尸体与旁人尸体有何不一样?这四人尸体是被水蛭精连肉带血吸了个干净,那一日我收的尸,我见过,这死人堪堪只剩皮骨皮骨为什么没有被带走?皮也定然烂的不成样子,还有尸鳖为什么?这些尸体有什么用?” 葛云衡看他嘟嘟囔囔一阵,一直等他安静下来才道:“仇长金将此事告诉了我与葛万生,此事让我们想起十几年前尸体藏银子的事情,这才派他一直守在此处。” 尸体 正琢磨着,突然远处有沙沙声传来,鹿青音防备的站起身,环视四周,雾气越来越大,三人像是走在了迷瘴当中。 一道黑影从几人身后闪过,兔子与葛云衡立刻拔剑,三人三个方向,背靠在一起。 “刚才是什么东西?”鹿青音问兔子。 兔子双眼不停的扫动:“像是个人。” 人? 鹿青音大声道:“何人在此作怪?” 四下寂静,没有声音。 突然那黑影从一棵树窜到另一棵树,树叶开始抖动,水滴纷纷下落。 几人迅速往头顶看去,除了茂密的枝桠,什么也没有。 鹿青音心像打鼓,他捡起一根枝条防身,刚弯下腰,突然看到树底有半个脑袋突然缩了回去。 鹿青音虽然看的不清楚,但仍被那样貌吓得心有余悸,那半张脸面如枯槁,脸色青灰,眼窝深陷 “谁?”鹿青音怒了:“出来说话!” “看到什么了?”葛云衡问。 鹿青音摇摇头:“没看清!” 他稳住呼吸,朝那影子消失的地方打探,倏尔他耳边响起闷哼,一转头,兔子不见了踪影! 鹿青音大骇,急忙呼唤:“兔子!兔子!你在哪?” 没人答应。 正在此时突然一只手从葛云衡与鹿青音双脚之间伸进来,一把拽住了鹿青音,两人还没看清楚,鹿青音就连滚带爬的滚下了山脚。 葛云衡脚下一蹬,跟着飞奔而下,一把将即将落入沼泽的鹿青音拽住,鹿青音扭伤了脚,疼的一时无法动弹,他心中仍然放心不下兔子,两手拽着葛云衡,单脚起身就要去找兔子,又怕他陷入沼泽,不知道上还是下。 葛云衡扶着他道:“不要着急,若是落入沼泽,起码还能呼救,现下没了声音,说明并不在沼泽。” 葛云衡说的有道理,即便兔子昏了过去,陷入沼泽也得有个过程,他们站的地方地势较高,能够一眼看到沼泽,下面没有什么动静。 葛云衡道:“我们先上去,上去再说。” “嗯。” 鹿青音才走一步,脚就疼的受不了,额上沁出密密的汗水。 他咬着牙想继续走,但脚上钻心的痛,让他感觉应该是伤到了骨头。 葛云衡索性蹲下,道:“我背你。” 鹿青音急忙拒绝:“不用。” 他强撑着往山上走,没走两步又重新摔倒。 葛云衡道:”你若不让我背,要么我二人饿死在此处,任由兔子被捉走,要么我抱你,你自己选。” 葛云衡此时很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鹿青音没法子,只好道:“那就谢谢葛寨主。” 说完爬到了葛云衡背上。 葛云衡背着他一直往山上爬,刚到山上就听到奇怪的声音。 鹿青音想下来,葛云衡攥紧他的腿,道:“若有危险,你自己能跑?” 鹿青音道:“至少你能先跑!” 葛云衡怔了怔,侧头就看到鹿青音鼻尖,鼻息中闻到了鹿青音的草木香气,似乎混着栀子花的味道。 他慢慢回头,将鹿青音向上托了托顺着地上一块拖拽的痕迹往前找。 就在此时,一块墓碑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葛云衡慢慢朝哪个方向挪,突然声音没了,墓碑后有个影子也静止了,然后葛云衡和鹿青音就看到一个四肢干瘦身材矮小,背上长着鬃毛,手脚呈爪,面如老鼠的怪物慢慢爬了出来,这东西嘴里还叼着个人手,白森森的,它的尖牙咬的非常狠,那手像是被半截撕断的。 “兔子!”鹿青音猛的睁大眼吼道:“你对兔子干了什么?” 那东西似乎听不懂,但看到两人走了过来,将嘴里的手扔下,一步一步迎了上去。 葛云衡小心翼翼问:“这是什么?” 鹿青音:“不知道!快救兔子!” 话毕,那东西突然如疾风般扑了过来,葛云衡方才掉了武器,此刻又背着鹿青音,一时间只能抬起一只手臂阻挡,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红光闪过,一把红色的剑出现在当空,那东西的头和身子瞬间分离,连惨叫都没听到一声。 鹿青音抬头看向那把剑瞬间愣住,那是江见时的剑! 鹿青音欣喜,立刻往周围看,却什么也没看到。 那剑朝着一个方向飞走,鹿青音立刻对葛云衡道:“跟着那剑!” 葛云衡犹豫:“那是什么?” “快走,等等跟不上了!” 葛云衡立刻抬步,往那剑的方向走,走了没半盏茶的功夫,就看到一块空地上,躺着七七八八方才那老鼠脸的玩意儿,都被斩成了碎块,这些残尸后立着一顶轿子,轿子里躺着兔子。 鹿青音的心此时此刻瞬间落下,他大喘一口气,就听到上方传来声音:“鹿师爷好生享受啊?” 鹿青音心中一热,抬眼去看,就看到一棵高耸入云的树杈上站着一个青灰色衣袍罩着红色外纱的飘逸“仙人”。 他墨色的发丝随风而摆,手持一把红色的宝剑,英姿飒飒。 “指月!”鹿青音激动:“你怎么在这里?” 鹿青音紧紧盯着那人,眼睛都不眨,恨不能瞬间一把抱住那人。 江见时却冷冰冰的看着他:“我怎么在这里?江某是打扰鹿师爷的好事了?” “什么好事?”鹿青音没反应过来,还傻傻笑着。 江见时轻轻跳下树,卷起一堆枯叶,而后走到轿子跟前,道:“你的人在这里,我先走了。” 鹿青音看他疏冷,笑容僵了僵:“你要去哪?” “你管我去哪?” 江见时背对鹿青音,侧着脑袋,鹿青音可以看到他那欲挑不挑的凤目斜了眼自己。 葛云衡咧开嘴笑了,转头对鹿青音讥诮道:“你的江公子吃醋了。” 倏尔又转回来,对江见时道:“鹿师爷清清瘦瘦,摸着手感的确不错,我二人这样,倒也暖和不少!你若是赶时间就快走,多谢搭救,莫要再搅扰我二人!” 江见时冷着面,袖子里的手微微握拳。 鹿青音闻言突然明白过来,拍了一把葛云衡,急忙对江见时解释道:“我扭伤了脚,所以” “与我何干?”江见时话说的冷冰冰的。 他手里的剑瞬间幻化成四个人,走向那顶轿子,江见时跟着走了进去,坐在兔子身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你要去哪?”鹿青音挣扎着要从葛云衡背上下来,没想到葛云衡却故意不松手。 鹿青音狠狠捶了葛云衡一拳,疼的葛云衡这才蹲下了身子。 鹿青音踉跄的站在地上:“指月,你去哪?” 江见时扫了眼葛云衡,冷哼一声:“我想去哪就去哪,不打扰你和葛寨主,你二人好生甜腻着。” 说完向司南玉蟾几人挥了挥手,轿子陡然抬起。 江见时懒懒倚在轿子里,阖眼道:“兔子被那食尸鬼咬伤了,我带他回去疗伤,等他伤好了,会有人送他回来。” 鹿青音急忙问:“这些尸体都是食尸鬼从坟冢当中挖出来的?” 江见时声音响起:“下了葬的人也是有看门鬼保护的,食尸鬼没那么大本事,这些坏东西就是吃些地面上的残尸,至于坟冢内为何都空了,这就是鹿师爷的事情了,我江某仁至义尽,已经除了清你查案的祸害,剩下的就靠你自己和你的葛寨主了。” 葛云衡笑道:“谢谢江公子成全。” 第85章 妖洞 江见时突然抬手,轿子停住,江见时道:“葛寨主小时候喜欢偷看旁人洗澡,现下可莫要这样做了,据我所知鹿师爷应该喜欢正人君子。” 鹿青音和葛云衡都愣了。 轿子又重新动弹,鹿青音急忙去追,脚下却一阵剧痛,摔倒在地,他趴在泥地上,喊道:“指月,你还回来吗?” 江见时没说话。 葛云衡想去拽鹿青音,被他固执的甩掉,他大喊:“江指月,你不要走!” 轿子终于稳稳的停住了,江见时道:“鹿师爷,我想请你到我家中做客,你可愿意?” “愿意!” 鹿青音毫不犹豫,将马秋霆和葛云衡都扔在了脑后。 江见时倏尔道:“可我家只能留你与兔子二人,这该如何是好?” 葛云衡眯了眯眼,对鹿青音道:“你当真要去?”。 鹿青音点头,又对葛云衡作揖:“谢葛寨主,合作之事,鹿某不会忘记。” 葛云衡倏尔露出笑脸,虽然笑的情不甘意不愿,对鹿青音道:“鹿师爷,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抛尸之地也带你来了,我下山的目的完成了,也该回了,山中不可一日无主,葛某俨然已经让黑山失主多日。” 他向鹿青音抱拳。 鹿青音看着他,抱歉道:“谢葛寨主协助鹿某,待我回了衙门,定然将仇长金完好无损的放回兽台寨。” 葛云衡看着他,不做声,认真的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拽过他在他耳边轻声道:“鹿师爷,若是江见时对不好,你大可以来找我。” 这话说的暧昧,两人动作更是暧昧,就像是葛云衡轻轻吻在了鹿青音耳侧。 江见时声音复起,毫不留情:“葛寨主,人不要脸要有个度。” 葛云衡蓦地笑的灿烂,再次与鹿青音作揖,转头离开了山顶。 鹿青音还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又听江见时道:“不然我帮你将他留住,你跟他去兽台寨好了。” 鹿青音急忙回头,看见轿子已经落下,司南坐在轿杆上看着他笑,玉蟾正吃着糖葫芦,一脚踩着轿杆,翁仲倚着轿子,只有刚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为这离别而哭泣。 好一群吃瓜群众 轿子里,鹿青音和江见时挤在一起,面上不表现,心中早已高兴的哼出了歌谣。 他感觉肩膀和江见时有一下无一下的蹭着,蹭的他越来越热。 江见时仍然闭着眼,抱着胳膊,似是没有睡好,打着盹儿。 鹿青音哪里能由着他睡,轻轻拽他的袖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江见时被扰了梦,有些不悦,拖长了音回答:“我是去捉食尸鬼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是为了我?” “嗯。” 鹿青音有些失落,低了脑袋,看躺倒没有动静的兔子。 “兔子伤到了哪了?” 鹿青音说着就要去翻兔子,被江见时突然拽回来:“伤到哪你知道什么?那是食尸鬼,又不是狗!” 鹿青音讪讪收回了手:“你将我带回去,你师父会生气吗?” “他走了!”江见时闭着眼道。 “走了?去哪了?” “不知道。” “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 “所以你今天来寻我了?”鹿青音问的憨厚老实。 江见时蹙眉:“我说了我来捉食尸鬼。” 鹿青音突然笑了:“这食尸鬼这么多,看来之前就有了,怎么之前不捉?” 江见时蓦地睁大眸子,坐直身子看着鹿青音:“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话这么多?” 说着又嫌弃的躲开鹿青音肩膀:“一身的泥和葛云衡的臭味,离我远些。” 鹿青音急忙往旁边躲了躲,真的以为江见时在嫌它脏。 这小小的一个动作反而像一根针,刺痛了江见时的心,他一把揽过鹿青音,紧紧将他拥在怀里,嗅着他的味道。 鹿青音红了脸,下意识的躲:“脏。” “脏什么脏?” 江见时斥道:“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突如其来的表白,惊的鹿青音怔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神,只觉得浑身有些颤抖,心脏也在颤抖,一瞬间鼻息都开始发酸,似乎有个缺口将那日在衙门被江见时丢下的怨气发泄出来,他红了眼眶,没有说话,生怕说话时语调的变化被江见时发现。 他靠在江见时怀里,很心安,很满足,多日的身心疲惫也得以舒缓 “脚怎么样了?” 江见时与他抱了一阵,似乎才想起来。 鹿青音摇头:“没关系,刚刚从山坡滚下去了。” “滚下去?” 江见时顿时不悦:“你可真行啊,鹿青音,我不在你连路都不会走了?” 江见时说着就要查看鹿青音的脚,鹿青音急忙缩了回去:“鞋袜里都是泥,不要看。” “我成天还不穿鞋呢,有什么?” 说着又去拽。 鹿青音用力推他,但是力气哪里能敌得过江见时,眼看鞋袜就要被扯掉,鹿青音突然亲在了江见时耳朵上,还微微伸出了舌尖,舔了一下。 江见时似乎遭了电击,浑身颤抖了一下,震惊的捂住耳朵看鹿青音。 “你干什么?” 鹿青音将脚偷偷从江见时手里抽出来,尴尬的看他:“就就是有些想你” 那一瞬间的感觉让江见时麻酥酥的,很舒服,但也很紧张,伴着鹿青音此时此刻说出的话,和他柔软的眼神,江见时衣摆下微微发生了变化 他攥住了鹿青音的手,抱住他想缓解这种感觉,但鹿青音方才衣衫凌乱,此时领口被扯的乱七八糟,江见时从他的后颈往下看,就看到了白皙漂亮的后背,他反应更强烈了,一时难以自控,歪头咬住了鹿青音的脖子。 只听鹿青音轻轻的:“嗯”了一声,江见时突然放开他,将他摁到自己面前,呼吸急促的吻了上去。 鹿青音大脑一片空白,江见时的急躁让他额头蒙了汗水,两人唇齿相依,舌尖犹如两尾金鱼纠缠嬉闹,多日的思念化作缠绵,让两个灵魂搅在一起不可分割。 鹿青音被吻的窒息,稍稍挪开唇角就又被吻了回去,他的腰腹被江见时揉\/捏着,一双眼睛红的动情。 鹿青音眼眸微睁却无神,所有的一切都涣散在与江见时的亲吻当中,好不容易江见时放开他红肿的嘴唇,又咬住了他的喉结,鹿青音微微喘息,酥麻之意遍布全身,他轻轻抬眼,突然看到对面躺着的兔子睁眼睛看着他二人,一动也不敢动。 鹿青音立刻清醒,想要推开江见时,哪知江见时像个长了勾的蛇一般缠在他身上不愿松开。 鹿青音忍不住小声道:“兔子兔子醒了” 江见时后背一僵,似是反应了好一阵,还是没有起来。 鹿青音尴尬的推他:“起开啊!” 江见时小声道:“等等。” 鹿青音:“怎么了?” “等我下去” “什么下” 鹿青音突然反应过来,没了动静。 只听到江见时努力克制自己的气息,直到慢慢平稳,江见时呼出一口气,脸色有些泛红的转过身子,对兔子笑的人畜无害:“醒了?感觉怎么样?” 兔子恨不能将眼睛缝起来,后悔方才为何要睁眼?但是若不睁眼,他二人又会如何继续下去?不敢想啊不敢想 兔子做了一番心理斗争,慢慢爬起来,红着脸挠头傻笑:“嘿嘿,师爷,公子,亲嘴儿呐?那个我要不要先下去?” “” “” 过了一阵,兔子又开始迷糊,打起了盹儿。 江见时想起什么,重新抬起了鹿青音的脚,这次他没脱鹿青音的鞋,只是摸了摸骨头,发现骨头错了位,也没经过鹿青音同意,手从靴子伸了进去,掰住脚腕轻轻拧了一下,鹿青音脚上一痛就听嘎嘣一声,那痛感瞬间消解。 他惊奇的试着动了动脚踝,竟发现刺痛感已经消失了,只剩下微弱的扭伤感。 鹿青音实在没想到这捉妖师本事还真不小! 大时山离那抛尸的山头不近,司南玉蟾四个人基本上脚步带飞,遇崖越崖,遇江跨江,一路唢呐声阵阵,歌谣声不断,两个时辰才到,其实这般速度抵得上快马加鞭好几日了,但是他们走得稳,鹿青音也没觉得有多远就下了轿子。 那顶轿子化作金线缠在了江见时发髻的青檀梳上,司南伸了个懒腰,就像回自己家似的,率先进了洞。 鹿青音抬头看着,新奇的不得了,从这洞往外看,远处是一片湖泊,很辽阔,附近青山绵延,山脊上挂了数道彩虹,漂亮的犹如人间仙境。 玉蟾像个大爷似的站在东门口看了一圈和刚卯一左一右开始做结界。这洞内很漂亮,有很多彩鸟做窝,这些彩鸟有灵性,看生人进了洞都防备的扇动翅膀,想要将他赶出去,又看江见时守在一侧,瞬间安静下来。 鹿青音在江见时搀扶下感觉走了好久,但好在沿途稀奇古怪的鸟兽不少,还觉得意犹未尽。 兔子更是上蹿下跳,兴奋的如同五岁的小童,翁仲给兔子耐心的讲着这些小兽的名字,又带着他看那岩壁上的图画和贝壳粉做的彩饰,看的兔子眼花缭乱,长着小嘴恨不能流口水。 经过很长的一段,前面的光照充足,几人上了几级台阶就豁然开朗。 “哇” 兔子原地转着圈,觉得有些晕眩 江见时道:“这是个中空的山洞,没有顶,太阳照进来能养些花花草草。” 鹿青音听着就看到远处有两片农房,说是农房但很精致,上面挂着琉璃珠,一串一串的像是僧人手里的念珠。 屋前的田地里种了些果蔬,四处都有奇奇怪怪的动物栖居。 江见时对翁仲道:“给兔子腾一间屋子,找件换洗的衣服。” “是,主子。” 江见时将鹿青音拉进了自己的屋子里。 这里不像是衙门,什么东西都规规整整,鹿青音的屋子也很是简单,除了书就是案册,书香味浓郁。而这里则更像是享乐之地,屋内的东西精致,单单茶盘都是最漂亮的釉面,看样子有些年代,床榻很大,大到睡四个成年人都没有问题,床上有珠帘,是蒜瓣状的红石,床榻正对着一个屏风,上面绣着金灿灿的凤凰,屏风后有张书桌,全是经文。 鹿青音闻到了墨香,是上等的“玄元灵气”香墨。 他跛着脚走过去,就看到了一锭圆墨,不禁道:“混沌既开,资尔玄德,不焦不味,为天下式。” 江见时见他喜欢,走到他身后,搀着他:“喜欢就送给你。” 鹿青音受宠若惊:“这墨天下十锭,珍贵至极,怎能随意送给别人。” 江见时笑道:“你是别人?” 鹿青音心中温热,没有说话,他看到江见时屋内名画名字诸多,又是喜好精致小物之人,不免生了羞愧,觉得自己平庸,不知江见时是怎么看上自己的? 江见时看出他表情的变化,道:“我这里华而不实,浮夸之极,实则越是简单才越有品味的价值。” 他意有所指,不但说了物,也说了人,化解了鹿青音微微生出的自卑之意。 “但是” 江见时看着鹿青音:“我这床可比轻音的舒服多了!想不想感受一下?” 鹿青音登时红了脸,轻轻斥道:“青天白日,莫要胡说,让旁人听了去笑话!” 江见时也不反驳,毕竟十几日未见,他还想与鹿青音好好聊聊,诉诉思念衷肠。 他看着鹿青音的脏衣服道:“既然不想睡觉,那就洗澡?可好?” 鹿青音脸上还没褪去的嫣红,此时铺满了脖颈和锁骨 鹿青音躲开江见时炽热的眼神,低声道:“是是该洗洗” 江见时看他紧张的样子,笑着给他拿了自己的衣服,为他宽心:“放心,今日我不与你一起洗,兔子在那暖泉中,你也去,我处理一些事情。” 鹿青音紧绷绷的弦瞬间松了几分。 第86章 三炷香 鹿青音和兔子洗完澡出来,整个人清爽了不少,他转了一圈没寻到江见时,因为脚痛就没再多走,兔子也跑的没了踪影。 鹿青音转身又看到司南和玉蟾在干农活,上前看热闹。 玉蟾看到他笑道:“师爷比方才干净不少!” 鹿青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想要问江见时又没说话。 玉蟾自己倒是开了口:“我家主子去修结界了,前几日有个妖精捣乱,毁了结界。” 鹿青音好奇:“这里都是妖精吗?” 司南正在翻土,闻言笑道:“我们也是啊!” 鹿青音觉得自己唐突了急忙道:“此地倒是像个仙境。” 司南笑道:“说仙境不如说是个妖洞!除了兔子这里到处都是妖精!” 鹿青音也跟着笑道:“怎的?我也成妖精了?” “是啊!您是狐狸精!”玉蟾口不择言的大声道。 话毕,远处为鹿青音洗衣服的翁仲也笑了起来。 鹿青音愣了愣:“我为何是狐狸精?” 玉蟾啃了一口自己种的玉米,笑着说:“没和您在一起的这几日,主子连觉都没睡!天天夜里坐在那暖泉边上攥着您买的梳子发呆,白日里又要陪大师念经,这些日子主子可是瘦了一圈!想您想的茶饭不思,夜不能眠!” “没有睡觉?也不好好吃饭?是真的?” “那还能有假?” 司南接道:“你没看到主子眼睛下俩大黑眼圈,那都是对您满满的思念啊!” 鹿青音蓦地低了头,不好意思起来,他想起江见时方才在轿子里的确看着很疲惫,几次都要睡过去,心里瞬间又软又暖,原来这些日子江见时也在惦记他? 鹿青音兀自高兴了一阵,看到玉蟾给自己烤了玉米,给出去疯玩的兔子留了一个,自己啃了起来,他边啃边问:“指月的师父很厉害吗?” 玉蟾挠了挠头,犹豫道:“嗯怎么说呢?是很厉害!但他就对咱主子厉害,对于我们他也是不怎么搭理的。” “他老人家为何总是不在呢?” 玉蟾:“不知道,他老人家神出鬼没的,但是主子也不敢问。” 鹿青音疑惑:“为何不敢问?” 玉蟾:“主子很怕他师父,不是普通的害怕,像总是怕被杀那种怕!” 鹿青音怔然,突然想起在衙门时,那老僧的一言一行,以及江见时的慌张。 “这是为何?” 玉蟾刚要说,就被翁仲打断,翁仲道:“天下哪有不怕自己师父的人?是怕也是敬。” 玉蟾和司南不做声了。 翁仲为鹿青音烤衣服,又道:“主子这几十年,不是他怕的,就是怕他的,像师爷这样的人很少见。” 鹿青音笑笑,对他道谢:“这衣服我自己来,谢谢了。” “应该的!”翁仲很温柔,又问鹿青音:“师爷枕头要软些还是硬些?” 鹿青音愣了愣:“硬硬些” 翁仲道:“好,那我将主子枕头换了,主子枕头软。” “等等”鹿青音疑惑:“换他的做什么?” 翁仲奇怪的看他:“您二位不睡在一起?” 鹿青音手里的玉米“啪”的掉在了地上,好在玉米粒儿都吃完了 鹿青音慌张道:“这个这个等你家主子回来再说我也不一定要留宿” “那您这么晚了还想去哪?”司南笑道:“大时山可不是扶丰山,这里的山精水怪多得要命!您就是要回也回不去,距离扶丰城远着呢,何况我们也不敢送您!主子好不容易见到您,今晚也许能睡个好觉呢!” 鹿青音听着几人的话很是尴尬和羞窘,他一想连日来已经将衙门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马秋霆也去了京师,说是五六日才能回来,也就安心呆着了,要说此刻什么最能牵动他的心,除了眼前的江见时,便是被关押的王高阳。 可是凭他的本事不仅现在救不出王高阳,很可能还会暴露了身份,对于此事只能等待见机行事,就是不知道王鹤藜那里怎么样了 衣服快干时,江见时也回来了,他似乎累的不行,看到鹿青音走了过来,坐在他旁边,对玉蟾说:“去做饭。” “好嘞!” 鹿青音急忙阻拦:“我方才已经吃了玉米!” 玉蟾笑道:“那都是塞牙缝的,今天让师爷尝尝我的手艺。” 说完就走了。 此刻兔子也玩累回来了,高兴的不得了,说看到了一只大老鼠在搓澡! 大老鼠 鹿青音皱了皱眉。 江见时急忙扔给兔子一个玉米棒:“饿了,快吃。” “对了,兔子你的伤!”鹿青音突然想起来问道。 “什么伤?”兔子愣愣的看鹿青音。 鹿青音看江见时,江见时看司南种菜 鹿青音突然明白过来,瞬间笑了,笑的不停摇头。 江见时皱着眉头看他:“你笑什么?” 鹿青音倏尔扯了扯江见时的脸:“笑你可爱。” “可爱?” 江见时显然对这两字不满意,瞬间站起身子要和鹿青音比身高:“你起来,咱俩看谁可爱?” 鹿青音拽着他笑:“你救我就救我,将兔子拽走打晕做什么?他还小,脑子也没长好” “谁打他了?我就是点了他的睡穴!” 江见时被冤枉,不愿意的辩解着,辩解完又觉得着了鹿青音的道,无辜的看向鹿青音。 鹿青音无奈的笑:“每次都要这么刻意吗?” “什么每次?哪有每次?” 江见时被揭穿,脸色不太好,将司南拔出来的萝卜又一脚踹回土里。 鹿青音也没说话,抬手偷偷的攥住了江见时的手,又被江见时反握住,一个低着头,一个看着远方,手上传递着温热和对彼此的思念。 玉蟾的手艺的不错,虽然全是素食,但味道鲜美,色泽诱人,为了鹿青音,还专门将豆腐做了肉味儿,上面撒了小葱,刚到嘴里就化了,吃的兔子硬塞了两碗米饭。 兔子仰着小肚皮打饱嗝:“江公子,山壁上挂的都是什么?一闪一闪的怪好看的!” 江见时拍了拍他的脑袋:“都是妖魔的精魂。” “放在那些琉璃珠里能做什么呢?” “关着他们先去了燥恶之念,再诵经度化。” “然后呢?他们会记得自己做的恶事吗?” “回到本来形态时就已经记不得了。” “那为何不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已经忘记那些恶了?” “妖性本恶,即便记不得,在这人间,早晚还会祸害众生。” “度化后呢?会成神仙吗?” “不会,树木花草不入六道,会继续做花草,不再有执念成妖,人兽会存着善念转世。” 兔子似懂非懂的点头:“执念难道没有善恶之分吗?” 江见时没有回答,若是没有执念,人人皆可成佛,但这世间多少凡夫仍愿意留着执念,宁愿生生世世痛苦轮回,究竟是为了什么?现在,他似乎也懂了,爱不断,不生极乐,情不重,不来娑婆,有情众生在这痛与乐中沉浮,又何来不是一种修行? 鹿青音与江见时仰头看着星空,谁也不提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就让这一日属于他二人,好好享受少有的平静。 夜里,山中寒凉,虽然没有大风,但穿着单衣也让鹿青音有点哆嗦。 翁仲贴心的将兔子安排好,又为江见时与鹿青音换了床厚被子,还嘱咐道:“这是山下的村民送来的,被子大,两人够盖。” 说着就取走了江见时之前的薄被。 江见时接受的自然,而鹿青音则局促的不知如何是好,今日这般,倒像是成了亲的夫妻 江见时褪下外衫,正在洗漱,他回头看坐在床边的鹿青音,似笑非笑:“这么紧张?又不是第一次睡,有些该干的事情也干了。” 他轻轻擦手。 鹿青音突然想到在客栈那次,脸烫的想要伸进冰雪里,嘴里下意识道:“那次又不算” 江见时闻言,坏笑着转头看他:“我也觉得那次不算。” “我不是那个意思!”鹿青音词钝意虚。 江见时走到他身边为他脱鞋,一边脱,一边抬头看他,声音温温柔柔,撩拨道:“那是什么意思?” 鹿青音不敢看他,任由江见时脱了他的鞋袜。 江见时看到鹿青音微微肿起的脚,仔细抚按了一阵,道:“骨头好了,筋也伤了。” 他目光里都是心疼,任由鹿青音的脚趾有意无意的点着自己的胸口。 江见时起身从柜子里取来一瓶金创药,帮鹿青音涂了,又按了一阵,才放开他。 鹿青音心里犹如卷了浪涛的春水,荡的左摇右摆,柔的百转千回 他盯着江见时的头发,后背,腰臀,腿,越看越喜欢,觉得得到这样的人,像是做梦一般。 江见时收拾完,回过头来,二话不说就要帮鹿青音脱衣服,鹿青音这才清醒几分,慌乱道:“我自己来。” 江见时哑然失笑:“你怕什么?” 鹿青音摇头,虚声道:“我没怕!” 江见时笑着掰开他攥着自己领口的手,柔声细语道:“该摸的也不是没摸过,你有的我也有,有什么好害羞?” 江见时说话就像是有魔力,鹿青音挣扎了一阵,索性放弃了。 江见时突然跨坐在鹿青音上方,将他的外衫扔到一旁,扯开他中衣的衣襟,就看到嫣红的锁骨和白皙的胸膛。 江见时气息不稳,迷恋的摩挲一阵,一口咬上了鹿青音的锁骨,留下了齐齐的牙印。 鹿青音后背像是窜过成千上万的蚂蚁,微微绻了身子,嘴里嗫嚅道:“江指月,你是狗吗?” 江见时低着头,笑了两声:“是啊,我是鹿青音的看家狗。” 说完又轻轻咬了上去。 鹿青音两手攥着被子,眼尾的水汽快要凝出泪来,他咬着下嘴唇,满面嫣红,像是那冬日里的梅花,灿烂绽放 帐内嘤嘤一阵低吟,伴着微微的喘息。半柱香后,那蒜瓣的石头帘子里扔出了两身里衣,过了一阵又伸出一只微微透着红晕的手在床边摸索着什么,摸了一阵,江见时不耐烦的喘着气探出头来,半个白皙的身子爬着够着,好不容易够到一个小瓷坛,就听帘子里的另一个人也喘着气问:“这是什么?” 江见时连哄带骗:“创伤膏。” “我的脚不疼了。” “不是脚上用的。” “那是哪里用的?” “等等!你干什么!” 鹿青音声音陡然而起。 “别动!”江见时柔声安抚。 “我那里没受伤!” 声音推拒着,透出紧张和羞赧。 “乖一点!” 江见时吻了吻鹿青音。 “住手,江见时!嗯” 这声音听着真的急了。 “不用这个,会受伤” “你怎么会有这个?” 鹿青音气喘吁吁的质问。 江见时实话实说:“早晨出山时,玉蟾去扶丰城买的,听说用着不错。” “你?!你早有预谋?” “这是防患于未然。” “你!你怎么知道我就愿意跟你回来?” 鹿青音声音慢慢拐了弯 “因为你是鹿青音,我是江见时,我就是知道。” “别碰嘶疼疼疼!” “很快就好了,别动” “江见时!嘶!拿出去,太疼了!” “江见时!” 鹿青音又气又急,一双眼睛红彤彤的,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你你你太能装了!你怎么不去做戏台子里的角儿?嗯你这脸上有到底有几张皮?” 江见时笑:“我装什么了?” 他语气柔的要死。 “嗯” 江见时满足的呼出一口气,带着兴奋:“呼说话啊嗯?我装什么了?嗯?” “” “青音,你有没有发现?”江见时笑着看他。 “” “别皱眉头,睁眼看着我。” “” “你有时候话还挺多” 江见时将头埋在鹿青音脖颈里,暗暗发了力。 “你闭嘴嗯” 鹿青音疼的青筋暴起,双眼迷茫。 江见时笑容更深了,如若春雨,添得春江 一点残红绘就蝴蝶入花的采粉图,帘帐轻垂,鸳鸯比翼声柔断肠 门外面假装收拾火堆的玉蟾和司南笑的天翻地覆。 司南笑出眼泪:“那床吱嘎吱嘎的,看来咱家主子可以啊?”说完又抹了把眼泪:“你真把那床腿锯了一点?” 玉蟾奸笑:“要不能听到声音?我是不是很机智?” 司南又笑的不行。 三炷香后,两个人完全没了表情,玉蟾捅咕火堆里的木渣子,不耐烦道:“怎么还没完?” 司南慢慢竖起了大拇指:“鹿师爷可是有罪受了!一炷香翻一倍,掏银子。” 玉蟾不情不愿的从胸口处掏出四块铜板递给司南:“这我全部家当,是我下山买烧鸡和牛肉饼的钱。” “放屁!拿来!”司南身伸手。 玉蟾撇撇嘴,瞪着江见时的房门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又掏出一锭碎银子给司南。 司南道:“一炷香翻一倍!没听到?三炷香!” 玉蟾直接起来拍屁股走人:“你坐着听,听开心了!” “哎?你往哪走?这才三炷香!” 司南急忙追上去要钱,临走还同情的看了眼门板,犹如看到了那纤纤瘦瘦的鹿青音 第87章 重伤的鹿师爷 夜里,鹿青音就发了烧,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一般,他张着嘴,几乎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但就是如此,他还拼尽全力的踹着为他清理的江见时,江见时的汗消下去不久,又哄又骗道:“别闹,已经发烧了。” “江见时你你还是人吗?” 鹿青音声音嘶哑,混混沌沌,后悔白天还那么思念他,心里那么喜欢他,觉得他那么完美那么好此刻鹿青音只觉得他是个禽兽!不对禽兽不如! 江见时不怒反笑,拽着鹿青音细长的腿,像哄孩子似的:“刚才还舒服的哼哼呢!现在就翻脸不认夫君了?脚不要乱蹬,待会儿又肿了。” 鹿青音不知道他说的哪,又羞臊,又浑身难受的只想哭,索性不动弹任由他去了。 过了一阵江见时下了床,胡乱套了件外衣,就去喊翁仲:“翁仲!” 当真这山中就住着他与这些妖精,这么一喊,立刻喊醒了七七八八。 鹿青音真是更没脸见人了! 红光一闪,翁仲出现在了江见时面前,手里端着水。 江见时接过水,道:“青音发烧了,快煎些药来!” “发烧了?” 翁仲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玉蟾就送来了药:“主子,刚才就煎好了。” 江见时也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他会发烧?” 玉蟾一手托着药碗,努力扎着五加一根手指:“六柱香,一个半时辰,十二刻钟,就是钻木取火也没您这个狠啊,您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江见时顿时恼了:“你听墙角了?” 玉蟾立刻摇头,抬了抬下巴,对着那碗药:“那不是为了伺候您和鹿师爷吗?” 江见时一把抢过药碗,忍了怒意,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滚蛋!” 翁仲也跟着笑了。 玉蟾说滚就滚,一团红光滚到远处,边滚边道:“真不知道这是憋了多少年?” 鹿青音像个死人似的被伺候着喝完药就昏睡过去了,他之前还流了汗,此时发烧反而没了汗,浑身红通通的,除了烧出来的,还有被江见时又啃又咬折磨出来的,尤其那脖颈子,简直惨不忍睹,不知道的还以为生了天花 江见时倒是心情很好,加上本来前些日子就没睡好觉,此刻抱着那不动弹的人,不过半刻便睡的人神不知,与周公共赴棋局了。 山中草药疗效显着,第二日鹿青音已经退烧了,只是等他醒过来差不多到晌午。 鹿青音刚要翻身,眉头就拧成了川字,腰部以下疼的他一动不敢动,他沉沉的呼吸了几下,察觉到自己腰上环着的手动了动。 他急忙将脸埋在被子里,等了一阵,身后的人没什么动静了,他又呲牙咧嘴的努力翻了个身,侧头看向江见时。 这人睡的很沉,头发也乱了,眼皮还微微有些肿,唇峰像颗小小的珍珠,鼻息悠长。 鹿青音只这么看着他一夜的怨气瞬间就消散了,不仅如此,他心情还格外的好,看了一阵忍不住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 江见时微微蹙眉,又张开了嘴,鹿青音又捏住了他的嘴,不过片刻,就看那人被憋的满脸通红,用气声嘟嘟囔囔埋怨:“鹿青音,大早晨的,谋杀亲夫?” 鹿青音佯装不悦道:“晌午了,江见时!” 江见时没睁眼,挣开他的手,又将他朝自己拢了拢,把鹿青音脑袋塞到自己胸前,撒娇似的道:“别弄,再睡一会儿。” 鹿青音眼睛慢慢弯成了月牙:“我饿了。” 那人“嗯”了一声,一条腿又搭在了鹿青音身上:“让我抱一会儿,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起来吃” 饭字没出口,鹿青音耳边又传来了他沉沉的呼吸。 江见时身上不像昨天夜里那么滚烫,一夜又只盖了半张被子,后背冰冰凉凉的,鹿青音用手抚着,也忍不住将他朝自己拢了拢。 江见时半梦半醒,手上也加了把劲儿,两人就像是比赛似的,不过一阵勒的对方喘不过气来,江见时闭着眼睛笑道:“不然叫翁仲将我二人缝在一起?” 鹿青音也笑:“头和屁\/股缝在一起好不好?” 江见时笑的更大声了:“谁的头?” “你的。” “哈哈哈哈!” 江见时笑的忍不住睁开眼。 他轻轻掐着鹿青音的后颈,抬起他的头看他,看了一阵,然后在鹿青音的唇上落下一吻,这才餍足的一骨碌爬起身子。 鹿青音从未见过江见时起床如此狼狈模样,头发凌乱着,后背上留着些许的抓痕和咬痕,眼睛一半睁着一半闭着,微微撅着嘴,找不到自己的衣服在哪,左看右看的还挠着头 一瞬间鹿青音觉得他就是个普通人,一个如自已般需要被爱,需要陪伴,心智也不是很成熟的普通男人,什么谪仙,什么厉害的捉妖师,在他这里那人就是江见时 只是江见时 两人刚拿着干净衣服要出门去洗澡,刚卯进来了,他看鹿青音踉踉跄跄寸步难行的样子哭咧咧道:“师爷这是伤的更重了?” 鹿青音笑着摆手。 刚卯又去换被子,一眼看到床单上一坨一坨的不知道是什么印记,还掺杂着红,哭的更厉害了:“师爷伤的真的好重!” “” 鹿青音心里感谢了江见时他大爷一万遍,伸手跟刚卯抢床褥:“我自己洗!” “那怎么行?师爷受了伤,怎么能洗?” 刚卯固执的不得了,眼泪又哗哗往外流。 鹿青音知道这是他的属性,想要安慰他又被江见时拽走:“就让他洗!闲着也是闲着。” 说完带着鹿青音去洗澡。 暖泉的水咕咚咕咚的,上面飘着一些草药,味道很清新,鹿青音穿着里衣就下水了,江见时也没拦他,知道他因为刚卯方才的话害了臊,只是待鹿青音一坐定,江见时就腻了过来。 鹿青音没说话,定定的看远处兔子在抓蝴蝶。 江见时笑道:“这小子在衙门憋坏了?昨天到今天没消停!” 鹿青音:“有时候,我竟然会忘记他还只是个少年。” “他叫林星移?”江见时问。 鹿青音蓦地看向江见时:“你为何会知道?” 江见时:“长宝离开的时候,我听你这么叫他的,所以他是你的家人?” 鹿青音慢慢点头:“对,家人,他是林家的远房亲人,自小条件并不好,随着父母投奔我家,没想到却丢了一家人的性命,若是细算,他应该算是我的小侄子,他母亲是我那表哥的外室,出事的时候正怀着孕,林家灭门时他母亲在娘家养胎,躲过一劫,生下他就撒手人寰。他外祖母怕他连累了家里,将他卖了人,那家人将他当畜生养,后来被他跑了,在街头跟了杂耍的班子挣钱,然后被我买了回来。” 江见时:“你当时怎么知道他是林家人?” 鹿青音叹了口气:“一切都要感谢恩师。” “王鹤藜?” “嗯。” 鹿青音又抬头看江见时:“我们在黍江办的案子连累到了朱呈川,现在我师兄也被押在大牢之中,我真的愧对恩师!” 江见时松开他,伸手去摸那皂荚,嘴上道:“你觉得太子少傅敢做这件事情,真的与朱呈川没有关系?” 鹿青音不解:“他为何要帮一个与自己并无多少恩情的前太子老师做这些恶事?十几年前太子起兵谋反,朱呈川军中出了内鬼,调派一支精兵为太子围城,最后也查的水落石出,并无证据表明朱呈川真正参与了此事。” “可是他仍然被调往边塞镇守边关,没有调令不得回京。” “这又如何?”鹿青音没有接江见时递过来的皂荚:“陛下是忌惮他的能力,不希望再发生谋逆之事!” “你觉得朱呈川不懂?那乌兰十三卫又是如何调派的?” 鹿青音噤了声。 的确,乌兰十三卫怎么解释?如果不是朱呈川,谁又能调派乌兰十三卫? 鹿青音不确定:“朱呈川身为睚眦王,孰轻孰重怎能分辨不来,这不对劲儿,我想不通他有什么理由为了一个少傅,动用乌兰十三卫?” 江见时上前脱了鹿青音那湿淋淋的里衣,在他的后背上涂抹皂荚,又听他说:“况且我师兄什么也没做,朝廷怎么能没有任何证据就去抓人?” 江见时擦的仔细:“王高阳当真什么都没有做吗?” “你什么意思?”鹿青音转过身子打断江见时的动作:“你在怀疑他?” 江见时目光定在鹿青音双眸上:“你明明知道萼魁坊的案子有问题,你为何不说?” 鹿青音微微一震,复杂的看着江见时:“你” 江见时笑着往鹿青音身上淋热水,怕他发烧好不容易好了,再着了凉:“我不相信你没有留意到王高阳说的那句话,萼魁坊老板娘死在哪里,我们并没有去查,但王高阳为何说她死在了萼魁坊中?青音,你是故意忽略掉了这句话对吗?因为你内心并不想相信王高阳此次帮你目的不纯。” 鹿青音瞬间低了头,看着一处出神。 江见时继续道:“鹿海镜是远近闻名的破案高手,怎么能出现这样简单的纰漏?连我都能察觉,你却察觉不到?” 江见时连着几句反问,鹿青音陷入了沉思。江见时所言不假,此事他在心中纠结,他早就怀疑王高阳为何在他查案时突然请假从边塞赶回来?为何又知道老板娘死后的下落?可是他自己蒙住了自己的双眼,他不愿相信王高阳会为了朱呈川骗自己,他们从小在一起多年,情谊深厚,他将王鹤藜当作恩师,将王高阳当作兄弟,他接受不了王高阳的欺骗。 江见时将他的肩膀掰回去,继续为他擦背:“但是,这个案子蹊跷的是,若乌兰十三卫受朱呈川派遣,那么救你的银甲之人又是谁?就像你说的朱呈川帮太子少傅的母亲治眼睛,嚣张到可以随意调遣乌兰十三卫,那么太子少傅为何值得他这么做?还是” 鹿青音接道:“还是因为这背后还有别人?” 江见时挑唇,看着鹿青音白皙修长的脖颈连着纤瘦肩膀,曲线漂亮圆滑,忍不住从后面抱着他,一口咬在他脖子上,在他耳边小声道:“皇权纷争,什么都能被利用,就如同妖精为了道行,想尽一切办法吃人!人,是万物之灵,而现在我的鹿师爷也成了猎物,成了那些妖想要得到的,人” 江见时声音魅惑,却瞬间点醒了鹿青音! 这个案子为何要他来查?为何有人保护他?为何王高阳要欺骗他进入这个案子?只有一个原因,正如江见时所言,他值得被利用! 第88章 解惑 他为何值得被利用? 并非如唐璁年之前所言,他是王鹤藜的门生,而是因为,京师有人知道他是林家人,他是十几年前太子谋逆案后唯一的幸存者,有人要利用他! 此般推测细思极恐,鹿青音有些慌张:“若是被发现了身份,恩师、师兄、马大人”鹿青音转头看江见时:“还有你,都会被我连累!” “哈哈哈哈哈” 江见时笑的肆意:“你怕什么?他们要想杀我,来杀便好了,我愿意与青音做一对亡命鸳鸯。” “江指月!”鹿青音斥道:“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江见时渐渐收敛笑容,倚在暖泉边的石沿上,静静的看他:“鹿青音,你到扶丰城是想解开当年的谜团,为林家翻案,你要做的事情,我会帮你,我也会陪着你,我江见时孑然一身,除了那见不到面的师父和眼前的你,没有任何牵挂,你若真有危险,我定然陪你到底。” 鹿青音看着他深沉而又漂亮的眼眸,心中悸动,方才一切的顾虑在江见时这句话下都变得微不足道,若真有那个时候,他会撇开所有人,但只要给他一线生机,他就一定会如断了身子的蚯蚓,努力的活下去,不为别的,就为眼前这个不管不顾,却能给他爱与安全感的人。 江见时向鹿青音伸出手,大言不惭道:“鹿师爷,愿意被天上地下最英俊潇洒的捉妖师保护吗?” 鹿青音笑了,伸过手被江见时握住,倏尔搂住了江见时的脖子:“臭美!” 两人笑声回荡在暖泉周围,荡着波澜,溢着欢愉 午饭吃的迟,兔子狼吞虎咽的,吃完就问:“师爷,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江见时的筷子停在半空,看向鹿青音:“回去?” 鹿青音点头:“马大人不在,衙门还有很多的事情,况且我答应了葛云衡,要放了仇长金。” 江见时面色顿时不悦。 鹿青音道:“最近事情繁忙,等我忙完就来寻你!或者”鹿青音与他对视,试探道:“你与我一起走?” 江见时:“猲狙出现,我走不了,这洞里的琉璃珠都是能让他修为大增的东西,而且在你身边会让你变得更危险。” 鹿青音:“你与他究竟有什么纠葛?他到底在找什么?” 江见时欲言又止,思忖了好一阵反问鹿青音:“你和葛云衡在山上有什么发现?” 鹿青音突然想起此事,忙道:“不对劲!扶丰山野坟冢新坟都有被盗掘的痕迹,留下的多是衣衫和随身的东西,尸体都不在了。” 江见时:“会不会是食尸鬼?” 鹿青音疑惑:“食尸鬼?是何物?昨天那些怪物?” “嗯,食尸鬼是专吃尸体的饿鬼,从不下山,也只吃被抛尸的腐尸,坟冢之内的他们吃不到,除非,有人故意将这些尸体从坟冢中挖了出来。” 鹿青音:“没错,看挖掘痕迹,的确是人为用铁器盗掘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会有人对尸体感兴趣。” “尸体” 江见时表情变了变:“难道是猲狙?” “为何是他?”鹿青音不解。 江见时不确定:“可他现在已经没了吃人的本事” 兔子听着二人左一具尸体右一具腐尸,甚觉影响食欲,转了身子,屁\/股对着二人。 鹿青音继续道:“此次下山,不仅要处理掉衙门里的一件事情,还要去恩师那里一趟,毕竟师兄还被关着,我不能坐以待毙。” 他说完为难的看了眼江见时。 江见时捕捉到他的神色,问:“有什么难事?” 鹿青音想了想,道:“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帮我,但我知道你离不开大时山,这的确是为难你” “何事?”江见时问。 鹿青音道:“我想救师兄。” “你要我做什么?” “指月”鹿青音顿了顿,下定决心道:“你可曾记得我们之前在破婴瞳祭龙案时跟唐璁年说过,要护着背后那条大鱼,我们只能用妖来为他脱罪?” 江见时不解:“你是说朱呈川是那条大鱼,你想用妖来顶了朱呈川的罪?” “正是!”鹿青音急忙点头:“如果朱呈川无罪,师兄也定然无罪。” 江见时不赞同:“那是京师,是皇城,你想用妖替朱呈川脱罪岂不是自己上赶着送命?” 鹿青音:“我们本就是这么计划好的不是吗?这个案子是我查的,案卷是我写的,当时是以为那大鱼就只是太子少傅,也就如实上报了,可现下” “你莫要冲动。”江见时劝道:“谁会信?又哪里来的妖?” 鹿青音道:“你忘记那些道士了?还有,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我们都忽略了一个人,就是那个劝太子少傅用婴瞳治眼睛的人,那些道士本来就是妖精,这又是为何?妖精为何会到少傅府上去?还有那范越!我并未在案卷中说明他的真实身份!说不上就是他在从中作祟。” 鹿青音眼睛莹亮,紧紧盯着江见时:“我们并非编造谎言,这些都是真的,现在完全可以作为解救朱呈川和师兄的证据说出来!” 江见时思虑:“但你是否想过,可有人信?” 鹿青音没了声音,是啊,谁信?当时又有谁亲眼看到了?唯一的乌兰人也被抓走了 他灰心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因为能证明这件事情的人只有你。” 江见时问:“你可有计划?” 鹿青音心里没底:“暂时没有,你给我几日,我会计划周全,到时候还需麻烦你” “麻烦?”江见时不太高兴:“你我二人还用说麻烦?” 鹿青音心中和暖,他脑中实则一片混乱,事情太多,压的他喘不过气来,除了希望江见时能够帮到这件事情,鹿青音更是怀了私心,他希望江见时陪着他,无论怎样,身边至少有这么个人,他就觉得天塌下来都有人与他共抗,只有江见时才能让他觉得他在世上并非孤单一人 此刻,江见时突然想起什么来:“不过,你不提,我倒是忘了这一茬。” 鹿青音看他:“什么?” 江见时:“太子少傅府的那些妖精幻化的是狼身?为何狼妖会出现在那里?狼?猲狙?”他蓦地抬头:“是猲狙!” 鹿青音不明:“猲狙怎么了?” 江见时握了拳:“我竟把这件事情忘记了,当日我在少傅府中看到一个人影,此人行动如梭,不似常人,他背影让我看着熟悉,我就追了出去,没想到追丢了,今日这么一想,那人错不了,应该就是猲狙!” “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鹿青音不解。 江见时也想不明白,过了一阵道:“若是如此,我倒真应该与你一同下山,想来猲狙早就已经盯上你了,即便我不在你身边,你可能仍然会有危险。” 听到此远处钓鱼的玉蟾和翁仲朝江见时看来,玉蟾多嘴:“如果主子师父回来了,怎么应付?” 江见时道:“让他再去找我好了,正好他老人家也想会会猲狙。” 玉蟾担心:“主子才得了罚,睡了几日冰床,若是再被罚” “闭嘴!” “被罚?”鹿青音忙问:“睡冰床是怎么回事?” 江见时笑道:“小小惩罚而已,就这么定了,我与你一起走!老规矩,你破案,我捉妖。” 说完他起身对翁仲道:“请来些山精护着结界,你们四个将我三人送到扶丰城,刚卯和翁仲回来镇守,玉蟾司南跟着我,过些日子就回来。” 翁仲点头:“是,主子。” 一路上,玉蟾等人走得很快,轿子外的风景如浮光掠影。 江见时问鹿青音:“你要再去找一次唐璁年?” 鹿青音道:“这之前,我得先弄清楚一件事,马大人与二夫人之间的关系,还要去找恩师,我要查清楚磷石的来历。” 鹿青音将二夫人身亡和黑山十几年前被屠山之事一并告诉了江见时,江见时耐心的听着,鹿青音说完沉沉叹了一口气。 江见时看他如此费神模样,开口对轿子外的玉蟾和司南道:“扶丰山抛尸的事情,你二人去盯一下,看看究竟何人所为,尸体运到了何处?” “是,主子!” 鹿青音觉得已经如此麻烦了他,急忙道:“我叫衙差去就可以。” 江见时语气不容置喙:“扶丰城有多少衙差供你使唤?单是路途就要耗费上一二日,费时费力,此事你不用担心,既然找到了抛尸地,也知道了这尸体是人为带走,那么下一步就好办了。” 鹿青音感激的看了眼江见时,用手抹了把脸:“都是因为我,让你也陷入到这些麻烦事中” 他语气含愧。 江见时好笑:“鹿师爷真会给自己贴金!我下山哪一件事是为了你?只是为了捉妖而已,至于为何我二人总是相遇?”他笑的不羁:“可能上天要我二人须有个百年的姻缘。” 一听这话,兔子都羞了,他睁着大眼睛问二人:“师爷和公子难不成要成亲?” “那怎么了?”江见时道:“不成亲,我二人闹着玩儿?” 鹿青音脸上心上都热的不行,怔怔的看着江见时说不出话来。 兔子挠头:“俩男人怎么成亲?” 江见时笑道:“俩男人能睡一起,就不能成亲?” 话没说完,鹿青音就捂住了江见时的嘴,又急又窘:“对个孩子胡说什么?” 江见时不管不顾,反而伸出舌头偷偷舔鹿青音的手心,鹿青音浑身一震,立马缩回手,那痒痒的湿润的感觉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见时好笑,逗弄他:“鹿海镜,愿嫁么?” 鹿青音暗暗白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江见时笑着搂过鹿青音,对兔子道:“非礼勿视,转过去!” 兔子巴不得不看这辣眼睛的画面,急忙转了个身。 江见时扶着鹿青音脑袋转向自己,不管那人推拒,狠狠在他嘴上咬了一口,看着他道:“鹿师爷,莫要惆怅,只是几个案子堆叠在一起,同一时间压在你身上而已,我们捋捋,挖坟掘尸、二夫人身份、磷石来历、王高阳入大牢这些案子看似独立,实则各有牵连,挖坟掘尸是葛云衡发现的,他为何对这件事情上心?又为何与你合作?说明此事与十几年前的屠戮黑山案有关,而二夫人有株簪,杀了葛万生的黑山女子也有株簪,他们既是驿站的人,定然也与十几年前有关。 胡春来自朝廷,他有磷石,黑山也有磷石,磷石又与十几年前的案子有关,就如你说的,以胡春为突破口找到磷石来源,就能知道十几年前张登为谁在送货,林家那些尸身都去了何处?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十几年前那一件事情,那件事情关乎林家灭门,也就关乎太子谋反案,太子谋反案牵连的除了你林家,还有当年的朱呈川,就连你的恩师王鹤藜也有些关系在其中,思来想去,难道青音没有发现所有的事情都在朝一个方向走?” 江见时一番话,鹿青音突然清明,那些乱七八糟纠结在一起的东西似是被江见时一根一根拆开再结成结,如此一想的确细思极恐,他所看到的,涉及到的,听到的无不在指向十几年前太子谋反的案子 江见时看他坐起了身子,又在他耳边小声道:“再送你一个线索。” “何线索?”鹿青音攥着江见时的手,攥的很紧。 江见时一字一字道:“杨,修,茗。” 第89章 神秘货物 鹿青音愕然,脱口而出:“她怎么了?” 江见时问:“你可还记得我二人在杨通判家后山被狼群袭击之事?” 鹿青音点头:“自然记得。” 江见时微哂:“杨家后山不是大时山,真有狼群,杨修茗能不知道?神仙避人,妖也避人,傀儡狼为狼妖猲狙所控,不到万不得已怎会主动出现,攻击寻常百姓?那么多傀儡狼又怎么会下山故意暴露自己?猲狙虽道行够深,但任由这些狼崽子在山上害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鹿青音觉得江见时说的有道理,但还并未达到能够说服他的程度,猜测道:“猲狙也许是跟着你去的?” 江见时摇头:“妖邪识人大多靠鲜血精髓和身体上混着的气味,我整日焚着檀香,味道浓烈,他不可能寻得到我。况且他若早就知道我在哪,为何不等我在槲皮镇时找我麻烦?大时山有结界,衙门有辟邪石兽,可木槿镇槲皮镇他完全可以对我下手,既然没有,只能说明他并不知道我在何处。” 鹿青音:“他是通过杨修茗寻到你的?” 江见时:“没错,他的确是通过杨修茗寻到我的。” 鹿青音见他笃定,不解:“指月如何知晓是她的问题?” 江见时道:“寻常女子见了狼自是毛骨悚然惊恐万状,何况是样子恐怖的傀儡狼妖,但她看到后只是一副害怕且懵滞的样子,既没有尖叫,也没有寻找周围人保护她,我带你走时,将她独自留在了林子里,她不仅安然无恙回了通判府,还镇定的救了岳灵瑛,且之后说话一切正常,没有谈到任何关于狼妖的事情,似乎她早就已经知道会遇到狼妖。” 鹿青音幡然醒悟,瞬间怔然:“对,不合理!我竟把这一茬给忘记了杨修茗大家闺秀,莫说狼,就是那自己带来的汗王犬,也应该怕上一二,可她太镇定了,镇定的不像是个女子” 他震惊问:“可杨修茗为何会与猲狙相识?” 江见时思忖道:“此事我也没有头绪。” 鹿青音觉得热,将手从江见时手掌蹭出来:“木槿镇的城隍庙会,猲狙没有来找你的麻烦,但那时我们才认识了杨修茗,杨修茗离开后,马大人早早给杨通判写了信,大致说了我们何时抵达,你是从我们中途路上下山捉妖,没有遇到猲狙,到了通判府两日后我二人就遇到了傀儡狼,而且是人迹罕至的杨家后山,若杨修茗有问题,那她与猲狙互通消息应该是我们到杨府的当天,杨修茗看到你也来了,才能将此事告知猲狙,所以她是知晓你与猲狙的恩怨她既然与你相识是木槿镇庙会,那么她与猲狙应该是胡春案子之后才相识。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杨修茗又为何要这么做?” 江见时道:“若我没猜错,我在扶丰城衙门小住之事也是杨修茗告诉猲狙的。” 鹿青音疑惑:“那在木槿镇客栈,他怎么找到你的?” 江见时倏尔眉语目笑,将鹿青音的手重新攥回来,指尖轻轻摸着他的骨节:“我方才说了妖可凭精血识人。” 鹿青音茫然的瞅着江见时:“?” 江见时:“那日你身上遍布我的吻痕,我的气息自然浓重” 鹿青音陡然抽回手,僵硬又尴尬的转了身子,下意识偷偷瞥了眼兔子,瞧见兔子已经在一边扯起了小呼噜,瞬时松了一口气,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揪着自己的袖子。 江见时见他羞成这般模样,笑的合不拢嘴,又贱呵呵的去拽他,被鹿青音躲掉,又听鹿青音道:“江指月,你以后莫要在小孩子面前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荤话!” 江见时无所谓:“孩子?他都十几岁了,还算孩子?该懂的也要懂些了。” 鹿青音不满的瞅了他一眼,故意揶揄:“谁能看得出来,当初刚入衙门,彬彬文质眉目山河的江公子竟然这般浮浪?” 江见时笑着逗弄:“原来青音更喜欢那个柔柔弱弱的江见时?好,我答应你,下次床上,你强硬些,我” “江指月!” 鹿青音受不了他的放浪形骸,心中生气这人自前一夜之后,似乎打开了什么封印,说话动作都在不停的对自己挑逗撩拨 鹿青音面皮实在不允许自己坦然接受如此的江见时,此时此刻他恨不得将江见时的嘴缝上! 几人回到扶丰城时,日头已经西落,城门关闭不久,看门的是个新来不久的面孔,鹿青音出来的急,没有带路引,也无法证明自己是衙门的人,那守卫固执的很,说什么也不让几人进。 兔子一路又累又饿,索性将气都撒了出来:“你们狗眼睁大些,这位是鹿师爷,再不开门,到时候有你们好看!” 守卫很是尽责,道:“现在便是天王老子来,没有路证也不允许进城,即便他是鹿师爷,小的也不敢开!这是马大人的令!” 鹿青音与守卫又周旋了一阵还是没能进门,心想不如找个驿馆住下,第二日白天再走,可江见时没有这么好的耐心,住在驿馆吃的实在不如衙门好,鹿青音几日奔波,他更知道他心急回去,眼看月亮挂了枝头,江见时打算带着兔子和鹿青音在没人的时候直接翻墙! 想法还未付诸于实践,就看到远处浩浩荡荡来了一队马车。 鹿青音将江见时与兔子拽到一旁,一起隐在一棵大树之后。 头前的一人坐在马背上不知道与守卫在说什么,那守卫摇了头,还伸了手,应该是在要路证和货单,紧接着城楼里又出来几个守卫拦住了这些人的去路。 几个守卫似是想要查货。 查货是正常流程,便是京师的货都要细查,可那些运货的人非但没有同意这守卫检查,反而直接拔了刀架在了那守卫的脖子上。 兔子见状想要出去帮这些守卫,被鹿青音一把拦住,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就在焦灼之时,城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慢慢的走出来一人,此人看着眼熟,身着官差的衣服,握着一把长刀。 鹿青音想不起来他是谁,但是就是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兔子突然道:“是巡检杜承风。” “巡检司的人?” 鹿青音不解:“大晚上巡检司的人出来做什么?” 三人朝杜承风看去,只见他手里攥着什么纸张,给几个守卫瞧了一眼,守卫立刻挪开了去路。 马匹上送货的人朝杜承风点了点头,带着货物进了城。 鹿青音生疑,什么货?竟然能避掉城门检查?这一队有七八辆马车,车身很重,留下了深深的车辙,鹿青音凝视着几辆车进了门,问兔子:“马大人最近可有要收的免检货物?” 兔子摇头:“没听说,巡检司事务薄也没有记录今天晚上会收什么货。” 眼看着城门重新关闭,鹿青音和兔子只觉得身体一轻,再眨眼时已经到了城内,江见时稳稳将二人放下,三人一起往衙门赶。 一路走回去花了半个多时辰,刚到衙门,兔子就奔向后厨寻吃的了,两位主子吃食有下人照料,他也不用管,江见时在时,他总能逃了值夜,现在已经巴不得江见时整日陪着自家师爷。 鹿青音与江见时站在两个院子分叉口有些犹豫,鹿青音本来想说不如你来同我住一屋,可话到嘴边又没好意思开口 明明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可他想到两人睡在一起时,还是忍不住的窘赧。 江见时开口道:“你回屋。” 鹿青音愣了愣:“你你呢?” “我也回屋。” 江见时笑道,他说着就往自己院子走。 鹿青音心中有一丝失落,但还是点了点头,回了屋。 刚到屋内,他就展展的躺倒了,赶了小半天路,昨日里又和江见时在一起时受了些难以启齿的小伤,此时整个骨头架子都要散了只是这凉飕飕的屋子略显冷清,让他忍不住油然而生一种寂寥感。 他想了想江见时,脑子又转到了方才在城门口发生的事情上每个月他都会查衙门事务薄,巡检司的事情也在这个范围内,可以说马秋霆的事情都压给了他,可他的确没有见过这么大批量的货物流经或者是货物送抵记录,但看杜承风与那送货人的样子,又像是老相识? 那些货是什么? 想了想,困意席卷而来,正在他迷迷糊糊时,就听到有人敲门。 鹿青音慢吞吞起身,衣带解了一半,另一半垂着,他打开门突然被狠狠抱住,然后嘴唇就被用力的反复吻咬,鹿青音吓了一跳,眼睛瞪的浑圆,看清此人是江见时,又瞬间安心,垂下了眼皮。 只听江见时唇齿不离的嗫喏:“那个屋子里是不是住了别人?嗯?” 鹿青音被吻的意乱情迷,哼道:“是葛云葛云衡” 言毕,又被江见时狠狠咬了舌头:“你让旁人睡我的屋子?” 鹿青音吃痛,皱着眉:“那只是个客房,怎么能是你的屋子?” 江见时将鹿青衣吻的气喘吁吁,道:“不是我的屋子,你让我住哪儿?” 鹿青音喘着气小声哄道:“这里是你的屋这里也有你的床好不好?指月别咬” 江见时环着他的腰,将他抱离地面,直接放在了榻上,俯身继续亲吻他,只听得两人嘴唇溢出的水声,裹挟着旖旎和春潮。 江见时解开鹿青音衣带,拥抱他,将他攥的死紧,几乎要让他融到自己身体里,两人都炽热的如同烙铁。 只是好景不长,江见时才将人剥了个精\/光,鹿青音就痛苦的哼出了声。 这话不假,第一次江见时把人折腾的狠了,鹿青音几乎是遍体鳞伤,虽没那么严重,但现在若是再经历一次,定然还要发烧生病。 江见时停了动作,脸上冲动的潮红退了一半儿,他跪在鹿青音身上静静的看他。 鹿青音能听到他方才有些粗重的呼吸慢慢平稳,直到消失 江见时又扶着他小心翼翼将人搬成正面,弯腰将自己有些汗湿的额头抵在鹿青音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然后倒在鹿青音身边,看着屋顶,道:“睡。” 鹿青音目光扫过江见时裤腰下,瞬间惊的没了动静,他似乎看到了一些可怕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江见时还睡着,鹿青音已经出了门,他查阅了近几年扶丰城货物流通的明细和进城出城大货记录,并未发现有大量的货物进城,他思考兴许是不到录册之时。 到了下午他先是去大牢中放了仇长金,又去账房查账,将焕安遗留下的一些账目与新的账房先生进行了整理,账务杂乱,那账房先生捋的大汗淋漓,鹿青音给了他一本账册,对新来的账房先生道:“这个是详细的账簿记录,你按照这个将所有的账目捋一遍。” 那账房先生道:“师爷,最近这些日子,我发现咱们衙门账目有很大的问题。” 鹿青音听了示意他不用说下去:“你按照这个做账就好,过去的账目交给我。” 第90章 巡检杜承风 晚上他与江见时一边吃饭一边认真的看着账本。 江见时看他看账本几乎忘了动筷子,打趣道:“马大人对你还真是放心,自家账本子都能让你来打理?” 鹿青音虽然眼睛瞧在账簿上,但耳朵却听的清楚,笑道:“他若连我都不信,此次可真是要出事了。” 江见时微微抬头,放到嘴边的筷子又离开:“什么事?” 鹿青音将账簿递给他,让他看:“每月衙门进账都会多出一笔,这一笔算在了马秋霆个人用度上。” 江见时翻了翻,玩味道:“还不是小数目,马大人敛财能力不可小觑啊?” 鹿青音嗤笑一声:“焕安在牢中将这笔钱栽给了二夫人,可是区区一个妇道人家,即便真是驿站的眼线,又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江见时问:“二夫人若是驿站眼线,与兽台寨杀了葛万生的人是一起的,他们为何要监视黑山和扶丰城衙门?” 鹿青音合上账簿道:“我想真相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 又过了两日,马秋霆回了衙门,他与鹿青音一早起闭门不出,等到日头立在头顶,大门终于打开了,此刻兔子钻了进去,先是给马秋霆作揖,又对鹿青音和马秋霆道:“城东头每两个多月会有马车来送货,城西头也会有马车来拉货,但货物不明,城东的东西送到哪不明,城西的东西去了哪也不明。” 马秋霆咬了牙根,微微阖眼:“老子本来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如今竟然骑到老子头上来欺负?老子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兔子咽了咽唾沫,看向了桌上一把被毁坏的珠钗,珍珠裂成两半,里面撒出了白色的粉末,像是砒\/霜,兔子也认得,是二夫人那一根 正说着话,突然门外有人喊:“大人,师爷,上面来了监察御史,说要来调查大人。” 如此突袭,让马秋霆始料未及,他皱眉看着鹿青音:“调查我何事?我有什么可调查的?” 鹿青音:“估计只是风闻言事,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今天是来取证的。” “呸!” 马秋霆朝一边啐了一口:“破事都赶到一块儿了,真他妈霉!” 说着起身道:“先好生招待,我这就来。”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鹿青音,走了出去。 来人是朝廷监察御史李铎,不等喝口茶,他已经带着人进了马秋霆账房。 翻翻看看几乎半天,又将账房里里外外扒了一遍,似是没有发现什么,李铎这才走出来对马秋霆道:“马大人府上账目捋的清晰明了,倒是该让各个地方官员好好学学。” 马秋霆笑脸迎合:“都是有个好账房。” 他一边送着李铎,一边笑道:“虽然是风闻言事,但属下可不可以打问李大人一句,为何突然要来查属下的账簿?” 李铎道:“你做好你的官,不管谁上告朝廷,都不会影响到你什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马大人就不要打听了。” 说完带着人走了。 李铎前来至此没花四五个时辰,他似乎也没想怎么为难马秋霆,但临走时还留下一句:“衙门和山匪处的倒是融洽。” 这话弄的马秋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监察御史一行人离开不久,兔子就带回来一封信,鹿青音当着马秋霆的面拆开来看,上面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马秋霆瞳孔微缩,口中念叨:“果然是他。” 他往寄信人的署名上一看皱了眉:“葛云衡?” 他看了眼鹿青音,但也没问什么又对鹿青音道:“速速捉拿杜承风。” 死牢之内坐着马秋霆,身边站着鹿青音。 杜承风被打的皮开肉绽,耷拉着脑袋,口水混着丝丝鲜血溢出嘴外。 鹿青音对他没有丝毫同情,道:“巡检司,缉捕盗贼,盘诘奸伪,维护地方治安,你杜承风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收人贿赂,拉焕安下水,改马府私账,栽赃陷害马大人,你可知罪?” 杜承风不承认,虚弱的摇头:“我没有!” 马秋霆见他嘴硬,给了身边狱差一个眼神。 那狱差举起一个带着齿的铁夹就朝杜承风下身探去,那杜承风吓得用力摇头:“我没有!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 狱差看着马秋霆,马秋霆脸色一冷,道:“你若还不说,我就地阉了你,砍了你的四肢,让你做个人彘,供街上的孩子做球踢。” 杜承风哀嚎:“马大人你你杀了我我也没做我什么也不知道” 鹿青音问:“前天晚上我亲眼见你放人进城,他们是谁?你为何不上报?” 杜承风还是嘴硬:“我听不懂鹿师爷在说什么?” 鹿青音:“焕安说,是你与二夫人联合起来威胁他,让他做了马大人贪腐的假账,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陷害马大人?” 杜承风不看他:“鹿师爷红口白牙栽赃我!” 鹿青音闻言,轻轻垂眼,倏尔笑的阴森:“杜承风,你膝下五子三女,两个老婆,上头还有个耄耋老母,你可要想好。” 杜承风慢慢抬头,对上鹿青音冷凝的眸子,不可思议,在他印象中鹿青音该是个纯善不阿之人,他虽聪明,颖悟绝伦,某些手段也非常高明,但人偏于慈悲并非卑劣狠毒之人,可现下看他,就像是慢慢撕了那层清风霁月的面具,将那狠戾暴虐之态暴露的一览无遗。 杜承风不信鹿青音会伤害无辜,道:“你们让我说什么?你们威胁我,强迫我认罪,也得给我一个罪名,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咳咳你们拿我的家人威胁岂是君子所为?” 君子?鹿青音心底冷笑,他林家一百三十二人被灭口,谁能来为他的家人做君子? 他接过狱差的铁夹,手上狠狠用力,只听杜承风惨叫一声,夹杂着鹿青音的声音:“那些货拉的是什么?那些人是谁?你在为谁卖命?十几年前是不是你放他们进的扶丰城?” 马秋霆越听越不对劲儿,急忙起身拽开鹿青音,看他脸色晦暗,目光凌厉,背后升起寒意:“海镜!你就是想到了什么,也不该现在问!” 鹿青音阴着脸顺着马秋霆眼神看到四周尽是衙差,慢慢回神,放开了杜承风,不管杜承风的嚎叫和痛呼,对他道:“你莫要觉得我在吓唬你,你今日不说,明日你大儿子就会出现在这死牢中,后天便是二儿子,你是衙门的人,知道我很有耐心,我奉陪到底。” 杜承风求救般看向马秋霆,而现下马秋霆像是与鹿青音换了身份,他轻轻叹口气不看他。 杜承风终于吓的忍不住,哭道:“是二夫人,二夫人要我这么做的!” 马秋霆突然气急,拿起鞭子就朝着杜承风甩了下去,骂道:“老子什么时候来的扶丰城?嗯?老子什么时候娶的那娘们儿啊?你杜承风从巡检小差到巡检的头儿做了这么多年,堪堪比老子多了三四年!你说是那娘们儿指使你?呸!老子那阵儿还没娶她呢!他妈的,上一个知县是谁告到监察御史那里的?他被撤了官儿怎么死的?嗯?你以为老子来到这里真是个草包,不管不顾?老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可倒好,算计到老子头上?老子今天打死你,明天再打死你那些畜生儿子!” 说完几鞭子已经抽在了杜承风身上! 杜承风闻言面无血色,浑身颤抖,又疼的呲牙咧嘴:“大人,不是我告的,我哪能知道您账上的事儿?” 突然四下安静下来。 杜承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要找补,又听鹿青音道:“谁告诉你监察御史是来查账的?” 杜承风绝望的垂着脑袋不说话,轻轻呻\/吟着。 鹿青音看了眼马秋霆,得了马秋霆的允,又对杜承风道:“你在为谁卖命?你与二夫人怎么认识的?我再问你一遍,你若不说,马大人说话算话,明日我们也不会再问,就让你看着自己怎么断子绝孙。” 杜承风哭道:“我不敢说,说了我儿子也活不了!” 马秋霆开了口:“你若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个明白,我不仅保你儿子女儿,还保你老婆后半生平安度日。” 杜承风鼻涕混着泪水,往脸上的伤口灌,他绝望道:“大人你保不了啊那些人那些是朝廷的人!” 鹿青音眼睛突然窜出光来:“朝廷的人?是谁?他们运送的是什么东西?” 杜承风摇头:“属下不能说啊!” 马秋霆看了眼鹿青音,对杜承风道:“你只要说,我今天就让人接他们去安全的地方。” “安全?” 杜承风苦笑:“普天之下,哪里有安全的地方?都是朝廷的人,都是朱家的人!” 朱家?! 皇家?! 鹿青音与马秋霆突然陷入安静,他二人思忖片刻,鹿青音道:“我有一个朋友,想必杜巡检听过,他在衙门也住了一段时间,名叫江见时。” 杜承风费力点头:“属下知道。” “他在山中有地方可供你妻儿居住,你若告诉我真相,他会带他们走!此地是个秘境,想必你也听说他是捉妖师,帮我藏几个人,他还是有能力的。” 杜承风疑虑:“鹿师爷当真愿意放了我的妻儿,救我的妻儿?” 鹿青音点头:“他们是无辜的,不该受你连累,但是衙门断案有时候也会讲条件,你带给马大人的价值大,他定然愿意允许我帮你,你若不能将功补过,那我们今日抓了你,利用你的人也不会放过你的妻儿,这么算,你跟我们交易不算亏。” 杜承风一想,鹿青音说的的确不错,如果不说,今日他进了大牢,也不可能再出去,他的妻儿一定受他连累被那些人追杀,若是他说,那么他的妻儿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杜承风咬牙道:“大人,师爷我说!” 杜承风昏暗的眼眸扫着鹿青音与马秋霆:“十几年前,扶丰城并不富庶,多有流民和烧杀抢掠的山匪,衙门无能,为了安抚民心,将强盗之事杜撰成妖魔鬼怪作祟,此地说白了就是个边缘城镇,离天子远,除了西商也没多少人来此。 但有一年京城发生了大事,说是太子谋逆,此事对我们这些地方来说太过遥远,也就当故事听听,只是这不久后,朝廷突然说要为扶丰城修筑大佛,镇压精怪,过了两日就来了马队,马队由朝廷驿官张登负责押运,他们拉着一堆堆的货往灭因寺走,而且此货不许巡查,他们给了我们谕令,那时属下还是个小小守卫,看了谕令不敢不放,就让他们进了城。 这些货都是半夜运送,很是神秘,押运的人数众多,第二日就被山匪盯上了,听说当时朝廷驿站的人与山匪交了手,还被抢了东西,我当时还想,既然货物隐秘,朝廷定然不会将事态扩大,丢了也就丢了,没想到第三天朝廷就围剿了黑山兽台寨,杀了几十号人。” 此言与葛云衡所说正好对上,鹿青音问:“你可知他们当时运送的是什么?” 杜承风摇头:“此事属下真不知,只听说有一批尸体进了城,但是当车队从黑山行来时,马车都已经重新封闭严实。” 他抬头小心翼翼看着鹿青音,又看向马秋霆,听马秋霆道:“你继续说。” 杜承风咳了一口血沫,道:“当时的知县大人想要将此事上报朝廷,因为涉及谕令,不让查货,他怕出什么问题,担责任,想着报备一下也好,但是不仅没上报成,险些半路送了命去。” “怎么回事?”马秋霆问。 第91章 镇妖寺庙 杜承风道:“有一批身穿银甲,胸前有翎羽装饰的人将知县大人身边的守卫都杀了,又将他送了回来,从此以后这位知县大人就像变了个人,不仅不再管理扶丰城,而且还生了心悸的病。” “银甲?” 鹿青音猛的上前指着自己的领口问:“是这里有翎羽?” 杜承风摇头:“属下哪里会知道?这也是知县大人回来与当时的师爷说,有下人听到,才传开的。” 杜承风看鹿青音不知道在想什么,努力提着精神继续道:“当时我娶了媳妇儿不久,那位知县大人将我提成了巡检,让我应对这些朝廷来的货,朝廷的人对我也不错,每来一次都会给我一些银钱,时间越久,银钱越多,而对于偶尔的来货,衙门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位知县大人是怎么被告的?”鹿青音问。 杜承风低着头,小声啜泣:“是属下,属下做的” 他扫了眼马秋霆,心虚的低头:“这马队中除了张登还有一个是运货的监官,名叫邝绅,此人看着官比张登要大,是一路跟着货来的,也是他不停的给我送银子,他要我找到知县大人的软肋,如果知县大人一旦干涉运货的事情,就让我除掉他 属下就是个草包,没读几年书,我哪有什么法子?就用邝绅给我的银子贿赂账房,然后做了假账,上面有栽赃知县大人贪污课税的证据,那位大人当时不知道发现了什么,邝绅要我除掉他,于是我便秘密上告了他贪污课税的事情,上面查下来夺了他的官帽杀一个平头老百姓自然比杀一个七品知县要容易,于是我就动了手” 马秋霆一听,气的反倒没了怒意,冷静的看他:“敢杀朝廷命官?你好大的胆子杜承风!” 杜承风哭着哭着就笑了:“反正属下都要死了,为了妻儿有什么不能说的?没错,是属下做的,是属下杀了他!” 鹿青音道:“所以马大人上任后,你也想用同样的方法对付马大人?” 杜承风道:“我其实不愿再做这种事情,毕竟家中有老有小,属下真的怕东窗事发!但是马大人来的突然,且寻不到什么背景,为了牵制马大人,邝绅与张登派了二夫人来盯着,属下怕不听邝绅的话死了都没人知道,才又故技重施,与二夫人一起贿赂了焕安,威胁他让他做了账目,可谁知道二夫人突然被毛麻子杀了!邝绅怕马大人有所察觉,不被他们掌控,让属下动手,属下才利用风闻言事,将马大人密告到监察御史那里” 马秋霆冷笑一声:“你肯定没想到我马秋霆好对付,我这鹿师爷却不好对付,早早察觉焕安有问题,连夜让他说了实话,又换了账簿,否则现在我马秋霆也得横尸街头了!” 