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欲皇帝捂不热,重生后她不要了》 第1章 昨晚几次? 闱帐里,男人面色酡红,微微蹙眉,少了几分冷冽,如同跌落红尘的谪仙。 周妍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心脏怦怦乱跳,终于鼓足勇气说出酝酿已久的话。 “皇上,太医说,臣妾的身子已经大好。可以……侍寝了。” 男人缓缓睁开眼,眸色幽暗不明地打量她。 “想要?” 他眼里的醉意渐渐散去,英俊的脸庞浮上冷淡审视的神情,以及被压抑着的情欲。 原本清冽的嗓音变得沙哑低沉。 淡淡的酒气醇香气息袭来。 周妍心里又酸又涩。 微微湿润的美眸眨了眨,溢出哀伤。 他的短短两个字,却像扯掉了最后的遮羞布。 令她无地自容。 向男人讨要欢好,她该是多么欲求不满啊! 谁又能知道,已经二十四岁的她,至今也只经过一次男女之事。 终究,她还是咬着丰润的红唇,卑微地给自己找台阶下。 “是臣妾痴心妄想了。” 男人扣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拉倒在怀里。 沙哑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好。” 闻到男人身上清冽干净的味道,周妍的心肝都在颤。 她颤着声音说道:“皇上,阿妍……” 男人翻身而上,吻了下来。 蚀骨销魂,几近半夜。 …… 再醒来的时候,男人已经离开。 她知道他要去上早朝。 回味着昨晚的疯狂,嗅着他枕过的枕头,周妍赖着不想起床。 或许。 他是心疼自己太累,所以才不打招呼就走的? 不是用完就扔。 心里有一丝夹杂着酸涩的窃喜。 卑微又无奈。 就像乞求主人怜爱的宠物。 他只要施舍一点点恩泽,她就当作是天降甘霖,是天大的幸福。 他的冷淡无视,她也会找出理由来安慰自己,他有他的苦衷。 谁让她爱他呢? 他还是太子时,她就爱上了他。 世人皆知,太子爷赵澈俊美无俦,高冷矜贵,左右莫敢仰视。 她的一颗心,全悬在他身上。 她绞尽脑汁地接近他,与他偶遇,厚着脸皮缠他、堵他。却让他愈发厌恶,甚至远远看到她都会避开。 后来朝廷声势浩大地广选太子妃,从全国聚集过来的五千名秀女中选择一正妃、二侧妃。 她使尽浑身解数终于杀进最终决赛,成为三名候选人之一。 然而。 直到赵澈登基多年,她还在后宫里没名没份地熬着。 连见他一面都是痴心妄想。 若不是三年前趁着万寿节皇上喝醉了,她处心积虑地去送醒酒汤,也不能把他睡到手。 一夕怀孕。 她生下皇子,终于晋升成贤妃,得了治理后宫的权力。 昨天是两岁儿子被册封为皇太子的大喜日子,她也被顺势晋升为贵妃。 在外人看来,荣宠无二,风光无限。 可是她知道,这些都只是面子风光。 实际上,他不爱她。 应该说,后宫里的女人他都不爱。 连碰都不想碰。 非常痴情,非常专一。 当年选秀成功的三人,第一位吴氏成为皇帝登基后的发妻,大婚后一个月被废入冷宫。 第二位王氏便是如今的皇后,忝居皇后之位多年,还是处子之身。 第三位就是周妍,进宫九年,只承宠过两次,还都是趁他酒醉时她费尽心思筹谋才得来。 而他心里的白月光,嫁人后又和离回京,如今住在皇宫西苑,听闻秘密诞下皇子,就等哪一天被下旨正位中宫。 可周妍怎么甘心就这样被人打败? 她哭着求他,赖他,利用儿子变着花样地讨好他,终于为儿子讨来了皇太子的封号,也成功把他再拖进情欲浪潮。 拙劣的争宠手段在他眼里一定可笑至极,像个卖弄愚蠢的小丑。 论聪明才智,心计谋略,谁又能比得上他呢? 在残酷的夺嫡斗争中杀出。 在天下祸乱四起、群臣山头林立、互相倾轧的窘境下求同存异。 把乱糟糟快要崩溃的江山逐渐平定。 又一一敲掉拥权自重的权臣,实现大权在握。 九年过去,他已经从稚嫩少年成长为老练狠辣、杀伐果断的帝王。 而她则青春流逝,快要人老珠黄。 宫人来禀:“皇上身边的李公公传话过来,让贵妃娘娘去西苑治理宫务。” 周妍的心瞬间凉了大半。 用来自欺的幻想被击得粉碎。 难怪他昨晚出奇地温柔投入,原来只是想利用自己,去替他的白月光收拾烂摊子而已。 周妍忍着身心的双重痛楚,去了太液池西边的西苑。 与金碧辉煌实则冷冰冰的后宫不同,这里名义上是冷宫,实际上树木葱郁,花草繁盛,生机盎然。 白月光坐在满地狼藉的内室,看着走路姿势稍微异样的她,带着讥嘲和轻蔑的表情,冷冷问道:“昨晚几次?” 周妍全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愤怒和羞耻一同涌上了心头。 敢问贵妃娘娘这种隐私问题的女人,她得多么有恃无恐。 他私下里,应该是宠极了她。 要不然,皇宫里仅此一件的红珊瑚树摆件,也不会被她随意扔在地上砸碎。 白月光挑眉,居高临下地问:“一次?” 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周妍的身子微微发抖。 她第一回推倒赵澈的时候,就是一次,随后被他厌恶地赶走。 这么隐秘的事情,他都会和白月光讲吗? 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个下贱的玩物,随时可以拿来与别人打趣取笑的? 出于争强好胜的本能,周妍还是尽量克制情绪,带着傲慢随口说了个数字,试图占据心理优势。 白月光的脸色煞白,随即又嗤笑,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不屑地炫耀道:“还以为多厉害呢。皇上一夜七次的时候,我都……” 周妍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西苑的。 她也终于确信,皇帝和白月光果真有一腿。 即便她嫁过人,落过胎。 白月光就是白月光,无论如何命运多舛,终究会得到他的全部怜惜。 那个传闻中的秘密皇子,是被他藏起来了? 登基以来,皇帝向来宿在前朝,不去后宫。 朝臣们如雪花般的劝谏奏折呈上来,劝他广施雨露,泽被后宫,皇帝丝毫不为所动。 原来只是为了方便来西苑与白月光幽会。 而如跳梁小丑般窜上窜下的她,竟然成了阻挡他们追求真爱的绊脚石。 我和我费尽心机求来的孩子,到底成了什么? 原来我早就输了,输得很惨。 他让自己来西苑,就是要她认清自己的处境,不要再作自取其辱的愚蠢行为? 周妍回去就病倒了,病势时好时坏,缠绵几个月,连新年宫宴都没去参加。 赵澈也没有再来看过她。 一晃到了正月底,太医说她有喜了,该好好保重身子。 说明一下。 男主人设是高冷禁欲,心机深沉,杀伐果断。 不是暖男。 不是暖男。 不是暖男。 也不会骚话连篇。 他的痴情专一体现在占有和保护上。 他是孤独的帝王,唯一的软肋就是女主。 67章以后开始出现虐男主情节。 介意的请退出。 后面还会有男主强迫女主,威胁女主的情节。 介意的请提前排雷。 本文是架空历史,取材于明代,许多故事情节来自于史书,但不会完全一样。 第2章 重生,回到九年前 宫人踉踉跄跄地来禀报:“皇太子病重,药石无医,薨了……” 儿子生下来就被接走养在太后身边,她除了逢年过节远远瞅上一眼,平日里压根就见不到面。 不,这不可能! 元宵节的时候,他还咯咯笑着给他父皇行礼,圆滚滚的小身体,一举一动都是可爱和乖巧。 母子连心,周妍怎么可能轻易相信儿子就这么没了呢? 难道是,是他? 他想让我的儿子给他与白月光的儿子腾位置? 她不敢深想,强撑着病体狼狈地奔向太后寝宫。 宫里的甬道漫长逼仄。 好像永远走不完。 她视线渐渐模糊,没留意到脚底下积雪融化后冻成的冰面。 滑倒只是一瞬间,之后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和迷茫,腿间的热流绵绵不绝。 她能感觉到生机随着热流从她身体里逐渐抽离。 她想撑住最后一口气,坚持到他来,亲口问问他,儿子的夭折是不是真的?是谁害的? 他心里,有没有过自己的一点点位置? 她坚持到最后一口气咽下,他都没有来。 宫人支支吾吾,只是不停地哭。 心里有个执着多年的东西,突然就碎了。 终于,她累了。 十年的算计和死缠烂打,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她苦苦求来的儿子。 尚未成形的腹中胎儿。 和她一样。 都只是他视而不见、并不在乎的炮灰。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试图挤进他的生活。 …… 周妍忽然觉得眼前有些刺眼,皮肤有点烫,头脑晕沉沉。 耳边的喧闹声时断时续。 说话声越来越清晰。 “学会了?” 周妍:…… 模模糊糊间,她看到一个俊美如仙的少年正手持画笔,眸色清冷地打量她。 少年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颀长挺拔,身着月白色蟒纹圆领袍。 他正站在一株盛开的西府海棠前,刚在画板上画下一枝海棠花。 周身萦绕的清冷高贵气质,让他在春日暖阳下显得如盖着千年积雪的高山,寒意沁沁,望不可及。 教她画画的少年。 是……赵澈?! 周妍连连后退了几步,不敢相信地打量着四周。 她想起来了。 赵澈确实教过她画画,仅有一次。 宣德七年二月初的时候,宫里举办赏花会,这株西府海棠从暖房特地移到宫后苑里。 她死乞白赖地缠着太子赵澈教她画海棠。 她当时刚及笄,仗着是皇后的远房亲戚,对备受皇帝和皇后双重打压的太子疯狂示好。 素来高冷的他居然同意了,出了坤宁宫后门,当众在宫后苑教她作画。 她当时兴奋得快疯掉了。 似乎都能看到把他拿下的那一刻。 后来她才明白,赵澈的生母郑贵妃是皇后的死对头。 赵澈不过是对她虚以委蛇,缓和与皇后党之间剑拔弩张的局势而已。 只是,她重生回到十五岁了?! 一下子回到了九年前?! 少年左手背在身后,右手里握的的画笔微微往前递,等着她接笔作画。 姿势优雅出尘,不似凡人。 可清冷带着审视的目光令她汗毛竖起。 周妍并不敢去多看他,伸出纤纤玉指去接画笔。 两人指尖就要相触,周妍手指微颤,缩了一下。 她知道,他有洁癖。 最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 啪! 画笔掉在了地上。 周妍面色刷得变白。 她对他,向来是又爱又怕的。 爱到了骨子里。 也怕到了骨子里。 前世这个时候,她压制着内心的害怕,巧笑嫣然地撒娇缠着他教了她好久。 就差让他手把手教她作画了。 只是,重生一回,她还要再把生命无谓地浪费在这个男人身上吗? 爱得有多深,伤得就有多痛。 她不敢再爱了。 前世早夭的儿子,还有未成形便没了的腹中胎儿,都是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痛。 彻骨的痛。 我不想再爱你了。 她微微低着头,避免与他四目对视,把绝望和痛苦都藏在眼皮底下,尽量让声音平稳: “多谢皇……皇太子殿下的教诲。剩下的……臣……臣女慢慢摸索。” 周妍曲了曲膝,转身离开。 周围围观的皇子公主和世家贵女不少,众人指指点点,暗嘲不已。 “周姑娘中邪了?” “就是,她以前不是缠着太子哥哥不肯撒手吗?这会儿天色正好,她乱跑什么?” “难道她自知配不上文武全才的太子爷,羞惭不已,终于死心了?” “怎么可能?她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若不是靠和皇后的亲戚关系,怎么会有资格参加宫里的赏花会?她还不得抓住机会铆足了劲死缠烂打?” “或许是终于长脑子了,打算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周妍听着众人的议论声,心里又添了几分苦涩和羞惭。 在别人眼里,她不就是个上赶着倒贴的心机女? 凭着美貌邀宠,企图一步登天,富贵加身。 可是,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他的爱啊! 一位落落大方的气质少女与周妍擦肩而过,眼底闪过浓浓的嘲讽。 周妍心脏仿佛被人揪住狠狠捏了一下,痛得差点弯腰。 她正是赵澈的白月光,内阁首辅苏贤之女,苏知书。 苏知书出自书香世家,自幼饱读诗书,文采斐然,与满腹经纶的赵澈很有共同语言,在朝政大事上甚至能帮他出谋划策。 她方才对赵澈的撒娇卖乖,落在苏知书的眼里,定然可笑又愚蠢。 周妍加快了脚步,想尽快离开这个让她丢尽脸面的地方。 有个贵女已经在赵澈跟前上眼药了:“殿下,周姑娘如此无礼,您不罚她吗?” 赵澈冰冷地看她一眼,拂袖而去。 贵女好大没脸,气得眼圈都红了,怒气冲冲地瞪着周妍离去的背影。 好你个周妍,得罪了太子爷,我冯素玉却成了出气筒! 其他贵女皇子们面面相觑。 好端端的,这都是怎么了? 不至于? “太子哥哥,您要去别的地儿赏花吗?带上臣弟好吗?”皇三子景王最先巴结上去。 “太子爷,臣女也要去!” “太子爷要去与读书人辩经论道,你们读过几本书,也能去得?”赵澈身边的宦官阴阳怪气地反驳。 周妍摸了摸发红的脸颊,心情渐渐平复。 上辈子,她也是这样死缠烂打求着太子带她去旁听的,结果被他严厉警告。 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他拂袖离去。 现在想想,自己像甩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令人厌恶至极。 重活一世,她终于看开。 她只想远离他。 回到坤宁宫,周妍找了个由头向皇后辞行,想要返回家中。 皇后没有挽留,却也没安排马车送她,只让一个老成的嬷嬷帮她搬行李。 周妍不想主动要求,只得收拾行李先出宫,看看宫门外有没有可以雇的马车。 皇后和周妍母亲只是堂姐妹,关系算不上多好。 若不是皇后的两个兄弟都为国捐了躯,娘家人丁凋零,这进宫接近皇子的机会也轮不到周妍头上。 神武门门口。 周妍正往外走,突然被人叫住了:“周姑娘。” 第3章 她是太子爷的人 周妍抬眼看去,不远处站着位宝蓝色云纹直缀的翩翩少年,手持折扇,面若冠玉,清雅风流。 是二皇子齐王赵淳,比赵澈小半岁。 再隔十几步,一辆正要出发的黑漆平顶马车前站着几人。 其中一位长身玉立,气质冷冽,着一袭读书人常穿的青衣襕衫,抬脚要上马车。 正是微服的太子赵澈。 真是不巧。 赵澈出宫一般都走东宫附近的东华门的。 今天怎么舍近求远,走北边的神武门了? 周妍稍作思忖,恭敬地朝赵淳行礼:“齐王殿下,您也要出宫?可否……捎我一程?” 她再往外走,必须得向赵澈行礼请安。她可不想再与他有交集。 赵淳眼睛一亮,耳尖微微发红,笑容羞涩: “是……本王荣幸之至。周姑娘稍候,马车马上就到。” 空气安静下来。 赵淳踌躇一会儿,找出个新话题:“周姑娘喜欢字画?” “算是。” 周妍其实没那么喜欢字画。 只是她听说赵澈精通书画,便想投其所好。 一是在市面上搜刮一些名家作品作为礼物送给赵澈。 二是提高自己的鉴赏水平和书法、绘画能力,免得在赵澈面前露了怯。 这种事她做过太多次,阖宫上下怕都知道她这点小心思。 齐王微微有点失望,随即又找出新话题。 “南薰坊有几家不错的书画铺子……那附近还有个海棠花蹊……花开得早,周姑娘可想去看看?” 周妍想起来,皇后接她进宫,倒不一定非要她缠着赵澈。 二皇子也是皇后想撮合的目标之一。 皇后大力扶持的其实是二皇子赵淳。 二皇子生母以前是皇后的婢女,深得皇帝宠爱,是后宫生孩子最多的妃子,偏偏又不善心计,娘家没有任何助力,紧紧依靠着皇后这棵大树。 按照皇后的心思,周妍无论是成为太子妃,还是齐王妃,对皇后都没有坏处。 皇后娘家还有个亲侄女儿年纪小了点,等再长两年,肯定也会被皇后接进宫塞给皇子。 周妍完全没有勾搭二皇子的心思。 如果不能远离皇家,她与赵澈还免不了见面,日后锥心之痛还少不了。 可此时此刻,赵澈已经穿过人群向这边看过来…… 周妍的心脏提到半空中,紧张得嘴巴发干,差点语无伦次: “齐王殿下,我……今天不想去逛书画铺子,也不想赏花,只想先回家。” 马车刚好到了面前,赵淳彬彬有礼,作出请的手势。 齐王身为最受宠爱的皇子,能做到这样,已经太尊重周妍了,反倒让她受宠若惊。 周妍突然觉得气温瞬间低了许多,有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身上,令人不寒而栗。 她没敢回看过去,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登上了面前的马车。 赵淳看着走过来的赵澈,紧张地请安:“太,太子殿下……” 周妍没敢掀车帘朝外看。 赵澈身边宦官李德阴阳怪气的揶揄道:“哟,这天儿越来越暖和,人也胆儿大了。齐王殿下,听说您也在议亲,这是看上周姑娘了?” 声音大得马车里的周妍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淳连忙解释:“没有没有,臣弟……只是……只是奉皇后娘娘之命,送周姑娘回家!” 赵澈冷哼。 赵淳声音带着怯弱:“宫里谁人不知,周姑娘心仪太子爷,是太子爷的人……臣弟不敢,不敢有……非分之想……” 马车里的周妍:…… 同样是皇子,齐王你何至于这么怕赵澈? 再说,我心仪他便能算他的人了吗? 哪有这么算的? 我若是他的人,前世怎么不见他爱护关心,反而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不过,她也怕见赵澈,并不想下马车面对面。 最后…… 尊贵的齐王殿下坐在马车夫旁边,没敢进马车。 这样的王爷,也没谁了。 马车终于启动,绝尘而去。 宦官李德小心翼翼地请示:“太子爷,我们也该启程去国子监了。” “跟上。” 赵澈声音阴恻沁寒。 李德缩了缩脖子,连忙吩咐马车夫:“跟上齐王的马车!” …… 齐王下了马车,一直把周妍送到周家大门里。 见周妍没有请他进去坐坐的意思,齐王也不恼,摇着折扇悠哉站在门槛外,温和地目送周妍进去。 周妍的母亲钱夫人此时已经闻讯赶了过来,看到齐王后,她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还是客客气气地寒暄几句,把齐王送上了马车。 她可不敢像周妍这样大大咧咧。 周妍跟在母亲身后送客,突然觉得全身发冷,后背凉飕飕的,好像被什么人盯上了,又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感觉有点熟悉,反而吓得她没敢东张西望。 不远处街拐角。 黑漆平顶的低调马车里。 赵澈修长的手指把车帘掀开条缝,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家门口的的周妍、齐王和钱夫人等。 寒沁沁的眸子,令一旁服侍的宦官李德打了个哆嗦。 李德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笑容:“这周姑娘也不知是怎么了,以前出宫是死乞白赖非要缠着殿下送她回家。殿下送了那么一两回,她高兴得都像要飞起来了……如今齐王送她,倒没觉着她有多高兴……” 此话稍微缓和了车里的彻骨寒意。 “去国子监。” 语气依旧冰冷,少了几分彻骨的寒。 “是!” 李德连忙擦擦额头的细汗,赶紧吩咐马车夫掉头。 心里默默嘀咕,今天的差事,尤其难当啊! 回到内宅,钱夫人连忙问道:“阿妍,你怎么与齐王搅到了一起?” 不等周妍答话,她又着急地唠叨不停。 “你可别看太子和齐王都是皇子,这区别可大了去了!” “我们大梁朝讲究立长立嫡。皇后没有嫡子,太子登基名正言顺。” “你别看皇后费力气扶持齐王,那都是无用功!” “现如今朝廷里文臣强势,武将势微。那帮酸儒素来拥护太子,你可别站错了队!” 周妍撇嘴:“阿娘说的哪里话?哪个皇子继承大统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爹就是个小小的千户,正五品的武官,除了是皇后亲戚,哪点配得上皇子?” “您别再做那些不实际的梦了!” 钱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周妍的额头。 “说什么糊涂话?!” “你娘我和皇后是一个祖父生的,她如今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高高在上;我呢,嫁了个五大三粗的武官,成日里不着家,一年也见不上几面。日子过得紧巴不说,出去都没人看一眼。” 钱夫人神色寂寥,眼尾的细纹愈发明显。 多年琐碎生活积压的怨气涌上心头。 周妍一点都不同情母亲,反而有些羡慕她。 老爹周平对阿娘钱夫人素来呵护有加,家里大小事务都交给她打理,也没有纳过妾。 这日子比表面光鲜、实际上多年不曾得到皇帝宠爱的皇后可强多了。 在周妍看来,皇后更像是皇帝的臣子,兢兢业业地给皇帝打工,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和小心思。 前世周妍病倒后,母亲曾进宫看望她。 第4章 去宣府,避开他! 成为皇太子亲外婆的她诰命加身,却也没显得有多快乐。 鬓边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很明显。 母亲反而忧心忡忡地让周妍好好保重身子。 说其他的都不重要,只要人活着就行。 还能有个念想。 想来是经历过艰难险阻,母亲也终于看明白,平淡琐碎的小日子才是最珍贵的。 经过前世的大梦一场,现如今的周妍想法很现实。 如果她要嫁人,就得嫁老爹这种顾家的武将,性子直爽,日子轻松。 至于武将在家时候少,她觉得也能接受。 上辈子那么痛彻心扉地爱过,这辈子她是打死也不会再涉爱河了。 丈夫不在家,她还能乐得清静。 反正一个人过了九年,她也早就习惯了。 回家歇了一阵,周妍开始谋划未来。 既然要与前世割离,远离赵澈,远离皇宫,就得早做打算。 二月底,朝廷便会广发圣旨选秀,声势浩大地广选太子妃。 如果在这之前她不能把自己嫁出去,定然要被赶鸭子上架参与选秀。 有皇后娘娘的保驾护航,她杀进半决赛的概率极大。 那样名义上就成了宫女。 如果没能被选中为太子妃太子侧妃,又没有被赐金币放还回家,命运就更尴尬。 甚至可以说是悲惨——成为后宫里伺候人的宫女或者女官。 一辈子被困在宫里。 不能回家,更不能嫁人。 老了就被送到皇宫安乐堂等死。 这些女人为了谋求个出路,就会铤而走险去勾引皇帝或者皇子,试图改善一下待遇。 本来嫁人这事,应该由父母帮周妍操持,可阿娘明显想把她送到赵澈身边,怎么可能会帮她找别的婆家? 而老爹……远在三百里外的北疆边镇宣府。 宣府! 周妍眼前一亮。 她若是去宣府找老爹,没准还能让老爹帮自己在宣府找个合适的夫婿,彻底实现远离京城! 此事宜早不宜迟。 周妍唤来自己的大丫鬟小翠,让她清点一下自己的私房钱。 “小姐,您托人捎回来的贡墨和澄心堂纸我让我哥卖出去了,换了一万多两银子,刨去最近用的,还剩一万二千两,这是账簿。” 周妍翻看着账簿,非常满意自己的财务状况。 讨好太子赵澈那可是极其耗费钱财的事。 为此,皇后没少贴补她。 其中最珍贵的就是澄心堂纸,乃是文房四宝里的顶级奢侈品。 在北宋时期一张澄心堂纸就能价值百金,如今物以稀为贵,价格更高了,还难得一见。 听说北宋名家欧阳修获赠十张澄心堂纸,还特地写了不少诗。 有两句是“君家虽有澄心纸,有敢下笔知谁哉”,像极了买了奢侈品回家舍不得用的守财奴。 那些书香世家女子出嫁时,嫁妆里若有澄心堂纸作为陪嫁,是要单独摆出来当作一抬供众人观摩称赞的。 别人只会说这户人家有文化有底蕴。 周妍此前曾拿着澄心堂纸去太子面前卖乖,反而遭到一番冷斥,说她喜好奢华,太过庸俗。 周妍受打击之余,转手就把剩下的澄心堂纸捎回家让人换成钱财,以便将来买些合心意的东西讨好赵澈。 赵澈贵为储君,想要什么好东西没有? 她也只好绞尽脑汁,别出心裁,尽可能投其所好。 现如今,她断了讨好赵澈的心思,这些银子倒是实打实地攒了下来。 在皇宫里浸淫多年,周妍别的没学会,合法又合理的敛财手段倒是锻炼得炉火纯青。 否则,以御前那帮人谨慎的脾性,若不是大把的银钱开路,她怎么可能接近赵澈,把他睡到手。 有这一万两千两银子作为启动资金,周妍再稍稍经营一番,周家紧巴的日子就会得到改善,母亲脸上的怨气也会消散不少? 周妍直接去找母亲钱夫人:“娘,已经开春了,今年的春裳是不是该送去宣府了?” 钱夫人嗔了她一眼,“早就准备妥当了,连你爹和你大哥千户所里军士们的春裳也都备好了,就等后天抚宁伯家的车队出发,跟他们一起走。” 周妍眼睛亮了亮,把盘算已久的话说了出来。 “娘,这次我也跟车去宣府,正好很久没见过大嫂和侄儿了,还怪想他们的。” “说什么胡话呢?” “那宣府又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那可是蒙古兵年年犯边的重要关卡,搞不好会死人的!你个娇滴滴的小丫头,不许去!” 钱夫人沉下脸,教训起自己家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闺女。 “你以为进宫住了快一年,就无所不能刀枪不入了?那蒙古兵的刀箭可不长眼睛。你这么水灵的小姑娘,他们最喜欢了,抢到草原上做奴隶,一辈子都回不来!” 周妍装作害怕地吐了吐舌头。 母亲还真是双标。 大嫂在宣府照顾大哥起居好几年了,也不见她担心。 一到我头上就这么多吓唬人的话。 “那让我的丫鬟小翠帮忙跑一趟总成了?好一阵子没见我爹,我亲手做了件衣裳,总要看看他穿着合身不合身。” 钱夫人笑着松了口气,“这还差不多。” 宣府来回一趟顺利的话也就几天功夫,花点盘缠钱让丈夫看到女儿的孝顺,也不是坏事。 这闺女可是她花了大心血精心娇养的,琴棋书画样样通,就盼着她哪天能飞上枝头嫁个好人家。 别像自己一样,当年图相貌嫁了个五品的千户,二十多年了愣是一丁点都没升迁,日子熬得都快没指望了。 若不是大儿子争气,如今仅仅二十二岁就做到了五品的千户官,女儿也得了皇后娘娘的提携,她还真觉得自己的人生失败透顶。 …… 等到第三天,钱夫人发现周妍留下的书信时,周妍已经混在护送马车的队伍里出了居庸关。 此时气温还没完全回暖,漫山遍野的枯黄苍凉里偶尔能看见一片一片的淡粉,如同粉云围绕在崇山峻岭里。 周妍很是诧异,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可她骑着马走在平整的官道上,要想靠近看清楚也不容易。 “那是山桃花,没见过?” 周妍转头,闺蜜赵晴身着男装裹得严严实实,一双活泼灵动的眼睛冲她调皮地眨了眨。 第5章 这也能偶遇?! 赵晴是抚宁伯赵永的女儿,因为两家是世交,关系一直不错。 后来赵永因军功升官获得抚宁伯爵位,赵晴也没与周妍疏远,两人来往甚密。 前世周妍进宫后曾有一段时间消息闭塞,再没见过赵晴,只听说她父亲赵永被派出京剿灭叛乱,战功赫赫,又被晋升为侯爵。 周妍心头微微酸涩。 曾经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手帕交,再次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上辈子如果说有朋友,赵晴是唯一的一个,只可惜被重色轻友的她弄丢了。 为了赵澈,她真是错过许多美好的东西。 这辈子,她不会了。 “你怎么知道?”周妍忍住酸意,粲然问道。 “我同你不一样。我老家在宣府,京城对我们来说才是客居的地方。这条路我来回不知道走了多少遍了。” 赵晴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所以那天你捎信来说,希望我帮你去宣府,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怎么样,够义气?” 说完还拍了拍周妍的肩膀,倒有几分男儿的飒爽利落,不愧是武将世家的女儿。 周妍此时也是一身男装。 厚重的青布棉袍往身上一套,戴上帽子围上围脖,毫不起眼,别人也看不出她是个女娇娥,只当她是个身形瘦小的半大小子。 身后传来重重的咳嗽声,有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军官面色冷峻地策马经过,教训起他们两个。 “低头抓紧赶路,少交头接耳!” 赵晴伸了伸舌头,冲周妍做了个鬼脸,等青年军官跑到队伍前头去了,才又探过身子窃窃私语。 “别往心里去,我大嫂停灵满了三年,这次回宣府要入土为安,我大哥心里正难受着呢。” 周妍点点头,这才意识到那青年军官正是赵晴的大哥赵晖,抚宁伯世子。 三年前他妻子难产而亡,赵晖因在宣府戍守没能陪在身边,一直耿耿于怀,伤神多年,坚持为妻子守孝三年,也算是情深意重的好男儿了。 周妍其实挺欣赏这种深情男人的,只要自己不上赶着去做炮灰,那就是一段受人称赞的佳话。 晚上车队宿在驿站,周妍全身骨头都快累散了。 今天行军速度不低,按这个进度,明天夜里便能赶到宣府。 赵晴比周妍好些,但也累够呛。 她们俩住在一间客房里,两人各带的一个丫鬟就在房间里打地铺。 周妍倒头就睡,半夜还被马嘶鸣声吵醒过一次。 赵晴经验丰富,嘟嘟囔囔地抱怨道:“什么人了大半夜还来投宿,真是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更惨的是,天还没亮他们就被叫醒,要起床赶路,连早饭都是在路上啃干烙饼,否则今晚可到不了宣府。 有经验丰富的老兵在院子里敲着铁盆催促大家: “快快快!别磨蹭!行军速度跟不上,被闻讯摸来的鞑靼兵劫了道,可怨不得别人!” “连皇上都被劫过,你有几个脑袋好浪费的?!” 周妍两条腿感觉都不是自己的了,连上马都难。 军官赵晖经验丰富,让人把周妍的腿绑在马背上,毫不留情地就宣布出发了。 此时周妍才切身感受到,即便是长城以内的官道上结队而行,也要靠快速行动来躲避蒙古兵的随时偷袭。 毕竟他们这车队里都是衣物和粮草,是运往宣府的重要补给,也正是即将面临青黄不接的蒙古兵所缺的东西。 即将出驿站时,朦胧的微光中,周妍看到不远处有群人簇拥着个颀长的身影上了马车。 那身影……有些莫名的熟悉。 周妍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还特地揉了揉眼睛。 再看过去,身影已经不见,马车也已经启动,可马车身旁一个翻身上马的中年无须男人她看了个真真切切。 是赵澈的贴身宦官李德! 周妍全身血液都差点凝固了。 那马车里的人……岂不是赵澈?! 这也能偶遇?! 他一个堂堂皇太子,怎么跑到这边塞驿站来了?! 更关键的是。 如果他被鞑靼人抓住,那还得了?! 岂不是又一场朝堂地震? 随即,周妍感到有束冰冷的目光扫过来,令人不寒而栗。 她赶紧低头隐藏自己的存在。 她绝不能被赵澈发现自己的行踪。 否则,自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都能想到别人是怎么传她的坏话的。 “追太子爷都追到了边塞,还真是死缠烂打呢!” “这般下贱做派,就差把自己洗干净爬上太子爷的床了!” 周妍摇摇头。 绝不。 她不能被他发现。 官道上浩浩荡荡的车队绵延不绝。 没人留意到,一辆马车上有个颀长的身影悄悄下了车换成骑马。 全身着的是与普通士兵无二的铁扎甲,连面甲也带上了,只露出一双寒沁沁的眸子。 再腰别长刀,跨上箭袋背上强弓,就是妥妥的一名边军士兵了。 一行人吃喝都在马上,周妍终于见识到了所谓的行军,真心感觉这罪不是人受的。 干烙饼就冷水嚼半天才能咽下肚子。 不过,作为军人的子女,她也没怎么矫情,还是咬着牙勉强自己填饱了肚子。 丫鬟小翠被噎得眼泪直流,周妍帮她顺了半天的气她才缓过来。 不过,她见周妍也没吭一声,叫过一声苦,也就把眼泪收了。 日过正午的时候,他们已经过了怀来卫,离宣府越来越近。 经过一个山谷时,队伍突然停住。 官道正中央横着一堆大大小小的石块,像是从旁边山上滚落下来的,车马过不去。 赵晖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军官,迅速下令全队戒备,命士兵尽快梳通道路。 他紧皱的剑眉让赵晴有种不好的预感,忙冲周妍使了使眼色,让她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两边山谷里一阵箭雨射来! 马匹惨叫嘶鸣、人群受惊尖叫声此起彼伏! 赵晖发号施令:“弓弩手放箭!前锋队从侧翼上山包抄!殿后队从后翼堵住敌人去路!” 周妍等人马匹周围已经围上一些手持盾牌的士兵,把他们保护在盾牌后面。 战马非常昂贵,是重要资产,也是重点保护对象。 周妍和小翠紧张得浑身是汗,脸色惨白,连哭都忘了。 她们的双腿都被绑在马背上,情急之下一时半会儿还解不开禁锢,只得本能地趴在马背上避免被箭射中。 谁能料到,出京第二天就会遇到埋伏啊? 第6章 被他救,扯平了 小翠腿上的束缚之前被她解开了一般想松快些,倒是率先把束缚用匕首割断,不想骤然坠地! “啊——!”小翠吓得高声尖叫。 周妍的马就在小翠旁边,被尖叫声刺激,扬蹄长嘶,原地转了几圈后,撩起蹄子沿着官道往回跑了起来! 若不是这会儿箭雨变得稀疏,周妍会被当场射成刺猬! 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周妍心中害怕至极,却还是紧紧抱着马脖子,任由马儿狂奔。 她知道害怕尖叫毫无作用,只会让马儿更恐慌,索性紧咬牙关,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过了一会儿,受惊的马儿离开了车队,进入开阔地带后直接下了官道,往旁边的缓坡上跑去。 翻过几个丘陵后,马儿奔跑的速度终于渐渐慢了下来,开始边走边啃食地上的枯草。 周妍也终于坐正了身子,拉起缰绳试图控制马往回走。 翻过一道山梁,前面不远处有个骑马的明军士兵。 周妍心里稍稍放松,看来是队伍里派人来寻她了。 然而。 走到相距五十多步的地方,她终于发现不对。 这个士兵穿着明军常穿的鸳鸯战袄,却没有带头盔,头发梳成两个环形辫垂在头两侧,额头上还留着一撮刘海。 那黝黑的皮肤,细长的眼睛,壮硕的身躯,很显然是鞑靼兵的长相! 周妍顿感不妙,调转马头就开始策马狂奔。 身后的鞑靼兵喊了一句周妍听不懂的话,驱马追了过来! 阿娘说过的话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那鞑靼兵的刀箭可不长眼睛,你这么水灵的小姑娘,他们最喜欢了,抢到草原上做奴隶,一辈子都回不来……” 周妍全身血液越来越冷。 不能,她绝不能被人抓到草原上去做奴隶!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周妍掏出怀里防身用的匕首,打算拼个鱼死网破! 鞑靼兵的马术比周妍强很多,没多久便到了周妍身边,嘴里不断发出瘆人的吼叫声,仿佛在戏弄一只临死的野兽。 鞑靼兵探身想抢过周妍马的缰绳。 他早看出来了,这是个汉族女人。 臃肿的棉袍也难掩婀娜曼妙的身段,眼睛水汪汪的盛满了惊恐,小手儿白嫩嫩,与黑黝黝的草原女人大不相同。 还是个上等货色! 如果能带回草原上好好享用,才不枉冒着性命危险翻过长城来抢劫一遭! 周妍挥舞着匕首,阻挡鞑靼兵的抢夺! 她这点力气哪里会吓到彪悍的鞑靼兵? 鞑靼兵哈哈大笑几声,又故意试了几次,瞅准空隙一把抢走了周妍手里的缰绳,牵着马就往北而去。 若不是附近还有明军,他都想先就地享用一番她的滋味了。 走了一阵,鞑靼兵觉得安全了,便狞笑着靠近周妍。 鞑靼兵那狰狞可怖的脸越来越近。 周妍举起紧紧攥在手里的匕首,砍了几下都被鞑靼兵避开。 她猛地挥动匕首,打算插进自己的脖子! 以两人力量的悬殊,她不可能杀得了鞑靼兵,可自尽还是足够的! 自己在深宫多年,对外界的危险认知还是不够,这回算是白白重生了! 飕! 鞑靼兵突然瞪大了眼睛,停住来拉周妍的动作,不敢置信地低头看自己的胸口。 破破烂烂的鸳鸯战袄前襟上多了个铁箭头,很显然是从背后贯体而出。 鲜血汩汩流出。 一箭射中心脏! 是谁在背后偷袭老子? 然而,他永远不会知道了。 鞑靼兵身子向前栽倒,跌落下马。 周妍的匕首此时已经刺向脖颈,若不是被鞑靼兵拉偏了它的方向,这会儿已经血溅当场。 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周妍全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干,她的眼泪终于喷涌而出。 视线模糊中,好像看到有个身披铁扎甲的明军士兵正在前方不远处收弓,寒意沁沁地看着她。 他身后逐渐涌现更多的明军士兵。 我得救了? 眼泪越流越多。 周妍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围到周妍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有个略熟悉的声音安抚道:“没事了,周姑娘好样的。” 好半天,她才辨认出来,这是这次车队的总负责人赵晖。 赵晖牵着周妍的马缓缓而行,经过铁扎甲士兵时与他抱拳颔首。 周妍隔着泪眼朦胧与救命恩人对视,顿时悲从中来。 那双她上辈子爱了十年的寒沁沁眸子,她怎么会认不出来? 她曾经多么想凭借自己的热情去温暖它,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输得一无所有。 说她没有怨那是假的。 可是,他即便不爱自己,可还是冒着生命危险一马当先来救了她。 我们扯平了。 赵澈,我愿你心想事成,与意中人双宿双飞,幸福一生。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当这是最后一眼。 把所有的不甘和遗憾都放在了这一眼里。 赵澈带着拱卫他的一群人呼啦啦地策马离去。 只留下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 周妍长长吁出口气,嘴角浮起一抹苦笑。 只怕他以为我是为了追他,才愚蠢地跑到这里涉险? 误会就误会。 无所谓了。 周妍跟着赵晖走了。 赵晖很忙,指挥属下救治伤员,整理辎重准备重新上路。 山谷两边偷袭他们的鞑靼兵绝大多数被绞杀,只逃走了几个溜得快的。 赵晖把周妍当妹妹看待,对她安抚道: “救你的士兵,是去宣府调查马政贪腐案太监的护卫,是个厉害角色,百步穿心的箭术,我也及不上。等到了宣府,我会替你送一份礼表达感激之情。” 周妍点点头:“有劳赵大哥了。” 她不想再与赵澈接触,可救命之恩不能不报,也只有这个折中的法子了。 一行人收拾妥当后又继续赶路。 …… 那厢太监李德正拽着赵澈的马辔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爷,您不能再冒险了!要不然,您还是先一刀砍了奴婢,省得回京城被皇上千刀万剐……” “要救周姑娘,您大可以派侍卫去,何苦自己以身犯险?!” “你是万金之躯,若有损伤,周姑娘把命赔上都当不起啊……” 赵澈果断地打断了他的唠叨。 “去查查,这种鞑靼兵越过长城来烧杀抢掠的情况,是偶然一次,还是隔三岔五就发生。” 他是大梁王朝的皇太子,身边自有层层侍卫拱卫安全。 可普通的大梁子民又如何会有他这种待遇? 他是铁骨铮铮的男儿,但凡还有一口气,就要把驱除鞑虏为己任,还百姓一个太平河山! 赵澈悄悄握紧拳头。 心里却闪过周妍那双泪水婆娑的眼睛。 第7章 对周姑娘上心了 到达宣府时已经是半夜。 若不是赵晖提前派快马与宣府守将说明情况,一队人马还得在城外露宿。 周家的仆从除了小翠被马踩断腿,一个马车夫被射伤之外,倒没有其他的伤亡。 周妍的嫂子领了大夫给他们看病救治,忙活完已经天光大亮。 周妍简单梳洗一番倒头便睡,睡了个昏天黑地,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了。 周妍的父亲周平知道周妍偷偷来宣府,还路上遇险,气得直跳脚。 可看到娇滴滴、睡眼惺忪的女儿站在自己面前怯生生地喊爹,他的怒气一下子就跑到爪哇国去了。 他爽朗笑着,安抚起周妍:“果然虎父无犬女,我老周的闺女真是好样的!” “你亲自护送来的衣物呀,可是帮了你爹的大忙!给我手下那些兵省了好多钱!” 小丫头肯定吓坏了,我再骂她岂不是雪上加霜? 还是好好哄着,省得哭鼻子。 周妍悄悄松了口气,顺着杆儿往上爬,麻溜地接过话头: “爹为什么这么说?衣物从京城做好送过来要多费不少盘缠钱,怎么还会省钱?为什么不在本地找人做衣物?” “等你歇过来了,爹领你去宣府街上转转,你就知道了。这里什么东西都贵,比京城可贵多了。” “别的不说,就说做棉袄的棉花,京城三百文一斤,这里七百文一斤还不一定买得到,一套衣服做下来,比京城贵一倍还不止。” “不说这个了,”周平指了指仆人端上来的早饭,亲手给周妍舀了碗粥。 “快趁热吃早饭,多吃点,可不许为了爱美不好好吃饭!”周平佯装生气,宠溺地看着周妍吃早饭。 周妍眼眶发热。 父亲一直很疼爱她。 小时候休假回家就会抱着她这个小女儿不是上街给她买东西,就是走亲访友,逢人就说“我老周的闺女俊?” 前一世,她一心扑在赵澈身上,进宫后再没见过父亲。 父亲也没曾沾过她什么光。 她晋升妃位时,父亲也只是从宣府调任京城,担任锦衣卫千户的带俸虚职。 表面上比边军的千户风光,实际上明升暗降,没有任何实权。 她明白,这是赵澈不想将来出现外戚专权的情况。 这一世再重新享受到温暖的父爱,周妍眼泪都差点落下来了。 周平瞅见女儿红了眼眶,语气更加慈爱:“等过几天有去京城的大队伍,你还是早些回去,省得把你娘给担心坏了。” 周妍心里警铃大作。 也顾不上父亲慈爱不慈爱了。 她得想个爹娘都无法拒绝的法子留在宣府! 说小翠受伤她要在宣府等她伤好的借口肯定是站不住脚的,周妍的小脑瓜飞快转动。 …… 宣府城内的一处豪华宅院里。 镇守太监刘长忠正恭恭敬敬地向太子爷赵澈汇报宣府的最近情况。 赵澈等他说完,才眸色晦暗不明地说道:“也就是说,这几年来,宣府不仅平民越来越少,士兵逃亡的也越来越多,超过三成?” 边军糜烂至厮,朝廷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而宣府离京城不过区区三百里路,鞑虏若是大军来袭,长驱直入,直逼京城,就得把十多年前的几乎灭国之灾再经历一遍! 刘长忠没敢擦额头的冷汗,紧张得嗓子发干:“是……” 这事他没及时上报宫里,还参与了吃空响。 若是被查出来,绝对是下狱杀头的死罪。 他实在没想到太子爷会微服冒险来到宣府,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与其继续遮掩下去,还不如早些认罪悔改,没准还能有一线生机。 他正紧张万分地等着赵澈的反应。 自己是生是死,就在这一刻。 李德在门口晃了一下。 赵澈走了出去。 李德压低声音,慢慢汇报起来。 刘长忠竖起耳朵,只隐隐约约听到一句“周姑娘是瞒着家里人偷偷来宣府……” 刘长忠心里突然松了口气。 太子爷年少气盛,却分不清主次。 这个节骨眼儿上不是质问他贪污了多少银两,而是关心女人。 赵澈听完李德的禀报,回来见刘长忠就显得心不在焉,对刘长忠既没有鼓励,也没有斥责,只是皱眉抱怨。 “这宣府也实在太冷了些!” 刘长忠心里的恐惧又消散了几分,连忙殷勤道:“奴婢安排人把地龙再烧暖和些!” 赵澈摆摆手:“孤还要在宣府盘桓几天,要寻些消遣,下去。” 刘长忠心里的恐惧再消除几分,恭敬又忐忑地退了下去。 他擦擦额头的汗,看来事情并不是没有转机。 只要把这位爷哄得开心了,这桩事大概就能含糊过去。 反正边军糜烂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这十多年来军心涣散、士气低落,待遇很差,在他来任职之前就已经是这样了。 若不是鞑靼那边也四分五裂内斗不止,不能大规模举兵来犯,情况怎样还真不好说。 他自然没看到,赵澈那阴沉得可怕的脸色。 赵澈脑子里此时浮起老子的名言“治大国如烹小鲜”。 不可轻举妄动,妄动则乱。 这边军糜烂并非一日之功,他也急不得。 他缓缓吐出一口恶气,心思转到了周妍身上。 自己救了她,那个臭丫头居然毫无表示。 连亲自来道谢都没有。 还真是吓坏了? 他吩咐道:“周姑娘那里,派两名暗卫过去。” 李德嘴巴微张,有些愣神,怎么感觉太子爷对周姑娘越来越上心了? 也难怪,敢追太子爷追到边塞的姑娘,也只这周姑娘一位了。 任铁石心肠也会被打动。 …… 周妍吃完早饭,央着父亲周平带她去逛街。 她专门去各种粮食铺子和衣物布料铺子询问价格,很快对宣府的经济情况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她的疑惑也越来越深:“爹,我来的路上看到很多田地都抛了荒,怎么宣府这边的粮食价格和布料价格这么高?” “可不得高吗?”周平对这件事也是无可奈何。 “来宣府的路上不太平,商贩愿来的就少。物以稀为贵。” “那为什么不多开垦荒地,种植粮食和棉麻呢?” “呵,说得轻巧,士兵连肚子都吃不饱,还肯去开垦荒地?没跑路就算是好的。再说了,朝廷没给说法,多垦荒地没准还是罪过,大家也不敢去做。” 周妍眼前一亮! 她找到留在宣府的法子了! 当天晚上,周妍便修书两封,一封送回家给母亲报平安。 另一封么,则走的加急渠道,借驿站让人送去皇宫给皇后娘娘。 也就一天功夫,皇后便拿到了周妍的信,摩挲半天后,笑吟吟去找皇帝。 第8章 喂糕点,含手指 两天后,周平正声色俱厉地逼周妍收拾行李回京城。 “这宣府安全不安全,你爹心里能没数?!你个臭丫头赶紧回京,别在这让你爹为你提心吊胆!” 他闺女长得好,就前天出去逛了趟街,这两天明里暗里来问他闺女情况的人多了不少,有长官也有下属。 让周平替周妍捏了把汗。 可不能再把闺女嫁给糙军汉,回头像她娘一样变成个爱抱怨的怨妇,那不就是害了她一辈子? 所以他与妻子钱夫人达成了一致意见,周妍必须尽快回京城! 然而。 京城来了内侍宣旨。 “皇后娘娘懿旨,命宣府千户周平之女奉本宫之命,在宣府开肯荒地,种植粮食棉麻作物……寻增产丰收之道……” 每年春天朝廷都要举行隆重的仪式,皇帝亲耕,皇后亲蚕,为天下之表率。 皇后曾听闻皇帝抱怨过边镇的糜烂和凋零,却也无计可施。 她的专长在宫斗和治理宫务。 如今皇帝的精力都放在朝廷的内斗上,压根顾不上边镇。 可周妍的来信却给皇后打开了另一条思路。 把边镇的荒地开垦起来,物价下降,士兵也能吃饱穿暖,肯逃亡的士兵就少了,边镇便能形成良性循环,对朝廷军饷的催要也会没那么强烈。 皇帝难看的脸色应该会好一些。 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给自己脸上贴金,也给周妍在皇帝面前长脸的机会。 没准这把成功了,周妍便是钦定的太子妃人选,她皇后的势力便能再延续几十年! 周妍和周平都惊呆了。 跟着懿旨来的,还有两名皇帝命户部推荐过来的种植业专家,以及几大车种子。 周妍兴奋不已。 有了皇后的懿旨,她就不用回京城了,还能在这里大干一场! 周平则没想到,皇后会突然下这么一道旨意。 难道周妍来宣府,不是私自过来,是奉了皇后的密令? …… 宣府军中藏书阁。 周妍与两名户部农耕专家正在翻阅宣府农耕纪要。 小麦种植自有成熟的技术不必说,可曾经在宣府种植过又销声匿迹的棉花作物,其习性和消失原因则值得好好研究。 粮食够吃后,种再多就是谷贱伤农。 周妍更想把棉花种植落到实处,作为发财致富秘诀,也帮宣府的军人实现吃饱穿暖的愿望。 这宣府抛荒的耕地那么多,不好好利用岂不是浪费? 她翻阅了几本书,去书架上换书的时候,却发现下面二楼坐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少年背影颀长,气质清冽。 少女落落大方,正在含情脉脉地看着少年。 不远处门口还站着白面无须的李德。 是苏知书。 和,赵澈。 !!! 他们怎么在这里?! 周妍心脏怦怦乱跳,随即又逐渐释然。 赵澈这个炙手可热的太子到了宣府,苏知书这个红颜知己怎么会不跟过来? 只是这两个人私下里你侬我侬也就罢了,跑到这一般人难得进来的藏书阁来秀恩爱撒狗粮,是不是有点过分? 苏知书话比较多,侃侃而谈,像是在讨论什么马政弊端和改良之道。 周妍暗嗤,还真是个女诸葛呢! 难怪赵澈对她情很深种。 苏知书不仅饱读诗书、连政事都能头头是道,还是首辅之女,能实际上帮衬到赵澈亲政获得权力。 赵澈自然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痴情又专一。 反观她周妍有什么? 除了恬不知耻地倒贴和不得章法的围追堵截,丝毫都不能帮赵澈,还和他这个事业疯批没任何共同话题。 再说了,她是皇后的远房亲戚,和赵澈天生就处于对立面,赵澈没有把她打入冷宫就算不错了。 她有的,不过是捧到他面前的一颗炙热真心罢了。 可惜,从未得到他的认可和回应。 苏知书没有成为赵澈的结发妻子和皇后,倒不得不说是一大遗憾。 不过,如果是前世,周妍见到他们俩在一起,大概会嫉妒得快发疯。 现如今,她只是心里有些酸涩,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周妍正想离开,却看到赵澈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苏知书笑弯了眉眼,伸出白净的小手,在赵澈放在桌上的手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然后。 周妍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赵澈居然从摆在桌子上的小糕点中拈了一块,送到苏知书的唇边! 他原来还会有如此温柔体贴的一面! 周妍心中闷闷胀胀的,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她又嘲笑自己,嘴上说放手,说祝福他们,却还心有芥蒂。 明显的口是心非,说到做不到。 周妍,你不能这样! 她想转开眼睛,却看到,苏知书张唇,把糕点还有赵澈的手指,都含到嘴里! 苏知书那一翦秋水眸光潋滟,风情无限,周妍在楼上瞥见都酥麻了半边身子。 啊啊啊! 原来落落大方的首辅之女,也有放下矜持、媚眼如丝的一面! 难怪自己前世输得这么惨! 论腹有诗书,她比不上苏知书。 论妩媚多情会勾人,她也比不上苏知书! 周妍彻底服气。 周妍果断转身离开。 楼下的赵澈眸底闪过一丝冷芒,迅速把手从苏知书唇中抽了回来,冷冷道:“出去!” 苏知书只当赵澈是不好意思了,袅袅婷婷起身,走到门口又回眸浅笑才出去。 李德连忙递上湿帕子给面无表情的赵澈,不敢看那双压抑着盛怒的寒沁沁眸子。 李德心里捏了把汗:这苏姑娘真是老虎头上摸须! 太子爷有洁癖,最不喜与人肢体接触,她还三番两次越界挑逗! 话说这人和人区别可真大。 苏姑娘看起来落落大方,在人前进退有据,遵守闺阁礼仪,可私底下勾引太子爷的尺度大得没边儿! 相反那周姑娘,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她痴恋太子爷,可连太子爷的袖子都不敢摸一摸,反而去收集太子爷写废、画废的纸张当宝贝收藏,痴得厉害。 赵澈慢慢用帕子擦着手,非常用力,每一根手指都不放过。 那两根被苏知书含过手指更是被擦得通红,快要脱皮。 二楼门口又走进来两个人。 一男一女,边走边说话。 因为赵澈是私服来宣府,来平日里人迹罕至的藏书阁也没有戒严,倒任由他们走进来。 反正能来这里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查。 女子正是赵晴。 她问道:“阿妍真在这里吗?她不是和我一样不爱看书?” 男子英武修伟,一身军服,正是过来找书的抚宁伯世子赵晖,语气带着些调侃: “阿妍如今有差事在身,自然不能与你一样懒散。” 赵澈擦手的动作顿住。 周围空气瞬间变冷。 赵晴诧异地看了赵澈一眼。 心道,这人好生奇怪,长得真是好看,气质却太高冷慑人。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 第9章 长了反骨? 他们抚宁伯府虽是勋贵,可被边缘化得厉害,不受重用。 老爹抚宁伯赵永从宣府被调去京城后,很快又被排挤出了京,如今在给皇帝死了几十年的父亲修陵寝。 赵晴和哥哥都没进过宫,并不认识太子爷。 周妍没想到赵晴会来找自己,本来郁闷的心情好受了不少。 没有了男女情爱,她还有好闺蜜,还有很多荒地等着去开垦呢! 等回头在宣府找到如意郎君嫁了人,赵澈就彻底是过去式了。 “阿妍,你还真在这里看书!居然还做了笔记!你查棉花几月播种,几月收获做什么?” 赵晴看到周妍心情很好,却奇怪她的兴趣点。 连赵晖都深深看了周妍一眼,露出诧异之色。 在赵晖看来,周妍和妹妹赵晴一样,都是无忧无虑,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姑娘。 她居然能静下心去研究棉花在宣府的种植情况,实在让他有些意外。 他在宣府土生土长,从没见过这里还种植过棉花! 那副实事求是的态度令他这个实干派很欣赏。 周妍笑了笑:“皇后娘娘大力支持我在宣府拓荒,总得作出努力,出一番成果才行。” 赵晖来藏书阁自己有事要忙。 赵晴便帮着周妍查资料,整理笔记,一时间各自忙碌起来。 赵晴特意去看二楼那个高冷英俊的男子还在不在,发现人已经走了。 他是什么人? 周妍忙完时,赵晖也忙得差不多了,赵晴笑道:“阿妍去我家吃午饭,你不是一直念叨我家的焖羊肉?” 三人一同下楼。 二楼的赵澈和苏知书都已经走了。 周妍松了口气,不用打照面最好。 她刚穿过走廊要下楼梯,却看到楼梯口有人拦住自己:“周姑娘,借一步说话。” 正是面白无须的李德。 她的心脏又提到了半空中。 赵澈居然还没走?! 自己和他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周妍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终究还是客气而疏离地说道:“抱歉,我还有事。” 楼梯下方闪身出现两名身强体壮的黑衣人堵住去处。 李德脸上浮起假笑:“周姑娘,别让小人难做。您也知道,我们爷可不喜有人忤逆。” 赵晖见状,冷冷道:“阁下是何人?敢在宣府撒野?” 李德面色变了变。 他知道,赵晖的爷爷当年就是宣府总兵官,赵家几代人在宣府深耕多年,根深蒂固,是宣府地界最大的势力。 就连现任的总兵官陈涉,也是赵晖爹当年的老部下。 可太子微服私访到此,倒不好报出名号。 一时气氛僵持住。 周妍见气氛有些紧张,还是选择息事宁人。 她对赵晖兄妹说道:“赵大哥,晴儿,你们先上马车,我见个熟人,稍后就来。” 赵晖面无表情地看了李德一眼,率先下楼。 走廊另一边,赵澈正站在窗边,双手背在身后,眺望远处的街景。 他本就姿容绝世,再作出这副清冷孤傲的姿势,愈发摄人心魄。 只一眼,周妍就感觉好不容易平静了的心湖又翻起波澜。 她低头恭恭敬敬行礼,也不想开口。 有些人真不能多看。 多看一眼魂儿又会被勾走。 周妍感觉到有道冷飕飕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令人尴尬的沉默漫长又难熬。 赵澈竟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说什么。 以前和周妍相处,她总有说不完的话,他只用挑几个好回答的应付即可。 现如今她的嘴像被焊死,自己还得起头。 “周姑娘何时回京?” “回太子爷,臣女暂时还没有回京的打算。” 这是实话,有了皇后吩咐的差事,她就可以无视父母的压力留在宣府了。 宣府城外虽有小股鞑靼兵作乱,可宣府城里还是很坚固安全的,有史以来还没有被攻陷过。 等回头找好了夫婿嫁了人,她就更不用离开宣府了。 空气又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赵澈耐心告罄,冷冽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命令语气:“收拾好行李,过几日随孤回京。” 周妍连忙拒绝:“不必了!太子爷,您身份尊贵,周妍不敢拖累殿下行程。再说了,我也没有回京的打算。” 赵澈:“!” 呵! 追孤追到这边塞,却不上门感谢救命之恩,居然还不想回京了?! 这是长了反骨? 还是说,这是她欲擒故纵的招数,气孤方才与苏知书独处? 无论是哪种,赵澈都不可能任由她拿捏自己。 他的声音更加冰冷不可犯,带着年轻人的气盛:“周姑娘最好言而有信。” 等过两天孤离开宣府的时候,可别又哭哭啼啼地上来求带! 宣府与京城之间的官道不太平,她自己可是亲身经历过的。 她一个小小的千户之女,不依靠孤的禁军护送,回京哪有什么安全可言? “殿下慢走不送!”周妍直接撵人。 气温瞬间低冷得可怕。 周妍缩了缩肩,还是不愿抬头。 她知道赵澈的颜对自己有着极大的杀伤力。 为了避免再被他诱惑,她只好选择低头不看他。 赵澈拂袖而去。 周妍这才缓缓吁出一长口气。 她以前还真是恋爱脑,在这么冰冷的人跟前献殷勤。 真是自讨苦吃。 如今把他气走,居然心里有那么一丢丢小爽快。 有种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豁然开朗。 …… 藏书阁门前的马车里,赵澈修长的手指轻轻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 周妍与那个英武修伟的青年打过招呼,径直上了他身边的马车。 他记起来,这人就是前几天在路上把周妍领走的青年军官。 或许,她以为救了她性命的是那人? 赵澈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摔下捏在指尖中的车帘。 她那么蠢,回头被人骗了怎么办? “李德,周姑娘在宣府的所有动向,一五一十全都向孤汇报!” 李德忐忑不安称是。 太子爷这是怎么了? 他们是来宣府调查马政弊端的,和周姑娘八竿子打不着,要她的动向做什么? 还不如去留意苏姑娘的动向。 至少她爹苏首辅兼任吏部尚书。 可以对兵部和马政相关的官员进行任免和调动,为改善宣府军政情况可以做出努力。 也能帮太子爷这次微服出巡做出政绩。 以周姑娘普普通通的家世,实在没有关注她动向的必要啊! 赵澈拿到周妍的动向后差点气炸了。 第10章 你弄痛我了 抚宁伯世子赵晖年纪二十二岁,丧妻三年有余,如今是带崽鳏夫一个。 周妍常常自由进出抚宁伯府,还帮着带赵晖的幼子。 她这是越来越堕落了。 前几天勾引懦弱的齐王被孤撞破,转头就来这荒凉边镇勾引鳏夫军官。 勾引的人一个不如一个,连孤都替她臊得慌! 她岂能如此自轻自贱? 倘若被人知道她这些举动,孤都跟着丢脸! …… 两天后。 周妍正在城中一处废置民居视察工程进展,她想盖个暖房。 前世在宫里受冷落的那些年,她靠着侍弄花草才熬了过来。 却也对反季节培植研究得颇深,还对各种堆肥技术有了广泛的了解。 周妍已经去宣府城外看过荒地,规划好什么地方种什么粮食,尽量让土地发挥最大地效用。 旱地她听从专家的安排,打算大部分地区种上春小麦。 至于可以修建灌溉渠的土地,她打算重点种植棉花。 本朝从太祖时期,从全国范围内大规模推广过棉花的种植。 这种舶来物,是非常好的纺织原材料。 只是在北方,棉花水土不服很快就销声匿迹了。 反而在南方得到蓬勃发展,甚至出现了一种纺织界的奢侈品——淞江三梭布。 棉布材质,却卖出了天价。 普通丝绸六两银子一匹。 而淞江三梭布价格高达十两银子一匹,产量还极其有限。 因为质地柔软,是做中衣和袜子、毛巾的高端材料,深受贵人追捧,也是皇宫的贡品之一。 前世周妍掌管后宫之后,还曾命人去研究和改进这三梭布的工艺,看看能不能扩大产量,实现增产增收。 只是刚有成效的时候,她便病倒了,这项事业没来得及发扬光大。 如今重生归来,她倒是可以把这项事业做大。 这些天的调查走访,周妍意识到,棉花在北方不易普及,在于日照和气温还有水分能否充分保障。 宣府在燕山山脉北边,气温比京城更要冷很多。 棉花若是正常播种种植,还没长到开花结果就会遇到寒霜袭击,自然产量不高。 可若是有了暖房的支援,在天气寒冷的时候让棉花种子在暖房生根发芽出叶,等天气回暖后再移栽到地里享受充分的日照和灌溉,自然就能解决根本性问题。 太监李德突然出现在面前,面容严肃: “周姑娘,不必收拾行李,速随小人回京!” 周妍面容呆了呆,不由得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京城出了大事,我们爷要迅速日夜兼程回京,周姑娘可跟我们同行!” 周妍却往后退了两步: “不必了,我要留在宣府。李公公,您快随他回京!” 她心道,不会是皇帝驾崩了? 前世没有这么早啊,还有近一年的时间慢慢耗呢。 李德没有再废话,挥了挥手,便有两个黑衣人上前拿布堵了周妍的嘴,直接把她两只胳膊束缚住,架走了! 架走了! 周妍想大骂,想呼救,却只能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一旁干活的工匠有些不知所措,有人已经跑去周家报信了。 这青天白日的,周家小姐被人劫持,也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周妍被扔到一架马车上,出了宣府城马车才停下。 周妍并没有被人束缚手脚,直接跑下马车,却与前面一辆马车里刚掀起车帘的赵澈直接四目对视。 赵澈面色冷峻,只吐了几个字: “上车!马上出发!” 周妍福了福,往路边让开道,急声说道: “殿下一路顺利,周妍恭送殿下!” 赵澈的寒眸生出一股危险的神色: “你真不打算跟孤走?” 周妍咬牙,目光坚定道:“是!臣女此行来宣府,就没打算很快离开!” 赵澈扔下车帘,果断下了马车,又挥手斥退旁人。 这会儿他倒不急着赶路了。 “就这么想给人当继母?” 赵澈寒沁沁的眸子微眯,素来冰冷的声音带着阴恻恻的意味。 周妍愣了一会儿,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继母? 赵澈见她清澈的明眸里闪过的茫然,烦躁透顶的心情莫名舒畅了点。 他薄唇勾出一抹讥嘲:“抚宁伯世子赵晖,年轻有为,正四品的武官,前途无量,周姑娘莫非看上了他?” 周妍眨了眨眼睛。 这是哪跟哪? 我拿他当哥哥看待好不好? 不过,她也没有否认。 这事和赵澈有半文钱的关系? 你不去找白月光苏知书,寻我做什么? 她今天上午还在街上见过苏知书进了一家铺子呢。 可若是赵澈误会她对赵晖有意,倒不是件坏事。 至少她就可以摆脱继续纠缠赵澈的嫌疑了。 “太子爷所料不错。赵大哥……与我家素来交好……” 周妍故意吞吞吐吐,还故作娇羞地低头。 她没发现,赵澈的脸瞬间黑得像锅底。 “殿下急着赶路,还是尽早出发!” 周妍福了福身子,又往路边退了退,把路让出来。 猛地,她的手腕被人死死捏住。 那极大的力度痛得周妍差点晕厥。 我的腕骨是不是断了? 她泪眼婆娑地看去,捏住她手腕的正是太子赵澈。 “殿下,你弄痛我了!” “随孤回京!” 赵澈猛地缩回胳膊。 周妍被拽得撞上了赵澈坚实的胸膛。 她瞪着湿润的眼睛,两行清泪滑落,倔强地喊道:“不!” 赵澈看着她近在眼前的小脸儿,凌厉的英俊脸上神情有意外,还有不可置信。 她居然敢如此忤逆自己? 这还是那个睁大眼睛惊喜又忐忑讨好自己的周妍吗? 这还是那个捡了自己随手扔掉的一个纸团都喜不自胜,拿回去摊开压平郑重收藏的死忠舔狗周妍吗? 大地突然在震颤。 激烈的马蹄声如同惊雷滚滚,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从宣府城突然涌出大量铁骑,把马车和行人团团围住。 赵晖从围得水泄不通的层层铁骑中缓缓策马而出,冷漠地看向还抓着周妍的赵澈。 “放开她!” 赵澈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抬起胳膊利落地挥了一下。 咔咔咔一阵冰冷的机械声响之后,几个黑黢黢的炮筒从马车里伸了出来! 周妍慌了。 她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京城三大营——神机营的绝杀武器,小型火炮! 第11章 何必急在一时 这是太宗皇帝当年把鞑靼骑兵打得落花流水的重型武器——红衣大炮的改良版,杀伤力倍增,所射之处,无人生还,一片焦土! 赵晖瞳孔一缩! 他带来的骑兵全都已经刀剑出鞘,弓上满弦! 然而,骑兵们看到那黑黝黝的冰冷炮筒,也都吓了一跳,不敢轻举妄动。 赵晖已经猜到那位扣着周妍手腕的少年是什么人。 周姑娘脸上满是泪痕,委屈又倔强,很显然并不愿跟他走。 可想强行要把周姑娘带走,也得看我们宣府军答应不答应! 赵晖冷喝:“周姑娘奉皇后懿旨在宣府拓荒种地,若有不明身份之人强行掳走她,格杀勿论!” 被刀剑手围住的李德心道不好! 太子本就是微服出京,若是死在此处,宣府官兵大可报个未曾见过太子爷,把过错推到鞑靼兵手上! 他眼神哀求地看向赵澈,心想要不要报出太子爷的身份。 赵澈此时处变不惊,反而勾唇淡笑:“本以为宣府守军全是酒囊饭袋,今日看来,倒也有精兵强将。汝等可以试试身手!” 也就是说不打算放人了。 赵晖眼底闪过一阵冷意。 心里暗暗恨道,你倒是胆大! 知道我们顾忌你太子的身份不敢妄动。 可你若是想要轻易脱身,却也休想! 周妍见双方僵持,又惊又怕。 居然为了她一个小小的弱女子,宣府军和训练有素的禁军对峙起来! 赵晖这胆子着实太大! 赵澈更恐怖,居然在马车里藏了小型火炮,这谁能架得住?! 上次山谷中遭遇伏击,他居然沉得住气,一直没动用火炮! 她连忙调整情绪,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赵大哥,我没有被掳……这位公子……他只是想找我说说话,问问拓荒的进展,也好,也好回去向皇后娘娘禀报。” 周妍此话一出,倒让赵晖有了台阶下,围住人也没了充足的理由。 “好,等周姑娘讲完话,本将军亲自护送周姑娘回城!” 他略沉默后,便挥退铁骑,命骑兵等在百丈开外。 赵澈松开了周妍的手,微微眯着寒沁沁的眸子,看着不远处的宣府铁骑。 周妍生怕他记恨这些宣府兵,连忙解释道:“殿下,赵大哥他们不知道殿下的身份,误以为我是被人劫持,得罪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赵澈淡淡看了她一眼。那冷飕飕的眼风让周妍生生打了个好几个哆嗦。 赵大哥,呵。 叫得这么亲热。 难怪他敢围住储君要人! 周妍缩了缩脖子,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这位爷,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殿下这么着急回京,定是京城有大事发生,带着女眷回京,难免遭人诟病……” 女眷两个字刚出口,赵澈眼底的冷意稍稍散去些许,多了些许不明的意味,还有淡淡的讥嘲。 她自认是孤的女眷? 孤何时把你当成女眷了?! 自作多情。 周妍见赵澈的脸色缓和些许,又快速转动小脑瓜,寻出一套说辞:“再说了,苏姑娘还在宣府城,殿下只带我回京,不怕苏姑娘吃醋吗?” 赵澈目光闪了闪,上下打量她一番,幽深莫测地问道:“吃醋了?” 许是那天在藏书阁,被她瞅见喂糕点之事,这才说气话赌气不回京。 周妍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转开目光,低垂眼皮。 前世她醋了多年,他从不曾问过,估计都未必知道。 现如今,她醋吗?前几天目睹他们亲昵喂糕点的时候有。 现在么,居然只有对他们的祝福,那醋味儿早就烟消云散了。 赵澈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一抹笑意,当她是默认,又过来握周妍的手腕:“不是你想……” 周妍却躲开,让赵澈握了个空。 赵澈还没说完的下半句话噎在喉咙里,心里的戾气又被勾起来。 李德眼见这边气氛刚缓和,又好像要变僵,连忙过来打圆场:“爷,京城的事务耽搁不得……周姑娘还有事没忙完,等忙完了回京也是一样的……何必急在一时……” 赵澈目光阴沉地扫过低头装鹌鹑的周妍。 心中暗嗤:孤行事自有章法,何须向人解释? 宣府离京城也不过三百里路,也真是不必急在一时。 “罢了,你先在宣府忙你的事。要回京的时候,托人说一声,再派人来接你。” 赵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澈冷冽。 周妍大松口气,语气都变得轻快起来:“臣女恭送殿下回京!” 还小跑两步上前帮他把马车帘撩起来,生怕他回京的脚程慢一步。 心道:我不会回京的,更不会托人告诉你来接了。 赵澈见她像以前一样地奉承讨好自己,心情莫名又好了不少,利落启程。 周妍看着禁军簇拥着好几辆马车远去,竟生出一股“祸害终于滚蛋”的轻快感。 她懵然怔住。 什么时候开始,以前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赵澈在她这里变成祸害了?! 而忙不迭让禁军队伍出发的李德,偷偷擦了擦满头的冷汗。 太子爷这是说什么颠话? 顺路带周姑娘回京还情有可原,可专程派人来接周姑娘回京,是不是也太张扬了? …… 车辚辚,马萧萧。 官道上尘土漫天,周妍掏出手帕捂住口鼻,刚转身,却发现身后不远处什么时候多了一辆马车。 落落大方的苏知书正站在马车前座上眺望远方,眼里满是失落和寂寥。 周妍没搭理她,朝赵晖他们骑兵驻扎的方向走去。 “周姑娘!” 苏知书喊住了她。 “有什么事?” 周妍还是停住脚步,隔着几步远看向一身素净衣裳的苏知书。 与上辈子最后一次所见冷艳憔悴的苏知书不同。 现在的她年方十六岁,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蕖,清新脱俗,令人耳目一新。 苏知书嚅了嚅唇,终究是嫣然一笑:“殿下为何把你扔在这里?” 周妍默了半晌,最后说道:“殿下嫌我恬不知耻,不肯带我同行。” 真相怎样无所谓,关键是不能让苏知书认为我和赵澈还有什么瓜葛。 “那,周姑娘不妨与我同行回京,我们苏家的护卫也很厉害。” 苏知书笑得单纯善良,宛若清纯无辜的白莲花。 周妍摇头,表情寂寥:“不必了,我不打算回京城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知书看着周妍远去的背影,眸光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第12章 胸前几两肉 “哼,皇后侄女又如何?胸前有几两肉又如何?还不是被太子爷扔在这宣府城外?” 苏知书的侍女看着周妍远去的背影嫉妒地讥讽。 “小姐,你瞧她那狐媚的样子,穿着冬衣都好像没腰骨,被太子扔下,又去宣府军前去卖弄了!” “住口!”苏知书冷冷打断了侍女。 说实话,她也羡慕周妍胸前的那几两肉。 也就才及笄就长成那样,假以时日,那还得了? 奈何自己只是平平的搓衣板,也只好另辟蹊径来补足短板了。 …… 赵晖身后的铁骑整齐肃穆,一片铁甲森森,反射着太阳光。 赵晖骑在马上,严肃认真地说道:“周妍,拓荒之事,不可半途而废。宣府军的士气提升,就指望这个了!” 周妍呆了呆。 她没想到,自己灵机一动想出来的点子,居然会影响到宣府军的士气? “赵大哥,这是不是严重了点?”她心虚地问道。 赵晖皱眉,表情更严肃了,目光炯炯地盯着周妍,居高临下。 “这几年朝廷军饷时有拖欠,军士们养家糊口都做不到,谁还有心思戍守边疆?” “这回拓荒毕竟是皇后娘娘下的懿旨,众官兵听说后,觉得终于有了盼头,最近逃亡的士兵少了许多。等今年拓荒出来的田地丰收了,宣府边军境况定能改善!” 周妍咽了咽口水,顿时觉得压力山大。 看来拓荒这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了。 她也郑重地仰头回答:“赵大哥放心,我没打算半途而废。” 顿了顿,她还是把心里的打算说了出来:“说实话,您别着急告诉我爹和我大哥。” “这次来宣府,我就没打算回去,而且……还想在宣府找个人嫁了……” 话已经说到这里,周妍就牙一咬,心一狠:“赵大哥如果有合适的人选,还请帮我留意。” 周妍的大哥周钺和赵晖是发小,周妍很怕他把这话告诉大哥。 大哥知道了,那父亲、母亲就全都知道了。 赵晖惊得目瞪口呆。 这丫头,主意也太大了! 还要瞒着她爹和她大哥! 周妍踮起脚尖,探头往赵晖身后的宣府军铁骑看了看。 赵晖气不打一处来,连忙策马往前走一步,把她的视线挡得死死的。 “别把歪主意打到我的人头上!” 赵晖生气地瞪了周妍一眼,“好好拓你的荒,小姑娘家家的,别老胡思乱想!” 周妍低头咽下不忿:…… 我这想法很现实好? 不趁机把自己早点嫁出去,等皇后娘娘把我叫进宫选秀,那才是往火坑里跳! 不过,这些事她也犯不着和赵晖说。 接下来的日子,周妍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在暖房给棉花育苗,得把棉种用药水浸泡后放阴凉处发芽,然后塞到用软泥制作的培养基里,盖上湿布让它慢慢生长。 荒地里杂草丛生,得先给地面放一把火,烧掉枯黄的杂草。 天气暖和后,便是请人耕地。 牛和铁犁倒是可以借千户所里现成的。 为了吸引那些休沐的士兵来干活,周妍不仅开出三百文一天的工钱,还管三餐饱饭,顿顿有肉。 这让来寻活做的人越来越多,周妍反而能从中挑选那些勤快还能干的人。 那些没服兵役的军余来应聘的更多,甚至还有半大孩子来应聘的。 周妍若不是手里有一万多两银子作底气,也不敢大张旗鼓地铺开摊子。 有了足够的人手,拓荒活动有条不紊地进展开。 地犁匀,灌溉沟渠挖好,春小麦也种下去了,还有高梁、黑豆、红薯等。 黑豆是喂马的精饲料,用量也很大。 不过,最先让人惊奇的,是暖房培育出来的一把把小青菜。 这冬末春初,宣府寒冷万物还没复苏,一把把绿油油的小青菜明显不是这个季节的产物,给了宣府民众极大的信心。 周妍每天让人挑着些小青菜沿街叫卖,馋了不少人,也很快被一抢而空。 这小青菜的价格卖得比肉贵,可因为物以稀为贵,买的人只多不少。 如果有谁来问怎么种的,周妍也不藏私,大大方方地展示给别人看。 很快,宣府城里一些有条件的人家就自建暖房种青菜了。 连赵晴都亲自把周妍请过去,给她家暖房改进提供指导。 周妍顺便在赵晴家吃饭,却听到了有关京城的劲爆消息。 “你知道吗?前一阵子会试,结果贡院大火,烧死了近百名举子!现在京城快闹翻天了!” “礼部尚书磕头谢罪,请皇上把他下大狱,皇上和太子爷出面亲自慰问死者家属,看望伤者,事情才稍稍缓和。” 周妍半张着嘴,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没有抓住。 赵晴神秘兮兮地说:“为了转移舆论压力,皇上下令全国范围内广选太子妃!” “十四岁到十八岁的少女都可报名参加。” “咱们俩也在报名范围内,自己不报,邻居和亲属都可以帮忙报名!” 周妍心情寥落,看着眼睛兴奋得亮晶晶的赵晴,问道:“你想报名应选吗?” “我想去试试,选不选的上无所谓,能去见识一下也挺好呀,我还没进过皇宫呢!” 赵晴一副跃跃欲试的态度,很像前世的周妍。 只是那时候周妍比她可狂热多了,一心想嫁给赵澈,其他事全然不顾了。 前世从元宵节后她就一直住在皇宫里,有一阵子被皇后拘着练字画画,与外界断了联系。 连贡院失火这样的大事她都不知道。 还是后来殿试改到第二年春天,她才知道的。 当然这与她家没有读书人,不关心科举考试也有很大关系。 现在想来,如果没有那场贡院大火,朝廷也不会通过全国广选太子妃这样声势浩大的活动来振奋民心、转移话题焦点了。 果然,三月初,周妍母亲就写信催她回京城去参加太子妃选秀各个环节。 周妍的做法,就是置之不理。 连父亲周平催促她上路回京城,她也义正辞严地拿皇后懿旨搪塞过去。 甚至还跟老爹拍桌子叫板:“你是想卖女儿,好自己升官发财?!” 周平气得直跳脚。 一步登天的机会,他也动心啊。 现如今全天下人谁不知道,全京城权势最盛的就是皇帝的舅舅——泰昌侯张敏渊一家。 周平这些年一直未能升迁,被妻子嫌弃不已,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不少打击。 如果能靠女儿升官,那也是一条捷径啊。 如果回头能成为泰昌侯那样手握兵权的外戚,谁还敢瞧不起他? 第13章 前夫和闺蜜 当赵晴离开宣府要回京参加太子妃选秀时,周妍整个人都凌乱了。 她苦口婆心地劝赵晴不要白费力气:“你也姓赵,天子一家也姓赵。” “虽然不是一个宗族的,可同姓不婚这是古礼,宫里不可能让你成为太子的女人,这岂不是授人以柄,让天下人耻笑皇家乱伦吗?” 赵晴目光闪烁了一下,主意拿得坚定:“阿妍,我不是冲太子妃之位去的。” “你去皇宫里住了一年后,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很有想法,有主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所以,我想去皇宫看一看,变得和你一样厉害。 周妍:…… 她没有再阻拦赵晴。 ……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时间一晃到了八月中旬。 周妍一共开拓了百顷荒地,银子也花得七七八八了。 其中五十多顷赶在春耕时分种上了麦子、棉花、黑豆、红薯等庄稼,另外五十顷是后来才开发出来的,要想丰收得到明年。 不过因为后开发的地里土壤都堆了土包点火熏染过,明年的病虫害会很少,土地也会比较肥沃,肉眼可见会是丰收年。 然而。 京城来了一千名禁军,说是奉皇后娘娘旨意,护送周妍回京参加太子妃选秀。 周妍哀鸣一声,拖了两天,终于带着好几大车东西上路了。 在宣府的六个月时间,她不是没想过找个人把自己悄悄嫁了。 可但凡她多看了哪个顺眼的小伙子几眼,对方第二天就鼻青脸肿,见到她就吓得拔腿就跑。 周妍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直接去找赵晖兴师问罪。 因为想给自己找个人嫁了的事,她只跟赵晖说过,自己做事也尽量隐秘,别人不可能知道。 “赵大哥,您一点忙不帮也就罢了,怎么还总是坏我的事?!” 赵晖神色淡定,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 “坏你事的,另有其人。” “刚开始,他们只有两个人,京城口音,身手非常好,来无影去无踪。若不是我派了人全天候护你周全,也发现不了。” “后来,人越来越多,已经有近二十个,分成三班倒,你闺房的屋梁上,常年蹲着一个。” 周妍吓得双手赶紧抱住前胸。 他奶奶的! 谁这么变态,没事监视我一个姑娘家?! 我洗澡、换衣服,岂不是都被人看光光了?! 还有没有隐私了?! 赵晖循循善诱,目光幽深不明地看着她:“你大概能猜到是谁?” 周妍把自己认识的人都过了一遍。 脑子里却想到几个月前把自己差点抓回京城的太子爷赵澈。 不,不可能? 他不是一颗心都放在苏知书身上吗? 怎么会派这么多高手来监视我? 可若不是他,难道是皇后? 那更不可能了。 皇后只是把她当颗棋子利用,不会花这么大代价来监视她。 再说了,除了最初的懿旨、种子还有种植专家,皇后这几个月可没再支援过她。 周妍目光闪烁不定,面色时阴时晴。 赵晖安抚她道:“别怕。” “我堂妹和你二哥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以后我们抚宁伯府就是你的后援。” 周妍抬头对上赵晖坚定的目光,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这句话的深意可很远大。 家族联姻,联的从来都是利益。 抚宁伯府好说,宣府边军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更重要的是。 赵晖和赵晴的母亲,是现任英国公孙茂的亲姐姐。 英国公府,那可是老牌的勋贵世家,以军功起家,天南地北的武将里,有很多受了英国公府的庇荫。 比起老爹常挂在嘴上艳羡的实权外戚泰昌侯张敏渊,底蕴深厚多了。 现任皇后,也是英国公府扶持起来的势力。 这下完了,不仅父母大哥支持她进宫选秀,连本来没什么利益瓜葛的抚宁伯府都支持她。 背后是不是还会有英国公府的相助? 周妍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 周妍被禁军护送,直接从神武门进了皇宫。 烈日炎炎,宫后苑的假山旁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人站在连理柏下,一群宫女内侍远远守在旁边。 “这是?” 他们就在周妍要去坤宁宫的必经之路上,周妍不得不多打量几眼。 男人颀长挺拔,身着月白色蟒袍,看着背影就让人觉得高冷不可犯,在炎炎夏日生出几分彻骨寒意。 少女娇小温柔,小脸红扑扑地含羞带怯地看着男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周妍顿住脚步,原地石化。 看背影她就知道,男人正是好久不见的太子爷赵澈。 而少女,是她的好闺蜜——赵晴。 周妍心情一时间五味杂陈。 那感觉,就像看到自己最好的闺蜜,对自己的前夫动了春心…… 这叫什么事儿? 赵晴这傻丫头,可千万别和前世的自己一样犯糊涂! 男女已经同时向她看过来。 赵晴提起裙子迈着小碎步跑到她跟前,又惊又喜地说:“阿妍,你总算回来了!” “我,我在这等了你好久!” 周妍终于找回自己的表情,笑了笑:“进城时路上有些堵,耽搁了一会儿。” 话音刚落,一道落落大方的倩影顶着炎炎烈日从假山后转了出来,袅袅婷婷地向赵澈走去。 正是苏知书。 赵晴回头看着不远处与赵澈寒暄的苏知书,咬着唇露出几分不甘:“假惺惺……阿妍,你以后要小心这个人,她仗着父亲是内阁首辅,已经踩下去好多秀女了,全是有实力竞争太子妃的。” 周妍:…… 人家苏知书和太子才是情比金坚的天生一对好? 她尽量克制自己不往那边看,省得心里又酸涩痛楚。 赵晴却拉着她的手从假山另一边绕路走了。 赵晴靠近周妍耳边,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 “太子爷……好像对你不一样。每次遇到他的时候,我都故意提起你,他再不耐烦,也会听完。” 周妍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晴。 内心的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是她误会赵晴了。 赵晴眨巴着眼睛,俏皮地说道:“所以,你好好把握机会,彻底把他拿下!” 周妍鼻子有些酸涩,压抑着喉头的哽意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晴撅着小嘴,露出不屑的神情。 “那帮秀女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特地到我跟前嚼舌根,说你以前追太子爷追得有多紧……想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第14章 我挺你 “哼。他们也不想想,咱俩可是穿开裆裤时就一起玩的交情,一个男人,何至于让我们就翻了脸?” 周妍顾不得满身的尘土和汗水,把赵晴紧紧搂住! 我闺蜜,不愧是我闺蜜! 可比男人强多了! 赵晴嫌弃地拍了拍周妍被汗水浸透的后背,语气里带着小傲娇:“可是你说的,我也姓赵。” 嫁不了皇家,只是跟着瞎陪跑。 倒不如帮一把好闺蜜。 周妍看着赵晴一副“我挺你”的态度,眼睛有些湿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去往坤宁宫的路不算远,赵晴言简意赅地把太子妃选秀截至目前的进展介绍了一遍。 “选秀再有半个月就到最后关头了。如今从五千名秀女里筛选出来的五十名,要留在宫中观察一个月,最后由皇后、皇上拍板选出三位作为太子的妃子。” “其实,这五十个人,已经是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了。出宫再嫁,也都会身价倍增,被名门大户追着求娶,可以往上几级择婿。” 周妍知道,已经杀到了最后一轮,这些少女的心气也都高了起来,回家后孤芳自赏不肯委屈自己嫁人的大有人在。 她打趣道:“那晴儿有没有看好的高门大户?也好让赵伯伯提前留意。” 赵晴的脸红了,娇羞地咬着唇,有些慌乱地调转话题:“快到坤宁宫了,你先去忙正事……回头我们再说话!” 周妍看到坤宁宫门口翘首以盼的皇后得力助手——吕嬷嬷,也正了正神色,与赵晴分别后,摸了摸腰间的小包,庄重肃穆地进了坤宁宫。 …… 坤宁宫院子里摆满了周妍带回来的各种东西。 连土挖起、移栽到木箱里的棉花植株上开满花,还结了沉甸甸的果实,有些果实已经干枯裂口,露出里面白茸茸的棉花。 金黄、沉甸甸的麦穗捆成一小捆,支棱在地砖上。 另外还有带着泥土的红薯,黑豆、高粱、谷子等。 更令人瞩目的是一箩筐白净的棉花,还有几锭棉纱线,以及一辆织布机,一匹洁白的三梭棉布,一匹斜纹棉布。 大殿里济济一堂坐满了人,皇帝的后妃全来了,连公主们也都在。 周妍刚进殿,全场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让她倍感压力。 她让人把三梭棉布和斜纹布呈到皇后面前,恭敬行礼: “臣女不辱皇后娘娘使命,拓荒归来,还请娘娘查验成果!” “今年第一批秋粮已经收割入库,共计两万石小麦,折银五千两。” 众人听闻五千两的数字,纷纷瘪嘴。 呵,皇后忙活了半年,拓荒也就收获五千两银子,实在是寒碜得紧。 “棉花采收过半,收获棉花十五万斤,折银四万五千两。” 大殿中众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四万五千两不是小数目,可也算不上有多大。 周妍的眼角余光留意着众人的反应,依旧不卑不亢。 “这匹三梭棉布,乃是用今年第一茬棉花纺线织成。” “有了臣女特意让人从崖州引入的新织布机,宣府的妇人秋冬可以在家纺纱织布,所产布匹有专人收购。” “八月以来,宣府妇人织成三梭棉布两千匹,臣女按二两银子一匹收购,八两银子一匹在京城售出,刨去开支,获利银一万两。” 这时,众位嫔妃都还懵懂不知所以然,皇后左下首的郑贵妃却面露讶然。 别人还没算明白过来,她已然有本账了然于胸。 这八月才过了不到二十天,宣府就产出了两千匹三梭布! 按照这个进度,一个月三千匹的量绰绰有余,一年就是三万多匹! 光卖布一项,这个周妍便能挣上十八万两银子! 虽然说三梭布量一多,价格肯定会下跌,可再怎么算,几万两银子的利钱绝对跑不了。 郑贵妃的目光犀利得有如实质,盯向站在殿中的周妍。 好啊。 不过区区半年光阴,皇后的侄女在宣府再造了一个“衣被天下”的苏州淞江! 还真是真人不露相,是个女财神! 周妍察觉到郑贵妃看自己的犀利眼神,暗自苦笑:不愧是亲母子,郑贵妃和赵澈都是那种光凭眼神就能杀人的上位者。 不过,她已经初步汇报完毕,只用眼观鼻、鼻观心地等待众人发难便是。 皇后高高坐在上方,命人把两匹棉布端到各宫嫔妃面前去看,老神在在地旁观诸位嫔妃的发挥。 郑贵妃伸手摸了摸棉布的材质,挑剔地看了半天,最后浅笑道:“哟,这三梭布倒和贡品一样。” “只是,”她目光闪了闪,又打量了一番另一匹棉布,疑惑问道,“这是什么布?望之如绒,倒从未见过。” 匀细坚结,触感生温,品质很好。 周妍沉声介绍道:“回娘娘的话,这是斜纹布,用的是南海那边从海外学来的纺织方法,采用经直纬错的织法,布面才有立体感。市面上还很稀少。” 价格也很贵,能卖到十五两银子一匹。 当然织起来要求也更高一些。 众位嫔妃都伸长了脖子看这匹斜纹布,还有人议论起来。 “斜纹布,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别说是你,连郑贵妃都没见过的好东西,那自然是比贡品更珍稀难得了。” “皇后娘娘这回真是稳赢啊。宣府那种苦寒地方还能生产这样的好东西,谁能想到?” “这还不是皇后娘娘有福气,有个能干的好侄女?”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周妍身上。 因为天气炎热,又是正午窝在闷热的马车里赶路,周妍额发被汗水沾在额头上,小脸热得红扑扑的。 比起他们这些坐在堆了冰块的凉爽大殿里的嫔妃可狼狈多了。 可这也正是皇后娘娘想要的效果。 她就是让众位后宫嫔妃亲眼看看,周妍在边关拓荒,可是受了不少罪,吃了不少苦,说“面朝黄土背朝天”都不为过。 才十五岁的小姑娘,就能承担拓荒的重任,还能收获累累,谁还能驳斥她偏袒自己侄女? 郑贵妃眼神复杂地打量了周妍几眼。 纵然她不甘心,她也知道,皇上大概会钦定周妍为太子妃了。 郑贵妃作为太子生母,本来对周妍很厌恶。 她怎么能接受死对头的侄女作为自己的儿媳妇呢? 只是如今见到不卑不亢的周妍,那满面尘土却依然从容淡定的气度,令她也不禁暗暗点头。 周妍的功劳,更是不容小觑。 第15章 选秀就是养蛊 她人在北疆的宣府边镇,却能把南海崖州的海外纺织技术引入到宣府,让当地的老百姓能通过勤劳致富,丰衣足食。 这绝不可能是皇后能帮她实现的。 她对死对头的了解比皇后自己都清楚。 皇后可对纺织技术从来没重视过。 周妍没有耗费朝廷一文钱,轻松解决了边镇苦寒、人口越来越少,士兵逃亡多、士气低落的几十年顽疾。 这份功劳和智慧,不仅一般的秀女拍马都追不上,连皇上都很服气。 皇帝当年就是因为恼怒边军战斗力低下,这才带着京军御驾亲征,结果兵败被俘,吃了多年的囚禁之苦后,才重登大宝。 如今,这位周姑娘通过开拓荒地盘活了边镇经济,宣府军的生活条件得到很大改善,听说士气也得到很大提高,今年宣府御敌的捷报频传。 宣府的经验若推广到其他边镇,何愁鞑虏再犯? 这样能干的姑娘若成了儿媳妇,只是皇后的远房侄女,她倒是可以争取一下,让她倒向自己这边。 皇后笑意盈盈地喝茶,并不知道郑贵妃的小心思。 她对众位嫔妃的反应很满意。 心中暗道:二皇子如果争不过太子也不打紧,至少下一任皇后牢牢把握在自己人手里。 本宫自然能继续称霸后宫。 不枉她另辟蹊径,大力支持周妍! 皇后见众人没什么异议,终于总结性发言。 “周妍,本宫本来觉得你没参加太子妃选秀的前面六轮考核,是不能再有选秀资格的。可是皇上发了话,命人特事特办,把你的前六轮考核补上就是。本宫也不得不遵从。” “你且前去储秀宫报到,等待考核。” “至于拓荒之事,还要看皇上怎么说。” 周妍行礼退下,由宫人领着去了储秀宫。 秀女们都住在这里。 周妍看着储秀宫新修缮过的富丽堂皇样子,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彻骨的寒意从脚后跟沿着腿往上爬。 这里更像是个养蛊专场。 蛊虫就是他们这些秀女。 各自凭借着自身的实力、娘家的支持,在这里要么消灭别人,要么被别人消灭。 最后脱颖而出的三个人,则是踏着其他人尸体走出去的胜利者。 如今,表面上还剩半个月,被掩盖在体面之下的斗争只会更加白热化。 而实际上,这里的斗争持续的远不止半个月。 上一世,她在这里生活了好几个月,被人害,也害过人。 若不是她痴心非赵澈不嫁,她也不可能笑到最后。 赵晴见到周妍时欣喜万分,可看到周妍分到了隔壁房间,又情绪变得低落。 “阿妍,我好想和你住一个屋子。和我一个屋的苏知书,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她!你不知道……” 话音未落,赵晴看着周妍屋子里的另一个秀女,讪讪闭嘴。 周妍看到那人后,全身骤然变冷。 冯素玉。 锦衣卫都指挥使冯骏的女儿。 冯骏是皇帝当年落难时身边唯一守护的侍卫,算是死忠粉。 所以皇帝复辟后对他也是各种高官厚禄封赏。 冯素玉作为冯骏的独女,被皇后时常接到宫里小住,非常受宠。 她也是周妍进宫后交往的朋友,两个人因为都迷恋赵澈,反而结成了一时的好伙伴。 周妍把迷恋赵澈的小心思一股脑儿都倾诉给了冯素玉,把她当作和赵晴一样的知心好友。 后来周妍才知道,她对赵澈死缠烂打的诸多丑闻,都是冯素玉宣扬出去的。 前一世,周妍也与冯素玉住一个屋子,最后被她陷害,差点失身于人。 重生归来,周妍果断与冯素玉划清界限。 冯素玉看到周妍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又浮起假笑:“阿妍,好久不见,我们能住一屋,倒是很有缘呢。” 周妍冷笑,压根不想搭理她,直接对领她过来的宫人说:“嬷嬷,可否调换一下房间?我想与晴儿住一间。” 赵晴眼睛亮晶晶地附和道:“对对对,小一点的房间也没关系。” 宫人是皇后的心腹,对她这点小要求自然会答应,最后找了一间小小的耳房让周妍和赵晴都搬了过去。 冯素玉气得咬牙切齿,手里的帕子都快被绞烂了。 周妍一个区区五品官之女,也敢给我这个正二品高官之女使脸色?! 连皇上看到我都笑眯眯的,对我和对公主几乎是一个待遇! 我不过是看在皇后面子上与你来往,你还摆起谱了? 不让你见见我的手段,还真当我是软柿子?! 周妍沐浴更衣后又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已经黄昏。 赵晴陪在她身旁,百无聊赖地说道:“阿妍,再睡就睡成小猪啦!快起床,我们去看晚霞!” 八月京城最美的风景便是绚烂的晚霞,尤其是在金碧辉煌的皇宫里欣赏,更是绝美的景色。 周妍跟着赵晴去了宫后苑。 储秀宫的秀女也全都去宫后苑看晚霞了,这也是个向贵人们展示自己的机会。 “阿妍,这才半个月的功夫,储秀宫的五十名秀女,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十位。那个冯素玉她的同屋已经换了两个。一个全身生毒疮皮肤烂掉,被送回家去了,另一个,” 赵晴顿了顿,声音有些发紧:“说是吃东西太急,不小心被呛死了。” 周妍身子一僵。 赵晴捏了捏她的手表示安抚:“你别怕,咱们俩小心点,不会有事的。” 宫后苑是后宫里的一处花园,并不算大,四角建了亭台楼阁,连理柏郁郁葱葱。 东边的万春亭二楼更是欣赏晚霞的好去处。 只是,万春亭门口戒备森严,并不允许秀女们上去。 所以大多数秀女都聚在北边的浮碧亭里欣赏晚霞。 赵晴拉着周妍的手往东南角的绛雪轩而去:“那边看晚霞才好看呢!” 路过万春亭时,有宫人拦住了去路。 “周姑娘,我家主子请您过去叙话。” 周妍心里一紧。 她认得,这人是郑贵妃身边的得力宫女,名叫秋蓉。 郑贵妃找她,从来就没有什么好事。 前世赵澈登基后,郑贵妃成了郑太后,皇后成了钱太后。郑太后可没少刁难她。 那时候为了讨赵澈的欢心,郑太后刁难她也受着,连一声苦都没喊过。 现如今,周妍没了成为赵澈女人的心思,自然也不想去捧郑贵妃的臭脚。 “秋蓉姑姑,我还有事,就不去贵妃娘娘跟前惹她心烦了。” 秋蓉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周妍。 敢拒绝郑贵妃邀请的秀女,这还是头一个! 周妍拉着赵晴直接去了绛雪轩二楼。 然而秋蓉很快又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请周妍过目。 周妍非常疑惑。郑贵妃向来看不上她,怎么会给她写信? 摊开信看了几眼,周妍全身发冷,如坠冰窟。 信上赫然写着:宣府左卫千户周平吃空饷,贪墨七千两;宣府右卫千户周钺吃空饷,贪墨三千两。 第16章 姿势有多暧昧 周妍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万春亭的。 二楼的小亭里,窗户不曾打开,里面既闷热,又很昏暗。 亭子正中有个颀长的少年正在挥毫作画,动作狂野肆意,似乎憋着一股劲儿需要宣泄。 周妍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素来高冷孤傲的赵澈。 心头异常酸胀难忍,泪水夺眶而出。 他费心费力找出父亲和大哥的罪证。 他就这么见不得我缠着他,想成为他的妃子? 周妍咬着唇,站在楼梯口并不走近,任由泪水奔腾,无声抽泣。 赵澈也没有抬头,一直在纸上写写画画,仿佛不知道周妍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妍才收拾好心情,哽咽着声音开口:“殿下。” 赵澈握笔的手一顿,似乎在等着她继续。 “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我父兄。” “他们贪墨的这些空饷,并没有自己挥霍,而是全贴补给了在籍军士。说到底,根由还是朝廷的军饷时常拖欠。” “殿下如果不信,可以去查查这些年我家的银钱来往开支。” “宣府军士气正在恢复。若是贪墨之事爆出来,只怕会引起士兵哗变,还请殿下三思。” 说到这里,周妍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至于殿下的目的,周妍明白。” “我会请旨退出选秀。” 赵澈终于扔下笔走了过来。 直到两人脚尖碰着脚尖,他才停下脚步。 他身量颇高,周妍只得抬头仰视他。 夕阳的金色余晖透过窗棱照进来,可以看到赵澈侧脸上的小绒毛,以及染湿鬓角的汗水。 他整个人被夕阳染上了一层暖金色,清冷的气息被削弱不少,还带了不可捉磨的情绪。 “你想做什么?” 赵澈清冽的嗓音有些沙哑低沉,温热的气息吹在周妍脸上,清新又带着莫名的诱惑。 周妍慌乱低下头。 她不敢多看这样的他。 高冷又带着令人致命的欲,像要吸人魂魄的妖魅。 前世,她只见过两次这样的赵澈,都是在床上,两人翻滚纠缠时。 赵澈却不容她逃避。 修长的手指带着薄汗,托起她的下巴。 让她不得不与他那双深邃难测的寒眸对视。 “殿下,”周妍紧张得声音有些发颤,“我会向皇上亲自请旨,返回宣府继续拓荒,为边镇稳定继续努力。” 赵澈的眼眸更加冰冷,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讥嘲:“你就那么中意他?” 周妍:??? 谁? 赵澈另一只手举起一封信,冷冷命令:“打开。” 周妍疑惑地拆开信,借着昏暗的光线,半天才看清信上写了什么。 “抚宁伯世子赵晖吃空饷……贪墨……” 她捏着信的指尖有些发白,冷汗从额头不断滚落,身子微微发晃,连连后退几步,差点从楼梯口滚落下去。 赵澈连忙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身前一带。 夏天穿得少,沐浴后周妍并没有裹胸,胸前的柔软直接撞上了坚实的胸膛。 赵澈一声闷哼。 周妍却顾不上别的,她不敢置信地问道:“殿下……您这是要将宣府军连根拔起?” “孤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所倚仗的宣府军,在孤眼里,不过是群待宰的羔羊。” 赵澈微微低头,声音响在周妍的耳边,像在低声呢喃。 内容却惊悚可怕。 “至于你说的士兵哗变,呵。” 赵澈阴恻恻冷笑。 “不要以为所有人都会认同贪墨!剔除害群之马,边军才能重振雄风!” 周妍吓得全身哆嗦起来。 她知道赵澈的手段有多狠辣。 没有谁是他不敢杀的。 只有想不想杀,什么时候杀合适。 周妍直接跪了下去:“殿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还请殿下高抬贵手,宣府军定能改过自新,成为大梁王朝边关最坚实的壁垒!” 宣府的经济状况已经明显好转,将士们压根不需要贪墨维持生计。 有了她的纺织产业作为支撑,富裕的日子正在向他们招手。 若是赵晖和父亲大哥他们被以贪墨罪下狱,她在宣府这半年多的辛苦成果就会被别人窃取。 宣府军的未来会怎样,谁也不知道。 赵澈没有说话。 周妍只感觉有两道冰冷的目光盯着自己,仿佛被毒蛇盯上。 她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对。 赵澈不是想对宣府军下手。 否则,他何苦多此一举把这些罪状拿给自己看? 直接交给皇帝不就好了? 或许,他是想逼自己听命于他,帮他的白月光苏知书登上太子妃宝座。 “殿下,周妍只是一个弱女子,别无长物,人微言轻。”周妍说得很慢,努力组织着措辞。 “周妍愿效命于殿下,听殿下差遣,只求殿下高抬贵手,对宣府贪墨案既往不咎!” 周妍仰头看着面前的赵澈,见他微微挑眉,双手背在身后,猜测他是被自己说动了。 她又补充道:“只是,周妍能力微弱,要护苏姑娘周全怕是有困难……” 赵澈:? “什么苏姑娘?” 周妍有些讶然,装什么傻? 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四目相对,空气一片寂静。 赵澈薄唇一张,语气带着几分奚落:“罢了,以你的脑子,怕是……,还是不难为你了。” 周妍悄悄松了口气。 看来他还是有意放一马。 赵澈握住她的手腕,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周妍看着都快贴上她的赵澈,忐忑问道:“殿下可答应了?” 赵澈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让周妍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你若不再忤逆,孤便暂且应允。” 周妍瞳孔一缩。 也就是说,倘若自己不听话,他随时会翻脸,对父亲、大哥,甚至赵晖下手!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赵澈是这么无耻又可怕的人?! 可她敢拒绝吗? 本朝开国以来,对贪墨案的处理极为严重。 太祖时期,贪墨超过八十两银子的官员都会被剥皮实草。 “孤的话,可听明白了?” 赵澈另一只手在周妍后背上稍微用力,周妍便整个人往前扑,跌到赵澈怀里,与他贴得严丝合缝。 为了稳住身形,她不得不踮起脚尖,眼睛刚好看到赵澈清爽的下颌线。 口中的香甜气息吹在赵澈修长的脖颈上。 她连忙点头,还怕光线太暗他看不到,连忙说道:“臣女明白,绝不敢忤逆殿下!” 赵澈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动。 周妍紧张地等他反应,慢慢才意识到两个人姿势有多暧昧。 第17章 紧贴在一起 他的手贴着自己被汗水浸透的后背,隔着薄薄的丝质上衣,炙热的温度不停袭来。 更要命的是自己前胸与他紧紧贴在一起……胸前丰盈的衣物被挤压得严重变形。 如果是重生前的周妍,肯定会幸福娇羞得快要晕死过去。 可此时此刻,她刚被他威胁,又曾下定决心不再嫁给他,反而觉得尴尬不已。 赵澈炙热的气息喷在周妍脸上,让她的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烧。 全身难受至极。 赵澈只要稍微低头,便能亲到她的额头。 可他并没有。 傲娇又倔强。 她只要稍稍往前,便能吻上赵澈性感的喉结。 周妍脑子里突然回想起前世两个人仅有的两次亲密。 那熟悉的味道,气息,身体…… 不能再想下去了! 周妍挣扎了一下。 赵澈终于松开了贴在周妍后背上的手,声音清冷中掺杂着沙哑: “拿来。” 周妍:??? “折子。” 周妍无可奈何,从腰间的小包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奏折给赵澈。 “还不走,等着孤送你?” 周妍:…… 明明是你一直不放手的! 不过,她也不想与他作无谓争执,仓皇下了楼梯。 到了一楼门口,她整理好衣衫头发,又深呼吸几次,确保自己没什么异样后才开门走出去。 那本奏折,是她花费了许多脑力心力,又与父亲、赵晖等人商量了很久才整理出来的边镇拓荒方案。 不仅对目前还未厘清的荒地归属做了明确安排,还对税收、与当地官兵的权责利分配等进行了探讨,提出一个可行的方案。 方案经过抚宁伯以及他们府上谋士的精心设计和修改,具有很强的实用性,也可以推广到其他边镇。 周妍之所以费心筹办这么一个奏折,就是希望能呈给皇帝,换皇帝放自己回宣府继续落实拓荒和纺织业大计。 没想到,赵澈居然知道她有这个奏折,还给抢走了! 她基本可以确定,蹲房梁上监视自己的人,是赵澈派的! 他真的好无耻! 不过,这个奏折绝对是个好东西,赵澈若是能拿去落实,倒也不是坏事。 只是,没了它,自己怕是回不了宣府了。 “不怕,回去再写个折子,有机会呈上去就行。” 周妍暗暗给自己打气。 赵澈没有说不许她回宣府,不算忤逆他? …… 赵澈沐浴完毕就寝时已经是深夜。 中秋刚过,秋老虎依旧凶猛,暑热难当。 寝殿的角落里,冰块冒着丝丝凉意。 赵澈却依旧热得难以入睡。 翻来覆去,全是今日在万春亭与周妍独处的情景。 半年不见。 她又长高了不少。 身段儿……又香又软。 态度也柔顺得紧。 不像之前在宣府那样又冷又倔。 赵澈冷嗤一声。 这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 好心请她来偏不来,非得拿鞭子抽。 胆子还大得没边,连边军屯田这样的大事也敢瞎掺合。 回头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若当了太子妃也这么没分寸…… 不知为什么,想到太子妃三个字和周妍联系在一起,赵澈的小腹处突然窜出一团火,烧得他燥热难当。 平日里他最厌恶与人触碰身体。 可今天傍晚她撞上自己时,居然头皮一阵发麻。 那滋味…… 赵澈烦躁地翻了个身。 …… 当天晚上,周妍在赵晴的帮助下,把窗户用被子挡上,皱眉回忆那本折子上的内容,想重新写出个折子来。 奈何那份折子是抚宁伯府资深谋士构思润色过的,周妍这种小白只是誊写过一遍,想要完全凭记忆抄录下来,难度极大。 好在她把折子上的意思吃得透,用自己的大白话倒是也能写出精华,就是语言非常稚嫩,还有许多错漏的地方。 忙到后半夜才整理出一份周妍马马虎虎看得过去的,边吹干墨迹边感叹:“这读书人的活儿,真不好干!” 赵晴笑嘻嘻崇拜地看着她:“阿妍好厉害哟,你这折子上面写的很多东西我都不懂。” 周妍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赶鸭子上架,临时恶补的,以前也不懂。” 她本来也不懂,我花钱雇人开出来的荒地,为什么说名义上还是别人的? 赵晖给他解释了半天,说这些地原来是有主人的,只是主人要么跑了死了,要么嫌这里太危险不挣钱不再种地了才抛荒的。 如果这些产权关系不理清,后续的问题一大堆。 两个人收拾了一番正准备睡下,却听到有宫人深夜来报:“敬妃娘娘薨了!圣旨命阖宫上下为敬妃娘娘治丧!” 储秀宫上上下下立马动起来。 众人纷纷换好素净的孝服,去停灵的重华宫哭丧。 一则流言迅速蔓延开来。 “你们听说了吗?听说敬妃娘娘临死前给皇上留了遗言,说皇上其实是当年胡废后的亲生子,皇上名义上的生母张太后,其实是夺了胡废后的孩子!” “我也听说了。这事八成是真的!敬妃娘娘可是皇上年幼时的婢女,比皇上还大了十多岁,以妃位荣养在宫里。皇上出生的时候她已经懂事了,肯定知道些什么!” “没准就是张太后害死的胡废后!皇上这岂不是认仇人作母亲?还那么信任舅舅泰昌侯一家!” “哎哟,那张太后的地位,和她娘家的尊荣那给得也太不值了!” 周妍和赵晴跪在一堆秀女里,听着身边人的议论纷纷,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也被流言砸得晕头转向,不知道该不该信。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后来她执掌后宫大权,知道的信息越来越多,她总算是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这则流言是有人故意在后宫里散播的。 目的就是为了配合皇帝给外戚党削权。 经过半个多月的明争暗斗,储秀宫里五十名秀女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十名。 其中还有五名甚至更多来自于泰昌侯张敏渊家,或者来自于其朋党亲眷家。 这可见,泰昌侯张敏渊虽然总管着京城军务,却还想更进一步,连太子妃职位也势在必得。 泰昌侯府的势力,已经膨胀到皇帝认为必须敲打的地步了。 皇帝这是要借助谣言,让依附于泰昌侯府的那些人,及时认清形势,迷途知返。 果不其然,中午用餐时,周妍就听到有人在传:“三千营总兵官怀宁侯张镗被弹劾!说是收受贿赂四千多两!” 周妍悄悄看了一眼离她不远的秀女吴雪蕊,自己的心脏也猛地揪了起来。 第18章 面圣与陷阱 吴雪蕊背景非常深厚。 她父亲和哥哥一个是羽林卫指挥使,一个是羽林前卫指挥使,怀宁侯张镗则是她亲舅舅。 一家子全都是手握京城重兵的将领。 更要命的是,张镗已经投靠了泰昌侯张敏渊家,因为都姓张,双方还联了宗。 所以,吴雪蕊也是泰昌侯张敏渊家掌握下的一枚棋子。 前世,吴雪蕊是靠着舅舅和父兄请辞实权职务,才换来了三个选秀最终名额中的一个。 可因为吴雪蕊背靠着泰昌侯府这棵大树,赵澈登基后大婚,还是把吴雪蕊立为皇后。 可以说,吴雪蕊,是这帮秀女里实力最强大、地位最不可撼动的。 泰昌侯张敏渊自家的亲孙女倒也有杀到半决赛的。 只是因为性子骄纵,前一阵已经被人设计破了相,提前出宫回府养病去了。 周妍这会儿吓得一口饭都吃不下。 上辈子,她懵懵懂懂,除了痴恋赵澈什么都不知道。 并不知道自己父兄有贪墨的把柄在人手上。 这辈子,若是有人把这事捅出来,只怕父兄都得下大狱! 赵晴见周妍神情严肃,也比较安静,只顾着吃饭。 “周姑娘,对于流言,你怎么看?”苏知书突然坐在了周妍面前。 一身素衣的衬托下,苏知书真的宛若出世脱俗的白莲花。 周妍不自觉地稍稍驼背。 她胸前发育明显比同龄人旺盛许多,即便穿着素服,也显得身段妩媚娇俏,不像苏知书那样清纯。 现在天气还热着,衣服穿得单薄,再在素衣的视觉放大效应下,这差距就更明显了。 “这事自有皇上和皇后娘娘处置,哪里容得我们小小秀女有置喙的余地?”周妍不客气地把话怼了回去。 她虽然会祝福赵澈与苏知书有情人最终成眷属,却也不会真的把当成柔弱无害的白莲花。 能把赵澈的心牢牢把持那么多年,苏知书怎么可能没几把刷子? 现如今,秀女里头,明面儿来看,有五位最有可能胜出。 第一是吴雪蕊这不必说,外戚党泰昌侯府的代言人,京城三十万禁军就是她的底气。 第二就是苏知书。她父亲是内阁首辅兼吏部尚书,北派文人领袖,文官中的实权派,代表的是北派文官们的利益。 第三位,就是她周妍。皇后娘娘大力扶持的侄女,又有在宣府拓荒的功劳。她背后站着的是抚宁伯府还有英国公府等老牌勋贵。 第四位,是皇帝的恩人冯骏之女,冯素玉。据说皇帝当年说过,要与冯家结成两姓之好。郑贵妃还曾多次给这位冯素玉送东西。 第五位是一名从南京来的王清涵,不显山不露水。 若不是周妍是重生的,她也不会知道这位王清涵会最终杀进决赛,后来还成了赵澈的继后,虽然不受宠爱,可一生尊荣安逸,应该是江南势力的代言人。 苏知书这会儿主动和自己搭话,只怕是有什么图谋。 周妍当即站起来:“苏姑娘慢慢用膳,我先走了。” 她不想掺和到残酷又复杂的选秀斗争里去。 只用等皇帝的召见,她便可以请旨离开京城,离开这个是非漩涡。 省得赵澈还没爆出她父兄的贪墨案,被别人给爆出来了。 敬妃娘娘的丧事,以辍朝五日,皇后、皇太子亲自给敬妃设祭坛的超盛大仪式结束。 随即而来的,就是皇帝命朝臣给死了很多年胡废后上尊号。 这两件事加上流言,就是隐晦地告诉众人,皇帝对外戚党泰昌侯府不满了。 外戚党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朝堂之上顿时热议纷纷。 后宫里也没闲着。 储秀宫里的秀女们,又少了几个。 …… 周妍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皇帝的召见。 看到上书房里正襟危坐的几个花白胡子大官时,周妍小腿肚子都有些打哆嗦。 两辈子加一起,她这是头一回进军机重地——上书房。 皇帝年纪不到四十,英武修伟,不怒自威,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 他见周妍很紧张,难得地开口笑道:“小丫头不错,挺能干。” 这个开场白让周妍稍稍放松了一些。 皇帝和大官们采用我问你答的方式,问了有关宣府拓荒的事情,周妍老老实实回答,最后还掏出那封自己写的折子,跪请皇帝允她回宣府继续拓荒。 言下之意就是要退出太子妃选秀。 皇帝微微皱眉,沉吟半晌,问一位年约五旬的方脸威严大臣:“苏阁老以为如何?” 周妍微微一惊。 看来这就是苏知书的父亲苏首辅了。 “周姑娘一介女流,独自去拓荒恐难以服众,不如皇上召赋闲在家的抚宁伯赵永过来问问。他原是宣府总兵官,或许有什么良策可补充?” 皇帝挑眉,“朕想起来了,抚宁伯赵永今年二月给父皇修好陵寝后,倒是一直赋闲在京中。便依苏阁老之言,宣抚宁伯觐见!” 周妍退出上书房后还是懵的。 她拉着送她出来的宦官袖子问:“马公公,皇上这是同意我回去拓荒,还是没同意呀?” 马钰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与坤宁宫来往不少,周妍早就认识他。 马钰脸上都笑出褶子了:“哟,奴婢也没听出来,要不您还是先回去再琢磨琢磨?” 看着周妍远去的背影,马钰微微叹气。 多好的周姑娘,又能干又踏实。 可惜心眼子少了点,不适合在勾心斗角的皇宫里生存。 周妍回到储秀宫时,赵晴不在,秀女们也都不在。 宫人们说,秀女们都去重华宫给二七的敬妃娘娘上香了。 周妍也随宫人前往重华宫。 重华宫正殿供奉着敬妃的牌位。 宫人们说赵晴在侧殿等周妍,周妍上完香便往侧殿而去。 侧殿里拉着窗帘,光线很幽暗。 周妍心里暗生警惕,并没有踏步进入侧殿大门,而是伸着脖子往里看了看。 宫人却猛地一推,把周妍推进殿后,便将殿门扣上了。 “你干什么?快开门!” 周妍拍门大喊,宫人的脚步声却匆匆离去。 周妍大叫不好! 眼见一月之期将至,他们是想把我这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除之而后快! 上辈子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地点却不是在这里。 没想到这帮人这么大胆,在人来人往的敬妃灵堂附近就敢搞事情! 周妍拍了拍门,外面没有人应声,屋子里面却有声音传来:“是谁?” 第19章 媚药 是个陌生男人声音! 听起来有些含糊,似乎还带着痛苦。 周妍的第一本能是砸门赶紧逃出去。 她这是中了别人的陷阱,想借外男玷污她的名声,从而失去选秀资格! 想到此处,周妍反而镇静下来。 她不是正好想退出选秀么? 这倒是个好机会。 周妍转身朝屋子里深处看去,却见屏风后走出一个衣衫不整的高个少年,相貌英俊,气质文雅。 只是面色潮红,双眼迷离,见到周妍闪烁出异样的亮光。 少年步伐有些踉跄,见周妍面色警惕地后退几步,他反而安抚道:“小娘子……莫怕,在下是衍,衍圣公……” 周妍瞳孔一缩。 衍圣公她知道。 上辈子苏知书的夫君,儒门孔府的掌舵人,苏首辅的女婿。 前世,苏知书不知为何在太子妃选秀中败北,最后嫁给了衍圣公孔弘泰。 只是婚后仅仅数年,衍圣公便传出杖杀人命,奸污妇女四十人的罪行,被登基后的赵澈夺去爵位,贬为庶人。 衍圣公夫人苏知书和离回京,据说还被孔弘泰打得落过胎。 当时苏知书进宫拜谒郑太后,还是周妍大着肚子忙前忙后张罗的。 她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苏知书是赵澈的白月光。 “你想干什么?”周妍紧张地抓紧前襟衣领,又往后退了几步。 她能看出来,孔弘泰中了媚药,这会儿神智还有点清醒,可再过一阵,就不好说了。 “小娘子,你莫要大喊……大叫,惹了人来,你我的,体,体面……都不保!” 孔弘泰极力压抑着情绪,却已经话不成句。 周妍冷笑:笑话! 你我被锁在这里,便是有心人安排的陷阱,就等着破门而入捉奸。 此时哪里还有什么体面而言? 即便是没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名声也给玷污了。 “你还想有体面?自你我踏进这门,体面已经不在了!你不如试着砸开这门,大家逃出去!” “无,无妨。皇上待我宽厚,定,定会压,压下此事……” 衍圣公对砸门没兴趣,反而对的肤白貌美的周妍越来越有兴趣。 周妍不听他的,赶紧戳破门上糊的厚纸,大声喊叫起来:“救命!救命!来人,来人!” 她就是要引那些人早些来,既能名声受损还能留住清白之身。 然而。 并没有人过来。 周妍警告不断靠近自己的孔弘泰:“你别过来!” 今天名声受损是肯定的了。 她得尽快自救,免得被这个男人欺负了。 周妍尝试砸开门窗。 可宫里的门窗都是用非常厚实的木材制成,结实得很,以周妍小小的力气压根砸不开! 窗户则被从外面钉死了,压根推不动! 她自己不停寻找可以自救的工具。 她看到案上焚着香的香炉,突然有了主意。 宫里最忌失火。 她要把动静闹大一点,让那些在外看好戏的人不得不提前跳出来。 那帮人也实在太过狠毒,看来是打算要让她在这里失身才冲出来! 周妍拿着香炉去点殿里的帷幔和门窗。 门窗上的纸很快被火舔舐殆尽,浓烟滚滚。 而孔弘泰也彻底丧失了理智,在药物的控制下冲周妍而来。 周妍此时也觉得身体越来越热,口干舌燥,一股莫名的痒意从身体里散发出来。 不好! 我也中了媚药! 或许是被下在了香炉里?周妍一边在大殿里跑来跑去躲避着孔弘绪泰的追堵拦截,一边大声呼救。 孔弘泰突然猛地扑过来,抓住周妍的袖子就是一拽! 周妍拼命挣扎。 “嘶拉!” 袖子被拽断半截,露出里面白晃晃的莹润胳膊。 孔弘泰双眼冒出噬人的光芒,把周妍的袖子放在鼻下嗅了嗅,露出得意的狞笑,再次向她扑来! “救命!救命!” 周妍被孔弘泰逼到角落,又被他扯下几块衣服。 眼见无处可逃,难逃毒手! 院子里传来了快速嘈杂的脚步声。 “嘭!” 门被人用力踢开,一群侍卫冲进来,把快扑到周妍身上的孔弘绪泰控制起来。 周妍蜷缩着身体嘤嘤哭泣,不敢抬头看人。 她的样子实在太狼狈。 人群中,一个颀长挺拔的白色身影慢慢走近。 靴子上绣着精致的蟒纹。 来人没有说话,只是拿了件披风把周妍从头到脚裹上,抱她去了附近的淑芳斋。 周妍不用看便知道,来人正是赵澈。 她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 自己最不堪最屈辱的状态,就这样呈现在他眼前。 周妍感觉比死了还难受。 她在他面前还有什么自尊可言? 不过就是个可以任人欺辱的货色? 周妍紧咬着唇,任由眼泪滚落,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只是,赵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把她的不堪和丑态全瞧了去。 赵澈的东宫在皇宫的东南方向,属于外朝。 而重华宫位于皇宫的西北方向,属于皇帝的后宫地界儿。 赵澈一个成年皇子,理应避嫌,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可他偏偏出现了。 她喊救命喊得那么大声,一个宫人都没有出现过。 连素来对她还算上心的皇后娘娘,居然也没什么动静。 上辈子她也遭遇类似的事,应该是皇后的人及时赶来,压下了此事,也算是抓住了她的把柄,让她从此以后必须听命皇后行事。 周妍不知道赵澈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身体里的媚药作用越来越强烈。 全身如同被蚂蚁啃噬异样瘙痒难耐。 也越来越燥热。 神智逐渐模糊。 周妍突然想起来,上辈子也曾遇到类似情形,只是时候更早,还是在皇宫东边靠近东宫的一座宫殿里。 她也是这样神智不清地被人抱着,只是比现在更迷糊。 她甚至想不起来当时抱她的人是谁。 男人身上的热气隔着衣物传过来。 尤其是他抱着她的手臂,炙热有力,烫得她更加难受。 她的鞋子不知什么时候跑掉了。 双脚悬空,随着赵澈的走动会无意晃动,时不时会触碰到赵澈的腿侧。 赵澈寒沁沁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他的手指稍稍外移,打算按住那两条晃动的腿。 周妍裙摆已经被孔弘泰扯掉了一小截,内穿的丝质长裤上哧溜到腿膝弯处,光洁圆润的小腿就直接呈现在了斗篷下。 第20章 想要你 小腿肌肤触感细腻嫩滑。 带着薄茧的粗粝手指触及肌肤,赵澈微微一怔。 周妍仿佛被烫到,抬起小腿想要挪开。 有力的手指禁锢得她不能动弹,还警告似地按了按。 周妍吓得不敢再动。 可那股难以压制的痒意,和越来越强的炙热感,令她深受熬煎。 她咬紧牙关,想用理智与体内的异样作斗争。 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真的好羞耻啊! 还是在曾经深爱过的那个人面前! 赵澈察觉到她抖得厉害,加快了脚步。 周妍被放到床上时,已经满头满身的汗水,颤抖着身子缩成一团。 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粘了一些烟灰。 不停眨动的迷离双眸下挂着晶莹的泪珠。 衣衫破烂,不能完全蔽体。 裸露出来的白皙肌肤泛着淡淡的粉色,如同春日里盛开的西府海棠。 赵澈眸色幽暗不明看着她。 站在床边慢慢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她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他生出莫名的情绪。 有愤怒。 有怜惜。 还有……令人不齿的,心动。 “周姑娘,太医马上就到。” 他俯下身,打算去拉床里侧的薄被给她盖上。 周妍的理智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她似乎回到了前世与赵澈颠鸾倒凤的夜晚。 他离自己如此之近,清冽的气息就在鼻尖。 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要,可双手却攀上了赵澈的手臂。 “皇上,阿妍喜欢你……” 上辈子那句未曾完整说出口的剖白之语,直接脱口而出。 周妍睁开迷离湿润的双眼,娇软的声音带着颤音,深情又无助。 泪珠儿滚进被汗水染湿的青丝。 赵澈身子僵住,眼神幽暗不明地盯着他。 “你可知我是谁?” 语调轻而慢,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周妍的湿漉漉的大眼睛眨了眨,闪过一丝迷茫。 他是谁? 他是皇上,是我永远得不到的爱人,赵澈。 不,不。 我不能爱他! 周妍轻轻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想用痛感来让自己恢复理智。 “是太子爷,是皇上……” 周妍的眼中闪过浓浓的抗拒和哀伤,以及绝望。 赵澈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四目对视,一字一句地说道:“孤是太子,可记住了?” 痛感渐渐消失,周妍的理智迅速崩溃。 身体里强烈的欲望迅速占据了主导地位。 她的双手向上攀上他的脖颈,如同一条致命诱惑的美女蛇: “太子爷,阿妍爱你,好爱你……” “想要你……” 赵澈看着她神智不清又妖媚的样子,深邃的眸色快速翻滚。 喉结一阵滚动。 呼吸也不自觉地变粗。 真是个妖精! 终究。 他还是缓缓吐出一口恶气,把她不安分的两只手压过头顶。 周妍挣扎着,与他十指交缠。 赵澈被她的大胆情话和放肆动作激得头皮发麻。 可是。 他知道,她是中了媚药的缘故。 自己却还有理智。 赵澈嗓音低沉沙哑。 危险又迷人。 “所以你擅自请旨,再去宣府拓荒?” 周妍此时已经完全在凭本能行事,哪里还听得懂他话里的讥嘲? 她觉得自己热得快要爆炸了,可眼前的男人明知道自己是什么状况,还在故意戏弄自己。 她气恨难忍,修长纤细的两条腿儿微微弯起,勾住了男人的腰。 赵澈一声闷哼。 这丫头!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的手按住她的手,腰身被她勾住,整个人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被固定在床上。 明明他的力气大很多,轻轻一挣扎便能挣脱开。 又或者,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压下去。 满足她。 不知道为什么,鬓角都被汗水浸湿了,额头青筋暴起,他也没有动。 压下去,不可能。 他不是烂人。 不能趁人之危。 可若起身离去,她会怎样? 会不会弄伤她自己? 周妍被禁锢着双手,两条腿儿毫无章法地扭动。 可这远远不够! 身体里的痒快把她逼疯了。 她努力抬起修长的天鹅颈,支起美丽的头颅,粉嫩欲滴的丰唇努力往上够,终于与近在眼前的赵澈触碰上。 只是,刚碰上他的薄唇,她便力竭跌落到枕头上。 真是个木头! 她懊恼的想。 在那两瓣软唇与自己触碰时,赵澈瞳孔猛地一缩。 身体瞬间变得僵直。 寒沁沁的眸子翻滚着莫名的情绪,从她的软唇上一点点往下看。 喉结上下滚动。 她的唇软软的,又粉又嫩。 因为用力咬过,还有个齿印未曾消散。 看起来就是被戳了个洞的蜜橘瓣。 非常诱人。 让人不禁联想起里面的汁水。 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呢? 是甜的,还是酸甜的? “殿下,太医来了。” 李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赵澈像被烫到一般,迅速放开了周妍,站到床边,清了清嗓子道: “进来。” 等周妍喝下汤药沉沉睡去,赵澈终于出了房门,听李德的汇报。 “领周姑娘去那里的宫女招了,说是冯素玉指使她做的。” 赵澈声音冰冷至极,不带一丝感情: “把冯素玉交给皇后处置。至于她的父亲冯骏,也该去诏狱过几天好日子了。” “传命锦衣卫,抄了冯家!” 李德吓得不敢抬头,唯唯诺诺地下去安排了。 他知道,太子爷这是动了杀意。 冯家和冯素玉,只怕都凶多吉少了! 太子爷素来护短,谁要是动他的人,绝不姑息。 只是,周姑娘什么时候成太子爷的人了? …… 周妍醒过来的时候,床头摆着一套秀女的衣服。 她有种喝醉断片儿的感觉。 记得自己在躲避孔弘泰,赵澈救了她,剩下的事就是一片模糊。 她换好衣服,不知道拿被撕破的旧衣服怎么办? 带回储秀宫肯定不行。 门口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粗壮嬷嬷,相貌普通,神色平静,对她道:“给我。” 嬷嬷话不多,很沉稳踏实。 周妍有些不敢置信地多打量了她几眼。 这个嬷嬷是赵澈的心腹以及自小的保姆,秦贞儿。 前世,她也曾过来带她回储秀宫。 只是她当时并不认识她,还以为是皇后派来的人。 后来秦贞儿还成了赵澈的皇贵妃,承受着朝廷里一边倒的妖妃骂名。 朝廷臣子们一致认为是秦贞儿仗着养育赵澈长大的情分,勾引蛊惑了赵澈,让他扔着美貌年轻的皇后不碰,只宠又老又丑的秦贞儿一个人。 第21章 冲突 可周妍从来不信这些鬼话。 她见过赵澈看秦贞儿的眼神,那纯粹是上位者对忠心仆人的眼神,与男女情爱无关。 只能说,赵澈是个不在乎颜面的人。 只要对自己有利,他不介意捧出一个年龄和自己生母一样大的女人当作宠妃,立个牌子在那里招风挡雨,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深情又专一。 再后来,她把赵澈推倒后,就更不信那些鬼话了。 赵澈的生疏和狼狈,并不比她少。 两个紧张的男女,都是第一次,互相生涩地探索磨合,个中滋味,不足让外人道。 那时候起,她开始心疼赵澈。 明明是皇帝了,想要什么女人没有,却偏偏守身如玉多年。 如果不是她胆大妄为去睡他,他是不是要一直守身下去? 秦贞儿的话打断了周妍的回忆。 “奴婢送周姑娘回储秀宫。” “有劳秦嬷嬷了。” 秦贞儿把周妍送到储秀宫门口就走了。 储秀宫里的秀女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眼神含着讥诮打量着周妍,议论纷纷。 “你听说了吗?周姑娘今天被人轻薄了!” “什么轻薄?听说是与情郎幽会去了!” “真是的,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一边想当太子妃,一边又放不下外面的野男人,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把好事儿都占全了!” “就这种德行,皇后还想让她做太子妃,能服众吗?” 周妍装作没听到这些污言秽语,往自己住的耳房走去。 明天是一个月期满之时。 不出意外的话,就会出选秀结果。 所以,这些人不会放过最后的机会,踩下去一个竞争对手是一个。 周妍眼风掠过正殿旁边的一抹白色身影,正是苏知书。 苏姑娘,你给点力,杀进最终决赛,好好嫁给赵澈,别再让他祸害不相干的人了。 赵澈喜欢穿淡浅色衣裳,苏知书也是。 他们可真是般配的一对儿呢。 院子里的众人见周妍不理会她们,便围了上来。赵晴此时也从耳房里冲出来,把周妍护在身后: “你们要干什么?!” “要干什么?哼,这倒要问问周姑娘了。她为什么要去与外男厮混,败坏我们秀女的名声?!” 一个秀女站了出来,言辞犀利地直怼上周妍。 另外几个秀女开始附和,咄咄逼人,有把事情闹大的意图。 周妍打量着义愤填膺围着自己的几个秀女,心里瞬间明白了几分。 这些人原先围在吴雪蕊和苏知书跟前,甚至还有与来自江南的王清涵来往密切的。 看来自己被他们视为劲敌,打算要联手整下去了。 可能也是因为今天面圣后,皇帝态度模糊,她们便提前下手了。 赵晴怒气冲冲地挡在冲在最前面的秀女蒲梦竹面前:“嘴巴放干净点!少乱嚼舌根子!” 蒲梦竹是山东人,与泰昌侯府应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鄙夷地讥讽道: “什么乱嚼舌根子?重华宫里头的动静那么大,谁不知道?咱们看到听到的人可不少!” 赵晴瞪着大眼睛,粉拳握成拳头护在身前,大有来打一架的态势:“重华宫突发火灾大喊救命有何不可?你又何须在这阴阳怪气胡乱扣帽子?”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 “重华宫偏殿大门紧锁,男女的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大伙儿说是不是?” 周妍目光冰寒地一一扫过眼前的秀女们,冷冷说道:“所以说,你们听到了呼救声,却没有一个人冲进来救援,是吗?” 有秀女被她慑人的目光镇住,没敢再帮腔。 蒲梦竹愣了愣,眼神不屑地上下打量周妍:“别说我们手无缚鸡之力,素来关照你的皇后娘娘不也突然头风发作,管不了事吗?” 说着,她又手指赵晴,幸灾乐祸道:“你的好姐妹赵晴,不也撒开脚丫子就跑,不闻不问吗?” “周妍,你活成这样,真的好失败!众叛亲离不说,连家都快被抄了!听说你父亲和兄长还贪墨军饷,被六科十三道弹劾!” 周妍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事闹出来了?! 蒲梦竹得意洋洋地说道:“你居然还不知道?哈哈!” “就你这样,还想做当太子妃的白日梦?醒醒!” 啪! 赵晴一个狠狠的耳光甩了出去! “住口!少血口喷人!” “周家什么情况我比你清楚!要说贪墨,你一个小小的县令之女,吃穿用度却样样奢华,比我这个伯爵府嫡女还要阔绰!我看,先将你父兄抓起来审问审问,倒更能追出不少赃银!” 蒲梦竹没想到赵晴会突然动手,捂住火辣辣的脸怒气冲冲:“你敢!我姐夫可是泰昌侯世子!你敢打我,就等着被收拾!” 这回轮到赵晴得意洋洋了:“什么姐夫不姐夫的,还真会给自己长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姐姐是泰昌侯世子夫人呢。你姐姐不就是给泰昌侯做了小妾?瞧把你给得意的!” 这回,轮到别的秀女用异样的眼神看浦梦竹了。 蒲梦竹又羞又气,撂下一句狠话就跑了:“你们给我等着!” 围观的秀女估计事情会越闹越大,于是都稍稍散开,省得一会儿牵连到自己。 反正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当不上太子妃或者太子侧妃,也犯不着把自己的名声毁了不是? 赵晴轻轻捏了捏周妍的手,安抚她道:“你放心。咱们早就捎了话回去,你父兄的事,他们肯定有了应对。” 周妍有些僵硬的身体终于动了动。 上次在万春亭见过赵澈当晚,她就和赵晴托人给家里捎过信。 现在都快半个月了,家里应该有应对措施才对。 他们家真的没有从贪墨军饷这件事里获过什么利,也没得过什么名。 他父亲甚至多年都不曾升迁过。 这些年,家里为了补贴父亲麾下那些穷苦的军士,反而贴进去不少钱财,以至于母亲唠叨个没完,更觉得生活没指望。 周妍慌乱的心慢慢安定了不少。 这事,说到底还是朝廷政务糜烂的问题。 要不然,他爹何至于冒着杀头的大罪去吃自己没得到任何利益的空饷? 她眼眶有些发热:“晴儿,幸亏有你。” 人在遭遇骤然打击的时候,身边有个力挺自己的朋友,该多么令人庆幸啊。 第22章 下狠手 赵晴面带愧疚地解释道: “阿妍,今天在重华宫外我听到了你的声音,我让宫人们打开宫门去救人,他们压根就不听我的。” “后来我不得已,就跑去找皇后,坤宁宫大门紧闭,说是皇后病了,不允许打扰。” “所以我又跑去东宫求太子,太子却不在,一个姓秦的嬷嬷问明了缘由,才安排了人手过来……” 周妍紧紧抱着赵晴默默流泪。 危急时刻,一向把她当棋子的皇后突然撒手不管,很显然是已经把她当成了弃子。 反而是在皇宫里没什么根基的赵晴跑前跑后,不遗余力地帮自己脱困。 她不也就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而已,比重生归来的她要小很多。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利相交,利尽则散。 就像皇后对她的利用关系。 上午周妍刚见过皇帝,提出想回宣府拓荒,紧接着就出了她被陷害、父兄被弹劾贪墨的事。 很显然,皇后对她不服安排,想擅自退出太子妃选秀一事非常恼怒,立即就断了对她的庇护。 只是不知道她被陷害和父兄被弹劾一事,和皇后有没有什么关联? 唯以心相交,方能成其久远。 周妍哽咽着道:“晴儿,你这辈子要过得好好的,幸福平安,一生喜乐!” 她上辈子太渣了,对赵晴的人生一点儿都不清楚。实在是配不上她对自己的一番真情。 这辈子,她不能再渣下去,也要对晴儿付出足够多的真心,哪怕她的力量薄弱,并不一定能帮到出身比她好很多的晴儿。 蒲梦竹很快带着储秀宫的掌事嬷嬷过来。 “嬷嬷,大家都看到了,是赵晴当面扇我耳光,脸都肿起来了,您可不能徇私舞弊!” 掌事嬷嬷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冷冷问道:“打人的是谁?” 她又不是聋子,对刚才发生的事清楚着呢。 周妍和赵晴异口同声道:“是我!” 掌事嬷嬷皱眉,声音提高了几度:“到底是谁?” 蒲梦竹目光恨恨地从周妍身上扫过,最后不甘心地落在赵晴身上:“就是她!” 周妍往前走出两步。 啪啪! 两声清脆的耳光响起。 蒲梦竹的两个脸颊,各又多了一个巴掌印。 她不敢置信地瞪着周妍:“你居然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 周妍挺直腰杆,语气铿锵: “一来,你乱嚼舌根,编排我的坏话,本就要惩戒你!” “二来,你对同是秀女的我落难不仅不援救,还煽动舆论,意图落井下石。” “你这样道德的败坏的女子,若是被哪个不明真相的大家族娶回家,岂不是要祸害一大家子?!” 周妍又对旁边面色不虞的掌事嬷嬷说道: “嬷嬷,您掌管一宫之事,自然知道要以理服人,以德服众。 蒲梦竹失德失言在先,周妍承皇后娘娘亲自教导,自然不能任由她坏了宫规,还请嬷嬷明鉴。” 周妍在女孩子里个头算高挑的,此时看起来有一副睥睨天下的气势。 众人皆被震慑住。 掌事嬷嬷感觉在哪里见过这种气势。 没错,这是皇后和郑贵妃这种后宫霸主身上才会出现的上位者气势。 掌事嬷嬷的目光闪了闪,软了声音道: “此事既已发生,奴婢少不得要禀报皇后娘娘,由她老人家秉公处置。三位姑娘且先回屋,不要随意走动。” 周姑娘怎么说也是皇后的侄女,她可不能胡乱为难,要不然得罪了皇后,吃不了兜着走。 皇后至少还在今天之前还是很维护周妍的。 今天的事太过蹊跷,掌事嬷嬷也不想惹祸上身。 周妍和赵晴回屋开始收拾行李。 按照宫规,擅自起冲突,肯定都要被逐出宫去的。 赵晴毕竟是伯爵嫡女,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她这个父亲被弹劾了的罪臣之女,没了皇后的庇护,前途如何便不好说了。 赵晴拉着周妍的手安抚道:“你别担心。前不久那怀宁侯张镗不也被人弹劾了吗?两桩弹劾案子一起出来,皇上总不能厚此薄彼,落人话柄。” 话是如此说,可周家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他们都还不知道,也只好提着一颗心,静静等待。 临近傍晚,掌事嬷嬷回来,带来了处置意见。 “赵晴和蒲梦竹因滋生事端,都被逐出宫去。” “周妍不仅不予以劝诫,反而火上浇油,罪加一等,罚入内务府,等待派遣任用!” 掌事嬷嬷的话音刚落,围观过来的众人皆是大吃一惊! 甚至有人捂嘴嬉笑道:“那周姑娘以后岂不成了伺候人的宫女儿?低人一等的奴婢!哈哈哈哈!” 掌事嬷嬷的脸都绿了。 她就是多年宫女熬成嬷嬷。 被人当面耻笑,心里别提多气恨。 周妍如遭雷击,脸色煞白。 她要走秀女里最差的一条出路! 这表明她要被困在这深宫大院里一辈子! 可她并不后悔打蒲梦竹两个耳光。 今天她受的委屈够多的了。 不能总忍气吞声当包子。 掌事嬷嬷同情地瞥了周妍一眼,对赵晴和蒲梦竹说道:“赶紧收拾东西,在宫门上钥之前出宫!” 赵晴担忧地看着周妍,趴在她耳边小声说:“阿妍别怕,回头去找太子殿下,他应该会帮你的!” 一想到赵澈,周妍心里反而瞬间清醒了不少。 说起来,当宫女也比给赵澈当妃子强。 我父兄贪墨案的曝出,没准和赵澈脱不开关系。 我好好想想,宫女应该也有别的活法儿。 今天陷害她险些没了清白的人还没找出来。 她不可能放过这些人! 想到此处,她倒没那么慌张了。 帮着赵晴拿好行李,一直把她送出神武门。 …… 乾清宫上书房。 皇帝听闻锦衣卫指挥使崔斗的禀报后,皱眉半天不语,脸色越来越难看。 太子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连朕的救命恩人冯骏都敢动! 关键他拿出来的还是铁证,证明冯骏曾与两年前的“曹钦之乱”逆党有勾结。 朕想救冯骏都找不出来理由! 这些年来,朕的猜忌和打压,他不仅不收敛,还变本加厉,在朝堂内外的势力越来越大! 朕明摆着要打压泰昌侯张敏渊。 太子倒好,转头就让他生母郑贵妃的妹妹嫁给了泰昌侯世子,与泰昌侯牢牢绑在了一起! 真是逆子! 朕要废了他的储君之位,折断他的羽翼,让他再也不能威胁到至高无上的皇权! 第23章 她勾引自己的妖娆样子 冯骏这个老匹夫也太令人失望。 朕高官厚禄地宠着他,他居然私下与乱臣贼子勾连。 这天下,就没一个绝对忠心的臣子。 全都是阳奉阴违、打着小算盘的小人! 崔斗跪在金砖上,等了半天不见皇帝的答复,忐忑地抬头瞅了一眼。 心道:皇上怎么看起来一下子苍老了十来岁? 他的心脏提到半空中,生怕成为皇帝发怒时的出气筒。 良久,皇帝才语气凉凉地说道:“随便你怎么办,但要把活的冯骏还给我。” 冯骏是皇帝的救命恩人,也是皇帝的脸面。 如果冯骏死了,那皇帝的脸面彻底无存。 …… 东宫。 李德汇报完后,忐忑不安地说道:“殿下,乾清宫的消息,皇上怕是对您要下狠手了!” 赵澈神情寡淡:“这些年下的狠手还少吗?孤若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只怕早就尸骨无存了。” 李德目光闪了闪,又补充道:“殿下,周姑娘那边,被皇后罚入内务府,等候任用。” 赵澈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有意无意的笑,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他不由得想起白天她神智不清勾引自己的妖娆样子。 与她清醒时的冷静自持判若两人。 “那就让皇后把她送出宫,省得被牵连。” 李德心头一紧,看来周姑娘在太子爷心里的分量比自己估计的还要重。 “是,奴才这就传话给坤宁宫里的人。” …… 周妍马上体会到什么叫“落地凤凰不如鸡”。 晚上,她被内务府安排到西苑的安乐堂居住。 这里都是等死的老迈宫女和太监。 一晚上被病痛折磨的呻吟声起伏不断。 十来个人挤一个大通铺,被子又臭又硬。 与储秀宫里的待遇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更不要说与坤宁宫的奢华舒适相比了。 周妍索性不睡了,跑安乐堂斜对面的一处冷宫门口坐了一晚上。 好在她有从宣府带过来的厚衣服,裹在身上也不怎么冷。 “你是谁?为什么睡在这里?” 周妍正睡着,突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 她睁开眼睛四处寻找。 此时天色已微亮,四周却没人。 “你也是受罚来这里的吗?”清脆的声音又响起来。 周妍循声望去,原来是大门里有人与她说话。 “你是谁?”周妍反问。 “我爹爹是大梁皇帝,我娘曾是皇后。我是曾经的固安公主。” 周妍的小脑瓜搜索了半天,才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废帝赵钰的女儿?” 大门里的少女很不高兴:“什么废帝?我爹在位时年号景泰,人们叫他景泰帝!” 周妍瘪了瘪嘴。 心里的郁闷难受瞬间消散了不少。 这些金枝玉叶,一旦斗争失败,要么是身败名裂,肉体死亡。 要么就是被囚禁一生,过着毫无自由和尊严的生活。 相比曾经尊贵无比、现在被囚冷宫不见天日的固安公主,周妍的境况就要好过多了。 “我是新来的宫女。”周妍简短地介绍了一句自己。 大门里的少女满怀期待地问道:“你可以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吗?” 周妍:…… 她便从宣府讲起,讲边塞的寒冷与风光,讲粮食与棉花的种植技巧,讲纺纱织布的困难。 少女听得满脸憧憬,久久没再说话。 周妍也就打算起身离开。 刚走几步,大门里的少女怯生生问道:“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周妍:“我只是个小小宫女,能力有限,对不起。” 少女连忙急切地喊住了她:“并不难的!能不能帮我给杭州府淳安县的商阁老家捎一句话?” 周妍脚步顿了顿,还是说道:“你说。” 少女却语塞了。 周妍又抬脚就走。 “等一下!你就说,有人病得快死了,很是挂念他!” 周妍头也不回地走了。 帮助废帝的女儿与宫外传递消息,她担心被人知道后,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周妍悄悄返回安乐堂。 有两具尸体正好被抬出门,是昨天晚上死去的宫中老嬷嬷。 没人在乎周妍去了哪里。 在众人看来,来了西苑的,基本上没机会再从这里出去。 要么在这里做苦役到死。 要么在这里病死老死。 没有第三条出路。 …… 坤宁宫。 皇后娘娘正在梳头,神色憔悴,面带戾气,很显然昨天晚上没睡好。 “和苏阁老家的联姻,办妥当了?” 她蹙眉问身旁的吕嬷嬷。 “办妥了,已经下了定,下个月就成亲。表小姐虽然小了点,才十三岁,可毕竟是娘娘的亲侄女儿,嫁的又是苏阁老的小儿子,没人敢怠慢。” 吕嬷嬷小心翼翼地奉承着。 皇后端详着镜子里自己富态的面容,冷笑道: “这血缘关系远的就是养不熟。周妍好吃好喝地养了一年多,居然给本宫撂挑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还当本宫是发善心的活菩萨了?” “真当本宫除了她就没人可用了?!” 吕嬷嬷赔着笑:“周姑娘年纪小,还不知道轻重缓急。她是觉着给娘娘在宣府挣钱就是报答娘娘,这才卯足了劲儿要去宣府。” 皇后挑眉冷笑:“真是这样?” 很显然不信。 “不然呢?一个小姑娘家,不贪图宫里的荣华富贵,去那个苦哈哈的地方吃苦受累,图什么?” “这是周姑娘有心,知道能力薄弱,想给娘娘分忧。” 皇后默了默,不置可否道:“事已至此,如今也只能扶苏姑娘上去了。” “奴婢瞧着,太子对周姑娘有那么几分心思,齐王也是。” “与其把她当作一步废棋,不如先晾晾她,等合适的时候再用起来。”吕嬷嬷的话意味深长。 皇后有些意动。 这些年,她没少用美人计。 可能接近太子的,只有周妍一个。 苏知书是首辅的女儿,与自己只是合作和互相利用的关系。 如果不留后手,保不齐哪天她得了势,一脚就把本宫踹开了。 “你有什么主意?” “娘娘,周姑娘不是熟悉织布吗?不如派她去南京织造局历练,也能远离京中是非。” “好呢,她能给娘娘多赚些体己银子。 不好呢,也就是一步闲棋,有需要的时候,还能用上。” 皇后沉吟片刻,颔首道:“就这么办,你去安排。正好也能等周家的烂糟事过去。周家若是倒了,她以后只能依靠本宫,不愁她不听话!” …… 周妍在安乐堂待了四五天。 因为她有银子撒出去,第二天的待遇就好了许多。 得了个单独的安静房间休息,被褥也是新的,没什么死人味。 饭菜也是厨房专门的小炒。 然而。 这天安乐堂里突然多了好几个被打得快死的内侍。 送他们过来的内侍骂骂咧咧:“晦气!敢谋害太子爷,这就是你的下场!” 安乐堂的掌事内官忙问:“这是出大事了?” 第24章 温柔缱绻 “可不是?!” 内侍气急败坏地抱怨。 “太子爷在教练场练骑射,那马好端端地突然受惊了!” “太子爷被摔下马,落得个半身不遂,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这看马场的,负责养马的,跟随太子爷的,是不是都得挨罚?” “这慎刑司等着受罚的人都排着队呢!” 旁边竖着耳朵偷听的周妍脸色煞白。 前世可没这茬。 不过,前世差不多这个时候,太子也大病了一场,差点见了阎王。 不会因为自己重生悄悄改变了事态发展,让赵澈这辈子做不了皇帝?! 不。 不可能。 他是天命之子。 二皇子赵淳性格懦弱,怎么可能驾驭得了群臣? 周妍心里默默祈祷:赵澈,如果我父兄的贪墨案不是你揭发的,我愿菩萨保佑你平安健康,早点好起来整治河山,还百姓一个太平景象。 …… 周妍去京城东边的通州码头乘船前往南京织造局任职。 她曾托人给家里捎信自己的去向,只是都如泥沉大海,没收到任何回音。 因为吕嬷嬷交代过她是皇后的侄女,周妍又舍得撒钱,一路上待遇还算不错。 船沿着大运河行驶,因为是枯水期,昼行夜宿,走得很慢,五天后到了天津码头。 船上的生活百无聊赖,周妍便去码头买了几本话本子回船上打发时光。 刚回到船上,负责行程安排的宦官许安对周妍吩咐:“船上新来了个贵人,你且去小心伺候。” 周妍正要拒绝,被许安瞪了回来:“你我都是伺候人的命,可不许抗命!” 周妍冷笑:“什么主子,怕是哪个宫里的太监、少监想摆谱,摆到我头上来了!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只要皇后没有明确表示不再庇护她,她就可以借皇后的名义震慑旁人。 后宫生存,本来就倾轧严重,她也只是为了自保。 周妍没搭理被噎得脸红脖子粗的许安,自顾自回船舱。 她知道,宫里不少太监耐不住寂寞,会找宫女结成夫妻,俗称“对食”。 可她周妍是谁? 连赵澈都不想理,怎么可能会理什么狗屁太监。 周妍正进自己房间的门,旁边本来没住人的房间出来一个少年。 少年生得眉清目秀,十六七岁的年纪,冲周妍恭敬又羞涩地行礼。 周妍惊得睁大了眼睛。 少年名叫梁方,是文华殿伺候笔墨的内侍,是赵澈另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从。 前世她能睡到赵澈,便是花重金买通了此人。 文华殿的内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姑娘,请进。” 梁方恭敬地做了个请她进屋的手势。 周妍的心脏提到了嗓子口,怦怦乱跳。 赵澈不是摔伤半身不遂、昏迷不醒吗? 屋子里的又是什么人呢? 周妍深呼吸,还是推门而入。 她对梁方的人品还是认可的。 明明是皇帝最受倚重的宦官之一,却从来不做什么为非作歹、仗势欺人、伤天害理的事。 虽说也会收受钱财替人办事,也会有取有舍,很有原则。 屋子里摆设与她那间一样,都是一张床,一桌一椅,床上还挂着同款帷帐,空间不大,陈设非常简单。 透过垂下的床帏,可以看到床上隐隐绰绰有人。 周妍疑惑要不要走近看看。 上次在重华宫受到的惊吓又浮现在眼前。 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在重华宫就是大意了才差点中招。 周妍心生警惕,后退几步,想要出去。 砰! 不知哪里升起一阵劲风,突然把门关上! 周妍去拽门把手,门却像被锁上一样,纹丝不动! 她奶奶的! 周妍怒火中烧。 自己怎么老遇到这种烂事! 她拔下头上的发簪攥在手里,警惕地盯着微微晃动的床帏。 “你是谁?!” 床帏里传出一声嗤笑。 周妍心头一紧。 声音太短,她分辨不出来是不是那人。 “你想做什么?!” 帷帐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修长白皙,把帷帐轻轻撩开一角。 一双寒沁沁的眸子带着莫名情绪看着周妍。 仿佛猛兽看着瑟瑟发抖的猎物。 周妍紧张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太子爷……您怎么在这里?!” “过来。” 清冽的声音仿佛松根清泉流经水藻,多了几分缱绻的意味。 周妍呆在原地没有动。 她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她明明有好多问题想问他的。 可见到他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澈微微蹙眉。 她还真是变了,很不乖巧。 很需要调教。 他换了个话题。 “手里拿的什么?” 周妍终于有反应了:“几本书……” 上不得台面的粗俗话本子而已。 她的眼神隔着帷帐想看他的下半身。 什么都没看到。 他真的半身不遂了? 怎么不在京城好好养病? “念给孤听听。” “是。” 这个简单,周妍拉开椅子坐下来,把书摆在桌子上。 话本子第一个故事叫《蒋兴哥重会珍珠衫》。 周妍大致看了几眼,顿时觉得念不下去。 她又翻看了其他几个故事…… 更加念不下去。 让她读情爱小说给赵澈听,她做不到啊! 思忖再三,她还是如实以告:“殿下,这……几本书粗俗不堪,不能污了殿下的耳朵……” 赵澈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既危险又迷人。 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给我看看。” 短短四个字,他说得温柔缱绻,与他往日的高冷截然不同,也没有自称孤。 周妍咬着唇略作犹豫,还是把书递到帷帐里。 帷帐轻轻摇动。 翻书页的声音传出来。 “眼是情媒,心为欲种。起手时,牵肠挂肚。过后去,丧魄销魂……” 清冽的嗓音念得很慢,带着莫名的意味。 周妍羞得脸颊通红。 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的低俗嗜好,就这样摊开在赵澈面前,被他嘲弄…… 周妍连忙打断他:“殿下,这书太粗鄙,恐污了殿下耳目,还是给奴婢。” 她急切地伸手进帷帐拿书。 然而。 书没拿到,手腕反而被人拽住一拉,身子不稳,栽倒在一个坚实的胸膛上。 赵澈一声闷哼。 周妍更慌乱了。 “殿下,你没事?” 她猜测赵澈应该是受了伤,还挺严重。 第25章 想折断她的犟骨 要不然,以他高傲冷清的性子怎么可能大白天的卧床不起? “你说呢?” 赵澈语音低沉,带着戏谑语气,就像在她耳边呢喃。 “周妍听闻殿下摔下马受了伤……” 周妍终于转到她最想问的问题了。 “孤以为,你会先问周家怎么样了。” 赵澈的眼神幽暗不明,带着说不上来的意味。 “还请殿下告知。” 周妍想站起身,却被赵澈的长臂禁锢住上半身,半趴在赵澈身上。 她努力抬起头和肩,与赵澈四目对视。 她的眼神里有害羞,有不安,还有令人无法忽视的抗拒和疏远。 赵澈眼里有浓郁的墨色在翻滚,寒意沁沁。 这个女人,上次中了媚药胆子大得没边儿,什么话都敢说。 勾得孤差点把持不住。 今日再见,又是这样隐秘的场合,她居然如此娇羞。 还在拒绝孤。 让人很想折断她的犟骨,好好惩罚一番! 赵澈放在她腰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 “你父兄的请罪折子已经进了上书房。” “除此之外,还有宣府大大小小官员两百余人的请罪折子。” “里面清楚记载了这些年所贪墨的军饷数量以及用途。” “结论是,贪墨的金额总数量,远远小于朝廷这些年拖欠宣府的军饷数量。” 赵澈说着话,眼神却显露出几分心不在焉,在周妍身上各处游走。 周妍微微泛红的耳尖,白里透红的脸蛋儿,挺巧的鼻梁。 修长纤细的脖颈,如同初雪一样白。 她在宣府拓荒半年多,一点儿都没晒黑。 周妍脸上浮起疑惑:“那这件事?”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烁着清澈的愚蠢,令赵澈心怀大畅。 他努力抬起头,或许是牵扯到了伤口,剑眉微微蹙起。 可这并不能阻止他在她那粉嫩的红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周妍的粉脸瞬间变得通红,挣扎着要起身。 他用力把她压回自己身上,还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专心听。 “此事牵涉太广,再查下去还得连累兵部。其他几个边镇也怨气冲天,照葫芦画瓢写了请罪折子。” “大有闹大的趋势。” “说到底,这事是朝廷不占理。法不责众,边军要是都闹起来了,朝廷也害怕出大乱子。” “虽然还没出结果,必定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周妍被他故意轻薄,顿时恼羞不已。 他把自己当做什么了?! 再说,他素来高冷孤傲,别人扑上去他都不要的。 什么时候变成调戏他人的大色坯了?! 这还是赵澈吗? 可是。 此时正谈着关于自己家父兄的案子,周妍并不好与他马上翻脸。 她压着怒气继续问道: “我父兄的案子,是太子爷揭发出来的?” 赵澈的手穿过她衣襟的下摆,往她腰上摸去。 肌肤触感细腻光滑,比最上等的丝绸还要柔软。 指腹的粗茧刮得她肌肤起了一层细细的疙瘩。 周妍羞窘难抑,按住他滑进自己衣服里的手。 赵澈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明明说的是正事,却仿佛是情人之间的呢喃。 “不错。” “军饷贪墨是块烂疮,与其任由它继续烂下去,不如趁机挖掉。” “边军将士的心才能彻底踏实下来。” “再结合你的拓荒之策,边军的入不敷出便能从根本上解决。” “朝廷也会少了拨付饷银的压力。” 周妍眼神越来越黯淡,眼睛不禁红了。 “所以,殿下就打算拿我们周家开刀?” 前世的赵澈,对她虽然一般,可从没动过她的家人。 这一世的赵澈,居然拿她一家老小的性命来谋划政事! 她对他真的非常失望。 赵澈微微一怔。 “在殿下看来,我们宣府的军士们都是待宰的羔羊。他们的妻女也是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供人亵玩的玩物?” 周妍用力挣脱赵澈按在自己腰上的手,缓缓直起身子,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滚落。 眼里的失望和伤心却仿佛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插进了赵澈的胸口! “殿下三番两次轻薄周妍,就是因为我们宣府军,我们周家在朝廷里没什么势力,可以任人欺凌?” 周妍缓缓后退。 帷帐垂落。 她整个人被帷帐挡在床外。 朦胧的帷帐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要把他们隔离开,成为两个世界的人。 赵澈心中戾气陡然爆发。 他猛烈又迅速地抓住她的手腕,又将她拉得踉跄,倒在他身上。 “周妍,是你撩拨在先,如今反而倒打一耙?!” 周妍被他拽得差点胳膊脱臼,肩膀酸痛难忍。 身体硬生生砸在他身上,砸得她全身发麻,半天动弹不得。 赵澈也不好受,牙关紧咬,额头冷汗冒出。 “我何时撩拨过你?!” 周妍痛得眼泪汪汪,瞪着他反驳。 “之前对孤笑脸相迎,日日偶遇,讨好卖乖,甚至追到宣府边塞。突然又撂开手,几个月毫无音信!” “看似愚蠢单纯,欲擒故纵的招数倒玩得炉火纯青!” 周妍咬着唇,又怒又气。 我那是重生了幡然醒悟,不想再热脸贴冷屁股而已! “殿下误会了!周妍去宣府,是想去那里为自己寻一个夫婿,再也不返回京城,不是为了追殿下!” 赵澈的俊脸刷得铁青。 他猛地坐起身,大概是牵扯到了伤痛处,额上冷汗涟涟。 眼睛淬满了冰碴子,恶狠狠地直视周妍! 双手紧紧抓住她的两个纤细手腕,把她禁锢住。 周妍被他拽得不得不跪在床上膝行向前,与赵澈面对面。 赵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带着杀气,就像恶狼看着利爪下的猎物。 “那日在淑芳斋,你说喜欢孤,爱孤,想要孤,也都是假的?!” 周妍眼睛里盛满了惊恐。 两辈子加起来,她也没见过这么失态的赵澈。 此时的他就像个狂怒的恶魔,非常危险。 俊美的相貌因为强忍着身体的疼痛,眉头微蹙,汗水滚滚,显示出几分脆弱。 让人莫名生出几分心疼。 周妍嚅了嚅唇,耷拉着肩膀,语气也弱了不少。 她还是怕他,不敢与盛怒的他硬刚。 何况他还有伤在身。 看他这副难以行动的样子,好像伤在腰上。 周妍轻轻摇头,想甩掉被他皮相迷惑的非理性念头。 他是冷漠的上位者,自己全家乃至宣府军都被他利用,差点抄家杀头! 我居然还傻到去心疼他?! 第26章 撩完想跑?晚了! “我……我不记得了。” 周妍显得底气不足,暂时认怂。 赵澈愤怒冰冷的眼底像生出了火苗。 他勾起唇角轻笑,笑意不达眼底。 周妍见状,又壮起胆子补充:“周妍当时意识不清,若是有让殿下误会的地方,还请殿下谅解。” “殿下害得周家差点家破人亡,周妍如今漂泊无依,家人下场还未可知,我们,两下抵平了。” 周妍稍稍挣扎了一下。 赵澈放手。 笑意一点点褪去,全身上下恢复以往的高冷慑人。 周妍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圈通红的痕迹,瞳孔微微缩小。 她终于意识到,眼前的赵澈狂暴又强势。 与她印象中高冷不可犯的赵澈判若两人。 她得尽早与他划清界限,省得再被他伤及家人,还有她自己。 “周妍只愿殿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与苏姑娘喜结连理,白头偕老,双宿双飞!” 周妍缓缓挪动膝盖,往床边退去。 她要远离他,与他再无瓜葛。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子,日后会夺嫡成功,登基为帝。 她只是被罚到南京任职的宫女。 两个人以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天南一个海北。 几乎不会有交集。 赵澈冷冷看着她缓缓离开,眼底的冷意越来越浓,寒沁沁的目光几欲噬人。 周妍刚退到床边,又被他一把抓了回来,就像抓一只不听话的小动物。 男人的力气很大。 轻而易举就让周妍的上身与他贴在一起。 “啊!” 周妍吓得叫了一声,满面惊恐地看着赵澈,双手撑着他的肩膀,想把两个人身体隔开。 他怎么还没完了? 赵澈托着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神色凉薄:“撩完想跑?” “晚了!” 他赵澈想得到的东西,从来就不会失手! 赵澈一只手扣着她的后脑勺,一只手紧紧搂住她的腰。 周妍动弹不得,只有被动接受他的爱怜。 周妍挣扎:“你放开……唔……” 霸道的吻直接碾压下来。 清新又炙热的气息破开周妍娇嫩的粉唇,携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侵入她的口腔。 她柔软的唇儿被吸吮,被碾压,被挤成各种形状,很快肿了起来。 如同被暴风雨摧残的花儿。 弱小,无助,又可怜。 然而,这还不够。 他想要得到更多。 他霸道地留下他的印记,宣示他的主权。 周妍被迫后仰着头,方便他的掠夺与入侵。 头颅和躯干都快被折成直角。 直到周妍喘不上气,他才松开她,噙着笑意,看她如同濒死的鱼儿一样大口呼吸。 美妙。 非常美妙。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美妙很多倍。 漱芳斋一别之后,每天夜晚,这个女人就像妖魅一样钻入他的梦里,与他缠绵悱恻,极尽欢娱。 在梦里,他极尽所能给她她想要的,与她共赴巫山。 她不停地向他倾诉爱意,真挚而热烈的爱意。 带着眼泪,带着绝望,带着拒绝。 一会儿回避他的靠近,一会儿又热情地回应他的侵犯。 他不禁想到两句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没错。 梦里的她,就是用炙热的生命在与他互动,与他相爱。 让他也跟着一起身心颤栗。 摔伤以后,或许是人变得脆弱许多,他也渴望得到慰藉。 真实存在的慰藉。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偷偷出宫,就是想与这个女人见一见,好好相处。 把梦里那些虚幻的情景统统都实现。 如果这道难关他熬不过去,也不会留下遗憾。 她居然扯什么苏姑娘?! 等周妍呼吸平稳之后,他又重新开始了对她的掠夺与入侵。 全身发麻的感觉真是令人着迷。 魂魄都好像在飘。 某处的膨胀更是令他感到快要爆炸。 周妍委屈地被动承受着他的入侵和碾压。 与她前世和他第一次亲吻时感觉很像。 也是一开始他很生涩,甚至把她咬痛了。 后来就慢慢掌握好力度,吻得她神魂差点分离。 她是想要拒绝这个吻的。 可是。 她的挣扎毫无作用。 他们的体魄和力气上差别太大。 她又怕挣扎的幅度太大,加重他的伤势。 她大概看得出来,他伤得不轻。 两个人居然就这样吻起来了! 不行,不可以! 你这个心里爱着别人的渣男! 我才不要做你的炮灰! 我不要你的吻! 你的舌头不要伸进来! 周妍又开始挣扎起来。 然而。 很快,他们换了姿势。 赵澈一个翻身,把她直接压在了身下。 周妍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全身都被覆盖在他的阴影之下,只能被迫承受他的所有入侵。 她的挣扎和反抗,对他而言,反而是种情趣,让两个人贴得更加严丝合缝。 周妍不敢再动了。 她感觉到了他的斗志昂扬。 她知道,他愤怒的时候有多吓人,有多凶猛。 而她压根不想再成为他的冲锋陷阵时的战场。 赵澈慢慢不满足于亲吻周妍的唇。 他忍着身体上的疼痛,向下开始游走。 炙热的气息喷射在周妍纤细的脖颈上,烫得她忍不住叫出声。 多么羞耻的叫声! 周妍忍不住哭了。 眼泪滚落进鬓边的秀发里,滚落到唇边,和入两个人又纠缠到一起的唇齿间。 咸咸,涩涩。 赵澈的手指轻轻勾住她的衣领,往外一拉。 粉色的丝质肚兜儿露了出来。 白皙的皮肤配上娇嫩的粉色,犹如盛开的海棠花,在无声地邀请,等待着他的品尝采撷。 “不要!” 周妍的柔软的小手覆在他的大手上,制止了他的进一步动作。 她才不要与不爱自己的男人亲密。 她不要被捆在他身边,做个盼不到丈夫的望夫石。 周妍迷离的眼底满是哀伤和祈求。 眼泪不断滚落。 “不要,不要,求求你,放过我!” 赵澈微怔。 眼底神色幽暗不明。 还真是像可怜无助的小白兔。 只是,她很不乖。 她应该与梦里一样,像小兔子一样受惊害羞逃避,等自己欺压到身前的时候,反而热情地迎接自己,倾诉衷肠。 不过,这样更有趣了。 比梦里更新鲜,更刺激。 也更令人头皮发麻。 他炙热的气息又落到她的耳畔:“怕了?” 第27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储秀宫里的那些秀女,乃至皇宫里的无数宫女们,个个恨不得能爬上他的床,成为他的女人。 偏偏是她,在宣府拓荒久久不回京,差点错过京城如火如荼的太子妃选秀。 如果不是他暗自操作,皇帝怎么会破例允许她直接进入决赛? 可她还是很不乖。 被警告后,还在选秀出结果的前一天,找皇帝请旨去宣府拓荒,想退出选秀。 既然招惹了孤,想要脱身,哪有那么容易? 既然不想成为孤的妃子,那就成为没名没份的暖床宫女好了! 也让你尝尝忤逆孤的后果。 周妍确实怕这样的赵澈。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说得断断续续,泣不成句。 “殿下!周妍素来敬重您,视您为高不可攀的阳春白雪,哪里敢有半分亵渎之情?” 前世她是敢亵渎的,这辈子,完全不想。 “可殿下今日所作所为,实在令周妍失望!” 赵澈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傻丫头,阳春白雪在皇宫里,如何能活下来?” 他艰难地倒了下来,把周妍压得喘不过气。 额头上的汗珠不停滚落,青筋爆了出来。 薄唇紧抿成一条线。 周妍见他状态不对,连叫了两声“殿下,殿下?” 赵澈没有回应,牙关紧咬,应该是在强忍着痛楚。 周妍赶紧喊梁方。 梁方带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迅速进了房间,关门进行紧急治疗,周妍被请出了房间。 …… 梁方低眉顺眼地在床边禀报:“殿下,大夫说殿下还是要卧床静养,不宜剧烈活动。” 他进门时,看到太子爷整个人压在周姑娘身上,脸色苍白,满头冷汗。 太子爷受伤还来兴致,搞得伤势加重。 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赵澈闭眼假寐,没有说话。 梁方又补充道:“启禀殿下,探子回报,有只商船从通州起一直跟着这只船,有两人已经混入船上。” “冲孤?” “应该不是。他们旁敲侧击,不停打探周姑娘下榻的船舱在几层。” 冲傻丫头来的? 赵澈睁开了眼睛。 寒沁沁的眼眸深不见底。 …… 周妍忐忑地在自己房间等待。 赵澈那混蛋也不知道会不会把他自己折腾死? 真是活该。 伤成那样还不老实,动手动脚的。 有精力撩你心上人去呀。 折腾我做什么? 三心二意的,又拉我当炮灰。 周妍摸摸肿起来的唇,火辣辣的。 舌根也发疼,被赵澈给咬伤了。 狗东西。 周妍心情非常烦躁。 若不是她猜测赵澈还是个雏,没碰过别的女人,真有想宰了他的心! 我可是很有洁癖的,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二手货。 想到赵澈以后还会与苏知书亲热,她更腻歪了。 算了,反正是自己不要的狗东西,就让苏知书当个宝! 她得想办法逃离他的魔爪。 晚饭有人送到房间,周妍喝了一碗粥就草草睡了。 醒过来时,天黑漆漆的,人声鼎沸,周围桨声、浪声汹涌,掺杂在一起。 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浓烟滚滚,空气里飘荡着浓郁的烟熏火燎气味,还有食物烧焦的香味。 周妍发现自己正呆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怀里还抱着个包袱,身边有两个和她一样穿着宫女服饰的女孩。 夜风寒凉,一行人都冻得瑟瑟发抖。 “你们是什么人?!”有个穿着千户军服的青年军官带着人走过来,问话声中气十足。 “回将军,我们是宫里尚服局派去江南的当差的宫女,我们的船是那条,不知怎么突然失了大火,只逃出我们三个……”有个胆子稍大的女孩委委屈屈地陈述道。 “牙牌!”青年军官冷冷打量他们几眼,神色颇为不耐烦。 周妍神色微动,在怀里摸了半天,递上个刻着“陈桂姐”字样的金属牙牌。 “陈桂姐,尚食局掌膳女史?”青年军官就着火把光亮,把牙牌上的职务念了出来,皱眉盯着周妍追问。 “怎么他们两个都是织造局的宫女,你是尚食局的宫女?” 两个宫女也一脸惊诧地看着周妍。 “回将军,奴婢擅长药膳,是奉我们尚宫大人之命,前往杭州织造局,为在那里坐镇的女官调理身体和饮食。” 这话是周妍编的。 前世的今年春节前后,皇后会让尚食局派人去杭州给她在杭州织造局挂职养老的保姆调理身体,让保姆多活几年。 至于陈桂姐这个身份牙牌倒是货真价实。 是她在安乐堂,从死人身上回收的一堆牙牌里偷出来的,就是想着有朝一日逃跑的话没准能用得上。 军官没再质疑,把牙牌让身边的书记官抄录完毕后就还给了周妍。 “本官是负责漕运安全的左营把总陈熊,会安排船只把你们送到目的地。” 周妍等人道谢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陈大人,为何那边好几只船都着了大火?” 陈熊面容冷峻地眺望大火方向,半晌吐出两个字:“人祸!” 众位宫女面面相觑,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书记官摇头叹息道:“还不是上头造的孽!” “皇上复辟以来,只用北人,对江南官员弃之如敝履。三年一次的科举几乎不录用江南的读书人。江南的世家大户们哪里能忍?纳粮应税的寥寥无几,不是报灾荒就是报虫害。” “好不容易征收上来的税粮要运往京城,在运河上被抢、被烧的的案子不计其数。” “今年二月贡院大火,又烧死了不少江南举子。江南人的愤怒无处发泄,运河上火灾案、抢劫案的就没断过。 “听说,江湖上还有不让‘一粒江南粮进京’的说法。” “我们漕运军这些年没少为这些事儿挨罚!” “你们的船,大概是被牵连上了。” “你们这些宫女,去了江南也会被当成皇上的人,自己当心着些!” 周妍默然,用手在包袱里摸了摸,心里有了不同的看法。 包袱里居然有本书! 那粗糙的纸张,大概是她在天津码头买的其中一本。 可是,这书她不是落在赵澈房间里了吗? 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还是说,自己出现在这里,是赵澈的安排? 她紧张地往四周看了看,又看了看身边两名宫女,没看出来什么。 她有种被毒蛇盯上了的感觉。 一点儿都不美妙,反而腻歪得很。 有这功夫把心思花我身上,干嘛不去想想怎么宠你的白月光? 第28章 委身于孤 眺望窗外远处的熊熊大火,赵澈的寒沁沁眸子里平静无波,眼底有丝淡淡的寂寥。 梁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禀报:“殿下,今天是齐王殿下开府建衙的日子。今天早朝后,皇上命文武百官前去恭贺。” 赵澈并不意外。 自己半身不遂、昏迷不醒的谣言早就传遍了全京城。 这不过是宣德皇帝废黜自己的太子之位、改立齐王为储君的一个铺垫而已。 两年前的“曹钦之乱”后,皇帝就起了废太子之心,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在皇帝看来,曹钦只是个无后的太监,他犯上作乱图的什么,宫里若没有人与他呼应,怎么可能那么义无反顾? 自己这个慢慢长大的太子,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丝毫不反省他自己的刻薄寡恩,几乎将拥立他复辟的功臣屠戮殆尽。 要被废两次的太子,估计也是古往今来头一个了? 第一回被废的时候,他才五岁,被迫给废帝的独子让出储君之位。 他毫无反抗能力,沦为被监视居住的待宰羔羊。 如今,是要被自己亲生父亲——宣德帝废黜。 理由也很简单,朝臣中很多人认为,宣德帝是抢了赵澈的皇位。 对于朝臣而言,赵澈是前太子,也是最佳的未来皇帝。 当年废帝独子夭折,废帝病重垂危,理应恢复赵澈太子之位,由十岁的赵澈登基。 一个十岁孩子登基为帝,自然比刚愎自用的宣德帝更好相处,更好拿捏。 臣子们的权力也会更大。 如今赵澈已经长大成人,大婚在即,朝廷几大势力趁机都在向他靠拢。 皇帝如何能忍? 从赵澈坠马受伤,到如今文武百官奉皇命登门恭贺齐王开府建衙,都是一环套一环的阴谋诡计而已。 背后少不得有皇帝的头号智囊——苏阁老献计。 不多时,有黑衣人过来禀报:“周姑娘已经安置妥当。只是,她给自己换了个身份,叫陈桂姐,尚食局的宫女,连牙牌都是现成的。” 赵澈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讥嘲。 她这是打算金蝉脱壳,逃脱孤的控制? 自己这棵大树看起来迟早要倒。 她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只怕早就料到皇帝会对自己动手,故而避之不及。 倒是懂明哲保身。 人之常情。 赵澈意兴阑珊地下令:“回宫!” …… 夜深人静。 东宫门口。 一个服饰清雅的少女神色紧张地轻声叫门:“我是苏阁老之女苏知书,有要事求见殿下,请务必通传!” 不多时,苏知书被带到寝殿的床前。 殿中弥漫着浓郁的酒气醇香。 寂静无声,透着股死气。 明黄色的帷帐半遮半掩。 苏知书看到床沿垂着一只苍白的手。 手里还握着精巧的酒壶。 苏知书心里闷闷的。 那么高冷孤傲的太子殿下,即将跌落尘埃。 苏知书想到父亲对她意味深长的叮咛。 “……有史以来,太子是比皇帝还要危险的位子,只有一半的太子能登上帝位。另外一半中的一半,不是被杀就是被毒死。太子妃更是鸡肋……要做,自然是皇后更稳当!” 苏知书明眸溢满泪水,哽咽地轻声呼唤:“太子爷……” 苏知书感到有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滚。” 语气冷淡透着疲惫。 苏知书连忙跪了下来,膝行向前到床边,直着上身,带着哭腔殷切劝诫道: “太子爷,事情还没到绝路……还请殿下振作精神,保重身子!” 床上的声音带着一丝烦躁: “等立了新太子,少不得你的太子妃之位,何苦来这卖乖?” 苏知书身子一僵。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话,垂眸半天,深情垂泪,颤着双睫,声音凄美: “殿下这是什么话?知书心中只有殿下一人,此心不改,矢志无二!” 久久没有回音。 半晌,苏知书大着胆子伸手挑起床帏。 皇太子赵澈,醉卧在床,姿容绝世。 神态慵懒冷戾,黑发披散,俊面酡红,双眸如星子般耀眼。 如天上的仙子醉入凡尘。 他身上盖着锦被。 但是。 浓郁的药味还是从被子下隐隐透出。 药味与酒香掺杂,显得异常诡异,令人不适,有股作呕的冲动。 苏知书一时愣在那里,没有说话。 他真的半身不遂了? 赵澈反常地粲然一笑。 光芒四射,却令人胆颤心寒。 “既如此,知书姑娘不如今夜留下来,委身于孤。” 苏知书吓得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手中的床帏垂落,湿润的明眸中闪过一丝惊恐。 她才不要委身一个瘫子! 回头还得跟他一起赴死! 殿中又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只有明黄色的床帏还在不识趣地轻轻摇曳。 糟糕! 苏知书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搞砸了。 父亲派她来探赵澈的虚实,如果有必要给赵澈交份投名状。 省得日后赵澈若是侥幸反败为胜,他们苏家被清算。 她却临时掉了链子,被赵澈的一句话激得泄露了真实的想法! 苏知书绞尽脑汁想着补救办法。 这会儿说什么好呢? 说自己愿意委身于他? 可他若真是瘫了,绝无登上皇位的可能,自己的一辈子就毁了! 不,我不能冒这个险! “滚!” 床帏里的声音寒意彻骨,还带着烦躁。 苏知书像逃一样离开了东宫。 赵澈用力将手中酒壶砸了出去! 什么此心不改,矢志无二。 所有女人都一样。 明知道雪中送炭见真情。 可真正愿意雪中送炭的,绝无一人! “李德。” 李德小心翼翼进来听候吩咐。 “传话锦衣卫的崔斗,让冯骏案攀咬上苏阁老。” 李德迷惑不解,但忠心耿耿地去执行命令。 苏阁老那么狡猾,很难被攀咬成功,殿下多布这步棋做什么? …… 漕运军的陈熊将军处理完大火事宜后,抓到了几个水贼,便起锚向南而去。 到了位于淮安的漕运总督码头,周妍等几个宫女被分别安排上去南京、苏州和杭州的官船。 抵达杭州码头后,周妍偷偷换上一身之前买的平民服饰,混入码头上人头攒动的人流之中消失不见。 周妍没想到,传闻中“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江南,会有那么多无家可归的流民。 从淮安、南京、扬州、苏州、杭州的运河沿岸上,流民就没有断过,沿街乞讨的不计其数。 周妍混迹在流民之中,很快探听到了流民的来历。 两广地区匪盗盛行,荆襄地区更是叛军四起,杀人越货的事层出不穷。 普通百姓不得不向富裕的江南地区逃命。 只是,江南也并非他们的桃花源。 第29章 江南相逢 粮食价格是平时的四倍。 往年一石大米官方价格是二百五十文,市面价格最高也就三百文。 现如今已经高达一千文,甚至有的地方卖到了一千二百文。 周妍没在杭州多逗留,反而往杭州府的西南偏僻山区,富阳淳安一带而去。 她在富阳县城租了个僻静的小院子,先暂时落脚此处。 第二天打开院门,门口躺着衣衫褴褛、形容枯朽的母女三人。 母亲看起来年约四十,两个女儿一个八岁左右,另一个大概两岁。 周妍看着窝在母亲怀里的两岁小孩,想起了前世自己早夭的儿子。 周妍把母女三人收留下来,听了他们的来历非常无语。 他们是广西梧州人。梧州府城池被七百余名叛军攻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他们一家子五口跟着城中百姓逃命。 路上,父亲带着大女儿和仅有的盘缠说去寻生路,结果再没回来。 他们母女沿路乞讨,走到此处实在走不动了。 母亲牛志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周妍收留他们: “恩人,求您行行好,收留我们母女!我们什么都能做,只要一口吃的就成!” 周妍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 气候温暖的南方,百姓生活得反倒比北方军镇的宣府还要不堪。 流落异乡,三餐无继,居无定所,被驱不异犬与鸡。 她把两岁的李三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你们就先留下。” 牛志花拉着二女儿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哭得声嘶力竭:“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流民大概互通着消息,第二天开始,周妍家门口跪着求收留的流民越来越多。 周妍一看傻眼了。 流民中还有五大三粗的壮汉。 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富态老太太,见周妍一个小姑娘家不容易,语重心长地劝诫道: “姑娘家只身出门在外,财不露富才是保全之道,你可要谨慎行事呀!” “再说了,我这小院可不许容纳太多人!” 周妍点点头,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 “程老太太,我想在附近买块地建个作坊,您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推荐?” 房东程老太太眼睛一亮,意外地上下打量周妍。 她一直觉得这个一身粗布衣裳的小姑娘不简单,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居然打算建个作坊! 程老太太有儿子在外做知县,有些见识,饶有兴趣地问道:“姑娘打算建什么作坊呢?” “纺纱和织布作坊。” 程老太太兴致更浓了,暗暗惊讶这个姑娘的敏锐。 他们这里粮食价格上涨得厉害,布价也贵了不少,可棉花等原材料的价格涨得不算多。 纺纱织布倒是可以赚钱,正好也是需要雇佣大量人手的产业。 现如今流民这么多,人工很便宜,办好了还真能赚钱。 程老太太沉吟片刻后道:“织布后还涉及到印染,在富阳建作坊,不如去隔壁的淳安县,那里有个百岛湖。老身在那附近有块地正好闲着。” 程老太太曾经考虑在淳安县旁百岛湖湖建个织布印染坊,最后还是因为经验不足没弄起来。 周妍眼睛一亮。 她本来一直犹豫要不要去淳安县帮固安公主传话。 没想到泯泯之中,她还是要去淳安。 周妍去淳安看过地块之后,就果断选择了这里。 程老太太的娘家就在淳安,有程老太太的出面,官府方面和地头蛇倒没怎么为难。 周妍从流民里招募了不少木工、瓦工建造房屋,制作脚踏棉花脱籽机、纺纱机和织布机,又招募了一些妇女来纺纱、织布。 至于原材料棉花,就从市面上收购。 不到一个月时间,织布作坊便正式投产。 周妍从纺纱和织布妇女里选择几个心灵手巧的,把纺织三梭布的技术也教给了她们。 当三梭布拿到市面上去卖的时候,很快有人找上门了。 周妍看到作坊门口站着的几个高大背影时,顿时百感交集,泪盈于眶。 “大哥!赵大哥!” 周妍的大哥周钺快速上前走两步,铁铮铮的汉子眼圈红了。 上下好好打量了她一番,又摸了摸她的头,语气带着点气急败坏。 “你这个臭丫头,真是把人急死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换了名字!” 周妍缩着肩撅着嘴,一脸可怜巴巴,带着孺慕之情望着亲大哥: “是阿妍不好,让你们担心了。” 她到杭州之后,悄悄给大嫂的娘家捎去一封信,没留下具体地址。 又另买了个符合自己外貌年龄的牙牌作为身份证明,隐姓埋名到现在。 现如今杭州城流民很多,不少到了此地不久病故的流民,所以黑市上流通的牙牌不少,又因为是外地的牙牌,一时难辨真假,还算好用。 赵晖在一旁打圆场:“好了,阿妍一个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平平安安的就很好了,她还能雇人开作坊,真是个能干的,你应该高兴才是。” 赵晖一脸欣赏地看着周妍。 娇滴滴的小丫头居然没被人贩子拐去卖掉,还真是个奇迹。 不过,他想到在宣府时周妍左右那近二十个暗卫,心里隐隐有些明白。 周妍忙把二人往自己住的院子里引,坐下后才终于问出最担心的事情。 “贪墨案的处置结果如何?” 周钺看着赵晖,等他来回答。 赵晖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才慢慢说道:“京城怀宁侯贪墨案,皇上免掉了他的三千营总兵官一职,由我父亲担任新的三千营总兵官。” 周妍心神一振。 看来抚宁伯赵永受重用了! 这可是实打实的实权岗位,比给死了几十年的皇帝修陵寝有权多了! “然后呢?” “我们宣府军么,只是让补齐被贪墨的银两,罚一倍罚金。” “我和你大哥调任漕运军护送税粮,算是被贬黜。” 说到此处,赵晖和周钺都面色微黯,看来这护送税粮的活儿不好干。 “至于你父亲周千户还有其他几个将领,被派往广西平叛去了。” 周妍急得当场站了起来:“这怎么成?!两广乱成一锅粥,流民都跑到江浙来了!我爹去那里不就是送死?!” 赵晖和周钺示意她坐下,稍安勿躁: “你爹可与鞑靼兵周旋多年,从无败绩,岂会贸然行事?他深谙保全之道,你就别担心了。” 第30章 不如你把阿妍娶了 “倒是你,宫里传出消息说,你乘坐的船在天津失火,尸骨无存,让阿娘,还有晴儿都哭成了泪人。” 周钺终于调整好情绪,眼神责怪地看着自己这个胞妹。 本来家里指望她成为太子妃或者太子侧妃,谁料到她被贬成宫女,还被“烧死”了! 周妍没敢多说什么。 她躲赵澈这档子事,不足与人道。 至于为什么她会被安排“烧死”,她也不清楚。 “阿娘现在可安好?晴儿怎么样了?她许了人家吗?” “阿娘还好,就是为你差点哭瞎了眼。要是再晚打听到你的消息,只怕你回去了她都瞎得看不见你了!” 周钺还是怨念满满。 臭丫头,不早点捎信回来,真是把家里人快急疯了! “晴儿还小,婚事不着急。” 赵晖瞅着这个和妹妹一般大的姑娘,觉得她很不着调。 经历了这么一番生离死别,她居然还牵挂着晴儿的婚事! 这什么脑回路? 周妍解释道:“这女子嫁人犹如重生,如果嫁得不好,那就是往火坑里跳。” “赵大哥,晴儿与我情同姐妹,她的亲事还劳您多费心,让她嫁个能护她一世幸福的良人。” 赵晖与周钺对视了一眼。 周钺神色凝重:“阿妍,幸好你没有选秀成功。如今太子残废,落得个半身不遂。” “皇上铁了心要扶齐王做储君,京城里议论纷纷。” “你能从那滩泥潭里跳出来,倒是好事。” 周妍面容古怪。 他怎么可能残废? 那天在船上,他都差点把自己…… 不对! 周妍面色微变:“还有呢?京城还有别的情况吗?” 周钺一脸茫然。 倒是赵晖想了想道:“皇上的恩人,锦衣卫都指挥使冯骏被关进了诏狱,受尽酷刑,他女儿也曾是秀女之一,还被关在皇宫里生死不知。如今满京城人都在骂皇上刻薄寡恩。” “苏阁老也被牵连进去,说是与两年前的谋反案有关,是个很有名的漆匠在里头帮着传话。” 周妍眉头微微蹙起,半晌才道:“如果苏阁老也被下了狱,情况会如何?” 赵晖神色变得凝重。 他爹赵永的受重用还是苏阁老的提携。 苏阁老如果被下狱,没准会牵连到他们家。 反倒是一旁的周钺大大咧咧地喝了杯茶: “那世人不更说皇上刻薄?被他重用的,哪个能得好下场?不是抄家,就是灭族,最不济也是被贬谪戍边!”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周妍面色逐渐严肃。 她终于意识到,前世赵澈年纪轻轻就坐上了皇位,与宣德帝的自掘坟墓脱不了关系。 赵晖心里更是一紧。 他爹现在刚受皇上重用。 怎么感觉被套上了索命环? 周钺调转了话题。 “阿妍,你跟我们走,不用窝在这里了。” 周妍摇摇头:“我在这挺好的。” 她收留了不少流民,正要带领他们丰衣足食,安身立命,岂能一走了之? 见周钺脸色变得强势,周妍忙补充道:“你们要是不放心,安排几个妥帖的人在这保护我就好了。” “宫里宣布我死了,我现在活蹦乱跳跑出去,不是给你们招灾么?” 周钺还是不放心。 周妍眨眨眼睛笑嘻嘻道: “大哥,你这么不放心,不如帮我找个好夫婿,早点把我嫁出去好了?” 周钺直接给她额头上弹了个板栗:“臭丫头,一丁点都不矜持,哪有姑娘家这么想嫁人的?” 周妍揉揉额头上的包没有说话。 她说这话可是有根据的。 赵澈对自己起了兴趣,若是等他登基坐稳了帝位,没准还会把自己寻回去满足他的征服欲。 不如趁这个节骨眼儿上把自己嫁了。 赵澈如今受着伤,储君之位还差点不保,估计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自己这边。 等自己嫁了人,他还能咋的? 他可是有洁癖的。 他不会自甘堕落到纠缠一个有夫之妇。 除了白月光。 自己又不是他的白月光。 周钺和赵晖都沉默不语。 目前把周妍接回家养着不现实,可把她一个姑娘家扔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也不合适。 赵晖开口道:“我们安排几个妥当的心腹在这护着阿妍。其它的事,先走一步看一步。左右我们漕运军常到杭州,离阿妍不算远。” 周钺思忖了一会儿,也只得点头。 坐船回去的路上,周钺突然问赵晖:“不如你把阿妍娶了,麒哥儿也有人照顾。” 麒哥儿是赵晖的独子,在宣府没个家长照顾,多数时候是在周钺家和他的大儿子一同起居玩耍。 赵晖愣了愣,无奈苦笑:“你也知道我家里什么状况。” 赵晖母亲死得早,继母生的嫡子对世子之位虎视眈眈。 他的发妻就是对乱糟糟的家事应对不暇,才积郁成疾,难产而亡。 他一个死了老婆的鳏夫,比周妍还大不少,娶周妍,就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周妍待他跟亲哥哥一样信任,他不能害了她。 周钺没再说话。 赵晖是他最信任的哥们儿,人品也靠得住。 除了赵晖,他一时没别的好人选。 再说了,悄悄来找周妍,他本来是打算自己来的。 谁料赵晖也非要跟来。 这就令他不得不多想了。 赵晖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先留意着,定要给她找个好人家。” 赵晖心里浮现出宣府城外,宣府军铁骑与太子禁军对峙的情景。 他总觉得,这事没那么轻易结束。 周妍带着亲大哥和赵晖留下的几个护卫,回了作坊。 不知为什么,她一直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前世差不多这个时候,赵澈大病一场,东宫大门紧闭,没有半点消息。 他们这帮一直没有确定最终选秀结果的秀女,突然就被放还回家了。 周妍顿感不妙。 她去最富盛名的隆善寺亲自求了平安符,又趁着进宫的机会送去了东宫门口。 一个内侍接了平安符,也不知道有没有送到赵澈身边。 可世人都说,只要从隆善寺脚下的台阶一级一级磕头跪拜上去,求什么都灵验。 当时京城刚下了第一场雪。 她沐浴斋戒后,跪在落雪满地的台阶上,从天还没亮就开始虔诚跪拜行礼,一步一叩首,没有疏忽一步,生怕佛祖嫌她的心不诚。 等她火急火燎地拿着平安符进皇宫时,还被众人嘲笑了一番。 第31章 给他 那些平日里看不起她的皇子公主们嘲笑得最为汹涌。 “额头都成青紫色的了,是摔的?浑身湿哒哒的还进宫,真是不注重形象!” “小门小户出身的,就是邋遢。” “你看,又去东宫门口卖弄痴情了,太子哥哥都快不行了,她还不放过!” 她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 只是希望佛祖能真的显灵,保佑太子爷康复。 后来把赵澈推倒后,看到他贴身带在胸前的平安符,她还曾激动了好一阵。 因为她觉得这枚平安符,和她送的那枚很像。 只是,大隆善寺是全京城香火最鼎盛的寺庙,每天求平安符的善男信女不计其数,她也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给他求的那枚。 直到后来听到苏知书与郑太后的对话,才彻底粉碎了她的幻想。 周妍定了定神,暗自嗤笑。 赵澈现如今病重,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自然会有人虔诚地替他求平安符,求菩萨的保佑。 周妍晚饭都没吃,心烦意乱地睡了。 半睡半醒之间,周妍做了个梦。 自己收留的牛志花母女三人哭天抢地,声声控诉她的不作为。 “宣德帝倒行逆施,民不聊生,祸乱四起!” “你不救太子爷,那就是置天下百姓于水火!” “你是全天下的罪人!” 周妍全身是汗地惊醒过来。 她气愤地翻了个身。 赵澈摔伤又不是自己害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心里却有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 她是重生过来的。 神佛之说,她是相信的。 或许,上辈子,就是她的虔诚打动了上天,赵澈才彻底好起来。 这辈子,替他求神佛保佑的人,应该不少她一个。 周妍又翻了个身。 思绪纷乱。 如果就缺了她的祈求,赵熬不过这关,那怎么办? 宣德帝大概能继续坐稳皇位。 或者换懦弱的二皇子——齐王赵淳登基为帝。 他搞得定强势的群臣吗? 能把这四处的流民安置好,把两广、荆襄的叛乱给平息吗? 他能把苦寒的九边重镇经营好,保护北境安全吗? 周妍猛地坐了起来。 李三妹和她前世的儿子差不多大小。 这样小的孩子,在流亡逃命过程中饿死、被家人当累赘扔掉、卖掉的不计其数。 她要坐视天下继续乱下去吗? 上辈子,赵澈对她并不好。 但不可否认,他确实是个好皇帝。 为了千万个和儿子差不多大的孩子们,她也要去虔诚地祈求神佛保佑赵澈。 算是给前世的儿子积点福。 儿子从出生起,就没在自己身边呆过一天。 每每想起这一点,她的心肝都在抽痛。 可她明白,郑太后亲自抚育他,能让他有更多的与他父皇相处的机会,会给他带来更好的前程。 做母亲的,哪里不能为孩子打算呢? 即便代价是自己思念儿子成疾,夜夜锥心痛哭。 即便重生,周妍也想给前世的儿子做点什么。 她不再犹豫,起身吩咐人烧水,准备沐浴斋戒。 …… 杭州最负盛名的寺庙是灵隐寺,台阶多达一千多级。 周妍求完平安符,全身都是瘫的,需要人把她抬下山。 回到淳安后,新的问题又来了。 怎么把这平安符送去给赵澈? 周妍默了默,把赵晖给她留下的护卫里,身手最好的陆战叫了过来。 “我身边,有没有一些来历不明的高手?” 她试探着问道。 陆战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淡定道:“也不算来历不明,都是在宣府时就跟在左右的。” 周妍心里有谱了。 她从杭州到这里,只身一人,诸事顺利,连个小毛贼都没遇到。 她自己也觉得太顺了。 应该有人在暗中保护她。 周妍没再多说,只是在纸上写了两个字:“给他”。 提笔写完,她又自嘲地笑笑。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心疼他? 并不是。 再说,我祈求的并不是他的平安。 而是天下大治。 让这个混蛋爬起来好好履行他的职责。 既然佛祖已经听到了我的祈求,又何须多此一举把东西给他? 我真是蠢透了。 周妍把信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又找来一本书,平安符夹进书里,又塞回到了书架上。 …… 周妍并不知道,垃圾桶的那个纸团被一个身手极好的黑衣人悄悄拾了起来。 黑衣人摊开信纸,皱眉思索了好久,还是从书架里翻出周妍放上的那本书,连书带着里头夹着的平安符,连夜送往京城。 …… 十一月初八,是皇太子赵澈的生辰,官方称之为太子千秋节。 宣德皇帝命文武百官下朝后,去东宫行庆贺礼。 内阁的阁老们带着六部尚书,以及泰昌侯张敏渊为首的几个勋贵,步入东宫寝殿床前行礼。 太子赵澈卧床不起,声音虚弱,仍然谦和有礼。 “众位股肱大臣,皇祖母薨世还未满两周年,孤岂敢受此大礼?” 众位大臣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皇帝特地让我们来行贺礼,就是要我们亲眼目睹你的卧床不起,承担不了储君之责,为废黜太子进行第二波预热而已。 赵澈也很坦然,面对众位大臣略带怜悯的眼神,依旧淡定从容,恭敬谦和。 大臣们离去时,李德匆匆追上苏贤阁老,递上一个小盒子。 “首辅大人,这是令爱上次遗落在东宫的物品,还请物归原主。”李德态度非常恭敬。 苏贤镇定接过小盒子,内心咒骂不已。 好你个黑心的太子,这时候了还摆老夫一道! 最近皇帝已经开始看我不顺眼,明里暗里挤兑我,这是要把我往死里逼! 苏贤回家后立即找来了小女儿苏知书,把小盒子递给了她。 “上次你去东宫,可落下了这东西?” 苏知书疑惑地打开小盒子,里面只有一张手帕。 是她平日用的款式,角落还绣着她的闺名。 苏知书思前想后,不是很确定。 她当时被太子冷脸怒斥,吓得匆匆忙忙跑出东宫,把手帕落下了也未可知。 苏贤一改往日端正凝重,微微皱眉。 她出言问道:“父亲,此事可有什么不妥?” 苏贤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目光威严地扫过苏知书,还是把他平日里不爱说的政事讲了出来。 “都指挥使冯骏你是知道的。” 苏知书心头猛跳,赶紧低垂眼皮,避免被父亲看穿内心。 难道自己和冯素玉联手设局的事被人知晓了? 苏贤似是不在意,慢慢讲述。 “冯骏这几个月深陷诏狱。什么小妾的父亲收受贿赂,把一个犯事被贬辽东的旧下属安排到府前军,夺人子女为妾诸不法事全都被翻了出来。这倒是小事。” “居然还有与两年前谋反的石亨、曹钦有勾连,说是接受了他们的官木馈赠,用来给自己盖房子。说大也不算大,说小也不小。” “结果呢,有个漆匠杨埙跑去敲登闻鼓为冯骏申冤,被锦衣卫指挥使崔斗给拘了起来。” “这个漆匠反而说,是老夫教他去为冯骏申冤。” 苏贤脸上闪过一丝疲惫之色。 “皇上为此已经训斥了老夫几次。你可知为何?” 第32章 小骗子 苏知书满头雾水:“此事没有便是没有,枉他黑白曲直,总有辨明的时候,何惧他们胡乱攀咬?” 他们堂堂首辅家,岂会怕一个漆匠无凭无据地攀咬? 苏贤闭上眼靠在太师椅背上,眼角的皱纹非常清晰,显出几分老态。 “皇上只怕是对老夫已有不满,借题发挥。” 上次苏知书夜访东宫,可以解释为小儿女情深意重,也可以被人解读为苏家想两头下注。 再加上,皇帝一方面重用外戚,另一方面又在防范外戚。 最近皇帝对他各种敲打警告,很可能是想让苏知书退出选秀,不想让苏家成为外戚。 要不然,皇帝为何在苏知书夜访东宫后,突然让一直住在宫里等待选秀结果的秀女们先行回家呢? 可是。 苏贤如何甘心? 他如今是吏部尚书兼任内阁首辅,朝廷里半数文官是他的门生,又深得皇帝宠信,风头一时无二。 若是能让女儿登上皇后之位,他未必不会成为大梁王朝的“霍光”,权倾天下。 苏知书目光闪了闪,还是没敢将自己与冯素玉勾结,陷害周妍差点失身于衍圣公的事说出来。 在父亲这个级别,秀女周妍不过是一只小蚂蚁,最重要的身份也就是皇后的侄女儿。 现如今苏家已经和皇后娘家联姻,周妍已经失去了她存在的意义。 苏贤隐隐觉得不安。 按理说,太子如今基本上是砧板上的鱼肉,就等皇帝砍下废太子的最后一刀。 他为何还轻飘飘地给自己递个小盒子呢? 继续挑拨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关系? 有这个必要吗? 于他何益? 他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可城府之深,连老夫都看不透。 实在是个危险人物。 他不能完全得罪他。 适当的示好是有必要的,但绝不能太过明显。 苏贤缓缓睁开眼,眼中精光闪过,瞥向亭亭玉立的苏知书,语气带着意味深长。 “知书,你素来心仪太子,又是秀女,今时今日,倒不好立即断了与太子的来往,你且放手去做。” 苏知书瞳孔一缩。 父亲这是要把自己和太子绑死? 非要我嫁给一个半身不遂的人吗? 她心里一片寒冷。 兄长的女儿如今也十三岁了,跨年过去就是十四岁。 父亲还有孙女在手,到时候若是二皇子登基,扶持孙女做皇后,他照旧权倾朝野,自然不在乎牺牲我一个了。 可她敢反抗吗? 不敢。 她名义上是嫡女,实际上生母是夫人的婢女。 生母还被藏在了田庄上。 她只有足够懂事,生母的日子才会好过些。 苏知书思前想后了好几天,最后采用了最普通的做法——去大隆善寺求了一枚平安符,又趁冬至日进宫的时候去了趟郑贵妃的永寿宫,托郑贵妃把平安符送给赵澈。 她害怕再见到瘫痪的赵澈。 若是像上次那样,他说出要自己委身于他的狗屁话语,自己未必会那么幸运能逃脱了。 毕竟,他们就是等着成为太子后妃的秀女。 她确实喜欢赵澈。 可她喜欢的,是他的身份和地位,俊美的外表,还有他可能会给自己带来的尊贵和荣宠。 如果不是为了这些,她又何苦热脸贴冷屁股,绞尽脑汁地去接近他呢? 而一个瘫痪在床、前途渺茫的男人,值得她的同情,却不值得她去委身。 …… 冬至节的时候,郑贵妃亲自到东宫劝慰太子。 她和皇帝派来的亲信宦官都亲眼见过,太医怎么针扎、敲打,刺激,太子的双腿就是没有知觉,站不起来。 大梁王朝不可能会立一个瘫子做皇帝。 宣德帝另外还有六个活蹦乱跳的儿子。 太子被废,只是早晚。 郑贵妃伤心绝望之余,还是劝赵澈能想开些。 “至少那苏知书姑娘对你是一片真情,亲自给本宫送来了一枚平安符,是她专程为你所求,非常灵验。” 郑贵妃拿出已经放进一个精巧荷包的平安符,递给赵澈看。 “你若娶了苏姑娘,回头以亲王身份颐养天年,也是条出路。” 郑贵妃强撑着精神,给赵澈打气。 “再说,有个首辅岳父,别人想要害你,总要忌惮几分。” 赵澈向床里侧扭过头。 郑贵妃自然也没看到他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讥嘲。 郑贵妃终于忍不住了。 握着赵澈的手痛哭起来。 “澈儿,母妃知道你心里苦。你说出来,自己会好受些,别苦着自己了!” “你生下来就被张太后抱走,母妃平日里都见不到你。后来我跟你父皇被囚在南宫,又是许多年照应不上你。母妃心里愧疚啊!” “你们姐弟三个,母妃最愧疚的反而是你!” “你跟母妃说一说,哭一哭,好不好?” “你父皇好狠的心。你的生辰,他让文武百官来东宫行贺礼。昨儿个他自己的生辰,反而让文武百官从简,说是太后还不满两周年。这是硬生生要置你于不孝境地。” “是把人往死里逼啊!呜……呜……” 赵澈一直面朝床里,没什么反应。 郑贵妃能和皇后掰手腕,自然也不是只会哭哭啼啼的浅薄妇人。 她见赵澈无动于衷,便慢慢收了眼泪。 郑贵妃把平安符留给秦贞儿,让她服侍赵澈戴上,又嘱咐了几句,扶着嬷嬷的手坚强地离开了。 太子倒了,她却还不能倒。 她还有才八岁的小儿子需要养育,无论如何都不能倒下。 李德嘴角噙笑地进来了,手里拿着轻飘飘的一页纸。 “殿下,杭州那边来消息了。” 赵澈等着他下文。 李德见赵澈没什么反应,讪讪笑了笑,转身要往外走。 赵澈冷斥:“回来!” 李德这才笑吟吟地把手中的东西递到赵澈面前。 只是薄薄的一张皱巴的信纸,对折起来。 打开后,里面只有两个字,还有一张黄黄的符纸。 符纸上写着“平安符”的字样,还画着一些符文。 信纸上,也只是潦草地写着两个字“给他”。 赵澈冷嗤。 真是敷衍。 连个精细的荷包都没有。 比苏知书还不如。 信纸还这么皱,不会是从垃圾桶捡回来的? 李德连忙补充道:“听暗卫说,周姑娘可是足足爬了一千多级台阶,一步一叩首,虔诚至极,给殿下专门求了这枚平安符。求完符,整个人都瘫了,是被抬下山的。” 赵澈:…… 神佛之事,也只有这些没见识的妇孺才信。 嘴里口口声声拒绝自己,却又用这种自虐的方式去为自己求平安符。 真是蠢透了。 小骗子。 第33章 是赵澈害的 赵澈接过平安符和那页纸,仔细端详半天。 黑漆漆的眸子深不见底。 秦贞儿拿着郑贵妃送过来的那个连带着外面小荷包的平安符,一本正经地请示: “殿下,两个平安符,要戴吗?” “戴哪个?” …… 万安宫。 宣德皇帝笑吟吟地抱着五岁的八皇子赵治,手把手地教他拿笔,在《九九消寒图》上,把一瓣素梅花瓣染红。 宸妃娘娘温柔地笑着:“皇上,该用午膳了,孩子们都齐了。” 圆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热气腾腾的美食。 皇帝看着围桌而坐的三子二女,再看看温柔娴静的宸妃,满意地举起米酒杯:“今天是家宴,孩子们也喝点米酒暖暖身子。” 皇帝神情和蔼,非常放松。 只有在宸妃这里,他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不用时刻谋算人心。 就像个普通父亲,享受着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 他瞥一眼神情萧索的二皇子赵淳,淡淡问道:“怎么?淳哥儿有心事?” 赵淳紧张得手抖了一下:“没有没有,儿臣……只是最近受了风寒,有些精力不济。” 皇帝眸色微冷。 九岁的广德公主赵祥人小鬼大,眼睛眨巴着看来看去。 她是在南宫里生的,皇帝被囚时闲来无事,最宠的孩子就是她。她的胆子也最大。 广德公主见宣德帝并不相信赵淳的解释,插话道:“父皇,二哥哥是在为未来的王妃发愁呢!” “以前围着太子爷的那些秀女,他可不想要……” 宸妃连忙打断广德公主:“祥儿,别乱说话!” 宸妃知道自己能得皇帝宠爱的根本原因,就是把自己当个万事不懂的小女人,全心全意依赖丈夫。 她可不敢在皇帝面前故意提出什么自己的观点,影响皇帝的决策,招来他的厌烦。 现如今是皇帝要废太子另立储君的敏感时期,她可不想说错或者做错什么,招来祸事。 广德公主不服气地瘪瘪嘴,解释道:“我可没有乱说话!我看得真真儿的!苏知书今儿个上午还去了永寿宫,说是给太子哥哥求了平安符!” 宣德皇帝微微皱眉,略沉吟看向赵淳:“你对那些秀女有什么想法?” 赵淳眼神畏缩躲闪,嗫嚅着嘴唇,半晌才道:“儿臣,没……没什么想法,全凭父皇做主。” 宣德皇帝微微叹气,心情却更加放松了。 齐王就是太老实懦弱了。 不过,他这个性子,更适合做储君。 叫朕放心,晚上能睡踏实。 不像现在东宫里躺着的那个,想起来就让人咬牙切齿。 赵淳一直低头吃饭,尽量让人忽略自己的存在。 他很恐惧。 自己如果真的成了太子,会不会有一天像兄长那样也突然大病一场,然后悄无声息地没了,储君之位拱手让人。 连那么勇敢的太子哥哥都难逃一劫,他又如何能避免呢? 赵淳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了父皇复辟前夜的血腥场景。 有手持利刃的几个宫人趁夜来打杀他们兄弟。 他吓得瑟瑟发抖,尿了裤子。 大哥赵澈被人揪住衣领,就等着对方手起刀落。 可是,大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袖子里藏了一把匕首,趁机直接捅进了宫人的心窝,一刀毙命。 当时鲜血溅了他一脸,他吓得连叫都不敢叫。 赵澈却毫不停留地挥刀砍向第二个宫人! 三个宫人都被他突袭杀掉! 可赵澈也才十岁啊,只有半人高! 赵淳永远也忘不了,赵澈杀完人后,那双寒意沁沁的眸子。 只有冷,令人心悸的冷。 赵澈被宫人砍伤也没有哭喊,没事人一样,又带着他找地方躲起来。 自那以后,赵淳见到赵澈都是又敬又怕,两股战战。 现如今,连那样心有城府、文武双全的赵澈都坐不稳太子之位,他赵淳何德何能,能当得了这个太子? 赵淳并不认为自己面对的是锦绣前程。 他也不过是父皇的一枚棋子而已。 因为自己懦弱,因为自己无用。 能令父皇放心。 可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得掉的。 就像周姑娘,她逃离了选秀,却逃不脱命运,被烧死在运河上,尸骨无存,令人叹息。 当天晚上,宣德帝下了圣旨,命三法司于午门外审问构陷苏贤的漆匠杨埙、冯骏等人,还派遣信任的宦官裴当现场旁观。 东宫的赵澈听到这个消息后,唇角勾起一抹幽深莫测的笑意,果断下令:“启程!” …… 周妍没想到,赵晖会带着他的独子麒哥儿找上门来。 “我不放心把他留在京城。麒哥儿的乳母又水土不服,病倒了,我又要长期出门在外,只能托你照顾一阵了。” 周妍心里有点儿愧疚。 她觉得是因为赵晖在宣府城外替自己撑腰得罪了赵澈,才被调离抚宁伯府经营多年的根据地宣府城,来到江南苦苦打拼。 堂堂的抚宁伯世子,那么杀伐果断的将军,连自己的独子如今都照顾不周全。 说到底,还是赵澈害的。 不过,周妍对帮忙带麒哥儿这事欣然接受,而且很认真慎重。 上辈子,她的亲生儿子连抱都没机会抱,心里一直像破了个洞,郁郁寡欢多年。 重生后,见到小孩子她就非常喜欢,母爱泛滥。 大哥家的侄子,赵晖的儿子她都相处得很好。 如今赵晖把他的独子送过来让她带,说明对她足够信任。 她自然要好好表现。 带着孩子,周妍不能继续住在织布作坊里,得去淳安县城置办宅院。 因为事出仓促,一时倒没寻到正在出售的合适房子,周妍临时租了个院子落脚,也是程老太太在淳安县的一处远房亲戚家的房子。 赵晖把孩子和乳母安顿好当天就走了。 周妍去把县城里的大夫、药铺都逛了个遍,打听口碑,免得麒哥儿生病了临时抓瞎。 伯爵府的嫡长孙她可不敢怠慢。 看赵晖这意思,目前既不想续娶也不想纳妾,居然要这样给他发妻守节。 真是个痴情好男人。 和赵澈是一个类型。 周妍前世吃尽了这种男人的苦。 深知对于这种痴情男人,最好的做法便是远远地欣赏,千万不要试图飞蛾扑火,想捂热他的心。 周妍忙着照顾麒哥儿,好几天没去织布作坊,却不想有人找上门来。 第34章 梅林偶遇 来人据说是苏州来的大商人,想与织布作坊谈扩大供货的问题。 周妍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她来此处建作坊,小打小闹还罢了,若是做大了,引来别人的觊觎,那就是给自己招致灾祸。 现在不比在宣府城时。 那时有皇后娘娘的圣旨,有抚宁伯府这个地头蛇的支持,她做什么都得心应手。 现在她只是个流浪到此处的外乡客,没有任何势力的支持。 如果不是租了以前房东程老太太的地块,作坊都未必开得起来。 不过,苏州商人并未就此作罢,又托人提出购买周妍这里的织机技术。 周妍没有反对,利落地让人领他们去织布作坊进行观摩,评估,出价。 她一来觉得,技术这东西早晚都会流传出去,还不如及时变现。 再说了,她若坚决不肯卖,没准人家会使用什么坏点子逼她就范,那她就防不胜防了。 结果,没过几天,那苏州商人又提出要合作建大织布作坊的事宜。 这回周妍也不得不慎重对待了。 对方三番五次不停纠缠,定有什么图谋,她还真的得去会一会。 她让陆战安排人去调查了一下这个苏州市商人的背景。 调查结果倒是令人放心。 苏州商人姓名徐沉,是苏州的官宦世家子弟,人称徐四爷。 苏州徐家的生意很大,涉及盐业,丝绸,茶叶,布匹,瓷器,药物等等,还有自己的商号。 当年徐沉也曾去宣府开中纳粮,陆战作为赵家的老牌护卫,也曾见过徐沉。 周妍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冲抚宁伯府来的? 麒哥儿刚送到她这没多久,这徐沉就找上门来了。 谨慎起见,周妍还是让人小心防范安全,自己则打算亲自去会会那个徐沉。 见面地点就在淳安县城里的一座茶馆,离周妍的住处不远,走路就能到。 路上正经过一片梅林。 这天细雨霏霏,梅花盛开,幽香阵阵。 周妍想着距离约见面的时候还早一炷香时分,便闲步踏入梅林缓缓观赏起来。 梅林,对她而言,有着太多太多的前世回忆。 有美好的,有痛苦的。 前世赵澈登基后,她被冷置在后宫,每年冬天的时候,可没少逛梅林。 目的不是别的,是为了讨好她的远房姨母——钱太后。 钱太后喜好依风附雅,最喜这梅上的新雪,收集起来后泡茶喝,说是有股独特的梅香。 周妍当时既没有位份,也没有月例。 头一年也没有任何赚钱的念头。 在宫中薪炭衣食全仰仗钱太后的施舍。 所以周妍为了晚上睡觉不被冻死,就得想方设法地讨好钱太后。 北京城的冬天下雪次数不算多。 只要下雪,她都要跑一趟梅林,多收集些梅上雪,用作给钱太后的寿诞礼。 再往后,便成了习惯,每年依旧冒着严寒收集梅上雪讨好钱太后,以便达到自己的各种目的。 后来钱太后病故了,她完全没了依仗,被赵澈的生母郑太后迁怒,欺负得相当惨。 以至于年纪轻轻就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 她以为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冬天第一场雪来的时候,她还是强撑着身子去了梅林,为已病故的钱太后收集最后一次梅上雪。 雪下得稀薄,收集齐一盅梅上雪花了她很久的时间。 她觉得这是最后一次孝敬钱太后,做得很尽心。 周妍伸手缓缓摘下一朵挂着雨滴的梅花朵,捧在手心仔细端详,感慨万千。 她庆幸自己重生后逃离了皇宫,不用再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苦苦熬煎。 曾经对她而言意味着冬天炭火衣食的梅林,如今看起来居然有几分诗情画意了。 转过一块太湖石,一个黑衣男子的高大身影在梅枝的掩映中影影绰绰。 周妍愣怔住。 酸涩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 她记得,前世自己与赵澈的关系发生转机,就是类似的场景。 她捧着辛苦收集好的梅上雪正往回走,偶然撞上了来赏梅的赵澈。 她本想绕道走避开,却被他叫住了。 他淡淡问她,手里捧着是什么,还问她梅上雪泡茶好喝不好喝? 多年的宫中磋磨,被郑太后的刻意刁难,她已经心如死灰,当时完全没有了献媚的心思。 笨拙地回答其实不好喝,有股子土味。 他却凉薄地笑了。 指责她答得不对。 直到他热腾腾的大手握上了她冰凉的手指,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本来是要给他当妃子的。 而不是做个没名没份,在宫里苟且混日子多年的可怜虫。 回到住处后很久,她终于想明白,自己究竟哪里答错了。 标准答案,不应该是娇羞地邀请皇帝去品茶么? 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自己进宫的初心都已经忘记。 她备受鼓舞,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 又大着胆子花重金买通了文华殿的内侍,在不久后的万寿节当晚,趁着送醒酒汤的机会,把赵澈给睡了。 如果没有那次梅林偶遇,很有可能她都撑不过那年冬天。 可偶遇后呢? 也不过是多了几年看似荣华富贵,实则镜中花、水中月的日子。 恩爱稀薄,早夭的儿子,腹中的胎儿…… 周妍泪流满面。 前世积压的委屈和痛苦一瞬间释放出来。 天南地北,梅林哪里都有。 可是,那个问她梅上雪泡茶好喝不好喝的男人,她不愿再遇到。 …… 等周妍收拾好情绪,到达茶馆时,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炷香时分。 隔着屏风,周妍很不好意思地连声道歉。 对方声音和煦,只道无妨,还亲手沏了茶水,请周妍品尝。 “这茶是用店家珍藏的梅上雪所沏,还请纪掌柜品尝。” 周妍对外宣称的名字,是买来牙牌上的“纪云”,织布作坊的人都称她纪掌柜,知道她真名的人,只有周钺和赵晖派来的护卫们。 周妍一口茶含在嘴里不上不下,差点呛住。 看来哪里都少不了这种喜好附庸风雅的人。 她忍住笑,故作欣赏地夸赞道:“果然独有一股梅花清香。只是苦了那收集梅上雪的手。” 屏风对面的男子莞尔:“纪掌柜倒是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有诗云: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周妍直接切入正题:“所以,徐公子,到底意欲何为?” 第35章 不留遗憾 徐沉的声音沉稳淡定,从容不迫。 “纪掌柜应该知道,杭州、苏州的流民很多。徐某想与纪掌柜合作,把织布作坊规模扩大,既为百姓提供谋生机会,又能共同致富。” “徐公子应该知道,小女子是外乡人,来此地只想平安度日,不想抢了别人的饭碗,惹来仇怨,此事,徐公子自己谋划就好,如若需要协助,小女子自当尽力而为。” 强龙不压地头蛇。 徐沉是苏州人,又不是淳安本地人。 回头真的合作建了织布作坊,如果惹上什么麻烦,他搞不定拍屁股走人,没准还会指责她办事不利。 与人合作谋事,太考验对方人品,周妍不想冒险。 可对方既然盯上了自己,贸然拒绝也不妥当,还得看对方具体图自己什么。 徐沉见周妍如此小心谨慎,心里倒添了几分欣赏。 “此事,徐某自己谋划自然也无不可。只是,徐某听闻纪掌柜作坊内的机器别有玄机。” “若能吃透原理,加以改进,纺纱织布效率可以提高一倍。” “是故,徐某才屡次诚心邀请纪掌柜商议合作之事。” 周妍挑眉。 果然,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徐沉的人去了她的作坊看了一回便能瞧出个中关键,倒是行家。 周妍略作沉思,便爽快答应:“小女子能力有限,徐公子若是想建织布作坊,小女子愿意贡献一臂之力。至于报酬,徐公子看着给就成,只有一个条件,” “日后小女子若是另外建织布作坊,用到类似的技术,徐公子可不要加以阻拦。” 徐沉答得坦荡:“纪掌柜放心,日后你便会发现,徐家是最优质的合作伙伴。” 周妍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对这种话也就听听。 徐沉也不多话,只是说徐家在余杭县有个规模很大的织布作坊,邀请周妍去参观,请她到时候提出一些改进意见。 余杭县离淳安足有三百里地,来往得需要几天功夫。 周妍犹豫了一会儿,没有立即做出答复。 这事于她助益不大,她着实没那么大的动力苦哈哈跑这么远。 上次去灵隐寺求平安符累得还没缓过劲儿来呢。 徐沉见状,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人拿着作坊的画册过来请教周妍。 周妍这回同意了。 两人商议完毕道别时,周妍故意慢了一步。 虽说男女有别,可她还是想看看这个徐四爷徐沉长什么样子。 省得回头被人骗了,连骗子长什么样都说不出来。 徐沉先一步离去,撑着伞回眸看过来,正好与透过窗户看过去的周妍四目对视。 徐沉一身黑衣,长身玉立,行礼后离去。 周妍却久久愣在原地。 他的背影,他的气质,真的好像赵澈。 不是像现在的赵澈,而是像二十三四岁的赵澈。 颀长挺拔,鬓若刀裁,目如寒星。 高贵清冷,沉稳内敛,不苟言笑。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比少年时的赵澈褪去几分青涩桀骜,似一把敛着锋芒的剑,危险又迷人。 实际上,徐沉和赵澈长得并不像。 可他那股高冷禁欲的气质,与他如出一辙。 令周妍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脸红不已。 不得不说,她就爱这种气质。 赵澈若不是生在皇家,在普通的世家大族,估计也就和徐沉类似。 或许他不会经商,而是去读书科考,学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 又或许。 在遇到赵澈之前,她如果遇到一个类似气质的少年,她也会怦然心动,坠入爱河。 有可能结成连理,生几个孩子,平淡幸福地度过一生。 不会在皇宫里苦熬多年,最后大梦一场,绝望惨死。 周妍暗自嗤笑自己,还真是个颜狗。 回去后,周妍晚上做了个梦。 她头上盖着红盖头,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娇羞忐忑地等待新郎倌儿。 秤杆儿挑开红盖头,赵澈身着大红喜服,胸前带着红花,笑吟吟地看着她。 周妍知道自己应该矜持些,可她太高兴了,兴奋得嘴角情不自禁翘起,脸都笑酸了。 醒来时,只有一脸泪水。 以及一地的心酸和自嘲。 她哪有什么资格与他拜堂成亲? 前一世,她被确诊了喜脉,才悄悄搬入皇贵妃秦贞儿的昭德宫中,由秦贞儿庇护照看。 从未有过什么册封礼,纳妃礼。 连那个孩子,也不是他想要的。 他们睡过以后,第二天,他就派人送来了避子汤。 是她故意偷偷倒掉,才一举中招受孕。 好在,这一世,她清醒了,学会了远离他。 她有在宣府时赚的银子傍身,这辈子衣食无忧,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找个能和自己相敬如宾的人嫁了就知足了。 至于前世那个不曾养在身边的儿子,阿娘只有多给你积积福,让你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有个有能力照拂你的娘亲。 …… 京杭大运河上船只如梭。 李德忐忑地劝诫道:“太子爷,如今非常时期,实在不宜远离京城呀!” 赵澈双手背在身后,眺望着运河岸边的风光,语气云淡风轻。 “老李,你去过江南吗?” “没有,老奴是沧州人,小时候就净身进宫,从没去过南边。” “世人都说江南好。人世间走一遭,若不去看看,岂不遗憾?” 李德没再说话。 他知道,这次夺嫡,太子爷面临的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他们这帮近臣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是生是死,这几个月便能见分晓。 也罢。 若是败了。 死在江南,也少了一桩遗憾。 “那老奴吩咐下去,船只极速前进,去往江南!” …… 紫禁城的东南角,内阁。 高大威严的内阁首辅苏贤正打算坐北朝南落座,矮小干瘦的次辅彭时拦住了他。 “苏阁老,不可面南而坐。” 苏贤目光犀利地看向彭时。 心中非常诧异。 这个老奸巨猾的江西人,是皇帝能容忍的不多南人之一。 平日里对苏贤非常恭敬礼让,怎么今天吃了豹子胆,敢顶撞老夫了? 平日里我都这么坐的,不见说一个字,今天怎么就特殊了? 彭时目光闪烁,却还是咬牙坚持,一分不让:“昨日彭某值班时,皇上曾来内阁,面南而坐。今日苏阁老也面南而坐,岂不僭越?” 苏贤压住怒火,面上依旧端肃持重:“老夫是文渊阁大学士,面南而坐,有何不可?” 第36章 影响闺誉 文渊阁就在内阁隔壁,都是在同一个院落里。 彭时皮笑肉不笑地答道:“话不能这么说。如此说来,那华盖、武英、谨身、文华殿的大学士们又该如何?” 这话就有些重了。 面南而坐的是主位。 华盖、武英、谨身殿都是皇帝偶尔办公的地方。 文华殿是太子勤政的地方。 把苏贤比肩皇帝或者太子,不就是指责他代主行事,太过僭越吗? 苏贤语塞,暂且压住怒气,东西向落座了。 他知道,彭时敢公然与他叫板,不过是背后有皇帝给他撑腰。 看来皇帝对自己的疑心是越来越重了。 倘若让皇帝废储成功,他还容得下自己这个掌控着文官集团的首辅吗? 苏贤面色越来越阴沉。 不多时,有宦官进来,把内阁坐北朝南的位置上挂了一副皇帝画像,画像前还摆了一副孔子金塑像。 苏贤看着皇帝画像和孔子的金塑像,面色闪过一丝狠厉之后,又恢复了从容不迫。 …… 周妍在家照顾了几天麒哥儿,麒哥儿的乳母许嬷嬷的病也慢慢好转起来了。 许嬷嬷对周妍非常感激。 一个未嫁的姑娘家,肯帮别人带孩子,这事在大户人家说出去,容易影响闺誉。 不过周妍现在这个身份……也无所谓闺誉不闺誉的了。 徐沉办事速度很快,过了几天便有沉稳的徐嬷嬷带着画册过来拜访周妍。 周妍大致翻看了一下画册,不由得暗暗乍舌。 徐家的作坊,那哪里能叫作坊? 那就是个巨型的纺织基地好不好? 棉、丝这些都有专门的预处理、蓬松、纺纱流程,还有染布、上色环节,光织工多达几千名! 拥有这么大纺织基地的家族管事人,居然肯放低身段与她这个小打小闹、有部分先进工艺的小作坊掌柜心平气和沟通,还真是礼贤下士。 周妍就着画册提了很多意见和问题,也有很多不太懂的细节,需要去现场看过之后才能进一步沟通。 来访的徐嬷嬷非常惊讶。 周妍看着年纪也就十五六岁,居然经验这么丰富,问题针对性很强,一针见血。 周妍很淡然。 加上上辈子筹建过的第一个织染作坊,她一共建过三个纺织作坊好不好? 淳安这个反而是规模最小的。 徐嬷嬷最后还是提出了邀请:“周姑娘若是方便,不如去余杭看看去,定不虚此行。” 周妍有些犹豫。 她让陆战派人去余杭看过,徐家的巨型纺织基地在当地非常有名,倒不是骗子。 只是,麒哥儿还小,许嬷嬷身体也才刚好利索,她不好把他们扔在淳安。 许嬷嬷见状劝谏道:“姑娘别犹豫了,我们跟着姑娘去便是了。” 徐嬷嬷笑着接话:“那就坐我们徐家的三桅船过去,又快又方便!” …… 杭州城的一处精致宅院中,满院梅花绽放。 细雨霏霏,暗香浮动。 翘起的飞檐,宽敞大气的走廊,尽显低调的奢华。 一扇菱花窗半开,书桌前鬓若刀裁的青年男子正提笔写着什么,另一只手同时拨弄算盘。 远远看去,尽显诗情画意。 男子面前的黄花梨木雕花椅上,年近五旬的胖掌柜只坐了半边屁股,神态恭谨地禀报着。 “景德镇的瓷器已经装船……湖州的丝绸也都装船完成。只是三梭布供货不足,成品率太低。若是再供不足量,只怕会耽搁整只船队的启航日程……” 胖掌柜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青年男子,试探着问道:“四老爷,淳安那织布作坊的货能填补我们的短缺吗?” 男子正是徐沉。 他顿住笔,冲屋外喊了一声:“清风,叫徐嬷嬷。” 徐嬷嬷精明能干,言简扼要:“四老爷,纪姑娘已经去余杭的纺织作坊看过了。说是问题出在纺纱环节上,有好纱才能织好布。纪姑娘的意见是,双纱合股加捻,捻度的数量也有要求,这样制作出来的纱线,才能织成上等的三梭棉布。” 徐沉认真听着,然后去墙边的书柜里拿出一本陌生字符写成的书籍,翻到其中一页图画上:“是这样?” 徐嬷嬷看了看,惊讶地点头:“四老爷真是博学多才,这都能在书里找到!” 徐沉云淡风轻地坐了回去:“不过是从海外搜集回来的奇书而已。” 他漆黑的桃花眼微眯,“那位纪姑娘的身份,可查出来什么?” “目前还不清楚。只是从口音来看,他们应该是京城或者北直隶人氏,那个孩子,叫纪姑娘妍姑姑。” “可她身边能有十多位身手不凡的护卫明里暗里拱卫安全,只怕来头不小。” 徐沉果断吩咐:“不管她什么身份,满足她的要求,尽快改进纺纱工艺。” “争取半个月内完成供货!” 徐嬷嬷面色微凛,欲言又止。 徐沉眼神带着鼓励:“有话直说。” “那纪姑娘问过两次四老爷您。” 旁边的胖掌柜忍住笑,也补充道:“最近杭州和苏州,倒是有几拨人在打听四老爷和徐家。” 徐沉微微挑眉,只是吩咐:“她若问什么,实说便是。没别的事,下去。” 脚步声远去,徐沉看着院中挂着晶莹雨滴的梅花,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在梅林中无意瞥见的垂泪少女。 …… 周妍和麒哥儿一行人被安排在余杭的一座精致大宅院里,仆妇丫鬟非常到位,热茶热饭,熏炉点心一应齐备。 待遇不差在皇宫里的坤宁宫里时。 周妍非常受用,心里只是略微有些波澜。 她不过上船时随口问了一句徐公子在船上吗,以及在巨型纺织基地问了一句怎么不见徐公子,便引得精明的徐嬷嬷多看了她几眼。 真是令人尴尬。 她的颜狗特征,就这么暴露了吗? 不过,周妍很快就顾不上这些了。 麒哥儿发烧了。 周妍忙命人去请大夫,自己紧张得坐立不安,又是泪又是汗。 看到麒哥儿软绵绵地睡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更是心如刀绞。 她想起了前世早夭的儿子。 儿子夭折时,是不是也是这样? 静静躺着,双目紧闭,人事不省。 是她的责任。 她不该跑来余杭,害得麒哥儿吹风受寒。 第37章 被赐婚 徐沉带着大夫急匆匆赶来时,见到周妍几乎站立不住,双眼肿似核桃,哭得如同泪人。 大夫很快开了汤药。安抚道:“只是普通的风寒发热,出汗退热就没事了。” 周妍以前没带过孩子,不太敢相信。 活蹦乱跳的孩子病恹恹地躺在那里都不哭,全身烫得不行,一副药就能解决问题? 徐沉温和安抚她道:“这是杭州城最有名的儿科圣手简大夫,他说没事,就不会有问题。” 周妍无助地睁大泪汪汪的眼睛:“真的?” 徐沉心头一滞,鬼使神差地点头:“当真。” 他手下无数掌柜、小厮,南来北往的商铺票号,出海船队,谁敢质疑他的话? 不管这姑娘身份是什么。 她一个人漂泊到杭州,年纪轻轻又带着个孩子,想来也是惶恐万分。 再装得镇定从容,遇到事情还是不知所措。 周妍守了麒哥儿一整个晚上。 等到天色微明,麒哥儿终于退烧,呼吸平稳时,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刚出门,发现徐沉还站在廊下没走。 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说实话,孤独无助的时候,有个人给你安慰和希望,总是令人感到温暖。 尤其是和她前世孩子父亲气质相似的一个人。 “徐公子很喜欢梅花?”周妍赧然上前打招呼。 徐沉收回了看向院中梅花的目光:“还行。只是听说梅花高洁,故而仰慕。” “我不喜欢梅花,太过苦寒。倒不如海棠,生于春风之中,花团锦簇,平安喜乐。”周妍长长吁出一口气。 徐沉看着眼前仿佛刚从一场噩梦里醒过来的憔悴周妍,眼神中闪过一丝怜惜。 “纪姑娘如果愿意,可以常住这里,在下让人把梅花换成海棠便是。” 周妍惊讶地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有感而发。” 经历了担惊受怕的整夜未睡,又是晨光未兴的早晨,人总是会脆弱些,说些伤风悲秋的话。 徐沉淡淡一笑:“纪姑娘好好休息。其他的事,不着急。” 旁边也候了一宿的徐嬷嬷:…… 哎呦喂。 四老爷您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下令要我们半个月内补齐全部三梭棉布,又让纪姑娘歇着,难道是想逼死我们吗? 工艺要改进,机器要现做,哪有时间歇? 那出海远航的大船队,错过了下海的最好时机,损失惨重,谁担得起? 周妍无意间瞥见徐嬷嬷难看的脸色,倒是主动问道:“徐嬷嬷?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徐嬷嬷不再客气,就织布工艺的改进拉着周妍细致讲了起来。 徐沉看着时而皱眉思索,时而嫣然微笑的周妍,倒不着急离开了。 他也积极参与到他们的讨论中,不断发号施令,让有关人等过来加入讨论。 一天紧张的讨论下来。 徐嬷嬷终于松开了眉头,喜笑颜开:“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这下老婆子心里就踏实啦!” 徐沉和周妍相视而笑。 周妍笑道:“没想到徐公子居然收集了海外奇书!当初,我也是在这本书里看到的原理!” 徐沉压制住内心的好奇,不动声色:“徐某年少时也曾出海远航,经过暹罗、吕宋等海外小国,便收集了些书籍,倒没想到还派上了用场。” 周妍目光闪了闪,嚅嚅唇没有说话。 她是在皇宫里文渊阁的海外书籍上看到的内容,只是不方便透露出来。 应该是当年三宝太监远征海洋的时候带回来的。 眼前的徐公子年纪轻轻,居然已经去过海外。 难怪他那身气度不凡。 几人正张罗着要吃晚饭,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周妍连忙提着裙子迎了上去: “赵大哥,您终于来了!麒哥儿已经没事了,今天喝了粥,正在和乳母玩九连环。” 赵晖止住脚步,看着头发微微散乱、表情歉疚的周妍,温和地安抚道:“别担心,孩子发烧很正常。” 周妍昨天晚上就命人赶紧去寻赵晖。 麒哥儿发烧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她哪里担得起这个责任? 赵晖目光敏锐地看到屋子里的徐沉,剑眉微蹙后又展开。 …… 皇宫的午门前。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官员云集,现场一片肃穆安静。 今天三法司会审的人物实在是太重量级了,令人心惊胆战,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首先,挑起整个争端的人物就是全京城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皇帝手里最好用的刀——锦衣卫指挥使崔斗。 曹钦之乱以来,崔斗大兴冤狱,诏狱里人满为患,京城不少达官显贵被抄家下狱,满门抄斩的也为数不少。 以至于不少人家吓唬小孩的话都变成了:“再哭,引来了崔斗,我们全家都跟着玩完!” 现如今,崔斗把目光瞄准了整个大梁王朝的武将标杆——锦衣卫都指挥使冯骏,崔斗的顶头上司。 谁人不知,冯骏是皇帝的救命恩人,这些年高官厚禄,恩赏不断,还时常被皇帝叫进皇宫宴饮喝酒,缅怀昔日苦难。 崔斗指控,冯骏与两年前的曹钦谋反案有勾连! 这事情可就大了。 谋反那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光是这些也就罢了。 可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跑出来个漆匠,指认内阁首辅苏贤唆使他去敲登闻鼓为冯骏喊冤! 这七拐八拐地就把首辅大人和谋反案扯上了关系! 虽说没有实证,可也得给苏阁老惹一身骚。 这不,锦衣卫指挥使崔斗正恶狠狠地要把刚来到午门前的苏阁老抓起来! 一众文官赶紧挡在苏阁老身前,怒斥锦衣卫: “大胆,猖狂!” “竟敢以莫须有的罪名抓捕首辅大人!” “士可杀不可辱!” “你们不可助纣为虐!” 文官们嘴皮子功夫再厉害,哪里拗得过武力过人、有皇命在身的锦衣卫? 眼见苏格老的一袭大红官袍就要被锦衣卫的脏爪子玷污,一旁端着拂尘、老神在在旁观的宦官裴当,终于开口了。 “慢着。”裴当戴着三山帽,语气懒洋洋地。 他不紧不慢地把苏阁老请到一边,从怀里取出一道圣旨递给苏阁老,意味深长地小声道:“皇上的一片苦心,苏阁老意下如何?” 苏贤明白,今天的三法司会审,不过是皇帝给他的一个下马威。 他面色镇定地接过圣旨看了看。 “……赐婚……衍圣公孔弘泰,与文渊阁大学士苏贤之女,苏知书……” 苏贤只是心里冷笑,面上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赶紧高举圣旨,跪下磕头高呼:“谢吾皇隆恩!” 皇帝把老夫放在午门前故意折辱,原来只是逼迫老夫当不成外戚! 好,好! 个中的后果,也得你自己吞! 裴当见苏贤非常识趣,心满意得地甩了甩佛尘,对锦衣卫们轻描淡写地说:“苏阁老乃朝廷重臣,不可折辱,何况这不过是小事,你等且先退下。” …… 苏杭大运河上,几艘五桅船正扬帆疾行。 冬天西北风大,顺风又顺水。 李德正面带喜色地禀报:“殿下真是高明!苏阁老之女被赐婚衍圣公,后续影响只怕不亚于地震!” “怀宁侯张镗,泰昌侯张敏渊,怕是睡不着觉了!” 李德侍奉赵澈的时间很长,他的诸多决策都有参与。 只是,很多时候,他完全看不透赵澈命令背后的深意,只有事后咂摸到滋味。 太子爷四两拨千斤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 从冯骏案到三法司会审,一环紧套着一环。 看似落子无意,实际上让皇帝和他最倚重的心腹苏贤产生了不可挽回的裂痕。 苏贤此人,好自尊大,往往不顾是非,直行己志。 偏又智计百出,深得皇帝信赖。 这些年朝廷的内斗不断,与苏贤有着莫大的关系。 苏贤自己反而权势越来越大,排除异己,门生故旧遍布朝堂机要岗位。 赵澈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泛绿的运河河水。 此事早在他意料之中,并不稀奇。 第38章 千里迢迢去找她 皇帝刻薄寡恩。 救命恩人冯骏被抓到诏狱严刑拷问,已经让京城中的大小官员如同惊弓之鸟。 如今他又自毁长城,把苏贤的女儿赐婚给衍圣公孔弘泰。 看似是断了苏贤倒向赵澈的可能。 实际上,是把泰昌侯张敏渊、怀宁侯张镗等一众深度参与到选秀的实权勋贵统统得罪了。 尤其是怀宁侯张镗,他可是献出三千营总兵官的实职,来换外甥女吴雪蕊一个太子妃的职位! 苏知书被另外指婚,就会让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吴雪蕊的太子妃之位如果落了空,张镗岂不是白白丢了个总兵官的岗位? 还加上吴雪蕊父亲和哥哥的羽林卫指挥使、羽林前卫指挥使的职务! 皇帝卸磨杀驴太急太狠。 只怕文官、武将都容不下他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 皇帝连亲生儿子都能下手,还有什么下不了手的呢? 李德目光闪烁了一下:“殿下,我们是否要返回京城?如若二皇子抢先一步登基……” 赵澈寒沁沁的眸子平静无波,语气淡然:“急什么?作壁上观,别有一番趣味。” 他微微眯着眼睛,极目远眺远处的景色。 可惜只是雾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那一片湖光山色的怡人景色里,是否有个婀娜的倩影在翘首期盼着他呢? 李德没再说话。 他手里还有来自杭州的奏报。 只是他这会儿不想报上去煞风景。 周姑娘,太子爷正火急火燎、千里迢迢地来找您,您可千万别掉链子,和别的男人继续搅合在一起呀! 这不是……作大死吗?! ----------------- 周钺提起碗大的拳头冲着赵晖脸上猛揍下去! 赵晖避开了先头几拳,见周钺越打越有劲儿,也开始反击。 过了许久,两个男人才都鼻青脸肿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喘着气开启互骂模式。 “当我老周家好欺负的不成?!欺负到我妹妹头上了!” 周钺恶狠狠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他现在才知道,赵晖这个阴损的坏坯,把他儿子送去让周妍带! 这不是明摆着要败坏周妍的名声?! 不明情况的人,还会以为周妍未婚生子! 以后她还怎么嫁人?! 他前一阵试探赵晖,让他娶了周妍。 赵晖当面矢口拒绝,背地里却来这么一出! 哪个当哥哥的能忍?! 被自己的好兄弟背叛,无异于被人插刀两肋! 赵晖并没有过多解释,表情有些寥落,半晌才道:“你的好妹妹,让我帮她打听,那位徐沉公子为人如何。” 上次周钺提出让他娶周妍的话后,他的内心突然有个念头不可抑制地生根发芽。 可是。 他明白,周妍只是把他当哥哥看待,并不见外。 甚至她自己苦哈哈地乱找夫婿,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他。 他把麒哥儿送去让周妍帮着带,一方面确实无奈,另一方面未必没有多增加接触的意思。 他虽然年长周妍好几岁,又是个鳏夫,可毕竟是抚宁伯世子,将来继承伯爵爵位铁板钉钉。 长得也算一表人才。 即便在权臣多如狗、勋贵遍地走的京城,他也算得上被人争相攀附的金龟婿不是? 没想到,突然杀出来个徐公子! 赵晖很有挫败感。 周钺面色阴晴不定,连忙爬了起来,急匆匆出门。 周妍这胆子也太肥了! 都敢给自己找夫婿了! 他没急着去骂周妍,而是先让人去打听了一下徐沉。 “这徐沉二十四岁了还未婚配?不是有毛病,就是心里有人。绝对不行!” 周钺听了下人的禀报后,皱眉嘟囔了一句。 虽说徐家在苏州的威望不错,百年世家,可往往禽兽败类也多数出在这种大家族里。 周钺在徐家别院见到了周妍。 看着满院子正在忙着栽种花树的下人,周钺气不打一处来。 呵! 还没嫁人呢,就住人家院子里来了! 周妍正和徐嬷嬷讨论纺织三梭布过程中出现的新问题,见周钺来了,也只好让徐嬷嬷先去吃饭。 “大哥,你怎么还气鼓鼓的?我不是从赵大哥家搬出来了吗?” 前几天赵晖来了,把周妍和麒哥儿等人迅速带走了,搬到赵晖在杭州新买的宅子里。宅子最近刚布置妥当。 可是,也就住了一天,周钺杀过来了,怒气冲冲地就带走了周妍,还对赵晖冷眉怒对。 可是,周钺在杭州城并没有买房子和租房子,兄妹二人立马流落街头。 以周钺目前的财务实力,是没有银子在杭州城买下一座宅院的。 而流民遍地的杭州城,要临时租一套房子也是难上加难。 周妍便毫不犹豫地回了徐沉之前给她安排的宅院。 至少她在帮徐家改善纺织工艺不是? 住人家一套房子怎么了? 他还得给我支付报酬呢! 周钺点着手指头,都快点到周妍额头上了。 “你这个臭丫头,真是胆大包天!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闺誉?!” “赵晖对你居心叵测不说,这姓徐的对你能安什么好心?!” 周妍蹙眉,语气镇定地打断了他:“大哥,你不要血口喷人!” “赵大哥与我如同兄妹,我待赵大哥,如同待大哥您。如果是廷哥儿没人带,我这个做姑姑的,还能撒手不管吗?!” 廷哥儿是周钺的大儿子,如今和大嫂都还在宣府。 “至于徐公子,我暂时受雇于他,为徐家纺织产业改进贡献计策,坦坦荡荡,收取报酬,自力更生,何来不安好心之说?” 周妍的义振辞严倒让周钺一时没了话说。 他们武将家族其实对闺誉那一套看得不那么重。 只是,如今父亲远在广西,母亲远在京城,妹妹只有他这么一个亲大哥看顾。 他很担心自己一个不留神,长得如花似玉的妹妹被坏人勾搭,坏了名声,落得个后半生凄惨。 奈何杭州富饶之地,他一个刚交过巨额罚金的中层武官,连给妹妹提供一个栖身之所的能力都没有! 他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总之,你还没嫁人,就不能住在别人家里,你是我妹妹,我就得管你!” 周妍心里有点感动。 大哥虽然性子急躁了些,对她的爱护还是丝毫不减。 她略作思忖便道:“那我去与徐公子商量一下,把这座宅院买下来,你看如何?” 第39章 想入非非 周钺皱眉:“你有银子?” 周妍得意地点点头:“那是。要不然,我在宣府拿什么拓荒?” 她从不做赔本的买卖,宣府拓荒的收益虽说大头给了皇后,她自己也落下了两倍左右的收益。 手头如今握着几万两银票,自然心里踏实。 徐沉很痛快地让人送来了地契,报价也与市场价一致,只是说周妍不着急付钱,回头从给她的报酬里扣就成。 周妍怕周钺不高兴,还是爽快地付了银票,一千八百两银票拿出去。 周钺瞪着虎目,吐出一口恶气:“我累死累活,一年下来的俸禄也不过几百两银子。你倒是比你哥强。” 周妍很狗腿地拿出几张银票,“大哥拿去!” 周钺又气恨又傲娇地别过头:“你让你大嫂打理的宣府纺纱作坊一年也有万两银子进账,还不缺你这点银子。” 如果不是被罚金薅光了家底,他也不至于连买个房子给妹妹住的银子都没有。 唉,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周钺强撑着兄长的风范,语重心长地嘱咐着: “你这回安生住着,至于屋子里的丫鬟仆妇,自己看着买些回来。阿娘身边的范嬷嬷正在赶来的路上,等她到了,你这宅子里也就撑起来了。” 周妍乖巧地一一应下。 周钺越说心里越烦躁。 自己这妹妹哪哪都好,就是命不好! 本来都是能配上太子,做娘娘的命,居然流落到这里,觊觎她的不是鳏夫,就是大了她九岁的商人! 为了避免周妍落入坏人之手,周钺特意请了几天假。 他的上司正是赵晖,批假也容易。 周钺正想着把宅院里的下人仆妇辞退,却不想徐沉差人送来了已经过完户的房契,以及宅院里一干下人的身契,都已经过户到周妍名下。 连每个下人的履历、祖上三代,都有花名册写得清清楚楚。 周钺领兵多年,御下自有手段,也不得不暗赞一声。 他按花名册把下人挨个叫过来问了一遍,心里就有了数。 下人都是杭州本地土生土长的百姓,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卖身为仆,皆是老实沉稳之人。 周钺便歇了把仆人都辞退的心思,只是在厨房、大门等关键处换上心腹。 周妍忙着思索纺织工艺的改进之处,还时不时要去徐家的大型纺织基地实地走访。 周钺贴身护卫。 他也想亲眼见见那个徐沉是什么货色,敢把主意打到他妹妹身上。 ------ 徐沉站在纺纱作坊,默默看着新改进的转轮把两根细纱合股,拉伸,捻合,缠绕。 纱线捻度越高,越坚韧,织出来的布也跟坚实,质量更上乘。 就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共同经历的事情越多,便能走得越远。 他终于查到了纪云姑娘的真实身份。 周妍。 原宣府千户周平之女,漕运军千户周钺之妹,家住京城。 不知何故改名换姓流落到杭州。 家世并不显赫,身边却暗藏着一堆高手为护卫。 更要紧的是,那些护卫这几天开始对他出手了。 虽然不至于想取他性命,可恐吓、威胁、驱离的手段可没少出。 这反倒让他对周妍更好奇了。 男人天生就有征服欲和好胜心。 ------ 周妍看着一匹匹三梭布被包装好运走,心里反而越来越沉。 三梭布价格贵过丝绸。如果同时供向市场的数量太过庞大,势必会造成供大欲求,最终影响售价,得不偿失。 徐家短时间要这么多、这么大的量,究竟是为什么? 她与徐沉相处不算多,可从他的谈吐来看,绝对是个智商超高、运筹帷幄的高端决策者。 他不可能看不透这个浅薄的道理。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脑海中形成。 只有这个可能了。 走私到海外! 大梁王朝开国以来,一直奉行海禁政策。 后来三宝太监带领的宝船舰队七下西洋,带来巨大的贸易财富。 生生撑起了太宗皇帝的四次北征蒙古、迁都北京、修撰“永乐大典”几大极其花钱的事业。 让大梁王朝的经济不至于崩溃。 后来,朝廷的官办出海突然就停了,民间的走私活动迅速兴起,如火如荼。 想来,徐家便是在走私活动中受益的一份子。 难怪徐沉年纪轻轻便已经去海外游历过,眼界和阅历远非同龄人可及。 周钺暗暗乍舌徐家纺织基地的庞大。 这比阿妍在宣府建的基地可大多了! 设备工艺要先进许多,花色也很丰富。 他一个武将于纺织之道本就是外行,如今倒有些茫然。 因此,在纺线作坊看到长身玉立的徐沉时,周钺眼前一亮。 周妍则是一怔。 徐沉身着一袭玄青色长衫,从容不迫,气场强大。 与前世青年时的赵澈气质有几分相像。 徐沉看过来,周妍不自在地视线下落,不敢与之对视。 他腰间轻轻系着蹀躞带,衬得肩宽腰窄腿又长。 男人的高贵与儒雅,沉稳与内敛被他阐释得淋漓尽致。 那长衫下的挺拔腰身,应该也是很有魅力的…… 周妍立即制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她还真是个颜狗啊! 见到长到自己心坎上的男人便容易想入非非。 徐沉与周钺初次见面,倒是有一见如故的意思,二人简单聊了几句便约好了中午一醉方休,倒把来办正事的周妍扔在了一边。 