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祥瑞想成真将军》 第1章 她是祥瑞 一、 大景立朝不过十数载,就换了两任皇帝。 现在这位皇帝是靠杀兄逼父的手段才登上的皇位。 名不正,则言不顺。 所以为讨新帝欢心,各地天上落下来的,地里挖出来的,甚至是从运河大鲤鱼肚子里剖出来的“祥瑞”们,像雪花片一样朝着都城纷至沓来。 而她,李乐之,便是这万千祥瑞中最最出名,最最得圣心的那一个。 若说投胎是门技术活,那李乐之上辈子在地府里绝对是个中翘楚。母亲是当今圣上的妹妹宜阳长公主,父亲是陪大景两任皇帝开疆拓土的开国功臣。 被番邦各部推崇备至,尊为“天可汗”的皇帝是最疼爱她的舅舅。 这样显赫至极,烈火烹油的身世本已足够令人羡艳 可这还不够,偏偏她自己出生的时机也拿捏的恰到好处,碰上打了数年的边疆之乱平定,都城大旱三年突降甘霖。 一个“安国护民”的祥瑞名头就这样安在了她的头上,狠狠的在全都城乃至大景内外出了一把风头。 因此都城人人都道,公主与将军之女,真是天生好命! 可这好命,好命,没准是好生是非之命 长公主府中,侍婢如云,护卫林立。 五岁的李乐之拿着糖人欢欢喜喜的去找公主娘亲,可还没进娘亲的院子,就被她的女官绵意拦在院门外。 绵意面露尬色,蹲下身拉着李乐之,轻声哄道:“长公主身子有些不爽快,在屋里歇着呢,小姐你先去院子里捉捉蝴蝶,或是去找晋王殿下玩……” 娘亲不舒服,那她自然是要懂事一些,别去扰了娘亲清静。可刚转身迈出一步,瓷器破碎的响动就从院子里传了出来,这其间还夹杂着她那原本端庄持礼的娘亲,尖锐的叫喊。 “李卫,不过十三年,你就耐不住性子给我藏人了?!” 愤怒到极致的尖叫,生生止住了李乐之的步伐,她转过身来,望向院内。绵意见此,急忙跑到李乐之身边,将她抱在怀里,捂住她的耳朵。 “小姐没事的,大人们在说事,大声了些,您别怕。” 李乐之蜷缩在绵意怀里,眼睛睁的老大,一瞬不瞬的盯着院内,吵嚷声还在传来,这次是她的父亲,李卫。 “十三年!你却还好意思讲,你除了生了个没用的女儿,你还替我李家做了什么!我的家业,爵位总归是要儿子来继承的,可你生不出!” 他揽过身后的女人,讥讽道:“云娘可是给我生了一对龙凤胎,今日不过是给你敬茶,讨要个名分,你就这般善妒,我看还不如休了你罢!” 爹爹站在院中,与娘亲横眉冷对,他身后还护着一个身姿娇丽的女人和一双儿女。 娘亲立于高台,被眼前光景气得眼红,她拿起手边的一盏茶就往爹爹身后的女人泼去,可茶水还未近身,就被爹爹给拦了个干干净净,丝毫没有溅到身后女人和两个小孩。 女人却好似被惊着一般,攀着爹爹的肩膀,娇弱出声。 “卫郎,我怕……” “你莫怕,今日我一定给你和两个孩子讨个名分!” “嗯——” 李乐之看着自己的父亲对着一个陌生女人温柔至极的安抚,女人身旁的两个孩子还扯着自己父亲的袍角,大声喊着:爹爹,坏女人,我们怕!” 眼见自家娘亲就要气昏过去,本来害怕的不敢离开绵意怀抱的李乐之,一咬牙,撑着眼中的泪水,跑到院中,去拉爹爹的手。 “爹爹,他们是谁,你不要和娘亲吵架,阿宝怕……” 可手还没拉到,却被身旁的小男孩一掌推到地上,他趾高气扬的叉腰:“你不准叫爹爹,我才是李家的长子!爹爹的女儿只能是我姐姐。” 李乐之被推坐在地上,听着小男孩嚣张的话语,她无助的看向娘亲,可娘亲只一直在哭,根本没看她。 她听到爹爹说:“阿宝,他们是你的弟弟妹妹,以后你的院子给他们住,爹爹在外给重新买一套宅院,你去住那。” 李乐之被吓得从地上爬起,几乎是手脚并用的跑向自己的娘亲,她抱着娘亲的腰,再也止不住泪水,大哭起来。 “娘亲,阿宝听话,再也不调皮……阿宝好听话,你们不要赶阿宝走,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她哭到接不上气,一下一下的抽噎,连话都说不清楚。 可她的母亲周澄芸却把她给拉开,用涂着大红蔻丹的手指,指着她已经哭红的鼻尖,厉声埋怨道。 “你为什么不是个儿子,你是儿子……你爹爹就不会在外找人,我堂堂公主也不会受这样的委屈!” 娘亲死命晃动着她的肩膀,眼眶红肿,嘶声呐喊:“你为什么不是儿子,你为什么不是儿子!!!” 李乐之小小的身躯就如雨打的浮萍,眼泪像开闸的洪水喷涌而出,她无措的站在那,视线越过眼前疯狂的母亲,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父亲和那对儿女,他们讥笑着旁观,泪水蓄满眼眶,视线彻底模糊。 她跪在那,一遍又一遍的哭求着向娘亲保证。 “我也能继承李家的家业,我也能当儿子,娘亲,我保护你,求求你们,不要赶我走,求求你们,不要赶我走……” “阿宝,阿宝!李阿宝!你醒醒……” 李乐之在哭声中被人晃醒,她睁开模糊的泪眼,就见周澄芸将她抱在怀里,焦急的给她擦着噩梦中的泪水。 周澄芸哪见过自家女儿哭成这样过,好不心疼的将小小的人儿紧搂在怀里,轻声安抚。 “娘在这,娘在这儿,阿宝别怕,别怕……” 李乐之转醒,方才发现那只是一场噩梦,可梦中场景依旧清晰,哪怕只是回想,都如钝刀子在她的心和嗓子眼里割划。 “阿宝做什么噩梦了,吓成这样,告诉娘亲,娘亲帮你把梦里的妖魔全都打跑!” 周澄芸笑着安慰还在抽泣的李乐之,轻柔的用帕子替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李乐之踌躇了半刻,最终嗫嚅着说出了梦里发生的事。 说完,还拉着周澄芸的衣袖,求她一个保证:“阿娘,不能不要阿宝……可阿宝也不想要弟弟妹妹,更不要小娘。” 她都城的玩伴们都有好多好多小娘,有些小娘好,有些小娘坏,可无论好坏她一个都不想要。 周澄芸看着李乐之惶恐不安的模样,心中早就苦得揪出水来,她亲亲李乐之红润的小脸蛋儿,向她保证。 “娘只有你一个孩子,娘只爱你。爹爹也爱你,绝不会像梦里那样赶你走,要是他真敢,我就把他赶出去!好不好?” 李乐之被周澄芸逗得一笑,随即还是纠正道:“娘亲别赶爹爹走,我要和娘亲爹爹一直在一起!” “好,一直在一起!” 周澄芸将李乐之搂在怀中轻晃,可目光却与候在床边的绵意相接,绵意摇摇头,重新替母女俩拉上了帘子。 过了几日,李乐之被皇后司徒华裕接到宫中,与九皇子,也就是晋王周靖川一起玩耍。 今日皇后刚主持完亲蚕礼,华服珠钗还未褪下,她头顶凌云高髻,鬓边的凤凰金钗嘴衔东珠流苏,经过树影之间错落阳光的照射,更加波光流转,熠熠生辉。而凤钗上流转的珠光吸引了本在一旁拿着轻罗小扇扑蝴蝶的李乐之。 “娘娘舅母,你头上的鸟儿真好看,可以拿给阿宝看看吗?” 她蹬蹬的跑到皇后身边,小脑袋趴在她的膝盖上,眼珠随着摇晃的东珠流苏来回摆动。 却被皇后身边的女官以皇后礼器不可随意触碰为由阻止,李乐之正瘪着嘴,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伴着清朗稚气的嗓音就伴风而来。 “阿宝想要金子打造的步摇又有何难,求求九哥,九哥就给你打一只黄金做的百灵鸟步摇,还是会唱歌的那种。” 来者正是大景的晋王殿下,周靖川,皇后的幺子,李乐之的表哥。 “……哼!” 周靖川见李乐之根本不理睬自己,有些没脸,可环顾四周都没有趁手的家伙,只能抄起别在腰间的彩绘金丝楠木柄折扇,作势要敲她的头。却被皇后好笑的拦了下来。 “好了,你长了阿宝三岁,怎么一点也不会让着妹妹呢?” 皇后一只手拦着周靖川拿的折扇,另一只手护着李乐之的头。 李乐之转过头来,看着周靖川装腔作势的模样,小嘴一张。 “九哥坏!一直都说话不算话,之前还说给我带会说人话的小鸟,结果大半年过去了,一根小鸟的毛都没见到。还骗我说被四哥哥抢去了,四哥哥才不会抢小孩子的东西呢!” 周靖川自知理亏,收回要敲李乐之小脑袋瓜的手,站在那无奈叹气。 “真的被四哥要去了,说是要送给太子哥哥当生辰礼物。还用了一匣子宝石珍珠来换,既是要送给大哥当生辰礼物,我又怎好拒绝……” 周靖川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抱胸好笑道:“嘿,说起来,你个小没良心的,四哥给我那一匣子宝贝不都被你镶在了床帐上,说什么晚上月光洒进来,你在床上都能看到星星吗?现在却来给我翻旧账!” 两个小人拌嘴个不停,皇后抬头看看正当空的太阳,华盖都掩不住的刺眼,用手遮了遮,依旧晃得人不舒服,只得示意起驾回宫。 “好了,日头越来越高,我们回立政殿,你们两个小鬼回了宫再慢慢掰扯。” 周靖川看母亲要亲自抱李乐之回立政殿,忙跑到她跟前,拍拍胸脯说:“母后,我来抱这个小胖妞,别让她给您压坏了。” 皇后笑了起来,连连道好。李乐之不情不愿的从一个香香软软的怀里到了一个瘦瘦硬硬的怀里,还没有她的皇后舅母香! “多吃点肉,九哥哥,你前面硬硬的,一点也不舒服。” “啊——舅母,表哥掐我!” —— 凤驾刚到立政殿,一个在殿门焦急等候的宫娥见着凤驾回宫,噗通一下就跪在皇后面前。 “娘娘,太子妃小产了!” “什么!” 皇后司徒华裕与陛下是少年结发夫妻,多年来共育有三子一女,太子周承祀便是二人的嫡长子,为人仁厚亲孝。皇后对其最抱有厚望,这太子妃就是她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最后亲自向范阳卢氏提亲,求来的卢家嫡长女。 二子周立在皇室玉碟上排第四,及冠时被封为鲁王,自小就爱诗书礼乐,为人也心宽体胖,对侍从都很是亲善。所以最得皇帝周翊乾喜爱。 帝后二人在生下周靖川后,曾又得一位公主,与李乐之差不多大小。乳名叫做雀儿,可早早就夭折了,连皇家玉碟都没来得及上。 而皇后对太子抱有多大的期望,就对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有多期盼。如今却突然小产…… 皇后的身形不由怔了怔,又很快镇定安坐于凤位之上,开口。 “王尚宫速去查清太子妃小产原由,查明后先告知范阳卢氏主母,请她来东宫看望太子妃,说本宫一定给他们一个交代。” 范阳卢氏身为五大世族之一,其现任老家主乃是天下学子心向神往的当世大儒,同时也是太子妃的亲祖父,所以这个交代不但是给卢氏的,更是给将来会成为太子朝臣的天下学子。 凤驾立摆东宫,只留了因路上去摘花才刚刚到立政殿,还没明白事情轻重的李乐之和周靖川去了偏殿。 在偏殿,宫女们将李乐之贪玩打湿的衣裙给换下,重新换了身红底织金绣球花图样的对襟小襦裙,配着翠绿色的衣带,倒衬得她活像个圆润喜庆的红石榴。 她出生时就白,随了母亲周澄芸的雪嫩肌肤。 听说长公主还将李乐之怀在肚子里的时候,李大将军没少去寺庙里祈祷孩子生下来不要像自己,一定要随自家的水灵娘子。 但佛祖神仙太忙,听李大将军的愿望只听了一半 她生出来是随了周澄芸的一身雪肤,可五官却和自己老爹足有四分相似。 李卫五官就是典型的粗犷英武,这模样放在任何男子身上都会被夸一句威猛不凡。可哪怕只有四分给了一个姑娘,那这姑娘就与自魏晋传下来的柔弱娇媚,温婉可人的美人标准无缘了。 李乐之如今还小,除了偏心到了极点的自家娘亲与早年丧女的帝后会实心实意觉得李乐之长得粉雕玉砌以外,其他人在见到李乐之的第一眼就在心里发出同一声喟叹。 “瞧,这孩子生的虎头虎脑的!活像个男娃。” 不过迫于天底下最尊贵的三个人的淫威,倒没人敢在李乐之面前说出来。 周靖川看着李乐之圆润可爱的模样,忍不住伸手使劲捏了捏她的圆脸,好奇道:“李阿宝,你这般能吃,还爱挑剔。等你长大了,满都城哪个小郎君敢娶你回家?” 李乐之烦闷的推开周靖川的手,小手轻轻揉着被捏痛的腮肉,颇为认真的思考了一下。 “我喜欢漂亮的,漂亮就好!” “……” 挺质朴的想法…… 两人玩闹半天,李乐之像是想起什么事来,忽地拉着正给她剥橘子的周靖川,神色很是郑重。 “九哥哥,你是最最疼阿宝的哥哥是不是” 周靖川看她这模样就知道这胖妞心里没憋什么好事,无情的将被李乐之拉住的袖子给扯出来,两眼一翻,没好气道:“不是,我是说话不算话的坏表哥。” 李乐之看他那阴阳怪气的模样,在心里默默白了他一眼…… 算了,好女能屈能伸! 李乐之鼓足一口气,噔的一下坐倒在地上,抱住周靖川的大腿,开始嚎啕大哭。 本来退在一旁的侍女内官们纷纷探头查看情况。好似责怪周靖川这个调皮兄长又弄哭了活泼可爱的乐之小姐。 又是这招!百试不爽! “你说,你说,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真的吗?” “……真的。” “好!从今天开始,你和我姓,当我爹的儿子!” “!!!” 李乐之抹了糊满脸的眼泪鼻涕,泪汪汪的睁着大眼睛望向周靖川,无视了在场所有人呆滞的模样。 第2章 困境 二、 “什么!” “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 “呜呜呜呜哇哇哇” “哭也没用找父皇告状也没用用不吃饭威胁我也没用” 周靖川一把将吊在自己腿上的赖皮膏药提起来,放在坐榻上,使劲敲了敲她这不知道装了什么的脑子,问。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告诉九哥。” 李乐之抽泣得身子颤抖,很是艰难的把这段时间困扰在她一个小人儿心里的烦恼全部说了出来。 左不过是,她的长公主娘亲生不出来儿子,那些官员朝臣明里暗里的送美人进将军府,虽然都被周澄芸给挡了回去。可也架不住每年都要前往边关数月处理事务的丈夫万一在她管不到的边疆被钻空子。 更莫说,不少言官直接在朝堂上谏言当朝长公主善妒成性,又难以生育,偏生还利用皇室权利逼迫开国功臣不准纳妾,以致其有无后之患,恐寒忠臣之心 这些恶心折子快堆满皇帝舅舅的一方桌角了。 李乐之是才五岁,可半夜在娘亲怀里隐约听见压抑哭声和终日笼罩在小厨房里苦涩难闻的汤药味,她也隐约明白,娘亲和父亲可能需要一个儿子。 再权势煊赫,无所不能的家庭也急切的需要一个儿子。 但李乐之无法想象会有个弟弟妹妹从除了自己娘亲以外的女人肚子里生出来,否则她也不会噩梦连连。 可周澄芸确实再难生出孩子…… 自她在边疆生下了李乐之后,又因还没出月子就为躲兵乱逃到雪山上,不仅李乐之要靠喝豹奶才活下来,周澄芸的身子也寒气入体,难以身孕…… 因此,既然一定要有个儿子,那就让自己最喜欢的表哥来当父亲的儿子,这样那些烦人的叔伯婶婶就不会再管闲事。反正这一天天的不是自己睡在皇宫,就是周靖川呆在将军府,跟是自己亲哥哥实在没两样…… 周靖川闻言沉默良久,最后只能轻轻顺着李乐之柔软的发丝。 “阿宝,这不是你能办到的事情,九哥哥也不能。” “那我要怎样才能办到?” “或许,成为像父皇和姑父那样的大将军,才能办到……” “爹爹那样的大将军吗?” “差不多……” 周靖川不忍灭绝李乐之希望没说出口的是,也许万人之上的皇帝和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也无法办到。 否则,姑父为何止不住姑母的泪水和苦药,一抬抬坐着年轻貌美的贵女能在母后面前被抬入父皇的宫殿…… 没过多久,宜阳长公主听着女官的禀报,知道此时皇宫是多事之秋,便亲自来将李乐之带回府。 —— 镇军大将军府 一群人穿着簇新的锦缎衣裳,悠闲自得的坐在正堂内,恣意的享受着身边如水般的仆从细致入微的服侍。 “长公主和小姐回来了!” 将军府的吴管家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仿佛终于找到主心骨一般迎将出去。 周澄芸已在回家的路上已经收到了消息。不过是她看惯了的那一套,自己与李卫成婚已有十三载,除了生下李乐之一个女儿以外,五年都再无所出。偌大的将军府和世袭的宿国公爵位对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李家族人来说,实在诱人。 “我作为李氏的现任族长,又是五郎的长辈,是真的为五郎这孩子着想。虽然他还年轻壮实,可他娶的是公主啊,让他纳妾生子,是不成了。” 声称自己是族长的人继续道。 “依我看啊,先商讨着过继个族内的孩子给他和公主养,等哪天公主自己愿意生了,孩子再回来。要是公主不愿生,就且由这个孩子侍奉两人到老。” “还是族长想得周到,五郎要是听到您这般掏心掏肺的为他着想,一定能明白您的苦心啊!” 哼,站在门前的周澄芸不由冷笑一声,真是想吃肉的鬣狗还要装菩萨。 “族叔们,本宫刚回来,未曾听清你们的良苦用心。” “哪位族叔能再为本宫复述一遍。” “有劳了。” 刚刚还在相互吹捧的众人顿时噤下声来,面面相觑,都等着有人来当这个出头鸟。 李乐之一只手牵着周澄芸,看着面前除了逢年过节都见不到的叔叔伯伯们,疑惑的抬头看向自家娘亲。 “怎么,没人来告诉本宫吗?刚才还未进屋就听着各位的言辞恳切,处处为我家将军考虑。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座的是各位都是我家将军的身生父母。” 此话一出,众人羞怒。 是,太平年岁刚过没几天,大家都是在前朝末年暴政和军阀割据多年的乱世中苟活下来的。而李卫的父母兄弟皆死于苛政和连年战乱,眼前这些所谓的族亲都是隔山又隔水的远亲,他们家中其实都有些祖宗攒下来的底子,否则也难得见到这些人活到今天这么整整齐齐的来给周澄芸添堵。 乱世自保确是件难事,再接济族亲更是难上加难。所以在李卫还是半大少年,背着高烧不退的幼妹,求告在这些族亲面前得些买药钱,却只被扔了碗拌了猪油的杂粮饭时,他没恨。 唯一的至亲小妹活活烧死在自己的怀里时,他也没恨。 甚至在自己建功立业后还为他们在老家重新修葺家宅,建立族学,并从自己每年的俸禄中划出四分之一以作族中老人赡养费,来报答当年的一饭之恩。 可就凭着这碗猪油饭,李氏全族都恨不得变成吸血的蚂蟥吸附在已是二品大员,一等国公的李卫身上。不仅在老家仗着李卫镇军大将军的名号作威作福,现在还想将手伸到爵位的继承上,真是贪心得令人作呕。 周澄芸深谙这些人的图谋与把戏,只是施施然的走向上位。瞥了眼正堂而皇之坐在此的李氏族长,后者面色尴尬难看的站起,行了个礼将主位让出。周澄芸的侍女就心领神会的把刚才族长坐的乌木高足椅,换成了紫檀螺钿雕花椅。 “公主请上坐。” 族长拱手行礼,只觉得脸上生疼。他也是在乡里横行惯了的土皇帝,自从族里旁支的旁支中出了个大将军,就是正七品的县令见了还是白身的他都少不了阿谀奉承。如今被一个少妇当着族内所有说得上话的族人面压制,实在是让他面上无光,羞恼非常。 他给身后人一个眼神,身后的族人便不得不站出来回答长公主的疑问。 “拜见长公主” 当这出头鸟回话的李氏族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身着靛青色长衫。 他拱手回道:“幸蒙天恩,大将军早年为大景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得先皇将长公主下嫁,我李氏一族皆是与有荣焉。如今将军又为陛下镇守边关,更是依仗公主在都城操持家业,帮扶族里。” “这份恩德,我等受之具是感激涕零,诚惶诚恐。便愈发想为公主和将军做些什么。公主嫁入李氏十数载有余,能为将军诞下乐之小姐,这已经是我李氏的荣耀。可自古皆是男子掌家,将军更是身担重任,需要一位能为将军公主分忧的继承人也是理所应当…… “当然,公主千金之躯,腌臜小妾实不能上台面。所以族内耆老商议,看是否在族中挑选一位天资聪颖又孝顺豁达的孩子养在公主膝前,博公主与乐之小姐一笑也是我们作为族亲和臣子的本分。” 好一个巧舌如簧,快要将君恩,孝道,臣礼和世俗的道理都占完了,只等周澄芸说一个不字,便坐实了她是既要霸占夫君又生不出孩子,最后使得李家断了根的妒妇罪人。 周澄芸看着眼前表面恭敬实则各怀鬼胎的众人,烦躁不堪,只想立马将这群道貌岸然的小人赶出府去。却又碍于纲常伦理和自家夫君的政声不得不与这些小人周旋。 正待周澄芸出声,就被身边的一道童声打断。 “你叫什么名字?” 本来胸有成竹等公主回话的李氏族人被李乐之问得一愣。 “我叫李长胜,乐之小姐。” “你读过很多书吗?” 李长胜闻言,心中不由自得,定是自己刚才那番话实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连个孩童都要夸赞一番。 “是,自我六岁启蒙,寒窗苦读已有三十余载,不说博古通今,也算得上遍览群书。” “那你现在是几品官?” “” “我时机还未到,还未曾入仕。” “时机未到?可我看你比我爹还老,靖川哥哥说科举取士自前朝起便有了。那你从六岁启蒙就可以考科举。这都三十多年了,怎么还没有当上官?你娘亲可在催你了?” 李长胜被一个孩童戳中多年痛脚,实在难堪,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姜太公八十才遇文王,我坚信以我之才,必有一天能为陛下效力。家中老母也是如此肯定支持于我。” 李氏众人见自己人被个小丫头看不起,也纷纷出言。 “长胜只是没遇到机会。” “我们族内,他的学识可登三甲” “” 李乐之张嘴吃了块母亲递过来的奶糕,嚼了嚼,实在没法一下咽到肚子里,只得包在嘴里含糊不清道:“你们都觉得三十多年都不急,那干嘛来替我家操心?不去担心自家是否还有前途未来,偏来盯着我阿娘的肚子说事。” “你们还是多关心关心一下这位叫李长胜的伯伯家中娘亲该有多着急。” 李乐之照猫画虎,提出一个建议。 “还不赶快给他家过继一个天资聪颖,能当官的孩子。” 她说完,喝了口桂花蜜,终于将哽在喉咙的奶糕顺了下去。 周澄芸和周围的侍女管家都快要憋不住笑了,轻咳一声:“乐之不要胡闹。” 可大家都是人精,周澄芸的贴身女官绵意立马接话:“诶,公主,正所谓童言为真,我等觉着小姐实在提了个不错的建议,只是不知道哪家能这么高风亮节将自家聪慧的孩子过继给这位长胜公子” 绵意假作一想:“哦,奴婢记得,去岁元旦诸位来拜见长公主时,李天风老爷家有个极伶俐的小公子,好像叫诸言,应是可造之材,不若就过继这位小公子给长胜公子?” 闻言,众人中一位大腹便便的老爷惊恐地大叫:“万万不可!那是我的宝贝嫡长孙啊,是我家的希望,怎能过继给他人?” 周澄芸抿下一口清茶,顺坡下驴,笑道:“族老所言甚是,舍了自家孩儿过继给别家。论谁都是心疼的,我虽为公主,亦不可权势压人,怎么能为了自家私欲去抢了别家的根苗。诸位的大义我都心领了,宜阳在此谢过。” “这这” “” “既如此,我实在不愿因权势来使得诸位与自家子侄分离。此事便再议。” “绵意,送客!” 李氏众人见道理气势都不在自己这边了,不得不就此作罢。插手行礼后便愤愤而去。 周澄芸稀罕的抱起李乐之,左看右看。 “我的好阿宝,怎么今天这么聪明啊!” 李乐之被夸得小脸一红,嗫嚅着出声:“是皇后舅母给尚宫姨姨说的,不是所有人都听你讲规矩,要抓住他们最在意的。” 哼,这些人还和她想到一处去了,都想找个人来当爹娘的儿子,可她心头首选肯定是从小陪自己爬树逗鸟的九表哥,这些人休想让不认识的人进自己家,唤自己的父母为爹娘! 绵意笑着出声:“我们乐之小姐从小就聪慧,依奴婢看啊,小姐哪怕不是个男儿身也能撑起将军与公主的门楣。就像公主您的姐姐平阳长公主一般。” 李乐之闻言从周澄芸的怀里抬起头。 “可别像我的长姐,她过得太苦了。我只希望我的阿宝能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女郎” 周澄芸的感叹还没有说完,管家就跑进来禀报:“殿下,将军回来了” 李卫随着管家的通报声一齐进屋,随手将长枪扔给随行,就大刀阔斧的坐在另一方主位。 “她如何与平阳长公主比。” 周澄芸懒得与他计较,只是惊喜的问:“不是说还要两日才能到都城吗?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在路上收到了斥候线报,说三日前族长带着一帮族亲从奉齐向都城行进。我猜是他们又来给你添堵,怕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就让大部队按原计划行进,我则先赶了回来。” 李乐之看着眼前这个一年到头最多与自己呆一两个月的父亲,又想起前几日的噩梦,不由撅起嘴。 “若是等到父亲回来给阿娘撑腰,族内都已经选好了要把哪个哥哥弟弟送到家里来了。” 李卫看向数月未见的女儿,嘴张了张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是个从腥风血雨的战场上摸爬滚打着长大的,父母兄弟去世得早,唯一陪他最久的幼妹又是个胆怯柔弱的性子,根本不曾与他呛过声。 对于自己这个阴差阳错得了祥瑞名头而被惯的娇蛮跋扈的女儿,他实在不知道如何与她相处。 既不能像练兵一样约束她,又不愿过于骄纵她,让她成为自己最为唾弃的嚣张跋扈二世祖模样。所以李卫便爱在言语上打压李乐之,本意是让她不要自视甚高,不过效果嘛,确实与他所愿相差甚远 “还有,爹爹,谁说我不能和平阳姑姑比了,我就要比,我想好了……” “我想要当女将军!” 第3章 她是将军 三、 “你说什么?” 周澄芸和李卫同时出声。 “我说,我要和父亲学武,我也要像平阳姑姑一样上战场,当女将军!” 李乐之大声吼了出来,周澄芸感觉整个将军府都跟着震了三震,立马示意左右侍从都退下去。 她的好阿宝啊!她只希望她能当个踩在都城贵女标准及格线上的无忧闺秀,最后再找个体贴温柔,才华横溢,德行出众,爱她尊重她的俊秀郎君,幸福美满的过完这一生就好啊! 怎么这么简单朴实的愿望都不能满足? 为什么要去打打杀杀,不行,她接受不了。 “好阿宝,告诉娘亲,为什么突然想要当女将军啊?”周澄芸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态后,循循善诱。 “因为他们要给阿娘和父亲过继一个孩子,我不想要哥哥也不要弟弟。刚刚绵意姨姨说我也可以继承咱家的家业。我认真思考了一下,我认为绵意姨姨说得对……” 周澄芸和李卫闻言不由嘴角抽搐,呵,果然这孩子还是被养的太过自信了些。 “不是…我的乖阿宝,你虽然继承了为娘的聪明才智,但是也不是一定要当将军才能施展你的才能嘛……” 不等周澄芸说完,李乐之就严肃的伸出自己的一只肉手,捂住了周澄芸还要好言相劝的嘴。 “……” 李乐之表情很是认真:“阿娘说的,我也思考过了,虽然还有更为安全的科举入仕之道,也可以光耀门楣,撑起家业……但是,我深知我的天赋不在书本之上……对中状元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让皇帝舅舅给我走后门了。” 周澄芸和李卫的嘴角继续抽搐,天可怜见的,你还知道不能走后门啊! “所以,阿娘,我决定当将军,像平阳姑姑一样。穿黄金轻甲,披火红斗篷,一定威风好看得不行!这样阿娘也不用再被那些讨厌的叔叔伯伯盯着生孩子了。” 还没等周澄芸因着她最后一句话感动完,李乐之就滴溜溜的爬到周澄芸怀里,两手托着脸蛋,话锋一转,无限向往的模样。 “诶,阿娘,你说我去找平阳姑姑,告诉她,我要当女将军,她会把她那套黄金甲借给我穿穿吗?” “…” 李氏夫妇二人无奈的相视一眼,明白了这是喜欢好看东西的女儿又看上了平阳长公主的漂亮铠甲了,便当之前那些话都是胡诌铺垫了,于是敷衍的应和自己这个傻女儿。 “好好好,为父有空就教你些功夫,为你当女将军打底子。” “真的吗?好!那我要让彩荷给我挑几件漂亮的学功夫的衣服!” 李乐之顿时欢快得像一缕烟一样跑的没影儿了。 翌日清晨, 夏日的太阳格外勤快些,早早的就挂在了将军府的头顶上。 李卫与自己水灵灵的美丽娘子数月未见,秉烛夜谈得久了些。平日里鸡鸣时他便醒来练武,今日实在贪恋红纱暖帐温柔乡,他就多睡了一刻钟…… “砰砰砰!” 剧烈的敲门声扰得屋里的人再无法安睡,周澄芸疲惫地撩开眼帘,是哪个没有眼力见的奴婢来扰她清梦! “阿爹!阿爹!阿爹!快出来教我练武啊!” “阿爹!阿爹!阿——爹——快——出——来!” 周澄芸将头埋在软枕下,闭眼给了睡在一旁的李卫一脚。 “快去教李阿宝学功夫!让这个小姑奶奶别叫了!” —— 李卫满脸愁云的看着眼前这个还没自己腰高的女儿,不由扶额,实在不知道能教她什么。但是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自己开的黄连也得自己吃。 先鼓励总是没错的。 “好!不愧是我李卫的女儿,有毅力,如此早就将为父拉起来练武。” 李乐之听了夸奖,更加来劲,小脚一跺,站的更加笔直,为了让眼神显得坚定,她使劲瞪着眼睛,两道肖像李卫的剑眉不由自主的皱在一起,模样实在喜人。 李卫提了提腰带,忍住笑意,正色道:“咳…嗯…正所谓,自古战场皆是男子的天下……” “不是还有花木兰吗?” 李乐之举手提问。 “…” “不要打断师傅讲话!这是上课第一条规矩。” “哦……” 李卫看着女儿乖顺的模样,点点头。 “正所谓,自古战场……基本上是男子的天下,而女子与男子最大的差别是什么啊?李阿宝,回答师傅的问题。” “男子要长胡须,女子不长。” “错,大错特错!” “是力量。男女博弈,相差最为悬殊的就是力量。虽说女子更为灵敏,可在绝对的力量之下,再灵敏,也不过是狡兔与之虎豹,可以逃脱但不能杀敌。” 李乐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而你的阿爹,我就是天生神力,这让我数次从敌人刀下死里逃生,所以人送外号……” 李乐之再次举手抢答:“我知道!是李铁牛!” “错!大错特错。” “是神力将军!” 李卫暗自懊恼到底是谁将自己年轻时的诨号告诉了自己的女儿,他高大威猛的严父形象! “咳咳……说多了,所以为父主要锻炼你的力量。看见院前的小花坛了没有?在两个时辰内将他们全部搬到你的院子。” 他现在去睡个回笼觉,也许没一会儿,自己这个堪比公主娇贵的女儿就要放弃当女将军的念头了。 两个时辰后—— 李卫在偏房的睡榻上被一只小手摇醒。 “阿爹,阿爹,我搬完了!” 李卫睁开眼睛,就看见李阿宝原本柔顺的刘海,耳发像被水打湿的海草一般歪歪扭扭的胡乱地贴在脸上,而原本白皙的小脸蛋热的通红。李乐之今日穿的是由她院内掌衣大丫鬟彩荷思考了半夜后精心搭配的鹅黄色绣泥金吉祥纹圆领胡服和配套的缀了米珍珠的翘头胡靴。端是一个富贵俏小郎。 现在嘛,一些青青白白,土黄土黄的植物汁液和泥土不规则的分布在李乐之全身上下。李卫拉起李乐之的小手,柔嫩的手心已经红痕遍布,还有几处已经破了皮,快要渗出血来。 “你搬完了?” “是,阿爹,我全部搬完了……” 可还没等李乐之说完。周澄芸就带着一群侍女护卫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诶呀,我的天爷啊!李卫,我跟你拼了,你竟然这样虐待我的女儿。你还是不是人了!” 周澄芸说着就要去打李卫,却被李卫一把抓住。李卫不看她,只盯着眼前的李乐之,语气庄重中透露着欣慰的说道:“李乐之,你是否决定了要与我学武?哪怕明日比今日还苦!” 他的女儿自小金尊玉贵的娇养着,就是想要天上的星宿,都不肖自己去想办法,都能被她的皇帝舅舅抱着爬上太极宫中最高的观星台去摘。她过得太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总觉得这世上的事都会按她的意愿来进行,祸福相依,自己的孩子合该吃些苦头了。 李乐之不懂父亲眼中过早的思虑,她现在正在兴头上,急忙表决心。 “要!爹爹,我要当将军!” 第4章 学武 自从李卫下定决心要教李乐之学功夫后,夫妻俩就开始隐隐较量。今天李大将军要李乐之绑着沙袋跑步。 “我的女儿就是要有不逊色于男儿的耐力!” 周澄芸就将整个练武场的头顶都用凉席遮上。 “我的阿宝绝对不能比都城其他闺秀更黑!” 李卫让李乐之顶着烈日扎马步,周澄芸就派了李乐之的八大丫鬟随身伺候。两人打扇、两人擦汗、两人举华盖。最后两人到了夜晚再来一套完整的晒后修复加身体按摩。 “…” “…………………” 李卫一忍再忍,最后忍无可忍。到了晚上两人就寝时,把刚刚从李乐之房里出来的周澄芸拉到床边,尽量软和的商量。 “芸芸啊,不能这么溺爱阿宝,我让她举石锁,你就把石锁的心给掏空了。那阿宝还学什么武啊?” 周澄芸也是颇忍耐了一段时间,现下李卫还来怪她,这公主脾气一下就上来了。 “你我心知肚明,不过是陪阿宝玩玩,等她这一阵想当将军的热情过去了,她还是要成为一个都城贵女,哪个贵女的手心会长满粗茧,皮肤被晒的黑红?” 周澄芸越说越生气,话语之间已是掩饰不了的尖锐和痛苦。 “李卫!她是大景长公主和大将军的独女,我的心肝肉!皇帝和皇后是她嫡亲的舅舅舅母。说句大不敬的话,公主们都没有她得圣宠。所以就算是都城所有女郎都要被征去当女兵,也轮不到她!” 李卫没说话,但眼神中很不认同妻子这样嚣张,溺爱孩子的模样。 “说到底,不就是担心我生不了儿子,没人担起将军府的未来吗?何须为难我的女儿,我便遂了那些族亲的心意,给你纳妾,生个儿子出来,莫要再让我的阿宝受苦!” 周澄芸越说越远,甚至抽泣起来,再大老粗的人也知道了自己的妻子不仅在心疼女儿,还有多年被人明里暗里议论嘲讽生不出儿子的酸楚,被公主高傲的躯壳给掩盖,现在,她忍不住了,再尊贵高傲的身份性格都抵不过世俗带给她的压力。 她妥协了,不过是要将自己爱的男人分享给别的女人,换来一个众人都满意的继承人,只要她大方一点点,爵位和将军的衣钵就有了传承,上谏说不要使开国功臣断后的言臣就不会再给皇帝兄长找事。自己的阿宝就不用如此小的年纪就吃着苦想为自己分忧。 只需要将眼前这个粗莽,不通文墨,不懂浪漫的男人分享给其他女人就好了。 只这样……就好了。 周澄芸哭的泣不成声,多年压抑的心绪终于如洪水决堤般喷涌出来。李卫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喉咙苦涩得说不了话,只能用结实的臂膀紧紧搂住哭到浑身颤抖的妻子。 他怎么忍心看到自年少起就爱慕的女子哭泣。他是泥里长大的粗人,第一次见到周澄芸便是在无意间救了还是周府二公子的皇帝,被他邀请到府内。就在这时,他见到了周澄芸,他从未见过这样美的女子,像村口说书匠书中的湘水神女。 恍神间,都没听到她对自己救了她哥哥的感激之语。但当他回过神来时,也明明白白的看清了这位美丽小姐眼中的鄙夷。是了,这样好看的又尊贵的小姐怎么会看得上他呢?李卫有些懊恼的扯了扯自己洗的发白的短衫衣角,他该穿周翊乾送他的长衫的。 年少的周澄芸一直喜欢谢家的大公子,他才华横溢,长相俊美,被称有先祖谢安之遗风。 这天她却见到了一个叫李卫的白身,他救了二哥,她很感激,但是他也像那些讨厌的狂蜂浪蝶一般见了自己就没了规矩。可这人后面倒是规矩了很多,每次跟在二哥身后见了她,行了礼,然后就低头不看她。她起初不以为意,她当时满心满眼都是听说谢家大公子要相看人家了! 她大胆了一回,求着还是柱国公的爹爹去帮自己说亲。她就扮成小厮跟随爹爹来到谢府。她底气还是不足的,毕竟王谢两家是世家擎柱,眼高于顶。可她又在心里给自己打劲,周家也是望族,父亲更是八大柱国之一,也算门当户对的。 可谢家大公子的一句话打破了她少女怀春的幻想。 “周柱国,请恕晚辈无礼。只不过令爱与我不甚般配,坊间传言令爱姿容绝世,媚态妖娆。但谢家娶的是未来宗妇,要品貌端正,家学深厚。美艳的妾生女,可堪世家妇?” 周柱国被气得当场拂袖而去,周澄芸呆愣的被气急的父亲拉着出了谢府。 可因着陈郡谢氏宗子的一句“美艳庶女,不堪为世家妇”,已经到了婚配年龄的周澄芸的婚事变得尴尬起来。 门户相当的不愿娶她做当家主母。门第低的,却多是想要周家的助力和垂涎她的美貌。一时之间满都城竟无人敢迎娶她。 这就是世家之首的影响力。 可李卫出现了,在周澄芸出门散心,又听到谢家族人在茶肆间与人议论当时父亲去提亲的窘境和自己过于媚态的样貌时。李卫从茶肆的角落出来,二话不说抄起长条板凳,就向带头议论的人砸去。转手一翻将其的下巴给卸了。 她听到他说:“谢家长公子长得也美,却不受平康坊众姑娘的喜爱,被姑娘们称作“可怜谢大好皮囊,纱场春宵半刻少。” 这不就是明晃晃的说谢家大公子耐力不行,结束的快吗! 众人憋笑,问他,他怎么知道,他又开始装傻,摆手忙说自己刚刚都是酒喝多了说的混账话,不真,不真。自己只是个坊内的打手,怎么会知道贵人的事情。可众人不信,看李卫像极了酒后吐真言又急忙找补的样子,既然是烟花之地的打手,那这消息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于是谢家长子外强中干的消息悄然而走,谢大平时就是极重声誉的人,为了被人夸一句有先祖遗风不知废了多少功夫。如今一句话就让他十数年的努力白费。 后来只知道他派人去了平康坊寻人,到处都没找到那个酒后胡言的打手。气的谢家大公子碎了一屋子的瓷器珍玩。 周澄芸的婚事还是提了起来,周柱国知道女儿心里受了伤,便问她自己想嫁给谁。周澄芸指了指站在二哥身后的李卫,说道。 “这段时间来,只有他让我真正的开怀大笑,那就嫁给他。希望他能一直让我笑。” 李卫被惊的瞪圆了虎目,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就是说不出话来。 周翊乾用手拐推他。 “傻了?” 李卫扑通跪在周父面前,抱拳道:“我心悦小姐的,只是…我还是个白身,小姐跟了我要吃苦。我虽是庄稼汉出身,可也不算愚笨。我愿为大人的大计肝脑涂地,等我闯出一番功勋才配与小姐定亲。” 李卫转过头看向周澄芸:“小姐,你愿意等等我吗?如果我……就不要等了……” “好,我等你。” 周澄芸如是说道。 —————— 两夫妻实在是一个一见钟情越爱越深,一个赌气成婚结果先婚后爱。这样浓烈的感情两人都不愿意多一个人出来。 李卫一下下抚摸着妻子乌黑柔顺的发顶,郑重道。 “我不要其他女人,我只要你。如果外人再说,我就告诉他们是我打仗伤了根本,无法绵延子嗣。” 周澄芸惊吓的捂住了这个笨蛋丈夫的嘴,眼泪却还挂在睫毛上。 “再说了,这世道变得快得很,当年谢家多威风,结果自己后辈不争气,特别是那个谢大,还先祖遗风呢,呸!如今不也在清河崔家的下面了。所以啊,再辉煌的祖宗功勋给了不成器的子孙也会败。阿宝想学武很好,她有自保之力。万一有一天我们都不在她身边,甚至是陛下娘娘都鞭长莫及的时候,阿宝不至于无力自保。你我见过太多皇室公主,世家贵女下场凄惨的了。” 李卫安慰怀里的妻子时,也不忘顺便踩一脚当年的情敌。 “我虽然也觉阿宝当将军这件事情不可能,可如果我的女儿有这样的胆气和能力,那我就是拼将一身剐,也要为她说服陛下。” “天地阔大,我们的女儿何故只能做一只困在都城的金丝雀,她若想成鹰,你我便化长风送她上青云。” 周澄芸哭红的俏脸从李卫怀里抬起来,抽抽噎噎。 “老李,你今天怎么这么有文采啊。” “嗐,我这趟的监军是崔家那个最爱读书的老三,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什么‘抟扶摇啊’‘上青天啊’。说多了我就记下来了,嘿嘿。” 老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黑黑的脸上泛起些不易察觉的红晕。 第5章 七年 李卫夫妇俩谈妥后,李乐之就遭了殃。 周澄芸捏着帕子擦擦眼中并不存在的眼泪,一大早就坐在李乐之的床前。 “阿宝啊,娘亲和你爹说好了,不再打扰你们爷俩训练。好好练!练出个样来。咱们做不成都城最贤良淑德的女郎又怎么样?管那些人怎么说……” 咳咳……扯远了,周澄芸意识到自己过于代入情感了。 “咱就做武功最高强的女郎!娘亲相信你,你是我们的骄傲!” 李乐之困得不行,被自家娘亲这一大早上的激情发言给整的不知所措。只得从被褥里伸出小手,胡乱应和道:“好,骄傲。” “那还睡什么啊?起来跟你爹一起举石锁啊!娘连夜叫人给你的小石锁贴了金,描了花样子,好看得不行……” 李乐之绝望的睁开眼睛,好了,在她对当女将军这件事情上的热情快要被磨灭时,很显然,她的爹娘开始上头了。 ————李乐之的辛苦练武日常分割线———— 李乐之想当将军的第一年,她六岁。 父亲并没有教给她话本里看到过的“一剑破山河”的绝世招式。他只让自己扎马步,跑步,举铁锁,扎马步,跑步,举铁锁,扎马步…… 她开始有点后悔说要当女将军了。但是每当她逃的时候,阿爹总是能逮到她,并毫不留情的向她宣告,做女子,要一诺千金,四匹马也追不到。现在她是练也得练,不练也得练。 找阿娘,也只能得到宫里刚刚赏赐的点心和一个爱莫能助的拥抱。所以,在周靖川来将军府找她玩,问她怎么不经常去宫里找自己的时候。她实在不好意思将自己曾经夸下海口要当将军的事情告诉这个总说她胖胖懒懒的九表哥。 “我阿爹回来了,他让我在家多锻炼锻炼,强身健体。哈哈…强身健体” 周靖川认同的点点头:“没错,不愧是当大将军的姑父,看的长远。好吃懒做的小胖妞也该锻炼锻炼了。” 李乐之在心里冷哼,看你崇拜我爹那样。 “不行,我还是要当将军,让九表哥也崇拜崇拜我。”她在心里勾勒出一幅,自己威风凛凛穿着金甲拿着宝刀,而周靖川一脸崇拜的看着她的美好图像。李乐之就觉得这马步还可以再扎一扎。 李乐之想当将军的第二年,她七岁。 父亲还是没有教她一招半式。只不过为她牵来一匹枣红小马,将她抱到马背上,让她给小马取名字。 红糖,是她给枣红小马取的名字。因为她喜欢的糕点很多都要撒红糖粉。她真的很喜欢一切甜甜的东西。 李乐之想当将军的第三年,她八岁。 红糖已经长得高大俊美,是马厩里最好看的一匹马。她爱骑着它驰骋在都城外的山坡上,护城河边,甚至是皇帝舅舅狩猎的禁山,她也偷偷策着马跑过几回。有一次还遇着熊罴,幸好红糖跑得快,否则自己非得被活活撕了。这件事情到底没瞒住,被三林使告诉了皇帝舅舅。李乐之让舅舅保密,不要告诉阿娘,要不然她一定不让自己再出都城跑马。 “怎么,你怕你娘亲,就不怕朕吗?”周翊乾把她抱在怀里,假装严肃的问。 李乐之捏着周翊乾故意留的胡子,呵呵的笑:“舅舅才不会告诉阿娘,舅舅喜欢勇敢的人。” “说得好!那阿宝会成为守护我大夏的勇士吗?”周翊乾双手提着李乐之的肩膀,将她高高举起来。 “我会,我会成为大景最最厉害的勇士,保护你们!” 李乐之想当将军的第四年,她九岁。 父亲终于要开始教她武功了,他问李乐之想选什么兵器。李乐之指着父亲手中的长枪。 “阿爹,我要学枪。” “为什么不选长剑或长鞭,他们更轻,更适合女子。平阳长公主也使的长剑。” “我都要学!但我一定要学枪,我能拿得起它,也能比男子挥舞得更好。” 李卫便亲自用铁木为她做了一把木枪。长七尺,高过了她的头。她问李卫为什么不给她用铁枪头,要用木枪头。 “因为这里没有你的敌人,只有你的亲人好友,木的就够了。” 李乐之想当将军的五年,她十岁。 周靖川还是同往年一样三天两头来将军府找李乐之玩。他说他也在学剑了。父皇为他请了隐居多年的开国功臣—徐岩亲自为他授课。徐岩教他的是君子之剑,最重要的就是进退有度,点到为止。李乐之笑他是花架子,两人在假山旁扭打了好一阵,最后筋疲力尽的坐在周澄芸专门为两人扎的摇篮秋千上,背对背相互依靠着睡着了。到了日薄西山,才被侍女找到。 但不同的是,皇后娘娘的身子有些不太好。一个月就请了五回御医。可她瞒得很好,连周靖川也不知道。 这是李乐之想当将军的第六年,她十一岁。 父亲还是只教了她三招,前刺,横扫和格挡。她问,父亲就只说练。 练练练,三招练两年了。她不服,父亲就让她打败他,他就教别的。 “……” 好,好女不跟男斗,她再练。 只是,皇后的身体更不好了,瞒都瞒不住周靖川。他已经在立政殿住了一个月了,天天亲自给皇后喂药。李乐之除了练武,也天天跑到立政殿去看望皇后舅母。周翊乾知道后,大笔一挥,让李乐之无须通报就可入皇城。 天天守在皇后跟前,看着各宫的嫔妃和士族女眷们或真心或假意的关切问候。李乐之只觉得胸口闷得慌。太医说了,舅母是积劳成疾,再加上思虑过重才病倒的,需要静养。而眼前的这些人为了博个好名声,像苍蝇一样围着皇后舅母关切个不停。甚至还有几个贵女表面上是陪自家长辈来探望皇后娘娘,实则个个抹着香粉,朝正给皇后煎药的周靖川靠。 “晋王殿下,臣女来帮您。” “晋王殿下,您都出汗了,用我的方巾擦擦。” 她几次想要撵人,都被舅母用手牵住,告诉她。 “这就是皇后应该做的,我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我的一言一行自然要受到全天下女子的注视。哪怕是病中,也要将礼节做到最好。” 最后李乐之在这些如潮水来,又如潮水去的女眷群里知道了另一件事。 太子和被封鲁王的四皇子早已不和。陛下更属意鲁王当皇帝。 其实对李乐之来说,谁当皇帝都行。反正都是她的表哥。他们都很疼爱她。太子年岁最大,为人儒雅,除了说话慢吞吞以外,哪哪都好。他为自己亲手雕刻的小木弓还挂在她屋子的墙上。 而鲁王,胖乎乎的,在周靖川说话人憎狗厌的那几年。李乐之就和这位与自己外形颇为相似的四表哥惺惺相惜。他空闲时看到李乐之,会抱她到怀里教她写字。 只可惜她不是读书的那块材料。 所以在整个大夏权力阶级都因为这个消息各有盘算时。只有李乐之和周靖川是全心全意关心着宽厚贤德的皇后娘娘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好起来。 ………… 这是李乐之想当女将军的第七年,她十二岁了。 这一日,李乐之还是如往常一样准备再练一刻钟的枪,就去立政殿看看皇后舅母。这时一个内侍打扮的男子跑进来,对还在舞枪的李乐之喊道。 “皇后娘娘病重,陛下急宣长公主与乐之小姐入宫。” 第6章 山陵崩 长公主府的马车飞驰在皇城内的御道上。 “阿娘,皇后舅母会不会真的有什么事啊?急的连马车都不让我们下。” 李乐之害怕的抓住周澄芸的手。 周澄芸自己心里也没个定准。皇后已经病了两年,最好的药材补品像流水一样送进立政殿。可皇后就是不见大好。世代从医的御医们什么病没有见过,只是千病万病,最难医的终究是心病。 …… 立政殿内, 皇帝周翊乾,太子周承祀,鲁王周立和晋王周靖川将皇后的床榻给围住。往后依次是贵,淑,德,贤四妃和一众婕妤,昭仪,美人或站或坐,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都一脸担忧关切的望向被皇帝父子给紧紧围住的凤榻。 “宜阳长公主到” 李乐之实在焦急,不顾礼节的穿过跪了一地的皇子公主,来到凤榻前。太子和鲁王见李乐之来了,侧身给她让出一个身位。 “娘娘舅母,阿宝来了,阿宝来了。” 李乐之跪在榻前,急忙握住皇后微微伸出来的手。 “阿宝,你来了。让舅母再好好看看你。你长大了,舅母也抱不动你了。舅母是不是老了?”皇后纤细得过分的手指轻轻抚摸上李乐之的脸颊。 “舅母不老,您还年轻。是阿宝长胖了,才抱不动我。你等等阿宝,我以后少吃一点糕点。明年,明年您还抱我去骊山看皇帝舅舅射鹰……要不,换阿宝抱您也行,我力气已经很大了……舅母,阿宝求求你了,快点好起来。” 李乐之从来没这么难受过,像是咽了一块石头到喉咙里。压着她快要说不出话来。塞北的冰寒好似转到她的五脏六腑之中,由内而外的散发寒气,让她不由的战栗。 皇后看向站在李乐之身后的周澄芸,笑着说:“芸娘啊,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记得,我会照顾好靖川与阿宝,让他们真正的快乐。” 周澄芸噙着泪,想起七年前的那个午后,周靖川和李乐之被带到偏殿。 皇后司徒华裕拉着周澄芸的手,提起了四个孩子的前程。 “太子,鲁王都长大了,有自己的盘算,我作为娘亲,说话也只能点到为止。而靖川和阿宝虽小,可看起来主意都很大,如果能相互扶持长大,一生也能顺遂平安。” 周澄芸问她是不是想结个娃娃亲。司徒华裕摇头,说如果两个人以后真的相互心悦,在一起也好,当对快快乐乐的表兄妹也好。 不要像先太子与陛下一样,闹得个你死我活的收场。 “好,我们一起护着他们,靖川有两个哥哥在前头,我又不过是个公主。这两个孩子会离权力争斗远远的,我们就护着他俩富贵闲散的过完这一生。” 周澄芸还记得多年前年轻的皇后与公主的约定。她冲皇后点点头,无声的告诉她自己还记得。 皇后笑着,微不可察的颔首,露出一丝释然安心的笑容。 “陛下,让他们走,我想和你们再说说话。” 周翊乾红着眼眶,看着皇后虚弱的模样,也不转过头去,就厉声开口:“退下,你们都退下。” 一众皇子公主与妃嫔被惊得一颤,齐声告退,哗啦啦的退出了立政殿。 皇后转过头去看太子和鲁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承祀,立儿,有句话很多年前,为娘就想说了,但我一直在等,等你们不用我说这句话。可娘怕是等不了了……今天我就告诉你们,希望你们能记住。” “朱雀门的血,还没有干!” 太子,鲁王闻言一震,双双跪在地上,将头狠狠的磕下去。 “母后” “母后” “儿臣没有忘记。” 皇后太累了,侧过身躯去,不去看这两个让她碎了心的儿子。 “陛下,华裕想单独和您说说话。” 周翊乾拉住皇后的手,斥退了所有人。 “华裕,华裕,二郎在这,我在这儿。”他将这冰凉的手贴在脸上,试图让她感受到自己的温度。 “陛下,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 “朕…我们第一次见面不就是在成婚那日吗?” “不,是在仲夏的六月,你跟随父皇一起征讨前朝。我随姑母去送行,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少年骑在马上,路旁的杨柳拉住他的衣袍,他就将杨柳摘下来挂在了佩剑旁。” 然后她的心也随那支杨柳一起飘荡在那位少年身上了。 “后来我就嫁给了这位少年,他英勇善战,豁达豪迈,没有哪个女子见过后不喜欢他。我既骄傲又害怕,陛下,您知道吗?我好害怕,怕自己配不上他,我怕有比我更好的女子出现在他面前。所以我必须挑不出来一丝错,当个完美的妻子才能让自己安心。再后来,少年不被父亲信任,兄弟阋墙。我更得站出来支持他,用尽自己的一切去爱他,鼓励他……终于,他成了英明的君王,万邦口中的天可汗。可我又怕了,怕别人说我德不配位,做不得英明君王的皇后。” 眼泪已经包裹住了司徒华裕的双眸,但她却好似看穿一切的释然。 “陛下,你说我是不是很懦弱。” “不,不,你是朕的好皇后,满朝文武都称赞你是一代贤后。华裕,你做的很好。” “可人没有完美的,陛下,我是个人。我会嫉妒,嫉妒那些如娇花般艳丽年轻的嫔妃。我也无力,眼看着自己生的孩子相互斗争却无能为力。陛下,做你的皇后可真难。” 司徒华裕哭着笑了出来,她把这些话憋了太久。 “我太累了,累到想长长久久的睡一觉,唯一担心的就是靖川,看不到他娶妻生子……到了那天你来告诉我,好不好?” 司徒华裕真的太累了,她本来就没有多少力气了,如今又说了这么多话,身体的疼痛与疲倦排山倒海的向她袭来,她快要睁不开眼睛,说话也越来越小声。 “翊乾,我要去找青雀儿了……” 青雀儿是他们未满周岁就早夭的女儿,孩子早夭是不能上族谱玉碟的,所以快没人记得她那可爱的小女儿了,她得去找她,告诉她,娘亲一直很想你。 周翊乾将司徒华裕抱在怀里,此刻这位英明神武,战无不胜的帝王放声痛哭。 “华裕,不要离开朕,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我让太子登基,我们去骊山行宫,就我们两个人……求求你,我的皇后,再睁开眼睛看看我……我错了……” 经历过前朝动荡,新朝建立,威震寰宇的帝王卑微的苦苦哀求着,颤抖着将耳朵小心翼翼的凑近怀中女子的唇边,听到她生命中最后的几个字。 “陛下,下辈子,我我不想做你的皇后了……” 司徒华裕闭上眼,仿佛又看见那个被杨柳牵绊住的少年将军。他们成婚了,洞房花烛时,她才十二岁,小女儿躲在红盖头下,欢喜又紧张。 少年将盖头挑去,拉着她的手说:“你就是我的小娘子吗?你真好看。” 她是怎么说的,她有些记不清了。 她好似羞涩的回应他:“小郎君,你也很好看。” 景朝的皇后司徒华裕,在自己为之付出一切的帝王怀中闭上了双目。她这一生,不是攀援而上的凌霄花,她化作清风,抚慰帝王的暴怒、化作明月,指引帝王明辨忠奸、化作高山,衬托帝王的威仪、化作溪流,润泽着下一个盛世 第7章 普济寺 “山—陵—崩” 九长九短的号声庄严肃穆的从皇城中心不断向外蔓延,响彻整个皇都。所有人都朝一个方向看去。 “跪!” “跪!” “跪!” “…” 大监喊出第一声,随后如延绵不绝的浪潮一般,相互交接着,传递给每一处角落。 “我不信,我不信,我要去见母后!” 周靖川的眼睛已经被血充得通红,他咆哮着要往立政殿跑,却被金吾卫给拦住。 他们好似黄金浇筑的假人,冷漠的开口。 “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内。” 周靖川被拖回原地,强硬的让他重新跪回本该属于他的位置。李乐之跪在他的身后,她已经哭的视线模糊,可还是看见表哥死死攥紧的拳头在渗出血来,她伸手,艰难的打开了周靖川的拳头,牵住他。 可周靖川恍若未觉,依旧狠狠的捏住李乐之的手。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可她没有抽回。 皇后舅母走了,李乐之第一次如此直面的感受死亡。她茫然又无助,像被个恶魔握住了心脏,让它不能跳动,对于未知领域的恐惧如跗骨之蛆爬满她的全身,冷到她头皮发麻,浑身颤抖。 她不敢去想表哥该有多难受。只期盼能通过手指的疼痛去分担他心上的疼痛。 【维武徽十五年七月十五日,大行皇后司徒华裕崩逝于立政殿。帝辍朝十日,服缟素,日行三奠。内外大臣会集,服布素。朝夕哭陵三日。自初丧至百日,帝亲致祭。】 皇后已经被葬入昭陵百日。李乐之到皇宫找周靖川,这百日来,他低沉的可怕,不与旁人讲话,也不上朝。他已年满十五,到了该出宫建府的时候。可他如今这般模样,即使皇帝怜惜他失去母亲,悲痛难忍。那些天天盯着皇室子孙的谏臣也要递折子了。 所以她今天必须找到他,就是拉也要给他拉起来。 对于李乐之来说,周靖川实在好找,从小到大就那么几个地方藏来藏去。这不,她一拉开立政殿内的八扇仙人送桃雕花的樟木柜子,就找到了躲在里面的周靖川。 她也没把周靖川给拖出来,而是示意他挪挪地,自己也一骨碌的钻进来。 “你进来干嘛?” 周靖川蹲坐着双手抱膝,把脸埋在膝盖里,抬眼看她。 “怎的你藏得,我就藏不得?皇后舅母说过整个立政殿我都可以藏”李乐之突然闭上嘴,意识到自己不该提起皇后。 “阿宝,我知道你想来安慰我,可是我真的好想母后。父皇说他爱母后,可他还是照样去宠幸别的女人,哥哥们也继续互相攻讦,他们做的事情我都知道,只是我不说,我怕母后难过。” 李乐之越听越难受,其实她也很想舅母,现在被周靖川说话一勾,就更忍不住了。 “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我也好想舅母我也好难受” 周靖川被突然嚎啕大哭的李乐之吓得够呛。倒忘记了自己的难过,只能手忙脚乱的扯着衣袍给她擦眼泪。 “你别哭啊,我还没哭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表哥你好可怜,我好难受” 周靖川看着眼前这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笨蛋,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呜呜呜表哥你怎么还笑啊?是嗝伤心傻了吗?”李乐之哭的打嗝。 “不是,就是看着你比我还难过的样子,我好像就没那么难过了。” 他就是感觉这世上不仅只有他一个人还在为了母后的逝去而难过,他旁边还有个小傻瓜,明明看起来比他还难过伤心,还要跑过来安慰他,陪着他,他就不自觉的弯起唇角。 天地浩渺,人如沧海一粟,奔流不回。但在这个旷大的世界里,宫殿中,还有两个小小的人儿相互依偎,相互哭泣,一起怀念着同一个人,此时周靖川的心像荒芜的麦田,一阵大风呼啸而过,再回首看去,满目金黄正在野蛮生长。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周靖川捏住还在哭泣的李乐之的脸颊肉,她习武多年,原本白嫩嫩,胖嘟嘟的脸蛋已经瘦削,捏上去就感受到清晰的棱角。他的阿宝好像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李乐之用他长衫的下摆,狠狠的擤了一把鼻涕,端正坐好。 “表哥,其实有件事情我瞒你很久了,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了。” “是什么?” “其实我是要当女将军的人,我从六岁开始就接受秘密训练。等我学成,就能接我爹的班,保护你和爹娘。看大表哥和四表哥怎么斗,我都能保护你们。” 女将军!秘密训练?就是他天天跑去将军府看到李乐之在那举石头?他想笑,但是难得小丫头心里有这个好念头,不忍打击她。还是摸摸她的头,肯定她道。 “好,等李阿宝当了女将军,每当你出征或凯旋,我都相送相迎阿宝大将军百里!” “好!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将军府 李乐之跪在院中。不服气的叫唤。 “爹,女儿是要当将军的人,不要再只让我练那三板斧了,我要学绝世武功!” 李卫气得够呛:“就你,这三招练了两年都不得要领,还要学学什么绝世武功?你爹我这有套独创的“打女棍法”你学不学?” “不行,你赖皮,小时候说了教我成将军的。你要翻脸不认人吗?” “将军也是从小兵开始做起的,你现在连我军营里的小兵都比不过,怎么进军营。更何况你还是个女儿身。” 李乐之简直震惊于自家老爹的翻脸不认人,明明小时候还说自己会成为女将军,现在倒想起当兵的没有女的了! “我女扮男装!” “” 李卫看李乐之已经上套,故作严肃的说道:“其实啊,想进军营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你能女扮男装不被发现,且靠自己的能力当上将军。我就是拼了这一身功勋也要帮你说服陛下,当着文武百官,全军将士的面,恢复你的女儿身。如何?” “好啊!那我明天就进军营和大家一起操练。” “等等,以你现在的资质还进不了军营,我再给你点时间,送你去个地方。等你学成归来,能在我手下过百招,我就答应你进军营。” 李乐之简直高兴的要蹦起来了,摩拳擦掌的问:“去哪?” “平阳长公主修行的地方,普济寺。” 第8章 既见君子 “娘啊—” “爹嘞——” 站在普济寺门口,李卫恨不得给李乐之一脚,直接将她踹进寺里去。而不是在这里鬼哭狼嚎给他丢脸。 那平阳长公主从自己与周澄芸订婚起,就看不起他。两人一起打仗的时候也是抬头不见,低头也不想见。但是为了自家女儿的梦想,他豁出去这张老脸去求平阳教李乐之时,为了保留自己的一点颜面,就稍微夸张的将自家女儿好好包装了一下。说什么天纵奇才啊,木兰转世,坚毅果敢,颇有自己当年的雄风什么的修辞性手法。 现在倒好,自己还没走呢,她就像号丧一样站在别人大门口哭天抹泪的。指不定那平阳要在背地里怎么笑话自己呢! 李乐之也是真情流露,她从来没离开过自家娘亲身边超过两天,这忽然送到离都城百里外的寺庙里,还说什么学不成不准回家的话。她就打心眼里舍不得。又记起在话本里看过主人公到一个地方学艺后,家里爹娘或许都会遭遇什么变故,然后学成归来的主人公就开始复仇之路。 她是真担心自己不在家,家里就出什么事。现在嚎嚎还能让自己心里的忧虑缓和些。所以哪怕很明显的在老父亲的眼中看出了嫌弃与隐忍的愤怒。她还是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的拉起李卫的铁手,郑重道。 “爹,我不在家,一定照顾好阿娘。切记睡觉时,将刀放在枕头边。万一有什么仇家寻仇来偷袭你,也好保命。还有啊,在朝堂上不要与人争执,你又说不过别人,然后只会下了朝将别人蒙住头打一顿。万一被人发现了,对我们李家也是不好的……” “………” 李卫的表情已然龟裂,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踢人的脚了。 “还有啊,我阿娘从来没离开我这么久,要是她想我想得睡不着,你就安慰安慰……” 好,李卫的脚已经收不住了,朝眼前这个聒噪的女儿踹去。 “诶,我话还没说完……爹你怎么踹我啊?” 李乐之这么多年的功夫没白练,眼疾手快的躲过了自家老爹的无情大脚。 远处正与许久未见的长姐聊天的周澄芸,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拉着姐姐平阳长公主走过来,无语道。 “都多大的人了,还在闹。乐之,快过来给平阳姑姑问安。” “平阳大姑姑安好。” 平阳长公主周训安是个极刚烈的女子,她二十岁,就能在她父皇高祖被叛军围困时,亲自带兵救父。只是不知为何,自高祖登基起,她就主动请旨带发修行,不再过问朝政军事。哪怕是那场牵扯了她至亲父兄的变动,她也没有踏出普济寺的寺门一步。 她淡漠的免了李乐之的礼。看向别扭的李卫,嗤笑两声。 “至少你的女儿比你懂得多,好了,她我收下了。至于你,佛门重地不欢迎杀戮过重的人,且回。” “我…我…” 周澄芸拉住想要上前理论的丈夫,转头示意仆从将李乐之的行李抬出来。 “好了,我们准备走了。阿宝你就在这好好和大姑姑学习。娘在家等你好消息。” 李卫撇嘴:“让她把她那只大猫也给带上,免得留在家里到处拆家。” 说着就将一团银灰色的毛团扔给李乐之。李乐之忙伸手接住。 “别这么说阿狸,它听得懂!” “…” 已经在回程马车上的李卫还是不服气,转过身去对周澄芸辩驳:“我杀戮重?她周训安当年杀的人少了?” “你何故提这个,那是长姐的心病……” 小沙弥将李乐之带到离平阳长公主不远的西厢房处,合掌行了个礼。 “此处就是小施主日后居住的地方了。施主的行李也早已放置妥当。往前走两步就是长公主的院子。公主吩咐,小施主若是收拾妥当了就去前面的院子里见她。” 说完看了眼李乐之怀里的大猫,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 “寺内不许食荤腥,若是想寻肉食,可到后山上。那里没有师父管教。” 李乐之看了眼阿狸,明白小和尚的好意,点点头,笑着说知道了,多谢小师傅。 小沙弥难得与女客如此近距离接触,李乐之笑起来又有两个深深的酒窝漩,他闻言立马低头,说了声佛号,快速离去。 “阿狸,以后没人给你做凉拌生肉了。只能我们自己自力更生了。” 阿狸,可不是只普通的大猫。准确点来说,它是头雪豹。 李乐之出生在西域边关,时遇叛军攻城。周澄芸是在逃难的路上生下了她。既是逃难,原本准备好的几个乳娘跑的跑,死的死。周澄芸又因为产后虚弱,急火攻心,没有奶水。就在李乐之饿得哇哇大哭时,恰巧在她们藏身的洞穴中有头受伤了的母豹。 而这头母豹也是刚刚产子,虚弱的很,见人并不伤害她,还给她喂食,逐渐乖顺下来,在周澄芸抱着李乐之到它腹下吃奶时也不反抗。有时还自己跑到李乐之床前,跳上去让李乐之和自己的小崽子一起在自己怀里吃奶。一直到周澄芸调理好了,有奶了,才带着自己的孩子消失在茫茫雪山之间。 也许正是喝了豹奶,李乐之打小身子骨就极好,从不怕冷。为了感谢那头具有灵性的母豹,李卫大笔一挥,给李乐之取了个小名—“阿豹”。可周澄芸嫌弃这名字太男孩子了,就改了音,叫“阿宝”。 就在前不久,李卫再次回到西域处理完政务准备回都城时,一头受伤的豹子叼着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幼豹进到了甘州城内,因着雪豹在西域被视为是神明的使者,没人敢去伤害。李卫就在都护府门口见到了他们,受伤了的母豹见着李卫,将嘴里的小崽子放在李卫脚边,舔了舔还没来得及睁眼的小豹子,就倒了下去。 李卫认出死了的母豹是当年和李乐之一起吃奶的小豹子,应该是生下孩子不久,出去觅食,碰见了雪狼群,被咬成重伤,自知命不久矣,就凭着记忆找到了李卫,把孩子托付给他。 小豹子一睁眼,看见的就是李乐之。将李乐之认成了母亲,就跟着李乐之寸步不离。可李乐之给它取名叫阿狸。 “我第一眼见它,还以为是爹送了我一只小猫崽子。就叫它“阿狸”。” 李乐之则自称为阿狸的小姨。 “我和它妈一起吃它奶的奶,我不是它小姨,谁是?” 李卫,周澄芸:“” 李乐之将阿狸关在屋里上,去见平阳长公主。 见过礼。周训安将腕上的佛珠在手中转了两圈。 “我便不问你为何会异想天开想当将军。我既受你母亲的嘱托教你。我便只管教,如若受不住了,就回家去。” 李乐之被侍女送了出来,周训安让她先在寺庙里随便转转,明日鸡鸣再去她院子里。 阿狸跟在李乐之身后,一人一豹就在普济寺里到处乱转。 “阿狸,我有点饿了。” “嗷—嗷—” “你也饿了?” 阿狸好像闻到了什么,咬着李乐之的裤脚就往一处跑。来到一处院落墙边,一棵杏树从院内探出头来,一树青青黄黄的杏子看着煞是喜人。 阿狸爬上李乐之的肩头,她随身一翻,就骑坐在墙头,伸手去摘眼前散发甜香的杏子。刚转头去给阿狸喂,一道清俊拓落的身影像寺庙山间还在盛开的杏花,疏疏落落的闯她入的眼中。 只是一个坐着的侧影,就让李乐之想起皇帝舅舅养在珍奇园里的仙鹤,在太液池中飘逸站立的模样。 阿狸也感受到了李乐之被震撼住的情感,不满的在她肩头嗷嗷的叫唤。 院中正在喝茶的身影动了动,朝他们这边看来。 李乐之不由心头一紧,手中还未喂给阿狸的杏子就像有了魂魄一般,被李乐之直直的扔进了正转头看向她的男子怀中。 院中正在喝茶的少年抬起头,听见正骑坐在墙头的少女用清亮的嗓音喊着。 “请你吃个杏!” 第9章 云胡不喜 崔景越低头拿起落在怀里的青杏。又看向墙头上正目光灼灼望着他的少女以及趴在她肩上嗷嗷直叫的雪豹幼崽。 崔景越忽然觉得,或许这无聊的寺院生活来了点乐子。 李乐之还想和这位好看到见所未见的小郎君再交谈交谈,身后就响起了早上送她进院子的小沙弥的声音。 “李施主,快下来。不可翻越其他香客的院墙!” “哦。” 毕竟不是在自己家,李乐之坚决遵守在别人家听别人话的好习惯,麻溜的跳下了墙头。拍拍身上刚刚蹭上的墙灰。 “那我走正门?” “……” 其实他想说的是,这边是男香客的厢房院落,一般女子都不会一个人来这边,更别说翻…翻…翻墙了! “李施主,再过一刻钟,寺里就到晚膳时间了。你还没吃过我们寺里的素斋,那可是远近闻名……” 小沙弥看着正要敲门的李乐之,深觉自己有这个保护每一位香客人身安全的义务。连忙找话支开李乐之。 “好,反正杏子树在这儿,他也不会跑。阿狸也饿了,是?我的小阿狸。” …… 翌日, 周训安看了眼跟前站的规规矩矩的小姑娘,继续抄写手中的佛经。 “你现在的臂力多少?” “八十石。我从小就被我爹训练臂力和握力。”李乐之挺起胸膛,觉得在力气这点方面,自己还算拿得出手。 “蛮力” “…”李乐之缩回刚刚挺起的小胸脯。 “我每日早晨都会饮一盏由后山的清晨露水泡成的茶……” “我去给您采露水。” 平阳长公主还未说完,李乐之就立马自告奋勇。她知道这个套路,说是干杂活,其实就是在锻炼她。嗐,这招她爹都在她身上用烂了。 “…” 这孩子倒是乐观天真的可怕。周训安也未再说什么,示意李乐之拿上桌边的凤首白玉壶离开。 后山, 太阳隐在山腰,由朝云薄纱为掩,将出未出。当第一缕阳光洒在云雾中时,便是采集露水最为适当的时机。周训安不让她随便收集脚边低矮植被上的露珠。而是要攀登到高数十丈的百年古柏,槐树上去承接叶脉上刚刚形成的晨露。 李乐之找了棵看起来长得枝繁叶茂的大树,将接水的壶用绳子绑在自己背后,接着双手合十虔诚的碎碎念。 “菩萨保佑,我可别摔下来。千万别我还没当将军,就缺胳膊少腿的了。” 说完,她就抱着树干往上攀爬。李乐之以前也爬过自己的院子里的一棵歪脖子树。可那树和眼前这棵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周训安点明了让她爬的树都是又高又直,除了树冠处有些枝干伸出来,从树底到树冠之间就是光秃秃的主干,很难找到支撑点。她才将将爬了一丈多高,手掌已经感觉火辣辣的疼,应该是在粗糙的树皮上磨出了血。 “这样不行啊,还没等我从树上摔下来,手就先废了。” 可她也不想轻易放弃,她看得出大姑姑和阿爹可能往日有怨,所以不想在大姑姑面前第一项任务就失败,给爹丢脸。 她咬咬牙,双腿紧紧环住树干,用嘴将绑在手臂上的束带给缠在双手上,继续向上一点一点攀爬。 好容易到了离她最近的有树叶的枝干,李乐之坐在枝干上,刚接了小半壶露水。突然一阵树叶窸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本能的直觉让她大感不妙,她一手将玉壶放在背后,另外一只手慢慢的将别在腰间的匕首拿出来。 李乐之微微侧过头,一条青乌的身影就直直的立在离她只有三尺远的身后。发出“嘶嘶”的声响。 是一条有五指粗的长蛇! 它已经直直的立起了身子,高过了坐在树枝上的李乐之的头顶。青乌的鳞片窣窣的在长蛇的身上抖动。俨然是发现猎物的兴奋。 李乐之感觉这条长蛇吐出的乌紫蛇信的分叉尖快要逼到她的脸上了。 “咕咚” 李乐之艰难的咽下一口因恐惧而迅速滋生的唾沫。她紧握匕首,这是她唯一能够反抗的武器。逼迫自己直视长蛇的血色双瞳。 “嘶!” 青乌身影向李乐之飞来,她抓住时机,仰身避开。在长蛇从头顶飞过时,迅速出手,抓住长蛇的七寸。她握力很大,哪怕一只手根本握不完五指宽的蛇身,手指也死死的扣住,甚至要撕开鳞片,嵌入蛇的血肉之中。 李乐之趁机反身,将长蛇压在身下,举起手中早已等待多时的匕首,利落的将蛇头斩下,扔飞出去。 蛇血飞溅在她的脖颈和脸上,冰凉的可怕。 李乐之怕蛇,她很怕蛇。她生在边疆,边疆地处高山,气候严寒,很少见蛇。等她四岁陪母亲回了都城,在周翊乾的珍奇园里第一次见到了一条红色的网纹巨蟒。它缠绕在一节烂木上,等李乐之被周翊乾抱在怀里隔着金丝笼网看它时,它突然若有所感的转过头来,朝李乐之张开了血盆大口,不知道是幻觉还是什么,她仿佛从巨蟒张开的口中,直直望向它的胃里,看到一只以扭曲的姿态死去的兔子。从那天起,李乐之就做了一个月的噩梦,梦见自己被困死在一条巨蟒的肚子里。 她使劲的扔掉已经没了头的长蛇的身躯。惊魂未定的坐在树干上,胃里一阵翻涌。 “咔嚓” 还在反胃的李乐之就失去了重心,从断掉的树枝上直直的坠落下来。她已经没有冷静思考的时间了,只是凭着生存的本能,在急速下坠中,用尽全身力气将匕首插入树的主干。匕首随着李乐之的急速坠落,将树干狠狠的从上到下开了条口子。 等到离地不过一丈的时候,她再也坚持不住了,脱力的从树上自由坠落。 【这点高度,死不了了】 她闭上眼睛,等着摔在地上的剧痛。 一声闷响。 “诶,这地还挺软,我竟然没摔疼。” “那是因为你摔在了我的身上……” 崔景樾在李乐之的下面,艰难出声。 李乐之闻言,一股脑儿的从崔景樾的身上爬起来。将被压的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崔景樾从地上扶起来。 “不好意思,压着你了。你怎么就到我下面来了呢。” 崔景樾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恰巧走到这边本来只想瞧清楚到底是谁从树上摔下来,结果自己脚一滑先躺在了地上,然后李乐之刚好落在他身上。 因着崔景樾不说话,李乐之就去打量这个救了自己的人的脸。定睛一看,不就是昨天下午自己趴在墙头上看的那个好看的小郎君吗? 李乐之对好看的人或物都会产生上去亲近的念头。她先弯曲手指吹了声口哨,唤了阿狸来。随即想帮忙拍拍小郎君身上的灰尘,结果伸出手发现,自己的手比别人的衣服还脏,就略尴尬的将悬在一半的手收回来挠挠头。 “你好真是太感谢你了!我叫李乐之,你叫什么啊,几岁啦,家住哪里啊” 聒噪! 崔景樾发誓自己长到这么大,从没有见过这么话多还堂而皇之吹口哨调戏陌生男子的女孩子。他拍完灰尘,就站起来理了理被压皱的云袍,极为简短的回复。 “崔景樾。” “你名字取得真好听哈哈” 崔景樾不言语,两人陷入长久的尴尬。不过没一会儿,一头灰白的身影就打破了两个人的尴尬氛围。阿狸飞奔而来,绕着受了伤的李乐之急的团团转,还不时伸出自己的舌头去舔舐李乐之伤口上的血渍。 “好了,小姨的乖阿狸,去把旁边那条死蛇给吃了。” 阿狸听话的跑过去,颇有些嫌弃看着地上没了头的蛇身。不过在动物的观念里,这是母亲外出出生入死为幼崽猎获的食物,不敢浪费,嗷呜两声就埋头处理起蛇身。 李乐之不敢看,刚刚有些平息下去的恶心感,又窜了上来,左手指甲缝里还残存着细小的鳞片,脸上与脖颈处沾染的蛇血也变得黏腻难受,但她还是强迫自己抬头看向被分尸的死蛇。坚持过这一次,哪怕下次再遇到蛇虫,即使恶心,她应该也不再那么恐惧了。 崔景樾意识到刚刚她吹口哨是为了唤来雪豹,又看出李乐之的不适,出声分散她的注意力。 “它是雪豹?” 李乐之转头。 “是啊,阿狸是头还没满周岁的小雪豹。现在还是羊奶搭着生肉在养。” “你说你是她小姨?” “对啊,我和它妈一起喝它奶奶的奶长大,我怎么不算它的小姨?” 崔景樾因李乐之的一套逻辑自洽的说法不由弯了弯嘴角。 这是怎么一幅美景呢? 李乐之仿佛看见春光初现,山花烂漫的模样,又像一湾在冬日里被冰雪封住的清泉,冰面乍破,清澈的溪水活着流动起来,流过初初抽芽的柳条,带走刚刚从枝头飞扬落下的桃花。 “有人说过你长得很美吗?”李乐之不由自主的发问。 美?这样的词是不适合世家之首,清河崔氏嫡长子的身份的,他曾被无数的大儒师傅夸过天纵奇才,子植再世,也被族人称赞过如芝兰玉树,如朗月入怀。从来没人单用一个美字来形容他。 崔景樾摇摇头。 “那我就是第一个夸你好看的人了!嘿,他们真不识货,你这么美,竟然没人夸你,要是我长你这么好看,我爹能挨家挨户带我去给他长脸” 崔景樾满脸黑线,这粗鄙的女子,哪有这样目光灼灼的盯着初见男子的脸,还不停评判其样貌的人啊! “既然这样有缘,我们就是朋友了。崔景樾,你可以帮我去拿一下插在树上的匕首吗?” 嗯,还很厚脸皮。 匕首卡在一丈多高的树上,已经手脚并用爬在树上的崔景樾不由暗自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帮她。 “给你。” 李乐之连忙道谢,将匕首擦干净好好放在怀里。又唤了声阿狸,将背后的玉壶绑在它的身上。 “带回去给大姑姑,就是有槐花树香的那间院子。” 吃饱的阿狸欢快的叫唤了一声,又如风一样飞奔离开。 “崔景樾,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崔景樾暗恨自己刚刚为什么没有离开。 “我走不动了,可以背我下山找大夫吗,拜托你了。” 李乐之倒也没有因为想要亲近美色而说假话,经过刚刚的生死一线,她已经浑身脱力。坠落下来的时候,为了增大阻力,她的手掌,膝盖和脚踝都在树皮上擦掉了一层皮,血肉和磨破了的衣料混杂在一起,早已疼得没了知觉。 见崔景樾迟迟不说话,李乐之也觉得这样劳烦一个刚刚认识的朋友不好,于是商量着出声道。 “要不,请你下山帮我叫几个小和尚,抬着我回” 李乐之话还没说完,银底青竹纹的衣袍背部就已经蹲下来面向自己了。 “别废话,上来。” 第10章 过山峰 李乐之伏在崔景樾的背上,淡淡的杏花香气丝丝缕缕,她情不自禁的将鼻子靠近青竹花纹,仔仔细细的嗅闻,疏淡的幽香轻轻划入李乐之的鼻腔,让刚刚反胃的恶心感逐渐消散。 这样干净的清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被皇后舅母抱在怀里的记忆。立政殿的后院里也有好多杏树,杏花盛开的时候,好像漫天飞雪压满了枝头,清风微拂,又飘落她的身上。她就这样依偎在舅母的怀里沉沉的酣睡过去。 崔景樾听到从背后传来平稳而绵长的呼吸声,不禁摇头。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蹲下来将她背起了。或许是寺院的生活实在太无聊,又或者是懒得下山去帮她叫人,自己才会和这个心大又自来熟的小女郎掰扯这么久。 …… 林中小屋, 一位须发具白的老人,惬意悠闲地躺在藤编的摇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蒲扇。身边还有个用泥砖搭起来的简易火炉,红泥小炉里的开水咕噜咕噜的冒着白烟。 “哟,小景樾,怎么背了个小姑娘来老夫这儿啊?老夫这里可不适合小年轻谈情说爱啊。” 崔景樾看着眼前这个老不正经的老顽童,颇有些无奈的解释。 “她刚杀了条过山峰,又从数十丈高的树上摔下来。请您来看看她有没有事。” 本来还吊儿郎当的老季闻言,一下坐正了身子。 “杀了条过山峰!这个小女娃还不错嘛,快背到屋里去,老夫来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等李乐之幽幽转醒,她已经被处理好伤口躺在一张木床上,这地方她可没来过! “崔景樾?崔景樾!” 崔景樾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掀开门帘走进来,老季紧随其后。 “别叫了,我在这。” 李乐之看到崔景樾,放下心来,接过他手中药碗。二话没说,两眼一闭,就一口闷了下去。 老季随便找了个地坐下打着扇子调侃。 “嘿,你这女娃也是心大,咋问都不问一声这药是什么,就两眼一闭给喝了下去。” 李乐之擦擦嘴角的药汁,看着眼前这个坐姿实在随意的老人,解释道。 “我只是睡着了,又不是晕死过去,崔景樾背我刚到您这的时候,我就闻到了我大姑姑喝的茶叶的味道,那是专门进贡给皇室的雾雪冻芽,舅舅知道大姑姑爱喝这个,就全给了她。既然您这儿有,那一定与我大姑姑熟识,所以肯定不会害我。” 李乐之将腰间挂着的象征平阳长公主的玉牌拿起来转转,就是不知道她来和周训安学武,这老人也会认得这块玉牌。 “是个聪明的女娃。我确实和周训安那个丫头认识,这茶叶也是她送我的。你说她是你大姑姑,端看你这年纪……那你就应该是澄芸和李卫那小子的孩子了。” “是,我叫李乐之,敢问您老人家尊姓大名?” “都是过去的人了,哪还有什么大名,跟小景樾叫我老季就行。” 老季将蒲扇在胸前拍的呼呼作响,忽然灵光一现,啪嗒一声,扇子拍打在大腿上。看向李乐之,期待的问道。 “既然你是李卫的女儿,又杀了过山峰。看来李卫是教了你,他的武功的。” 李乐之提起这事就生气,有些怨怼。 “是没错,我爹是教了我耍枪,可来来回回好几年都只有三招……” 老季听得哈哈大笑,被编成小辫的山羊胡子都跟着翘起来。 “他哪里是只教你三招,明明就是他只会那三招。当年他在我这儿看了三招枪法,就像猴子屁股着了火,火急火燎的下了山去……不过,他也不算笨,能在战场上杀人杀着将这三招枪法给融会贯通……他只教你这固定三招是因为,如果按他的路数,下一招就是杀人的招数了。” 李乐之听得嘴角直抽抽,什么叫杀人杀着杀着…… “诶,小女娃,那你也算个贵女了,咋还要吃学功夫这门苦呢?”老季一只胳膊搭在床沿上,探头问道。 李乐之低着头,嘟嘟囔囔没说话。 一直站在一旁没说话的崔景樾倒是开了口:“也许她想上战场,当将军。” 李乐之瞪大了眼睛望向淡然出声的崔景樾:“你怎么知道的?” 崔景樾没理她,李乐之忍耐的闭眼压了压嘴角,心里暗示自己,没事,她对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多些耐性。 老季看崔景樾猜的不错,看向李乐之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打量。 “你真想当将军?” “真想!” “好,你拜我为师,我教你枪法,让你成为大景第一女将军,可好!” 老季有些激动,面色红润了起来。 “可我是来请大姑姑教我武功的……” 李乐之有些犹豫,但她有种感觉,眼前这个不着调的老头应该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 老季闻言,无所谓的摆手。 “你既自小学枪,枪法路数又是出自我家,跟我学枪岂不更好!周训安使不来枪的,她就腰间软剑使得还不错。” 老季又沉思了一会儿,看着全身都撞得是伤的李乐之,恍然大悟般幸灾乐祸道。 “而且,依老夫看,她也并不想教你这个亲侄女,否则为什么让你来给她采什么劳什子的高木露水泡茶喝了。” 老季喜滋滋的呡了口茶:“这么多年没少有高门子弟来找她学武功,都是这么被她打发的,不是从树上摔下来,就是被这山间的野兽吓破了胆。” 李乐之不想听老季这样在背后说自己大姑姑的坏话,反驳道。 “她那是在考验我们。” “嘿,你还不信,有心性还算坚定的少年坚持了三个月,结果就是天天给她采这个破露水。其余什么都没教,最后还是周训安那个丫头自己烦了,把话说破,给人赶走的。” 李乐之还是不愿因为一个陌生人的话就去怀疑自己的大姑姑,想了想还是得回去问个清楚明白。她扯扯坐在一旁拿着本她见都没见过的书在看的崔景樾,恳求道。 “崔景樾,能再背我回我大姑姑的院子吗?” 崔景樾眼神仍在书上未移开过半分,修长的手指却不由分说的将被攥在李乐之手里的衣角给扯了出来。 老季见李乐之还是不信自己,想回去再求证求证,无所谓的笑笑。站起身来,走到崔景樾的跟前,一蒲扇拍在崔景樾头上,招呼道。 “别看啦,送人家小姑娘回去弄个清楚。送佛送到西嘛。” “………” “嘿,女娃,问清楚了,还来找我学功夫呀。” 老季远远的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摸摸胡子,摇摇头对天感叹。 “咋现在收个徒弟,一个两个都这么不情愿了。老夫我以前的行情也是很紧俏的呀。真是时光容易催人老啊。” 李乐之趴在崔景樾背上,陡峭的山路上,植被茂密。李乐之随手摘了朵划过她手边的野花。她突发奇想将这朵淡紫色的无名小花别在了崔景樾的耳畔。崔景樾微侧过头,想要蹭掉这朵小花。 “别乱动。小心我把你扔在这里。” 李乐之无所谓的将他耳边的小花重新别在自己的耳后,拍拍崔景樾的肩。 “诶,崔景樾,你怎么知道我想当将军啊,你会读心术吗?” “你问任何一个父亲是将军的人学武干什么,他都会回答想当将军。” “可我是女孩子啊。” 崔景樾将背上的人往上抬了抬。 “女子又有何不同,前朝又不是没有女子从军的先例,更何况你的姑姑也带兵打过仗。你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虽然很幼稚。” 李乐之自动忽略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欢天喜地的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当将军这件事,连与自己最最亲近的表哥周靖川在她未说时,都不曾察觉,也或许是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而崔景樾与自己才见了两面,就看出来了。 “崔景樾,有人夸过你聪明吗?我觉得你好聪明啊!” “有,很多。” “…” 也对,他姓崔,没准就是清河崔氏或者博陵崔氏家的子侄,这样的世家豪族有几个聪明人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忽然一阵山风吹过,险些将李乐之耳边的小花吹走,她急忙按住柔软的花茎。 “那我们算是朋友了,对。” 崔景樾正要出声,就被李乐之的无情之手给捂住嘴唇。 “不要反驳,反驳无效……既然我们是朋友了,那我还来你的院子找你玩好,哦,还要带上阿狸,它喜欢吃杏子。诶,你自己吃过昨天我送给你的杏子吗?你之前摘下来吃过……” 这个世界上怎会有如此聒噪的女郎! 当时,年仅十三岁的崔景樾如是想。 第11章 求学 李乐之被送回了平阳长公主的院子,崔景樾说自己衣着已经脏污,只能下次再与长公主问安。无情的将李乐之交到她随行带来的,早就担忧不已的在院子门口张望的晚菊和飘雪两个侍女手中。 飘雪是李卫和周澄芸为李乐之从小培养的死士,力气不小。她看见怀里,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姐成了这副模样,心里颇有些难受。而晚菊是她八个大侍女中,年岁最大的,同样将李乐之当做自己女儿一般照顾着。二人心里都有些不好受,想要把她直接抱回屋子里,不去再见那个有些折腾人的长公主殿下。 “好啦,晚菊,飘雪,把我抱到大姑姑的屋子里去,我还有些话想同她说说。” 李乐之拉住飘雪的衣袖,温言安抚他们。 周训安略略抬眸,瞟了一眼无法站立,只能躺在美人榻上的李乐之,轻呷一口茶。 “你既已回来,我交代的事情你也算办了。今日就没什么事了,你且回。” 李乐之缓慢的坐立起身子,其间不小心又蹭到了伤口,轻呼一口浊气。看了眼已将碗中茶水喝了小半的周训安。乖顺的问。 “大姑姑,那我明日又做什么呢?” “就如今日这般。” “那后日,大后日呢?” “李乐之,不要质问长辈。你若是觉得这份苦,吃不下来,可以立刻回你的家去,继续过你金尊玉贵的生活。” 周训安说的淡然,仿佛已经料到了,吃不了苦的大小姐马上要哭着鼻子回家找爹娘了。 李乐之是极尊敬自己这位大姑姑的,很小的时候就听身边的人谈论平阳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身着黄金轻甲,手持霜寒长剑就敢领兵救父,征战沙场。在她心里,周训安就是个极其爽利潇洒的女子。所以,哪怕老季说她,自己也想听一听这位大姑姑的真心话。 “大姑姑,我今天去后山采露水的时候,遇到了一位自称老季的老人。他应该与您是熟识。他告诉我,这采露水的事,就是您想要我自己知难而退,不再向您求教习武。我不信,便与他辩驳说,我认为这是您想要考验我的决心……” “既然你认为我是在考验你,那何必再问。你问出口,不就是在心里已经开始怀疑了吗?” 李乐之感觉身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咬牙开口。 “是,我在怀疑您。老季说曾有人在这帮您接了三个月的露水,可您最后还是将人赶走。您赠老季贡茶,他应该不是您的敌人,便也不会无缘无故诋毁您。所以我犹疑了。但就是因为您是我尊敬的亲人,所以我才会立马向您开口说出我的疑问。若我为了不忤逆你,不问,继续干下去,即使是您真心想要考验我,我的心里都会有个疙瘩在那,之后您再用这样的方式锻炼我时,我都会怀疑这件事的合理性。” “所以,大姑姑,乐之想问您,您是否会教我习武?” 李乐之目光澄亮的看向上首的周训安,等待她的回答。周训安听完她的一番话,倒是有些惊讶于李乐之的过分单纯的坦诚。好久没人在她面前说出“我怀疑你”这样忤逆的话了。她干脆开口承认。 “没错,我就是故意让你知难而退的。不是所有想要干一番大事业的人都能成功,更何况你还是个女子。当将军,呵,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可您不也是……” “我?我算哪门子将军。我不过是顶了个公主的名头才能唤动我父皇的亲卫,救过皇帝又如何。在那些将士部曲的心里,我不过是走在最前面的吉祥物。在他们眼里救了我父皇的是他那些亲卫。所以,李乐之,收起你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雄心壮志,安安心心回都城做你的贵小姐去。女子,永远做不成男子的将军。” 周训安像是想起什么不堪的往事,丰润的手指轻轻抵上眉心。一道浅褐色的伤疤横亘在掌心上,破坏了白玉般的美感。那里掩藏了怎么样的故事,李乐之无从知晓。 “可我今天回来时,有一个男子他便没有否认我可以当个将军。既然连一个我只见过两面的男子都没有说我做不到。大姑姑您又为什么要放弃我?” 李乐之支撑着美人榻的榻头想要站起来。 “大姑姑,您为何不在我身上赌一把,若我成为了将军,我逢人便说我的武艺都来自于平阳长公主的教导,让那些只会说大话的部曲承认他们当年是自己怯懦不敢应战,无论是武功还是胆识也都输于您。若我做不成将军,我绝对闭口不谈您教过我,我就说来普济寺是来养病的。对您没有半点影响。” “大姑姑,让我来做你的筹码,就看您愿不愿意去上这赌桌,壮大筹码当幕后的买方了。” 周训安手指微微弯起,撑着头,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这位喝豹奶长大的小侄女,这场看起来她怎么都不会赔的赌局确实引起了她的兴趣。她也挺想看因着眼前的目光坚定,野心勃勃的少女,这未来的大景军队是个怎样的模样。 “小筹码,老季的枪,举世无双。” ………… 崔水方是崔家的家生子,祖父那辈曾在动乱中将当时的崔家的一位大家长给背了出来,特被赐了主家的姓,这是他们全家的荣耀。也因着这层忠心护主的关系,他从小就被派到崔家未来的掌权人崔景樾身边伺候。所以对水方来说,自家少爷就是天,天要打雷,他就在后面下雨。 可这一向高冷的不沾一丝云彩的天,在今天晌午回来时,向来无暇的衣袍上竟然沾满了泥土草屑。今早自己亲手熨好,没有一丝褶皱的银底青竹纹的圆衫啊,像是被什么压了又滚过一遭的惨淡模样。顿时,水方怒了,抄起手中的扫帚就小跑到崔景樾跟前。 “少爷,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欺负我们清河崔家的头上来了。您说是谁,我去和他拼了。” “……一个女子,就住在东边的院子里,你去。” 崔景樾有时候真拿这个三分天真傻气,七成空有蛮力,十足忠心护主的侍从没辙。就像今天那个叫李乐之的女郎一样,天真到傻气,单纯得愚蠢,让人不知如何应对。 “啊?少爷,你怎么叫个小女郎给欺负了,是昨天翻墙头那个吗?也对……看她那利落劲,是个练家子……所以啊,我当初就是劝少爷也合该学学武,我爹还说少爷用不着。现在倒好,让个小女郎给欺负了……” 崔景樾冷冷的瞥了水方一眼,吓得他一个哆嗦,马上闭嘴。滴溜溜的跑进屋里,边跑边说。 “我去给少爷换件衣袍。” 翌日清晨, 崔景樾接过水方殷勤的递过来的书囊,思绪不由飘远。其实他也不比李乐之早到普济寺多久,家里的学究已经教不了他了。 而普济寺,一座看似只是为了平阳长公主修行而建的寺院,其实从前朝到开国,许多能人异士,开国功臣甚至是前朝皇室余脉都隐居在此,周训安对外是吸引视线的招牌,对内是照顾或者说监督的管理者。这些人因为周训安的身份受到庇护而躲过朝廷纠纷,同时也被周训安监视,不能做出任何有损景朝的事情。 所以崔家知道内情的族老,为了培养这个家族的未来领头人,就将崔景樾给秘密送到了普济寺,对外宣称是崔家的长公子外出游学。 毕竟这种顶级的教育资源,崔家也不愿意分给其他的世家子弟。哪怕他们看起来一团和气,团结无比又姻亲交互百年。可惜,世家之首的位置就一个…… “嘿,想什么呢?” 崔景樾被拉回思绪。他随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就看见昨天还疼得下不来床的李乐之又坐在墙头,冲他笑。 “你是要去老季那吗?带上我呗。” 崔景樾突然想修书一封告诉家中的族老,这偷偷学习的事情,怕是要被发现了。 第12章 美玉与顽石 老季捏捏胡子,笑盈盈的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个人。 “怎么?今天就愿意啦。” “是,请季老教我枪法。” 李乐之单手摆开衣袍,直愣愣的跪在老季面前,插手礼行在胸前,端的是一派正经拜师的架势。 “好好好,你这女娃咋就和你爹那么像呢。你爹当年也是这么傻不能登的就跪在我面前让我教他。可他只学了三招就给我跑了。如今我收你为徒,你学不会所有的招式可不能给我下山。” 李乐之就知道这件事成了,立马行了拜师大礼,三个头磕得又脆又响。刚行完礼,就被老季笑呵呵的拉起来。 “我也听训安那个丫头说了,你想当个将军。那你吃的苦就要比一般男子多得多。会的也得比一般士兵多。我只能教你武功,可一个将军不只要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魄。更要学学兵法谋略。这个我教不了你,可这山头间还是有几个老古董会一些。” 老季转身回屋,拿出几封信和一卷羊皮卷,交到李乐之手上。 “跟着这张图去找他们,将信交给他们看。也许他们心情好就将你收下了,也许他们还要再捉弄你一番……哎呀,反正,那几个老古董都是些烦人的家伙,没我这么好说话。成与不成就看你的造化了。” 李乐之将信封妥帖的揣在怀里,握紧羊皮卷。她有种隐隐的预感,这上面的人都曾是一代天骄般的人物。这份沉甸甸的重量,让握紧羊皮卷的手都觉得炙热起来。 老季转头去看一直没说话的崔景樾,打着蒲扇,笑骂道。 “嘿,小景樾,都这个时辰了,还不去见张佩良那个老东西。一会儿迟了,他可要以为我把你给关起来,到我这来要人来了。” 本来崔景樾今天是直接去张太傅那里听教的。可还没出门,就被李乐之给堵住,说自己找不到去老季家的路。要他领着走一次,这李乐之实在聒噪,为了让她闭嘴,只能领着她到老季这来。至于为什么现在还没走,崔景樾自动归结为,想看这个行为举止异于常人的小女郎又要干些什么。 是他太无聊了。崔景樾拱手一拜,看了眼专心致志研究羊皮卷的李乐之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崔景樾走后,李乐之也准备去拜访羊皮卷上的人物,又向老季询问教授武功的时间。老季倒是颇有些意味深长的说,等她拜访完这些人之后,再教也不迟。李乐之听后,也不愿再耽误,同样拱手行礼后,大步离开。 “我倒要看看是他们教的要好些,还是我们……” 老季自言自语着转过身去,望着这满目的深林,忽而一只夏蝉从树上落下,老季随手扔出蒲扇,扇子破风而出,稳稳当当的将还在极力鸣叫的蝉给托住后,缓缓落地。老季看向从蒲扇上飞跳离开的蝉,笑着出声。 “在地里埋了十七年了,好容易出来,就借着这天好,再多叫几声!” 李乐之先找到了离老季院子最近的一处。这处院落修的极为讲究。很有江南水乡园林的味道。其占地比老季的小院子大了不知几倍。院墙是苏派的白漆黑瓦,她侧耳细听,仿佛院落里还有活水泉眼在流动。在这深山上引一处活泉水到院落里,实在大手笔。 她轻叩眼前高七尺八寸,宽五尺八寸的楠木大门。没一会儿,一个小童子就来开了门,李乐之将怀中的信交给小童子,乖觉的在门外等小童子的回信。 过了一会,小童子将李乐之迎进内厅。一幅巨大的山水墨画的屏风后面隐隐有个体态婀娜的身影懒散的躺在榻上。上首一位小童子举着蓝孔雀羽翎做成的金扇极有规律的遣送面前巨大冰盆里散发的凉气。另有位侍女在跪坐在其腿边,轻轻揉捏着她的双腿。 “我看过信了,可一封信就想让我教你。未免太便宜了些。” 一道与婀娜年轻的身姿不同的苍老女声从屏风后传来。本来候在两旁的侍从将屏风挪开。屏风后的人影逐渐清晰。看起来是位四十多岁,风韵犹存的美貌女子。 沈蕴芳看了眼站在厅前的李乐之,失望的来了句。 “还没那个叫崔景樾的小子一半漂亮,你回,我不教长得不好看的人。” “…” 李乐之闻言嘴角抽搐。迫于尊贵的皇帝皇后和长公主母亲,还没人说过她不好看,虽说崔景樾长得确实不像人一样的好看。但也不要这么直白的说她的容貌,不过只难受了一瞬,她立马释然,这位阿姨可不就和她一样是个爱好美色的人吗?能理解,能理解。 李乐之向前行了一礼,依旧恭敬的开口。 “前辈说的是,我观崔景樾也长得十分貌美。尤其是那双秋波含情目,三分冰凉,三分嘲弄还有四分不可一世的傲气……实在是人中极品……” 正在与张太傅辩论前朝开科举利弊的崔景樾浑身一寒,感觉被什么给盯上了一样,蓦然停止辩论。 “景樾,怎么了?” 张太傅看着突然停下来的崔景樾。这可是他临了老碰上的宝贝,一点闪失都不能出。 “无事,就是突然感觉周身寒冷。” 张太傅思考了一下,“应是这才入夏的天还在倒春寒,你明日来时记得多加些衣物……” 沈蕴芳头一次觉得有人能如此懂她,倒将眼前这个不甚貌美的少女看顺眼了些。便愿意多与她说几句。 “你倒是个会识人的,说说。你觉着怎样我会收你?” 她看眼前这个面容依旧稚气未脱却朝气蓬勃的少女,有些期待她那会说话的小嘴里能说出什么意料之外的话。 李乐之实在是诚心求教,她大可捡着让沈蕴芳开心的话说,可也不过是此刻逗她开心的小插曲。皇后舅母的话总是萦绕在她的心头,只有能打动她最关切的事,才能让人认真听你讲话。 “请前辈恕我年少不知礼,由着我叫您一声芳姨。” “老季那个老家伙告诉你的?” 李乐之唤沈蕴芳一声姨姨,都是在暗自恭维她了。其实她已年逾花甲,做李乐之婆婆的辈分都使得的。 “芳姨的易形换面的能耐就是我小时候在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讲也不下十回了,哪还用得着老季爷再告诉我一遍。” “呵,奉承我也无用……” “事实如此,我并没有想向您献殷勤才这般说。如您刚才所讲,我也见过崔景樾了,他已去了前朝太子太傅张佩良处受教。可以看得出他要走的路与我截然不同,当然也与您背道而驰。” 沈蕴芳有些生气了,厅下这个少女定然是知道她与张太傅的陈年纠葛,才会拿他来故意激怒自己。 李乐之看出来沈蕴芳暗含的怒气,不过无所谓,激将法嘛,不怕被看出来,只要有用就行。她抬头,面容谦卑却又淡然的盯着沈蕴芳已显老态的凤眸。 “老季爷给我的羊皮卷上的人个个名声响亮。所以我猜平阳姑姑是你们的吸引对外目光的靶子。细细算来自她出家修行已经有十七年了,你们也消失了十七年。往日仇敌不会来打扰您,但往日盛名也如云烟飘散。十七年,好容易等到个好苗子却被抢走了。换做我是您,我也不会甘心。” 沈蕴芳冷冷一笑,看着自己染得粉嫩的指甲,嘲讽出声:“你还太年轻,等到了我这个岁数,什么名利都如尘土,你激不得我。” 不,你在乎,甚至在乎的快要发疯了。李乐之在心里这样说道。 她要是不在乎,就不会见自己,更不会拿自己与崔景樾作比较。更别提崔景樾现在的师傅是她的老情人加仇敌了,这样的陈年旧事,她母亲却拿来当睡前故事讲给她听。本意告诫她日后选择夫婿要极为慎重,没想到在这帮了她。 “是,我还太年轻,可就是因为我还年轻,即使我是块朽木,您也不妨雕琢雕琢。他是美玉,日后功成名就,首先众人会夸他是天纵奇才,而我达成我所愿,您的技艺一现世,世人都会再想起您的名字。” 李乐之决定再给她最后一击。 “芳姨,十七年了,你们只等来崔景樾和我,而他必定登阁拜相的话,舍了我,您还要等多少年再等来一个崔景樾呢?” 沈蕴芳被戳中心事。没错,他们因为周训安的力保才有了个安稳的晚年。但当年热血撒疆场的沸腾却难凉。普济寺是庇护也是束缚,昨日还闪耀在乱世群雄中的明星,现在无人可知。除却皇室最核心的几人知道这个秘密,几乎无人知晓他们隐退在深山老林里。 可皇室不会将龙子凤孙送到他们这些前朝余孽的手上教习。这一身功夫与满腔的韬略也就此掩埋。 她本来已经认命,可张佩良那帮迂腐书生却等来了崔景樾这块稀世美玉。而清河崔家的路注定与他们这群所谓“下九流”的路不一样。这块美玉轮不到他们来雕琢。 沈蕴芳看向巧舌如簧的少女,目光中突然燃起了些火焰。或许,眼前这块顽石更适合他们。登阁拜相的男子朝朝皆有,可这封狼居胥的女将军却是百年难逢。好,她倒要看看,这未来支撑天下格局的,又是谁的延续。 沈蕴芳掩了内心沉寂已久的激动,淡然开口:“你也是这般哄骗你大姑姑的,让她和老季专门写信给我……以后叫我芳姑奶奶,别一口一个姨姨的乱叫,我虽然依旧貌美如花,但别把我和周训安那小丫头叫成一个辈分了。” 这师傅是认了。李乐之简直想要找到崔景樾抱着他转两圈,看来他真的很厉害,要不然自己这招激将法还用不上。 又想到刚刚沈蕴芳拿崔景樾贬低她,这都无所谓了,他做他的世家美玉,而她这颗顽石注定是要在战场上金刚不破。 第13章 赘婿 “小姐,你真厉害。短短月余就说动那些前辈来做你师父了。” 晚菊端来一碗茉莉花碎冰牛乳酪,递给正躺在床上的李乐之,而她正在看专门管理衣物的侍女杨柳为她挑选明日的着装。杨柳拿出一套翻领蒲桃青的窄袖胡服和另一个侍女莺飞一齐展示给李乐之看。 “这套还不错,就它……” 李乐之喝了口乳酪,茉莉花的清香在唇齿间荡漾。仿佛一瞬间就将这几日的疲惫给消除了。心情很好,愿意笑着解释。 “哪里是我厉害,实在是他们等的太久了。都是当年叱咤风云的人物,就算是看淡世俗了也不想自己的一身才学后继无人……不过若不是崔景樾先来了一遭,其他没能收徒的前辈就算是我说破嘴去,他们也会再等等……” 莺飞不解,为何有了这崔景樾来抢师傅还对小姐有利。李乐之看出了她的困惑,懒洋洋的往床铺上一倒,解释道。 “他与我走的路不同,想拜的师也就不同。可架不住他聪明啊,人才嘛,大家都想要。若是没他,人人都还可以忍忍。可他一来拜师,有几家欢喜就有几家忧愁。所以没能抢到徒弟的前辈自然百爪挠心般的难受。而这个时候我出现了,就顺其自然的补了他们的空。” 这样的事她在皇宫中见得实在太多,妃嫔皇子们都算是见过天下奇珍,享受尽至尊的荣华了,可说到皇帝舅舅的恩宠和赏赐时,宁可大家谁都没有,也不能只一个人或一小部分人独有,这就是人性。所有人都知道,但少有人勘破。 飘雪闻言有些愤愤:“既然是这样,那这些所谓的前辈为何还要百般为难小姐,就拿那个秋大师说,竟然让小姐帮他从山对头给他打了十几天的水才肯答应教授……不过是前朝的余孽……” 李乐之知晓飘雪是在为自己抱不平,也不愿斥责她出言不逊。 “天骄们总是有几分傲骨的嘛,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收的,刁难我不过是看看我的脑子灵不灵光和身体底子好不好。” 李乐之再次在心中感谢自家老爹,谢谢他那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痛苦训练让她有了个可以入得了这些挑剔前辈眼的武功底子。 翌日, 崔景樾接过水方早已给他收拾好的书囊时,习惯性的往西边有杏树的围墙看去。崔水方顺着自家公子的眼神看去,嘻嘻笑道。 “没准今天李小姐不会来了。昨儿个我同她房里的侍女莺飞碰见,她说她家小姐已经说服山上的前辈们当她师傅了。今日李小姐必定早早的就去见师傅去了。再不用公子您给她带路……” 崔水方话还没说完,一道浅紫色的身影就如往常一样利落的翻坐在墙头,旁边还有只长大不少的雪豹陪着。 崔景樾转头瞥了嘴巴还张着的水方一眼。 “不会说话就闭嘴。” “………” 李乐之穿着昨晚杨柳为她选的蒲桃青胡服,腰间挂着玫瑰紫的萱草花纹香囊,乌黑的头发高高的用白玉冠束了个利落的马尾。随着她身姿的蹁跹在空中洒落的飞舞。 “看见李小姐,就觉着今日的天气都要好不少。” 水方在崔景樾身后不由自主的赞叹道。 崔景樾见过太多美人,他的母亲如玉兰一般端庄雅致,族姐族妹们或艳丽或清秀。他也见过父亲叔伯的小妾们,都是全国各地挑选出来才貌俱佳的美人,陛下宫中的妃嫔或许都要逊色三分。对于这些美人他都能找到词来形容。而李乐之是不一样的,他无法用美与不美来形容她。就如水方说的一般,端是她站在那,对他笑。仿佛这天都要明朗三分…… “嘿,崔景樾,还傻站在那干嘛,今日是我第一天上课,可别迟到了。” 李乐之拍拍阿狸的脑袋,示意它跳进院子里去拉崔景樾。 崔景樾自如的抱起刚刚还如风一般飞窜到他脚边的阿狸。阿狸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身形,找到一个合适的姿态,舒服的打了一个响鼻。 …… 两人走在山间,李乐之看着哪怕抱着几十斤重的阿狸依旧身姿如竹的崔景樾,不由感叹道:“真可惜,连阿狸都这般喜欢你。” “可惜?”崔景樾不解。 李乐之自从想通崔景樾在自己拜师这件事情上无意识做出的贡献后,对他的好感更上一层楼。便直言解释。 “对啊,你长得好看,又会读书,阿狸还这么亲近你。完全就是我和我娘最最理想的夫婿人选。” 崔景樾被眼前这女郎直言不讳的表白吓得一惊。脸上热浪翻滚,不由咳嗽两声。 “咳咳……那既然……又为何可惜?” “你是清河崔氏的宗子啊,若是旁支的还好些,这样我就算求到舅舅面前也能把你求来。可惜你是崔家的未来。如果你做了我夫婿,崔家的那些老家伙会把我给吃了的!” 崔景樾感觉脸上的浪潮更汹涌了些,手臂都不自觉用力。怀里的阿狸不舒服的叫唤了两声。 “如果……我说如果啊……就算我是崔氏宗子,但你也是将军与长公主之女,崔家长辈们虽说更喜欢与世家联姻。你去求陛下,他们也不会拒绝……” 李乐之遗憾的摇摇头。 “不,相信我,他们不会答应的……毕竟要世家领袖的宗子入赘我家,这件事情还是要比我当将军更难一些。” “入赘?!” 崔景樾停在原地,直直的看向李乐之。 而她完全没觉得自己说的话哪里有不对,以为崔景樾只是不理解为什么要入赘,耐心的解释给他听。 “我家可就我一个独苗苗,我得担起我李家的门楣啊,是得要个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夫婿在家帮衬我,我们一起努力才能光耀列祖列宗嘛……本来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合适,只可惜不过你放心,在知道了你是崔家宗子后我完全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要是你们崔家的老祖宗们知道我要抢他们的人,可能真的会在我舅舅面前吃了我。” 李乐之不敢想象那个画面,害怕的缩了缩脖子。转过头来拍拍已经呆愣在原地的崔景樾的肩安慰道。 “所以不用怕我对你有非分之想,就算有,我也会藏起来的,相信我!不过……要是你家旁支有不受重视但人品端正的俊秀少年郎记得要给我介绍哦,你们崔家出美人这件事我可是知道的。” 崔景樾气的咬紧了后槽牙,将怀里的阿狸还给了李乐之,愤然离开。 好啊,原来她还真就只是看中了自己的这副皮囊,还介绍其他族内子弟给她,想得美! 李乐之抱着被崔景樾弄醒的阿狸,有些不解。她不是在夸他人好吗?还善解人意的理解他的身份,坦率的告诉他,自己不会因为自己的好色…呸…欣赏美好事物的爱好去影响他的未来,这样一来,两个人就可以没有隔阂的做朋友了啊。唉,男人心,海底针啊。 “没关系啊,我们还有九表哥嘛……是,我的小阿狸” 李乐之对怀里还在懵懂睡意中的阿狸说话。 “还有九表哥?” “!!!” 李乐之被突然去而复返的崔景樾吓了一大跳,看着眼前这个面色阴沉的少年,她支支吾吾的解释。 “哈…哈…就是我小表哥,晋王,周靖川。他前日来信给我说他的晋王府就选在我家对面……哈…哈…这不就正好,实在没人愿意入赘,我就和他商量商量……” 崔景樾面色稍霁,但也只从他那张金尊玉贵的嘴里吐出几个字。 “他不会入赘。” “我知道啊,可我们两家住的近,到时候就把挨着的围墙拆了,合成一家,就相当于他住我家嘛。而且……九表哥很听我话。到时候我生两个孩子,就让一个孩子和我姓就好了啊……” 崔景樾快被眼前这个过分大胆坦白的女郎给气笑了。皇家血脉怎么会任她改姓!而且女子生产本就如同鬼门关走一遭,她还想多生几个。也不知道这个只有十二岁的脑袋瓜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污秽之物。 “他不会。” 崔景樾如是说道。 李乐之也被弄生气了,已经说了不会对他有非分之想了,怎么还要管她和其他人的事。表哥和她说过的,只要两个人商量好,就可以在一起。到时候他们俩就可以带着阿爹阿娘到处游山玩水,恣意逍遥。这人又不是九表哥凭什么替他说不行! “他就会,就会。你做不到,凭什么说别人也做不到。” 崔景樾深深的望向李乐之的眼眸深处,仿佛下一秒就要看见她已经开始暴躁的灵魂。再次斩钉截铁的出口。 “他不会也不能。” 他不会只是个游山玩水的闲散王爷,也不能给李乐之想要的未来与结果。 第14章 便作天下第一 老季站在他的小院子里,随意捡起本是拿来准备劈柴烧火的木棍,右手一劈,指向李乐之。 “我这枪法共八十一式。你爹虽只学了头三式,但这三式也是最重要的三式。其余的七十八式都是在这个基础上演化而来的。所以我虽然已经多年没见过你爹,但他也算个练武奇才,靠自己在战场中领悟,或许也已经参悟了十之二三。” 李乐之听懂了他这话,随即反问。 “所以这枪法就是由前人一步步在实战中得来的?” “没错,此枪法是由无数前人在生与死之间顿悟出来的,每一招都极其凝练。杀人的武功要不了那么多花架子。” 老季摸着他那精心打理过的小胡子,将手中的木棍扔向还在思考的李乐之,瞬间身退数步,摆好架势,同李乐之喊道。 “九九之数,终归一元。你也练了如此久的三板斧了,便施展来与我看看。” 话音刚落,老季就赤手空拳的向李乐之袭来。她躲闪不及,下意识的用木棍抵于身前格挡,被凌厉的拳风逼退数步。 老季呵呵一笑,继续出拳,直抵李乐之的面门。李乐之随即侧身闪避,有力的石拳从她眼前擦过,拳风带飞她鬓角的碎发。不敢迟疑,回身一转,绕到老季身后,手中木棍同时向他腰间刺去。被老季轻松握住木棍头,她使力抽不出,便借着被握住的木棍,纵身斜踢,攻向老季的下盘。 他却无视李乐之拼尽全力的一脚,反手一转,木棍便从李乐之的手中脱力而出,到了他的手里,轻而易举的挡住了李乐之袭来的一脚后,抬手一指,木棍便点中她的眉心。 “还不错,没那些个花架子。” 老季收了势,如实点评道。 “今日的招式我已经交给你了。你自己好生练着,明日我再来考校。” “这便教完了?您还什么都未教给我呢!” 李乐之拦住想要回屋的老季。老季停下来,使劲敲了敲李乐之的脑瓜。 “蠢材才会一板一眼的学招式!今日的招数已经在我刚刚与你对战的分寸之间了,自己在脑子里好好琢磨,琢磨透了,这招式就记在你掌心与掌心之间,双腿与双脚之间了。自己去回忆,招式不是记得,是融在每寸肌理之中,便能身先意动,如呼如吸。” 说完,他就悠哉悠哉的躺回了他那张藤编摇椅上,闭目养神。 “去找你沈婆婆,这个时候她应该是起了。” 李乐之刚刚到沈含蕴的院落时,之前给她开门的小童子就惊喜的迎上前来招呼她。 “乐之小姐来得好巧,主人她刚好用过早膳。” 还真如老季所说!李乐之偏偏头跟着小童子进了沈蕴芳的正堂,沈蕴芳已经躺坐在上首。 “你倒是来的是时候,去把你那被汗浸湿了的小脏脸给洗洗。” 等李乐之由侍女领着用新鲜玫瑰花泡过的水简单擦洗过后,回到正厅,就看见几个侍从推着一口红布罩着的大箱子往厅前放。 “这是?” 沈蕴芳没说话,只是抬手轻拍了几下。侍从们就将红布撤下,打开了木箱门。李乐之往里面一望,一具白森森的人体骨架赫然在内。被人用钢钉模拟肌理将骨头连接起来,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一具白骨成了精就坐在木箱子里对着你笑。 “啊!” 李乐之被吓了一大跳,跟着她来的阿狸嗷呜一声护在她的身前。 沈蕴芳哈哈的大笑了几声。 “还以为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虎丫头,怎么一具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白骨头就把你吓成这样。” 李乐之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人的骨头,一下被吓蒙住了。沈蕴芳一把把她拉到跟前,拍拍她的手说。 “不是你嚷着要和我学易形之术吗?这易形易形,就是易他人之形。第一步就是要知道人到底怎么长的。” 李乐之稍微缓了过来,强迫自己不要因为那白骨黑洞洞的眼眶而胡思乱想些什么。沈蕴芳见她好些了,就继续说道。 “正所谓美人画皮难画骨,骨头怎么长的,脸的大致轮廓就怎么长。所以你今天就要好好记住这人头骨的走势。” 沈蕴芳拿起身边放着的翠玉鹮首的红木拐杖指着面前的这具白骨一一同李乐之讲解何为颧骨,蝶骨和面部骨骼走势。李乐之听得认真,看久了甚至觉得这颗头骨都长得可爱了些。 “这人生前长得应是很好的。” 李乐之撑着下巴,在听过沈蕴芳的讲解后,学以致用的反问。 “你倒是学的快。这具白骨是我年轻的时候亲自制作的。此人本是前朝江湖上的一个采花大盗,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还自封什么白面夜煞。奸淫了许多丈夫在外征战的妇女。还特意将抢来的肚兜挂在其门房上,这样脸皮薄的就自己上吊了,那些撑着一口气等丈夫回来做主的不是在等待中被邻里亲族诟病而死,就是被归家的丈夫休弃后断念而亡。” 沈蕴芳用拐杖狠狠的戳了戳白骨的眼眶,接着愤愤道。 “等我抓住他,要将他就地正法的时候,他还狡辩说自己从未亲手杀害过任何一个女子。我气不过,就将他沉入池塘,让他也受受猪笼沉塘的滋味。” “后来又觉着这样太便宜他,我当时也刚刚学易形之术,正缺个头骨模型。就把他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倒是也方便了你。” 李乐之听后,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捎了捎,不由觉得背脊发凉。这剥皮拆骨的本领实在让她大开眼界。 “好了,故事也讲完了。你就坐在这给我对着这颗头颅描样子。什么时候闭着眼都能描出每块骨头的起伏位置了再来找我。” 沈蕴芳说完就抬手示意一旁的侍从们将她连同美人榻一起搬到院子里去,晒晒太阳。 “今儿个的太阳着实喜人,暖烘烘的又不燥热。晒得我这身子骨都舒坦不少。” 正厅里就留了李乐之一个,连同着一摞厚厚的宣纸和早就磨好的徽墨汁。连阿狸都跑到院子里去扑蝴蝶了。 李乐之和眼前这具白骨开始大眼瞪小眼。画面颇有些喜感。 “你说说有了一具好骨相,又有了一副好皮囊就要珍惜嘛。干些伤天害理的事,再好的皮囊都给你剥喽。” 李乐之边画边自言自语,心里却也想得是沈蕴芳讲的那个故事。对,这采花大盗固然得死,难道那些嚼人舌根的邻里和不知维护女眷反而责怪的亲人就没半点错吗?可错了又如何,全都像沈姑奶奶这般杀了剥皮吗,自然也是不成的?李乐之想不通,只得咬了笔头继续描样子。 太阳快要落山时,李乐之刚刚从教授兵法的秋大师的院子里出来。 今日便先这样,三人的课都让她有点脑子转不过弯来了。刚刚秋大师还拉着她下了两个时辰的棋。说什么行兵布阵与这方寸棋局之间大差不差。讲的就是运筹帷幄,冷静淡然甚至是理智到冷血。这为了整盘棋局的输赢而牺牲一小片棋子她还能做到。可秋大师问到若棋子换做鲜活的士兵,作为主帅是否还能如此冷静理智。这是秋大师留给李乐之的课后问题。 明日还要同老季讲讲今天学的招式。她突然觉得这科举考试或许还要轻松些。 “小姐,先吃点糕点垫垫肚子。晚菊姐姐已经命人准备晚膳去了。” 杨柳端来一盘精致可爱的小点,转身时就看到莺飞躲在角落里偷看连环画本。 “莺飞!小姐如此劳累了,你还不来给小姐揉揉腿,一天就知道抱着那本画册傻笑。” 莺飞是她母亲身边大侍女绵意的女儿,与李乐之年岁相仿。从小就伺候李乐之院子里的杂务。同李乐之也玩得亲近。所以李乐之也不愿苛责她。 “来,莺飞给我瞧瞧你看的什么画册。” 莺飞蹬蹬跑过来,献宝似的将手中画册拿给李乐之看。 “小姐你看,我发现将这本册子翻快些,画在不同页数上的人就像活过来一样可以动。你看这个女侠舞剑,我翻快些就能看到她舞剑的招式” “会动的舞剑招式!” 一个灵光在李乐之的脑子里一闪而过,被她牢牢抓住。 “哎呀,莺飞你真聪明!” 李乐之抱着莺飞在她圆脸蛋上狠狠的亲了几口。 没错,她只要将今天和老季对战的情景一页一页的画下来,再翻动。不就还原了招式吗?画的时候还能将招式一厘一厘的拆出来瞧,画出来时就相当于将身体每寸肌理的动态走向都过了一遍。画这小人还能用沈姑奶奶教人体骨骼脉络的画法,顺便训练了她的易形之术。李乐之简直要被自己的聪明才智给震撼到了。 “杨柳!快去给晚菊说,给本小姐多做几道好吃的,今天晚上可有的熬了。” 杨柳和莺飞看着自家小姐癫狂的样子,相互看了一眼。 “她家小姐怕是被逼疯了!” 第15章 被逮个正着 “公子,别看了。李小姐连着好几日都不会来的。” 崔水方贱贱的在崔景樾身后默默出声。戳破了自家一大早就明显心不在焉的少爷装作不经意的多次余光瞥向西边墙头的小动作。这李小姐已经快一个月都没来和公子一起去后山了。之前公子还能装的若无其事,可最近越来越沉不住气,每天去后山之前都要在院子里磨时间,临到时间了才走。老太傅都有些纳闷。 崔景樾回头看向还在偷笑的水方。 “你最近的废话真的很多!” 水方还是有些怕崔景樾的,缩了缩头。拱手将自己最新得到的情报禀报给自家公子。 “小的昨天去替公子浆洗衣物的时候就遇到了杨柳姐姐。她是李小姐身边的大侍女,谈话之间,她说到她家小姐这一个月以来天天是太阳还没出来就去了后山,太阳落山了才回来。着实辛苦的很,昨天就病倒了,今儿个向几位师傅告了假,就在她院子里养病呢。所以我推测李小姐绝对不是故意不来和公子一同去后山听学,是之前起得太早怕扰到公子,如今又病了就更不能来找公子了。” 见崔景樾颇为认同的皱着眉点点头。崔水方在心里吐槽,嘿,他胡诌的,他家少爷也信。不过好在不会责罚自己多嘴就是了。 “你去把从家里带来的水玉丸在我听学归来之前,找出来准备好。” 崔景樾略略思索,放下话。不再逗留,大步向门外走去。 水玉丸!那是族中诸位耆老怕崔景樾在外求学突发意外给准备的救命药丸。他打听过的,李小姐就是热伤风而已…… 老太傅讲课实在缓慢。往常崔景樾出于尊敬,从无半点异议,安静的听完才回答。可不知今日是怎么了,太傅缓慢得古井无波的语调配着窗外夏蝉聒噪的鸣叫。莫名的让崔景樾心生一丝烦闷。 “老师,可要我去为你打一碗凉茶。” 崔景樾伸出隐在宽袍中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示意老太傅的额头上已经布满细汗。老太傅闻言用袖子擦擦额间的汗珠,沉吟一下。 “也罢,如今已是三伏天了,本就是在屋内静卧休养的时节。今日的讲课就先到这,自你来到普济寺就未曾休过假。我听闻沈蕴芳的那个女徒弟在练武时中了暑,告假好几日。我便也给你五日休假。” “谢老师好意。” …… 李乐之躺在床上,张着嘴。跪坐在一旁的莺飞就将剥好皮的冰镇葡萄送到她的口中。晚菊在旁一边给李乐之打扇一边吩咐其他侍从侍女们趁着天气好,将带来的衣物被褥拿到外面去晒晒。杨柳捧着话本子就在李乐之跟前,都不用她说,心领神会的翻动书页。飘雪抱着剑站在一边,监督侍从们的动作。 “小姐终于找到机会可以休息一下了,这一个月以来,您每日睡不到四个时辰,不管是烈日还是下雨天天都在外面扛着。可心疼死奴婢了,要是让长公主殿下知道,更是难受。” 李乐之张嘴欲吐葡萄籽,就被莺飞眼疾手快的接住。她拍拍晚菊的肩怅然道。 “是啊,本小姐什么时候起的这么早,写了那么多字,看了那么多书啊!要不是我机灵,只是感觉头被太阳晒得有些发晕就立马装晕倒。否则哪来的这几日假期啊!” 这群老头老太太生怕自己比崔景樾晚学个十来天,就追不上他了。简直就是铆足了劲的给自己赶进度。别以为她不知道,每隔十五天,后山的一群人都聚到一起,喝酒聊天,酒后谈资就是比较各自的徒弟谁更厉害。在老太傅拿出崔景樾写的治国十则后。老季第二天就不动声色的给她安排了两倍的训练量,沈蕴芳更是狠直言给她使劲学不能被崔景樾给比下去。就连一向不爱说话的秋大师都故意在她面前叹过几次气…… 她再不装病休息几天,就快真被累垮了!该死的崔景樾,一天天那么聪明干嘛,连她这个不同赛道的人都大受压力。更别说那些在都城遛鸟逗猫,一事无成却也被压着读圣贤书的公子哥了,她默默为和他同一辈的世家公子感到悲哀。 既生瑜,何生亮啊! 她还在这心里吐槽呢,屋外侍从就进来禀报。 “小姐,崔家公子在院外说有事见您。” “…他来干嘛?” 等崔景樾进来时,就看见李乐之气若游丝的躺在床榻上。侍女跪在床边想将手中的药喂给她。李乐之艰难的摇摇头,表示自己喝不下后就抬头看向崔景樾。 “你来啦,坐……咳咳……找我什么事啊?” 李乐之和沈蕴芳学了一段时间的易形术,这可不只是光脸像,连肢体神态都要学习。所以李乐之这么一扮相,崔景樾愣是没看出来。 “…我听水方说你病了。家里族老给过我一种药丸,对于一些常见病症都是有效的。” “多谢崔公子。” 崔景樾示意身后的水方将手中的盒子交给李乐之。晚菊上前来拿,水方一时还不放手,崔景樾咳了声,才不情不愿的松手。 “最近天气是燥热湿闷,但你还在病中也不可多饮冰。” 崔景樾瞟了眼还来不及收起的冰鉴。 “崔公子好细心,我知道了。” 李乐之在心里疯狂咆哮,啊啊啊,崔景樾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的圆衫,衣料轻薄。本就劲瘦的窄腰被条白玉带给一束更显清雅绝伦。 他今天也好好看,李乐之心中暗赞。可是他还要留多久啊,自己害怕被他戳穿装病的事情传到后山师傅们的耳朵里,躲在这厚被褥中可把她给热死了。 “你还在……生气?” “啊?” 李乐之快被热懵了,不由被问的一愣。 “就是那日我说你表哥……” 哦,原来是这事。 “我早就忘了,没什么好生气的。你又少见过我九表哥自然对他了解少,没事。” 崔景樾看着李乐之,想从她脸上看出些掩饰的神情,可惜什么都没有。只是也许生病的缘故,她脸颊泛红,额头在沁出些薄汗,嘴唇嫣红水嫩,衬得她的眼睛都带了些雾气的朦胧。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名字,却要叫我公子?” 能为什么?这不是对前来探病的客人应该有的礼貌吗?哦,难道还要她死崔景樾,坏崔景樾的叫。 见她不言语,便认定她还未消气。崔景樾起身向她这边走来,走到晚菊身边,径直拿过其手中的药碗。 “这药也许太苦了,她不爱喝。用我带来的水玉丸……等等……” 崔景樾拿起药碗本想直接放到一边,在药碗靠近自己时,一缕甜丝丝的香味浸入他的鼻子。崔景樾将药碗放在鼻前闻了闻,随即直接喝了一口。 “诶,公子!” “崔景樾!” 吓得李乐之和水方同时出声。 崔景樾放下药碗,对着躺在床上的李乐之阴恻恻的笑道。 “原来李小姐生病了要喝的药是梨汁汤啊!” 完了,被发现了。 第16章 美人画骨 李乐之发誓,就算是之前撒谎被爹娘甚至是舅舅舅母发现,都没有现在这种情况尴尬。而崔景樾已经生气的放下药碗,准备拂袖而去了。那个不懂事的小随从崔水方还在旁边用脸上扭曲在一起的五官给崔景樾煽风点火。 完了,这可不能让他走了,要是被他小心眼的告诉了老季,那不是自己装病偷懒的事情就暴露了!李乐之简直不敢想象被三位师傅知道后,自己的惨状。 电光火石之间,李乐之打定主意,一骨碌从被窝里爬出来,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扑上前去一把抱住崔景樾另一条还没来得及迈出去的长腿。 “我错了!我道歉!” 崔景樾今天一直心神不宁,甚至在听太傅讲课时都心不在焉。直到看到李乐之后,一天都磨在心口上的砂砾才消失干净。但是他又从未见过李乐之这般虚弱的模样,平日里都是骑在墙头摘花逗鸟的鲜活模样,如今这般他又不舒服起来。 李乐之一直都很特别,特别聒噪,特别爱上蹿下跳,特别的……热闹,热闹的让他忘却了寺院的寂静无聊。所以李乐之说他们是朋友了的话,他也默不作声的认同。 他开始期待每天清晨有个朋友突然出现在墙头,大声招呼着他一起去上课。 可她突然不来了,他以为是当时过于直白的话让她生气了。结果水方说是她课业太多又突然病倒才没来。 原来是这样,那他应该去看看这个在寺院里唯一可以称得上朋友的女郎。 他看见她虚弱的模样,就在想着她突然困在床榻上会不会无聊,又担心侍女喂给她的药会不会苦的难受,她说过最爱甜。幸好他带来了水玉丸,只要一颗囫囵吞下去,第二天就又能没心没肺的乱跳。 可结果发现都是假的,不用多想,就知道是为了逃学装的病。他本来最厌恶谎言但看着眼前这个可怜兮兮抱着自己小腿的少女,心中的那丝不悦好像又在收回去。但总要对她有些惩罚,否则白费自己这一天的担心。 崔景樾敛了神色,冷声道。 “请李小姐自重。” “自重?自什么重。天大地大,崔景樾最大!要是我的好朋友景樾少爷都不高兴了,什么自重都没用。” 看着她这副泼皮无赖的模样,崔景樾强忍住笑意,不由的咳了两声,微红了脸。 莺飞在李乐之看得见的角落里悄悄的给自家小姐竖了个大拇指。 说得妙啊,小姐。 那可不,以前她犯错,这招屡试不爽。 李乐之收到赞许的信号,朝莺飞肯定的点点头,乘胜追击,再接再厉道。 “对不起嘛,其实我也不算装病。我真的中暑了,只是我身体倍儿棒,怎么都不晕。但是我再不装一装,就真的一晕不起啦!所以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好崔景樾,善良的崔景樾原谅我好不好!我错啦,我错啦,我错啦……” 李乐之扯着崔景樾的袍角,不断晃荡。 “别别……别这样,还有人……好多人……” 所有人都用一种别样的目光看着眼前的李乐之和崔景樾,不过大多都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拼命上扬的嘴角。 崔景樾本来薄红的脸已经快要熟透了。他结结巴巴的扯着自己被李乐之拽着的衣袍,慌张的不知所措。 “你原谅我,帮我保守秘密。我就放开你。” “好…好…我原谅你。” “多谢多谢!” “…” 李乐之麻溜的离开崔景樾的小腿,端正的坐回自己的床榻。 李乐之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胸脯。看着眼前这个玉面晕红,微嗔微怒的俊俏面庞,突发奇想,提议道。 “要不我给你画个像,崔景樾!当我给你赔礼道歉的礼物。” “画像?” “对啊,沈姑奶奶教我画像,天天让我摹别人的样子。我现在也算略有小成,来来我会留下你十三岁最好看的模样。” 李乐之对崔景樾这张绝色的脸蛋早已垂涎多日,连沈蕴芳都几次说过崔景樾的骨相最是标准完美,如果能临一临他的样子,捏一捏他的骨相都对她的易形之术大有裨益。 今天可让她逮到机会了! …… 崔景樾看着坐在对面煞有介事的用画笔对自己比比划划的李乐之,突然怀疑自己的脑子,为什么会答应让她给他画什么像。 李乐之画之前很是信心满满,结果真的描上他的样子时就犯了难。 给一般人画像都会抓住他五官最出彩的地方着重勾勒,就比如眉眼,画像了一处,整幅像都与真人神似了三分。 可李乐之觉得崔景樾哪哪都好看,就哪哪都想给他着重画好,于是哪处画的都不如她意。 李乐之咬着笔杆,皱着眉头,实在苦恼。 崔景樾坐在这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就看着眼前这个姑娘画了撕,撕了画,苦恼极了。他起身想帮着看看,就被李乐之嚷着让他坐下,不准乱动。 “你要是觉得无聊,就趴着榻上睡一觉,睡一觉,睡醒我就画好了!” 等崔景樾确实招架不住侧躺在榻上睡醒时,一睁开眼就看见李乐之抱着一幅画眼冒星光的看着他。 “崔景樾你醒啦,快来看看我给画的像。” 眼睛最难画,可刚巧崔景樾闭了眼小憩,让李乐之有了心思去画别的地方。画中人与他足有八分相似,最特别的地方就是,一般流行的肖像画都以写意为主,追求面部圆润没有折叠阴影。可李乐之画的十分写实,甚至将夕阳斜照进来的光打在他脸上的明暗交界都画了出来。虽然用笔还是稚嫩了些,但已足显他睡着时的情态模样。 “我给这幅画取名叫做《睡美人图》怎么样,不错。送你了。” “…” 等崔景樾带着画快要出院子时,就听见身后喊道。 “诶,我们有空一起去平康坊!” “!” “小心脚下,公子。” 崔水方眼疾手快的扶住突然差点被门槛绊倒的崔景樾。 崔景樾艰难的回过头,感觉喉咙干涩,仍是怀疑的出声道。 “你说去哪?” “平康坊啊!” 第17章 春满堂 从普济寺到都城虽有百里,但是快马加鞭一日之内也能有个来回,更别说为他们驾车的还是李乐之的千里驹红糖。 后山的师傅们给了五天的假期,于时间上来说实在是充裕。 “嘿,崔景樾你有经验吗?你先上去给我打个样,我没来过。” 李乐之和崔景樾待在马车里,她掀开车窗帘,望着眼前华灯初上便人声鼎沸,被看满楼招的平康坊市。 他们停在了坊内最大的花楼—春满堂门口。 李乐之既好奇又兴奋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头也没空回,就支使着仍端坐在车内闭目养神的崔景樾先下车去。 “我也没来过。” “” “唉,就知道指望不上你。还是得本小爷打头阵啊!” 李乐之整了整今天穿的一身金丝雀色的翻领长袍,鬓边的头发缀着翠玉铃铛编成小辫子绑在脑后,容臭玉环叮叮当当的挂满腰间。俨然一副世家富贵小公子的模样。 李乐之刚下马车,都不用她说话。人精一般的老鸨就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 “诶呦喂!