杜承风涕泪横流:“大人,师爷,两位爷爷说话算数,一定要救我的妻儿!” 鹿青音问:“那些货送到了哪里?还有扶丰山野坟的尸体是谁挖的,送到了哪里?” 杜承风身体突然筛抖,吓得不敢言语。 鹿青音逼近一步:“说得越多,我可让他们活得越久!” 杜承风严重透露恐惧:“邝绅的货送到了灭因寺!那些尸体” “那些尸体怎么样?” “也也送到了灭因寺!” “” “” 马秋霆与鹿青音面面相觑,甚为震惊。 马秋霆问:“可是扶丰城的镇妖大寺?” 杜承风:“没错就是那座灭因寺” 鹿青音:“他们为何要将尸体运往这里?” 杜承风吓得几近翻了白眼:“说是那佛那佛要吃人” 鹿青音骇然,他转头看向大牢黑暗角落里的人影,马秋霆也下意识往那里看,只见江见时慢慢走了出来。 之前司南与玉蟾其实已经查到尸体是朝廷有人买来的奴隶偷挖的,但是到了后山这些挖尸人就进了一座山洞,这个山洞很是隐蔽,洞内外都有人把守,不知通往何处。 前有食尸鬼,鹿青音不得不考虑有妖怪作祟,所以经得马秋霆同意,叫来了江见时,此刻也希望江见时听到后能给出一个答案。 江见时一步一步从黑暗处走出,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若说恶鬼罗刹,妖精山怪吃人,我自是相信,即便是说度人的魔王波旬,我都会犹豫几分,你说佛吃人?哈哈哈哈,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杜承风一看江见时来了,立刻道:“大师未来会救我妻儿,我自然不会撒谎,但那灭因寺内究竟是什么,我也是听来的,从未见过!” 他顿了顿又道:“对了,每次将尸体送往灭因寺,过不了一两天,后山就会送出一桶一桶的东西来,属下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但是这些都会和送往京师的盐粮一起运走。” 马秋霆对江见时与鹿青音道:“还需你二人亲自去看看。” “是。”鹿青音作揖。 江见时出神的看向杜承风,灭因寺?的确奇怪 几人审讯完,刚要走,鹿青音又突然想起什么,问杜承风:“你可认得胡春?” 杜承风想了想,道:“是之前城隍庙案子的胡春?” “嗯。” 杜承风点头:“属下知道,十几年前他瘸着脚回来,邝绅让我给他找个营生,我便将城隍庙那一片域都给了他,让他打扫香灰和灶灰。” 他竟与邝绅也认得? 马秋霆提醒:”此前杨通判说他是朝廷的人,认识邝绅倒也不足为怪。” “嗯。”鹿青音点头。 杜承风看这几人要离开,声嘶力竭的咳着血喊道:“大人,师爷,江大师,一定要救我妻儿!” 声音过后陷入了死寂。 马秋霆因为此事,后怕的不得了,他对鹿青音赞赏有加:“多亏了海镜,不然若被监察御史查到什么,我不仅要丢了这官帽,还要丢了这条命去。” 鹿青音抱拳:“大人谬赞,只是当时那焕安奇怪的很,加之二夫人并没有身孕,她屡次去账房,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海镜因为此才留了心,没想到歪打正着。” 马秋霆深深叹了口气:“我本无心掺合有些事情,怎奈你不惹它,它自己找上门” 鹿青音知道因为二夫人的事情马秋霆还没有缓过劲儿,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便道:“那海镜与指月明日就去一趟灭因寺。” 马秋霆看着他二人,道:“去完灭因寺,到王鹤藜那里一趟,他在等你。” 鹿青音愣了愣,因为即便马秋霆不说,他也是要去的,巧在王鹤藜也在等他。 夜里,西来的风清冷料峭,兔子给鹿青音的门上装了一面厚布帘,鹿青音知道江见时怕冷,既然住在一起,对他的照看也就更加细致。 兔子从江见时之前睡的屋子取来了地炉,那是铜质的,马秋霆赏给鹿青音,鹿青音又塞给江见时,莫要看这东西小,屋子一阴一潮,反而能顶些用处。 兔子忙活半天,除了葛云衡用过的东西,该搬的都搬到了鹿青音的屋里,还得了鹿青音的命令,为他去街上添置了几件厚些的衣服。 前几日鹿青音忙的脚不沾地,今日将杜承风审完,好不容易得了一晚上空闲,才开始操心江见时。而此时江见时如同大爷一般,翘着二郎腿躺在那张花了鹿青音好些银钱的摇椅上,舒舒服服的看两人忙活。 鹿青音好容易歇口气,就听江见时问:“杜承风告黑状的事是葛云衡告诉你的?” 兔子一听知道这位爷又吃干醋了,急忙抱着一些不用的物什子溜之大吉,走之前,不忘为二人关了门,又从里面插了院子大门,轻轻一蹦,从院墙跳出去跑了。 鹿青音走到门口,将屋门也落了锁,屋内瞬间暖暖和和,多了一个人,冷清感也变成了温馨。 鹿青音实话实说道:“我与葛云衡现在是合作关系,自然需要他帮我做些事情。” “你什么时候与他又见面的?” 江见时看似只是无意打问,嘴里却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鹿青音如实道:“没有见面,他安排了人在扶丰城,若我有需要,他会很快得知并施以援手。” “施以援手哼” 江见时冷笑一声:“他怕不是对你有些意思?” 鹿青音后背一僵,怔怔的看着江见时:“你在说什么?” 江见时懒得看他,拿起一本书,假装看了起来,可嘴巴却没跟着脑子走,又道:“我了解他,他喜欢谁,那双饿狗般的眼睛,让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鹿青音走到江见时跟前,低头看他:“你了解他?” 江见时:“呵,不信?” 鹿青音疑惑:“你才见他两面就了解他?” 江见时抬头看鹿青音,好笑道:“谁告诉你我跟他只见过两面?” “难道不是?”鹿青音挑眉。 江见时道:“我从小就认得他了。” 鹿青音讶异,不敢相信的看江见时。 江见时一把将鹿青音拉到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摸着他的腰道:“黑山与大时山有个接壤之山名叫扇境,此山高额人迹罕至,四处都是悬崖峭壁,我师父经常在此处闭关。此山中的热泉非常出名,我十几岁时,有一段时间很想念师父,独自去往扇境找他,可是师父所在之处,环境凶险恶劣,走到一半,我就放弃了。回大时山的途中,我路过扇泉,此泉泉水干净且幽香,洗个澡很能解乏,洗澡的时候,我就遇到了葛云衡。那时候他年龄不大,看样子经常走山路,人也心醇气和,呆头呆脑的很。他来扇泉边喝水,看到我,将我当成了姑娘,还一眼瞧上了我。” 江见时忍不住好笑:“他一路跟踪我下了山,我本来不想搭理他,但又觉得无聊,正好逗逗他解解一路的乏味,便邀他喝酒,这小子连我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跟我表白了。” “表白?” 鹿青音哭笑不得:“然后呢?他怎么发现你是男人的?” 江见时一边唇角微挑,笑的邪痞:“我晚上与他睡了。” 鹿青音骤然黑了脸,一把推开江见时,从他腿上起身,又被江见时牢牢抓住连拉带扯拽了回去。 江见时笑道:“我话没说完,你跑什么?” 鹿青音火冒三丈:“你竟然和他睡了?他?葛云衡?在我之前你竟然与旁人?还是他?” 江见时大笑:“自然不是,等他有些醉了,我与他一同找了家客栈,然后我当着他的面脱了衣服,哈哈哈哈哈!他当时吓的脸都白了,抱着衣服就跑!” “” 鹿青音默默看着江见时笑。 江见时见他还绷着脸,慢慢收敛了笑意:“你怎么不笑?不好笑吗?” “好笑吗?” 鹿青音看着他反问。 江见时肃穆:“我以为很好笑。” “你脱给他看了?”鹿青音问。 江见时急忙解释:“只是上半身,都是男子,也没什么啊?” “我也是男子,我也该上半身光着给他看?” “那不行!”江见时皱了眉。 “那你为什么可以?” “” 江见时一时无言。 鹿青音推开他,上了床榻,边铺被子边道:“下一次我也邀他一起喝酒住宿洗澡。” “鹿青音!” 江见时拔高了嗓门:“这不一样,我能看出来他喜欢你。” “他也给你表白过啊?”鹿青音嘲讽。 江见时起身往床榻边走,不高兴道:“他以为我是姑娘,可他知道你是男的!” 鹿青音没理他,将枕头窝了窝,重重的躺倒,衣服也没脱。 江见时气的去扯他的被子:“鹿青音,你若是敢同他喝酒住宿洗澡,我就杀了他!” 鹿青音嗤笑:“修行高人也会滥杀无辜?” “若他敢碰你,就不是无辜!” “那你就无辜?无端招惹旁人,你很无辜?” 鹿青音微微转头,那眼角瞥他。 江见时:“那是我十几岁无聊的把戏,怎么这也要计较?” 鹿青音看他急眼的表情,忍不住心里窃笑,嘴上仍然假装不悦:“我就是这样的人,一报还一报,我也要与他!” 话还没说完,江见时跳上床榻,就去捂他的嘴。 鹿青音反抗不成,开始笑,笑着江见时也没打算放过他:“你给我发誓,发誓不会与他做这些事!” 鹿青音逗他:“好啊,那做旁的事!” “什么都不许做!” 江见时又去捂鹿青音的嘴,被鹿青音狠狠咬了手心,江见时立刻松开手,换上自己的嘴,两人又打又笑,闹着闹着,屋内的温度变得滚烫。 那阵阵笑声也变成了嘤嘤嗡嗡的嗫喏声,沉吟声,屋外的花草侧耳聆听屋内的对话。 “疼的厉害吗?” “你闭嘴!” “让你闭嘴,不是让你咬我!” “不行,不咬你闭不了嘴。” “江指月你嗯” “鹿海镜,怎么了?” “你是狗吗?” 一早起,江见时神采奕奕的收拾完,爬回床榻边叫鹿青音起床,鹿青音浑身酸痛,趴在床上,侧头看他,嘴里嘟囔:“衣冠禽兽。” 江见时笑的春光灿烂:“多谢褒奖!” 说着亲了亲鹿青音脸颊和耳根,将他抱在怀里,往起拽,瞬间被子里的一片旖旎春光乍泄。 鹿青音顿时清醒,一把拉过被子将身子捂着,骂道:“放开我禽兽!” 江见时啼笑皆非,拿过衣服为他一件一件的套,直到穿戴整齐,才将怀里挣扎半天的人松开。 两人一直牵着手,吃过早饭,出了门才松开,直奔灭因寺。 第92章 恩师王鹤藜 一座佛塔屹立在扶丰城内,远看前阳后阴,割据了昏晓,不到跟前,就能看到那佛塔下的灭因寺庙周围焚着密密麻麻的高香,烟雾缭绕遮蔽了灭因寺的庙墙,乍一看那塔就像是耸立在灵山仙境一般。 这香烟飘渺数里,兔子坐在马上,两只眼已经有烟熏的蛰痛感,此刻泪汪汪的不想往前走。 马秋霆之前安顿,此地就是携着衙门的狮头令也进不去,这里是扶丰城唯一不能管辖的地方。 鹿青音倒是想试一试,带着江见时和兔子越走越近。 快到寺庙跟前时,就看到诸多百姓围着寺庙烧香拜佛,有的甚至搬来了灵位,立在自己设的供桌上,点了高香,摆上吃食,跪在地上念经祈祷。 人数不少,起码五六十人,堵的里三层外三层。 鹿青音拦下一人,问:“这庙可灵验?” 这人立刻点头:“灵验的很!都说这里供了一座火佛,若是身上得了寒疾的人,怀不上的妇人来这里拜拜,都可以心想事成,病灶痊愈!” “这么神?” 鹿青音看向江见时,却见他脸色苍白,微微弓腰,似是忍耐着什么。 鹿青音急忙下马,将缰绳扔给兔子,跑到江见时身边,扶着他问:“你怎么了?” “不知道。” 江见时摇头,他方才临近此地时就脑中混沌,头痛发晕,加之马匹颠簸,此刻甚是想吐。 鹿青音扶着他,想在庙周围找个能落脚的荫棚,可拉着缰绳没走几步,江见时就爬倒在了马背上摇摇欲坠。 鹿青音急忙停了脚,想扶他下来,听他虚弱问:“青音,可曾听见什么声音?” 鹿青音侧耳听了一阵:“人群声?诵经声?” “不是惨叫惨叫声” 鹿青音茫然摇头:“并未听到,你听到了这些声音?” 江见时点头:“我们走,我不太舒服。” 鹿青音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灭因寺的方向,点头上了江见时的马,搂着他的腰,转身就走。 路上,江见时有所好转,他抱歉的对鹿青音道:“不知为何,突然很难受,耽误了你查案。” 鹿青音搂紧他:“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案子可以再来,眼下要带你回去休息才好。” 他突然又顿了顿,道:“指月,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有一次来这灭因寺,你似乎也不是很舒服?” 江见时疲乏的点头:“记得,那一次也听到了声音。” “什么声音?” “就是惨叫声,很惨,犹如幽冥地狱中百鬼受难之声。” “会不会是那些消失在灭因寺后山的尸体?”鹿青音猜测。 江见时摇头:“已下葬之人,魂魄都入了黄泉,况且这里供着大佛,即便是冤魂也不敢靠近。” 鹿青音听他这么说心中越发不安,带着他就去寻刘郎中。 刘郎中号完脉,对鹿青音道:“江公子这脉象紊乱,身体有异,手脚冰冷,这二日天气要变,还是多注意些别上了风寒。” 鹿青音听他没说出什么来,主动问道:“可能看出什么毛病?” 刘郎中摇头:“这脉象老朽没有见过,鹿师爷博学多闻,若是你都不知道,老朽也八成号不出个一二。” 鹿青音看着躺在床上虚弱的江见时,只好讨了些补药,打算回衙门。 路上来了衙差来找鹿青音:“衙门有贵客来访,专门是来寻师爷的。” 鹿青音疑惑,何人会找他找到衙门来? 阴云携着狂风席卷而来,天气变得比预想的更快,风中有土腥味儿,酝酿着一场大雨,大雨过后就要迎来秋凉,江见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病了,让鹿青音始料未及,若是再叫他淋上一场雨,定然落了病根子。 待鹿青音快马加鞭回去,大雨刚好泼了下来,鹿青音背着高自己半头的人,急匆匆往自己屋里冲。 院落还没到就听衙差来唤:“师爷,马大人和王大人在正堂等着您呢!” “王大人?” 鹿青音擦了一把额头上的雨水,也没多管,急忙将江见时送回了屋内,他为江见时脱了湿衣服,又让兔子生了地炉,将刘郎中的药差人送往后厨,然后急匆匆的往会客厅赶。 大门敞开着,鹿青音刚刚走进去就看到坐在会客厅高位上的人。 那人年纪不小,胡须泛白,眼神反而清澈不浊,正容亢色不苟言笑,就连平日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马秋霆都跟着正襟危坐。 鹿青音面上一喜,脱口而出:“老师!” 此人正是王鹤藜。 王鹤藜看他狼狈,皱眉问道:“出门为何不带蓑笠?” 马秋霆急忙解释道:“早起出去时天色还好。” 鹿青音摇头表示无碍,高兴道:“马大人还要我尽快去寻您,没想到您亲自来了?” 王鹤藜道:“你家马大人对你也是尽心了,前些日子总往我那里跑,要我帮你查胡春的来历,你自己不来问我,反而让你家大人来,哪里还有些规矩?” 鹿青音惊讶,原来马秋霆前些日子总是不在,是去找王鹤藜了? 鹿青音对马秋霆越发刮目相看,刚来此地真真以为他是百姓口中的大头硕鼠,现在来看并非马秋霆不愿管一些案子,而是扶丰城情况复杂,若要掺合定要付出代价,他也许只是自保而已。 鹿青音急忙抱拳作揖,对马秋霆道:“马大人对海镜上心,海镜感激不尽!” 马秋霆摆手:“本官不是对你上心,是对自己上心,你若是犯了错,本官得担着,你若是有了赏,本官也得先你一步享着,你我犹如同气连枝,既然王大人将你鹿海镜交给本官,那本官定然要卖王大人的面子。” 王鹤藜对于马秋霆的寒暄听不下去:“马大人也不要顺杆儿爬,你那几个老婆都是我王鹤藜送的,你这不叫卖面子,叫报恩!” 马秋霆听着暗暗撇了嘴:“当着海镜的面,说这些做什么?” 鹿青音没想到自己恩师与自己大人关系竟好到如此地步,虽两人都没什么笑容,话里话外却不停揶揄对方,哪里像是敬贤礼士的上下级,反而像是多年的老朋友? 王鹤藜对鹿青音道:“为师知道你忙碌,此次专程来看你。” 鹿青音却突然跪倒:“老师,海镜有错,害师兄进了大牢,老师,海镜一定想办法将他救出来。” 王鹤藜看了他一阵,道:“此事你想怎么做?” 鹿青音忙道:“唐大人曾经点过海镜,海镜想继续往下查,太子少傅府上有狼妖出没,少傅定然听了那狼妖的话,海镜带着江见时去,他是捉妖师,他会协助海镜将此案转嫁给狼妖,这样师兄就有希望获救!” “混账!” 突然桌上的茶杯被打在地上,碎片瞬间崩在鹿青音手边,他怔怔的抬头看向王鹤藜,见他怒不可遏道:“鹿海镜,你是谁的学生?你何时学来的这一套?为了自己的私情私利,可以随意将案子定性?你以为你是天子?想如何就如何?” 鹿青音眼尾生了淡淡的红气:“可是师兄” “他又如何?你别忘了林家一百三十二条性命!这些人死的到底冤不冤,案子没有查清,你我都无法说明,即使我们心中知道他们遭人陷害!他们的死又何尝不是别人随意的定性?鹿海镜,你怎么能承受了旁人的加害,再去加害别人?” “老师,我没有加害别人,只是想将此事定性为妖,这样朱呈川无事,师兄也定然会无事!” “就凭你?” 王鹤藜冷笑:“你让陛下相信,太子少傅是因为听了一只狼妖的话杀害了上百婴童和曹敬瞐?你让陛下相信,是一只狼妖让太子少傅驱使乌兰十三卫为他卖命?范越为他卖命?” 鹿青音不说话了,他想救王高阳完全出于心急,他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只想着带着江见时去做就好。 王鹤藜又道:“听说你与这捉妖师关系甚好,你这么去,不怕他受你连累?若是陛下不相信你,再治你个欺君之罪,你觉得这江见时还能有命活着离开?” 鹿青音顿了顿,他竟没有想到江见时会否陷入危险,似乎在他内心,江见时就是万能的,他可以次次带着自己逃出险境,他也总能明哲保身 他似乎把江见时想的太过强大,可是明明方才江见时还突发了疾病 马秋霆劝道:“海镜救人心切,不怪他。” “救人心切?” 王鹤藜更加不满:“他以为自己是谁?整个天下都听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王鹤藜转头对鹿青音道:“要你查案,你将真相查出就好,剩下的事情,不关你的事,你最好不要瞎操心!” 鹿青音不明白,他道:“都是因为我查这个案子,师兄才掺和了进来!若是不能面见陛下,我就将狼妖的事情重新录册,交给唐大人,让唐大人给那不愿露面的神秘人,那人既然能找到我,让我查,那他一定相信我,他也一定愿意帮我将案子里狼妖这一部分婉言告诉陛下!” “糊涂!” 王鹤藜骂道:“为师说了半天,你一句也不听是吗?你为何如此固执?这个案子,漏洞百出,王高阳虽然是我儿子,但他主动淌这摊混水,就不用你鹿海镜再去瞎操心!” 鹿青音呆呆的看着王鹤藜,心中顿然领悟,王鹤藜也早就知道王高阳去黍江是有预谋,可若是他早有预谋,为何还会由着自己将案子查到朱呈川头上?他为何不加以阻拦?为何还要帮助自己? 王鹤藜慢慢站起身子,走到鹿青音身边,将他扶起来,语重心长道:“这个案子比你想象的复杂,太子少傅牵连的不仅仅是朱呈川,还有当初没有查尽的党羽,此案虽小,但太子少傅能够通过层层的关系,将曹敬瞐安排到淮歌,将其杀之且没有查出任何问题,这其中千丝万缕,以及大理寺的怠政,不是一下两下就能弄清楚的。有人要你来查,就有要你来查的道理,你若节外生枝,为师不仅保不了你,马大人,江见时也会跟着遭殃。” 鹿青音安静下来,默默问到:“师兄为何要插手这件事?” 王鹤藜道:“入吾彀中,钓鱼而已,虽手段不当,但是好戏还在后头。” 鹿青音不明,但王鹤藜不与他主动说,便是不想让他提前知道,但这番话后,鹿青音明白了,这个案子当中,自己只是一枚拱卒的棋子,不管是王鹤藜还是朱呈川王高阳,他们正在做着一件事,而鹿青音预感,此事绝对与自己脱不开关系。 王鹤藜阻止了鹿青音救王高阳的想法,此刻告诉鹿青音:“你想知道的我帮你查到了。” 他重新坐回太师椅上,抿了口茶:“胡春是朝廷的亲军府兵,听命于朱家,十几年前他参与了林家灭门案,在追杀你的过程中被你母亲砍断了脚筋,后来被安排回木槿镇做了收灰人,此人在木槿镇一直由杜承风照看。” 鹿青音忙问:“亲军府兵是否是京兵?” 王鹤藜道:“并非,京兵乃陛下直接管辖,亲军有一部分属于都督府,一部分属于兵部,胡春所属为兵部,但他的上家听的则是朱呈宥的话。” 鹿青音倏尔锁眉:“朱呈宥?二殿下?” 第93章 坦白 马秋霆此刻道:“皇室陵墓十几年前开拓修建,此事是由朱呈宥与工部负责,而你想知道的胡春能够拿到的磷石只有在朱呈宥那里能得到。” 鹿青音立即反应:“所以二殿下与兵部也有瓜葛?” 此话一出,三人顿时安静下来,他们知道此事重大,当年太子谋反,陛下因为此事收了所有儿子的兵权,除了朱呈川镇守塞外,剩下的人几乎都成了文王,若是如此,朱呈宥怎么会与亲军胡春扯上关系? 鹿青音回想起胡春当年对自己说的话,他认得自己,认得林兆雪,那些泥淖般的回忆扑面而来,席卷了鹿青音的大脑,让他喘不过气来。 所以,胡春是杀他全家的其中一人,难道当初林兆雪护在自己身前时,就是胡春动的手? 鹿青音握拳,心中隐隐作痛,那个稚嫩的孩子,自己都仍然在母亲的襁褓中,却勇敢护在弟弟身前,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马秋霆叹了口气,道:“本官早听王大人讲过海镜之事,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之人,哎现在事情越发复杂,我劝海镜还是不要莽撞了,毕竟留着一条命比什么都强。” 鹿青音颔首:“马大人对海镜多有照顾,知道海镜身世却不怕海镜连累了您,这些恩情海镜铭记于心,但是当初选择来扶丰城,就是要揭开十几年前的谜,还我林家一个清白,海镜宁可丢了性命也不会放弃。” 马秋霆道:“我虽是个闲官,当初对林家的事情倒也听了不少,即便没有王大人,此事也难以让本官信服。” 鹿青音抬头,目光炯然:“马大人相信我林家?” 马秋霆看了眼王鹤藜,对鹿青音道:“你父亲林起业千仞无枝,家门清廉,不管是朱呈宥还是太子朱呈玉,想要拉拢你父亲,都被拒之门外,你父亲为人清醒,绝不让自己惹上朋党之嫌,可就是这样的性格得罪了不少人。朝廷之内,谁人不知林起业的为人?这样的人怎会挪用国库百万两白银,供太子党养兵谋反?” 王鹤藜又道:“林起业只是成了旁人的阻碍,他身为户部尚书,有心之人不能收买,就只能除掉他,当初太子党羽在长铜屯兵,需要大量银子和军需,屡次三番软硬兼施从国库做手脚拿银子,为此太子朱呈玉多次往林家送东西都被林尚书原封不动的退回,朱呈玉没少在你父亲林起业身上下功夫,此事林起业不止一次找过我,希望我能出些主意,可是能解决这件事情的人只有陛下,但天子之心难琢磨,朱呈玉毕竟是陛下的儿子,此事若是挑的太明,知情之人都会受到牵连。” 鹿青音不解:“父亲为何不亲自告诉陛下?” 王鹤藜轻叹一口气:“孩子,你想的太简单了,林起业将事情如实告诉陛下,如果此事未成,朱呈玉顶多禁闭或丢了储君的位子,可是他身后脉系强大,仍有能力对付你父亲,但如果此事成了,你觉得朱呈玉能饶得了你父亲?” 他神情黯然几分,又道:“你父亲没有法子,最后去寻了朱呈川,当时朱呈川手中有一支二十万的铁骑镇守边关,听闻此事他将五万大军调回京师护驾,但是没想到,太子还未谋反,国库中就出了一个六百万两的缺口,这个缺口实在太大,可是未经林起业的手,银子怎么丢的?却没人知道,不久后太子谋逆之事传到了陛下耳朵里,但是此事却与之前完全不同,有人密信给宫中说朱呈川携五万军士为太子围城,而你父亲则动用六百万两白银为太子党提供军饷 对于此事,为师甚为内疚,若是我当时帮了你父亲,他没有去寻朱呈川,那么事情也许不会发展的这么糟糕。” 鹿青音沉默着,他攥住了身侧的衣服,他知道王鹤藜如今帮他,一是他与自己父亲关系很好,二是他觉得亏欠林家,可是即便王鹤藜当时帮了自己父亲,事情又会好转吗?不见得 果真,当鹿青音不解的问:“我父亲没有经手,国库怎么会丢了那么多银子?” 王鹤藜答道:“此事也是我几年后回宫查出来的问题,当年因为林起业多次找我想办法,被有心之人上奏,我被此事牵连丢了官帽,几年后回到大理寺,我找到了一个人。” 鹿青音忙问:“何人?” 王鹤藜:“林家曾经从黍江提拔了一名胥吏,此人通过佥充进入黍江知府,为人聪明好学,且容易变通,你父亲经过黍江时对他喜爱有加,将他从前黍江知府手中要到了林家,胥吏不得科考,林起业就让他在自己身边做了个辅吏,所有家中需要处理的事务,都会让他帮忙操心,久而久之这胥吏就生了贪心,他自命不凡,却不能科考,心中不甘,后来太子将他收买,应了他做官的要求,让他偷出了林起业的私章,并模仿林起业的字迹,在国库内动了手脚。” “所以银子是这胥吏带走的?”鹿青音问。 王鹤藜:“这胥吏在林家出事时也已经命丧黄泉。在此之前,陛下从密信中得知谋反之事,龙颜大怒,下令抓捕朱呈玉,可朱呈玉在半路就被劫杀,后来查到朱呈川和林起业头上,朱呈川事情蹊跷,虽有人告,但没有证据,陛下下令将他送往边关,没有谕令不得回京,而林起业则要在三天之内找回所有银两,找到,林起业一人得罚,找不到满门抄斩。” 鹿青音虽然早已听王鹤藜讲过林家被冤枉的事情,可是今日这么详细还是第一次,他没有想到害了自己家全家的竟是自己父亲好心提拔收留的区区胥吏,可是若按照王鹤藜所说,那银子应该就落在了太子手上,既然没找到,此事就仍然说不通。 鹿青音抱拳道:“恩师当初将我安排在扶丰城定然有恩师的道理,海镜已经查出了些许银两的踪迹,恩师可否告知海镜,当初为何要送海镜来此?您手中到底有什么线索?” 王鹤藜看了眼马秋霆,就见马秋霆从袖口中掏出了一卷册子,将册子递给了他。 鹿青音取过查看,顿时骇然而滞,上面详载着林家一百三十二条人命的运尸记录,这些尸体全部运往扶丰城,灭因寺! 鹿青音一页一页的翻看,扫向这些名字时,他甚至是麻木的,这些林家人,大多部分他没有见过,也不认识,但是他们的名字都赫然跟在林起业之后,一行行,一排排,红色的笔迹,触目惊心。 鹿青音看着这些手抖的厉害,他按捺下心中的愤恨与颤动,抬头问王鹤藜与马秋霆:“这是谁写的?” 马秋霆静静地看着鹿青音,道:“此人,你已经见过了。” “见过?在哪里?是谁?” 马秋霆也不绕圈子,道:“黑山兽台寨,葛云衡。” 鹿青音惊愕,下意识后退一步:“他?他怎么会有这个?” 王鹤藜看着马秋霆道:“这葛云衡倒是比起他哥哥葛万生多了些血性,葛万生一心求寨子平安,将十几年前的事情压着不说,也不许旁人提,可这葛云衡却不一样,小小年纪就怀了报仇雪恨之心,十几年前,兽台寨被血洗,他与葛万生活了下来,发现了他父亲在寨子里藏的册子。” 鹿青音突然想起什么:“所以朝廷的人血洗兽台寨不是因为他们看到了什么,而是丢了这本册子?” 王鹤藜不置可否:“十年前,葛万衡进京,打听到为师我因为林家牵连,丢官回家,就将这东西给了我,那时,这少年甚是聪慧,与我谈了条件,他希望协助我查清此案,找到运尸队伍的背后之人,为他报仇,如今他一等也足足等了十年,为师想,答应这少年的也该实现了,而帮为师实现的人,就是你,林青音。” 鹿青音心中久久未能平复,他再次跪倒在地,随着王鹤藜和马秋霆二人道:“恩师,大人,是二位帮了我林清音,青音定然不负所托,对得起恩师,对得起马大人的栽培,对得起林家。” 严肃了老半天,马秋霆笑着对王鹤藜道:“要说栽培,本官谈不上,倒是这小子,救了我马秋霆一命。” 显然马秋霆也没想多说,又道:“方才听下人说,江公子突然病了?” 鹿青音急忙点头:“不知为何,行到灭因寺就突发了疾病。” 王鹤藜转过头幽幽的看着鹿青音:“你似乎与这江见时,关系并不一般?” 马秋霆一听王鹤藜话头不对,瞬间闭了嘴。 鹿青音倒是没意识到什么,坦然道:“他是学生的” 似是不知道怎么形容好,他挠了下头:“我们就是在一起了” “在一起了?什么叫在一起了?” 王鹤藜瞪大眼睛,突然恼了,他莫名其妙的看着鹿青音:“你在说什么?” 鹿青音见王鹤藜如此反应,心下有些发虚,小声道:“就是学生喜欢他” “放屁!” 王鹤藜震惊如遭雷击,直接站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马秋霆:“你也知道?” 马秋霆犹豫一下,小心翼翼点头。 王鹤藜暴怒:“你知道不告诉我?你知道不拦着他?他从山中出来不久,他懂什么?你六个老婆,你就不能教教他找个媳妇儿?跟个男人在一起算什么?” 马秋霆下意识将椅子往后挪了一步,躲闪道:“我也我也没想到他是个断袖啊?” 鹿青音愕然的看向马秋霆,他清楚的记得马秋霆那意料之中的神情和安慰他时慈祥的目光,意味深长的语气 怎么就没想到了? 王鹤藜怒气冲冲指着鹿青音道:“你从小是我把你从山中接回来的,我王鹤藜就是你第二个爹!我告诉你,林家就你一个人了,你要是不为林家传宗接代,为师我下了黄泉,有什么脸面面对你爹你娘?” 鹿青音眼神清澈,直直盯着王鹤藜:“可是,我喜欢他啊!他也喜欢我!” “喜欢个屁!你懂个屁!你放屁!” 一连三个屁,悲催的鹿青音感觉到王鹤藜的口水要将自己淹了 王鹤藜哪里还有方才的镇定,此时就像是教训自家逆子一般,跳脚骂道:“你从小跟着高阳,妓院都逛过,你怎么可能是断袖?我不信!你一定被人迷惑了!再者,男人有什么可喜欢的?你喜欢他的胡茬子还是喜欢他那大喉头子?” 说着又将攻击对象对准了马秋霆:“你就是这么帮本官的?你那三妻四妾寻个顺眼的给他开开眼界,他能这样吗?啊?” 马秋霆顿时委屈:“这听过银子送人的,房子送人的,没听过媳妇儿送人的啊?” 鹿青音伸着长脖子跟王鹤藜讲理:“海镜喜欢他不论他是男女,他是女人我也喜欢,这与男女没有关系。” “他人在哪?” “啊?”鹿青音没反应过来。 王鹤藜气的吹胡子瞪眼,咬牙切齿,比平日里的马秋霆还要暴躁:“我问你他人呢?” 鹿青音没敢吭声。 王鹤藜又看向马秋霆,马秋霆猛的打了个冷颤,结结巴巴道:“江公子挺好的,我不是跟您提过吗?您别生这么大气啊,年轻人” “你跟我提他俩好上了?你跟我提江见时勾引他了?”王鹤藜眉毛都开始颤抖了。 鹿青音有些委屈:“老师,他没有勾引” “你现在开始给我把嘴闭上,你给我记住,我王鹤藜活一天,就不许你二人在一起,你给我本本分分娶个媳妇儿,生几个儿子,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抬腿就走,边走边对马秋霆道:“带路,我倒要看看这个江见时用了什么妖法?” 第94章 丑媳妇见公婆 马秋霆急忙颠着他那大肚子走在了王鹤藜身前带路,一边走一边为难回头看鹿青音,神情似乎在说:“你别怪我,我也没法子!” 几人刚到江见时院子,就看到院子门关着还落了些灰,马秋霆问兔子:“人呢?” 兔子又看鹿青音,鹿青音伸手去拽王鹤藜:“老师,他还病着,下次” “下次?下次我还能找到你人吗?” 王鹤藜怒气冲冲的看向兔子,兔子猛的后退一步,险些后脑勺砸在墙上。 “你是林星移?” 兔子看了眼鹿青音又看王鹤藜,怯怯道:“大人,小的是林星移。” 王鹤藜不悦:“你个小野哉,你就看着你家主子做这等断子绝孙的事情?” 兔子也不敢吭声,他早就听过这位大人大名,他不仅收留了自家师爷,还一直帮林家翻案,又是朝廷大官下来的老人,便是给他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对一句嘴。 王鹤藜又问:“说话!哑巴了?人呢?” 兔子慢慢抬手指向鹿青音的院子,赴死的看着鹿青音。 王鹤藜直接闯了进去,进门后,江见时正使劲儿咳嗽,又咳又吐的,整个人虚弱的不得了,半阖着双眼,惨兮兮的看向门口。 他脸色苍白,又生的出尘如玉,如此翩若翎羽,一双凤眸清冷无辜,王鹤藜看到他时倏然愣了愣。 鹿青音急忙跑过来抱着江见时,着急关心:“怎么还吐了?药吃了吗?还难受的紧?” 王鹤藜看着这一幕脸变了好几个色,但人都有抑强怜弱的心态,他硬生生的将嘴里要骂的脏字儿咽了回去。 只是表情仍不太好,他虽年纪大了,但身子板硬朗,一屁股坐在江见时面前看着他。 江见时也柔柔弱弱的抬头与他对视,而后轻声问鹿青音:“青音,这位是?” 鹿青音忙向他介绍:“这是我经常与你提起的恩师。” “是那个将青音当自己孩子养育,教青音破案,孜孜不倦呕心沥血的王大人?” 鹿青音和王鹤藜都怔了怔 鹿青音似乎不记得自己与江见时说过这些 江见时又微微挣扎起身:“晚辈早就听过王大人的威名咳咳大理寺内明察秋毫,见微知着,鞭辟入里的雷霆霹雳手咳咳咳咳朝廷中虚怀若谷,一清如水的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江见时咳的让王鹤藜都忍不住想上前扶上一把。 王鹤藜的火气堵在心口出不来下不去,正犹豫着,突然江见时吐出一口鲜血,整个屋子瞬间乱了套! 马秋霆着急慌忙的喊着兔子快去寻郎中,又拽着王鹤藜往外走:“这江公子身子弱,总是生病,这怕是病的重了,王大人还是改日再说,免得病气染了您的身子。” 王鹤藜瞪大眼睛看着那地上一片鲜红,方才气的发抖的胡子,此刻又抖了抖,只不过不是气的,是吓的,这口吐鲜血的量,若是再吐上几次也就该见阎王了? 显然王鹤藜不想再与一个快嗝儿屁的人计较,心中安慰自己,鹿青音这不是喜欢,这孩子善良,就是看他快不行了,才误以为自己生了情爱之心 一定是这样的 如此想了想,王鹤藜心情爽朗了几分,嘴上客气道:“江公子保重身体!” 人已经挪出了屋。 鹿青音还哪里顾得上王鹤藜,一看江见时哇哇吐了两大口血,就跟喷似的,吓得面无血色,抱着江见时就往床榻上躺,一边慌张号脉,一边胡乱说着安慰的话:“没事的,可能是寒到了,没事了!别怕,我在!” 说着,手已经抖的不成样子,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见王鹤藜走了,江见时窝在鹿青音怀里突然笑了,鹿青音以为他抽过去了,急忙要掐他的人中,江见时睁开凤眼,瞪着他,打掉他的手,乐道:“我没事儿!” 鹿青音手悬在半空,目瞪口呆的看他。 江见时笑的更厉害了:“我真没事儿,我装的!” 鹿青音手又伸到江见时鼻息上,慌乱问:“真真没事儿?” “呆子!” 江见时哈哈大笑:“我要鼻息都没了,现在岂不是鬼在与你说话?” 鹿青音这才回神,方才头皮发麻的感觉慢慢松懈下来,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一头塞进江见时颈侧,闷声道:“吓死我了!” 江见时笑着拍他:“这两口血吐的真不真?” 鹿青音抬头瞪着他,嗔怒:“怎么弄的?” 江见时笑道:“让兔子给我找的杨梅汁,灌在鲜鱼胶里,塞在牙侧,吐的时候咬破就好了。” 鹿青音摇头,然后就笑了,边笑边摇头:“江指月,不如在衙门口给你搭个戏台子?” 江见时煞有介事点头:“好啊,至少能赚些钱买新衣服!” 鹿青音无奈,低头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老师来了?” 江见时眨眨眼:“我是谁?我是江见时!” 鹿青音假装冷脸:“说实话!” 江见时笑:“兔子说的。” “这家伙,倒是机灵!”鹿青音又笑了。 江见时摸了摸鹿青音的脸:“他骂你了?” 鹿青音摇头:“没有,就是不高兴。” “因为我?” “不是。” 江见时见他嘴硬,有些忧愁的翻个身侧躺在鹿青音腿上道:“丑媳妇儿早晚见公婆,这可怎么是好?” 鹿青音怕他真放了事,立马道:“老师会理解的。” 江见时微微转脸,坏笑道:“鹿青音,不如我们成亲?” “嗯嗯?” 鹿青音愣了。 江见时转头与他静静的对视:“我们,成亲?” 秋意阑珊,衙门前的溪水的拱桥边上,几个秀才在对诗,拱桥转弯处,一个纤瘦的女子坐在游船上弹着凄美的琵琶曲,今年的寒凉来得早,一阵风过,水面的湿意让鹿青音打了个哆嗦。 第二日是扶丰城这片江域特有的节日,姻缘节,传说这一日月老下凡牵红线,顺带着为百姓走百病,送丰登。 扶丰城来来回回的男子女子都要着五彩绫衫系红线,放鸳鸯,将承载着谷物的河灯放归溪水当中。听闻这日子里,若是月老降福,定然心想事成,千里姻缘一线牵。如同木槿镇的城隍庙会般,此地也吸引了不少周围人来过节。 此时的鹿青音显得有些不情愿,马秋霆让他亲自在门口等人,他坐在马扎上等了半个多时辰,东瞅西看一阵,还打了个盹儿,同时心里仍惦记着江见时一个人在屋里看书,想必无聊极了。 兔子咬着一缕干草,也蹲的不耐烦了,眯着一只眼伸手遮太阳,问鹿青音:“师爷,杨小姐怎的每个节日都要在扶丰城过?好烦人!” 鹿青音示意他小声些,道:“兴许是扶丰城节日人多,乐子也多” 兔子不赞同,牢骚道:“明明就是这里有师爷!” “啧!”鹿青音白了他一眼。 蓦地,一队马车从转弯处行来,人不多,只有一顶轿子,剩下的都是护卫。 鹿青音慢慢站起身子伸展了下腰,然后换了张面孔,谦谦有礼的走到轿子停滞处,柔和的看着轿帘被掀开。 率先出来的是杨修茗,见到鹿青音一喜:“鹿师爷,怎的劳烦你亲自来接?” 鹿青音不失礼貌的笑道:“杨通判早早安顿了衙门要照顾好你,马大人事情繁忙,自然是海镜亲自来迎接。” 话说完他表情突然僵了僵,定定的看着杨修茗身后跟着的岳灵瑛。 好一个阴魂不散 鹿青音不动声色的咬了咬牙根,又向岳灵瑛颔首。 岳灵瑛也向鹿青音颔首,娉娉婷婷,一下了轿子就往周围看。 鹿青音知道她在找谁,心中不悦,但也没表现,为她解释道:“江兄在衙门里,前些日子生了病,正在养病,不好出门来迎,姑娘莫要介意。” 岳灵瑛也笑道:“鹿师爷哪里话,你们从黍江回来不久,破了大案,辛苦劳顿,我二人又来叨扰,真是不好意思。” 你也知道 鹿青音心道。 岳灵瑛又关心的问:“江公子得了什么病?鹿师爷可带我去看看?” 鹿青音笑道:“今日马大人设宴款待,待明日姻缘节,江兄与我等陪两位小姐好好转转。” 岳灵瑛也不强硬,笑的柔和:“好,劳烦鹿师爷了。” 杨修茗两只眼睛一直未在鹿青音身上离开,问:“晚上鹿师爷一同赴宴吗?” 鹿青音摇头:“今日马大人携家眷同两位小姐吃个家宴,明日我们再聚。” 杨修茗好生失落,恋恋不舍的看着鹿青音送自己抵达马秋霆正堂后离开。 鹿青音接完人,拉着脸就回了院子,一回去看江见时正在无聊的逗蚂蚁,道:“冤亲债主又来了,明日的姻缘节,我看是过不好了,衙门事情这么多,马大人竟然还应下接待他们,真是不嫌麻烦。” 江见时看他一屁股坐在自己身边,满腹怨气和牢骚,道:“来了也好,来了,也可以印证一件事情。” “何事?”鹿青音转头看他。 “我一直奇怪猲狙是怎么寻到我的,现下我对杨修茗抱着九分的怀疑,明日里我照常焚了檀香,若是猲狙出现,说明杨修茗的确是猲狙的走狗。” 江见时说着,放走了手下的蚂蚁,继续道:“明日一旦遇上猲狙,杨修茗就逃不了干系,到时候从她入手,兴许可以查到猲狙为何能混进朝廷,太子少傅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鹿青音不放心:“会不会太过危险?” 江见时摇头:“我自有办法。” 姻缘节,家家户户在门口挂了红绳,意喻家中未婚男女都能寻到好姻缘,街道喜气盈盈,就连衙门口的狮子脚上都不知被何人绑了红绳,几个衙差站在那里拆的满头大汗,被鹿青音看到,笑着道:“方才马大人说,就留着,咱家马大人也想要些好姻缘!” 杨修茗笑着道:“马大人都六个老婆了还要娶老婆?” 江见时步履悠闲道:“人生在世,谁没几个乐趣?” 岳灵瑛在一侧静静的看江见时,闻言忙上前:“江公子可有什么乐趣?” 江见时看了眼鹿青音:“哝,那就是我的乐趣!” 杨修茗穿过鹿青音探看,却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明白。 岳灵瑛眸色黯了黯,偷偷向鹿青音瞥去,却看他正怡然自得的观赏路边摊,阳光洒在他白皙干净的脸上,闲适安逸。 岳灵瑛没有说话,脚步慢了下来,走在了鹿青音与江见时身后,若有所思的看着二人。 第95章 姻缘树 扶丰城南有棵合欢树,这树生长五六十年,枝干粗壮茂盛,此刻树下正有摊贩卖着红色的喜结和刻着吉祥话的木牌,树上挂的密密麻麻。 几人走上前端看,却看到有黑绳在最下面的几根树枝上挂着,鹿青音不解:“为何有人挂黑绳?” 那卖货的老婆子听到,回答:“黑绳子是冥婚,有家里人死了未嫁娶的年轻人,就绑个黑绳子,若是有人来配冥婚,也用黑绳子在此系个死结,上面写上地址,有意愿的就可上门去谈这冥婚。” “那多不吉利?” 杨修茗抬头看这满是红绳的树:“应该重新换棵树给他们!” 那婆子道:“生生死死,谁人不经历?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人要求好姻缘,鬼也怕孤单不是?你们几个买不买?不买让开路!” 杨修茗急忙走开,犹犹豫豫的去看那树。 鹿青音对几人道:“走。” 一转头却看江见时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根红绳,递给鹿青音一根,也不管岳灵瑛与杨修茗的眼神,率先将自己的系在了树上,然后看鹿青音。 鹿青音下意识看了看杨修茗与岳灵瑛,见岳灵瑛脸色不是太自然,心中顿感痛快,跟着系在了江见时的绳子上。 杨修茗张大了嘴,惊讶的看着二人:“你们俩为何要系在一起?” 江见时无所谓道:“想系就系了,你们若是也想,自己去买好了。” 杨修茗被揶揄也没生气,二话不说买了两根,递给岳灵瑛:“姐姐,快将你与江公子系在一起!” 岳灵瑛低头看着自己的红绳,又看向两人背影,没有动作,而杨修茗却提着裙子往树下走,看二人系的高,她急忙借来了摊主的凳子,踩上去,系在了鹿青音的绳子上,可不知怎的,鹿青音的红绳突然松了,连带着杨修茗的一起落下枝丫,挂在了下一层上。 杨修茗一看瞬间变了脸色,鹿青音的绳子挂在了那冥婚的绳子上,而自己的掉在了地上。 杨修茗恼怒,索性也不去捡,转身就走。 岳灵瑛这才慢慢走上前,重新捡起鹿青音的红绳,端看了许久,再次系在了江见时的红绳上。 下午兔子来寻几人,说是帮着定了个喝甜茶的位子,这家甜茶每到节日都会供应西商带来的奶块和乳酪,兔子知道江见时喜甜,不仅替自家师爷为江见时定了吃食,还寻了个窗边能看江景的屋子。 一张桌子不大,能坐六个人,江见时与鹿青音坐在一起,杨修茗与岳灵瑛坐在一起,兔子得了鹿青音的赏银,跑出去去吃肉了。 窗口的凉风徐徐,几杯甜茶下肚,杨修茗高兴道:“这姻缘节真是热闹!” 岳灵瑛也笑:“不知道今日后,这扶丰城又能成就多少佳眷?” 鹿青音道:“晚上还要放鸳鸯,我们也可去看看。” 鹿青音的手扶在身侧凳子上,突然手背有点痒,他低头看,江见时白皙的指尖正偷偷往他手上摩挲,鹿青音顿了顿,被江见时摸的麻酥酥的。他面上却仍然笑着,给两个姑娘介绍着扶丰城。 突然江见时的手指插\/进了鹿青音的指缝,然后牢牢将他握住。然而巧的是,杨修茗兴高采烈时将筷子打在了地上,她急忙弯腰去捡。 鹿青音见状蓦地想要收回手,却被江见时牢牢握着,动弹不得。 岳灵瑛看着他二人变幻莫测的表情,静静的垂眸,吃着自己的东西。 杨修茗正在捡筷子,眼睛突然定在了两人手上,慢慢皱了眉头,起身时表情多了几分不自然 她就着那脏筷子就打算夹菜,被江见时提醒道:“杨姑娘,筷子脏了。” “嗯?哦” 杨修茗急忙放下筷子,眼睛怔怔的瞪在一处,脸色苍白。 岳灵瑛跟伙计要了新筷子,笑着对杨修茗道:“今日游玩了一天,明日我们就赶早回,秋雨繁的很,看天气,明后日怕得憋上一场,我们早回早安心。” 她默默的拍了拍杨修茗的后背,杨修茗慢慢回神:“哦,好。” 她突然抬头看向江见时和鹿青音:“听说扶丰城西南边有个可以看烟火的地方,我们晚上不如去看看烟火?” 鹿青音道:“看烟火的地方与放鸳鸯的地方相距甚远,杨小姐确定要去?” 杨修茗用力点头:“去!去看烟火!” “好。” 鹿青音与江见时默默对视一眼。 放烟火的地方实则是在江对岸,为了让大家看得清楚,那烟火离人是有些距离的,江这边的人不多,人群都往鸳鸯处去了,那些鸳鸯少见,况且远处也能隐约瞧见些烟花的样子。 到了地方,人烟的确稀少,晚上刮着江风,鹿青音感觉到有点冷。 江见时此刻也不顾岳灵瑛与杨修茗的眼光,将鹿青音揽在了怀中,抱的很近,时而低头在他耳侧说话,眼睛里满满都是那人。 杨修茗神情有几分哀伤,又有几分不解,复杂的看着他二人,然后她突然上前拽着鹿青音,道:“鹿师爷,你可不可以陪我到那边看看?” 鹿青音往那黑暗处看了一眼,不放心的看了眼江见时:“我们在这里看不好吗?” 杨修茗有些急:“鹿师爷,你就陪我过去嘛!” 岳灵瑛站到江见时身边:“修茗妹妹应该是有话要对鹿师爷说。” 江见时没有什么表情,却应的痛快:“去。” 鹿青音犹犹豫豫陪着杨修茗走到一处孤舟前,倏尔看到杨修茗身后飞舞着两只红蝶,心下松了一瞬,问:“杨小姐,你要说什么?” 杨修茗低着头往鹿青音胸口挤,鹿青音下意识倒退两步,脚已经踩在了泥滩上,差一步就会跌入孤舟中。 杨修茗朝江见时的方向看,忽而眼眸亮了,她猛的将鹿青音推到那小舟当中,而后自己也坐了上去,未等鹿青音反应过来,已经拉开了纤绳,伴随着江水滔滔的声音,她大声道:“对不起了,鹿师爷!” 鹿青音翻起身就看到一道黑影像是弓着背的狼狗窜上了船,船体剧烈晃动,接着两只红蝶化作玉蟾和司南与这黑影打了起来。 杨修茗见状有些惊恐,使劲儿往鹿青音这边钻,一边躲一边对那黑影道:“法师,江见时在岸上,你是不是找错了人?” 那黑影并未将玉蟾和司南放在眼里,大声笑道:“没错,我找的就是他!鹿青音!” 杨修茗震惊,她惊慌失措道:“法师,你说你要帮我除掉江见时,没说要杀鹿青音啊?你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小舟在几人打斗和浪涛下游向江中,突然那江水席卷着大浪变成了滔天的龙柱,瞬间将玉蟾与司南拍在水下,倏尔,两人在水中化作一把红剑,顺着龙柱飞起,龙柱被从中斩断,化作大雨噼里啪啦的砸在众人身上。 鹿青音抹干净眼前的水就看到江见时举着剑正对着猲狙。 两人如同入定的老僧,在摇摆的船只上一动不动。 鹿青音被浇的狼狈,想要站起身帮江见时,可膝盖还没直起来,就又被摇晃的船体带倒。 江见时发丝随风飞舞,头顶的水滴都颗颗凝滞,仿佛被定在一处,他凤眸深红,笑的邪炁,衣摆在狂风下猎猎作响。 “对我的人如此上心,辛苦你了。” 猲狙挑唇:“你自是知道我对他没兴趣,你交出我要的东西,我保证走在路上遇见了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江见时冷哼一声:“做妖不好吗?非要做个鬼仙?” 猲狙坦言。嘿嘿一笑:“不好!吃不饱,感觉很不好!” 江见时双眼微阖:“不瞒你说,你找的东西,我也在找,若是哪日寻到了,我定然知会你一声。” 猲狙慢慢冷了脸:“你可在江中,这里四面都是水,你斗不过我。” 江见时挑眉:“斗不过你?吃不了人肉,你以为你的道行你的法力还能如以前一样?这二十年,我江见时的法力在往前走,而你这老妖却以三倍的速度在倒退,你还当自己是北海无人能敌的妖仙?我不与你冲突,是我仁慈,看你好说也是个上古之兽,但你要来送死,我可就阻止不了你了!” 说着话,杨修茗突然扑到猲狙跟前,拽着他的衣服道:“法师,你不是说你只要江见时,我与鹿青音是无辜的啊!你忘记我们二人的交易了?” 猲狙因为江见时的话心中生怒,慢慢蹲下身子扶起她:“我怎么会忘记?你做的很好,但是我改变主意了,我两个都想要!” 杨修茗瞬间面无血色,看着周围翻腾的江水,绝望哀求:“那你放过我!放我回去!” 她倏尔看向江边,岳灵瑛渺小的身影,哭嚎道:“岳姐姐,救我啊!” 可岳灵瑛哪里能看到? 方才江见时突然在她身边消失,她还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一艘小船被大浪卷到了江水里,此刻除了远处的烟花炸开一刹那,她能看到有人在小船上打斗外,其余什么也看不到。 杨修茗连滚带爬缩在鹿青音身边,哭的可怜:“鹿师爷,我不想死,救我!救我啊!” 鹿青音哪里顾得了她,此刻猲狙手上多出一截长鞭,鞭子上密密麻麻拴着尖利的狼牙,那鞭子垂在水中,竟将周围翻腾的江水冻成了冰凌。 江见时手上的剑蓦地生出烈焰,火光耀眼,“哔啵”作响。 江见时对猲狙道:“无论神仙妖怪,都讲求一个知恩图报,好歹杨姑娘帮你寻了我几次,你总不会真是个白眼狼要她的命?况且鹿青音又是我的人,我也断不会让你伤他,不如我们换个地方打?” 猲狙笑道:“江见时,你真是长了个好聪明的脑袋!这些年你破魔除妖,法力的确有增无减,若是地方上再让你占个先机,那我今夜岂不是要丧命于此?” 江见时啧啧讥讽道:“这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猲狙吗?被我揶揄几句就当真没了自信?你以为捉几个妖,我就能学会破魔心法,坐等涅盘飞升?未免太看得起我,我这么说不过是想保全他二人性命,你没必要如此局促不安。” 猲狙凛笑一声:“你方才说的没错,你师从湛业高僧,破魔降妖无数,通达本有,本可即见道位,若非这鹿小师爷,使你狂妄,贪恋世间,恣行杂染,我说不上早已不是你得到对手!今日来看,这鹿师爷是你的情缘,更是你的劫数。” 他笑看鹿青音一眼:“还得多谢了鹿师爷,让我猲狙知道江大师软肋在何处?” 鹿青音俯身在船中,目光鹰视狼顾,道:“要杀要剐你便是来,威逼利诱岂非小人之举?” 猲狙大笑:“我何曾说过自己是君子?我今日定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谁也休想阻拦!” 话毕,那狼牙鞭噌噌噌的从冰上掠起,冰凌瞬间飞向鹿青音与杨修茗。 第96章 老鳖报恩 杨修茗尖叫一声缩在鹿青音身后瑟瑟发抖,那些冰凌如根根的利刃,突然被江见时身后乍现的一朵金莲挡了下来。 江见时在金莲上轻轻垫脚,整个人瞬间飞离江面,红色的剑赤芒迸发,金色华光里,经文如同流水般荡漾。 他一剑斩向猲狙,猲狙当头迎上,瞬间冰火之战在烟花下耀眼夺目。 猲狙法力高深,狼牙鞭所到之处皆被冰冻,不过一阵,小舟下原本湍急的水流变成了起伏不平的冰面。 鹿青音终于能站稳身子,但他此刻帮不上,急得要死。 忽然,远处江面上游来几个黑影,黑影巨大,临近小舟,从冰面爬了上来,鹿青音瞳孔急缩,后退两步,这几个黑影正是之前在杨通判后山咬伤自己的傀儡狼妖。 杨修茗方才还能尖叫,此刻已经神志不清,两眼微微翻白。 鹿青音顺手想摸自己的匕首,想起来匕首早已送给了长宝,他微微弯腰,做好了与这些狼妖死拼的准备。 这些狼妖獠牙绿眼,口中滴涎,黑色的长毛簇簇板结在一起,喉咙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鹿青音捏拳,慢慢往前走了一步,就在此时一个人头大鼠从江见时衣摆下扑出来,这大鼠足如鹰爪,尾如钢鞭,牙齿七扭八歪的呲在嘴外,周身发出莹莹火光。 几个狼妖退后,虎视眈眈的盯着大鼠。 鹿青音还没看清,就看到这大鼠追云逐电在几个狼妖周身穿梭,瞬间几个狼妖掉了尾巴,逃回水中。 江见时与猲狙打得周遭生了云雾,云雾跟随两人法力变换,不过一阵就将他二人笼罩其中,只能看到一红一蓝的光影在云中闪烁。 鹿青音低头看着那黑暗的江水,冰面越来越大,看不清边缘,冷风将他吹的透彻,他回身去看杨修茗,却见身后没了人影! 鹿青音一震,急忙朝周围看,却见杨修茗踉跄的顺着冰面朝岸边跑! 可此地江水宽广,即使冰面越来越大,也断不可能延伸至岸边,鹿青音急忙抬头看了眼那闪烁的浓云,又看向杨修茗,咬了咬牙,下船踩在冰面上追了过去! 那杨修茗虽然一路磕磕绊绊,但跑的极快,鹿青音脚下打滑,摔了好几跤终于追上了杨修茗,他一把将人攥住,吼道:“你想死吗?你是不是想死杨修茗?你没有看到前面是江水吗?” 杨修茗哭的涕泪横流狼狈不堪:“鹿师爷,我想活!我不想死!” 鹿青音咬牙:“你想活就不要乱跑!” 正说着,突然两人听到“咔嚓”一声! 杨修茗大惊失色,急忙又要跑,鹿青音用力将人困住,低声安慰道:“别动!杨姑娘!别怕,有我在,你不要动,下面的冰裂了,你若再动,我们谁也活不了你听我的,跟着我趴下,往回爬!” “唔鹿师爷我不想死” 杨修茗慢慢蹲下,哭的浑身颤抖。 “不想死就按我说的做,来,趴下” “咔嚓!” 又是一声,杨修茗瞬间被刺激到,她猛的睁大眼睛吼道:“我不想死!我不能死!爹还在等我!” 说完她突然站起身子要往回跑,可此刻冰面四周的裂痕已经蔓延至两人脚下,还未等鹿青音说话,两人“嗵”的掉进了江水当中! 此刻江水因为江见时与猲狙的斗法,产生了无数漩涡,江水在冰面下已经荡出了滔天大浪! 鹿青音水性并不好,但他仍然努力往水面游,可刚游两下就被杨修茗抱住了腿,杨修茗呛了水,难受的在水中挣扎,眼看要沉下去,她找到了鹿青音,将他紧紧抱住不松手。 一个大浪袭来,鹿青音与杨修茗被冲到了冰盖之下,鹿青音用力挣扎,胸口的憋闷已经让他崩溃,气道里喉咙里胃里都是水! 他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黑麻麻一片,而腿上抱着的人也慢慢松了手,鹿青音心里明白,他二人可能活不了了,他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往深水中沉,随着那漩涡陷入更加黑暗的地方。 他睁着眼,看到浑水中有个东西似乎在向他游来,他的意识已经不允许他去辨别那是什么,像是有四条腿的东西四条腿 鹿青音眼前有了光亮,紧接着胸口剧烈疼痛,耳朵鼻腔都疼的要死,他使劲咳嗽,只觉得有一股一股的水从自己鼻子和嘴里冒出来,等胸口的痛缓解,他深咳着爬倒在地,又过了一阵他才慢慢回神,看到杨修茗躺在自己身边,岳灵瑛正为她擦拭脸上的水,她已经醒了,两眼呆呆的看着一处,任由岳灵瑛动作。 鹿青音坐起身子,浑身疲软的厉害,一转头就看到一个生着翠绿油壳的老鳖正往水中返。 鹿青音喘着气,嘶哑着声音咳嗽道:“是你?” 这老鳖正是鹿青音在淮歌放生的那一只,只不过现在老鳖生了新的鳖壳,看起来更加笨拙。 老鳖回头看他,两只黑眼睛很亮,嘴里呜呜楞楞说不清楚:“老鳖报了恩从此不相欠” 鹿青音看着他慢慢往江中爬,喘着粗气道:“谢了。” 老鳖那短短的尾巴摇了摇,似是回应,不过一阵就消失不见了。 岳灵瑛急忙过来为鹿青音拍着后背:“鹿师爷可还好?” 鹿青音喘着气,又咳嗽几声,问岳灵瑛:“指月呢?” 岳灵瑛皱着眉,看向远处已经平静的江面:“不知道。” “不知道?” 鹿青音倏的望向江中,哪里还有猲狙和江见时的影子? 鹿青音顿时急了,挣扎着要爬起身:”人呢?人去哪了?” 岳灵瑛摇头,似乎也很是担心:“方才江上生了浓雾,看不清楚,等雾散开,就看到那老鳖带着你和修茗妹妹上了岸,没有看到江公子!” “不可能!刚才还在!” 鹿青音蹒跚几步,就要往江里走,被岳灵瑛拉住:“江里什么也没有!我刚才就看了!” “船呢?船去哪了?” “不知道,江上已经没有船了!” “没有船他怎么回来?” 鹿青音慌的发抖,瞬间又坐回了地上,他怔怔的望着江面,突然转身去撕扯杨修茗,咆哮道:“你把他给我弄到哪去了?” 杨修茗此刻如死尸一般,任着鹿青音拉扯也没有反应。 岳灵瑛急忙制止他:“修茗妹妹也险些命丧江中,鹿师爷此刻还是饶了她!” 鹿青音红着眼又想往起爬,远处突然听到奔跑的脚步声,他心中一喜,抬头看去,表情又慢慢僵住,是兔子。 鹿青音目光黯下,看着兔子:“你去哪了?” 兔子被他这番模样吓得魂不守舍,不敢上前:“师爷我喝了喝了梨花酒睡过去了师爷我错了” 兔子红着眼就跪了下去。 鹿青音望着他,狠戾的表情渐渐淡下,沉沉呼出一口气,道:“快去找江公子!” “是!师爷!” 兔子尾音颤抖,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鹿青音的样子,他知道江公子定然出事了! 鹿青音发了高烧,烧的糊里糊涂的,只要稍微清醒就要问江见时在哪,半夜里咳的面色蜡黄,仍要爬起身子到旁边院子里看一眼,生怕江见时回来没有跟他说。 可那空荡荡冷清清的院子哪里有半分江见时的气息。 一早起刚喝了药,马秋霆就来看他,见他如此模样,安慰道:“兴许江公子只是回大时山了。” 鹿青音显然不信:“他若要回去,怎么能不跟我说一声?若是没什么事,就是差他手下两个侍从来知会一下也是应该,怎么就无缘无故没了音信?咳咳” 马秋霆急忙起身拍他的后背,道:“刘郎中说你肺上寒了,勾出了陈年旧疾,现在还不能瞎跑,等你好了,我差人带你去大时山寻!” “杨修茗!” 鹿青音提醒:“杨修茗兴许知道,那日是她带猲狙去的,他一定知道!” 马秋霆闻言,好奇:“这猲狙是什么人?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鹿青音如实道:“是只狼妖!不!是狼妖中的妖王,法力甚是厉害,杨修茗与他是一起的咳咳” 马秋霆显然不信:“海镜,你这是烧糊涂了,杨小姐怎么可能与一只狼妖扯上关系?” 鹿青音急道:“大人,我没糊涂,不信你问岳灵瑛!” 马秋霆道:“岳小姐说了,杨修茗是想和你单独乘舟游玩,夜里江浪太大,卷翻了船只,江公子是为了去救你,突然不见的。” 鹿青音一时语滞,江见时去救他不假,但是她并没有看到猲狙,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跟马大人解释,急着起身:“我去找杨修茗,她一定知道!” 马秋霆按住他:“杨小姐受了惊吓,烧的比你还厉害,现下连我都不认识,待你和她都好些了再问不迟!” 鹿青音知道马秋霆没有骗他,但是他心急如焚,心想如果江见时落入江中,无人搭救,这该怎么是好? 他猛咳数声,脑袋蓦地发昏,再次倒在榻上睡了过去。 白色的唐菖蒲铺就满地,蜿蜒上坡的路上柳树成群,柳枝打在鹿青音肩上,像是有人在推他上坡。 鹿青音往前走看到一户人家,熟悉的大门,熟悉的石阶。 他一步一步走上去,看到了斑驳的铺首,伸手去摸,没有想象中那么冷冰冰的,他敲开了门,没有守卫,门是自己打开的,鹿青音也不觉得奇怪,抬起脚就进了这宅子 远处有个妇人正带着两个小姑娘投壶,她们背对鹿青音,看不清正脸。 鹿青音走上前,在她们身后静静端详,只觉得这三人似是在哪里见过,可是他想不起来。院子里隐隐渗着烟气,有些呛人,不过一会儿,鹿青音就看不清她们了。 鹿青音往前又走了两步,那妇人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人,慢慢直起身子,却不回头。 鹿青音觉得奇怪,想要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他伸手想去摸一摸那人,可无论走近多少步,那妇人与两个姑娘都与他保持着距离。 “青音。” 那妇人背着他唤他。 鹿青音的心微微一紧:“娘?” “青音。” “娘,我在这里。” “青音,你怎么这么淘气?快来!来!” 妇人声音沉沉的,有些嘶哑。 “娘,我在你身后。” 他说话,那妇人似乎听不到,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和谁招手。 “娘!” 倏尔,妇人身前跑来一个光着身子的幼童,声音稚嫩,小脸儿在烟雾里,看的不清楚。 鹿青音皱眉,那小童腰上向腿上蜿蜒着骇人的疤痕,是烧伤的痕迹,虽然面积不大,但却一眼就能看到。 妇人弯下身子去抱那孩子,还为他轻轻擦拭着脸庞。 两个小姑娘一动不动的站着,像是两个假人。 鹿青音皱眉,开口道:“娘,我在这里!我才是林清音,他不是!” 那几人并没有动弹。 鹿青音又走近几步:“娘,我是青音啊,我在这里啊!” 几人身影越发模糊,鹿青音想要上前去拽那妇人,可是怎么也够不到,他急的满头冒汗。 突然地上的草开始焚烧,树木枝叶的火星飞的到处都是,他听到有人在远处凄厉的哭叫,声音由小到大,如穿心之箭,震的他耳朵生疼,他往前奔跑,想去救那几人,可他迷路在滚滚烟雾当中,辨不清方向。 “娘!” 鹿青音喊着:“快跑!着火了!快跑!” 那哭声似乎近了些,鹿青音顺着那哭声寻找,却什么也没有找到,他嘶吼着,在烟雾中乱抓,蓦地眼前出现了那背对他的妇人。 妇人身上着着火,哭着说:“青音救救娘救救姐姐和弟弟!好烫好烫啊” 青音伸出手:“娘,青音来救你了,你转过来就能看到我,姐姐和弟弟呢?他们在哪啊?” “青音是你吗?” 刹那间,哭嚎声止,那妇人轻声问道。 鹿青音感觉滚烫的风在自己脸上刮的生疼,他点头:“娘,我在这里,你转过来就能看到我。” 那妇人仍是左右看着寻不到他:“青音,你,在我身后吗?” 妇人声音突然开始颤抖,似乎很害怕。 “娘,我在你身后,你转头。” 妇人恐惧道:“可是你在娘前面啊?” 鹿青音没弄明白,他看着身前的妇人又听她道:“你转身,转身就能看到我” 鹿青音心中升起寒意,他听了妇人的话,慢慢转头,突然间看到一张烧焦的,只剩白森森牙齿的脸就在自己面前笑:“青音,你在这里啊!” “啊!” 第97章 冥婚 鹿青音大叫一声,突然睁开了眼!他猛烈的喘着粗气,大汗浸透了软枕和被褥,双手双脚猛烈抽筋,疼的在榻上翻滚,不多时兔子冲了进来,立刻按住鹿青音,叫来伺候的下人慌忙的为他舒展筋脉。 一盏茶后,鹿青音才安静下来。 他用力咳嗽,几乎要将肺子咳出来,好一阵后才缓过来,转头看兔子:“准备沐浴的水,我要出门。” 兔子红着眼:“师爷去哪?师爷这样子能去哪?” “我要去木槿镇城隍庙,找人帮忙。” 他语气笃定不容置喙,兔子即使不愿让他带病出门,此刻话到嘴边也没了办法,他明白,找不到江见时,鹿青音的病就好不了。 不到庙会之时,木槿镇比起往常荒凉不少,偶尔听到路边卖货郎吆喝,卖的也都是些临时做的吃食。 鹿青音咳了一路,抵达时已经疲乏的不行,他让兔子守在城隍庙门口,自己在周围买了高香,进了门。 城隍庙内香篆袅袅,绕过一堵照壁,立着一个高高的香炉,香炉后的庙宇内就是城隍老爷像。 鹿青音上前插了高香,又跪在蒲团上,哀求道:“崇信君,求求你帮帮我!” 他抱着一线希望伏在蒲团上念念有词:“崇信君,求你出现,帮帮我。” “鹿师爷,起来。” 身前的塑像突然开了口。 鹿青音急忙抬头看,塑像还是如此,只不过旁边躺着一个人,正咬着供桌上的果子,嘴里咕哝咕哝的看他。 “崇信君!” 鹿青音惊喜,他没想到真能将傅晟唤出来。 傅晟垂眼看他:“你找江见时?” 鹿青音怔了怔,瞬间点头:“他不见了。” 傅晟坐起身子,盘腿掐着手指,过了一阵,对他道:“他死了。” 傅晟说的随意,又伸手去拿另一个新鲜果子。 鹿青音心中似被猛击一拳,气息顿时乱了,他突然跳起身抓住他的手,急道:“崇信君说什么?” “他,死,了!” 傅晟重复,手上还没有放弃那果子。 鹿青音死死抓着他不放,眼睛通红一片,血丝布满眼仁,额上青筋乍现:“你胡说!” 崇信君蹙眉:“你不信我就别来问我。” “不可能!” 鹿青音手臂颤抖,突然猛咳两声:“咳咳咳咳!” 手上混了血丝。 傅晟一瞧,立刻正色:“你这病的不轻啊?看着像是陈疾,小时候生过病?” 鹿青音哪里还管的着自己,死拽着傅晟袖子不撒手,咬牙切齿道:“你怎么知道他死了?死也要有尸身,没看到尸身我就不信!” 傅晟被他拽的险些掉下供桌,稳住身子道:“他真死了!但是还可以救!” 鹿青音脑中一片空白,听着傅晟的话反应不过来。 傅晟看他遭了晴天霹雳的样子于心不忍:“昨天他和猲狙大战一场,受了重伤,来我这里躲猲狙,到了今早就不行了。” “你为什么不救他?你是神仙,你为什么不救?” 傅晟被拽的没了耐心:“我是鬼官,不是华佗再世,对我来说他生死都是一样,不过就是以前不归我管,现在归我管。” 傅晟用力将自己的袖子从鹿青音手里扯出来,正襟危坐,又道:“他是修行人,又不会下冥府,你怕什么,每年鬼节来看他就好了。” 鹿青音气急,一把推了他的供桌,眼睛湿红:“你把他给我还回来!他不可能死!我不信!绝不信!” 傅晟不高兴了,看着自己的供桌,不悦道:“你推城隍老爷供桌是不想活了?” 鹿青音恨道:“我鹿青音烂命一条,不活就不活,今天你必须把他还给我,不然我就砸了你的城隍庙!” 傅晟无奈,烦躁的看了眼鹿青音,又瞥了眼罗汉堂,道:“他真死了,只是你想救他也有法子。” 鹿青音攥着的拳头这才有松的态势,他问:“什么法子?” 傅晟挠了挠头:“江见时死前还未娶过媳妇儿,尚有一丝怨气存于人间,若是你愿意与他配冥婚,说不上可以救他,但是他毕竟人身已死,需要快些,时间长了魂魄回不到身体了,我也没有办法帮你了!” 鹿青音心底生出一丝疑惑和怪异,但又不知道疑惑在哪,急忙道:“好!冥婚就冥婚!今日就办!” 罗汉堂一个红影闪过,傅晟低头看着自己的供桌,眼角抽了抽。 晚上,白珠也来了,对于婚配,傅晟并不了解,但此时于白珠来说却手到擒来,青丘狐族办喜事者不在少数,况且这冥婚有些意思,白珠带着一众小妖小鬼布置的得心应手。 城隍庙大门已锁,门外做了结界,兔子瞠目结舌的看着那些小妖来来回回忙活,惊愕的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 城隍庙北面有两间空房子,平日里是放庙会锣鼓的,今日瞬间被小妖们打扫干净,还挂了红绸鱼灯和双层的罗纱斗帐,大喜字一帖,喜庆的不得了。 城隍庙内红彤彤的一片,因为是冥婚,得在晚上办,所以四处都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和红绣球。就连照壁上也挂了红布黑字的西词“并蒂花开十月天,两姓缔结喜良缘,锦堂此夜春如海,瑞兆其昌五世绵。” 鹿青音此刻央求傅晟,让他看一眼江见时的尸身,却被拒了回去,傅晟对他道:“冥婚冥婚,怎能看他的尸体?夜里你自会见到他的魂魄,待你与他成亲后,他的魂魄回归身体,与平日就无异了。” 鹿青音还犹豫着,又被白珠扯到另一间屋子,让他换了喜服,凤冠霞帔,竟是女子出嫁的衣服。 鹿青音愕然的看着那腰身极致的大红喜裙,还有那锦缎的盖头,不解道:“指月他娶我?” “那不然呢?” 白珠魅惑的眼角轻轻勾着笑意:“他那尸身脆弱,不好折腾,你穿漂亮些,好让他魂魄能留恋人间,早些回来。” 鹿青音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就任由着她为自己折腾去了。 鹿青音身着盘金绣大红绸缎衣裤,外罩响铃花衫,裤子外套了一条接地长裙,乌黑的头发上簪着珠钗,钗身皆是琉璃质地,烛火一照流光飞舞。 白珠为他净面,只觉得鹿青音相貌秀气异常,鼻子又小又棱,薄唇因为生了病粉中透白,眼角微微下垂,睫毛如同敛翼之蝶,细看有些无辜。 白珠这么瞧着,就觉得鹿青音当真是耐看的,越看越灵秀,越看越纯净。 她毫不怜惜的将鹿青音发白的唇上涂上了朱赤色的唇脂,在他病态的腮上轻轻点了若有若无的胭脂,眼前的人瞬间变得华丽。 鹿青音心中焦急,忍不住道:“白珠姑娘,差不多就可以了,指月的尸身若是保不住” “急什么?” 白珠倒是泰然自若,仔细端详他道:“你这眉毛长的极好,不用再描摹了,已经很好看了。” 说着为他盖了盖头。 冥婚的礼节并不多,但仍少不了叩拜天地父母,鹿青音在白珠搀扶下,走出屋门,兔子正和几个小妖玩,看到自己师爷这个打扮,瞬间惊呆了,嘿嘿的傻笑不停,完全忘记了他家师爷要嫁个死人。 傅晟也觉得有趣,主动做起了证婚人,只听他大声道:“新郎到!” 鹿青音的心狠狠揪住,他知道一般冥婚,新娘子是要和公鸡拜堂的,他不安的攥着自己的衣摆,突然间,他在霞帔下看到一双白色的靴子,这双靴子正是他当初在扶丰城买给江见时的,靴子上有个白色的衣摆,外面罩着红纱,微微的他闻到了檀香的味道。 鹿青音皱眉,为何这衣服的衣摆看着这么眼熟?还有这味道?这感觉?他倏的伸手揭盖头,却被一旁的白珠按了下来。 白珠小声道:“鹿师爷不可莽撞,此人是个代替江指月的纸人,附着他的魂魄,你若没有拜堂就看到他的模样,会吓到魂魄。” 鹿青音急忙放下手,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和紧张,跟着这纸人往前走。 越走那衣服的衣摆越发熟悉,波浪的金线纹理,还有隐约的仙鹤翅膀 鹿青音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直到傅晟大喊:“日吉时良,天地开张,天造一对,大吉大昌!新郎新娘进香!” 只听得身侧忽然多了很多声音,都是热场子凑气氛的,鹿青音跟着身旁承载着江见时魂魄的纸人来到一处高堂,鞠躬上香,鹿青音甚至不知道此刻受香之人是谁? 又听鞭炮声阵阵,傅晟喊道:“夫妻双双堂前站,拜天拜地配良缘!一拜天地!” 那纸人牵了鹿青音的手,转了个身。 鹿青音心头猛的一震,这手哪里是纸人?分明是江见时的手! 可是他又怕这是障眼的法术,手指绻了绻没再动。 纸人带着鹿青音拜了天地,二人又跟着傅晟的叫喊拜了高堂,最后两人要行对拜之礼。 鹿青音犹豫一分,他心中矛盾,不想跟一个纸人成亲,但想到那人身上有江见时的魂魄,又不得不放下心中顾忌,挣扎了一小会儿弯了腰。 “礼成!” 傅晟最后两个字儿喊得有些兴高采烈,然后对院子喧哗的不知是众人还是众鬼笑道:“今日城隍庙有美酒招待,大家喝完喜酒再走!” 只听乱七八糟一片回应:“谢崇信君!” 四周又开始热闹一片。 兔子简直玩疯了,早就将自己师爷扔在了脑后,方才被灌了几杯烈酒,此刻已经步履蹒跚,满院子嘿嘿傻笑着和小妖小鬼求酒喝。 鹿青音被送进了洞房,他在盖头下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江见时的尸身,床榻上也没有! 他有些心急,想要出去,又听白珠在门口道:“鹿师爷先休息着吃些东西,待会儿江见时可能会回魂,鹿师爷不要怕,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人就是江见时本人,今日若是顺利,明日江见时就回来了!” 第98章 城隍庙红烛 鹿青音揭开盖头,往周围一看,登时有些羞赧,这里装扮的俨然就是洞房模样,即便他是男人,床上都扔了红枣和核桃 鹿青音劳累一日,吃了些糕点,坐着等待江见时回魂,他身上还有病气,等了一阵,挨不住疲惫,就着一身喜服趴在榻上睡了过去。 门外,兔子正晕头转向的找休息的地方,突然迷迷糊糊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院子里与众人喝酒。 兔子揉了揉眼睛,似是看不清,又走近几步,猛的被那人拽到身前。 那人笑着揉兔子脑袋:“你才多大?就喝这么多酒?不怕你家师爷罚你?” 兔子愣愣的看着满脸喜色的江见时,小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您您不是死了么?” 江见时将他脑袋弹了弹,笑骂:“你盼着我死?啊?我大喜的日子,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小兔崽子!” 兔子揉着自己被弹疼的头,懵怔的盯着江见时:“江公子没死?” 江见时递给他一杯水,笑道:“没那么容易死!” 一边说着一边和旁边的妖妖鬼鬼玩起了行酒令。 兔子呆呆的喝完水,又看了江见时一阵,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江见时哭笑不得问端着酒向自己走来的傅晟:“他才多大,你就让人灌他?” 傅晟笑道:“大喜的日子,喝一点儿没关系!” 白珠也喝的面颊微红,此刻又倒了满满一杯,敬向江见时:“新婚快乐啊,江大师!” 江见时跟着饮了一大杯。 白珠嗔道:“江大师好深的心机,就这么哄着你家小师爷成了亲?不怕你家小师爷知道真相后反悔?” 傅晟也道:“我看鹿师爷对你丹心赤忱,其实不用如此哄骗,他也定然愿意嫁了你!” “那不一样!” 江见时喝的微醺,眼尾的醉意融在勾人魂魄的撩拨中,越发俊美的惊心动魄:“我等不了了,不知为何,我总是心中不安,一日不与他成亲,就觉得他总会离我而去,办了这礼,即使是师父回来,也再不能说我二人什么,我就要娶了鹿青音,我要给师父看他,要让天下看他,让所有人都知道鹿青音是我江见时的人。” 白珠啧啧:“江大师可是情根深种了” 说完又略显责备的看傅晟:“你还要继续做木头吗?” 傅晟一僵,讪讪笑着灌江见时酒,不敢看白珠,道:“来来来!喝!” 白珠小嘴一撇,按住傅晟端着酒杯的手,对江见时道:“时辰不早了,你快进去,鹿师爷定然累了,他在江中着了寒凉,小时候的旧疾复发,很难根治,我方才在糕点里放了治病的丹药,想必他此时已经睁不开眼了,你再不去,就叫不醒他了。” 江见时闻言,皱眉:“旧疾复发?” 他记得鹿青音跟他讲过自己小时候被送进山里养病,此刻江见时心中暗暗愧疚,如若不是依着自己的计策,他又怎么会落水?想到此,他也的确等不住了,缓缓站起身子,透出了一脸春光,对着白珠和傅晟颔首抱拳:“多谢二位大仙相助!” 说完拐进了一条暗黑的回廊,走向了亮着红色灯笼的洞房。 鹿青音迷迷糊糊听到房门响了,他心中警惕,努力睁开双眼,看到一个极像江见时的身影向自己走来。 他慢慢爬起身子,揉了揉眼睛,此刻看的十分清晰。 那人不是江见时是谁? 江见时身上穿的正是自己曾经在集镇上买不起的那件绣着仙鹤的锦缎成衣,只不过外面罩了通红的纱衣,让这件衣服更加艳丽。 江见时仍旧如往常般俊逸出尘,此刻喝了许多酒,反而让他容光焕发,哪里像是个死人? 鹿青音看着他,鼻子就开始发酸,眼睛瞬间湿了,他语气又委屈又难过的唤他:“指月,你受苦了!” 江见时微微一愣,意识到鹿青音这还是将他当作了死人,好笑道:“今日我大喜的日子,有什么苦可受?” 