周妍与徐嬷嬷过了一遍最近的问题和进展后,终于忙里偷闲地去饭厅歇脚。 周钺已经和徐沉喝上酒了。 周钺面色绯红地笑道:“阿妍,你可不知道,这位徐四爷,当年曾护送开中的粮草去宣府,还与我和赵晖打了一架!” 徐沉俊脸上也染上两坨红色,语气平和揶揄:“八年前的旧事,当时年少气盛……周兄手下留情了。” 周妍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八年前,大哥才十四岁,还没正式参军呢。 当时跟在总兵官赵永身边做个跑腿打杂的亲信。 那时候徐沉已经走南闯北独当一面了。 话语间,徐沉羡慕周钺已经儿女双全,自己还未曾娶妻。 周妍在旁边乖巧地给他们斟酒,不免多看了徐沉几眼。 内心一个很实际的想法就冒了出来。 徐沉,会不会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 徐家是江南世家大族,庇护她应该没什么问题。 徐沉本人也长在她的审美点上。 看其为人处事,情绪稳定,沉稳内敛,也符合一个好夫婿的标准。 第40章 试探 至于两个人九岁的年龄差,在周妍来并看不是问题。 她是重生归来,实际心理年龄已经二十四岁,和徐沉年纪相仿。 只是,她如今身份尴尬,徐家能否看得上她还是另一回事。 她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这较为专业的纺织技艺改进工艺了。 周妍有些泄气。 徐沉年纪再大,也是世家子弟,众人眼中的金龟婿。 她如今身份尴尬,不要说世家子弟了,普通的平民百姓未必都敢娶她。 这辈子要孤独终老? 别的不说,如果不能再生个孩子,弥补上前世未能抚养亲子的歉疚,她心里总归是不平。 …… 腊八节前一天,周妍终于闲下来,织布作坊的三梭棉布基本按质按量交货,就等打包装运了,没周妍什么事儿。 从京城赶过来的范嬷嬷也到了。 同范嬷嬷一同到来的,还有个令周妍喜出望外的人物——闺蜜赵晴。 赵晴提起裙子跑近,满脸抱怨:“阿妍,你的宅子怎么距离我大哥的宅子这么远?……哇,这里好气派!比我大哥家的宅子好多啦!居然有这么多西府海棠树!” 周妍满脸尴尬。 她也没想到,当初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喜欢海棠花,第二天徐沉就让人把满院开得正艳的梅花挖掉了,全种上了海棠花树! 说实话,她当时很诧异,也有莫名其妙的感动。 能把她随口一句话那么放在心上的人,情商和行动力真的很高。 难怪徐沉的生意可以做那么大。 赵晴在宅子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很是艳羡:“比你家的宅子还要好多了呢!阿妍,你真厉害!” 周妍笑而不语,留赵晴吃午饭。 赵晴却有些羞涩地欲言又止,后来还是羞答答地提议:“阿妍……你明天陪我去灵隐寺拜佛好不好?” 周妍:??? 去灵隐寺就去灵隐寺,怎么赵晴看起来这么害羞? 赵晴被周妍看得不自在,不打自招了,气鼓鼓地把筷子一搁:“还不是我那继母?她非要给我定门亲事……说是平江伯世子的嗣子……在漕运军当差……” “前一阵平江伯过世,那人回京奔丧,后来我偷偷出京来寻大哥,就碰巧遇上了他……被他送到杭州,还要带我明天去灵隐寺上香……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 周妍忍住笑:“你不是都想去了吗?怎么还问去不去?” 赵晴脸更红了,羞得直捶周妍:“你还取笑我?!” 眼睛里水汪汪的,别有一番风情。 “你明天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周妍自然应允:“我就在旁边看看,不露面,可好?” 赵晴愣了愣,眼圈不免有些酸涩。 闺蜜就是闺蜜,比家族里的那些堂姐庶妹什么的可强多了,压根不想抢她的未来夫婿。 未来伯爵夫人的名头,还是相当有吸引力的。 赵晴与周妍嘀嘀咕咕说了一下午的话,晚上也索性留宿在了这里。 周妍知道家里母亲身体好转,嫂子侄儿都安然的现状,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双方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谈论宫中那些人和事。 傍晚的时候,徐沉派人送来了一小箩筐红艳艳的樱桃,樱桃底下还垫着鲜嫩的绿叶。 赵晴非常吃惊。 樱桃树一般长在北方。 如今寒冬腊月,即便是京城的抚宁伯家,这个时候也不可能有樱桃供应,到第二年三四月份才会有。 这个时节的新鲜樱桃,那可是有价无市的稀缺物品! 来人还捎了话:“我们四老爷邀请姑娘明天过府叙话。” 周妍以为是三梭布生产又出了什么问题,略沉吟便道:“我明日要陪朋友去灵隐寺,徐公子可是急事?” 来人也拿不准,回去后又过来禀报:“四老爷说不着急,明天在西湖畔候着姑娘可方便?” 周妍欣然应承下来。 赵晴八卦的心思被勾到半空中,追着周妍问:“什么徐公子?” 周妍被逼问不过,也只好把与徐沉的合作事宜大致说了一遍。 赵晴显得意兴阑珊:“商人啊……” 这个年头勋贵自然不必说,是世袭的权贵阶级。 读书人最被看重。 而商人地位最低,很被人瞧不起,商人的后代要想科考入仕,难度也会很大。 周妍不知为何,觉得徐沉不应该被人随意贬低,辩解道:“他也不是商户出身,祖上是官宦世家,自己也有秀才功名在身的。” 赵晴意味深长地笑:“哦~~~~!” “那太子殿下?” 周妍烦躁地岔开了话题:“什么太子殿下?” “为了选秀,我周妍都死过一遭了!” “太子金尊玉贵的人,和我有什么相干?!” 说着还气呼呼地摔了帕子。 “好好好,不相干,不相干!”赵晴后悔自己口无遮拦。 周妍在宫里遭遇的那些烂事,她想起来也是后怕得紧。 此时说起来,就像在揭旧伤疤。 周妍即便是平安出了宫,只怕也是心有余悸。 …… 徐沉吩咐清风:“明日楼外楼对外歇业,安排好菜式。准备好游湖的画舫。” 清风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厮,聪慧伶俐,却还是有些意外:“四老爷,您去南阳的行程已经拖了几次……” 徐沉顿了顿,心情略显烦躁。 “让泰厚票号的人等着。” 去得早晚,不过是挣钱多少的事。 清风不敢再说,恭敬地换了话题:“纪掌柜身边的那些隐藏高手都已经被控制了。只是严刑拷打他们也不透露背后的主子是谁。” 徐沉让清风退下,自己望着满院的梅花陷入了沉思。 给周妍支付完这次大力协助的报酬后,两人可以完全断了来往。 可是,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引起了他的好奇。 他反而有进一步了解她的冲动。 只是,自己一去至少半个月,回来以后,周姑娘对自己的那份欣赏或许就冷却了。 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什么样的女人他没见过? 可像她这样能勾起他好奇的,少之又少。 他得抓住机会,再试探试探。 …… 京杭大运河上。 赵澈漫不经心地问:“周姑娘还在淳安?” 这些天李德有意无意地不提周妍的动静。他也耐得住性子没提。 如今杭州城近在眼前,倒不得不提了。 李德神色忐忑:“据暗卫最新的消息,周姑娘如今在余杭县,明儿个要去灵隐寺上香……只是,我们派去保护周姑娘的人,绝大部分莫名失踪……” 第41章 次次要孤等她 赵澈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俊脸上,终于裂开了丝丝裂缝。 “何人所为?” “目前……还不清楚。或许是抚宁伯世子赵晖?他在杭州城也买了宅子,虽然离周姑娘有些远……” 赵澈寒沁沁的眸子眯了起来。 不愧是敢在宣府城外与储君抢人的将军。 倒是有几分血性。 还真是想动孤的人了! 那得看你有没有有那个本事! “传令,拘捕抚宁伯世子赵晖!” …… 腊月初八。 灵隐寺门口。 周妍掀起车帘看着马车外翘首以盼的青年时,暗暗吐槽:这世界还真是小! 原来赵晴耳红心跳的未婚夫婿,居然是曾经救过她的漕运军千户,陈熊! 周妍当初可是以宫女陈桂姐的身份出现在陈熊面前的,这会儿说什么也不肯下马车了,只让赵晴自己去灵隐寺。 赵晴气不打一处来:“说好的帮我把把关的……” 周妍想了个主意:“一会儿下山用饭,隔着包间,我帮你观察他的为人。” 她在船上的时候与陈熊略有接触,初步判断是个有责任感的军官,人品也还行,没有任人欺负他们这些落难的宫女。 赵晴也只好同意,下马车带着丫鬟,跟着陈熊进寺了。 赵晴边走边停,到了通往北峰的台阶前,老远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颀长挺拔,一袭月白暗纹窄袖锦服,双手背在身后正眺望台阶顶端。 赵晴心中猛跳! 这不是……半身不遂、卧床不起的太子殿下?! 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却见那人转过身,回眸看向这边! 赵晴吓得赶紧躲在一块山石后边! 与她隔着几步距离的陈熊:??? 赵晴赶紧向陈熊做手势。 陈熊满头雾水,挡在赵晴身前,疑惑地看着一行人簇拥着月白色窄袖锦服的贵公子下山去了。 “你认识那位公子?倒是好相貌,好气度!” 陈熊常年在漕运军里跑来跑去,日晒风吹,是个小麦肤色的硬汉。 见到赵澈这种谪仙般的出众气质,也不免连声称赞。 一般富贵人家的子弟,容易娇养成阴柔气质的白净美男,娘里娘气的,他最看不惯。 赵澈这种高冷慑人中兼具男子气魄的少年,实在是令他眼前一亮,心生佩服。 赵晴连忙矢口否认:“我怎么可能认识他?想来是哪家世家大族的贵公子。” …… 灵隐寺山脚下,周妍正打算窝在马车里等赵晴,却见徐嬷嬷笑吟吟地过来:“纪掌柜,我家四老爷正好在西湖附近,让老婆子过来请姑娘。” 周妍思忖赵晴等人下山还要好久,便命人留在这里等着赵晴,她先行一步去见徐沉。 冬日的西湖畔行人稀少,残荷稀疏,芦苇随风微微摆动,阳光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徐沉长身玉立,背着手站在湖边的一个小亭里。 晃动的阳光被湖水折射到他身上,仿佛给他黑青色的衣裳镀上一层金色。 周妍屏住呼吸,心脏怦怦乱跳。 从背影看去,徐沉真的很像青年时期的赵澈。 如一把敛去锋芒的宝剑。 强大又孤独,危险又迷人。 她深呼吸,慢慢平复心绪,缓步向前,与徐沉边走边聊。 有对西湖风景的点评,也有对冬日暖阳的欣赏。 微风吹过,周妍有点冷,微微抱着胳膊。 徐沉往身后看了一眼,不多时来了个小厮,呈上一件女子穿的缂丝面貂皮内里斗篷,颜色淡雅粉嫩,绣着海棠花,尺寸正适合周妍。 周妍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暖意。 徐沉,还真是体贴入微。 既有赵澈的高冷禁欲,又有赵澈所没有的平易近人和温暖。 真是比赵澈本尊更亲民的平替。 …… 西湖畔的山外山酒楼。 李德一边擦着汗一边禀报:“殿下,还请稍候,已经差人去请周姑娘了。” 只是去请人的护卫派出去了好几拨,一直不见回转,实在是奇怪。 赵澈眺望着窗外的西湖水,平静无波的脸上勾起一抹讥嘲。 这丫头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次次要孤等她。 也罢。 上次差点吓坏了她,这次磨磨蹭蹭也情有可原。 …… 楼外楼酒楼。 周妍看着桌子上新上来的西湖醋鱼、龙井虾仁、东坡肉、宋嫂鱼羹、叫花鸡等特色佳肴,却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一直往窗外飘。 徐沉停住了继续点菜的动作,问道:“可有什么事?” 他今天与周妍的关系有了很大一截进步,两个人不再是只谈论纺织工艺等具体事项了,还论及苏东坡的诗句,西湖的美景等闲话,两人距离拉近了不少。 来了几波请周姑娘的人,都被他安排人手阻拦住。 他徐沉动了好奇心的人,自然没有拱手让给别人的道理。 周妍怅然看着窗外空荡荡的路面,还是说了出来:“我有个手帕交……今日是要相看的,让我也帮她把把关……我留了口信,让他们到这里来用饭,怎么左右还不见人来。” 徐沉忍俊不禁。 你才多大? 有那个眼力帮人掌眼? 他神色微微放松:“你且说说对方什么情况,徐某在江浙人头熟,或许能帮到一二。” 周妍犹豫再三,还是把陈熊的身份说了出来。 也算是对徐沉实力的一个试探。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两个人饭还没吃完,徐沉那边便有人拿了个小册子过来。 “……平江伯陈氏旁支,七岁过继给平江伯嫡长孙为嗣子,因生父家和嗣父家争夺,年过二旬尚未娶妻……未有通房……” 看到“通房”二字,周妍脸都红了,赶紧把小册子放下,低头喝茶掩盖自己的窘态。 她也是太大胆了! 什么时候对徐沉这么毫无防备了?! 不仅和他孤男寡女地来酒楼吃饭,还托他查这么隐私的事! 徐沉拿过小册子大致浏览了一眼,就知道周妍为何突然跟自己见外了。 说实话,这还都是他行事逾矩,借着谈事的由头把她约出来吃饭,只是希望两个人多些独处,互相加深了解。 为了缓解周妍的尴尬,他便出主意道:“看人主要观其品行。阿妍姑娘且看着,一会儿试试就知道人好坏了。” 他们徐家生意都做到了海外,漕运上自然少不了要打交道。 平江伯府是漕运衙门里老势力,陈熊的资料和背景,能不能被收买,他一清二楚。 第42章 有种你射死我! 不多时,楼外楼北边的街巷里,有人骑着高头大马,护送着马车过来。骑马的正是陈熊。 一个挑着粪桶的老汉突然摔了一跤,粪水倒在了绸衣铺子前。 绸衣铺子的伙计不干,非要老汉脱下身上的破棉袄把粪水擦干净。 街边迅速围起一堆人,把马路堵个水泄不通。 陈熊毕竟是官身,下马过来听了来龙去脉,便主持公道,对老汉道:“你弄污了人家店门口,该清理干净!” 老汉见陈熊好大的官威,也不敢理论,脱下身上破旧的棉袄把粪水擦干净。 随即,陈熊对绸衣铺子伙计道:“给老汉一件新棉袄!” 伙计诧异:“官爷,哪有这个道理?!” 陈熊黑着脸:“人家老汉仅此一件过冬棉袄,你非要人给你擦地。如今没法子穿了,你不得给人赔一件?” 清理地面的方法有很多种。 伙计故意难为人,便会有身份更高的人来故意难为你。 伙计无奈,也只得照办。 街边的看客纷纷拍掌叫好。 楼上窗边的周妍和徐沉把这一幕都看在眼里,对陈熊的人品不免又高看了一分。 陈熊进了隔壁包厢。 赵晴却偷偷溜到周妍这边,她瞅见徐沉时眼前一亮,还是把周妍拉到一旁欲言又止。 周妍拍拍她的小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回去我再慢慢和你讲。” 她总不能当着徐沉的面说什么陈熊没有通房之类的话。 周妍在包厢这边,偷偷听着那边陈熊对赵晴的态度和相处之道,心中暗暗点头。 徐沉见周妍放心不少,便邀请周妍去乘船游西湖:“正好还有要紧的事与姑娘商议。” 周妍心道,与你扯了半日的闲话,终于要说到正题了。 她帮徐家良多,徐家也该给她结算报酬了。 一码是一码。 这也是见证徐沉人品的紧要处不是? 她欣然答应去乘船的提议,反正她也还没有泛舟西湖过。 码头在距离山外山酒楼不远的地方。 …… 赵澈站在窗户前良久,茶水都续了五六回,周妍依旧不见人影。 饶他性子沉稳,也有几分不耐烦。 突然。 他发现码头上有个身形婀娜的少女,正有说有笑地扶着一位英俊男子的手腕上了画舫! 怎么看,那女子都是周妍! 他不敢置信地拿起千里镜。 周妍的手依旧搭在男子的手腕上,巧笑嫣然地说着什么! 赵澈双目瞬间变得赤红。 这个女人! 转头就又勾搭上了别的男人! 完全不把孤放在眼里! 赵澈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咬牙切齿道:“拿弓来!” 李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命人取来弓箭。 …… 画舫有些晃悠,周妍上船后扶着徐沉的手腕没敢松手。 徐沉本来是伸出手掌想握住她的手把她扶上船的。 周妍还是见外地隔着衣服扶住他的手腕。 平替总归是平替。 再好。 也不会像赵澈那样,能轻易动摇她的芳心。 男女授受不亲的底线,她还是要牢牢把握的。 徐沉也不见外,引着周妍正要进入船舱,也正说着此行的重点:“阿妍姑娘,合作新建作坊的事,考虑得如何了?” 周妍眼神微闪。 她有些不明白徐沉非要合作新建作坊的意图。 明明他们徐家的巨型纺织基地已经解决了织布问题。 突然。 嗖! 一声划破空气的利响突如其来! 徐沉身子剧震,向前猛地扑过来,正好把周妍撞了个满怀! 噗! 徐沉脸色苍白,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周妍慌了:“徐公子,你怎么了?” “你中箭了!” 徐沉后背上插着一支白羽箭! 岸上、画舫里突然冲出不少黑衣人,把徐沉和周妍团团围住! “保护四老爷!捉拿刺客!” 周妍看着箭矢尾端上赫然写着的“禁”字,突然明白了。 禁军的箭矢! 禁军怎么来江南了? 是赵澈还是赵澈派人来了? 他们怎么阴魂不散?! 她想到宣府那些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伙子们,顿时觉得愤怒无比! 她连忙从徐沉的怀抱里挣脱,跑到徐沉背后,伸开双手,恶狠狠地瞪着远处的房屋和树林! 有种你射死我! 徐沉扶着画舫的栏杆,转身看着身后要给自己挡箭的周妍,眼神瞬间变得狠戾! 他长臂一揽,把周妍揽到怀里,又一个转身,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把周妍挡得结结实实。 他的声音低沉,咬牙切齿:“我徐沉,不需要女人为我挡箭!” 周妍一时急得说不出话,却被徐沉猛地扑倒在地。 嗖! 又一支白羽箭,射在了栏杆上! 徐沉不再多说,抱起周妍进了画舫里! 画舫此时已经全力划桨,远离岸边! 射在画舫上的箭矢越来越少,终于没有。 周妍看到已经有人过来帮徐沉诊治,便转身瞥开眼。 徐沉的外衣已经被解下来,内里穿着一层精致的锁子甲。 听大夫的意思,箭矢没能完全穿透锁子甲,也就入体半寸,问题不大。 “这至少是六力弓射出来的箭!真是好臂力!好准头!不是这锁子甲扛着,四老爷今天必然被一箭穿心!” 周妍心中暗暗吃惊。 徐沉一个商人,又在安全的江南,何至于要贴身穿着锁子甲? 他究竟还有什么身份? 周妍更惊心的是。 一箭穿心的准头。 赵澈有这样的箭法。 难道,他来杭州了? 他不是半身不遂,快要被废黜太子之位了吗? 他怎么可能来江南呢? 周妍一时间慌乱无主,感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包围,快透不过气来! 包扎好的徐沉已经穿好衣服过来了。 他眸色深邃地看向周妍,不顾她的躲避,直接把她揽入怀中。 “别怕。” “有我呢。” 虽然他还不知道周妍身上有什么故事,他内心甚至对她还有些莫名的排斥。 这个女人就像一个既危险又神秘的谜,让他既想靠近,又本能地想远离。 可他还是率性地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这个在紧急情况下愿意为他挡箭的女人,他不想错过! 周妍挣扎了一下,挣扎不开。 突然有些委屈。 徐沉的衣服上的熏香清新自然,带着淡淡的松柏清香。 与赵澈身上的淸冽干净的味道大不相同。 他们气质再像,都是不同的人。 她强忍着鼻头的酸意:“徐公子,我想回家。” “好。” 小姑娘头发上淡淡的幽香钻入鼻尖。 令他心底升起一股异样的热流。 徐沉突然觉得,这半个月的推后行程,非常值得。 第43章 她的闺蜜懂事得多 周妍回到家后不久,家门口来了客人。 说是叫陈熊的漕运军千户,来寻赵晴。 周妍非常诧异。 赵晴不是跟陈熊在楼外楼吃饭吗? …… 赵澈放下强弓时,有一瞬间的茫然。 那个女人。 那个爬了一千多级台阶为自己求平安符的女人,居然舍身为别的男人挡箭?! 自己千里迢迢地来找她,近乡情怯地不敢直接去见她,都成了什么? 都是可笑的一厢情愿? 自我感动? 太荒谬了! 孤自幼被人赞誉天资聪慧。 皇祖母和各位太傅赞不绝口。 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女人耍得团团转! 赵澈闭上眼睛,把心头的怒火和心酸悉数掩藏。 李德战战兢兢,一时间慌了手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甚至没搞清楚,太子爷为何突然动了杀气,连发数箭。 那只湖上画舫倒是识趣,自己逃了。 过来寻衅生事的一帮高手也都被拿下。 只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那帮人来势汹汹,人数越来越多,还是先避一避的好。 强龙不压地头蛇。 上次在宣府城外的惊险场景,李德还记忆犹新。 “殿下,我们要不先返回住处?” 赵澈缓缓睁开眼,双眸只剩下一片寒沁沁,不带有任何情绪。 仿佛之前浓郁的情绪只是别人的错觉。 “孤要泛舟西湖。” 皇祖母自幼教导他。 从出生起,他便注定要走一条孤独之路。 没有任何退路,不能有丝毫的软弱和懈怠。 他可以动情,却绝不能沉沦。 既然到了人间天堂,杭州西湖,岂能不逛逛就走。 即便是独自赏景,他也受得住。 李德赶紧去安排早就备着的船只了。 太子爷今儿个的神色不大对,老奴得用心伺候。 天气寒冷,西湖上没几只游船。 只有赵澈的船以及拱卫他安全的几艘游船。 风景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趣,更加寂寥落寞。 “寻些消遣。” 李德想劝诫,看到赵澈犹如寒冰的气势,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去寻人了。 歌伎、舞妓,乃至杭州城着名的花魁头牌,请了十来个花枝招展的美人。 只是头一个美人站在另一只船头,还没踏上两船之间连接的舢板,便被瞥了一眼的赵澈驱离了。 李德擦擦额头的冷汗。 得,涂脂抹粉、香气浓郁的女子,殿下素来厌恶至极。 可要临时寻清雅脱俗的美人,这可不好找。李德与手下商议了半晌,还是忐忑地来请示赵澈。 “抚宁伯的嫡女赵晴姑娘,就在附近,要不要请她过来一同游西湖?” 赵晴,那个总在他面前故意提起周妍的贵女。 赵澈不置可否。 爱慕他赵澈的女人多得是。 何必一叶障目。 既然情关已至,不如迎难而上,把它勘破! …… 赵晴带着一身寒气进入船舱的时候,赵澈只是神色寡淡地上下打量她。 少女身着淡粉色衣裙,发髻简单利落,素面朝天,却有股武将家女子独有的蓬勃朝气。 赵晴和周妍不愧是从小到大的好闺蜜。 两人从着装、打扮,到气质,都非常相似。 唯一的不同,就是周妍五官偏明艳娇媚,赵晴更加灵动可爱。 周妍全心全意讨好人时,就让人像置身于鲜花盛开的春天,春意盎然,情不自禁地会放下心防。 “可会下棋?” 清澈冷冽的声音如同冬日的冰泉。 赵晴受宠若惊地睁大了眼睛。 传闻中半身不遂的太子殿下,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 颀长挺拔,俊美高冷。 是大多数少女怀春时的情郎模样。 赵晴的琴棋书画也是受过严苛训练的,水平比起周妍只好不差,自然应允。 没下多久,她犹豫了一下,指着刚落子的地方,眨着灵动的大眼睛怯生生问道:“殿下,臣女可以悔棋吗?” 赵澈淡淡一笑,修长的手指把自己刚落的白子拾了起来。 赵晴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原来高冷不可犯的太子爷是会笑的。 她知道,自己从来不会有嫁给太子爷的机会。 成为某个世家大族的宗妇就是她的未来人生。 陈熊就是很适合的夫婿。 适合的身份,适合的外表,适合的性情。 她很满意。 只是。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宣府的军中藏书阁,有个高冷慑人的俊美少年,令他印象深刻。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矜贵的太子爷。 年纪轻轻,不顾自身安危,亲涉边镇宣府查案。 即便炎炎盛夏,她拦住他请安,他再不耐烦,也会耐着性子听她瞎扯。 她更明白,太子爷无端无故找她来下棋,绝不可能是看上了自己。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在心中。 太子是为周妍来到杭州的? 这个念头有些荒谬。 但她确实为周妍感到欣喜,还有忐忑。 如果太子爷是为了周妍来杭州,那周妍必然日后会进太子后宫为妃。 因为她的真实身份已经被宣布死了,所以即便太子心中有她,她注定当不了太子的正妻。 周妍的未来前景堪忧。 赵晴想到此处,为周妍感到揪心。棋下得也没什么心思。 只是,太子明显更是心不在焉。 赵晴最后把赵澈给赢了。 赵澈反而畅快地笑了,随手赏了赵晴一块随身玉佩。 极品羊脂玉质地细腻滋润,触手升温,赵晴把玉佩收起来,胆子更大了。 继续下棋的时候赵晴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揶揄心态,旁敲侧击问赵澈怎么不让旁边那艘船上的美人们过来服侍? 很显然赵澈心情不好,找美人饮酒作乐更容易开心? 她也能替周妍试试赵澈的心性,是不是真的不近女色? 赵澈心里舒畅了不少。 女人不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她的闺蜜,懂事得多。 笑语盈盈,撒娇卖乖才会惹人怜爱。 像周妍那样又倔又花心……他的心里隐隐作痛。 她曾经也会这样对着自己撒娇卖乖,令人受用,甚至会忽略她的背景和立场。 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了。 她越来越远,越来越不可及。 连带着,好像心里也被她挖走了一块。 “不下棋了,来行酒令。” 赵澈意兴阑珊地把手里的棋子扔进棋盘。 明明眼前的赵晴也是个和她有几分类似的美人坯子,可他总是不经意想起她。 赵晴:??? 太子爷还会行酒令? 她脑子中不由得想起了父亲和哥哥们与他们的下属一起猜拳喝酒、醉醺醺吹牛的热火朝天情景。 太子爷这么高冷的人,与这么粗俗的场景,实在是不搭啊! 两个人的行酒令,还是冷清了点。 李德忐忑地上了酒菜,心道:太子爷午饭没用过一口,空腹饮酒可对身子不大好。 …… 周妍赶来的时候,赵晴已经醉醺醺地跳起了舞。 赵澈手指勾着酒壶,慵懒地斜坐榻上,眼角晕染着一抹淡淡的红晕,愈发摄人心魄。 第44章 被妖孽紧贴 他的衣领微微散开,动作恣意潇洒,颇有几分魏晋风流。 那双寒沁沁的眸子带着醉意瞥来时,周妍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妖孽。 他分明是得道高僧都度化不了的妖孽。 正襟危坐时,高冷不可犯。 醉入红尘时,妖孽到摄人心魄,魅惑众生。 可是。 妖孽的前夫,和单纯可爱的闺蜜一起喝得醉醺醺! 闺蜜的未婚夫婿甚至都找到了她家里去! 周妍心里凌乱得像被飓风肆虐过。 赵澈寒沁沁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仿佛要将她凌迟。 周妍顶着莫大的压力,还是看向赵晴。 赵晴这个傻瓜,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这个男人皮相再好,心始终是捂不热的。 飞蛾扑火,最后伤的是自己啊! 周妍刚行完礼,赵晴转着圈儿把她拉了起来:“阿妍,我跳不动了……你帮我跳好不好?跳得好了……殿下会有赏赐的!” 周妍苦笑。 “晴儿,我不会跳舞。” 会是会的,只是,她从未在他面前跳过,也不想再跳。 赵晴怯怯地看了一眼慢慢坐正身子的赵澈。 她本想试探赵澈的心性,却被他安排跳上了舞! 论心计,她真是不及赵澈一个指甲盖。 周妍送上门,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赵澈又恢复了高冷不可犯的气势,全身带着慑人的威压。 “滚出去。” 他的声音不高,可冰冷得像是塞外的寒风,寒意彻骨。 赵晴以为他是在说自己,却分明看到赵澈的渗人目光落在了周妍身上,仿佛要将她戳出两个洞。 “是。”周妍屈膝行礼,却还是补充了一句:“还请殿下让赵姑娘告退回家,她家人正在寻她。” 赵澈凉薄地轻笑。 家人,赵晴的大哥被孤的人控制住。 她的父母亲人远在京城,她在杭州城举目无亲,谁会寻她? 骗子。 拙劣的谎言一戳就破。 她居然把孤骗了那么久! “滚!” 赵澈带着怒气提高了音量。 饮酒作乐,看美人跳舞。 本是件赏心乐事。 可她一来,就把好容易粉饰出来的太平直接绞了个粉碎! 周妍目光微闪,不敢与赵澈对视,还是握着赵晴的手,转身往船舱外走去。 她的转身缓慢,却动作利落,没有丝毫的留恋和拖泥带水。 这份利落在赵澈眼中,显得分外地刺眼,分外讽刺。 周妍用力捏了捏赵晴的手,提醒她要注意分寸。 “晴儿,有人在等你。”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赵晴。 陈熊与赵晴尚未定亲。 如果这门婚事吹了,她又上哪里去寻一门各方面都不错的婚事呢? 赵晴跟她走到船舱门口,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她与赵澈待了整整一个下午! 可是。 她为难地顿住了脚步,转身回望赵澈。 赵澈心头异常的刺痛。 她先招惹的孤! 她莫名其妙地送个破平安符。 千里迢迢。 孤当真了。 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却亲眼看着她与别的男人亲亲热热! 如今她大剌剌来到孤面前,又要大剌剌离开。 毫不犹豫,毫无眷恋! 赵晴回头看自己。 她不过与孤待了一下午。 而她呢? 她甚至都不曾为孤转身! 一股强烈的羞怒直冲头顶! 赵澈噌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向前走来! 他猛地抓住周妍的手腕,把她已经跨出船舱的一条腿拉了回来! 随即把她抵在船舱内壁,表情凌厉得可怕。 李德见状,赶紧张罗着把赵晴请出去,把船舱门关上。 里面的灯光把赵澈和周妍的影子照在船舱门上,清晰可见。 …… 周妍又惊又怕的看着赵澈近在眼前的脸。 他总是这样强势。 赵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凉薄:“孤的画舫,岂容你置喙?” “赵姑娘走了,那就劳烦周姑娘,继续她未完成的舞。” “臣,臣女不会……” 周妍被他挤得紧紧贴在后壁上。 她想推开他。 可一只手被他紧紧握着腕,另一只手也被他抓住,按在了头顶的后壁上。 他口中炙热的气息带着酒气的醇香,吹在她的脸上,仿佛要将她融化,要将她染醉。 他犀利的眼眸紧紧盯着她,仿佛随时要将她撕碎,吞噬入腹。 “不会?” 赵澈的唇角扯起一抹淡淡的讥嘲。 “那就劳烦周姑娘,把那边的一壶酒都喝了。” 赵晴仿佛是无意透露,周妍也曾与她一起习舞,两个人是同一个老师教的。 她却告诉自己不会跳舞。 实在是太不把孤放在眼里。 对着孤,她向来谎话连篇。 周妍是绝对不会跳舞给赵澈看的。 她有她的骄傲和尊严。 即便前世她那么爱他,也不曾透露过自己会跳舞。 她不想让自己低贱到要靠卖弄舞姿来吸引他的注意。 再怎么,她都是从五千名秀女中厮杀出来的佼佼者,又有哪里会差于人呢? “殿下……臣女不会饮酒,还请容臣女告退。” 周妍抑制住所有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带感情。 赵澈的心抽痛了一下。 他的眸冷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声音更是冷得仿佛带着冰碴子。 “要从孤手里带走人,周姑娘不打算付出点什么?” 周妍瞳孔猛缩,警惕地看向赵澈。 赵澈寒沁沁的目光却往下滑,在她的粉唇和脖颈上转了一圈。 隐含的暗示意味明显。 周妍马上想到了上次在船里被他轻薄的场景,羞怒只冲头顶! 流氓! 色坯! 人渣! 她的目光愤怒地瞪着赵澈。 赵澈却不以为意,反而冷冷笑了笑,放开了她,转身回到榻上,自顾自饮酒,等着周妍自己做选择。 他倒要看看,她怎么选。 女人,你既然送上门了,就不要怪孤心狠手辣! 周妍的脑子里正在进行天人交战。 如果任由赵晴在这里,以赵澈目前的状态,大概率不会放过她。 赵晴若是被他玷污,这辈子就毁了。 赵澈是绝不可能娶她的,做妃子都完全不可能。 另嫁他人?可能吗? 可自己呢? 自己已经是死人一个,谈不上什么闺誉了。 连徐沉这样的商人都配不上。 名声又有什么打紧? 周妍顺着赵澈的眼神看向了桌上的酒壶。 不就是一壶酒吗? 大哥最近不在杭州,我喝醉了他也不知道。 船舱外的晴儿应该会把自己带回家? “是,殿下。” 她取了一只小酒杯,默默地自斟自饮。 不就是一壶酒,她喝完了,就能带赵晴回家,免得陈熊对赵晴起了疑心。 女子的闺誉和性命一样重要。 她周妍已经没什么闺誉可言了,可赵晴还有机会。 一杯白酒下肚,周妍嗓子火辣辣地难受。 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 又斟了一杯酒,周妍端酒杯的手顿了顿。 她如果喝醉了,会不会被赵澈欺负? 她不喝醉,就不会被他欺负了么? 周妍自嘲地笑了笑,把第二杯酒一饮而尽。 第45章 孤都被你咬破皮了 赵澈冷冷看着周妍一杯接一杯饮酒。 看得出来,她不善饮酒,喝酒就像在受酷刑。 可她居然连放低姿态,恳求自己都不肯。 又冷又倔。 一点儿都不可爱。 挺直的后背,纤细又柔弱。 让人真的很想有折断她脊梁的冲动。 或许,她只要服个软,孤就会放她一马呢? 周妍喝一杯缓一会儿。 等把整壶酒喝完,已经酒意上头了。 她晃了晃空空的酒壶,双眸迷离地转身:“殿,殿下,酒……酒已喝完,臣,臣女……告退……” 她踉跄着脚步要往船舱外走,却赵澈拦住,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 “孤何时说过结束了?” “继续,行酒令。” 赵澈扶着怀里已经快站不稳的周妍,笑得漫不经心又凉薄。 船舱外的李德目光闪了闪,对赵晴说道:“赵姑娘,这行酒令怕是一会儿还结束不了,天已经黑了,老奴派人先送您回去。” 赵澈行的酒令是雅令,周妍即便清醒时,都未必是赵澈的对手,何况已经醉了? 不过再饮了两杯,她就已经找不到北了。 赵澈看着烂醉如泥的周妍,心里一片冷意。 还以为多厉害。 …… 周妍醒来的时候,脑子晕晕沉沉,还搞不清状况。 我怎么和衣躺在床上,身下还压着个男人? 男人衣衫松散,精壮白皙的胸膛半隐半现。 而她的小手,正埋在他的衣服里深处,摸着他的腹肌。 关键是,她自己的衣裳倒还整整齐齐。 这场景,很像是她当了登徒子,调戏了八块腹肌的俊美男子。 倒像是个迷幻的梦。 闻着男人身上清冽干净还掺杂着淡淡酒气的味道,周妍眯着惺忪的醉眼抬头。 瞬间,她一个激灵,头脑清醒了大半! 这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又和赵澈滚到一张床上了? 她忐忑地把手缩了回来,正想悄悄爬下床溜走。 或许是宿醉的缘故,她的头很痛,麻麻木木的,还有些头晕目眩。 头顶清冽的声音不高,却仿佛炸雷。 “你还想压孤到什么时候?” 周妍赶紧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一时间动作幅度过大,膝盖不小心撞到了什么地方。 男人一声痛哼,曲着大长腿坐了起来。 周妍更慌神了:“殿下……臣女不是故意的!”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那么寸,撞到……他的命根子呀!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略显苍白的脸才转向她,寒沁沁的眸子闪烁着莫名的情绪。 “孤若是断子绝孙了,定是你害的。” 沙哑低沉的声音忍着痛,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周妍跪坐在床上,吓得咽了咽口水,瞳孔缩小。 难道他鸡飞蛋打了? 心里居然有点暗爽。 活该! 谁让你非要把我留下来的?! 她想下床,可是人高马大的赵澈挡着她的去路。 周妍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想从他脚底下绕过去下床。头和手先靠近床边。 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从赵澈背后绕过去。 “回来。” 啊? 周妍疑惑地转头看赵澈。 两人四目对视,瞬间又都羞耻地挪开了视线。 实在是……这个角度太暧昧,太令人浮想联翩了! 周妍记得前世与赵澈纠缠的时候,有时和她现在的姿势有些类似。 她也是这样跪着,赵澈在后…… 魂儿都差点被撞飞。 她又羞又窘,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是前进还是后退,愣在了原地。 空气莫名地安静,令人尴尬至极。 赵澈轻咳打破了僵局,薄唇一张:“那个……下次亲人的时候,轻一点。” 周妍:??? 我何时亲过你? 可她又不好回头去与他确认。 “孤都被你咬破皮了。” 还真的亲过? 周妍缓慢又尴尬地转头,看到赵澈眸色深沉,一本正经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唇上有个结了痂的伤口,非常明显。 昨天好像没有。 难道自己昨晚发了酒疯,和赵澈发生过什么不可描述的事? 周妍忍住羞意,纠结又疑惑地看着赵澈,欲言又止。 “昨晚……我们……我们……” 赵澈的目光从她的脸上不自觉地滑落,落在她还翘起的臀上,又硬生生地挪开。 颇有几分不自在。 “酒量不行以后就别逞强。幸好遇到的是孤……” 周妍情不自禁地夹了夹腿。 身上黏黏腻腻的,却没有什么痛感。 不像是被人轻薄过。 而且衣服也齐齐整整的,不像有解开过的样子。 她这套衣服,可不好穿脱。 赵澈,他是个正人君子? 和醉到人事不省的她待了一个晚上,没有动她,反而被她咬伤了嘴唇? 这个想法让周妍一时难以接受。 上次在天津码头的船上,她差点被他生吞活剥了。 所以,昨天听说赵晴被赵澈的人叫走,她最后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赵澈的画舫,就是生怕赵晴也遭了毒手。 依据前世的印象,赵澈非常正人君子,对女人的态度非常冷淡,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断袖之癖。 可这一世的几次经历,周妍又觉得赵澈就是个大色坯,总是对她动手动脚。 他不喜与人触碰的洁癖,在面对周妍的时候好像突然就消失了。 赵澈长腿一伸,先一步下了床,后背对着周妍,衣服上有不少被压出的褶皱,与他素来整洁和不苟的形象非常不搭。 “你先去沐浴更衣,其他的稍后再说……一身的酒气。” 赵澈说完就大步走出了房间。 周妍在床上独自凌乱。 她被他嫌弃了? 周妍咬着唇,心有不甘,却也慢慢释然。 被嫌弃了好啊。 他就不会再纠缠自己。 李德带着几个内侍进了房间,手里拿着各种沐浴物品,还有人抬着热水。 李德笑吟吟地对周妍请安:“周姑娘还请恕罪。这里条件简陋,殿下又不曾带宫女出行,不便之处,还请见谅。” 周妍客气地回礼:“劳烦李公公了。” 李德哪敢受她的礼?侧了半个身子,忙不迭道:“周姑娘这可使不得……老奴不劳烦。只是,昨儿个殿下倒是忙了一宿。” 他目光闪了闪,还是昨晚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第46章 羞死! “昨儿个周姑娘醉了酒,兴致高昂……又是哭又是笑的,殿下的衣裳都被弄脏了……只是他还是挂念着姑娘,亲自给姑娘喂醒酒汤,又是安抚,还喂了几次水……” “老奴陪着殿下十来年,从没见殿下对谁这么亲力亲为地照料过……” 李德头一回觉得太子爷有点二,劳心劳力地做了那么多,人家周姑娘醉着呢,什么也不知道。 岂不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周妍咬着唇,目光有些黯然,还带着一丝讥嘲:“真是劳烦殿下了。” 如果是前世,她知道他这样贴心地照顾自己,肯定会感激涕零,愿以性命相报。 可现如今,她内心的确有感动,更多的是复杂莫名的情绪。 他又何必? 派人把我送回家岂不更妥当? 还能全了我的名声,不会影响我嫁给别人。 只怕他是故意把自己留下。 只是他并未像上次那样强迫自己,也真是奇了。 或许他还是挂念着苏知书,也不想与别人有染,惹他的白月光伤心。 想到此处,周妍感觉心脏慢慢变冷变硬。 如果他不曾温柔善待自己,她还不会如此难受。 就像前世。 他给了儿子皇太子的身份,给了她贵妃娘娘的尊荣。 又与她颠鸾倒凤,温柔缠绵。 让她难免心生希冀,盼望他是爱着她的。 结果他只是让她尝到了一点点甜头,又迅速将她推进更黑暗的深渊,反而直接击垮了她。 她可不想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如果不能给我全部,又何必施舍那么一丁点温柔和恩惠,惹得人不上不下,念念不忘? 李德这才说道:“周姑娘知道殿下的一片心意,也不枉老奴嘴碎,唠叨一场。” 太子爷是个话少的人,秉承的是“行胜于言”。 可有时候,把话说透彻些也更轻松不是? 等房间里的人都退下了,周妍才起身去净房。 昨晚空腹喝酒,脑子这会儿还很痛,她的脚步有些踉跄。 她其实应该先回家的。 可她身上的酒气很浓,这会儿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回去只怕也是惹范嬷嬷担心唠叨。 回头被范嬷嬷告诉大哥,大哥又得请假在家看着自己,都不便利。 全身泡在暖洋洋的热水里,周妍像又活了过来。 水面飘着新鲜的玫瑰花瓣。 周妍长长吁出一口气。 赵澈的日常起居品质还真是要求高。 出门在外,洗个澡都还洒鲜花瓣。 她在自己家都没这么奢侈过。 这大冬天的,除了富贵之家的暖房里,哪里可能会有新鲜的玫瑰花? 更要紧的,是现在临近年关,他一个传闻中半身不遂的太子爷,怎么会来到江南? 莫非是他又要办什么事? 可是,前世的时候,明年正月里皇帝就会驾崩。 这种关键时刻,他不好好在京城待着,全力以赴等着继位,跑到杭州来做什么? 想到这个问题,周妍也没了继续泡澡的心思,赶紧把自己头发身体清洗干净,准备穿衣服。 赵澈登基关系到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 还关系到千千万万无家可归的流民,全国各地越来越汹涌的叛乱。 相比于这些人的留宿街头,食不果腹,周妍觉得自己和赵澈之间的那些爱恨纠葛,都是小事。 然而。 越急就越容易出岔子。 周妍出浴桶的时候一个没扶稳,直接滑倒,摔在了地板上! 扑通! 膝盖磕破了流血,全身痛得发麻,倒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 房间外有人守候,听到声音不对,试探着问了几句:“周姑娘,您没事?” 周妍痛得眼泪直冒,一时半会儿还没力气回话。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净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口。 脚步顿了顿,还是踏步走近。 周妍瞥了一眼来人,居然又是赵澈! 想死的心都有了! 自己不着寸缕、全身湿漉漉地倒在地上……被他看了个光! 羞死! 她趴在地上捂着脸,咬牙切齿地吼道:“出去!” “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勾引孤?” 赵澈扔下一句凉薄的讥嘲,拿起一旁放着的大浴巾,将周妍整个盖上,才将她从地板上抱了起来。 可是。 周妍是趴在地上的,他修长的手正好托在她的胸上,另一只不可避免地穿过她的腿根把她抱起。 肌肤相触。 他手掌上的粗粝挤压着她的柔软,严重变形。 指腹直接嵌入她的肉里。 周妍的羞愤顷刻飙到了极点。 他怎么可以这样突然闯进来! 还这样……接触她的敏感部位! 她想挣扎,却毫无作用,反而让他把她搂得更紧。 周妍羞得眼泪嗒嗒掉落。 好在湿漉漉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个脸,让她不必直接面对他。 实际上。 赵澈这会儿也很不好过。 他只是出于她的安全考虑才闯进净室。 这里又没有宫女,总不能让内侍进来查看。 内侍也是男人,还不如他自己进来。 反正她早晚都是自己的女人,总不能假手于人。 可看到她如同一个妖魅一样蜷缩在地板上,他还是愣了愣。 只一眼,全身的血液便瞬间涌向了某处。 那白得晃眼的肌肤,那纤纤不禁一握的腰肢,惊心动魄的腰臀比…… 脑子里嘭地一声,像经历了一场爆炸。 他的理智,矜持,高贵,道德,礼仪束缚,全都被炸得粉碎。 感觉魂魄都在往外狂飘,快要控制不住。 等手掌托住她的柔软后,赵澈感觉自己踩在了云朵上,脑子都是懵懵的。 昨天浅饮的几杯酒,怎么现在还让他醺醺然? 怀中的软人儿很轻,他的腿很长。 可他却盼着从净室到床榻之间的路再长些。 周妍被放到床榻上时,泣不成声,话不成句,还在抗争:“我不是……故意要勾引你!” 赵澈终于按捺不住。 声音沙哑低沉,仿佛被粗糙的沙砾摩擦过:“是又如何?” 昨天晚上她又哭又闹,还吐在了他身上。 等他沐浴完换好衣服过来给她喂醒酒汤,她却又搂着他说有多爱他。 求着他饶了他们的儿子。 呵。 一方面拒绝自己,一方面又在说胡话,说他们都有了儿子。 真是口是心非的女人! 她搂着他求亲吻,手儿还不老实地要剥他的衣服。 他忍得好辛苦。 差点儿就把持不住。 只是他素来有原则。 上次在船上,她清醒着,千般不愿万般不肯。 只是亲了亲她,她便哭着哀求他放过她。 素来心高气傲的他,也不屑于强迫一个不愿意的女人。 所以昨天她醉着,他都快把牙齿咬碎了,还是没有动她分毫。 现如今,她倒是欲拒还迎的娇羞模样! 第47章 别怕,做孤的女人 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 他倘若再装什么正人君子,反而太不近人情。 他始终认为,柳下惠能之所以名垂千古,根本原因还是,坐怀的女人,不是所爱之人。 赵澈的漆黑双眸变得深不见底,长长吁出一口气。 修长的手指把她脸上凌乱的湿头发拨到她小巧的耳朵后,又轻轻摩挲着她吹弹可破的小脸蛋儿。 炙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莫名的诱惑。 “别怕。” “做孤的女人。” 周妍盛满泪水的双眸含羞带愤,呆呆看着他温柔细腻的动作,一时愣住了。 赵澈本就皮相一流,近看时冲击力更大。 如墨染的剑眉入鬓,与他披散的微湿长发相得益彰。 他的肤色如同精美的瓷器,白皙且光滑,透出一种优雅和高贵的气息。 下颚线刚毅而流畅,仿佛是精心雕刻的雕塑,每个角度都散发着独特的男性魅力。 平日里寒沁沁的眸子此时定定看着她。 蕴含的温柔、坚定和魅惑直透人心,足以让人融化,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奴隶。 每一个动作都散发着温柔和帅气的气息,让人无法抵挡他的魅力。 他身上好闻又熟悉的清冽味道让她像喝醉了般醺醺然。 不过才几个月不见,他变得又成熟了许多。 少了少年郎的青涩,多了几分成年男子的刚毅和沉稳。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赵澈已经俯身压了下来。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握着她的柔软小手,引着她去解他的腰带。 薄薄的唇已经含上了她的丰唇。 清新,柔软,甜蜜,还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不像上次在船上时的霸道和用力索取。 这次的他温柔优雅,仿佛在呵护一件奇珍异宝。 周妍被他勾得情不自禁地伸出自己的小舌,与他的唇舌纠缠在一起。 他们的津舌就像一对共舞的鸟儿,尽情地缠绵,想从对方那里索取更多的芬芳。 贪恋对方的甜美和温柔。 仅仅是亲吻,周妍就感觉全身酥麻,身子软得如同一滩水。 她多想与他融为一体啊! 她曾经那么炙热地渴望过他的身体,他的心! 这种炙热和渴望被埋藏在心底,被冰封在理智和痛苦之下。 在她防备松懈的时候,不经意便被他挖掘和挑逗出来。 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 周妍的手轻松解开了他腰间松松系着的腰带。 他应该也是刚沐浴过,身上的穿着月白色的织锦夹袍和三梭棉布单衣,很快便被扯下扔到了地上。 周妍身上那块被水沾得半湿的浴巾也被他扯掉扔在地上。 两个年轻、刚发育成熟的身体直接坦诚相贴。 周妍身上残余的水分并未被充分擦干,水分挥发带走了不少热量,肌肤触感冰凉。 赵澈因为常年习武的原因,精壮的身体皮肤白皙,线条流畅,如同一个火炉,炙热得吓人。 炙热与冰凉相贴,两人都情不自禁地闷哼出声。 周妍感觉自己是一块冰,快被炙热的他融化掉。 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疯狂叫嚣,热情欢迎着他的到来。 头皮一阵阵发麻。 赵澈披散的黑发垂落,微微湿润,与她湿漉漉的青丝缠绕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不敢太压着她。 她实在是太过纤细,太过美丽,仿佛不小心便会被他弄坏。 肌肤如同初雪堆砌,晶莹剔透,让人心驰神往,心动不已。 而她支离破碎的声音如泣如诉,绵软中又带着娇弱的抽气声,嗲得他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昂扬的斗志如同蓄势待发的野牛,期待着狂野奔腾,纵情驰骋。 她真的承受得住自己的征伐吗? 可男人心中原始的欲望驱使他去探索,去征服,像他在梦里做过很多次的那样。 即使他还没有娶她,给她一个名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明天,剩下的日子还有多长。 一个月?两个月? 或者,几年,几十年? 如果他要了她,他又很快死了。 她怎么办? 被牵连,囚禁终生,还是被迫为自己殉葬? 她还是花骨朵儿般的年纪,要被自己连累吗? 如果死后有她陪伴,死亡便显得也有几分令人向往。 可是,她愿意吗? 他舍得她跟着自己迈入绝境吗? 他撑起最后一丝理智,咬牙道:“你还有最后的机会,只要你说不要,我就停下来。” 周妍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的绝望和哀伤浓郁得像水。 我这是在做什么? 与这个曾经辜负自己的渣男共赴巫山吗? 我明明知道他靠不住。 可是。 我的心底,始终抱着那么一丝卑微的希望,一丝本能的直觉。 你是爱我的。 只是,你有不得已的苦衷。 儿子的死,不是你的缘故,对不对? 我到死你都不来看我,定是有你不得已的苦衷,对不对? 周妍盯着他看,一双迷离的美眸湿漉漉的,楚楚可怜,眼角勾着哀伤绝望,愈发魅惑撩人。 她想把这些话问出口,可瞬间又想到,他并不知道前世的那些事。 心里有种无奈又可笑的悲凉闪过。 这些令她死不瞑目的问题,并没有人可以回答她。 他脖颈上挂着的一个非常精巧细致的小小荷包映入了眼帘。 周妍瞬间想到了苏知书。 前一世,郑太后说,赵澈在最无助最艰难的时候,是苏知书诚心祈求佛祖保佑,给赵澈请来了平安符,才助他度过难关。 赵澈因此感怀至深,把她送的平安符贴身携带,情深意重。 所以。 这辈子也是一样。 赵澈照旧对苏知书感怀至深,情深意重。 而同时,他又来与自己纠缠。 两人就要擦枪走火,水乳交融。 渣男。 你这个脚踩两只船的渣男! 贴身带着别的女人送的信物,却来与我颠鸾倒凤! 我不要再像前世那样,爱得那么卑微,爱得那么辛苦,爱得那么绝望。 我不要我的儿子才两岁就夭折! 我不要我的男人到死都不来看我! 周妍的鼻端瞬间酸涩难忍,使出了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他。 “不要。” 或许是周妍脸上的表情太哀伤绝望,赵澈也逐渐冷静下来。 他的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忽然问道:“是因为昨天那个男人?” “什么?” “还是因为抚宁伯世子,赵晖?” 周妍咬了咬唇,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之后,终于点点头。 赵晖是自己人,拉出来顶包也没什么。 反正赵澈也不是头一回怀疑她和赵晖的关系。 “是。” 一瞬间,屋子里安静极了。 浓郁至极的暧昧消失不见。 第48章 极品好前夫! 赵澈背对着周妍起身,默默穿上了衣服。 临走前,他没有回头,只是自嘲地笑笑。 “我才是个傻子。” “自以为聪明,却一直被你耍得团团转。” 周妍静静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望向虚空,半天都没有动弹。 任由冬日湿冷的空气将自己包围,冻僵。 …… 李德苦口婆心地劝赵澈用些早膳,却被无情地轰了出去。 他搞不懂,明明好端端的,隔门听着动静,两个人应该是好到一处了。 怎么太子爷这么快就出来了,还冷着个脸,像是被谁得罪了似的。 莫非是太子爷表现不好,被周姑娘嫌弃了? 也不应该呀。 太子爷虽说前阵子大病了一场,可素来龙精虎猛,身子骨好得很。 不会是两个人闹什么别扭了? 我的爷哟,这个时候别再儿女情长的了,赶紧利利索索儿地把周姑娘带回京城,若是晚了,可能黄花菜都凉了! 李德还没想好怎么劝赵澈,却听到周妍出门了,要寻马车回家。 李德连忙屁颠屁颠地去请示赵澈,却只是得到一个字:“送。” 李德皱着一张苦瓜脸正要去安排马车,又听到一句:“护卫人数加倍。” 周姑娘连早饭都不肯用,把李德可忙坏了,命人准备好热茶和点心放到马车里。 送周妍上马车时,李德神情恳切地嘱咐:“周姑娘慢着些。我们殿下是面冷心热之人。这次身子还没好利索就启程下江南,为的就是能见姑娘。若是姑娘能随殿下尽快回京……” 周妍神情冷淡而客气地行礼:“李公公说笑了,周妍乃是已死之人,岂有再回京之理?更不可能与殿下随行。” 他怎么可能为了自己,在这个节骨眼儿下江南?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回眸再看了一眼这栋建在半山腰的宅院,毫不犹豫地登上了回家的马车。 …… 马车行了一段路停了下来。 马车夫禀报道:“前面路边有几具冻死的流民尸体。我们爷吩咐过,要悉数掩埋,还请周姑娘稍候,一盏茶功夫就好。” 冬日的冷意让周妍全身冰凉,骨头缝里都透着寒。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在这富庶的杭州,路边都有冻死的流民尸体,更何况在其他地方? 这拯救百姓于水火的责任,必须由赵澈来承担。 他不可以沉溺于儿女情长,醉酒贪欢。 可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周妍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指尖微微发白。 她无力地往车厢后背靠,手指却不小心触碰到了一个锦盒。 锦盒是李德亲手放进来的,或许装的是什么点心吃食。 周妍打开锦盒。 里面躺着一本书。 纸张粗制滥造,印刷的字体甚至有些模糊,正是她在天津码头买的一个话本子。 书里的折页《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的故事处,夹着一封信。 信里先是厚厚的一沓银票。 周妍彻底震惊了。 银票的面额巨大,一张十万两,足足有十张。 一共一百万两的银票! 除此之外,还有地契、房契若干张。都在杭州、苏州、南京、湖州等富庶之地。 有稻田,也有桑林,甚至还有湖州的几家丝绸作坊。 这是什么? 是赵澈给自己的补偿吗? 混蛋! 周妍只觉得羞怒直冲头顶。 他把自己当作什么?! 陪他饮酒作乐的妓女吗?! 半天,周妍才重新镇定下来。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嘲。 这些银票和地契房契,只怕这个太子爷也得好好攒一阵子。 她知道,皇宫里的月例银子是有限的。 皇后是一个月一千两,贵妃是七百五十两。 太子爷不清楚,但估计不会越过皇后。 他尚未成亲,手上只有皇帝赏赐的京畿田庄。 要攒足这么多银钱,只怕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他倒是有个敛财的好本事。 也罢。 前世的欠债,这辈子用银钱补偿,也算是互不拖欠了。 我这被他屡次三番破坏的闺誉,也一次性得到了补偿。 周妍接着往下翻。 最后的两页纸言简意赅,列举了抚宁伯世子赵晖的优缺点,还有苏州徐家庶务打理人徐沉的各种信息。 部分信息是周妍找人打听过,却从未收集到的信息。 最后结论是。 徐沉为人沉稳有担当,家里有个寡母,还有远在京城翰林院做官的兄长,人口简单,家族势力非常强大,在外做官的宗族子弟非常多,是更好的夫婿人选。 周妍的指尖在信末尾的字迹上抹了抹,沾上了淡淡的墨痕。 很显然,信是刚写好不久,墨迹都未曾干透。 呵。 真是个极品好前夫呢! 不仅送足了银票和田产铺子,连我的未来夫婿都替我打听好了! 真是大方啊! 他还是个男人吗?! 临门一脚能刹住车也就罢了。 给我建议夫婿人选也就罢了。 又送这么多银票田产,对他有什么好处? 为他对苏知书的痴情专一扫清障碍吗? 真是可笑。 何必多此一举? 周妍嫌弃地想把锦盒放下,却瞥见盒子里还有个小瓶子,是上好的金创药。 周妍摸了摸膝盖上还没结痂的伤口。 变硬的心也仿佛裂了一道口子。 她高高仰起头,使劲眨着眼睛,想把不争气的眼泪倒逼回去。 混蛋! 他这是做什么? 可恶! 谁要你关心我的伤口! 赶紧滚回你的京城去! 你才不是为我下的江南! 周妍擦干了眼泪,又把信纸看了一遍。 心情更加烦躁。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心头盘绕。 他是在给我交待遗言吗? 他对能否夺嫡成功没有必胜的信心,所以给我安排好退路? 即便我三番几次地拒绝他? 这辈子,我连委身于他都不肯,他却给了我这么多银子和田宅,给我找好稳妥的婆家。 上辈子,我给他生育孩子,煎熬岁月,他为什么都不肯善待我? 为什么?! 信纸薄薄的,却仿佛有千斤重,周妍的指尖发白,微微颤抖。 这一世的赵澈,上一世的赵澈,他们还是一个人吗? 为什么,他们待自己有一样,又有不一样? 一样的凉薄无情。 可这些银票,还有这瓶金创药,又作何解释呢? 金创药不可能是李德能想到的。 因为她膝盖上新磕的伤口,只有赵澈一个人知道。 周妍心里正在经历狂风骤雨,大雨滂沱。 马车夫禀报了一声,说可以启程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继续往前走。 走了不多时,马车又停住,说是前方有位徐公子,询问车中可是纪掌柜。 周妍撩起车帘观看。 这是山路,两边都种满了大树。 路旁树木叶子已经落光,野草枯黄,尽显冬日萧瑟。 徐沉一身玄青色窄袖袍服,坐在高头大马上,背上还背了把长剑,神情端肃,像是行走江湖的侠客英雄。 他身后也簇拥了不少人,服饰装束类似,可他却是最英俊、最出类拔萃的那个。 颇有几分鹤立鸡群的感觉。 周妍终于静下心,让人请徐沉靠近马车说话。 徐沉缓缓策马而来,如同划破冬日冷冽空气的剑,令人心神一振。 徐沉确实是个不错的男人。 她也很满意。 有手段,有能力,情商很高,相处起来如沐春风。 可是。 她已经与赵澈数次亲密接触。 在很多男人看来,这是不可以接受的。 尤其是世家大族的子弟,更不可能接受一个与其他男人有染的女子。 何况她在宫中和衍圣公的丑事若是被人爆出来,最后也很可能成为压垮婚姻的稻草。 她不想带着诸多风险去搏一个不明确的未来。 “徐公子,关于纺织作坊工艺改进的事,我们事先约定的报酬,还请徐公子算好后,交到我兄长那里去。” “至于余杭的那处宅院,徐公子若是需要,可以原价购回。如果不需要,过几日我会挂到牙行售卖。” “您可还有别的事?” 周妍坐在马车里,只是撩起马车侧帘,语气客气又透着冷淡疏离。 徐沉神色变冷,抑制住挑眉的冲动。 第49章 不该再去撩拨她 很明显周妍刚刚哭过,眼圈泛红,挺翘的鼻尖也有些发红,声音甚至带着微不可察的鼻音。 护送她的马车精致而低调。 护卫们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脚步轻盈,目闪精光,应该都身手不凡。 看来,她背后的神秘人物终于现身了。 而她这番言辞,有要与自己划清界限的意思。 或许,她昨日为自己挡箭的举动,惹怒了她背后的人物。 那昨天射杀自己的幕后主使,应该就是幕后的人物? 哪个人物愿意自己精心豢养的金丝雀被人觊觎? 昨天他想了一整夜。 余杭宅院的消息说,周妍彻夜未归。 那些那之前囚禁的周妍身边的暗卫也突然被人解救出去。 连囚禁的地方都被人一把火烧了。 而他,作为在杭州也深耕了十余年的半个地头蛇,连对方来历的门都摸不到。 理智告诉他,这个女人背后的人物身份非同小可,非常危险,他不应该再去撩拨她,惦记她。 可是。 她高举双臂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总让他难以割舍。 她只是个受人保护的金丝雀。 不属于自己。 但是。 徐沉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还保护不了一个肯为自己舍命的女人?! 徐沉语气平淡而温和:“这些事都不急。只是我听闻阿妍姑娘一夜未归,心中挂念,特地寻了过来。” 他特意把称呼从纪掌柜变成阿妍姑娘,就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对你的身份已经知晓,而且并不介意。 “若有需要徐沉效劳的地方,还请阿妍姑娘明言。徐沉定当鼎力相助。” 周妍愣了愣,有些愧疚地转开了目光。 徐沉昨天中箭,很可能是受了自己的牵累。 赵澈真是个疯子! 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杀人!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带感情。 “不必了,有劳徐公子,徐公子请回。” 她不能再牵累无辜的旁人。 若不是她自私,想看看有没有可能嫁给徐沉,也不会连累他受杀身之祸。 不知道赵晖有没有被她牵累到? 想到此处,周妍便有些心急,吩咐马车夫改道去赵晖的住所,顺便也看看赵晴情况如何。 徐沉目光深沉地看着周妍的马车在一众矫健护卫的簇拥下离去,紧抿着唇。 …… 周妍赶到赵晖家宅子门口时,一堆人迎了出来。 有赵晴,居然还有周钺,还有与赵晴尚在相看的陈熊! 性子急躁的周钺倒没有急冲冲地上来拉着周妍问长问短,而是等进屋落座之后,才慢慢组织措辞。 倒是赵晴目光闪烁,然后心虚地说道:“阿妍,我和周大哥,还有陈大人都说了……太子殿下私服来杭州的事……” 周妍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腾地站了起来:“你怎么……” 可以告诉这么多人呢? 尤其是眼前这种传闻要废黜储君非常敏感的时刻?! 赵澈他不是个称职的丈夫,但绝对是个称职的皇帝。 只有他,才能把大梁王朝复杂的形势稳定下来。 他绝不能出事。 周钺这回倒是拿得稳,安抚周妍道:“好了,都不是外人,也不会恶意传播。”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周妍,剑眉微拧:“我只问你一句实话,太子身体康健无恙?” 周妍认真地点头回答:“康健无恙,打架的话,应该不输大哥您。” 何止康健无恙,还差点和自己…… 连那方面的能力,应该也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这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周钺目光凝重地与陈熊对视。 朝廷传言太子半身不遂,为废储做铺垫,而太子实际上活蹦乱跳,没有任何问题。 这里头透着蹊跷。 肯定涉及到高级别的政治斗争。 他们只是漕运军的中级军官,太高层级的斗争倒是波及不到他们。 可是,如果太子爷在京杭大运河上出了什么差池,那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这事可大可小,马虎不得。 只是,他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他初到漕运军不久,与上级长官的关系也谈不上亲厚,和陈熊也就是多次合作的同僚。 陈熊的脑子快速转了起来。 大梁王朝的漕运制度是他们平江伯府建立起来的。首代漕运总兵官就是第一代平江伯陈瑄。 只是这十多年来,废帝和宣德帝的帝位争夺,也波及到了他们平江伯府,其祖父战功赫赫,被晋升为平江侯,却只是被任命为临清镇守。 这些年受江南世家大族对朝廷愤怒的影响,发生在山东境内大运河段的烧杀抢掠不计其数。 祖父因此没少受皇帝斥责。 祖父去世后,父亲请求袭爵的折子也如泥牛入海,没了音讯。 如果这次他们父子二人不能站好队,很可能会进一步被边缘化,远离王朝的权力中心。 太子私服来杭州,是一个极好的投诚机会。 只是,他也要见见太子,确认是否值得投诚。 陈熊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开口道:“周姑娘,可否引荐太子殿下?” 周妍再次睁大了眼睛。 目光闪烁后,沉吟不语。 这对眼下的赵澈并非坏事。 一个伯爵府的势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可是,她还要去见赵澈吗? 周妍不确定地说道:“这事,我也没有把握。” 赵澈为人高冷孤傲,今天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被她拒绝,他只怕也不想再看见自己。 可是,那瓶金创药…… 周妍心里更加烦乱了。 话音刚落,外面有人来求见周妍。 是个有些面熟的小内侍,说是奉李德公公的话,请周妍写封信也好,面谏也好,劝谏赵澈早日返回北京城。 周妍苦笑。 李德能求到她跟前来,只怕是赵澈铁了心要在杭州多呆些日子,李德也实在没什么办法。 从杭州到京城,快马加鞭估计也得小二十天的路程,他们真的没时间浪费。 否则,等京城皇帝驾崩,二皇子被人扶持登上皇位,还真就没赵澈什么事了。 赵澈是一定要登基的。 她倒可以趁机卖李德一个人情。 让李德帮自己从赵澈的世界彻底消失,永远断绝与他的来往。 她不能确定,赵澈如果继续这样小恩小惠地腐蚀她,她还能心硬多久。 可是。 前世的痛苦,她绝不能让这辈子再度重演。 要彻底解决后顾之忧,就得需要李德的配合,让自己彻底从赵澈的世界里消失。 周妍也不再多说,定下决心,准备去见赵澈。 若能把平江伯府未来的世子爷引荐给赵澈,对赵澈只有好处。 对赵晴也是好事。 周钺提议周妍换上男装,赵晴眼睛一亮,也要换上男装跟着同去。 …… 周妍再见到赵澈时,是在西湖南面的三台山麓,于少保墓前。 赵澈颀长挺拔的身姿一袭白衣胜雪,正手捻三根线香,朝于少保墓鞠躬后插入香炉,又在墓碑前洒了一壶美酒。 酒香四溢。 围观的一个青衫短须书生上前高声理论,四周很快被路人和官差衙役围得水泄不通。 青衫书生义愤填膺地骂道:“好你个不通世事的愣头青!于谦是被皇上亲笔御批的死罪!你在此公然祭奠他,是要与朝廷作对,为我们杭州人招灾吗?!” 赵澈淡淡一眼瞥过去,慑人的上位者威压自然流露。 第50章 嫌太多了? 青衫书生难承其压,眼神有些瑟缩。 青衫书生目光闪了闪,心道,这位公子年纪轻轻,好慑人的气度! 令人心生恐惧。 他有意往后退几步,可又担心围观的好友会笑话他懦弱,思忖一二,还是咬牙挺直了脊背,打算与赵澈理论到底。 赵澈薄唇一张,语气凛然,声音清冽: “皇上都曾御口金言,于谦实有功,始终景泰朝,被遇若一身,死无余赀。” “如何不能祭奠?” 此言一出,四周围观的人群如同炸了锅,议论纷纷。 “真的假的?于谦被朝廷斩首,家眷流放,必定是犯了死罪,怎么可能还会有功?” “可看这位公子贵不可言,又是京城口音,必定是世家大族子弟,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平民百姓多,不至于诓骗我们?” “怎么可能是诓骗?是你们这些小辈不懂事!当年鞑靼兵打败了皇上的四十万大军,活捉了皇上,又来突袭北京城。群臣提议南迁。是于谦于少保力挽狂澜,主张防守北京城,这才保证了我们大梁王朝的根本!” “于大人为人清正廉洁,听说被抄家的时候家无余财。而同样是后来被抄家的石亨,那可是富可敌国!都是总管京城军务的实权大臣,为何一个清廉如水,一个贪墨豪横?!” 有位须发花白、身着破旧棉袍的老者手杵拐杖,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于少保,您死得真冤啊!您殚精竭虑为我们大梁王朝续命,拯救百姓于水火,死后还要背负骂名!” “连祭奠您的人都要被人指责辱骂,苍天不公,苍天不公啊!” 青衫书生此时看到舆论方向不大对,讪讪地往回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指着棉袍老者怒斥:“朝廷明文告示,于少保和废帝都是罪人,你个老匹夫,为罪人喊冤,便是与朝廷过不去!待本秀才禀报官府,定将你收监下狱!” 有肥头大耳的官差懒洋洋地出来主持大局:“谁在这与朝廷过不去?来人,拿下!” 陈熊拔出腰间长剑,中气十足地怒喝道:“休得放肆!公道自在人心,民心所向,即便是官府朝廷,也不能枉自歪曲事实!” 他的一身军官服饰,震慑得众人都不敢再胡言乱语。 官差见状,也吓得缩了缩脑袋。 五正品的武官,他一个官府衙役可惹不起。 陈熊抱拳向还在陵墓前长身玉立的赵澈行礼:“公子所言所行乃是正道,下官佩服至极,愿意追随!” 陈熊摸爬滚打多年,早就知道投诚表白也是个技术活儿。 在人家还未显露身份,乃至未发迹的时候投诚,更显得真诚和珍贵。 周钺见状,也赶紧照样学样行礼。 赵澈看向二人,并不认识他们。 可他瞥见了他们身后的周妍和赵晴。 两个姑娘都换上了男装,显露出几分飒爽英姿。 尤其是周妍,一双明眸定定望着他,蕴含的欣赏之意,令他感觉心头有几分火热。 他平日本是性情孤冷之人,话很少,此时也想多说几句。 赵澈的声音不卑不亢,沉稳有力,音色清冽,令人耳目一新。 “于少保曾有诗云,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于大人以俊伟之器,经济之才,历事先朝,茂着劳绩。当国家之多难,保社稷以无虞;惟公道而自持,为机奸之所害。皇上已知其怨枉,而孤心实怜其忠。” 赵澈自称孤,其实已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陈熊的眼眶不禁发热。 这可是太子爷啊! 他为于少保正名,那岂不是也是在为废帝时期受重用的官员们正名? 他爷爷平江侯陈豫就是在废帝时期被重用为南京守备。 这可是钳制南方这个经济腹地的最高将领,非常位高权重的职务。 不是受信任倚重的公侯勋贵,难以担任此职。 而到了宣德帝复辟后,爷爷便被贬黜到临清督管山东段的运河漕运。 更令人觉得耻辱的是,爷爷兢兢业业累死在了任上,却并未像其他有功勋贵死后一样,享受到宣德皇帝宣布辍朝一日的体面。 平江伯府几代人为朝廷效力的功绩,很快就要消失在尘埃中。 陈熊顿时下跪行礼,高声喊道:“太子殿下心胸宽广,秉持公道,实为天下楷模!” 周钺面露敬重,也跟着陈熊下跪行礼,重复了他说的话。 周钺作为皇后的远房亲戚,自然对宫廷事务知道得更多些。 太子赵澈当初可是被废帝废黜了太子之位的,吃尽了苦头,屡次性命不保。 按照常理,他应该恨透了废帝以及废帝非常倚重的于谦。 可是,并没有。 他反而能摒弃个人的荣辱和仇恨,公开自己的身份为于谦正名。 这番胸襟,这番磊落,实在令人折服。 至少他爹宣德帝就远远及不上他。 周妍和赵晴的想法也是一样,跟着也跪了下去。 围观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那个白衣飘飘,俊美如仙的英俊男子,居然是太子殿下! 众人全都跪下高呼“太子殿下千岁!” 赵澈的心情稍稍有些激动。 这辈子他没少受众人的朝拜。 可是,以前别人都拜的是他的身份,是皇权。 现如今,更多拜的是他所作所为,他的主持公道。 棉袍老者更是嚎啕大声道:“于大人,您可听到了?太子殿下在替您说公道话了!”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呀!” 赵澈下了台阶,亲自扶起棉袍老者,温和道:“西湖畔能有岳飞将军的忠烈庙,岂能没有于谦少保的忠义祠?” “孤愿斥资,为于谦大人修建祠堂,供后人祭奠凭吊,老人家可愿主持此事?” 棉袍老者涕泪横流,又跪了下来:“老朽曾受于大人活命之恩,定然肝脑涂地,不辱殿下使命!” …… 赵澈下榻的山腰宅院。 精致整洁的书房里。 “嫌太多了?” 赵澈声音一如既往地冷冽,眸色寒沁沁地看着周妍,目光淡淡扫过她手捧着的锦盒。 心里却莫名涌起一股暖意和温柔。 她还是回来找自己了。 她并没有讨厌自己。 一百万两的银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拿出的。 京城那些世家勋贵,能拿得出这么多银子的,也寥寥无几。 他给她这么多银子傍身,只是希望她以后不必为了生计委屈自己。 如果夺嫡失败,这些银子田产对他也没了用处,不如留给她,保她一世安稳。 有抚宁伯府给她撑腰,还有她父兄,想来她应该也护得住这些钱财。 第51章 他的剑硌着我了 他倒没想到,从这里离开后,她居然拒绝了那个徐沉的示好。 还真是对抚宁侯世子赵晖情根深种呢! 想到此处,赵澈有几分咬牙切齿,心中升起莫名的嫉妒。 呵! 她这回倒是痴情得很,还非那个鳏夫不嫁了! 如果是这样,那赵晖还不能现在就放了。 他已经查清楚,把他派到周妍身边的暗卫抓起来的人是徐沉,并不是赵晖。 但是。 他如果夺嫡失败,单凭他把赵晖抓起来的事情,就可以判定,抚宁伯府和他不是一伙的。 抚宁伯府就不会被刻意针对打压,被秋后算账。 抚宁伯府保住了,也就能保住她。 周妍把锦盒放在了赵澈附近的茶几上。态度恭敬端肃:“这些东西在殿下手里才能发挥出大作用,给了臣女,并没什么用处,反而容易招灾。” 赵澈登基后要派兵出去平乱,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用银子的地方多得是。 反倒是她周妍,小女人一个,手里的银子就足够自己生活了,实在用不上这些财富。 赵澈神色依旧冷淡,只是寒沁沁的眸子紧紧盯着周妍的脸,试图寻出一些别样的情绪。 早上两人在床上热吻纠缠时,她的情动和娇羞,此时此刻荡然无存,找不出来半分痕迹。 可他是何等敏锐之人。 早上有那么短短一瞬,她对自己的爱恋热烈似火,直白得毫不掺假。 她的眼里盛满了哀伤和绝望,仿佛在祈求自己全心全意去爱她,与她合谱一段爱情讴歌。 甚至并没有任何要拒绝他的意思。 如果不是他临时说了那一句话,只怕她这会儿已经成了他的人。 懊悔吗? 并不是。 他只是不想害了她。 她最后一句的“不想招灾”倒是提醒了他。 赵澈不置可否,只是又扔给她一枚小印章。 极品鸡血石雕刻而成,蟾蜍的印钮,底部篆书刻着“广运之宝”四个字。 “拿着这枚印章,随意去十大钱庄的任何一家,都能兑出银子。” 周妍把印章默默收了。 银子她不去兑就是,一枚印章拿在手里也无所谓。 赵澈静静地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她喝醉时说胡话,说他们都有了儿子。 如果他真的夺嫡成功,登上帝位,他们应该会有儿子的? 这个女人的骗术真的很好。 一面私下幻想和他生儿子,另一方面又装得高冷疏远,生怕和自己扯上半点关系。 两面三刀的小骗子。 周妍正盘算着怎么开口,赵澈说话了。 “跟孤去见个人。” 周妍:…… 赵晴的未婚夫婿陈熊还眼巴巴地等她向太子引荐,她并不好忤逆他。 明明是大家一起跟着太子的车队来了太子下榻的住处,可太子只肯见她。 她还要和李德谈条件。 赵澈已经大步往外走。 周妍只好跟上:“是。” 赵澈径直上了马车。 李德在一旁做出请她上车的姿势。 周妍左右看看,只有这辆马车,如果不想骑马被冷风吹,也只有上车了。 周妍咬咬牙,还是上车。 马蹄哒哒,马车晃悠。 赵澈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周妍坐在一侧,咽了咽口水,终究还是开口道:“殿下身份尊贵,如今又在众人前露了身份,该早日启程,返回京城……” 赵澈眸色深邃地看着她,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莫名的意味。 “你特地回来见孤,就是为了说这个?” 周妍瞳孔一缩。 她怕他误会自己是在关心他,连忙补充解释。 “殿下一人身系社稷未来,百姓脱离疾苦就靠殿下未来的励精图治了。” “您不要任性妄为,不顾自己安危流连江南,早日返京才是正事。” 然而。 这个解释仿佛起了反作用。 赵澈长臂一拉。 哧溜。 周妍顺着马车左侧的长榻,直接溜到赵澈身边。若不是他身下垫着的缂丝锦垫增加了一些摩擦力,她只怕得直接撞到他身上。 赵澈的手并没有停顿。 双手轻轻扣住她的腰,便把她轻而易举地抱到了自己的大长腿上。 周妍被禁锢在他怀里,僵直着身子,粉面带着薄怒和羞恼,水汪汪的大眼睛更是带着防备瞪着他。 “你要做什么?!” 这马车外前后左右跟着不少骑马的护卫。 但凡有点不雅的声音发出去,他赵澈丢脸,她周妍更是闺誉毁尽,颜面无存。 即使她穿着男装。 赵澈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魅惑得像妖孽。 炙热的气息吹进她耳朵里。 “阿妍是在关心我?” 他没再称呼周妍为周姑娘,也没自称孤。 经过了早上两人热情舌吻和激情紧贴,两人的关系熟络了许多。 周妍用力挣扎,可她哪里是赵澈的对手? 周妍气得脸红耳赤,双手抵在赵澈胸前,尽量把两个人隔开距离,身子不停扭动。 突然,她感到有个硬梆梆的东西硌着自己的腿,很不舒服,快要把她厚实的衣服顶破了。 是赵澈随身带着的短剑? 可又不像。 她腾出一只手想去拨到旁边,还没摸到就被他捉住了手。 周妍抬头看去,赵澈一张俊脸青筋直爆,已经红得像醉了酒。 只是神色并不对。 带着薄怒,还有隐忍。 “还不下去?!” 他的声音像裹着冰碴子,冰冷生硬。 周妍又气又怒。 …… 与此同时,京城的一处装修豪华首饰铺子二楼包间,苏知书也正面红耳赤地与人对峙。 对方不是别人,而是刚被皇帝赐婚的对象,衍圣公孔弘泰。 孔弘泰俊面寒霜,长身玉立地挡住她的去路,冰冷的目光仿佛要噬人。 “苏姑娘,你我不久便要完婚,以后是夫妇一体,荣辱共存。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那日在皇宫,为何要害我?!” 苏知书气得胸脯快速起伏,粉面通红。 她捏了捏手,还是迅速让自己镇定下来。 “衍圣公休得胡言!未曾成亲,便算不得夫妇,还请孔公爷说话谨慎些!” 孔弘泰见她避重就轻,还是毫不留情地扯回了话题,语气冰冷还带上了恼怒。 “当日苏姑娘给本公爷传话,说是有要事与我商议,本公爷才去了重华宫,没想到苏姑娘居然设局害我!” “这是苏姑娘的意思,还是首辅大人的意思?!” “有区别吗?”苏知书厌恶地瞪着孔弘泰。 “京城里别人不知道孔公爷的风流韵事,还真当所有人都不知道?” 第52章 不是你的艳福吗? “孔公爷还没成亲,便养了三房外室,七个通房,连京城的柳树巷子里都有你养的女人。” “让孔公爷有机会接近出类拔萃的秀女,难道不是你的艳福吗?” 孔弘泰恼羞成怒,脸红得如同红布,目眦欲裂,重重拍在一旁的桌子上。 “混账!” “本公爷的私事还由不得外人置喙!” “再说了,本公爷那些女人都是身份清白的良家女子,与他人没有半分关系!” “而你,让本公爷差点动了皇上要给太子爷指派的女人!” “我孔弘泰自认为平日里未曾得罪过苏姑娘,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苏知书冷笑。 自己御赐的未婚夫,认为他那么多的外室和通房天经地义! 这是什么样的烂人?! 她居然要嫁给这样的人? 苏知书气得全身冰凉,手指颤抖。 她苏知书的容貌和气质都不俗,家世更是人人称羡,居然要配给这样的下作胚子?! 何况这个人人品实在是烂极。 罢了。 苏知书有气无力地随便找了一条借口应付他。 “你还没得罪我?” “每次我女扮男装陪着太子殿下私服去国子监,孔公爷总是要多看我几眼,惹得旁人对我的身份议论不止。” “这也就罢了。本姑娘要在太子爷面前显露才华,是你每次都要打压我,之乎者也非要压我一头!” 孔弘泰终于慢慢压制住怒气,目光鄙夷地看着她。 “蠢货。” “男人会欣赏有才华的女子,可绝对不会喜欢一个爱炫耀才华的女子!” 苏知书愣了愣,感觉被人戳到了痛处。 她又不傻。 怎么会不明白,太子爷对自己向来客气又疏离。 如果不是要利用自己的首辅父亲,他怎么肯耐着性子与自己周旋? 他待自己最暧昧的一次,就是在宣府喂自己吃糕点。 还还是在自己暗示了许多次,甚至赤裸裸地表示,可以帮他在父亲那里使力,插几个他想用的人到吏部官员名单中去,他才勉为其难地做了一回。 却很快像被自己调戏了一样,冷声冷脸让自己走开。 她以为他只是害羞,他们的关系会更进一步。 没想到,他急匆匆回京城的时候,连招呼都不跟自己打一下。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一个瘫子而已。 再帅再高冷,也抵不过命运的车轮。 …… 而在京城的泰昌侯府,泰昌侯张敏渊的书房,气氛也好不到哪里去。 怀宁侯张镗的脸色铁青,目光狠厉,咬着后槽牙说道:“侯爷,还请拿个主意,可别等到皇上对我们痛下杀手的时候,悔之晚矣啊!” 他卸下三千营总兵官的职务才几个月,这御赐腊八粥便没了他家的份。 而接替他的抚宁伯赵永家欢天喜地接了御赐的腊八粥。 他介意的,哪里是区区一碗腊八粥? 而是失去的权势和地位。 一个闲住的侯爷,再过一年半载,他提拔的那些三千营军官被替换,谁还认得他? 皇帝为人狠厉无情,从石亨到曹吉祥,徐有贞,靖远伯王骥,还有英国公的两个被封侯伯爵位的叔叔,这些当初帮着皇帝复辟的功臣,哪个不是被一一清算? 好一点的在家闲住,中等的被夺了爵,最差的不是被流放到边关,而是被安个谋反的罪名,抄家杀头。 本来张镗还指望靠外甥女儿吴雪蕊当上太子妃,他自己像张敏渊一样成为手握兵权的外戚。 可皇帝目前的行为太过骇人。 他最信赖倚重的苏阁老之女被赐婚给了废物衍圣公。 那他会不会哪天也来这么一招,给吴雪蕊来个赐婚闲住勋贵? 那他们花了那么多心思的太子妃选秀,岂不是也打了水漂?! 这是完全不给人活路! 你断我荣华富贵,就不要怪我自谋出路! 泰昌侯张敏渊捋着花白的长须,目光幽暗,沉默不语。 他的亲妹妹是张太后,死了还不到一年,皇帝就要对张家动手。 还真是个不念亲情的冷血外甥。 自古帝王最是无情。 只是,换了别人做皇帝,就会比宣德帝更亲厚了吗? 血缘关系更远,只怕会更冷血无情。 他已经年过六旬,更想稳妥度日。 旁边的泰昌侯世子张瓒目光闪了闪,劝道:“怀宁侯爷还请稍安勿躁。太子爷还是顾念旧情的,必定不会寒了大伙儿的心。” 张瓒年过四旬,前不久刚娶了太子爷的小姨做继室。十五岁的小姑娘对自己体贴入微,让他感觉有老树开新花的感觉,正是摩拳擦掌,想要大施拳脚的时候。 另一个三十岁出头,蓄着短髯的中年男子冷冷笑了笑:“依我说,还是二皇子性子好,好相处。抓在手里的话,还不是我们说什么是什么?” 这是泰昌侯二儿子,嫡子张琏。 张瓒是庶长子,虽然被礼部任命为泰昌侯世子,可毕竟不是嫡子。 这让嫡出的张琏心里一直很不舒服,认为被人抢了自己的爵位继承权,经常与张瓒别苗头。 泰昌侯终于抬起深邃的眼眸,冷冷看了张琏一眼。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皇帝想扶持二皇子取代太子。 自己家却是二儿子自己想取代大儿子继承爵位。 真是烦透了。 泰昌侯终于开口:“好了,此事老夫自有分寸,你们先都回去。” 妹妹张太后临死前拉着他的手半天不咽气,就是不放心宣德帝,让稳重的他多看顾些。 他总不能让妹妹在地下不安稳。 只是,手底下这些人也快按捺不住了。 情况越来越复杂。 还是那个蠢外甥不停作死。 好端端的废什么太子?! 太子那可是妹妹手把手教出来的,对张家素来敬重。 …… 首辅苏贤正威严地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与心腹幕僚商议着计策。 “得让皇后那边对二皇子的婚事慎重,不能操之过急。” 幕僚感叹:“皇上这动作也太慢了些,废太子之事还不提上日程。” 苏贤唇边浮起一抹讥嘲。 “皇上自有皇上的考量。是他自己非要用南人韩夔为礼部尚书。如今韩夔用明年殿试的南人名额与皇上拉锯,这苦果也只好他自己受了。” 废太子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礼部尚书韩夔如果不配合,事情就未必办得成。 幕僚目光闪了闪,劝谏道:“皇上这几年明显又有要重用南人的迹象,对阁老可不是什么好事。” 求小伙伴们的催更、打赏和评论。 第53章 遇刺 苏贤捋了捋胡子,目光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寒意,面上却笑容可掬。 “此事老夫岂能不知?皇上不仅执意用韩夔做礼部尚书,兵部也用了个姚雍做侍郎。已经在防范老夫了。” 幕僚见到苏贤的笑容,反而吓得打了个冷战。 …… 杭州知府、浙江布政使、监察御史和浙江巡抚,此时也汇聚一堂,面容严峻地讨论事宜。 “消息确切,太子爷真的微服私访到杭州了?!” “不是说,太子爷半身不遂,都下不了床了吗?” “是啊,吏部都传话,让我们准备恭贺二皇子当太子的贺礼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杭州知府。 杭州知府官职最低,被这些大佬看着,有些紧张,无奈地解释道:“听现场的百姓和官差所言,确实是太子殿下。他还自称为孤。” “对了,已故平江伯的孙子陈熊,还有漕运军的一个姓周的千户爷在现场,都给太子爷行礼下跪。” 各位文官目光闪烁,已经在想怎么措辞写信,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询问情况。 …… 周妍满面寒霜地又坐回马车左侧边榻上。 她恨透这个情绪阴晴不定的臭男人了! “太子爷,臣女来见您还有另外一件要事。平江伯府未来的世子爷陈熊希望能面见殿下,方才就在住处等候殿下了。” 周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硬梆梆的不带感情。 狗东西。 一会儿拉我坐你怀里,一会儿又怒斥让我下去。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情绪多变的怪胎? 不就是想拨一下你的剑…… 想到此处,周妍斜瞥了一眼赵澈的下袍,瞬间明白了什么,脸又红了。 大色坯! 赵澈尽量正襟危坐,目不斜视,颇有几分君临天下的雍容高贵模样。 只是周妍瞥过来的目光让他有一点心虚。 明明是自己把持不住,却怪到了她头上。 谁叫她坐着还不老实,非要扭来扭去的? 过了好一会儿,身体的异样终于稍稍恢复,他轻咳后,缓缓道:“平江伯府的未来世子?他与你怎么扯上了关系?” 目光带着几分冷意。 她倒是交友广阔! 连平江伯府都攀上了! 周妍没好气地解释:“陈熊大人正在与晴儿相看。若是对上了眼,等陈大人过了孝期,婚事应该就能定下来了。” 她也目光不善地回瞪了赵澈几眼,带着警告意味。 “嫁人对于女人不亚于投胎重生。找个好夫婿是重中之重。晴儿与我一起长大,亲如姐妹,臣女自然也是希望能帮上陈大人,为晴儿增加一份助力。” 至于你太子爷赵澈,既然不可能娶晴儿,就不要去瞎撩拨她。 赵澈唇角勾出几分凉薄和漫不经心:“现在引荐,不合时宜。且让他等着去。” 夺嫡凶险万分,平江伯府的势力不在京城,这会儿拉他们上船,一旦失败,反而容易牵连他们成为炮灰。 这种有功社稷的功勋世家,他还是不想连累太多。 还是等形势更明朗些再说。 周妍没再说话。 自己的面子在他这里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值钱。 噌噌噌噌噌! 马车突然剧烈一震,停住了! 马匹嘶鸣声,训练有素的护卫呼喝声立即响起,还有人员受伤的惨叫声。 车厢壁传来被物品撞击的声音。 周妍一时没稳住身形,向前侧扑出去。 赵澈长臂一揽,把她拉回来,两个人齐刷刷地倒在了车厢地板上。 周妍被砸得全身发麻,半天动弹不得。 全身却被身形高大的赵澈挡得严严实实。 “有刺客!往回撤!” “主子,您没事?” 赵澈咬牙切齿,目露寒意:“没事!” 周妍看到赵澈后背上插着的两根白羽箭,吓得差点尖叫出声,被赵澈一把捂住了嘴。 他炙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别出声扰乱军心,我没事。” 周妍惊恐地瞪大眼睛,见他只是面色发白,行动如常,才慢慢放下心来。 心里却涌起一股幽怨。 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感动。 他刚才是想把自己护在他身下吗? 干嘛对我这样? 有病! 等马车往回走了好大一段路,遇到有几百人的护卫队伍时,才终于停了下来。 李德忧心忡忡地劝谏:“殿下,已经有人要对您下手了,我们还是尽早离开杭州,返回京城!” 赵澈果断下令:“命平江伯府的陈熊听令,全程护驾!走水路,去淳安!” 既然有人要让他死,他就不得不试试平江伯府的实力了。 要投靠孤,也得交份投名状。 …… 陈熊和周钺、赵晴本来等在赵澈之前的住处忐忑不安。 怎么见太子一面这么难? 突然听到有内侍模样的人命他水路护驾,顿时摩拳擦掌,心中一股豪气涌起。 京杭大运河上的哪一处漕运卫所不是他们陈家筹建的? 几十年的积累沉淀下来,不光光是京杭大运河,江南的水运航线,几乎都还在他们平江伯府的掌控之下。 他得好好表现,让太子爷看到他的诚意,为平江伯府争一个未来。 陈熊一边迅速发出指令,一边要把赵晴送回赵晖宅子。 周钺听内侍说周妍已经跟随太子爷离开,心里五味杂陈,一时说不上什么滋味。 妹妹能得太子爷的青眼那是好事。 只是,希望别再因此给妹妹带来什么祸事。 赵晴目光黯然了一瞬后,强撑着笑容说道:“陈大人先去忙,让周大哥送我回去就行。” 周钺那跟自己亲大哥也没什么两样,至于陈熊,他们至少目前还没什么关系。 陈熊微微皱眉,却坚持道:“我与周大人先一同送赵姑娘回家。” 坐进马车里,赵晴才长长嘘出一口气,随即又为周妍担心起来。 为了她和陈熊,周妍这回怕是要和太子绑到一块了。 她未来的人生路,只怕会崎岖坎坷。 …… 五桅船夜里也在行驶,船上戒备甚严,每个角落都站着全副武装的护卫。 船舱里,幽暗的灯光下,周妍正在帮赵澈脱下外袍,查看他后背的伤势。 李德在一旁面容凝重地禀报:“刺客来无影去无踪,人数大概有十个左右,射完箭就走,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他的目光闪了闪,递上一只白羽箭:“这箭与禁军的箭很像,却有细微区别,目前还不能判断来历。箭上也没有淬毒。” “嘶~!” 赵澈倒吸口凉气。 周妍正在帮他解里衣的手哆嗦了一下,目光惊恐不定,带着求助地看向李德。 第54章 灯下看半裸美男 “李公公,我手上没个轻重,要不还是您来?” 她担心碰到赵澈的伤口,让他更难受。 再说了,他一会儿要解开里衣,她在这里不合适。 李德瞥了一眼赵澈,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周姑娘太自谦了,老奴还有事去忙,有劳周姑娘给殿下敷药。” 他多精啊,一看就知道赵澈没什么大碍。 看殿下这意思,倒是很享受周姑娘对他的服侍。 殿下受伤了,正是周姑娘心软的时候,两个人好郎情妾意表达表达。 我一个宦官在这碍什么眼? 李德麻溜地转身走了,心道什么时候再嘱咐周姑娘一声,让她劝殿下早些返京呢? 赵澈内穿着厚实精致的锁子甲,两枚箭矢未曾穿透锁子甲,只是被卡住了。 周妍看到里衣上没有血渍,心里放心了一些。 如果太子爷没能登基成功,死在江南…… 这事情的走向也太令人无语了! 不会是自己的重生,令局面失控了? 她一边费力地帮赵澈脱下锁子甲,一边问道:“殿下,您去淳安做什么?” 话刚出口,答案也自动就浮现在自己脑海里了。 淳安偏僻,并没什么特别。 除了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 开国百余年以来,第一个三元及第的进士,曾经的内阁阁老,商辂。 前世,赵澈登基后第四年,起复了商辂,让他在兵部担任侍郎,很快又让他入了内阁。 周妍很怀疑,前世的这个时候,赵澈是不是也悄悄来过杭州,来寻过商辂。 要知道,三元及第那可是读书人的最高荣誉。 而入内阁成为阁老,那是文官的终极目标了。 商辂此人可以说是读书人里最出类拔萃的。 宣德帝复辟的时候,商辂作为废帝时期的内阁成员之一,居然没被杀头,而只是轻描淡写地致仕放归回家,其高超的政治手腕和精明的头脑实在是令人佩服。 赵澈如果能得到商辂的支持和帮助,夺嫡成功乃至坐稳皇位的概率应该会大很多。 这才是他来杭州的根本原因? 赵澈没有说话。 见周妍脱了锁子甲后没别的动作,忍不住回头。 “愣着做什么?帮我看看背上青了没有?” 虽然锁子甲能避免箭矢射穿,可巨大的冲击力下,后背肯定会青紫的。 要及时抹药。 周妍:…… 她什么时候和赵澈可以亲昵至厮了? 他甚至都不再自称“孤”。 就是因为早上两个人差点睡了吗? 周妍替他脱下上身里衣,目光闪了闪。 灯下看半裸美男,别有一番风景。 赵澈年纪虽轻,身上却并不是同龄人的消瘦身材,而是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类型,应该是常年锻炼武艺的缘故。 偏偏他又肤色白,脖子长,宽肩窄腰。 从后背看过去,挺直的脊背下是强劲的腰身,再配上他的大长腿,非常养眼,还……带着禁欲的诱惑。 让人很想去摸一模。 后背上有两块青紫,如同在白玉上染了两块瑕疵,不仅没有损坏美感,反而莫名令人添加了几分心疼。 周妍随即轻咬舌尖,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自己真是个大颜狗,什么时候都容易被美色迷惑。 赵澈再好再美,也是人家苏知书的,我就不要胡乱流什么哈喇子了。 本着给别人老公擦药的心态,周妍擦药的时候怨念满满,手指涂着药膏在他后背上的青紫处狠狠碾过来,又碾过去。 哼! 别人老公怎么了? 我就揩揩油! 狠狠揩油! 我祝你们白头偕老!儿女双全! 我狠狠地祝你们! 周妍带着恶趣味使劲蹂躏赵澈的青紫处。 赵澈本来忍着痛没有出声,后来明显感觉到周妍带着恶意在碾,便倒吸口凉气。 “嘶~!” “我的伤得罪你了?” 周妍自然不会让他知道自己的小心思,一本正经地说道:“听说多揉揉,淤血散开的快些。” 赵澈没再说话,任由她折腾。 心道,她幸亏不是医女,不然病人可真就遭殃了。 这手法,实在是…… 周妍见他咬牙忍着痛,却没再发出声音,也觉得没意思,讪讪收了手。 …… 淳安县城往南,芝山与港口中间有座深渡岭,林木蔽障,山形冷寂,道路崎岖险峻,周边不见人烟。 周妍跟着赵澈等人弃车换马,走到黄昏时分,才看到一座孤寂立在山岭之间的宅院。 门口牌匾上书《仙居草亭》四个大字。 周妍打量着四周的寂静山色,颇有种“小隐隐于野”的感触。 李德上前叩门,说是京城来的赵公子求见。 应门的是位和尚,法号净圆,瞥了赵澈等人几眼后又关门了,说进去禀报主人。 不多时,净圆和尚过来回复:“草亭主人不在家,还请客人先回。” 赵澈并没有生气离开。 反而淡淡笑道:“古有玄德公三顾茅庐,今有孤亲访草亭。不急,再去叫门,只说有一小事相托。” 周妍瘪瘪嘴。 太子爷来找致仕的前阁老,能只是小事? 这话说出去连狗都不信。 果然,净圆和尚还是去回话,回来说主人不在家。 关键你太子谈事情,拉我来做什么。 赵澈看了看越来越暗的天色,眸光稍稍黯淡,对周妍说道:“随孤去南京。” 周妍一头雾水:“殿下,您应该及时返回北京城,带臣女去南京做什么?” 赵澈抬起手,摸了摸周妍头上戴的唐巾,目光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温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 “孤曾经有个老师名叫倪谦,后来被人诬陷丢了官被贬谪到开平,如今返回故乡南京安享晚年。有他护着,你在江南应该无恙。” 做过官的读书人,其家族在家乡都是别人不敢得罪的势力。 周妍一个人漂泊在江南,护卫再多,也会被人翦灭。 只有找个地头蛇护着她,她才能真正平安。 周妍抬头怔怔看着比她高一个头的赵澈,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他费尽周折、浪费宝贵的时间来寻人,只是要给自己找个保护伞?! 他,有病?! 可是,我并不需要你的安排。 她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看了一眼他身后即将被黑黢黢的山峦遮住的夕阳。忍住喉头的哽意,淡淡说了一句。 “殿下多虑了,臣女并不需要别人护着。” 你这个混蛋。 脑子被马踢了吗? 大老远的跑过来,应该是请隐居的商阁老辅佐他登上帝位,而不是请他给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提供庇护。 搞清楚重点好不好?! 她没再搭理赵澈,而是亲自去敲开了仙居草亭的大门。 依旧是净圆和尚来应门。 周妍也不多说,只是淡淡道:“有人让我捎句话。” 第55章 她对他很有信心 她看着净圆和尚的眼睛,见对方等着她说下去,便继续道:“有人病得快死了,很是挂念他。” 净圆和尚见她只有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还是进去禀报了。 不多时,净圆和尚回转,双手合十后做出请的姿势:“草亭主人有请。” 院落里有覆盖茅草的屋子十数间,前后分成几进。 周妍被领着来到一处僻静的单独小院落前。 推开门板做的院门,映入眼帘的是院中对弈的两个男子。 年过四旬的男子一身道袍,仪表美好、身体高大,气质儒雅,手持白子,正蹙眉看着棋盘沉思。 坐他对面的青年男子爽朗清举,鬓若刀裁,手持黑子,漆黑的桃花眼向周妍看过来,似笑非笑。 周妍瞳孔猛缩,心中一紧。 怎么是他?! 居然是昨日上午见过的徐沉! “徐公子,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周妍尴尬又疑惑地打着招呼。 赵澈带她来见徐沉,请徐沉保护自己? 怎么想她都觉得匪夷所思。 她目光疑惑地看向那名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 徐沉起身回礼,举手投足间尽显淡定从容:“纪掌柜。” 又转身对中年男子道:“素庵公,这位就是在下之前与您提及乐于助人的纪掌柜。” 中年男子摆摆手,依旧皱眉苦思状:“子川勿扰,老夫得想出破局之道。” 徐沉淡淡一笑:“心不定,计将安出?” 周妍心神一凛。 看来这位中年男子就是传奇人物,读书人的巅峰,三元及第的商辂商阁老了。 素庵是他的号。 周妍在淳安建纺织作坊的时候,也有意无意悄悄打听了一些他的消息。 只是听闻商阁老隐居在深山,她也不敢为了托一句话贸然打扰。 她一个无所依仗的小民,胡乱传话,若是被人灭了口就亏大了。 商阁老这才长吁出一口气,眯着眼笑道:“子川的棋艺更加精进了,老夫甘拜下风。” 周妍不得不又看了徐沉一眼。 连老谋深算、宦海沉浮十多年的商阁老都会甘拜下风,徐沉的心机得有多深。 他只是做个商人,真是太屈才了。 商阁老这才把目光投向周妍,态度温和,目光却透着打量和审视:“听净圆说有人托你传话。” 周妍目不斜视,面色凝重:“请问阁下可是三元及第的商辂商阁老?” 她总得亲口听对方承认。否则认错了人岂不麻烦?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便有话传。不是便不相干。”周妍言简意赅。 商辂沉吟着捻须,眼中一抹不可察的精光闪过,“老夫姓商名辂字弘载,曾在内阁任职。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周妍一身男装,却还是能让人看出她的女子身份,明显有意掩饰身份。 周妍面色更慎重了:“商阁老,是否能借一步说话?” 商辂目光闪了闪,还是请周妍进屋喝茶。 “在下姓周名妍,本是宣府的一名千户之女,皇后娘娘的远房侄女,太子妃选秀的秀女之一。因缘际会,在皇宫西苑的安乐堂附近曾与一名少女有过短暂交流。” “少女恳求我传一句话。只是说让我给淳安的商阁老捎句话。” “有人病得快死了,很是挂念他。” 屋子里光线昏暗,只有烧茶水的红泥小炉透出来的红色炭火光芒。 光芒映得商辂的儒雅脸庞阴晴不定,似乎在回忆着往事。 周妍无意探究他人隐私,只是手捧茶杯慢慢啜饮,并不多话。 “托话之人,可有说她的身份?” “她说,她是曾经的固安公主,父亲是景泰帝,母亲曾是皇后。” 商辂面色凝重,带着些许灰败,还有难以压制的莫名情绪。 过了许久,他才微微叹气,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自嘲地笑了笑:“一啄一饮,冥冥中自有天定。” “老夫少年中举,却十余年未曾考中进士。当年在国子监求学,也曾为殷实人家教导子弟。” “谁能想到,其中一位女弟子,后来成了郕王妃,又阴差阳错做了皇后?” 周妍见他讲起来了往事,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商阁老若是顾及故旧之情,还应当礼敬门外的贵客。” 既然他能道出往事,说明还是有所牵挂。 要改善固安公主和她母亲的状况,只能依托于草亭外的赵澈。 有赵澈之前的表态,于情于理,商阁老也该做出他的选择了。 商辂微微挑眉,推开手边的窗子,对还在院中慢慢收拾棋盘的徐沉道:“子川,还请邀门外贵客进屋叙话。” 徐沉应声而去。 周妍大大松了口气。 商辂又优雅地给周妍倒了一杯茶,有几分循循善诱的意味。 “周姑娘何出此言?” 周妍见他态度从容,也不藏着掖着。 “商阁老不知有没有听说过,昨日太子爷给于谦大人扫墓祭奠,还斥资要兴建于谦祠。” 商辂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 看来他虽隐居在深山,对世事掌握得还非常及时。 或许徐沉就是赶来给他传递消息的人? 周妍更有信心了,这说明商辂并非真心要隐居,还是有起复的打算。 …… 太子见到一名自称徐沉的英俊青年请自己进门,寒沁沁的眸子更冷了几分。 徐沉。 呵! 世界还真小。 他走进小院落,看到推开的窗子里一盏油灯下,有人正在不急不缓地说着话。 赵澈脚步放慢了几步。 周妍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了耳朵。 语调平稳流畅,语气铿锵,声音软糯。 “太子爷聪明仁恕,宽厚有容,渊默恭勤……若是太子爷登基,天下大治,指日可待。” “如今朝廷正是多事之秋,若再不遇明主,大梁王朝百余年的气运很可能耗尽。” “如今连江南都不太平,流民遍地,商阁老安能隐居深山,置天下百姓于不顾?” 赵澈心里闷闷的,仿佛被人打了一拳。 眼眶突然有些酸涩。 周妍对他的信心可真高啊! 她并不谄媚讨好他。 甚至还暗戳戳欺负他背上的受伤处。 可气可恨。 可是。 她对他的信心,比他自己都要大! 比他的生母,他的父皇,都要大得多! 他淡淡瞥了一眼屋子里昏暗油灯下的那抹纤细的倩影,深深印在了脑海里。 …… 宣德帝拿着新呈上来的杭州密报,脸色阴晴不定,都快气炸了。 好你个逆子! 当着朕和文武百官的面谎称半身不遂,自己却偷偷跑到杭州祭奠于谦! 朕不让你真落得个半身不遂,岂不枉为人父?! 枉为天子?! 他闭目沉思了一会儿,迅速发出了一连串的指令。 东宫上下一律只准进不准出,严格控制起来。 永寿宫的郑贵妃和她生的六皇子也被幽禁到冷宫去。 而早已嫁人、他本来最喜欢的长女嘉庆公主也被囚禁在公主府。 他要折断他的羽翼,让他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第56章 她的条件 宣德帝拿出舆图测算了一下,从杭州到北京城两千四百多里地,八百里加急也得跑三天三夜。 看来三天前他就在杭州现身了。 江南的那些文武官员都是废物! 宣德帝紧急下旨,成国公赵仪前往南京担任守备。 这是总督整个江南经济腹地的最高长官,任命不可谓不重。 宣德帝对成国公赵仪还是非常信任的。 当初先一任成国公赵勇随宣德帝御驾亲征,结果战死在宣府附近的鹞儿岭。 成国公府被废帝迁怒,差点被夺爵。 赵仪绝不可能与江南世家和官员沆瀣一气。 之前曹钦之乱时,宣德帝担心曹钦余党尚未就擒,成国公赵仪还被派去戍守北京皇城六门。 宣德帝把赵仪叫到上书房,耳提面命地细细叮嘱了半天。 赵仪吓得心惊胆战,却丝毫都不敢表现出来。 父子相残的戏码,居然要让自己来做屠刀! 宣德帝说,密报显示,杭州有恶徒谎称是太子,命他前去捉拿,无论死活,必定要擒拿返京! 前不久太子千秋节,赵仪也是进太子床前亲眼见过太子病容的。 当年废帝时期,废帝要废了赵澈的太子之位,赵仪支持废帝,才成功袭了成国公爵位。 宣德帝让赵仪去拿太子,明显是觉得他与太子有旧怨,必定水火不容,忠心不二办事。 成国公赵仪拿着圣旨,忧心忡忡地上路了。 然而。 皇帝虽然办事严密,连他以前一向倚重的苏阁老都没有惊动,却还是让一众权臣害怕了。 消息灵通的人士已经知道了太子安然无恙出现在杭州的消息。 成国公赵仪匆匆离京去江南赴任,更是让大家捏了把汗。 皇帝真是越来越疯了。 如果连亲生儿子都容不下,他们这些臣子,又能有什么出路呢? 怀宁侯张镗最先坐不住了。司礼监掌印太监马玉是他的姻亲,率先给了他暗示。 首辅苏贤也很快接到了皇后娘娘传递出来的信息。 泰昌侯张敏渊也第一时间知悉了宫里的异动。没办法,他妹妹是张太后,死了才一年,宫里还有不少张太后深耕多年留下的亲信。 京城里的各大势力全都严阵以待,希望在这次权力的更迭中能分得一杯羹。 …… 赵澈与商辂彻夜长谈,甚至摆开了舆图对天下局势挨个点评。 两人谈得兴起,颇有宵衣旰食、废寝忘食的意思。 到了第二天下午,赵澈才恋恋不舍地与商辂告辞。 临别之时,他犹豫再三,还是提出请商辂照拂周妍的请求。 徐沉与商辂关系非同寻常。 周妍若在这里,势必会被徐沉觊觎。 如果说之前他还能出于理智考虑,让周妍在他死后有个好归宿。 那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必须夺嫡成功,把周妍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人生难得遇一知己,他怎么可能容忍她成为别人的女人?! 李德心急如焚。 速速回京才是正理啊殿下! 为了让赵澈再耽搁时间,他特地私下找到周妍,言辞恳切地请求: “周姑娘,如今太子爷私服出京,必须得尽快赶回京城。还请姑娘多多劝谏殿下,如果有必要,姑娘不如跟随殿下一同进京!” 现在正是皇帝铁了心要废储的关键时期,实在耽搁不得。 周妍表情严肃,与李德谈起了条件。 “周妍愿随殿下进京,但是,有件事,还请李公公能答应。” …… 赵澈在前,周妍在后,两个人出了仙居草亭的大门,停住了脚步,都没有说话。 这会儿正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暖阳静静晒着,山路上难得地有几个行人。 远处山坳里还传来了悠扬的山歌。 “溪水清清溪水长,溪水两岸好呀么好风光……” 山歌是用柔软的本地口音唱的,分外有江南水乡的温柔韵味。 “哥哥呀,你上畈下畈勤插秧。妹妹呀,你东山西山采茶忙……” 赵澈转身静静看着一身朴素男装却难掩美丽的周妍,眸光深邃不见底,一丝犹豫之色翻滚而过。 他舍不得把她扔在杭州,任由他人觊觎。 可又更舍不得把她带回京城,回头夺嫡失败被牵连,难逃一死。 山歌甜美悠扬不绝于耳,“……插秧插得喜洋洋,采茶采得心花放……” 可赵澈的心头一片苦涩。 很快,他便拿定了主意:“阿妍,你留在淳安,照顾你那个纺织作坊……” 有他留下的得力护卫,至少能护得她一时无虞。 他素来果断,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 只有遇到她,总会有一时的迷茫。 周妍抬起了头,目光安静镇定地看着他,声音平静得并不带什么情绪。 “殿下,臣女离家数月,思母心切,可否请殿下带臣女一同返京?” 赵澈漆黑的眼眸瞬间迸发出奇异的光芒,又很快被一片赤红淹没。 他胸口闷闷的,胀胀的,感觉就像要爆炸。 他手指颤了颤,终究,还是把周妍紧紧搂进了怀里。 即便他踏上的是九死一生的不明归途,她也愿陪自己一起! 周妍被他勒得感觉肋骨都快断了,只剩出气没了进气。 狗东西,快放开我! 松开你的狗爪子! 上辈子,她也见过这样双眸赤红的赵澈。 她还天真地以为他是自己的救星。 那时,钱太后新丧。 为了讨论钱太后的丧礼,皇帝与生母郑太后闹掰了,母子数天都不肯见面。 连文武百官都掺和进来,上演史书上浓墨重彩记了一笔的“大礼仪”事件。 文武百官聚集在文华门西,在盛夏的毒辣太阳底下跪地哭号,哭声响彻皇宫。 阖宫上下人心惶惶,以为又要出什么大乱子了。 郑太后终于让步,同意钱太后与宣德帝合葬。 随即。 郑太后把所有怒火倾泻在了周妍身上。 谁让周妍是钱太后的侄女儿呢? 郑太后把周妍叫进清宁宫,直接强硬地命人杖责她三十大板,连个冠冕堂皇的由头都不给。 第一个板子落下来,她感觉全身的骨头都碎了。 头一回,她后悔自己不该痴恋赵澈。 如果不是她爱着赵澈,怎么可能会苦哈哈地参加选秀,怎么会在这孤寂冰冷的皇宫里煎熬日子,又怎么会要被郑太后活活打死? 她等待着第二板子落下来,迅速结束她的性命。 第57章 回京! 然而。 并没有。 只有急促奔来的脚步声,还有李德公公高呼的声音:“住手!” 她从晒得滚烫的青石地板上尽可能抬起头,只看到赵澈颀长的背影匆匆进了太后寝殿。 随即是激烈的争吵声。 寝殿里郑太后的声音尖锐而高亢,偶尔会飘到院子里:“……你挑唆群臣来与你亲娘对峙,就是为了这么个贱人?!” 赵澈的声音低沉有力,分毫不让,周妍正拼命忍受着身体上的剧痛,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瓷器摔地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不可一世的郑太后凄厉地哭了起来。 周妍心里害怕极了。 她怕郑太后会变本加厉地想要虐杀她! 死亡有很多种法子。 利落地死掉反而是好事。 怕就怕在,受尽折磨才死。 盛夏的太阳非常毒辣,身子下是晒得滚烫的青石地板,她却感觉全身被寒意浸透。 这该死的皇宫,吃人从来不吐骨头! 她感觉晕晕沉沉,随时都要死去。 一双有力的大手把她扶了起来,她努力抬头去看。 是一身孝服的赵澈,和他一双赤红的眼眸。 她以为他是来救自己的。 就像她曾梦中幻想过的一样。 可是。 他只是把她扶了起来,命人送她回住处,让太医给她医治伤势。 她的伤都养好了,他都不曾再露过面。 也没有任何表示和抚慰。 他确实救了自己。 可也只是止步于此。 她所奢求过的他的爱,终究是没有的。 重回一世,她再次看到红了眼眸的他,却并不会再感动。 赵澈平平安安地滚回去夺嫡做皇帝,她潇潇洒洒、闲云野鹤地平淡过一辈子。 两个人以后老死不再相见,这才是她想要的。 …… 返京走的依然是水路。 有了平江伯府未来当家人陈熊的鼎力支持,从淳安到淮安的航行路程畅通无阻,一帆风顺。 普通的民用小船只都被拦在码头里暂时不让通行,所以可以昼夜兼程。 不过,即便是陈熊,他也不清楚赵澈本尊坐的是哪艘船。 李德等人严阵以待,生怕太子爷又遇到刺客。 上次在杭州的刺客来得太蹊跷了,至今还没找出幕后主使。 而杭州、湖州、苏州、扬州等地方的知府等行政长官,都提心吊胆地巴不得太子爷的船队迅速从自己的管辖范围内滚蛋。 太子爷要是出了事,千万别出在自己地界上,连累自己脑袋不保! 漕运总兵官徐肃面色铁青地在淮安严阵以待。 他是深受宣德帝器重的重臣,身边又有镇守太监的严密监视,也接到了皇帝八百里加急传来的秘旨。 刀架在头上,刀山火山他也得闯了。 他在淮安河道上摆开龙门大阵,打算来个瓮中捉鳖。 徐肃冷酷地心道:太子爷,实在不是老臣要与你作对,实在是皇命难违! …… 赵澈看着船上已经准备就绪的小型火炮,心情非常沉重。 终于要火并了么? 可是。 这些冰冷无情的炮筒,即将瞄准的也是大梁王朝的子民,忠心耿耿的将军和士兵。 为了好父皇的猜忌之心,已经有多少官员家庭被牵连进去。 有多少饱读诗书、精于骑射的好儿郎被逼上梁山落草为寇。 从商阁老那里他才听说,荆襄地区最大的叛军头领,就是大力扶持宣德帝复辟的忠国公石亨的侄子。 四年前宣德帝把石亨削职为民,也逼得石亨的家族子弟落草为寇,祸乱百姓。 宣德帝并未着力剿匪或招安,反而把石家的男人悉数砍了头。 而现如今,是他这个堂堂的皇太子,要带着忠心于自己的将士,与保卫漕运安全的漕运军对战。 双方都有什么过错吗? 并没有。 他赵澈,只是不想被自己的亲爹坑害致死而已。 漕运军,也不过是奉皇命办事。 赵澈轻抿薄唇,寒沁沁的眸子眺望远方的河水。 …… 漕运总兵官徐肃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探子来报,十余艘五桅船已经浩浩荡荡地进入了淮安地界。 一场注定没有什么赢家的战役就要打响了。 他徐肃捉了太子进京,就会受到皇帝的封赏嘉奖吗? 他并不认为会这样。 哪天皇帝没准还会把自己推出去,作为彻底断掉他们父子亲情的罪魁祸首,给除掉。 不过,他也没有退路。 忠于皇帝的镇守太监就在他旁边监督坐镇。 谁让太子爷非就选水路呢? 徐肃正打算下令军队出动。 京城又有密信到了。 只有六个字:“上不豫,不视朝”。 皇上病重,都参加不了早朝了?! 徐肃手握密信沉默不语,脸色阴晴不定。 徐肃能做漕运总兵官这种手握实权的大将,其政治敏感性何其敏锐? 尤其是在这种皇帝要废储的关键时刻。 很显然,京城里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出手了。 太子爷的支持者还真是不少啊! 徐肃仰天长叹,默默无语半晌后,让人给陈熊和他的父亲陈锐悄悄递了话。 …… 乾清宫上书房。 宣德帝拿着江浙来的密报面色阴沉。 他就知道,那些文武官员拿着朕发的俸禄,统统阳奉阴违,尸位素餐。 一路任由太子顺风顺水地离开江南。 漕运总兵官徐肃,你若是让他大摇大摆地顺利经过淮安,就等着抄家下狱! 宣德帝又下发了几道旨意,让人在返京的陆路关口也重兵把守,务必要将太子擒获归京! 然而,最后一道旨意还没说完,他突然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把写了一半的纸张染得通红! 刚进屋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马玉吓了一大跳,赶紧扶着脸色颓败的宣德帝:“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太医不是说您的身子好些了吗?!” 一通手忙脚乱,宣德帝被抬回乾清宫寝殿歇息,太医新开的药服下后,宣德帝终于缓了过来。 只是看起来明显苍老无力了许多。 马玉忧心忡忡地禀报:“皇上,皇后娘娘带着人去西苑找郑贵妃和六皇子了,只怕贵妃娘娘这次凶多吉少……” 宣德帝疲惫地闭了闭眼。 自从他前几天突然吐血、不能上朝开始,他才明白,事情的走向已经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了。 他也终于累了。 第58章 不亲一下? 九岁登基,十六岁亲政。 年少气盛的他想大展拳脚。 然而,文官掣肘、武将贪腐,边镇糜烂,鞑靼日益强大,不停扰边。 他效仿祖父和父皇当年那样御驾亲征。 四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他被瓦剌人俘虏,朝臣们扶持弟弟赵钰当了皇帝。 南宫囚禁多年,他终于复辟成功,再度登上帝位。 可日子反而越来越煎熬。 各怀鬼胎的权臣,怎么都杀不完。 甚至有时候,他反而怀念在南宫囚禁时的闲暇。 如果不是太子太过桀骜,岂会导致今日的局面? 宣德帝咬牙切齿地紧紧攥住了被子。 这个逆子,居然想为于谦正名?! 那他岂不是还要恢复废帝的帝号?! 把朕的仇人供奉进太庙? 朕绝不会让他坐上皇位! 宣德帝气得眼前都泛出血红色。 马玉在旁边急得不行,哭得眼泪哗哗。 “皇上,现如今皇后娘娘娘家与苏阁老家结成了姻亲,若是贵妃娘娘殁了,只怕泰昌侯府和皇后娘娘不对付,京城局势不稳啊!还请皇上三思!” 皇上眼见着没多少日子了。 如果任由二皇子登基,他马玉和怀宁侯很显然会被皇后和苏阁老联手踹开! 他必须倒向太子! 马玉和怀宁侯张镗可是姻亲。 回头太子登基,张镗的外甥女吴雪蕊为皇后,他马玉就可以继续当司礼监的一把手,与苏阁老抗衡! 宣德帝疲惫地眨了眨眼,一滴浑浊的眼泪滚落。 他还没死呢,宫里内外就各自在为前程奔走了。 全然没有忠君爱国的赤子之心。 有谁一直忠心实意待朕,矢志不渝呢? 皇帝的思绪终于转到了郑贵妃身上。 他知道,郑贵妃一直深爱着他。 郑贵妃是他的初恋,最初令他怦然心动的女子,也曾是专房之宠。 她为他生了第一个女儿和第一个儿子。 他喜欢她的明艳大方,有手段有能力。 当初两人恩爱的时候,如果不是她有孕在身,他也不会宠幸别的女人。 只是,经历过生死磨难后,他变得多疑,对野心勃勃、觊觎后位的郑氏日益疏远冷落起来。 年轻时,他曾经许诺过,时机合适时他会废了自己不爱的钱皇后,让郑氏成为皇后,与他举案齐眉,共享尊贵。 然而。 复辟成功后,他不仅没有让郑氏成为皇后,还打压她出力颇多的父亲,让她娘家始终游离在京城的权力之外。 终究,他是亏欠她的。 “传朕旨意,皇后,不得为难郑贵妃……” 马玉松了口气,连忙去传旨了。 …… 周妍在船舱里正在用饭,突然被通知要弃船上岸,改乘马车。 她心道,终于来了吗? 周妍快速填饱肚子收拾好物品下船。 赵澈已经等在马车旁边,等着她一起上马车。 周妍看着几辆一模一样的马车,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殿下,还是分头走的好。” 赵澈寒眸微沉,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陈熊传来消息,漕运总兵官已经在淮安界内的运河附近设下埋伏,最好是弃船改换陆路绕过淮安。 他当然明白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分头走,既能迷惑企图对他不利的人,又能分散风险。 可是,最精锐的护卫都拱卫在他左右。 她如果和自己分散走了,遇险了可怎么办? 周妍是为随他进京才会冒着巨大风险。 他要置她于险地吗? 周妍见赵澈一直不说话,有些着急地催促道:“殿下?” “不必,与孤同行。”赵澈很快做出了抉择。 周妍也没再多话。 只是暗暗叹息,丧失了一次从他世界消失的机会。 马车赶路比乘船麻烦得多。 马儿要吃草、休息、恢复体力,很难做到全天候都在赶路。 好在开始几天还算太平,过了徐州进入山东境内,情况越来越严峻。 好几次探子回报,前方有埋伏,不得不临时绕小道而行。 几次改变行程后,车队终于在一段山谷中避无可避地与一队人马狭路相逢。 对方正是准备前往南京担任守备的成国公赵仪。 赵仪看着对面层层护卫的低调车队,也很快明白了状况。 它奶奶的! 这帮地方官果然都是老奸巨猾! 不愿得罪皇帝,也不肯得罪太子爷,就让自己做恶人! 从杭州到北京城的陆路水路那么多条,偏偏让自己与太子爷来了个面对面的狭路相逢! 如果不抓太子回京,那是违抗皇上的秘旨。 如果抓了,后果会怎样,更不好说。 如今,皇上病重的消息已经传入赵仪耳朵。 太子若是安然无恙,登基名正言顺。 他若是进一步得罪了太子,以后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赵仪面色凝重地让队伍停下不动。 赵澈略作思忖,果断下令:“后撤!” 队伍撤退到宽敞地带后,赵澈让车队停了下来,反而让李德服侍他披挂上了全副甲胄。 李德忐忑不安地劝诫道:“殿下,何必正面硬刚?我们继续绕道便是了。” 赵澈寒沁沁的眸子闪着寒意,下颌线绷紧,愈发刚毅。 “不必。” 是时候展示他的态度、魄力和实力了。 也让那些骑墙观望的官员们,看看孤的实力和胸襟。 他转身看向正在下马车的周妍,走近两步,寒眸中难得地闪过一抹温柔。 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个人听得见,却带着几分凉薄:“不亲一下,为我送行?” 周妍又惊又怒,这众目睽睽的,居然调戏我?! 好歹我穿着男装,你不怕落个断袖的骂名? 这些天的赶路,赵澈待她还算有礼,并没有过分的举动。 怎么突然发神经来了这么一句? 不远处的李德恐慌不已,还是在死力劝谏,都快哭了:“殿下,那成国公赵仪骁勇善战,精于骑射,一手绝妙箭法更是从不虚发!” “他善用的可是八力重弓,再坚固的盔甲也能射穿!” “殿下,您不能亲自冒险啊!” 太子爷若是被成国公射中,非死也得没了半条命,不能冒险啊! 赵澈只是拍了拍李德的肩。 “有些事,不是躲,便能躲得过去。” “老李,护送周姑娘去码头登船。” “孤若回不来,带她去江南!” 