玉做一般的小郎君,瞧着面生,是第一次来玩?今天您来这就是来对啦,我带您进去。” “诶,等一下,还有我兄长。” 李乐之变了嗓音,转过头去,跑回车厢把还像一块石头一样端坐的崔景樾给拉出来。 “哥哥,怎么还在车里啊,走!我们进去玩。” 一手拉着别扭的崔景樾,一边跟着殷勤备至的老鸨往楼里走。 刚越过红木雕花八扇屏风,看清楼内景象时,饶是把皇宫当家的李乐之都一时之间看花了眼。 此楼共有五层,呈八角形状,站在大堂中心往上望,就能看到顶楼,楼顶是大手笔的用金粉和贵重宝石磨成的颜料粉饰过的浮雕,浮雕自最高层往下延伸到二楼的高度,雕满了飞天女郎和花木万千。仔细看,竟然每朵花的花蕊都由细米珍珠点缀或是金丝掐成的。 数丈红绡倾泻而下,每层的八个方位的雕花大柱上祥云花纹都被嵌上了金色的琉璃碎片,从不同方位反射上千根烛火的光亮到大堂中心上空的红绡之上。给整个春满堂都染上一层极致欲望的瑰丽颜色。 这些都不足夸,最令李乐之惊奇的就是,大堂中央被挖了个直径足有三丈宽的十六瓣莲花池,每瓣莲花尖都伫立着一只黄金鸾首的注水口,从鸾鸟口中倾泻而出的不是清水而是从西域来的葡萄美酒。 沉溺在其中的客人已经等不及侍女从池中舀起美酒送到自己的桌前,不顾阻拦的趴在酒池边海饮起来,然后如一摊烂泥一般醉倒在莲瓣之下。 更吸引人目光的是自这十六瓣莲的花心破水而出一丈高的鎏金莲心台,美轮美奂,精妙绝伦,台面只比二楼低不过数尺,使得一楼、二楼的客人都能完整的看清楚莲心台上的风景。 春满堂里最美的姑娘才能在这十六瓣莲心台上起舞。 这里真真是欲望与艳丽交织的幻境,美人皮,权钱骨,美人泪,美酒苦的天堂与地狱之间的交界处,整个都城最大的声色销金窟。 “倒是靡费的过了头。” 背后一直不说话的崔景樾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诶呦,咱春满堂就是这平康坊内最大的花楼,这里面的姑娘也是最美的。我看二位公子丰神俊朗,气度不凡。就不和这些人一齐呆在有些嘈杂的一楼了,上二楼雅间,我给二位找几个清倌儿来伺候二位。” 老鸨是个眼尖的,不必说李乐之身上那些明晃晃的表示“我很有钱”的玩意儿,就是看这旁边一直不说话,看似低调沉默却相貌气度都难得一见的公子,傻子都知道这二位不可小瞧。于是精明的领着两人往环境更加清幽,当然价格也更加昂贵的二楼雅间走去。 “就是这了,二位请。今日二位算是来着了,我们这儿的头牌青黛姑娘将在今晚献舞。这可是有钱都不一定有机会看到的美事!我打点一下,您二位就坐这先喝会茶。” 李乐之看了眼门牌名称,上书“缃桃绣”。 若说一楼是为了放大人的欲望的金碧辉煌,二楼就是雅到极致。 老鸨送他们进去后,就退出去并贴心的关上门,给他们找姑娘去了。 李乐之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块点心尝了一口。 “嗯!好好吃,简直快要比上宫中专门做点心的大师傅做的了。” 崔景樾抿口茶,也颇认同的点点头。 “顾注吴商绝,蒙山蜀信稀。千丛因此始,寒露紫英肥。” “竟是紫笋茶,有些门道。” 李乐之凑到崔景樾身旁,贴近他,贼兮兮的同他悄悄话。崔景樾有些不自在的远离了些,结果又被李乐之一把给拉回来。 “诶,你说这背后的大老板是谁啊?这样的手笔和品味应该不是一般人。” “我曾听闻前朝末帝于宫中修建过占地数亩的重瓣莲花形状的池塘,并往其中倾倒西域诸国进贡的美酒佳酿。” “当时最受末帝喜爱的一名宫妃极善舞,又生得一双只有三寸长的小脚。末帝就在池中央修了一座三尺宽的黄金莲心台,此宫妃在这黄金莲台上翩然起舞时,末帝就乘一叶小舟在池中拍手应和。兴至酣处,便随手掬一捧池中美酒饮下,乐声就更盛,美人舞得更加翩然,当时宫中最受末帝喜爱的就是这位莲足美人。” “后来宫中众人纷纷模仿,故意穿小鞋或将足给缠起来,就希望将来自己的脚也能小到可以在黄金台上起舞,以此获得皇帝的宠爱。这便是三寸金莲的由来。” 李乐之用手支着头,懵懂的听着崔景樾用金玉相撞的嗓音讲着奇闻轶事,只觉得像母亲在自己安寝时讲故事的模样。 “” “只是后来前朝覆灭,陛下为了不让皇室子弟效仿末帝荒唐,早就命人将莲花池给填了。知道这莲花池真正模样的人可不多。” 崔景樾神色莫测的看向昏昏欲睡发李乐之,惊的李乐之浑身一颤。 她不确定的迟疑开口。 “你不会是说这春满堂的老板是我” 第18章 胭脂堆里听学 崔景樾都说的这般明白了,她再傻也该猜到是谁有这个财力又有这般品味和见识了。 “你难道说的是我…六表哥,吴王周云翀!” 周云翀不是先皇后司徒华裕所生,而是前朝公主与周翊乾,也就是现在的皇帝所生的儿子。母妃是前朝末帝的女儿,知道这前朝宫中的黄金莲池长什么样,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倒不一定,吴王虽投身行伍,但也不是粗直之辈。就这样明晃晃的将前朝皇宫里的莲池复刻到这烟花之地来。此地堂皇富贵,来往之辈皆是有权有势之人。你我都能一眼看出来源,他们也并非眼盲。” 不是她六表哥就好,皇帝舅舅最不喜诸皇子置办私业。这要是被御史给参到舅舅面前,可有她六表哥的苦头吃。 李乐之虽和先皇后生的三位皇子最为亲近。但也和其他皇子公主相处的融洽亲密,在她看来,虽有亲疏之分,但他们都是自己的兄弟姐妹,所以任何一个人被斥责或出事,她都不愿看到。 李乐之刚刚安心一些,就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是挑人的老鸨回来了。 门一开,一水儿的各色美人携着香风袭来,娉娉婷婷的进了屋。 “我给两位公子介绍介绍,这位是水月,最善弹琴,这位是墨月,喜好诗文,这位是……” 老鸨自认为对这样第一次来花楼寻欢作乐的公子哥有了解,都是些最初抹不开面子又附庸风雅的,见了娇俏妩媚又知文识字的姑娘都挪不开腿。 “好啦,就劳烦这一排的所有的月姑娘都去陪我的兄长,他就爱这些诗画琴棋的。我嘛,就劳烦妈妈你再跑一趟,给我找个风情万种,有经验的。” “…” 崔景樾已经忍受李乐之胡闹了一路了,现下她不仅把一群香得刺鼻的姑娘往自己身边凑,还要给她自个儿找个有经验的! “李乐之!莫要再胡闹了。” 李乐之看出崔景樾隐隐有些生气了,摆摆手打发走这一水儿的月姑娘们,同时给悻悻离去的老鸨使了个眼色。 别忘了给她找个有经验的来。 收到老鸨的眼神回复后,才转过头来安抚身边这座小冰山。 “哥哥,消消气,喝口茶。” 崔景樾别过头去,不说话。可耳尖悄悄染上了一层胭脂红,也不知是被她气的还是热的。 “我的好兄长,好哥哥。我来花楼是有目的,不是故意戏弄你,别动怒,不理我啊。” “崔兄?景樾兄!崔景樾!” 李乐之很少有需要哄的人,所以哄人的耐心也很差,见崔景樾还是不看她一眼,她也莫名来了脾气。 刷的起身,转到崔景樾侧过头的方向,见崔景樾还要再转。直接上手钳制住他的脸蛋,让他动弹不得。 “崔景樾,你要听我讲话嘛,不理人可是个坏习惯,我不喜欢。” “那你不提前告知我你的目的就强迫我来,又这样捧着别人的脸不放,也是你李乐之的好习惯吗?” “哦哦哦,这个是我做错了,对不起。” 李乐之麻溜儿的放下捧着崔景樾脸蛋的双手,真心诚意的向崔景樾行了个大礼,表示自己的错误。 随后站直身子,手指绕在腰间挂着的玉佩流苏上晃荡,嗫嚅的解释道。 “可我不抓住你的脸,你都不看我,我怎么向你解释嘛。” 崔景樾叹了口气,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对于李乐之的没心没肺,他向来是没有办法的。 “说,我不转头了。” “好!” 李乐之见好就收,乖顺的坐在凳子上,双手反扣在凳子沿上,认真解释。 “我不是已经和沈姑奶奶学了一段时间的易形之术了嘛,她说我锦绣包棉絮。远看还能唬唬人,离得近了就会被人一眼看穿。” “所以我这不是想来花楼找找对男子最有经验的花娘,实践实践。看看自己到底哪模仿的不像吗!”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了…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叫你来也是我没来过,一个人还是有些害怕。有你在,能给我壮壮胆子,只是光顾着叫你了,忘记给你说我的意图了。” 她怎么知道崔景樾这样的顶尖世家公子连平康坊都没来过,本想着有他领着还方便些。结果是个比自己都没经验的。 “呵呵……” 崔景樾真想打开李乐之的脑子看看,到底脑子怎么长的,怎么一会机灵一会蠢笨的。 说到底,崔景樾还是原谅了她,只是不能再让其他姑娘近他的身,他就在边上坐着喝茶。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来都来了,若是自己走了,还不不知道这个胆子比天大的女孩能做出什么更惊天动地的事。 这是他怕老季和昭阳长公主问责,才留下来的。崔景樾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 “小公子,我给您找来了,这位叫花娘。可是算得上这春满堂里有经验的,您慢慢聊,我就不打扰了。” 老鸨退着出了门。 “嘿,现在毛都没长齐的小子都要经验老道的女人了,这些世家子弟真是玩的花。” “…” “花娘姐姐坐…” 花娘二十有八,十三岁就被养不起她的父母卖到平康坊内,十六岁就由着老鸨拍卖了第一夜。又辗转各个青楼,到如今已经第十五个年头了。 到她这个年岁,早就没什么富家公子点她了,都是些行商小吏的老欢客还照顾她生意。今儿个妈妈突然说有位小贵人点她,倒是让她有些惊讶。 “小公子贵姓?” “我姓李,小字阿宝,你可以叫我阿宝。” “阿宝……” 坐在屏风后面的崔景樾呵了一声,差点引起前面两人的注意。 李乐之是真没半点文墨在胸,看看给自己临时取的假名,阿宝,她怎么不叫铁牛呢? 轮到花娘有些无措了,她以前遇到的客人不是一上来就急吼吼的把她往床上拐,要不就是先和她言语调戏一番,都逃不过眼中那赤裸裸的欲望。 可眼前的小郎君眼神赤诚,只是好奇的打量自己,倒让她不知道怎么进行接下来的事情了。 看来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雏,今晚得好好带带他。倒也是给他以后的贵族娘子造了福。 花娘想罢,就端好了风流的姿态。捏着兰花指倾了身子,露出胸前的半城风光,缓缓的斟满酒杯。两只丰腴白皙的玉手托着酒杯到李乐之面前,头随着身子却微微侧垂下。端是一副妩媚娇怯的好模样。 “小公子请喝,奴家喂你。” 娇媚的声音像万千柔丝缠绕着李乐之,听得她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事到如今,也没有退路可以说的。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李乐之紧闭了眼去喝花娘手中的美酒,她是不敢睁眼的,只要一睁眼,就能自上而下的看见花娘那呼之欲出的峰峦。 李乐之喝的急了些,酒汁顺着她的嘴角滑到她的脖颈处。花娘见了,自然的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轻轻刮擦着李乐之的脖颈,声音更加妩媚娇柔。 “阿宝公子的衣襟湿了,花娘给您擦擦。” 眼看花娘的手指就要伸进李乐之的领口了,李乐之才感到一个十二三岁少女该有的害羞。她抓住花娘还想往下的手指,转头看向里屋的屏风后面。无声的请求崔景樾出来帮她。 崔景樾却是视若无睹,连喝茶的姿势都未曾变上一变。 这个小气的崔景樾,真是见缝插针的报仇呢! 可还没等李乐之想出什么话来阻止花娘的动作时,花娘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脸色一变,脱口而出。 “你是女子?!” 第19章 大戏开幕 “你是女子?!” 花娘猛的收回手,上下打量着李乐之。只觉得好笑,自己也是风月场的老人了,竟然现在才看出来眼前的小子竟是个女儿身。 “小姑娘,你莫不是来砸场子的。” 这春满堂里欢客的夫人娘子来砸场子的不少,由纨绔兄长带着女扮男装的贵小姐来长见识的也不是没有。只是像李乐之这样只身一人还叫了姑娘伺候的却是头一回见。 可不管如何,这姑娘的生意她都接不起。起身转头去就要喊守在外面的龟公。 李乐之想让花娘不要叫,可以前遇见想让闭嘴的人,她都是直接打晕了事。而这花娘,她还有事想问她,不能打晕。只得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一手将花娘的双手剪在后背,可花娘以为李乐之是想伤害她,反抗的更加剧烈。 “…你别叫,我只是想问些问题。” 花娘却是不信,眼前这姑娘力气大的惊人,束缚得她动弹不得,捂住她嘴巴的手也不似世家小姐那般柔软无瑕,而是有拿兵器的茧子。难不成遇到杀人劫财的盗贼了! 李乐之见花娘不停的反抗,颇有些无奈。只能对着屏风后面喊一声。 “崔景樾,帮帮我。” 老神在在的崔公子终于从屏风后面出来。施施然的走到还在不断动弹的花娘身边,蹲下身。 优雅至极的从腰间抽出一把泛着凌凌寒光的匕首,直接抵在花娘脆弱的脖颈处。淡漠出声。 “安静些,不听人讲话可不是个好习惯。” “!!!” 花娘和李乐之一齐被崔景樾这副冷漠模样给吓到了。花娘颤抖的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听话。 崔景樾见状,便收回了手中的匕首,看向李乐之。见她一副惊讶的模样,不由解释道。 “不是你说不听人讲话是坏习惯吗?而且她一直在浪费时间……” “哈哈…我只是好奇你这把…匕首之前到底藏在…哪了。” 李乐之哈哈的打着马虎眼,脑子里在不断回想自己之前有没有欺负崔景樾的时候。 “……” “问你的话。我不记仇……” 崔景樾都不用多想,只是看着李乐之那眼珠子滴溜溜转动的模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好品质!好品质!” 李乐之放下心来,转头过去看向惊魂未定的花娘,安抚道。 “花娘姐姐,我不是来砸场子也不是劫财劫色。我只是想向你请教些问题,我问完,该你得的银钱事后自会给你。现在我就将你放了,你可不要再喊人了。” 说完,用眼神瞥了瞥站在身后的崔景樾,示意花娘不要轻举妄动。 “小姐请问…” 松了花娘的钳制,她也很懂眼色。从地上爬起来坐回刚才的位置,姿态就如之前进来一般风流自成,仿佛刚刚只是从地上为宾客捡了个掉落的青瓷酒杯。 李乐之喜欢这样干脆利落的人,也跟着落了坐,崔景樾随着她坐在桌边。 “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我是女子的,又是从哪个地方看出的。” “就这个问题?” “就这个问题。” 花娘实在觉得自己今天遇到怪人怪事。但也不敢敷衍,如实回答。 “小姐这男装很妙,饶是待了十几年客的我远看也看不出什么来的。只是刚刚为您擦拭脖颈上的酒渍时,碰到了小姐做的假喉结。” 李乐之闻言,不由用手抚上自己贴了假喉结的地方。 “我以为这个很惟妙惟肖了。” “是称得上以假乱真的地步,只是小姐在装扮男子的时候应该是过于小心谨慎了,什么地方都想做到一模一样,反而露了拙。其实不是每个男子都有明显的喉结,像小姐这个年纪的少年郎都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一般都不会有如此明显的喉结。” 好,意思是她画蛇添足了。 “我虽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在扮男装的事上如此精益求精。不过如果小姐有需要,我也可以把我这些年的经验尽数告知……” 她不一口气说出来,便是暗示这银钱该加些了。 “说,若是有用,我这腰间的琅华玉佩你随意选几件。” 崔景樾在旁边喝茶,不由轻笑。李乐之倒是不傻,会玩文字游戏了。 “小姐慷慨,那我就大胆献丑了。若是小姐这般年纪的郎君,脚步会比您刚刚走路时更重一些。声音也会慢慢开始改变,变得嘶哑粗糙。再过一两年就会开始长须,这胡须会从下巴处开始,然后是唇边。不同的人长的胡须地方也不一样。有人是串脸,有人是关公髯。被刮下后也不是成年男子的青黑色,其实与女子的脸颊相差不大……” 花娘说的仔细,将自己多年见过伺候过的不同男子的共同点和不同点都说了出来。让李乐之很是受教。 若说沈姑奶奶教她形似,那花娘讲的就是让她更能神似。李乐之听的认真,早将揣在怀里的小本子捧在手里,一一记录。 “你这字…” “怎么了?” 听的认真的李乐之被崔景樾的一句话打断,抬头望向他。 “没什么…只是觉得都长得挺奇特的。” “……” 他嫌她字写的丑!!! 花娘听罢,也不禁笑出声来,也道自己说的差不多了。 “好罢,花娘姐姐今日多谢你,我这腰间的饰品,你若是喜欢尽可拿去。” 李乐之把挂在腰间的佩环尽数解了,塞到花娘怀里,弄的花娘眉开眼笑。 “小姐是个豪爽的人,我也不扭捏作态。既收您这好些宝贝,我便再送小姐一样东西。我虽不知小姐想扮男装如何,但也知道女子扮男装各有各的苦楚缘由。希望这样东西在小姐以后的日子里帮的到您。” 说罢,拉着李乐之的手就去了她的房间。 待李乐之回来时,崔景樾本想问问是个什么东西,可看着李乐之难得通红的脸蛋,忽觉得自己不该多问。 “想看的,想知道的都看了学了。既如此我们便回去。再过几刻钟便要宵禁,到时候就走不了了。” “好!” 可正当李乐之和崔景樾刚出缃桃绣时,就被争吵嘈杂的一楼大堂给堵住了。 崔景樾不禁扶额,这春满堂究竟还有多少事!他是再也不想来了。 第20章 名角登场 今夜是春满堂的花魁娘子青黛在鎏金莲心台上献舞,并选出今夜的入幕之宾。 春满堂的规矩是每当花魁娘子献舞时,会有仆从送上莲花小舟。普通的小舟要一百两,描了金粉花样的莲花小舟价格就会翻番,以此类推,越繁复精美就越是天价。每位想要与花魁共度春宵的客人都会买下一只莲花小舟并在花心写下自己的名字。由仆从送入十六瓣莲池中,花魁一眼相中了哪只小舟,哪位客人就是这夜众人羡艳的焦点。 今晚也是如此,只是这花魁青黛没相中最精美贵重的那只莲花舟,反而一曲完毕,从鎏金莲花台上一跃而下,玉足轻点在了一只最最不起眼的普通莲花舟上。 不过又是一场绝色佳人落入风尘后与清贫读书人惊鸿一瞥,一个倾倒于佳人的容颜美貌,一个沉醉在读书人的山盟海誓中的爱情故事。 他们是沉浸在自己的爱情里了,可花了钱的老爷公子们却是不愿当这个冤大头。当即两个花钱最多买莲花舟的老爷吵了起来。 “钱妈妈,我可是花了三千两买那个劳什子破舟。现在告诉老子随便给个一百两就可以睡她。你是拿我当傻子耍是!” 老鸨钱妈妈急的脸红,她哪儿知道那个死丫头会选个最便宜的。可现在能怎么办,她也只能和稀泥的控制场面,免得其他人也跟着一起闹。 “哎呦,张大老爷,您可是春满堂的衣食父母,我哪儿敢耍您啊!是青黛那个死丫头跳舞跳花了眼,没了神随便点了一朵花。您大人有大量,肯赏脸来春满堂,就是随随便便在这儿呼口气对我们来说都是恩典。明儿个,我让青黛来给您敬酒赔罪。” 被称作张老爷的中年男人大腹便便却又耀武扬威的站在钱妈妈面前,挡住了青黛和她那位有情郎的去路。原本陪在他身边的两个姑娘在钱妈妈的不断眼神示意下,伸出柔荑轻顺着张老爷起伏不停的胸口轻揉。 “嗨,你个老虔婆,只会对肥肉摇尾巴!难道我们给的钱就少了不成,看他戴银鱼袋是个官,就只想着给他顺气。信不信本少爷回家禀告我的干爹李大将军,说你这春满堂有前朝余孽,非封了你这儿不可。” 本来还在角落看戏的崔景樾用手肘碰了碰同样在一边看热闹的李乐之。 “恭喜你,多了个干哥哥。” “……我爹收养是用钱资助了许多战死疆场的将士遗孤。可没告诉我认了个干儿子啊!” 还没等李乐之想明白,刚刚才被钱妈妈捋顺了毛的张大老爷最恨被人说胖,闻言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大吼。 “小杂种,满嘴喷粪。就算你亲爹是李将军又如何,我的岳丈可是姓崔,清河崔氏的崔。就是现任崔家族长也与我是连着亲的,称我声姐夫。你这泥腿子里出来的新贵还敢在我面前叫嚣……” 李乐之用手肘碰了碰崔景樾,嬉皮笑脸的学着崔景樾之前的模样。 “恭喜你,多了个姑父。” “……” 两人越吵越凶,要不是被身边人拉住,简直快要动起手来。 场面愈发混乱,什么腌臢秘事都混着不堪入耳的脏话顺入了在场众人的耳朵里。有的事不关己的便搓着手站远了看热闹,听到一些有关自己风声的,自酒桌雅间中出来,悄悄的从后门溜走,回去向各自的主子传话。 “演的一出好戏。” “嗯?” “且不说自称是你爹干儿子的男子身份如何。这张老爷我是认得,他说的岳丈是我曾祖爷爷的一个庶出兄弟的庶出孙子。他娶了我这不知排行第几的爷爷的一个庶出女儿……” 李乐之被他绕的有点晕,但也算抓住了重点。 “那他也没吹牛…不过你怎么认识这样远的亲戚。我连我娘那些姐姐妹妹都没认完…” “大概是我聪明些……” “……” 崔景樾看着李乐之幽怨的眼神,不禁流露笑意。忍不住弓起手指敲了敲她光洁的额头。 “这些都不重要,只是在我印象里,此人最是圆滑谨慎,以自己娶到了崔家女为傲。是半点不敢忤逆他的岳丈和妻子……今晚却如此大手笔的抢花魁,还闹的这样大,只是被个年轻人挑衅一句就把你们李家的一些秘事堂而皇之的喊出来……不像气急到口不择言,更像是有意为之。” “冲我们两家来的?” “应该不止,你我两家没什么交集的利益冲突,让我们两家交恶没什么意思。怕是还要牵扯出其他人。” “明白了,反正就是不能让他们这么闹下去是。” 李乐之低下头在怀里拿出一个羊皮袋子,翻找出一些刀刀锤锤的在崔景樾面前比划。 “做什么?” “既然你都认识那个不起眼的张老爷,那他肯定见过你这风光霁月的崔大少爷啦,说不定那个自称我干哥哥的也见过我。你肯定不希望第二天被传出崔家嗣子和李家女儿共逛青楼的美谈。所以不如我俩合作,帮对方解决了这些麻烦的人……幸好我带了易形的工具,本来是准备边学边改的,没成想现在用上了。” 崔景樾没拒绝,随意找了个凳子坐下,任由李乐之在他脸上勾勾画画。 …… “好啦,现在你是我爹真的干儿子,我是你那体弱多病从不出家门的弟弟。给,这令牌是我爹给我的,该认识它的都认识它。” 崔景樾也从怀里拿出一枚玉玦,边角处雕刻了一个苍劲的崔字。李乐之挂在腰间,清了清嗓子,“唰”的打开折扇,冲崔景樾咧嘴一笑后,潇潇洒洒地走进争吵的人群。 “谁是我的姑父啊?我记得我爹没姐姐呀。” 本来还在“吵架”的众人静了下来,看着突然出现的“崔小公子”面面相觑。 “我从未在崔家举办的宴会里见过小公子你啊。” 李乐之唰的把扇子打在手上合起来。给了张老爷一个蔑视的眼神。 “我自小体弱,父亲兄长担忧我,不让我出门,就连其他几个姻亲的世家的人都少见。更莫说你这不知道哪来的姑父了。” 李乐之将玉玦拿在手中,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 “在座都是有见识的贵人,定有人识得我这只有崔家嫡子才有的玉玦。” 清河崔氏是什么庞然大物,更莫说这崔氏族长的嫡子。有人凑近了看,识货的看出玉玦旁那个象征崔氏符号。 “是真的,我曾见过崔大爷就配过一块,这花纹雕工一看就是出自同一块玉石和同一工匠之手。” “有人认得便好。只是我这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姑父却是奇怪得很。” “小公子说说,怎么奇怪?” 有看热闹的人接了嘴,他们可喜欢看这不断发展的争吵,要是扯上崔家的小公子来反咬这位耀武扬威的张大老爷一口,那就更精彩了! 人嘛,都爱看这不断反转的,越扯越大的闹剧。 李乐之手提折扇,环着手臂,扇头不住的在自己肩上轻敲。她绕着这张大老爷打量了一圈,嗤笑出声。 “你不就是那个最怕家中妻子的张三爷吗!说起来,你岳父和我爹都是快出了五服的关系,怎么到你嘴里就是要我喊你声姑父了? 不过,也算你有名,因为惧怕家中岳父与妻子根本不敢纳妾,就连养的外室都是用的自己母亲留下的体己银子。当时被你妻子发现了可是还闹到了京兆尹,闹了好大的笑话。” “怎么,今天就有几千两的银子来和别人争花魁了?莫不是什么人给你撑腰让你连崔家都不怕了,专门唱这一出大戏给大家听?” 泼脏水嘛,就是先把自己摘出去,再随便乱泼。这下她以崔家嫡幼子的身份撇清了和这张三爷的关系,又暗讽他受了别人的指使。 自然他就不能用崔家姻亲的身份在这里和他人争论,至于嘴里说出的关于崔家的一些不堪秘事,无论旁人觉得他说的话是真是假,都明白了这张三爷背后还有人,摆明了拿他们当传播谣言的使。 秘事谣言,哪个大家族没有。现在听听就算了,崔家当家一脉的都当面表态与张三爷划清界限了,若是自己再传出去,谁知道崔小公子有没有把他们的脸记住。 清河崔氏,何其庞大,何其恐怖。 今日的事就当闹剧看看,这一个字他们也不敢往外传。 眼见众人将要散去,而这张三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在原地。自称是李将军干儿子的公子哥实在忍不住,装腔作势的大喊。 “假不假的,小爷管不着。但是敢和我将军府抢人就是这个下场……” 嘿,李乐之都已经转身准备走了,听到这话捏了拳头就想揍他。她这个货真价实的大小姐都没有仗着她爹的面子在外面耀武扬威过。他这个冒牌货怎么敢的! 还没等她的拳头挥到那人脸上。一阵清风拂过,公子哥就被踢翻在地。 李乐之侧目,崔景樾就站在她的身边,面无表情的将手中的令牌扔到公子哥的怀里。 公子哥自然认得这块令牌是什么。他本来就是被李卫用自己的俸禄给养大的士兵遗孤,之前还未成年时,还能每月拿着银子,可成了年,那李卫就不管他了。以往仗着李大将军的名号可没少在人前耀武扬威过,如今将军府不再派人来给他送银子。自然在众人眼里,他也和将军府没了关系。 直到有人找到他,让他再打着将军府的旗号来春满堂闹上一闹,就在万年县给他谋个差事。这样的好事他自然不可能拒绝。 可如今,这象征将军府的令牌出现在他面前,莫说是差事了,将眼前这人惹恼了,或许连他和他寡母因李将军念旧而分得的田舍都得收回去。 那人不是说将军府规矩森严,部下不得嫖妓吗,没人会揭穿他。怎么这来了个这么大的老爷! 公子哥连忙跪地作揖。 “是有人让我来故意攀扯李大将军和清河崔氏的矛盾,是有人胁迫,还望大爷恕罪” “哟,原来这两人是故意的。” “谁这么大胆子敢故意攀扯大将军和崔氏?” “嘿,你还别说,大将军的妻子可是宜阳长公主我看啊,这哪是崔家和将军府的事,是有人想拿皇家和世家闹事陛下这不重开科举,惹得好多世家正跳脚呢!” “呀,你也真敢说” 第21章 落幕与开端 自始皇帝以来,官员举荐考核升迁的事都是帝王的忧心之处,神州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光是设立郡县,就有三十六郡,一郡最多的有五十一个县,管辖范围之大,所需官吏就多。这其中所涉及的权利纠纷便也多,所以历代帝王都想将这选拔官员的权利牢牢的握在自己手里,这选拔官员的方式也就一直在不断改进。 可近几百年来,九品中正制成为了主要的选拔官员的方式,本意是效仿前朝的察举制,自下而上的由各州郡推举品德贤良,德才兼备的人才。可后来蛮族入侵,皇室内乱,以致皇权衰弱,这选官权基本落在了世家门阀手中。 想当官,不是看皇帝的面子,而是要向当地的门阀士族献忠心。门阀又基本垄断了教育,至此朝中大臣皆是各大门阀士族的族子族孙和门生徒弟。 流水的帝王和朝廷,却是铁打的世家。王与马共天下的笑谈也绝大部分与此有关。 而前朝大一统了分崩离析了数百年的神州,皇权再一次得到集中巩固,有了话语权,便想着从从树大根深的世家手中拿回权利,于是首创了科举制。 只是还没实行几年,就灭了国。 如今陛下重启并改进科举制,就是为了再一次让天下百官认清楚,赋予他们权利,给他们官职的人不是那些世家大族而是他,景朝的皇帝,周姓的帝王。 可这中间的皇权与世家的暗流涌动与博弈,谁也不清楚到底已经过了多少招。 今晚的这场闹剧最后被大家扯到这上面也是李乐之没想到的,不过只要别把她那个傻大胆的爹给扯进去就行。 李乐之捋捋自己额前的碎发,转过身去,向站在身边的崔景樾插手行了礼。 “今日多亏李兄出面,要不然小弟可搞不定这个泼皮无赖,让你我两家平白遭了怨。” 崔景樾看着眼前这个从善如流的崔小弟,也学着她的模样行了礼。 “也多亏崔贤弟了。” “…” 两人对着头行了礼起来,目光对视,都是笑意盛满了眼底。 为了不被人发现两人早已认识。 李乐之和崔景樾一前一后的离开春满堂。 等崔景樾登上马车时,一道黑影出现在车厢门帘前。 黑影抱拳出声。 “公子,六皇子的车驾正往这边来。” 六皇子!她这刚刚回都城的六表哥怎么突然来这烟花之地,难道春满堂真是他开的?李乐之总觉得今晚的事情实在蹊跷,她有些弄不明白。 于是对着听完暗卫禀报的崔景樾说。 “我得回家一趟,把今晚的事告诉爹娘,既然已经有人想拿我家作伐子,我也得回去提醒提醒阿爹阿娘。” 李乐之看了眼还在车外等着崔景樾吩咐的暗卫,补充道。 “你也回家给你爹说说,我看这事不简单,竟然把皇子,将军和世家都搅到一起了。必然有大图谋。” “现下在宵禁,你如何回去?” 李乐之闻言一笑,努努嘴示意了一下外面站的崔家暗卫。 “小看了我不是,你有张良计,我自有我的过墙梯。” 等李乐之走后,一直没出声的暗卫请示道。 “公子,是否回府,将此事禀明家主。” 侍候的仆从正举着铜镜,崔景樾对着镜子从容的将李乐之画在他脸上的东西给轻轻拭去。 “我不回去,你也会说,何必白跑一趟。” 明明崔景樾的嗓音极清越,极柔淡。暗卫还是闻言一惊,急忙跪在地上谢罪。 “属下知错。” “你有何错?你效忠的不是崔家吗?” 李乐之回家时,发现周靖川也在。 周澄芸和李卫一见到李乐之半夜回家,都以为是普济寺的教学太重。她忍不了了,逃了回来。 等李乐之隐去崔景樾的身影,解释清楚事情缘由后。周澄芸和李卫非但没有任何担忧的表现,反而捏着她的耳朵说她长本事了。都敢去勾栏瓦舍里找妓子学东西。 “爹!娘!重要的是我去平康坊吗?” “难道你们不好奇是谁想要牵扯我们家吗?” 周澄芸还没发话,周靖川就过来拉住李乐之的手,又捏捏她脸上马上要消失的婴儿肥。 “好啦,阿宝。这些事情其实姑姑姑父都是知道的,我们也自有打算。倒是你,去了普济寺好几个月没回家,都瘦了。” “这段时间,父皇任命我为户部的侍郎,去淮北一带调查赋税。我给你找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本来就是今天带来给姑姑让她一并派人送给你的,没想到你就先回来了。” “走,和我一起去看看。” 李乐之隐隐约约看出了爹娘和周靖川的异样,摆明了是不想让她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她也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只能随着周靖川前往库房看他带给自己的礼物。 “阿宝你看,这是我给阿狸打的项圈,上面是颗难得一见的黄翡,纯净的像阿狸的眼睛一样” 周靖川热情的将所有东西都一一拿给她看,还将如何买到礼物时发生的小趣事也一并讲给她听。好像是要将两人分开的这段时间里的空隙都给补起来。 他俩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就是小时候闹别扭了,至多半天,周靖川就拿着刚刚找到的漂亮稀奇玩意儿假装与李乐之“巧遇”。 “哥,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李乐之拉住周靖川还要往里走的身子,真诚的看着他。这是她最最亲近的表哥,在皇后薨逝后,承诺过要相互守护的哥哥。她不希望最亲近的家人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有任何危险。哪怕瞒着她,是为她好。 周靖川敌不过李乐之,从小到大都是。 他牵着李乐之的手,坐在月亮如水的中庭台阶前。夜晚微风拂过,夜来香的幽远香气萦绕着两人。 “阿宝,若是大哥不再是太子了,该怎么办?” “到底发生了什么?” “四哥最近刚刚修好了一本《山川异志录》,父皇很高兴,说四嫂要生孩子了,就把鲁王府给修大些。可大哥去帮四哥选房屋样式的时候,不小心摔了腿。” “摔了腿?为什么这样大的事情你们不告诉我。” “就是怕你担心,再加之大哥受伤心情不好,不允许任何人去看他,所以就没告诉你。” 李乐之有些不快,她讨厌有人瞒着她这些事情,哪怕她现在知道大表哥受伤了,自己担心,可她再去看,也不是时候了。 “可这关今天的事情有什么干系?” 周靖川用手指轻轻捋着李乐之手心里因为练武而破了的茧子,叹道。 “大哥去对父皇说,是四哥故意派人让他摔了腿。可父皇恼怒,说是他让四哥扩建园子,是他让大哥去帮四哥看看样式” “舅父以为大表哥在怪他?” “没错,父皇一怒之下禁了大哥的足,还将本该是太子领办的事物交给了四哥和刚刚回都城的六哥。” 话说到这,一切都不言自明了,太子被禁足。四皇子鲁王和六皇子齐王又被委以重任,相信不少朝臣世家已经开始站队了。而将军府一向中立,清河崔氏树大根深不必通过一次还没影的事就表明自己的态度。 就算不是她的四表哥和六表哥的意思,他们手底下的已经随风倒戈的人多的是自作聪明的。 太子府 一向被称为长袖善舞的太子妃端着一碗参汤亲自喂给躺在榻上的太子。 “太子不要再气恼了,父皇的意思难道您不明白?” 太子推开太子妃手中的参汤,定神的看着屋里倒挂着的一只五彩鹦鹉。 这只鹦鹉就是当年周靖川本来找来送给李乐之的宝贝,可却被鲁王拿来借花献佛,他当时也很欢喜。 直到一日,父皇来太子府看他,这鹦鹉突然大叫“吾皇万岁”。 虽然被太子妃给巧妙的圆了回去,说是专门调教好给父皇听的。 却也被父皇斥责玩物丧志。 等皇帝走后,太子就将这鹦鹉杀了,掏去内脏,往里面塞最名贵的香料将它的躯体保存至今。 时时刻刻的看着。 他也当然知道父皇为什么让他去帮鲁王看房屋样式,不过是间接提醒他,鲁王已有子嗣,而他膝下犹空。 如今禁足,除了惩戒他疑心兄弟,也存了让他好好养伤和诞育子嗣的想法。 可他如何诞育子嗣! 他不爱太子妃,他不爱东宫里的任何一个女人。他喜欢的,是父皇不允许,是整个景朝不允许的存在。 第22章 月入怀 都城中早有人传言,当今太子周承祀,好男风。 特别是与身边一个叫如意的侍从走的最近,可谓是形影不离。就连东宫内一般的侧妃侍妾想要见太子都要先同这个如意说,等其发话允许了,才能见到太子一面。 其实七年前,太子妃也有过身孕,当时先皇后很高兴,还亲自为未出世的孙儿缝制衣物,可还不足五月,莫名其妙的小产了,此后太子妃的身子也损耗许多,难以有孕。 而这满东宫的女人都讨不了太子殿下的喜爱,以至于太子将要到而立之年都还未有孩子。 一国储君,十数年都没有诞育后嗣。 不仅皇帝,朝臣,就连大街上爱听八卦的贩夫走卒都难以接受。 太子妃走后,如意从暗室里出来。 轻轻走到周承祀跟前,侧跪在脚榻上,伸出灰白修长的双手为太子揉捏着因为受伤而血脉不通的双腿。 “殿下,就听太子妃娘娘的,多去后院走动走动。陛下始终最疼您,只要您有了子嗣,还怕他鲁王翻天不成!” 周承祀心知如意是为他着想,伸手拉住他正给自己按摩的修长手指。 其实达官贵人喜好男风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他们一生享尽荣华富贵,普通人的欲望早已不能满足他们了,所以这床笫之间的事情,只要他们玩的尽兴,是男是女都无所谓。 而周承祀也不是没在后院的女人们身上辛勤劳作过。 可除了太子妃小产过,其他女人的肚子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有时,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太子妃做了什么手脚。 可事关东宫之位,她又如此聪慧,她知道没有后嗣的太子,对她而言没半点好处。 自从太子妃小产后,十数年过去了,东宫再无喜讯。贵为天骄的太子都开始怀疑是否是自己的问题。但这样的事情就算是真的,他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哪怕是睡在枕边的太子妃。 可父皇和依附他的朝臣都在不停的向他施压,越是逼得紧,他见后院的那些女人就越恶心。 不过是一群都想靠生出太子长子而使家族荣耀的女人,她们那一张张在自己身下曲意承欢的虚伪模样都无时无刻的不在讽刺自己,他好像个猪仔,全景朝的人都在关注自己的是否能生出孩子。 好似生不出,就将他这头种猪给生吞活剥吃了一般。 父皇对自己失望的眼神,对鲁王寄予厚望的模样都在侵蚀着他原本敦厚,亲善的模样。 这时,如意就出现在他面前。他不用自己言明,就知道自己的心意。明明他也才华横溢,甚至对朝政上的事情都有独到的见解。但他又全然倾慕臣服于自己。后院的女人不能明白他的抱负,父皇不能体谅他作为儿臣的心酸,可如意全都明白 在他的侍候之下,周承祀感觉自己比以前更加生龙活虎,精神充沛……他也越发离不开如意。 …… 但如今这个局面,也许只有等后院的女人怀上他的孩子了,才有破局之日。 “所以,太子表哥真的喜欢那个叫如意的内侍吗?” 李乐之在听完周靖川含糊其辞的表达之后,有些不解。 “帝王家哪来的真正喜欢……” 也许这如意,也只不过是太子与皇帝之间抗争的筹码。 李乐之不爱听这话,倒叫人觉得他们都是冷冰冰的权力机器。 “可我娘就爱阿爹啊,舅母也爱舅舅。” 李乐之掰着手指头向周靖川举例, “还有你,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周靖川闻言一愣,半晌没吭声。 “” “难道你真的不喜欢我?好啊!周靖川,枉我还把你列为我喜欢的表哥里的头名。结果你都是在和我演戏!” “我哪敢啊,姑奶奶,我也最喜欢你,你也是我喜欢的女子里面的头名。” 李乐之得到满意的答案后,心情舒畅。累了一晚,刚刚又担忧家人有什么事瞒着她,神经也紧绷。 等到周靖川说完,才知道这些事她一个人也掺和不了什么之后。她就有些困倦了,随意的躺在周靖川的膝盖上,打着哈切,迷糊道。 “算了,我不和舅母争,我当老二就行……” 现下的夜晚已经很凉了,放心不下的女官绵意带着厚厚的锦裘,脚步轻缓的走了过来时。见小姐已经枕着晋王殿下的腿睡着了。 “小姐还是没长大,就和小时候一样,随便在哪,挨着晋王殿下就能睡着。” 绵意小声的打趣,将锦裘轻盖在李乐之和周靖川的身上,不愿打扰好久没见面的兄妹俩,悄悄的退了下去。 “李阿宝,你说的对,就让大哥和四哥去争,谁当皇帝都是父皇说了算。你我什么也做不了,还不如不管,我还有你……还有姑姑和姑父。” 周靖川伸出如玉的手指去轻抚李乐之微翘的睫毛,顺着山根缓慢向下,越过鼻尖,到了柔嫩粉白的唇瓣。 手指蓦地在离唇瓣几厘的空中打了个转,随后收回。 他们去争他们的,而他想要的, 此刻就在他怀里。 第23章 他心匪石 老季他们总共就给李乐之了五天假,数月未回都城的李乐之,硬是在家磨到了最后一刻才骑着红糖赶回普济寺。 “你回来啦。” 老季抱着手丝毫没有仪态的靠在他那间茅草屋的小木门上,叼着一支狗尾巴草,颇为“和善”的看向飞奔回来的李乐之。 “嘿嘿嘿……回来了,回来了。” “病养的怎么样了呀?” “快好的差不多了……诶诶……您怎么抄家伙呢!” 李乐之看见老季藏在背后的一根木棍,作势要跑。 “好丫头,还敢骗你师父我!亏得我和你沈婆婆,秋爷爷还自我反省了一下是不是把你逼得太紧了……结果你这个死丫头还敢撺掇着崔家小子一起去青楼。” 李乐之被老季追的满山跑,阿狸几天不见李乐之,黏她的紧,也翘起个尾巴跟着李乐之的屁股后面撒欢。 去给自家少爷送披风的崔水方看见这两人一豹满山窜的画面,不由感叹道。 “还是得学武啊,看看人家这个精神头,老的老,小的小,跑几里路都不带喘的,不像他家少爷……” 李乐之被追的急了,边跑边回头向老季喊道。 “是谁说的我去青楼了!没有的事。” “还狡辩,张显那个老东西亲口告诉我的,他还埋怨我不堪为人师表,教出你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还连累的他的好徒弟崔家小子也跟着学坏。” “你这个死丫头,不知道老夫和他是死对头吗,真是羞煞老夫!!!” “所以……是崔景樾告的密!?好啊,看我怎么……哎呦哟……老季,你怎么还真打啊!” …… 崔水方这几日颇为难受,明明就是少爷被李小姐拐去青楼了。这张太傅问了自己,他还能说谎话不成,自然全盘托出。 可自从李小姐回来被老季师父追了几个山头后,再不来找少爷一起上课了。他家少爷就越发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整日的磋磨自己,他还是那个最受少爷器重的手下吗? 自李乐之“强迫”崔景樾逛青楼的事情在满后山传遍之后,教授崔景樾的那些老师傅们看见她就像看见会偷人肉的狗一样,日日防着自己不和他们的宝贝徒弟见面。 切,谁稀的去找那个不讲信用的人,不过是仗着自己长得好看了那么一点点,难道她李乐之还是那种因为美色就随便原谅的人吗? …… 是的,她是! 她可真该死啊! 明明已经好多日子都不曾见过崔景樾了,可他一出现。李乐之就发现他又长好看了不少…… 这日午后,李乐之已经练完了老季才教习的招式,沈蕴芳的易形之术她最近也颇有心得。她不由心情大好,坐在院子里,想着给周靖川回封信,告诉他自己最近的状况。 正写着呢,崔景樾就进来了。 “咳咳……” 李乐之不肖抬头,只是余光里有那么道清瘦挺拔的人影,她就知道是崔景樾来了。 “咳咳……” “…” “得风寒了,找大夫。到我面前来干什么,别传给我了,到最后你那些师傅还以为是我传给你的呢。” 崔景樾仿佛完全没有听懂李乐之话里的阴阳怪气。只是拿宽大的衣袍往阳光射来处,挡了挡。 语调较平常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模样,温和不少。 “这外头阳光如此刺眼,你在院子里写字会伤眼睛,何不进去?” “我就爱在这亮堂堂的地方写字,这样我放心。要是去了阴暗的地方,谁知道看不看得见。” 崔景樾藏在衣袍里的手指蜷了蜷,纠结几番,最后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心理建设一般,一鼓作气的坐在李乐之身边的石凳上,将手支起放在石桌上。 语气迟缓僵硬。 “那……我帮你……挡一挡……” 什么!这话是怎么从崔景樾那如数九寒冬的嘴巴里说出来的?李乐之实在好奇,假装不在意的歪过头,用余光去扫他,嘴巴却还是不饶人。 “那…你就挡着!” “好。” 他今日怎么这般听话,李乐之还是忍不住了,转过头去看他。 今日的崔景樾穿了件织金团绣的藤紫色长袍,衬得他愈发面如冠玉,现下他又好似被什么给羞着了一番,羊脂白玉般的面颊上透着淡淡的粉晕,剑眉似蹙非蹙。使得他原本上挑的桃花眼尾都跟着耷拉下来,眼眸中含满一眼秋泉,好不怜人。 蓝颜祸水啊!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崔景樾,一手挡着太阳,一手在李乐之面前晃了晃。 “嗯?嗯!咳咳……” “该我问你,你今日来我这儿到底干什么,往日你不是看见我就面露不耐吗?” “我是想同你说,那件事不是我说出去的,但也是我手下的人说漏嘴。所以今日来向你致歉。” 李乐之内心里看着崔景樾这副乖顺的模样早就乐开了花,可面上还是不显。 “你说我就信啊。”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既已答应过你,不与人言,就一字不会让外人知道。” 李乐之还想再逗逗他,可前来送茶的莺飞都帮着崔景樾说话。 “好小姐,你看崔公子这般真诚的模样,一定不会诳人,您就原谅他。” 好,好,好。果然色仆随主了,都是对脸不对事的。 李乐之站起来,拍拍身上落的糕点碎末,状似不经意的对崔景樾说道。 “这太阳确实有些大了,走,进屋说。” 崔景樾不由轻笑,跟着眼前这个还在装样子的少女进了书屋。 “你方才是想给人写信吗?” “对啊,我准备给我表哥写封信。” “周靖川?” “没错,之前回家,他抱怨我不爱给他写信,这不,要我隔两天就写信给他,还说是帮我练字……当将军的人,字写的那么好干嘛?” 崔景樾随手拿起李乐之刚刚开头的信纸,冷不丁的回应。 “你表哥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我之前不就说过你的字长得奇怪?难道你自己不觉得吗?” 真好,她刚刚才因为崔景樾突然如春风般和煦的态度原谅他,这不出一刻,他就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你之前临的是谁的帖子?” 李乐之还在内心吐槽,崔景樾就问道。 “啊?我没惯临谁的帖子,就是和九表哥一起上的上书房,我当时还太小,是他拉着我的手教的我……” “说起来,那算是他字写的奇怪,不关我的事啊。” “…” “我教你写字。” 崔景樾拿起书桌上周靖川亲手给李乐之写的字帖,站在书屋门前,逆着光看向她。 第24章 雪夜来人 “不要” “为什么” “我又不是不会写字,你教我干什么?” 她这一天天的,被几个老家伙搓磨的还不够?还要崔景樾来一遭! 她干嘛自找苦吃。 崔景樾看向李乐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模样,换了套说辞继续劝说。 “堂堂李大将军要是以后给敌国下战书时,被敌人嘲笑字写的像虫子怎么办?” “我都当将军了,还不能让别人帮我写战书啊。” “……” 李乐之总有办法让犹如谪仙的崔家少爷哑口无言。 秋去冬来,万物凋零全都落了地,最后一场大雪倾泻,白茫茫的好干净。 阿狸换了银白的新装,跟着穿了白獭冬裘的李乐之匍匐在银装素裹的山间低谷,悄悄观察着出来觅食的锦鸡。 “阿狸,上!” “嗷~” 阿狸如银色闪电飞扑上前,锦鸡受惊飞起。李乐之随即转身跃起,一脚踩在身后古柏的树身上,借着力,凌于空中,白色羽箭早就拉了满弓,呼啸一声,破空而出。 刻有乐字的白色羽箭就直直的贯穿锦鸡双目而出,没在石棱之中。 “走,回去和老季一起吃烧鸡。” 冬日的后山,普济寺的小和尚都不敢上来拾柴火,不仅怕自己洗的发白的僧袍在一人一豹眼中成了觅食的野兽。也怕看见野兽死后被李施主拖着下山留下的一路滚烫鲜血。 落在雪地里凝成的朵朵血花。 李乐之在普济寺的第一个冬日,最大的课程就是学着阿狸的模样隐藏在雪地里悄无声息,静待猎物。 她同阿狸一起匿在被雪覆盖的乱石草丛,学着阿狸的呼吸频率,将自己的呼吸逐渐放缓,让自身的热量消耗降至最低。白茫茫的大地反射着阳光,眩晕了李乐之的双目,在她目不能视的日子里,她却学会了如何用听觉,嗅觉,触觉去感受四周的一切。 她慢慢能听见身旁阿狸低缓的呼吸,远处雪兔跳出了土洞,冰封河面下潺潺流动的水声和更高处大雪压垮了枝干的细碎…… 渐渐嗅到古柏松针的悠长,冬阳融化雪水渗透土壤的腥湿, 还有崔景樾又熏了一身伽蓝香去见张太傅…… 她目不能视,却又仿佛看见这冬日里的万事万物,只消心会意动,就能拉弦满弓,正正好刺穿猎物的心脏。 老季说这就是修炼六感,她还不算太笨,在大雪地里躺了两个月总算摸到了门道。 至于冻到麻木生疮的脚踝和指节,只会在夜里以又痛又痒的方式静静的彰显他们的存在。 崔景樾说她自讨苦吃,李乐之倒不在意,她完全沉迷于放纵六感去体会世间的滋味,她像鸟儿一样去感知风,像雪豹一般穿梭林间体味极致的速度,又如不知名的小虫细嗅绽放在崖畔不惧寒冬的花香。 只是有些对不住晚菊和飘雪几个,给自己上药按摩时,总是红着眼眶,自责的话一箩筐接着一箩筐。 冰雪化去,万物复苏,春回归这片大地。 阿狸又长大不少,反正李乐之快要抱不起它了。而从崔家参加完祭祖大典的崔景樾,回到普济寺第一件事,就拿着李乐之这一个月寄给他越写越丑的书信,不顾李乐之的反对,提溜着她的后衣领,就压着她去书房练字。 没错,崔景樾也不知道吃了什么灵丹妙药,长得飞快,都比她高了一个头,单手提溜她的衣领实在容易…… 李乐之发誓,绝对不是自己怕他,或者打不过他,只是怕反击的时候,弄伤了他那张人见人爱的俏脸。 很明显崔景樾也发现了这一点,只要李乐之和他闹矛盾或者不想写字看书时,就用手撑着那张脸,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李乐之。不消半刻,她就败下阵来。 李乐之发誓,以后绝对要找到比他还好看的男子成婚,天天看,抱着看,还能看不腻?到时候,自己还能被眼前的景色所打败? 在普济寺的第三个夏天时,沈蕴芳拉着李乐之的手,定定的看着她良久。 “我已经将易形之术全部教与你,再没什么好教的。日后就不用来我这老婆子的院子了,好好跟着老季和秋大师学兵法武功……看看你那个枪耍的还没我院子里烧火丫头的棍子利落。” “我还没学会呢,婆婆,我只会了那么一丁点儿皮毛。你前几日不还说我扮老头像乌龟吗?怎么今天就要我出师啊!” “我看你个丑丫头烦还不行啊!天天在我耳边吵,烦都烦死了。以后就乖乖呆在老季身边练好你的枪,没事别来找我……” 李乐之不信,虽然沈蕴芳还是顶着一如既往的臭脸赶她,可这说学完就学完的模样实在不一般。 “婆婆……你…不会得了什么绝症,马上命不久矣。但是怕我担心,才故意这么说的。” “……” “……” “阿宋,去把我那把刀拿来,今日我就杀了这逆徒。” 侍从阿宋还真跑到后庭去给沈蕴芳拿刀去了。 “……” 李乐之见情况不妙,立马滑跪到沈蕴芳榻前,抱住她的腿,连忙认错。 “开玩笑,开玩笑,莫生气!我错了……呜呜呜呜……我再也不敢瞎说了。” 沈蕴芳涂满蔻丹的手指掐住李乐之的脸就往上提,恨铁不成钢。 “非要我把话说明是,你学的这些够你女扮男装去参军了,是老季和秋大师告诉我你那兵法背的一塌糊涂,枪决也是差些火候……我这是在给他们腾时间,你知不知道,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蠢笨的徒弟,还敢咒你姑奶奶我……” 李乐之听完,满脸羞的通红。其实摸着良心说,她枪法练的还不错。但是那个兵书啊,她真的不爱看,偏生秋大师是个绵软性子,只要李乐之撒个娇,他也不会逼着她背书。 但是崔景樾会!秋大师不逼她,他就来逼。 她过得实在痛苦。 “好了,快滚,别逼我拿刀。” 李乐之看着阿宋手里的大刀,咽了口唾沫,连忙爬起往外跑,边跑边回头喊。 “婆婆,我练好枪,背完兵法就回来看您!” 练武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转眼间,这已经是李乐之在寺庙里过的第三个除夕。 她生在正月里,只要过了年,她也满了十五岁。前两年,她还回都城和爹娘一起过。可今年李卫去了边关还未回来,周澄芸也跟了去,说是一定在自己及笄之礼前赶回来。 既然爹娘没在都城,她又不喜欢现在执掌后宫的贵妃,就向皇帝舅舅告了假,这宫中的晚宴她不回去了。 正正好,陪着几个老家伙喝喝酒,吃吃饭,听他们吹一吹当年自己的光辉事迹,也不错。现在连以前防她就跟防贼一样的张老太傅,也能在酒后拉着她的手说一句,心性坚韧的好话。她颇为自得。 看,每次过年都要回家一月的崔某人,幸亏不在,自己乘虚而入,凭着人见人爱的性格和模样,现在连你的师傅都喜欢我了呢! 李乐之还在窃喜,没有崔景樾的衬托,自己在老家伙们的眼中显得格外乖巧孝顺时。 院落的门就开了。 “诸位老师,学生来晚了。” 第25章 青杏酒,少年愁 少年伴风携雪而来,尚未消融的雪花落在他额前碎发和灰青色披风的银狐毛领之上。 刚刚还亲切的拉着李乐之手的张太傅立马迎上前去。 老怀感慰的笑道。 “景樾你怎么来了……” 老季拉过一脸黑线被冷落在原地的李乐之,拍拍她的肩膀敷衍的宽慰。 “别难受,他看崔家小子比他亲孙子都亲……虽然他没孙子……” “哎呀,看着崔景樾这小子的脸蛋,我感觉饭都香了不少。” 沈蕴芳坐在李乐之后面,用手支着头感叹道。 因着崔景樾的突然到来,整个年夜饭吃的更加热闹,当然要是忽略李乐之略带哀怨的表情下。 “你为什么突然回来?” 将已经喝的微醉的老师父们送回各自院子里后,李乐之和崔景樾走在山间石径上。李乐之踢走小路上的一块碎石,偏过头问他。 “只是觉得在太傅他们这里受教三年,都没陪他们一起过个年。家中幼弟也已经长大,分担我不少事务,空闲下来就回来了。” “怎么,见到我很惊讶?” “你未到的前一刻,张太傅还拉着我,夸我。结果你一回来,他们就只看到你这个好徒弟,哼,就连老季,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一直对没收你为徒而遗憾……更别说,沈婆婆了……就嫌我没你好看。” 崔景樾停下来,低头看向身侧气鼓鼓的李乐之,好笑的伸手捏着她因生气而微微翘起的鼻尖。 “原来李大小姐吃醋了!” “我才没有,我只是实话实说……烦人精!” 李乐之底气不足,反击的声音却更大,吼完崔景樾,蒙着头飞奔回寺院。 “叩叩叩……” 晚菊站在院子里,听着崔家公子在外一声声的敲门,转过身用眼神示意杨柳去劝劝自家小姐。 李乐之躺在床上,蒙着被子气恼的捶床。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徒弟,俊秀又聪慧。她要背上十天的兵书,随便来秋大师院子里找她练字的崔景樾看个一遍就能用她听的懂的话给她讲出来,每当这时,站在一旁的秋大师就用自己从未见过的惜才目光看着他。 老季也总是感叹崔景樾对药理很有悟性,可她最开始连草药和杂草都分不清……太多太多,都在告诉她,崔景樾是个举世难寻的天才,他随便一瞥自己从未涉及过的东西都能略知一二,而她要看一遍,一遍再一遍才能了解皮毛。 只是,崔景樾志不在此,是她的幸运,否则皓月在前,何见萤烛微光。 越是如此想,她对自己的现状就越是不满。她不是在生崔景樾的气,而是在怀疑,在害怕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到自己曾说过的那些大话。 莺飞不顾晚菊和杨柳的阻拦,将崔家公子给放了进来。 “李乐之,今夜除夕,你难道就呆在被子里不出来守岁吗?我可是带了崔家手艺最好的糕点师傅做的荷花酥……” 崔景樾坐在与李乐之床榻有一屏风之隔的乌木圆凳上,话还没说完。手中的糕点盒子就被一双手给打开了。 “那…我就尝尝,免得辛苦糕点师傅做一场。” 崔景樾轻笑,指着院子里被月光照的柔和的雪景,开口。 “今夜守岁,何不去庭中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赏月下雪景呢?” 李乐之像是被崔景樾提醒了什么,拍着沾满糕点碎渣的手就往外跑。 “晚菊,晚菊,我之前藏在树下的青杏酒呢?” “你何时还藏了酒?” 崔景樾看着从树脚下挖出来两坛杏子酒的李乐之。 “就是第一回在你院子墙边见到你的时候。虽然当时被小和尚赶了下来,但你院子里那棵杏树结的果子特别香甜多汁。所以我就半夜又溜了回来,摘得太多,吃不完。秋菊就帮我做成杏子酒埋在树下。本来是准备等我学成回家的时候喝……今天,你既受了我气,就拿来补偿你……” “我说怎么第二天,树上少了一半……” 晚菊和莺飞他们站在一旁偷笑。 “哎呀,烦死了……要看月亮就坐高些,抱好了!” 李乐之被人知道了以前的糗事,面上挂不住,随即将两坛杏子酒连带着崔景樾带来的糕点放在他怀里。 一手环起崔景樾的腰就飞跳到屋檐之上。 崔景樾瞪大眼睛,一种李乐之从未见过的表情慢慢在他以往如冰如玉的脸上龟裂显现。这让李乐之心情好上不少。 “哈哈哈哈哈……吓着啦?” “没有。” 崔少爷倔强回答。 “那就喝酒!我还没尝过呢,刚刚席上他们都不让我喝……” 二人各怀心事,一人一坛抱着喝了起来。 月上中天,李乐之喝的醺醺的,一个劲儿的吃崔景樾带来的糕点。 “所以,你今天为何见了我不高兴。” “嗯……因为你讨厌!” “师傅们喜欢我,我就讨厌?” “对!你比我聪明,比我好看,干什么都比我好。要是你学武,他们就不会收我了……我好难过……” 李乐之皱着脸,抱着酒坛小声抱怨。 “李乐之,没有发生的事情,不要去胡思乱想。我不是神仙,什么都会……” “你就是神仙!要不然为什么这么厉害,显得我蠢蠢笨笨……” 李乐之倏地抬起头,虚着眼反驳。 醉的发红的脸蛋实在惹人喜爱,崔景樾忍不住伸出手使劲揉了揉。 “你也有很多比我厉害的地方,我不爱习武,因为受不了严寒酷暑,但你能在雪地里躺两个月,在烈日下扎一整天的马步,我没你力气大,不能像你方才一样带人上屋顶,我还不愿同人相处,如果不是你每日不厌其烦的陪我上下学,逼我多说些话,我同师父们不会如此亲昵……我只愿呆在自己感觉舒适的地方不再挪动,就如我读书,是因为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很简单,不需要花多少心思,而做崔家宗子这些就够了,我也不愿再花时间做其他的事情。可你不一样,你本来也可以当个都城贵小姐,但却要做其他人都未曾做过的事情,这一点,我比不上你。” “李乐之,你真的很厉害。” “有多厉害?” 李乐之醉的厚脸皮起来,听了好话就开始翘尾巴。眼睛眨巴眨巴,亮晶晶的看向崔景樾。 “嗯……” “厉害的像个无所不能的小仙女一样。” 崔景樾觉得他也有点醉了,否则这样浅薄的话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他怕自己再说些什么明日醒来会后悔的话,就岔开话题。 “所以李乐之,你为什么这么想当将军?” 李乐之捏捏手指,又猛灌一大口酒。 “让我想想……哦,因为我害怕。” “害怕?” “对,害怕。刚开始的时候,我害怕阿娘阿爹在宗族里再抱一个孩子或者再生一个弟弟妹妹来和我争爹娘的宠爱。但是就如那些宗族耆老说的一样,终究得有个能撑起李家将军府门楣的人出现,既然我不想和别人分享爹娘,那我就要当那个撑起将军府的人……但是真的好难啊……我差一点点就要放弃了,想着分就分,至少爹娘永远爱我,大将军和长公主的荣耀足够保我一辈子快乐了。” 李乐之想起才五岁的自己根本拿不起爹爹给的石锁,坐在地上大哭的模样。 “可是先皇后,也就是我舅母她突然生病了,我哭着求她好好休养,还想去找舅舅日日陪着她。但她跟我说,她的一切荣耀都来自陛下,她以陛下之喜为喜,以陛下之痛为痛。但皇帝不能以一个女人的悲喜为悲喜,所以舅舅除了每日来看望舅母半刻,还是一如既往的宠幸后宫的其他妃嫔,训斥舅母最寄予厚望的太子表哥……这让我有了新的害怕,哪怕当皇后,再荣华尊贵又如何,自身的快乐期盼全要系在丈夫身上,害怕丈夫对自己生厌,有了孩子,希望又在孩子是否成才。 崔景樾,你说,一个人的荣辱希望全寄托在别人身上,这就好比看老天爷脸色,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多可怕!所以我要将希望放在自己身上,是成是败,我才无怨。” 崔景樾看着她,他忽然觉得今夜才算真正的了解眼前这个永远活泼开朗的李乐之。 “后来,舅母去世了,太子和四表哥又争得火热,阿娘与现在权势最盛的贵妃娘娘向来不对头,而九表哥是舅舅舅母最小的儿子,舅舅再想保护他,也有力不能及的时候……我又开始害怕我最最亲近的人受到伤害,所以我要变得更强,要像阿爹一样用赫赫战功说话,让阿娘阿爹和表哥也能将信任与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慢慢的……就这么坚持,才发现天地如此广阔,世间还有如你这般天资聪颖的存在,而我虽如此渺小但内心又无比踏实……” 李乐之第一次喝酒,哪怕晚菊故意将酒酿的很清,她半坛下肚,终于还是睡了过去。 崔景樾就这样陪着李乐之坐在屋脊之上,脚边是零落的酒坛和他快马加鞭百里带来的糕点盒。 他今夜本不该回来的,他要作为崔家的未来继承人代表父亲主持崔家大房小房的祭祖仪式,他已经忙了十多天了,好不容易大典结束,他可以小憩一会。这时水方端来一盘糕点,让他垫垫肚子。可他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香气扑鼻的酥脆糕点要是被李乐之看见了一定要和他抢着吃。于是,鬼使神差一般,他选了马厩里最快的一匹马,带着这盒糕点,在黄昏降临之时向普济寺奔来。 她看到自己会说什么呢? 说,崔景樾,亏你还有良心,还记得在除夕给我带糕点。 她会笑吗? 他突然很想知道。 第26章 及笄礼 大景武徽十八年初春,都城千家万户屋檐上的积雪还未完全消融,新春的气息尚未退却。宜阳长公主与镇军大将军之女李乐之就将迎来及笄之礼。 李乐之早早的被李卫和周澄芸从普济寺给接回都城,练习及笄当日的礼仪。 “阿娘,这个衣服太重了,裙摆也长。我实在没法穿着它安稳的从屋里走到大厅……” 李乐之穿着七重锦纱堆叠的汉式曲裾,七层锦缎纱绸由里至外的从象牙白向萱草色,柑色,金茶,蜜柑色到最外层的铅丹色过渡,这样精美繁复的礼服将衬得穿衣人的容色愈发盛丽,犹如一朵在冬雪中烈然盛放的赤橘色牡丹花。 “这有什么重的!我还没给你梳及笄时的发髻呢,好阿宝,忍一忍,阿娘难得可以给你打扮打扮。” 周澄芸完全不理睬李乐之的窘态,自顾自的和绵意,杨柳讨论着这曲裾上还该绣些什么花样,只是敷衍的安慰。 自李乐之的及笄礼的请柬发出后,就连很多没有收到请柬的家族,官宦都修书向周澄芸或李卫明里暗里的表示,自家夫人和女儿也有意前来参加李乐之的及笄礼。 这倒不是李乐之的个人魅力有多大。实在是,一个娘代表着皇室,一个爹手握着兵权,偏偏平日里两人又低调的不行,从不举办什么夫人小姐喜欢的赏花宴,踏青宴。让都城的权贵想要结交都没机会。 而李乐之又是二人独女,这就意味着等及笄之日过去,这权势滔天的家族的唯一未来可以嫁人了…… 李乐之在普济寺学武这些年一直以身体虚弱被送往其大姑姑平阳长公主处休养,除了皇帝的万寿和中秋,元旦的皇室宴会,能在高台上远远望见一道倩丽的身影,其余时候就再见不到这位含着翡翠汤匙出生的大小姐了。 所以都城的家族基本上都对收着请柬的夫人小姐三令五申,一定抓住这个机会同宜阳长公主和李小姐打好关系。 至于自家的未有婚约的儿郎嘛,各自的母亲也是早早的开始为其量体裁衣,力争在及笄宴上一下抓住李小姐的芳心! 一时间,各大制衣坊订单不断,华贵精致的绸缎供不应求,颇有些洛阳纸贵的味道。 “我儿生的就是俊朗,一定在及笄宴上压倒其他儿郎一头。到时候被李家小姐一眼看中,成了公主与大将军的女婿……我看二房三房的那群贱皮子怎么跟我斗!” 某家族的大夫人将好容易抢到,最时新的缀了西域运来的绿松石翻领长袍在自己的儿子身上比比量量,言语间已是斗志满满。 儿郎倒有些不以为意,推开亲娘的手,坐在靠椅上喝茶。 “不是儿子自夸,虽说我的学问算不上都城里数一数二,但就凭娘给我生的这张脸,满都城都找不到第二个!就算不穿这些虚浮之物,她李家小姐眼里也只会有我一个。只是怕……” 只是怕崔家那位会去……那就任他们如何装扮,这个风头都轮不到自己来出。 不过,怎么可能,崔家那位最是清高,连本族姐妹的及笄宴都不见得出席,更何况这八竿子打不着的李家小姐…… …… 都城里因为李乐之及笄搅起的风云,李乐之是没时间知道了。 她这几日天天被拘在家中教导礼仪,半步都不得离开将军府。等她好不容易把那些繁复拗口的礼节和礼词给记熟了,这及笄日也就到了。 及笄当日,整个将军府装扮一新, 李卫着紫褐色蟒纹宽袍,满面春光的站在将军府门前迎宾。各式奢美的华盖宝车把将军府所在的一整条街巷都占了个满。文官武将都携自己的妻儿先来拜会李卫。 “恭喜李大将军,千金长成。” “祝贺,祝贺” “…” 前厅里就将宾客分了男女席位,女宾由侍女领着去了后院,拜见宜阳长公主。男宾则去了与后院有一湖之隔的府内林园,玩些投壶射箭,骰子双陆。 周玉喜是皇帝的十三公主,由宫中昭仪所生。虽然母妃不受宠,但她却被养的爽朗活泼,自小便和李乐之臭味相投,最是玩的到一起。所以这次李乐之请了她来当自己的赞者。 周玉喜从前院跑回来,笑嘻嘻的同被礼服头饰束缚住的李乐之讲。 “今日来了好多俊俏郎君,看来你小子艳福不浅嘛。” “可惜今日他们再俊俏,我也没心思看……因为这假发髻重的我抬不起头。” 李乐之还未说完,晚菊就上前来同她耳语几句。 李乐之挥挥手,让晚菊带话。 “你只管说,乐之会等。” 晚菊称是,快速退了出去。 “我也是羡慕你,听说今天天没亮,九哥就跑到你家来,帮着李姑父招待宾客,活像他才是李家的儿子一样。还有太子哥哥和四哥,那两人平常见到了都快连假笑都装不下去了,今日为了你,也提前说了会和父皇贵妃一道前来观礼。这待遇,反正我这个公主是比不上了。” 周玉喜的嘴巴是个没有把门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偏生李乐之也不以为意。倒是吓得一旁伺候的侍婢冷汗连连。 “笃笃笃……” 房门突然被敲响,外面传来周靖川的声音。 “李乐之,是我。” “嘿,我这九哥不是一向进你房间,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的,怎么今日门没关,还在外面装模作样的敲敲……” 周玉喜还未说完,周靖川就大步进来,拧着她的耳朵将她提溜出去。 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退下。 “怎么了,表哥。” 李乐之扶着头上的发髻,抬眸。 周靖川深深看了她这模样一眼,从身后拿出一个螺钿檀木盒子,递给她。 “这是我送你的及笄礼,不能被外人看到,所以就现在给你。” 李乐之闻言,不由好奇打开。 “是个什么还不能给别人看了……凤凰步摇!” 李乐之将黄金流苏凤凰步摇从盒子里拿出来,哪怕过了十年,这步摇依旧如当初李乐之五岁时坐在先皇后怀里见到的那样,栩栩如生,振翅欲飞。 “我曾经不是答应过要送你一支黄金做的步摇吗?这些年找过很多,最后发现还是母后这支才最得你心意。” 先皇后走后,周靖川年纪尚小,躲在立政殿内不肯出来。皇帝怜惜幺子思念母亲,特意让周靖川保管立政殿内皇后的遗物。这凤凰步摇自然也归他保管 “可这是皇后才能戴的。” “正因为是母后的东西,我想给你便给你了。就算父皇知道他也不会怎样。” 李乐之点头称是,毕竟是舅母的遗物,由表哥送给她,便仿佛也带着一种舅母来看她及笄礼的感觉。她不想煞风景拒绝,就想好好藏起来。 “先别放,我给你簪上……就算是给母后看看。” 周靖川拦住李乐之,将檀木盒打开,对着铜镜,小心翼翼的将步摇簪在李乐之的黑丝如云的发髻旁。 “怎么样,好看吗?像不像舅母……” “好看……像个皇后的样子……” 李乐之打掉周靖川放在她肩头的手,对着镜子里的周靖川翻了个白眼。 “我只问你像不像舅母,怎么还说我像皇后?你不怕舅舅骂你。” 第27章 礼成 宾客已经陆续落座,都等着李卫起身致词。 “难道还有宾客未曾入席?这眼看就要到时辰了。” 久不见李卫或周澄芸起身,分坐两旁的男宾和女宾席上开始窃窃私语。 就在众人低语猜测之际,一小厮小跑进庭院,站定唱声。 “清河崔氏长公子到!” “崔家长公子!是崔家那个宗子吗?” “不是他,还有谁敢称自己是清河崔氏的长公子。” “可不是说他在外游学多年未归吗?再说了,崔家不是早就派了小房的夫人带着女儿入了席?我以为已经算是给足了李家面子,现在竟然连多年不露面的崔氏宗子都来了……” “派人去查查李卫何时与崔家搭上的关系……” 因着崔景樾的到来,整个宴席都骚动起来。男人们推测着这李家与崔氏的关系,已婚的夫人们伸长了脖子,未出阁的小姐则端着姿态将面色掩在团扇或丝帕后,却都将目光投向入口,势要看看这十三岁就被当世大儒赞一句“朗如日月,玉山扶桑”的世家冠玉。 小厮刚刚唱声完,不多时,一身着群青色宝相花纹翻领长袍的少年郎君自垂花拱门处入内,众人目光皆随少年身形移动,起初稍远时,又恰巧日光正盛,看不清面容,还没等女郎们将掩在面前的扇子绢帕拿来看个清楚时,少年已经走近,到来了李卫和周澄芸席前,插手执礼。 “晚辈崔景樾来迟,望长公主与将军见谅。” 李卫和周澄芸对视一眼,在看清对方都不熟识这崔家宗子后,齐齐起身,招呼崔景樾落座。 “无碍,仪式尚未开始,仍有贵客未到,崔家郎君不必多礼。” 怎么,这崔家宗子还不是他们等的贵客?那到底还有谁能让长公主和大将军等着的,莫不是……就在一个答案将要浮出众宾客的心底时。一队队披甲执戟的金吾卫从正门鱼贯而入,皇室仪仗缓缓入内。 “陛下驾到!” “贵妃娘娘到!” “太子殿下,鲁王殿下到!” 周澄芸和李卫一同起身,上前接驾,众宾客也纷纷离席跪拜行礼。 “吾皇万岁,贵妃娘娘千岁,太子殿下千岁,鲁王殿下千岁!” “众卿平身,今日是朕的侄女乐之的及笄礼,朕也只是个观礼的宾客,勿要拘束。” 皇帝周翊乾抬抬手免了众人的礼,由周澄芸领着坐到主位,贵妃居右上首位,太子,鲁王依次落座左上首。周靖川匆匆从后院出来,挨着哥哥们坐下。 稍微会揣测圣心的大臣都知晓皇帝最爱李乐之这个侄女,甚至比一些公主皇子都要上心。可今日就连面和心不和已久的太子和鲁王竟都能坐到一起观一个少女的及笄礼了。 这李家可真是犹如烈火烹油,看来滔天的富贵权势李家还要再享几十年。在坐的少年郎君们开始暗暗与周遭的公子哥们比较起来,或懊恼今日选的衣饰衬不起自己的风姿或窃喜比邻座整日沉迷酒色的纨绔更显俊朗挺拔。 可到最后,望向正端坐上位悠闲品茶的崔景樾时,都暗自摇头。 吉时已到,李卫起身致词。 “今日,小女乐之行成人笄礼,多谢诸位拨冗前来,李某在此谢过。” 随即插手向满庭宾客执礼,并转头向礼者示意。 “行礼!请赞者。” 周玉喜从内堂而出,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这时李乐之自内堂走出,穿着周澄芸为她挑选的七纱锦面缠枝纹曲裾,步态从容的行至内庭中央,面向南,朝着满座宾客叠手行揖礼。起身时,被宽大袖袍遮的只剩一双在外的眼睛冲离自己最近的周靖川调皮般的眨了眨眼。 看,我可没掉链子!。 将将还在后院调侃她一会会被裙摆给绊倒的周靖川见李乐之一副炫耀的模样,不由环起手臂,满脸笑意的冲眼前炫耀的少女赞许般的点点头。 李乐之跪坐到笄者席上后,周玉喜上前为其梳头后将雕花犀角梳放于笄者席南边。 “今年谁做李家的正宾?怎么一直没见到人呢?” “或许还是请司徒宰相家的老夫人,不然谁有这个资格和福气。” 贵妃见正宾还未到场,侧身向周翊乾询问。 “陛下,这正宾如何还未到场……若是出现状况,臣妾愿做乐之的正宾。” 皇帝并未看向贵妃,像是在等什么人,一直望向庭外,只冲她摆摆手。 “会来的。” 贵妃恭顺称是,可掩在衣袍里交叠的双手不由握紧。 她堂堂贵妃,主动提起做臣子家女儿的正宾已是天大的抬举,若不是想借此与宜阳冰释前嫌,拉近关系,好让她的儿子搭上李卫武将这条线。这娇纵无礼的李乐之也配她屈尊降贵? 她倒要看看今日司徒老夫人身体抱恙未曾前来,谁来做她李乐之的正宾! “平阳长公主到!” “!!!” “谁?平阳长公主?” “她不是快二十年都未曾离开过普济寺了吗,就连先皇驾崩都……” 周翊乾听见内侍的声音就立马起身,大步向门口走去。众宾客皆随皇帝的动作而起身站定。 周训安虽只带了两个侍女,长公主服制一应未穿。只着了样式简单的棉袍,唯有这衣袍是朱色才与今日的热闹相符合。可单单她信步走到庭内,曾经于战场厮杀而生的淡漠傲然,就让在座最是春风得意,珠翠满身的贵妃娘娘都忍不住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长姐,你来了……朕和宜阳他们就等你呢。” 皇帝站在周训安面前,周身的帝王威仪都无形的减弱三分,现下好似只是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弟弟见到了多年未见的长姐,言语眼神中都带着少时对当家大姐的思念与孺慕。 周训安看着眼前已是成熟睿智的英明帝王的二弟,颇有些滋味不明,但又无话可说,只像从前一样拍拍周翊乾,只是不能再是弟弟的脑袋,而是皇帝的龙袍。 她也不再停留,径直走向还跪坐在笄者席上的李乐之,侧在她耳畔开口。 “我不是五福之人,我无夫无子,母亲早亡,父亲不仁,兄弟阋墙,自己也曾手染鲜血。你可愿让我为你加簪?” 李乐之冲周训安拜行大礼,以首叩地。 “李乐之叩请平阳长公主为我加簪。” “好。” 有司见姑侄两人已然谈妥,立马奉上罗帕和发笄。 一加发笄。 周训安走到李乐之正前方,高吟祝词。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周训安拿起发笄为李乐之簪于云髻之间。 “愿你不似我这一生,愿你夙愿得成。” 一拜父母 待李乐之回屋换上与发笄相配的素衣襦裙,出房面向李卫和周澄芸行第一拜。 “谢阿爹阿娘生育教养之恩。” 二加发钗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李乐之着赤金发钗,曲裾深衣。 二拜师长 李乐之向满座宾客揖礼后,朝着普济寺的方向再次行了叩首礼。只不过,刚好皇帝坐在此处,没人疑惑。 三加钗冠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李乐之着以宝石钗冠,大袖长袍。 三拜帝王 向居正位的周翊乾行叩首,这是对皇权效忠的决心。 待繁琐的礼制完成时,周翊乾示意身边大监将一卷明皇圣旨递给李乐之。 她打开一看,竟是加封她为敏成县主的诰书。 在大景,除了亲王的女儿可以加封县主,郡主以外。公主的子女向来没有任何封号。 这是本朝以来头一遭。 “我儿乐之,舅舅一直拿你当大景的公主一般养大,皇后也生前也最疼你。你想做的事,朕知道,不过,这是舅舅给你的第二个选择。” 第28章 击掌为誓 “为什么不让父皇将封你为县主的圣旨公诸于众?” 周靖川坐在李乐之的身边,手上拿着加封县主的圣旨,看向正在摆弄众人所送礼物的李乐之。 “乐之,你不是同我讲,你想当将军不过是害怕离开了姑姑姑父没有依仗。可现在你是县主了,有专属的封地和朝廷的俸禄,除非是父皇褫夺了你的封号,已然无人敢不高看你一眼。这样……还要女扮男装去做什么将军吗?” 在周靖川看来,李乐之虽然从小看似无忧无虑的长大,但他知道她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这是她在四岁未回到都城之前与周澄芸在北境颠沛流离的日子里留下的阴影创伤。 所以她开始练武,说想当将军,他都看作是她想让自己安心的举措。可现在,能让她心想事成的通天大道就在眼前,为什么还要去趟一条几乎不可能的道路。 “哥,你知道吗,本来舅舅是要当众宣布封我为县主之事。若不是大姑姑到来……这就不是我的第二选择,而是我必须走的路。” “阿宝!这样不好吗?父皇划给你的封地与我的封地相邻,父皇的意思,难道你还不清楚?” 周翊乾给她的封地中有一块盛产井盐的盐场,而周靖川的封地里有铁矿。盐铁,盐铁,这是要牢牢把握在皇家手中的命脉。周翊乾所想,是让李乐之真真正正的成为皇族的一员,以晋王妃的身份,这封号与盐场就是第一道聘礼。 “我若是这样,像不像皇后舅母……因你荣耀而荣耀,以你悲喜为悲喜。哥,我自私得很,做不到像舅母那样如溪流,高山一般去衬托丈夫的威仪,我想成为一个独立的,就叫李乐之的人,站在晋王周靖川的身边……” 她拿过明黄圣旨,端看一眼。 “宜阳长公主与镇军将军之女,淑慎敏言,勤勉柔顺,雍和粹纯……即册封为敏成县主……你看这诰书上哪一个字与我有关,出阁前我是将军与公主之女,他们称为我小姐,出阁后,我是晋王妃,就该叫我王妃娘娘。” “我不是我,却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哥哥,或许在你看来我是矫情,是自寻烦恼。可在见过平阳姑姑和后山的师傅们后,我才知道,作为自己活着能有多快活。他们虽被困于一隅,可心中韬略不输在朝能臣,文成武就自他们率性而为,只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李乐之拉住周靖川的手,以他从未见过的渴望到虔诚的目光看着他。 “所以,我想像他们一样,以我李乐之的名字留在史官的笔下,让后人读到我们这一段时,不以公主之女,晋王之妃将我草草掠过。而是一个可以平视你我的位置……哥哥,你做高大的青柏,即使我最后只能是一棵低矮的冬青,但也要以树的姿态站在你身边,你能明白我吗?哥哥……” 这样的推心置腹,周靖川怎能不懂,他的小阿宝只是想要如世上所有男子一般,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她不知道,她望向自己的眼眸里盛满了勃勃野心,是那样的有生机,让他想匍匐沉醉。 他如此溺爱她,从小到大,又有什么是不答应她的。 “好,我等我的小乐之如男子般走自己想走的路,到时,我再向威武大将军李乐之求娶,为周靖川的妻子。” “好,一言为定!” 李乐之同周靖川解开郁结,如儿时打赌一般击掌为誓,随后相视一眼,笑作一团。 崔景樾今日是从普济寺匆匆赶回崔府,刚到府门口,就听闻小房的大夫人已经带着三小姐去了李乐之的及笄礼。父亲说,有小房的叔母去已是给足了李家面子,若是自己再去,就显得与将军府走的过近。现在太子鲁王斗得激烈,他崔氏只需隔岸观火。 可想起十几日前月夜下喝的烂醉的少女,抱着酒坛,闭着眼睛笑嘻嘻的问自己会不会去给她过生辰…… 他不想看到她失望后不理自己的模样。 最后,他以担忧大病初愈的叔母为借口,赶往将军府。还好他去的不算晚,仪式还未开始,否则到时候还不知道那个丫头怎么阴阳怪气的埋怨自己不守承诺。 她今日很美,像被娇养在黄金丝笼里的牡丹,娇艳华贵,却压抑着野蛮生长的气息。他都想好等仪式结束该如何调侃她今日束手束脚的模样时,她正对着另一个男子笑的娇俏。 是晋王,是她口中以后找不到赘婿就和他成婚的九表哥。 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皇族世家里最是常见。更何况他们还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恰巧这晋王离她最近,只是笑笑……她从未对自己这般笑过,她对着自己总像只狡猾的松鼠,他有用,便如有了松果,她就笑的谄媚;她捉弄自己时,笑的狡黠;被自己压着写字,背书时,会笑的咬牙切齿…… 她从未对自己笑的如此……娇俏…… …… 他崔景樾何时变得如此优柔,不过是参加好友的一次生辰,作为主人的她暂时没有照顾到自己,他便平白的想了这么多。或许是最近族中事务过于繁杂,让他的精神有些恍惚,才会思虑过重。 他只再等等,等他的好友李乐之同亲人说完体己话,自己将带来的生辰礼送到她手上就回崔府。 及笄仪式结束后,皇帝和贵妃以不想众人拘束为理由早早离去,平阳长公主能为李乐之出一次普济寺已是破格,也在仪式结束后拒绝皇帝和周澄芸的挽留,回了普济寺。太子鲁王倒是吃了宴席才离开,只不过吃得匆忙,仿佛多一刻也不想和对方呆在一起般,提前向周澄芸请辞也离开了。 此时众宾客散的差不多,可崔景樾却一直未等到李乐之。小房叔母和表妹已经上了马车。 他本就是用担忧叔母的借口才来此,现下是不能再等了…… “小姐,从今日起,您就可以议亲了。如今都城多少贵女早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订下婚事,只等过完及笄礼就与男方行六礼。您现在是时候该考虑考虑了。” 夏荷未随她去普济寺,好容易见着自家小姐回来,自然把一直揣在心里的担忧说出来。 “小姐还考虑什么?这不是有晋王殿下嘛,晋王府就在我们对面,等小姐嫁过去就还跟在自己家一样,这是多少贵女都羡慕不来的事。” “那你这样说,我还觉得景樾公子不错呢!夏荷你是没看到,景樾公子那张脸简直就是照着神仙的模样刻出来的,不仅长得好而且才高八斗,完全是画本子里的人物。小姐不也说过要找最好看的郎君吗,景樾公子就是天选之人!” 莺飞反驳着晚菊的话。 “景樾公子?” 夏荷最不爱出门,就喜欢呆在李乐之的院子里给她绣花做衣服,这景樾公子她实在未听过与小姐有什么交集。 “就是清河崔氏的长公子,今日还来小姐的及笄礼了的……哎呀,我差点儿给忘了……” 莺飞像是想起什么,一拍脑子,急匆匆的就往外跑。回来时,将一个包裹放到李乐之面前。 “小姐恕罪,今日崔公子走的时候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是生辰礼物。我给忙忘了……” 李乐之摆手, “这也是我的过错,我今日既要在礼仪上不出差错又要担忧大姑姑来与不来,好容易结束,表哥又来与我谈心。我都没时间去和崔景樾打个招呼……下次回普济寺,我再向他当面赔罪。” 李乐之解开包裹上的丝绸,小心翼翼的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张稍稍污了墨迹的纸条,应是他本想当面同她讲的话,结果走的匆忙,留下的。 李乐之拿起来,细细看着。 “这里面是一件软甲和一瓶水玉丸,生辰吉乐。” “乐”字收尾得匆忙,不小心沾了墨迹,却仍不掩字的遒劲清颀。李乐之将这言简意赅的字条放好,打开了礼物盒。 一件如月夜湖水一般闪着粼粼波光的软甲映入眼帘,与其说是软甲,更不如说是一件薄的像纱丽的贴身衣物,轻薄柔软。可用手一拈,就知道是搓得如发丝一般细的寒铁丝线编织而成。 “莺飞,拿把刀来。” 李乐之的话让莺飞困惑,但还是依言照做。 开了刃的锋利匕首狠狠的向这件软甲刺去,由于速度过快,力道太大,都与软甲擦出来火花,等众人细看,结果是匕首刀刃上缺了口,软甲却毫发无伤。 “这是寒水纱,我在崔景樾书房里的杂书中看到过,传言这纱至柔至刚,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我本以为是杂谈怪论,没想到是真的……还有这水玉丸,我可没忘记崔水方对它宝贝的样子……” 原来,只有崔景樾如此懂她…… 第29章 以爱为笼 大景武徽十八年夏,北王庭钦利可汗阿史那·奎铎联合西州十八部扰乱大景边境。安西都护府都护薛延寿向朝廷请兵。 北王庭本是西域王庭的分支,可自从西域王庭于武徽七年归顺景朝后,原林令可汗的三子阿史那·奎铎不服景朝管束,在父汗死后,与大兄阿史那·穆赞决裂,回到西域草原上建立了如今的北王庭。 可由于北王庭与安西都护府之间还有西域四重镇,龟兹,回纥等西州三十六部所隔。加之大景立国不久,需要休养生息。见北王庭仍不成气候,十数年来一直对其持观望状态。 可如今钦利可汗竟然能联合西州十八部同时反叛,可见图谋已久。 周翊乾当即下旨,命安西都护薛延寿即刻调集西州四重镇兵马将阿史那大军抗于饮马河边。又遣抚远将军郭孝常作为先锋军点齐八千士兵于三日后前往西域援助薛延寿。 镇军大将军李卫曾于武徽二年任安西都护,与阿史那·奎铎交过手。于是被任命为统兵元帅整合大军五万,于十五日后发兵平叛。 李乐之在听闻这个消息后,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她自及笄后便被母亲拉着参加各种宴席,连普济寺都回的少。 她是理解周澄芸的,毕竟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其他贵夫人早早的就开始安排儿女的婚事。只有她一心想着当将军,这些年是一个可以相看郎君的宴席都没去过。周澄芸难免着急,而自己虽几次同她明里暗里的提过,自己可以和九表哥成亲,实在不用担忧自己的亲事。可周澄芸却说指不定哪天九表哥眼睛擦干净了就不要她了,总得选几个备用嘛。 她一想也是,万一她去参军几年不回来,总不能就让周靖川就这么等着,太子和鲁王可是十五岁就娶了王妃。他马上快满十八了,还没个妻子是不像话。 再选几个备用,是对她的负责,也是对周靖川的负责。防止以后周靖川因为什么变了卦无法娶她而心生愧疚。 所以在快参加完满都城的什么劳什子踏青宴,赏花宴,迎春宴后,李乐之才知道想要找出一个媲美周靖川的样貌,才学,人品的男子是有多么不容易。 真是可怜了她九表哥,从小就知道和自己瞎混,要是也多出来走动走动,才会知道自己的行情有多好。能让九表哥和她击掌为誓约定婚约,算是她李乐之赚到了。 李卫这几日都因为前方不断传回来的战报忧心不已,今日早朝陛下更是下旨任他为统兵元帅,集合兵马于十五日后大军开拔。现下正于太极殿偏殿同陛下与几位大臣商议军事。 “陛下,臣以为当年西域王庭早已归顺我朝,这阿史那?奎铎的兄长还在我朝做着武威侯,不如让这阿史那?穆赞也一同前往平定叛乱。这样一来可以借着穆赞对奎铎的了解和亲情来压制奎铎的进一步的反叛,二来也可以向如穆赞一般归顺我朝的外族人展示我朝对他们的信任与重用。” 周翊乾颇为赞同的点头。而一直沉默不语的司徒宰相悠悠开口。 “这是个冒险之举。” “爱卿何出此言?” “陛下,您我都不曾忘记老林令可汗为何而死。当时他虽年过半百但仍旧老当益壮,是归顺于景朝后,怒极攻心而亡。这阿史那?奎铎虽素以性情暴戾闻名,可一向信服自己的兄长。为何就能在老可汗死后立刻与长兄反目成仇,独身一人回到西域,又在短短几年内建立起北王庭……” “你是说,这中间有穆赞的暗中支持……” “微臣不愿做疑神疑鬼的人,但是,为了西域边境的百姓和大景的安危,这些都值得再细细考量。” 周靖川立于一旁,思索片刻后出声。 “既然如此,儿臣以为不如让阿史那?穆赞同抚远将军郭孝常一并作为先锋官前往西域。据薛将军来报,这阿史那?奎铎联合了西州十八部的兵马也不过四万人。 即使其他十八部都持观望态度,都护府军加上四镇兵马已有四万五千,加之先锋部队一月内就可抵达边境,对于平叛已是胜券在握。 若这阿史那?穆赞真归顺于我朝,这仗打的就更加快。如是想与奎铎里应外合……不如让李将军再遣一万将士于六日后秘密先行。这样就算先锋部队行军神速,最多也不过只差了六七日。穆赞若反,即刻扼杀。再由李将军的四万主力来到西域将奎铎与叛乱的十八部一同剿灭。” 周翊乾未说话,只是看着自己最小的儿子站在自己面前胸有成竹的表达自己的想法。或许他真的老了,连靖川都长得如此高大挺拔,快要将投进殿内的阳光给遮个完全。 ………… “诸位爱卿先下去,李将军与晋王留下。” 众大臣应声告退,顿时偏殿内只留了皇帝,晋王和李卫三人。 “我儿今日可觉得司徒宰相有何不同?” “儿臣正是疑惑,按理舅舅都猜到穆赞不简单了,那依照他的性子早就将对策想好,为何故意不语,还等着儿臣出来献丑。” 周翊乾哈哈大笑。 “傻儿子,这是你舅舅在故意引导考验你,作为景朝的亲王,怎能一点对国家大事的敏锐都没有呢。你舅舅是看重你的。” 李乐之在家等了半天都不见李卫回来,便想着去皇宫找他。因为小时候要日日去看望先皇后,周翊乾早就下旨让李乐之可以随意进出皇宫,不必禀报。所以巡守的金吾卫见到李大小姐乖乖的让了道,她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太极殿。 “诶呦,我的小祖宗。现在还进不去,陛下还在与诸位大臣商讨国事。您要不去立政殿吃点点心等等?大将军出来了,老奴马上来告诉您。” 周翊乾身边的大监刘公公拦着要往里走的李乐之,劝慰道。 “免得劳烦您去立政殿再叫我,您也一大把年纪了,走着累。我就坐在这花坛边等等就行。” “诶,好。那我叫人去给乐之小姐找个软垫来。刘公公也是拿李乐之当孩子看的。毕竟谁不喜欢一个真心实意不嫌弃他们拿他们当人看甚至是寻常长辈一样敬着的天之骄女呢。 李乐之随意在花坛的角落边坐着,这偏殿内的话就不由自主的往她耳朵里钻。还真不是她故意去听,只是这老季把她的五感训练得太好了,这十里之内任何风吹草动她都一清二楚。起先都还只是些枯燥乏味的政事,直到她突然听到阿爹叫了她的名字,她一下醒过神来。 “陛下,还请陛下准许小女乐之随我一同出征。” “卫兄快快起身。乐之的念头,朕如何不知道。只是这女子从军……更莫说乐之还想当将军。朕本以为乐之在普济寺吃了苦头后就不了了之了,结果连长姐都出面为她求朕。卫兄,不止朕,你想好如何面对那些将士了吗。” 她听到阿爹跪下去,膝盖重重砸在大理石板上的声音,冰冷且刺耳。 “微臣知晓这件事荒唐,可臣就她一个女儿,自她出生起,我与她相处的时间算下来连陛下都不及。臣的半生都在为景朝,臣只有这一个请求,望陛下成全。” 周翊乾不语,他虽是最最疼爱她的舅舅,可他也是大景的皇帝,一旦为了李乐之开了这先河,那日后众人都效仿该如何…… “陛下,臣已经和乐之商量好了,她和沈蕴芳学了易形之术。只要扮作男儿,又有我在一旁,便无人可以识破。待大胜归来,只要陛下说是本意想让她去历练一番,当众恢复了她的女儿身再随意封她一个武将的虚职,圆了她的念想……臣便卸甲。” 卸甲!这是拿兵权去换一个女儿荒唐可笑的梦。这样一来,谁人能说一个不字,谁又能以自己一生的功勋去为一个女儿换个只有名头的虚职。 再然后,她听到了九表哥的声音。 “阿宝从小到大想要什么,儿臣便是拼尽全力也会为她找来……而想当将军的梦,她从五岁便开始了,父皇,有什么东西是能让阿宝整整十年都得不到的呢。 儿臣愿意同姑父一起为阿宝造这场游戏,让她先从姑父的持戟小将做起,就跟在姑父身后这样既不会危险,每次获胜的加官奖赏也轮的到她。等大胜归来……儿臣便向父皇请婚,让乐之嫁于我,我带着她去封地,在那她想当什么将军就当什么。这样既满足了乐之的念头,也让其他说她离经叛道的人将矛头指向儿臣。” 周靖川以首叩地,再次向周翊乾请求。 “望父皇成全。” 再然后,李乐之就不想听了,她起身向给她端糕点的刘公公摆摆手,拼尽全身气力挤出一个笑容。 “公公,别和阿爹和舅舅说我来过,我刚刚想起来好像把阿爹的铠甲给弄坏了。我得趁他没回家去修好。要不然他会打我的……回头见……公公。” 李乐之还是不愿拂了老人的好意,将刘公公手中的糕点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含糊着向他道别,转身,咸涩的泪水就混着甜糯的糕点一齐进了肚子里。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们为了刁蛮任性的自己而编织的一场游戏。她只需要按着走,就能获胜。爹爹一生的功勋,九表哥日后担起的骂名还有皇帝舅舅所要面对朝臣的指责。都是为了她这么个荒唐可笑的梦…… 那她这十年里又算个什么呢?每个冬日雪夜里将她痛醒痒醒的冻疮,酷暑三伏里无数次晕倒后又站起来的马步,还有那已经被自己用出裂痕的铁木枪……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吗? 最最可笑的是当初同平阳长公主和后山的师傅们夸下海口的誓言……原来都只是为她这个金枝玉叶的千金大小姐圆一个儿时突发奇想而不可得的梦! 她以为能让亲近之人依靠,却没想到是让最亲近之人去牺牲自己来成全她。 她不能责怪任何人,阿爹,表哥,舅舅……他们都只是想满足任性的小女儿的所有要求。 爱,怎么能是错的,又怎么去责怪…… 错的是她,一个被娇宠惯了的女郎提出了一个荒唐可笑的想法。 以为凭自己就可以改变所有,可以撑起门楣,可以让人依靠,可以同那些男人一般青史留名…… 第30章 勿念勿忘 “什么!李乐之跑了!” 李卫和周靖川从宫里回来时,就看到周澄芸拿着封信,打开一看,只有寥寥数字。 “走了,莫寻。” 周靖川看着周澄芸快要气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勉强安慰道。 “或许乐之只是回普济寺了,这舅舅还有十五日就要出征,她可一直心心念念着的,怎么会突然跑没影了姑姑,您是不是逼着她做了什么她不情愿的事” 周澄芸看侄儿和丈夫一脸疑惑的看向自己,心里大呼冤枉,她多久没见自己的宝贝女儿了,就是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唯独只是最近 “就只是最近去了” 李卫是个直性子,等不得,直接发问。 “去了哪?” “哎呀,就是带着她去参加了几个宴席相看相看” 周靖川闻言皱眉,不悦出声。 “姑姑,你明知道唉” 他不愿多说,向李卫夫妇二人行了礼,转身就走。 李卫看着快步离开的周靖川,同周澄芸叹息。 “你也是,明明知道靖川想要娶阿宝,阿宝也不抵触。为什么非要给两个孩子找不快呢?” “我是故意的吗?难道我不想两个孩子就凑一对?可你看你家姑娘开窍了吗。现在是,问她愿不愿意嫁给靖川。她因着靖川从小就陪着她鬼混,又住我们对门,就把这婚姻大事当个过家家给同意了。” 周澄芸说着说着都想给李卫这个只知道打仗的莽夫头上来一下,也不知道当年追她的那股聪明劲去哪了。 “靖川快十八了,这阿宝十几天后又要和你一起去边疆。再回来谁能保证是多久?陛下不为靖川着急,难道司徒宰相他这个亲舅舅和那帮天天想着送女儿当王妃的大臣不急吗?” “阿宝你是知道的,有什么特别喜爱的东西就绝对不会给别人,更何况是丈夫!所以为了防止以后靖川万一被迫娶了其他女子,阿宝没着落,我得提前相看着,要不然都城中适龄的好郎君都被挑了去” 李卫挠挠头,觉得妻子说的话也还有几分在理。 李乐之从皇宫回来后,将崔景樾送她的寒水纱和药丸混着其他稀奇古怪但她又离不开的小物件,一股脑儿的装进包袱里。到了马厩将红糖牵了就往普济寺奔去。 “所以,你还是不选陛下他们为你铺的通天大道?这于你的将军梦可是唾手可得。” 周训安看着眼前跪在庭中的李乐之,手指摩挲着掌心的伤痕。 “既然大姑姑都愿意为了我出面,就是在给我选择的机会。” 李乐之抬头看了一眼稳坐高榻的周训安,只觉得这近二十年的蛰伏与隐忍都未将她身上的铁血果决的气势给磨灭殆尽,她在等自己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我本就生在青云之上,若是走他们安排之路,就只是挪个地方继续当任宠任宰的金丝雀。十年习武就是一场笑话。” “乐之愿意同他们赌一赌,赌我能立马边疆,入朝堂,能同男人们在一片天地上一较高下,也赌您,赌后山的师傅们没看错人。” 她以首重重叩地,她一个人向世俗下了赌约,结局便是生者不一定成,败者必定死。 可她还这般年轻,满腔的热血随时都充斥着少女的神经,少年不知死亡,便不惧死亡。周训安瞧着她这副与当年自己如出一辙的模样神情时,说不出的恍惚。她已经死了十七年的心再次因为少年人的无知大胆而泛起涟漪,可又为少年人无法预知的危险未来感到担忧恐惧。手心的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 “三年的教养之情让我给了你可以做选择的权利。但我作为你的血亲,仍要告诉你。” “这世上的事情不是你努力了就能达成,不是你虔诚祈祷就能实现,更多的是失败绝望与伤痛” “而你所期望的未来,虚无缥缈,九死难生。” …… 李乐之拜别周训安后。又去向老季他们做了简单的告别,老季一直不讲话,只是一股脑的给她包袱里塞各种药丸。沈蕴芳难得的没有揶揄她,但就那么看着她的脸,仿佛她就是自己曾经临摹过的人头头骨,看的人毛骨悚然。还是秋大师正常些,拍拍她的脑袋告诫她,一定要快些回来,因为还有好些兵书她都没看完。 自己都要走了,他老人家还惦记这个 李乐之走了,带着从原来逃出家门时背的一个小小的包袱到几个得放在红糖背上才能拿动的行囊走了。 “你说她会活着回来吗?” 沈蕴芳终于开口。老季闻言,狠狠的剜了她一眼,但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摔了蒲扇快步离开。秋大师看了看沈蕴芳,漠然出声。 “只要你教了她真功夫,那她活着回来的机会就大些。” “难道老娘没教她真功夫吗!你个老不死的才是,一向由着她性子学,这下说走就走了,到时候人没了就怪你这个死书呆子” —— 崔景樾这段日子都在族中帮助父亲处理事务,唯一例外的事情就是每日水方都会有意无意的告诉他,李乐之又去了哪家宴席,宜阳长公主又为她相看了几位少年郎君。 怎么,不是和自己的表哥都商量好了吗,怎生又在相看其他人家莫不是终于发现这皇家的媳妇并没有那么好做,才另找下家了? 但也不知为何,听了水方手舞足蹈,绘声绘色的讲述了李乐之是如何看不上长公主给她相看的儿郎时,这些时日闷在心中的郁气才渐消了点。 “郎君,不是我谄媚,就李小姐相看的那些郎君们没一个比的上您半分的,您是没瞧见当时乐之小姐对着一个爱眠花宿柳的纨绔翻的那个白眼呀,简直快乐死奴了。” 崔景樾将手中最后一本卷宗整理完后,起身拂了拂衣袖。 “水方,我们回普济寺。” 再过十几日,她定是要随她父亲去边疆了,这期间肯定会回普济寺拜别后山的师傅们,他看在这些年的同窗之谊的份上,就顺便送送她。 “小景樾,姑奶奶可没骗你哦,李乐之早走了。” 沈蕴芳看着风尘仆仆前来的崔景樾,眨眨眼,一副了然的样子,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事来,让侍从阿宋拿了封信给她。 “喏,这是那个丫头走的时候留给你的,让我一定要交到你手上。” 崔景樾回到别院后,看着信封上与他字迹有五分相似的“崔景樾亲启”的几个大字上,突然有些不敢打开。 她是热血愚蠢到了极点吗?不跟着自己的将军父亲出征,偏要隐姓埋名的去先锋军队,谁来保证她的安危?她真的一点儿都不怕死吗? 他当时送的寒水纱就不应该只做了软甲,合该给她从头到脚的包严实了,这样这个鲁莽愚蠢的丫头才能毫发无损,安然无恙的回来听他的训戒! 崔水方看着自家郎君思虑良久后还是打开了乐之小姐给的信,可他远看着没几行字啊,怎么郎君一直不撒手。 “郎君,乐之小姐到底写了些什么啊?” “” “她让我帮着照看阿狸和逢年过节给老季他们送些礼物” 难怪郎君生气,这不就是把郎君当奴才使唤嘛,崔水方觉着最近自己这个脑子转的是越发快了。 崔景樾却暗自攥紧了手中的信纸,心里气到发笑。 好啊,一封信,说是给他的,只有八个字与他相关。 “礼物多谢,勿念勿忘” 你看李乐之她多蛮横,多霸道,让他不要想她,却又不能忘记她 第31章 吾名李惟安 抚远将军郭孝常率领的五千先锋军队已从都城出发。大景的士兵制度实行战时为兵,闲时以耕养兵,所以集合兵马就需要一定的时间。而这行军路上也会沿途招揽青年壮力加入军队,虽然不能第一时间成为正规军,但也是进了兵卒行列,等受了训练,有了时机时刻都要准备上战场。 大军行军已有七日,来到了距边关还有十日脚程的姚城。 姚城是由都城前往西域边关路上数一数二的大府县,人口众多,贸易交通都很繁华。郭将军一声令下,让大军就在姚城周边休整,停驻半日。顺便去城内再贴榜招揽青壮。 城内, 郭将军的副将穿着银白铁甲,腰上挎着弯月大刀威风凛凛的将招兵启示往榜上一挂,就那在战场上厮杀过后浸养出来的铁血气势便吸引了大批男子上前。 “嘿,前面那个矮子别蹦了,挡着小爷都看不见了。” 众人闻言都齐刷刷的回头,目光不善的盯着刚刚语气散漫嚣张的少年郎君。 少年郎君被众人盯得不自在,挠挠头,笑哈哈的解释。 “我说的是他,不是你们。” 说着,就上前去攀在场唯一一个没有听着他话转过头来的男子肩膀。 “喂,小爷说你呢,别蹦起来,挡小爷……” 少年郎君的手刚刚要放到男子的右肩上时,眼前男子仿佛早有察觉一般,未回头,可左手却直接擒住少年郎伸过来的手臂,抓着少年手臂旋身将其从头上飞速绕下,反扣在身前。少年郎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招架不住,就被眼前貌不惊人的男子给反手扣住,不由大为光火。 “你小子,还有几分能耐,让小爷来试试你。” 说罢,就摆了架势,朝男子下盘攻去。男子却不应战,只是随身而退几步,跃上插旗木桩,无奈出声。 “我不想与你打架,长得矮又不是我的错,有本事去找我爹娘啊!” 少年郎却觉得男子是在故意戏耍,握了拳一言不发的就继续朝男子凌厉挥去。 “诶,我说你这个人脾气怎么这么大!我都没计较你说我矮,都还要来打我,真是个烦人精。” 男子翻了个白眼,顺手将插在木桩上的旗杆一扯而下,背负在肩对着袭来的少年郎的脚步快速攻去。男子是棍法实在诡异,这木杆如灵蛇走位一般灵活怪异,像是看透了他的步法,能预知他下一步的落脚点,一瞬不差的向他刚沾地的脚背狠戳,痛的他连连败退。 周围人的叫好声刺的他热血上脸,绝不甘愿就此认输,刚要抽了腰间宝剑准备削去这该死的木杆时,一道声如洪钟的威武声音就制止了现场骚乱。 “放肆!” “郭家军的军旗杆是由你们随便使的吗!要参军,就留着你们那点子蠢劲。还不滚过来排队报名!” 众人都被吼得一震,顿时作鸟兽散,该排队的排队,该走人的走人。乖乖的,一点岔子都不敢出。 少年郎和男子被排到一起,,少年脸上还有些挂不住,可站在他身后的男子却拍拍他的肩来同他讲话。 “喂,你叫什么名字?” “赵霁……不是……小爷凭什么告诉你啊!” “我叫李惟安,叫我惟安就好啦。” 赵霁面色发烫,只觉得羞愤,其实他也不是不明事理,本就是他挑事在先,这李惟安现下还能和颜悦色的同自己讲话……再不消气,倒显得他是个无理取闹的人了。 “听…听你口音,你也是都城来的?” 赵霁别别扭扭的找了个话题。 “其实也不算,我出生在都城,可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跟着母亲去了离都城百里外的清川县……” “清川县!我少时也去过那,那有个普济寺,你知道嘛?我还在那住了三个月!没准我们以前见过。” “我这种平头小老百姓怎么可能去过普济寺啊,听说那住着一位公主呢!我都没见过这样尊贵的人。” 李惟安摇摇头,表示自己从来没见过他。 赵霁却像是被勾起宣泄欲望一般,突然热络的揽着李惟安的手臂道。 “嘿,没见过那个古怪的长公主也是好的,你是不知道她多会折磨人!” 仿佛什么极其不美妙的回忆再次在他脑海里浮现一般,赵霁打了个寒战。 “我去向这位长公主求学武艺,她什么都没教,就天天让我拿着个水壶去给她采什么清晨露水,三个月,整整三个月,我都被折磨的瘦了十几斤!” “当我以为总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时候,她却直接告诉我,让我走,她不收徒弟!” “她当小爷是个傻的!白给她当了三个月的苦力!” 李惟安看着赵霁气呼呼的模样,心中对他是既同情又好笑,原来老季说的给大姑姑无偿打了三个月露水的心性坚韧的笨蛋就是他啊。 没错,李乐之去普济寺找平阳长公主除了辞别以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拜托她为自己做一个不会被查出来的假身份。现在她是清川县的李惟安,父亲早亡,母亲出家,家中便只剩她一个人。 她从普济寺出来后没有直接到都城的军队去,而是跟在抚远将军的军队后面,一直到了姚城,才找到机会来报名参军。只是没想到,刚看招揽告示就碰到一个同她一般私自偷跑出来参军的小少爷。 只可惜她的世家谱系和官员卷宗从来都没看完过,所以暂时看不出来这个位赵霁少爷是哪家的公子哥。 见识过刚刚副将威风八面的模样后,许多年轻人都跃跃欲试,导致排队的队伍拖得老长,等轮到李乐之前面的赵霁时,就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 那文官一看赵霁身上的锦衣华服和容臭环佩就知道是个偷跑出来的富家少爷,本想赶人。却在看到赵霁从怀里拿出的一块令牌后,立马换了副嘴脸,唤了副将前来耳语几句,就给他登了记,让他去已经入选的士兵队伍。 赵霁朝李乐之挥挥手,示意自己在那边等她。 “姓名,年龄,籍贯。” “李惟安,今年刚满十五,临封清川县人氏。” 原本还在埋头记录的文官抬头瞟了李乐之一眼,撇撇嘴。 “毛都还没长齐呢,回去找爹妈。” 大景的兵役制度是年满十八岁才会入伍,且要是家中仍有其他兄弟可以照顾父母,继承家业。 李乐之是哪条都不满足。 眼看着站在两边的士兵就要来赶人了,原本在一边等她的赵霁上前来想将她给护住,可还没碰着她时,就看见李乐之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搞个四周尘土飞扬,让赵霁吃了一嘴的灰。 她自个儿却大声哭嚷起来。 “可我已经无处可去,只是一心想要参军杀敌!呜呜,将军有所不知,我父亲是镖师,在我幼时前往西州送镖,结果被西域乱党所害,至今找不到尸身……母亲万念俱灰,一个人做着替人浆洗缝补的活计,含辛茹苦的将我抚养到十五岁,就听闻这异族再次来犯。母亲从未放下对异族的仇恨,为了给父亲报仇,她削发明志,逼我发下誓言若是不能将异族人的头颅割下祭奠父亲,就遁入空门,此生不再见我……呜呜……” 李乐之哭的真情实感,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尘土上。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一些有相同经历的士兵和路人都面露不忍。 三清祖师,佛祖菩萨和孔圣人哟!不孝女李乐之刚刚说的都是胡话,当不得真,可不要怪罪我呀! 李乐之边伤心哭泣,边在心里默默忏悔。远在都城还在寻李乐之的李卫和周澄芸却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寒颤。 “我虽然才十五岁,但是儿时就随着父亲习武,这些年都没落下。承蒙将军不弃,就是让我当个烧火的小卒,我也想上战场为父报仇!” 周围的围观群众也纷纷附和。 “好个孝顺儿子,让他上!” “是我大景的血性男儿!” “让他参军!” “…” 这副将方才不是没看到李乐之与赵霁对打时的游刃有余,是个不错的苗子,又难得心志坚定,这先收进来再向将军禀报也不是不行。 副将思虑片刻后,将铁手中重重的拍在李乐之的肩上,同意道。 “好,那就准你进来当个伙头兵!” “…” 这,这,这她只是说说而已啊,怎么还真让她当厨子呢! 站在一旁的赵霁将她给扶起来,替还在蒙圈的李乐之拍拍衣袍上的灰尘,又一把把她揽入怀中,宽慰般拍拍她的背。 “惟安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故事,放心,以后跟着你赵哥混,我罩着你!” 说罢,骨节分明的大手还在李乐之单薄的脊背上,上下摸了摸。 “瞧瞧,这给孩子瘦的,背上都没几两肉,全是排骨。一看就是从小吃苦……真是……” 李乐之瞧着赵霁那清澈愚蠢的难过模样,将自己想要打人的冲动狠狠压下。 没关系,伙头兵就伙头兵,遇见个傻子就遇见个傻子。 否极泰来,否极泰来…… 第32章 月下精魅 在李乐之出走后第三日,李卫夫妇和周靖川在寻遍仍在都城的所有军队无果后,却收到平阳长公主送来的一封信。 周澄芸将信一把从李卫手中抽过来,急忙打开,看了半晌却一言不发。 周靖川在一旁等的着急,却又不好上手抢来,只能提高了声调。 “如何,乐之去哪了?” 周澄芸将信往李卫怀里一拍,说了声“看看你的好女儿!”就提了衣裙往屋里走去。 留李卫和周靖川两人凑在一起看平阳长公主派人送来的书信,信上说李乐之听周训安的话去了曾隶属于她的凤翔卫前往山西剿匪……就不随李卫去西域了。 可周靖川却十分疑惑,他知晓李乐之有多想去边疆立功,怎么出发在即,却突然跑去山西剿匪?这实在儿戏到匪夷所思,可他们已将准备前往西域的军队给找了个遍,确实也没有李乐之的消息…… “其实凤翔卫也是个好去处,那的将领都曾是长公主的亲信,既然周训安能让阿宝去,便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不会让她出事。再怎么说剿匪也比去边关安全。我原本也担心到时候打起仗来没法顾及阿宝,现下可好,了我一桩心事。” 说罢,李卫拍拍周靖川的肩,宽慰他不要太过忧心。没准儿是阿宝突然怕了去战场才另辟蹊径,否则又怎么会在大好机会前逃跑呢! “虽然我素来与周训安不对付,但她这个人还是不屑于说谎的……” 当李卫还在以为自家女儿因为害怕吃不了苦而临阵脱逃时,李乐之正背着一口大铁锅步履蹒跚的随军队行进。 也不知是赵霁比她高了那么一尺还是当时参军报名时偷偷给登记官看了什么东西,他一入军队就被选去了郭将军面前当持戟小将,而她,正如她卖惨时所言,当了伙头兵,天天就背着口大铁锅赶路,生火兼给其他士兵捏馒头。 金老汉走在前头,见李乐之还没跟上,气呼呼的抄起做菜的铁勺就往李乐之头上敲。 “做饭做饭不会,烧火烧火不行,现在就让你背口锅都走的这么慢!哪找来一个软兵蛋子。” 金老汉骂骂咧咧的还想敲,就被李乐之给灵活避开。这哪里只是一口锅,她都可以拿它当澡盆了,关键金老汉说是为了节省人手,还装了袋大米在锅里!这就是一般的成年男子都难以招架,更莫说李乐之一个还在长身体的半大小子。 金老汉有些跛脚,追不上李乐之的灵活,自觉丢了面子,骂骂咧咧继续随着军队行军。等再次转过头来想找跟在身后的小个子时,人却早就不见了踪影。 “人呢!李惟安这小子人呢?” 金老汉粗声粗气的质问其他伙夫,其他人都朝人群深处指了指。金老汉跟着手指方向踮起脚,伸长脖子往那处张望,就瞧见李乐之优哉游哉的打着空手和赵霁在队伍后面有说有笑,好不快活。 他算是终于抓到了这小子的把柄! “李惟安,锅呢?” “你小子不会是为了偷懒就将士兵们吃饭的家伙给扔在路边了,这可是重罪。等下有你好果子吃……” 金老汉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李乐之将套在手上的绳子扯了扯,移了身子。这大铁锅和装满了黍米的麻袋就出现在她身后。 竟不知是从哪找来的木板和轮子简单组装在一起,成了个板车,还考虑到土路颠簸会碰坏铁锅,用本该生火的稻草给塞了个严实。 而李乐之只需要在车头装一根绳子就可轻而易举的拉着走。 “老金,你可瞧清楚了,我才不敢弄丢军中的物什。况且军规也没有说不能用板车拉东西?” 她可是还在长身体的黄金期,这要是把自己本该长到七尺的挺拔身姿给压矮了,她找谁说理去!赵霁那小子做了主将的随身小兵,去弄些磨坏了的车轱辘一点不难,她再自己改装一番,随随便便装口锅还是绰绰有余的。 金老汉说不出其他话来找李乐之的麻烦,干脆一股脑的将自己背的锅碗瓢盆也扔在李乐之的板车上,冷声讽刺。 “既然你这么聪明,就帮我也拿着。” 赵霁在一旁看着金老汉无赖的嘴脸,不由想上前同他掰扯掰扯,却被李乐之拉住,眼睁睁的看着金老汉嚣张离开。 “他这般过分,你也忍得?” “我又不会在伙头营里久呆,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只是我倒是好奇,我到底是哪里得罪这老金了,伙头营里同我一道进来的有十几个,怎么就只找我的不痛快……” 赵霁本就因着初见时,自己蛮横不讲理与李乐之闹的大打出手,又听了他家的往事正觉得不知道怎么弥补他呢,这不,眼下就是个大好机会。 “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给你查个明白。” 夜幕降临,大军已经行进了半月,除了在姚城停下来做了补给,休整了半日,其余时间都在急速行军。这到了夜里,停驻休息时,众人已感觉双腿麻木的不像自己的了。 李乐之跟着军队的速度,不仅要赶路,还要忙着士兵们的吃食。同样没有时间休息片刻,粗略算来,她已经十天没有洗澡了!她都不敢闻自己身上的味儿,这好容易得了空修整一晚,她便觉得这身上哪哪都痒痒,头发油的都结成一块一块的了。 她必须找个地儿洗澡! 离军队停驻的营地没多远的距离,就有一条河。她避开那些同样在河流下游洗澡的士兵,绕了好长一段路,到了上游,果然发现一处不小的水潭,被树木草丛遮掩着,难以发现。 李乐之仔细观察了四周,确定没人后,快速将军服给脱了个干净,一个鲤鱼打挺的姿势欢快跃进水中。 “让我看看,这是洗头发的,这是沐浴用的香膏……还有这个,防虫蛇的,这个最重要,万一这谭里有蛇……咦……看我不弄死你!” 李乐之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带来包袱里的瓶瓶罐罐拿出来瞧个仔细,她毕竟是养尊处优的长大,虽然不拘小节了些,但是在让自己舒服的事情上不比都城的贵女们要求少到哪里去。所以即使这般匆忙离家,都还顺手塞了几瓶自己用惯了的沐浴香波。 夜晚月色正凉,清冷的月光打在原本毫无波澜的谭面,仿佛是月宫仙子将梳妆的水镜给遗忘在了凡间,而一个人的突然闯入,就将这面镜子连同着洒落在上的银白月辉给搅碎,清凌凌的月色与涟漪从她宛然游动的身侧荡漾开来,一圈连着一圈…… 光洁的脊背因着上下游动被潭水同月光覆上一层薄薄的光膜,乌黑秀长的发丝如海藻一般随其身后荡开的涟漪打着波浪,像极了传说中不辨雌雄的鲛人将要褪下湿滑光彩的鳞片,登上岸,轻唱魅惑人心的曲调…… 他究竟是男子还是女子,是山鬼还是精魅?眼前的景色只给了赵霁这样一个念头和疑问。他有些不确定的轻唤出声,不知是不敢确认还是怕这人影会随着穿林的微风消散。 “惟安,是你吗?” “谁!” 李乐之被吓得一个激灵,她迅速将身子埋入水中,只留下眼睛和鼻子在水面上,转身回望身后之人。 幸亏她脸上的装扮不曾卸掉,加之本就还在生长的年纪和常年习武,赵霁只远远瞧见一个背影,根本无从辨别她是男是女。 “还真是你啊,我刚才问其他人,他们都说没看见你。我就想到你今天还在抱怨自己很久没洗澡了,便随着河流往上寻你,没想到你在这么隐蔽的地方洗澡。” 赵霁脸颊微红,有些底气不足的解释。他也真是,竟然差点将好兄弟给认成少女精怪,满都城什么样的美人他没见过,怎么今天这点识人的眼力都没有? “你找我干什么?” “哦,我就是想跟你说,我查到金老汉的底细了,这事儿可说来话长……正好,我也好久没洗了,你等等我,我下来同你边洗边讲。” 第33章 乌金日木拉 “你别脱!” 赵霁却根本不听李乐之的话,说罢就开始解衣扣。吓得李乐之一边大声阻止赵霁的下一步动作,一边飞速在水里刨得离岸边更远。 “怎么了?你该不会一个大男人还害羞!” 赵霁笑着调侃她,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小爷也快半个月都没洗过澡了,这搁我以前哪能受这个罪,况且小爷才不愿意和那些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一起在下游洗嘞。” 李乐之阻拦不及,只得拼命往远的游,没一会儿,就听见身后“噗通”一声,是赵霁入了水。 “惟安弟,你是没看到就他们洗的那段河啊……腻子都飘在水面上了……呕……不行,一想到那个画面,我就要呕出来了。” 赵霁眼看李乐之越游越远,拍拍水,也向李乐之的方向游去,朝她喊道。 “惟安弟!要我帮你也搓一搓身上的泥不,我不嫌弃你!等我帮你搓了,你也好帮我搓搓,这背后我自己够不着。” 天杀的,这人怎么还离她越来越近了!就算她想一个手刀将他打晕过去,可这一抬手起身就暴露了啊,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杀人灭口! 危险的想法刚刚冒到李乐之的脑袋里就被她自己给丢了出去,真是跟沈姑奶奶呆久了,这近墨者,也太黑了些。 可眼看着赵霁离她不过几尺远了,再近些,他就要上手给她搓泥了! “赵霁!你站住。” 李乐之对着离自己只有几臂之遥的赵霁厉声呵道,吓得赵霁当即停在了原处。 “咋…咋啦……” “赵兄,其实我一直有个秘密,今日实在是瞒不住了……所以我决定告诉你,请你一定帮我保守秘密。” 李乐之说的郑重,让赵霁不由也认真起来,他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帮她保守秘密。 “说,别怕。小爷说过,一定会罩着你的。” “好!其实……我……” 在夜间的漱漱风声中,李乐之微小的声音随着风一起消逝。 “什么!” 赵霁一张俊脸红了个完全,立马摆动手臂向后划退了几米远,说话也开始变得瓮声瓮气。 “惟安,对不住,我不知道……你……唉……你放心,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以后有我来保护你!” 李乐之看着他豪气冲天的模样,抽搐着嘴角,干干的敷衍。 “谢谢……你啊。” 赵霁却陷入沉思,唉,他这个可怜的小兄弟啊,怎么就天生那里和别人长得不一样呢。大家同为男子,他明白这件事对一个男人的自尊心打击有多大…是他鲁莽了,刚刚竟然还想让惟安给他搓澡,若是让他看见自己的,又与他的对比……那不是打击更大! 唉,有时候优秀对别人来说也是一种过错…… 李乐之看着赵霁一会低头咬着手指,一会闭眼抬头向着天空叹气,还时不时的用一种晦涩难言的目光看着她。 她没看错的话,这眼神里夹杂着同情,歉意,尴尬……甚至还有一丝丝的自鸣得意!赵霁这傻子的脑袋都在想些什么啊! “那,赵兄就麻烦你帮我放个哨,我洗好了,去穿个衣服。” “去!别怕,这有你赵哥我看着,谁也别想瞧见你一丝一毫。” 说罢,赵霁突然在水里直起身子,独属少年人矫健劲瘦的上半身裸露在夜空下,水珠顺着分明的肌理纹路向下滑去,双目则炯炯有神的扫视着四周,仿佛连一只夏夜里的蚊虫都在他的监视范围内。 李乐之远远绕到他身后,朝岸边游去,快上岸时,仍不放心的对赵霁叮嘱道。 “你也别偷看!” “我是那种人吗?” 他才不去看别人的短处,父亲说过,这是一个君子应有的基本品德,他赵霁,就是个君子! 两人都已穿好衣服,生了个火堆,将穿了许久的军服外衣架在一旁烘干。 “你不是说已经打听到金老汉的底细了吗,说来听听。” 赵霁顿时像个茶楼的说书先生一样,向李乐之坐的地方挪了挪,弯了身子凑近她。 “其实说来,他的身世和你还挺像,不过还要再惨些” 金老汉不去营地火堆边同其他人讲些不入流的笑话,他一人坐在军营帐篷的阴影下,月光半明半暗的映在他的脸上。看着这些第一次参军打仗,新奇到无所畏惧的新兵蛋子,让他的烦躁的思绪再次回到那不敢回首的往事。 他姓乌金,全名叫作乌金日木拉。很典型的西域人的名字,一半的西域人的血液永不可磨灭的在他的身上流淌。 这样的血脉、姓氏来自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是西域的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商人,在来中原贸易的过程中遇见了他的汉人母亲。 可他的父亲不是个做商人的材料,忙碌了半辈子只将温饱的钱给赚到,所以和母亲商量不再做商人,而是去到边境的小村庄里朴素过活,母亲替人绣绣东西,父亲啊他都快忘了他的父亲其实还会画画,就凭着给村子里人家画门神,灶神这些与母亲一起在村子最里面的小茅屋里迎接着他的诞生。 那段清苦的日子却温馨得像上辈子那样模糊。 前朝末年,中原的门阀世家,农民地匪都乱成了一锅粥。这西域王庭与三十六部自然要趁乱狠狠咬上一块肥肉,而边关城镇就首当其冲。 他的父亲被强制召回当兵,再见他与母亲时,就是他领着西域士兵杀进这个祥和的村庄的时候。 母亲见到他时,他那只会握画笔的手却正用麻绳穿着曾经是他们邻居的右耳朵血淋淋的,一个一个串起来,像极了赶集时他在卖猪肉的摊贩那看到摞在一起被叫卖的猪耳朵。 母亲被吓疯了, 她拉着自己拼命的跑,拼命的跑最后撞在了胡人士兵的弯刀上,他离得近,血溅进了他的眼睛,所见之处,满目血红。 “最后金老汉是怎么逃出来的?” 李乐之听着赵霁讲起这样一段完全不同于她胡编乱造的故事的真实经历,寒冷从骨子里爬出来,经风一吹,更显悲凉。 “他父亲杀了那个胡人士兵,然后在他面前自杀了。” “他父亲没杀那些邻居对吗?” 一个荒谬但她又觉得无比真实的猜想从李乐之的口中跳出来。 是啊,他那个懦夫父亲当然没杀那些村民,那时的西域诸部都在中原抢疯了,为了方便记录军功和激励士兵的斗志。他们定下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杀够十个中原士兵割下他们的头颅带回去就记军功一等,可士兵哪有百姓好杀。于是他们的屠刀理所当然的指向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后来杀的人太多了,割的头颅连马背上都放不下了 小小的耳朵才能装的更多 他的父亲当然知道就算自己不去为胡人士兵带路,他们也会找到,然后杀光所有人。所以他亲自带路 “是阿爹没用,阿爹救不了所有人” 他只能帮住在村子最里面的几户人家藏起来,然后割下他们的耳朵,权当做是他杀的。在乱世,保住命就已经万幸,丢一只耳朵又算什么。 “阿爹已经凑够十个耳朵了,统领答应过阿爹的,凑够十个就放我回来” 懦弱的父亲第一次杀人,就是将刀挥向了站在母亲尸体旁的胡人士兵, 第二个,是他自己。 村子里只有被父亲藏起来的他和几户人家活了下来,是他救了他们,但也是他将屠刀带到这个曾经无私接纳他的地方。 懦弱,愚蠢如他还有什么勇气活下来 “可没有他,所有人最后都会死!” 李乐之气的将赵霁递给她的烤鱼给扔进火堆里。 赵霁却难得正经沉稳的将鱼从火堆里捡起来,吹吹上面沾的灰烬。火光在他脸上跳动,照亮眼中的唏嘘悲凉。 “可他替那些人做了选择,他选择了让谁死,让谁生。这无异于是他亲手杀了他们” “后来,金老汉就参了军,正是你这般年纪,那时候军队正缺人。只要愿进,谁管你多大,又是哪族人。” “他是当时他们那个营队里最骁勇善战的,不是武功有多高,而是他不怕死” 金老汉坐在那,吹着风,应该是要下雨了,否则他的脚不会这么痛。 “他是见到异族人就拼了命的杀,哪怕人的刀都逼到他头上了,他也不退半步。可就有一次,他饶过了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胡人,只将他打趴下。可这小胡人却拿着刀趁他转身砍断了他的脚踝” 因为,他刚刚杀了他的父亲 “然后金老汉就跛了脚,郭将军念他这些年战功赫赫,特准他领一笔丰厚的犒赏回乡。可他却选择留在伙头营里当个伙夫。” 这故事就已经讲完了,再多的唏嘘,同情或悲伤最后不过化作李乐之与赵霁对视一眼后无言的寂静。 良久,就连这鱼都烤糊了,两人也没吃。 李乐之率先打破寂静。 “可说到底,这与他针对我有什么关系?我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关于父母,家人的话题。我甚至连话都没和他说几句” “若是因为儿时经历性子和一般人不一样,对身边人苛刻些。我在知道这些后都能理解,但他就针对我,其他与我一同进来的他什么也没做。”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赵霁正经不过三秒,就傻兮兮的对着李乐之的疑惑挠挠头。 算了,看在他过的如此不易,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第34章 何不食肉糜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李乐之已经尽量的不在金老汉的眼前晃悠,可架不住人家跑过来找她的茬。。。 “李惟安!去找柴火。” “可今天的柴火够用了啊……” “顶撞上司,五军棍。” “李惟安!去把大伙的军服给洗了。” “这不是伙头兵该干的事……” “质疑上司,十军棍。” “李惟安!你看你做的什么猪食,自己去领十杖军棍。” “…” “李惟安!李惟安!李——” 在李乐之已经于赏罚处欠下三百六十五棍后,她发现不是金老汉自己性格扭曲有问题,而是明晃晃的针对自己,就觉得自己有必要和金老汉好好谈谈。 “金爷,是我有哪里冒犯到您了吗?如果有的话,我先说个抱歉……” 她拉着金老汉到僻静处,今天一定要将他为何如此针对她的缘由问个清楚,被一群天潢贵胄捧在手心里当明珠一般长大的李乐之,终究还是有自己的大小姐脾气。 若是他今天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别怪她晚上偷了他的拐杖给扔了! “哼,哪里冒犯到我?” “你的存在就是在冒犯我。” 金老汉拍拍刚刚李乐之拉他过来的袖口,神色轻蔑。 李乐之闻言见状,早已将藏在背后的手攥紧成了拳头,看来是遇到军痞了!那就不要怪她用拳头和他打招呼了…… 就在李乐之快要控制不住将拳头砸在金老汉脸上时,金老汉随意找了个干净的草垛,箕坐了下去,很不耐烦。 “李惟安,别在老子面前装了,你从头到脚都虚伪的得不行。而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 虚伪!难道他看穿了自己的女扮男装?李乐之感觉危险的眯了眼,满身戒备的开口问道。 “你为何说我虚伪……” 一旦被他告发自己是女儿身……军中私带女子者,杀,女子则处以…… 绞刑! “为何?” “因为你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和眼神!还有漏洞百出的身世故事!” 金老汉好似也将这些话给憋了很久,今天终于找了个由头说出来。 “你倒是演的很好,只有真正经历过家破人亡的人才看得出你的破绽……” 他眼露哀伤与恨意,跛了的脚要靠拐杖才能颤颤巍巍的起来。 “你太平静了,一个急切的想要为父报仇的人怎么会安心在伙头营当个小卒…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新兵蛋子赵霁身份不简单,无不暗地里恭维着伺候,你呢!你看他的眼神就如他看我们的眼神,” “高高在上,透露着虚伪的怜悯。” 她太平静了,或者说她从不把自己与同时进来的士兵划在一类。她无视着兵痞们对她身量高矮和身世的挑衅与嘲笑,在为更弱小的新兵施以援手后,对其倾尽所有的感激与回报上表现的理所当然。 就好似只是随手为蝼蚁遮去雨珠,他们从不在意蝼蚁的回报,只因为微不足道。 甚至说替更弱小的人打抱不平不是心生怜悯,而是一种地位的优越感。 这是来自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才有的虚伪的正义……在不触及自己利益的前提下,很好心的愿意为蝼蚁们主持公道,可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时,舍弃他们,就如拂去身上的一片尘埃…… 而李乐之在他眼里就是如此,一个隐藏着比赵霁还要显赫身份的少年,或许又是都城哪个士族家里的少爷,自命不凡的认为不依靠家族的助力就能建功立业,而他们这些低到泥里的底层士兵就是少爷公子们扬名立万的垫脚石! “你为什么可以如此平静的呆在伙头营?是因为你知道,以你的身手和能力迟早会被将军们看中。你今天如此低声下气的来找我,也不过是觉得我影响到你……” “你问我为什么讨厌你?就因为你自命不凡的模样我看了不爽!若不是你生来就有个庞大的家族为你聘请最好的武师,教导你我们这些人见都没见过的兵法谋略……你以为你不说出自己的身份就是完全靠自己了?” “有的人出生时就已经不同!” “还不如丢了你那些假的像屁的伪装,不要再和我玩过家家的游戏。去和赵霁一样早早亮明身份,做个人人捧着的小将军。” “李惟安,这样我还算看的起你。” 金老汉早已走远,只留李乐之一个人在原地。 天上的云亦卷亦舒,辽阔的模样是她在都城和普济寺的天空中看不到的。 金老汉说得对,她自命不凡,即使自己知道天降祥瑞的名头是假的,但种种巧合无不让她想将那足以让所有男子都热血沸腾的传说与自己挂上牵连。 神明的孩子,为干戈杀戮不止的土地带去和平…… 万一说的就是她呢! 其实她一直都在幻想,在每一个快要坚持不下去的夜晚和清晨……她能做出比父亲和舅舅还要煊赫的功绩,以一个女子之身!她的威名会响彻诸国土地,她的功绩会流传千年。 没人会不因此而热血澎湃,没人会不认为自己是天选之人,没人会不幻想…… 可金老汉的话就像一记当头棒喝,把她的幻想击出裂痕。 没错,若她不是父亲母亲的女儿,她连普济寺的寺门都进不去,她若不是平阳长公主的侄女,这朝廷严管的假户籍她怎么都拿不到,若当今皇帝不是最疼爱她的舅舅,她也不敢笃定在自己真的建功立业后,能不被处以欺君之罪…… 瞧瞧,多可笑,她一直知晓出身带给她的便利与底气,却又想在做出一番事业后只将功劳归功于自己…… 金老汉说得对,谁人的十年不曾辛苦…… 得了好处就不要再卖乖! …… 赵霁如往常一样,趁着军队休整的间隙来找李乐之,刚想打招呼,就发现一直意气风发的李惟安就像霜打茄子一样垂头丧气。 “怎么了,惟安,是不是金老汉那个坏老头又变着法的欺负你了?我去找他麻烦……” 李乐之拦住赵霁已经撸起袖子摩拳擦掌要去修理人的架势。 “赵霁,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自己出生很普通,你会怎么样?” “啊?这个我没想过诶……我只幻想过自己是李乐之……” “什么!李乐之?” 李乐之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满脸通红又扭捏的少年。 “咳…咳…你没听过她的名字吗?大景祥瑞诶!虽然现在提的人少了……可是她的生活就是我梦寐以求的日子……” 赵霁闭着眼睛幻想的满足模样不禁让她汗毛直立。 “你想啊,她的爹爹是镇军大将军!我就是想入他的军营才来参军的,只不过在都城就报名的话会被我家老爷子发现……” “她的舅舅还是当今皇帝!古往今来只有他被称为“天可汗”……我若是她,就是在都城横着走,别人都要说我走的好看。更莫说,李乐之若是个男子,再有点上进心来边关镀层金……然后继承军权与国公爵位,带着威风得不得了的祥瑞名头,舅舅表哥是皇帝……天啊,我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我是她,我的日子过的该有多滋润……” “…” 她就不应该问赵霁,本来就在质疑自己的能力,他这么一说,越发感觉自己就是个靠出身的好命废物了! “只不过,可惜是个女子。” 赵霁言语间颇有些惋惜,可马上却话锋一转,让李乐之连问为什么的机会都不给。 “但也很好了。” “你知道吗,我在她的及笄礼上远远的见过她一眼,虽说是一直身体不好,极少露面,但她给我的感觉是和其他公主郡主有些不一样,怎么说呢……我开始以为她架子会拿的很足,会很盛气凌人……毕竟身份摆在那嘛。但她没有,我在吃席时,还看见她偷偷拿了桌上的螃蟹递给自己的侍女吃。” 靠,她的小动作都被看到了!那她在席上偷偷脱鞋揉脚,解了束腰带吃东西……不是也被看到啦! “身在高位,不苛待下位者,甚至还为他们所思……这对于下位者来说就已经很好了……” 可这样,真的就足够好了吗? 第35章 与子同袍 “咋地,小李又被老金说啦?” 说话的是他们火头军中的副手黄师傅,虽然比不上军中伙食大师傅知晓的菜谱吃食多,但蒸的一手好馒头,个个松软绵弹,再夹上一点他秘制的野菜酱。就是李乐之,这成年男人拳头大的馒头也能吃上三四个。所以在队伍里很吃得开,为人也随和。 李乐之被金老汉劈头盖脸的说一顿后一直提不起来精神,身边人都看在眼里,只是碍于金老汉的威严只得打哈哈似的宽慰她两句。 “小李,没事。我才进来的时候不也被原来的老大哥们给洗刷过一遍才成的。可临了我这蒸馒头的手艺还不是原来最搓磨我的老师傅教的,老金是个实心眼儿,说不定有一天你俩看对眼了,不仅不为难你了还成你师傅嘞……” 师父?她可不需要这样无事生非的师傅,她的师傅们个个都曾是威名远扬,惊才绝艳的人物。金老汉,他能教自己什么? 恃强凌弱,欺辱新兵? 黄师傅没看出来李乐之眼中隐藏的不屑,只用自己沾了面粉的肥厚大手捏捏李乐之的脸颊,心里却想着自家那个小子应该也和惟安差不多大小,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家听他阿娘的话。 第一锅馒头蒸好,黄师傅差使着李乐之端着笼屉去分给士兵。 笼屉一打开,白烟四溢,独属麦穗的甜香勾动着每个行军疲乏的将士,纷纷上前排起长队,虽然速度极快却极有规矩章法,没出现过李乐之以前在话本上看到过的拥挤殴打的情节。 馒头一个一个分发,人群也在渐渐散去,最后一个领馒头的是张五郎,他虽说已经十八,可身量看起来比李乐之还要瘦小一些,低着头上前,同李乐之打着招呼。 这些日子里两人基本熟识,李乐之见他最后一个才领馒头,笑着揶揄他。 “嘿,小五哥,怎么吃饭也不积极。黄师傅蒸的馒头最香,再晚点来,我都要偷偷把你那份给吃了。” “还不如让惟安兄弟吃了,反正也进不到我嘴里……” “小五哥你说啥?难不成有人抢你饭吃……你说是谁,我去给你要个说法。” 张五郎闻言急忙摆手:“惟安兄弟别掺和,他们也不全抢完,还是给我留些的,我吃得饱!” 可李乐之哪里信,拉着张五郎就要去他的伍里找人。也可怜张五郎几天都没吃饱饭,想要挣脱李乐之的束缚不让她趟这摊浑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急的直冒汗。 刚到张五的营地就听见一道粗厚的骂声。 “张五你他娘的腿是竹竿嘛?让老子等这么久……嗯,馒头呢?” 李乐之一听这话,大概就知道抢张五郎口粮的是谁了。 随即环起手臂在胸前,站在张五郎身前,挑眉问道。 “就是你抢小五哥的口粮?” 眼前壮实大汉上下打量了一遍李乐之,学着她的模样环起手臂,咧起嘴角带动串满脸的胡子。 “就是老子怎么了?” 大汉不屑的转过头去同身后同伴讥讽:“瞧,一个矮冬瓜找了另一个秧鸡崽来出气了……” “哦,没什么。” 李乐之将用于做饭时绑缚衣袖的腕带给紧了紧,趁大汉转过头和身边士兵说话时瞬间飞身起势,一拳砸在大汉微微发红的酒糟鼻上。 “啊————” 随即一声撕心裂肺的惨痛叫声响彻天际。 李乐之站定,扯起身上捆着的围裙擦了擦手,微笑着回应大汉的上一句话。 “是就好,免得打错人。” 大汉的鼻梁弯了半截,止不住的鼻血喷涌而出。 “啊啊啊啊啊!老子锤死你!” —— “呜呜呜……不打了,不打了,好汉,饶了我……” 原本嚣张跋扈的大汉双腿箕坐在地上,捂着紫青红肿的大脸哭着求饶。 张五郎站在一边目瞪口呆,滴溜溜的跑到李乐之的身边。 “惟安兄弟你这么厉害?!” “嗐,我不是说过我爹是镖局的镖头嘛,会点拳脚功夫。” 李乐之走到大汉面前,弯腰撑着腿问他,吓得大汉反射性躲闪。 “说,你为什么抢张五郎的口粮,你说说你这么大块头还去抢别人的饭,臊不臊皮?” 大汉两颊肿的老高,原本就不大的黄豆眼被挤成了绿豆大小,一听李乐之这话,一个没绷住,“汪”的一声哭了出来。 “额吃不饱嘛!额也不白拿,其他人欺负这张五的时候,额也是护着他的!” 给大汉打的家乡口音都出来了。 “啊?!” 李乐之不相信的转过头来看向张五郎。 张五郎眨巴着眼睛点点头:“是,王牛大哥是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拉着我一起走。” “……” 合着着王牛吃别人东西是真的收“保护费”啊…… “呃……呃……牛,牛大哥你先别哭,是我没弄清楚,我向你道歉,抱歉……” 无论李乐之怎么哄,这宽三尺,高七尺的魁梧大汉就是坐在地上哭个不停。直到李乐之从怀里拿出自己的早饭——三个白面馒头,递到他面前。 “要不你吃?” 哭声戛然而止,李乐之手上的馒头也消失无踪。 —— “哈哈哈,所以你和王牛不打不相识,还相互认了兄弟?” 刘大爷是伙房的大师傅,自打李乐之的火在自己的“棍棒教学”下越来越好后,对李乐之态度转变了很多。听见李乐之同黄师傅讲述这件囧事时,还能笑着调侃两句。 “是啊,王牛哥人不算坏的,是我太鲁莽了……但他确实饭量大,从进了队伍就一直没完全吃饱过,见小五哥吃得少才拿的……只是有时候一个没刹住全给人吃了,小五哥又是个不爱出声的……” 最后还是她实在过意不去替王牛写了个申请加大口粮份额的陈情书交给他的上司,给他加大了饭量才将此事给揭过去。 “好哩,说这么多,到头来你小子把饭让出去了,还饿着呢。来来来,黄叔给你留了个馒头。” 黄师傅将藏在最下面炉屉馒头夹出来放到李乐之手里。 “黄叔对我真好,就你还惦记着我没吃饭……” 讨巧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刘大爷一个铜勺敲在头上:“要不是你刘大爷我跟老黄说你还在窜个儿,你小子还能加餐?就和那王牛一样饿着!” “是是是,也多谢我最英明睿智的刘叔!” 李乐之生来就讨人喜欢,嘴又甜会说好话。一通马屁下来,几人其乐融融。 金老汉从角落走过,看着坐在灶房中央的欢笑三人,只皱了皱眉,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乐之自然是看见了他,但也不想招呼,只转念一想对着跟前的两位师傅说。 “刘叔,黄叔你们有啥想要的不?随便说,等我以后发达了就都给你们弄来!” “瞧瞧,这小子夸不得,现在就开始说大话,哄骗我们了。” “说说嘛,万一我以后成了大将军或者认识什么达官显贵就发达了呢!” 刘大爷和黄师傅不信一点,但也乐的说一说自己的寄托,也给自己提提精神。 刘大爷先说:“我还是想去都城开家小馆子,就是那种不是很大,有一个门面就行,但这每天的菜品得看我心情,只要我心情好,就是客人冬日里想吃夏笋,春天吃秋蝉我也弄的,这达官显贵来了也得遵我的规矩和高兴……哈哈哈哈,光想着我就心里直乐!” 黄师傅抠抠自己手上的死茧,笑着说:“我没那么大的愿想,这些年知道咱们皇帝新开了恩科,我就指望着我家那个小子考个秀才举人什么的,再去县衙找个差使。这样我们家也算是摆脱了农皮了,再给我娶个能干的儿媳妇儿,两人把日子越过越好。我就和他娘在家带孙子享福。” 李乐之一听,都不算什么大事。笑着承诺:“这也太简单了!” “我一定帮你们实现!” 第36章 疏勒,噩梦 大军急行了十几日后终于到了疏勒城,这是四重镇中离都城最近的一座城池。原本是疏勒国,后在周翊乾的收编下改名疏勒城,由大景派遣文官武将与原疏勒王室共治。 此地虽已出关,但春风依旧眷顾着这个地方,使得城内盛产一种树木与中原的杨柳极为相似,只是枝条为鲜红色故被称作红柳。 因此疏勒城又有了一个别名—柳城。 李乐之看着眼前人拿着一只柳条沾了水就往她身上挥,本能的想要避开。却被一旁的老兵给拉住,笑着同她解释。 “这可躲不得,图个好兆头哩!” 中原的大军每到疏勒城,士兵们都会被用红柳枝“接风洗尘”。一是意味消除来时奔波的疲惫,二是作为出关征战的第一关,没人知道明日走出此城还有没有命再回来。所以用柳枝洒水祈愿,每位英勇的将士都能“留”住性命,再次过此城返乡。 知晓缘由后,李乐之自然不敢再躲,还示意着洒水的小厮多往她身上来两下。得了个白眼后,悻悻的摸了摸鼻子。 ——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李乐之所在的军队原本就是先遣军,其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去打仗,而是事先运送粮草给远在甘州的边关守军和为李卫率领即将到来真正大军做足准备。所以人数并不算多,加上在路上零零散散招募的总计不超过一万将士。可就算数量比起真正的大军来说是少了很多,但这一人一扫水的细致功夫等到全军进城也已经接近黄昏。 疏勒城的守军将领是魏胄,原本是前太子周立疆一派的武将,其武功谋略都挺让周翊乾欣赏的,只可惜这位老臣从来小心谨慎惯了。眼见着朝廷上大部分的武将都是跟着老二周翊乾混出来的,自己这个前太子旧部省的在他们眼前招人猜忌,在周翊乾继位不久后就主动提出前往边关守城, 一守就是十八年。 等全军进了城,这魏胄就提出给全体将士办个犒劳宴,让辛苦急行了数月的士兵们都好好休整一下,等明日晌午再出发也是不耽误行程的。抚远将军郭孝常同魏胄也曾是打天下的旧交,这点面子不能不给,点着头便应了下来。 而身为伙头军李乐之自觉是有这个义务去帮着疏勒城里的厨子做饭的。随即扛了自己背一路的大锅就往给大军做饭的露天厨房走去。 “诶诶诶!厨房重地,闲杂人员免进!” 一个身穿黄麻衫捆着褐色皮革围裙的胖师傅将李乐之给拦住。李乐之将肩上的大锅放下向其解释自己也是随军的伙头军,是来帮忙的。却依旧被毫不留情的驱赶。 “走走走,瞧你那小身板,连半扇猪都扛不起别来给老子添乱。” “诶诶诶!那个憨子,我不是让你去打水吗,就在这傻愣着都快忙死老子了!能不能机灵点!” 大胖师傅边用拿铁勺的手赶着李乐之,一边转过头去呵斥正在厨房里忙碌的杂工。 见人家实在不想用自己,李乐之自然乐的清闲,但又不愿意回去呆着,免得叫老金看了又说她是少爷托生不干半点活的娇气鬼。 想了一瞬,转头便绕过露天厨房的正面躲到支着灶台的黄土墙后,趁着空闲补一补这数月穿着破了洞的军服。正补着呢,就听见墙后几个杂工窃窃私语的声音。 叽里呱啦一通,李乐之半点听不懂,但总觉得这口音似曾相识熟悉得紧。 到底是在哪听过呢 都城自然不是来了军队,天南海北的士兵多了,方言也混杂,但为了沟通方便大家都尽可能的在交流时用官话,虽然都各自摆脱不了家乡的口音 一张张同李乐之交谈过的脸从她脑海里闪过,最后定格在一个人身上, 是金老汉! 当时他同自己争执时因为太过生气浑说过几句外邦话,又因着自己很在意他说的话所以即使听不懂也记忆犹新。 赵霁说金老汉的爹是原先西域王庭所管辖部落的人,金老汉会说自然寻常。可这疏勒城里的胡人与西域王庭的胡人长得相似可说的语言却完全不同。 而西域王庭已经覆灭,如今还在的就是接管了西域王庭旧部的北王庭了也正是此次战争的挑起者…… 有奸细混入! 李乐之顿时感觉脊背冒了一层冷汗,悄悄爬上墙角想看清这几人到底想干嘛,她只露出一双眼睛由上至下的看着墙后的几人正在搬运犒劳宴上要用的酒水。这些酒自然不是她平日里见过的好酒,都是最最普通甚至算次的酒水,酒体颜色呈绿色还漂浮着些杂质。就算真的有人往里面倒些什么,普通军士又怎么看得出来!而且再次的酒对于普通人来说都算好东西,毕竟有时连粮食都不够吃,这粮食酿出来的酒,又有谁会嫌弃? 李乐之大感不妙,觉得这件事情一定要告诉郭将军,否则就自己一张嘴在那里乱嚎到死都没几个人知道。 想着就往疏勒都护府跑,路上遇见金老汉好似要找她说话,都被李乐之边跑边抬手说着晚些再说给拒绝掉。 可都护府哪里是她一个伙头小兵说进就进的。任凭她说是有要事禀报还是好言阿谀,守门的士兵都不让她进去半步。李乐之眼看着周围的士兵都说说笑笑的往临时搭建的露天席面走去,内心焦急到忍不住想往里面强闯。 可她不敢,她害怕自己还没进去就被守卫府衙的弓箭手给射个对穿,她甚至都不知道这守城的魏胄还是不是他们这边的人,若不是,即使自己站在门口大声嚷嚷,还没几个人听清,她就先一步被抓了。 现下只能等,等一个可以见到郭孝常,或者能让全体士兵听见她讲话的时机。 这个时机,便是宴席开始之时 入夜,月亮刚挂上枝头,随着众人将一堆堆篝火点燃时,这场犒劳宴便正式开始了 疏勒城都护魏胄同抚远将军郭孝常同坐朝南的首位,往下依次按军衔高低排座。而李乐之则被排在离郭孝常至少一里地远的草垛上。她听见郭孝常举起酒杯讲了些鼓舞人心,振奋士气的话语,接着就是魏胄举杯示意仆从为诸位将士倒酒开宴。仆从自四面八方鱼贯而入,皆手持酒壶为将领斟酒。普通士兵自然没这个待遇,只得一个仆从抱了一大坛酒放在众人中间由他们自己舀了喝。李乐之扫了一眼,正是她之前看到的那批酒。 众士兵早就等不住,站起身,一哄而上头挤着头准备倒酒。 李乐之趁此机会从下飞快抱住酒坛,挤出人群,狠狠的将怀中酒坛往地上一砸。指着金老汉的脸就开始破口大骂。 “他奶奶的,天天骂老子,说老子是个秧鸡仔,你他娘的,老子吃你家米了轮到你来说?有本事把你那瘸腿打断了对半折给爷爷我做双高跷鞋!” “哦对了,你那瘸腿做不了高跷鞋,就那点死骨头碾成末喂给猪,猪都不吃!” 众人哗然,谁不知道金老汉一向性格古怪,最恨别人谈论他的腿。这傻小子竟然敢在这么大的场合骂出来,喝酒喝大了?不对,刚才谁也没喝到啊! 更别说金老汉还是郭将军以前的旧部下,今日郭将军也在,这小子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突发变故,再没人把心思放在席面上,皆探头往这边看来。郭孝常和魏胄听闻这边的动静,问了大致情况,就派了人来将闹事的李乐之和金老汉带到他们面前问话。 李乐之暗喜自己赌对了,她知晓郭孝常曾是金老汉的上司,就因着这层关系,他都会亲自给金老汉讨一个公道,而她要的就是这么一个亲自讨公道的机会。 “你叫李惟安?说,为什么对金老汉出言不逊?” 郭孝常身边的副将在他耳边提醒着李乐之的名字。 李乐之被身旁两个士兵钳制住跪了下来,她抬头转向金老汉诚挚的道歉。 “对不住了,老金头,我不骂你见不到郭将军啊。” 金老汉与众人闻言都面露疑惑。李乐之却跪直了身子,面向郭孝常大声道。 “我有紧急军情禀报郭将军!” 郭孝常被她这一出搞得云里雾里的,颇不耐烦的开口。 “快说,要是谎报我就治你一个扰乱军务的罪。” “我发现疏勒城混入了奸细。” 众人一震,这疏勒城可是出关第一城,若是这都有奸细了,那可是大事。但你个伙头兵当着疏勒城都护的面说城内混入奸细了,这不是公开打魏胄的脸嘛! “详说” “是,我今日下午前往厨房帮忙却被驱赶,觉得纳闷就躲在墙后观察,听见了几人搬着今晚众将士喝的酒,而他们嘴里说的口音就是北王庭所管辖部落的口音。所以我猜测城内混入了奸细。” “这酒有问题,大家不能喝!” 李乐之最后一句话大声喊了出来,有几个本来趁着大伙看热闹偷喝的听了这话直接喷了出来 “哦?你个自都城来的小兵怎么听得出北王庭的口音?” 一直没说话的魏胄提着酒杯冷冷开口。 李乐之抱拳解释:“我是在老金头手底下做事情,老金头有时说话会夹杂些家乡话,又听闻老金头的父亲来自北王庭那边的部落,所以我一直对这个口音有印象。” 郭孝常自然知道金老汉的身世,转过头去用眼神询问金老汉李乐之说的话是否属实,金老汉点了点头。郭孝常不由回身去看坐在他身后的魏胄,高大的帷帐掩盖住月色,在魏胄身上投出大片阴影。 魏胄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放了酒杯,踱步到李乐之面前,微微俯身看向李乐之,笑着出声。 “小小兵卒就敢在统帅面前闹事,怎么,你是在说我管辖不力吗?” 他话是对李乐之说的,可却转头看向了郭孝常,郭孝常差点忘了,这位不仅是前太子的旧部,也曾是自己的上司,那句统帅是说给他听的。更莫忘了他的大女儿还是当今鲁王王妃,哪怕幼时就被过继给裴家,那生恩也是在的。若今日真是一场乌龙,他就算回都城了也免不了吃些排头。 郭孝常怕魏胄,李乐之却不怕。 这人刚刚故意俯身同她讲话以施展他作为上位者的气势来恫吓她。可她生就在最煊赫的权势堆里,从小到大见的是全大景最上位的人。魏胄一个都护,如何能用气势唬住她! “我不敢质疑魏都护的能力,但是行军打仗最重要的就是走一步看百步,若没有问题,大家喝的更加畅快,若有岂不是及时止损?所以查一查,无伤大雅,甚至可以说是魏都护和郭将军的先见之明” “哼,哈哈哈,郭孝常,你带的好兵。都敢如此同本都护这么说话?” 魏胄嗤笑着坐回位子,郭孝常见李乐之如此笃定,也有所怀疑,毕竟关系全军,只能顺着李乐之的话讲。 “行军打仗本就要多想一步” “好!随你们查,若是查不出,你郭孝常可得给我一个交代。” 李乐之见魏胄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从心头划过,但事已至此,这酒不得不查! 郭孝常派了随行的军医上前查验。军医对着酒坛闻闻看看,又拿出银针入水,最后甚至用手指蘸取一点放于舌尖尝了尝,痛苦的紧闭双眼了一会儿。郭孝常见此面色大变忙问。 “如何?这酒真的有毒?” 军医抬手行礼。 “这酒无毒,甚至专门放了可以缓解疲劳的草药,降低了酒性能让人第二日起来不会头疼。” 可眼前这个叫李惟安的小兵依旧不肯罢休,叫嚷着让军医把将士面前一切的吃食饮水都查一遍。 闹腾了半晌,结果不言而喻,自然全部无毒。 魏胄笑起来,捋了捋身上的虎纹袍:“郭将军还等什么呢?该给大家一个交代了。” 郭孝常闭眼,转身坐回首位。 “李惟安谎报军情,笞八十只是今晚是大家尽兴的好日子不宜闹出人命,先笞三十,关入大牢,剩下的明日再执行” 第37章 迷雾渐明 “哎呦喂!疼死小爷了!” “” 赵霁躺在牢房的干草地上,一直痛苦的叫唤着,直叫的坐在旁边的李乐之头疼。 这小子仗着自己有点背景竟然敢在她被行刑的时候跳出来说帮她挨一半,气的郭孝常也不顾他家老爷子了,直接应他所求狠狠的打了他十五鞭搭着李乐之一起扔进牢房里。 赵霁痛苦的呻吟声并不能吸引李乐之的注意,她现在满脑子都想不通到底这个问题出在哪里。她绝对不会听错,这城中肯定混入了北王庭的奸细,可除了犒劳全军的酒水和吃食,到底还有什么是能接触到全部士兵的? “哎呦,惟安,诶呦,你也不看看小爷为了你挨了多少鞭。怎么连安慰都不安慰小爷我一下?” “……多谢霁小少爷为我分担责罚,让我来瞧瞧你的伤口。” 李乐之也结结实实的挨了十五鞭,移动起来都有些踉跄,轻轻解开赵霁背上的衣料一看,果然养尊处优小少爷的细白皮肉都绽开了血花,纵横交错,场面十分惨烈。可除了这不忍直视的鞭伤,赵霁的背上还起了一块一块的红疹。因着他背上的皮肉白皙,这微红的疹子显得格外显目。 “赵霁,你知道你背上长满了疹子吗?” “什么!疹子?可我没吃花生啊,怎么又长疹子我就说怎么从进了这疏勒城就开始浑身发痒,小爷还以为是自己好多天没洗澡了” 自从进了这疏勒城! 一道灵光终于闪入李乐之的脑海…… 没错,除了吃喝是会接触到全体士兵的以外,这城门口一人一扫的柳枝可也接触过所有人所以有问题的不是酒水,而是柳枝上的水! 李乐之不由心中一寒,若是这样,那魏胄十有八九是通敌叛国了,否则只凭混入疏勒城的叛徒又怎会有这个能力从大军入城之前就开始部署她还未完全理顺这一切时,身边的赵霁突然开始抽搐。他用手拼命的拉扯着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料,大片大片的红疹自他脖颈迅速爬上四肢百骸和面颊。 “我我喘不上气了” 赵霁抽搐着瘫倒在地上,眼白上翻,呼吸艰难。吓得李乐之立马扑上去将他死死扼住脖颈的手给拉下来。 “赵霁!赵霁!你冷静” “药……解药……我有药!有药!” 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当即起身用膝盖狠狠压住赵霁乱挥的双手和抽搐的身体,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葫芦瓶。 是崔景樾送她的水玉丸,她知晓这药金贵就一直贴身带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不免颤抖,好容易才用手将瓶中的一枚小药丸给赵霁喂了进去。 没过一会,赵霁渐渐平息下来。脸上的红疹也逐渐消退。 但李乐之依旧不敢放松警惕,忍着自己背上的痛楚将意识模糊的赵霁拖起来靠在自己怀里,不停的帮他顺着还在微微急促的喘息。 依赵霁所说,他很可能从小就会因为吃了花生开始长红疹,抽搐。对某一物有特殊反应的人自然对周遭的事物也比常人更加敏感一些。 这傻子当时跑出来替自己挨罚时为了增添气势还一口闷了碗酒,酒性热烈,两者相冲自然让这药效提前起来。 酒水是没问题可专门加了活血草药的酒水更容易引发早就中招的士兵们的药效。 所以魏胄根本不怕她查 “我得出去!” 一切都在李乐之脑子里清晰起来,魏胄叛国,全体士兵中毒,足够十万军队半年的粮草补给就会被北王庭的人拿到 秋天已经过半,西域大漠上的冬季即将降临,百草匿藏,牛羊过冬,可有了这批粮草补给的马上民族会踏过百丈成冰的饮马河,膘肥马壮的直抵甘州城下而此时的甘州城一无粮草补给,二无援军,李卫率领的大军还要一月有余, 城内无兵无粮,城外强敌环伺 甘州必落! 甘州城内十数万军民百姓危矣! 而近在眼前的是,今夜 已经入瓮的一万将士,无路可逃,死期已至。 “呵,没想到这还有个聪明的。” 一道轻蔑戏谑的沙哑声音从李乐之二人从未注意到的对面牢房角落传出来,李乐之站起来,走近微微瞧清,是个看不清面容的异邦男子,无他,只是那双过于深邃的绿琥珀眼睛昭示了他的血统。 “瞧你还有几分聪明,我帮你逃出去,怎样?” 帮她?他都被关在这儿,甚至浑身血污,瞧着连动都不能动,还帮她逃出去? “你无需质疑我,我自有办法帮你逃出去,还知道一条可以直通城外的密道” “条件” “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把你刚给那个小子喂的药也给我一颗。还有把我带出去,我的腿被他们打断了,走不动。” 他说的实在轻巧,好像被打断腿给关在这几日几夜的受尽折磨的人不是他。 “好。” 李乐之别无选择,眼前只有一根看起来一点也不靠谱的稻草,她也得死命抓住。 男子笑着点头,小声说了句胡语,是北王庭部落的口音。他从耳侧原本缀着玛瑙和绿松石的微卷发辫中抽出一根细小的铁丝,扔给李乐之。李乐之一手接住。 “接下来我教你” “不用,我会开锁。” 男子略微惊奇的哼了一声,就看见李乐之手脚麻利的将铁丝贯入牢房的铜锁,轻而易举的把牢门打开。但她没有直接来给他开锁,而是转过身去看她身后那个叫赵霁的傻小子。 呵,又被人给辜负了呢 “啪——” 清脆至极的响声打破了男子的自嘲,他抬眸看去,那个矮个子干脆的给了躺在地上的傻大个几记响亮的耳光,将原本还意识不清的傻大个直接扇醒。 她走到自己的牢房前,将牢门打开,又转身对着身后才清醒的傻大个说。 “赵霁,你来背他,他走不了路。” “……” “我们一起出去。” 我们一起出去,原来是一起出去啊 三人在男子的指引下,越过了看守的狱卒,颇为顺利的出了牢房,一出牢门就能听到不远处响彻天际的打杀声。 “往北边走,那里守军最少。我们可以从那里逃出去。” 赵霁背上的男子指着一个方向,原本死寂的绿色眸中终于有了些生的活力。李乐之点头,曲了手指吹出一个口哨。不一会儿,远方跑来一匹身子矫健的红鬃马,带起一路飞扬的尘土。 红糖在李乐之面前刹住脚步,欢快的打了个响鼻。 “真是一匹好马!” 饶是见过无数良驹的男子也不禁发出喟叹。 “红糖乖,驮着他们往北边跑。” 李乐之蹭蹭红糖的脑袋,示意两人上马。 “惟安,你也快上来!” “不了,我得回去看看。” 李乐之摇头,在马尾处拍上一掌。红糖鸣叫一声,如从小到大那般乖顺的听着自己小主人的话,驮着两人往东边飞驰而去。 “惟安!李惟安!你给老子回来” 赵霁在飞驰的马背上回头,朝身后的少年怒吼,想要翻身下马却被身前的男子给禁锢住,动弹不得。 “他有自己的打算。” 李乐之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回去,她之前已经尽力了。还为此生生挨了十五铁鞭。 可平日里爱给她多留一个白面馒头的黄师傅在那,喜欢叫她惟安大哥的小兵张五郎在那,爱训斥她不会烧火却次次帮她的刘大爷在那,还有那个一直瞧不起她的老金头也在那,他的腿瘸成那个样子,没有她的话,他一定连逃跑都跑不赢 他们都还活生生的在那边呢,她要怎么跑? 第38章 杀人者,李惟安 “少爷这几日着实受苦了,那贡院里天寒地冻的,水方在外面一直忧心着少爷呢!” “说事。” “……是,少爷不在的这几日里三爷同鲁王在醉春风里吃过饭,遣退仆从单独呆了一刻钟,东宫里那位还没什么动静,郑家小姐在您走之后来陪夫人赏了花……还有……” “还有何事” “还有……乐之小姐还是没给您写信。” 崔水方垂着头拱手说着,时不时悄咪咪的抬起头观察自家少爷的神色。 一直惜字如金的崔景樾方才开了口。 “我何时在等她的信。” 崔水方表面应承着点头,心里却在暗自吐槽。 他的公子少爷呦,哪都好,就是这张嘴实在太硬。乐之小姐走之后,普济寺也难得回一趟,又成了面若冷玉的菩萨少爷,这每回府里有信客到,都格外留神。他是从小伺候公子长大的,这点异常又怎么看不出来。 崔景樾坐在乌木高椅上,随意翻动着面前的一册古籍。修长的指节停顿在泛黄的纸张上,久久难得翻动一页。 “公子既然记挂乐之小姐不如先写一封信问问她的近况。行军艰苦,又全是大老爷们儿,乐之小姐怕是觉都睡不好……” 崔水方觉着要菩萨少爷露凡态还得添把火。 “这么说起来乐之小姐哪还有闲心给公子写信啊,听说晋王殿下写了好多封了,也一封都未收到……” 崔景樾冷哼,路是她自己选的,有多难走她早该知道…… 只是,作为唯一知道她真正去干什么了的朋友,问候几句也是礼数。 “既然你一直烦我,随便写一封也好堵住你这张聒噪的嘴。” 是是是,都是因为他惹自家公子烦了,他都还没告诉公子,那位晋王殿下可是日日都送各种吃食衣物到凤翔卫去。要不是皇上压着晋王殿下不准随意出都城,怕是早就飞到凤翔卫军中寻人去了。 就他家公子还在这撑着! “拿去。” 崔水方还自顾自的想着,崔景樾就将一封薄薄的信纸给了他。 字迹苍劲,力透纸背。 “行至何处” 寥寥几字,比乐之小姐当初给他的八个字还要上少一半。 —— 魏胄现在的心情也不是很好,本来自入城门那一刻开始,所有人都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结果突然蹦出来一个小丑来差点儿破他的计划……即使已经被自己给弄死了,可怀疑的种子还是在不少入城士兵的心里种下, “将军,再等他们药效发作可就天亮了!” “不等了……” 魏胄闭眼,对着身后禀报的副将挥手。 “杀,一个不留。” 他的本意并不想亲手将屠刀对向景朝的将士,明明喝了酒一直睡死过去就好,偏偏逼他动手…… 真是…… 真是让他感到愧疚啊! 随着魏胄的一声令下,雪白的弯刀齐齐亮出,这是景朝特地为疏勒城的守军打造的军械,既符合了疏勒国士兵的用刀习惯又在原本弯刀的基础上进行改良,使其更加锋利顺手。这样的弯刀曾为景朝的边疆稳定立下赫赫功劳。 如今弯月似的刀锋却朝向了景朝的士兵,镰刀收割麦穗一般斩下鲜活热血的头颅。 血光漫天,咒骂惨叫震耳欲聋! 李乐之满眼都是崩裂四溅的人血,被肢解破碎的尸骸和已经砍得卷边的刀剑。两个北王庭的胡人发现了她,嬉笑着提刀向她走来,刀刃上还有上一个死去将士的红白脑浆,一步步逼近,不知是血腥臭味还是什么,让李乐之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你们为什么要杀人?” 李乐之听见自己是这样说的,显然眼前的两个胡人听懂了这句汉话,对视一眼,哈哈大笑,挺好心的回答眼前这个将死之人的问题。 “杀猪杀狗和杀人又有什么区别?你小子吃肉还问自己为啥吃肉啊?哈哈哈。” 两人笑的张狂,完全无视李乐之眼中的愤怒。 杀人宰猪,都一样? “禽兽还不会同类相食呢!真是……” 禽兽不如! 两人已经挥刀猛劈向李乐之的头顶数寸处,却见她一个跪身前滑,从两人的间隙处滑出,闪身立于两人背后,抽出腰间软剑,俯身刺去,挑断了两人的脚筋。原本还嚣张狂妄的两人顿时跪地无法起身。 李乐之跃起到他们面前,抬手挥剑,斩断了两人还没说出口的求饶,一剑封喉。 “我也禽兽不如了……” 她杀了人,按理说第一次杀人会手抖心慌,提不起气力。可她现在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握手中之剑,义无反顾的冲进厮杀的人堆。 杀!杀!杀! 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眼前闪现又在眼前倒下,鲜血浸满了她的军服,飞溅进她的瞳孔,天地间早已血红一片。 “李惟安!你个死小子,杀得人都不认识啦!” 熟悉的嗓音将李乐之从血红天地间拉出来,她使劲甩甩头,用拿剑的手腕将浸在眼珠上的血色揉了出来才看清刚刚自己随手从地上拉起来的‘战友‘竟然是黄师傅。他正顶着那口大铁锅,慌乱躲避着敌人的砍刀,一个不小心踩着一具尸体滑了一跤,正碰上一个胡人走过来,还以为今天就交代在这了,结果被李惟安一把捞起,还顺手解决了那个胡人士兵。 “惟安,你说的没错,魏胄叛国了!现在郭将军还被困在酒席上……” 李乐之对郭孝常的行踪并不关切,该做的她都告诉给他了,是他不相信。现如今她回来只想把刘大爷和张五郎他们给带出去。 “刘叔和小五哥在哪?” “他们也在酒席上,当时你被拖出去时候,他们就私下想找郭将军求个情,结果一起被困在那了!” 看来这场鸿门宴她必须去走一趟了,李乐之从地上捡起一把剑交到黄师傅手上:“黄叔,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把刘叔他们带出来的时候,我们就一起逃出去!” “好!惟安你……要小心。” 黄师傅自知没有拳脚功夫,哪怕因为相信李乐之一点酒水吃食都没沾,但本就在身上的药性已经开始慢慢发作……他去了也是给惟安拖后腿。 此地离酒席处不过数里,但李乐之走的实在艰难。手中平阳长公主临别赠送的软剑已经被震出丝丝裂痕,原本挨在背上的鞭伤也随着剧烈的打斗裂开加深。现在的她每走一步都如酷刑加身,痛楚难言。幸而早就学习过阿狸行走山间捕猎的步伐,她行动的隐蔽,路上早就杀红眼的敌我双方难得发现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快速向都护府前行…… —— 郭孝常未想到魏胄竟然真敢通敌叛国,他的亲生女儿还在都城当王妃生皇孙,荣华富贵、皇亲国戚、兵权,他魏胄哪样缺了?现在就算这胡人的弯刀搁在他脖子上他也想不明白。 可说到底是他郭孝常识人不清,中了奸计。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但粮草万万不能落入北王庭的手中! 就算用一把火将粮草烧个干净,也绝不能让给魏胄。可事到如今,一万将士皆身陷囹圄,有谁能突破重围去烧粮! “粮草必烧,军中竟无一人可驱,天要亡我甘州否?” 郭孝常仰天哀叹,数万将士百姓的性命,皇帝的重托,千古的骂名…… 他背定了! “郭孝常,你若愿归降于我们可汗,金银财宝,封地美人你是要多少有多少!” 北王庭人见郭孝常恍若未闻的轻蔑模样,不气反笑,抽出腰间长刀作势要砍离自己最近的景朝士兵。 李乐之伏于房顶定睛一看 这第一个倒霉蛋竟然是张五郎。 “郭将军可以慢慢考虑,只是这过一响指我可就杀一个人了。” 话毕,刚巧一响指,这异族将领已经提刀抹向张五郎的脖子,张五郎生的胆怯瘦弱,早就在大刀放在他颈间时忍不住颤抖,如今见躲不过去。竟然失声哭了出来。 惹得周围胡人士兵哄然讥笑。 “瞧瞧,这就是景朝的兵!” 白刃向下一划,与张五郎脖颈只差分毫,电光火石之间一把雪亮匕首自空中掷出,精准的打偏了胡人将领的弯刀。 弯刀一偏,力道收不住,险些砍到他自己的脚趾,胡人将领又惊又怒,指着一个方向大喊:“给我抓住他!” 第39章 为兵者心 士兵得令,冲着胡人将领叫嚷的地方围过去,却发现四周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士兵的头盔摆在屋檐上,远远看去还真像一个人偷偷埋伏在那里。 “咻——” “有敌袭!有敌袭!” 一排排箭羽自四面八方朝院子中间袭来,随着利箭哗哗的破空之声原本围着郭孝常几人的胡人士兵应声倒地。登时院内一片混乱,剩余士兵将胡人将领给团团围住,持剑执盾警惕地观察四周,生怕又从哪个不知道的角落冒出来不可知的敌人。 “怕什么!这城内所有的人都中了药,几只冷箭还能把我怎么——” 被围住的胡人将领话还未说完,三只白羽箭便一同没入他的身体,一箭正中眉心,一箭封喉,一箭穿透胸腔,三只箭射出的时机,彼此间的距离皆分毫不差。中箭的将领直直倒地,将领已死,群龙无首。如此骇人的箭法更是一时间让剩余的胡人士兵慌乱不已,纷纷手忙脚乱的跑出酒席庭院,生怕自己晚一步,下一支箭就射在自己的头上。 逃过一劫的张五郎瘫坐在地上,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脸上还挂着泪的笑起来。 “老天爷保佑!菩萨保佑!” 翻身飞速移动在房屋之上射箭的李乐之一听这祷告不由也心情一松,轻跳落在张五郎面前:“小五哥别叫菩萨保佑了,多说我几句好话没准我们还能一起活着出去。” 张五郎被突然出现的李乐之给吓了一跳,看清是李乐之后连忙爬起来抱着李乐之欣喜的大叫:“惟安,惟安!你没事就好” 李乐之拍拍他的背后把他拉开,大步上前去庭院角落找到躲藏的刘大爷:“刘叔,小五哥我们快走!” 此地不宜久留,刚刚死了一个胡人将领,没准马上就将魏胄给引来,大军一到可就不是她在屋檐上放几支冷箭就将人给唬跑那样简单的事情了。 几人正准备从小道走时,却被郭孝常给拦住了去路:“你不能走。” “为什么?” “你是军人,临阵脱逃,你就是逃兵。” “逃兵?难道拼着命去打一场绝对会全军覆没的仗就是英雄了?我自问已经尽了最大的力去阻止魏胄,我问心无愧。” 李乐之一手拖着刘大爷,一手将瘦弱的张五郎拉至身后。她惜命的很,现在能将身边几人一起救出去保住一条性命已经是万幸了,难不成逼着他们这些“老弱病残”出去用命多杀几个胡人,疏勒城就不陷落了?全军将士就能活过来不成?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在李乐之耳边响起,力道之大打得她眼冒金星,可痛感都是其次,极大的不可置信和羞愤感完全淹没了疼痛和理智。 他怎么敢打她耳光!这普天之下有几个人敢打她耳光?自出生起,皇室的血脉,滔天的权势,祥瑞的名头将她捧得高高,无人敢在她面前露出一丝不好的脸色按周澄芸的话说,她就是整个大景最最尊贵的小女郎,天之骄女。此刻她本应该在皇帝舅舅的膝前撒娇,有着敏成县主的头衔和丰厚到令人咂舌的食邑在都城如其他贵女一般为一只漂亮的珠花豪掷千金。 现在呢,明明是她识破了魏胄的阴谋,是她没有独自离开,是她忍住了一路上的艰苦和十五道鞭刑来救他们,救命之恩!他怎么能将逃兵的名头安在她的头上,还给了她人生中第一记耳光! “郭孝常!你胆敢” 愤怒冲昏了李乐之的头脑,直直呼出郭孝常的名讳,吓得旁边的刘大爷死命捂住她的嘴,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更加以下犯上的话。 郭孝常已至末路,他也没心思深想一个低级士兵竟然敢直呼统帅大名的细节。他只是黑着脸将李乐之拉到院门口指着东边存放粮草和战马的地方:“东边放着的粮草和战马足够养活甘州军民整整半年,若是落入敌手,敌人多了一倍的战马和粮草,而甘州无粮无援,莫说三月,就是十日都撑不了!” 这些李乐之知道,可就凭她一人又能改变什么 “一旦甘州陷落,下一个就是朔州,朔州盛产铁矿,大景一半的兵器铸造都来自朔州,若朔州再陷,后果不堪设想!” 郭孝常越说身子越加颤抖,双手死死钳住李乐之的双肩,双目充血,直直的盯着她。 “那我能如何” “烧!全烧了!宁愿一粒不剩也不要用景朝的粮食去喂饱胡人,来杀我们的血亲!” 郭孝常目眦欲裂,咚的一声跪在李乐之面前,悔恨交加:“孩子,我知道你有本事,能逃出去,可粮草绝不能给胡人啊!我替甘州的百姓,大景的百姓拜托你了。” 这一跪不仅惊到身后的刘大爷和张五郎,也将李乐之被甩了一耳光的恼怒给跪没了。 大丈夫一跪天地、君王、亲长。如今却跪在了一个只有十五的少年面前,不可谓不悲壮。李乐之顿时手足无措,看着眼前这个跪在自己面前刚毅宽厚的背影,恍惚间与父亲的后背相互重叠…… “阿宝要知晓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大景的子民,权势荣耀的代价就是以景朝子民为你的兄弟手足,你如何爱和保护自己的亲人就要如何保护大景的子民,这样才无愧于你所拥有的权利。” “才不是呢,爹爹,我吃的穿的不是娘亲和爹爹给的吗?我尊贵不是因为您是大将军,舅舅是皇帝吗?为什么其他家的爹娘就不对他们的小女郎说这些话” “阿宝还小不懂没关系,可若有一天你能亲眼看见是大景每户人家的亲生儿郎在为你我守边疆,每位父亲为你筑起宫殿,缴纳银粮,母亲女儿为你织锦罗袍。你就会懂身为贵女究竟贵在哪里……” 父亲的话只说过一次,她当时一点不懂也不认同。她是天生好命,所有人都说这些福气是她上辈子积的福报,生来就该有的,既然与生俱来为什么还要付出代价?为什么一定要牺牲她的命去保护那些素未谋面的人。 可已经死去或正在死去的景朝士兵没问为什么,那些在家思念断肠的母亲妻儿也没问为什么…… 如今就在不远处惨烈的厮杀声和滚烫的鲜血都如郭孝常甩给她的耳光一样,一下下拍打她那置身事外的“何不食肉糜”。 “我去烧。” 李乐之闻声侧目,说话之人竟然是刚刚被吓到差点儿尿裤子的张五郎。他站了出来,因为药效上头,呼吸已经不畅,致使面色潮红声音嘶哑。 “我去烧,我身子弱又中了毒,惟安带着我也是连累他,还不如死前做些值得的事。” 张五郎走路踉跄,却坚持朝存放粮草的东边走去。 “好小子!我也去。” 刘大爷抚掌大笑,转过身摸着李乐之的头,笑的释然:“惟安,不必勉强自己,谁生来都是赤裸裸的光屁股蛋子一条命,想咋走就咋走。大爷我老了也跑不动了,这事让大爷替你去干。你还年轻,活着才是咱们的希望……” 随即转过头去跟郭孝常说:“将军,他还是个半大孩子,死在这太不值当。就让我用这条老命替他。” “刘叔……” “傻小子,哭啥哭!走了!” 刘大爷大步追上已经走了一段路的张五郎。不顾李乐之在身后的叫喊,和张五郎相互搀扶着向东边走去。 “郭将军你现在满意了?跪着拿家国大义逼我们放弃活命的机会,你呢?你现在能干什么!” 李乐之转身眼眶含泪瞪向还跪于一旁的郭孝常。看着他艰难起身并整理自己的戎装。 他拔出腰间宝剑看向李乐之。 “我不知你的一身武艺从何而来,但若今日你能活着离开这里,将来必成大器。” 毒药已经侵入肌理,束缚住郭孝常的每寸肌肉,让他挥剑不再似以往凌厉。 “今日我以身作则教你为兵者的第一课。” “永远将家国置于个人性命之上!” “永远冲锋在前!” 第40章 过此地者,皆斩 郭孝常持剑划开自己的军服,袒露出一半的臂膀和胸膛,虬劲喷张的肌肉上是日积月累下来密密麻麻的伤痕,郭孝常眼都不眨一下的在自己臂膀上划出一条血口,毒血顺流而下,再用嘴咬着布条给臂膀上方死死缠住。让人能从毒性中短暂清醒又不至于流血过多。 “这也是本将教你的最后一课。” “擒贼先擒王!” 他是要去找魏胄的,他将魏胄缠住得越久,就越给烧粮草争取时间,现下疏勒城内还是魏胄的亲兵为主,自然也以魏胄的安危为首。只要将主帅给牵绊住,剩下的少数的胡人士兵自然拦不住燃起来的熊熊烈火。 郭孝常不在乎李乐之在心里如何想他,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只空有一身本事却没有一颗真正为兵者的心。 一个自私小爱的士兵有再大的本事最终也只会走向诸如魏胄之流的老路。他言尽于此,希望眼前少年能听进去…… “给,这药能缓解毒性……我也去烧粮。” 李乐之伸出手将一粒水玉丸递给郭孝常,带着刚刚自己小人度君子之腹的尴尬说着后半句。 “……即使我们今天倒霉都死在这里了,也会有大景的士兵替我们报仇的。” 郭孝常接过药一口吞下,哈哈大笑。这小子算是把话听进去了! “是!会有人替我们报仇的!” —— “报——,都护,郭孝常前来归降!” 魏胄闻言走出都护府,就看见半袒露着身子的郭孝常跪在门前。见魏胄出来立马抱拳:“魏兄,念在你我同袍多年,如今我降了,要杀要剐随你。还请放满城士兵一条生路!” “孝常贤弟这是在做什么,快快请起。你今日站在我这一边,我有什么你就有什么……只是……” “这一万士兵的头颅可是我给可汗的投名第一状,不能不拿啊!” 时间已到丑时,众人的药效皆汹涌上来。原本还有负隅顽抗之力的景朝士兵纷纷变成了砧板上待宰的羔羊,被胡人士兵和魏胄的亲兵轻易的摘掉头颅。 单方面的屠杀极大刺激着这些茹毛饮血的狂魔,个个的神经都沾染上嗜血的兴奋,全加入这场在夜幕下上演的恐怖血腥盛宴……丝毫没注意有几人摸到了粮草之处。 等李乐之到了东边的粮草处,只看见一排排胡人士兵指挥着城内的力夫去搬运堆积如山的粮草。四处环顾都不见刘大爷和张五郎的身影。 如山的粮草旁就是暂时安放战马的马厩,有灵性的马儿们嗅出弥漫在空中的血腥气味,不安的在马厩中嘶鸣…… 李乐之心一横,偷摸到马厩中,一刀砍断门闩,放出上千头战马。跨身上最前头的一匹黑马。那是郭孝常的坐骑,名唤无常,是军中战马之中的头马,它所到之处,万马跟随。 无常如电如风,不愿受李乐之的控制,嘶鸣着横冲直撞,牛皮制成的缰绳勒入李乐之手心的皮肉,疼得她直皱眉。 她双腿夹住马腹直起身高喊了声“驾!” 生生调转了马头冲向正在搬运粮草的胡人士兵。 成百上千的战马跟随头马一齐冲来,马喑铁蹄,尘土飞扬如雷声阵阵惊得眼前的力夫四散而逃,想要阻拦的胡人士兵不是淹没在铁蹄之下,就是死在李乐之手中的软剑…… 马群还要朝远处飞奔,李乐之趁机飞身下马,捡起不远篝火堆里的火把丢在他们千辛万苦带来的万石粮草上。 火舌犹如饿鬼疯狂吞噬着干草和麻袋,但与成山的粮草比起来实在弱小。 太慢了! “傻小子放火都放不来,等它燃起来早就把敌人给引来了!” 一个结结实实的爆栗砸在李乐之头上,转头一看原来是去拿油的刘大爷和张五郎。刘大爷将一坛清油扔到李乐之怀里后就与张五郎沿着粮草周围开始火上浇油。 再几个火把一扔,火势冲天,饿鬼变成饕餮,势将万石粮食全部吞食。 “三万石啊!三万石!!!” 在场几人无人能比刘大爷更心痛,更知晓这粮食中到底包含的多少大景百姓的血汗。如今却要亲手将其付之一炬……熊熊的火光在刘大爷面上跳动,映出他浑浊蜡黄的湿润双眼…… “外面怎么回事?” 魏胄接受了郭孝常的投降,与他正把盏时,就听见自己的亲兵火急火燎的往里屋闯。 “烧了!粮被烧了!!!” “什么!” 魏胄拍案惊起,快步往外走正要派人前去救火时,一把锋利的银簪就已经抵住他的脖颈。 “郭孝常!怎么会……我还没给你解药……” 魏胄不是没有防着郭孝常诈降,所以早让副将把他的武器给卸了,连解药都准备等全城的士兵杀完了再给他,到那时,无论是诈降还是真降,他郭孝常都和自己绑在一条船上了。 可如今,他哪来的力气将自己给挟持住。 拔了束发银簪的郭孝常披发挟持着魏胄到庭中,喝止魏胄的亲兵。 “我看谁敢出这一步,我就在你们魏将军脖子上多扎一个洞!” 众人僵持不下,魏胄钳住郭孝常的手软硬兼施:“郭孝常你现在放了我还能活命,等粮全部烧完了,你可就没和我谈判的筹码,到时本将必将你碎成肉泥!” 郭孝常闻言仰天大笑:“我中你奸计,冤害忠良,致使一万大军今日皆难逃一劫!我早就是死罪了!拉你一个也算去阎王那里减轻我的罪孽!” 魏胄的亲兵因主帅被挟持不敢轻易走动,可还是有在外面杀红了眼的胡人士兵于漫天的烟雾之中发现了异常,大喊着朝东边奔来。 “来了!” 李乐之握紧手中软剑,挡在胡人来路上,转头冲刘张二人喊:“我在这守住,你们快烧!” 回首,一个凶神恶煞的胡人士兵已将至眼前。 “铮————” 兵刃相接,强烈的力道逼得李乐之半跪于地。她顺势卸了力道,抽出软剑,倏地起身,刹那间还没等胡人士兵反应过来就反手抹了来人的脖颈。另外两个后至的胡人见此一齐袭来,李乐之快跑助力飞身起跳,双膝直撞,正面冲来的两人皆被冲撞倒地,李乐之手起刀落,结束了二人的性命。 ………… 后来的胡人士兵至此看到的第一幅画面就被震慑不敢前进一步。 一个少年立于重重堆叠的尸体之上,他的军服早已被刀剑砍得破碎不堪,却不见血迹,只露出藏在里衣中的阵阵寒光。少年的软剑在刚刚承受了最后的致命一击后破碎断裂,被他扔在一旁。她其实已经脱力,要靠着插在敌人尸首上的弯刀支撑才能站起。 她抽出弯刀,指向来人:“过此地者,死!” 一时间尸山血海中少年骇人的气势和眼神逼得众人不敢上前。 此时一个将领模样的胡人对着身旁一人说了几句。没一会儿,数排弓箭手齐齐上前,拉满弓弦。 李乐之闭上眼,她早就没了力气,现在连挪动躲避都做不到。她要死了,真是的,还没当上将军呢,就得死了…… “咻咻——” 是箭羽飞出的声音,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李乐之睁开眼,数十支箭羽从她头上划过,直至她身后还在奔走点火的刘张二人。 “刘叔!” “小五哥!” 李乐之转过头去,撕心裂肺的喊叫,想要跑上前去,刚一挪步却被身下的死人手臂给绊倒在地。她痛苦捶地,眼睁睁的看着数十支箭羽向刘大爷和张五郎飞去。 射中,倒地。 张五郎高举手中的火把,想要再点燃一处粮草,却立马被下一支羽箭射穿手掌,火把掉落在地上。 “小五哥!刘叔……” 李乐之的身体被上前着急救火的胡人士兵任意踩踏,她摔在地上无法动弹。突然一口浊血自胸腔喷涌出来,混着涕泪沙土,团团打落在地上。 一个急忙救火的胡人士兵发现这少年竟还没力竭而死,抽出弯刀朝着她的背部又砍了一刀后匆匆离去找水救火。 第41章 噩梦将醒 胡人士兵都忙着抢粮,没人注意身后不远处一个看起来已经死透了的少年被一只移动的铁锅给慢慢挪走。 “惟安,惟安!醒醒!!!” 本来一直在原地躲着的黄师傅还是不放心李乐之一个人去救人,本想偷偷过来看看情况,没想到刚刚还生龙活虎的李乐之已经晕死在地上。他上下检查发现没有致命伤后松了一口气,随即套着铁锅将其给救到角落里死命掐着她的人中。 李乐之猛地转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黄师傅的脸,她再也绷不住,抓着黄师傅的袖子压抑着声调哭诉:“刘叔,小五哥……都……都被杀了……” 黄师傅如同父亲一般将眼前年仅十五的少年揽入怀中,拍着她的脑袋:“叔知道,他们是英雄……阎王爷看了功过簿会给他们下辈子安个富贵命的!” 其实黄师傅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只是给军中做馒头的,离战场老远老远。他也惊慌,无措,恐惧,可他不能表现出来,惟安还是个孩子,他再一慌,他们就再没生的机会了。 “惟安莫怕,躲到黄叔身前来。我们就顶着这口铁锅逃出城去。” 对!得逃,粮草已经烧的差不多了,她没能救出刘大爷和张五郎,至少要把黄叔给救出去。 李乐之假死了一遭,如今比任何时候都想要活命,她要活着出去,她要将魏胄叛国,屠杀全城士兵的谋逆告诉父亲,舅舅。 她要回来,亲手杀了魏胄! “好!我们走。” —— 粮草终究是烧尽了,恼羞成怒的胡人前来寻魏胄给个说法,一进庭院就看见魏胄被郭孝常所挟持。他恼怒至极用生硬蹩脚的汉话骂着魏胄:“魏胄,蠢货,粮草全没了!可汗饶不了你!!” 郭孝常听见粮草已被烧尽,终觉心中巨石落地,一恍神就被魏胄钻了空子逃出他的挟持,不过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他郭孝常总算没有做助纣为虐的千古罪人。 “哈哈哈,魏胄你今日杀我又如何。刚有人对我说,即使今日将士皆死于此,这血债总有人替我们报,魏胄你猜猜会是谁?” 郭孝常哈哈大笑,满脸讥讽,自问自答:“我猜是李卫!一辈子压你一头的李卫!他会像当年一般将这些胡人如猪羊牛马赶回他们的老家。至于你,魏胄!你会被他亲手割下头颅来祭奠我,哈哈哈哈哈!” 魏胄的脸阴沉到结冰,他冷冷抬手道:“绞杀。” 郭孝常却先他一步,用手中银簪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他,郭孝常,出身太原郭氏名门,一生自傲,绝不死于叛国贼之手。只是还要曾被自己看不起出身布衣的李卫来替他报仇,也不知他会在背地里如何笑话自己。 罢了,是笑是骂,是功是过,于他身后无牵无挂…… — 粮草已经尽数烧尽,任凭魏胄等人如何施救都无济于事。魏胄恼怒之下,下令将所有的景朝士兵尸体一同焚毁,又亲手割下郭孝常的首级派人送往北王庭作为请罪之礼。 李乐之与黄师傅就这样龟缩着朝北边城门挪动,正至一个十字叉路口就迎面遇到一队正在处理尸体的魏胄亲兵。两人赶忙躲于路口旁边堆满杂物的巷道暗中观察。 尸体的手脚被麻绳一个个穿起绑成一排再被扔到牛拉的板车之上,层层堆叠,重得拉货的黄牛都难以迈步。 好容易等亲兵离开,两人趁机穿过十字叉路口又行了一段路,突然李乐之拉住黄师傅的手指着一个地方,黄师傅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是金老汉,躺在几个胡人士兵的尸体之上,怒目圆睁,身上被砍得没有一处好肉,原本被李乐之“嘲笑”的那只跛脚只剩下空荡荡的碎布,他早已经死透,李乐之不敢深想金老汉死前受了怎样的折磨。 她连滚带爬的过去跪坐在金老汉身旁,口中念念有词。 “阿达天神在上,乌金日木拉将随他的阿爹阿妈回家,请您盛开格桑花,迎您远行的孩子回家” 低声吟唱着并伸手轻轻阖上他死后仍怒睁的眼。 赵霁在同她讲金老汉身世时,曾随口提及胡人这样的风俗,在每个族人死后,会有人唱着神明之歌,呼唤逝者已经仙去的长辈来接逝者的灵魂随着阿达天神的指引前往极乐轮转之所,与家人团聚。她记性向来不好,只记得这几句,怕唱不好唤不来神明,又怕无人吟唱,金老汉的灵魂在异国他乡找不到归处 “走。” 黄师傅拉起涕泪四流的李乐之,他们不能再耽搁了 两人顶着一口铁锅,躲躲藏藏,躲过了胡人士兵的搜查补刀,看见过那个爱抢张五郎两个馒头的王牛因尸首过于庞大,被士兵砍成几块运走……最终两人来到北边出城口,因从此出去是一片荒漠,了无人烟,没有足够的补给只会有去无回,魏胄并未将此处城防放在心上,守门的士兵大多又去城内杀人夺财去了,如今只剩两个守城兵在此。 忽地一声马鸣,李乐之转头一看,一匹黑色的骏马疾驰而来。 正是郭孝常的坐骑无常,骏马四处不见自己的主人,正急躁的四处乱撞。李乐之灵光一闪,对身后的黄师傅说:“黄叔抓好铁锅,我们一起上马!” “马?什么马?” 黄师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乐之提着推着骑上了正与两人相驰而来的黑马无常,随即自己也踏马镫而上,牵了马缰绳就往城门口冲去。两个士兵见状忙持戟阻拦,却被李乐之提了锅把,一人一下给砸倒在地。 “有人出城!有人出城!” 摔倒在地的士兵大喊,惊来了正巧路过的弓箭手队。众人纷纷上城楼,对着已出城门的两人一骑放箭。 李乐之高挥马鞭,夹紧马腹直直朝着远处山坡飞驰,箭雨射落在马蹄两侧,逐渐远离。 “哈哈哈,惟安,这铁锅是个好东西,射来的箭全插锅上了,我一点事儿都没有!” “这叫吉人自有天相,黄叔您弓着点身子,将自己在锅后藏好了!” 一夜的九死一生,终于逃出生天的李乐之心情也不由雀跃起来,同身后的黄师傅说着吉利话。 越过这个山坡,身后的士兵就再也追不上两人,无常也有些疲乏,不满的打着响鼻。李乐之逐渐停下来,侧过头朝身后的黄师傅喊道:“黄叔,我们先在这歇口气” 话未尽,身后的黄师傅就从马背上轰然倒地,李乐之见状急忙下马,跪滑到黄师傅身边。 “哈,惟安,大话不能说啊” 李乐之朝着黄师傅右手捂住的地方看去,一支羽箭还插在黄师傅的右腰处,血水甚至浸湿了李乐之的后衣摆,可她当时忙着逃命,哪里注意到黄师傅早已中箭。 “黄叔,别怕,没事,别怕我有药!我有神药!什么都能治!” 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给黄叔听,李乐之一直念着“别怕,没事”,并张皇地从怀里掏出小瓷瓶,使劲往外抖着水玉丸。一下将所有的水玉丸都抖落到手掌上,她也来不及往回放,直往黄师傅嘴里送。 却被黄师傅给伸手止住:“我知道自己撑不住了,吃什么药都没用的。” 他早在出城门后就中了箭,只是怕李乐之发现后慌乱不堪,从而断送两人逃生的机会,一直隐而不发。血液流失过多已让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席卷全身的彻骨冰寒。 他拉住李乐之的袖口,艰难出口:“惟安你听我说” “黄叔你别说话,好了以后再和我说,先吃药!” “不,我撑不住了,别浪费药!”黄师傅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吼道:“惟安!如果你活着回去,去,去临水县桃花巷最里面,那户就是我家,它有棵桃树长到院子外,很好认的,告诉我儿子,,让他好生读书,在县衙谋个差事别一天想着参军打仗” “好,好,黄叔别说了,我记不住,你自己回去说!” 李乐之拼命捂住还在往外突突冒血的伤口,哭到失声,无助的四处张望却无人可求,无药可医。 “还有,偷偷告诉我儿子,说,说相个好人家,给,给他娘他娘能干!离了我,不能耽误她后半辈子,就偷偷告诉我儿子就行,,要不然那个婆娘肯定不干” 黄师傅话尽,心愿已了,闭上眼,在李乐之身边,永远沉睡在这片荒芜的山坡之中,,, 第42章 裴罗 将黄师傅草草埋葬好之后,李乐之牵着无常漫无目的地行走于无边荒漠之中。她不识路,只能靠着刚刚东升的旭日辨别大致的方向。与其背道而行,一人一马,长长的影子笼罩在前面,蹒跚迟缓。 旭日高升,一夜的殊死搏斗,奋力逃命又未曾进过一丝水米。李乐之越走,视线越模糊 “惟安,惟安,惟安!” “” 眼眸微微睁开,眼前虚幻模糊的人脸逐渐清晰。 是赵霁。 “惟安!你醒啦!你终于醒了!” “我们现在在哪?” “你晕在了荒坡上,是红糖带我找到了你。现在我们在一小片绿洲里。” 赵霁见李乐之想要起身,赶忙来扶。 “你伤的重,先别起身。” 李乐之才发现自己身上裹了布条。 “你你给我上药了?” “没有,我本来想帮你把衣服解开看看背后伤口的,只是刚一碰你,你就反抗得厉害。我怕又伤着你,就只在外面裹了我的里衣把血给止住。” 李乐之暗舒一口气。 “呵,你们汉人真是娇气,都晕死过去了还顶着那套迂腐做派。” 出言嘲讽的是被李乐之从疏勒城牢里救出去的异邦男子,他远远的倚在一棵胡杨树下,嘴里叼着一支蒹葭,即使双腿残废,衣衫破烂不堪也掩不住那自成的一派风流邪气。 “惟安别理他,要不是我用刀抵着他脖子让他带我回来寻你,他早就骑着红糖不知走哪去了!” “怪我?我为什么要救你,我帮你们逃出牢狱,你带我出城,两相抵消,各不亏欠。” “你!” 李乐之拦住还要争论的赵霁,看向异邦男子。 “是,我们两不相识,自然没有一定要回来救我的道理。” “只是” 李乐之拔出腰间匕首,微眯着眼,对不远处异邦男子的面庞比划描摹。 “你命现在在我们手上,我想让你做什么,自然你也没得选。” 男子撇了嘴,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拍拍没了知觉的双腿一副悉听尊便的顺从模样。 李乐之见此模样,又躺了回去,赵霁怕她躺在草地上背上的伤不舒服,跪坐在地,作势让李乐之靠过来。 她没过去,只拿手枕在头下,躺在如茵的草地之上,仰望着碧蓝如洗的无际蓝天,直到此刻,她才有大难不死,劫后重生的感觉。仿佛昨夜所有的杀戮,烽火,死别都留在身后的那座城里,随着燃烧后的烟雾被风吹散,无影无踪 三人因李乐之伤势过重,不得不在绿洲中修养一天, 是夜, 漫天的繁星密布,月牙似钩,璀璨银河横亘紫黑色的夜空,四周只闻呼呼夜风和不知名昆虫此起彼伏的鸣叫。 赵霁自从找到李乐之,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刚入夜就已经睡死过去,轻轻的打着鼾声。 而异邦男子也闭了眼靠在那棵胡杨树下,没有动静。 李乐之见此,缓慢的挪到了绿洲湖边,将已经浸满血迹的军服脱下,露出了贴身穿在裹胸布外的寒水纱,在月与星光的映射下,它显得更加柔和,拿在手中就如在身旁湖中掬起一捧活水。 因着这寒水纱,她其实并未有什么大的创口,但所挨刀剑,铁鞭的力道一丝不会少。所以她现在浑身都是交错纵横的乌青伤痕,表皮未破,皮下的血肉却好不了一点。 李乐之俯下身去贴着银白湖面,解下束发,以手掬水清洗着发上的血迹。幸而她从家中带来的伤药一直被她藏在红糖的马鞍之下,否则还不知在这荒漠中去哪找药。 轻打一个响指,红糖就踱步到自己的小主人身边,跪下前蹄,方便自己受伤不便的小主人。 “真乖!” 李乐之伸手抚摸红糖耳朵,惹得红糖高兴的打了个响鼻。 “嘘,低声些。” “” 化瘀的伤膏被揉化在伤口之上,疼的李乐之倒吸一口凉气。随手拿了赵霁给她绑伤口的衣物咬在口中,不想发出一丝声响惹醒熟睡的两人。 前面的伤都好弄些,可这背后上药却颇费一番功夫,正当她偏过头背着手给后背上药时,忽觉被人窥视的异样。 她蓦然回首,身后的两人依旧闭眼熟睡,不见一点转醒的模样。 “……” “别装了,再装我也会杀了你。” 异邦男子暗暗睁眼,刚刚还在湖边处理伤口的李乐之就已在他身边,手中拿着白日里威胁他的那把匕首,抵上他的咽喉。 “何必呢,” 男子挑眉轻笑,伸出一个手指轻轻推开抵在颌下的匕首。视线向下扫了一眼,歪头撇嘴。 “其实你不围这个我还发现不了。” “因为和我的差不多大” “呵” 李乐之嘴角一扯,将手中匕首往男子脖颈送进更深一厘,霎时一丝血珠就从男子咽喉处渗出。 “你现在杀了我,你和那个叫赵霁的傻子再也走不出这片荒漠。” “威胁我?” “只是实话实说。” “……” “好,我不杀你。” 李乐之收了匕首,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这个不知身份的异邦男子,饶是她与崔景樾那个长得堪称神仙菩萨的大少爷同吃同学了三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子长得很俊。 他与崔景樾是两个极端,崔景樾是玉,是冰,是古籍中描述的吉光片羽,他便是西州壁画上的描金神魔,眉眼深邃,眸色碧绿。像翱翔草原的鹰隼,又似出没雪山的猛兽。 像极了什么呢?李乐之不知道怎么形容,又觉着这模样实在眼熟。 “你长得” “怎么,现在才发现我长相俊美,迷着你这个胆大的景朝小妞了?” 男子翘了嘴角,手肘撑着地,靠在胡杨树下,笑得邪气魅惑。 “你长得,好像阿狸” “阿狸?呵,是你养的家猫?这个比喻我可不喜欢。” “不,它是一头雪豹。” “哦—” 男子来了兴趣,可李乐之却不再提及这个话题。竟直接单手挑起他的下巴,低下头,冷冷问他。 “你叫什么,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关在疏勒城的牢房里。” 啧,女人变脸真是快。 “裴罗,你可以这样叫我。” “可汗叫我和欂栌番他们一起来疏勒城策反魏胄,可没想到魏胄早就反了,我不过是被我那死了原配就不认儿子的爹,送过来找个战乱而死的名头杀了的,多余人” “没准,他还可以借着我的死向可汗装可怜,要些补偿。” 裴罗笑得讽刺,可眼底却是一片冰寒。 李乐之听了,面色淡漠,并不想说些什么,她现在对胡人厌恶得紧,没有因为一时冲动杀了裴罗都是好的,还全凭他能找到出荒漠的路这点价值。 啧啧,瞧瞧眼前这女子心肠一点不软,换做草原上其他的女子听了他的故事,又看在他这张俊俏的脸的份上,心早就软的一塌糊涂了。 真是一只难驯的猫。 李乐之上下打量着装可怜的裴罗,将手放在他早就没知觉的双腿之上,来回摩挲,引的本来一直嬉皮笑脸的裴罗暗了眸色。 “我若说我能帮你接好这腿,你有没有想好怎么报答我,嗯?” 李乐之掐了一把裴罗的小腿。 “你能?!” “看你的诚意。” “若你能治好我的腿,无论是什么我都答应你。” “杀了你们可汗?” “这个我暂时还做不到。” “” 突然感觉很丢脸是怎么回事。 “我暂时还没想好,先欠着,不过带我们出荒漠不算。” “为什么?” “啧,我不治你的腿,你也要出这的,也能算?” “” “好,我答应你,一个人情,只要我能做到。” “无论何时?” “无论何时。” 李乐之满意的点点头,原本在裴罗腿上的手也慢慢向上,惹得裴罗不由自主的偷咽了一口唾沫。 手到了裴罗胸口,突然以掌作爪,狠狠的抓了裴罗一把。 “你干什么——” 裴罗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惊大了碧绿色的瞳孔,声音都被抓的变了一个调。 “没什么,就是看看你是不是和我差不多大” “噗哈哈哈哈哈” 李乐之忍不住低头压低声音笑了起来,引得浑身抽动。 第43章 狐假虎威 “惟安你怎么自己把伤给处理了,都不叫醒我!” 赵霁早上一起来,盯着李乐之不满道。 “还有你,怎么感觉你今天的腿脚要麻利不少,都能挪了?” “底子好。” 裴罗轻笑着敷衍赵霁,眼神却飘向站在一旁事不关己的李乐之。 “走,甘州还等着我们呢。” 李乐之牵了马,径直坐上红糖的马背,将桀骜不驯的无常留给两人。 “” 赵霁挠挠头,在李乐之和裴罗之间来回扫荡,他总觉得自己错过了点什么。 —— 李乐之没救错人,这荒漠之于裴罗犹如家中的后花园,不过两天就出了这片看似漫无目际的死亡荒漠。 三人逃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就连基本的补充食物都是在路上逮到偶尔出没的地鼠或是沙蛇,简单剥皮架在火堆上,烤熟就往嘴里送。 恶心得赵霁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李乐之也不好受,这地鼠还能闭眼吞下去,可灰白的沙蛇实在是在她的生存底线上蹦跶。只有一直看起来贵气骄矜的裴罗吃的安之若素,惬意十足。 “在这儿能逮到东西吃,都是我们运气好。” 裴罗坐在沙地上,将一条刚捕到的沙蛇绑在面前的树枝架上随意的打了个结,随即手法利落的开膛破肚,甚至都不需匕首,徒手便将蛇胆给挖了出来,顺手一刨,一整张蛇皮就褪了下来,被随意扔在一边。 在赵霁目瞪口呆的表情之下,邪笑着伸出两只修长分明的手指提溜着蛇胆一口生吞了下去。 “瞧什么,大补!” “呕——” 终于,在赵霁濒临崩溃边缘的时候,他们到了甘州城下。 甘州城门紧闭,三人两马立于城门之下,很是扎眼。 “赵霁,拿出来。” “什么,拿出来?” “能证明你身份的物件,就是你偷偷给招兵副将看的。” “你早就看到了?” “嗯。” 她是早就看到,但也不知赵霁到底是哪家大人的公子哥,现在就只能祈愿他好爹的官职到了甘州都护看了都要以礼相待的地步。 “你听我说,到时候你就这样做” 李乐之附耳说与赵霁,赵霁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高举大喊。 “我乃当朝一品宁国公赵渊之子赵霁,有军情要事求见甘州都护薛延寿。” 城门守将高高立于城墙之上,相互私语一番后,自城楼之上垂下一只竹篮,赵霁将手中令牌放了进去。 不多时,城门微开,李乐之和赵霁相视一眼后,打马入城。 —— “小将军,有什么事告诉末将就行,末将一定给您办的妥妥的。只是,薛都护最近一直忙于城防之事,实在脱不开身。” 说话的是薛延寿的部下钱明甫,宁国公赵渊可是和宿国公李卫同时陪着当今皇帝打天下的,虽不及李家迎娶公主来的烈火烹油,那也算自家都护的上司啊。 谁知道这世家小祖宗怎么瞒着家里参军来甘州的,他又能说出个什么重要的事,实在不需要薛将军亲自来见他,自己就替都护敷衍住这个小祖宗。 “不,我有要事面见薛都护,只见他。” “这” 李乐之上前:“钱将军,我们真有紧急军情需要面见薛都护。半刻都耽误不得,要是延误军机,这责任由钱将军担吗?” 她现在谁也不愿相信,魏胄身为开国将领都能密谋叛国,谁知道这甘州城内还有多少二心之人。 硬话已说,便再行一个大大的军礼,软硬兼施,逼得钱明甫无借口可说。 “” “钱将,我也不是青口小儿,随意拿军机开玩笑,若是有假,不消你们,我那最重军纪的父亲也饶不了我。” “那好,请赵小将军稍作歇息,末将这就去禀我家都护。” 钱明甫见赵霁态度坚决,只得妥协。 李乐之几人在都护府整整坐了半个时辰,赵霁都快将侍婢端上来的糕点给霍霍个干净的时候,门外才传来“薛都护回府”的通传声。 薛延寿身着玄黑铁甲,一手持着头盔,一手拿八尺长矛,步伐稳健生风。一见便知乃是一员驻守边疆的猛将。只是这眉间全是化不开的思虑,为一张黝黑英武的国脸更添肃杀冷峻之感。 薛延寿几步走到赵霁面前,皱着眉头,颇为不耐烦的发问。 “说,什么紧急军情。” 李乐之听力出众,清晰的听出薛延寿话毕后,从鼻孔中发出的一丝微不可察的冷哼。 “还请薛将军屏退四周。” 薛延寿朝四周扫了一眼,大手一挥,众奴仆,副将皆退了个干净。 “快说,我还有事。” “魏胄叛国,疏勒城陷,将军郭孝常并一万将士皆已殉国。” 李乐之从赵霁身后走出,语气平静的说出令薛延寿大惊失色的话语。 “你说什么!?” “我们本是郭将军手下士兵,在听从将军下令将三万石粮草尽数焚毁后,逃了出来,这是郭将军的徽印,请薛都护查验。” 李乐之递上郭孝常临走时送给她的徽印,上书着郭孝常的职位与姓名,一般是万万不会离身的。 薛延寿看着手中徽印久久不发一言。 “都护,如今魏胄在甘州身后,北王庭与西州十八部的胡兵在前。” “镇军大将军以及五万士兵还有十五日才能抵达甘州。” 薛延寿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李乐之什么意思,他自然在听到魏胄叛国,粮草烧尽就已经全然知晓。 北王庭的人没拿到粮草,只能速战速决,如今甘州夹在魏胄与北王庭之间,可谓是腹背受敌。 薛延寿看了眼前这个胆大的小兵一眼后,背过身去,挥挥手。 “本将知晓了,你们先去修整一番。” 原本高大魁梧的身影莫名显得多了一丝沉重。 李乐之听罢,踢了身边赵霁一脚。 “诶对,薛将军,小子有一计,望薛将军详听。” “说。” “如今这西州十八部看似听从北王庭的号令,实则各有各的盘算。若是逐一击破,也许可解围城之危。” 赵霁说的,薛延寿不是没想过,围魏救赵,自是千古上策,可这游牧民族各王庭居无定所,没准还没找到,这甘州就破了。 与其分散现有兵力去找各部落王庭,还不如坚守甘州待李卫率大军前来救援。 “你先下去。” “” “惟安,你为何就一定相信薛延寿不曾通敌,这自从魏胄叛国后,我看谁都像奸细。” 赵霁出了都护府就对李乐之说出自己的疑问。 “感觉,见着薛都护第一眼就觉着应该是个好人,没魏胄那厮看起来阴恻恻的模样。” 她倒不是相信薛延寿,她是信她爹,李卫曾说过,若薛延寿都不算忠臣,那景朝再无忠臣。 如今李卫大军还有一月,李乐之只能在心中祈祷,自家爹爹看人一定要准啊! 入夜,薛延寿在城内驻防营中,刚将“魏胄叛国,郭孝常及所有将士殉国”的信交给副将。就有卫兵前来禀报。 “赵霁公子随侍,李惟安求见。” “见。” 李乐之低头走进来,只看见薛延寿坐在案前的双腿,已至戌时,薛延寿仍旧盔甲加身,不曾褪去。 “你找我何事。” “卑职前来请愿,望都护允卑职率二百骑兵出城。” 薛延寿方才放下手中卷轴,抬眼端看离自己不过数尺的瘦削少年,瞧着不过十五六的年纪也不知哪来的胆量深夜跑到主帅大帐中,无凭无据的向他讨兵。 “你?一个没有品级的小兵,要率二百骑兵去找胡人老巢?” “是。” 薛延寿其实早在白日里就注意到眼前这个少年,虽一直立于赵霁身后,但与其说是赵霁来见他,不若说是她借了赵霁的身份前来见他。 约莫白日里赵霁说的围魏救赵之计也是她在背后提的。他有些来了兴趣,倒想听听这少年能说出个什么来。 “那你说说你有何把握能找到连我军最精锐的斥候探子都找不到的王庭?又敢夸下海口只要二百骑兵。” “卑职有把握” —— 赵霁不知道李乐之到底和薛延寿说了什么,一出军营就拿到一纸军令可调动二百骑兵。这事他想不通,但也不愿去废那个脑子。反正在他眼里,他的惟安弟就是能办成这世间所有的事。 自家爹曾不止一次对他说过,他赵霁就不是当元帅的材料,但是要是抱对大腿了,做个英明元帅手下,指哪打哪的狗腿将军还是绰绰有余。 他现在莫名就觉着惟安以后便能成为他爹说的那个金大腿!自然惟安说什么都是对的,惟安做什么,什么便能成功,他只需要做惟安背后的男人,无条件的支持他,信任他。 但赵霁心中这复杂的弯弯绕绕李乐之是没工夫知道了。 “只是一张纸罢了,能不能调到兵还得看我们自己呢。” 这就是薛延寿给她的第一道考验,一个初来乍到的无品级小兵怎么使动身经百战的边关骑兵。 第44章 战神将起 能在军营里当骑兵的一般都至少是家中薄有资产的,王朝初定,各项物质都还紧缺着,因此军队里一直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是士兵自己从家中带了马匹参军的便可直接成为骑兵。这也是为何李乐之能领着红糖留在军队里的原由。 马匹昂贵,能成为战马资质的更是千金难求,自然这骑兵队中多是些有背景的子弟,端是自傲,不服管教。 如今李乐之要对付的就是这群自视高人一等的兵。 “诶诶诶,麻烦让让,我的马惊了” 清晨一大早,一匹飞驰的枣红骏马高鸣着打破骑兵营还在酣梦中的平静,被扰了清梦的骑兵们衣服都来不及穿,纷纷骂骂咧咧的提裤绑带出了营帐,瞧瞧到底是谁这么不识好歹来骑兵营找事。 眼尖识货的只一眼便瞧出在营地里横冲直撞的枣红马,四肢健壮有力,身形肌肉流畅,是难得一见的千里马。可惜马是好马,这骑在马上的少年却连最基本的御马之术都显笨拙,实是暴殄天物。 “嘿,小子,放松缰绳,你是要将这好马活活勒死不成?” “哈哈哈” 众人调笑,可马上少年恍若未闻,直拉了缰绳就往栓马的马棚袭去,原在马棚的马儿们皆凭栏嘶鸣,栏杆被枣红马一撞,倾倒下去,上百匹骏马皆四散跑开,急的刚刚还在调笑的骑兵营士兵直扔了还没穿上的里褂,骂娘的跑上前去勒住狂跑的马匹,以避免更多的混乱。 “你他娘的哪营的兵,竟敢来我们骑兵营找事!” 枣红骏马上的少年勒马停下,端一副比在场所有人都要高傲自矜的模样开口。 “不是谁的兵,只是伙房新来的烧火小子。” “他娘的,一个伙头兵都敢招惹我们骑兵营了?” “你瞧他那死样,俺恨不得把他拖下马狠狠揍一顿!” “这小子这么傲,应该背后不简单” 众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有,最终一个彪形大汉走出来,虎着脸冲李乐之喊道。 “管你厮是谁,敢在我们营地上寻不痛快,大爷今天就替你爹教教你规矩。” “替我爹?你怕是还不够格!” 李乐之挑眉一笑,激得大汉纵身上了自己的马就提枪向她袭来。 “用枪啊,巧了,我也会。” 李乐之于马上斜身一抽,设于身旁兵器架上的铁枪就已在手,划空横于身后,只等着大汉先出招。 被一个半大少年如此看轻,众人皆是恼怒,都替大汉叫嚷,让他好好收拾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啊——” 大汉大喝朝李乐之挥枪袭来,李乐之轻笑,身形未动,只一招。 近在咫尺的枪尖便已被挑落出手,斜插在沙地之上。 “我说过,枪,我也会。恰巧还使得不错。” 李乐之不管身前大汉面色如何,调转马头,朝着满营士兵道。 “不知还有哪位来替我爹教教我规矩?” 这,这还能忍?! 当即一个瘦高男子抽剑上马,大喝:“我来会会你!” “好!” 李乐之也扔了铁枪,随手在兵器架上拿了把普通的长剑持手。 还是一招,只一招,瘦高男子的宝剑就被拦腰斩断,同方才的枪一齐插在沙地之中。 “” “我忘了说,这剑,虽不及枪顺手,但我也习过。” 嚣张的话语响彻整个骑兵营,众人皆攥拳头羞怒,可一连两人落败,还只在这少年手下走不过一招一时间竟再无人上前应战 “你们都让开,我来和这小子比划比划。” 众人齐齐回头,竟然是薛都护,薛延寿身后副将钱明甫闻言立马上前阻止。 “都护,一个小子还用不着您来,让末将去杀杀他的威风。” 薛延寿眯眼冥思了片刻,点点头,应允了钱明甫的请求。 钱明甫虽不及薛延寿,但也是从战场上摸爬滚打练出来的,他惯使双锏,长约三尺,重达百斤,别看其无锋无刃,却是破敌重甲的利器,若是人硬生生挨这么一下,骨头都会碎上三节。 李乐之瞧了眼钱明甫手中的双锏,来了兴致,当年在普济寺中便有一位老前辈使这双锏,她曾有幸见他在院中舞过,那可是两把黄铜金锏,重达一百二十斤,却在老前辈手中舞得虎虎生风,好不英武。 可惜老前辈和老季不对付,她曾有心求教,却被老前辈说哪天能用老季爷教的枪打败他了,他才肯教被老季追着骂了几天小气,便不了了之了。 如今第一次有机会与这双锏较量,李乐之也不禁跃跃欲试。 她重新拿起最开始那把长枪,对着钱明甫执礼作请。钱明甫冷哼一声,勒马上前。 “呯——” 两兵相接,百斤的铁锏震得李乐之手中长枪的枪身都出现了裂痕。 “小子,现在认输还少受些皮肉苦。” “将军,没听过不可轻敌的道理吗?” 李乐之咬牙硬接下这一击,心中便对钱明甫的实力有了估量。斜身倒挂在红糖身上,瞬间从钱明甫的双锏下抽离出来,随即数枪如闪电霹雳一般凌厉攻来,打得钱明甫连连后退。 “都护,这小子” “老钱轻敌了,不过,也不得不服老啊” 薛延寿站在台上,眼睛一瞬都不曾从场中缠斗的两人的招式中抽离。 最终,李乐之跳身立于马背之上,回身一枪,直抵钱明甫的眉心,而双锏离李乐之的腰际还差半尺 胜负不言而喻,许多听了风声前来凑热闹的其他营地的士兵都忍不住出声叫好。只不过还没喊出来就被自家领将给瞪了回去,只有赵霁一个没眼力见的,跳出来猛鼓掌。 “好!好!惟安真厉害!” 甚至兴奋到情不自禁的吹了个口哨。 裴罗戴了斗笠站在一边,倒不像赵霁那般激动,掩在黑纱后的嘴角却也弯了起来。 李乐之收枪,对着钱明甫行了个军礼:“是钱将军看我还是个小子,心有不忍,多谢将军手下留情。” 给了台阶,钱明甫不得不跟着下,略点了头,勒马离场,回到薛延寿身边站定。 “这谁啊,连钱将军都打不过!” “谁知道,听骑兵营的说是伙房新来烧火的不过这身手烧火,我是不信” “我看是烧人的还差不多。” 营地里吵吵嚷嚷,议论不断,薛延寿咳了两声,有眼力见的领将们皆厉声喝止手下的小兵,半顷,整个营地重归平静。 “李惟安?是叫这个名字,本将不是给你手书来骑兵营点人,你怎么还打起来了?” 李乐之下马行礼:“是卑职没控好马,撞了马棚,若不是骑兵营的诸位将士相助,卑职今日还不知闯下什么大祸。” 一番话将罪责皆归揽到自己身上,丝毫不提骑兵营主动寻衅。这没了公然在军中打架斗殴的罪名,骑兵营的众人脸色都稍好了些。 “既如此,还不谢过骑兵营的众将士。” 薛延寿说完,李乐之心领神会,走上高台冲着站在台下的骑兵们拜了三礼:“多谢诸位将士兄弟相助,惟安承情,方才鲁莽之处,万望诸位海涵。” 人也打赢了,软话礼数却也不少,莫说还有薛都护前来明里暗里替他说话,众人自是没什么可矫情的,都抱拳回应李乐之的“道歉”。 “把本将写与你的手书拿出来,别闯了祸,连正经事都忘了说。” “是是是。” 李乐之连声应和,从怀里掏出昨夜薛延寿给她的军令。 “诸位兄弟,我今日来本是想从骑兵营调选二百人与我出城公干,怕诸位不识得我,我先自荐一番。” “我叫李惟安,抚远将军郭孝常的属兵,郭将军和援军在离甘州不远的漠地因风沙失了方向,所以先派我探路到甘州,借二百骑兵兄弟跟我回去给援军指个路。” 魏胄叛国的事现下只有薛延寿知道,保不齐这甘州还有奸细,只能如此说辞。 薛延寿仿佛颇为认同的点点头:“这样,一将,二将的人收拾收拾立刻随李惟安去接引郭将军及援军。” “事不宜迟,半个时辰后我们就出发。” 李乐之出声补充。 粮草被烧,胡人只会加快攻城节奏,所以偷袭胡人王庭,围魏救赵片刻都不能再耽误了,眼看底下骑兵对她的能耐再无非议,还有薛都护的亲口指派,此计便是箭在弦上,顺势而发。 —— 半个时辰后,李乐之,赵霁,裴罗连同骑兵营一、二将的两百士兵由南门打马而出。裴罗在前带路,紧跟着的是李乐之和赵霁。两百骑兵在后,仿若刚才在营地里说的要他们带路接应郭孝常军队的话从未有过。 一将百夫长觉着不对,加快马速,到了李乐之面前,开口询问:“惟安小将,我们不是去接引抚远将军吗?这也不是往疏勒的路啊。” 李乐之闻言勒马,抬手示意小队停下,扫了一眼身边等待说法的两百骑兵,将真实计划和实情讲了出来。 ………… “什么!魏胄竟敢叛国!” “老子早说看他面相就不是什么好人……” 李乐之勒马进入骑兵队伍中心,清声喊道:“如今甘州无粮无援,又腹背受敌。方才不说只怕动摇军心。如今薛都护密令我等偷袭胡人王庭,便是将解救全甘州的重任交托到诸位的肩上,惟安在此替甘州军民和已经殉国的一万将士拜托诸位了。” 骑兵营的士兵虽多自傲嚣张,但也血性洒脱,方才李乐之已用连战三人的胜绩向他们证明了她有领头的实力,如今血仇在前,又是这般生死存亡的时刻,所有人皆是热血难耐,战意汹涌。 见众人士气已起,李乐之抬手道:“此战只有两条军令不可犯。” “一、打完就跑,绝不恋战。” “二、只擒王,切勿贪恋财物。” “违者,就地处斩!” 第45章 祥瑞之名 往关外西北行去,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漠。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共同信奉天神阿达,统治大漠的部族宣称自己是狼神的后裔。 万年前,一个古部落的王子,因王位之争被追杀至大漠深处,在此他与一头母狼交\/合,母狼生下九个半狼半人的儿子,这就是现在西州九大部族的先祖。 他们相信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狼神的血液,因此天生无畏,英勇好战。所以这片大漠上从不缺血泪与战争,但也流传着许多不朽的神圣古老的英雄传说…… 裴罗本走在最前面,突然看着远处地平线上的大漠落日,放缓速度,骑马踱步到李乐之身边,像是老友一般同她讲述自己多年在西州游历的见闻趣事。 “李惟安,你是景朝人,可有听过我们大漠上的歌谣?” “没有。” “那我唱给你听听。” 裴罗兴致很好,与李乐之并排飞驰,嘴里哼唱着悠远古朴的胡语小调。 “阿达天神的孩子会降生神山,神明的使者为他赐福,雪山的精灵哺育他乳汁” “野蛮的土地上的血泪会因他终结,阿达神赐的和平由他缔造” “”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一段并不完整的歌谣传说,在裴罗的嘴里哼唱,在西州的草原雪山之上传颂,千百年的,静静流淌。 “哦,我倒是忘了你听不懂胡语。我译成汉话给你听。” 李乐之是听不懂胡语,但她却唯独听得懂这首,这与她息息相关,送她祥瑞名头的,传说歌谣…… 她曾说过自己天生好命,可究其根本,实在是她生逢其时! 听都城内最会讲故事的说书先生讲过无数遍, 她生于神山,得神明的使者庇佑,就在她诞生之际,七彩祥云漫天,凤凰百鸟齐鸣,与景朝血战数年的西域王庭与诸部得神明指引,放下干戈,自愿臣服。而因现任皇帝弑兄逼父而三年不下雨的都城,突降甘霖。 种种神迹无一不在彰显她的不凡,昭示着她是大景的天降祥瑞。 但其实,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人造祥瑞…… 而她是如何成为这所谓的祥瑞……她觉着还是多亏了她那个突然耍公主脾气的好娘亲。 她的皇帝舅舅周翊乾当时登基已有三年,可偏偏都城这三年就是滴雨未下,就连护城河里的水都要干了。于是前太子的党羽便散布其罔顾伦常,大逆不道,遭天所弃的谣言,一时间百姓人心惶惶,他们不在乎谁当皇帝,只是怕再次陷入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战乱之中。 此时,原本假意臣服的西域王庭与三十六部趁机再掀干戈,举兵入侵。 她的父亲,宿国公李卫,作为景朝的开国功臣,皇帝的袍泽与妹夫,被派往安西都护府坐镇平叛。 而当时她的母亲宜阳公主周澄芸已有身孕。 西域王庭联合三十六部,号称举兵数十万,誓要将坐在龙椅上的周翊乾绑回焉支山,用神州皇帝的鲜血祭奠他们的逝去的战士与神明。 但三十六部族各有各的心思与计量,说是数十万,不过是加上民夫与马匹都凑不上的数字。李卫戎马半生,曾亲自斩杀前朝末帝的头颅,又将北部夷族赶至北海。这样虚张声势的阵仗实在不够他看。 不过数月,所谓受狼神庇佑的军队就连连败退。军报传回都城时,她的娘亲周澄芸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了。听自己的皇帝哥哥说着丈夫在西域的辉煌战绩,她对李卫的思念与依赖就越发的难以克制。 她的娘亲再一次耍了她的公主脾气,瞒着周翊乾,偷偷摸摸的带着公主府护卫们千里追夫,去了安西都护府。 “芸娘,你快回去,这里离林令可汗的大军驻扎地只有半日路程,万一你出个什么意外。你要我怎么办?” 身着铁黑铠甲的李卫还没来得及将身上沾染的鲜血给处理干净,就有副官来报,他的妻子,宜阳长公主在都护府里等他。 “好你个李卫,都不问问我是怎么来的,吃了多少苦,这些日子有多想你……一见面就赶我走!” 周澄芸原本满腔想与丈夫述说的期待甜蜜,在其压抑的责怪下被冷水浇了个冰凉。又一想到这一个月颠簸难忍的经历,苦涩就抵住嗓子眼,呜咽着说不出来话。 他夫妇二人成婚也有八载,好不容易怀了身孕,她既喜又怕,生孩子本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她的母妃就是在这上面没的,而她的父皇,彼时却醉倒在其他妃子的温柔乡中。所以她想着自己生孩子时一定要李卫陪在身边,否则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力气顺利生下这个期待已久的孩子。 李卫终究是拗不过自己的妻子的,只得嘱咐她千万不要出都护府,更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大景的长公主,镇军大将军的妻子来了边境。 她就是最大的活靶子! 经过一个月的颠簸和劳累加上见着丈夫的喜悦与心酸,到了都护府不过几天的时间,周澄芸就早产了,在李卫的陪伴下诞下一个女婴。 这便是她了,李乐之。 所以什么“生于神山”是假的 她出生后,因着李卫两夫妇害怕消息走漏出去,会引发有心人的利用,所以一直没有大肆宣扬,除了都护府内伺候生产的几个侍女,谁也不知道,象征着军权与皇权结合的孩子已经诞生。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原本安插在都护府的内应将宜阳长公主悄至都护府的消息传递给了战局不利的林令可汗。可汗第三子阿史那·奎铎立马请命,愿亲率一小支精兵偷潜入都护府内掳回李卫的公主妻子,以作战事局面翻盘的谈判筹码。 …… 李卫平素住在军营,只隔十日再回都护府看顾妻子与女儿,所以自李乐之降生起,府内的护卫就翻了一番。等阿史那·奎铎杀入内室时,由女暗卫们保护着的周澄芸早就抱着李乐之逃走了。 “公主,往玉柘山上跑!那里是西州诸人心中的神山,他们不能在那杀生,快!” 一个曾听闻过西州神话信仰的女暗卫拉着周澄芸就往玉柘雪山上跑,以期躲避阿史那·奎铎的追捕。 此时的西州已经入了冬,积雪终年不化的神山显得更加庄严,不可靠近。但为了给自己同李乐之博得一线生机,周澄芸使出平生都没有过的坚定意志,拒绝了暗卫们提出的将她背上山的主意。 “你们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将我儿给护住了!” 呼啸的北风混着暴烈的落雪如冰刃一般在众人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割扯,嶙峋陡峭的山路阻碍着步伐,只要一个不留神,就会失足跌下,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暗卫们以身作盾,让周澄芸走在最前面,若是她脚下不慎打滑,后面的人就能及时用身躯护住她。 却被她再次呵斥着让抱着李乐之的暗卫走在最前面,她则位于第二。 漫天风雪之中,一行人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觉的感受不到下半身的存在,像是在冰河里滑行。 “公主!快看,那有个山洞!” 走在最前面的暗卫惊喜出声,众人爬上来一看,果然在积雪处有一个低矮狭小的山洞,将将够他们一行女子进入。 众人自是喜不自胜,拥着周澄芸就往里走。山洞隔绝外面凌厉的风雪,暗卫们如释重负的将身上的积雪抖落。为周澄芸用锦垫铺好石块,扶着她坐了上去。 周澄芸刚刚坐定,就抱来李乐之细细查看,手指颤抖着掀开盖在她脸上的襁褓,却见李乐之在其中睡得安稳香甜。 “不愧是大将军和公主的孩子,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瞧瞧睡得多安稳……” “呜哇哇哇” “” 恭维的话还没说完,李乐之就从梦中惊醒,大哭起来,震得山洞口的积雪都疏疏的往下掉。 “可是饿了?说来小姐已有三个时辰没有喂奶了。” 一个年纪稍长的女暗卫猜想道,周澄芸将手指放在李乐之嘴边试探,她立马就吮了上去,确实是饿极了。 周澄芸心疼不已,赶忙将衣带解了开来,想喂给李乐之,可李乐之已将她咬的生疼了都没有一滴奶水。见费了力气,吃不着,李乐之哭的更加撕心裂肺。 可周澄芸确实没有奶水,从李乐之出生,就有专门的乳娘看顾着,她本也想亲自喂养,但也许是来时路途的颠簸劳累,她又燥火上心,根本没奶喂养自己的孩子,因着这件事,她这一月多来没少偷偷哭泣。 可现在,乳母不在,她又没有奶水。李乐之越哭,她的心就跟着越发难受。眼看着李乐之饿得不行了,她夺了暗卫腰间的匕首就想割自己的手腕喂血给李乐之,被暗卫眼疾手快的夺下。 “万万不可,公主,让属下来。” 就在两人夺刀之际,由山洞深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嚎叫。暗卫持了火把往深处一探,竟是一只受了伤的母雪豹,身边还有两只小豹子不停的围着它打转。 “属下杀了它!” “不可。” 或许是母性之间的天然联系,周澄芸不愿杀死眼前这头母豹,反而让人给它将伤口包扎好。原本还在戒备低嚎的母豹,感受到眼前人无恶意的举动,不再出声,反而换了个姿势更方便暗卫为它包扎。 “好有灵性的豹子。” “那可不是,这是雪豹,在当地人眼中是神明的使者,雪山的精灵!” 周澄芸还让人给母豹喂了些匆忙带出来的肉干,母豹低低嚎叫一声,两只小豹子就围到她腹下吃奶。 此时,周澄芸怀中的李乐之再次哭喊起来。 母豹竖立的双耳动了动,艰难的站起,冲周澄芸嚎叫着,众人皆不懂它的意思。只有周澄芸半猜半问。 “你……是想给我的孩子喂奶吗?” 第46章 天降神女 母豹冲李乐之低嚎着,像只温顺的大猫,发出呼呼的声音。 它重新躺在周澄芸脚边,将腹部对着李乐之的方向。 周澄芸料想自己是猜对了,更何况此刻也没有别的办法,谁也不知道婴儿的哭声会引来敌人还是救兵。 周澄芸摆手拒绝了暗卫的阻拦,她跪在在地上,以一种极尽虔诚的姿势,双手将李乐之递向母豹的腹下。 “雪山的精灵哺育他乳汁……” “雪山的精灵哺育她乳汁……” 大雪下了两天两夜,厚厚的积雪已将原本就矮小的洞穴给封住。 水还能随便抓把雪解渴,但周澄芸一行人匆忙逃出来时所带的干粮已经所剩无几,他们今日必须出去,否则还未等李卫找到他们,就困死在这个山洞中了。 “公主,我先出去探察情况,若是没有追兵,便去打几只兔子回来。” 女暗卫们是皇室特别训练的,他们沿途早就留下只有援军才看得懂的标记。现在要做的,就是活着等援军的到来,以及祈祷别先被阿史那·奎铎给发现。 久等不着先前出去的暗卫的回音,众人的心里都有了不好的猜想,恐惧,压抑的气息先饥饿,寒冷一步到来。 “若是……再等不到援军,你们就护着我儿逃离。看那夜敌首的模样应是还不知道我已经生产……那他们想要的不过是我,就算被抓到,也会留你们一命回去和李卫报信,好谈条件……” 而她身为大景的长公主,虽不能似长姐周训安那般上阵杀敌,可周家儿女该有的血性,她也有! 一旦被擒,她就会自刎以不愧大景。 周澄芸说得沉静,可话音刚落,洞口处就传来动静。 “去,将乐之藏到母豹的怀里,我去引开他们。” 周澄芸看着暗卫将熟睡的李乐之藏在母豹身下,已是不见端倪。才整了整衣袍,双腿发软却又决绝朝洞口走去。 洞口已被清理开来,正盛的日光映着白雪刺进周澄芸的双目,使她看不清眼前人。 “吾乃宜阳长公主,尔等逆贼,既擒了我便罢,放过我的侍女!” “哼,不愧是公主啊,好气节。” 嗤笑伴随着生硬的中原话传来,待周澄芸能看清了时,才发现刚刚出言不逊的人确实是阿史那·奎铎,可他却是被人绑了,跪着同她讲话。 李卫跟着标记一路追到了玉柘山,由神山下的巫者指路上山。恰巧就碰上了也在找人的奎铎,便将他给擒住。又遇见出来探查情况的暗卫,在她的指引下才将周澄芸给找到。 现下人多,夫妇二人还不好一述思忧,只得简单问了两句,就提起李乐之来。 “她在里面,睡的正香呢!” 待众人用火把将洞穴照亮,就看见一个女婴正静静躺在一头雪豹的怀中吮吸着乳汁,结实有力的豹尾将她护住,母豹见来了人,朝着士兵们呲牙嚎叫。 “她……她竟然在古阿朵的怀里吃着奶!” 原本被擒住的阿史那·奎铎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原本给李卫在雪山中带路的巫者挤到人前,转动着手中的羽幡,大叫着跪在地上。 “阿达天神的孩子将降生神山,神明的使者为她赐福,雪山的精灵哺育她乳汁……” “她会给浸满血泪的土地带来长久的和平……” ……她不过喝了两口豹奶,就成了这传说歌谣中的天降神女 —— 本来西域三十六部早就各怀鬼胎,另有图谋了,如今又入了冬,万千的牛羊吃不到青草,饮马河已经冰封,成堆的尸体都被积压河边,若是再打下去,等来年冰雪融化,降临的便是比战争还要可怕的瘟疫。 王庭的三王子还被擒住了! 这仗实在没什么意思可打了,如今李大将军提出和谈,他们自是暗自庆幸的。 可这面子…… 哟,不有现成的天降神女嘛! 他们可不是怕了李卫和景朝的军队,而是遵循先祖流传下来的传说,传说怎么说的来着…… “阿达神赐的和平由她缔造” 而且还是个女婴,这泼天的名头给她又何妨,只要既全了他们对自己臣民的交代,又有推辞向林令可汗交代,毕竟这可是他的三王子亲眼所见。 于是,这神女降世,天赐安定也成了真…… 签订和约的消息传到都城时,周翊乾正举行着求雨祭祀。 信使高呼着“大捷,大捷”跑入皇宫,本见着皇帝正领着百官求雨,便立在一旁,等待宣召。可周翊乾却直接将他传了上来,让他当着百官的面宣读军报。 “甘州大捷,西域王庭与三十六部皆意归顺,愿推陛下为“天可汗”,林令可汗与其三子将往都城接受陛下封赐。西域诸部盼与我朝……” 这样的大胜让在场的皇帝朝臣都为之欣喜振奋,这意味着大景再无边患之忧,于受战乱离散苦难数百年的黎明百姓终于可以安心的生活。 “好,好,好,还有什么!接着念。” “还有……本次和谈多仰仗宜阳长公主在神山诞下的神女,西域诸部皆称她带着天神的赐福降生,所以才愿遵从天神的旨意与大景共创安定……” “我的侄女生了!她可取名?” “名唤李乐之……” 噼啪———— 一道惊雷打破天际,乌云瞬间盖住原本明媚的白日,滚滚雷鸣震震作响。 “下雨了!” “天降甘霖!” “陛下天命所归,边关太平,甘霖将至,我大景福泽将至!” 周翊乾等的就是这一刻,钦天监早已算好今日要下雨,他便召开祈雨大典,刚才叫了信使读捷报也存了拖延时间的心思。 如今正好,战事消弭,甘霖已到,再多的异端邪党都将被这场大雨给洗涮干净。 “朕这个侄女可真是个祥瑞啊!不仅助敬民招降边疆,便是读到她的名字,这雨就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天佑大景,天佑我周氏子孙。” 李卫帮他打了这样一个胜仗,这点荣耀给了他的长女又如何,更别说,她的身上流着一半皇室的血脉,她是祥瑞,他就是祥瑞护卫的天子。 所以如此种种的巧合凑成的神迹,在皇帝的默认下,没人敢去质疑她这个漏洞百出的祥瑞身份。 —— 在李乐之思绪飘散间,裴罗早已用汉话重新哼唱了一遍。 “怎样,你可听过?” “没有。” “这真是奇了,我以为你们景朝人都知道这首小调……” “毕竟这小调里的神女可是你们景朝人。” 李乐之还没言语,原本落后两人的赵霁拍马赶了上来闻言,自豪道。 “那可不,这神女可是我朝大将军与长公主之女,既尊贵又聪慧!” 他那副自得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这神女呢。 “哈哈哈,你们景朝人就是自大,依我看这神女如今还端坐在你们都城的锦榻上,没准儿脑子里全想的是嫁哪个好夫婿,怕是连家门都没踏出一步,怎么来管我西州的事。” 裴罗嘲讽大笑,看了李乐之一眼后,挥鞭飞驰向远处的巨大落日,高呼声随着风沙传进她的耳中。 “这神女的名头送她十五年,如今该我裴罗拿回来!” “这狂妄自大的小子,难不成他也生在山上,喝过豹奶?” 李乐之瞥了赵霁一斜眼,同样纵马飞奔:“他说你就信,那我还说我是平定西州的天选之人,你信吗?” “我信!惟安你说什么我都信!” 赵霁拍马追着飞驰在前的二人,即将淹没的红日将这飞速前行的百人骑队的身影拉的长长…… —— 夜风吹遍半人高的麦草,不远处正是西州三十六部之一的朔夜部大帐,篝火成堆,人声鼎沸,载歌载舞。 李乐之一行人就伏在不远处的草坳里,被草叶遮掩,看不出半分踪迹。 “惟安小弟,我们现在就上?” 一将的百夫长,匍匐到她身边,压低声音等着李乐之的安排。 “不。” “现在,我们睡觉。” “睡觉?” “对,留四人放哨,每半个时辰换一班,发现有打呼的踹两脚,丑时再偷袭。” 现在才刚入人定,离丑时还有几个时辰,众人奔袭一整日早就人困马乏,一听先睡觉,自是没有意见。安排好放哨的班次后,两百人或匍匐或仰天皆映着初上的月牙和繁星小憩。 “惟安,我挨着你睡,到时候偷袭,我也在你后面保护你。” 赵霁狗狗祟祟凑到李乐之身旁,丝毫不顾另一侧的裴罗眼中鄙夷,将头挨着李乐之的右肩,安详的闭上眼。 李乐之无奈苦笑,却见左边的裴罗递了个刀鞘过来,放在她的头下,说道。 “枕戈待旦。” 放哨的班次倒了三倒,不远处的朔夜部王帐也逐渐归于寂静,朔夜王已年过五旬,身材高大肥硕,此时的他正拥着两名貌美胡姬酣睡得沉。 忽然在梦中觉着脖颈冰凉,拿手去挠,却被划出一道血口。 这梦未免太真实些,伤口都有了感觉 不,不是做梦! 朔夜王猛地惊醒,刚一睁眼,一把长刀就抵在他的脖子上,两名胡姬也早就躲在一旁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嘘,朔夜王可别叫哦,否则我的刀还是比你的卫兵快些。” “好好好,只要你放了本王,这帐中所有金银你都拿去。” 朔夜王戴满蜜蜡宝石的手在王帐中比划着最值钱的财宝,指望这刺客能被吸引。 “别的我都不要,我只要你” “的头颅啊。” 李乐之将朔夜王从胡榻上揪起,抵着他出了大帐,高喊:“朔夜王已被擒,给我烧!” 霎时,原本已经熄烛入睡的各个大帐突然一时间皆浓烟四起,迅速被火舌吞噬,在梦中惊醒的朔夜部士兵连忙跑出来时,他们的王就已经被挟持了。 “放开王上!” 胡兵将李乐之团团围住,阻拦着行进。他们的注意都放在朔夜王脖颈的长刀上,丝毫没注意身后已有镰刀来收割他们的项上人头。 第47章 暗夜罗刹 偷袭者犹如暗夜中的罗刹,来的悄无声息,烧了军帐,掳走他们的王,许多朔夜士兵还未曾看清来者的面容就倒在刀下,等惊醒的士兵恢复白日秩序时,偷袭者早已无踪无影。 “还不快去饮马河告知大王子,王上和小王子都被刺客掳走了!” …… 从偷袭到奔赴下一个部落,不过三刻。两百名骑兵从未打过这样“鸡贼”的闪电战,皆情绪高涨,战意十足。 “惟安你瞧我聪不聪明,随便钻了个大帐就捉到了朔夜王的小儿子。这下消息传到他叔兄那,不得都抢着赶回来啊。” 赵霁劫了这朔夜王的幼子,将他和他父王一齐五花大绑在马背上,连嘴里都堵满了马吃的干草,那模样还不如一刀宰了他们痛快。 “为何说的这朔夜王幼子倒是比他老子还要金贵?” “啊呀,惟安你不知道,这大漠上一直有幼子守家业的习俗,现在这幼子和老王都不在了,自然在外征战的叔伯长兄都有了机会称王,,不过就看谁抢得先机了。” 李乐之闻言点点头,这样的习俗倒是和景朝不一样…… 正打算让赵霁多给她讲讲这胡人习俗时,忽地隐约听见身后几名骑兵在窃窃私语 “诶!你竟真的带了出来。” “小声些,别被他们听到了。” “哟,瞧瞧这个头,都能在都城买一处三进的宅院!” “……” 两个骑兵低声说着,忽觉头顶月光被遮掩,刚抬头,就见李乐之立马在他们面前,冷冷道。 “拿出来。” “啥呀?” “拿出来。” 那名藏了东西的骑兵见李乐之不好糊弄,软了语调,开始说好话。 “惟安小弟,这次麻烦你只当看不见……等换了钱。咱们对半!我保证就这一回,下次绝不再犯!” “好话不说三遍,拿出来。” “兄弟,拿出来……别让惟安小弟为难。” 刚刚还与藏东西的骑兵私语的士兵也在旁劝着,骑兵见周围的人都停下马看过来,看来实是瞒不住了,磨磨蹭蹭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李乐之,她打开一看。 竟是一块有少女拳头那么大的红宝石,内无半点杂质,托在李乐之手上,像极一颗刚从人体掏出来的心脏,猩红刺眼。 颜色这样好的宝石,饶是李乐之也难得一见,周靖川曾送过她一匣子珍珠宝石,都不及现在躺在她手中的这颗,美得惊心动魄。 所有人都被这价值连城的宝物给吸引住目光,周遭都为它静默下来。 骑兵见李乐之也为这宝石所摄,小心开口商量:“若是惟安你喜欢……就送与你……” 话还未说完,宝石便被还到他手中。 “扔掉。” “这,这……” 所有人在听到李乐之口中冷漠的两字,都不自禁觉着心疼得滴血…… “呜呜呜!呜呜呜!” 原本一直默不作声,像具尸体的朔夜王挣扎着吐掉嘴里的干草,大喊。 “不能扔!这可是我要献给可汗的至宝,价值连城,是要嵌在狼神眼中的圣物,尔等胆敢!” 李乐之对朔夜王的喊叫恍若未闻,只抽出刀,直指面前的骑兵。 “我说,扔掉。” 李乐之实力如何,在场骑兵都心知肚明,僵持半刻,骑兵最终心一横,闭眼将宝石远掷出去。 “尔等此举冒犯狼神!你们会遭到报应的————” 就在众人以为此事已算过去,准备继续奔袭时,却见寒光一闪,李乐之手持长刀,毫不犹豫地斩下面前骑兵的束发。 长刀入鞘,断发落下。 “出城门时,我便说过有两不可犯,违者立斩。” 李乐之挥刀太厉,带起的风刃直接划破骑兵的耳朵,渗出血珠。 “念你初犯,以发代首,绝无二回。” 语毕,便勒马回头,只留的被斩发的骑兵呆滞在原处,身旁人去碰他,却发现他浑身都在不住战栗。 “叫你别拿不,还好惟安小弟没真对你用军法。” 骑兵不语,只有他知道,刚刚那一刀到底含了多么冰冷决绝的杀意…… 李惟安不是杀鸡儆猴,他是在压抑自己杀人的念头。 —— 至此一事后,再无人敢动小心思,不过短短六日就接连挑了沭阳,青厥,东邬和西邬四部,掳了他们的大王、单于,像绑牲口一样绑在马背上陪他们继续向下一个部族行进…… 这几日,李乐之完全浸在奔袭与杀戮中,这让她恍惚觉着还在疏勒城内, 只是之前是入瓮者,如今是挥刀人。 赵霁几日来不止一次说过,她好像变了许多……就连自从入了朔夜部就难得开口的裴罗都被她发现好几次以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 第七日突袭的是与北王庭一起反叛的西州十八部中最年轻的一个部族,吠戎。 不仅出兵最少,连王都最为胆怯。 李乐之提刀杀入王帐时,吠戎王和他生的一大群儿孙竟无一人敢握起武器与她相抗。 甚至在她快要将刀提到他脖子上时,吠戎王竟直接拉过他一个女儿挡在身前。 “你,你,带她走,她是本王最美的女儿,本王愿意用她和一车,不十车金银换我和我儿子们的命。” 被拉至身前的少女确实如吠戎王所言,姝色绝艳,哪怕因害怕而泪流满面,都如一朵娇美的露水茄花,秾丽至极。 分明满堂王孙无一人敢奋起反抗,唯她一人手持鎏金匕首,既害怕至极又大胆无畏的挡在她那庸碌怯懦的父王身前,厉声喝斥。 “偷袭鼠辈,何事皆冲本公主来,休伤我父王!” “对对对,冲她去!” “冲她去……” 原本躲在她身后的吠戎王和一堆早就吓作一团的王子王孙急忙附和。 李乐之收了刀,向前俯下身去,制住公主紧握匕首的颤抖双手,将她扶起,领她看清这大帐中的每一个人。 “你瞧你的父王兄弟,可就没你这般勇敢,甚至还要将唯一敢护住他的女儿,送给我。” 年轻公主握着匕首,一一看过这帐中曾经不可一世,因她母族出身卑微从来就瞧不起她的王兄,王叔。 如今都像丧家之犬一样龟缩在角落中不敢出来,忽觉有些悲凉的好笑。 李乐之贴在她耳侧,低语。 “女人能利用的武器和筹码不只一张漂亮的脸蛋,这些废物都有资格登上王位,你为什么不可以?” 李乐之随即抬手示意,赵霁就领着骑兵将吠戎王和他几个嫡子给绑了个干净。 她手腕一翻,卸下公主手中的匕首,大步离去,走至帐门时回首与瘫软在地上的年轻公主笑道。 “若想救回你父王兄弟,就以一个首领的身份来与景朝谈判。” “美丽的公主,现在时机大好,可留给你的却也不多。” 时机大好,是在王帐中能登王位的人都被逮了个干净。 时机不多,是看她能否在被派出征战的王兄王弟回来之前,吞下这块肥肉。 远去的景朝少年留给她一个千载难逢的危险机遇,同时也点燃了她,同每个王兄一样的野心。 —— “嘿,我看你刚才在和那个公主说悄悄话,不会是看上人家了。” 赵霁骑马凑到李乐之身边,笑着揶揄。 “没错,我看上她了。” 这直白坦率的回答倒是吓了只想打趣的赵霁一大跳。 “啊呀!惟安,少年人春心萌动很正常,可这敌人家的公主,咱……还是早点儿断了念想……” 李乐之斜睨了他一眼:“我看上的,是她的胆魄和护住她父亲时的模样,让我想起一个人……” “算了,懒得和你这个满脑子都是风花雪月的风流少爷讲。” 说完就打马加速从赵霁身边离去,留的赵霁在后面大声解释,自己才不是什么风流少爷。 —— 维鹘,围魏救赵之计中,最后一个“魏国”。 此前一直只负责带路却从不曾踏入部族一步的裴罗,跟在李乐之身后,进入维鹘的王帐。 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接连十五日,八个跟随北王庭反叛的西州部族皆被一支神秘的骑兵队烧了王帐,掳走首领的消息在大漠上空飞传,剩余部落王族皆惶恐不安,生怕一觉醒来,这神秘的长刀就搁在自己脖子上。 但他们也派出重兵阻截过,可这支骑兵就如一支鬼军,在劫掳完一个部落后立马消失在大漠之上,神出鬼没,无处可寻。 寻不到,便加派护卫守卫王庭,可无论多密不透风的拱卫,鬼军首领的长刀都能直指大王、单于的头颅…… 听说东邬的单于就连临幸时,护卫都在他的床边,可即便如此,还是被无声无息的从王帐中劫出,不知所踪。 因此维鹘的王族便主导一场请君入瓮的杀“鬼”计。李乐之、裴罗与赵霁几人一进维鹘王帐,四周守卫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困在内。 “惟安,怎么办。” 赵霁与李乐之相背而立,持剑询问。 “还能如何,自然是——” “杀出去。” 说完,就闪身与围困他们的士兵拼杀起来,经过疏勒围困和连战八部的血战经验,李乐之早已知晓如何一招毙命, 如何以最小的力气, 杀最多的人。 她身形如电,步法似蛇,没有一丝一毫多余花哨的动作,片刻,便靠自己杀出一条坦路。 老季所教,至此方才融会贯通。 李乐之突出重围,却未管早已吓瘫在高台之上的维鹘王,而是径直走向高台右侧,剑指一个中年仆从,轻笑。 “维鹘王,藏的真好。” “可惜,还是被我找到了。” 维鹘士兵的鲜血还未在李乐之脸上干涸,顺着她的面颊向下滑落,仿若血泪,她分明在咧嘴笑,可在众人眼里,却犹如从地狱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杀神,狰狞骇人。 第48章 持刀人 都城,将军府 “阿宝都离家快三个月了,这每隔十日的书信都是些在凤翔卫里吃食起居的小事” 周澄芸躺在美人榻上,拿起“李乐之”从凤翔卫里寄来的书信,皱着眉头抱怨。 “长公主,这说明小姐没参与危险的剿匪啊,要不然依小姐的性格早就一天八封信的同您讲了。” 绵意立在香炉旁,篆着香型,出言宽慰。 周澄芸撑起身:“就是这般我才莫名忧心,依这小妮子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去凑剿匪的热闹,可书信中竟然丝毫未提。” “而且自前日开始,我夜半里就心慌的难受,每每噩梦都是阿宝坐在血堆里,喊着阿娘我疼” 周澄芸说到这里,已经哽咽起来,如今丈夫女儿皆不在家,就连周靖川都因为天天想往凤翔卫跑,被皇帝打发去出使高丽。 她日日呆在都城,心却随父女俩飘走。这阿宝说走就走,连一个丫鬟侍从都未带,若是吃不惯军中饮食怎么办,衣服脏了谁来洗,也不知长姐有没有给阿宝安排单独的军帐 “不行,我还是要寻长姐带我悄悄的去凤翔卫瞧瞧阿宝过的如何!” …… 崔府, 刚散了早朝的崔家大爷回到府里,就遣人去叫崔景樾到书房。 “父亲,寻我何事。” 崔景樾进了崔家大爷的书房,这间书房除了崔家掌权人和继承者,其余人皆无资格进入。今日父亲刚散朝就将他唤至此处,必定是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大事。 崔大爷跪坐在书案前,缓缓开口。 “今日在朝堂上,陛下接到边关急报,” “疏勒城守将魏胄,叛国了。” “魏胄?鲁王妃的生父?” 大景的世家谱系在崔景樾脑中深刻,他瞬间抓住关键。 “没错,所以此消息在朝会上一讲,太子党的文臣就跳出来说鲁王修内不严才酿此大祸” “陛下不会迁怒鲁王。” 崔景樾说的肯定,仿若今日他也在朝会上。 “没错,陛下虽然大怒,但丝毫没有牵罪鲁王,反而将此案交给你三叔去查。” 崔家三爷,鲁王的少时伴读,二人感情最是要好,这其中回护之意再明显不过。崔景樾皱眉,即使陛下相信鲁王不曾与此案牵连,但也不该如此堂而皇之的维护除非,逼不得已或是一箭双雕 崔大爷抚着美须,继续道:“只是这下太子可能不会善罢甘休了,支援甘州的抚远将军郭孝常带着一万士兵过疏勒城时,被魏胄坑害,可是全军覆没,自戕殉国了。” “这郭孝常可是太子的武师,今日朝会,太原郭氏已经隐隐站队太子” 崔大爷再说些什么,崔景樾都没听清,环绕在他耳边的只有四个字。 全—军—覆—没 “这消息是谁传回来的。” “是甘州都护薛延寿用飞鸽传回来的消息,如此算来,此事已经过了快十日了。” 崔景樾身形未动,语速却比之前更急:“疏勒城离甘州快马也要三日,而大军从都城到疏勒至少两月,加上飞鸽传信回都城为六日。” 他深吸了一口气,言语中夹杂了隐秘的期冀。 “定是有幸免于难的士兵从疏勒城逃出来,向薛延寿报的信。” 崔大爷赞同的摸了摸胡须:“没错,是有人从疏勒逃出来去给薛延寿报的信。” “父亲可知姓名?” 崔景樾抬眸,定定的看向自己的父亲,想从他的口中听到一个答案。 “是宁国公赵渊的幺子,赵霁。那小子背着他爹偷跑去参军,若不是今天在朝会上提及他的名字,没准现在宁国公都不知道自己最宝贝的幺子跑去了边关。” “” “当时宁国公听到他儿子名字时,差点晕在了朝会上” 崔景樾身形微晃,不死心的继续追问。 “除了他,还有人一齐逃出来吗?” “这薛延寿的军报中只写了是赵霁前往甘州报信,其余未曾多写。” 崔大爷难得见崔景樾开口多问,疑惑道。 “你有相识之人也在此军中?” “……未曾。” “那最好,景樾啊,如今朝局不明,我们自不必过早入局。你只需在明年会试拿下头名,这才关乎我崔氏未来百年的兴旺” 崔大爷起身走到崔景樾身前,掌着他的肩,语气中不是希冀,而是肯定,肯定他崔家的嫡长子会考取头名,会在与皇帝的约定中胜利,会带着清河崔氏走向更加繁盛的百年。 水方追着从书房出来后便一言不发的崔景樾,开口回禀着自家少爷早些时候交代给他的事。 “公子,您吩咐的枪已经铸好了,就差您说要亲自描纹路的地方,给您搁着的,您瞧是放在书房,还是……” “去甘州。” “是……去哪儿?” —— 在与都城相隔千里的维鹘王庭内,维鹘王看着眼前将他认出的少年,不禁发问。 “你如何认出我才是……” “一个侍从面前的士兵比王都多,你是傻子,还是我脑子不好用?” “……” “赵霁,绑了他。” 李乐之漠然收刀转身,原本一直站在李乐之身后的裴罗却霍然大喊。 “小心身后!” 李乐之闻言凝眉,本能的抽刀旋身,还未看清维鹘王的动作时,长刀已然插入他的腹部,身后之人,轰然倒地。 维鹘王瞪大眼睛,可从腹部涌上胸腔咽喉的鲜血让他窒息到无法言语,他死盯着李乐之, 或是说她身后戴着斗笠的裴罗, 须臾,便被腹部上涌的鲜血堵住肺腑,活活窒息而死。 李乐之握着刀,微滞在原地,看着地上已经死透的维鹘王,他手上并无任何武器,即使要反抗,于她而言都是无用功, 可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本能的第一反应是,杀人了? 赵霁上前,让骑兵兄弟处理好维鹘王的尸体后,伸手去碰李乐之。 “惟安你,没事。” “……” 见李乐之不说话,赵霁又转过头责备裴罗。 “裴罗你也是,那维鹘王已经束手就擒,你在那乱喊什么!” 已经束手就擒了吗? “抱歉,我眼花了。” 裴罗隐在斗笠后,让人分辨不清情绪。 维鹘王庭除了已死的维鹘王,搜遍他的后宫,竟只有一个不过八岁的儿子,和一名一直护着他的妃子。 骑兵将两人带到李乐之面前时,这名美艳年轻的宠妃即使在看到维鹘王尸体后吓得发抖,都仍将自己的儿子给牢牢护在身后。 二人一进王帐,李乐之就能清晰的感受到站在她身旁的裴罗,那明显外露的厌恶情绪。 李乐之弯了嘴角,蹲下身对着宠妃说:“让我猜猜看,你就是那个能让死了原配的维鹘王心甘情愿的将已经长大成人的长子杀掉,为你们母子腾地方的女人?” “……你是谁?为何会知道……” 李乐之睨到身旁的裴罗已经攥紧拳头,轻笑出声。 “曾听一个断了腿的残废讲过,说起来,他也有这样一双绿色的眼睛。” 藏在女人身后的男童,微探出头,用那双与裴罗如出一辙的碧绿瞳孔胆怯的盯着李乐之。 赵霁闻言,猛的望向不远处未发一言的裴罗,惟安话中所指,再清楚不过了。 裴罗见李乐之已经全然猜到他的身份,索性不再隐瞒,摘掉头上斗笠,露出面容。 原本惊疑不定的女人看清裴罗的脸后,惊怒大叫:“是你!你竟然没死,你怎么能没死!你回来报仇了对不对,为了报仇成了通敌……” 女人的尖叫还未停止,裴罗就已割破她的喉咙,血洞洞的,死不了,却也再说不出不该说的话…… 原本还躲在女人身后的男孩,早吓得失了禁,抱着女人哭喊着,母妃,母妃。 “此处交给你了,我等你一刻钟,有话与你说。” 李乐之不喜这样的场景,大步迈出王帐,走前对裴罗说道。 …… 裴罗很守时,刚巧一刻钟就处理完“家事”,与李乐之在无人处相见。 “我现在该叫你什么?” “药罗葛·裴罗,我的姓名。” 药罗葛,维鹘九大姓之首,亦是维鹘王姓。 “我曾用治好你的腿得了你为我领路的人情,如今这个人情算是抵消了,可你却也利用我,回到维鹘,还设计让我亲手杀了你父王,这借刀杀人的功夫,你如何算?” “……” 裴罗凝视着离自己不过半尺距离的李乐之,忽地笑出声。 “我以为李惟安会是个嫉恶如仇,大公大义之人,没想到竟还愿与我这样杀父叛国的人谈条件。” 他走到李乐之身侧,低头在她耳边轻语。 “一个胡人,为景朝人带路,杀自己的族人,我和你最厌恶的魏胄有何区别,而你与我同谋,又与北王庭之人有何异处?” 裴罗的话轻飘飘的钻入李乐之的耳朵里,却在她的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惟安,你有心魔了,而我只是稍稍的利用了它,一句小心而已,你明明有很多方法制服我的父王,可你却……一刀杀了他。” 李乐之瞳孔震动,裴罗所说,并无虚言,她在无知无觉间,快成了一具只知挥刀的木偶,杀戮变成本能,鲜血成了加速木偶转动的润滑油…… 疏勒城中,她第一次见到胡人屠杀景朝士兵时,曾问过一句听起来愚不可及的话, “你们为什么杀人啊?” 如今她,又为什么,要杀人啊! “惟安,你没错,你是为了活下去,我也没错,我也只是为了活下去。” 裴罗掌着李乐之的双肩,绕到她身后附耳低语:“我们只想活着,活的有尊严,这是人的本性……所以阻拦我们的人,只能死在我们的刀下。” 裴罗宛若拉人沉沦的妖魔,低语魅惑。 “不!” 李乐之猛的推开他。 “你与魏胄不同,我也不是主动挑衅大景的北王庭。我每一次挥刀,都是在保护自己在意的人,我没救出死在疏勒城的景朝士兵,如今就一定要救甘州!” 她的眼前飞速闪过死前还要再烧一处粮草的刘大爷和张五郎,至死仍不瞑目的金老汉,死在她怀里的黄师傅……死在疏勒城中,任人宰割的一万大景士兵,他们的死,她夙夜不敢忘。 她厌恶战争,厌恶杀戮,更厌恶挑起这一切的源头…… “我曾跪在地上求每一个人信我,可无人相信,我也问过北王庭的士兵,为何要在景朝的土地上屠杀,他们却拿弯刀向我。” “我挥刀是为了你们能坐下来与景朝和谈,我杀一人,是为止息千千万万人的战争。” “是你们用血告诉我的,真言只存在刀锋之上,” “而我要做持刀人。” 第49章 美人如蛇 “呵,持刀人?” 裴罗嗤笑,修长的指尖从后划过李乐之的耳垂,顺着她的脸颊朝下,绕过唇瓣,抬起她的下巴,两人四目相对,距离不过咫尺,呼吸之间缠绕交融,氲气蔓延。 裴罗弯起漂亮的碧绿眼眸,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缓缓说着气声,恰似情人密语。 “若是发现这连挑九部,解了甘州危机的持刀英雄是个女子,我们一起猜猜看,你的下场会是什么?” 明明两人靠的那样近,李乐之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裴罗就像条碧绿色的美人蛇,缠绕在她身侧,丝丝吐舌,冰冷黏腻。 美人蛇的低语不过是想将自己也变成他的同类,裴罗观察她的同时,她未尝不曾注意到他的异常。自两人交易,让他领路起,每每偷袭一个部落,他从不踏足这些部落一次,只远远站在山坡之上,由黑纱斗笠遮掩住面容,不言不语…… 他暗示她成了杀人的木偶,他却也在心中将自己认作胡人的叛徒,一个为了自己活命夺回权力,便将敌人的刀引向族人的叛国罪人。 她有心魔,他又何尝没有? 言语的刺激,不过是心中慌乱,想要寻求同病相怜的可怜虫相互依存罢了……可惜,她李乐之,不吃这套! “真是笑话,你们西州人都能认一个景朝女子做传说中的神女,我大景还能容不下一个战功赫赫的女将军?” “有用之人,无关男女。” 李乐之拍开裴罗的手指,冷脸摸上腰间的长刀。 “而且,杀了你,别人自然不会知晓。” 裴罗见李乐之软硬不吃,蓦地大笑出来:“同你开个玩笑,瞧你还当真了。” 李乐之懒得看他做戏,转身就走,裴罗在身后喊道。 “你既已知我的真名,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 李乐之闻言回首:“等哪日我以女将的身份,扬名天下时,你自会知道我的姓名。” “好,我等着那天唤你真名。” …… 回城路上,赵霁欺到李乐之身边,偷摸地问:“裴罗找你说了啥?你没被他伤着,这小子可藏的真深,我都快把他当自家兄弟了不过幸好也没为难我们,还给指了条最近的回城路。” 李乐之骑在红糖背上,提着马缰回道:“之前不过是相互利用的盟友,以后再见或许已成敌人况且他现如今最应该想着如何名正言顺的控制维鹘,哪来的精力为难我们。” “也是” 裴罗指的路不仅近,还很隐蔽。不过两日,众人皆回到甘州城内,甘州都护薛延寿亲自在南门迎接,看见排头的李乐之,老远就迎了上来。 “都护,这西州八部的单于,大王都被绑在队伍中间的马背上了,还请您处置。” 李乐之一个插手礼还没拜下来,就被薛延寿给接住。 “哈哈哈,李惟安,你这次可立了大功!自从你们走了不过三日,这都快抵在甘州城门的军队是一波接着一波的撤退。依他们现如今的兵力,我们绝对能撑到李卫将军到。” 薛延寿拍着李乐之的肩膀,语气间很是看重。 “等李将军来,我一定亲自带你到他那请功!” “!!!” 李乐之被惊得不敢说话,可这模样在薛延寿眼里就是高兴到不能言语。 “咋地,高兴傻啦!你放心,我薛益年说到做到,肯定带你去拜见李大将军!” “哈哈哈哈哈……” 倒也不必……李乐之心里苦,可面上却还要陪着笑…… —— 这厢甘州是高兴了,北王庭的钦利可汗,阿史那·奎铎可没这般好心情了。 北王庭的王庭内,左贤王阿史那·鲁禄正跪在大殿中央,满头冷汗,一言都不敢发。高坐王座的钦利可汗手中拿着一只盛满葡萄美酒的黄金杯,冷笑一声,倏地猛砸向跪在殿前的鲁禄,四方金杯棱角尖锐,将鲁禄的额头砸了个鲜血淋漓。 “废物!都是废物!” “九个部族!都对付不了一支百人骑兵?我养你们这些没能耐的羊羔子干什么!” 阿史那·奎铎气极,连自己的堂弟左贤王都遭了殃,更不必说这没能带回三万石粮草的魏胄。 “去,将那魏胄押到甘州城下,他们景朝的城就由景朝人去打!若他不能替我打下甘州,我就用他的头颅来和景朝和谈!” 左贤王连头上的血都不敢擦就依言告退,还未退出殿门时,一个侍从入内禀报。 “可汗,维鹘部大王子药罗葛·裴罗求见,说有良计献与可汗。” “药罗葛·裴罗?他父王不是才上表说战死在疏勒城了吗?” “宣,本王倒要听听他有什么计策。” 裴罗入内,单膝跪地对着奎铎行了大礼。 “你父王可早就说你死在疏勒城,怎么,你父王一死,你这个死人就活过来了?” “臣九死一生,好容易回到王帐却只见父王尸体,臣,誓替我父报仇。” 阿史那·奎铎不想听他在那表忠心,只支着头问:“你有何良计?” “臣知道偷袭九大部族的“鬼军”首领最大的弱点” 裴罗上前,对着阿史那·奎铎耳语一番。 “” “好,本王就依你计策一次!” —— 崔水方知晓李乐之所在军队全军覆没后被惊的一颤,不敢去看自家公子的脸色,哆哆嗦嗦的出言宽慰。 “乐之小姐可是平阳长公主的亲侄女,长公主殿下一定派暗卫随身保护乐之小姐安全了的,公子要不,我们先去普济寺问问平阳长公主?” “她不会要,李乐之的六感被老季训练的很好,哪怕暗卫离了数里隐匿,也会被她发现,她不会要长公主的暗卫的。” 崔景樾越说,自己的心就越沉一分。他必须亲自去往疏勒一趟,否则心有不甘。 李乐之说过的,他去参加了她的及笄礼,她也会来看他的冠礼,他送的笄礼那样值钱,怎么也要在冠礼时朝她讨要回来。。。 “我不在都城的期间,你去盯着东宫那个叫如意的内侍,一举一动都飞鸽传书给我,还有,让三叔慢些查,等我回来助他。” 水方一听,顿时不乐意:“公子,这都城到疏勒,一来一回,不眠不休,快马也要三月。明年的会试老爷不会同意的。” 最最关键的是,他家少爷竟然不带自己! “会试头名于我不过探囊取物,父亲只看结果。” “留你在都城除了给我盯住各方势力以外,便是骗过崔家每一个人,勿要人知晓我去了疏勒。” 崔景樾交代完,直往外走,此时一道银白色的巨大身影朝他扑来, 是阿狸。自李乐之走后,崔景樾就将阿狸接来崔府,养在院中。阿狸已满三岁,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它扒着崔景樾的袍角,发出呼呼声。 崔景樾蹲下,摸着阿狸硕大的头颅,温和出声:“阿狸,我去找你小姨,若她真是传说中所说的神女” ……便帮我同你们的阿达天神说说,保佑她还活着。 阿狸像是听懂崔景樾心中所想,高嚎一声,粗粝带着倒钩的舌头勾住崔景樾的袍角,它想同他一道去。 “好,阿狸,我们一起去找她。” 崔景樾揉揉阿狸的脑袋,对着身后的崔水方唤道:“水方,将那把枪给我拿来,我此去亲自带给她。” 这枪本是少爷打算跟寒水纱一道送给乐之小姐的,可寒水纱用料太费,导致寒水铁不够再打一杆枪。等少爷好不容易再寻到寒水铁时,乐之小姐已前往边关多日了。枪身还没完成,本该随着少爷的下一封信一起送到甘州,可此时,却要少爷亲自带去了。 崔水方知崔景樾心意已决,便朝崔景樾拜礼道。 “望公子此去,一路坦途,定寻到乐之小姐。” 活的,乐之小姐。 “啊嚏——” “惟安,你受风寒了?” 赵霁见李乐之不停的打喷嚏。 “没有,就是总觉得有人在说我,耳根子烫的难受。” 李乐之身着轻甲,站在甘州城头,检查着城防工事,这薛延寿现在看她跟看宝一样,做啥事都要她跟在身后,如今这上城楼巡检士兵和工事都点名要她来。虽然事务琐碎了些,但她也从中学到了不少以前在兵书上不知道的实事,总之来说,受益匪浅。 薛延寿见李乐之深有体悟的模样,心情大好,他早就看这小子资质不凡,完全可以当自己的接班人培养,等李卫将军到了,他怎么说也要替李惟安讨个正七品的昭武校尉当当,好让这好苗子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一起守边关。 薛延寿心中如何想,李乐之是不知道了,她现在愁的是,自家爹马上就来,她实在不敢肯定他不会认出自己来。若是被认出来,她就再也不要想正面和胡人对打,只能跟在老爹身后,被保护的严严实实。 当日太极殿外,舅舅,父亲和表哥三人的打算她可还记得清清楚楚,一条再安全不过的谋划,哄着她这个娇蛮的千金贵女,做着当将军的美梦,可梦醒后还是雄鹰羽翼下的金丝雀。被人羡艳,为人诟病。 但她逃出疏勒城便发血誓,定要亲手斩杀魏胄,不是贵女李乐之,而是疏勒血战中唯一幸存的知情者李惟安,要亲手替一万将士报仇! 第50章 一战成名 “魏将军,你现在该当如何?” 一黑袍人立于魏胄军帐的阴影处,嘲讽出声。 “皇孙要的可是朔州,可现如今你连甘州都未攻下……” 魏胄坐在主将座上,满面阴恻,他为了皇孙的谋划,在边关整整呆了十八年,如今还背上了一个叛国通敌的骂名,他们一群龟缩在都城的无知鼠辈竟敢说教到他头上了? 魏胄心中愤懑,但面上不显,看向阴影中的男人,保证道。 “明日便攻城,三日内定到朔州城下。”、 “好,那就等魏将军的好消息了。” 大地漆黑,遥远边际处渐渐泛起一层鱼肚白,浅黄,淡金,接着是喷薄而出的火红旭日,染遍东方天际,壮阔磅礴。 李乐之今日起了个大早,坐在城墙头上凝望着东升的旭日,华美绚丽,不禁让人心潮澎湃,她将头倚在墙头静静观赏 轰轰轰—— 轰轰轰轰—— 马匹整齐划一的蹄步自西边远方传来,震的李乐之靠在墙头的脑袋微晃,这样的声响,至少五万还从西边传来 是能攻城的军队数目! 是北王庭的军队来攻城了! 李乐之变了脸色,立马跳下墙头,拿起军鼓大槌,重重敲下。 “咚咚咚——” 还在睡梦中的甘州被这雷鸣鼓声惊醒。 “是攻城的鼓点,是攻城的鼓点!” 甘州瞬间如煮沸的开水一般嘈杂起来,士兵跑上了城楼,百姓躲进避难所,都护薛延寿披甲执锐快步登上城楼,虎目横扫,一眼就看见正在敲鼓的李乐之,他大步走到李乐之身边。 “城下无人,为何敲响军鼓?” 李乐之闻言,鼓槌未停,只转过头对薛延寿喊道。 “都护,西边有行军马蹄声,约莫五万人马,他们趁着夜色行军,离我们已不过数十里!” 此时赵霁也爬上了城头,见李乐之在与薛延寿解释,立马上前帮她说话。 “惟安耳力绝佳,我们追袭时,他能听遍百里内的声音。” 薛延寿见此不再多问,转过头对着钱明甫严声下令:“北王庭攻城,全军准备迎战。” “是!” 钱明甫得令离去,依李乐之所言,胡人军队距甘州城不过数十里,那只消三刻钟,五万人马便会兵临城下,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实在不多。 全甘州都因攻城鼓点调动起来,弓箭手立满每一个城门角落,城门大开,步兵营和骑兵营列队而出,重型巨弩也依次排开。李乐之骑着红糖就准备跟着骑兵营一起出城门迎战,却被薛延寿一把拉住。 “城楼是最后一道防线,你随我一道上城楼。” 薛延寿意思再明显不过,城外是首道防线,也是首道生死线,他早已属意李乐之做他的接班人,自不愿她去最先面临死亡的战场。 李乐之明白他的回护之意,却仍旧推开薛延寿拉住她的手,粲然一笑。 “都护,我的马儿是匹千里宝马,它很快,而我的枪,更快。” 拦不住少年郎的一腔莽撞热血,薛延寿松了手,放李乐之离去。李乐之前脚走,赵霁后脚就要跟了去,却被薛延寿大手一抓,放倒在自己马背上给强行带回城内,丝毫不顾赵霁的拼命反抗。 “你父亲早就飞鸽传书给我,你小子休想上战场。” “啊啊啊啊啊——惟安!救我——” “” 整齐轰鸣的马蹄与行军声越发清晰,从只有李乐之才能听清到地面碎石震动,到与李乐之并排而站的士兵都清晰的听见这由远至近的轰鸣,如怒喝,如雷动, 五十里, 士兵紧握武器的手心渗出密密细汗,严阵以待的架势让一些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偷偷咽下哽在喉咙上的唾沫。 三十里, 西边天际出现第一道黑线,尘土飞扬,红帜漫天。 二十里, 万人军队已完全出现在甘州士兵眼前,如黑云压城,来势汹汹,望不见尽头 十里,将在射程之内, 五里, “放箭!” 薛延寿与城下将领同时下令,城楼弓箭手与城下十数架巨弩万箭齐发,天罗地网般射向胡人军队。冲刺在前的胡人骑兵纷纷倒下,可身后的士兵却勒马越过同袍和战马的尸体,依旧前仆后继。 “再放” “再放!” 成批的胡人倒下,成批的胡人补上,至此,已过最佳的射程, 此刻,是近战的开端。 “列阵,杀!” 金号齐鸣,军鼓阵阵,霎时,城下守军与胡人军队如湖海交汇,拼杀在一起。 “杀!” 李乐之挥出长枪,将身前胡兵扫落下马,忽觉耳后响动,侧身一偏,一柄长刀从她腰侧劈过,在军甲上留下一道微痕。李乐之未回身,只把手中枪柄往后一送,捅在偷袭胡人的战马胸前,马儿吃痛,抬蹄高立,将胡兵摔落下马。 “将军,看样子甘州早有准备。” 副将立于魏胄身旁,望着不远处正在交战的双方,这甘州士兵的列队速度实在是像早就知晓他们今日来攻城一般。 “知道又如何,甘州守兵不过两万。” 魏胄微眯眼眸,指着甘州列阵的两边,说道。 “这是薛延寿最爱用的口袋阵法,就是想让人去攻中间你去下令,让他们专打左翼。” 薛延寿用的正是口袋阵法,以中间防卫最薄弱为饵,将敌人引入袋中后再包围绞杀,可今日的胡兵不仅没上当,还看出了他阵法唯一的破绽处在左翼 “是魏胄,老子怎么忘了他如今在对面了。” 薛延寿啐骂一口,拳头狠狠的砸在城头。 “左翼被破,整个队伍都会被胡兵瓦解,钱明甫,鸣金让他们退回来。” 再如何都不能让士兵们在自家门前白白送命,现如今只能坚守城门,盼着李卫援军早点来了。 可明显魏胄也知晓一旦李卫援军到,就再无胜算,于是死死咬住甘州守军,丝毫不给他们退回城内的机会。薛延寿见此破口大骂魏胄逆贼,持了自己的长戟就准备亲自出城门领兵。 “且慢!都护,你看!” 钱明甫拦住下城楼的薛延寿,指着城下的左翼守军让薛延寿瞧个清楚。 原本马上被破的左翼,突然增强了兵力,奋起反击,反而打得对面的胡兵连连后退,薛延寿定睛一看,领头之人正是手持长枪的李惟安。 李乐之领着之前陪她一起偷袭胡人部落的骑兵营一,二将的士兵补到左翼,她立马于前,数柄刀枪齐齐向她砍来,李乐之以枪身为盾死死抵住,身下红糖高鸣起身,李乐之顺力挡开刀枪,拍掌马背,跳身于数柄相交的刀枪之上,胡兵见此想要抽出长刀,可刀刃与同伴的枪缨交缠,一时抽拿不出, 可下一刻,立于刀枪之上的李乐之枪尖绕身一扫,将她团团围住的胡人士兵皆被一枪封喉,轰然倒地,脚下承重点松落之前,她便已旋身回了马背之上。 “好!” 赵霁被押在城楼上,眼神却一直盯着李乐之的身影,见她如此,不由出声叫好。 左翼补上的兵力太强,原本利于胡兵的战局一时又陷入胶着。 “什么?左翼现在还没攻下?” 魏胄坐于中军大帐,听着下面的士兵来报,气的掷出一只银制酒杯。他拿起佩剑,出了大帐,登上战车,远眺战况。 魏胄在看战况时,李乐之也跳到巨弩车上望向胡人军队中心的战车。刚刚薛延寿的口袋战术轻易被破,说明胡人军队中有熟悉边关战术的景朝将领,此人是谁,李乐之心中早有答案。 她站在巨弩弓弦之上,随手挽了个枪花挡住飞来的流矢,远远望去,看见两人正站在胡人军队中的战车之上,她的眼神很好,其中一人正是魏胄。 李乐之看向脚下巨弩,冲放箭士兵喊道。 “放箭。” 站在巨弩车后的小兵闻言歪头一愣:“可是你还站在箭上啊。” “没错,将我同箭一齐,射出去。” “啊!?” 一张巨弩一次可发三支巨箭,每只巨箭重五十斤,李乐之将两边的巨箭踢下去,站在最中心的那只箭上,再次对小兵说道。 “放箭。” 小兵应声,按下机关扣,李乐之一手持弓箭一手握住脚下巨矢,跟着巨箭破空而出,狂风在她全身鸣啸,极限的速度让她血脉喷张,可眼神却死死盯住立于战车之上的魏胄。 一支巨箭的射程是三里,她所持弓箭的射程是至多不过一里,但即使巨箭因她的重量只在一半射程处便到最高点,那也足够了。 “李惟安!” 赵霁站在城楼上,亲眼看着李乐之跳上巨弩车上被同箭一道射了出去,他急的半个身子都要掉出城楼去。 少年犹如神兵天降,立于巨箭之上,划过正在交战的士兵头顶,本还缠斗在一起的双方士兵齐齐抬头,看着少年掠过他们上空,将手中弓弦拉至满月,于巨箭射程至高点处,毫无犹疑的射出一箭。 羽箭越过众人,朝着胡兵战车凌厉飞驰,魏胄余光睨见一支箭羽正直朝他而来, 瞳孔紧缩,却避无可避,电光火石之间,本能的拉过身边的人替他挡下此箭。 箭矢洞穿魏胄身前之人的胸膛,直直朝他而来,在穿破他的铁甲时停下,箭首距他皮肉只差分毫。 巨箭落于胡人军队之中,深没于地,李乐之也被带到胡人军队之中,周围胡人与她面面相觑,李乐之尴尬一笑。 “哈哈好巧……” 扔了弓箭就往外跑。 回过神来的胡人士兵冲她袭来,李乐之含了指节吹出一声口哨,本在甘州士兵内的红糖应声疾驰而来。她抽出腰间长剑,滚身挡住身边围攻。甘州士兵见状也向她这边接应。 在李乐之刚结果掉一人时,红糖冲破胡人士兵,奔向她。 “驾!” 红糖再次带着它的主人冲破重围而出,回到甘州守军队伍后,李乐之坐于马背上回首,就听着胡军队伍传来收兵的号角声。 胡兵闻声后退,北王庭撤兵了! 甘州守军见此,皆振臂高呼,更甚者将李乐之从马背上薅下,哄笑着将她高高抛起! “我们守住了!我们赢啦!” 李乐之被高高抛起,她望着无际的天空,在北风中大笑出声 第51章 凤鸟高坠 “什么!死的不是魏胄!” 李乐之站在薛延寿面前,听此消息连什么上下尊卑顾不得了,冲着薛延寿惊喊出声。 “死的是北王庭的左贤王阿史那·鲁禄。” 钱明甫在一旁摸脑袋:“这鲁禄死了才好,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快收兵的。” 赵霁知晓李乐之心中所想,拉住她的手腕,冲她摇头。 李乐之闭眼深吸一口气,没关系,一箭杀不了他,那就再来一箭,她终归要亲手报仇。 “我担心胡人再来,上城墙再看看。都护,钱将军,我就先告退了。” 李乐之说着就要离开,赵霁连忙替她向两位将军行礼告退,转身跟着追了出去。 钱明甫看着一前一后离去的两人,对身边的薛延寿笑道。 “都护你瞧两人,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李惟安才是宁国公的嫡子,赵霁是跟班。” 薛延寿拍拍钱明甫的肩膀:“这世上最难讲清楚的就是人了,想当初李卫将军初入军营什么都不会,可就是把那些世家子弟训得心服口服。” “……” “说起来,李惟安这小子的脾气和李卫将军还真像……” 一个荒谬的想法冒到他脑子里,随即被他大手拍出脑袋。 “不可能,这要是外室子,宜阳公主还不得……” “都护您嘀咕啥呢?” 钱明甫盯着薛延寿一脸茫然,正想问个究竟,就被薛延寿一掌拍开,咳嗽着大步离去。 城门楼上,士兵随意躺坐在地,民夫们背着石土,登上城楼补缺早晨胡人投石车砸坏的城防工事,妇孺们也携壶带浆的给守城士兵分发食物。 赵霁跟在李乐之身后见此情景,不由感叹。 “我曾经以为从军只管杀敌立功就能成大将军,如今真的上了战场,才发现能活着才是大道理。” 随即他拉过李乐之,两人面对面,语气很是郑重。 “惟安,你答应我,今后每场仗都不要像今天这样莽撞,若是你从箭上摔下来,或是被困在乱军之中……惟安,猛虎难敌群猴,你以后绝对不要再这么冲动了!” 赵霁说的认真诚恳,瞳孔都跟着他的话语微颤,他当时在城墙头上看着李乐之被围困在乱军中时,急到跳脚,恨不得插上翅膀去把她给叼回来。 李乐之听的心中感动,张开双臂冲眼眶泛红的赵霁笑道。 “好,我答应你,瞧你说的都快哭了。” 赵霁轻声哼唧,一跺脚,埋头冲进李乐之的怀抱,将头埋在李乐之肩膀上,借着她的衣衫偷偷擦掉自己眼中的泪花。 “呦呦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惟安兄弟的小媳妇儿呢,还哭鼻子。” 坐在一旁休整的骑兵兄弟歪头笑着调侃,本想激一激赵霁。可没想到赵霁完全没中计。 他将脑袋从李乐之肩头挪开,可手还搭在人家腰上,冲着出言调侃的骑兵炫耀。 “惟安就是护着我,就是和我最亲,若我是女子,一定嫁给惟安。你们就是嫉妒惟安和我好!” 众人听的头皮发麻,抱着膀子搓搓身上激起的鸡皮疙瘩,转过身去,不再招惹赵霁。 李乐之也听的肉麻,早就听说宁国公家有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公子最得家中长辈疼爱,养成了个肆意娇蛮却又极会哄人的脂粉公子模样。 看来传言还是有三分真的…… —— 东升的旭日在天际走过一个轮回,被大漠风沙推着,向西吹落,橘红余晖洒落城墙, 李乐之伸出手想去盛起,余晖却又如水般从她指尖滑走,只留下迷蒙黑暗。 “来惟安,再喝点水。” 赵霁抱着一个牛皮水壶蹬蹬跑到李乐之身边席地坐下,将手中的水壶开了盖递到李乐之面前。 或许是天气转凉的原因,她只喝了一口,凉水下肚,她就觉着这肚子里在隐隐坠痛,随即将盖子盖了回去,交还给赵霁。 “不喝了,怕一会儿跑茅厕。” 赵霁点头,将水壶揣回腰间,又不知从哪扯了块羊皮毯子盖在自己和李乐之身上。 今夜惟安要在城楼守夜,这上面风大,羊皮毯子再防风暖和不过。 赵霁心里笑嘻嘻的,还抬手强按着李乐之靠在他肩头睡会儿,李乐之拗不过他哀怨的眼神,只得任他摆弄,今晨大战一场,她也确实困乏的很,靠着赵霁的肩头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只在隐约间听见赵霁和士兵们的谈话。 “赵霁你堂堂贵少爷,对你家随从可真好。” “呸呸呸,什么随从,就凭他立下的这些功绩,我家惟安以后都是铁板钉钉要当大将军的人!” “随从当了大将军,你个主子不嫉妒?” “刘大,你个挑拨离间的,惟安做了大将军,我就是二将军,以后他可得罩着我!” “哦!原来你对惟安兄弟这么好是为了提前抱大腿啊!哈哈哈哈哈” 原来是要抱她大腿啊,好呀,抱,抱 西北的夜空万里无云,星河灿烂,如梦似幻,城楼上除了巡逻士兵,皆映着星月睡去, 李乐之和赵霁靠在墙角处,依着彼此熟睡。夜风一吹,身子娇贵的赵小少爷在睡梦中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喷嚏,他倒没醒,却把靠在他肩头的李乐之给甩了出去,李乐之一下没了依靠,身形一晃,一下转醒。半虚着眼就看见赵霁身上的毯子掉了大半,她踉跄的站起身来,正想给他重新盖上时,几道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猛地让她清醒睁眼。 李乐之没吭声,招手唤来一队巡逻士兵,做着噤声的手势,将他们手上的火把接过,转身趴在城墙头慢慢举起,向城楼外看去。 火光跳跃,照亮了李乐之的视线,她探头一看,却惊得一身冷汗。 数百道黑色身影正靠着铁爪贴着外城墙壁,向墙头攀爬,悄无声息,飞速上行。 李乐之身后的巡逻士兵也跟着她探头,被此景惊的瞪圆了眼眶,声音还未发出,手中锣槌就重重敲响铜锣。 “呯呯呯————” “敌袭,有敌袭!” 所有人在一瞬间被惊醒,原本寂静无声的甘州城楼再次如沸水炸锅般沸腾起来。火堆簇簇接连燃起,军鼓阵阵响彻全城。本靠着城墙睡觉的弓箭手睁眼的瞬间就已拉满弓弦朝着外城墙的黑暗射去。 甘州的士兵很快,但偷袭的胡人士兵更快,一个刚射空的士兵还没来得及抽出自己背后羽箭时,就被登墙而上的胡人士兵一击毙命。 越来越多的胡人靠着铁爪登上城楼,与甘州士兵短刃相接,而城楼下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北王庭的左贤王一死,整个军队再也没有战术可言,他们只有一个打法。 用数倍于甘州守军的兵力,强行攻下这座城池,不死不休。 巨大的撞门柱一次次撞击甘州城门,门后士兵即将支持不住。 “浇铁水,把门焊死!” 薛延寿沉声下令。 攀上城楼的胡人士兵像是认准李乐之一般,直冲她而来。 “惟安小心!” 赵霁在李乐之身后替她扛住一刀,李乐之闻言一脚踢开面前的胡兵,旋身与赵霁交换位置,一枪捅穿背后偷袭之人。 阿史那奎铎站在王军之中,看着正在激战的甘州城楼,对下首一人说道。 “按你所说,把她抓回来。” “是。” 立于下首之人恭谨地行了个王礼后转身离去。 火光照亮他的面庞,正是回归维鹘的药罗葛·裴罗。 胡兵人数太多,他们刚将一个登上城墙的胡兵杀死,下一刻,数十架云梯就架了上来。 “民夫长!民夫长在哪!石头不够用了,让他们快搬上城墙!” “民夫长死了!西城门被砸了大洞,他带人补洞的时候被射死了!” 惊慌,惨叫,悲鸣声不绝于耳…… 裴罗站在城下,远望城墙上正在鏖战的李乐之和赵霁二人,他竖起拇指对准李乐之的身影,勾起嘴角,对着身旁一人下令。 “对准点,可别射偏了。” “是。” 咻———— 一支长箭从裴罗身侧呼啸而过,对准城墙上的李乐之凌空飞去。 李乐之耳尖微动,只想侧身躲过身后冷箭。 身形一闪,就在她以为躲过时,大腿却被什么东西缠住,待李乐之还没反应过来,倏地就被一股大力向城楼下拖拽, 瞬间,她半个身子都悬在空中,只有双手死命抱住墙头,才没被拽下数十丈高的城墙,摔成肉泥。 “惟安!” 赵霁发现异常,扑过去想将李乐之给拉上来,可缠住她大腿的东西深入皮肉,李乐之往下一看,竟然是一只铁锁飞爪,下面的人在将她往下拖拽,赵霁在上面,撕裂的痛感让李乐之嘴角沁出血来,她咬牙发声。 “赵霁,绳子,放我下去!” 生死关头,赵霁脑子转的很快,他飞跑拿来麻绳套在李乐之腰间,另一端捆在自己身上。 惟安上不来,那就得活着到地面!他不是和下面的人比力气,而是拼分寸。 拼将李惟安活着送到地面的力道和分寸。 麻绳在赵霁身上,臂膀间缠绕,他一点一点放绳子,粗粝的麻绳割过他的皮肉,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滑落,赵霁双脚垂直撑在城墙壁上,牙关紧咬,惟安的性命可就在他手中了。 李乐之松了手,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四肢垂落,任由自己被撕扯着一点一点拉下城墙…… “把握好力道,别把她撕破了。” 裴罗冷冷的对着身旁拖拽的人发号施令。 吓得身旁人连声应好。 就在李乐之以为自己要被扯成两半时,她被重重摔在泥地上。 “呃啊————” 一口心血随着身体撞击地面猛啐了出来。 “李惟安,我们又见面了。” …… 赵霁往城头一趴,见李乐之还安然,连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就飞跑到城门底下,抓住薛延寿,大喊:“惟安,惟安在外面,快开城门!” “开不了了。” “我没骗你!惟安刚刚掉下去,他就在城门口上,我求求您,只开一条缝让惟安进来就行!” 赵霁急的作揖,浑身血迹的扯着薛延寿的衣袍,焦急哀求。 “门阀刚浇了铁水,焊死了。” “什么……” 赵霁像被瞬间抽了气力,一跟头倒在地上,啊呀着嗓子却哭喊不出来,本被麻绳磨的血肉模糊的手掌一下下无力的锤击着泥地…… 薛延寿扭头闭上眼,不忍再看。 李乐之被裴罗提着去见了北王庭的可汗,阿史那奎铎。 奎铎捏住她的脸颊,手指向她耳后摸去,李乐之惊慌的扭动被捆住的身体,却被奎铎的侍从官用棍子猛戳了一棒肚子,顿时疼的她蜷缩在地上,无法动弹。 “诶,怎么能这么对待我们的神女呢?” 阿史那奎铎终于摸到她的耳后,用力一撕,一张人面皮从她脸上脱落,阿史那奎铎再次抬起她的下巴,狞笑出声。 “这可是景朝大将军和公主的女儿,更是我西州传说中的神女!你说是,神女大人。” 翻江倒海的惊疑和愤怒在李乐之心间汹涌,她扭头看向身后站着的裴罗,后者冲她浅浅一笑,却吓得李乐之起了一身冷汗。 阿史那奎铎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魏胄突然前来,他低眸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李乐之,旋即向阿史那奎铎禀报。 “李卫带着援军来了。” 李乐之闻言微颤,将头狠埋在地下,豆大的泪珠止不住的砸落在泥土上。 “爹爹” 第52章 断剑犹在,故人何寻 焚烧三万石粮食和一万士兵的大火在疏勒城烧了十天十夜,直至今日,仍有空中漂浮的白色尘埃落到崔景樾的脸上,他伸出手指轻轻拂下,望着眼前这座沉寂萧条的城池踌躇不敢前。 暗卫崔九立马于旁,明明他们此来路程上片刻不敢耽搁,座下骏马都连换五匹,硬生生将一月半的路程缩到十几日。就连他眼下也不免青黑,更何况从未习武的少爷,可如今疏勒近在咫尺,为何又迟迟不肯进去? “驾” 半晌,崔景樾才打马进城,阿狸紧跟在其后。 一头毛色鲜亮,身姿矫健的雪豹实在惹眼,哪怕疏勒城的众人还沉浸在一个多月前的大屠杀的惊惶中,没缓过神来,都被这有雪豹相随的一行人吸引目光。 甚至有人竟对着阿狸呢语着跪拜了下去,雪山精灵,神明使者,信仰总在人危亡时最为虔诚。 崔景樾一行人因着阿狸实在扎眼,刚进城不久,就被守城士兵拦住,询问来由。崔九上前,亮出一枚令牌,士兵便连忙领着他们去见如今的驻城将领,吴道全。 “不知崔公子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吴道全看着眼前的俊美公子,心中疑惑。他本是随着李卫一齐去甘州的,可魏胄叛国出逃,疏勒百废待兴,李卫就让他留在此处暂时稳定民心,恢复城建,他以为自己会等到朝廷派来的官员查案,没想到第一个等到的却是清河崔氏的大公子。 “魏胄一案,陛下交由我三叔查办,叛国案事涉复杂,三叔先遣我来疏勒。” 懂了,原来是利用职务便利给自家子侄一个锻炼的机会,也是,崔家公子做官前接手的第一个案子是叛国大案,这样的资历直接封个五品官也是毫无问题的。 吴道全心中有了计量,自然对着未来一片坦途的崔景樾“礼遇有加。” 崔景樾提着要看当日来疏勒所有将士的名单,他也没半点推脱,立马派人去拿了来。 一万将士说多也多,可名录册拿到崔景樾面前时,也就一尺见方的三本纸簿。 “公子,我们来。” “住址在都城至周围百里城镇,身高七尺左右都拿给我。” 说来可笑,他要找人,却连李乐之假冒了什么身份都不知道,可左不过是周训安给她办的假户籍,平阳长公主的手至多也就伸到离都城百里这么远了。 李乐之的易容术学的很好,他亲眼见过她扮过七旬老叟,八尺男儿他不清晓她会扮成什么模样,但为了方便行事,身高应当不会大变。 只这些,他能猜到的只这些了 阿狸伏在崔景樾脚边,一下下舔舐自己的皮毛,微微发出呼呼声,湛金的眸子望着门外,看遍每个经过的行人,却没有它熟悉的身影和气味。已过两个时辰,崔景樾都没挪动过一步,他将暗卫们筛选出来的士兵名册看了又看,足有三百人符合他的条件,可结尾无不缀上一字——死。 崔景樾霍然起身,往外走去,正巧碰上来请他用饭的吴道全,吴道全见他行色匆匆,又只看士兵名单,明白过来。 “崔公子可是在找人?但当日所有殉国将士都被魏胄那狗贼扔到火里烧了,骨灰混在一起,没法分辨” 吴道全嫖见崔景樾面色越来越黑,话锋一转:“但是将士们的遗物我们都还收着的,不若公子去瞧瞧有没有您要寻的?” 说是收着,可也不过是腾出一间仓房,将死人身上没烧化的东西扯下来堆在一起,残破乌黑,什么都辨不清。 崔景樾却像是又燃起希望一般,走进杂物堆里,不顾仪态的,一件件翻找。 “寒水纱水火不侵这里没有。” 没有,她就还活着! 可正当崔景樾因未寻到寒水纱而心中微松时,一旁的阿狸冲着一个地方低嚎。 暗卫崔九走过去,翻开一堆杂物,阿狸就立马扎进去,叼了柄断剑出来,崔景樾将断剑拿在手中,无视了崔九递过来的布帕,只扯出衣袖轻拭剑柄上的黑灰,极慢极仔细,仿若在替心爱之人擦拭伤口,轻柔细致。 “乐” 她的字是他按头教的,笔锋走势自然再熟悉不过,这个字是她亲手所刻…… 崔景樾拿起断剑对着日照处端详,剑身上不止断裂处一道破损,而是整个剑身都出现了细细的裂纹,剑柄上缀着青金石,缝隙处全浸满了早已干涸的鲜血。 她当时是怎么拿着这把剑与敌人厮杀呢? 又是如何的苦战,才连贴身兵器都只剩下半截。 断剑犹在,故人又何处寻 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晃了崔九一眼,待他想看清时,公子已经转了过来,一如往常。 “我们去甘州。” “公子” “这里寻不到,就去找活着的人问。” 一行人跋涉十数日到了疏勒,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又要去甘州,崔九在后拍马追着前方纵马飞驰的崔景樾,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公子如此在意。 “公子!” 崔九正思量着,另一紧随其后的暗卫忽见前方的崔景樾突然从马上翻下,滚落在地,连忙下马想去搀扶,却见平日里如谪仙清冷的长公子竟趴在地上呕吐起来。 翻江倒海的恶心直冲崔景樾的喉咙,他双手撑地,干呕不断,可连日里都没正经吃过东西,只呕出些许清涎。 崔九上前搀扶,却被崔景樾抬掌制止,他支着地,勉强跪立起来,向来无波无澜的眼角因着干呕而微微泛红,他从袖中拿出一块锦帕,抹去嘴角的水痕,将随他滚落到地的断剑重新插回腰间,跌跌撞撞的起身,再次上马。 无一言,朝着甘州奔去 —— 李乐之被扔上一辆马车,马车颠簸,她被束缚住,只能躺倒在坐毯上,车外传来略微凌乱的行军脚步声,片刻的宁静倒是让她有了时间好好梳理这一月以来的所有事情 以北王庭现在的实力怎么也得联合西州所有部族才能与景朝一战,而阿史那奎铎敢在只有一半部族的支持下就兴兵犯境,靠的就是魏胄通敌切断援军和粮草,为他们争取时间,好在李卫援军到来前就接连攻下甘州,再拿下朔州。 甘州只算边关第一城,但城内没什么值得图谋,只有盛产铁矿和铜矿的朔州才应该是北王庭的目标。 若当时魏胄和阿史那奎铎计谋成功,他们现在早就拿下朔州,并搬空朔州仓库中万斤的精铁和黄铜,即使李卫重新夺回甘、朔二州,他们也已经占尽好处。 可魏胄计谋早就被破,直至李卫今夜前来,他们也连甘州城门都还未进去,没了时间优势,他们全盘的谋划自然再无用处。 那又为何要倾尽兵力再在夜晚攻城呢? 他们能打时间上的主意,就一定算到李卫援军会在这一两天到,所以即使今夜拿下甘州又能如何,不过是被李卫早一日或晚一日夺回来罢了。 这阿史那奎铎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还有裴罗,他投靠北王庭,她一点也不奇怪。可是如何识破她真实身份的 李乐之望着摇晃的车顶,将这些时日来与裴罗相处的细节都拿出来反复回想了一遍,怎么都找不到裴罗可以识破她身份的出处。 “他只知道我是女儿身啊” 李乐之喃喃自语,她从军的事情除了普济寺的师傅们知道,就连她爹娘和皇帝都不知晓,她绝不相信这裴罗消息如此精通,否则当日就不会那样轻易的放她离开维鹘, 除非他在说谎! 他谎称她是景朝将军和长公主之女,是西州神女这样的秘密倒是够他在阿史那奎铎那当个投名状了。 大腿上的铁爪已被取下,伤口深可见骨,这铁爪扣住的位置倒像是知道她穿了寒水纱,才专挑的大腿,知道她有寒水纱的也就是那夜在绿洲中装睡的裴罗了,所以,他们今夜是冲着自己来的,是知道谋算已败,想拿她和自己阿爹谈条件吗? 可裴罗知道她是假的“李乐之”啊,一和谈不就露馅儿了吗 随着马匹嘶鸣,马车骤停,还没想明白的李乐之被惯力摔到马车壁上,这神出鬼没的北王庭可算到了。 她被人提着扔到王帐中央,抬头,就看见坐于王座上的阿史那奎铎,两侧分别坐着裴罗和魏胄,奎铎拿着酒杯,心情颇好的模样,还指着她对魏胄笑道。 “魏将军,说来你也是景朝的皇亲国戚,你来看看这女子是不是李卫的女儿。” 魏胄闻言只略略看了她一眼,就拱手道:“可汗,我驻守疏勒十八载,这李卫女儿可还没出生呢,不过她的眉眼确实与年轻时的李卫有三分相似。” “像就好!” 奎铎坐于王榻上,听着魏胄的话更加高兴,李乐之见此,愈发肯定不止裴罗知道她是假的李乐之,就连这阿史那奎铎也知道她是假的。可一个假货,他们大费周折掳来作甚。 “把她带下去,好好养着,别弄死了。” 阿史那奎铎大手一挥,她就被带到一个房间,这里有女子梳妆的镜台和软床,怎么都不像是个关俘虏的地方。 房内侍女不敢解开她的束缚,但还是给她简单处理了伤口,换了一身胡女的衣裙,她原来的衣物被剪得七零八落,连同杂物一道被侍女带了出去。李乐之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蓦然挑了挑眉,自己这副模样打扮倒是新奇。 “怎么,觉得自己很美?” 裴罗悄无声息的来到她身后,附在她耳侧轻笑。李乐之从镜中看着身后的裴罗,也露出笑意嘲讽。 “你一个谎话连篇的人也敢来见我?” “为何不敢?” “你明知我不是什么将军之女,却还要掳我来此,到底意欲何为?” 裴罗闻言,将手搭在李乐之的肩头,她现在身着胡裙,肩膀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外,直接与裴罗微凉的掌心接触,让她有些莫名的不自在。裴罗定住她乱动的身形,同样看着镜中的她,好心出言解释。 “谁让这般巧合,你一个女子前来参军,又与那神女年岁相当,就顺手拿来做做文章咯。” 说着,低下头,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我们再来做个交易如何?” 李乐之的眸光随着裴罗的密语愈发明亮,她抬眼看向身后的裴罗,弯了嘴角:“不错的计划,不愧是你呀,狡猾又奸诈。” “多谢夸奖。” 裴罗在身后对着镜子行了个颇潇洒的胡礼后,再次靠近李乐之的耳畔,她以为还有话要说就微微凑了过去, 可一阵濡湿冰凉忽地从她耳垂划过,李乐之顿时瞳孔紧缩,仍被束缚在一起的手指蜷缩起来,她盯着镜中那人尚未收回去的鲜红的舌尖,满目震惊。 裴罗心情大好,隐笑着转身离去,在要开门时,听见身后传来问话。 “当时若我直接摔死在城墙下,你的计划当如何?” “摔死了,只代表你没有这个实力和运气,我从不和这样无用的人合作。” 说完,再无半点犹疑的开门离去,一切皆若虚妄幻境 第53章 迟来一步 “明明李卫独女就在我们手上,要么杀了祭旗,要么直接用来威胁她老子,还谈个屁的和谈!” 说话之人正是北王庭的右贤王,而他的哥哥就是才死在李乐之箭下的左贤王阿史那鲁禄。右贤王本就因自己亲哥哥不明不白死在战场上窝火,现如今逮到这害死他兄长的罪魁祸首了,却还要好好养着,说破天,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阿史那奎铎简直连多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这个蠢钝如猪的堂弟。他倒想直接威胁李卫,可这女子根本就是个假货,用来骗骗三十六部的老家伙们都够呛,还真舞到正主爹面前,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嘛! 可这李惟安是个假货的事情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右贤王知道的事情就等于整个西州都知道 他还指望拿着这个假神女再笼络一次三十六部的人心呢! 右贤王负气出了王帐,等见不着人影时,裴罗才从幕后出来,对着阿史那奎铎拱手。 “和谈的使者已经派往甘州了,怎么都能拖个一旬。” 阿史那奎铎点点头,又问。 “三十六部通知的怎么样了?” “昨夜放的飞鸽,约到三日后的狼神祭典,无人会缺席。” “那就好你也去教教那个景朝女子,别在关键时候露了底。” 裴罗应是。 阿史那奎铎抬眼,斜睨着毕恭毕敬的裴罗,冷声:“这可是你的计策,要是出了差错,你该知道后果。” “臣不敢。” —— 李卫自昨夜到了甘州后,就没合过眼,薛延寿站在他身边拿起今早北王庭使者送来的和谈书破口大骂。 “这奎铎真是无耻至极,昨夜还卯足了劲来打,见着将军来了,今日又立马送来和谈书,依末将说,甭管三七二十一,先去掀翻他的老巢,看他到时候怎么和谈!” “还不能出兵。” “为什么!” “郭孝常带的三万石粮草烧了个干净,如今甘州城内十数万军民,你粮仓内那点存粮能撑几天?” 薛延寿一拍脑袋,他倒是把这茬忘了,赶忙道:“那末将这就去附近城池借粮。” “我已派人去了,可毕竟数目庞大,总需要些时日。既然阿史那奎铎要和我们和谈拖日子,就顺了他的意,借着时机去把粮草备齐。” “是!” 时辰已近晌午,太阳高高挂在天空中央,照的甘州没有一丝昨夜阴霾。 赵霁坐在城头上,望着李乐之昨夜掉下去的地方久久走神,被身后的人戳了好几下才回过神来。 他转头,面无表情的问道:“何事?” “有几个从都城来的人找你。” 士兵看着赵霁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也知道惟安兄弟的事给他打击很大,说完还拍拍他的肩膀,宽慰他。 赵霁下了城楼,一眼就看见一头银白漂亮的雪豹坐在那,周遭的人围成几堆在后好奇打量,他快步走过去,朝着那个背对他而立的男子开口。 “不知阁下找我何事?” 男子转过身来,清冷出尘的面容让赵霁一眼认出, 清河崔氏的嫡长公子,崔景樾,全都城世家子孙的噩梦。 他的肖像和事迹可被他家老头子拓印出来,现在还贴在他的床头以做榜样激励…… “听闻赵霁公子当日从疏勒逃了出来,不知可有其他人同你一齐逃了出来?” 赵霁听出崔景樾声音中的微微停顿,难道这位世家楷模也有朋友参了军,现如今寻不见人了? “恐怕要崔公子失望了” 崔景樾藏在袖中的指尖嵌入掌心血肉。 “除了我的一位好友和我一起逃了出来,我就再没见过其他幸存者了。” “不知你那位好友姓名。” “李惟安” “李惟安” 三个字在崔景樾嘴里细细研磨一遍,指尖更加用力:“这位叫李惟安的朋友,可也是都城附近人氏,身高七尺左右?” 赵霁挑眉:“你怎么知道,他说他是清川县那的人,确实七尺” 赵霁想起自己与李乐之第一次见面时还因为他的身高嘲笑过他,思及此,眸中光亮再次暗了几分。 清川县啊,普济寺可就在那。崔景樾将腰间断剑抽出递给赵霁,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不可察的抖动。 “这把断剑可是这位李惟安兄台的?” 赵霁拿过断剑,翻来覆去的端详,倏地抬头看向崔景樾惊喜出声:“没错!这就是惟安的软剑,从不见他离身,还说是自己的大姑姑送的临别礼物” “呵,哈哈哈” 崔九扶住突然笑到仰身的崔景樾,生怕自家少爷一个站不稳倒了过去。 崔景樾从赵霁手中将断剑抽回,冷笑道:“那现在这位叫李惟安的少年在哪儿呢?” 李惟安,李乐之,等他见到她,真想把她那脑袋敲开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熊心豹胆 “你来晚一步,他昨夜守城战死了。” “少爷!” 崔九惊呼,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少爷吐出一口鲜血,仰身倒了下去。 还是倒了 崔景樾拦住崔九给他擦着血迹的手,哑声死盯着震惊的赵霁:“战死?她的尸体呢?” “他从城头上被射落下去,找不见尸体!” 赵霁也憋不住了,大哭起来:“我拉住他了,我当时已经拉住他了!他掉下去的时候还活着,只要开城门,他就能回来,他就能活着回来!” 赵霁跪坐在地上,拼命捶着自己的胸口:“可是城门焊死了,打不开,就晚了那么一步!为什么援军不早来一刻,为什么!” 崔景樾红着眼从崔九怀里挣扎起身,半跪半爬的拉住赵霁:“你将昨晚的所有经过全告诉我!” “大将军,府外有自称是崔景樾的公子求见。” “崔景樾?按道理是他三叔该来边境,怎么让个后辈来……请他进来。” 崔景樾和阿狸一齐进府,李卫看着阿狸皱起眉头:“崔长公子为何来此?” “我有一好友背着家里参了军,昨夜却被胡人掳了去,现下我请将军准许打开城门,放我出城寻她。” “崔公子,你是崔氏宗子,合该知道大战时期,你不该来这,更不该去胡人的地界。” 李卫将视线重新放回地图之上,好言相劝:“崔公子的好友既参了军,他和他的家人就该早有心理准备,如今大战在即,甘州城外剑拔弩张,崔公子还是不要以身涉险,给我找麻烦了。” 清河崔氏的继承人若是在边境出了事,这后果不比阿史那奎铎犯境小。 “可我这位好友的家人现如今都还以为她在山西的凤翔卫中,我便只能带着她的侄儿亲自去寻她了。” 李卫猛地抬头,崔景樾身旁的阿狸扬起头颅嚎叫一声,同样睁着金色的大眼睛看着李卫。 李卫握住腰间佩剑,声音有些颤抖:“崔公子的这位好友姓甚名谁啊。” “李惟安,是她从军的化名。她的真名,我自不好说,免得被她家中的人知晓后担心。” “” 才修好的甘州城门再一次打开,一行人,一头豹飞驰而出。 崔景樾看了眼紧跟身后的赵霁,皱眉:“赵公子,惟安我去寻就好,你大可不必跟来。” “惟安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既然知道他还活着,我就一定要亲眼看见他平安无事。” 崔景樾的眼神在赵霁俊朗的面庞上扫过,脸色冷了下来,不再管他。 赵霁刚才将昨夜所有经过一说,他便肯定李乐之没事。 这阿史那奎铎此战的目的就是想要朔州的铜铁回去铸造兵器和钱币。如今魏胄没完成他的任务,他们已经失了先机。 却偏偏还要大张旗鼓的攻城,攻城便罢,他只当这奎铎的脑子像草原上的牛一样倔强。可这倔牛一样的军队才听到援军到就撤兵,就没半点儿道理了…… 再依赵霁所言,只有李乐之被鹰爪一样的武器袭击,还能恰好控制住力道把她平安放到城楼底下。 也不知是哪个知道了她的身份想抢了她做文章,抑或是给她编了个假身份好利用,无论哪种,她现如今都应该不会有事…… 李乐之你可得放聪明些,别在他还没找到她时,就被利用完了。 “啊嚏——” “姑娘,可是昨夜着凉了?” 守着李乐之的侍女见她不停的打喷嚏,担忧上前。可汗特地吩咐要将这姑娘看好了,也不知以后是要封个什么位份的妃子。瞧可汗上心的程度,至少也是个小阏氏! 薛延寿收到守城士兵的禀报,大步到军帐中去寻李卫,刚进门,就看见李大将军坐在高椅上抱头沉思。 “将军,这种时候怎么能随便放人出城门啊!万一被北王庭的人抓住做人质怎么办!” 平日里威风凛凛,顶天立地的李大将军抬头看向薛延寿,他竟恍惚从大将军眼中看到一丝后怕。 “你亲自去借粮,越快越好,等粮草一回来,” 李卫站起身,抽出腰间宝剑,死定在地图上的一处。 “立刻荡平北王庭。” 第54章 西州新王 狼神祭典,是西州一年一度最大的盛事,在这一日,狼神眷顾最骁勇善战的部落勇士,阿达天神让冬季来临前的西州土地陷入沉睡,并赐福来年冰雪消融下的麦草更加繁茂,让牛羊成群,黄金遍地 侍女掀开珊瑚穿成的珠帘,端着华美异常的胡裙珠饰鱼贯而入,她们为浴池中的少女擦上香膏,乌黑发丝被绾成及腰长辫,缀以金银宝石, 洁白胴体从浴池起身,覆上魏紫织金胡裙。嫣红口脂点缀在唇间,青金石磨成的蓝色粉末染在眼尾,鼠毫毛笔蘸起金粉将她的眼尾勾勒, 东方的少女蒙上了异域的风情,让人只记得表面的华丽,忘却鎏金匕首的锋利。 侍女端起一面缠枝花纹的铜镜,赞美道。 “姑娘可真适合我们的衣饰,您是我伺候过这么多的贵女里最特别的一位。” 李乐之自然听得出她的讨好之意,望着铜镜中的身影,附和的笑笑。 “你们都下去。” 醇厚邪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侍女低头相视一眼,纷纷退下。 裴罗走上前,看着李乐之的模样,笑道:“他们刚刚那模样,莫不是将我们当成了背着可汗偷情的准王妃和属下?” “收起你吊儿郎当的模样,就无人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 裴罗挑眉赞同,抱起手臂绕着李乐之看了一遍,点点头:“但那侍女也没说错,你确实适合我们的衣裙,给人很特别的感觉。” “神秘,危险……” 裴罗靠近,两人之间不过半尺。李乐之拿起梳妆台上的鼠毫毛笔抵住裴罗的胸膛,阻止了他进一步的靠近。裴罗撇嘴,从袖中拿出一把精致的柳叶匕首,环起手臂,替她将匕首插入胡裙的背后,隐于发辫之间,毫无破绽。 “暗藏杀机!” 两人目光相撞,皆对视一笑。 “成王败寇?” “成生败死。” 狼神祭典的第一道仪式便是为狼神雕像重新装饰,各大部落有自己负责的部分,就如吠戎,他们会替狼神换上金装,朔夜部和裴罗的维鹘部要寻觅来最珍贵的宝石以作狼神之眼。可朔夜老王被俘,宝物也不知所踪,最后只能献上两颗琉璃珠作罢。 狼神塑像重新粉饰,在大祭司的引领下三十六部的首领皆跪拜下去。 “造世之主阿达万圣,狼神是您最忠实的部下,最无敌的利刃” “西州之祖狼神,您的血脉向您请福,赐予部落最骁勇的战士,最英明的君王” 阿史那奎铎跪拜在最前首,他高举手臂,虔诚的闭上双眼。 “请您传达阿达天神的旨意,赐予最骁勇的战士,最英明的君王,成为西州之王!” 西州之王! 三十六部的首领在此都高举双臂,他们虔诚祈祷,祈祷自己才是真正的西州之王 仪式结束,北风吹起帷幔,众人皆落座席间。 “诸位!” 阿史那奎铎举起四方金杯,向众人示意。 “十五年前,我们因一个景朝女婴停止战争,归顺景朝。不知诸位是否还记得?” 首领们相顾私语,他们怎么会忘记,借由一个婴孩挣得十五年的喘息壮大的机会,而西域王庭也因为这个婴孩变得孤立无援,老可汗死在景朝都城,大王子成为景朝的拥趸,小王子便是现在的钦利可汗。 十五年前承认的事情,他们现在也不能否认。皆点头表示自己还记得。 “是啊,要不是当时阿达天神的旨意,我们一定不会退兵,说不定现在的景朝都城就成了我们的王都了!” “哈哈哈,是啊,是啊。我当时出兵五万已经打过饮马河了结果天神示警,才无奈撤兵的” 阿史那奎铎笑着听他们的百般借口,转动手中酒杯,舌头顶过嘴角,蓦地放下酒杯,霍然起身。 “既然大家都还记得,那就请这位神女进来!” 众人哑然,齐齐转过头去,看向帐门。两名侍女打起帐门,几个侍从抬进一台坐撵,少女端坐坐辇之上,黄金流苏面饰遮掩住她的面容,只留一双青金石粉勾勒的黑色眼眸在外,平静的看向坐在王座之上阿史那奎铎。 “王上也是说笑,这女婴可是李卫和景朝公主之女,应当在景朝都城中,如何会到了大漠上来?” 一个首领站起来,说笑着质疑少女的身份。 “莫不是王上听见李卫来边关,吓怕了,随便找了个汉女就充当神女。” 另一个首领也出言嘲讽,他所在的部落此次没参与阿史那奎铎的侵犯,本就不想承认这自立为王的北王庭,不过是看在狼神祭典才来撑撑场面。如今随便找个女子就说是神女,也是笑话。 阿史那奎铎对于这样的反应早有预料,叫了魏胄进帐。 魏胄抱拳行礼:“我的大女儿是当今鲁王妃,也是李卫之女的亲表嫂。她曾送过此女的画像给我,确实无疑。” 说罢,就从袖中拿出一卷画纸,向在场诸人展示,侍女们也撩开少女脸上的面饰,确与画像上一般无二。 “魏胄投靠了你,自然什么都向着你说。” 刚才那位首领继续反驳,阿史那奎铎不由眸色一黑,转而轻笑:“传说中神女生于神山,由古阿朵为她哺育乳汁。” 他话锋一转:“十五年前,本王亲自上神山捉拿景朝公主,亲眼看见神女降生,躺在雪豹怀里吃奶。怎么,秋茈王也要质疑本王的眼睛吗?” 秋茈王身后站立的武士上前,抽出弯刀,架在秋茈王的脖颈上,惊的众人都不敢再言语。 阿史那奎铎满意的看着台下,正要说话,一直端坐在坐辇上的少女却开了口。 “诸位,我确实是景朝镇军大将军与宜阳长公主之女,李乐之。” 坐在席座末尾的裴罗一口饮下杯中美酒。 她站起身来,走到大帐中央,环顾四周,振声开口:“威震寰宇的天可汗是我舅舅,荡平西域王庭的大将军是我父亲。” “而我生在玉柘山上,母豹为我哺乳。我就是你们传说中给西州土地带来真正和平的天降神女。” 少女的气势太盛,真如锦绣权势里滋养出来的玫瑰,她以父辈的荣耀自豪,以自己的血脉出身自傲。 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要不自觉信服她的话语。 “你们无须质疑,也不配质疑。” 她走到一名守卫身边,拿过守卫手中的长矛,挽在手中,旋身飞转,裙摆蹁跹,乍如盛放的石榴花,矛尖一指,对准了一名坐在席间的首领。 “如何,我的枪法是否和我的父亲当年将你扫落下马时,一模一样?” 被指的首领,瘫坐在坐垫上,惊慌的点头,他不会忘记当年那个叫李卫的男人如何在三招之内就将他挑落下马的恐怖情形, 今日重演,自然恐惧。 “她是!她是李卫的女儿!除了李卫我再没见过别的人会这枪法。” 也没有别的人知晓他当时的窘境 裴罗为自己斟酒的手微顿,一抹嘲弄的笑意从他嘴角闪过,无人发现。 奎铎也是大喜过望,没想到还真抓了个真神女回来!他大笑着走下台阶,眼神示意守卫卸下李乐之手中的长矛,牵起李乐之的手腕。 “如今神女入我北王庭,正是阿达天神和狼神给我的指引,她预示着本王,阿史那奎铎会是那个带给西州真正和平的新王,西州三十六部真正的主人!” 阿史那奎铎握着李乐之的手臂高举上空,此时四周守卫也纷纷拔刀控制住在场的所有首领,强迫之意再明显不过。 “今日我会迎娶神女为我的阏氏,我将在神女的庇佑下带领西州三十六部走向真正的强大!” 阿史那奎铎真正的意图此时才完全显露,自他重回西州建立北王庭以来,一半的部族都不承认他。他自然知道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挑衅景朝,可听了那人的计谋后,他愿意用魏胄赌一把,拿下朔州,夺走成山的铜铁矿,有了这些,他就可以铸造最锋利的武器重新让不顺服他的部落听话。可魏胄不中用,计谋失败了。 但今天,他照样可以利用天降神女的名头,如十五年前他父亲因神女名头失败一样,重新站起来,名正言顺的成为新的西州之王! \"把他们关起来,从他们的子侄里选出愿意归顺我的,成为这些部落新的首领。\" 不听话的首领可以换,无知的平民会因神女传说而自愿臣服。 这,就是神的力量。 他大笑着,恍惚看见死去父王在冲他微笑,赞赏他成为新的西州之王 “父王,你看见了吗,我一点都不比长兄差——” 奎铎的呢语还未说完,就因腹部的剧痛垂下头,一柄薄如柳叶的匕首刺入他的腹部,持刀之人正是西州的神女,景朝的女子,李乐之。 阿史那奎铎轰然倒地,李乐之踩着他的尸体高喊:“奎铎残暴,不顺民心。不符神意,理当处死。” 她取下脸上的黄金面饰,狠掷在地。 “旧王已死,新王当立。” “我以西州神女的身份提议,” 李乐之走到王座之上,无视底下死了旧主的士兵。 “由维鹘王,药罗葛裴罗成为西州新王,重整西州。” 众人面面相觑时,一队队维鹘士兵冲入王帐,将奎铎的士兵和部落首领们团团包围。 这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怜的奎铎,竟为一个小子做了嫁衣。” “哈哈哈哈我们都老了,都老了!” 第55章 新王大婚 魏胄被扔在地上,捆束住手脚。 他当时见阿史那奎铎大势已去,本想浑水摸鱼的溜走,却被裴罗的士兵给阻拦,绑住了扔在李乐之和裴罗面前。 李乐之抬脚,踩住魏胄的肩胛,俯身蔑笑。 “魏将军还记得我吗?李惟安,那个没死在疏勒城的小子。” “你你怎么会是李卫的女儿,老天惩罚他,让他生不出儿子,哈哈哈哈哈!” 李乐之皱眉,裴罗见状,贴心的递上那把杀了阿史那奎铎的匕首。 “” “” 李乐之无语凝噎,拿过匕首,就贴在魏胄脸上:“可惜,我爹只用生一个女儿,就能来取你狗头。” 匕首下滑,到魏胄的手臂处,深剜一刀,削下一块皮肉。 “呃啊——” 魏胄疼得满头大汗,面色青白。 “疼吗?我当日被你的亲卫就是这样一刀又一刀的补上。原来你也会觉得疼啊,我还以为你是什么恶鬼转世,不知疼,也不懂礼呢。” “否则” 李乐之手起刀落,接连挑断他的手筋,脚筋。 “你怎么敢通敌叛国,让一万将士全死在疏勒,” “怎么敢,忘恩负义,” “背叛子民,背叛国家,” “辜负同袍,辜负君王,” “先皇,先太子都会因有你这样的属下而蒙羞!” “我没有!我没有辜负先太子!我没有,我没有” 李乐之微眯着眼,放下匕首,起身:“我今日不杀你,不是因为不敢杀你,而是你要回到景朝的土地上,接受景朝律法的裁决,万民的唾骂,那才是真正的折磨,真正的惩罚。” “到时,我会特请亲自为你行刑,割下你的头颅来祭奠疏勒一万英灵。” …… 【会有人来替我复仇我猜是李卫!一辈子压你一头的李卫!他会像当年一般将这些胡人如猪羊牛马赶回他们的老家。至于你,魏胄!你会被他亲手割下头颅来祭奠我,哈哈哈哈哈!】 当日郭孝常死前的遗言,一语成谶,他会被割下头颅,不是一辈子压着他的李卫,而是李卫的女儿,亲手替他们报仇 魏胄昏死过去,李乐之踢了他一脚。呼出一口浊气,稳定情绪,坐到王座上喘气。 “喝口茶,消消气。” 裴罗乖觉的递上一杯羊奶茶,李乐之睨了他一眼,接过来饮下。 “你现在掌握了西州三十六部,我们的交易也就结束了,把我的寒水纱还给我,再给我备两匹马。” 指着地上昏死的魏胄和已经死透的阿史那奎铎:“依照约定,我要把他们一起带回甘州。” “好,我马上命人把他们送往甘州,交到李卫将军手上。” 李乐之转过头来,看着裴罗:“不用你派人送,我自己回去就行。” “他们可以去甘州,” 裴罗将李乐之放在王座上的手握在掌中,低头轻吻:“你要留下来陪我。”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将这位西州新王扇的侧过脸去。 “那晚你舔我的时候就想扇这一巴掌了,可惜手被绑住,现在才记起。” “啪——” 又是一记耳光,打在另一侧脸颊。 “这巴掌是今天的,顺便告诉你,对女子,放尊重些。” 李乐之动动自己的手腕,站起身来,走下台去想将魏胄和阿史那奎铎拖出帐门。可刚一使力,身子就软了下去,瘫倒在地上。 那杯茶 裴罗舌尖顶过被打麻的面颊内腔,走到李乐之面前,蹲下。 “你有多厉害,我怎么会不知道。不过我之前还是小瞧了你,以为只是个胆大的无知少女,没想到却真是金玉神女。” 裴罗显然没听进了李乐之的话,他将李乐之打横抱起:“西州神女和西州新王,听着多么般配!” “留在西州,做我的王后,西州的所有军队听你号令,你不仅会是西州的王后还会是西州的元帅,而且我保证绝不主动侵犯景朝。” 他趴在李乐之的耳边温柔细语:“留在我身边,无论你是李惟安,还是李乐之。” 裴罗抱着李乐之走出王帐,所有人见到新王都跪拜下去。 “传令下去,明日本王与神女大婚!” “恭喜王上,贺喜神女————” —— 是夜,李乐之还是被关在之前的那间屋子里,原来北王庭的侍女并没有换,侍女有些尴尬,明明今早还以为这位姑娘会成为可汗的小阏氏,结果明日就要成为新王的王后不愧是传说中的神女,也只有王后的身份才配的上她。 “王后,奴来帮您卸下妆容。” “别那样叫我!” “是,神女。” “” 裴罗走进来,看见李乐之一脸烦躁的样子,屏退了所有侍从,坐到她身边。 “你既不喜欢他们那样叫你,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可好?” 李乐之看着裴罗一脸商量讨好的模样,死死盯着他那双碧色的眼眸:“我有何处对不住你,竟然要囚禁我?” 裴罗拉住她的手,药效还未过,手依旧是绵软无力,可正是这样,才让裴罗有了一丝,眼前少女终于被他抓住的实感。 “我没有囚禁你,只是不这样你就会离开我,惟安,我的母亲离开了我,我没有亲人了,你不要再丢下我。” 他拉起她的手,贴在脸上,垂下眼眸,羽翼般的睫毛掩去眸中情绪。 李乐之却听得白眼直翻,他娘去世时她才几岁,咋滴,这也能赖上她? 还什么没有亲人了,拜托,是她一剑杀了他爹,还是在他的谋划下!他倒是还有个异母的弟弟,只是她都不敢想,这小孩的下场是啥。 现在搁这跟她装可怜了。。。 裴罗见李乐之没上钩,面上的悲色一改,抱起无法动弹的李乐之坐到床上。 “你若敢碰我,我不死,就一定取你狗头。” 裴罗不管李乐之的威胁,将她在床上放好,转身从带来的盒子里取出一顶王冠。准确来说,是一顶后冠。 通体黄金打造成一只振翅高飞的金乌鸟造型,两边缀着碧如裴罗眼眸的绿宝石流苏,长度可以垂至佩戴者的胸前,而后冠之上那颗硕大的鲜红宝石十分眼熟。李乐之认了出来,是当时偷袭朔夜部时,她让骑兵兄弟扔掉的宝石。没想到被他给捡了便宜。 裴罗将这顶精美绝伦的王冠戴在李乐之头上,替她整理好如瀑布一样的绿宝石流苏,半跪在她身前,虔诚出声。 “有个自知死期将至的残废被一个汉人少年拉出深渊,结果却发现少年是个女子,她治好自己的腿,他借她的手报了仇。” “是你给了我新生,我爱上了拯救我的神女,我有什么错?” “你有什么错?” 李乐之忍无可忍,用尽全身力气抬脚将身前男子踹倒在地:“你没错,那他娘的我有什么错!” “我救了你,和你合作,我们两不相欠。可你却给我下药,囚禁我,我稀罕你那什么破王后位子。” “你我确实合谋,可却是我连挑九部,围魏救赵解了边关之危,是我射杀左贤王阿史那鲁禄等到援军来。” “阿史那奎铎是我亲手斩杀,叛国将领魏胄也是我擒拿住的。无论哪样功绩都够我在大景军中得个将军的位置。我需要你施舍我来统领西州兵马?” 李乐之忘不了那夜裴罗说不与无用之人合作的话,在他眼里自己只是还有更大的利用价值,值得他用王后和军队来换罢了。 她也是太过自大,以为凭自己的本事管裴罗事成后耍什么花招,她都能应对。却没想到是给她下药这样阴毒的手段。 “还有,别说的假惺惺的,什么不主动侵犯大景,西州之王的位子你可还没坐稳,你也没那个实力来侵犯我大景!” 李乐之字字诛心,染红裴罗的眼睛,他不说话,只将歪掉王冠重新给李乐之戴好。 可李乐之还要再戳他所剩不多的真心:“选我当王后,你的打算和阿史那奎铎有什么区别?现在知道我是将军和公主的女儿,是所谓的神女,对你稳定西州三十六部有用,就把我扣住做你的工具王后” 裴罗不愿再听,转身离去,可身后的戳心之言还在继续。 “药罗葛裴罗,若你不用什么爱慕的假话来诓我,直接把计谋和我说了,我还要佩服你,赞你一句枭雄,可惜你连感情都要骗我,也骗你自己!” 房门打开,门外的侍女吓得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直视站在门口的王上。 裴罗站在门口,转过头来看向李乐之,又恢复成那副风流邪气的模样:“不管你如何揣度,如何愤怒。明日都会成为我的王后,一生与我绑在一起,千年万年,被西州土地上的子民传颂,铭记。” 旧王刚死,新王即立,还是十五年前的天降神女亲口承认的王。所有人都在讨论着这桩可以称得上天作之合的佳话美事。众民皆被允许来做这场旷世盛大的王族婚礼的见证者。 他们看着俊美如天神的新王牵着神女走过鲜花堆积的神圣之路,年轻的王上温柔似水的为新王后带上华贵的金乌王冠。 新王出身维鹘部,金乌太阳鸟是维鹘的图腾守护神,原本应该镶嵌在狼神塑像上的红蓝宝石分别嵌在王与王后的王冠底座,被金乌神鸟踩在脚下。 旧的图腾已逝,新的信仰升起…… 大祭司翻动着羽幡,向一对新人祝洒圣水。 “今日在阿达天神的见证下,在金乌神鸟的光辉中,西州之王药罗葛裴罗与天神之女缔盟百年,命运相结,神明祝福,不离不弃” “我不同意!” 李乐之随着众人的眼神投向人群中高喊的少年。 霎时,眼里就盛满了不可置信的惊喜,她不由自主的叫出少年的名字。 “崔景樾!” 第56章 神女逃婚 “你要去哪?” “自然是回家。” 王的新娘提着衣裙就想朝她的奸夫跑去,却被王给一把抓住手臂。此时一头雪豹从天而降,嚎叫着将王上扑倒在地后,把新娘驮在背上冲出人群。 只留准王后的后冠掉落在原地。 王上大怒,让所有人拦住王后和她的奸夫,可王后有神明使者护卫,无人敢真的去拦。等守卫追上去时,王后早就和奸夫跑的不见踪影了。 后来又有人说那少年不是奸夫,而是阿达天神派来的神使,在神女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后专门带神女回天上的,否则怎么能突然从天而降,又能遣动古阿朵带走神女。 后一种说法更能让人接受一点,所以也在西州的土地上传的最广。 当然这里面有没有王族公关人员的努力,就不得而知 突然出现的阿狸将李乐之一头拱在背上,李乐之惊喜至极,她将头埋在阿狸蓬松的皮毛中,双手环住阿狸的脖子。 “好阿狸,你怎么来了!” “嗷嗷~” “真乖!” 勾住脖子的手忽然摸到一个小瓷瓶,李乐之拿起一看,就认出了是可解百毒的水玉丸,她吞下一颗,不过须臾,就感觉力气重新回到自己的四肢百骸。她跨坐起身,朝着不远处同样在策马狂奔的崔景樾喊道。 “还有魏胄,他被关在地牢里,得把他带回去。” 崔景樾回首,即使在飞驰狂风之中,他的嗓音也一如既往的平稳。 “我让赵霁去找了。” “还有追兵!” 李乐之还是不放心,裴罗知道了她的身份,一定不会这样轻易的放过自己。 “我把崔五到崔十一都带来了,他们断后。” 延续数百年的清河崔氏一直暗中培养着一批最顶尖的暗卫,专门来保护崔家的核心人物。个个身怀绝技,以一当百。 李乐之听后,终于将心放下来,数日的神经紧绷,和大起大落的情绪起伏在这一刻突感前所未有的安定,明明还在逃命中,她却觉得困意席卷,沉沉闭上了眼。 在神志彻底模糊前,她隐约感受到崔景樾将她抱到他的马上,还问她:“不换衣裙吗,赵霁可也来了。” “不换了,你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我好困啊别扰我” “” 等李乐之醒来时,早就星斗满天,月上梢头,一行人已经结束了白日里的奔波逃命,正围着一堆篝火修整,她撑起身子,才发现自己一直靠在阿狸的身上,她一起身,阿狸就伸出粗粝的大舌头舔舐着她的手背,酥酥麻麻。 “醒了?” 坐在她身边的崔景樾开口,她略略尴尬的转过头,也不知怎的,竟然在逃命的时候睡死过去,这样的重逢姿势一点也不英武! “是不是你给我的水玉丸放太久了,有问题。不然我怎么吃了就脑子发晕,倒了过去。” 她不是睡着了,是晕,一定是晕! “哦,原来晕倒的人还会说梦话啊?” 崔景樾嗤笑出声,臊的李乐之脸红,幸好有火光映着,看不真切。 赵霁坐在一边,看着惟安和崔家长公子说话如此熟稔,又想起他看到惟安如同换了一张脸,又作一身女儿打扮时,崔长公子对他说的话。 他结结巴巴的开口:“惟惟安,你真是崔公子的表妹啊。” “!!!” 李乐之闻言,立马转过头看向崔景樾,眼珠滴溜溜的转,可崔景樾却瞧出她的意思。 【我啥时候成你表妹了?】 【是你让我随便找个借口的。】 “” “” 李乐之扯着嘴角,僵硬的转回来,她当时就跟吃了五石散一样脑子不清晰,说过什么全忘了个干净 “没错!我是他的一个远房表妹,瞒着家里偷溜出来参军,这不被他发现就来边关逮人了嘛。” 赵霁点点头,可还是开口道:“你可真不像崔公子的远房表妹。” “为为啥。” 赵霁挠挠头,回忆道:“以前听说崔公子连自己亲妹妹的及笄礼都没回都城参加,如今倒是大老远从都城来边关抓你。” 是啊,这崔景樾吃错了什么药,怎的突然出现在西州,李乐之也疑惑的转过头来,看向崔景樾。 崔九看了李乐之和自家少爷一眼,忽记起崔水方临走时的谆谆教导,正要开口替他家公子说上几句,却被崔景樾出言打断。 “魏胄叛国一案交由我三叔主理,他在都城分身乏术,就让我来边关查查。” “哦—” “哦——” 李乐之和赵霁两人一齐恍然大悟般的点点头。崔九暗自叹气,果然,如水方所言,他家少爷是真不会说话。 篝火烧的旺盛,干树枝在火堆里发出噼啪声,不时跳出几点火星,李乐之正要挪个地方,一直坐在稍远处的赵霁就期期艾艾的凑到李乐之身边,冲她说着悄悄话。 “惟安,你是女子的话那,那天晚上在湖里说的就是骗我的咯。” “” “什么那天晚上,在哪,干什么?” 崔景樾在李乐之身后幽幽出声,吓得两人一个激灵。 “哈,那晚啊,那晚我和赵霁两个人坐在湖边看星星,讲故事” “是是是,我俩坐在,湖边讲故事” 崔景樾盯着满脸心虚的两人,微眯了眼,显然不相信他们的说辞。 李乐之底气不足,但是表面声势反而更嚣张,她叉起腰,皱着眉冲崔景樾喊道。 “崔景樾!我们之间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你该叫我哥哥。” 崔景樾不理她的虚张声势,拿起架在火上炙烤的野兔,抽出匕首削下最嫩一片肉,递到李乐之嘴边。 李乐之刚醒,手上全是逃命时沾染的灰尘,便就着崔景樾的手,吃了兔肉在嘴里咀嚼,含糊出声。 “表的!” 赵霁看着两人自然极了的动作时,睁大眼睛感叹道:“你们表兄妹关系真好。” 崔景樾继续慢条斯理的处理着已好的兔肉,将其放在一个不知从哪儿变来的小盘子里,放在李乐之手中,闻言轻笑。 “我们少时,一起在山中住了几年,那时她最爱和阿狸一起去祸害林间的野兔,雉鸡。她倒是只管杀,却料理不来,只得我弄好了,她就和阿狸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等着吃现成。” 崔九听的牙酸,他家少爷这是在炫耀吗?圣贤书上不是说了,君子远庖厨吗,怎么少爷说的如此这般暗自得意 —— 快马加鞭,一日路程,他们刚到甘州城门底下,就看见城门口军队齐整,红旗漫卷,尘土飞扬。 “这是又要和谁打仗?” 李乐之远远望过去,疑惑不已。 “我忘了和你说,李卫将军可什么都知道了。” “!!!” 李乐之蓦然回首,看向一脸无辜的崔景樾,可后者只耸耸肩:“我若不全盘托出,李将军怎会在大战时期轻易放我出城寻你。” 完了,彻底完了!!! 这边薛延寿亲自去附近城池借粮,不过三日就将粮草运回甘州城,李卫早已心急如焚,粮草一到,他就整训军队,只待他一声令下,铁血马蹄即刻踏平北王庭。 “大将军!” 一道喊声由远至近,响彻云霄。 李卫闻声,身形一顿,调转马头,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可就刚才那一声,他便认出这黝黑的瘦削少年是他的女儿,李阿宝。 李乐之勒马到李卫阵前,下了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他行了个大大的军礼。 “大将军,小兵李惟安被掳去北王庭,却正遇王庭内乱,小人趁机斩杀阿史那奎铎,并将叛国贼魏胄一并捉拿了回来。” 赵霁也纵马跟了上来,将被打晕的魏胄从马背上掀翻在地,随即高举阿史那奎铎的头颅,向李卫和数万将士展示。 “李惟安?” “是,小人李惟安。” 最大敌首阿史那奎铎已经身死,魏胄也捉了回来。而这新上任的西州之王也很识时务,求和的国书跟李乐之一行人前后脚的到。 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皆大欢喜。甘州城内的夜晚举办了盛大的欢庆仪式,大家载歌载舞,庆祝和平,悼念英灵。 而最大的功臣,李乐之,也被簇拥着,将士们轮番将她高高抛起,甘州妇女,无论老少都向她投掷鲜花香草。 李乐之正和赵霁跟骑兵营的兄弟们唱着歌,薛延寿就走到她身边,拍着她的肩。 “大将军召见。” “惟安!大将军这赏识你啊!” “惟安这次要飞黄腾达了!” 众人满脸笑容的冲她祝贺,可李乐之却连嘴角都快扯不起来了。 她跟着薛延寿进了都护府,薛延寿给了她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后,大步走开,整个议事厅只剩李乐之和背着身的李卫。 她嗫嚅开口:“爹,你找我。”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 李卫霍然转身,满脸怒容,吓得李乐之噔的一下坐在地上。 “你不告而别,私自参军,你知道你母亲在家有多担心你吗?” 李卫指着李乐之的鼻子骂道:“你还伙同你大姑姑一起骗我们,怎么,就三年时间,你爹娘都没你大姑姑亲了?” “我这不是” 李乐之想要解释,却被李卫打断:“最要你爹我老命的是什么!” “你从疏勒逃命,孤身闯大漠,最后被人掳去西州,这些事我都是从崔家小子那知道的,天晓得,我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爹” “莫叫我爹!你敢把这些事回去告诉你娘吗?你娘知晓后,若是吓出了什么事,我是活不成了。” 李卫闭眼,打心里感到一阵莫大的后怕。 “我活不成,你还有好日子过?” 果然,她爹满脑子都是她娘 李乐之撇嘴:“可我现在不照样活的好好的,还立了大功!” “呯——” 一记爆栗砸在她头上。 “骄兵必败!你才打赢几场战就这般自傲,我当初本就打算让你跟在我身边,由我教你行兵之道,倒也不会是你现在这个模样!” “……” “现在这个模样?我现在是什么模样?” 李乐之从地上爬起来,直视着高大父亲的双眼。 “我应该跟在你身后,捡你打赢胜仗的功绩当个将军,再跟九表哥去他的封地,让我想当个什么名头的大将军就当什么大将军?而这一切都要用你打了一辈子胜仗来换,要九表哥和舅舅去面对群臣百姓的指责!” 李乐之冷笑出声:“就为了圆我一个做了十年的梦。” “你怎么知道的” 李卫不知李乐之是如何知道当时他与陛下的谈话。 “我就在太极殿外啊!” 水珠从她眼中汹涌而出,她宁愿死,也不要最亲的人舍弃一切去满足娇蛮小姐的大梦。 “爹,你如何不问问你女儿这些时日来究竟遇到了什么?” 第57章 以子之矛 攻子之盾 “我曾以为练就绝世武功便什么都能做到。” “我以为能救疏勒城内的一万将士,以为能保护那些对我好的人……” 李卫看着自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宝贝女儿,第一次在他面前这般剖露心迹,哭泣声声,揪心无助。 “但他们全都死在了我眼前!” 想要开家饭馆的刘大爷,在了燃烧粮食的火焰中消失,怯懦胆小的张五郎却主动慷慨赴死,明明只想儿子考个秀才的黄师傅,死前还在担忧自己妻子的日后去处…… 他们与自己萍水相逢,毫无关系,若不是她任性偷跑,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与他们有任何交集。可就在疏勒兵乱时,她却无法私自逃离,就在那一刻,她想保护他们的念头和想保护娘亲,表哥的本能,如出一辙。 父亲曾经的话,她这时才明白,将她高高捧起的每一分权力,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家庭,性命。 周靖川希望她一生顺遂,无忧,如今她也希望大景的百姓不再遭受骨肉分离,能够安居乐业,开一家小馆子,看着孩子长大成才,与亲人,爱人相守老去…… 曾经是父辈的辉煌,母亲舅母即使身为最尊贵女子的无奈,让她拿起刀枪, 如今却有了更多期盼支持她紧握手中刀剑。 “阿爹,这些是躲在你的身后不会学到的,所以即使你现在把我绑回都城,我也不觉得自己做错过。” 李乐之说完,倔强的撇过头,等着李卫的责备,可如雷霆的训斥不曾落下,她反而被圈入一个坚硬,宽大的温暖怀抱。 “我儿长大了。” 李卫一直害怕把李乐之养成个骄纵跋扈的贵女,总在言语上对她调教打击,所以父女俩的关系从来算不上多好。让李乐之去学武,起的最大的心思也是磨炼心性而已。 如今,两父女才在各自年少理想中,达到无言自通的第一次契合 —— “所以,你说服了你父亲,不再抓你回都城?” 崔景樾提着两壶酒,坐到李乐之身边。 “那可不,我一进去,直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声情并茂的和我爹说了一大通。把我爹都说哭了!他老人家就大手一挥,准许我继续顶着李惟安的名字在边关呆着,和他一起把那些除了北王庭以外,不老实的小鱼小虾都给打服了,再回家。” 李乐之说的高兴,今夜是第一次,她那嘴里吐不出几句好话的阿爹,开口夸了她。光是现在想想,摊在地上的脚尖都不自觉的晃动。 崔景樾看着李乐之明显瘦削的脸颊,漫不经心的打开酒坛,随意开口。 “这段日子里,你过的如何?” “可有哪里受了伤?” 李乐之双手后撑着地,听他这话,转过头来,顿时演技上身,泪眼汪汪:“过的不好极了!” 她开始掰着手指头诉苦。 “才开始的时候,军队里为了行军速度,天天吃馒头,窝窝头夹咸菜。你知道的,我无肉不欢,就一个月,我觉着裤腰都宽了一大圈!更别提晚上睡觉那个鼾声和汗味我都是在帐篷外靠着木杆撑过来的。” 李乐之夸张的用手在腰间比划着,表情憋屈,惹得崔景樾微微弯了嘴角。 “但现在想来其实也还好,到了后面打仗时,才是真的难” “在疏勒,我早早察觉出城内有奸细,可却被魏胄应付了过去,还赏了我三十铁鞭关牢里去了!好容易从牢里逃出来那胡人就像蝗虫一样一团一团的上,我杀的剑都成了两截” 崔景樾拿出那把断剑:“是这把吗?” “嘿!是它,怎么在你手里?” 崔景樾没回答她,只是定定的看着被月色勾勒出一圈银白光边的李乐之,他有些情不自禁的抬手,放在她的头顶,轻声询问。 “疼吗?” 少年眉目如玉淡漠,可眼中却似含了万千情丝,他就这样看着她,目光交汇,眼眸闪动。 “疼” 李乐之出声,语气间竟然夹杂着些嘤咛的鼻音,刚一说完,自己就红了脸,急忙找补。 “他们全都扑上来,刀刀砍向我,我再厉害也会累啊!当时又累又渴的都想把眼前人喷出来的血给喝了直到我累晕过去,有个人看见我没死,还补给我一刀。” 李乐之后怕的摸着腰间:“要不是你的寒水纱,今日我早就变作厉鬼了。” 头顶的手掌在暗暗用力,李乐之不满的皱了皱眉头,用手肘捅了崔景樾一拐。 手掌才从她头顶拿下来,又回到那副高不可攀的谪仙模样。 “不过说起寒水纱,我给弄丢了” 李乐之埋下头扣着手指,当时在北王庭,侍女给她换衣服时,被裴罗收起来,本来说好成婚后还给她,结果自己倒在大婚上逃了回来,自然这寒水纱也没来得及要回来。 真是便宜裴罗那小子了! “无妨,我此次来还给你带了一件东西。” “是什么,是什么!” 李乐之顿时兴奋起来,他崔景樾出手向来大方,什么寒水纱,水玉丸,可都是宝贝。 崔景樾一拍手,阿狸就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背上还挂了个包袱。李乐之打开一看,竟然是三截银枪。 “我来的匆忙,这银枪还有些地方没完工,你且坐坐,我画好后,你试试。” “好!” 李乐之一眼看出那枪不普通,银白如雪,湛湛寒光,就好像她弄丢的寒水纱一般 阿狸过来用头蹭着李乐之的裤腿,她干脆靠在阿狸身上,打开酒坛来,边喝边等着一旁的人。 说是最后一道工序,但其实可有可无,不过是给枪身描纹。可都是武将用的东西,做那般精巧有何作用, 所以就算像李卫这样爱神兵的,都只是在枪头做了纹饰。可崔景樾手上这把,连手拿的枪柄都细细描了花纹,还全是李乐之最爱的那几种。 本就华美的纹饰在崔长公子的笔下更具神魄,李乐之都忍不住从阿狸身上起来,靠在崔景樾身边,托着脸看他静静描画。 “好了,你来试试。” 崔景樾将三截枪身拼在一起,暗扣一合,毫无破绽。 “我知你学的杂,什么都会使些,这枪就最适合你,合则为枪,分开便是两柄长剑,你这般组装,还能成一把弯弓。” 崔景樾将李乐之框在怀里教她如何使用,熟悉的迦南香再次袭来,惹得李乐之鼻痒,她不自在的揉揉鼻子,摆开身后的崔景樾。 “好了,好了,我来试试!” 皓月当空,繁星万里,少女手持银枪,在风中舒展飞舞,像大漠中的胡杨,又似高飞的大雁,脚尖轻点,身姿纵于月间,长枪回转,登然是月宫飞下的女武神,潇洒飘然,令人不禁臣服。 一大坛酒见了底,等李乐之试完,看向崔景樾时,人已经醉倒下去,面色酡红,靠着阿狸的背冲她遥遥举杯。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你说什么呢,欺负我不爱读书是不是!” 李乐之离得远,只听见什么兮啊兮的,收了枪凑过去想听个清楚,却被喝醉的崔少爷拉住衣袖。他仰视着眼前少女,低低出声。 “为什么要和别人看星星呢?” 李乐之简直快抵挡不住眼前这玉山将倾的绝色模样,结结巴巴开口。 “啥,啥时候我跟别人去看星星了?” 阿狸在崔景樾身下叫唤一声,仿佛在谴责李乐之一般,倒叫她想起之前的话。 “你说赵霁啊,我就和他一起烤了个鱼,听他讲了个故事,顺便看了会儿星星” 明明她什么亏心事都没做,为什么这般底气不足? “和我看月亮还不够吗?” 身下少年还在说着醉话,似乎很委屈,耷拉着眼皮,连正眼都不愿看她一眼。惹得李乐之不由放下枪来,蹲到他面前,好言解释。 “这怎么一样呢,和你是在房顶上看月亮,和赵霁是在湖边,你是房顶的独一份哦!” 诓哄之意让少年不满的哼出一个鼻音,再次倒在阿狸身上,闭上眼,再不想看身前多情女子一眼。 李乐之却还是不屈不挠的凑了上去,趴在他耳边,循循善诱。 “崔景樾,你这次来边关,真只是为了查案吗?” 少年闭着眼,不回答。 “可你为何能那样及时的来西州救我,还带了断剑和银枪?” 少年掩在眼皮下的眼珠微动,终究还是没说话。 李乐之见他已经完全醉倒,也不想再问,头挨着阿狸的大脑袋,手指还在阿狸的耳朵上打转,似在和阿狸说话。 “你什么都不会说,我又不会读心,我怎知你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 阿狸高嚎一声,乖顺去舔舐李乐之的脸颊,痒的她发笑。 “不过,无论怎么说,知道你对我好就是了。” 李乐之起身,去寻那平日里半步不离崔景樾的崔九,他再不来,他家少爷就一晚上在这空地上吹冷风! 少女的身影逐渐消失,本来已经醉倒的少年此时却睁开了眼睛,眸中毫无醉意,只有一片清明。 他原想送李乐之一件刀枪不破的寒水纱,和一柄无坚不摧的银枪。可有铠甲时,枪未做好,枪好了,铠甲却丢了。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本就是个无解的命题, 他所做所言,不过自相矛盾罢了 第58章 惟安将军 崔景樾在甘州呆不过三日就要回都城,李卫亲自在城门下送他。李乐之也跟了去。 “你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都不知道能在甘州查个啥。” 李乐之骑在马上,对着崔景樾抱怨。李卫转过头来瞪了李乐之一眼后,瞬间变成慈祥的长辈模样对着崔景樾说道。 “崔公子此次来是替陛下公干的,自然不能耽误。” “李将军言重了。” 崔景樾站在马车外对李卫鞠礼,一月多来的奔波和吹了一晚的冷风还是让崔大少爷的身子骨受了寒,连马都驾不了,只能坐马车回去。 李乐之看着崔景樾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翻身下马,推着他就往马车里挤。 “好啦,说说说,哪那么多客套话,这是风口,你还觉得自己能抗几下?” 李卫见自家女儿如此不顾男女大防的就逮着人家未成婚的少年郎进马车,不由暗自扶额,果然,如周澄芸所说,他们的女儿还是个不通情爱,不懂矜持的憨子 李乐之和崔景樾一进马车,神色就变了一变,她坐在崔景樾对面,沉声道。 “既然是你三叔查魏胄叛国一案,我就同你说说我的猜测,我总觉着这事不止是魏胄一人谋划” 李乐之双手环抱,想起捉拿魏胄时,魏胄的反应。 “那日我痛骂他叛国叛君,他如何都没有反驳,可就在说到他对不起先太子的器重时,他独独有了反应,一直说自己没有对不住先太子这话让我总觉得还有些什么人也牵扯在内,你回去和你三叔说说,一定把这案子给查个清清楚楚,彻彻底底。” 李乐之眼神中闪过狠色。 “所有牵扯害死郭将军他们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这是她逃出疏勒所立下的血誓,不成,便不配为人! 崔景樾在一旁一直沉默,看着李乐之良久,才点头承诺:“你放心,一定查个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为你报仇 —— 崔景樾的车队已经行的不见踪影,李乐之才调转马头和李卫一道回了甘州城。 如今虽说阿史那奎铎已死,维鹘部的药罗葛裴罗成了西州新王,他也送了谈和的国书来。可毕竟新王年轻,纵使有神女旨意,还是有不少部落公然反叛药罗葛裴罗的统治。 作为一国之帅,李卫既然收了人家甘愿臣服景朝的国书,自然也要出兵支持这年轻的西州新王。 当然这不只是李大将军的意思,也是坐在都城太极殿中的皇帝的意思。 且助这自愿归顺的新王整治西州,顺道也有了正当的理由将那些有不臣之心,包藏祸胎的小国部落给一道收拾了。西州安定,于大景终究利大于弊。 …… “卒兵李惟安,系出抚远将军郭孝常部下,以战朔夜,吠戎,维鹘等九部,擒敌首三十八人,解甘州围城之乱,记一大功。” 李乐之单膝跪在练兵场高台之上,她以手作拳叩地,听着薛延寿宣读着封将书。耳边却也响起在她及笄礼时,皇帝给她的另一封册封诏书。 【宜阳长公主与镇军将军之女,李氏乐之】 “守卫甘州之战中,射杀北王庭左贤王,记一大功。” 【淑慎敏言,勤勉柔顺,雍和粹纯……】 “虽深陷敌营,仍斩杀敌首阿史那奎铎,生擒叛贼魏胄,记一大功。” 【……即册封为正三品敏成县主,享食禄千石,封邑百里。】 “即授正七品昭武校尉,赏金百两,布帛百匹。” 薛延寿将诏书在手中一收,递给跪在面前的李乐之。 “李惟安,受旨谢恩。” 轻飘飘的册封书拿在手中,可却又那样重,重过当年册封县主的宝册玉书,也重过周靖川亲手戴给她的赤金凤钗 李卫走到李乐之跟前,伸手将她扶起,厚重的手掌拍在她的肩上。 “大景有你这样骁勇的士兵,是大景之幸。” “你爹娘有你这样的孩子,也是他们的骄傲。” 湿润的雾气蒙上李乐之的眼眶,她紧紧咬住嘴内软肉,才不至于失态。 “谢大将军谬赞。” 李卫拉她转过身来,对着高台下所有人。众将士皆举起手中长矛刀剑,高声庆贺着台上那个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同袍! “好!好!好!” 赵霁最夸张,不知从哪找了块红布,在上面写着“惟安最英武”几个斗大的字,绑在长矛上,使劲在空中挥舞,倒叫李乐之看了生生憋回眼中的水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白日里的犒赏礼已经过去,所有在此战有功的人都得了奖赏,赵霁作为向甘州报信和跟着李乐之一起去偷袭三十六部的人,也被大封特封了一番,与李乐之一道做了个正七品的校尉。 可他却有些闷闷不乐,拉了李乐之就坐在一角喝酒。 “怎么,今日这般开心的日子,你还不高兴了?” 李乐之拿过他手中的酒坛,放在手肘下,歪着头问他。 “不是,我就觉着丢脸。” 赵霁侧坐到一边,嘟囔开口。 “明明这魏胄叛国的信是你传的,我也只是陪你一道去了西州,其实没帮上什么忙。可却和你一样封了个正七品的校尉!” “你立了那样大的功才七品,而我一定是李大将军写请功信给陛下时,我家老爷子用他的老脸的给我挣来的。” 赵霁越想,越觉着丢脸,今日好几个人都明里暗里的说他有个好爹,比惟安拼死拼活立下的不世之功还要铁,还要值钱! 李乐之听罢,拿起手肘下那坛酒,猛灌了几口下肚,用衣袖擦了嘴,就将酒坛扔回赵霁怀中。 “所以你拉我来听你说话,是想我宽慰你?” 赵霁急了,忙摆手:“不是,不是” “赵霁,虽然我们是好朋友,但我不说昧良心的话。你确实受了家族和父辈的恩惠,所以也别指望我说些什么这军衔全是你自己的功劳的假话。” 李乐之说的扎心,将赵霁逼的满脸通红,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 “我们因为一个好的出身受着最好的教导,有了更高的见识,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赵霁,咱不能靠着这些与生俱来就比别人高一等的东西做的比一般人好些,却还不承认自己受惠于此。” “这就是当着婊子立牌坊。” “惟安!” 赵霁赶忙来捂住李乐之的嘴,小声急切:“你是女子,不要说这样粗鄙的话!” 却被李乐之给一把掀开:“这叫话糙理不糙,我们已经享受了最好的,这些虽不能还回去,可就更应该用着这些长处去做更多的事,而不是占着好处还怪别人看不起你靠家族。” “赵霁,这叫死矫情,该挨打!” 赵霁被说的瘪嘴,但惟安话的道理他也是听懂了,与其在这猜想别人如何看待自己,不如坦荡承认,尽自己的力去做事,千人千语,做到问心无愧就足矣了。 “惟安说的对,我该打,该打!” 赵霁拉着李乐之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摔,幼稚的模样将她气笑,也不阻拦,就着他的力给了响亮的两耳光 翌日清晨 一骑兵营的兄弟来找赵霁,一抬眼就笑个不停。 “哈哈哈,赵霁,怎的,昨夜偷人被人丈夫发现了,赏了你这两耳光。都肿成猪头了!” “滚滚滚!什么烂话,这是我拼搏奋进的动力,你懂个屁!” 赵霁双手托着肿大的脸颊,用脚踢着赶人。 —— 西州王庭, 年轻的西州新王看着殿中站立的少年将军,不由轻笑。 “多谢李小将军来助我平定叛乱,本王今夜就摆宴席为小将军接风,还请李小将军不要推辞。” “不必,军情紧急,我等此番前来就是为助西州王稳定部族的,自然先去前线。” 李乐之拱手,语气端庄正式,仿若几个月前差点成了西州王后的人不是她。 裴罗心中冷笑,可面上还是一派亲善:“有劳小将军如此劳心。” “你一外人都这般挂心西州,本王也不能坐以待毙。” “本王决定亲征,同李小将军一道去前线。” 爱来不来…… 此次不服裴罗的也是原西域王庭直属的九大部落,可即使天生好战,但在装备精良的大景军队前还是不成气候,更不用说还有裴罗这个人肉西州堪舆图,什么伏击的小道都能寻到,平叛的仗打得格外的顺利。 “赵霁,你不也被封了个校尉的军衔吗?不去自己的行伍里呆着,天天来这凑什么凑!” 裴罗额头青筋跳动,看着挨着李乐之寸步不离的赵霁,冷声道。 赵霁睨了旁边早就贵为西州新王的裴罗,神气的很:“我觉得自己历练不足,还担不上校尉的责任就特地和李大将军请示,来惟安这里做副将学习。” “好厚的脸皮。” “没某些已经当了王的脸皮厚,明明该在自己的王帐呆着,天天往景朝将领的营帐跑。” “” “” “好了,你们两个都挺烦的,都走,好。” 李乐之站在中间,捏着眉心,只觉两耳吵嚷,像有几百头牦牛在耳边叫唤,奔跑。 “本王不与这般人多费口舌,惟安将军,这是本王给你带的东西” 裴罗将手中银盒放在李乐之面前,按住盒盖,盯着想伸手来拿的赵霁,补充道。 “你自己私下打开,莫被旁人看了去。” 说完,理理王袍,潇洒离去。 赵霁看着裴罗高大的背影气的牙痒,冲着李乐之就说小话。 “惟安别信他能憋什么好屁,我帮你打开看看,万一是暗器,我也好替你挡一挡。” “” “你也走。” 第59章 风起云涌 大景永徽十九年发生了几件大事,不仅震荡朝野,也为景朝未来百年间的变革拉动了序幕的齿轮。 一是,去岁魏胄叛国一案已有定论,这幕后之人竟是太子周承祀的贴身内侍,如意。 或者说他的真名,周则安,大景前太子流落在外的儿子。 而主理侦破此案的就是今岁开春会试魁首,崔景樾。 清河崔氏的嫡长公子,锋芒初现。 再一次用绝对的手腕和能力证明,他不止是众人仰望的少年天才,也即将成为那些行驶数百年但如今惊惶不定的世家巨轮的真正掌舵人。 …… “崔景樾!你当真以为本宫不敢动你吗?” 太子周承祀剑指崔景樾,太阿宝剑寒光凛冽,可即使这削铁如泥的帝王之剑离他只有一寸,崔景樾的睫羽都未动一瞬。 他拦住身后的崔九,看向气急的太子,拱手行礼。 “太子殿下驾临崔府,景樾不胜荣幸。只是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太子随我来。” 崔府的正门坐落于都城内权贵云集的青鸾街上,一举一动皆在风云的中心,实在不是个兴师问罪的好地方。 周承祀按耐住滔天的怒火,随崔景樾到了他的书房,一路上,所有人都对手提太阿剑的太子礼数周到,丝毫没有因太子殿下刚刚剑指着自家少爷的而产生的惊惶。 “太子请坐。” “本宫不欲与你多说,你只道,你怎敢判如意凌迟之刑!” 如意,不,现在应该叫周则安了,趁他上朝之际,被崔景樾领着金吾卫直接从太子府带走,叛国案一定,崔景樾直接给他安了个凌迟处死的罪刑。 “他可是皇室血脉,你一臣子怎敢?!” “太子殿下。” 崔景樾从进了门,就一直垂着眼不多说一句,直到此时才抬眼看向周承祀。 “犯上谋逆者,夷三族。” “一名低阶内侍,无父无母,无亲可诛,自然该判千刀万剐之刑。” 若太子承认他是周则安,那整个皇室都在他的三族之内……所以他不能是,也不可以是。 周承祀怎能不知,可那是如意啊,他的亲堂弟,他的知己 “崔景樾,算本宫欠你,欠崔家一个人情,将如意交予我处置至少给大伯父最后的血脉留一个全尸。” 当今太子的人情,也就是未来皇帝的人情,不可谓不大。 崔景樾看着满目通红的周承祀,蓦地冷笑出声。 “太子殿下素来仁厚爱民,您舍不得一个谋逆的堂弟死无全尸,却不知有多少人因为他,化作灰烟,死都找不到一片骸骨。” “他们是大景的将士,死在战场上是他们的责任,难道要本宫也割肉还他们不成?” 隐在暗处保护崔景樾的崔九抿紧了嘴角。 “也是,他是您的堂弟,可李乐之何尝不是您的表妹呢?” “你什么意思!?” 周承祀眼神一凛,看着眼前不过十八的少年。 “您的亲表妹,李乐之隐姓埋名参了军,去的正是疏勒。” 不顾呆滞在原地的太子,崔景樾施然坐于书榻上,继续开口。 “您身为太子,不可能不知道我与令妹曾一同在普济寺求学。她走的消息也只有我知道,只可惜待我到疏勒查案时,整座城池的空中都飘着化作灰烟的尸骸,您说这里有没有令妹呢?” “哐当——” 太阿剑落地,周承祀不自主的喃喃:“不会的,不会的,平阳长公主会护着她的,阿宝不会不会” 崔景樾对于周承祀的反应不置可否,拿起手边狼毫笔沾了墨,在纸上写着。 “您在担忧您那谋逆堂弟时,也许您的表妹早就尸骨无存了。” “不会的,不会的” 崔景樾起身,将手中宣纸放到周承祀手中:“这是去诏狱提走人犯的手令,如何处置都由太子您决定。毕竟您才是未来的帝王,这大景的一草一木都将是您的,我一还未入仕的举子哪敢阻拦。” 周承祀走后,崔九追着崔景樾出了书房,不由好奇疑问。 “公子,您跟太子说乐之小姐的事干嘛,还误导他以为乐之小姐不在了……要是乐之小姐知道了,她不得怨您啊!” “他不会说,更何况,怎么能就我一个人痛呢” “公子您说什么?属下没听清” “无事,走。去诏狱亲眼看着行刑。” 凌迟之刑,削肉剔骨,传言刀法精湛的狱卒可削去人犯千余片血肉,而人犯不死…… 千刀万剐,方解心头之恨。 这第二件大事则是叛国案捉拿祸首不久后,太子周承祀自请退太子位置,到澹洲郡做个闲散王爷。 周翊乾看着跪在下首的太子,只觉自己的声音都苍老了许多。 “你是朕与皇后的长子!如今这般,你可对的起你死去的母后,对的起朕,和这天下吗!” 周承祀跪伏在大殿中央,以首叩地。 “父皇,儿臣真的累了。” 他做了十九年太子,日日殚精竭虑,生怕行差踏错半步,只期望能得到父皇和朝臣的认可。但父皇更爱宽和文秀的四弟,他可以住进太极殿中与父皇同吃同住,他能在自己断腿后接管属于太子的权柄,他还有昌盛的子嗣…… “你糊涂啊,朕做的所有事都是在磨练你,期望你成为更好的君王!” 周翊乾右手拍打着龙椅扶手,恨铁不成钢的恼怒与失望变成呵斥打在周承祀的脸上。 “是,他们都是我的磨刀石,可我这柄剑被磨断了!整整十九年来的日日夜夜里我惶恐不安,生怕做不到您心中的太子模样,临到头儿臣还是让您失望了……” “父皇!饶了我罢——” 永徽十九年三月初四,太子周承祀自请废太子,为郡王,迁澹洲郡,无诏永不回都城。 同年四月,众大臣请立皇四子鲁王为太子,帝悬而未定。 日薄西山,橙红的余晖洒落进太极大殿,一半明,一半暗,落在皇帝周翊乾和鲁王周立身上。 “立儿,向父皇保证,在你登基称帝后,封靖川为皇太弟,日后将皇位传给他。” “只要你答应,朕即刻就封你为太子。” 鲁王周立站在周翊乾的身边,神色晦暗,不辨情绪。 “是,父皇,儿臣发誓,等儿臣百年之后的就由靖川坐这个位子。” “好,去唤大臣们进来拟旨……” 大景永徽二十年六月二十,继太子周立发动宫变,欲逼宫禅位。事败,为金吾卫所擒。帝怒,贬太子为庶民,流放岭南。 次年五月,召皇九子晋王周靖川回都城,立为太子…… “啥?九表哥当太子了!” 李乐之拿着邸报闯进李卫的营帐,连面上遮掩的功夫都来不及做。 “没错,承祀自请去了澹洲郡做郡王,立儿被贬为庶民。先皇后就剩靖川这一个孩子了,自然由他做。” 驻扎在甘州的李卫知道这些消息时,震惊之余,只有无限的叹惋。他们都是好孩子啊,谁不是骑过他的肩膀上长大的呢,如今等他们回到都城,却只剩靖川一人了。 李卫看了李乐之一眼,突然想起周澄芸当年的担忧,他当初确实有意让阿宝和靖川成亲,可周澄芸却还要给阿宝相看,说什么万一靖川等不到阿宝回去,那正适龄的都城好男儿可都被人给定了,他当时觉着妻子多虑,现在看来,还是澄芸看的透彻些。 “阿宝,你怎么想?” 李卫试探的问着李乐之,万一她早就对靖川情根深种,那回去当个太子妃也是当得的。 “什么怎么想?” 李乐之将手中邸报攥紧,抬眼看向都城的方向。 “我本想回去的时候寻太子哥哥,跟他说西州有巫医也许可以治他的腿疾,还想让四表哥给我想个威武霸气些的将军称号” 不过三年,为何千里之外的都城和故人却都面目全非了呢。 “皇后舅母要是知道这些事,她该多伤心啊” 好,他女儿这根窍还是没开。。。 三年,自李乐之顶着李惟安的名号参军已过三年,在这三年里,她作为先锋将军帮助西州新王,药罗葛裴罗稳定西州局势,将原西域王庭下属仍不服大景管教的九大部落赶至天山以北,牵头与现在的维鹘王庭签订和平盟约,相互开通贸易集市,铸就边关安稳,两族人民安居乐业,不再害怕战乱纷飞,流离失所。 她也从七品的昭武校尉做到了四品的先锋将军。到如今,也不过十八,西州与大景边关皆称她为少年英杰,玉面战神。 还有人私下叫她小李帅,因着与大元帅李卫同姓,又和李卫一样使的一手好枪法,虽然李卫对她最是严厉,可越是严厉越说明看重,摆明就是被李卫当做接班人培养,没准还能娶着李大将军的独女,那才是真的鱼跃龙门,富贵滔天。 李乐之对于这些议论称呼,一笑置之。他们怎么猜,都不会知道这少年将军,原是女娇娥,是本该坐在都城的黄金榻上享福的贵女。 “惟安,惟安,你说我们再过些时日就要班师回朝了,我该选些什么礼物带回去给我家那老头子,他才不打我?” 赵霁远远看见躺在土坡上的李乐之,颠颠的跑过来,也躺在她身边,翘起脚尖,扭头问着李乐之。 “你全须全尾的回去,你的家人就最高兴。” 李乐之闭着眼,微风拂过她的面庞,带动脸侧的嫩草,扫的她痒痒得歪着头蹭肩。 “也是,这一晃都三年了,还真别说,怪想他们的” 赵霁也学李乐之的样子,闭了眼,感受微风拂面的惬意。 “怎么,你们一回去,不会就忘了本王。” 低醇风流的嗓音由远至近,下了马,也自然的躺在李乐之的另一边,裴罗用手撑着头,看向闭着眼的李乐之。 “怎么会,西州王的风采,永生难忘。” 李乐之半撩开眼皮,瞥了他一眼,笑着回应。 “也是,这世间再难得找到像本王这般丰神俊秀,惊才绝艳的奇男子你错过可真是太可惜了” 他也闭上眼,玩笑的将一些话给说出来。 “别装,你那王庭中的女子快多的没地住了,我是无福消受。” 李乐之伸了个懒腰,将身子转到赵霁一侧,留给裴罗一个瘦削的背影,明明近在咫尺,他却不敢触碰 “是是是,真是太可惜了,等我们回都城一定会常常想起您的。” 赵霁在另一侧接着话,大笑出声:“画凌烟,上甘泉,自古功名属少年!” “如何不是人生快事啊!” “是啊!” “是啊” 微风吹过西州与景朝相接的土地,拂过躺在嫩草之上的三个少年人,衣衫浮动,树影婆娑,一切声响都飘散在西州自由且辽阔的空气中。 “李乐之,你可不要忘了我啊” “嗯。” 第60章 再请你吃个杏 永徽二十一年秋,远赴边关征战三载的镇远大将军李卫大胜还朝,皇帝周翊乾与太子周靖川领百官于都城门外三十里柳风亭处相迎。 无数旗帜在秋风中招展,明黄华盖接踵林立,身着藤紫礼袍的周靖川站在周翊乾御驾宝座旁,抬眼远远望过去,见远处逐渐出现军旗和飞扬的尘土,立马向周翊乾拱手道。 “父皇,舅舅他们到了。” “你去迎一迎。” “儿臣领命。” 周靖川领旨上马,朝远处军队奔去。 李乐之与赵霁驾马行在队伍中前方,她眼神很好,远远看去有一人打马奔来,只瞧那御马的姿势,端是她九表哥周靖川无疑。 他果然说话算话,当初两人约定自己成了将军,他就亲自相迎相送,这不离都城门还有四五十里,他就来了! 三年未见,李乐之不免激动,双腿一夹马腹,就快行到李卫身边,小声雀跃。 “是表哥!” 李卫也看到了来人,认出是周靖川,瞥了眼兴奋的女儿,还是低声提醒。 “莫忘了,他现在还以为你在凤翔卫中,你可想好要在此与他相认?” “……” 好好好,忘了这茬…… 不多时,周靖川就停在李卫军队面前,身后金吾卫也紧随而至,李卫见状,当即下马冲周靖川行了一个跪拜军礼。 “臣,参见太子殿下。” 身后将领见主帅如此,皆纷纷下马,跪拜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数万将士应声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周靖川半跪着扶起李卫,替他将军甲扶正,眼眶微红:“大将军辛苦,众将士辛苦!” “陛下与百官皆在柳风亭,为诸位将士接风洗尘!” 随即送李卫重上马背,亲手调马镫,执马鞍。 “殿下不可!” 李卫拦住周靖川的动作,弯腰出声。 “姑父,就让侄儿为你执鞭开路。” 赵霁远远看着,眉头一挑,斜了身子靠近一旁的李乐之,低声玩笑。 “瞧这新上的太子多会做人……” “赵霁,慎言!” 赵霁被李乐之莫名的严肃给唬住,看着李乐之眼神一瞬不瞬的看着亲自为李卫将军牵马的太子,只觉她同平时有些不一样。 …… “好啊好,你爷俩还有心回来!” 周澄芸正坐在厅中,李卫和李乐之爷俩站在下首,满脸挂着谄媚讨好的笑容。 李乐之在背后捅了自己爹一袖拐,两人目光对视…… 最后李卫深吸一口气,站了出来。 “阿芸,我们先坐着说?” 随即转过头去,冲站在一旁的侍从喊道。 “快快去煮两碗甜茶来,这一路上可是渴的遭了罪。” “是——” “你们都退下。” 周澄芸把话打断,所有仆从闻令退下,只剩一家三口在厅中,大眼瞪小眼。 眼见最后一名婢女的身影远去,李卫立马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匣子珠石玉饰双手递到周澄芸眼面前,李乐之也不甘示弱,扑通一声跪伏在周澄芸的膝上,用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珠泪汪汪的望着周澄芸,开始讨好。 “哟,你爷俩还记着我呢?” 周澄芸伸出两根如玉白润的手指,捏住李乐之的腮帮。 “娘,疼!” 李乐之闭了眼叫唤,如小时候捣蛋被周澄芸教训过后,撒娇的模样。 “你还知道疼啊!你在疏勒生死未卜的时候疼不疼,在甘州摔下城楼的时候疼不疼……” 周澄芸捏着李乐之腮肉的手指颤抖着不敢用力。以往这样捏着,嫩白的肉都能让她的手指陷溺进去。如今却紧紧的贴着筋骨,棱角分明得刺痛她的眼。 “娘,你都知道啦……” “若不是去找大姐问你在凤翔卫近况如何,我还不知道你们准备瞒我多久!你怎么敢的啊,李阿宝!” 若不是她实在记挂李乐之在凤翔卫过的好不好,百般求着周训安告诉她,她都不会知道她的好女儿竟然在边关九死一生! 可眼见着愈发高挑瘦削的女儿,什么气话再说不出口,赌气立起来的虚张声势在女儿喊疼后土崩瓦解,只得抱着李乐之大哭一场。 “……阿宝,疼不疼……我的阿宝……” “疼死了,但让我疼的人,都被我杀了!我一点委屈都没多忍……” 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下午,幸亏仆从遣散的远。否则指不定传出来长公主家谁大病一场快死了,在嚎丧呢…… 直至夜里,李卫一句话都没插上,本以为回了卧房总有机会和三年未见的妻子好好说说话,结果李乐之房里的晚菊和杨柳抱了李乐之的寝具就往周澄芸房里去。 而他的铺盖卷儿早被绵意挪到左厢房去了…… “……” 他也三年没回来了,好! 李乐之和周澄芸沐浴后躺在床上,她闻着娘亲身上的香膏味道,只觉无比安心。 周澄芸躺在外侧,用手支起脑袋,对着自己的女儿说道。 “阿宝,如今你当了将军,为娘的也不能阻拦你的路。可这终身大事还是得提上日程了。” 景朝女子十三岁就可议亲,十五及笄一过,便可婚嫁。如今李乐之快满十八却连个定了的人都没有,周澄芸自然忧心。 李乐之转了过来,抬眼看着高处的周澄芸打了个哈欠。 “我和九表哥说好了,我俩一起过——” “他现在当了太子,” 周澄芸打断她的小孩子话。 “你是个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从小到大什么东西只要是你喜欢的,就连摸都不准别人摸一下。” “要是让你和别人分享丈夫你可愿意?你又见过历朝历代哪位皇帝后宫只有一位皇后的,更莫说有哪个皇后在外领兵打仗了。” “……可是我和九表哥约定好了的……” 李乐之觉着这事怎么都得先听听周靖川的意思,要是他还愿意践行约定,那即使有再多人反对,她也能和他一起面对。 “阿娘,先不说这个,我听说明日是新科状元打马游街,这得起个大早去占个好位置瞧热闹。” “我先睡了啊!” 周澄芸看着闭了眼轻缓呼吸的女儿,暗自摇头。 这个傻孩子,还以为这世间的事都与她所想一般行事…… —— 若说今朝最引人注目的事是什么,莫过于恩科及第,状元游街了! 天刚擦亮李乐之就从床上蹦了起来。昨日她刚从“普济寺”修养好,回将军府的消息一传出来,以往和她交好的名门贵女都邀请她今日去看新科及第的郎君们挂花游街, 周澄芸正愁要给她找个好儿郎,收了帖子,自然百般应好,睡前还帮着杨柳仔细挑选了第二个早上穿戴的衣饰。 而李乐之呢,纯属许久未见过以往的好友了,借着由头同她们吃喝玩乐,顺便看看这新科及第,意气风发的俊俏郎君。 今日日头很好,羲和高悬,阳光遍地。新科及第的游街队伍还没来,街道两旁的茶楼雅座,路口旮旯就挤满了人,只为等着瞧上这及第少年郎们一眼。 “诶,听说今年的状元郎那可是连中了三元,一等一的魁首!就是不知道是哪位苦读多年的老学究出了山……” “你这消息一点不灵通,这状元郎才不是什么白发老叟,我听我家同科考学的侄儿说了,他在贡院里望了一眼最先交卷的,分明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郎君。” “难道第一个交卷的就是状元郎啦,那我去参加,大字写不来一个,也只得头一个交啊,哈哈哈……” “别说了别说了,我听见唢呐声响了,游街的队伍马上到,一看不就全知道啦!” 李乐之倚在临街茶楼二层雅间的窗边栏杆上,听着底下热闹至极的猜测议论,往嘴里扔了颗葡萄就转身向雅间里坐着的少女们询问。 “这新科状元是谁啊?” 一个绿衫女子提了壶茶给李乐之手中的茶杯续上,笑着用帕子掩住嘴。 “没准儿你还认识,毕竟人家可独独参加过你的及笄礼。” 十三公主周玉喜坐在里屋,冲刚刚说话的绿衫少女眨眼笑骂:“希娘你还不知道李阿宝那个德行,怕是从没注意过她及笄礼上拢共来了多少人,你这般考她,她铁定记不得了。” 里屋几个贵女听了周玉喜这番话,都呵呵的笑了起来。李乐之走进里屋,坐到周玉喜对面,随手拿起她盘中的杏子咬了一口,酸的掉牙,连忙吐了出来,抱怨道, “怎么嫁了人怀了小孩还喜欢打趣我,这记不住人脸的毛病怪的了我啰!” 十三公主在一年前下嫁给了中书令家的三儿子,两人都是金尊玉贵的主儿,听说才成婚没多久,天天在府里砸碗拆家的,大家都以为都城又多一对怨偶时,俩人又突然好的蜜里调油一般。 如今不过十七的周玉喜已经有四个月身孕了。 “李乐之我还不知道你?一般人记不得,但这状元郎你铁定记的。” 周玉喜摸了摸孕肚,揶揄的看向李乐之,就她那从小好色的性子,好看的人就是在她面前晃一眼,她也把人家的身高,肩宽,腰围给摸清楚了…… “到底谁啊!被你们说的这么神秘……” “正是世家冠玉,大景美璧的崔家大公子啊!” 周玉喜话音一落,李乐之就闪的不见人影了,她一脚踩在栏杆上,一手拉着抱柱,半个身子都悬在空中,急的随行的晚菊直跺脚。 李乐之却只伸直了脖子望着快来的游行队伍, 大红绸子漫天飞,所有及第的学子都身穿大红圆袍,头戴宫花,更莫说周边围观的人还在不停的投掷鲜花蔬果,巾帕香囊,真是让人应接不暇,眼花缭乱, 可她还是一眼认出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崔景樾,自甘州一别,他们也有两年多未见。 如今的崔景樾愈发高瘦挺拔,身着织锦暗纹的大红官袍,腰间挂着宽大的白玉带,鬓边的牡丹魏紫艳丽的过分,却未将佩戴者的颜色压下一分,反而为他如玉温凉的谪仙面庞添了份世俗的欲望与活气。 队伍快走到她所在茶楼底下,李乐之看准了最前方的崔景樾,这一路行来几乎所有进士都被帕子香囊扔了个满怀,偏他片花不沾身,一个恶趣味的念头涌上李乐之心头,她挑眉一笑就将手中啃了一口的酸杏利落地扔出,在空中画了一道漂亮的弧形后,正落在打马游街的崔景樾怀中。 被掷果击中的新科状元郎拿起怀里被咬了一半的杏子抬头,一道张扬倩丽的身影就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视线, 少女半身悬空,一手揽着柱子,一手叉腰,冲他大笑高喊。 “崔景樾,请你吃个杏!” 第61章 牡丹宴 探花郎 少女今日穿着一件红绫织金花的襦裙,临风悬在半空,凌髻高悬,披帛飞扬,恰似娇艳怒放的虞美人,又如西王母座下英姿绚丽的战神玄女,晃得的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恍惚之间仿佛又回到两人初遇时,肩上趴了只雪豹幼崽的少女翻上墙头,想偷吃他院中青杏树上的果实,被他发现,慌不择路的将“赃物”扔到他怀里,冲他笑得狡黠。 “请你吃个杏!” 重逢亦如初见 崔景樾将手中杏子刚送入口,就被酸的不自觉闭了眼。 “哈哈哈哈哈诶诶” 李乐之见他这模样,被笑的岔气,一个没注意,抱着身后支柱的手一滑,快要从二楼窗台翻落了下来 将要坠落的身子被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给揽住,李乐之瞬间靠入一个宽硬的胸膛,紧接着就把她给打横抱起,回了里屋。 “他娘的是哪个小子敢碰你姑奶奶我!?” “李姑奶奶,你瞧我碰不碰的?” 戏谑清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耳熟的要命,李乐之抬眼一看,不是她的九表哥,周靖川,又是哪个! “九表哥!!!” 昨日虽说见过一面,可碍于冒名的身份没有相认,现下见了自然欢心,她顺手搂住周靖川的脖子,将头靠在他怀里,像小时候一样撒娇着埋怨。 “我都回来一日了,你现在才来见我!” “你还说,当时一声不吭的离家出走,今日见你又差点掉下楼,真是没一刻能安生的。” 旁的贵女见着太子殿下到来,皆齐齐坐到一起,向他们这边好奇打量,却又不敢出声打断这许久未见的表兄妹俩叙旧。 周玉喜身为皇室公主,是唯一能在二人面前说的上话的,眼下这情况自然得她来开这个口。 “好啦,好啦,你俩从小到大就是斗起嘴来,旁的什么也不管。太子哥哥光顾着和乐之说话,可是没看见这还坐了许多女郎小姐?” 话音刚落,李乐之也觉得不好,麻溜儿的从周靖川怀里挣脱出来。 真是高兴的忘行,如今俩人都长大了,九表哥更是做了太子,就算是为了周靖川的名声,在外言行也是要注意一些的。 “抱歉,抱歉,我许久未见表哥,有些失礼了,诸位姐妹见谅。” 李乐之抱拳道歉,这男子般莽撞的模样逗得一旁贵女们都拿着帕子掩唇轻笑。周玉喜拉了两人坐下,对着李乐之挤眉弄眼。 “你个傻子,难道还真以为今日我只是单单叫你来看状元游街的,这不是某人想要见你才支使我攒的局。可没想到你跟泼猴似的,好好的惊喜差点变成惊吓。” 周靖川也伸手捏起李乐之的脸颊,微皱着眉头无声斥责她刚才的鲁莽行为。 不是,就这点高度,她翻下去皮都不会擦破一点还有为什么大家都还喜欢掐她脸,又不是小时候那样圆润好捏了! “表哥,你再掐我,我可走了” “好,好,不捏了。我家阿宝长大了,还会在外人面前害羞了。” 周靖川收回手,将一张帖子递给李乐之:“今夜会在黎清池为新科进士们举办牡丹宴,知你爱凑热闹,便专门拿了帖子给你。” 李乐之拿着帖子在手上敲打,这一群儒生诗词唱赋的,她一窍不通,去了也不好玩啊 周靖川看穿她的心思,摇头好笑:“你只管去,今夜可不止诗词。” “那还有什么?” 李乐之好奇的扯住周靖川衣袖,却被捏住鼻子。 “保密,去了便知道。” 这里贵女众多,周靖川一个未成婚的外男实在不好多待,本想叫李乐之同他一道回宫去。可见她难得与以前玩伴见面,送完帖子就起身准备离去,众女起身拜送。 “恭送太子殿下。” 周靖川走到回廊,转过头来看向李乐之再次开口。 “乐之,今晚一定要来。” “嗯嗯,我一向说话算话。” —— 打马游街的队伍还在继续,可原本行在最前的崔家大公子却不见了踪影。 “公子您消消气” 崔水方在马车里战战兢兢的为崔景樾递上一杯热茶。 是他多嘴,说什么乐之小姐回来了一定会来看公子游街,可怜他家公子今日“莫名”起了个大早挑选衣饰,又“莫名”在脸上敷了层粉往日蒙尘的立身铜镜都被搬出来擦的发亮,折腾了许久才出了门。 那一出来简直恍若神人也!他还拍着胸脯保证乐之小姐见了,这辈子都不会忘了公子今日的模样。 原本也是好的,这一路过来,多少女郎小姐的汗巾香帕卯足了劲的往公子怀里扔,若不是全被随行护卫的青鳞军给挡住,都快将他家公子淹了不可! 公子忍了一路,结果该看见的人…… 好好好,他这辈子算是先完了 这该来的人确实来了,可怎地就被别人给抱了去 “我有何可气?” 崔景樾面无表情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嘴唇刚碰着茶面,就重重将茶盏落在茶几上:“我说过许多次,温茶香要掐足一响指的时辰。” “重做!” “诶,是奴的错。” 李乐之刚回到将军府,李卫就将一张帖子扔到她怀里。 “今夜黎清池的牡丹宴,陛下点名了让边关功臣李惟安前去。” 点名,李惟安?! 李乐之从怀里掏出一张与李卫给她一般无二的帖子,目光呆滞的看向李卫。 “……” “爹,你瞧我这里也有一张牡丹宴的帖子,指名点姓请的李乐之……” 李卫的铁手摸上自己带有胡茬的下巴,仔细思量了一番,最后得出一个十分正确的结论。 “……你完了” “嗯,我完了……” ———— 牡丹宴自前朝创立科举开始盛行。除了由皇帝下令举办,专门宴请新科进士的大牡丹宴,群臣私下也会办小芍药宴来笼络这些未来官员。 今夜的宴席便是皇家举办的大牡丹宴,除了让殿试前三甲在皇帝面前刷个脸熟外。最引人注目的活动便是选探花郎。 此探花郎非彼探花郎,是由皇帝皇后在所有进士中钦点出才貌最佳的郎君去牡丹园中亲自摘一朵最艳丽的牡丹回来作为今夜牡丹宴的引子。 选花,摘花,人比花俊,便是探花郎之意。 只能说这个世界就是看脸的世界,古自有不成文的惯例,面有损者不得为官,样貌太过丑陋的也会因此得不到重用。 样貌端正清雅的更加容易混出头,说辞便是貌丑者不可有碍圣观。这也是众人皆知潘安美姿仪,却大多忘了他是个佞臣的原因之一。 所以今夜的探花郎的风头或许还要比状元郎的风头更盛一些。 宴席开场,李乐之坐在周靖川旁边,用手支着头冲身后晚菊使眼色,让她时刻替自己准备着,都没注意到周翊乾唤她。 “阿宝,李阿宝!” 周靖川见李乐之走神,伸出手在案几下扯了扯她的裙角。 “……啊,何事?” “父皇叫你。” “啊!哦哦哦……” 李乐之立马正襟危坐,对上首的周翊乾笑道。 “皇舅舅叫乐之干什么呀?” 贵妃在一旁看着她这不成体统的样子,暗自翻了个白眼。 周翊乾倒是习惯了李乐之自小莽莽撞撞,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笑着摸他的胡须。 “朕是问你,你觉得今年谁能当这牡丹宴的探花郎。” 探花郎! 这还用问?放眼望去,新科进士中谁最耀眼,众人心中都有计量。 “自然是清河崔家的崔景樾啊!舅舅,这般显而易见的事情还考我……” “哈哈哈哈,就是知道你性子才问你,既如此,便让崔景樾去牡丹园摘花。” 周翊乾哈哈大笑,朝立于身侧的刘大监下旨。 随即,大监高唱:“陛下有旨,崔家大郎为探花。” 李乐之看着和进士们坐在一起的崔景樾站起身来朝皇帝行了拜礼,跟着领路的内侍去了牡丹园。 他今日没坐在清河崔氏的位置上,而是选择和大多寒门出身的同科士子坐在一起,倒是让李乐之有些纳罕。 周靖川看出李乐之的疑惑,替她在杯中舀了一勺乳酪,解释道。 “这崔家宗子同父皇做了个交易。” 李乐之抬起头,疑惑的看向周靖川。 “什么交易?” “放弃荫官,参加科举。” 开朝以来,对景朝有功者,世家大族的子孙长成,都有蒙祖荫直接封官的惯例,既有通天坦途在手,那还和十数年寒窗苦读的寒门士子一同争个什么劲…… 李乐之不解,即使崔景樾是天纵英才,可这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景朝疆域何其辽阔,他真不怕有人比过他去? 为什么要去冒险,越是这样想,她越好奇这崔景樾到底和舅舅做了什么交易。 “换什么?” “换他白身时就可主理魏胄叛国案。” 话音刚落,李乐之瞳孔微震,与周靖川双目对视。 “为何……” 他为何要换主理魏胄叛国案,他不是说这案子全交给他三叔处理吗…… “他是五姓世家的未来领袖,他都以身作则放弃荫官,参加科举。父皇何愁科举不能更快的在大景上下推行?” 周靖川说的理所当然,好似看崔景樾是个极识时务的年轻人,话语间不自觉带了些上位者对臣子的认可。 可李乐之还是抓住刚才的话头问:“他为何要换叛国案……” “傻丫头,刚满十八的白身少年主理叛国大案这样的履历可是前所未有。就算是舅父当年也没这样的政绩。” 周靖川所说舅父,便是如今的宰相司徒华章,他与当今圣上是少年玩伴,胞妹是皇帝元妻,就算如此,他真正在大景朝堂上做出政绩时,也是等周翊乾登上帝位,他也年近而立了。 “他要了他的名,父皇少了世家阻碍的麻烦,这自然是相互有益的交易。” 周靖川说着夸奖崔景樾的话语,可又透露着对他此举的蔑视。 “只是他还太年轻,目光短浅了些。用所有世家的态度来换他一人的荣耀,这又能昌盛几时……” 崔景樾一个人再天才,再厉害又如何,就算现在送他一个宰相的位置也与皇帝所得到的相比变得九牛一毛。 原本握在世家手中的选官权会因为科举制的推行,慢慢汇拢到皇帝的手中,天下学子都会成为天子门生。 世家再无法像魏晋那样垄断人才,等新的寒门学子占据朝堂,世家的权势自然会慢慢消失殆尽。这才是兵不血刃的杀戮。 而这未来的世家领袖还主动将脖子伸过来,也是天该他大景从此摆脱世家束缚,皇权至上。 李乐之瞧着周靖川的神色,沉默不语。 不过三年,她变了,她的九表哥也变了,不再是那个因思念先皇后靠在她怀里哭泣的男孩。 他的眉眼与皇舅舅如出一辙,他愈发的像一个真正的太子,一个庞大帝国未来的独裁者。 “哥!” 她轻唤出声,周靖川从沉思中抽离,歪着头问她。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有点冷。” 周靖川曲起手指敲打李乐之的额头,边教训边将身上的披风解下。 “叫你爱美,要着凉了。” 带着周靖川所熏龙涎香的温热披风盖在李乐之身上,替她挡住徐徐的夜风。 “表哥,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你猜……” 周靖川眉眼带笑,挂弄她的鼻子。可她却有些笑不出来。 “陛下,臣已摘好,还请陛下过目。” 去摘花的崔景樾已然回来,站在离李乐之不远的中庭向皇帝回话。他手中是朵魏紫,比他白日里打马游街所戴的那朵更加稠丽,当属“花中之王”。 牡丹被呈到周翊乾面前,他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后摆手又让人将花送回崔景樾手中。 “自古英雄配宝剑,鲜花赠美人。那便由小崔卿赠给在场的佳人。” 第62章 心上之人 牡丹国色,按理说应赠给一国之母,皇后。 可自从先皇后逝世后,陛下就再未立新后。退而求其次,合该是在场最尊贵的女人。便是如今执掌后宫的四妃之首,贵妃娘娘。 贵妃也是如此想,好整以暇的等着崔景樾将手中之花献给她,其实她更爱胭红牡丹,这魏紫并不合她意。但由崔家长子献的花王,勉为其难的收下也不是不行 “此花,便赠与乐之小姐。” “!!!” 贵妃正想让身后宫女拿赏赐的手一顿,看向崔景樾,他却踱步到李乐之面前,将手中的魏紫递了出去。 李乐之也是一脸震惊。 他们俩认识的事情还算是隐秘,如今就这样堂而皇之的送她本该给贵妃的花?李乐之抬头一脸茫然的看向站在身前的崔景樾。可他却径直伸手将花簪在她的发髻上,细细端详后,低眉拱手。 “果然很衬小姐今日的衣裙。” 她还是白日里那套红绫织金的襦裙,只是再加了一条橘色披帛。高髻两侧各簪三只金钗,本就是庄严华贵的打扮,如今这魏紫一戴,更添几分不可直视的威仪与气度。 “真的吗?” 崔景樾可难得夸她,好话一进耳朵,疑惑迷茫什么的先抛在脑后,只不相信的冲着他再次确认。 “嗯,和你很配。” “……” “陛下,这夜风吹得有些凉,臣妾昨日里就略感不适。容臣妾先行告退。” 贵妃一脸不虞的向皇帝请退,以为皇帝能看出什么。可周翊乾却大手一挥爽快的允了她,还不忘体贴两句。 \"那贵妃是应该好好将息,朕一会派孙太医去你宫里给你把脉。\" “谢陛下。” 周翊乾反过来笑盈盈的对着李乐之说道:“你瞧瞧,你点小崔卿为探花,他就将花赠给你,怎么都亏不着你。” 李乐之顺着周翊乾的意思,假装不乐意道:“皇舅舅说的,就不能是人家状元郎觉得我长得好看自愿送我的啊。” 李卫将军的女儿,柔美不足,英气有余。这俏皮的自夸话,说出来也讨的大家开心。崔景樾没搭话,只冲她和身旁的周靖川行了礼后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李乐之看了眼他离去的背影,总觉得他有什么话想与她讲,可惜现在人多眼杂,两人一直没机会单独相处。 “阿宝,在表哥眼里你最好看。” 周靖川替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头上牡丹的位置,笑着肯定她。在他眼里这国色牡丹只有李乐之才配得上。 李乐之笑眯眯的接下夸赞的话还顺手给他剥了颗葡萄,只是手背上暗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三年不见,九表哥是转性了?以前说话从不这么肉麻 皇帝自然乐的看他俩相处融洽,拿起桌前酒杯对着另一侧的李卫遥举。 “李卫,那位在边关屡立奇功的少年将军在哪啊,快领上前来给朕瞧瞧。” !!! 周澄芸在案几底下狠掐有些微醉的李卫大腿一把,直接将李卫给掐清醒,立马起身装模作样的朝远处席面看一了眼,随即转过身来对周翊乾禀告。 “陛下恕罪,这小子应是从没吃过皇家宴席,一时贪嘴去收拾了,臣这就派人去寻。” “倒不急。” 周翊乾摆手让李卫不必紧张,还是未及弱冠的少年郎,不用太过循规蹈矩。李乐之接下与李卫早先定好的暗号,狠掐自己一把,泪花立马挤满眼眶。她拉住周靖川的衣袖,捂着肚子小声嗫嚅。 “表哥,我肚子疼,先去个恭房” “死丫头,我早就让你多穿些,现在肚子着凉了。” 周靖川看她那泪汪汪的眼睛也不好再多责备,让身后侍奉的晚菊快扶她家小姐起来:“我会替你和父皇说的,你先去。” “多谢表哥!” 李乐之没走一会儿,李惟安就回到了席位上。她还没坐下,焦急寻她的小内侍就急忙把她拉到皇帝面前,拱着手向皇帝交差。 周翊乾看着下首庭中的半大少年,眼中闪过一抹亮光。 “你就是连挑西州九部,斩杀奎铎的李惟安?” 李乐之跪下执礼:“末将李惟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好了,起来回话。” 周翊乾抬手,颇亲切的招她上前几步,好让他仔细看看。李乐之几步上前,在离周翊乾一丈远的地方停下。低眉不敢抬头看。 “靖川,你来。” 周翊乾招来周靖川:“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少年英杰。别看他年少,这生擒魏胄的可就是他。诶,说来他的年岁与乐之差不多大” 周翊乾说着朝李乐之的座位上一扫眼,人早就没影了。 “这个李阿宝又跑去哪儿?” 周靖川向皇帝解释:“乐之吃坏了肚子,提前离席了。” “李卫,你看看,人家这个年纪在边关打胜仗,她倒连个吃饭都把握不住饥饱” 舅舅,别在背后说人坏话 “罢了,不说这个小祖宗。” 周翊乾朝李卫和周澄芸笑着调侃“提前离席”的李乐之,转过头来看向立于下首的李惟安,点点头。 “今夜,本是进士的牡丹宴,你可知朕为何让你来?” 文臣的宴席,专点了她一个新进的武将李乐之抬眸看了眼站在周翊乾身旁的周靖川,心中了然。 “恕臣僭越,臣小时候便在说书先生处听过陛下如臣这般年纪时早就征战四方,虎视寰宇。便有许多人说陛下重武。” “如今天下安定,陛下重开科举,文臣英杰皆入陛下彀中。就又有人说陛下忘记老将,偏重文臣。陛下见我,是为文武并重,是安武将之心。” “大胆!” 李卫霍然从席上站起,朝李乐之大喝。周翊乾却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你不怕朕罚你?” 李乐之跪在地上叩首:“臣不是大胆,只是知道对于君王不应有隐瞒。臣心中如何想,便如何说。就算臣不说,依陛下之英明,腌臜营私不会瞒住陛下。” 她再次抬头,看向上首的周家父子。 “陛下既问,自然想听真话。与其日后从他人嘴里说出,由臣自己说,也无变化隐瞒的地方。” 长久的静默在整个宴会回荡,众人皆望着这边,看陛下接下来如何动作。唯有崔景樾望向高悬在空中的一轮皓月,高不可攀。 “啪-啪-啪” 响亮的抚掌声从周翊乾手中传出,他定定的看着跪在庭中的李乐之大笑:“好!好!日后文有崔景樾,武有你李惟安,大景何愁国祚。” 文有崔,武有李。 曾经是戏称崔家三郎与李卫的诨号,如今换做崔景樾与李惟安,评价之高,令在场众人皆在心里打鼓。 “你且去查查这李惟安可有婚配。” 精明的大臣早就跟身后的心腹暗语,这清河崔家他们高攀不起,一个毫无背景的李惟安,他们总要抢到手。 周靖川被周翊乾拉到身前,他拍着自己最年幼儿子的手:“你还年轻,崔家郎君与这李惟安也年轻啊。” 宴席快到尾声,李乐之也重新换上女子的装束,回到席位上。刚坐下,就听人说今夜会在黎清池边放烟火,她最爱这种盛大夺目的玩意。自然听见了就要提起裙子往黎清池去,早点占个好位置。 “小姐,崔公子在前面。” 晚菊在她身后提醒,一直忙着望天的李乐之才注意到崔景樾就站她前方,此处是宫廷小径,她为了省时间才选的这里。如今四下无人,只有他俩,她自然熟络的上前拍拍背对她的崔景樾。 “嘿,在这等小女郎啊!” 李乐之冲他开玩笑。自见崔景樾起,就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她也就最爱和他开玩笑,光是看那张美玉无瑕的脸上出现表情的变动都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崔景樾转过身,看了眼还戴在她头上的魏紫,微微迟缓了会才开口。 “哪里是等女郎,是在堵人。” “堵谁啊?” “堵欠债的人。” 竟然还有要崔大公子亲自讨债的人!真是人中豪杰 “你说与我听听,是谁这么厉害这么可恶!” 崔景樾看着她,在皎洁的月色下,她那双狡黠灵动的眸子也在带笑的回望着他。 “这人曾说过,只要我去她的及笄礼,她也一定去我的及冠礼。我送了什么样的大礼,她就十倍的赠还给我。只是看今天这人的模样她好像忘了个干净。” 完了,怎么好像这个欠债的人是她 烟花并不常见,起初是宫内占卜天象的术士炼丹所用,后来发现炉内嘣绽的火花美丽异常,术士们稍作改良便成了现在看到的烟火。今日黎清池畔放置了数十箱烟火,够李乐之看个痛快。 皇室成员站在最中间,李乐之和周靖川挨在一起,看着倏地升空又在天际绽放的绚烂焰火,李乐之兴奋的直拉着周靖川看。 “表哥,你看那!像条鲤鱼,还有,还有那!是红色的牡丹花” 周靖川侧低下头看向被漫天烟火映衬的明艳动人的李乐之,他伸手握住她那激动乱指的指尖,将她拉向面对自己。 烟火声震震,五彩烟火在李乐之眼眸中绽放,她听见眼前的人说。 “乐之,嫁给我,做我的太子妃,好不好。” “崔兄可有心上人?” 同科的进士笑着套近乎,在这良辰美景,就连他们的太子殿下都向心上人示爱,也不知这神仙似的崔景樾可有隐秘情意。 “有。” 淡漠疏离的嗓音传来,好似不是他在说话。他们没想到这谪仙也有凡情,作为君子本不该多问。可崔家长子的私事实在惹人好奇。 另一个进士惊异的问道:“这女子有何出众之处,竟能让景樾兄念念不忘。” 他看向不远处站在盛大烟火下的一双璧人,淡淡开口。 “我的心上人,如天上月,崖畔雪。高不可攀,触之不及。” 第63章 乐之,羡之 “李乐之不能做你的太子妃。” “舅舅!” 司徒华章坐在周靖川身边,他是他的亲舅舅,也是大景的宰相,他的话总归可以左右大景的朝局。太子,子侄,无论如何都要听取他的意见。 “我早就为你择好了太子妃人选。是太原王氏的嫡女,她能带给你的远比一个李乐之多得多。” 太原王氏,关东贵族背后的庞然大物。而关东贵族官僚的现任领袖便是站在他眼前的亲舅舅,司徒宰相。 “你当真以为一个科举就能击垮延续数百年的世家大族?你以为清河崔家的小子是徒有天才的虚名?他会主动向陛下的科举制示好,不是他怕了,只是在暂避锋芒。” 司徒华章想起几日前牡丹宴上那个少年,青春,天资,家族资源都被上天毫无保留的赐给了他,那个少年,年轻的让他感到害怕。 “清河崔,博陵崔,占据五姓世家其二,陛下要收拢皇权,你觉得他会先拿谁开刀?崔家自然知晓,干脆顺了陛下的意思。” “可谁能想到他们竟出了个世无仅有的天骄。连中三元,陛下朱笔亲阅都找不出一丝错处。如今陛下能镇住的局面,日后你可行?” 司徒华章老了,可崔家的未来却风华正茂。 “所以,你必须娶王氏女为太子妃,为皇后。” 周靖川还要争辩:“不过一个文臣,姑父手握数十万大军,一个王氏女怎么比得上?” “短视!” 司徒华章将手中茶杯重重置在桌上:“李卫再骁勇又如何,他没有嗣子。宿国公的爵位日后谁来继承,数十万将士会落到一个娇养贵女的身上?” 他起身拍拍周靖川的肩膀,宽慰道。 “要怪就怪李乐之没有一个如崔景樾或李惟安那样的兄弟。文有崔,武有李啊,若有一个全心受你驱使,舅舅也不会干预你的婚事。” 杨柳给李乐之绾着发,拿起一支稍显素净的白玉簪想要簪到李乐之的发髻上,却被李乐之给拦住。 “为何簪这支,今天可是要去崔府的及冠礼。素了些?” “小姐你久不在都城不知道,这崔氏家风清正,崇尚魏晋名士姿态。稍知道的小姐们都会特意打扮的飘逸素雅些。” 李乐之不置可否,偏拿起妆奁中最耀眼的赤金珠钗戴在头上:“我管他们喜欢什么,本小姐偏就喜欢明艳华丽。” 她都三年没戴过这些宝贝了,今时今日再不戴戴,那她买来干嘛,吃灰吗? 等将军府的马车到了崔府门前,她一下马车,才发现杨柳所言非虚。目之所及,所有的高门贵女都穿着都城今下最时兴的烟罗缎,淡紫,青绿都素雅的像道馆里的仙女像。 唯她一人,大红大绿,朱钗满头,活像只骄傲的五彩鸾鸟。 “小姐,要不我们回马车上换了,奴还带了套鹅黄留仙裙” “换什么换?抬起头来,随本小姐进去。” “” 站在门口迎宾的竟然有崔水方,他遥遥一望,就看见一个金光满身的贵女走近,不肖细看,就知道是乐之小姐。 崔水方立马迎了上去:“乐之小姐!” 李乐之也看见了崔水方,冲他招手:“水方,好久不见。” “这人是谁啊,看起来和崔公子的贴身随侍很熟的样子。” “她,你还不知道啊,如今全都城最出名的女郎,长公主和李大将军的女儿,李乐之。” “就是那个一直养在平阳长公主住处的乐之小姐?她倒是都城的稀客” 几个相熟的贵女聚在一起时不时偷瞄向刚进门的李乐之。她们的声音很小很细,奈何李乐之是连百里外的马蹄声都听得清楚的。 “前几日的牡丹宴上,她可是风头出尽。不仅崔家公子摘的花王送了她” “听说” 说话的贵女四处张望了几下,凑拢到小姐妹堆里压低声音。 “太子还亲口要她做太子妃!” “啊!!!” “他们是表兄妹” “这有什么,就是表兄妹才亲呢!” 她今日是来吃席的,不是来听她自己的八卦的,李乐之咳了一声,背着手走过去,将脑袋挤入小姐妹的小话堆里,悄然出声。 “你们消息还真灵通!” \"呀!\" 贵女们齐齐被这突如其来的头颅给吓一大跳,当即散开,由自家的侍女扶着,惊魂未定。 刚刚说话的贵女捏着帕子拍拍胸脯,尬笑着同李乐之解释。 “李小姐这我们也是道听途说,讲着玩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我往心里去了。” “” 这这这。。。 李乐之身份尊贵,在场所有的小姐贵妇都要给她几分面子。如今刚一碰面就得罪了她,这可如何是好。 “我真往心里去了!” 几个小姐听闻此言都有些白了脸色,但平日里良好的教养又让她们生生撑着。皆不安的看向这位可能成为未来皇后的李小姐。 “你们这么怕我作甚?”李乐之抠抠脑门,她今日的装束就这般气势逼人吗? “我是说,我许久没回都城,这些年来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概不知,刚才听到你们讲,只觉得有趣。所以我是真心想听你们讲讲我这些年不在都城里时,有什么奇闻轶事。” 这可不是八卦,在军营里,这叫搜集情报。显然,眼前的几位小姐都有这样的天赋。 “真的?” “真的!” “啊!” 李乐之凑在香喷喷的小姐堆里,拔下头上的一支金簪沾了茶水在石桌上写画。 “所以,刘大人的小妾是他儿子的初恋情人,新娘没当成结果成了刘公子的新娘。小妾的儿子不是刘大人的,是刘公子的,刘大人因为这件事要和刘公子断绝关系,但是他只有刘公子这么一个儿子,刘公子没了继承权,就只能由刘公子的亲儿子,也就是刘大人的亲孙子也是他名义上的小儿子继承这不还是刘公子继承了” 金簪在石桌上画着人物关系图,好半晌,李乐之才弄清楚这复杂的关系,抬头迷茫的看向周边的贵女们。 “是呀,是呀,我当时听了就觉得不对,精彩!” “乐之你看你,拔钗子把发髻都弄乱了,我帮你理理。” “” “乐之小姐融入的还挺好” 水方站在崔景樾身后,伸长脖子望着李乐之那边,忍不住出声。 “她话多,和谁都能说两句……” 李乐之与几位贵女没聊多久就有仆从来请入席,崔景樾的冠礼将要开始。正礼是在清河崔氏的宗祠中举行,崔家的阖族耆老都到了场。李乐之他们是外宾女眷,无法入内观礼。 等崔景樾出来时,三千鸦羽被青莲玉冠束起,宽袖博衣。独他一个青年人走在全族长辈之前,像东升的旭日,如将要高飞的白鹤。 崔水方托着绢帛到崔景樾面前。 “请公子择字。” 男子加冠,亦取字,大多由师长赐字。就如周靖川,他当年加冠时,便是皇帝亲赐“泽佑”二字。 意为,泽被四海,天佑大景。 而看今日这模样,崔景樾是要自己为自己取字。她有些好奇,崔景樾会给自己取个什么寓意的字。 狼毫泼墨,白绢落字。 司仪上前一看,高喊。 “羡之,长公子取字,崔羡之。” 有讨好的人自顾的替尚未说话的崔景樾吹捧:“之,自古便有持之以恒,心性坚韧之意,崔公子太过谦虚了。哪家登科得志的状元郎还能不忘持之以恒的奋发初心啊!” “是啊,是啊……” “崔公子这字取的好……” 李乐之听着这些话,暗暗翻着白眼。 她名字里也有个之字,这么多年怎么没一个人来夸她…… 羡之,乐之,崔景樾这取名的功力也不怎么样嘛,和她那没读过几年书的爹大差不差…… 第64章 初发之心 李乐之看着站在眼前伸手的崔景樾,眨巴着眼,无辜的询问。 “伸手干嘛?” “……” 她倒是会装傻充愣,崔景樾没说话,可伸出的手还在那,一双如墨的眸子直直的看着李乐之,仿若要将她看出个窟窿。 “好啦,我没忘……不就是生辰礼嘛。我堂堂四品将军还能亏了你不成……” 李乐之不再捉弄他,低头就在斜挎的锦包中胡乱翻找,看的崔景樾直皱眉。 “你莫不是随便拿了个玩意来打发我。” 还在埋头找东西的李乐之眼都没抬:“怎么会!我给你的,自然是顶好的!” “找到了!” 一个灰扑扑,其貌不扬的乌木盒子被放到崔景樾的手中。 “打开看看。” “……” 崔景樾看着手中的乌木盒子,有些语塞。 “一定要打开吗?” “……” “你快给我打开!” 乌木盒子被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支通体莹白隐约还透着些青的白玉簪子。 “好丑……” 他如实评价着。 “……” 盒子被拿了回去,只见李乐之皱眉瞪着他:“就这个了,爱要不要” 可下一秒,玉簪又从盒子里被拿了出来,指尖细细摩挲着略略粗糙的花纹,崔景樾了然轻笑。 “是你自己刻的?” “对啊,你送我那把寒水枪不也是你雕的花纹。我总觉得也该给你亲手做些什么,才比得上你的之前准备及笄礼的用心。” 当时周靖川及冠,她还在甘州没法回都城,也是托人捎了个她亲手照着自己和周靖川的模样刻的玉石娃娃带给周靖川。至于为啥都用玉石,除了君子如玉的祝愿期许以外,主要还是甘州盛产玉石,就是她牵着红糖到溪边喝水都能捡到…… 李乐之自顾自的接过这支玉簪,仔仔细细的和崔景樾讲述她的用意。 “这块玉料是我在西州的河谷滩上捡到的,当地人说这是神明的赐福。我虽不信,但意头总是好的” 她在西州去请教了好多位雕刻玉石的老师傅,先在很多块玉石上练过才敢下手,可惜刀法还是稚嫩粗糙了些。 “我知道比不过你送的寒水纱和银枪。但这是我能想到最能代表我心意的礼物” 她初见崔景樾,便觉“君子如玉”这句话不是虚言,要问这世上什么东西与崔景樾最配,那便是天生灵气的玉石。 可这话听在有心人耳中又是不一样的含义。 “赠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崔景樾点点头,算是将她的礼物给看顺了眼。 “多看两眼,也还算不错。” 玉簪拿在手中细细端详,越发觉得稚嫩的线条显得天真灵动,他甚至在脑海里描摹李乐之当时是如何将一块玉石握在手中仔细雕刻…… 他将簪子放到李乐之手中,微微弯下腰,将头低下,似哄似骗的出声。 “李乐之,为我簪上。” 可明明他的头上已有精雕细琢的青莲玉簪,却还是想要李乐之将手中那支丑丑的簪子簪上去。 “它没你头上那个好看。” 她听见自己是这样嗫嚅,可眼前的青年还是低着头,像是臣服,又在等待,无声的抬眸望向她。 于是手指便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去扶住他的发冠,拔取原本庄重的莲花簪,簪上手中这支。 “好看吗?” 温润清朗的声音自她手下传来,蛊惑心神。 “好看” 他总是这样,知晓如何用他这张脸来拿捏自己,倾城绝世,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天杀的,爹娘为啥就生了她这一副好色的嘴脸,让她此刻任人蛊惑。 静谧暧昧在两人之间流淌,李乐之收回手,迅速将头低下,继续在包里翻找着什么。崔景樾见她这副模样,抬手掩住微微勾起的嘴角,发出低低愉悦的笑声。 “嗯我除了这支簪子,还有几个东西想要送给你。” 说着,又从她那个锦包里翻出一枚,硕大的,蛋。 “” 瞧出崔景樾的无语,她急忙解释。 “这可不是一般的蛋,这是我从皇舅舅珍奇园里偷出来的仙鹤蛋!” “李乐之,你很喜欢让我养动物啊” 出去参军,阿狸托付给他,现在又让他孵一颗仙鹤蛋,他是男子,不是奶妈 “不是,送东西总得送你些你喜欢的,可是我发觉你这人性子冷淡的很,同窗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什么。自然我觉得什么像你就拿什么来送你” 就像那支玉簪,和眼前这枚仙鹤蛋,白鹤高飞,灵玉天成,与他一般无二。 “最后,我还要送你一样东西。” 李乐之还没说出口,崔景樾就伸手打断她:“莫再送了,你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了。” 这丫头,不会送礼物,就准备以数量取胜吗?一件又一件的,他真怕她又将皇帝的某个宝贝偷出来送给他 李乐之瞧出崔景樾的心思,插着手生气道:“不是什么古怪玩意!是一个心愿,给你一个生辰许愿的机会,你只管许,由我来帮你达成。” “什么都可以?” “只要不通敌叛国,有违君父,什么都可以!” 崔景樾满意的点点头,这个礼物还不错:“好,我记下了,等我哪日有心愿了就同你讲。” 李乐之骄傲的点点头,看,她的办事能力还是很得人认可的。 两人谈话间,放在崔景樾手中的蛋突然动了动,倏地在无瑕的蛋壳上出现一条细细的裂缝。 “它要出来了!” “李乐之,你快拿着,快拿着!” “别啊,它出来第一眼看见你会把你当做它母亲的,这多好!” “李乐之!!!” 两人与刚破壳的粉嫩雏鸟大眼瞪着小眼。 李乐之心虚的打着商量。 “要不还是让水方来?” “我觉得可以……” 倒霉催的水方饭都没吃完,就被公子扔了只刚出生的小仙鹤让他养着。 天老爷!他怎么知道这刚出生的鸟儿该喝奶还是该吃虫啊! 而罪魁祸首李乐之反而乐的清闲,她蹬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闭眼享受着徐徐的微风。 多好的天气…… 忽地感觉身边坐上来一个人,她虚着一只眼去瞧。 平日最规行矩步的崔大公子竟然也坐到石头上来,将礼节抛诸脑后。 “我这么久没回来,总觉得都城的草木城墙都没变,可好像一切又都变了……就像你,崔景樾,以往看你只觉得你清高话少,现在……” “现在如何?” “现在,就像有很多心事藏在心底,谁也不说,阴沉沉的,但行为又比以前更大胆。” 崔景樾侧首看她:“你不喜欢这样。” 李乐之点点头:“有点不喜欢,以往你话少但让我觉得可靠。” 她歪头回想起以前的事来:“比如你当年来西州救我,我见你的那一瞬间就觉得很心安。感觉你来了,我就不用做什么也能安全,所以当时直接在阿狸背上睡着……也不只是药效的缘故。” 其实当时她被迫和裴罗成婚时并不紧张,反正不过一个虚名。等取的裴罗的信任,她哪天不可以跑?裴罗嘛,一个极度自信的男人,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会爱上他的那种…… 但当崔景樾出现的那一刻,她打心底的觉得所有事情都不用她操心了,这个人都能平安的带她回去。 这种可靠的感觉她只在父亲,舅舅和周靖川身上体会到过。可如今回来,她总觉得他们都蒙上一层薄纱,隐隐约约让她看不清真实的模样, 看不清,就不再让人放心将后背交付…… 崔景樾没说话,摆弄着手里那只乌木盒子。 “不止是你,就连九表哥也变得不一样……但怎么变我又说不上来。” “李乐之。” 崔景樾轻轻唤她的名字,她嗯声回应。 “嗯?” “你好幼稚……” !!! “人怎么可能一成不变,就算是你,也变了很多。” 他站起来后,抚平衣袍的褶皱,又恢复了他那风光霁月的模样。 “但人再怎么变,只要初发之心未变,那个人便依旧是那个人。” 从前在普济寺,每每她心有困惑时,崔景樾就爱这样同她讲,一边说着她多思幼稚,一边又不厌其烦的回答她幼稚的疑惑。 他明明只虚长她两岁,可每次说的话都犹如醍醐灌顶。 “崔景樾,虽然说过很多次了,但是我还是要说——” 她从石头上跳下来,站到他面前,背过手,眼眸发亮,真挚的感叹。 “你真是又好看,又聪慧!” “此言不虚。” 崔景樾勾起嘴角,赞同的挑眉,随即又说。 “今日我取了字,你试着叫叫。” “崔……羡之?” “嗯。” “可我觉得好怪,就像在叫我自己一样。” “乐之,羡之,确实很像……” …… 今日的宴席很盛大,就连皇宫都派人送了礼品和糕点来。 李乐之坐在席间,对那些天天都吃的御赐糕点没什么兴趣。 可是崔景樾以前带过他们家厨子做的荷花酥给她吃,那真是一口难忘!今天也是巧,端上来的第一道糕点就是这荷花酥。 当即惹得李乐之食指大动。正要拿了往嘴里送时,晚菊站在她身后低低出声。 “小姐,王家小姐朝您过来了。” “王家小姐?” “是,太原王氏的二小姐,王苑明。” 她从来没和这王家小姐说过话啊……李乐之还没想明白,王小姐就已经走到她面前,微微扶身。 “常听闻李小姐大名,今日苑明算是头回见到本尊了,李小姐安好。” 因为习武,她确实很少和都城贵女在一起玩耍,看这王小姐轻言细语的模样,她也喜欢。便默默的把手中的荷花酥放回盘中,起身回礼。 “是苑明小姐呀,我以往很少在都城,所以也少同你们说话,但今日后我们可以一起出去赏花踏青,多熟悉熟悉!” 李乐之善意的发出邀请,可王小姐却用宽大的袖袍捂住嘴轻笑。 “李姐姐是马上要做太子妃的人,怎么还能同我们这些人一道玩乐。” 怎么都知道她要嫁给周靖川了! “呃……我是要成亲,但不是卖身,还能限制我的行动不成?” 李乐之闻言瘪嘴,突然觉得这王小姐说话阴阳怪气的,什么叫她们这些人……活像她抢了她什么东西一样。 “呀,这等腌臢的词怎么能从未来太子妃嘴里说出来。今日只有你我姐妹听着也就罢了,若是传出去,太子殿下也会因为李小姐您受牵连总是不好的。” “……” 好,不是她的错觉,这王小姐就是故意来找她茬的,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敢惹她李乐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晚菊瞧见自家小姐要挽袖打架的模样,连忙在后扯住她。却被李乐之回了一个安定的眼神。 晚菊别怕,看你家小姐怎么教她做人! “王小姐今年芳龄啊?” “十六” “哦,是妹妹啊——” 李乐之语调拖的老长,双手环抱,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 “王妹妹,且不说我与你今日是第一次见面,你就怪声怪调的教束我,让我不舒服。退一万步讲,这只有你我二人,刚才的话若是传出去了,我怎么也是第一个疑心是你散布的。” “李小姐!你怎能如此胡乱揣度,咄咄逼人?我只是好言相劝……” 李乐之越过案几,上前一步。 “咄咄逼人?方才一直找茬的是你。” “一则,你若尊我是未来太子妃就不该说刚才那番教束的话。毕竟……能说太子妃的也只有太子和皇帝。” “二则,你一个无品无级的小姐也管到我头上来了?” 无理无权,也敢置喙她的事! 更巧的是,能管她的人,一个是她表哥,一个是她舅舅,都疼她的紧,从小到大没说过一句重话。 王苑明被气的后退半步,杨柳凑到李乐之身边小声嘀咕:“小姐真厉害!” 嗐,这狐假虎威的感觉是好啊!怼起人来,自己也有种做坏蛋的奸诈爽快。 李乐之挑眉看向面色不虞的王苑明,再淡淡的发出最后一击。 “本小姐是不常回都城,但不是死了,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我面前吠一吠的。” 她当年在都城当小霸王的时候,扯皇帝的胡须,划花贵妃礼服的时候,这王家小姐还不知道在哪吃奶呢! 第65章 赠钗之约 “你……你……” “你什么你,把气喘匀了再说话。” 李乐之抱着双臂,将下巴抬的老高,这王家小姐真是一点战斗力都没有,竟然不能在她嘴下走一个回合。 没一点挑战性。 晚菊后面擦汗,嗐,以为谁都能跟小姐您比啊,这张嘴说动过普济寺的隐居前辈,和西州诸将在阵前骂战,以一挡十,那是半点儿便宜都没让别人占过…… 王苑明气的由丫鬟扶住,她手拿巾帕保养得宜的手指颤抖的指着李乐之,羞恼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 “我捧你一句太子妃,你便真以为自己已经住在东宫了吗?” 李乐之看着她指着自己的手指,微眯了眼,声音低沉。 “把你的手放下。” “本小姐就指你了!你也就这几天做着当太子妃的春秋大梦——” “啊啊啊啊啊——” 嚣张的话语还没说完,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就响彻整个席间,所有人都往她这边看来。 刚刚还盛气凌人的王苑明被李乐之掰断了手指,痛的直哆嗦,和自己的丫鬟一起不停的推着李乐之。 可晚菊和杨柳哪里是能见着自家小姐受欺负的,直接一把推开王家的丫鬟,将李乐之和王苑明给围了起来。 还真以为这都城是她王氏可以随便撒野的地方吗! “我说过让你放下手指,为什么不听姐姐的话呢?” 李乐之不悦的开口,今日不给这位王小姐一些实打实的教训,她自己都咽不下这口莫名其妙被招惹起来的火气。 众人哪里见过贵小姐之间的小吵小闹是直接动手的,崔家作为主家,侍从见了就往崔家主母那跑,这两位是神仙打架,可莫让他们这些小鬼遭了殃。 两人僵持之际,一位女子缓步上前,冲李乐之福了福。 “乐之小姐,是小妹不懂规矩唐突了你。还望体谅,宽恕她这一回。” 李乐之抬眼看来人,是个与王苑明长相相似的女子,可与嚣张找事的王苑明不同,她通身气度端庄,即使自己的妹妹被人掰断了手指,言语间也不见一丝急色。 端看便是大家族倾注心血培养的长女。 她却烦的不行,怎么,刚刚她妹妹来找事的时候不见她来劝阻,现在瞧见自家人落下风了就跑过来说些表面功夫的话她从小就是把皇宫当家一样随便乱逛的人,这样迟来装好人的戏码真是无聊至极。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头归位声响起,王二小姐的右手食指瞬间归位。痛还没来得及感受,却早把她吓得躲到自家姐姐身后无声哭泣。 “姐姐,她!她……呜呜呜……” 王大小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李乐之直接截过话头。 “两位王小姐,你我今日算是第一次见面,可令妹毫无缘由的张口管教我,还对我行为不敬,我掰她一根手指算是回礼,今日恩怨就算扯平。” 李乐之话锋一转,看向王大小姐。 “至于你,要是想替你妹妹同我讨回一个道理,还请来日给我母亲宜阳长公主下拜帖,上我家来找事。” 要找事,先过她长公主母亲那一关! 说完,就带着自己的侍女护卫拂袖而去。只留王家小姐们在原地愣神 “姐!你看她那嚣张的模样” 王二小姐气的在原地直跺脚,扯住王芷沅的衣袖忿忿不平,却只得了一个冷漠警告的眼神。 “姐姐,我只是想” “你只是想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但是,王苑明,我最后警告你一次,还未成的事,莫想着提前端架子。” 语毕,又恢复成大家小姐的端庄自持的优雅模样,向四周看戏的宾客施礼,微笑着赔罪,让人找不出一丝错处。 王苑明看着长姐远去的背影,暗自攥紧宽大袖袍中的拳头。 是,她就是想在李乐之面前耀武扬威一次,她是太原王氏的嫡女,尊贵堪比公主,她向来自傲,除了长姐,这都城贵女她谁也不放在眼里。 可偏偏这个李乐之竟敢和长姐抢太子妃的位子,她自然要好好挫一挫这泥腿出身的新贵女儿的锐气。 让她知晓这太子妃不是她想当就能当的! 可谁知道她竟然比她还要厉害 “公子,荷花酥装好了。” 崔九方才还在一旁看戏,将手藏在身后替李乐之悄悄鼓掌,被他家公子看见了,就打发他去给乐之小姐装荷花酥,他一个顶级暗卫,现在做的都是些啥…… 一些本该崔水方那个傻子做的事情。 “李乐之还没走远,你送到她马车上。方才瞧她一口都还没来得及吃。” 崔九应声离去,水方立于崔景樾身后抱着手试探询问。 “公子,您方才为何不去帮帮乐之小姐?” 现在再送糕点有什么用,天天做些迟到的殷勤 “让她早些察觉这场婚事的不寻常,也能早做个心理准备。” —— 这头李乐之上了马车,面色阴沉,对着外面的马夫说:“去皇宫。” 这王家小姐都找事找到头上来了,她再迟钝也该反过味来。 太原王氏是司徒宰相一派,当年先皇和当今陛下起事借助的就是司徒宰相所代表的关东世家一派,但如今关东世家实力削减,朝堂上真正能说得上话的也只有司徒宰相和他的几个门生。 一朝天子一朝臣,谁都不知道等周靖川登位后,他这个舅舅还能不能如在此朝一般所以,推一个太原王氏的女儿当未来皇后再合适不过。 原来是怕她占了太子妃的位置啊…… 李乐之想着想着,就到了皇宫,因着周翊乾的宠爱,她进宫从不用通禀,守门的金吾卫没一个敢拦她,畅通无阻的到了东宫,周靖川此时正坐在案首处理政务,听见有人喊着李乐之,刚抬眼,少女就气势汹汹的走到他面前,双手叉腰。 “怎么了?阿宝。” “司徒舅舅是不是让你娶王氏女。” 她从小就随周靖川喊司徒华章为舅舅,只不过为了区分,会在前面加上姓氏。 周靖川立马站起来,拉住她的手,将她从头到脚瞧了个仔细:“那王氏女来找你麻烦了,伤着没有?” 瞧自己表哥这担忧的模样,她于气愤中忍不住一丝好笑,努力压着嘴角,冷声道:“你该去问问那王家妹妹有没有被我弄伤。” “你没事就好。” 周靖川见她神情稍有缓和,拉她同自己坐到一起,将李乐之的手握在掌心,看向她:“阿宝,你放心,只有你会是我唯一的太子妃。” “他人所言都是虚妄,你只需要听我讲话就好。” 周靖川的眼神和语调都太过溺人,有些让李乐之喘不过气来,可他还在继续说。 “还记得当年及笄礼上我送的东西吗?” “还记得,是皇后舅母的步摇。” 李乐之怎么会不记得,那支步摇还被她好好的藏在樟木箱子的最下面。 “嗯。”周靖川的手更加用力,“自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周靖川的妻子只能是你,李乐之。” 以往他送这步摇,只因阿宝从幼时就最爱这支,亦是他母后的遗物,赠予乐之存了想让母后见证的心思。 可今后,他要这凤凰步摇光明正大的戴在阿宝的头上,和他一起,执手天下。 “赠钗之约,怎敢违。” 赠钗之约?便是这样的意思吗,她此时在望向周靖川的眼神中却突然想起那个如玉如鹤的男子,她今日也送了他一根簪子,甚至如当年周靖川一般,是亲手替他簪上 她不知道啊,她可没那个意思啊, 不过依崔景樾那个冰冷性子应该也不会往那边想…… “阿宝,你便在家中等着我来娶你,谁也不能破坏这门婚事。” 这门他自小期盼的婚事少女与他只有咫尺,此刻东宫大殿中,也只有他俩人,温润的大手情不自禁的抚上少女的脸颊,少女眼神中瞬间慌乱的闪动那样动人, 他轻轻笑着,一个包含万千的吻,落在淡粉的眼皮之上,清晰的可以感受到眼帘下惊慌乱动的眼珠。 李乐之浑身僵硬,其实周靖川俯身时,她本能的想将他推离,可刹那间又生生止住自己的冲动,眼前的人是她最亲的九表哥,是她未来的丈夫, 她怎么能推开他呢可她又在庆幸周靖川只将唇落在眼帘之上,而不是 “怎么,阿宝害羞了?” 青年语调低沉克制,看向怀中面色涨红的少女,出声调侃。 “才不是!我我走了” 周靖川这次没拦她,他知道李乐之情窍还没开,今日能让他这般,已经是到了极限,慢慢来,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让他从一个哥哥变成一个男人。 谁也无法阻拦,舅舅不行,父皇也不行! …… “真好!太子殿下都这般承诺了,我看那王氏女还有什么花样可以耍!” 莺飞坐在马车里替李乐之煮着茶,嘴里念叨着,解气的模样好似她才是这件事的当事人。 李乐之却微闭着眼睛,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思绪万千。 按照情话本子里来讲,表哥吻她,她应该心脏砰砰直跳,呼吸困难。 可那一刻,她却下意识的想要躲开,莫名的尴尬……她不喜欢表哥吗? 可她怎么能不喜欢表哥呢,他们俩可是击掌为誓要在一起的,这么多年表哥都一直记着。 她若此时毁约,表哥该怎么办,她还配的上表哥这么多年对她这么好吗? 不,她不能,皇后舅母走了,大表哥和四表哥也被罚出都城,九表哥身边只剩她一个儿时玩伴了,她若再离开他……或许去世多年的皇后都会感到难过。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坚定的站在九表哥的身后。 刚才那个极温柔的吻,现在才以一种霸道的触感震荡着她的胸腔,不断的提醒着她,她喜欢九表哥,喜欢九表哥…… —— 太极宫中,日渐年迈的皇帝看着尚且年轻的太子跪在大殿中间,微眯双目,好似回到过去前太子跪在他面前自请废位的时候。 “父皇,为何不能立乐之为太子妃!她不一直是您最喜爱的孩子吗?” 当年乐之及笄礼时,明明父皇就有撮合他们的意思。为何到了今天,父皇却不同意了。 “今时不同往日,朕喜爱乐之,她可以做晋王妃,但他不可以是大景的皇后,你明白吗?” 皇后,合该是司徒华裕那般,恪守女训,端庄自持,为天下闺仪之典范。 这哪一样都与李乐之毫不相关。 但最根本的原因他还不能告诉自己的儿子,这是他留给周靖川的最后一张底牌。 “只要不是皇后,你愿意封她做什么都可以……” “但乐之会愿意吗?” 父亲看着阶下的幼子,他们都明白,李乐之被养成了什么样。 后宫的妃子都各有所求,为财,为权,为母族兴盛…… 可这些,从李乐之生出来的那一刻她都有了。一个拥有至高权力的男子会想要无数娇媚艳丽的美人和一位贤良知心的妻子。 那本身就拥有至高权力的女子呢?会愿意和别人分享她的丈夫吗?反正大景的公主们是一定不会的,那堪比公主尊贵的李乐之会愿意吗? 汉有公主馆陶,刘宋有公主山阴,哪个不是招男宠,活得恣意逍遥。只要李乐之愿意,甘愿舔舐她脚趾的男人就犹如过江之鲫。 周家人天生的占有欲,在所有子孙的血脉里流淌,不会因为男女就稍有缩减。 所以再如何尊贵荣耀的封号,只要不是正妻,莫说她了。她的长公主母亲和大将军父亲都不会同意。 帝王家,不是谁都愿意进的。 “父皇,儿臣从未忤逆过您,唯有此事,儿臣绝不退让!” 年轻的太子重重的叩在光洁的大殿地板上,响声惊飞了停歇在殿檐上的鸟雀。他霍然起身,决绝的走出了这座庞大的太极宫殿。 第66章 大景鸾鸟 若说如今都城什么成了上至官宦贵族,下至贩夫走卒的茶余饭后谈资的,莫过于当今太子为爱绝食明志了。 “要说这当今太子,那和他表妹李家女可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前儿个专门给新科进士举办的牡丹宴你们知道。” “知道知道,我三伯可是进去送过宴席要吃的菜的。” “呀呀呀,谁问你这个。我可是听说这位太子当夜亲口要那李家女做太子妃,好多大臣贵人都是听到的。” “这才是话本子里的桥段嘛,竹马太子向青梅表妹求亲!” 大景民风包容开放,故而女郎出门玩耍从不做禁止,情窦初开的小女郎们听见有人在谈论皇家姻亲自然感兴趣的停下脚步,搭话出口。 “嗐,可不是话本子一样的桥段,太子和这表妹是情投意合了,但当今圣上不同意啊,专门下旨择了太原王氏的嫡长女为太子妃。太子一听气不过,就在东宫绝食抗议呢!” 少女们哪听过这样痴情的故事发生在现实生活中,主人公还是金尊玉贵的太子,皆托着香腮喟叹:“得此良人,此生何求啊!” 有了群众的热烈反应,讲话的人更加投入激动。 “更精彩的是什么,你们知不知道” 他端起茶盏猛灌一口,站起身来,一只脚踩在长凳上,做足架势。 “这李家女听见太子为她绝食抗议,那也是妾随郎心去,在将军府陪着绝食哩,约莫算算得有三日了。” “天啊!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圣上那么英明,可怎么就在儿子婚事上犯糊涂了。” 一位性情直爽的女郎掀了帷幕,语出惊人,吓得周遭的同伴连忙去捂她的嘴。 “慎言,不可妄议今上!” “好好好,咱小声些那之后怎么样了,这三天不吃饭,可不身子都垮了。” “我正要说嘛,最后还是多年未出普济寺的平阳长公主亲自将李家女带回寺中方才作罢” 正值秋日,普济寺中的枫树开遍山崖,好似朱砂泼洒,鲜红一片。 周训安斜眼睨着躺在床上的李乐之,拿过晚菊手中熬得糜烂的清粥,直接卸下李乐之的下巴,生生灌了进去,吓得晚菊在后面小声惊呼:“烫,殿下,烫!” “烫?她死都不怕,还怕烫?” 一碗粥直接顺着李乐之的咽喉滑到胃里,周训安将空了的瓷碗一放,反手就接回她被卸下的下巴,直视着虚弱到快说不出话的李乐之。 “当年跪在我面前说着要名留青史的家伙去哪了?如今竟成了个为情爱寻死觅活的小家子做派,我也算是看走了眼。” 一碗清粥下肚,李乐之恢复了些气力,强撑着起身开口。 “侄女只是不想毁约。” 周训安也对她和周靖川的约定略知一二,闻言轻笑。 “今时不同往日,他不是清闲亲王,你也不再是单纯贵女。怎么,一个皇后的位子就值得你争的半死不活?” “我从不在意什么太子妃或是皇后之位,我愿承受,我能承受,只因为那个人是从小陪我长大的表哥,他在为了我们的约定向天下抗争,我难道要知难而退?” 李乐之不服输的反驳,大姑姑总是这样,瞧她的所有行径犹如稚童,可她也有心中坚持。 “哈哈哈,李乐之,你瞧你现在这模样,真是狂到没边。” 周训安仰头大笑,笑声讥讽十足。 “莫告诉我,你还做着当了皇后还能披甲作战的念头。” 一句话,戳破李乐之的心事。 没错,她想着,即使当了皇后也能继续当她的将军,表哥懂她自小的志愿,一定不会阻拦她。做了皇后,与做将军有何冲突。 “武丁王后也带兵打仗我为何不可” “你以为你是谁?救了甘州的英雄,连挑西州部族的战神,还是区区的四品将军?” 周训安是一点面子都没给李乐之留,哪怕她是自己的侄女。 “李乐之,你太狂妄。” “大景立国三十载,从不缺精兵良将,你父亲如你这般大时,已经打入前朝末帝的皇宫,摘下末帝的头颅。如今的皇帝所带的军队能在一天之内攻下当时拥兵自重的异姓王。” “少年成名的天才何其多,你只看到你救下一个甘州,可山西数万的匪患是秦老将军的孙儿亲手平定,凤翔卫的将士没一个不服他。 瘴气四溢的西南是罗元帅的幼子带兵攻下,西南自此政治统一。他们也同样拥有显赫的身世,同样战功赫赫,也不过弱冠。” “如今你还以为你的功绩便能对抗千年的礼教礼法?李乐之,你还没到大景非你不可的地步。” 你太狂妄,你还没到大景非你不可的地步 周训安的话犹如平地惊雷,炸麻了李乐之的神经。 她太狂妄,狂妄到忘记自己当初参军前跪在周训安面前说下的豪言壮语。 【乐之愿意同世俗赌一赌,赌我能立马边疆,入朝堂,能同男人们在一片天地上一较高下,也赌您,赌后山的师傅们没看错人。】 崔景樾才与她说“初发之心不可忘” 如今她不过是个真实身份仍不能见光的四品将军,在父亲的庇护下立下功劳,竟然真以为能与天作斗争? 周训安抬起李乐之的下巴,凤眸凝视,缓缓出声。 “李乐之,一个男人,一个孩童约定,就要困住大景唯一能与这些麟子凤孙争一争的鸾鸟吗?” 她将自己掌心展开,那道陈年旧伤展露无疑。 “这就是一个本与我约定相守一生的男人送我的礼物。” “李乐之,也许自小有人告诉你要守女训女规,也教你仁义道德,要信约守约。可这天下是男人掌权的天下,于女子本就不公。” “为了信守和这不公世道中获益最大的男人的稚童约定,而放弃你的道,这本身就不公平。” 她收回手掌,苍白的手指抚上这最肖像她的侄女的脸颊。 “且将男子放于掌心,任你玩弄,情爱约定愉悦心神尚可,若阻你道路,皆斩。” 待你高展翅,上青云,就算是随声细语,也教众生来听。 被平阳长公主捉回普济寺的李家女回都城了,她直奔皇城东宫,用剑劈开太子自囚紧锁的大门,屏退四周,与太子密谈多时,无人可知。 李乐之跪坐在周靖川的榻前,不敢抬眼看因绝食多日无法起身的周靖川,闭眼咬牙。 “哥,放弃。” “你也后退,不在我身后了?” 周靖川看向她,声音从喉管冒出,带着些不可置信的恼怒。 她有愧,野心与少年承诺,她选了前者。 “哥,若是我当了皇后,你能永不再纳其他的妃子吗?” “我能!” “那你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让一个皇后去领兵打仗吗?” 李乐之抬眼,终于直视周靖川的眼睛,正色直言。 周靖川半晌没说话,他若还是晋王,可以无视朝臣百姓的妄议,可他现在是太子,现在的他给不了李乐之一个肯定的答案。 说到底,还是他仍没有大权在握,若他现在是个强势的皇帝,自然想依着乐之做什么,她就能做什么,他不想后宫困住她,可他又私心的舍弃不了她 “我说过我要成为不逊色于父亲的将军,我正在为之努力。而你是太子,万人之上,大景的未来担在你身上,你要为了一个人放弃吗?” 周靖川靠在李乐之怀里,攥紧她的衣袖,语音颤抖。 “可这个人是你啊,我从没想过要做太子,我只想和你去封地……” “我知道……” 少女将自己的额头抵上青年的额头,两人之间再无罅隙,亲密无间。 “但舅舅和舅母只有你了,舅舅的大业还有诸多未行,你受困受制,也是舅舅受困,他需要你,大景需要你。” 周靖川牵住李乐之的手,俩人十指相扣,近到可以交换彼此之间的呼吸。他原以为这样近的距离是在他们的大婚之日,没想到却是让他放弃爱人的时候。 “若我强大,便无人敢置喙我的事。” 他嗤笑着出口,手上的力道多了几分。 “对,若你他日成帝王,众生皆来听你所言。” “哥哥,做一个合格的太子,做一个强大的帝王。” 凝视着眼前为她虚弱到极点的太子,她郑重出口。 “即使不是以一个妻子,皇后的身份守在你身后。但我也会成为大景最锋利的刀,最坚固的盾,站在你身边。” “还会站在我身边吗?” 少女为年轻的储君扶正冠冕:“我们拥有同一个皇祖父,相同的血脉在你我之间流淌,谁都无法割弃……” “就让我们以亲人的身份相互守护下去。” 或许这也是现在她最想和周靖川保持的关系,她自小喜欢周靖川,可那是不是情爱,她现在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都有这个在乱世崛起的家族所特有的基因。 野心勃勃,可以攻城掠地,建立王朝。 占有欲强盛,才能守好疆土子民。 还有,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狂…… “对,你我血水相融,无人能将你我分开。你要等着表哥,能独掌乾坤那一天。” 周靖川死寂的眼神中闪现出一丝奇异的亮光,太快太快,以至于李乐之都没有看清。 “好,我等着。” 李乐之何尝不心痛内疚,眼前的哥哥虚弱的连说话都是气音,全靠在她的怀里才能勉强支撑。 原来这世间不是她想得到的东西就能得到,想要履行的承诺就能实现。 天潢贵胄,龙子凤孙亦非心想事成。 “表哥,先把这碗牛乳喝了。” 她托着葡萄纹的莲花金碗慢慢的喂给周靖川。怕他喝的太急,一手还揽住周靖川的肩膀,像极幼时皇后舅母给她喂药的模样。 “阿宝,扶我起来。” “好。” “陪我一起出去,向门外的人低头。” 李乐之将周靖川扶起,他浑身没有气力,几乎倚靠在她的身上,两人的手紧紧相扣,在源源不断的给彼此力量。 “阿宝,记住今天。来日,我要他们都向你我跪拜,求饶。” 年轻的太子最终在懵懂爱人的搀扶下向皇帝,向那些人妥协,接受了与太原王氏女的婚事。 婚期由钦天监夜观天象而选定,择在五个月之后,正是来年的初春时节。但这于一国太子的婚前筹备来说已经算是时间紧张的了。 而太子自从答应这门婚事后就整日的跟随在陛下身边处理政事,连宿都宿在了太极宫。裁定婚服的内官时常找不到人去量体裁衣。 可也许陛下也觉得亏欠了自己的幼子,只要他答应这桩婚事,其他的一切都随他欢心。 太子婚事敲定了,皇帝终于有精力来处理最近一直困扰他的另一桩事。 朝会上,皇帝将一封奏折扔下御阶。 “你们看看,云台道就是这样欺上瞒下,横征暴敛的!若不是官匪勾结,监守自盗,区区倭匪怎敢抢劫我大景出行海上的货船,连暹罗,天竺送给朕的国礼都敢咬上一口。” 周翊乾扫视阶下群臣一眼后,沉声道。 “崔卿。” “臣在。” 清河崔氏的大老爷站了出来,持笏板向皇帝行礼。 “朕叫的是小崔卿啊。看来以后在朝堂上要分老崔卿和小崔卿了。” 崔景樾应声从末尾而出,跪地行礼,他如今是正七品的弘文馆校书郎,刚巧够的上参加朝会的资格,站在了文官队伍最末尾。 可莫小瞧这校书郎一职,那可是官员私下公认的三省人才库,六部话事人的预备班。 当宰相的基本上都是从这个官职上走过来的。上一位便是如今的司徒宰相,他因自身德才兼备,又从龙有功,加之胞妹成为皇后,从校书郎到宰执不过用了七年,堪称神速。 “微臣崔景樾叩见圣上。” “免礼。朕听闻你自小四处游学,曾与隐居在云台道的大儒求学过半载。如今云台道官场有一半都是那位大儒的门生,也算你半个同门。” 皇帝看向跪在殿中的青年,脊背挺拔,恰如青竹。 “朕便暂封你为四品巡事,拿着朕的谕旨好好的肃一肃这云台道的不正之风。事成归来,便仍是四品。” 七品到四品,寻常人要走一辈子的官路,在世家子的脚下原只要一步…… “还有,这海匪也一并肃清,朕看谁……” 皇帝还没点到哪位武将时,一道清秀的身影站了出来。 “臣李惟安,愿前往。” 第67章 三人行 出城的马车上,崔景樾和李乐之对坐着,面面相觑。 “你为什么不出去骑马?” “外面太阳那么大,我不能在这儿躲一下阴凉啊。怎么,不会崔大公子还要收车马费” 崔景樾闭上眼,绝望的捏捏眉心。 “我没问你,是在问他。” 两人齐齐转过头去,看向挤在马车一角的赵霁,问。 “你怎么来了。” 赵霁一骨碌的起身坐好,双手放在膝盖上,理所应当的开口:“我是惟安的副将,自然她去哪儿,我就去哪!” “还有,你们休要再瞒我,惟安就是李乐之对不对!” “!!!” “你怎么知道的。” 李乐之很震惊,但崔景樾倒是没多大反应。 瞧见被戳穿的李乐之,赵霁那副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模样又冒出来,左腿往右腿上一搭,翘起嘴角就开始自夸。 “我是谁,赵霁!都城小霸王,这点聪明才智都没有,还怎么在都城和军队混。” “说重点。” 看他犯贱,李乐之无情的打断他的施法。 赵霁瞧见李乐之面色变化,一下没了刚才的气焰,立马转化语气,仔仔细细的讲述他这自从回到都城后苦哈哈的寻人事迹。 “惟安不,之之啊” “之之?什么怪称呼?跟逗蛐蛐一样。” 崔景樾闻言看了李乐之一眼,她突然反应过来,身边这位取了字,也有个“之”呢,不好说,不好说。 “我这不寻思亲近些嘛,好,乐之,乐之总行了!” 赵霁撇着嘴,继续往下说:“这自从回到都城,你就跟失踪了一样,到哪都找不到你。在一起三年了,我就知道你是崔景樾的表妹” 说起这个,他不由悲从心中来,装模作样的拿袖子揩了揩眼角。 “但凡能跟崔家沾点亲,带点故的我都上门找了一遍,清河崔氏!光是旁支姻亲,你知道就有多少人嘛,两个月啊,小爷全干这件事了!” 听着是有些可怜 “但是,小爷是谁啊!我转念一想,或许你和崔景樾打一开头就没和我说实话。再联系上你同我讲你的户籍在普济寺的小镇,还有在甘州时,只有你不怕李卫将军,天天跟他对着干,李将军更是打你都不挑时候和场合的熟稔模样,我就越发肯定你是李卫将军的独女,李乐之。” 爹啊!看,叫你在外人面前给你孩子留些该有的体面和尊严,这真实身份也能多瞒些时候。 赵霁讲完,一脸得意:“怎么样,我聪不聪明?” “三年同袍,你今日才知道,也算是个人才。” 一直不说话的崔景樾淡淡出声。 “” “乐之~,他瞧不起我!” “崔景樾,你别说他,他脑子就这样。” 赵霁是她的副将,同袍,自然是该护着还是要护着的,可李乐之依旧转过头来,阴恻恻的看向赵霁。 “但是你再扒着我的手用这么肉麻的声音说话,试试呢!” 清脆的指骨节响动声吓得赵霁赶忙从李乐之身上下来,继续缩回原来的小角落,委屈的抠手指。 看着眼前两人,崔景樾觉得这趟公干,怕是平静不了了。 皇帝派他一个刚及第的文官去云台道肃清官场,可不是什么肥差。 神州百姓自古以来就依黄河而居,千年来政权,经济的重心都在北方。若不是前朝五胡乱华,衣冠南渡,百姓逃往南方避难,大批的世家权贵带着诗经书籍,金银细软迁居南方,才逐渐将原被称作南蛮之地的地方逐渐发展起来。 景朝皇室是北方中原的贵族,南方世家则纷繁林立,以十二大名门为最,这十二家又分南方土生土长的八大姓氏和衣冠南渡的四大家族。五胡乱华的局面已经过去百年,原本南方八大姓氏与南渡的四大家族之间的矛盾也早已化解,他们通过联姻,把控教育,紧密的联合起来,成为占据南方广袤沃土的无冕之王。 八大姓氏中分吴中四姓,会稽四姓,吴郡顾氏书香传家,为越王勾践十三世孙,摇的后代。 吴郡陆氏,吴郡朱氏,吴郡张氏都曾贤达辈出,英才荟萃。 会稽虞氏善书法,魏氏通岐黄炼丹之术,孔氏因前朝“义嘉之乱”由武转文,谢氏善画。 南渡世家以琅琊王,陈郡谢,陈郡袁和兰陵萧四大家族为首。原是北方豪强,如今已在南方站稳脚跟。 云台道便是这些世家门阀的混居之地。 皇帝也是将算盘打的响,派大景第一世家门阀的宗子去收拾其他世家。往好处想便是南方世家卖清河崔氏这个面子,对崔景樾这一行提供助力,若是往坏处想,那死了一个可以继续支撑崔氏百年兴旺的宗子,对于他们亦是好处多多。 所以,他此行,并不轻松。 四品官职,却也难拿…… “想什么呢,吃糕点吗?” 一块牛乳做的软糕被李乐之怼到他嘴边。 “吃啊,再不吃就都被赵霁给吃光了!” 李乐之见他不张嘴,伸出另一只手来捏了他的下巴,扒拉开他的嘴就往里面塞。他还没来得及抗拒,人家已经转过身去和后面偷吃的赵霁扭打在一块。 “赵霁!你全吃了!?” “诶呦呦,疼疼疼!好乐之,真没了,要不我吐出来给你?” “赵霁……你该去见你驾鹤西去的祖父了。” “啊啊啊啊啊啊——” 好聒噪,好热闹,崔景樾闭了眼,再次按压着不断跳动的太阳穴。 …… 刚到云台道,崔景樾就将蹭马车的俩人扔在了云台水师军营的门口,眼神都没多给一个,潇洒离去。 “赵霁,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游戏?好呀好呀!” 每当李乐之用这种眼神和语气同他讲话时,心里准又有什么歪主意。恰巧,他每次都是这些歪主意的忠实支持者和实践者。 云台水师的人老早就得到消息说是平乱西州的将军要来,算准时间在军营门口候着,从早等到晌午,才看见两人两骑远远的走过来。 “果真是刚出头的毛小子,竟然只带一人就敢来我云台水师的地盘。” 站在吴通海身后的副将鄙夷出声,却被自家将领给狠瞪闭嘴。 “以往你们怎么行事我不管,如今朝廷来人,你们最好都给我夹着尾巴!” 这些愚昧蠢钝的憨货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可他是知道的,这次皇帝派的可是刚大胜西州的将军来,听说那是能在敌营里生擒魏胄,刺杀可汗的狠角色。 无论从哪点看,他们都得小心应对。 “将军怕他做甚,他能在大漠上当老鹰,可不一定能在水里应对自如。” 有人看出吴通海的担忧,嘲讽道:“一个北方的将军,怕是都没见过海长什么样。没准刚上战船,连站都站不稳。” 几人说话间,李乐之和赵霁就走到近前。吴通海快步上前,迅速打量着眼前的两个青年,一时拿不住到底哪个是李惟安。 就在他犹疑之际,一个身量较高的男子翻身下马,冲他抱拳:“李惟安,不知将军大名?” 这是自报家门了,吴通海连忙抱拳回应:“末将吴通海,云台水师参谋副将,见过将军。” “啧,就你一个六品的参谋将军来迎接我们将军吗?” 李惟安还没说话,他身侧的另一人率先开口,语气不屑,神情也嚣张至极。引得吴通海身后的部下齐皱眉头。 “吴将军莫见怪,她叫赵乐,是我的副将,她说话就这样。” 随即还拉过吴通海小声解释:“都城里的贵人来长见识,最受疼爱,连我都是一路捧着过来的,你多担待。” 吴通海恍然大悟,原来是个都城公子哥儿,难怪气焰嚣张的比他身前的主将还要厉害。 “无妨无妨,少年人嘛,难免多几分气性。那末将先带将军去军营参观参观?” 吴通海正引着李乐之和赵霁往里走,一旁的吴通海部下突然出声。 “不若先带李将军去战船上看看?” 第68章 下马威 云台道地处南方,丘陵遍布,平原辽阔,东岸蜿蜒临海,多天然优良的海湾,为云台道官府所把持。云台水师总营就驻扎在最大海湾之一的银丰湾。 今日天高气爽,海上无风无浪,李乐之和赵霁在吴通海部下的引领下上了一艘战船,他俩是纯正的北方汉子,从出生到现在做过最大的船就是在开在江上的画舫。 刚上战船,赵霁就被这庞然大物给震慑住,被身后的李乐之逮着腰间软肉掐了一把才维持住自己的伪装。 咳咳,他要端庄,他现在才是平定西州的战神将军李惟安,千万别给乐之丢脸了。 “李将军,这战船要到海上行驶起来才能真的展现它的实力,是否要属下带将军出海瞧瞧?” “好。” “……” 明明岸边还是风平浪静,可到了海上,这大浪一波接着一波的刮着战船 “呕————” “呕——————” 赵霁扶住快要栽进海里去吐的李乐之,不停给她顺着背:“乐之,乐之,你还好……呕————” 初到南方海上的两人,都在这战船上吐了个昏天黑地,到最后,李乐之怀疑自己快要把胆汁都呕出来时,在云台水师将领的“好心”关照下,终于脚步虚浮的回到陆地上。 刚踩实的第一脚,李乐之瞬间感觉仿佛又活过来,她拉住赵霁,抬眼看向他,用眼神打着暗语。 【这是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啊。】 【是的,而且还真把我们给吓住了。】 “……” 几个云台水师的将领见两人虚弱的相互扶持着的模样,隐了笑意走上前询问。 “不知二位将军可还要去看士兵操练否?” 先不去看士兵操练,现在两人吐的脸都白成一张纸了叫他们去,这摆明就是让他们无法在士兵前立威信。 李乐之咽下恶心头晕,站了出来:“不了,听闻十日后是云台水师一年一度的夺彩大会,那时我们将军一定亲自出席,给将士们添彩头。” “那自然是不胜荣幸。” 赵霁糊糊涂涂的走出军营,拉住还往外冲的李乐之,问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乐之,咱们不是应该住军营吗?” “……” “今天这阵仗你也瞧见了,我俩再住军营,没准儿晚上睡熟过去就被人一刀抹了脖子。” 云台水师的统帅也不过三品,只比她高一阶,今日却是连面都没见到。只派遣了几个连二把手都算不上的小喽啰来给她一个下马威。 嚣张气焰可见一斑,她再住在这不过是完全受他掣肘,不如彻底抽身,重整旗鼓,将他们的底细给摸个清楚,等十日后给他来个漂漂亮亮的登场。 教授她兵法的秋老曾说过,强龙不压地头蛇, 但想杀蛇,就要一击必中,咬掉他的头颅,让他再翻不了身! “可是……” 赵霁弱弱的声音插入李乐之心中计量。 “我们在云台道,没房子啊……” “嗯,这是个好问题……” —— 清河崔氏传承数百年,旁支繁多,听闻本家宗子来了云台道,自然早早的将一处离云台府衙不远的宅子翻修打扫好,等着崔景樾的大驾。 待崔景樾刚到宅院门口,崔九就迎了上来,向崔景樾禀告。 “公子,乐之小姐和赵公子来了。” “来便来了,请他们进去喝茶。” “……” 崔九看了一眼站在崔景樾身后的崔水方,深吸一口气,才敢继续说道。 “他们说是来借宿的,已经在里面挑屋子了。” “借宿?” 崔景樾快步进了内院,刚过假山屏风,就看见两个人在园中大咧咧的躺在竹编摇椅上晒着太阳。旁边站了一水儿的婢女侍从,端着瓜果糕点守在身侧。 倒是把他这儿给当家了! “哟,崔兄回来啦,吃瓜吗?” 赵霁翘着二郎腿刚将切好成块的蜜瓜扔进自己的嘴里,就瞧见站在园门口的崔景樾,热情的招呼着他。 “小凤啊,再去搬张椅子来,你们公子回来了。” 熟稔的模样简直让崔景樾这个真正的主人自愧弗如。 “谁放他们进来的。” 崔六狠推自己弟弟崔九一把,推到崔景樾面前,支支吾吾的解释。 “是水方说过,看见乐之小姐,就把她当公子一样看待……” 那“公子”要回家,他一个侍卫还能拦着不成。 崔水方却在后头咬碎了牙,杀千刀的!就这样把他给卖了,他那样说不是替他家少爷的终身大事着想啊! 看见崔景樾冷飕飕的眼神扫过来时,水方只能在心中哀叹。 天可怜见,他这唯一掏心掏肺为主子终身殚精竭虑的忠仆啊!过的太过艰辛了…… 一群笨的像猪,硬的像铁一样的傻同僚,只会给他拖后腿! 崔景樾还没说什么,手中就被塞了一大块金子。 李乐之站在他面前,揉揉刚睡醒的眼皮,含糊的开口。 “崔景樾,我和赵霁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宅院,先借住在你这里一段时间嘛,这是我和赵霁的租金。” 她说着,还示意水方拿着咬一咬试试真假。 水方鬼使神差的从自家公子手中夺过金块,咬了一口,郑重道。 “公子,是真的。” “……” “既然收了钱,我可就放心大胆的住了哟。” 李乐之笑眯眯的冲崔水方竖了一个大拇指,转身就叫着赵霁去挑屋子。 “崔水方。” “诶,公子,我在这儿,有何吩咐?” 崔景樾阴恻恻的看向他手中那块有了牙印的金子。 “你牙口挺好是?” “没,公子,这不真金是软的嘛。” “……” “你先从我眼前消失一段时间。” “为啥啊,公子?” “我怕控制不住自己想罚你月钱的想法。” !!! 一溜烟儿,原本还在眼前聒噪的水方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乐之也是没办法,她和赵霁对云台道简直人生地不熟,不仅要防着有人对他们下黑手,还要有个安全的地方来商讨对策。 现下除了崔景樾这儿,她实在想不到别的地方。 无论崔景樾真实目的如何,至少他是同她过了皇帝的明面一道来的云台道,于公于私,她都不会在崔景樾的地盘上出事。 “诶,乐之你睡这屋,我就睡你隔壁,这样有啥事你敲墙我都听的见!” 赵霁欢欢喜喜的选好房间,就开始盘算要往里面添置些什么东西,他是少爷,有了条件从不亏待自己。 李乐之随他整理,反正在西州军营时,赵霁已经将李惟安副将这一职做的淋漓尽致,半点儿没让她在生活起居上再操半点儿心。 她曾说,若赵霁是女子,一定可以经营一家专门服侍贵女小姐们吃喝玩乐的营生。 一定只赚不赔。 一位侍女敲响门房,端着一碗汤药走进里屋,对着李乐之说。 “小李将军,公子让我给您送汤药来。” 第69章 故人相逢 “汤药?” “是,公子听闻你们今日在海上晕船,特地吩咐了奴婢给您和赵霁公子熬了汤药。” 不是,她吐都吐过了,现在喝有什么用? “你喝,当年我初到云台道也是不习惯坐船,就有人献了这方子,可以慢慢调理会晕船的体质。” 崔景樾走了进来,逆着门前的光对着李乐之解释。 一听能治晕船,李乐之二话不说就端起药碗给一口干了下去,喝完用袖子擦擦嘴,问道。 “那这药多久可以见效?” “短则一月,长则三月。” 不行,太慢了,她已经约定好要在十日后的夺彩大会上杀一杀云台水师的锐气,别锐气没杀成,自己倒是先在所有人面前表演如何优雅的呕吐而不掉进海里。 “还有没有什么更快的办法?” 李乐之抬眼看向崔景樾。 “我曾听闻,有晕船者出海航行数日,呕吐不下数十回,等回来就再没晕过船” 合着是吐着吐着给身体练出来的啊!但是李乐之却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当即跑到隔壁去拉刚躺上床的赵霁。 赵霁苦哈哈的抱着枕头不松手:“乐之,我才刚躺下!明日去好不好,这肚子里的酸水还没消下去呢” 瞧着赵霁那个不争气的样子,李乐之也知道欲速则不达。既然提高自身的事情还要再缓缓,那去摸清对方底细的行动就该往前放放。 “好,那我们今晚先去打探情报!” “去哪打探?” 李乐之给了崔景樾一个眼神,崔景樾伸出手指来在她面前摇摆:“我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再陪你去那里一次。” 见崔景樾这样抗拒,赵霁倒是来了兴趣,从床上麻溜的爬起,睁着他那双圆鼓鼓的眼睛问。 “去哪,去哪?” 李乐之背起手来,大步往外迈去。 “自然是这天底下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 赵霁站在秋意浓门口,抱着手,摩挲着下巴,看向站在一旁的李乐之。 “乐之,这就是你说的消息最灵通的地方?青楼” “这你就不懂了,来这儿我和崔景樾可是有经验的!” 李乐之说着还用手肘戳了一下崔景樾,冲赵霁解释:“他人就这样,来了这就不说话了,矫情做作的很。” “你和崔公子一起逛过青楼?”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跟你说呜呜呜” 李乐之还没说完,就被一旁不说话的崔景樾一把捂住嘴巴,往秋意浓里走去,那决绝的模样倒走出了几分大义凛然的味道来。 三人刚进来,就被一群身姿婀娜,体态妩媚的女子给围住。 “三位小哥是第一次来我们秋意浓,否则以几位的样貌气度,我们是不会不记得的。” “这位公子长得真健壮!” 靠近赵霁的一个姑娘握起香拳就往赵霁结实的胸膛上砸,被赵霁给阻拦住,他瞟了眼站在身边的李乐之,却发现人家在姑娘堆里简直如鱼得水。左手握着一位姑娘的柔夷,右手揽着另一个姑娘的腰肢,笑的那叫一个奸诈 站在崔景樾这边的姑娘们有些害怕这位不言不语,冰冰冷冷的俊美公子,最后还是一个胆大的试探着套近乎。 “公子身上熏的是何种香料,奴家从未闻过这样的香。” “无香。” 冷冷两个字,浇没姑娘刚刚鼓起的勇气。 就在三人被围作一团的时候,一个更加成熟风韵的女声由远至近。 “三位公子是贵客,将人围在门口作甚!还不快快往二楼请” 来人一双丰腴玉手扒开姑娘堆,露出脸来,李乐之刚看清,就惊喜的拉住来人的手。 “花娘!” “诶诶诶,那是奴家早年的花名,早就不用了,公子难道是奴家以前的常客?” 花娘没认出李乐之来,当年她去春满堂时作的易容装扮自然与今日不同。 “是我呀!” 李乐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花娘先是看了个糊涂,没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般想起。 “呀呀呀,是当年那个送我一堆玉佩的小郎君!” 好好好,别的记不得,她送了啥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将李乐之认出来后,花娘欢欢喜喜的将几人给引到自己房里,殷勤的想给他们倒茶水,却被李乐之一手接过。 “花娘姐姐先别忙,和我说说你怎么就来了云台道,在春满堂干的不是好好的吗?” “哎呀,这个还要多亏你!” “多亏我?” 李乐之被说的一头雾水。 “当年你出手多大方!我一下就凑够了赎身的钱财,就将自己给赎了出来。” 花娘坐下来,用手撑着香腮,回忆起她这些年来的经历。 “我回来以后,想找个老实男人嫁,但在都城安家的话,总担惊受怕的会被以前的恩客认出来。所以干脆走的远点,就走走停停的到了云台道。” “那你怎么又重操旧业啦?” 李乐之问的真诚,没半点鄙夷,所以花娘也不扭捏。 “我先是在云台道找了个男人,可你也知道做我们这行的,天天喝着避子药,加上我年纪又大了,半年都没怀上孩子,那死男人就开始打骂我。” 李乐之听的义愤填膺,将手攥的老紧,崔景樾生怕她下一刻就要去找那男人的麻烦,抬手给她倒了一杯茶。 “但是我花娘也不是好惹的,敢打骂我,那去官府和离了就是。” “花娘姐姐做的好!” 李乐之不禁鼓起掌来。 “可和离后,我总不能就靠着你给我的那些东西坐吃山空,但我自小被卖进青楼,没别的谋生手艺,干脆就紧着我赎身后剩的钱财开了家青楼,重操旧业嘛,这个我还是有些经验。” “原来如此,那花娘姐姐是这家店的东家喽!” 李乐之刚一说出口,花娘的面色就难过了起来:“现在是,但没准儿明天就不是了” “为何?” 花娘却不愿说出口,只打着哈哈,问李乐之今天来的缘由。 “小郎君不会平白无故的来我秋意浓,若是能像上一次有什么能帮到小郎君的,花娘一定竭尽全力。” 她自然是能帮则帮的,要不是李乐之当初送她那样多的珠宝,她现在没准还在春满堂里当个最低等的妓子。 李乐之还想再问,却被崔景樾给悄悄按下手背,对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过多探究。牢记他们今日来的目的,其他的事,莫要多问。 李乐之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得完成今天来的任务。就拉了崔景樾对花娘说。 “我表哥你还记得,他如今考了个举人,被分到云台官衙做事,可这不比都城,我们对云台道的顶头老大们的事是一概不知,所以今天本想来这打听打听云台道有些什么人是我们不能得罪的,有什么人是需要交往的,免日后行差踏错得断了我表哥的官路。” 花娘点头表示理解,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遇见,既然李乐之问出口了,她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若说其他事情上我花娘帮不到小郎君您,但在摸透云台道官场这件事情上,你算是找对人了!” 第70章 江家渔晚 她花娘一个外地来的孤身女子想要在云台道站稳脚跟,做着花楼的营生,自然要将云台道所有的达官贵人给弄得清清楚楚。 云台道的刺史是吴郡顾氏如今的当家人,顾迁,但已过花甲,身体愈发的不好。基本不能理事,台道事务基本由手下的刑狱官,文书官,民生官全权处理。而这掌管着整个云台道的刑狱,民生,财政的五司要职大多被南方士族所把控,其中又以会稽虞氏和吴郡张氏为最。 “所以啊,这最不能得罪的就是那些姓虞,姓张的官员,否则你表哥的官路算是做到头了。” 花娘给自己打着扇子,说到这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你们来云台道来的不巧,最近正乱着呢!” 李乐之听出隐情,假装担忧的追问:“如何个乱法,我和表哥初到云台,就这样倒霉?” 花娘起身到门前,探出头去观察了一番无人偷听,又将门窗和帘子统统拉上,才坐回原位,拉住李乐之的手,低声道。 “阿宝小姐,您是我恩人,所以这件事情我说与您听,可您听着便只记在心里,莫要声张。” 这事她也是前不久送一位和喝醉的官老爷上马车,听他醉后胡言才得知。 “暹罗国献给皇帝的国礼被海匪盗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赵霁不自觉的将放在桌下的手搭在李乐之的手背上,李乐之反手安抚的拍拍他,继续听着花娘的讲述。 “其实这海上行船是九死一生,不是死在海浪中,就是被不知名的海匪给截了去。” 花娘说到这,朝李乐之凑得更近,声音更加的低。 “可暹罗国礼是多大的阵仗,光是运送礼物的主船就有十数条战船,数千人护卫。你说这要什么样的海匪才能在数千精兵的护卫下,全身而退,还将船上财宝洗劫而空?” 除非是监守自盗 “但要说最倒霉的还是云台道最大的商户,江家。江家货船在外做了生意,本是想跟着军队一起回程,图个安心,结果倒好,全家主支的男丁都死在了海上,到现在都找不到一具尸体。” 云台道临海,多港,自前朝便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入海口,许多商户就靠着海上航船,向周国贩卖丝绸,茶叶,瓷器获利。这其中做的最大的有三家。 江家,明家,尤家。 江家最大,甚至有自己的出海港,那还是高祖起事时,因出钱资助,从而获得了一处出海港的六十年租期,正是这处海港,让江家迅速起家,一跃成为云台道最大的出海贸易商户,即使在整个大景也排得上名号。 “难道云台水师是吃干饭的吗?江家也算大家,他们族人不去讨个说法?” “谁说没呢!这江家如今就剩个大小姐,当日收到全家男丁的死讯,就穿着孝衣,敲响云台衙门前的登闻鼓,却被衙役轰走。她也是个烈性的,见官府不管,又跑到云台水师军营门口跪了一天一夜,求水师都督封向剿清海匪,甚至愿意将江家一半家财充作军饷。” “江家的一半家财啊,我估摸着可以买下云台道大半的土地良田都有富余。” 从花娘向往的喟叹中,李乐之再一次体会到这江家应该非常,非常,非常有钱 “咳咳,扯远了,说回来,这江家大小姐跪了一天一夜,最后站在军营门口大骂说是什么官匪勾结,谋财害命,差点被守门的侍卫给直接咔嚓了,最后还是被自家的仆从给背回去的。” 江大小姐 李乐之眼睛一亮,看向两边的人,两人也是心领神会,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 翌日清晨,三个穿着粗布长衫的年轻男子高矮不一致的站在满门缟素的江家大门口,形成了一个传统汉字。 赵霁摸摸脸上的猪胶,不确定的问身旁的李乐之:“乐之,这能行吗?” 今儿个一大早,李乐之就拉着两人坐在一起,在他们的脸上贴贴画画,直接把原本相貌出众的两人变成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到的路人甲和路人乙。 “还不相信我了,若是不行,能当初在西州能瞒你那么久?” “也许是他比较傻。” 崔景樾在一旁默默出声,这粗布衣裳他头回穿,磨得他脖子起了一圈红疹,痒的难受,可世家大族自小的教养又让他做不到在大庭广众下随意搔痒,现下就忍的有些烦躁。 “好了,好了,别说了,不要忘了我们今天的正事。” 李乐之说笑完,就攀着二人的肩膀往江家走去。刚到门口便被小厮给拦住。 “这位小哥好,我们是来应聘江家护院和账房先生的。” 李乐之从怀里拿出江家张贴在外的招聘告示,小厮将三人从头到脚的打量一番后,说等他进去通报,就跑的没影。 但也没让李乐之三人等太久,很快就有人领他们进去,边走边说:“这护院和账房先生是要过我家大小姐首肯才能进我江家做事,所以一会见到我们大小姐一定记得恭敬些,小姐是女子,切不可直视小姐的面容。” 李乐之和赵霁自然连声称是,崔景樾落后一步,快速张望了一下周围,迅速的挠了挠脖颈又快步跟了上去。 “大小姐,应聘护院和账房先生的三人已经带到了。” 领路的人拱手朝着屏风后一个绰约的身影行礼。 “刘叔你先下去。” 明明是个女子的身影,却传出个男子的声音,李乐之好奇的抬眼一瞧,一个男人自屏风后缓步而出,李乐之这一抬眼就盯着人家那张脸不动了。 男子面容白皙的过分,眉眼也过于深邃,她上次见过如此立体深邃的面容还是裴罗那家伙。 但这些倒不足夸,最最妙的是那双修长的狐狸眼,邪魅到了极点,被他看着就像一只赤狐给盯着一般 “咳咳” 身旁传来小声而急促的咳嗽声,强迫李乐之回了神,她不禁憋憋嘴,嗐,没办法,这是她最大的缺点。 男子看了三人一眼,随即朝屏风里伸出手去,托起一只玉手,将真正的主事人给扶了出来。 江家大小姐,那个敢孤身击鼓鸣冤,唾骂官员的烈性女子,真到了眼前,却发现她这样娇小,正是南方婉约女子的模样,半点让人不敢将前面的事与眼前人联系起来。 “先自报姓名。” 第71章 好大一张床 江家大小姐被身旁男子半扶着,明明面色苍白不适,但仍撑起身子,亲自来选护院。便知如今这江家并不平静。 江渔晚问了三人姓名,李乐之抱拳回答。 “我叫李豹,这两位是我的表兄弟,赵齐和赵越。” ……李豹、赵齐、赵越 赵霁和崔景樾听着这毫无水准的化名齐齐在心中叹气 三人还没出门时,赵霁就问李乐之既然这脸都变了,名字是不是也该变变。 李乐之当时是怎么说的 她拍着胸脯保证:“别担心,我已经给你们取好化名。任谁看了都瞧不出破绽!” 那信誓旦旦的模样自然哄得住赵霁,崔景樾却想起她给雪豹取名阿狸,她爹给她取名阿宝哦,还有,她爹的小名还叫铁牛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现在一听,果然如此 李乐之察觉到身边两人对化名的不满,歪歪头, 怎么,她这名字不好吗?就是都城的熟人来了都不知道这名字是他们的。 “听你的口音不是云台道人?” 作为主人的江渔晚还没说什么,倒是站在她身旁的男子先开了口。 口音这件事一时半会儿都改不了,与其遮掩,不如大方坦诚。李乐之点点头,回着眼前的狐狸眼男子。 “是,我们是从都城来的。” 狐狸眼男子听到这,不由从嘴里发出一声轻笑:“都城与云台道相隔千里,你们是如何到了我们这样的小地方?” 说完还走近几步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特别是在崔景樾面前站了一会才开口:“瞧着这位兄弟领口处还在泛红疹,怕是穿不惯粗布” 江渔晚听了男子这话也对李乐之三人警惕起来,看他们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探究。 李乐之左右看了站在两边当木桩不发一言的男人们,在心中叹下一口气,都没用,还得靠她自己。 “您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虽说这皇帝脚下随便扔块砖都能砸到一个四品官,可难道都城人全是有钱有势的?” “但说起我们三兄弟为何背井离乡,也是苦楚难言呀” 李乐之不愿回想似的摇摇头,仿若那是个极伤心的地方。旁的有点良知的人看到这副模样就不会再多问。可碰巧,眼前是个没良心的人。 “但说无妨。” 那狐狸眼男子站到她跟前,半点不想让她。 好好好,做戏做全套嘛,他还能难住她不成? 李乐之一眨眼,眼眶就开始泛红,语气也逐渐沙哑抽噎:“我们本也算都城过的好的人家,家中开着一个镖局,我和我大表哥赵齐自小跟着父亲习武就指望着长大能把这份家族产业继续做下去,” “而公子您说的这位细皮嫩肉的,是我二表哥,家里唯一读书的苗苗,这读书人肯定娇贵啊!我们全家省吃俭用省出来的银钱全来供养二表哥读书科考,什么好的全先紧着他用。若不是遇到家中突生变故,我们说什么也不会让他穿粗布衣裳的。” 说着说着,情到深处,这泪都滴下两行来。崔景樾嘴角微微抽搐,但还是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递到她面前:“表弟。” 李乐之接过帕子,就连抹带擤,一副对不住家人的内疚模样。 “说半天,你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狐狸眼男子还是不依不饶。 慌什么!这不正编着呢嘛 李乐之揩去两滴泪,把帕子还到崔景樾手中,捧着胸口痛苦回忆。 “说起小弟伤心事,那是三年前” 莫名的,所有人都觉得有几束光打在了李乐之身上,脚尖也在不自觉的跟着律动 “生意落我家,我爷把镖送。镖丢人也亡,亲人泪两行。 “奈何货主闯灵堂,要儿赔损偿!” “寡母撞柱去,家财全散光。” “已无立足地,离乡泪茫茫。” “啊,泪-茫-茫!” 说的快要唱了起来,泪水更是不要钱的往外冒,李乐之捶着胸口,心中却还在不断请罪,这也是假的,假的,我在做好事啊!三清祖师爷,小儿乐之在这儿跟你赔不是,莫当真,莫当真!!! 赵霁在一旁瞧的目瞪口呆,虽说两人见第一面时就见识过李乐之诳人的功力,但现在再看,怕是又精进不少 那他也不能拖乐之后腿,狠掐自己大腿一把,铁打一般的汉子也瞬间红了眼眶,和李乐之相互搂着安慰,只剩最右边的崔景樾满脸无措,不知该如何表演,但他这无措的模样却也符合他一个有些清高的读书人不善表露情绪的模样。 江渔晚听着眼前三人与自己家中遭遇相似的经历,才缓过来一点的哀戚愁思也被勾了出来,拿着帕子轻轻擦拭湿润的眼角,对着身前的狐狸眼男子说道。 “江复,莫要再为难他们了。” 被唤作江复的狐狸眼男子回身应是,又转过去看向李乐之三人。 “虽说小姐同情你们的遭遇,但我江府也不找吃白饭的,你们的斤两还得试一试。” —— 既然要试身手,方才见人的厅堂是没法的,几人到了江家的练武场,空旷的靶场上,一端站了一人。 李乐之站在一端,看向对面那个据说是江家护院长的大叔,抠抠脸颊,转过头去,看向江复,听他发话。 “这是我江家武功最高的师傅,我也不为难你,只要在他手下走过二十回合,就算你行,有资格做我江家护院。” 江复看了一眼足足比师傅窄一半的李乐之,摇摇头,转身去给江渔晚倒茶水。 “哐当——” 一声锣鼓响,比试正式开始,李乐之就站在那,等着对面的武师傅攻来,不过几步,武师傅沙包大的拳头快速落下,可李乐之只躲不攻,这副模样被武师傅瞧见,厉声喝道。 “小子,为何不出手?” “想多撑几回合。” 武师傅一听,哈哈大笑:“就你这耗子一般的躲法,再撑也多不了几个回合。” 说完双拳作爪,要来抓李乐之的下三路,这样的招式实在不雅。 “嘿,大叔,这样就不礼貌了。” 双手依旧背在身后,提足轻跳,踩着他的肩膀,越到武师傅背后,旋即侧身抬腿横踢出去,只一脚,就将武师傅踢出比武范围。 李乐之收回腿,继续抠抠脸颊:“我的意思是想让你多撑几个回合。” “好!” 赵霁还是老样子,只要见李乐之比武赢了人,就控制不住他兴奋的嘴脸。 李乐之退出靶场,让赵霁上去。开始前还叮嘱道:“莫要将军营里的招式给使出来了。” 赵霁点头,这些他还是心中有数,上了靶场就对人招手。可那武师傅被李乐之踢的没了面子,见眼前这个身材更加魁梧高大,说什么也不愿再上,最后还是个二把手和赵霁比试。 赵霁虽说平时吊儿郎当的,可也是西州战场上练出来的,又不懂谦让,不过两三回合就把人打趴,扬着头下了场。 “易如反掌!” “收着点,去看看崔景樾怎么样了。” 两人齐齐转过头去看向正坐在桌前算着账本的崔景樾,没一会儿,他站起来将账本交给江复,自己回到李乐之身边。 “怎么样?” “一月出海运货收益而已,不过这江复偷改了数字,才让我耽搁了一下。” 清河崔氏,那样庞大的支出收入他也不出差错,这种比试,就如李乐之打武师傅一样,还在藏掖着。 三人的表现被江渔晚看在眼里,当即同意了让他们进江府做事。因着两人的出色表现,还专门把李乐之和赵霁安排在内院护卫。 又因为三人是表兄弟,江家管事的直接给他们单独安排了一间屋子,一个大通铺,睡上三个人绰绰有余。 —— 崔景樾看着整个屋子只有一张床时,面色沉了下来,自小崔氏的教导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不可,这万万不可。” 李乐之瞧着崔景樾那迂腐的样子,挑了挑眉,一屁股坐在床上,双手撑在身后:“你怕啥,我和赵霁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 “男女大防不可违。” 几个字从崔景樾的唇缝间流出来,却被李乐之用哈欠打断:“我在军营睡了三年,全是男子。你现在告诉我要遵守男女大防?别闹了,今天装了一天,我都困死了……” 见李乐之就要往床上躺,刚端着一盆热水的赵霁小步快跑进来:“乐之先别睡,把脸和脚洗了睡才舒服。” “哦,起来了。” 李乐之又撑着身子爬起来,赵霁早就把水盆放在她脚边,还给她递上一块已经扭干的热毛巾。转头去给自己倒洗脚水。半点不见宁国公幼子的骄矜模样。 “……” 如此熟稔的模样,看来她已经习惯了,那他再说些什么,倒显得他矫情……崔景樾自我麻痹的安抚自己。 “崔兄,过来泡脚啊!” 三人排排坐在通铺上泡好脚,就准备睡觉。 赵霁先一个跟头翻到床头,招呼李乐之:“乐之,睡我这边,靠窗户通风。” “不行,她睡我这边,这边靠墙宽敞,我用棉被做挡,而且我观赵霁面相就爱晚上打鼾磨牙,你离远些。” 崔景樾在一旁打断赵霁的热情邀请,急的赵霁爬起来就要和他理论,被李乐之给扯住。 “好了,不要说了,我睡中间,总行了。” “……” “要不我们还是睡地上。” 两人站起身来,都觉得有些不妥。自己倒还可信,但他们怎么能保证自己和李乐之睡着后,另一个人会不会做什么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防备,齐齐出口。 “臭矫情,就崔景樾那个娇贵身子骨睡一晚地板,第二天腰都直不起?” 李乐之坐在床边,环着手臂抬头看两人,皱着眉继续说。 “可若让崔景樾睡了床,我不信赵霁你小子不会偷偷藏起来抹眼泪说我亏待你……” 呃……他们没准儿真的会这样。 “那要不然你俩睡床,我睡地上?” “那怎么行!” 两人再一次默契十足的同时出口。 李乐之盘腿坐起来,抓抓头发,被两人的墨迹整的有些烦躁:“不是我说,你们两个真的好烦,就凑活睡个觉,连衣服都不脱一件,在那磨磨蹭蹭干什么。明天不干事啊?” 她爹说过,要想打好仗,得先睡好觉!他们又不是前呼后拥的来云台道游玩,还讲什么礼仪,养足精神才是正经事! “……” 两人相视一眼,不再争辩,乖乖巧巧的爬上床,一边躺一个,直的就像两根木桩。 可李乐之刚才还困意席卷,结果真到了床上却一时半会儿的睡不着,将被子往上提了提,转头瞥了眼两边已经闭眼的人,小声发问。 “睡了吗?” “没睡。” “寝不言。” 李乐之瘪瘪嘴,更小声的倾诉:“唉,上次这样睡觉还是我四岁的时候,右边睡着九表哥,左边睡着四表哥……” 那时她爱缠着皇后一起睡觉,可想和皇后舅母共寝的皇帝舅舅哪里愿意,直接把她扔给留宿在宫中的四表哥照顾,凑巧九表哥也在,他们就一起哄她睡觉。 高高的纱帐,漆黑的夜幕被淡白皎洁的月色隐隐照亮,透过立政殿的琉璃窗铺满整个偏殿。 不过八岁的九表哥点了一支蜡烛,借着烛光用手影给她演着各种动物。 而四表哥读书很多,就用他那胖胖软软的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肩膀,借由周靖川的手影戏给她讲《山海经》里面光怪陆离又瑰丽多彩的故事。 她便在奇异的故事和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她想自己能长到现在这样胆大包天又肆意妄为的性子,总有他们的宠溺和平等对待。可这样的光景好似就在昨日,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李乐之睁着眼看向空荡荡的天花板,这里没有九表哥送的珠宝所做的千金纱帐,自然也没有胖胖可爱的四表哥讲的神话异兽,这样空荡荡的 “睡,谁说明日的太阳不会比昨日更加明媚呢?” 不知是谁这样说了一句…… 第72章 她们不知 “姐姐,你这衣袖上的绣花真好看。我以前都没见过。” 李乐之倚着门框,双手抱于胸前,笑嘻嘻的和一个江府侍女搭话。 “这是夹竹桃,我家小姐最爱。但是因为其枝叶树皮有毒,原先家主不准在家中种植,所以小姐就把花样子画下来,让我们绣在衣袖上,也算是将夹竹桃留在江府之中。” 夹竹桃,红花碧叶,叶似竹非竹,花似桃非桃,既有竹叶清雅之姿态,又有桃花拂面之妖娆,兼具桃竹之形,故名夹竹桃。 “我们小姐还真是个妙人,这样的方法都能想到。” 李乐之诚心的赞叹。 “那是,小姐从小就聪慧,刚会行走时就能在看账本的老家主怀里坐一个下午,不哭不闹。” “要我说” 小侍女也是个心直口快的,和李乐之聊到投机,扭头快速扫视了一圈周围,凑近说:“小姐可比遇上海难的少爷们还要聪明上百倍。可惜,家主从不让江家的女人参与江家的生意。” “海难?我昨儿个才来府里,是看满堂都挂的白绸缎,本以为只是哪个家中老人去世,难道是年轻少爷?” “何止啊!” 小侍女表情更加夸张:“江家三代男丁都没在海上了。老家主,家主,三位嫡出少爷,两位庶出少爷全没了。” “全没了!?” 李乐之作出惊讶的模样,随即不解:“可这按理说,海上航行吉凶本就难以预料,再大的出海贸易总会留人守家,怎么都去了?” “这,我也不知道,只是有次听在大少爷房里伺候的姐姐说,大少爷他们这趟出海、回程都有官兵护送,又是去的什么仙鲜肉什么的地方。几位少爷都争着去,最后家主好像还送了官府好些护送费,人家才愿意带上我们家的。” 暹罗国礼 小侍女说到这里,嘴巴一撇:“也是老刺史身子不好,很久没理事了,要不然我们江家随行战船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如今却要上赶着送钱才能随行。” 老刺史,吴郡顾氏的当家人,也算是云台道的当家人。与江家的老家主曾因战乱一齐逃往乡下避难,老刺史是世家子弟,即使在乱世也不愿自降身份与乡土百姓争食。 还是江家老家主偷人红薯,遍山挖野菜根给喂活下来的,因此顾老刺史就成了江家在云台道的最大靠山, 可猛虎总有老去的那一天,家中幼虎尚在争权,官场上群狼环伺,这又如何有精力管得了依附自己的猕猴 这复杂的关系啊就和她都城里那些叔叔婶婶,表哥嫂嫂的家族交互联系一样,搅乱她的头。 李乐之还想再问问这大小姐当时去云台水师的情况,却还没开口,就有人急急忙忙的来唤她。 “豹护卫,豹护卫,快去祠堂,祠堂,小姐有危险!” 来人跑的气还没喘匀,就只觉一阵风从面前扫过,刚才站了人的地方只剩小侍女一人。 “豹护卫人呢?” “刚从你面前飞过去” —— 江家祠堂大门紧闭,李乐之生怕她的新东家出了什么差错,一脚踹开厚重的铜包木九钉大门,大喝。 “放开我家小姐!” “!!!” “” 这一喝,直接祠堂内乌压压的人群全都看向她,而她的新东家江小姐,跪在祠堂正中间,也一脸惊讶的扭头看向她。 江渔晚起先确实被李乐之这一嗓子给吓着了,但随即就明白是自己的侍女传达意思有误,平和的向李乐之解释道。 “李豹,不可无礼,他们都是江家长辈。” “江家长辈。” 原本待在一边的赵霁小跑着上来拉她,一边在她耳边说道:“这江渔晚被人逼着交家产呢,叫你过来就是充个人数,撑场面的。” 呵呵只是充人数撑场面 李乐之被拉到角落,她一抬眼,就看见崔景樾也在, 崔景樾看见她正要弯了嘴角说什么,就被李乐之捂着脸打断。 “别说,我知道真丢人” 崔景樾却还是伸手到她头顶,拈着一片落叶放到她面前。 “叶子而已。” “” “呵” 极清浅的一声笑。 “抱歉,还是没忍住。” 好好好李乐之咬牙闭了眼,伸出手去在崔景樾的手臂上狠掐一把,咬牙切齿的斜眼看向崔景樾。 “哦,我不原谅。” 不过是一个不懂规矩的下人,江家的族亲们不再理会这个插曲。继续转头冲正跪在蒲团上的江渔晚施压。 “渔晚,你是三叔看着长大的,我和你爹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堂兄弟。如今江家遭此大难,江家大房只剩你一个弱女子,我们这些长辈说什么都是要帮你一把的。” 江渔晚跪在蒲团上,眼神只定定的落在江家大房七人的灵牌位上,双手合十,淡淡开口:“那渔晚便请三叔指教。” 江家三叔端起茶盏喝一口,将双腿交叠搭起来,怡然开口:“大哥虽然走了,但江家的生意总不能就此停摆。可你一个女儿家什么都不懂,江家上上下下再加上工人仆役这上万张嘴难道就不吃饭啦?”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将身子靠在椅子上继续道。 “所以啊,三叔和诸位长辈商量过了,要不就过继个孩子到大房,由大掌柜们领着学几年生意也好继续把江家门庭给撑下去。” “呵” 李乐之站在角落,听着这再熟悉不过的话,抱手冷笑:“这是全大景通用的话术吗?真够土的。” 江渔晚还是没看那所谓的江家三叔。 “三叔可有过继人选?” “这自然是有的!” 语气间带上了几分迫不及待:“我家壮儿,天资聪慧,身体健壮,五岁就能背完三字经,可是乡间十里八村有名的神童,不失为不错的人选。” “咳咳咳” 江家三叔身后传来阵阵急促的咳嗽。 “当然,你四叔,五叔还有八叔家中的德祖,秀儿,小凤也不错,你多考虑考虑。” 说这几家孩子名字时语速快的惊人,连李乐之差点儿都没听清。 “三叔说的这几个孩子,我都不是很满意呢。” 江渔晚闭上眼,朝灵位拜下,无所谓的模样有些激怒了说话的人。 “不满意?那你倒是说个名堂出来,否则我们今天就在这不走了!” 被提及几个孩子的父辈们气势汹汹的往前一站,将江渔晚给围了个圈。 江渔晚却喊着李乐之:“李豹,赵齐,把堂叔们请远一点,他们围着我……我喘不过气。” 味儿大! “得嘞!” 李乐之和赵霁就等着这句话,俩人趾高气昂的往前一站,双臂一展就将几个人给推回位子上,然后退回江渔晚身后,抬着下巴蔑视这些来喝血的亲戚。 江渔晚从蒲团上站起来,跪的有些久,起身不稳,正要一个踉跄,却被刚刚赶到的江复给扶住,并冲江渔晚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卷账簿递给她。 娇小的南方少女翻开这本账簿,音调不高却极为沉稳的逐字说道。 “去年六月,江青雄私吞江家药铺高丽参五十一根。江武欠尤氏赌坊白银六百两,江毫贪墨江记酒楼营收过五成” 一字一句,将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几人吓白了脸,忙朝四周神色各异的江家亲族们摆手。 “不是,不是,全是这丫头胡说” “几位叔叔还要渔晚继续往下念吗?那这账簿上可还记了其他的名字,着实眼熟的很。” 众人一听这还了得,江家家大业大,谁没从中偷吃偷拿过,如今要是一笔一笔的拿来算,肯定不美。纷纷开口让几人不要太过为难江渔晚。 “三弟也是,渔晚还是个姑娘,莫再逼她,你们这样太不像个长辈样了。” “还是听晚丫头的主意,想选谁就选谁。” “可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丫头,能有什么主意!” “还是要听我们这些长辈的。” “” 众人议论纷纷时,一直坐在上首拄着拐杖没说话的白须老人开了口。 “可女仔终究是女仔,迟早是要嫁出去的,你最好早点做决定。” 他是江家现在辈分最大的老祖宗,说话分量自是不一般 江渔晚冲这位老祖宗磕了一个响亮的头。 “老祖宗,这也是我要说的,我江渔晚如今是江家大房最后的血脉,我不会出嫁!” “荒唐!男女婚嫁,自古大事,你不嫁,还能一个人生出江家大房的继承人不成!” 鸱首拐杖重重的敲在地上,老祖宗苍老但威严的声音贯穿整个祠堂,无人敢发一言。 这是孝,是礼,是压在女人身上的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只能守着四方的天空等待死亡。 她很幸运,她出身高贵,有疼爱的父母,但眼前这位少女却无人在她身后做支撑,她只能用她瘦弱的肩膀拼命抵抗。 李乐之往前一步,却被崔景樾给拉住,冲她摇头,他们只是来搜集情报的,莫要被俗事缠身,却被李乐之给甩开。 她走到江渔晚身边,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后,重新隐没在人群中。 江渔晚站起来,扫视周遭所有的亲族,以往他们是慈爱有加,甚至带些谦卑讨好的长辈,如今他们却是吃人肉,喝人血的魔鬼。祖父打下的基业她绝不会拱手让给这些魔鬼,绝不会! “老祖宗,我要招婿。” 她转身面向所有人:“你们不是说大房只有我一个女儿家了吗?我要招婿,江家下一代的继承人会从我的肚子里出来。” “而现如今,我,就是江家的家主。” “这怎么能行!你怕是连账本都看不懂怎么当家?” “海上航船,你能去吗?” “工人闹事,靠你在这喊几句就能停吗?” “” 祠堂从不准女子入内,所以满堂衣冠只她一个女子,长辈在训斥她的狂妄,小辈在嗤笑她的妄想。 她独她,无依无靠。 “小姐,大胆的去做,有我在。” 男子扶住她的微微颤抖的手,对她低声郑重的承诺,没有实质的语言在此刻重如千斤。 江渔晚靠着江复的手,重新站稳:“那请诸位给渔晚两个月的时间,要是渔晚能将江家的生意给继续做下去,甚至做的更好。我请诸位叔伯不要再像今日这样,没有邀请,就来江府做客,否则渔晚怎么能来得及吩咐厨房准备各位的席面,怠慢了诸位叔伯。” “你说两月就两月?这中间被你弄出的损失怎么说?” 江渔晚深吸一口气,笑着回答。 “渔晚这些年也受祖父疼爱,万两的体己银子还是拿的出的,若是亏空,我一律承担!” 江渔晚举起手中的账簿,冲众人道:“当然,渔晚真心的希望在座的各位长辈能给渔晚这个机会。长辈慈爱,做晚辈也不会没有表示。只要诸位答应,这本账簿就当从没存在过” 所有人都陷入沉寂,慢慢的开始窃窃私语,计较思量着其中的利益得失。最后还是老祖宗开了口。 “再加上两月之内,找到上门女婿。” 江家的老祖宗最后发了话,加上这个条件。 “没有男人,海上的风帆谁去扬?” “好。” 江渔晚应下了这个苛刻的条件,为自己赢得两个月喘息的时间。 —— 送走所有难缠的亲族后,江渔晚看向李乐之,对她笑道。 “多谢你,李护院,要不是你提醒我可以招上门女婿,老祖宗今天是绝不会松这个口的。” 李乐之一被漂亮的人夸就爱翘尾巴,她抬起头得意洋洋的解释:“这有啥,我认识的一个女子就从小立志要招赘婿,她可是家中独苗,她不招上门女婿,这家产谁来继承!所以今天看到小姐您遇到相同的事就随便说了两句,哈哈” 江渔晚点头,转头看向正在落雨的庭院屋檐,低声的呢喃。 “为何这女子就不能像男子一样有权利继承家产呢?” 他们同父同母,同吃同住,究竟有哪里不一样,为什么女子要多承受生子的痛楚却得不到平等的对待? 这样陌生到新奇,又堪称悖逆的想法在两位女子的脑海中闪现,太过深奥,饶是江渔晚自幼饱读诗书,都没有哪一本典籍上写过这样的注解。就算李乐之走遍大景和西州也无人能说出这样的理由。 第73章 月黑风高 “嘿嘿,嘿嘿嘿嘿” “” “嘿嘿嘿嘿” 三人躺在床上,李乐之闭上眼又睁开眼,又闭上眼,最后实在忍不了,掀开被子坐起来,朝着左边的赵霁就是一脚。 “赵霁你不睡觉在那嘿嘿嘿干什么玩意儿?” 被踢的移了位的赵霁摸着自己被踹的腰窝,抿着嘴,连连摇头:“没啥,就只是想起一件高兴事,忍不住” 李乐之被赵霁诡异的笑声扰的没了睡意,干脆盘腿坐起来,用手撑着头,和俩人分析今天打听到的消息。 “这云台道的最大商户有三家,江家背靠顾氏,可顾家现在正因为老爷子病重忙着争权。” “云台官场大权旁落,这江家就遭了难?这其中没什么联系,我是不信的。” 崔景樾也坐了起来,他现如今竟能放下世家宗子的那套架子,直接背靠在墙边,手随意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开口。 “另外两家商户是明家和尤家,这明家将自己的女儿送给了吴郡张氏做小,算是投了张恒做靠山。” 张恒,吴郡张氏主房的庶长子,现在是云台道除顾老刺史以外的最能说的上话的官员之一,掌管云台道的财政,民生,正是管着商户的职位。 而另一位和他犄角而立的,正是另一世家大族,会稽虞氏,虞朗,掌管着云台道的刑狱,审讯。 “两家都找了官府的靠山,这尤家多半也投靠了虞朗。” 但这也是最奇的地方,江家此趟出海说是听了官府要去暹罗护送国礼的消息,就想搭着景朝水师一齐去暹罗做买卖。 景朝盛产茶叶,丝绸,瓷器,往海外一贩,价格往往翻上十数倍。而暹罗盛产香料,象牙,宝石,这些景朝缺的东西。一趟来回,买进卖出,至少会挣下数十万白银。 而且还有军队护航,这样稳赚不赔的事,其他两家当真不眼红?还是不知? 可一个快失了官府靠山的江家都知道的消息,他们俩家当真不知,还是知道的更多? “也许这是个请君入瓮的局” 快到深秋,夜风一吹,直直的激起赵霁一身鸡皮疙瘩。 他搓着手臂,想要偷偷挨乐之近些,却被李乐之一把抓住肩膀。见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正脸红的想要说话,就被李乐之捂住嘴。 “嘘———” “有动静” 崔景樾侧耳细听,只听见西风穿堂而过的呼啸声和落叶随风刮擦碰撞又停在地上的声音。但他和赵霁还是警惕起来,毕竟李乐之的耳朵被老季练的实在灵敏。 李乐之静默了一刻,转头看向崔景樾问道:“崔九他们来了吗?” “我在哪,他们就在哪。” “是来的人很多,需要他们?” 崔景樾反问李乐之。 “不,叫他们就守着你,别出头。” 李乐之下了床,将已经放下的头发重新高高束起,风轻云淡的往外走。 “我和赵霁,绰绰有余。” 为了不暴露身份,李乐之没带崔景樾送她的那把寒水枪,可一时好东西用惯了,随便抓起的一柄铁剑还有些不顺手。 她将剑在手中掂量了掂量,太轻,就像拿稚童玩具一样,实在没有杀人的手感。 —— 数十道黑影在江家庭院的房檐间快速穿梭,江府不只是一座宅子,更确切的来说是一座巨大的园林,假山挨着溪流,池塘伴着楼阁,房屋林立交错又有腰楼,小桥连接贯穿,就是一般才进府的丫鬟都要花上许久才能记住道路。 可这些黑影却不约而同的,飞驰向同一个地方。 江渔晚的卧房。 丫鬟碧霜正给江渔晚拆卸着头上的珠翠,透过铜镜,看到自家小姐一脸愁容,不由放缓动作,柔声安慰。 “小姐莫担心,不就是在两月内招个上门女婿,依奴婢说,只要您将这话一放出去,半个云台的人都争着来!” “可这又有多少是冲着江家的家产,又有几个是真心的?” 江渔晚看向铜镜中的自己,模样还尚显稚气,现在唯一的至亲就只剩她的母亲。 可她娘是个柔弱不堪的妇人,从听到父亲商船出事后,就再没下过床。而后院的那些个姨娘,只求他们不要现在来吃她一口就算谢天谢地。 江家,真的只剩她一个人了 “既然小姐担忧他们的用心,何不在家中挑一个放心的。” “你是说,江复?” 江复是个孤儿,由外出行商的祖父捡回家,见他聪慧,就由父亲认作了干儿子。 自小与她青梅竹马一齐长大,若说她心中对他没半点意思,也是不可能的。可他们名义上是兄妹啊。 “这有什么,小姐和复公子是半点血亲都不沾的。奴婢瞧着复公子这些年对小姐那是掏心掏肺的好,就说今天,要不是复公子及时找到江三爷他们贪墨的账本,怕是今晚那些人就堂而皇之的住进江府了!” 江渔晚低下头没说话,只是一遍一遍的顺着自己的头发。 “小姐弄好了,等奴婢去给您打洗脸水来。” 碧霜收起首饰,就端了铜盆去开门。手还没碰到门栓,房门就由外至内的被大力踹开,弹开的木门直接将端着铜盆的碧霜掀翻在地,铜盆乒铃哐啷的滚落到江渔晚的脚边。 江渔晚一转头,就看见一个手持大刀的黑衣蒙面人朝她走来。 她惊慌的站起来,颤抖着身子,扶着梳妆台,不停的往后挪。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取你命!” 黑衣蒙面人猛举起手中的长刀就要朝江渔晚的面门劈去。 刀还没落,却发现前进不了一步,低头一看,刚才那个摔倒的侍女正死命抱住他的右腿,让他无法挪动。 “该死!” 蒙面人转了方向,就要往脚下的碧霜砍去,吓得碧霜和江渔晚都尖叫着闭了眼。 “啊——” “啊————” 死前的最后一声惨叫从蒙面人的喉咙里飞出来,他低头朝自己的胸膛一看,一柄铁剑从后往前贯穿他的心脏,乌血从胸口和嘴里喷涌而出,重重倒地,连回头看一眼到底是谁杀了他都来不及。 鲜血溅了江渔晚一脸,也淋满了趴在地上的碧霜的头。 李乐之从门口走起来,拿起桌上的两块锦帕,顺手给了早就吓傻的碧霜和江渔晚。 “别担心,擦擦就好。” 随即又抽出飞掷在杀手胸口上的铁刀,在袖子上擦了擦递给江渔晚。 “拿着,要是有来人,就往他身上乱砍。” 但又摸摸自己的下巴,略思考了一下,喃喃自语。 “嗯但应该用不到。” 也不等江渔晚说什么,弯腰捡起杀手的长刀,掂了掂,继续自言自语。 “还是这把重量合适啊。” 说完利落的转身离开了房间,还贴心的顺手关上房门,阻隔了两位少女与血腥杀戮。 第74章 杀人夜 李乐之背手关上门,庭院中已经站满了持刀的黑衣蒙面人。 漆黑夜色,西风作祟,卷起树梢的枯枝烂叶。弯月隐在乌云之间,隐隐约约,甚至照不清四方的庭院。 “碧霜,快将蜡烛灭掉!” 江渔晚缩在微微打开的窗户边,朝着躲在八仙圆桌下的碧霜小声疾呼。 碧霜虽然又不解又害怕,但是还是哆哆嗦嗦的爬起来将房中的高燃的烛台给熄灭。 随着最后一支橘黄烛光熄灭,整个江家都陷入黑暗之中,杀机四伏。 李乐之右手持刀背在身后,明明西风凛冽,可胸腔中的心跳却在不断加快,血液也在逐渐沸腾。 庭中黑衣人足有数十之数,可眼前只有一个瘦弱的看家护院,为首的黑衣人冲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 速战速决,全上! 寒光乍现,数十道黑影迅速朝李乐之涌来,吓得躲在窗边观察局势的江渔晚控制不住的捂住自己的嘴巴,手中还紧握着刚刚李乐之给她的那把铁刀。 “啊——” “噗————” 惨叫、皮肉割裂和鲜血泵溅的声音不绝于耳,江渔晚不敢再转头看外面一眼。 死亡,离她不过须臾。 …… 杀声渐小,直至停止,原本还狂妄的西风换了方向,遮掩明月的乌云也被吹散。重新照亮这处刚刚经历屠杀的四方小院。 鲜血顺着石板台阶顺进草地泥土,青年人还站在原地,长刀雪亮,血珠在刀刃尖滴落,又是这样黏腻的触感。 李乐之抹下飞溅在脸上的血珠,不满的啧声。 “下次得注意点了。” 她抬眼,看向还站在原地的黑衣人首领,将插在死去黑衣人身上的长刀拔出,冲他笑:“怎么,你还来不来?” 原本数十人的刺杀,现在都堆在她的脚下,而这个人却还站在尸堆中间冲他笑,只剩最后一人的黑衣首领像是见到什么可怕的怪物一样,转身就想飞上屋檐逃离。还没越上房顶,小腿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重重的摔在地上。 怪物走到他跟前,收回飞掷深砍进他小腿骨上的长刀,用刀背抬起他的下巴。 与其落在这个怪物手上,不如 杀手还没来得及咬舌,下巴就被卸下,再动弹不得。 “落到我手上,生死还由得了你?” 手起刀落,麻利的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再想寻死?再无可能。 李乐之提着他正要往外走,赵霁就提着剑跑进来:“外面的人也收拾完了。” 她点点头,将唯一的活口交给赵霁,转身走到江渔晚卧房门前,轻叩。 “小姐,都收拾完了,您可以出来了。” 半晌,连李乐之都以为江渔晚被吓晕在房间里时,房门颤颤悠悠的从里面打开,还是她走之前给的那把铁刀,被江渔晚紧紧的握在手中挡在身前,清丽小巧的脸上全是半湿未干的泪痕。 “留留活口没有?” “留了。” 李乐之点点头,这江小姐还算镇定,还能记得留个活口好审问。 碧霜也哆哆嗦嗦的从屋子里出来,刚一到门口,就看见堆叠如山的尸体,直吓的重新跌倒在地, 方才江渔晚神经太过紧绷,只顾着看李乐之,现下被碧霜一喊,也看清了满院的尸体,手中的铁刀也被吓掉在地上。 “死死死人!” 这样的模样无端让李乐之想起在疏勒第一次杀人的自己,她再次替眼前的少女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刀。 “小姐你记住,你现在是江家的家主,这样的事情不会是最后一次,所以” 铁刀再次被她塞到江渔晚手中。 “从此以后,任何时候都不要丢掉手中的刀。” 还挂着清泪的少女抬脸看她,柔弱至极,又倔强至极,恰如一丛带水的夹竹桃。 直至此刻,江复才带着其他护院匆匆赶到,挤开李乐之,抓紧住江渔晚的肩膀,将她前前后后瞧了个仔细,没看到受伤才长舒一口气。 “渔晚,对不起,我听到动静就赶来了,还是让你受惊了。” 江渔晚挣脱开他的双手,朝李乐之看来。 “我没事,这还要多亏李护院和赵护院才把贼人给擒住。” 江复也看向李乐之和赵霁,以及被赵霁绑在一边的黑衣人,已经半死不活,不闻声响。 —— 江府今夜注定无眠,江渔晚和江复等她能信得过的人全聚在宴客的小厅中,周围被护卫围了个水泄不通,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 李乐之因着刚才“英勇救主”也和赵霁,崔景樾一齐参与到了这个核心的家族会议当中。 “江复,你觉得今夜是谁派人刺杀?” “小姐白日里才拒绝三爷他们过继嗣子的意见,今晚就遭到刺杀,会不会” 江复没再说下去,他说到底也只是个捡来的孤儿,顶了一个江字,却算不上真的江家人,如此堂而皇之的猜测是江家长辈,确实不好。 江渔晚没说话,赵霁靠着柱子站在李乐之身边,听见江复意有所指的话不由冷哼。 “怎么,赵护院有何高见?” 江复转过头,看向李乐之他们这边。 赵霁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大少爷,除了李乐之,从不服谁,现在被一个商户给阴阳怪气的质疑,连生气都没感到,只是觉得好笑,随即出声。 “这种水平的杀手,不是家养的,就是雇佣的专业杀手,一次都要上千两银子。白天听你们那什么三爷,四爷连赌坊几百两的银子的还不上,他们能请的起?” “怕是在哪找杀手都不知道。” 赵霁抬着下巴,腰间软肉却被李乐之给掐了一把。 说好的伪装呢!你小子,就你懂的多!死炫耀! 江复眯了眼,转了话头,将三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了一番,质疑开口。 “赵护院说的有道理,但我也有个疑惑,不知可为我解惑?” “说。” “今夜的杀手,足有三十一个,不知是怎么都折在了两位手上?” “难不成,这都城的镖局都这般卧虎藏龙,随便一个逃难的就能以一当十?” 江复起身,踱步到三人跟前:“三位可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 第75章 幕后黑手 她看着眼前这个狐狸眼的江复,心中莫名的感到烦躁,他像条阴湿的动物,从一开始就朝你步步紧逼,蜿蜒蠕动着想要窥探你的内心秘密。现下他又这样朝她靠近,微眯着那双上挑的狭长眼眸,再美的容颜都被这份阴沉给破坏殆尽。 她连话都不想和这人再多说一句。 崔景樾在一旁感受出李乐之的烦躁,倒也纳罕,他从没见过李乐之这样讨厌一个人,连场面话都懒得说下去一句。他上前一步,隔绝住江复看向李乐之的眼神。 崔景樾身量很高,比江复高出好几分,他这一挡,江复再看不见他身后的李乐之。 “江公子,我们有什么秘密是我们的私事。” 崔景樾微微俯视眼前这个男人。 “我们是来这里做事,但不是签了卖身契。” “所以我们说与不说,你都无权过问。” 他话音一冷,极淡的嗓音却给了眼前男人无端的压迫,明明他还要长这叫赵越的年轻人几岁,可现在却被压的喉咙干涩,还有质问的话语半晌都说不出口。 赵霁也上前帮腔:“你这小子好生奇怪,不去审审那还留着的活口,现在在这儿质疑刚刚救了你们大小姐的人。” “哼,也不知道某些人的脸皮怎么这么厚,自己来的迟,还有脸问顶事的人。” 一人一句,让江复一句话都插不进来。 “好了!” 坐在首座的江渔晚重重的将手打在身侧的紫檀木桌上,皓腕上的翡翠镯子和桌面狠狠的碰撞在一起,发出令人肉疼的声响。 “江复你回来。” 她叫回江复,重新看向李乐之三人:“若不是李护院他们,今夜我早就成了刀下亡魂,再不可说他们的是非。” 江复坐在下首,微微点头,藏在袖中的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皮肉,渗出丝丝血迹。 “既然在座的都是我江渔晚最信的过的人,我就来说说我的一些猜测。” 站在崔景樾和赵霁身后的李乐之眼神一亮,要说正事了。 “诸位都知道家中祖父,父亲和几位哥哥都在海上遭了难。” 伏在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缩。 “其实自祖父他们准备和官府一起出海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妥。” “虽然江家在云台道一直是商户之首,但这些年随着老刺史的病情加重,在云台官场上的依靠越来越少” 但明家和尤家又都送了自家女儿或是财帛给张恒和虞朗,这两个现在云台道真正的话事人,与张氏和虞氏牵上了线。没道理赚钱的大买卖只有他们江家知道,而明、尤两家没半点消息。 而且这两年在张恒和虞朗若有似无的插手下,尤、明两家都已经吞吃他们许多产业。父亲和哥哥们整日都愁眉苦脸的,所以在知道这是桩稳赚不赔的大买卖时,才一定要咬上的原因。 父亲自负,认为有老刺史余威撑腰,没人能为难他们,甚至将所有哥哥都带上,要一起去见见世面。 可自从祖父他们出海后,她越想越心慌,总觉得是被人摆了一道。 毕竟这天下没有天降的馅饼,还没人抢 “正如赵齐所说,三叔他们没这个钱也没这个胆” “所以我以为会不会是尤、明两家想要趁机吞下整个江家,干脆将我这个最后的江家人给除掉。” “不会。” 淡漠的,直接否定掉江家家主的想法。 所有都看过来,是那个躲在自己两个表哥身后的李豹,她使劲的扒拉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两个哥哥,探出半个身子来。 江复听她这胸有成竹的声音,不由冷哼。 “你说不会就不会?” “你闭嘴。” 李乐之连个眼神都没赏给江复,直接对着江渔晚说:“小姐,白日里你的族亲都觉得仅凭你一个女子无法撑起江家,那明、尤两家会怎么以为呢?若我是他们,还不如做个好人,让自己的儿子娶了你,光明正大的吃掉江家。” “有你无你的江家,在他们眼里没什么差别。都是一块待吃的肥肉,又何必大动干戈?” 话语残忍,但没有错处。她只是一个从未出过府的弱女子,谁会把她当做威胁呢 真就无人会把她当做威胁吗?! 江渔晚心神一震,像是想起什么来,整个人都立马直了起来,身子控制不住的颤抖,她极其缓慢的看向江复,声线抖动。 “让他们都下去!” 这般恐惧的模样,落在李乐之几人眼里,便知道她想起了他们真正想要知道的东西,自也不用再隐瞒身份。 就在江复也要请他们离开时,崔景樾从袖中拿出一块令牌,现在江复和江渔晚面前。 “我们是朝廷派来暗查暹罗国礼被劫一案的巡使,有何隐情,我们应当知晓。” 江复接过令牌,与江渔晚一齐仔细端详。李乐之站在崔景樾旁边,用袖拐戳戳崔景樾,极小声的询问这块令牌是从哪来的。 毕竟皇帝舅舅可只给了圣旨,其余什么都没给。 “家中祖父辈在前朝做巡使时的物件,没什么用了,我就拿了来。” “” 前朝的那他当着自己这个本朝的皇室血脉,也是不怕她告他一个谋逆之罪哟。 “我见过这种令牌,曾有人来府中找祖父时,腰间就是这种形制的令牌。” 江渔晚想起小时候在祖父书房里玩耍时,祖父常常在此接待达官显贵,虽然模糊但有印象。 “咋,还真见过啊!” 李乐之更加不解,她知晓的令牌倒是多,可那全是武将的,这文官的令牌她哪有心思去留意。 “今朝建立不久,前十几年都是沿用的前朝的衣冠服制,近二十年来才开始从都城官员的官服印玺改制,这山高皇帝远的云台道有人还在用前朝形制的令牌自然常见。” 所以拿来唬唬人,容易的很。 “真狡诈啊!” 李乐之如是评价。 士农工商,商户再大,见官也是最低等的一阶。江渔晚知晓能帮她江家查明冤情的时机可能就这么一个了,当即站起身来跪在李乐之三人跟前,大礼相拜。 “请三位官老爷为我江家做主,查出真凶,我江渔晚愿以半数不,是七成家财为报。” 第76章 局势渐明 “你若信得过我们,就将你知道的和有所猜测的一切都告诉我们。” 李乐之把她拉起来,她见不得女子跪地,他们总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女子何尝又是说跪就跪的,她不爱跪,自然也不喜欢其他的女子随意下跪。 “我怎么会信不过你。” 江渔晚看向拉她起身的李乐之,眼中闪着水雾笑着说。 “心中有歹的人不会将刀交到想伤害的人手中,还要她紧握不放。” 江渔晚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细细讲给李乐之三人听。夜风吹过,只留厅中五人,寂静到令人胆寒。 她是何时觉得出海一事有蹊跷的。 那还是祖父他们出海的第二天,云台刑狱司长虞朗的儿子虞洪就来她家提亲,要她做他第四房小妾。 江渔晚平素不爱出门,但每逢上巳,元宵灯会都会出来踏春,赏灯。不知是哪次就被这云台二世祖给瞧上,明里暗里的想要她做小。可她自幼就受祖父疼爱,怎么舍得她去给人做小。 几次都被挡了回去,甚至还搬出顾老刺史吓唬了虞洪一番,他才歇了心思。 但祖父他们一出海,这厮就抬着彩礼上了门。还信誓旦旦的说再过一段时间,她都不值这几箱彩礼钱了,还在端什么傲气。 她当时只被气的连话都说不出,可后来私下一想,只觉心凉。 这虞洪是虞朗的儿子,他知道些什么内幕才敢来她面前大言不惭,不是不可能。 但她当时想的最差也是家中的哪几处产业又要莫名的被“查抄”罢了,可没过几日却传来祖父他们全部葬身海上的消息。 这其中没有关联,就是打死她都不相信! “后来我开始托人四处打听。” 江渔晚想起那段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日子。 “祖父这么多年也在维系与云台官场的人脉。可我就是用金砖去敲人家的门,都没人出来见我。直到最后一个昔日受祖父资助,寒门出身的小官拉着我到无人处,只说了一句话。” “整个云台,无人会管这桩事,文官武将都不行。” “这云台水师都督可是封向?” 一直没开口的崔景樾问出声。 “是,封向大都督。” 往前数几十年世家都会豢养部曲,甚至到了最后,皇帝打不过胡族,还要向世家借兵。所以自前朝起,就严令禁止世家私自豢养部曲军队。自然这军权也很少给世家子弟。大多都是由当年跟着陛下一起打天下的武将所把控。 封向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 当时的高祖皇帝,也就是李乐之的外祖父在都城称帝,但中原还有着不少割据势力和异姓王。云台道之前就被一个大军阀所把控。 大军阀贪财嗜杀,整个云台道都被折磨的民不聊生。 身为屠夫的封向硬是靠着两把菜刀拉起一支队伍,响应李乐之的外祖父,反了这大军阀的统治,并承认景朝的统治。高祖为了奖赏他,也为安民心,顺势让他做了这云台道的都督,握着云台水师的兵权。 也算是个和李卫经历相似,白身起家的勇猛将军。 “竟还是他。” 李乐之不解:“你认识?” “我少时在云台道游学时,便听说过他,是个刚直正派的人。我本以为他已不是这云台都督,所以才放任国礼被劫这样的大事不闻不问。” “可这是在他任上发生的事,还这般放任不管,便有些可疑了。” 江渔晚点点头:“是,封都督以往很照顾云台的百姓,哪怕是我们这样的商人出身,他都从不打压嫌弃。可这次,我在云台水师军营跪了一天一夜,都无人理睬。” 于是她跪着跪着就有了官官相护,官匪勾结的大胆想法,而且当时在云台军营外已是悲气到极点,才不管不顾的将心中猜想给喊了出来, 可当时一喊完就有人想来捉拿她。 如不是江复快一步把她打晕背走,也许她现在早就去海中见祖父他们的亡魂了! “所以,有人以为你知道了什么,才想要来杀你灭口。” “我回来后就觉得心里不踏实,所以贴了招护院的启示。然后便是几位来了我家。” “看来是有人心虚了!” 李乐之看向赵霁和崔景樾。 “只要心中有魔,其影必现。我们只需放下诱饵,自有人急着咬上来。” 崔景樾坐在高椅之上,轻轻用茶盖拂过茶汤表面漂浮。这茶虽好,可惜泡制技法差了许多,算是浪费一两好茶。这倒是让他有些想崔水方那个傻子,虽然脑子不行,但煮茶还算过关。 赵霁可没管这么多,直接灌下有些凉了的整碗茶汤,十分兴奋。 “所以,我们该怎么抓出他们的狐狸尾巴!” “再过几日不是那夺彩大会嘛,就让我们去认识认识这位封向都督。” 李乐之微眯了眼眸,江渔晚听到夺彩大会先是有些意外,随即语气都拔高了些。 “夺彩大会?你们要去参加夺彩大会?” “是,难道这大会还有什么说法吗?” “夺彩大会是云台水师的比试,但也是整个云台的盛事。你们可知这夺的到底是什么彩?” “什么彩?” 三人事先只打听过皮毛,这比试由来细节,自然不知。 “云台人靠海吃海,自古信奉海神龙王。以往的习俗选出最勇敢的战士去为龙王献礼,五牲五畜甚至还有十个龙王新娘。但传说有个男子的心爱之人被选做龙王新娘,他竟然参加了献祭战士的比试,并在主持献祭典礼上当众放走十个龙王新娘,最后救出自己的心爱之人,远走高飞”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会触怒龙王,可没想到那年偏偏最风调雨顺,不管是出海打渔还是行商都满载而归。 至此云台年年都有了这样一个习俗, 选出云台最美的女子站在高台之上,并设置五道关卡,下面的男子谁先闯关成功将女子给救下来,谁就获胜。 夺彩,夺彩,意为夺美人之彩。 “一般啊,这救下女子的勇士最后都会和女子结下良缘。所以夺彩大会也被我们这儿的人称作相亲大会。” 语毕,崔景樾和赵霁二人扭头看向李乐之,好似在说。 勇士,看你到时候闯关成功,缔结良缘哦! 因着这大会最后获胜的男子一般都是有勇有谋的人中龙凤,所以云台女子都以自己能被选上作为“等待被拯救的献祭少女”为荣,就算是矜持的世家小姐也不例外。 毕竟这种被最英勇的勇士所拯救的戏码在情话本子上实在多见,小女子们或多或少都有过这样的幻想。 因此,夺彩大会成了全云台道所关注的盛事。 “对了,江复,今年选的女子是谁啊?” 江渔晚转过头去问一旁的江复。 “是会稽孔氏的小女儿,孔令慈。” 第77章 好戏开场 “你今日可还行?” 李乐之和赵霁正要翻身上马,崔景樾站在门口开口询问李乐之。 “再不行也得行了!” 崔景樾所问,是她的晕船之症。从江家回来后这几天,那是天天都把自己关在船上,从早到晚,由夜到昼,日夜颠倒。 吐了她个昏天黑地,不知天地为何物。 直到昨日才从船上下来,崔景樾想问她是否已经不晕船了,她也不知道算不算不晕,毕竟连苦水都吐完了,无甚可吐,自然没再吐过 崔景樾瞧出她眼下的一抹青黑,自觉不该他说这样的话,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上前几步,走到李乐之马前。 “若是勉强,今日不参加夺彩大会亦可,总还有别的办法。” “莫担心,且等我好消息!” 李乐之果断的拒绝了崔景樾的提议,她现在临阵脱逃算个什么? 她李乐之自学武起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可她偏偏一步不退! 李乐之先一步打马离开,赵霁落后一步对崔景樾喊道:“崔兄你放心,她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说完,也一挥马鞭,扬尘而去。留崔景樾一人在身后。 “你说公子这个样子像不像送两个孩子出门的老母亲?” “” “诶,问你呢,崔九你哑巴啦!” 水方站在门后手里抓着一把瓜子,边磕边说,见半天没有回应就转过身去想要去看自己身后的崔九,可一转头只看见他家少爷那张惊为天人的俊脸。 “哈哈,公子奴错了。” —— 夺彩大会算得上是整个云台道的盛事,说是军营里自己的一个士兵比试,其实云台道的平头百姓和达官显贵都能来观赏。 今年夺彩大会设在了银丰港。港口两边站满了手拿彩绸布条的男女老少,稍有些身份的会在自己家族搭建的凉亭里坐着,这凉亭搭的一家高过一家,像极了级级而上的台阶。家世越显贵,权力越煊赫,就在更高处。 此刻最高的凉亭之中,坐了三人,正是张恒,虞朗,和云台水师都督封向。 此间凉亭三面被帷幔席幕给遮盖,只留朝着赛场的一面,在凉亭内的人可以一眼看清整个大会形势。 “都督,李惟安到了。” 一人从外进来,对着封向耳语。 “请他进来。” 封向没看同场的张、虞二人,直接叫人将“李惟安”给请了进来。 凉亭木帘被掀开,一道挺拔年轻的青年身影走了进来,同样没理张、虞二人,只朝着了军装的封向浅浅一拜。 “封大都督,惟安想见您一面可真是难啊。” 封向还没说这李惟安不在刚到云台道时就来拜见他的不敬,这小子竟直接将帽子扣在他头上,说的好像是他端着架子,要给他一个下马威一样。 不过之前李惟安和他的副将在云台水师被捉弄晕船的事,他也听说了。可这男人之间的玩笑,你没那个本事,被手下人给捉弄了,还能来怪他这个都督不成? 谁知道这新来的副都统是个会晕船的货色,说出来也叫人笑掉大牙。 封向没说话,场面一时有些凝滞, “来来来,快快入座。惟安小弟平定西州的事迹我等在云台都是有所耳闻的。” 先打破僵局的是云台刑狱司长虞朗,他亲自给“李惟安”抽出圆凳,请他入座。 赵霁拱手作谢,没半点推辞就坐上了虞朗给他抽出的座位,端是一个刚获不凡战功便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模样。 “这几日怎么都不在水师中见过小李将军?” 封向对这个“李惟安”的做派很是不喜,不过被捉弄一番,就隔了十日才重新回水师,一回来还这般傲气。 “在都城就听闻云台风景甚丽,不过是花了几日领略了一番云台城的风土人情。” 赵霁端起面前茶盏,发现里面竟然没半点茶水,却也没在意,只是将茶碗给倒扣在桌上,看向封向。 “这几日倒是听了夺彩大会的由来,我的副将觉得十分有趣,故而也报名参了赛,不知封都督允否?” 人都已经站上台了,才来问他允不允 “夺彩大会本就是整个云台道的盛事,小李将军的副将愿意参加自然是好。” “就是不知这下面哪位是你的爱将?” “那儿,穿红衣那个。” 三人齐齐随着赵霁所指,往下看去 云台水师军服颜色主为蓝,外再加牛皮编织的皮甲。 远远望去,一个身着猎猎红衣的身影在此中间,就好似汪洋蓝海上一簇不能熄灭的火苗。 黑发高束,长弓在侧,身似竹兰,惹眼至极。 李乐之背着长弓,站在云台水兵中间,身旁的士兵都未见过他,又看他穿的不是云台水师的军服,先是好奇打量,而后就有人直接开口询问。 “你是哪的兵?” “大景的兵。” “” 说的也没错。可完全不是他们想要知道的答案。 这边闹哄哄,就有更多的人往这边看来,之前接待李乐之和赵霁二人的几个将领认出她来,环抱着手臂走过来朝她嗤笑。 “哟,这不是跟着李惟安将军一起来云台的赵乐副将嘛,怎么,不晕船了? “还敢来参加我们的夺彩大会?” “哪里不晕啊!” 今天日头有些大,李乐之微虚着眼笑着回应。 “光是看见几位的尊容,我这恶心劲儿就又上来了。” 说罢,捧着胸口一副作势要呕的动作。 “你!” “莫冲动!” “” 将军们和都督都还在上面看着,实在不好在自己的地盘上当众和这都城来的二世祖起争执,几人狠瞪李乐之一眼后,拂袖离去。 高台之上,张恒掌着栏杆回头看向赵霁。 “小李将军,您这副将还真有些脾气!” “谁说不是,宁国公家的嫡幼子,就是我也得捧着。” 言语之间闪过一丝不满,极快极快,但还是被在场的人精给捕捉住。 第78章 过五关 云台夺彩共有五关。 这第一关便是,逐风踏浪 后四关在艘艘相接停靠的战船之上,而这一关则是在海中随意扔下数十个用羊皮吹成的充气筏子,将岸口与战船相连。 此关最难处便是这羊皮筏子。 本该是几个被扎在一起在江河中做小舟的,可现在被单独的扔在水中,羊皮太轻,海浪翻滚,也许一个浪打过来,这些筏子都被卷到海里去,无处可寻。 而鼓囊的皮面随着海面的波涌,人难以在上找到支撑点,更莫谈跳跃挪动。 所有人一字排开站在港口,每人都身背大弓和三支羽箭。 看向主持此关的水师将领命人将羊皮筏子依次放入海中,随即挥舞手中旗帜,鼓槌敲落,军鼓雷动。 比试随声开始! 很多和李乐之一样第一次参加的新兵都没领悟到这关该怎么过,他们急吼吼的往羊皮筏子上一跳,可骤然加重的重量和光滑的皮面直接将人带翻进海, 一个接着一个,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好不热闹。 可参加过几次或者家中早有准备者已经深谙游戏规则。 既然筏子站不稳,干脆直接跳下海游到战船处,反正岸口到战船不过一里,他们这些自小在海边长大的人游过去,简直信手拈来。 比赛者明显被分成两派,一派就是莽头小子,不管不顾的一定要去踩那羊皮筏子, 一派直接脱下上衣,全身赤裸,只剩一条裤衩,扎进水去,奋力前游。 唯剩一人留在岸口不见动作。 赵霁在高台之上远远看着,搁在腿上的手不由绷紧。身旁的虞朗继续给赵霁那盏开始没倒茶水的茶碗添茶。 “小李将军的副将看起来有些踌躇啊?” “年轻人嘛,总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要的只是这份胆气罢了。” 赵霁端起被斟满茶水的茶碗,抿了一口。说着回护自己人的话,可又透露出些别的意味。 李乐之站在原地看了一会,算是看明白了,这明摆着就是考验士兵水性的一关。 脱下衣服,直接游过去的才是正确的过关方式。可她不能脱了衣服游泳,穿着衣服,等吸了水,又只会给自身增加重量。更何况,她又怎么比得过这些自小在浪里搏击的士兵。 与其摸透规则,不如 如火焰一般的红衣终于动了,他没有效仿其他人直接脱衣游泳,而是像最开始的那些莽头小子一样试图靠羊皮筏子过海。 “这赵副将还是太年轻啊。” 正当所有人等着看又一个花式落水的滑稽表演时,红衣青年足尖随风轻点在每一只漂泊不定的皮筏之上,每当众人以为他要翻落下去时,他便如一只蹁跹的蝴蝶飞跃到下一只皮筏之上。 海天一色碧顷,红衣迎风猎猎,黑发飞转作舞。 恍若古时飞燕作鼓上舞曲,一舞乱帝心, 今朝一场,乱的是在座所有少女妇人之心,嗯,还有高台之上的一颗赤诚真心 她在普济寺时,每每空暇,便随阿狸去悬崖峭壁上玩耍,阿狸本就生在雪山崖峭之上,毫无立足之处的刀削崖壁于它如履平地,而她光是学阿狸这门天生的能力就学了两年。 如今,不过刚好派上用场。 真正的强者,无需摸清规则, 因为他们便是新的规则。 “拿掉前面的皮筏!” 先前下水游泳的士兵看见李乐之正飞速的追上他们,暗暗的冲着身后的同伴打着手语。 李乐之才过距离一半,眼前的皮筏竟被海中士兵一一移走,让她无路可走。 “小子算你厉害,可现在没了皮筏,你倒是下来和我们一起游过去啊!” “是啊!” “你不会是个旱鸭子?哈哈哈哈” “旱鸭子可没资格待在云台水师!” 海中的人笑得嚣张,他们笃定,若是李乐之下水,比游水,她绝比不过他们。 “诸位,对不住了。” 李乐之对他们的嘲讽起哄恍若未闻,只冲眼前水中的士兵们抱拳致歉。 “怎么,怕了,现在才服软?” “哈哈啊啊啊” “你!!!” 既然你们拿走我的筏子,那便做我的筏子! 云台水师中不乏游水悍将,最快的那个也快要摸到战船的船边了。 正当他伸手要去扶船舷之时,只感觉背上一重,整个人仿若都被人踩了一脚,直接被踩进水中,灌了两口咸湿的海水。 他骂骂咧咧的将头从水中拔出,抬头一看,那个特立独行的红衣青年已经站在战船之上,冲他笑得灿烂。 “莫怪我,要怪就怪你身后的同伴,拆了我的路。” 那自然就要做她的路。 男人顺着李乐之的话往后一看,身后全是被李乐之一脚踩进海里才刚刚浮出水面的云台士兵。 细细一瞧,只有那几个最开始就对李乐之恶意满满的将领被踩的最狠,灌下好几口海水,现在抱着皮筏浮在海面上,大口喘着粗气。 李乐之没再理他们,起身转头看向第一艘战船,这里已经有第二关的将军在这等着了。 “恭喜你,是第一个来到第二关的。” 将军站在船头,朝她祝贺,并命人开始第二关的比试。 第二关,斩水鬼 传说中的男子为了救出心爱女子,亲手斩杀在云台海上作乱多年的水鬼。 而演变至今,这水鬼就由人来扮演。 船上共百个戴着鬼怪面具的士兵,但只有一个是真正的水鬼。 百人腰间都绑上了铃铛,围着李乐之快速旋转移动。行动间铛声阵阵,让人辨不清方向。 真水鬼与假水鬼一般无二,只有拿下面具后的脸依旧用水墨画着鬼脸。此关便是直到摘下真正的水鬼面具才算过关。 很明显的一个靠运气的关卡,也许你第一个就抓到水鬼了,但也许是最后一个才是。 曾有人抗议这关的不合理之处,却被将军们用一句“海上航船五分天注定,生死靠运气”的话给堵了回来。 后上岸的士兵也进了水鬼圈,急吼吼的一个个去扒每个“水鬼面具”。生怕被旁人先一步找到真水鬼。 靠运气?李乐之闭上眼。 百人纵横交错,变幻莫测的队伍伴着嘈杂铃声传入她的耳朵。过于灵敏的耳朵便在此刻成了负担。 “是水鬼,也是士兵,是士兵必然训练有素,即使百道铃声齐响” 士兵终日训练同一招式,出招角度,高度都被练得别无二致。那么在此刻,他们的移动变幻也夹杂了这样的训练有素。 看似嘈杂的铃声,实则每一声响动都在朝着一个方向,一个节奏。 假水鬼自然不怕被摘下面具,所以,他们的步伐变化踏实有力。 而真水鬼,会迟疑,会躲闪,会突然变幻来躲避参赛之人掀开他的面具 李乐之闭眼,侧耳细听,如在千军万马中聆听军号之声,突然,突兀,骤然而起,骤然而停 “找到你了!” 第79章 我的盖世英雄 “找到你了!” 青年霍然睁眼,直直朝着一个方向掠去,前方隐在人群中的水鬼躲闪不及,面具就被这男子给摘了下来。露出里面黑白墨彩的鬼脸。 是真水鬼! 李乐之抓住真水鬼的手高举于空。 “第二关,赵乐胜!” “好!” 岸边凉亭中的观众齐齐起身为这个陌生的男子喝彩鼓掌。 江家凉亭在中间位置,江渔晚看见李乐之找到真正的水鬼后,不禁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亭口,替她鼓掌。 “好!好!” 江复站在她身后,远眺那个站在战船之上的男子,上天似乎格外眷顾他,连今日所有的阳光都照在他的身上,显得那样耀眼,甚至到灼人。 他又看向江渔晚因为激动而微微跳跃的背影,微微勾唇。 但阳光也不算太偏心,也为他的小姐勾上一层金边。 可再多没有一缕照到他的身上 最高凉亭之上,虞朗见李乐之又是一关的魁首,转过头来向赵霁祝贺。 “这副将还真有几分本事,两关魁首。听听这下面的呼声,我看今日所有的风头都要被小李将军的副将给夺去了。” 说罢,还抱拳祝贺他:“真不愧是小李将军带出来的兵!” “不敢当?他的武艺是他父宁国公赵渊亲授,怎么说也是国公爷教子有方啊。” 赵霁跟着底下的人拍拍手,面上没有表情,可心里却在呐喊。 【爹!这回儿子给您的老脸贴了张大金!】 “啊嚏—” “国公爷,是这几日着凉啦?” 远在千里之外的都城,宁国公府, 宁国公的管家听见自家老爷在不停的打着喷嚏,不由询问。 赵渊摆摆手。 “不是,约莫又是赵霁那小子在背地里说他老子坏话!” 赵渊说起这个儿子就生气,堂堂一个五品将军,还是他宁国公的儿子。 一天屁颠屁颠的偏要去给那个李惟安当副将,这次更是走了,一声都不吭。赵渊越想越气,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死小子,看他回来,老子不打死他!” 两关已过,来到第三关,也是第二艘战船之上。 此关,名为,献五牲 五牲,为龙王祭品, 牛,羊,豕,犬,雉便是这五种祭品。 “所以,是让我抓猪吗?” 此关的将军被问的一愣,但也不知如何反驳。 “是这么个道理。” “……” “开,开始!” 一声令下,整个战船鸡飞狗跳,牛叫猪跑,李乐之握着手中的那张弓,颇无助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乱象,一根鸡毛飘落在她头顶…… “呵呵这是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关卡!!!” 抗击敌军,于千军万马中取敌方首级对于李乐之来说都是易事,可杀猪宰牛,她实在没干过 等她克服完心理障碍,在最后将手中一直扑腾的肥鸡给扭断脖子时,身后的士兵也逐渐跟了上来。 众人看见一地牛羊尸体,却不见一滴血迹,竟全是被扭断脖子而死, 再看向正在直接将鸡头给一把折断的李乐之,纷纷后退一步。 好骇人!好可怕! 好血腥!!! 可李乐之实在不是有什么恶趣味,只是现在手上只有一张弓,羽箭在下一关要用,那她只能扭断五牲的脖子,只一下,没有痛苦的,成为人类祭祀神只的祭品。 总比被划拉破脖子,奔跑着流尽最后一滴血倒地而亡好 —— 第四关,夺龙珠 规则是只有三支箭,要刚好射断三根绑着“龙珠”的彩绸,才能拿着龙珠去拯救心爱的女子。 望向被三条彩绸给绑在半空中的竹编“龙珠”,这样的比试,于她而言,易如反掌。 李乐之背手往身后箭夹摸去,却发现箭夹里只剩一支羽箭。 应是刚才骑在猪背上被颠落了两支 “该别骑那头猪的……” 她正想回去拿,却被告知不能走回头路,否则会被裁定弃权。 赵霁远远瞧出李乐之的窘境,想要开口替她争取,但又想起三人的计策,只能安坐原地,不发一言。 “赵公子只有一支箭,这可怎么办!” 江渔晚用手敲着桌面,本来三支箭全都中彩绸已经极难,如今只剩一箭。。。 “小子,没箭了,那只能一边呆着去,看我先射!” 后面的士兵追了上来,笑哈哈的拍拍李乐之的肩膀,示意她站到一边。 “谁说,一支箭就不能射落龙珠?” 红衣青年笑着出声反问。 —— 今日海上刮的是东南风,彩绸带着竹编的龙珠被大风吹向西北方向,李乐之看了眼战船船舱的高度,又望向半空“龙珠”的位置,会心一笑。 走远几步,在众人不解的注视下,朝着船舱墙壁猛冲。 “这小子是觉得没脸要撞死在” 话还没说完,李乐之就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翻身跃起,一脚踢在船舱之上,借着反力腾空到船舱和彩绸连接龙珠的左侧空中。 悬空临风,迅速将弓弦拉满,毫无犹疑的,射出一箭 “唰——” 羽箭破风而出, 只一箭,就连中三绳,彩绸皆断 竹编龙珠顺势下坠,李乐之右脚滑铲出去,左手撑地,而众人争抢的竹编龙珠早已稳稳当当的落在右手掌心。 “!!!” 全场静默了一瞬,又轰然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和喝彩。 “好!” “好样的!” “啊啊啊啊,他是谁!他好厉害!!!” 大胆点的小姐们连帷幕都来不及戴,提了裙子就往岸边跑去,想要更清楚的看清这红衣男子的模样。 “诶诶诶,别跟本小姐挤!” “就你看的,我看不得了?” “该死的,今年怎么就让孔家那个书呆子做了龙王新娘,早知道我该上的” “他是哪家的郎君!我要我阿父上门提亲!” 江渔晚见李乐之这一出,兴奋的跳了起来,连自幼教导的闺训礼仪都忘了个干净,碧霜也激动,撑着伞跟在江渔晚身后一起小幅度的蹦跳。 这李护卫当时从刺客刀下救她时也如今天这般英姿勃发,潇洒帅气。 她转头看向岸边那些还在努力看清李护卫面容和打听他来历的小姐女郎们,突然心中生出些小小的骄傲。 潇洒,他可救过我哦, 俊朗,人家还夸过我,说我做的糕点好吃呢! 可这边的人群如何激动都不关李乐之的事了,她离最后一关只有一步之遥,没得到最终的结果时,高兴从不是个好兆头。 她将竹编龙珠往腰上一挂,就飞身到了最后一艘战船之上, 而这最后一关,就是救新娘。 身着大红嫁衣的少女手持一把团扇端坐在离甲板数尺高的舷杆台之上,而参赛者是要将腰间龙珠中的钥匙爬上去带给新娘,让她打开锁在双脚之上的镣铐,才算是今日的胜者。 现在龙珠在李乐之腰间挂着,但这不代表其他的人就不能去抢。 正说这话,李乐之就感觉到身后有人袭来,侧身一躲,一个想要偷袭夺她龙珠的士兵与她擦身而过。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参赛者往这边赶来,李乐之不敢再耽误,朝着有龙王新娘的舷杆跑去,几步抱上舷杆,就往上爬。 “难道就真让这外地来的小子抢了我们云台水师的风头?” 一人才从第四关赶来,愤愤不平的叉腰质问身边的人。 “那哪行!这传出去,我们云台水师的脸往哪里搁!” 可眼看着这叫赵乐的小子就要爬上顶去,下面的人也束手无策。 “我有个办法,就看你们敢不敢了。” 一人站出来,其他人听他这样一说,都围凑过来,听他谋划。 “我们这样——” “这会不会太危险了。” “可比赛规则里没说不能这样做啊。” “可孔小姐怎么办,她可是孔将军的亲妹妹!” “这怕什么,我们在这,还能让她出事!?” “莫说了,到底干不干?再说下去,那赵乐都快爬到头了!” 所有人对视一眼后,虚荣和好胜掩埋了理智,他们已下决定。 李乐之还在抱着木杆往上爬,就快要看到龙王新娘的红色衣角时,突然听到底下传来斧凿声。低头一看,那些人竟然在用斧头砍着舷杆。 斧凿声越来越明显,舷杆开始摇摇欲坠。连坐在舷杆台上的少女都感觉到了,她想要起身查看,可双脚被锁链给束缚住,害她不能挪动。 “干你爷爷个腿!” 李乐之忍不住唾骂一句。 远在看台上的观众也看清情形,纷纷出言不齿这样的行径。 “封都督,这就是你们云台水师的规矩?” 赵霁拼命忍住怒火,控住自己想要起身的冲动,又是这样,当年在甘州城墙,他就是这样看着李乐之掉下去,现在竟然又要在他面前重演! 封向也没想到那几人如此胆大,站起身来命人擂鼓,警告战船上的人。 “咚咚咚——” 使坏的士兵听见鼓声,到底是害怕封向,停了动作。 可木杆已快砍凿过半,光是它自己就控制不住的往下倾倒。杆下几人也知道祸闯大了,竟想要靠肉身去抱住将要折断的木杆。 “倒了,倒了,要倒了!!!” 岸边的众人都出了凉亭,挤到海岸处,嘈杂叫嚷。 “下面的,都给老子滚开!” 李乐之朝着下面的莽撞之辈怒骂一声,这数丈的木杆倒下去,下面的人就等着被砸成肉饼! 吼完又随即将背在身后的弓箭的弓弦一扯。飞身快速爬上舷杆台,见那龙王新娘还端坐在台上,双脚被束缚住。 可现在也来不及给她开锁了。 李乐之大步跨过去,一把抓住新娘的双手就往自己腰上放,对她说。 “抱紧我!” 话音刚落,木杆再承受不住,向下倾倒而去。 站在舷杆台上的两人也瞬间失去重心,将要从空中落下。 就在这一瞬间,李乐之借着舷杆倒下的最后一点支撑,奋力一跃,带着新娘纵身跳到离主舷杆不远的副舷杆的风帆之上, 而早被李乐之拆了弓弦的弓箭一端猛扎进帆布,因着两人的重量迅速划破、折断巨大的帆布和撑起帆布的木骨架,向下坠落。 新娘紧紧抱在李乐之的腰间,李乐之双手撑着拆了弓弦的弓箭,咬牙坚持,俩人下坠的速度也因为帆布和木骨架的缓冲在逐渐放缓,一直到离地面只有不到一丈时彻底停止。 而被划破的巨大帆布随着两人一起落下,在最后着地那一刻垫在了俩人的身下。 这一刻,她也脱力松手,任由自己下坠。 “嘭——” 两具身体随着一道沉闷的落地声,陷入棕褐色的巨大帆布堆中。 在岸边和战船之上所有人关切的注视下,李乐之先从帆布堆中爬了起来, 她疼的龇牙咧嘴,这一跤给她摔的,屁股墩都像是裂成四瓣的疼。 可她还来不及去揉揉摔痛的屁股,就先往旁边的龙王新娘看去。 她倒是知道怎么在坠落的时候怎么变换姿势保护自己的头颅和脆弱部位,就是怕这新娘有没有被摔坏。 “姑娘,你没事。” 李乐之刨开杂乱厚重的破碎帆布,去拉起倒在帆布堆里的新娘。 “我没事。” 新娘慢腾腾的坐起,显然也摔的不轻,等她抬起头,原本用来遮挡面容的团扇早已不见踪影。 两人距离不过一尺,李乐之这才有机会将她的脸给瞧了个清清楚楚, 凝滞一瞬,然后震惊大叫。 “你是男的!??” “” 眼前的龙王新娘身着大红嫁衣,珠翠满头,朱唇桃眸,倾国倾城, 却是,女相男身…… 旁边的士兵听见李乐之的喊叫都凑了上来,齐齐一瞧,粗壮的嗓子都喊出同一个名字。 “孔慎,孔将军!??” 被叫做“孔慎”的新娘将还挂在李乐之腰间的龙珠给取了下来,拿出里面的钥匙,将束缚了自己一天的锁链给解开。 他撑着地面站起身来,身量高大到快将正对着李乐之照射的太阳给遮了个完全。 艳色青年朝她伸出手来。 “起来,我的英雄。” 声如金珠撞击玉盘,清亮悦耳。又似葡萄美酒,醉人眼眸。 李乐之将手伸过去,嘴里情不自禁的喃喃。 “难怪那么重” 第80章 她的弱点 “本场比试结果无效。” 所有人都回到岸上,正等着李乐之接受封向和赵霁一同的嘉奖时,一个看起来和李乐之差不多大的年轻将领站出来抗议这场比试的结果。 李乐之往说话的那人看去,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带头砍木杆的几人之一。 “水平威!你给老子闭嘴,还嫌我的老脸没被你丢尽吗!” 这正在叫嚣的男子正是云台水师的二把手,水汉广的侄子,水平威。 仗着自己的舅父是封向都督拜把子的兄弟,在军中向来是横行霸道。他一直想娶个世家的女儿,可世家只看出身姓氏,即使他的舅父是云台水师一人之下的将军,人家也从没把他放在眼里过。 本来今日是想趁着这夺彩大会好好的在孔家小姐面前表现表现,好让孔家小姐自己去和家里闹,这样他既没了说想攀龙附凤的议论,还能轻而易举的提高自己的身份。 在大景,世家的名声太大。人人以娶五姓女为人生一大幸事。即使你有权有钱,可没有世家的出身或是世家的姻亲,都会被认作是才出头的新贵。若是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暴发户。 可现在倒好,这风头全被这叫赵乐的小子给抢完了! “舅父,这赵乐违反比赛规则。” “他在第一关,竟然踩着同袍的身体渡水,而且最后这龙王新娘脚上的锁链也不是他亲手打开的,所以我们认为应该重新比过。” “对,重新比过!” 李乐之站在一旁,微眯着眼。看来这云台水师确实烂到骨子里,竟敢当着几乎全云台的人,甚至是大都督的面颠倒黑白,胡搅蛮缠。 水汉广没说话,他开头已经斥责了自己的侄儿,现在就看封向的意思了。 可封向也没说话,反而转过头看向台下的李乐之,想先看看她的反应。 李乐之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抬起头,和封向对视。 “大都督和诸位都是见证,到底是谁将海上的羊皮筏子拿走,害我不能渡水?又是谁举起斧子凿断舷杆的。现在倒是贼喊捉贼起来。” “这比试规则里可没说不能拿走羊皮筏子!而且只要你没有亲手解开新娘脚上的锁链,我们都可以想办法从你手里抢钥匙。” “想办法,呵,是想怎么置我于死地的办法?” 水平威面对李乐之的质疑,面不改色:“我们本只想在下面做做样子吓唬吓唬你,可谁想到这木杆自己断了?” 睁眼说瞎话,便是如此。 “真是恬不知耻!” “丢我们云台人的脸” 岸边的百姓听了水平威这样的赖皮话,纷纷不齿。 虞朗见此情形,笑眯眯的开了口。 “确实,这比试规则里是没说不能移走筏子,而且方才离得那样远,我们也实在不能确定这水平威他们是不是真的砍了木杆还是只是吓唬吓唬小赵将军。” “但这踩着同袍的身体过关,这点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 “您说呢?李将军。” 虞朗问着赵霁,称呼中去掉了之前的一个“小”字,意味便大大的不一样。 李乐之也看向赵霁,赵霁将手背在身后,停了半晌。 “赵乐,你在本将军眼里就是魁首。” 一言毕,意思该懂的人都懂了,他李惟安不会插手这件事。 也对,谁会希望自己的部下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比他这个主将还要出风头,毕竟今日该让众人记住的是他,李惟安,从都城而来,刚刚才在边关屡立奇功的大将军,来他们云台道整顿军队。 而不是被自己的副将用一场夺彩大会夺了本该属于他的威信。 封向见赵霁并没有回护的意思,身旁拜把子的兄弟又在不住的给他使眼色,但还是不能让这事处置的太难看,权衡着开口。 “孔慎,你大胆!” 他将矛头转向一直没说话的孔慎。 “这夺彩大会是儿戏?竟敢替你妹妹来扮龙王新娘!” “家妹怕高,那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只能帮她一把。” “简直胡闹,“新娘”都是假的我看今日的比试本身就是对海神龙王的不敬,择日再比。” 说完拂袖而去,赵霁也下台拍拍李乐之的肩膀后大步离去。 水平威走到李乐之面前,语气嚣张至极:“你以为你是什么国公少爷,我就怕你了?告诉你,在云台道,除去封大都督,就该我们姓水的了。” “你算什么东西就是皇子皇孙,也管不住我们我们云台道的事!” 轻蔑至极,大笑着转身离去。 台下只剩还穿着大红嫁衣的孔慎,抱着膀子看她。 “喂,别伤心,他们就这样。一个个的,习惯就好。” “他们说你叫赵乐,是宁国公的儿子?” 李乐之没理他,可孔慎还在自顾自的说着话。 “我叫孔慎,是云台水师的前锋将军,交个朋友怎么样?” 李乐之阴沉着一张脸,听着他这吊儿郎当的话,抬眼看向他还涂着大红胭脂的嘴唇,冷冷道:“呵,不交。” 说完也拿起被自己折断的大弓离去,走到靠近观众席时,所有的百姓还在替他打抱不平。 “小将军你真厉害!” “在我们心里你就是魁首!!!” 一个小女孩钻过围栏,到了李乐之面前,将手中编的一个皱皱巴巴的花环拿出来,李乐之见状,半蹲了下来,将头低下,好让小女孩亲手给她带上。 “哥哥,棒棒!” “谢谢你!” 小女孩生的很可爱,李乐之忍不住一把把她抱起,放在自己的肩头,大步跨过围栏,亲手将她送回她母亲的身边。众人见这小将军如此平易近人,最后那点对当官的恐惧都消失殆尽,全围了上去,簇拥着今天这个场上最耀眼的明星。 “小将军今年贵庚啊?” “可有婚配?” “平素喜欢吃什么,看什么书啊不是我自夸,我家那姑娘长得美若天仙,还做的一手好菜!” “我家,我家丫头” “哥哥,我可以和你一起学武吗?” “” 其乐融融,热热闹闹,无冕之王 虞朗站在赵霁身后,两人从高处凉亭望向下方的人群。虞朗观察着赵霁莫测的神色,笑着开口。 “小赵将军这下真受云台百姓欢迎啊,可也是,明明是我们水师自己的比试,他一参加,自然所有人都去看他了。” “只是,就是不知,还有多少人知道是陛下派您来云台道的。” “虞司很闲吗?” “” 赵霁转过来看向虞朗,冷笑一声,大步离去。虞朗却还在身后喊着:“明日我在醉仙楼摆宴为将军接风洗尘!” 直至再看不到赵霁的背影才收了笑容。 此刻一个一直隐在某处的黑影探出身来。 “没错,我去查过了,这李惟安在西州时确实有个副将是宁国公的嫡幼子,当时李惟安凭着斩杀阿史那·奎铎和生擒魏胄的功劳被封七品昭武校尉时,这姓赵的小子也因着他爹在朝廷的脸面一道封了个七品。” 虞朗闻言轻笑。 “呵,平民家的儿子拼死拼活挣下的军功,就因为人家有个好爹就一道晋升。换做我,我肯定不服。” 黑影看向下方被人群簇拥的李乐之,暗暗问:“所以你有把握将这赵乐给拿下?” 虞朗头也没回,语气透着看破的凉薄。 “你可知这世上从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平民出身的新贵有军功,有政绩,但想要真正跻身权贵,缺的是家世,底蕴,所以他们对与世家联姻趋之若鹜。” “而这些从小含着金汤匙生出来的少爷们,缺的才是军功和政绩。” “他们想要什么,我送他们不就好了!” “我可不是魏胄那个蠢货” 人之欲望,如沟壑,如深渊,无穷无尽,无边无际 第81章 孤身上岛 “怎样,乐之,就说我今天演的好不好!” 赵霁一进崔府大门,就现了原形,变成一个哈巴狗一样围着李乐之眼睛亮亮的,询问她今日的表现。 “很不错,很不错,有进步!” 李乐之也收了刚才在银丰港的一脸不忿,嬉笑着赞扬赵霁今日的表演。 “我觉得我今天也很不错,你是不知道在你不替我撑腰的时候,我那个震惊,不解再到愤懑的眼神变化啊,啧,简直绝了!” 李乐之也开始挺起她的胸膛自夸起来。 “可把那些人给唬的愣愣的,以为我们俩马上要分道扬镳,势不两立了!” 赵霁替她鼓掌。 “乐之真棒!我当时也被你吓着了,还以为你真的恨我呢!” 崔景樾才从官署回来,就看见两人站在庭院中间挺起胸膛,相互吹捧,要是现在身后有尾巴,肯定摇的极欢实 再听赵霁那很明显就夹起嗓子的声音,暗暗在心中对着他那张脸踩踏,不屑。 “如何,今日我可是在云台官署都听闻这有个叫赵乐的小将军力压群雄夺得魁首,却被摆了一道的消息。” 李乐之见崔景樾回来,笑嘻嘻的对他说。 “看着,这有的人马上就要来找我了!” —— 云台道的刑狱司司长虞朗将赵乐宴请到自己府中,特地找了都城的名厨为这位国公幺子“去去晦气”。 “赵小将军请坐。” 虞朗伸手亲自请李乐之落座。 “不知今日虞司找我来做甚?” 她赵乐现在可是还在前几日夺彩大会被冤枉的气头上。眼前的虞朗也没替她讲一句好话。 “我知晓赵小将军是都城人,应该吃不惯云台的食物。所以特意找了都城来的大厨做了一桌都城菜,你先尝尝?” 李乐之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虞朗,只觉他怪异。按理说世家子弟做到他这个地步,早就比前几日的水平威还要目中无人…… 看来让他低下头颅的,只会是更加诱人的东西。 李乐之愈发的好奇了,这虞朗在暹罗国礼中扮演的什么角色。 “虞司开门见山的说,我这人肠子直,不喜欢那么多弯弯绕绕。” 虞朗替李乐之斟了一杯美酒。 “前几日夺彩大会上赵小将军的英姿可是让人难以忘怀。这样的身手和胆色现在还屈居五品,实在让人费解。李将军也不过十八,就四品…可比我还要高上半阶……” “我怎么比得过人家在西州立下的功劳!” 李乐之端起面前虞朗为她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 虞朗看出眼前这个叫赵乐的青年的不悦之色。 换了个姿势,朝李乐之坐的更近了些,低声耳语。 “那若是有个天大的功劳就在眼前呢?” 李乐之低垂的眼眸一抬:“哦,愿闻其详。” “” 虞朗目送着李乐之打马离开,重新回到别间之中。那个黑影再次出现。 “你觉得他是真的,还是装的?” “管他是真是假,我给的筹码够大,再真的人也能变成假的,再忠勇的虎豹也成听话的猫狗。” 虞朗看向身后黑影:“那封向不就这样吗,如今一个不满二十的毛头小子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你现在去岛上找钱大他们,告诉他,马上又有大货上钩,准备好家伙什。” 黑影颔首,再次悄无声息的离去。 而原本早该离去的李乐之正隐在隔间的雅间之中,方才两人的话,极细极轻,却还是躲不过她的耳朵。 见隔间没了声响,李乐之也翻身跳出窗去,从袖中掏出一支竹管,小心的揭开塞子,数只细小的飞虫就从木管之中飞出,几只朝虞朗离去的地方飞去,还有一直朝着银丰港口飞去。 李乐之毫无犹疑的跟上了飞往银丰港的那只飞虫。 这种飞虫还是裴罗那家伙送她的,裴罗母亲是西州巫医圣女,当时将她软禁的迷药就是他母亲留下来的,而这种飞虫又被称作寻香仙。 李乐之方才和虞朗谈话之际,不动声色的将一种只有这寻香仙才能闻到的香料给抹在虞朗身上。 而且这种香料极其霸道,只要和被抹了香料的人有所交际,都会被沾染,实在是千里追踪,寻仇杀人必备良品! 飞虫极快,李乐之甚至来不及回去告诉崔景樾和赵霁一声。就随着飞虫乘船出了海。 李乐之租了一条小船,行至一段后,在船尾弄桨的船老大探出头来,和李乐之打着商量。 “小哥,这前面可再去不得了。” “为何?” “过了前面那个小岛,就不是大景的海域了,听闻这海上杀人越货的海匪都藏在前面的岛群中的某一个岛上。这,我挣钱也得有命花不是” 李乐之极目远眺,前方直至目光所终极的地方就出现了不下百个岛屿,要是此次没找到,怕是之后都没这么好的时机了。 李乐之从怀中掏出一袋碎银,船老大掂了掂重量,足以买下他这艘用了几十年的小船。 “船老大,我今日是一定要去的,只是我也不愿连累你。这些钱就当我的买船钱,你至此回去,接下来我一个人走。” 像他们这种船夫渡海,都会在船上再备一艘更小的船,减少突遇风浪,船毁人亡的风险。 船老大拿了钱还是忍不住的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叮嘱了两句,才划着小舟离开。 李乐之继续跟着寻香仙走,最后到了一座小岛附近,寻香仙径直飞入岛内,李乐之远远的将船停在离此岛不远的另一荒芜小岛边,靠着岛上死去的椰树掩藏,怕被发现,只能自己游到对岸。 等她快游到岸边时,就远远看到这岛屿上戒备重重,每个能上岸的地方都有重兵把守,想要偷偷上岸根本不可能。 李乐之心一横,闭上眼,猛扎进海水之中,将脸上的人皮面具给扯了下来。松开束发,乌黑的长发便如海藻一般在碧蓝的海水中漂散。她卸下浑身气力,任由身体被海水托举随着海浪在海中起伏。 一个正在岸边巡逻的海匪远远看见有个人漂在海面之上,他惊喜的拉住另一个同伴。 “你看,海上那具浮尸。” 另一个海匪无聊的唾骂:“这海上最不缺的就是浮尸,有什么稀奇?” “不不不,你看到她手上的那道金光没!” “是大金镯!!!” 黄金在日光的照射下迸发出最璀璨的亮光,镯子上镶嵌的红宝石和珍珠,光泽也美的惊心动魄,意外横财,刺激着两个海匪的神经。 这镯子说来也巧,还是那个替妹假扮龙王新娘的孔慎在她离开夺彩大会时,从自己手上撸下来硬戴在她手上的,说是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本就有恩,她也不客气,收下后一直忘了取,现在倒成了上岛的凭证。 两个海匪将“死人”给拖上岸,直直的去撸她手上的金镯子。 将镯子给取下,才有功夫去看死人的脸。 “嚯,这还是个漂亮娘们儿!” 第82章 人骨琵琶 “你看看她死没死透!” 一个海匪撺掇着另一个海匪。另一个海匪伸了手指去探李乐之的脖颈,感受到了脖颈处微弱的跳动。 “嘿,还活着!” “那快给她把水弄出来啊!” “哦哦哦!!!” 两个海匪向李乐之靠近,她在心中已经盘算过千百种将两人如何毁尸灭迹的方法时,一个人却将她倒举起来上下抖擞,另一个人死命的捶着她的背。 “这样能成嘛?” “谁知道呢!” 【干你爷爷的!快把老娘的脑浆都给摇匀了!!!】 在李乐之快要坚持不住时,终于象征性的吐出几口海水,幽幽转醒过来。 她刚一睁眼,就看见两个长得凶神恶煞,黝黑的男人离她极近。 “啊啊啊啊——” “你们是什么人!!!” 李乐之死命的攥住刚刚因为倒吊摇晃而松散的衣袍,慌乱的往后坐着退去。 “嘿,这女的一睁眼,好像更好看了。” 两人步步朝她靠近,李乐之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成拳,可两个海匪下一句却让她松开了拳头。 “这么好看,咱把她送给老大,没准老大一高兴就不让我俩在这破地方巡逻了。” “好主意,还有可能给我俩一个小堂主当当。” 两人打定主意就把李乐之一把扛在肩上,朝着岛内大步走去。 —— “砰——” 又是一声踏实而厚重的闷响,她又双叒被摔在了地上,她那可怜的屁股啊,上次摔的还没好全 “黑娃,狗二,这是什么意思?” “老大,这是我们刚刚在海边救起来的一个姑娘,看着长得还不错就想着给老大您送过来。” 钱升泰嗤笑一声:“就你俩还救人?老子看是你们发现人身上的财宝,都给撸干净了,才送到我这的。” 两人小心思被戳破,都黑红着脸不敢看老大。 钱升泰走下来,抬起李乐之的脸蛋,细细端详。 “就你俩没见过世面的,才觉得这种姿色是美人。” 李乐之听了这话颇为无语,咋滴,她咋就不是美人了,她杀敌的时候可没人不说她英姿飒爽,恍如神仙降世。她看向钱升泰的那张串脸胡的国字黑脸,呵呵,您这尊容还好意思评价别人 钱升泰松开手重新站起来,背起手,眼睛看向远方,像是在回忆。 “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美人还当属那封向的妻子” 封向? 钱升泰瞬间收回自己的遐思,摆摆手冲着两个小弟道。 “我不喜欢这种货色,你们送她去给二当家。” “” 她怎么还成一个难以销掉的货物给送来送去的了!!! 再一次的,她被两人扛上,又给扔到这海匪窝的二把手面前。 “二哥,老大让我们给你送个女人来。” 被叫做二哥的男人本在熊皮榻上小憩,被两人的动静给吵醒,烦躁的睁开眼,正要发作,就瞥见被扔在地上的女子。 她浑身湿透,皮肤被海水泡的有些灰白浮胀,明明神色惊慌,可那双由泪染红的双眸却满是不服和倔强。这样的眼神他太过眼熟 在以前没有做海匪时,他爱慕着一个大家小姐,可他只是他们家中的一个船夫 后来他跟了钱升泰,当了云台最大海匪帮的二把手后,他就将那位小姐给劫到岛上,那位小姐寻死前也是这副眼神。 一样的惊慌,一样的害怕, 还是一样的目中无人 “你们俩都下去,跟老大说我收下这个女人了。” “诶诶,好!” 两人相视一笑,看来二当家很喜欢这个女人,没准儿明天从床上下来就给他俩换位置了。 程二坐在熊皮榻上,低头望向李乐之,沉声笑道。 “爬过来。” “” 女人没理他,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程二又想起那位大小姐死前的样子,语气中开始染上恼怒。 “我叫你,爬过来!” “否则我就,掐死你。” 女人还是没有朝他过来,反而正身坐在地上,用那双令人厌恶又令人兴奋的双眼沉沉的盯着他,静静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嚯,这女人还是不一样,竟敢在这种场面下先问起他来。李乐之的大胆勾起了程二的兴趣,他重新半躺在榻上好整以暇的俯视在低处的李乐之。 “我叫程二。在这儿,除了钱升泰,我就是老大。” 女人惊异的呼声没有按预想中传来,依旧沉沉。 “岛上的人都听你的?” “那当然,我是老大,他们都得听我的!所以就算你是公主,你落在我手里,也得听我的。” 程二被问的重新自得起来,这女人很好,很对他胃口,他开始有些性急:“现在,你过来。” “我走过来可以吗?” 女人这样问他,程二点点头,反正到了床上这女人还是得跪,现在向不向他屈服,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好,多谢你。” 女人站起身来,一步步朝他走来,他突然开口问她。 “你都知道老子的名号了,你又叫什么?是哪家的小姐?” 最好身世越显赫越好,这样他玩的越带劲。 “我吗?” 女人已经离他只有一步之远,他急不可待的想要伸手去抓,却被女人给躲开。 “我看你诚实,所以我也不骗你。” 女人走到他面前,俯下身,与他平视。 “记住,我叫李乐之。” 她凑到程二耳边,低低出声:“是宜阳长公主和镇军大将军李卫的女儿” 程二的瞳孔开始放大,但女人还在说话,犹如恶魔低语。 “我还叫,李惟安。” 李惟安,朝廷派来专门剿灭他们的战神将军,这名字他从钱升泰那听过。 “记住了吗?” 程二猛的想要推开李乐之,可却被一把抓住,明明是个女子,力道大的他根本无法逃脱。 “记住我的名字,去了阎罗殿,没准儿还能遇见其他记住我名字的人。” “唔——” 匕首入腹,连刺数刀,毫无章法。恍若一个濒死少女最后的反击 李乐之扔掉手中的匕首,在程二死不瞑目的眼神中变了一个模样。 “程二”穿好衣服,出门回头的最后一眼,望向被挂在墙上的那面五彩花鼓和琵琶,双拳握紧,大步离去。 关上门,将死去的程二和那面用少女皮肉做成的花鼓,和大腿骨制成的白骨琵琶永远尘封 第83章 复生之旅 崔景樾和赵霁看着摊在桌上的羊皮画卷,上面详细的将海匪岛上所有的防御,岗哨和兵力存储地点都给标注出来。 两人抬头看向桌子对面的李乐之:“你去海匪岛了?” “对啊,跟着虞朗的手下。” 李乐之看出两人眼神中的不赞同,一瘪嘴。 “别说我嗷,我惜命的很,不做没把握的事。” 崔景樾低下头没再说话,赵霁却很是兴奋,就差抱着李乐之转圈圈。 “那我们有了这个地图可以直接去把海匪剿灭了,就可以回都城啦!” 李乐之按住他快要飞起来的神经。 “不,我还要等虞朗送我的军功呢!” 崔景樾将羊皮地图收起来,走到李乐之面前:“我明白你的意思,尽管去做,云台官场我来处理。” 李乐之和赵霁忙的这些天,他也没闲着,云台官场犹如一张大网,现在是时候慢慢的收网捞鱼了。 “好!” —— 暹罗之所以送国礼来,只是因为周翊乾的万寿在今年冬日。作为屹立世界的大国,神州的文化,武力都深深影响着周边的国家,所以暹罗,天竺,爪哇等国早早的就派人为神州皇帝送来寿礼。 只是这一次有些不同。 皇帝的万寿在今年冬日,当今太子的大婚可就在来年初春。周翊乾早就在钦天监算出吉日后,广发喜帖,周边与景朝交好的国家,部落都收到了。自然刚被劫了寿礼的暹罗也不例外。 所以,虞朗所说的近在眼前的军功,就是再次护送暹罗庆贺太子大婚的国礼顺利到银丰港。 “这海匪上次都胆大到来劫陛下寿礼,如今多半还敢铤而走险。” “所以,这个趁机剿灭云台海匪,护送国礼的大功可就落到小赵将军您的头上了!” 虞朗拍着李乐之的肩膀,面上全是亲和的笑容。 “虞某虽不是武将,但也读过些兵书,这便叫,兵不厌诈。” “可李将军怎么办?” 李乐之侧眼看他。 “嗐,李将军公务繁多,在云台军营处理公务,只得把护送国礼的任务全权交由小赵将军您手里” “放心,这些事情我都能帮您办好。您就安心立功就是。” 虞朗继续揽着李乐之的肩膀,一副相见恨晚的忘年交一般。 “可是虞司这样做,您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毕竟我也是大家族里长出来的,我可不信这天上掉馅饼的事。” 李乐之的疑惑和打探反而消除了虞朗最后一丝顾虑,要是她直接笑嘻嘻的接受了自己的建议,他都还要再斟酌一番 “只求到时候如果那崔家宗子,崔景樾在我刑狱司查出些什么的时候,小赵将军能回都城在陛下面前为我周旋一二。” 李乐之听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同样伸手去揽住虞朗的肩膀。 “原来就是这么个事,我自己倒是不好说,但朝廷上还有我爹呢!保准您安安心心的当您的云台刺史。” “怎样?” “鱼儿上钩了。” 不同的两个地方,两段同样的问答同时响起。 虞府, 虞朗儿子虞洪听闻自己爹才和那刚刚在云台夺彩大会上风头出尽的赵乐喝完酒,颇有些不痛快。 都怪这突然冒出来的赵乐,他本来押的人没夺得魁首,一万两,他可押了一万两!!! “爹,你何必和一个毛头小子合作?” “他可不是毛头小子,是送上门来给你爹我解难的活菩萨!” 虞洪听自己爹这样评价,有些好奇,坐在虞朗面前。虞朗看自己这个整日里都没有正形的儿子竟然开始对家里的事感兴趣了,也乐的同他讲讲。 “你以为那江家十几船的财宝黄金已经回来了?” “啊?我以为爹你已经给那位了” 虞朗下意识的环顾四周,低声道。 “现在那黄金船还在海上漂着!这钱升泰胃口大的很,竟敢要去三成的黄金,我一日不答应,这船就一日在海上漂着。” 虞朗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既然养的狗不听话,那就要敲打敲打它,而赵乐就是我打狗的棒子。” “而且这次我不仅要打狗,还要吃下其他更多更大的肉” 虞朗看向自己的儿子,知晓他对江家孤女一直有想法,警告道。 “若是此次出海,江家也想同行,你不准为难,只要假意与她周旋几回合就好,她自己送上门来,那我也一口吃的下!” “儿明白!” 李乐之回崔府时,就看见江渔晚坐在前厅,她看见李乐之便迎了上来。 “赵将军,我刚刚得知明家和尤家此次都要随官船出海。” 李乐之让她先别着急,把她重新请回座位上,开口询问。 “那你想去吗?毕竟你和江家长辈的两月之约快要到了。” 江渔晚这段时间全在处理自家生意,可因着江家当家人的去世,无数客商的退货,其他商户的恶意打压,还有官府背后的阻挠,她勉强维持不大亏已是艰难,现在江家急需要一笔大生意,来重新为它焕发生机。 “我想!” 江渔晚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她要做的不止是保住江家现在的家业,还要将江家的产业做的更大,更广。 “可是上次便是因为这个,我祖父,父兄都没在了海上。” “但我又觉着奇怪,既然有我家的前车之鉴,怎么尤,明二家又敢出海贸易了?” 江渔晚在家就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她得出的结论是:“此次的出海一定安全,否则背靠张,虞二家的两大商户不会甘愿冒险。” “既然你想去,那便去。若是官府不肯带你们同行,就用掉和顾家最后一点情分,求也要求着去!” 李乐之看向江渔晚,语气肯定。 “这次不仅你要赚的盆满钵满,还要将你父兄用命带回的财宝给一并带回来。” 似乎李乐之天生就有让人信服的魅力,江渔晚感觉自己心中热流融融,快要从眼眶中流出来,为了避免在李乐之面前失态,连忙起身告辞。 “好,我这就去,就算是将我膝盖跪破,我江家也要搭上这条复生之路。” 第84章 暹罗之旅 李乐之秋天来的云台道,如今却已入隆冬。 虽然云台道地处南方,冬日里没有都城的鹅毛大雪,更没有西州的百丈坚冰。 可李乐之就是觉得这天气要比都城和西州更冷上几分,寒气像是长了眼睛一样钻入人的每个骨头缝儿里,冷的她直打哆嗦。 “小赵将军这还是不习惯我们南边的天气啊,南方与北方不同,气候更加湿冷。要不先回船舱烤会儿火?” 虞朗走到李乐之身旁,出海已有数十日,眼看就要到暹罗,这气温也在逐渐暖和起来。 “多谢虞司,只是这种保驾护航的事情,本就该我们武将来做,偏偏虞司不辞辛苦的一同前来,真是羞煞我们了。” “都是为了陛下做事,这分什么文臣武将!” “是是是” 云台军船就在两人相互恭维的日子里抵达了暹罗。 李乐之陪着虞朗去见了暹罗国王,在虞朗同国王和暹罗大臣们一顿叽里呱啦的语言后,李乐之才从鸿胪寺官员那里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大抵就是表示对自己国礼被劫的不满和抱怨,那暹罗国王还说上次给周翊乾的寿礼中还有一盒延年益寿,包治百病的灵药,这可是暹罗国宝,就平白的被海匪劫走着实可惜。 所以这次说什么也要他们好好将恭贺太子大婚的贺礼给带到都城去,什么的。 在虞朗同样叽里呱啦的保证中,他们才从暹罗皇宫中退了出来。 “诶,这三家商户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李乐之正要上船,看见江,明,尤三家跟随他们一起来的商船并没有收起船锚,转头询问虞朗。 “他们是商户嘛,还要在暹罗做买卖,明儿个还要转道去膘国和寮国,我们护送国礼要紧,就不等他们。” “可他们不是给了官府很多护送费吗?” 李乐之不解,这三家不就是图和官船出来安全,怎么现在还眼睁睁的看着官船先走? “小赵将军放心,我留了两队精兵护送,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虞朗见李乐之还是不放心的模样,假装有些不满。 “小赵将军,别忘了我们真正要紧的事,几家商户而已,我们肯带他们同行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李乐之见虞朗面色不悦,便不再说话,点点头,乖觉的上了船。 回程途中一直风平浪静,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趟国礼护送能顺利到港时,远处出现几艘黑色渔船。 “是海匪!是海匪!” 站在了望台上的士兵吹响警号,所有战船立马变化阵型,齐齐将载有暹罗国礼的几艘货船给护在中心,让海匪找不到一丝可乘之机。 虞朗跟着跑了出来,就看见赵乐站在那,手持长剑。 “小赵将军,这立功的机会可就在眼跟前儿了!” 海匪战船只有五艘,而他们这次出来光是云台水师战船都带了十二艘,哪怕分给三家商户两艘,这也是倍数于海匪,想要打赢,实在是易如反掌。 果不其然,这场单方面的碾压只持续了两个时辰,甚至连海匪的头领都被赵乐跳上对方甲板给亲手斩杀。 听说这还是海匪里的三当家 是夜,虞朗在船舱内举办了个小型的庆功宴,亲自端起酒杯为赵乐祝酒。 “来来来,我先敬赵将军一杯,今天赵将军的神勇之姿,是让我等心悦诚服的。可以说,要是没有赵将军在,今天这场仗一定打得很是艰难,没准还会重蹈上次暹罗国礼的覆辙。” “来来来,让我们一起敬赵将军一杯。” 虞朗招呼起所有的官员武将向赵乐敬酒,赵乐都一杯不拦的喝了下去。 虞朗见赵乐如此爽快,也猜到他应是被这轻而易举的功劳给欢喜疯了,继续添油加醋。 “此次,赵将军不仅护住了国礼,还亲手斩杀匪首,就此一战,便消了困扰我云台数年的匪患之困。实在是大功一件,大功一件” “切,夸张,就今天这个阵仗,给头猪当指挥,都能赢。现在说的好像功劳全是他的一样了。” 有血气方刚的年轻将领听到虞朗的话,不屑的小声抱怨。 “谁说不是,还消了匪患。这匪患这么好消,我们云台水师还要等他来?” “我看他今天杀的那个匪首也不是真的老大。我听说这海匪之首,那是使的双锤,力可撼地。也不知是什么小头领来打劫,倒霉被杀了,临了死,还给加了身价” “” 虞朗听到这些议论,假装仰身饮酒,转头看向刚才抱怨的将领们,那要杀人的眼神直接把他们吓得再不敢吭声。 随即又转过头来看赵乐,而这赵乐早就在一轮又一轮的酒桌攻势下倒头睡了过去。 虞朗放下心来,唤来两个仆从。 “还不快将赵将军扶回房间休息!” —— 虞朗这边一片平静的同时,才刚开始回程没几天的三大商户的货船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三家商户辗转数个小国、部落,把带来的货物销了个干净,不仅将黄金给装了个满船,还有各国的珍宝,例如暹罗的红蓝宝石,膘国的翡翠,寮国的名贵香料 说是一船抵万万金也不为过。 这次江渔晚算是将江家最后的生机都赌在这一趟上面,如今就是盼着能平安回港。 江复拿着件白貂披风盖在江渔晚的身上,不动声色的坐在了江渔晚身旁,和她一齐往一碧万顷的无边大海看去。 “小姐,现在回程,天气会越来越寒冷,你注意别染了风寒。” “江复,多谢你,要不是你在我身边一直撑着我,我想我肯定过不过这道坎。” “小姐,你是我的主人,为你去死我都甘愿,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不要这样说,你是父亲的干儿子,也是我的兄长,你不是奴才,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江渔晚只想他不要这样敏感自卑,可听在江复耳中却只有,你是我的兄长。 他深吸几口气,趁着月色欲将埋在心中多年的情感一下宣泄出来。 “渔晚!我不想做你的兄长!” “你为何不想” 江渔晚的疑问还没问完,站在了望台上的士兵已经吹响号角。 “海匪来啦!海匪来啦!!!” 江渔晚猛的站起来,连披在背上的披风都掉落在地上,她跑到船头一看,深黑色的海面上出现了数十艘渔船,在银白月光的照射下,他们手中的鱼叉刀剑都闪着令人胆寒的白光。 数十艘渔船飞速的向他们驶来,可货船太大太重,根本就划不过他们。 “海匪来了!我们只有两队士兵,怎么活命!” “天杀的,虞朗这个贱人,枉我不停的给他送钱,送女儿,现在,他倒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啊!” 尤家的家主从船舱中跑了出来,指天大骂。 “我以为江家是待吃的蚌肉,没想到我们竟是鹬蚌相争,被虞朗这个渔翁给一道捡了去!” 明家的家主也出来了,他想放下小舟逃跑,却被自家下人给抢了先,现在只留他一人在甲板上慌乱却找不到退路。 而在护送国礼的船队上,一黑影再次出现在虞朗身后。 “钱大他们开始行动了。” “好。” 虞朗将手中才刚刚打捞起来的多汁蚌肉就着蚌壳一饮而尽。 没错,他的目标从不是暹罗国礼,这种东西都是造册有印记的,在黑市上根本出不了手。 他的目的一直都是三家商户出海赚回的黄金和珍宝。 一开始是江家,他们仗着有老刺史的庇护,从不把他的拉拢放在眼里,自然要第一个被吞掉。 最大的商户倒了,剩下的几家自然只能巴巴的贴上来。可低贱商户只配做他豢养的肥羊,等到要用时,再拿出来宰杀。 现在,就是那个时机。 等三家的家主都死在海上,他还要一口口吞下他们在云台的产业,到那时,整个云台的财政都在他手上,那个张恒坐的财政司就变成了一个空壳。 刺史之位,于他,不过探囊取物。 “小姐你先坐船走!” 江复将江渔晚使劲往小舟上推。 “我不走,就算是死,我也要和江家的货死在一起!” 江渔晚死命掰住船沿,她不能走,这船货要是没了,江家三代的经营都成了泡影,她也没脸面去见自己的祖父和父兄了。所以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这艘船上。 两人一时间僵持不下,眼看海匪已经射来铁爪手,趁着铁索往他们船上来了。 江复急的不行,正要举起收手刀将江渔晚劈晕,就听见一个声音。 “死什么死,有我在,阎王爷还不会今晚就来收你们的命。” 所有人朝着不远处看过去,一道人影站在了望台上,银白月光全洒在她身上,好似穿着银白盔甲的玄女战神,从天而降。 他们听着她朝海匪高喝。 “吾乃四品云麾将军,李惟安!” “尔等现在投降,留尔全尸!” “冥顽抵抗者,全部扔下海里喂鱼!!!” 第85章 冲锋在前 青年手持银枪,立于高台之上,巨大的海上圆月也沦为她的陪衬。 哪怕是过了很多年,曾参与过这场海战的士兵也还是不能忘记那道瘦削却异常庞大的身影,他们会和自己的孙辈说, 这一生,能跟在他的身后打仗是最令人心安的事情。 小孙子窝在老兵的怀里,问为什么心安? 因为那道身影,永远冲锋在前 她飞身下跳,稳稳的落于海匪射过来连接两船的铁索之上,银枪横扫,三条铁索上的海匪都被吞噬入海,不见踪迹。李乐之飞速踩着铁索朝海匪船上掠去,一路上遇到的阻拦全成了她的枪下亡魂。 “快解开锁链!快!” 海匪船上的首领见李乐之马上就要上船,厉声急呼,可铁索被狠狠捆绑在木桩之上,小喽啰们一时间根本解不开。 “滚开,老子来!” 首领急的一脚踹开没用的小喽啰们,自己去使劲扯开铁索。 “老大!头上!” 首领正在低头和铁索抗争,小弟们惊恐的大叫本能的让他抬头,一道身影掩盖住月亮飞到他的头顶,他的瞳孔瞬间放大,银枪下坠,便将身下之人捅个对穿。 由头而入,由肚而出,长枪一挑,镌刻着精美繁复花纹的枪身破人皮肉而出,红白浆液,破碎肠肚飞溅四周,原先还耀武扬威的小首领现在就成了一滩血泥迸溅到一众海匪的脸上。 只那杀人者比飞溅的秽物还要快。闪身远离,一尘不染。 海匪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老大被眼前人给捅死,顿时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了,投降的投降,跳海的跳海,哪怕是葬身深海也比被眼前的银白修罗给杀个肠穿肚烂的好。 钱升泰从千里镜中看到了手持银枪的李乐之,也意识到这个年轻人正以最血腥的方式攻破他们的心理防线。 登时站上了望台上亲自鸣号。 “他再厉害又如何,他只有一人。我们有八千人,一人一脚都能把他踏成肉泥!” “胆敢退逃者,杀!” 高亢洪亮的男声通过号子传遍整个船队,光是这声音,李乐之都能知道此人就是钱升泰,武力深厚,非她一个十八岁的青年可比。 所有刚刚被李乐之一枪所震慑到的海匪也在他的喊声中醒过神来,齐声高呼回应。 “不退,不退!!!” “老大!老大!!!” “我们完了,我们真的完了!” 方才还看着些曙光的尤家家主,在这一声声恐怖的喊声中瘫软在甲板上。朝着李乐之的背影责骂。 “明明直接投降就好,没准儿还能保住一条命,现在倒好,杀了他们的人,到时候不管再给多少钱财都会要我们的命的!” 江渔晚虽然也被这阵仗给吓得腿软,可听见尤家主这埋怨的话,还是撑着江复的手站起来,走到船头,第一次,向这个称得上是她长辈的中年人指着鼻子怒骂。 “尤万贯你个老匹夫,给我闭嘴!” “江渔晚!你你竟敢直呼我的名讳!!!” 哪怕已在生死关头,有些人都忘不了骨子里那套高低尊卑。 “李将军为我们亲入敌船,救我们性命。你却在这责骂他,我看方才该肠穿肚烂的小人是你!” “你你你!!!” 尤万贯第一次被小辈这样指着鼻子骂,再加上本就惊惧交加,一个没缓过来就气厥过去。被自家儿子给接住,不停的掐着人中。 “无能懦夫!” 江渔晚不屑的唾骂一声,转身离开,身旁的江复还在劝。 “小姐,那李惟安再厉害也就一人,撑不了多久,你先逃!” “闭嘴!” 江渔晚侧脸抬眸看了他一眼,嘴里却是十几年都没对他说过的重话。 “惟安将军在前冲锋,我自在身后为他摇旗呐喊,他若不测,我亦不独活!” 将军为万民而战,万民更不应弃将军而走。 钱升泰踩着铁索站到李乐之所在的渔船之上,举起双锤,狂妄大笑。 “四品将军?那倒让我这个匪徒来会会你!” 话音刚落,铜锤便破风而来,李乐之一个闪身,铜锤就狠狠的砸穿木制甲板,若是生生用身子接住,必定筋骨尽断! 一锤不中,钱升泰飞旋身体连锤而来,逼得李乐之步步后退,直到退至船沿,再无路可退。 “受死!” 钱升泰巨锤落下,眼看就要砸向李乐之面门,她双手持枪,硬生生的接下这一击。 霎时,巨锤的冲力从枪身传遍她的四肢百骸,仿若浑身筋骨都被震动过一遍,双手发麻。 “啊——” 李乐之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横踢出一脚,直逼没有防备的钱升泰后退几步。 抓准时机,李乐之长枪后挑,枪尖插入外船沿,她也翻身立在了横插于海面之上的枪身间。 钱升泰的双锤陷入甲板之内一时间抽拿不出,李乐之趁机抽枪飞身回跳,回到甲板上,与钱升泰背对而立,枪身一挥,回马直冲钱升泰的背心。 却没想到被他忽地转身一把抓住枪尖。李乐之的力气自五岁起就被李卫有意训练,比一般习武男子还要强。可落在真的天生神力的男人面前,又显得像蝼蚁妄图撼动大树。 这就是男子与女子之间,不能不承认的,力量的差距 “你的武器都被我拿住,你还有什么可以和我斗?” 钱升泰出口嘲讽,什么将军?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李乐之手握枪尾,眼神颇有些无辜,顺从的回应道。 “是啊,我还能拿什么和你斗呢?” “咔嚓——” 一声机关声响动,拔刀平扫,钱升泰只觉眼前寒光一闪,脖颈处就落下一道薄如蝉翼的伤口,但已将喉管割破,再发不出一声声响。 “你呃” 上涌的鲜血到了喉管,一半从喉管而出,一半在嘴里含糊。他轰然倒地,死前最后看向李乐之手中那把横刀,死不瞑目。 李乐之从他手中将枪拿回,重新把横刀送回枪身之中。看向死都不知缘由的钱升泰。 “力气比不过你,脑子还能比不过?” 此枪便是崔景樾送她的那一把,枪尾拆卸可作横刀,枪身可为长弓。一枪多用,便如李乐之,什么都学,什么都会。 李乐之转身,看向将她团团包围的海匪们,轻蔑一笑。 “还有,谁说只有我来了?” 第86章 一网打尽 江渔晚站起来,往远望去,一艘艘高大的云台水师战船正朝这边驶来。 赵霁站在首船船头,老远看过去就在冲李乐之招手。而他身旁的则是云台水师都督,封向。 “援军来了!” “我们有救了!” 货船上的人望着战船上的水师旗帜,齐声振臂欢呼。 而方才还将李乐之给围住的海匪见老大已死,援军也来,都纷纷丢盔卸甲想要坐船逃离。 “快,快入岛群!” 云台海匪之所以多年不被彻底剿灭的原因除了有虞朗在后包庇之外,还仰仗他们将大本营安在由数百个小岛组成的岛群之中,而且此岛群终年被大雾所笼罩,军队多次入内都不得出路反而被隐藏暗处的海匪重伤。 可惜,这次,每个舵手手上都拿了李乐之抄画回来的地图,所谓迷雾再不是阻碍。 李乐之顺着铁锚爬回水师战船,赵霁见她上来,立马来拉她。 此刻,封向才真正看清谁才是朝廷派来的云麾将军,李惟安。 “李将军,藏得好深啊!” “若是藏得不深,岂不是第一次来就被你们吃的半点不剩?” 李乐之看向他,言语不免嘲讽。要说封向此人,她从来到云台道的第一日就开始好奇,也暗中去探访他在民间的声望,大多都是极好的名声,什么爱民如子,军纪严明等等。 可这样好的都督会放任区区海匪劫了国礼,还杀害景朝商户而无动于衷吗? 她一直想不通,直到前一段时间孤身上了海匪岛,听见钱升泰说起封向的妻子,她才摸到半点端倪 【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美人还当属那封向的妻子】 一个海匪头子怎么会见过大都督的妻子? 这样的疑惑她回来就和崔景樾说了,至于他怎么查,自然有他清河崔氏的方法。 果不其然,这问题就出现在他妻子身上 封向出身屠户,少年家贫,哪怕屡立奇功成了都督也不被云台世家所容。所以李乐之的皇祖父下令让吴郡顾氏的挑选出一个女儿嫁给封向。 世家联姻注重家世,哪怕是个官居一品的寒门士子向其提亲,他们也宁愿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只是八品小官的县丞。只因他的姓氏为崔卢郑王 所以顾家偷偷违逆圣命随意将府中一个婢女认作旁支的女儿嫁给封向。可这偏偏说来也巧,假女儿是封向小时的邻家玩伴,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只不过时逢乱世,封向外出打仗,再回来,邻家早已成了一片废墟。 他本也无意娶高门贵女,只不过圣命难违,可没想到盖头一掀竟然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自然这顾家狸猫换太子的把戏也不攻自破。只不过两家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直没戳破罢了。 可这点陈年旧事竟被虞朗知晓,并拿捏住,大做文章 封向妻子,顾家名义上的女儿,近几年患了一种很奇怪的病,药石无医,封向只能看着陪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妻日渐消瘦,无能为力。这时虞朗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 “这暹罗国向陛下进献的国礼中有味神药,包治百病,能救尊夫人。” 封向听闻自然喜不自胜,准备立马随国礼一起去都城向陛下陈情,求得神药,却被虞朗拦住。 “古往今来,哪个臣子向皇帝求药,不是要先上折子问安,求着陛下同意才能继续求药。先不说陛下是否会答应你一个从未谋面的臣子请求。光这一来一回就三月有余了。而尊夫人却撑不到十日了。” “那该怎么办?” “我有个交易,不知封大都督” 这便是第一次运送暹罗国礼的内幕, 虞朗求财,借由钱升泰等海匪的手将暹罗国礼中的珍宝和江家所带回来的黄金收入囊中,暹罗神药给了封向,其代价就是不准过问海匪劫国礼一事。 而当时顾迁老刺史作为云台道真正的话事人,底下官员的什么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自然也知道这件事的始末。 可虞朗用封向妻子不是顾家真正女儿的旧事威胁顾家,若他们敢为了江家出头,这往日的欺君之罪就会被捅到都城皇帝面前。昔日患难好友和如今吴郡顾氏满门荣耀相比,顾迁选了后者。 自此,云台文官,武将,再无人能管暹罗国礼被劫,江家男丁七口全葬身大海的案子。 自然就算江渔晚将膝盖跪断,也无人理会 今日这一招不过是虞朗想要故技重施,却没想到他的把戏竟被钱升泰随口一说给戳破。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 有着最精细的地图,再无封向的无为而治,云台水师大军踏平海匪窝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轻易。不过一个夜晚,这困扰云台渔民,商户多年的海匪之患才真正平息。 …… “大人,钱大他们失败了。” 虞朗的暗卫急忙进入他的船舱,在他耳边耳语。 “什么!怎么会,只有两队士兵,钱大他们可有八千人!” “是李惟安,李惟安亲自领着云台水师杀敌,将钱大的头颅挂在船帆之上,海匪们见此皆闻风丧胆,逃了” “李惟安!???” 虞朗惊异站起,大步跑到赵乐船舱,一脚踢开房门,只见一个身影正站在船窗边,面上再无醉酒酡红之色。 他将脸上面具一撕,月光下,正是崔景樾的暗卫,崔九。他一路跟着李乐之而来,两人在暹罗回程时就换了身份,他成了赵乐,李乐之就变成了江家的小厮躲在江家货船之上。 崔九朝着虞朗粲然一笑。 “虞大人,李将军让我转达一句,您说过的话。” “兵不厌诈!” 语毕,就消失在茫茫海上,不见踪影。 “完了,全完了。” 虞朗见此知道自己的计谋全暴露了,掌着自己的胸口,手指颤抖。 “快!将船速提到最高,我们一定先李惟安一步回到云台道。” 他的全部家底可都在云台道了,再怎么都要将这些东西拿上再去投奔那位,否则,依那位的性子,怕是连面都见不上。 虞朗火急火燎的回到虞府,连夜未睡的眼眶中全是红血丝。他一进门就对着里面高喊。 “洪儿,快将为父书房里的几口箱子搬上马车,我们走!” “走?” “虞司这般着急是要去哪儿啊?” 院内空无一人,只有一道清越的声音从正厅屏风后传来,崔景樾信步而出,腰间玉珏微动如风。 他笑着看向虞朗。 “这般着急,不若和我去云台大牢坐坐?” 说着,两边就有人来逮捕虞朗,虞朗拼命摆脱,急声高呼。 “我可是会稽虞氏,尔等安敢!” 崔景樾走到他面前,微微低下身子,才能和虞朗平视。 “看来会稽虞氏这个名头给了虞司很大的底气呢。” “但我这人惯来不喜欢拿家世出来说事” 毕竟,崔氏之上,再无姓氏。 第87章 权力之巅 李乐之和赵霁在封向的全力出兵之下,将海匪尽数剿灭,并从其中带出钱升泰和虞朗之间交易的账本。 一箱账本,就像密密麻麻的木偶丝线牵动着整个云台官场,而执线之人,便是崔景樾。 云台半数官员都牵连其中,不止海匪勾结案,许多陈年旧事也被翻上台面,就连顾老刺史也在病榻上向朝廷提交了致仕书。 …… 云台道的冬天其实不爱下雨,但这几日接连的瓢泼大雨将云台道上上下下全部洗刷一遍,腌臜污秽,一荡而清。 至于封向,李乐之曾私下找过他 “封都督,近来可好?” 封向没穿都督官服,他如寻常家翁一般素衣窄袖,躺在摇椅上喝茶。 李乐之也见到了那位可以说是牵动整个云台道海匪案的引子,封夫人。 她很美,哪怕年过四十,依旧能从微有细纹的面庞上看出年轻时候的风华。 但她美的不争不抢,像一株玉兰,静静的立在那,从不过分的引人注目,也能让人在看到她时再难挪开眼睛。 “阿荷,你先去看看今中午厨房做什么,我和小李将军谈点公事。” 封夫人很贴心,知道丈夫要和同僚谈事,遣退左右仆从,点着头,只微笑着让他们不要光谈公事就忘记吃饭后,默默退了出去。 君子如玉,佳人如兰,大抵是如此。 “尊夫人病已大好?” 李乐之端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一口。 “自从吃了那药就好了” 封向本还看向封夫人离去的方向,听了李乐之这话,转过头来看向她。 “李惟安,你我皆是泥腿里出来的武夫,说话就不要学那些世家官宦打幌子,有何话,直言即可。” “封都督可有后悔过?” 她的意思是,放任虞朗勾结海匪杀人劫财的事。 “不曾后悔。” 封向从摇椅上站起来,俯视眼前这个与他年轻时极其相似的青年。 “我这一生征战无数,杀过无数人,也救过无数人。大言不惭的说,景朝如今的安定也有我封向的一份功劳。所以用一家商户换我结发妻子的命,我不后悔。” “也觉得值。” 李乐之也站起来,但她的身量还是没有封向高,即使站起来,也要仰视眼前这位开国的老将。 “您方才说我们很像,都是泥腿里出来的武夫?” “对,我知晓你是镖局之子,而我,当初更不过是个屠夫。所以你应该知道,在这个世家当道,皇权为上的世道里,我们站起来需要经历多少磨难。” 这样的话,李乐之不敢接,她突然有些想李卫在这里,或许他们更能感同身受。她却不敢腆着脸说她起势全靠自己。 功夫,见识,这些都是滔天权力带给她的,所以在权力享用上,或许她更有发言权。 封向还在说:“我这一生自问除了想医治我夫人这件事,就再未做过什么对不起云台百姓之事小李将军,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李乐之看向他,将手放在腹前。 “可我以为,身处权力顶峰之人不能出错!” 周澄芸曾与她讲过一个皇室秘辛,前太子,也就是周翊乾的长兄,曾有一个极受宠爱的妃子。 她以天生雪白柔肌而受宠于前太子。后宫女子都去打听她的美白秘方,发现她专门养了三个乳母,每日两餐都不食谷物,而喝人乳。 前太子听闻后,也只觉得这不过是他宠爱的妃子一点点小小的要求罢了,从未多加苛责。甚至有兴致时也会喝上一碗人乳。 而这些专供皇室美人的乳母所获得的月银是她们全家劳作一年都比不上的数目,所以没人说上一句不好。 可那是太子,是太子最受宠爱的妃子,他们一言一行为权贵们所注视。 于是食人乳可使肌肤雪白,身体康健,甚至延年益寿的谣传传遍整个都城的权贵世家圈子。 一时间,都城各家都在重金招聘年轻力壮的乳母,普通百姓家为重金蜂拥而至,权贵们食人乳成为新的风潮,由一个太子,美人,到都城权贵,再向地方权贵传播。 不过一月,都城周边村庄就有数百个刚出生因为没有母亲喂养的孩子被活活饿死。年轻乳母为了延长自己被雇佣的时间,在不能受孕的时间依旧强行受孕,因此死在产床上的年轻女子不知凡几。 还有上了年岁的女人为了养活家人也强行受孕,可身子早已过了受孕的最佳年纪,孕中死去者亦不可统计。 先皇闻此勃然大怒,命周翊乾亲手斩杀前太子的美人。那颗雪白美丽的人头被挂在都城城门上示众百日。前太子与周翊乾之间的关系也因此愈发恶化 可这是美人之错? 她只是天生雪肤,因此承宠,母家也因她而兴盛,为了维持这份宠爱才食人乳罢了,况且她还给了乳母们极高的报酬。 是前太子之错? 他是大景未来的皇帝,天下万物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不过是满足心爱美人的小小偏好 是百姓之错? 辛劳一年的成果不比自家女人成为三月乳母得来的银钱多,就算家中人不肯,那些想为家人分担的妻子,女儿都会自告奋勇的去争当权贵乳母 是谁之错? 无人有错,说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任性,但被权力无限放大罢了。 所以,手握权力者,不可任性,不可行差踏错。这是权力,也是禁锢。 “封将军方才与我说如今的世道是世家横行,皇权至上,普通百姓就算拼尽一生气力也要再加上万中无一的时机,运气才能成就一个封大都督。” “你说你蔑视权贵,厌恶世家的特权之举,可你方才不也在藐视商户吗?” “江家商船从家主到普通劳工足有千余人,护送暹罗国礼的士兵亦有上千。” “两千余人,他们都有一天会死,死在海难,死在战场,但不应该死在自己所缴纳税费供养和敬仰尊敬的封大都督的一次小小权力任性之中。” 李乐之转身准备朝门口走去。 “封大都督,你从千万百姓中出来,他们视你为云台百姓的守护神,而不是被同化成他们所厌恶的世家权贵之一。” “但其实我也没资格这样说” 说来她也是高高在上的权贵之一,这样说话不免好笑罢罢罢,又是她一个人在那庸人自扰,自比圣贤。 李乐之打开门,正巧碰见来叫他们吃饭的封夫人,她冲封夫人致歉。 “家中好友已经备好午饭,今日公事已经谈完,我就不便久留,多谢夫人美意。” 第88章 朔州,云台 三人在崔府吃饭,赵霁边吃边给李乐之夹菜,嘴里鼓囊着还要说话。没一点儿公侯之子的仪态。 崔景樾瞥他一眼,又瞥他一眼,最后忍不住开了口。 “一筷不二用。” 赵霁闻言从大大的饭碗里抬头看他。 “哦,不好意思啊。” 嘴里诚恳到了极点的道歉说着,转头就又拿了双新的银筷,继续往李乐之碗里扒拉菜。 “” “崔公子还有其他的要求吗?” “没了” 赵霁点点头,转过头去看李乐之,可她碗里的肉都被堆成了山,也不见她吃一口。 “乐之,吃啊,再不吃菜凉了就没那个味儿了。” 赵霁用袖拐碰碰一直在神思的李乐之,她回过神来,刚一低头,就看见碗里冒起小山。 “赵霁!我不是说过不要给我夹菜嘛!!!” “还有我不爱吃冬瓜,茄子,你拿走!” 刚才夹入她碗里的又被她给扔到赵霁的碗里,两人有来有往,熟稔至极,看的崔景樾莫名生出些烦躁。 其实赵霁给李乐之夹菜的习惯还是两人都是小兵的时候养成的,当时的两人都还端着大家小姐和少爷的那一套,吃饭有理,夹菜有数。 结果就是 你不站起来抢肉抢菜,不过半刻,这大盆里的肉菜都一洗而空,连点油花都看不见。 两人在干吃几天大白饭后,幡然醒悟。 吃菜,得靠抢! 可李乐之当时还没蹿个儿,站起来和别人坐着一样高,没半点儿抢菜优势。这抢菜的任务就落到赵霁身上。 他在前面抢,李乐之就站在后面端着碗接,这样的状况一直到了李乐之当上将军可以单独吃饭才好转。 可这习惯也被赵霁给保留下来,自己吃菜就想往李乐之碗里夹菜…… “不能挑食!” 赵霁难得严肃,又把冬瓜夹回来。 “冬瓜化五脏里面的灰尘的!” “……” “赵霁,你现在就像个老妈子……” 李乐之瘪瘪嘴,两眼一闭将一块冬瓜囫囵吞下去,连舌头都不敢去咂摸味道。 可那股奇怪的味道还是从胃里反上来,难受的她想吐。 “不爱吃就不吃了。” 崔景樾将她的碗拿走,让仆从重新换了一碗碧梗饭。 “诶,把菜拿走就好,怎么还给我换碗饭啊?” 李乐之看着被他端走的饭碗,阻拦道。 “你已经讨厌那个味道到反胃,就算把菜挑走也还会有余留。不若换一碗,吃的也舒心。” 李乐之捧着碗,看看赵霁,又看看崔景樾,情不自禁的感叹。 “我怎么觉得我在和我爹娘吃饭啊……” 李卫少年贫困,饿到去吃观音土。所以他不准李乐之挑食,更不准她浪费粮食。 可周澄芸自幼富贵,就是李乐之每粒米饭只吃尖尖,她都会让人一粒一粒的剥给她。只想她开心…… “赵霁像我爹,崔景樾像我娘。” “……” “……” “李乐之,有些时候把一些话憋在心里也未尝不可……” 崔景樾颇无语的闭上眼睛,但赵霁很高兴,他崇拜李卫,听李乐之这样说,自然开心。 “真的吗?乐之!我一定会比李将军对你还要好的。” “砰——” 一击暴栗,砸在赵霁头上,又响又亮。 “说说而已,别趁机占我便宜。” 打打闹闹的吃完饭,赵霁好似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提溜跑到房间里拿了个黑色布包出来,递到两人面前。 “这是我在海匪岛上发现的东西,觉得奇怪就拿了回来,只是后面忘了它。” “什么东西?” 李乐之接过来,打开布包,一把极其普通的长刀露了出来。 “这不就是一把普通的刀吗?” “不,这不一样,云台道隶属南方,而西南多铁矿。所以南方军队所用铁器和普通百姓日常的锅碗瓢盆所用的铁大多来自西南铁矿。” “而这一把用的铁,是北方的铁。” “更确切的说,是朔州铁。” “朔州铁?!” 李乐之把刀拿起来左右仔细翻看,还是没发现有哪里不一样。 赵霁继续解释:“朔州冶铁已有千年的历史,它所冶炼的铁块银白如雪,少有杂质,并且韧性更强。” “但西南虽多铁矿,但也是近百年才开始冶铁,铁器颜色较黑,韧性也比不上朔州铁。” 赵霁拿出另一把长刀同方才那把相比较。其形制相同,都是南方兵器爱用的刀型,可颜色确有稍稍差异。 李乐之拿起两把长刀对着墙面弯曲,一把刚至一半就出现裂隙的声响,另一把却毫发无损。 “果真!” 赵霁点点头,他从小就爱各种神兵利器,痴迷到从铁矿开采到冶炼都向老师傅们求学过。 这样细小的差异一般人都难以发现,可却没法瞒住赵霁的眼睛。 “所以我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海上的海匪干嘛大老远的去买朔州铁来打兵器?” 李乐之拿着手中那把长刀,无意识的在空中比划,嘴里不断重复。 “朔州,云台,朔州,云台,朔州,甘州……” “西州!” 一瞬间的灵光闪过李乐之的大脑,吓得她在大白天里都浑身冰凉。 “怎么了,你想到了什么?” 崔景樾上前一步,扶住李乐之,把长刀接过来。 “我们去里屋说……” 李乐之环顾四周,总觉得暗处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窥视她,浑身的不舒服。 两人看出李乐之的异常,相视一眼,扶着李乐之进了暗室。 “我已经让崔九崔十在外把守,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李乐之看向崔景樾,久久不说话。 “你不信我?” 崔景樾扶住李乐之的手松开来,声音也冷了下来。 “我不是不信你,是在警告你们俩。” 她后退两步,彻底离开两人的搀扶。 “这件事,可能与大景国本有关,你们听了,没准儿他就盯上你了。” 事已至此,赵霁急的不行,这刀是他发现的,他也算已经扯进来了,况且李乐之站哪,他就站哪儿。有什么不好听的! 崔景樾在听到“大景国本”时,眼神一亮。 “我想我知道了。” 第89章 表妹乐之 李乐之曾被裴罗利用,去骗北王庭的钦利可汗,阿史那·奎铎。 李乐之被绑到北王庭时也听到了阿史那·奎铎举兵侵犯大景真正的原因。 夺下朔州城,将朔州城内上千万的生铁洗劫一空。用来锻造兵器,组建军队,征服西州三十六部,重新一统西州。 只是当时被她给破坏,硬生生拖到李卫带援兵前来,抢劫朔州就再也无望。 于是便将主意打到她这个“天降神女”的身上,后面才引发出她和裴罗合谋诛杀奎铎,裴罗称王的事,而她也成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将军…… 可现在,奎铎没得到的朔州铁却到了云台海匪的手上? 这太巧合,但任何巧合都会连成一条线,密密细细,犹如牵机,牵动着大景的命运…… “甘州之乱是有魏胄,有前太子余孽血脉从中作梗。” “可现在两人都被处以凌迟之刑,死的透透的……这云台道又如何牵连其中?” 赵霁抓着脑袋也想不通。 “何不让我们这样想想,魏胄和如意想与阿史那·奎铎合作的真正目的。” 崔景樾提出了一个新的思考角度。 “之前我们一直以为魏胄叛国只是为了助阿史那·奎铎攻打大景,好让太极宫中的如意坐收渔利,趁机宫变。可奎铎真正想的是一统西州,他打下朔州就不会再打下去,对大景局势而言,丢掉几座边关城池其实并没有多大的震荡。” 甘州和朔州丢掉,只会是一时,只要李卫大军一到,收回城池是早晚的事。丢的也只是朔州一年产量的精铁…… 崔景樾坐下来,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案。 “奎铎的目的是朔州铁,那魏胄的目的会不会也是朔州铁?而这奎铎只是他利用的一把刀?” “铁矿打造兵器,奎铎想用来建立一支草原鹰师,统一西州三十六部。魏胄是否也这样想。可魏胄的军队在哪呢……” 李乐之倚靠在墙边,不停的扣着手指,听了崔景樾这话,猛的抬头。 “在云台道!” “还记得我们才来云台道时,在秋意浓中碰见花娘的事情吗?” “记得,她不是你们在都城时认识的人吗?” 赵霁回她。 “对,当时我们在向她探听云台消息的时候,我随口问了她一句秋意浓经营的可还好?” 李乐之看向崔景樾:“你还记得她说了什么吗?” “她说,没准儿秋意浓明天就不是她的了。” “对!她这样说,我当时还以为是哪个对家青楼挤兑她,后来又单独回去想问个清楚,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李乐之站直身子,正色道。 “你们猜她说了什么。” “什么呀,快急死我了!” 赵霁就在这儿听李乐之和崔景樾两个人打哑谜,听的一头雾水。 “她说刑狱司长虞朗派人要以极低廉的价钱收购秋意浓,不止是秋意浓,还有整个云台道所有外地人开的红火的门面店铺。” “这个虞朗想钱想疯魔啦!吞并三大商户还不够,连苍蝇腿上的肉都要刮了吃?” 崔景樾也明白了李乐之的意思,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说。 “会稽虞氏是南方望族,不仅家产无数,且最看不上商人贱籍。虞朗再爱财,多少都会通过会稽虞氏的手去布置产业。何必他一个世家子弟,云台高官要自己派人放话。” “除非……这钱不是给他自己的。也不能牵扯上虞氏。” 李乐之在原地踱步:“花娘说江家的半数家产可买下云台道一半的土地,那三大商家一起,怕是可以左右整个南方的经济。” “这样的庞大且源源不断的资产,再加上朔州的铁器,足以打造一支能谋逆作乱的军队!” “虞朗要谋反!?” 赵霁一惊,差点儿大呼起来,连忙闭了嘴,以免走漏风声。 “不是虞朗,是他背后的人,一个可以操纵魏胄,前太子血脉和虞朗的真正操手。” 崔景樾敲击案桌的手指停下,注视着李乐之的眼眸。 “李乐之,你觉得会是谁?” “我……不知道。” 她怎么知道,她不敢知道,甚至不敢去想。 能让魏胄和虞朗听话,就连前太子的血脉都只是他的挡箭牌……甚至还有能力在皇帝舅舅眼皮底下组建一支军队的人,在大景没几个了。 而这唯有的几个,全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人…… 崔景樾站起来,隔着衣袖将掌心覆在李乐之紧握得有些颤抖的双手之上。 “这里离儋州郡快马加鞭也不过几日的路程。我们去见见郡王殿下。” 儋州郡王,李乐之的大表哥,废太子周承祀。 …… 飞速驰行的马车之上,三人出奇的沉默寂静。只有赵霁最先开口打破静默。 “可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在云台道练兵,要去偷朔州的铁!” “其实西南的铁矿质量和朔州的大差不差。朔州铁更韧,可西南铁更硬啊!何必舍近求远,和阿史那·奎铎这头凶虎谋皮,还容易暴露。” “因为……” 一直偏着头看向窗外飞驰景物,没说话的李乐之慢慢开了口。 “西南有罗元帅的儿子罗少将军坐镇,西南一切被他把控的牢牢。而西州,外有蠢蠢欲动的阿史那·奎铎,内有包藏祸心的魏胄,怎么算都是朔州铁更好拿。” 西南的罗少将军,被平阳长公主周训安指着她的头,浓墨重彩的讲给她听的少年天才,大景麟子凤孙的其中之一…… “而且,只要借助奎铎之手将朔州攻下,再反口吃掉奎铎。这遗失亏空的朔州精铁数目都会被算在奎铎头上。无人能觉察。” 赵霁明白过来,顿时乐了:“可惜遇见了乐之你。他们的筹谋从疏勒就开始败!” 李乐之却不似平常那样容易被赵霁逗笑。她转过身问崔景樾。 “崔氏有鹰隼。” 鹰隼,比飞鸽传书中的飞鸽更快,更准的信使。 “有。” “借我用一回。” …… 儋州郡王府, 一名仆从匆匆小跑进内院,冲正在作画的周承祀叉手禀报。 “殿下,府外有人求见。” 周承祀画笔未停。 “是谁?” “她自称是殿下的表妹。” “叫李乐之。” “啪嗒——” 画笔掉落,周承祀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你说是谁?” “李乐之,自称是您的表妹。自云台道而来。” 第90章 偷龙转凤 “太子表哥!” 周承祀站在前厅,看见一个身穿鹅黄圆领长袍的年轻人快步进来。明明是男子的装束,他也和李乐之快四年未见。 但年轻人进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是自己的小妹妹来了。 “小阿宝……” 年轻人飞投进他的怀里,胸前微微濡湿。不知是怀里的人在流泪还是他早就干涸的心在淌水。 李乐之把头埋进周承祀的怀里,不断磨蹭,像是许久不见家巢的雏鸟飞入大鸟的羽翼。 “小阿宝,我不再是太子了” “但你还是阿宝的大表哥!” 李乐之从周承祀的怀里退出来,濡湿着眼睛看向自己这位儒雅仁爱的大表哥。 从她记事起,周承祀就是太子殿下了,虽然不及九表哥和四表哥与她玩闹的时间多,可他在李乐之眼里就如同挺拔的大树一般,惹怒了李卫要挨打时,就往大表哥的背后一躲,他总是会一只手护住藏在身后的她,一只手去拦李卫的棍棒 周承祀看着眼前哭的皱起脸的小乐之,抬手轻轻的为她擦拭泪痕。 所有人都说皇家没有温情,但其实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孺慕之情和父母亲情都埋藏在君臣礼仪和滔天权势中。 他从父皇登基起就是太子,父皇和母后都对他寄予厚望,所以最深厚的爱也化作最严苛的训斥和责备落在他的身上。 就是在那么一天,他又一次在处理政务上没有达到父皇的期许,父皇带着文武大臣亲至东宫来斥责他这个太子当的不称职,母后随即赶来。 但后宫不能干政,即使她是皇后,是太子的亲生母亲也不能站出来,站到他儿子面前替他辩护一句。 他惶恐的跪在地上,听父皇的责难和暗中对四弟的赞许,文武大臣都不敢说话,但他们的眼神却有如实质般击穿他身为太子的尊严与高傲。 这时,一双小小的,肉肉的手捂住了他的双耳。 那个要站着才堪堪与他跪伏在地上差不多高的小妹妹跑到他跟前,当着父皇的面,捂住了他的双耳。自以为悄悄的在他耳边说话。 “大表哥不听,不听生气气的话。皇舅舅好爱好爱大表哥的” 稚气的童声打断了周翊乾的责备,被藏在君臣和责任下的皇家亲情就在她的嘴里轻而易举的被翻出来。周承祀微微的抬起头,似乎看见父皇因为李乐之毫无遮拦的话语而微红的双耳。又看见不远处母后湿润的眼眸 他快要濒临破碎的心重新被眼前这个捂住他双耳的小妹妹给粘了回去。 所以在崔景樾说李乐之因为他的缘故战死在疏勒城时,他第一次在想,太子之位,是否真的适合他。 “大表哥,我来找你是有事情想问你。” 兄妹二人叙旧之后,李乐之说出了来的目的。她拉着周承祀出了里屋,赵霁和崔景樾就站在了前厅。他们看见他出来,朝他行礼。 “拜见郡王殿下。” “免礼。” 为太子多年,即使已经被废,可天家威严没有离开周承祀一分一毫,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崔景樾,淡淡出声。 “崔卿别来无恙?” “回殿下,臣一切安好。” 李乐之的情绪已经收拾好,见他们还在那客套有些着急,拉着周承祀的袖子动了动。 “听乐之说,你们要来问我一些事?” “对我们想问一些关于如意的事。” 李乐之还是有些难以开口,毕竟大表哥是真心喜欢过如意,而崔景樾又是亲手将如意千刀万剐的人 周承祀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后一愣,随即坐下来,拍拍李乐之的手,示意她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说,只要是对大景有益处的事,本王义不容辞。” 崔景樾再一拜,抬头看向周承祀。 “我们以为,如意背后还有人。” 周承祀闻言看向李乐之,李乐之冲他点点头,认可了崔景樾的说法。 “我和李乐之奉陛下的旨意来云台道彻查暹罗国礼被劫案和拔除云台官场毒瘤。” “在逮捕刑狱司长虞朗时,发现他背后还有人,此人不仅能操纵虞朗替他在云台道豢养私兵,更能让魏胄对他言听计从也许连如意都只是他的替身和傀儡” “郡王可知道此人的底细?” 李乐之出生的时候,周翊乾都当皇帝三年了。上一辈人的纷乱与关系,她也了解不多。而周承祀当时已经十多岁,所以要来找他,听听他的消息和看法。 “如意是大伯的孩子,你们应该也知道。” 周承祀的大伯,也就是周翊乾的亲哥哥,大景前太子,死在朱雀之乱。 李乐之点点头,这是全大景心知肚明的秘密。前太子,庄王都死在了那一晚,他们的妻妾,子嗣和幕僚全被斩杀。 一夜之间,先帝退位被尊为太上皇,周翊乾登上皇位,是为永徽帝。 “当时大伯和三伯的子嗣都被处死。如意因为是大伯与平康坊里歌姬所生的孩子,一直被偷养在平康坊所以才躲过一劫。” “会不会还有像如意这样的孩子没有死在那一晚?” 李乐之提出疑问,当时前太子和庄王子嗣众多,有一两个像如意这样的漏网之鱼也不足为奇。 周承祀沉吟了一段时间,颇不想提起那段日子。 “你都能想到,父皇怎么会没想到。当时全国上下搜寻大伯,三伯的血脉,一旦可疑,即刻处死……” 成王败寇,斩草除根,昨日的仁慈就会变成明日的利刃砍向你。 “但你们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 “是什么!” “……你六表哥的生母淑妃娘娘曾是庄王的王妃。为了安抚前朝归顺遗老,父皇就将她纳为淑妃。后来才有了你六表哥,周云翀。” “但其实朱雀之乱前,淑妃娘娘就怀有身孕,算算时间也该在那个时候生产……” 周承祀回想起少年时经常跑到三伯家找几个堂兄弟玩耍,那时他不是太子,也如李乐之一般是个人人疼爱的永王世子。 “也就是朱雀之乱那晚,淑妃娘娘生产,生下一个死胎,父皇也起过疑心,但亲眼见过那个死胎,浑身青紫,没有半点气息……” 崔景樾站起来:“当时陛下和前太子之争早有端倪,提前准备,偷龙转凤,亦不是不会发生。” 第91章 流水不争先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个早该死在二十一年前的男胎。 但他现在何处却无从查寻。 “不管他在哪,私建的军队总在云台道。他现在肯定以为我们将虞朗抓住就不会再往下查。” “干脆来个釜底抽薪,把他的爪牙全部拔掉,他再多的谋算也无用武之地。” 找不到背后的,就先将眼前的给收拾干净,是李乐之一贯的做事准则。 “可是这军队到底藏在云台道的哪里,我们也不知道啊!” 赵霁提出疑问,云台道虽然沿海,但丘陵众多,海中岛屿也成百上千,没有一个准确的地点,根本不知道这些军队到底藏在哪个山沟或是海岛上。 李乐之拍拍赵霁的肩膀:“这个自然有人为我们指路。” “是谁?” “关在大牢里的虞朗,虞大人嘛。” 说罢,李乐之就想往回赶,毕竟军情变化万千,若是被幕后之人察觉他们已经发现私养军队的端倪,提前转移或者谋反都不是一件好事。 周承祀拉住李乐之的手,对她道:“阿宝先莫慌,我还有些事想请教一下崔卿,你和赵小将军在这等候片刻。” 李乐之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疑惑道。 “连我都不能听?” “乖阿宝,在这等等大表哥。” —— 两人一入内室,走在前的周承祀倏地转过身,直直的看向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凉的让人有些感到胆寒。 “你当日故意同本王说乐之战死的消息时,就已经算好本王会去自请废位” 崔景樾站在那,没有回应,可周承祀却绕着他,第一次这般细细的打量。 “或者说,你早就算好四弟会造反,最终是九弟登上皇位?” “崔景樾,你清河崔氏的野心已经到了想左右大景皇室的地步了吗!” 周承祀狠狠的盯向他,质问。 “要挑选一个尚且年少,容易被你们把控的帝王上位?” 周承祀在他面前站定,多年被培养出来的帝王威严毫无保留的向面前这个才入官场不足一年的年轻人施压。 一直未说话的崔景樾这才抬起头,漆黑如墨的眼眸带着微微笑意。 “郡王殿下,崔氏从来无意于这个皇位由谁来坐,由哪家人来坐。” 现存的世家大族多是从百年前那个胡族入侵,中原大乱的乱世中存活下来的。 那时早晨才建立的王朝,也许还没等到夜幕降临就亡了国。上一刻还山呼万岁的帝王下一刻就被炖煮在铜鼎之中。 不过百年乱世,数十个王朝崛起,成百上千的人称帝,又在瞬间灰飞烟灭。 而世家,自汉时存续,到如今景朝建立,将近八百年的时光,依旧屹立不倒。 夏商周,秦汉传,周朝最长寿,传世八百年。 可这其间有六百年都是诸侯乱斗,周天子龟缩在都城之中,再无力持九鼎,号天下。 所以他从不在乎这天下是姓周还是其他,他崔景樾自降生起,就肩负着延续清河崔氏下一个百年荣耀的重担。 “殿下你错了,我不是在挑选傀儡,而是在筛选弱者。我在为大景挑选一个更加合格的帝王,也在为清河崔氏培养一个强大的对手。” 为自己培养一个对手?周承祀忽然有些不懂眼前的年轻人。 “你什么意思?” “景朝不同于那些需要世家支撑才能立国行政的小国。你我皆知它会是一个如同大汉一般政权统一的强大王朝。” 崔景樾话至此,周承祀也不得不骄傲的承认,大景北拒胡族,南平蛮夷,沿边小国闻大景和父皇“天可汗”之名如雷贯耳。 大景外患已除 崔景樾接过周承祀内心的想法:“外患已除,内忧便是我们这些世家。” 科举制便是削弱世家影响力的第一步,周承祀见崔景樾已看的这般透彻,不禁疑惑:“既然你已知晓,为何还要主动和父皇妥协,参与科举?” “殿下,话已至此,我们之间也不需要再如何掩盖。” 一个废弃的有疾太子,再回不到权力的中心,他今天有些想将这些话告诉眼前这个曾一度会成为下一任帝王的男人。 是坦诚,也是自傲。 他崔景樾掩藏的再好,其实从骨子里,他就是个相当自傲的人。 天才,自该恃才傲物。 “如今的世家就是一艘庞大,华贵但早就从内里腐朽的巨船,而我,要亲手挑选一位刽子手来斩断这艘早晚倾覆的巨船。” “殿下的王妃是范阳卢氏的嫡长女,您又太过仁爱,不是我心中所想。而鲁王殿下,亲近文臣,不重武将。如今的世家可没法向以往那样豢养部曲,我自不希望在解决内忧时,还有外患来干扰。” “而晋王殿下,虽然年少,但他比殿下您更具胆魄,比鲁王殿下更重武将。他现在所缺失的政治才能,陛下和司徒宰相正在倾力帮助他。他会成为一个完美的打击世家的强大对手。” 周承祀觉得崔景樾有些疯魔:“你是世家未来的领头人,可你却要亲手为世家挑选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崔景樾冷笑出声。 “五姓七望,崔卢李郑王,听着多庞大,多威风。” 可数百年的荣华鼎盛,带给世家后代的是无尽的虚妄与挥霍,光是崔氏的账本,早就入不敷出,而世家子又轻视商户,不懂开源。 那用什么来维持世家的体面?自然是他们的女儿。世人皆想与五姓女结亲,高昂的彩礼如水般送进世家大门,结果变成男子们继续挥霍的资本,高贵的世家也变成了卖女求财,卖姓求荣的一群废物。 他们都躺在先祖的功劳簿上享乐,以生下来就有的高贵姓氏来作威作福,无心仕途,这样的发展,无需有人来打破,迟早有一天会自取灭亡。即使他成为宰相,成为权倾朝野的权臣,又能护住崔氏多久? “所以,我要亲手将世家的迷梦打破。参加科举,助陛下推广科举只是第一步。” 周家皇室科举制的前进,是不可阻拦的,那他自然顺势而为。 所有的进步都是在打破旧习的废墟上建立的,他身后的崔氏便是陈旧的高楼,他会亲手打破它,再于废墟上建筑新的高楼。 毕竟他不放心他之后的崔氏子孙能否按照他的意愿去改革。 他信的,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所以现在为自己,为崔氏挑选一个强大的对手,总比他死后,在地府看着不中用的子孙自取灭亡的好。 “可是,这样无异于在削弱你们清河崔氏在世家中的声望和势力。大景第一世家可能不再是崔氏。” 崔景樾望向从窗轩处洒进来的缕缕阳光,话音如编钟鸣响。 “流水不争先,争的是,” “滔滔不绝!” 他崔景樾谋的从不是崔家下一个百年的荣耀,而是千年的发展!!! 周承祀被眼前不过刚刚及冠的青年给震住,他太聪明,太果决。他想要的是,哪怕在景朝覆灭后也依旧昌盛的崔氏。 他突然又有些庆幸,这样的天才是他大景的臣子,而他的千年谋算暂时来看于景朝有益无害。 周承祀不得不再次细细打量崔景樾,这又让他想起方才在前厅,崔景樾看乐之的眼神。都是男子,他眼中的情绪欺骗不了他。 那是深藏于骨的爱慕 “像你这样可怕的人竟然也会对小乐之动心。” “与皇室相生相克的世家宗子,竟然爱上了流淌皇室血脉的女儿,真是精彩!” 第92章 暗恋,汹涌无声 自十四岁便掩埋在心中的情愫,一朝被堂而皇之的戳穿出来。崔景樾难得的,身形一顿。 而周承祀似乎终于找到了怎样让眼前这个一直不动声色,纵览全局的年轻人感到慌张的弱点。 “你可曾把这些说与乐之听?” “……” 看来是不敢,他所谋求的,是断了李乐之最重视的亲情。敬爱的大表哥自请废位,看到称帝希望的四表哥被贬为庶人。 而本该和李乐之比翼双飞的九表哥则被推向了再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帝位。 “让我猜猜看,你选小九登位,是否有自己的私心,而不全是为了你所谓的崔家。” 周承祀眼角带笑,探究的看向崔景樾,仿佛直戳他卑劣的内心…… 看,你也没你说的那样高尚。你不过是不想自己心爱的人和别人在一起。所以将情敌拉入你的布局,从根本上解决掉最可能和李乐之在一起的人…… 却还要拿崔家的前程做借口。 “这个局你是从何时开布?是在普济寺吗?” “第一次见到小乐之,还是第一次对她心动?听见她说自己以后会和小九在一起,才最后选定了小九?” 周承祀不喜欢崔景樾,从他杀如意开始,再到小九被推上太子位。虽说他并没有实质的做什么,只是利用了人心。 可他就是不喜欢这个智极近妖的年轻人,能激一激他,也解他心中郁结。 “……” 崔景樾还是没说话,仿若在做最后的遮掩。 良久,周承祀听到了一声轻而长的叹息。 “我有私心,但仅止于此了。” 崔景樾转过身来,看向周承祀:“陛下曾在牡丹宴上,称我们为……” “文有崔,武有李……” 自李乐之握枪立功起,他就知道他们再无可能。 他是从小就被倾注崔氏全族心血的世家嫡长子。他的每一步都是早早定好,而这唯一的变数就是那个突然骑在墙头上朝他扔杏的少女。 年少时的暗恋就像那颗没有熟透的青杏,酸涩,又无法解渴,但它看起来那样青翠欲滴,令人忍不住的想去探究,触碰,尝试…… 但他连这样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压抑着,远远的观望着,又忍不住的想上前。 当得知李乐之可能死在疏勒时,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世间也无甚意思,只有无休止的斗争,算计,而他还要替世家那些愚蠢之人谋算……这世上再无一个天天不厌其烦重复他名字千百遍的少女…… 他也好想死…… 直到真正在西州新王的婚礼上见到她时,那种觉得世间了无生趣的念头才真正打消。 可即便这样,他也三年再未吃过一口荤腥。因为每次午夜梦回,都是他跪在被大火烧尽的疏勒废墟中挖掘她的身体, 燃烧的霉味,腐烂的熟肉味,和一声声轻唤着“崔景樾,我疼,我好疼……”的梦魇在他梦里整整待了三年…… 所以他才会在李乐之回都城后,像个争宠的情人一样,整日注意自己的仪容,会在状元游街时敷粉,描眉,为头上簪何种颜色的宫花而思量半个时辰。 因为他知道她喜欢自己的这副皮囊,所以想争得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瞬。 他还控制不住的为她簪花,只是想打破她与那九表哥之间无限亲昵的氛围。 清河崔氏的长子啊…… 为何活得这样卑劣,爱的这样隐秘? 汹涌的情愫无法宣之于口,只能变作他的字, 崔,羡之,羡之…… 在每一个人的口中,一遍又一遍,无声宣诸他的爱意。 —— 李乐之见崔景樾和周承祀走了出来,两人都没说些什么话,不由上前两步询问。 “你们还好。” “我们没事。” 周承祀摸摸李乐之的头顶,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亲昵。 李乐之突然想起什么,拉住周承祀的手,激动道。 “大表哥,我在西州找到了能为你医治腿疾的巫医!等我回都城就带他来给你看病!” “不了。” 周承祀拒绝了她。 “为什么?” 大表哥就是因为这腿疾才会郁郁寡欢,多年寻求名医不可得。如今康复的希望就在眼前,为何又退后了? “傻阿宝,靖川现在是太子了。” 一个身有隐疾的废太子,永远比一个健康的,更为年长的皇子更加令人放心。 这是作为一个哥哥最后能为周靖川所做的事了…… 回程的马车上,李乐之挤到崔景樾身边,挤眉弄眼的想让崔景樾告诉她,周承祀都和他说了什么。 “好崔景樾,你就告诉我,大表哥和你说了什么。” 崔景樾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李乐之,颇无奈道。 “郡王殿下让我多看着你点,不要太过莽撞。” “切,不说就不说,还要编谎话的说我” 李乐之微翻了个白眼,不再想和崔景樾说话,扭头和赵霁讨论兵器的铸造技法。一直到了云台大牢,两人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虞朗被关在大牢最里面的一间,即使已在大狱,也会有狱卒因为忌惮会稽虞氏的威望给他最好的待遇。原本只是稻草的床榻换成了被褥。稀的看不见米粒的白粥也变作三菜一汤的份例。 可即便这样,也与他还是刑狱司长时的日子天差地别。 “虞大人过的挺滋润嘛。” 李乐之转着腕上的腕带,把它拆下来,绑在手上,看着坐在角落里的虞朗微笑。 虞朗箕坐而对,手搭在蜷起的膝盖上,还是那派怡然自得的模样。 “你拿了我的把柄又如何,现在你也无权审我,无权杀我。我身后是会稽虞氏,南方豪族,就是陛下都要给我虞氏三分薄面。你一个区区将军又算得上什么货色!” “哦,真的吗?” 绑在手上的腕带已经被拉的很紧了,李乐之活动活动了手指,觉得还不错,化掌为拳,倏地落在虞朗的面中,生生将鼻梁骨给打得错位。 “啊———” 惨痛的叫声,此起彼伏的回荡在狭小的牢房之中。 等李乐之手上雪白的腕带已经沾染上了朵朵血花和点点肉沫,一直站在门外的崔景樾才开口阻拦。 “李将军,注意分寸。” 他妈的,老子都要被打死了,你现在才说注意分寸! 虞朗被揍的眼睛肿成一条缝,掉落的牙齿混着血痰在口中含糊着哭诉,见李乐之还要举起拳头,连连往后爬去,缩在角落呜呜的哭泣出声。 “孬种,刚刚那样牙尖嘴利,还以为多经打呢。” 虞朗看见崔景樾走进来,连忙指着李乐之,呜呜噎噎的告状。看着虞朗那副爹妈都认不出来的样子,崔景樾有些无语。 你说你惹她干嘛,她生气和打人从来不看时间场合,也不看身份 但流程上还是要走一遍,崔景樾假装严肃的看向李乐之:“李将军,怎可动用私刑啊。” “呜呜呜” 虞朗躲在角落里呜呜应和。 “打就打了,他那副欠揍的模样我今天不打,晚上睡不着觉。” “呜呜呜!!!!” 第93章 两个疯子 天杀的,是谁生就这么一个目无王法的嚣张小子来对付他!!! 崔景樾走上前,让李乐之稍稍后退些,免得话还没问出来,人就先被她给吓死了。 “虞大人,现在有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在你面前,就是不知道你抓不抓得住了。” 虞朗将口中污血吐了出来,但是刚刚被打掉的门牙还是有些漏风。 “说说来听听” 崔景樾蹲下来,与他平视,缓缓开口:“皇孙豢养的军队在哪啊?” “皇孙!!?” “什么皇孙!” 虞朗眼神一闪,瞬间变作茫然,疑惑的反问。 “看来你背后的人真是那个人。” 那个本该死在朱雀之乱中的庄王嫡子,大景皇孙。 若虞朗身后不是皇孙,他最先反应的应该是军队,毕竟现在皇室唯有的孙辈就是李乐之四表哥的儿子,可早随着他一起被贬为庶人。景朝从名义上暂无皇孙一辈。 他听这问话,该震惊的是军队 “什么人,我不知道崔大人你在说什么。” 虞朗矢口否认,半点风声都不愿再透露。 “虞大人装什么傻呢,这耗费您数十万两银子供养的军队,您怎么可能不知?” “我只是一时贪财,才会做出谋害商户之事,但私养军队这样子虚乌有的罪名,崔大人可别乱扣在我的头上!” 他还是一副打死不承认的模样,崔景樾也不急,继续与他周旋。 “虞大人现在可以不承认。但你这么忠心为主,就是不知道你的主子会不会来救你了。” “哼!” 虞朗扭过头去,不想再与崔景樾谈判。李乐之看他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走到他面前。 “他不说就算了,我看他就火大,先将他杀了泄愤。这军队我们再自己去找,不过是时间问题。” 说着,雪白锋利的刀刃就抵上虞朗的胸膛,李乐之阴恻恻的冲他笑。 “虞大人还不知道,这魏胄当时被我抓住时,我当场挑断他的脚筋和手筋,然后他就像一摊烂泥一般任人磋磨。” 李乐之又转过头来问崔景樾:“崔大人,我自幼读书不多,就是在村口听那说书先生讲汉末董卓被杀时的场景很是精彩。不知您可知道?” 崔景樾看着李乐之眼中带的笑意,明明在杀人,可眼中闪烁的狡黠光亮让人忍不住顺着她的陷阱走进去。 他配合着回答:“西晋陈寿所作《三国志》中仅写吕布杀卓,夷三族。” “但野史有载,董卓尸体被扔在菜市口任由万民踩踏唾弃,但其又身肥如猪,死后身体脂膏被百姓拿来点灯。” “是为烧其骨为柴,燃其脂为灯。” “永生永世,坠于炼狱,不得超生。” “还是崔大人博闻强识啊,我也是有这样的印象。若不然也将虞大人的经脉挑断,舌头割下,扔于闹市?” 李乐之像是觉得自己想到一个很好的主意,还扭头问虞朗的意见。 “怎么样啊,虞大人,我不杀你,还把你放出去。你大可通知会稽虞氏的族人来接您,可好?” 可好?好个屁! 他以世家身份自视高人一等,如今却要他像一摊烂肉一般被扔在闹市,还不能言语。 他简直不敢细想,那些他曾强占商铺,田地的商人,农民会怎么羞辱他。莫不是真如董卓一般,烧骨为柴,燃脂为灯! 会稽虞氏看见他这样子,是不会来保他的,世家,活的就是那张清高光鲜的脸面,要是有人来划破,哪怕他是自己人,也不可以 “我我是朝廷四品大员,就算判我死刑也要层层上报陛下,你们才有资格处置我。别在这说些威胁人的话,不过是装腔作势想要套我的话罢了。” 虞朗强装镇定,拿出最后的武器保护自己。 “你敢目无王法,私自对官员动刑吗!” “嗯我敢。” 手起刀落,离虞朗心口最近的那片肉,被削了下来。薄如蝉翼,李乐之还拿起来对着透进牢房的日光看,日光就穿过这薄薄的肉片透出光来。 崔景樾在一旁称赞她:“李将军的刀法越发精湛,就这样的厚度,就算是刮上个三千刀,人也不见得会死。” “啊啊啊啊——” 虞朗看着那片薄肉被李乐之拿在手上,后知后觉的大叫出声。 “疯子,你们全是疯子!!!” “说不说!” 雪白不沾半点血迹的匕首再次抵上他的咽喉。 “我说,我说” —— “这次也不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崔景樾站在银丰港口,看向一身轻甲正要登船的李乐之。 “你有你的事要做,这次我和赵霁去就行。” 李乐之脚步未停,冲他摆手。在两人红脸白脸齐唱的威逼利诱下,虞朗还是说出了私养军队的地点。 这次,由李乐之为主帅,赵霁为副帅前往平叛。本来李乐之还去请封向来做主帅,毕竟他才是云台大都督,水师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无论是威望还是海上作战的经验,她都难以望其项背。 可封向自她那日与他谈话后就大门紧闭,再没出过都督府,这次她去请也是吃了个闭门羹。 无奈,只能她来做主帅。这也是她第一次真正自己主导一场战争。 手心微微发汗,可心中的汹涌越发热烈。 赵霁走到她身旁,将手掌拍在她的肩头。 “惟安,别紧张,这次我们依旧并肩作战。” 你的背后永远有我 “嗯。” 李乐之回拍在他的手背上,给了赵霁一个心安的眼神。两人望向无边无际的深色汪洋,人便渺小的犹如蝼蚁。 这时一个哨兵小跑上前禀报。 “主帅,前方就是目的地,还有一刻钟就到了。” 第94章 谁是天下第一 “让孔慎所在船队从边进攻,吴通海从西边进攻。” 李乐之站在主战船之上,艳红如火的披风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我们从正面进攻。” 言出如军令,原本在一起的庞大船队分成三股分别从北、东、西三方共同进发。 像猛兽张开巨口要将眼前鱼肉吞噬。可鱼肉也许只是更残忍猛兽的诱饵…… “唰唰唰——” 无数道羽箭划破长空的声音逼近,众人抬眼,漫天羽箭犹如蝗虫压境齐齐朝船队袭来。 李乐之后退一步,早就站在身边的士兵持盾为甲将她给牢牢护在其中,羽箭触盾而落,或入水,或没入船舷。 第一波箭雨结束,趁着对方换箭空隙。 李乐之发出第二道指令。 “船速最高,给我撞上岸去!” “是!” 旗兵得到指令,站在最高眺望台挥舞旗帜,传递军令。 不远岸上一道黑影,拉满弓弦,箭尖所指正是打旗语的旗兵。 “破——” 利箭飞射,旗兵眼见要被箭矢击中也不后退半步,手中旗帜也没停过一瞬。 他的军令还未传递完! “唰——” 箭矢离他不过半尺,他高举军旗,传递着最后一个信号,闭上眼。 预想之中的疼痛感并未传来,他睁开眼。箭矢停在正当空,与他眉心只有一寸,被一只戴鹿皮手套的手给握住。 视线右移,李乐之站在他身边冲他笑。 “旗语打得不错!” 随即将手中箭矢重新搭弓拉弦射返回去。 箭矢比刚才更加迅速,更具杀意,直冲黑影人面门…… 旗语已传,须臾间所有船舰提速最高,不计损耗的直冲上岸,直将岸上第一道防线碾的粉碎。 “红糖!” 青年主帅高喝一声,一道骏亮红影就从船舱直冲出来,李乐之按住马鞍,翻身上马,马鞭一扬,一人一马就遮掩住高悬的太阳从甲板上飞跃着地。 金甲红马,手挽枪花划地高举。 “将士们,随我” “上马杀敌!” “是!!!” 数万道洪亮应和直冲天际,空中飞过的海鸟都为此停下一拍羽翼。 赵霁紧跟李乐之身后,他的战马是无常,郭孝常将军生前的战马。 如今是他的伙伴。 —— 正面战场从没有过多的诡计和谋算。在这个冷兵器时代,有的不过是兵刃相接,肉身为盾的搏杀。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手持银枪,座下红马的是军中主帅,若杀她,首功一件! 无数刀枪朝李乐之袭来,甚至对着她座下马腹刺去。红糖嘶鸣一声,抬起前腿就将那人踢飞出去。 李乐之飞跃起身,随着机关声响,手中长枪变作双刀,于马背仰身飞旋,周身人头便如秋后麦穗齐齐落下。 撑掌马鞍,她又重回马背之上,毫发无伤。 众人见状,两股战战,一时间再无人敢上前。 “李惟安,让我来会会你。” 黑影人至此才真正站到她的面前,他躲过太久,从西州到云台。 见过李乐之立于巨箭射杀阿史那·鲁禄,也见过她力压群雄夺得“龙珠”。 这样的少年天才,不该再长大了…… 李乐之于马上打量眼前来人,他长的普通至极,是扔到人堆里都能找出数张相同的脸的普通,他也手持长枪,昂起头颅,好似与她一战,是恩赐,是结束。 “尽管来战!” 无论是谁,她一枪在手,无惧,不退! “砰啷——” 两人交战在一处,李乐之回枪横扫,他也回枪横扫,她跃身下劈,他轻易接下后亦跃身下劈。 一招一式,如出一辙…… “你……” “你以为季老头只教过你一人?” “天下第一的枪法,我比你早上个二十年学会。” 李乐之闻言眯了眼睛,像在回忆。 “曾有一人唤屠奉,天资卓绝,堪称奇才。老季爱才倾囊相授。可惜人心不足,盗他神兵离去,再不见踪影。” “可是你?” “难得他还记得我。” 黑影人正是老季的第二个徒弟。可惜当年正逢乱世,见老季曾教过的李卫已成将军。自然心中不耐,盗走老季的枪下山挣功名去了。 只是这么多年都没听过一个叫屠奉的将军出现, “没想到,今日见师门叛徒,竟然是这般阴沟老鼠见不得人。” “你不必激我,我不吃那一套。” 黑影人握紧手中之枪,对于李乐之的嘲讽不屑一顾。待他斩下她的头颅,这世间自然有他的姓名,而老季也会知道哪个徒弟最厉害。 李乐之看向他手中长枪,挑眉问道。 “这枪你可有取名?” “呵,无名,但今日后,他该唤作天下第一!” “嗯,好名字。” 话音刚落,两人又缠斗在一起。李乐之使出的每一招都被屠奉预料并拆解。 缠斗数十回合,不像是在打仗,更像是耍弄,每一招,他都像前辈一样在她耳边指点。 “这一枪,你该往左些!” 屠奉的枪尖划过李乐之的面颊,留下一道血痕。 “这一击,该用上一招!” 枪尖刺破她臂上轻甲,划开她的皮肉。 是戏耍, 是自负, 是破绽! 李乐之故意卖出一个破绽,前门大开。屠奉见此好笑的摇摇头。 “这假破绽真是不够高明,季老头就这样教的你?” 屠奉不去攻她毫无防守的前门,而是好像全然预料到一般去挡她身后一枪。 “这一枪……” 戏谑的话语未说完,腹部就被枪尾捅穿。 “呃——” 屠奉不可置信的看着李乐之,用尽最后的力气道。 “不该这样……不是这样,这招不是这样使……” 老季不是这样教的…… “噗……” 枪身被眼前人毫不留情的抽出,屠奉轰然倒地,眼瞪如铃,口中混着血水还在不停呢喃。 “不该这样,不是这样……” 李乐之蹲下来,看着他。 ““蠢材才会一板一眼的学招式,招式不是记得,是融在每寸肌理之中,便能身先意动,如呼如吸。” “这是老季教我的第一课。天才,蠢材,只在一念之间。” 她爹李卫不过学了三招,可依旧能于乱世立名。 而眼前人一招一式如锤似凿在心中,反而成了枷锁和执念。 可惜天材,变作工雕神佛,无神无韵。 李乐之拿过屠奉手中长枪,仔细打量。 “天下第一?这天下从无真正的第一。” 神兵也只是朽木。 汹涌的海浪一拍又一拍打上岸,血流过松软的细沙,被卷入湛蓝的大海,成了丝丝缕缕, 万人性命,漂杵的流血也渺小的可怕。 第95章 她还在岛上 云台海域上的海岛细碎而相连,岛屿上巨大茂盛的植被把岛面遮个七七八八就是站在岸边细看,也不知道在这片岛群上到底藏了些什么 日光高悬于头顶,这场战争也打过两个时辰。李乐之伏身于地,贴耳细听。 无数道马蹄震动和整齐脚步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近,连地面上的小沙粒都在随之颤动。 李乐之站起身来,看向赵霁。 “他们都出来了。传令下去,让孔慎和吴通海从两边统一兵线,朝侧后方处进攻。” “是。” 赵霁得令离开,李乐之坐在红糖背上,望向不远处尚未攻破大门的两处哨兵和被数道锁链拉住闭合的城门。低头拍拍红糖健壮的脖颈,在它耳边耳语。 “红糖别怕,带我冲上去!” 红糖通人性,知晓自己自小的主人到底想干什么,高鸣一声,用尽全力朝紧闭城门飞驰而去。飞驰之间,李乐之靠住马鞍持枪拉缰立于飞驰马背之上。 离紧闭城门越来越近,楼上箭矢也如雨落下,落在红糖刚刚踏过的土地,射向李乐之的头顶,都被她旋枪作盾给挡开。 离城门只有数丈,再不减速,红糖将要触墙而死,可它还没有放缓速度。 五丈, 三丈 两丈! 红色骏马后腿高抬,背上之人被猛甩上去。自己却摔滚在地才能缓冲方才飞驰的冲力。 李乐之等的就是猛甩她上去的那一刻,人于半空,双手猛送,银枪便狠插入紧闭城门之上,再双手抓住银枪将自己晃荡上牵引城门的第一道锁链。 她勉强在第一道锁链上站定。楼上守兵也发现了她,石头箭矢,都被她侧身,飞跳躲过。她顺着铁索狂奔,在离下一道锁链最近处,再次飞身跳跃,抱住。 一道又一道铁索,她离城楼墙上不过咫尺。 李乐之抬头,一支还搭在弓弦上的箭矢正抵她的眉心。只要她一动,利箭顷刻穿颅而过,必死无疑。 可她没一点惧色,只看向那持弓之人冷笑,守兵见她死到临头还不恐惧,一咬牙,弓弦拉满,箭矢就要袭来。可一下秒,一只无名箭矢先穿他头颅而过。瞬间,倒地而死。 李乐之趁机翻身上墙,回头向下一望,赵霁就在城墙底下手持弓箭,还维持着方才搭箭的姿势。 两人相视一笑,李乐之回头,从腰间抽出软剑,像割野草一般将涌上来的城楼守兵屠杀殆尽。面上被屠奉所割破的伤口也开始结痂。 只是血迹点点,从面颊到脖颈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 她跑到控制城门的巨大机关处,一剑斩断固定麻绳,用尽全力转动齿轮。 “轰隆,轰隆——” 随着巨大齿轮的运转声,被数道铁索牵引住的城门开始打开。巨大的声响使得所有人都朝城门看去。 一点一点,城门打开。 有想立入城头功者,打马飞奔想要入城,结果刚看清城内景象就被一只由城内射出的羽箭给射落在地。 这时,所有人才看清,城内整齐划一的军队,黑压压的望不见尽头。而与此同时,与这座岛屿相连接的其他小岛上也有战马齐鸣之声。 踏倒丰茂的植被,露出他们的真容。 “这不止三万人” “是十万,十数万叛军!!!” 稍有经验的老兵一下估算出叛军数量,其他人一听,都开始神色恐慌。 “这虞朗竟敢谎报军情??!” “我们只有五万人啊!” “” 恐惧焦虑瞬间蔓延整个云台水师的军队,他们都齐齐望向那个站在城墙楼上的青年主帅,等他的下一步指示,或是说,撤退的命令。 任谁都不想死在这敌人数倍于他们的战争之中。 李乐之也看清了四面八方涌来的敌军,她转身到城墙军鼓处,鼓槌重击,鼓声整整 是撤兵的鼓点! 船上哨兵听见李乐之的鼓声,也鸣起号角。 鸣金收兵 所有人都开始往岸边后撤,李乐之也跳下城楼如方才登楼一般,一把抽出还插在城门上的寒水枪,纵身一跳,红糖就在下面稳稳接住她,开始狂奔。 明明是在撤兵,可李乐之却要压不住嘴角笑意,她与不远处的赵霁汇合,两人齐齐策马,风声呼啸。 “怎样,他们跑的快不快?” “怎么会不快!你老早下令要从侧后方进攻,那离岸边最近,一夹马肚子就跑到了!” “哈哈哈哈,好!” 他们今天要的就是这场撤兵逃跑。 虞朗那厮的话半真半假,谁会轻信!他是说出藏兵地点,可这藏兵数量明明十五万,硬被他说成三万。等的就是李乐之她带着五万云台水师去送死。 既然他使小聪明,那就将计就计。她带五万人去,她亲开城门,以一种胜券在握的张狂,引得那些藏在各处的叛军不得不全军出击,来捉拿她。 虞朗以藏兵地点为诱饵,她以自己和五万水师为诱饵。 螳螂捕蝉,但黄雀在后 这黄雀就是崔景樾和西南的罗少将军。 崔家有鹰隼,日飞三千里,一封借兵信从她去儋州找周承祀的路上就开始送往西南。 如今,二十万西南守兵顷刻到来,斩尽这终于露出全貌的秋后螳螂! —— 茫茫大海之上,西南的少都督罗牧从千里镜中看向不远处藏匿叛军的海岛,转头和站在自己身边的崔景樾说话。 “崔大人,这岛上还有我们的士兵还未撤离完,真要死守一刻钟后把那个打开吗?” 崔景樾面无表情的站在甲板上,双手隐在袖中,淡淡回应。 “我与惟安将军约定在午时三刻,军令如山,自然一点都不能迟缓。” “可万一我们的兵还有在岛上的,不就一起” “罗少将军,兵者,死在战场是他们的宿命,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崔景樾语气平静的可怕:“况且,就算有数千个士兵没来得及撤回战船,也能更加迷惑叛军,他们追的越紧,于我们越有利。” 罗牧看了崔景樾一眼,心中暗叹,果然,世家宗子,视众生皆如蝼蚁。可这样的镇定和果决也正是行兵打仗者所需要的 小舍大得嘛 李乐之和赵霁飞驰过道道追击,红糖和无常都是万里挑一的神骏,顷刻间就能将追兵甩在身后。他们离停靠在岸边的战船不过数里。 “将军救救我” “李将军,我不想死救救我” 李乐之耳力太好,即使是蚊蝇细语的求告声也清晰的传入她的耳中。 她勒马而停,回身望去。 “怎么了,惟安,我们得快走了!还有一刻钟崔景樾就要往岛上投火药了!!!” 没错,他们的黄雀,除了西南的援军,还有大炮火药,会稽魏氏家传炼丹之术,善岐黄,稍加修改,仙丹就成了火药大炮,用来讨她这个新上任的主帅欢心。 “你先走!” 李乐之彻底停了下来,翻身下马去尸堆里寻方才的呼救声。 她翻开几具尸体,下面就被埋了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八的士兵,他的腿被叛军砍断,逃不动了。 “救救我,将军,我还不想死,我还这么年轻” 李乐之把他背起来,刚驮到红糖背上,数道声音皆传入她耳。 “将军,救救我,我想见我娘” “救救我,求您,救救我” 她回首望去,满目疮痍,满地尸骸,那些求告声都残破的倒在地上,有的被箭矢射穿眼球,有的被砍下臂膀,他们躺在地上,浑身血污,无法挪动,苦苦哀求,求他们的将军带他们回去。 她要怎么样离开?让他们死在自己人的大炮之下? “别怕,我带你们回去。” 她咽下哽塞,跑到每道声音边,背起,放在红糖背上,驮满后,红糖就往战船跑,一卸下伤兵又飞奔回来寻它那还在尸山血海中寻找幸存者的小主人。 李乐之刚从城楼上跳下,本就用尽力气,现在刚将一个稍魁梧的伤兵背上,就要力竭跪倒下去…… 一双大手稳稳扶住她,李乐之抬眼, 是赵霁。 “看什么看,我说过,你在哪,我就在哪。” 两人没再说话,用尽全力的想在午时三刻之前再多救一人,红糖和无常一遍遍来回,一遍遍将伤兵给运回船去。 本已逃上船去的士兵也想下来去助李乐之,却被自己的主将拦住。 “还有半刻钟,主帅的马是千里马,你们的腿是吗?” “” “主帅!快回来!快回来!!!” “快回来!!!” 战船之上,所有人都在声嘶力竭的朝李乐之和赵霁呼喊。 小兵焦急的看着计时沙漏,还有不到半刻,就午时三刻了 红糖和无常运送最后一批伤兵上船,李乐之和赵霁也相互搀扶着往回跑 崔景樾从千里镜中看见了红糖已在战船之上,又侧头看着一旁的沙漏里最后的一粒沙砾流尽。 “开始。” “轰隆隆————” 李乐之抬头,一颗颗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刹那间,她死命推开赵霁,自己也在地上翻滚躲避。 可还是太近,巨大的波动和声响在她耳边炸开,冲击力震的她从肺腑吐出一口鲜血。周遭一切全成了一片轰鸣之音,看不见,听不见 “别放了!” 崔景樾闻声回头,看见那个曾在夺彩大会上男扮女装的龙王新娘,孔慎。 他浑身湿透,像是直接游过来的。 崔景樾微微不喜的蹙眉,但随即一句话在他耳边如万千火药般炸开。 “李惟安还在岛上!” 第96章 遮耳 无数道轰炸声在她耳侧响起,她被炸起的沙砾掩埋半身,她本能的蜷成一团,用臂膀紧紧护住自己的脑袋。 良久,久到她以为已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时候,再没有更多的沙砾和尸骸被炸飞到她的身上,增加她的重量。 试探着,一只被飞扬沙粒割得鲜血淋漓的手刚从尸堆中伸出来。 一阵濡湿温暖就将她的手包裹 紧接着身上重量快速减少,她被刨了出来。瞬间充足的空气立马填满她差点儿窒息的胸腔,她动不了一点,只能仰面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李乐之微微睁开眼,连睫毛上都布满灰尘,随着眼皮移动落到她的瞳孔上。 她隐约的看见一抹红色,接着小腿就被咬住给从沙堆里拖了出来。 是红糖啊…… 它在船上看见自己的小主人还没回来,跨过士兵的阻拦,冒着漫天的星火飞奔到李乐之被埋的地方,把她给救了出来。 厚大湿润的舌头一下下舔舐着她的脸,将脸上的血迹和灰尘给洗掉。 “太黏了,红糖。” 李乐之躺在地上伸手去摸它的头。红糖心领神会般,跪伏在地,低矮的高度哪怕是被炸的没了气力的李乐之也能撑着马鞍上马。 李乐之咬着牙,一下翻身爬上红糖的背,四肢无力的躺在红糖背上,被它驮着往岸边战船飞奔。 “赵霁,赵霁,红糖!” 她喊着,全凭意志。 红糖嘶鸣一声,她抬眼望去,一匹黑色骏马同样驮着一个血人正往岸边狂奔。 “哈……” 她放下心来,最后一眼看向战船方向,是万万红色军服的士兵从更多刚到的战舰上下来。 好啊,是西南的援兵到了…… 她还看见一个身穿蒲桃色长衫的男子也朝这边纵马而来…… 崔景樾纵马飞奔到红糖身侧,踉跄的下马,差点儿摔倒。 修长如玉的手指颤抖着去探马背上女子的气息。 还未到鼻下,他就听到那人昏迷前最后一句话。 “崔景樾,操,你爷爷……” “哈……” 还活着…… —— 李乐之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只感觉浑身都硬的发慌,她努力的睁开眼睛,刚睁开一道细缝,刺眼的白光就射入她的瞳孔。 亮的她重新闭上眼睛,等她再睁眼,刺眼的白光就被一圈的头颅遮掩住,透不进一点光。 “哈,这回真死啦?都看见阎罗小鬼了……” 李乐之喃喃着,将眼睛完全睁开。 这才看清周遭环境,是她在崔府的住处,而刚才看见的那一圈头颅…… 从右往左数,离最近的是崔景樾,孔慎,还有个她从未见过的好看郎君。 “哈……看来没死。” 还能一睁眼就欣赏到这般美好的景象,她觉得自己身上的痛都少了一半。 紧接着就是泪流满面的崔水方……嗯,这个暂且不提…… 李乐之看向那个从未见过的好看郎君,勾唇轻笑。 “这位郎君姓甚名谁啊?我怎么从未见过?” 罗牧见李乐之一睁眼就第一个在同他说话,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回道。 “我是西南道少都督罗牧,我父亲收到你的书信后派我来助你平叛。” 李乐之盯着他的嘴唇看了一会,才笑着回应。 “多谢,多谢。” 孔慎见李乐之只理罗牧,有些不爽,一袖拐将人挤开,殷勤的为她垫高靠背,好让李乐之能半躺着同他们说话。 “惟安将军,你这可睡了整整三天,医师说若是你今晚再醒不过来,就得撬开你的嘴往里面灌米汤了……” 孔慎长着一张略微女像的艳丽模样,可一说起话来就像初春涨潮期的鱼儿,一个接着一个,快的惊人。 李乐之看着他噼里啪啦的嘴唇,笑着点点头。 “多谢关心。” 孔慎还要再说,一旁一直未说话的崔景樾霍然起身,对着屋里的其他人说。 “惟安现在需要静养,你们先出去。” 几人见李乐之确实还略显苍白的脸色,只得点点头,一个个起身退了出去。 只有崔水方还拉着李乐之的手,哭的难看。 “乐之小姐,您告诉水方,您现在想吃些什么,就是天上飞的鱼我都给您弄来!” 这些年从普济寺到现在,李乐之也算他看着长大,在他心里就是半个主子,现在眼看着主子因为昏迷饿的面色苍白,他就心里直抽抽的难受。 李乐之蹙着眉,略无奈的拍拍他的手,刚要开口。 送完人回来的崔景樾见崔水方还在拉着李乐之哭泣。 他压着怒气低喝。 “给我滚出去!” “诶诶,马上就滚……” 水方被吓得一震,公子从小到大都没这么吼过他,哪怕不知缘由,他也得麻溜的滚出去。 崔水方刚出去将门带好,就看见杵着拐杖朝这边走来的赵霁。 “小赵将军,你这也才刚能下地,怎么就出来了?” “我听说惟安醒了。我来看看她” “诶诶诶,医师正在里面医治呢,您先等等?” 拜托,他家少爷现在可正和乐之小姐在里面培养感情呢,他怎么能放其他人进去搅局! 崔景樾从李乐之睁眼起就没说过一句话,现在他脚步迟缓的走到她跟前,半跪在地上,想要张口,却发现喉咙干涩,一时不能言语。 他拉住李乐之的手,将其紧紧包裹在手心。 颤抖着出声。 “乐之,你是不是听不见了……” 李乐之看着崔景樾的嘴唇开合,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就拉住她的手,以指作笔,在她掌心写划。 “你听不见……” “对吗……” 李乐之抬头,从睁眼起就保持微笑的脸出现开始龟裂。 他听她开口。 “崔景樾,我听不见了。” 平静的要命,可一滴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滑落,砸在崔景樾的手背上。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从一睁眼就发现,以往出现在耳畔的蝉虫鸣叫再也不见,那罗牧和孔慎只见他们张合着嘴唇,却听不见一丝声音。 她当即便知道,她听不见了…… 一个靠双耳战无不胜,先发制敌的将军,连旁人哭泣呐喊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崔景樾,怎么办……” 她迷茫的开口,话还没说完,就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崔景樾将头埋在她的肩上,湿润微烫的触感浸透她的单衣。 她听不见声响,可压抑着颤抖的怀抱和濡湿的肩头让她知道。 “崔景樾,你在哭吗?” 第97章 她怕,他怕 “我错了,是我做错了” 青年窝在肩头上颤抖的忏悔,悔恨至极,可惜对面人一丝都不再听见。 李乐之拍拍崔景樾的脊背,依旧平静的询问。 “崔景樾,能治对不对?” “我还能听见对不对?” 如沙漠中缺水濒死之际的旅人,早被炙热的太阳折磨出幻觉,在幻觉里,有绿洲,有湛蓝的湖泊和圣洁的湖中仙子,托着银瓶将清冽的泉水喂给临死的旅人。仙音神乐般的告诉旅人。 你不会死 旅人全然相信仙子的保证,随着她的脚步踏进波光粼粼的湖泊,丝毫未曾察觉那所谓湖泊是千丈的沙穴。 他知道又如何,一个在痛苦中死去,一个在美梦幻想中沉睡,旅人选择了后者。 李乐之也选择了后者,她平静的过分,甚至嘴角带着一丝丝微笑的弧度。 “崔景樾,我现在听不到你说话,你写给我好不好?告诉我,该怎么治。” 少女就这样看着你,轻声问你,该怎么将身上枷锁卸下, 你该如何回答? 崔景樾不知道,博闻强识,文通古今的崔家公子不知道,他几乎是以一种慌张狼狈的姿态逃了出来。 刚出门就与站在门口的赵霁四目相对。 赵霁看着他没说话,只用拳头来发泄自己的愤怒,一拳打在崔景樾那张无瑕完美的脸上,打出乌青,打出血滴。 他还要再打,隐在暗处的崔九出现在崔景樾面前,替他挡住了那一拳。 “崔九,下去。” “公子!” “下去!” 崔景樾扶着门墙站起来,连嘴角渗出的血迹都无心擦拭,他沉沉的看着赵霁。 “我现在去找医师,你进去陪陪她。她在我面前只会故作镇定,你去陪她。” 他去找名医,找神药,就算翻遍天下,也要找到治好她耳朵的方法。 —— 李乐之撑着身子坐起来,耳畔一片寂静,窗外已至夜暮,其实这个时候她该听见无名小虫在草垛里飞舞嗡鸣的声音,她该听到夜来花争相绽放的生命呼喊,该听见老远老远的营帐里的小兵在议论她这个过于年轻的将领配不配做主帅的争论 现在,太过寂静了,,, 赵霁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到她的身边,扔了木拐,坐在她的床榻下,抬眼看她。她也转头看他。 “赵霁你来啦,怎么样,好些了吗?” 她昏迷的最后一眼里,赵霁可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好多了。” 赵霁伸出手边说边在她的掌心中写划。带着薄茧的指尖划得她掌心微痒。 “哈哈,赵霁,我看你嘴巴能知道你在说什么,别当我瞎了一样,还在掌心写字,好痒。” 李乐之想放开赵霁的手,可他却反手握了上来,杏眼睁圆的看着她,放慢自己说话的嘴型。 “李乐之,你,在,害,怕,对,吗?” 李乐之认真的瞧着赵霁的嘴巴,一下看懂他说的话,想笑着否认,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温热再次漫上她的眼眶,将要滑落,就被赵霁给接住。 “怕,就说给我听,我在这,说给我听。” 他没说,李乐之别怕,他说,把害怕说给他听,他在这,拉着她的手说,他在这,聆听她的害怕与恐惧。 最后一下,一直绷着的弦在脑海中断开,啪嗒,随着泪珠汹涌的滚落出来。 “赵霁,我怕,我好怕”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我再也不能当将军了!” 情绪的崩溃就在一刹那,一直站在赵霁身前的,无所不能,战无不胜的惟安将军,再也听不见了,听不见敌军的靠近,听不见刀枪的碰撞,也再听不见同袍在篝火旁齐唱的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她最引以为傲的能力,被完全剥夺了 赵霁也觉得自己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他只能将眼前人拉入自己的怀抱,继续无声的全盘接受她的恐惧与迷茫。 “你说是不是我太过张扬,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想来收拾我?” 赵霁拼命的摇头,否定着她的迷惘。 “那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让我听不见!” 她竭力的喊叫,撕扯着脸上的人皮面具,惟安落下,无理嚣张的乐之才暴露出来。 “我好想怪谁,怪他们让我听不见” “但我该怪谁?” 怪呼救的伤兵? 是她主动停下,是她执意要去救人,还连累赵霁陪她一起受伤, 怪崔景樾? 是她过了时辰,是她慢了一步。 “我谁都不能怪,他们都没做错” 方才崔景樾在时,她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因为她知道,崔景樾一定也很自责,她再流露出责怪悲伤的情绪能怎么办?要崔景樾赔她一双耳,要他去杀掉那些好不容易被自己救回来的伤兵? 他们什么也没做错,所以怪无可怪,压在心头,更如刀削。 像山洪倾泻的哭声被埋在赵霁的怀中,他一遍遍顺着李乐之单薄颤抖的脊背。 只一墙之隔,另一个青年靠在墙边,听着里面的倾诉与哭声,无言,只有心中的痛苦与从掩面手指中溢出来的水痕,与屋内的人同频共振 李乐之哭的累了,她从赵霁的怀里撤出来,眼泪与鼻涕弄污了他胸口前的一大块。 她泪眼婆娑的望着赵霁,赵霁同样望着她,不合时宜的,一个鼻涕泡从李乐之的鼻子里出来, “啵——”的一声又破开。 “” “” 李乐之虽然听不到,但是她敢肯定,一定又响又亮。 “” “哈哈哈” “哈哈哈哈” 满屋的悲戚竟然被一个鼻涕泡给打破,两人相互盯着,倒是李乐之这个罪魁祸首先笑出声来,紧接着就是赵霁开始大笑。即使李乐之听不到他的笑声,光是看他那笑的闭眼的模样就知道,应该一如既往的清朗爽快。 —— 李乐之躺在床上,望着屋顶,赵霁就趴伏在她的床榻边,依旧紧紧的拉住她的手,无声的告诉她,他还在这。 “赵霁你知道吗,我当年在普济寺学武时,教我兵法的师傅第一堂课只与我下了一盘棋。” 李乐之听不见赵霁的回应,但她还是在那兀自的说。 “我那时候还小,哪懂什么兵法,就依葫芦画瓢一样学着师傅的棋法下。” “我用五颗黑棋为饵,换他白棋十颗。师傅明明看出来了,可还是让我吃棋。” 李乐之继续说:“那盘棋最后倒是我赢了,即使知道是师傅故意让我,但还是很高兴。” 秋大师在李乐之欢天喜地的想要去和崔景樾炫耀自己赢棋时,叫住她,问她。 【今日你在棋局上能毫不犹豫的以五颗棋子换我十颗。他日在战场上,是否也会如今天这般果决?】 “我当时没回答上来,现在我想,我能回师傅了” 她会,但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本不该死去的士兵被抛弃在战场之上。 是妇人之仁?还是为将仁心,她不知道, 或许她再也没机会亲耳听秋大师为她解答了。 第98章 隐秘,唾弃,站起 李惟安将军在战场之上失聪的消息传开后,所有人都削破脑袋尖的想来探望她。 有真正因为她在战场上救了自己的伤兵单纯的想要感谢,也有想要趁机巴结讨好她的云台官员,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才更显难能可贵。 当然还有最后一种,纯纯的一直就看李乐之不安逸,腆着脸跑过来找打的。 这种人说的就是水平威,那个在夺彩大会上使黑招,还出言嘲讽李乐之的官二代。 他之前因为知道李乐之才是真正的李惟安时,而灰溜溜的龟缩了一段时间,现在好了,这当将军的人听不到了不就是个废人了吗。 封向都督也闭门不管事了,那云台水师合该是他舅舅水汉广说了算啊。 看这李惟安忙忙碌碌一阵子,最后还是给他做了嫁衣裳,光是想着,水平威就忍不住的想到李乐之跟前去好好瞧瞧她的脸色如何。 李乐之刚躺在床上送走一批带着生鱼海鲜来感谢她的士兵,就看见水平威穿的大红大紫的,走了进来,看着就跟斗鸡似的。 她这个人在记人脸上有些小毛病,见过一面的,就只对极美或极丑有印象,这斗鸡走进来的时候,她一时半会儿根本没记起他是谁。 还要赵霁在她耳边提醒,才恍然大悟般,想起那个在夺彩大会上砍她柱子,嘲讽她的二百五。 水平威一进来,就开始夸张至极的喊叫。 “哎呀,我的李将军诶,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看在末将的心里那是真真儿的难受。” 李乐之盯着他的嘴型,连去猜他说了什么都懒得,只淡淡的说话。 “水将军,你牙上有菜叶。” “” 水平威一下捂住自己的嘴巴,灰白的脸色涨得通红。 “李将军眼神倒挺好只可惜,这样好的眼神以后也不中用了。” 水平威捂了嘴,李乐之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可看身边赵霁要握拳起身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她按住赵霁刚刚握紧的拳头,朝水平威伸出手指勾了勾。 “水将军,你过来些,我有些嘱托想告诉你。” 水平威不信,这李惟安有什么好嘱托给他的。 “你过来呀,如今我双耳失聪,封向都督闭门不出,不就是你们水家把云台道给撑着的嘛。我还有些公务上的事想托你转告给你舅舅。” 这么一说,与水平威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当即颇为自得的朝李乐之床榻走过去。 “什么事啊,其实李将军能这么快认清现在的局势是极聪慧的,我就勉为其难” “啪——” 一巴掌从他的左脸扇过,将水平威掀翻在地。 “你,你!” 水平威捂住脸,惊慌愤怒的大叫。 “你再过来。” 李乐之继续朝他勾手,吓得水平威连连往后爬。 “我让你再过来。” 李乐之看着他,那眼神不是在看自己的士兵,而是在看战场上的敌人死尸。 水平威这才终于想起,眼前的人再双耳失聪,她也是战场上杀敌万千的战神将军。连舅舅都束手无策的海匪头领被她开膛破肚,枭首示众。 她总是笑盈盈的,他差点忘了她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修罗 “过来。” 话语再一次响起,他不敢再退,但也不敢再进,偏偏又不能不进。 斗鸡磨蹭着又到了她眼跟前,李乐之两只手指挑起水平威的下巴。 “回去告诉你舅舅,做人还是夹着尾巴点好,养出来的没用孩子也该学着低头。” “莫把别人的忍耐当胆怯,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 她拍拍水平威的脸,无趣的躺了回去。 “滚。” “诶诶诶” 水平威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夺门而出,仿若后面有鬼怪拿着斧头在追击一般。 一批批看望的人来,一位位无措的医师离开 李乐之疲惫到不想再去读任何人的唇语,她仰躺着,双目无神。对身边的赵霁说道。 “赵霁,带我出去,逃出去这间屋子。” “好。” 李乐之说什么,自然是什么。哪怕她现在还不能下地走路,赵霁也用披风加棉被将她好好包裹,用斗篷把面容遮住,背着她逃出身后的屋子。 看着两人重叠的背影,崔九站在崔景樾身后,抱拳询问。 “公子,是否要属下追上去?” “跟着,别被他们发现了。” 哦,应当也发现不了,因为能辨数里之外动静的人,什么都听不到了。 赵霁没问李乐之到底去哪,他权当做车夫,在马车上驰车狂奔。 李乐之就靠在车门上,见周遭景象如云烟掠过。她自到了云台道,就从未有机会好好的游览过这被称为烟雨仙境的地方。 现在仔细瞧着,确实与都城不一样,他们的树木总是四季常青,比起冬日里从不下雨的都城,这里还会偶尔来一场细雨,打在青石板路上,伴着被马车辙碾碎的腊梅花瓣零落成泥。 “真香啊,赵霁,我们买束腊梅回去。” “好,回去给你用崔景樾最宝贝的那个越窑白瓷瓶养起来,能香好久呢!” 李乐之点着头,手上多了束淡黄沁香的腊梅。 马车又驶过一家就要关门的早点铺子,招牌上写着四个大字“蟹黄汤包”。 “我要吃这个。” “好!” “赵霁,我想买这个。” “买!” “赵霁……” “全包起来!” 最后都不肖李乐之说,她的眼神在哪个店家的东西上多停留一刻。下一秒,这些玩意儿就落在李乐之怀里。 多到今日出门的马车都快装不下,李乐之还要出来和赵霁一起坐在驾马的外橼。 她今天没使易形术,整个人躲在宽大厚实的银鼠毛斗篷里,活脱脱就是个爱玩调皮的大家小姐。 赵霁见她微微露出的鼻尖被寒风吹的有些冻红。一手控马缰,一手去扯斗篷的帽子,让她的鼻子也护在温暖之中,不受严寒。 “谢谢你,赵霁。” 赵霁因这突来的谢意而转了头。 “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从甘州到云台,我做任何事你都支持我……我这一生有你这样的朋友太过幸运了。” 赵霁摇头,对她慢慢开口:“我的命是你救的。” 我就是你的, 做什么,都肝脑涂地,死而无憾! 李乐之是谁?是与他一同参军的同袍,是在疏勒地牢救他性命的恩人,是每一仗都在他身前战无不胜的将军…… 是他的金大腿? 是他不敢说出口的梦中爱人…… 他什么时候对李乐之有男女之情的? 是在那个夜晚湖泊中无意瞥见,不辨雌雄的月下精魅, 是阴暗地牢里坚定决绝的身影和单薄温暖的怀抱, 是一同参军路上的每个点点滴滴…… 他的情愫起的太早太早,早到不知她是女儿身。 都城男子好龙阳者不知凡几,男女通吃的也屡见不鲜。 但他肯定自己不是其中一员,可那晚月色太美,他对自己的同袍起了兴,幸好湖水冰凉,压抑住了他的反应。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唾弃自己,又忍不住靠近这个矮矮又厉害的不得了的惟安同袍。 直至李乐之在他面前坠下甘州城墙头时,他终于了悟自己那该被唾弃的隐秘情愫, 他爱慕着李惟安,无关男女,只要是她,那个说给他大腿抱的人。 所以在知道惟安是女子时,他没太多反应,男子又如何,女子又如何,他不怕世俗眼光,他只想待在惟安的身边。 断袖?良缘? 他只怕惟安不想他待在她身边。 回到都城,他用了两个月的时间翻遍都城适龄女子人家,发现惟安竟然是李卫将军的女儿,如今还要成为太子妃。 他那不是很聪明的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完了,这下连情夫都当不了了…… 所以在李乐之婚约被毁后,他简直高兴的差点儿把宁国公府的房顶掀翻。 他也才那么急吼吼的跟来云台。 至于崔家那小子心里想什么,他能不知道?!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比起自己,那个风光霁月,芝兰玉树的世家冠玉更能配的上乐之。 乐之,本就该拥有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所以他一直装傻,将自己划入挚友的范畴,情难自抑时,才偶有越界。 不过……比起太子殿下,他更希望李乐之和崔景樾在一起,因为这样,他才有机会当情夫! 皇宫大内,崔府大院,还是后者的墙更好翻些…… “赵霁,赵霁!” 飘远的遐思被身边的人给拉回,李乐之推推他, “你让开,我来驾车!” “不行,你还在养伤。” 李乐之看清赵霁嘴里的拒绝。 “嘿,夸你两句还喘上了,本帅命令你,我来驾车。” 这下不等赵霁拒绝,李乐之提起他的后衣领就往车内一扔,赵霁毫无防备的跌坐在满车厢的礼物堆里,无措的挠挠后脑勺。 李乐之抓住缰绳,一把掀开碍事的斗篷帽子,她立于马车之上,手中缰绳控着两匹黑色骏马。 长鞭落下,马车飞驰 “乐之,太快了!” 赵霁喊着,想从礼物堆里爬起来,只是李乐之根本听不到。 她听不到身后的喊叫,听不到马匹的嘶鸣。 但她能看到,看到周遭事物的一切,她也能感受到疾风飞刮面庞的冷厉。 “耳聋又如何!听不见又如何!” 马车早就驶出街市,顺着海岸飞掠。 “天要生我李乐之,诸般磨难,千般考验,自有老天的安排。” “而我李乐之也有我自己的活法!” 她受够了不可医治的失望,看烦了一个个真情假意的安慰。 只是一双耳罢了,她还有眼,可以观清敌来方向,她还有感知,风会告诉她敌人从何处向她袭来。 自怨自艾,从不是她李乐之的活法! “赵霁,我们去伤兵营看望伤兵。” 她只是听不见,可四肢俱全,能吃能喝。那些待在伤兵营中的将士,再没她这样幸运。 双目被火药灼伤者,四肢腐烂锯断者,甚至还有被敌人削掉一半头骨,却还痛苦的活着…… 她没时间,也没理由再龟缩于屋内,理所当然的接受最好的医治,最体贴的照顾。 还要怨恨老天给她的磨难? 不,她要站起来,她要去看大景的士兵,去看自己的同袍战友…… —— 伤兵营今日迎来了稀客,双耳失聪的惟安将军来了军营。 其实像他这样的高级将领不是没来过伤兵营,但大多逢场作戏,流两滴眼泪,说些勉励的空话,拨些抚恤,收拢军心罢了。 可惟安将军也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这样的将领一般都会在病榻上多待些时日,让朝廷,让陛下知道,他作为将领有多么身先士卒,为国尽忠。 可今日,惟安将军才刚能下地便来了伤兵营,并且身边只带了自己的副将。 一身便服就到了伤兵营,实在让他们匪夷所思。 李乐之撩开营帐门帘,一进来就闻到刺鼻的气味,她看了赵霁一眼,赵霁从怀里拿出纸笔。 伤兵营的营长见主帅来了,殷勤的大步上前迎接。 “李帅,您这伤还没养好,怎么来我们这儿了?快快快,把门帘关上,别让冷风出进来了。” “我自己看看,你先下去。” 赵霁冲营长作了个请的手势,随即跟上李乐之的步伐。 “主帅,主帅!” 一个躺在窄小病床上的小兵小声的喊着李乐之。 赵霁听见了,拉住李乐之,跟她指那小兵。 李乐之走过去,半蹲在地上,能更好的看清小兵的嘴型。 “怎么了?” “我,我想亲口对您道谢,要不是您从死人堆里把我捞出来,我早就见阎王喝孟婆汤去了。” 李乐之认出他是自己救的第一个伤兵,善意的拍拍他的肩膀。 “没事,当主帅的不救士兵,谁来救?”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你这伤只在腿上,怎么全身都瘦成这个样子了?” 赵霁听李乐之这样说,立马凑了过来。 两人相视一眼,李乐之转头对小兵说:“你好好养伤,我要将这伤兵营仔仔细细地转一圈!” “主帅!您想知道什么,我都能告诉您。” “不,你好好休养,这些牛鬼蛇神,我自己去抓!” 第99章 伤兵 伤兵营的营长和补给官战战兢兢地站在李乐之面前,弓着身子,头埋得低低,不敢吭声。 李乐之背手在他们面前踱步,极慢极缓,却像是在他们的生死线上踏步,每一步都走的两人心中发慌。 “哪位来和我说说这一个伤兵一日的餐食补贴,一月的军饷发放和他们家中人收到的抚恤金数额呢?” “这一日是三十文。” 补给官说的吞吞吐吐,不敢直视李乐之。 “抬起头来,看着我,难道你不知本将耳朵不好使吗?” “诶诶,是是是。” 补给官慌张的抬起头,可刚触及李乐之的目光又再次胆怯的低下头去,开始嗫嚅。 “这一日餐食补贴是三十文” “不用你说了,你来。” 李乐之点着另一个人,正是伤兵营的营长。营长姓赖,胆子倒是比方才的补给官大些,朝李乐之行了礼,就开始正对着她禀报。 “这伤兵的餐食补给是分等级的,若是尚能行动自如者,每日五文。身后残疾者,每日十文,重伤难以起身者十五文。” “军饷三月一放,伤兵军饷比之普通士兵减少四分之一,直至痊愈可重新参与正常训练后恢复。至于抚恤金,只有阵亡者会得抚恤金,二两银子,由阵亡将士原属营队发放。” “这各营队的将领多久发放,属下就不知晓了。但一般不会超过阵亡后三月。” 李乐之仔细辨着他的唇语,加之赵霁在身后比划补充,颇为满意的样子点点头。 “不错,赖营长这些军规条例知道的很清楚嘛。” “职责所系,职责所系。” 李乐之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有赖营长这样的好官,我们的伤兵才能受到真正好的疗养,其他的士兵知道了,也才能毫无后顾之忧替国效忠” 夸奖的话,说着说着开始转了话锋。 “只是,我今日有闲去集市逛了一圈,第一次自己问价着去买了些禽肉蔬果,花了我好些银钱。既然营长对军规条例如数家珍,那对这些餐食进货的价格应该也了如指掌。” “我将今日买的价格说与你听听,瞧我这有没有被当成冤大头。” “将军请说。” “我这买了半斤猪肉,摊贩收我七文。又买了串西州引种的葡萄,约莫也就半斤,竟收了我二十文” 李乐之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赖营长在一旁听着,拱手回答。 “将军倒也没怎么遭高价,市面上最好的猪后腿肉是十五文一斤,葡萄是稀罕物,但不易保存,所以没什么人买。一般按串卖,大些的就要往五十文上说了” 赖营长一句一句回着,李乐之方才东拉西扯的说了一堆,他竟然半点都没遗漏。最后和李乐之报了个数字。 “将军去的时候应该已经过了早市,所以整体价格便宜三文钱左右,但这些东西多半是被人挑练剩下的。下次若将军还有空闲亲自采购,可再早些,货物品相都会好很多。” “嗯,多谢赖营长的提议,本将下次一定会早些去早市上瞧瞧真正的好物。” 李乐之笑着出了营帐门,将要登上马车时,转过头来看向不远处的赖营长,最后说了一句。 “赖营长,有何事大胆去做,其余的莫担心。” —— 赵霁在前面驾着马车,颇有些不解的转头询问李乐之。 “乐之你不是要问责方才那两人克扣伤兵营补贴的嘛,怎么东拉西扯了一堆,最后还笑嘻嘻的夸他一番就走了?” 李乐之从车内翻出不久前买的蟹黄汤包,拳头大的汤包被好好的包在有夹层的食盒里,一打开来,还有热气冒着。 “好可惜,这玩意儿就要吃刚出炉的,又烫又香。” “乐之,我在问你话呢!” 赵霁见李乐之不理他,不由得语气上带了些焦急,可惜李乐之听不到。继续在那慢悠悠的挑破汤包菲薄的面皮,对着小口用芦苇管吸尽里面的汤汁。吸完汤汁,再从那小口处往里面灌了些橘子皮酿的香醋,揪起褶皱,一挑,一个扁扁的蟹黄包子全进了她的嘴里,塞得她咀嚼都找不到空隙。 “” 半晌,那个汤包才算真的入了李乐之的肚子。她咽下去,颇有些意犹未尽,但也感受到身边赵霁的无语,抹了嘴上的蟹油就开始解释。 “我本来是要问责的,毕竟这伤兵营内伙食份额根本没他们所说的一日补贴十文的程度。伤兵早就该新发的冬衣也没见着。” “但是,” 李乐之话锋一转,看向赵霁:“你瞧那营长和补给官可有穿上新的冬衣?” “那万一是他们见你来了,故意不穿的呢?” “我们今日是随性而来,再早反应也不会连里衣都换成领子有毛边的。更何况我问他市集物价,他回答的头头是道。” “起先我一进营帐虽然先是闻见刺鼻气息,但而后发现不过是便宜的药膏味,其余什么伤口腐烂,衣物脏污的气味没一点。餐食中虽然肉食稀少,但花样种类繁多。甚至还有照顾到暂时难以进食的伤兵而熬到糜烂的肉粥。” 李乐之说话间,又解决掉一个汤包。 “赵霁,你吃吗?” “你吃,我驾马呢。” “哦,好。” “” 他以为她会喂给他 李乐之继续说:“这伤兵营就一个毛病,没钱!没钱买冬衣,没钱买肉菜,没钱买效果更好的伤药。” 但是方才那些,已经是在没钱的条件下,做到最好了。这其中那位姓赖的营长付出了多少心血,自然不言而喻。 “那就是说是有人故意不批钱?” 李乐之点点头:“底层的小官做的再多都是本分,高位的贪官吞的再多也是不够。我们何必再在他们面前问责,身为主帅要做的,是抓出这些藏在暗处硕鼠。” 而不是去责怪那些尽职尽责却无权发言的小人物。 赵霁听着,转头看向李乐之。 “乐之,你来云台变了许多,若是以往,见到什么不平的事,直接拔刀平事了。如今竟能从微小处看出端倪。乐之,你真厉害!” “哎呀!赵霁,说过多少次了,现在和我说话别一口气说太长,我看不懂!” 李乐之白了赵霁一眼,将手中最后一个汤包塞进他的嘴里。转身钻进车厢内。 马鞭高挥,马儿跑的更加欢畅! 第100章 治耳 两人回到军营已经接近晌午,李乐之刚跳下马车,就看见崔景樾站在那。 “崔景樾!” 李乐之朝他招招手,向他快步走过去。 “今天我和赵霁买了束腊梅,可香可香,把你那越窑的白瓷瓶拿出来,我要插花” 话未说完,崔景樾向左侧身,露出了藏在他身后的人。 李乐之一见,就瞪大了眼睛,怀里的腊梅也随手抛了出去,一旁的崔景樾和赵霁一齐去接,结果两人撞了个满怀 “老季!!!” 来人正是李乐之的师傅,普济寺的老季头。 李乐之从没想过会在云台道见到他,上次回都城时,因为自己还没做到能和李卫比肩的大将军一直没好意思去普济寺见他们。结果他今日竟然出现在云台道。 “老季,你不是不能出普济寺吗?” 李乐之松开怀抱,拉着老季就要往屋里走。 “对啊,可是我的笨徒弟出事儿了,做师父的就是飞也要飞过来啊。” “老季——” 老季看李乐之一直盯着他的嘴型读着唇语的模样,心中就忍不住的泛酸,这是以前天天弄得普济寺鸡飞狗跳的小霸王啊,是他们从小看到大,教尽一身才学的小徒弟啊,上次最后一面,还是她跪在他们几个老家伙面前说,不成名,无颜回普济寺如今,这捧在手心心里面的丫头,竟然听不见了。 他拍拍李乐之的头,嘴张了张,最终没说出话来。 李乐之拉着老季进了屋,高兴的说。 “老季,我碰见你以前那个叫屠奉的徒弟了,他是叛军中的一员,我亲手杀了他,替您老清理门户,怎么样,我厉害!” “屠奉?哦,是那个孩子,心中雄心,又自恃天赋罢了,这也算他执念的解脱。” 李乐之歪歪头,看着老季,自己就像又回到普济寺学武的日子,说话声都不由得欢快甜腻起来。 “老季老季,你还没告诉我,你来云台道干什么来了,你咋来的啊?” “景樾写了信给我,告诉我你的近况,身为你的师父,再不来看看我的小徒弟,怎么行?” 李乐之闻言转头看向身后的崔景樾,只是最近他一见她就躲着走,现在也下意识的躲避她的视线。 “至于我怎么来的,是你大姑姑,她偷放我出来的,所以我不能久待。” 老季站起身来,把李乐之扶上坐榻,拿出一副叆叇戴在眼睛上就替她瞧耳朵。 屋内的其他人比李乐之还要紧张,生怕再一次等来失望。 “能治。” 老季瞧了半天,最后取下叆叇,就说了两个字。却将屋内其他人给激的原地跳起来,崔景樾也才敢抬眼看李乐之。 “小乐子,你能听到自己说话对不对?” “嗯,我能听到自己说话。” 李乐之点点头,这耳朵受伤后,她就能听到自己说话,所以她一个人时就不停的自言自语,否则太寂静,寂静的她害怕。 老季坐到八仙桌的圆凳上,跟所有人解释。 “这人的耳朵里有层膜,这声音就靠那膜来传递,乐之应该是被炸药的声音炸穿了那层膜,所以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但是她能听到自己的,说明脑子其他地方没出问题。” 这人听不见,除了耳朵出问题,就是脑子哪块有淤血堵着了让人听不见,李乐之就是前者。 “我说你也是福气大,生在皇室,还是你舅舅最爱的小辈。要不然还没治好的希望呢。” “怎么说,季老?” 李乐之还没反应过来,崔景樾就上前一步,眼中带着死灰复燃的希望,目光灼灼的盯着老季。 “我听闻暹罗国有一味神药,能活死人,肉白骨。这耳中的膜破了,用这神药的汁液涂抹,没准儿就能长回来。” “我现在就去暹罗!” 赵霁闻言,就要往外面跑。 “诶诶,老夫还没说完,你这小子急什么急诶,我怎么瞧你这么眼熟,你是不是来过普济寺?” 崔景樾站在一旁,方才激动的声调恢复了一半,但是还焦急。 “季老您继续说。” “我听平阳说,这神药不是被暹罗当做国礼送给周翊乾了嘛,就小乐之这身份,你们直接回都城求不就好了,他还能不给啊?” “” 赵霁重新跌坐在椅子上,崔景樾也不再说话。 “咋啦?” “这药被云台都督的妻子给用了。” 李乐之站起来,走到老季身边,同他解释。 赵霁不甘心,继续问:“那我就去暹罗找那国王问药,我不信他就这么一味!” “赵霁!不可以,国礼是他们信服大景自愿送来,你自己去要,陷大景国威何顾?岂不是要在诸国眼中留下大景强势压人的样子?” 大国国威,不仅是强兵利剑,还有出众的德望和悠久的文化,才能真的让周边国家信服。 她李乐之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毁了万千人建造的大景国威。 “” “吃了神药的人的血有没有药效?” 良久,崔景樾问出了这句话,他看向老季,眼神期待,言语却骇人。仿若老季说一句可以,他立马将都督夫人给抓过来,放血给李乐之治病。 老季摇摇头:“不行,你当养药人呢?还吃了药,自己就成药了” 满屋再一次陷入沉寂—— “其实,我觉得听不到也没什么,我还能读唇语呢!” 李乐之笑着和所有人解释,企图活跃气氛。 “不,我一定要把你的耳朵医好!” 崔景樾就留下这么一句话,随即拂袖离开。 这恼怒的模样,倒像是她把他弄聋了一般。 想着连老季都没办法了,李乐之彻底熄了治好耳朵的希望。但没了听觉,她倒是收获了另一样宝贵的东西。 真心, 云台五万将士的真心,他们不再否认李乐之的能力和威望。 就依李乐之海岛一战,让所有将士知道,这位主帅,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士兵他们更敢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因为他们知道,就算自己双腿俱废,只要有一口气在,主帅和他的红色骏马就会来带他们回家。 信任,信仰,只在一念之间 神明,他们在心中以李乐之开始造神 离老季宣判她的耳朵无救后没几天,李乐之正在练兵,一个小兵跑到她身边,告诉她。 “主帅,都督夫人求见。” 第101章 再见,云台 封夫人还是和李乐之第一次在都督府见到的一般,美丽娴静。就连岁月留下的皱纹都只是细碎不易见。李乐之抬手请她坐下。 “不知封夫人今日来找我,有何贵干?” “听闻小李将军的耳想要治好需要一味暹罗神药” 封夫人说着音调越来越小,嘴型也越发的不清晰,李乐之不得不向前倾身去细致瞧她。 “封夫人,可否说话将嘴巴张大些,否则我看不清。” 李乐之好意提醒道。 封夫人倒是被她这么一说,就给涨红了脸。这年纪都快能做她祖母的人了,还这么容易被人说红脸? “我说,这暹罗神药我还有!” 她霍然抬起头,冲着李乐之喊道,声音提高了一个调,嘴型也清晰起来。 “你还有药?这药不是被你给吃了吗?” “我只吃了一半身子就大好了,剩下一半本是想收起来,以防以后我家都督身体出现个意外” 李乐之闻言挑眉,坐直身子,重新打量眼前这个看起来毫无威胁力的封夫人。 “那封夫人今日来找我,是想将这神药赠与我?”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说赠也不算赠,就是想用这药换小李将军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云台海匪,叛军已平。小李将军应该不日就要回都城述职。我希望将军能在奏折中将我家老爷的事给隐去” 封夫人见李乐之不说话,语气也开始焦急起来。 “我家老爷说到底也是为了我,若我不生这样的怪病,他是一定不会对虞朗的勾当坐视不管的!” “而且我家老爷只是为了我,放他们一马,其余什么事都没做,要是被陛下治罪,岂不是埋没忠臣?” “呵。” 封夫人越说越激动,眼泪花都止不住的往外涌,身材娇小的坐在那,实在怜人,可李乐之却忍不住的冷哼。 “小李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乐之嘴角一挑,将左腿随意搭在右腿之上,坐姿懒散,这在一个外妇面前,是极其不雅的。