说着做在床榻边,摩挲那红盖头,慢慢的手指又移到了鹿青音脸上。 江见时静静的看鹿青音被描摹过的脸,柔柔的笑道:“真好看。” 鹿青音脸上顿时生了红晕,不太自在的低下头:“是白珠要我画的” 他又抬头对上江见时的眼睛,哀哀戚戚道:“你快回来,再不回来你的尸体就臭了!” 江见时忍不住笑了:“我哪里臭了,不信你闻,香着呢!” 鹿青音还真听话的闻了闻,好闻的檀香味。 他心里更难过了,忍不住跪在榻上,搂住江见时的脖子,欲哭道:“你是怎么死的?我什么也不知道,若不是来寻崇信君,我这辈子就见不到你了。” 说着话,眼泪还真流了出来。 江见时的脸在鹿青音耳根处蹭着,感觉他耳朵烫的厉害,窃笑:“想我了吗?” 鹿青音急忙放开他,用力点头:“想了!很想!所以,你快回来!” 江见时哭笑不得:“青音,我跟你说一件事情,你别生气好吗?” 鹿青音又用力点头:“除了你在阴间看上别人之外,我都能原谅你,你说!” 江见时一边笑一边怜惜的抹他的眼泪:“别哭了,嗯?” “你快说!”鹿青音催促。 他急着想让江见时赶快回到自己身体里。 江见时捏住他的嘴,轻轻用力,捏成了小鸡仔的喙,然后轻轻亲在上面,笑道:“青音,我没死!” “嗯?” 鹿青音湿答答的睫毛眨了眨,没明白。 江见时又道:“我骗你的,我没死!” 鹿青音愣住,呆呆的看江见时。 江见时笑着引着鹿青音的手摸自己的心跳:“我活着,青音,我是你的江指月,是你的夫君,拜过天地的夫君!” 鹿青音的手心果真感受到了心跳,他愕然的凝视江见时,好半天才冒出一句:“你你骗我? 江见时忍不住笑道:“嗯,成亲没有骗你,我二人真的成亲了!” 鹿青音突然一拳捣在了江见时胸口,震惊的问道:“崇信君也骗了我?白珠也骗我?你也骗我?为什么?为什么啊?” 江见时抓住他的手,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闻着他沐浴后的草木香味,道:“就是为了与你成亲而已。” 鹿青音不可思议的推江见时:“这算什么?江见时?我们成亲没有请马大人,没有请恩师,没有请师兄,这算什么啊?” 江见时以为鹿青音会因为他擅自欺骗自己,设局成亲而恼怒,没想到鹿青音恼怒的点竟然在这次成亲没有请够人? “你太可爱了?” 江见时笑着忍不住捏鹿青音的脸,被他一巴掌打掉:“你为了和我成亲,所以装死?让我担心?” 江见时没说话,又听鹿青音怨怒:“你知道我有多么着急?多么绝望?你竟然还想着成亲?” 江见时坦言:“我就想着成亲,成了亲,师父也别想再阻拦我二人,谁也别想抢走你!” 听着这幼稚的话,鹿青音瞬间没了力气。 他撇着八字眉看江见时,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番,又探了探他的鼻息,顿时松懈下紧绷的身体,将头埋在江见时颈侧,疲惫道:“活着就好。” 江见时搂着他,嘴唇碰着他的耳朵,轻声安慰:“担心什么?我江见时可没那么容易死。” 鹿青音抱着他不撒手,江见时将他横抱到腿上,笑着抚摸挂在自己身上人的头发,听他道:“再也不要吓唬我了。” 江见时点头:“再也不会了。” 鹿青音松开江见时,躺在他怀里,病去如抽丝,困意又一点一点袭来,他略带惩罚的捏住江见时鼻子,手上的劲儿松了下来,滑到江见时的喉结,鹿青音细细摩挲:“我喜欢你指月,真的很喜欢你。” 江见时心中一紧,不再多想,一手揽着人吻了上去。 这个吻悠然绵长,两人难舍难分,江见时的唇好不容易舍得从鹿青音舌尖分开,一路轻轻点点,经过了下巴,喉结,直到胸口。 江见时把鹿青音放在榻上,眼里幽深而明亮,犹若镶嵌了星辰大海,他喝了些酒,身上反应比往常来得更快,不多时,那榻里榻外扔的到处都是衣衫。 一炷香后,榻上没了人影,只见那桌案上蒲团上长椅上都留下了潮起后斑驳的痕迹。 一切圆满的犹如夜空里的弥月,世间所有的美好与澎湃的爱意都陷落在弥月周围,点缀成斑斓的繁星 清晨第一缕斜阳照进屋内,红彤彤的,一床大红喜被半耷在地上,罗纱帐子和黑色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像是两滴浓墨在水中扩散,绘就了一幅混着朱砂的泼墨山水画。 江见时从后背抱着鹿青音,白皙的肌肤在赤红中柔美夺魄。 鹿青音动了动,有转醒的意思,江见时将他搂的更紧,轻轻在他耳侧落下一吻。 鹿青音迷离的开口:”什么时辰了?” 嗓子微哑,带着鼻音,却很诱人。 江见时按着鹿青音的腰,微微动了动:“不知道。” 鹿青音挣扎着推开他,转了个身,慢慢睁开眼,带着几分起床气:“别动。” 江见时也不顾他在说什么,又亲了上去,手上也不老实。 鹿青音又推了他几下,挣扎着:“起,衙门里还有事情,不能耽搁了。” 江见时大清早占便宜不成,打了个哈欠,躺平怔怔望着屋顶:“衙门里什么时候能没有事情?” 鹿青音推开他的胳膊,道:“我不是鹿师爷的时候。” “那你什么时候不做鹿师爷,只做鹿青音?” 鹿青音看他笑:“不做鹿师爷,就得你养我,我舍不得。” “养你才需几个银子?” 江见时嗤笑,转过时不等鹿青音推拒,在他肩头狠狠落下一排牙印。 鹿青音好笑:“你是狗吗?大早晨磨牙?” 江见时撑着半个身子看他:“就你这几斤排骨,够我磨吗?” 鹿青音笑着挤开他。 江见时终于放过他,懒懒坐起身子,看着满地的狼狈,歪斜的桌椅,抓了抓头发:“昨晚上也太尽兴了!” 鹿青音跟着伸脖子往外看,瞬间红了脸:“快穿衣服,我们收拾收拾。” “哪有新娘子大婚第二天自己收拾屋子的道理,有傅晟与白珠,你不用操心。” 说着连条布巾都没围,下床找衣服。 鹿青音忍不住用眼睛偷偷瞟着江见时的身材,喉结滚了滚,急忙躺回原位,将自己放空,让自己冷静。 第99章 湛业高僧 两人穿好衣服,鹿青音还是执意要收拾一下,并把弄脏的床单和桌案的喜布,还有蒲团卷在一起带着出了门。 刚出门就看到傅晟带着兔子投壶,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傅晟看着鹿青音手里的东西,玩味道:“二人玩的挺疯啊,换了这么多地儿?” 鹿青音恨不能将脸装进袖兜里,忙将手里东西藏在身后,结巴道:“崇信君莫莫要胡说兔子还在这些掉地上了我带回去洗干净送回来” 崇信君也不客气:“也不用送回来了,都是为了你二人成亲新买的,我这里用不到。” 他回头看两人出来的屋门:“回头让人将喜被也带回去。” 说到此又问江见时:“既已成亲,你二人不寻个居所?总不能一直住在衙门,寄人篱下?” 鹿青音坦诚:“盖新房子要钱,我还没攒那么多。” 傅晟笑着看江见时:“你瞧瞧你二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就成亲?” 江见时无所谓道:“住哪儿都一样,等他最近案子结了,我叫司南他们随便盖一个!实在不行,去我山中住也好。” 傅晟啧啧摇头:“你是真不将你师父放在眼里了?” 江见时拿起筷子递给鹿青音,又将他手里那些东西放在一边,道:“那怎么敢?只是现如今,我已与青音成了亲,他就是将我捉到天涯海角去,鹿青音也是我媳妇儿!” “谁是你媳妇儿?” 鹿青音皱着眉反驳:“我是男人!” “男人又如何?该做的都做了,你还能不承认我是夫君?” 江见时乐道。 兔子刨着碗底看着二人,也笑盈盈的,真心觉得此刻自家师爷就像个羞脸极大的小媳妇儿。 “白珠呢?”江见时边吃边问。 傅晟不疾不徐道:“知道你师父要来拿人,先走一步了,你那师父难缠的很,这里若不是我的庙,我也早走了。” “师父?” 江见时蓦地放下筷子,抬头看着傅晟:“他来了?” 傅晟咬了一口甜杏,点头:“就在来的路上。”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江见时蹙眉,满脸凝重。 “他可是湛业高僧,就凭你这么点儿法力,也能瞒得住他?” 傅晟拍拍手,起身:“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我先走了。” 江见时一把拉住他:“你不能走!你得帮我!” “还怎么帮?” 傅晟瞥了眼鹿青音:“人都给你搞到手了,你问问谁家城隍老爷管这破事儿?” “猲狙被我打伤,定然怀恨在心,青音现下危险,我不能留他一个人在扶丰城!” 傅晟想了想道:“这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情,你自己闯祸自己要担,既然选择下山,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再说,你不是不知道,人的事儿不归我管。” 说完他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渣,瞬间没了踪影。 鹿青音担心的看他:“你师父又来抓你了?” 江见时思忖一阵,安慰的话还未脱口,头顶就刮来一阵大风,只听得一声钟磬长鸣,一身明黄色僧袍的人推开了城隍庙大门。 鹿青音之前见那老僧心中微惧,此时这种感觉有增无减,他看着那老僧从照壁后出来,凛然而立,指尖微微绻了起来。 那老僧看到城隍庙内还未撤去的灯笼和喜绸,登时变了脸,还未走到江见时跟前就厉声责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江见时一改之前怯懦之态,坦言:“我与鹿青音已经成亲了。” “成亲?” 高僧眼神冷的如同腊月的寒雪。 江见时忙道:“礼已成,拜了天地不可反悔!徒儿到哪都要带着他!” “愚蠢!” 湛业高僧怒道:“你这是想害死他!你父亲被猲狙刨心挖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你可曾记得?” 江见时抬头对上高僧:“我记不得!这都是师父你说的,我从未记得自己有父亲,我连自己母亲的样貌都记不得,都是师父你告诉我的,你将我扔在大时山,七八年才来看我一次,您知道徒儿心中有多么孤单?徒儿每日只有母亲留下的玉魂陪伴,没人关心,没人听徒儿说话,现在徒儿好不容易找到了能陪伴自己一生的人,您为何要执意阻拦?” 湛业道:“你天生与常人不同,怎么能与常人相伴?只有正道,这才是你该走的路!” “若是没有青音,正道又有何意思?”江见时红了眼:“正道若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为何我还要去做?” “那是因为你没有正道!” 湛业恨铁不成钢:“无欲无爱,为世间匡扶正义,普度众生,这才是你该做的。” “世间正义如何评断?无欲无爱又如何会知什么是正义?魔王波旬以恶度众生,菩萨慈悲度众生,何为正义?师父!徒儿不是菩萨,做不到无欲无求,徒儿只想要青音,只想和他在一起!” 湛业的僧袍在风中疯狂摇摆,他严肃的看着江见时,道:“你母亲曾经也如你这般顽固不化,执意要与你父亲在一起,为师我多次劝说无果,结果呢?你父亲因为你母亲惨死猲狙手中,连完尸都没留下,你小小年纪没了爹娘,这都是你母亲一意孤行所致,你难道要走你母亲的老路?” 江见时朝着湛业走了两步,一字一字道:“那是他们,与我无关!” 湛业目光阴恻,语气已经从劝说变成了威胁:“我可让你活,但绝不让你活着害人性命!” 鹿青音听的一头雾水,他想要上前为江见时说话,突然看到江见时耳朵后那平日里并不明显的灰色枝桠,清晰的延伸至脖颈,鹿青音觉得在哪见过的个印记,正想着,又听江见时沉声质问:“师父,你将我扔在大时山,究竟是为了让我活着早日正道,还是怕我下山害人,用修行的名义困住我?” 江见时眸子映出暗红的光,森森的看向湛业。 湛业合掌,道:“阿弥陀佛,指月,你生来就是异类,不能与人生了情执,否则妖性侵吞人性,将造下大业!” “我不是异类!” 江见时突然大喊,咆哮声震的兔子钻到了鹿青音身后。 鹿青音震惊的看着湛业,又听江见时嘶吼:“我是人!我不是妖!我是江见时,江指月!我是捉妖师!我不是妖!不是!” 他佝偻着腰,双拳紧握,愤怒的盯着湛业:“你胡说!你骗我!我杀尽人世间所有妖邪,我怎么会是妖?” 他声音颤抖,耳后的枝桠渐渐变成了黑色。 鹿青音怔怔的看他,突然想起来,之前见到这形状的印记,是在范越身上,而范越,是人与妖的产物 怎么可能? 鹿青音不敢相信,他清楚的记得在杨通判后山的山洞中,江见时告诉他,怀孕之体有神明护佑,所以妖邪不能产子,可是为何范越能够被产下?是江见时撒了谎?他难道他也是妖?! 鹿青音猛的抬眼看着江见时的背影,脑中一片空白,怎么回事? 究竟是怎么回事? 湛业也不顾鹿青音在江见时身后,凝视江见时道:“你不是妖,为何从小会有法力?你不是妖,为何能与崇信君做朋友?你不是妖为何能驱动玉魂?你不是妖,为何能够看见妖?” 江见时踉跄退后一步,被鹿青音扶住,眼尾湿润,崩溃的看着湛业:“师父,我是人!妖与人生的子也可以是人,我不是妖!” 湛业深深叹了口气:“你母亲是未涅盘的凤鸟,算不得神仙,她身上天生携着凤凰元珠,此珠可保她涅盘重生,羽化升仙,自然也可让其他妖孽一步登天,元珠在她在,元珠毁她亡,猲狙为了重新位列上古神兽,一生都在寻找你母亲身上这颗凤凰元珠,他不惜杀了你父亲,刨了他的肚子,又杀了你母亲,为了这颗元珠他不择手段,现在他认为元珠在你身上,你真的觉得自己不会害了这小师爷?如果有一天,鹿青音也像你父亲被刨肠剜心,指月,到那个时候,你后悔也来不及了!为师绝不能让你犯错,今日你就与为师一同归隐修行,永不下山!” 江见时颤抖着摇头,一滴泪陡然掉在了鹿青音拽着他的手背上。 鹿青音闻言心下慌张,不知所措,下意识念叨:“指月,我不怕!我真的不怕!你别走,别走!” 江见时没有回头,他不想让鹿青音看到自己如此脆弱无能的样子,他对湛业道:“师父,我已经不是过去了的江见时了,我与猲狙打过,我斗得过他,他不是我的对手,师父,我一定会杀了他,你相信我,我不是母亲,我不是妖,我是捉妖师,我保证,我发誓,我一定会杀了他!” 湛业不为所动:“即便没有猲狙,我也不会允许你二人在一起,妖与人天理不容!” 江见时崩溃,赤红的眼瞳几乎滴出血来,他大声道:“我说了,我不是妖!我可以杀掉这世间所有的妖,我也会杀掉所有妖,但我,不是妖!” 所以,江见时捉妖的执念是因为此? 无论善恶,是妖皆该死! 这一切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与妖不同?… 江见时的情绪已经不受控制,他四周卷起了风尘,两只红蝶围绕着他不停旋转,鹿青音急忙攥住他的手,目光笃定的看向湛业:“大师,也许你说的都是真的,指月母亲是凤妖,他也是,那又如何?他没有害任何人性命,反而一直降妖除魔,比起怀着恶心的,满是嫉妒贪欲,仇恨的人,这样的妖岂不是比人更像人?我鹿青音全家一百三十二人全族灭门,老老少少大大小小,无辜还是有罪无一幸免,若说心底的仇恨与恶念,我与指月当中,我才应该是那个魔鬼,那个妖孽,这些年每一日夜里,我都恨不能将陷害我林家的人千刀万剐,我更是幻想过如何让他们一刀一刀的死去,好让他们与我感同身受! 这世间善恶究竟如何定义?妖与人又如何定义?大师修佛,知道万物皆有佛性,所以你让指月修习佛法,你给了他机会,为何又不相信他?大师,我不怕死,我更不惧与指月在一起要面对的危险,因为他与我在一起又何尝不是?一同陷落在世间万恶的泥沼中,若不能互相陪伴互相拯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江见时慢慢转头看他,眼神从恐惧无助变得坚定,手指反攥着鹿青音的手,非常用力。 他觉得内心被鹿青音填满了,那种与鹿青音曾经一样拥有的孤独感,消失了。 湛业突然滞住,盯着鹿青音,问道:“你方才说什么?你姓什么?” 鹿青音顿了顿,开口:“晚辈原姓为林。” 湛业忙道:“可是十几年前被朝廷灭门的林起业一家?” 鹿青音无所畏惧,点头:“正是。” 湛业手上的钵盂险些点落在地,他盯着鹿青音,表情僵硬,过了好一会儿,沉声叹道:“六道轮回,报应不爽,报应不爽啊!” 第100章 大鱼露头 鹿青音不解:“大师何意?” 湛业漠然看向江见时:“你二人不能在一起,即便指月你是人,你也不能与他在一起,你二人身世坎坷,互相羁绊,只有陌路,两人才能平安。” 说着他抬起钵盂,开始念咒。 江见时大惊:“师父,你不要念,你听我说,傅晟说了,我身上没有妖气,我不是妖,我可能真的随父亲,我是人,师父!你不要带我走,不要罚我,我既与青音相识,上天定然为我二人定下缘分,师父,我答应你我好好修行,你不要将我二人分开。” 湛业哪里听得进去半句,那钵盂之中有什么水状的东西溢了出来,那东西虽然透明,但却被人看得清楚,像是一双大手,伸向江见时。 鹿青音猛的挡在江见时面前,怒道:“出家之人慈悲为怀,即便他是妖又如何?我二人是男子,不可能产子为祸世间,我二人要的不多,不过是须臾数十年的陪伴,大师怎可忍心拆散这姻缘?” 湛业口中念着,不为所动,那双大手绕过鹿青音就要抓住江见时。 鹿青音用力挥舞着手臂,想要打掉它们却徒劳无功,兔子也扑上来要救江见时,可无论如何都抓不住那大手。 江见时突然跪下,痛哭道:“师父,求你成全徒儿!” 他知道这次只要被湛业带走,他将几十年都出不了山门,鹿青音也寻不到他,几十年也许对于天地来说是斗转星移,眨眼之间,但对于他而言却将是一辈子,永远挣扎不出的痛苦泥沼! “师父!” 江见时声音颤抖,眼泪顺着鼻翼留下:“师父,徒儿知错了,徒儿不该成亲,你不要带走徒儿,徒儿不与他在一起,你让徒儿远远看着他也好,徒儿不求别的,我只看着他行吗?” 鹿青音抱着江见时与那大手抵抗,急的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大师,他心中无修行,你即便困了他又能如何?天地六道,唯独人道能够感受六道所有苦痛,他身在人间,又何尝不是修行?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野,难道只有带他到深山当中,他才能修成?” 湛业口中咒语突然停下,闭着眼对鹿青音道:“我带他走并非逼他正道,而是保他性命,若非如此,你二人总有一天将要面临,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鹿青音听不懂,也听不明白,觉得此话滑天下之大稽。 四处风云席卷,他被吹的睁不开眼,牢牢抱着江见时,咬牙道:“我与他无冤无仇,大师为了将我二人分开,所说之话可笑至极,我不会放手,绝不放手!” 那风裹挟着滚烫,将鹿青音炙烤的满面通红,兔子举着剑想要与那高僧一决高下,可还未走到跟前,就被那热浪打翻在地,动弹不得。 那双大手撕扯着江见时与鹿青音,两人摇摇欲坠,鹿青音只觉得浑身疼痛,可他一丝一毫都没有泄力,他不知道江见时一去还会不会回来,但他有预感,此次若是他走了,也许两人真的就很难再见了。 眼看两人被分开,鹿青音急道:“指月,你在大时山等我,等我去找你!” 他没等到江见时的回应,只听到湛业说:“你莫要徒劳,我不会放他去大时山,鹿师爷,好自为之。” 鹿青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突然他脑中空白一片,手上一空,只听到梵音阵阵,整个人犹如被大地抛起,身子轻盈,眼前什么也看不到,花白一片,再看到时,自己躺在地上,身边除了兔子,什么人也没有。 他听见在那梵音间夹杂着微弱的一声“青音。” 他不敢相信,江见时就这么被带走了 鹿青音狼狈的坐在地上,呆呆的看江见时方才呆过的地方,鼻子中的酸楚猛然袭来,再一抬头,一行泪水蜿蜒而下 他爬倒在地。 “指月” 白珠给的药本来抽走了鹿青音不少病气,但此般打击之后,鹿青音未见好转,反而病的更重了。 兔子骑着马,感觉扶着他腰的鹿青音几次都要掉下去,他小心翼翼往回赶,一手不停的去抓身后的鹿青音,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鹿青音如此模样,犹如摇摇欲坠的枯枝败叶,面无血色,仿佛只要摔下马就会粉身碎骨化为虚沫。 兔子心中难过,牢牢的拽着,眼泪也跟着往外流 他家师爷才与江公子好了几日? 为何上天要这般折磨人? 命运对林家不公,现如今只怕是自家师爷这黑暗中的一个光点也要消失不见 鹿青音的人是木的,心是木的,甚至回来后,还见了杨修茗。 杨修茗已经转好,神志也如之前一般,除了偶尔会发呆,仍然是那个该说说该笑笑的样子。 她坐在鹿青音的榻前,看着他咳的肺都要吐出来,含着泪道歉。 鹿青音只觉得可笑,这是她第二次给自己道歉了,但他却也没什么可生气的了。喝了两口药,苦的他皱眉,边擦嘴边问:“你与猲狙是怎么认识的?” 这话问的随意,就像是她是怎么从通判府来的。 杨修茗脸上一丁点的表情也退了干净,低头道:“我们去木槿镇城隍庙会遇到你二人,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鹿师爷,胡春那件事发生后,回家的路上,猲狙在客栈找到了我,他说我身上有他熟人的味道,还说他是个法师,他和我交易,我告诉他江公子的行踪,他就能帮我,让鹿师爷喜欢上我。起先我没有在意,但是后来,经过岳姐姐的暗示,我发现你和江公子不对劲儿,而且他似乎有意设计陷害我,我心中生恨,求猲狙杀了江公子,才有了府中后山被真狼袭击那次。 这一次也是一样,他答应我杀江公子,前提是要我将你引到江上,说江公子怕水怕寒,只有那样他才有把握干掉江公子,修茗一时糊涂,嫉妒心蒙蔽了一切,害了江公子,也害了鹿师爷。” “还险些害了你自己。” 鹿青音没有发火,也没有什么情绪,所说之话都平淡如水。 他看着杨修茗的眼睛:“你为何会轻易相信他?你与他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对吗?” 杨修茗没了声音。 岳灵瑛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猲狙是朝廷许多官员信奉的法师,听说可以呼风唤雨,还有本事起死回生,虽然是传言,但他一直秘密生活在宫中,达到一定官位的人才知道他的存在。” 鹿青音疑惑的看岳灵瑛,不等开口,岳灵瑛轻轻一笑:“我知道他是因为父亲早前在家中提过一嘴,听说睚眦王府的范越就是他的徒弟,很聪明的一个人,前不久不知何故死在了淮歌。” 岳灵瑛探究的看向鹿青音,她猜测过,范越可能跟婴瞳祭龙案有关,但此案是秘案,鹿青音又捂的紧,这些也仅仅是猜测而已。 岳灵瑛聪慧,也知道有的事情她作为闺中女子不能打问,可是她喜欢江见时的心是真的,此次江见时因为猲狙不见了踪影也是真的,经历了这么多,她知道,虽然无缘与江见时在一起,但只要帮了鹿青音,就等于帮了江见时。 鹿青音慢慢合了眼,心中也有了头绪,猲狙应该就是利用太子少傅救母心切而指使少傅犯下婴瞳祭龙案重罪的始作俑者,范越只是他完成此案的棋子而已,那么他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陷害太子少傅,牵连朱呈川与王高阳?他在为谁做事? 岳灵瑛与杨修茗在扶丰城逗留时间太久,府上都来了信,两人刚一踏上回程的路,鹿青音就陷入了昏睡。 马秋霆背着手站在鹿青音榻边看他,叹了口气:“快了,就快查到真相了,再坚持坚持。” 鹿青音的睡并不是病情所致,他只是不想醒着,每次醒来就觉得重新坠入地狱,江见时走了,王高阳被关在大狱里,林家的案子没头没尾,一切糟糕的不能再糟糕 他甚至不敢睁眼,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他知道目光所及之处都有江见时的影子,挥之不去。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什么时候上天能对他宽容一些? 慈悲一些? 心绞的疼痛,肺子咳的难受,外面的雨一直未歇,没有光,什么也没有 三天之后,带病的鹿青音领着一众衙差和兔子去了灭因寺的后山,才下了雨不久,地上泥泞,之前隐约马车压过的小道被泥水冲刷,只能靠两边歪斜残缺的草木辨认。 鹿青音衣服被树叶上的雨水打湿,浑身冰凉,嘴唇青紫,忍着咳嗽。 兔子担心道:“师爷,今天太冷了,不如我们改天再来?” “太迟了,我们必须要知道,灭因寺用这些尸体做了什么,运出来的又是什么?杜承风被抓,扶丰城换了巡检,他们肯定会想办法,让货物继续正常进出,我们现在已经很被动了,再没有头绪,来的就不是一个二夫人,马大人又会陷入危境。” 兔子:“师爷,有人来了!” 鹿青音忙与几人躲在灌木之后,在路中扔出一块带着尖角的石头。 两辆马车拉着两车东西经过时,颠簸了一下,车夫下车查看后,又重新上路。他们一走,鹿青音就走到了那马车停驻的地方,地上有一小块凝结的泥土,显然是从车轮上掉下来的,他捡起来在鼻子跟前闻了闻,然后掰开来看,黑色的泥裹在其中,捏在手上有些黏滑。 “是什么,师爷?”兔子探头探脑的来看。 “尸油。” 兔子瞬间退了一步,震惊的看鹿青音:“这马车上为什么会有尸油?” 鹿青音想了想:“尸体运进灭因寺,拉出尸油,那么这些尸体应该是在灭因寺焚烧了可是焚烧尸体是为了什么?” 他将泥土小心翼翼的放在一块白布当中,带着一群人往衙门赶。 路上大雨又开始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鹿青音寻了个农舍钻了进去,农舍主人正在整理玉米芯,看见一群官差来躲,急忙将几人让进屋里。 小屋暖和,鹿青音白的吓人的脸色慢慢有所好转。 屋外的雨势没有停歇的意思,几人都饥肠辘辘。 那老农做了一大锅饭非要留鹿青音,说:“一阵儿旁边的毛麻子杀鸡,取上半只来给几位爷打打牙祭。” 鹿青音一愣,转头看向老农:“你说谁?” 老农:“我邻居,毛麻子!” 兔子也奇怪,忙问:“是衙门中的那个毛麻子?” 老农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新搬来的,人挺好的。” 毛麻子这名字并不多见,尤其在扶丰城重名更是少之又少,可是杀了二夫人的毛麻子此刻仍被关在衙门大牢之中,怎么会? 鹿青音低声问老农:“鼻翼可有两颗痣?” 老农怔然,想了想点头:“嘶是有两颗,你们怎么知道?你们认得他?” 鹿青音心中震惊,陷入沉思,他怎么出来的? 难道真是自己弄错了? 第101章 别来无恙 他按住老农的手问:“他住在何处?老丈可否带我偷偷去瞧一瞧?” 说着默默在老农手心塞了锭碎银子。 老农手一抖,目瞪口呆的望着鹿青音,看他不容反驳的眼神,点头道:“好,小的带您去!” 鹿青音跟在老农身后,故意隐藏在角落,他交代了老农,只要将那人引出来,自己看清楚便好,旁的什么也不用做。 老农听话到了邻家,敲了门,混着雨水的噼啪声,大声喊:“毛麻子,杀的鸡怎么样了?” 只听熟悉的声音响起:“哎!快了,燎毛呢!” 一边说着门打开了,一个男子拎着一只烧的有些焦糊的公鸡走了出来,笑盈盈的对老农道:“急也没用啊,我得给你收拾干净喽!” 鹿青音眼眸微微收缩,此人正是应该在大牢里的毛麻子! 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马秋霆的命令,毛麻子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况且他犯的是杀人的重罪! 鹿青音没有现身,他带着兔子和几个衙差淋着雨往回赶,急着去查大牢的案宗,看这毛麻子是怎么出去的? 可是所有事情似乎赶到了一起,未抵达衙门口,就有个面生的衙差朝着鹿青音跑来:“师爷,马大人在城外的驿站,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你过去。” 鹿青音看他,生了疑:“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衙差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小的才来没几天,巡检司整个班子都被换了,您忘记了?我是新来的!” 鹿青音浑身湿透,微微发抖,又狠狠咳了几声:“马大人在驿站做什么?” 那衙差道:“说是有批朝廷的货要进,来人是个大官,马大人亲自去看,不知出了何故,人留在驿站没回来,只叫小的来找您!” 鹿青音一听,信了七八,急忙提脚就走。 兔子拦道:“大人,都到衙门口了,先进去换身衣服,带上蓑笠再说!” 鹿青音挡开他的手急道:“怕是马大人遇到了什么麻烦!得赶紧走!” 兔子也拦不下,只好湿答答的跟了上去。 从城内出城到驿站行了半个多时辰,鹿青音的衣服不停往下滴水,他嘴唇青紫,牙齿微微打颤,手指僵的拽不住缰绳。 兔子不停道:“师爷身上染了寒气,今日又淋雨,再作下了病根该如何是好?” 他寻了把油纸伞,一路上靠近鹿青音,为他撑着。 鹿青音咳嗽的越发厉害,他心中有个声音,不停的再说“快些破案,早些破案,破完案就可以去找指月,他定然也在等你” 他知道自己不仅要早些做完这些事情,也不能闲着,只要闲着他就会被那股撕心裂肺的思念折磨。 那种思念融着绝望、痛苦、看不到未来,也融着他唯一的活着的希望 他曾经从未想过自己有未来,他想的只有为林家翻案,为了翻案他可以付出生命,而现在他有了羁绊,他知道只要江见时活着一天,自己就不能死。 他们二人互为解药,也是彼此在这世界上唯一的美好 鹿青音咬牙,加快了马速,半个时辰后,他与兔子来到了扶丰城外的驿站。 这个驿站相对其他地方要大上很多,除了供来往商客居住的十几间房,二楼还设了观景台。此地离江边很近,漕运码头就在东边,打开窗户就能看到来往船只。只是今日雨大浪大,江上的渔船摇摆不定,没有人烟,驿站的窗户也没有打开。 鹿青音下了马,腿上没多少力气,刚到门口,就看到有几个侍卫守着,这几个侍卫不似衙门衙差那般,羸弱的羸弱,强壮的强壮,还有些发胖的,身材参差不齐。 这些人个头很高,非常健壮,一看就是京师的侍卫。 几个侍卫认得他,没有阻拦,只将兔子拦在门外,一个人引着他上了楼。 “师爷!” 兔子不放心唤道。 鹿青音摆手:“无事,你等我。” 二楼拐角有个大的里间,平日里都是供大官大商居住,很是舒服暖和。 鹿青音推开门看到一面腾云纹的屏风,里面有人对他道:“鹿师爷,辛苦了,快进来。” 暖意袭来,鹿青音身子舒服了些,忍住咳嗽绕过屏风走进去,他先是看到正中间坐着一个肤白清瘦的男子,此人身穿青色狮袍,头上簪着一只貔貅玉钗,眉毛稀疏,眼睛窄小,鼻子倒是英挺,面容虽笑着却不和善。 鹿青音看向一旁,没有看到马秋霆,心中一沉,知道该是自己中了计。 他抱拳作揖:“这位大人,不知您找海镜有何事?” 这男子笑道:“怎么?这么生疏?连救命恩人都记不得了?” 鹿青音倏尔抬头看他,脑中思忖半天,对此人都没有什么印象。 他颔首:“恕海镜记性不好,想不起来大人何时救过海镜?” 男子拿着一把扇子,在暖和的屋内扇出一阵凉风,意味深长道:“我救你不止一次。” 他突然朝鹿青音身后勾勾手,一个人慢慢走到了鹿青音身侧,鹿青音下意识看他,猛的皱眉。 此人身穿银甲,领口处绣着一截翎羽! 婴瞳祭龙案时,这些人的确救了他多次! 鹿青音压制住惊愕,道:“海镜无知,并不认得这些人。” 他没有忘记这些人是如何杀了张贵安的。 “啧啧” 男子放下扇子,看他:“堂堂破了婴瞳祭龙案的鹿师爷怎的如此忘恩负义?若不是我的人,你这条命早就被乌兰十三卫夺去了,我帮了你,高低你得对我道声谢不是?” 鹿青音:“海镜不知大人是何人,如何道谢?” “我?” 男子笑了笑:“其他的你不用了解,知道我姓朱便好。” 鹿青音骇然抬头,直勾勾的盯着男子,姓朱?皇家人?! 他忙退后一步,抱拳单腿跪拜:“殿下,海镜有眼无珠。” 男子笑着拍拍桌子:“无事无事,你怕是也不知道我是哪个殿下,但我知道你,你师兄是王高阳,王鹤藜的儿子,在我皇弟的手下混饭吃,对吗?” 皇弟 他是 朱呈宥?! 鹿青音心中震惊,但并未表现在脸上,现下他病的不轻,任是生了惊骇之色,也看不出太大的寻常。 鹿青音没敢抬头看他,依旧弯腰颔首:“二殿下为何要救我?” 朱呈宥哈哈大笑:“因为本王喜欢你。” 鹿青音蓦地抬头看他。 朱呈宥被这莫名奇妙的眼神逗得止不住笑:“你莫要误会,本王和你可不是一路人,本王并非断袖,只喜欢女人!哈哈哈哈!” 鹿青音面色变了变,他连自己与江见时的关系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朱呈宥继续道:“我喜欢你聪明,更喜欢你有本事,一个婴瞳祭龙案,深得本王的心!” “是殿下下了密令让属下去查婴瞳祭龙案的?”鹿青音疑惑。 朱呈宥立刻摇头,坦言道:“这你倒想多了,本王知道此事早晚有人会去查,但没想到查的人是你,这么看来,你也不知道真正是谁派你查的此案?” 鹿青音知道言多必失,没有再说话。 朱呈宥道:“不过无所谓,今日来,本王只是想与你交个朋友。” 鹿青音:“属下何德何能,怎敢与殿下交朋友,殿下莫要折煞属下。” 朱呈宥道:“若你不愿与本王交朋友,那也好,本王现在想讨回你欠本王的救命之恩!” 鹿青音没有说话。 朱呈宥看着他笑道:“只要你愿意做我朱呈宥的人,为我朱呈宥做事,鹿青音,本王可保你荣华富贵。” 鹿青音道:“属下福薄,即便得了荣华富贵也消受不了,恕属下不敢接受。” 朱呈宥不慌不忙:“你还没有问我,要让你怎么报恩?” 鹿青音抬头看朱呈宥。 朱呈宥道:“我想让你做扶丰城的巡检司。” 鹿青音皱眉。 朱呈宥又笑:“你若觉得委屈了你,我还能让你做知县!” 鹿青音拒绝道:“属下没有考过功名,当不得知县,殿下是在拿海镜开玩笑。” 朱呈宥笑着点头:“的确,没有功名是有些麻烦,但是巡检司的职位,油水大的很,总比你在衙门当师爷的好!” 鹿青音:“巡检司是九品官员,海镜亦无法上任,况且他顿了顿,您是王爷,为何要管小小衙门巡检之事?” 朱呈宥诚恳,他倒了杯茶给鹿青音,示意他坐着说,道:“下个月,我需要从扶丰城往出运一批货物,届时张登将带着押运马车入内,还要鹿师爷帮个小忙,容我这些马车往返。” 鹿青音不解:“王爷何必费这番周折,您若是要运送货物,直接跟我家大人说便好,他若同意了,扶丰城又有谁敢阻拦?” 朱呈宥冷笑一声,无奈道:“你家这大人看着愚痴蠢钝,实则大智若愚,心思缜密,本王也不是没找人寻过他,可每次他都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出门躲藏,想来是不愿掺和我这货物的事情,这样也好,倒让我省了事情,毕竟与知县合谋的风险远远大于一个巡检司,一个小师爷!” 鹿青音知道即便当了这巡检司也没有机会知道这些货物是什么东西,从杜承风口中就能了然,十几年他连灭因寺内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 鹿青音道:“属下无能,怕是胜任不了,我家大人对我信任有加,此事我若答应了,没法面对马大人。” 表面上鹿青音拒绝的利索,实际上他只是想激朱呈宥,朱呈宥既然对他提出此事,那么定然有办法钳制他,这个钳制他的筹码,鹿青音想知道。 果真,鹿青音这么一说,朱呈宥失了耐性,旁边的带刀侍卫往前走了一步,门口突然跑进来一人,跪在地上对朱呈宥道:“殿下,周围有山匪,数量不少,将驿站包围了。” 朱呈宥蹙眉:“他们要做什么?” 那下人道:“不知道,只是围着,我们今天人带的少,不好出手。” 另一边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弯腰低声道:“可能以为我们是什么有钱的商贾,没事殿下,车上没什么财物,说不上一阵就离开了。” 朱呈宥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鹿青音,对那带刀侍卫招了下手,那人便退下了。 紧接着朱呈宥笑着看向右边一直侧对鹿青音,将头埋在衣领里的人。 鹿青音循着朱呈宥的目光看向那人,心内猛的一凛,这是人是 周憬良? 鹿青音死死盯着那人,那人这才慢慢转过身,看向鹿青音,脸上带着三分快意七分嘲讽,向鹿青音颔首:“鹿师爷,别来无恙啊?” 第102章 老虎的尾巴 “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鹿青音又震惊又糊涂,周憬良身上带罪,此刻应该仍在牢中,他难道没有伏法? 周憬良看出鹿青音困惑,笑道:“鹿师爷定然奇怪,我为何会在这里?鹿师爷,您没猜错,我没有去伏法!” “怎么会?常家人应该将你告到了公堂!” 周憬良摇摇头:“常家人命不好,还未去告我,常广那老爹就半路摔下了悬崖,家里又着了大火,没有活下来的人,他怎么告我?” 鹿青音眸子里迸出烈火:“你杀了他们?” 周憬良立刻摇头,装作无辜:“鹿师爷不可凭着红口白牙冤枉人,那江大师有眼无珠灭我父亲魂魄,你怎么能也有眼无珠呢?对了!您忘了,我舅父是张登,我家里在户部有亲戚,槲皮镇又能将我怎么样?” 鹿青音嘲讽:“真是好大的本事,带罪之身竟然进了宫?还投奔了王府?” 周憬良笑:“王爷善于识人,但我也不是真的如舅父所言,是个愚蠢的废物,我自然有东西可与殿下交换,殿下才能留我。” 鹿青音险些忘记,这些货物都是张登在押送,现下看来货主是朱呈宥,那么将自己的外甥送到朱呈宥身边的确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鹿青音哂道:“倒是如了你父亲的意,终于进了宫,混了个名。” 周憬良微微咬牙,死死盯着鹿青音道:“我今日在此,算是帮你鹿师爷,当初你为我父亲说过好话,所以我才求殿下给了你机会,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我是该谢谢你了?谢谢你让我得了巡检司的位子?” 朱呈宥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打断道:“鹿师爷的确要谢谢周憬良,若不是他我也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若不是他,在你断完婴瞳祭龙案时,我早就把你杀了!” 周憬良像哈巴狗似的给朱呈宥深深鞠了躬,又对鹿青音道:“听到了吗?林,青,音!” 鹿青音突然一震,骇然抬首,定定的看周憬良,紧接着喉咙生出刺激感,他急忙转头咳的昏天暗地。 他的手指微颤,脸色白的不像活人,气息急促,面上透着痛苦与震惊。 周憬良急忙道:“鹿师爷别激动,别害怕,你忘记了我说过我家里在户部有人,当年传言林起业有个嫡子,没有人见到过,都以为是假的,可是他那夫人每年都要上山去看望一个鬼医,有人说见过林夫人带着个孩子下了山,也不知道那孩子是姓林还是姓鹿?” 朱呈宥道:“话到了这一步,我觉得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林青音,今日就算你不答应,我想杀你便也杀了,莫要说我朱呈宥,今日这驿站的一个伙计杀你都算不得有罪,你是林家人,本该一起跟着去死,可既然老天让你活到现在,那说明你对我朱呈宥还是有用的。” 鹿青音扶着桌角,缓了好一阵,蓦然抬头:“我为殿下做事,殿下就能放过我?” “还有一个条件!” 朱呈宥语气软了几分,颇有劝说之意,道:“我知道你林青音来扶丰城为了什么,王鹤藜那老狐狸是太子党一脉,自家儿子又是朱呈川手下,胡乱编个理由都能将你套进他的圈套,林家当时犯错在先,林起业纠结太子党,贪污国库,被父皇发现后,来求我协助,当时朱呈川为了洗脱自己的罪名,主动供出你父亲林起业,我就是有佛祖的本事都救不出他。现如今王鹤藜将你当作棋子,利用你,想着有一天对付我朱呈宥,你万万不能上了他的当!你林家本不用死上一百三十二人,这都是朱呈川的错!” 鹿青音面上复杂,不可思议道:“殿下没有骗我?” 朱呈宥道:“你当真以为我派银甲护你是为何?我不想让林家死绝,不想让恶人得逞!” 鹿青音红了眼尾:“朱呈川如此害我父亲,他又能得到什么?” 朱呈宥叹了口气:“朱呈川是皇子中唯一掌有兵权的人,太子无能,听人挑拨,朱呈川大可以当他为挡箭牌,表面上为太子起兵造反,可若是太子成了大业,朱呈川拿下太子岂不是易如拾芥?真正想当皇帝的是他朱呈川!他没想到的是,父皇早就提防着他,事情不成除了供出你父亲和太子,他还能怎么做?” “那那些银子究竟流落何处?”鹿青音问。 朱呈宥摇头:“说实话,我也在寻找那些银子,若是被朱呈川藏起来,那麻烦就大了!他虽现在镇守边关,但手上有金西大军,有了这些银子,他大可以扩充军队,这对父皇来说是巨大的威胁!” 鹿青音:“所以,你让人保护我,不仅仅是为了保我的命,也是为了束缚三殿下?” 朱呈宥不否认:“没错,这件事,我是动了些手脚,但终归是为了朝廷。” 鹿青音看了眼周憬良,道:“此事尚存疑点,我暂且信了殿下的话,巡检司之职我做不了,但这批货我可以帮你们进出扶丰城。” 朱呈宥笑了:“鹿师爷果然智慧,更会审时度势,也算没有辜负本王煞费苦心从朱呈川下派的乌兰十三卫手中,保下你的这条命!” 一席话说的不长,朱呈宥没有任何为难就放了鹿青音。 鹿青音与兔子刚赶回了衙门,一只黑色的鸽子从衙门飞出,不见了踪影。 夜里马秋霆与鹿青音坐在议事堂内,门外站着兔子。 鹿青音咳的厉害,马秋霆差人给他摆了蒸壶,壶内翻滚着银耳和杏仁,蒸出的热气让鹿青音舒服了许多。 马秋霆看他病怏怏的模样,叹道:“这郎中也看了,药也吃了,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不见好,定然是生了心病。” 鹿青音摇头,又自责的对马秋霆道:“本来不想拉大人进这摊浑水,可终究还是没能让您避过,海镜心中生愧。” 马秋霆道:“哪里话,既然到了这一步就不是你的事我的事,即使本官的师爷不是你,我马秋霆照样有一天要被邝绅和张登弄死,他们这是逼着我这大头硕鼠成精,反咬他们一口!” 鹿青音听到成精二字,突然就没了声响,马秋霆侧头看他,见他忍着咳嗽,不忍心道:“只要这次我马秋霆平安无事,我定然找上千人上百人帮你寻江见时那臭小子!” 鹿青音轻笑:“人人都说马大人只对女子上心,我看不是,马大人心热得很,只是旁人不知道而已。” 马秋霆一听不自在:“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 然后低着脑袋亲自给鹿青音倒了碗热汤,似乎心情不错。 鹿青音将最近衙门的事务一一向马秋霆禀告,自然包括了今日见到朱呈宥一事。 马秋霆得知此事,面上的意外表现的有些浮夸,鹿青音细细观察他,下意识觉得他应该是多多少少知道些这些货物的事情,只是不想去管而已。 鹿青音正想说看见毛麻子的事情,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每一声都沉着有力。 马秋霆道:“来了。” 话毕,兔子警惕的朝周围看着,然后揭起帘帐放进来一人,正是葛云衡。 鹿青音慢慢起身,道:“我就知道你人在扶丰城,白日驿站里,多谢葛寨主相帮。” 葛云衡弯腰对着马秋霆作揖,又向鹿青音颔首。 马秋霆讶异:“你就是葛万生的弟弟?” 葛云衡笑道:“大人,又见面了,上次作为师爷的门客,这次小人可是作为黑山兽台寨的寨主亲自登门拜访,大人不会介意?” 马秋霆挪了挪自己的大屁股,玩味打趣:“我跟你的恩怨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我这衙门单单积攒着你兽台寨的案子已经不止五十桩,这笔账以后还是要清算的。” 葛云衡笑道:“马大人言重了,我兽台寨都是良民!怎么会攒下那么多案子?那定然是我大哥葛万生的过错,不过人亡债清,他都死了,不如衙门和兽台寨的纠葛从今天起两清怎么样?” 马秋霆也笑道:“你上次拦下杜承风,有我一恩,现下你只要愿意与我衙门联合,那些案子就是不算做葛万生头上,我也会算你一笔勾销。” 说着示意葛云衡坐下商谈。 葛云衡自然不客气,还为自己扯了个毛毡垫在屁股下,不禁夸赞道:“都说扶丰城知县老爷不管百姓疾苦,只管美色享乐,我看大人是藏着大智慧的。” 马秋霆摆手:“这里不是宫中,溜须拍马也没人给你官做,该说事儿说事儿,那有茶自己倒。” “咳咳咳咳” 葛云衡转头看鹿青音:“病了?” 鹿青音摇头:“无碍。” 他率先道:“真正的老虎已经出露出了尾巴。” 葛云衡盯着鹿青音:“是今天驿站与你谈话之人?” 鹿青音又咳嗽几声,胸口起伏,看着很难受,他点头:“是庆王朱呈宥。” 葛云衡递给他热茶,让他慢些说。 鹿青音舒了一口气,接着对葛云衡道:“首先是你关心的案子,十几年前屠了黑山的幕后之人我能确定是朱呈宥。 胡春是兵部的侍卫,参与了我林家抄家灭门案,他真正是由朱呈宥调令,胡春手上有磷石,并非偶然,而是离开朝廷时带出来的,朝廷内与磷石有关的就是朱呈宥,他掌管皇陵事宜,磷石作为皇陵明灯甚是珍贵,不可能再经由他人之手,这一点和十几年前兽台寨拦截的拉着磷石的马车相对应。而前面几辆马车又是我林家人尸身,胡春是他的人,磷石也是他的,所以当年被派往我林家杀人盗尸的正是朱呈宥,兽台寨当晚遇到的朝廷侍卫也是朱呈宥的人。 林家尸体被发现,又丢了磷石和姓名册,马车上还有银子,朱呈宥不知在做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这件事情很隐秘,所以第二天黑山被屠山,是为了灭口后,他们运输货物的事情不被人知道。咳咳咳咳” 鹿青音咳的胸口钝痛,将火上烧的杏仁汤灌了一杯喝下,又慢慢道:“其次是婴瞳祭龙案,乌兰十三卫拿到的令是朱呈川的令,由此陛下定了三殿下的罪。乌兰十三卫为太子少傅杀人,不惜谋杀朝廷命官曹敬瞐,可是三殿下朱呈川与太子少傅只有一年师生之情,交情实在不算太深,朱呈川为何明明知道此事一旦东窗事发就要受到牵连,还要去帮太子少傅?此事有蹊跷,利益与交换不对等,三殿下不可能傻到这个程度。 所以此事可以直指太子少傅身边出谋划策的道人,这个道人行踪诡秘,没人知晓,但前两日杨修茗与岳灵瑛告诉我,这个道人活动在宫内,官职在一定高度的人才能知道他的存在,恰巧指月与他有过节,说他是狼妖,而正好我们那日在太子少傅府中遇到做法的众道士都是狼妖所化,所以此人有可能就是指使太子少傅做蠢事陷害三殿下的罪魁祸首。” 马秋霆问:“这妖精鬼怪之说,若在查案期间并不能服人,此依据站不住脚。” 葛云衡也道:“这道士与朱呈宥又有什么关系?” 第103章 林家惨案真相 鹿青音道:“我与指月在杨通判府中,闻听庆王曾经赠与他三只铁弓弩,说明庆王朱呈宥与杨家有私交,那么杨修茗又怎么会被那狼妖,也就是被道人猲狙盯上,这其中朱呈宥定然做了中间人,否则透露指月行踪的人为何不是岳灵瑛?而是杨修茗?杨修茗通过朱呈宥认识了猲狙,被猲狙威逼利诱跟踪指月,所以朱呈宥与猲狙认得。 据了解,范越又是猲狙的徒弟,所以朱呈宥要求猲狙陷害朱呈川,方法很简单,范越是睚眦府中的人,又有些法术,弄一块朱呈川的红虎令牌简单不过,通过范越,朱呈宥得以成功利用朱呈川的名义指挥乌兰十三卫,在黍江做下诸多恶事,谋杀曹敬瞐。而我” 他抚住自己的胸口,忍着难受:“是朱呈宥推动此案,谋害朱呈川的最大棋子,所以他派人保护我,为的是我能将案子推进到最后一步,得到他想要的结果。此事我是从张贵安的死上看出来的,渔民张贵安是乌兰十三卫的接头人,他见过范越,朱呈宥不能让人知道号令乌兰十三卫的令牌有可能是朱呈川家臣范越偷来的,他要将朱呈川随意调派乌兰十三卫的事情做实,所以当他看到张贵安投奔了我,他自然要灭了张贵安的口。” 葛云衡疑惑:“他这么处心积虑的要害朱呈川,除了皇位怕是也没有什么旁的理由,只是朱呈川在婴瞳祭龙案上哪里能伤的了元气?只怕是暂时被夺了金西大军的兵权而已。” “如此就够了。” 鹿青音眸色清淡,静静的扫着他与马秋霆:“他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他也想找到那几百万两银子,因为他怕这笔银子落入朱呈川手中,帮助朱呈川扩充了军队,很明显他想引导我相信朱呈川早就有谋逆之心,我林家就是因为太子谋逆被灭门,他这么说不过是希望我真的忌惮朱呈川,从而帮他打通扶丰城的货物往来之路。可是人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实则是他内心的反应,说明,他才是真正想要用钱扩充军队的人。” 马秋霆不理解:“朱呈宥是文王,并不善于率兵打仗,也未曾听说过他囤兵之事,况且数百万两银子,他便是藏,也不可能不被人发现,你可知当年大理寺动用了多少人马寻找这批银子,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 鹿青音道:“此事海镜细细想过,的确,朱呈宥囤兵,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没有,他若是敢这么做,朝廷上上下下几千双眼睛盯着他,断不可能,但是他若寻到了帮他在此事上李代桃僵之人,再正大光明的受了他的兵权,此事岂不是一箭双雕?” 马秋霆瞬间震惊:“你是说朱呈宥想要夺了朱呈川的兵权?” 鹿青音点头:“这件事之前我也没有想明白,只是想着朱呈宥陷害三殿下朱呈川是为了继承太子储君之位,但是我师兄王高阳突然从金西大军告假,前来帮助我调查婴瞳祭龙案,就已经很奇怪。指月曾与我提了一嘴,我本来下意识没有注意此事,但此事的确是个关键,那就是我师兄王高阳当时与我们进入萼魁坊,得知萼魁坊鸨母惨死,萼魁坊内无人提及鸨母惨死何处,而王高阳却清楚的说出了鸨母的死亡之地,所以,这个案子他从头到尾都知道,他来,表面是恰巧晓得我遇到困难前来相帮,实则是打探和了解案子的内幕与进程,同时将偷了红虎令的范越这条线索无声无息的告诉了我。银甲出现,我想师兄他们就已经猜到了这案子的幕后主使是谁,目的为何?” 葛云衡不解:“朱呈川为什么任由朱呈宥陷害自己?” 鹿青音道:“这就又回到了我们方才说的兵权上!军队不似朝堂,想要夺权,收买人心为第一位,金西大军虽不如十几年前那般壮大,但一直以来人心凝聚,甚至将朱呈川的话奉为圣旨,若要动摇军心,朱呈宥定然要安插自己的人进去。这之前,师兄跟我说,现在的金西大军,人心涣散,搅得朱呈川不得安生,此话其实是在点我,当时我没有意识到,但现在就很清晰了,朱呈宥定然在金西大军中安插了自己的人,故意扰乱军心,等待朱呈川因为婴瞳祭龙案被调回京师的一日,有人自然而然会帮助他为将士洗脑,也为有一日他顺利掌管金西大军作准备。 朱呈川与我师兄王高阳查不出此人是谁,想要重获军心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等待蛇窝的大蛇自己露头,到时候可以抓到朱呈宥安插的奸细!那人藏的想必很深,所以朱呈川与师兄借我查案的东风,心甘情愿的被押解回京,等待朱呈宥露出马脚。” 葛云衡:“可若顺了朱呈宥的意,岂非得不偿失,自己将军权拱手送人?” 鹿青音微微一笑:“别忘记了,还有我!收买军心定然要养军优待军队,所以现在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朱呈宥哪里来的银子?也许马上从扶丰城出得货物就可以告诉我们答案。” 马秋霆凛然:“那些货物拉的是银子?” 鹿青音:“寻常宝贵货物单可以由张登的驿站负责,可他的马队不仅有张登,还有邝绅,还有他身边的高手,除了是银子,再无别的可能。” 马秋霆捏了拳头:“海镜是说,那批银子在我扶丰城内?” 鹿青音抬头看他,目光炯然:“正是,灭因寺!” 葛云衡也怔怔的看他:“你说的是太子谋反案中导致林家灭门的六百万两白银?” 鹿青音点头:“没错,葛寨主别忘记了死去的七个山匪,此事也印证了这一点,葛寨主猜测这七个山匪是为了报仇,但是有一点立不住脚。” 葛云衡:“什么?” 鹿青音:“十几年前屠杀兽台寨的是朝廷的人,不是武僧,能让这七人动手的原因莫过于这其中不仅有武僧也有朝廷的人,说明朝廷和某个寺庙有什么联系,其二这七人可能也发现了这批货物是银子,所以遭来了杀身之祸!可为什么偏偏朝廷的运货队伍里会有武僧?从附近来看,有武僧之地只有灭因寺,有可能关于这批货物朱呈川想乘着我的船找到银子,他也找到了!朱呈宥以为自己的计谋万无一失,可没想到,却是屋前挖井作茧自缚。 若是此案上报陛下,不单是现在的金西大军,朱呈川完全可以讨回自己当初失去的大部分兵权。经过下午的交谈,我已经确定了朱呈宥的目的,他明暗布局,不是想要储君之位,他想要的是,现在就做皇帝!” 马秋霆突然笑了,笑的声音很大,倏尔摇头道:“本官做了十年的知县,自己城中藏着六百万银两,竟然不知道?糊涂啊!糊涂!” 鹿青音道:“不止六百万!如果当年那六百万银子都不见了踪影,应该是早早运送到了灭因寺,而后这几年陆陆续续进入扶丰城的,是朱呈宥从其他地方囤来的钱财,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有能力调动军队,进行谋反。大人也莫要自责,六百万两不是小数目,能在灭因寺藏着就已经让人想象不到,大人没有意识到也是自然。” 葛云衡思忖片刻,喃喃:“所以张登负责的货并不是经过扶丰城,而是抵达扶丰城,这十几年来那些车上藏的也都是银子?” 鹿青音不置可否:“扶丰城东西两道门,货物进的是东门,经过杜承风交代和我的观察,进来的东西进了灭因寺,与出的货物并不在同一天,车辙也不一样,进的东西车辙深且马车严实,出得东西轻,马车简陋,一早我去查了一批从灭因寺后山山洞出的货,若是没有猜错的话,那车上装的应该是尸油,而进城的车上装的应该就是银子!” 马秋霆:“这六百万两银子当年分批进入了灭因寺?” “我看不然,当年出事之后,朱呈宥应该没有时间将这些银子分批安放,大理寺彻查,没有找到银两,说明十几年前那数夜的拉运,除了磷石、我林家人尸身,还有就是六百万两白银。” 马秋霆想不明白:“灭因寺小小寺庙,如何能藏得了这么多银子?若是埋在地下,那起码也要见到成山的土堆,可是并没有!” 鹿青音也犹豫了几分,道:“除非我们亲自前往灭因寺,否则,这批银子的去处,也只是我一人的猜测而已。” 葛云衡问:“你打算怎么做?” 鹿青音微垂双眸:“过几日朱呈宥有一批货要出城,他来找我,说明出的货不是尸油,而是银子,显然,现在时机已到,他定然是需要银子收买军心,到时候我放他进城,然后混进他的队伍中进入灭因寺,只有亲眼看到,才能确定此事,一旦确定,还需马大人帮我联系恩师,将此事来龙去脉上报朝廷!” 鹿青音咳的声音嘶哑,他说了太多话,力气竭尽。 葛云衡道:“你这身子如何能潜入朱呈宥的队伍,我与你一起!” “也好!”鹿青音对葛云衡笑笑:“我帮你找到了仇人,你帮帮我,也算应该!” 他微微仰躺,瘫在椅中,疲惫道:“只要查到这些银两,当年我林家贪污国库的罪名也许就会得以澄清,那胥吏已死,唯一的办法就是这些钱了” 马秋霆道:“事在人为,海镜能查到此处实属不易,此次若你我都能平安,还是辞了官享享普通人的清福!” 鹿青音抿嘴微笑,他知道马秋霆说的是心里话,如今自己竟然也如他一样,只是要过这样的生活,他身边必须有那个人在 那一抹笑容化为苦涩,被葛云衡尽收眼底。 葛云衡又将那蒸腾的杏仁水往他身边推了推:“江见时走了?” 鹿青音闭着眼摇头:“被他师父带回去了。” “去了哪你知道吗?” 鹿青音又摇头,像是不愿多说,撇过头去。 葛云衡道:“大时山遥远,事情过后去山中寻一寻。” 鹿青音道:“他不在大时山。” “难不成在扇境?” 扇境?鹿青音努力睁开眼,坐直了身子。 第104章 谁的因谁的果 马秋霆转头看葛云衡:“当真有扇境这座山?不是说是传言?从未有人见过?” 葛云衡道:“其实也不算传言,这山是个仙山,进去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我也是小时候无意中走进去遇见江见时的,当时迷了路,下不了山,在山上转了两天,看到他正在洗澡当初见他以为是个仙女,最后一路跟着他才出了扇境。” 鹿青音神色焦急:“你可还记得怎么去那山?” 葛云衡道:“大致记得,但是需得雨天,雨天之时黑山悬崖边会出现两颗歪脖子树,通过树下的雨帘,就可看到通往扇境的路。” 说完葛云衡又揶揄道:“我跟你说这个,是看你这般模样并非发自内心想告诉你,让你去找他。毕竟那是我小时候的事情了,也许记忆又差。” 鹿青音突然撑起身子,对葛云衡抱拳:“谢谢葛寨主相帮!” 马秋霆叹了口气:“你瞧瞧你,刚刚还没精打采的,此刻说站就站起来了,说我马秋霆贪恋美色,我看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鹿青音抿嘴笑了,他才不管扇境是什么危险之地,只要有办法找到江见时,这才是他为林家翻完案后活下去的意义。 扇境最高峰上立着一座孤庙,庙顶堆着积雪,寺庙很小,只住得下两个人,庙后有一片寒潭,山顶的雪水顺着岩石流到寒潭中,寒潭边缘结着冰碴。 江见时浑身湿透,唇齿青紫跪在寒潭里,露出半个身子任由着山顶的寒风凛冽吹拂。 寒潭旁有块光洁的青石,石头上盘腿坐着个老僧,口中诵经之声从早到晚没有停歇。 江见时眼窝深凹,面无表情盯着水面的冰结上又被冲开。 他全身疼痛,即使身子麻木,但也能感受到入骨入髓的冰凉狠狠的扎着自己,像要将自己凌迟处死 日头西落,湛业睁开了眼,看着江见时道:“你天生火体,怕冷怕寒,如此惩罚还不悔过?” 江见时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眼神冰冷执拗,像是已经被冻在了寒潭之中。 湛业见他冥顽不灵,叱责道:“今日所受都是你自食其果!我当初留你一命不是让你害人的!若我早知你情执如此之深,在你母亲生下你时,就该将你法灭!” 江见时慢慢启唇:“师父,可曾有一日,将我当作徒儿?师父,可曾有一日在意过我?” 他费力的抬起头,目光糅着几分绝望和失落:“我当师父为父,当师父为母,师父当我,是什么?” 湛业目色中的流动,转瞬即逝,他低头看江见时:“我收你为徒,不掺杂半分情感,没有父子之情,甚至没有师徒之情,我收你只是为了看着你,不要为祸世间,你是妖与人之子,你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若不能带你正道,你死了也罢。 江见时缓缓低下头,眉头轻轻皱了皱又松开,眼瞳里充满了自嘲,青紫的鼻尖有了红气,只听他笑了一声,一滴泪水打在了寒潭之中。 湛业看着他毫无情绪。 江见时声音微微颤抖,含着三分委屈七分的怨艾:“我也不想啊我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是人呢?” 他鼻音越来越浓:“我没有做错事,为什么不要我呢?为什么?” 泪水顺着他的鼻翼滑到嘴角,一滴两滴 “我很听话,捉妖,降魔,超度一个人孤孤单单在山中修行二十余载我真的已经很听话了我很想你师父我很想你的时候,你在哪呢?一个人,真的,真的很苦” 江见时的肩微微颤抖,他隐忍着,隐忍着身体以及内心极大的痛苦。 湛业道:“若你真的正道,这些痛苦就不会存在,没有情与爱,什么都不会伤害你,若你早听我的话,今日也不会至于此境地。” 江见时闭了眼,眼睫上挂着泪珠,他不想让泪水掉下来,可是他真的委屈,很委屈,鼻腔中的酸意搅的他脑袋发疼,比冰水冷冻着全身还要疼。 他嘶哑着声音道:“正道之心,是清净、是庄严、是祥和和宁静,可是徒儿在山中修行,心中满是杂心,是盼,是等,是凄是苦,是对妖的痛恨,是得到师父肯定的执念,是从这具恶心的身体里超脱的强烈欲望!” 他抬头看湛业,蓄积的泪水瞬间滑落,声音陡然高昂:“敢问师父,这是正道吗?这是成佛的正确之路吗?是我脱离妖身不再让你觉得救我是个错误的正确选择吗?如果,我江见时的存在是妖与人错误结合的结果,是这个世间不容存在的邪恶,是师父你多年的心魔,你当初为什么不杀了我?若你杀了我您又何苦将自己关在这扇境中,没日没夜的对着佛祖忏悔?我的存在难道就让你这么不堪?让这世界都无法容纳?” 湛业眼神陡然黯下,直视江见时道:“对,是我一时的假善,导致了这么多年的痛苦,所以我不能让你再去祸害旁人!若不能带你正道,那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江见时倏尔仰头哈哈大笑,笑的凄凉,头发上的冰渣簌簌而落:“不杀我,是你的因,又与我何干?我为何要承受你造因的痛苦?” 湛业神色变了变,他慢慢转身,紧紧攥着念珠。 又听江见时沉声道:“过去,徒儿内心从未有过宁静祥和,欢喜满足的感觉,直到鹿青音出现,是他的出现,才让我有了善念,才让我生了欢喜心同理心,仁爱心慈悲心!让我知道指月的意义,让我知道妖有善恶,事有因果,破了是妖皆恶的苦执!师父,您看看我指月未曾被慈悲过,又如何学会慈悲?这些,师父从未教过我,给予我,我如何会成为救助众生的菩萨佛祖?” 远处结上的冰面突然断开,朝两边分散,慢慢融化在寒潭中,没有留下丝毫印记。 湛业驻足,站了很久,浑浊的双眼幽深的盯着江见时,然后慢慢转身离开,最终叹了一口气:“哎,你眼前的圆满也许终成为伤你的利器,你说的对,我造的因,我承担果,我救了你,也终将害了你,是为师的错。” 江见时看着他老态的步履,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心中的痛苦似乎一下子得到了释放,这么多年,他,终于说出来了 五日后夜里,如朱呈宥所言,扶丰城果真来了一批马车,这些马车只带着空箱子,箱子上拴着大锁,几辆马车连在一起,浩浩荡荡行进在扶丰城一条偏僻的街巷。 张登没有见过葛云衡,此时他正扮作巡检拦下了马队的去路。 葛云衡道:“前面街面改造,几位大人需绕道而行。” 张登坐在马上抬头看,回头对身后的邝绅说了几句。 邝绅走上前:“改到哪条道上?” 葛云衡:“再往北走有条土路。” 邝绅怀疑的看着他:“进城时为何没人说修路?” 葛云衡笑道:“那些看门的不知道城内的情况。” “我们进来可是你们鹿师爷准允的,他为何也不说?”张登又问。 葛云衡道:“鹿师爷日理万机,马大人的事情都忙不过来,怎能管修路这种小事。” 邝绅也往远处看了看,果然看见街灯的烛火下青石都被翘了起来,拦住了去路,想了想道:“带路。” 葛云衡笑着将他们往另一条路上引。 快要入冬,扶丰城风大得很,黄土路上灰尘如沙暴般席卷,侍卫纷纷遮住脸,生怕迷了眼睛。 葛云衡忙道:“最近天气不好,大人们可用帕子罩着脸,别迷了眼。” 邝绅朝身后的马队摆手,突然听见队伍后有闷哼,他转头去看,天黑风大却看不清楚,大声问道:“后面有什么问题?” “风太大,有人摔倒,没有问题。” 邝绅警惕的看了一阵,实在看不清什么,抽打马屁股:“快走!” 葛云衡看着马队从自己身边走过,最后一辆马车的车夫俨然换成了遮着布巾的鹿青音。 马车后的侍卫骑着马乱成一片,这些马像是受了刺激,不停的原地打转,还用力吸鼻子,像是抽筋一般。 葛云衡在风中,一把扯下一人,脱下自己巡检的衣服,里面穿着护送货物侍卫的衣服,然后在自己的布巾上倒了一些水,闷在马鼻子上,马匹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方才马上的侍卫被墙角处的山匪拖进巷子里不见了踪影。 葛云衡骑着马行在鹿青音身边,低声道:“好东西!什么来头?” 鹿青音笑:“紫茎泽兰,马最怕的花,花粉可致马匹气嘴、鼻腔流脓溃疡。” 葛云衡默默竖了个大拇指。 马队穿过这条布满黄色浮土的街道,不过一个时辰便行到了灭因寺。 此刻已过子时,周围没有什么人,灭因寺的寺门突然开了。这是鹿青音第一次远远看到寺门打开。门口出现了两个僧人,身穿鸭黄僧衣,身材魁梧,眼神冷凛狠戾,他抬头看了眼邝绅,又接过邝绅手里的令牌端详一阵,让开了大门。 门内又走出两个僧人,一辆车一辆车探看,走到鹿青音身边时,两人停下脚步,端详着鹿青音。 倏尔葛云衡骑着马行了上来,他腰上挂着方才那侍卫的腰牌,晃晃荡荡出现在二人眼前。两人看了一眼又朝后看,见都是侍卫,就往回走,紧接着门口的僧人抬起了门槛,马队开始往里行。 鹿青音刚过了门槛,心中突然收紧,不舒服的厉害,想到林家一百多人的尸身和那六百两白银很有可能在此处,他手指绻起,攥了拳,无声的摁在车架上。 第105章 潜入灭因寺 灭因寺内并不像庙外香篆袅袅,香火旺盛,相反,他没有闻到高香的味道,反而闻到了一股怪味儿,很熟悉,像是胡春窗户上那洗不干净的尸油,其中还夹杂着铁屑被灼烧后的刺鼻之味。 再看周围阴冷森然,没有其他佛雕塑,到处都是焰火的图腾和壁画。寺庙前院很安静,两侧驻立着盱衡厉色的魁梧武僧,个个儿都满面杀气,没有丝毫僧人的慈悲面庞。 院子两侧种了香兰,这种花味道浓郁,临近冬季才谢,此般已经枯萎,更增庙内的诡异颓凄。 马车纷纷在院落里停下,邝绅下了马带着一群人往里走,鹿青音与葛云衡也急忙跟上。 绕过庙内雕刻着火兽的照壁,有一截往下走的台阶。 鹿青音不解,庙中往往都是中间高四周低,可这灭因寺似乎并不相同。下了十几级台阶,就看到一个铁锁的短桥,桥到中间分岔为上下两层,上连接一处用围墙堵的严严实实的佛塔,下是一个雕着青面獠牙看门恶鬼的洞窟。 鹿青音了然,上面是那灭因寺非常出名的数丈高佛塔,塔内立着一尊大佛,下面,应该就是通往灭因寺后山的那个洞窟。 众人朝着佛塔的方向走,鹿青音心有余悸的看了眼脚下不远处的洞窟,耳边有风声传来,风声内似乎有阵阵嘶嚎之声。冷凛的夜里,鹿青音额上沁了密密的汗水,他心口微疼,口干舌燥,憋着一股劲儿又想咳嗽。 他费力忍耐,终于一路行到了佛塔之前。 往日远处看着并没有什么感觉,现下一抬头,再看这佛塔竟有高耸入云之势,巍峨屹立,甚是壮观。塔门很大,像是专门供造屋的车架进入。 进了门,鹿青音与葛云衡都瞬间滞住,不由得往上仰看,那佛足有五六丈之高,浑身漆金,佛颜肃穆,佛眸渗着可怖之气,他双手持着法器,足下各立着两个孩童,孩童言笑晏晏,小脚丫下踩着两头凶神恶煞的火兽。 这里四处都是符文,大佛不远处有间屋子,屋子的门是开着的,烛火很明亮。 鹿青音正在朝里面张望,突然从屋子里扔出几个人来,葛云衡和鹿青音瞬间变了脸。 这些人是葛云衡的手下,方才抓了他们的侍卫,竟然被发现,而且先一步被带到了这里 葛云衡黑着脸往前走了一步,被鹿青音拦下,此刻前面的人都纷纷移到两侧,将鹿青音与葛云衡露了出来。 紧接着屋子内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 是朱呈宥?! 鹿青音大骇,他竟然亲自来了? 葛云衡护在鹿青音面前没让他动。 朱呈宥笑道:“葛寨主,这般警惕做什么?你难道不该感谢我,杀了你那无能的哥哥,让你坐上了寨主的位子?” 葛云衡哂笑:“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杀了我全家?” “哈哈哈哈!”朱呈宥笑的止不住声,又邀请到:“扶丰城是马秋霆的地界儿,可这灭因寺却是我的,既然来了,进来喝杯茶,总站在外面做什么?” 此刻两人俨然入了圈套,不可能再有其他出路,鹿青音索性拽下葛云衡的手臂,道:“走。” 两人并肩往屋中行去,刚一进门,鹿青音瞬间面无血色,骇然的盯着朱呈宥一侧,地上跪着的竟是,马秋霆!! 鹿青音猛的开始咳嗽,弓着腰直不起身子。 朱呈宥微微皱眉:“竟病成这个样子?怎么弄的?要不要本王帮你找个御医看看?” 鹿青音戟指怒目,气道:“你抓马大人做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 马秋霆微微颤抖,跪在地上被朱呈宥踩着。 朱呈宥手里捏着一对麒麟手球,转的咯吱作响,咧嘴笑道:“鹿海镜,你好大的胆子?敢算计本王?你当本王不知道你在调查十一年前的事情?你想做什么?嗯?” 他又用力踩着马秋霆咬牙切齿道:“想翻案?你以为有王鹤藜帮你,你就能抓住我的把柄?我好言相劝你不听,非要掺和进来,真觉得我不会杀你?” 葛云衡垂眼道:“殿下没有杀鹿青音,定然是留着他有用,今日我与鹿青音并非想要翻案,只是灭因寺神秘,我二人就是想进来看看!” “你想看什么?” 朱呈宥嗤笑:“看佛祖还是看尸体?葛寨主跟着我的人这么久,打得什么主意,你当我不知道?十几年前是我叫人杀了你兽台寨的人,怎么本王杀人还需经过你的同意?不过可惜的是,当时叫你和葛万生给跑了!你现在应该好好感谢我,葛万生当了寨主,我放了他一码,也是因为他听话,只不过谁让他倒霉,非要和鹿青音合作,现在你又来趟这摊浑水,是觉得命太长了?” 鹿青音道:“殿下,你放了马大人,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他派二十几个衙差跟着你?” 鹿青音蓦地看向马秋霆,他不知道马秋霆竟然让人跟他?是不相信?还是? 马秋霆哼哼唧唧开了口,显然被朱呈宥踩的背疼:“殿下,下官不知道这小子在搞什么鬼,就是找些人跟着他,防着他,属下哪儿敢掺和您的事情,要是知道杜承风是为您做事儿,属下怎么敢抓他啊!” “马大人,你不知道?这些年,我看你是个聪明人,不动你,怎么聪明劲儿过去了,现在开始装糊涂了?你自己的师爷在做什么,你能不知道?再者,杜承风的事情,放了往日你管过他吗?怎么鹿海镜这小子来了,你就要抓杜承风了?” “那是杜承风想害下官!” 马秋霆三角眼撇着,豆大的汗往下淌:“我也得自保不是?” 朱呈宥:“对了,你还杀了谢霜梅,这就是你的自保?” 马秋霆擦了把汗,被朱呈宥踩的骨头都快折了,好在身上肉多,他撑着劲儿道:“谢霜梅那是与下官的账房偷情!再说那也不是下官杀的,是我那手下,他动的手,我根本不知道!” 朱呈宥狠狠将马秋霆踹了一脚:“窝囊废!” 他抬头对上鹿青音的眼睛,坦率道:“葛寨主猜的不错,你鹿海镜是有用的,但不是对我!而是他二人!” 说着身后从阴影下站出两个人。 一个是周憬良! 一个,是猲狙!! 果然!鹿青音没有猜错,猲狙在朝廷中,是朱呈宥的人! 鹿青音额上青筋微微暴出,愤怒的看着猲狙:“妖孽,竟然敢在天子脚下作乱!” “哈哈哈哈哈!” 猲狙猖狂的笑:“妖孽?你这是与江见时待久了?怎的说话一股子捉妖师的味道?” 朱呈宥似是很有兴致,为鹿青音介绍:“这位是猲狙道人,是我请来镇寺的仙师。” 他又对猲狙笑道:“林青音,不用介绍了,林起业的儿子,扶丰城衙门师爷!” 猲狙点头:“老朽找的就是他!” 鹿青音狠声骂道:“你好大的本事!打不过指月,就用我来威胁他!” 猲狙笑道:“这我要承认,江见时那小子这些年练了一手好功夫,我的确已经不敌他一二,但是只要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莫要说一个江见时,便是十个湛业也不是我的对手!” 他道:“今日,你将那东西交出来,我就求殿下饶你一命!若是交不出来,今日不论是葛寨主还是马大人都要葬身在这灭因寺!” 鹿青音冷冷的看着他,又瞥向周憬良:“你又想要什么?” 周憬良冷着脸:“我要的与仙师差不多,但我要江见时的命!” 鹿青音黑了脸,咬牙:“他救你一命,你竟还想要他的命?” “救我?哈哈哈哈!” 周憬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灭我周家祖先魂魄,让我父亲死都无处安身,我宁可他没有救我!” “你父亲已经死了!” “那又如何?江见时明明可以放我父亲去重新投胎,他却灭了我父亲的魂魄,这就等于是他亲手杀了我父亲!” 周憬良像是疯魔一般,说的话荒唐至极。 鹿青音看向远处的张登,道:“张大人,当时是你邀我与我家大人到周府帮周憬良,我们帮了你,你就是这样教自己的外甥的?” 张登面色难看,退了一步,隐在邝绅身后没有说话。 鹿青音看着猲狙与周憬良二人,道:“你们一个要江见时的东西,一个要江见时的命,却用我来威胁他,滑天下之大稽,可怜可悲,小人之举!” 猲狙阴鹜着双眼,耻笑道:“这可算不得小人之举,你二人不是已经在城隍庙成婚了么?既然是一家人,我来找你要东西,也并不算过分!” 说着他突然飞身掐住了鹿青音的脖子:“东西在哪?” 葛云衡一剑劈向猲狙,被他一掌打翻,瞬间被朱呈宥的手下挟制在地。 周憬良也道:“鹿师爷还是交代了,只是一个东西而已。” 鹿青音被掐的面部青紫,眼睛微凸,他攥着猲狙的手,努力出声:“若是猲狙找到了,他定然会杀指月,我不会上你们的当!” 他又微微转头对朱呈宥道:“马大人是朝廷命官,你敢杀朝廷命官,不怕陛下降罪?” 朱呈宥笑道:“区区一个马秋霆又能如何?我连曹敬瞐都敢动,他算什么?” 此话一出,所有案子串在了一起。 此刻马秋霆开了口:“殿下,你想杀我,也得让我死的瞑目啊!这么多年了,您到底在我扶丰城藏了什么啊?” 朱呈宥没有回答,笑着看猲狙,猲狙手掌中突然出现一股气体,笼罩在鹿青音头顶,他双眸幽绿,声音低沉诱惑:“鹿青音,江见时的凤凰元丹在何处?” 