周妍呆愣愣地看着赵澈潇洒地翻身上马,奔腾远去。 他穿的是一套银盔亮甲,白色披风,猩红的盔缨在寒风中猎猎飘扬。 犹如天神下凡,威风凛凛。 第59章 他会活着回来吗? 她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好像被寒风剜走了一大块。 他也才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啊! 因为爹爹不疼,嫡母不爱,如今要与年过三旬、武将世家出身的骁勇名将,成国公面对面厮杀! 他会活着回来吗? 周妍心脏揪了起来。 夺嫡从来不会一帆风顺。 压上的是他的性命,还有他身后无数忠心臣子的身家性命。 他如果离她远远的,她可以当作这些事与她无关。 可是,他就这样当着自己的面呼啸离去,潇洒利索。 她又怎能镇定地看他赴险? 周妍的心乱成一团。 平心而论。 赵澈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子。 可命运何曾善待过他? 自幼命运多舛,坎坷艰辛。 他肩负了这个年龄段少年不该肩负的重任。 其实,他本可不必如此。 他大可以像二皇子景王赵淳一样,装作老实懦弱的样子,避免遭受皇帝的过分猜忌和打压。 也可以装作沉迷酒色,不堪大用的样子,麻痹对他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的人。 可是。 他偏不。 他活出了自己的脊梁和骨气。 活出了少年的倔强和骄傲。 或许,这才是她痴恋他多年的根本原因。 周妍心情复杂地跟着李德去往码头。 心神不宁地等着结果。 即便她知道,前世是他登上皇位。 可前世未必会有这些事。 她的心里充满了不确定。 还未进京就这么多阻力,进京之后,面临他的又会是怎样复杂棘手的局面? 周妍不免自嘲地苦笑。 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他,为何还要不可抑制地牵挂担忧? 知易行难。 …… 郑贵妃搂着想哭又不敢哭的七岁小儿子,眼神绝望又轻蔑地看着皇后,和她身后,端着毒酒和白绫的太监。 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郑贵妃,语气带着鄙夷和奚落。 “贵妃何必闹得这样难看?” “从容体面地赴死,也省得在孩子面前丢尽脸面。” 她找了把椅子,往后舒服地靠到椅背上,不再维持皇后端庄的仪态。 语气中充满了疲惫。 “你我斗了二十年,也该是时候结束了。” “也是时候,让你为我未出生的孩儿陪葬!” 郑贵妃眼神瑟缩了一下,凄然地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这件事是揭不过去的。”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皇后的双眸像淬了毒,锐利地盯着郑贵妃,语气冰寒至极。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若不是有你倒向张家做帮凶,他们岂敢如此猖狂?!” 皇后的唇角勾起残忍的笑容。 “郑氏,你育有皇子,本来不需要为皇上殉葬。可是,若是自戕在冷宫,也不会有人为你鸣冤喊屈。好好地去。” 她的眼神带着怜悯瞥向郑贵妃怀里的七岁皇子赵泽,挥了挥手。 小孩子又如何? 生在皇家,只能怪你命不好。 我的孩子活不下来,郑氏,你的孩子,也是同样下场! 两个宫人要来钳制住郑贵妃,给她灌毒酒。 太监端着毒酒靠近,却被赵泽一头猛撞过来把毒酒撞翻! 赵泽小小的个子,张开双臂挡在阿娘面前,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愤怒:“不许欺负我母妃!” …… 天都黑了,赵澈还没有回来。 周妍压根没心情在船舱里等候。 她下船来到路边,挑着灯笼眺望远方,却什么都看不见。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盼着什么。 不知道等了多久。 下雪了。 寒风裹着雪粒砸到周妍身上,她只感觉面皮一阵阵生疼。 全身早就冻僵。 马蹄声从黑暗深处渐渐传来。 周妍的心提到嗓子眼,几乎快要停止跳动。 高头大马很快到了眼前。 周妍却不敢提起灯笼,也不敢抬头看。 她不知道来人是谁,会带来怎样的消息? 她能否承受得住? 她会恨赵澈,会怨赵澈。 却从来没有希望他死的念头。 自始至终,她还是本能地相信他。 认为他不会是谋害亲子的畜生。 所谓近乡情怯,就是这种感觉? “吓坏了?” 熟悉的清冽声音在头顶响起。 周妍顿时觉得鼻头酸涩,眼泪夺眶而出。 她更不好意思抬头了。 只好低垂着脑袋,任由眼泪啪嗒啪嗒,滴落到已经积了一层薄雪的地面上。 赵澈翻身下马,拉着她的手一起往船上走。 他的步伐缓慢而疲惫。 白色的披风上沾着一道道猩红。 寒风吹过,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卷入鼻中。 周妍没敢大惊小怪,随着他铿锵地走向码头,走进船舱。 直到船舱的门关上,赵澈才双腿一软,直接倒在了地上。 周妍跪在地上,抿着唇替他脱下头盔,肩甲,胸甲等。 赵澈的右胳膊受伤严重,脱护甲的时候痛得他冷汗直冒,可是他却未发一言。 周妍看到右肩甲上有个深深凹陷进去的坑,却没有穿透。 她颤着手指摸过那个深坑。 是怎样的剧烈撞击,才能把精钢铸就的铠甲破坏成这样! 她出身武将世家,自幼耳濡目染,自然对一些兵器耳熟能详。 军队实战骑兵一般采用四力弓到六力弓。 四力弓已经有射穿铁扎甲的实力。 六力弓得是臂力强大的射手才能使用。 能开七力以上的人也有,但那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 至于八力弓,那几乎是千里挑一的射手才具备的能力。 赵澈能在可以拉八力弓的成国公手下活着回来,已经是大幸了。 等她脱下全部铠甲,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赵澈铠甲里面的衣服上并没有血迹。 看来披风上的血是沾染上的。 “殿下,你能动吗?” 一声嗤笑后,赵澈抬起左胳膊把周妍拉倒在他身上,又一个翻身互换了位置,直接吻了下来。 周妍没有挣扎反抗,反而伸手搂住了他的肩。 她突然理解了每年天气变暖时,母亲越来越多的唠叨和怨气。 鞑靼人很精,天冷的时候一般找地方猫冬。 等三四月份天气变暖之后,才会不停南下倾袭扰边。 父亲这时候就得经常带着麾下的士兵要么出长城巡逻,要么去追击、抵抗来犯的鞑靼部队。 远在京城的母亲不知道父亲的安危,所以才会把担忧和牵挂,放在每日的唠叨和怨气里? 酸涩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第60章 吻干她的泪 “不喜欢?” 赵澈突然放开她有些肿起来的唇,说了句没有没尾的话。 声音低沉暗哑,还带着浓浓的疲惫,响在她耳边。 “不是。” 周妍声音低得像蚊子。 却像最美妙的仙音,让赵澈疲惫又沉重的身心得到了极大的抚慰。 周妍说的不是实话。 虽然他用的力气有些大,霸道地索取她的每一寸芬芳,让她有些难以招架。 他的身子也有些沉重,压得她快喘不过气。 可是,她还是不想打扰他的兴致。 毕竟,他活着回来了。 有人可以供她怨,供她恨。 供她想方设法去远离。 其他的,就暂时不必太过计较了。 赵澈寒眸闪了闪,把她脸上的泪水一点点吻干。 …… 成国公赵仪正赤裸着精壮的上半身,任由医官帮他包扎右肩上的伤口。 表情有些放松。 他觉得今天这伤受得很值。 他被太子爷先发制人射伤,所以难以拉动八力弓,手下人心惶惶,自然劳而无功。 这下也好交差了。 至于日后太子若是登基找他秋后算账的事,那是后话。 下人来报:“山东左布政使原杰大人就在门外,请求面见国公爷。” 赵仪微微皱眉,心里暗骂了一声老奸巨猾,快速躺到床上拉着被子盖好,嘴里还不时呻吟一声。 布政使是一省的最高地方长官,主管行政和财赋出纳。 原杰是个不到五十岁的中年人,身材高大,长须及胸,一袭红色官袍上还沾着些许雪粒,进屋时就闻到浓郁的血腥气。 看到好几盆红彤彤的血水时,更是紧皱眉头、大惊失色。 他连忙快走几步来到床前,语气关切而痛心地询问道: “成国公,您这是受重伤了?!” 成国公赵仪脸色苍白,说话声也是有气无力:“劳烦原大人登门探望。赵某偶遇山贼,结果不敌,受了暗算,让原大人见笑了。” 他哪里不知道这个老狐狸打的什么主意。 不就是想亲自来探探口风,看看自己与太子爷的交战,最后结果如何。 原杰脸上一片关切之色,眼底却闪过一丝精光。 心里暗暗骂道,好你个成国公,把锅一下子就甩到我们山东地方上了! 当年成国公在内苑骑射中勇夺武臣之冠,皇上连连称赞不已,说要授他总兵官之职。 这段“骑射得官”的佳话早已名扬天下,不知道激励了多少能人志士。 哼。 成国公这样的勇士都不敌“山贼”,我们地方上的卫所、衙兵又如何敌得过?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既然成国公都说了是“山贼”,我们接下来的重点就是剿灭山贼,给上头一个交待。 至于捉拿“假扮太子爷的狂徒”之事,就让北直隶的官员操心去! …… 皇后不屑地看了一眼六皇子赵泽,让宫人再去准备一份毒酒。 然而。 宫人去了却迟迟不归。 率先到来的,是泰宁侯世子张瓒。 他身着锦衣卫的服饰,腰悬绣春刀,率领一众锦衣卫将士把冷宫团团围住。 张瓒满面寒霜,冷声喝道:“何人在这滥用私刑?!” 皇后惊疑地站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末将奉皇命拱卫宫禁安全!拜见皇后娘娘!” “贵妃只是幽禁在此,未曾被剥夺妃位,若无皇上的明文旨意,岂能任意打杀?皇后娘娘,请自重!” 张瓒语气激昂,把“请自重”这三个字咬得尤其重。 皇后目光不敢置信地闪了闪,白皙富态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自从八月底敬妃过世后,皇帝就把拱卫宫禁安全的张家人给换了,换上了皇后暗中扶持起来的将领。 可是,怎么又突然换上了泰昌侯张家的人?! 不怕,不怕。 泰昌侯府的嫡子张琏可是明确表态支持过自己的。 皇后心定了定,再看向郑贵妃母子时,目光就带上了几分不甘。 差一点,就把这个贱人给除掉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马玉率人大步涌了进来,厉声高呼:“皇上有旨,皇后娘娘不得难为贵妃娘娘!” 皇后语气带着惊诧:“皇上醒了?!” 马玉瞳孔一缩,总觉得哪里不对。 皇上刚刚吐血昏迷,皇后娘娘远在冷宫,是怎么知道的? 无论如何,非常时刻,他也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马玉面上浮起恭敬的神色:“皇后娘娘不如亲自去乾清宫看看?” 皇后见状,也不再耽搁,急匆匆地去往乾清宫了。 现如今皇帝病重,太子不在京师。 皇后觉得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各方面的优势都占全了,正是扶持二皇子登基的最佳时刻。 本来支持太子的广宁侯刘安上个月刚辞去神机营总兵官的职务。 现如今,京城的兵权,在泰昌侯张敏渊和御马监太监齐永诚手里。 皇后多年筹谋,已经让泰昌侯府的嫡子张琏倒向自己扶持的二皇子。 所以,泰昌侯府即便世子娶了郑贵妃的妹妹做继室,大概也会保持中立,两不相帮。 而御马监太监齐永诚素来中立,不掺和权力斗争。 而三千营的总兵官赵永,他的宣府军可是与太子曾经对峙过有旧怨的,自然会支持二皇子。 皇后已经与苏阁老结成姻亲。 有兵权、内阁的支持,还有皇帝的大力扶持,以及自己这个皇后的主持大局,二皇子坐上皇位铁板钉钉! 只要去说服皇上,提拔她的人当上神机营的总兵官,她就可以做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太后! 要知道,神机营乃是京城大三营中最精锐的部队,专门掌管火器,杀伤力巨大。 皇后自信心爆满,感觉自己能像当年大权在握的太皇太后一样,与内阁联合,把持朝政十多年。 去乾清宫的路上,皇后皱眉沉吟半晌,还是悄悄吩咐了几道命令。 最近对东宫内侍的严刑拷打,她知道了一个无关轻重的消息。 当初周妍重华宫险被辱时,是太子突然带人救了她,事后却并不声张。 太子去江南去得蹊跷。 而周妍就是突然死在去江南的路上的。 莫非这臭小子,真的对周妍那丫头动心了? 然后让周妍诈死,两人携手畅游江南…… 这事也不奇怪。 他们老赵家,素来就不缺情种。 可惜啊。 如果周妍没去江南,而是在皇宫被自己牢牢握在手里,太子也会多一分忌惮! 皇后眸色晦暗不明地看向跟随在步辇旁的吕嬷嬷。 第61章 若我死了,别忘了我 郑贵妃感激地谢过泰昌侯世子张瓒,才劫后余生地抱着六皇子赵泽痛哭失声。 她以为仗着与皇帝的昔日情分,即便废了太子,皇帝也会给她和小儿子一个安身立命的机会。 谁能料到突然就被打入冷宫? 太子是不是已经死了或者被废了? 她泪眼婆娑地拽住马玉的袖子,追问太子的状况。 马玉面容尴尬,说出的话却令郑贵妃惊诧不已。 “太子爷正在赶回京城的路上,贵妃娘娘还请放宽心。” “太子爷不是在东宫养病吗?怎么不在京城?” 太子年纪虽轻,却把东宫打理得针扎不进,水泼不进,她这个生母都不能打探出东宫的动向。 “这,奴婢也不知。听说太子爷去了杭州给于少保扫墓祭奠……” 郑贵妃:??? 太子半身不遂,还能去杭州给罪臣扫墓? 莫非,他是装的? 连我这个生母也都瞒着?! 张瓒目光晦暗不明地看了郑贵妃母子一眼,行礼告退。 …… 苏贤看着最新传来的密报,面色越来越凝重。 沉吟半晌后,叫来了女儿苏知书。 连备受重用的成国公都借被山贼重伤回避,可见太子爷在地方官员心中,还是非常有群众基础。 他得做好两手准备。 他苏贤在文官里很吃香,可京城的三十万禁军,他能影响的实在有限。 这些年的权力血腥清洗过程中,皇帝对文武官员勾结一直非常忌讳,没有给他太多接触武将的机会。 即使是太子,这些年,也只敢与读书人清谈,压根不敢与武将勋贵过多来往。 “知书,太子爷身体康健,正从江南赶回京城。”他神色淡定地看着苏知书,把情况简单地说明了一下。 苏知书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太子没瘫? 还去了江南? 那上次在东宫,他说让自己委身于他,其实是在试探自己?! 我怎么那么蠢,被他一句话就揭了底! 苏知书慌乱不已。 没事的没事的,我后来还给他求了平安符。 想来他应该不会误会我对他的一片真心? 再说了,闺阁女子本就不能在没有婚约的情况下与人私通。 这也更证明了我的人品。 苏知书思忖半晌,终于找回了一点点自信。 苏贤看着苏知书从慌乱到镇定,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为父知道你不愿嫁给衍圣公。” “可这事是皇上下了圣旨。要想解决这个问题,不如从太子身上下手。” …… 清晨。 天津码头。 平日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码头,此时满是整装待发的骑兵和马车。 船舱里,赵澈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周妍嫩滑的脸蛋儿。 “孤在附近有个田庄,你且在那安心住着。” 赵澈顿了顿,目光中闪过一丝莫名情绪,还是把那句他不那么有把握的话说了出来。 “等孤接你。” 京城外,这附近他经营得最为扎实。 周妍在这里等他,比冒着生命危险跟他进京强得多。 进京之路不可避免会有多场厮杀,他未必能护得了她周全。 周妍眼神瑟缩了一下,赶紧低下头。 你大概是接不到我的。 可是,她不能让他知道,更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候让他分心。 赵澈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一双寒眸要直视她的眼睛。 他想让她放心。 不是将她扔在半路上。 只是不想让她继续跟着涉险。 周妍不想与他四目对视,被他看穿内心,便踮起脚尖,双手攀上了他的脖颈,丰润的粉唇贴上了他的薄唇。 算是亲一下,为他送行。 赵澈的身子颤了颤。 这是她清醒时第一次主动献吻。 他猛地把她紧紧搂住,想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狠狠吸吮着她的软唇,她的香舌。 谁知道,这会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亲吻呢? 可是,光这样并不够。 他若是死了,她会再嫁给别人吗? 想到此处,赵澈心中隐隐作痛。 她这个没良心的,定会与别人举案齐眉,生儿育女,幸福一生。 只怕都不会想起我这个短命鬼。 赵澈心中戾气迸发,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唔……” 周妍痛得叫出声。 可是,赵澈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将她唇上流出的鲜血悉数舔舐入腹。 周妍挣扎着,一边捶打他的后背。 疯子! 狗东西! 他还咬人! 她气得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我就知道,就不该对他心软! 咸涩的眼泪和着铁锈似的血腥味,让这个激吻味道极其复杂。 良久,赵澈才终于放开她,寒眸带着凉薄和得意,语气低沉却非常欠抽。 “若我死了,别忘了我。” 他故意咬他,就是要她记住这个特别的吻,还有他这个人。 周妍身子一僵,种种酸涩顿时涌上心头。 前世的时候,赵澈也与她说过一句类似的话。 那是她第一次与他亲吻,居然被他如此凶狠对待,把她吓得不轻。 只是,那时候,他已经登基为帝,说的是:“若朕死了,别忘了朕。” 就是这句话,一直激励温暖着她,让她在后宫里苦苦熬了多年。 “快走。” 周妍压制住心头的种种情绪,冷着脸催促起来。 赵澈却不干了,反常地拉着她柔软的小手,一直到下了船,亲自把她送上马车。 她的手小小的嫩嫩的,柔软得像没有骨头。 十指尖尖宛若葱根。 与他因为苦练武功骑射练就的粗糙大手,简直就是美玉和砂砾的区别。 他很怀念她醉酒时小手伸进衣服乱摸的时候。 或许,等时局明朗的时候,他可以再享受一回。 …… 码头不远处的高坡上停着一辆马车。 车里的苏知书伸着脖子眺望。 她很快认出了一身甲胄的赵澈。 心里涌出异样的感觉。 他果真没瘫。 好端端的,还穿着盔甲,很显然身体好得不得了。 当初却要装作瘫痪骗自己。 真是个腹黑的心机男! 如果当时我没有犹豫,答应了委身于他,会怎样呢? 与那样英武俊美的男人春风一度,想来应该也能毕生难忘? 他可不是衍圣公那种花丛浪子,素来洁身自好。 或许,当时真的春风一度,他便钟情于自己了呢? 苏知书痴痴地想着。 一边懊悔,一边畅想着有没有可能再勾得赵澈让她委身于他。 很快,她又对他手里牵着的那位个头小小的男子充满了好奇。 第62章 皇宫大门被火炮轰开 赵澈为人高冷,很少与人肢体接触。 这样与人一直手牵着手的时候,她以前从未见到过。 奈何离得太远,她看不清那人的长相。 可赵澈居然还恋恋不舍地摸了摸他的脸! 这样温柔的赵澈,她从未见过! 赵澈,他是个断袖?! 苏知书内心如同翻江倒海,找来身边的暗卫,悄悄吩咐了一句。 苏知书到了下午才赶上赵澈犹如风驰电掣般的骑兵队伍。 苏知书忐忑地迎上赵澈的寒眸,说出了在心头盘算已久的话。 赵澈微蹙剑眉,果断地拒绝了她。 “苏姑娘的条件,孤不能答应。” 苏知书目光中闪烁过懊悔和失望,还是不甘心地最后争取道: “若是有了首辅大人的就范,殿下的登基之路定然要畅通许多。” “知书也不奢望过多,只要殿下日后答应臣女三个小小的请求。” 看赵澈又要拒绝,苏知书连忙补充道:“这些请求,绝不会让殿下为难!” 赵澈对这个颇有心机的女人警惕地多看了一眼。 …… 冬日的田庄被冰雪覆盖,异常寒冷。 周妍住的屋子里铺着地龙,日子倒还算不难熬。 难熬的是京城传来的消息总是很滞后,还非常不全面。 听说去往京城的官道方向雷声震天,地动山摇,像是天公在发怒。 周妍手里端着的茶杯抖了抖,滚烫的热茶差点倾洒到身上。 她知道,震天的不是雷声。 这临近年关的腊月底,也不可能打雷。 而是赵澈一直随行的大杀器——小型火炮,终于发威了。 火炮发威,素来沉稳的赵澈必定是遇到了强敌。 他要挑战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他的父皇,他的嫡母皇后,乃至当朝首辅,都与他不是一条心。 他要踏上至尊之位,所面临的阻碍困难,只会是地狱级的。 前世的这个时候,周妍窝在家里和阿娘准备着过年的物品,心里也是忐忑不安。 不过,那时候的她忐忑牵挂的是太子赵澈的身体有没有好起来,完全不知道赵澈面临的是怎样九死一生的局面。 今天就是腊月二十九,也是立春日。 算算日子,赵澈也该进京城了? …… 腊月二十九日,皇帝的身子好了点,召开了盛大的进春仪式。 实际上,从腊月二十三开始,朝廷各个衙门就开始封印准备过年。 皇帝异常的举动,也只是想安定文武百官的心——朕身体好着呢,你们别瞎琢磨。 皇帝亲临奉天殿,接受文武百官行庆贺礼。 行礼完毕,他让文武百官去东宫行庆贺礼。 他就是要借这个机会告诉众人,太子病重,不久于人世。 你们不要站错了队。 太子既然跑出了京,就不要想着回来了。 朕会宣布,床上那个只剩一口气的人就是太子。 东宫大门紧闭。 文官以首辅苏贤为首,武将以泰昌侯张敏渊为首,只有寥寥数人为代表得以进入东宫面诣太子。 出来时,苏贤和泰昌侯张敏渊皆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大年初一时,皇帝又强撑着身体去奉先殿行礼,之后又在奉天殿接受文武百官及四夷朝使行庆贺礼。 同时,又让文武百官及四夷朝使去东宫行庆贺礼。 大年初二,皇帝的身体终于撑不住了,上不了早朝,让二皇子景王在奉天门东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代替皇帝举行早朝仪式。 文武百官的心全都提了起来。 皇帝病重,太子病重,景王举行早朝。 这大梁王朝的天要变了! 各种问候皇帝圣躬安的奏折雪花一样飞进了内阁,又流水般送进了乾清宫病榻前。 皇帝卧在病榻上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那个逆子……还没有消息?” 马玉跪在地上手捧着一沓奏折,哭丧着脸:“回皇上,太子爷好像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一丁点的消息都没有!” 皇帝气得直捶床榻,却忍不住又咳嗽起来,喷出一大口鲜血。 马玉的脸上闪过绝望和惊恐:“皇上请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呐!” 皇帝躺着闭眼缓了好半天,才终于恢复了些许精力,又嘱咐一句话:“把这些奏折都代朕批了,就批:朕连日进药,疾以轻减,卿等安心理事。” 他的身体素来康健,最近这半个多月突然吐血不止。 他以为是中了毒,对乾清宫上上下下检查了好几遍,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 他也更加谨慎,如今连奏折都不亲自看了。 再休养几日,或许就好了呢。 现如今的当务之急,就是把废太子这件事办妥当。 东宫床上那个假太子,肯定瞒不过苏贤和泰昌侯张敏渊。 尤其是泰昌侯,他进了东宫却不表态,就说明他不想废太子。 苏贤这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也不敢第一个跳出来当出头鸟。 他只有找出太子真身,才能令文武百官服气,彻底把废太子这出戏唱完。 现如今,他也顾不得礼部那边了。 太子一死,一了百了。 他也终于走上了杀死亲子的道路。 逆子! 都是你逼朕的,都是你逼朕的! …… 太子的音讯全无,给京城笼罩了巨大的阴影。 普通平民百姓倒没什么影响,还是欢天喜地地过年。 而那些位高权重的大权臣们,个个如坐针毡,不知道这出夺嫡大戏最后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 日子缓慢捱到了正月初五。 天黑之后,皇宫东北方向终于传来了巨响。 固若金汤的神武门被火炮硬生生炸开。 坤宁宫里的皇后娘娘被炮声惊吓,从床上摔下来,摔断了腿。 泰昌侯的嫡子张琏率领禁军拱卫皇宫的安全,此时听到消息惊疑不定,面色惨白。 谁能料到,太子会以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杀入皇宫?! 他想亲自率禁军去抵抗蜂拥进入皇宫的官兵,却被大哥——泰昌侯世子张瓒拦住了。 张瓒虎目警告地看着张琏:“二弟,天命不可违,莫要做无谓的抵抗!” 张琏一声叹息,还是任由张瓒的人卸了自己的武器。 宣德帝在乾清宫的龙床上睡得昏昏沉沉,被巨响声惊醒,一时不知所以然,惊恐地问马玉:“是打雷了?” 马玉体似筛糠:“皇上,奴婢马上命人去查看!” 然而。 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都不见回来。 第63章 太子是个断袖? 直到全副武装的禁军将士把乾清宫团团围住,马玉终于明白,这皇城的天,终究是变了。 宣德帝睁开眼躺在床上,静静等待着屠刀的降临。 他早就知道,做皇帝能得善终的并没有几个。 他倒要看看,那个逆子,是不是真的敢弑父弑君! “噔……噔……” 稳健有力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宣德帝凝神屏气。 他知道,这绝不会是马玉那个奴才的脚步声。 一个英武高大的身影被灯光映在明黄色的床帏上。 宣德帝双眼紧紧盯着那个身影,眼泪却不由得打湿了眼眶。 真像啊。 真像他去世快二十年的父皇。 他记得七岁那年,父皇就是穿着这样的一身甲胄,来到他床前跟他道别。 他当时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睁眼就看到父亲高大英武的身影映在床帏上。 他当时好崇拜,好景仰父皇。 心里暗下决心,长大也要像父皇这样英武雄伟,御驾亲征,巡视北部边境。 谁能料到,他长大后巡视北部边境的时候,会全军覆没,自己被鞑靼人抓做俘虏呢? 如今,他早就没了巡视北边的雄心壮志,镇日在京城与权臣们勾心斗角。 而自己的长子,他也已经长大成人,悄没声地积攒力量,具备与朕斗一斗的实力了。 宣德帝拼尽力气,慢慢扯开床帏。 床前数步,站着一位银盔亮甲、全副武装的将军,腰悬宝剑,带着面甲,寒意沁沁的眸子静静看着他。 因为背着光,又或许是生病了老眼昏花,宣德帝居然眼眶发酸,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父皇。” 语气带着孺慕,还有一丝莫名的委屈。 自从父皇去世后,身边的人全都跟他对着来,今天劝谏这个,明天劝谏那个,他再也回不到做太子时无忧无虑的生活了。 他早就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杀伐果断,君临天下。 可是,临近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还是最怀念当年有父皇庇护的日子。 床前将军的寒眸中闪过一瞬愣怔,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雾气。 父皇。 这两个字蕴含了多少期盼、失落和痛心? 过往的种种失意掠过心头。 曾经高大魁梧的父皇,如今形容枯朽,卧床不起。 将军没再上前,而是转身走了出去。 宣德帝目光寥落而复杂地看着将军背影消失。 父皇早就死了。 敢这样大剌剌来到皇帝床前又转身离去的,只有那个逆子。 我们这是一对什么样的父子啊? 他一两岁的时候,我也是抱过他的。 从什么时候起, 我就开始讨厌甚至忌惮这个儿子了? 好像是刚复辟后,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开始忌惮他了。 他明明和二皇子赵淳个头一样高,只是个十岁的半大孩子,可那双寒沁沁的眸子,却令他这个历尽磨难的皇帝心生戒备。 宣德帝明白,是这个儿子小小年纪就经历了大起大落,所遭受的曲折磨难并不比自己少,心智远超同龄人。 可是,宣德帝宁愿他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天真小孩子,而不是这样冰冷防备地看着每个人。 所以,他不停打压他,各种逼迫他,甚至把他的几任老师都下狱流放,让他孤立无依。 他只是想让他收敛一点,不要像小老虎一样时刻警惕,时刻防备。 他想让他明白,一个山头,容不得两只老虎。 终究,他们父子还是走上了反目成仇的这步。 …… 皇宫的巨大动静和骚动到后半夜就消停下来了。 一切井然有序,好像之前的轰隆巨响只是众人的幻觉。 第二天是正月初六,皇帝照旧不能参加早朝,传旨命皇太子视事于文华殿。 文武百官参加早朝,如日常仪式。 泰昌侯张敏渊和内阁首辅苏贤成了在文华殿觐见皇太子的第一批人。 太子赵澈颀长挺拔的身姿站在文华殿正中,令苏贤感觉眼睛有些刺目。 他苏贤筹谋多年,就这么败了么? 他怎么甘心? 赵澈只是客气命泰昌侯张敏渊去太庙行礼进春,反而让苏贤留了下来。 苏贤凝神屏气地等待着赵澈向他下命。 他就可以趁机与赵澈讨价还价。 没有他这个首辅和内阁的支持,赵澈想要顺利登基怕也是不能够。 没有皇帝和内阁的联名圣旨,即便是武力夺来皇位,也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人就可以以此为理由,起兵讨伐。 所以,皇太子占领了皇宫,还得讨好他这个掌控内阁的首辅,从而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然而。 赵澈只是淡淡扔下一句:“苏阁老为国事操劳,也该多关心家人。” 便把他打发走了。 苏贤饶是心机深沉,也摸不清赵澈脑子里卖的什么药。 赵澈冷冷看着苏贤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眸中寒意更甚。 旁边的李德忐忑地问道:“殿下,这苏阁老城府极深,而且不惧刀斧加身,要迫使他就范,只怕是不易。” 当年曹钦之乱时,苏贤被人砍伤都临危不惧,如今权势和名望更盛,只怕会拿着架子要挟。 赵澈胸有成竹地冷笑:“事情办妥当了?” “是,人藏在了浣衣局,只怕苏阁老……”李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继续往下说。 赵澈还在等着他下文。 李德轻咳一声:“田庄那边一切安好,殿下还请放心。” 李德有些忧心忡忡,周姑娘这个节骨眼儿上可别生什么幺蛾子,惹殿下分心呐。 赵澈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很快又投入忙碌的事务当中。 …… 苏贤与宫中皇后的来往彻底断了线,顿时如同瞎了眼的盲人。 他暗藏在宫中的眼线也悉数没了消息。 他忧心忡忡地回到家中,家人都在,连被他安排了特殊使命的女儿苏知书也已经返回家中。 他一时搞不清赵澈为什么非要跟他说那句没头没脑的话。 直到管事火急火燎地过来禀报:“大槐树胡同的侧夫人和三小姐,不知所踪!” 李贤如同泄了气的皮球,顿时蔫了下来。 他素来洁身自好,家风甚严。 前几年却悄悄纳了一名外室,养在大槐树胡同的一处宅院中。 无他,只是那个女子酷似他少年时爱而不得的少女。 他自认为这事做得隐秘,去的次数也极少,不会有人知道。 这个节骨眼儿上外室和私生女不见了,又有太子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他不得不多想。 太子年纪轻轻,对自己的见解都深入到了这个地步,令李贤感觉后脊背发寒。 他快速叫来了苏知书。 第64章 皇帝的低头 太子年纪轻轻,对自己的见解都深入到了这个地步,令李贤感觉后脊背发寒。 他快速叫来了苏知书。 “可见到太子了?” 苏知书目光闪了闪,“见到了,太子对女儿很冷淡。” 她不敢让父亲知道,父亲的外室是她透露给太子的。 太子如果是断袖,她再用美色诱惑都是无用的,不如用父亲的小秘密向太子交个投名状。 她可不想嫁给衍圣公,只有得到未来皇帝的支持,她才可能把下了圣旨的赐婚给取消。 苏贤目光幽暗不明,审视地看着苏知书,半晌道:“有空,多与宫里的郑贵妃走动。” 心里却稍稍松了口气。 原来不是太子心机深沉,是家里有内鬼。 “是。” 苏知书心里又酸又凉。 父亲对自己的利用,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个时候还要尽可能压榨她。 她心灰意冷地回到闺房,派出去的暗卫终于回转。 “二小姐,您让属下盯的那位少年进了太子田庄就再也没出来过。里面戒备森严,属下没能打听到什么。” 苏知书神色寂寥,“下去,继续监督着就是了。” 那个个头矮小的男人究竟是什么人? 赵澈从江南带回来的禁脔? 赵澈真的是个断袖,所以才一直不近女色,连周妍那样美貌娇媚的女子都冷淡厌恶? …… 周妍数着日子慢慢熬着。 她记得清楚,前世过了正月十五,宣德皇帝才驾崩。 她现在也只能等着。 赵澈登基后操办国丧、安抚朝臣的时候,便是她诈死逃跑的最佳机会。 为了这个目标,她已经准备了很久。 她这个屋子里烧了地龙暖乎乎的,可她还是要了炭火盆和多床被子褥子。 屋子里她待着不动都在不停冒汗。 正月初七到正月十六是朝廷规定的十天元宵节假期。 到正月十六,宣德帝的精神好多了,乘坐步辇来到皇太子赵澈办公的文华殿。 太子已经控制了宫禁,两虎相争的局面,胜负已分。 宣德帝明白,大势已去。 他自己身子也越来越不中用,大限将至。 今天怕是回光返照。 那些被他忌惮的武将势力,都已经悄悄站到了太子身后。 这十来天,他想了很多,打算与赵澈再做最后一次对抗,为那些会被清算的近臣争取最大的利益。 太子虽然暂时战胜了自己,他能战胜得了满朝各怀鬼胎的文武官员吗? 他倒要看看,这个翅膀硬了的儿子怎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太子听闻皇帝亲临文华殿,不仅没有亲自迎接,反而避到了文华殿后边的崇敬殿。 宣德帝只好让人去内阁叫首辅苏贤过来。 苏贤正要离开,内阁的陈文长叹一声,故意扯掉彭时正在撰写的奏折。 “别忙活了。” “迟早是要告老还乡的,已经有人在考虑替代你我了。” 苏贤竖着耳朵倾听。 陈文冷哼:“东宫典玺局局丞与我家隔壁的翰林学士钱溥已经来往多次,只怕内阁与司礼监都要大换血,我们何必还殚精竭虑地忙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苏贤缓缓走出内阁的小院,怅然地看着对面不远的文华殿。 太子真是好厉害的心机。 杀人还要诛心。 皇帝都已经屈尊降贵亲至文华殿向太子低头了,他苏贤又如何不能暂时低头呢? 无论是为了不知所踪的侧室和私生女,还是为了能在赵澈一朝争取更大的话语权,他都得低头认输。 时至今日,他都没搞明白,太子是怎样悄无声息地进入京城,接近皇宫内苑的。 只能用“神不知、鬼不觉”来形容了。 他苏贤也指派了之前暗中投靠自己的抚宁伯赵永去宣武门外的官道上拦截太子,可是,连个水花都没听见。 他不知道是抚宁伯赵永能力不行,三个月了还没收服三千营归他所用,还是赵永自己也反水,暗中投靠了太子。 好在他凡事都会留个后手,让女儿苏知书提前去打前站,表明投靠太子的意愿,现如今,也有台阶也好下。 苏贤甚至暗中冷笑两声。 众人以为那外室和私生女是自己被人拿捏的命门,殊不知,那也是自己故意露出来的破绽呢? 苏贤进入文华殿后,便高呼万岁,下跪请求皇帝传大位于太子,并历数太子的种种优点,之前是有人进谗言离间皇帝和太子之间的父子情谊,还请皇帝不要偏心偏听,被人蛊惑。 最后总结:“此等大事,愿陛下三思!” 宣德帝凄然笑道:“所以,必须传位于太子吗?” 心中讥嘲,蛊惑朕最多、最频繁的人,不是苏阁老你吗? 苏贤又叩头,正色道:“如此则宗庙社稷幸甚!” 胜负已分,现在还非要拼个鱼死网破,对大家都不利。 宣德帝早知大势已去。 太子耐心等候了十来天,也只是想让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不必闹得太过难看。 当年他南宫复辟,以武力结束了废帝的统治,结果就是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太子比自己更有耐心,更有手腕得多。 也会是个更好的皇帝。 宣德帝扶着马玉的手,步履蹒跚地在文华殿里闲逛起来。 自从太子在这里进学开始,他就再没来过文华殿。 文华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中间的正殿是太子日常办公、学习和接待大臣的地方。 东西的次间、稍间是太子的私人空间,有太子自己的书房,还有休息的地方。 从摆放的字画、书籍还有乐器来看,太子还真是多才多艺,并不是只会读书学经的迂腐之辈。 宣德帝边走边看,边叹息。 东稍间里悬挂摆放的字画相对手法稚嫩些许,大概是太子自幼时自己的作品。 宣德帝从一幅幅笔法从稚嫩到有力的字画面前慢慢走过,仿佛在经历太子一点点长大时的光阴。 这个儿子与自己近在咫尺,他却一直在防范他,打压他,从未真正关心过他的成长,也从未问过他究竟想要什么。 宣德帝心怀感慨地在一幅怪异的画面前停了下来。 这画粗看是个圆。 似一笑面弥勒盘腿而坐,体态浑圆,细看却是三人合一。 宣德帝不由得弯着腰,眯着眼睛凑近仔细观瞧。 左边之人是着道冠的老者,画的是侧面。 左边之人是戴方巾的儒士,画的也是侧面。 二人各执经卷的一端,团膝相接,相对微笑。 怪就怪在第三人。 第65章 本想指给你做正妻的 第三人实际上是由之前的道者和儒者身上的笔画共同勾勒而成,看起来是手搭道者和儒者肩上,露出光光的头顶,手捻佛珠,是佛教中人。 宣德帝不得不连声赞叹:“妙,真是妙!” 看似画了两人,其实画里共有三人。 他看向字旁的题跋,上写《一团和气图》。字迹娟秀,与太子苍劲有力的字大相径庭,很显然是女子的字迹。 看到落款上的“周”字和日期时,宣德帝心里有些了然。 这大概就是周家小丫头送给太子诸多礼物中的一件? 身后稳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宣德帝知道,是太子和首辅苏阁老来了。 宣德帝面带温和的笑意,侧身看向沉稳走近的太子,指着画,语气和蔼地说道:“朕就觉着周家丫头不错,对你肯用心,模样也好。” “本想指给你做正妻的,奈何她福薄。” 宣德帝轻声叹息,宛如一个慈祥的老父亲。 太子赵澈颀长挺拔,表情谦恭行礼,低头时不免微微愣怔。 皇帝原来知晓自己心里有周妍。 她这样家世普通、容貌美丽的女子,又是皇后娘娘的侄女,给他这个太子做太子妃,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即便哪一天赵澈被废黜储君之位,也不会得罪哪个权臣,引起严重的反噬。 皇帝这样的考虑真是合情合理,也合赵澈的心意。 少年人的初心里,谁不曾想有个两情相悦的佳人陪伴一生呢? 只是。 眼前慈祥的父皇让他有些茫然。 他不曾期待过这样父慈子孝的和睦场景吗? 幼年时,被废太子之位后,朝不保夕的的日子里,他也曾默默流泪,期待着父皇能像个救世主一样庇护他,把那些暗地里欺负他、磋磨他、想置他于死地的内侍宫人们杀光。 可是,并没有什么救世主出现。 他只能靠自己稚嫩的肩膀扛起所有。 终于盼到父皇复辟,重新登基为帝。 他内心极其渴望父皇能宽慰他,呵护他,让他放下戒备,松懈下来。 可是,并没有。 父皇只是冷冷地打量他,像看一个陌生人,或者是一个仇人。 他反而慈爱地摸了摸二弟赵淳的头,对赵澈只有防备和厌恶。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他很迷惑。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令父皇失望了。 等不久后,与他年龄相仿的十岁衍圣公孔弘泰进京面圣,皇帝甚至把孔弘泰抱在自己膝盖上坐着,用亲切宠溺的语气和孔弘泰聊了好久的家常。 他极其羡慕地看着孔弘泰。 孔弘泰抱怨在京城的宅子很小,皇帝马上很大方地当即给他拨了一处大宅子。 他也想要这样的关爱啊。 他也想能坐在父皇膝盖上,享受他从未享受过的呵护。 于是,他也终于鼓足勇气,找个时机向父皇提出自己想有个大点的宫殿。 然而。 父皇只是冷冷看着他,目光审视还带着厌恶,语气更是冰冷渗人。 “与皇祖母同住,还委屈了你?!” 他终于明白,父皇是不会爱自己的。 无论如何,父皇都不可能把他抱在膝盖上坐着,语气温和地跟他轻声慢语。 后来,他终于有了自己独立的宫殿,文华殿作为太子日常学习的地方。 而那期待多年的父爱,却从没有光顾过。 读书越多,他就越来越明白。 皇家亲情淡薄。 皇帝和太子,本就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父子,而是互相戒备和打压的君臣关系。 不是太子不得善终,就是皇帝不得善终。 太子装懦弱老实苟到皇帝寿终正寝的例子有吗? 史书上也有,只是极其稀少。 而且,他已经被父皇猜忌防备,再装懦弱老实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他唯一的道路,就是不停变强,不停苟活,抻下去,抻到最后一刻,决出胜负。 现如今,他终于抻到了胜利的时刻。 父皇却难得地显露出几分他求而不得的父爱。 这不是最大的讥讽吗? 愣了半天,赵澈才敛去寒眸上的一层薄薄雾气,语气一如既往地恭敬:“父皇的心意,儿臣明白。” 宣德帝意犹未尽,看着画疑惑地问道:“这幅画,是什么时候画的?” 赵澈很快明白了宣德帝的意图,语气带上几分怅然和感慨。 “是前年夏天。” “当时国子监的学子有人打架斗殴,北派的举子和南派的举子因为科举录用不公一事起冲突。儿臣当时正好去了国子监,被人拉着做公道。” 宣德帝皱眉搜索回忆:“是有这件事,朕还嘱咐皇后提点你。” 赵澈眼底闪过一抹寒意,面上却不显:“是。” “当时周姑娘给儿臣送来了这副画,天真地讲述了半天。” “只是,儿臣并未按照皇后娘娘的意思处置。“ “反而替饱受压迫的江南举子们主持了公道。” 当时皇帝和皇后的意思,就是要把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维持表面上的一团和气,大家相安无事。 周妍费尽心机拿着这样一幅画来忐忑地找他,却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说道:“殿下行事,还是应当遵从本心。” 他当时心头微微一滞,感觉有股莫名的暖意划过。 明知道她是皇后的侄女,明知道她是被人利用,他还是被她的天真和单纯所打动。 所以他忤逆了皇帝和皇后的意思,旗帜鲜明、一针见血地指出是科举录取不公的问题,进一步激发了江南举子们的怒气。 事情沸沸扬扬地闹了半年,最后皇帝不得不提拔南人韩夔作为礼部尚书,主持第二年的会试。 他这么做,不止是为了遵从本心。 更是为了避免周妍再被皇后利用,来影响自己,最后走上与自己彻底交恶的局面。 父皇这个时候特意提起周妍,大概是早就看出来自己待她的不同,来软化自己? 宣德帝见赵澈愈发警惕,只得暗叹一声,挥手让马玉和苏贤两个老奸巨猾的东西退下。 …… 永寿宫的郑贵妃提心吊胆的命人去打探皇帝和太子的最新消息。 丈夫和儿子要做最后的摊牌,两个人中,只有一个人会存活下来。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她还是觉得像天要塌下来一样。 那个她深爱了很多年的男人,终究还是会中年早逝。 她恨他寡薄无情吗? 自然是恨的。 还恨他移情别恋,宠幸那么多别的女人。 可是,她知道,他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原本也是个热情专一的男人,把一腔深情都献给了她。 都是命运的捉弄,他们才渐行渐远,互相提防。 可是,即便在他卧床不起的时候,他还是顾念着自己,把自己从皇后的毒手中解救出来。 郑贵妃再也坐不住了,扶着嬷嬷想亲自去看看究竟。 永寿宫门口。 寿昌侯世子张瓒亲自拦住了她的去路。 面无表情地告诉她:“还请贵妃娘娘保重身体,安心呆在永寿宫!” 郑贵妃定了定神,拭去眼角的泪水,冷笑道:“世子爷,当初是您亲自将本宫送进皇宫,如今却阻止本宫去见皇上最后一面,是何居心?!” 张瓒的面色更加阴沉,虎目中闪过冷意,挥了挥手:“来人,送贵妃娘娘回宫!” …… 没了马玉的搀扶,宣德帝高大却孱弱的身子有些摇晃。 他伸出有些颤巍巍的手,等着赵澈来扶。 赵澈愣了愣,才抬起双手,恭敬地把宣德帝扶到榻上坐下。 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与父皇有身体上的接触。 他反感吗? 并不是。 他曾经多么渴望父皇的手能温和地抚摸自己的头顶,拍拍自己的肩膀。 现如今,他终于能触碰到父皇。 父皇却消瘦得只剩下骨头,隔着厚重龙袍,都能感觉到硌手。 宣德帝抬眸,慈爱地打量着挺拔颀长的赵澈。 眼中流露出欣慰,还有自豪。 这是我儿子。 这辈子,我或许不是个好皇帝,也未必是个好父亲,可我有个这么优秀帅气的儿子。 他招招手:“过来。” 赵澈没有动。 这声“过来”,来得太晚,太迟了。 宣德帝有些无奈,嗔怪地看着赵澈。 语气全是垂暮老人才有的嘶哑和感慨。 还带着淡淡的悲伤,和遗憾。 “你这臭小子。” “你才这么大的时候,朕也是抱过你的。” “朕如今这个样子,还能吃了你不成?” 赵澈鼻子发酸。 他跪在了皇帝面前。 “父皇。” “不要叫朕父皇,好不好?” “我们做了那么多年的君臣,如今老父亲已经没多少日子了,我们就做一天的寻常父子,好不好?” “澈儿,能不能喊一声爹?” 赵澈紧抿着薄唇,倔强地没有说话。 宣德帝再次无奈地打量着他。 “起来,地上凉,跪伤了腿,引发你的疝气痛,老父亲走得也不安心。” 赵澈终于抑制不住眼泪流下来。 他有隐疾,疝气痛偶尔会发作,痛起来生不如死。 他从未让别人知晓,只是自己一个人咬牙硬抗。 他怕别人知晓后,会觉得他不适合做太子,早早就被废掉。 若不是后来一个给他治跌打损伤的太医歪打误撞开了药,他的症状也不能减轻许多。 原来,父皇他早就知道自己的隐疾。 那,那个太医,是不是也是父皇特意安排的? 赵澈终于抬起雾蒙蒙的寒眸,与宣德帝对视。 宣德帝只是慈祥地带笑看他:“以后爹不在了,你也要自己注意,可不能讳疾忌医。” 赵澈终于抑制不住颤抖的薄唇,带着隐隐哭腔喊道:“爹!” 宣德帝潸然泪下,老泪纵横。 如果当初赵澈十岁的时候,这么哭着喊他爹,他会不会就不会一直打压、猜忌他? 他伸出手,想摸摸跪在面前的赵澈。 赵澈膝行几步,抱着宣德帝的腿,把这些年的委屈和心酸全都发泄了出来。 …… 马玉再进去时,正看到赵澈抱着宣德帝的腿痛哭,宣德帝也泪流满面。 马玉也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两虎相争多年,到了这最后一刻,终于有了几分父子亲情。 皇帝敛正神色,开始处置身后事宜,由马玉执笔,他口述内容,形成初步旨意。 第一是东宫太子即位,孝期以日代月,二十七天结束,过百日后成婚。 第66章 周妍死了?! 第二是定宣德帝的后妃名分,其中钱皇后须与皇帝合葬。 第三,不要以妃嫔为皇帝殉葬。 第四是殡葬收敛的器具服饰从简。 马玉边写边悄悄打量一旁的太子赵澈神色,见他面色镇定带有哀容,便知道这是太子和皇帝已经达成一致意见了。 马玉心里暗暗吃惊。 本朝从开国以来,皇帝驾崩后,嫔妃多数都会被安排殉葬,残忍的,甚至连已经生育皇子公主的妃嫔都会被殉。 为的不是别的,是避免老旧的势力继续兴风作浪,影响新帝执政后的政治格局。 太子赵澈居然能答应这样对他不利的条件?! 正月十七日,宣德帝驾崩。 次日早,皇太子赵澈全身缟素,披散长发,找内阁大学士及文武执政大臣宣布: “父皇宾天,尔等尽心辅佐。” 三天后,赵澈正式登基为帝,拟定第二年改年号天顺,人称其天顺帝。 大赦天下。 只是,即位圣旨上的名字为“皇太子赵濡登基为皇帝”。 内阁大臣和几个辅佐赵澈登基的武将勋贵们都看到了,以为是宣德帝什么时候给赵澈改了名字。 赵澈看到时也只是目光顿了顿,对此也没提出异议。 毕竟宣德帝没有哪个儿子叫赵濡的。 应对此法的手段也很简单,只用在宗人府的玉碟上添一句赵澈更名赵濡即可。 于是,这一茬就被众人故意揭过,只称皇太子即位。 文武权臣都在暗自思忖:或许未来某一天,赵澈胡作非为,这就可以成为指责赵澈得位不正的理由,将他废黜呢? 京城正在紧锣密鼓地举办着大行皇帝的葬礼,同时,一小队人马悄悄出宫,往天津方向而去。 领头人是东宫典玺局的局丞王纶。他是奉赵澈的密令,去天津田庄接周妍回京的。 …… 周妍乘着马车离开田庄时,颇有怨念。 她本来想在田庄来一把大火,假死逃脱,奈何田庄的人把她看得太死,没有给她半分机会。 也不知道李德还会不会遵守诺言,放她悄悄离去。 从田庄到京城有近四百里的距离,路上要住两晚,逃离的机会可能就在这沿途上了。 这夜,皇帝赵澈在先帝灵前守夜,瞥见李德悄悄过来,低声问道:“可有什么异常?” 李德答:“一切妥当。” 赵澈寒眸眯了起来,李德连忙补充:“天津那边也一路顺利,两日后即可抵京。” 赵澈这才又下了一道旨意:“加派人手,火速接她进京!” 他心里隐隐有不安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事不稳当。 或许是登基的太过顺利,没有造成太大的杀戮和权力清洗。 各路老旧势力的实力并没有被充分削弱,反而会导致将来的局面会更加棘手。 旁的事,他都可以静下心慢慢处理。 只有她的安危,他最为牵挂。 她在他身边,在他眼前,他才能真正放心。 …… 第一天晚上,周妍等一行人下榻在驿站里。 夜半时分,驿站火光冲天。 里里外外全是高声呼喝惨叫救命的人。 周妍睡在一辆马车之中,悠悠醒来。 看到马车外一言不发,面色冷峻的黑衣人,她眸色沉了沉,低声问:“是谁派你来的?” 对方皱眉恭敬回答:“是李德公公吩咐属下过来接姑娘离开驿站,只是情况有些不大对。” 驿站是朝廷开设的官办机构,常年有不少人就职其中,对防火、防盗事宜做得一般都会很好,好过一般的民用客栈。 居然会起火,令人诧异。 更诧异的是,这起火日期,刚刚就是在周妍他们下榻之后的夜里。 如果周妍不是被他带走,是不是会葬身火海? 黑衣人瞬间觉得周妍是个烫手的山芋。 这趟任务只怕会非常棘手。 …… 天还未全亮,皇宫的大门便被叫开。 赵澈还在先帝灵前跪着,转头却发现,派去接周妍的宦官王纶孝服外面抵挡寒风的貂裘斗篷都没来得及脱,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地在灵堂前闪了闪身。 赵澈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不顾灵堂里还有其他人,直接出了灵堂,让王纶禀报情况。 王纶满面烟灰,跪在雪地里痛哭流涕。 “奴婢死罪!……驿站大火……周姑娘被困在火里……只找到焦黑的尸首,还有这个……” 赵澈身子剧震,差点站立不住。 过了半晌,他才抬眸看向王纶手里的物件。 是一方小小的印章,已经被烧得乌漆麻黑,却能看出来是红色的石头,印钮是只蟾蜍。 这是他给周妍的那方鸡血石印,她一直随身携带。 她就这样死了? 千里迢迢跟我进京。 我如今登基为帝,她却一命呜呼?! 赵澈身形踉跄,差点摔倒。 李德眼疾手快地冲过来扶住他,言辞抚慰道:“皇上切莫着急!事情尚未查明,也不一定能确认周姑娘就死了。” 他的语气和眼神带着莫名的意味,立即给赵澈极大的安慰。 赵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李德的袖子,寒眸一片赤红盯着李德:“详细说!” 他总感觉之前李德和周妍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大概是有事瞒着他。 所以天津田庄护卫周妍的人手他并未通过李德安排,就是为了避免周妍出什么问题。 现如今李德又是这样一番话语,坐实了他的猜测。 李德小声耳语了一番。 赵澈终于慢慢恢复镇定,果断下令:“安排人手,朕要亲自接她回宫!” 他内心的不安果然应验了。 好在李德与周妍有私下的约定,安排了一场他不知道的戏码,既能满足周妍那莫名其妙的小心思,又能让人知道她的行踪。 然而。 赵澈亲率禁军赶到京畿地区,最终只看到几具尸体和燃烧得只剩下框架的马车。 李德派的几名护送周妍的暗卫全部身亡。 赵澈看着马车里被烧得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女尸,赤红着双眼,几欲疯狂! …… 自从离开仙居草亭之后,徐沉直接去了南阳,在除夕当天才匆匆赶回苏州徐家与老母亲过除夕。 只是,母亲还是唠叨催他娶妻生子,说是春节期间给他安排了多次相亲。 徐沉索性启程去了京城。 他的大哥徐泾在翰林院做侍读学士,很是清贵,前途不可限量。 翰林院实际是内阁的下属机关,翰林有“储相”之称。 侍读学士是从五品,只要有人从中斡旋,提拔成詹事府少詹事,进入内阁并非难事。 如此权力更迭之际,有风险也有机遇。 他应该亲自去给大哥提供一些助力。 还没到达京城,徐沉便听到宣德帝驾崩,皇太子赵澈登基的消息。 徐沉马上想到了周妍。 那个毅然跟着赵澈走了的女人,应该会进入后宫成为嫔妃,与他相忘于江湖了? 或许,他还可以借助周妍的路子,接手做一些内务府的生意,把徐家的生意规模进一步扩大。 第67章 哀绝新帝 只是,他要这样再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吗? 徐沉是商人身份,虽有秀才功名在身,但不是官身,住不了驿站。 好在徐家家大业大,去往京城的路上置有不少田宅奴仆,下榻在徐家的院落里即可。 这天清晨,徐沉刚启程正往京城方向去,路旁的树林里居然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还有惨呼声。 徐沉冷哼。 大概是哪路山贼又在杀人越货了。 这些年走南闯北,这样的事屡见不鲜。 他安排了一个护卫去偷偷查看,自己则带着人马先一步走了。 维护治安是地方官府的事,他一个商人,没有义务拔刀相助。 如果不小心卷入什么腌臜的隐私事,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护卫很快折返,面色凝重,眼神惊恐:“是纪云掌柜!” 徐沉瞳孔猛缩! 他迅速往事发地策马而去,同时发出指令,不仅自己这一队人马,连宅院还有附近的徐氏人马都迅速做了调动! 他带人赶到时,树林中的打斗已经接近尾声。 马车中的女人被人拉了出来,正要把她一剑割喉! 徐沉毫不犹豫地弯弓射箭,把在场的歹徒悉数射杀! 周妍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她哪里知道,会有这么多人想杀自己? 直到徐沉出现在面前,她才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痛哭出声。 “没事了。” 徐沉抑制住把周妍搂入怀里的冲动,只是低声安慰道。 “你可知道这些是什么人?” 等周妍情绪稍稍稳定,徐沉问起周妍。 周妍摇头。 她只是想逃离赵澈的掌控而已,哪里知道会有人想杀他? “那,周姑娘,接下来打算如何安排?” 怎么安排? 周妍红肿着眼睛略思忖后,最后说道:“我想离京城越远越好。” 徐沉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呼吸不免有些困难,他缓缓说道:“你考虑清楚了?” 周妍毫不犹豫地点头,却欲言又止。 她不知道想对她下毒手的是什么人,离京城越近,很可能越危险。 她只有远离京城隐姓埋名才能有一线生机,就像当初在淳安一样。 她不知道徐沉会不会帮她,会帮她到什么地步。 毕竟,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顶多有些生意上的利益关系。 徐沉只是目光坚定地说:“好。” 远离京城,就是要远离新帝赵澈。 周妍或许是被伤透了心,或许是为了自保,或许是被抛弃了,她不想回到京城。 无论是哪种,他徐沉又有机会庇护她了。 只要她愿意。 周妍忐忑地跟着徐沉走了。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托人回家,告诉父亲或者哥哥自己的下落? 或者联系抚宁伯府? 无论是哪种,都会引来要杀她的仇人,还有会把自己的行踪暴露给别人,赵澈很容易就查到自己的去处。 除了徐沉,她还真是没有什么可依靠信赖的人。 徐沉带着周妍迅速赶路。 他一时并没有想好去哪里。 但是往南走,就是离京城越来越远,离他的地盘越来越近。 …… 赵澈发了疯一样,亲自带人把周妍失踪的附近区域翻了个底朝天。 整个北直隶顿时鸡飞狗跳,风声鹤唳。 稍有嫌疑的人等全部抓获投进诏狱,严刑拷打。 他要找出幕后的凶手,要查出究竟是谁害了她! 她怎么可以死呢? 我刚登基为帝,可以把你护在我的羽翼之下。 不用把你送到老远的地方,让你远离权力纷争。 我正筹划着给你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合适,可以与我常相随,不相离。 你怎么可以死呢? 阿妍,你怎么可以死呢? 究竟是谁害了你?! 我要把他抄家灭族,挫骨扬灰! 赵澈的眸子变得赤红,拔出腰间的长剑,一边嘶吼呐喊,一边猛砍左右的树木! 李德看着几近疯狂的赵澈恐慌不已,拦腰抱住赵澈,哭着劝谏道:“皇上,请节哀!请节哀!” 赵澈甩开李德,剑锋直指李德,本来俊美的脸庞显得格外狰狞可怖:“是你,是你没保护好她!是不是你与他们勾结,害死了她?!” 李德往前膝行几步,双手握住剑锋,手掌鲜血直流:“皇上,砍了奴婢能让您消气的话,奴婢宁愿一死!” 赵澈怒瞪李德,终究还是“刷”地抽出宝剑,转身砍到大树上! 他胡乱猛砍一气,宝剑都卷了刃,不少树枝树干倒下,刮伤他的脸。 有棵碗口粗的树干倒下,砸到他后背上,直接把他砸倒趴在地上。 赵澈终于力竭,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没了周妍,他的一切努力和付出,又有谁会为自己担忧挂心,又有谁能看见呢? 成了皇帝,又有什么用? 李德老泪纵横地哭诉道:“周姑娘一直期待着您能登基为帝,整顿朝堂,平定天下。” “皇上,您没能完成她的夙愿,怎能自残自伤,让仇者快,亲者痛呢?” 李德跪在冰凉的泥地上,把压在赵澈身上的树干慢慢移开。 “皇上,该回宫了,先帝丧仪您不得不在啊!” 大梁王朝的国丧仪式在太祖时期便有定例,没那么繁琐,三日哭丧后新帝即位,七日便送灵下葬。 赵澈红了眼眶,闭目不语。 先帝待他再冷漠,对他有一点却是令他感动。 先帝早看出来他心里有周妍,一直想把周妍许配给他。 短短七天之内。 他死了父亲。 没了爱人。 全然没了刚登上帝位时的喜悦。 只有无尽的悲凉和痛苦。 …… 赵澈如同提线木偶一样返京扶灵出殡。 面容哀绝。 世人皆称赞,新帝赵澈纯孝至极。 回到宫中后,赵澈坐在文华殿御案前,面无表情盯着眼前的奏折,看似在办公。 李德进来禀报,司礼监掌印太监马玉揭发王纶诸多不法之事。 这马玉敢动赵澈的人,还真是胆大包天。 赵澈没有说话,似乎没有听到。 李德目光闪了闪,有点心慌。 皇上坐这几个时辰了,一动不动,看似在办公,实际上双目无神,面前的奏折半天都没有换过。 这是太过伤心了啊。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赵澈。 李德忐忑不安,出去了一趟回来又道:“内阁在议两宫太后尊号,郑贵妃娘娘要求只尊她自己为皇太后、剥夺钱皇后的太后尊位。现如今两厢正吵得不可开交。皇上您是否要出面?” 这不是小事。 很显然苏贤还没有打算放弃与钱太后的合作,加强他对后宫的打探和了解力度。 前朝后宫勾连在一起,素来是大忌。 赵澈依旧置之不理。 李德哭丧着脸,直接跪了下去:“皇上,您这样黯然神伤不理国事,周姑娘若是在天有灵,她也会于心不安的啊!她是为了咱们大梁王朝的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才同意随皇上您进京的!您不能辜负她的一片苦心呐!” 赵澈长长的眼睫颤了颤,寒眸里滚下两滴热泪,滴落在他面前摊开的奏折上。 李德连忙低头,不敢再看赵澈。 先帝驾崩的时候,皇上都没有落泪。 如今提到了周姑娘,反而落了泪。 这情景,让他都有几分心酸。 太子爷最艰难的时候,都是周姑娘在给他打气,替他担忧挂心。 如今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周姑娘却不在了。 李德抹了抹眼角,这才看到御案上被赵澈泪水打湿的奏折是倒着放的。 皇上坐这几个时辰了,连奏折放反了都没察觉。 李德心里焦急得很。 现如今皇上虽然登基了,可诸多事务繁杂多如牛毛,皇上实在不应该继续这样耗费精力伤神呀! 得找个发泄对象把他心里的悲伤发泄出来! 最好的发泄对象,就是那些出手杀害周姑娘的幕后主使了! 李德赶紧马不停蹄地去找锦衣卫指挥使崔斗。 崔斗带着满身的血腥气也正往皇宫赶,直接要求面圣。 他虽是在“曹钦之乱”后悄悄投靠了太子,得了太子的点拨后,才得到宣德帝的重用。 可他还是想在赵澈面前多刷一刷好感。 能让新帝扔下满朝文武和朝政大事,把北直隶翻个底朝天的事,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第68章 她没死! 崔斗进入灯光幽暗的文华殿,见到新帝赵澈正坐在御案前,面色晦暗不明地看着他。 一双寒沁沁的眸子泛着噬人的光芒。 崔斗不敢多看,连忙跪下高声启奏:“启禀皇上,抓到的人里,有几位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他们声称,周家的表姑娘,被一群人带着往南边去了!” 赵澈仿佛遭遇雷击。 全身都僵住。 无法动弹。 他说什么? 他以为是自己幻听。 过了半天,他才缓过神。 是崔斗。 他会说假话骗我吗? 或者我在做梦? 他先伸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很痛。 不是在做梦。 崔斗说的是真的? 赵澈这才缓缓抬头,看向跪在殿中的崔斗。 他没有骗我的理由。 一旁弯着腰的李德都惊讶地半张着嘴,看了看崔斗,又看向赵澈。 “你……” 赵澈发现自己突然哑了,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他瞪着寒眸,向前伸长脖子,努力了好几次,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说,什么?” 崔斗也是确认了好几遍的证词才敢得出这个结论,连忙中气十足地提高声音,再次禀报:“有人看到周家表姑娘往南边去了,并未葬身火海!” 周妍,她没死? 她,没死! 她没死! 巨大的喜悦瞬间冲入赵澈的心房! 她还活着! 我不再是孤家寡人了! 赵澈想仰天大笑,可抬起头,眼泪却自己流了出来。 他把双手背在身后,转过身,背对李德和崔斗。 慢慢把眼泪收回去。 维护人君的风范。 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他就能找到她,实现当初的诺言。 他尽快让自己镇定下来,寒沁沁的眸子深邃地看着崔斗。 “细说。” “一个字不漏!” …… 苏知书在家坐立不安。 自从宣德帝驾崩以后,全京城戒严,即便是他们首辅家,内外互通消息都有些困难。 她在宣德帝驾崩之前,在街上的首饰铺子里偶遇过同是秀女的吴雪蕊。 当时她受尽吴雪蕊的嘲讽。 出于反击,便将天津田庄那名与太子赵澈断袖的男子之事隐晦地透露给吴雪蕊。 本意是想让恶心一下吴雪蕊。 吴雪蕊的身份还是可能成为太子妃的秀女呢,要嫁的男人是个断袖,想来就很晦气? 可是。 前一阵子赵澈登基大典上,泰昌侯张敏渊、广宁侯刘安,怀宁侯张镗分别祭告天地、宗庙、社稷。 这说明,怀宁侯张镗,是辅助赵澈登基的股肱大臣之一。 那吴雪蕊成为皇后的可能性非常大。 她苏知书若是因为这件小事同时得罪了皇帝赵澈和皇后吴雪蕊,真是得不偿失。 思来想去,苏知书还是忐忑地向父亲苏贤提出请求:“听说祖父在南阳老家身子每况愈下,知书愿回老家,代替父亲母亲侍奉汤药。” 苏贤正处于为钱皇后争来太后尊位的巨大兴奋之中。 内阁的彭时和陈文与他难得地同声同气,甚至给钱太后加了“慈、懿”两个尊号,让钱太后在后宫的地位还在赵澈的生母之上。 新帝赵澈居然一点儿脾气都没有,还派人传话说:“同尊二母,是皇上本心。但屈于亲母,不好多言。非先生力争,几误大事。” 比继续拉拢钱太后这个昔日的伙伴更令人畅快的是,苏贤发现赵澈其实是只纸老虎。 这样看似只是争名分的事,实际牵涉到了朝堂斗争。 赵澈还是年轻气盛经验不足啊! 苏贤感觉前途无比地光明,比防范心很强的宣德帝在位时更加觉得大权在握。 假以时日,他苏贤权倾天下,不是不可能。 他爽快地同意了苏知书回老家的请求。 现如今国丧期间,苏知书留在京城也做不了什么,回南阳老家替他尽尽孝也不是坏事。 …… 徐沉带着周妍昼夜不停地连续赶路了好几天。 然而。 总有追兵在左右。 若不是徐沉行走江湖的经验丰富,及时找好了藏身之地,只怕他们早就被人找出来了。 一口气跑到河南地界,一行人马才稍稍得了喘息之机。 徐沉的得力下属,护卫队长萧秦也与徐沉产生了分歧。 “四老爷,您这是何苦?” “追过来的都是禁军,我们是在与朝廷作对啊!” “纪掌柜她身份贵重,吉人自有天相,我们何必掺和其中,被无辜牵连?” 徐沉的桃花眼瞬间布满了寒意,冷冷打量萧秦。 “若是害怕,你自己回去!” 萧秦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汉子,从小跟在徐沉身边,他们萧家世代都在为徐家服务,岂是他能一走了之的? 他实在是不明白,四老爷从来不近女色,为何偏偏对这个纪掌柜这么情有独钟? 纪掌柜确实长得漂亮,可比她漂亮的女人四老爷又不是没见过。 为一个女人得罪京城权贵,乃至得罪新登基的皇帝,实在得不偿失啊! 他见劝徐沉无用,便把主意打到了周妍身上。 周妍正好过来找徐沉,在门外把他们主仆的谈话全听进了耳朵里。 她也确实觉得愧疚。 她与徐沉,不过就是帮他纺织作坊提高了产量和工作效率而已。 说白了就是有金钱利益上的来往。 他能帮她离开北直隶来到河南,已经是莫大的帮助。 她不能再揪着他不放。 周妍转身悄悄离开。 他们下榻的是一栋不大的宅子,前后三进,有个看门的五旬老汉,还有个管做饭的花白头发老妇人,是老汉的娘子。 周妍拿了五两银子的银票,找到了妇人。 “老婶子,我没带换洗衣裳,能不能把你干净的衣裳给我拿两套?” 老妇人受宠若惊地连忙应声:“您客气了,马上给您拿来。” 周妍走后,老妇人拿着她留下的银票激动不已。 这姑娘是四老爷带过来的,跟画上人似的好看,出手还这么阔绰。 这么多银子,都够再置办四五套上好的新衣裳了。 怎么算都是赚。 老妇人喜滋滋地把银票收了起来,等晚上吃饭时都笑吟吟地合不拢嘴。 惹得她男人看门老汉多看了她好几眼,直摇头叹息。 四老爷每次过来住宿都会有额外银子赏下来,怕是老婆子又得了老爷的赏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看门老汉上茅房的功夫,周妍偷偷打开门,自己悄悄走了。 她在房间里留下了一封信,表达了对徐沉无条件帮她的感激之情,说后会有期,若是有机会,再图报答。 她刚走没多久,徐沉就拿到了这封信,看了一遍后沉默不语。 他当然可以继续帮她。 只是,这会不会让她觉得自己对她有挟恩图报的图谋? 周妍并不是普通的女人,小恩小惠并不能打动她。 自己若是风驰电掣般地把她送到她父兄身边,也不过是让她很快被新帝赵澈找到。 她与他,也不过还只是浅浅的萍水相逢。 徐沉也换上一身粗布衣裳,头戴斗笠,如同乡里汉子,敛去了一身贵气和锋芒。 第69章 得救 周妍身着半旧的粗布棉袄棉裤,手里挽着个包袱,头上用一块蓝布头巾把头发和半张脸都包裹起来。 走在路上,更像是个去走亲戚的乡间女子。 只是她身段高挑婀娜,额头光洁白皙,大眼睛水汪汪的,走过路过的人总免不了回头多看她几眼。 即便是在乡间,她也是难得一见的俊俏小娘子。 周妍去车马行租了一辆马车,继续往南而去。 想了几天,她初步确定了自己的落脚地。 江南肯定是不能再去的。很容易就被人发现她的行踪。 前世她身边的服侍的宫人有个老家是在湖广,她对那里的乡音略有了解,磨合磨合也能说几句,去那里隐姓埋名生活,应该不是难事。 那里离广西也近,再过一段日子,等她失踪的事消停了,她还能给远在广西的父亲捎封信,免得家人为她担心。 昼行夜宿走了几天,周妍到了湖广与河南的交界处。 然而。 从邓州新雇的马车夫把马车赶到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路上,直接扔了马车走人,几个大步钻入山里不见了踪影。 周妍挑起马车前的粗布棉帘,警惕地打量四周环境。 此时已经是正月底,暖阳高照,微风和煦,天气暖和,附近山上树叶都冒了绿,山花烂漫,春意盎然。 山路上静悄悄的,只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令人害怕。 周妍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还是出了马车,打算把马从马车上解下来,骑马迅速离开此地。 一匹马也得小二十两银子,加上马车怎么也得快三十两。 对于靠赶马车谋生计的车夫,干两三年才能挣到这么多银子。 马车夫这么突然撂挑子不见,很显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图谋。 或许是见她出手阔绰,又是只身一人的年轻女子,起了什么歹心思。 很可能这会儿去喊同伙了,她得马上离开此地。 周妍赶着马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却听到山里不知何处传出一声口哨。 身下的马匹就不再听周妍的驱使,撩开蹄子转头往回跑! 山路转了个弯,本来空无一人的路边,出现了几个衣衫破烂的彪形大汉。 领头之人是个青年汉子,黝黑的脸膛,头发蓬乱,嘴里叼着根干草,懒洋洋地躺在路边巨石上晒太阳。 周妍在马儿速度减慢时,迅速勒马停下,转身快跑。 彪形大汉们发出得意的哄笑声。 有人谑笑喊道:“小娘子,省点力气,跟我们回去做压寨夫人!” 周妍心里暗暗咒骂,还是拼尽力气往前跑。 她并不是那种一动就喘的娇滴滴小姐。 因为出身武将世家,身体底子素来很好,从小到大也有不少的活动量,骑马什么的事也是早就学会了。 她跑出去一里多地,那几个彪形大汉才动身过来追她。 在他们看来,抓住只身行走的小娘子,就像抓小兔子一样简单。 他们一边大步走着,一边污言秽语地调笑。 “一会儿老大享用完这个小娘子,老子排第一个!” “呵,就你那熊样,坚持不了半柱香,就别丢人现眼了!” “哈哈哈哈!” “涂老四,你以为你厉害?漯河村的李寡妇,还不是背着你偷人?怕是你满足不了人家!” “你个王八羔子,揭人不揭短!” 周妍跑得精疲力尽,精神高度紧张,身后的污言秽语却越来越近! 她悄悄掏出怀里的防身匕首,打算实在逃不过就自杀以全清白。 没想到这中原腹地,富饶的南阳盆地居然会遇上土匪! 危险之处都快比上了塞外的宣府! 拐过一块凸出来的路边山石,周妍突然被拉住,朝一个男人怀里栽去! 周妍怒瞪双目,挥动匕首朝那人胸口插去! 这帮土匪真够狡猾,在这里还藏了人! 杀死一个是一个,我也死也赚了! 匕首锋利至极,割破衣裳,却再也前进不了半分。 周妍真要拔匕首再刺,却听到耳边一声低沉的声音:“是我。” 周妍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去。 眼前之人一双黑漆漆的桃花眼正定定地看着她。 正是徐沉。 眼泪瞬间溢满了眼眶。 徐沉朝她做个嘘声的手势,便带着她悄悄隐入身后的丛林里。 那帮追赶周妍的土匪赶到山石之后,发现周妍不见了踪影,便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土匪们很快做了分工,有人上山找人,有人继续往前赶,看看周妍是不是跑太快,转到前面的山石后头去了。 有人甚至说道:“那娘们身上的银票可不少,不能走了这条大肥鱼!” 已经躲在草丛里的周妍神色黯然。 看来她自以为行事低调,还是引起了心怀不轨的人关注。 她看着身边取下背上长弓、一身粗布衣裳的徐沉,顿时百感交集。 徐沉这是乔装改扮,一直暗中保护自己? 他又是何必? 如果不是这次自己突然遇险,徐沉是不是就打算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默默守护? 她的内心瞬间被巨大的感动淹没。 她从未被人这样善意地对待过。 不求回报,甚至不让自己知道。 明明他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周妍把溢到眼眶里的湿润生生憋了回去,伸出两根纤纤玉指,拽了一下徐沉利落干练的窄袖。 徐沉黑漆漆的桃花眼看过来。 周妍只是冲他摇摇头。 徐沉已经把长箭搭在了弓上。 他很快明白了周妍的意图。 她是不想自己杀人。 徐沉的手顿了顿,便把箭收了起来。 几个土匪而已,还不是他的对手。 如果吓着她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周妍微怔。 她只是觉得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没准一射箭,那帮人就都找过来了。 这里草深林密,土匪们未必能找过来。 徐沉双拳难敌对方人多,还要保护她,实在是危险。 徐沉带着周妍躲到了草丛深处。 几个彪悍的土匪从他们身旁路过,突然有人喊道:“快出来,我看到你了!” 周妍凝神屏气,心脏怦怦乱跳,眼中闪过惊恐。 徐沉静静瞥了她一眼,轻轻握住了她有些颤抖的手。 周妍紧紧反握住了他干燥温暖的大手。 如果被发现行踪,对方有四个人,徐沉和她明显处于劣势。 徐沉虽然长得高大挺拔,身形矫健,可毕竟是个商人,又读过书,应该没练过武,未必是凶神恶煞土匪的对手。 她死了也就罢了,害得徐沉葬身于此,终究是对不住他。 土匪们并未真的发现他们,目光四处乱瞟。 他们停下脚步四周看了一圈,一无所获,又大步离去。 周妍听到他们的声音完全消失,身子一软,差点栽倒。 第70章 很像坠入爱河 徐沉长臂一揽,稳稳扶住了她,周妍距离他不远也没有挨近,是个很有分寸的距离。 周妍心里更加感动。 徐沉对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有礼。 不会像赵澈那个混蛋,有机会就占她便宜。 徐沉领着周妍走小路下了山,山坳里有匹马,正在悠哉悠哉地吃草。 徐沉是独自一人悄悄跟着自己。 他何须如此? 周妍感觉鼻根有些发酸。 徐沉把周妍扶上马背,牵着马慢慢走。 天色渐渐暗下来。 邓州城远望可见,可走过去,估计得还要一两个时辰。 徐沉并没有与她共乘一骑加快脚程的意思。 很好地把握男女有别的分寸。 周妍心里微微一滞。 徐沉这是因为当初西湖边上船时,自己隔着衣袖握了他的手腕,所以刻意回避? 更多的应该是,世家子弟刻进骨子里的教养? 周妍高高坐在马背上,看着徐沉长身玉立在前面沉着淡定地牵着马,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露水很快落下来,周妍感觉到自己的衣裳表面都微微有些湿润。 天色再黑,露宿在荒郊野外,遇到土匪,或者野兽,都很要命? 思忖再三,周妍还是开口道:“徐公子,您要不还是骑着马,我们……能快些。” 徐沉回头看了看周妍。 周妍顿时脸红了。 这话说出口……怎么都有些不好意思。 徐沉却只是磊落地站在路边眺望远处平原上的邓州城,很快做了决断。 徐沉骑术很好,骑上马后抖动缰绳,马儿就在山路上小跑起来。 出于惯性,周妍不由自主地后靠到他胸膛上。 好在现在还是春初,都还穿着夹衣,不至于太过尴尬。 山路策马奔腾,让人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又惊险又刺激。 尤其是经过白天的惊吓,被徐沉圈在怀里,周妍反而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周妍高度紧张,心脏怦怦直跳。 这感觉……很像坠入爱河。 周妍磨了磨牙,想让自己清醒点。 千万不要再动情,千万不要再动情! 两人一马到邓州城下时,城门已经关闭。 徐沉下马,与守城门的士兵喊了几句话,城门居然打开,放他们进去了! 周妍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徐沉稍稍解释了一句:“之前来这里做过生意,有些交情。” 周妍抿唇点了点头。 徐沉的本事,还真是不小。 邓州是个小县城,在河南的南阳府治下。 可他以商人的身份可以叫来县城的城门,这份能耐实在是令人佩服。 徐家在邓州也置有宅院,不大,两进的小院落。 有看门人和做饭的仆从,收拾得干净利落,热茶热饭也很快备好。 周妍疲惫不堪,吃了饭菜很快就回了下榻的房间。 房间里只是简单朴实的家具,炕桌上摆着一只普通的白瓷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支半开半花苞的海棠花枝。 她突然想起来,进院子的时候,徐沉朝一棵树看了看,还顺手摘下一个花枝,递给了做饭的仆妇。 这是他特意给自己摘下的花枝? 周妍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在流动。 小小的花枝,却透着浓浓的深意。 哪个女子情窦初开的时候,不曾盼望有个知冷知热的爱人和自己两情相悦呢? 可惜,两辈子了,她都没遇到这样一个温暖的爱人。 重生将近一年。 她还在原地踏步,或者说倒回去了,依旧与赵澈那个冰山纠缠不清。 结果让自己多次涉险,九死一生。 如果不是遇到徐沉的援手,她哪里还有命在? 她实在是蠢透了。 周妍心情复杂地上床入睡。 她又浑浑噩噩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一身大红嫁衣,头戴红盖头,坐在洒满花生、桂圆的喜床上。 周边闹哄哄的,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喜婆的声音尤其喜庆响亮:“新郎官儿别站着傻乐呀,快拿着喜秤,挑起红盖头,让大伙看看新娘子有多俊!” 盖头被挑起,映入眼帘的是新郎官一张俊美的脸。 她并不认识新郎官,却依旧笑得羞涩喜悦,期待着未来生活幸福美满。 一觉醒来,脸上湿湿的,枕头上都是泪水。 周妍却开心地笑了。 她没再梦到嫁给赵澈了。 …… 徐沉正在听下属的汇报。 “……那几名土匪已经都被灭了口,不会有人见过周姑娘。……只是,” 属下面色凝重地顿了顿。 “这帮土匪说他们已经归顺河南帮的刘千斤,杀了他们,会遭受刘千斤的报复。” “四老爷,我们还是迅速离开南阳府的好!” 徐沉瞳孔一缩。 刘千斤他早就听说过。 此人姓刘名通,河南西华人。骁勇能战,膂力过人。房山县有石狻猊重千斤,刘通单手举起,自此名“刘千斤”。 因为得罪官府,被抄家下狱,父母妻子都被人杀害,只落得他一个人落草为寇,活动在荆襄区域。 这几年杀人越货,很快聚集起了几千人,对外称河南帮,是江湖上名头响亮的人物。 刘千斤极其护短,常为属下报仇雪恨,因此归附他的人越来越多。 他什么人都收,为了给这些人报仇滥杀无辜,以至于恶名远扬。 徐沉曾与刘千斤做过生意,也算略有了解,知道其人雷厉风行,心狠手辣。 若是直接对上,未必讨得了什么好。 徐沉果断下令:“迅速启程,离开南阳!” …… 赵澈看着根据目击者画出来的画像,寒沁沁的眸子深邃不见底。 他一眼就认出了线条勾勒出来的徐沉。 徐沉明知周妍是他这个新皇帝的人,还敢在北直隶下手掳人。 不可谓不猖狂。 这份胆识和魄力,只怕是江南世家大族给他的勇气? 赵澈握紧了拳头。 虽然他本打算借助江南的势力来打击北派文人集团,可也未必不是非江南势力不可。 不试试朕的手腕,只怕江南那帮子权贵还以为朕是好拿捏的软柿子。 今天抢朕的女人,明天就该抢朕的江山了! 赵澈坐到御案前:“宣司礼监掌印太监,马玉!” 他要把京城事务迅速安排妥当,亲自南下寻找周妍! 马玉忐忑不安地把腹稿过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半躬着身子,凝神屏气,迈着小碎步进了文华殿正殿。 虽然宣德帝在的时候,他也曾给太子爷示过好,传递了一些消息。 可现如今新帝身后的武将支持者甚众,若是将他一脚踹开,也是大有可能。 唯今之计,最重要的是投其所好。 那日在灵堂中,他瞅见过新帝看典玺局局丞王纶的阴冷神色。 他得趁机把王纶踩下去,也可以趁机向东宫旧臣示威,想要取代我马玉成为新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也得看看够不够份量。 第71章 新帝很好说话 马玉长跪高呼:“奴婢状告典玺局局丞王纶,勾结翰林院侍读学士钱溥!” “内官与外臣勾结是死罪,还请皇上秉公处置!” 赵澈寒沁沁的眸子中冷意闪过:“传旨锦衣卫,即刻捉拿王纶,钱溥下狱论罪!” 钱溥是苏州华亭人,和徐沉是同乡。 正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也能安定苏贤等北派文人的心。 不过一天的功夫,一大批弹劾奏折跟了上来,都是与王纶素日有往来的大小官员,从文官到勋贵,乃至武将都有涉及。 首辅苏贤、泰昌侯张敏渊等人也趁机排除异己。 新帝刚刚登基,正是威望不足,众人观望的时候,此时不动手,等到何时? 赵澈看了看奏折,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权臣的胃口可真不小。 被弹劾的文官有兵部右侍郎姚雍,顺天府尹王福。 勋贵有南宁伯毛戎。 还有三个五军都督府的都督,马良、冯宗、齐聚。 别人也就罢了,齐聚那可是御马监太监齐永诚的侄子,骁勇善战,靠着军功一刀一枪拼杀到都督位置的。 很显然这是张敏渊和苏贤各自想扩大自己的势力。 也罢。 这些人的罪名都不小,按律当斩,赵澈以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为由,都只是将他们贬谪。 兵部右侍郎姚雍降浙江左参政,顺天府尹王福降两浙盐运使。 被弹劾的武将和勋贵,全都调往广西、广东,听当地总兵官调遣杀贼。 苏贤见状,趁机也让人参了锦衣卫的崔斗一本。 赵澈展示兼容并包的胸怀,照章全收,把崔斗等锦衣卫贬到贵州卫所当差,职务为指挥佥事。 指挥佥事是正四品的武官,降了两级,加上被贬出京城也算一级,可以说是连降三级。 主打一个特点:新帝很好说话。 你让我打击谁,我都同意,但是罪名方面就重拿轻放,只是贬官到外地。 就连王纶和钱溥两个始作俑者,一个是贬到南京闲住,一个被贬成顺德县的知县。 赵澈此举,很快在全国上下形成了广泛的热议。 绝大多数官员都大大松了口气:新帝性情宽和,善待臣工,有罪者也不至于抄家下狱,顶多就是被贬官。 可权力层顶端的那帮人都明白,权力的争夺游戏中,各大势力已经开始互相亮出獠牙、开始倾轧了。 新帝威望不足,为了不得罪人,只会言听计从。 文官方面,南人派丢了个兵部侍郎,北人派丢了个顺天府府尹,互相打了个势均力敌。 而同时执掌兵权的泰昌侯张敏渊,则与御马监太监齐永诚彻底撕破脸皮。 赵澈扔下各方势力,任由他们在京城互相狗咬狗,带着亲信禁军悄悄私服南下。 李德再三劝诫赵澈还是坐镇京城,派得力可靠之人去寻人即可。 赵澈一概不听。 京城老奸巨猾的权臣们,却从赵澈的任命中,咋摸出些许不一样的味道:新帝登基后第一把火,难道会烧到盐政? 赵澈能在宣德帝的严防死守下悄悄进京,如果没有京兆府府尹王福的帮助,怎么可能? 王福被调任两浙盐运使,只怕是明面上贬官降职,实际上更加被重用了。 具体是不是这样,就要看后续有没有新的政策了。 各个权臣势力开始暗中角力,期待着能在未来的新政中大赚一笔。 毕竟盐业素来是朝廷官办,只要放开一点点小口子,便是巨大的财富和利益,没有人不动心。 …… 崔斗早就派了得力的手下南下搜寻徐沉、周妍等人的踪迹。 他自己去贵州赴任的途中也循着踪迹而去。 皇帝明面上是降了他的职,实际上也是把他从锦衣卫指挥使那个火烧屁股的位置上给解脱了出来。 否则,以他往日替先帝做刀,得罪不少官员的手段,绝对没有好下场。 至少首辅苏贤绝对是容不下他的。 只要他牢牢抱住新帝赵澈这根粗壮的大腿,就不怕有人对他继续落井下石。 当务之急,帮赵澈找到周家姑娘就是迫在眉睫的任务。 更何况,赵澈下了秘旨,让他务必以此为重,便宜行事。 …… 周妍跟着徐沉迅速向南,还没到襄州,就被人拦在了半路。 徐沉果断让周妍钻进一辆装满货物的马车底部夹层躲藏,自己则沉着应对。 他认识领头之人,正是荆襄地区的土匪头目之一,刘千斤。 刘千斤是个黝黑精壮的汉子,三十多岁,满面络腮胡,身高八尺三,腰广十围,铜铃眼,卧蚕眉,威风凛凛。 声音更是浑厚有力。 “徐四爷,到了刘某人的地盘,岂能不打招呼就走?” “刘某人一片好客之心,还请徐四爷移动尊步,去寨子里略饮薄酒。” 徐沉目光幽暗,淡淡笑道:“刘大当家如此热情好客,让徐沉受宠若惊。不妨请大当家的直言,若是有所托,徐沉尽力而为。” 刘千斤见徐沉这么干脆上道,反倒有几分意外,心情大悦,爽朗地哈哈大笑几声。 “刘某听闻,徐四爷在与邓州苏家的泰厚商号合作。” 徐沉微微皱眉,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这事双方还在洽谈中,保密措施做得很好,居然会被刘千斤一个土匪头子知道,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出来。 不是他这边出了问题,便是苏家内部有问题。 刘千斤也不避讳,坦然道:“刘某也不瞒徐四爷,当年刘某得罪邓州苏姓富豪之家,遭官府追捕,不得不落草为寇。苏家人害我父母,杀我妻儿,与刘某是不共戴天之仇!” 徐沉淡淡道:“寻仇的话,刘大当家的自该去寻正主,不知与徐沉有何干系?” 刘千斤冷哼,铜铃目中闪过狠戾:“若不是那苏家有人在朝廷做大官,当了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刘某岂能缩手缩脚,十年不曾报得大仇?!” “那苏家在南阳府大肆圈地,逼迫多少平民百姓丧田失地,不得不落草为寇。” “如今苏州徐家要与邓州苏家合作,只怕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徐沉目光微敛,淡淡扫过周妍藏身的马车。 他与周妍最近的关系稍有进步。 若是她听了刘千斤的话对自己产生什么不好的印象,那就不妙了。 他果断打断了刘千斤:“刘大当家的,有事说事,别扯这些与徐某不相干的话!” 刘千斤也不再废话,把徐沉拉到一旁无人处,细细说了一通。 第72章 人在哪里? 藏在马车里的周妍心中微微一惊。 姓苏的首辅,那不就是苏知书她爹吗? 苏家在南阳,是恶霸? 想想也不难理解。 这些年朝廷内斗不止,天灾频发。 江南的税赋运不到京城,其他地区的赋税就得增加。 叠加上天灾,许多百姓的日子过得入不敷出,不得不卖田卖地,居无定所,最后也只有流亡一途。 首辅作为天下文官的领袖,不带头把家乡经营成首善之地,反而趁机侵占民田,扩大家族的财富和势力,其人真是自私自利。 前世,周妍不懂朝政,并不知道李贤为人如何。 只当其如世人称颂的一样,是个贤相。 如今看来,这贤相的“贤”字,能不能当得住,还很不好说。 徐沉听了刘千斤的一番话语,爽快抱拳行礼:“此事徐某应允。还请刘大当家的静候,以一月之期为限。” 刘千斤喜出望外,连声夸赞徐沉好气魄。 黑道白道上,谁不知道徐沉是个财神爷,而且是个一诺千金之人,从不食言。 能得徐沉的一句称诺,他便暂且消去了后顾之忧。 双方正要道别各自上路,却不想,前后道路上各涌出一堆官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之人高呼:“大胆贼人,速速束手就擒!” 话音刚落,一阵箭雨便落了下来! 周妍听到有箭射到马车壁上发出的声响,吓得赶紧把身子蜷成一团。 好在马车内壁嵌有铁皮,她倒未被射伤。 马车外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很快传来打斗声。 双方正打得难分难解,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一阵激烈的对抗后,场面迅速被控制住,安静了下来。 有人冰冷地问道:“人在哪里?” 周妍躲在马车夹层里,听到那不是特别清楚的声音,有一瞬间的愣怔。 那声音怎么听,都是赵澈的。 他一个刚登基没多久的皇帝,来到襄州做什么? 她的心猛地扑通扑通跳起来。 他,是来找自己的? 周妍觉得难以置信。 又觉得不可思议。 自己对他,有那么重要? 值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冒险离京? 然而很快有人打断了她的思绪。 刘千斤的声音浑厚还充斥着不甘和威胁:“那小娘子被囚在邓州城里,你们若是杀了我等,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只听到赵澈冰冷果断地下令:“全部人抓起来带走,返回邓州城!” 周妍有点懵。 哪个小娘子? 赵澈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自己? 她瞬间想到了苏知书。 也只有他的白月光,才让他这个时候离京下江南?! 周妍的心里冰冰凉凉的,又有一丝释然。 他看起来对自己有那么几分心思,可与苏知书一比,就完全不够看了。 好在,她已经决心远离他,不会再为他感到心痛了。 话说不会心痛,心里还是闷闷胀胀的。 周妍赶紧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被赵澈影响到。 她一直没再听到徐沉的声音。 他是不是受伤或者中箭死了? 周妍想出马车看个究竟。 可要现在出去吗? 现在出去,她这一路逃离的苦就全白受了! 直到传来一声徐沉的咳嗽声,她才又慢慢放下心。 徐沉与她有过约定,一声咳嗽表示尚在把握中,不必现身。 三声咳嗽才表示安全了,可以出来。 四周如雷鸣般的马蹄声离去后,很快又传来一阵厮杀。 周妍所藏身的马车重新动了起来。 一直到天黑,四处寂静无声,气温越来越低,周妍活动了一下身体,正犹豫要不要出马车看看。 外面传来三声咳嗽声,声音听起来却很陌生。 周妍警惕地没有贸然动。 直到有人说:“纪掌柜,可以出来了。” 周妍才打开脚底下的暗门,从马车底下钻了出来。 她听出来了,这是之前反对徐沉继续帮她的徐沉手下,萧秦。 那次偷听到萧秦与徐沉的对话后,周妍就再没见过萧秦,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再遇到他。 黑漆漆的夜里,周妍努力睁大眼睛,才看清眼前站着两个彪形大汉。 “纪掌柜,四老爷安排属下带您来此处小住一段日子。” 萧秦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徐公子他还好吗?这是哪里?” 周妍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手。 她信任徐沉,却不太信得过萧秦。 “四老爷被京城赶来的禁军抓走了。” 萧秦顿了顿,又补充道:“那帮禁军应该是为了拯救苏首辅家的二小姐苏知书,特地赶到此处。” 周妍的猜测被萧秦证实,心里并没有有多好过。 既为徐沉担心。 又觉得一片冰冷。 有种原来真是如此的感觉。 赵澈之前待她周妍再亲昵,也终究是敌不过他的白月光苏知书。 他不顾帝位不稳,私服南下,原来果真是为了他的白月光。 苏知书。 可笑自己还差点会错了意,以为他是为自己而来。 哈哈。 重生了,自己也还是那个被情爱蒙蔽了双眼的大蠢蛋。 活该上辈子你惨死。 活该这辈子你被人追杀,差点身亡。 如果说,重生都没有让周妍对赵澈彻底死心。 那此时此刻,她对赵澈彻底放下了。 周妍双眸一片空洞,内心倒是一片平静,不悲不喜。 或许,该有的悲伤,在马车的一路颠簸中,已经碎成碎片,洒落在崎岖坎坷的漫长山路上了。 她的思绪很快便被萧秦的话拉了回来。 “纪掌柜,我们现在在土匪石和尚的山寨里,得去拜码头,你可准备好了?” 周妍定定神,坚定地点点头。 徐沉被抓,却还留下人保护她。 她不能辜负徐沉的一片心意。 如果有可能,她还要想出办法,把徐沉救出来! …… 赵澈并没有让人绑着徐沉。 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人在哪里?” 到了邓州城,他才发现找错了人。 那个刘千斤不知道什么时候绑了老家就在邓州城的苏知书。 他却以为刘千斤说的是周妍。 徐沉一袭石青色窄袖粗布衣裳,却衬托得他如峭壁青松,挺拔孤傲。 他淡定地回看赵澈,连行个虚礼的意思都没有。 “本来她就在陛下面前。是她选择了不见你。” 赵澈瞳孔一缩,寒沁沁的眸子里闪过疑惑。 徐沉脸上反而浮现淡淡的笑意,胸有成竹,云淡风轻。 完全没有面圣的紧张和诚惶诚恐,甚至连装都不肯装一下。 第73章 小心眼儿的新帝 “她就藏身在马车的夹层里。如果她肯见陛下,当时自然就会出来。” 赵澈目光锐利看向一旁侍奉的崔斗。 “马车在哪里?” 崔斗面色惶恐:“官道上那几辆马车,本来安排了本地的府兵押送回城,只是很快被人劫走了!” “属于以为那只是贩卖的布匹瓷器,瓷器又碎了大半,不值钱,便没安排人手去追……” 赵澈捏紧了背在身后的拳头。 他有种遇到对手的直觉。 纵然这人只是个商人,仅仅有个秀才的身份科举身份,可那份气定神闲和从容不迫,只有实力到了一定程度的上位者才会具备。 赵澈眯了眯寒沁沁的眸子。 “不必拐弯抹角,朕来了,说出你的诉求便是。” 徐沉是个商人,自然凡事会以利益为先 以徐沉的身份和财富,想要什么样的美女没有? 绑架周妍,自然不仅仅是贪图美色这么简单。 必然是要谋求进一步的权势、地位,或者是财富。 徐沉挑眉,哑然失笑:“陛下莫非认为,是徐沉绑了周姑娘?” “若是作此想,只怕周姑娘跟随陛下回京,也活不了多久时间。” 赵澈瞳孔一缩,一抹寒光从眼底闪过。 徐沉也不装模做样拿乔,继续坦言不讳:“徐沉只是在北直隶官道附近无意听到有人厮杀打斗,命人去查看,这才发现是周姑娘遇险。” “徐沉护送周姑娘逃脱追杀,才一路来到这里。” “周姑娘若是不想接受徐沉保护,徐沉也不会阻拦。” “只怕她深知返京并无生路,执意南行。” 赵澈声音冰寒,不带一丝感情:“那她现在身在何处?” “这就得问陛下您了。” 赵澈不再多言,直接走了出去。 徐沉说的是真是假,崔斗调查便可知晓。 赵澈想到了去年周妍南下时,鬼鬼祟祟想对她心怀叵测的人。 只是当时并未查出来那些人的背后势力。 如果徐沉说的是真的,那究竟是谁要对周妍不利? 赵澈抿紧薄唇,眸光幽冷。 周妍家世普通,唯一值得让人忌惮的就是自己待她的特别了。 大概是有人怕朕立她做皇后,才欲除之而后快。 京城各大势力云集,可有实力消灭掉李德给周妍派去暗卫的势力,也不外乎那几家。 回京后,再想办法处置。 至于徐沉和他背后的徐家,赵澈自然有办法收拾他们。 赵澈淡淡对李德道:“朕记得,徐家是靠贩私盐起家的?” 李德连忙回答:“是,现如今也是最大的官盐和私盐卖家。只是徐家各地关系都打通了,倒一直平安地赚大钱。” 赵澈漫不经心地捋了捋袖子:“传秘旨给姚雍,让他重点盘查徐家业务往来,人脉关系。 “传旨王福,限他两个月内摸清两浙盐业弊端。” 李德连忙应是。 心道,皇上才登基不久,这帝王心术已经如此运用得如此娴熟。 先贬黜,再下秘旨,恩威并施。 只要这些官员还想仕途更进一步,不怕不用心办事。 可是,若是徐沉所言是实,那实际上是徐沉救了周姑娘,大力打压徐家,岂不是恩将仇报? 只怕是徐沉对周姑娘有别样的心思,惹恼了皇上。 李德低头隐去嘴角的一抹笑。 这男人小心眼儿起来,也不比女人差。 …… 崔斗很快来向赵澈汇报。 “这附近的荆襄地区北有秦岭,南有大巴山,东有熊耳山,中有武当山、荆山,跨连陕西、河南、湖北三省,谷阻山深,人烟稀少,为朝廷统治的薄弱环节。” “该地资源丰富,且可逃避赋役,百年前就有流民进入。本朝太祖时期,曾在这一块设立禁区。只是这些年来,大批失去土地田产的百姓逃亡到这里。” “他们聚众为害,开荒种田,不纳粮,亦不当官差,流民集结者逾一百五十万。” “流民千百为群,开垦荒地,伐木架棚,流徙不定,故称棚民。” “这些流民中,有三股大势力各自独立。” “其一是今日我们抓获的刘千斤为首的河南帮。” “其二是以石龙为首的陕西帮。” “其三则是以李胡子为首的湖北帮。” “今天掳走周姑娘藏身马车的队伍,便是石龙所率的陕西帮。” 赵澈微微挑眉,“石龙?” 他想起了商辂所说的忠国公一脉有人在荆襄带领叛军的事。 “听说这石龙是当年定远侯石彪的嫡子,忠国公石亨的侄孙,曾在大同任参将,战功赫赫。五年前两万鞑靼兵侵扰大同,便是石龙亲率大同守军迎战,连战连捷,为西北战功第一。” “当年石家满门男丁抄斩,只逃脱了他一个。” 崔斗的语气里不免带上了许多唏嘘。 曾经守护北边的将军,如今落草为寇。 实在令人扼腕。 当年忠国公府被先帝除掉时,并未做太多反抗,几乎是束手就擒。 这让崔斗这种做惯了不少栽赃陷害黑心事的锦衣卫指挥使都有些看不过去。 先帝下手,实在是太狠了。 所以才会被群臣容不下,早早薨逝。 赵澈没有说话。 忠国公府和定远侯府覆灭时,他才十三四岁,看不懂这里头的关窍。 大概是忠国公石亨功高震主,才让宣德帝动了杀心。 不过,他既然登基为帝,自然不会做这些屠杀护国柱石的恶行,也不会让那些功勋卓着的武将落得晚景凄凉。 赵澈道:“那石龙可有妻女家眷?若是找出其家人下落,用心招抚,也免得埋没人才。” 崔斗心中顿时感动,连忙应声:“微臣即刻去办!” 他自己就是武将,这些年为宣德帝办事得罪了不少人。 若是哪一天被仇家陷害落难,能得皇帝赵澈的这个善念,后半生和家人便有了指望。 …… 周妍随萧秦走了一阵,便看到鳞次栉比的棚屋。 其中有数间广阔瓦屋,灯火通明,四周人影重重,戒备森严。 周妍经过时,这些人整齐肃穆,并没有不怀好意地盯着她乱瞟。 她心道暗暗诧异,这帮土匪一点儿都不像她之前遇到的土匪,倒像训练有素的朝廷军队。 瓦屋面阔五间,里面非常敞亮,正在举行宴饮。饭菜的香味和酒香从瓦屋里不断溢出,随之还有热闹的喧嚣欢笑声,似乎在庆祝什么。 第74章 花前月下 一个年约三十岁的英武青年金刀大马地高高上座,头发长只不过寸许,正端着大酒碗,含笑看着左右两边十多条长案后的大汉喝酒聊天。 “此次新帝登基,或许就是将军得报大仇的良机!” “李兄此言差矣。那新皇帝也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哪里能斗得过满朝专权的文武?” “话不是这么说,那新皇帝也是文武权臣扶上去的。自然还会为他们说话办事,哪里会管别人的死活?” “要想有好日子过,不被埋没,就得效仿当年陈胜吴广揭竿而起,自立山头为王!” “他们大梁王朝的开国皇帝,最开始不也是个快饿死的放牛娃?” “对对对!开国皇帝还当过和尚,和咱们将军一样!” 周妍等人刚刚进屋,众人热火朝天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十多道锐利、凶狠、不善的目光向周妍和萧秦等人射来。 周妍有点难承其压。 但她还是挺了挺胸膛,抬头看向上坐的短发青年。 大梁王朝男子素来留着长发,他头发那么短,看来真是做过和尚。 短发青年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几眼一身蓝色粗布棉袄、农家女装扮的周妍,似笑非笑地问萧秦: “徐四爷大费周章把人送到我这里,意欲何为?” “回石将军,我们四老爷只是希望石将军能收留我等,保障安全。” “昔日石将军的要求,四老爷自会尽力满足。” 被称为石将军的短发青年迈起长腿,走到堂中,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散去。 “徐沉这是欺我石龙眼瞎,心盲?” “她是谁?” 石龙冷冷指着周妍,炯炯有神的眼睛中闪过寒芒。 声音更是冰寒,带着骇人杀气。 萧秦难承其压,往后退了两步,目光闪了闪,抱拳道:“这位是纪掌柜,是我们四老爷的红颜知己。” 他如果说纪掌柜只是和徐家有生意往来,怕石龙不信。 石龙并不相信萧秦的话。 徐沉是什么人? 敢冒着杀头风险与他们叛军做买卖的商人。 朝廷里大小官员不知道被他们徐家买通了多少。 他需要把一个普通女子藏到这个没有王法的三不管地带? 只怕这个女子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让徐沉都没办法私下藏匿。 石龙大步回到座位上,威风凛凛地坐下,冷冷吩咐:“扔出去!” 立马有几个身穿甲胄拿着武器的士兵过来,要把萧秦和周妍三人拖走。 周妍连忙喊道:“慢着!” “初次见面,小女子有一件物事送给石将军!” 石龙这才轻轻挥了挥手。 周妍从怀里掏出一把做工精致的带鞘匕首,让旁边的士兵递给石龙。 石龙对嵌满宝石的刀柄并不感兴趣,拔出匕首,便看到刀身布满各种花纹,如行云似流水,美妙异常。 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满意和了然。 石龙拿着匕首随意挥动,轻松将两寸厚的桌板削去一角,这才道: “给他们安排住处。” 这匕首是西域天竺的能工巧匠才能铸造的大马士革刀,削铁如泥,也极其珍贵,看这奢华的装饰,应该是番邦进攻朝廷的贡品。 这个女子虽然一身衣衫朴素,可难掩绝世容颜,又能携带这样不俗的匕首。 其身份自然不凡。 既然落在他手上,他有的是时间弄清她的来历。 周妍却不肯走:“石将军,徐公子被人带走了,还请将军伸出援手,救他于水火!” 石龙挑眉,看向左右的宾客笑道:“还真是红颜知己!” 众人哄堂大笑。 更有个络腮胡的大汉谑笑道:“小娘子莫急,这天下还没有能困得住徐四爷的地方!他自有脱困妙计,你就等着他来与你相好!” 周妍愣了愣。 这帮名为土匪,实则像朝廷正规军的人,对徐沉的评价这么高?! 萧秦也安抚周妍道:“纪掌柜不必忧心,安心住下即可。” 不过,她也没有多了解徐沉。 萧秦是徐沉的下属,能这么说,想来也有几分可靠。 周妍被安排到一处还算整洁干净的棚屋,位于半山腰上凹进去的一块峡谷,进出只有一条狭长山路,萧秦两人住在峡谷口上的棚屋之中。 除了周妍,还有个肤色黝黑,面容清秀、身材高挑的姑娘帮她收拾床铺、准备换洗衣裳。 姑娘笑容腼腆,自称名叫润叶,由她服侍周妍日常起居。 润叶一口陕西口音,说她是家乡遭了灾活不下去,才随父母乡亲逃来这里。 有石将军的庇护,他们也没被人恶意欺凌,反而能耕田劳作,填饱肚子。 像她这样的流民,在这里特别多,也各凭本事安居乐业,比在原家乡还要过得舒坦。 毕竟,这里没有不断征收徭役和赋税的官差,耕种的田地只用上交三成收成给石将军即可。 周妍诧异地问道:“本朝太祖时就规定,民田一亩只收五斗税,亩产粮食都在两石到三石,税收不到二十之一,为何你会觉得上交三成粮食还算好的?” 润叶疑惑地摇摇头:“哪有那么低的赋税?我们家年年一半以上的粮食上交朝廷。遇上灾年,朝廷还要加赋,全家只有饿肚子,到了这里才慢慢好起来。” 周妍没再说话。 她家在京城周边也有一些田产,母亲教她主持中馈的时候,提到过这些税赋征收情况。 或许因为她家是皇后娘娘的亲戚,父兄又是官身,那些收税的官吏并不敢加倍盘剥他们。 可没权没势的普通百姓,那就不好说了。 原来,不止是北边苦寒的宣府有流民逃亡;南边叛军四起的广西有流民逃难,就连相对富饶稳定的陕西也有流民逃亡。 天下普通黎民百姓生活艰难到要抛家舍业、背井离乡才能谋得生计。 长此以往,大梁王朝倾覆为时不远。 若不是有这片被土匪管辖的土地作为桃花源,只怕润叶他们一家子,只能落得个卖身为奴、家破人亡的悲惨结局了。 从这个角度一想,印象中穷凶极恶、坏事做尽的土匪居然有了几分功德。 晚上歇下后,周妍听着屋外细细的虫鸣,心情有种难得的宁静。 这里是虽在大梁王朝腹地,却是朝廷官军无法企及的地方。 她终于彻底脱离了赵澈的控制,也远离了随之而来的危险。 或许她可以和润叶一样,在这里安居乐业,平稳度日。 第75章 朕要亲自去 心念至此,周妍不免感激起徐沉。 如果不是他的安排,她怎么可能会到这里? 希望徐沉能从赵澈手里顺利脱身,不会受到赵澈的打击和迁怒。 想来赵澈此时正顾着和苏知书花前月下、互诉衷肠呢,也不会有时间去难为徐沉? …… 李德忐忑地向赵澈禀报:“苏姑娘并不愿意回家,一直在外头长跪不起,恳求殿下答应她一个小小请求。” 赵澈蹙眉,“什么请求?” 他没想到在这里居然又遇到苏知书。 以前做太子时,被宣德帝各种防备监视,他为了能间接影响首辅苏贤,没少利用苏知书。 现如今登基为帝,可以和苏贤直接沟通,就没有继续利用她的必要。 “苏姑娘希望陛下回京时,能带上她一起,免得她再被土匪掳走。” “她愿跪,就跪着。” 赵澈素来厌恶这种靠长跪不起来要挟自己的人,并不接她的招。 他的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了周妍。 周妍与他打交道也不少,从来不曾求过自己什么。 甚至他把巨额钱财留给她,她都不想要。 徐沉的话,让赵澈心里隐隐作痛。 “本来她就在陛下面前。” “是她选择了不见你。” 她这么讨厌我吗? 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对,让她心生芥蒂,宁可被人掳走,也不肯出声求救? 如果徐沉所言是真,她应该是恨我给她带来磨难。 从杭州遇刺,到淮安差点火并,徐州的硬战,以及返京路上的大火和杀戮。 这些凶险之事,本不该让她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承担。 她本来就是想偷偷离开我身边的。 她这样的女子,走到哪里都是引人瞩目的存在,绝不会少爱慕者。 离开我的身边,她应该很快会嫁人、生子? 赵澈全身突然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戾气。 傻丫头,死了这条心。 既然招惹了我,就得一生一世绑在我身边! 别的男人,想都不要想! 只是,还得先扫除那些对她不利的障碍,让她能平平安安、踏踏实实地呆在我身边。 …… 花了整整三天,崔斗才收集到石龙叛军的大概信息。 “三天前,确实有马车驶入陕西帮的地盘,有人目睹过一个身着蓝色粗布棉袄的年轻女子进了石将军的大堂,被留在了山寨里。” “那个女子送给石将军一把锋利至极的奢华匕首,看起来并不是凡物。” 赵澈抿紧了薄唇。 果然是周妍。 他见过周妍随身携带的这把匕首。 也知道它的由来。 那是西域番邦的贡品,整个皇宫里仅此一把,宣德帝把它赐给了齐王赵淳。 周妍及笄时,赵淳把它送给了周妍。 周妍当时欢喜异常,拿着匕首爱不释手,对着齐王笑得两眼弯弯。 他远远看到后,极其不爽,气得拂袖而去。 还把本要送给她的一幅字画又悄悄带了回来,换了一些金银俗物让人送去,用以讽刺她庸俗。 也更加坚定了要夺嫡的决心。 那幅字画可是他花了好几天时间构图完成,特意为她制作的。 她怎么可以对别的男人那样笑呢? 如今他终于登基称帝,可以独享她的笑容。 前几天她的生辰,他却不能再亲自为她庆生。 “朕要亲自去石龙的山寨,你安排下去。” 如果这几天能见到她,或许能给她补上一份生辰礼? 崔斗面色大惊,赶紧跪下:“皇上,万不可亲自涉险!” 旁边侍奉的李德也跪下劝诫:“皇上,万万不可啊!” 皇上抛下各种大小事务追到南阳府也就罢了,还要深入土匪老巢?! 这不是作大死吗?! 难道要将之前千辛万苦才得来的胜利果实拱手让人吗?! “朕心意已决,若是担心,就仔细准备!” 他向她承诺过,让她等着他来接。 无论无如何,他都要亲自见到她,把她带回去。 …… 周妍在山寨里住了几天,偶尔出门看看风景。 此时正是春花烂漫的季节,从半山腰望去,可以看到山脚下有农民在耕种田地,还有人在开荒。 到处呈现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山谷间还飘荡着悠扬动听的陕西民歌:“桃花花你就红来,杏花花你就白。爬山越岭,我眊你来呀,啊个呀呀呆……” 唯一让周妍觉得郁闷的,就是萧秦总是目光审视地打量她,带着些许不善和无奈。 周妍哭笑不得,和萧秦拉起了闲话。 “徐公子……真的会没事吗?” 萧秦傲娇地把手里的长剑抱在怀里,靠在了山路旁的一棵山桃花树上:“我们四老爷十四就出来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小事岂能难倒他?” “只是,如今他乐于助人反而惹得一身骚,实在令人为他感到不值!” 周妍脸上一红。 她目光闪了闪,嗫嚅了一下嘴唇,还是问道“徐公子……他,出身官宦世家,为何不走科举之路呢?”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自从十多年前宣德帝亲御驾亲征全军覆没之后,大梁王朝武将勋贵势力受到了极大的削弱。 文官掌控了话语权,权势前所未有地强大。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读书科举,才是走向权力巅峰的最佳途径。 萧秦垂了垂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更加不善地看向周妍。 “纪掌柜是瞧不起我们四老爷的身份?” “怎么可能?”周妍连忙否认,“只是我觉得徐公子才干出众,只是经商,埋没了他。” 萧秦情绪微微低落,也在为徐沉惋惜。 “世家大族中,有的是读书进学的子弟。” “可是,能打理好庶务之人却少之又少。” “四老爷年幼时便被徐家觉得资质过人,安排未来要接手徐家庶务。” 他的嘴角扯起一抹讥嘲:“若不是我们四老爷神通广大,财源滚滚,徐家乃至依附于徐家的那些读书人、哪里能衣食无忧地做学问?” “那些做官的子弟,又怎么怎么可能清正廉洁,不用靠贪腐发财,反而能步步高升?” 话说开了,萧秦反而越来越生气,全身都带上了戾气: “他们个个当了高官做人上人,却瞧不上为他们提供财富的四老爷!” “所谓吃水不忘挖井人。他们不仅不感激四老爷这些年出生入死、殚精竭虑的付出,反而对他冷嘲热讽,嫌他做生意影响了徐家的声望!” 周妍愣了愣。 第76章 山桃花枝 想来徐沉那通身的孤独气质,就是来自于其他人对他的看低和不认可。 明明自己能力不低,又是徐家嫡子,却不得不接受家族的安排,做一个被人瞧不起的商人。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周妍不想继续聊下去,便换了个话题。 “是因为这个,徐公子才一直不娶妻吗?” 萧秦抬眸仔细打量周妍的神色。 他一直觉得徐沉为周妍付出很多,却屡遭周妍拒绝。 周妍也是瞧不起徐沉的“白眼狼”之一。 只是,周妍关心徐沉有没有娶妻,这个话题让他饶有兴致。 周妍被他打量得有点不自在,目光坦荡地与萧秦对视。 耳根却微微发红。 萧秦讪讪收回目光,不屑地说道:“我们四老爷以前是有心上人的。” “只是遇人不淑,他肯为人舍命,别人却在他背后捅刀,害得四老爷差点命丧海外。” 所以萧秦看到四老爷再对哪个女子另眼相看,就为他感到不值,想帮他断绝那些烂桃花。 他之所以会和周妍讲这么多,还是希望周妍不要成为徐沉的烂桃花。 他明显感觉到徐沉待周妍不同。 又有那种不管不顾,肯为人舍命的苗头。 他比徐沉年长几岁,家里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自然不想徐沉在同样的坑里再翻一次船。 周妍微微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又苦笑起来。 徐沉这感情经历,和她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些涉及到徐沉的过往秘辛,她不想被萧秦误会有打探徐沉或者徐家的图谋,总结性地说了一句:“徐公子,还真是……命运多舛。” 可能主要原因还是骨子里带着清高孤傲。 这个社会,对男子比对女子还是要宽容许多。 徐沉大可以娶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女子,帮他生儿育女、孝敬父母。 他自己若是愿意,纳几房娇妻美妾,照样是人人称羡的快活人生。 即便与妻子感情不和,男人还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尤其是像徐沉这种做生意要经常在外的,养个外室都不是什么事。 不像女子,若是嫁错了人,一辈子便是水深火热。 说完,周妍便转身往山谷里自己的住处走去。 萧秦见她的语气带着些许敷衍,站直了身子冲着周妍的背影喊道:“纪掌柜,有什么话捎给我们四老爷吗?” 周妍诧异地转身挑眉。 他们如今躲在土匪老巢,还能给外界捎话,能捎给被赵澈抓走的徐沉? 可是,传什么话好呢? 周妍思忖再三,觉得怎样都不合适,懵然抬头,看到萧秦头上的山桃花开得灼灼其华,便有了主意。 她亲手摘下一枝山桃花枝递给萧秦。 “可以把这个捎给徐公子吗?” 当初徐沉折了一枝海棠花,送到她下榻的房间作为装饰点缀。 她如今投桃报李,也不会落人话柄。 萧秦讥诮地嗤笑。接过了山桃花枝。 这个纪掌柜还真是精明。 山桃花不易携带,只怕还没出山谷就会花瓣凋落只剩树枝。 他们在土匪窝,要把东西捎过去,也只能靠土匪。 那些土匪哪有这种耐心,把不能吃不能用、百无一用的桃花枝给大老远送到邓州城去? 真是把我们四老爷利用得透透的,却连句安抚人心的话都不给! …… 山桃花很快被送到了土匪头子石龙的面前,绝大多数花瓣都还在。 石龙瞥见山桃花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给邓州城县衙大牢送过去,交给徐沉。” 他带着手下逃脱朝廷的追杀逃难至此,花了数年的时间才建立了这一片安身之地。 可灭家的大仇未报,他岂能沉溺于只当个土匪头子? 只是现在缺钱缺粮缺兵器装备,他也只能暂时蛰伏。 徐沉这样一个黑白道通吃的角色,手里的货物南通北往,生意往北做到了鞑靼,往南做到了海外。 若是有他的协助,还愁不能壮大实力? 那个叫纪云的女人,或许就是说服徐沉的一大利器。 他自然不会浪费这样打动徐沉的机会。 …… 郑贵妃在永寿宫气得直跳脚。 内阁非要把钱皇后那个没子嗣的女人捧起来压自己一头,真是令她七窍生烟。 儿子登基有一阵子了,却忙得不见人影,她这个生母都见不到面,想找儿子替自己撑腰都不能够! 不行,我不能坐着等,得赶紧找赵澈商量,务必要把钱氏打压下去! 郑贵妃亲自找去乾清宫,新帝赵澈不在,乾清宫里侍奉的还是宣德帝时的一帮旧臣。 郑贵妃愣了愣,看来赵澈压根就没打算搬到乾清宫来住? 她随即去了东宫,东宫里戒备森严。 秦贞儿亲自出面,才把郑贵妃迎到主殿歇息奉茶。 郑贵妃环视四周,精明的她还是出来,赵澈登基后,应该起居还是在东宫里,并未搬到乾清宫去居住。 这倒也说得过去。 父孝未除,保留先帝起居处不动,也是孝心的一种体现形式,让人说不出什么。 郑贵妃语气森冷,带着上位者的威严:“皇帝呢?” “回娘娘,奴婢不知。”秦贞儿态度恭敬谦卑,并不敢得罪郑贵妃。 郑贵妃索性也不难为她,直接去了不远处的文华殿。 这种前朝宫殿,后妃们一般很少过来,毕竟遇到文武官员的概率太大了。 然而,文华殿里也不见赵澈的影子。 询问宫人,众人皆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郑贵妃的脸色彻底沉下来。 …… 邓州城只是个小县城,县衙的监牢算不上戒备森严。 那些久居此地的衙役狱卒早就与土匪们打了多次交道,被收买的人不少。 徐沉接到掉落了大半花瓣的山桃花枝时,凝眉思索了片刻。 他自幼被培养专门打理庶务,这十多年来与各类人打交道,上至高官,下至贩夫走卒、土匪,个个以利为先,以诚信为基石,以强大的武力自保做后盾,才能混得风生水起。 过手的钱财银两也数以百万计。 收到过和送出去的礼物,也可以堆成小山,有价值不菲的奇珍异宝,也有依附风雅、投其所好的书画古玩。 可是像这样轻飘飘、不名一文的礼物,却是头一次收到。 心里有种异样的暖流划过。 第77章 留着赵澈的狗命 当初只是去淳安县拜访商阁老,却听闻下属报道,那里有新建的织布作坊能产三梭棉布,可以考虑和他们合作。 他本来只是安排下属去办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 若不是余杭的纺织基地三梭棉布产量实在太低,短时间交不上货,他又刚好在淳安,也不会让人安排与小织布作坊老板见面。 后来听闻说,那作坊全部雇佣流民,待遇良心,也不压榨织工,技术还非常新颖。 他倒对作坊老板起了兴趣。 能短时间就能把流民训练成熟练织工,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这样的人才如果挖到徐家的纺织基地去干活,他也能省下不少心。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和这位美丽聪慧的作坊老板有别样的情愫产生。 以至于今时今日,他莫名其妙地身陷囹圄,她栖身土匪老巢,他都觉得无怨无悔,反而觉得前途光明又坦荡。 手上这枝山桃花,更让他觉得暖洋洋。 稍微有理智的人,自然会远离周妍,远离这个被皇帝看上的女人。 免得被皇帝猜忌打压,轻则下狱,重则丢掉性命。 可他是徐沉。 十多年为徐家倾力付出,他早就还清徐家的养育之恩。 随时可以从徐家抽身离开,隐姓埋名,隐居山野,度过下半生,就像商阁老一样。 他该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了。 如果隐居时有如花美眷作伴,那自然更加惬意。 周妍是皇帝看上的女人又如何? 越有高难度的挑战,反而更令人期待。 …… 崔斗脸色凝重地向赵澈汇报:“皇上,那石龙心狠手辣,绝不是好相与之人!” “石龙一直在逃,他的妻子喻氏随镇远侯府女眷被罚入教坊司,后来被怀宁侯张镗家买去蓄为外室。” “结果,年前这石龙悄悄返回京城,亲手杀了喻氏,还留下字据,说是喻氏不肯自戕以全妇道,反而委身仇人,他便亲自动手!” 赵澈瞳孔一缩。 这世道女子荣辱安危全系在男人身上。 石家落难,石龙纵有怨恨也该冲着从仇人去。 亲手杀妻,这种恶行一般人还真做不出来。 崔斗见赵澈神色微动,便进一步规劝道:“皇上,若只是如此倒还罢了。之前那石龙剃度做了和尚,一来为了逃避追杀,二来也有为其妻子守节的打算。” “这种人表面上看起来情深意重,实则自私自利,心狠歹毒。” “皇上切不可亲自冒险。” 赵澈只是淡淡问:“忠国公府,还有镇远侯府,可还有男丁活着?女眷可还都在教坊司?” “有。我朝律例,谋反死罪不及七岁以下男丁。石家女眷大多数还在教坊司。石龙的母亲自戕被人救了回来,还活着。” 赵澈胸有成竹地把手背在身后,身姿更加颀长挺拔。 “朕心意已决。” “传消息给石龙。” “朕要亲自去见他。” 崔斗和李德都吓得满头大汗! 皇上,咱能别作死了成么? 您胆子大,也要考虑一下臣等的下场啊! 您这一去,毫发无损回来,臣等都得被发落。 若是有个什么损伤,臣等性命不保啊! …… 石龙的山寨位于大巴山和秦岭之间,汗水之南的群山褶皱之中,山路崎岖难行,有山和水的险要地势,素来是易守难攻的地方,人称为石家寨。 为了确保赵澈的安全,崔斗先行一步,亲自到石家寨与他沟通。 石龙听完崔斗的传话,目光冷冷在崔斗身上转了一圈,骇人的杀意一闪而过。 崔斗对这种杀意再熟悉不过,全身本能地汗毛倒竖。 经崔斗手里抓捕审讯过的,全都是各级官僚权贵。 连首辅苏贤都曾被他难为。 他何曾怕过人? 只是,这种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厮杀过将领的气势更加骇人。 即便是他,也不得不全神贯注,才能抵挡住石龙释放出来的无形威压。 石龙不愧是西北战功赫赫的第一武将。 无形的杀气就能让对手矮上一头,增添几分胆寒。 崔斗更担心的是石龙暴起杀人。 连落难妻子都能亲自手刃之人,他可不敢托大。 “崔大人所言,当真?” 石龙的声音低沉粗犷,带着质疑。 他之前就认识崔斗,知道崔斗受先帝重视,却怀疑崔斗在新帝面前会不会受器重,说的话能不能算数。 崔斗心里放松了许多。 既然提出质疑,那就石龙说明认可崔斗提出的条件。 五年前石家的壮丁都被砍了头。 可七岁以下的孩子都留了性命,还在诏狱里关押着。 如今五年过去,都长成了十二岁的半大孩子。 人在,石家就不至于断了香火和传承。 赵澈提出的这个条件,还是相当有吸引力的。 崔斗又加了一把火。 “如今正是新帝登基的大赦期间。文武百官尚未表功封赏,正是赦免石家幸存子弟的最佳时机。” “还请石将军把握当下,机会稍纵即逝。” 石龙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他们全家都是被宣德帝害死的。 杀了宣德帝的儿子,灭了新帝,才能报仇雪恨。 可他并非莽夫,在京城也还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宣德帝和新帝赵澈本就水火不容,一度要拼个你死我活。 只是他没想到,居然是年纪轻轻的赵澈胜出,还这么快。 只有留着赵澈的狗命,才能借他的手把害死石家的满朝朱紫屠戮殆尽,真正给石家报仇! 石龙有力地握紧了拳头,眼里闪着寒光,嘴角却扯起一抹残忍的笑容。 “那就如崔大人所言。”“ “人,可以进来。 “但是,只能来三人,两人为人质。” “但凡你们耍什么花招,这三人,格杀勿论!” 