但是封夫人今天是来求情,这样的屈辱,她咬着牙也要忍了下来。 “我什么意思?” “我倒想问问封夫人您是什么意思。你这话说的,用神药来换我包庇封大都督?” 李乐之轻笑,看向封夫人,一字一句。 “您莫忘了,这药是给陛下的贺礼,难道被您吃了一口,它就是您家的东西了?” 还同她说什么交换,说好听些,是交换,说难听些不就是威胁?用她的听觉来威胁她。 “小李将军你这说的什么话。” 封夫人也顾不得流眼泪了,声音拔高就开始回击。 “小李将军不要忘了,这暹罗国礼早就被海匪劫掠,虞朗拿去养军队了。这其中少一件,两件又有什么打紧。” 她面上的娴静也开始消散,露出藏在深处的威胁和算计。 “最重要的是这药现在在我手上。小李将军你该好好想想,不过是在奏折上隐去一个人的名字,你得到的奖赏不会少一分,还能得到神药。云台大都督也会念你一辈子的情。” 如此合算的买卖,她不应该拒绝。 “哈,真是好笑。” 李乐之一只手撑着头,好笑的看向封夫人,这样居高临下的眼神让她想起数十年前在顾府做丫鬟的时候,那些真正的顾府小姐就是这样看着她,像看个滑稽的宠物,像看一只会叫的哈巴狗。 这样的眼神,自她嫁给封向,成了都督夫人后再没看见过,这样的眼神真让人感到厌烦和恶心…… 藏在广袖里保养得宜的指甲狠狠嵌入掌心。 “好笑?你可看清楚了,坐在你面前的是谁?云台大都督的妻子,朝廷亲封的三品郡夫人!小李将军,按理你该跪着与我说话。” “多谢您提醒我,您是封向的妻子,朝廷的诰命夫人呢。” 李乐之微微向后仰身,靠在背椅上。 “夫妻一体,担罪与共。封向身为云台大都督,云台海匪祸患多年未平,是为渎职罪。” “知晓叛军军情而不报,是为叛国罪。” “为亲族谋利损害大景国威,是为贪墨罪。数罪并罚,你还是三品的郡夫人?” 她真是觉得好笑,她不是没给过封向机会,因着他与李卫境遇差不多,她也不想开国老将最后了还落个凄惨的晚年。 所以平叛时,她第一个就去找封向,一是他更熟悉云台海域和军队,二就是为他挣功。 若是此次封向愿意带兵出征平叛,回来将功抵过也能保住性命和余生平安。 可他偏偏自恃功劳,倚老卖老,就想等着李乐之打不过叛军回头来都督府求他,他再顺势提出出兵条件,让之前的罪过全部一笔勾销。 却没想到她竟然直接搬来西南道的援兵,崔景樾还收服了会稽魏氏,得到火药大炮,他的谋算自然一落而空。 如今,老季前儿个才说暹罗神药能治她耳朵,今天这封夫人就登门了,消息未免太过灵通些。 李乐之微眯着眼,看来这封向也不是面上看着那般只是为了家中发妻而被虞朗胁迫这般简单。 封夫人被这几大罪给吓住了心神,不由站起来给自己增添声势。 “你个小子心肠竟然这般歹毒!” 她站起身,葱白似的手指指向李乐之,声音又带上才来时的哭腔。 “我家老爷为大景拼搏半辈子,如今就是为了我,只是为了我能活着,才放过虞朗一马。这都不行了?” “你的心肠就这般硬,你没有父母亲吗?你从未有过心爱的女子,想为她牺牲一切吗!” 封夫人喊的撕心裂肺,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不要钱的往外落。像风雨中飘摇的芭蕉,柔弱易倒。 李乐之看她这模样不由的皱了眉,这封夫人也快到五十了,怎么还在她面前说些什么情爱? 活像是都城流行的话本子中那些被娇养一辈子,连吃饭都要丈夫嚼烂了喂给她的主人公,整日里就是情情爱爱 话本子写写,大家看个乐就好了,怎么有人还真长这样了? “封夫人这话好生奇怪,你的丈夫,为了你牺牲的是船上两千条无辜性命。你的情爱珍贵,他们的家人没在家等他们回去?他们的妻儿没在家哭断心肠?” “他们不过是最低贱的商户和普通士兵,我知道他们因虞朗遇害后,专门拿了自己的私房银子补贴他们家人,一家二十两!这可是寻常抚恤金的十倍,难道我还有错?” 李乐之抠抠额头,手伸到怀里掏着什么。 “你做甚?” “喏,我也给你二十两,买封大都督的命。” 一锭白银从李乐之手里扔到封夫人怀里,随即又被她给扔在地上。 “封夫人,做人莫忘了自己的来处。今朝你高贵,就看轻如你昨日的落魄者?” “而且我猜的没错的话,你今日来找我,应该也是从封向那里听了我要用到暹罗神药,才来的?” 封夫人像是被说中心事,但面上还是强装镇定:“是我自己听闻你缺药,才好心来的,却没想到你是个如此卑劣的小人。” “哦,你不小心听到封大都督说可以用神药和我谈判,免除他的罪罚。然后你一个被封大都督捧在心尖上的人能瞒着他走十数里到云台军营里和我谈判?” 李乐之恍然大悟的模样:“看来封大都督也没想为了心爱之人牺牲一切嘛,要不然怎么会放你一个内宅妇人独自跑来军营与我对峙。封夫人,可惜你这一片深情啊。” “闭嘴!你个小子,永远不会懂真正相爱之人会为彼此付出什么,你现在便嚣张。反正神药在我手里,若是我家都督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抱着神药投海都不会给你!” 说罢,这位美丽至极的封夫人愤然离去。 李乐之看她背影只觉有趣,也真是,快五十岁的奶奶了,竟然和她说什么情啊,爱的。看来封向确实对她宠爱有加,至今还是少女心性 “她走了,你的耳朵怎么办?” 崔景樾出现在门口,将冬日里本就珍贵的阳光给遮了大半。 李乐之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悄咪咪的低语。 “嗐,既然知道神药在都督府了,她不给,咱还不能去偷啊?” 封向有张良计,她就没有翻墙梯? 李乐之笑得一脸狡黠,崔景樾看向她,在知道还有办法能救她时,他才敢出现在她面前。 “方才你很不认同封夫人对夫妻之间的看法?” “嗯?” 本来脑子里还在想晚上怎么爬都督府墙的李乐之余光瞥见崔景樾的嘴巴在动,示意他再说一遍。 “我说,你不赞同封夫人所说,愿意为了心爱之人牺牲一切的看法?” 崔景樾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又重复了一遍。 “不认同啊,先不说他牺牲的是别人。” 李乐之翻了个白眼,她的爱情,用两千人来换?可真金贵! “况且人这一生又不只是爱情,为了爱情牺牲一切后,没准儿哪天就会后悔了。” 李乐之继续道:“你看那封大都督不就后悔了,怕自己这拼死拼活打了大半辈子的仗挣的功名被毁,不还是撺掇着他最爱的夫人独自来和我谈判。” “若是你呢?” “我?” 李乐之指着自己:“我如果爱上一个男子,我可能会为了他改变自己的一些小毛病,比如若他是个爱早睡的人,我可能会为了他改变我晚睡的习惯。我也会学着其他贵女一样给他做些香囊,剑穗什么的。我会体谅他的难处,会在他有困难时陪他一起扛,因为我喜欢他嘛。” “但是” 李乐之看向崔景樾。 “但让我放弃自己的志向,回到内宅做个循规蹈矩的主母,我做不到。那就更别提会为了他背叛大景什么的了。” “” 李乐之见崔景樾没说话,以为自己说的还不够清楚,就拉他坐下来,好好和他探讨探讨,毕竟是第一次有人问她这样的问题,以前也就自己在被窝里想想,根本没机会和别人分享心得。 “就拿我爹和我娘举例子嗷,我爹爱我娘爱的要死,但是他也会一年里有大半在边关,他说这是他的责任和志向。 “我娘呢,心情好了就去边关陪爹住几个月,但是她又是公主娇气的很,住不惯了又回都城。就待在家里好好等爹回来。要是让爹不做将军就在家陪娘,他肯定难过。但让娘亲陪爹爹去边关吃苦,她也会抱怨。” “我觉得这样很好啊,爹爹会为了娘一有空暇就回都城,娘会为了爹不在都城偷养情人” 李乐之说到这,偷偷凑近崔景樾,一脸八卦的分享。 “你是不知道哦,我有几个长公主姨姨那情人多的很,个顶个的潇洒漂亮!” “咳咳咳但是我娘抵住诱惑了嗷!” 李乐之发觉自己这样揭长辈的短有些不好,连忙找补:“所以嘛,我认为啊,这两个人在一起,还是要尊重对方的志向和习惯,要是为了一个人牺牲自己的一切,以后有任何怨怼,都会想起自己曾为了眼前人所失去的。” 失去的越多,就越想在对方身上得到越多,为爱失去,渐生嫌隙。 “……” “哎呀,我一个人在这巴拉巴拉半天,你一个字不说。算了算了,我得好好去想想今晚怎么偷神药去了。” 李乐之见崔景樾一直不说话,有些无趣,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大步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回头朝崔景樾头顶喊着。 “崔九!我知道你躲那的,今晚和我一起去,我知晓你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颇有天分。” 藏在房梁上的崔九身形一闪:“” 乐之小姐真会夸人 —— 都督府遭了贼,盗走都督夫人很宝贵的一样东西,李惟安将军亲自到都督府去,说要云台官府彻查这件事,还拉着现今云台官场的话事人崔家宗子,让他保证一定抓住盗贼,并将宝物物归原主。只是封大都督好像不是很领情,说要私了,这盗窃案就不了了之了 除了这件事,惟安将军还抓出云台水师中竟有人私吞伤兵抚恤金和补贴,一水的账本铺满云台军营的练武场。每一本之上都有共同的一个名字,水平威。 云台副都督水汉广的侄儿,当即惟安将军将水平威以贪墨,渎职,买官卖官数个罪名,当着全军的面将其斩首示众。水汉广也自请卸甲,交出全部身家来补账目亏空。 听说那日,有个姓赖的营长哭的最厉害,笑的最高兴 如今的云台已过了除夕,李乐之和崔景樾在云台的事也基本处理完,现在启程回都城,刚巧赶得上万国来朝的盛事。李乐之有些迫不及待,当即让赵霁收拾收拾就要启程回家。 云台军营门口,来送他们的人有很多,现在所有的士兵都叫她一声惟安主帅,他们站在一边冲李乐之招手,还有几个不争气的哭了出来。 江渔晚也来送她,如今的江渔晚已成人妇,是江复入赘的,他自小就喜欢江渔晚,起先以为江渔晚喜欢李乐之,没少阴阳怪气的给她使绊子。 结果两人在去过暹罗经历生死后,一切说开,发现两人其实对彼此都有那个意思,只是一个自卑身份不敢说,一个矜持害羞不愿说。直到不久前两人才在江家老祖宗面前成了亲。 江渔晚这两月中靠着暹罗行商赚了钱,也成了婚,现在是名正言顺的江家家主。 李乐之还将花娘介绍给她认识,两人相见恨晚,花娘还野心勃勃的同李乐之说,总有一天要把秋意浓开回都城,把春满堂给比下去! 李乐之走向江渔晚,一旁的江复不自觉的挡在前面。 “江复!” 江渔晚瞥了他一眼,江复撇着嘴只能后退。 “渔晚,我一直将你当我的朋友,我有句话想同你说。” “什么?” “种夹竹桃,你可以把夹竹桃种满江家了。” 再不会因为别人的不同意,就只能把心思寄托在婢女袖口的绣花上。就让旺盛娇艳,是药是毒的夹竹桃种满江家。 “只因为你喜欢。” “嗯!” 江渔晚眼眶含泪,情不自禁的上前抱住李乐之,随即后退,眼神一震。 那个假扮龙王新娘的孔慎也来送她,他身边还有个女子,是他的妹妹,孔令慈,真正的龙王新娘。 “惟安,你这么快就要走了,我好舍不得。” 孔慎想上来抱她,却被赵霁给推开。一旁的孔令慈却开了口:“李将军,我哥想说的是,他喜欢你,他想和你一起去都城。但是我们爹爹不准。” “哈?喜欢我?可是我是男的啊” “啊?” 孔令慈同样震惊:“你不喜欢男的吗?我以为你和我哥一样有龙阳之好呢!” “嗯不知是我哪里让您有了这样的想法?” 受伤的孔慎和一脸无辜的孔令慈齐齐看向她,准确的说是看向她的身后。 “嗯?你们在看啥诶诶诶放我下来!!!” 李乐之还没反应过来,两只手臂就被一左一右的人给架起,双脚瞬间离地,硬生生将她给抬上马车。 孔氏兄妹一脸“你还说你不是断袖”的表情看向她以及两边的崔景樾和赵霁。 “我不是断袖啊————” 李惟安留给云台道最后的痕迹就是这响破天际的呐喊声 “渔晚,方才李惟安与你说了什么?从回来你就一副很震惊的模样。” 江复一脸警惕的看向江渔晚,生怕这李惟安临走前还撩拨他妻子的心。 “没什么。” 江渔晚嘴上否认着,可脑海里却一遍遍回响着李乐之在她耳边的话。 她说, “我也是女子,我很开心能有你这样的朋友” 第102章 冠军之意 比起来时的马车,这回程的马车至少大了一倍有余。大的不仅可以装下李乐之和崔景樾、赵霁三人。就是各自一方躺着睡觉都行。 李乐之躺在锦缎堆成的软榻上,一手捧着一本最时兴的话本子,一手去拿旁边案几上的果脯,扔进嘴里,舒服的发出一声喟叹。 “啊——,这才是享受啊,赵霁,做的真不错!” 没错,这些全是赵霁暗自准备的,也不知是不是来时一个人挤在角落里太过憋屈,直接去搞了辆四匹马拉的豪华马车。 不仅李乐之坐的舒服了,他也有个可以伸腿的地方。 “乐之小姐,该涂药了。” 崔水方在马车外掐着时辰,提醒着李乐之。 老季临走的时候说了,这神药做成的药膏至少要涂够一月,才能重新在耳朵里长出膜来。但想要恢复成她之前那样灵敏的听觉也要个三年五载的训练恢复才行。 但这对李乐之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她本来就做好了一辈子都听不见的准备,现在能微微听见些响动,她也高兴不已。 “知道了!你进来帮我涂。” 李乐之在软榻上侧躺好,露出自己右耳,等着崔水方进来帮自己上药。 “嗯” 崔水方略微迟疑的声音传进来。 “乐之小姐,我这今早上手抽筋了,现在还在手抖。怕一会没给你涂好。只能麻烦我家公子帮你涂一涂了。” 还没等李乐之回应,一双手就从车帘处伸了进来,把药塞到崔景樾手里,那斩钉截铁的模样可不像是抽筋了。 崔景樾拿着药,朝李乐之看过去,一脸无辜的模样。 “看样子崔兄胜任不了这份差事,那还是让我来帮乐之涂药!” 赵霁在心里唾弃了车外的水方一嘴,面上笑嘻嘻的要去接崔景樾手中的药膏。 “不了,我来。” 崔景樾抬手,躲过赵霁的争抢,对他淡淡道。 “毕竟乐之受伤,是我的责任。” 李乐之侧躺着,面朝车壁,没看到两人的动作。只听到崔景樾又在那说,自己耳朵受伤是他造成的,不由得反驳。 “哎呀,说了不怪你,这种事谁能预料到嘛。但是我有时候在想啊,要是有个东西能千里传音,还只能对方听到就好了。” 李乐之抠抠脸:“这样我就能和你说再等我一响指的时间,再没这么多的麻烦了,唉,可这世上哪有这样的法宝” 她在那无限幻想的时候,崔景樾已经走到她面前,坐在她身侧,拿着药膏比划了一下,平静的语气中带了些迟疑的停顿。 “乐之,你这样躺着我不好上药。” “嗯?那我怎么躺?” “把头放在我腿上” “不行!” 平地一声惊喝,吓得两人齐齐看向赵霁。 “嗯我是说,这样不好,男女授受不亲嘛。” “” “赵霁,我怎么记得这句话是崔景樾该说的?” 李乐之撑起头,颇无语的看向他:“你小子只穿个裤衩子的模样我都见过,现在啊和我说男女授受不亲?别耽误上药了,我还看话本子呢” 说着,头就放在崔景樾的双腿之上,她面朝崔景樾的身子,头刚一躺上来,就感觉到崔景樾浑身一僵。熟悉的迦南香瞬间将她包裹。 “涂!” “好” 清凉的药膏入耳,动作轻柔的像是在用羊毛刷清扫刚出土的珍贵古物上的尘埃。 都这般轻柔了,耳畔还伴有微风吹拂,直吹的李乐之耳朵痒痒。 “呵呵呵” 李乐之一笑,身子就跟着抖动,吓得崔景樾立马撤了出来,轻声问她。 “怎么了?是弄痛你了吗?” “不是,只是不要边涂药,边给我吹气,好痒。” 李乐之摸摸被崔景樾吹得发痒的耳廓,微微转头,眼眸清亮就那样盯着他,面上带笑,粉白的嘴唇开合着 “” 崔景樾陷入了一阵静默,可李乐之还在说。 “你知道这像什么吗?” “像我小时候,娘亲给我掏耳朵一样,我也躺在她腿上,她边掏,边给我吹气,又痒又舒服,哈哈哈” 又像她娘了 “那还是我来给乐之涂药,我保证不吹气。” 赵霁在一旁趁机举手,想要竞争上岗。 “躺好,” 崔景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冷冷的,李乐之也不好开玩笑,冲赵霁比了个别惹他的手势。把嘴巴闭上,乖乖由他涂药。 少女的头颅躺在他的腿上,眼睛微闭,手指无意识的在他的袍角绣花处打转抠弄。 她的耳垂饱满嫩白,上面有一层细小到不可见的透明绒毛,像半颗的蜜桃,在他手中,娇鲜欲滴,微微擦过,柔软至极。 让人不由的有种想要舔舐这半颗粉白蜜桃甜味的冲动。 崔景樾喉咙微涩,喉结滚动,压抑着,压抑住滔天的欲望 “崔景樾,” 一道冰冷的男声从一旁传来,崔景樾抬眸,看向赵霁,他正双手抱胸的凝视着他。 “嘘,别说话,她睡着了。” 是这样的,崔景樾听到自己这样说。 两人低头,看向那个躺在崔景樾腿上,因为涂药太过舒适而浅浅睡过去的少女 “罢了,她在云台太累了,就让她这样睡着。” “要是崔兄觉得双腿酸了,就换我来。毕竟行军打仗的人总是要比你们这些只知道读书的世家子身体强健些。” 赵霁压低声音,斜眼看向崔景樾。 “呵,就不劳赵兄了。” —— 从陆路转水路,再转陆路,也不过花了多半个月就到了都城。恰巧赶在万国来朝的盛典前几日回来。 几人一回来就被陛下宣入太极殿。 周翊乾坐于高位之上看向阶下三人。 “此次崔卿,小李卿可是立了大功。有功之臣,朕自当奖赏。” 周翊乾一抬手,一旁的刘大监就开始宣旨。 “皇帝敕曰,崔氏景樾,承忠孝簪缨之世家,行除佞清政之举,于朕约满,特晋鸿胪寺少卿,钦此。” 周翊乾看向崔景樾:“朕知道你自幼研习古籍,博古通今,如今大朝会在即,你且助鸿胪寺卿主持周国部族朝会事宜。” “臣遵旨。” 鸿胪寺少卿,从四品的官职,与周翊乾之前许诺的品级一样,虽不是正四品,但崔景樾这才入官场不过半年,就从七品到四品,也真是神速。 李乐之撇撇嘴,她这一天天的在外面拼死拼活的打仗,也才四品。要是这次舅舅不给她加官职,那她可真的要闹了。 “哈,看来小李卿也心急了嘛,刘梧,快给小李卿宣旨。” 周翊乾坐在高台,看向李乐之瘪起的嘴,哈哈大笑。 “皇帝敕曰,云麾将军李惟安,先骁勇之风,威震北夷,今破云台海匪之乱,平叛军十万。以尓之功德,特封尓为冠军大将军,赐尓黄金千两,钦此。” “谢陛下,吾皇万岁!” 在景朝,正一品武职为骠骑大将军,但这是要遇上举国大战时才封的临时三军统帅。下来就是辅国将军,和李卫的镇军将军。 而冠军大将军,正三品的武职,只比李卫低了一阶。 冠军,冠军,勇冠三军之意,来自汉时那个叫霍去病的少年战神将军 第103章 闪亮登场? 所谓万国来朝,是一个大国自该有的盛况。景朝承秦汉之统,平百年乱世。神州大地数千年的文化,礼仪,底蕴在这个大一统的王朝再一次像秦汉时那样散播诸国,泽被四海。 南到东海之末的爪哇,西至地中海之北的大秦,他们踏着张骞曾一步步丈量出来的丝绸之路,涉过死海,越过白雪皑皑的玉柘山,来到神州。 共同瞻仰这位屹立东方数千年的文化巨人, 赞扬它的广袤,开放,包容,繁荣,强大 这里的每个人都保持着大国应有的骄傲和谦逊,他们昂起胸膛展示,放下姿态待客, 所谓大景,该有个盛世了。 —— 鸿胪寺是专门接待外国来使下榻,休息的地方,同时还要协助礼部共同筹备大朝会的准备工作。如今的鸿胪寺卿是汝南袁氏的后人,袁佑。 汝南袁氏在汉时就是四世三公,累世簪缨,虽说到了大景早没了东汉末年的辉煌,但家族底蕴依旧在, 周翊乾选他做鸿胪寺卿也是看在他家学渊源,熟知古礼。可再熟悉古礼的人到了这样的大场面,还是忙的焦头烂额。 所以,当袁佑看到崔景樾身穿一身朱红官袍走到他面前时,他就知道,这陛下还算为他性命考虑,找了位得力助手来助他。 袁佑从人群中艰难挤出,朝着崔景樾大幅度的招手,生怕他没看见自己, 见崔景樾朝他这边走来后。一把拉住崔景樾的衣袖。 “崔少卿总算是来了,再晚些老夫就要先去见我袁氏的列祖列宗了!” 也不等崔景樾开口,就拉着他到了刚才的人群面前,兴高采烈的向众人介绍。 “这位是新上任的崔景樾,崔少卿。若说我是大景第一能胜任主持大朝会的人,那崔少卿当属第二。所以诸位有什么疑惑尽管问他,他说的就是我说的。” 一说完,欣慰的拍拍崔景樾的肩膀,面上欣赏,眼中有却藏不住的解脱。 “崔少卿,接待外国使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先去找礼部尚书商讨商讨这朝会上第一道果盘还有什么要修改的!” 一溜烟,这位以恪守古礼闻名朝野的鸿胪寺卿就溜之大吉。 但确实,连溜走,都走的仙风道骨 崔景樾转过头,面前的众官员就涌了上来。 “崔少卿,这天竺人说他们不吃猪肉啊” “崔少卿!这倭国人和高丽人为了一间屋舍给打起来了!” “崔少卿,这爪哇国嫌西州三十六部的人不爱洗澡,不想和他们挨着住” “崔少卿,崔少卿,崔少卿!!!” 崔景樾被人群围的密不透风,只有高挑的身材,让他露了多半个头颅出来。 他伸出手,将一个抓住他腰间玉佩的官员的手给拿开后,微笑看向众人。 “诸位,这些都是小事。” “水方。” 崔水方应声出来,站到崔景樾下首,依次给诸位大人展示三种颜色的木牌。 “诸位大人,这有白,蓝,红三色木牌。白色木牌是像安排住宿,解决餐饮这样的小事,蓝色是发生冲突,矛盾需要调节以及典礼所用器具,规制等的事物。红色木牌是整个接待外宾礼仪和统筹的事物。” “白、蓝两色的大人请找礼宾院丞,怀远驿丞和同文馆丞,他们主理吐蕃,西州,南蕃和高丽事宜,若还不能解决者再升为红色木牌。我只受理红色木牌。” 崔景樾看向面前众人,微行一礼。 “羡之愿与诸位同心勠力,共克难关。” “是,少卿大人。” 众人回拜。 —— 李乐之刚领完加封的圣旨,出了皇城,就被周澄芸给逮住。 和绵意,晚菊她们一起把她按回自己的院子。 绵意和杨柳推来几箱衣裙,一一拿出来挂着向她展示。 晚菊在为她挽发,高高的凌云髻,珠钗玉饰像堆叠的楼阁一样给她堆进发髻。她那可怜的脖子因为这庞大的重量差点都折了! 周澄芸最夸张,她亲自给李乐之上妆,朱红描金的花钿被她仔仔细细的描摹。 “娘亲,你手抖啥啊?” 李乐之扶住自己高高的发髻,有些好笑。她娘亲最爱钻研这些玩意,那上妆手法,她都叹为观止。 怎么今天给自己画花钿的模样,倒像是西州石窟里画壁画的大师傅们一样,又专注又紧张。 “你懂啥!这叫专业。快闭嘴,别影响你娘发挥。” “嗯嗯嗯。” 李乐之闭上嘴,连连应是。 几人围着李乐之捣鼓了一个时辰,最后才放开她来。 “好啦!绵意,推镜子来!” 绵意和杨柳推来一面落地的穿衣镜,微黄的铜镜里将面前人给照映清楚。 李乐之看着,恍惚这人不似自己。 镜中人身着六破赫赤色襦裙,外披银朱色霞帔,上绣着胭脂色的盛开牡丹和缠枝纹样,华贵艳丽至极,而胸前配着淡粉带小朵金花的衣带,压下了艳丽到庸俗的贵气。 明明她记得面上好似被周澄芸扑了千百层脂粉,但细细一看还是能瞧出微小的绒毛。 唇间一点朱砂,映衬着额前花钿,恍若由宝石颜料浓墨重彩出来的壁画菩萨模样,华美高贵,让人忍不住匍匐,不敢直视神女容颜。 “哎呀,这也就是时间紧了点,要不然我们还能再多做几身衣衫!” “我看这发髻也要换,换个再高一点的,能再插四根金叶钗的那种” 还要高!!? “娘!你到底要干嘛?” “这不是要大朝会了嘛,全都城所有的贵女都在卯着劲儿要出头呢!这次西州三十六部都要来,没准就要见你这个西州神女。你好容易回来了,我宜阳长公主的脸可不能丢!” 周澄芸放下手中眉笔,郑重其事:“我要那些人知道,谁才是大景的明珠,谁才是真正的天降神女!” 李乐之不在的这段时间,那些贵妇太太可没少在太原王氏主母面前借着贬低乐之,抬高她那个未来太子妃的女儿。 哼,她从不稀罕什么太子妃的位置,但是要把她女儿给比下去,抬高其他人的话,那她周澄芸是万万不能忍的! “娘!那日是李惟安去!李乐之不去!” 李乐之一语打破她的幻想:“舅舅点名要李惟安去接待西州三十六部,彰显大景国威,你说谁去?” “这样啊” 周澄芸掩饰不住的失望,可随即抬头,拉住李乐之笑得微眯眼。 “那你现在就穿着这身去鸿胪寺大大方方的转一圈,给我在诸国面前好好露一回脸!” “我就去请王家主母一齐去鸿胪寺犒劳众官员,她一定会带上她那个惯会装腔作势,收拢人心的长女” “到时候,你就给娘闪亮登场,让他们好好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贵女。” 周澄芸越说越激动,甚至已经想象出那副画面,笑的不见眼。 “娘,能不去吗?” “那是当然不能的啦。” 第104章 恰似故人来 鸿胪寺外停着各式各样的马车,牛车,而宜阳长公主家的马车上正上演着,卖惨求情的戏码。 “绵意姨姨,咱不下去行吗?” 李乐之扣住门框,抵死不下马车,黑眼珠水汪汪的盯着绵意,嘴巴嘟的高高,想像小时候一样博取绵意的疼爱和纵容。 “小姐” 绵意爱怜的捏捏李乐之的脸颊,即使李乐之已经成人,她在她眼里依旧是那个跑在她身前捉蝴蝶的小小姐。 李乐之见绵意已经露出熟悉的心软眼神后,立马就想跑路,可左脚还没迈出去,后衣领就被绵意抓住。 “但是,小姐还是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小姐爱长公主殿下呀。” “不要用阿娘来绑架我哦!” 因为她真的会中招 “长公主年轻时就是都城第一美人,这满都城没一个比得上长公主的风华。但,您也知道殿下爱慕过陈郡谢氏的家主这如今是王家主母就是那谢大的嫡亲妹妹,她的大女儿又成了太子妃” 本来李乐之是周靖川的太子妃,结果被这王家长女夺去,这不和周澄芸当年被谢家羞辱,以致满都城没一个世家子敢求娶她的事迹如出一辙嘛!周澄芸为了女儿是一直忍着的,奈何人家要趁李乐之不在都城的时候大展风头, 周澄芸那高傲的公主脾气,能压到现在才发,已是很不容易了。 绵意细细的跟李乐之解释,其实这都是上一辈人的少年情事了,如今还牵扯到小姐其实她也不好说什么。可长公主这憋了数十年的气,怎么也得出了 李乐之听的头疼,她蹲在马车车门边缘,靠着车壁,左手托腮,很认真的回复绵意。 “可是,阿娘年轻时是第一美人没错,但我不是啊我一会怎么给她争气?” “没关系,小姐,您站在那从气势上将那王家长女压倒就好!” 气势?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啊—— —— 自从崔景樾设定了三色木牌工作制度后,繁杂的外邦接待事务变得井井有条起来。就连他这个应该最忙的鸿胪寺少卿都有片刻闲暇,来品一杯茶。 崔景樾刚端起茶杯,就觉得眼前金光闪现,晃得刺眼,他抬眼去看,一个闪烁着金光的女子躲在不远处的屏风后面,只露出个像是用黄金建了一座仙宫楼阁在脑袋上的头颅朝他这边望来,见他瞧过来,还伸出一只玉手不停的朝他招手,皓腕上传来一阵金玉撞击清脆声。 “李,乐之?” 颇不确定的声音。 “诶,是我。” “你” “你先别说话,帮我把最上面的那两只镶了红宝石的钗子给我拔出来,要不然我抬不起头。” 李乐之歪着头对着崔景樾,示意他赶快给她拔钗子。因为云髻太高,她身上又重重叠叠的,根本够不到。 “是这两只吗?” 犹疑的声音从脑袋顶上传来。 “哎呀,随便了,你看着拔,只要别弄乱我的发髻就行。” “嗯” 什么都懂的崔公子好似遇到了此生最大的难题,面对满目朱钗,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在心中将学画以来所知晓的对称,留白都给想了个遍,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从李乐之头上拔出几只钗环下来。 “呼—” “呼——” 两道解脱的舒气声一道响起。 头上重量的减少,才让李乐之能不那么费力的抬起头看向崔景樾。 “多谢多谢,要是没看见你,我都不知道今天还要顶着这个多久。” “你为何会来鸿胪寺,还这般打扮?” 崔景樾看着李乐之一身堪称金身菩萨的装束,问出口。 “没啥。” 李乐之摆摆手,这家中老母亲的私事,说出来还是不好。她叉着腰,看向一身朱红官袍的崔景樾,突然灵光一闪,攀着他的肩膀就开始挑眉微笑。 那模样,着实让人胆寒。 “崔景樾,帮我个忙怎么样?” 崔景樾下意识的微微弯腰,好让李乐之能更轻松的将手肘放在他的肩膀上。 “什么忙?” “一会你看见我娘和王家主母来了后,你就假装不经意的夸赞我今日美丽端庄嗯,反正就用你读了这么多年书的夸人功力来夸赞我。” “不要留情面,给我往死里夸。我受的住!” 李乐之拍拍胸脯,表示自己承受能力很强,再臊人的假话,她都不脸红。 “” 崔景樾看向自己手中刚从李乐之脑袋上拔下来的珠钗, 端庄吗? 李乐之见崔景樾半天不说话,就知道这个克己复礼的长公子是不愿帮自己说假话了,无趣的拍拍他的肩头,转身背对他询问。 “算了,不为难你了,你还是告诉我西州三十六部的使臣住哪的,我去找他们聊聊” “你找西州三十六部作甚?” “跟他们介绍介绍我自己啊,拜托,西州神女,不是开玩笑的好!” 再用自己这假头衔逼他们一会陪她演个戏,也算是替周澄芸出气了。 李乐之说着就要走,却被崔景樾拉住,她回头疑惑的看他,崔景樾听见自己在说话。 “我夸你,” “不必再去找西州三十六部的人。” 崔景樾将她拉近,两人隐在屏风之后,崔景樾贴着她的耳朵低语。 “毕竟你在甘州时没少和西州三十六部的人打交道,要是被他们认出来,就不好了。” 温热的气息伴着迦南香,将她包裹,暖暖的,痒痒的,有些莫名的躁动和难受 “你,说的也对,那我就不去找西州三十六部了。” 李乐之点点头,将崔景樾推远了些,不看他,转身说话。 “那一会就靠你给我撑场子了。” “” “撑什么场子?” 一道低沉到邪魅的嗓音由远至近,李乐之听在耳中,熟悉的要命,她抬头看过去。 “我刚刚听闻这位美丽的小姐要找西州三十六部啊,我恰巧就是三十六部的使节,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带小姐前往?” 深邃的眉眼,碧绿如翡翠的带笑眼眸,微卷的发丝被编成小辫缀着绿松石从发鬓边绑起。 恍若西州壁画上的描金神魔 “药罗葛·裴罗。” 第105章 所谓修罗场? “药罗葛·菩萨” 绿眸男子朝李乐之行了一个西州的胡礼。右手抱拳执于左胸膛,那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西州的百姓这样都称呼我。” 他几步上前,走到李乐之的另一边,学着崔景樾方才弯腰低语的模样,往她耳畔送风。 “裴罗,太亲昵的称呼了,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这个名讳。” “但能被您这样叫着,我倍感荣幸。” “我的神女殿下——” 耳畔微风,像是又将她拉回北王庭的宫殿,那个妖冶的男子悄悄舔舐她的耳垂, 像蛇,像妖,像拉人共同沉沦的恶魔 李乐之斜眼去瞧这重逢就开始搔首弄姿的西州王,她嘴角噙着微笑,嘴型未动,可声音却清晰的传到裴罗的耳朵里。 “你再离我这么近说话试试呢?” 轻飘飘的话语,看似毫无威胁,可只有裴罗知道,在李乐之宽大繁复的袖袍之下,手已经攀附到他的腰间,作势要掐。 那里是他的死穴,在西州时被李乐之无意之间发现后,只要他耍横时,就会被她掐住,那感觉,又痛又痒。 但他现在看着一旁的崔景樾,突然有些兴奋,他想要李乐之掐下去,越用力越好,他会忍住,忍到满面通红,眸中带水,再忍不住似的泄露出几丝浅淡的嘤咛 他要这副模样,挑衅的看着这个叫崔景樾的男子。 他才不会忘记,当日就是他搅扰了他梦寐以求的大婚。 “乐之,掐我” 裴罗俯身,声音中带着些急不可待的沙哑,就要在李乐之耳边说话,身旁的女子却被人拉开。 他起身抬眼,看向将李乐之拦在身后的崔景樾,嘴角重新挂上虚假的笑意,眼中冰寒一片。 “崔少卿这是何意?” “我大景的女子可不是西州王草原上的牛羊,西州王方才靠我大景贵女如此近时,可曾问过她的意愿?” “我想来也是没有,所以,还请西州王自重。” 崔景樾声音淡漠,墨色的瞳孔中照映出裴罗张狂的身影,他微微眯眼,这样的人出现在他眼前都觉厌烦。 “呵,那崔少卿刚刚离这位美丽的小姐可也是极近。” “怎么,你是她的哥哥,表亲?” “还是未婚夫?” 裴罗同样不饶人,他直直的盯着崔景樾,挑衅般等崔景樾给他一个答案。 “” 他不是,他什么都不是 “我怎么觉得你们好像在为我争风吃醋一样嘞?” 李乐之从崔景樾背后探出头颅,摸着下巴,揶揄的看向剑拔弩张的两人。 “” “你莫说话” 崔景樾一手将冒出来的头颅给按了回去,言语间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模样。 “嘿,是就是嘛,还不好意思。” 她这么优秀,新朋友和老朋友为了她争风吃醋是极正常的事情嘛,想她小时候喜欢一个漂亮温柔的郡主表姐,觉得自己是表姐最好最好的朋友,结果另一个女子出现,说她才是表姐最好最好的朋友 哼,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中酸酸的,那个表姐朋友的面容虽然已经模糊,但是她只要一回想就不爽至极。 “没关系,别害羞。现在这个状态,你们俩个好好保持。一会见到我娘了,就使劲夸我!” “相互比较着夸,这样质量才高,我娘听着也爽,哈哈哈哈哈——” 李乐之大笑着,满意的拍拍二人的肩膀,冲他们眨眼,一副“我看好你们哟!”的样子。 刚要抬脚出去看看周澄芸到没到时,就有宫中内侍在门口唱号。 “宜阳长公主到——” “诶呀,来了来了,你们两个记住我说的话啊。” 李乐之一听她娘来了,提起裙子就往外面跑去迎接周澄芸。 这边周澄芸和王氏主母在诸人的拥簇下朝寺内款款而来。 身后紧跟着王芷沅,她今日穿着淡黄宫装,面上画着弯月妆,脸颊两侧用云母贴面,额前花钿以鱼鳔粘黏。行走处随光影变化而渐生变化,美的出尘。 李乐之捏捏自己的裙角,心下叹口气。 唉,娘啊,做什么想不开让女儿和人比容貌嘛,合该比些看谁大雁射的多,踢蹴鞠更厉害 “别低头,李乐之从不低头。” 身后有男子走近,以手捏直她下垂的脖颈,李乐之看向他。 崔景樾冲她笑:“容貌只在皮相和骨骼,你在普济寺描摹了那么多具白骨,你今日且看那王家女如一具白骨,剩下的不是交由我来吗?” 李乐之点点头,松下手中攥起的裙角。 “诶!阿宝,还有崔少卿怎么在一块儿啊?” 不远处,传来周澄芸假装的惊讶声,但她看到崔景樾站在李乐之身边时,假装的惊讶真了半成。 一堆锦衣华服的夫人小姐们走到他俩面前,看向两人。 “我刚从普济寺回都城,听闻近日为了大朝会,众官员皆是忙碌。现下虽然过了年但都城的天还是冷的很,就带了些手炉、炭火” 这借口,是周澄芸出门前就帮她想好了的。 “真是母女连心啊,长公主约我们也正是想来犒劳犒劳鸿胪寺的官员。没想到乐之小姐也这般慧心。” 李乐之保持微笑看向正说话的那位夫人,一看,就是她娘亲多年以来的好友,这个时候周澄芸想听什么,她门清! “唉,我本来心疼我家阿宝才回都城累着了,就没告诉她我们今日要来。没想到,我俩想一块去了!” “可不是嘛!我看乐之小姐不仅有您对大景的心,这模样也像是照您年轻的时候刻出来的玉娃一样!” “哈哈哈,韦夫人夸大了。” “” 李乐之听着她娘和几个夫人的话,脸红的发热,也不知道她娘还要说多久 “景樾怎么和李小姐在一块儿?” 一直没说话的王家主母开了口。 她是谢家的嫡女,谢、崔两家早年有过姻亲,崔景樾按理也该唤她声堂姑,所以她一开口就是唤小辈的名,而不是官职。 崔景樾朝王家主母行晚辈礼。 “今日我当值,见乐之小姐带了手炉、炭火来犒劳众官员。因此正向她道谢。” 呵,他崔景樾可不是那种随便谁送点东西来,就主动和人搭话的主!否则崔氏所有的屋舍都要被贵女们的礼物堆满了不成。 “芷沅见过崔堂兄。” 王芷沅也朝崔景樾福了福身子。 “听闻堂兄此去云台,使得云台官场政治清明,被陛下晋为少卿,芷沅在此恭贺堂兄了。” “谬赞。还要多亏冠军将军在我身后为我做支撑,否则还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周澄芸听到崔景樾夸自家女儿了,身子不由站的直了些。 “少卿说的可是李惟安,李将军?” 男声从李乐之和崔景樾身后传来,众人往前一望,一个极俊美的异邦男子大步走来。 裴罗先冲着周澄芸一拜。 “久闻宜阳长公主大名。” “你是?” “药罗葛·裴罗,您叫我裴罗就好。” 李乐之斜眼看他,不是说裴罗这名字要极亲近的人才告诉嘛 “药罗葛?本宫记得这西州新王的王姓就是药罗葛。” “是,在下正是西州王。” 即使周澄芸贵为长公主,可一个异邦之王对她如此尊敬,也是少见。 “我还是孩童时,就听闻大景长公主在玉柘神山上诞下神女,今日一见,总算知道阿达天神为何会选您将神女带到世间。” “为何?” 裴罗俊美,说汉话也流利,诸位夫人小姐都被他吸引住目光,静静听着他讲话。 “只有殿下这般神仙的人物才能入阿达天神的眼,也才有资格孕育神女。” 被人夸开心,被好看的人夸更开心! 周澄芸用锦帕掩住翘起的唇角,谦虚的说,哪里,哪里。 但李乐之知道,这话给她娘是哄高兴了。 裴罗转头过来看向李乐之,背着众人朝李乐之笑的灿烂。 “想必这位就是神女殿下了。 “西州壁画,万千洞窟。其中有一窟为神女窟,壁画上神女飘然飞天,仙姿卓然,与您一般无二。” “今日一见,裴罗怕是再难忘记殿下的神采。” 他再次朝李乐之低下高傲的头颅,牵起她的手,轻轻一吻落在手背。 “这是对神女的礼节。” 裴罗看向一旁眼中暗藏薄怒的崔景樾,微笑着向众人解释。 “能理解西州王的礼节,那我们就不在这门口说话了,进去坐坐可好?” 周澄芸现在很是满意,这比她之前设想的还要完美,看了眼一旁不说话的王家母女,笑着招呼人往里走。 众人还没行几步,门口内侍又在唱号。 “太子殿下到——” 李乐之闻言,肩膀一塌, 这哄她娘的戏码还要多少人?她的脖子都快断了!!! 但周靖川可真是皇帝派来犒劳鸿胪寺官员的,可他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一堆夫人小姐在此,不远处还站着数月未见的李乐之。 “参见太子殿下。” 众人皆给周靖川行礼,而周靖川看见周澄芸,也朝她一拜。 “见过姑姑。” “太子也是来犒劳鸿胪寺官员的?” 崔景樾站在一旁,淡淡出声。 “是……嗯?怎么了,难道你们都是?” 李乐之被头上发髻压得发累,她靠着一旁的屏风,了无生趣的出声。 “谁不是呢。这炭火都快把鸿胪寺给堆满了” 李乐之说话,周靖川才敢正大光明的看她。 见她今日穿的极讲究,极好看,先是一怔,后又发觉她从没梳过这样高的发髻,看她靠在屏风上的小动作,就知道她累了。 他下意识的就想上前两步,帮她拔去头上朱钗,好让他的阿宝轻松些,可他刚一迈步,就生生止住。 “诸位今日好意本宫先替鸿胪寺官员多谢。只是毕竟大朝会在即,寺内嘈杂,扰了诸位夫人,不若就将物品放下,诸位的善举本宫自会写一封奏折给父皇。” 明明是赶人的话,可能被陛下知道他们的举动,对自己老爷的官途也是有益,自然都很乐意。将带来的东西放下后,就在周靖川面前混个眼熟,高高兴兴的回家去了。 最后只留王家主母和王芷沅, 王芷沅知晓这门婚事不受太子喜爱,一般都不在周靖川面前晃。但今日母亲见太子来了,硬要拉她与太子说话。 “太子殿下,这大婚虽没几日了,按理未婚夫妇也不该在成婚前见面。可今日就是这般巧,两人的碰面就像是老天安排的一样。” 王氏主母笑着对周靖川说话,她怎么会看不出周澄芸今日的心思。可她早知道太子会来,她也乐的陪周澄芸演前面一段。只要太子来了,谁都会知道未来的太子妃是谁,未来皇后是谁。 一个婚约被毁的女子,生的再尊贵又如何,她的婚事顶破天都不会比自家女儿更加煊赫。 周澄芸,你当年进不了谢家的大门,还害她大哥名声被毁,今日,再多的赞扬都掩盖不了你的女儿同你一样,被人丢弃,永远进不了真正的世家豪门。 顶多再找个泥腿出身的将军嫁了,稀里糊涂过完一生罢。 而她是太原王氏的主母, 她的女儿,会是大景的皇后。 长公主又如何,妾生女成了皇室也越不过她去。 “我来时,见天要下雪,恐一会路滑。夫人还是先回去。” 周靖川温言说着,就差没直接赶人。 王芷沅知晓周靖川对李乐之的心意,拉住想要和周澄芸一较高下的母亲,向周靖川行礼后,快步离去。 眼下庭中只剩李乐之母女和三个男子,周澄芸看着三人只觉赏心悦目,拉着李乐之就要说话。 可却被李乐之甩开,周澄芸抬眼,看向甩开她手的李乐之。 “母亲,您开心了,就回府,我累了。” “我先走了。” 李乐之从小就黏她,变着花样的叫她娘亲,阿娘,娘,却没一次如此生硬的叫她母亲。 第106章 入阵吧,兰陵王 周澄芸上马车时,就看见李乐之坐在里面,面色隐在阴影处,晦暗不明。头上的朱钗和假发髻都被拆卸下来放在一边。这模样看的她心中一虚,试探开口。 “阿宝,你生气了?” “对,我生气了。” 李乐之回的毫不犹豫,倒是让周澄芸不知道该怎么说下面的话。 “阿宝” “阿娘,我知晓你年轻时与王家主母不对付,可如今你是长公主,她见你都是要低一头的。还不够解气吗?” 一定要拉上她来替她争面子。若不是她与崔景樾和裴罗早就打好招呼,两人念着朋友情谊替她说几句好话 在场的人不是眼瞎的,她没王芷沅好看,至少在当今都城流行的美人标准上,她没王芷沅好看。 可阿娘还是让她来,母爱盲目,还是对自己女儿太过自信 “但这些我都无所谓,只要你开心,这些我都可以做。” 李乐之转身看向周澄芸,说的郑重。 “但是您知道什么才是让我最难过的吗?” “什么?” “是九表哥来了,王芷沅拉着王家主母快速离开的模样。” 要说李乐之天生好命,她娘周澄芸才是真的好命。出生是八大柱国的女儿,后来因为父兄得力,又成了公主,长公主。 不仅是当今陛下最疼爱的妹妹,还与陛下最信任的开国大将成亲。 她父亲也是爱她至极,许多公主的驸马都偷偷养过外室,只父亲多年来对她是有求必应,从一而终,从不多看其他女人一眼。 或许她才是她娘亲顺遂人生中的唯一坎坷,她不够貌美,比不上娘亲第一美人的容貌,贵女们会的琴棋书画,女红舞蹈,她一窍不通,成不了都城贵女的典范,让娘亲在昔日仇人面前落了下风。 “娘,我是不喜欢王芷沅,但谁不是皇权博弈下的棋子,她不喜欢九表哥,九表哥不喜欢她。这已经够折磨人了。” “一个女子在未婚夫前的体面和尊严,不该成为你同王家主母斗气所牺牲的筹码。” 九表哥对她的情谊为她珍视,便不该被利用成利剑刺向他未来的妻子 李乐之说的郑重,声音也不再似以往同周澄芸讲话那般依赖腻人。 听着这话,周澄芸美丽的眼睛中就露出水花,她拿帕子擦过,高抬起头回应李乐之。 “好,是我不好,说到底还是你嫌弃你娘,自己出去打仗走遍大景长见识了,就嫌弃你娘困在都城,只会像个内宅夫人般同其他妇人争风吃醋!”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们爷俩在都城呆的日子我十根手指头都数的过来。如今我不就是想带你见见人,我就错了?” “这高发髻都城哪个女儿家不戴,偏你戴不得?” “你耍数十斤的银枪都可以,娘让你戴个发冠都累了?” 母女俩相互对视着,对峙着 良久,最后是李乐之先移开视线,闭上眼对周澄芸说。 “母亲,您去普济寺住一段日子,见见大姑姑。” “你什么意思?你这般恼我,想将我送出都城?我可是你娘!” 任周澄芸再怎么说,李乐之都不再回应。 她敲敲车壁:“于归,于怀,即刻将长公主护送到普济寺。” 于归、于怀是李卫留给公主府的暗卫,如今已全听李乐之的号令,就是周澄芸也在李乐之的后一位。 “绵意姨,你回府为母亲收拾收拾衣物,可以多带些,寺庙清冷,有备无患。” 她的声音平静却有力,让所有人都不敢忘记,她李乐之不再是靠父母庇护的都城贵女。她是沙场上手握万千性命的冠军大将军。 战场上,数万将士皆听她号令,家中的核心话语权也在悄悄偏移。 “是。” 没有反驳,他们乖顺的听从李乐之的命令。 “李乐之!你不要你娘了?” “娘亲,去见见大姑姑。我说的话您听不进,大姑姑的话您会听进去的。” —— 送走周澄芸,偌大的公主府只剩李乐之一人,她在院中挥舞银枪,鹅毛般的大雪倾盆落在她的发丝,睫毛,枪尖,随身舞动,又飞离出去,落于地面。 皑皑白雪,留一屋寂寥。 “小姐,该去大朝会了。” 晚菊拿着披风上前,提醒李乐之,今日就是万国来朝的大朝会,皇帝会在太极大殿宴请诸国使臣和文武百官。 李惟安自然在列。 杨柳和晚菊亲手为她穿上三品紫色官袍,腰间横带胡刀。 晚菊替李乐之冠上笼冠,问她。 “小姐,这银枪带不带?” “不带了,大朝会是不准携带武器的,带了也无益。” 玉带束腰,笼冠扶正,大景最年轻的三品武将望了眼普济寺的方向后,冒着风雪,毅然决然的迈进重重皇城之中 殿外下着大雪,尚需貂裘护身,一进大殿,满屋都烧着地龙,热气上溢,李乐之随手将肩上披风交给一个内侍,手持白玉笏板进了太极大殿。 刚一露头,一身朱红官袍的赵霁就蹬蹬的找了上来。 “惟安,惟安!来这坐,我老早就帮你找到位置了。还帮你将酒温了好几遍,就等着你来时能喝到热的!” 不远处的宁国公赵渊,喷出一口老血。 死孩子,老子以为那是给他温的,刚刚还和别人暗暗的炫耀了一番 “赵霁,今日风雪大,你可穿够了衣裳?” “放心,厚着呢,冻不到我。” “那就好” 李乐之和赵霁说话时,宫内内侍就开始唱号。 “陛下到——”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陛下。” 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李乐之在武将席的最前面几排,因着李卫还在边关。 她可以说是几个领着闲职的开国老将之下的第一人,也是手握实际兵权的第一人。 自她来,就有不少人想来与她攀谈,但赵霁拉着她说个不停,才让人找不到缝隙插进来。 “诸国献礼——” 大朝会也是周翊乾的万寿,诸国依次来为这个威名四海的帝王献礼。 一个接着一个,从南洋到北海,自倭国到西州三十六部。 “西州王药罗葛·菩萨,参见天可汗。” 裴罗今日穿着王族正装,愈显姿容,他单膝触地,以手顿胸,朝着周翊乾行礼。 “你就是西州的新王,维鹘部的王子?” “是的,陛下。感念陛下天威,助西州平定,愿阿达天神保佑您万寿无疆。” “哈哈哈,西州王是年少英杰啊!” 周翊乾笑着和裴罗说话,随即看向李乐之这边。 “但要说年少英杰,我大景的冠军将军李惟安也是不可不说的。” “李惟安!” 李乐之起身,到了大殿中央,朝周翊乾行礼。 “臣在。” “我的这员小将,前不久才从云台回来,不过数月啊,就剿灭了为祸云台多年的海匪,还顺藤摸瓜一举歼灭十五万叛军!如今紫带三品,也不满十九。” “天佑陛下,得此良将!” 众人起身附和,而诸国的使臣则把眼神放到李乐之的身上,十八啊,多年轻。 镇军大将军李卫尚未老去,新的冠军大将军又展露了头角 大景,气数正盛啊! “诶,西州王应该也认识朕这员爱将?” “是,惟安将军十五岁就千里奔袭,率领百骑连破西州九部,斩杀叛王奎铎。战神之名在西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十五岁” 众人皆是一阵骚动,前来朝拜的心更加虔诚了些。 “本王也是仰慕惟安将军风姿已久。” 裴罗看向一旁的李乐之,勾唇微笑。 “听闻惟安将军一把银枪耍的出神入化,堪比神州以往的一位战神将军。” 周翊乾来了兴趣:“哦,是谁?” “兰陵王,高长恭。”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一睹惟安将军的神采?” 周翊乾也看向李乐之,笑着说。 “正巧,今日有一武乐正与兰陵王有关,就让惟安借着这曲子舞给诸位看看。你说呢,惟安?” “臣遵旨,只是这武乐为何?” 一旁礼乐官拱手出声。 “正是《兰陵王入阵曲》。” 第107章 高楼起,高楼塌 兰陵王,北齐神武皇帝高澄之孙。 北齐河清二年,突厥入侵,兰陵王大败突厥, 河清三年,北周包围洛阳,兰陵王于邙山之战率五百骑兵突破北周包围,解围金墉城,威名大振。 功绩受士兵百姓讴歌赞颂,是为, 《兰陵王入阵曲》 银甲鬼枪,解围破敌, “兰陵王,为我们武一曲。” “李惟安,为我们舞一曲。” 百年间的历史,那个面戴鬼怪,手持银枪的战神将军,自地狱,自轮回,来到李乐之的耳边,同她低语。 “就让我们,” “为他们舞一曲。” “好,就让我们入阵,武一曲!” 獠牙鬼面被戴在青年的脸上,陛下亲赐的红缨长枪背于紫红官袍身后。 “兰陵王”伸掌向天,亮声高喊。 “乐起。” “我愿抚琴。” 清河崔氏的长子从席间起身,乐师为他让位,大漆描金的凤首箜篌自与他相得益彰。 “我来擂鼓。” 鼓槌握在赵霁手中,似千斤,似鸿毛。 “那我以一杯酒,预祝兰陵王破阵成功!” 裴罗半躺在他的席间,高举酒杯,一饮而尽,掷杯落地的瞬间, 箜篌响,雷鼓起。鬼面将军旋身落地,枪随乐起,身随枪动。 似游龙破海入云,如惊鸿翩飞苍穹。 鼓声渐急,深入敌营。 红缨作花,鲜血成河,万千敌军的尸首堆积在鬼面将军的枪身之下。 她透过鬼面遥遥望去,是疏勒烧不尽的大火,是迸射入眼的鲜红,是大漠孤烟之上渐渐掩埋的落日。 将军百战,求胜不畏死, 但将军百悔,悔同袍成坟,悔战火连绵,家书不可传, 悔不能成神,救万民于水火,悔不能作鬼,拉袍泽出轮回 兰陵王,高长恭,战功起高楼, 高楼护明月,明月掀高楼。 鸩杀,鸩杀—— 箜篌清越,凤凰泣血, 千招百枪杀敌去, 最后一次,她以一枪问苍天。 兰陵王,你可有悔? 李乐之,你可有悔? 苍天,你可有悔? 苍茫,悲壮,在场所有人都被拉入战场之中,他们仿佛看见白幡成林,尸骸遍野。将军破阵而出,可胜战亦不喜,掩在鬼面之下的面容啊,到底有多少悲伤 箜篌音断,战鼓声停,可依旧寂静, 良久,随着第一拍掌声响动,随即便如雷鸣,排山倒海而来,经久不息。 “好好好!!!” 周翊乾站起来,为李乐之抚掌。 “李惟安,武的好!快取下面具。” “是。” 青面獠牙的面具被取下,露出李惟安那张清秀的面庞。她看到一边半躺着的裴罗起身,走向她,冲她笑得蛊惑。 “本王听闻兰陵王面柔心壮,音貌皆美。因长得太过美丽而肖像女子,使得被敌军戏谑。才戴上鬼面具,掩盖绝世的容貌。” 他又像那条青碧的美人蛇,对着李乐之吐着舌信。 “不知惟安将军是否也戴了面具,遮掩美若女子的容颜?” “取下你的面具,惟安将军。” 他作势要去抚摸李乐之的面庞,却被李乐之一手擒住。 “西州王这是做什么?” 裴罗却没回她,反而转向高台,对着高位上的周翊乾说。 “伟大的天可汗啊,我有一愿,请您允准?” “请赐李惟安将军为我西州的王后,裴罗愿以西州十城为聘,百年修好为约,迎娶我的王后。” 求娶?惟安将军??? 在场所有的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音,瞪大眼睛看向殿中两人。 “西州王,你是美酒喝多了,糊涂了。惟安将军是我大景的将军,是男子。怎么能做西州的王后呢?” 周翊乾淡漠了声音,其余的人也暗暗交流,这也没听过西州王好男风啊 “伟大的天可汗,请原谅我的无礼。可这是阿达天神的旨意,西州之王当与西州神女相配。” “按照神谕,携手平息西州的分裂,共铸百年的和平。” 忍不住的礼部尚书不由开口,反驳这个年轻到鲁莽荒唐的西州王:“西州王怕是搞错了,惟安将军可不是神女。神女应该是李” “李乐之对不对,镇军大将军与宜阳长公主之女?” 裴罗打断他的话,替他说道。 “既然你知道为何?” 裴罗闻言轻笑,面向众人,大景的文武百官,周边万国的使臣,高声道。 “诸位又岂知,李惟安不是李乐之,神女不是将军?” 他再次看向一旁僵直的李乐之,笑得温柔。 “惟安,取下你的面具。” “药罗葛·裴罗” “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但陛下在此,你能不摘吗?” 李乐之看向高台之上的周翊乾,余光扫过暗暗握拳的周靖川,她听见皇舅舅威严的声音。 “李惟安,放下手。” 她松开了抓住裴罗的手,裴罗心满意足的勾唇,修长的手指探过她的耳侧,摸到地方,随手掀开。 李乐之,皇权与军权的结合,大景最尊贵的天降祥瑞,最终以此暴露在天下人眼前。 倒吸冷气的声音弥漫太极大殿。 “荒唐!” 帝王的怒喝,引的所有人下跪,包括殿中的两人。 “李惟安,给朕抬起头来!” 李乐之抬起了她的脸,与皇帝对视。 “朕问你,你是乐之吗?” 显而易见的答案,陛下还是再问了一遍。 少女跪在地上,面上没有一丝惶恐,她定定的回答。 “是的,陛下,臣是李乐之。” 周靖川站起身来,看向阶下的少女,他还是不相信,他还想再看清楚些。 “陛下!此女罪犯欺君!” 一位须发具白的言官跌撞的握着笏板跪在殿前。 “此女冒名进军营是为欺君大罪,请陛下处罚!” “潘侍郎,还请慎言!她是宜阳长公主的女儿,本宫的表妹!” 周靖川走下殿去,将李乐之护在身后,冲方才进谏的潘侍郎冷冷出声。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啊,太子殿下!” 年迈的侍郎以头叩地,向帝国未来的继承人宣战。 “臣同奏,一女子参军打仗本就有违古法纲常。更何况,此女子数月前还蛊惑太子殿下绝食。” “太子的尊体就是大景的国体,国体有损,此女该判逆国之罪。” 一位蓝袍御史跪在潘侍郎身后,高声请奏。 “逆国罪?” 一直未说话的少女转头看向身后跪着的官员。 “我该判逆国罪?” “乐之” 周靖川要来扶她,她却拒绝了,依旧跪在那,脊背挺的直直,以大殿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开口。 “我李乐之,捉魏胄,杀反王,解甘州之困,平定西州,荡尽云台海匪,剿灭叛军十数万。” “任凭哪一件功绩,放到你们男人的身上都可以写进史书,着说立传。” 她声声清亮,眼神如鹰锐利,扫过在场众人。 “我叛国?仅因我是女子,就是叛国?” 第108章 荒唐一戏 “女子参军,本就是大逆之道!” 李乐之抬眼看去, 满堂公卿,满座衣冠,尽是须眉,唯她一人,身为女子。 但就是这样的困境,竟让她还有一丝空隙让她想到当日跪在江家祠堂与众长辈对峙的江渔晚。她当时也是这样, 她独她,无依无靠。 可她胜了, 她也会胜! 李乐之以首叩地,向高台之上的帝王请罪。 “臣有罪,臣罪在欺君,隐瞒身份,乔装从军。” “但其余罪,臣不认!” 周翊乾还未说些什么,站在她身旁的周靖川抢先开了口。 “陛下,即使李乐之乔装从军,可她立下的功劳不曾作伪。这样的帅才,还请陛下三思。” 他亦跪在李乐之身旁,他看向她,他们一起想到两人的约定。 【我们并肩而立,互为矛盾,不退不避。】 她并非无依无靠 “谁说她的军功不曾作伪?” 方才缓和的气氛再次凝聚起来,所有人的视线从殿前表兄妹的身上再次移到那个妖冶的西州王身上。 “西州王,你这是何意?” “我说,李乐之的军功,作伪!” “!!!” 赵霁扔下鼓槌就要上前,却被宁国公赵渊眼疾手快的束缚住,本要落在裴罗脸上的拳头也被抓住。 方才同奏李乐之有罪的御史,趁机深追。 “如何作伪?” 李乐之抬眼看向站在身旁的裴罗,看他那张灿若佛莲的嘴里还能说出什么话。 “疏勒一万士兵身死,是她打草惊蛇,罪责在她。” “三万石粮草被烧,是她所为,罪责在她。” 裴罗一字一句,打在太极大殿的参天房梁上。 可他还在继续,继续他的荒唐罪名。 “连夺九部,杀死反王。是她与我同谋,我助她挣军功,她扶我上王位。” “更何况,西州百姓皆知,神女早与我在阿达天神的见证下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裴罗看向一旁的周靖川,又转眼扫过仍在凤首箜篌之侧的崔景樾,笑得挑衅。 “按你们大景的规矩,出嫁从夫,这李乐之不再是景朝人,而是我的妻子,西州三十六部的王后。” 长久的静默,被一个个站出来的言官打破。 “陛下,请治李乐之通敌叛国,死罪!” “请治李乐之,死罪!” “死罪!” “嘭——” 御阶上丢下一只金玉酒杯,所有人都低下头,无声等待帝王的盛怒。 “李乐之,你有何辩?” “臣有辩!” “陛下,莫听此女妖言惑众!” “我要辩!” 李乐之站起身来,看向身后跪倒一片。 “疏勒一万将士覆灭,是魏胄下毒,我有何罪?” “三万石粮草被烧,是郭将军以命相托,我有何罪?” “与你合谋,我认,可此举能解甘州围困,不费兵卒,擒杀反王,我有何罪?” “成婚之事更是你出尔反尔,下药与我,我有何罪?” “我有何罪?” 清亮反问,句句逼人,裴罗看着她,她今日真是美的盛气凌人,像天神临世,他忍不住的想要匍匐在她身下,虔诚的亲吻她的脚背。 “空口无凭!” “切莫听信此女一面之词!你可有物证人证?” “哈哈哈哈!” 李乐之闻言大笑,笑的讥讽。 “御史大人,您可真是读的好圣贤书!” “方才一个外族男人的空口白牙,你就请陛下治我死罪,现在我说,就成了空口无凭?” “我看你才是真的颠倒黑白,罔顾纲常!” 蓝袍御史从来只有他参别人的份,哪有一个女子当朝骂他的话。气的他直接将官帽一摘,跪在地上,朝皇帝顿首。 “臣以命谏,若此女不能拿出物证人证,请陛下治她通敌叛国罪!” “你可有人证,你可敢?” “我敢!” 李乐之目光看向席位,那里是赵霁该坐的地方,可此刻只有宁国公看向她,那是一个父亲的哀求,求她不要将他最爱的幼子拉入局。 军营私藏女子,知情不报者,判绞刑 她冲赵渊一笑,很快掠过他,看向箜篌后的崔景樾,她看着他,他看着她,他未起身。 挚友与崔氏,她已经知晓答案。 方才还振振有词的李乐之,再次跪伏在地上,声音决绝而无望。 “臣,无人证。” “呵,祸国妖姬” “请陛下治此女叛国罪!” “请陛下治罪!” 年迈的帝王看着自己最宠爱的侄女跪倒在阶下,身旁是大景未来的继承人哀求着冲他摇头,他疲惫的闭上眼。 “先将李乐之押入诏狱。等大朝会过,再议罪名。” 这是身为帝王的舅舅对她最后的保护,最后的拖延,等着她的大将军父亲从边关赶回。等着她的长公主母亲带着平阳长公主的免死金牌从普济寺赶回。可现在,她避无可避。 但这等待的时间对于暗处的蛰伏者,早已足够。 “陛下莫不将她给我,我方才的聘礼依旧作数。” 裴罗再次开口。 “西州王,你僭越了。” 帝王再年迈,也是万人称颂的“天可汗”,无人敢谋逆他。 ———————— 如今街头巷尾什么最热议? 是横空出世的战神将军是女儿身,是贵女李乐之。 是太子殿下为了她,再次跪在太极殿前,落满一身风雪。 是远在边关的李卫大将军千里奔袭,却在距都城百里处被陛下以“擅离职守”的罪名扣押在驿站。 是宜阳长公主和平阳长公主被勒令不得出普济寺一步,,, 人人钦羡的大景祥瑞一夜之间成了祸国妖姬。 “唉,这可真是。好好的贵女不当,想不开去参军。这下好了,全家被她连累。” 茶棚之中,等着今岁春闱的举子高谈阔论。 “是啊,没准儿她立的什么军功啊,全是仗着她那个手握军权的爹,抢别人的。反正我是不信她区区一个女子,还能上马和男子作战。” “王兄这话有道理!这不是太子殿下喜欢她嘛,人家在太子殿下怀里哭上一哭,什么军功,什么职位,不全都来了。” “真是可惜那些被她抢了功名的将士啊。” “祸国妖姬!” “对!大景的祸国妖姬!” 所有说的群情激愤,他们通过痛骂一个女子,来表达他们对权贵揽权的鄙夷,来展示他们的高风亮节。 只有一人,坐在茶棚最里面,他出言反驳。 “一个贵女,能抛弃滔天的锦绣富贵跑到边关参军,我不信她是个抢他人功名,靠父兄的人。” “嘿,你是她家的门生吗?替她说话!” “一个女子怎么可能立下这样不世的功劳?就算她能拿起数十斤的长枪,也是靠着男人” 几人相视一笑。 “这不是西州王说了,他们可早就在西州成婚了。如今回来还引诱太子殿下差点成了太子妃。两国皇后,这样不算妖孽,谁算?” “话说这女子好像长得也不是绝美啊,怎么就引的男人们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嗐,总得有其他过人之处不是。” “哈哈哈哈——” 最里面的男子起身,放下茶钱,路过谈笑几人时,停驻。 “我不信,一个能记得三年前死去战友遗愿的人,能做出这些事。还有,她有名字,她叫李乐之。” 所有人在议论她时,都是妖孽,妖姬,李氏女。所有人大谈她的罪行,却没人愿意去知晓,她叫什么 男子甩袖而去。 “他是谁?” “好像姓黄来着,一个平头老百姓罢了,不值一提。” 男子姓黄,正是当年和李乐之一起逃出疏勒的黄师傅的儿子。 他不会忘记,有一日一个少年将军指着他家长出院外的桃树问他。 “这可是黄师傅的家?” “正是,请问您是?” “我是黄师傅的同袍,我叫李惟安。我受他的嘱托来此” “不必了,阵亡将士的抚恤金三年前就已经送到了。” “不,我受他救命之恩,同袍遗愿,我不敢忘。” 少年将军告诉他父亲的遗愿,让母亲改嫁,可母亲宁死不从。 此愿不成,少年将军就托人将他送进书院读书,那个书院只有官宦子弟可以进,但因他以云麾将军的名义作保时,他才知道,那个威名远播的战神将军,竟然是眼前这个瘦削的少年。 因他作保,他才能入书院读书,如今才能中得举人,参加殿试。 少年将军还给母亲找了个给都城大营做饭的活计。 他说,人就该干点什么,才有活下的奔头。于是终日以泪洗面的母亲如父亲一般成了军中厨子,她在那做着父亲最会做的馒头,笑着活着,仿佛亡夫从未离去。 “方才出言诋毁的几人,记下姓名。” 不远处的马车内,崔景樾放下车帘,对着水方出声。如今他是陛下钦点的新科主考官,不受他青睐的学子,仕途再无望。 “公子” “天又凉了。不知她在诏狱冷不冷。” ———— 诏狱之中,一道黑影闪过,出现在李乐之的牢房门前,笑得冷冽。 “表妹,住的可还习惯?” 李乐之坐在茅草上抬眼,看向黑影人的面庞。 那是一张与她的六表哥周云翀,极为肖似的脸。 第109章 周家的疯子 “你是谁?” “我?我是你的表哥啊。” 黑影咧嘴笑着回答李乐之的疑惑。 李乐之走到牢房门前,只与黑影一臂距离,她凝视着黑影的脸,微眯着眼睛。 “你和六表哥” “不,别把我和那个贱种相提并论,这是对我的侮辱。” 他瞧见李乐之依旧困惑的眼神,笑着安慰她。 “没事,那时你都还没出生,周澄芸和李卫也不会告诉你那一晚,太极宫中到底流了多少血” “你是,前太子的血脉?如意是你什么人?” 李乐之后退两步,声调都急促起来。 “我的傻表妹,怎么你说话我都这么不爱听啊。如意是歌女生的浪荡货,而我,” “是两个皇室的血脉。世间再无比我更加尊贵的血统。” 黑影倾身,与李乐之的视线平行。 “你是淑妃娘娘和庄王的孩子?” 淑妃,前朝末帝的公主,先嫁与庄王,后被当今陛下纳入后宫,生皇六子,周云翀。 “对了,我的好阿宝,你终于猜对了。” “你没死?” “我当然没死,我若是死了,谁来找周翊乾讨债?” 李乐之听这话,笑了起来:“自古成王败寇,当年朱雀门之乱,不是庄王和前太子死就是舅舅死。你们输了就得认!” 李乐之说话总是这样锋芒毕露,从来不加掩饰,黑影闻言,一直挂在面上的笑容开始龟裂。 “是,得认!” 黑影重新站直身子。 “可输的是我的父亲和前太子,我和你们的斗争可赢的很漂亮。” “是你利用裴罗来当众揭穿我?” “不不不,小阿宝,这些都是后话了,我说的是周承祀和周立那两个蠢货。” 李乐之看着他那双与自己有些相像的眼眸,脑中灵光一闪,仿佛什么都通了。 是他安插如意到周承祀身边加深周承祀和周立两人的矛盾,魏胄也是他的人,或许他在想要朔州铁的同时还想一箭双雕 魏胄是鲁王妃的生父,魏胄叛国,鲁王必受牵连,但陛下心知肚明这与鲁王无关。可太子一派的郭孝常确实死在了疏勒,太子必须要一个说法。 或者是说,要父皇心中天平衡量的方向。 而皇帝,罚与不罚,都无疑再次将两兄弟之间的关系拖下深渊,周承祀和周立再无修好的可能,,, “是你” “阿宝真的很聪明,我本来只想要朔州铁的,可惜你来搅局。提前揭发了魏胄叛国的事情,还让崔家那个小狐狸查出了如意。那我就只能顺水推舟,为我这两个堂兄弟添一把火。” 他恻恻的笑,渗人骨髓。 “呵,兄弟争权,自相残杀。多熟悉的戏码啊,陛下看见一定倍感亲切。” “春满堂也是你的。” 李乐之想起十二岁时进入的那个销金窟,以及让人见之不忘的黄金莲台。这样的莲台除了周云翀,就只有他,淑妃的另一个孩子才知道它的模样。 “朔州的铁,春满堂的钱,云台的兵,你的谋逆之心起的这般早啊!” 黑影点点头,很满意李乐之的上道。 “阿宝,你太聪明了,聪明到我真想亲手将你杀掉。” 这回轮到李乐之笑出声:“你当然想杀掉我了,因为我,你拿不到朔州的铁,所以只能高价出海买铁,虞朗的背后也是你。” “你太缺钱了,春满堂都满足不了你,才会让虞朗打上云台商户的主意。可惜,他更贪,云台大都督封向也有所求。竟然敢动暹罗的国礼。” 李乐之看出黑影的隐忍,但她从来不知收敛。 “不仅引起朝廷的注意,更巧的是,又是我,你的表妹。亲手毁了你经营多年的军队。” “如今,你有何依仗,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哈哈哈哈,,,” 黑影看着李乐之,大笑出声:“好表妹,我真是太喜欢你了。所以啊” “我们合作如何?” 若说裴罗像一条青碧色的美人蛇,那眼前人就是鳞片竖起,令人厌恶的毒蛇,他缠住你,冰凉,毒液,窒息。 “你瞧瞧,你为大景做了这么多,你最爱戴的皇舅舅还不是将你关入大牢?” “文武百官可有一个出头为你辩护?” 李乐之沉默着不说话。 “他们都太陈旧了,都城太需要再一次的血夜洗礼。” 黑影那双与她相似的眼眸与她交汇,勾住她压抑的愤怒。 “你我携手,杀尽他们。” “待我称帝,你是从龙有功的大将军,骠骑,辅国?什么军衔我都给你,亦或是重新为我心爱的小表妹创立一个军衔,对,一个新的,更契合你不世功勋的称号。” “如何?” “不如何。” 李乐之扭过头去,不想再看他。 “哈哈哈,你不会还想着周靖川能来救你,承认你的功劳?” “别傻了,一个温室里长出来的太子,只会跪在陛下面前哭鼻子。他连允诺你的太子妃之位都给了别人。还想其他?” 鄙夷的话重新勾过李乐之的头来,她看着眼前胸有成竹的毒蛇,问出话来。 “你的军队都被我打完了,你还有什么可以做到你所说的,杀尽所有人?” 黑影后退一步,重新打量李乐之,他微微勾唇。 “小乐之在套我话呢!” “是想用我去换你的自由?” 黑影转身迈步。 “别白费心机了,我只告诉你一句,白天的太极宫属于周翊乾,可到了晚上。” “我才是真正的帝王!” “你现在知道的一切,一个字,都传不到周翊乾的耳朵里。” 他回头。 “不乖的小孩。舍弃了我给你的机会,那就等着我成功那天,再来和你说说话。” 他仰头,像是在思考:“到时候我要亲手在你面前将周靖川一片一片,凌迟刮骨。哦!还要把我那两个被逐出都城的好堂兄抓回来,也在你面前表演,” “如何?” “你真是个疯子。” “多好的褒奖!” “周家的子孙,哪一个不是疯子?” “连你,我的好妹妹,你也是个,” “可爱聪明的小疯子” 第109章 周家的疯子 “你是谁?” “我?我是你的表哥啊。” 黑影咧嘴笑着回答李乐之的疑惑。 李乐之走到牢房门前,只与黑影一臂距离,她凝视着黑影的脸,微眯着眼睛。 “你和六表哥” “不,别把我和那个贱种相提并论,这是对我的侮辱。” 他瞧见李乐之依旧困惑的眼神,笑着安慰她。 “没事,那时你都还没出生,周澄芸和李卫也不会告诉你那一晚,太极宫中到底流了多少血” “你是,前太子的血脉?如意是你什么人?” 李乐之后退两步,声调都急促起来。 “我的傻表妹,怎么你说话我都这么不爱听啊。如意是歌女生的浪荡货,而我,” “是两个皇室的血脉。世间再无比我更加尊贵的血统。” 黑影倾身,与李乐之的视线平行。 “你是淑妃娘娘和庄王的孩子?” 淑妃,前朝末帝的公主,先嫁与庄王,后被当今陛下纳入后宫,生皇六子,周云翀。 “对了,我的好阿宝,你终于猜对了。” “你没死?” “我当然没死,我若是死了,谁来找周翊乾讨债?” 李乐之听这话,笑了起来:“自古成王败寇,当年朱雀门之乱,不是庄王和前太子死就是舅舅死。你们输了就得认!” 李乐之说话总是这样锋芒毕露,从来不加掩饰,黑影闻言,一直挂在面上的笑容开始龟裂。 “是,得认!” 黑影重新站直身子。 “可输的是我的父亲和前太子,我和你们的斗争可赢的很漂亮。” “是你利用裴罗来当众揭穿我?” “不不不,小阿宝,这些都是后话了,我说的是周承祀和周立那两个蠢货。” 李乐之看着他那双与自己有些相像的眼眸,脑中灵光一闪,仿佛什么都通了。 是他安插如意到周承祀身边加深周承祀和周立两人的矛盾,魏胄也是他的人,或许他在想要朔州铁的同时还想一箭双雕 魏胄是鲁王妃的生父,魏胄叛国,鲁王必受牵连,但陛下心知肚明这与鲁王无关。可太子一派的郭孝常确实死在了疏勒,太子必须要一个说法。 或者是说,要父皇心中天平衡量的方向。 而皇帝,罚与不罚,都无疑再次将两兄弟之间的关系拖下深渊,周承祀和周立再无修好的可能,,, “是你” “阿宝真的很聪明,我本来只想要朔州铁的,可惜你来搅局。提前揭发了魏胄叛国的事情,还让崔家那个小狐狸查出了如意。那我就只能顺水推舟,为我这两个堂兄弟添一把火。” 他恻恻的笑,渗人骨髓。 “呵,兄弟争权,自相残杀。多熟悉的戏码啊,陛下看见一定倍感亲切。” “春满堂也是你的。” 李乐之想起十二岁时进入的那个销金窟,以及让人见之不忘的黄金莲台。这样的莲台除了周云翀,就只有他,淑妃的另一个孩子才知道它的模样。 “朔州的铁,春满堂的钱,云台的兵,你的谋逆之心起的这般早啊!” 黑影点点头,很满意李乐之的上道。 “阿宝,你太聪明了,聪明到我真想亲手将你杀掉。” 这回轮到李乐之笑出声:“你当然想杀掉我了,因为我,你拿不到朔州的铁,所以只能高价出海买铁,虞朗的背后也是你。” “你太缺钱了,春满堂都满足不了你,才会让虞朗打上云台商户的主意。可惜,他更贪,云台大都督封向也有所求。竟然敢动暹罗的国礼。” 李乐之看出黑影的隐忍,但她从来不知收敛。 “不仅引起朝廷的注意,更巧的是,又是我,你的表妹。亲手毁了你经营多年的军队。” “如今,你有何依仗,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哈哈哈哈,,,” 黑影看着李乐之,大笑出声:“好表妹,我真是太喜欢你了。所以啊” “我们合作如何?” 若说裴罗像一条青碧色的美人蛇,那眼前人就是鳞片竖起,令人厌恶的毒蛇,他缠住你,冰凉,毒液,窒息。 “你瞧瞧,你为大景做了这么多,你最爱戴的皇舅舅还不是将你关入大牢?” “文武百官可有一个出头为你辩护?” 李乐之沉默着不说话。 “他们都太陈旧了,都城太需要再一次的血夜洗礼。” 黑影那双与她相似的眼眸与她交汇,勾住她压抑的愤怒。 “你我携手,杀尽他们。” “待我称帝,你是从龙有功的大将军,骠骑,辅国?什么军衔我都给你,亦或是重新为我心爱的小表妹创立一个军衔,对,一个新的,更契合你不世功勋的称号。” “如何?” “不如何。” 李乐之扭过头去,不想再看他。 “哈哈哈,你不会还想着周靖川能来救你,承认你的功劳?” “别傻了,一个温室里长出来的太子,只会跪在陛下面前哭鼻子。他连允诺你的太子妃之位都给了别人。还想其他?” 鄙夷的话重新勾过李乐之的头来,她看着眼前胸有成竹的毒蛇,问出话来。 “你的军队都被我打完了,你还有什么可以做到你所说的,杀尽所有人?” 黑影后退一步,重新打量李乐之,他微微勾唇。 “小乐之在套我话呢!” “是想用我去换你的自由?” 黑影转身迈步。 “别白费心机了,我只告诉你一句,白天的太极宫属于周翊乾,可到了晚上。” “我才是真正的帝王!” “你现在知道的一切,一个字,都传不到周翊乾的耳朵里。” 他回头。 “不乖的小孩。舍弃了我给你的机会,那就等着我成功那天,再来和你说说话。” 他仰头,像是在思考:“到时候我要亲手在你面前将周靖川一片一片,凌迟刮骨。哦!还要把我那两个被逐出都城的好堂兄抓回来,也在你面前表演,” “如何?” “你真是个疯子。” “多好的褒奖!” “周家的子孙,哪一个不是疯子?” “连你,我的好妹妹,你也是个,” “可爱聪明的小疯子” 第110章 高山可攀 “太子呢?” “还在殿外跪着呢” 刘大监替躺在床上的周翊乾递过一本奏折。不肖看,十有八九就是严惩李乐之女扮男装,欺君之罪的。 “咳咳咳” 另一内侍听见皇帝咳嗽,立马递上早就等候多时的药碗,却被皇帝拂手推开。 “陛下,乐之小姐” “朕看你们一个两个都被那丫头给怔住了,都跑到朕的面前来求情。” “朕难道不想保住她吗?可她偏偏在大朝会上被揭露身份。诸国使臣和文武百官都看着。朕该如何?” 天下都要他给一个交代,不止是李乐之一人女扮男装从军的事,更是要给天下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不是皇室的血脉就能为所欲为,可以违反古之惯例。 规矩从李乐之这里破了,日后还有其他女子想要参军,甚至是上朝堂,他是允还是不允? “你去告诉太子,还有几日就是他成婚的大日子了。跪不要紧,但是要是跪出问题,无法完成成婚大典。那他就不配为朕的儿子。” “是。” ———— 太子的成婚大典与大朝会距离不过十日,又因着大朝会上李乐之那一出,礼部的官员铆足劲儿要在这次成婚大典上将场子找回来。不仅扩大邀请范围,还特意开了男女同席的先例。 以往正宴,都是男子在正殿,随行女眷在稍小的后殿。今日直接都宴请在正殿,只以两道巨大十六扇的龙凤云纹的屏风做隔。 稍稍说话大声些,屏风另一旁的人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这样新奇的方式,不仅是正值青春年少的小儿女们欢喜,就是平日里端庄持重的老爷夫人都觉得新奇有趣。 这也好似在暗暗的回应,正是大景如此包容,开放的风气,才能养育出像冠军将军李乐之那样的女子。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在为日后顺理成章的将皇帝最喜爱的小侄女从诏狱放出来的前戏。 不过这些隐晦的含义,小儿女们管不着,他们只管今晚能在严肃的宫宴上吃的高兴就好。 正巧,一个小女郎见屏风上勾勒出来的郎君眉眼深邃俊朗,悄悄红了脸,从屏风底座镂花的空隙递过一块粉白相间的桃花形糕点,上面用银箸刻下姓氏,期待另一侧的少年郎将其拿起,端详仔细上面的小字,再倾听他清朗的笑声 “陛下驾到!” “太子到!太子妃到!” 婚礼,昏礼,一般仪式都是在黄昏时完成。但皇室大婚礼节繁琐,故而早早地移到午间在太庙大殿完成。 而现在举行的是晚间的夜宴,由陛下领着太子与太子妃这一对新人,与群臣祝酒同乐。 皇帝走在最前面,随后就是一身明黄官服的太子。再退后半步,才是今日新成的太子妃。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太子妃,千岁。” “平身,今夜是家宴,诸位尽兴就好。” 皇帝坐到高台之上,免了众人的礼。 “谢陛下。” 赐宴正式开始,众人见皇帝动了象牙筷后,才纷纷拿起银箸。 歌舞也在此刻登上大殿。 一个小女郎凑到自己的好友身侧,悄悄说道。 “我听我父亲说,那李乐之在大朝会上舞的那支《兰陵王入阵曲》精妙绝伦,悲壮苍茫。言辞间甚是夸张,倒让我现在没了兴趣观赏这寻常的歌舞。” “可不是,我听闻那日还是崔少卿亲自弹的箜篌,小赵将军擂的鼓。你可听过他们二人在其他地方做过这些事?” “那肯定是没有的,你光是能瞧见崔景樾笑一笑都要抬头看看天,这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还听他弹箜篌痴人说梦啊。” “你们都喜欢崔少卿啊,我就不喜欢这种冷冰冰的,要我说,小赵将军那才是好儿郎!一看就是个会对心上人百依百顺的。” “你们崔少卿不爱笑,我们小赵将军可爱笑,笑起来可不比那冷冰冰的玉人差!” 众口难调,本只是两人之间的悄悄话,结果引得更多女郎参与。 “要这么说,我都有些羡慕李乐之了,听闻她是在普济寺和平阳长公主学的武,那时崔少卿可也在普济寺。两人一定早早的就认识了。” “赵霁还不是,两人一起在西州待了三年,这半点情意都没有,我是不信的。” “诶诶诶,你们说她最后会和谁在一起啊?” “呵——” 一声冷哼,打破众女郎的议论。她们闻声望去,是王家小姐,也是太子妃的嫡亲妹妹,王苑明。 “你们到还替她选上了。李乐之现在可还关在大牢里,能不能活命都是两说,她犯了这样的事,都城哪家愿意收他。” 语气嘲讽,惹人不快。可她是太原王氏的女儿,还是太子妃的妹妹,一时间难得有人出声回呛她。 “哟,我说谁把家犬带到宫里来了,在汪汪乱叫。原来是王家二小姐啊。” 一道更加戏谑,轻蔑的声音传来,王苑明抬眼,十四公主周玉喜正端着酒杯站在她身后。 “参见公主殿下。” 众人福身, “免了。” 周玉喜走到女郎堆里,笑着看向王苑明。 “王二小姐今日真是风头出尽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成太子妃,而不是你姐姐呢!” 王苑明今日穿着一身丹色六破裙,头上的冠子快要比坐在太子身边的王芷沅都要贵重 “玉喜公主这是哪的话,我怎敢僭越。” “既知僭越,还敢置喙皇家子弟?” 周玉喜微微俯下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王苑明。 “你以为你是谁?乐之在边关斩杀敌首时,你还在你母亲的膝头因一只被其他女郎抢走的珠花哭鼻子呢。看来乐之当日掰你手指头的疼早就忘了,如今还是这样的,” “蠢钝如猪。” 其他小女郎听着周玉喜的话,早就暗地拍手。 周玉喜起身转头,最后看向王苑明。 “乐之这样好的女儿,世间男子在她身边都会失去光华,不是他们选乐之。” “而是都在祈求她回头多看他们一眼。” 周玉喜看向高台,那里是她的父皇和皇兄,她以前最敬佩恐惧的就是他们,如今在得知乐之是李惟安时, 她骤然发觉,父皇和皇兄们并不是高不可逾越的泰山,他们不是无法丈量的深海。 你瞧,不是有个女子一步步的爬上去,以同等高度站在他们身旁了吗? 只是,这世间,还不承认罢了 第110章 高山可攀 “太子呢?” “还在殿外跪着呢” 刘大监替躺在床上的周翊乾递过一本奏折。不肖看,十有八九就是严惩李乐之女扮男装,欺君之罪的。 “咳咳咳” 另一内侍听见皇帝咳嗽,立马递上早就等候多时的药碗,却被皇帝拂手推开。 “陛下,乐之小姐” “朕看你们一个两个都被那丫头给怔住了,都跑到朕的面前来求情。” “朕难道不想保住她吗?可她偏偏在大朝会上被揭露身份。诸国使臣和文武百官都看着。朕该如何?” 天下都要他给一个交代,不止是李乐之一人女扮男装从军的事,更是要给天下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不是皇室的血脉就能为所欲为,可以违反古之惯例。 规矩从李乐之这里破了,日后还有其他女子想要参军,甚至是上朝堂,他是允还是不允? “你去告诉太子,还有几日就是他成婚的大日子了。跪不要紧,但是要是跪出问题,无法完成成婚大典。那他就不配为朕的儿子。” “是。” ———— 太子的成婚大典与大朝会距离不过十日,又因着大朝会上李乐之那一出,礼部的官员铆足劲儿要在这次成婚大典上将场子找回来。不仅扩大邀请范围,还特意开了男女同席的先例。 以往正宴,都是男子在正殿,随行女眷在稍小的后殿。今日直接都宴请在正殿,只以两道巨大十六扇的龙凤云纹的屏风做隔。 稍稍说话大声些,屏风另一旁的人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这样新奇的方式,不仅是正值青春年少的小儿女们欢喜,就是平日里端庄持重的老爷夫人都觉得新奇有趣。 这也好似在暗暗的回应,正是大景如此包容,开放的风气,才能养育出像冠军将军李乐之那样的女子。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在为日后顺理成章的将皇帝最喜爱的小侄女从诏狱放出来的前戏。 不过这些隐晦的含义,小儿女们管不着,他们只管今晚能在严肃的宫宴上吃的高兴就好。 正巧,一个小女郎见屏风上勾勒出来的郎君眉眼深邃俊朗,悄悄红了脸,从屏风底座镂花的空隙递过一块粉白相间的桃花形糕点,上面用银箸刻下姓氏,期待另一侧的少年郎将其拿起,端详仔细上面的小字,再倾听他清朗的笑声 “陛下驾到!” “太子到!太子妃到!” 婚礼,昏礼,一般仪式都是在黄昏时完成。但皇室大婚礼节繁琐,故而早早地移到午间在太庙大殿完成。 而现在举行的是晚间的夜宴,由陛下领着太子与太子妃这一对新人,与群臣祝酒同乐。 皇帝走在最前面,随后就是一身明黄官服的太子。再退后半步,才是今日新成的太子妃。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太子妃,千岁。” “平身,今夜是家宴,诸位尽兴就好。” 皇帝坐到高台之上,免了众人的礼。 “谢陛下。” 赐宴正式开始,众人见皇帝动了象牙筷后,才纷纷拿起银箸。 歌舞也在此刻登上大殿。 一个小女郎凑到自己的好友身侧,悄悄说道。 “我听我父亲说,那李乐之在大朝会上舞的那支《兰陵王入阵曲》精妙绝伦,悲壮苍茫。言辞间甚是夸张,倒让我现在没了兴趣观赏这寻常的歌舞。” “可不是,我听闻那日还是崔少卿亲自弹的箜篌,小赵将军擂的鼓。你可听过他们二人在其他地方做过这些事?” “那肯定是没有的,你光是能瞧见崔景樾笑一笑都要抬头看看天,这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还听他弹箜篌痴人说梦啊。” “你们都喜欢崔少卿啊,我就不喜欢这种冷冰冰的,要我说,小赵将军那才是好儿郎!一看就是个会对心上人百依百顺的。” “你们崔少卿不爱笑,我们小赵将军可爱笑,笑起来可不比那冷冰冰的玉人差!” 众口难调,本只是两人之间的悄悄话,结果引得更多女郎参与。 “要这么说,我都有些羡慕李乐之了,听闻她是在普济寺和平阳长公主学的武,那时崔少卿可也在普济寺。两人一定早早的就认识了。” “赵霁还不是,两人一起在西州待了三年,这半点情意都没有,我是不信的。” “诶诶诶,你们说她最后会和谁在一起啊?” “呵——” 一声冷哼,打破众女郎的议论。她们闻声望去,是王家小姐,也是太子妃的嫡亲妹妹,王苑明。 “你们到还替她选上了。李乐之现在可还关在大牢里,能不能活命都是两说,她犯了这样的事,都城哪家愿意收他。” 语气嘲讽,惹人不快。可她是太原王氏的女儿,还是太子妃的妹妹,一时间难得有人出声回呛她。 “哟,我说谁把家犬带到宫里来了,在汪汪乱叫。原来是王家二小姐啊。” 一道更加戏谑,轻蔑的声音传来,王苑明抬眼,十四公主周玉喜正端着酒杯站在她身后。 “参见公主殿下。” 众人福身, “免了。” 周玉喜走到女郎堆里,笑着看向王苑明。 “王二小姐今日真是风头出尽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成太子妃,而不是你姐姐呢!” 王苑明今日穿着一身丹色六破裙,头上的冠子快要比坐在太子身边的王芷沅都要贵重 “玉喜公主这是哪的话,我怎敢僭越。” “既知僭越,还敢置喙皇家子弟?” 周玉喜微微俯下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王苑明。 “你以为你是谁?乐之在边关斩杀敌首时,你还在你母亲的膝头因一只被其他女郎抢走的珠花哭鼻子呢。看来乐之当日掰你手指头的疼早就忘了,如今还是这样的,” “蠢钝如猪。” 其他小女郎听着周玉喜的话,早就暗地拍手。 周玉喜起身转头,最后看向王苑明。 “乐之这样好的女儿,世间男子在她身边都会失去光华,不是他们选乐之。” “而是都在祈求她回头多看他们一眼。” 周玉喜看向高台,那里是她的父皇和皇兄,她以前最敬佩恐惧的就是他们,如今在得知乐之是李惟安时, 她骤然发觉,父皇和皇兄们并不是高不可逾越的泰山,他们不是无法丈量的深海。 你瞧,不是有个女子一步步的爬上去,以同等高度站在他们身旁了吗? 只是,这世间,还不承认罢了 第111章 鸾鸟高飞 “陛下,臣弟敬您一杯。” 说话的是周翊乾的弟弟,临梓郡王。 一个闲散的宗室王爷,因母妃出身卑微,自己也不受先帝喜爱,最后只封了个郡王,连封地都是远远的。 但他是个乐天派,封地远,就干脆留在都城不去了。靠着郡王的俸禄生活,倒是潇洒自在。 周翊乾也对这个万事不愁的弟弟多有照拂,也算是弥补他曾失去的兄弟情意。 “九弟啊,朕要是喝了这杯酒,御医署的老御医们可就要凑到朕的耳朵边念叨了。” “皇兄怎么了,竟然连酒都要禁?” “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御医说先莫沾酒水罢了。你这一杯去和靖川喝,他才是今天的主角!” “是是是,我该和我的大侄儿好好喝一杯。” 临梓郡王认同的点点头,转身去找周靖川。 “泽佑,九叔贺你新婚大喜!” 周靖川站起身,端着酒杯与眼前这个已经喝的有些微醺的叔叔敬酒,临梓郡王笑着一饮而尽,身姿都有些踉跄,险些摔倒。 幸好周靖川眼疾手快的扶住他。 “殿下,臣妾帮您。” 王芷沅起身,想来周靖川身边,可步子还没迈开,就被周靖川打断。 “不必,九叔醉了,本宫送九叔回席间就行。” “醉?我哪里醉了?小泽佑看不起你九叔的酒量是不是。” 临梓郡王摆着身子要挣脱周靖川的搀扶,那模样像是还要给他表演一个走直线。 “泽佑,你快去和你的新妇好好待着。我,我自己走回去!” 临梓郡王刚转身,就听见身后有内侍在说话。 “陛下,该喝药了。” “今晚泽佑大喜,朕不喝。” “陛下” 内侍无奈又焦急的声音传来。 “什么药,我来帮皇兄喝!” 临梓郡王又转了回来,大步到那内侍身边,一把端过托盘上的药碗。 “你去和那群御医说,就说这药喝了,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别来找晦气。” 说着,就要将手中那碗乌黑汤药囫囵喝下去。 “放肆。” 皇帝的声音传来,哪怕在醉中的郡王都一下醒过神来。连忙将药碗放回托盘,跪倒在地上。 “臣弟无状!” 临梓郡王的酒已经完全醒来,头低的快要埋进地里,背脊瞬间爬满冷汗。 “起来,朕同你说笑呢。这药是给身体不适的人吃的,你一个生龙活虎的喝什么?” “平白浪费了朕的好药材。” “是是是,是臣莽撞了。” 冷汗慢慢褪去,临梓郡王哆哆嗦嗦的起身。 “好了,朕又不是孩童,怕喝苦药。朕自己喝。” 周翊乾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内侍见他喝了,才放下心来,躬身退了下去。 宴席已过半,有些不胜酒力,诸如临梓郡王之流走到御前,想要向陛下告罪,出去散散酒气。 “陛下,臣弟今日是喝多了,臣得” “好了,朕能不知道你那点酒量吗,你且先回去。” “多谢陛下——” 话未说完,就被一道年轻的男声打断。 “临梓郡王这么早就走了,待会的大戏你怎么看呢?” 声音从高台上传来,可众人抬眼看向太子,他并未说话。眼神寻找,最后落在皇帝身边的内侍时,才找到说话的人。 “这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站在年轻内侍身边的刘大监低声训斥。可年轻内侍却大步走到周翊乾的身边,一把把住扶手上的龙头,看向周翊乾。 “好二叔,您来说说这里有没有我说话的份?” “你——” “你是那个死胎。” 周翊乾看向那张与自己第六子周云翀极为相似的脸,一下猜出了他的身份。 “还得是我的二叔记性好,都过去二十多年了,还能记得我。” “你离我父皇远些!” 周靖川正要起身,一把寒光凌凌的长剑就抵在他的脖子上。台下的人见此变故皆要行动,可就在起身瞬间就被刀刃抵住脊背,不敢动弹分毫。 “陛下!” 周翊乾看向身边的男子,平声问道。 “死了多年的死胎,今日活过来是想要逼宫称帝吗?” “二叔您猜对了。” 男子哈哈大笑,转身看向台下所有人,这样的高度,他能清晰的看清楚每一个人身体颤抖的动作,这样的感觉,他真是每夜每夜都在幻想 “还要多亏堂弟的大婚才能将宗室大臣聚的这样齐,” “杀起来,才过瘾。” 周翊乾坐在龙椅上,一语道出他的图谋。 “你趁此时造反,为的就是将宗室子弟全部屠尽,好由你来坐这个皇位。” “没错!” 今夜皇家宗室齐聚一堂,男男女女,一个都跑不了。 “二叔猜到又如何?一切都晚了,你方才已经喝了我的药,现在怕是连动都动不了。” “你放肆!” 周靖川在一旁厉声大喝。 “你以为你挟持住这大殿上的人就可以谋权篡位了?金吾卫和都城大营的兵马不消半刻就会进来捉拿你这反贼!” 男子闻言只是轻笑,连看都不看周靖川一眼,只对着周翊乾说话。 “好二叔,怎么你生的孩子就这样蠢笨?” “周承祀和周立是这样,现在你最小的孩子还是这样。” 男子掌住周翊乾的肩膀,才抬眼看向一旁的周靖川。 “我既然敢,自然” 周翊乾替他说着下面的话。 “都城大营里有你的人,皇宫中也有你的人。” 更莫说,护卫皇宫的金吾卫,本就是都城权贵子弟才能担当,而这些子弟的家人可全都在这大殿之上了 潜藏都城数十年的大网正在慢慢收拢。 “哈哈哈哈,二叔知道就好。” “那还不快快写禅位诏书?我还能如您当年一样尊您为太上皇,在上阳宫中颐养天年。” 男子一把掀开案几上的佳肴,明黄的空白诏书就放在周翊乾的面前。他持笔递给周翊乾。 “二叔,请。” 周翊乾接过笔,抬眼看他。 “朕还有个疑惑,你可为朕解答?” 男子却有些焦急:“边写边说!” “也好。” 周翊乾开始抬笔:“你当年如何活了下来?这么多年又是在哪藏着,躲过朕的搜寻?” 男子见周翊乾的笔已经落下书写,他也开始放松警惕,顺着周翊乾的话,回溯他这苟且偷生的前半生。 “这要多谢你的父亲,我的皇祖父啊!” 当年周翊乾只看了一眼淑妃生下的死胎后,就带兵离去。而他刚生产完的母妃却带着他,求到了已经成为太上皇的高祖面前。 为保全庄王最后的血脉,太上皇将他养在身边,以低贱的内侍身份! 这么多年他眼见着杀父仇人日日在自己面前行走,即使当面却不敢相识的母亲也有了新的孩子 那是个孽种! 是他杀父仇人的孽种! 仇恨,从他出生起,就将他滋养了 “皇爷爷愧对我啊,他将上阳宫中的所有人都留给了我。母妃也愧对我,所以她多年在皇宫中经营的眼线势力也都给了我。” “这些东西只是想保全你,而你却用来颠覆皇权?” 周翊乾不赞同的摇头,还是那副泰然处之的模样,令人作呕! “那是他们欠我的!” “都是欠我的!” 男子声量瞬间提高,眼眶也开始发红。 周翊乾的禅位圣旨也写到“禅位于” “快写!快写完啊!” “朕不知你的姓名,如何写?” 男子一怔,不自觉的后退半步,喃喃自语。 “是,是,我的名字,我的名字” 他没有名字 他的父亲死在他出生那一夜,还来不及为他取名, 出生就宣告死亡的死胎,也没资格上皇室玉碟。 太上皇为了不走漏风声,只以一个死去的小内侍的乳名来唤他。 他,没有名字啊 不知名的水滴在他的眼中氤氲,他踉跄上前几步,攀住周翊乾的胳膊,那癫狂的模样又像是幼虎求乳般祈求。 “好二叔,您给我取个名字,您给侄儿取个名字。” 太上皇和淑妃早死了,周家皇室嫡系血脉中,只有周翊乾能为他取名了。 “荒唐!” 苍老的呵斥,从阶下传来。男子猛的转过头去,看向方才厉喝的官员。 “你等贼子,也配陛下赐名?大逆不道的贼子,你想要毁我大景基业,就先从本官身上踏过!” 是潘侍郎,大朝会上他骂李乐之最狠,今日也是他最先出来 年过六旬的老侍郎也不知是哪的劲,一把推开挟持他的叛军,滚爬着跑到殿前,呵斥眼前的乱臣贼子。 男子也只赏了他一眼,随即冷脸摆手。 “杀了他。” 暗卫得令,举起长刀就要了结这位固执忠直的老臣。 “乱臣贼子,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寒光高举,潘侍郎闭上了眼。 “铮————” 刀剑相撞之声在他耳边炸开。 预想之中的疼痛也未袭来,潘侍郎睁开眼,那暗卫的刀早被一只羽箭射落,而他持刀的手也被另一只羽箭死死钉入身后木柱,无法动弹分毫。 清亮的声音由殿门传来,一如当日大朝会的无畏。 “潘侍郎这样固执的忠臣可是大景的财富,杀了岂不可惜?”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来人夺去。 她持弓走进大殿,笑着看向四周。 “哟,阵仗还挺大。” “李乐之!” “乐之!” 男子与周翊乾同时出声。 李乐之看向周靖川,冲他点点头,示意他安心。 “李乐之你如何出的诏狱!我的人” “嗐,你也真是,抓我的时候都不调查清楚。” 李乐之从发间抽出一根铁丝。 “我会开锁啊。” “诏狱于我,来去自如罢了。” 男子闻言哈哈大笑,他走到周翊乾的身后。 “倒是我小瞧了你。可你出来又如何,你一人能救这所有人?我的人早就包围了皇宫,你再骁勇,也活不过今晚。” “嗯,这是个好问题。” 李乐之认可的点点头。 “所以我早就想到了,表兄,你没发现这席间少些什么人吗?” 男子闻言,快速掠过席间诸人。 “崔景樾赵霁” “还算表兄眼尖,你所谓的都城大营,早被赵霁所领的凤翔卫制服。” 山西凤翔卫只离都城数十里,平阳长公主早就将凤翔卫的令牌给了她。 而崔景樾,则拿着皇帝的令牌统帅金吾卫,在他们说话间,围住皇城的叛军早死的悄无声息。只剩这殿中的,还在苟延残喘。 “你你们何时一起骗我?” 李乐之顺手将倒在地上的潘侍郎扶起。 “崔家有鹰隼,日飞三千里。而这样的鹰隼,有两只。” 当日一只飞向西南问罗都督借兵剿灭他的十五万叛军,让他没有了最大的资本。 一只飞向都城皇宫大内,落在周翊乾的手上。 此局于那时,就开始布了。 “你怎么敢?你是女子” 男人的意思是,李乐之书信一传,她的身份也会暴露。 “从西州回来的牡丹宴上,我就向陛下坦白了一切,他早就知晓。” 牡丹宴上,皇帝问她,为何敢如此大胆。 她说,以诚待君,君还以信。 当即她就明白,这世间最不该隐瞒的就是皇帝,与其他日被人揭露,不若自己说出来。 “我曾对一个也用女子身份威胁我的人说过,” 李乐之转过头去,看向大朝会上曾斥责她是女子的大臣。 “有用之人,无关男女。” “哈哈哈哈哈哈————” “今日是我棋差一招,但是” 男子从袖中抽出匕首抵在周翊乾的喉咙前,将自己完全隐在周翊乾的身后。 “我要活着出都城!给我准备快马和黄金!” “否则——” 抵在周翊乾脖颈上的匕首又近了一分。 “陛下!” “父皇!” 李乐之微眯眼睛,举起手中长弓,从身后箭夹中取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对准高台。 “李乐之你疯了!” “那是陛下!陛下!” 男子死死的把持住浑身无力的周翊乾,对着李乐之目眦欲裂。 “你敢吗?李乐之你敢吗?” 他完全隐在皇帝身后,饶是百发百中的神手,也会因为皇帝而胆怯颤抖,男子得意的咧开嘴角,等着少女的退缩妥协。 “我敢!” 高昂清亮,干脆果决 弯弓满月,箭随意动,破空而出, 呼啸过席间所有人,直直向皇帝而去。 “陛下————” 箭簇离周翊乾只有一尺时,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不敢再看。 “啊————” 周翊乾微微偏头,羽箭准确无误的射入男子的左眼,贯穿颅后,没入龙椅之后的山河屏风。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周靖川趁机推开挟持,去看周翊乾。 “朕无事。” 李乐之大步上前,将男子从屏风中拔出。 “李乐之你怎么敢!那是皇帝!你怎么敢!” “表兄,你有句话说的很对。” 她低头在男子耳边低语。 “周家的子孙,都是疯子。” 第111章 鸾鸟高飞 “陛下,臣弟敬您一杯。” 说话的是周翊乾的弟弟,临梓郡王。 一个闲散的宗室王爷,因母妃出身卑微,自己也不受先帝喜爱,最后只封了个郡王,连封地都是远远的。 但他是个乐天派,封地远,就干脆留在都城不去了。靠着郡王的俸禄生活,倒是潇洒自在。 周翊乾也对这个万事不愁的弟弟多有照拂,也算是弥补他曾失去的兄弟情意。 “九弟啊,朕要是喝了这杯酒,御医署的老御医们可就要凑到朕的耳朵边念叨了。” “皇兄怎么了,竟然连酒都要禁?” “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御医说先莫沾酒水罢了。你这一杯去和靖川喝,他才是今天的主角!” “是是是,我该和我的大侄儿好好喝一杯。” 临梓郡王认同的点点头,转身去找周靖川。 “泽佑,九叔贺你新婚大喜!” 周靖川站起身,端着酒杯与眼前这个已经喝的有些微醺的叔叔敬酒,临梓郡王笑着一饮而尽,身姿都有些踉跄,险些摔倒。 幸好周靖川眼疾手快的扶住他。 “殿下,臣妾帮您。” 王芷沅起身,想来周靖川身边,可步子还没迈开,就被周靖川打断。 “不必,九叔醉了,本宫送九叔回席间就行。” “醉?我哪里醉了?小泽佑看不起你九叔的酒量是不是。” 临梓郡王摆着身子要挣脱周靖川的搀扶,那模样像是还要给他表演一个走直线。 “泽佑,你快去和你的新妇好好待着。我,我自己走回去!” 临梓郡王刚转身,就听见身后有内侍在说话。 “陛下,该喝药了。” “今晚泽佑大喜,朕不喝。” “陛下” 内侍无奈又焦急的声音传来。 “什么药,我来帮皇兄喝!” 临梓郡王又转了回来,大步到那内侍身边,一把端过托盘上的药碗。 “你去和那群御医说,就说这药喝了,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别来找晦气。” 说着,就要将手中那碗乌黑汤药囫囵喝下去。 “放肆。” 皇帝的声音传来,哪怕在醉中的郡王都一下醒过神来。连忙将药碗放回托盘,跪倒在地上。 “臣弟无状!” 临梓郡王的酒已经完全醒来,头低的快要埋进地里,背脊瞬间爬满冷汗。 “起来,朕同你说笑呢。这药是给身体不适的人吃的,你一个生龙活虎的喝什么?” “平白浪费了朕的好药材。” “是是是,是臣莽撞了。” 冷汗慢慢褪去,临梓郡王哆哆嗦嗦的起身。 “好了,朕又不是孩童,怕喝苦药。朕自己喝。” 周翊乾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内侍见他喝了,才放下心来,躬身退了下去。 宴席已过半,有些不胜酒力,诸如临梓郡王之流走到御前,想要向陛下告罪,出去散散酒气。 “陛下,臣弟今日是喝多了,臣得” “好了,朕能不知道你那点酒量吗,你且先回去。” “多谢陛下——” 话未说完,就被一道年轻的男声打断。 “临梓郡王这么早就走了,待会的大戏你怎么看呢?” 声音从高台上传来,可众人抬眼看向太子,他并未说话。眼神寻找,最后落在皇帝身边的内侍时,才找到说话的人。 “这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站在年轻内侍身边的刘大监低声训斥。可年轻内侍却大步走到周翊乾的身边,一把把住扶手上的龙头,看向周翊乾。 “好二叔,您来说说这里有没有我说话的份?” “你——” “你是那个死胎。” 周翊乾看向那张与自己第六子周云翀极为相似的脸,一下猜出了他的身份。 “还得是我的二叔记性好,都过去二十多年了,还能记得我。” “你离我父皇远些!” 周靖川正要起身,一把寒光凌凌的长剑就抵在他的脖子上。台下的人见此变故皆要行动,可就在起身瞬间就被刀刃抵住脊背,不敢动弹分毫。 “陛下!” 周翊乾看向身边的男子,平声问道。 “死了多年的死胎,今日活过来是想要逼宫称帝吗?” “二叔您猜对了。” 男子哈哈大笑,转身看向台下所有人,这样的高度,他能清晰的看清楚每一个人身体颤抖的动作,这样的感觉,他真是每夜每夜都在幻想 “还要多亏堂弟的大婚才能将宗室大臣聚的这样齐,” “杀起来,才过瘾。” 周翊乾坐在龙椅上,一语道出他的图谋。 “你趁此时造反,为的就是将宗室子弟全部屠尽,好由你来坐这个皇位。” “没错!” 今夜皇家宗室齐聚一堂,男男女女,一个都跑不了。 “二叔猜到又如何?一切都晚了,你方才已经喝了我的药,现在怕是连动都动不了。” “你放肆!” 周靖川在一旁厉声大喝。 “你以为你挟持住这大殿上的人就可以谋权篡位了?金吾卫和都城大营的兵马不消半刻就会进来捉拿你这反贼!” 男子闻言只是轻笑,连看都不看周靖川一眼,只对着周翊乾说话。 “好二叔,怎么你生的孩子就这样蠢笨?” “周承祀和周立是这样,现在你最小的孩子还是这样。” 男子掌住周翊乾的肩膀,才抬眼看向一旁的周靖川。 “我既然敢,自然” 周翊乾替他说着下面的话。 “都城大营里有你的人,皇宫中也有你的人。” 更莫说,护卫皇宫的金吾卫,本就是都城权贵子弟才能担当,而这些子弟的家人可全都在这大殿之上了 潜藏都城数十年的大网正在慢慢收拢。 “哈哈哈哈,二叔知道就好。” “那还不快快写禅位诏书?我还能如您当年一样尊您为太上皇,在上阳宫中颐养天年。” 男子一把掀开案几上的佳肴,明黄的空白诏书就放在周翊乾的面前。他持笔递给周翊乾。 “二叔,请。” 周翊乾接过笔,抬眼看他。 “朕还有个疑惑,你可为朕解答?” 男子却有些焦急:“边写边说!” “也好。” 周翊乾开始抬笔:“你当年如何活了下来?这么多年又是在哪藏着,躲过朕的搜寻?” 男子见周翊乾的笔已经落下书写,他也开始放松警惕,顺着周翊乾的话,回溯他这苟且偷生的前半生。 “这要多谢你的父亲,我的皇祖父啊!” 当年周翊乾只看了一眼淑妃生下的死胎后,就带兵离去。而他刚生产完的母妃却带着他,求到了已经成为太上皇的高祖面前。 为保全庄王最后的血脉,太上皇将他养在身边,以低贱的内侍身份! 这么多年他眼见着杀父仇人日日在自己面前行走,即使当面却不敢相识的母亲也有了新的孩子 那是个孽种! 是他杀父仇人的孽种! 仇恨,从他出生起,就将他滋养了 “皇爷爷愧对我啊,他将上阳宫中的所有人都留给了我。母妃也愧对我,所以她多年在皇宫中经营的眼线势力也都给了我。” “这些东西只是想保全你,而你却用来颠覆皇权?” 周翊乾不赞同的摇头,还是那副泰然处之的模样,令人作呕! “那是他们欠我的!” “都是欠我的!” 男子声量瞬间提高,眼眶也开始发红。 周翊乾的禅位圣旨也写到“禅位于” “快写!快写完啊!” “朕不知你的姓名,如何写?” 男子一怔,不自觉的后退半步,喃喃自语。 “是,是,我的名字,我的名字” 他没有名字 他的父亲死在他出生那一夜,还来不及为他取名, 出生就宣告死亡的死胎,也没资格上皇室玉碟。 太上皇为了不走漏风声,只以一个死去的小内侍的乳名来唤他。 他,没有名字啊 不知名的水滴在他的眼中氤氲,他踉跄上前几步,攀住周翊乾的胳膊,那癫狂的模样又像是幼虎求乳般祈求。 “好二叔,您给我取个名字,您给侄儿取个名字。” 太上皇和淑妃早死了,周家皇室嫡系血脉中,只有周翊乾能为他取名了。 “荒唐!” 苍老的呵斥,从阶下传来。男子猛的转过头去,看向方才厉喝的官员。 “你等贼子,也配陛下赐名?大逆不道的贼子,你想要毁我大景基业,就先从本官身上踏过!” 是潘侍郎,大朝会上他骂李乐之最狠,今日也是他最先出来 年过六旬的老侍郎也不知是哪的劲,一把推开挟持他的叛军,滚爬着跑到殿前,呵斥眼前的乱臣贼子。 男子也只赏了他一眼,随即冷脸摆手。 “杀了他。” 暗卫得令,举起长刀就要了结这位固执忠直的老臣。 “乱臣贼子,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寒光高举,潘侍郎闭上了眼。 “铮————” 刀剑相撞之声在他耳边炸开。 预想之中的疼痛也未袭来,潘侍郎睁开眼,那暗卫的刀早被一只羽箭射落,而他持刀的手也被另一只羽箭死死钉入身后木柱,无法动弹分毫。 清亮的声音由殿门传来,一如当日大朝会的无畏。 “潘侍郎这样固执的忠臣可是大景的财富,杀了岂不可惜?”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来人夺去。 她持弓走进大殿,笑着看向四周。 “哟,阵仗还挺大。” “李乐之!” “乐之!” 男子与周翊乾同时出声。 李乐之看向周靖川,冲他点点头,示意他安心。 “李乐之你如何出的诏狱!我的人” “嗐,你也真是,抓我的时候都不调查清楚。” 李乐之从发间抽出一根铁丝。 “我会开锁啊。” “诏狱于我,来去自如罢了。” 男子闻言哈哈大笑,他走到周翊乾的身后。 “倒是我小瞧了你。可你出来又如何,你一人能救这所有人?我的人早就包围了皇宫,你再骁勇,也活不过今晚。” “嗯,这是个好问题。” 李乐之认可的点点头。 “所以我早就想到了,表兄,你没发现这席间少些什么人吗?” 男子闻言,快速掠过席间诸人。 “崔景樾赵霁” “还算表兄眼尖,你所谓的都城大营,早被赵霁所领的凤翔卫制服。” 山西凤翔卫只离都城数十里,平阳长公主早就将凤翔卫的令牌给了她。 而崔景樾,则拿着皇帝的令牌统帅金吾卫,在他们说话间,围住皇城的叛军早死的悄无声息。只剩这殿中的,还在苟延残喘。 “你你们何时一起骗我?” 李乐之顺手将倒在地上的潘侍郎扶起。 “崔家有鹰隼,日飞三千里。而这样的鹰隼,有两只。” 当日一只飞向西南问罗都督借兵剿灭他的十五万叛军,让他没有了最大的资本。 一只飞向都城皇宫大内,落在周翊乾的手上。 此局于那时,就开始布了。 “你怎么敢?你是女子” 男人的意思是,李乐之书信一传,她的身份也会暴露。 “从西州回来的牡丹宴上,我就向陛下坦白了一切,他早就知晓。” 牡丹宴上,皇帝问她,为何敢如此大胆。 她说,以诚待君,君还以信。 当即她就明白,这世间最不该隐瞒的就是皇帝,与其他日被人揭露,不若自己说出来。 “我曾对一个也用女子身份威胁我的人说过,” 李乐之转过头去,看向大朝会上曾斥责她是女子的大臣。 “有用之人,无关男女。” “哈哈哈哈哈哈————” “今日是我棋差一招,但是” 男子从袖中抽出匕首抵在周翊乾的喉咙前,将自己完全隐在周翊乾的身后。 “我要活着出都城!给我准备快马和黄金!” “否则——” 抵在周翊乾脖颈上的匕首又近了一分。 “陛下!” “父皇!” 李乐之微眯眼睛,举起手中长弓,从身后箭夹中取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对准高台。 “李乐之你疯了!” “那是陛下!陛下!” 男子死死的把持住浑身无力的周翊乾,对着李乐之目眦欲裂。 “你敢吗?李乐之你敢吗?” 他完全隐在皇帝身后,饶是百发百中的神手,也会因为皇帝而胆怯颤抖,男子得意的咧开嘴角,等着少女的退缩妥协。 “我敢!” 高昂清亮,干脆果决 弯弓满月,箭随意动,破空而出, 呼啸过席间所有人,直直向皇帝而去。 “陛下————” 箭簇离周翊乾只有一尺时,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不敢再看。 “啊————” 周翊乾微微偏头,羽箭准确无误的射入男子的左眼,贯穿颅后,没入龙椅之后的山河屏风。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周靖川趁机推开挟持,去看周翊乾。 “朕无事。” 李乐之大步上前,将男子从屏风中拔出。 “李乐之你怎么敢!那是皇帝!你怎么敢!” “表兄,你有句话说的很对。” 她低头在男子耳边低语。 “周家的子孙,都是疯子。” 第112章 今天也想继承家业 鲜血从男子的左眼眶如柱而出,此刻早已经不是疼痛了, 他被钉在象征大景江山社稷的山河屏风上,只能用完好的右眼看向面前的李乐之,刚开口,污浊的血块就从嘴里流出。 “李乐之,我可真羡慕你” 他自出生起就是见不得人的死胎,被藏匿在上阳宫中,刚满六岁的那一天大早就看见皇祖父抱着一个小女孩进殿,周围的宫人说那是大景的祥瑞,上天赐给周家的神女。 什么神女, 一个还在流口水的小女孩,凭什么有这样大的名号? 他看着皇祖父怀里笑的开心的女童只觉得碍眼,凭什么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大笑? 凭什么她能满载众人期待与爱意出生? 这不公平!!! 正当他在想到第一百种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弄死的办法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什么凉凉的黏黏的东西流到他胸前。 他抬眼,皇祖父正抱着那个叫李乐之的小屁孩站在他面前,小屁孩嘴巴里拉的长长的口水丝就这样落到他胸前,他皱起眉。 “哥哥,抱抱” 小屁孩伸出她藕节似的双手,手指像花儿一样张开,咿呀的冲他笑。 “哥哥,抱!” 他抬头去看皇祖父,皇祖父沉吟了一会,对他点点头。他就接过这个重的要命的小孩。 “唧——” 湿漉漉,软绵绵的,印在他的脸上。他震惊的看着怀里的小孩,明明他现在一只手就可以掐死她。 但他突然不想这样做了, 她叫他哥哥,她是这个巨大冰冷宫殿里唯一叫他哥哥的人。 他不该是阴沟里长大的老鼠,他是眼前女孩的表哥,是周家的子孙, 是两个皇室血脉的延续。 “妹” 第一个字还没从他的嘴里说出,皇祖父就一把从他怀里夺过小女孩,紧接着又是几个孩童欢快的声音。他退回去,埋着头偷偷抬眼。 是周翊乾的几个儿子,他们锦衣华服,光彩照人。 “皇祖父,皇祖父,我们来找乐之玩!” “你们几个调皮蛋,乐之才被我抱来,你们就来找?” 已经十几岁的周承祀从皇祖父手中接过李乐之,周立紧挨着周承祀,掐掐女孩圆圆的脸蛋,做着鬼脸逗弄大哥怀里的孩子。 而周靖川呢,因为身量不够高,被周云翀扛在肩上去瞧。 “六哥,左一点,哎哎哎,右一点!” 刚刚还在他怀里的妹妹,呵呵的笑着,向他们每一个人伸手,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留下口水印。 他改变了他刚才的想法,这个叫李乐之的小孩也是个贱种。 她该死,眼前所有的人都该死! 他如此强烈的,羡慕且嫉妒着 —— 男子快要喘不过最后一口气,他看向还坐在龙椅上的周翊乾,他没说话,但是周翊乾看出他心中的愿望。 “孩子,二叔为你取名。” “旭,将出之日。” 一个满载希望,承载期盼的字。 “周云旭,你叫周云旭。” 皇家充满杀戮与相残,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大哥和三弟,但只能活一个死局,他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可权力之下,仍有稀薄的亲情存在, 告诉眼前的孩子,他也是满载父母期待出生的孩子 而痛苦懊悔,会伴随周翊乾的余生,是至高皇权的代价, 现如今只是多加一分, 这些对于高坐山巅的强大帝王,只如云轻,但如烟不绝,,, “周云旭啊” 周云旭闭上眼,躺在山河之上,带着新生的名字,结束他隐忍数十年,又骤然乍现的一生。 李乐之看着他,此刻她才真正的为疏勒一万士兵报了仇。 —— 一个反叛头领的死去,必然会有无数死而不僵的拥趸藏匿,但这些早就在皇帝的掌控之中。 一时间,都城的权贵家族又换了一番,可新年最后的一场大雪将这些消逝和哀嚎埋葬的悄无声息。 所有人都在关注一个问题, 李乐之,刚立平叛首功的女子,该收到什么样的封赏。 太极大殿上, 刚被李乐之救下的潘侍郎,瞥了眼站在殿中的李乐之,站了出来。 “臣为镇军大将军之女,李乐之请功。” “哦?潘卿想为李乐之请何功?” “救驾首功宜封其为公主。” “公主?” “正是。” 公主,超一品,古来只有和亲的宗室女才能册封。但如今李乐之立下数件大功,也只有这个头衔才能配上她了。 “臣,不要!” 李乐之站在殿中,叉手回声。 “李乐之,这是在朝堂,本官可在为你请功!” 李乐之现在是正三品的冠军大将军,掌西州和云台的兵马,实权已经到达顶峰。现在再加封只能加爵位这样的虚职。而公主就是不与皇族通婚女子的爵位巅峰。 潘侍郎的白胡子都气的翘了翘。 “我不要!” 李乐之看向一旁的潘侍郎, “潘侍郎,乐之请问您若是男子立功该如何封?” “公侯伯子男,” 潘侍郎说着,突然像是想到什么,霍然抬头,指着李乐之的鼻子大喝。 “你,你,你不会想封王!?” 李乐之不置可否,挑眉看向这个迂腐可爱的老侍郎,无辜的耸耸肩。 “不可,万万不可啊,陛下。古往今来从来没有女子封王的先例!” “潘侍郎这话,以前没有嘛,从我开始不就有了?” 李乐之笑笑,潘御史气的狠狠瞪了她一眼,当即甩袍跪在地上。又将他那顶官帽放在地上。 “臣死谏,女子封王万万不可!” 紧接着他屁股后面的一大堆文臣又都跪了下来。 “臣死谏。” 李乐之在心中暗暗翻白眼,死谏死谏,猫呢,九条命,天天死谏 武将这一列只靠功勋说话,李乐之立下的功劳可是实打实的,他们在心中也早就认可李乐之的能力。 最关键的是什么,妈的,平常就看文官不顺眼,能骂架的机会从来不错过。 “臣请奏,封冠军将军为王!” “臣同奏!” “你们一群武夫,哪懂得朝政,给本官闭嘴。” “老子在外面打仗的时候,你在都城睡大觉呢!你给老子闭嘴!” “尔等莽夫” “一群酸腐” 李乐之站在中间,抱住自己的头,警惕的看向两边愈演愈烈的骂战,生怕他们一个气不过直接将手中的笏板当武器相互投掷,那倒霉的可是她! 而高坐皇位的周翊乾倒像是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摆摆手,身旁的内侍就扯着尖锐的嗓音。 “肃静——” 周翊乾看向李乐之:“李乐之,你有何想法?” 李乐之跪在地上,叉手回道。 “一切封赏皆是陛下天恩,乐之都受之有愧。而这封王,乐之之前确实没想过,不过被潘侍郎一提醒,倒让臣有了些兴趣。” “你,你” 一旁的潘侍郎闻言厥倒过去,被两边的同僚眼疾手快的接住。 “潘侍郎就这么不禁吓啊。” 李乐之转头真诚问他。 “一定不能封王吗?” “一定,一定不能封王!” “好,看在潘侍郎的面子上,我不封王了。” “嗯?” 潘侍郎艰难爬起,一时间不敢相信李乐之如此好说话了。 “你不封王,那公侯伯子” 他得先一步截断她的后路。 “看在诸位大人的面子上我都不封了!” “!!!” “此言当真?” “当真!” 众大臣闻言,都有些不可置信。 “但是!” “我就知道有但是” 不知为何,李乐之说出但是,潘侍郎的心却莫名放下一些。 “我有其他的愿望,潘侍郎应该不会再多说了。” “哼,只要不是毁坏大景社稷的事,我没意见。” “好,那我请陛下准许我继承家业。” “继承家业?” 连周翊乾都有些纳闷,这周澄芸和李卫就她一个女儿,不是她继承家产,谁来继承? “陛下允否?” “潘侍郎允否?” “诸位大臣允否?” 李乐之直直的看向所有人。 “臣认为李将军的请愿不违纲常,请陛下允准。” 崔景樾从文官列站了出来,手持笏板,一如既往,一丛青竹。 “臣同奏!” 赵霁也跪在大殿上,其他武将见了也纷纷下跪请愿。 哼,只准你们文官天天跪着威胁,他们也会! “请陛下允准!” 周翊乾看向潘侍郎等人,温声出言。 “爱卿们可还要反对?” “这” 独女继承家产的事本就是天经地义,轮不到他们是否准许。只是就这么简单? “臣臣无异议。” 最后的阻碍也没了,周翊乾笑着大手一挥,准了李乐之的请求。 李乐之闻言一笑,以首叩地。 “多谢陛下,吾皇万岁。” 她站起身,用大殿诸人都能听清的声音开口。 “诸位,既然是继承家业,自然也包括我父亲的爵位,在他百年之后,当由我来承袭。” 李乐之看向瞬间呆滞的潘侍郎,笑的开心。 “潘侍郎,这可不是封侯,是承袭!不在您的违反纲常之内。” 李卫,正一品宿国公,世袭罔替,可惜只有儿子才能继承, 但现如今,等他百年之后, 李乐之,会名正言顺的承袭他的爵位,成为有史以来的第一位 女国公! 在所有人都承认的情况下。 第112章 今天也想继承家业 鲜血从男子的左眼眶如柱而出,此刻早已经不是疼痛了, 他被钉在象征大景江山社稷的山河屏风上,只能用完好的右眼看向面前的李乐之,刚开口,污浊的血块就从嘴里流出。 “李乐之,我可真羡慕你” 他自出生起就是见不得人的死胎,被藏匿在上阳宫中,刚满六岁的那一天大早就看见皇祖父抱着一个小女孩进殿,周围的宫人说那是大景的祥瑞,上天赐给周家的神女。 什么神女, 一个还在流口水的小女孩,凭什么有这样大的名号? 他看着皇祖父怀里笑的开心的女童只觉得碍眼,凭什么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大笑? 凭什么她能满载众人期待与爱意出生? 这不公平!!! 正当他在想到第一百种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弄死的办法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什么凉凉的黏黏的东西流到他胸前。 他抬眼,皇祖父正抱着那个叫李乐之的小屁孩站在他面前,小屁孩嘴巴里拉的长长的口水丝就这样落到他胸前,他皱起眉。 “哥哥,抱抱” 小屁孩伸出她藕节似的双手,手指像花儿一样张开,咿呀的冲他笑。 “哥哥,抱!” 他抬头去看皇祖父,皇祖父沉吟了一会,对他点点头。他就接过这个重的要命的小孩。 “唧——” 湿漉漉,软绵绵的,印在他的脸上。他震惊的看着怀里的小孩,明明他现在一只手就可以掐死她。 但他突然不想这样做了, 她叫他哥哥,她是这个巨大冰冷宫殿里唯一叫他哥哥的人。 他不该是阴沟里长大的老鼠,他是眼前女孩的表哥,是周家的子孙, 是两个皇室血脉的延续。 “妹” 第一个字还没从他的嘴里说出,皇祖父就一把从他怀里夺过小女孩,紧接着又是几个孩童欢快的声音。他退回去,埋着头偷偷抬眼。 是周翊乾的几个儿子,他们锦衣华服,光彩照人。 “皇祖父,皇祖父,我们来找乐之玩!” “你们几个调皮蛋,乐之才被我抱来,你们就来找?” 已经十几岁的周承祀从皇祖父手中接过李乐之,周立紧挨着周承祀,掐掐女孩圆圆的脸蛋,做着鬼脸逗弄大哥怀里的孩子。 而周靖川呢,因为身量不够高,被周云翀扛在肩上去瞧。 “六哥,左一点,哎哎哎,右一点!” 刚刚还在他怀里的妹妹,呵呵的笑着,向他们每一个人伸手,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留下口水印。 他改变了他刚才的想法,这个叫李乐之的小孩也是个贱种。 她该死,眼前所有的人都该死! 他如此强烈的,羡慕且嫉妒着 —— 男子快要喘不过最后一口气,他看向还坐在龙椅上的周翊乾,他没说话,但是周翊乾看出他心中的愿望。 “孩子,二叔为你取名。” “旭,将出之日。” 一个满载希望,承载期盼的字。 “周云旭,你叫周云旭。” 皇家充满杀戮与相残,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大哥和三弟,但只能活一个死局,他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可权力之下,仍有稀薄的亲情存在, 告诉眼前的孩子,他也是满载父母期待出生的孩子 而痛苦懊悔,会伴随周翊乾的余生,是至高皇权的代价, 现如今只是多加一分, 这些对于高坐山巅的强大帝王,只如云轻,但如烟不绝,,, “周云旭啊” 周云旭闭上眼,躺在山河之上,带着新生的名字,结束他隐忍数十年,又骤然乍现的一生。 李乐之看着他,此刻她才真正的为疏勒一万士兵报了仇。 —— 一个反叛头领的死去,必然会有无数死而不僵的拥趸藏匿,但这些早就在皇帝的掌控之中。 一时间,都城的权贵家族又换了一番,可新年最后的一场大雪将这些消逝和哀嚎埋葬的悄无声息。 所有人都在关注一个问题, 李乐之,刚立平叛首功的女子,该收到什么样的封赏。 太极大殿上, 刚被李乐之救下的潘侍郎,瞥了眼站在殿中的李乐之,站了出来。 “臣为镇军大将军之女,李乐之请功。” “哦?潘卿想为李乐之请何功?” “救驾首功宜封其为公主。” “公主?” “正是。” 公主,超一品,古来只有和亲的宗室女才能册封。但如今李乐之立下数件大功,也只有这个头衔才能配上她了。 “臣,不要!” 李乐之站在殿中,叉手回声。 “李乐之,这是在朝堂,本官可在为你请功!” 李乐之现在是正三品的冠军大将军,掌西州和云台的兵马,实权已经到达顶峰。现在再加封只能加爵位这样的虚职。而公主就是不与皇族通婚女子的爵位巅峰。 潘侍郎的白胡子都气的翘了翘。 “我不要!” 李乐之看向一旁的潘侍郎, “潘侍郎,乐之请问您若是男子立功该如何封?” “公侯伯子男,” 潘侍郎说着,突然像是想到什么,霍然抬头,指着李乐之的鼻子大喝。 “你,你,你不会想封王!?” 李乐之不置可否,挑眉看向这个迂腐可爱的老侍郎,无辜的耸耸肩。 “不可,万万不可啊,陛下。古往今来从来没有女子封王的先例!” “潘侍郎这话,以前没有嘛,从我开始不就有了?” 李乐之笑笑,潘御史气的狠狠瞪了她一眼,当即甩袍跪在地上。又将他那顶官帽放在地上。 “臣死谏,女子封王万万不可!” 紧接着他屁股后面的一大堆文臣又都跪了下来。 “臣死谏。” 李乐之在心中暗暗翻白眼,死谏死谏,猫呢,九条命,天天死谏 武将这一列只靠功勋说话,李乐之立下的功劳可是实打实的,他们在心中也早就认可李乐之的能力。 最关键的是什么,妈的,平常就看文官不顺眼,能骂架的机会从来不错过。 “臣请奏,封冠军将军为王!” “臣同奏!” “你们一群武夫,哪懂得朝政,给本官闭嘴。” “老子在外面打仗的时候,你在都城睡大觉呢!你给老子闭嘴!” “尔等莽夫” “一群酸腐” 李乐之站在中间,抱住自己的头,警惕的看向两边愈演愈烈的骂战,生怕他们一个气不过直接将手中的笏板当武器相互投掷,那倒霉的可是她! 而高坐皇位的周翊乾倒像是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摆摆手,身旁的内侍就扯着尖锐的嗓音。 “肃静——” 周翊乾看向李乐之:“李乐之,你有何想法?” 李乐之跪在地上,叉手回道。 “一切封赏皆是陛下天恩,乐之都受之有愧。而这封王,乐之之前确实没想过,不过被潘侍郎一提醒,倒让臣有了些兴趣。” “你,你” 一旁的潘侍郎闻言厥倒过去,被两边的同僚眼疾手快的接住。 “潘侍郎就这么不禁吓啊。” 李乐之转头真诚问他。 “一定不能封王吗?” “一定,一定不能封王!” “好,看在潘侍郎的面子上,我不封王了。” “嗯?” 潘侍郎艰难爬起,一时间不敢相信李乐之如此好说话了。 “你不封王,那公侯伯子” 他得先一步截断她的后路。 “看在诸位大人的面子上我都不封了!” “!!!” “此言当真?” “当真!” 众大臣闻言,都有些不可置信。 “但是!” “我就知道有但是” 不知为何,李乐之说出但是,潘侍郎的心却莫名放下一些。 “我有其他的愿望,潘侍郎应该不会再多说了。” “哼,只要不是毁坏大景社稷的事,我没意见。” “好,那我请陛下准许我继承家业。” “继承家业?” 连周翊乾都有些纳闷,这周澄芸和李卫就她一个女儿,不是她继承家产,谁来继承? “陛下允否?” “潘侍郎允否?” “诸位大臣允否?” 李乐之直直的看向所有人。 “臣认为李将军的请愿不违纲常,请陛下允准。” 崔景樾从文官列站了出来,手持笏板,一如既往,一丛青竹。 “臣同奏!” 赵霁也跪在大殿上,其他武将见了也纷纷下跪请愿。 哼,只准你们文官天天跪着威胁,他们也会! “请陛下允准!” 周翊乾看向潘侍郎等人,温声出言。 “爱卿们可还要反对?” “这” 独女继承家产的事本就是天经地义,轮不到他们是否准许。只是就这么简单? “臣臣无异议。” 最后的阻碍也没了,周翊乾笑着大手一挥,准了李乐之的请求。 李乐之闻言一笑,以首叩地。 “多谢陛下,吾皇万岁。” 她站起身,用大殿诸人都能听清的声音开口。 “诸位,既然是继承家业,自然也包括我父亲的爵位,在他百年之后,当由我来承袭。” 李乐之看向瞬间呆滞的潘侍郎,笑的开心。 “潘侍郎,这可不是封侯,是承袭!不在您的违反纲常之内。” 李卫,正一品宿国公,世袭罔替,可惜只有儿子才能继承, 但现如今,等他百年之后, 李乐之,会名正言顺的承袭他的爵位,成为有史以来的第一位 女国公! 在所有人都承认的情况下。 第113章 前因后果 “臣尚有疑问,想问问冠军将军。” 黑纱朱袍,中书省的高官,司徒宰相一派的人物,也是太子妃的父亲,太原王氏的家主。 “哎呀,朕的头突然有点晕,太子啊,你替朕看着点。朕先回立政殿休息休息。” “是,父皇。” 周翊乾用手扶着额,走之前丢给李乐之一个眼神,李乐之笑笑,转过头去向王宣拱手。 “王尚书,请指教。” “太子殿下,恕臣直言,冠军将军能有今日的功劳哪一步不是站在其父其母的肩膀上得到的。如今凭着父母荫庇得到的功劳来朝堂上讨赏,这对大景的万千士兵都是不公平的。” 明明在问李乐之,可他却只看向刚刚坐到高台之上的周靖川。 “王尚书此话怎讲?” “一个普通士兵能有冠军将军这样的以一当百的武功?” 王宣轻轻的从鼻子中发出一声冷哼。 “普通士兵可没有平阳长公主亲自教导武艺。冠军将军,你有今日的成就不都是仰仗皇室给予的眼界和胆识吗?即已受惠,还要讨赏,未免太过贪心。” “你——” 赵霁一个忍不住就想将手中的笏板扔到王宣的头上。 “王尚书此言不错。” 李乐之点着头认同。 “我从不否认,若我不是父亲母亲的孩子,我绝做不到如今的功绩。” 王宣仰着下巴,倨傲的听着李乐之的妥协。 “但是——,” 李乐之当堂环视四周官员。 “在场诸位谁不曾受过自己家族一点恩惠就能登上太极殿的,请站出来,乐之甘服。” 李乐之手中笏板一指,正对着王宣。 “王尚书直言不讳,那晚辈也不再藏掖着。” “据我所知,王尚书二十二岁受家族蒙荫直接授予五品官职,入户部任职。当时的户部尚书可就是您的父亲,您敢说您没受家族半点荫庇?那按照王尚书的说法,之后再立何功都不该再接受陛下的封赏了?” “可王尚书不啊,任官数十载来,任上出过亏空,有过纰漏。” “功劳?却是半点未立。但您依旧靠着熬资历成了正二品的尚书。” “王尚书,您又有何脸面忝居高位呢?” “你你你” 李乐之依旧昂着头:“莫说您自己的家族在帮您,您的妻族不也为您的仕途贡献颇多嘛。您一人用尽两个世家大族的托举才成了今日的二品尚书。” “我都替您臊得慌。” 李乐之看向满堂公卿,桀骜的脾气被她压抑着。 “诸位大人,我李乐之今日能以一个女子的身份站在此与你们辩驳,用了十四年的时间。” “我很幸运,父母师长给予的培养,期望,不因我是女子而消失。” 可这也是天下女子的不幸,作为大景最尊贵的女郎都要用尽一切力气才能与男子站在一间厅堂辩驳。那天下千千万万女子,何日才能有资格被平视? 但无妨,她李乐之来做这第一个! “诸位,能在此相见,我们都用尽自己和家族的托举。” “大景开国以来,大开国门,周边小国慕名而来求学的使者络绎不绝。我们包容,接纳,倾囊相授。” “甚至让他们在大景做官,并将我朝的珍品,技术带回故国。正是这样的兼容并包,大景才有万国来朝的景象。周国才对我们心悦诚服。” “这些诸位大人皆知晓。” “那如今只不过换做是一个女子,一个大景的女子提出她的想法,你们就要闭耳不闻吗?” “难道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公平?” “” 一位蓝袍的校书郎从文官最末席站出来。 “臣认!” “大景子民,皆沐天恩。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无关男女。” “好一个无关男女!” 周靖川坐在高位的侧座,闻言抚掌。他站起来,往前一步。 “父皇说过,天下英才皆应入他彀中。这英才是女子又如何?只要能为大景做出贡献者,皆是大景的功臣。” “而功臣必赏!” 周靖川看向阶下的王尚书。 “王尚书所说,不能靠祖辈功勋得利,是个忠直的建议。那太子妃还该不该坐在东宫?” “毕竟她因为是王家嫡女的身份才有资格被诸位遴选为太子妃。” “臣惶恐。” 王宣看了站在一旁的司徒宰相一眼后,弓着腰退回了文官队列。 “本宫在此,借以陛下的旨意。” 周靖川站在龙椅前。 “允准冠军将军李乐之的请愿。盼你能不忘父辈荣耀,承袭国公爵位,亦担家国重任。” “臣领旨,谢恩——” 李乐之跪在地上,重重的将头叩在地上。 —— 百官下朝的路上,李乐之成了众星拱月的存在,在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位热情邀请她做客的大臣后,长舒一口气。 崔景樾递给她一只水壶。李乐之接过来,拔了盖子就灌了口。 “崔景樾还是你料事如神,知道那王宣要来找我茬。提前将他的事告诉我,要不然我还不能怼的那样爽。” “王宣是太子妃的父亲,他自然知道你和太子的关系而且他是司徒宰相一派。司徒宰相想凭舅舅的身份和文官的势力来把控太子,但如果你能承袭李将军的爵位,那太子就有了武将军队的长久支持,这对他不利。” 自然想让李乐之的愿望落空。 “哦!所以皇舅舅早早避开也是考验表哥是否能自己在朝堂上对抗司徒宰相。” 崔景樾看向她,点点头。 “不止如此,从他知道你是女子后的一切都是在考验你与太子。” 当时如意被查出来的时候,周翊乾就猜想背后还有人。 只是不知晓到底是谁,而李乐之回都城向他坦白后。英明的帝王就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来考验磨砺大景未来的顶梁。 前往云台,查出叛军,太子大婚夜的逼宫都在他的谋算之下,这一场大戏不过是在历练她,历练出一个能成为周靖川未来臂膀的女将军。 这才是他留给周靖川和大景的最后一张底牌。 而周云旭现在才被查出,只是他等着他们自己去破这难关罢了。 过关的奖励则是,李乐之能有足够的资本堂堂正正的站上朝堂,让所有反对女子参军的大臣无话可说。 为太子增添助力,平衡文武势力,最后还满足了宠爱侄女的愿望。 一箭三雕,才是帝王心术。 