鹿青音只觉得脑中空白一片,头痛欲裂,他下意识道:“我不知道。” 猲狙皱眉:“你不知道?江见时没有把东西藏在你身上?” “没有。”鹿青音喃喃:“没有凤凰元丹,什么也没有。” 猲狙猛的收回手自言自语:“不可能!” 旁边钻出个小道士问:“师父,难不成在他身体里?” 猲狙想了想,道:“几十年前我就刨过江见时父亲的肚子,没有找到那凤凰元丹,今日再刨了这小子,若是还没有找到,惹恼了江见时,那就难找了!” 朱呈宥不耐烦道:“要杀就杀,我这里还有货要走,若不是为了仙师你,前几日这小子就命丧黄泉了!他是林家人,今日又知道我灭因寺的秘密,我断不可能再因为你留他,你若不杀我来杀!今日灭因寺内,非本王的人,一个都别想逃出去!” 猲狙盯着鹿青音道:“我最后问你,你知不知道江见时的凤凰元丹藏在哪里?这是你最后活命的机会!” 鹿青音:“我不知道!” 第106章 深藏不露 猲狙思忖一瞬,放开鹿青音,对朱呈宥颔首道:“殿下,不如先留他一命,若是今日杀了,被江见时知道,怕是更难寻到我要的东西。” 朱呈宥直接拒绝:“今日就是他的死期!婴瞳祭龙案时,本王不知道他是林青音,他帮我做事,本王尚能给他一条活路,但从周憬良告诉本王他是林起业的儿子,本王就没想放过他!你若不杀,本王就杀!” 猲狙犹豫一阵,道:“也罢,他既然不知道我要的东西在哪,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今日死在灭因寺,江见时也不会想到他的死与我有关,左右他这条命对我来说是没什么用。” 周憬良急道:“仙师真的能找到凤凰元丹杀了江见时吗?” 朱呈宥骂道:“有你他妈什么事儿,滚一边去!” 周憬良吓得急忙退后。 朱呈宥对张登道:“这三人砍了脑袋,扔到炉子里!” 张登犹豫几分,走到鹿青音面前,皱着眉,慢慢拔出了剑。 鹿青音突然道:“张大人且慢!” 他转头看向朱呈宥,道:“殿下,既然要死,也请殿下慈悲一次,让我等死的明明白白!殿下能否告诉我,十几年前林家到底有没有与太子党合谋,贪污国库?” 朱呈宥说到此事,很有兴趣,手里的麒麟手球速度快了起来。 “我是个惜才的人,你鹿青音颖悟绝伦,若不是林家人,本王还真想将你留在我身边不过,既然你马上就要进了本王这佛肚子,那我告诉你也好,也算是报答了你帮本王陷害朱呈川的恩情。” 他将脚从马秋霆背上移开,站起身子走到鹿青音身前,蹲下,挑起他的下巴道:“林起业从头到尾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本王早前有意想要他投靠我,可他固执愚昧,既然如此本王也顺了他的意,让他好好效忠那老不死的皇帝!本王收买了他府上的胥吏,不仅如此还收买了他在户部的下属,如此一来,挪用一些银子不在话下。除此之外,本王再给你一个附加的惊喜,太子起兵造反其实是与我合谋的!不关朱呈川的事,太子被杀也是本王做的,就是怕他那张大嘴害了本王,本王不仅要太子滚下储君之位,还要朱呈川手中的兵权!不过也算我那心机深沉,多疑的父皇聪明,没把兵权交给我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有的是时间,你看,时机不是到了吗?” 鹿青音震惊:“我林家一百多人性命难道就是殿下计谋中的一环?这些人命在殿下眼中真如草芥一般?” “这才几条人命?” 朱呈宥哈哈大笑:“金西大军,所有朱呈川的人早都被我杀光了!对了!” 他看向葛云衡:“我还杀了兽台寨的人!这些加起来远比你林家人多多了!” 鹿青音眼中混了血光,悲恸狂怒道:“朱呈宥,你简直就是魔鬼!” 朱呈宥摇摇手指:“本王怎么会是魔鬼?本王可比魔鬼可怕!” “我林家人的尸体呢?你将他们弄到哪去了?” 鹿青音咆哮,浑身发抖! 朱呈宥退后一步,看了看佛塔外那分岔的吊桥:“烧了!” 他说的很清楚,每一个字都很清楚! 鹿青音睁大眼睛,吼道:“他们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朱呈宥:“为了银子啊!” 他狞笑道:“你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想熔了六百万两白银,要将火侯持续加热多久?我还没有害林家人时就已经想到了藏这六百万两银子的办法,所以帮扶丰城建了这大庙!好在这庙香火够旺,遮盖了我熔银子的烟瘴,你说是不是老天都在帮我?” 鹿青音不敢相信的死死凝视朱呈宥:“你将他们尸体烧了,就是为了熔银子?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朱呈宥抬头看这大佛:“多漂亮!” 他目光在烛火下闪烁,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六百万两,都在这里了!” 鹿青音与葛云衡、马秋霆齐齐朝这大佛看去,滔天的惊愕,令几人哑口无言。 找了这么久,丢了十几年的银子,原来就是这大佛?! 鹿青音阴冷的再次看向朱呈宥:“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朱呈宥玩味的低头看他。 鹿青音冷笑:“磷石,尸体,银子!我通通明白了!要将六百万两白银熔成大佛,需要银子一直处在炙热软化之下,银子并非区区普通火熔之术就能熔成银水或者银泥,磷石能够起火,对于熔银能起到火势更大的作用,尸体也是如此,古有吴越春秋,干将莫邪以身铸剑之说,尸体上的尸油可赛过木柴,让火势更高,所以扶丰城野坟冢的尸体就是用来熔了银子,我林家一百多人也被你熔了银子造了银佛?!” 朱呈宥将麒麟手球塞给身边侍卫,拍手赞道:“林青音啊林青音,好聪明的脑袋,怎么就生在了林家?可惜啊!真是可惜!” 他叹道:“什么都被你想的明明白白,你说,即便是我留你,老天又怎么敢留你?” 鹿青音:“既然是死,也多谢殿下让我死的明白!我还有最后一问!” 朱呈宥耐着性子:“你说。” “那些从后山带出去的尸油是送往哪里?做什么用?” 朱呈宥看向猲狙:“这些都是赠给我这位仙师的!” 鹿青音忽然想起什么,听猲狙道:“这是我仙家的事情,鹿师爷就莫要操心了,早早上路。” 朱呈宥重新坐回椅子,对着张登与邝绅摆手:“动手,时辰不早了。” “是!” 两人举着刀,突然抬起,瞬间就要落下! 突然,外面一阵吵闹,又听得刀剑相向,刹那间,一群人从门口涌了进来! 张登与邝绅等人还没反应过来,不知从何处射来箭矢,瞬间将几人射穿胸膛! 朱呈宥大惊,急忙隐到猲狙身后,几个武僧与猲狙身旁的小道士团团将朱呈宥与猲狙围住。慢慢的从纷纷倒下的侍卫中,走进几个人,身后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 领头的是朱呈川!他长相凌厉,风姿飒飒,颇为俊朗,身着黄色马褂,手里提着一把长刀!即便是从未见过朱呈川的鹿青音也一眼就认出了此人,身带杀气,却正义凛然! 他身后跟着的是大理寺少卿唐璁年与皇帝的近身宦官,厂卫徐忱。 再后面行来的是一手握弓,一手拿刀,高大威猛,仰着头,凛傲十足的王高阳! 朱呈宥大惊失色,脸色变了几变,喃喃道:“朱呈川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不是被抓起来了?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我封锁了消息,他们怎么知道这里?” 他目光不停的扫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的鹿青音、葛云衡和马秋霆,怎么都想不明白! “皇兄,好久不见!” 朱呈川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与他略黑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朱呈宥镇定下心神,努力笑道:“呈川怎么来了?” 朱呈川笑容明朗:“刚从大牢出来,瞎转转,就转到此处了!” 他抬头看着大佛,啧啧称奇:“六百万两,这么高的佛!啧啧皇兄费了不少力?” 朱呈宥做最后的挣扎:“呈川在说什么?什么六百万两?” 朱呈川忍不住攀上那佛脚,刮开大佛的漆金面,一刀剜下一块白花花的东西,在手里扔了两下:“不错,够足!” 他站在佛足上笑看朱呈宥:“皇兄这是信了佛家?还为佛祖塑了银身,虔诚之心天地可鉴啊?” 朱呈宥倏尔跳下来,走到鹿青音和葛云衡面前:“你们两个哪一个是林青音?” 鹿青音还未说话,朱呈川就笑着对葛云衡道:“你这么黑,比我都黑,肯定不是你!” 葛云衡皱了眉,又见他走到鹿青音身边,道:“你是林青音?” 鹿青音单膝下跪作揖:“拜见殿下,回殿下正是小人。” 朱呈川摆摆手,又将他拉起来:“什么小人不小人,你是林企业的儿子,也算是本王下属,不用如此谦恭。” 朱呈宥在猲狙身侧道:“呈川是来抓本王的?” 朱呈川挑眉,点了点头:“自然,不然我是来郊游的?” 朱呈宥心下慌的筛抖:“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朱呈川抱着胳膊,笑着看他:“嗯!一字不落!” “你为何会知道这里?是谁?是谁跟你说的?”朱呈宥心中愤恨绝望。 朱呈川看了眼唐璁年和徐忱,唐璁年默默走了出来,对鹿青音笑了笑,又转头对坐在地上看热闹的马秋霆道:“马大人,站起来,这次任务完成,您辞官的愿望也算是达到了!” 马秋霆一听乐的笨拙的爬起来,高兴道:“陛下同意了?” 唐璁年点头:“算是暂时同意了!” 鹿青音蓦地看向马秋霆,葛云衡亦是震惊不已,他早觉得马秋霆大智若愚,但没想到大智到这般地步? 完全超乎想象! 他慢慢挪到鹿青音身边小声问:“马大人看起来背景很强大啊?” 鹿青音哪里知道,他早就懵了,又傻又懵,杵在原地跟木雕似的看马秋霆。 马秋霆呼哧呼哧走到鹿青音身边拍他的肩:“海镜,多亏了你!大人我终于解脱了!” 鹿青音目瞪口呆的任由马秋霆拍,刹那间忘记了方才还忍着咳嗽,过了好一阵才呆呆的转头问他:“马大人,您您是?” 第107章 九天 不等马秋霆开口,唐璁年道:“马大人是朝廷的大内秘使,陛下身边的人,婴瞳祭龙案,就是马大人命本官寻你去查的,只是当时马大人身份特殊,说不得,才瞒了你!” “咳咳咳咳咳咳咳!!” 鹿青音突然转头一阵猛咳,眼泪都咳了下来,耳朵嗡嗡响,不知是咳的还是惊的! 王高阳嘿嘿上前道:“马大人藏的深,竟将我都骗过去了!” 他急忙拍鹿青音的背,将他扶稳,又将葛云衡往旁边挤了挤。 此刻不单是鹿青音震惊,朱呈宥更为震惊,他不敢相信,深埋在扶丰城多年的秘密不是自己熔银造佛,而是这七品芝麻官,马秋霆?! 所以皇上早就知道了银子的去向,他派马秋霆在扶丰城做知县,真正的目的就是揪出这些银子背后的人! 朱呈宥不敢相信,汲汲营营了这么久,却被一个毫不起眼,他完全没有放在眼里的人算计了!而自己竟然还将他带进了灭因寺? 这完全就是自投罗网! 真正聪明的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是自己的父皇啊?! 朱呈宥整个人已经虚脱,他拉扯着猲狙努力开口道:“我不能死!我若死了,就不能再帮你了,你要保护我,快带我离开!快!” 猲狙看着众人,突然一步上前拽住了鹿青音的衣服,猛的飞到了佛塔顶端,众人都骇然的大声呼叫,谁能想到有人的轻功已经到了此般地步? 王高阳大喊:“他一定是妖!他是那妖道!快抓住他!” 朱呈宥又去抓周憬良,可周憬良哪里还能管他,急着想跑,被王高阳一脚踹倒,险些踹掉了半条命! 朱呈宥颓坐在地,看着猲狙的背影,他知道,自己完了。 地上那灭因寺的武僧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与朱呈川带来的侍卫打着,天上,鹿青音被猲狙从佛塔顶端的窗户带了出来,只觉得在空中被甩了几圈,就落在了一片枯叶上。 周围漆黑一片,他头昏脑胀,在地上爬了好一阵,就听猲狙道:“江见时在什么地方?” 鹿青音昏昏沉沉,寒声:“不知道。” 猲狙突然两眼发绿,露出一排獠牙:“快告诉我他在哪?不然我现在就吃了你!” “吃我?” 鹿青音毫不惧怕,冷笑:“你吃不了人!” 猲狙猛的伏下身子:“你怎么知道我吃不了人?” 鹿青音抬眼看他:“猲狙,生于北号之山,临于北海,样貌如狼,赤首鼠目,以食人为生,后来惹怒上天,将其赶出北海,夺了神号,惩罚它让他成为了一只普通的狼妖,不能食肉,整天承受饥饿之苦,让他生不如死!猲狙,你吃不了我!” 猲狙骤然间暴怒,他两颊生出黑色毛发,手指如爪,尖利的指甲几近陷入鹿青音脖颈中,他恶狠狠道:“老子吃不了你!但能将你咬死!你若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鹿青音毫不畏惧:“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猲狙怒极,仰天咆哮一声,现出两颗尖牙就要咬断鹿青音的脖子! 突然一阵风刮过,四只红蝶像光电一般飞过,瞬间,四个红衣大汉围住猲狙,抱住了他的脖子!猲狙疯了一般想要甩脱,他身上的毛发犹如利刺,扎的四人鲜血淋漓! 鹿青音担心大吼:“玉蟾!司南!刚卯!翁仲!小心!” 四人蓦地飞向空中,拉出一张红色大网,倏尔一阵佛音响起,那红色的大网刹那间罩向猲狙! 猲狙被那大网灼烧的伤痕累累,他的利爪不停的撕扯着大网,嚎叫道:“好一个江见时,单单法器都已经这么厉害?” 他倏尔朝着天空长啸一声,远处突然传来狼啸的回应,紧接着四周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幽光。 玉蟾大声道:“师爷,跑!” 鹿青音撑起身子转头就要跑,可是哪里来得及,远处奔来二十几只野狼,看模样应该都是傀儡,它们临近鹿青音周围停下,开始徘徊,其中一只慢慢伏下前半身,朝鹿青音皱鼻呲牙,粘稠的口水顺着它下巴的毛滴落在地。 那獠牙森白的出现在夜色里,寒气逼人。 鹿青音倒退几步被一块枯树桩绊倒,那些狼瞬间扑了上来!鹿青音只觉得面上喷着一股恶臭的血腥气。 狼牙刚埋入脖,一道冷风刮过,那袭击鹿青音的头狼就不见了踪影,只听得“哼唧”几声,四周狼傀儡的步伐陡然暂停。 鹿青音抬起头,看到一只白色的大狼正挡在自己面前。 鹿青音惊魂未定,脚下瘫软,再看另一边玉蟾等人正与猲狙打的焦灼。 鹿青音喉结滚了滚,猛的咳出几声,那些狼似是受了刺激,重新扑了过来! 这白狼身材巨大,十分健壮,他直面这傀儡狼群,爪下生风,疾速如电,不消片刻将这傀儡狼群咬的残肢遍地。 另一边猲狙见状,猛的两爪收拢,附近的大树瞬间折断砸向玉蟾等人,玉蟾急忙去挡,猲狙倏的从网下钻出,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了天际。 玉蟾等人也受了伤,他们带着伤奔向鹿青音,看到鹿青音并无大碍后,才呼出一口气,歪歪斜斜坐在了地上。 鹿青音看那白狼转了头,满嘴是血的看自己,眼睛是兰紫色,目光在盯向鹿青音时柔了下来。 鹿青音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司南累的直喘,笑道:“师爷,你不认得它了?” 鹿青音愣愣的看他,摇了摇头。 司南突然打了个口哨:“九天,过来!” 那大狼像只小狗似的摆了摆下垂的尾巴,行到司南身边,用头拱着司南的手。 九天? 鹿青音眼神凝在白狼身上。 “是通判府后山山洞里的小狼?” 玉蟾也笑道:“狼比人长得快,师爷不认识也是应该!” 鹿青音怔然,怎么也不能将那踉跄行走的小狼与这怪物般大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他怎么会在这?”鹿青音疑惑,忍不住靠的近了些。 那白狼似乎意识到,鹿青音不再害怕他,反而想亲近他,高兴的眨眼间就窜到了鹿青音身前,湿湿的舌头不停的往鹿青音脸上舔。 鹿青音躲避不及,被压的躺倒在地上,不停的咳嗽,边咳嗽边高兴笑道:“九天,你竟还认得我?” 司南笑道:“师爷伤口是狼奶治愈的,您身上这辈子都带着它娘的味道,他现在怕是也将你当成它娘了!” 一边说着司南跳起来将九天拉开。 翁仲上前扶起鹿青音道:“您这咳嗽什么时候开始的?怎的这么严重?” 鹿青音摆摆手:“无碍。” 他又急忙问翁仲:“指月呢?他在哪?” 翁仲摇头:“主子将我们留在大时山了,晌午飞来一只竹蜻蜓,主子用竹蜻蜓给我们带话,说师爷您可能遇到麻烦了,我们做完结界,就赶来了,还好赶的及时。” 鹿青音问:“你们知道扇境怎么走吗?” 刚卯哭咧咧道:“那地方可难找,心恶之人进去就是炼狱,心善之人进去则是修行净土,瑶池仙境,我们都是些玉魂,非人非仙,寻不到此地。” 正说着远处有人举着火把大声叫着鹿青音的名字,鹿青音回头去看,听到是兔子和王高阳等人,再一回头,玉蟾几人不见了踪影。 那白狼又在鹿青音脖颈处拱了拱,蹭够了,依依不舍的跑进了密林丛中。 “在那里!”兔子突然喊道。 只听一大队人马向这里涌来,鹿青音急忙起身迎上,兔子趁着火光正担心的摸索自家师爷是否安好,就看到一地狼骸,吓得大惊失色:“师爷被狼咬了?” 鹿青音摇头,微微笑道:“我没事。” 王高阳也上前来看,惊愕的看着满地狼藉,问:“江大师来了?” 鹿青音摇头:“不用管了,走。” “你没事?”葛云衡也关心道。 鹿青音犹豫的看着他道:”扶丰城的事情完了,我与葛寨主的合作也要结束了,最后,还能求你一件事情吗?” 葛云衡点头:“只要鹿师爷开口。” 鹿青音咳了几声,笑道:“葛寨主可否带我去扇境?” 鹿青音在衙门收拾了东西,天已经大亮,他看着马秋霆将朱呈川等人送走,等了一阵,进了议事厅。 鹿青音突然双腿跪地,朝马秋霆伏地一拜:“谢马大人为我林家翻案!” 马秋霆一看,急忙上前扶鹿青音:“莫要如此,林起业是清官,这是他该得的,也是陛下他老人家欠林家的。” 鹿青音随着马秋霆起身,坐在了一旁的木椅上,咳了好一阵,咳的眼泪都沾湿了眼角。 马秋霆道:“你这有陈疾又有心病,若是再不治好,怕是身体有朝一日也遭不住,既然扶丰城的事情办完了,就去寻他。” 鹿青音点头,笑着看马秋霆:“海镜就准备去寻他,特来与马大人道个别,扶丰城事务多,海镜不能再为马大人分忧,心中有愧。” 马秋霆道:“有什么愧?我等了十来年,若不是你,说不上还要困在此处半辈子,你帮了我,我也帮了你,下一步,你想怎么走下去,就看你自己了,只是,这扶丰城内,即便我不做知县,也会保证有你鹿师爷的位子,不过,陛下已经将林家的补偿差人送到王鹤藜府上了,就等你去取,听说还为你在京师安排了宅子,海镜如果想要考取功名,陛下也会为你开上一道侧门。” 鹿青音抿嘴勉强笑了笑:“功名又如何?我父亲做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还不是面临着灭族?” 马秋霆摇头:“哎,此事只是个例,大其牖,天光入,公其心,万善出,你若在朝堂之上定然会为百姓做不少好事,我虽不能叫你忘了那些仇恨,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鹿青音垂眼,挑唇苦笑:“左右不过是一场朝堂与天下的游戏,皇权之争可让我林家灭门,可让上百婴瞳殒命,可血洗兽台寨,这些恶,我鹿青音承不住,也见不得,与其在朝堂上明争暗斗,不如做个糊里糊涂只为二斗米发愁的平头百姓,马大人都一心想着辞官,何苦再让海镜趟这浑水?” 马秋霆:“本官只是可惜了王鹤藜和幺瓜传了你一身本领也罢,鸿鹄之志不在于泰山之顶,一草一木皆可承之,天下之大又岂止区区朝堂?沧溟任鱼潜,苍穹任鸟飞,想做什么,就去做,拘泥反而痛苦。” 鹿青音点头:“大人,宅子就放在那里,补偿我不会不要,那都是我父亲的基业,我想一部分留给恩师,一部分留给大人,这两年多,欠了大人不少银子。” 马秋霆一听皱了眉,对鹿青音道:“我可不需要你的钱,我马秋霆家底子比你殷实!只是你真不打算再回京师?” 鹿青音摇头:“不回,眼下我要寻到指月,日后他在哪我在哪。” 第108章 扇镜 马秋霆犹豫一阵道:“怕是王鹤藜饶不了你林家就你一人,那兔子还是个偏门,你若膝下没有子嗣,王鹤藜这一关,说什么都是过不去的。” 鹿青音笑道:“恩师还没有看破?有了子嗣又能如何?再到朝堂为官?怕是恩师愿意,我也不会同意,百姓的日子过得平淡,循规蹈矩,却安逸,功名利禄是要付出代价的,我鹿青音能与指月相守一生,如此就已经满足了。” 马秋霆倏尔释然一笑:“此言倒是甚走本官之心,本官一生最盼望的就是带着几个老婆回归山野,做个小隐之人,此次陛下也该了了我的心愿。” 鹿青音倏然道:“马大人智慧过人,怕是陛下舍不得你走!” 马秋霆不悦:“我哪来了的智慧过人?陛下让做什么做什么罢了,我就愚人一个,陛下再不放我走,我就装病!” 鹿青音失笑,看了马秋霆好一阵,道:“大人,我走了,就将毛麻子接回来,他一直跟在您身边,这样扔在外头,您也不放心。” 马秋霆表情一僵,没看鹿青音,过了一阵,手指点了点椅子扶手,问:“你见到他了?” 鹿青音点头:“见到了。” 马秋霆急忙道:“看牢房的都是吃屁的?连个人都看不住!” 鹿青音笑:“大人,别瞒了,二夫人是你杀的?” 马秋霆顿了顿,没做声,挠了挠脑门,又倒了杯茶喝进肚子里,才对上鹿青音的视线:“什么都瞒不住你,怎么看出来的?” 鹿青音也倒了杯茶,又为马秋霆续上:“我来扶丰城之前,案子上的事情都是毛麻子在替大人做,一些简单的作案手法,他不可能不懂,二夫人的死,查案过程太顺利了,顺利的就像是有人专门帮海镜引路。 若是毛麻子杀人,他大可以说反话,告诉我捞出二夫人时是脚在上头朝下,如此会干扰我断案的结果。再者他若杀二夫人,为何画蛇添足将她打成重伤?他也可以对此闭口不谈,而且那凶器藏的如此光天化日,这不对劲儿 海镜认为,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马大人您早就发现了二夫人和杜承风要胁账房陷害与你,你为了弄清楚二夫人身份,对她进行了严刑拷打,最后为了能断掉朱呈宥在衙门的眼线,你选择了将她打死并投入井中。 毛麻子自然而然要为您担罪,因为他知道,即便明面儿上确定凶手是他,大人您也不会真的将他怎样。再者,审讯毛麻子当日,二夫人母亲说并未收到大人您模仿二夫人字迹的那封信,海镜当时以为,当中被人动了手脚,现在想来,那封信,您从头至尾就没有送出去过,这封信其实就是为了让海镜相信二夫人和焕安之间有苟且之事,从而帮助大人您,不仅可以除了二夫人,也能顺利的除了被威胁且在您账面上做了手脚的焕安,同时抓出了一直隐藏在黑暗处的巡检司杜承风。您的确是一箭三雕,布局完美,若非海镜偶然遇到毛麻子,此事怕是永远得不到真相了。” 马秋霆拍了拍手,笑道:“鹿海镜啊鹿海镜,这世间又有什么事情能瞒的过你?” 他慢慢止住笑,道:“谢霜梅早年进我府上,我的确对她动过真心,甚至偏爱于她,直到慢慢发现她有问题,才明白我马秋霆这颗真心算是在她那里一文不值!我为了她,对账房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这事情若是有一天结束了,只要她对我真心实意,我就保她一命,可她私下与杜承风屡次偷情,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给了她无数次机会,最后她还想要了我的命!海镜啊海镜,你可知,有的时候人做出一个重要的选择,那是因为背后那一波一波积攒的大浪将你推到了那一步,避无可避,除了面对,再无他法。” 他倏尔转头无奈笑笑:“所以啊,海镜,有时候倒是羡慕你与江见时的感情,纯澈且执着去寻他,早日寻到,早日回来。” 鹿青音点头:“自是要回来的,林家虽然翻案,但百余条尸身在灭因寺被焚烧殆尽,待我寻回指月,就在灭因寺后山上为他们立冢。” 马秋霆:“动身。” 鹿青音走出衙门,葛云衡的马车正在等他,兔子委委屈屈眼巴巴瞅着鹿青音:“师爷真的不带我?” 鹿青音笑着赶他:“马大人给你安置的新房子要开始盖了,那是你自己的产业,你自己不守着些?” 兔子摇头:“师爷去哪兔子就去哪!” 鹿青音摆手:“回去,这个地方你去不了。” 说完他放下马车帘子,又伸出一只手朝兔子摆了摆,兔子才讪讪而去。 葛云衡道:“真的决定好了?那地方若是进去出不来” “那就要拜托葛寨主给我和我家人一起立个衣冠冢了。” 鹿青音打趣。 葛云衡看他:“江见时有什么好的?不如你跟了我,我对你绝对比他对你好!” 鹿青音好笑,懒洋洋的瞥他:“下辈子,下辈子看看我二人是否有这姻缘,你做女人,我做男人,指不定也能创造一段比翼双飞的佳话。” 葛云衡无奈笑着摇头,倚在马车上,身子随着马车摇摇晃晃:“这么执拗做什么?万一你寻不到他呢?还不是得回来?到时候一个人孤孤单单,有我作伴难道不好?” 鹿青音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阵嘴上道:“我已与他成亲,拜了天地,城隍老爷作媒,今生今世除了他再也不会与他人为伴,若我寻不到他一日,就寻他两日,三日,四日,这辈子寻不到,下辈子接着寻,一直到寻到他为止。” “傻子!” 葛云衡抿嘴,脸色微微变化,揭开马车车窗的帘子,往外看,他眼中浸着失落,这样的失落感还是小时候遇到江见时那日,他不能理解男子之间的喜欢,当他知道江见时是男子,他会由衷的厌恶,排斥,可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过去了,再让他动心之人,竟还是男人 何其可笑 马车行了七八天之久,绕过黑山,两人又换乘马匹,进了山,山中没有驿馆与客栈,二人住在洞中、树下,一路上四只红蝶跟随,没有野兽,危险也少,第十三天时,两人终于行到了一处悬崖边,悬崖处长着几株曼陀罗花,其余便是碎石嶙峋,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鹿青音在悬崖周围转了好些时候,急问葛云衡:“是这里吗?真的是这里吗?为何没有你说的树?” 葛云衡也很奇怪:“我依稀记得是朝这个方向走,这么多年过去了,应该是有些变化” 鹿青音又绕着周围转了几圈,还是没看到什么,他不安的来回踱步:“不会走错了,寻不到?” 葛云衡拽住他,道:“我记得那天刚刚下过雨,我们先找个附近隐蔽的地方待上一阵子,等下了雨再来,说不定能看到扇境入口。” “下雨” 鹿青音喃喃:“好!那就等下雨!” 说完他席地而坐,眼睛凝视着悬崖边,一动也不动,除了咳嗽的时候,鹿青音就像长在了悬崖边上。 葛云衡无奈,听他咳嗽的沙哑声和喘息的嘶鸣声越来越重,担心道:“这山上的雨没有预兆,不知何时会来?我们不如” “葛寨主,天气变幻莫测,你莫要在这里待着了,你能将我带到这里我已经很感谢你了,你回去。” 葛云衡心中紧了紧,道:“你难道不怕我骗你?” 鹿青音回头看他,眼睑发红,话语里透着一丝绝望:“我还能怎么办?即便是骗我,也是唯一的希望,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葛云衡滞住,一时语塞,看着他的背影,脑中回荡着那句“我还能怎么办?” 第二日夜里,葛云衡给鹿青音寻了些果子,又生了火,鹿青音跟他说了几十遍要他回黑山的话,可是葛云衡比他还执拗,一直陪他等着。 天空突然刮过一阵腥风,浓云四合,遮住了空中的皎月,鹿青音咳嗽的声音突然止住,伸出手来,一滴雨水恰好落在他的手心。 鹿青音惊喜,还未站起身,大雨便噼里啪啦的向山顶袭来,葛云衡正睡在火堆旁,被雨这么一浇,整个人顿时清醒,他急忙拿了蓑笠给鹿青音,想带着他去附近岩石下避雨,可鹿青音此刻兴奋的哪里还知道避雨,他站在原地怔怔的盯着悬崖边,雨水穿过蓑笠流到眼睛里都没有顾及,他握着拳等着。 一刻 两刻 三刻 雨大风大,两人被打的浑身湿透,鹿青音面色惨白,咳的上不来气,却仍执意要守在悬崖边。 葛云衡动容,他不忍鹿青音遭受如此折磨,想着不如一掌将他拍晕,将他带回黑山算了,可是看他那执着的样子,又下不了手。 两个时辰后,鹿青音跪在地上,绝望的盯着悬崖边,大雨已经停了许久,悬崖边没有丝毫变化。 葛云衡蹲在他身旁,看他浑身泥泞,膝盖埋在泥水当中泡了好久,忍不住道:“也许那扇境已经关了,也许已经没了,我们回去,若江见时心里有你,有朝一日他一定会下山找你。” “有朝一日?” 鹿青音嘴唇哆嗦,眼眶黝黑深陷,苦笑:”是哪一日?咳咳咳会否有那一日?” 他的嗓子已经哑的发不出声音,几日没有好好休息,眼神飘散无助 葛云衡手指握了拳,他知道他不能由着鹿青音这么下去,否则他定然会死在这山上。 葛云衡心中一横,刚要抬手拍晕鹿青音,突然悬崖边冒出一缕缕的藤蔓,这些藤蔓交织,不多时就形成了两人粗的大树,大树树顶枝桠弯曲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大门,门中间就像是被烈日照射的琉璃瓦,透亮刺眼。 时隔多年葛云衡再看这场景仍然心有余悸,等他回过神,就看到鹿青音一脚踩进了那门中,也不知道那里是否会直接掉进悬崖! 葛云衡大惊失色,想要跟上,就在触碰那门的一刹那,藤蔓突然收起,大门瞬间不见了踪影! 葛云衡险些一脚下了山 被阻隔在外面的还有四只红色的蝴蝶 第109章 魔劫 扇境门内门外两个样子,鹿青音穿过一阵浓香的迷雾,就渐渐看到了足下的小路,路上青草芬芳,到处都是漂亮的野花,再往周围看,是一片平静的湖泊,湖泊中有金色和银色的大鱼摆尾。 一只长着蜻蜓翅膀的鸟站在水边的芦苇荡里,圆圆的眼睛盯着鹿青音。 这湖泊看着无边无际,除了这条小路,湖中央还立着一栋房子。 鹿青音匆忙走过去,边走边唤:“指月!” 那房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人答应。 鹿青音站在跟前看,房子大门上有个匾额,上面写着“魔境”。 鹿青音推开门走了进去,一个女子背对着她坐在一张小凳子上逗着篮筐的婴儿嬉闹,房间不大,墙壁上画着诡异的图案,鹿青音朝一边的墙壁走去,看到那画上尽是地狱饿鬼的受罚图,他一张一张看,发现这壁画似乎讲了一个成魔之人的故事,他没有看下去,走到那妇人身边,轻声唤:“母亲。” 叫完,鹿青音自己怔了怔,他口中的言语似乎由不得自己。 那妇人转头看他,鹿青音眸子猛的收缩,这女子当真是他的母亲。 妇人对他笑:“青音,回来了?快去叫你爹爹吃饭。” 鹿青音疑惑:“吃饭?在哪里?” “这里啊!” 妇人慈爱的看着婴儿筐:“这就是饭啊。” 鹿青音不解,往里探看,却见自己的母亲正啃咬着一段孩子的手臂,而那孩子,就是自己! “母亲!” 鹿青音大惊:“母亲你在做什么?” 妇人不解的看着鹿青音:“吃饭啊,你不吃吗?” 说着递给了鹿青音一根血淋淋的手指。 鹿青音疯了一般打掉,脑中混乱,似是有两个自己在博弈,他头痛难忍,扶着脑袋挣扎了很久,满身大汗的蜷缩在地上。 妇人将手指捡起,重新递给他:“青音吃啊!” 鹿青音倏尔弓起身子,没有神智的吼道:“母亲为何要吃我?母亲将我扔了不算?还要吃我?母亲独自享着荣华富贵,却留我在深山当中受苦,母亲眼里根本没有我!” 妇人似乎很是难过:“青音,你不吃吗?” “吃什么啊?” 鹿青音暴怒,一巴掌打开妇人的手:“你到死都要吃我?到死都不要我!到死!” 突然屋子里空了,什么也没有,就连那壁画也消失不见了。 墙上开了一道门,鹿青音方才还喘着粗气,胸口钝痛,怒火滔天,此刻忽而冷静,他眼中血丝蔓延,着了魔似的慢慢走出这扇门,又看到一间屋子立在不远处。 他犹豫了,可再一回头,身后什么也没有,徒留一片安静的潭水 鹿青音走到那屋檐下,抬头看到上面的匾额,写着“邪境”二字。 他伸了伸手,最终推开了大门,走了进去。 屋内正在唱戏,戏目鹿青音听不清楚,戏台子下坐着一堆人,这些人一动不动,也不交谈,只是看着台子上的角儿唱着大戏,氛围诡异。 鹿青音慢慢坐下,环视周围,看不清他们的脸,也看不清戏台子上是谁,只听那曲儿唱的凄惨悲苦,让人不由得生出同悲之心。 他心里难受的要死,端起茶盏却看到是空的,旁边突然有个妇人问他:“鹿师爷,想喝茶吗?” 鹿青音转头看,却见长宝的娘满头痈疮,颈项分离正笑着看自己,那笑容凄厉怪诡,慢慢的从口中吐出一根污浊的银勺。 鹿青音手上的茶碗“当啷”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一股寒意油然而生,此刻看戏的人都转身看他,他慢慢转头环视周围,这些人全部都是渔村的村民,目光呆滞,满面血污与伤痕,戏台子上的人也停了下来,看他! 鹿青音感觉喘不上气,他想起身,但站不起来,浑身动弹不得,只看那戏子生生撕了一张面皮,乌黑的浓血滴在地上,抹了一把脸,唤了一声:“鹿师爷!” 鹿青音豆大的汗顺着耳根往下流,他胸口用力起伏,慢慢凝聚瞳仁,看到那戏子竟是张贵安模样! 张贵安哭道:“鹿师爷答应了我们,要救我们,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为什么啊?” 刹那间鹿青音听到了鬼哭狼嚎,那声音似乎带了尖勾,刮的他满身是血。 鹿青音心中愧疚至极,难过而悲伤,哭道:“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 这些人的手纷纷向鹿青音伸来,瞬间将鹿青音埋在了黑暗之中,在鹿青音绝望之时,一切突然安静下来。 鹿青音捂着脸喘着粗气,慢慢抬头,发现自己又站在一条小路上,身前多了一间屋子,鹿青音不敢过去,他回头看,来时的路都化作了水潭,没有路,不得不走,他知道要想见到江见时,他必须一直前进。 镇定一阵后,鹿青音继续走向前面的屋子,这个屋子富丽堂皇,匾额上写着“妄境”二字。 门自己打开,鹿青音刚一走进去就感觉到了熟悉。他说不清楚自己看到的,意识当中这里是林府又是大时山那山洞,他看到林兆雪在与弟弟林青风玩投壶,大姐绣着荷包看他们。远处的亭子里,江见时正在朝自己招手。 鹿青音惊喜,大叫:“指月!” 江见时手指堵着嘴巴,示意他小声些,然后转头让他看。 鹿青音循着江见时看的方向看到父亲与母亲正笑着坐在高堂上,左边坐着他那鬼医师父,也笑盈盈的,脚下一只小白狗蹭着鬼医的脚。 鹿青音高兴,再一转头看到自己正在和江见时拜堂,所有人都穿着红衣,单他自己穿着白衣,他着急道:“大家等我,我换件衣服。” 江见时拉着他,笑:“就穿白衣,白衣好看。” “不行!白衣多不吉利!” 鹿青音不知怎的,如同梦境般无法控制自己,就觉得白衣必须要换成红衣才能拜堂,立刻起身就要去寻找红衣,刚走没几步,找不到了路,想回头却看到所有人都不见了踪影,方才的高堂骤然变成了一口黑色的大棺材! 鹿青音浑身战栗,心口疼的犹如一把刀狠狠插了进去。 他看到那棺材密密麻麻立着上百个排位,林兆雪旁边有一个红色排位非常眨眼间,上面写着五个字:“江见时灵位” 鹿青音瞬间崩溃,咆哮着跑到跟前一把将那些排位推倒,他嘶吼着、恸哭着、怒骂着,铺天盖地的难过与痛苦席卷而来! 他开始用力咳嗽,咳的满嘴是血,牙齿舌头纷纷掉落! 鹿青音哭道:“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 这种痛苦比深陷刀山火海还要痛上百倍,他跪在地上,感觉自己开始融化,与林家人一起,与扶丰城后山的尸体一起,化在熔炉里,将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化成了汪洋大海! “鹿青音。” 突然,这痛苦当中,有人唤他。 鹿青音疲弱的抬头,眼泪湿透了衣襟,他身旁一切消失不见,连带着那无尽的潭水。 此刻的他正跪在半山腰的一处台阶上,旁边花红柳绿,溪水潺潺。 他怔怔的看远处唤他的人,是湛业高僧。 “鹿青音,你看到了吗?”湛业问他。 湛业声音如同浑厚的洪钟:“人生在世,如大梦一场,痛也罢,喜也罢,你终究会成为自己人生的看客,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都在消逝,现在的已经过去,过去的已不复存在,执我终究会害了你。” 鹿青音猛的咳嗽不停,胸口和后背一阵一阵的如同针扎。 湛业又道:“你知道这里为何叫做扇境吗?” 鹿青音压下难受抬头看他。 湛业:“扇子一动风即起,心念一动万物生,方才你一路走来,看到的就是你的心念,你的心魔,你的邪和你的妄。你怀揣血海深仇,终将堕入无尽的苦难泥犁,在你的妄念当中,指月也会被你的仇恨拖下无底深渊,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鹿青音摇头:“大师,青音从未想过将他拖入深渊,仇恨是青音自己的,不是指月的,我喜欢他,爱慕他,只是想与他在一起,仅此而已。” 湛业摇头:“淮歌渔村又为何而死?你可知邪是何物?邪不是心魔,而是恶果,你自以为是,葬送了全村人性命,这是你所谓的只是想救他们而已?” 鹿青音不理解:“他们的死是我的错,但是,我并未有害他们的恶心。” “天地万物六道轮回,业因业果皆是来自于人性的贪嗔痴,你以为没有恶心,造成恶果,就不该你来担?若非你一意孤行,查案从渔村入手,将这些无辜百姓牵扯进这案子当中,他们又如何会葬在那些恶人刀下?是你的贪念你的痴愚害了他们。” 对此过往自己造成的恶果鹿青音认!但江见时他不认! 鹿青音手指抠进阶石的泥土中,道:“是我的错!可是大师,指月不一样,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他,我不会让他再遭受磨难。” 湛业冷冷的看着鹿青音:“众生与指月有何不一样?你昨日能让一村人去死,明日就能让指月去死。” “不会!我不会!” 鹿青音摇头:“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大师,我今后吃素,今后也绝不杀生,我陪他一起修行,只要让我陪着他” 湛业叹了口气:“愚昧!你二人一个比一个愚昧!” 他缓缓走下台阶,对鹿青音道:“你可知我为何让他降妖除魔?” 鹿青音摇头:“晚辈不知。” 湛业道:“这世间有阴魔五十,五蕴色受想行识,各有十魔,他降妖除魔中,所遇妖魔皆对应他的心魔,王员外家的兰花精,是他十阴区宇中的魔心,他心中妄立邪解,认为十方草木,皆称有情,与人无异,草木可以为人,人死还可为草木,他堕入知执、邪执,所以才生了魔心,真相与他心执矛盾,他便有了破魔之心,若无此心,他端不可能遇到那兰花精。他所除水蛭精,是他在修行中自认为圆满常住,希求自己的色身,对色身执着,希望身体能够和识阴一样坚固常住,因此生了贪非贪执,有了此心,遇到了以人血修筑自身的水蛭精。 这些仅仅是你知道的,你不知道的还有更多,就如同你方才经过的三境地,人若脱离痛苦,想要看清事物本质就要破魔破邪破妄。指月并非善类,他投身妖体,自带魔性,如若我不控制他,这世间将又生一魔!就等于多年前救下他,是我造了滔天恶业!现下他好不容易修心至此,遇到了你,也许就是他的最后一魔。” “最后一魔?” 鹿青音湿了眼眶:“我,是他的最后一魔?” 湛业肃穆:“对,你字海镜,是他业海中一面镜子,你是他,他也是你,他最后的心魔是你,也是他自己。” 鹿青音不明白:“大师,我二人倾心彼此,我为何会成为他的魔?我不懂!” 湛业慢慢朝他弯腰作佛揖,将他从石阶上扶起,道:“最后这恶业与贫僧有关,你既然能穿越三境抵达此处,便是这业已经到了,我便将事实说与你听。” 第110章 凤凰元丹 湛业沉声,道出一句:“阿弥陀佛。” 他看向远处腾腾云海后的半缕斜光,道:“指月生于凤妖腹中,是半人半妖之物,凤妖寿命不长,需要经过涅盘成仙,才能保持仙寿永昌,凤妖为了与指月父亲和指月长久相伴,在指月出生后不久擅自涅盘,因善业不足涅盘失败,不仅将凤凰元丹排出体外,自己也魂魄丢失,疯疯癫癫。 凤凰元丹是上乘的修仙之物,法力高深的妖魔,只要得到此物将会避开雷劫,直接升仙,此物被北海上古妖兽猲狙盯上,为了保护凤凰元丹,指月的母亲冒着被我法灭的风险,找到我,将元丹和指月交给了我,当我藏好元丹时回头去寻指月母亲时,她与指月的父亲已经被猲狙杀害了。” 鹿青音望着湛业:“那元丹呢?” 湛业叹了口气:“凤凰元丹虽可成仙,但它本身不是仙物,进不得扇境,我将他藏在大时山,用指月母亲留下的玉魂镇压,时间久了玉魂吸收了灵气,有了人身,有了私欲,也搅的大时山不得安宁。猲狙三天两头来寻这元丹,山神土地也与他斗的筋疲力尽,终于在十几年前,朝廷在扶丰城建了灭因寺。” 鹿青音红着鼻头蓦地皱了眉,看向湛业:“灭因寺?” 湛业道:“没错,灭因寺由会法术的猲狙指引建造,不仅有一座银佛,此佛座下还有两头火兽,顾名思义,是为了镇压火魔火邪甚至是被火烧死的恶鬼。大佛开建,地底就烧了一百三十二具尸体,这些尸体的魂魄化为厉鬼在火兽与银佛下不得超生,不得解脱。” 鹿青音心中一抽,踉跄几步,猛的跪倒在地,不敢置信的瞪圆了双眼看着湛业:“他们他们没有超生?没有没有投胎甚至没有上了黄泉路?” 鹿青音声音发抖,脸色又青又白。 湛业深叹一声:“哎灭因寺,恶业滔天呐,这个法子是猲狙想出来的,他是北海的妖兽,吃人无数,被天地责罚,不能食人肉,永远都会饿着肚子,肚子越饿,法力越弱!他为了解这饥饿难耐之感,与朱呈宥合谋,杀人烧尸,上,炼化银两,下,炼化尸体,榨出尸油以供他饱腹,维持法力,但是冤魂多了就会触怒上天,他惧怕责罚,就用这道家邪术镇压这些尸体的冤魂,让他们永远困在烈火之中,不得解脱,承受焚烧灼热之痛。” “尸油” 鹿青音咬牙切齿,双眼红的要冒出血来:“尸油竟然是这个用途!朱呈宥害我全家,猲狙比他还要心狠手辣!我林家一百三十二人,谁曾想,死,都得不到安宁!” 他想到梦中母亲被大火吞噬,哀嚎着求他救自己,他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真的!是真的!母亲,家人,那一百三十二个林家人,护佑他的林家人到死都不能超生!不能解脱啊! 泪水一滴 两滴 三滴 慢慢汇聚在一起。 他泣不成声:“为什么?为什么要折磨他们?他们做错什么?我母亲做错了什么?林兆雪林青风那么小,他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啊!” 鹿青音捂着脸嚎啕大哭:“他们在那炼狱之中整整十几年,被灼烧了十几年,疼了十几年我在做什么?为什么是我活着?为什么偏偏是我?唔” 鹿青音疯了般抓着自己的头发,崩溃的不知如何是好,他突然跪向湛业:“大师,求求你救他们,他们已经死过一次了,让老天可怜可怜他们,放过他们!无论他们上辈子做了多少孽,让我一个人偿还,让我一个人受那烈火焚烧之痛!求求你,大师!” 鹿青音眼泪混着鼻涕流的到处都是,他胸口燃着的烈火现下比那真火烧着皮肤还要疼痛,他一头磕在青石地上,鲜血瞬间染红了青石。 湛业急忙拉住他道:“你不该跪贫僧!此事,该是贫僧来跪你!” 鹿青音眼泪糊了双眼,他疑惑而可怜的看着湛业。 湛业道:“是贫僧存了私心,凤凰元丹属性为火,猲狙能找到它也是因为没有东西能盖住它的炙热,贫僧当年知道了灭因寺的恶事,没有助林家人超生,反而生了私心,为了藏下凤凰元丹,无视了那一百三十二条苦难的冤魂,将元丹藏在火兽之下,用这些被灼烧的冤魂怨气掩盖了元丹的炙热,致使他们再无超生之法。” 鹿青音震惊的盯着湛业,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了什么? 这个高僧,住在扇境仙山的高僧,竟然做出此等狠厉之事 “为什么?你是高僧啊?你难道不该慈悲这些冤魂?” 鹿青音的泪水停在了眼眶里,他慢慢起身,不可思议的盯着湛业:“为什么?” 湛业双手合十:“当年我只是为了猲狙得不到凤凰元丹,为了让他不要再屠害生灵。” “那你就可以屠害生灵?他们虽然是冤魂,虽然已经死了,但他们仍在六道之内,他们仍有感知,他们仍会痛苦!他们不是大师所谓的生灵?他们就该没日没夜承受灼烧之痛?” 鹿青音想起梦中母亲次次对自己的哀求和痛苦,那狰狞的脸庞,被焚烧的痛不欲生,那是他的母亲,母亲啊! 鹿青音倏的上前拽住湛业的衣襟,吼道:“你还不将那元丹拿出来?还不将他们放出来?你为何还在这里?守着你的好徒弟,做着你的好僧人?你快去救他们啊!” 湛业默默摇头:“元丹有灵,火兽如今已经占据元丹,想要将元丹取出来,救下你林家一百三十二条冤魂,只有一个办法。” 鹿青音青筋爆裂,怒道:“你还不快说!” “烧死指月。” “!” 鹿青音猛的倒退两步,努力不让自己摔倒,骇然的瞪着湛业:“你说什么?你疯了吗?” 湛业冷静的看着他:“指月是半人半妖的身体,他留着凤妖的血,要想毁了凤凰元丹,就要用他的命来祭火兽,剥离凤凰元丹,然后用火兽之力毁了它。” 鹿青音怒极反笑:“哈哈哈哈哈!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你在骗我!你为了不让我与指月在一起,无所不用其极,好一个湛业高僧,好生卑鄙!好生无耻!你用江见时的命逼我?你逼我?” 湛业盘膝而坐,沉声道:“贫僧早已说过,你是他最后一魔,他也将是你最后一魔,你二人互为镜中之人,你二人永远不能同时存在!” 湛业垂眼:“哎贫僧恶业已造,你又寻到了这里,孽缘孽障躲不过啊此事贫僧不再插手,结果为何,贫僧也无力更改,鹿师爷,下山去。” 鹿青音恨道:“你一定在骗我!”他崩溃的重复着:“你是骗子!你才是罪魁祸首!你在骗我!” 他那强撑的身体,突然如树叶般倒下,口中涌出一大股鲜血,天上的云如同化成了水,被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那漩涡中心的黑洞慢慢扩大扩大无边无际 “咳咳咳咳!” 鹿青音嗓子里全都是血腥味,他猛的翻过身子咳醒,地上都是鲜血,他胸口疼痛,抓了一把树叶将嘴上和手上的血擦干净。 他怔怔看着四周,又回到了悬崖边上,什么也没有,光秃秃的,只留着葛云衡先前烧过的火堆。 鹿青音站起身子,飘飘摇摇,漫无目的的下山,仿佛一切都像是真的做了一场梦,梦里的扇境很可怕,真的,很可怕 天色又亮了,他走到一半儿迷了路,坐在一处树下,喝了些树叶上的水珠,然后又昏睡了过去。 “青音,救救娘!” “娘,我来救你!你等我,等我,我去找那火兽!” “青音,娘好疼好疼娘受不住了救救娘” “别怕!娘,我马上就回来救你” “娘你在哪?” “娘!” 鹿青音猛的睁眼,突然觉得身体在不停摇晃,他昏昏沉沉往周边看,又看到身下一个人正背着自己,熟悉的味道,青檀 鹿青音下意识开口:“指月” 身下的人一顿,高兴的转头:“青音,你醒了?” 鹿青音慢慢清醒,眼前果真是江见时! “指月!” 鹿青音心中一紧,又唤了一声。 江见时笑了:“叫魂儿呢?” 说完他又自顾自道:“走了这么久了,师父应该没有追上来!” 他将鹿青音放下,然后转身笑着看他。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笑容,熟悉的声音 鹿青音鼻子一酸,泪水又止不住的流了出来,他怕眼泪蒙住他的眼睛,急忙眨眼,将眼泪挤出眼眶,两手抚上江见时的脸,认真的看他,每一个细节都不想放过。 江见时真的很好看,如神仙那般好看,就像现在,连树枝中透出的光都眷恋在他脸上不愿离去 江见时握住他的手,又为他擦眼泪:“我在这儿呢,不哭了,我在这儿” 他像哄孩子似的,将鹿青音攥到怀中,摸着他的头发,轻声细语的安慰。 鹿青音的头靠着江见时的颈窝,两手揽着他的后背,非常用力,像是要把自己塞到江见时的身体里。 江见时一边轻轻抓着他后脑勺,一边往四周看:“山里的小仙说你来找我了,我趁师父闭关,溜出来了,他竟然忘了封闭结界,你说是不是老天在帮我们?” 江见时说的得意,又吻了吻鹿青音的耳朵尖。 鹿青音慢慢抬头,从江见时的肩膀处露出一双潮湿红肿的眼睛,他看到密林深处站着一个僧人,虽然看不清脸,但鹿青音知道他是谁 江见时看着他领口的血,皱着眉头:“这是哪里来的血?” 鹿青音摇头,不说话。 江见时看他呆呆看自己的表情,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两月未见,怎么越来越呆了?” 说完他又皱眉看向四周:“玉蟾那几个臭小子不知道跑哪去了,怎么唤都唤不来!” 话刚说完,突然四个大汉抬着顶轿子从天而降,到处尘土飞扬! 四人也很高兴,刚卯哭的撕心裂肺:“主子,我以为你不要我们了!” 江见时嫌弃的看着他:“我贿赂了师父山下的小仙,只要师父闭关,我就可以跑出来,等他出关我再回去,他老人家闭关起码好几个月,这样我就能与青音经常见面了。” 玉蟾啃着大饼道:“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江见时拉着鹿青音往轿子里钻:“终有一天,我会让师父看到我的诚心,水滴石穿!人就怕磨!” 鹿青音不说话,也不插嘴,只是看他,很是哀伤。 江见时揪住鹿青音的脸,笑道:“怎么了你?见了我怎么这副表情,我又没死!” 鹿青音突然捂住他的嘴,看着像个受惊的兔子,江见时奇怪的看他,掰下他的手,又朝他靠近些,小声道:“许久未见,难道不给为夫一个香吻?” 江见时还想说什么突然被鹿青音吻住,缠绵而又悱恻,鹿青音的舌尖与江见时绞在一起,倏尔又去吮吸江见时的嘴唇,只听“啧啧”水声时有时无,江见时被鹿青音如此主动的吻搅的乱了心神,伸手就要往鹿青音衣服里探。 鹿青音捉住他的手,离开他,微微喘着气,眼神迷离道:“去客栈,去客栈再说。” 江见时反握住鹿青音的手又将鹿青音按在轿子里侧,重新吻了上去,过了许久,两人才疲惫的分开。 第111章 画像 江见时搂着鹿青音不愿松手:“你可真厉害,怎么知道扇境在哪的?” 鹿青音勉强笑了笑,道:“葛云衡带我去的。” 江见时皱眉:“他不缠着你能死?” 鹿青音道:“你莫要这样说他,若不是葛寨主,我现在哪能见到你?” 江见时又觉得鹿青音说的有道理,道:“扇境难进难出,你可曾见了那三间屋子?” 鹿青音点头:“见了。” 江见时:“可曾见到可怕之物?” 鹿青音又点头:“见了。” “害怕了?” 鹿青音乖乖点头。 江见时抱住鹿青音,心疼道:“是我不好,那地方邪诡的很,说是明心见性,我看是故意吓人的幻境!” 鹿青音突然抬头,看江见时:“你可曾进去过?” 江见时摇头:“没有。” 鹿青音问他:“扇境不是说只有人和仙能进,你为何能进得去?” 江见时顿了顿,倏尔想起鹿青音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无奈笑道:“我并非只是妖,你莫要听师父一面之词,他认定什么就是什么,我父亲是人,我自然也可算作半个人,半个人也是人?怎么就只算妖了?” 鹿青音没有说话,出神的望着一处。 “扶丰城案子都结了?” 鹿青音倚着江见时一愣:“你怎么知道?” 江见时笑道:“司南他们说的,用竹蜻蜓给我的消息,说灭因寺的案子被你破了。” “嗯。”鹿青音点头。 “那破寺也够奇怪,不知为何,我一到那里就头晕难受。” 江见时牢骚着。 鹿青音脸色不太好,小声道:“等那大佛拆了,我们再去。” “好!” 轿子走的很快,不过三个时辰就来到了一家客栈,此时已经临近下午,江见时与鹿青音在客栈远处下了轿子。 这家客栈坐落于一个偏远小镇,往常四处都是漂亮的梯田,人烟稀少,此刻已经俨然入冬,虽然稍显荒凉,但也仍是美不胜收。 田间灌了冬水,伴着微微的清寒,将这一景酿成了醇酎,野芒波动,柳枝娇懒,鸦啼莺哢,两人心与落日共远。 鹿青音拽着江见时走进枯黄的芦苇荡中,手里攥着方才与店家借来的纸笔,找了一块平整的青石,就不管不顾的席地而坐了。 江见时被他指挥着站在一处,好笑着看他:“怎么突然要画像了?” “转过去,别动!” 鹿青音嗔斥:“别妨碍我画像。” 江见时乖乖站好,沐浴在落日熔金的辉沙之下,一半脸投入在阴影中,一半则明媚耀眼。 鹿青音看着他,鼻息微微发紧,眼睛瞬间就湿了,他就这么看着也不动弹,只听那人僵直着身子问:“你那身上的血哪里来的?” 鹿青音下意识答着:“最近咳的厉害” “咳?” 江见时又转过头,蹙眉:“没听见你咳啊?” 鹿青音也恍然,好像是真的见到江见时后,他就不再咳了 “可有看大夫?”江见时关心。 “转过去!” 鹿青音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看了,我自己就是大夫,没什么的” 江见时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阵又道:“青音,你不舒服吗?” 鹿青音眼角的湿意粘着眼睫,说话间带了鼻音,他手指微微颤抖:“没有啊。” “那为何怪怪的?” “有吗?”鹿青音努力笑:“兴许是山上凉到了。” “我们回去。”江见时又回头:“外面的确寒凉。” 鹿青音站在阴暗处,静静的看着被阳光刺的不舒服的江见时,心口疼的犹如遭到磨碾,那阳光如同烈火,灼烧着江见时,而江见时脚下的却是母亲的影子,他们共同浴血,此起彼伏的挣扎,痛苦无边无际 鹿青音眼泪犹如失控的水闸,瞬间奔涌而下,眼角泪水刚刚滑下,眼中又重新湿润,没完没似的鹿青音忍着心中的难受,缓了缓鼻腔发紧的疼痛,稳着变调的声音,:“就快好了,你乖乖站着,别动。” 江见时不说话了,他心情很好,只要能与鹿青音在一起,即便隔着一大片的芦苇,他仍觉得心内被塞的很满。 这张画画了很久,江见时不停埋怨:“我们回去,太阳都落山了,你哪能看的着我的脸了?走!” 又静了好久,鹿青音才道:“走。” 江见时如获大赦,立刻蹲在地上缓了一阵儿发麻的腿,又快步朝鹿青音走来:“拿来我看看,画的怎么样?” 鹿青音将画折起来,藏在自己身后:“今日不给你看!” 江见时不解,扯着他的衣袖:“为何不能看?” 鹿青音抬手拉住江见时扯着自己的手,柔柔笑道:“回去上些颜色。” 江见时看他眼睛有些红肿,想问又忍住,听话的任由鹿青音拽着回客栈。 微风刮过,鹿青音藏在身后那幅画被吹起一角,上面徒留一片清白,什么也没有 夜里客栈熄了廊内的灯火,大门也落了锁。 鹿青音沐浴完,只挂着单薄的里衣,绕过屏风,看到江见时正衣衫不整的铺床。 他慢慢走到江见时背后轻轻揽上他的腰,趴在他的背上,感受着江见时后背炙热的温度。 江见时握住他揽在自己腰上的双手,侧头道:“累吗?” 鹿青音蹭着他的背点头:“嗯。” 江见时站起身,在鹿青音牢牢的臂弯中转了个身,反将他抱住,抱的很紧:“以后我争取不再走这么久,好不好?” 鹿青音点头,手臂更紧,勒的江见时喘不上气。 江见时好笑:“你怎么跟被主人抛弃又找回来的小狗似的?” 鹿青音仍不愿松手。 江见时只好带着他往卧榻里挪:“刚到床榻边,江见时被两人靴子一绊,整个人失去平衡,倒在了榻上,鹿青音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脑门磕在江见时胸口,磕的他闷哼一声。 江见时无奈的笑:“青音,你可不算轻,先起来!” 鹿青音突然坐起身子,开始剥江见时的衣服,江见时有些发蒙,鹿青音手劲儿不小,片刻之中,江见时衣衫已经被撕成了布条。 江见时就这么看他,看他又扔了自己的衣服,然后感受到了鹿青音疯狂的撕咬。江见时想回应他,可是鹿青音的霸道,让他不多时,嘴上就带了血,两人牙齿碰在一起,虽然显得鹿青音很笨拙,但这样的感觉江见时从未体会过,他唇角被咬的疼痛,可是享受大过所有。 不消片刻,大大小小的牙印布满江见时全身,两人脸色又有些潮红,江见时好几次想按住鹿青音,将他翻过来,可是完全徒劳无功,鹿青音只要伏在他耳边轻轻哼唧两声,他就完全沦陷在其中不能自拔。 那人一直蜿蜒而下。 “青音,你”江见时低头看他。 “别动。”咕哝着,一边睁着清亮的眼睛瞧他。 江见时脸红的要滴出血来,直接扯过了被子 过了一阵,一个黑乎乎的脑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鹿青音直接将被子推到一边,抱住了江见时,江见时瞬间睁大眼睛,酥麻感窜至全身! 他抓住鹿青音的胳膊,咬了牙,翻了个身,吻上了鹿青音的唇,然后陷入了无尽的波涛拍岸的汹涌之中 两个时辰后,桌案的蜡烛燃尽,只剩下床头半截的还在苟延残喘。 “青音,好了” 江见时疲乏的睁不开眼,却看见鹿青音扯回被子,整个头仍埋在被子中 “青音起来” 江见时浑身湿答答的,他扯着鹿青音扯了数次都没能把人从被子下扯出来,索性坐起身子,揭开被子,却看到那人流着眼泪,瞪着红彤彤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 江见时心里微微疼了一下,将他拉到自己身前,宝贝般的抚着他湿答答的额头,又慢慢揽着他躺倒:“你究竟怎么了?” 鹿青音窝在他怀里,肩头都红彤彤的印子,红着眼睛:“指月,我是不是很卑鄙?” 江见时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鹿青音没有回答,只道:“我们过两天再走可好?” 江见时思忖一阵,琢磨不透鹿青音的想法,下巴抵在鹿青音头顶,轻轻点着:“好。” 第二天两人睡到了日上三竿,鹿青音是被江见时密密的吻弄醒的,江见时正在啄他的后脖颈,痒的鹿青音想笑。 他赖着不起,脚缠在江见时脚上,背后的人鼻子中微微的气息,喷的他浑身打颤。 鹿青音反手去挠他,被江见时躲掉,两人就这么笑着闹着开启了美好的一天。 客栈里给客人做了小糕点和稀粥,两人吃过后,也不顾旁人眼光,拉着手就往小镇的中心走。 小镇此刻正热闹着,一栋竹楼上,有一堆姑娘正在抛绣球,下面的人挤在一起,高声呼喊着,沸腾着,扎着手,抢的不亦乐乎。 鹿青音听说过这种民俗,过了十六的姑娘在吉祥日子都可以抛绣球选夫婿,这里的姑娘们更是开朗些,没有头纱覆面,个个儿揪着两个小髻,披散着长发,可爱的紧。 鹿青音与江见时站在人群后面,一个举着糖葫芦,一个举着凤凰状的糖稀,探着脑袋看热闹。 鹿青音嘎嘣一口咬下凤凰脑袋,甜滋滋的含在嘴里,远处有姑娘突然惊呼,站在竹楼的一排人都往江见时和鹿青音这里看,眼看着那些绣球就要砸向两人,江见时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微微低头吻上了鹿青音,不等鹿青音震惊的推开他,就已经衔过他口中的糖,“咔”咬了个细碎,尽数吞下了肚子。 四周瞬间安静了,鹿青音惊慌的看着周围,羞窘的转头就想走,又被江见时拽回怀里,再次吻上。 刹那间周围的呼喊声高过了方才扔绣球的声音,鹿青音以为这些人会揍他们,没想到大家沸沸扬扬,欢声雷动,比他二人还激动,瞬间二人头顶被洒满了彩纸的花瓣,有人高呼:“世间长得好看的人都在一起了,让我们这些楼上嫁不出去的姑娘该怎么办?” 顿时哄笑声传来。 竹楼的姑娘也笑道:“两位公子这般般配,不如今日就把宴席办了,请父老乡亲喝上一杯?” 江见时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金豆子,对众人高声道:“真是不巧,宴席已经办过了,这些钱就当是请诸位喝喜酒了!” 突然,他手朝空中一扬,那金豆子闪着光芒四下掉落,所有人沸腾了!还有那楼上会些功夫的姑娘直接跳下来跟着一起抢!彩花彩纸漫天飞舞,楼下鞭炮声响起,笑声叫喊声淹没了一切,似乎所有阴暗无处躲藏。 江见时拉着鹿青音跑出人群,两人又笑又累气喘吁吁,鹿青音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看他:“你哪来那么多钱?” 江见时凤眼弯弯:“好不容易去趟扇境,总不能空着手出来!别说金豆子,玉石玛瑙,那些小仙多的是,拿一些出来也没什么大碍!” 鹿青音笑道:“所以养活玉蟾他们的钱不是你捉妖挣的,是偷的?” 江见时站起身子哈哈大笑:“不是偷,是正大光明的拿!” 他伸出手,背对那青白的艳阳,发丝随着微风荡漾,笑着对鹿青音伸出手:“走,媳妇儿!” 鹿青音脸上假意不悦,口中念叨:“谁是你媳妇儿?你是我媳妇儿!” 手却已经给了江见时,暖暖的被他牵着。 第112章 镜 两人就这么走,走了很久,在幽深的小巷里留下了两个修长的人影 街巷里有几个孩子在打闹,其中一个扮成僧人模样,举着棍子假装将另一个打倒,倒下的孩子头上绑着鸡毛,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两下,又跳了起来,那僧人装扮的孩子不乐意了,举着棍子指他:“我明明将你打死了,你怎么又起来了?” 那孩子吸吸鼻涕,嘿嘿笑着:“我是妖啊,死了还能复活,我死不了!” 鹿青音倏尔驻足,看着那孩子,一动不动。 那孩子见自己被人看着,不自在的跑了。 江见时拉着他笑道:“小孩子玩闹,倒是将你看有趣了。” 鹿青音望着那孩子背影,脱口而出:“妖能复生吗?” 江见时想了想:“大多都可以,要看捉妖师是否慈悲了。” 鹿青音看他:“那老鳖不是也活着?还救了我?” 江见时点头笑道:“是你将他放了。” 鹿青音站住脚,反拽着江见时:“我若不救他呢?你打死他,他还会活下来吗?” 江见时奇怪的看他:“你怎么对这个这么感兴趣?” 鹿青音急道:“你说啊!” 江见时道:“我若将他打死,他怎么能活?但如果我没有灭了他的元神,几十年或者几百年他可能还会活过来。” “几十年?” 鹿青音喃喃:“这么久?” 江见时笑道:“久什么?对于妖来说不久!” 他揽住鹿青音,亲了亲他的耳朵,带着他往回走。 鹿青音耳边传来了不知哪里来的声音:“他是妖,他能活,换了林家人的魂也能活” 鹿青音倏尔再次转头看那几个孩子,看到他们朝着太阳奔跑的背影 两日过的很快,几乎有一日多,两人都是拉着榻帘,在床榻上不出来,就连饭食,都是伙计送到楼上。 榻内一直传来声音,有撕咬声,闷哼声,还有盈盈欲念的喘\/息声。 “青音你疯了么?” “嗯我疯了!我为江见时而疯” “不累吗?” “不累!” “你是不是想怀上我江见时的孩子?” “想!如果可以,我想!” “” “青音,你不对劲儿” “别说话。” “嗯” “” 床榻外扔着两人湿答答的衣服,门口经过的伙计摇了摇头咕哝道:“纵\/欲伤身啊!” 回扶丰城时,鹿青音不愿坐江见时的轿子,他逼着江见时租了马车,慢慢悠悠的往回晃荡,一路上心神不宁的攥着江见时的手。 江见时心中疑虑越来越重,他掰开鹿青音的手,看了眼自己被捏的青紫的胳膊,正要说话,又被鹿青音紧紧抱住。 江见时终于正色道:“青音,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鹿青音摇头。 江见时眼眸微垂,摸了摸他的脑袋,略带玩笑意味道:“你不会是不要我了?” 鹿青音浑身猛的一震,后背僵的无法动弹。 江见时慢慢变了脸色:“不会是真的?你喜欢上葛云衡了?” 鹿青音没有动。 江见时脸色肉眼可见现出焦躁和戾色:“若是如此,我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杀了葛云衡。” 他说得很自然,又努力挑唇,一下一下抚着鹿青音的头发,略带威胁:“你告诉我,不是真的对吗?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对吗?我二人拜过堂,除了我,这辈子我不会允许你喜欢上任何人,你知道的” 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 鹿青音慢慢摇头,江见时那抹戾色才稍有好转,他低声诱着问鹿青音:“那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怎么了?” 鹿青音慢慢放开他,抬头对上江见时暗红的眼眸,红着眼看他:“指月,如果如果我遇到了困难你会为我为我死吗?” 江见时眼瞳闪了闪,不解:“非得死吗?” 鹿青音慢慢喘了口气,点头:“非得死。” 江见时若有所思:“会,如果你真的遇到困难,需要我的命去解决,我应该会为你死。” 鹿青音突然颤抖,鼻腔猛的抽搐,胸口像是被一根钢钉狠狠穿过,疼的他喘不上气来,他扶住江见时,倏尔低头,眼泪唰的流了出来,他手指狠狠攥着江见时的衣服,抖得厉害,他不得不咬住嘴唇,才能让这股痛楚在心中消解 江见时捧住他的脸,指尖冰冰凉凉的,江见时愣了:“你怎么怎么又哭了?” 他有些慌张,问:“你遇到什么事儿了?怎么了?” 鹿青音抗拒着江见时手上的力,不愿抬头,嘴角尽是被自己咬出的血迹。 江见时掰开鹿青音的牙齿,将他嘴唇的血迹擦干,微微怒道:“你若是有事情就说出来,自己这么折磨自己做什么?什么事情非要让你到如此地步?我问你是不是喜欢别人,你不承认,问你有什么事你又不说!在山上满身都是血污,一个人躺在树丛里,醒了也不生气,也不高兴,什么情绪也没有,下了山就跟疯了一般与我云雨,往日里还好些面子,现在却不管不顾,走到哪里都要拉着我,如今又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出来,也许我真能帮的了你,可你不说,我也猜不到,你这么难过,我更难过!” 鹿青音看他,眸子里都是化不开的痛,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一遍又一遍,哭的泣不成声。 江见时觉得自己语气狠了些,心中不忍,急忙拽过他,搂在怀里:“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 鹿青音哭着道:“你没有不好,指月,你没有不好!你太好了!你很好!我喜欢你喜欢的要死!我爱你爱的要死!江指月,这一生一世,来生来世,我都只爱着你一个人!是我不好!是这世间不好,对你不公,是我对你不公,我若有千百条命,这千百条命都给你!如果可以,我宁可死的是我!” 江见时越听越不对劲儿,突然叫停马车,坐起身子,掰着鹿青音的肩膀疑惑:“你在说什么?什么命?什么生生死死?你说清楚!” 鹿青音擦干净泪水,企求道:“指月,陪我去灭因寺,好吗?” 江见时只是看着他,没有再问多余的话,毫不犹豫道:“好。” 马车从扶丰城行近衙门时没有停下,径直前往灭因寺,这一路鹿青音走的艰难,仿佛马蹄多行一步,他与江见时未来就少一步 大寺大门敞开,朝廷来了不少人,正在往外运银子,鹿青音抬头,那五丈有余的大佛已经少了一大半,上面正有人忙碌一块一块的往下锯。 江见时头昏沉沉的,他扶着马车稳住身子,一抬眼,灭因寺的大门重了影,耳朵里充斥着惨叫声。 他想吐,胸口发闷,仍旧坚持着没有表现出来,鹿青音看他时,他连鹿青音在说什么也听不清楚了。 此刻唐璁年与马秋天从寺中走出来,看到他二人立刻上前。 马秋霆高兴问:“寻到了?!” 鹿青音点头,江见时看着鹿青音与马秋霆、唐璁年三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只是恍恍惚惚跟着鹿青音,他看到马秋霆将人手从寺内撤了出来,然后目送着鹿青音和自己进了灭因寺,他隐约听到灭因寺大门关闭。 鹿青音扶着他,手微微的在颤抖,两人一路从那断桥而下,进了炼尸的地窟。 江见时喘不过气,他面色苍白,虚弱的对鹿青音道:“好多人在喊,好吵!” 鹿青音心里知道,那是林家一百三十二条冤魂的惨叫,他们现在仍然忍受着灼烧与炙烤,他清楚的记起了往日那些痛苦的梦境,他的母亲,他的姐姐和弟弟,这十几年来承受的痛苦。 鹿青音一只手捂在他耳朵上:“快了,进去就不吵了。” 他心中困顿的发痛,看着江见时难受的模样,他双腿如灌了铅,脚步越发沉重。 地窟大门打开,并未如鹿青音所想有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反而阴冷潮湿。 江见时耳边也陡然安静,方才那恶心头晕的感觉渐渐减缓。 地窟内一直往里走,两人闻到了刺鼻的味道,是磷石。 江见时缓了一阵,疑惑的看着四周:“这是哪里?” 鹿青音不敢看他,低着头按捺颤抖的声音道:“烧尸之地。” “烧尸?” 江见时的冷汗慢慢被阴干,不解:“是后山那些尸体?” 鹿青音的手抖的更厉害,他松开江见时道:“是,是那些尸体。” 他欲言又止带着江见时继续往里走,两人进入一个开阔之地,陡然看到面前摆着一个一丈多高的大熔炉,熔炉前还有一些已经腐烂的尸体被横七竖八的堆在一起,用白布盖着。 熔炉很复杂,旁边连接了一口青铜大缸,缸中伴着尸油的臭味。熔炉四周立着四根参天石柱,柱子上刻着凶残的祸斗与赤鷩。 两人绕着熔炉走了一圈,看到另一边有个大门,鹿青音知道,此地应该通往灭因寺后山。 而大门左边凹进去一块神龛,神龛很大,与洞窟岩石色泽很像,两人进去一直没有看到,此刻到了跟前才仔细端详,神龛中坐着童男童女两尊石像,石像下压着祸斗与赤鷩,背后有雕出的刀山火海,神龛两侧的石壁里放着两个香炉。 神龛前的地上摆着一个莲花蒲团,蒲团中心绣着一只敛翅的凤凰。 江见时看着那童男童女的石像,心中莫名难受。 鹿青音找不到那凤凰元丹在何处,但是知道定然不好找,否则猲狙早就得到了那元丹。 猲狙汲汲营营多年,却不知道东西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江见时对鹿青音道:“青音,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鹿青音脸色比他还要难看,苍白着脸,慢慢抬眼,那眼睛晦暗无色,只听“嗵”的一声,鹿青音跪倒在地,提了几口气,才趴在江见时面前恸道:“指月,求你救我家人!” 江见时怔怔的看着他:“救你家人?” 鹿青音声音越来越小带了哭腔,他手指抠进土中,血迹乍现,后背抖得厉害:“救我家人,我的命给你!” 江见时迷茫的去拉他:“你在说什么?什么家人?救什么家人?” 鹿青音此刻力气极大,任江见时如何拽都一动不动,他眼中爬满了红血丝,瞪大眼睛,不让那一开闸就没完没了的泪水落下来,他微微抬头看着江见时被地面弄脏的衣摆,还有那双曾经在扶丰城,自己为他买的靴子,像是被锯刀割了喉咙一般,沙哑的撕心裂肺道:“林家一百三十二条冤魂被镇在这石窟之下承受着没日没夜的灼烧之痛镇着他们的是凤凰元丹!” 江见时猛的退后两步,瞳孔紧缩,才下去的汗瞬间密密麻麻的沁在额际,事实上他仍是茫然的,耳朵听到了,脑中却反应不过来! 鹿青音不敢看他,喉咙里的血慢慢弥漫在口中,他咬牙对江见时道:“你救他们,我的命是你的!你若恨我,可以杀了我,但你一定要救他们!求求你!” 江见时死死盯着鹿青音:“他们被凤凰元丹镇着?谁告诉你的?是谁?” 鹿青音慢慢抬头,嘴角渗出血迹,努力启唇:“是湛业湛业大师” “” 江见时又退了一步,他本来想反驳鹿青音,想告诉他,也许师父说的是假的,只是为了拆散他们俩,可是他无法解释鹿青音身上没有亲人亡魂追随,无法解释他为何每次接近灭因寺都会被削弱法力,虚弱不已,还能听到那些凄惨的哀嚎 原来,这些都是因为凤凰元丹 凤凰元丹就在这里 他瞬间了然,凤凰元丹藏在这里为何他发现不了,就是因为林家那一百三十二条亡魂死后被烧尸,困在火兽祸斗与赤鷩脚下,是他们在此处被无休止灼烧的魂魄,掩盖了凤凰元丹的气息与炽热 而知道这一切,做这些事情的人,只能有一个,那就是自己的师父,湛业! 江见时眼神空洞的看着那火兽的石像,不可思议的喃喃道:“祸斗与赤鷩之术只有师父才能知道,只有他知道 所以 他为了藏下这元丹,不惜将一百三十二条冤魂送进刀山火海的无边地狱 为何会这样?” 江见时笑了 笑的凄凉讽刺 第113章 火 “他可是湛业高僧,是即将得道的高僧!哈哈哈哈!林家一百三十二条亡魂哈哈哈哈!可笑!太可笑了!” 他笑红了眼,声嘶力竭,然后低头看鹿青音:“所以,你是要我死对吗?要我祭了火兽,换出你的家人对吗?” 鹿青音趴在地上猛烈的颤抖。 泪水从江见时眼角滑落,他自嘲的笑,唇角颤抖问:“轻音,你去扇境寻我究竟是心系与我,还是早有目的?嗯?如果我没有用,你是不是不会去找我?” 鹿青音用力摇头:“指月,我……我……” 话到了嘴边他却不知该如何解释,解释还有用吗?还有意义吗?…… 江见时怜悯的看着鹿青音:“你好可怜,呵,你一定很恨我我母亲的元丹灼烧着你的家人,我师父造了火兽将他们困在火狱之中不能解脱你却要忍着恨意,忍着恶心与我在榻上翻云覆雨?鹿青音,你真的好可怜!” 恨么? 真的恨么? 该恨的难道是江见时吗? 鹿青音不知道,但他知道他的心正在被石磨碾压,他现在活着的每一刻都如荆棘挂满全身,痛的撕心裂肺,对于恨执,他可能并没有江见时想的那么重,他觉得可怜的不单是自己,也是眼前这个有些疯魔的人,他们二人又有什么区别? 犹如一面镜子 内外两边都正在遭受着烈火烹油的洗礼 鹿青音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他心脏千疮百孔,恸哭着慢慢直起身子,朝着江见时伸手:“指月,我陪着你好吗?