石龙低头漫不经心地转了转大拇指上的扳指,语气居高临下,不容置喙。 “至于要带人走,那是后话。” “得让本将军看到新皇帝的诚意。” 他石龙躲在陡峭的深山老林,除非朝廷花大力气派军队来剿匪,压根伤不了他的筋骨。 现在是新皇帝求到他一个土匪头上来,还不漫天要价? 那不是脑子秀逗了? 没想到徐沉送他这么一份大礼。 只是一个年轻女人,后边来能钓出来一个新鲜出炉的皇帝。 第78章 激战! 崔斗神色微凛,还是干脆地同意了。 石家女眷还都在教坊司受苦呢。 石龙但凡有一点点人性,就不怕他不放人。 教坊司隶属礼部管辖,石家女眷又是因为谋反罪被罚入,轻易可不能被赎身。 要想放人,没有皇帝同意可不好办。 赵澈打算带着两名护卫进入石家寨。 李德和崔斗却死活不同意。 一番拼死力争后,赵澈最后打算带崔斗和一名身手极好的侍卫去,李德留在石家寨外节制禁军,随时准备接应。 …… 进入石家寨时,赵澈被要求蒙上眼睛。 崔斗目光暗沉地解释道:“微臣上次进去的时候,也是被蒙上眼睛的。” 赵澈看向眼前的崇山峻岭,利索地同意了:“无妨。” 蒙着眼睛又如何? 他的方向感很强,即便被蒙着眼睛,凭过人的记忆、脚下的触感和嗅觉也能记住进入石家寨的路。 高高低低崎岖的山路走了约莫大半日,他才进入一间安静的屋子。 屋内落针可闻。 赵澈的耳朵微微颤动,心下了然。 他听到了缓慢沉稳的呼吸。 非常绵长,很显然是身手极好的练家子才能有的呼吸。 对方却一言不发。 是石龙正在偷偷打量自己? 赵澈淡定地把左手背在身后,身形挺拔从容,静静等着对方出声。 石龙冷冷打量着赵澈。 年纪轻轻的皇帝,一身窄袖石青色暗纹劲装,头戴琥珀垂冠,腰间悬挂一柄长剑。 通身的气派和威压已经浑然天成。 即便只身与他这个杀戮无数的昔日将军、现如今的土匪相对,也不见丝毫惧色。 这份坦荡和胸有成竹的气势,确实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气度。 比起寨子里的那个,胜出的可不止是一星半点。 石龙的眸光越来越阴沉狠戾。 杀了这位刚登基不久的新帝,天下大乱,他石龙未必不能浑水摸鱼! 否则,待他坐稳了帝位、君临天下的时候,天下是否还有我石龙的容身之地? 石龙周身迸发出强烈的杀气,挥动手边的长柄螭尾凤头战斧向赵澈砍去! 石家男人以边关军功脱颖而出,尤其是祖传的武功更是一绝。 石龙自幼刻苦习武,能挽八力重弓,善挥斧。 一战斧挥去,携带千钧之力,连训练有素、速度极快的战马都无法躲避,会被一斧斩杀。 石龙凭借这招,亲手斩杀的鞑靼士兵数以百计! 赵澈的眼睛被蒙着,听力和嗅觉却异常灵敏。 战斧挥动时划破的劲风还未袭来,他已经轻抬双脚,迅速往后退出数步。 石龙一斧砍空,便大步向前数步,大开大合地砍下第二斧。 赵澈听声辩位,迅速向左躲避。 身子却撞到一个木制物品。 他迅速扯下蒙眼的黑布,看到木制物品是座做工普通的屏风,便把屏风用力一推,挡住石龙的第二斧头。 咔咔咔! 石龙战斧的力度极大,一战斧下去,屏风被震得稀碎! 赵澈瞳孔一缩,环顾四周,屋子不小,里面摆设了不少木屏风。 他早就听出来,屋子里只有他和石龙二人。 赵澈快速在各个屏风之间移动,寻找有没有可以用的武器。 他腰间的长剑固然锋利,可并不是重型斧头的对手。 贸然拔剑对抗,自己必死于战斧之下! 石龙步步紧逼,一个个木屏风都被砍碎! 赵澈身形极快,看到一座屏风后桌上放置的强弓和箭矢,寒眸中闪过亮光! 赵澈几个腾跃取得强弓,取来重箭,心头却微微一凛。 这是八力重弓! 他日常惯用的是六力弓。 比八力重弓低了两个级别。 他若是非要铆足了劲拉八力重弓,也不是不行,只怕会导致臂膀重度损伤,至少需要休养三个月! 不过一瞬间,赵澈便拿定了主意,娴熟地挽弓射箭! 噌! 石龙的身形被猛烈的重箭带得往后退出去数步。 他先是不敢置信地看着插入自己胸膛的重箭,又恶狠狠看向赵澈,脸上的笑容狰狞可怖,一个字一个字的蹦,语气带着咬牙切齿。 “不愧是老赵家的种,能伤得了我石龙!” 赵澈寒眸镇定看着石龙。 冰冷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修长的手指拈过另一支重箭,随时准备开弓射出。 石龙瞳孔猛缩,心中生出一股惧意。 好厉害的少年! 居然能拉动八力重弓两次! 他石龙至今都做不到! 生死之交,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脑海中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 或许这场会面只是个局,他们的真实目的就是要扮猪吃虎,斩杀自己,消除祸患! 附近是不是已经有他们的人手潜伏? 石龙眼中闪过一丝纠结和恐慌之后,迅速给自己找台阶下:“阁下真是好身手!石某佩服!” 赵澈正要开口,却听到屋外传来一个软糯娇柔的少女声音:“徐公子是在里头吗?” 赵澈准备拉弓的手顿住。 石龙目光闪烁,抓紧时机,踉跄着步伐,拖着战斧隐身到一座还完好伫立的屏风后。 他检查自己的伤势,心里更是吃惊。 身上穿着的头层钢甲和里层锁子甲都被洞穿,胸口护心镜已经被震裂。 鲜血渗出甲胄,黏黏腻腻,熟悉的血腥味扑鼻。 只是,这回的鲜血是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不是像往常那样,从对手身体里流出。 眼前的少年帝王,居然可以从自己所向披靡的战斧下走过十招! 还能拉动八力重弓,射杀自己! 若非石龙素来谨慎穿了全副甲胄,今天势必当场毙命! 假以时日,这个赵澈若纵横边疆,必能成为骁勇猛将! 勇士对战,比拼的就是绝对的力量,冷静的头脑,和一击必杀的气势。 赵澈已经稳胜一筹。 石龙受伤不轻,虽然不至于致命,但也不敢再妄动杀念。 …… 周妍听说有人要见她,要去山寨核心区的瓦屋,心神一振,脚步也轻盈了许多。 她不确定地问护送她过去的萧秦:“可是徐公子来了山寨?” 徐沉毕竟是因为她才被抓走,她这些天一直心神不安。 只是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她居住的山谷,可以沟通和联络的人,除了照顾她的润叶,就只有萧秦了。 另外那名和萧秦一起的护卫这几天不见了踪影。 第79章 满足你自己的私欲! 萧秦微皱眉头,他们徐家人有自己独特的联络方式。 他并未收到徐沉来到石家寨的消息。 “不确定。” 周妍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眉眼含笑。 除了徐沉,还有谁知道她在石家寨呢? 周妍见自己被人领到上次来过的瓦屋外,有些意外。 莫非是土匪头子石龙要见自己? 她本能地感觉气氛有些肃穆,情况不大对。 她往瓦屋四周看了看,树林里,草丛里,藏了不少人影。 那些人还穿着甲胄,稍稍动一下,甲胄就反射出太阳光。 周妍心中大惊。 这阵仗,可比上次来时要严阵以待多了! 屋子里是什么人? 不等她上前敲门,屋子里已经传来了巨响! 打斗之声不绝于耳。 周妍瞪大眼睛看看紧闭的瓦屋大门,又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旁边的萧秦。 萧秦也是一头雾水,紧紧握住了腰间长剑的剑柄。 打斗之声停止以后,领周妍过来的人才对周妍做出“请进”的手势。 周妍按捺住内心的惊恐,咽了咽口水,问道:“是徐公子在里面吗?” 领路人并不答话。 周妍只好推门缓步进去。 萧秦被拦在瓦屋之外,只有周妍一个人进入瓦屋。 昔日坐满了宾客瓦屋里一片狼藉,满地破碎的木块,青石地板也碎了好几块。 还有一些屏风完好无损,伫立在瓦屋中靠近边缘的位置。 只是不见一个人影。 或许是有人躲在屏风后面? 周妍心头一紧,本能地往门口方向退了几步。 瓦屋最里头正中的屏风后突然转出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阿妍。” 熟悉的清冽嗓音故意压低,透着浓浓的关切和担忧。 周妍定睛看去,心头一阵猛跳。 “你,怎么在这里?!” 周妍的声音带着惊恐的颤音,支离破碎,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里是土匪窝,屋子里很显然经历过激烈的打斗,破坏得一片狼藉。 素来整洁的赵澈更是狼狈。 他头上的琥珀垂冠早在躲避石龙的战斧时松散跌落,些许头发被石龙战斧的劲风划破,飘散在鬓边,白皙英俊的脸上有几道伤痕。 他的右手因为勉强拉动八力重弓已经完全脱力损伤,麻木得无法动弹,牵连着后背也隐隐作痛。 因为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和用力过度,他的脸色非常苍白,还带着一层汗珠。 赵澈几个大步就走到周妍身边,左手攥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向屋外走。 屋外的草丛和树林里,突然涌出一大群全副武装的士兵! 阳光照射在冰冷幽森的武器上,折射出异样的亮光,令人胆战心寒。 周妍看着这些目光不善的士兵,心中暗道糟糕! 赵澈怎么一个人跑土匪窝来了? 还被人包围住了! 赵澈却没有理会这些人,拉着周妍往屋后快步走去。 萧秦已经长剑出鞘,警惕又戒备地打量那些士兵,目光不善地从赵澈身上扫过。 这是什么人?! 周妍跟着赵澈走了几步,发现身后不远处跟着萧秦,再远处是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也有些懵了。 赵澈还真是一个人独闯石家寨?! 他脚步这么快是做什么? 这是上山的路,并不是下山离开石家寨的路啊! 赵澈的举动让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也蒙了。 甚至有人嗤笑起来:“哪里来的不懂事小伙?下山的路在那边!” 士兵们轰然笑了起来。 他们虽然以前是大同守军,可毕竟落草为寇多年,军纪散漫了不少,越来越有土匪的样子。 “这个少年脑子坏了?嘿,往上走是孤峰和悬崖,可没有下山的路!” “嗨,这怕是那女人的相好,人家正要找清净的地方风流快活呢!” “咱们就别跟上去看活春宫了。瞧那身气派,是个体面人,讲究!” “石将军只让我们看着那个女人,别让她逃走就行了,在这等着。” 士兵们没再跟着往上走,只是守在了下山的路上。 石将军的吩咐是不让这个女人逃脱,其他的无所谓,他们谨遵命令即可。 倒是萧秦跟着他们一直走上了山顶。 山顶上风很大,气温要低上许多。 赵澈从树林里拖出来一个巨大的风筝,足有两三个人那么高,两侧的翅膀得有两三丈! 周妍见他只有一只手能动,却还在不停地忙碌,不禁问道:“你在做什么?” 这么巨大的风筝,怎么会出现在石家寨的山顶上? 赵澈又怎么会知道这里有风筝? 萧秦站在一旁抱着剑,冷冷看着。 赵澈一边有条不紊地忙碌,一边说道:“阿妍,过来。” 周妍正了正神色,走近几步后,严肃地提醒赵澈:“你得马上离开这里!” 赵澈神色温和地对她轻笑:“一起走。” 周妍惊得瞳孔一缩,连连后退了几步。 赵澈整理好风筝下的系带,过来拉周妍,语气和神情都是周妍从未见过的温柔。 “别怕,我和你一起飞。” 周妍眼神闪过惊恐,在巨大风筝和赵澈之间闪了几个来回。 “你疯了?!” 这山峰很高,乘着风筝飞下去,不是被树干枝桠戳死,便是掉到地上摔死! 赵澈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赵澈上前用左手揽住她,寒眸直视她的眼睛,目光深邃直达心底。 声音清冽沉稳。 “阿妍,信我。” 周妍水汪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后,才凄然冷笑起来。 “赵澈,你是非要害死我不可吗?!” 赵澈漆黑的寒眸中闪过一丝痛楚。 “我会护好你的。” “谁要你的保护?!” 周妍用尽力气,一把推开赵澈,冲他大声吼道!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你不知道!” “因为你从来就不在乎!” “阿妍!” 赵澈加重了语气,带着催促和无奈,目光焦虑地看向上山的路。 他担心继续浪费时间,会被那帮士兵阻拦,到时候想带着她离开这里都不可能了! “你信我!” “我不信你!” 周妍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把心中所有的话语都喊了出来。 “你带我走做什么?” “还不是满足你自己的私欲?!” “你会娶我为妻吗?” “你不会。” “你早就答应了娶吴氏女做妻子!” 赵澈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 他却没办法否认这件事。 他想说,吴氏女不是妻子,她只是皇后。 可是,这么无耻的话语,他说不出口。 第80章 我和你的缘分,就此了断 赵澈夺嫡这么成功,这么悄无声息,就是因为泰昌侯张敏渊、怀宁侯张镗等一溜烟勋贵站在了他身后。 条件就是皇后的位置,要给他们。 有了皇后的位置,以后就会有嫡子。 这些勋贵的荣华富贵就可以继续延续到下一代去。 周妍早就失去了坐上皇后位置的资格。 从她踏入重华宫偏殿,与衍圣公共处一室的时候,名声已经有污。 文武百官绝不可能答应周妍成为皇后。 何况她对外的真实身份,已经是死人。 他赵澈当然也可以蛮横不讲理地食言,把周妍硬生生扶上皇后之位。 可现在他帝位不稳,大权旁落,后果绝不会太好。 当年汉宣帝刘询就这么干过,为自己深爱的发妻许平君争来了皇后之位。 结果呢? 不过是许平君很快被害死。 周妍在北直隶遇害的遭遇,更加说明了,那些勋贵集团,完全不会让周妍这样一个可能会威胁到皇后地位的女人,出现在赵澈身边。 周妍本来担心赵澈进城夺嫡会杀得血流成河。 可京城方向一片安和祥宁,加上前世事情的进展,她也能大概猜到几分真相。 赵澈啊赵澈,你要娶吴氏女做皇后当门面,心里惦记着苏首辅的女儿苏知书,却还来纠缠我这个被害得几次差点没命的可怜女子! 你真是个人渣! 周妍看到赵澈默认的神色后,表情更加冷漠绝情,反而镇定了许多。 她娇软的声音也变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赵澈。” “你是个混蛋。” “我讨厌你。” “再也不想见到你!” 赵澈眼神中闪过一丝剧痛。 撕心裂肺的痛。 周妍的这些话,就像一把利刃,直接插进了他的胸口,把他的心脏绞得稀巴烂! 他的声音变得极度沙哑,就像身受重伤的人快要断气时憋出来一句话。 “阿妍……” “为什么?” 他千里迢迢扔下刚得到的帝位,扔下京城的一切事务,不惜孤身涉险,只是想救她出去。 是因为,她对自己很重要。 他这一辈子,父亲冷漠,生母疏离,皇祖母把他当作巩固权力的基石。 身边从没断过居心叵测的奸佞小人。 即便是李德,崔斗,秦贞儿这些忠仆,也是他费了许多心机才一步步恩威并施把他们收归己用的。 只有周妍。 她像最热烈的风,最单纯的雨,带着无限的崇拜和钦佩闯进他的生活。 她不需要他的任何承诺。 小心翼翼地哄他开心。 他的一个眼神她便能高兴半天,捡到他随手扔的一个废纸团都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视作珍宝。 在她这里,他头一回知道什么叫被人珍爱,不带算计和利益,只有单纯的喜欢。 如果说生命里要有光,才能让人觉得温暖,才能满怀期待地走得更远。 周妍就是照进他生命里的第一道光。 在他最潦倒、最落魄、最彷徨的时候,总是她在鼓励着自己。 现在,她说讨厌他,再也不想见到他。 他怎么能够坦然接受? 周妍讥嘲地冷笑。 “为什么?” “你明知道我喜欢别人,还三番几次来纠缠我,恶心不恶心?” “你明明心里有别人,又要娶别的女子为妻,却始终不肯放过我!” “以前你是太子,是皇帝,我逃不出你的手心。” “可是,现在我在这土匪山寨,不在你的管控之下!” 赵澈往前走了两步,左手扶住周妍单薄的肩膀,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深邃的寒眸里带着痛苦,甚至还有几分哀求。 他的声音更加低沉,轻飘飘的,就像是在耳语,说出的话很快被山顶的风吹散,无影无踪。 “你明明是喜欢我的。” “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扯开衣领,掏出胸口佩戴的小荷包。 “你千辛万苦给我求来的平安符,我一直都随身戴着。” 周妍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的瞳孔一缩。 脸上的表情却更冷了几分。 他戴的平安符是自己给他求的,又如何? 他爱的始终不过是一个苏知书。 再说了,她给他求的平安符,还在淳安租来的宅子书房里,一本书里夹着呢。 现如今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房东清理出去扔掉。 他怎么可能有自己给他求的平安符? 周妍矢口否认。 眼前的赵澈太疯了。 她早就心灰意冷。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不可能再优柔寡断,让他心存任何幻想。 “你弄错了。” “我从来没给你求过什么平安符。” “想来是你下面的人骗你,让你误会了。” “赵澈,我只喜欢平平淡淡的生活。” “我只喜欢有个专一爱我的夫君。” “他不需要有多大的权势,也不需要有多么显赫的身份。” “只要他肯和我举案齐眉,生儿育女,平安度日即可。” “而你,一条都不符合。” “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会有无数的美人爱慕你,讨好你。” “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我很喜欢这里,想在这里住很久。” “我和你的缘分,就此了断。” 赵澈如遭雷击,寒眸难以置信地定定盯着周妍。 扶在周妍肩上的修长手指苍白,还在微微颤抖。 全身都带着受到重创后的破碎感。 还有一丝幻灭的绝望。 可他还想找出证据,确定这是她说的假话。 她素来是个会说话的小骗子。 但是。 周妍的神情很镇定绝决,语气非常平和。 眼里没有丝毫的不舍情意。 也没有半分痛苦。 连刚才还有的眼泪都不见了,脸上只有被风吹干的泪痕。 赵澈终于不敢置信地倒退两步,身形踉跄。 山顶的寒风吹起他的衣襟,衬托得身形颀长高大的他,凄惨又绝望。 周妍冷静地指了指赵澈身后巨大的风筝,淡淡说道:“这个东西太危险了,摔下去一定会粉身碎骨。” “你从山路自己回去。” 周妍想到上山时那些士兵们说的话。 他们那么多人,只是看着周妍,并不是要对赵澈不利。 想来赵澈是与石龙谈妥了什么条件,允许他在山寨里来去自如。 赵澈低头垂目,双肩耷拉,一动不动,如同石化一般。 脸上是伤心至极的表情。 后背有些微驼,似乎受到了什么难以承受的打击。 周妍不想和他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冷声催促道。 “你千辛万苦终于当上了皇帝,应该用心治理天下,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才是。” “在这里哭死也没半分用。” 赵澈终于缓缓抬起头,寒眸中一片哀伤,只说了两个字。 “阿妍……” 第81章 你疯了! 周妍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等着骄傲倔强的他自行离去。 然而。 赵澈并没有走向下山的路。 而是走向了大风筝。 他很快把自己绑在风筝上,拖着风筝往山顶的悬崖边走去! 周妍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大声喊道:“赵澈!” “你疯了!” “快回来!” 赵澈几步就到了悬崖边,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周妍快步冲到悬崖边,想抓住风筝的尾巴,可是,差了一点点。 风筝的尾巴从她手边滑过。 她赶紧加速往前跑,想把风筝尾巴拽回来! 萧秦从侧边冲过来把周妍扑倒在地,死死压住她,恶狠狠地喊道:“你疯了!” “你刚才差点冲下悬崖知道不知道?!” 周妍趴在地上,双手拼命挣扎着扒光了地上的草,努力想爬起来,继续去悬崖边。 似乎这样,她就能把错过的风筝尾巴抓回来。 只是这样并没有什么用。 萧秦一个强壮有力的大男人,她怎么挣脱得过他的压制? 周妍目光凄然地看着大风筝带着赵澈飞走了。 他就这么决绝地走了! 她后悔自己刚才把话说得太绝。 一定是自己过分刺激到他,才让他不顾生死跳下悬崖的! 是我的错。 我害了赵澈。 也害了天下正在水深火热之中的黎民百姓。 “赵澈!” “赵澈!” “赵澈!” 山谷间回荡着周妍绝望的哭喊。 回应她的,只有一圈圈的回音,还有无尽的山风。 周妍目不转睛地盯着风筝飘飘洒洒往山谷间落去,直至消失不见。 远处的江水缠绕在青山脚下,如同一条碧玉腰带。 山花烂漫,鸟语花香,春意盎然,美不胜收。 然而,赵澈没有丝毫留恋这个美好的世界。 他走了。 他从她的世界飞走了。 走得那样决绝。 没有丝毫犹豫。 对他自己的生命,对他无限光明的前程,没有丝毫的留恋。 周妍盯着风筝消失的地方,一动不动。 眼泪如止不住的小溪不停流淌。 心里一片空白。 只有无穷无尽的痛。 痛得全身麻木,不能动弹。 山风吹来一阵悠扬的山歌。 “桃花花你就红来,杏花花你就白” “爬山越岭我眊你来,啊咯呀呀呆” “榆树树你就开花,格节节你就多” “不想旁人我光想你呀,啊咯呀呀呆” …… 邓州城的县衙大牢。 徐沉站在监牢里,静静看着监牢外还在与邓州知县客气的兄长徐泾。 直到邓州知县谄媚地带着衙役离开后,徐泾才目光暗沉地看向徐沉,双手背在身后,轻轻叹息。 徐泾年纪三十七岁,比徐沉大十三岁,儒雅威严,蓄着长髯,有股读书人才有的清高和内敛。 徐泾是徐家长房嫡长子,徐家未来的掌舵人,家族所有的资源都在为他服务。 徐沉也是。 徐沉的所有行动,都是为了给徐泾的仕途铺路,为壮大徐家不断努力。 倘若徐家能出个小九卿,在江南世家中的地位将会出类拔萃,不可撼动。 徐泾非常失望。 新帝登基的节骨眼,一向给力的亲弟弟不去京城帮他谋求仕途更进一步,反而没出息地身陷囹圄。 若不是宫里的内侍来给他提了个醒,他都不知道! 还得他千里迢迢赶到邓州亲自救他出来! 邓州知县给出抓捕徐沉的理由也很荒唐,说是徐沉和土匪勾结,却给不出具体的证据和证人。 可笑。 我们徐家官宦世家,有什么必要与土匪勾结? 徐泾的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子川,你也老大不小了,早该娶妻生子,修身养性,办事稳妥,怎能如此莽撞?也不想想娘她老人家?” “要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为你担忧挂心,你心里可过意得去?” 徐沉没有说话,桃花眼里的眼神深邃幽暗。 徐泾却知道,这是弟弟默默表达不满的方式。 他的语气又带上了语重心长。 “大哥知道这些年你心里一直不得劲。” “不喜欢经商应酬,却不得不服从家里的安排。” “可是,这也是家里人信任你。” “也只有你,才能把快散了的徐家商团凝成一团。这些年,我们徐家的财富翻了几番,声望越来越好,都是你的功劳。” “所谓能者多劳,你也应该继续把重担挑下去。” 监牢里光线很暗,徐泾没发现徐沉眼里闪过一丝讥嘲。 徐家越来越壮大,在江南也是赫赫有名。 只是,徐家所有的荣耀和体面都归给了大哥徐泾。 他徐沉是躲在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人,见不得光。 跟着大哥出去应酬,大哥被人引入正厅,高朋满座,觥筹交错。 他区区一个秀才,被人瞧不起的的庶务商人,只配在侧厅喝茶等大哥。 这些年,他已经为徐家付出够多,也是时候抽身离去了。 徐沉只是静静说道:“弟弟无用,给大哥添麻烦了。” 徐泾诧异地睁大眼睛,又走近牢房门口,仔细打量徐沉的神色。 他敏锐地察觉到,弟弟的态度不大对。 他连忙往回补救:“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若是劳累,先回苏州歇一阵也好。” 徐沉缓缓摇头:“大哥,这次弟弟惹的麻烦太大,只怕是会牵连徐家。” “家里的庶务,我已经安排好,您让人接手就是。” 徐泾的长子和次子一个二十岁,一个十八岁。 当年徐沉接手徐家的庶务时才十四岁。 侄子们也该挑起重担了。 徐泾瞳孔猛缩。 弟弟这是要撂挑子? 他的儿子们都打算走科举之路,可没人愿意接手庶务,对徐沉这个四叔也素来看不起。 徐泾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低头沉吟。 他目前并没有接手徐沉的好人选。 徐沉却又扔下一记惊雷。 “大哥,弟弟是被当今皇上关进的监牢。” “我只有脱离徐家,才能为徐家免除祸患,也省得牵累了大哥您。” 徐泾的脸色惊诧又难看。 他还想趁新帝登基,有没有机会能往上再升升呢。 弟弟不仅不给自己提供助力,还拖自己的后腿! 徐沉的脸上却挤出一丝笑容:“大哥,苏首辅家的次子苏玠,弟弟已经搭上了线。” “只是我区区一个秀才,还是与他说不上什么话。您让元栻或者元概与他交往,更加合适。” 春节前他到南阳办泰厚商号的事,就是想与苏家结成利益同盟,借助苏家的权势。 这条线他潜心筹谋了数年。 第82章 赵澈还活着 徐泾眼睛一亮。双手合掌一击,道:“也好。” “既然得罪了人,你且先低调行事,别着了人眼。” 他来之前就审过徐沉的护卫小厮们,知道徐沉最近在为一个女子行事非常出格。 也是因为救那名女子,才会没去京城找自己的。 也罢。 徐家家大业大,也未必不能成全弟弟对女人的一时兴起。 南派文人和北派文人之间沟壑分明,互相敌视,他在京城多年,也没能搭上权势越来越大的首辅苏贤。 弟弟反而曲线救国,从苏贤老家开始着手,和苏家终于搭上了线。 只要把握机会,他未必不能受到重用。 政坛上,本来就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 徐沉送走大哥徐泾,便急匆匆进入石家寨。 萧秦传来的消息很急切,也令人挂心。 周妍那天在山顶吹风受了风寒,一病不起,半个多月了还没什么起色,人瘦得厉害。 徐沉赶到的时候,看到周妍静静卧床,一张小脸儿苍白至极,没有一丝血色,眼神更是空洞得仿佛是个木偶。 听到徐沉进来的脚步声,周妍也置若罔闻,丝毫没有反应。 徐沉已经听到萧秦说了那一日的前因后果,很快就明白了症结所在。 他只是淡淡说道:“皇上已经平安返京,大封群臣,得到一片称赞。” “连石将军被关在诏狱的家属也放了出来。” “如今,全天下都在称赞皇上仁德。” “苏首辅家的二小姐苏知书,与皇上一同进京,京城传言两人情投意合。若不是先帝乱点鸳鸯谱给苏二小姐赐过婚,只怕要成就一段佳话。” 第一句话还没说完,周妍的目光便闪了闪,恢复了神采,转头静静地看着徐沉,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听到苏家二小姐苏知书的时候,周妍松了口气。 赵澈还活着。 她就踏实了。 他能与苏知书情投意合,她只会祝福他们。 徐沉话音刚落,周妍便挣扎着要坐起来,病立马好了一大半。 这些日子,她一直被愧疚折磨,沉浸在山顶那日的情景中出不来。 她后悔自己那天不该说最后面那段话,刺激得赵澈想不开,独自跳下悬崖。 他若是死了,她心里怎么会好受呢? 尤其是他差不多是被自己害死的。 不管赵澈跳下悬崖后经历了什么才侥幸活命,如今知道了结果,她也就没有心结了。 心结一去,病自然就好了。 说起来,徐沉还真是她的恩人。 “徐公子,真是谢谢您,特意赶过来告诉我这些。” 徐沉神色松懈地看着周妍,眼底还带着些许怜惜。 他本以为周妍是对赵澈余情未了。 如今看来,倒是他多想了。 他的声音更加温和,“周姑娘,可要用些燕窝粥?” 周妍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还盖着被子,被子下只穿着中衣,觉得有些不自在。 …… 紫禁城,东宫。 郑太后泪眼婆娑地看着卧床不起的赵澈,怨气十足,忍不住碎碎念。 “你这又是何苦?身子撑不住,又何须勉强自己接受文武百官的奉慰礼?” 皇帝又悄然离京,虽然回来了,可落下一身的伤病。 咳嗽不止,还发着低烧。 手更是连微微抬起都做不到,像是受了什么重创。 她各种询问,可是赵澈连一丁点儿口风都不可能透露。 反而是出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她本想敲打李德等服侍的下人,可赵澈一个寒沁沁的目光扫视过来,没一个人敢多吐露一个字。 更让她这个生母郁结五内了。 儿子虽然与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真的不亲近。 她也只好换了话题。 赵澈没有说话。 他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京城里已经发生两次兵变,虽然都被镇压了下去,但是他若再不露面稳定大局,情况会变得越来越糟。 即便做了皇帝,他也没有人任性的资格。 尤其是要在各大势力的倾轧夹缝中谋求生存,他必须不停改变自己去迎合各大势力,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心思去考虑旁的。 情爱于他,终究是个太奢侈的物品。 郑太后目光闪了闪,还是做出最后的努力:“儿啊,那钱氏真是个贱人!当初母妃和你胞弟在冷宫时,她差点鸩杀了我们母子。” “如今尊她为慈懿皇太后,地位在我之上,实在是令人难以释怀。” “能不能,把她的尊号给去掉?” 赵澈的寒眸终于缓缓转向郑太后。 眼睛里不再是一成不变的寒意,反而带着些许温和和孺慕之情。 “娘,爹也有他想要保护的人,他的临终遗愿,儿子总不好违背。” 郑太后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这是赵澈第一次叫她娘。 让她如何不感动? 至于赵澈喊宣德帝为“爹”,没有像往常一样称呼“父皇”,说明他们父子已经冰释前嫌,寻回了父子亲情。 她又如何能继续难为赵澈? 毕竟,宣德帝也是她深爱了多年的男人啊。 宣德帝临死的时候,她都没能见上一面,心里有许多不甘和思念。 即便宣德帝病倒昏迷,醒来也很快命马玉去冷宫解救她们母子。 她就知道,他从没想过对她痛下杀手。 宣德帝在世人眼中如何不堪、混蛋,在她心里,他依旧是那个爱她、庇护她的男人。 纵然十多年过去,她依旧认为,宣德帝还是当年那个热情、真诚的少年帝王。 只是无穷的磨难,终究磨去了他继续儿女情长的资格。 他再宠宸妃那个贱人又如何? 那毕竟不是爱。 否则,宸妃也不会靠不停地生育子女,把身体搞坏来留住皇帝的心。 他对澈儿的那些猜忌,也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赵澈见郑太后哭得伤心,难得地安抚道:“您是圣母皇太后,后宫之事,总要您来操持才行。” 也就是把后宫的权力交到了郑太后手里。 郑太后终于擦了擦眼泪,欣慰地拍了拍赵澈的手,精气神立马强了许多。 儿子今天居然流露出母子亲情,她那千疮百孔的心也得到了许多安慰。 “你好好养着身子,后宫的事有娘打理,不用你操心。” 钱氏被尊为“慈懿皇太后”又如何?一时斗不垮你,水磨的功夫有的是,看谁能笑到最后?! 郑太后斗志昂扬地走了。 李德“扑通”一声跪到了床前,声音带着哭腔。 “皇上,请赐死奴婢!” 赵澈有气无力地看着他,“混账,犯了什么死罪?” “奴婢罪该万死,不该纵着皇上以身犯险,亲赴南阳府,还去土匪窝寻人!” “风筝若不是掉在了汉江里,若不是有牧羊人路过救了皇上,如今奴婢就成了全天下的罪人!” 赵澈虽掉入江水得以活命,却也被冰冷的江水刺激,新伤旧病一起上来,又感染了伤寒,如今连起身都难以做到。 他的声音冷冽低沉,带着几分疲惫和沙哑。 “你有罪,确实该死。” 他扯下胸口戴着的小荷包,扔给李德,里面的平安符纸已经被水泡烂了。 第83章 他不会再管她 “去查查,平安符一事的来龙去脉。” “敢有一句欺瞒,朕诛你九族。” 如果没有这个平安符,他也不会千里迢迢地去江南找她。 也不会像被下了降头一样,那么迫切地想把她带出石家寨,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如今再回想乘坐风筝飞翔的那段经历,他也觉得自己是真的疯了。 明明有更谨慎妥当的法子可以救她出来,他偏偏不肯再等,采用这么激进又危险的法子。 还以为他们俩可以一起逃离。 有他的亲自保护,她一定会安然无恙。 实际飞过,他才知道,实在是太危险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认为自己必死无疑。 她果然够聪明理智。 没有傻乎乎地跟着自己走。 他后悔吗? 并不。 风筝飞行,他不是第一次见,也不是第一次做。 之前他尝试过,才会让人准备这个看起来不可思议的方案。 只是,他没想到,那里的山风如此大,飞行的危险成倍增加。 如果真的带上她,风筝很可能难承其重,两个人一起摔死。 人生中,有过一次任性妄为的机会,也就够了。 他无怨无悔。 反而让他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太自大了。 至于她说的那一番绝情的话。 他不肯回想。 他素来孤傲,并不是死缠烂打的性子。 当初天津码头一别之后,他本来也是要对她要放下的。 夺嫡关键,他本来没什么精力去纠缠男女情爱。 是她送来什么平安符,才让他再次上头。 这个冷情冷性的女人。 他不会再管她。 除非她哭着跪到自己的面前,跪求自己的原谅和回心转意。 可是,会有那么一天吗? 他的心隐隐作痛。 他随着风筝在空中无牵无挂、无依无靠地飘荡时,听到了她声嘶力竭的绝望呐喊。 那一声声“赵澈”,每晚都会在他梦里盘旋。 撕扯着心扉,绞烂着心肠。 她怎么可以那样? 一边说着绝情的话语,一边又像不忍心看到自己去死一样。 她对自己,只有怜悯,没有真情的? 李德抹着眼泪拿着小荷包出去了。 赵澈并没有歇着,很快下了一道又一道的旨意。 给宣德帝营造皇陵,得派人手去,安排太监黄顺、吴昱,抚宁伯赵永,还有工部尚书和两个侍郎。 看起来这些营造皇陵的官员是被边缘化了,实际上,也是保护他们在即将到来的激烈政治斗争中避免成为炮灰。 宣德帝的谥号也是不容小觑的事。 与群臣商议之后,最后宣德帝的尊谥为“法天立道仁明诚敬昭文宪武至德广孝睿皇帝庙号英宗”。 “英宗”的谥号,那可是美谥。 出类拔萃曰英,道德应物曰英,德华茂着曰英,明识大略曰英。 在《谥法》中,“英”代表着出类拔萃、聪明智慧,属于美谥,往往被赠予年少有为的帝王。 这就为宣德帝的功德定下了基调,也给宣德朝的老臣们吃了颗定心丸。 骚动不已的京城人心安定了不少。 定了基调后,赵澈马上采用广施赏赐的方法让京城文武百官尝到一点点甜头。 给在京文武百官及军民人等赏赐白金、绢布、钞锭等物品。 倒不一定多值钱,但是得到赏赐的人定会觉得是无上的荣耀,为赵澈迅速赢得了民心。 人人皆称,皇上刚登基就给大家赐钱赐物,还真是个大方的好皇帝啊! 一时间,京城的大街小巷不停有内侍步履匆匆地奔走,给文武百官家送去赏赐。 接到赏赐的人家个个喜气洋洋,热火朝天。 内侍们也很高兴,他们代天子去送赏赐,官宦之家都是懂礼的,自然少不了给他们的打点。 其实,赵澈赏出去的钱财贪到每个人身上并不多,主打一个普及到位。 公侯驸马伯爵级别的,也就是银子三十两。 一品、二品官员,二十五两。 三品官员十五两,四品官员,十二两;五品十两,六品八两,七品六两,八品九品四两,杂职三两。 侯伯子孙幼未袭爵,及无子孙而有母妻存的人家,各五两。 最关键的是,这些银钱对于穷苦的底层军士之家非常重要。 优餋军官母妻见存的,人各二两。 将军旗校军匠人等,各二两。 操备及见营造官军官自一品起二十五两递降至襍职三两止。 旗军人二两,优给幼官及鳏寡老疾军官,自一品起八两,递降至杂职二两止。幼军人一两。 会试举人、办事官、监生及天文生、乐舞生、医士、顺天府学生人各绢一匹。 在京吏典、知印、承差、坊厢里老、及民匠厨子乐工人各棉布一匹。 在外听选并公差等项文武人员钞锭,营造山陵官员军匠银两各有差。 顿时,全京城上至手握重兵的权臣,一品二品的朝廷大员,下至做饭的厨子,都得到了赏赐。 京城的民心前所未有地齐整,全都是对赵澈的称赞。 谁要是想起头搞什么兵变造反,他底下的军士即使肯跟着冒险,军士的父母妻儿也会打骂着他们不许跟随,说他们不知好歹。 这种需要拿出真金白银的事,皇帝愿意干,文武权臣们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毕竟大家都受益了不是? 谁要是提出反对,肯定会被众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第一波贿赂人心到位后,赵澈又迅速让人释放了忠国公石亨、镇远侯石彪、还有太监曹吉祥家剩余还被关在诏狱的家人。 谋反大罪的残余家眷都被放了,那些正想造反的人,心思也就慢慢淡了。 想造反不过是担心新帝容不下自己。 如今看来,新帝宽和,倒不一定有必要。 赵澈为了履行对石龙的称诺,特地把镇远侯府的几个未成年男丁释放为平民。 只是有件事令赵澈有些奇怪。 泰昌侯张敏渊特地向赵澈请旨,请赵澈把石亨家的几个男丁赐给他为奴。 其他一些官员,比如怀宁侯张镗就要了太监曹吉祥家里还活着的男丁为奴仆。 可是,镇远侯家的剩余男丁,并没有什么权臣家特地请旨赐为奴仆。 赵澈寒眸微眯:“老李,去查查,这是何故?” 李德很快回来回复:“当年抄了石亨家的,是泰昌侯府的人;抄了曹吉祥家的,是怀宁侯张镗的人。他们怕留下祸根,日后会给家族带来灾难,自然会想斩草除根。” 赵澈并不奇怪这个,反而挑眉问:“那镇远侯石彪府上,是何人去抄的?” 李德面色凝重:“先帝并没有派别人,而是自己亲自带人去抄的家。” 赵澈想到石龙要置自己于死地,宣德帝对镇远侯府的特殊对待,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个人与石龙可没什么深仇大恨。 他略作沉吟,便下了一道旨意:“命陕西巡抚项忠,精选勇士,以流民为由潜入荆襄地区的石龙叛军!” 石龙此人狡诈机谨,非常排外,只接受陕西同乡入伙,赵澈也只好曲线救国。 至于徐沉,他既然能把周妍送到石龙那里,留着他,还能多保护周妍一阵子。 李德看到沉着镇定忙于政务的赵澈,也终于松了口气。 他如今倒希望周妍永远不要回来,就呆在荆襄的石家寨,省得再惹皇上发疯。 第84章 可是想家了? 京城苏家,首辅苏贤书房。 苏知书忐忑地站在父亲面前。 她前不久刚离京,还没回到老家便被土匪刘千斤掳去了,结果被赵澈派人救了出来,又带回了京城。 如今全京城都是赵澈与他两情相悦的流言,对首辅苏贤其实非常不利。 文官之家最讲究礼义廉耻。 苏知书已经被赐婚给衍圣公孔弘泰,又传出与新帝赵澈的绯闻,名声已经烂了大街,还会连累整个苏家门楣受到羞辱。 如果再有她曾被土匪掳走的传闻传出,为了顾全苏家的声誉,她只有死路一条。 “你果真见到崔斗跟在皇上身边?”苏知书连忙点头:“是。只是不知为何,返京的途中再未见过他。”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只要自己对父亲还有利用价值,父亲就不会残忍地让自己自尽。 苏贤威严的脸上闪过一丝轻蔑和残忍。 “自作孽,不可活。” 崔斗此人有手段有能力,当初把狡猾的苏贤都惹出一身骚。 若是把这号人物留下,新帝赵澈就没那么好拿捏了。 好好的贵州四品武官你不去,非要围在皇帝身边,就等着吃抄家问斩大礼! 很快,科道官弹劾崔斗的罪状不仅仅是之前揭露出来的那些,几十封弹劾奏折飞向赵澈的御案。 赵澈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对于朕重用的人非要赶尽杀绝,杀鸡儆猴? 他毫不犹豫地下旨,命都察院会同五军都督府、六部、通政司、大理寺、六科十三道的官员一同审理崔斗之案,务必要将崔斗的罪名全部揭露,捉拿崔斗下诏狱。 朕给你们所有人机会,尽一切可能攻击、揭发崔斗! 崔斗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 锦衣卫指挥使这个职务,素来就是皇权的代表,是替皇帝与文武百官对抗的最锋利刀刃。 宣德帝一死,对他积怨已久的势力全都出动,务必要将其抄家问斩! 崔斗作为人质,刚从石家寨被石龙释放,很快就被朝廷派来的人抓回了京城。 很快,崔斗的庭审结果出来。 赵澈同意了文武百官对崔斗最终议定的死罪抄没其全部家产。 只是,他以崔斗是下狱后被审讯,可能有屈打成招的嫌疑,最终给他判定了个谪戍广西南丹卫至死的处置结果。 崔斗这个罪魁祸首都没有被处死,他的家人和同党自然也都得以幸免,最多也就是与他一样被流放广西。 崔斗捡回一条命,反而暗呼庆幸。 崔斗离京时,曾经的顶头上司锦衣卫都指挥冯骏亲自在京城门口为崔斗送别,还给他赠送盘缠,说的送别话语却十分阴阳怪气,意味深长。 崔斗瞳孔猛缩。 当初冯骏在他手里可没少吃苦头。 还受过一种叫“弹琵琶”的酷刑。 就是用锋利的锐物,剔冯骏的肋骨。 冯骏百骨尽脱,屡陷昏迷。 冯骏恨不得生啖崔斗之肉,怎么可能会纵容他一个阶下囚还活在世上。 刚出京城不久,崔斗便遭到了好几场刺杀。 到达保定府治下的一处驿站外,护送崔斗的官差悉数被杀死。 杀手挥刀径直冲崔斗而来。 崔斗闭眼准备就死,却看到杀手突然瞪大了眼睛,直挺挺地向前扑倒,后背还插着几只白羽箭。 崔斗警惕地打量四周,看到几个形貌有些熟悉的黑衣人悄然出现后,终于暗暗松了口气。 他认得出来,这是赵澈私下训练的暗卫。 黑衣人只是淡淡吩咐:“从今天起,崔斗就已经死了。” “以后,就只有崔十六,执行主子的命令。” 崔斗目光微闪,“我的家人?” “你家的女眷暂且收押在教坊司,主子会保她们无恙,过几年风声平息后,再赎身落民籍。” 崔斗再没有什么犹豫,被人拆了脖颈上的枷锁之后,立马眼神坚定地跪地,面朝北方: “属下崔十六,感激主子的活命之恩,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有了赵澈这个大靠山。 他不管姓甚名谁,还愁没有出路? …… 赵澈的心情却谈不上多美妙。 登基不到一月,他自己的势力已经遭受到文武百官的两次打击。 之前他只是太子,面对的只是宣德帝一个人的打击,他凭借自己积蓄的势力和机智尚能应付。 如今他面对的是更棘手、更复杂的局面。 各怀鬼胎的群臣,恨不得让他只做个听话的傀儡皇帝。 如果不能尽快把水搅浑,他这个皇帝越来越会成为孤家寡人。 等众叛亲离的那一日,他就得和父皇宣德帝一样,暴病身亡了。 李德面色凝重地又过来了。 赵澈早就习惯,只是沉声问道:“又有什么事?” “之前锦衣卫的都指挥使冯骏,被先帝贬为南京锦衣卫带俸都指挥佥事。” “结果冯骏并不甘心,将他护驾的始末写成了《北征事迹》一书,在京城大肆宣扬。” 赵澈俊脸寒冷如冰,过了一会儿,薄唇才勾出一抹讥嘲。 “也罢。既然他不停强调自己的功劳,那就起复他,任为锦衣卫都指挥同知。” 大丈夫能屈能伸。 赵澈并不担心冯骏作妖。 相反,据他的初步判断,冯骏此人只有匹夫之勇,有他这个先帝恩人的名头坐镇锦衣卫,不求锦衣卫能像之前一样为他所用,但求不拖他后腿即可。 为了稳固京城局势,赵澈祭出了两招大杀器。 第一,就是命泰昌侯张敏渊等训练军士,理由是西北边报有警。 京城禁军本来就是分为一等军士和二等军士,一等以备征调,二等以备工役。 通过训练结果,把军士重新分等,就是一次很好的打乱士兵阵营的机会。 泰昌侯欣然领命。 这是皇帝给他更大的授权,他岂有不允之理? 首辅苏贤立即打蛇缠棍上,让吏部官员以天有异象以召和气为由,对两京文官来个大换血。 赵澈果断拒绝了,只说各文官宜修省以谨天戒。 不过,为了安抚文官集团,赵澈给苏贤等人全部升了官,把苏贤升为少保兼吏部尚书,苏贤的其他党羽也各自升职。 甚至翰林院编修徐泾也升职成左春坊左庶子兼侍讲。 这些人都有个最大的特点,都在东宫当过老师。 虽然这些老师都是苏贤说服宣德帝给赵澈塞过来的,可赵澈此举明显释放出一个强烈的信号。 跟着新帝走,升官发财统统有。 …… 徐沉到了石家寨后,周妍的待遇也迅速提升了不少。 她的活动空间不再局限在她居住的那个小山谷,而是想去哪里都可以。 只是出于安全考虑,她也只敢在徐沉陪同的时候外出。 这天路过一大片田地,看到有农民正在耕地播种,周妍不由得想起在宣府忙碌着开荒的岁月。 神色有些怔忡。 那个时候每天都过得很累但很充实,没有那么多烦心事。 不过一年时光,已经物是人非如是。 徐沉见状,温和问道:“可是想家了?” 第85章 杭州灵隐寺的祈愿树被砍倒 家? 周妍立即想到了阔别已久的爹娘,还有远在江南的大哥周钺。 大嫂和侄儿侄女是不是还在宣府? 她周妍的家人七零八落,她连回家看看他们都不能够。 眼泪不由得打湿了眼眶。 “你若是想去看他们,我来想办法。” 徐沉这些日子把石龙一直想要的盐兑现以后,在石家寨已经被奉为座上宾,几乎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 尤其是听说京城里自己的弟弟们被释放出诏狱,石龙对徐沉更是感激万分。 若不是徐沉轻飘飘送来个女人,他石龙一个土匪,猴年马月才能救出自己的家人? 只要这个女人还在手上,石龙不愁救不出老母亲等石家女眷。 周妍沉吟片刻,还是黯然摇头。 她略带着羡慕和哀伤,看着那些辛勤劳作的农民:“如果能在这里安居乐业,那就好了。” 徐沉的心脏好像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他贸然把她送到土匪窝,她不仅没有怪他,还对这里很有好感。 他压抑住内心的异样,淡然问道:“你喜欢这里?” “对啊,徐公子,你不觉得这里很像世外桃源吗?” 周妍的声音又软又暖,比这春日的风还更要醉人。 徐沉的手往前伸了伸。 他想握住周妍的小手,问她是否真的愿意长期住在这里。 可终究还是克制住了。 周妍最近对他比较少用敬语,用的比较多的是“你”,两人的关系好像亲近了不少。 徐沉缓缓深吸气,试探地问道:“阿妍,你可想再与我合作,在这里开一家织布作坊?” 周妍嫣然笑道:“徐公子真是对合开织布作坊念念不忘。” 从淳安一直念叨到余杭,如今在这三不管的土匪老巢,也要开织布作坊。 “那你,愿意吗?” 徐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淡定和不经意。 周妍认真思考了一下,“这里织出来的布,能卖出钱吗?” 据周妍观察,这里的百姓也就是达到了温饱水平,距离过得好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毕竟深山老林,又是被官府防范的土匪老巢,物资缺乏和贫瘠那是一定的。 “那是自然。” “这里盛产苎麻,农户自己织出来的粗布很粗糙,贴身穿很磨人,冬天又不够保暖。” “外头买来的细棉布很贵。” “若是咱们的织布作坊开张了,定然能小赚一笔。” 周妍哑然失笑。 徐沉可不像缺这点钱的样子。 “既然徐公子认为可行,合开一个作坊,又有何不可?” 事不过三。 徐沉这是第三次问她愿意不愿意合开织布作坊了。 反正她现在闲着也是闲着。 徐沉目光深邃地看着周妍,似乎要看到她心底。 “那我们一言为定。” 他的话更是意味深长。 周妍感觉自己好像中了他的圈套,眼神有些慌张地胡乱转开。 这个男人真的好有心机。 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好像预定了我的终身。 让人感觉怪怪的。 内心却也有点小欣喜。 略带酸楚的小欣喜。 徐沉,他是不是喜欢我? 撇开赵澈,我也不一定没人要。 两人接下来的日子很忙碌,都在为筹建织布作坊而努力。 徐沉找石龙解决选址和织工来源的问题。 周妍忙着画图纸,把以前设计的机器都做出原型。 石龙更是喜出望外。 他虽然骁勇善战,在振兴石家寨的生产方面却一直没什么进展。 所有物品都需要出去买,价格又奇贵无比。 物资的短缺一直是困扰他的大问题。 如今徐沉肯花心思帮他解决一些问题,他自然乐见其成。 他甚至想,如果能把徐沉留下给自己经营这一大片区域,会不会很快就能壮大自己的实力? 日子一晃到了三月底。 周妍和徐沉的纺织作坊已经初步投产了。 徐沉稍稍放心,对周妍道:“我最近要出趟远门。” “你是想继续留在这里,还是有什么地方想去?” 周妍身子一僵。 她这才意识到,徐沉已经在这土匪窝里呆了一个多月。 他不像她。 她是为了躲赵澈,赖在这里不敢离开。 石龙看样子也不想轻易放她离开。 徐沉是世家大族的子弟,有家族的庇佑,有庞大的产业需要他去打理。 他没有理由继续屈居在这里。 “我没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周妍的声音有些黯然。 徐沉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异样的温柔:“可有信捎给你父母家人?” 周妍愣了愣,点点头。 她提笔写了好几封信件,给爹、娘、大哥,乃至大嫂和侄儿都写了信。 周妍略带赧然地把信交给徐沉:“这些信的地址……有些分散。徐公子,麻烦您交给相应的商行传递就行。” 徐沉细心地把信收起来:“这些地方我都要去,不妨事。” “你有什么事,找萧秦。” “等着我回来。” 周妍鬼使神差地点点头,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这感觉,就像她是徐沉的什么人。 她为自己在余杭对徐沉曾经有的那些歪念头感到惭愧。 徐家这样的世家大族,绝对不会让徐沉娶她这样一个跟新帝赵澈有牵扯的女人。 那一定是为家族招灾。 徐沉和她这样相处,有些说不出的暧昧。 可他素日里向来彬彬有礼,并不会让她觉得被冒犯。 反而可能因为徐沉的年长,对她非常包容周到,让她有种如兄如父的感觉。 她只用做个提需求的小女孩,享受被人照顾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舒心,让她很快习惯了徐沉的存在。 反而对他的突然离去,很不习惯。 徐沉还会回到这里? 他为什么要回来这里? 是因为我在这里吗? 他,把我当作什么? 可以利用,去影响新帝赵澈的筹码,还是…… 还是可以花前月下的情人?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是周妍想要的。 她只想要有平静安定的生活,仅此而已。 …… 时间一晃到了四月。 赵澈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嘴唇上都长了好几个大燎泡。 李德却命人抬了几个大箱子进来。 打开箱子,里面都是还缠在树枝上没解开的小布条。 赵澈很诧异。 “这是做什么?” “回皇上,这是杭州灵隐寺祈愿树上的红布条。” “皇上命奴婢调查平安符一事,奴婢已经查得清楚。” “当初周姑娘确实亲自上灵隐寺求了平安符,还祈福在许愿树上挂了红布条。写的是什么,奴婢们不知道,或许在这里找一找便能找到。” 他们强横地把灵隐寺的祈愿树砍倒,又把所有红布条连带着树枝送到京城,就是想给赵澈一个清楚明白的真相。 赵澈无所谓地勾起唇角,扯出一抹讥嘲。 第86章 小骗子,你把朕骗得好苦! 自己发疯,身边的人也跟着发疯。 真是一群疯子。 他无所谓地摆摆手:“那好,命人一个个翻找。” 他可不信能找出什么。 李德已经查清楚,平安符和那个写着“给他”两个字的信纸,并不是周妍交到暗卫手里的。 而是暗卫从垃圾桶捡回来信纸,又从书架上擅自拿出书籍和里头夹着的平安符,千里迢迢地送到京城。 确实是他会错了意,一厢情愿地忙活了好大一场。 就是个愚蠢至极的大傻蛋。 李德叫了几个细心老实的内侍过来仔细翻找。 赵澈继续批阅奏折,却再也沉不下心来。 目光总是不停往殿中那几个大木箱子,还有数以万计的红布条瞥去。 明明无所谓,他却还在等一个结果。 让自己彻底死心的结果。 或许,这个平安符周妍是给别人求的,并不是给他赵澈的。 完全是他自作多情。 赵澈手里拿着奏折,犀利的目光一直盯着那几个解红布条、看红布条的小内侍,生怕他们在其中做什么手脚。 李德见赵澈心神不安的模样,还是故意转开了话题。 “皇上,上个月下旨召回京城的甘肃、辽东、宣府、蓟州等边关重镇的总兵官、巡抚等九人已经到了京城,要如何安抚,免得边关人心不稳?” 赵澈心不在焉地回答:“怕什么?新任总兵官已经悉数到任。” “把这九人安排在禁军里随营坐操即可。” 李德又道:“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这三大营的十二万一等官军已经分作十二团营,这坐营的勋贵侯伯,以及都督指挥,任由泰昌侯来安插人,是否不妥当?” 赵澈笑得胸有成竹:“有何不妥?” “泰昌侯是朕的舅爷,泰昌侯世子是朕的姨父,没有泰昌侯一家的鼎力支持,朕岂能坐稳这皇帝位?” 李德不再多说。 得,他和皇帝配合默契,这些话就由小内侍传到该传的耳朵里好了。 …… 泰昌侯张敏渊很快听到了皇帝的这番金口玉言,心满意足地喝了口茶。 “前一阵子老夫上奏折请求致仕以作试探,这赵澈还真是聪明伶俐,这么快就传出安抚的话了。” 泰昌侯世子张瓒笑着道:“若是能让文慧入主东宫,我们张家的恩泽就能再传好几代了。” 文慧是张瓒的女儿,之前参加过太子妃选秀。 只是三月份郑太后压根没搭理之前的太子妃选秀结果,又让京城的文武百官庶民人家,把十五岁到十八岁的女儿送到宫中让她亲阅,为皇帝不久后大婚做准备。 泰昌侯张敏渊对大儿子张瓒的话持保留态度,神色沉吟。 他素来是个稳重的性子,并未真正经历过战争厮杀,身居高位,不过是仗着外戚和绝佳的联姻手段,把一众姻亲和权贵笼络到自己身边。 能让自己嫡亲的孙女当皇后固然是好。 可是归顺自己的那些势力也要及时安抚。 尤其是怀宁侯张镗,他可是身经百战的老将,虽然已经卸职三千营总兵官闲住在家,可忠心于他的老将为数不少。 这次皇帝给九边重镇新委派了不少总兵官,把张敏渊在京城的核心骨干抽走了不少。 可偏偏那些人都是兴高采烈地走的,他还不好阻拦。 首先是升了职,其次边关拓荒政策正有待落实,坊间还在讨论要放开“开中法”的流言。 这都是巨大的财富机遇。 张敏渊如果阻拦,就是挡了这些人的财路。 只有闲住在家的怀宁侯张镗没有得到什么利益。 如果这次再不给他点甜头,只怕事情不好处理。 …… 赵澈手里拿着奏折,眼睛却一直盯着拆红布条的小内侍,一眼不错,直到深夜。 终于,有个小内侍带着惊喜地举起了手里的红布条,低声喊道:“找到了!” 红布条很快被呈上来。 红布条上沾满了灰尘,还有雨水泡过的污渍痕迹。好在质量还算好,并没有褪色。 赵澈盯着红布条看了好半天,骨节分明的手攥成了拳头,又松开。 如此几次之后,他还是尽量镇定声音,吩咐李德:“打开。” 只要不是自己打开的,即便上面的不是什么好话,那也和自己无关。 他自欺欺人地想。 红布条被摊开放到御案上。 上面写着娟秀的字迹。 “祈愿赵澈,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赵澈一眼就能辨认出来,这是周妍的字迹。 他心里的慌乱和紧张突然消散。 心里就像有块大石头突然落了地。 满满的,胀胀的。 骗子。 这个小骗子。 敢犯欺君之罪。 朕若不将她捉拿回来,好好惩罚一番,怎可消除心口这团恶气?! 一定要让她好好哭! 哭得死去活来,连连求饶! 都欺负朕到这个地步了! 这口气,绝不能忍! 旁边的李德心惊胆颤地看着赵澈。 皇上这状态又不对了。 看着好像很生气,实际上眼睛里却藏着笑,嘴角也忍不住上翘! 完了完了。 皇上刚正常了没两个月,这回又要发疯了吗?! 李德赶紧让殿里的小内侍们退下,自己则愁眉苦脸,苦口婆心地劝诫起来。 “皇上,奴婢觉着,这周姑娘没别的意思。” “什么叫没别的意思?” 赵澈的声音清冽激荡,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似乎随时都会蹦起来大笑一场,抒发内心的喜悦和快乐。 李德愣了愣,解释道:“您看,周姑娘虽然写了祈愿条,可没打算让您知道。” “那个平安符,也未必是给您的。” “或许,她是给抚宁伯世子赵晖求的呢。” 如今很快就到了皇上大婚的日期,皇后和两个妃子的人选还没确定,这个节骨眼上,皇上可别又发疯惦记着周姑娘。 害人害己啊! 周姑娘好端端地住在土匪窝里头,日子平安舒坦。 皇上好端端地在京城操心政事,准备大婚,日子都平安顺遂,可别再惹出什么幺蛾子了。 他李德可真是折腾怕了。 这两人的缘分,那可是孽缘,最好不要再续上! 赵澈镇定了许多。 “命人在这里头继续找,有没有其他笔迹类似的红布条。” 赵澈终于起身回去休息了。 虽然睡不了多久就得起来上早朝,可若是能再度梦回到那个山顶上,他就可以胸有成竹、趾高气昂地斥责她了! 小骗子,你把朕骗得好苦! 第87章 皇上,您就别再剃头担子一头热啦 然而。 赵澈并没有梦到山顶上的事。 只有随风筝飘荡时的空荡感。 还有山谷间一声声凄厉绝望的哭喊: “赵澈!” “赵澈!” “赵澈!” 就是这一声声哭喊,仿佛是风筝线。 把差点乘风而去的他又连接在这个艰难的尘世,最终让他心无旁骛地调整风筝方向,平稳地落在汉江水面上? 醒来时,赵澈摸了摸眼角,一片湿润冰凉。 赵澈一个打挺坐了起来,李德已经等候在门外,疾步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了好几个红布条。 赵澈一边穿衣一边淡淡道:“念。” “祈愿赵晖,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李德念完,饶有兴味地打量一眼赵澈,见他穿衣的动作顿住,李德嘴角不免带上了一抹笑意,继续念下去。 “祈愿周平,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祈愿周钺,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 李德念了十来个布条,除了名字不一样,内容都一样。 赵澈脸色变得冰寒,咬牙切齿地继续缓慢穿衣。 “陆战,是什么人?” 李德愣了愣,想了一会儿才道:“好像是抚宁伯世子派给周姑娘的一个护卫。” “那麒哥儿,又是谁?” “呃,是抚宁伯世子赵晖儿子的乳名儿。” 赵澈的脸上隐隐带上了薄怒。 穿衣服、穿靴子的动作都带着气。 好好好。 她还真是给谁都求! 可真是博爱! 李德见状,脸上笑眯眯的,心里很舒坦。 哎呦喂。 皇上,您就别再剃头担子一头热啦。 人家周姑娘心里压根没您。 她就想着给赵晖当续弦呢! 您就老老实实地等着大婚,多少美女不都任您挑呢吗? 赵澈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时,已经恢复了惯常的镇定从容。 如今正是整顿禁军的关键时刻,他还不能分心。 …… 早朝前,首辅苏贤与兵部尚书马昂对了一下眼神,后者淡定地点了点头。 苏贤手持笏板威严地站在文官队列之首。 心里却暗地里骂开了花。 赵澈不过登基三月,就折腾出天大的动静,可偏偏众人还都拥护他的新政,趋之若鹜! 这份能耐实在不可小觑。 他把京师三大营的十二万精锐拉出来搞什么十二团营,全部任命公侯勋贵以及都督担任团营领袖,实际上是把兵权分散掉了。 可被动了利益的张敏渊和居然没有反对,还非常拥护,因为皇帝还把他摆在很高的位置上,连十二团营怎么组建都完全听张敏渊的,大有更受重用的意思。 苏贤却坐不住了。 武将勋贵集团的崛起,势必会与文官集团争利,他可不能任由武将集团做大。 之前他就给兵部尚书马昂传了话,让他务必要上奏折,对十二团营要加强监督,派出御史。 他当然看得出来,皇帝这套先广发赏钱又搞十二团营的做法,与当年鞑靼兵临城下、于谦紧急调配军力人力保卫京城时的做法一样,能较短时间提高士气,见效快,是行之有效的好法子。 早朝时,马昂当面上奏折:“兵政乃国家重事,戎务何由十二团营坐营协赞,全交给侯伯督都等官,恐怕有违慢失误,必须戒约,非朝廷威命军令,无由调动。臣乞赐,让泰昌侯张敏渊等令十二团营遵守行事,政令归一,兵将协和,不致失误。” 泰昌侯张敏渊冷冷瞥了马昂一眼,心里暗暗唾骂。 老匹夫,要跟老子争权! 回头就收拾你! 马昂说得很委婉,并没有提什么让兵部派出御史监军的话。 赵澈听到这话,心里淡淡一笑,脸上却没显露出来。 他当场下令让太监齐永诚与泰昌侯张敏渊一起总管提督十二团营。 齐永诚那可不是普通的太监,那是当年跟着太宗皇帝出生入死的骁勇战将,曾经粘着胡子领军出战,把鞑靼兵杀得七零八落、落荒而逃。 齐永诚从太宗时期就被重用,如今历经七朝而不倒,其政治手腕和能力并不容小觑。 之前齐永诚唯一的侄子齐聚被人排挤,贬谪到了广西。 众人还一度以为齐永诚的势力很快会被推翻。 如今赵澈重新任命齐永诚,对齐永诚采用“恩威并施”的手段,也会让他更加忠心地拥护赵澈。 …… 退朝后,赵澈的心情有些愉悦。 京城一共三十万禁军,十二万精锐被单独拉出来打散重新整队训练,目前不足为惧。 剩下的十八万二等官军中,八万被拨给了抚宁伯赵永,让他带着人给宣德帝修皇陵。 剩下的十万多数是老弱病残。 假以时日,他就可以摆脱受制于人的境况了。 回到文华殿后,还不到正午的时候,郑太后身边的得力太监夏时来了。 夏时满脸严肃:“太后娘娘请皇上务必亲自过去。” 赵澈寒眸底闪过一丝烦躁。 郑太后比他更想尽早敲定皇后和后宫嫔妃的人选,大有拉拢文武权臣的意思。 最近她的永寿宫里可是十分热闹,人来人往。 为此,首辅苏贤还特地写了奏折劝诫赵澈,说什么后宫阴气过重之类,让赵澈远离奸佞小人,就差指着郑太后的鼻子骂了。 赵澈全身散发着冷意,去了永寿宫。 然而。 正殿里并没有羞答答、娇滴滴的世家贵女等着他。 只有郑太后满脸含霜、心事重重地端坐。 郑太后依旧美丽的脸庞上蹙着眉,遣退服侍的人后,淡淡吩咐了一句:“拿给皇上看。” 她身边最得力的秋蓉端着个托盘,面色凝重又惶恐地送到赵澈面前。 托盘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雕花锦盒。 “母后,这是什么?”赵澈审视着锦盒,目光不明地看向郑太后。 秋蓉打开雕花锦盒,把里面的物品拿出来展示。 赵澈瞳孔猛缩。 锦盒里有一截黑乎乎的东西,还渗出黑红色液体,看起来像是烧焦的手指。 下面是一块手帕,摊开后可以看到,手帕被烧得只剩下半幅。 手帕角落里还绣着一个簪花小字:妍。 赵澈的脸瞬间阴沉得可怕,身体僵直,目光带着不敢置信,还有无穷无尽的寒意看向上座的郑太后。 这是周妍的东西吗? 这截手指,是她的? 她死了? 朕怎么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留在南阳的那些暗卫都是死人? 第88章 皇帝要大婚 郑太后让秋蓉下去,大殿里只剩下母子二人。 郑太后这才垮了脸,语气寂寥带着疲惫。 “昨天郑家开赏花会,帮哀家接待了很多名门贵女。” “结果,人都散了后,便有了这个东西。” 郑家就是郑太后的娘家,赵澈的舅舅家。 赵澈僵直的身体稍稍放松,紧紧攥住的拳头已经布满了冷汗。 心里没来由地微松。 不是生母害了周妍。 还好。 他不用面临母子反目的局面。 赵澈的寒眸更加冰冷。 “去郑家的,都有什么人家?” 他知道,最近郑太后的永寿宫热闹非凡,来往的命妇贵女不少。 宫外的郑家也发挥出外戚的作用,在挑选未来皇后过程中为郑太后出了不少力。 如今四月的天气,已经很暖和,可郑太后却觉得后背一阵发寒。 她眼神中闪过恐惧,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两个胳膊,喃喃说道:“自然是掌兵权的勋贵人家。” “你姨母带着泰昌侯的几个嫡孙女儿。” “怀宁侯夫人带着她的孙女儿、外甥女儿……” 敢把这样的东西放到郑家,对方明显存了威胁她的心思。 如今她成了太后,儿子是当今皇帝,还要受人威胁,还不如当初宣德帝在世的时候。 至少那时候,宣德帝把这些牛鬼蛇神都挡在了前朝。 赵澈轻抿薄唇,缓缓垂下目光,面上毫无表情。 他知道,这事不会是泰昌侯府干的。 他姨母周思语比他还小两岁,如果不是为了帮他拉拢泰昌侯府,也不会嫁给都能当她父亲的中年男人做继室。 他最近对泰昌侯府的示好动作非常多,并没有什么惹他们不满的地方。 那就只有怀宁侯府了。 怀宁侯府这是要狗急跳墙了? 年前被宣德帝夺了三千营总兵官之职。 如今郑太后看样子不一定遵守去年的太子妃选秀结果来确定皇后人选,连这么明目张胆的威胁手段都使出来了。 赵澈背在身后的拳头松了紧,紧了松。 半晌没有说话。 郑太后愁绪万千地打量着颀长挺拔的皇帝,心里微微叹息。 儿子还是还嫩了。 和这些不可一世的权臣掰手腕,怎么不需要付出代价呢? 过了一会儿,还是郑太后先开口:“皇后人选,还是按照去年太子妃选秀的结果,定怀宁侯的外甥女儿吴雪蕊。” 这是一个适中的人选,还可以先帝的名义说出来,更能服众。 如果选了泰昌侯家的嫡孙女,那后果就太可怕了。 等回头皇子一出生,他们母子二人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都不好说。 怀宁侯府的势力虽然也不小,可经历过去年皇帝的一轮打击,如今弱了很多。 而且,吴雪蕊只是怀宁侯的外甥女儿,与泰昌侯府还隔了两层,安全性要高许多。 赵澈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声音冷冽得像从极北地区刮过来的寒风。 “儿子谨遵母后懿旨。” 做皇帝,自己的喜好从来不是最紧要的,紧要的是得有足够权力。 现如今的他,并没有说“不”的实力。 否则,他的喜好便是他的软肋,被人死死拿捏。 “只是,此乃大事,不可擅专,何况去年太子妃选秀之事也该给个交待。” “母后不如与钱太后一起叫马玉问话,看看先帝遗言是否有什么交待。” 郑太后疑惑又不甘心地地看向赵澈,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出来这两个人。 “皇帝这是不信哀家?”郑太后语气带着些许质问。 我们母子才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种大事让钱太后和马玉参与,不就是给了他们接触权力的机会? 赵澈只是淡淡道:“马玉与抚宁侯已经结成姻亲。” 一句话点醒了郑太后。 问马玉的意思,就是借先帝的口把吴雪蕊确定为皇后。 至于问钱太后,就是堵上文官们的嘴,也免得她郑太后再受文官们明里暗里的弹劾和嘲讽。 郑太后突然意识到,儿子年纪不大,心思却已经如此玲珑剔透。 一件议立皇后的大事,既能堵住悠悠众口,又能兼顾各方势力和他们的诉求,还能达到最终目的。 还真是手腕高超。 只是他自己呢? 他对吴家那个姑娘,有男女情意吗? 郑太后知趣地没提手帕上绣的字,看着赵澈离去时沉稳的步伐,微微出神。 感觉只是谈了个话的功夫,儿子更加高冷不可犯、寒气逼人,心机深沉不可测了。 …… 赵澈一路上没有作声,回到文华殿坐下后,才问李德。 “那边情况如何?” 李德目光闪了闪:“目前还一切正常。” 他们主仆很有默契,对石家寨提都不提。 赵澈悄悄松松开了一直攥紧的拳头,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过了好一会儿,才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有情况,随时来报。” 赵澈很快下旨:“复怀宁侯张镗三千营总兵官一职。” “复原羽林卫指挥使吴俊官职。” “复原羽林前卫指挥使吴瑛官职。” 吴俊是吴雪蕊的父亲,去年被宣德帝免了羽林卫指挥使一职,连吴雪蕊的哥哥吴瑛的羽林前卫指挥使一职也被夺了。 给足了他们体面。 紧接着,郑太后很快下旨给礼部,选得羽林卫指挥使吴俊长女为皇后,让礼部同翰林院商议大婚礼仪。 此举最高兴的当然是收获颇丰的怀宁侯府一脉了。 泰昌侯府作为与他们同气连枝的势力,自然也乐见其成。 首辅苏贤也得意地笑了笑。 郑太后还是让步了。 只要退到去年太子妃选秀的最终十二人中去选定后妃人选,总少不得有他与钱太后合力才千辛万苦安插进去的女子。 皇帝年轻有活力,用不了一两年就会有皇子出生。 若是皇帝不太听话,小皇子登基,对他们文官而言,那就是大好机会。 …… 五月,皇帝大婚的日期很快定了下来。 六月十一日,传制遣官持节,行纳采问名礼。 七月初七日,传至遣官持节,行纳吉、纳徵、告期礼。 七月二十一日,传制遣官持节,行发册、奉迎礼。 羽林卫指挥使吴俊也顺势被升职为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 都督同知是从二品的武官,比正三品的羽林卫指挥使还要高一级。 给足了未来皇后娘家体面。 李德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脸上连半分笑容都不敢露。 他敏锐地意识到,从去过永寿宫后,皇上变得更加沉默。 他不汇报,皇上甚至不再主动问石家寨的情况了。 这让他心里悄悄捏了一把汗。 按理说,皇上这样日夜勤于政务,情绪稳定丝毫不外露,是他一直期盼的状况。 可是,他反而愈发忐忑不安。 只盼着册立皇后之后,大封后妃,皇上有了美人们排忧解闷,会彻底忘了那个还在石家寨挣扎的周姑娘。 第89章 鞑靼少年赵四 周妍非常小心谨慎。 徐沉离开后,她并不离开自己居住的山谷,以免有什么意外发生。 织布作坊的有几次出了状况,她也只是让润叶传话,看看能不能及时调整过来。 只是,润叶不是纺织专业人士,传话总是不到位。 沟通了几次,问题积压得多了,周妍还得亲自跑一趟。 纺织作坊离周妍的住处也不算远,走路过去两里多地,在另一座山的山脚下。 周妍早早出门,忙活了一整天,日落西山时,要和润叶、萧秦等往回走,萧秦却没了踪影。 润叶看看天色建议道:“我们还是早些往回走。晚上蚊虫多,萧护卫应该很快就会找过来了。” 周妍点点头。 这条回去的路她走过多遍,应该没什么问题。 今天看着织布作坊里众人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周妍心里非常充实。 因为棉花是从农户手里收购过来的,量并不多,所以织布作坊里同时收购了大量的粗麻。 经过工艺改进,他们织出来的是棉麻混纺布匹,物美价廉,耐用结实,每织出来一批很快就被抢购而空。 甚至有拿着原材料来他们这换布的,周妍也都来者不拒,质量过关的统统收下。 对于普通百姓,一日所虑不过是身上衣裳口中食。 为了忙碌这些,已经耗费了他们的几乎全部精力。 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考虑别的? 前世的她,在宫中也曾有过那样一段苦日子。 当时只顾着想解决温饱问题,还真是把什么情爱先搁置在一边了。 “姑娘,那是不是站着个人?” 润叶的话突然打断了周妍的思绪。 她顺着润叶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暮色蔼蔼,远处不是很清晰的半山腰上好像站着个人。 她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人却不见了。 润叶自言自语道:“可能是打猎的人。” 两人继续往回走。 周妍关系到石龙那些被关押的女眷是否能被放出来,石龙对她非常重视。 她居住的地方周围被划成禁区,周围鲜有人能靠近,其实还算安全。 “啊!”润叶突然高声尖叫。 周妍吓了一跳,朝润叶惊恐看着的方向望去,紧张得魂儿差点从天灵盖飘出。 一只像狗却比狗要高大威猛得多的动物正冲着他们窜过来。 狼?! 暮色中,那匹狼的银白毛皮闪烁着冷硬的光,仿佛月下冰晶。 矫健的身子展现着不可一世的霸气。 它的眼神,犹如两颗被磨砺过的宝石,深邃,清冷,锐利,透出一种无法言说的野性,令人不寒而栗。 怎么办?! 周妍往怀里摸去,这才意识到匕首已经送出去了。 “快跑!” 她拽起润叶赶紧撒腿往回跑。 织布作坊那里还有不少织工没走,或许有人听到他们的惊呼会过来救他们。 天色越来越暗。 山路崎岖不平,两个女孩子跑着跑着便摔倒在地。 周妍更惨,一脚踏空,冲出山路,沿着斜坡往下跌了几步,眼看就要滚下山。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拉住了她,带着她沿着侧坡曲折小跑。 周妍慢慢能控制住身形,刚想停下来,却听到身后传来令人胆寒的嚎叫。 “嗷~” 周妍心中大惊,那狼怎么跟着他们来了?! 她顾不得许多,跟着拉着她的人不停地跑。 肺里就像着了火,心脏就像要跳出嗓子眼。 可是逃跑的脚步不能停! 她不认识这人是谁,甚至都没看清他的脸。 或许是徐沉给她留下的别的护卫? 穿过一道道山梁,越过一道道沟,甚至还淌过两条小河,那只狼依旧锲而不舍地紧跟在后面。 周妍终于体力耗尽,再也跑不动了。 她挣脱那人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走!” 月光已经升了上来。 那人转过脸,笑吟吟地看着她:“再走一会儿,就到我家了。” 周妍这才看清来人。 个头比她高出一个头,已经有成年男子的身高,面容带着稚气和不羁,年纪大概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她没见过他。 可却感觉有几分眼熟。 周妍还没来得及答话,那狼已经冲过来,越过累瘫坐在地上的周妍,直接扑上了少年。 少年身体微微后仰,亲昵地抱着狼身,拍了拍狼头,又从兜里掏出一块肉塞到狼嘴里。 周妍目瞪口呆。 感情,这狼是少年养的?! 那我们跑了这么久,都是白跑?! 周妍等呼吸平稳许多后,才哭笑不得地问少年:“你是谁?” 干嘛拉着她跑这么远? 她不知道是不是在筹建纺织作坊的那些日子里见过这个人。 少年看出她眼里的防备和戒心,却不以为意。 他又往一旁的地上扔了几块肉,让狼去一边进食,自己取出一把匕首递给周妍。 “感谢你的礼物,我想邀请你去我家做客。” “我叫赵四。” 周妍看到他手里的匕首,却瞳孔一缩,上下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这就是他送给石龙的那把匕首。 “你和石龙是什么关系?” 少年脸上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声音带着漫不经心:“想知道?跟我走。” 周妍见少年不像要为难自己的样子,体力稍微恢复后,也就起来跟他走了。 又走了一段山路,周妍跟着少年进入一个黑漆漆的山洞,走了好一阵,才到头。 山洞越来越狭窄,尽头的出口,居然是在一个床底下。 周妍跟着少年爬出床底,发现这是个布置算不上奢华的房间。 房间摆着刀、剑、等武器,靠墙的书架上还摆着书。 周妍还没来得及开口,屋外就传来了中年妇人温柔的声音。 少年简单答应了一声。 周妍却全身血液差点凝固。 她在宣府生活了好几个月。 宣府以汉人为主,也有不少投靠了大梁的鞑靼人。 因此,周妍对鞑靼话也算有几分耳熟。 屋外那个中年妇人说的明明是鞑靼话! 少年回答的也是鞑靼话。 这大梁王朝的腹地,土匪的地盘,怎么会有鞑靼人? 周妍目光审视地再次打量少年。 少年自顾自地去点亮了油灯,回头冲周妍微笑,又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妍疑惑地跟着少年出了屋子。 院子里站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在月光下美丽动人。 微笑看着他们的目光带着独特的韵味,有股令人称赞的坚韧与温柔。 妇人身上穿着绸缎做的衣裳,却是蒙古袍的样式,进一步坐实了他们的鞑靼人身份。 “这是我母亲。” 妇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妍,笑着说道:“周姑娘,晚饭刚做好,一起用。” 第90章 他是个好皇帝 周妍按捺住内心地好奇,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 如果说她觉得少年有几分面熟,那这位妇人,她可以肯定,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没有见过。 妇人的长相和气质与一般的妇人非常不同,有种难以言说的野性美。 与周妍以往所见过的那些端庄、美丽的世家贵妇大相径庭。 看到餐桌上的奶茶与手把肉后,周妍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请问夫人怎么称呼?” “我娘家姓绰罗斯,你可以叫我绰罗斯夫人。” 周妍瞳孔一缩。 绰罗斯是蒙古大姓。 绰罗斯家族一直是鞑靼瓦剌部的首领。 如果不是当年瓦剌部首领绰罗斯·也先差点带人攻下北京城,乃是令人闻风丧胆、家喻户晓的所在,周妍也不会知道这些。 当年宣德帝就是被也先的人消灭了四十万大军,俘虏到草原上去。 废帝赵钰才会临危受命登基为帝。 “绰罗斯夫人,您与田盛大可汗是什么关系?” 田盛大可汗就是绰罗斯·也先后来称汗时的称号,周妍在宣府时曾听过一耳朵。 绰罗斯夫人有些哀伤与惆怅地叹了口气,目光带着荣耀与自豪,语气却有点欣慰。 “他是我哥哥。” 也先的妹妹?! 那带自己过来的少年,是也先的外甥?! 也先的妹妹怎么在石龙的土匪山寨里? 周妍疑惑地一边吃晚饭,脑子却越来越乱。 徐沉对她说过,石龙曾是大同参将,其父以前是大同总兵官,家族被宣德帝抄家杀头才落难至此。 掳个落难的鞑靼公主当金丝雀养着,也说得过去。 只是逃难都带着金丝雀,也算有情有义。 但是。 与她对案而坐的少年赵四,却不像是石龙的儿子。 年龄也对不上。 石龙也就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要生赵四这么大的儿子有点牵强。 尤其是世家大族的子弟,更不可能在这个年纪就怀孕生子。 再说了,自己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他们怎么会找上我的呢? 饭后,周妍捧着奶茶开门见山。 “多谢夫人和赵公子的盛情款待。” “只是,我们未曾谋面,不知赵公子请我到这里,所谓何事?” 赵四意味不明地轻笑,一直在仔细观察着周妍。 “没什么事,只是我母亲听说寨子里来了个聪明能干的姑娘,想见见。” 周妍感觉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也只好手捧茶杯不再说话。 绰罗斯夫人的汉话说得还算流利,笑着岔开了话题:“听说周姑娘从小在京城长大,是钱皇后的侄女,能不能给我们讲讲京城的事?” 周妍就从京城干燥的天气说起,气氛轻松了许多。 绰罗斯夫人笑着说草原上的天气更干燥更寒冷,比大同要冷得多,更比不上这里温暖湿润。 话题慢慢被引向了皇宫。 “宣德帝,是个怎样的人?” 绰罗斯夫人看起来问得漫不经心,目光闪烁了一下,却紧紧盯着周妍。 周妍发现赵四也认真地看着自己。 周妍掩饰住内心的诧异,淡淡说道:“他是个,威严的人。” 她在皇宫跟着钱皇后住了一年多,见到宣德帝的次数也非常有限。 即便坤宁宫和正前方的乾清宫之间有连廊相连,宣德帝踏足坤宁宫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绰罗斯夫人依旧定定地看着她,期待着她多讲一点。 周妍也只好按照自己的印象开始编造。 “他应该算是个好父亲。” “皇宫里夭折的孩子并不多。” 平心而论,周妍认为宣德帝比赵澈有人情味的多。 他的儿子女儿们,除了两个他被俘虏期间夭折的两个幼子和后来两个早夭的公主之外,其他的都活下来了。 他的妃子们虽然争宠,但斗争主要集中在钱皇后和郑贵妃两大势力之间。 双方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因为皇位主要就在赵澈和赵淳两个皇子之间。 其他人要斗,意义也不大。 赵四目光闪了闪,问道:“现如今的皇帝呢?” 周妍目光转向赵四,昏暗的油灯照在赵四的脸上,周妍心头一跳。 心头有个疑影闪过,却觉得不可思议。 她终于知道,为何会觉得赵四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了。 赵四坦荡地看着她,等着她回答。 周妍按捺住心头不可思议的想法,沉默了一会儿答道:“他是个好皇帝。” 赵四嗤笑,“他才当上皇帝几天,你就知道他是个好皇帝了?” 周妍笑笑,没再继续说下去,反而看了看天色道:“太晚了,我该回去了。今日叨扰太多了。” 绰罗斯夫人依旧是和蔼地笑:“山路难走,周姑娘还是先在这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周妍目光在这母子二人身上转了一圈,还是点头应承下来。 绰罗斯夫人命人给周妍准备客房,还贴心地备了干净衣服和洗澡的热水。 周妍心事重重地睡下,一夜做了无数个梦。 梦里都有赵澈那决绝的背影。 令周妍心里酸痛,却更觉得委屈。 凭什么,潇洒转身走掉的那个永远是他? 即便她已经放下他。 他也要让她心里酸涩不安。 或许在杭州的时候,她就不该回头去找他。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的时候,周妍刚一睁眼,看到眼前的人,吓了一大跳。 “你,是谁?” 一个八九岁大的小男孩正站在床前,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妍。 “娘,她醒啦!” 小男孩没有回答周妍的话,笑嘻嘻地冲屋外喊了一声,跑开了。 周妍穿戴整齐出门,看到绰罗斯夫人正在拿着湿帕子给小男孩净脸,非常温柔慈爱。 看到周妍出来,她笑着介绍:“这是我的小儿子,石俊。” 周妍心里一凛。 石俊,和石龙是什么关系? 赵四和绰罗斯夫人,和石龙又是什么关系? 吃完早饭,赵四便要送周妍回去。 石俊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哥哥,我也要去。” “外面危险,不许去。” “我就要去!” 石俊有股倔劲,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绰罗斯夫人被他闹得不行,最后让赵四带他一路跟去,路上小心一点。 三个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山路走起来也不算累。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头狼。 周妍又看到狼,本来害怕得要死,对上石俊那双黑溜溜还着狡黠和揶揄的大眼睛,她就不得不强装镇定了。 赵四虽然也是个孩子,可个头比她高。 可石俊只是个小孩子。他都不怕,我却怕得要死,真是太丢脸了。 赵四和石俊兄弟俩把周妍送到周妍昨晚遇见狼的山路附近,便不再走了。 第91章 他怎么可能真的不管她? 周妍告别兄弟二人,上了山路不久,便遇到了一身露水、神色疲惫焦虑的萧秦。 他脸色非常难看,压抑着怒气对周妍喝道:“你跑到哪里去了?!” 周妍尴尬地顿住了脚步。 她失踪了一晚上,萧秦是徐沉留下来保护她的,自然急疯了。 靠萧秦身上被露水打湿呢衣裳,疲惫的神情,可能找了自己一整夜。 “对不起。” “纪掌柜,即便徐公子曾经欠你人情,现如今也该还清了。” 萧秦没理会她的道歉,反而皱眉说了一番冰冷的话语。 “若不是因为你,我们徐家儿郎也不必抛家舍业呆在这个土匪窝。” “我们四老爷的心意,我想你应该明白。” 萧秦实在搞不清,为什么赵澈和徐沉对这个小姑娘都这么执着。 一个不要命地跳下悬崖。 一个则无缘无悔地陪她在土匪窝呆好几个月。 听徐沉那意思,过一阵还要来这里长住。 这不是有病? 苏州、杭州,哪里不比这穷山恶水好? 徐沉对她有男女之情,他看得出来。 可这个女人好像一直在装傻。 享受着徐沉对她的保护和偏爱,却什么都不想付出。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周妍尴尬地攥紧了拳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萧公子,你走。” “我不需要你们的保护。” 萧秦冷笑。 “这话,你应该亲口对四老爷说。” “好。”周妍很快镇定下来,脸色苍白。 等徐沉回来,她就和他彻底摊牌。 “萧公子,你知道,我配不上徐公子。” “我只会给他带来祸患灾难。” “这话,你应该当面告诉他。”萧秦皱了皱眉。 他毕竟是看着徐沉长大的,情分好似兄弟,当然不能任由徐沉被这个小丫头片子拿捏。 无论如何,都好几个月了,周妍不该再继续这样和徐沉暧昧下去。 “先回去休息。” 萧秦送周妍回到住处,却不见润叶像往常一样迎出来。 屋子里有血腥气味飘出来。 萧秦立即进屋查看。屋子里一片狼藉。 润叶躺在地上,头被人齐刷刷地割了下来。一只手也不见了踪影。 胸膛上还插着一支箭。 周妍跟在萧秦身后进屋,吓得要失声尖叫,被突然转过身的萧秦死死捂住了嘴。 “有人在吗?”屋外突然传来说话声。 “纪姑娘,石将军请您过去。” 来人是石龙身边的小厮长安,在门口看到屋里的惨状,也吓得脸色发白。 “快,快走!”长安带着周妍等迅速去找石龙。 周妍已经两腿发软,靠萧秦的强扶才没有倒在地上。 …… 还是那间瓦屋。 与上次的狼藉不同,这次瓦屋里又是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主座上是把酒言欢的石龙,看起来心情不错。 客座上是个英武的中年男子。 正是周妍快有一年没见到的父亲,周平。 周妍看到他时,顿时泪流满面。 “爹!” 她扑到了周平怀里。惊魂未定地哭得稀里哗啦。 小厮长安把周妍住处的无头女尸情况迅速向石龙汇报了一遍。 石龙脸色铁青,吩咐道:“派人去验尸,对寨子上下严格搜罗!” 胆敢在他石龙眼皮子下杀人,对方是什么来头? 他阴沉的目光慢慢转向到还在哭的周妍身上。 给周妍挑的那个婢女润叶身世清白,不会有什么仇人。 或许,润叶是被当成周妍,被人杀了? 想到此处,石龙的脸色更加难看,将杯中的酒猛地倒入口中。 这个烫手山芋得早点交出去。 得让新帝赵澈早些把石家的女眷送过来! 周平任由周妍哭了一阵,才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别怕,爹来了,带你回家。” 石龙却作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周大人太见外了。既然来到我石某的地盘,哪有不多盘桓的道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周妍,笑道:“再说了,石某见令爱秀外慧中,爱慕已久,想求亲,不知道周大人是否赏个脸?” 周平笑呵呵说道:“石将军说笑了。” “咱们大同和宣府守将同气连枝,谁不知道,石将军英勇过人,是男儿中的英雄。我们周家小门小户,哪里高攀得上石家嫡子?” 周平在宣府戍守多年,多次与大同守将联合发起对鞑靼的抵抗和攻势,与石龙也算略有交情。 他虽官职不高,可多少次深入草原腹地后全身而退,还带回不少鞑靼人的牛羊。 这份能耐,在边军中也是少见。 只是,他带回来的这些牛羊,并没有报军功为自己谋求升官发财,而是悄咪咪地和手底下的兵将们瓜分了。 主打就是一个图实惠,过日子。 如今石家被灭,石龙落草为寇,他周平疯了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过了今天没明天的土匪头子。 现如今,周平很后悔当年撺掇周妍进宫参加太子妃选秀的事。 如果他当初做主给周妍许个老实勤恳的小伙子,或许她就不会有这么多磨难。 石龙只是笑笑。 他对周妍这样还没长开的小丫头片子没什么兴趣,更喜欢丰满艳丽的熟女。 说这话,也是想进一步给赵澈施加压力。 赶紧把我老娘和我石家的女眷放了,否则,保不齐你女人会有什么下场。 再说了,徐沉人走了,却留了人保护这丫头,他或许还能从徐沉这里敲诈出些许东西出来。 …… 李德还是把周妍的婢女润叶之惨死,还有周平去了石家寨的情况及时禀报给了赵澈。 “那帮刺客或许是把她的婢女当成了周姑娘。” “若不是周姑娘当晚意外失踪,只怕难逃毒手。” 赵澈端坐在御案前,寒眸瞬间变得深邃,脸色刷得变白。 他赶紧闭上眼睛,掩饰自己的异样情绪流露。 右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他对自己说过不会再管她。 可是。 即便她躲到了土匪窝,躲到了深山老林,却还是有人用她来威胁自己。 他怎么可能真的不管她? 赵澈 “传旨。” “特设湖广布政使参议一员,专管荆襄、南阳三府的流民事宜。” “抚宁伯世子赵晖,调任湖广,专管荆襄、南阳三府的流民事宜。” “昔日定远侯府女眷,悉数恩赦为民。” 第92章 不敢辱没姑娘 “把这些弹劾奏折,六百里加急,给陕西巡抚项忠送过去。” “告诉他,一个月之内不能把人救出来,就等着抄家灭族!” 去年宣德帝要调任项忠回京担任大理寺卿,陕西当地官民一同上书请求项忠留任。 赵澈才不信是项忠爱民如子,舍不得进京高升。 只怕是项忠在当地有什么了不得的利益,舍不得离不开。 石龙老家就在陕西。 要想平安把周妍从石家寨救出来,让陕西人下手最合适。 赵澈静坐到深夜,又下了几道非常关键的圣旨。 “任抚宁伯赵永总管神机营军,马升都督佥事,朱辅为都督同知,理军务。” 神机营是赵澈最核心的底牌。 前任总兵官广宁侯刘安是他的太傅,教他武艺,对他非常忠心。 只是刘安身体多病年迈,如今难以亲自掌管神机营。 李德心里一凛,抿了抿唇,还是去传旨了。 他敏锐地意识到,赵澈这是打算拔剑出鞘,打算要杀鸡儆猴了! …… 六月中旬,徐沉匆匆赶回了石家寨。 他这趟跑得地方实在太多,即便是日夜兼程,也才将将把事情办妥。 再见周妍时,周妍正在屋里与父亲周平下棋。 屋外林木森森,艳阳高照,热浪阵阵,蝉鸣不辍。 父女俩都有些心神不宁。 这些日子,石龙不停给他们父女悄悄换住处,免得周妍再遭暗杀。 周妍先看到了出现在门外的徐沉。 青年男子风尘仆仆,一身湛蓝色的粗布长衫,腰里系着蹀躞带,静静看过来。 简朴的衣衫还是难以掩饰他出类拔萃的气质,反而衬托得他更加挺拔英俊。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周妍眼露惊喜,连忙提起裙子跑出屋子:“徐公子,你回来了!” 徐沉的桃花眼里也不由自主地染上笑意和温柔,看到周妍安然无恙后,向周平行礼。 “小民徐沉,见过周大人。” 周平客气地请徐沉坐下,又让周妍去沏茶。 “若不是徐公子千里迢迢去广西送信,周某也不知道小女竟然流落到了这里。” 徐沉俊面微红。 周妍流落到土匪老巢,有大半是他的手笔。 不过,他倒没想到,周平居然能扔下官职事务,亲自跑过来救女儿。 这份拳拳爱女之心,实在令他感动。 “是小民的错,让周姑娘不得不寄身此处,险些再次遇难。” “徐公子这话令周某惭愧不已。周某在这里感谢徐公子对小女的多次救命之恩。” 周平目光复杂又感慨地看了一眼端茶上来的周妍。 如果不是徐沉,只怕周妍早就死了。 徐沉端着茶杯,脸色变得凝重:“周大人可知,令爱为何屡次遇险?” 周平深深叹口气,目光暗沉。 这些日子与周妍的多次交谈和盘问。他也搞清楚了其中根由。 如果不是新帝赵澈对周妍的偏爱,他一个五品官的女儿,哪里值得别人花这么多心思来刺杀? 要杜绝后患,当务之急,就是给周妍找一个夫婿,早点嫁人。 周平没有回答徐沉的话,反而问道:“徐公子客气了,何必一直称老夫为周大人?如果不见外,还请称一声大叔。” 徐沉目光闪了闪,从谏如流,起身行礼:“周大叔,请受小侄一拜。” 周平微笑着请他重新落座,问起了徐沉的家世情况。 徐沉倒是言简扼要地介绍了几句,只说家中有一个六旬寡母,大哥在京城做官。 “子川贤侄至今尚未娶妻,可是有什么放不下的意中人?” 周平并非莽撞之人,当初接到徐沉捎的周妍亲笔信后,对徐沉和他的家庭做了详细的调查,还让心腹去杭州问过周钺。 来到石家寨后的这近一个月,他也从周妍口中了解到,徐沉对周妍的种种付出。 他是个男人,自然知道,一个男人对与自己其实没什么关系的女人各种付出、献殷勤,在图什么。 只是徐沉对周妍还算有礼,并无逾矩之处,他也就忍了。 再说了,徐沉多次救了周妍。一般的人家,为了女儿的声誉,早就将女儿嫁给徐沉了。 徐沉的桃花眼瞬间变得深邃。他不是毛头小伙子,知道这是周平对自己的试探。 “子川福薄,空长年岁,至今未遇到与己心意相通之人。” 周平面色复杂地摸了摸短须。 徐沉还真是心思深沉,递过去的橄榄枝都不接。 他端起茶杯笑道:“倒与我家阿妍同病相怜。” 平心而论,徐家家大业大,在富庶的江南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比他们周家强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周妍若是嫁给徐沉,倒不算辱没。 至于徐沉本人,能力强,本事大,长得又英俊,人品也过得去。 没做官入仕,对于现在的周妍来说,反倒是个好事。 眼下,没有比徐沉更合适的女婿了。 徐沉却只是说道:“周姑娘人品贵重,自然会否极泰来,他日喜得良缘。” 旁边站着的周妍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徐沉这是什么意思? 他对自己没有男女之情? 徐沉已经调转了话题:“周大叔,想来您急着早些带周姑娘离开这里,还请容徐某绸缪一些时日。” 周平皱了皱眉,“此事倒不是最急的。” 周妍身份敏感,若不赶紧定亲嫁人,谁知道哪里会有什么暗箭刺杀。防不胜防。 出了这陌生人难进来的石家寨,只怕更加危险。 徐沉微怔,却没有再说什么。 周平也不好再多说。 …… 周妍送徐沉出门。 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和徐沉摊牌。 前一阵萧秦对她的不满已经够够的了。 “徐公子,多谢您对阿妍的照拂。只是,阿妍无以回报。徐公子既然对阿妍无意,还请带着萧公子等人离开石家寨,不必在这里蹉跎岁月。” “我爹来了,阿妍的事有他操心,还请徐公子放心。” 徐沉身子一僵。 盛夏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林,斑驳的阳光落在他白皙的脸上,湛蓝的粗布长衫上。 晒着太阳的地方炙热得像要被烤熟。 藏在树荫下的地方,却仿佛坠入冰窟。 他整个人,都在经历冰火两重天。 良久,徐沉才缓缓吁出一口气。 他漆黑的桃花眼深邃地看着周妍,真诚又郑重,说得小心翼翼。 “阿妍姑娘……徐沉只是一介商人,无权无势,身份低微。” “不敢生出妄念……” “姑娘心地善良,为人质朴……徐沉自觉惭愧,不敢辱没姑娘。” 第93章 徐沉求亲 周妍愣了愣。 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世家出身的徐沉…… 徐沉却觉得他一个商人,配不上自己…… 她咬着唇,心脏扑通乱跳,脸上烧红一片,不知道是因为被火辣辣的太阳晒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徐公子,您太过谦虚了……” 周妍牙一咬,心一横,手指紧紧绞着手里的帕子,颤着声音说道:“阿妍,素来仰慕您……” 徐沉觉得世界瞬间安静了。 震耳欲聋的蝉鸣消失不见。 只有周妍刚才这句话。 这句话仿佛一阵惊雷,把他脑海里的层层云雾全都劈散。 露出湛蓝的天空,青翠的大地,碧绿的河流。 天地间一瞬间变得清明,通透。 周妍低着头,心跳如雷,不敢抬头看徐沉。 见他半天没什么动静,她的脸慢慢变白。 她知道了。 即便是徐沉这样的世家子弟,也不是现在的她能肖想得起的。 周妍往后退了两步,慢慢转身,打算回到屋里去。 话已至此,她没脸没皮到这个地步,也已经是够够的了。 即便是对赵澈,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没有在清醒的时候这么直白地表露过心意。 不得不说,她说这话,其实也有绑架徐沉的意图在里头。 她可以躲在石家寨,可她爹周平不行。 周平若是被人发现离开广西,现身石家寨,被人参上一本,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勾结土匪,绝对是死罪。 若是和谋反案沾上边,她家满门都要抄斩! 到时候连累大哥和阿娘他们,整个周家都得遭殃。 石龙目前没有打算放周平离开的意思。 她只有牢牢绑定徐沉,得到徐沉的帮助,才可能让周平离开石家寨。 但是就像萧秦之前提醒过她的一样。 凭什么,她可以一直利用徐沉为自己保驾护航? 她怎么可能不需要付出些什么? 徐沉和她都不是傻子。 两个人保持着克制又暧昧的关系,却始终没有人肯去挑破这层窗户纸。 既然徐沉不肯往前迈一步。 她便勇敢些,豁出去一把。 徐沉看着周妍静静离去,仰头看了看日上正中的骄阳。 经商多年,他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强扭的瓜不甜。 一切都要讲究水到渠成。 有了赵澈的珠玉在前,他但凡急切一小步,很可能就功败垂成。 所以,他得到萧秦的传信后,听说石龙向周平求娶周妍,迅速把手里的事情处理后赶了过来。 可是。 他不想当挟恩图报之人。 他想让周妍真正爱上他。 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只有这样,他们未来经历到挑战和磨难时,才能携手度过。 徐沉深呼吸几次,定了定心神后,终于又抬步,沿着周妍回去的方向走了回去。 方才喝茶聊天的屋子里,只有周平还在皱眉沉思,周妍不见了踪影。 徐沉毫不犹豫地下跪行礼:“周大叔在上,徐沉斗胆求娶令爱,还请大叔成全!” …… 周妍在隔壁房间听着徐沉真诚的求亲,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活了两辈子。 她终于享受到一回被人上门求娶的荣耀。 她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嫁人了。 虽然这地点是在土匪窝。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心里隐隐有点愧疚。 觉得是自己利用了徐沉。 或许是因为存着利用徐沉的心思,她可以无所顾忌地说出仰慕这样的话。 毕竟,她不再是单纯的少女。 上辈子经历过宫廷里的多年搓磨,她不会再那样单纯地去爱一个人了。 她必须尽快嫁人,才能摆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的刺杀。 她必须利用徐沉,才能让父亲尽快离开这里,返回广西,避免周家遭殃。 …… 赵澈捏了捏疲惫的眉心,听着李德的汇报。 “定远侯府的其他女眷都送去了石家寨,只留下石龙母亲还在我们手里。” “石龙传过来的消息,谋杀周姑娘的刺客,与怀宁侯府脱不开干系。” “箭上淬的毒,乃是怀宁侯府护卫独有。” 李德感觉气温瞬间冷了几分,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这真是最大的讥嘲。 皇上要娶怀宁侯张镗的外甥女。 最近给怀宁侯升官,各种展示恩宠。 可是。 怀宁侯却私下要置周妍于死地。 这种做法也可以理解。 周妍可不是毫无根基的女子。 有钱太后的支持,还有抚宁伯赵永乃至英国公府的暗中帮扶。 若是进宫做了宠妃,生下皇长子,完全具备可以与皇后吴雪蕊对抗的实力。 良久,赵澈的声音才响起,冰冷得仿佛寒意入骨。 “抚宁伯世子赵晖可到任了?” “刚到任不久。” 李德悄悄松了口气。 皇上这是彻底放下周姑娘了? 打算让赵晖去英雄救美? 这是好事。 册立皇后的纳名问采礼已经办过过了,就等着接下了过几道礼,七月二十一日把皇后娘娘迎娶入皇宫。 “下去。” 赵澈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放在御案上的右手突然难以忍受地剧痛。 痛苦一直传到后背。 如同当初他勉强拉动八力重弓后的痛楚一摸一样。 当初与石龙生死对战时,他假装打算拉动第二支箭,实际上,整条右胳膊早就废了。 只是他善于掩饰。 只要再拖片刻,石龙肯定会发现他的异状。 若不是周妍及时出声,他没准会死在石龙的战斧之下。 他和周妍,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生死已经纠缠在一起。 自己一个不慎,就会害得她身死。 即便他想成全她对赵晖的一片心意,赵晖能护住她吗? 赵澈无力地伏在御案上。 他什么都给不了她。 平安。 名分。 爱情。 他只是个给她带来厄运的男人。 令她迫切想要远离的男人。 赵澈的心一阵阵抽痛。 或许,当初在杭州,他就不该带着她一起返京。 她独自在杭州生活,不出意外嫁给赵晖,过着平淡幸福的生活。 是他太过自私,希望她能陪着自己,才导致了现在的这个局面。 泪水不知不觉打湿了衣袖。 赵澈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他乘着风筝,飞回了当初跳下的悬崖,带着周妍自由自在地翱翔在空中。 他不再害怕,不再恐慌。 只有宁静和踏实。 第94章 朕不信 石龙听说徐沉和周妍定亲的消息,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笑。 皇帝赵澈耍手段扣着他母亲不放,他也不妨恶心恶心赵澈。 只是,徐沉要想在他地盘上娶皇帝要的女人,总得给够他诚意。 徐沉果然没有令他失望。 指出附近有铁矿。 石龙喜出望外,难以置信地握住徐沉的手不放。 “徐贤弟,你是如何知晓的?” 徐沉不动声色地挣脱石龙的手,淡淡笑道:“徐某这次回来时,碰巧救了一个会探矿的民匠。” “民匠无意提到一句,是真是假,还得劳烦石将军请人去实地勘察后才能确定。” 石龙豪爽地哈哈大笑:“徐贤弟不愧有财神爷的称号!” “有你这句话,石某人财源滚滚不在话下!” 徐沉掩下心底的嗤笑。 只是想到财源滚滚? 石龙还真是个胸无大志的莽夫。 有了铁矿,又有大量的流民,完全可以铸造武器、盔甲,把石龙现有的武装力量扩大。 不过,这些事和他没关系。 他只要尽快与周妍成亲,带着周家父女平安离开这里就行。 徐沉非常慎重,虽然身处土匪老窝,成亲该有的六礼一概不少。 上次离开石家寨,他去过广西见过周平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回苏州,委婉地和母亲提了要娶妻的想法。 还说想请商辂阁老做媒人。 徐老夫人虽然还不知道女方是谁,见小儿子这么郑重其事,也爽快地同意了:“只要你早些把人娶回家,娘这边什么都行!” 儿子说话素来有信用。 若能请动商阁老为媒人,那还有什么问题? 商阁老可不是阿猫阿狗,什么人都能入得了眼的。 只是儿子这么神神秘秘,连女方家世背景都不透露一下,实在令她疑惑。 周妍和徐沉的成婚日期定在了七月十二。 …… 七月初的时候,周妍与徐沉要成亲的消息才传到赵澈耳朵里。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妍不是口口声声说她喜欢赵晖? 她拒绝自己,却转身要嫁给徐沉? “朕不信。” “再探!” 他心里复杂得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或许,她是听说了朕要大婚的消息,所以才匆匆忙忙要把自己嫁出去? 她一定是故意气朕的。 一定是。 赵澈心里闷闷胀胀的,像压了块巨石。 不知道怎么才能解脱。 他尝试看奏折转移注意力,可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拿着奏折的手却莫名颤抖。 晦气。 他扔下奏折,去了日常休息的东稍间,打算连字静心。 可那笔却仿佛非要与他作对,一大团墨滴到纸上,他都不知道该写什么。 终于落笔,写出来的两个字却令他触目惊心。 纸上只有两个字:阿妍。 他看到这两个字,目光仿佛被烫伤,连忙把纸团成一团,扔进垃圾篓。 过了一会儿。 他又弯腰把纸团捡了起来,拿到灯上燃成灰烬。 他不能把这两个字写出来,更不能说出来。 一旦被人发现,就会可能给她招来更多祸患。 他想静下心作画。 胡乱画了一通,他才发现自己只是在不知所云地把各种颜料涂抹在一起。 周妍很欣赏他的画作的。 常常夸赞他妙手丹青。 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画作再也没有人欣赏了。 赵澈周身戾气突然爆发,把画笔使劲摔了出去! 桌子上的画纸颜料全都被他掀翻在地。 屋子里陈设的东西也陆续遭了毒手。 满地狼藉。 屋外侍奉的小内侍吓坏了,连忙喊来了李德。 李德赶紧跪下拽住赵澈:“皇上,这是周姑娘送您的画,这世上独此一份,您毁了可就没了!” 赵澈看着手里被撕成两半的画作,顿时红了眼眶,垂目不语。 当初父皇就指着这幅画,对他不无遗憾地说:“本想把她指给你做正妻的……” 他当皇帝快半年了。 事事掣肘,不停妥协。 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天高海阔。 如果他没有锋芒毕露。 如果他像齐王赵淳一样装老实懦弱。 父皇会不会没那么早死? 周妍会不会成为他的太子妃? 他们夫妻和睦,夫唱妇随? 现如今,会不会是周妍陪着他在东宫赏诗作画? …… 周妍最近一直过得浑浑噩噩。 仿佛跟做梦一样。 尤其是一针一线亲手一缝制自己的嫁衣时,更是觉得不真实。 前世的时候,她倒是没少期待过能亲手缝制嫁衣,梦想着能嫁给赵澈。 只是后来都成了空。 她终于要嫁人了。 徐沉是她理性的选择。 甚至是她花了小心机才促成了现如今的局面。 两个人也有相互吸引和心动之处。 只是,她和徐沉都不是第一回对别人心动,也都不再是少年人的心智,不会像当初爱上赵澈那样纯粹。 可是,结婚过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真。 互相尊重,和睦相处,这就够了。 她毫不怀疑,徐沉会是个好丈夫。 或许,对镜描眉,也不是不可以。 婚后她再多花些心思,她和徐沉都会忘记过去,生儿育女,琴瑟和鸣,白首偕老。 或许,前世早夭的儿子,还会投胎到她的肚子里来? 周妍一边绣着嫁衣,一边思绪飘远。 一个不慎,绣花针刺进了手指。 “嘶~” 周妍细看,指腹上已经出现了一滴鲜红的血珠。 “怎么了?”屋门口突然传出熟悉的男声。 是徐沉。 “没事。”周妍嘴角噙笑,准备拿个帕子把指腹上的血珠擦掉。 嫁衣若是沾了血,总会有几分不吉利。 徐沉大步上前,高高的身形蹲了下来,毫不犹豫地拽过周妍带血的手指,含到了嘴里。 手指传来湿润温暖的触觉,周妍惊得睁大了眼睛,全身忍不住颤了颤。 她赶忙缩回手,藏到了身后。 徐沉还蹲在她面前,漆黑的桃花眼深邃地看着她,眼神温柔,蕴含着莫名的情绪。 周妍心慌得怦怦乱跳,水汪汪的大眼睛四处转来转去,不敢与他对视。 他们还没拜堂成亲,她本能地有点躲避与他肢体接触。 屋外周平重重咳嗽了一声。 “既然新房布置好了,我们都去看看。” 在土匪山寨办婚礼,徐沉的亲眷又没到场,周平心里还是非常不得劲。 总有种把女儿潦草嫁出去的感觉。 第95章 她觉得自己底气又足了 只是,周平带来的心腹都被隔在石家寨外围,根本进入不了核心区。 他自己被石龙邀请进来当作贵宾款待,只是也限制他的活动区域。 就像被困住手脚的野兽,周平最近真是难受至极。 如今徐沉不知用什么条件说服了石龙,以带着周平和周妍去看新房布置的理由要带他们出去。 或许是因为再过两天就到了婚礼,石龙继续限制他们的自由也没有必要。 不得不说,石龙不愧是曾经叱咤西北的将军,治军和防守方面,做得实在是无懈可击。 周平也是在征战多年的沙场老将,这一个多月也没有白呆,把石家寨的防守特点也摸清了几成。 如果不是还有周妍,他一个人是可以偷偷溜出去的。 徐沉从石家寨外请来了能工巧匠,在一座山脚下修建了精致宽敞的宅院。 宅院前后三进,朱漆大门,门口还有两个大石狮,看起来气派威严。 新房安排在垂花门后的二进院落里。 里面家具、铺盖一应俱全,床上铺着大红被褥,床帏也是大红色的,看起来喜气盈盈。 一对大红龙凤蜡烛已经摆在了灯台上。 房间里准备就绪,就等两天后婚礼正式举行了。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土匪山寨,徐沉能在不到一个月内修好这栋宅院、备齐这么多物品,他的调配能力还真是足够强悍。 连周平都称赞道:“子川经商真是太可惜了。若是让你来调配粮草物资,只怕我们大梁将士就不会再吃败仗了!” 徐沉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反而走向了喜床。 周妍没有跟过去,反而转身,害羞地把背对喜床。 周平倒是一直盯着徐沉,脸上有意外的神色闪过。 “岳父大人,阿妍,请。”徐沉的声音不急不缓,从容不迫。 周平瞪大了虎目,脸上闪过喜色。 他大步走近床榻,看到床板下黑漆漆的洞口,惊疑地看向徐沉。 “这是?” 徐沉压低了声音,漆黑的桃花眼目光温和,扫过周平和周妍:“我们出石家寨的地道,快走。” 说罢,徐沉让萧秦先行进入地道,在前面领路,周平看了看周妍,冲她点点头,第二个钻了进去。 周妍在徐沉的帮助下也下了地道。 徐沉殿后。 地道新挖开不久,里面的泥土潮湿,仅容一人爬行通过,空气也有些闷。 周妍却并不害怕。 前面是自己的亲爹,后面跟着自己的未婚夫。 这样逃出石家寨,可比当初赵澈想到的风筝歪点子强多了。 一行人爬了好久,才终于从地道里钻出来,全都是满头满脸的泥土。 萧秦领着他们七拐八拐,拐进了一个普通流民的聚集村落里的棚屋,找出几套早就准备好的衣裳,让各人自行去换好。 出来的时候,四个人都是头戴斗笠,身穿短褐,扛着锄头,腰里还别着镰刀,一副要出去干活的农夫打扮。 村落里的百姓们并未对他们起疑。 因为大家都是外地逃到这里的流民,陌生面孔多得是,也不会对谁都好奇。 而且,徐沉、周平和萧秦三个人都是高大的个头,看起来就不好惹,旁人也不会没事来招惹他们。 出了村落,远远看去,周妍他们曾经居住的那边山坳里,冒起了浓烟。 徐沉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好险。 如果不是他今天突然接到石龙让人传过来的消息,说他去邓州城接老母亲去了,让他好自为之。 他还蒙在鼓里,打算等两天后成婚拜堂后再悄悄带周妍离开。 谁能知道,今天会有一支隐藏很深的流民队伍今天会搞奇袭呢? 看这阵势,还是特地冲周妍来的。 只能说石龙太过狡猾,区区一个周妍,被他两头利用,拿到了不少好处。 石龙利用周妍,从赵澈那里换来了石家男女老少的自由,换到了自己的老母亲从教坊司脱身。 从徐沉这里换到了铁矿的储藏点,又让他帮着招募了一些开矿的专业工匠。 只差两天,周妍就能嫁给他,从周姑娘变成徐太太。 徐沉遗憾地看了眼头戴斗笠、身着男装的周妍。 即便是一身粗布短褐,也难掩周妍秀丽婀娜的身材。 几人走了一段距离,来到码头上了船。 船不算大,容纳几人绰绰有余。 路边的草丛里,传来了几声清脆的布谷鸟叫声,两长一短。 周妍诧异地转头看了看父亲周平。 她可知道,这是父亲身边护卫的暗号。 周平却没事人一样,脸上神色没什么变化。 萧秦端来了热茶,请众人先喝口茶歇一歇。 周妍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跑出船舱,到甲板往岸上看。 周家虽然势力薄弱,可周妍对周家自己养的护卫那感情绝对深厚。 自从跟随赵澈返京开始,她就与周家人切断了一切联系。 如今有父亲陪在身边,又有周家的护卫在岸上接应,她的内心泛起阵阵温暖,眼泪不争气地打湿了眼眶。 只有在周家人的保护下,她才觉得自己不需要付出什么,可以安之若素地享受。 “阿妍。” 徐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身后,斗笠下的面孔英俊平静,长身玉立。 他的袖子挽到了手肘处,露出精壮有力的小臂,线条优美,皮肤白皙,非常迷人,带着十足的男人味。 周妍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徐公子。” “对不起,我们的婚礼,怕是不能按时举行了。” 徐沉的声音平和,带着些许歉意和遗憾。 自从上次向周平求娶周妍以来,今天还是他头一回见周妍。 他感觉周妍始终在一个与自己有着隔阂的地方。 想打破这个隔阂靠近她,却困难重重。 周妍心头猛跳。 之前在石家寨,她是弱势的一方,即便父亲来了,他们父女二人也只能困坐愁城。 她依赖于徐沉的保护,内心却还是有些抗拒。 她并不喜欢因为报恩就以身相许的做法。 或许上辈子她和赵澈完全不对等带来的恶果,她也不喜欢单纯活在徐沉庇护下的自己。 可现在不同。 他们就要走出石家寨。 父亲的护卫就在附近。 父亲就在船舱里。 她觉得自己底气又足了。 周妍把斗笠往上抬了抬,向徐沉走近几步,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鼓励。 第96章 心脏难以抑制地猛跳 “那以后,你给我补一个盛大的婚礼,好不好?” 徐淳没见过这样大胆灵动的周妍,心脏难以抑制地猛跳。 他抬头看了一圈,长臂一揽,搂着周妍的腰肢,把她带着靠近船舱侧壁。 两人近在咫尺。 徐沉贴着周妍娇嫩后背的大手稍稍用力,便将周妍带得踮起了脚尖,两个人胸膛贴在了一起。 现在是夏天,衣服都穿得薄。 周妍感觉自己胸前的柔软都被挤变形了。 可她顾不上这个。 徐沉取下自己的斗笠,低头向周妍吻下来。 他们迟早是夫妻。 周妍心想着,颤抖着长长睫毛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却想起了在西湖上,赵澈把自己挤在船舱壁上的情形。 那时候,她以为赵澈会强吻她。 结果,他并没有。 周妍酸涩地心道,我真是个三心二意的女人啊。 眼前是要吻自己的未婚夫,我却想起了前夫那个渣男。 徐沉的吻迟迟没有落下来。 周妍没有推开他,只是闭着眼睛静静等待。 最后,徐沉只是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头发。 周妍疑惑地睁开眼睛,看向徐沉。 徐沉桃花眼里满是温柔,把周妍侧脸散落的秀发轻轻拢到她耳后。 只是低声耳语道:“我等得住。” 周妍心里升起一阵愧疚。 是我刚才表情流露出什么见不得人的心事了吗? 她反常地伸出双臂,环住徐沉的腰。 “咳咳!” 船舱里的周平猛烈地咳嗽起来。 周妍吓了一跳。 赶紧松开了手。 徐沉却用力把她搂进怀里。 船舱里有脚步声响起。 徐沉这才放开她,扶着周妍站稳,自己又倒退两步,与周妍隔开距离。 周妍赶紧带好斗笠,掩饰自己发红发烫的脸庞。 周平皱着眉看着这二人,问道:“子川,这船是往哪里走?” 徐沉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温和地答道:“回岳父大人,我们会进入沧浪水逆流而上,从金州进入巴蜀,然后再沿长江而下,回到苏州,到时候再重择吉日,迎娶阿妍过门。” 周妍头一回见到这样情绪外露的徐沉,觉得眼前的他亲切了不少。 嘴角也不禁噙上羞涩的笑意。 周平严肃地点点头。 “婚礼该有父母在场,这样再好不过。” 周平看到女儿的娇羞神态,大概也能猜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说道:“阿妍,外头风大,跟爹进船舱。” 还没成亲呢,拉拉扯扯地像什么样子。 周妍低着头应了,转身进了船舱。 徐沉却压抑不住翘起的唇角,心情激荡地眺望着远处的青山绿水。 这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 他恨不得能给船装上翅膀,飞回苏州,尽快迎周妍过门。 他终于确认,她是真心喜欢他的。 不是被他的帮助裹挟,不得不嫁给他。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 天黑的时候,徐沉等人换了一艘大船,进入汉江水域。 这回每人都有自己休息的房间,不像上条船那样,只有一个船舱了。 周妍痛快沐浴了几遍,才把今天身上沾染的泥土都洗刷干净。 等周平歇下了,她悄悄进了徐沉的船舱。 一盏昏暗的油灯下,徐沉正在解开腰带,准备就寝,见周妍进来,手一顿,赶紧又把腰带系上了。 长长的头发散着湿气披散在脑后,显然也是刚沐浴完不久。 他不想周妍误会自己是登徒子。 周妍反而更放心了,觉得有点好笑。 徐沉对她素来彬彬有礼,让她觉得他有些板正过头。 今天船舱外那个拥抱,让她心跳了好久。 “阿妍,有什么事?” 徐沉压低了声音。 周妍虽然是他的未婚妻,可两人毕竟还没成亲,他不想她的声誉有损。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周妍不知怎么就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她明明可以找很多借口,冠冕堂皇,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 只是,她和徐沉都互相端着太久了。 总要有一个人去打破僵局。 徐沉执意要做端方君子,就让她脸皮厚一些。 “阿妍。” 徐沉的声音低沉沙哑,温柔得像水。 周妍胆子又大了些,咬牙鼓起勇气,上前环住了徐沉的腰。 徐沉心脏乱跳。 他把周妍拥入怀中。 “阿妍,将来,你会不会后悔……” 周妍就像是块诱人又危险的糖,吸引着他不断想靠近。 可是。 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很克制和小心翼翼,充满了试探。 他很害怕,自己付出了真情,最后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从来都是个精明的商人。 在感情上,尤其害怕受到伤害。 尤其是,他是从中皇帝赵澈手上抢人。 赵澈的皇帝身份,全天下最为尊贵, 年轻英俊。 有胆有谋。 为了周妍,都敢亲闯土匪老巢。 而他有什么? 比周妍大了九岁。 是被人瞧不起的商人。 混迹于三教九流,下到土匪,上到宰辅家眷,长袖善舞的他都能打交道。 可那些权贵世家们提起他,总还是带着轻蔑和不屑。 周妍心脏在快速跳动。 徐沉身上独有的男子气息,陌生却让她心安。 他谦谦君子的外表下,是一颗孤独苍狼的心。 既然要做夫妻,她还是想主动一些,去温暖他。 “徐沉,我喜欢你。” 她对徐沉的真正动心,就是在今天白天的船舱外,看到他脸上那难以抑制的笑意开始。 这样的徐沉,足够真实,带着年轻人的意气风发,让她的芳心终于沦陷。 她也有了足够的信心。 她和徐沉成亲后,两个人一定会和谐美满。 徐沉对她的关心和爱护,从来都带着隐忍和克制。 那么,就由她来勇敢一些! “阿妍……” 徐沉双手紧紧用力搂住周妍,想要把她嵌入自己身体里。 周妍被他勒得肋骨都快断了,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徐沉这才后知后觉地连忙松了手,脸上胀红一片,就像情窦初开的小伙子。 “对不起,弄痛你了……” 周妍心中好奇,踮起脚尖与徐沉四目对视。 他这么笨手笨脚的,不会还是个雏儿? 周妍故意嘟起小嘴,假装生气道:“那,你要怎么补偿我?” 第97章 便不会有旁人 徐沉看着近在眼前的小脸儿,深邃的眸色不停翻滚。 他没想到,周妍主动到了他的房间,向他倾诉衷肠。 所有的理性与克制,都在她的那句“我喜欢你”下被击碎。 巨大的喜悦和冲动瞬间填满了他的心房。 他当然清楚,周妍以前对他有些许好感。 但这好感程度有限。 他有足够的耐心去等。 他本以为,她会在婚后才慢慢接受他。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令他猝不及防。 他低头,轻轻亲了一下她的额头,\"阿妍,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寻来,好不好?\" 徐沉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宠溺与小意。 桃花眼里满是笑意,像有漫天的星辰揉碎了掺进去。 周妍依偎在徐沉胸前,努力抬起头,大大眼睛直视着徐沉的桃花眼。 “徐沉,你喜欢我吗?” 她想要他最真心的话。 毕竟,徐沉才是她的未婚夫。 是他父亲认可过的,她要嫁的男人。 “不喜欢。” “我爱你。” 徐沉定定回望她宛若秋水般的眼眸。 想要看到她心底去。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爱上她的。 或许是在北直隶救下生死一线的她时。 又或许是在杭州。 再者,可能在那个细雨微微的淳安县城梅林里,第一次邂逅那个默然流泪的少女。 还有可能,是在今天白天在船舱外,她搂住自己的时候。 少年时,他也曾有过怦然心动。 只是,那不过是一厢情愿的错付。 对方对他的身份不屑一顾。 甚至他为对方受了重伤,也只是得到一句客气的感激话语,少量银钱打发。 从此后,他封心绝情,专心于打理家族和事业。 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内心却越来越孤独。 周妍的善良、才华、谨慎,单纯又乐于助人的天性,就像是个坠落凡间的仙子,无处不吸引他。 诱惑着他不停向她靠近,一步步沦陷。 感情中,从来都是付出更多的那个人,陷得越来越深。 或许,从他苦缠着她帮他们纺织基地改善工艺时,他便落了下风。 周妍的眼眶不由得有些湿润。 没想到这么克制内敛的徐沉,说起情话来这么肉麻,这么动听。 她的耳朵贴在徐沉胸膛上,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 “徐沉,我只想有个专一爱我的夫君,不需要身份有多显赫,也不需要有多富有。只要他肯和我举案齐眉,生儿育女,平安度日即可。” 周妍鼓足勇气,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你以后如果喜欢上别人,一定要及时告诉我,我们好聚好散,好不好?” 她不想再像前世一样,当个蒙在鼓里的傻子。 给赵澈生了孩子,巴心巴肺地爱他,结果发现,他爱的原来是别人。 