李乐之知道皇舅舅多智,可崔景樾这样告诉她,她还是不由胆寒了些。摸摸自己起鸡皮疙瘩的手臂。 “还得是你们文臣心眼多,这都想的明白。怪不得我们武将不爱和你们玩,真怕哪天就被你们算进去了。” “你不爱和我玩?” 崔景樾闻言挑眉。 “那本公子就勉为其难的主动找你玩。” “啊啊啊啊,崔景樾你今天吃错药啦——” 李乐之逃也似的大步向前走了两步,突然顿住。崔景樾紧跟而来,疑惑询问。 “怎么了?” “我把我娘忘了,她可还在普济寺呢!” 李乐之当时火急火燎的回都城,就是担心周云旭因为在云台的军队被灭,可能会提前行事。 而她一回来就在鸿胪寺遇见裴罗,他作为西州王,大可不必亲自来参加大朝会。 可他还是来了,狡诈如蛇的男人,她可吃过他的亏。 而西州与周云旭之前联过一次手,难保这次不会再度联手。 虽然还猜不出具体的事,她也知道都城太平不了了,于是假装和周澄芸争吵,将她送到普济寺由大姑姑护着。 至少,娘亲不会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 果然那天晚上裴罗就来找她,自己坦白了周云旭找他合作的事。 “李乐之,这样的事我都和你说了,你可有什么报酬?” 裴罗蹲在她屋子的窗台上,笑着看她。 “不说报酬,我倒是很好奇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来告诉我这事?” 李乐之才不信裴罗没点花花肠子在里面。 “帮那人有什么用,等他当了景朝的皇帝,景朝必定陷入再一次混乱。到时候好不容易安生的西州三十六部又要生事。我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找麻烦。” 景朝陷入混乱,就又会如数十年前一样,变成一块肥肉引诱着西州的部落,狼狗争食,多的是自相残杀和各自为王。西州现在好容易太平统一,正是休养生息,谋求发展的时候。 为了眼前的几城得失,不值当。 还不如向大景皇帝投诚,多换些大景的技术和典籍走。 “你看的很远嘛。” “那是当然!我可是阿达天神亲选的王!” 裴罗被李乐之夸的抬头。 “但是我还是很想知道那周云旭用什么当和你合作的报酬,是边关四镇?” 裴罗闻言,垂下眸子看向她,缓缓出声。 “不止,还有一个,大到我差点无法拒绝的条件。” “就差那么一点儿!我就真答应他了” —————— 当然这些都是前话了 重要的是!现在! 她该怎么去普济寺将她娘给请回来啊!!! “要不效仿廉颇?” 崔景樾在一旁建议:“我替你准备些荆条” “” 人生,也不是一帆风顺啊———— “乐之,乐之!” 赵霁从不远处跑来,气喘吁吁的对她说。 “裴罗,裴罗,他说他在都城城门口等你” “等我?” 李乐之扣扣脑袋,大步走了出去。 崔景樾站到赵霁身边,声音冷到发寒。 “你,为何要替他传话?” “你这就不懂了,最后一面,断了杂念!” 第113章 前因后果 “臣尚有疑问,想问问冠军将军。” 黑纱朱袍,中书省的高官,司徒宰相一派的人物,也是太子妃的父亲,太原王氏的家主。 “哎呀,朕的头突然有点晕,太子啊,你替朕看着点。朕先回立政殿休息休息。” “是,父皇。” 周翊乾用手扶着额,走之前丢给李乐之一个眼神,李乐之笑笑,转过头去向王宣拱手。 “王尚书,请指教。” “太子殿下,恕臣直言,冠军将军能有今日的功劳哪一步不是站在其父其母的肩膀上得到的。如今凭着父母荫庇得到的功劳来朝堂上讨赏,这对大景的万千士兵都是不公平的。” 明明在问李乐之,可他却只看向刚刚坐到高台之上的周靖川。 “王尚书此话怎讲?” “一个普通士兵能有冠军将军这样的以一当百的武功?” 王宣轻轻的从鼻子中发出一声冷哼。 “普通士兵可没有平阳长公主亲自教导武艺。冠军将军,你有今日的成就不都是仰仗皇室给予的眼界和胆识吗?即已受惠,还要讨赏,未免太过贪心。” “你——” 赵霁一个忍不住就想将手中的笏板扔到王宣的头上。 “王尚书此言不错。” 李乐之点着头认同。 “我从不否认,若我不是父亲母亲的孩子,我绝做不到如今的功绩。” 王宣仰着下巴,倨傲的听着李乐之的妥协。 “但是——,” 李乐之当堂环视四周官员。 “在场诸位谁不曾受过自己家族一点恩惠就能登上太极殿的,请站出来,乐之甘服。” 李乐之手中笏板一指,正对着王宣。 “王尚书直言不讳,那晚辈也不再藏掖着。” “据我所知,王尚书二十二岁受家族蒙荫直接授予五品官职,入户部任职。当时的户部尚书可就是您的父亲,您敢说您没受家族半点荫庇?那按照王尚书的说法,之后再立何功都不该再接受陛下的封赏了?” “可王尚书不啊,任官数十载来,任上出过亏空,有过纰漏。” “功劳?却是半点未立。但您依旧靠着熬资历成了正二品的尚书。” “王尚书,您又有何脸面忝居高位呢?” “你你你” 李乐之依旧昂着头:“莫说您自己的家族在帮您,您的妻族不也为您的仕途贡献颇多嘛。您一人用尽两个世家大族的托举才成了今日的二品尚书。” “我都替您臊得慌。” 李乐之看向满堂公卿,桀骜的脾气被她压抑着。 “诸位大人,我李乐之今日能以一个女子的身份站在此与你们辩驳,用了十四年的时间。” “我很幸运,父母师长给予的培养,期望,不因我是女子而消失。” 可这也是天下女子的不幸,作为大景最尊贵的女郎都要用尽一切力气才能与男子站在一间厅堂辩驳。那天下千千万万女子,何日才能有资格被平视? 但无妨,她李乐之来做这第一个! “诸位,能在此相见,我们都用尽自己和家族的托举。” “大景开国以来,大开国门,周边小国慕名而来求学的使者络绎不绝。我们包容,接纳,倾囊相授。” “甚至让他们在大景做官,并将我朝的珍品,技术带回故国。正是这样的兼容并包,大景才有万国来朝的景象。周国才对我们心悦诚服。” “这些诸位大人皆知晓。” “那如今只不过换做是一个女子,一个大景的女子提出她的想法,你们就要闭耳不闻吗?” “难道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公平?” “” 一位蓝袍的校书郎从文官最末席站出来。 “臣认!” “大景子民,皆沐天恩。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无关男女。” “好一个无关男女!” 周靖川坐在高位的侧座,闻言抚掌。他站起来,往前一步。 “父皇说过,天下英才皆应入他彀中。这英才是女子又如何?只要能为大景做出贡献者,皆是大景的功臣。” “而功臣必赏!” 周靖川看向阶下的王尚书。 “王尚书所说,不能靠祖辈功勋得利,是个忠直的建议。那太子妃还该不该坐在东宫?” “毕竟她因为是王家嫡女的身份才有资格被诸位遴选为太子妃。” “臣惶恐。” 王宣看了站在一旁的司徒宰相一眼后,弓着腰退回了文官队列。 “本宫在此,借以陛下的旨意。” 周靖川站在龙椅前。 “允准冠军将军李乐之的请愿。盼你能不忘父辈荣耀,承袭国公爵位,亦担家国重任。” “臣领旨,谢恩——” 李乐之跪在地上,重重的将头叩在地上。 —— 百官下朝的路上,李乐之成了众星拱月的存在,在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位热情邀请她做客的大臣后,长舒一口气。 崔景樾递给她一只水壶。李乐之接过来,拔了盖子就灌了口。 “崔景樾还是你料事如神,知道那王宣要来找我茬。提前将他的事告诉我,要不然我还不能怼的那样爽。” “王宣是太子妃的父亲,他自然知道你和太子的关系而且他是司徒宰相一派。司徒宰相想凭舅舅的身份和文官的势力来把控太子,但如果你能承袭李将军的爵位,那太子就有了武将军队的长久支持,这对他不利。” 自然想让李乐之的愿望落空。 “哦!所以皇舅舅早早避开也是考验表哥是否能自己在朝堂上对抗司徒宰相。” 崔景樾看向她,点点头。 “不止如此,从他知道你是女子后的一切都是在考验你与太子。” 当时如意被查出来的时候,周翊乾就猜想背后还有人。 只是不知晓到底是谁,而李乐之回都城向他坦白后。英明的帝王就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来考验磨砺大景未来的顶梁。 前往云台,查出叛军,太子大婚夜的逼宫都在他的谋算之下,这一场大戏不过是在历练她,历练出一个能成为周靖川未来臂膀的女将军。 这才是他留给周靖川和大景的最后一张底牌。 而周云旭现在才被查出,只是他等着他们自己去破这难关罢了。 过关的奖励则是,李乐之能有足够的资本堂堂正正的站上朝堂,让所有反对女子参军的大臣无话可说。 为太子增添助力,平衡文武势力,最后还满足了宠爱侄女的愿望。 一箭三雕,才是帝王心术。 李乐之知道皇舅舅多智,可崔景樾这样告诉她,她还是不由胆寒了些。摸摸自己起鸡皮疙瘩的手臂。 “还得是你们文臣心眼多,这都想的明白。怪不得我们武将不爱和你们玩,真怕哪天就被你们算进去了。” “你不爱和我玩?” 崔景樾闻言挑眉。 “那本公子就勉为其难的主动找你玩。” “啊啊啊啊,崔景樾你今天吃错药啦——” 李乐之逃也似的大步向前走了两步,突然顿住。崔景樾紧跟而来,疑惑询问。 “怎么了?” “我把我娘忘了,她可还在普济寺呢!” 李乐之当时火急火燎的回都城,就是担心周云旭因为在云台的军队被灭,可能会提前行事。 而她一回来就在鸿胪寺遇见裴罗,他作为西州王,大可不必亲自来参加大朝会。 可他还是来了,狡诈如蛇的男人,她可吃过他的亏。 而西州与周云旭之前联过一次手,难保这次不会再度联手。 虽然还猜不出具体的事,她也知道都城太平不了了,于是假装和周澄芸争吵,将她送到普济寺由大姑姑护着。 至少,娘亲不会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 果然那天晚上裴罗就来找她,自己坦白了周云旭找他合作的事。 “李乐之,这样的事我都和你说了,你可有什么报酬?” 裴罗蹲在她屋子的窗台上,笑着看她。 “不说报酬,我倒是很好奇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来告诉我这事?” 李乐之才不信裴罗没点花花肠子在里面。 “帮那人有什么用,等他当了景朝的皇帝,景朝必定陷入再一次混乱。到时候好不容易安生的西州三十六部又要生事。我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找麻烦。” 景朝陷入混乱,就又会如数十年前一样,变成一块肥肉引诱着西州的部落,狼狗争食,多的是自相残杀和各自为王。西州现在好容易太平统一,正是休养生息,谋求发展的时候。 为了眼前的几城得失,不值当。 还不如向大景皇帝投诚,多换些大景的技术和典籍走。 “你看的很远嘛。” “那是当然!我可是阿达天神亲选的王!” 裴罗被李乐之夸的抬头。 “但是我还是很想知道那周云旭用什么当和你合作的报酬,是边关四镇?” 裴罗闻言,垂下眸子看向她,缓缓出声。 “不止,还有一个,大到我差点无法拒绝的条件。” “就差那么一点儿!我就真答应他了” —————— 当然这些都是前话了 重要的是!现在! 她该怎么去普济寺将她娘给请回来啊!!! “要不效仿廉颇?” 崔景樾在一旁建议:“我替你准备些荆条” “” 人生,也不是一帆风顺啊———— “乐之,乐之!” 赵霁从不远处跑来,气喘吁吁的对她说。 “裴罗,裴罗,他说他在都城城门口等你” “等我?” 李乐之扣扣脑袋,大步走了出去。 崔景樾站到赵霁身边,声音冷到发寒。 “你,为何要替他传话?” “你这就不懂了,最后一面,断了杂念!” 第114章 招婿 西州王辇之上站着一个身穿石榴红织金胡服的男子,微卷的长发依旧被编成小辫用青金石头饰别在脑后。 都城的春天总是来的迟,但他站在那,春已经到了都城。 “裴罗!” 李乐之打马过来,远远的就看见裴罗的车驾,扬着马鞭几步就到了他旁边。 “你要回去了?” 李乐之逆着光去瞧站在王辇上的男人。 “对。” 裴罗朝李乐之伸出手,对她笑。 “祝贺你,得偿所愿,李大将军!” “同喜!” 李乐之握住他伸出来的手掌,却突然受到一股往前的拉力,她一拍马背,顺势跃到王撵之上,右手一翻就将作乱的手给擒住。 “嘶——” 裴罗疼的倒吸一口气,可上翘的勾人眼角还是笑意盈盈的看着李乐之。 “开个玩笑都要这般防备?” “这可不是一个刚刚合作结束的盟友的态度。” 李乐之松了手,环抱于胸前。 “你总是这样,我不防着点早就被你吃干抹净了。” “说,到底什么事找我?你应该没那么无聊到只为了当面恭喜我一声就专门等在这儿。” “我说是呢?” “我只是想当面同我的神女说一声恭喜,这样的澄澈的心思我不配有吗?” 裴罗凑近,视线与李乐之平视。 “李乐之,看着我,我又不是什么天生坏种,你摸摸我的心,依旧滚烫炙热。” “一如当年我们大婚时,为你,” “跳的热烈。” 他覆盖住李乐之的手背,手心朝里让她去摸自己的胸膛。可视线还是紧紧的将李乐之摄住,迷惑她的心神。 她爱好看的皮囊,这件事情不止有那个叫崔景樾的小子知道。 “是是跳的挺快。” 李乐之仔细的感受着,冲裴罗咧开嘴。 “裴罗,你不会还喜欢我?” 裴罗的目光灼灼,下一刻就要回答,却被李乐之抢了先。 “可惜,我不喜欢不完整的东西。越好看,我越不能忍受他还曾属于过别人。” 李乐之干脆利落的收回手。 “裴罗,保持着你这颗炙热滚烫的心,回去多关心关心西州王庭的王妃们,她们还在等你回去。” “呵” “李乐之你从没对我有一点点的” 他还是不死心,他们经历过那么多,并肩作战过无数次,也毫无顾虑的将后背交付过彼此,他的爱意快要将西州的草原覆盖,而眼前的女子,一点点,都没有? “裴罗,我们是朋友,是战友。” “我知道了。” 西州王再一次的热烈告白,又以失败收场。 “好,公归公,私归私。” “我还有个愿望希望神女能帮我实现。” 就知道这小子前面的花言巧语是为了现在的要求做铺垫。 “说来我先听听,要是有损大景我是一定不会” “抱抱我,李乐之。” 李乐之话还没说完,裴罗已经朝她张开双臂。 “抱抱我。” 他在请求,神女降临,拥抱她的信徒。 “抱抱?” “嗯。” 裴罗嗯的斩钉截铁,李乐之疑惑的慢慢张开自己的双手,轻轻上前,试探着拍拍裴罗的脊背。 “这样?” “嗯” 她陷入一个炙热宽大的怀抱,紧的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裴罗,我” “我再请求您,裴罗可以吻您吗?” 男子蛊惑的声音在李乐之耳边回荡,虔诚卑微,让人难以拒绝。 他上次趁药效,亲了李乐之的手背,却被赏了个耳光,还让他对女子放尊重些好了,他现在学会提前请求了。 “不可以!” 李乐之掐住他的死穴,裴罗瞬间浑身一麻,后退几步。 “要求还怪多!” 李乐之白了他一眼,跳回自己的马上,冲他催促。 “别磨叽了,快回你的西州去。再不回去也不怕自己的王位被人给篡了。” 西州的马夫倒是很听李乐之的话,裴罗还没发话,车驾已经开始移动了。 裴罗一手掌在车壁上,一手撑在刚刚被掐麻的死穴上,回头冲立在原地的李乐之大喊。 “李将军,有时间就回西州看看,西州的夏天很美,阿狸也很想你!” 他的神女啊,西州永远向你敞开怀抱。 “好!” 李乐之远远的朝他招手,而阿狸,早就是成年的雪豹,她不能再把它困在都城,玉柘雪山才是雪山之王的归处。 而大景,是她的归处。 ———— 大景永徽二十一年,都城阴雨连绵,身有旧伤的皇帝前往骊山行宫养病,命太子监国。 太极殿内,年轻的太子正和刚升上中书省的崔景樾讨论西蜀洪灾的事,赵霁站在一旁,等的极不耐烦。 不是,他一个武将,天天把他拘在他们两个大男人身边干什么? 他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深受太子器重,天天抱着他夸。 事实是,他就像个太监一样,不是被太子拘在身边,就是被崔景樾绑住,也不理他,就是不准他走。 这可有一段日子找不到机会去看乐之了!!! “那灾情的事就这样处理,由中书省去拟旨。” “是。” 官员退了下去,崔景樾和赵霁也要离开。 刘大监见周靖川闲下来,立马凑到他身边禀告。 “殿下,大事不妙!” “何事如此惊慌?” “长公主府今天在招婿啊!” “哪个长公主府?” “诶呦!我的天爷,还能是哪个长公主府,宜阳长公主府!乐之小姐要招婿!” “现儿个,全都城的郎君都去了!” 周靖川和李乐之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当然希望两个小人儿能在一起。 “” “诶呦,公子,你怎么走平路还能崴脚啊!” 崔水方守在殿外,一把扶住差点摔跤的崔景樾。 “什么!招婿!” 还没迈出殿门的赵霁霍然回首,先是震惊,后又狂喜。 抓抓脑袋,拉住自己同样候在殿门口的侍从金石焦急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回府让我爹带着我备在院子里的聘礼出发啊!” “去,去哪儿,干嘛?” “宜阳长公主府!” 赵霁回头看向身后的两人,笑得挑衅:“当上门女婿去啊!” 说罢,头也不回的狂奔离开。 “” “诶诶诶,公子,去哪啊?等等水方啊!!!” “陛下!陛下!您先换件常服再走啊!” 第114章 招婿 西州王辇之上站着一个身穿石榴红织金胡服的男子,微卷的长发依旧被编成小辫用青金石头饰别在脑后。 都城的春天总是来的迟,但他站在那,春已经到了都城。 “裴罗!” 李乐之打马过来,远远的就看见裴罗的车驾,扬着马鞭几步就到了他旁边。 “你要回去了?” 李乐之逆着光去瞧站在王辇上的男人。 “对。” 裴罗朝李乐之伸出手,对她笑。 “祝贺你,得偿所愿,李大将军!” “同喜!” 李乐之握住他伸出来的手掌,却突然受到一股往前的拉力,她一拍马背,顺势跃到王撵之上,右手一翻就将作乱的手给擒住。 “嘶——” 裴罗疼的倒吸一口气,可上翘的勾人眼角还是笑意盈盈的看着李乐之。 “开个玩笑都要这般防备?” “这可不是一个刚刚合作结束的盟友的态度。” 李乐之松了手,环抱于胸前。 “你总是这样,我不防着点早就被你吃干抹净了。” “说,到底什么事找我?你应该没那么无聊到只为了当面恭喜我一声就专门等在这儿。” “我说是呢?” “我只是想当面同我的神女说一声恭喜,这样的澄澈的心思我不配有吗?” 裴罗凑近,视线与李乐之平视。 “李乐之,看着我,我又不是什么天生坏种,你摸摸我的心,依旧滚烫炙热。” “一如当年我们大婚时,为你,” “跳的热烈。” 他覆盖住李乐之的手背,手心朝里让她去摸自己的胸膛。可视线还是紧紧的将李乐之摄住,迷惑她的心神。 她爱好看的皮囊,这件事情不止有那个叫崔景樾的小子知道。 “是是跳的挺快。” 李乐之仔细的感受着,冲裴罗咧开嘴。 “裴罗,你不会还喜欢我?” 裴罗的目光灼灼,下一刻就要回答,却被李乐之抢了先。 “可惜,我不喜欢不完整的东西。越好看,我越不能忍受他还曾属于过别人。” 李乐之干脆利落的收回手。 “裴罗,保持着你这颗炙热滚烫的心,回去多关心关心西州王庭的王妃们,她们还在等你回去。” “呵” “李乐之你从没对我有一点点的” 他还是不死心,他们经历过那么多,并肩作战过无数次,也毫无顾虑的将后背交付过彼此,他的爱意快要将西州的草原覆盖,而眼前的女子,一点点,都没有? “裴罗,我们是朋友,是战友。” “我知道了。” 西州王再一次的热烈告白,又以失败收场。 “好,公归公,私归私。” “我还有个愿望希望神女能帮我实现。” 就知道这小子前面的花言巧语是为了现在的要求做铺垫。 “说来我先听听,要是有损大景我是一定不会” “抱抱我,李乐之。” 李乐之话还没说完,裴罗已经朝她张开双臂。 “抱抱我。” 他在请求,神女降临,拥抱她的信徒。 “抱抱?” “嗯。” 裴罗嗯的斩钉截铁,李乐之疑惑的慢慢张开自己的双手,轻轻上前,试探着拍拍裴罗的脊背。 “这样?” “嗯” 她陷入一个炙热宽大的怀抱,紧的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裴罗,我” “我再请求您,裴罗可以吻您吗?” 男子蛊惑的声音在李乐之耳边回荡,虔诚卑微,让人难以拒绝。 他上次趁药效,亲了李乐之的手背,却被赏了个耳光,还让他对女子放尊重些好了,他现在学会提前请求了。 “不可以!” 李乐之掐住他的死穴,裴罗瞬间浑身一麻,后退几步。 “要求还怪多!” 李乐之白了他一眼,跳回自己的马上,冲他催促。 “别磨叽了,快回你的西州去。再不回去也不怕自己的王位被人给篡了。” 西州的马夫倒是很听李乐之的话,裴罗还没发话,车驾已经开始移动了。 裴罗一手掌在车壁上,一手撑在刚刚被掐麻的死穴上,回头冲立在原地的李乐之大喊。 “李将军,有时间就回西州看看,西州的夏天很美,阿狸也很想你!” 他的神女啊,西州永远向你敞开怀抱。 “好!” 李乐之远远的朝他招手,而阿狸,早就是成年的雪豹,她不能再把它困在都城,玉柘雪山才是雪山之王的归处。 而大景,是她的归处。 ———— 大景永徽二十一年,都城阴雨连绵,身有旧伤的皇帝前往骊山行宫养病,命太子监国。 太极殿内,年轻的太子正和刚升上中书省的崔景樾讨论西蜀洪灾的事,赵霁站在一旁,等的极不耐烦。 不是,他一个武将,天天把他拘在他们两个大男人身边干什么? 他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深受太子器重,天天抱着他夸。 事实是,他就像个太监一样,不是被太子拘在身边,就是被崔景樾绑住,也不理他,就是不准他走。 这可有一段日子找不到机会去看乐之了!!! “那灾情的事就这样处理,由中书省去拟旨。” “是。” 官员退了下去,崔景樾和赵霁也要离开。 刘大监见周靖川闲下来,立马凑到他身边禀告。 “殿下,大事不妙!” “何事如此惊慌?” “长公主府今天在招婿啊!” “哪个长公主府?” “诶呦!我的天爷,还能是哪个长公主府,宜阳长公主府!乐之小姐要招婿!” “现儿个,全都城的郎君都去了!” 周靖川和李乐之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当然希望两个小人儿能在一起。 “” “诶呦,公子,你怎么走平路还能崴脚啊!” 崔水方守在殿外,一把扶住差点摔跤的崔景樾。 “什么!招婿!” 还没迈出殿门的赵霁霍然回首,先是震惊,后又狂喜。 抓抓脑袋,拉住自己同样候在殿门口的侍从金石焦急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回府让我爹带着我备在院子里的聘礼出发啊!” “去,去哪儿,干嘛?” “宜阳长公主府!” 赵霁回头看向身后的两人,笑得挑衅:“当上门女婿去啊!” 说罢,头也不回的狂奔离开。 “” “诶诶诶,公子,去哪啊?等等水方啊!!!” “陛下!陛下!您先换件常服再走啊!” 第115章 说出你的爱 “诶呀,听娘的话,把这朵花别在冠上。” “我不要!” 长公主府外的街道上排满了各式各样的车马,衣着各式的儿郎从马车上下来,顶着日头在府门口排起长队。只见人一个个的进去,又一波波垂头丧气的出来。方才说话的大娘子举起手中团扇掩着日光一瞧,越发紧张。 “儿啊,我看好几家与你爹爹相熟的同僚公子那可都是来了。你听娘的话,把这花戴上。” 说着就要将手中的绢花往自家儿子头上戴,她可是小女儿家过来的,女儿家喜欢看什么样的郎君,她门清儿! “娘,别小题大做,我可是威远侯的嫡子,要才干有才干,要相貌有相貌。她李乐之一见我不得马上答应这门婚事。还需用戴什么花?” “多此一举!” 他自从李乐之救驾有功,以后还能成了大景的第一个女国公后,之前说她牝鸡司晨,祸国妖姬的言论一散而空。等长公主府传出李乐之要招婿的消息时,那更是轰动了整个都城权贵圈。 明明起先只是些大家族的庶子、旁支来,结果没过半刻钟,只要不是家族中承袭爵位家业的长公子,宗子的,都跑来堆在人家门口。 所有人都以为其他权贵家族放不下面子让自己的嫡子来入赘,自己好来捡这个空。没想到全在巷子口撞见,车马挤车马,谁都进不得半步。等掀开车帘一看,全是熟人 顶级滔天的权力下,什么规矩、体面都是虚妄。 “你别太自信,娘可是瞧见兵部尚书的嫡次子都在前面排着队呢!那可也是上过战场的少年将军,如今来入赘,肯定被高看一眼。” 男子闻言,环抱着手往前瞥了一眼,不屑出声。 “那憨子长得膀大腰圆的,我可打听清楚了,这李乐之喜欢俊秀的儿郎。您还怕我比不过他?” “好,你心里有数就行。” 两母子刚安静下来,就看见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驰来,在巷口被人拦住要排队,那马夫直接掏出个令牌,那长公主府的侍从一见,立刻换了副嘴脸笑着为马车开路,让马车直接停在了府门口。 “这是哪家的?这么大的阵仗?” 在一旁排队的人群全往马车处看过去,想仔细瞧瞧到底是哪家儿郎有这么大的面子。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给掀开,露出墨绿色的暗纹长袍和黑色的皂靴。根本无需仆从抬凳,来人就利落的从马车里跳了下来。俊朗分明的面庞上带着笑意,可手上还有些紧张和局促。 男子看清马车下来的人正是宁国公的嫡幼子赵霁,目光未动,可嘴巴里却在对同样安静的娘说话。 “娘,那花给我戴着” “诶” 可那赵霁刚做好准备一蒙头往里进的时候,马车里传来制止的声音。 “赵霁,莫慌。” 赵霁闻言颇无语的回头看,车帘再次被一只修长白皙的玉手给掀开,紫色的官袍还没来得及换下,崔景樾只能找了见大氅披上,由早就候在一旁的崔水方给扶下马车。 “崔家这么下得起血本连宗子都舍得?” “娘,别戴了。” 再好看的绢花戴在他头上都没用了。。。 赵霁见崔景樾那一副明显临时修饰过一番的模样,从鼻孔里传出一声冷哼。 但两人还是没往长公主府里进,这这马车里还装着哪尊大佛? 不等众人猜测,那绣了龙纹的袖口早已昭示来人的身份。 “参见太子殿下。” “诸位免礼,本宫只是来看看长辈,不必拘礼。” “是——” 众人起身,最开头的还自信满满的男子身形突然有些踉跄,还要靠着一旁的母亲支撑。 “娘,什么也别说了,咱回去。” “” 三人还没进内院,就听见李乐之的声音。 “郎君可会做糕点?” “君子远庖厨。” “哦,下一个。” “” “嗯——,这位郎君看着和我不甚投缘哪。” “不知乐之小姐如何从一面就能断定我们不投缘?请小姐直说我有哪里不妥的地方。” 他们听见李乐之无奈的叹息。 “丑。” “” 男子气愤的甩袖声传来,等他们刚踏进主厅门,就与这位倒霉的郎君迎面而对。 “” “拜见太子殿下,见过崔大人,赵将军。” “免礼免礼。” 挺可怜的, 挺让人心安的…… 三人一进来就看见李乐之坐在中间,一边坐着周澄芸,一边坐着李卫。后面还站着掌事女官绵意。 真是被围得严严实实,插翅难逃。 所谓招婿,也是李乐之求她娘亲从普济寺回来的妥协条件之一。 “你们怎么来了?” 李乐之见到三人如蒙大赦,从椅子上窜了下来。跑到三人面前兴奋不已。 “是朝政上出了什么事,要找我拿主意的吗?” “好好好,我们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谈。” 根本不等他们回答,拉着人就想往外跑。 “李乐之——” “……” “诶,娘亲,这不是来找我聊公事的嘛,我们得以公事为先啊!你说是,爹——” 李乐之看向李卫,可李卫半点儿眼神都不敢给李乐之。 “……表哥你说,你来找我干什么!” 李乐之转头看向周靖川。 “我就是来看看姑姑和姑父,没什么大事。” 不接她的话! “崔景樾,你总是来找我聊,公事的!” “不,我是作为日后的邻居来拜访长公主和大将军的。” “邻居?” 崔景樾点点头:“我刚巧也到了成人立府的年纪,恰巧长公主府旁边的屋舍在出售。我瞧着不错就买了下来。” “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你小子!也不接她话啊! “好好好,赵霁,你总是来找我有事……” “对,有事!!” 李乐之满意的点点头示意他详说。 “我今日是来当上门女婿的!” “什么!?” 李乐之一个踉跄,被赵霁眼疾手快的扶住。 “不行,太疯狂了,我有点受不了,我得一个人找个地方静一静。” 李乐之抽出手来,飞也似的跑出内院,一转眼就不见人影了。 “诶呦,你就是赵霁。” 周澄芸起身热情的拉住赵霁的手,上上下下的将他打量一番,越看越满意。 “听说在西州三年全是你在照顾阿宝的生活起居,真是辛苦你了,好孩子。” 赵霁被周澄芸夸的脸红,挠挠头乖巧回应。 “是乐之一直在战场上照顾我,我做的都是小事。” “好孩子,模样也俊俏,性格也好。我方才听说你也想入赘?” “是!我的聘礼不不不,彩礼正在路上呢!” 赵霁站直身子,正声回答。 “哈哈哈,我瞧着这孩子真不错,李卫你觉得呢?”、 周澄芸拉着赵霁的手转头去问李卫。 “哼,好什么好,没阿宝能打,还爱哭鼻子。一个大老爷们儿,我在西州可不止一次见过他拉着阿宝的手流马尿。” 李卫哼了一声,他当时为了帮李乐之隐瞒身份,没少忍耐这个小子。一天见到战友死了,或是乐之受伤了,乐之还没哭呢,他小子嚎的比谁都大声 李卫转头去看站在一边的崔景樾,上前拉住他的手,颇为满意的样子。 “依我看景樾这小子很是不错嘛,一个脑子聪明的很,当初跑到西州去救乐之,那份胆魄我就很欣赏。最关键的是什么,” “他的字啊,叫羡之啊,羡之,乐之,和我家丫头简直绝配啊!” 崔景樾将手覆在李卫手上,嘴角咧出一个最标准的微笑。 “李大将军言重了,我与乐之有同窗之谊,相互帮助也是应该。一直也没机会和您交谈,今日一见,我想乐之在战场上坚毅果敢,英武过人只能说是虎父无犬女啊。” “哈哈哈哈,是!我也这么觉得。” 周靖川站在一边,干咳两声。 “姑姑,姑父” “靖川你好好当太子嗷” “” 周澄芸看着眼前的两人,这模样一看就是对阿宝情根深种了。赵霁她很满意,至于崔景樾嘛,应该是不能的了。 于是她拉着赵霁语重心长的教授。 “孩子,你告诉我,是不是今天头一遭和乐之说你喜欢她。” “是” 周靖川和崔景樾闻言,偷偷的移动了身子。 “哎呀,这就是她逃跑的原因啊!” 赵霁有些焦急,手足无措的等着周澄芸的下一句话。 “阿宝从出生起,周遭所有的人都喜欢她,都宠她的不行。你一天光对她好,她哪里感受的出来你和其他对她好的人有什么不一样。你得说出来,让她真真切切的知道,你喜欢她,是男女的那种喜欢。要不然你对她好一辈子,她都以为你就是对朋友这样好。” 没办法,长在爱中的孩子,从来不缺爱,她不会对你的好感到患得患失,她接受的理所当然,也回馈的理所当然。少了你的好,她不会太过难过,多了,也不会诚惶诚恐,多想一分。 李乐之就是长在爱中的孩子,不是情窍未通,是她根本想不到那里去。、 “原来如此” 两人的声音一道响起。 周靖川更加无语,好了,早些捅破窗户纸的优势也被他们知晓了 第115章 说出你的爱 “诶呀,听娘的话,把这朵花别在冠上。” “我不要!” 长公主府外的街道上排满了各式各样的车马,衣着各式的儿郎从马车上下来,顶着日头在府门口排起长队。只见人一个个的进去,又一波波垂头丧气的出来。方才说话的大娘子举起手中团扇掩着日光一瞧,越发紧张。 “儿啊,我看好几家与你爹爹相熟的同僚公子那可都是来了。你听娘的话,把这花戴上。” 说着就要将手中的绢花往自家儿子头上戴,她可是小女儿家过来的,女儿家喜欢看什么样的郎君,她门清儿! “娘,别小题大做,我可是威远侯的嫡子,要才干有才干,要相貌有相貌。她李乐之一见我不得马上答应这门婚事。还需用戴什么花?” “多此一举!” 他自从李乐之救驾有功,以后还能成了大景的第一个女国公后,之前说她牝鸡司晨,祸国妖姬的言论一散而空。等长公主府传出李乐之要招婿的消息时,那更是轰动了整个都城权贵圈。 明明起先只是些大家族的庶子、旁支来,结果没过半刻钟,只要不是家族中承袭爵位家业的长公子,宗子的,都跑来堆在人家门口。 所有人都以为其他权贵家族放不下面子让自己的嫡子来入赘,自己好来捡这个空。没想到全在巷子口撞见,车马挤车马,谁都进不得半步。等掀开车帘一看,全是熟人 顶级滔天的权力下,什么规矩、体面都是虚妄。 “你别太自信,娘可是瞧见兵部尚书的嫡次子都在前面排着队呢!那可也是上过战场的少年将军,如今来入赘,肯定被高看一眼。” 男子闻言,环抱着手往前瞥了一眼,不屑出声。 “那憨子长得膀大腰圆的,我可打听清楚了,这李乐之喜欢俊秀的儿郎。您还怕我比不过他?” “好,你心里有数就行。” 两母子刚安静下来,就看见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驰来,在巷口被人拦住要排队,那马夫直接掏出个令牌,那长公主府的侍从一见,立刻换了副嘴脸笑着为马车开路,让马车直接停在了府门口。 “这是哪家的?这么大的阵仗?” 在一旁排队的人群全往马车处看过去,想仔细瞧瞧到底是哪家儿郎有这么大的面子。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给掀开,露出墨绿色的暗纹长袍和黑色的皂靴。根本无需仆从抬凳,来人就利落的从马车里跳了下来。俊朗分明的面庞上带着笑意,可手上还有些紧张和局促。 男子看清马车下来的人正是宁国公的嫡幼子赵霁,目光未动,可嘴巴里却在对同样安静的娘说话。 “娘,那花给我戴着” “诶” 可那赵霁刚做好准备一蒙头往里进的时候,马车里传来制止的声音。 “赵霁,莫慌。” 赵霁闻言颇无语的回头看,车帘再次被一只修长白皙的玉手给掀开,紫色的官袍还没来得及换下,崔景樾只能找了见大氅披上,由早就候在一旁的崔水方给扶下马车。 “崔家这么下得起血本连宗子都舍得?” “娘,别戴了。” 再好看的绢花戴在他头上都没用了。。。 赵霁见崔景樾那一副明显临时修饰过一番的模样,从鼻孔里传出一声冷哼。 但两人还是没往长公主府里进,这这马车里还装着哪尊大佛? 不等众人猜测,那绣了龙纹的袖口早已昭示来人的身份。 “参见太子殿下。” “诸位免礼,本宫只是来看看长辈,不必拘礼。” “是——” 众人起身,最开头的还自信满满的男子身形突然有些踉跄,还要靠着一旁的母亲支撑。 “娘,什么也别说了,咱回去。” “” 三人还没进内院,就听见李乐之的声音。 “郎君可会做糕点?” “君子远庖厨。” “哦,下一个。” “” “嗯——,这位郎君看着和我不甚投缘哪。” “不知乐之小姐如何从一面就能断定我们不投缘?请小姐直说我有哪里不妥的地方。” 他们听见李乐之无奈的叹息。 “丑。” “” 男子气愤的甩袖声传来,等他们刚踏进主厅门,就与这位倒霉的郎君迎面而对。 “” “拜见太子殿下,见过崔大人,赵将军。” “免礼免礼。” 挺可怜的, 挺让人心安的…… 三人一进来就看见李乐之坐在中间,一边坐着周澄芸,一边坐着李卫。后面还站着掌事女官绵意。 真是被围得严严实实,插翅难逃。 所谓招婿,也是李乐之求她娘亲从普济寺回来的妥协条件之一。 “你们怎么来了?” 李乐之见到三人如蒙大赦,从椅子上窜了下来。跑到三人面前兴奋不已。 “是朝政上出了什么事,要找我拿主意的吗?” “好好好,我们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谈。” 根本不等他们回答,拉着人就想往外跑。 “李乐之——” “……” “诶,娘亲,这不是来找我聊公事的嘛,我们得以公事为先啊!你说是,爹——” 李乐之看向李卫,可李卫半点儿眼神都不敢给李乐之。 “……表哥你说,你来找我干什么!” 李乐之转头看向周靖川。 “我就是来看看姑姑和姑父,没什么大事。” 不接她的话! “崔景樾,你总是来找我聊,公事的!” “不,我是作为日后的邻居来拜访长公主和大将军的。” “邻居?” 崔景樾点点头:“我刚巧也到了成人立府的年纪,恰巧长公主府旁边的屋舍在出售。我瞧着不错就买了下来。” “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你小子!也不接她话啊! “好好好,赵霁,你总是来找我有事……” “对,有事!!” 李乐之满意的点点头示意他详说。 “我今日是来当上门女婿的!” “什么!?” 李乐之一个踉跄,被赵霁眼疾手快的扶住。 “不行,太疯狂了,我有点受不了,我得一个人找个地方静一静。” 李乐之抽出手来,飞也似的跑出内院,一转眼就不见人影了。 “诶呦,你就是赵霁。” 周澄芸起身热情的拉住赵霁的手,上上下下的将他打量一番,越看越满意。 “听说在西州三年全是你在照顾阿宝的生活起居,真是辛苦你了,好孩子。” 赵霁被周澄芸夸的脸红,挠挠头乖巧回应。 “是乐之一直在战场上照顾我,我做的都是小事。” “好孩子,模样也俊俏,性格也好。我方才听说你也想入赘?” “是!我的聘礼不不不,彩礼正在路上呢!” 赵霁站直身子,正声回答。 “哈哈哈,我瞧着这孩子真不错,李卫你觉得呢?”、 周澄芸拉着赵霁的手转头去问李卫。 “哼,好什么好,没阿宝能打,还爱哭鼻子。一个大老爷们儿,我在西州可不止一次见过他拉着阿宝的手流马尿。” 李卫哼了一声,他当时为了帮李乐之隐瞒身份,没少忍耐这个小子。一天见到战友死了,或是乐之受伤了,乐之还没哭呢,他小子嚎的比谁都大声 李卫转头去看站在一边的崔景樾,上前拉住他的手,颇为满意的样子。 “依我看景樾这小子很是不错嘛,一个脑子聪明的很,当初跑到西州去救乐之,那份胆魄我就很欣赏。最关键的是什么,” “他的字啊,叫羡之啊,羡之,乐之,和我家丫头简直绝配啊!” 崔景樾将手覆在李卫手上,嘴角咧出一个最标准的微笑。 “李大将军言重了,我与乐之有同窗之谊,相互帮助也是应该。一直也没机会和您交谈,今日一见,我想乐之在战场上坚毅果敢,英武过人只能说是虎父无犬女啊。” “哈哈哈哈,是!我也这么觉得。” 周靖川站在一边,干咳两声。 “姑姑,姑父” “靖川你好好当太子嗷” “” 周澄芸看着眼前的两人,这模样一看就是对阿宝情根深种了。赵霁她很满意,至于崔景樾嘛,应该是不能的了。 于是她拉着赵霁语重心长的教授。 “孩子,你告诉我,是不是今天头一遭和乐之说你喜欢她。” “是” 周靖川和崔景樾闻言,偷偷的移动了身子。 “哎呀,这就是她逃跑的原因啊!” 赵霁有些焦急,手足无措的等着周澄芸的下一句话。 “阿宝从出生起,周遭所有的人都喜欢她,都宠她的不行。你一天光对她好,她哪里感受的出来你和其他对她好的人有什么不一样。你得说出来,让她真真切切的知道,你喜欢她,是男女的那种喜欢。要不然你对她好一辈子,她都以为你就是对朋友这样好。” 没办法,长在爱中的孩子,从来不缺爱,她不会对你的好感到患得患失,她接受的理所当然,也回馈的理所当然。少了你的好,她不会太过难过,多了,也不会诚惶诚恐,多想一分。 李乐之就是长在爱中的孩子,不是情窍未通,是她根本想不到那里去。、 “原来如此” 两人的声音一道响起。 周靖川更加无语,好了,早些捅破窗户纸的优势也被他们知晓了 第116章 千年万年,惟愿安乐 永徽二十三年冬,永徽帝于骊山行宫病重,密召太子周靖川,宿国公李卫,宰相司徒华章,冠军将军李乐之托付大统。 周翊乾戎马半生,身上留下的旧伤数不胜数。而都城皇宫地处低洼,湿气深重。每到夏季雨期,都病痛缠身,难以抑制。 但这些都只是身上的病痛,真正打倒这位功比秦皇汉武的帝王的是, 中年元后发妻的离去,晚年嫡子之间的相残…… 帝王啊,他一如他父皇一般,旧事重演。 “阿卫,我看见末帝了,他就在我眼跟前呢……” 已经病得神智不清的帝王眼前再次出现了早就死去数十年的前朝末帝。 他身穿龙袍,披发散乱,目眦欲裂的指着尚且年轻的周翊乾大声怒喝。 “乱我江山者,一如我朝,兄弟阋墙,天下共诛。孤家寡人,二世而亡!” 李卫上前握住周翊乾的手,企图这样给予他一些抵抗病魔的力量。 “陛下,这末帝是我斩杀,就算成为孤魂野鬼,也不敢近我身半步。我就在这守着陛下。” 周翊乾安心的点点头,像是恢复了些意识,对跪在一旁的司徒华章开口。 “华章,你是朕最信任的文臣,大景的江山有你一半的功劳。如今我要去了,你……” 周翊乾喘了口气,才有力气继续嘱咐。 “泽佑和大景,就拜托你了。” 临终托孤,顾命大臣,司徒华章知道周翊乾的意思,他跪在地上,也忍不住流下眼泪。向帝王承诺,他会好好守住大景的江山。 “好了,我儿乐之在哪啊,乐之?” “我在这儿!在这儿!舅舅……” 跪在李卫身后的李乐之慌忙的跪爬着上前。 “还记得你小时候和皇舅舅的约定吗?” 【我要成为大景的勇士,一直保护皇舅舅】 “记得,乐之……记得。” 周翊乾艰难的点点头,赞许道。 “不要怪舅舅不让你做皇后……舅舅一直知道你的志向。皇宫不能困住大景的勇士。” “你是我们的骄傲……” 他的骄傲,平阳的骄傲,大景的……骄傲。 李乐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豆大的泪珠成行的落下。她不敢哭出声来,周靖川就挨着她身边跪着。 两个人好似又回到皇后薨逝的那一天,面对至亲的离去,绝望而无措。 周翊乾最后看向周靖川,他最小的儿子,大景未来的帝王。 “大景,交给你了……” “是,父皇……” 永徽二十三年冬,大行皇帝于骊山行宫驾崩。遗诏命太子周靖川于灵前即位,宰相司徒华章,镇军将军李卫为顾命大臣。 国孝期过,新帝行登基大典,年号昭文。 昭文元年,镇军将军李卫旧疾复发,乞骸骨返乡养病。 帝允,晋太师,与宜阳长公主隐居奉齐。 其女冠军将军李乐之承袭爵位,是为宿国公,加大都督,领西州四镇数十万兵马。 大景第一位女国公,实权女将军, 将她的姓名连同功绩永远撰写在各册史书之上, 永远不朽, 永远鲜活。 —— 朝堂上,李乐之立于武将之首,代替她父亲的位置,与文官之首司徒华章并立。 崔景樾站在司徒华章身后,他现在已经在中书省站稳脚跟,明岁的新科科举仍由他主持。 后起之秀,太过年轻,太过耀眼,让司徒一派,不得不忌惮。 “朕听闻宰相的《景律》已经修好?” 周靖川坐在高台之上,出声询问。 “回陛下的话,《景律》第三次修订已经完工。” 《景律》由司徒宰相主导,集全国英才以历朝律法为本,参考各国数千年的律法以及地方官员百姓的意见删改三次,历时十年修订完成。 这是神州数千年来最完整,最权威的律法。 而一个国家的稳定和发展,律法就是基石。 如今律法已成,推行全国乃至影响周边国家的行动,迫在眉睫。 “诸位爱卿,谁能胜任推行律法之责?” 大景疆土广袤,北至北海,南到爪哇,西起千仞雪山,东临无尽汪洋。 蛮夷边地,愚民顽固。 这不是个好差事。 一时间,朝堂上鸦雀无声。 周靖川见无人应答,正要点名指姓。下首就有一人站出来。 李乐之手持笏板,清声应答。 “臣,愿前往。” —— “你怎么接这个差事?” 国公府的屋顶上,崔景樾坐在李乐之身边,轻声发问。 自从李卫夫妇搬出都城后,崔景樾是装也不装了。刚开始还有一墙之隔,后面李乐之下朝回来就发现这墙被凿了一扇拱门出来。崔九和水方还站在一边冲她尬笑…… 如今她的国公府对于崔景樾来说犹如出入无人之境。 她抗议过,结果人家说,也欢迎来他家玩啊…… “崔景樾,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最近这个行为有点不正常?” “哦?没有。” 崔景樾冲她摇摇头, “你先回答我,你这一行,是不是会带上赵霁?” “对啊,他下朝就和我说了。正好我们一起,要是没他,我还觉得少点什么呢!” “李乐之,你没有心。” 崔景樾定定的看着她,眼神比今晚的夜色还要浓郁。 “你也想去吗?不行啊,你要主持明年的科考,这不是你的计划嘛。” 科举主考官,不只是选拔人才,更是在世家与皇权之间周旋,皇帝需要寒门学子的崛起,世家要维护家族百年的繁荣。 科举新行,这样敏感且关乎国家社稷的考试,非他这个世家宗子莫属。 他走不得…… “李乐之,叫我的名字。” 崔景樾慢慢凑近,那张惊为天人面容无限放大。 他,好似又变好看了…… “崔,崔景樾?” “不,另一个名字。” 他循循善诱,等着眼前的女子出声。 “崔羡之……” “嗯,我的名字是何意?” 何意?李乐之想起之前在他的冠礼上,众人的吹捧。 “羡,持之以恒,不忘初心。” 李乐之学着那人的话回复眼前人。 “不,羡还有另一个意思。” 李乐之心脏砰砰作响,她有猜到一个答案,但她没有开口。 “羡,倾慕心悦,如蝼蚁爱上天神,井蛙注视明月。” 仰望的爱,压抑的爱,奔涌而出的爱…… 男子声音低沉醇厚,如佛语妙莲,再次劝诱。 “李乐之,再叫一次。” “崔,羡之。” “什么意思,我方才教你了,解释给我听。” 像在普济寺学兵法一样,将简短拗口的古文,译给他听。 “崔景樾,倾慕……” 李乐之没再说下去,可无限拉近的距离,手被温凉覆盖住。 崔景樾替她说出来。 “是李乐之,” “崔景樾,倾慕李乐之。” 天空像是炸开了一片雷声,轰隆隆,炸响在李乐之的耳边,心头。 可眼前人还在动着如玉的唇瓣。 “现在,可以请求神女,亲吻她的信徒了吗?” 可以亲吻,她的, 裙下之臣了吗? 今晚月色如水,他们好像都喝了埋在普济寺的青杏酒,沉醉,不知归路…… 轻如蝉翼的一吻映在崔景樾的嘴唇上,转瞬即逝。 李乐之迅速的退了回来,有些慌张,有些无措,不敢再看身边人一眼。 “好了,现在换信徒回吻……” “唔——” 李乐之瞬间陷入无边的迦南香中,紧闭的大门被湿润撬开,他也微微颤抖着, 但无师自通,天赋异禀,从来是崔景樾的强项。 他灵活的,长驱直入。 贪婪的掠取她的一切,逼她一步步丢盔卸甲。 再耀武扬威的亲自巡视他攻略的每一寸土地。 “李乐之,换气……” 崔景樾松开来,差点缺氧的李乐之无力的靠在他的肩头喘气,紧接着就被拉入怀抱,再次嗅闻他的迦南香。 “……” “……” “乐之……” “闭嘴!” “好……” 崔景樾微勾着嘴角,轻柔的手掌将李乐之的后脑勺给覆盖住,静静等待她窝在他怀里害羞。 他是崔家的宗子,李乐之是大景的将军。他们注定不能有一个普世的名分。 所以他一直压抑,后退。 可李乐之耳盲后,最后的墙壁,轰然倒塌。 他的一生都要与清河崔氏绑定,那他的情和心都给眼前人。 没有名分,没有婚书, 但他要第一个,抢占她的心…… …… “乐之,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在朝堂上接下这个差事。” 崔景樾的手指侵入李乐之的指缝,紧紧的,十指相扣。 “我要清醒。” 李乐之抬起头。 “我们已经进无可进,滔天的权力会腐蚀金玉,我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再回到参军之前的何不食肉糜。所以我要走遍大景的每一片角落,时刻保持清醒。” “大景的顶级权力,也需要一个永远清醒的人。” “这会很痛苦……” 崔景樾看着她,提醒。 “麻木的权贵,百姓会更痛苦。” 李乐之回应着他的提醒。 “我已经太过幸运,我想将幸运分给他们一些。” “更何况,我还有打算!” 李乐之正起身,目光烁烁。 “你知道《景律》中有一条律法,规定若有先例施行,后案可依此例为判吗?” 李乐之说什么,崔景樾一下就明白过来。 “你以你为先例,为天下女子开先河。” “没错,我要以我为例,亲自到每个女子的身边,告诉他们,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她们也能继承父辈的志向和荣耀。” 她们可以是家中的贤妻良母,也可以是江渔晚那样的商人,更可以是她这样的将军,官员。 她们需要的,是自由选择的权利。 “但这很难。” “是,很难,或许百年,或许千年,你我都看不到的时候。” 李乐之回望着崔景樾那双装满星辰的眼眸。 “但是,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 苍穹之下,千百年去,会有无数女子站起,缓慢的,艰难的, 奔流不息…… 【正文完】 第116章 千年万年,惟愿安乐 永徽二十三年冬,永徽帝于骊山行宫病重,密召太子周靖川,宿国公李卫,宰相司徒华章,冠军将军李乐之托付大统。 周翊乾戎马半生,身上留下的旧伤数不胜数。而都城皇宫地处低洼,湿气深重。每到夏季雨期,都病痛缠身,难以抑制。 但这些都只是身上的病痛,真正打倒这位功比秦皇汉武的帝王的是, 中年元后发妻的离去,晚年嫡子之间的相残…… 帝王啊,他一如他父皇一般,旧事重演。 “阿卫,我看见末帝了,他就在我眼跟前呢……” 已经病得神智不清的帝王眼前再次出现了早就死去数十年的前朝末帝。 他身穿龙袍,披发散乱,目眦欲裂的指着尚且年轻的周翊乾大声怒喝。 “乱我江山者,一如我朝,兄弟阋墙,天下共诛。孤家寡人,二世而亡!” 李卫上前握住周翊乾的手,企图这样给予他一些抵抗病魔的力量。 “陛下,这末帝是我斩杀,就算成为孤魂野鬼,也不敢近我身半步。我就在这守着陛下。” 周翊乾安心的点点头,像是恢复了些意识,对跪在一旁的司徒华章开口。 “华章,你是朕最信任的文臣,大景的江山有你一半的功劳。如今我要去了,你……” 周翊乾喘了口气,才有力气继续嘱咐。 “泽佑和大景,就拜托你了。” 临终托孤,顾命大臣,司徒华章知道周翊乾的意思,他跪在地上,也忍不住流下眼泪。向帝王承诺,他会好好守住大景的江山。 “好了,我儿乐之在哪啊,乐之?” “我在这儿!在这儿!舅舅……” 跪在李卫身后的李乐之慌忙的跪爬着上前。 “还记得你小时候和皇舅舅的约定吗?” 【我要成为大景的勇士,一直保护皇舅舅】 “记得,乐之……记得。” 周翊乾艰难的点点头,赞许道。 “不要怪舅舅不让你做皇后……舅舅一直知道你的志向。皇宫不能困住大景的勇士。” “你是我们的骄傲……” 他的骄傲,平阳的骄傲,大景的……骄傲。 李乐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豆大的泪珠成行的落下。她不敢哭出声来,周靖川就挨着她身边跪着。 两个人好似又回到皇后薨逝的那一天,面对至亲的离去,绝望而无措。 周翊乾最后看向周靖川,他最小的儿子,大景未来的帝王。 “大景,交给你了……” “是,父皇……” 永徽二十三年冬,大行皇帝于骊山行宫驾崩。遗诏命太子周靖川于灵前即位,宰相司徒华章,镇军将军李卫为顾命大臣。 国孝期过,新帝行登基大典,年号昭文。 昭文元年,镇军将军李卫旧疾复发,乞骸骨返乡养病。 帝允,晋太师,与宜阳长公主隐居奉齐。 其女冠军将军李乐之承袭爵位,是为宿国公,加大都督,领西州四镇数十万兵马。 大景第一位女国公,实权女将军, 将她的姓名连同功绩永远撰写在各册史书之上, 永远不朽, 永远鲜活。 —— 朝堂上,李乐之立于武将之首,代替她父亲的位置,与文官之首司徒华章并立。 崔景樾站在司徒华章身后,他现在已经在中书省站稳脚跟,明岁的新科科举仍由他主持。 后起之秀,太过年轻,太过耀眼,让司徒一派,不得不忌惮。 “朕听闻宰相的《景律》已经修好?” 周靖川坐在高台之上,出声询问。 “回陛下的话,《景律》第三次修订已经完工。” 《景律》由司徒宰相主导,集全国英才以历朝律法为本,参考各国数千年的律法以及地方官员百姓的意见删改三次,历时十年修订完成。 这是神州数千年来最完整,最权威的律法。 而一个国家的稳定和发展,律法就是基石。 如今律法已成,推行全国乃至影响周边国家的行动,迫在眉睫。 “诸位爱卿,谁能胜任推行律法之责?” 大景疆土广袤,北至北海,南到爪哇,西起千仞雪山,东临无尽汪洋。 蛮夷边地,愚民顽固。 这不是个好差事。 一时间,朝堂上鸦雀无声。 周靖川见无人应答,正要点名指姓。下首就有一人站出来。 李乐之手持笏板,清声应答。 “臣,愿前往。” —— “你怎么接这个差事?” 国公府的屋顶上,崔景樾坐在李乐之身边,轻声发问。 自从李卫夫妇搬出都城后,崔景樾是装也不装了。刚开始还有一墙之隔,后面李乐之下朝回来就发现这墙被凿了一扇拱门出来。崔九和水方还站在一边冲她尬笑…… 如今她的国公府对于崔景樾来说犹如出入无人之境。 她抗议过,结果人家说,也欢迎来他家玩啊…… “崔景樾,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最近这个行为有点不正常?” “哦?没有。” 崔景樾冲她摇摇头, “你先回答我,你这一行,是不是会带上赵霁?” “对啊,他下朝就和我说了。正好我们一起,要是没他,我还觉得少点什么呢!” “李乐之,你没有心。” 崔景樾定定的看着她,眼神比今晚的夜色还要浓郁。 “你也想去吗?不行啊,你要主持明年的科考,这不是你的计划嘛。” 科举主考官,不只是选拔人才,更是在世家与皇权之间周旋,皇帝需要寒门学子的崛起,世家要维护家族百年的繁荣。 科举新行,这样敏感且关乎国家社稷的考试,非他这个世家宗子莫属。 他走不得…… “李乐之,叫我的名字。” 崔景樾慢慢凑近,那张惊为天人面容无限放大。 他,好似又变好看了…… “崔,崔景樾?” “不,另一个名字。” 他循循善诱,等着眼前的女子出声。 “崔羡之……” “嗯,我的名字是何意?” 何意?李乐之想起之前在他的冠礼上,众人的吹捧。 “羡,持之以恒,不忘初心。” 李乐之学着那人的话回复眼前人。 “不,羡还有另一个意思。” 李乐之心脏砰砰作响,她有猜到一个答案,但她没有开口。 “羡,倾慕心悦,如蝼蚁爱上天神,井蛙注视明月。” 仰望的爱,压抑的爱,奔涌而出的爱…… 男子声音低沉醇厚,如佛语妙莲,再次劝诱。 “李乐之,再叫一次。” “崔,羡之。” “什么意思,我方才教你了,解释给我听。” 像在普济寺学兵法一样,将简短拗口的古文,译给他听。 “崔景樾,倾慕……” 李乐之没再说下去,可无限拉近的距离,手被温凉覆盖住。 崔景樾替她说出来。 “是李乐之,” “崔景樾,倾慕李乐之。” 天空像是炸开了一片雷声,轰隆隆,炸响在李乐之的耳边,心头。 可眼前人还在动着如玉的唇瓣。 “现在,可以请求神女,亲吻她的信徒了吗?” 可以亲吻,她的, 裙下之臣了吗? 今晚月色如水,他们好像都喝了埋在普济寺的青杏酒,沉醉,不知归路…… 轻如蝉翼的一吻映在崔景樾的嘴唇上,转瞬即逝。 李乐之迅速的退了回来,有些慌张,有些无措,不敢再看身边人一眼。 “好了,现在换信徒回吻……” “唔——” 李乐之瞬间陷入无边的迦南香中,紧闭的大门被湿润撬开,他也微微颤抖着, 但无师自通,天赋异禀,从来是崔景樾的强项。 他灵活的,长驱直入。 贪婪的掠取她的一切,逼她一步步丢盔卸甲。 再耀武扬威的亲自巡视他攻略的每一寸土地。 “李乐之,换气……” 崔景樾松开来,差点缺氧的李乐之无力的靠在他的肩头喘气,紧接着就被拉入怀抱,再次嗅闻他的迦南香。 “……” “……” “乐之……” “闭嘴!” “好……” 崔景樾微勾着嘴角,轻柔的手掌将李乐之的后脑勺给覆盖住,静静等待她窝在他怀里害羞。 他是崔家的宗子,李乐之是大景的将军。他们注定不能有一个普世的名分。 所以他一直压抑,后退。 可李乐之耳盲后,最后的墙壁,轰然倒塌。 他的一生都要与清河崔氏绑定,那他的情和心都给眼前人。 没有名分,没有婚书, 但他要第一个,抢占她的心…… …… “乐之,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在朝堂上接下这个差事。” 崔景樾的手指侵入李乐之的指缝,紧紧的,十指相扣。 “我要清醒。” 李乐之抬起头。 “我们已经进无可进,滔天的权力会腐蚀金玉,我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再回到参军之前的何不食肉糜。所以我要走遍大景的每一片角落,时刻保持清醒。” “大景的顶级权力,也需要一个永远清醒的人。” “这会很痛苦……” 崔景樾看着她,提醒。 “麻木的权贵,百姓会更痛苦。” 李乐之回应着他的提醒。 “我已经太过幸运,我想将幸运分给他们一些。” “更何况,我还有打算!” 李乐之正起身,目光烁烁。 “你知道《景律》中有一条律法,规定若有先例施行,后案可依此例为判吗?” 李乐之说什么,崔景樾一下就明白过来。 “你以你为先例,为天下女子开先河。” “没错,我要以我为例,亲自到每个女子的身边,告诉他们,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她们也能继承父辈的志向和荣耀。” 她们可以是家中的贤妻良母,也可以是江渔晚那样的商人,更可以是她这样的将军,官员。 她们需要的,是自由选择的权利。 “但这很难。” “是,很难,或许百年,或许千年,你我都看不到的时候。” 李乐之回望着崔景樾那双装满星辰的眼眸。 “但是,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 苍穹之下,千百年去,会有无数女子站起,缓慢的,艰难的, 奔流不息…… 【正文完】 第117章 番外一、考古,金乌王 在广袤的神州之西,有座神圣的山峰,叫玉柘 阿达天神在这里倾倒纯净的乳汁,化作十万里雪峰,等待来年春天,冰雪消融,神赐的源泉就会养育神山脚下的牛羊成群,子民遍地。 天神的女儿,也降临这片土地,以神山托生,以雪豹作伴 她遇见了这片土地上的一位少年,他有翡翠一样的眼眸,苍鹰一般的胆魄 他们并肩作战,相互爱恋, 他们在金乌神的见证下举行盛大的婚礼,万千的子民和西州的每一寸土地都是见证, 但,神带回了他的女儿, 独留年轻的王,终日思念 “这壁画上刻的是古维鹘文,师兄不是专门学这种文字的吗?快把他叫来!” 埋在黄沙里的王宫,因风暴,千年后再一次出现在人们眼前。 手电照亮漆黑的宫殿,干燥的气候和被埋在黄沙中,让这座宏伟的宫殿像是从古时就开始沉睡的美人,千年,不改容貌。 “听说你们发现有古维鹘文字?” 一个穿着工装的男子打着手电从甬道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对,这壁画上有字,张师姐说这是维鹘文,所以请你过来看看。” 被叫过来的男子是华大考古研究所的博士生,他研究生期间和他的导师专攻过古维鹘文,在全国,除了他的导师,也只有他最熟悉这些古老的文字了。 男子将手电打在蒙着细沙的壁画上,用手中的刷子,轻轻扫过。 整面墙都绘满了壁画,连环成景,俨然描绘了一个神话故事,绿眸的少年,乘着雪豹的少女,最后盛大的庆典上,天神将少女带走 “这应该是讲了一个王和女子相爱的故事,只是最后是个悲剧,两人没在一起。” 男子凑近看了看:“这样的绘画风格和景朝时期的西州壁画很像。我看这王绿色的眼睛景朝时期的维鹘王庭是绿色眼睛的,最出名的应该是维鹘王朝的建立者。” “药罗葛·裴罗!这个我知道,最近超级火的一部古装电视剧里的一个男主就是药罗葛·裴罗。我正追呢,转眼就挖到他的家了!?” 同队的一个女生抢答道,她主攻的是神州的历史,对于周边少数民族的变迁知道的要比身边的队友们少。这一行本就害怕自己给大家拖后腿,现在知道了,很有些惊喜,情不自禁的就说了出来。 男子看了眼女生,点头认同她的说法。 “没错,看整座王宫的建造风格和规格,应该是这位王的行宫。维鹘史书上曾记载过这位王在某个地方重新修建了一座宫殿,只是没人知道到底在哪。” “如今原本的维鹘王宫只剩下残垣断壁,而眼前这座宫殿的发现简直就是为填补西部地区民族文化历史缺失的宝贵财富啊!” 男子也有些激动,他研究古维鹘数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一手资料,实在难掩激动。 “诶,这是什么开关,不会像有些盗墓的小说一样,按了就触发机关?” 一个队员看见壁画的左下角有个凸起的方格。 “再有机关,一千年了,早就生锈坏死了。” 另一个队友不屑的回着他,直接伸手按了下去。 “你!” “这是文物!要先扫描,编号,和导师开会研究” 所有人都瞪着他,无声表达对他鲁莽的不满。 “诶,你们看这里面只有一个盒子,好漂亮!” 有人凑上去瞧,就看见一个镶嵌玛瑙宝石的黄金盒子躺在里面。 “手套,拿给我。” 方才认出文字的师兄带上手套,小心翼翼的将盒子取出来,这盒子没上锁,轻轻一开,尘埃微动,盒子就打了开来。 里面没有众人心想的绝世珍宝,只有一张羊皮卷,一个队友主动接过盒子,等师兄辨认上面的文字。 师兄将羊皮卷轴打开来,绚丽的,奇妙的古文字潇洒的排在上面。 “” “这,是那位王的书信。” “王的书信?” “对,一封不敢寄出去的书信” 男子再次将目光放在这封沉睡了千年都没寄出去的书信。 —— 李乐之展信安: 我从来都不是矫情的人,但有些时候也学学你们大景的文人墨客,写些酸不拉几的话,还挺不错。 咳咳现在,是我,药罗葛·裴罗要给你,讲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特别英俊的男人,他叫裴罗,对,他也叫裴罗。 他是一个部落的大王子,他的母亲是部落的圣女,也是部落的王后。但她死的很早,男人当时只有六岁,他以为没了娘还有爹,也能过下去。 但是爹娶了新的王后,他自然成了不被待见的存在 你知道的,草原上长子在外闯荡,幼子守家业,所以新王后就将他赶到其他部落生活,说是磨砺他,其实就是想他不明不白的死在外面。 但是好可惜,他没死,还将西州大大小小的路都给摸清楚了,你也知道,这样聪明的脑袋后面给某些人帮了多大的忙! 有一天,他父亲叫他回家了,他以为是父亲终于想起了他,结果呢,是怕他没死干净,没给他的小儿子腾位子,所以亲手送他去死 后面你也知道了,他信了他父亲的鬼话,去了疏勒,以为是立大功的机会,没想到在那被人活活敲碎腿骨。 我当时就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信任何一个人! 但阿达天神还是怜惜我,让我遇见了一个景朝的士兵,她被关在牢里,抱着另一个看起来就很傻的男人给他顺气。她很聪明,一下就猜到了疏勒的真相。 我开了口,当时只想临死前最后挣扎一次,没想到他救了我。 一个景朝的士兵信守承诺救了他的敌人,你说可不可笑? 我记住他的名字了,一个主动回去寻死的莽头小子这小子命真大啊,竟然活着出来了,还和我谈上了合作。 我喜欢和命大的人合作。 她利用我解甘州困局,我也利用她回家杀人,哈哈,那不算家了 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其实前面的事我也和你说过,但那天你太生气,没听进去,所以我再说一遍。 我们俩,天生就是因为相互利用走到一起的,我把你拽下城楼,这是我一辈子的错。。。 但我不后悔,我不把你拉入我的世界,我成不了王,你也会忘了我。我只是后怕,怕你死掉。 我们又相互合作,呵呵,写到这,我突然发现你不喜欢我是对啊,我们之间能回忆起的全是利用和合作 现在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我也只为自己辩解一回。 我不是因为知晓你是西州神女和景朝的李乐之后,才想让你做我的王后的,但你就是这样想 你以为我那晚给你戴的王冠是现做的吗? 那顶王冠,我请了全西州最厉害的师傅,一百人,日夜赶工,整整做了半个月才做好。 那颗被你丢弃的红宝石也是我捡回来的,你突袭朔夜那晚把它拿在手中时,我已经控制不住的幻想,我要把它镶嵌在最奢华的后冠上,亲手为你戴上。 你却以为是我在知道你是神女时,才让你当我的王后 我早就把你划入我的未来,我的生命了,太早太早 写到这里,我还能说什么呢?继续回忆我们那不甚愉快的合作,还是你被那个叫崔景樾的男人带走的那一天呢? 我不想说这些破坏我本就不好的形象, 我想说的是,我想告诉你, 在都城,那个男人找我合作的条件是, 你, 多大的诱惑,我梦寐以求的渴望,难道天神要再一次将你送回到我的身边了? 我答应了 可当我再一次看见你时,我竟然放弃了…… 我的神女,我的金乌鸟啊,你该在云端,该自由的翱翔, 裴罗卑劣的爱,不能禁锢太阳。 我放弃了最后一次将你绑在身边的机会,是否重新赢回了一丝丝你的爱怜呢? 请无私的神女告诉我, 卑劣的我,学会了尊重,不可遏制的想要亲吻你时,用尽最后的清醒问你 “可以吻你吗?” 当然,你斩钉截铁的拒绝了,可这样的我,是否在你心里多了一丝好感呢? 请博爱的神女告诉我, 请李乐之,告诉我,你是否会继续信守承诺, 永远不会 忘记我 —— “哦——,他还蛮可怜的。” 正在追剧的女生将电视里演员的脸代了进去,这不就是妥妥卑微小狗的求爱信嘛。 “师兄,你为什么说这封信没寄出去啊?” “因为” 师兄指着黄金盒子的盖顶,上面也镌刻了花纹一样的文字。 “身染肮脏罪孽者,” “不敢言爱。” 高傲的王,卑劣的爱,他强撑着保留最后一丝尊严,最后一丝祈盼。 ……她看见这封信,会骑着红糖来见他, 他永不寄出,永不被拒绝,永远暗自期待 “嘿!闯进人家里都不打招呼啊?” 一道带笑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鸡皮疙瘩瞬间爬满所有人的脊背, “这不会真遇上起尸了!” 他们僵硬转过头去,只看见一个眉眼深邃的男子,靠在殿门口,朝他们吹口哨。 “我是你们导师雇的本地导游,看你们很久不回来,以为被狼叼走了。没想到是跑人家家里来了。” 男人看见他们手中的羊皮卷,挑了挑眉。 “这种东西,你们会放到博物馆吗?” “研究完,应该先归档入库,再看看会不会展出。” 一个队员回他,男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放博物馆里也好,反正该看得懂的人总归看的到。” “好了,别玩盗墓这一套了,跟我回去找你们导师。” 男人转身招手,示意他们跟上。 离男人最近的队员转过头对身后的队友们说。 “这导游长得真好看!” “特别是那双眼睛,是绿色的,漂亮的跟祖母绿一样!” 第117章 番外一、考古,金乌王 在广袤的神州之西,有座神圣的山峰,叫玉柘 阿达天神在这里倾倒纯净的乳汁,化作十万里雪峰,等待来年春天,冰雪消融,神赐的源泉就会养育神山脚下的牛羊成群,子民遍地。 天神的女儿,也降临这片土地,以神山托生,以雪豹作伴 她遇见了这片土地上的一位少年,他有翡翠一样的眼眸,苍鹰一般的胆魄 他们并肩作战,相互爱恋, 他们在金乌神的见证下举行盛大的婚礼,万千的子民和西州的每一寸土地都是见证, 但,神带回了他的女儿, 独留年轻的王,终日思念 “这壁画上刻的是古维鹘文,师兄不是专门学这种文字的吗?快把他叫来!” 埋在黄沙里的王宫,因风暴,千年后再一次出现在人们眼前。 手电照亮漆黑的宫殿,干燥的气候和被埋在黄沙中,让这座宏伟的宫殿像是从古时就开始沉睡的美人,千年,不改容貌。 “听说你们发现有古维鹘文字?” 一个穿着工装的男子打着手电从甬道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对,这壁画上有字,张师姐说这是维鹘文,所以请你过来看看。” 被叫过来的男子是华大考古研究所的博士生,他研究生期间和他的导师专攻过古维鹘文,在全国,除了他的导师,也只有他最熟悉这些古老的文字了。 男子将手电打在蒙着细沙的壁画上,用手中的刷子,轻轻扫过。 整面墙都绘满了壁画,连环成景,俨然描绘了一个神话故事,绿眸的少年,乘着雪豹的少女,最后盛大的庆典上,天神将少女带走 “这应该是讲了一个王和女子相爱的故事,只是最后是个悲剧,两人没在一起。” 男子凑近看了看:“这样的绘画风格和景朝时期的西州壁画很像。我看这王绿色的眼睛景朝时期的维鹘王庭是绿色眼睛的,最出名的应该是维鹘王朝的建立者。” “药罗葛·裴罗!这个我知道,最近超级火的一部古装电视剧里的一个男主就是药罗葛·裴罗。我正追呢,转眼就挖到他的家了!?” 同队的一个女生抢答道,她主攻的是神州的历史,对于周边少数民族的变迁知道的要比身边的队友们少。这一行本就害怕自己给大家拖后腿,现在知道了,很有些惊喜,情不自禁的就说了出来。 男子看了眼女生,点头认同她的说法。 “没错,看整座王宫的建造风格和规格,应该是这位王的行宫。维鹘史书上曾记载过这位王在某个地方重新修建了一座宫殿,只是没人知道到底在哪。” “如今原本的维鹘王宫只剩下残垣断壁,而眼前这座宫殿的发现简直就是为填补西部地区民族文化历史缺失的宝贵财富啊!” 男子也有些激动,他研究古维鹘数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一手资料,实在难掩激动。 “诶,这是什么开关,不会像有些盗墓的小说一样,按了就触发机关?” 一个队员看见壁画的左下角有个凸起的方格。 “再有机关,一千年了,早就生锈坏死了。” 另一个队友不屑的回着他,直接伸手按了下去。 “你!” “这是文物!要先扫描,编号,和导师开会研究” 所有人都瞪着他,无声表达对他鲁莽的不满。 “诶,你们看这里面只有一个盒子,好漂亮!” 有人凑上去瞧,就看见一个镶嵌玛瑙宝石的黄金盒子躺在里面。 “手套,拿给我。” 方才认出文字的师兄带上手套,小心翼翼的将盒子取出来,这盒子没上锁,轻轻一开,尘埃微动,盒子就打了开来。 里面没有众人心想的绝世珍宝,只有一张羊皮卷,一个队友主动接过盒子,等师兄辨认上面的文字。 师兄将羊皮卷轴打开来,绚丽的,奇妙的古文字潇洒的排在上面。 “” “这,是那位王的书信。” “王的书信?” “对,一封不敢寄出去的书信” 男子再次将目光放在这封沉睡了千年都没寄出去的书信。 —— 李乐之展信安: 我从来都不是矫情的人,但有些时候也学学你们大景的文人墨客,写些酸不拉几的话,还挺不错。 咳咳现在,是我,药罗葛·裴罗要给你,讲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特别英俊的男人,他叫裴罗,对,他也叫裴罗。 他是一个部落的大王子,他的母亲是部落的圣女,也是部落的王后。但她死的很早,男人当时只有六岁,他以为没了娘还有爹,也能过下去。 但是爹娶了新的王后,他自然成了不被待见的存在 你知道的,草原上长子在外闯荡,幼子守家业,所以新王后就将他赶到其他部落生活,说是磨砺他,其实就是想他不明不白的死在外面。 但是好可惜,他没死,还将西州大大小小的路都给摸清楚了,你也知道,这样聪明的脑袋后面给某些人帮了多大的忙! 有一天,他父亲叫他回家了,他以为是父亲终于想起了他,结果呢,是怕他没死干净,没给他的小儿子腾位子,所以亲手送他去死 后面你也知道了,他信了他父亲的鬼话,去了疏勒,以为是立大功的机会,没想到在那被人活活敲碎腿骨。 我当时就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信任何一个人! 但阿达天神还是怜惜我,让我遇见了一个景朝的士兵,她被关在牢里,抱着另一个看起来就很傻的男人给他顺气。她很聪明,一下就猜到了疏勒的真相。 我开了口,当时只想临死前最后挣扎一次,没想到他救了我。 一个景朝的士兵信守承诺救了他的敌人,你说可不可笑? 我记住他的名字了,一个主动回去寻死的莽头小子这小子命真大啊,竟然活着出来了,还和我谈上了合作。 我喜欢和命大的人合作。 她利用我解甘州困局,我也利用她回家杀人,哈哈,那不算家了 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其实前面的事我也和你说过,但那天你太生气,没听进去,所以我再说一遍。 我们俩,天生就是因为相互利用走到一起的,我把你拽下城楼,这是我一辈子的错。。。 但我不后悔,我不把你拉入我的世界,我成不了王,你也会忘了我。我只是后怕,怕你死掉。 我们又相互合作,呵呵,写到这,我突然发现你不喜欢我是对啊,我们之间能回忆起的全是利用和合作 现在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我也只为自己辩解一回。 我不是因为知晓你是西州神女和景朝的李乐之后,才想让你做我的王后的,但你就是这样想 你以为我那晚给你戴的王冠是现做的吗? 那顶王冠,我请了全西州最厉害的师傅,一百人,日夜赶工,整整做了半个月才做好。 那颗被你丢弃的红宝石也是我捡回来的,你突袭朔夜那晚把它拿在手中时,我已经控制不住的幻想,我要把它镶嵌在最奢华的后冠上,亲手为你戴上。 你却以为是我在知道你是神女时,才让你当我的王后 我早就把你划入我的未来,我的生命了,太早太早 写到这里,我还能说什么呢?继续回忆我们那不甚愉快的合作,还是你被那个叫崔景樾的男人带走的那一天呢? 我不想说这些破坏我本就不好的形象, 我想说的是,我想告诉你, 在都城,那个男人找我合作的条件是, 你, 多大的诱惑,我梦寐以求的渴望,难道天神要再一次将你送回到我的身边了? 我答应了 可当我再一次看见你时,我竟然放弃了…… 我的神女,我的金乌鸟啊,你该在云端,该自由的翱翔, 裴罗卑劣的爱,不能禁锢太阳。 我放弃了最后一次将你绑在身边的机会,是否重新赢回了一丝丝你的爱怜呢? 请无私的神女告诉我, 卑劣的我,学会了尊重,不可遏制的想要亲吻你时,用尽最后的清醒问你 “可以吻你吗?” 当然,你斩钉截铁的拒绝了,可这样的我,是否在你心里多了一丝好感呢? 请博爱的神女告诉我, 请李乐之,告诉我,你是否会继续信守承诺, 永远不会 忘记我 —— “哦——,他还蛮可怜的。” 正在追剧的女生将电视里演员的脸代了进去,这不就是妥妥卑微小狗的求爱信嘛。 “师兄,你为什么说这封信没寄出去啊?” “因为” 师兄指着黄金盒子的盖顶,上面也镌刻了花纹一样的文字。 “身染肮脏罪孽者,” “不敢言爱。” 高傲的王,卑劣的爱,他强撑着保留最后一丝尊严,最后一丝祈盼。 ……她看见这封信,会骑着红糖来见他, 他永不寄出,永不被拒绝,永远暗自期待 “嘿!闯进人家里都不打招呼啊?” 一道带笑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鸡皮疙瘩瞬间爬满所有人的脊背, “这不会真遇上起尸了!” 他们僵硬转过头去,只看见一个眉眼深邃的男子,靠在殿门口,朝他们吹口哨。 “我是你们导师雇的本地导游,看你们很久不回来,以为被狼叼走了。没想到是跑人家家里来了。” 男人看见他们手中的羊皮卷,挑了挑眉。 “这种东西,你们会放到博物馆吗?” “研究完,应该先归档入库,再看看会不会展出。” 一个队员回他,男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放博物馆里也好,反正该看得懂的人总归看的到。” “好了,别玩盗墓这一套了,跟我回去找你们导师。” 男人转身招手,示意他们跟上。 离男人最近的队员转过头对身后的队友们说。 “这导游长得真好看!” “特别是那双眼睛,是绿色的,漂亮的跟祖母绿一样!” 第118章 番外二、凤求凰 推行律法之事任重道远,李乐之早就定下了三年回都城述职一次的规矩。 这次回来述职顺道就去了普济寺见平阳长公主和师傅们。 “大姑姑,我一直都好奇你这手上的疤到底是怎么来的,我问了娘,她就是不肯告诉我。你和我说说好不好?” 李乐之坐在胡榻上,殷勤的给周训安捏着腿。哪怕已经是权倾朝野的元帅,在周训安面前依旧是那个十二岁来普济寺求学的女孩。 “诶,这件事情我知道啊,你问我呀。” 坐在一旁的沈蕴芳打着扇子笑的揶揄,一副“你的古板大姑姑是不会告诉你的,快来问我啊”的表情。 “好了,这没什么好听的,一段年少时的荒唐可笑罢了。” “说说嘛,大姑姑,乐之求您说说嘛。” 李乐之把头靠在她的膝盖上娇声撒着娇,闹的沈蕴芳连连叫周训安别忸怩了,快点说出来。 “好,好,好,你给我坐好喽,我同你讲还不行?” 李乐之闻言立马坐好,目光烁烁的看着周训安。 “我有个算到上青梅竹马的伙伴就像你和靖川一样,从小养在一起,说一句情谊深厚也不为过” 他们一起长大,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时只觉得这世间所有的文字都不能描绘他们之间的感情。 是玩伴,是战友,是恋人 那个少年啊,有个如春日繁花盛开的名字, 他叫盛绎。 他的父亲在前朝同她的父亲一道做官,一道起事,当时父皇被围困,是他在军中以性命担保,才让她能毫无后顾之忧的领兵救父。 “嘿,我的大小姐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怎么还不高兴的样子啊?” 盛绎打开军帐门帘,一眼就瞧见周训安坐在行军榻上生着闷气。 “他们不让父亲封我为将军,说我是个女子,这不合规矩。” 周训安越说越生气:“不合规矩?那父亲受难时怎么不见这些人去救,我领兵要兵马时,怎么一直抠抠搜搜!” “训安,你听过神兽凤凰的故事吗?” 盛绎含着笑在她身边坐下,周训安现在见了男人就心烦,连带着盛绎也不待见,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讲什么故事!现在是讲故事的时候吗!” 盛绎一把将周训安拉入怀中,笑的畅快。 “我偏要讲,你先听,等听了完了,我们俩就一起去找主帅要个说法。” “真的?” “真的!” “那好,你快些讲” 盛绎见周训安的态度有些缓和,开始和她继续方才那个神话故事。 “话说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后啊” “哄小孩的故事啊!” “诶呀,快听着!” “天地有两只神鸟,一只为凤,一只为凰。” “初凤生五子,三青之鸟居东方,曰青鸾。多以为是雌鸟。” 周训安捏了盛绎一把:“快讲重点!” “好好好,我的姑奶奶。这青鸾在古籍中又称为天子车驾,你瞧这样是不是和你当时背着你父亲出围困很像?” 天子车驾,帝国基石,不可谓不高的评价。 “是有些像,谢谢你夸奖我嗷,但是这有什么用?” “青鸾,青鸾将军,这是我为你想的将军封号。” 周训安的眼睛中倒映着盛绎潇洒的模样,明明所有人都在阻拦她成为将军时,眼前人已经将她的封号想好了。 “好,就叫青鸾将军!” 那时的他们真是天作之合啊,彼此的长辈早就默许他们日后的婚事,他们一起生活,一起作战,一起推翻前朝末帝。 她以为这是永远 但变故往往发生的突如其来,却又早有预兆。 她的父亲在都城称帝,盛绎的父亲当众叛逃,在江城自立为王。 两人再见,竟然是在战场上,两军对阵时。 “盛绎!我劝你赶紧投降,否则别怪我刀剑无眼!” 她紧握手中的长剑,朝对面的男人喊道。声音是不可抗拒的严肃,内心却在祈求,求他快些归顺,像以往一样站在她的身边。 “青鸾将军,战场上靠的是实力说话。” 他手持马鞭身子前探,笑得戏谑。 周训安再也忍不住,一夹马腹,持剑就朝盛绎杀来。 可他们自小一起学武,她有何破绽,他怎么能不知道? 数十个回合后,盛绎抓住空隙,一剑挑落她手中长剑,她本能伸手去拾直插入土中的长剑,可眼前寒光一闪,她伸出去的那只手掌就被横亘出一道血口。 “啊——” 周训安根本收手不及,就被眼前人捞到他那边,面朝下横在马背上。 盛绎调转马头,就要带着她回到对面阵营。 “威武!威武!” 盛绎的军队不断高呼喝彩。 “盛绎!你——” 回应她的是一掌打在她臀上。 “好训安,别乱动,我们一起回去” 话音还未落,一声刺穿皮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周训安抬头,一柄眼熟至极的红缨枪贯穿盛绎的肩胛骨,是李卫。 要和她的妹妹成婚的妹夫。 “还我公主!” 李卫的枪法全军皆知,他不仅在最危急的时候救回了公主,还一并擒回了敌军的世子。 中军大帐中,她的父皇只说了一句话。 “把盛绎挂在两军对阵前面。看盛武通来不来救他的长子。” 她的父皇,要用盛绎来逼盛武通投降。 周训安扑通跪了下去。 “父皇,盛绎身上还有伤啊” 贯穿骨肉的伤口,光是流血,都能将人流成人干。 “那给他止血后,挂上去。” “父亲!” 主帅被悬挂在两军阵前,无异于奇耻大辱。 “周训安!你要记住,他不再是以前的盛绎,他是反贼的儿子,是你我的敌人。” 曾经也是父皇看着长大的孩子,现在成了反贼。 “那请一刀了结他,给他最后的体面,父皇——” 周训安不断磕着头, 盛绎啊,她昨日的恋人,那样意气风发,那样鲜活明媚,现在却像一滩烂肉一般被挂在两军阵前。 留给他最后的尊严 “他是和盛武通谈判的筹码,不能死。” 这是父皇留给她最后的警告。 好,筹码,筹码 可盛武通不要这个筹码了。 “真是笑话,我有几十个儿子,死了一个又怎么样,要是你们把他做成肉饼了,倒也可以送我些。哈哈哈哈” 盛武通站在战车之上,嗤笑着,说出“吾儿若为肉糜,愿分食之。” 明明是昨日还为了他才上阵的长子,如今成了弃子。 ——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盛绎在高旗上挂了三天三夜,雨水给了他活命的机会,可再次发炎流脓的伤口也快要了他的命。 周训安不敢去看,她去找自己的大弟和三弟,让他们直接出兵攻下盛武通,这样盛绎也再没了价值。 他也能活着。 “大姐,你开玩笑呢!我们怎么打得下,士兵不是白白送死嘛。” 屁话!父皇分给他们的兵权攻下盛武通绰绰有余,可他们要保存实力啊,要留足兵力,来和他们的二弟对抗。 而她没有,真正的兵权。 盛武通反叛也是抓住这一点,他断定她的大弟和三弟不会轻易出兵,他只要在周翊乾平定北方时,攻下都城,据城为攻,到时候就算周翊乾回来了也无用。 她的父亲,兄弟,都不曾考虑她,考虑到那个将死的男人明明再过一个春天就要来娶她。 可最好笑的是什么,她的二弟收到李卫暗发的军情提前回来了。 只一天,就将盛武通给攻下,只用了一天, 而盛绎在高旗上挂了七天,整整七天,无人有任何动作。 盛绎被周翊乾亲手放了下来,肩胛处的伤口早就长蛆。 他躺在周翊乾的怀里,看到她来,转过脸去。 “训安,别看我,别看我。” 给他留最后的尊严,给他在心爱之人的心中留最后的体面。 周训安站在盛绎的一丈远,背对着他,听他的遗言。 “父亲反叛罪无可恕,可我身为人子,忠孝难全,是我对不住大景。” 对不住训安 “莫为罪人立碑,莫再记得我这个罪人” 这句话,说给她听的。 盛绎死在了周翊乾的怀里,在离周训安一丈远的地方。 “盛绎盛绎,你个叛徒,你个负心人” “你个傻子——” 大雨依旧瓢泼,周训安早就不知道脸上流的到底是什么了。 她提剑冲进囚禁盛武通和他几十个儿子的囚牢,可刚一进去,看见什么了呢? 她的父皇,她的兄弟,亲手为盛武通解开枷锁。 “父皇?” 周训安有些迷茫了。 “盛弟已经悔悟,愿重新归顺大景。” “我们都是多年的老友,这些不快都过去了。朕已将他封为郡王,日后他还是你的盛伯伯。” “盛伯伯?” 周训安看着眼前的诸人,她的三弟见她还提着剑,立马过来同她耳语。 “大姐,这盛武通可是把自己二十万兵马全交给了父皇。父皇正高兴呢,你别找不快!” 二十万兵马父皇就换了面孔,之前反叛的事全部消失。他盛武通依旧是富贵的郡王,他还有几十个儿子争着来抢已经空缺的世子位。 哈哈,原来这一切的闹剧最后只死了一个盛绎, 只死了个,她的爱人。 …… 或许她永远忘不了那天,她的大弟去接手盛武通的二十万军马时,所有士兵朝她跪了下来。他们喊着盛绎为她取的封号。 “拜见,青鸾将军!” 这是盛绎留给她的最后的礼物, 凤翔军。 耳边似有盛绎清朗的声音伴着夏风传来, 大景的凤凰啊,助你生翼,高翔天际。 —— “其实青鸾还有另一个传说,” 周训安摸着李乐之的头发。 “青鸾见凤凰两鸟,便觉孤单,可翱翔八荒都找不到另一只青鸾。” “直到,她在一面镜子前停驻,她于镜中见自己。” 她追逐爱情,最后发现天地间只剩她自己,她为镜中的自己高歌, 而盛绎 是她的镜子 第118章 番外二、凤求凰 推行律法之事任重道远,李乐之早就定下了三年回都城述职一次的规矩。 这次回来述职顺道就去了普济寺见平阳长公主和师傅们。 “大姑姑,我一直都好奇你这手上的疤到底是怎么来的,我问了娘,她就是不肯告诉我。你和我说说好不好?” 李乐之坐在胡榻上,殷勤的给周训安捏着腿。哪怕已经是权倾朝野的元帅,在周训安面前依旧是那个十二岁来普济寺求学的女孩。 “诶,这件事情我知道啊,你问我呀。” 坐在一旁的沈蕴芳打着扇子笑的揶揄,一副“你的古板大姑姑是不会告诉你的,快来问我啊”的表情。 “好了,这没什么好听的,一段年少时的荒唐可笑罢了。” “说说嘛,大姑姑,乐之求您说说嘛。” 李乐之把头靠在她的膝盖上娇声撒着娇,闹的沈蕴芳连连叫周训安别忸怩了,快点说出来。 “好,好,好,你给我坐好喽,我同你讲还不行?” 李乐之闻言立马坐好,目光烁烁的看着周训安。 “我有个算到上青梅竹马的伙伴就像你和靖川一样,从小养在一起,说一句情谊深厚也不为过” 他们一起长大,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时只觉得这世间所有的文字都不能描绘他们之间的感情。 是玩伴,是战友,是恋人 那个少年啊,有个如春日繁花盛开的名字, 他叫盛绎。 他的父亲在前朝同她的父亲一道做官,一道起事,当时父皇被围困,是他在军中以性命担保,才让她能毫无后顾之忧的领兵救父。 “嘿,我的大小姐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怎么还不高兴的样子啊?” 盛绎打开军帐门帘,一眼就瞧见周训安坐在行军榻上生着闷气。 “他们不让父亲封我为将军,说我是个女子,这不合规矩。” 周训安越说越生气:“不合规矩?那父亲受难时怎么不见这些人去救,我领兵要兵马时,怎么一直抠抠搜搜!” “训安,你听过神兽凤凰的故事吗?” 盛绎含着笑在她身边坐下,周训安现在见了男人就心烦,连带着盛绎也不待见,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讲什么故事!现在是讲故事的时候吗!” 盛绎一把将周训安拉入怀中,笑的畅快。 “我偏要讲,你先听,等听了完了,我们俩就一起去找主帅要个说法。” “真的?” “真的!” “那好,你快些讲” 盛绎见周训安的态度有些缓和,开始和她继续方才那个神话故事。 “话说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后啊” “哄小孩的故事啊!” “诶呀,快听着!” “天地有两只神鸟,一只为凤,一只为凰。” “初凤生五子,三青之鸟居东方,曰青鸾。多以为是雌鸟。” 周训安捏了盛绎一把:“快讲重点!” “好好好,我的姑奶奶。这青鸾在古籍中又称为天子车驾,你瞧这样是不是和你当时背着你父亲出围困很像?” 天子车驾,帝国基石,不可谓不高的评价。 “是有些像,谢谢你夸奖我嗷,但是这有什么用?” “青鸾,青鸾将军,这是我为你想的将军封号。” 周训安的眼睛中倒映着盛绎潇洒的模样,明明所有人都在阻拦她成为将军时,眼前人已经将她的封号想好了。 “好,就叫青鸾将军!” 那时的他们真是天作之合啊,彼此的长辈早就默许他们日后的婚事,他们一起生活,一起作战,一起推翻前朝末帝。 她以为这是永远 但变故往往发生的突如其来,却又早有预兆。 她的父亲在都城称帝,盛绎的父亲当众叛逃,在江城自立为王。 两人再见,竟然是在战场上,两军对阵时。 “盛绎!我劝你赶紧投降,否则别怪我刀剑无眼!” 她紧握手中的长剑,朝对面的男人喊道。声音是不可抗拒的严肃,内心却在祈求,求他快些归顺,像以往一样站在她的身边。 “青鸾将军,战场上靠的是实力说话。” 他手持马鞭身子前探,笑得戏谑。 周训安再也忍不住,一夹马腹,持剑就朝盛绎杀来。 可他们自小一起学武,她有何破绽,他怎么能不知道? 数十个回合后,盛绎抓住空隙,一剑挑落她手中长剑,她本能伸手去拾直插入土中的长剑,可眼前寒光一闪,她伸出去的那只手掌就被横亘出一道血口。 “啊——” 周训安根本收手不及,就被眼前人捞到他那边,面朝下横在马背上。 盛绎调转马头,就要带着她回到对面阵营。 “威武!威武!” 盛绎的军队不断高呼喝彩。 “盛绎!你——” 回应她的是一掌打在她臀上。 “好训安,别乱动,我们一起回去” 话音还未落,一声刺穿皮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周训安抬头,一柄眼熟至极的红缨枪贯穿盛绎的肩胛骨,是李卫。 要和她的妹妹成婚的妹夫。 “还我公主!” 李卫的枪法全军皆知,他不仅在最危急的时候救回了公主,还一并擒回了敌军的世子。 中军大帐中,她的父皇只说了一句话。 “把盛绎挂在两军对阵前面。看盛武通来不来救他的长子。” 她的父皇,要用盛绎来逼盛武通投降。 周训安扑通跪了下去。 “父皇,盛绎身上还有伤啊” 贯穿骨肉的伤口,光是流血,都能将人流成人干。 “那给他止血后,挂上去。” “父亲!” 主帅被悬挂在两军阵前,无异于奇耻大辱。 “周训安!你要记住,他不再是以前的盛绎,他是反贼的儿子,是你我的敌人。” 曾经也是父皇看着长大的孩子,现在成了反贼。 “那请一刀了结他,给他最后的体面,父皇——” 周训安不断磕着头, 盛绎啊,她昨日的恋人,那样意气风发,那样鲜活明媚,现在却像一滩烂肉一般被挂在两军阵前。 留给他最后的尊严 “他是和盛武通谈判的筹码,不能死。” 这是父皇留给她最后的警告。 好,筹码,筹码 可盛武通不要这个筹码了。 “真是笑话,我有几十个儿子,死了一个又怎么样,要是你们把他做成肉饼了,倒也可以送我些。哈哈哈哈” 盛武通站在战车之上,嗤笑着,说出“吾儿若为肉糜,愿分食之。” 明明是昨日还为了他才上阵的长子,如今成了弃子。 ——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盛绎在高旗上挂了三天三夜,雨水给了他活命的机会,可再次发炎流脓的伤口也快要了他的命。 周训安不敢去看,她去找自己的大弟和三弟,让他们直接出兵攻下盛武通,这样盛绎也再没了价值。 他也能活着。 “大姐,你开玩笑呢!我们怎么打得下,士兵不是白白送死嘛。” 屁话!父皇分给他们的兵权攻下盛武通绰绰有余,可他们要保存实力啊,要留足兵力,来和他们的二弟对抗。 而她没有,真正的兵权。 盛武通反叛也是抓住这一点,他断定她的大弟和三弟不会轻易出兵,他只要在周翊乾平定北方时,攻下都城,据城为攻,到时候就算周翊乾回来了也无用。 她的父亲,兄弟,都不曾考虑她,考虑到那个将死的男人明明再过一个春天就要来娶她。 可最好笑的是什么,她的二弟收到李卫暗发的军情提前回来了。 只一天,就将盛武通给攻下,只用了一天, 而盛绎在高旗上挂了七天,整整七天,无人有任何动作。 盛绎被周翊乾亲手放了下来,肩胛处的伤口早就长蛆。 他躺在周翊乾的怀里,看到她来,转过脸去。 “训安,别看我,别看我。” 给他留最后的尊严,给他在心爱之人的心中留最后的体面。 周训安站在盛绎的一丈远,背对着他,听他的遗言。 “父亲反叛罪无可恕,可我身为人子,忠孝难全,是我对不住大景。” 对不住训安 “莫为罪人立碑,莫再记得我这个罪人” 这句话,说给她听的。 盛绎死在了周翊乾的怀里,在离周训安一丈远的地方。 “盛绎盛绎,你个叛徒,你个负心人” “你个傻子——” 大雨依旧瓢泼,周训安早就不知道脸上流的到底是什么了。 她提剑冲进囚禁盛武通和他几十个儿子的囚牢,可刚一进去,看见什么了呢? 她的父皇,她的兄弟,亲手为盛武通解开枷锁。 “父皇?” 周训安有些迷茫了。 “盛弟已经悔悟,愿重新归顺大景。” “我们都是多年的老友,这些不快都过去了。朕已将他封为郡王,日后他还是你的盛伯伯。” “盛伯伯?” 周训安看着眼前的诸人,她的三弟见她还提着剑,立马过来同她耳语。 “大姐,这盛武通可是把自己二十万兵马全交给了父皇。父皇正高兴呢,你别找不快!” 二十万兵马父皇就换了面孔,之前反叛的事全部消失。他盛武通依旧是富贵的郡王,他还有几十个儿子争着来抢已经空缺的世子位。 哈哈,原来这一切的闹剧最后只死了一个盛绎, 只死了个,她的爱人。 …… 或许她永远忘不了那天,她的大弟去接手盛武通的二十万军马时,所有士兵朝她跪了下来。他们喊着盛绎为她取的封号。 “拜见,青鸾将军!” 这是盛绎留给她的最后的礼物, 凤翔军。 耳边似有盛绎清朗的声音伴着夏风传来, 大景的凤凰啊,助你生翼,高翔天际。 —— “其实青鸾还有另一个传说,” 周训安摸着李乐之的头发。 “青鸾见凤凰两鸟,便觉孤单,可翱翔八荒都找不到另一只青鸾。” “直到,她在一面镜子前停驻,她于镜中见自己。” 她追逐爱情,最后发现天地间只剩她自己,她为镜中的自己高歌, 而盛绎 是她的镜子 第119章 血水相融 【阅前排雷:all乐向,主周靖川,交通较发达,剧情较悬浮,不喜者勿看!勿看!!!】 “皇后无德善妒,三年无所出,残害皇嗣,废皇后位。” 王芷沅的皇后服制早就被拔下,她一身素衣襦裙,头上半点珠翠皆无,跪倒在凤藻宫中,眼中带泪,嗤笑着看向一旁高坐的皇帝。 “我无德,我无所出?” “陛下你敢让女官来查查臣妾的身子,是否还是完璧?” 三年,嫁给周靖川三年,他连凤藻宫的床榻是什么花纹都不知道,她怎么有孕? “朕不怪你未为皇室诞育子嗣,可你亲手杀我刚出生的公主。这样善妒的毒妇不配为大景的皇后。” 周靖川端起手边的茶盏,刚放到嘴边,就听见皇后的反问,也不恼怒,语气平淡冷漠至极。 王芷沅跪爬过去,拉住周靖川的裤脚,红着眼解释。 “陛下,您信臣妾,您信臣妾啊,我只去看了看那个孩子,给他盖了个被子。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周靖川伸手,毫不留情的从王芷沅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角。 “丽婕妤的宫女亲眼所见,还能有假?皇后,莫要再多言。” “臣妾杀那个孩子有什么用啊!丽婕妤出身掖庭,身份低贱,她生的孩子对臣妾有什么威胁啊,陛下!\" “当然有了,他是朕的长子,是如今后宫中唯一的孩子,所以你要动手。” 王芷沅被周靖川甩开,她半伏在地上,泪水和长发胶黏在脸上,哪里看得出昔日半点皇后威仪。 她当日去丽婕妤宫中看那婴儿,只想起父亲和司徒宰相日日的警醒,要尽快为陛下诞下皇长子。她动过杀念,可她不蠢,她要杀也不会自己动手! 更何况,更何况,就陛下对那李乐之的执着她不信,她不信区区一个掖庭出身的宫女竟然能爬上龙床。 “我不信,我不信陛下,那婴儿真的是陛下的骨血吗?” 一个悖逆的想法从她的脑海里冒出,疯狂生长。 三年来,她如何的主动,周靖川都不屑一顾,她甚至送过一个与李乐之长相七分相似的宫女到陛下的床榻上,那个女子被当场斩杀。此后再无大臣敢将自己的女儿送到宫中。 他不是对他的表妹用情至深嘛,他不是在等着他那个表妹推行律法回来嘛。 他怎么可能会让其他人怀上他的孩子! 周靖川听了王芷沅的话,俯下身子,凝视着王芷沅的眼睛。 “皇后,朕说他是,他就是。” “而你,谋害皇嗣,当为死罪,但念及夫妻之情,朕给你两个选择。一、永远留在凤藻宫不得踏出一步。二、一杯鸩酒,一条白绫随你选。” 手边那盏茶终究没喝下去,周靖川起身,就要往外走。 王芷沅看着周靖川越走越远的背影,哪里还有什么不懂。 “陛下啊,陛下,你也是个可怜虫。你等那个女人回来又能怎么样,你废黜我又能怎么样!” 她凄厉的嗓音遍布凤藻宫的每个角落。 “朝野皆知她与崔家宗子有染,宁国公的幼子是她的情人,怎么,陛下,你也要凑上去等她的垂青?” “原来陛下和我一样,是个不得爱的可怜人。” “哈哈哈哈。多可笑,多可笑——” 殿外的宫人跪倒一片,被吓的瑟瑟发抖。周靖川皱着眉头,扫了眼跪倒的仆从。 “送鸩酒和白绫进去,将宫门钉死。” “至于你们,” “陛下恕罪,求陛下恕罪!” 所有人都被吓得浑身发软,他们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情,死,是他们唯一的去处。 周靖川捏了捏眉心。 “算了,她要回来了。” 因为这些人的死,要是和他闹别扭,实在得不偿失。 “管好你们的嘴,无论我从哪里听到今日的事情,你们都会被夷三族。” “谢陛下,谢陛下!!!” 众宫人直到看着周靖川的背影消失才真的松下一口气。 “干爹,这,皇后该怎么办?” 一个小内侍滚爬着凑到领头内监的身边。 “能怎么办,今日就当你我死了,什么都不知道。” 领头内监眺望远处的御道,那有一人骑着骏马飞驰入皇宫,无人敢阻拦。 “这皇城真的女主人回来了,你我都该烧香谢谢李将军今日回来。” 否则,都去见阎王爷! ———— 李乐之跑进太极殿的偏殿,连身上的军服都来不及换下,只看见周靖川躺在床榻上。 “表哥,你怎么了,我刚进都城就有人同我传信说宫内有大变。” 李乐之上下扫视了周靖川几遍,确定没有任何受伤的地方后,才放下心来。 “我将皇后给废了。” “用的什么理由?” “谋害皇嗣。” 李乐之知道周靖川的计划,他已经亲政两年,可朝政大权依旧牢牢握住司徒华章的手里,以往父皇在时,他还能克制对权力的渴望。 可等年轻的皇帝登基,特别是这个皇帝还是自己的子侄,他的胃口和欲望自然越发庞大。朝政可以不听皇帝的,但要听司徒宰相的传闻,朝野皆知。 要想慢慢瓦解司徒华章和他身后的势力,就要先从王芷沅开始。她早就猜想到王芷沅会被废后,可这个理由她那个人不至于这样傻。 “是我杀的。” 周靖川拉住李乐之的手,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李乐之皱眉:“那是你的孩子,你怎么下的去手!” “不过是宫女与侍卫私通的祸患罢了。” 周靖川攥紧李乐之差点要抽出去的手,细细的给她解释。 他从被迫和太原王氏联姻后,这个计划就开始布局了。所谓的丽婕妤,也不过是他挑选的棋子,等她生出来,无论王芷沅起没起杀心,这个罪都会扣到太原王氏的头上。 为了平息帝王的愤怒,为了保住太原王氏的颜面,他的舅舅也该吐出些东西了。 而只要这口子一开,他就能乘胜追击,将司徒华章这个庞然大物给吸食干净。 帝王的权利才算真的回到他的手上。 周靖川见李乐之还是不说话,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阿宝可在怪我冷血?那个孩子按宫规本就该处死,本来那个宫女和侍卫也会一并处理掉。可他们帮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忙,我特意以丽婕妤丧子悲痛过度,自请出家为皇子超度的借口,让那对野鸳鸯能在宫外重逢。” 只是,还让秽乱宫闱的孽种占去他孩子的名头,也算是他们给他们最大的恩赐了。 见李乐之神色稍缓,周靖川眸色一亮,原本还在他脸颊处的手掌被他慢慢移到唇边,他贴着李乐之的掌心缓缓开口,唇瓣的动作和热气从掌心传来。 “乐之,你不在都城的时候,我一个人面对朝堂上私心各异的大臣,我好累,我真的好累。” 坐拥寰宇的帝王向心爱之人打开自己柔软脆弱的内心,等着她心软如水。 这一招,远在西州的某个王也曾用过,可他行不通,但落到周靖川的身上却再适合不过。 他在利用李乐之从小对他的感情,利用她当年拒绝成为他的太子妃的内疚,一点点的点燃她的爱怜。 “你说过的,要一直站在我身边,成为我的盾。可你却为了推行律法,一走就是两年。留我一个人,在都城。” “阿宝,没了你,我真的只有一个人了。” 周靖川的眼眶泛红,李乐之心中微堵,想要抽回手掌的动作被愧疚抵消。 可帝王的进攻还在继续。 “乐之,这皇宫中全是舅舅的眼线,我半步都不能行差踏错。皇宫的每一处我都觉得冰冷。” 要是崔景樾在这,一定毫不掩饰的戳穿他,这皇宫的眼线早被他拔的干干净净。半只苍蝇都飞不进太极宫。 可惜李乐之不知道。 “表哥” “乐之,你摸摸我的心,你听听它,是不是在滴血,是不是被冻住。” 他拉着李乐之的手就要往心口带。 “表哥!” 李乐之猛的抽回手,站起来,无言警告他这样的动作太过逾矩了。 “乐之是嫌弃我脏吗?是嫌弃我有皇后和丽婕妤吗?” “不是” 周靖川坐起身,再次朝李乐之伸出手来。 “那你好好摸摸我,看看我,看我是否有过其他女人。” “还是在为一个人,守身如玉。” 帝王的守身如玉啊,任谁听了不会心动? 周靖川的掌中再次握住那只手。 “乐之,王芷沅已经不是我的皇后了,丽婕妤也自请出宫。如今偌大的皇宫只有我。而太极宫的床榻上一直只有我。” “我在为谁守节,我在为谁忍耐,那个人现在知道了吗?” “我” 周靖川手臂一用力,李乐之对他从来没有防备,猝不及防的就跌坐在他的怀里。周靖川束缚住想要逃跑的人,在她耳边呢喃。 “别走,我求你,别走。” “表哥,我和崔景樾” “我知道,崔家的宗子都可以,那皇帝为什么不可以?” 周靖川现在不想听到那个烦人的名字,现在只有他和乐之。 “乐之,你好好看看我,看我的眼睛,看我的心,里面只有谁?” 李乐之撑着他的肩膀,双目相接。眼中倒影的只有一个人。 “是我” “对,是你。” 周靖川顺势吻上李乐之的眼睛,他很喜欢,因为现在这双眼睛中只有他自己。 “表哥!” “乐之,不要拒绝我,求你不要拒绝我。” 周靖川闭上眼,最后呢喃。 “还有,叫我泽佑” 或许到了此刻,帝王的床榻上才迎来他的女主人,无言承受着汹涌的浪潮。无边无际,连绵不绝 情到浓时,周靖川突然想到儿时的一个笑话, 他伏下身去,咬住李乐之的耳垂。 “自小你学枪,我学剑,我的剑是君子之剑,讲的是点到为止。” 可李乐之却笑话他是花架子。 “现在,我再问你……” 绯红爬满女子的面颊,她点头,呢喃。 周靖川却第一次否定李乐之的回答。 无穷无尽,波涛汹涌 ———— 被钉死的凤藻宫以为再无人造访,可今日,这门又重新打开,王芷沅见到那个女人。 “怎么,你来笑话我的?” 王芷沅站起身,对着李乐之冷笑。 哈,她当年以为赢了李乐之的太子妃之位,是她赢了,结果她是勇冠三军的冠军将军。等她被下狱,她以为她永远也翻不了身时,她又成了救驾有功的大功臣。 她如何,都没有赢过她。 “王小姐,” “我是皇后!你该叫我皇后娘娘!” 李乐之不置可否,从身后侍女处拿过一杯酒递给她。 “你要干什么!是周靖川要你来杀我的?杀了我,你们就能在一起了?” 李乐之挥手屏退四周。 “王芷沅,没人能命令我。” “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你,想必你也是。可你也该心知肚明,陛下废后是为了什么,这是朝政斗争,不是儿女情长。” 李乐之将酒杯放在桌上。 “你是王家的嫡女,你生下来就被安上了命运。可现在,你不是了” 王芷沅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喝下这杯酒,王皇后就死了,活下来的是王芷沅。” 李乐之看向她。 “你已经为家族奉献了一切。该还够生养之恩了。现在你能是你自己了。” “我是,我自己?” “对,你知道吗,在云台有我的好友江渔晚和花娘,她们开商铺,出海贸易,周游列国。大景很美,有很多景色你都还没见过,我已经飞鸽传书给他们。” “你可以去找他们,也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去看看,除了都城以外的景色。” 李乐之将酒杯留在凤藻宫后大步离开。 王芷沅看着那杯酒,笑着哭出来。 这世上,竟然是她一直视为敌人的女子第一个和她说, 去看看,去看看更多的景色 御道上一辆四壁皆死封的马车飞驰出皇城。 周靖川站在太极宫最高处,从后面环抱住李乐之。 “乐之,给大景生一个继承人。” 李乐之回头看他。 “哼哼,你很会顺杆往上爬嘛。” “我只是在请求。” “那就等着,反正我的第一个孩子要姓李。” 李乐之又想起小时候对崔景樾说过,会和周靖川生两个孩子,一个姓周,一个姓李…… 但现在她不想告诉他这件事。 “我很擅长等待,你知道的。” 周靖川勾住李乐之的手指,其实生不生继承人他都无所谓,大不了在宗室里抱养一个。 他要一个孩子,只想彻底扎根李乐之的心。 在犹如过江之鲫的追求者中,立于不败之地。 周靖川回头,看向身后不断走来的两人, 微眯着眼,多情的爱人啊,总让人患得患失。 他唯一的筹码, 是李乐之对他无尽的依恋 是他与她的 血水相融…… 第119章 血水相融 【阅前排雷:all乐向,主周靖川,交通较发达,剧情较悬浮,不喜者勿看!勿看!!!】 “皇后无德善妒,三年无所出,残害皇嗣,废皇后位。” 王芷沅的皇后服制早就被拔下,她一身素衣襦裙,头上半点珠翠皆无,跪倒在凤藻宫中,眼中带泪,嗤笑着看向一旁高坐的皇帝。 “我无德,我无所出?” “陛下你敢让女官来查查臣妾的身子,是否还是完璧?” 三年,嫁给周靖川三年,他连凤藻宫的床榻是什么花纹都不知道,她怎么有孕? “朕不怪你未为皇室诞育子嗣,可你亲手杀我刚出生的公主。这样善妒的毒妇不配为大景的皇后。” 周靖川端起手边的茶盏,刚放到嘴边,就听见皇后的反问,也不恼怒,语气平淡冷漠至极。 王芷沅跪爬过去,拉住周靖川的裤脚,红着眼解释。 “陛下,您信臣妾,您信臣妾啊,我只去看了看那个孩子,给他盖了个被子。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周靖川伸手,毫不留情的从王芷沅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角。 “丽婕妤的宫女亲眼所见,还能有假?皇后,莫要再多言。” “臣妾杀那个孩子有什么用啊!丽婕妤出身掖庭,身份低贱,她生的孩子对臣妾有什么威胁啊,陛下!\" “当然有了,他是朕的长子,是如今后宫中唯一的孩子,所以你要动手。” 王芷沅被周靖川甩开,她半伏在地上,泪水和长发胶黏在脸上,哪里看得出昔日半点皇后威仪。 她当日去丽婕妤宫中看那婴儿,只想起父亲和司徒宰相日日的警醒,要尽快为陛下诞下皇长子。她动过杀念,可她不蠢,她要杀也不会自己动手! 更何况,更何况,就陛下对那李乐之的执着她不信,她不信区区一个掖庭出身的宫女竟然能爬上龙床。 “我不信,我不信陛下,那婴儿真的是陛下的骨血吗?” 一个悖逆的想法从她的脑海里冒出,疯狂生长。 三年来,她如何的主动,周靖川都不屑一顾,她甚至送过一个与李乐之长相七分相似的宫女到陛下的床榻上,那个女子被当场斩杀。此后再无大臣敢将自己的女儿送到宫中。 他不是对他的表妹用情至深嘛,他不是在等着他那个表妹推行律法回来嘛。 他怎么可能会让其他人怀上他的孩子! 周靖川听了王芷沅的话,俯下身子,凝视着王芷沅的眼睛。 “皇后,朕说他是,他就是。” “而你,谋害皇嗣,当为死罪,但念及夫妻之情,朕给你两个选择。一、永远留在凤藻宫不得踏出一步。二、一杯鸩酒,一条白绫随你选。” 手边那盏茶终究没喝下去,周靖川起身,就要往外走。 王芷沅看着周靖川越走越远的背影,哪里还有什么不懂。 “陛下啊,陛下,你也是个可怜虫。你等那个女人回来又能怎么样,你废黜我又能怎么样!” 她凄厉的嗓音遍布凤藻宫的每个角落。 “朝野皆知她与崔家宗子有染,宁国公的幼子是她的情人,怎么,陛下,你也要凑上去等她的垂青?” “原来陛下和我一样,是个不得爱的可怜人。” “哈哈哈哈。多可笑,多可笑——” 殿外的宫人跪倒一片,被吓的瑟瑟发抖。周靖川皱着眉头,扫了眼跪倒的仆从。 “送鸩酒和白绫进去,将宫门钉死。” “至于你们,” “陛下恕罪,求陛下恕罪!” 所有人都被吓得浑身发软,他们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情,死,是他们唯一的去处。 周靖川捏了捏眉心。 “算了,她要回来了。” 因为这些人的死,要是和他闹别扭,实在得不偿失。 “管好你们的嘴,无论我从哪里听到今日的事情,你们都会被夷三族。” “谢陛下,谢陛下!!!” 众宫人直到看着周靖川的背影消失才真的松下一口气。 “干爹,这,皇后该怎么办?” 一个小内侍滚爬着凑到领头内监的身边。 “能怎么办,今日就当你我死了,什么都不知道。” 领头内监眺望远处的御道,那有一人骑着骏马飞驰入皇宫,无人敢阻拦。 “这皇城真的女主人回来了,你我都该烧香谢谢李将军今日回来。” 否则,都去见阎王爷! ———— 李乐之跑进太极殿的偏殿,连身上的军服都来不及换下,只看见周靖川躺在床榻上。 “表哥,你怎么了,我刚进都城就有人同我传信说宫内有大变。” 李乐之上下扫视了周靖川几遍,确定没有任何受伤的地方后,才放下心来。 “我将皇后给废了。” “用的什么理由?” “谋害皇嗣。” 李乐之知道周靖川的计划,他已经亲政两年,可朝政大权依旧牢牢握住司徒华章的手里,以往父皇在时,他还能克制对权力的渴望。 可等年轻的皇帝登基,特别是这个皇帝还是自己的子侄,他的胃口和欲望自然越发庞大。朝政可以不听皇帝的,但要听司徒宰相的传闻,朝野皆知。 要想慢慢瓦解司徒华章和他身后的势力,就要先从王芷沅开始。她早就猜想到王芷沅会被废后,可这个理由她那个人不至于这样傻。 “是我杀的。” 周靖川拉住李乐之的手,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李乐之皱眉:“那是你的孩子,你怎么下的去手!” “不过是宫女与侍卫私通的祸患罢了。” 周靖川攥紧李乐之差点要抽出去的手,细细的给她解释。 他从被迫和太原王氏联姻后,这个计划就开始布局了。所谓的丽婕妤,也不过是他挑选的棋子,等她生出来,无论王芷沅起没起杀心,这个罪都会扣到太原王氏的头上。 为了平息帝王的愤怒,为了保住太原王氏的颜面,他的舅舅也该吐出些东西了。 而只要这口子一开,他就能乘胜追击,将司徒华章这个庞然大物给吸食干净。 帝王的权利才算真的回到他的手上。 周靖川见李乐之还是不说话,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阿宝可在怪我冷血?那个孩子按宫规本就该处死,本来那个宫女和侍卫也会一并处理掉。可他们帮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忙,我特意以丽婕妤丧子悲痛过度,自请出家为皇子超度的借口,让那对野鸳鸯能在宫外重逢。” 只是,还让秽乱宫闱的孽种占去他孩子的名头,也算是他们给他们最大的恩赐了。 见李乐之神色稍缓,周靖川眸色一亮,原本还在他脸颊处的手掌被他慢慢移到唇边,他贴着李乐之的掌心缓缓开口,唇瓣的动作和热气从掌心传来。 “乐之,你不在都城的时候,我一个人面对朝堂上私心各异的大臣,我好累,我真的好累。” 坐拥寰宇的帝王向心爱之人打开自己柔软脆弱的内心,等着她心软如水。 这一招,远在西州的某个王也曾用过,可他行不通,但落到周靖川的身上却再适合不过。 他在利用李乐之从小对他的感情,利用她当年拒绝成为他的太子妃的内疚,一点点的点燃她的爱怜。 “你说过的,要一直站在我身边,成为我的盾。可你却为了推行律法,一走就是两年。留我一个人,在都城。” “阿宝,没了你,我真的只有一个人了。” 周靖川的眼眶泛红,李乐之心中微堵,想要抽回手掌的动作被愧疚抵消。 可帝王的进攻还在继续。 “乐之,这皇宫中全是舅舅的眼线,我半步都不能行差踏错。皇宫的每一处我都觉得冰冷。” 要是崔景樾在这,一定毫不掩饰的戳穿他,这皇宫的眼线早被他拔的干干净净。半只苍蝇都飞不进太极宫。 可惜李乐之不知道。 “表哥” “乐之,你摸摸我的心,你听听它,是不是在滴血,是不是被冻住。” 他拉着李乐之的手就要往心口带。 “表哥!” 李乐之猛的抽回手,站起来,无言警告他这样的动作太过逾矩了。 “乐之是嫌弃我脏吗?是嫌弃我有皇后和丽婕妤吗?” “不是” 周靖川坐起身,再次朝李乐之伸出手来。 “那你好好摸摸我,看看我,看我是否有过其他女人。” “还是在为一个人,守身如玉。” 帝王的守身如玉啊,任谁听了不会心动? 周靖川的掌中再次握住那只手。 “乐之,王芷沅已经不是我的皇后了,丽婕妤也自请出宫。如今偌大的皇宫只有我。而太极宫的床榻上一直只有我。” “我在为谁守节,我在为谁忍耐,那个人现在知道了吗?” “我” 周靖川手臂一用力,李乐之对他从来没有防备,猝不及防的就跌坐在他的怀里。周靖川束缚住想要逃跑的人,在她耳边呢喃。 “别走,我求你,别走。” “表哥,我和崔景樾” “我知道,崔家的宗子都可以,那皇帝为什么不可以?” 周靖川现在不想听到那个烦人的名字,现在只有他和乐之。 “乐之,你好好看看我,看我的眼睛,看我的心,里面只有谁?” 李乐之撑着他的肩膀,双目相接。眼中倒影的只有一个人。 “是我” “对,是你。” 周靖川顺势吻上李乐之的眼睛,他很喜欢,因为现在这双眼睛中只有他自己。 “表哥!” “乐之,不要拒绝我,求你不要拒绝我。” 周靖川闭上眼,最后呢喃。 “还有,叫我泽佑” 或许到了此刻,帝王的床榻上才迎来他的女主人,无言承受着汹涌的浪潮。无边无际,连绵不绝 情到浓时,周靖川突然想到儿时的一个笑话, 他伏下身去,咬住李乐之的耳垂。 “自小你学枪,我学剑,我的剑是君子之剑,讲的是点到为止。” 可李乐之却笑话他是花架子。 “现在,我再问你……” 绯红爬满女子的面颊,她点头,呢喃。 周靖川却第一次否定李乐之的回答。 无穷无尽,波涛汹涌 ———— 被钉死的凤藻宫以为再无人造访,可今日,这门又重新打开,王芷沅见到那个女人。 “怎么,你来笑话我的?” 王芷沅站起身,对着李乐之冷笑。 哈,她当年以为赢了李乐之的太子妃之位,是她赢了,结果她是勇冠三军的冠军将军。等她被下狱,她以为她永远也翻不了身时,她又成了救驾有功的大功臣。 她如何,都没有赢过她。 “王小姐,” “我是皇后!你该叫我皇后娘娘!” 李乐之不置可否,从身后侍女处拿过一杯酒递给她。 “你要干什么!是周靖川要你来杀我的?杀了我,你们就能在一起了?” 李乐之挥手屏退四周。 “王芷沅,没人能命令我。” “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你,想必你也是。可你也该心知肚明,陛下废后是为了什么,这是朝政斗争,不是儿女情长。” 李乐之将酒杯放在桌上。 “你是王家的嫡女,你生下来就被安上了命运。可现在,你不是了” 王芷沅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喝下这杯酒,王皇后就死了,活下来的是王芷沅。” 李乐之看向她。 “你已经为家族奉献了一切。该还够生养之恩了。现在你能是你自己了。” “我是,我自己?” “对,你知道吗,在云台有我的好友江渔晚和花娘,她们开商铺,出海贸易,周游列国。大景很美,有很多景色你都还没见过,我已经飞鸽传书给他们。” “你可以去找他们,也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去看看,除了都城以外的景色。” 李乐之将酒杯留在凤藻宫后大步离开。 王芷沅看着那杯酒,笑着哭出来。 这世上,竟然是她一直视为敌人的女子第一个和她说, 去看看,去看看更多的景色 御道上一辆四壁皆死封的马车飞驰出皇城。 周靖川站在太极宫最高处,从后面环抱住李乐之。 “乐之,给大景生一个继承人。” 李乐之回头看他。 “哼哼,你很会顺杆往上爬嘛。” “我只是在请求。” “那就等着,反正我的第一个孩子要姓李。” 李乐之又想起小时候对崔景樾说过,会和周靖川生两个孩子,一个姓周,一个姓李…… 但现在她不想告诉他这件事。 “我很擅长等待,你知道的。” 周靖川勾住李乐之的手指,其实生不生继承人他都无所谓,大不了在宗室里抱养一个。 他要一个孩子,只想彻底扎根李乐之的心。 在犹如过江之鲫的追求者中,立于不败之地。 周靖川回头,看向身后不断走来的两人, 微眯着眼,多情的爱人啊,总让人患得患失。 他唯一的筹码, 是李乐之对他无尽的依恋 是他与她的 血水相融…… 第120章 番外四、前世今生 大热剧《乐景以歌》某抖官方账号评论区: 申婳:这部剧我看了前四集,真的超好看,超喜欢里面女主的性格。能不能加更啊!!! 潘潘爱吃菜:你们都看女主啊,只有我注意到这部剧不止一个男主吗? 嘻嘻:上面的,我注意到了!我喜欢那个崔景樾,小演员演的真好,我看演员表上成人后是xxc演的,娱乐圈里,他就是我心目中陌上人如玉的贵公子典范! 该用户已注销:我们进度不一样啊,我喜欢最新出来的那个异族王子,就是演员的美瞳质量太差了,绿的有点假。 温柔的海清:我还是最喜欢女主,听说这个剧是有历史原型的。 久乌:我知道,我知道,原型是景朝的女将军李乐之。 不爱吃饭:你们都是这部剧买的水军吗?不就是一部打着大女主的旗号结果做什么都要男主救,被男主压一头的娇妻剧吗…… dayday happy:上面的,一天少在网上发言,多看看历史书。就知道原型是真的大女主! 破论文谁爱写谁写:好,本历史专业研究生现身说法。这部剧的原型就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位女国公,实权女将军,李乐之。她的功绩除了人人皆知的平西州,救驾以外。她还致力推行《景律》,当时这部律法连周边国家也以此为例,算得上我国律法发展的里程碑了。 草莓绵绵冰:这位女将军的花边绯闻也超多。什么和皇帝表哥啊,权臣宰相,西州王……简直就是行走的男神收割机! xxxxy:我就是李乐之和崔相的cp粉!有野史记载,这李乐之可是和崔相未婚同居。有一日两人还穿错对方的官服上朝被人发现,惹得皇帝直接改了武将和文官的服制。这部剧叫乐景以歌,我崔相就是官配男主! 喵喵菜:xxxxy,有没有可能景说的是景朝?你是李崔的cp粉,那我还是皇帝和李乐之的cpf呢,磕cp当然要磕骨科啊!那句“我们的红线从出生起就埋在血管中”,谁懂,仙品!而且听说下一代皇帝就是这个女将军和皇帝生的。 二溪:呵呵,上面的快打起来了,我偏偏喜欢那个裴罗,男演员选的真好,一出来那个病娇感啊,给我一种阴暗爬行的感觉,感觉女主打他,他都是要喊好爽再打一下的那种,谁懂? 月亮不吃李子:谁懂?反正我不懂,电视剧里看到病娇我直呼老公,但是现实碰见我会叫警察叔叔。 我爱挖土:上面磕裴罗的,我只能说你马上要吃到好饭了。还是正主发的那种。 二溪:我爱挖土,是什么饭,快给我说说!!! 我爱挖土:西州最近出土了一封羊皮信,经过鉴定就是金乌王药罗葛·裴罗写的,那可是亲手写给李将军的情书!到时候展出了可有一大波狗粮吃。 张三不是四:我站小赵将军。就电视剧这个走向,要是崔相当了大房,我怕他把小赵将军给发卖了……支持小赵将军当大房! 鹿鹿:同上,赵霁当大房,崔相和皇帝是小妾。至于裴罗,远在天边的外室,偶尔吃吃换换胃口(__) …… —————— 崔景樾给站李崔的评论点赞并顺手举报最后两条评论后,转过头去看正在切水果的李乐之。 “你最近看那个《乐景以歌》没有?” “看了点,里面演你的那个男主没你帅!” 李乐之端着西瓜走过来,递给他一块,很有眼色的评价。 “我也这么觉得,现在电视剧的选角眼光还有待提高。” “……夸你,你还喘上了,吃瓜!” 李乐之塞了块西瓜进崔景樾的嘴里,转身就去看今天收到的简历。 现在的她是一家马术俱乐部的主理人,崔景樾是华大的古文学教授。两个人在这一世见到的第一面啊,那可谓是…… 同时冒出一句话。 “你没死?” “你也没死?” 简直把幼儿园的其他小朋友吓得够呛。 没错,这辈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崔景樾上辈子烧香拜佛显灵了,还真给他投胎到她邻居家,两个人从幼儿园起就在一起,她高中每节下课,崔景樾就从最好的班跑到他们班门口,死死盯住她。 搞得所有人都揶揄她就是崔大校草的别在裤腰带上的宝贝,哪个男生多和她说一句话,都能被崔景樾在校园大喇叭上通报批评,有早恋倾向,祸害正直向上女同学…… 最过分的是,李乐之一到法定年龄,就被他拉去民政局扯了证。 她爹娘也是满意的不得了哦,毕竟年轻有为的大学教授,还是从小对门看着长大的孩子,哪个爹妈不喜欢。 崔景樾自从领了证,天天揣在兜里,在学校一有人问他是不是还单身。 就亮出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和兜里的结婚证。 “是的,我结婚了,和我的青梅竹马,我俩从小住对门……” 别人(满头流汗):哈哈,我也没问这么多…… 崔景樾见李乐之正看些什么,凑过来贴着李乐之的脸。 李乐之干脆把简历塞给他:“是应聘马术俱乐部的实习生,你既然这么感兴趣,就帮我看看。我去洗个手。” “好。” 等李乐之洗完手出来,就眼尖的看见崔景樾在往碎纸机里放些什么。 “崔景樾,你在干嘛!” 她大步上前,一把抽出碎纸机上的简历。 “消除废品,这个人的简历很垃圾。” 崔景樾说的理直气壮,李乐之却因为他这话来了兴趣。 “我倒要看看有多垃圾……” 李乐之看清了碎掉一半的简历上的照片。 “赵霁!” 再看出生年龄,竟然比她还小三岁。 “我都说了,是垃圾。” 崔景樾坐在一旁小声嘀咕。 李乐之好笑的抱住他,亲亲酸酸的崔景樾。 “他就是长得像而已,难不成大家都喝了掺水的孟婆汤啊。” “那你要收他吗?” “嗯——,先面试一下嘛。” “……渣女。” 李乐之还想替自己狡辩一下,结果手机响了,她接过电话。 “嗯?要和我一起去,好的好的,当然没问题,他是老板嘛,行行,周一见。” 李乐之挂了电话,崔景樾就捏住她腰上的软肉。 “又是谁?” “就是要给马术俱乐部投资的投资人。我不是要带红糖去参加比赛嘛,他和我一起去。说是只要这次红糖取得不错的名次,他就答应投资。” “叫什么?” 李乐之想了想:“我们一直电话联系的,我只知道姓周……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崔景樾眯了眼。 “我只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崔景樾你不要整天疑神疑鬼,好像我一个不注意就出轨了一样。” “……你有前科。” “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李乐之捧着他绝美的脸蛋亲了亲。 “现在我只有你哦!夫妻间要多一些信任。” “怎么多一点信任?” 崔景樾回吻反问。 “比如……我下周五要去西部出差,但是你不用跟着我。” “去干嘛?” “去当地马场挑选些优良的马种。我都和马场老板联系好了。” 崔景樾环住她的腰,再次发问:“那个老板叫什么?” “……好像,姓裴……” “李乐之,现在是法治社会,” “我知道啊,怎么了?” 崔景樾的黑眸盯着她,郑重其事。 “重婚犯法。” “……” 第120章 番外四、前世今生 大热剧《乐景以歌》某抖官方账号评论区: 申婳:这部剧我看了前四集,真的超好看,超喜欢里面女主的性格。能不能加更啊!!! 潘潘爱吃菜:你们都看女主啊,只有我注意到这部剧不止一个男主吗? 嘻嘻:上面的,我注意到了!我喜欢那个崔景樾,小演员演的真好,我看演员表上成人后是xxc演的,娱乐圈里,他就是我心目中陌上人如玉的贵公子典范! 该用户已注销:我们进度不一样啊,我喜欢最新出来的那个异族王子,就是演员的美瞳质量太差了,绿的有点假。 温柔的海清:我还是最喜欢女主,听说这个剧是有历史原型的。 久乌:我知道,我知道,原型是景朝的女将军李乐之。 不爱吃饭:你们都是这部剧买的水军吗?不就是一部打着大女主的旗号结果做什么都要男主救,被男主压一头的娇妻剧吗…… dayday happy:上面的,一天少在网上发言,多看看历史书。就知道原型是真的大女主! 破论文谁爱写谁写:好,本历史专业研究生现身说法。这部剧的原型就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位女国公,实权女将军,李乐之。她的功绩除了人人皆知的平西州,救驾以外。她还致力推行《景律》,当时这部律法连周边国家也以此为例,算得上我国律法发展的里程碑了。 草莓绵绵冰:这位女将军的花边绯闻也超多。什么和皇帝表哥啊,权臣宰相,西州王……简直就是行走的男神收割机! xxxxy:我就是李乐之和崔相的cp粉!有野史记载,这李乐之可是和崔相未婚同居。有一日两人还穿错对方的官服上朝被人发现,惹得皇帝直接改了武将和文官的服制。这部剧叫乐景以歌,我崔相就是官配男主! 喵喵菜:xxxxy,有没有可能景说的是景朝?你是李崔的cp粉,那我还是皇帝和李乐之的cpf呢,磕cp当然要磕骨科啊!那句“我们的红线从出生起就埋在血管中”,谁懂,仙品!而且听说下一代皇帝就是这个女将军和皇帝生的。 二溪:呵呵,上面的快打起来了,我偏偏喜欢那个裴罗,男演员选的真好,一出来那个病娇感啊,给我一种阴暗爬行的感觉,感觉女主打他,他都是要喊好爽再打一下的那种,谁懂? 月亮不吃李子:谁懂?反正我不懂,电视剧里看到病娇我直呼老公,但是现实碰见我会叫警察叔叔。 我爱挖土:上面磕裴罗的,我只能说你马上要吃到好饭了。还是正主发的那种。 二溪:我爱挖土,是什么饭,快给我说说!!! 我爱挖土:西州最近出土了一封羊皮信,经过鉴定就是金乌王药罗葛·裴罗写的,那可是亲手写给李将军的情书!到时候展出了可有一大波狗粮吃。 张三不是四:我站小赵将军。就电视剧这个走向,要是崔相当了大房,我怕他把小赵将军给发卖了……支持小赵将军当大房! 鹿鹿:同上,赵霁当大房,崔相和皇帝是小妾。至于裴罗,远在天边的外室,偶尔吃吃换换胃口(__) …… —————— 崔景樾给站李崔的评论点赞并顺手举报最后两条评论后,转过头去看正在切水果的李乐之。 “你最近看那个《乐景以歌》没有?” “看了点,里面演你的那个男主没你帅!” 李乐之端着西瓜走过来,递给他一块,很有眼色的评价。 “我也这么觉得,现在电视剧的选角眼光还有待提高。” “……夸你,你还喘上了,吃瓜!” 李乐之塞了块西瓜进崔景樾的嘴里,转身就去看今天收到的简历。 现在的她是一家马术俱乐部的主理人,崔景樾是华大的古文学教授。两个人在这一世见到的第一面啊,那可谓是…… 同时冒出一句话。 “你没死?” “你也没死?” 简直把幼儿园的其他小朋友吓得够呛。 没错,这辈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崔景樾上辈子烧香拜佛显灵了,还真给他投胎到她邻居家,两个人从幼儿园起就在一起,她高中每节下课,崔景樾就从最好的班跑到他们班门口,死死盯住她。 搞得所有人都揶揄她就是崔大校草的别在裤腰带上的宝贝,哪个男生多和她说一句话,都能被崔景樾在校园大喇叭上通报批评,有早恋倾向,祸害正直向上女同学…… 最过分的是,李乐之一到法定年龄,就被他拉去民政局扯了证。 她爹娘也是满意的不得了哦,毕竟年轻有为的大学教授,还是从小对门看着长大的孩子,哪个爹妈不喜欢。 崔景樾自从领了证,天天揣在兜里,在学校一有人问他是不是还单身。 就亮出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和兜里的结婚证。 “是的,我结婚了,和我的青梅竹马,我俩从小住对门……” 别人(满头流汗):哈哈,我也没问这么多…… 崔景樾见李乐之正看些什么,凑过来贴着李乐之的脸。 李乐之干脆把简历塞给他:“是应聘马术俱乐部的实习生,你既然这么感兴趣,就帮我看看。我去洗个手。” “好。” 等李乐之洗完手出来,就眼尖的看见崔景樾在往碎纸机里放些什么。 “崔景樾,你在干嘛!” 她大步上前,一把抽出碎纸机上的简历。 “消除废品,这个人的简历很垃圾。” 崔景樾说的理直气壮,李乐之却因为他这话来了兴趣。 “我倒要看看有多垃圾……” 李乐之看清了碎掉一半的简历上的照片。 “赵霁!” 再看出生年龄,竟然比她还小三岁。 “我都说了,是垃圾。” 崔景樾坐在一旁小声嘀咕。 李乐之好笑的抱住他,亲亲酸酸的崔景樾。 “他就是长得像而已,难不成大家都喝了掺水的孟婆汤啊。” “那你要收他吗?” “嗯——,先面试一下嘛。” “……渣女。” 李乐之还想替自己狡辩一下,结果手机响了,她接过电话。 “嗯?要和我一起去,好的好的,当然没问题,他是老板嘛,行行,周一见。” 李乐之挂了电话,崔景樾就捏住她腰上的软肉。 “又是谁?” “就是要给马术俱乐部投资的投资人。我不是要带红糖去参加比赛嘛,他和我一起去。说是只要这次红糖取得不错的名次,他就答应投资。” “叫什么?” 李乐之想了想:“我们一直电话联系的,我只知道姓周……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崔景樾眯了眼。 “我只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崔景樾你不要整天疑神疑鬼,好像我一个不注意就出轨了一样。” “……你有前科。” “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李乐之捧着他绝美的脸蛋亲了亲。 “现在我只有你哦!夫妻间要多一些信任。” “怎么多一点信任?” 崔景樾回吻反问。 “比如……我下周五要去西部出差,但是你不用跟着我。” “去干嘛?” “去当地马场挑选些优良的马种。我都和马场老板联系好了。” 崔景樾环住她的腰,再次发问:“那个老板叫什么?” “……好像,姓裴……” “李乐之,现在是法治社会,” “我知道啊,怎么了?” 崔景樾的黑眸盯着她,郑重其事。 “重婚犯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