下辈子,下下辈子,好不好?” 江见时讽刺的看着鹿青音,心中的痛苦和矛盾瞬间化作愤怒:“你让我去死?为了你那些已经死去的家人?鹿青音,你竟然让我去死?” 鹿青音跪趴着到江见时的面前:“他们虽死,但魂魄尚存,我不能看着他们受如此折磨,指月,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杀了我,让我平息你的怒火,然后去救他们,好不好?你不在,我绝不苟活,好不好?” 江见时低头看着他,心中无比凄凉,他难过的难道是鹿青音让他死?他难过的不过是鹿青音没有跟他一起想过办法,也没有主动问他凤凰元丹除此之外可否有法子取出,更没有在这之前告诉他任何真相,他欺骗了自己三日,这三日鹿青音已经早早做好了让自己去死的准备,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他眼里,只有那些仅留着残魂的林家人吗? 泪水一滴两滴三滴 挂在江见时的下巴,又“啪嗒”掉落在地。 “难道我就不可怜吗?” 江见时委屈道:“鹿青音,难道我就该死吗?你与周憬良又有什么区别?他们是还留着魂魄,那活着的人就要与他们一起受罪一起死吗?” 江见时倏尔落泪,难过的看着鹿青音:“鹿青音,若我不愿意呢?” 鹿青音愣愣的看他,拽住了江见时的衣摆:“指月,我求求你,救救他们!” “那我呢?鹿青音,那我呢?” 鹿青音涕泪横流,无助而慌张道:“你你是妖啊!你可以重新修行重新活过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只能求你,求你救他们” “你是妖”三个字,像是尖刀一般狠狠扎进江见时的内心! 他绝望的看着鹿青音:“我是妖?如果我不能重生呢?嗯?我就该死吗?” 他忽然觉得讽刺,那些被他斩在剑下的妖个个儿都说着他不辨黑白,必遭天谴,如今他当真要遭了天谴,上天派来罚他的,还是他最爱的人!! 鹿青音看着他渐渐冷漠的脸,哀求着哭道:“你有法术,也许能活下来,可是我父亲母亲,姐姐弟弟都要一直承受被灼烧之痛,指月,对不起,我没有办法了!对不起!” 江见时眼睛通红,却再也留不下一滴泪,他任由鹿青音拽着:“你可知我祭了火兽,放了他们,今后被烈火灼烧的人就是我?” 他忽而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你可知,我就是神仙,在火兽的阵法中也无法逃出生天?也许,我将永生永世受这灼烧之痛,不能解脱,你可知?” 鹿青音呆住,手从江见时衣摆下脱落,浑身颤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江见时绝望的看他,凝住自嘲的笑意,凄哀而又伤心欲绝。 “鹿青音,你还要我去吗?” 鹿青音抱住脑袋不敢看他。 “鹿青音,你说话!”江见时大吼。 鹿青音哭的簌簌发抖,没有说话。 “哈哈哈哈哈哈!” 江见时笑着踉跄退了两步,心如死灰,转身慢慢行至蒲团之上,毫不犹豫的解开了外衫,脱下靴子,卸下那青檀凤凰梳,规规整整的摆在自己面前,痛心入骨的闭了双眼,背对鹿青音道:“青音,你知不知道,作为修行人,我实在算不上慈悲,因为我对自己都未曾慈悲过,我是妖,却杀尽妖,毫不留情!我以为我恨的是他们,其实我恨的是自己!如果我不是妖,是不是就可以和你相伴到老了?青音,你想要的我都给你包括,我的命。” 江见时微微笑着,眼瞳变得通红,耳边的枝桠瞬间遍布全身。 鹿青音脑袋钝痛,在扇境所经历的一切似乎都重演了数遍,他开始狂吐,吐的翻江倒海,所有的人人鬼鬼似乎都围着他,窸窸窣窣的诉说着不甘与冤屈,怎么也道不完道不尽。他想要在这混乱中找到救赎,他快疯了,快受不了了 “青音,你要的我都给你,包括我的命!” 这句话让鹿青音猛的清醒,仿佛破了魔执,让浑浑噩噩的他猛然反应过来方才江见时的话,如果江见时帮了他,那么那个日日夜夜忍受灼烧之痛的人就会是他!江见时是活人,他还活着,如果他真的去献祭,他就会死!也许不能再重生,万一他不是妖呢? 他进了扇境,只有仙和人才能进的地方 万一他是人呢? 那他就活不过来了? 一间黑色的屋子突然照进一束光亮,鹿青音如同瞬间从黑暗中看到事情的全貌,他全身冰冷,慢慢抬头看向那背对自己的人。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他急忙往江见时身前冲! 突然一块岩壁后飞出一人来,一把掐住鹿青音的脖子,狞笑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鹿青音,你的心魔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哈哈哈哈……到这个时候,我绝不允许你再坏我的事!” 是猲狙!鹿青音大惊! 他疯狂挣扎,嘶吼着转头对江见时喊:“停下!指月!江见时!停下!我错了!我后悔了!咳咳!” 他张牙舞爪的咆哮,脖子几乎要被是猲狙掐断。 玉蟾司南和翁仲刚卯突然出现,他们方才被火兽的法力隔绝在外,现下,江见时开始献祭时,火兽法力受到干扰,他们才冲了进来,可是没想到,此时江见时坐下莲花蒲团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而鹿青音也危在旦夕! 鹿青音嘶哑着哭嚎道:“救指月!” 翁仲等人朝着江见时方向深深看了一眼,坚定道:“主子交代了,我们在师爷在!” 四人突然化作一棵火莲花,熊熊业火烧向猲狙!猲狙被烧的遍体鳞伤,放下鹿青音就与四人打了起来。 鹿青音冲到江见时身边,看他座下燃火,自己却感受不到灼热,他恐慌的摇着江见时:“我后悔了!你醒醒!指月!我后悔了!我们可以请更厉害的高僧来救他们,我们可以” 他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你看我,看着我,是我不好,我是魔鬼,我生了魔心!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以为你是妖,以为你死不了!是我不好!不该让你承受这些!你醒醒!求你了!” 鹿青音用力的抱着,搂着,晃着江见时的身体,他无助的无以复加,哀嚎着看着周围,可又有谁能来帮他? 怀里的人已经没了任何反应,任是天塌地陷,仿佛与世隔绝 江见时此刻已入了火兽封印地界,他听到了鹿青音唤着自己,回头看却是火红的一片,他瞪着通红的眼睛,往前走看到的却是另一副模样! 一片火海当中,架着一条满是黑泥的木桥,木桥上粘着上百个死人骷髅,滔天的嘶嚎,悲痛欲绝的哭救在这火海当中此起彼伏。 江见时站在桥上往下看,那火海的火焰中是林家人一幕幕的罪孽。 林起业的上一世,上上一世,他是杀人的刽子手,是屠村的金兵,是将百姓活埋的吏使,他的福报一世一世的消耗在罪恶滔天当中 江见时看到了胡春,那个跛子,上一世林起业夺了他的妻儿,害了他的性命,这一世胡春用尖刀刺穿了林兆雪的喉咙 他又看到了鹿青音的母亲,翻滚在火海当中嚎叫着,挣扎着,她前世今生的罪簿不停的出现在火海当中,那一片一片被灼烧着的魂魄个个儿罪业深重,无法自拔。 他往前走,看到了林青风被烧的遍体鳞伤,朝自己伸着小手,口中唤着:“哥哥,救我!” 江见时看着,心中油然凄苦,众生迷在贪嗔痴中,造下诸般恶业不得解脱,他突然理解了湛业那一日日一夜夜讲给自己的经文,六道轮回,世间快乐幸福都是短暂的,苦难才是常态,在这常态当中,人们看不清方向,继续作恶造业,生生世世偿还,业力永不可逆 原来每个人的地狱都不一样。 慢慢的他走到了桥的尽头,烟雾缭绕中,两头凶兽被铁链拴着,那铁链燃着熊熊大火,铁链的尽头是一颗无常鬼头,鬼头之上盛开着一朵洁白的莲花,两个面容可爱的孩童坐在里面,一男一女。 两个小童身着金色肚兜,笑的喜容可掬,向江见时招手。 江见时往前挪了几步,无常鬼头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祸斗与赤鷩突然向他扑来,他避无可避,被咬的腿上,手上全是血口,斑驳见骨,疼的江见时想要还击,却完全用不出力气。 小童又向他招手。 江见时忍着伤一步一步往前走,突然他脚下生出尖刀,将他的双脚扎的千疮百孔,他暗吼一声,蹲下身子,瞬间手也被扎的通透,到处都是鲜血! 削肉!刺骨!割筋! “嗯!” 江见时疼的喘不过气来,大汗淋漓,钻心钻骨,让他恨不能自刎 他想动不敢动,汗水钻进了眼睛,一切都变得朦胧 他努力睁眼,当看见两个小童仍向他招手时,江见时毅然决然的从尖刀上拔出自己的双脚,重新踩在刀上,大口喘着气往前一步一步挪动 这一路似乎很漫长,走了十几步,四面八方又蹿出无数花茎,花茎上长着锐利的倒刺,紧紧勒着江见时,将他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 “啊!” 江见时疼的忍不住大声嘶吼,身上挂着肉丝的肉随着他的颤抖,一片片掉落在地!他频繁的呼吸,胸口一上一下,嘴唇被牙齿几近咬穿! 江见时眼睛透过花茎缝隙,看着两个欢笑的孩子,脑中出现了鹿青音,那个清风霁月的鹿师爷,那个让他知道人有善恶,妖亦有善恶,让他体会了归属依靠带来的幸福的鹿海镜,那个要保护他的木头,那个呆子,那个他深深爱着的人 江见时突然挪动身躯,身体的骨节被瞬间割裂般疼痛,他毅然决然的咬牙继续前行 终于快要抵达时,所有的一切全都消失不见,包括他身上的伤痕。 两个小童面前放着一个小桌台,桌台上有个宝盒,里面放着一颗鸡蛋大的火红的元珠。 小女孩咯咯咯的笑道:“指月,疼吗?” 江见时惨白着脸,下意识点头,皱眉看着两人。 小男孩幼态十足,稚气道:“这些疼是你该受的,它们汇聚了所有你伤害过的妖灵痛苦,你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得其责罚,没有委屈你。” 说完江见时那通红的眼睛突然着了火,瞬间比那荆棘割肉刺痛百倍的痛苦席卷全身,江见时爬倒在地,疼的不断打滚,哀嚎,求饶 一头乱发滚在地上,结成了疙瘩 第114章 破 烈火像是锯子不停的,来回的割着他的双眼,血污溅在周围,他不敢睁眼,一旦睁眼就是红彤彤的一片,疼的剜心剔骨! 耳边不停传来各种嘶吼的声音! “人有善恶,妖亦有善恶,你善恶不分,必遭天谴!” “你堂堂佛修,毫无慈悲之心,其心之恶,应堕魔窟!” “世上妖孽多?还是披着人皮的恶鬼多?这世间谁生来就能被断好坏?” “这世间众生平等,你不分青红皂白,害旁生性命,究竟我是妖,还是你是魔?” 灼心的疼痛维持了很久,江见时意识混乱,面前往日种种如流水而过,他觉得经历了十年百年千年 就在江见时几乎没了神智之时,那小童又说话了:“指月,抬起头来。” 江见时喘息着,缓缓抬头,披头散发极其狼狈的看向二人。 小女孩指着自己右边的路,道:“右边这条路,毁了凤凰元丹,你要承受比方才还要多的痛苦,代替这一百三十二人受难。” 男孩指着自己左边的路道:“左边这条路,放弃凤凰元丹,你回去,鹿青音在等你,只要回去就能同以前一样。” 两人异口同声笑着道:“指月,你来选。” 江见时匍伏着,疼的浑身麻木,抬头看向两边,一边的尽头是一座火塔,周围围绕着荆棘和蛇虫鼠蚁,妖邪恶鬼攀附在塔周围,密密麻麻 另一边是抱着自己哭喊的鹿青音,他看到玉蟾和司南他们与猲狙打在一起,鹿青音危在旦夕 江见时动了动,泪水混着鲜血流出眼眶,他定定的望着鹿青音,看着他崩溃的模样,心如刀绞,忍了一瞬,蓦地泣不成声,撕心裂肺 只这一眼,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放下鹿青音 江见时喃喃道:“救青音的家人要毁了元丹,但想要救青音也必须毁了元丹!” 他狠狠握拳,倏尔抬起可怖的脸,爬向另一边! 路只有一条,无法选择! 他知道自己纵使深爱鹿青音,可是方才他亲眼见证了这一百三二条魂魄的苦难,此刻再也做不到无视! 他们是鹿青音的家人,他深深眷恋的人! 他更不能任由猲狙得到凤凰元丹,伤害鹿青音! 他是捉妖师,他要破魔,他要毁了凤凰元丹,杀了猲狙,他要让鹿青音活下去! 江见时承认,自己真的算不上慈悲,他没有那么崇高的大爱,他所做只为鹿青音! 即使有,他的慈悲也只给鹿青音,尽管鹿青音曾想让他死!他心甘情愿! 江见时慢慢往那深渊处爬行,瞬间凤凰元丹炸裂,迸出无数火花,波及之处皆成了滔天火海。 而原本那桥下的火海突然变成了漆黑的深渊,所有的一切的都消失不见,两个小童不见了踪影,祸斗与赤鷩也化为水气。 江见时在凤凰元丹火焰的炙烤与吞噬中,艰难的爬进火塔,他痛苦盘膝而坐,操着沙哑到听不清的声音,为一百三十二个亡魂,慢慢诵念地藏经 “慈因积善,誓救众生,手中金锡,振开地狱之门,掌上明珠,光摄大千世界,智慧音里,吉祥云中,为阎浮提苦众生,作大证明功德主,大悲大愿大圣大慈,本尊地藏菩萨摩诃萨” 一遍,两遍他皮肤被灼烧的片片剥落,头发,眉毛,鼻子,眼睛 风华绝貌变得残缺扭曲,陨败丑陋 直到一切都消失殆尽。 这一切之外,鹿青音面前的江见时突然化为了金色的光点,他与玉蟾几人化出的火莲融合,莲花骤然合拢,形成一把耀眼夺目的金刚杵,金刚杵刹那间生出赤色耀眼的凤凰翅,展翅瞬间从猲狙的喉咙穿过! 猲狙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回头瞪着神龛,他还在等凤凰元丹出现,可此时此刻他瞬间明白了,江见时死了,他宁可葬身于地狱火海,也不愿元丹为祸世间 凤凰元丹毁了! 他还想做最后的反抗,可是喉咙那被金光穿过的洞撕裂的越来越大,不多时猲狙像是被那洞吞噬了一般,再无踪影。 金刚杵碎裂,凤凰翅消失,从中啪嗒掉下一块玉牌,玉牌由四块晶莹剔透圆玉拼成,中间是一只展翅腾空的凤凰。 鹿青音手里抱着蒲团,呆呆的盯着那块玉没有动 他感觉到身旁熙熙攘攘围满了人,可他并不害怕,他知道这些都是被江见时救下的林家人 扶丰城后山上,树木郁郁葱葱,春阴漠漠,偶尔那枯黄的树叶被新的枝桠挤落,似乎昭示着冬天走得不情不愿。 一座整整齐齐的石台围墙圈了一大片坟冢,差不多有一百多。 兔子烧着纸钱,纸灰迷在眼睛里,不停的跳脚。 鹿青音穿着一身素白的衣服,腰上挂着一枚漂亮的玉佩,下面还坠了金色的坠子。鹿青音怕坠子落在地上弄脏了,又将他放在自己跪着的腿上。 他抬头看了眼兔子,没什么反应,跟着往燃烧的火堆中撒了一把黄色的往生纸。 兔子一边揉眼睛一边担心鹿青音:“师爷,还是我来烧,不然您咳疾又要严重了。” 鹿青音摆了摆手,让他别管。 燃烧的火堆前是林业起与他母亲的衣冠冢,两旁立着的是林兆雪、林青风和他大姐林语芝的墓碑。 烧完了纸,鹿青音开了一瓶不算太好的酒,倒在墓碑前,自顾自坐着喝了一阵,擦了擦嘴起身对兔子道:“从衣冠下葬到今天,已经过了末七,四十九天已满,人有三魂七魄,死后一年去一魂,七天去一魄,三年魂尽,七满魄尽,从指月离开那天算起,这片衣冠冢中的人都要过七期和三周年,你记着些。” 兔子两根浓眉撇成八字:“师爷,您要我记着我自会记着,可您这话听着怎么不对劲儿呢?” 鹿青音没搭茬,带着兔子往回走,走到半路又道:“马大人给你在衙门附近买了个院子,你暂且住下,衙门月月会给你发月钱,你无事了去衙门帮帮忙,若是住的烦了,恩师那里有给你留的银子,自会让你吃饱穿暖衣食无忧,平日照顾好自己,马大人辞了官,以后有人欺负你,就去找麒麟将军王高阳,他们都会照看你。” 兔子越听越不对劲儿,皱着鼻子:“师爷,你不要兔子了?” 鹿青音慢慢驻足,往日修竹般挺拔的身子瘦骨嶙峋,肩头的骨头支棱着,看着疲惫不堪。 他背对着兔子道:“对于林家,我该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咳咳咳咳” 鹿青音咳的气喘吁吁,咳声一止,又道:“我有要事在身,你就别跟着我了。” “什么要事?”兔子顿时竖了眉毛急道:“什么要事?我也要去!我要跟着师爷,师爷去哪我去哪?” 鹿青音顿了顿,道:“你若是不想闲着,就去继续寻长宝,毕竟我们欠着他的,若是找到了,该还的债也得还。” 兔子看着鹿青音瘦削的背影,鼻子发酸,眼前那清风霁月的鹿师爷已然不在,留下的只有枯槁一般丢了魂魄的鹿青音。 第二天一早,兔子睡醒时已经到了晌午,他大惊失色,急忙跑去鹿青音屋内,却看到所有东西完好的放在那里,人已经不在了。 兔子急红了眼,拉开鹿青音往日带锁,现在敞着的抽匣,江见时的梳子和那身绣着仙鹤的衣服不见了踪影。 兔子一屁股坐倒在地,捂着脸哭了 鹿青音面色青黑,坐在木槿镇的一家食肆中时,那店小二都忍不住劝他看看大夫。 鹿青音也不说话,也不回应,自顾自的吃,浅浅的一碗稀粥,他吃了两口就蹙了眉头。然后坐在那位置上看着窗外发呆,一坐就坐了一下午,日头西落才将没吃完的馒头塞进行囊里。 夜里他枕着行囊睡在上了锁的城隍庙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忍不住看他,有的还给他扔了铜钱,鹿青音没什么动静,翻了个身继续睡,面朝着墙壁时,眼泪慢慢从眼角流了下来。 好难受啊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这是你自己选的啊? 是你要他死的 可是谁能救救我? 让我不要再这么痛苦 鹿青音窝在钻风的门道里,小心翼翼双手合十,胳膊肘堵着心口,缓解着要命的疼痛,他泣不成声的祈求着,哀求着,恳求着 佛祖菩萨求求你救救我 让我死也好,让我下地狱也好,不要再让他折磨我! 我忘不了他,真的忘不了啊 这些日子他换了无数地方睡觉,可是所有地方都像是有一窝长着利刺的尖草,割的他痛苦不止遍体鳞伤。他不敢动弹,只要一动那疼痛串联着心肺,让他呼吸不畅,濒临死亡却又死不了 鹿青音抱着自己,微微颤抖,哭泣的声音与倾盆而来的大雨夹杂在一起,这些日子来所有的难过终于在老天爷微小的怜悯下,瞬间爆发! 伴着一声惊雷,他嚎啕大哭,慢慢转过身子,任由夹杂着大风的雨水泼洒在自己脸上,泪水混着雨水,流淌进地面的沟沟壑壑,了无踪迹 是啊 江见时死了 可他,生不如死! 大雨没有下很久,鹿青音躺在泥泞的雨水里,挣扎在清醒与不清醒之间。 突然远处传来喊叫声:“走水了!走水了!” 旁边有人道:“刚下完雨怎么走水了?” 又听来来回回奔跑的脚步声,中间夹杂人声:“这雨才下了几刻?着火的那家子是个做梳子的,前些日子才从槲皮镇赶集回来,木料都没收拾,夜里他那小儿子打翻了烛台,这下好了,左邻右舍都要跟着遭殃!” 鹿青音慢慢睁开眼,动了动。 旁边有人嫌弃的挪了下脚:“这要饭的怎么也不找个避雨的地儿躲着?” “八成脑袋出了问题。” 鹿青音挣扎着爬起身子,他冻得不停的发抖,刚一坐起来就开始咳嗽,咳的脸都变了形,佝偻着身子,难受的厉害。 旁边人都怕他有什么疫病,急忙躲的远远的。 鹿青音低着头,缓了一阵,扶着墙站起来,又宝贝的将行囊绑在身上。 他顺着那火光走,踉踉跄跄却毫不犹豫,走到跟前,一个农舍已经烧了一半,即使方才下过雨,也抵不住那木头做的梁柱。 旁边的人都在往外跑,只有他在往里走,他看着那火蛇就像是一双双漂亮的手,引导着,邀请着他进入屋内仿佛屋内有人等了他很久 “哎!那有人进去了!快救人!救人啊!” 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 紧接着刺耳的尖叫遮蔽了整片天空:“那人疯了吗?他疯了吗?快出来!房子要倒了!” “救人啊!” “要命了要命了!” 这些声音渐渐消失在鹿青音耳后,他起先被烟尘熏的睁不开眼,过了一阵,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他高兴的往屋里走,嘴里念叨着:“指月” 房屋轰然倒塌,火苗窜至天空,只听得木头被烧成灰的“哔啵”声,其中隐隐夹杂着一句句的吟唱:“呦儿呦,随风的蝉蜕,化土的龙衣,孙伯灵的双足,高渐离的眼睛,呦儿呦,呦儿哎嗨呦,我是谁啊谁是我?一念我执,万千因果,破魔破妄,即得解脱,呦儿呦,呦儿哎嗨呦” 第115章 逢 雨过天晴的早晨,云彩的周围都挂着虹晕,炊烟升起,鸡儿狗儿此起彼伏的叫个不停。 城隍庙的大门打开,打扫的几个老人儿握着扫帚愣住,城隍老爷像下躺着个破衣烂衫的男子,浑身烫伤,腰上的衣服和肉粘连在一起,那黄白带着血的伤口一直蔓延到大腿。 几人吓的扔下扫帚就来救人,此刻城隍庙进来一个穿着白衣的漂亮女子,捧着一篮子供果,看样子是进来上香的。 打扫的人忙道:“还没打扫,姑娘等等再来。” 那白衣服姑娘侧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慌张道:“城隍老爷救人,定然是个贵人,快些扶到后院去!” 几个人相互转头对视,犹犹豫豫。 姑娘又道:“这人是不是在城隍庙被发现的?” 几人点头。 姑娘道:“这就对了!有传言道城隍老爷所救之人可是这镇子上未来的大善人,这般金贵之人可不能送出去遭了磨难,就将他放在城隍庙养着,等他醒了再说。” 几人对城隍爷都十分虔诚,听闻此言急忙联手将人抬进了城隍庙闲置的屋内,这屋子里还有没撕下的喜字,几人经常不进来,此般正疑惑着,姑娘又从袖子里拿出锭银子,对几人道:“还不去找个好些的大夫来?” 几人惊讶,再看这姑娘衣服材质上等,心道可能是有钱人家的女儿,急忙接过银子去请大夫。 人一走,姑娘就不高兴了:“要救人早些救,烧成这般样子,不如由着他去死。” 门口慢慢走进来一个英朗的男子,穿戴冥间官服,又无奈又不情愿道:“我很忙好吗?你瞧,这才办完公事回来不久,衣服都没换,要不是我回来的快,险些这都没救着!” 他走到床榻边对姑娘道:“白珠,你可有办法医他?” 白珠看着榻上的鹿青音,皱眉:“这火并非阳间明火,而是他的业火,即便我医了他,他心中的伤又如何医?不如就让他痛着疼着,转移些他心中的痛苦。” 傅晟叹了口气:“看样子是要留疤了。” 白珠点头:“青丘虽有换皮之术,但代价极大,怕是他现在这身子,也受不住。” 她拿出一罐药丸,递给傅晟:“他咳疾是生下就带着的,现下受了刺激又伤了心肺,我这药能帮他缓解,也能让他的伤快些痊愈若是他仍忘不了江见时,便是神仙也难救他。” 傅晟道:“你费心了,我这阴官,能做的也就暂时保了他的命,剩下的,我也不想管了。” 白珠叹气,抬眸看傅晟:“你也莫要怪他,那些都是他的亲人,放做你,你该怎么选?视若无睹?况且那一百三十二条冤魂若不是江见时,但凡有一天被阎王知道,你下场也好不到哪去,此般只能说机缘巧合下,鹿青音帮你灭了猲狙,让你仕途无量。” “他帮我?是他吗?是江见时!江指月!他算什么?”傅晟不高兴。 白珠白了他一眼:“你莫要得了便宜卖乖,凡事有个因果,坐享其成还说风凉话,有意思吗?完事儿后就跟他说了实话,不然真的哪一天咳死,我看你也难以交代!” 傅晟:“我跟谁交代?还用交代吗?你瞅瞅谁现在还稀罕他?” 白珠站起身子,没好气:“你不稀罕,有人稀罕,你就是嘴硬!走了!” 傅晟忙问:“不坐着喝杯茶?” 白珠道:“你公务忙,我比你还忙!”说完消失在了门口。 傅晟嘟囔:“你忙,忙着游山玩水” 傅晟换完衣服,就看几个打扫城隍庙的人请来了大夫。 几人看着傅晟莫名其妙:“你又是谁?” 傅晟笑道:“我看门开着进来看看。” “出去出去!” 几人拿着扫把哄他:“这是城隍庙,没看到吗?还不到开门的时候,开了门再进来!” 傅晟还要辩解,就被几人赶了出去,目瞪口呆的站在城隍庙门口,看着自家大门进不去 夜里,照顾鹿青音的人只留了一个,傅晟蹑手蹑脚进来,朝着那人挥了挥手,那人就躺在了不远处的蒲团上,睡的人神不知。 傅晟轻轻揭开被子,看到伤口已经被包扎,鹿青音头顶沁着汗水,眼珠在眼皮下不停滚动,应该是在做噩梦。 傅晟将白珠给的药兑了水,喂给他,又将他扶好,对睡梦中的鹿青音道:“我本不该管你们这些阳间的破事儿,但白珠说的对,你也算帮了我,再者,你与江见时是在我城隍庙成的亲,我也算见证人,你又是他” 傅晟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说,索性道:“你二人又是夫妻,我才管你,算是我与你两清了,以后和江见时那小子别来烦我!” 他正摆放着杯子,突然听耳侧道:“什么?江见时怎么了?” 傅晟手上一抖,杯子里的水洒了一桌子,他被吓了一跳,嚷嚷道:“你醒了能不能先打声招呼?” 一边说着一边清理桌案,又听鹿青音急问:“你刚才说江见时怎么了?” 傅晟撇嘴:“江见时死了,江见时怎么了?你也好意思问出口?” 鹿青音瞬间噤了声,眼眸再次变得浑暗无光。 过了一阵道:“多谢崇信君相救。” 傅晟皱皱鼻子:“你怕是心中不仅没谢我,还在嘀咕着骂我?” 鹿青音没说话。 崇信君道:“我看你想死心切,下次死远一些,别让我知道。” 鹿青音转过头看他:“崇信君恨我吗?我害死指月” 傅晟重新倒了一杯水,又将大夫开的药放在火上炖着:“恨啊,你见哪个城隍老爷给个凡人熬药的?” 鹿青音眉头动了动,过了一阵叹了口气:“何苦救我?” “你别得便宜卖乖!”傅晟将白珠送他的话又送给了鹿青音:“你要是死了,也得算作我崇信君地界儿的鬼,我多管一人,多一个麻烦!” 鹿青音:“也对,我就是死了也不算善鬼,还得劳崇信君费心去审我那些恶业。” 傅晟也不反驳,将药壶里添了水,又放了一颗白珠给的药。 鹿青音突然眼睛微微睁大,转头问傅晟:“崇信君是这个地界的鬼王,那你知不知道指月在哪?他是否还在灭因寺地窟中受苦?你能不能让我见他?” 一连几个问题问的傅晟皱了眉头:“你还打听他做什么?不是听说死也是你叫他死的!你有什么不甘心的?” 鹿青音眼波流转:“听说?听谁说?” 傅晟愣了一下,直起身子,大声道:“自然是我这里的小鬼!” 鹿青音显然不信:“玉蟾司南作为玉魂,那一日都进不去那地窟,崇信君手下的小鬼怎么能进得去?” 傅晟头疼,偏偏眼前这人又是个断案能力极高的师爷,他知道再继续扯谎,圆都圆不回来 傅晟转了身,看他:“那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你为何要让江指月去换那一百三十二条冤魂?他的命就不是命?他的魂就不是魂?况且你可知,生身难得,须得机缘和合,那一百三十二人已死,可他是活生生的啊?” 鹿青音蓦地开始咳嗽,拉扯着腰腿的伤疤疼的他冷汗直冒,他心中像是本就溃烂的疤还未愈合又被重新揭起,连气也不敢喘,微微一动就如同再次堕入了荆棘窝中。 傅晟并不打算放过他,凝视他等他回答。 鹿青音缓了好一阵,开口道:“我听了湛业的话只知道指月可以用命来换我林家一百三十二条魂魄自由,我不知道他将代替他们堕入火海炼狱,我以为他是妖,他可以再生,就像是他捉的那些妖一样,拔了妖魂,只要不灭元神,虽不能再成妖魔,但至少命在,我曾看到那些小妖在指月洞中化作他们本来的样子,我想咳咳咳咳我想指月这么厉害,他一定能活,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都会陪着他” 傅晟眼中燃起火光,愠怒道:“那你怎么知道火兽不会灭他元神?” 鹿青音慌了,他颤抖的用力咳嗽:“咳咳咳我不知道我疯了我一定是疯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听到有人跟我说他死不了我不知道” 傅晟蹙眉:“你之前去了扇境?” 鹿青音茫然点头:“去了我去找指月” 傅晟慢慢吐出一口气来,叹道:“那怪不得” “什么?什么怪不得?”鹿青音努着力气坐起身子。 傅晟道:“扇境怪诡,会将人心魔扩大,你遇到湛业,他将你的心魔激发现在来看,这应该是湛业给江指月的最后一劫。” 鹿青音急道:“所以,是湛业骗了我?诱导了我?” 傅晟将药倒进碗里,递给鹿青音:“那倒不是,世间生死流转并非你一个凡人能够参透,指月为异类所生,但你要知道妖实则无法生养,能够孕育生命且有护法神庇佑的都已经得了仙身,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客栈里那只猫妖?” 鹿青音点头:“记得,范越的母亲?” 傅晟:“她与江指月的母亲一样,实则已经半只脚步入仙道,却堪堪被情劫毁了。” 他指了指药碗示意鹿青音将药喝下去,又道:“可是你要知道,他们这一类生养的,并非都是妖。” 鹿青音嘴边的药碗顿住。 傅晟:“江指月能降妖除魔,能与我这鬼官、土地爷做朋友,实则他已经是半人半仙体,与范越不同,在他身上更多的是人性,绝没有半分妖性。” 鹿青音手里的碗瞬间掉落在身上,滚烫的汤药烫在他前襟,他也没有丝毫感觉,他怔怔的望着傅晟手忙脚乱的为他擦拭,沙哑道:“他,不是妖?” 傅晟气的要命,才熬的药,全都白白浪费了,里面还加了白珠给的药丸,那东西可不是一般的贵重! “他当然不是妖!你所听到的只有湛业一人在说,还有谁告诉了你他是妖?湛业是为了让他徒弟早早历劫,快些将你看清,然后正道,你就傻乎乎的信了?他娘可是凤凰!虽然没有涅盘就死了,但是凤妖与旁的妖能比吗?你不是很聪明吗?知道凤凰是什么生的吗?” 鹿青音下意识回答:“龙龙?” 傅晟收拾着药碗,气道:“那猫妖修了快一千年,又在猲狙座下受了法力,才堪堪跨入地仙的半个大门,江指月的母亲只有一百岁啊,她还太小,待她涅盘,什么地仙?我这城隍老爷都得给她磕头!妖?你可真聪明啊鹿师爷!” 鹿青音哪里管这些,慌忙问:“那他究竟是人还是仙?他救我林家人时是人还是仙?” 傅晟故意气他,咬牙切齿:“是人!你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鹿青音一动不动,眼眸从傅晟脸上移到了还未来得及摘下的大红喜字上,那一丝的微光也渐渐熄灭……一口鲜血猛的从他口中喷出,他瞬间瘫倒在床榻上,没了生气。 傅晟大惊,一摸鼻息,鹿青音气若游丝,一只脚已经跨上了黄泉路! 他哪里想到,这一句话,就要了鹿青音大半条命。 傅晟急了,拿起白珠的药就往鹿青音嘴里灌,等了一个时辰,鹿青音只睁着眼,口鼻还渗着血,气息已经慢慢探不到了…… 第116章 执 傅晟不敢擅用法力救他的命,惊动了地府里的官爷爷们,他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正在焦急之时,院子里行来了一个僧人,城隍庙大门早已落锁,这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走近了傅晟才认出来,此人正是湛业高僧。 傅晟护在鹿青音身前道:“这是我崇信君的地界,高僧想做什么?” 湛业看着榻上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鹿青音,对着崇信君颔首作揖:“贫僧将凤凰元丹藏在灭因寺内,镇压了林家一百三十二条冤魂,造此大孽,今日就是来偿还的。” 傅晟滞了滞,看他走到鹿青音身旁,取出鹿青音塞在怀里的那块玉佩,道:“指月死,玉魂亡,此玉现在是块死玉。” 傅晟正要说什么,湛业打断他:“贫僧知道无论天上地下没有以命换名之说,只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贫僧将毕生法力注入这玉佩当中,玉若有生,可护主一世,这四个玉魂若还未投生自寻出路,将保鹿师爷一命,崇信君也莫要再迁怒于他,将指月行踪告诉他。” 傅晟不悦:“大师现在慈悲为怀了?你明知道指月不是妖,却一直暗示他,还骗了这什么也不懂的小师爷,这般正道之法,可有道理?” 湛业面色复杂:“都是贫僧的执念,贫僧的罪过,因为指月母亲所为,害了他父亲性命,此事贫僧本能阻止,却一时心软,酿成大祸,这才对指月严加管教,可事与愿违,无常无休” 傅晟轻轻叹气:“那现在你愿让他二人见面了?” 湛业转头看着窗棂外那圆月:“缘起缘灭,缘灭缘起都是缘,大爱小爱,情爱慈爱都是爱,月已圆满,后路随他。数月前,我已将指月送回了大时山。” 他双手将玉佩放在了鹿青音心口,转身蹒跚着慢慢离去了。 “指月在哪?” 一滴泪水顺着鹿青音的脸颊渗入衣襟,与那潮湿的药渍化为一片 殷红的桃花盛开在大时山下,鹿青音拄着拐,疾步往山上走,他的行囊里塞满了果子,偶尔掉出来一个,又被他跳着捡回去。 附近有几只松鼠不停的叫着,鹿青音却高兴的不得了,像是听到了悦耳的曲子。 这些日子他胖了不少,虽然比以前还是瘦些,但也不再像是枯骨一般连站都站不稳了。他每时每刻都在为傅晟说的话而喜悦,甚至记得傅晟说那句话的表情 “算了,告诉你,江见时,江指月!在灭因寺地窟当中凤凰涅盘重生了,只是有些遗憾的是,他的仙身为救你林家人,被焚在火兽口中烟消云散了,涅盘后只得了人身,现如今是个法力不如从前的普通人,可莫要再让他救什么冤魂死鬼了!” 鹿青音“嘎吱”啃了一口酸果子,倍儿香,他现在唯一的信念就是活着,一定要活着,他要陪着江见时,即使那人恨他,嫌弃他腰上腿上的疤痕,他也不走! 他愿意做他的奴才,愿意做他门前一条不值钱的狗,只要能让自己守着他! 鹿青音嚼着果子,眼泪又不争气的往外流,他一边笑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吃,然后继续笑 大时山半山腰有个破破旧旧的农舍,这个农舍是之前农户上山打猎暂住的地方,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沿途他听猎户说,在这里见到过一个神仙般的公子,往这里来了。 鹿青音在不远处看到时,已经开始紧张,他扔了拐杖,在身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又怕自己狼狈的模样吓到江见时,寻了个水坑洗了把脸,然后跛着脚往跟前走。 可那手心的汗越擦越多,他有些赌气似的将双手攥了拳头,手中捏着衣袖。 抵达时,农舍的门朝外面锁着,锁子看样子很久没有动过,上面落了灰,鹿青音那突突突的心瞬间就坠了下去,方才还假装正常的腿此刻又跛的厉害,他咳嗽了几声,摸了把锁上的灰尘,失落感搅的他浑身疲惫。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微微发抖的手恢复了正常。 他抹了把脸,倚在农舍栅栏上自嘲的看着自己不太正常的腿,道:“也好,少吓他一天算一天” 远处的林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鹿青音转头看,就看到一只白色的大狼朝自己跑,他先是惊了一下,突然又认出它来,惊喜的唤道:“九天!” 那白狼冲到他身边一个劲儿转圈,然后一头拱进他怀里,用力舔他的脸,鹿青音才洗的脸一会儿就满是九天的口水。 鹿青音笑着,摸它:“你怎么在这儿?” 说完心中一惊,它在,说不定江见时也会在! 他下意识往九天来的方向看,果真看到一个鸦青色的影子缓缓朝这边走来。 鹿青音顾不得其他,攀着篱笆就往起爬,他心跳的越来越快,腿也抖,手也抖,几次站立不稳,眼睛也一阵阵的发黑。 他有些喘不上气来,紧张的往那方向看着,一手抓着的篱笆都生生被他捏折。 好像是他! 好像又不是他 这里怎么会有别人? 一定是他! 要是不是他呢? 鹿青音脑子乱了,他不能正常思考,他怀疑自己真的疯了! 或者傻了! 江见时的身影他怎么能不认得了? 那个人化成灰他都应该认得! 鹿青音的身体都僵住了,他看见那人的头发,一袭乌黑的长发,扎着单髻,攒着个木簪子。 身形高挑匀称,有腰线,腿很长! 鹿青音脑子里再也没有那些浮夸的诗词,他能想出这些已经到了极限。 最后,他看到了那人的脸,那人也在看他,然后,那人慢慢停住了脚,就是那么看着他 鹿青音不知道此时此刻是该呼气还是吸气,脸憋的越来越红。 那人回看他,脸上看不出表情。 鹿青音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如自己那么震惊,那么惊喜? 不管了,只要他活着就好,他在就好! 鹿青音鼻子酸的发痛,想要奔向那人,可脚上使不出一丁点的力气,此时此刻,他承认,自己是个废物。 江见时看到了他,只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就朝他走了过来。 鹿青音这一路想过无数两人重逢的场景,想江见时会冲过来抱着他,想自己也许应该会更快的抱住他,想两人相拥而泣,想两人隔着遥远的距离彼此相望,泪流满面 他将所能想的一切都想了,可是唯独没有想江见时这么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不!确切的说,是走向农舍的院门。 鹿青音看着他打开门锁,走进院子,没和自己说一句话,脑中突然空白了唇角还没来得及落下,就怔怔的看他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 九天也跟着江见时进了院子,看鹿青音呆呆的站在那里,又出去撕咬他的衣摆,想要将他拖进去,鹿青音不敌九天的力气,跟着往进走,努力保持着脚下的正常。 刚到门口就听江见时道:“阁下平日也是如此吗?见门就进?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家?” 鹿青音慢慢驻足,有些无措,笑的难看,颤抖着声音问江见时:“指月,我是青音啊。” 江见时倏尔转头,不悦道:“青音又如何?鹿青音就可以不经过主人同意随便进别人家门?” 他眸子暗下,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出去!” 鹿青音震了震,喉咙像是被卡住,心中的痛感扩大蔓延,心口犹如被人突然用力捶打,震感窜至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他忍着眼泪,仍然笑着,用手挠头,窘迫而又难过:“我我是青音啊你不认识我了?” 江见时声音冷漠,毫不留情:“我不认识你,出去!” 泪水唰的从鹿青音眼里流出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鹿青音笑着皱眉,委屈的难以复加,他想笑,但心中的痛却掩饰不了,眼角还在上挑,唇角却已经颤抖着挂不住泪,用尽全身的力,小声哭着道:“指月,对不起!对不起!” 声音已经没了调,混着浓浓的鼻音,他想咳嗽又不敢咳,硬生生忍着,小心翼翼的往后退了一步,可他腿上的伤还留着脓血,皮皱在一起撕扯着烂肉,他痛的下意识跪倒。 又听江见时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赶紧走,我这里不待客。” 鹿青音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挣扎着起身,又被九天咬住衣服,再次跌倒,跌倒又爬起来,还没站稳九天又执着的将他扯回来,鹿青音再也没有力气了,他拖着自己的那条伤腿,慢慢爬了出去 他一直爬,一直爬直到茂密的树林遮挡了那间农舍,他终于趴在地上无法动弹。 眼泪流干了,心也被剜去了一大半,他告诉自己,没关系,鹿青音,只要他活着,活着就够了。 大时山的天气中午热的要死,晚上穿着棉衣都会冻醒,鹿青音发着烧在草丛里爬了一夜,昏昏沉沉睁不开眼,只觉得身边热乎乎的,等再一睁眼,身边白花花的一片,九天正围着他睡觉,它身子很烫,鹿青音竟感觉到了热。 他慢慢坐起身,揭开衣摆,褪下裤子一边,看到伤口烂的厉害,忍着疼撕开了裤子与皮肉粘连的部分。 九天闻到了血的味道,睁眼看他,然后翻起身子不见了踪影。 鹿青音站起来看到了那间农舍,又从包裹里拿出白珠给的伤药,多吃了几颗。 过了一阵九天叼着一大串青黄色的杂枝跑了过来。 鹿青音摸着九天的脑袋,接过那草,惊讶道:“这么聪明?知道这草能愈伤?” 九天任由他摸着,然后乖乖趴在他身边,看他将那杂枝用石头碾碎,涂在伤口上。 涂伤的时候,九天慢慢爬起身子,兴许是看那伤口太过吓人,像是趴着一只巨大的虫子,它伸着舌头过去舔,一把被鹿青音摁住。 “可不能舔,你舔完,我这腿就废了!” 九天又退回原位继续趴着。 鹿青音给自己上了药,又从包裹里掏出几个果子,塞给九天几个,剩下的自己吃了,然后道:“吃饱喝足,得给自己盖个窝棚。” 他找了根树枝拄着,偷偷摸摸走到农舍边,看那院落没有人,也没有上锁,就坐在篱笆跟前,给自己打气:“他生气是应该的,我不求能进屋,只要他让我呆着就好。” 第117章 愿 等了许久,院子里都没动静,鹿青音按捺不住,放下树枝,撑着劲儿往里面走,一进屋,他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屋内什么也没有,桌上全是灰尘,锅碗生活用具全都没有,床榻上连张席子都没放,一看就是很久没有住过。 鹿青音捻着手上的灰,问九天:“指月不住这里吗?” 九天听不懂他说话,歪着脑袋,瞪着紫色的大眼睛看他。 鹿青音叹了口气,坐在了满是灰尘的凳子上,他倏尔想到,如果他不住这里,那他昨天来是来做什么?难道是为了接自己? 不可能! 鹿青音将这可笑的想法摒除脑后,自嘲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大言不惭? 他叹了口气看着周围,孤独和寂寞笼罩着他,黑暗也不愿放过他 一切都无法排解 鹿青音在这阴暗幽黑的农舍又睡了一晚,腰上到腿上的伤有所好转,白珠的药的确厉害,不仅愈痛还能消脓,加上九天带回来的杂枝,鹿青音觉得自己烧都退了不少。 天空阴沉沉的,鹿青音出门没有找到九天,心想着在附近再寻上几里,就出了门。 山中越来越闷,偶尔在他身旁穿梭过一两个小东西,不知是什么。 过了不多时,阴暗的浓云中响起了闷雷,他轻轻咳嗽了两声,还未等寻个遮雨的地儿,瓢泼大雨就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鹿青音想回头走,突然听到身后有熊的低吼声,他看不清周围有什么,只知道有个庞然大物就在自己不远处伺机而动。 “九天!” 鹿青音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也没有九天的身影,他看了一眼面前有棵横生枝桠的大树,顾不得许多就往上爬。 爬了没两下,突然那庞然大物猛的向他奔来! 鹿青音定睛一看,果真是一只黑熊,这黑熊有一人半高,奔跑起来,大地震动,速度极快!鹿青音腿上的伤爬树时再次被撕裂,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 可此时哪里能管得了这么多,他咬着牙,双手紧紧抠在树干上,脚下却因为雨水打着滑。 只见那黑熊张开血盆大口,朝着鹿青音扑来,鹿青音奋力一跃,爬上了树干。没想到那黑熊力气极大,突然就开始用后背撞击大树,大树根系摇晃,树上更是摇头摆尾。鹿青音方才爬树劈了指甲,此般手上的血激起了它的攻击欲,没两下鹿青音已经摇摇欲坠! 天上不仅下了雨,还夹杂了雹子,鹿青音手上一滑,紧接着整个人站立不稳跌了下去! 正在此时,远处突然射来一箭,贯穿了黑熊的脑袋,那黑熊两眼冒血,挣扎了一阵就死在了树下。 鹿青音在黑熊身旁跌的生疼,他龇牙咧嘴的遮挡雹子砸在自己脸上,突然他感觉有人将他打横抱起,顿时心中一喜,唤道:“指月?” 可声音刚出,他就知道抱着自己的人不是江见时,没有檀香味,身型也更健壮! 鹿青音将护着脸的胳膊挪开一些,就看到葛云衡带着蓑笠,眯着眼在林子里抱着自己狂奔! 不过一阵,雹子渐歇,两人也已经回到了农舍。 葛云衡小心翼翼将鹿青音放在榻上,这才开始剥自己的湿衣服。 鹿青音也顾不得其他,褪下外裤,撩起衣摆就要查看自己的伤口,只见那伤口当真裂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葛云衡光着上身,一身黝黑的肌肉斑斑驳驳的尽是伤口,他看到鹿青音的伤,急忙上前来帮忙,一个时辰后,伤口终于止了血。 鹿青音脸色苍白的仰躺在没有被褥的木头榻上,长长舒了口气,这才慢慢转头看葛云衡:“多谢葛寨主搭救。” 葛云衡皱着眉头:“你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鹿青音挑唇笑笑没说话。 又听葛云衡道: “饿吗?我给你猎只野鸡?” 鹿青音摇头,又问:“葛寨主为何会在这里?” 葛云衡坦言:“我在山下,听人说扶丰城鹿师爷疯了,一个人什么也不顾,往大时山方向来了有些担心,就一路寻了来。” 鹿青音勉强笑着摆摆手:“我是疯了,不过是高兴疯的!” 葛云衡不解: “高兴?为什么?” 鹿青音微微坐起身子,眼睛亮晶晶的:“指月还活着!他还活着!我亲眼见了!” 葛云衡脸色慢慢暗淡,一抹失落转瞬即逝:“所以你就不顾自己的伤势,独自来这遍地毒花毒草,蚊虫蛇蚁的大时山寻他?” “嗯!” 鹿青音用力点头:“我一定要找到他!” 葛云衡看着他一身的伤,不忍道:“鹿青音,你何至于此?既然当时他已经死了,让他成为过去,不好吗?他若是活着,还不来找你,那定然是不想见你啊?” 鹿青音突然急了,慌张无措道:“我可以给他道歉!我可以将命给他!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他愿意见我,我不求他原谅,只要让我看着他就够了!” 如此疯魔模样,看的葛云衡蜇了双目,更蜇了心,他没说话,起身去查看鹿青音腰上的伤。 正在此时,门突然“嘭”的被踹开。 鹿青音还怔着就看到江见时浑身湿透,头发贴着面颊,站在门口看他,身后钻出个委委屈屈的同样湿淋淋,打着哆嗦的大狼,是九天。 而屋内俨然一副和暖之景,葛云衡正光着上半身,爬在鹿青音腰间 鹿青音呆滞了一瞬,猛的大惊大喜,不管不顾的往榻边爬:“指月!” 江见时焦急的神色慢慢凝住,看着鹿青音的样子,后退了一步。 鹿青音反应过来,自己身上伤口可怖,他顿住身形,小心翼翼的喊:“指月” 江见时看着葛云衡扶在鹿青音腰上的手,眼睛被刺的生疼,胸口呼吸不顺,黝黑的眼瞳冷漠凛然。 他被冻的牙齿打颤,却生生按捺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二人好不要脸,到旁人的屋里苟且,真叫人恶心!” 鹿青音脸色瞬间灰白,忙要解释,可是江见时哪里给他一丝空隙,只听江见时对二人冰冷道:“趁着雨停,赶紧双双给我滚出去!若再要出现在大时山,别怪我不客气!” 他抬脚要离开,葛云衡突然道:“你若是心里的恨放不下,那你从头到尾就别出现!既然出现了,就不要跟个娘们儿似的赌气!” “娘们儿?” 江见时的火气瞬间被点燃,他突然奔进屋内,对着葛云衡就是一拳!这一拳毫不留情,正中鼻梁骨,只是身手远没有过去轻盈! 葛云衡也不甘示弱,一手掐住了江见时的脖子,江见时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葛云衡没有放手,疼的满脸通红,努力笑道:“身手不过如此!” 这话就像是刺激到了江见时,两人瞬间打在一起! 鹿青音大惊失色,一个是江见时,一个是刚刚救了自己性命的葛云衡,他不顾伤痛,直接插到两人中间,怒吼道:“停手!” 可他的话此刻完全没有任何用处,江见时朝着葛云衡又是一拳,鹿青音扑到葛云衡身前,用脸挡下了江见时那一拳! 江见时登时停了手,指尖微微颤抖。 葛云衡怒道:“你他妈有病?” 说着就要查看鹿青音伤势。 这个举动显然已经将江见时推入冰渊之下,他再也不看二人一眼,转身就走! 鹿青音急了,扑着要去拦,被葛云衡制止住:“青音!你身上有伤,哪都不许去!” 鹿青音看着江见时隐入黑暗的背影,撕心裂肺,他在葛云衡手中挣扎,怎奈葛云衡力大无比,鹿青音终于忍不住哭喊道:“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不能让他走!不能啊!” 葛云衡却坚如磐石,钳制着鹿青音动弹不得,他咬牙切齿道:“你们伤害彼此伤害的还不够吗?你们在一起就能幸福吗?你看看我!回头看看我啊!我葛云衡哪里比他差?鹿青音,你说话,你说我哪里比他差?” 葛云衡双眼通红,将鹿青音的胳膊攥的青紫。 鹿青音绝望的看着黑洞洞的大门,全身虚脱的跪在地上,哭着哀求:“求你求你放开我啊” 他悲恸的朝着门口大叫:“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一个人指月” 他叫的声音嘶哑,胸腔剧痛,撕裂般的咳嗽让院子里的黝黑更加深沉 “咳咳咳咳” 九天趴在门口“嘤嘤”的轻声唤着,他两只眼睛可怜巴巴的瞅着鹿青音,似是在道歉,又似乎是在不忍 鹿青音的咳嗽每一时都在加重,葛云衡揽着有气无力的他道:“跟我回兽台寨?好不好?我一定会对你好!” 鹿青音面无血色,下意识的推葛云衡,缓缓摇头:“你放我走,你不放我,面对的将是一具尸体……” 葛云衡将微微发颤的手指藏在袖子里,这一句话瞬间激醒了他,他也终于明白,鹿青音这辈子,如果没有江见时,即使强留他在这世上,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鹿青音能活着,就是因为他知道,江见时还在 葛云衡自嘲的笑了一声,慢慢松开他,站起了身子,留下了那蓑笠,对他道:“鹿青音,我放了你,你给我好好活着。” 鹿青音实在没有精力对他的一举一动继续在意,一直到他走了,鹿青音又睡了过去,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第三日一早,鹿青音醒了,九天正在屋子里转圈,抬头看他,眼里似乎盛着委屈,又趴在了地上。 鹿青音饿的难受,看到九天给他寻的果子,狼吞虎咽的吃了,然后擦了嘴角的汁水,摸着九天的脑袋,对它道:“带我去找他好吗?” 九天似懂非懂的长啸一声,摇着尾巴出了门。 鹿青音身体虚弱乏力,跟了九天一整天,看着他不是补蝴蝶就是抓兔子,心中很是无奈,眼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鹿青音怕来时的路被杂草掩盖,看不清楚再迷了路,生了麻烦,就唤着九天往农舍的方向返,可是九天却不走了。 鹿青音好奇看它: “找不到回去的路吗?” 九天突然朝相反的方向跑,狼爪在地上无声无息的飞奔。 鹿青音停下脚步,抬眼看,那明明是上山的路,但是农舍应该在山下。 他没跟上,也跟不上,在原地看着九天的身影消失,才四处找路,打算回去。 一个时辰后 ,他仍然没有绕出去,心知自己还是迷路了,索性打算原地坐着,等到天亮,可是蚊虫实在太多,他包裹里防蚊虫的药膏已经用完了,晚上又看不清哪些草药能用,坐了没一阵他就痒的浑身难受,重新站起身子寻路。 就在此时九天又回来了,对他长啸一声,又回头要走。 鹿青音明白九天这是要自己跟着他,反正也找不到路,鹿青音只好带着包裹跟在九天身后。 第117章 愿 等了许久,院子里都没动静,鹿青音按捺不住,放下树枝,撑着劲儿往里面走,一进屋,他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屋内什么也没有,桌上全是灰尘,锅碗生活用具全都没有,床榻上连张席子都没放,一看就是很久没有住过。 鹿青音捻着手上的灰,问九天:“指月不住这里吗?” 九天听不懂他说话,歪着脑袋,瞪着紫色的大眼睛看他。 鹿青音叹了口气,坐在了满是灰尘的凳子上,他倏尔想到,如果他不住这里,那他昨天来是来做什么?难道是为了接自己? 不可能! 鹿青音将这可笑的想法摒除脑后,自嘲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大言不惭? 他叹了口气看着周围,孤独和寂寞笼罩着他,黑暗也不愿放过他 一切都无法排解 鹿青音在这阴暗幽黑的农舍又睡了一晚,腰上到腿上的伤有所好转,白珠的药的确厉害,不仅愈痛还能消脓,加上九天带回来的杂枝,鹿青音觉得自己烧都退了不少。 天空阴沉沉的,鹿青音出门没有找到九天,心想着在附近再寻上几里,就出了门。 山中越来越闷,偶尔在他身旁穿梭过一两个小东西,不知是什么。 过了不多时,阴暗的浓云中响起了闷雷,他轻轻咳嗽了两声,还未等寻个遮雨的地儿,瓢泼大雨就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鹿青音想回头走,突然听到身后有熊的低吼声,他看不清周围有什么,只知道有个庞然大物就在自己不远处伺机而动。 “九天!” 鹿青音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也没有九天的身影,他看了一眼面前有棵横生枝桠的大树,顾不得许多就往上爬。 爬了没两下,突然那庞然大物猛的向他奔来! 鹿青音定睛一看,果真是一只黑熊,这黑熊有一人半高,奔跑起来,大地震动,速度极快!鹿青音腿上的伤爬树时再次被撕裂,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 可此时哪里能管得了这么多,他咬着牙,双手紧紧抠在树干上,脚下却因为雨水打着滑。 只见那黑熊张开血盆大口,朝着鹿青音扑来,鹿青音奋力一跃,爬上了树干。没想到那黑熊力气极大,突然就开始用后背撞击大树,大树根系摇晃,树上更是摇头摆尾。鹿青音方才爬树劈了指甲,此般手上的血激起了它的攻击欲,没两下鹿青音已经摇摇欲坠! 天上不仅下了雨,还夹杂了雹子,鹿青音手上一滑,紧接着整个人站立不稳跌了下去! 正在此时,远处突然射来一箭,贯穿了黑熊的脑袋,那黑熊两眼冒血,挣扎了一阵就死在了树下。 鹿青音在黑熊身旁跌的生疼,他龇牙咧嘴的遮挡雹子砸在自己脸上,突然他感觉有人将他打横抱起,顿时心中一喜,唤道:“指月?” 可声音刚出,他就知道抱着自己的人不是江见时,没有檀香味,身型也更健壮! 鹿青音将护着脸的胳膊挪开一些,就看到葛云衡带着蓑笠,眯着眼在林子里抱着自己狂奔! 不过一阵,雹子渐歇,两人也已经回到了农舍。 葛云衡小心翼翼将鹿青音放在榻上,这才开始剥自己的湿衣服。 鹿青音也顾不得其他,褪下外裤,撩起衣摆就要查看自己的伤口,只见那伤口当真裂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葛云衡光着上身,一身黝黑的肌肉斑斑驳驳的尽是伤口,他看到鹿青音的伤,急忙上前来帮忙,一个时辰后,伤口终于止了血。 鹿青音脸色苍白的仰躺在没有被褥的木头榻上,长长舒了口气,这才慢慢转头看葛云衡:“多谢葛寨主搭救。” 葛云衡皱着眉头:“你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鹿青音挑唇笑笑没说话。 又听葛云衡道: “饿吗?我给你猎只野鸡?” 鹿青音摇头,又问:“葛寨主为何会在这里?” 葛云衡坦言:“我在山下,听人说扶丰城鹿师爷疯了,一个人什么也不顾,往大时山方向来了有些担心,就一路寻了来。” 鹿青音勉强笑着摆摆手:“我是疯了,不过是高兴疯的!” 葛云衡不解: “高兴?为什么?” 鹿青音微微坐起身子,眼睛亮晶晶的:“指月还活着!他还活着!我亲眼见了!” 葛云衡脸色慢慢暗淡,一抹失落转瞬即逝:“所以你就不顾自己的伤势,独自来这遍地毒花毒草,蚊虫蛇蚁的大时山寻他?” “嗯!” 鹿青音用力点头:“我一定要找到他!” 葛云衡看着他一身的伤,不忍道:“鹿青音,你何至于此?既然当时他已经死了,让他成为过去,不好吗?他若是活着,还不来找你,那定然是不想见你啊?” 鹿青音突然急了,慌张无措道:“我可以给他道歉!我可以将命给他!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他愿意见我,我不求他原谅,只要让我看着他就够了!” 如此疯魔模样,看的葛云衡蜇了双目,更蜇了心,他没说话,起身去查看鹿青音腰上的伤。 正在此时,门突然“嘭”的被踹开。 鹿青音还怔着就看到江见时浑身湿透,头发贴着面颊,站在门口看他,身后钻出个委委屈屈的同样湿淋淋,打着哆嗦的大狼,是九天。 而屋内俨然一副和暖之景,葛云衡正光着上半身,爬在鹿青音腰间 鹿青音呆滞了一瞬,猛的大惊大喜,不管不顾的往榻边爬:“指月!” 江见时焦急的神色慢慢凝住,看着鹿青音的样子,后退了一步。 鹿青音反应过来,自己身上伤口可怖,他顿住身形,小心翼翼的喊:“指月” 江见时看着葛云衡扶在鹿青音腰上的手,眼睛被刺的生疼,胸口呼吸不顺,黝黑的眼瞳冷漠凛然。 他被冻的牙齿打颤,却生生按捺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二人好不要脸,到旁人的屋里苟且,真叫人恶心!” 鹿青音脸色瞬间灰白,忙要解释,可是江见时哪里给他一丝空隙,只听江见时对二人冰冷道:“趁着雨停,赶紧双双给我滚出去!若再要出现在大时山,别怪我不客气!” 他抬脚要离开,葛云衡突然道:“你若是心里的恨放不下,那你从头到尾就别出现!既然出现了,就不要跟个娘们儿似的赌气!” “娘们儿?” 江见时的火气瞬间被点燃,他突然奔进屋内,对着葛云衡就是一拳!这一拳毫不留情,正中鼻梁骨,只是身手远没有过去轻盈! 葛云衡也不甘示弱,一手掐住了江见时的脖子,江见时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葛云衡没有放手,疼的满脸通红,努力笑道:“身手不过如此!” 这话就像是刺激到了江见时,两人瞬间打在一起! 鹿青音大惊失色,一个是江见时,一个是刚刚救了自己性命的葛云衡,他不顾伤痛,直接插到两人中间,怒吼道:“停手!” 可他的话此刻完全没有任何用处,江见时朝着葛云衡又是一拳,鹿青音扑到葛云衡身前,用脸挡下了江见时那一拳! 江见时登时停了手,指尖微微颤抖。 葛云衡怒道:“你他妈有病?” 说着就要查看鹿青音伤势。 这个举动显然已经将江见时推入冰渊之下,他再也不看二人一眼,转身就走! 鹿青音急了,扑着要去拦,被葛云衡制止住:“青音!你身上有伤,哪都不许去!” 鹿青音看着江见时隐入黑暗的背影,撕心裂肺,他在葛云衡手中挣扎,怎奈葛云衡力大无比,鹿青音终于忍不住哭喊道:“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不能让他走!不能啊!” 葛云衡却坚如磐石,钳制着鹿青音动弹不得,他咬牙切齿道:“你们伤害彼此伤害的还不够吗?你们在一起就能幸福吗?你看看我!回头看看我啊!我葛云衡哪里比他差?鹿青音,你说话,你说我哪里比他差?” 葛云衡双眼通红,将鹿青音的胳膊攥的青紫。 鹿青音绝望的看着黑洞洞的大门,全身虚脱的跪在地上,哭着哀求:“求你求你放开我啊” 他悲恸的朝着门口大叫:“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一个人指月” 他叫的声音嘶哑,胸腔剧痛,撕裂般的咳嗽让院子里的黝黑更加深沉 “咳咳咳咳” 九天趴在门口“嘤嘤”的轻声唤着,他两只眼睛可怜巴巴的瞅着鹿青音,似是在道歉,又似乎是在不忍 鹿青音的咳嗽每一时都在加重,葛云衡揽着有气无力的他道:“跟我回兽台寨?好不好?我一定会对你好!” 鹿青音面无血色,下意识的推葛云衡,缓缓摇头:“你放我走,你不放我,面对的将是一具尸体……” 葛云衡将微微发颤的手指藏在袖子里,这一句话瞬间激醒了他,他也终于明白,鹿青音这辈子,如果没有江见时,即使强留他在这世上,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鹿青音能活着,就是因为他知道,江见时还在 葛云衡自嘲的笑了一声,慢慢松开他,站起了身子,留下了那蓑笠,对他道:“鹿青音,我放了你,你给我好好活着。” 鹿青音实在没有精力对他的一举一动继续在意,一直到他走了,鹿青音又睡了过去,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第三日一早,鹿青音醒了,九天正在屋子里转圈,抬头看他,眼里似乎盛着委屈,又趴在了地上。 鹿青音饿的难受,看到九天给他寻的果子,狼吞虎咽的吃了,然后擦了嘴角的汁水,摸着九天的脑袋,对它道:“带我去找他好吗?” 九天似懂非懂的长啸一声,摇着尾巴出了门。 鹿青音身体虚弱乏力,跟了九天一整天,看着他不是补蝴蝶就是抓兔子,心中很是无奈,眼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鹿青音怕来时的路被杂草掩盖,看不清楚再迷了路,生了麻烦,就唤着九天往农舍的方向返,可是九天却不走了。 鹿青音好奇看它: “找不到回去的路吗?” 九天突然朝相反的方向跑,狼爪在地上无声无息的飞奔。 鹿青音停下脚步,抬眼看,那明明是上山的路,但是农舍应该在山下。 他没跟上,也跟不上,在原地看着九天的身影消失,才四处找路,打算回去。 一个时辰后 ,他仍然没有绕出去,心知自己还是迷路了,索性打算原地坐着,等到天亮,可是蚊虫实在太多,他包裹里防蚊虫的药膏已经用完了,晚上又看不清哪些草药能用,坐了没一阵他就痒的浑身难受,重新站起身子寻路。 就在此时九天又回来了,对他长啸一声,又回头要走。 鹿青音明白九天这是要自己跟着他,反正也找不到路,鹿青音只好带着包裹跟在九天身后。 第118章 家 一人一狼走了很久,鹿青音腿上的伤皮扯着肉,实在疼的抬不起来,刚要打退堂鼓,就看到山顶似乎有光在闪烁。 那光亮像是烛火,红艳艳的。 鹿青音急忙拄着树枝继续往前走,那房屋看着不远,但毕竟在山上,也让鹿青音走了不少时间,抵达至山上时,东方已经有了鱼肚白的微光。 鹿青音喘着粗气,找了个岩石坐下,拨开衣服,看到伤口又愈合了些,心中安了几分,在四周寻着九天的踪影。 九天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除了不远处那几栋很大的房子,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鹿青音咬了咬牙,继续往山上走,又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一排密密的栅栏,栅栏很新,像是刚修的,每一根都是用青竹做的,紧紧挨在一起,又高又牢固,怕是野猪老虎都别想闯进去。 栅栏往东有个大门,漆着藏青色的油料,大门大的像是衙门府门,虽没那么夸张,但在这山上也属实有些怪异。 门前蜿蜒修了一条小石路,似乎是通往山下 “” 鹿青音郁郁,早知这里有路,何苦还跟着九天翻山越岭,靴子都刮出了洞来! 他看着这青竹围墙,心中羡慕,山中一隅,修篱种菊,好生自在,又静又安全 他走到大门口,没想到门上还挂了个匾额,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鹿青音顿了顿。 “闲人免进” “” 鹿青音不知自己是不是闲人,但他此刻只想进去讨碗粥喝,喝完还要下山寻找江见时。 他看到大门没锁,微微敞开,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就瞬间被这院子惊到了! 院子实则也没那么大,但是横着数,盖了三间大屋,两三间小屋,正对着大门的一栋房子,大门敞着,是个灶房,灶房东边连着一个上锁的屋子,看不到里面是什么,应该是个库房,西边也连着一个屋,屋前有竹子修的高台,两侧是阶梯。这个屋子看着很大,门打开着,里面隐约可以看到桌案和一些漂亮的油彩木柜,在往里还有一道门,门内似乎是一张巨大的卧榻。 这三间连成一栋,占了大半个院子,再往西是一间独栋,鹿青音往里慢慢走,看到里面陈设简单,但却精致,放着个大沐盆。再往西就是竹栅栏,栅栏顶削了尖,连只鸟都无法立足。鹿青音没想到,简简单单一个围墙,里三层外三层捆的结结实实,密不透风,这家里的主人是多害怕有人翻墙? 栅栏以南的角落是个不大的茅房,茅房前有个石头垒的小水池,周围摆着净桶。 鹿青音转了个圈,看到有一大片菜地在院子正中央,里面种了萝卜和白菜,而大门的东侧拐角处盖了一个小房子连着一个大房子,小房子里都是茅草,有十几只兔子,大房子里 “” 鹿青音看到九天正四仰八叉躺在里面给自己挠痒痒 鹿青音很是喜欢这房子,忍不住又朝房子后面转去,可栅栏正好与房屋连接,没有什么后院,他朝着栅栏角落的缝隙衬着月光看,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这房子竟然建在悬崖边上? 虽然离悬崖还有十来丈之远,但若是站在屋顶上,一定可以一览众山小,每日与神仙一般,腾云驾雾 鹿青音心中羡慕的不得了,这简直就是按照他的想法建的房子,没有衙门那么多院子,也没那么阔气,但温馨舒适 他就这么撅着屁股从栅栏里往那悬崖边上瞧,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个人站着看了他很久。 “偷东西不去屋里,站在这里有什么可偷的?” 鹿青音惊愕,转头看到江见时正抱着一篮子玉米粒,冷漠的看他,脸侧还有被葛云衡打的淤青。 他的心“腾”的悬了起来,胸口像是被锥子狠狠刺了一下,整个人都僵在了当下,骇然的盯着江见时。 江见时皱眉:“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鹿青音紧张又激动的语无伦次:“你……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江见时没好气:“这是我家!” “你家?” 鹿青音怔然:“你不是住在那农舍?” “你这种人才住那破烂!” 江见时白了鹿青音一眼,又看他的腿:“腿怎么了?” 鹿青音急忙摇头:“没没事”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冒然闯入可能会惹恼江见时,急忙小心翼翼跛着腿小心翼翼往门边退:“我我这就出去” “出去的时候带上门。”江见时目中无他,转身就走。 鹿青音“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他太慌张,一脚踩在了菜园子的石围上,伤口结结实实的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鹿青音疼的瞬间下了一头汗,顾不得其他又想匆匆忙忙站起来,站了几次都没成功,无助的看向了江见时。 江见时转过头,被他小心又紧张的样子瞬间灼了下心,忍了忍,皱眉道:“你的腿到底怎么了?” 鹿青音急忙摇头:“小伤,没什么大碍。” 江见时轻轻哼了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狼狈的他:“所以你打算去哪?去找葛云衡?” 鹿青音急忙摇头:“我让他走了!他就是就是半路上救了我我” 鹿青音一时不知道该怎解释,慌张道:“我这就出去,你别生气,别走,不要消失。” 说完他拖着伤腿急忙往院子外爬,生怕走的迟了,江见时生了气,第二日又不见了踪影,现在,只要这个人在,只要能看见他,只要他不再离开,鹿青音愿意付出一切 “站住!” 江见时恼道:“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鹿青音心中沉了沉,知道他果真生气了,急忙道歉:“我来时,门开着就进来了,我不知道你在,我若知道绝对不会闯进来,对不起我这就出去!” 江见时:“这里是大时山,你知道山上有多少野兽毒草吗?你没见过山中的黑熊吗?” 黑熊? 鹿青音愣了愣,难道那天,江见时就在自己身边?他看到那黑熊了? 鹿青音忙道:“我就在不远处,没关系,有九天陪着” “它陪着?它能靠的住吗?捉山鸡野兔不是更有意思吗?” 说着一双凌厉的眼睛就看向了门口不远处的九天。 九天吓的急忙躲进了窝里。 鹿青音没明白江见时为何要冲着九天去了?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踌躇着,为难的看江见时。 江见时又回眸问鹿青音:“你真将葛云衡赶走了?” 鹿青音微微皱眉:“也不算赶就是让他走了” “你为什么让他走?”江见时咄咄逼问。 鹿青音小声:“怕你生气” 江见时安静的看了一阵鹿青音,声音慢慢软了几分,道:“你想下山,明日再走,下山起码四个时辰,我看你这样子,没等下去也就没命了。” 鹿青音愣了,江见时,是在挽留自己? 鹿青音高兴的急忙用力点头,鼻子一酸又想哭,硬硬忍住,对江见时道:“我不打扰你,我与九天睡一起。” 江见时不耐烦的叹了口气:“你爱在哪睡在哪睡,不用跟我说。” 鹿青音还真高高兴兴抱着自己的行囊去九天窝里了,这窝做的暖和,铺满了鸭毛,鹿青音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在这么舒服的地方睡觉了,忍不住翻了个身,与九天挤在一起,突然又扯疼了伤口,急忙打开行囊,掏出药瓶,吞了几颗。 九天给的草药有奇效,伤口已经不渗血了,走了这么久也没有崩裂。 鹿青音高兴,就快好了,等他好了就磨着江见时允许他长久的睡在九天窝里,他天天可以给他做饭烧菜,倒净桶,他可以什么都干,只要在江见时身边 山上的日头很长,夜也很长,白天舒舒服服的鸭毛窝,夜里冰冰凉凉的。九天睡的很香,身边依偎的人却瑟瑟发抖,他又开始发烧了,一天没有进食,饥饿感也随着虚弱的身体渐渐消失,他晕晕乎乎的想要寻找暖源,九天的体温已经不能再满足他 过了一阵似乎那漏风的门打开了,更大的风灌了进来。鹿青音清醒了几分,抬眼就看到外面风雨交加。 他咽了咽干涸的喉咙,轻轻颤抖着爬到门口捧了地洼里的水大口喝着,喝了几口喉咙疼的就再也咽不下去。他抬眼看向江见时的大门,大门紧闭,里面没有烛光,黑乎乎的一片。鹿青音突然就恐慌了,他怕白日里看见江见时只是个梦,怕这一切都是幻想,怕江见时又突然消失不见,不知哪来的力气,鹿青音攀着门板就往起爬!天地在旋转,雨水泼在脸上让他短短几步路走的悲惧交加。 “指月!”鹿青音的喉咙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他是迷茫的,但整个人又像是绷了根弦,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哪,只是糊里糊涂而又紧张的想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 “指月!”鹿青音踉跄扑到江见时房门口,用力拍打他的门。 过了很久里面都没有任何声音。 鹿青音真的慌了,无助的扫了一圈周围。 是真的啊?这些栅栏看起来是真的啊?那水池中的净桶被风雨刮的左摇右荡,是真的啊?这门这房子,这寒冷都是真的啊? “指月!” 鹿青音没有得到回应,心脏瞬间如同被割成了数块,钻心的抽痛和腿上的伤口融在一起,让他喘不过气。 “指月”鹿青音的声音带了哭腔,他委屈的环顾着四周的黑暗,浑身筛抖:“你回来啊回来” 泪水混着雨水滴滴答答的往他衣襟里钻。 “我错了你回来啊我错了唔”鹿青音扯着已经发不出声的嗓子,无助的拍着门哭求:“我真的知错了该死的是我啊从头到尾该死的人都是我啊” “你出来啊指月出来啊没有你我真的会死” 风雨的嘶嚎早已盖过他如干沙碾过的呼唤,天地颠倒,他“嘭”的一头砸在了江见时门前的石阶上,撕心裂肺的疼戛然而止! 云兴霞蔚,一道彩虹穿云而过,架在了两座山头。 鹿青音慢慢转醒,他一动没动,静静地看着屋顶,似乎所有的记忆都被突然抹去,脑中只有江见时三个字。 过了一阵,那些痛苦才慢慢汇聚成画面反复回放在鹿青音脑中。 他皱了皱眉,感觉头很疼,腿也很疼,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已经脱离了骨头,动弹不得。 “指月”他下意识的唤了一声。 “干什么?” 突然有个人回应了他。 鹿青音瞬间回魂,歪着剧痛的脑袋往声音的方向看,就看到江见时正低头坐在一张小马扎上熬药,爱搭不理的瞅了他一眼,又低头看另一只手中的经书。 鹿青音的心猛的缩紧,眼睛直愣愣的盯着他:“不是梦?昨天也不是梦?” 江见时冷道:“是梦!黄粱美梦!不是谁梦里都能见到我!你偷着乐!” 这阴阳怪气不是江见时本人又是谁?! 第118章 家 一人一狼走了很久,鹿青音腿上的伤皮扯着肉,实在疼的抬不起来,刚要打退堂鼓,就看到山顶似乎有光在闪烁。 那光亮像是烛火,红艳艳的。 鹿青音急忙拄着树枝继续往前走,那房屋看着不远,但毕竟在山上,也让鹿青音走了不少时间,抵达至山上时,东方已经有了鱼肚白的微光。 鹿青音喘着粗气,找了个岩石坐下,拨开衣服,看到伤口又愈合了些,心中安了几分,在四周寻着九天的踪影。 