自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徐沉身子一僵。 怎么她还没有开始,就想着要结束呢? 想起她对赵澈的避之不及,以及有关赵澈和苏首辅之女的那些绯闻流言,徐沉又有些明白。 或许,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徐沉只是苦笑了一下。 他轻轻托起周妍的下巴,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半揶揄地笑道:“我这辈子算过命,命格里说,我的红鸾星只动一回。若是把握不好,怕是要孤独一生。” “阿妍,生性善良,忍心看我一个人过下半辈子么?” 周妍睁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他的话。 “怎么会?” “徐公子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有胆有识。只怕江南爱慕徐公子的女子都得排长队。” “徐公子只要想,三妻四妾,齐人之福,那自然不在话下。”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周妍顿了顿,还是把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 “再说了,徐公子走南闯北,置办的宅邸产业无数。若是要在什么地方再置办个家,还不是轻而易举?” 徐沉听到一半就明白周妍在担心什么了。 也敏锐地发现她又客气地叫自己徐公子。 还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呢。 不过,这个世道确实如此。 男人但凡家世不错,娶妻养妾的不在少数,养外室的也不少。 他徐沉若是想养通房、小妾或者外室,实在是轻而易举。 周家虽然是武将世家,可远在京城,周妍远嫁到江南,并无依仗。 想来心里其实非常忐忑的。 如果不是因为在石家寨这种特殊的地方,石龙扣着他们父女不放,周平还真不一定肯把女儿嫁给自己。 别人不说,那个抚宁伯世子赵晖,就是个更好的人选。 之前他和周平讨论婚事,却没有沟通过这些事情,当时也没有那个条件来讲这些。 现如今平安离开石家寨了,这些问题自然也浮了出来。 只是,这些话光靠嘴里说出来,总觉得苍白无力。 “阿妍,徐沉走南闯北,靠的是人品和声誉。从来遵循言出必践。” “我今生既然认定了你,便不会有旁人。” 虽然是被周妍追问说出这样的话,徐沉心里倒有点开心。 情况比他预想的好很多。 周妍对他们的婚事非常认真,非常慎重。 周妍有点愧疚地低下了头。 她倒不是想要徐沉给她什么承诺。 她只是不想被人蒙在鼓里而已。 徐沉如此坦诚,她倒不能把过往囫囵过去。 若是以后徐沉从别的地方听到关于她的传言,只怕会更难堪。 思忖再三,周妍还是打算把她和赵澈之间的那些烂事说出来。 “徐沉,我的过往,你可能还不清楚。” “我怕你会接受不了……” “如果你现在想退亲,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徐沉握紧了拳头,心脏一紧。 他凝神屏气,尽量让自己的面色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声音温和:“你说。” 周妍更加觉得难以启齿,组织了半天词语,才勉为其难地开口道:“当年,我在宫里参加太子妃选秀,曾经被人陷害,与衍圣公共处一室……” 不堪的话既然开了头,周妍便心一狠,低头道:“再之前,我年幼无知,爱慕太子爷,做过许多丢脸的丑事,被人贻笑大方。” “后来,太子爷,也就是现如今的皇上,对我也是不一般……” “我不是故意要隐瞒这些……” 衍圣公和周妍以前爱慕太子爷的事,徐沉倒是刚知道。 至于赵澈对周妍的不一般,他却是亲身体会过。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尽量平复复杂的心绪。 听到她亲口说这些,说他完全不心痛,那也不可能。 可这些,是他们定亲之前发生的事。 如果当初在淳安县见面之前,他知道这些,或许会克制自己的感情,尽量不去招惹她。 今时今日,他又怎么舍得为了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放弃眼前真诚的人儿呢? “阿妍,过去的事我们都不要再提了,好好往前看,好吗?” 第98章 皇帝大婚的日子 “我会努力去当个好丈夫。” “你就踏踏实实地等着嫁给我,好不好?” 周妍终于抬起了头,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我怕你介意这些,所以特地说在前面……你如果因此不高兴,我也是明白的。” 徐沉顿了顿,眼神定定地看着周妍,“能娶你,是我徐沉的福气。我们都放下过去,不要去介意,好吗?” 那个什么衍圣公不足为惧。 反而是皇帝赵澈。 他肯为周妍只身进入石家寨,也因为周妍差点射杀了自己。 他反而更担心赵澈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破坏他们的婚事。 周妍感动得说不出话。 她周妍的情况实在是太复杂了。 她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 能得徐沉这样的包容和宽慰,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 第二天临近正午时分,船停在了沧浪水江面上。 船上的气氛立马紧张起来。 周妍从房间里小小的窗户朝外看去,心提到了半空中。 正前方停着几艘五桅大船,一字排开横梗在江面上,拦住了他们这艘船的去路。 周妍老老实实呆在船舱里,等着徐沉和父亲周平他们去交涉。 没过多久,周妍被人请到了甲板上。 看到一身甲胄、面容严肃的赵晖,周妍愣了愣神。 赵晖与同她的兄长一样,他们已经有半年多没见面了。 异地重逢,有说不出的感慨。 “赵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赵晖只是眼神复杂地盯着她看了半天,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你可是自愿的?” 周妍咬着唇,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和徐沉,非常合适。 所有心结和难堪,也都悉数沟通过。 婚后应该也能两情相悦,琴瑟和谐。 赵晖板着脸,半天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把视线转向宽阔的江面,“那你,一路小心。” 周妍眼神有些瑟缩。 感觉有种面对大哥周钺的敬畏,和亲切。 她还是找出了话题:“麒哥儿可还安好?晴儿呢?” 赵晖的目光终于又转向了她,平静无波,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们都好,倒是你,叫人不省心。” 周妍低头没再说话。 可不是不省心? 好端端地在江南,折腾了一大圈,最后流落到了土匪窝。 如今好不容易出了土匪窝,却已经快嫁为人妇了。 赵晖并没有多留,很快就带着船队离开了。 天快黑的时候,船只终于靠岸了。 他们要改从陆路走一段距离,进入蜀地。 晚上下榻客栈的时候,徐沉神色有些凝重。 “可是行程有什么不妥?”周妍关切地上前询问。 徐沉把周妍腮边的一缕碎发替她拢到耳后,动作温柔,眼神带着安慰。 “没事,晚上你记得关好门窗。” 周妍情不自禁地脸红了。 昨天晚上她确实太不矜持了些。 她只是,她只是看徐沉那样端方持重,觉得他活得太累。 或许是她觉得徐沉并不会因此看轻自己,才敢如此冒失大胆。 她更想让徐沉看到,她对他其实也是有真情意的,不只是光想利用他。 徐沉把周妍送回卧房,亲眼看她关好门。 他自己则去换了一身利落的劲装,装扮齐整,在客栈里仔细查看了几回。 直觉告诉他,这一路太顺了,反而让他心里隐隐不安。 这里是陕西与巴蜀的交界处,官府对这里的管理偏薄弱。 若是有人想搞暗杀袭击什么的,也会优先选择这里。 徐沉吩咐手下一干人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一夜无眠。 天蒙蒙亮时,众人起床准备继续上路。 然而,周妍的房间里毫无动静。 徐沉本能地感觉不对,直接踹开房门。 屋子里空无一人。 …… 周妍感觉全身骨头都在疼。 她浑浑噩噩地都睁不开眼睛,偶尔会被人摇醒,喂水喂食。 她勉强睁开眼,只看到自己躺在摇摇晃晃奔驰的马车里,面无表情的健妇给她喂几口粥饭。 她的双手双脚都被绳子束缚住,想坐起身都很困难。 她意识到,自己被人绑架了。 不知道绑架自己的是什么人? 她都来不及想清楚,脑子里便晕乎乎地又睡了过去。 应该是她吃的粥饭里,掺了蒙汗药之类的让人昏睡的药物。 …… 七月二十一日,是皇帝大婚的日子。 整个紫禁城端严肃穆,中门大开。 民间娶妻,一般由新郎亲自前往女家迎娶新娘,所以称此礼为“亲迎礼”。 而皇帝则是先派遣使节,到皇后娘家府邸对皇后进行册立,然后再将皇后迎入宫中。 而皇帝贵为天子,自然不可能同百姓一样亲自迎娶新娘。 因为是由使节迎接新娘,故称“奉迎礼”,即奉命迎接之意。 泰昌侯张敏渊为正使,首辅兼吏部尚书苏贤和礼部尚书韩夔为副使,前往都督同知吴俊家,宣旨册立吴雪蕊为皇后。 皇后接受册宝后,从家中至皇宫大内行礼。 圣旨曰:“朕纂绍鸿图,统御天下,永惟夫妇之道,实为治化之源……咨尔吴氏,毓秀勋门,赋质纯粹,有端庄静一之德……是将极两宫之欢,衍螽斯之祥,表正六宫,母仪四海,诞膺福履,永振徽音,钦哉。” 钟鼓礼乐齐鸣。 册立礼之后,皇后吴雪蕊御吉服,乘坐凤舆出府邸,至金水桥、午门外、由午门的中门进入宫内。 皇后凤舆由乾清门中门至乾清宫,内监奏请皇后再次降舆。之后,有命妇将皇后引至洞房,即坤宁宫东暖阁。 大热的天儿,皇后吴雪蕊一身华贵的礼服,进入乾清宫后,却没见到皇帝赵澈。 沿着乾清宫和坤宁宫之间的连廊,行至坤宁宫东暖阁后,皇帝依旧不见踪影。 吴雪蕊目光忐忑地看向引导自己的外命妇,舅母怀宁侯夫人。 不对劲。 按理来说,皇帝会在乾清宫等着皇后行礼的。 怀宁侯夫人神色复杂,心里悄悄捏了把汗。 这皇后的位置是他们谋划得来的。 皇帝赵澈之前一直很顺从,非常礼遇他们。 没想到这大婚当日开始撂挑子了。 皇帝不现身,是实实在在地在打皇后的耳光。 不过,怀宁侯夫人也算沉得住气,安抚吴雪蕊道:“皇上政事繁忙,许是被绊住了。” “现在时辰尚早,先安心等着。” 奉迎礼是在早晨,这会儿距离天黑时候还长着,保不齐皇帝会改变心意,出现了呢。 第99章 把朕的新娘绑来了 午后时分,本来晴空万里的京城逐渐乌云密布,天气异常闷热。 酉时左右,大雨倾盆而下。 赵澈一身日穿的月白色常服,端坐东宫正殿,凝神静气地看着窗外的大雨,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宛若亘古不变的冰山。 丝毫不见大婚当日新郎官的半分喜色。 整个人都仿佛一尊雕塑。 一动不动,安静至极。 无喜无怒。 李德撑着伞,一身雨水滴滴答答地进了正殿,脸上的表情既忐忑又带着几分喜色。 “回皇上,人这会儿已经进了阜成门,不到一个时辰便能进宫了。” 赵澈终于动了。 漆黑深邃的眼眸里泛出异样的光芒。 他起身快步走到大殿门口的廊檐下,看着门外的瓢泼大雨,有走到雨里的冲动。 李德赶紧拦住:“皇上别急,还早着呢。您若淋雨生病了,周姑娘该心疼了。” 他不得不感叹,一牵涉到周姑娘,皇上才流露出几分少年人才有的急躁。 这陕西巡抚项忠也真是,不赶早不赶晚,偏偏在皇上大婚的日子把周姑娘送进京。 这不是成心给皇上心里添堵么? 一边是皇帝的责任与妥协,一边是个人的情爱。 让皇上怎么选? 赵澈更担心路上会出什么变故。 上次他派人去接周妍进京,还在北直隶她便遭了不测。 这次若不是陕西巡抚项忠大力配合,一路行踪隐秘,他这边又派了大量的人手沿途接应,谁知道路上会出什么变故。 秦贞儿捧着崭新的大红吉服出现了。 “皇上,今天是您大婚的日子,也该换上吉服,去坤宁宫了。” 白天皇后入宫,皇上不出现,能解释为政务繁忙。 可晚上洞房花烛夜,皇上还是得现身的。 要不然,实在是太不给皇后脸面了。 雨水如注,浇落在台阶上,水花四溅,把赵澈的衣襟溅湿了大半。 他听进去了秦贞儿的话,去换了衣裳。 一身轻薄的大红吉服,衬托得赵澈丰神如玉。 头戴的翼善冠饰有“二龙戏珠”的金饰。 看着镜子里俊美的男子,赵澈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自己这副皮囊还是过得去。 周妍素来吃他的颜。 再次见面,她不会再冷言相向? 他紧张地看了看滴漏,又饮了几杯凉茶镇定情绪。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耻。 娶了别人,还非要把她强行带到自己身边。 纵然要当一对怨偶,他也不肯放任她嫁给别人。 捆也要把她捆在自己身边。 赵澈等在廊檐下,看着大雨慢慢变小,变成微微的细雨。 天色也慢慢暗了下来。 心情却越来越紧张。 不会路上又出了什么事? 他的手背在身后,攥成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他抬头看着雾蒙蒙的天。 老天爷。 朕贵为天子,你会保佑朕么? 内侍踩着雨水匆匆进了东宫大门。 赵澈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身子僵硬得无法动弹。 内侍行礼后,战战兢兢地禀报:“人到了东华门外。” 内侍紧张地心道,皇上好严肃,看来心情很不好,可别迁怒到奴婢身上。 赵澈背在身后的手终于松开了。 手心传来丝丝痛感。 此时他才意识到,刚才拳头握得太用力,指甲嵌进了肉里。 东华门是皇宫距离东宫最近的门。 距离东宫大门也就几百步的距离。 赵澈走到院中雨地里,紧紧盯着紧闭的东宫大门。 临到跟前,时间仿佛与他作对似的,愈发漫长。 微微细雨打湿了他新换上的大红吉服,翼善冠上也沾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小雨珠,晶莹剔透。 李德静静看着站在雨里的赵澈。 心里暗暗摇头。 如果今日大婚迎娶的皇后是周姑娘,只怕皇上早早就去乾清宫等着了。 哪里会这么眼巴巴地窝在东宫里期盼。 憋屈,又带着莫名的心酸。 东宫的朱漆大门终于再次打开,一顶红衣小轿被抬了进来,停放到院子正中央。 等轿夫等闲杂人等下去后,李德才亲自上前,掀开轿子门帘。 里面端坐着个一身大红嫁衣的女子,头戴红盖头,看不到容貌。 女子挣扎了几下,却没能起身。 赵澈走到轿子面前,停了下来。 他诧异地看向李德。 李德也瞪大了眼睛,最后尴尬地扯扯嘴角,把锅甩了出去:“这项忠大人,真是个妙人儿。” 皇上大婚之日,给别的女子穿上大红嫁衣送到东宫里。 大红色,在这宫里头的女人里,也只有正宫的皇后娘娘才能穿。 反正皇上没这么吩咐过,他们这些亲近的内侍也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至少他李德不敢。 赵澈难以抑制嘴角的翘起,寒眸里浮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手指也微微颤抖。 老天爷都在帮他。 轿中的女子娇娇软软的声音传了出来:“是谁?” 声音是周妍无疑。 赵澈再不犹豫,直接弯腰入轿,把周妍拦腰抱了出来,进入正殿。 …… 眼前的红布被扯掉时,周妍还觉得晕晕沉沉,眼皮重得仿佛有千斤。 她强撑着精神,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男子。 男子颀长挺拔,一身大红吉服,含笑静静看着她,笑容还带着些许紧张拘束。 俊美得仿佛妖孽。 美得像是个梦。 她使劲眨了眨眼睛。 怎么又做梦,梦到嫁给赵澈了呢? 她想掐自己一把,才发现双手被人捆住了。 不仅如此,她的双脚也被人捆在了一起。 这真的是个梦? 梦里她可从没被人这样捆着。 她的脑子麻麻木木的,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屋子里陈设奢华大气,大红色的床帏,案上婴儿手臂粗的一对儿红烛高照。 她不敢置信地问道:“这是哪里?” 赵澈蹲下身子,先慢慢地把周妍手上的红绸解开。 又去把捆住她脚的红绸解开。 他自己心里也不得不感叹,这陕西的巡抚项忠真是会做人。 把朕的新娘绑来了。 朕承他的情。 今天真是个大喜的日子。 朕居然要真的做新郎官了。 老天爷对我可真不薄。 不忍心看我一生鳏寡孤独。 周妍看着动作温柔的赵澈,不真实的感觉更加重了。 这绝对是个梦! 两辈子加一起,她可从没见过这么温柔的赵澈。 她伸出有些僵硬的手,捏了捏赵澈近在眼前的脸,喃喃说道:“这梦也太假了。” 现实中,她可不敢这么僭越去捏赵澈的脸。 高冷的赵澈也不可能让她捏脸。 第100章 阿妍,你是朕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激怒了,赵澈漆黑的寒眸里瞬间盛满了火,身子前倾,把周妍整个拢住,吻上她的唇。 周妍重心不稳,被赵澈扑倒,后仰倒在床上。 赵澈顺势压了下来,含住她的唇细细品尝。 唇舌纠缠间,周妍更加晕乎了。 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 赵澈清冽又沙哑的声音响在耳边:“阿妍,从今天起,你就是朕的女人了。” 周妍脑子里划过一丝残存的理智。 不对! 她要嫁给徐沉了。 她怎么可以再跟赵澈纠缠? 不行,梦里也不可以! 周妍开始挣扎。 她的手脚仿佛有千斤重,没力气地推搡着赵澈。 赵澈以为是她害羞的欲拒还迎,一边亲她一边安抚道:“别怕,有我呢。” 他修长的手指开始去解周妍的腰带。 衣裳散落。 周妍急得哭了。 “我……难受。” “我想沐浴,可以吗?” 赵澈愣了愣,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浮起一抹绯红。 他也……太急色了。 哪有久别重逢就直接想把人办了的? 何况,上次见面时,他们还闹得那样难堪。 左右日后日子还长着,他得把她的气捋顺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赵澈让秦贞儿服侍周妍沐浴,他自己也去洗了个澡。 收拾妥当后,周妍还没出来。 他心神不宁地拿了本书,坐在炕边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东宫大门外有了动静。 说是坤宁宫皇后那边来人,请皇上过去完成合卺礼。 赵澈不予理会。 心中冷嗤。 拥立之功,朕用皇后的位分还了,别的就不要再指望了。 过了一会儿,钱太后那边派了人,过来催促皇帝去完成合卺礼。 赵澈还是不予理会。 反倒是郑太后那边一直没派人过来。 …… 周妍一直等到洗澡水凉透了,秦贞儿催促了多回,才不情愿地出了浴桶。 她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心却跌到了谷底。 她居然又进宫了! 还直接上了赵澈的龙床。 他就在外面等着,这一出去,长夜漫漫,等待她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周妍全身的骨头都痛了起来。 既有日夜不休疾奔赶路带来的颠簸之痛,更有前世在深宫挣扎,最终被吞噬得渣子都不剩的彻骨之痛。 她居然又要成为赵澈的女人! 不,不可以。 她不能再重蹈覆辙,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周妍欲哭无泪。 上辈子,她爱惨了赵澈,纠缠了十年,也不过与他有过两夕之欢。 这辈子她一直想远离他,却数次与他亲密,差点成了他的女人。 今天晚上能躲得掉吗? 躲不掉也要躲! 周妍身着一袭月白色丝绸长裙出了浴室时,赵澈看直了眼。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打小被宫中各种绝色美人养刁了眼的赵澈,也不禁被周妍的美貌惊呆了。 他的阿妍,这容貌身段,秒杀所有女人。 她就像皎皎明月,一出现,就让璀璨的星河瞬间黯淡无光。 周妍水汪汪的明眸看过来时,赵澈略带羞涩地转开了目光,指了指小炕桌上的茶杯。 “你最喜欢的明前龙井,先润润喉咙。” 周妍慢慢把一杯温茶饮完,心里乱得像长满了杂草。 赵澈一身寝衣,长发微湿披散在肩上,俊美得像画中人。 可他坐姿沉稳,很显然没有离开的打算。 他想就这样把自己睡了。 不管自己的意愿。 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他堂堂皇帝,连徐沉这个商人都比不上。 徐沉尚且知道尊重我,给我名分。 我如今是徐沉的未婚妻,他岂能就这样任意妄为? 赵澈紧张得手心冒汗,见周妍坐着一动不动,还是站起身去拉她的小手。 洞房之夜,不能这么干坐着浪费光阴不是? 周妍把手往后缩了缩。 “皇……皇上……” 语无伦次,神色慌乱。 赵澈心脏怦怦乱跳,索性直接把她抱了起来,往床边走去。 既然打定主意做无耻之人,便无耻到底好了。 周妍挣扎,却被赵澈抱得更紧了。 “皇上,我有未婚夫!” 赵澈丝毫不被周妍的话影响,把她放到床上后,抬手摘下了床帏。 “你没有。” “我有!” 赵澈修长的手指轻轻托起周妍的下巴,一字一句地说道:“徐沉的未婚妻,是千户周平之义女。” “不是你周妍。” 周妍惊得睁大了眼睛。 “不可能!” 她爹亲口答应的婚事,怎么可能有假? 周平和徐沉都没提过身份的事,就把她的婚事给定了下来。 赵澈用膝盖分开周妍的双腿,欺身靠近,吻了吻她的双唇。 漫不经心地嗤笑道:“周妍的身份是宫女,即便是死了,也还是宫里人。” “没有朕的允许,徐沉有通天的本领,也娶了不你周妍。” “阿妍,你是朕的,只能是朕的。” 周妍身上的长裙被赵澈的腿推到了大腿处。 赵澈往修长白嫩的腿上瞅了一眼,立即血脉贲张,头皮发麻。 她的裙子下,什么都没穿。 真是……又美又欲。 周妍慌张地赶紧把裙子往下扯,尽可能把大腿盖住。 赵澈立马意识到,不是周妍不想穿裤子。 是东宫服侍的宫人压根没给她准备。 看来得好好赏赐东宫的宫人了。 这条长裙下面,看来什么都没穿。 想到此处,赵澈全身像着了火一样,“噌”得热血沸腾。 “即便是宫女,唔……” 赵澈直接吻上了周妍的唇,把她没说完的话堵在喉咙里。 周妍的手又捶又打。 可她那点儿力气,如何能与习武多年的赵澈比? 很快,她的两只手便被赵澈的一只大手握着,按在了头顶上。 她想屈膝冲他胯下一击,却已经迟了,没了机会。 她的膝盖被赵澈的膝盖顶着,压在了身侧。 整个人以投降青蛙的姿势被压制得不能动弹。 周妍又羞又怒。 这个色坯! 每次见面都动手动脚!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赵澈吻得很凶猛,有把周妍拆骨入腹的架势。 等他终于松开她的唇,往下游走时,周妍大口喘气,胸脯快速剧烈起伏。 脱口而出的话毫不留情:“赵澈!” “你这个混蛋!” “放开我!” “我讨厌你!” 这些话像根刺,把陷入情欲浪潮的赵澈刺得心头一痛。 ---------- 小伙伴们,帮忙去点个五分好评呀。 这书的评分太低了,只有66分。 还请各位小可爱们帮忙打个高分啦。 第101章 朕不强迫你 当初在石家寨的山顶上,周妍就说过这些无情的话。 惹得他伤心又难过。 经过好几个月,才把那些负面情绪消耗殆尽。 如今刚见面,她又是恶语相向。 真是又硬又倔。 一点儿都不可爱。 放眼整个大梁王朝,敢当面直呼他全名,还如此臭骂他的,也只有她一人了。 他停止了亲吻,高挺的鼻尖抵着她挺翘的鼻尖,四目对视,寒眸里闪过冷意。 “周妍,你有没有心?” 朕虽不能给你皇后的名分,可把一颗心都给了你。 每日里除了忙碌政务,心思全都系在你身上。 你却毫不珍惜,弃之如敝履。 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他就知道,他和周妍之间的芥蒂并未随着时间逝去而消逝。 即便到了如今这个局面,两人都睡在了一张床上,她还是不肯接受自己。 周妍被赵澈的警告吓得清醒了几分,赶紧说道:“赵澈,我心悦他人。” “你不能强迫我!” 赵澈冷哼,语气冰冷。 “放心,你不敢。” 赵澈放开了她,坐直了身子,拉开一副长谈的架势。 他当然喜欢压着娇娇软软的周妍继续说话。 可周妍那写满惊恐的小脸儿上全是眼泪,让他有些不忍心继续下手。 周妍赶紧坐了起来,把身体蜷做一团,双手抱着曲起来的腿,哆哆嗦嗦地缩到了里头的床角。 赵澈侧身看着墙角小小一团的她,又好气又好笑。 就你这小身板,朕真想强要你,躲得了初一,还能躲得了十五? 头一回,他觉得这张床太大了。 他斟酌着措辞,无可奈何地说道:“朕不强迫你。” 从杭州都忍到现在了,他也不必急在在这一时半会。 总得等她的心结都去了,心甘情愿地侍奉才好。 他嫌她与自己的距离太远,伸手一把握住她白皙纤细的脚踝,把她“哧溜”拉到了自己跟前。 周妍包裹到脚尖的裙裾又被褪了上去。露出光滑白皙的小腿。 周妍惊得一声尖叫,赶紧把裙裾拽回来,遮住泄露的春光。 赵澈被这香艳的情景激得心头一荡,头皮再次发麻。 有点儿后悔自己刚才说大话了。 他真的很想强迫了她。 这个丫头片子,把自己撩拨到半空中就不管了。 还做出一副防备色坯的戒备神态,让人愈发心头痒痒。 饶是赵澈自制力异于常人,也想食言而肥。 他表情怪异地帮周妍整理好裙摆,把她全身遮得严严实实,语气不善地警告她。 “不要这副表情。” “太勾人。” “朕可不是柳下惠。” 周妍都快哭了。 我还要怎样? 难不成对他笑,他还能放过自己? 只怕误以为自己愿意了,立即扑上来。 她尽量让表情严肃狰狞,警告他道:“说话就说话,你,你别动手动脚。” 赵澈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定定看着周妍的眼睛,语气冰冷,带着不容置疑。 上位者的迫人威压自然流露。 “周妍,不要再说你心悦他人的鬼话。” “否则,被你心悦的那人,会被你连累,下场很惨。” “无论是什么抚宁侯赵晖,还是什么徐沉,朕要他们的命,或者他们整个家族的前途,都易如反掌。” 一番话还没说完,周妍就遍体生寒,瞳孔猛缩,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眼前之人,不再是山顶上被她的三言两语刺得伤心欲碎的少年郎,而是高高在上、杀伐果断的冷漠帝王。 她体会到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得罪了他,后果很严重。 赵澈见周妍被自己的话吓到了,心里微微叹息。 又有点儿心疼。 他的本意并不是让她害怕自己。 而是让她断了乱七八糟的歪心思,一心一意地跟着自己。 只是刚撂了狠话,又去安慰她,总觉得有些尴尬。 更怕她蹬鼻子上脸,以为那些话会打折扣。 算了。 怕就怕。 知道怕了,以后就不会再勾搭乱七八糟的男人气朕了。 “时辰不早了,睡。” 周妍身子一僵,没敢动。 赵澈拉过被子,见周妍还僵在那里,索性把她拉倒,整个人圈在怀里。 周妍的身子凹凸有致,尤其是胸前的丰盈,比起杭州时好似又大了不少。 赵澈有心把玩一番。 他的手刚换了位置,周妍的身子便僵得如同随时会弹跳起来。 他也不好再轻举妄动。 周妍感觉背后男人的胸膛炙热得快把她烤熟,有意往外挪一挪身体。 可她刚动一下,身后那人就又紧贴了过来,贴得更加严丝合缝。 她赶紧往外又挪了挪身子。 赵澈尾随而上,虚搂着她腰的手上滑,直接覆上了她胸前丰盈的衣裳,还有意无意地揉了揉。 周妍快哭了。 大色坯。 还说不强迫自己。 哪有这样与女人不清不白地睡到一起的? 她不敢再疾声厉色,放软了声音道: “你别这样。” 赵澈本来闭着眼睛假寐,听到她如此说,精神抖擞地睁开眼睛,看着她又羞又恼的小脸儿,又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小嘴。 在周妍崩溃的前一瞬,转开了话题。 “咱们的孩子,像你多,还是像我多?” 周妍愣住了。 她想起了前世的儿子。 他的眼睛和额头和鼻子像极了赵澈,只有下巴和嘴唇有点像自己。 她还为此感到开心。 儿子真会长。 长得像父亲,自然会更能得到父亲的偏爱。 像不像自己倒不那么重要了。 母亲哪有不爱孩子的呢? “嗯?” 赵澈见她没有答话,又亲了亲她小巧可爱的耳垂,趁她没注意,眼神瞥向她的衣襟领口处。 真是无限风光在险峰。 赵澈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可惜她这么抗拒自己,都睡到一张床上了还不能亲近芳泽。 “像你多。” 周妍转过身,用胳膊隔在自己和赵澈之间,尽量把两个人拉开距离。 若是前世,她和赵澈这样同睡一个被子,如此亲密,她早就高兴得快飞上天了。 这辈子,她没有半分欣喜,只想保住清白,尽量避免与他亲密接触。 尽管赵澈不肯承认,可她确实是与徐沉订了亲的。 她爹周平可没什么义女,只有她这么一个亲女儿。 在她的印象里,前不久她才刚和徐沉亲热过,如今又和赵澈滚到了一个被窝里。 这么水性杨花,她自己都无法接受。 第102章 枕边教妻 赵澈见她这个时候还尽量和自己保持距离,忍不住笑了。 就像看幼兽在自己面前做最后的挣扎。 低沉的笑声闷在胸膛里,配上他那俊美的皮相,稍微凌乱的长发,显得分外魅惑。 好看的眉眼带着戏谑和情欲,语气低沉沙哑。 “阿妍,你这个家伙。” “真是心口不一。” “一边想着和朕生了孩子,一边又抗拒,这又是何苦?” “你想要什么,和朕直说就是。” “朕能给的,一定满足。” 周妍微怔。 前世她为他生育孩子,苦熬多年,都不曾得到他这番直白坦荡的话。 这辈子,她这么拒绝他,还能得到他的这种承诺。 这个男人,真是脑子有病。 赵澈见她不说话,又要亲上来。 周妍连忙用手挡住他的嘴:“我说过的。” 赵澈目光微沉。 他想起了山顶上的不愉快回忆。 她确实说过。 平淡的生活。 专一爱她的夫君。 举案齐眉,生儿育女,平安度日。 她不信他能做到。 赵澈拉过周妍柔软的小手,贴在自己的心口。 认真地说道:“阿妍,信我。” 男人的心跳强劲有力。 身上的热气透过薄薄的睡衣,炙热滚烫。 烫得周妍赶紧缩回了手。 漆黑深邃的眼眸直视她的眼睛,像要看到她心底去。 周妍没再多说什么。 她已经过了靠耳朵相信人的年纪。 前世的经历太过惨痛,不是赵澈简单的承诺便能弥补的。 赵澈看清了周妍眼中一闪而过的不以为然。 心里隐隐地不舒服。 胀胀的,闷闷的。 她信自己是个好皇帝。 却不信自己会是个好丈夫。 所以即便两个人都睡到一张床上了,她还是在抗拒自己。 相比于赵澈,周妍觉得徐沉更符合她心目中的好夫君标准。 周妍闭了闭眼,狠下心。 “赵澈,我……已经是徐沉的人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赵澈僵住了。 心头仿佛被人狠狠刺了一刀。 盛满真诚的寒眸里,很快被冷意和失望淹没。 还有痛楚一闪而过。 她很聪明,知道说什么才最伤人。 周妍抑制住心头的害怕,一直与赵澈对视。 这个时候拼的就是勇气和决心。 她要让赵澈知道她的底线。 她是坚决不想和他有什么的。 赵澈神色冰冷地定定看她一阵后,并没有拂袖离去。 反而抓住了她的小手,引导着她。 周妍又羞又怒,可拒绝不了。 周妍闭上眼睛,恨不得羞死过去。 她怎么可以这么不中用? 赵澈棱角分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严肃得有点可怕。 他擦了擦手,起身下床。 走到门口,他又停住了脚步,坐到炕边,端起炕几上的冷茶饮了一大杯。 他记得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过一句,新婚夜夫妻分开睡,会不吉利。 他不能就这么走开。 等烦躁的心绪平静些许后,他才重新回到床上。 周妍整个人蜷做一团,躲在被子里,只留下一截青丝散落在被子外。 赵澈扯开被角,给自己盖上了一点儿,没有再与周妍肢体接触。 良久,他还是长长吁出一口气。 “以后说谎话,可得过过脑子。” “朕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 堂前教子,枕边教妻。 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又是大婚的关头,哪里不知道代表女子贞洁的东西在哪里。 他本是打着揭破她谎言的心思。 可是没想到,她和自己,都这么不中用。 周妍躲在被窝里无声地哭泣。 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局面。 她扯谎,是想让有洁癖的他厌弃自己。 并没有想到他这么可耻,直接拉着自己的手,上来检查…… 他好像笃定自己还是清白之身似的。 最可耻的还是自己,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起了反应…… 真是口是心非,卑鄙至极。 她怎么可以在他面前这么自轻自贱呢? 身体上的愉悦,反而让她内心充满了罪恶感。 她对不起徐沉,也对不起自己。 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周妍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身后的赵澈情况却有些不对劲。 他弓着身子背对着她睡着,身上却贯着劲。 牙关紧咬,满头大汗。 似乎在强忍什么痛苦。 周妍愣了愣,还是扬声叫了人。 周妍被领到西边的次间等着。 周妍忐忑不安,听着东边暖阁里的动静。 她的神情有些惶恐不安。 前世的记忆也涌上了心头。 前世她第一次推倒赵澈时,两个人都很狼狈,比今天晚上还要狼狈青涩。 两个人没多久就结束了。 赵澈满身的汗水,发着抖。 她痛得撕心裂肺,咬紧牙关。 她本来害怕他还想再来,却没想到他突然变了脸,喊来宫人把她赶走了。 当时他的脸色,和刚才有点像。 这辈子,赵澈倒没有让人把她赶走。 不多时,太医来了,匆匆去了东暖阁。 周妍才反应过来。 赵澈病了? 可真怂啊。 他们又没有真的来过。 他怎么突然病了? 还自己偷偷忍着不说。 真是又硬又倔。 想到东暖阁里残留的栗子花味道,周妍觉得很丢脸。 这下子只怕太医和宫人们都要误会他们了。 周妍被领进东暖阁时,大红帷帐放了下来,看不清楚床上是什么情形。 太医正在叮嘱:“皇上疝气旧疾复发……需要每日按摩穴位……” 李德和秦贞儿都往后退了几步,立马把周妍凸显了出来。 太医便把需要按摩的穴位和手法示范给周妍看。 周妍稍稍懂些医理,听完又羞又臊。 她终于明白李德和秦贞儿为什么躲开了。 有几个穴位很隐私。 以赵澈有洁癖的性子,哪里肯让人轻易触碰身体? 他们这是把锅甩给了自己。 周妍忍住羞意,问太医道:“皇上……现在怎么样?” 太医认识周妍,周姑娘当初中了媚药,就是他去诊治的。 如今看到周妍身着寝衣出现在皇帝寝宫,面色倒是一点儿都没有诧异,恭敬答复:“微臣针灸之后,皇上痛楚已经平复了许多。” “辅以汤药和按摩,大约三月内可以康复。” “只是,在房事上还要节制,免得加重病情。” 第103章 他们可没有什么房事! 太医是个人精,也对赵澈忠心耿耿。 皇上大婚的日子,不去坤宁宫与皇后行合卺礼,反而在东宫和周姑娘共处一室。 这就很说明问题啊。 这周姑娘在皇上心里的分量,不言而喻。 周妍脸刷得红了。 他们可没有什么房事! 可她若是特意申明,反而有欲盖弥彰的味道。 再说了,他们的情况太过尴尬。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只是,这事也没必要掰开了揉碎了说给外人听。 她尴尬地转开话题:“这病可以根治吗?” 太医面色有些为难,把周妍请到外间才压低声音道:“微臣研究此病多年,尚未习得根治之法。听闻有民间名医能根治此病,只是,还需要费心思去仔细寻找搜罗。” “更紧要的是,此病特殊,病人一般羞于启齿,讳疾忌医,反而越拖越严重。” “尤其是男子,容易损伤颜面,还请娘娘多加宽慰,小心侍奉。” 周妍红着脸解释道:“大人说笑了,我不是什么娘娘。” 太医也不辩解,开了药方去煎药了。 周妍心事重重地坐在炕边。 前世许多迷雾一样的事情,慢慢变清晰了。 当初她不要脸地上门推倒赵澈,事后被他赶走,看来正是遇到了他突然犯病。 他们那个时候虽然认识的时间够长,可还不如今生的现在熟悉。 他那样一个高冷孤傲的人,怎么肯让自己知道他有那种病,影响他高大英武的形象? 尤其是在经历了那一场并不算好的房事之后。 周妍咬着唇,心里暗暗唾骂。 活该。 当时他若坦诚告诉自己,或许自己还能帮他按摩宽慰,两个人感情能促进许多。 后来第二回两个人睡到一处时,赵澈表现得强势又霸道,换着花样折腾。 她吃不消哭着求饶,他反而更加兴致高涨。 如今想来,他未必没有一雪前耻的意思。 她总算是明白了。 在男人眼里,有时候,脸面又是最重要的。 尤其是在那事上。 此时此刻,她倒是后悔自己出现在这里了。 只怕赵澈这会儿恨不得自己消失。 周妍抬步就走。 走到门口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只有这件单薄的寝衣长裙,妥妥的衣衫不整,哪里都去不了。 即便是她穿戴整齐,就这么走出东宫,她又该以什么身份出现? 皇宫可是个比土匪老巢石家寨还危险的地方。 周妍犹豫再三,又坐回了炕边。 …… 床上的赵澈此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在周妍面前,真是丢脸至极。 她会不会嫌弃自己没什么男子汉气概? 他自己都没想到,痊愈多年的旧疾会突然发作。 还是在这么尴尬的时候。 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若是以后他和周妍办事后都要犯病,这才糟糕至极。 只怕她以后有借口不和自己亲热了。 皇权给他带来的自信,被身体上的疾病消耗得一干二净。 周妍凌乱的脚步声,更增添了他内心的烦躁。 她本就讨厌自己。 这下子,只怕更要看不起自己了。 赵澈希望周妍能走到床边,宽慰他几句。 又害怕她靠近,看到自己被病痛折磨后有气无力的囧样。 …… 坤宁宫的皇后吴雪蕊哭红了眼,一夜未睡。 她在京城中也算是数得上号的贵女,与赵澈年纪相仿,打小也是常见的。 放眼整个京城,抛却身份地位,单论人品外貌,能比得上赵澈的男子,也没有几个。 吴雪蕊也是盼着能与赵澈夫妻恩爱,琴瑟和鸣,成就一段帝后佳话的。 先帝还没驾崩时,她偶然听苏知书说赵澈有个藏起来的心尖宠,当时就方寸大乱。 他们吴家,乃至舅舅的怀宁侯府,当初为了争太子妃之位,实在是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皇后之位,他们家势在必得。 假以时日,他们必定成为权势超过泰昌侯府的势力。 谁能料到,赵澈对那个心尖宠的心思那么深呢? 又有谁能料到,他的心尖宠,居然是已经声称亡故的周妍呢? 他们派出强悍的队伍去多次刺杀周妍。 本以为赵澈是终于低头妥协了。 却不料今天自食恶果。 帝后大婚,他这个皇帝连面都不可肯露。 天蒙蒙亮,吴雪蕊还是仔细洗了把脸,盛装打扮。 按照惯例,今天内外命妇应该会进宫来拜贺她这个新册立的皇后。 吴雪蕊去拜见过钱太后和郑太后,便端坐坤宁宫等着。 然而。 宫里宫外都静悄悄的。 临近正午的时候,才有嬷嬷捧着好几堆贺笺过来,恭恭敬敬禀报:“皇上口谕,让内外命妇上笺表贺。” 吴雪蕊气得粉面通红。 这是连她接受命妇们的朝见,都被剥夺了么?! 也太不给自己脸面了! 她身边服侍的李嬷嬷赶紧安慰道:“娘娘莫急。听说今儿个在前朝,皇上已经下了圣旨昭告天下,册后礼成。” 吴雪蕊脸色青一阵红一阵,非常难看。 …… 苏贤听闻皇帝大婚时压根没现身,立马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个壮大文官势力的好时机。 他马上命人上奏折,说京城十二团营操练只委命武将,不够慎重,应当同时委派文官一同监督。 赵澈看到这封奏折时淡淡一笑。 苏贤还真是不死心。 一直想染指兵权。 他让兵部尚书马昂先议个章程出来。 马昂也是只老狐狸。上次他就指出十二团营只命武将督练不妥,很快便遭到弹劾。 结果宦官集团权势得到壮大,文官集团还是被隔离在十二团营之外。 是皇上宽宏,他才安然无恙。 这次他就精明地和了稀泥。 说十二团营已经有太监齐永诚和泰昌侯张敏渊提督,他们也不敢决断要不要派文臣提督。 有了马昂模棱两可的表态,赵澈顺水推舟地裁决:先搁置。 然而。 另一道奏折引起了赵澈的警觉。 抚宁伯赵永请旨,调任定襄伯郭登代替自己为神机营总兵官。 郭登在先帝时被流放到甘肃。 赵永此举,意义深远。 郭登是泰昌侯张敏渊的姻亲。 他的嗣子是张敏渊的女婿。 只是这个嗣子不是什么好人。 郭登被流放时,他留在京城的妾室被嗣子欺负得差点死了。 只怕自己对赵永的接连重用,已经引起了泰昌侯府的敌视,赵永这是以退为进,拉个帮手壮大自己的势力。 赵澈当即准了。 圣旨传到甘肃需要花一些时日。 郭登回京赴任也得走一两个月。 这段时间,也够他把京城的兵权格局初步整顿一下了。 第104章 女人是老虎 接下来几天,周妍都没见到赵澈。 可是,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感觉就像在走钢丝,随时有坠入深渊的感觉。 心情更是没着没落的。 对赵澈的怨气又添了几分。 每次和他见面,他好像总是一副要把自己吃掉的样子。 上次在石家寨山顶倒是没有,可两个人闹得那样难堪。 他怎么做到转头又毫无芥蒂地和自己亲热的? 即便我和徐沉定亲了。 不得不说,赵澈真是个勤快的皇帝。 那天晚上折腾到早上,他的病痛稍微缓解,就爬起来去参加早朝了。 之后便是一连几天不见人影。 如果是前世的周妍,肯定会自怨自艾,感觉赵澈是在对自己冷暴力。 现如今的周妍,反而拍着胸脯庆幸,巴不得他不要回来。 秦贞儿给她准备了精美华丽的衣裙。 周妍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找她要了套宫女的统一服饰穿上。 在宫里生存,谨言慎行,低调保身才是明智之举。 她发现自己一直住在东宫里时,心情就更复杂了。 上辈子,她只进过一回东宫。 是在赵澈大婚后不久。 她从钱太后那里得知了有不利于赵澈的消息,情急之下跑到东宫去报信。 也就是那一回,面色潮红的赵澈第一次亲了她,非常凶狠,说的话更是令人心惊胆颤。 “若朕死了,别忘了朕。” 她那时以为,赵澈会宠幸她。 谁知道,衣服还没来得及脱,好事就被人打断了。 东宫外头闹哄哄乱糟糟的,隐约还能听到皇后吴雪蕊严厉的斥责声。 赵澈让人把她从角门送出东宫,安全送回了钱太后居住的宁寿宫。 钱太后把她拘得死死的,再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直到刚册立没多久的皇后吴雪蕊被废黜。 想到此处,周妍的心又揪了起来。 她找来秦贞儿,开门见山:“现在是什么时候?皇上可大婚了?” 秦贞儿眼神复杂地看着周妍:“姑娘,您进宫那天,就是皇上大婚的日子。” “新婚之夜,皇上是把您当作妻子行合卺礼的。” “皇上对您的心意,奴婢看着都感动。” 周妍目光闪了闪,眸色更加暗沉。 可是,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我又没想做他的妻子。 不过,内心还是稍稍起了些波澜。 那一身的大红嫁衣,红色的盖头,说她完全没看到是假的。 还有那一身大红喜服的赵澈。 比她梦到过的更英俊,更温柔。 但是,她已经有了未婚夫。 秦贞儿见周妍神色微动,试探性地问道:“皇上这几日歇在了文华殿,也不知道身子好些了没。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秦贞儿见周妍这几天一直不安,还以为她惦记着赵澈。 可这两个人互相不理不睬,她看着都着急。 东宫和文华殿也就隔了百来步,抬抬脚就到了。 周妍不想去找赵澈。 不过,根据前世的记忆,最近他应该会遇到生死考验,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涉险。 “劳烦秦嬷嬷给传个话,说我有事要禀报皇上。” …… 赵澈正在议事,听到传话后,默了默,只是道:“且让她侯着。” 他哪里是不想回东宫? 只是,现在回去有点尴尬。 议完事,赵澈只是坐着发呆,没有半点想回东宫的意思。 旁边候着的李德提醒道:“周姑娘那边,要不要送点东西安抚一下?” 他都替赵澈着急。 好几次都走到东宫门口了,又折回文华殿歇息。 堂堂皇帝,被个小丫头片子给整得不敢会住处安歇了。 还真是应了“女人是老虎”那句话。 赵澈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这些天送过去的衣裳首饰,这些女孩子都喜欢的东西,周妍都没动,只是穿着不起眼的宫女服饰。 他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去讨她欢心。 她传话要见他,本是很好的下台阶机会。 可这会儿天色还早,若是寥寥几句话便说完,他还得回文华殿理事。 不如再耗一会儿,晚点回去,顺理成章地歇在那边。 即便不能做什么,相处一晚也是好的。 心念至此,赵澈立马精神抖擞地看起来剩下的奏折,处理事务的效率极高。 郑太后派人传话,让赵澈过去一趟。 …… 郑太后遣退下人,压低声音问道:“齐王那边,是不是该动动了?” 当初宫变后,宸妃与齐王等人都被看管起来了。 宸妃还好说,在宫里,翻不出什么浪花。 可齐王府邸在宫外。 若是学宣德帝当年来个闯宫门争夺帝位,终究是个危险。 留着齐王,是个大祸害。 赵澈眸色变得幽暗,薄唇轻抿。 平心而论,他个人对齐王这个懦弱的弟弟并没什么恶感。 “如今局势尚不安稳,齐王又没什么过失,妄动齐王,只怕引起人心惶惶,反而不妥。” 他曾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当然理解齐王现在的处境。 只要齐王不作死,他愿意维持兄友弟恭的和睦局面。 与其担心齐王,不如重点防范苏阁老和钱太后。 郑太后也只是稍作试探。 最近皇帝频繁召见武将,已经引起了有些人的注意。 她那嫁给泰昌侯世子的妹妹就来探过口风。 郑太后笑着转了话题:“皇帝既然来了,就在这用了晚膳再走。” 赵澈应承下来。 只是,他没想到,饭桌上还会遇到苏知书。 赵澈瞬间没了胃口,简单吃了两口就走了。 当初从石家寨回京的时候,特意带了苏知书回京。 看来,那些有关他和苏知书的绯闻流言,郑太后倒是听到心里去了。 郑太后是心疼儿子,特地叫苏知书过来安抚他的。 大婚当天,连新婚洞房都不入,她也为儿子感到难过。 人生一辈子,第一个洞房花烛总是最令人难忘的。 只是,她没想到,赵澈这么不给面子,直接就走了。 郑太后沉吟了一会儿,目光复杂地在苏知书身上转了几圈。 她也明白赵澈的担忧。 内阁首辅苏贤一直力挺钱太后和齐王赵淳,甚至打压弹劾她这个皇帝生母,说什么后宫“阴盛阳衰”,就差明目张胆指责她这个太后干政了。 皇帝若与苏知书走得近,其实也是在引火烧身,与虎谋皮。 不过,恶心恶心苏首辅,郑太后还是可以做到的。 她让人端来一碗燕窝粥,意味深长地笑笑,嘱咐苏知书:“皇上刚才走得急,怕是没吃饱,你是个懂事的,替哀家给皇上送过去。” ………… 感谢“海棠听风”的打赏。经常好几个为爱发电,这份心意很让我感动。 还有“植树的园香芹噗”、“爱吃芸豆包的奥恩”、“洛水的贪吃佩可”、“只看古言的杰瑞”、“寄予暮霭”,你们的礼物让我很受鼓舞。 不过,我并不希望小伙伴们给我花钱买礼物打赏,一个“为爱发电”就可以啦。 谁的钱不是钱呢? 作者写文的动力并不是要靠这个赚钱谋生,纯粹是因为热爱。 所以大家喜欢我的文,给个五星好评、点个催更就可以。 不喜欢的,请退出关闭就行,不要打差评膈应我,很影响心情的。 还有剧情和情节上,大致走向和框架是确定的,不会偏离。 具体的情节,却是靠人物和剧情推动着走的。 有的时候,头一天的我都不知道第二天剧情的具体发展,全靠当天的灵光乍现。 没有灵光乍现的时候,就会卡文。 所以我做不到大量加更,产出有限。 感谢追到这里的小伙伴们,你们的支持就是我继续写下去的动力。 第105章 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苏知书不敢违抗,带着食盒和宫人去东宫的路上,却特意路过坤宁宫,还故意称扭了脚,磨蹭了一会儿。 如今皇后已立,她还大剌剌地往皇帝跟前凑,很容易遭到吴雪蕊的嫉恨。 她得把自己摘出去。 果不其然。 吴雪蕊,直接就带人去了东宫门口。 皇上这也是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她吴雪蕊岂能咽下这口恶气?! 她这几天的羞怒已经积压到了顶点,不与皇上当面掰扯清楚绝不罢休。 既然娶了我吴雪蕊做皇后,又何苦与首辅的女儿纠缠不清?! 然而。 东宫大门紧闭,即便吴雪蕊强调自己是皇后,也没见有人来开门。 吴雪蕊气得七窍生烟,只是命人不停叫门,不达目的不罢休。 门还没叫开,却见秦贞儿带着侍卫过来,不卑不亢地行礼:“皇后娘娘,皇上正在休息,还请娘娘移驾回宫。” 吴雪蕊不甘地看了东宫大门一眼,居高临下地看向秦贞儿,声音冰冷。 “本宫是后宫之主,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小的奴婢来做主?” “来人,秦嬷嬷以下犯上,就地杖责!” 吴雪蕊是武将家的女儿,性子要强,岂能被一个奴婢拿捏? 拿秦贞儿出气,一是为了立威,二是震慑东宫下人。 家里传了话过来,让她无论如何,今天晚上要想办法和赵澈单独呆上一阵子。 她倒是很快明白了话中深意。 只要呆过一阵,回头对外宣称中宫怀孕就名正言顺,生下嫡子后,赵澈这个皇帝就可以驾崩了。 幼帝登基,她成为临朝听政的皇太后又有何不可? 赵澈待她如此行径,她又如何不能报复她? 秦贞儿没想到吴雪蕊会把怒火发泄到自己头上,又惊又怒地躲到侍卫后头。 吴雪蕊冷冷扫过一众侍卫,语气充满了威胁:“你们敢与皇后作对?不怕一家老小丢了性命?” 吴皇后背靠泰昌侯张敏渊,一般人都不敢得罪,皇上对泰昌侯也是言听计从。 侍卫们眼神有些瑟缩。 很快,秦贞儿便被人按倒在地,开始行刑。 凄厉的惨叫声穿过东宫院墙,落到众人耳中。 东宫门外,一片肃穆,剑拔弩张。 …… 赵澈乘坐步辇回东宫的路上,就感觉身体隐隐不对劲。 他握紧拳头,强行压下体内的异样,匆匆回了东宫。 心头却是一片冰冷。 他吃的晚饭里,掺了东西。 现在,就连自己的生母都不能相信了么? 她如果给自己下毒,只怕我必死无疑了。 还好,这异样的感觉,应该是加了些许助兴的东西。 东宫大门打开,他就看到了周妍带着焦急的面孔。 他二话不说,拉着周妍便往寝殿走。 周妍被他拉得踉跄,赶紧说道:“皇上,奴婢有要事禀报!” 赵澈并不在乎她的要事,进了寝殿便搂着她亲,同时去扯她的衣服。 周妍又惊又怒,却尽可能让自己镇定下来。 难道上辈子的事已经发生了? 她顾不得赵澈的异常举动,一边努力推开赵澈,一边迅速说道:“皇上…唔…二皇子那边…啊…只怕有什么异动……” 赵澈急切鲁莽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眼眸里滔天的情欲被压制下去,露出一丝清明。 他把周妍搂紧,语气低沉:“阿妍,如果朕死了,不要忘了朕。” 东宫门外嘈杂的喧闹声传了进来。 周妍愣了愣。 上辈子的事情,还是按照原轨迹在前进么? 她什么都没能改变。 赵澈没再说话,只是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咬出了血,才推开她,喊来了东宫下人,迅速发出一连串的命令。 “送周妍去钱太后宫中。” “准备冷水,朕要沐浴。” “取解药。” …… 周妍整理好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衣裳,回头看了一眼静静坐着的赵澈。 他紧闭双目,脸上挂着汗珠,额头青筋直爆。 她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上辈子,赵澈也是这样静静坐着,让人把她送走的。 明明他可以立即宠幸了她。 他却没有。 上辈子,她一直在钱太后宫中住着。 钱太后只是让她绣个精巧的荷包,图案是龙凤呈祥。 她以为是要让她绣了送给赵澈的,花了很多心思去绣。 只是在最后要收针的时候,钱太后让人告诉她,背面要绣上齐王赵淳的字。 周妍再白痴,也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妥。 原来,钱太后一直没死心,还打算让她与二皇子凑成一对儿呢。 只是,这怎么可能? 她已经是内定给赵澈的女人。 这样做的可能性只有一种,钱太后笃定,赵澈活不长! 周妍当即就坐不住了。 她怎么能坐视着赵澈被人害死呢? 无论如何,她要去给他示警! 以他的聪明才智,应该会化险为夷的。 她找了个由头悄悄出了宁寿宫,亲自去东宫找赵澈。 赵澈很爽快地见了她,还直接亲了她。 差点把她当场宠幸。 如果不是她说出二皇子的事,她肯定当时就得偿所愿了。 后来很多年,她还一直为此事懊悔。 如果当时她多一点心机,等赵澈宠幸完她再说二皇子的事,她在宫中的境遇会不会好上许多呢? 今日再遇同样的情景,周妍却悄悄松了口气。 至少赵澈目前不想强迫她。 她算是虎口脱险了。 周妍从东宫的东北角门悄悄离开,有两个内侍给她领路。 三人沿着东北角人少的甬道走着,尽可能避开人。 快要转弯向北走的拐角处,三人与躲在角落磨洋工的苏知书打了个照面。 苏知书正假装脚踝受伤,看到周妍时大惊失色。 周妍不是死了吗? 怎么会出现在宫里? 还一身的宫女打扮!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她是诈死?! 周妍也是吃了一惊。 心中却浮起一抹苦涩。 难怪赵澈最后还是没睡她。 原来是等着苏知书呢。 还真是情深意重。 真是个大渣男。 娶了吴雪蕊当门面。 心里爱着苏知书。 却还来对自己动手动脚,想发泄他的兽欲。 真是面子、身体、心里三方面全面兼顾。 周妍只是冲苏知书点点头,继续向前走。 皇宫东北角比较冷清,还有一个小花园,平时来往的人不多。 她心里思忖着该如何逃出皇宫。 留在宫里,迟早要被赵澈夺了清白,一辈子困在皇宫里。 也不知道父亲和徐沉他们怎么样了。 周妍心不在焉地走着,不想身后传来两声低弱的闷哼。 第106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回头看去,只见有两个身着内侍服装、头戴三山帽的男子正一人一个,把护送她去钱太后那里的两个内侍给打晕了。 周妍吓得连连后退,拔腿就跑! 跑了十来步,她便被人追上,拦腰抱了起来! 周妍拼力挣扎。 来人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是我。” 声音如此熟悉,周妍停止了动作,泪眼婆娑地转头看去:“徐沉……你怎么在这里?” 徐沉没答她的话,只是警惕地看向四周,压低声音道:“我们先出宫。” 另外那人已经跟了上来,是穿了内侍服饰的萧秦。 周妍含着泪点点头。 心中充满了希望和温暖。 徐沉对她的这份不离不弃,冒险进入皇宫,怎么能让她不感动呢? 此时已经临近黄昏,因是夏天,宫门关得迟。 周妍和徐沉等人,正好混在那些卸了值出宫休息的宫女内侍们里头,顺利出了神武门。 一行人悄悄乘坐马车赶往城门口。 遗憾的是,到达城门口时,天色刚黑,城门已经关闭了。 徐沉道:“我们先安顿下来,等明天早上再出城。” 周妍有一肚子问题想问徐沉,自然点头应允。 三个人乘坐的马车刚离开城门口,就有一队禁军过来,在还没散去的人群中仔细搜罗。 徐沉找的宅子在西直门附近。 这里多数是宫里稍微有点权势的宦官置办的私宅,也有许多普通百姓的民居,他们在这出没,并未引起注意。 “徐公子,你们是怎么进京的?我爹他们呢?” 刚进屋,周妍就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徐沉本来想把周妍抱紧,听到她又客气地称呼自己为徐公子,张开的双臂顿了顿,改成摸了摸周妍的头发。 周妍有点愧疚地后退了一步。 她是徐沉的未婚妻,可是,却被赵澈碰了身子。 她如何能坦然面对徐沉? 徐沉看到她几次疏远的小动作,心里一痛。 她还是和自己生分了。 男人本能的嫉妒和愤怒涌上心头。 他花了几瞬,才调整好心绪,尽可能平缓语气对周妍说:“阿妍,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周妍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对不起,徐沉,我不是自愿的,对不起……” 徐沉握紧了拳头,脸上青筋都爆了出来,双目愤然像要喷火,声音有种抑制不住的愤怒:“他把你……把你……” 那几个难堪的字语,他说不出口。 周妍见他这样,心里更是一酸。 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捡别人穿过的破鞋。 尤其是徐沉这样看似八面玲珑、很好相处的人,他内心深处其实是很孤独,要求很高的。 她更不想骗他。 “徐沉,我配不上你…我已经不干净了……” 说到此处,周妍心头酸楚难耐,她不敢去看徐沉的表情,闭上眼睛,两行热泪滚落。 “你值得更好的……把我忘了。” 徐沉如遭雷击,身子动弹不得。 说实话,这种情况,他不是没有预料到。 但是,没有亲耳听到之前,他还总是抱有一丝幻想。 周妍失踪时,他和周平都急疯了,以为有人要取她的性命。 可是,对方居然留了线索,把他们往京城引。 赶往京城的路上,他心道,周妍大概还活着,不然,那些人不会故意把他们引去京城。 像他这样的商人,大梁有很多个,即便有些钱财,也不至于让人惦记成这样。 后来,他查出来,花大力气把周妍拐走的幕后主使,是陕西巡抚项忠,心里就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 除了皇帝赵澈,谁又能指挥得动地方大员呢? 进京后,周平直接找去了抚宁伯府,还托钱家的关系去宫里打探消息。 徐沉则动用之前与皇宫内务府积累的门路,摸着了些许线索。 内务府这些天往东宫送了不少女子衣裳钗环,都是做工精致、美轮美奂、难得一见的精品。 部分花色新奇的布料,还是徐家提供的新花色织锦。 这些信息的作用有限。 另一则上不得台面的消息却引起了徐沉的警觉。 徐家不经营青楼,衣裳、首饰铺子却也给青楼供货。 最近青楼的生意特别红火,说是三千营的士兵们,尤其是羽林卫、羽林前卫的军士们手头宽裕了许多,跑青楼喝花酒、留宿、大把银钱赏人的情况非常多。 徐沉隐隐嗅到不安的气息。 三千营的总兵官是怀宁侯张镗。 羽林卫的指挥使吴瑛,是皇帝的大舅哥。 而羽林前卫的上一任指挥使吴俊,是皇帝的岳父。 皇帝新册立的皇后是吴氏女没错,可怀宁侯张镗,还有吴家的人不会钱多了没处花打点底层的士兵。 徐沉本能地觉得事情有些诡异,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 这些本和他没什么关系。 可如果周妍在皇宫中,被殃及的可能性就会很大。 思前想后,他还是花大金钱打点了内务府的宦官,只说想进宫见见世面,沾沾龙气。 内务府的掌事监丞与徐沉打过多年交道,还知道徐沉的大哥徐泾搭着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永昌的门路,自然会给他几分面子,只是嘱咐他不要胡乱走动,免得惊扰了贵人。 徐沉进宫数次,没想到还真遇上了周妍。 徐沉闭上双眼,握紧了拳头,慢慢消化这些让人心碎的消息。 过了好半天,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疲惫地说道:“你先歇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徐沉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拖着踉跄地步伐缓缓出了房门。 周妍看着徐沉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她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抱着胳膊缩在椅子上,流泪坐了一整宿。 她就知道。 但凡有点追求的男人,就不会接受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沾染过。 这种人一般自己也会洁身自好,对另一半的要求当然也会很高。 正因为这样,她更不想隐瞒她与赵澈发生过的一切。 这对徐沉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他是个商人,为了寻她,居然都寻去了皇宫! 一不小心被人发现,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都是她的自私,把徐沉带到这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中来。 徐沉不要她,她也能接受。 这对徐沉反而是最好的。 远离了她,徐沉他自己便要安全许多。 他有钱有闲又有能力,只要想,上哪里不能找到清清白白的好女人? 第107章 把人留下,饶你不死 徐沉要了几壶酒,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喝了个昏天黑地。 萧秦站在一边默默看着,也没打算去劝。 他知道,四老爷除了应酬上喝酒,平日里向来滴酒不沾。 看来今日是真的遇上了过不去的坎。 这样也好,只有知道痛了,四老爷才会知难而退。 周妍确实长得很漂亮,人也温柔善良,为人还算真诚。 可这女人绝对是个红颜祸水。 上次他亲眼看着,赵澈那么俊美挺拔的小伙子,一身贵气慑人,临危不惧,孤身一人却镇定自若,结果被周妍三言两语刺激得跳了悬崖。 他不希望徐沉走了赵澈的老路。 他们四老爷是最精明的商人,怎么会算不明白过来这个账呢? 跟皇帝抢女人,无论输赢,都没好果子吃的啊。 徐沉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喝了一整夜的酒。 屋子里的周妍也静静坐了一夜,眼睛肿得像个桃子。 天光大亮的时候,徐沉摇摇晃晃地过来开门了。 满身的酒气,脸色却异常地平静。 语气温和得仿佛只是刚出去转了一圈:“现在动身,可以吗?” 周妍被门外刺眼的阳光照得眯住了眼睛,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得门口的徐沉异常高大,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 她不敢置信地问道:“去哪里?” 徐沉默了默,试探着说道:“跟我回苏州,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顿了顿,怕周妍误会,又补充道:“我娘等着我们回去办婚礼呢。” 周妍终于痛哭出声:“徐沉,是我对不起你……” “我不该招惹你的……对不起……” 她并不怎么痛恨赵澈,反而愈发痛恨自己。 是她贪图徐沉的保护和照顾,一次次地利用他。 看到他为自己痛苦,她怎么能不愧疚,不伤心呢? 如果说,父母给了她生命。 徐沉则是给了她好几次重生的机会。 从北直隶命悬一线的救命之恩,到山路上他孤身一人的英雄救美。 可是她,能给徐沉回报什么呢? 她连为他守身如玉都做不到。 徐沉上前,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沙哑的声音里压抑着痛苦:“明明,是我先招惹你的。” 热泪滴落在周妍的额头上。 当初在淳安县,明明是他非要与她见面的。 后来亲眼见到她和赵澈一起拜访商辂阁老,又一同离开,他就应该彻底放下她。 可命运的齿轮,还是把她送到自己面前,让他再次沦陷。 他再精明,也敌不过内心最本能的冲动。 喝了一晚上的酒,他醉到麻木,反而愈发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那天在船舱外,她只是主动搂住了自己的腰,他便心悸动得无以复加,感觉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明明他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人,也见过比她更温柔的女人。 也有不少女人向他投怀送抱。 可是,只有她,能带给他这种无与伦比的快乐。 即便她白璧有瑕,还是那个唯一能让他动心,让他奋不顾身的女人。 周妍哭了会儿,终于慢慢止住哭泣,一边抽噎一边说道:“徐公子,对不起。您自己回苏州。” “赵澈说过,被我心悦的人,下场会很惨。” “他会出手打压你的家族,甚至会连累你的性命。” “徐公子,我不想害你。” “你,不用再管我了。” “你值得更好的女子。” 徐沉静静站着没有说话。 心里却想,看来周妍和赵澈讨论过我徐沉,甚至被赵澈当面威胁过。 徐沉深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子,仰着脸,与周妍对视。 “阿妍,我在海外有个岛。我们徐家的船队,经常去岛上休息补给。” “你愿跟我走吗?我们去住在岛上,即便是皇帝,也管不到我们。” 周妍怔怔看着徐沉,有些不敢置信。 徐沉居然肯为她抛下家族和产业? 这些是男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她还没见过哪个男人为了女人肯抛家舍业的。 即便话本子里,也多是男人为了事业前程,放弃女人。 那个重会珍珠衫的蒋兴哥,不就是为了做生意抛下情深意厚的妻子,最后落得个妻子被人觊觎吗? 她相信徐沉此刻的真心实意。 可她并不相信徐沉能陪她在岛上窝一辈子。 这对徐沉,也太不公平。 “徐公子……” 周妍刚开口,萧秦大步走进来,动作快得带风,语气更是不容置疑:“快走!京城变天了,再不走出不了城了!” 他二话不说,拽起椅子上的周妍就走,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他不喜欢周妍。 可徐沉对她情根深种,他也只得耐着性子陪这两位。 只是在关键时刻,他不能再任由这个女人作下去。 出了城,道路四通八达,他们再慢慢讨论去哪里的事也来得及。 几人乘坐马车从最近的西直门直接出了城。 出城后,马车向东行驶,打算去积水潭的码头坐船去通州。 再由通州乘船南下,又快又方便,还不像乘马车那样颠簸。 然而。 赶车的萧秦远远看到码头四周森严的士兵,立即就调转马车,向北而去了。 可是,有眼尖的士兵已经留意到这辆突然掉头的马车,两匹轻骑“得得得”地跟了上来。 萧秦见状,快马加鞭地把马车往人迹稀少的田野里赶。 等目力所及之处,只剩下那两名骑兵时,他勒停马车,慢慢抽出腰刀,等着对方的靠近。 那两名骑兵也是人精,只是远远跟着,并不主动上前。 萧秦眼中闪过狠戾,索性下了马车向那两名骑兵走去。 还没等他走到两名骑兵跟前,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奔腾声。 一众明盔亮甲红披风的铁骑上前,把马车团团围住。 此时,已经换成了徐沉在赶马车。 铁骑之中,一人缓缓策马而出。 精美的护甲武装到了面部,只露出一双寒沁沁的眸子,眸子里还带着一片猩红。 话语更是冰寒彻骨,杀气腾腾。 “把人留下,饶你不死。” 正是赵澈的声音。 徐沉并不惊慌,反而淡定地挑眉:“否则?” “抄家,下狱!” 徐沉勾唇淡然笑笑:“区别不大。还是留着人更合算。” “驾!” 说罢,徐沉奋力扬鞭,赶起马车朝对面的铁骑冲了过去! 铁骑兵被他冲了个猝不及防,挥动武器刺向徐沉,却被他灵活地躲开了! 有骑兵想要挽弓射箭,被赵澈制止了。 周妍还在马车里,他不能让人误伤她。 第108章 把她当作诱饵 马车前进了几里地后进入一片树林,徐沉把马车赶到树林深处便下马车不见了。 周妍在马车里只听到一阵激烈的厮杀声,人数不少。 还有一些箭矢射中马车壁发出的声响。 周妍趴在马车地板上,听着不远处惨叫声连连。 有马蹄和人声越来越近,同时伴随着厮杀声和刀剑碰撞的打斗声。 有人喊道:“皇上,快回撤,我们中埋伏了!” 赵澈的声音决绝而坚定:“她就在这附近,先找到她!” 周妍心里乱得跟一团草似的。 她终于明白过来,徐沉和萧秦,并不是要带她离开京城,而是把她当作诱饵,引赵澈进入埋伏圈。 经过几瞬的天人交战,她大声喊道:“我在这里!” 过了一阵子,马车又开始走动。 周妍终于忍不住,推开马车前门。 赶马车的人已经不是徐沉了。 是个一身甲胄的士兵。 士兵听到声响,头都没回,只是冷冷说道:“回去坐好!” 周妍大吃一惊。 赶马车的人什么时候变成赵澈了? 赵澈话音未落,侧边已经有名刺客使着杆长枪朝赵澈刺来! 赵澈身形未动,只是坚定地继续赶车。 “砰!” 马车顶上一声巨响,刺客的头不见了,鲜血和碎肉溅了周妍一脸。 驾车的马被巨响惊吓到,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周妍看着落在手上的碎骨头和肉块,吓得全身僵硬,不能动弹。 脑子发懵,耳朵一直在耳鸣,听不到任何声音。 马车上伸出一只手,把周妍推回马车,又把马车前门关严实。 周妍尽可能让自己镇定下来。 徐沉呢? 她打开马车侧窗往四周看去,只有这一辆马车在山路上奔驰,马车后还跟着几名铁骑追了过来。 “砰!” 又一声巨响,最前头那名铁骑的马头被炸烂,剩下的几匹马吓得不敢继续前进,而是调转马头,往左边和右边的田地里跑去。 然而。 情况并没有转好。 路面越来越颠簸。 坐在马车里的周妍都被颠得摔倒在马车地板上。 马车顶上的人也摔落到地面上。 周妍费力伸着脖子从车窗看了一眼。 落在地上的是两个身着皮甲的士兵,还有个黑黝黝的小型炮筒在地上滚来滚去。 马车负重变轻,速度更快,也更加颠簸。 周妍被颠得七荤八素,头不小心撞到马车的坐榻边缘,晕了过去。 周妍醒过来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她爬过去打开马车前门,赶马车的士兵正倒在车前室,蜷缩着身子,身体微微抽搐。她摘掉他的面甲,发现他满头大汗,脸色惨白至极。 周妍赶紧检查了一下,赵澈身上没受伤,是旧疾发作了。 周妍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这是一片静谧的草地,驾车的马正在悠闲地吃草,不远处还有两只白蝴蝶在翻飞,远处的田地里还有农夫在割麦子。 她稍稍放心,看来他们摆脱了刺客的追杀,暂时安全。 此时,缓解赵澈的病痛反而是当务之急。 回顾了一下太医教的按摩穴位,周妍赶紧给赵澈做穴位按摩。 按摩完手背上的劳宫穴和小腿上的阴陵泉穴、足底的涌泉穴,周妍要去解赵澈的盔甲,替他按摩腹部穴位。 赵澈此时有气无力,疼痛程度稍缓解了些许。 他拦住了周妍:“扶我去马车里。” 他是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岂能任由人光天化日之下,大剌剌地按摩隐私部位? 周妍自然应允,让赵澈在马车里躺好,解了他的部分盔甲,替他按摩最紧要的几个穴位。 周妍不敢用力过重,一点点试探着用力,看赵澈的反应。 天气越来越热,日上正中,马车里热得像个大蒸笼。 周妍热得满头大汗,看着赵澈的脸色慢慢恢复了点血色,不再咬牙忍住痛,才稍稍放心。 她不敢脱去赵澈的全部铠甲,只好给他撩开衣襟扇扇风给他散热。 赵澈却拦住她:“会赶马车吗?” 周妍犹豫地点点头,她没什么太大自信。 “找地方……把马车……藏起……等援兵……” 一句话,他说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周妍心如刀绞,强忍着眼泪问道:“马车颠簸,你可受得住?” 赵澈对她挤出一丝微笑:“没事。” 挂满汗水的苍白面庞上,仍然残留着几分虚弱。 周妍不忍再看,出了马车去试着驾车。 他确实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此时却是个深受病痛折磨的可怜虫。 被人追杀,身边的侍卫死伤殆尽。 这种情况下,他还是带着自己逃出了埋伏圈。 宁可自己痛得抽搐,也不肯发出声音呼救。 周妍对赵澈有再多的不满和怨怼,此时也都化成了对他的怜惜。 相反,她很想依赖、很想嫁的徐沉,利用了她,对赵澈设下埋伏。 而赵澈明知道进了埋伏圈,还是不肯放弃寻她。 她觉得自己就是全天下最大的蠢货。 被前世的怨恨和遭遇蒙蔽了眼睛,丝毫没有体会赵澈对她的心意。 周妍擦了擦眼泪,专心致志地赶起了马车。 她尽可能让马儿走慢一点,马车少颠簸些。 路边割麦子的农夫有往回走的。 周妍向农夫问了问路。 “这里是昌平县,往前不远就是军都山。” 周妍心思微动。 她大嫂的一处陪嫁庄子叫施家庄,就在军都山脚下,她小时候还跟着大嫂和大哥去庄子里去住过一阵。 只是大哥和大嫂成天窝在房里不出门,一点儿都不想出门玩,才十岁的她只好拉着庄头四处转悠。 周妍略作打听,施家庄并不远,也就不到十里地。 她便没再犹豫,赶着马车往施家庄而去。 只有迅速找来军队护卫,赵澈的安全才有保障。 光凭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是不可能保护得了赵澈的。 …… 施家庄的庄头施双贵正在摇着大蒲扇歇午晌。 最近正是农忙时节,抓紧中午最热的时候歇一歇,下午才有体力继续干活。 屋子外却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 施双贵赶紧爬起来,正了正衣裳迎出门。 他这里地段偏僻,除了主人家,不会有别的马到这里来。 只是麦子还没收完,主人家来得也太早了些。 施双贵看着驾马车的漂亮姑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哪有女人赶马车的? 可这姑娘怎么看着有几分眼熟? 姑娘冲他喊:“施伯伯,还记得我吗?” 施双贵依然云里雾里,想不起来这个漂亮得跟画上人似的姑娘是谁。 还是他老婆刘氏反应快,试探着问道:“周家大小姐?” 周妍悄悄松了口气,“施伯伯,婶子,来帮帮我。” 第109章 罪不容恕 施双贵叫来儿子,才把马车里的俊美男子抬到了收拾好的上房里。 他不得不庆幸老婆刘氏勤快,前两天就把上房打扫得干干净净,随时预备着主人家过来检查收成。 他实在没想到,周家大小姐会光临这么个偏僻贫穷的庄子。 可是,去年不是有传闻,周家大小姐香消玉殒了么? 他们还遗憾了好一阵子。 本来都听说周家大小姐是做娘娘的贵人命呢。 施双贵黝黑的脸上表情恭敬又紧张,还不得不多看几眼周妍,生怕她是个女鬼。 周妍看赵澈的脸色还是不好,当机立断地嘱咐起来:“施伯伯,麻烦派几个人手,去我家还有抚宁伯府报信。” “务必要小心谨慎。” “越快越好。” “最好分不同的路走,遇到陌生人一定要避开,安全为重。” 施双贵是个精明的庄稼人,见周妍和床上那个男子身上都沾满了血迹,早就知道事态严重,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大小姐放心,老汉晓得轻重,俺和大儿子、二儿子亲自走一趟。” “把拉车的马骑上,速度快些。” 刘氏去烧了热水过来,让周妍洗漱,粥饭也很快端上来。 周妍摘掉赵澈的头盔,拿干净的湿帕子替他擦了擦脸。 赵澈偶尔微微蹙眉,修长的手指把床单握紧。 很显然还在忍着身体上的疼痛。 周妍见状,心急如焚。她寻去去寻刘氏:“附近可有靠谱的大夫?” 这里距离京城有差不多百里的路程,快马加鞭的话,援兵赶到这里也天黑了。 她怕赵澈会撑不到那个时候,痛死在这里。 刘氏略作思忖便道:“附近有个府前军的卫所,里头的大夫水平高超。周家二公子正好在府前军当差。上次我家二小子摔断了腿,就是二公子请了府前军的大夫过来给治好的,一点后遗症都没落下。” 周妍半天才意识到,刘氏口中的“周家二公子”,就是自己的亲二哥。 二哥从宣府调到府前军当差了? 周妍喜出望外,赶紧催促刘氏:“能不能快去请大夫?还告诉我二哥一声,我在这里。” 刘氏点头,安排自家十二岁的大孙子跑一趟府前军。 府前军卫所离这里不算远。 周妍把赵澈的盔甲全部卸下,又替他按摩了一阵,累得满头大汗。 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赵澈不能出事。 周妍看着赵澈的苍白的脸色稍稍缓和,手指紧抓床单的次数也少了,心里稍稍放心些许,此时只能盼着大夫尽快赶来了。 正思忖间,刘氏过来,说门外有个男子在寻周姑娘。 周妍满腹疑惑。 她是被悄悄绑进京的,有谁知道她,而且还知道她在这里呢? 周妍去门口,看到一个身着略破损青色劲装的高大男子背影,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来人正是萧秦。 此前,她对徐沉和萧秦,那是相当信任的。 此时此刻,却有些发怵。 萧秦看到周妍后,表情冷峻,二话不说,直接一个手刀把旁边的刘氏劈晕在地。 他掏出手中的腰刀正要杀了刘氏,周妍上前用身体死死护住刘氏,不敢置信地骂道:“萧秦,你疯了?!” 屋子里传来声响。 萧秦也不顾杀人了,几个健步冲屋里跑去。 周妍顾不上刘氏了,也提起裙子拼尽全力追了过去。 萧秦动了杀机,绝不可能是冲着农妇刘氏来的,他的目标,只会是赵澈! 她不能任由他得逞。 房间并不大,除了一张炕,剩余的空间也就能容纳几人,气氛却剑拔弩张。 腥甜的血腥气弥漫。 周妍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 炕上躺着的赵澈神色平静,冷冷地看着他对面不远的两个男人。 徐沉和萧秦。 赵澈的右手,正按在左手的手臂上。 萧秦和徐沉都捂着小腹,靠墙勉强支撑住身体。 徐沉的胸前,插着一支很精细小巧的弩箭,手里握着一把出鞘的宝剑,寒光闪闪。 萧秦则没那么幸运,胸前的衣服上已经被血染红一片。 弩箭从他的身体透体而出,一半还在他身体里,一半射入墙体。 屋顶上,此时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应该是什么机括已经调整到位,蓄势待发。 周妍心头一紧,连忙冲进屋子,用身体拦在徐沉和萧秦的面前,警惕地看向黑漆漆的屋顶。 屋顶上有个黑漆漆的身影。 她知道弩箭是哪里来的。 刚才给赵澈脱盔甲的时候,她就摸到了,他的袖子里绑着袖弩。 她还特意替他把袖弩重新绑紧,给他多一个防身的手段。 不知道为什么,她本能地知道,赵澈不会杀她。 就像她也不可能任由赵澈被人谋害一样。 不过,屋顶上的那个人就不一定了。 赵澈看都没看屋顶上那人,也没朝他发弩箭,看来那是他的人,是刚赶到的暗卫? 周妍实在没想到,徐沉胆子这么大,偷偷摸入房间刺杀赵澈,还和萧秦来了一出“调虎离山”。 她并不认为徐沉有必须刺杀皇帝的理由。 否则,早在淳安县城的时候,他大可以动手。 如果说有,那应该就是昨天晚上自己说的那番话,彻底激怒了他。 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的未婚妻被他人染指呢? 徐沉他是个铁血男儿。 他温和克制,并不代表他会任人欺凌。 周妍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前夫和未婚夫刀戈相见,居然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自己还真是十足的红颜祸水。 房间里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徐沉伸手过周妍,把她拉到自己身旁,用半边身子挡住她。 心里异常温暖。 这个傻丫头,每次紧急时刻,都用她自己消瘦纤弱的身体替他挡住危险。 又傻又笨。 不愧是我徐沉的妻。 赵澈静静看着徐沉的动作,寒眸底升起一抹杀意。 他右手的指尖微微弯曲,正犹豫要不要发射下一枚弩箭。 抢朕的女人。 弑君。 当面搂朕的女人。 徐沉胆大包天,罪不容恕。 赵澈的目光在满脸惊恐的周妍脸上转了一圈,还是没有按下发射机关。 徐沉死不死,对他而言关系不大。 可若是他当着周妍的面射杀了她内心认定的未婚夫。 徐沉反而会成为横亘在他和周妍之间的障碍。 第110章 你留,他们活 他素来有耐心,并不用急在这一刻。 屋外不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是庄头施双贵的孙子醒了。 徐沉首先打破僵持的局面,护着周妍道:“我们走。” 他和萧秦都中了赵澈的暗算,身上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 很显然,弩箭上淬了毒。 他还是太小瞧赵澈了。 以为赵澈闭眼沉睡,脸色苍白,正好一击毙命。 徐沉刚露出行踪,潜入房间,就中了他的弩箭。 若是距离远些,弩箭倒未必能射穿他身上穿的锁子甲。 可同在一个房间里,距离如此近,弩箭轻而易举地就射穿了锁子甲,插入了他的胸膛。 夺妻的仇人近在眼前,却不能手刃了他,徐沉心里不知道有多气恼。 可他素来善于审时度势。 如今赵澈有了防备,屋顶上应该还有刚赶来的赵澈暗卫蓄势待发,他已经没有再杀死赵澈的机会了。 趁现在禁军还没赶到,带着周妍悄悄离开反而是重中之重。 萧秦忍着痛,把身体从墙上拔出来,鲜血溅了一墙。 周妍用身体挡在萧秦和徐沉面前,让他们先出了房间。 无论如何,她也不会任由赵澈杀了徐沉和萧秦。 周妍要退出房间时,赵澈终于开口了,脸色依旧平静。 “箭上有毒。” “十二个时辰,” “不服解药,” “必死无疑。” 周妍瞪大了眼睛。 全身僵硬,如坠冰窟。 她颤着睫毛,泪水滚滚:“皇上,请给他们解药,好吗?” 徐沉转身拉着周妍,要把她带走。 赵澈闭上寒眸,语气冰冷,不容置疑。 “你留,他们活。” “你走,他们死。” 他的袖弩因为随身携带,容易误伤自己或者身边的人,所淬的毒也很有讲究。 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而是十二个时辰之内服用解药就没事的特殊毒药,既能迅速麻痹对方身体,使其失去反抗能力,又留够了充足的救治时间。 当然,不予救治的后果,就是必死无疑。 周妍瞳孔猛缩,挣脱了徐沉的手,自己紧紧扒住门框,目光哀求地看向床上还躺着的赵澈。 只是赵澈闭着眼,根本就没看到她的表情。 徐沉坚定地揽过周妍的腰,安抚她道:“别怕,我有能解百毒的解药。” 周妍愣了愣,将信将疑地松开了扒住门框的手。 她扶着行动困难的徐沉走到堂屋,看到萧秦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瓷瓶,往嘴里扔了颗药丸,徐沉也自己吃了颗药丸。 她才稍稍放心。 徐沉用力握紧周妍的手腕,目光坚定地看向她:“阿妍,我们走。” 周妍被他拉得踉跄前行,三个人刚出大门,躺倒在地的刘氏悠悠醒转,见到面色不善的萧秦和徐沉,吓得大声尖叫起来:“什么人?” “快放了周小姐!” 刘氏的声音足够大,也足够惊恐,附近不远处的佃户房屋里,不少人走出来往这边看过来。 屋顶上跳下个黑衣人,手持弯刀,拦住了三人的去路。 “放开她!” 萧秦挥动手里的长剑与黑衣人对战起来。 他受了伤,身上提不起劲,很快落了下风。 徐沉上前助阵,却也难以取胜,三个人斗做一团,半天难分胜负。 形势对萧秦和徐沉越来越不利。 他们本来也有不少人手的,只是分散寻找周妍的下落,一时都没聚到这里。 此时拼的就是先机。 若能尽早从这里脱身,离开京城远遁江湖的可能性就越大。 黑衣人也越战越心急。 他是最先赶到这里的暗卫,保卫皇帝赵澈才是他的本职所在。 可赵澈命令他务必留下周妍。 他与这二人缠斗在一起,若是另外有高手摸进房中对皇帝下了毒手,这才糟糕。 周妍看着打斗成一团的三人,脑海里一片空白。 事情怎么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她只是想要平平淡淡的生活而已,怎么面临的境况越来越凶险可怕? 屋子里躺着的是被病痛折磨得有气无力的前夫。 面前与人打斗的是自己受伤还中了毒的未婚夫。 她除了呆呆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远处几匹轻骑飞驰过来。 打斗的三人迅速收手,黑衣人翻身上了屋顶萧秦和徐沉也纷纷躲回屋子。 徐沉拉着周妍要进屋,刘氏却用力拉着周妍,劝阻道:“小姐,是周家二公子来了!” 刘氏觉得萧秦不是好人,帮萧秦的徐沉自然也是坏人,岂能任由他把周妍拉走? 周妍停住脚步,向轻骑来的方向望去。 徐沉松开周妍的手先进屋了。 周妍看清几匹骑马人身上的军服之后,没有犹豫,也迅速跟进屋子。 她很担心徐沉和萧秦又与赵澈起了冲突。 还没进上房,她就听到里面刀剑碰撞的打斗声。 周妍走到房门口,只见黑衣人又与萧秦斗在了一起,徐沉已经靠近炕边,提刀冲炕上的赵澈颈间砍去。 “徐沉!” 周妍发了疯似地尖叫,拔下头上的簪子指着自己的脖颈。 “不要!” 她的情绪太激动,生怕徐沉不信自己会自杀,用力地把簪子刺进脖子,肌肤被刺破,鲜血直流。 这场杀戮是因自己而起。 赵澈和徐沉,无论是哪个受到伤害,她都不能原谅自己。 徐沉目光冷厉地回看周妍,手里的刀顿了顿。 周妍手里紧紧握着簪子抵在脖子上,目光决绝地看着徐沉。 她要让徐沉知道,他若杀了赵澈,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自杀。 他最终除了落下个弑君的罪名,什么都得不到。 然而。 千钧一发之际,赵澈忽然抬起左臂,按下袖弩发射机关。 徐沉一声惨呼,前胸中箭,手里的倒无力滑落,自己也被弩箭的威力带得向后仰倒。 他不得不佩服赵澈的冷静和狡猾。 萧秦进屋的时候,赵澈发射了两枚弩箭,都被击落了。 赵澈没再启动袖弩。 徐沉小心翼翼地靠近炕边,本来还提防赵澈突然发难。 结果他并没有,反而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任由自己宰割。 或许,他就在等着自己提刀,命门大开的时候一击必杀。 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然而。 徐沉并不服气。 如果不是自己怜香惜玉,未必不会得手。 周妍的二哥周锋,带着府前军卫所的大夫过来了。 当他看到房门口的周妍背影时,五内杂陈,眼眶泛红。 第111章 担心赵澈活活疼死 进一步看清她脖子上还插着根发簪,滋滋冒血,二十岁的周锋怒吼道:“阿妍,你疯了!” 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掰开周妍的手,却不敢马上把簪子从她脖子里拔出来,转头冲身后大吼:“连大夫!连大夫!” 须发花白的连大夫背着药箱快步上前,一边安抚一边道:“小伤小伤,别担心。” 他利索地拔下发簪,另一只手迅速按上止血的金疮药,又接过徒弟递过来的纱布,三下两下就给周妍包扎好了。 周妍没顾得上搭理周锋,看到屋子里胜负已分,黑衣人持刀站在炕边,萧秦和徐沉都倒在地上。 她赶紧拽着连大夫的袖子,急切地说道:“救救他们!” 又对周锋说道:“二哥,你带了多少人过来?” 周锋皱眉,一边帮着连大夫把屋里的徐沉和萧秦抬了出来,一边说道:“只有七八个,怎么了?” 京城二十六个卫所,府前军的地位非常尴尬,曾被一度废黜,后来以“幼军”的名义又给筹办起来,给赵澈的爷爷,当年的皇太孙赵詹当作护卫队。 这些“幼军”是从民间选取的二十岁到三十岁的青年男子,比起正儿八经的御前侍卫能力要差。 只是,赵詹登基为帝后,并没有重用这些幼军。 府前军再次没落。 现如今,府前军里都是年老体迈的老兵,还逃亡了不少人。 周锋从宣府调回京城,花了不少钱打点,借着抚宁伯府的关系才进了府前军卫所。 可因为日子不长,周锋虽然挂着总旗的名头,手底下明面上管着五十个人,可能用的人寥寥无几,还都是顶替父辈刚入军不久的新兵蛋子。 周妍把周锋拉到一旁,凑近他耳朵悄悄说了句话。 周锋瞬间瞪大眼睛,可也只是一瞬,很快镇定下来。 他思忖再三,把带来的人聚集齐:“牢牢把守屋子前后,连一只蚊子都不许放进来!” 自己却匆忙骑马走了,走之前还冲连大夫深深作了个揖:“这是我嫡亲妹子,还请连大夫竭尽全力,救治伤员。” 连大夫头都没抬,忙着给伤势更重的萧秦包扎止血:“还用你放屁?我连士益终于有用武之地,岂能错过?” 这些年府前军一直被边缘化,也很少有人因战斗受伤,反而各种衰老病痛较多,让以外科医术为傲的连大夫没什么用武之地。 如今三个外伤患者就在眼前,他还不得好好表现表现? 萧秦的伤势比较严重,还有不少被黑衣人砍伤的地方。 徐沉可能是因为内穿的锁子甲质量过硬,两枚弩箭都没穿体,救治也容易许多。 徐沉和萧秦刚才吃的并不是什么解百毒的药丸,而是短期迅速提升自身潜能的药物,所以才让中毒的他们短时间又有了与黑衣人战斗的实力,也差点杀了赵澈。 此时药效一过,身体反而更加虚弱。 连大夫包扎完伤势后,摇头道:“他们身上的毒刁钻古怪,老夫也没有解毒的法子。” 周妍见徐沉和萧秦昏睡过去,只是让人把他们抬到另一间客房,她则引着连大夫去给赵澈看病。 黑衣人握着刀站在炕边,带着杀气看向连大夫和周妍。 周妍看了看赵澈的脸色,还是果断让连大夫帮他诊治。 他的脸色比之前更白了,还泛着淡淡的金色,看情况不太妙。 她担心赵澈活活疼死。 连大夫一番把脉检查后,略沉吟后道:“是疝气痛。此时可服用麻沸散止痛,可若想根治,还得开腹缝合修补。” 周妍惊呆了,可此时当务之急是缓解赵澈的症状,忙请连大夫施药诊治。 连大夫本来还想跟周妍掰扯一下诊金,可看到那个凶神恶煞的黑衣人,还是识时务地闭了嘴,先给赵澈用了药。 不过一柱香功夫,赵澈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周妍紧张得额头冷汗涟涟。 赵澈可不比徐沉等普通人。 若是他被人害死了,在场的人全都得给他陪葬。 所以连大夫的药可不可信,实在难说。 只是,这人是二哥带过来的,应该可信,没有理由害赵澈。 再说了,他们也没有透露赵澈的身份,就连赵澈身上的衣服,也并没有带龙纹或者明黄色等可识别身份的标志,不至于那么背,又遇到个想弑君的。 连大夫以为她是担心病人的状况,老神在在地说道:“老夫行医多年,我们府前军那些老兵,得了疝气痛的人可不少,都让老夫给治好了。” 疝气痛在频繁从事体力劳动的人群里本就多发,老年人更容易发作。他也是摸索了多年才找到行之有效的根治法子。 “周小姐不必忧心。” 周妍没有说话。 倒是赵澈转头,看了连大夫一眼。 之前宫中太医都说目前还没找到根治手段,看来可能是想求稳。 这个老大夫所说的开腹缝合手术,听起来有些骇人听闻。 可赵澈却有些意动。 以前被病痛折磨时,他不敢对人言,自己却去文渊阁翻阅了不少医术典籍,也看到过一些缝喉、补肠、接骨的医书。 当时把小小年纪的他还吓了一跳,大开眼界。 如今偶遇能有信心根治他病痛的大夫,他还是心存侥幸,想彻底治愈的。 这病的痛楚,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最近一旦用力过度,或者受到催情药物、情欲的刺激便会旧病复发,生不如死。 等熬过了眼前的难关,他还得寻找办法把它根治了。 …… 紫禁城,永寿宫。 郑太后正搂着小儿子赵泽,目光锐利地盯着拱卫内宫安全的泰昌侯世子张瓒,语气全是不可置信。 手里紧紧攥着帕子,指尖都有些发白。 “皇上,他失踪了?!” “是。倒是齐王赵淳,带着府兵出城了。” 张瓒示意旁边的嬷嬷把赵泽带下去,看向郑太后的目光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 “娘娘莫怕,有臣在,定会护佑娘娘周全。” 郑太后瞳孔微缩。 她怎么可能不怕? 昨天傍晚开始,整个宫城气氛就透着浓郁的诡异。 各甬道口全被人为封闭,后宫和前朝之间的大门紧闭,到现在还不能开启。 她作为皇太后,却被困在永寿宫一步都出不去。 美其名曰“保护太后安全”,实则把她软禁了起来。 这就是她和皇帝太过依赖泰昌侯府的后果。 说起来,她们母子只不过是傀儡而已。 第112章 有求于赵澈 齐王以前一直被软禁,谁把他放出府的? 京城的天儿,已经变了吗? 郑太后没有说话,低垂着眼睑,把眼底的疑惑和屈辱都掩藏起来。 张瓒看着她熟悉的眉眼,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 说出的话带着莫名的意味。 “娘娘,为何不让我家文慧为皇后?” “我的女儿,和你的儿子,生出带有你我血脉的后代,不好吗?” 郑太后震惊地抬眸看向张瓒。 突然凄然地笑了,唇角还勾着几分讥嘲:“当年,难道不是世子爷把哀家亲手送进宫的吗?” “如今说这种话,你不觉得可笑,还有无耻吗?” 张瓒脸上浮起一抹苦涩,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当年是他亲自找的平民美人郑氏,亲自送进后宫,送给他的表弟,皇帝赵镇,为了巩固他姑母张太后的势力。 这么多年,他眼睁睁看着郑氏独宠、生儿育女,被囚南宫,复辟后又差一点被封成皇后。 心中的酸楚和嫉妒只有自己知道。 明明他才是那个最先让她眼睛发光的男人。 …… 首辅苏贤端坐内阁,眼中闪过精光。 皇帝大婚的日子,未曾去坤宁宫完成合卺礼,这事钱太后早就暗中给他传递消息了。 他也一直在等着怀宁侯张镗和吴皇后父亲吴俊的动静。 后宫、手握兵权的武将、司礼监掌印太监结成的利益同盟体,狡猾的赵澈不可能会放任他们日益做大。 只是他没想到,怀宁侯等人这么着急,大婚还没几天就要搞事情了。 可惜,他贵为内阁首辅,对皇宫里的消息总是要滞后一步。 拖到第二天早上,他才把消息传递了出去。 希望齐王赵淳这次给力。 能否改天换日,就看这次了。 …… 齐王赵淳接到首辅苏贤传来的密信时,心中惊疑不定。 他不知道是该继续等死,还是奋力一争? 去年腊月,父皇病重时,让他代天子主持早朝。 他做得战战兢兢,却也享受到了一把天子至高无上的荣耀。 这让他内心多少生出了些对皇位的崇拜和渴望。 然而,好景不长,皇兄赵澈宫变成功,他沦为阶下囚,被囚禁在齐王府长达半年。 往前一步,可能就是君临天下。 继续龟缩,等待自己的只会是死亡,像废帝赵宇钰那样,哪天悄无声息地死去。 赵淳眼中闪过一抹野心。 取代哥哥赵澈,做皇帝的机会来了! 他握紧了拳头,心里却更加不安起来。 连那么聪慧果敢的赵澈都坐不稳皇位,他如果勉强坐上去,真的能坐稳吗? 他的内心极度烦躁恐慌。 仿佛走在悬崖边。 前来传递消息的人见状,依旧不忘劝导:“殿下,皇上正在京郊田庄,身边没有禁军护卫。” “殿下若是占得先机,日后主动权就在您手里!” “神机营总兵官抚宁伯赵永,可是苏阁老的人,他也统领过半年的三千营,有半数官兵可为其所用!” “再过一两个月,等定襄伯郭登回来取代赵永,成为新的神机营总兵官,就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赵淳听闻此言,终于下定决心:“出发!” 后宫有钱太后撑腰,内阁有苏阁老支持,兵权上有抚宁伯赵永,他只要不得罪泰昌侯张敏渊,坐上皇位的概率很大! 赵淳顺利地离开了齐王府,京城,按照指引往城北而去,一直到了军都山下。 看到眼前不远处的田庄,他的心脏紧张得扑通扑通乱跳。 听说赵澈就在田庄里头,身边只有寥寥数人护卫。 只要控制了赵澈,声称他病重,不久于人世,他赵淳就可以名正言顺登基。 赵淳命令府兵把田庄包围住,同时命人迅速去寻抚宁伯赵永,让他悄悄带兵过来接应。 然而。 齐王府的府兵还没完全散开,就看到远处有一队骑兵奔驰而来。 赵淳不知是敌是友,不敢轻易暴露目的,马上约束府兵按兵不动。 骑兵靠近后,领头之人看到赵淳衣饰不凡,遣人过来问安。 …… 赵澈经过连大夫的治疗后,症状减轻了很多,整个人也慢慢恢复了些许精神,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周妍扶着他坐起来:“肚子饿不饿?厨房熬了粥,我给你端一碗过来?” 赵澈的眸光从周妍替他掖好被角的纤纤玉手,慢慢转到她挂着汗珠的小脸儿上,与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对视。 半晌,他才静静说了个字。 “好。” 他有种和周妍当了多年夫妻的错觉。 那种互相信任、互相照顾、互相保护的感觉,实在是太清晰了。 明明前几天周妍还很抗拒他的亲近。 可生死攸关之际,她对自己的关心却做不得假。 还居然傻到用她自己的性命去威胁徐沉。 这个傻丫头。 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不是当上了皇帝,而是拥有这么一个知己。 他本来以为,她会嫌弃自己被病痛折磨的可怜模样。 然而,并没有。 她忙前忙后,求医问药,不遗余力地用她那丁点的人脉和资源,想为自己打造一片安全的天地。 这是他很少享受到的,被人宠爱、被人呵护的感觉。 他还奢求什么呢? 周妍端过来白熟粳米熬成的粥,还有几样清淡的小菜。 她自己先拨出一部分尝了尝,没有问题后才把粥碗递到赵澈面前。 “乡下东西不多,这里不产稻米,饭食略粗陋了些,你将就点。” 赵澈没有伸手接碗,“喂我。” 周妍尴尬得头皮发麻,忍住抬头看房顶的冲动。 那个保护赵澈的黑衣人又回到房顶上呆着了。 赵澈这样当着黑衣人的面撒娇,不怕影响他高高在上的皇帝形象吗? 不过,她也只是顿了顿,还是从谏如流地给赵澈喂食。 他被病痛折磨了半天,又遇到徐沉的两次刺杀。 这会儿有点脆弱倒是能理解。 更何况,她还有求于赵澈。 徐沉和萧秦两个疯子,这会儿也逃走不了,她也不能任由他们逃走。 可是。 弑君是死罪,搞不好还要株连满门。 可徐沉以前压根没有弑君的动机。 都是因为我,才惹得他如此大逆不道。 她又岂能任由徐沉步入死路? 无论如何,她都要为徐沉求得一条活路。 这与不久前,她以自杀相挟,也要为赵澈挣得一线生机的道理是一样的。 周妍坐在炕边,舀起一调羹的粥送到赵澈的薄唇边。 赵澈静静把粥吃了,寒眸一直盯着她看。 周妍与他对视,看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情绪。 周妍欲言又止。 第113章 朕都答应你了,还哭什么 可等一碗粥喂完,她的话还是没说出口。 有些话,若是时机不当,反而会起反作用。 现在赵澈还没有有完全脱离危险。 如果他先假意答应自己,等他的禁军一到,反手把徐沉和萧秦杀了,那才是最糟糕的。 周妍还是把到喉咙边的话咽了回去,起身要把粥碗送走。 赵澈勾住了她的手指。 深邃的寒眸仿佛要看到她心里。 “你有什么话要说?” 周妍身子僵了僵,半抬起的屁股又坐回了炕边。 她看了赵澈一眼,又把目光转回手里端着的空碗上,心里犹豫不定。 “我……,想……” “好。” 周妍惊呆了。 她什么都没说,他就说好。 她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赵澈。 赵澈的深邃寒眸里,眼神温柔而坚定,脸上表情认真,唇角还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赵澈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了周妍柔软的小手,触感冰凉,手心还带着薄薄的潮气。 “阿妍,信我。” 周妍瞳孔一缩,内心生出一股寒意。 她想到前几天赵澈威胁过她的话。 他是皇帝,要徐沉和他全家的性命,轻而易举。 泪水不禁溢满了周妍的眼眶,她带着哀求看向赵澈,反手轻轻拽着他的衣袖道:“皇上,这一切都是阿妍的错,求您,饶了他们,好不好?” 赵澈的手覆上了周妍的脸,把她滚落的泪珠儿悉数拂去,语气轻轻地:“朕都答应你了,还哭什么?” “一会儿你兄长回来,冤枉朕欺负了你,要揍朕,可如何是好?” 周妍心中愈发酸楚难忍。 有种认命的窒息感。 赵澈的话带着些许调笑的意味,可她一点儿都笑不起来。 如果她嫁的是徐沉,徐沉欺负她,她大哥二哥当然会去揍徐沉替她出气。 可她这声哀求一出,就是彻底向赵澈屈服,以后再无逃离他的可能。 她大哥二哥再横,又岂能冲进皇宫,把高高在上的皇帝赵澈揍一顿? 她依旧要被锁在皇宫里,当个等不到夫君的望夫石。 就像前几天,她被赵澈养在东宫。 可只要他不来见她,她一连几天都不可能见到他的面。 前世那种绝望又无力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赵澈的身边不是好归宿。 可是,她已经没有继续抗争的余地。 徐沉和萧秦的命,就在赵澈的一念之间。 他能饶恕他们,已经是够宽宏大量了。 她也不敢奢求更多。 周妍拿着空碗出去了,赵澈看着她无力下垂的肩膀,疲惫的背影,神色微怔。 她怎么看起来这么伤心绝望? 她对那个徐沉,感情深厚到了这个地步? 赵澈心里仿佛被人打了一拳,闷闷的,隐隐作痛。 明明在淳安仙居草亭的时候,她对他都不多瞧一眼的。 他想到不久前她把徐沉护在身后的样子,心里更是酸胀,有股怒气从心底腾起。 她怎么可以这么水性杨花? 勾着朕魂牵梦萦,心里放着抚宁伯世子赵晖,还对这个无法无天的徐沉三番两次舍命! 赵澈有气无力地靠在身后的墙上,闭上眼睛。 苍白又俊美的脸上浮现一丝痛苦。 即便她水性杨花,他舍得放手么? 不可能的。 死也不会放手。 若真能放手,早在宣府的时候,他就放开手了。 既然她容易招烂桃花,那就让他来当个园丁,把她身边的这些烂桃花全都打发掉! …… 周妍拿着碗正要去厨房,远远看见浩浩荡荡两队人马正在离主宅不远处相互对峙。 她连忙迎了出去。 两队人马的领头之人正在互相客气。 年轻的翩翩少年面若冠玉,气质清雅风流,正是好久不见的齐王赵淳。 与他客气寒暄之人是个三十多岁的骁勇汉子,一身军官服饰,周妍并不认识他。 可汉子身后不远处正站着二哥周锋。 周锋直接走向周妍,压低声音道:“那是我们府前卫的指挥佥事张玺,其父是万全都司都指挥佥事,为人可靠。” “齐王和他的府兵,我们府前军先应付着。暂时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 万全都司是宣府的上级军事机构,其治所也在宣府。 也就是说,这张玺也是宣府军的势力,带来的军队值得相信。 周妍略思忖,点点头就打算进去找赵澈。 这些军营大事她不懂,可这些消息她得及时告诉赵澈,他或许清楚里面的关系和阵营。 齐王赵淳远远瞅见了周妍,眼神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周姑娘不是说死在了去江南的路上了么? 她,她怎么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还与大哥赵澈这么近? 一股凉意从齐王赵淳的脚底心升起,直冲头顶。 心中烦躁的念头,夺嫡称帝的念头瞬间凉了下来。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和赵澈的差距有多大。 他们兄弟二人都看上的周妍,早就成了赵澈的囊中之物。 而他却还在傻乎乎地为周妍的香消玉殒黯然神伤。 皇位也是。 父皇把他记在了嫡母钱皇后的名下,打算让他取代太子登基称帝。 可最后,坐在皇位上的却是大哥赵澈。 现如今,他被人怂恿,脑袋一发热,到了这里打算控制住赵澈,企图再一次染指皇位。 可是,如果这事真的这么容易,为何苏阁老不让他的亲信来做这件事? 反而把本王推到前头来? 谁都知道,弑君是大罪,死罪,他们就是让他来当恶人,回头把柄落在苏阁老手里,做什么都得束手束脚,任他拿捏。 府前军的突然出现本来就让赵淳心里捏了一把汗。 如今再看到周妍,他的内心已经敲起了退堂鼓。 是进,还是退? 赵淳顿时没了寒暄的心思,紧张得满头是汗。 咬牙冲进去,没准一把杀了赵澈,抢了周妍,江山和美人全都归自己。 可若这是个陷阱,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不过也还是一条死路。 赵淳心里渐渐变得清明。 再糟,能比现在整日提心吊胆,等着屠刀落下的日子更难熬吗? 没准还能求个速死,痛痛快快地一了百了。 赵淳脸色阴晴变化了好一阵,终于拿定了主意。 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他咬了咬牙,正要下令,却看到主宅里有人出来了。 是端着个托盘的周妍。 周妍直接走到了赵淳面前,屈膝问安。 “皇上有句话问齐王殿下。” 第114章 阿妍,信我 “可还记得昔日冷宫时说过的话?” 赵淳神色一凛,看着托盘里的两碗粥饭,心中翻滚过莫名的情绪。 托盘里两只陶碗,盛着两碗颜色不同的粥。 一碗米粒洁白如玉,汤汁粘稠,很显然是用白粳米熬煮而成。 另一碗色泽偏黄,汤汁浑浊,泛着黄光,乃是一碗糙米粥。 赵淳记得,在冷宫那些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里,这样一碗糙米粥都是极其稀缺难得的食物。 有一阵子皇祖母病了,没人顾得上他们。 他们又不敢轻易吃不认识宫人送来的饭食。 兄弟俩饿得差点吃土。 两个弟弟不懂事,吃错东西早就一命呜呼了。 后来终于有可信的宫人偷偷送来一碗糙米粥。 他们兄弟俩你一口我一口分着喝完了。 一碗粥两个人喝,都没填饱肚子。 碗底还是赵淳舔干净的。 赵澈只是意犹未尽地对他说道:“好歹你哥也是当过太子的人,将来我若是出息了,一定给你赏好多好多白米粥,让你一辈子都吃不完。” 他当时两眼放光地狂点头。 后来,兄弟二人再也不会缺粥喝,却再也没有当初那种共患难的真情实意。 他明白赵澈传话的意思。 臣服于他,他会保自己一生衣食无忧。 赵淳眼眶有些湿润。 他所争的,也不过是条活路而已。 他要相信赵澈吗? 还是相信撺掇自己的苏阁老? 赵淳目光犹疑地看向周妍,苦涩地问道:“周姑娘,别来无恙?一切可好?” 周妍看着赵淳与赵澈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心里掠过酸楚。 赵淳是个温润如玉的王爷,即便深受宣德帝和钱皇后的宠爱,也从来不会目中无人,待谁都彬彬有礼。 比起赵澈更好相处。 他只是性情稍微懦弱一点而已。 周妍想到冷宫里的固安公主,并不希望赵淳也和她一样,落得个囚禁一生的凄凉结局。 周妍脑子飞快旋转,组织了一套措辞:“皇上是个重情之人,性情宽和,胸怀大度,齐王殿下还请放宽心。” 她多次忤逆拒绝赵澈,他没有治罪她。 徐沉和萧秦企图弑君,得到了他亲口承诺的宽宥。 就连依附废帝被宣德帝砍了头的于少保,他都能为其正名。 倘若赵澈是狠辣无情的宣德帝,赵淳很可能在他登基不久就会死掉,而不是还好端端地活到现在。 让周妍心里有谱的是,前世,赵澈也不没杀赵淳,反而让他去就藩了。 赵淳怔了怔。 赵澈登基后,并没有杀得人头滚滚,反而不停升官发钱安抚各方势力。 各方势力依旧存续完整,也有了今时今日企图改天换日的实力。 他如果登基做了皇帝,能比赵澈做得更好吗? 赵淳闭了闭眼,拳头松了紧,紧了松。 终究,他还是拿定了主意,端起托盘上那碗糙米粥,喝掉一半后才放回去。 单膝跪地,抱拳对着主宅高声道:“弟弟赵淳,带领府兵,前来听皇兄差遣!” 周妍松了口气,端着托盘回了主宅。 她把赵淳的话转告给赵澈。 赵澈一脸平静,既没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喜悦,也没有重续兄弟情的感动。 反而有种一切尽在把握的从容。 周妍有些无语。 赵澈真是好沉得住气。 可他身边的禁军也太不顶用了。 齐王都摸到这里来了,禁军还没见到影子。 赵澈只是像自言自语似地说了一句:“可以回宫了。” 周妍瞳孔猛缩,心里发紧。 手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头。 赵澈回宫,一切安稳后,还会把之前的话兑现吗? 她为隔壁房间的徐沉和萧秦揪心。 他们不是官身,帝王之怒于他们,就像碾死蚂蚁一样容易。 赵澈起身下了床,握住周妍的手,望进她的眼底:“阿妍,信我。” 话音刚落,屋子外就响起了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人数不少的样子。 有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外高呼:“臣锦衣卫指挥佥事朱能奉旨前来护驾,恭请圣驾回宫!” 随后有气势震天的士兵齐声高呼:“恭请圣驾回宫!” 赵澈没再说话,简单整理了一下衣饰就走出了房门。 周妍身子一震,缓缓坐到炕边上,等着后续的安排。 …… 周妍并未跟着赵澈一起回宫,而是被人带到了一处戒备森严的安静住所。 她所住的建筑乃是一所金碧辉煌的宫殿,匾额上书“翔凤殿”。 让周妍有种依旧置身于皇宫之中的恍惚感。 只是,周边的景象又与皇宫内的建筑大不一样。 不像宫里都是红墙金瓦,这里绿树成荫,种满了奇花异草,还有不少小桥流水的景致。 殿后还有一小池子,池子里面养着各色锦鲤,池子上面建有石桥,前后还砌有花坛,种了松柏、花卉等。 翔凤殿四周也有一圈宽阔的河流,只有一架小桥把这里与外面连接起来。 周妍看着小心翼翼侍奉自己的宫女内侍们,心里静静吐出一口浊气。 很好。 赵澈这是把她“金屋藏娇”了。 她大概猜得出来这是什么地方。 皇宫东华门外不远处的东苑。 上辈子,她虽没来过这个地方,可也耳闻过。 这个地方还有个不好听的名字,叫做“南宫”。 当初宣德帝从草原回京后,就被废帝赵钰囚禁在这里。 宣德帝被囚却不闲着,咔咔咔生了好几个儿女,享尽了清福。 宣德帝复辟登基后,又花了很多精力把这里加以修整和扩建,作为游玩享乐之地,还曾带领文武大臣来此处游玩。 如今,赵澈居然把自己藏在这了。 算起来,自己算是他养的一个“外室”。 没名没分,有需要的时候,他大概就会悄悄出宫,来这里找自己泄一把“私欲”。 不过,周妍目前并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 赵澈身体上的病痛尚未根治,朝廷里估计也是内忧外患一大堆。 上辈子差不多这个时候,他快要废后了。 想来他最近应该是忙得焦头烂额,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自己这里。 只要他能履行承诺,饶了徐沉和萧秦,她也认了。 …… 这天夜里,周妍还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被人匆忙叫醒了。 来人是李德,满脸急切严肃,只是道:“周姑娘速速跟奴婢走!” 周妍脑子发懵,穿好衣裳上了一顶小轿。 走走停停到了熟悉的庭院,看着满院子噤若寒蝉的宫人和大夫,周妍悄悄捏紧了手。 第115章 以后乖乖的 李德径直把周妍领到了东暖阁的床前。 赵澈紧闭双眼,躺在床上,人事不知,脸色惨白,只有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嘴唇还裂了口子,爆出死皮。 屋子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周妍心口莫名一痛,脑子瞬间变得麻木。 “李公公,皇,皇上……他怎么了?” 她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全身也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是遇刺了? 还是中毒了? 李德皱眉抿唇,语气中沉重:“都不是。” “皇上想要根治疝气痛,大胆用了开腹治疗手术……” “如今高烧不退,倘若撑不过去……” 说到此处,李德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只怕朝廷又要变天了!” 周妍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上前抓住李德的袖子,近乎哀求地看着他:“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救他的对不对?” 仿佛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明明上次分别的时候,他的精神状态还好好的,怎么现在一副垂死模样? 李德沉痛地点点头,目光中带着些许希冀看着周妍:“大夫说了,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候,就靠病人的意志熬过去。” “如果不能熬过,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 “熬过去了,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如果有病人挂念的人在一旁多和他说说话,或许能唤回生机。” 李德顿了顿,长揖到底:“老奴跟在皇上身边多年,知道皇上最挂念的人便是周姑娘。” “还请周姑娘陪在床前,多和他说说话,唤醒皇上!” 周妍心中不可抑制地酸楚。 赵澈有生母和亲姐姐,亲弟弟在世,最挂念的人居然是自己。 自从上次在石家寨山顶赵澈一跃而下的时候,她就隐隐有了这个感觉。 经过前几天在京郊的涉险,以及今天李德的话,她再也不能欺骗自己,认为赵澈对自己没有真心。 她没有感觉到半点欢愉,只有无限的恐慌。 她木木地点点头,回到床前去摸了摸赵澈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吓得她缩回了手。 大夫端进来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赵澈牙关紧咬,压根就喂不进去。 周妍闭了闭眼睛,任由眼泪滚落。 她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抑制住心里的无穷恐慌,凑到赵澈耳边道:“赵澈,你好好喝药。” “尽快好起来,好不好?” “我答应你,以后乖乖的。” “什么都听你的。” “你不要这么躺着不动,我好害怕……” 她不敢挪动赵澈的身体,微微托起他的头,一滴滴把药汁喂进他口中。 喂了快一个时辰,一碗汤药才将将喂完。 只是这滚烫的体温依旧不见下降。 秦贞儿端来温水,周妍用毛巾沾着温水替他擦拭着额头、脖颈、腋下等可以散热的地方。 也一直不停地说着话。 她和赵澈其实没什么话可以说。 两个人缺少共同语言,呆在一起的时候也并不多。 周妍从第一次遇见赵澈时的情景讲起。 那时她才过十四岁的生辰没多久,第一回进宫,参加皇后娘娘主办的花朝节。 她穿着阿娘给她精心准备的新衣裳,忐忑不安地扭着手里的帕子,站在一株花树旁,不敢多走动,更不敢多说话,怕露了怯。 她只是个小小的千户之女,而且父亲还是在形同流放的边关重镇当差。 在权贵遍地走的京城,她周妍家世低微,压根上不得台面。 若不是皇后娘娘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宣德帝要弱化外戚,哪有她进宫的机会? 那些贵女们都有自己的社交圈子,互相认识,只有她怯生生地格格不入。 贵女们玩投壶,玩猜谜游戏,也没人喊她一起。 她就假装赏花,躲在花树下安安静静地尽量隐藏自己的存在。 后来皇子们来了,新增了射柳的游戏。 宫人把鹧鸪装在葫芦里,挂在柳树上,用弓箭射杀。当箭射中葫芦时,鹧鸪会飞出来,并根据鹧鸪飞行的高度来判定获胜或者失败。 当时有只鹧鸪扑腾着冲周妍而来,扑腾着翅膀差点抓伤她的脸。 周妍躲闪不及,吓得拼命挥舞袖子,驱赶那只鹧鸪鸟,却遭到众人的一致嘲笑。 她当时举着袖子挡着脸,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直到有个清冽的声音问她:“你没事?” 还给她递了块帕子,让她擦擦脸。 她内心的惶恐不安这才得到了极大的安抚,慢慢抬头看去,颀长挺拔俊美的太子爷赵澈就在眼前,从此便入了她的心。 有了赵澈对她的关注,那些皇子、贵女们这才把目光投在她身上,邀请她加入了游戏。 她记得,第一次射柳时,箭矢还是赵澈递给她的,她一矢中的,赢得了众人的赞扬。 她偷偷回看赵澈。 春日阳光下的少年,周身萦绕着清冷高贵的气质,寒意沁沁,望不可及。 可他看向她的寒眸中又带着一丝惊艳和欣赏。 少女那颗懵懵懂懂的心便不可抑制地悸动,狂跳。 从此不可自拔,沉沦多年。 周妍不知疲倦地讲了许多。 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悉数涌上心头,又化成平日里压根难以启齿的话语,一一倾诉出口。 记忆重温,周妍才发现,赵澈从一开始,待她与旁人就是不同的。 别的贵女上前找他说话,他都冷冷地不予搭理。 而她自忖身份低微,也并不敢去找皇子贵女们说话。 反而是赵澈,见她孤零零地又落了单,主动问她姓名,是哪户人家的女儿,怎么以前不曾见过。 后来,钱皇后留她在宫中小住,隔三岔五便能见到来向钱皇后问安的赵澈。 钱皇后说赵澈擅长书画,受教于名师,周妍也热爱此道,让赵澈有空指点她一二。 她以为高冷的赵澈会拒绝。 没想到他居然一口应承了下来。 她那马马虎虎的绘画水平,居然在赵澈的指导下一点点稳步提高。 她也慢慢胆子大了起来,找各种借口去寻赵澈。 宫里传遍了她痴恋赵澈的流言,可赵澈也并没有因此对她疏远,有时候还揉着疲惫的眉心认真问她,“这次寻孤,又是为了何事?” 她哪里是真有什么事寻他呢,不过是想找个由头和他呆一会儿。 像他这样高不可攀的少年,等她出宫回家了,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了。 直到那年秋天,宫里传闻,皇上已经命礼部为太子爷选妃。 钱皇后似笑非笑地问她,愿不愿意嫁入东宫? 她才方寸大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她可以嫁给赵澈! 第116章 他才是这个世上最称职的夫君 周妍一连熬了三天三夜,也说了三天三夜的话。 嗓子嘶哑得说不出话,整个人像脱了水的蔬菜,蔫拉唧的。 大夫的话却令人振奋,赵澈的高热终于退下去,伤口也愈合良好,假以时日,必定康复。 整个东宫上下全都热泪盈眶,欢欣鼓舞。 皇上活了,他们就活。 皇上若死了,他们这些东宫侍奉的人,自然会成为替罪羊,没什么下场。 李德感激涕零地把周妍送回东苑歇息。 他知道,周妍也快熬坏了。 …… 日子一晃到了八月中秋。 一轮月圆挂在夜空中,清辉满院。 桂花的清香随风从河对岸飘过来。 翔凤殿后面的院子里,摆着瓜果点心,酒水吃食。 周妍独自落座,静静赏月。 她看着桌上的清蒸螃蟹、各种各样的精致月饼,想起了去年还在宣府过中秋节赏月的时候。 当时父亲、大哥、二哥,还有大嫂都在,小侄儿和小侄女都咿呀呀地说话。 二哥兴高采烈地说道:“今年咱们家真是发大财了。明年过中秋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吃上螃蟹!” 父亲给二哥头上敲了一筷子:“说什么胡话呢?那螃蟹运到这,不是臭了就是死了,即便是活着的,也得好几十两银子一只,哪能这么糟蹋银子?” 她笑吟吟地帮二哥圆场:“那还不容易,明年咱们去趟海边,保准螃蟹吃到饱!” 如今她倒是有螃蟹吃,不知道父母兄弟他们如何了? 还有徐沉和萧秦,他们的伤好利索了吗? 有没有离开京城? 赵澈应该会遵守诺言,放了他们? 侍奉她的宫女内侍们个个跟哑巴似的,只会称是,或者请罪,她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周妍感觉自己就像在坐牢,看似锦衣玉食,实则没有半分自由。 周妍索性要了酒,喝了个酩酊大醉。 她以前总觉得酒这个东西没什么好喝的,如今自己喝起来,才知道个中滋味。 酒是忘忧物,一醉解千愁。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周妍酒品不错,喝醉了趴在桌子上直接睡了,没有耍酒疯。 一旁的宫人见状,扶着她回屋去床上安歇了。 周妍并不知道,河对岸的树影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群人,悄无声息。 坐在步辇上的男人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个人喝闷酒,没有半分现身的意思。 直到翔凤殿里的灯光彻底熄灭,男人才勾了勾手指,悄悄返回宫中。 步辇一直抬到文华殿院子内。 李德上前扶着颀长消瘦的男子起身,面带喜色地恭维道:“皇上这回真是大好了,逛了这么久还有精神头。” 赵澈没搭理他,自顾自回到床前,靠李德的搀扶才慢慢躺下。 李德见赵澈神色微怔地看着帷帐顶,忍不住劝说。 “皇上,不如叫周姑娘过来伺候您?” 赵澈只是摆摆手,让李德下去。 李德微微叹口气,把帷帐放下,悄步出去了。 他搞不懂,皇上明明记挂着周姑娘,宁肯自己吹风跑去东苑悄悄看她,却不肯叫周姑娘过来侍奉。 这又是何苦呢? 周姑娘看着在东苑也过得不是很开心。 只希望这连大夫的医术真像他说的那样神乎其神,再过半个月,皇上应该能彻底痊愈。 也不枉老奴提心吊胆,欺上瞒下地帮皇上打掩护,悄悄做了个危险至极的开腹手术。 这个节骨眼儿上,皇上不能再倒下,前朝后宫乱糟糟的一大摊子事,都还指着他拿主意呢。 皇上也真是够拼。 高热退了没多久,就让老奴给他念奏折,一桩不落地把事情处理完。 可笑的只是那怀宁侯张镗。 只怕他还晕着,好端端地搞了个宫变,怎么宫变了个寂寞。 啥都没落着,只落了个把柄在皇上手里,就等着治罪了。 他也不算算账。 京城总共三十万京军。 十二团营把十二万的精锐士兵全都调走了,各营都由公侯伯爵督管,还有太监镇守,正热火朝天地进行操练,一兵一卒都动弹不得。 给宣德帝修建陵墓,又调走了八万二等军匠。 剩下十万军丁分散在二十六个卫所,每个卫所只剩下两三千人。 怀宁侯光凭着羽林左卫和羽林卫的那些忠于吴家的铁杆部队,还有三千营里头被抚宁伯赵永挖了不少墙角的嫡系人马,就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也不看看神机营的那些枪炮都干啥的? 一炮轰过去,再胆大的士兵也魂飞魄散。 当初如果不是皇上听说周姑娘失踪了,情急之下马不停蹄地出宫找人,还能让他把皇宫给控制半天? 只可惜,他没抓到皇上本人,宫变就马上变得名不正言不顺。 一个没近过皇帝身的皇后,也不可能有机会怀上龙种。 再说,等皇后吴雪蕊声称生出皇子,最快也得等到十个月后。 可没有那么多时间等着怀宁侯慢慢猥琐发育。 神机营刚要发威,他挑唆起来的那些造反士兵就做鸟兽散了。 …… 赵澈的思绪还一直绕在周妍那月下喝闷酒的愁苦身影上。 诚如李德所说,他当然希望把她带到身边,让她来照顾生病的自己。 她心肠那么软,看他缠绵病榻,定然会悉心呵护。 日子久了,对他的情意也就越来越深。 可是。 他还不想把她拉到这团纷乱危险的漩涡里来。 他得把漩涡里的关系厘清,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再带着她一起走上高位。 他要让她知道,徐沉能给她的名分,他一样能给,而且更好更体面。 徐沉能给她的保护,他能给得更多,更好。 他才是这个世上,最称职的夫君。 赵澈捏捏疲惫的眉心。 最近狡猾的苏贤终于看出他的底牌了。 发了疯似地让人弹劾兵部尚书马昂,还不停创造舆论,要把他的亲信王竑、李秉调回京城。 这两人都是节制军务的封疆大吏,回京的话也只能身居高位。 王竑曾任兵部尚书,苏贤这染指兵权的心思昭然若揭。 除掉怀宁侯这个迫不及待的钉子,并没有让赵澈多喜悦。 与苏贤正面交战的时候即将展开。 而且,苏贤当了多年吏部尚书,在文官中广泛施恩提拔亲信,他才是自己最难对付的对手。 既然苏贤非要染指兵权,那就让他拿出足够的诚意。 若有他和钱太后的支持,周妍被册为皇后的可能性大很多。 第117章 贴身侍奉皇上 苏贤听着心腹的汇报,脸色铁青。 他实在没想到,花了大精力笼络的勋贵抚宁伯赵永,居然倒向了赵澈! 真是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上次赵澈悄悄进京,这老货居然没露出半分破绽! 让老夫一直以为他是自己的人!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苏贤抄起手边的茶杯,狠狠砸在了地上。 茶水和碎瓷片溅到心腹身上,把心腹吓得一动不敢动。 一旁坐着的詹事府詹事孔公恂劝道:“阁老少安毋躁。” “想来赵永是在修皇陵时被朱辅策反的。” “那朱辅曾是东宫侍卫总管,后来被贬到边关历练,一步步升值成都督。” “皇上当太子时,从未私下与赵永接触过。” 苏贤一声冷哼。 何止没接触过。 赵澈当初在宣府与赵永的嫡子对峙,差点火并。 之后为了报复宣府军,赵澈着重搜集了宣府各级官员的诸多罪状,他还暗中嘱咐李秉帮忙。 赵澈要揭露宣府军贪墨,他还直接帮他添了把火。 为此赵永还特地求到他门上来,点头哈腰,大表忠心。 也是因为这事,他才彻底放心地用赵永,建议宣德帝任他做三千营的总兵官。 后来,赵澈把赵永派去给宣德帝修皇陵,他还以为赵澈在防范自己。 谁能料到,人家是在唱双簧! 终日打猎,反倒叫鹰啄了眼。 苏贤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你老子不是我的对手,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就是老夫的对手了? 且走着瞧。 …… 周妍过着金丝雀的生活,越来越不淡定。 上辈子那种令人窒息的宫廷生活经历,悉数涌上心头。 她明白,赵澈纵然对她有特别的占有欲,却依旧我行我素。 他对自己的冷暴力,并不会因为重生,因为他们多次共同涉险而改变。 或许他有许多的不得已。 只是,她既然已经认命,却不想依旧像上辈子那样过得憋屈。 她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周妍试探着问侍候她的宫人:“我想见见我家里人。” 她要多花时间关心家里人,自己的朋友、闺蜜,还有,施家庄的庄头一家子。 宫人闪烁着目光说要去请示。 周妍心情更烦躁了。 晚上的时候,她正要就寝,赵澈来了。 一身青色常服,衬托得他的皮肤冷白高贵。 周妍怔怔看他半天,只憋出一句:“你……可好些了?” 赵澈俊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开视线。 他感觉,周妍这话的潜台词是,“你,还行吗?” 他感觉自己男人的尊严被她践踏,可又找不到证据。 他倒是很想向她证明,自己已经痊愈,很有雄风。 可是,现如今正是要废后的关键时期,不久要册立继后,他不能放纵自己,因小失大。 让清清白白的周妍成为他的皇后,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赵澈咳了一声掩饰尴尬,目光有些意味深长,“过一阵子,你就知道了。” 得让她亲身体验,自己到底有多好,好得不得了。 周妍很疑惑,生病而已,好些便是好些,怎么还要过一阵子才知道。 不过,他脸色不像上次见那么惨白。 虽然好像瘦了一点,可身上那种男子气概更强,越来越有成年男子的魅力了。 “阿妍,你写封信,捎回家。” 赵澈拉着周妍在炕两边坐下,“过几天,朕就要正式废后了。” 周妍抿了抿唇,目光有些黯淡,“好。” 纵然提前知道结局,她也觉得吴雪蕊挺可怜的。 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花一样的年纪,做着母仪天下的梦,梦实现了,却只如昙花一现。 赵澈看出来,周妍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语气温柔。 “让你家里提前做好准备,把徐家亲事去退了。” “朕可不想自己的皇后以后被人议论。” 周妍睁大了眼睛,吓得赶紧从他怀里挣脱:“你,你说什么?!” 赵澈宠溺地笑了笑:“朕欠你一个大婚典礼,过一阵子补上,好不好?” 周妍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脸上满是惊恐:“不,不要!” 前世,赵澈的皇后,无论是立了一个月就废掉的吴雪蕊,还是后来的继后王皇后,都只是个傀儡。 就连她的远房姨母钱太后,当皇后的时候,也不过是当牛做马,为了权势算计一辈子的可怜虫。 她周妍不善心计,又没什么事业心,哪里坐得稳那个位子? 赵澈的脸沉了下来。 薄唇轻抿。 他要把她扶上皇后位,需要花费巨大的代价,与各方势力妥协媾和。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愿意。 大不了以后花费更长的时间收拢权力。 他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周妍是他心爱的女人,他的皇后,他的妻子。 那些觊觎她的阿猫阿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可是,她却不愿意。 赵澈心里又酸又闷。 唇角勾起一抹讥嘲:“徐沉就那么好,你肯嫁给他一个商人,却不肯做朕的皇后?” 周妍本想点头,可看到赵澈越来越冷的脸色,还是没敢动弹。 徐沉是生是死,只怕就在赵澈的一念之间。 他虽说答应了饶过他,可自己激怒了赵澈,绝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她思前想后,终究还是走到赵澈面前,目光诚恳又忐忑。 “皇上,您君临天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阿妍能力有限,做不了皇后。” “即便勉强当了皇后,只怕也坐不稳高位。” “皇上若是怜惜阿妍,就让阿妍当个宫女,贴身侍奉皇上,阿妍无怨无悔。” 说到此处,她索性跪到了他面前,扯着他的袖子轻轻摇着,眼神里全是可怜巴巴的乞求。 赵澈幽怨地瞥了她一眼,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别的女人,千求万求要做朕的皇后,你倒避之如蛇蝎。”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多厌恶朕。” 他的语气带着傲娇和嫌弃,有点受伤的样子。 他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和努力,才能扶她当上皇后,她却不肯。 感觉自己就是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可她说的那句“贴身侍奉”,又让他心里舒服了许多。 她终于肯心甘情愿地跟自己了。 不是因为要给她皇后的尊位。 那只能是因为他这个人了。 他的阿妍,纵然不肯承认,纵然总是三心二意,纵然还想着嫁给别人。 可终究,她还是肯接受自己的。 在施家庄,在徐州,在杭州,他付出过的感情,从来都没有落空。 周妍看着赵澈,愣了愣。 他在跟自己撒娇? 两辈子加在一起,周妍都没见过撒娇的赵澈。 第118章 吻我 她有种不真实感。 周妍眨了眨眼睛。 赵澈微微偏过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和清爽的下颌线。 手却在她腰里紧了紧。 仿佛在说:“快来哄我。” 周妍犹疑忐忑地欠了欠身。 赵澈正好转头过来。 她的唇直接擦上了他的侧脸。 周妍羞得满脸通红。 刚才说什么“贴身侍奉”,现在又主动献吻。 今天晚上赵澈还不得吃了自己?! 她慌得一匹,赶紧从赵澈腿上挣脱要站起身。 赵澈哪能让她如愿? 周妍刚站起来,又被他拦腰揽了回去。 这次赵澈让她半躺在自己腿上,胳膊托着她的后脖颈,微微欠下身子。 寒眸似笑非笑,看着她。 周妍突然重心不稳,吓得赶紧伸手,反应过来时,双手正搂着赵澈的脖子。 她尴尬地松手,改成揪着他胸前的衣襟。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安地转来转去,不敢与赵澈对视。 赵澈见周妍如此娇羞,心里痒痒的,很想直接亲上去。 可是。 他前几次见她都是直接亲上,反而惹得她不停抗拒自己。 如今她快成自己的人了,他得有些耐心。 赵澈保持着欲亲不亲的姿势,眼神幽深莫测地看着周妍。 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周妍却看懂了他的唇语。 他说的是“吻我”。 周妍羞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两个脸蛋儿红得像苹果。 他这个直男,什么时候学会撩人了? 不听他的话,很显然他不打算轻易放开她。 周妍还在犹豫,却感觉到他放在腰上的手指在轻轻摩挲,意味深长。 周妍吓得赶紧往上抬起上身,勾着他的脖子,轻轻吻在他的唇角。 一触就要分开。 赵澈终于抬起她的上半身,让她与自己面对面,把脑袋搁在她的颈窝。 声音轻轻地:“刚才那个,不算。” “重来。” 周妍瞳孔缩了缩。 这还不算? 她已经主动亲过他了,这会儿再装矜持,总是有点太装。 周妍脑子里经历着天人交战。 自己已经认命。 与其还继续羞羞怯怯,不如胆子大一点,博取了赵澈的欢心,没准还能过得好一点,不必像前世那样卑微。 心念至此,周妍壮着胆子,忍住羞意,在他唇上舔了一下。 赵澈的寒眸里立即燃出一团火。 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 身体某个部位胀痛得厉害。 然而,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吻上她,反而硬生生地把眼里的火焰压了下去。 声音沙哑得像吞过火炭。 “不算。” “重来。” 已经到这一步了,周妍也不再端着,而是像赵澈以前霸道地吻她那样,直接贴上了他的唇。 她的吻技都是他教的,虽没有多高明,可也知道怎样做。 吸了一阵子他的薄唇,便舔开他的唇瓣,柔软的津舌便怯生生地去探寻。 赵澈忍耐了许久,终于反客为主。 他托住周妍的后脑勺,把她整个人圈到怀里,加重加深了这个吻。 周妍被吻得晕晕乎乎。 不知不觉,周妍被抱了起来,两个人进入卧室,上了床。 周妍看着赵澈悄悄放下床帏,只是闭上了眼睛。 有这么多天的心理准备,她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赵澈回头,看见周妍蜷缩成一团,比待宰羔羊还要温顺,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 他脱了外衣,拉过被子,静静躺在了周妍身边。 周妍听着动静,没等到他压过来,疑惑地睁开了眼睛。 赵澈英俊的侧脸朝向她,闭着眼睛,真的就睡了。 朦胧的灯光透过床帏,影影绰绰,能大致看清他的轮廓。 周妍这些天没事做,睡眠充足,倒是一点都不困。 她难得见到赵澈这么安静,没有对她动手动脚,心里有些诧异,索性仔细打量他。 他的睫毛长长的。眼底下有一片青黑。 看样子这段日子过得很辛苦。 她知道,他是个很能忍的性子。 也只有在自己身上,才经常放肆。 可是,亲密接触了那么多次,他始终很克制,对自己始终没有迈出最后一步。 但凡他愿意,她早就是他的女人了。 哪有徐沉的什么机会。 他对自己的耐心和坚持,说周妍完全无动于衷,那是不可能的。 即便知道跟着他,会结局凄凉。 可她还是不可抑制地动心了。 或许是在石家寨山顶上,他义无反顾地跳崖时起,或者是在京郊他宁可自己痛得抽搐也不肯发声开始。 她对他的心疼远远超过了其他。 她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见他没什么动静,她以为他睡着了,又摸了摸他的耳朵。 纤长的手指轻轻触摸他的脸颊。 她终于没有那么怕他了。 睡着的赵澈,面容安详,宽阔的额头,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薄薄的嘴唇,无处不漂亮。 赵澈,我心甘情愿,想成为你的女人。 她在心里说道。 不是因为他想立自己为皇后。 也不是因为被他关在这个金丝笼里。 只是因为他这个人。 赵澈始终没什么动静。 周妍大着胆子,在赵澈侧脸上轻轻落下一吻。 随即窸窸窣窣脱了自己的外衣,钻进被子,依偎到赵澈怀里。 赵澈动了动,调整了一下睡姿,把周妍往怀里搂了搂,又睡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赵澈便要起床。 周妍揉揉眼睛,也坐了起来。 赵澈拉过被子把她裹好,柔声道,“再睡会儿,晚上等我一起用膳。” 周妍木木地“嗯”了一声,看着赵澈自己穿戴整齐,悄悄离去。 她有种不真实感。 他们怎么跟普通夫妻似的? 躺回到枕头上,周妍看着赵澈躺过的地方,生生忍住了想伸手摸一摸的冲动。 或许,是她上辈子太患得患失了,爱他爱得太卑微,才导致了那样悲惨的结局? 周妍赶紧警告自己,不要太感情用事。 赵澈愿意礼遇她,她也要投桃报李,从而给自己争取更好的境遇。 至于皇后尊位之类的,她一点儿都不稀罕。 上辈子做过贵妃,皇太子的生母,她一点儿都没觉得快乐。 如果可以,她只希望悄悄积攒实力,拥有自保之力。 不像以前那样,在北直隶差点被人杀掉,命悬一线。 想到此处,周妍心里闷闷的。 她想到徐沉对她的救命之恩。 两个谈婚论嫁的人,终究是有缘无份。 周妍早早起了床,开始为今晚的晚膳做准备。 第119章 秀色可餐 说起来可笑,上辈子她痴爱了赵澈那么多年,却从没有和他单独用过晚膳。 两个人也只是偶尔在宫宴上遥遥相见。 她被钱皇后精心培养的厨艺,没怎么派上用场。 上午,周妍绞尽脑汁,斟词酌句地写了一封信,让人给家里捎回去。 她得给家里人报个平安,还要交待赵澈所说的退婚之事。 说实话,她一点儿都不喜欢这种与世隔绝的囚笼生活。 除了锦衣玉食之外,她其实和被关在西苑冷宫的固安公主并没有什么区别。 周妍不由得想起来上辈子同样住在西苑的苏知书。 心情突然凉了下来。 赵澈对她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之间始终横亘着一个他的白月光。 而她,还有一个徐沉。 如果能让她自由选择与谁共度余生,她还会坚定不移地选择徐沉。 徐沉温和内敛,情绪稳定。 甚至会为他冲冠一怒,胆敢弑君。 她对徐沉的感情,刚好心动,却不至于痴迷,始终在理智和动情的边缘徘徊,可以收放自如。 即便哪一天被伤害,也不至于伤心欲绝。 …… 周妍没想到,正要用午饭的时候,赵澈来了。 赵澈见她坐在菱花窗前发呆,静静地看了好一阵。 也就是他的阿妍,不曾算计他。 和她相处,不需要时刻盘算利害,揣度人心。 这样善良单纯的女人,静静坐在那里就像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儿,他怎么都看不够。 赵澈蹑步进屋,轻轻捂住了周妍的眼睛,她才反应过来。 “在想什么?” 赵澈今天心情很好,平日里清冽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在想,晚上准备什么饭菜好,还没想清楚,你就来了。”周妍终于转过神,语气柔和。 “阿妍想吃什么,就准备什么。” 赵澈坐在周妍身旁,掰过她的身子,眼神深邃,声音微微沙哑低沉。 “至于朕,秀色可餐,吃阿妍就好了。” 周妍被他的话惊得一跳,不敢置信地转头盯着赵澈仔细打量。 他这个人虽然行动上急色,言语上素来很端方得很。 今天是突然吃错药了? 赵澈被她看得俊面微红,有点不自在。 手却很诚实地拉过周妍柔软的小手儿,手指在她掌心轻轻勾了几下。 天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 美人在怀,一整晚上都没敢乱动,生怕又惹恼了她。 好在今天早朝进展不错。 最近舆论甚嚣尘上,大有逼他任命新兵部尚书的架势。 他就坡下驴,说了一嘴:“古代的人君通过推梦占卜来求贤才,现在朕难道就不能听从舆论的取舍吗?” 下朝后,首辅李贤立马屁颠屁颠地表示,会安排内阁去起草废后诏书。 李贤答应了,钱太后那里估计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只剩郑太后,还有泰昌侯张敏渊那里需要安抚。 再过不了多少日子,阿妍就能名正言顺地嫁给自己。 想来有名有份,阿妍也不会再抗拒。 周妍被他勾得心头猛跳,赶紧调转话题:“皇上可用过午膳了?” “没有,朕赶着时辰过来,与你一起用。” 周妍食量有限,对吃食不是很挑剔,嘱咐过厨房饭菜每餐只需四菜一汤即可,多了也是浪费。 今天中午的菜是砂锅煨鹿筋、桂花鱼条、八宝兔丁、鲜蘑菜心,火腿鲜笋汤。 主食是两碗三鲜面。 周妍看着厨房端上来的饭菜,正犹豫着要不要让加些。 赵澈已经挥了挥手,屏退了下人。 这些饭菜也够他们两个人吃了。 周妍看赵澈用餐动作优雅安静,心里暗暗赞叹。 不愧是天皇贵胄,教养和礼仪刻到了骨子里。 吃面条要做到优雅和悄无声息,其实很困难。 周妍他爹就是个大老粗,吃面条的时候稀稀呼呼,动静不小。 那些当兵的吃饭就跟抢一样,慢一点就没有了,要么就凉了。 赵澈却能做到吃得不慢,又看起来很从容,还能悄无生息,汤汁没有乱溅。 也不挑食。 周妍一开始还端着,给他布菜。 她夹什么,赵澈一一都吃了。 她恶作剧地夹了块小小的姜放到他面前的小碟子里,赵澈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也夹起来吃了。 只是马上制止了她的继续布菜,让她也坐下来一起吃。 周妍因为那一小块姜,心情好了许多,吃完饭唇角还忍不住微微翘起。 饭后赵澈并没有急着离开,翔凤殿反而呼啦啦来了一队宫女,为首的是东宫的掌事嬷嬷秦贞儿。 周妍看着宫女们手里捧着的凤冠霞帔,心脏猛地抽紧,小脸儿也绷得紧紧的,如临大敌。 赵澈表情温和,语气淡淡的:“先试试,看看尺寸对不对?” 周妍表情坚定,矢口拒绝:“不要。”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皇后才能穿的服饰。 她什么身份,试试都是大逆不道。 赵澈并不由着她的性子,冲秦贞儿使了个眼色,便有宫女上来连请带拉地把周妍带到了屏风后。 周妍看着镜子里戴在自己头上的九龙九凤冠,感觉脖子都被压得短了一截。 不得不说,这顶凤冠真的非常漂亮,令她眼前一亮。 凤冠第一层装饰着九条金龙,第二层是八只翠凤,第三层则是九树大珠花,且每树珠花都是以三块红蓝宝石装饰,再在四周以珍珠串联点缀,背面上部还有一只站立的翠凤。 最为精彩的是,龙凤口中都饰以珍珠与红蓝宝石穿成的珠滴,共计有四十四片翠云。 凤冠顶部用宝石和串珠串成一排花卉,后下方则有两个金钑龙吞口,博鬓左右共六扇。 心思极其精巧。 配上深青翟衣,大红的衣领褾襈裾,织金云龙纹,说不出的奢华庄重和大气。 屏风被移开时,周妍与正在喝茶的赵澈遥遥对视。 赵澈一口茶含在嘴里,愣在那里半天没动。 眼睛里的惊艳明晃晃的,毫不掩饰。 心中闪过两句诗: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周妍毕竟前世当过贵妃,周身的气派自然不弱,撑得起这套隆重华丽的礼服。 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依旧紧绷着小脸儿,看起来有点不太高兴,反而带着点上位者的威严。 她心道,昨天和赵澈说过的话,他原来半点都没听进去。 秦贞儿笑着问赵澈:“皇上,这礼服大小正合适,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赵澈终于回过神,点头道:“甚好,内务府做事用心,赏。” 第120章 等着给朕当新娘子 又是一通忙乱,周妍终于把服饰拆卸完毕,重新穿回了自己常穿的素淡服饰。 等宫人都下去后,赵澈才上前,手指覆上周妍的小脸儿,把她的唇角往上提:“担心什么?” “有朕护着,阿妍等着给朕当新娘子就成。” 周妍还是没有说话的心思。 说心里话,穿上凤冠翟衣的那一刻,说她内心毫无波澜,那是不可能的。 女人的荣耀和尊贵,要么来自父亲,要么来自丈夫,要么来自儿子。 父亲能给荣耀和尊位的,那是投胎的命好。 丈夫能给的,是遇到了好夫君。 儿子能给的,是养育了有能耐的孩子。 平心而论,她周妍上辈子命并不算差。不过侍奉了赵澈两个晚上,得了贵妃的尊荣,儿子皇太子的地位,她也拥有协理六宫的大权,如果不是没能笑到最后,也算是人生赢家。 可是,自己有几斤几两,她最清楚不过。 她不是钱太后那种事业女强人,宫斗能手。 赵澈能把她推到皇后的宝座上,哪天厌倦了,也能把她废掉。 等她色衰而爱驰,这看似尊贵的皇后之位,也还得乖乖拱手让人。 又或许,压根不需要等赵澈厌倦了她,只要有人向她动手,一个不慎,她就得像上辈子那样,落得个惨死的结局。 “阿妍,你不喜欢吗?”赵澈在她耳边轻轻问道。 “喜……喜欢。” 讲真,她真的有被感动到。 “那你,抱抱朕。” “夸夸朕。” “……” 周妍表情微僵,眼神慌乱地乱撞。 赵澈向来目标明确,干练果决,什么时候变成需要人哄的粘人精了? “皇上,您……不用去处理政务吗?” 赵澈没有说话,双手滑落,扶在她盈盈一握的纤腰上。 眼神却愈发深邃,薄唇轻抿。 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炙热的掌心温度透过薄薄的夏日衣衫,烫得周妍皮肤阵阵发麻。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赵澈手上微微用力,带着催促的意思。 周妍双手终于怯生生地环上赵澈的腰,垂下眼皮,“皇上,阿妍害怕。” “怕什么?” “怕……皇上不会一直对阿妍……这样好。” 赵澈唇角不禁弯起,她是在变相夸自己吗? “那就乖乖呆在朕身边,看朕会不会变。” 他用手扣着她的后脑勺,把她可爱的小脑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男人强健有力的心跳声传入周妍的耳朵。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对方。 直到屋外有人影晃过,周妍赶紧推开他。 赵澈背对着门,没看到屋外的人影,并不松手,声音低沉暗哑:“再抱抱。” 他的阿妍又香又软,还柔顺得紧。 像这样与他安静相拥的,还是头一回。 他真舍不得放手。 “有人来了。”周妍小声提醒。 赵澈暗暗叹气。 “阿妍。” “嗯?” “亲我。” 外头还有人,周妍又用力地推开他。 “不要。” 赵澈漆黑的眼眸里像镶满了星星,唇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 “好。” “那等晚上。” “换我亲你。” 周妍被他的笑撩得心慌意乱,抬步走到门口,却不敢出门。 她的脸一片烧红,一出门肯定会被人察觉到不对劲。 赵澈含着笑意气风发地走到门边,见门外是李德,笑容变淡了不少。 李德知道他来了这里。 如果不是要紧的事,不会这会儿过来打扰他。 李德假装没看到屋里的旖旎风情,弯腰低眉道:“太后娘娘请皇上过去说话。” 赵澈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全身的气息变得冰冷。 回宫多日,他一直没有去见郑太后。 他对郑太后,即便没有怨念,也是有些失望的。 那天在永寿宫吃了饭,他的身体很快有了异样。 如果不是他反应够快,处置得当,后果会怎样还真不好说。 更可怕的是,如果饭菜里下的是要命的毒,他很可能就当场一命呜呼了。 如果没有郑太后的纵容或者失察,他岂能狼狈地差点被人拿捏? 这事也彻底让他警醒,即便是生母,对自己也不一定全心全意。 …… 郑太后见赵澈态度冷漠,心里很不是滋味。 真是儿大不由娘,他的事,自己知道的越来越少了。 “废后不是儿戏。皇帝,不可由着性子胡来。” 郑太后语重心长地劝诫道。 “母后,此事势在必行。”赵澈语气温和,话语却很清晰明了。 “母后应该知道,册立皇后不过数日就发生了宫变。” “若非儿臣机警,此时只怕已经成了受人摆布的傀儡。” 郑太后当然知道吴皇后、怀宁侯他们必须除掉。 后宫、官宦、武将相互勾结,皇帝能睡得着觉才怪。 只是,她更担心的是废掉皇后之后,又不得不立一个更有危险的女人做皇后。 别的不说,泰昌侯世子张瓒可正对皇后之位虎视眈眈,想要把她的女儿扶上后位。 “那,新皇后人选,你可有了决断?是谁家的女子?” 赵澈默了默,还是坦诚说道:“桂林卫千户周平之女,周妍。” 郑太后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不太确信地问:“就是钱氏那个贱人的侄女儿?” 赵澈没有说话。 哪里还有第二个周妍? 郑太后急声厉色地提高了声音:“不可!” “哀家绝不同意!” “钱氏与苏阁老是姻亲。” “那周家,与抚宁伯府联了姻!” “周妍做了皇后,一旦生下皇子,我们娘儿俩还有什么生存的余地?!” 在郑太后看来,周妍做皇后,比吴雪蕊做皇后更加可怕。 执掌兵权的世家,钱太后,内阁首辅,皇后,四重势力若是勾结在一起,搞宫变不要太容易。 “母后,阿妍不是这样的人。” “周家,也没有这个实力。” 赵澈语气依旧淡定从容。 “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 “哀家绝不允许!” 赵澈晴抿薄唇,也不争辩,只是眼神流露出不耐烦。 郑太后见状,也迅速冷静下来,大脑快速飞转。 过了一会儿,她放软了语气。 “澈儿,你若真心喜欢那周氏,可以先不给名分,私下宠着她,不要让她生下孩子。” “等来日那钱氏殁了,咱们底气更足,再扶她上位也不迟。” “何苦急在这一时?” 赵澈眼神黯了黯。 我许她皇后之位,她尚且推辞不已,有些不甘心不情愿。 让她没名没分跟着自己,搞不好哪天一个不留神,她又不见了。 第121章 你该叫我什么? 他找谁哭去? 他不可能每次都运气那么好,能把她安然无恙地带回来。她要再劝,赵澈脸色变冷。 “母后,您这永寿宫尚不太平,又何必对儿子的事指手画脚。” “母后有闲心,不如操心一下自己宫里。儿子也就罢了,阿泽还年幼,若是哪天他中了暗算,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母后该如何自处?” 郑太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道:“皇帝,何出此言?” “上次在母后宫里用膳,儿臣若非机警逃过一劫,此时此刻只怕已经成了怀宁侯的棋子。” 赵澈目光寒沁沁地看着郑太后。 他当然知道,郑太后没有害自己的动机。 可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动手脚,那人必定埋藏很深。 郑太后这些年一直依附于泰昌侯府。身边也有不少当年皇祖母给她安排的旧人。 若不能让郑太后下定决心疏远泰昌侯府,这后宫里的安全,真的很难讲。 倘若哪一天,他和泰昌侯府交恶,被毒死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郑太后瞳孔猛缩,呼吸变得凝重。 手上太过用力,护甲嵌入到了身侧的靠枕里。 她没想到,自己以为干干净净的永寿宫上下,原来也有奸细。 赵澈见郑太后晓得了厉害,也不再多话,找个由头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他的心情依旧很沉重。 皇祖母张太后过世才不到两年,宫里还有很多忠于张家的宫人。 这些都是隐患,他得把这些人及时踢出宫去。 否则,周妍做了皇后,总少不了明枪暗箭。她若在后宫有个闪失,他怎么能接受? 现如今,他也不可能把周妍交给郑太后保护,更不可能交给钱太后。 有了决断,赵澈很快嘱咐李德:“让人去告诉苏阁老,他的外室和女儿,还在浣衣局呢。” …… 苏贤得到赵澈的传话,沉吟一番后,亲自上了折子,说什么皇上即位,恩加四海,政事清明,然而天时有未和,大概是由于阴气太盛导致。 宫中过去几十年选取的宫人数量太多,其中不少有忧思怨嗟有伤和气之人,以浣衣局的罪臣家女眷尤为严重。 请旨留其有职务以及不愿出宫之人,其余愿意出宫之人,乃至浣衣局的宫女尽皆释放回家。 苏贤知道,此举不可避免地会削弱钱太后在宫中的势力。 可是,在这个要用他的人当兵部尚书的节骨眼上,他不想因小失大,得罪赵澈。 没有兵权,他再牛,也是没牙的老虎,神气不起来。 赵澈痛快地同意了,皇宫内外一片欢腾。 …… 锦衣卫都指挥使冯骏也翘首期盼着女儿冯素玉释放出宫。 皇帝赵澈虽然给他复了官职,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可对他并不倚重信任,这半年多来,办事处处碰壁,事事掣肘,女儿在宫中受苦,他却不能把她救出来。 如今是个大好时机,冯骏上下打点银钱,甚至不惜求到了钱太后处。 钱太后正气不打一处来。 她在宫中的得力手下,被赵澈和郑太后清理了不少,最近烦闷得很,哪里会搭理冯骏? 当年若不是冯素玉这个祸害,周妍还好端端的是她的棋子,她有能拿捏赵澈的手段。 现如今,她只有任由赵澈拿捏的份儿! 钱太后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赵澈居然通过吕嬷嬷,向她表示,要立周妍做皇后! 这个橄榄枝,她怎么可能不接? 废掉皇后吴雪蕊的事,在钱太后这里立即变得畅通无阻。 时至今日,她才能肯定,周妍还活着,一直在赵澈手里。 真是可惜啊,多好的一颗棋子,愣是给自己弄丢了! …… 周妍忐忑不安地等着赵澈回来。 前世,她和赵澈虽然同在皇宫呆了多年,实际上对他既不了解,相处的时间也很少。 反而不如这辈子见他的次数多。 上辈子,赵澈在她心里,就是个手腕厉害的皇帝,新政频出,能屈能伸,好像无所不能。 情绪永远可控,自制力超强。 除了冷心冷意,就是个完美无缺的男人。 这辈子,她越来越觉得,赵澈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 他会伤心难过,他会濒临死亡,还会不经意地向她撒娇。 她和他的关系已经变了许多。 他甚至,要立自己为皇后! 可是,徐沉。 她是和徐沉订了亲的。 她曾亲口对徐沉说,喜欢他。 如今却要另嫁赵澈,成为他的皇后。 而徐沉为她不惜代价地弑君,甚至想带着她远走海外孤岛。 她怎么可以如此辜负徐沉? 如今徐沉生死未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嫁给赵澈。 她要开诚布公地和赵澈好好谈谈这个问题。 …… 赵澈回到东苑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周妍已经睡下了。 他去洗漱一番回来,周妍已经静静坐在床边等他。 赵澈心脏怦怦乱跳。 有人等自己的感觉,真好。 周妍忐忑地抬眸,与赵澈对视一眼后又慌乱地转开目光。 她想起赵澈下午说的,等他晚上回来……亲她。 她把有关徐沉的话题先咽了回去。 她怕一个不好,惹得赵澈生气,反而给徐沉惹祸。 最好……哄得他开心了,再提徐沉的事。 赵澈非常有耐心,摘下床帏,自己先上了床,拉开被子盖上,给还在发愣的周妍留下半边床。 “睡。” 周妍:??? 他不是说……回来要亲自己? 想到此处,周妍脸上绯红一片。 原来他老人家这会儿已经没这个兴致了,反倒是自己,好像还心心念念期盼着似的。 真是快丢脸死了。 周妍忍着羞意悄悄躺下。 与赵澈隔着一尺的距离。 赵澈长臂一揽,又把她拉到了怀里。 男人炙热而清冽的气息把她包围。 周妍温顺得如同一只小猫。 过了一会儿,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 “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沙哑低沉的声音轻轻地。 周妍粉嫩的耳垂被唇瓣含住,细细啃噬。 酥酥麻麻的感觉向全身游走。 周妍躲避不过,索性翻了个身,面对赵澈。 赵澈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触着她的鼻尖。 “嗯?” “皇上……”周妍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这个时候,这个气氛,她贸然提出徐沉,赵澈搞不好要翻脸。 “换个称呼。” 周妍:??? 不喊皇上,喊什么? “我叫你阿妍,你该叫我什么?”赵澈的手抓着周妍的小手,放到自己的腰上,循循善诱。 第122章 苦乐交缠 叫他阿澈? 周妍不敢。 赵澈却不容她逃避,手掌覆上她稚嫩的后背,稍稍用力,两个人的胸膛便紧贴在一起。 紧紧相拥,呼吸交缠。 周妍唇齿间香甜的气息让赵澈呼吸加重了几分。 “嗯?” 周妍迟迟没有回应。 赵澈的手向下滑到她的腰间,手指在衣襟下摆意味深长地摩挲。 周妍穿的是分截式睡衣睡裤,赵澈的手很容易就能伸进衣服里。 可是他偏不。 惹得周妍心头一阵紧张。 微凉的手指终于钻进衣服,触上她细嫩的肌肤。 “啊……” 周妍忍不住低哼出声。 “叫我什么?” “阿……阿澈……” 赵澈猛地一个翻身,压在了周妍身上,眼睛亮晶晶地仿佛揉碎了漫天的星星。 “再叫。” 周妍心虚地侧过脸,却被他掰了回来,狠狠咬上她的丰唇。 赵澈吻得很深很重。 不放过她唇舌的每一处地方,搅风搅雨,仿佛她是一处蜜矿,不停开凿深挖,吸吮更多的甜蜜。 周妍感觉自己就像一条濒死的鱼,全身发软发麻,差点喘不过气。 吻了好久,赵澈终于松开她的唇。 周妍张开嘴大口呼吸,胸膛快速起伏。 “乖。” “再叫。” 赵澈依旧循循善诱。 “阿,阿澈……” “再叫。” “阿澈……” 赵澈舍不得让她停,薄唇沿着她的下巴一路向下,在她修长的天鹅颈上流连一阵子。 周妍脚趾头绷紧。 痛痒酥麻的感觉迅速传遍全身。 “阿澈……不要……” 她的声音娇娇软软的,求饶的时候眼泪不由得滴落。 赵澈啃咬了一会儿才松口,凑到她耳边低声问:“不要什么?” 不要什么? 她在他面前什么没有露过? 什么丑态没有现过? 这会儿装贞洁烈女实在有点可笑。 她也说过,她会乖乖的,以后都听他的。 虽然那时候他昏迷不醒,应该没听到。 “乖阿妍。” “不哭。” “你不想,我不勉强你。” 赵澈的声音温柔至极。 轻轻吻干她的眼泪,揉了揉她乌黑柔顺的头发,又躺了回去,还贴心地替周妍把被子掖好,闭上了眼睛。 周妍愣呆呆的。 他……这么好说话? 他们都睡一张床上了,耳鬓厮磨,迟早要合到一处的。 周妍翻了个身,不小心碰到赵澈身体的某个地方,脸刷得红了。 赵澈却没有贴上来,反而把腰往后躲了躲。 周妍感觉赵澈这两天变化很大。 对她很有耐心。 她犹豫再三,还是又翻了个身,面朝赵澈。 “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澈本来闭着眼睡觉。 听到此话,立即睁开了眼睛,脸上是压制不住的笑意。 “阿妍,愿意了?” “你要是不喜欢,就说出来,好不好?” …… 第二天一早醒来,天光大亮,赵澈并没有走,反而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睡得香甜。 长长的睫毛在白皙俊美的脸上留下浅浅的阴影。 睡颜看上去恬静美好,完全没有往日的高冷不可犯。 周妍没想到,赵澈这么能忍。 整晚上始终没有突破最后一关,却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 她身上没剩下一块好肌肤。 就连脚趾头上都布满了吻痕。 没开荤的男人,那浑身使不完的劲儿,变着花样儿地花在了她的身上。 周妍哭得嗓子都哑了,身子某些地方更是红肿疼痛。 她实在没想到,两个男女,除了真刀真枪地直接做那事,还有那么多名堂…… 这时候她才明白,他说的“晚上来亲你”,原来是这个亲法。 真是……禽兽不如。 周妍刚动了动。 赵澈低沉暗哑的声音便从头顶传了过来。 “阿妍。” “抱抱。” 周妍:??? 还抱? 你把我整个人都圈在怀里,还要怎么抱? 赵澈拉着她的小手,放在他光滑劲瘦的后背上。 周妍:…… 他抱着自己还不够,还要自己抱着他…… 他怎么越来越爱撒娇,变成求宠求抱的小娇夫了? 两人肌肤紧贴带来的温暖触感,又让她不免脸红耳赤。 眼前就是赵澈清爽的下颌,再往下,就是他颀长的脖颈,性感的喉结微微凸起。 不得不说,赵澈的皮相真是一流。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冷白的肌肤,纹理细腻,触感结实,看着就很禁欲,让人有摸一摸的冲动。 少年人的朝气,成年男子的内敛稳重,两者在他身上都得到了完美的诠释和演绎。 昨晚衣衫尽去后,看得她不仅面红心跳,还双眼迷离发呆,忘了躲开眼神,被赵澈看了个结结实实。 又被他趁机攻城略地,送到了云端。 真是……脸都丢尽了。 事已至此,周妍也索性破罐子破摔。 往前稍稍挪了挪身子,亲上赵澈的喉结。 她终究,还是难逃他致命的诱惑。 赵澈身子猛地僵住,全身发硬,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一个猛虎翻身,直接就把周妍拢在了他的阴影里。 年轻人朝气蓬勃的欲望,像被触发了开关,迫切需要得到释放。 “阿妍……我的好阿妍……” 周妍本能地察觉到危险,把身体蜷缩起来,做出保护的姿势。 可是,两个人体能上本就差距悬殊。 赵澈虽然经历过一场大病,不像以前那样龙精虎猛,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最近又养回来一些,真想拿下周妍,实在是轻而易举。 周妍眼泪直冒,双眼迷离地哀求赵澈:“停一停……不要了……好不好?” “阿澈,好阿澈,别的我都听你的……” “我会乖乖的……” “求求你……” “好痛……” 赵澈额上青筋直爆,白皙英俊的脸庞像块红布,豆大的汗珠滚落,滴在周妍的脸上,和她的泪水混合在一起。 她难受,他也好过不了多少。 苦乐交缠。 真是,极致的体验。 他想起昨晚说过的话,不勉强她。 但此时箭已上弦,哪里能说停就停? 他生生忍了两晚上,都快憋疯了。 他喘息着,吻上的她的唇,肆意啃咬:“阿妍,帮帮我。” 周妍懵了:??? 怎么帮? 她虽前世生过孩子,可在情事一途,实在是经验匮乏。 第123章 不想喊,就亲一下 周妍不会跟自己的好运气作对,连忙点点头。 听他的就是了。 她还有求于他。 …… 两人从房间里出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赵澈神清气爽,穿着一袭月白色龙纹锦袍,漆黑的头发用青玉冠束在头顶,显得他更加丰神俊朗,宛若谪仙。 周妍的神情有点恹恹,像是没休息好。 只是皮肤泛着白里透红的光泽,除了先前的美艳,又添加了一丝勾人心魄的妩媚。 用早饭的时候,周妍心不在焉的,一直竖着耳朵听卧房里宫人们的动静。 那些尴尬暧昧的痕迹和气味…… 她真的感觉很丢脸。 尤其是他们之间还没有什么名分的情况下。 倒是赵澈很淡定,云淡风轻的模样,不愧是年纪轻轻便能从容游走在一帮老奸巨猾的文武大臣的人物。 今天是休沐日,赵澈用完早饭并没有离开,反而带着周妍在东苑逛了起来。 东苑与皇宫的气派威严不同,风景秀美,虽然没有宽广的湖光山色,却颇具江南水乡小城的风光,小桥流水,芳草篱院,林荫茂盛,清净雅致。 还建有草舍农庄,有可产新鲜的时蔬瓜果、野菜蘑菇,还种了不少药草鲜花。 逛着逛着,周妍的情绪越来越低落。 这片海棠树林,让她想起了徐沉在余杭宅院里特地给她把正在盛开的梅花树换成了海棠树。 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木,让她想起在石家寨忐忑待嫁的日子。 如今只不过过了不到两个月,她再次待嫁,夫君却换了人。 而与她还未解除婚约的徐沉,目前还生死未知。 赵澈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 只是他颇有耐心,不动声色,一直等着她开口。 逛了一阵,周妍有些累了,赵澈便提议找个临水的小亭子钓鱼。 东苑的池子里鱼儿养得又肥又大,还笨笨的,几乎是一钓一个准。 赵澈钓了四五条,发现周妍那边还是安安静静地一条都没钓到。 而她本人则杵着下巴发呆,完全心不在焉,鱼儿咬钩把饵吃完,在那里使劲扑腾,她也不管。 赵澈轻轻叹气,放下自己的钓竿,去把周妍的钓竿给拽了起来,把上钩的鱼儿摘下鱼钩。 “上钩的鱼儿阿妍都不要,在想什么呢?” “我又不爱吃鱼,要它做什么呢?” 赵澈的手顿了顿。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和手里的鱼儿很像。 看似肥美鲜嫩,人人垂涎欲滴。 在她眼里,却乏善可陈,好似鸡肋。 他突然有种无力感。 好像是他把自己认为最重要最美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她却无所谓。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一直都在照顾她的情绪,生怕惹得她不高兴。 明明她昨晚也很情动的。在他的挑逗下哭了好几回。 明明早上,是她主动亲上了自己,才惹出后面的天雷地火。 她怎么又做出这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赵澈深深吸了口气,漆黑的眼眸深深看着周妍。 “阿妍,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周妍默了默,悄悄捏紧了手,心脏也提到了半空中。 声音娇娇怯怯,水汪汪的眼眸中盛满了忐忑,生怕他拒绝。 “我……想去见见徐沉,可以吗?” 赵澈的寒眸中闪过一丝隐痛,薄唇抿紧。转身取了帕子慢慢擦着手。 果然是因为他。 那个徐沉,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她这样魂不守舍? 他哪样不如徐沉? 身份,地位,外表。 他样样出色。 他把几乎所有的闲暇时间都拿来陪她。 明明,在淳安仙居草亭的时候,她已经做出了选择,跟自己一起返京的。 周妍看赵澈久久不说话,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心里更乱了。 “你也知道,徐公子数次救了我的性命。” “又与我定了亲,议定了婚期。” “若不是,若不是……” 周妍看到赵澈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不敢再说下去了,连忙另外起了一个话头。 “我若要踏实嫁给你,总要当面把这些与他说清楚。” “免得继续祸害了他。” “反正……如今我已经你的人……这辈子,也不会有别人要……” 周妍眼巴巴地看着赵澈,生怕被他直接拒绝。 她非常清楚赵澈与徐沉的区别。 徐沉如和睦春风,总是温和地照顾她的情绪,让她很放松很有安全感。 而赵澈则是个高高在上的上位者。 他会低下高傲的头颅来取悦她,迁就她。 可一旦触及到他的底线,他便会翻脸。 而他的底线那么高,她总是担心不小心触碰到。 赵澈被她最后那句话取悦到,神色慢慢和缓下来。 看来,她已经认定了自己,断了跟徐沉的心思。 也罢,让她去见一面,彻底断了念想,也省得日后再余情未了。 赵澈微勾唇角,压低了声音。 “阿妍再喊声好听的,朕便依你。” 周妍敏锐地意识到他不再自称“我”了,又改成称“朕”。 他或许想努力做好一个好情人,好夫君,可多年养成的上位者霸气,总是不自觉地流露。 答应一个要求,还得附带个条件。 还是昨晚不停让她喊“阿澈”的男人更可爱、更亲和些。 周妍起身向赵澈走近两步,伸出两根葱根似的纤纤玉指,拽着他的袖子轻轻摇着。 “阿澈……” 声音低得像蚊子。 不远处还站着宫人,她可没那么泼辣大胆。 赵澈看着娇羞可爱的周妍,很想把她搂进怀里,目光扫过宫人站立的地方,还是忍住了。 “不够。” “换一个。” 周妍:…… 她想起昨天晚上,赵澈逼着她喊“澈哥哥”,她打死也没从。 不会这会儿又要逼她? “不想喊,就亲一下。” 周妍更加无语。 这大庭广众的,她可不想社死。 回头私底下落得个“淫荡妖妃”称号,那就丢脸到家了。 周妍咬了咬唇,终于屈服了。 赵澈听着她那声细若蚊蝇的“澈哥哥”,唇角止不住地翘起。 他见好就收,正色说道:“明日朕让人带你去诏狱。” 周妍瞳孔一缩。 她知道,徐沉和萧秦势必会被拘禁。 可被关进诏狱这么可怕的地方……也不知道他们身上的伤有没有养好。 她不敢多问赵澈。 徐沉和萧秦毕竟犯了弑君的大罪。 赵澈同意放过他们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她若再乱说话,只怕会惹恼了赵澈。 还是等她见过徐沉以后再作打算。 第124章 她晕了过去 周妍看到牢房角落里静静盘膝而坐的徐沉时,忍不住红了眼眶。 “徐沉。” 她的手指紧紧抓住牢房的栅栏,指尖都有些发白。 还好。 这个牢房虽然潮湿昏暗了点,可还算干净,没什么异味。 徐沉桃花眼漆黑深邃,静静地看了她半天,才缓步向她靠近。 宽大的囚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徐沉瘦了很多,脸颊都有点凹陷。 头发倒是被他整理得一丝不苟。 身上那股淡定从容的气质依旧不变。 即便身处诏狱牢房,也好像在闲庭信步。 他看到了周妍身上穿的云锦对襟秋衫,瞬间就明白了,周妍跟了赵澈。 云锦可是贡品,非皇亲国戚、皇帝赏赐不能使用。 他的眼神也只是黯了一下,看不出其他的情绪。 周妍还是先开了口:“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能不能让我看看?” 徐沉的声音客气而疏离:“将死之人,不必劳姑娘费心。” 周妍连忙解释:“不会的!” “皇上答应过我,会绕了你和萧秦!” “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让你们平平安安地出去!” 徐沉只是冷笑。 “买妻求活,我徐沉做不到,你也不必这样。” 周妍凄然地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愧疚。 “不是这样的。” “是我的错。” 她深深吸了口气,睁大眼睛,抑制住鼻头的酸意,把盘算已久的话说了出来。 “是我不该祸害你。” “明明对皇上情根深种,却还要拖你下水。” “盘算着嫁给你,利用你。” “都是我……才害你走到今天着个境地。” “你恨我,怪我,我都认……” “徐沉,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说到此处,周妍不禁眼泪滚落。 从在施家庄维护赵澈开始,她就预感到会有今天这样一个结局。 “皇上答应过我,不会为难你的。” “你值得更好的人,更好的人生,你……忘了我。” 她并不知道,当初对徐沉说出“仰慕”两个字的时候,会导致如今的局面。 徐沉只是静静看着她一会儿,目光最后落在了她脚下带来的篮子上。 “你给我带了什么?” 里面是三套衣服,一套单衣,一套夹衣,还有一套棉衣,以及鞋袜。 都是她在东苑时偷偷做的。 还有她亲手做的两碟子点心,一盘桂花糕,一盘菊花糕。 徐沉接过她递进来的两盘点心,靠着牢房栅栏就坐到地上,慢慢吃了起来。 可能有点噎,他问:“有酒吗?” 周妍滞了滞,“我忘带了。” “对不起。” 她不喜欢喝酒,自然也想不起来带酒。 徐沉把两碟子点心吃完,又把衣裳鞋袜接过去,没有多余的话。 周妍看着他消瘦的背影,心里一揪一揪地痛。 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最后拼尽全力,也只是说了一句。 “我让我父亲,去把咱们的亲事退掉。” “你,好好保重。” 周妍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徐沉最还是喊住了她,目光深沉,带着安抚和痛楚。 “阿妍。” “不是你的错。” 周妍苦涩地笑笑。 怎么不是她的错呢? 这辈子,她不曾亏欠任何人,只有徐沉。 他被自己害得这样惨,却依旧为自己开脱。 他本就是个骄傲的人,被人抢了未婚妻,冲冠一怒,情有可原。 如果她心智坚定地坚决选择徐沉,她倒不会这么伤心难过。 可是,她并没有。 和赵澈相处的日子,她虽然心浮气躁,可如果说没有动心,那绝对是假的。 她就像个小狗,对肉骨头念念不忘。 赵澈就是那惦记了两辈子的肉骨头。 赵澈对她示个好,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 赵澈在京郊不顾中埋伏,也要找到她时,她就再次彻底沦陷了。 她对徐沉,有喜欢,有安心,更多的是愧疚。 她对赵澈,则是有点像飞蛾扑火般的爱。 所以他对自己百般挑逗,她会身心一起颤栗。 明知道跟着他结局会不美好,她还是忍不住要去试一试。 徐沉落落大方地把衣服鞋袜都挨个上身试了一遍,还问前来巡逻的狱卒合不合身。 …… 这些事传到赵澈耳里时,他气得砸掉了手里的茶杯。 周妍不曾替他绣过一个荷包,却为徐沉做了那么多衣服! 花的他的布料,用的他的针线! 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心?! 她为徐沉缝制衣衫扎下去的那些针,仿佛都扎进了他的心上! 晚上去了东苑,赵澈便有些疯狂的念头,想要狠狠惩治她一番。 周妍已经睡下了。 只是留了一盏床头的宫灯。 他心头略略舒坦了一点。 她留灯,看来是等着他呢。 然而。 他洗漱完回来,她并没有坐在床边等他,反而睡得香甜。 赵澈心里积了一口郁气。 很想发泄出来。 他揉揉她的头发,搂着她想亲吻,想要她抱他。 她却躲开了,翻过身去睡,还离他远远的。 只给他留了个蜷缩起来的后背。 赵澈心里涌出一股酸楚。 她的情郎要杀自己,他大度地赦免了他们的死罪。 她还去给情郎送衣送袜。 就差把“余情未了”四个大字写在头上。 他没有厌恶她,还是过来了。 他想要她抱抱自己,她都不肯。 她还要怎样? 有像他这样的男人么? 难道,只有把她拱手让人,她才彻底高兴吗? 这怎么可能? 她只能是他的。 他要把她打满他的烙印! 宣示他的所有权! 他的寒眸里淬着愤怒,不再犹豫,直接把她拖了过来。 周妍的喉咙肿得说不出话,脑子晕晕沉沉的,只是呜呜了两声,有气无力地挣扎。 赵澈索性解下她的肚兜,把她的两只雪白的细腕绑住,推到头顶上。 她的指甲没走剪,抓在他背上挠出好几道血痕。 昨天晚上,他差点破门而入。 是她临时叫停了他。 他当真忍住了。 今天晚上,他不想再压抑自己。 他得早点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让她彻底死了跟别人的心! 周妍的衣服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她扭着身子,眼睛都没有睁开。 嘴里也只是“呜呜”地低声鸣咽。 因为挣扎,额发散乱地粘合沾在额头上,增添了几分凌乱的美感。 妩媚动人。 赵澈心里稍微软了软。 他见不得她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低头去寻她的唇来吻。 或许,她再哭着哀求自己,他会停住。 总能等到她愿意的那天。 然而。 周妍侧开头,避开了他的亲吻。 赵澈脸色浮起一抹讥嘲。 她对自己,就如此看不上吗? 见了情郎,连亲一下都不肯了。 周妍,你真是没有良心。 把朕对你的好,对你的纵容,全都视而不见。 赵澈寒眸里闪过一丝冷意。 她的那点儿挣扎,对他只能算是增加情趣。 他不容抗拒地把她固定住。 再也没有犹豫。 狠狠地咬在了她的脖颈上。 剧痛来袭,周妍脸上冷汗直冒,倒吸几口气,直接晕了过去。 第125章 把周妍弄晕了? 赵澈紧咬牙关,全身是汗,每一块肌肉都在紧绷。 痛并快乐着。 “阿妍,你是我的人了。” 他喘息着在她耳边说道,身体忍不住发抖。 然而。 周妍没有半点回应。 连挣扎哭泣都没有。 他有点慌,去亲吻她的脸颊、额头。 她的额头烫得惊人! 赵澈这才发现情况不对。 他把周妍弄晕了? 害得她高热不退? “太医,太医!” 赵澈惊慌地高喊太医。 太医来时,看见赵澈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神情恍惚还急躁不安,心脏提到了半空中。 “快给她看看!”赵澈声音很慌。 太医敛了敛心神。 他侍奉赵澈多年,头一次见他这么慌乱。 帷帐里充斥着靡艳的气息。 女人身上盖着锦被,粉面通红,双目紧闭,香肩裸露,皓腕上还有勒出的红痕。 太医心头猛跳,暗道糟糕。 莫非是皇上终于隐疾痊愈,在房事上太过勇猛,闹出人命了?! 把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弄死了? 赵澈已经瞪了过来,语气严厉:“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问诊?!” 太医赶紧把脉看诊。 确定病情后,太医悄悄松了口气:“回皇上,周姑娘这是感染时气,风邪入侵导致的高热,微臣开一副祛热的汤药,应该就无大碍了。” 赵澈只是催促:“快,治好了她,朕重赏!” 太医开完单子交给宫人去抓药煎药。 赵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有些难以启齿地问道:“她……是初次,流了不少血,可会打紧?” 太医低着头,生怕被赵澈看出脸上的表情,尽量放缓语气:“按理说,不要紧。微臣开一些专门用于伤处的药,多涂抹几次,也就无大碍了。” 说罢,他又厚着老脸补充道:“微臣这里有几本房中术的书籍,皇上可以斟酌观摩。” 年轻人,都有懵懂青涩的时候。 即便是少年老成的皇上,也有不淡定的时候。 他能理解。 赵澈只是点点头:“有劳了。重赏。” 太医心里乐开了花。 家里老妻抱怨了几次,说想换一辆新马车,一直手头紧,没舍得买。 如今有了皇上的重赏,明天就可以去看新马车了。 这周姑娘最好能多病几回,让老夫多赚几回赏钱。 这天之后,赵澈除了每天去早朝露个脸,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东苑,连奏折都搬到了这里批阅。 周妍一点儿都不领情,尽可能装睡,不搭理他。 她倒不是不肯委身于他。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了她矫情的余地。 只是这样被他强迫,她还是觉得太委屈。 她那天病得厉害,他都没有发现,还只想着那事。 说到底,他也只是把她当个泄欲的物件儿。 没有半分尊重和爱怜。 周妍不由得又想到徐沉。 这几天赵澈非要给她伤处上药,更让她觉得委屈难当。 她拒绝,要自己上药,他还不肯。 隐私部位被他认真端瞧,周妍感觉自己都要羞死了。 赵澈倒是满脸愧疚,低声下气地跟她道歉。 “阿妍,是朕……太冲动,对不起。” 周妍太过娇嫩,伤处养了几天才慢慢好转。 看得他血脉贲张,却又不敢造次。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周妍彻底成了他的人,又或许是因为她气鼓鼓不搭理他,反而让他觉得她在意自己。 赵澈心里踏实了不少,对徐沉的介意少了许多。 “阿妍,你想要朕做什么,朕都依。” 赵澈顿了顿,咬牙道:“即便让朕给徐沉封个官做做,朕也能答应。” 周妍依旧拿后背对着赵澈。 不过,她没有继续装哑巴。 这次是赵澈主动提出来的,她得抓住机会帮徐沉要一些更好的待遇。 “当官不当官,不是我能插手的。” “只是,是我欠他的,若能让徐公子娶得佳人,一生无忧,我心里的愧疚也能稍稍缓解。” 赵澈拉过周妍的手,又欠身凑到她面前,认真打量她的表情。 见她神色平静,表情诚恳,心里放心了许多。 “这个好办。” “他们徐家贩盐起家,做了不少不法事,朕悉数宽宥。” “不日便将他释放出去。” “你可满意了?” 周妍反而气得沉下脸:“皇上这是什么话?” “是要置臣女于死地吗?!” 赵澈脸色凝了凝,轻咳一声缓解尴尬:“不关你的事。” 是朕为了哄阿妍开心才放他一马的。 他推了推周妍,想叫她起床。 镇日在床上躺着养病,越养小脸儿好像越白了,得让她多活动活动。 周妍不理他,还冲他发脾气,他居然心里更踏实,更开心了。 这说明她把自己不当外人。 周妍不情愿地起了床坐在炕边,转头看向窗外,微微愣神。 树叶已经悄悄泛黄。 秋天来了。 赵澈把一份诏书递给周妍过目。 周妍看了看,睁大了眼睛。 这是封废后诏书。 却避重就轻,说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牛玉偏徇己私,朦胧将先帝时已经退选的吴氏于郑太后前奏请立为皇后。 丝毫不提怀宁侯张镗和吴家的宫变之事。 至于废黜吴皇后的理由,说是“朕观吴氏轻浮粗率,诗云靡不有初,初尚不谨,何以尧终?朕负天下之重,处礼之变,册立中宫为风化之原,不幸所遇如此,岂得已哉?敷告群臣,悉予至意。” 周妍看着“轻浮粗率”四个字,顿时冷汗涟涟,打湿了后背衣衫。 “初尚不谨”这四个字更像是在说她。 她刚刚还对赵澈甩脸色来着。 如果她被立为皇后,还未必能强过吴雪蕊。 赵澈惬意地往后靠在明黄色的大靠枕上,语气轻松。 “朕把牛玉罚到南京孝陵种菜,只吴家下了大狱,怀宁侯被罢了三千营的总兵官之职,闲住在家。” “这三千营总兵官之职,由抚宁伯赵永兼着。” “这样一来,废后一事重拿轻放,京城里的权贵们也不用担心被牵连,有利于时局稳定。” “再说了,有了抚宁伯府给你撑腰,这皇后之位,你也坐得稳。” 周妍捏紧了手,全身感觉发冷。 她仿佛看到自己就是第二个“吴雪蕊”。 只是自己家世弱一些。 可有钱太后这个远房姨母,情况只怕比吴雪蕊好不了多少。 现在,赵澈对自己有情,情况还好。 可若是哪天生下皇子,赵澈对自己的感情趋于平淡,自己的结局如何,就不好说了。 上辈子,她荣登贵妃宝座,儿子也当上了皇太子。 可结果呢? 只是她和儿子都惨死。 登上高位,并不能保证自己能高枕无忧。 第126章 他的阿妍,真的很难哄 赵澈见周妍没有感激,也没有开心,反而看起来紧张兮兮的,有些奇怪。 他的阿妍,真的很难哄。 他想了想,又安抚道:“你若是觉得闷,可以让你的闺中密友赵晴过来说说话。” “她若是与平江伯府的亲事成了,朕便给平江伯一个重用的机会。” 至于周妍的母亲,他没打算这么早让他们过来说话。 周家的进展也太拖沓了,到现在还没有把与徐家的退亲事宜办妥。 成年人的想法会复杂很多。 不像周妍这么单纯。 他不想周妍成为被人利用的工具。 …… 赵晴到了东苑,很好地掩饰住脸上的惊诧,与周妍在东苑里逛了一圈。 她本以为,周妍跟赵澈走了以后,怎么也会混个嫔妃位分,却没想到她被赵澈养在了皇宫外头,是个没名没份的金丝雀。 只能说,赵澈够渣。 周妍的才貌性情和家世,嫁个好人家做个当家主母,肯定会和和美美地幸福一生。 关在这个看似小桥流水的精致囚笼里头,她都替周妍感觉憋屈。 赵晴的父亲赵永是个多情种子,家里姨娘妾室不少。 可她大哥赵晖却是个专一的男人。 丧妻多年都不曾续娶,宁可苦哈哈地亲自带着麒哥儿,也不肯纳个妾帮他照顾后宅。 女人心里,谁不指望自己能嫁得良人,恩爱一生呢? 坐到亭子里喝茶喂鱼时,赵晴等宫人们都退下了,才气呼呼地把一碟子鱼食全扔进了水里。 “他怎么能这样?!” “把你当成什么了?” “见不得光的外室?” “阿妍,你怎么可以这么没骨气?!” 周妍心里酸酸的。 上辈子,她的境况比现在还不如。 窝在钱太后身边,没有嫔妃的名分,连月例都没有,做着类似宫女儿的事。 没有任何人为她鸣不平,为她叫屈。 钱太后死了,她还得承受郑太后那滔天的愤怒,差点死在杖责下。 这辈子,她依旧逃脱不过赵澈,却好在有赵晴这个好闺蜜为自己鸣屈。 只是,她倒不好把赵澈想立她为后的事说出来。 事情没成之前,一切都还有变数。 而且,她也并不想坐上那个危险至极的后位。 上辈子,她只是个贵妃,落得了惨死的结局。 这辈子当真成了皇后,保不齐会比上辈子更短命。 经历过北直隶的刺杀,上次京郊的埋伏,齐王赵淳态度不明的靠近施家庄,以及赵澈对宫变之事的淡化处理,她也清醒地认识到,赵澈面临的局面,比她了解的更为复杂棘手。 不是他想,便一定能护得住自己。 等他哪天不想了,自己面对的只是死路一条。 周妍目光闪了闪,终究还是说道:“我倒觉着,这样才好。” 赵晴瞪大了眼睛,怒其不争地点了点周妍的额头。 “你是不是傻?” “哪有这样自甘下贱的?” 周妍不愿再提这个话题,便把话头转到陈熊身上。 “晴儿,你和平江伯府的陈公子如何?” 赵晴笑了,笑容却不达眼底。 “如今我爹是京城新贵,备受重用,登门提亲的人都快踏破了门槛。” “陈熊还没出孝,也不停给我捎东西。” “可是,我分辨不出来,他究竟是看上我的家世,还是看上我这个人?” 周妍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可有对别的女子上心?” “目前知道的,还没有。” “你家里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呢?” 赵晴烦躁地绞着手里的帕子,轻轻咬着唇。 “家里倒还没说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不过,你阿娘让我给你捎句话,说你放心就是,父母明白。” 赵晴蹙眉问周妍:“你们在打什么谜语?” 周妍心虚地转开眼睛,“没什么。” 她和徐沉的婚事,京城的人都还不知道,她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楚。 她若是把自己曲折的经历说出来,得把赵晴吓得小脸发白。 两个人正聊着,有宫人过来,说是午膳准备妥当了。 周妍与赵晴一起用了午膳,又一起歇了午晌,两个人悄悄说着话儿,都睡着了。 赵晴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妍已经不在了。 外间的起居室里有压低声音的男子声音。 赵晴竖起耳朵,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从门缝往外看去。 颀长的男子正把还穿着中衣的周妍搂在怀里,吻着她的唇难解难分。 周妍气急败坏地挣扎半天才挣脱开,压低声音说道:“你先去重华殿……唔……我……我把晴儿送走……再去找你……” 赵晴脸红得像火烧一样。 这光天化日的,他们就这样亲密?! 真是太不廉耻了! 可这是周妍的寝殿…… “你送送朕。” 男人特意压低了声音,却带着特别的旖旎气息。 手指还在她手心轻轻勾了勾。 周妍勉为其难地把赵澈送到殿门口,看到他颀长的背影出了院子,上了石桥,才回转去寝殿。 她都有些不好意思,赵澈怎么越来越粘人,越来越喜欢撒娇了。 赵晴已经先一步回到床上,闭眼假寐。 她本以为周妍和赵澈的相处,会尊卑森严,恭敬柔顺。 却没想到这么……如胶似漆。 让她只瞅了一眼,都压制不住地脸红心跳。 她实在没想到,赵澈那样高冷的人,居然也有这种情意绵绵的时候。 她甚至猜测,是不是在杭州的时候,他们就到一处去了。 那天在西湖的画舫里,她使尽浑身解数,甚至差点把自己灌醉了,都没见到赵澈卸下高冷的保护色。 周妍她是怎么做到的? 赵晴彻底没了睡意,意识到周妍在身边躺下后,她反而起了恶作剧的心思。 赵晴睡到夕阳西下才伸了个懒腰起床,揉揉肚子又说饿了。 周妍好脾气地吩咐摆晚膳,与赵晴一同用了晚饭。 直到点了灯,赵晴才意犹未尽地款款起身告辞。 周妍把她送到大门口才往回转。 刚走了几步,就看到假山后脸色阴沉的赵澈。 赵澈拉着周妍大步往重华殿方向去,语气冰冷:“以后不能让她进宫了。” 周妍搞不懂他怎么怎么突然看不惯赵晴了,之前在杭州西湖,他们俩不是相处得还挺愉快么。 “为什么?” 她只有这么一个闺蜜,赵澈如果真的拦着她不让进宫,她就彻底没朋友了。 “她哪里惹着你了?” 第127章 朕的女人,她也敢霸占一整天! “这么没眼力见儿。”赵澈冷哼。 “朕的女人,她也敢霸占一整天!” 周妍:??? 这是哪跟哪? 她忍住笑,调转了话题:“刚才在重华殿做什么了?” 赵澈有时候忙得一整天不见人影,她也不多问,生怕涉及到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不过赵澈能有空过来寻她,应该是得了空闲。 不知道他闲下来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赵澈的脸色这才好转了不少,唇角勾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重华殿的西次间大门紧闭,门口还守着两个眼观鼻、鼻观心的小内侍。 看起来有点神秘。 西次间里已经点了灯,摆着两个画架。 一个画架上还盖着布。 没盖布的那幅画,画的是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娴静地坐在床边。 没有满头珠翠,乌黑的头发和娇嫩美丽的小脸儿在红盖头下露出来。 周妍愣了愣。 怎么看,这女子都有几分像自己。 赵澈似笑非笑地问她:“画得如何?” 周妍的心脏猛跳了一下。 他闲着没事,就在这里画她? “很好。” 周妍压抑着内心的悸动,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向另一副被盖着的画。 她正要掀开盖着的布,赵澈却按住了她的手,有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你真的想看?” “不能看吗?”周妍有点疑惑地睁大眼睛看他。 莫非有什么秘密? 如果真的涉及到什么秘密,她还是不要看了。 周妍犹豫地往回缩手。 赵澈却抓着她的手,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看了,可不许生气。” 他越是这么说,周妍就越不想看了。 她转身要走,赵澈却长臂一揽把她勾到怀里,拦住她不肯放她走。 另一只手慢慢扯下画上盖着的布。 周妍顺着赵澈的目光往画上看过去。 画上是个美人,青丝披散,楚楚可怜,神色娇羞。 随着画布的缓缓滑落,周妍不禁睁大了眼睛。 美人错落有致的锁骨被勾勒得非常迷人。 再往下,是女人赤裸的双臂,捂着胸口,似挡非挡,却还是难以阻止春光外泄。 那圆润高耸的曲线,还有盈盈一握的腰肢…… 周妍不敢再看下去了,羞得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赵澈却很兴奋,凑到周妍耳边轻轻说道:“我家阿妍,真的好美……” 周妍这才明白,原来他画的是自己! 她气得不行,粉拳直接砸上赵澈的胸膛:“你好无耻!” “怎么可以这样!” 她又赶紧转身,想去把画架上的画毁掉。 赵澈哪肯让她得逞,直接把她抱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笑着安抚道:“放心,朕会好好收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哎哟……” 这种事关名誉的事,周妍决不肯妥协。 她不是赵澈的对手,但不妨碍她发泄怒气。 她也不管其他了,直接一拳砸上赵澈的下巴。 周妍的力气不大,可毕竟是脸上,赵澈还是有些吃痛。 再说,若是打得鼻青脸肿,赵澈明天还得去上朝,被人看见,可就不是小事了。 可周妍并没有停手的打算。 赵澈只好无奈妥协:“好了好了,我现在就收起来,你先等着。” 他把周妍放到身后,长腿迈了几步,迅速把那副半裸美人画给卷了起来。 卷了起来…… 没有半分毁掉的意思! 周妍气极,上前便要争夺。 赵澈把画举得高高的,周妍根本就抢不到。 趁周妍不注意,赵澈闪了个身,几个健步出了西次间,往东边的次间跑去。 周妍提着裙子追了出去。 东次间没人,东稍间也没人。 东暖阁的床帏还在轻轻晃动。 周妍不管那么多,直接上前掀开床帏。 赵澈正以逸待劳地坐在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妍。 周妍心道不好。 还没等她来得及后退,已经被赵澈拉着跌倒在她怀里。 “画呢?”周妍板着脸质问他。 赵澈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声音沙哑得很,带着莫名的诱惑。 “今晚你乖乖的,明天再告诉你。” 周妍心脏怦怦乱跳,水汪汪的眼睛不敢与赵澈对视,眼珠子慌乱地左右闪避。 “我……我……” 她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反而被赵澈含住了唇,津舌在唇齿间肆意勾勒。 她也知道,时至今日,她无论如何也是逃不过了。 他让她乖乖的,不就是让她不要再抗拒他。 她其实没有抗拒的必要。 身子早就是他的了。 这颗心,不知什么什么时候起,也在期待着他。 赵澈不容她逃脱,一边吻一边解开她的腰带,脱了她的裙衫。 抽去发簪,周妍乌黑的青丝散落在明黄色的枕头上。 粉嫩娇羞的小脸儿上,眼眸微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如同蝴蝶展翅欲飞。 赵澈的呼吸停了一拍。 他的阿妍,又美又欲。 尤其是这副任人采撷的模样,令他心脏都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终于做好准备,打算接受他。 赵澈压抑着令他痛苦的欲望,一点点慢慢地亲吻她。 太医给他进献的那些房中术书籍和图画,他都有认真阅览学习。 他害怕自己的孟浪会让好容易放松下来的阿妍又讨厌他的接近,尽可能地委曲求全,温柔逢迎。 床头的宫灯透过床帏照进来,落在周妍的脸上、身上,影影绰绰,朦胧美丽。 她整个人就像是美玉雕琢的艺术品,巧夺天工。 可是他的亲吻和爱抚,又让这个艺术品增添了难得一见的灵动和生气。 她蹙眉低吟,湿漉漉的大眼睛像无辜的小鹿一样懵懵懂懂,又带着哀求和迷茫,把他的脸印入她的瞳孔。 发间和娇嫩的肌肤上带着淡淡的玫瑰花露香味。 他依偎在她纤细的脖颈间轻轻嗅了嗅,脑海中就像经历了一场烟花绽放。 男人本能的冲动就像脱缰的野马,再也压制不住。 周妍其实有点不敢看赵澈的身体。 他太有本钱了。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同床共枕,虽然没有做男女之事,可赵澈对她的身体有着异常的渴望。 每天刚开始总是看似正经地拥她入眠。 没过多久就假装无意地间的动作,不经意扯开她的衣带。 她若是挣扎,他便看似偃旗息鼓,其实暗戳戳地压着她的衣带,一来二去地不知不觉把她衣裳给脱了个七七八八。 她若是不怎么挣扎,他就更放肆了,拽着她的手去解他的衣带,两个人最后总少不了坦诚相见。 他宽阔的肩膀,劲瘦的腰身,分明的腹肌和流畅优美的线条,总是令她耳红心跳。 第128章 被男妖精勾引 平日里寒意沁沁的眸子,到了晚上便染上了浓稠的欲,就像饿了很久的狼,在黑夜里闪闪发光,时刻盘算着如何将她拆骨入腹,舔舐干净。 她感觉自己是在被男妖精勾引。 赵澈的俊颜高冷时便杀伤力巨大,更何况他刻意温柔了眉眼,还偶尔来一句肉麻的情况打得她猝不及防。 “阿妍的腰,好软。” “乖,再亲一下就不弄了,我保证睡觉。” “这么大,一只手都握不住……” 几天下来,她自己早就撑不住了。 …… 周妍终于意识到,外表高冷禁欲的男人,在某些特殊场合下,反而会异常炙热疯狂。 她也终于知道,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是完全不可信的。 第二天早上赵澈离开时,压根没留下那副画。 周妍强忍着腰酸腿疼,翻遍了重华殿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找出那副画。 这个狗东西! 就不当个人! 周妍气得摔了个茶杯。 枉她昨天晚上累个半死,嗓子都哑了。 他连副画都那么小气! 她也实在没想到,赵澈疯起来,能把人折腾一整宿。 说起来,他们也不算初次了。 上次她从诏狱看徐沉回来,便被用强他破了身子。 只是,那时候他刚开了个头,她便晕了过去,接下来的事也就中止了。 算起来,这回才是他真刀真枪头一回上阵大干一场。 她本来以为,他会和上辈子第一次那样,狼狈地匆匆结束的。 谁能知道,他没怎么停歇就开始了第二轮征讨。 就像累不死的牛。 快把她这块地给耕坏了。 若不是他顾忌着再把她弄晕过去,兴头上会收敛些,只怕她还要多晕上几回。 少年人蓬勃的生命力和欲望在昨天晚上得到了充分的释放。 梳妆的时候,周妍发现自己的皮肤好像更水润光泽了,整个人就像发着光。 眼底下淡淡的黑眼圈,又给她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周妍看着镜中自己青春的面容,心脏慢慢变紧。 她悄悄唤来宫人,要碗避子汤。 上辈子她和赵澈第一次睡了之后,他让人给她送了碗避子汤。 这辈子,他倒是没有丁点儿反应。 可周妍一点儿都不想怀孕。 她如今年纪还小,生孩子危险很大。 而且,更令害怕的是,会重复前世的恶果,孩子早早夭折。 宫人不敢怠慢,赶紧去请示李德。 …… 赵澈感觉特别地满足和开心。 早朝时,他的脸上一直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让文武百官心里都打起了小算盘。 礼部尚书韩夔见状,马上提出建议,重阳节给百官午门赐宴。 赵澈当廷就准了。 这是他登基以来头一回举办大型赐宴,百官们难得地没人提出反对意见,一致地笑逐颜开,高呼万岁。 看着一团和气的朝臣们,赵澈感觉到了极大的征服快感,比他当初刚登上帝位时更振奋。 爱情事业双丰收,就是男人人生的高光时刻。 他也真正从少年蜕变成为男人。 想起周妍搂着他的脖颈,像风中的落叶飘零无依时,他就有种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该死的病痛真的彻底治愈了,他也不必再提心吊胆地担心旧病复发。 心爱的女人温顺地像只小白兔,任他为所欲为。 心怀鬼胎、老奸巨猾的文武群臣们也都暂时服服帖帖。 早朝结束回到文华殿的时候,李德禀报了周妍要避子汤的事。 赵澈蹙了蹙眉,默一瞬后还是同意了。 理智上讲,他们还没大婚,若是不小心有了孩子,确实容易落人口实。 感情上,他刚刚开荤,食髓知味,正是兴致高涨的时候,也不想周妍怀孕影响他们才刚开始的鱼水之欢。 只是。 周妍居然这么懂,还这么懂事。 后宫的女人,都以有个子嗣傍身为奋斗目标。 而她,却不想怀自己的孩子。 这让他的心里有种挫败感。 她,其实没有那么喜欢自己。 只是迫于现实的无奈,半推半就地委身于自己。 她之前的未婚夫徐沉,还在诏狱大牢里关着呢,她也不敢继续矫情。 想到此处,赵澈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 昨夜的美好,此时回味起来,便带了几分苦涩。 …… 苏知书最近像热锅上的蚂蚁,惶急不安。 自从宫里头放出大量的宫人,父亲苏贤的外室和私生女儿也被直接接进了苏府。 嫡母敢怒不敢言,一口恶气便发泄在了她和她的生母头上。 养在京郊田庄的生母受尽磋磨,病得卧床不起。 她恳求嫡母给生母请个大夫看看,只落了一顿不懂孝悌、不尊嫡母的斥责,被罚去跪祠堂。 父亲对她的恳求不予理睬,只是让她进宫与皇帝和郑太后多走动走动。 苏知书的心凉了半截。 父亲和嫡母,始终都只是把她当作棋子在利用。 等她没了利用价值,肯定会被立即丢掉。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得寻找新的靠山。 苏知书悄悄捏紧了手,心里暗自做了个决定。 进宫面见郑太后的时候,苏知书鼓起勇气跪了下去。 “臣女有一事想私禀太后娘娘!” 郑太后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屏退了左右。 她肯不停与苏知书周旋,也是在表达一种态度:她不想与苏阁老撕破脸皮。 只要苏阁老稍稍松一把,她回头整倒钱太后还有宸太妃那帮子女人就没什么压力了,齐王赵淳就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 赵澈的皇位才彻底坐踏实了。 听完苏知书的简短叙述后,郑太后的呼吸骤然变重,美丽的眼眸中射出一抹厉色,令苏知书生生打了个寒颤。 那眼神太过凌厉,看她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强烈的求生欲促使她连忙补充道:“此时臣女也只是偷听了一耳朵,没有半分真凭实据。” “太后娘娘若是要寻找先帝的死因,还请自行核实求证!” 她生怕郑太后嫌自己不知轻重,直接把自己赐死了事。 郑太后默了几瞬才压下内心的惊异,目光闪了闪才恢复往日的从容镇定:“好孩子,你想要什么?” 苏知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侥幸赌对了,本本分分地回答:“回太后娘娘,臣女的生母病重,得不到医治,若能得太后娘娘的帮助,全了生母性命,臣女愿为娘娘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力。” 她不是没向赵澈投诚过。 可是赵澈心机太深沉了,当年他最落魄的时候,一言两语就戳破了她的心思,之后每次见她都像见了苍蝇,鄙夷至极。 她也不敢再去找赵澈。 反而是郑太后,倒是对她一直和颜悦色。 如果得到郑太后的青睐,她也能多个依仗。 第129章 每天干劲十足 “这个容易,哀家让太医去给你生母治病,再给她赏些东西就是了。”郑太后一口应承下来。 她挺乐意见到苏阁老家里有人倒向自己。 反正也不费什么事。 再说了,郑太后也不是正妻出身,生了个好儿子,才成为母仪天下的太后。对苏知书那妾室出身的生母自然就多出几分同病相怜的心情,连带着对孝顺的苏知书都高看几分。 若是儿子赵澈能有苏知书这么乖巧懂事就好了。 可惜,唉。 郑太后想到东苑里那个要避子汤的周妍,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她的心思还没有重点放到周妍身上。 皇帝玩个把女人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让她成为皇后或者身份贵重的妃子,就没什么问题。 没名没份地养在东苑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苏知书走后,郑太后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按照苏知书提供的线索,宣德帝的病故,与苏阁老,乃至钱皇后脱不开关系。 这倒为她扳倒钱太后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思路。 实际上,宣德帝的早亡,最大的受益者是她和赵澈母子俩。 可郑太后毕竟与宣德帝真心相爱过,心中还是有许多不舍与不甘。 她抹了抹眼角不知什么时候垂落的泪水,讥嘲地自言自语。 “你那么宠信钱氏那个贱人,死前还留下遗旨要与她合葬。” “你可曾想过,她才是害死你的幕后黑手?” “我爱了你那么多年,你又为何不肯回头多看我一眼?” 郑太后仰起头,不让眼里的泪水继续落下。 她对宣德帝的感情始终不曾放下。 当初她在冷宫差点被钱氏害死。 命悬一线时,是突然醒转的宣德帝派人传旨,让钱氏不许为难她。 她始终相信,宣德帝对她是有情的,只是他有许多的不得已,才慢慢与她渐行渐远。 他或许不是个称职的皇帝,也不是多么称职的丈夫。 可他确确实实曾是给过她最炙热情感的爱人。 郑太后让人秘密提审了还没离京的前司礼监掌印太监马玉。 她不会放弃扳倒钱太后的任何机会。 拿到马玉的最新口供后,郑太后彻底不淡定了。 就连贴身伺候宣德帝的马玉,也没有确切的证据指向钱太后和苏贤,是他们联手害死了宣德帝。 只是他有本能的猜测。 当初钱皇后在冷宫正要杀死郑贵妃时,宣德帝吐血昏迷的消息被封锁得严严实实,钱皇后居然知晓。 钱皇后绝对与宣德帝的突然病重脱不开干系。 郑太后的心凉了一半。 钱皇后的手段,实在是防不胜防。 更让郑太后后背发凉的是,钱氏的侄女周妍,若是也像钱氏一样,悄咪咪地害了赵澈,这才是晴天霹雳! 郑太后彻底坐不住了。 她不能放任赵澈继续宠爱那个周妍! 她得让这个女人消失! 郑太后脸色阴晴不定地静坐到深夜,终究是让人第二天一早去把娘家的亲弟弟郑寿叫过来。 这事她如果亲自出手,势必会影响母子感情。 赵澈与她本就不亲近,若是她亲手折了他的心上人,母子关系还不得降至冰点。 可别人她又不放心。 郑寿一直没被赵澈封外戚爵位。 若是郑寿出手,回头有她居中调停,郑家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 第二天一大早,郑寿便进宫面见郑太后。 他只是锦衣卫千户,官职并不高,三十出头的年纪,正眼巴巴期待着皇帝外甥给自己封个光荣的外戚爵位,也好让他扬眉吐气,耀武扬威。 郑太后的一通悄悄话,惊得他冷汗淋漓。 除掉皇帝精心豢养的金丝雀,他没那么大的胆子。 可郑太后疾言厉色,威逼利诱,连哄带吓,完全不容他推脱。 这可如何是好? 太后姐姐不想和皇帝外甥正面起冲突,便把他推出来当炮灰。 他郑寿好容易当了国舅爷,还没怎么享福呢,就摊上这么个难办的差事。 郑寿回到家,长吁短叹起来,辗转反侧了一天,终于想出另一条妙计——把太子的姐姐嘉庆公主拖下水。 嘉庆公主可比他郑寿在皇帝面前有排面,她的夫君郑景最近被皇帝下旨,掌管宗人府事务。 宗人府是管理皇家宗室事务的机构,多由勋贵或皇亲国戚掌事。 宗人府主要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按时编纂玉牒,记录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爵、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安葬的事。 …… 周妍感觉赵澈最近有点奇怪。 虽然和之前差不多,天还没黑就催促她抓紧洗漱,把她往床上撵,可却并不急着做那事。 反而有一搭没一搭地找她聊天,把她的头发一圈圈地缠在修长的手指上,悠闲得很。 “皇上最近不忙吗?” 赵澈最近一般到了中午就来东苑,用过午膳开始批阅奏折,效率极高,一般到晚膳前就批完,剩下的时间全都和她在一起。 赵澈仔细打量周妍的神色,见她表情平静认真,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他每天干劲十足,就是想多挤出点空闲来陪周妍。 却被她问这种问题,好像巴不得他很忙似的。 以前周妍不在的时候,他没日没夜地处理事务,就差睡在文华殿了。 一旦清闲下来,他反而有种不知所措的羞耻感,感觉他其实并不知道如何自娱自乐。 如今周妍在,他就不会有这个困扰了。他很想给周妍再画几幅画。 只是,这个念头最终都被压了下去。 相比于“美人入画”,还是“美人在怀”更有滋味。 活色生香,巧笑嫣然,如沐春风。 “还好。” “马上到重阳节了,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他命内务府专门打造了一支菊花簪,准备送给她作为重阳节礼物,只是要得急,现在还没有做好。 周妍对物质的需求好像很一般,吃穿用度并不怎么在意,只是偶尔看看话本子。 “能不能,让我回家,见见家人?”周妍小心翼翼地看着赵澈的脸色。 之前她也提过这个话题,被赵澈含糊过去了,她就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重阳佳节本就是团圆节日,她错过了中秋佳节,若是重阳节还不能回家一趟,实在是太没有自由了。 日后若被赵澈册封成皇后,回家的可能性就几乎为零了,一辈子都得困在皇宫里头。 赵澈沉吟。 第130章 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不想让她回去。 如果再遇上心怀不轨的人,又把她拐跑了,让他情何以堪? 而且,周家的态度如今实在是令他高兴不起来。 他大方地给周家施恩,让他们快速把与徐家的定亲断干净,到现在,周家还没什么动静。 周妍见赵澈不说话,大概也知道他的意思了。 她心里闷得厉害,眼神也迅速黯淡下去,话也不肯多说了。 索性转过身,只给赵澈留一个后背。 他们俩其实并没有多少共同话题。 赵澈自幼接受的是“治国经世”的教育,秉承“外儒内法”的理念。当了皇帝后还隔三岔五听文臣的,举办“经筵”活动,耐着性子听那些士大夫的长篇大论的教导。 至于武功骑射,他一直都没扔。 周妍哪懂他会的那些? 也就是在书画方面,当初为了讨好赵澈,她花了很多功夫,有点心得。 现如今她在他这吃了瘪,也一点儿都不想讨好他。 爱咋咋地。 大不了被他冷落,在这东苑囚禁一生! 和现如今区别也不算大。 赵澈看着周妍纤细的后背,心中一阵火热。 她穿着上等丝绸制成的中衣,淡粉的颜色,到位的剪裁,勾勒出她削肩窄腰翘臀的傲人曲线。 淡淡的幽香袭来,令人心神激荡。 他见过她没穿衣服的样子。 可这样裹得严严实实,也诱人得厉害,别有一番韵味。 让他好想化身饿狼,把她这只柔弱的小白兔摁住,肆意玩弄。 “你想什么时候回家?”赵澈还是松口了。 他知道,要想让她全心全意地跟自己,不能只想着那档子事。 说实话,像他这么霸道,直接把人家没嫁人的小姑娘养在宫里,还不让回家,确实有点过分。 周妍从去年二月悄悄离京去宣府,已经一年多没回家了。 想家情有可原。 现如今,怀宁侯一党被清理,徐沉被关在诏狱。 想要对周妍不利的大概都已经被控制。 只是让她回家看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听话听音,周妍听到这句话,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重阳节前,回家小住几天?” 赵澈目光微凉。 胃口真大,还要回去好几天! “重阳节回去半天,吃个午饭就回来。” 周妍有点失望。 感觉自己就是个没有自由的囚犯,好容易才被批准半天的放风时间。 “要不,我住一个晚上?”周妍试着讨价还价。 赵澈目光清冷,修长的手指轻轻托起她的下巴,语气带着几分凉薄。 “重阳佳节,你把朕一个人扔下,于心何忍?” 周妍瘪瘪嘴。 皇宫是赵澈自幼长大的家。 他之前那么多年重阳节不也都过来了? 有什么于心不忍的? “我如今还没嫁人,回家才是天经地义,住在这里才不像话!” 赵澈目光带着意味不明的情绪,俊脸离得很近,语气幽幽。 “阿妍是怪朕,没早点娶你了?” 周妍愣了愣,“我不是这个意思!” 显得她有多迫不及待想当皇后似的。 赵澈把她拥入怀中:“不会不像话。” “朕对外称,是先帝的旨意,将当年选秀的宫女儿养在别宫。到时候册立皇后时,不必从周家奉迎,直接与朕去拜谒太庙即可。” 周妍没想到,他连这些细节都想到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默了一会儿,她搂住赵澈的腰,轻轻问道:“不做皇后,行不行?” 赵澈身子一僵,语气带着他都没察觉到的几分冷硬,“为什么?” 他捧出这么大的诚意,要妥协多方势力,花费巨大的代价,她却不想做皇后? 她就这么瞧不上自己? 赵澈心里隐隐作痛。 周妍察觉到赵澈的不悦,赶紧解释。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其他的,我做不来,也害怕……” 她无法解释上辈子的事,也不想再登高跌重。 如果能和赵澈好好相处,做对和睦相爱的夫妻,她就心满意足了。 就像她最近和赵澈的相处,平和闲适,没有别人打扰,他的宝贵闲暇时光全与她一起消磨。 她已经很知足了。 赵澈心里突然满满当当的,胀得有点儿难受。 她说,“只想和你在一起”。 她很喜欢和自己相处? 她喜欢自己? 就像他之前一直以为的那样? 他那颗一直没能被满足的心得到了极大的抚慰。 我的傻丫头,当真是爱着我这个人的。 他把周妍紧紧搂住,迫不及待地去寻她的唇,用力地亲吻,吸吮,想与她合二为一。 周妍双眸含泪,颤得不成样子。 可她还是忍不住提醒:“轻点……会痛……” 赵澈声音沙哑,“好。” 他这个年纪,正是渴望每天都有情事的时候。 可是,他还是生生压抑了自己两天。 既怕她受不住,又怕她再喝对身子有损伤的避子汤。 他本来还难以启齿地询问太医,除了避子汤,还有没有其他可以避免怀孕的方式。 这个问题难住了太医,说去寻摸寻摸,实则内心已经再惊叫不已。 宫廷里,用的最多的就是避子汤药,或者麝香等隐蔽的避孕药物。 其他的方法,还有用鱼鳔猪膀胱或者羊肠子等东西制成特殊的器物,房事时用上。 可历朝历代皇帝素来只顾自己舒爽,怎么可能会委屈自己带上个不得劲的玩意儿? 赵澈显然并不这么想。 他吩咐太医要寻找不影响日后受孕的方法。 他是要和她生孩子的,自然不想让她常喝避子汤,影响身子日后受孕。 当然,最好的方法,就是暂时禁欲。 赵澈刚开荤就素了两天,日日与心上人耳鬓厮磨,能忍住已经是他自制力过人。 就像一锅即将沸腾的热油。 周妍的话,就是往油锅里扔了一把火,直接点燃了油锅。 …… 周妍都快羞死了。 晚上要了好几次水,只怕重华殿的宫人们都觉得她是个荡妇。 没有任何名分地与赵澈鬼混,还那么激烈、频繁。 郁闷的是,她软磨硬泡,都没能让赵澈松口,许她在娘家小住几日。 重阳节当天,周妍早早地出门回了周家。 声势不算浩大,低调的黑漆平顶马车。 可赵澈给她叮嘱过,给她安排了很多暗卫,有什么需要喊人就成。 父亲周平还在京中,见到回家的周妍并没有多高兴,反而阴沉着脸。 第131章 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周妍的大哥周钺还在漕运任职。 二哥周锋应该昨天晚上赶回家来过重阳节的,不知道为何,到这会儿还没到家。 母亲钱夫人一看到周妍就红了眼眶,泪水涟涟。 “你这个丫头,当初不打招呼就走,娘等了一年多,才又见着你面……” 说到此处,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 当初传出周妍死在运河上的消息时,钱夫人直接就病倒了。 早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她当初怎么也不会给女儿去报名参加太子妃选秀。 父亲周平感觉自己里外不是人。 当初是他亲口与徐沉敲定婚事的。 如今徐沉被困在牢里,女儿要嫁给皇帝,他过不了自己这关。 堂堂男子汉,食言而肥,实在不齿。 再加上周妍捎信回家,暗语说她不想成为皇后,周平心里就更不得劲了。 这些天他也找过抚宁伯赵永商议这件事。 抚宁伯的态度不明。 周平也能理解。 抚宁伯统领三千营不到半年就被安排去修陵寝了,之后又统领神机营,最近又兼任三千营的统领,看似炙手可热,实际上根基并不稳。 有了吴雪蕊的前车之鉴,他们都觉得这个皇后位子十分烫手。 实际上,最有实力推举皇后人选的家族,只有泰昌侯府。 只是赵澈登基后,泰昌侯府的势力日益强大。 锦衣卫基本上废了,是被泰昌侯府的势力霸占,原来归顺怀宁侯张镗的武将们,也如惊弓之鸟般投靠了泰昌侯府。 只是,皇帝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任由泰昌侯府推举的女子坐上皇后之位。 这后果比吴雪蕊做皇后还要可怕。 周妍这个时候被皇帝推出来做皇后,很容易成为泰昌侯府和皇帝博弈的炮灰。 更何况,抚宁伯赵永感觉自己最近在被苏阁老一党的文官刻意针对,就等着他出点什么错。 如果同时迎接苏阁老和泰昌侯府的攻击,他们抚宁伯府再受皇帝庇护,也得喝一壶。 周妍知道父母亲的想法后,反而松了口气。 父母亲和去年逼着她去参加太子妃选秀时的想法已经大相径庭了。 他们终于意识到,外戚其实也没那么好当。 周妍的大嫂二嫂正在张罗午饭,周家去迎二少爷周锋的家仆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二少爷出事了!” 仆人脸上全是泪,“二少爷的马受了惊,从山路上滚下去,马和人都落到河里,不见了!” 周家人全都没了吃饭的心思,一股脑儿地出了家门,只留了还大着肚子的二嫂,还有照顾孩子、安排人看守门户的大嫂。 周妍把赵澈给她安排的暗卫也叫了出来,沿河岸找人去。 周锋骑的马身先被人找到,马已经死了,致命伤是射破马喉咙的利箭! 秋风萧瑟,周妍站在水流湍急的河水旁,全身发冷,只觉得寒意彻骨。 她终于彻底认识到,皇后的尊位有多可怕,没有足够的实力,就得踩着至亲的尸体一步步登上去。 钱皇后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上辈子,她在后宫没名没份地苦熬多年,自己虽然过得苦,可父母家人都得以保全。 不远处的山路上,一辆马车停了下来,有服饰华贵的嬷嬷来请周妍:“嘉庆公主请周姑娘过去叙话。” 周妍这才转过神,擦干脸上的泪水,走近马车。 嘉庆公主长得与赵澈有几分相似,明艳大方,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周妍上辈子对嘉庆公主的印象非常好。 作为宣德帝很受宠爱的长女,一点儿都不跋扈,嫁人后谦恭地侍奉公婆,亲自为公婆手制衣服鞋袜,在节日对公婆也行的是家礼,世人皆称嘉庆公主的贤惠,世所罕有。 她的丈夫郑景是个读书人,除了诗书也没别的喜好,夫妻二人举案齐眉,非常和睦。 嘉庆公主看周妍有些魂不守舍,语气带着同情:“周姑娘还请节哀顺变。” 她本想亲自出马游说周妍主动放弃皇后之位,如今周家出了变故,倒是最佳时机。 …… 赵澈在午门举办御宴招待群臣,不仅有各种珍馐美味,还可以欣赏乐曲演奏和马术竞技,欢宴终日,热闹非常。 赵澈带着几分醉意回到东苑时,周妍还未回来。 他觉得没什么意思,索性悄悄出宫,打算亲自去把周妍接回来。 按照宫里的规矩,重阳节要吃“迎霜麻辣兔”的,他得和周妍晚上一起吃。 去周家的路上,他听暗卫禀报了周家的最新情况,几分酒意立马飞到九天之外。 在河边看到呆愣愣的周妍时,赵澈的心情瞬间沉到了谷底。 白天没有找到周锋,天色已暗,再找到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赵澈没有多说,要把周妍直接带走。 周妍流着泪不停后退,河边的鹅卵石差点绊倒了她,她失控地大喊:“不要,我不要回去!” 赵澈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心脏一阵抽疼。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扶住周妍:“阿妍,听话,事情都能解决。” 周妍直接跪在了鹅卵石上,脸上全是眼泪,哭声歇斯底里,“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 赵澈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不容抗拒抱起周妍,直接返回东苑。 周妍又挣扎又哭闹,到后来只是默默流泪,回到东苑时,已经睡了过去。 额头却烫的吓人。 太医给开了药,周妍第二天早上体温才降下来,整个人却蔫蔫的,卧床不起,话也不再多说一句。 赵澈一夜没睡,见周妍退热了才更衣直接去了早朝。 朝会上他完全心不在焉,打算简单应付一下就结束。 可是,泰昌侯张敏渊出列,请旨册立皇后。 “皇后上配圣躬,恭承宗祀,表正六宫,母仪天下,系国家根本之重。其位不可久虚,伏望皇上遵依先帝遗命,册立贤淑,正位中宫!” 赵澈面色如常,紧紧握住了拳头。 他还没表态,内阁首辅也出列:“臣附议!” 跟风附议的文臣武将为数不少。 赵澈等大殿里群臣都表完态,只是淡淡说道:“卿等所言甚是,但此事且当从缓。” 他也想早立皇后。 可周家和周妍的态度,让他知道,暂时急不得。 周家的顾虑,他不是不清楚。 可他不想因噎废食。 赵澈正欲宣布退朝,有言官上奏折:“微臣弹劾桂林左卫千户周平擅离职守,桂林城遭受盗匪攻城,周平渎职,当论罪下狱!” 第132章 你能护得了一时,能护得了一世? 赵澈眼神瞥向兵部尚书马昂,“马尚书,可有此事?” 马昂擦了擦额头的汗:“回皇上,周千户乃是奉上司之命,回京催要兵饷和新器械,并非擅离职守。” 周平擅离职守这事是真的,可皇上多精啊,早就命他悄悄督促兵部和桂林左卫补了一道手续。为的就是关键时刻堵住众人悠悠之口。 堂堂帝王,心都操到了一个小小千户头上,实在令他没想到。 皇帝目前还没下明旨让他从兵部退出去,就是压着他做这件小事。 退朝后,赵澈在东宫宴请自己的嫡亲姐姐嘉庆公主。 姐弟俩略饮了几杯酒,谈笑风生后,赵澈语气淡淡,轻轻地看了嘉庆公主一眼:“阿妍胆子小,经不得吓,长姐何苦为难她?” 嘉庆公主心头一跳。 弟弟当皇帝还不到一年,帝王的慑人气势已经不输父皇了。 只一眼,就让她心惊胆战。 她苦笑道:“你也知道她不经吓。若是真的把她推到那个位置上,她的家族,她未来的孩子,甚至她自己,不得不面对来自各方的算计和陷害。” “你认为她能受得住?” “即便受住了,她还能与你毫无芥蒂,感情和睦?” 赵澈全身寒意迸发,寒眸冷冷看着嘉庆公主,“所以,嘉庆公主也要来难为她?” 他没再称呼嘉庆公主为长姐。 帝王家的亲情素来淡漠。 嘉庆公主也是经历过苦难过来的,聪慧机敏,非常懂事,心机权术也非常人可比。 郑贵妃被宣德帝冷落时,是嘉庆公主在宣德帝跟前各种卖乖,让宣德帝始终顾念旧情,不曾对郑贵妃下过什么重手。 “非也,本宫也只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倘若是其他人出手,手段就未必会这么温和了。” “皇上,如果她哪天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会后悔今天的坚持吗?” 赵澈薄唇勾起一抹讥嘲:“这么说,朕还要谢谢长姐了?” 嘉庆公主面色变得严肃。 “当年张太后把持后宫,废帝独子早夭,一个孩子都没再生下来过。” “而我们的父皇,住在南宫里也丝毫不耽误生出一堆孩子。” “即便你把许多宫人放出宫,可难保会有漏网之鱼。” “你能护得了一时,能护得了一世?” 赵澈面色变得非常难看。 抚养他长大的祖母张太后,他怎么可能没有印象呢? 他正是在张太后跟前做足了功夫,非常听话孝顺,才保住了储君之位。 他生母郑氏,也是因为死死抱住张太后和泰昌侯府的大腿,才能在后宫之中屹立不倒。 即便他登基为帝,也是泰昌侯在背后的默许。 泰昌侯府希望他听话,再让他们张家出一个皇后。 他敢答应吗? 不仅不敢,连纳个泰昌侯府势力相关的妃子都不敢。 他这个皇位周围,全都是虎视眈眈的大鳄。 一旦他太过忤逆,就会像父皇一样,生场病没了,另外换个听话的上来做皇帝。 赵澈不知道嘉庆公主是什么时候走的。 天色渐黑,他才回了东苑。 周妍见他回来,还有些虚弱的小脸儿上浮出笑容,“晚饭一会儿就好。” 说完人就出门不见了。 赵澈心神不定,索性也跟了过去。 周妍去了厨房,亲自下厨,很快做出四菜一汤,开饭。 赵澈本该感到高兴的,却始终开心不起来。 周妍肯主动为他做饭,本来就是个很好的苗头。 她把自己放在心上,愿意当作夫君一样去爱戴和关怀。 他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可他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生怕她突然又提到那个话题。 好在周妍很识趣,也只是静静吃饭,给他盛汤。 晚上睡下后,周妍难得地主动贴了过来,倚在他怀里,甚至还来解他的衣带。 赵澈按住了她的手:“你还病着,这是把朕当禽兽了?” 说完,自己俊面微红。 自己还真当过一回禽兽。 实在是丢脸。 周妍见他没有云雨的意思,犹豫半晌,还是把盘算已久的话说出了口。 “皇上,我做了个梦。” “梦见我明明通过了太子妃的选秀,可以成为你的女人。” “可偏偏在后宫没名没份地熬了多年。” 赵澈身子一震,却没有说话,静静听着她继续讲。 “后来,钱太后薨逝,我差点被郑太后杖责至死,是皇上救了我。” “我们还生下一个儿子。” 说到此处,周妍哽咽得说不出话,“你……把儿子……册封为皇太子。” “我真的好高兴。” “可是,没过两个月,儿子死了,我也流产没了……” 赵澈静静听着,见周妍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默默流泪,出声安慰道:“梦都是反的。” “有朕护着,你,还有咱们的孩子,都不会有事。” “真是这样吗?”周妍喃喃道,“梦里的皇上,一点都不喜欢阿妍……” 赵澈托起她的下巴,与她四目对视,眼神锐利:“朕怎么会不喜欢你?” “不许再胡思乱想。” “好好睡觉,把身子养好,等着嫁给朕就是了。” 赵澈口中泛出苦涩。 他的肩膀还太过稚嫩。 他的权势还不够强大,给不了他心爱的女人足够的安全感。 所以她才想要另嫁他人,只想平安度日? 高高在上的皇帝,却护不住自己的女人,这是听起来可笑,实际经历时,才知道有多么苍白无力? 周妍也没有再多说。 重生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她知道,赵澈未必会信,也只有借口做了个梦。 她本来对朝政大事并不上心,赵澈也不会跟她讲这些事。 昨天嘉庆公主的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将她砸得晕头转向,却也对朝局政事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张太后称霸后宫几十年,又扶持起自己娘家成为手握兵权的外戚,在大梁王朝建国百年中,是头一份的存在。 他们的势力根深蒂固,难以撼动。 赵澈登基尚不到一年,与他们作对,只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就连赵澈、郑太后,也不过是他们扶持的傀儡。 周妍记得,前世儿子被册立皇太子的时候,泰昌侯张敏渊还手握京城兵权。 她的心脏没来由地一阵悸动,全身发冷。 前世耿耿于怀的事终于有了些许眉目。 第133章 撕破脸 她和周家与泰昌侯府素来没有半点关系。 泰昌侯府怎么可能任由她的儿子做皇太子呢? 还真是她不知死活,痴心妄想惹的祸! 前世死的时候,她还一直怨着赵澈,怀疑是他动的手脚。 可他若是不喜欢儿子做皇太子,怎么会听了自己的三言两语,就会大费周章地去立儿子为太子? 不嫌麻烦吗? 不嫌动摇国本吗? 她本以为是为了给苏知书生的皇子腾位置。 可是,立太子的时候,苏知书的儿子也有一岁多了,当时就直接立那个孩子不好吗? 而且从现在赵澈的情况来看,他费尽心机要立自己为皇后,压根没提过什么苏知书。 至于郑太后,她觉得可能性不大。 孩子一直养在郑太后宫里,就是郑太后的筹码。即便皇帝死了,皇孙在手,她也是尊贵的太皇太后。 郑太后可能会想害死她,但害死儿子的意义实在不大。 想起前世那些压在心底多年的酸楚,周妍看向躺在身边的赵澈,突然想找个答案。 前世,赵澈有没有真的喜欢过自己? 赵澈本来闭着眼想心事,感觉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脸颊,便向周妍看过去。 黑暗中她的眼睛水汪汪地凝视自己,仿佛要看透到心底。 他有些疑惑,心思不免歪了:是她想要了? 这倒是……天大的好事! 赵澈压住内心的激荡,哑着声音问道:“在看什么?” “我想看看,皇上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赵澈嗤笑,把她搂进怀里:“你照照镜子,不就知道了?” 炽热的体温从紧贴的肌肤袭来,周妍的身子有些发颤:“那你,会……爱……唔……什么样的女人?” 赵澈的唇已经贴了过来,吸吮着她唇齿间的芬芳。 周妍语不成句,断断续续地,终于把一句完整的话说完,喘息不已。 赵澈呼吸粗重,看着她的眼睛,轻轻道:“我只爱你。” “阿澈只爱阿妍。” …… 赵澈并没有被嘉庆公主说服,按部就班地推进立后进展。 他终于下了明旨,调任总督漕运左副都御史王竑为兵部尚书,巡抚宣府右副都御史李秉为左都御史。 算是给苏贤吃了个大力滋补丸,让苏贤的势力染指兵部。 同时,把衍圣公孔弘泰的族叔孔公恂,从詹士府少詹事调任为大理寺少卿,对苏贤一党的势力不可谓不礼遇。 既然苏贤和张敏渊同时反对他立周妍为皇后,他就扶持苏贤染指兵权,让他们狗咬狗。 然而。 树欲静而风不止。 九月中旬,周家宅院发生大火。 所幸周家早有防备,除了几个仆人被烧伤,周平也受了伤,其他人没什么大碍。 泰昌侯又请求立后,说“天必有地为之,配阳必有阴为之。对君必有后以为之。配对者顺天地阴阳之道也。况先帝拳拳之命不可有违,伏望皇上体先帝之心,顺天地阴阳之义,俯从臣等所请,早命所司具仪册立中宫,以慰天下之望。” 苏贤这次依然附议,但是语气明显弱了许多。 赵澈依旧采用迂回策略,只是答道:“中宫不可虚位,卿等所言固为有理,但朕不幸遭此变故,不欲遽行其缓之。” 他不得不佩服幕后之人好歹毒的心思。 周平夫妇若是这个时候死了,周妍务必要守孝二十七个月,没了成为皇后的可能。 群臣们又不停逼他立后。 同时,京城市井迅速有道消息流传开,说的是周妍与徐沉定亲之事,结果被人棒打鸳鸯。 徐沉被关进诏狱,周妍则沦为金丝雀。 矛头直指赵澈。 周妍则被舆论渲染为朝三暮四的风流女子,不知廉耻,应当以死全了清白。 朝臣们为此也吵了起来,更加猛烈地上奏折,建议赵澈立后。 赵澈深陷舆论漩涡,却还在坚持,并不动摇。 他第一回立后,就是政治妥协的产物。 第二回,他只想顺着心意来一次。 否则,当这个皇帝还有什么意义? 过了几日,泰昌侯张敏渊又上书请求立后。 “窃惟自古圣人处人道之变,若汤武之于君臣,周公之于兄弟,皆断以大义而不泥于私恩。 他如汉光武、宋仁宗号称贤主,亦不免废后,更立陛下处此岂得已哉? 然义有所必断,礼有所必行。 按礼,天子正六官以听外治,皇后正六宫以听内治。 君后合德万化,乃成人伦之攸始,王化之攸基,而可缓哉? 伏望鉴古圣贤处变之道,遵先帝遗命之重,俯从臣等所请,早建贤淑,共图治理,将见乾坤定而阴阳和,万物育而祯祥应矣。” 赵澈握紧了拳头。 他当然知道,最近泰昌侯世子夫人每天都带着泰昌侯的亲孙女张文慧去郑太后寝宫。 目的就是让他们母子接受张文慧成为皇后。 他没有理会立后的旨意。 转头同意了新任兵部尚书王竑和给事中、御史六人检阅十二团营的士兵。 王竑认为择兵不如择将,共上奏罢免了营职军官八十余人,再慎选有才能勇武之士来补充。 这就是直接从泰昌侯张敏渊手里夺权。 同时,他下旨陈豫袭了平江伯爵位,即日起开始直宿皇宫安全,护卫皇宫安全的士兵不再是锦衣卫,而是三千营将士。 实际上,上次宫变之后,他就把泰昌侯世子张瓒升职成为锦衣卫指挥使,可以掌管诏狱,却没了拱卫皇宫安全的职责。 明目张胆的撕破脸举动,倒是让泰昌侯张敏渊也着实没有料到。 三千营经过怀宁侯张镗的宫变,已经被清洗过一遍,剩下的将士反而都是最忠诚的保皇党。 他能推翻桌子不干吗? 换个人上来,比如齐王赵淳,肯定更亲厚苏贤和英国公府。 他们泰昌侯府的势力会进一步被打压。 可是,自从上次皇宫释放了不少宫人出去,他们泰昌侯府在皇宫里的势力明显弱了不少。 这次后妃的名额,他们无论如何都要争一争。 能得个皇后之位,是最佳选择,实在不行,也得是个贵妃。 权势博弈到这个地步,双方几乎都是图穷匕见了。 赵澈还在抻着。 直到秦贞儿带着太医前来禀报:“周姑娘中毒了,昏迷不醒。” 第134章 低调的婚礼 赵澈赶到东苑时,周妍正小脸苍白地卧床昏睡。 秦贞儿跪地请罪:“是奴婢的疏忽,让小人钻了空子,在周姑娘的饮食里掺了东西……” 赵澈没放过一个细节,对毒药的来源、下毒人、什么时候用的膳,什么时候发现的中毒亲自全部了解了一遍,把相关经事人一一召见。 忙完这些,已经是深夜,周妍也醒了。 赵澈抿着唇,目光锐利地打量周妍:“你想要什么?” 周妍心头一颤,有些慌乱。 这个时候,赵澈不再是深情款款的情郎,而是冷峻的帝王。 她收起早就想好的一套说辞,苍白的小手儿拽着赵澈的袖子,轻轻说道:“我想做个贴身侍奉皇上的宫女,日日相见,白天为你调制汤羹,晚上帮你暖床……” “可好?” 赵澈眼底的锐利黯了黯,唇角下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就这么不信朕?” 东苑侍奉的宫人并不多,却全是他精挑细选过的,祖上三代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养在他严密管控的田庄里。 他本以为是宫人被收买了,却还是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端倪。 周妍中的毒看似是别人做的手脚,更大的可能是她自己给自己下药。 没想到,他一诈,便诈出来了。 搞一大通阵仗,差点打死几个宫人,就是为了想给朕做个暖床宫女? 她就这么不相信自己能护住她,扶着她坐稳皇后之位? 周妍没想到,赵澈是这个态度。 她帮他减轻负担,他不领情,反而很不高兴。 也是,男人嘛,面子大过天,尤其是在女人面前夸过海口的,哪里过得了他自己内心那一关? 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并不好半途而废,往前搂住赵澈的腰,把脑袋窝在他怀里撒娇道:“哪个女人不想被明媒正娶嫁人?谁真的肯没名没份地跟着男人鬼混?除非爱惨了那个男人。” “阿妍心疼皇上的难处,只愿长相厮守,不求名分地位。” 赵澈身子一震。 周妍的话娇娇软软的,落在他耳朵里却像惊雷阵阵。 震得他头皮发麻,心神激荡。 所以阿妍是爱惨了我,才会乖乖地呆在东苑,等着每天晚上我来宠爱? …… 周妍再次卧病在床时,赵澈终于慌了。 这次卧病查不出来任何征兆,饮食和近身物品全都查不出来任何异常。 郑太后找到赵澈,逼他做出最后决策:“立后封妃,看似是皇帝的私事,实际涉及到前朝安定。皇帝,不可再意气用事!” 赵澈不发一言,等郑太后无话可说时,才默默离开了。 他何尝不知道理智一点,尽快立后封妃是最佳选择。 如果周妍没那么懂事,如果她一直渴望能成为皇后,他反倒能狠下心,真的改立她人为后,给周妍封个贵妃,好好宠爱,在别的方面去多补偿她。 可是。 她不争不抢,反而千方百计地逃避成为皇后,甚至成为他任何有名分的妃子。 这就让他更加觉得难堪。 仿佛不让她成为皇后,自己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渣男。 以前还想着再拖一拖,等事态更加明朗一些。 只是,再拖下去,周妍的命他可能都保不住。 父皇宣德帝当年的权势,比他现在的权势要强,尚且阻止不了被人害死,何况是登基才半年的他? 他再执拗下去,不一定会害死自己,害死周妍几乎是必然。 赵澈在文华殿静坐发呆。 自幼皇祖母教导他,不可感情用事,处事要三思而后行,趋利避害。 他一直把这话记在心里,向来做得很好。 可是,如今年岁增长,他却不想再当个只会为自己谋取利益的权衡利弊者。 就像生活在阴沟里的老鼠,沐浴过温暖的阳光后,也会向往阳光。 周妍就是给他充满算计的人生里,带来温暖和阳光的使者。 她并不多么聪明,眼里的爱慕和单纯简单得让人一眼看穿,毫不掺假。 比起苏阁老家女儿的刻意奉承和长袖善舞,她是笨拙的,甚至是逃避和不求回报的,却能轻易俘获他那颗早就冰冷的心。 现如今,他千辛万苦才把她留在身边,甚至早早就放出话,要立她为后,不是别的,只是为了能打动她,让她看到自己的真心。 他得到了她的人,她的心,却最终只能食言而肥。 他又如何能甘心? 赵澈又回了东宫,要来几坛酒打算一醉方休。 喝到半醉半醒之时,听人禀报,嘉庆公主的驸马郑景到了。 赵澈让郑景陪他喝酒。 好歹也是嫡亲姐夫,一条绳上的蚂蚱,郑景也比他大几岁,情爱和婚姻上自然比他更有经验。 郑景默默陪饮几杯酒后,提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建议。 “皇上何不一肩挑两房?” 赵澈揉了揉眉心,没听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景屏退下人,压低声音说了一通。 …… 数日后,东苑张灯结彩,低调地举办了一场婚礼。 婚礼没有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宾客数量也不算多,但来的都是重量级的人物。 比如赵澈的亲舅舅郑寿。赵澈最近刚给他封了庆云侯的爵位,为的就是让他心甘情愿地承认这场不会对外公开的婚礼。 还有赵澈的嫡亲姐姐嘉庆公主夫妇。 另外到场的人,有抚宁伯赵永夫妇,平江伯陈豫夫妇,还有最近刚被提拔为广西桂林左卫指挥同知的周平。 周平一下子被连升三级,脸色却没有半点喜色。 儿子周锋已经在找回来了,可摔成了重伤,以后再也不可能骑马作战。 女儿要嫁人,可搞得偷偷摸摸的,仿佛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人心里憋屈。 他与徐家定的亲事,最终被徐沉的兄长徐泾亲自上门给解除了,给出的理由是徐家老夫人不同意这门把徐沉害惨的婚事。 周平也就没理由再坚持下去。 刚退婚的第二天,新出炉的庆云侯便登门求亲,说是给外甥求亲,还拉着平江伯陈豫和抚宁伯赵永作为保媒人。 周平听来听去,被绕得云里雾里,最终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思前想后,也明白在现在这个局面下,这是个最折中最合适的选择,还是答应了。 不答应也没办法,女儿早就是人家的人了,再不成亲,没准娃都有了。 夫妻行结拜礼的时候,郑太后居然也来了,坐在高堂位置上接受了新婚夫妇的拜谒。 婚礼不是按照礼部那套繁琐的皇帝、王爷、皇子成亲的标准,而是完全按照民间习俗。 第135章 告拜太庙 周妍盖着红盖头端坐在喜床边,心情非常复杂。 她的身子最近病怏怏的,并不能经历太复杂的折腾。 好在这场婚礼,她用做的事情并不多。 好不容易熬到宾客散尽,天已经黑了下来。 赵澈揭了盖头,瞥见周妍还苍白着的小脸儿,握了握她的手:“可还坚持的住?跟我去一个地方?” 周妍点点头,这场婚礼是赵澈操持的,她只用听话就好。 赵澈带她去的是位于午门东南方向的太庙,供奉着大梁王朝历代皇帝的牌位,也是祭祖的地方。 太庙的建筑规制比奉天殿还要高,门口的金水桥有七座,比奉天殿门口还多两座。 太庙坐北朝南,黄琉璃瓦顶红墙身,正殿富丽堂皇,摆放着皇帝们的牌位。 两侧的厢房供奉着大量王朝那些配享太庙的功臣牌位。 赵澈与周妍拈香跪拜:“不肖子孙赵澈,携新妇,拜谒列祖列宗。” 周妍不禁红了眼眶。 赵澈的认真,说她不感动,那绝对是假的。 上辈子她压根没有进入太庙的机会。 这辈子,赵澈没有册封她为皇后,却给了她正妻的体面,带她来拜谒太庙。 就连被废掉的皇后吴雪蕊,也还没机会进入太庙。 她周妍,何德何能,能得他如此爱重? …… 第二天一大早,郑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太监夏时过来传话:“太后娘娘的意思,既然婚礼已成,周娘娘也不能常住在宫外,还是要接到宫里的奉养。” “这宫殿该如何选,还请皇上和周娘娘拿个主意。” 郑太后最近搬进东宫北边的清宁宫,她的意思是,周妍先住在东宫里,她可以亲自照拂,确保赵澈无后顾之忧。 东宫面积并不大,是从清宁宫单独隔出来的一座小院落。 正是当初赵澈向宣德帝的特意申请,才从张太后的清宁宫里隔离出来。 周妍目光闪了闪,抿着唇没有说话。 她上辈子差点被郑太后打死,儿子由郑太后照拂也落得个夭折的下场,她可不想自己落到郑太后手里。 赵澈让夏时先回去,他有自己的想法。 “清宁宫北边的宫殿朕正命人收拾,等拾掇好了你再搬进去。” “名字朕已经想好了,就叫安喜宫,只愿阿妍平安喜乐,万事如意。” 周妍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问道:“那我跟着皇上住可好?” 上辈子她拥有独立奢华的宫殿,可冷冰冰地只有无数个孤寂长夜陪伴着她。 这辈子,赵澈待她很好,她也更愿意多陪陪他。 反正她是他隐婚的妻子,陪着他一起生活也在情理之中。 赵澈心神一荡,很快有了主意。 “文化殿后头有个崇敬殿,和文华殿是有连廊连在一起的。” “就像乾清宫与坤宁宫,也是有连廊连在一起。” “那里虽小一点,可也够我们两人住。” 这个主意让他感觉很棒。 乾清宫高大巍峨,他却从来不想去住。 周妍也从没想过去住坤宁宫。 夫妻二人即便蜗居小小的崇敬殿,也会觉得其乐融融。 这样,赵澈每天忙完政事,抬抬脚就回去看周妍,两个人就不用再分开了。 …… 周妍和赵澈搬去崇敬殿不久,几道册立妃子的旨意变出来了。 这次,一共册立了三位妃子。 第一位是秦贞儿,被封贵妃。代表的是泰昌侯府的利益。 第二位是王清涵,封的是德妃,代表的是江南世家的利益。 第三位是一位姓柏的女子,封了贤妃,是苏贤塞到当年选秀宫女里剩下来的一位女子。 消息一出,众人惊掉大牙,却也觉得合乎情理。 市井里很快有皇帝极宠秦贞儿的流言传开。 说是当初皇帝废掉吴皇后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吴皇后杖责了他心爱的女人秦贞儿。 只是秦贞儿年纪太大,出身低微,不能被立为皇后,皇帝才出此下策。 等秦贞儿生下皇子后,后位必定落到她头上。 泰昌侯张敏渊在家中听闻这个消息,也不得不笑几声:“真是个狡猾的崽子,比他爹可强多了。” 秦贞儿是由张家送进皇宫的宫女,当初深得张太后信赖,才被派去侍奉才两三岁的赵澈。 秦家老少也是依附着张家。 秦贞儿就是张家留在赵澈身边的一条狗。 只是因为她做事认真勤恳,赵澈现阶段也不打算和张家翻脸,所以一直重用她。 现如今,他用个封妃便把秦贞儿调离自己身边,既维护了张家在后宫的势力,又没有引狼入室,把张家嫡亲的女儿封作妃子。 真是在揣度人心、把握分寸方面做得很到位。 同时,这次封妃,也给江南世家和北派文人留下了通过后宫布局掌握下一届皇帝的机会。 不过,赵澈成天窝在文华殿,从不进后宫。 时光一晃就过去几个月。 周妍的身子日渐好了起来。 对于那些能在后宫搅风搅雨的势力来说,周妍没有任何名分,只是皇帝的一个暖床宫女,即便怀孕生下皇子,也得寄养在他人名下。 所以,周妍活着顺利生下皇子,反而是件好事。 皇帝再宠她,也不敢违逆权臣的意志,这就够了。 正月里,事务要少很多,赵澈打算带着周妍去踏雪赏梅,却不想有一人特地求见。 赵澈皱眉,让内侍打发他走。 等他们赏梅回来,那人还没走,苦苦等待。 此人是宣德帝昔日的救命恩人冯骏。 冯骏当年凭借一本书胁迫赵澈恢复了他锦衣卫都指挥的职务,可赵澈只是给了他一个带俸的虚职,并没有给他实权。 冯骏折腾了半年多,还是没能把自己的女儿冯素玉救出皇宫。 最近听说女儿在浣衣局病得厉害,他也只有孤注一掷,打算再要挟皇帝一次。 他已经六十好几岁,一身伤病,身子骨也熬不了多久,不如给女儿换条生路。 赵澈见冯骏不达目的不罢休,还是在文华殿召见了他。 冯骏拍了半天马屁,惹得赵澈满脸厌烦,才绕到重点上,“当年先帝北狩草原,曾经留下血脉,还有传位圣旨。” 赵澈刮茶杯浮末的手顿了顿。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此话当真,可有什么线索?” 第136章 老婆,你也喊一声老公呗 冯骏慷慨激昂:“当年瓦剌太师也先把自己的妹妹献给先帝侍奉宫帏,先帝离开草原时,此女已经身怀六甲,大夫说,怀的是男胎。” “也要逼着先帝写下传位圣旨,说皇位传给皇太子赵濡。” “为了谨慎起见,他们还让写了一封传位圣旨,说皇位传给皇太子赵潾。” “只是后来先帝被囚南宫,瓦剌内乱,也先被杀。” “微臣经过多年追查,最近终于探知,也先临死之前,曾把妹妹和先帝血脉送还大梁。” “只是此女和先帝血脉后来下落不明。” 赵澈后背发冷,面上却依旧镇定。 他冷冷笑道:“冯爱卿,朕敬重你曾有恩于先帝,才重用你,希望你能颐养天年。” “如今爱卿倒要凭借三言两语来蛊惑君心,该当何罪?!” “微臣不敢!微臣有证据呈上!” 说罢,冯骏双手捧上一卷圣旨,打开后,映入眼帘的就是刺眼的“传位于皇太子赵潾”几个大字。 “当年先帝之所以要铲除镇远侯府,就是得到了消息,也先妹妹和她生的皇子被镇远侯石彪私自截留,图谋不轨!” “依你所说,那也先妹妹和她生的皇子在哪里?” “微臣能力微弱,并不知情,还请皇上明鉴!” “微臣对此事必将守口如瓶,不会外传,只求皇上宽恕爱女,放她出宫!” 赵澈挥挥手让冯骏退下,自己沉浸于巨大的冲击之下。 难怪当初,传位圣旨里,宣德帝会把皇太子的名字写成赵濡。 