九天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除了不远处那几栋很大的房子,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鹿青音咬了咬牙,继续往山上走,又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一排密密的栅栏,栅栏很新,像是刚修的,每一根都是用青竹做的,紧紧挨在一起,又高又牢固,怕是野猪老虎都别想闯进去。 栅栏往东有个大门,漆着藏青色的油料,大门大的像是衙门府门,虽没那么夸张,但在这山上也属实有些怪异。 门前蜿蜒修了一条小石路,似乎是通往山下 “” 鹿青音郁郁,早知这里有路,何苦还跟着九天翻山越岭,靴子都刮出了洞来! 他看着这青竹围墙,心中羡慕,山中一隅,修篱种菊,好生自在,又静又安全 他走到大门口,没想到门上还挂了个匾额,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鹿青音顿了顿。 “闲人免进” “” 鹿青音不知自己是不是闲人,但他此刻只想进去讨碗粥喝,喝完还要下山寻找江见时。 他看到大门没锁,微微敞开,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就瞬间被这院子惊到了! 院子实则也没那么大,但是横着数,盖了三间大屋,两三间小屋,正对着大门的一栋房子,大门敞着,是个灶房,灶房东边连着一个上锁的屋子,看不到里面是什么,应该是个库房,西边也连着一个屋,屋前有竹子修的高台,两侧是阶梯。这个屋子看着很大,门打开着,里面隐约可以看到桌案和一些漂亮的油彩木柜,在往里还有一道门,门内似乎是一张巨大的卧榻。 这三间连成一栋,占了大半个院子,再往西是一间独栋,鹿青音往里慢慢走,看到里面陈设简单,但却精致,放着个大沐盆。再往西就是竹栅栏,栅栏顶削了尖,连只鸟都无法立足。鹿青音没想到,简简单单一个围墙,里三层外三层捆的结结实实,密不透风,这家里的主人是多害怕有人翻墙? 栅栏以南的角落是个不大的茅房,茅房前有个石头垒的小水池,周围摆着净桶。 鹿青音转了个圈,看到有一大片菜地在院子正中央,里面种了萝卜和白菜,而大门的东侧拐角处盖了一个小房子连着一个大房子,小房子里都是茅草,有十几只兔子,大房子里 “” 鹿青音看到九天正四仰八叉躺在里面给自己挠痒痒 鹿青音很是喜欢这房子,忍不住又朝房子后面转去,可栅栏正好与房屋连接,没有什么后院,他朝着栅栏角落的缝隙衬着月光看,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这房子竟然建在悬崖边上? 虽然离悬崖还有十来丈之远,但若是站在屋顶上,一定可以一览众山小,每日与神仙一般,腾云驾雾 鹿青音心中羡慕的不得了,这简直就是按照他的想法建的房子,没有衙门那么多院子,也没那么阔气,但温馨舒适 他就这么撅着屁股从栅栏里往那悬崖边上瞧,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个人站着看了他很久。 “偷东西不去屋里,站在这里有什么可偷的?” 鹿青音惊愕,转头看到江见时正抱着一篮子玉米粒,冷漠的看他,脸侧还有被葛云衡打的淤青。 他的心“腾”的悬了起来,胸口像是被锥子狠狠刺了一下,整个人都僵在了当下,骇然的盯着江见时。 江见时皱眉:“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鹿青音紧张又激动的语无伦次:“你……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江见时没好气:“这是我家!” “你家?” 鹿青音怔然:“你不是住在那农舍?” “你这种人才住那破烂!” 江见时白了鹿青音一眼,又看他的腿:“腿怎么了?” 鹿青音急忙摇头:“没没事”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冒然闯入可能会惹恼江见时,急忙小心翼翼跛着腿小心翼翼往门边退:“我我这就出去” “出去的时候带上门。”江见时目中无他,转身就走。 鹿青音“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他太慌张,一脚踩在了菜园子的石围上,伤口结结实实的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鹿青音疼的瞬间下了一头汗,顾不得其他又想匆匆忙忙站起来,站了几次都没成功,无助的看向了江见时。 江见时转过头,被他小心又紧张的样子瞬间灼了下心,忍了忍,皱眉道:“你的腿到底怎么了?” 鹿青音急忙摇头:“小伤,没什么大碍。” 江见时轻轻哼了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狼狈的他:“所以你打算去哪?去找葛云衡?” 鹿青音急忙摇头:“我让他走了!他就是就是半路上救了我我” 鹿青音一时不知道该怎解释,慌张道:“我这就出去,你别生气,别走,不要消失。” 说完他拖着伤腿急忙往院子外爬,生怕走的迟了,江见时生了气,第二日又不见了踪影,现在,只要这个人在,只要能看见他,只要他不再离开,鹿青音愿意付出一切 “站住!” 江见时恼道:“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鹿青音心中沉了沉,知道他果真生气了,急忙道歉:“我来时,门开着就进来了,我不知道你在,我若知道绝对不会闯进来,对不起我这就出去!” 江见时:“这里是大时山,你知道山上有多少野兽毒草吗?你没见过山中的黑熊吗?” 黑熊? 鹿青音愣了愣,难道那天,江见时就在自己身边?他看到那黑熊了? 鹿青音忙道:“我就在不远处,没关系,有九天陪着” “它陪着?它能靠的住吗?捉山鸡野兔不是更有意思吗?” 说着一双凌厉的眼睛就看向了门口不远处的九天。 九天吓的急忙躲进了窝里。 鹿青音没明白江见时为何要冲着九天去了?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踌躇着,为难的看江见时。 江见时又回眸问鹿青音:“你真将葛云衡赶走了?” 鹿青音微微皱眉:“也不算赶就是让他走了” “你为什么让他走?”江见时咄咄逼问。 鹿青音小声:“怕你生气” 江见时安静的看了一阵鹿青音,声音慢慢软了几分,道:“你想下山,明日再走,下山起码四个时辰,我看你这样子,没等下去也就没命了。” 鹿青音愣了,江见时,是在挽留自己? 鹿青音高兴的急忙用力点头,鼻子一酸又想哭,硬硬忍住,对江见时道:“我不打扰你,我与九天睡一起。” 江见时不耐烦的叹了口气:“你爱在哪睡在哪睡,不用跟我说。” 鹿青音还真高高兴兴抱着自己的行囊去九天窝里了,这窝做的暖和,铺满了鸭毛,鹿青音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在这么舒服的地方睡觉了,忍不住翻了个身,与九天挤在一起,突然又扯疼了伤口,急忙打开行囊,掏出药瓶,吞了几颗。 九天给的草药有奇效,伤口已经不渗血了,走了这么久也没有崩裂。 鹿青音高兴,就快好了,等他好了就磨着江见时允许他长久的睡在九天窝里,他天天可以给他做饭烧菜,倒净桶,他可以什么都干,只要在江见时身边 山上的日头很长,夜也很长,白天舒舒服服的鸭毛窝,夜里冰冰凉凉的。九天睡的很香,身边依偎的人却瑟瑟发抖,他又开始发烧了,一天没有进食,饥饿感也随着虚弱的身体渐渐消失,他晕晕乎乎的想要寻找暖源,九天的体温已经不能再满足他 过了一阵似乎那漏风的门打开了,更大的风灌了进来。鹿青音清醒了几分,抬眼就看到外面风雨交加。 他咽了咽干涸的喉咙,轻轻颤抖着爬到门口捧了地洼里的水大口喝着,喝了几口喉咙疼的就再也咽不下去。他抬眼看向江见时的大门,大门紧闭,里面没有烛光,黑乎乎的一片。鹿青音突然就恐慌了,他怕白日里看见江见时只是个梦,怕这一切都是幻想,怕江见时又突然消失不见,不知哪来的力气,鹿青音攀着门板就往起爬!天地在旋转,雨水泼在脸上让他短短几步路走的悲惧交加。 “指月!”鹿青音的喉咙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他是迷茫的,但整个人又像是绷了根弦,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哪,只是糊里糊涂而又紧张的想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 “指月!”鹿青音踉跄扑到江见时房门口,用力拍打他的门。 过了很久里面都没有任何声音。 鹿青音真的慌了,无助的扫了一圈周围。 是真的啊?这些栅栏看起来是真的啊?那水池中的净桶被风雨刮的左摇右荡,是真的啊?这门这房子,这寒冷都是真的啊? “指月!” 鹿青音没有得到回应,心脏瞬间如同被割成了数块,钻心的抽痛和腿上的伤口融在一起,让他喘不过气。 “指月”鹿青音的声音带了哭腔,他委屈的环顾着四周的黑暗,浑身筛抖:“你回来啊回来” 泪水混着雨水滴滴答答的往他衣襟里钻。 “我错了你回来啊我错了唔”鹿青音扯着已经发不出声的嗓子,无助的拍着门哭求:“我真的知错了该死的是我啊从头到尾该死的人都是我啊” “你出来啊指月出来啊没有你我真的会死” 风雨的嘶嚎早已盖过他如干沙碾过的呼唤,天地颠倒,他“嘭”的一头砸在了江见时门前的石阶上,撕心裂肺的疼戛然而止! 云兴霞蔚,一道彩虹穿云而过,架在了两座山头。 鹿青音慢慢转醒,他一动没动,静静地看着屋顶,似乎所有的记忆都被突然抹去,脑中只有江见时三个字。 过了一阵,那些痛苦才慢慢汇聚成画面反复回放在鹿青音脑中。 他皱了皱眉,感觉头很疼,腿也很疼,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已经脱离了骨头,动弹不得。 “指月”他下意识的唤了一声。 “干什么?” 突然有个人回应了他。 鹿青音瞬间回魂,歪着剧痛的脑袋往声音的方向看,就看到江见时正低头坐在一张小马扎上熬药,爱搭不理的瞅了他一眼,又低头看另一只手中的经书。 鹿青音的心猛的缩紧,眼睛直愣愣的盯着他:“不是梦?昨天也不是梦?” 江见时冷道:“是梦!黄粱美梦!不是谁梦里都能见到我!你偷着乐!” 这阴阳怪气不是江见时本人又是谁?! 第119章 别扭 鹿青音瞬间又红了眼,眼睛一丁点不错的看着江见时那天塑的脸庞,手指微微颤抖,紧紧攥住了身上的棉被。 “真的是你。” 江见时不理他也不说话。 鹿青音眼睛红着红着就笑了,他努力压抑着鼻酸,心中的惊喜与满足将他此时此刻整个人的神魂都抛向了高空,他想伸手去触碰那人,又胆怯的怕他变做浮云消散,就瑟缩而又贪婪的看他,用力的看他! 江见时显然感受到了这灼热的目光,斜了他一眼:“烧傻了?” 鹿青音弯着眼睛,傻呵呵的看他,一滴眼泪从眼角快速滑落,鼻涕也不争气的堵住了呼吸。他张开嘴,无法缓解心中因为欣喜产生的刺痛,也无法缓解那股终于汹涌而来的思念和留恋! 前些日子的他只知道江见时还活着,他高兴,兴奋,感恩,焦急但是这一切似乎都仍在可控范围内,因为他整个人都是懵的,之前的痛已经将他所有的感知碾碎成沫,他甚至做不出太多的反应!而现在,他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心正在复苏,他的感知正在一点点的找回来,他的欣喜与激动正在慢慢扩大,扩大到他不知该如何收敛,任由自己像是一夜内绽放的昙花,顾不得自己是否会瞬间衰败 江见时将药倒进碗里,放在鹿青音旁边的小桌上,起身道:“好一点就把药喝了,病好了赶紧走。” 说完就出了屋。 他前一夜看鹿青音腿上有伤,就连夜下山去找了傅晟,没想到一点有用的药没讨到,早起回来,鹿青音就脑袋磕的青紫躺在自己门口,浑身烫的要着了火。江见时牙根儿都快咬断了,这个人不是很心狠吗?不是要他死吗?这又是做哪门子戏? 江见时看他凄凄惨惨的模样,心里又疼又气,明明和葛云衡在一起时还看着好好的,怎么到自己面前就成了这般模样?他只能将人抬进了放酒的库房,骂骂咧咧的熬了些治伤寒的药。 鹿青音见他要走,急忙去拽,可库房的土榻太高,没等他支棱起身子,就“哐”的掉落在了地上。江见时远远回头,就看见药碗被打翻,鹿青音整个人都扑腾在了地上,火气“腾”的就起来了,转身进屋一脚踹了药壶,骂道:“你少用苦肉计激我,鹿青音!要死你就给我死外面!” 鹿青音一把抓住了江见时的脚踝:“别走,指月别走!” 江见时手指尖微微蜷缩,心中犹如万千的钢针穿过,他静静地看了鹿青音一阵,突然甩开鹿青音的手,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鹿青音腿上的伤疼的他呲牙咧嘴,眼看着江见时走,却无能为力。 一个时辰后,库房的小药壶又腾起了热浪,鹿青音伸长腿上完了草药,又喝了满满一碗汤药,跛着脚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他肚子饿的紧,看到厨房的锅台上放着饭菜,馋的厉害,但不敢去吃,怕惹了江见时不开心,就又回到了院子中央,眼巴巴的瞅着那田里种着的胡萝卜,口水止不住的润滑着唇舌。 他看江见时没有从屋内出来,蹑手蹑脚的下了地,不顾满脚泥泞,偷偷的溜到田里拔了一根胡萝卜,在衣服上擦了两下,刚要入口,就听到江见时骂道:“你偷兔子的吃食要不要脸?” 鹿青音吓的颤了颤,急忙将胡萝卜放回原处,埋着头往库房里狼狈的小跑。 “鹿青音!”江见时突然大声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鹿青音心中害怕,转头委委屈屈揪着自己的衣服,用力笑道:“我,我就是有些饿,等等,等等我自己出去找些吃的” 他那手足无措的表情就像一把刀狠狠的剜在江见时心中。 “鹿青音!”江见时唰的红了眼,压抑着心疼,怒骂:“你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鹿青音害怕的看他,面无人色,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了江见时,慌张道:“我我没有折磨你我不吵不闹你就当看不到我” 他看江见时如此崩溃模样,慌忙哀求:“我不打扰你,你就让我留在你身边,我不出声,我也不偷萝卜,我” 鹿青音声音拧着,纠结着,哀求着,恐慌着,他说着说着鼻子一酸,也忍不住红了眼:“你就让我陪着你,我求你,指月,让我留下别生气了别生气了好吗?” “我不生气?我凭什么不生气?你让我去死,还要让我不计前嫌?鹿青音,我江见时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是什么菩萨,我做不到原谅一个要我去死的人!更何况这个人是我曾经掏心掏肺相信并深爱的人!” 鹿青音面色发白,站立不稳,大气也不敢喘,瑟瑟发抖的看着江见时,嘴里忍不住念叨:“我错了我知错了我很后悔我愿意把我的命给你对不起对不起指月” 江见时咬牙切齿,俊逸的五官因为失望和怒气拧在了一起:“鹿青音,你凭什么?你凭什么用得着我江见时只一句话,我江见时就要乖乖陪着你?你凭什么想要我的命,我的命就得给你?” 鹿青音已经泣不成声,泪水奔涌而下,他颤抖着嘴角不停的道歉:“对不起指月我不知道我的心魔我” 江见时不等他说清楚,大声吼道:“你有心魔,我就该为你去死?你有心魔,就可以欺骗我?利用我?” 鹿青音慌忙摇头:“我没有利用你!指月!我喜欢你!但是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我我真的错了求你原谅我!给我一次机会别在生我的气了” 江见时也红了眼,那些委屈与难过倾巢而出:“凭什么不允许我生气?鹿青音,你凭什么?你鹿青音多大的能耐?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即去?明明想要我死,却直到下山都要瞒着我,还要与我做戏恩爱?你累不累啊鹿青音?嗯?我受了你的欺骗,还救了你林家一百三十二条亡魂,我生气怎么了?我难道不该生气?” “没有我不是真的要骗你对不起”鹿青音眼泪已经沾湿了全脸。 “对不起?你将我当做什么?我江见时就是个没人要的恶心玩意儿?爹妈的恶果?师父的累赘?你鹿青音的仇人?他们如此待我,我都可以不计较,因为我不在乎!但你他妈的凭什么如此对我?你知道我有多信任你?鹿青音!我把心都掏给你了!你知道吗?你若真有难处,你直接在扇境山上告诉我成吗?我能不为你去死吗?我江见时就是有十条命,我都会一条不留的给你!可是,你让我经历了人生最幸福的几天,我江见时他妈的都要跪谢苍天了然后,你毫不留情的亲手把我推入深渊,让我去死,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残忍吗?” 鹿青音心如刀绞,浑身又冷又软,他颤颤巍巍倒退几步,嗫喏:“我错了我知错了” 他退着踉跄着,腿上的伤被扯的生疼,但他哪里还能感觉到?他退着往门口走:“我不惹你生气,我离开,我走好吗?是我的错,我是个畜生,是混蛋,是恶鬼我对不起你我该死该死的应该是我是我” 泪水流进嘴里,咸得发苦 鹿青音的懊悔和自责让他无法面对江见时,他好不容易寻回来的江见时此时此刻让他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 是啊,鹿青音 你有什么资格再妄想他能和你在一起? 你凭什么得到原谅? 他为了救你林家一百三十二条孤魂,承受了千刀万剐,业火灼烧,你拿什么还?你怎么还? 鹿青音,你该死啊! 鹿青音从痛彻心扉到浑浑噩噩,踉跄着挪着步子,失了魂魄的往外走,嘴里念叨:“对不起指月对不起” “你往哪走?”江见时突然大喊。 “我我” 鹿青音茫然无措 “你想扔下我第二次吗?” 鹿青音愣了,他反应不过来,泪流满面的转头看着江见时。 江见时哪里由得他说下去,突然冲了过来! 鹿青音下意识倒退几步,嘴里还乞求着。 江见时一把抱住鹿青音,抱的很用力,放声痛哭道:“老子他妈就是贱!鹿青音,我该拿你怎么办?怎么办啊?你就是想要了我的命,但我还是放不下你!我该怎么办?” 这就是江见时,这才是江见时,被整个世界辜负和抛弃,却仍然渴望被爱和勇敢去爱的江见时,他的爱笨拙却纯澈,幼稚却孤勇,不计后果却不遗余力他口口声声从不慈悲,但却焚尽一切来追逐他心中的那轮月,究竟是执还是爱?不仅仅是湛业,鹿青音也早已明白。 鹿青音身形摇晃,江见时感觉到了他的虚弱,他下山找傅晟时,傅晟告诉了他一切,包括鹿青音寻死之事。 他又何尝不庆幸,鹿青音还活着,他为了他还活着 江见时抱着他的力道未减,声音渐弱,恸道:“你是傻子吗鹿青音?你是傻子吗?我骂你你就还嘴啊,你是白痴吗?就知道道歉?” 他按着鹿青音的脑袋,心如刀绞:“这里是你的家,是我们的家啊!谁准许你睡狗窝了?谁准许你吃萝卜了?我他妈建了这个地方是要供山神吗?鹿青音,你好大的本事!折磨我一世不算,还要折磨我第二世?我欠你的是吗?我江见时他妈的欠的你是吗?” 江见时哭的声音沙哑,泪水将鹿青音耳边的头发沾湿。 鹿青音呆呆的站着,心跳开始有力,气息却跟不上心跳的速度,他感觉自己要被江见时勒死了…… 他之前所想的重逢,此时此刻才姗姗来迟,只是料想了千遍百遍的自己该有的反应,在江见时真的拥抱自己时全都做不到了,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颤抖着唇角,笑着说:“指月,我想你了。”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打湿了江见时的衣服,他一遍又一遍的说:“我想你了” 指月,我真的好想你 “裤子脱了。” “” 鹿青音红肿着眼睛没动,眯着那两条缝瞅着外表看起来很普通,屋内却摆放着奇珍异宝,屏风、桌案、古琴、笔墨纸砚、衣架、盆架、梳妆台、画盒样样俱全,精致的不得了的屋子。 他目不暇接,假装没听清江见时在说什么,鼻子不通气,微微张着嘴,手里忍不住捻着大榻上的绸缎被子,鼻音深重道:“指月你好有钱,好厉害,这些怎么搬上来的?” 江见时倔强道:“裤子脱了!” 鹿青音顿了顿,转过肿泡泡的脸窘赧又为难的看他:“刚见面就脱裤子是不是有些太放荡了?” 江见时哭过后完全没有变化的凤眼一瞪:“你想什么美事呢?现在这么丑,谁稀罕你?我看看你的伤!” “没什么,就是小伤!” 鹿青音推拒着,又往外瞧,看到了雕着奇珍异兽图腾的黄梨木书架,上面摆满了破案奇书,他想去过去看看,又被江见时拽回来。 江见时:“我都听傅晟说了。” “说什么?” 鹿青音将目光转回到江见时脸上。 “说你为了我寻死,说你跑到着火的民宅中想要烧死自己!你还真是贞烈勇敢!” 江见时毫不留情的讽刺,说着就上了手,亲自要为他脱。 鹿青音急忙跛着腿往榻下跳,这床榻足有一丈宽,鹿青音疼的呲牙咧嘴,狼狈蹦了好几下,才逃了下去:“都说了没事,就是留了疤,别看了,会吓着你。” 鹿青音努力躲着,他是真的不想让江见时看到自己丑陋的伤口,他怕江见时生了厌恶。 第119章 别扭 鹿青音瞬间又红了眼,眼睛一丁点不错的看着江见时那天塑的脸庞,手指微微颤抖,紧紧攥住了身上的棉被。 “真的是你。” 江见时不理他也不说话。 鹿青音眼睛红着红着就笑了,他努力压抑着鼻酸,心中的惊喜与满足将他此时此刻整个人的神魂都抛向了高空,他想伸手去触碰那人,又胆怯的怕他变做浮云消散,就瑟缩而又贪婪的看他,用力的看他! 江见时显然感受到了这灼热的目光,斜了他一眼:“烧傻了?” 鹿青音弯着眼睛,傻呵呵的看他,一滴眼泪从眼角快速滑落,鼻涕也不争气的堵住了呼吸。他张开嘴,无法缓解心中因为欣喜产生的刺痛,也无法缓解那股终于汹涌而来的思念和留恋! 前些日子的他只知道江见时还活着,他高兴,兴奋,感恩,焦急但是这一切似乎都仍在可控范围内,因为他整个人都是懵的,之前的痛已经将他所有的感知碾碎成沫,他甚至做不出太多的反应!而现在,他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心正在复苏,他的感知正在一点点的找回来,他的欣喜与激动正在慢慢扩大,扩大到他不知该如何收敛,任由自己像是一夜内绽放的昙花,顾不得自己是否会瞬间衰败 江见时将药倒进碗里,放在鹿青音旁边的小桌上,起身道:“好一点就把药喝了,病好了赶紧走。” 说完就出了屋。 他前一夜看鹿青音腿上有伤,就连夜下山去找了傅晟,没想到一点有用的药没讨到,早起回来,鹿青音就脑袋磕的青紫躺在自己门口,浑身烫的要着了火。江见时牙根儿都快咬断了,这个人不是很心狠吗?不是要他死吗?这又是做哪门子戏? 江见时看他凄凄惨惨的模样,心里又疼又气,明明和葛云衡在一起时还看着好好的,怎么到自己面前就成了这般模样?他只能将人抬进了放酒的库房,骂骂咧咧的熬了些治伤寒的药。 鹿青音见他要走,急忙去拽,可库房的土榻太高,没等他支棱起身子,就“哐”的掉落在了地上。江见时远远回头,就看见药碗被打翻,鹿青音整个人都扑腾在了地上,火气“腾”的就起来了,转身进屋一脚踹了药壶,骂道:“你少用苦肉计激我,鹿青音!要死你就给我死外面!” 鹿青音一把抓住了江见时的脚踝:“别走,指月别走!” 江见时手指尖微微蜷缩,心中犹如万千的钢针穿过,他静静地看了鹿青音一阵,突然甩开鹿青音的手,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鹿青音腿上的伤疼的他呲牙咧嘴,眼看着江见时走,却无能为力。 一个时辰后,库房的小药壶又腾起了热浪,鹿青音伸长腿上完了草药,又喝了满满一碗汤药,跛着脚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他肚子饿的紧,看到厨房的锅台上放着饭菜,馋的厉害,但不敢去吃,怕惹了江见时不开心,就又回到了院子中央,眼巴巴的瞅着那田里种着的胡萝卜,口水止不住的润滑着唇舌。 他看江见时没有从屋内出来,蹑手蹑脚的下了地,不顾满脚泥泞,偷偷的溜到田里拔了一根胡萝卜,在衣服上擦了两下,刚要入口,就听到江见时骂道:“你偷兔子的吃食要不要脸?” 鹿青音吓的颤了颤,急忙将胡萝卜放回原处,埋着头往库房里狼狈的小跑。 “鹿青音!”江见时突然大声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鹿青音心中害怕,转头委委屈屈揪着自己的衣服,用力笑道:“我,我就是有些饿,等等,等等我自己出去找些吃的” 他那手足无措的表情就像一把刀狠狠的剜在江见时心中。 “鹿青音!”江见时唰的红了眼,压抑着心疼,怒骂:“你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鹿青音害怕的看他,面无人色,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了江见时,慌张道:“我我没有折磨你我不吵不闹你就当看不到我” 他看江见时如此崩溃模样,慌忙哀求:“我不打扰你,你就让我留在你身边,我不出声,我也不偷萝卜,我” 鹿青音声音拧着,纠结着,哀求着,恐慌着,他说着说着鼻子一酸,也忍不住红了眼:“你就让我陪着你,我求你,指月,让我留下别生气了别生气了好吗?” “我不生气?我凭什么不生气?你让我去死,还要让我不计前嫌?鹿青音,我江见时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是什么菩萨,我做不到原谅一个要我去死的人!更何况这个人是我曾经掏心掏肺相信并深爱的人!” 鹿青音面色发白,站立不稳,大气也不敢喘,瑟瑟发抖的看着江见时,嘴里忍不住念叨:“我错了我知错了我很后悔我愿意把我的命给你对不起对不起指月” 江见时咬牙切齿,俊逸的五官因为失望和怒气拧在了一起:“鹿青音,你凭什么?你凭什么用得着我江见时只一句话,我江见时就要乖乖陪着你?你凭什么想要我的命,我的命就得给你?” 鹿青音已经泣不成声,泪水奔涌而下,他颤抖着嘴角不停的道歉:“对不起指月我不知道我的心魔我” 江见时不等他说清楚,大声吼道:“你有心魔,我就该为你去死?你有心魔,就可以欺骗我?利用我?” 鹿青音慌忙摇头:“我没有利用你!指月!我喜欢你!但是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我我真的错了求你原谅我!给我一次机会别在生我的气了” 江见时也红了眼,那些委屈与难过倾巢而出:“凭什么不允许我生气?鹿青音,你凭什么?你鹿青音多大的能耐?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即去?明明想要我死,却直到下山都要瞒着我,还要与我做戏恩爱?你累不累啊鹿青音?嗯?我受了你的欺骗,还救了你林家一百三十二条亡魂,我生气怎么了?我难道不该生气?” “没有我不是真的要骗你对不起”鹿青音眼泪已经沾湿了全脸。 “对不起?你将我当做什么?我江见时就是个没人要的恶心玩意儿?爹妈的恶果?师父的累赘?你鹿青音的仇人?他们如此待我,我都可以不计较,因为我不在乎!但你他妈的凭什么如此对我?你知道我有多信任你?鹿青音!我把心都掏给你了!你知道吗?你若真有难处,你直接在扇境山上告诉我成吗?我能不为你去死吗?我江见时就是有十条命,我都会一条不留的给你!可是,你让我经历了人生最幸福的几天,我江见时他妈的都要跪谢苍天了然后,你毫不留情的亲手把我推入深渊,让我去死,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残忍吗?” 鹿青音心如刀绞,浑身又冷又软,他颤颤巍巍倒退几步,嗫喏:“我错了我知错了” 他退着踉跄着,腿上的伤被扯的生疼,但他哪里还能感觉到?他退着往门口走:“我不惹你生气,我离开,我走好吗?是我的错,我是个畜生,是混蛋,是恶鬼我对不起你我该死该死的应该是我是我” 泪水流进嘴里,咸得发苦 鹿青音的懊悔和自责让他无法面对江见时,他好不容易寻回来的江见时此时此刻让他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 是啊,鹿青音 你有什么资格再妄想他能和你在一起? 你凭什么得到原谅? 他为了救你林家一百三十二条孤魂,承受了千刀万剐,业火灼烧,你拿什么还?你怎么还? 鹿青音,你该死啊! 鹿青音从痛彻心扉到浑浑噩噩,踉跄着挪着步子,失了魂魄的往外走,嘴里念叨:“对不起指月对不起” “你往哪走?”江见时突然大喊。 “我我” 鹿青音茫然无措 “你想扔下我第二次吗?” 鹿青音愣了,他反应不过来,泪流满面的转头看着江见时。 江见时哪里由得他说下去,突然冲了过来! 鹿青音下意识倒退几步,嘴里还乞求着。 江见时一把抱住鹿青音,抱的很用力,放声痛哭道:“老子他妈就是贱!鹿青音,我该拿你怎么办?怎么办啊?你就是想要了我的命,但我还是放不下你!我该怎么办?” 这就是江见时,这才是江见时,被整个世界辜负和抛弃,却仍然渴望被爱和勇敢去爱的江见时,他的爱笨拙却纯澈,幼稚却孤勇,不计后果却不遗余力他口口声声从不慈悲,但却焚尽一切来追逐他心中的那轮月,究竟是执还是爱?不仅仅是湛业,鹿青音也早已明白。 鹿青音身形摇晃,江见时感觉到了他的虚弱,他下山找傅晟时,傅晟告诉了他一切,包括鹿青音寻死之事。 他又何尝不庆幸,鹿青音还活着,他为了他还活着 江见时抱着他的力道未减,声音渐弱,恸道:“你是傻子吗鹿青音?你是傻子吗?我骂你你就还嘴啊,你是白痴吗?就知道道歉?” 他按着鹿青音的脑袋,心如刀绞:“这里是你的家,是我们的家啊!谁准许你睡狗窝了?谁准许你吃萝卜了?我他妈建了这个地方是要供山神吗?鹿青音,你好大的本事!折磨我一世不算,还要折磨我第二世?我欠你的是吗?我江见时他妈的欠的你是吗?” 江见时哭的声音沙哑,泪水将鹿青音耳边的头发沾湿。 鹿青音呆呆的站着,心跳开始有力,气息却跟不上心跳的速度,他感觉自己要被江见时勒死了…… 他之前所想的重逢,此时此刻才姗姗来迟,只是料想了千遍百遍的自己该有的反应,在江见时真的拥抱自己时全都做不到了,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颤抖着唇角,笑着说:“指月,我想你了。”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打湿了江见时的衣服,他一遍又一遍的说:“我想你了” 指月,我真的好想你 “裤子脱了。” “” 鹿青音红肿着眼睛没动,眯着那两条缝瞅着外表看起来很普通,屋内却摆放着奇珍异宝,屏风、桌案、古琴、笔墨纸砚、衣架、盆架、梳妆台、画盒样样俱全,精致的不得了的屋子。 他目不暇接,假装没听清江见时在说什么,鼻子不通气,微微张着嘴,手里忍不住捻着大榻上的绸缎被子,鼻音深重道:“指月你好有钱,好厉害,这些怎么搬上来的?” 江见时倔强道:“裤子脱了!” 鹿青音顿了顿,转过肿泡泡的脸窘赧又为难的看他:“刚见面就脱裤子是不是有些太放荡了?” 江见时哭过后完全没有变化的凤眼一瞪:“你想什么美事呢?现在这么丑,谁稀罕你?我看看你的伤!” “没什么,就是小伤!” 鹿青音推拒着,又往外瞧,看到了雕着奇珍异兽图腾的黄梨木书架,上面摆满了破案奇书,他想去过去看看,又被江见时拽回来。 江见时:“我都听傅晟说了。” “说什么?” 鹿青音将目光转回到江见时脸上。 “说你为了我寻死,说你跑到着火的民宅中想要烧死自己!你还真是贞烈勇敢!” 江见时毫不留情的讽刺,说着就上了手,亲自要为他脱。 鹿青音急忙跛着腿往榻下跳,这床榻足有一丈宽,鹿青音疼的呲牙咧嘴,狼狈蹦了好几下,才逃了下去:“都说了没事,就是留了疤,别看了,会吓着你。” 鹿青音努力躲着,他是真的不想让江见时看到自己丑陋的伤口,他怕江见时生了厌恶。 第120章 良人可依 “葛云衡能看,我就不能看?”江见时不悦。 鹿青音忙解释:“他也没看到什么,都是我自己包扎的” 正说着又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蹲在地上看:“这地上凸起物,像是连在榻上,这是什么?” 江见时看他故意躲闪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堂堂扶丰城衙门师爷,竟然不知道地龙为何物?” 鹿青音瞪圆了眼:“地龙?通道哪?灶房?” 江见时下了榻,给他指:“地龙有两条,一条在墙上,一条在榻上,大时山山顶寒凉,冬天难捱,灶房烧了火,屋里就会很热,我已经尝试过了,很有用。” 鹿青音抬头看他:“你这么怕冷,为何不寻个热一点的地方住?” 江见时自然而然道:“是你说想要一栋悬崖边的房子。” 鹿青音怔住,蹲在榻下仰头,眼眸深沉的看江见时。 鹿青音问道:“那日下了雹子,你去找我了对吗?” 江见时白了他一眼,坦言:“是!本来想着气气你,再将你接回来,就让九天保护着你,没想到,那小畜牲竟然跑到另一个山头捉野鸡去了” 鹿青音抬头,眼眸柔软:“你么怕冷,还淋着雨寻我?” 江见时挑眉:“那不然呢?看着你被熊吃了?” 鹿青音抿唇,心里比那地龙还热。 江见时看他不动弹,揶揄道:“感动了?” 鹿青音没说话,他眼睛又湿了。 江见时伸出手:“感动就乖乖听话过来!” 没想到红着眼的鹿青音急忙起身就往屋外走:“我去看看那窝兔子!” 江见时拉下脸:“你不是说想我了?这就是你想我了?” 鹿青音下意识将衣摆罩着自己有伤的腿,生怕露出缝隙被江见时看到,他假装没听到往灶房走,边走边道:“好饿,我寻些吃的。” 出了门,他低头看自己一身脏污,方才还在那锦被上坐了好一阵,自己摸索着去烧水洗澡,然后看到炉灶上方才就放着的两碗白花花的米饭,旁边还有两个颜色不怎么样的的素菜,样子不好看,但是味道香的鹿青音忍不住大声争取意见:“灶上的饭我能吃吗?” 江见时行到走到了灶房门口,他倚在门上问:“几天没吃饭了?” 鹿青音坦言:“好些天了,只吃了些果子。” 江见时走过去端起饭碗,对他道:“别看着,帮我一把。” 鹿青音急忙端着两碗菜跟在了江见时身后。 桌案上还泡着参茶,放着点心,鹿青音也顾不得许多,端着碗就开始吃。 江见时筷子虽然在动,但是眼睛却定在鹿青音脸上,他眼神柔软,几次想伸手帮鹿青音擦嘴,又怕打扰他吃饭,忍了下去,过了一阵他实在看的心疼,将饭碗往他身前一推:“我吃不了,你多吃些,瞧你瘦的!我帮你烧些洗澡水。” 鹿青音点头。 江见时又问:“伤口怎么办?” 鹿青音:“快好了,没事。” 江见时将自己的饭碗推到鹿青音面前,转头走了。 鹿青音慢慢放下了筷子,他红着眼定定的看着江见时那碗动也没动的饭,眼泪啪嗒就落了进去,倏尔他用力抹了一把眼睛,笑着边吃边说:“真好。” 水烧开,九天已经出门觅食回来了,他在自己的小食槽边喝了两口水,趴着看江见时挽着袖子忙活。 这大沐盆是江见时在山下买的,借了辆马车拉上来的,搬的时候险些闪了腰。他武功力气再不如当年,又担心鹿青音不喜欢如今的自己,在那脆弱自尊心的驱使下,哼哧哼哧的逞强提着大木桶子往里面加水! 鹿青音吃完了饭,沐盆的热水已经满了,在屋子里冒着热气。 江见时累的抬不起腰,擦了把汗指着沐盆:“快些去洗。” 说完撸起袖子自己先脱了起来。 鹿青音一愣:“你做什么?” 江见时莫名其妙看着他:“洗澡啊!” “你洗还是我洗?”鹿青音没明白。 “一起啊。” 江见时不满的看他:“你什么我没见过?” “” 鹿青音捏紧了腰绳。 江见时光着膀子,白皙的后背,肌肉紧实,他将皂角摆好,转过身,鹿青音立刻红了脸,转了身。 江见时皱眉:“过来啊!” 鹿青音没动:“我想自己” 江见时:“自什么己?腿不想要了?还受着伤,我不帮你你怎么洗?” 鹿青音突然改变主意,道:“对,伤口不能碰水,我不洗了,你出去你出去我擦擦就好了” 江见时瞪了眼,没好气道:“你是想我抱你进来?” 鹿青音刚挪出半步的脚又放了回来,进退两难。 “你这么脏,就擦擦怎么擦的干净?我这盆里加了草药,你不要担心。” 江见时循序诱导,沾着水珠的手伸向鹿青音:“过来。” 鹿青音听着他的声音心头颤了颤,不由自主的回头走了过去,到了跟前驻足道:“我伤疤有些丑” 江见时手没放下,懒洋洋道:“谁稀罕看你伤疤?况且你现在的脸不比你那疤更丑?” 鹿青音揉了揉自己核桃大的肿眼泡,仍然不能释怀,担心道:“你要是觉得看着难受,就告诉我。” 江见时不乐意了:“即便那是疤,也是你的疤,你的什么我何曾嫌弃?你人都是我的,疤也自然是我的,我想看就看,想摸就摸!” 江见时的霸道让鹿青音心软了一片,他也不过多矜持,揭开外衫,小心翼翼从胸口掏出一枚玉佩,正要放在旁边的架子上,江见时道:“是玉魂吗?” 鹿青音点头:“是玉蟾司南他们化作的玉,湛业大师说他们因为你成了死玉,度了法力给他们,让他们救了我一命。” 他又急忙递给江见时:“不过,这是你的,你现在就拿回去!” 江见时取过玉佩,端看一阵,道:“戴着,这玉已经有了你的命气,今后定然会护你周全,也算是师父给我的交代了” 他倏尔又笑道:“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万法缘生,皆系缘分,你与这玉魂有缘,今后就是他的主人了。” 鹿青音接过,在手心握了一阵,将他端端正正摆到桌案上,然后褪下了衣服。 那蜿蜒的伤疤很是可怖,鹿青音脸色沉郁,仔细观察江见时的脸色,见他果真皱眉,急忙转了个身将伤疤转向另一侧,进了沐盆。 鹿青音瘦了很多,胯骨高高凸起,脊背的骨头也看的明显。 江见时心中发堵,那疤痕就像是一片蜘蛛网,将丝狠狠的镶嵌进了他心脏的血肉里,那些痛楚、纠结、矛盾甚至是撕心裂肺的绝望,都经过了这“蛛丝”一点点的传递到了自己的心中 没等鹿青音站稳,江见时将他拉到了自己怀里,从背后拥着他,在他耳尖低沉心疼的问:“疼吗?” 鹿青音摇头:“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江见时明白鹿青音的心一定比这疼千倍百倍 鹿青音被热水和江见时围着,周身熨帖,这才小声问:“你还生我的气吗?” 江见时没吭声,整个头埋在他颈侧。 “对不起。”鹿青音低头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江见时眼眸再次从他疤痕扫过,慢慢抬头,眼中晕着湿红,柔声道:“鹿青音,我原谅你了。” 鹿青音高兴,想要转头,又被江见时钳住,轻轻咬住了后颈。 鹿青音微微打颤:“你真的不生气了?” 江见时唇齿缱绻着,拨开鹿青音湿热的头发,在他脖子上又深深落下一吻:“我其实真正气的是自己,是凤凰元丹,如果不是凤凰元丹,你家人就不会受那些炼狱般的折磨,如果不是凤凰元丹,你就不会遭受这些磨难和痛苦。” 鹿青音想到他受的那些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抿唇:”你见到他们了?” 江见时:“嗯,见到了。” 鹿青音:“他们都离开了,是吗?” “都走了。” 江见时的双眼雾蒙蒙的,看着鹿青音的侧脸:“青音。” “嗯?” “我们重新开始。” “?” 鹿青音没明白:“还要再成一次亲?” 江见时瞬间啼笑皆非:“你还想再来一次?” 鹿青音摇头:”一生只办一次酒席,一生只守一个良人。” 夜已来临,一轮圆月翻过栅栏,攀上远处的山顶。 江见时出神的看着。 “昨日嫁娶毕,良人皆可依。” 山中日子过的快,远处的雪已见消融,院子里萝卜缨上的露水在微风中抖落在泥土中,留下一片湿痕,一行蚂蚁从小洞中钻出脑袋,在萝卜之间穿梭 悬崖边的宅子里,热络的似乎抛却了寒凛,灶房内的水咕嘟咕嘟翻滚着,溅出的水渍被炉火瞬间蒸腾。一只逃出窝的兔子,钻进了灶房,小脑袋拱在柴火旁的白菜堆旁,“咯吱咯吱”嚼的倍儿香。九天就那么趴在不远处看,晒着太阳懒的动一下,身边偶尔跳过一两只出逃的兔子,也不怕它,目标明确,直往萝卜地里奔。 正屋的房门半开,一丝凉风探头探脑的溜了进去。江见时在睡梦中皱着眉头,将被子往自己身上卷,卷了几次都没成功,不满的睁眼瞧,就看见鹿青音被自己挤在角落里,怀里抱着被子,嘴里还支支吾吾说着梦话 江见时又靠了过去,想要汲取鹿青音身上的温度,鹿青音停止了嘴里混乱的嘟囔,意识不清的竖着耳朵听了一阵灶房的声音,然后用后背拱他:“水开了。” “嗯。” “壶要烧干了”鹿青音再次无意识的提醒。 江见时不吭声,过了一阵沉沉的呼吸声复起。 鹿青音无奈,挟着困意,翻了个身,就看自己被江见时挤到了床角,一大半的床榻空空如也,他略有不满,踹了江见时一脚:“起开,我去看水壶。” 江见时不仅不离开,反而双手双脚都往鹿青音身上攀。 “” 鹿青音皱着眉,耳朵听着旁边灶房里壶烧干的声音,深深叹了口气! 鹿青音如此并不是没有理由,江见时黏人的很,自己走到哪,他要跟到哪!两人白天睡觉,晚上折腾,好在四周并无邻居,只是苦了那九天,成日成夜听着那旖旎之声,好几次以为自家主人也要化狼,惊的一身狼毛耸立,不停的围在门口担心的“嘤嘤”叫唤。 江见时最近喜欢上了给鹿青音疤痕上药,只要上药,结果一定是药没上多少,人就已经被摁倒,江见时各种花样玩的不亦乐乎,几天前下山买了春宫本,名叫春香偃月图,花花绿绿的还是个彩本儿,那画面简直不忍直视 江见时却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要与鹿青音共同探讨共同实践,美其名曰一起学习起一起进步 鹿青音开始还很配合,反正也避不过,后来伤疤好的差不多,就赶紧在自家院子挖了小池塘,从院子一角挖通到山边的水潭,还自制了水车。 明面上鹿青音说这是怡人自乐,其实就是为了找些活干,干累了倒头就睡,此般还能躲上几次江见时的折磨,可江见时对鹿青音的痴迷远远大于鹿青音自己的想象,甚至有时候睡着了,突然醒来,都能看到江见时在盯着他看,时间久了的确让鹿青音有些头疼 他终于醒悟要给江见时找些事情做,也该给自己找些事情了。 第120章 良人可依 “葛云衡能看,我就不能看?”江见时不悦。 鹿青音忙解释:“他也没看到什么,都是我自己包扎的” 正说着又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蹲在地上看:“这地上凸起物,像是连在榻上,这是什么?” 江见时看他故意躲闪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堂堂扶丰城衙门师爷,竟然不知道地龙为何物?” 鹿青音瞪圆了眼:“地龙?通道哪?灶房?” 江见时下了榻,给他指:“地龙有两条,一条在墙上,一条在榻上,大时山山顶寒凉,冬天难捱,灶房烧了火,屋里就会很热,我已经尝试过了,很有用。” 鹿青音抬头看他:“你这么怕冷,为何不寻个热一点的地方住?” 江见时自然而然道:“是你说想要一栋悬崖边的房子。” 鹿青音怔住,蹲在榻下仰头,眼眸深沉的看江见时。 鹿青音问道:“那日下了雹子,你去找我了对吗?” 江见时白了他一眼,坦言:“是!本来想着气气你,再将你接回来,就让九天保护着你,没想到,那小畜牲竟然跑到另一个山头捉野鸡去了” 鹿青音抬头,眼眸柔软:“你么怕冷,还淋着雨寻我?” 江见时挑眉:“那不然呢?看着你被熊吃了?” 鹿青音抿唇,心里比那地龙还热。 江见时看他不动弹,揶揄道:“感动了?” 鹿青音没说话,他眼睛又湿了。 江见时伸出手:“感动就乖乖听话过来!” 没想到红着眼的鹿青音急忙起身就往屋外走:“我去看看那窝兔子!” 江见时拉下脸:“你不是说想我了?这就是你想我了?” 鹿青音下意识将衣摆罩着自己有伤的腿,生怕露出缝隙被江见时看到,他假装没听到往灶房走,边走边道:“好饿,我寻些吃的。” 出了门,他低头看自己一身脏污,方才还在那锦被上坐了好一阵,自己摸索着去烧水洗澡,然后看到炉灶上方才就放着的两碗白花花的米饭,旁边还有两个颜色不怎么样的的素菜,样子不好看,但是味道香的鹿青音忍不住大声争取意见:“灶上的饭我能吃吗?” 江见时行到走到了灶房门口,他倚在门上问:“几天没吃饭了?” 鹿青音坦言:“好些天了,只吃了些果子。” 江见时走过去端起饭碗,对他道:“别看着,帮我一把。” 鹿青音急忙端着两碗菜跟在了江见时身后。 桌案上还泡着参茶,放着点心,鹿青音也顾不得许多,端着碗就开始吃。 江见时筷子虽然在动,但是眼睛却定在鹿青音脸上,他眼神柔软,几次想伸手帮鹿青音擦嘴,又怕打扰他吃饭,忍了下去,过了一阵他实在看的心疼,将饭碗往他身前一推:“我吃不了,你多吃些,瞧你瘦的!我帮你烧些洗澡水。” 鹿青音点头。 江见时又问:“伤口怎么办?” 鹿青音:“快好了,没事。” 江见时将自己的饭碗推到鹿青音面前,转头走了。 鹿青音慢慢放下了筷子,他红着眼定定的看着江见时那碗动也没动的饭,眼泪啪嗒就落了进去,倏尔他用力抹了一把眼睛,笑着边吃边说:“真好。” 水烧开,九天已经出门觅食回来了,他在自己的小食槽边喝了两口水,趴着看江见时挽着袖子忙活。 这大沐盆是江见时在山下买的,借了辆马车拉上来的,搬的时候险些闪了腰。他武功力气再不如当年,又担心鹿青音不喜欢如今的自己,在那脆弱自尊心的驱使下,哼哧哼哧的逞强提着大木桶子往里面加水! 鹿青音吃完了饭,沐盆的热水已经满了,在屋子里冒着热气。 江见时累的抬不起腰,擦了把汗指着沐盆:“快些去洗。” 说完撸起袖子自己先脱了起来。 鹿青音一愣:“你做什么?” 江见时莫名其妙看着他:“洗澡啊!” “你洗还是我洗?”鹿青音没明白。 “一起啊。” 江见时不满的看他:“你什么我没见过?” “” 鹿青音捏紧了腰绳。 江见时光着膀子,白皙的后背,肌肉紧实,他将皂角摆好,转过身,鹿青音立刻红了脸,转了身。 江见时皱眉:“过来啊!” 鹿青音没动:“我想自己” 江见时:“自什么己?腿不想要了?还受着伤,我不帮你你怎么洗?” 鹿青音突然改变主意,道:“对,伤口不能碰水,我不洗了,你出去你出去我擦擦就好了” 江见时瞪了眼,没好气道:“你是想我抱你进来?” 鹿青音刚挪出半步的脚又放了回来,进退两难。 “你这么脏,就擦擦怎么擦的干净?我这盆里加了草药,你不要担心。” 江见时循序诱导,沾着水珠的手伸向鹿青音:“过来。” 鹿青音听着他的声音心头颤了颤,不由自主的回头走了过去,到了跟前驻足道:“我伤疤有些丑” 江见时手没放下,懒洋洋道:“谁稀罕看你伤疤?况且你现在的脸不比你那疤更丑?” 鹿青音揉了揉自己核桃大的肿眼泡,仍然不能释怀,担心道:“你要是觉得看着难受,就告诉我。” 江见时不乐意了:“即便那是疤,也是你的疤,你的什么我何曾嫌弃?你人都是我的,疤也自然是我的,我想看就看,想摸就摸!” 江见时的霸道让鹿青音心软了一片,他也不过多矜持,揭开外衫,小心翼翼从胸口掏出一枚玉佩,正要放在旁边的架子上,江见时道:“是玉魂吗?” 鹿青音点头:“是玉蟾司南他们化作的玉,湛业大师说他们因为你成了死玉,度了法力给他们,让他们救了我一命。” 他又急忙递给江见时:“不过,这是你的,你现在就拿回去!” 江见时取过玉佩,端看一阵,道:“戴着,这玉已经有了你的命气,今后定然会护你周全,也算是师父给我的交代了” 他倏尔又笑道:“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万法缘生,皆系缘分,你与这玉魂有缘,今后就是他的主人了。” 鹿青音接过,在手心握了一阵,将他端端正正摆到桌案上,然后褪下了衣服。 那蜿蜒的伤疤很是可怖,鹿青音脸色沉郁,仔细观察江见时的脸色,见他果真皱眉,急忙转了个身将伤疤转向另一侧,进了沐盆。 鹿青音瘦了很多,胯骨高高凸起,脊背的骨头也看的明显。 江见时心中发堵,那疤痕就像是一片蜘蛛网,将丝狠狠的镶嵌进了他心脏的血肉里,那些痛楚、纠结、矛盾甚至是撕心裂肺的绝望,都经过了这“蛛丝”一点点的传递到了自己的心中 没等鹿青音站稳,江见时将他拉到了自己怀里,从背后拥着他,在他耳尖低沉心疼的问:“疼吗?” 鹿青音摇头:“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江见时明白鹿青音的心一定比这疼千倍百倍 鹿青音被热水和江见时围着,周身熨帖,这才小声问:“你还生我的气吗?” 江见时没吭声,整个头埋在他颈侧。 “对不起。”鹿青音低头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江见时眼眸再次从他疤痕扫过,慢慢抬头,眼中晕着湿红,柔声道:“鹿青音,我原谅你了。” 鹿青音高兴,想要转头,又被江见时钳住,轻轻咬住了后颈。 鹿青音微微打颤:“你真的不生气了?” 江见时唇齿缱绻着,拨开鹿青音湿热的头发,在他脖子上又深深落下一吻:“我其实真正气的是自己,是凤凰元丹,如果不是凤凰元丹,你家人就不会受那些炼狱般的折磨,如果不是凤凰元丹,你就不会遭受这些磨难和痛苦。” 鹿青音想到他受的那些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抿唇:”你见到他们了?” 江见时:“嗯,见到了。” 鹿青音:“他们都离开了,是吗?” “都走了。” 江见时的双眼雾蒙蒙的,看着鹿青音的侧脸:“青音。” “嗯?” “我们重新开始。” “?” 鹿青音没明白:“还要再成一次亲?” 江见时瞬间啼笑皆非:“你还想再来一次?” 鹿青音摇头:”一生只办一次酒席,一生只守一个良人。” 夜已来临,一轮圆月翻过栅栏,攀上远处的山顶。 江见时出神的看着。 “昨日嫁娶毕,良人皆可依。” 山中日子过的快,远处的雪已见消融,院子里萝卜缨上的露水在微风中抖落在泥土中,留下一片湿痕,一行蚂蚁从小洞中钻出脑袋,在萝卜之间穿梭 悬崖边的宅子里,热络的似乎抛却了寒凛,灶房内的水咕嘟咕嘟翻滚着,溅出的水渍被炉火瞬间蒸腾。一只逃出窝的兔子,钻进了灶房,小脑袋拱在柴火旁的白菜堆旁,“咯吱咯吱”嚼的倍儿香。九天就那么趴在不远处看,晒着太阳懒的动一下,身边偶尔跳过一两只出逃的兔子,也不怕它,目标明确,直往萝卜地里奔。 正屋的房门半开,一丝凉风探头探脑的溜了进去。江见时在睡梦中皱着眉头,将被子往自己身上卷,卷了几次都没成功,不满的睁眼瞧,就看见鹿青音被自己挤在角落里,怀里抱着被子,嘴里还支支吾吾说着梦话 江见时又靠了过去,想要汲取鹿青音身上的温度,鹿青音停止了嘴里混乱的嘟囔,意识不清的竖着耳朵听了一阵灶房的声音,然后用后背拱他:“水开了。” “嗯。” “壶要烧干了”鹿青音再次无意识的提醒。 江见时不吭声,过了一阵沉沉的呼吸声复起。 鹿青音无奈,挟着困意,翻了个身,就看自己被江见时挤到了床角,一大半的床榻空空如也,他略有不满,踹了江见时一脚:“起开,我去看水壶。” 江见时不仅不离开,反而双手双脚都往鹿青音身上攀。 “” 鹿青音皱着眉,耳朵听着旁边灶房里壶烧干的声音,深深叹了口气! 鹿青音如此并不是没有理由,江见时黏人的很,自己走到哪,他要跟到哪!两人白天睡觉,晚上折腾,好在四周并无邻居,只是苦了那九天,成日成夜听着那旖旎之声,好几次以为自家主人也要化狼,惊的一身狼毛耸立,不停的围在门口担心的“嘤嘤”叫唤。 江见时最近喜欢上了给鹿青音疤痕上药,只要上药,结果一定是药没上多少,人就已经被摁倒,江见时各种花样玩的不亦乐乎,几天前下山买了春宫本,名叫春香偃月图,花花绿绿的还是个彩本儿,那画面简直不忍直视 江见时却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要与鹿青音共同探讨共同实践,美其名曰一起学习起一起进步 鹿青音开始还很配合,反正也避不过,后来伤疤好的差不多,就赶紧在自家院子挖了小池塘,从院子一角挖通到山边的水潭,还自制了水车。 明面上鹿青音说这是怡人自乐,其实就是为了找些活干,干累了倒头就睡,此般还能躲上几次江见时的折磨,可江见时对鹿青音的痴迷远远大于鹿青音自己的想象,甚至有时候睡着了,突然醒来,都能看到江见时在盯着他看,时间久了的确让鹿青音有些头疼 他终于醒悟要给江见时找些事情做,也该给自己找些事情了。 第121章 规劝马秋霆 半年后的一日。 鹿青音和江见时打算出门,里三外三的上了锁,给兔子窝留了白菜,给九天留了小门就下山了。 这一趟他们需要采买一些食物和日用,再去看看马秋霆,听葛云衡说马秋霆带着几个老婆住在扶丰城山里,房子建的奢华,还养了一堆下人,真真是过上了土皇帝的生活。 葛云衡来做客时,带了个小馆儿,是从邻城赎回来的,长得清秀,丹凤眼,白白净净身材细挑,一举一动都安安静静,话不多,只是一脸愁容,似乎呆在葛云衡身边不高兴似的。 葛云衡不由着他闹脾气,但也对他耐心十足,好言说了几句就让他出去呆着了,过了些时候再看,那小馆儿已经和一堆小兔子玩到一起了,画面很是好看。 江见时笑话他:“终究还是寻了个男子作伴儿。” 葛云衡不搭理他的揶揄:“可能是小时候的创伤”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扶丰城一如既往,烟花柳巷,肆意热闹。 鹿青音和江见时一路从东走到西,转了看了吃了,又往扶丰城山中走。灭因寺大佛已经不见了踪影,佛塔还在,只是里面的佛祖换成了未来弥勒佛,喜笑颜开,大肚能容天下之事。里面香火旺的不得了,人来人往,比肩继踵。 两人进了香,买了一匹好马,打算拉回山上养着,以备以后下山采买用。 江见时像条蛇似的,全身软软的缠着鹿青音,他平日里就懒,不爱动弹,下山走了没几步就开始丢了骨头般耍赖,鹿青音由着他全身上下的攀附,走几步喘口气,连哄带骗,只当是带着个无法讲理的孩子 走了一阵,看到一个食肆门口围满了人,两人坐在马上侧头看热闹。 马匹个头高,一眼就看到里面,只见一个身着布衣,尖嘴猴腮的男子大声嚷嚷:“你们都来瞧瞧,这店是黑心店啊!包子里面这么大一个蟑螂还让不让人吃?就这还要我五枚铜钱?简直就是吸人血的脏店!你们都过来看看!” 众人一边围观一边跟着声讨:“这包子里面爬了这么大个虫,庖厨肯定不干净!太恶心了!” 还有一个男子道:“我刚刚吃了好几个,这阵肚子已经不舒服了,不行不行!店家得赔我钱!” 一说赔钱,立马站出三四个人来! 店家苦着一张脸,方才还与他们吵,吵到最后声讨的人越来越多,只能哀求,商量着赔些银子给他们。 鹿青音与江见时对视一眼,拴了马,走进了人群。 鹿青音走上前问:“这包子里的虫什么时候发现的?” 众人一看是两个样貌非凡的公子,都下意识让了道。 尖嘴猴腮道:“我方才吃了一半才看到!” 江见时笑:“会不会是后面跑进去的?” 几个周围的妇人一看江见时都凑到了跟前,眼睛眨都不眨的看他,个个儿兴奋的不得了,引起了一小阵骚动。 尖嘴猴腮反驳:“不可能!这包子吃之前完好,吃的时候一直在我手里,怎么可能爬进去虫子?” 旁边几人也急忙道:“这包子没吃就破了馅儿不吉利,店家不可能给个破包子,所以那虫定然是包包子的时候就进去的!” 鹿青音拿起包子看了看,又看向桌子上的蟑螂,从蟑螂触须将其提起来,看了一下,哂笑道:“你们若要讹人,也要离衙门远些好,路上全是官差也不怕将你抓了!” 几个人一听不乐意了,骂骂咧咧道:“你他妈算老几?凭什么说我们讹人?他包子里有虫,所有人都看见了!你瞎了吗?”说着还想上手。 江见时顺手抄起一根筷子,“啪”的将那人手打掉,看着只是轻轻一下,那人的手瞬间肿了一道,疼的后退几步呲牙咧嘴:“你们打人?老子要报官!” 江见时好笑:“那你去啊!看看知县大人管不管你这破事儿!” 正说着一个老头留着络腮胡子突然道:“这不是鹿师爷吗?”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哗然! “五叔,您可看清了!是鹿师爷吗?” 那老头使劲儿点头:“我虽老眼昏花,但不至于不认得鹿师爷!鹿师爷在时,帮我们老百姓破了多少案子!小案子不说,那大案子,周家公子花柳病,城隍爷娶亲,王员外家狐狸精还有城北的粮仓失窃,东头的纵火杀妻,最重要那灭因寺烧尸件件桩桩哪一个不是鹿师爷办的案子?那大头硕鼠的县太爷马秋霆何时管过我们老百姓?” 众人纷纷附和:“多亏了鹿师爷!” 鹿青音笑道:“若没有马大人,就没有我鹿海镜,马大人一举侦破灭因寺的案子,不可谓不智慧,往日里都是扮猪吃老虎罢了,你们的那些事情,都是马大人差我去办的,他若不使唤我,我也没法帮了大家!” 五叔道:“还是鹿师爷厉害,您来了,咱扶丰城的鬼书生都不见了!” “” “” 鹿青音与江见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 正笑着那几个人就要跑,倏然被江见时揪住了领子。 店家这一看来了明辨是非的人,急忙哭诉:“师爷,我这包子是干净的啊!” 鹿青音低头看那虫,对店家道:“我自然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四处开始议论纷纷。 鹿青音道:“这般糊弄,大家怎能看不出来?包子是熟的,虫是刚死不久的,颜色未变,气味腥臭,肢节尚有弹性,伸缩自如,皮韧肉实,如若是因为店家后厨不干净,蒸包子前就钻进去的,那么此刻这虫应该已经熟了,所以,虫是后来进去的。方才这位郎君说,吃了一半才吃出来,且包子一直在你手里,只能说明虫是你自己放进去的,又或者从你手心里爬进去的!” 此话一出,四下看热闹的当即开始骂咧:“想钱想疯了啊?” 又有人喊:”这波人前些日子就讹了王掌柜的钱,又来这里讹,店家赶紧报官!” 一群人围住几个男子骂声此起彼伏。 几人想溜被江见时拽住溜不出去,突然袖子里拔出刀,就要砍江见时,江见时松松躲掉,然后一脚踹了上去,几人摞在一起,疼的起不来。 鹿青音对店家道:“他带着刀,你若放他们走,过两天定然还来你这里惹事,去报官!” 店家看了眼江见时为难:“就像这个神仙公子说的,这么点儿事儿,知县老爷能管吗?” 鹿青音笑道:“新来的知县老爷年纪不大,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现在去,他定然管,不仅管还定然管的让你满意。” 店家急忙点头,趁着江见时夺了几人刀,和几个店小二将几人扭送去了衙门。 鹿青音与江见时要走,五叔上前来,偷偷道:“师爷,老朽提醒您一句,方才就有一堆宦官打扮的人跟着您了,您要小心啊!” 鹿青音愣了愣,下意识往外看,却没看到,跟五叔道了谢,与江见时上了马。 路上,江见时好奇:“官宦打扮?这些人会是谁?” 鹿青音笑道:“估摸着不是来找我们的。” 马蹄悠闲,慢慢哒哒就到了扶丰山中,此地连接着一大片水田,有农民在此种地,鹿青音和江见时远远就看到马秋霆正在自家院子前指挥自己请来的老农收菜。 看到鹿青音和江见时,一张大嘴咧到了眉尾,半开玩笑道:“你们俩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好不容易寻个隐蔽的地儿” 鹿青音笑:“您喜欢这种世外桃源的生活,几位夫人哪里能受的住?海镜打听了几个胭脂铺就知道您在哪了。” “还是你小子聪明!”马秋霆笑得开怀,拉着两人就要进屋吃酒:“江公子吃胖了些!哈哈哈哈哈!” 江见时脸色一变:“真的?” 鹿青音急忙打着哈哈,插到两人中间:“胖什么胖?马大人看错了,你再说他,他连正饭都不吃了!” 马秋霆大笑:“这有什么,人一上了年纪都胖!” 说完,江见时脸色更难看了。 鹿青音看找补也无济于事,索性拉起黑脸的江见时的手,使劲儿往屋子里拽,边拽边观赏着马秋霆浮夸的庭院。 马秋霆笑道:“怎么样?别致不别致?” 鹿青音小鸡啄米:“跟衙门一样别致” 的确,金碧辉煌,花檐红栋,别致的像是窑子似的 “大人搬了几次家,看样子这次是定下了?” “定下了,扶丰城边上总能被朝廷的人寻到,太烦人了,这山里头隐蔽,总算留我一丝清净。” “我看不然。”鹿青音笑。 马秋霆正疑惑,院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紧接着十几个人围满了院落,一个满头大汗,狼狈不堪,官帽歪斜的公公小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道:“圣旨到!累死杂家了!哎呦喂!马大人还愣着做什么?跪下接旨啊!” 几人闻言急忙跪地。 此人正是协同唐璁年和马秋霆一起办案的厂卫徐忱。 徐忱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哎呦几声,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马秋霆上任黍江知府,接替单株禾之职,即刻接任,不得推辞,不要来找朕,朕没空见你,黍江知府干得好,朕再放你归山隐居!” “” “” “” 徐忱眯着眼,生怕汗水流进眼睛里,哼唤道:“快给杂家倒水!杂家追马大人追了好几个月,终于把你找着了!” 马秋霆瞬间面无人色,反应了一阵,又急忙亲自给徐忱倒茶,边倒边皱眉看鹿青音:“你俩把他带来的?” 鹿青音急忙摇头。 徐忱不满:“马大人你躲的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老奴这辈子就跟您杠上了,找不到您,老奴活不了,您也别想好过!” 马秋霆勉强谄媚笑道:“怎么好劳烦徐公公亲自来请,您一句话,我不就去了!” 徐忱狠狠白了他一眼:“我呸!” 呸完喝了一大口水。 江见时有趣道:”大人,天生我材必有用,您就回朝廷去,否则,皇上他老人家怕是要追你追到天涯海角了!” 马秋霆那么勉强的笑也没了,瞬间一脸哭丧,转身回屋去收拾行囊了 鹿青音和江见时知道这酒是喝不成了,正要说了道别的话离开,徐忱喝着水问鹿青音:“你是林青音?” 鹿青音转头笑了笑,颔首作揖:“回徐公公,正是。” 徐忱翘起了二郎腿,颇有想跟他聊下去的意思:“陛下叫皇家寺庙的僧侣去林家衣冠冢做了法事,你知道吗?” 鹿青音没什么情绪摇头:“不知道。” 徐忱叹了口气:“陛下知道亏欠你林家人,一直还等着你再次考取功名,他老人家不会亏待你的。” 鹿青音挑唇:“海镜无能,怕是要让陛下失望了。” 徐忱摇摇头,倏尔道:“也罢,想必你也是恨透了宫中尔虞我诈,好好生活去。” 鹿青音又问:“二殿下怎么样了?” 徐忱讶异:“你竟不知道?” 见鹿青音疑惑,徐忱又道:“押送回京的途中,被山匪杀了!” 鹿青音怔然,他突然想起葛云衡曾经跟他说要亲手报了杀父杀母之仇 徐忱道:“你说巧不巧,山匪动手杀二殿下的时候,三殿下正好生了肠疾,押送队伍的几个侍卫都去四处找大夫了,单单将二殿下留在了队伍后面,让山匪有了可趁之机!哎” 鹿青音虽有疑惑,但人已经死了,葛云衡也报了仇,这其中他也就不想再去多打听了。 “剩下的人呢”鹿青音问。 徐忱实话实说:“那驿站的张登,他身边的邝绅中了王将军的箭,当时就见了阎王!对了还有张登那外甥周什么来着?” “周憬良。” “对,斩了!连带着银甲内卫全都斩了!” 没等鹿青音再问,徐忱又道:“多亏了你与马大人,去了陛下的心头大患,大理寺、户部、工部、内卫与此案有关的全部都拿下了,唐璁年唐大人现在接任大理寺卿,三殿下被召回京城,只是尚未拿回兵权,怕是殿下如今也不知道该信何人了?” 徐忱深深叹了口气。 鹿青音点头,轻轻呼出一口气,释然道:“海镜要走了,麻烦徐公公给我家大人知会一声。” 徐忱点头:“去。” 鹿青音和江见时跨出大门时,徐忱又意味深长道:“不打算为林家留后吗?” 鹿青音不动声色拉住江见时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孝已尽完,从此以后我只是鹿青音。” 江见时看着他笑了,他们身后的徐忱也笑了,喃喃道:“放下就好” 第121章 规劝马秋霆 半年后的一日。 鹿青音和江见时打算出门,里三外三的上了锁,给兔子窝留了白菜,给九天留了小门就下山了。 这一趟他们需要采买一些食物和日用,再去看看马秋霆,听葛云衡说马秋霆带着几个老婆住在扶丰城山里,房子建的奢华,还养了一堆下人,真真是过上了土皇帝的生活。 葛云衡来做客时,带了个小馆儿,是从邻城赎回来的,长得清秀,丹凤眼,白白净净身材细挑,一举一动都安安静静,话不多,只是一脸愁容,似乎呆在葛云衡身边不高兴似的。 葛云衡不由着他闹脾气,但也对他耐心十足,好言说了几句就让他出去呆着了,过了些时候再看,那小馆儿已经和一堆小兔子玩到一起了,画面很是好看。 江见时笑话他:“终究还是寻了个男子作伴儿。” 葛云衡不搭理他的揶揄:“可能是小时候的创伤”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扶丰城一如既往,烟花柳巷,肆意热闹。 鹿青音和江见时一路从东走到西,转了看了吃了,又往扶丰城山中走。灭因寺大佛已经不见了踪影,佛塔还在,只是里面的佛祖换成了未来弥勒佛,喜笑颜开,大肚能容天下之事。里面香火旺的不得了,人来人往,比肩继踵。 两人进了香,买了一匹好马,打算拉回山上养着,以备以后下山采买用。 江见时像条蛇似的,全身软软的缠着鹿青音,他平日里就懒,不爱动弹,下山走了没几步就开始丢了骨头般耍赖,鹿青音由着他全身上下的攀附,走几步喘口气,连哄带骗,只当是带着个无法讲理的孩子 走了一阵,看到一个食肆门口围满了人,两人坐在马上侧头看热闹。 马匹个头高,一眼就看到里面,只见一个身着布衣,尖嘴猴腮的男子大声嚷嚷:“你们都来瞧瞧,这店是黑心店啊!包子里面这么大一个蟑螂还让不让人吃?就这还要我五枚铜钱?简直就是吸人血的脏店!你们都过来看看!” 众人一边围观一边跟着声讨:“这包子里面爬了这么大个虫,庖厨肯定不干净!太恶心了!” 还有一个男子道:“我刚刚吃了好几个,这阵肚子已经不舒服了,不行不行!店家得赔我钱!” 一说赔钱,立马站出三四个人来! 店家苦着一张脸,方才还与他们吵,吵到最后声讨的人越来越多,只能哀求,商量着赔些银子给他们。 鹿青音与江见时对视一眼,拴了马,走进了人群。 鹿青音走上前问:“这包子里的虫什么时候发现的?” 众人一看是两个样貌非凡的公子,都下意识让了道。 尖嘴猴腮道:“我方才吃了一半才看到!” 江见时笑:“会不会是后面跑进去的?” 几个周围的妇人一看江见时都凑到了跟前,眼睛眨都不眨的看他,个个儿兴奋的不得了,引起了一小阵骚动。 尖嘴猴腮反驳:“不可能!这包子吃之前完好,吃的时候一直在我手里,怎么可能爬进去虫子?” 旁边几人也急忙道:“这包子没吃就破了馅儿不吉利,店家不可能给个破包子,所以那虫定然是包包子的时候就进去的!” 鹿青音拿起包子看了看,又看向桌子上的蟑螂,从蟑螂触须将其提起来,看了一下,哂笑道:“你们若要讹人,也要离衙门远些好,路上全是官差也不怕将你抓了!” 几个人一听不乐意了,骂骂咧咧道:“你他妈算老几?凭什么说我们讹人?他包子里有虫,所有人都看见了!你瞎了吗?”说着还想上手。 江见时顺手抄起一根筷子,“啪”的将那人手打掉,看着只是轻轻一下,那人的手瞬间肿了一道,疼的后退几步呲牙咧嘴:“你们打人?老子要报官!” 江见时好笑:“那你去啊!看看知县大人管不管你这破事儿!” 正说着一个老头留着络腮胡子突然道:“这不是鹿师爷吗?”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哗然! “五叔,您可看清了!是鹿师爷吗?” 那老头使劲儿点头:“我虽老眼昏花,但不至于不认得鹿师爷!鹿师爷在时,帮我们老百姓破了多少案子!小案子不说,那大案子,周家公子花柳病,城隍爷娶亲,王员外家狐狸精还有城北的粮仓失窃,东头的纵火杀妻,最重要那灭因寺烧尸件件桩桩哪一个不是鹿师爷办的案子?那大头硕鼠的县太爷马秋霆何时管过我们老百姓?” 众人纷纷附和:“多亏了鹿师爷!” 鹿青音笑道:“若没有马大人,就没有我鹿海镜,马大人一举侦破灭因寺的案子,不可谓不智慧,往日里都是扮猪吃老虎罢了,你们的那些事情,都是马大人差我去办的,他若不使唤我,我也没法帮了大家!” 五叔道:“还是鹿师爷厉害,您来了,咱扶丰城的鬼书生都不见了!” “” “” 鹿青音与江见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 正笑着那几个人就要跑,倏然被江见时揪住了领子。 店家这一看来了明辨是非的人,急忙哭诉:“师爷,我这包子是干净的啊!” 鹿青音低头看那虫,对店家道:“我自然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四处开始议论纷纷。 鹿青音道:“这般糊弄,大家怎能看不出来?包子是熟的,虫是刚死不久的,颜色未变,气味腥臭,肢节尚有弹性,伸缩自如,皮韧肉实,如若是因为店家后厨不干净,蒸包子前就钻进去的,那么此刻这虫应该已经熟了,所以,虫是后来进去的。方才这位郎君说,吃了一半才吃出来,且包子一直在你手里,只能说明虫是你自己放进去的,又或者从你手心里爬进去的!” 此话一出,四下看热闹的当即开始骂咧:“想钱想疯了啊?” 又有人喊:”这波人前些日子就讹了王掌柜的钱,又来这里讹,店家赶紧报官!” 一群人围住几个男子骂声此起彼伏。 几人想溜被江见时拽住溜不出去,突然袖子里拔出刀,就要砍江见时,江见时松松躲掉,然后一脚踹了上去,几人摞在一起,疼的起不来。 鹿青音对店家道:“他带着刀,你若放他们走,过两天定然还来你这里惹事,去报官!” 店家看了眼江见时为难:“就像这个神仙公子说的,这么点儿事儿,知县老爷能管吗?” 鹿青音笑道:“新来的知县老爷年纪不大,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现在去,他定然管,不仅管还定然管的让你满意。” 店家急忙点头,趁着江见时夺了几人刀,和几个店小二将几人扭送去了衙门。 鹿青音与江见时要走,五叔上前来,偷偷道:“师爷,老朽提醒您一句,方才就有一堆宦官打扮的人跟着您了,您要小心啊!” 鹿青音愣了愣,下意识往外看,却没看到,跟五叔道了谢,与江见时上了马。 路上,江见时好奇:“官宦打扮?这些人会是谁?” 鹿青音笑道:“估摸着不是来找我们的。” 马蹄悠闲,慢慢哒哒就到了扶丰山中,此地连接着一大片水田,有农民在此种地,鹿青音和江见时远远就看到马秋霆正在自家院子前指挥自己请来的老农收菜。 看到鹿青音和江见时,一张大嘴咧到了眉尾,半开玩笑道:“你们俩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好不容易寻个隐蔽的地儿” 鹿青音笑:“您喜欢这种世外桃源的生活,几位夫人哪里能受的住?海镜打听了几个胭脂铺就知道您在哪了。” “还是你小子聪明!”马秋霆笑得开怀,拉着两人就要进屋吃酒:“江公子吃胖了些!哈哈哈哈哈!” 江见时脸色一变:“真的?” 鹿青音急忙打着哈哈,插到两人中间:“胖什么胖?马大人看错了,你再说他,他连正饭都不吃了!” 马秋霆大笑:“这有什么,人一上了年纪都胖!” 说完,江见时脸色更难看了。 鹿青音看找补也无济于事,索性拉起黑脸的江见时的手,使劲儿往屋子里拽,边拽边观赏着马秋霆浮夸的庭院。 马秋霆笑道:“怎么样?别致不别致?” 鹿青音小鸡啄米:“跟衙门一样别致” 的确,金碧辉煌,花檐红栋,别致的像是窑子似的 “大人搬了几次家,看样子这次是定下了?” “定下了,扶丰城边上总能被朝廷的人寻到,太烦人了,这山里头隐蔽,总算留我一丝清净。” “我看不然。”鹿青音笑。 马秋霆正疑惑,院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紧接着十几个人围满了院落,一个满头大汗,狼狈不堪,官帽歪斜的公公小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道:“圣旨到!累死杂家了!哎呦喂!马大人还愣着做什么?跪下接旨啊!” 几人闻言急忙跪地。 此人正是协同唐璁年和马秋霆一起办案的厂卫徐忱。 徐忱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哎呦几声,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马秋霆上任黍江知府,接替单株禾之职,即刻接任,不得推辞,不要来找朕,朕没空见你,黍江知府干得好,朕再放你归山隐居!” “” “” “” 徐忱眯着眼,生怕汗水流进眼睛里,哼唤道:“快给杂家倒水!杂家追马大人追了好几个月,终于把你找着了!” 马秋霆瞬间面无人色,反应了一阵,又急忙亲自给徐忱倒茶,边倒边皱眉看鹿青音:“你俩把他带来的?” 鹿青音急忙摇头。 徐忱不满:“马大人你躲的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老奴这辈子就跟您杠上了,找不到您,老奴活不了,您也别想好过!” 马秋霆勉强谄媚笑道:“怎么好劳烦徐公公亲自来请,您一句话,我不就去了!” 徐忱狠狠白了他一眼:“我呸!” 呸完喝了一大口水。 江见时有趣道:”大人,天生我材必有用,您就回朝廷去,否则,皇上他老人家怕是要追你追到天涯海角了!” 马秋霆那么勉强的笑也没了,瞬间一脸哭丧,转身回屋去收拾行囊了 鹿青音和江见时知道这酒是喝不成了,正要说了道别的话离开,徐忱喝着水问鹿青音:“你是林青音?” 鹿青音转头笑了笑,颔首作揖:“回徐公公,正是。” 徐忱翘起了二郎腿,颇有想跟他聊下去的意思:“陛下叫皇家寺庙的僧侣去林家衣冠冢做了法事,你知道吗?” 鹿青音没什么情绪摇头:“不知道。” 徐忱叹了口气:“陛下知道亏欠你林家人,一直还等着你再次考取功名,他老人家不会亏待你的。” 鹿青音挑唇:“海镜无能,怕是要让陛下失望了。” 徐忱摇摇头,倏尔道:“也罢,想必你也是恨透了宫中尔虞我诈,好好生活去。” 鹿青音又问:“二殿下怎么样了?” 徐忱讶异:“你竟不知道?” 见鹿青音疑惑,徐忱又道:“押送回京的途中,被山匪杀了!” 鹿青音怔然,他突然想起葛云衡曾经跟他说要亲手报了杀父杀母之仇 徐忱道:“你说巧不巧,山匪动手杀二殿下的时候,三殿下正好生了肠疾,押送队伍的几个侍卫都去四处找大夫了,单单将二殿下留在了队伍后面,让山匪有了可趁之机!哎” 鹿青音虽有疑惑,但人已经死了,葛云衡也报了仇,这其中他也就不想再去多打听了。 “剩下的人呢”鹿青音问。 徐忱实话实说:“那驿站的张登,他身边的邝绅中了王将军的箭,当时就见了阎王!对了还有张登那外甥周什么来着?” “周憬良。” “对,斩了!连带着银甲内卫全都斩了!” 没等鹿青音再问,徐忱又道:“多亏了你与马大人,去了陛下的心头大患,大理寺、户部、工部、内卫与此案有关的全部都拿下了,唐璁年唐大人现在接任大理寺卿,三殿下被召回京城,只是尚未拿回兵权,怕是殿下如今也不知道该信何人了?” 徐忱深深叹了口气。 鹿青音点头,轻轻呼出一口气,释然道:“海镜要走了,麻烦徐公公给我家大人知会一声。” 徐忱点头:“去。” 鹿青音和江见时跨出大门时,徐忱又意味深长道:“不打算为林家留后吗?” 鹿青音不动声色拉住江见时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孝已尽完,从此以后我只是鹿青音。” 江见时看着他笑了,他们身后的徐忱也笑了,喃喃道:“放下就好” 第122章 农田横尸案 南风送暖,千枝万枝的栀子花盛开,两个陌上翩翩公子骑着一匹马缓慢行在陇田边上,扶丰城今年的夏多雨多风,平日里凉爽怡人,此刻夹杂栀子香气,连风都是香甜的。 只不过马前端坐的公子能够欣赏这城中景,身后那位却早已牢骚满腹 “说好了看完马秋霆采买些东西就回去的,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鹿青音一手握着揽着自己腰的手,沐浴在阳光下笑的和暖:“好不容易来一回,总得好好转转,在家里时间久了也无趣。” 江见时打了个大哈欠,下巴靠在鹿青音肩上,眯着眼:”我觉得有趣,家里有九天,有胡萝卜还有兔子,还有你!” 兔子 鹿青音想着,自言自语:“兔子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江见时道:“那小子机灵的很,我们来扶丰城没遇到他,说不上已经寻到长宝了。” 鹿青音默默点头。 走了不多时,远处的农田边上突然传来一个妇人凄厉的哭叫:“来人!救命啊!” 鹿青音闻言急忙一鞭子拍了马屁股,带着江见时就往那处跑,江见时还正懒塌塌趴着,险些被甩出马背。 到了跟前,两人看到地上躺着两个农户,都是男子,正值壮年,带着有些干涸的血和白花花不明物体的两把锄头扔在一侧。 鹿青音一摸鼻息,两人早就没了气,鹿青音又查看了伤口,问农妇:“你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 农妇哭道:“不过一刻,我是来送饭的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鹿青音道:“你和这两人什么关系?” 农妇忙答:“我和这牛大是夫妻,那边躺着的叫詹东,我们住邻居!这可如何是好啊,这位郎君快想想办法啊!” 鹿青音看到旁边又敢来几个农户,对众人道:“麻烦老乡谁去报一下官!” 几个农户开始都很瑟缩,不愿与衙门打交道,又听江见时道:“你们今日在此,我与这位路过的公子都看的清清楚楚,你们若不报官,定然是心虚,个个儿都有杀人的嫌疑!” 此话一出,几个农户吓的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道:“我们现在就报官!” 过了不多时衙门来了人,是个县丞打扮的人,县丞在知县之下,是个八品的小芝麻官,此人出自布衣,聪明又会攀附,更是识眼色的紧,方一见鹿青音,就将他一眼认出! 这县丞知道鹿青音出自名门望族,林家翻案后京城的皇帝爷爷对鹿青音也是赞赏有加,一心盼着他回归朝廷,现下遇见了,一个堂堂县丞却跟鹿青音这平头百姓点头哈腰:“鹿师爷!本官是扶丰城新来的县丞,名叫覃仁双,辅佐咱县太爷做事,今日有幸能遇见鹿师爷,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鹿青音谦谦有礼作揖,无视了他那些攀龙附凤的废话,直截了当道:“我与友人行经此处,看到这里出了人命,大人抓紧查办。” 这县丞左看右看看了一阵,道:“怕不是两人有什么纠葛,争吵之中将对方杀死?” 鹿青音微微皱眉看他:“大人不如先验尸再说。” “是是是!来人啊!抬走!” “慢着!” 鹿青音面色复杂的拦下覃仁双:“此二人虽已死,但尸体不可妄动,否则细小伤口经路上颠簸出现破裂等问题,都将影响判断,覃大人应该先找仵作前来验尸,将一切记录后,再进行迁移。” 覃仁双登时为难:“本官上任不久,对于验尸并不了解,衙门仵作又早就递了辞书,自从马大人一走,这衙门上上下下走了不少人!” 鹿青音闻言,问覃仁双:“大人可信我?” 覃仁双急忙点头:“鹿师爷断案远近闻名,若不是您自个儿不愿来衙门做事,咱县太爷早就八抬大轿去迎您了!” 鹿青音打断他的阿谀奉承,蹲下身子查看道:“现在正值炎热,两人尸体肚皮、两胁、胸前颜色已变,口鼻内有脓血干涸,尸体并非这一阵死亡。” 他端看地上的脚印:“除了我们这些人是从西北方向而来,东南方只有这妇人脚印,但地上杂草纷纷瘫倒,泥块松散,说明此二人有意被人拖拽至此。” 那妇人吓得跪倒在地:“官爷爷啊!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奴婢端着茶水来找自家相公,没想到就看到他二人死在这里,奴婢是冤枉的!” 鹿青音没有搭理她,细细查看一番又道:“牛大后颈骨被砍断,面上身上伤口大小八处,詹东左脑后有砍裂的伤口,脖颈处有划伤,腿上身上一共五处伤口,两人相隔不足两丈。” 覃仁双问:“会不会是互相殴打致死?” 鹿青音皱眉看他,颇有不满:“我方才已经说了,此地明显是抛尸之地。” 明明覃仁双是八品的县丞,此时此刻在鹿青音面前却被他的气势震的连连点头哈腰,不敢还嘴。 鹿青音问农妇:“他二人平日关系如何?” 农妇忙哭道:“关系不好!我们住邻居,他家里养了鸡,满是鸡粪味儿,还占了我家院子外的两棵枣树,因为这些事情,吵了好多次,还打过两次!” 鹿青音站在一处,独自思索片刻。 此时,江见时上前看了两眼,问农妇:“你身上可是有什么疾病?” 农妇含着泪愣愣的看江见时,摇头道:“回郎君,妾身身子骨完好,没什么疾病。” “隐疾呢?” 那妇人面上一红,困窘的朝周围环看着:“没有!” 她说的笃定,让江见时皱了眉。 那妇人又道:“会不会是我家相公被詹东杀了,然后拖至此处,觉得事情瞒不过又自杀了?” 正说着旁边有看热闹的道:“詹东为了那两颗枣树,早就说了要杀牛大,还说谁也别想活!” “我也听到过!” 旁边有人附和。 覃仁双道:“也许这妇人说的有理呢?” 鹿青音道:“断然是妇人之见,没有任何道理!” 旁边瞬间都噤了声。 覃仁双不解:“为何?” 鹿青音:“詹东若是自杀,难道能用锄头将自己的后脑砍伤?即便是杂耍之人,这个死法,怕是做不来!” 覃仁双瞬间为自己的愚蠢汗颜,忙问:“鹿师爷的意思是?” 鹿青音道:“去这牛二和詹东的家里看看,尸体拉回衙门,大人可以去找邻城的衙门协助,看能不能派仵作来验尸做文书。” 覃仁双急忙点头,这才叫人将尸体运回了衙门。 到了牛大家,众人果真看到他与詹东家围墙中间有两棵枣树,被篱笆围了起来,围进了詹东家院子。 鹿青音四处打探着,江见时也进了牛大的屋内,他走进牛大卧房,掩了鼻息,旋即出了门,又在院子四处瞧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鹿青音走到他身边问:“闻到了什么?” 江见时道:“臭味儿。” 鹿青音感受不到,问:“什么臭味儿?” 江见时犹豫一阵:“畜牲。” 鹿青音皱眉:“有妖?” 江见时突然笑了:“鹿师爷现在破案怎的也信了妖?” 鹿青音倏尔不好意思挠着脑袋:“见得多了,怎能不信?” 江见时慢慢正色:“不错,有妖!” 鹿青音看向他。 江见时道:“只有鹿师爷找到凶手,我才能知道是什么妖?” 鹿青音了然,对覃仁双道:“大人,还需您派衙差将附近三十至四十岁,个头在八尺有余的精壮男子都寻来。” 鹿青音给的范围对于这小小村落来说并不大,况且八尺男子个头很高,身体矫健之人更是少之又少,覃仁双二话不说派出衙差就去寻。 覃仁双问:“为何要寻这般男子?” 鹿青音道:“牛二和詹东两人都在四十岁左右,身体健壮,骨量极重,看拖痕凶手该是身上背着一个,手上托着一个,一起扔到了田间,能将两人之中其中一人扛在肩上,此人必定不能矮小,且身量不轻,需是精壮男子。再看两人方才身上的伤势,牛二致命伤来自于后颈的砍伤,詹东来自于脑后,脑骨虽脆但硬,能将二人骨头斩出裂痕,说明此人力气不小,这也对应了身量重的精壮男子特征。” 过了一阵衙差寻来了四个与鹿青音所说相符之人。 鹿青音先给江见时让了一步。 覃仁双不解:“这位公子?” 鹿青音答:“这位公子会让我们查案的进度更快,否则这几人不审上三四日,怕是根本审不出结果。” 鹿青音说完,看向江见时,脸上带了不容易被察觉的笑容,笑容中满是得了某件宝贝的洋洋得意。 果然,江见时站在一个男子身前,观察一阵,笑道:“年纪轻轻怎的与四十岁妇人偷情?”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哗然! 覃仁双与身边衙役面面相觑。 那男子看着三十刚刚出头,一身腱子肉,长相不算俊朗,但却看着顺眼。 牛大媳妇儿一听,哭着跪倒:“大人说的什么话?民女怎么会和他人苟且?大人毁民女清白是何居心?” 不等鹿青音去审,江见时走到那男子身旁耳语几声,那男子突然浑身筛窦,“噗通”往地上一跪,哀求道:“大师饶命!大师饶命!” 众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听江见时问那妇人:“牛大生前与詹东可伤过黄仙性命?” 妇人愣了愣,挂着泪珠子想了一阵,蓦地点头,前两日是在山边上打死了一只。” 江见时道:“那便自然。” 他转头对那男子道:“害人的蠢东西,还不滚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突然那男子翻了白眼,浑身抽搐,过了一阵,倒地不起,从他身下窜出来一只黄皮子,退了两步,伏在地上,口中嘤嘤嗡嗡叫唤着。 村民哪里见过这般骇人场面,当时就吓跑了几个,就连覃仁双都吓得扶住了身旁的衙差。 鹿青音上前掐住男子人中,过了一阵,那男子慢慢转醒,第一眼看到那黄皮子,惊叫连连。 鹿青音以为江见时要收了这黄皮子的魂,没想到他却道:“你仙侣已死,仇也报了,我不杀你,但也不留你,你身上背了两条命,自有雷劫惩治,我现在夺了你的妖法,你好好进山重新修行去。” 说完江见时朝着黄皮子一伸手,一缕黄色的光芒钻进江见时袖子里,那黄皮子瞬间小了一半儿,看到众人吓得急窜,一阵就没了踪影,此举看的在座瞠目结舌。 鹿青音看着江见时的眼睛深了深,轻轻挑了挑唇,而后对牛大的妻子和那男子道:“江大师帮了你们,现在若再不说实话,到了衙门可就得大刑伺候了!” 第122章 农田横尸案 南风送暖,千枝万枝的栀子花盛开,两个陌上翩翩公子骑着一匹马缓慢行在陇田边上,扶丰城今年的夏多雨多风,平日里凉爽怡人,此刻夹杂栀子香气,连风都是香甜的。 只不过马前端坐的公子能够欣赏这城中景,身后那位却早已牢骚满腹 “说好了看完马秋霆采买些东西就回去的,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鹿青音一手握着揽着自己腰的手,沐浴在阳光下笑的和暖:“好不容易来一回,总得好好转转,在家里时间久了也无趣。” 江见时打了个大哈欠,下巴靠在鹿青音肩上,眯着眼:”我觉得有趣,家里有九天,有胡萝卜还有兔子,还有你!” 兔子 鹿青音想着,自言自语:“兔子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江见时道:“那小子机灵的很,我们来扶丰城没遇到他,说不上已经寻到长宝了。” 鹿青音默默点头。 走了不多时,远处的农田边上突然传来一个妇人凄厉的哭叫:“来人!救命啊!” 鹿青音闻言急忙一鞭子拍了马屁股,带着江见时就往那处跑,江见时还正懒塌塌趴着,险些被甩出马背。 到了跟前,两人看到地上躺着两个农户,都是男子,正值壮年,带着有些干涸的血和白花花不明物体的两把锄头扔在一侧。 鹿青音一摸鼻息,两人早就没了气,鹿青音又查看了伤口,问农妇:“你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 农妇哭道:“不过一刻,我是来送饭的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鹿青音道:“你和这两人什么关系?” 农妇忙答:“我和这牛大是夫妻,那边躺着的叫詹东,我们住邻居!这可如何是好啊,这位郎君快想想办法啊!” 鹿青音看到旁边又敢来几个农户,对众人道:“麻烦老乡谁去报一下官!” 几个农户开始都很瑟缩,不愿与衙门打交道,又听江见时道:“你们今日在此,我与这位路过的公子都看的清清楚楚,你们若不报官,定然是心虚,个个儿都有杀人的嫌疑!” 此话一出,几个农户吓的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道:“我们现在就报官!” 过了不多时衙门来了人,是个县丞打扮的人,县丞在知县之下,是个八品的小芝麻官,此人出自布衣,聪明又会攀附,更是识眼色的紧,方一见鹿青音,就将他一眼认出! 这县丞知道鹿青音出自名门望族,林家翻案后京城的皇帝爷爷对鹿青音也是赞赏有加,一心盼着他回归朝廷,现下遇见了,一个堂堂县丞却跟鹿青音这平头百姓点头哈腰:“鹿师爷!本官是扶丰城新来的县丞,名叫覃仁双,辅佐咱县太爷做事,今日有幸能遇见鹿师爷,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鹿青音谦谦有礼作揖,无视了他那些攀龙附凤的废话,直截了当道:“我与友人行经此处,看到这里出了人命,大人抓紧查办。” 这县丞左看右看看了一阵,道:“怕不是两人有什么纠葛,争吵之中将对方杀死?” 鹿青音微微皱眉看他:“大人不如先验尸再说。” “是是是!来人啊!抬走!” “慢着!” 鹿青音面色复杂的拦下覃仁双:“此二人虽已死,但尸体不可妄动,否则细小伤口经路上颠簸出现破裂等问题,都将影响判断,覃大人应该先找仵作前来验尸,将一切记录后,再进行迁移。” 覃仁双登时为难:“本官上任不久,对于验尸并不了解,衙门仵作又早就递了辞书,自从马大人一走,这衙门上上下下走了不少人!” 鹿青音闻言,问覃仁双:“大人可信我?” 覃仁双急忙点头:“鹿师爷断案远近闻名,若不是您自个儿不愿来衙门做事,咱县太爷早就八抬大轿去迎您了!” 鹿青音打断他的阿谀奉承,蹲下身子查看道:“现在正值炎热,两人尸体肚皮、两胁、胸前颜色已变,口鼻内有脓血干涸,尸体并非这一阵死亡。” 他端看地上的脚印:“除了我们这些人是从西北方向而来,东南方只有这妇人脚印,但地上杂草纷纷瘫倒,泥块松散,说明此二人有意被人拖拽至此。” 那妇人吓得跪倒在地:“官爷爷啊!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奴婢端着茶水来找自家相公,没想到就看到他二人死在这里,奴婢是冤枉的!” 鹿青音没有搭理她,细细查看一番又道:“牛大后颈骨被砍断,面上身上伤口大小八处,詹东左脑后有砍裂的伤口,脖颈处有划伤,腿上身上一共五处伤口,两人相隔不足两丈。” 覃仁双问:“会不会是互相殴打致死?” 鹿青音皱眉看他,颇有不满:“我方才已经说了,此地明显是抛尸之地。” 明明覃仁双是八品的县丞,此时此刻在鹿青音面前却被他的气势震的连连点头哈腰,不敢还嘴。 鹿青音问农妇:“他二人平日关系如何?” 农妇忙哭道:“关系不好!我们住邻居,他家里养了鸡,满是鸡粪味儿,还占了我家院子外的两棵枣树,因为这些事情,吵了好多次,还打过两次!” 鹿青音站在一处,独自思索片刻。 此时,江见时上前看了两眼,问农妇:“你身上可是有什么疾病?” 农妇含着泪愣愣的看江见时,摇头道:“回郎君,妾身身子骨完好,没什么疾病。” “隐疾呢?” 那妇人面上一红,困窘的朝周围环看着:“没有!” 她说的笃定,让江见时皱了眉。 那妇人又道:“会不会是我家相公被詹东杀了,然后拖至此处,觉得事情瞒不过又自杀了?” 正说着旁边有看热闹的道:“詹东为了那两颗枣树,早就说了要杀牛大,还说谁也别想活!” “我也听到过!” 旁边有人附和。 覃仁双道:“也许这妇人说的有理呢?” 鹿青音道:“断然是妇人之见,没有任何道理!” 旁边瞬间都噤了声。 覃仁双不解:“为何?” 鹿青音:“詹东若是自杀,难道能用锄头将自己的后脑砍伤?即便是杂耍之人,这个死法,怕是做不来!” 覃仁双瞬间为自己的愚蠢汗颜,忙问:“鹿师爷的意思是?” 鹿青音道:“去这牛二和詹东的家里看看,尸体拉回衙门,大人可以去找邻城的衙门协助,看能不能派仵作来验尸做文书。” 覃仁双急忙点头,这才叫人将尸体运回了衙门。 到了牛大家,众人果真看到他与詹东家围墙中间有两棵枣树,被篱笆围了起来,围进了詹东家院子。 鹿青音四处打探着,江见时也进了牛大的屋内,他走进牛大卧房,掩了鼻息,旋即出了门,又在院子四处瞧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鹿青音走到他身边问:“闻到了什么?” 江见时道:“臭味儿。” 鹿青音感受不到,问:“什么臭味儿?” 江见时犹豫一阵:“畜牲。” 鹿青音皱眉:“有妖?” 江见时突然笑了:“鹿师爷现在破案怎的也信了妖?” 鹿青音倏尔不好意思挠着脑袋:“见得多了,怎能不信?” 江见时慢慢正色:“不错,有妖!” 鹿青音看向他。 江见时道:“只有鹿师爷找到凶手,我才能知道是什么妖?” 鹿青音了然,对覃仁双道:“大人,还需您派衙差将附近三十至四十岁,个头在八尺有余的精壮男子都寻来。” 鹿青音给的范围对于这小小村落来说并不大,况且八尺男子个头很高,身体矫健之人更是少之又少,覃仁双二话不说派出衙差就去寻。 覃仁双问:“为何要寻这般男子?” 鹿青音道:“牛二和詹东两人都在四十岁左右,身体健壮,骨量极重,看拖痕凶手该是身上背着一个,手上托着一个,一起扔到了田间,能将两人之中其中一人扛在肩上,此人必定不能矮小,且身量不轻,需是精壮男子。再看两人方才身上的伤势,牛二致命伤来自于后颈的砍伤,詹东来自于脑后,脑骨虽脆但硬,能将二人骨头斩出裂痕,说明此人力气不小,这也对应了身量重的精壮男子特征。” 过了一阵衙差寻来了四个与鹿青音所说相符之人。 鹿青音先给江见时让了一步。 覃仁双不解:“这位公子?” 鹿青音答:“这位公子会让我们查案的进度更快,否则这几人不审上三四日,怕是根本审不出结果。” 鹿青音说完,看向江见时,脸上带了不容易被察觉的笑容,笑容中满是得了某件宝贝的洋洋得意。 果然,江见时站在一个男子身前,观察一阵,笑道:“年纪轻轻怎的与四十岁妇人偷情?”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哗然! 覃仁双与身边衙役面面相觑。 那男子看着三十刚刚出头,一身腱子肉,长相不算俊朗,但却看着顺眼。 牛大媳妇儿一听,哭着跪倒:“大人说的什么话?民女怎么会和他人苟且?大人毁民女清白是何居心?” 不等鹿青音去审,江见时走到那男子身旁耳语几声,那男子突然浑身筛窦,“噗通”往地上一跪,哀求道:“大师饶命!大师饶命!” 众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听江见时问那妇人:“牛大生前与詹东可伤过黄仙性命?” 妇人愣了愣,挂着泪珠子想了一阵,蓦地点头,前两日是在山边上打死了一只。” 江见时道:“那便自然。” 他转头对那男子道:“害人的蠢东西,还不滚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突然那男子翻了白眼,浑身抽搐,过了一阵,倒地不起,从他身下窜出来一只黄皮子,退了两步,伏在地上,口中嘤嘤嗡嗡叫唤着。 村民哪里见过这般骇人场面,当时就吓跑了几个,就连覃仁双都吓得扶住了身旁的衙差。 鹿青音上前掐住男子人中,过了一阵,那男子慢慢转醒,第一眼看到那黄皮子,惊叫连连。 鹿青音以为江见时要收了这黄皮子的魂,没想到他却道:“你仙侣已死,仇也报了,我不杀你,但也不留你,你身上背了两条命,自有雷劫惩治,我现在夺了你的妖法,你好好进山重新修行去。” 说完江见时朝着黄皮子一伸手,一缕黄色的光芒钻进江见时袖子里,那黄皮子瞬间小了一半儿,看到众人吓得急窜,一阵就没了踪影,此举看的在座瞠目结舌。 鹿青音看着江见时的眼睛深了深,轻轻挑了挑唇,而后对牛大的妻子和那男子道:“江大师帮了你们,现在若再不说实话,到了衙门可就得大刑伺候了!” 第123章 戏精 没了黄皮子附身的男子瞬间怂的抬不起头,哭道:“小人早前与牛大老婆张氏有染,但是一直难以找到机会与她私会。一日,小人看到山边有黄皮子窝,就心生一计,与张氏商量了,将詹东家的鸡掰了脑袋扔进牛大家院子,詹东与牛大争吵时,张氏再告诉他们看见了黄皮子进了家,然后朝山边跑了,牛大与詹东信了,就去寻那黄皮子窝,小人小人趁机去寻张氏与她私会过了两日,小的想张氏想的紧,就又去寻她,可那日不知为何,一进张氏家门就看到一阵黄烟,小的去查看,什么也没看见,只是头昏脑胀,小的撑着与张氏欢好之后,打算走,就看到詹东提着锄头进来寻牛大,小的裤子还没穿好,如此被撞破小的十分害怕,不知为何,那一阵子,小的胆子出奇的大,脑子昏昏沉沉,一直有个声音让我杀了詹东,我就抢了詹东的锄头将人杀了,正要收拾尸体,牛大也回来了,小的来不及多想,又将牛大杀了,再将两人趁夜拖至田边人迹罕至之地,第二日叫张氏去,假装才发现尸体” 那张氏摇头:“民女不知道,他胡说!民女没有!” 江见时冷笑一声:“什么没有?你与外人苟且,欺骗自己的相公,杀了那黄皮子的仙侣,又和他合谋杀了你丈夫与邻居,你觉得你能逃得过?” 张氏摇头:“我没有与他欢好!” 江见时道:“黄皮子自带腥臊,你的奸夫被黄皮子附身,杀了牛大与詹东,你若是没有与他欢好,为何身上有黄皮子的腥臊气?” 张氏呆呆的看他,方才她也亲眼见了黄皮子,眼下说什么也辩解不了了。 鹿青音道:“你若想要证据,我给你证据,你的卧榻上留有大量毛发,牛大整日在田间劳作,发色生黄,又四十多岁,头发长而干枯,方才验尸我也看到了,而这个男子年纪尚轻,正值青壮年,因为年纪不足,头发长短比牛大更短,但色泽却莹润光滑。” “那是民女的头发啊!”张氏辩解。 鹿青音道:“你虽为农妇,但知道如何保养头发,发丝细腻带着淘米水的味道,但你卧榻上的新发粗且硬,首先说明此人肾精旺盛,其次带着皂角香味,味道有所不同,卧榻是私人片域,又是你与牛大的卧房,断不可能外人上榻!所以这些头发是你这奸夫的。” 他转头又看覃仁双:“大人大可将那榻上的发丝取来,一一对比。” 覃仁双心服口服,大声呵斥张氏:“贼嘴狼牙,还不说实话?到了衙门坐了老虎凳,本官可就不是这副好言好语的态度了!” 张氏吓得浑身咯抖:“大人!民女知错!” 案子进程极快,从发现两具尸体到抓住真凶不过四个时辰,邻里乡亲都咋舌称赞,原来这就是传言里的前衙门师爷鹿师爷与捉妖大师江大师,简直就是日月合璧,相得益彰! 覃仁双也不得不在心中暗叹,没有鹿青音,朝廷真真是一大损失! 自此鹿青音与江见时一个雷霆手段的衙门师爷,一个降妖伏魔的捉妖大师,两人的故事与佳话在民间千古流传 青檀木梳的流苏随着马背颠簸而抖动,一双欢眷的佳人且闹且笑,斜阳将两人一马的影子拉的极长。 天边传来了小儿的歌谣:“扶丰城中有座寺,寺中大佛藏银子,佛下压着凤凰丹,凤凰涅盘在仙山,扶丰山大时山,山里建个小仙观,仙观说观不是观,娶个娘子家里拴,城隍土地来做客,不见娘子见判官,你说凤凰怪不怪?就要做他新郎官” 栅栏上的丝葫芦趴的到处都是,掉在外面的都被野猪吃了,在里面的也好不到哪去,九天觉得好玩,用牙咬的斑斑驳驳。 鹿青音赶了好几次,见没什么用,也懒得管它。 夏至一到,就连蚊虫都躲了起来,好在山上有徐徐微风,让炎热之态有了一抹清凉。 江见时一双脚伸在院子里的小塘里,脚尖心踩着鹅卵石,冰冰凉凉的甚是熨帖。 鹿青音这边骂完九天,看到江见时又忍不住呵斥:“那水都是山中的冰泉,这么泡着不作病吗?” 江见时油盐不进,只管舒服,坐了一阵又使唤正在种菜的鹿青音:“给我把靠枕拿来,这样坐着不舒服。” 鹿青音累的抬不起腰,晚上这祖宗花样百出,不知疲倦,不让人歇息,白天他又不干活,所有的活都得自己干,整日像是供仙人似的,鹿青音是真没想到这日子过的这般遭罪 “你什么时候还去你那洞中做结界?” 鹿青音问,心中想着江见时一走,他就能轻松几分,下山听听戏,采买些熟食和甜点。 江见时摇头:“我这法力不如先前一半,做一次结界需缓个一二年,这才去了不久,以后再说。” 说完话又指着屋里,发着牢骚:“快去帮我拿个靠枕,晚上伺候你,腰都要折了!” 鹿青音两眼一瞪,谁伺候谁?他心中憋屈,敢情这江大爷还觉得自己是个功臣? “你瞪我做什么?还不快去啊?”江见时嚷嚷。 鹿青音索性将锄头一扔,穿上衣服出了门。 这是他这个月第三次离家出走,每次都走的很没骨气,到了半夜就冷的想要回他那大榻上,和江见时挤在一起,暖暖和和舒舒服服的基本上每次不过一个时辰,不等江见时来寻,自己就回去了。 可是这次他真的觉得受够了,他干活,自然毫无怨言,但夜里就不能让他睡个好觉?家里面,几乎是鹿青音走到哪,江见时跟到哪,像个蚯蚓似的挂在鹿青音身上,有事没事总要喊他一声,时间久了,鹿青音倒是怀念起扶丰城的日子了。 他银子没带多少,穿的倒是很厚,九天跟了他一段儿,觉得没意思又回家去了,他一个人走的极快,恨不能一下子滚到山下。 一边走鹿青音一边想着,就冷上一两天,让江见时收敛收敛,自己也松口气去听听戏,喝喝茶 一想到听戏,他就来了劲头,一口气走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到山下的暖风袭来,他终于觉得又活了。 不用种菜! 不用喂兔子! 不用骂九天! 不用带着粘连的江见时,累的走不动! 不用数存粮! 存粮 鹿青音突然滞住,放存粮的小房子里好像没米了 江见时除了蒸米饭什么都不会,做的菜不是咸了就是没味儿 虽然他吃的简单,只吃素食,但又挑三拣四!晚上会不会吃不上饭? 鹿青音思索了半天,心里生了愧疚,若是因为他,江见时饿肚子怎么办? 想着鹿青音看到蜿蜒的小路来了辆马车,在山里遇到马车非常罕见,若是坐马车下山,也就一两个时辰,若是继续走,可能还要三四个时辰,走下去也到夜里了 鹿青音盘算一阵,直接招手。 那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好奇看他:“这位公子迷路了?” 鹿青音摇头,笑道:“我搭车!老伯带我一程!” 说着掏出江见时给他的玉珠子,抽了一颗递给车夫。 车夫识货,一看是宝贝,急忙笑呵呵的让鹿青音上了车。 一路颠簸江见时终于抵达了山下,山下这个城是个小城,名叫胜泾城,民风淳朴,除了戏楼,好玩的地方不多。 鹿青音一个人自在洒脱,吃了好一碗面,又去听戏,听完戏在街市上用仅剩的碎银子采买了些有趣的小物件,给江见时带着连夜就打算回山了。 鹿青音其实完全可以在山下住一宿,银子刚好够,可他虽然表面上洒脱肆意,玩的越晚,心里就越没着落,他知道江见时的性子,怕是回去又要闹上一场。 鹿青音也顾不得许多,就往回走,一路上没有车,也没有人,大时山到处都是野兽,但鹿青音身上有九天的味道,也就没有什么不要命的敢靠近鹿青音。 这一走,就是一宿,快到时他的腿都不听使唤了,又困又累,比在家被江见时缠着还要累!他有些后悔,但跑都跑了,眼看家就在不远处,他吃了劲儿往回走。 刚回去就看见大门开着,鹿青音心里一紧,急忙往家里奔,进了院子就看到自己的菜地被野猪拱了,九天不见了踪影,兔子也都跑的到处都是,还丢了十几只,鹿青音往屋里钻,没看到江见时半个影子。 鹿青音急了大声喊:“指月!指月你在哪?” 没人回应。 瞬间一头密密的汗水覆盖了额头,鹿青音将怀里的包裹扔在榻上,转身出了门。 他一天一夜未睡,好不容易连夜爬上山,家里又成了这个样子,江见时还不见了踪影,他吓得魂飞魄散,江见时在灭因寺消失的回忆再次席卷而来! “指月!” 鹿青音顾不得腿疼,到处跑,跑着跑着就听到狼啸声。 九天 鹿青音急忙往声音处奔,却看到一只大鹰正在攻击九天,而江见时躺在树丛里没有动静。 鹿青音吓疯了,也不管那鹰有自己几个大,瞬间扑了过去:“滚开!” 他捡了根树枝挡在自己和江见时身前。 那大鹰也不害怕,直冲鹿青音而来,鹿青音急中生智,捡起一块大石头砸了过去,可那大鹰反应迅速,躲闪如疾风一般。 眨眼间,鹿青音被那大翅膀扫趴在地上,那鹰双爪尖利,朝着江见时扑过去,抓住江见时就往天上飞。 鹿青音一把拽住江见时,九天又咬住了鹿青音的裤腿,没过一阵鹿青音裤子掉了,江见时裤子也快被扯烂了。 突然江见时转醒,吼道:“孽畜,还不放开!” 那大鹰似乎被吓到,突然就扔下了江见时! 几人瞬间摔倒在地。 鹿青音急忙扑到江见时身前,抱起他问:“你受伤了吗?你怎么样了?” 江见时柔柔的睁眼,似是很伤心,眼角湿润:“你去哪了?” 鹿青音懊悔:“我下山去给你买了些物什子,没想到” 江见时可怜巴巴:“你下山不带我?” 鹿青音:“我就是想出去透透气” 江见时变了表情:“怎么?和我在一起,你不舒服了?你不喜欢了?你厌恶了?” 鹿青音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就是太累了,我就是出去休息休息” “你出去休息?” 江见时真的生气了,他轻轻推开鹿青音,又听他“嘶”的闷哼一声。 鹿青音哪里由着他推,急忙查看他用手抚着的肩膀,撕开衣服,赫然出现几条血口,都是鹰爪留下的。 鹿青音后悔不已,问:“怎么回事?怎么会被鹰抓了?” 江见时闷着声音不悦道:“你管我,我死了又何妨?你不是想透气吗?我死了你大可以透气,你也不用这么累了!” 鹿青音心疼的不得了,抱着他道:“我出去才知道,外面比在家累多了!还是在你身边,我才能安心些。” “真的?” 江见时侧头看他。 “真的!” 鹿青音看着他的伤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到底怎么回事?” 江见时颇有些撒娇的意味:“我看你不回家,心里担心,就去找,结果半路上遇到那大鹰,我一看它不就是大时山我原先那洞外总想吃我的那只,这鹰厉害得很,我怕你就在附近有危险,与它一边斗一边寻你,一不小心被他翅膀打晕” 鹿青音顿了顿,他方才记得,江见时那“孽畜”二字震慑力十足,哪里像是怕的样子? 可看怀里的人的确受了伤,也顾不得许多,提起裤子就要背江见时。 江见时心疼他,不让他背,鹿青音想到九天,再一转头,那狼已经摇着尾巴悠哉悠哉先一步回家了。 “” 方才他们俩是真的遇到危险了么?怎么越看越不对劲儿? 回了家鹿青音给江见时上了药,又急忙去锁门,一看兔子窝,十几只兔子自己又回来了,九天正用爪子扑腾它们。 鹿青音急忙关了兔子窝,去灶房生了火,将卧榻弄的暖暖和和,自己才脱了衣服上床。 刚一上去,江见时就开始哼唧,说自己肩膀疼,非要枕着鹿青音睡。 鹿青音想洗澡又不忍心江见时一个人,抱着他打算一起睡。 江见时小声道:“青音,疼。” 分明才上了药鹿青音半坐起来,在被窝里吹他的肩膀:“吹一吹就不疼了。” 江见时认真的看鹿青音:“你烦我了吗?” “怎么会?”鹿青音回答。 “那你为什么要跑?”江见时水润的凤眸眨了眨。 鹿青音顿了顿,无奈道:“就是有些累,不是心累,是身体累,白天要种田,晚上还要我就是累!” 江见时自责道:“都怪我。” 鹿青音忙道:“不怪你,怪我,要是我没走,今天你也不会受伤,以后我都不走了,我就在你身边,再也不走了!” “真的?”江见时看他。 鹿青音点头:“真的!哪里都不如咱们的家!” 说完他主动吻了吻江见时的唇角。 江见时又道:“那以后我不让你这么累了。” 鹿青音心中一喜:“那我们以后晚上好好睡” 话没说完江见时就道:“以后你晚上累就行了,菜不种了,改日我寻个靠谱的商户,给些钱,日日来给我们送。” “” 鹿青音缓缓皱眉:“那得花多少钱?我们现在银子不多了。” 江见时道:“山中那山洞里面有好些宝贝,虽然偶尔师父会守着,但师父现在没什么法力,我去偷些来!” 鹿青音汗颜,立刻倒在榻上,无神的看着屋顶:“我们还是自己种。” “那好!” 江见时答的爽快,突然掀了被子,没有一点儿受伤后疼痛的样子:“今天想玩什么花样?” “” 鹿青音欲哭无泪 后半夜。 江见时与鹿青音十指相扣,交颈缠绵,鹿青音脖子上胸口上都是江见时留下的印记。江见时一手抚上鹿青音的疤痕,细细摩挲,倏尔用了劲儿,揉捏着。 鹿青音轻轻喘着,江见时吻住了鹿青音,将他的舌尖咬着,引着,往自己口中带,水渍清亮的出现在两人嘴角。 他如同海岸的大浪频繁的拍着礁岸,鹿青音茫然的睁眼看他,手指狠狠掐在江见时后背上,嘴里言语不清。 “嗯呃指月别这里” “这里舒服吗?” “嗯唔” 江见时用力吻他,床榻吱嘎吱嘎响了很久,伴着院子里一声狼啸,鹿青音咬破了江见时的嘴角 江见时埋着头:“呼好累” 鹿青音声音嘶哑,口渴的吞了吞喉咙:“什么时辰了?” 江见时:“不知道” 喘息 鹿青音眼睛的光亮慢慢汇聚,然后盯在江见时鼻尖。 “我想睡觉了” 江见时猛的抬头,不满道:“怎么这么自私?你完事儿了,我还没有!” “” 鹿青音躺尸在榻上,无助的看着屋顶江见时比九天还像狼,什么柔弱?什么受伤?什么担心? 一切化为泡影 鹿青音知道,自己又中计了 他倏尔又笑了 还能有什么样的生活比现在更美好? 月亮挂上梢头。 “指月” “嗯?呼唤我唤我做什么?嗯?” “我爱你。” “乖我也爱你。” 江见时的吻永远绵长,他知道自己狠狠的爱着面前这人,他不知该如何去表达与他在一起的幸福,似乎全天下所有的词藻用尽也无法抒发他心中充盈的爱意 鹿青音的回应温柔又热烈,他知道眼前的人是他一生挚爱,是他下辈子都不愿放下的人,如果说江见时深沉的爱着自己,那么自己一定比他多千倍百倍 第123章 戏精 没了黄皮子附身的男子瞬间怂的抬不起头,哭道:“小人早前与牛大老婆张氏有染,但是一直难以找到机会与她私会。一日,小人看到山边有黄皮子窝,就心生一计,与张氏商量了,将詹东家的鸡掰了脑袋扔进牛大家院子,詹东与牛大争吵时,张氏再告诉他们看见了黄皮子进了家,然后朝山边跑了,牛大与詹东信了,就去寻那黄皮子窝,小人小人趁机去寻张氏与她私会过了两日,小的想张氏想的紧,就又去寻她,可那日不知为何,一进张氏家门就看到一阵黄烟,小的去查看,什么也没看见,只是头昏脑胀,小的撑着与张氏欢好之后,打算走,就看到詹东提着锄头进来寻牛大,小的裤子还没穿好,如此被撞破小的十分害怕,不知为何,那一阵子,小的胆子出奇的大,脑子昏昏沉沉,一直有个声音让我杀了詹东,我就抢了詹东的锄头将人杀了,正要收拾尸体,牛大也回来了,小的来不及多想,又将牛大杀了,再将两人趁夜拖至田边人迹罕至之地,第二日叫张氏去,假装才发现尸体” 那张氏摇头:“民女不知道,他胡说!民女没有!” 江见时冷笑一声:“什么没有?你与外人苟且,欺骗自己的相公,杀了那黄皮子的仙侣,又和他合谋杀了你丈夫与邻居,你觉得你能逃得过?” 张氏摇头:“我没有与他欢好!” 江见时道:“黄皮子自带腥臊,你的奸夫被黄皮子附身,杀了牛大与詹东,你若是没有与他欢好,为何身上有黄皮子的腥臊气?” 张氏呆呆的看他,方才她也亲眼见了黄皮子,眼下说什么也辩解不了了。 鹿青音道:“你若想要证据,我给你证据,你的卧榻上留有大量毛发,牛大整日在田间劳作,发色生黄,又四十多岁,头发长而干枯,方才验尸我也看到了,而这个男子年纪尚轻,正值青壮年,因为年纪不足,头发长短比牛大更短,但色泽却莹润光滑。” “那是民女的头发啊!”张氏辩解。 鹿青音道:“你虽为农妇,但知道如何保养头发,发丝细腻带着淘米水的味道,但你卧榻上的新发粗且硬,首先说明此人肾精旺盛,其次带着皂角香味,味道有所不同,卧榻是私人片域,又是你与牛大的卧房,断不可能外人上榻!所以这些头发是你这奸夫的。” 他转头又看覃仁双:“大人大可将那榻上的发丝取来,一一对比。” 覃仁双心服口服,大声呵斥张氏:“贼嘴狼牙,还不说实话?到了衙门坐了老虎凳,本官可就不是这副好言好语的态度了!” 张氏吓得浑身咯抖:“大人!民女知错!” 案子进程极快,从发现两具尸体到抓住真凶不过四个时辰,邻里乡亲都咋舌称赞,原来这就是传言里的前衙门师爷鹿师爷与捉妖大师江大师,简直就是日月合璧,相得益彰! 覃仁双也不得不在心中暗叹,没有鹿青音,朝廷真真是一大损失! 自此鹿青音与江见时一个雷霆手段的衙门师爷,一个降妖伏魔的捉妖大师,两人的故事与佳话在民间千古流传 青檀木梳的流苏随着马背颠簸而抖动,一双欢眷的佳人且闹且笑,斜阳将两人一马的影子拉的极长。 天边传来了小儿的歌谣:“扶丰城中有座寺,寺中大佛藏银子,佛下压着凤凰丹,凤凰涅盘在仙山,扶丰山大时山,山里建个小仙观,仙观说观不是观,娶个娘子家里拴,城隍土地来做客,不见娘子见判官,你说凤凰怪不怪?就要做他新郎官” 栅栏上的丝葫芦趴的到处都是,掉在外面的都被野猪吃了,在里面的也好不到哪去,九天觉得好玩,用牙咬的斑斑驳驳。 鹿青音赶了好几次,见没什么用,也懒得管它。 夏至一到,就连蚊虫都躲了起来,好在山上有徐徐微风,让炎热之态有了一抹清凉。 江见时一双脚伸在院子里的小塘里,脚尖心踩着鹅卵石,冰冰凉凉的甚是熨帖。 鹿青音这边骂完九天,看到江见时又忍不住呵斥:“那水都是山中的冰泉,这么泡着不作病吗?” 江见时油盐不进,只管舒服,坐了一阵又使唤正在种菜的鹿青音:“给我把靠枕拿来,这样坐着不舒服。” 鹿青音累的抬不起腰,晚上这祖宗花样百出,不知疲倦,不让人歇息,白天他又不干活,所有的活都得自己干,整日像是供仙人似的,鹿青音是真没想到这日子过的这般遭罪 “你什么时候还去你那洞中做结界?” 鹿青音问,心中想着江见时一走,他就能轻松几分,下山听听戏,采买些熟食和甜点。 江见时摇头:“我这法力不如先前一半,做一次结界需缓个一二年,这才去了不久,以后再说。” 说完话又指着屋里,发着牢骚:“快去帮我拿个靠枕,晚上伺候你,腰都要折了!” 鹿青音两眼一瞪,谁伺候谁?他心中憋屈,敢情这江大爷还觉得自己是个功臣? “你瞪我做什么?还不快去啊?”江见时嚷嚷。 鹿青音索性将锄头一扔,穿上衣服出了门。 这是他这个月第三次离家出走,每次都走的很没骨气,到了半夜就冷的想要回他那大榻上,和江见时挤在一起,暖暖和和舒舒服服的基本上每次不过一个时辰,不等江见时来寻,自己就回去了。 可是这次他真的觉得受够了,他干活,自然毫无怨言,但夜里就不能让他睡个好觉?家里面,几乎是鹿青音走到哪,江见时跟到哪,像个蚯蚓似的挂在鹿青音身上,有事没事总要喊他一声,时间久了,鹿青音倒是怀念起扶丰城的日子了。 他银子没带多少,穿的倒是很厚,九天跟了他一段儿,觉得没意思又回家去了,他一个人走的极快,恨不能一下子滚到山下。 一边走鹿青音一边想着,就冷上一两天,让江见时收敛收敛,自己也松口气去听听戏,喝喝茶 一想到听戏,他就来了劲头,一口气走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到山下的暖风袭来,他终于觉得又活了。 不用种菜! 不用喂兔子! 不用骂九天! 不用带着粘连的江见时,累的走不动! 不用数存粮! 存粮 鹿青音突然滞住,放存粮的小房子里好像没米了 江见时除了蒸米饭什么都不会,做的菜不是咸了就是没味儿 虽然他吃的简单,只吃素食,但又挑三拣四!晚上会不会吃不上饭? 鹿青音思索了半天,心里生了愧疚,若是因为他,江见时饿肚子怎么办? 想着鹿青音看到蜿蜒的小路来了辆马车,在山里遇到马车非常罕见,若是坐马车下山,也就一两个时辰,若是继续走,可能还要三四个时辰,走下去也到夜里了 鹿青音盘算一阵,直接招手。 那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好奇看他:“这位公子迷路了?” 鹿青音摇头,笑道:“我搭车!老伯带我一程!” 说着掏出江见时给他的玉珠子,抽了一颗递给车夫。 车夫识货,一看是宝贝,急忙笑呵呵的让鹿青音上了车。 一路颠簸江见时终于抵达了山下,山下这个城是个小城,名叫胜泾城,民风淳朴,除了戏楼,好玩的地方不多。 鹿青音一个人自在洒脱,吃了好一碗面,又去听戏,听完戏在街市上用仅剩的碎银子采买了些有趣的小物件,给江见时带着连夜就打算回山了。 鹿青音其实完全可以在山下住一宿,银子刚好够,可他虽然表面上洒脱肆意,玩的越晚,心里就越没着落,他知道江见时的性子,怕是回去又要闹上一场。 鹿青音也顾不得许多,就往回走,一路上没有车,也没有人,大时山到处都是野兽,但鹿青音身上有九天的味道,也就没有什么不要命的敢靠近鹿青音。 这一走,就是一宿,快到时他的腿都不听使唤了,又困又累,比在家被江见时缠着还要累!他有些后悔,但跑都跑了,眼看家就在不远处,他吃了劲儿往回走。 刚回去就看见大门开着,鹿青音心里一紧,急忙往家里奔,进了院子就看到自己的菜地被野猪拱了,九天不见了踪影,兔子也都跑的到处都是,还丢了十几只,鹿青音往屋里钻,没看到江见时半个影子。 鹿青音急了大声喊:“指月!指月你在哪?” 没人回应。 瞬间一头密密的汗水覆盖了额头,鹿青音将怀里的包裹扔在榻上,转身出了门。 他一天一夜未睡,好不容易连夜爬上山,家里又成了这个样子,江见时还不见了踪影,他吓得魂飞魄散,江见时在灭因寺消失的回忆再次席卷而来! “指月!” 鹿青音顾不得腿疼,到处跑,跑着跑着就听到狼啸声。 九天 鹿青音急忙往声音处奔,却看到一只大鹰正在攻击九天,而江见时躺在树丛里没有动静。 鹿青音吓疯了,也不管那鹰有自己几个大,瞬间扑了过去:“滚开!” 他捡了根树枝挡在自己和江见时身前。 那大鹰也不害怕,直冲鹿青音而来,鹿青音急中生智,捡起一块大石头砸了过去,可那大鹰反应迅速,躲闪如疾风一般。 眨眼间,鹿青音被那大翅膀扫趴在地上,那鹰双爪尖利,朝着江见时扑过去,抓住江见时就往天上飞。 鹿青音一把拽住江见时,九天又咬住了鹿青音的裤腿,没过一阵鹿青音裤子掉了,江见时裤子也快被扯烂了。 突然江见时转醒,吼道:“孽畜,还不放开!” 那大鹰似乎被吓到,突然就扔下了江见时! 几人瞬间摔倒在地。 鹿青音急忙扑到江见时身前,抱起他问:“你受伤了吗?你怎么样了?” 江见时柔柔的睁眼,似是很伤心,眼角湿润:“你去哪了?” 鹿青音懊悔:“我下山去给你买了些物什子,没想到” 江见时可怜巴巴:“你下山不带我?” 鹿青音:“我就是想出去透透气” 江见时变了表情:“怎么?和我在一起,你不舒服了?你不喜欢了?你厌恶了?” 鹿青音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就是太累了,我就是出去休息休息” “你出去休息?” 江见时真的生气了,他轻轻推开鹿青音,又听他“嘶”的闷哼一声。 鹿青音哪里由着他推,急忙查看他用手抚着的肩膀,撕开衣服,赫然出现几条血口,都是鹰爪留下的。 鹿青音后悔不已,问:“怎么回事?怎么会被鹰抓了?” 江见时闷着声音不悦道:“你管我,我死了又何妨?你不是想透气吗?我死了你大可以透气,你也不用这么累了!” 鹿青音心疼的不得了,抱着他道:“我出去才知道,外面比在家累多了!还是在你身边,我才能安心些。” “真的?” 江见时侧头看他。 “真的!” 鹿青音看着他的伤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到底怎么回事?” 江见时颇有些撒娇的意味:“我看你不回家,心里担心,就去找,结果半路上遇到那大鹰,我一看它不就是大时山我原先那洞外总想吃我的那只,这鹰厉害得很,我怕你就在附近有危险,与它一边斗一边寻你,一不小心被他翅膀打晕” 鹿青音顿了顿,他方才记得,江见时那“孽畜”二字震慑力十足,哪里像是怕的样子? 可看怀里的人的确受了伤,也顾不得许多,提起裤子就要背江见时。 江见时心疼他,不让他背,鹿青音想到九天,再一转头,那狼已经摇着尾巴悠哉悠哉先一步回家了。 “” 方才他们俩是真的遇到危险了么?怎么越看越不对劲儿? 回了家鹿青音给江见时上了药,又急忙去锁门,一看兔子窝,十几只兔子自己又回来了,九天正用爪子扑腾它们。 鹿青音急忙关了兔子窝,去灶房生了火,将卧榻弄的暖暖和和,自己才脱了衣服上床。 刚一上去,江见时就开始哼唧,说自己肩膀疼,非要枕着鹿青音睡。 鹿青音想洗澡又不忍心江见时一个人,抱着他打算一起睡。 江见时小声道:“青音,疼。” 分明才上了药鹿青音半坐起来,在被窝里吹他的肩膀:“吹一吹就不疼了。” 江见时认真的看鹿青音:“你烦我了吗?” “怎么会?”鹿青音回答。 “那你为什么要跑?”江见时水润的凤眸眨了眨。 鹿青音顿了顿,无奈道:“就是有些累,不是心累,是身体累,白天要种田,晚上还要我就是累!” 江见时自责道:“都怪我。” 鹿青音忙道:“不怪你,怪我,要是我没走,今天你也不会受伤,以后我都不走了,我就在你身边,再也不走了!” “真的?”江见时看他。 鹿青音点头:“真的!哪里都不如咱们的家!” 说完他主动吻了吻江见时的唇角。 江见时又道:“那以后我不让你这么累了。” 鹿青音心中一喜:“那我们以后晚上好好睡” 话没说完江见时就道:“以后你晚上累就行了,菜不种了,改日我寻个靠谱的商户,给些钱,日日来给我们送。” “” 鹿青音缓缓皱眉:“那得花多少钱?我们现在银子不多了。” 江见时道:“山中那山洞里面有好些宝贝,虽然偶尔师父会守着,但师父现在没什么法力,我去偷些来!” 鹿青音汗颜,立刻倒在榻上,无神的看着屋顶:“我们还是自己种。” “那好!” 江见时答的爽快,突然掀了被子,没有一点儿受伤后疼痛的样子:“今天想玩什么花样?” “” 鹿青音欲哭无泪 后半夜。 江见时与鹿青音十指相扣,交颈缠绵,鹿青音脖子上胸口上都是江见时留下的印记。江见时一手抚上鹿青音的疤痕,细细摩挲,倏尔用了劲儿,揉捏着。 鹿青音轻轻喘着,江见时吻住了鹿青音,将他的舌尖咬着,引着,往自己口中带,水渍清亮的出现在两人嘴角。 他如同海岸的大浪频繁的拍着礁岸,鹿青音茫然的睁眼看他,手指狠狠掐在江见时后背上,嘴里言语不清。 “嗯呃指月别这里” “这里舒服吗?” “嗯唔” 江见时用力吻他,床榻吱嘎吱嘎响了很久,伴着院子里一声狼啸,鹿青音咬破了江见时的嘴角 江见时埋着头:“呼好累” 鹿青音声音嘶哑,口渴的吞了吞喉咙:“什么时辰了?” 江见时:“不知道” 喘息 鹿青音眼睛的光亮慢慢汇聚,然后盯在江见时鼻尖。 “我想睡觉了” 江见时猛的抬头,不满道:“怎么这么自私?你完事儿了,我还没有!” “” 鹿青音躺尸在榻上,无助的看着屋顶江见时比九天还像狼,什么柔弱?什么受伤?什么担心? 一切化为泡影 鹿青音知道,自己又中计了 他倏尔又笑了 还能有什么样的生活比现在更美好? 月亮挂上梢头。 “指月” “嗯?呼唤我唤我做什么?嗯?” “我爱你。” “乖我也爱你。” 江见时的吻永远绵长,他知道自己狠狠的爱着面前这人,他不知该如何去表达与他在一起的幸福,似乎全天下所有的词藻用尽也无法抒发他心中充盈的爱意 鹿青音的回应温柔又热烈,他知道眼前的人是他一生挚爱,是他下辈子都不愿放下的人,如果说江见时深沉的爱着自己,那么自己一定比他多千倍百倍 第124章 终章之库房宝贝 庆王朱呈宥落马,睚眦王立储,朝廷风云格局大变,天子家事,却扯出一堆朋党之嫌的旁官。罚的罚,免的免,杀的杀,往日与朱呈宥交好的朝廷官员都一时间散至各处,听不得一句与朱呈宥有关的话。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朱呈宥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王鹤藜虽年事已高,在朝堂之上不再为官,但协助当今陛下剿灭乱臣贼子,拥朱呈川为储君,自家儿子又做了金西大军的头领,一时风光无两,上门道贺之人络绎不绝。 说是道贺,不如说都是想走走王高阳这个后门,以后待朱呈川登基,好为自己仕途打好地基。 王鹤藜府外拥了不少人,马上年关,送礼的排成了长龙,从早到晚叽叽喳喳。 还有几日便是除夕,一大清早,王家府邸的门终于打开,人群一下子涌了上去,几个下人开了路,从大门内先是走出一个凛凛威风,气宇轩昂的男子,正是王高阳。 只是这金西大军的军头,此刻手中握的并不是长刀利剑,而是一个灰布的包裹,他身后走出个乔松之寿,胡子泛白,腰背笔挺,杖乡之年的男子。 众人一瞧,呼啦一下围了过去。 “王大人,龟鹤遐龄,万寿无疆!” “王大人,下官是礼部仪制!” “下官是詹事府詹事!” “王大人,下官犬子是……” 王高阳魁梧而立,站在台阶上,清了清嗓子,对众人道:“大家回去,父亲年老,受不得叨扰!” 话没说完,那些人搬着礼品就往王鹤藜跟前涌! 王高阳从下人手中取过自己的长刀,“叮”的立在众人面前,将众人震的瞬间没了声。 王高阳道:“父亲年事已老,你们这些礼收了也无福消受,心意已领,都散了!” 旁边的一个官员端详着王高阳手里的包裹,问:“王大人和王将军这是?……” 王高阳道:“回老家,过年!” “老家?!” 诸人顿时乱了套,谁人不知王鹤藜世代住在京师,哪有老家一说? 王高阳也不顾诸人阻拦,和下人们开了路,将自己老父亲送上轿辇,自己骑了匹骏马,就上了路。 一队人马两辆马车,六个护卫,除了王鹤藜,后面两辆马车坐着三个绝色佳人。 躲过了人群围堵,王鹤藜终于松了口气,正打算小憩,就听王高阳在马车外道:“父亲,不如我提前差人去跟他二人通会一声,不然师弟这年是过不好了。” “我去难道是为了让他好好过年?两年了,新鲜感也该过去了,只要我王鹤藜活着,就断不可能看着林家绝了后!” 王高阳不禁抿嘴笑道:“父亲这般执着,莫要最后背着婆娘看戏……” “什么意思?” 王鹤藜倏的揭开轿帘,瞪着王高阳。 王高阳笑着摇头:“没什么意思,父亲您说什么都对!” “混账玩意儿,等我收拾完海镜,回来再收拾你!” 大时山的山路难行,若非王高阳与六个身手了得的护卫在身边,王鹤藜这队人马兴许早就葬在半山腰了。 眼看要到山顶,马匹说什么也不往前走了,王高阳抬刀看着周围,突然,一声狼啸,惊的马匹癫狂,王高阳一手拽了四根缰绳,手背青筋乍现。 他恼道:“大时山竟然有狼?” 话音刚落,一只雪白的大狼突然从树梢跃下,狠狠砸在轿辇上! 王鹤藜镇定,忙对王高阳道:“我听说海镜身边跟着一只白狼,你唤海镜名字试试!” 王高阳闻言张口就吼:“鹿青音!你个杀千刀的!你恩师和你师兄来了,还不迎接?” 果然,说完话,打算攻击的白狼,突然安静下来。 不多时,远处奔来一个人影,那人一直跑到跟前,气喘吁吁,还没站稳,就跪倒在地:“恩……恩师……师兄……” 王鹤藜直接走下轿辇,皱眉看着眼前胖回来的鹿青音,将他从头至尾扫了一遍,道:“黑了!” 鹿青音一愣,憨憨笑了一声,又急忙问:“恩师怎么会来这里?可是山下出了什么事情?” 王鹤藜道:“我与你师兄来同你一起过年。” “过……过年……?” 鹿青音顿了顿,惊喜的情绪刚刚消散又疑惑起来:“为何……来这里过年?” 王鹤藜狠狠瞪了他一眼:“上山再说,你住在哪里?破路这么难走?” 鹿青音急忙为众人引路,下意识看了眼幸灾乐祸的王高阳,道:“马上就到了。” 王鹤藜一听不远,索性叫鹿青音陪着自己走:“过年的东西准备了吗?” 鹿青音急忙点头:“准备了。” 他又看了眼马队,道:“好像没准备够。” 王鹤藜道:“无碍,待不久,过完年就下山。” 鹿青音还懵着,下意识道:“这么快?恩师不多呆些日子?海镜最近学了许多菜式,可以给恩师露一手。” 王鹤藜撇眉看他:“过完年,下了山你有的是时间露一手。” “下山?”鹿青音不明:“什么下山?” 王鹤藜往后面马车扫了一眼,道:“过完年,你就跟我回去,你若不回去,我这后面拉着几个女子,都是良家姑娘,专门带来给你,你给我生个孩子出来,我自然不再管你。” “……” 鹿青音愕然,倏尔看向山顶自家宅子:“恩师,指月还在屋里,您……您万不可……不可这样说……海镜是不会回去的……” “你还没完没了了?” 王鹤藜竖眉:“我这些年没打扰你,对你已经够宽宏大量,你不要蹬鼻子上脸!” 鹿青音瞬间不敢吭声了,求助的看向王高阳,却见他坐在马上似笑非笑,根本没打算搭理自己。 众人一到宅子大门口,王鹤藜站在“闲人免进”的牌子下,就来了气。 “你就住这破地方?” 鹿青音颔首:“海镜自小住的比这可差多了,恩师莫要看这宅子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说着将人往院子里引。 刚一进院子,江见时就举着锅铲,奔了出来,满面油烟,哪里还有王高阳与王鹤藜第一次见他那般翩若谪仙? 江见时一见王高阳,愣了愣,再看王鹤藜,手里的锅铲都拿不稳了。 鹿青音急忙假笑:“指月,恩师来了!” 江见时急忙上前,举着锅铲颔首作揖,险些将锅铲杵到王鹤藜脸上。 王鹤藜皱着眉没搭理他,视若无睹的绕过江见时,四处打量,看了一圈心中起了波澜,这地儿看着普通,但每个角落都透着温馨和热络,兔子窝旁边还养了鸡鸭,鸡窝的干草很是干净,刚下的鸡蛋还温着。 江见时尴尬的看鹿青音,小声问:“他们怎么来了?” 鹿青音夺过他手里的锅铲:“说是来过年……谁让你动锅了?是不是又糊了?” 江见时不满:“你说出门就出门,火上的菜都冒烟了,还不许我动?好歹跟我说一声啊!” 鹿青音:“谁能知道他们来?我这不听到师兄的声音,一下子慌了神……” 两人窸窸窣窣,像是小两口拌嘴,看的王高阳一乐:“你二人这日子过的倒是有些滋味!” 王鹤藜走到灶房旁锁了门的屋前,问鹿青音:“这里是什么?” 鹿青音坦言:“库房。” 王鹤藜好奇:“打开瞧瞧。” 鹿青音有些为难:“打开……怕吓到您……” 王鹤藜不悦:“我这么大年纪了,什么东西能吓到我?” 鹿青音劝说不通,只好跟江见时要钥匙。 江见时也为难:“真……要开?” “开。”鹿青音表情复杂。 王鹤藜愠怒,看向鹿青音:“这小小库房都要他管着?你怎么一点也没有个男人样?” 鹿青音无奈:“这……这不是我能管的啊……” “打开!” 王鹤藜没了耐心,他本来就想趁着将鹿青音带回去的机会,出来游玩一阵,现下遇到新奇的,自然不愿放过。 江见时慌慌张张掏钥匙,递给鹿青音,安顿道:“小心点……别给放跑了……” “嗯。”鹿青音拿着钥匙就去开门。 王高阳也好奇的探着脑袋! 屋门一打开,就看见一个秃了顶的老头翘着二郎腿,仰躺在一张土炕上扯呼,他两手被红绳绑在两边的木桩上,木桩上刻着经文。 土炕下摆着十几坛酒,散发的淡淡的酒香。 王鹤藜愣了愣,王高阳也愣了愣…… 王鹤藜指着那秃顶老头问:“这是谁?” 鹿青音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支支吾吾半天,又看江见时。 江见时刚要开口被王鹤藜打断:“我没有问你!” 鹿青音只好道:“这是……是我们用来酿酒熬药……” “我问你他是谁?” 王鹤藜声音惊扰到那老头,老头慢慢睁了眼,一看王鹤藜和王高阳,立刻开始哭:“救命啊!这位官人救救老朽性命啊!” 王鹤藜愕然:“你们这是做什么?为何要绑了这老伯?” 鹿青音忙道:“恩师,你别被他骗了,他哪里是什么老伯……” “两位官人,老朽是山中隐居的药农,他二人觊觎我那些上好的药材,就将我绑了,夺了我家中家产,还威胁我儿,若每月不往这里送药材,就不放我下山……呜呜……” 老头哭的涕泪横流,又看向门口的江见时:“就是他!他得了病,需要峭壁边的灵芝系命,为了自己的性命,他不顾我儿危险,拿我做挟,每月都要我儿去采摘那灵芝!两位大官人!救救老朽啊!” 江见时吐血的样子,王鹤藜仍然记忆犹新,此刻信了八成,登时怒不可遏,对着鹿青音骂道:“我当你在山中干什么?就是为了给他续命?你还……你还绑了无辜百姓给你做事?你与山中的土匪头子有什么区别?” 鹿青音急忙解释:“恩师莫要相信!这老头,不!这老妖不是个好东西,他经常来偷我的兔子!我……” 王鹤藜气道:“他这把年纪有那个本事偷你兔子?何况偷了,不就是几只兔子,你又为何将人绑在这里?” 说着就要让王高阳给那老头解绑。 江见时急忙冲了进来,阻拦道:“王大人!不能放!青音的咳疾就靠他了,青音好不容易才好一点……” “你算什么东西?妖言惑众!迷惑本官学生,现在又挟持无辜百姓?我看这里就你最恶!” 王鹤藜吹胡子瞪眼,鹿青音一下挡在江见时身前,道:“恩师,是真的!这老头不是人!” “我看你才不是人?你魂儿都被他迷走了?嗯?高阳,还不将人给我放了?” 王高阳正义感爆棚,急忙上前动手。 江见时一把拽住他,低声道:“王将军忘记萼魁坊了?” 王高阳瞬间停住,有些犹豫的看着王鹤藜。 只听那老头哭道:“官人,放了老朽,我妻儿还在家等着我呢!” 鹿青音突然怒道:“老妖还不闭嘴?明日就炖了你做汤喝!” 王鹤藜一听不得了了,开口就骂:“鹿海镜,你个混账玩意儿!还想吃人肉?你怎么不上天啊?”说着抬脚就去解了那老头手上的红绳! 江见时已然来不及拦下,叹了一口气,就看那老头突然变成了没几根头发白白胖胖的娃娃,这小娃娃在土炕上,对着江见时和鹿青音做了个鬼脸,突然遁炕而去,瞬间没了踪影! 王鹤藜愕然的杵在原地看着,找了一圈,懵怔的看向鹿青音。 鹿青音无奈,挠了挠头,道:“都跟您说了,这是个妖精!” “妖?” 王鹤藜显然大受震撼,站立不稳,被王高阳一把扶住。 鹿青音点头:“这是大时山的参精,有五六百年了,总来我这偷兔子,被指月捉了,关在这里,每月拔他一根参须给我炖汤喝,治我的咳疾!这……这花了三个月,好不容易才抓住,被您放走了……” 王鹤藜倏的看向江见时,江见时抿了唇,样子比那窝里的兔子还无辜。 刚一来就办了坏事,之前还斗志昂扬的王鹤藜稍稍生了心虚,将几个女子介绍给鹿青音与江见时时,道:“这几个是我带来除夕夜为大家跳舞助兴的……咳咳……” 他说着下意识看了眼乖乖呆在一旁不做声的江见时。 江见时像小媳妇似的低着头,俊俏的脸蛋被洗去了油烟后,又恢复了往日的熠熠生辉,被叫来与鹿青音生孩子的几个姑娘,眼里哪还有什么鹿青音,目光全都没出息的粘在了江见时身上。 江见时知趣的坐了一阵,就对鹿青音与众人道:“我去烧饭,你们先坐。” 鹿青音一愣,脱口而出:“你烧?……” 话没说完被江见时一个眼神给噎了回去,接着道:“你烧去……” 王高阳也愕然,胳膊肘杵了杵鹿青音:“驯服的挺好啊!” 鹿青音挠着头,不好意思的傻笑,心里却哀嚎着,放任这祖宗在灶房,宅子烧了都不足为奇!…… 第124章 终章之库房宝贝 庆王朱呈宥落马,睚眦王立储,朝廷风云格局大变,天子家事,却扯出一堆朋党之嫌的旁官。罚的罚,免的免,杀的杀,往日与朱呈宥交好的朝廷官员都一时间散至各处,听不得一句与朱呈宥有关的话。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朱呈宥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王鹤藜虽年事已高,在朝堂之上不再为官,但协助当今陛下剿灭乱臣贼子,拥朱呈川为储君,自家儿子又做了金西大军的头领,一时风光无两,上门道贺之人络绎不绝。 说是道贺,不如说都是想走走王高阳这个后门,以后待朱呈川登基,好为自己仕途打好地基。 王鹤藜府外拥了不少人,马上年关,送礼的排成了长龙,从早到晚叽叽喳喳。 还有几日便是除夕,一大清早,王家府邸的门终于打开,人群一下子涌了上去,几个下人开了路,从大门内先是走出一个凛凛威风,气宇轩昂的男子,正是王高阳。 只是这金西大军的军头,此刻手中握的并不是长刀利剑,而是一个灰布的包裹,他身后走出个乔松之寿,胡子泛白,腰背笔挺,杖乡之年的男子。 众人一瞧,呼啦一下围了过去。 “王大人,龟鹤遐龄,万寿无疆!” “王大人,下官是礼部仪制!” “下官是詹事府詹事!” “王大人,下官犬子是……” 王高阳魁梧而立,站在台阶上,清了清嗓子,对众人道:“大家回去,父亲年老,受不得叨扰!” 话没说完,那些人搬着礼品就往王鹤藜跟前涌! 王高阳从下人手中取过自己的长刀,“叮”的立在众人面前,将众人震的瞬间没了声。 王高阳道:“父亲年事已老,你们这些礼收了也无福消受,心意已领,都散了!” 旁边的一个官员端详着王高阳手里的包裹,问:“王大人和王将军这是?……” 王高阳道:“回老家,过年!” “老家?!” 诸人顿时乱了套,谁人不知王鹤藜世代住在京师,哪有老家一说? 王高阳也不顾诸人阻拦,和下人们开了路,将自己老父亲送上轿辇,自己骑了匹骏马,就上了路。 一队人马两辆马车,六个护卫,除了王鹤藜,后面两辆马车坐着三个绝色佳人。 躲过了人群围堵,王鹤藜终于松了口气,正打算小憩,就听王高阳在马车外道:“父亲,不如我提前差人去跟他二人通会一声,不然师弟这年是过不好了。” “我去难道是为了让他好好过年?两年了,新鲜感也该过去了,只要我王鹤藜活着,就断不可能看着林家绝了后!” 王高阳不禁抿嘴笑道:“父亲这般执着,莫要最后背着婆娘看戏……” “什么意思?” 王鹤藜倏的揭开轿帘,瞪着王高阳。 王高阳笑着摇头:“没什么意思,父亲您说什么都对!” “混账玩意儿,等我收拾完海镜,回来再收拾你!” 大时山的山路难行,若非王高阳与六个身手了得的护卫在身边,王鹤藜这队人马兴许早就葬在半山腰了。 眼看要到山顶,马匹说什么也不往前走了,王高阳抬刀看着周围,突然,一声狼啸,惊的马匹癫狂,王高阳一手拽了四根缰绳,手背青筋乍现。 他恼道:“大时山竟然有狼?” 话音刚落,一只雪白的大狼突然从树梢跃下,狠狠砸在轿辇上! 王鹤藜镇定,忙对王高阳道:“我听说海镜身边跟着一只白狼,你唤海镜名字试试!” 王高阳闻言张口就吼:“鹿青音!你个杀千刀的!你恩师和你师兄来了,还不迎接?” 果然,说完话,打算攻击的白狼,突然安静下来。 不多时,远处奔来一个人影,那人一直跑到跟前,气喘吁吁,还没站稳,就跪倒在地:“恩……恩师……师兄……” 王鹤藜直接走下轿辇,皱眉看着眼前胖回来的鹿青音,将他从头至尾扫了一遍,道:“黑了!” 鹿青音一愣,憨憨笑了一声,又急忙问:“恩师怎么会来这里?可是山下出了什么事情?” 王鹤藜道:“我与你师兄来同你一起过年。” “过……过年……?” 鹿青音顿了顿,惊喜的情绪刚刚消散又疑惑起来:“为何……来这里过年?” 王鹤藜狠狠瞪了他一眼:“上山再说,你住在哪里?破路这么难走?” 鹿青音急忙为众人引路,下意识看了眼幸灾乐祸的王高阳,道:“马上就到了。” 王鹤藜一听不远,索性叫鹿青音陪着自己走:“过年的东西准备了吗?” 鹿青音急忙点头:“准备了。” 他又看了眼马队,道:“好像没准备够。” 王鹤藜道:“无碍,待不久,过完年就下山。” 鹿青音还懵着,下意识道:“这么快?恩师不多呆些日子?海镜最近学了许多菜式,可以给恩师露一手。” 王鹤藜撇眉看他:“过完年,下了山你有的是时间露一手。” “下山?”鹿青音不明:“什么下山?” 王鹤藜往后面马车扫了一眼,道:“过完年,你就跟我回去,你若不回去,我这后面拉着几个女子,都是良家姑娘,专门带来给你,你给我生个孩子出来,我自然不再管你。” “……” 鹿青音愕然,倏尔看向山顶自家宅子:“恩师,指月还在屋里,您……您万不可……不可这样说……海镜是不会回去的……” “你还没完没了了?” 王鹤藜竖眉:“我这些年没打扰你,对你已经够宽宏大量,你不要蹬鼻子上脸!” 鹿青音瞬间不敢吭声了,求助的看向王高阳,却见他坐在马上似笑非笑,根本没打算搭理自己。 众人一到宅子大门口,王鹤藜站在“闲人免进”的牌子下,就来了气。 “你就住这破地方?” 鹿青音颔首:“海镜自小住的比这可差多了,恩师莫要看这宅子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说着将人往院子里引。 刚一进院子,江见时就举着锅铲,奔了出来,满面油烟,哪里还有王高阳与王鹤藜第一次见他那般翩若谪仙? 江见时一见王高阳,愣了愣,再看王鹤藜,手里的锅铲都拿不稳了。 鹿青音急忙假笑:“指月,恩师来了!” 江见时急忙上前,举着锅铲颔首作揖,险些将锅铲杵到王鹤藜脸上。 王鹤藜皱着眉没搭理他,视若无睹的绕过江见时,四处打量,看了一圈心中起了波澜,这地儿看着普通,但每个角落都透着温馨和热络,兔子窝旁边还养了鸡鸭,鸡窝的干草很是干净,刚下的鸡蛋还温着。 江见时尴尬的看鹿青音,小声问:“他们怎么来了?” 鹿青音夺过他手里的锅铲:“说是来过年……谁让你动锅了?是不是又糊了?” 江见时不满:“你说出门就出门,火上的菜都冒烟了,还不许我动?好歹跟我说一声啊!” 鹿青音:“谁能知道他们来?我这不听到师兄的声音,一下子慌了神……” 两人窸窸窣窣,像是小两口拌嘴,看的王高阳一乐:“你二人这日子过的倒是有些滋味!” 王鹤藜走到灶房旁锁了门的屋前,问鹿青音:“这里是什么?” 鹿青音坦言:“库房。” 王鹤藜好奇:“打开瞧瞧。” 鹿青音有些为难:“打开……怕吓到您……” 王鹤藜不悦:“我这么大年纪了,什么东西能吓到我?” 鹿青音劝说不通,只好跟江见时要钥匙。 江见时也为难:“真……要开?” “开。”鹿青音表情复杂。 王鹤藜愠怒,看向鹿青音:“这小小库房都要他管着?你怎么一点也没有个男人样?” 鹿青音无奈:“这……这不是我能管的啊……” “打开!” 王鹤藜没了耐心,他本来就想趁着将鹿青音带回去的机会,出来游玩一阵,现下遇到新奇的,自然不愿放过。 江见时慌慌张张掏钥匙,递给鹿青音,安顿道:“小心点……别给放跑了……” “嗯。”鹿青音拿着钥匙就去开门。 王高阳也好奇的探着脑袋! 屋门一打开,就看见一个秃了顶的老头翘着二郎腿,仰躺在一张土炕上扯呼,他两手被红绳绑在两边的木桩上,木桩上刻着经文。 土炕下摆着十几坛酒,散发的淡淡的酒香。 王鹤藜愣了愣,王高阳也愣了愣…… 王鹤藜指着那秃顶老头问:“这是谁?” 鹿青音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支支吾吾半天,又看江见时。 江见时刚要开口被王鹤藜打断:“我没有问你!” 鹿青音只好道:“这是……是我们用来酿酒熬药……” “我问你他是谁?” 王鹤藜声音惊扰到那老头,老头慢慢睁了眼,一看王鹤藜和王高阳,立刻开始哭:“救命啊!这位官人救救老朽性命啊!” 王鹤藜愕然:“你们这是做什么?为何要绑了这老伯?” 鹿青音忙道:“恩师,你别被他骗了,他哪里是什么老伯……” “两位官人,老朽是山中隐居的药农,他二人觊觎我那些上好的药材,就将我绑了,夺了我家中家产,还威胁我儿,若每月不往这里送药材,就不放我下山……呜呜……” 老头哭的涕泪横流,又看向门口的江见时:“就是他!他得了病,需要峭壁边的灵芝系命,为了自己的性命,他不顾我儿危险,拿我做挟,每月都要我儿去采摘那灵芝!两位大官人!救救老朽啊!” 江见时吐血的样子,王鹤藜仍然记忆犹新,此刻信了八成,登时怒不可遏,对着鹿青音骂道:“我当你在山中干什么?就是为了给他续命?你还……你还绑了无辜百姓给你做事?你与山中的土匪头子有什么区别?” 鹿青音急忙解释:“恩师莫要相信!这老头,不!这老妖不是个好东西,他经常来偷我的兔子!我……” 王鹤藜气道:“他这把年纪有那个本事偷你兔子?何况偷了,不就是几只兔子,你又为何将人绑在这里?” 说着就要让王高阳给那老头解绑。 江见时急忙冲了进来,阻拦道:“王大人!不能放!青音的咳疾就靠他了,青音好不容易才好一点……” “你算什么东西?妖言惑众!迷惑本官学生,现在又挟持无辜百姓?我看这里就你最恶!” 王鹤藜吹胡子瞪眼,鹿青音一下挡在江见时身前,道:“恩师,是真的!这老头不是人!” “我看你才不是人?你魂儿都被他迷走了?嗯?高阳,还不将人给我放了?” 王高阳正义感爆棚,急忙上前动手。 江见时一把拽住他,低声道:“王将军忘记萼魁坊了?” 王高阳瞬间停住,有些犹豫的看着王鹤藜。 只听那老头哭道:“官人,放了老朽,我妻儿还在家等着我呢!” 鹿青音突然怒道:“老妖还不闭嘴?明日就炖了你做汤喝!” 王鹤藜一听不得了了,开口就骂:“鹿海镜,你个混账玩意儿!还想吃人肉?你怎么不上天啊?”说着抬脚就去解了那老头手上的红绳! 江见时已然来不及拦下,叹了一口气,就看那老头突然变成了没几根头发白白胖胖的娃娃,这小娃娃在土炕上,对着江见时和鹿青音做了个鬼脸,突然遁炕而去,瞬间没了踪影! 王鹤藜愕然的杵在原地看着,找了一圈,懵怔的看向鹿青音。 鹿青音无奈,挠了挠头,道:“都跟您说了,这是个妖精!” “妖?” 王鹤藜显然大受震撼,站立不稳,被王高阳一把扶住。 鹿青音点头:“这是大时山的参精,有五六百年了,总来我这偷兔子,被指月捉了,关在这里,每月拔他一根参须给我炖汤喝,治我的咳疾!这……这花了三个月,好不容易才抓住,被您放走了……” 王鹤藜倏的看向江见时,江见时抿了唇,样子比那窝里的兔子还无辜。 刚一来就办了坏事,之前还斗志昂扬的王鹤藜稍稍生了心虚,将几个女子介绍给鹿青音与江见时时,道:“这几个是我带来除夕夜为大家跳舞助兴的……咳咳……” 他说着下意识看了眼乖乖呆在一旁不做声的江见时。 江见时像小媳妇似的低着头,俊俏的脸蛋被洗去了油烟后,又恢复了往日的熠熠生辉,被叫来与鹿青音生孩子的几个姑娘,眼里哪还有什么鹿青音,目光全都没出息的粘在了江见时身上。 江见时知趣的坐了一阵,就对鹿青音与众人道:“我去烧饭,你们先坐。” 鹿青音一愣,脱口而出:“你烧?……” 话没说完被江见时一个眼神给噎了回去,接着道:“你烧去……” 王高阳也愕然,胳膊肘杵了杵鹿青音:“驯服的挺好啊!” 鹿青音挠着头,不好意思的傻笑,心里却哀嚎着,放任这祖宗在灶房,宅子烧了都不足为奇!…… 第125章 终章之贤惠的小江 灶房门一关,屋顶上跳下一个红衣服娃娃脸的男子,动作还有些僵硬,接过了江见时手里的锅铲。 江见时看他笨拙的样子,问:“玉蟾,你人形还没恢复太久,可以吗?” 玉蟾嘿嘿一笑,操着浑浊不清的声音道:“主子,放心,没……问题……”说着开始动作。 江见时偷偷从灶房的门往外瞅,皱着眉看那几个女子,不悦道:“就用这几个小狐狸精跟我抢人?怕是这王大人还得再活个六百年才能有本事与我斗!” 横梁上一只红蝶笑道:“那也算您半个岳丈不是?” 江见时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半个时辰后,江见时端着六菜一汤走了出来,还贴心的为几个侍卫单独盛了饭菜。 鹿青音眼睛睁的比铜钱还大,嘴里恨不能塞个拳头,方才他不止一次想到灶房帮帮江见时,都被王鹤藜拦下,现下他的震惊不亚于王鹤藜方才看到那参精遁地…… 江见时懂事的为诸人盛了饭菜,然后乖乖的举着小碗坐在了鹿青音身后。 一个身型堪比王高阳的人现下如此举动,就连王高阳都愕然几分,反而对江见时生出了同情之心,这是遭受了什么磨难?将一个威猛的汉子逼成了良家妇女?…… 王鹤藜本想拿江见时做不好饭说事,没想到饭菜刚入口,那香喷喷的味道就席卷了舌尖和味蕾。 王高阳狼吞虎咽的又盛了一碗。 王鹤藜左右找不到训斥江见时的地方,开始鸡蛋里挑骨头,筷子指着韭菜香干道:“这香干炸的过了,油汪汪的!哎,若海镜娶个女子,也就不会有这些问题了,男子做饭总归……” 话没说完,鹿青音往嘴里送了一筷子,觉得味道好得不得了,惊讶的想要转头去夸江见时,却被江见时下意识猛的往后缩了缩,像是怕鹿青音打他似的 在坐所有人都愣了 江见时挡着自己的脸,害怕道:“青音,今日是王大人来做客,我……我太紧张了……所以油放的有些多了……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 “……” “……” 啪嗒!鹿青音筷子掉在了地上。 江见时又下意识往后挪,又急忙起身端起那盘韭菜炒香干,委委屈屈道:“我重新去炒!” 王鹤藜嘴里的香干还没嚼干净,怔怔的看江见时,又将目光移到比他还怔的鹿青音脸上…… 王高阳都忍不住皱眉:“怎么感觉你平日里老欺负他似的?和之前那个江见时完全不是一个人……” 鹿青音无辜的转过头,懵滞的看着桌子,没弄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鹤藜这菜堪堪吃了几口,看江见时那受气的模样,心虚的劲儿有增无减。 几人吃过饭,江见时急忙来收拾,忙前忙后的样子像极了小媳妇儿。 收完碗筷,他又去收拾客房,那两间屋子是鹿青音拆了西墙新盖的,想着哪天兔子万一回来,宅子太小没地方住。现下刚好用上,里屋住了王鹤藜和王高阳,最西边的屋住了几个女子。 江见时怕许久没人住,有潮气,主动生了地龙,一个人灰头土脸的在地龙跟前忙活,看的鹿青音于心不忍,不知他哪根筋搭错了,几次来帮忙,都被江见时恶狠狠的白眼瞪了回去。 地龙一热,王鹤藜心情也跟着舒爽起来,他走到鹿青音书架前无意的翻看着,却看都是些破案的书,心中庆幸,自己这学生还没忘记了时刻学习。 “都是你买的?” 王鹤藜有一句无一句的问。 鹿青音答道:“都是指月买的,知道我爱看。” 王鹤藜顿了顿,合住手上的书,问他:“那小子对你很好?” 鹿青音毫不犹豫点头:“非常好!” “哎……” 王鹤藜叹了口气:“可是你与他没办法有子嗣,你不觉得对不起林家?” 鹿青音摇头:“恩师,海镜从未觉得对不起林家,相反,海镜已经做了太多!指月也做了太多!” 王鹤藜抬头看鹿青音:“听说当时林家一百三十二条亡魂被困于灭因寺下,是江见时那小子救了他们?” 鹿青音点头:“对,指月豁出了一条命来救我林家人的魂魄,这情,我便是当牛做马也还不了!” 王鹤藜意味深长:“你与他在一起是为了报恩,还是对他真的有情?” 鹿青音倏尔笑了,道:“恩,无以为报,情,源于肺腑,在心中生根发芽,无可救药!” 王鹤藜又轻轻叹了口气,顺手从书架取出一本书,才一打开,就红了脸。 鹿青音跟着往书上看,顿时慌的手足无措,王鹤藜手中正是那彩本的春香偃月图! 鹿青音一把夺过,直接扔了出去,惊慌道:“这……这是……买……买米的时候……送……送的……” 王鹤藜一张老脸又黑又红,恶狠狠道:“失道妄行,荒淫无度,不像话!” 他袖子一甩出了门,一转头就看见江见时满脸烟熏火燎的黑渍,正在奋力的燃那地龙,心中一软,摇了摇头,回了屋。 山中度日轻松愉快,没有繁杂人事叨扰,没有朝廷官宦之间的阿谀奉承,第二日王鹤藜就埋头在了兔子窝跟前,操着笔墨画了好几张兔子吃草图。 王高阳和鹿青音正在贴门神,江见时去山下采买除夕做饭的菜料。一切悠闲自在,就连那几个女子也都快快乐乐的为鹿青音与王高阳打起了下手。 日头偏斜,江见时骑着马回来了,他背着好几筐菜,累的腰背微驼,看见鹿青音与几个女子正欢笑着,登时黑了脸,默不作声的去了灶房。 鹿青音急忙跟上,还没到跟前就被江见时关上的门碰了一鼻子灰! 鹿青音在灶房门口小声道:“指月,辛苦你了,等恩师走了,我好好补偿你!” 江见时坐在小马扎上啃苹果,看着玉蟾忙活,嘴里没好气嘲讽:“怎么补偿?娶几个小妾为我分忧?” 鹿青音登时正色:“胡说什么呢?那些姑娘……那些……” 这几个女子明摆着是王鹤藜带来给他的,现下鹿青音想解释,一时也编不出什么好的由头来…… 江见时又道:“我告诉你鹿青音,这几天我面子给你给足了,你若是敢打分毫不三不四的主意,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鹿青音急忙点头,一只手习惯性的扎了起来:“我起誓,绝对不会!” 正在此时,王鹤藜声音从院子那头传来:“海镜,你站在灶房门口干什么?” 鹿青音急忙放下手。 王鹤藜皱着眉:“关着门做饭,不怕呛的慌?” 突然灶房门打开,江见时一身油烟的对鹿青音嗔责:“你咳疾未好,不要总站在烟熏火燎的地方!” 说完还轻轻推着鹿青音,笑着揶揄:“平日里你就不爱做饭,怎么今日非要跟我抢功?” 鹿青音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平日里饭不是都是自己在做么? 王鹤藜一听要说出口的难听话,又咽了进去,他只当自己这乖学生定然是被江见时欺负的那个,经过这两日,自己的猜测似乎不太准确…… 江见时假装才发现王鹤藜,急忙道:“王大人怎么能在灶膛这里转悠?我现在去取些好酒,您先喝着,饭菜马上好了!今天除夕,这么多人,怎么也得弄上十来个菜,您先歇着!” 王鹤藜看他一个人在灶房忙活,心中开始不落忍:“让海镜进去帮帮你。” 江见时急忙摇头:“平日里他就不怎么干活,今日做这么多,他累着,心疼的不还是您跟我?无事无事,我伺候青音习惯了,您快去歇着。” 这话说的既懂事又得体,王鹤藜挑不出一丁点儿毛病,他拉着鹿青音就往院落中间走,一边走一边问:“我记得他身子骨不太好,一直都是他照顾你的?” 鹿青音结舌,刚想点头,就听王高阳道:“这江大师的确本事不小,父亲,我可是亲自见过他捉妖!若不是他,儿子这条小命说不上都葬在了那萼魁坊!” “他还救过你的命?”王鹤藜微微蹙眉。 王高阳点头:“若不是江大师,婴瞳祭龙案,海镜不知道多少条命得搭进去!您瞅瞅,这上的了厅堂,下的了厨房,对海镜如此照顾,便是娶十个女子也不抵啊!” 鹿青音感激的看向王高阳,王高阳朝着他暗暗眨眼。 王鹤藜意味深长的往灶房方向看了一眼,没再说话。 除夕夜里,院子里挂了红灯笼,一张长桌上大大小小摆了二十样菜品,鹿青音看的目瞪口呆,平日里莫说二十样,就是一样菜,江见时都做的火烧火燎,味道奇怪,样子难看,这一下子给他整了满满一桌,难不成江见时把灶王爷请来帮忙了? 江见时坐在鹿青音一侧,小心翼翼给他夹菜,还不停的嘱咐冷热,十分的识眼色。 鹿青音刚要给他也夹菜,江见时就惊慌失措的往后躲,似是有些害怕:“不用不用,青音吃自己的,我伺候着你就好。” 王鹤藜和王高阳表情都有些复杂。 鹿青音猜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就由着他去了。 一顿饭吃了不到一半,江见时就举着酒杯,敬向王鹤藜:“王大人……不,应该称您为恩师,指月要谢谢您将青音教的这么好。” 王鹤藜犹豫了一下,端起了杯子,略微不悦的看着鹿青音,对江见时道:“我这学生自小受了苦,如今遇见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此话一说,鹿青音和江见时不动声色的心中一喜。 王鹤藜痛饮一杯,又倒了一杯,反敬江见时:“其实,本官此次前来,是想带着海镜回京的,江公子,你也知道,林家就剩他一个嫡子,若是任由他任性妄为,林家当真就没有任何希望了。” 他自己突然先喝了一杯,江见时跟着喝了,又急忙为他斟满,王鹤藜又道:“可是这两日,我也看到了你对海镜的真心,将他照顾的很好,我也相信,便是给海镜寻上几房老婆,也并非都能像你这么对他……” 王鹤藜说的情真意切,为难的看着江见时。 他本以为江见时会是个强硬的性子,此般他就更好对付江见时,可没想到此次前来,完全是硬刀子插在棉花上,连个刀口就看不见,现下他便是石头心,也端不可能对一个贴心知礼,还将自己学生爱护的无微不至的人强硬起来。 江见时侧头看了眼那几名女子,凤眼流转,又为王鹤藜斟满一杯酒,诚心诚意道:“恩师说的在理,作为亦师亦父的您,与林家交好多年,如此考虑再正常不过,指月理解,指月愿意让青音纳几房偏房为他生下子嗣。” 此言一出,鹿青音手里的碗“当”的掉在了桌上,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惊恐又诧异的下意识道:“指月,你胡说什么?” 王鹤藜更是没想到江见时不按套路出牌,一时间也噤了声。 江见时猛的干了一杯酒,眼尾生了湿红的水气,道:“只是指月有个条件。” 他凤眼微垂,满是委屈与真挚道:“他不能回京,他身上咳疾未愈,指月要想办法将他医治好,只要他平安健康,便是娶十个八个,指月又能说什么?谁让指月生来就是男儿身?只要青音愿意,指月愿意照顾好他和这几个姑娘!” 如此明月入怀,豁达大度之态,就连王高阳都刮目相看。 第125章 终章之贤惠的小江 灶房门一关,屋顶上跳下一个红衣服娃娃脸的男子,动作还有些僵硬,接过了江见时手里的锅铲。 江见时看他笨拙的样子,问:“玉蟾,你人形还没恢复太久,可以吗?” 玉蟾嘿嘿一笑,操着浑浊不清的声音道:“主子,放心,没……问题……”说着开始动作。 江见时偷偷从灶房的门往外瞅,皱着眉看那几个女子,不悦道:“就用这几个小狐狸精跟我抢人?怕是这王大人还得再活个六百年才能有本事与我斗!” 横梁上一只红蝶笑道:“那也算您半个岳丈不是?” 江见时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半个时辰后,江见时端着六菜一汤走了出来,还贴心的为几个侍卫单独盛了饭菜。 鹿青音眼睛睁的比铜钱还大,嘴里恨不能塞个拳头,方才他不止一次想到灶房帮帮江见时,都被王鹤藜拦下,现下他的震惊不亚于王鹤藜方才看到那参精遁地…… 江见时懂事的为诸人盛了饭菜,然后乖乖的举着小碗坐在了鹿青音身后。 一个身型堪比王高阳的人现下如此举动,就连王高阳都愕然几分,反而对江见时生出了同情之心,这是遭受了什么磨难?将一个威猛的汉子逼成了良家妇女?…… 王鹤藜本想拿江见时做不好饭说事,没想到饭菜刚入口,那香喷喷的味道就席卷了舌尖和味蕾。 王高阳狼吞虎咽的又盛了一碗。 王鹤藜左右找不到训斥江见时的地方,开始鸡蛋里挑骨头,筷子指着韭菜香干道:“这香干炸的过了,油汪汪的!哎,若海镜娶个女子,也就不会有这些问题了,男子做饭总归……” 话没说完,鹿青音往嘴里送了一筷子,觉得味道好得不得了,惊讶的想要转头去夸江见时,却被江见时下意识猛的往后缩了缩,像是怕鹿青音打他似的 在坐所有人都愣了 江见时挡着自己的脸,害怕道:“青音,今日是王大人来做客,我……我太紧张了……所以油放的有些多了……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 “……” “……” 啪嗒!鹿青音筷子掉在了地上。 江见时又下意识往后挪,又急忙起身端起那盘韭菜炒香干,委委屈屈道:“我重新去炒!” 王鹤藜嘴里的香干还没嚼干净,怔怔的看江见时,又将目光移到比他还怔的鹿青音脸上…… 王高阳都忍不住皱眉:“怎么感觉你平日里老欺负他似的?和之前那个江见时完全不是一个人……” 鹿青音无辜的转过头,懵滞的看着桌子,没弄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鹤藜这菜堪堪吃了几口,看江见时那受气的模样,心虚的劲儿有增无减。 几人吃过饭,江见时急忙来收拾,忙前忙后的样子像极了小媳妇儿。 收完碗筷,他又去收拾客房,那两间屋子是鹿青音拆了西墙新盖的,想着哪天兔子万一回来,宅子太小没地方住。现下刚好用上,里屋住了王鹤藜和王高阳,最西边的屋住了几个女子。 江见时怕许久没人住,有潮气,主动生了地龙,一个人灰头土脸的在地龙跟前忙活,看的鹿青音于心不忍,不知他哪根筋搭错了,几次来帮忙,都被江见时恶狠狠的白眼瞪了回去。 地龙一热,王鹤藜心情也跟着舒爽起来,他走到鹿青音书架前无意的翻看着,却看都是些破案的书,心中庆幸,自己这学生还没忘记了时刻学习。 “都是你买的?” 王鹤藜有一句无一句的问。 鹿青音答道:“都是指月买的,知道我爱看。” 王鹤藜顿了顿,合住手上的书,问他:“那小子对你很好?” 鹿青音毫不犹豫点头:“非常好!” “哎……” 王鹤藜叹了口气:“可是你与他没办法有子嗣,你不觉得对不起林家?” 鹿青音摇头:“恩师,海镜从未觉得对不起林家,相反,海镜已经做了太多!指月也做了太多!” 王鹤藜抬头看鹿青音:“听说当时林家一百三十二条亡魂被困于灭因寺下,是江见时那小子救了他们?” 鹿青音点头:“对,指月豁出了一条命来救我林家人的魂魄,这情,我便是当牛做马也还不了!” 王鹤藜意味深长:“你与他在一起是为了报恩,还是对他真的有情?” 鹿青音倏尔笑了,道:“恩,无以为报,情,源于肺腑,在心中生根发芽,无可救药!” 王鹤藜又轻轻叹了口气,顺手从书架取出一本书,才一打开,就红了脸。 鹿青音跟着往书上看,顿时慌的手足无措,王鹤藜手中正是那彩本的春香偃月图! 鹿青音一把夺过,直接扔了出去,惊慌道:“这……这是……买……买米的时候……送……送的……” 王鹤藜一张老脸又黑又红,恶狠狠道:“失道妄行,荒淫无度,不像话!” 他袖子一甩出了门,一转头就看见江见时满脸烟熏火燎的黑渍,正在奋力的燃那地龙,心中一软,摇了摇头,回了屋。 山中度日轻松愉快,没有繁杂人事叨扰,没有朝廷官宦之间的阿谀奉承,第二日王鹤藜就埋头在了兔子窝跟前,操着笔墨画了好几张兔子吃草图。 王高阳和鹿青音正在贴门神,江见时去山下采买除夕做饭的菜料。一切悠闲自在,就连那几个女子也都快快乐乐的为鹿青音与王高阳打起了下手。 日头偏斜,江见时骑着马回来了,他背着好几筐菜,累的腰背微驼,看见鹿青音与几个女子正欢笑着,登时黑了脸,默不作声的去了灶房。 鹿青音急忙跟上,还没到跟前就被江见时关上的门碰了一鼻子灰! 鹿青音在灶房门口小声道:“指月,辛苦你了,等恩师走了,我好好补偿你!” 江见时坐在小马扎上啃苹果,看着玉蟾忙活,嘴里没好气嘲讽:“怎么补偿?娶几个小妾为我分忧?” 鹿青音登时正色:“胡说什么呢?那些姑娘……那些……” 这几个女子明摆着是王鹤藜带来给他的,现下鹿青音想解释,一时也编不出什么好的由头来…… 江见时又道:“我告诉你鹿青音,这几天我面子给你给足了,你若是敢打分毫不三不四的主意,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鹿青音急忙点头,一只手习惯性的扎了起来:“我起誓,绝对不会!” 正在此时,王鹤藜声音从院子那头传来:“海镜,你站在灶房门口干什么?” 鹿青音急忙放下手。 王鹤藜皱着眉:“关着门做饭,不怕呛的慌?” 突然灶房门打开,江见时一身油烟的对鹿青音嗔责:“你咳疾未好,不要总站在烟熏火燎的地方!” 说完还轻轻推着鹿青音,笑着揶揄:“平日里你就不爱做饭,怎么今日非要跟我抢功?” 鹿青音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平日里饭不是都是自己在做么? 王鹤藜一听要说出口的难听话,又咽了进去,他只当自己这乖学生定然是被江见时欺负的那个,经过这两日,自己的猜测似乎不太准确…… 江见时假装才发现王鹤藜,急忙道:“王大人怎么能在灶膛这里转悠?我现在去取些好酒,您先喝着,饭菜马上好了!今天除夕,这么多人,怎么也得弄上十来个菜,您先歇着!” 王鹤藜看他一个人在灶房忙活,心中开始不落忍:“让海镜进去帮帮你。” 江见时急忙摇头:“平日里他就不怎么干活,今日做这么多,他累着,心疼的不还是您跟我?无事无事,我伺候青音习惯了,您快去歇着。” 这话说的既懂事又得体,王鹤藜挑不出一丁点儿毛病,他拉着鹿青音就往院落中间走,一边走一边问:“我记得他身子骨不太好,一直都是他照顾你的?” 鹿青音结舌,刚想点头,就听王高阳道:“这江大师的确本事不小,父亲,我可是亲自见过他捉妖!若不是他,儿子这条小命说不上都葬在了那萼魁坊!” “他还救过你的命?”王鹤藜微微蹙眉。 王高阳点头:“若不是江大师,婴瞳祭龙案,海镜不知道多少条命得搭进去!您瞅瞅,这上的了厅堂,下的了厨房,对海镜如此照顾,便是娶十个女子也不抵啊!” 鹿青音感激的看向王高阳,王高阳朝着他暗暗眨眼。 王鹤藜意味深长的往灶房方向看了一眼,没再说话。 除夕夜里,院子里挂了红灯笼,一张长桌上大大小小摆了二十样菜品,鹿青音看的目瞪口呆,平日里莫说二十样,就是一样菜,江见时都做的火烧火燎,味道奇怪,样子难看,这一下子给他整了满满一桌,难不成江见时把灶王爷请来帮忙了? 江见时坐在鹿青音一侧,小心翼翼给他夹菜,还不停的嘱咐冷热,十分的识眼色。 鹿青音刚要给他也夹菜,江见时就惊慌失措的往后躲,似是有些害怕:“不用不用,青音吃自己的,我伺候着你就好。” 王鹤藜和王高阳表情都有些复杂。 鹿青音猜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就由着他去了。 一顿饭吃了不到一半,江见时就举着酒杯,敬向王鹤藜:“王大人……不,应该称您为恩师,指月要谢谢您将青音教的这么好。” 王鹤藜犹豫了一下,端起了杯子,略微不悦的看着鹿青音,对江见时道:“我这学生自小受了苦,如今遇见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此话一说,鹿青音和江见时不动声色的心中一喜。 王鹤藜痛饮一杯,又倒了一杯,反敬江见时:“其实,本官此次前来,是想带着海镜回京的,江公子,你也知道,林家就剩他一个嫡子,若是任由他任性妄为,林家当真就没有任何希望了。” 他自己突然先喝了一杯,江见时跟着喝了,又急忙为他斟满,王鹤藜又道:“可是这两日,我也看到了你对海镜的真心,将他照顾的很好,我也相信,便是给海镜寻上几房老婆,也并非都能像你这么对他……” 王鹤藜说的情真意切,为难的看着江见时。 他本以为江见时会是个强硬的性子,此般他就更好对付江见时,可没想到此次前来,完全是硬刀子插在棉花上,连个刀口就看不见,现下他便是石头心,也端不可能对一个贴心知礼,还将自己学生爱护的无微不至的人强硬起来。 江见时侧头看了眼那几名女子,凤眼流转,又为王鹤藜斟满一杯酒,诚心诚意道:“恩师说的在理,作为亦师亦父的您,与林家交好多年,如此考虑再正常不过,指月理解,指月愿意让青音纳几房偏房为他生下子嗣。” 此言一出,鹿青音手里的碗“当”的掉在了桌上,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惊恐又诧异的下意识道:“指月,你胡说什么?” 王鹤藜更是没想到江见时不按套路出牌,一时间也噤了声。 江见时猛的干了一杯酒,眼尾生了湿红的水气,道:“只是指月有个条件。” 他凤眼微垂,满是委屈与真挚道:“他不能回京,他身上咳疾未愈,指月要想办法将他医治好,只要他平安健康,便是娶十个八个,指月又能说什么?谁让指月生来就是男儿身?只要青音愿意,指月愿意照顾好他和这几个姑娘!” 如此明月入怀,豁达大度之态,就连王高阳都刮目相看。 第126章 终章之岳丈如兄弟 这些话一出,王鹤藜反而觉得自己不近人情,心若冰霜…… 鹿青音越听越气,即使他知道江见时在偷偷捣鼓着什么,但这话扎的他心头瞬间一疼,甚是不悦道:“你二人都不要再说了!” 他端起酒壶自己干了半壶,对王鹤藜道:“这酒是海镜向您赔罪的!可海镜还是要说一句,海镜若不是生了咳疾,今日定然也与林家一百三十二人一同葬在了衣冠冢当中,这命是上天施舍给海镜的,海镜不敢多有奢求,什么子嗣,什么偏房,海镜绝不敢想!况且没有指月,就没有海镜的今天,他数次护我周全,待我如一,我便是个畜生,也不会背叛他一二!他明明可以正道,却为了林家人失了仙身,得了一张普通皮囊,他都没有嫌弃海镜不能生养,海镜怎么能因为子嗣而再娶她人?恩师,您若心中不悦,就当海镜死在了十几年前!恕海镜不孝,现在海镜姓鹿,不姓林!” 这酒是陈酿,半壶下去,鹿青音已经开始晕乎,他撑着身子,定定的看着王鹤藜。 王鹤藜面色难看的自斟自饮了几杯后,也生了醉意,他欲言又止,抬眼看到江见时正在为鹿青音挑拣菜里的姜片,犹豫一阵,沉声道:“罢了,由着你二人!” 江见时与鹿青音面上一喜,急忙齐齐举杯,敬向王鹤藜。 一个时辰后,几人都醉的不像样子。 王高阳喝的眼睛转不过来弯儿,对鹿青音道:“师弟,你也对江大师好些,你瞅瞅你,什么也不做,跟大爷似的……” 王鹤藜一听也皱了眉,醉醺醺的对江见时招手:“你过来!” 唯一清醒的江见时急忙走过去,坐在了王鹤藜身边。 王鹤藜一手搭在江见时肩上,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鹿青音:“你莫要当为师看不出来,平日里你定然对江公子不好!你瞧瞧,昨日你一个动作,就将他吓得不敢吭声,我告诉你鹿海镜,男人威风,要在外面威风,对自己亲人家人施以淫威,那时没有尿性!我王鹤藜身在朝廷几十年,对待高阳的母亲仍然持着几分薄敬!你别以为你欺负了他,你就像个男人了!我呸!” 一口混着酒味的唾沫喷向了无辜又醉的什么也不知道的鹿青音身上。 鹿青音下意识点头,目光已经涣散的看不清一粒花生米,在他耳中王鹤藜的声音早就成了对牛弹的琴音…… 江见时微微挑唇,满足的看着诸人的模样,口中笑道:“恩师莫要责备青音,他对我好得很!” “好什么好?” 王鹤藜醉醺醺反驳:“我告诉你兄弟!” 江见时好笑的看他。 “做饭这种事儿,你要教他,你二人日子还长着,又没有下人伺候着,时间久了你一个人干的烦闷,生了厌气,影响感情!你听大哥我一句话,我跟高阳母亲感情这般好,就是要互相敬着,你不能什么苦都一个人受了,到头来生了不平心,说不上就是你先弃了他!” 江见时听的入神:“当真?” 王鹤藜搂着他:“兄弟我的话你还不信?我可是大理寺丞,天大的案子,针小的道理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你一定要听我的……以后这小兔崽子要是再凶你,你跟兄弟我说!我一定咯!我一定教训他!” 江见时眼波流转,笑道:“恩师,指月一定听你的。” 山下的小城燃放着炫丽的烟花,一年首尾相接,火销灯尽后,又是春来时。 江见时坐在院落里,身边倚靠着呼呼大睡的鹿青音,江见时一手摸了摸他的脸,一手揽着他,笑的和暖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 王鹤藜,王高阳一走,鹿青音顿时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 王鹤藜对江见时的看法大有改观,对二人之事也不再多加阻拦,这几日江见时一个人操劳,他不仅没觉得轻松,反而比自己动手还累。 此刻,正好趁着江见时沐浴的功夫,他急忙奔进灶房里,想要犒劳犒劳江见时,刚一进门就愣住了! 只见一个红衣服的男子躺在草垛里,呼呼大睡,满身的油腻。 鹿青音凑近一看,顿时喜出望外,大呼一声:“玉蟾?” 睡觉的人被吓了一跳,睁开眼就看见鹿青音欣喜的盯着自己。 玉蟾嘿嘿笑着起身,唤道:“师爷!” 鹿青音惊愕的一把将他抱住:“你活了?你活了!翁仲呢?司南和刚卯呢?” 玉蟾被勒的喘不过气来,噎着嗓门道:“咳咳……师爷……他们都在,只是法力还没完全恢复,还没成人形……” 鹿青音突然明白了江见时哪来那么好的厨艺,原来是玉蟾回来了!!是他回来了! 玉蟾想掰开他,犹豫一下又笑道:“我们的命现在跟师爷连在一起,您好,我们就好,师爷不用担心!” 刚说完突然用力推了一把鹿青音,险些将鹿青音推倒。 鹿青音还愣着,就听身后道:“怕什么?这一抱,算是你这几天做饭的奖励。” 玉蟾一张苦瓜脸不满道:“主子,您说了,我做饭做得好,给我银子,让我下山,您说话不算数?” “算数啊!” 江见时擦着头发:“得了鹿师爷的一抱不比银子值钱?” 玉蟾撇嘴:“这一抱对您来说值钱,对我来说……” 鹿青音二话不说从袖兜里掏出个银豆子塞给玉蟾,笑道:“做得好!想吃什么就去吃什么!” 玉蟾乐的瞬间不见了踪影。 这年过的舒心,鹿青音心情愉悦的不得了,他取过江见时手里的布巾,为他擦头:“真好。” 江见时看他笑:“没娶偏房不遗憾吗?” 鹿青音闻着江见时头发的香味,留恋道:“你一个人就已经将我的心塞满了,再容不下任何一人。” 江见时回头看他,目光慢慢停留在鹿青音唇上,倏尔低头勾引似的用舌尖舔了舔。 鹿青音跟着也笑。 江见时见不得他那人畜无害的清凉貌,忍不住上前一步,按着鹿青音的脖子,深深落下一吻,缱绻缠绵 江见时凤眸半睁,边吻边道:“我也一样,有你,足矣。” 第126章 终章之岳丈如兄弟 这些话一出,王鹤藜反而觉得自己不近人情,心若冰霜…… 鹿青音越听越气,即使他知道江见时在偷偷捣鼓着什么,但这话扎的他心头瞬间一疼,甚是不悦道:“你二人都不要再说了!” 他端起酒壶自己干了半壶,对王鹤藜道:“这酒是海镜向您赔罪的!可海镜还是要说一句,海镜若不是生了咳疾,今日定然也与林家一百三十二人一同葬在了衣冠冢当中,这命是上天施舍给海镜的,海镜不敢多有奢求,什么子嗣,什么偏房,海镜绝不敢想!况且没有指月,就没有海镜的今天,他数次护我周全,待我如一,我便是个畜生,也不会背叛他一二!他明明可以正道,却为了林家人失了仙身,得了一张普通皮囊,他都没有嫌弃海镜不能生养,海镜怎么能因为子嗣而再娶她人?恩师,您若心中不悦,就当海镜死在了十几年前!恕海镜不孝,现在海镜姓鹿,不姓林!” 这酒是陈酿,半壶下去,鹿青音已经开始晕乎,他撑着身子,定定的看着王鹤藜。 王鹤藜面色难看的自斟自饮了几杯后,也生了醉意,他欲言又止,抬眼看到江见时正在为鹿青音挑拣菜里的姜片,犹豫一阵,沉声道:“罢了,由着你二人!” 江见时与鹿青音面上一喜,急忙齐齐举杯,敬向王鹤藜。 一个时辰后,几人都醉的不像样子。 王高阳喝的眼睛转不过来弯儿,对鹿青音道:“师弟,你也对江大师好些,你瞅瞅你,什么也不做,跟大爷似的……” 王鹤藜一听也皱了眉,醉醺醺的对江见时招手:“你过来!” 唯一清醒的江见时急忙走过去,坐在了王鹤藜身边。 王鹤藜一手搭在江见时肩上,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鹿青音:“你莫要当为师看不出来,平日里你定然对江公子不好!你瞧瞧,昨日你一个动作,就将他吓得不敢吭声,我告诉你鹿海镜,男人威风,要在外面威风,对自己亲人家人施以淫威,那时没有尿性!我王鹤藜身在朝廷几十年,对待高阳的母亲仍然持着几分薄敬!你别以为你欺负了他,你就像个男人了!我呸!” 一口混着酒味的唾沫喷向了无辜又醉的什么也不知道的鹿青音身上。 鹿青音下意识点头,目光已经涣散的看不清一粒花生米,在他耳中王鹤藜的声音早就成了对牛弹的琴音…… 江见时微微挑唇,满足的看着诸人的模样,口中笑道:“恩师莫要责备青音,他对我好得很!” “好什么好?” 王鹤藜醉醺醺反驳:“我告诉你兄弟!” 江见时好笑的看他。 “做饭这种事儿,你要教他,你二人日子还长着,又没有下人伺候着,时间久了你一个人干的烦闷,生了厌气,影响感情!你听大哥我一句话,我跟高阳母亲感情这般好,就是要互相敬着,你不能什么苦都一个人受了,到头来生了不平心,说不上就是你先弃了他!” 江见时听的入神:“当真?” 王鹤藜搂着他:“兄弟我的话你还不信?我可是大理寺丞,天大的案子,针小的道理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你一定要听我的……以后这小兔崽子要是再凶你,你跟兄弟我说!我一定咯!我一定教训他!” 江见时眼波流转,笑道:“恩师,指月一定听你的。” 山下的小城燃放着炫丽的烟花,一年首尾相接,火销灯尽后,又是春来时。 江见时坐在院落里,身边倚靠着呼呼大睡的鹿青音,江见时一手摸了摸他的脸,一手揽着他,笑的和暖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 王鹤藜,王高阳一走,鹿青音顿时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 王鹤藜对江见时的看法大有改观,对二人之事也不再多加阻拦,这几日江见时一个人操劳,他不仅没觉得轻松,反而比自己动手还累。 此刻,正好趁着江见时沐浴的功夫,他急忙奔进灶房里,想要犒劳犒劳江见时,刚一进门就愣住了! 只见一个红衣服的男子躺在草垛里,呼呼大睡,满身的油腻。 鹿青音凑近一看,顿时喜出望外,大呼一声:“玉蟾?” 睡觉的人被吓了一跳,睁开眼就看见鹿青音欣喜的盯着自己。 玉蟾嘿嘿笑着起身,唤道:“师爷!” 鹿青音惊愕的一把将他抱住:“你活了?你活了!翁仲呢?司南和刚卯呢?” 玉蟾被勒的喘不过气来,噎着嗓门道:“咳咳……师爷……他们都在,只是法力还没完全恢复,还没成人形……” 鹿青音突然明白了江见时哪来那么好的厨艺,原来是玉蟾回来了!!是他回来了! 玉蟾想掰开他,犹豫一下又笑道:“我们的命现在跟师爷连在一起,您好,我们就好,师爷不用担心!” 刚说完突然用力推了一把鹿青音,险些将鹿青音推倒。 鹿青音还愣着,就听身后道:“怕什么?这一抱,算是你这几天做饭的奖励。” 玉蟾一张苦瓜脸不满道:“主子,您说了,我做饭做得好,给我银子,让我下山,您说话不算数?” “算数啊!” 江见时擦着头发:“得了鹿师爷的一抱不比银子值钱?” 玉蟾撇嘴:“这一抱对您来说值钱,对我来说……” 鹿青音二话不说从袖兜里掏出个银豆子塞给玉蟾,笑道:“做得好!想吃什么就去吃什么!” 玉蟾乐的瞬间不见了踪影。 这年过的舒心,鹿青音心情愉悦的不得了,他取过江见时手里的布巾,为他擦头:“真好。” 江见时看他笑:“没娶偏房不遗憾吗?” 鹿青音闻着江见时头发的香味,留恋道:“你一个人就已经将我的心塞满了,再容不下任何一人。” 江见时回头看他,目光慢慢停留在鹿青音唇上,倏尔低头勾引似的用舌尖舔了舔。 鹿青音跟着也笑。 江见时见不得他那人畜无害的清凉貌,忍不住上前一步,按着鹿青音的脖子,深深落下一吻,缱绻缠绵 江见时凤眸半睁,边吻边道:“我也一样,有你,足矣。” 第127章 破案小日常之鬼恋(上) 萧瑟的北风在深夜清扫着萍碎,蜿蜒的小路两旁枯枝横插在当空,遮蔽了朦胧的月光,枯叶擦着地面卷起浮灰,窸窸窣窣中隐约传来一阵疾奔的脚步声。 罗家村就在不远处,村口灯火通明,另一个方向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远远奔来两个面无血色的人,妇人五旬有余,身型踉跄,拽着一个十五六的小郎君。 那小郎君脚下像是生了根,每跑一步都摇摇欲坠。 妇人喘着粗气:“就快到了,到了就有救了!坤儿,快些跑,快些!” 小郎君弱柳扶风,嘴唇青白,两眼浑浊,没什么神智的跟着。 突然一阵腥风刮过,他猛的甩开妇人的手,跪倒在地,两手捏着自己的脖子,登时脸色青紫,两眼微凸,血丝蔓延白色眼仁,舌尖微吐! 妇人大惧,扑上前就要去掰开小郎君的手,可她身为妇人,气力羸弱,任是用指甲划破他的手,也不见松开。 “坤儿,坤儿放手!”妇人哭嚎着,无助的朝周围唤着:“救命啊!救命啊!江大师!救救我儿啊!” 声音裹挟在越发狂暴的寒风中,瞬间消散。 小郎君突然松开手,痛苦的向妇人抓过来,他嘴里低鸣:“母亲,救…救我……” 眼看他已经奄奄一息,突然一阵唢呐声从罗家村方向的密林里传出,紧接着一道金光直冲小郎君而来! 唢呐吹的喜庆,犹如夜里赶着嫁娶,其中断断续续夹杂着诡异的戏调子。 风,唰的静止,方才被卷入高空的枯叶,飘飘悠悠落了下来。 那小郎君看着轿子,瞬间通了气息,喘的头脑发晕,汗流浃背。 妇人眼看着那顶金色的轿子停在眼前,眼泪“哗”的就流了出来。 “江大师!您总算来了!” 轿子落下,四个红衣壮汉席地而坐。 妇人心生畏惧的向后挪了几分,期盼的看着轿子里,可心中那金衣如仙的人没有出现,反而先钻出个有些跛脚的清秀公子,那公子率先跳了下来。 妇人愣了愣,不敢确定民间传言的谪仙就是眼前之人。 公子又讨好的朝轿子里伸手:“别生气了,有什么回家再说!” 轿子里的人一声没吭,也不出来,看样子是在赌气。 公子又将脑袋探进轿子,不知道咕哝着说了什么,轿子才微微晃动,一个白色衣摆上绣着仙鹤,外罩红纱的人在清秀公子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妇人拉扯着自己儿子,抬眼一瞧,两人都有些愣怔。 那男子面色懒沓,凤眼微挑,眼眸清淡莹亮,一张脸便称谪仙都有些轻佻,只是身上带着些酒气。 他不情不愿的瞥了眼旁边那清秀公子,嘴里咕咕哝哝不知道骂着什么。 妇人看了一阵,突然回神,拽着自家儿子跪地就磕:“谢江大师!谢江大师搭救!” 江见时面色这才有所好转,对妇人道:“我不是给你回了信,要你在家好好待着,你带着他跑出去作甚?” 妇人苦不堪言:“大师,家中已经待不了了,听街坊说衙门请了鹿师爷在罗家村破案,想着您一定在,就连夜追来了!” 说完还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鹿青音,心道大名鼎鼎的鹿师爷应该就是个这个面容清秀,傲雪如松的公子了。 鹿青音看着那小郎君丢了魂儿的模样问:“可是受了惊吓?” 妇人点头:“吓得不轻!” 鹿青音上前探了他的脉搏,微微皱眉:“的确病重。” 他看向江见时道:“此地离他们二人的村子甚远,不如就回到罗家村,让这小郎君休息休息,我也好为他好好看看。” 江见时不想搭理他,嘴里冷冷哼了一声,道:“你二人坐着我的轿子先去罗家村,我们马上就到。” 妇人看着那金灿灿的轿子和四个长相奇异的轿夫,有些退却,但又看自己儿子垂着脑袋,一步也走不得,索性同意了。 轿子走出一段距离,妇人从窗口探出脑袋,就看到江见时张牙舞爪的声讨着什么,鹿青音皱着眉头不停解释,心下定了定,应该是没找错人,听闻他二人应该是……夫妻…… “你让我解释几遍?你怎么一喝酒就要无理取闹?” “这跟喝酒有什么关系?鹿青音,没有你他活不了是吗?找了小馆儿就好好过啊?又回头来找你?他还要不要脸?” “那是他的事儿啊?与我有什么关系?他便是三妻四妾,便是一夜都逐出家门,与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为何我梦里你二人会行鱼水之事?” 鹿青音重重叹气,蹙着眉:“你做个梦而已,梦是事实吗?梦能当真吗?” 江见时气的脸色通红:“我的梦向来准!你一定背着我做了什么!” 鹿青音气的张口结舌:“你准什么了?上个月梦见马大人犯事儿入狱,吓得我急忙写了信去,没想到马大人非但没事儿,还升了官儿!准吗?你说你的梦准不准?” 江见时咬牙切齿:“这个梦和那个梦不一样,我告诉你鹿青音,他葛云衡一日不彻底娶妻生子,我一日不安心!” 鹿青音无语:“他如你我一般,是个断袖,怎么娶怎么生?” 江见时突然驻足:“他就是喜欢你!他不是断袖,他若是断袖,当初为何没看上我?” 鹿青音想都没想,抛出一句:“全天下也不是人人都要喜欢你啊?” “你什么意思?”江见时登时竖了眉。 鹿青音莫名其妙:“我什么意思了?我哪那么多意思?” 江见时:“你半年前趁我下山捉妖,与葛云衡把酒言欢的事儿,说忘就忘了?” 鹿青音脑袋疼:“半年前了,因为这事儿你都气了多少次了,每次说好不扯老婆舌,怎么又开始了?” 江见时恨恨的盯着鹿青音背影:“你说谁老婆舌? 鹿青音脑袋大,转过身又开始哄:“不是说了,这事儿过去了,你老提,我都解释几十遍了,还让我怎么解释?” 江见时静了静,阴郁道:“好!鹿青音!你嫌我烦,那我就如你愿!这次捉鬼,索性让它直接杀了我!我不在了,你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与葛云衡在一起喝酒撒欢儿了!还能少了我这个麻烦!” 鹿青音脚下一顿,急忙转身走回去,隐忍怒气认真道:“撒酒气就撒酒气,吵架归吵架,你若再用你的性命要挟我,我就真生气了!” 江见时还想说什么,眼睛斜到鹿青音那条微跛的腿上,又住了口,忍了忍愤愤的生怼了句:“这不是你想的吗?” 说完抬脚就走,背影倔强而又傲娇。 鹿青音叹了口长气,追了上去。 …… 罗家村不大,鹿青音方才破了案子,此刻返回,邻里街坊再次扫榻招待,此地没有什么客栈,几人住进了一个农户家中。 一切安定后,才听那妇人娓娓道来。 原来,这小郎君名叫李坤,带着功名是个秀才,家世虽非名门望族,却无温饱之忧,上有一位长兄,与自己相差十来岁,这李坤俨然是李家的宝贝疙瘩。 十五岁时,李家来了一位嬷嬷,在李家后院营生,来时还带着十六岁未出嫁的香姐儿,香姐儿面容清丽,鸦鬓轻垂,一双圆丢丢的大眼睛很是灵动。来到李家不久,就与李坤互相生了情意,两人如天雷地火,初尝男女之事后,一发不可收拾。 李坤父亲几年前病逝,家中有些产业,搅的李坤母亲无暇顾及内院。 两人之事很快传到了李坤母亲耳中。 香姐儿出身贱籍,断然不可能进了李家的大门,李坤母亲便给了那嬷嬷几十两银子,打发她二人离开。嬷嬷得了钱自然乐意,但是香姐儿是个犟骨头,春心萌动又怎会离情郎而去?她百般纠缠,一直到翻过年头,李坤名落孙山,与举人擦肩而过,而自小与他玩耍到大的纷纷中了举人和贡士,李坤心中生了落差,这才想与那香姐儿分开,用心读书。 开始香姐儿上门纠缠,李坤还好言相劝,到最后李坤生了厌气之心,索性叫下人将大门锁了,不让香姐儿进门。香姐儿悲痛欲绝,摧心剖肝,拿着利刃在李家大门口以死相逼。李坤虽表面不为所动,但内心也略有焦灼,生怕闹出人命,耽搁了自己的前程,在香姐儿闹的不可开交之时打开了大门,将人放了进来。 那香姐儿先是痛哭流涕,哀求李坤不要将她抛弃,可李坤决绝,心知自己与香姐儿身份有差,也不可能为了一个贱籍女子断送了前程,于是好言相劝。可那香姐儿执拗,一心扑在李坤身上,倒是不求名分,只求陪伴。李坤与自己母亲被扰的烦了,索性也不再劝说,反而用了侮辱之词,希望来些硬的,让这香姐儿生了退缩之意。 不曾想,香姐儿烈性,受了一番侮辱后,竟一头撞在了李坤院子墙上,花白之物涂了一墙,李坤登时受了刺激,又吐又泻,养了数月才有了好转之意。 数月后,李家就生了怪事,李坤睡觉的卧房门总是自己打开,睡到半夜被冻醒的李坤几次关门都看到院子里有个女子在用头撞墙,次次鲜血脑浆四溅,然后转过头惨兮兮的看他。 刚开始,李坤觉得自己生了幻觉,后来被吓得魂不守舍,屋内守满了下人,可就这样他仍然害怕,甚至能感觉到香姐儿掐着自己脖子索命,让他喘不上气来,几次之后,他便有些癫傻。 鹿青音一听,看向江见时问:“可有妖怪?” 江见时没看他,对着妇人道:“李坤身上倒是没有妖邪之气,但的确是有些鬼气。” “鬼气” 妇人微微哆嗦:“是……香姐儿?” 江见时:“尚不知晓,但此鬼祟并未有恶念,且有藏身之地。” 他想了想问:“家中可曾请过道人做法?” 妇人急忙点头:“有过,请了三个道人做法,符纸的灰喝了半月有余,但是并未见效,反而那鬼来的次数越来越多!” 江见时微微皱眉:“这倒不该,江湖术士也并非全无本事招摇撞骗。” 他看向李坤的脖颈:“这掐痕?” 不等妇人说话,鹿青音道:“看指长和方位,应该是他自己掐的。” 妇人立刻摇头:“定然是香姐儿回来操控了我家坤儿,是她掐的!江大师你方才说香姐儿有藏身之处,她究竟藏在何处啊?” 江见时道:“道人做法,一般要供奉香火和果食,再将香灰塞进荷包佩戴于受事之人……”说完又自言自语:“难道不成那香姐儿的冤魂是藏在那荷包当中?” 闻言,妇人大惊,伸手就要摘李坤的荷包。 李坤吓的闪躲:“不能摘!摘了她就来了!” 鹿青音与江见时双双不解,看向李坤。 江见时循序诱导:“为何摘了她就来了?什么意思?” 李坤吓得神智不清,嘴里咕哝:“每次……每次摘了荷包……她就来找我了……” “不对!”江见时突然道:“不是荷包。” 众人抬眼看他。 江见时看向那荷包,琢磨一番:“小郎君这荷包有辟邪之用,虽挡不住恶鬼,但对付寻常冤魂倒是有些效用。” 妇人怔怔的看江见时:“江大师的意思是?” 江见时:“香姐儿并非恶鬼,但怕荷包,小郎君摘下她就会出现,那她定然藏身在一个寄了相思之情的物件上,才能时时搅扰的他生不如死。” 李坤突然想起什么来,从袖兜里掏出一张绢子,又恐惧又嫌弃的扔在地上,颤颤巍巍:“这是她绣给我的!大大大师香姐儿在这绢子上?” 第127章 破案小日常之鬼恋(上) 萧瑟的北风在深夜清扫着萍碎,蜿蜒的小路两旁枯枝横插在当空,遮蔽了朦胧的月光,枯叶擦着地面卷起浮灰,窸窸窣窣中隐约传来一阵疾奔的脚步声。 罗家村就在不远处,村口灯火通明,另一个方向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远远奔来两个面无血色的人,妇人五旬有余,身型踉跄,拽着一个十五六的小郎君。 那小郎君脚下像是生了根,每跑一步都摇摇欲坠。 妇人喘着粗气:“就快到了,到了就有救了!坤儿,快些跑,快些!” 小郎君弱柳扶风,嘴唇青白,两眼浑浊,没什么神智的跟着。 突然一阵腥风刮过,他猛的甩开妇人的手,跪倒在地,两手捏着自己的脖子,登时脸色青紫,两眼微凸,血丝蔓延白色眼仁,舌尖微吐! 妇人大惧,扑上前就要去掰开小郎君的手,可她身为妇人,气力羸弱,任是用指甲划破他的手,也不见松开。 “坤儿,坤儿放手!”妇人哭嚎着,无助的朝周围唤着:“救命啊!救命啊!江大师!救救我儿啊!” 声音裹挟在越发狂暴的寒风中,瞬间消散。 小郎君突然松开手,痛苦的向妇人抓过来,他嘴里低鸣:“母亲,救…救我……” 眼看他已经奄奄一息,突然一阵唢呐声从罗家村方向的密林里传出,紧接着一道金光直冲小郎君而来! 唢呐吹的喜庆,犹如夜里赶着嫁娶,其中断断续续夹杂着诡异的戏调子。 风,唰的静止,方才被卷入高空的枯叶,飘飘悠悠落了下来。 那小郎君看着轿子,瞬间通了气息,喘的头脑发晕,汗流浃背。 妇人眼看着那顶金色的轿子停在眼前,眼泪“哗”的就流了出来。 “江大师!您总算来了!” 轿子落下,四个红衣壮汉席地而坐。 妇人心生畏惧的向后挪了几分,期盼的看着轿子里,可心中那金衣如仙的人没有出现,反而先钻出个有些跛脚的清秀公子,那公子率先跳了下来。 妇人愣了愣,不敢确定民间传言的谪仙就是眼前之人。 公子又讨好的朝轿子里伸手:“别生气了,有什么回家再说!” 轿子里的人一声没吭,也不出来,看样子是在赌气。 公子又将脑袋探进轿子,不知道咕哝着说了什么,轿子才微微晃动,一个白色衣摆上绣着仙鹤,外罩红纱的人在清秀公子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妇人拉扯着自己儿子,抬眼一瞧,两人都有些愣怔。 那男子面色懒沓,凤眼微挑,眼眸清淡莹亮,一张脸便称谪仙都有些轻佻,只是身上带着些酒气。 他不情不愿的瞥了眼旁边那清秀公子,嘴里咕咕哝哝不知道骂着什么。 妇人看了一阵,突然回神,拽着自家儿子跪地就磕:“谢江大师!谢江大师搭救!” 江见时面色这才有所好转,对妇人道:“我不是给你回了信,要你在家好好待着,你带着他跑出去作甚?” 妇人苦不堪言:“大师,家中已经待不了了,听街坊说衙门请了鹿师爷在罗家村破案,想着您一定在,就连夜追来了!” 说完还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鹿青音,心道大名鼎鼎的鹿师爷应该就是个这个面容清秀,傲雪如松的公子了。 鹿青音看着那小郎君丢了魂儿的模样问:“可是受了惊吓?” 妇人点头:“吓得不轻!” 鹿青音上前探了他的脉搏,微微皱眉:“的确病重。” 他看向江见时道:“此地离他们二人的村子甚远,不如就回到罗家村,让这小郎君休息休息,我也好为他好好看看。” 江见时不想搭理他,嘴里冷冷哼了一声,道:“你二人坐着我的轿子先去罗家村,我们马上就到。” 妇人看着那金灿灿的轿子和四个长相奇异的轿夫,有些退却,但又看自己儿子垂着脑袋,一步也走不得,索性同意了。 轿子走出一段距离,妇人从窗口探出脑袋,就看到江见时张牙舞爪的声讨着什么,鹿青音皱着眉头不停解释,心下定了定,应该是没找错人,听闻他二人应该是……夫妻…… “你让我解释几遍?你怎么一喝酒就要无理取闹?” “这跟喝酒有什么关系?鹿青音,没有你他活不了是吗?找了小馆儿就好好过啊?又回头来找你?他还要不要脸?” “那是他的事儿啊?与我有什么关系?他便是三妻四妾,便是一夜都逐出家门,与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为何我梦里你二人会行鱼水之事?” 鹿青音重重叹气,蹙着眉:“你做个梦而已,梦是事实吗?梦能当真吗?” 江见时气的脸色通红:“我的梦向来准!你一定背着我做了什么!” 鹿青音气的张口结舌:“你准什么了?上个月梦见马大人犯事儿入狱,吓得我急忙写了信去,没想到马大人非但没事儿,还升了官儿!准吗?你说你的梦准不准?” 江见时咬牙切齿:“这个梦和那个梦不一样,我告诉你鹿青音,他葛云衡一日不彻底娶妻生子,我一日不安心!” 鹿青音无语:“他如你我一般,是个断袖,怎么娶怎么生?” 江见时突然驻足:“他就是喜欢你!他不是断袖,他若是断袖,当初为何没看上我?” 鹿青音想都没想,抛出一句:“全天下也不是人人都要喜欢你啊?” “你什么意思?”江见时登时竖了眉。 鹿青音莫名其妙:“我什么意思了?我哪那么多意思?” 江见时:“你半年前趁我下山捉妖,与葛云衡把酒言欢的事儿,说忘就忘了?” 鹿青音脑袋疼:“半年前了,因为这事儿你都气了多少次了,每次说好不扯老婆舌,怎么又开始了?” 江见时恨恨的盯着鹿青音背影:“你说谁老婆舌? 鹿青音脑袋大,转过身又开始哄:“不是说了,这事儿过去了,你老提,我都解释几十遍了,还让我怎么解释?” 江见时静了静,阴郁道:“好!鹿青音!你嫌我烦,那我就如你愿!这次捉鬼,索性让它直接杀了我!我不在了,你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与葛云衡在一起喝酒撒欢儿了!还能少了我这个麻烦!” 鹿青音脚下一顿,急忙转身走回去,隐忍怒气认真道:“撒酒气就撒酒气,吵架归吵架,你若再用你的性命要挟我,我就真生气了!” 江见时还想说什么,眼睛斜到鹿青音那条微跛的腿上,又住了口,忍了忍愤愤的生怼了句:“这不是你想的吗?” 说完抬脚就走,背影倔强而又傲娇。 鹿青音叹了口长气,追了上去。 …… 罗家村不大,鹿青音方才破了案子,此刻返回,邻里街坊再次扫榻招待,此地没有什么客栈,几人住进了一个农户家中。 一切安定后,才听那妇人娓娓道来。 原来,这小郎君名叫李坤,带着功名是个秀才,家世虽非名门望族,却无温饱之忧,上有一位长兄,与自己相差十来岁,这李坤俨然是李家的宝贝疙瘩。 十五岁时,李家来了一位嬷嬷,在李家后院营生,来时还带着十六岁未出嫁的香姐儿,香姐儿面容清丽,鸦鬓轻垂,一双圆丢丢的大眼睛很是灵动。来到李家不久,就与李坤互相生了情意,两人如天雷地火,初尝男女之事后,一发不可收拾。 李坤父亲几年前病逝,家中有些产业,搅的李坤母亲无暇顾及内院。 两人之事很快传到了李坤母亲耳中。 香姐儿出身贱籍,断然不可能进了李家的大门,李坤母亲便给了那嬷嬷几十两银子,打发她二人离开。嬷嬷得了钱自然乐意,但是香姐儿是个犟骨头,春心萌动又怎会离情郎而去?她百般纠缠,一直到翻过年头,李坤名落孙山,与举人擦肩而过,而自小与他玩耍到大的纷纷中了举人和贡士,李坤心中生了落差,这才想与那香姐儿分开,用心读书。 开始香姐儿上门纠缠,李坤还好言相劝,到最后李坤生了厌气之心,索性叫下人将大门锁了,不让香姐儿进门。香姐儿悲痛欲绝,摧心剖肝,拿着利刃在李家大门口以死相逼。李坤虽表面不为所动,但内心也略有焦灼,生怕闹出人命,耽搁了自己的前程,在香姐儿闹的不可开交之时打开了大门,将人放了进来。 那香姐儿先是痛哭流涕,哀求李坤不要将她抛弃,可李坤决绝,心知自己与香姐儿身份有差,也不可能为了一个贱籍女子断送了前程,于是好言相劝。可那香姐儿执拗,一心扑在李坤身上,倒是不求名分,只求陪伴。李坤与自己母亲被扰的烦了,索性也不再劝说,反而用了侮辱之词,希望来些硬的,让这香姐儿生了退缩之意。 不曾想,香姐儿烈性,受了一番侮辱后,竟一头撞在了李坤院子墙上,花白之物涂了一墙,李坤登时受了刺激,又吐又泻,养了数月才有了好转之意。 数月后,李家就生了怪事,李坤睡觉的卧房门总是自己打开,睡到半夜被冻醒的李坤几次关门都看到院子里有个女子在用头撞墙,次次鲜血脑浆四溅,然后转过头惨兮兮的看他。 刚开始,李坤觉得自己生了幻觉,后来被吓得魂不守舍,屋内守满了下人,可就这样他仍然害怕,甚至能感觉到香姐儿掐着自己脖子索命,让他喘不上气来,几次之后,他便有些癫傻。 鹿青音一听,看向江见时问:“可有妖怪?” 江见时没看他,对着妇人道:“李坤身上倒是没有妖邪之气,但的确是有些鬼气。” “鬼气” 妇人微微哆嗦:“是……香姐儿?” 江见时:“尚不知晓,但此鬼祟并未有恶念,且有藏身之地。” 他想了想问:“家中可曾请过道人做法?” 妇人急忙点头:“有过,请了三个道人做法,符纸的灰喝了半月有余,但是并未见效,反而那鬼来的次数越来越多!” 江见时微微皱眉:“这倒不该,江湖术士也并非全无本事招摇撞骗。” 他看向李坤的脖颈:“这掐痕?” 不等妇人说话,鹿青音道:“看指长和方位,应该是他自己掐的。” 妇人立刻摇头:“定然是香姐儿回来操控了我家坤儿,是她掐的!江大师你方才说香姐儿有藏身之处,她究竟藏在何处啊?” 江见时道:“道人做法,一般要供奉香火和果食,再将香灰塞进荷包佩戴于受事之人……”说完又自言自语:“难道不成那香姐儿的冤魂是藏在那荷包当中?” 闻言,妇人大惊,伸手就要摘李坤的荷包。 李坤吓的闪躲:“不能摘!摘了她就来了!” 鹿青音与江见时双双不解,看向李坤。 江见时循序诱导:“为何摘了她就来了?什么意思?” 李坤吓得神智不清,嘴里咕哝:“每次……每次摘了荷包……她就来找我了……” “不对!”江见时突然道:“不是荷包。” 众人抬眼看他。 江见时看向那荷包,琢磨一番:“小郎君这荷包有辟邪之用,虽挡不住恶鬼,但对付寻常冤魂倒是有些效用。” 妇人怔怔的看江见时:“江大师的意思是?” 江见时:“香姐儿并非恶鬼,但怕荷包,小郎君摘下她就会出现,那她定然藏身在一个寄了相思之情的物件上,才能时时搅扰的他生不如死。” 李坤突然想起什么来,从袖兜里掏出一张绢子,又恐惧又嫌弃的扔在地上,颤颤巍巍:“这是她绣给我的!大大大师香姐儿在这绢子上?” 第128章 破案小日常之鬼恋(下) 江见时捡起绢子,摩挲一阵,点头:“该是如此,她能寄身在这寻常帕子上,又不被荷包灼伤,看来并非恶类。” 妇人突然凄厉的叫喊:“不是恶类?恶鬼不是她是谁?” 她扯着李坤的领口骂道:“大师你瞧瞧,不是她那小贱蹄子,我坤儿脖子上怎么会这么多勒痕?” 鹿青音听不下去,道:“方才就说了,这分明是李坤自己掐的,旁人掐过的印迹定然两拇指交错,虎口朝上,可再看他,刚好相反,如此,是他自己没有错!” 妇人不服:“若是坤儿自己,也是香姐儿的恶魂附在了他身上,逼他这么做的!” 江见时又问李坤:“你说你看见她日日搅扰你,在哪看见的?” 李坤道:“院子里,房间里,床榻边……” 鹿青音问:“你们可与他人结过仇怨?” 妇人急忙摇头,又问鹿青音:“师爷意思是仇家扮作女鬼寻仇?” 鹿青音:“不无可能!” 李坤用力摇头:“是鬼!是鬼!是香姐儿的鬼魂!不可能是人!” 鹿青音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你为何这么说?” 李坤哭咧咧道:“我曾经也怕是有什么结了梁子的人扮作鬼来吓我,便换了客房去住,可是半夜醒来,就感到我脖颈后总是凉丝丝的有人吹气,我心中害怕,想喊喊不出来,下人就在不远处睡着,我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李坤像是非常害怕似的,开始不停的发抖,妇人急忙将他抱在怀里,安慰着他,又听他继续道:“我虽说不出话,却能动弹,便慢慢转头,就看见……看见……” 他全身筛抖,恐惧之意从眼眸迸出,几乎翻了白眼,他慢慢开口:“香姐儿在我榻边……露出了半个脑袋,黑黝黝的眼睛,笑着……盯着我看!!” 江见时忍不住与鹿青音对视一眼,鹿青音蹙眉:“小郎君莫要害怕,你说你看见了半个脑袋?” “对!”李坤吓得直点头:“就像是有人扒在你的床边,露出半个脑袋看你!” 鹿青音思忖片刻问:“有没有想过是有人扮鬼故意趴在你床边吓你?” “不可能啊!”李坤突然喊的尖厉:“绝无可能,鹿师爷……鹿师爷不知……我那客房的床榻……离地不足三尺,就是地龙上搭了四块木板,断是婴孩儿也不可能蹲的下啊!!” “!” “!” 李坤显然已经吓得有些失心疯,嘴里念叨着“香姐儿……我对不起你……” 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喘,胸腔满是嘶鸣声。 突然房门被一阵大风吹开,“吱嘎”一声,李坤吓得缩在妇人怀里,不停的嚎叫:“救我!母亲救我!” 江见时转头看向黑洞洞的院落,眼瞳聚了几分。 鹿青音问:“可是真有恶鬼?” 江见时摇头:“如我方才所说,有鬼,但不是恶鬼,没有害命之意!” 他慢慢站起身子,走到大敞的门边,手中的绢子突然被风卷入高空,不见了踪影。 他对着空落落的院子道:“姑娘,再不离开,魂魄就要消散,届时黄泉路都去不得,得不偿失。” 院子里没有回应。 江见时又道:“你不惧城隍鬼差,不惧我捉妖法师,一路跟随,用情可谓至深至纯,只是十年可见春去秋来,百年可证生老病死,千年可叹王朝更替,万年可见斗转星移,你的至深之情莫说千年万年,便是五年十年都会淡去,这世上无事可以执着,放下,自在随喜,才不会被痛苦侵扰。” 倏尔,院落里传出空旷而凄恻的声音:“大师说得好听,可你又为何情执于鹿师爷?你得到了爱却劝我放下,难道不可笑吗?” 慢慢的,院落海棠树下出现了一个狼狈而坐的女子,她头发披散,一身腐败的烂衣,额头上凹进去一大块,留着黑红的血,眼神哀伤,看向屋内江见时身后的人影,她期盼着,想要看的清楚些,却被江见时遮住了视线。 江见时慢慢踱步,走出屋内,扫了眼鹿青音,示意他不要出门,边走边道:“我不否认,我与你一般有情执,情执之深还曾让我丢了性命,但我与你还有三样不同。” 香姐儿楚楚可怜的看他:“哪三样?” 江见时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子,道:“第一,被我情执深种的人也深种情执于我,你呢?” 他引导着香姐儿往屋内看,却只看到李坤畏畏缩缩恐惧排斥的样貌,香姐儿黑黢黢的眼睛瞬间凝出泪来。 江见时道:“你被他抛弃一次,还想被他抛弃第二次?” 香姐儿委屈的看向江见时:“大师,第二样呢?你我有什么不同?” 江见时:“你可曾听过济公大师?” 香姐儿用力点头。 江见时:“济公大师有句话‘酒肉穿肠过,佛祖留心中。’” 他慢慢扶起香姐儿的冤魂,意味深长道:“你可知这句话还有后半句。” 香姐儿不明。 江见时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江见时微微一笑:“济公大师的酒实乃萝卜水,济公大师的肉实乃白萝卜,他老人家可以将吃掉的死鸽子变成活的,世人能吗?世人没有参透佛法和真理,就依葫芦画瓢,只能画虎类犬。同样的,我有法力,可涅盘重生,你能吗?你我二人又如何相比?情执又如何相提并论?戏本子里的梁祝终归是戏,参照不得,认清自己,方为大智。” 他真挚的看着香姐儿:“第三样,这世间有天有地,天地虽不相遇,却可利用雨雪风霜有来有往,无论是人伦还是天道无不遵从这条法则,我与鹿师爷两情相悦,你来我往,互相陪伴,互相利用,说的虽不好听,但事实的确如此。而你呢?你痴情自然可歌可颂,但若只是一味的送而得不到往,这便是恶,终有一天不仅毁了你,也毁了旁人。” 香姐儿摇头:“他是喜欢我的!他只是因为功名,怕我连累了他,若他考取功名,终有一日会知道我对他用心纯澈!” “你的用心纯澈是他需要的吗?你认为一味的付出就是善?就是好?就是爱?那你定然会受到伤害!纯澈之水无鱼,纯澈之地无木。” 香姐儿含泪反驳:“你大可如此说我,可是你自己呢?你作为捉妖法师,所作所为皆不纯澈,为了钱财捉妖,满身酒气,还带着个男子作伴,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我一心一意对李郎,到你嘴里反而成了恶,如此,恕小女子不能苟同。” 江见时一笑,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担心自己的鹿青音,道:“你说的没错,民间有言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姑娘认理只认一半,难怪最后丢了命去。你我皆非圣人,生活在这嘈杂世间,难道不懂无酒不成礼仪,无色路断人稀,无财世路难行,无气倒被人欺?这一切处事都要量体裁衣,凡事过了自然不好!你贞烈可叹,但眼界狭窄,为了一个为功名利禄舍弃你的人撞墙而死,你的心,你的命就如同车夫拉了一车蒜皮,又轻又贱,如此结果皆为你自己所造!姑娘,你若当真贞烈,就该让抢夺你清白的人付出代价,而不是作践自己,最后丢了性命!你可知人身难得,如此代价是否真的值得?” 香姐儿闻言,两行清泪奔涌而出,看向门口,门内的人栗栗危惧,直到最后也没有踏出那房门半步。 香姐儿绝望的低了头,泣不成声:“为何要抛弃我呢?我们明明已经私定终身,明明互相喜欢着对方……我不求做正房,做妾也好啊?只要让我能看到你……陪着你啊……” 她不甘心的站起身子,想要再去看一眼李坤,江见时没有阻拦,鹿青音也让开了路。长长的影子慢慢进入了屋内,突然听李坤嚎叫:“滚出去!滚啊!香姐儿你不要再纠缠我了!快滚啊!” 香姐儿突然笑了,凄清又绝望,她自嘲道:“当真……如一车蒜皮……又轻又贱……” 她停下脚步,转身跪在江见时不远处,拜哭道:“谢大师点释!” 江见时道:“去投胎,你并未行恶事,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好好爱惜自己。” 香姐儿慢慢点头。 不等鹿青音眨眼,香姐儿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地上留下了一块绢子,上面是李坤的名字。 江见时若有所思的捡起来,带着鹿青音转身回了屋。 江见时看到李坤有些疯魔的模样,抬起手,将绢子还给了他,不想李坤瞪大双眼,突然掐住自己脖子,嘶吼道:“别掐我!别掐我!” 李坤母亲大惊:“江大师难道没有将香姐儿抓走?” 鹿青音在一侧道:“这是李郎君的心病,那一日他目睹香姐儿惨死,受了刺激。” 说完上前为李坤号脉。 过了一阵,妇人小心翼翼问:“可坤儿总是被掐的喘不过气,这是为何?” 鹿青音安静了一阵,将手从李坤胳膊拿下,又掰开他的嘴看了一阵,道:“李郎君生了恶疾,此病名为缠喉风。” 妇人不明,愣愣的看着鹿青音。 鹿青音又道:“缠喉风,咽喉红肿疼痛,或肿疼连及胸前,严重时,喉颈如蛇虫缠绕,难以呼吸,这就可以解释他为何会认为是香姐儿的冤魂在害他。” 妇人不解:“可是香姐儿出事儿之前他都没有这毛病啊?” 鹿青音道:“这病开始不容易发现,是因脏腑积热,邪毒内侵,风痰上涌所致,之后李郎君因为香姐儿自杀受到刺激,又大量饮用了参杂符灰的水,病情瞬间加剧,于是出现了恶鬼索命扼喉的妄想。” 妇人大惊:“师爷,这该如何是好?” 鹿青音道:“现下除了解毒泻热,消肿利咽,如果李郎君呼吸急迫药物无法治愈,只能行气管切开术。” 妇人怒目圆睁:“切开?鹿师爷是在说笑话?” 鹿青音摇头,从胸口处掏出一小张纸,递给妇人:“这是我山中所居之处,如果李郎君吃药不见效,就差人到山上找我,我可下山为他行气道切开术。” 妇人愣愣的看着鹿青音,下意识要道谢,又听鹿青音道:“对了,跟您说清楚,鹿某破一次案二十两,行医一次三十两,做这种切开术需要六十两。” 妇人登时忍不住高呼:“这么多?” 鹿青音嘿嘿一笑:“没有法子,家里有张爱挑的嘴!” 说完去看向江见时,见他不搭理自己先抬步走出了门,又想起什么来似的,对妇人伸手道:“差点忘记了,江大师捉一次鬼五十两!” “……” 妇人哑口无言,莫要说她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空口就要五十两也太夸张了! 可突然想自家儿子病还没好,不能得罪了鹿师爷,急忙道:“您……差人到妾身家中去取……五十两……这么多……我也不能带身上啊?……” 鹿青音清秀的双眼弯成月牙,微微颔首,忙道:“好嘞!” 而后抬步跟上了江见时。 妇人额上沁了汗珠,心中暗忖,之前听闻江见时捉妖向来分文不收,怎得跟自己就要五十两了? 她低头看自家喘着粗气的儿子,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远处密林里一顶金光灿灿的轿子,在四个壮汉的肩上摇摇摆摆,很是喜庆,轿子里传来一对冤家眷侣的声音。 “起开,别挨着我!” “指月,别生气了,下次不与他喝酒就是了!” “就喝酒一事?” “也不与他见面了!” “……” “你看那香姐儿多可怜,爱而不得!我觉得,人生苦短,好好享受当下才是真!” “怎么享受?偷跑下山与葛云衡喝酒?” “怎么又说回去了?” “回了家就将你与那老参精锁在一起!” “锁锁锁!你怎么开心怎么来!” “你说的怎么开心怎么来?” “……我腰疼……” “走开,不想理你!” “……又来了?” “什么叫又来了?滚下去,自己走回家!” “……” “下去!” “我错了!” …… 全文完。 第128章 破案小日常之鬼恋(下) 江见时捡起绢子,摩挲一阵,点头:“该是如此,她能寄身在这寻常帕子上,又不被荷包灼伤,看来并非恶类。” 妇人突然凄厉的叫喊:“不是恶类?恶鬼不是她是谁?” 她扯着李坤的领口骂道:“大师你瞧瞧,不是她那小贱蹄子,我坤儿脖子上怎么会这么多勒痕?” 鹿青音听不下去,道:“方才就说了,这分明是李坤自己掐的,旁人掐过的印迹定然两拇指交错,虎口朝上,可再看他,刚好相反,如此,是他自己没有错!” 妇人不服:“若是坤儿自己,也是香姐儿的恶魂附在了他身上,逼他这么做的!” 江见时又问李坤:“你说你看见她日日搅扰你,在哪看见的?” 李坤道:“院子里,房间里,床榻边……” 鹿青音问:“你们可与他人结过仇怨?” 妇人急忙摇头,又问鹿青音:“师爷意思是仇家扮作女鬼寻仇?” 鹿青音:“不无可能!” 李坤用力摇头:“是鬼!是鬼!是香姐儿的鬼魂!不可能是人!” 鹿青音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你为何这么说?” 李坤哭咧咧道:“我曾经也怕是有什么结了梁子的人扮作鬼来吓我,便换了客房去住,可是半夜醒来,就感到我脖颈后总是凉丝丝的有人吹气,我心中害怕,想喊喊不出来,下人就在不远处睡着,我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李坤像是非常害怕似的,开始不停的发抖,妇人急忙将他抱在怀里,安慰着他,又听他继续道:“我虽说不出话,却能动弹,便慢慢转头,就看见……看见……” 他全身筛抖,恐惧之意从眼眸迸出,几乎翻了白眼,他慢慢开口:“香姐儿在我榻边……露出了半个脑袋,黑黝黝的眼睛,笑着……盯着我看!!” 江见时忍不住与鹿青音对视一眼,鹿青音蹙眉:“小郎君莫要害怕,你说你看见了半个脑袋?” “对!”李坤吓得直点头:“就像是有人扒在你的床边,露出半个脑袋看你!” 鹿青音思忖片刻问:“有没有想过是有人扮鬼故意趴在你床边吓你?” “不可能啊!”李坤突然喊的尖厉:“绝无可能,鹿师爷……鹿师爷不知……我那客房的床榻……离地不足三尺,就是地龙上搭了四块木板,断是婴孩儿也不可能蹲的下啊!!” “!” “!” 李坤显然已经吓得有些失心疯,嘴里念叨着“香姐儿……我对不起你……” 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喘,胸腔满是嘶鸣声。 突然房门被一阵大风吹开,“吱嘎”一声,李坤吓得缩在妇人怀里,不停的嚎叫:“救我!母亲救我!” 江见时转头看向黑洞洞的院落,眼瞳聚了几分。 鹿青音问:“可是真有恶鬼?” 江见时摇头:“如我方才所说,有鬼,但不是恶鬼,没有害命之意!” 他慢慢站起身子,走到大敞的门边,手中的绢子突然被风卷入高空,不见了踪影。 他对着空落落的院子道:“姑娘,再不离开,魂魄就要消散,届时黄泉路都去不得,得不偿失。” 院子里没有回应。 江见时又道:“你不惧城隍鬼差,不惧我捉妖法师,一路跟随,用情可谓至深至纯,只是十年可见春去秋来,百年可证生老病死,千年可叹王朝更替,万年可见斗转星移,你的至深之情莫说千年万年,便是五年十年都会淡去,这世上无事可以执着,放下,自在随喜,才不会被痛苦侵扰。” 倏尔,院落里传出空旷而凄恻的声音:“大师说得好听,可你又为何情执于鹿师爷?你得到了爱却劝我放下,难道不可笑吗?” 慢慢的,院落海棠树下出现了一个狼狈而坐的女子,她头发披散,一身腐败的烂衣,额头上凹进去一大块,留着黑红的血,眼神哀伤,看向屋内江见时身后的人影,她期盼着,想要看的清楚些,却被江见时遮住了视线。 江见时慢慢踱步,走出屋内,扫了眼鹿青音,示意他不要出门,边走边道:“我不否认,我与你一般有情执,情执之深还曾让我丢了性命,但我与你还有三样不同。” 香姐儿楚楚可怜的看他:“哪三样?” 江见时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子,道:“第一,被我情执深种的人也深种情执于我,你呢?” 他引导着香姐儿往屋内看,却只看到李坤畏畏缩缩恐惧排斥的样貌,香姐儿黑黢黢的眼睛瞬间凝出泪来。 江见时道:“你被他抛弃一次,还想被他抛弃第二次?” 香姐儿委屈的看向江见时:“大师,第二样呢?你我有什么不同?” 江见时:“你可曾听过济公大师?” 香姐儿用力点头。 江见时:“济公大师有句话‘酒肉穿肠过,佛祖留心中。’” 他慢慢扶起香姐儿的冤魂,意味深长道:“你可知这句话还有后半句。” 香姐儿不明。 江见时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江见时微微一笑:“济公大师的酒实乃萝卜水,济公大师的肉实乃白萝卜,他老人家可以将吃掉的死鸽子变成活的,世人能吗?世人没有参透佛法和真理,就依葫芦画瓢,只能画虎类犬。同样的,我有法力,可涅盘重生,你能吗?你我二人又如何相比?情执又如何相提并论?戏本子里的梁祝终归是戏,参照不得,认清自己,方为大智。” 他真挚的看着香姐儿:“第三样,这世间有天有地,天地虽不相遇,却可利用雨雪风霜有来有往,无论是人伦还是天道无不遵从这条法则,我与鹿师爷两情相悦,你来我往,互相陪伴,互相利用,说的虽不好听,但事实的确如此。而你呢?你痴情自然可歌可颂,但若只是一味的送而得不到往,这便是恶,终有一天不仅毁了你,也毁了旁人。” 香姐儿摇头:“他是喜欢我的!他只是因为功名,怕我连累了他,若他考取功名,终有一日会知道我对他用心纯澈!” “你的用心纯澈是他需要的吗?你认为一味的付出就是善?就是好?就是爱?那你定然会受到伤害!纯澈之水无鱼,纯澈之地无木。” 香姐儿含泪反驳:“你大可如此说我,可是你自己呢?你作为捉妖法师,所作所为皆不纯澈,为了钱财捉妖,满身酒气,还带着个男子作伴,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我一心一意对李郎,到你嘴里反而成了恶,如此,恕小女子不能苟同。” 江见时一笑,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担心自己的鹿青音,道:“你说的没错,民间有言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姑娘认理只认一半,难怪最后丢了命去。你我皆非圣人,生活在这嘈杂世间,难道不懂无酒不成礼仪,无色路断人稀,无财世路难行,无气倒被人欺?这一切处事都要量体裁衣,凡事过了自然不好!你贞烈可叹,但眼界狭窄,为了一个为功名利禄舍弃你的人撞墙而死,你的心,你的命就如同车夫拉了一车蒜皮,又轻又贱,如此结果皆为你自己所造!姑娘,你若当真贞烈,就该让抢夺你清白的人付出代价,而不是作践自己,最后丢了性命!你可知人身难得,如此代价是否真的值得?” 香姐儿闻言,两行清泪奔涌而出,看向门口,门内的人栗栗危惧,直到最后也没有踏出那房门半步。 香姐儿绝望的低了头,泣不成声:“为何要抛弃我呢?我们明明已经私定终身,明明互相喜欢着对方……我不求做正房,做妾也好啊?只要让我能看到你……陪着你啊……” 她不甘心的站起身子,想要再去看一眼李坤,江见时没有阻拦,鹿青音也让开了路。长长的影子慢慢进入了屋内,突然听李坤嚎叫:“滚出去!滚啊!香姐儿你不要再纠缠我了!快滚啊!” 香姐儿突然笑了,凄清又绝望,她自嘲道:“当真……如一车蒜皮……又轻又贱……” 她停下脚步,转身跪在江见时不远处,拜哭道:“谢大师点释!” 江见时道:“去投胎,你并未行恶事,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好好爱惜自己。” 香姐儿慢慢点头。 不等鹿青音眨眼,香姐儿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地上留下了一块绢子,上面是李坤的名字。 江见时若有所思的捡起来,带着鹿青音转身回了屋。 江见时看到李坤有些疯魔的模样,抬起手,将绢子还给了他,不想李坤瞪大双眼,突然掐住自己脖子,嘶吼道:“别掐我!别掐我!” 李坤母亲大惊:“江大师难道没有将香姐儿抓走?” 鹿青音在一侧道:“这是李郎君的心病,那一日他目睹香姐儿惨死,受了刺激。” 说完上前为李坤号脉。 过了一阵,妇人小心翼翼问:“可坤儿总是被掐的喘不过气,这是为何?” 鹿青音安静了一阵,将手从李坤胳膊拿下,又掰开他的嘴看了一阵,道:“李郎君生了恶疾,此病名为缠喉风。” 妇人不明,愣愣的看着鹿青音。 鹿青音又道:“缠喉风,咽喉红肿疼痛,或肿疼连及胸前,严重时,喉颈如蛇虫缠绕,难以呼吸,这就可以解释他为何会认为是香姐儿的冤魂在害他。” 妇人不解:“可是香姐儿出事儿之前他都没有这毛病啊?” 鹿青音道:“这病开始不容易发现,是因脏腑积热,邪毒内侵,风痰上涌所致,之后李郎君因为香姐儿自杀受到刺激,又大量饮用了参杂符灰的水,病情瞬间加剧,于是出现了恶鬼索命扼喉的妄想。” 妇人大惊:“师爷,这该如何是好?” 鹿青音道:“现下除了解毒泻热,消肿利咽,如果李郎君呼吸急迫药物无法治愈,只能行气管切开术。” 妇人怒目圆睁:“切开?鹿师爷是在说笑话?” 鹿青音摇头,从胸口处掏出一小张纸,递给妇人:“这是我山中所居之处,如果李郎君吃药不见效,就差人到山上找我,我可下山为他行气道切开术。” 妇人愣愣的看着鹿青音,下意识要道谢,又听鹿青音道:“对了,跟您说清楚,鹿某破一次案二十两,行医一次三十两,做这种切开术需要六十两。” 妇人登时忍不住高呼:“这么多?” 鹿青音嘿嘿一笑:“没有法子,家里有张爱挑的嘴!” 说完去看向江见时,见他不搭理自己先抬步走出了门,又想起什么来似的,对妇人伸手道:“差点忘记了,江大师捉一次鬼五十两!” “……” 妇人哑口无言,莫要说她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空口就要五十两也太夸张了! 可突然想自家儿子病还没好,不能得罪了鹿师爷,急忙道:“您……差人到妾身家中去取……五十两……这么多……我也不能带身上啊?……” 鹿青音清秀的双眼弯成月牙,微微颔首,忙道:“好嘞!” 而后抬步跟上了江见时。 妇人额上沁了汗珠,心中暗忖,之前听闻江见时捉妖向来分文不收,怎得跟自己就要五十两了? 她低头看自家喘着粗气的儿子,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远处密林里一顶金光灿灿的轿子,在四个壮汉的肩上摇摇摆摆,很是喜庆,轿子里传来一对冤家眷侣的声音。 “起开,别挨着我!” “指月,别生气了,下次不与他喝酒就是了!” “就喝酒一事?” “也不与他见面了!” “……” “你看那香姐儿多可怜,爱而不得!我觉得,人生苦短,好好享受当下才是真!” “怎么享受?偷跑下山与葛云衡喝酒?” “怎么又说回去了?” “回了家就将你与那老参精锁在一起!” “锁锁锁!你怎么开心怎么来!” “你说的怎么开心怎么来?” “……我腰疼……” “走开,不想理你!” “……又来了?” “什么叫又来了?滚下去,自己走回家!” “……” “下去!” “我错了!”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