原来是杜绝不必要的麻烦。 若不是驸马郑景在宗人府做事用心,翻找出两个隐藏得很好的改名玉碟,他也不知道,宣德帝早在复辟时,就为草原旧事打好了补丁。 玉碟上清晰明了地记载着:皇长子赵澈,改名赵濡。皇次子赵淳,改名赵潾。 而实际上,一般人都不知道这两个玉碟的存在。 这也是,当初郑景让他“一肩挑两房”的根由。 以皇子赵澈的身份,与周妍成亲。 以皇帝赵濡的身份,册后封妃。 两不耽误。 只是没想到赵澈做得比较倔,封妃却依旧不肯封后。 冯骏话语的真实性,他并不怀疑。 如果他是也先,也会留几个大梁皇帝的种,没准哪天能给推上皇位,马踏中原便有了正统的理由。 只是没想到也先时运不佳,死于内乱。 如今之际,是要找到那封传位圣旨,还有先帝留下的血脉。 赵澈忧心忡忡地回了崇敬殿。 周妍脸色不太好,已经歇下了。 “怎么了?身子又不舒服了?”赵澈摸了摸她的额头,柔声问道。 上次中毒以后,周妍的身体变差了不少。 “还好,就是没什么胃口。”周妍目光闪了闪,手心不由自主地覆上了肚皮。 她上辈子怀孕过,知道是什么感觉。 最近她和赵澈的房事就没有断过,赵澈也不让她喝避子汤,要么弄在外面,要么用太医进献的小东西。 那东西说是用鱼鳔做原材料制成,只是尺寸上不那么合适,还很容易破损。 有几回便破了,赵澈也不喜欢用。 她自己也不喜欢。 她很担心,这次是不是中招了。 赵澈有心事,倒没多想,见周妍往床里让了让,便躺下去,把头枕在周妍大腿上,慢慢揉了揉眉心。 周妍轻轻给他按摩头上的穴位,让他舒服一点。 不得不说,做皇帝是个费力劳心的活儿,赵澈忙于政务熬到深夜的时候并不少,有时没睡多久就要爬起来去参加早朝,打造一个勤政的人君形象。 实际上,下朝后要做的安排也不少,几乎没什么闲暇时光。 他们年少夫妻,又是新婚燕尔,闲暇时光基本都是用来腻歪。 赵澈眉头舒展了许多,居然睡着了。 周妍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低头在他额上轻轻一吻。 她的眉头却蹙了起来。 郑太后没少派人向她耳提面命:“帝位并不安稳,千万不能怀孕,搞出皇子。” 甚至不停让人送避子汤药过来。 赵澈拦着不让周妍喝这些避子汤药,只怕她身子受了寒,日后不能生育。 反正他们都还年轻,也完全没必要这么早怀孕。 周妍还差几天才满十七岁,现在怀孕身子没完全长开,生孩子反而是道难关。 周妍并不觉得郑太后的话是危言耸听。 前世,她怀上孩子时,赵澈已经登基五年,已经把苏阁老一党打散,扶持了很多自己的势力。 然而,皇太子的名分刚立,便出了事。 这一世的赵澈,待她比上一世深情执着得多,她再保持冷静,也依旧沦陷进去。 只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想生个孩子,让他最后无奈夭折。 可若是肚子里真的有了,她该怎么办? 堕胎? 周妍捏紧了手。 愁绪满怀,脑中不停思考各种可能的应对方法。 “阿妍,有什么心事?” 赵澈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伸手搂住她的腰,俊脸在她怀里蹭了蹭。声音暗哑得很。 阿妍的身子又香又软,这些日子的亲密相处,他不仅没有失去新鲜感,反而越来越上瘾。 周妍不禁笑了:“怎么像个孩子似的?” 赵澈来劲了,一双眸子闪闪发亮,“老婆,我们生个孩子?” “最好生个女孩,像我们阿妍,长得漂漂漂亮,又娇又软……” 周妍顾左右而言他:“怎么喊上老婆了?” 她怕怕被聪明的赵澈看透心事。 再说了,生男生女又不是想生什么就生什么的。 “你看的那些话本子里不有吗?乡里丈夫叫妻子老婆,妻子叫丈夫老公。” “老婆,你也喊一声老公呗。” “不喊。” “老婆一点儿都不听话,需要老公好好调教……” “你…你轻点儿……” 周妍到底被赵澈逼着喊了好多次老公。 赵澈拿衣服替周妍擦了擦身上的汗,又亲了上去:“我们试试新的……” 周妍推开他:“你怎么越来越,不像话了?” “怎么能叫不像话?是男人都好此道。” “你瞎说。”周妍害羞地捂住脸。 赵澈兴致更高了,他就喜欢逗周妍,反正除了她也没人逗不是? 尤其是每天要与老奸巨猾的文武百官斗智斗勇,私下他就喜欢报复性地展示他恶劣的一面。 “还真不是瞎说,上次讲经筵,一堆饱读诗书的夫子,大家都一本正经,庄严肃穆。” “有个叫秦安的翰林院侍讲,给朕当面呈上一本书,看外观是经史子集之类的。” “朕当场就打开了,差点扔在地上,丢了大脸。” “你猜猜里面画的都是什么?” 第137章 徐沉的下落 “我不猜。” 周妍知道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不然他也不会特地拿出来说。 “那我演示给你看……” 周妍气得狠狠咬了他肩膀,指甲也刮花了,把赵澈前胸后背都挠出不少血痕。 终于要歇下了,赵澈还不干,非要凑着灯前替周妍把指甲挨个剪一遍,一边剪一边坏笑:“下次得提前给你把指甲剪一遍,不然可苦了我。” 周妍把枕头扔过去,才砸得他闭嘴。 赵澈剪完指甲,周妍已经累得睡着了。 赵澈心满意足地把她往床里头挤了挤,把她抱在怀里睡下了。 心想,如果不是勤着学习新知识,哪能把老婆伺候得这么舒服? 阿妍年纪还小,一开始对情事并不热衷。 可他恨不得夜夜笙歌,她就经常觉得难熬。 他还没尽兴,她就催着问怎么还没完。 最近她倒是不催了,有时候还要再来一回。 这让他喜出望外,在这条路上越发努力。 第二天是正月初八,朝廷上下都放假,为期十天,是每年唯一的一次长假,京城里举办盛大的元宵花灯会。 只是,皇宫倒是一片静谧。国丧期虽然以日代月,只有二十七天,可其他皇子公主们还得遵守二十七个月的守孝礼仪,皇宫里并不适合张灯结彩玩乐。 赵澈陪着周妍回周家探亲。 既然周妍没有后妃的名分,也就没必要遵守规矩不得出宫。 过年那几天宫里贺岁的人络绎不绝,赵澈忙得不行,如今才终于稍清闲,也想做个称职的夫君,陪妻子回娘家。 钱夫人见周妍气色比婚礼时好不少,心里就松了口气。 周妍捏了捏钱夫人的手,见左右无人,轻声问道:“徐沉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她终究是愧对徐沉的,一直放心不下他。 她曾经旁敲侧击问过赵澈几次,赵澈只是说徐沉已经释放出狱,出了京城。 其他的事情也不肯多说,一多问他还不高兴,阴阳怪气地问她是不是对徐沉余情未了。 后果就是他要么阴沉着脸好几天都不开心,要么就是发了疯似地折腾她。 周妍是个温柔的性子,几次下来知道问不出个什么结果,只好歇了心思。 如今好不容易能接触到信任的家里人,自然要问一问。 钱夫人叹了口气:“你们刚成亲第二天就出狱了,来我们家里一回,只是作了个揖就走了。” “至于去了哪里,我们也不清楚。你爹去广西之前,也寻过他大哥程泾,程泾说,他们徐家有生意在宣府,出了点问题,徐沉赶过去处理了,之后徐家便也没了消息。” 钱夫人见到徐沉时心情也很复杂。 高大的小伙子瘦得两颊凹陷,都快脱了形,却依旧挺直脊梁,不卑不亢,温和有礼。 周妍的心不由得抽痛。 明明徐沉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因为沾上她,落得个被囚禁昭狱的下场。 可她能怪赵澈么? 赵澈已经足够大度了,能饶恕徐沉的性命,真的放他走,心胸就比大多数人宽广。 是她害了徐沉。 她与赵澈过得越甜蜜,午夜梦回的时候,对徐沉就越愧疚。 用午饭的时候,男女分成两席。 周锋已经能下床了,得亏赵澈派遣得力的太医给他医治,康复进展比预想的好很多。 赵澈本就是私服来访,本着做妹夫的职责,对招待他的周锋亲和有礼。 这反倒让周锋受宠若惊,他哪敢与皇帝同桌吃饭?一直站着不肯坐下。 赵澈温和打趣道:“舅兄这么见外,回去阿妍怪我不敬周家人,不是害我落埋怨?” 周锋擦擦汗,这才落座,却也只敢坐半边屁股。 这个妹夫身份太过尊贵,即便身着常服,帝王气息内敛,举手投足间也有股慑人的威严。 他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也还罢了,如今知道了身份,心生敬畏是必然的。 …… 女眷那边得席面就热闹多了。 钱夫人,周妍的大嫂施氏,二嫂赵氏都在,还都带着孩子。 二嫂生的谨哥儿刚满月,正是可爱的时候,周妍抱在怀里爱不释手,一屋子的咿咿呀呀声音,热闹得紧。 她不禁把手放在肚子上。 开席后,钱夫人给周妍夹了一筷子鱼肉:“这是你最爱吃的清蒸鲥鱼,肚皮上的肉没有刺,阿娘亲手做的。” 鲥鱼与黄河鲤鱼、太湖银鱼、松江鲈鱼并称为“四大名鱼”,每年初夏才有,而且主要在长江沿岸,这个季节并不常有。 在京城这个时候要吃到鲥鱼很不容易,很显然为了招待他们,周家费了很大力气。 大嫂浅笑道:“这鱼是大爷托漕运运回来的。本来是备着春节待客,娘说得留几条,没准阿妍会回家呢。谁知道还真等到了。” 钱夫人擦了眼睛。 上次周妍回家,还没等到吃饭,周锋出事的消息就传回家。 周妍没吃饭就去了河边找周锋,后来就直接被接走了,她都没机会多看女儿一眼。 钱夫人当时心里难过得不行,既为儿子失踪揪心,也为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女儿伤心。 宫门一入深似海。 周妍毕竟是钱夫人带在身边十多年养大的,感情比两个儿子还更深厚,心里能好过才怪。 别人家的女儿嫁人后,逢年过节还能回家走走亲戚。 他们这门“亲戚”,可不是能随便走走的。 她倒没想到,“女婿”赵澈倒是能放下身段儿,陪周妍回娘家省亲。 可见,女儿还算受宠,她心里的担忧也就轻了许多。 周妍夹了筷子鲥鱼,刚放到唇边,就恶心地呕了一下。 钱夫人和大嫂、二嫂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生过孩子的人,第一反应就是,阿妍是不是怀孕了?! 钱夫人立即没了吃饭的心思,着急忙慌地要遣人去寻大夫,周妍赶忙制止住她。 “娘,此事不能声张。” 钱夫人上前把周妍搂进怀里,眼泪哗地流下来:“我的阿妍,怎么这么命苦?” 普通人家媳妇有孕,哪个不是欢天喜地地请大夫确诊,全家上下喜气盈门? 偏偏皇家看似富贵滔天,却是个难熬的去处。 成个亲,偷偷摸摸的,还不敢告诉人。 怀了孕,连请大夫都不敢。 周平虽说连升三级,可还在广西那个祸乱四起的地方任职,比宣府更让人揪心。 第138章 那换老公亲你 周妍受不了钱夫人没完没了的眼泪,饭后与阿娘好好说了一通悄悄话才离开。 听阿娘说,赵晴已经与平江伯世子陈熊成了亲,现如今在京城的贵妇圈子里很吃得开。 “现如今最风口浪尖上的倒不是赵晴,而是苏阁老家的女儿。据说她为生母请到了太医,得了郑太后的宠爱。” “一些人说她纯孝,还有人说她乱了尊卑,让一个婢女出身的妾入了太后的眼,实在是闺阁的败类,打了那些正房夫人们的脸。” 周妍已经好久没听到过苏知书这个名字了。 乍一入耳没什么感觉,慢慢却勾起许多往事,心里像扎了根刺。 她和赵澈从未讨论过苏知书。 可赵澈去邓州城营救苏知书却不是假的。 现如今赵澈对她正在兴头上,两个人如胶似漆,倒是不像有别人的样子。 可有郑太后对苏知书的青睐,日后赵澈对她厌了,移情他人,她又该如何自处? 像上辈子那样黯然神伤,然后一尸两命吗? 不。 绝不。 离开周家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 赵澈搂着周妍的肩轻笑道:“老婆一见到娘家人,便把我给忘了。” 周妍想着苏知书的事,心里有点膈应,随便应了一声。 赵澈见她兴致不高,默了默道:“二舅兄才是个总旗也实在太屈才了,朕打算给他升官,升成府前军卫指挥佥事。” 周妍吓了一大跳,抓住他的衣袖:“这不太好?” 他爹周平在千户的位置上熬了二十多年都不得升迁。最近已经因为她嫁人连升三级。 又升她二哥的职务,只怕会引来非议。 赵澈很满意她的反应,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嗔怪道:“别人家升官都是叩谢皇恩,兴高采烈,你怎么还说不好?” “我是怕他能力不足,坏了事,给你添乱。” 赵澈却胸有成竹:“之前在施家庄,你二哥就小试牛刀,能拉来府前军护卫朕的安全。这份心意和能力,朕没有忘。今天同他聊了聊,见他说得头头是道,朕就更放心了。” “你别担心,朕会安排老成的将领带他,不会出什么乱子。” 周妍眨眨眼睛,伸了伸舌头,歪着脑袋笑道:“看来以后还不敢多回娘家了,怕皇上说我们周家人居心叵测,就指着你给升官!” 只不过回了趟娘家,怎么像是给二哥要官之旅了? 赵澈很少见周妍这么活泼俏皮,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已经是我们老赵家的媳妇儿,可不再是周家人。” 周妍皱了皱鼻子,正想反驳,赵澈已经把她抱到腿上,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媳妇儿,亲一个。” “不要。” 周妍心头一颤,脸红得很,声音也压得低低的。 “那换老公亲你……” 男人清新炙热的气息很快把周妍包围,柔软的唇,娇嫩的脸儿,肉嘟嘟的小耳垂都没有放过。 他把脸埋在她肩窝蹭了蹭,低声道:“你身上怎么多了股奶香味?” 周妍被他揉搓得身子发软,声音也软得像水,“我的小侄儿才刚满月,白白胖胖地很可爱,我抱了一会儿,估计是沾上了他的味道。” 赵澈抬眸幽幽地看着她,“咱们也生一个……” 周妍慌乱地闪开目光,“那哪成?崇敬殿太小,孩子一哭,你前边的文华殿还不得听见?会很吵,打扰你做事。” 赵澈下巴蹭着周妍的头发,若有所思,“也是,咱们得寻个大些的地方。” 周妍性格安静,可以窝在房间里不怎么出门,平日里他们两个事情也少,大多数相处的时间都花在了亲热缠绵上。 可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乳母、宫人少不了近身伺候,事情要多很多。 马车停下,赵澈扶着周妍下车。 周妍有些惊讶,这里灯火通明,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居然是赏花灯的街道。 赵澈附在她耳边,语气温柔。 “看中哪个花灯?” “老公给你买。” 温热的气息在寒冷的冬夜里显得分外温暖。 周妍微怔。 他们这样联袂出现在人前的机会以前几乎没有。 所以他们隐秘成婚多日,她丝毫不觉得自己是人家老婆,更像是个被圈禁豢养的金丝雀。 不同的是,她是甘愿被囚的。 赵澈待她,如同她想象中的完美夫君一样。 温柔体贴,呵护备至,日子也过得平平淡淡,没有棘手的婆媳关系,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妻妾之争,勾心斗角。 她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深看了赵澈一眼。 男子身披一袭墨色狐皮大氅,头戴狐皮做的宣帽,灯光照过来,帽檐的阴影在脸上若隐若现,恰如其分地遮住了大部分面容,只露出一截干净清爽的下颌。 周妍抬起纤纤玉手,微微抬头,把他宣帽的系绳紧了紧。 赵澈被她眼里的潋滟波光晃得心神荡漾,微笑反握住她的手,再舍不得放开。 这种公开场合秀恩爱,周妍这还是第一回主动。 周妍有些害怕地把手往回缩,赵澈却不松手,拇指还在她掌心勾了勾,轻声安慰。 “怕什么?” “你看那边,还有那边,男女不都拉着手赏灯?” 周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在几盏比人还高的硕大美人花灯前,果然站着几对男女,手拉着手,笑语盈盈,并没有觉得难为情。 她的胆子也大了一点。 两人手拉着手缓缓而行,买了一盏兔子灯,还有一盏灵蛇灯。 兔子花灯胖乎乎的特别可爱。 周妍拿着与赵澈比了比,笑得停不下来。 因为赵澈是属兔子的。 可他那么高大英俊,和憨态可掬的兔子花灯完全是两种不搭边的风格。 赵澈若是提着个这样的灯笼走在路上,那才是搞笑。 赵澈挑挑眉,很自然地接过周妍手里的兔子灯,一手提着灯,一手牵着周妍,很大方地走在路上。 强烈的对比果然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他们两人本就外表出众,虽然一个带着阔檐宣帽隐藏了面容,一个戴着斗篷上的帽子遮住了大部分的脸,可男人身形高大挺拔,女人窈窕婀娜,步履翩跹,走在一起非常赏心悦目,似是一对璧人。 转过另一个街角,有对男女在路边吵架。 尽管两人都压低着声音,周妍还是觉得有些熟悉。 她停下脚步,拉着赵澈到附近,假装欣赏花灯,实际竖起耳朵听男女的吵架内容。 女人是苏知书,男人的声音她也巨恶恶的很熟,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她忐忑地抬眸看了赵澈一眼,见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恢复了以前惯有的高冷不可犯的架势。 周妍的心也像沉入水底,全身被寒意浸透。 第139章 我这分房睡,是分了个寂寞呗? 男人裹得严实,是个青年人的身形,语气带着几分质问:“不就是让你父亲想个办法,把我叔父调回詹事府,有那么难办吗?” 苏知书分毫不让:“既然不难办,你为何不登门拜访,亲自去寻我父亲商议此事?逼迫我一个小小女子,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吗?” “这不是不好开口。” 苏知书冷哼,“不过是你们得陇望蜀。你叔父调任大理寺少卿,本是升迁,是皇上施恩。现如今却依旧想回詹事府任职,不过是想走捷径快速入阁罢了。” 男人顿了顿,才冷笑着说道:“你这么难说话,不过是嫌我没有早些去你们府上议定婚期,迎娶你过门。放心,等元宵节后,我就遣媒人上门!” 苏知书气得浑身发抖:“你!……” 赵澈拉着周妍的手默默走开。 周妍还是按捺不住地酸涩。 这些日子过得太甜蜜,她都差点忘了,苏知书会成为横梗在她和赵澈之间的一根刺。 没遇到苏知书之前,他待自己千好万好。 一遇到她,还是不小心露了馅。 他对她,也是爱而不得? 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另嫁他人,这滋味怎么可能好受? 赵澈见周妍情绪不高,以为她是累了,便提议回去。 他自己则想着刚才听到的话。 看来北派文人内部,也不是那么团结。 他倒可以花一番心思。 周妍见他一路沉默不语,完全不像来时那样兴致盎然,心里更加难过。 他即便是皇帝,对先帝下旨赐的婚,也不能撤回。 否则6,就是在质疑先帝的权威性,也是动摇他皇位的合法性。 得不到的,才会念念不忘。 自己的经历,不就是个鲜明的例子么? 上辈子,自己早早成了待选的太子侧妃人选,他不屑一顾,多年不闻不问。 这辈子,她一心想逃离皇宫,反而惹得他上了心,强行把自己留在他身边。 他哪里是真的爱自己,只是享受征服的过程? 回到崇敬殿后,周妍就不愿面对赵澈,独自在浴房待了很久。 泡了个暖洋洋的热水澡,小脸儿也被熏得红扑扑的。 出了浴房,赵澈已经睡着了。 她看着他一个人占了大半个床,突然就不想上床了。 去东边的次间转了一圈,还是回来了。 他们两人一直睡在一处,整个崇敬殿都没多设置一个卧榻。 她抱着被子,犹豫要不要在平日落座的炕上窝一晚上。 赵澈却揉揉眼睛,有点不太清醒地问道:“怎么还不睡?” “我……我还不困……” 赵澈眼睛亮了亮,瞬间精神抖擞,“那太好了!” 他把周妍抱上床,自己坐着,把她抱到腿上,“要不要试试新花样?” 周妍推开他,窝在床里,只给他留个后背:“你自己试。” 赵澈愣了愣,自顾自躺下。 “我试就我试。” 热腾腾的身子却贴上了周妍的后背。 周妍打开他摸上衣襟的手。 赵澈也不恼,只是嗤笑道:“嫌我没等你一起睡?” 周妍见他依旧笑得出来,心里更不得劲。 “你就知道这个?” “大色坯!” 他的心情倒是恢复得快。 他贪恋的,只是自己的身子而已。 赵澈见周妍真的带了几分恼意,慢慢收了笑,静静躺下睡了。 接下来几天,夫妻二人都相安无事,没再亲密。 周妍默默让人把东边的房间收拾出来,打算晚上和赵澈分房睡。 她就是小心眼儿,不是那种能见夫君三妻四妾的女人。 而且,她把不准自己是不是真的怀孕了,也不想依着赵澈夜夜贪欢。 白天周妍与赵澈一同坐卧,到了晚上自顾自往东次间去。 赵澈本来还没觉得什么。 过了一会儿不见周妍人影,便觉得奇怪,寻了过去。 看到周妍已经自己上床歇了,脸立马黑了。 “你这是做什么?” “分房睡,省得影响你安歇。” 周妍语气平静,神色恹恹的。 赵澈伸手摸了摸她额头,不见发热,蹙眉问:“是不是昨晚看灯受凉了?叫太医来看看。” 周妍赶紧制止了他:“哪有的事?我只是……觉得那边房间里闷得慌。” 赵澈也不勉强,自顾自脱了衣物,把周妍往里头挤了挤,上床躺下。 周妍:…… 我这分房睡,是分了个寂寞呗? 她气鼓鼓地把赵澈往床边挤,偏不如他的愿。 赵澈被挤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床下。 他终于察觉出不对劲。 “老婆,你是在为当初重华殿的恶事生气?” 他听得出来,昨晚与苏知书吵架的男人,是当初差点轻薄了周妍的衍圣公孔弘泰。 阿妍许是想起当初重华殿的惊险遭遇,心里难过。 周妍身子僵了僵:??? 怎么扯到那事上了? 赵澈的声音冷了许多:“当初朕还是太子,不能为阿妍声张正义,今日却也能翻旧账。” “老公定为你讨回个公道。” …… 第二天一大早,赵澈让人把浣衣局做苦工的冯素玉提了出来。 若不是哪天冯骏非要半威胁半乞求释放冯素玉,他都快忘了这个恶毒的秀女。 看到面前地上跪着的满面菜色女子,愣了愣。 她一时半会儿都没认出来冯素玉。 只能说宫中苦役足够折磨人,冯素玉当初是被赵澈刻意吩咐过要为难的,这些日子,浣衣局的宦官女史们可没少难为她。 冯素玉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到一身石青色常服的赵澈,漠然地看着她,赶紧低下头不敢多看。 屋子里静悄悄的。 只有茶杯盖子与茶杯轻轻摩擦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赵澈声音温和地对周妍说道:“阿妍,有什么话,你问她就是。” 周妍心里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她知道冯素玉不是什么好人。 可她从未得罪过她,反而还和她有一段类似闺蜜的情谊。 被这样的人陷害,她只觉得自己太蠢。 “冯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非要害我?” 冯素玉颤抖着,却不敢实话实说。 当然是为了面前这个男人啊! 去了你这个实力强大的对手,太子才能看得到我们。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奴婢当初也是受人蛊惑,才出此下策!我……我只是被迫这么干的!” “都是苏知书!” “是她看不惯你,才让我听她的安排的!” 第140章 我用一辈子做给你看,好不好? 周妍娇躯一震,情不自禁地向赵澈看去。 赵澈正皱着眉,冷冷地盯着冯素玉:“到这个时候了还胡乱攀咬,太泯顽不灵了。” 周妍心里又泛起一阵酸涩。 他本能地就相信苏知书。 冯素玉连忙否认:“不是的,不是的!” “奴婢从来就不认识衍圣公,是苏知书找来的男人呀!” “若是我找的人,也只会找侍卫之流……” 赵澈没再说话,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水。 心里翻起浓浓的厌恶。 若不是当初这些坏人设计陷害,周妍大概率会成为他的太子妃,哪里会有后头那么多波折? “拖下去。” 周妍握紧了拳头,脸色发白,却没有再说什么。 赵澈只是静坐,一言不发,看不清什么情绪。 可她知道,他的态度很明显。 即便苏知书被人攀咬上,他也不会动她分毫。 他爱重苏知书自然不必说,而且,以苏阁老家在朝廷中的势力,他也不会为了帮她报仇就去得罪苏阁老。 毕竟她除了名誉,其他的也没失去什么。 自己于他,不过就是个消遣解闷的工具而已,哪里能像苏知书那样,有给力的家族作支撑? 再委屈再不甘,她也是要自己往下咽的。 周妍不禁想起前世那些憋屈的宫中日子。 这辈子,她以为,有赵澈对她特别的宠爱,会变得不一样。 其实,都差不多。 周妍无比怀念在宫外的那些日子。 心不会痛。 过了好一会儿,赵澈终于开口:“阿妍,朕会给你找回公道。” 周妍摇头,“无所谓了。” 赵澈眼神微黯,下颌线绷紧。 她看着说无所谓,其实眼神表示很在意。 旧事重提自然不行,那会把周妍牵扯进去。 那就得从别的方面下手。 …… 日子一晃过了正月十五,周妍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少,赵澈也越来揪心。 这些日子花了许多功夫哄周妍,她都心不在焉地,闷闷不乐。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太医过来给周妍请过脉,说身子康健,没什么大碍。 周妍松了口气,她的月事推迟了两天,可太医说无碍,看来没怀孕。 他们如今这个样子,真的怀孕了,才是天大的麻烦。 过了两天,她的月事如期而至。 周妍觉得庆幸,又有点失落。 正月二十九,是周妍的生辰礼。 赵澈让人在东苑摆设酒宴,邀请钱夫人、周妍娘家的大嫂、二嫂,还有闺中好友赵晴过来给她庆生。 席间,赵晴推了酒盏,羞答答地跟周妍咬耳朵:“我有了。” 周妍愣了愣,手掌情不自禁地覆上赵晴的肚皮,不敢置信地问:“这么快,就怀上了?” 赵晴腊月才成的亲,这还不到两个月,就怀孕了。 这速度实在令人叹服。 赵晴红着脸也摸摸周妍的肚皮:“你什么时候也怀上?” “将来咱们的孩子也做好朋友。” 周妍苦涩地笑了笑,只能感叹赵晴好命。 赵晴目光闪了闪,后悔说错了话。 周妍这待遇,说实话,其实连个宠妃都不如,没名没分的,她都看不过去。 按理说,赵澈已经有三个妃子了,再多给周妍封个名分,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他偏不。 实在是薄情寡义。 她压低声音愤愤道:“皇上也太薄情了些,享尽了齐人之福!” “他那几个妃子,可有为难你?” 周妍也不好解释,只是说:“这倒没有。” 不知怎么,赵晴骂了几句赵澈,她反而心里舒坦了不少。 她不会觉得憋屈吗? 当然会啊。 为什么都是她去将就他? 除了赵澈,她明明也可以选择别的男人做夫君的。 都是赵澈这个坏蛋,害她变成了个见不得光的女人。 因为来的都是周妍至亲的好友,她就放纵自己,多饮了几杯。 回宫的时候,她看着文华殿门口东西向的甬道,心里很不是滋味。 前世的时候,赵澈立后封妃,没有她的份。 钱太后吩咐她去文渊阁给她找书,实际上是让她找机会多去赵澈面前露露脸,来个偶遇什么的。 她记得有一回,她站在甬道上心脏怦怦乱跳望着文华门的方向。 这个时候正好下朝,赵澈应该会从文华门回文华殿,势必会与她碰面,她没准可以讨个名分。 她当时精心打扮,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翘首以盼。 赵澈刚过文华门就看见了她。 可是,他没有继续往前,反而硬生生原路返回,压根不与她碰面。 她当时心碎了一地。 丢脸丢成她这样的,全宫上下,也只有她一个? 她当时天真的以为,有了赵澈的青睐,她就可以幸福一辈子。 实际上呢? 这辈子,赵澈确实青睐她。 还对她体贴入微,夜夜与她相拥。 她就幸福了吗? 并没有。 周妍看着有人从内阁出来,进了文华殿,便绕路从崇敬殿后面的角门回去了。 她喝得醉醺醺,洗漱一番就上床睡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自己被人抱着亲吻。 她气鼓鼓地推他:“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坏蛋!” “都是你,总是欺负我。” 说着眼泪流下来。 抱着她的男人说对不起,让她打他。 她气得很:“我打你做什么?” “我都被你害得这么惨了。” “不许你喜欢别的女人,心里偷偷喜欢也不行!” “要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男人吻着她:“这辈子只爱你一个。” 她摇头:“没听见,我没听见!” 男人于是趴在她耳边,一遍遍地重复:“阿澈这辈子只爱阿妍,我只爱你。” 她哭着说:“我不信,我不信!” “阿妍乖,阿妍不哭,我用一辈子做给你看,好不好?” 似乎是想证明什么,他们疯狂地渴求索取对方。 平日里不敢说出口的话,不敢做出格的事,全都做了。 天快亮的时候,两个人才精疲力尽地相拥睡下。 赵澈深知,自己其实对不起周妍。 实力不足,却非要把她留在身边,让她窝窝囊囊,受尽了委屈。 平日里她不说,那只是她性子温婉而已。 两个人第二天相见的时候,都有些脸红。 怪不好意思的。 赵澈先开了口:“阿妍以后可以偶尔喝点酒……昨天晚上,我都差点吃不消……” 周妍赶紧拿枕头去捂他的嘴:“你还说,都把我弄伤了!” 赵澈瞥见她半敞衣襟里的红痕,心神一荡,连忙下床去取伤药:“我给你上药。” 周妍皮肤白皙娇嫩,经过一夜的摧残,红肿的地方不少,还有几片青紫,是赵澈没把握好力度给捏出来的。 抹了一会儿的药,两个人眼神碰撞出火花,又缠到一起。 第141章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今天的早朝肯定是要旷工的了,赵澈索性放开,彻底沉沦。 再次躺回枕头上,周妍不死心地再次确认:“那几个妃子,你不去宠幸吗?” 赵澈累得都快睡着了,含糊地说道:“一个阿妍我都喂不饱,哪还有心思去管别的女人?” “我有洁癖,只要阿妍,不要别人……” “乖,老公歇歇再来爱我们阿妍……” 周妍倒没什么困意。 体力活都是赵澈干的,她其实只用享受,不过也累得不行,四肢发软。 她静静窝在男人怀里,把手放在男人精壮的胸膛上,抬头欣赏着他的侧颜。 她的阿澈真的好帅啊。 宽阔的额头,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干净利落的下巴。 凹凸有致的腰身强劲有力。 脑海里就像绽放盛大的烟火,绚烂至极。 又像有无数美丽的花朵,争先恐后地盛开,一波紧接着一波,一层紧挨着一层。 她就乘着这些美丽的花梯,飞至云端,飘飘荡荡了一整晚。 活了两辈子,她头一回知道,什么是极致的快乐。 是身与心的彻底交融,共鸣。 打破一个我,再打破一个你,和水成泥,再捏一个我,再捏一个你。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 二月十七日,是行农耕礼的大日子。】 文武百官都要参加。 耕田在山川坛之南,临近南城墙根。 为了不耽误吉时,头一天,赵澈便出宫住在了山川坛附近。 周妍给跟着他一起出了宫。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经过周妍生辰那夜的彻底放纵后,对彼此都多了一些笃定,看向对方的眼神都明显不一样了。 至于哪里不一样,具体倒说不出来。 或许,从那时候起,他们才从心理上彻底接受他们是夫妻的事实。 与形式和名分无关,与身份地位无关。 与承诺和语言都无关。 农耕礼有一套复杂的礼仪流程,教坊司的乐工还要持彩旗一唱百和,赵澈本人作为皇帝要亲自拿着扶着牛拉的犁在田里劳作,三往三返,之后便是坐观三公九卿推犁。 犁田仪式结束后,教坊司还有歌舞表演,展示的都是农耕故事。 歌舞表演结束,还会设宴款待众人。 赵澈端坐席首,目光淡淡扫过隐在一堆宫女之中的周妍,发现她不见了踪影,便有点心不在焉。 他知道她的身体娇气,站了大半天,估计撑不住,先回去休息了。 他说好农耕礼结束后要带她出城骑马的。 二月春光明媚,草长莺飞、花团锦簇,赵澈心情很好,百官过来向他敬酒,他也大多数都喝了,有几分醺醺然,整个宴席的气氛都非常好。 宴会结束时,赵澈问李德:“阿妍呢?” “娘娘先出城骑马去了,说在田庄等着皇上。” 李德见赵澈有点醉酒,安排他坐马车去田庄。 马车晃悠,赵澈在车上睡着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太阳西斜,到田庄了。 他睡了一觉神清气爽,没看到周妍,便骑马去寻她。 春日带老婆踏马赏花,本就是赏心乐事。 赵澈按照宫人的指引,来到周妍骑马的场地,却不见周妍踪影。 赵澈不免有些着急,冷下脸质问跟着周妍的内侍:“人呢?” 内侍心惊胆战地回禀:“娘娘策马向前,冲进那片树林……已经派人去找了,只是还没消息传回来……” 赵澈心头一紧,压下怒气问:“娘娘冲进树林到现在,有多久了?” “有……一个时辰……” 赵澈手中马鞭朝宫人甩去:“混账!” 他的心莫名其妙地慌乱起来。 那树林目力可及,策马来回都不用了一盏茶功夫。 一个时辰的时间……周妍绝对是出了事! “禁军听令,封锁京畿所有道路,火速寻人!” 这次,他把十二团营悉数调动起来。 李德连忙建议:“皇上,还是回宫去等,在这里等容易出事!” 十二团营那是十二万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要想犯上作乱,那几乎是轻而易举。 赵澈沉眸拒绝:“不必!” 十二团营每团都有勋贵、太监、文官三重人互相监督,一年过去,有怀宁侯张镗的前车之鉴,他倒是要看看,是谁敢挑头闹事。 赵澈亲自带人去了树林。 树林很大,本来与隔壁田庄之间有栅栏相隔。 可那栅栏上有一道豁口,豁口附近还有马蹄印和人的脚印。 地上还有少量血迹。 他在心沉到了谷底。 他的阿妍,出事了! 地毯式的搜索持续了一整夜。 周妍骑的马,跟随她的内侍都找到了,无一幸免,全部遇难。 只是,始终不见周妍本人的一点行踪。 赵澈差点发疯,咬牙切齿地命京军扩大搜索范围,整个北直隶乃至河南山东等地也全部调动起来。 有线索的奖励金钱或者官职,能找到人的连生三级! 重赏之下,前来提供线索的人络绎不绝,还有不少人领着个姑娘上门说是要找的人。 兵荒马乱的日子持续了半个多月,没有周妍的半点线索。 赵澈连续多日都没合眼,一直亲自跟进找人的进展,自己在城外四处寻找,压根就没有回宫。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知道,动员太多人的找人活动不可持续,各种劝谏的声音也不少。 赵澈终于下旨,各部兵马返回军营,找人运动暂告一段落。 他刚说完这句话,自己便支撑不住,喷出一口浊血,倒地不起。 李德吓得慌了神:“皇上,皇上!您醒醒!” …… 赵澈再醒过来时,已经身处皇宫,住在东宫里。 郑太后手端着药碗,满面愁容地坐在床边。 赵澈挣扎着要下床。 郑太后气急败坏地把药碗重重往床头柜上一搁,厉声道:“混账!” “你以为自己是深情?” “表演给谁看?!” “你若真想她活,就不要再关心她的下落,她若还活着,反而有一线生机!” 赵澈顿住了脚步,转身冷漠地看着郑太后:“母后,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 “所以不知道,爱人出事了是什么……感受?!”说到这里赵澈泣不成声。 郑太后全身一颤,咬牙切齿地走过来,狠狠甩了赵澈一巴掌。 第142章 周妍的下落 “你父皇当年在土木堡出了事,我的天都塌了下来!” “可是,阿娘不能倒下!” “我还有你们姐弟二人要照顾!” “后来,还好天遂人愿,你父皇真的回来了!” “赵澈,你现在就是他的救星,你不能倒,更不能慌乱,你要冷静下来,好好分析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郑太后声音越来越轻:“知道吗?” 赵澈抹干脸上的眼泪,猩红的眼睛里浮现坚定的眼神:“儿子知道了。” 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 文华殿。 李德正紧张地汇报:“皇上,周娘娘失踪的田庄隔壁,曾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冯骏的田庄,是先帝赏给他的。后来他被下狱,田庄就收了回来。” “老奴安排人去田庄又搜了一遍,发现那里有个隐蔽的地下室。” “里面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可是,我们去的时候,里头已经没有人了。” 赵澈沉默。 原来我自己才是那个大傻瓜。 阿妍明明离我很近,却与我错过了。 他平静得看不到任何情绪。 “冯骏呢?把他带过来。” 李德眼神暗沉:“冯大人已经过世,两天前已经悄悄下葬了……” 赵澈眼神锐利地看向李德,李德吓得低头不敢对视。 赵澈冷笑两声:“好,很好。” “崔斗呢?让他去刨坟,去冯家严刑拷打!” “不给朕找出个结果,提头来见!” 李德冷汗淋漓:“是!” 当天夜里,崔斗奏禀:“冯骏乃是受伤致死,胸口有个碗口大的血窟窿,内脏稀巴烂,身体里还找到火药和铁珠。” 赵澈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攥成了拳头。 他心里略略踏实了一点。 这应该是刚研制出来的小型火器造成的伤害。 这种火器目前知道的人极少,造价也很高昂,整个大梁王朝找不出第二个。 可以随身携带,威力巨大,后座力也很大。 他前不久刚给周妍展示过,还让她带着防身。 看来我的小阿妍用火器打死了冯骏。 她比我想象的坚强得多,厉害得多! 她应该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 赵澈命崔斗带着暗卫悄悄寻找周妍的行踪,自己支撑不住,回崇敬殿躺下了。 屋子里还有周妍常用的花露味道。 玫瑰的香气,热烈又浪漫,仿佛阿妍还在陪着他。 他躺到床上,摸摸空空如也的身边,心里一阵绞痛。 我的阿妍。 你在哪里? 没有你的日子,你让我怎么熬? 以前没有成亲,他还觉得撑得住。 现在得到又失去,尤其是在两个人感情最热烈最真挚的时候失去,让他感觉像丢了半条命。 赵澈沉沉睡了过去。 却睡得不安稳。 梦到周妍在一个漆黑的的地窖里哭,嘤嘤哭泣,却一直背朝着他。 她纤弱的肩膀一抖一抖,乌黑的青丝散落在后背上,看着无助又可怜。 他心疼得厉害,好想把她抱进怀里安慰。 可总有一道无形的障碍,让他不得前进。 …… 周妍没想到,只是出城骑个马,自己居然被人掳了。 对方把她关进一个暗室,她并没有坐以待毙,直接拿出赵澈给她防身的火器打死了为首之人。 赵澈当初在施家庄临危不惧的情景给了她很大的震动。 只是,那些人也没有轻易放过她,把她一个人留在密室,往里头又扔了一个冒烟的东西。 周妍很快昏迷过去。 等她再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在一间布置奢华的屋子里,身上盖着锦被,面前却站着个一袭红衣,拎着马鞭不停打量她的漂亮少女。 少女见她醒了,目光颇为不善,语气带着奚落:“你就是徐大哥的未婚妻?” 周妍还懵着的头脑猛然一惊。 她立即想到了徐沉。 不过,她还是比较谨慎,试探着问少女:“你说的徐大哥是?” 少女瘪瘪嘴,“你不会连自己的未婚夫是谁都不知道?” 周妍揉揉脑袋,换了个问题,“这是哪里?” “这是荆山寨,”少女骄傲地扬起下巴,“本姑娘是大小姐李娇娇。” 周妍瞳孔微缩,抿紧了唇。 她在石家寨呆了好几个月,听过荆山寨的名号。 荆山在武当山东南方向,荆山寨是活跃在荆襄地区的另一个土匪势力,主要是由从湖广地区逃亡过来的流民构成,寨主名叫李原,与河南帮的刘通、陕西帮的石龙,是荆襄地区的三大匪首之一。 她怎么又落入了土匪窝? 她想起徐沉和刘通与石龙的熟悉程度,明白徐沉若是认识荆山寨的寨主也不稀奇。 “你是李原寨主的妹妹?” 少女挑眉,“不错,居然知道我哥的名号。还以为你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呢!” 小女大剌剌地坐到椅子上,晃悠着腿,磕起了瓜子,“你想不想回家?” “你要是不想嫁给徐大哥,我可以帮你回家。” 少女胡乱吹着瓜子皮,审视的目光一直落在周妍身上,“不过呢,有个条件。” 周妍没接她的茬,“徐公子呢?” 少女骄傲地站起身,翻了个白眼:“徐大哥是做大事的人,忙着呢,你少去烦他。” 周妍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被子,目光闪了闪,“你喜欢徐公子?” 少女鹅脸蛋儿红了,咬了咬唇,“是又怎样?!” 少女瞪着周妍,“你有自知之明的话就趁早让位!像你这样的娇小姐,压根就配不上他!” 周妍反而笑了:“我和他的亲事已经退了,也已经嫁为人妇。” “李大小姐,你若是心仪徐公子,还麻烦请他过来,把话说清楚,也不耽误你们之间的相处。” 她和赵澈的婚事没有公开,徐沉如果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少女惊讶地再次上下打量周妍,“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那你先等着!” 少女脸上的喜色难以掩饰,雀跃着走了。 周妍心头微松,随即又把心提到了半空。 一连几天,周妍都没见到徐沉。 她的心情更烦躁了。 她失踪了,赵澈会不会找过来? 她既盼着他来,又盼着他不来。 她实在不愿再看到赵澈和徐沉正面起冲突。 只是,她不是在京郊被歹人抓了吗? 怎么到这里了? 荆山寨和京城相隔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143章 你以为,赵澈的皇位很稳吗? 周妍没什么自由,被限制不许出门,服侍她的仆人是个哑巴。 除了那个叫李娇娇的少女,她没再见过别人。 这天夜里,周妍已经睡着,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头发。 她猛地惊醒,看到床前坐着个男人。 男人一脸络腮胡把半边脸遮得严严实实,身上穿着夜行服,只一双眸子在黑暗中熠熠发光。 周妍坐起来抱着被子往床里缩,脸上满是警惕和惊恐。 “阿妍。” 男人的声音沙哑沧桑,带着莫名的情绪。 “徐沉?”周妍不确定地问道。 “是我,阿妍,你瘦了。” 周妍顿了顿,心里松了口气。 她想下床去点灯,刚爬到床边,徐沉把她搂进怀里。 周妍没有挣扎。 她知道徐沉待她一向有礼,一直很相信他。 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 “徐公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江南世家的矜贵公子,完全没必要委屈自己窝在这片流民聚集之地。 她其实猜得到答案。 大抵就是不甘心。 终究,是她拖累了他。 如果问,这个世上她最亏欠谁,非徐沉莫属。 “阿妍,你放心,我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徐沉的热泪滴到周妍脸上。 周妍心酸得无以复加,声音带着鼻音。 “对不起……” “是我的错……” “当初,我不该勾引你,反而害你落得如此地步……” 徐沉捧起周妍的脸:“怎么能怪你?” “只怪我认识你太晚,能力太弱,护不住你。” 徐沉看着周妍,脸越来越近。 周妍偏开头,徐沉的吻轻轻落在了她的头发上。 周妍赶紧挣脱,坐到桌子边的椅子上,犹豫要不要点上油灯,最后还是放弃了。 “徐沉,对不起,我已经嫁人了。” “你不用等我,也不用呆在这里,回苏州去。” 徐沉沉默了许久,最后只是淡淡道:“你的婚事,不作数。” “皇帝大婚,必然会昭告天下,即便是册立妃子,也会降下明旨。” “赵澈待你如此刻薄,你又何必跟着他。” 周妍怔怔地看着徐沉。 心头酸意更甚。 不要名分,是她当初刻意跟赵澈求的。 她能理解赵澈的苦衷,也有自己不得已的小算盘。 可是,每次重大节日,她独自窝在崇敬殿躲清闲时,心里也不是完全不失落的。 哪个女人不想体体面面地嫁人呢? 赵澈对她很好,专房之宠,几乎所求都不用开口,他就会帮她做到。 可是,归根结底,她始终只是赵澈养的外室,不能和他并肩站在人前。 所以在农耕礼那天,看到俊美高贵的他高高在上,而她只能躲在宫女队伍里,连正大光明看他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心里其实是有点难受的。 所以她才没有等他,提前出了城。 他虽然给了她一个婚礼,可是,他们的婚事,在等级森严、尊卑分明的皇宫里,并没有得到承认。 甚至在新年贺岁的时候,也是在晚上,赵澈带她去给郑太后行了个儿媳妇礼。 偷偷摸摸的。 平日里,赵澈待她体贴入微,她连生个气的由头都没有。 此时这种事被徐沉抖出来,她更觉得难堪。 在徐沉眼里,自己就是个贪慕荣华富贵的浅薄女人。 徐沉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低沉的声音带着坚定和不容拒绝。 “阿妍,你是我徐沉求娶来的未婚妻,我没有点头退亲,我们的婚约就还作数。” “我会娶你过门。” 周妍惊呆了,她连忙站起身摇头:“徐沉,我早非完璧之身……你又何苦吊在我这棵树上?” “你值得更好的女人……” “阿妍,你忘了我们当初说的话吗?” “你给我做了吃食,缝制过衣裳。你是我徐沉认定的妻子。” “此生不离不弃。” 夜色深沉,朦胧的月光照入屋子里。 周妍看不清徐沉脸上的表情。 可是,他的声音掷地有声,有情有义,并不像是随口说说。 “你怎么这么傻?!” 周妍心惊胆颤,感觉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最后还是化成一句话。 “你会牵累你的家族,你的父母家人!” “你别犯傻了!徐沉,你快回苏州去,不要再为了我做傻事!” 徐沉上前紧紧抱住周妍:“人生在世,若不能恣意妄为一回,与蝼蚁何异?” “阿妍,你说过,你喜欢我。这辈子,我徐沉只认你!” 徐沉又要吻周妍。 周妍哭着拼命挣扎。 “不可以!” “徐沉,你疯了!” “你不要这样!” “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周妍哭着哀求的时候,徐沉还是马上放开了她。 周妍是他心中的女神。 他一直压抑着自己不敢越雷池半步。 今天是积压已久的愤懑和不甘突然爆发,差点把持不住。 “对不起,阿妍,是我莽撞了。” “你乖乖的,等着嫁给我,好吗?” 徐沉轻轻摸了摸周妍的头发,声音低哑。 “徐沉,你疯了?!” “倒不一定是我疯了。”徐沉逐渐冷静下来,又坐回椅子上。 “你以为,赵澈的皇位很稳吗?” “他的皇位,压根得来不正!” “宣德帝遗诏明文记载,皇位传给赵濡,而他,并不是赵濡!” 周妍惊得瞳孔一缩。 她不知道宣德帝的传旨遗诏之事。 可她知道,她和赵澈的婚书上,赫然写的就是“赵澈”,而不是什么赵濡! 徐沉冷笑,“只要此事宣告天下,赵澈得位不正,赵氏诸王必定群起而攻之。” “赵澈还能做几天皇帝并不好说。” “天下一大乱,他就没精力来拆散我们了。” “阿妍,你好好住着,要不了几个月,我们便无后顾之忧。” 周妍惊得脸色发白,手指紧紧攥成了拳。 “那赵濡,又是谁?” “也是宣德帝的儿子,由他登基,名正言顺。” 徐沉的声音底气十足。 周妍却听出来这里头的凶险。 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受苦受难的是普通老百姓。 当初江南的遍地流民让周妍记忆犹新。 她不能任由这种情况发生。 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赵濡,就在石龙手上,对不对?” 第144章 阿妍,你果然不是普通女人 徐沉挑挑眉,嗤笑道:“阿妍,你果然不是普通女人。” “这么隐秘的事你都知道。” 周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捧着水杯的手却抖个不停。 “这事,行不通的。” “徐沉,别再误入歧途了。” 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当初,如果不是你非要刺杀赵澈,我也不一定会嫁给他……” “徐沉,你别再做傻事了……我不一定还能救你第二回的……” 徐沉身体一僵,心头痛得厉害。 当初他兵行险着,仓促答应与怀宁侯府的合作,确实是太莽撞了。 可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赵澈太疯了,居然真的不管不顾地赶了过来。 他要安然无恙把周妍带离京城,必须铤而走险! 杀父之仇和夺妻之恨,向来不共戴天。 只是他实在没想到,周妍这么护着赵澈。 宁愿自杀,也不肯让他杀了赵澈。 说实话,他当时有些怨周妍,甚至还有点恨她。 事后在昭狱里,他反复回味着当时的情景。 也终于想开。 即便他弑君成功,得益者也未必会放过他和周妍。 即便是江南的世家大族们,也不一定会保他。 他却没想到,赵澈居然会饶了他。 他自然不会认为是赵澈是个大善人。 如果不是周妍在其中斡旋,他和萧秦绝对逃不过死罪。 他的眉头蹙得死死的,声音痛苦,几乎失声:“阿妍,是我的错。” “是我害了你。” 周妍抹去眼角的泪水,“也没有。” “阿澈待我很好,我也是……真心爱他的……” 徐沉怔怔,双手用力握起。 她爱他。 她说她爱赵澈。 徐沉的心被这一句话彻底击碎。 他再也呆不下去了,连句晚安都没说,匆匆走了。 她爱赵澈,那他徐沉又算什么呢? 其实,他心里也是隐隐察觉到这一点的。 她对自己,一向是客气又疏离。 当初在仙居草亭,她对赵澈的评价就很高,还义无反顾地跟他走了。 如果不是不得已,她也不会跟自己表达爱慕之意,答应自己的求亲。 可是。 他怎么甘心? 明明,她对自己已经动心了,只要假以时日,她肯定会爱上自己,两情相悦,情瑟和鸣。 都是赵澈。 他抢走了她。 抢走了我的未婚妻,我的爱人。 当初在杭州,真应该不惜代价地杀了他!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徐沉双目赤红,在一棵大树底下停住脚步,拳头不停打向大树。 他早就说服自己,周妍即便已经被赵澈占了身子,他也要娶她。 谁让他爱她呢? 可是,她的心也给了赵澈…… 他怎么甘心?! 他怎么甘心?! …… 赵澈每天都心惊胆战,他害怕听到新的消息,尤其是关于周妍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 周妍活着的可能性越来越低。 如果他是劫匪,在四处兵马追赶的情况下,也很有可能毁尸灭迹避免暴露出来的。 他害怕听到周妍遇害的消息。 都是他大意了。 以为自己妥协那么多,忍让那么多,就可以护住周妍的安全。 他太天真了。 坐在这个皇位上的人,哪个不是天天要防范各种明枪暗箭? 他能避开,单纯柔弱的阿妍又如何避得开? 他更不敢合眼。 一合眼就会梦到周妍背对着他哭。 他知道,自己是愧对她的。 她一哭,他的心就揪起来痛。 他的阿妍,应该是怨他的,所以梦里才不肯面对他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半点周妍的消息。 他就不该让她出城的。 他每天过得浑浑噩噩,不停喝酒麻醉自己,就像行尸走肉,朝政大事也完全丢下了。 内阁首辅苏贤感觉越来越得意。 皇帝不管事,权柄就落到了他手上。 他大力支持兵部尚书王竑对十二团营进行改革。 这就动了两方面的利益。 泰昌侯府和御马监太监齐永诚对此项举动大为反感。 王竑不仅从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从二等军士中择优选择补充为一等军士,还提议罢黜把总等官八十六人,安插上亲近北派文官的武将。 赵澈不作为,泰昌侯府和宦官们的苗头就全对准了才当了几个月兵部尚书的王竑。 早在正月里,王竑便为了树立威望,建议朝廷对祸乱好几年的两广用兵。 赵澈已经下旨让中军都督同知朱辅佩征夷将军印充总兵官,右都督和勇充游击将军,浙江布政司左参政姚雍升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赞理军务,往征两广蛮贼。 李贤更是把一个翰林院编修丘浚写的平两广良策呈给赵澈。 丘浚认为对广东的叛军应加以驱赶,对广西的则采用围困之术,要将大军驻扎在大藤峡,控制其出入,破坏叛军的庄稼,一二年可望平叛。 赵澈并不专制,认真读过平两广良策之后,下诏抄写下来让诸将发表意见。 诸将都主张按此计划实行,请求派游击将军和勇率领大军直奔广东,而大军一直赶到广西,分兵扑灭叛乱。 不过,姚雍却有自己的见解,说“贼人已经蔓延数千里,而所到处就与贼人交战,这是使自己疲惫。” “应该全军直捣大藤峡,这样南可支援高州、肇庆、雷州,廉州。” “东可以与南雄、韶州应合,西可以攻取柳州、庆远,北可以切断阳峒各条道路。” “首尾相应,攻其腹心之地,巢穴已经倾覆,其余则可迎刃而解。” “舍弃这不去谋取,而分兵四出,贼更加奔逃,郡县更加遭到破坏,这等于是救火时却鼓风一样。” 众人称善,总兵官朱辅也相信韩雍的才能足以战胜叛军,将军务谋划尽皆交其处理。 朱辅是赵澈的铁杆心腹,当初抚宁伯赵永的归顺赵澈,就是朱辅从中牵线搭桥的。 平息两广之乱,是为赵澈打出登基后威望的第一个战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只是朱辅没想到,自己领军在外,刚刚到达两广地区,最大的后盾,皇帝赵澈居然倒下了。 京城来的密信让他紧皱眉头。 皇帝的隐婚老婆失踪…… 皇帝伤心过度歇菜…… 朱辅也是武将世家出身,只是家道中落,自己靠着勤奋和能力才坐上中军都督同知的职务。 他皱眉,很快叫来了年前刚被连升三级的桂林左卫都督同知周平。 “听说令爱在京城突然下落不明。此事干系重大,周大人还是奉本官的命令,以寻找令爱为第一要务。” 第145章 周平起疑心 周平的内心真是一万匹马奔腾。 女儿又出事了! 自从女儿去应选太子妃,各种状况就没有断过! 他当初真该在宣府给她找个男人嫁了的! 他思忖了一整夜后,让心腹去江南找儿子周钺,甚至让人去苏州寻找徐沉,让徐沉帮忙寻找周妍的下落。 上次在荆襄的相处,他很清楚,徐沉虽然是商人,可是在江湖上很能吃得开,生意伙伴遍布整个大梁。 即便他有愧于徐沉,还是得忝着脸去求他。 事关女儿的安危和下落,他什么手段都得用上! 京城方面有皇帝赵澈坐镇。赵澈都找不到人,他一个小小的桂林左卫指挥同知,回京城也没什么用。 不过,他还是快马加鞭往京城方向赶。 路过南阳府时,在驿站落脚,无意听到几个底层驿卒的抱怨。 “咱们可得小心保命,一见苗头不好赶紧躲起来。听说那帮土匪越来越嚣张了!” “我也听说了,好像邓州城都被抢了,苏阁老家的一个同宗老爷被人砍了头!” “可不是,那帮土匪现在变得刀枪不入,身上看着穿的是棉袍,棉袍里边裹着铁片!” “咱们去砍人家砍不动,回头还会被人一刀砍了,不值当。” 周平听得心里一惊。 去年他到附近的时候,这里的土匪还都穿着破衣烂衫打家劫舍,今年就有盔甲护体了? 朝廷对于盔甲的管控比对兵器还要严格。 谁家私藏几十套盔甲,都可以按谋反罪处置的。 培养一名合格的甲士,成本也非常高昂。 即便在他以前所在的宣府边军,有盔甲护体的士兵也只是部分精锐,绝大多数士兵都只是穿着鸳鸯战袄。 在宣府时,周妍有次吃饭的时候还无意跟他提到,可以她纺织出来的斜纹布做面料,棉花做夹层,衣服最里头嵌以铁片。 这样制出的布面甲不像铁札甲那么造价高昂,防御力也是杠杠的。 他当时还很受启发。 因为他多年与蒙古兵交战,见过蒙古人的将军是穿这样的战甲的。 他当时跟上司申请过,为士兵们打造出几套这样的布面甲出来试试。 如今将将一年,这布面甲工艺已经流传到中原腹地的土匪手上了? 周平好奇地与附近的官府取得联系,想看看有没有土匪尸体和他们的武器装备。 周平是从三品的武官,南阳府知府也就正四品,对他的这点要求定然鼎力支持。 周平见到土匪身上的装束时,瞳孔猛缩,心中激起惊涛巨浪! 这布料,分明就是只有他们宣府周家织坊才会造的斜纹布! 这布面甲的造型和设计样式,与当初他们宣府弄出来的布面甲如出一辙! 别的不说,光这斜纹布,价格比丝绸还贵一倍,纺织方法还很特别,不是一般人能模仿的。 他一方面遣人去宣府打探有关周家纺织作坊有没有人员和消息泄露的情况,另一方面,则亲自在南阳府多呆了一些日子。 心里甚至有隐隐的期盼。 或许,我的宝贝女儿是又被人掳到南阳,被石龙藏起来了。 周妍在石家寨建过纺织作坊,可她当时并没有传授斜纹布的生产工艺。 周平明察暗访了一番,发现布面甲的生产和流出,与石家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主动提出拜谒石龙,却被石龙拒绝了。 周平来到南阳的消息,从石龙那里迅速传到徐沉耳朵里。 徐沉沉吟了一番,打算还是先隐匿形迹,低调行事。 在昭狱的那些时光,他成天考虑的就是如何壮大自身实力。 尤其是周妍说她求赵澈饶恕他们的性命之后,他的头脑反而愈发冷静。 出了昭狱之后,他先去了一趟宣府,为的就是从长期与蒙古士兵作战的边军那里,学习最先进、最实用的武器、防具技术。 他是个商人。 最强的能力便是整合调度资源,生产出符合需求的商品。 他没想到,周妍居然还在宣府有个生产斜纹布的纺织作坊。 见到宣府边军的布面甲之后,他的脑袋里立马形成了一个庞大而且疯狂的计划。 他甚至自豪地感叹,他的阿妍真是个宝藏女孩,能织出这么坚实、强度这么高的布料! 徐沉是跟周妍实地跟进过纺织作坊的改进的。 斜纹布比三梭布工艺更复杂些,但绝大多数工艺是相通的。 只是在捻度、织布方式方面有所不同。 徐沉拿着一套从宣府高价收购的布面甲出现在石龙面前时,石龙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当然知道这套布面甲的意义。 不要说他们石家寨,就是刘通和李胡子那里,也只会对布面甲来者不拒。 有了布面甲,就可以武装更多的士兵,以最小的战损,去打劫更多的富户,甚至占领城池! 徐沉之前让人帮他找出来的铁矿已经炼出第一炉铁。 他石龙要发财了,发大财! 没准还会闯出一番名堂! …… 周妍并不知道,她之前在宣府落地的斜纹布技术,已经被徐沉应用到了布面甲的生产上。 她更不知道的是,徐沉甚至拿着赵澈送给她防身的火器,试图仿制出类似的武器。 当初赵澈就是靠着火炮杀出埋伏逃出升天。 如果说,布面甲的革新意义,在于把盔甲的生产成本、难易程度极大规模地降低,使得布面甲更加普及。 那么火器便是超越刀枪剑戟等兵器的更高一层大杀器。 在火器面前,护甲的意义变得很小。 只是,火器的原理和构造极其复杂,并不是短时间就能攻克的。 她也不知道,父亲路过南阳,多盘桓了几天。 却死在了这里。 …… 赵澈振作起来时,已经是三月底。 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平去找女儿居然果在南阳府遇害了。 这个消息让浑浑噩噩的赵澈瞬间清醒。 这件事太诡异了。 南阳他可是亲自去过的。 那里确实很乱,百万流民在那里谋生。 但还不至于这么猖狂,胆敢谋害一个路过南阳的朝廷从三品武官。 连苏贤阁老的老家都被打劫了。 他迅速下令暗卫秘密调查此事,陕西巡抚项忠从中配合,并且调河南布政使王恕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抚治南阳荆襄三府流民。 第146章 孕吐 这天的餐食里有一道鲜鱼。 周妍闻到鱼腥味一阵反胃,吐得死去活来。 饭一口没吃就躺下了。 心里却慌乱不安。 上辈子她刚怀孕时也是吐得死去活来。 她心情复杂地把手覆在肚皮上。 现在这个时候怀孕,实在不是好时机。 天色黄昏的时候,李娇娇带着大夫过来了,面色不善。 大夫把脉后确诊:“已有孕一月。” 李娇娇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目光如炬,都快把周妍的肚子射穿两个洞:“周妍,你说清楚,这孩子是谁的?!” 周妍愣了愣,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还沉浸在怀孕的震惊之中。 李娇娇冷笑:“徐大哥带你来的路上也要花快一个月,会不会是你们那时候……” 周妍不敢置信地打断李娇娇:“住口!” “徐公子人品高洁,我和他清清白白!” “岂容你胡乱污蔑!” 李娇娇讥讽地瞪着周妍,“贱人!上次我就看到他半夜从你房里出去!” “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女人,明面儿上拿话搪塞我,却与他私下苟且!” 周妍被她气得心口痛,指着门口道:“是与不是,你去问问徐公子便知,何苦在这胡搅蛮缠,出去!” 李娇娇本来猜疑周妍怀的孩子是徐沉的,听周妍这么说,心里稍稍镇定了些许,大步跑了,不知道是不是去找徐沉。 周妍坐下发呆。 她的月事一般是在月中来。二月的时候,十七日农耕礼那天,她的月事也还没来。 之后她一直昏迷,醒过来就在这荆山寨了,期间有近一个月发生了什么事她完全不知道。 如果是这期间,有人不怀好意地玷污了她…… 周妍不敢往下想。 如今已经是四月中旬,如果是怀孕一月,那岂不是三月怀上的,正是她昏迷什么都不知道的期间…… 周妍感觉天都快塌了。 她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她得赶紧找到徐沉,问清楚这中间所发生的事! 再见到徐沉时已经是三天后,他依旧是在半夜穿着黑色夜行服悄然而至。 周妍因为一直等着他,和衣躺着,一听到动静就马上起来了。 徐沉依旧是那副镇定从容的模样,只是看向周妍的眼里多了莫名的情绪。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默了半天终于开口。 “阿妍……我们有孩子了。” 周妍惊得往后连退数步:“不……这不可能!” “孩子不可能是你的!” “你骗我的对不对?!” 徐沉上前把周妍紧紧抱进怀里:“阿妍。” “别怕。” “我们把它生下来,好好养大,好不好?” 周妍泣不成声地推开他,依旧不死心地问:“徐沉,你告诉我,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在骗我对不对?” “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这是假的。” 徐沉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漆黑的桃花眼深不见底。 当然是假的。 在把一直用药昏睡的周妍带到荆山寨的路上,一直东躲西藏,非常不容易。 有那么几次给她喂食喂水的时候,他不是没有动过念头。 可是,他更想要的是她与他的身心合一,而不是单纯地玩弄她。 以他徐沉的财力和家世,只是想要泄欲,要什么样美丽的女人没有,何必非吊在周妍这棵树上。 有那么几次,他被嫉妒心疯狂折磨的时候,最终还是放弃了。 那个肯为自己挡箭的女子,他真的不想伤害她。 再说了,如果不是赵澈对她不够好,也不会给他机会把人掳走。 可是。 现在情况又大有不同。 周平死了。 如果周妍知道这个消息,或多或少会迁怒到他头上。 谁叫是他给荆襄地区的土匪们带来了更精良的装备,放大了他们的野心,煽动他们谋反。 他没想到,泥腿子出身的河南帮土匪头子刘通那么莽撞,不仅还没准备妥当就去苏贤老家闹事。 还把路过此地的周平给杀了! 他迫切需要和周妍之间有个羁绊,让她没有理由离开他。 所以,即便孩子不是他的,他也要认下来! 另外,如果让别人知道周妍肚子里怀的是龙种,只怕会更多的势力觊觎她。他不能让她再处在险境。 “阿妍,我只是太爱你了。孩子是我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徐沉定定地看着周妍,声音铿锵有力。 每一句话声音不高,落在周妍耳朵里,却像一道道惊雷劈在她心头。 又痛。 又麻。 又难以置信。 可是,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徐沉疯得都能把自己从京城偷偷带到这里,其他的事,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她瞬间觉得自己脏极了,一刻都不能忍受徐沉。 “你滚,给我滚!”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徐沉怕再刺激到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只是一直留在屋外观察她的动静。 周妍靠着床边坐到地上,蜷缩成一团,哭得稀里哗啦。 哭了一会儿之后,她又仔细回想那昏迷的一个月。 几乎没留下什么印象。 不像之前被绑着送回京城那次,她还会偶尔清醒。 她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 思考这件事的真实性。 她只能想到赵澈对自己的温柔呵护。 在她的印象里,她只与赵澈缠绵过,那些倾诉衷肠,身心共鸣…… 却更加伤心欲绝。 如果孩子是赵澈的,如果这会儿是在宫里,郑太后很可能会给她送来一碗堕胎药。 …… 赵澈亲眼见到布面甲时,半天没有说话。 听说只有周家在宣府的纺织作坊能生产的斜纹布居然出现在了荆襄地区,土匪辖治区域。 赵澈内心有一丝火苗重新燃起。 周平是不是发现了异常,所以特地留在那里查访,结果被人灭了口? 他可是在那一块呆过不短时间! 他当即点了一万五千训练有素的京军,悄然南下,打着去两广平乱的名义,路过南阳府。 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不会放弃对周妍的寻找。 首辅苏贤倒是大力支持。 一来他的权势更大,二来,荆襄的土匪都猖狂到杀了他的族弟,太过嚣张。 若不是朝廷正在对两广用兵,他都想提议先重点去荆襄剿匪。 第147章 他希望徐沉是个真有能耐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澈的心揪得越来越觉紧。 一万五千人的京军,对于广袤复杂的荆襄地区而言,几乎就是杯水车薪。 多少次,他曾理性地劝告自己,放弃。 哪有那么多巧合。 如果有人想以她做要挟来找自己谈什么条件,早就来了。 到现在都没出现,只可能是周妍已经死了。 可心中还有那么一丝小小的侥幸。 他的阿妍随遇而安,几乎无欲无求,却又那么聪明那么善良,上天都会格外眷恋她,照顾她的? 他所求的不多,只求他的阿妍好好活着。 他抛下京城的事务不管不顾守在这里,就是为了那丝渺茫的希望。 守着这丝希望,他才觉得人生会是快乐有趣,单纯光明的,不全是算计与阴谋。 时间一晃进入六月。 赵澈心中那丝侥幸也快熄灭了。 石家寨现如今防守极其严密,自从去年陕西巡抚项忠派出的人手攻破石家寨后,石龙加强了对石家寨进出人员的管控。 非亲信完全不能接近核心区域。 而熊耳山方向的河南土匪刘通已经胆大妄为地揭竿而起,称汉王,国号汉,年号德胜,攻打邓州城,屡败官军,投靠的人越来越多,气焰非常嚣张。 赵澈甚至不敢派出军队和火炮去围剿。 他怕周妍被裹挟其中,战事一起,她也遭受池鱼之灾。 他每天都在紧张地忙碌着,却不知道究竟在忙碌什么,有什么意义。 终于,崔斗给他带来了一个不一样的消息。 石家寨、熊耳山和荆山三大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的土匪势力之间,联系日益频繁。 期间有个姓徐的大胡子在背后合纵连横。 但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身份神秘莫测,他们打探了很久也没摸清此人的身分来源。 若不是前一阵子有个老中医抱怨连连,说他行医多年,第一次被人连夜被人掳到深山里给人瞧病,实在是世道太乱。 崔斗已经命人根据老中医的描述给掳他之人画了画像,与那位传说中的徐大胡子有几分相似。 赵澈没什么表情地接过画像,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 崔斗还在介绍:“中医说不过是妇人怀胎数月、三餐不济营养不良,就劳烦他这个享誉几十年的大夫大老远跑一趟,实在太霸道……” 画上男人一袭黑衣,身材高大,看不出什么显着特征。 画工特意勾勒出来的眼睛倒让他感觉似曾相识。 崔斗见赵澈一言不发,也就不敢接着絮叨了。 他看得出来,赵澈情绪一直高度紧绷,生怕自己哪句话没说好,就会被牵连。 他从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落魄成见不得光的暗探头目,再若被贬黜,估计只能去两广前线充当马前卒了。 赵澈反而淡淡说道:“接着说。” 崔斗顿了顿,又开始讲起那个被吓坏了老中医的供词:“那病人说是徐大胡子的妻子,怀孕五个月,却瘦的皮包骨,十分可怜。所以说,呃,土匪的女人没什么好下场……” 崔斗说得无意。 赵澈心中却一痛。 周妍也差点成了徐沉的妻子。 当初他如果没有那么执着,放手让周妍嫁给徐沉,她是不是不用遭那么多罪? 念头刚出,心中一个不可思议的脉络便自动浮现。 周妍,徐沉,周平,石家寨。 他脑中有什么东西想要喷出,心脏紧张得揪成一团。 他连头都来不及抬,冲着一旁侍立的李德抬手。 一时却情急失了声。 他努力数次,终于发出几个音节:“徐,徐……” 李德竖着耳朵上前一步,连忙应声道:“徐大胡子?” 赵澈着急地摆手,更加结巴:“徐……” 李德目光闪了闪,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见赵澈白皙的脸庞都快憋得通红,突然茅塞顿开:“是徐沉?” “皇上是要要徐沉的下落?” 赵澈连忙竖起大拇指,表示他说对了。 “徐沉去年十月皇上出了昭狱后第三天便离开京城,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宣府城,之后就再没了消息,连徐家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赵澈猛地拍了几下桌子,随即又拍自己的额头。 他怎么那么蠢,怎么那么蠢! 这世上敢明目张胆跟他抢周妍的人,只有一个徐沉! 是他亲口嘱咐,让把徐沉放了。 这么多明白的线索摆在这里,他居然今天才反应过来。 他心中突然松出一口气。 那丝快熄灭的火光又蹭地点亮。 他的眼里闪过一抹后悔。 他当初应该杀了徐沉的。 不不,不能杀,杀了阿妍会恨他。 应该偷偷关起来,一辈子不放出来。 只是,这不符合他的处事风格。 他又希望徐沉是个真有能耐的,真的是他把周妍掳到这里藏起来了。 至少周妍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啊。 其他的,不是那么重要。 至于老中医所说的那个怀孕女子,他几乎百分之两百确认就是周妍。 阿妍失踪前一个来月,他们每晚都要缠绵很久,好几次辅助的工具都破了。 周妍抱怨过会怀孕的事,他还无所谓地说:“怀就怀了,给我生个漂亮孩子。” 他私下问过太医,孕期也是可以恩爱的,只要别太激烈就行。 幻想着和大肚子的阿妍是个什么感觉,反倒让他很期待。 他心里觉得亏欠阿妍,既然承诺过只爱她一人,便不会想去再宠幸别的女人。 所有对女人的探索和幻想便全落到她身上。 现如今,他反而想着徐沉千万别掉链子,最好周妍失踪的事真是你做的。 花了好大功夫,赵澈才慢慢平静心绪,对崔斗发号施令:“动用一切人手,查明这个徐大胡子,和他所谓的妻子。” 崔斗恭敬领命而去。 内心却惊诧不已。 皇上从做太子时他便有来往,对他不可谓不了解。 可现如今,他才觉得皇上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尽管强撑着镇定,却有几分未谙世事的稚嫩和恐慌。 明明夺嫡的时候比现在凶险万分,他那时候那么镇定从容。 怎么现在反而像卸下了伪装一样,变得让人觉得软弱可欺呢? 这比去年皇上独闯石家寨时还要不同。 或许,人一旦有了真正的软肋,就会让人觉得脆弱。 第148章 他要的一直就是征服感 当天晚上赵澈睡不着了。 徐沉真是个王八蛋! 居然饿着他的老婆孩子,周妍怀着孕还营养不良。 徐沉犯下弑君大罪,他赵澈没有丝毫迁怒他们徐家,继续让他大哥徐泾做着东宫侍讲,这份胸襟,与古代圣贤相比,也不遑多让。 他居然饿着我老婆孩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等把周妍救出来,他要把徐沉活活饿死! 荆襄之地,水草丰茂,现在又是夏季,不缺瓜果蔬菜和五谷杂粮,怎么会饿着我老婆呢? 徐沉在用虐待报复周妍! 赵澈的眸子终于又变得寒沁沁。 卑鄙无耻的小人! 阿妍是我抢过来的。 她只不过是不得已跟了我。 徐沉如果真的怨恨,也该怨恨我这个始作俑者,欺负一个柔弱的女人算什么本事? 何况是真心想过跟他的周妍? 垃圾! 有种冲朕来! 像之前那样敢弑君,才算是真男人! 才让朕打心眼儿里瞧得上你! …… 李娇娇跟在疾步快走的徐沉后头哭得梨花带雨,几次想抓住徐沉的袖子解释,却被他愤怒避开。 “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她那么傻,一直饿肚子,都不敢大喊大叫抱怨?” 徐沉突然停下脚步。 李娇娇一个没留神,直接撞在了徐沉挺阔的后背上。 男人身上那股独特的气息瞬间充满鼻腔,让她面红心跳。 她李娇娇长这么大,徐沉是她见过最有魅力的男子。 文武双全,有勇有谋,镇定从容,向来水火不容的荆襄三大土匪帮派被他驯服得服服帖帖的。 连她那狡猾机敏的大哥李胡子,都对徐沉赞不绝口,说若逢乱世,必定是个枭雄。 而且,他还那么深情专一。 虽然专一的对象不是她,可单凭他不乱搞、不对其他女人多看一眼的做派,她就被他迷得不要不要的。 如果这个周妍消失了,徐沉应该就会把他的深情专一转到我李娇娇身上? 我至少年轻漂亮有活力,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 那周妍有什么? 怀着别人的孩子,心也不在徐沉身上,整天看起来愁眉苦脸的,徐沉看上她什么了? 她撞上徐沉,先是害羞地往后退两步,见徐沉转过身来,心头突然要个大胆的念头升起,又上前紧紧抱住徐沉,踮起脚尖想去亲他。 “徐大哥,我,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你不要管她,你把心思放到我身上好不好?” 徐沉本来一腔怒气,终于按捺下去大半。 他不想得罪李氏兄妹太多,不然受罪的只会是周妍。 没想到,李娇娇居然会对他说出这么一番泼辣大胆的话语。 说实话,他对李娇娇并不讨厌。 她心思单纯,即便是看不惯周妍,也没有想暗戳戳谋害她的性命。 周妍营养不良这事,实际上还是他自己的锅。 这些日子,他几乎隔一两天就来看一次周妍。 只是害怕周妍厌恶她,只在屋子外面偷偷看一两眼,没有现身在她面前。 他自己心里也很郁闷。 哪个男人愿意亲眼看着自己的未婚妻怀着其他男人的孩子,还不肯搭理自己呢? 这让他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就成了个笑话。 他在追求一个并不存在的幻梦。 梦里的心上人,有了别人的孩子,心里挂念的别人,对他冷眼漠视。 他再强大,再镇定,也受不了周妍那柔弱无害,却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神。 周妍最初的孕吐非常厉害,什么都吃不下,喝口水都吐。 李娇娇吩咐人少送餐食,也不算错,因为周妍动得很少。 若不是这几天周妍活动得很少,只躺在床上不起来,他都没发现什么异样。 相比于病怏怏的周妍,热情活泼的李娇娇就像个温暖的太阳,让他充满阴霾的内心暂时能得到些安慰。 周妍不爱他,并不是他的魅力不足,你看,这不就有人追着他不放吗? 只是她受到了打击,一时还没转过弯来。 之前那么艰难,他都得到了她的心。 现在只要他足够有耐心,一定还可以再打动她的。 徐沉没有推开李娇娇,只是温和了语气:“娇娇,这事主要责任在我。只是你如果能及时帮我纠正错误,我便感激不尽了。” 李娇娇的小脸儿瞬间变得通红,眼睛里冒着星星:“徐大哥,徐大哥,你不讨厌我对不对?” “你不要喜欢那个女人,你喜欢我好不好?” “我一定帮你好好照顾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徐沉眼神微黯。 他感觉自己最近一直在发疯。 没人支持,没人鼓励,一直在鼓动那些本来安于现状的土匪们反抗朝廷。 他本来以为,把周妍留在身边,他就会感觉动力十足。 可周妍的反应,让他更加失落。 他偶尔也需要正面的鼓励和安慰的。 只是,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周妍呢? 因为周妍,他才有动力做这些以前没想过的疯事。 徐沉目光闪了闪正要说话,却看到周妍的屋门打开了,周妍摇摇晃晃地从里头走出来。 阳光照在她披散的头发和洁白的衣服上,显得她苍白的小脸儿有种异常的脆弱。 仿佛阳光下的泡沫,美丽至极,又太容易幻灭。 徐沉赶紧推开李娇娇,上前扶住周妍,神色带着小心翼翼:“你怎么出来了?大夫说你要多休息……” 周妍任由徐沉扶着自己,抬手遮住强烈的阳光,勉强笑了笑:“不妨事,我这会儿有点力气,想出来走走。” 她的目光落在了双眸含泪的李娇娇身上。 带着点儿怜悯。 她很同情李娇娇。 她一个单纯的土匪窝野丫头,怎么会知道徐沉这样的世家公子要什么呢? 他要的一直就是征服感。 而她周妍,就极大地满足了徐沉的征服欲。 徐沉一直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低人一等,所以憋了口气,总想证明自己。 她周妍如果只是个普通女人,肯定入不了徐沉的眼。 可她是皇帝赵澈钟情的女人。 无论是当初在淳安时,她对徐沉的拒绝,还是身边那几十个暗卫。 都让徐沉充满了极大的好奇,非常有吸引力。 在徐沉眼里,赵澈虽然身份贵重,可也只是个装得老陈持重的青涩小伙,哪有他这个正值青年的男人有魅力? 他当然不服气。 如果能抢走赵澈喜欢的女人,那才是他徐沉的真本事。 谁能知道,赵澈这么认死理,京城身份贵重的贵女那么多,他偏偏就对周妍死活不放手。 第149章 胎动 她周妍,不仅仅是个才貌俱佳的女人,她身后站着的是皇帝赵澈。 有赵澈的深情背书,周妍才显得更加贵重难得,奇货可居。 李娇娇身后有谁呢? 一个土匪头子的哥哥? 有她周妍做对比,徐沉怎么可能看得上李娇娇。 说到底,还是李娇娇能带给他的情绪价值太有限了。 这也是徐沉会一直为她发疯的根本原因。 徐沉扶着周妍的手并不松开,彬彬有礼地对李娇娇说道:“娇娇,可以去帮忙安排一下晚上的饭食吗?” 李娇娇伤心地走了。 她再胡闹,也不敢这会儿大喊大叫,哭闹不已。 显得她是个村间泼妇,周妍大度从容。 周妍让徐沉扶着她在四处走一走,看一看。 徐沉没有拒绝她。 周妍能主动理他,已经很好了。 他这会儿只想哄着她能多说几句话,免得心情郁结。 周妍居住的屋子建在半山腰上,四周视野还算开阔,树木丰茂。 林间的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不停传来。 周妍尽量平复心绪,让眼泪不流出来。 两长一短,两短一长的布谷鸟叫声,是他们周家护卫的联络暗号。 三短两长,重复两遍,是赵澈给她派的暗卫的联络暗号。 她的家人和亲人,终于来救她了。 她只是心里酸酸的。 赵澈并没有他嘴上说的那么爱自己。 这都好几个月了,他的人才找过来。 她很生气。 他瑞是皇帝,却只是表面风光,连老婆丢了都要找好几个月才找过来。 也就是遇到的是徐沉。 遇到的是别的恶人,她的尸体都烂掉了。他怎么可能还能找到她? 徐沉见她走的路不少了,温柔地劝她回去歇着:“散步慢慢来,别一次太多。” “以后我每天都陪你走一圈,好不好?” 周妍并不执拗,点点头跟着徐沉往回走了。 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心情抑郁得紧。 最后老中医的话点醒了她。 不管孩子是谁的,都是她的孩子。 她要把他生下来,拉扯养大。 抛却孩子父亲是谁这个令人窒息的问题。 理智告诉她,如果徐沉是孩子父亲,反而会更好。 她可以劝徐沉离开这里,回到江南去定居。 对孩子也好。 反之,她如果回到皇宫,这个孩子和她,能不能活下来都不好说。 如果她打定主意跟徐沉走,早晚都要发生那种事。 她除了心里上暂时无法接受,其他的感觉还好。 当初决定要嫁给徐沉的时候,她就有过心理预期,她和徐沉要有男女之事的。 她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 当初赵澈逼迫了她那么多次,她最后不还是从了,还能乐在其中,享受这个。 徐沉把周妍扶到床上重新躺下,又拉好被子给她盖好,正犹豫要不要走。 周妍见他举棋不定地打量她的神色。 便拉过徐沉的手,放在父部感受胎动。 隔着衣服,徐沉的手被孩子踢了一下。 他的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这感觉,令他很不舒服。 他们这个样子,真像是怀孕的妻子在让丈夫爱抚腹中的胎儿。 却又舍不得离开。 他不喜欢这个孩子。 可如果这个孩子能让他和周妍之间的关系得到缓和,他就觉得接受这个孩子也无所谓。 如果周妍肯跟他,他们以后可以生好几个孩子,成为真正的家人和亲人。 比起单纯的订亲关系可强多了。 到时候,他们便是分不开、摔不烂的一家子。 他的脸上从震惊中浮现出笑容。 “阿妍……这孩子这么好动,你可真是辛苦了。” 周妍垂下眼眸:“做父亲的,多和孩子互动,感情也能深一点。” 徐沉的脸上表情碎裂开。 他惊喜到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吓着了周妍和胎儿。 “你,你终于肯接受我了?” 他的桃花眼紧紧盯着周妍的脸。 可惜她的眼睑下垂,看不到她眼里的情绪。 周妍默了许久,终于说道:“徐沉,以前,我想要成为你的妻子,和你生儿育女的。” “可是,这种事,得是你情我愿才好……” 徐沉拉起周妍的手,深深吸气:“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勉强你。” “我会好好待你和孩子,让你们衣食无忧,不用再担惊受怕。” 周妍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点点头。 她对徐沉有过喜欢,尽管被消磨得快差不多了,可毕竟有信任基础。 在这的几个月,她形同囚犯,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他。 她如果想要腹中的孩子活下来,就不能继续这样。 她是母亲了,要为孩子谋划。 自己的委屈的伤心,都要咽回去。 要然,她一个大肚婆,还能怎么办呢? 徐沉果然用心了许多。 每天都会来陪陪她,还会把手贴着肚皮感受胎动。 这样亲密又暧昧的相处多了几次以后,两个人都自在了不少。 不像之前那样尴尬。 周妍是浓颜长相,近看冲击力更大。 好几次,徐沉都有了反应。 他不禁暗暗骂自己禽兽。 对一个辛苦的孕妇也会起兽念。 如果这个肚子里的孩子真是他的该多好。 周妍是非常婀娜的身材。 窄腰,屁股和胸都很挺翘。 让人很容易爱不释手的那种。 仅仅凭着每天少量的接触,徐沉心里就翻起了巨大的浪花。 如果能和她亲密,他能想象有多美妙。 夜里不禁畅想起以后的生活。 颠沛流离的日子肯定不适合女人孩子。 要么在这里偏安一隅,要么去海岛上做个逍遥散人。 他得做两手准备。 再过几个月,周妍把孩子生下来,他们就能成为真正的夫妻了。 很令人期待! …… 日子到了六月底,徐沉走后,周妍也歇息了,李娇娇却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了。 “你还真有夫君啊。” “他找过来了。” “他们设下陷阱,想要杀了他。” “你看看,要不要去救他!” 周妍跌坐在床边,眼里一片痛苦和复杂,泪水瞬间溢满了眼眶。 赵澈太傻了。 每次他们拿自己当作诱饵想要对他不利,他都不管不顾地往里冲。 他有几条命可以供这么挥霍的? 他真以为自己刀枪不入啊?! 真是个蠢蛋! 上次在京郊都差点死了,这回还要涉险! 他就是太年轻太冲动了。 外表看起来很高冷镇定,实际上内里还是个幼稚的少年郎。 第150章 请君入瓮 李娇娇睁大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瘪瘪嘴道:“看来你不喜欢你夫君。” “听说他来了,都不想着去看他。” 周妍拭去眼角的泪水,淡淡笑道:“怎么,你也是他们设计好的一环?” “故意激我去当诱饵?” 李娇娇百无聊赖地坐在周妍身边,叹了口气:“唉,本来石寨主他们是说要拿你去当诱饵的。” “徐大哥坚决不同意。” “他们就悄悄劝动我,让我带着你过去。” 她凑近周妍,神秘兮兮地说道:“你夫君可狡猾了,之前设过好几次陷阱,他没见到你本人,压根就不上钩!” 周妍欣慰地笑了,“他很聪明的,也很努力。” “只要给他时间,他会让百姓们吃饱饭,穿暖衣,不用再颠沛流离。” “娇娇,我听说你是因为父母被贪官污吏杀死,家里田产被夺,才跟着哥哥逃到山里占山为王的?” 李娇娇没有说话。 徐沉最近经常陪着周妍散步,是他讲的也不奇怪。 “像你这样的人很多。”周妍继续说道。 “跑到这里来的流民,也都是在家乡生活不下去了,才到这里来谋个活路。” “阿澈他是个好皇帝。” “他提拔贤能,轻徭薄赋,努力在带着大梁王朝往更好的方向走。” “你们杀了他,天下大乱,像你这样可怜的百姓只会越来越多。” 李娇娇沉默,眸色幽深地笑笑:“你还真是很爱你夫君呢。” “可惜,他大概逃不过这次了。你真不想去见他最后一面吗?” 周妍攥紧手,深吸一口气,还是道:“我去。” 如果这就是命,她也愿意和赵澈死在一起。 天下大乱什么的,就让别人操心去。 再说了,她对赵澈还是有信心的。 他冲动,但不算莽撞。 上次在施家庄那么危险的境况下,他都能完成反杀,实现自救。 周妍的活动区域被限制在住所附近,对外界的了解非常有限。 如果徐沉和李娇娇不向她透露丁点信息,她对外界一无所知。 不过,这些天的散步,她也把附近的山形地势看了个大概。 天色变暗之后,李娇娇带她出发了。 周妍的眼睛并没有被蒙上,她沿途观察着地形,心却越来越沉。 地点设在一个三面环山山谷中的竹楼,只有一个通往谷外的狭窄小道,连马车都不能通行。 明显是个“请君入瓮”的形势。 李娇娇怜悯地看了周妍几眼,淡淡说道:“你自求多福。” “这次,三大营寨通力合作,务必擒贼先擒王,为我们振兴大汉来个开门红。” 周妍全身冰冷,盯着李娇娇:“徐沉知道这事?” 李娇娇有些引以为傲:“这个局还是他设计的呢,只是他想用替身当诱饵。” “这种法子我们之前试过,失败了。” “这次,就看你在你那夫君中的分量如何了。” 周妍端坐到椅子上,垂眸看不出什么情绪。 李娇娇心中有些不忍,还是没有立即离开。 人和人之间相处久了,难免会产生些许感情。 周妍这几个月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她虽嫉妒她得到徐沉的心,却可怜她的遭遇。 手无缚鸡之力,已经嫁为人妇,却被人掳到这深山老林,形同囚禁,没有任何自由。 徐沉每天都很忙,可以陪她的时间非常少。 换位处之,她也未必会希望得到徐沉这份爱慕。 直到催促她离开的暗号响起,李娇娇才嘱咐了一句:“有动静了尽可能趴在地上,被箭射中的可能性小一点。” 周妍只是说了一句:“祝你和徐沉百年好合。” 李娇娇心里微滞,转身离开。 …… 徐沉发现石龙执意把自己留在石家寨时,瞳孔一缩,下颌绷得很紧:“你打算做什么?” 石龙淡淡笑着:“徐老弟,既然要做大事,就得不拘小节。” “不过一个女人,你就不要心疼了。” “等杀了皇帝祭旗,我等振臂一呼,天下群雄响应,到时候要多少美人有多少美人。” 徐沉抿唇,把拳头紧紧攥住,声音冰冷至极:“石龙,你敢动我的女人?你可承担得了后果?” “徐沉,老子不是被吓大的!”石龙脸色一沉,“李大胡子,刘通也是这个主意。” “既然事情已经起了头,就得速战速决,何必瞻前顾后、婆婆妈妈?!”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 屋子里只有一盏油灯。 周妍看着豆大的灯光,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希望赵澈不要那么傻,为了她亲身涉险。 这就是赤裸裸地告诉世人,她周妍就是赵澈的软肋。 对她对赵澈,都是非常糟糕的事。 如果他真的这么傻,把命交待在这里,那他们也算是死在一起。 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 夜色渐深,四周只有此起彼伏的虫鸣声。 周妍用手杵着下巴,倚在方桌旁假寐。 周妍突然感觉身形不稳,睁眼看去,正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她惊恐地四处张望。 赵澈这个蠢货,真的来了! 他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赵澈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猫着腰,对周妍做出个噤声的手势,随即给她全身裹了套特制的衣物,还有把头和脖子也裹得严严实实的帽子。 周妍触及衣物里头细密的锁子甲,心中感慨万千。 竹屋里除了赵澈,不知什么时候还溜进几名全身黑衣的壮汉,身手矫健,躲在视角死处。壮汉手里还拿着乌漆嘛黑长方形盾牌。 帽子没没完全戴好,已经有箭矢射向主楼,还带着火苗。 赵澈只是说了一声“别怕”,便抱起周妍打算往外冲。 “嘭!” “嘭嘭!” 四周的山上突然巨响不断,火光冲天,各种惨叫声掺杂在轰隆声中。 一记炮火落在竹楼附近,周妍被震得气血翻涌,瞬间双耳失聪,耳朵里只有嗡嗡的耳鸣声。 黑衣人手持盾牌,把赵澈和周妍保护在盾牌中央,悄无声息地向谷外撤去。 箭矢射在盾牌上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周妍的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窝在赵澈怀里一动不敢动,生怕给他造成更大的麻烦。 滚木巨石从山上滚下来,想要阻断他们的去路。 他们艰难地前行,谷外也有精兵往里冲接应他们。 第151章 你不该这样 石龙手提酒壶,斟满酒杯,又作出请的姿势,声音中气十足。 “徐老弟,你不会不知道,这个女人,留着只会是个大祸患,如果能利用她把赵澈这个臭小子一起送上西天,这才是真正报了夺妻之恨!”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又何患无妻。” 徐沉只是冷冷看着石龙,看不出什么情绪。 突然,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鸣之声。 夏日打雷下雨很寻常。 可今天明明是个大晴天,没有下雨的丝毫迹象。 徐沉和石龙都走到门口往远处观望。 雷声之后,还有冲天火光腾起,照亮了周边的山峦。 石龙紧皱眉头,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沉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这帮土匪果然没什么信用可言。 和他们合作,是在与虎谋皮,危险至极。 他又何必非得为他们殚精竭虑地筹划。 罢了,如果周妍这次能侥幸活下来,他要带她去海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石龙,告辞!” 石龙现在也不拦他。 徐沉现在赶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 周妍听声音就知道,为了救她出包围圈,不少接应她的精兵倒下了。 手持长方形盾牌在四周保护他们的黑衣人也倒下了好几批,每次倒下一名后,都有新的黑衣人替补上来。 即便这样,还是有一枚箭矢从缝隙射进来,击中她腿部的锁子甲。 虽然没有射穿,可巨大的冲击力还是令她剧痛难忍。 周妍心中紧张万分,用手护住腹部。 这种冲击力如果射中她的肚子,胎儿很可能会不保! 这段长度不足一里地的逃生之路完全是用鲜血铺就的。 也就是赵澈带来的精兵护甲装备足够精良,否则基本上是有去无回。 炮火连连,把周围山上埋伏的土匪吓得慌了神,动作便慢了许多。 从没见过天降巨雷啊! 这是遭天谴了? 今天要杀的人,受上天护佑? 许多土匪不是被炮火炸死,就是被震晕,还有被燃起的熊熊大火困住无法逃命的。 鬼哭狼嚎之声四起,土匪们的继续作战的信心便弱了许多,很多人开始四散逃命。 赵澈和周妍等人逃出山谷时,四周埋伏的土匪们也没什么继续作战的动力,跑得差不多了。 …… 赵澈并未停顿,而是连夜迅速带领军队撤退,进入南漳县城。 南漳县城的城墙修建得还算兼顾,土匪们想要攻克城池,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周妍是个大肚孕妇,尽管赵澈尽可能小心翼翼,可一路的颠沛流离,还是让她身体非常不适。 进入南漳县城后脸色发白,大汗若雨,腹痛难忍,下体似乎还隐隐有点湿意。 好在赵澈提前请好了擅长妇产方面的大夫,及时给周妍诊治用药。 周妍的痛苦渐渐缓解,沉沉睡了过去。 赵澈亲自去城墙走了一趟,还去安抚了一遍受伤将士,回来时已经是夜里。 周妍醒过来时,正看到赵澈在灯光下艰难地解护甲,脸色非常疲惫。 察觉到周妍的动静,他连忙把解了一半的护甲按了回去,走到床边问道:“身子可好些了?大夫嘱咐你要卧床休息,不能乱动。” 周妍泪水涟涟,眼神幽怨:“你怎么这么傻?!” 赵澈摸着她的头发,轻轻说道:“老婆孩子若是扔下不管,我还是个男人吗?” “有我呢,别怕。” 周妍眸光黯淡,半晌才道:“你就不怕,我已经不干净了,肚子里是别人的种?” 赵澈顿了顿,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阿妍你还活着。” 找不到周妍的那些日子里,他经历过最无助的黑暗和绝望。 所以有了周妍的疑似消息后,他激动万分。 冷静下来后,他确实猜测过周妍被人染指这个可能。 他只是感到更深更重的自责。 是他的大意和保护不力,才让她遭受这些折磨。 “阿妍,是我的错,我一定会好好努力,不让你再遭受这些了。” 周妍垂眸,没再沟通这些令人痛苦的问题。 他们能够重逢已经是很难得。 赵澈疲累得厉害,简单洗漱一番,就在周妍身边草草睡了,曲着手脚,生怕不小心扰了她的安歇。 第二天醒来时,周妍正静静看着他。 他想问她身体感觉怎么样,还难受不难受,周妍却情绪镇定得很。 “你不该这样。” …… 徐沉非常焦虑。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竭力打听周妍的下落。 三大土匪势力他是彻底厌恶上了。 他多次申明,周妍是他的底线,坚决不能拿来利用,他们还是瞒着他拿她去冒险。 他倒要看看,没了他的运筹帷幄和筹备物资,这帮有勇无谋的莽夫能折腾出什么水花。 他真正忌惮的对手,是赵澈。 他太有耐心了。 在这匪患肆虐的荆襄乱地,已经待了三个月。 既不剿匪,也不稳定民心,就那么安静地待着。 让人觉得他软弱可欺。 按捺不住,设下陷阱来诱杀他。 他反而一击必中,真的把周妍给救走了。 只是,零零散散搜集到的消息,令他非常慌张。 赵澈在南漳县城待了三天就走了,离开之前还怒气冲冲,一脚踹开了给他送行的南漳县县令。 县令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都没下来。 御驾走得非常迅速,都是风驰电掣般骑马离去,不可能随行带了孕妇。 徐沉安排自己的人手在南漳县城和附近城池仔细搜罗,没有找到周妍的任何踪迹。 反而在南漳县城外新增的一堆坟茔中,挖到个已经腐烂的孕妇尸体。 孕妇被下葬的非常潦草,身上的衣服乃是件白色绸缎长裙,正是周妍常穿的款式。 身上也没几件首饰。 葬她的只是一口薄薄的柳木棺材,但凡有点财力的人家,都不会选这么差的棺材给家人。 纵然尸体已经腐烂得无法辨认,可周身的衣物鞋袜和周妍平时所穿并无二致。 徐沉却不肯相信周妍已经去世的事实。 赵澈对周妍那么执着,花费大量的财力物力来寻她,怎么可能会这样把她的尸身草草下葬? 太不合理了。 这绝对不可能。 他那么诡计多端,肯定是又设下迷障,让人猜不透他的意图。 徐沉不再管土匪们起义闹事的事,把全部精力放在了打探周妍下落上。 然而,几个月过去,一无所获。 京城方面,倒是传来了不少消息。 第151章 你不该这样 石龙手提酒壶,斟满酒杯,又作出请的姿势,声音中气十足。 “徐老弟,你不会不知道,这个女人,留着只会是个大祸患,如果能利用她把赵澈这个臭小子一起送上西天,这才是真正报了夺妻之恨!”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又何患无妻。” 徐沉只是冷冷看着石龙,看不出什么情绪。 突然,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鸣之声。 夏日打雷下雨很寻常。 可今天明明是个大晴天,没有下雨的丝毫迹象。 徐沉和石龙都走到门口往远处观望。 雷声之后,还有冲天火光腾起,照亮了周边的山峦。 石龙紧皱眉头,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沉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这帮土匪果然没什么信用可言。 和他们合作,是在与虎谋皮,危险至极。 他又何必非得为他们殚精竭虑地筹划。 罢了,如果周妍这次能侥幸活下来,他要带她去海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石龙,告辞!” 石龙现在也不拦他。 徐沉现在赶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 周妍听声音就知道,为了救她出包围圈,不少接应她的精兵倒下了。 手持长方形盾牌在四周保护他们的黑衣人也倒下了好几批,每次倒下一名后,都有新的黑衣人替补上来。 即便这样,还是有一枚箭矢从缝隙射进来,击中她腿部的锁子甲。 虽然没有射穿,可巨大的冲击力还是令她剧痛难忍。 周妍心中紧张万分,用手护住腹部。 这种冲击力如果射中她的肚子,胎儿很可能会不保! 这段长度不足一里地的逃生之路完全是用鲜血铺就的。 也就是赵澈带来的精兵护甲装备足够精良,否则基本上是有去无回。 炮火连连,把周围山上埋伏的土匪吓得慌了神,动作便慢了许多。 从没见过天降巨雷啊! 这是遭天谴了? 今天要杀的人,受上天护佑? 许多土匪不是被炮火炸死,就是被震晕,还有被燃起的熊熊大火困住无法逃命的。 鬼哭狼嚎之声四起,土匪们的继续作战的信心便弱了许多,很多人开始四散逃命。 赵澈和周妍等人逃出山谷时,四周埋伏的土匪们也没什么继续作战的动力,跑得差不多了。 …… 赵澈并未停顿,而是连夜迅速带领军队撤退,进入南漳县城。 南漳县城的城墙修建得还算兼顾,土匪们想要攻克城池,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周妍是个大肚孕妇,尽管赵澈尽可能小心翼翼,可一路的颠沛流离,还是让她身体非常不适。 进入南漳县城后脸色发白,大汗若雨,腹痛难忍,下体似乎还隐隐有点湿意。 好在赵澈提前请好了擅长妇产方面的大夫,及时给周妍诊治用药。 周妍的痛苦渐渐缓解,沉沉睡了过去。 赵澈亲自去城墙走了一趟,还去安抚了一遍受伤将士,回来时已经是夜里。 周妍醒过来时,正看到赵澈在灯光下艰难地解护甲,脸色非常疲惫。 察觉到周妍的动静,他连忙把解了一半的护甲按了回去,走到床边问道:“身子可好些了?大夫嘱咐你要卧床休息,不能乱动。” 周妍泪水涟涟,眼神幽怨:“你怎么这么傻?!” 赵澈摸着她的头发,轻轻说道:“老婆孩子若是扔下不管,我还是个男人吗?” “有我呢,别怕。” 周妍眸光黯淡,半晌才道:“你就不怕,我已经不干净了,肚子里是别人的种?” 赵澈顿了顿,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阿妍你还活着。” 找不到周妍的那些日子里,他经历过最无助的黑暗和绝望。 所以有了周妍的疑似消息后,他激动万分。 冷静下来后,他确实猜测过周妍被人染指这个可能。 他只是感到更深更重的自责。 是他的大意和保护不力,才让她遭受这些折磨。 “阿妍,是我的错,我一定会好好努力,不让你再遭受这些了。” 周妍垂眸,没再沟通这些令人痛苦的问题。 他们能够重逢已经是很难得。 赵澈疲累得厉害,简单洗漱一番,就在周妍身边草草睡了,曲着手脚,生怕不小心扰了她的安歇。 第二天醒来时,周妍正静静看着他。 他想问她身体感觉怎么样,还难受不难受,周妍却情绪镇定得很。 “你不该这样。” …… 徐沉非常焦虑。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竭力打听周妍的下落。 三大土匪势力他是彻底厌恶上了。 他多次申明,周妍是他的底线,坚决不能拿来利用,他们还是瞒着他拿她去冒险。 他倒要看看,没了他的运筹帷幄和筹备物资,这帮有勇无谋的莽夫能折腾出什么水花。 他真正忌惮的对手,是赵澈。 他太有耐心了。 在这匪患肆虐的荆襄乱地,已经待了三个月。 既不剿匪,也不稳定民心,就那么安静地待着。 让人觉得他软弱可欺。 按捺不住,设下陷阱来诱杀他。 他反而一击必中,真的把周妍给救走了。 只是,零零散散搜集到的消息,令他非常慌张。 赵澈在南漳县城待了三天就走了,离开之前还怒气冲冲,一脚踹开了给他送行的南漳县县令。 县令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都没下来。 御驾走得非常迅速,都是风驰电掣般骑马离去,不可能随行带了孕妇。 徐沉安排自己的人手在南漳县城和附近城池仔细搜罗,没有找到周妍的任何踪迹。 反而在南漳县城外新增的一堆坟茔中,挖到个已经腐烂的孕妇尸体。 孕妇被下葬的非常潦草,身上的衣服乃是件白色绸缎长裙,正是周妍常穿的款式。 身上也没几件首饰。 葬她的只是一口薄薄的柳木棺材,但凡有点财力的人家,都不会选这么差的棺材给家人。 纵然尸体已经腐烂得无法辨认,可周身的衣物鞋袜和周妍平时所穿并无二致。 徐沉却不肯相信周妍已经去世的事实。 赵澈对周妍那么执着,花费大量的财力物力来寻她,怎么可能会这样把她的尸身草草下葬? 太不合理了。 这绝对不可能。 他那么诡计多端,肯定是又设下迷障,让人猜不透他的意图。 徐沉不再管土匪们起义闹事的事,把全部精力放在了打探周妍下落上。 然而,几个月过去,一无所获。 京城方面,倒是传来了不少消息。 第152章 赵澈册立了新皇后 赵澈册立了新皇后。 这个消息让徐沉没来由地呼吸一窒。 听说新皇后是南京来的王清涵时,他又无端地心慌。 赵澈没有把皇后之位留给周妍。 要么是对周妍彻底死心了,要么就是,周妍死了。 他没敢进京,在北直隶安排人不停打探有关皇宫的消息。 然而,消息令他喜忧参半。 内务府在京郊遴选乳母,说是宫中有贵人怀孕。 徐沉心情放松了许多。 很可能是周妍没死,被赵澈悄悄带回皇宫。 还好,周妍没被他害死。 然而,很快进一步的消息传过来。 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秦贞儿有孕了,皇帝各种珍宝赏赐不要钱似地往昭德宫里送。 徐沉心里舒坦了不少。 很显然,赵澈厌弃了周妍。 男人对女人的新鲜感和独占欲,都是在没有全部得到她的时候。 可如果这个女人曾经被人掳走,很可能已经被人玷污的时候,他即便还心里有她,也会逐渐疏远冷落她。 尤其是像赵澈这样压根不可能缺女人的上位者。 甚至还会去找其他的女人,来满足自己的报复心理。 只要赵澈想,流水价的美女就会被洗干净脱光了送到床上供他享用。 个个绝色。 皇帝,阅尽美色,几乎是最没有门槛的事。 即便不是皇帝,荆襄的那几个土匪头子,哪个又不是有好几房小老婆呢? 对于有了一定权势地位的男人,女人唾手可得,反而是专情于一人最为困难。 不过,前朝的科道官们却不这么想。 铺天盖地的奏折上呈给皇帝,说皇帝不该专宠于一人,应当泽被六宫。 中宫皇后尚且没有子嗣,皇帝怎么能把心思都放在某个女人身上呢? 赵澈居然对此做出了批示,说外事臣工们的建议朕悉数听到,内事朕自有处置。 很快,贤妃娘娘也得了不少赏赐,皇帝还去她宫里几回,只是她运气没那么好,一直没怀上龙嗣。 至于皇后娘娘宫里,皇帝依旧不怎么去,只是给皇后的父兄升了官,算是给江南的世家大族们一个脸面。 郑太后也坐不住了。 她派人请了好几回,赵澈终于来见她了。 眼下青黑,神色憔悴,看着十分疲累。 这让郑太后责备的话语有些说不出口。 良久,她才开了口:“澈儿,那秦氏又老又丑,还是泰昌侯府的人,你怎么……” 剩下难听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儿子长得这么英俊,和一个老女人搞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他吃亏。 还让那个老女人怀了孕。 若是生下皇长子,将来被立为皇太子,那皇帝的脸岂不是要丢到全天下去? 她想想都替他臊得慌。 赵澈倒是神色镇定,没什么特殊表情。 “儿子有疝气痛,贵妃善按摩。上次喝了点酒……” 郑太后稍稍松了口气。 原来是酒后乱性。 那口味也实在太重。 儿子居然这么不挑。 许是周妍没了,他伤心难过,看别的女人都差不多。 她叹口气:“也罢,好歹那秦氏也算知根知底,虽然跟泰昌侯府走得近,可她家父兄老实本分,她自己也是个心里清楚的。” 郑太后的目光闪了闪,压低声音,大有深意地说:“只是,若是皇子……就怕泰昌侯府有什么小心思。” 赵澈垂眸,用杯盖刮了刮茶杯上的浮沫,漫不经心地回答:“儿子知道了。” 也不知道是真听进去还是假听进去了。 “对了,该给齐王选妃成婚了。这事宜早不宜迟,母后还请多费心操持。” 齐王是苏阁老一直暗中扶持的力量。 齐王成婚后就该去就藩,远离京城,算是给苏阁老来了个釜底抽薪。 这是一招妙计。 郑太后沉吟半晌,还是疑惑地打量赵澈。 他这是打算对苏阁老动手了? 只是,赵澈脸上没有分毫特别的情绪,她这个圣母皇太后也已经完全看不透他的心思。 郑太后脑中有个朦朦胧胧的念头想要抓住,却一闪而过。 …… 泰昌侯府。 泰昌侯张敏渊愉悦地喝了口茶,对儿子张瓒说道:“皇上最近终于开了窍。” “知道还是外戚可靠。” 秦贞儿怀孕,就是皇帝向他们泰昌侯府抛出的投名状。 无论如何,这一胎,必定一举得男。皇太子就可以由他们张家掌控。 以后张家几十年的荣华富贵,是看得见的。 张瓒得意地笑笑:“那苏贤想从咱们手上抢兵权,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他叫回来的那个走狗,兵部尚书王竑,吃了教训也终于知道讨好我们,推举与苏贤有仇的修撰岳正、都给事中张宁,结果反而彻底得罪了苏贤。” “堂堂一个兵部尚书,做了八个月就干不下去,不得不称病在家,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张敏渊躺在摇椅上慢悠悠地摇着,却换了个话题:“皇上让齐王去就藩,会不会有什么深意?” 张瓒想了想,“爹,我觉着不过就是留着齐王这张牌,对咱们起个忌惮作用。” 赵澈不在京城的这几个月,张家与苏阁老争夺兵权争得厉害,甚至波及到了后宫。 齐王赵淳的生母宸太妃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病倒了,被查出来是下毒所致,下毒之人与泰昌侯府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招不知道是谁在幕后操纵,让齐王与泰昌侯府彻底交恶。 如此一来,泰昌侯府就没可能扶持仇视自己的齐王赵淳上位做皇帝,从而专心在赵澈的皇子们身上做文章。 泰昌侯闭上昏黄的眼睛,老态毕现。 皇帝的手段,越来越细腻隐秘了。 让他感觉到不安。 等皇子生出来,扶持小皇帝登基,对泰昌侯府才是利益最大化。 当然,在此之前,一定得把内阁的苏贤给斗倒。 苏贤太过强势,又与衍圣公结为姻亲,掌握了天下读书人的悠悠之口。 他若振臂一呼,小皇帝登基这事,还不一定好说。 就像当年宣德帝被俘,两岁的皇子赵澈没能登基,反而是已经成年的赵钰被文官们扶上了皇帝宝座。 他面容严肃地吩咐儿子张瓒:“皇帝若是想要对苏阁老动手,我们鼎力支持。他如果没想动手,我们就帮他起个头。” …… 文华殿的赵澈还在灯下审阅奏折。 他废寝忘食地投入政务,只是偶尔关注一下悄悄传来的消息。 听闻一切安好,他便放心不少。 留给他的窗口时期其实已经不多了。 两广平叛的旨意发出去半年多,未见寸功。 荆襄叛乱愈演愈烈,可朝廷中的文臣武将只顾着内斗,没有人去关注。 就连老家在邓州的内阁首辅苏贤,也只是委婉地提了几句,没有请旨用兵去平乱的想法。 以前宣德帝没给他染指兵权的机会。 现如今在赵澈手上,他倒是尝到了一点兵权的甜头。虽然被泰昌侯府打击得厉害,但他觉得很值。 第152章 赵澈册立了新皇后 赵澈册立了新皇后。 这个消息让徐沉没来由地呼吸一窒。 听说新皇后是南京来的王清涵时,他又无端地心慌。 赵澈没有把皇后之位留给周妍。 要么是对周妍彻底死心了,要么就是,周妍死了。 他没敢进京,在北直隶安排人不停打探有关皇宫的消息。 然而,消息令他喜忧参半。 内务府在京郊遴选乳母,说是宫中有贵人怀孕。 徐沉心情放松了许多。 很可能是周妍没死,被赵澈悄悄带回皇宫。 还好,周妍没被他害死。 然而,很快进一步的消息传过来。 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秦贞儿有孕了,皇帝各种珍宝赏赐不要钱似地往昭德宫里送。 徐沉心里舒坦了不少。 很显然,赵澈厌弃了周妍。 男人对女人的新鲜感和独占欲,都是在没有全部得到她的时候。 可如果这个女人曾经被人掳走,很可能已经被人玷污的时候,他即便还心里有她,也会逐渐疏远冷落她。 尤其是像赵澈这样压根不可能缺女人的上位者。 甚至还会去找其他的女人,来满足自己的报复心理。 只要赵澈想,流水价的美女就会被洗干净脱光了送到床上供他享用。 个个绝色。 皇帝,阅尽美色,几乎是最没有门槛的事。 即便不是皇帝,荆襄的那几个土匪头子,哪个又不是有好几房小老婆呢? 对于有了一定权势地位的男人,女人唾手可得,反而是专情于一人最为困难。 不过,前朝的科道官们却不这么想。 铺天盖地的奏折上呈给皇帝,说皇帝不该专宠于一人,应当泽被六宫。 中宫皇后尚且没有子嗣,皇帝怎么能把心思都放在某个女人身上呢? 赵澈居然对此做出了批示,说外事臣工们的建议朕悉数听到,内事朕自有处置。 很快,贤妃娘娘也得了不少赏赐,皇帝还去她宫里几回,只是她运气没那么好,一直没怀上龙嗣。 至于皇后娘娘宫里,皇帝依旧不怎么去,只是给皇后的父兄升了官,算是给江南的世家大族们一个脸面。 郑太后也坐不住了。 她派人请了好几回,赵澈终于来见她了。 眼下青黑,神色憔悴,看着十分疲累。 这让郑太后责备的话语有些说不出口。 良久,她才开了口:“澈儿,那秦氏又老又丑,还是泰昌侯府的人,你怎么……” 剩下难听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儿子长得这么英俊,和一个老女人搞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他吃亏。 还让那个老女人怀了孕。 若是生下皇长子,将来被立为皇太子,那皇帝的脸岂不是要丢到全天下去? 她想想都替他臊得慌。 赵澈倒是神色镇定,没什么特殊表情。 “儿子有疝气痛,贵妃善按摩。上次喝了点酒……” 郑太后稍稍松了口气。 原来是酒后乱性。 那口味也实在太重。 儿子居然这么不挑。 许是周妍没了,他伤心难过,看别的女人都差不多。 她叹口气:“也罢,好歹那秦氏也算知根知底,虽然跟泰昌侯府走得近,可她家父兄老实本分,她自己也是个心里清楚的。” 郑太后的目光闪了闪,压低声音,大有深意地说:“只是,若是皇子……就怕泰昌侯府有什么小心思。” 赵澈垂眸,用杯盖刮了刮茶杯上的浮沫,漫不经心地回答:“儿子知道了。” 也不知道是真听进去还是假听进去了。 “对了,该给齐王选妃成婚了。这事宜早不宜迟,母后还请多费心操持。” 齐王是苏阁老一直暗中扶持的力量。 齐王成婚后就该去就藩,远离京城,算是给苏阁老来了个釜底抽薪。 这是一招妙计。 郑太后沉吟半晌,还是疑惑地打量赵澈。 他这是打算对苏阁老动手了? 只是,赵澈脸上没有分毫特别的情绪,她这个圣母皇太后也已经完全看不透他的心思。 郑太后脑中有个朦朦胧胧的念头想要抓住,却一闪而过。 …… 泰昌侯府。 泰昌侯张敏渊愉悦地喝了口茶,对儿子张瓒说道:“皇上最近终于开了窍。” “知道还是外戚可靠。” 秦贞儿怀孕,就是皇帝向他们泰昌侯府抛出的投名状。 无论如何,这一胎,必定一举得男。皇太子就可以由他们张家掌控。 以后张家几十年的荣华富贵,是看得见的。 张瓒得意地笑笑:“那苏贤想从咱们手上抢兵权,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他叫回来的那个走狗,兵部尚书王竑,吃了教训也终于知道讨好我们,推举与苏贤有仇的修撰岳正、都给事中张宁,结果反而彻底得罪了苏贤。” “堂堂一个兵部尚书,做了八个月就干不下去,不得不称病在家,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张敏渊躺在摇椅上慢悠悠地摇着,却换了个话题:“皇上让齐王去就藩,会不会有什么深意?” 张瓒想了想,“爹,我觉着不过就是留着齐王这张牌,对咱们起个忌惮作用。” 赵澈不在京城的这几个月,张家与苏阁老争夺兵权争得厉害,甚至波及到了后宫。 齐王赵淳的生母宸太妃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病倒了,被查出来是下毒所致,下毒之人与泰昌侯府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招不知道是谁在幕后操纵,让齐王与泰昌侯府彻底交恶。 如此一来,泰昌侯府就没可能扶持仇视自己的齐王赵淳上位做皇帝,从而专心在赵澈的皇子们身上做文章。 泰昌侯闭上昏黄的眼睛,老态毕现。 皇帝的手段,越来越细腻隐秘了。 让他感觉到不安。 等皇子生出来,扶持小皇帝登基,对泰昌侯府才是利益最大化。 当然,在此之前,一定得把内阁的苏贤给斗倒。 苏贤太过强势,又与衍圣公结为姻亲,掌握了天下读书人的悠悠之口。 他若振臂一呼,小皇帝登基这事,还不一定好说。 就像当年宣德帝被俘,两岁的皇子赵澈没能登基,反而是已经成年的赵钰被文官们扶上了皇帝宝座。 他面容严肃地吩咐儿子张瓒:“皇帝若是想要对苏阁老动手,我们鼎力支持。他如果没想动手,我们就帮他起个头。” …… 文华殿的赵澈还在灯下审阅奏折。 他废寝忘食地投入政务,只是偶尔关注一下悄悄传来的消息。 听闻一切安好,他便放心不少。 留给他的窗口时期其实已经不多了。 两广平叛的旨意发出去半年多,未见寸功。 荆襄叛乱愈演愈烈,可朝廷中的文臣武将只顾着内斗,没有人去关注。 就连老家在邓州的内阁首辅苏贤,也只是委婉地提了几句,没有请旨用兵去平乱的想法。 以前宣德帝没给他染指兵权的机会。 现如今在赵澈手上,他倒是尝到了一点兵权的甜头。虽然被泰昌侯府打击得厉害,但他觉得很值。 第153章 母子平安 他暗自冷嘲了一声。 高官厚禄的文武官员,全都把精力集中在京城的权势博弈中。 对于京城外的乱象当个鸵鸟。 只要没损害他们的切身利益,自然可以装作没看见。 真是自私自利、满口道德的小人。 这点上看,阿妍一个柔弱的小女子,反而比那些人更加高大伟岸。 赵澈迅速收回了发散的心思。 他得把重心放在政事上。 他如今没有软肋,没有后顾之忧,就可以放开手脚,把乌烟瘴气的朝堂气象整治一遍。 他得团结朝中各个势力,重点支持两广平乱之战,尽快树立威信。 为了让众位大臣看到他的目标和努力,他甚至亲自做了一副画,名叫《一团和气图》,还题了跋,在早朝时展示给文武百官。 这副《一团和气图》,与周妍当初送给他的那副几无二致。 只是那副早被他毁掉,深刻的新意却一直留在他脑海里。 皇帝的题跋很快在京城广泛流传。 “朕闻晋陶渊明乃儒门之秀,陆修静亦隐居学道之良,而慧远法师则释氏之翘楚者也。法师居庐山,送客不过虎溪。一日,陶、陆二人访之,与语,道合,不觉送过虎溪,因相与大笑,世传为三笑图,此岂非一团和气所自邪?试挥彩笔,题识其上:” “嗟世人之有生,并戴天而履地。既均禀以同赋,何彼殊而此异?唯凿智以自私,外形骸而相忌。虽近在于一门,乃远同于四裔。伟哉达人,遐观高视;谈笑有仪,俯仰不愧。合三人以为一,达一心之无二。忘彼此之是非,蔼一团之和气。嗯!和以召和,明良其类。以此同事事必成,以此建功功备。岂无斯人,辅予盛治?披图以观,有概予志。聊援笔以写怀,庶以誉俗而励世。” 酒楼茶馆里都有人议论纷纷,称赞不已:“忘彼此之是非,蔼一团之和气。” “皇上这番求同存异的苦心,实在令人感叹!” “可不是?和以召和,明良其类,这话说得可真好!” “以此同事事必成,以此建功功备。皇上是想做出一番功名成就啊!” 赵澈的努力还是得到了不少回应。 齐王赵淳很识时务地接受了武城后卫千户刘忠女为德王妃。 有了赵澈千里迢迢地运筹支持,两广平乱终于得到了初步告捷。 姚雍等日夜兼程直奔全州,击破劫掠兴安的阳峒苗人,到达桂林,将错过战机的指挥李英等四人斩首示众。 姚雍手按着地图同诸将商议说:“贼以修仁、荔浦为羽翼,应该先攻取这二县来孤立贼的势力。”于是率领十六万兵士,分五路出兵,先攻破修仁县叛军,穷追到力山,俘获一千二百余人,斩首七千三百级。随后荔浦也被平定。 捷报传回京城,上下群臣全都振奋起来。 十月,姚雍抵达浔州,向当地父老询问,都说:“大藤峡,是天险,不能强攻,应用计围困。” 姚雍说:“大藤峡延绵六百余里,怎能围困?兵分则力弱,长期用兵则财物缺乏,贼何时能够平定!我的计划已定。”就长驱到峡口。 有儒生、里老数十人伏在道路左边,愿意担任向导,姚雍见了立刻骂道:“叛贼胆敢欺骗我!”喝令左右将其绑起来斩首,左右都非常吃惊。 捆绑时而发现袖中的利刀,一审问,果然是叛军,斩杀后,全部肢解,挖出肠胃,分挂竹林中,成串相连。 叛军大为吃惊地说:“姚公是天神。” 姚雍下令总兵官欧信等为分五哨,自象州、武宣攻其北面;自己与赵辅率领都指挥白全等分为八哨,自桂平、平南攻其南面;参将孙震等分为二哨,从水路进来;而且另外分兵守住各险要的地方。 姚雍此举实在是打蛇打七寸。 赵澈在文华殿日夜跟进大藤峡平叛之战,只恨不能身临其境。 当然,还有一件事更加牵扯他的心神。 十月底,李德屏退左右,低声向赵澈禀告:“娘娘一切稳妥,只怕这几日就要生了。” 赵澈顿时看不进去手里的奏折了,起身焦躁地走来走去。 又往文华殿外走去,“朕要亲自去看看。” 李德连忙劝住:“皇上,可千万别辜负了娘娘的一片苦心呐!” 赵澈顿住脚步,往回走坐在椅子上,心烦意乱地说道:“女人生孩子是道鬼门关,她身子那么差,一直卧床保胎,哪里撑得过去?!” “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 说着又噌地站起身往外走。 李德拦住他,苦苦劝阻:“皇上,经验丰富的大夫和稳婆已经安排妥当。您若是去了,吸引过去众人的关注,对他们是祸不是福啊!” 赵澈深吸口气,又压下不安,回到座位上。 他不停地盯着滴漏,总觉得时间过得极其难熬,时不时就问李德,有没有新的消息。 相隔千里。 若是周妍出了什么差池,传到这里,只怕也为时已晚。 他只求留下的人手给力,帮他把阿妍的性命保住。 他一定给他们升官发财,给予重用。 接下来的几天,赵澈没什么心思处理政事了,每天就不停问李德最新动静。 李德也被问得快要崩溃。 终于,他喜滋滋地来禀报:“母子平安。” 赵澈终于松了口气,低垂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德瞅他半天,还是忍不住笑得满脸褶子,抖了出来:“据说那眼睛长得跟皇上一模一样!” 赵澈半天没动。 说实话,他还很庆幸这些日子与周妍相隔较远。 虽然当面他能说只要周妍平安就好,心里怎么可能不介意孩子是不是他的? 哪个男人,会不介意自己的女人有没有被别人染指? 周妍连给他心存侥幸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告诉他孩子是徐沉的。 他痛苦得差点发疯,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反而温和地安抚周妍,不是她的错。 天知道,在避开周妍的时候,他有多痛苦,有多煎熬。 忙于政事,让他能从这些痛苦情绪中暂时解脱。 他劝告自己,时间是医疗伤痛的良药。 等周妍身体恢复,重返京城的时候,他或许已经调整好情绪,可以正常面对她了。 第153章 母子平安 他暗自冷嘲了一声。 高官厚禄的文武官员,全都把精力集中在京城的权势博弈中。 对于京城外的乱象当个鸵鸟。 只要没损害他们的切身利益,自然可以装作没看见。 真是自私自利、满口道德的小人。 这点上看,阿妍一个柔弱的小女子,反而比那些人更加高大伟岸。 赵澈迅速收回了发散的心思。 他得把重心放在政事上。 他如今没有软肋,没有后顾之忧,就可以放开手脚,把乌烟瘴气的朝堂气象整治一遍。 他得团结朝中各个势力,重点支持两广平乱之战,尽快树立威信。 为了让众位大臣看到他的目标和努力,他甚至亲自做了一副画,名叫《一团和气图》,还题了跋,在早朝时展示给文武百官。 这副《一团和气图》,与周妍当初送给他的那副几无二致。 只是那副早被他毁掉,深刻的新意却一直留在他脑海里。 皇帝的题跋很快在京城广泛流传。 “朕闻晋陶渊明乃儒门之秀,陆修静亦隐居学道之良,而慧远法师则释氏之翘楚者也。法师居庐山,送客不过虎溪。一日,陶、陆二人访之,与语,道合,不觉送过虎溪,因相与大笑,世传为三笑图,此岂非一团和气所自邪?试挥彩笔,题识其上:” “嗟世人之有生,并戴天而履地。既均禀以同赋,何彼殊而此异?唯凿智以自私,外形骸而相忌。虽近在于一门,乃远同于四裔。伟哉达人,遐观高视;谈笑有仪,俯仰不愧。合三人以为一,达一心之无二。忘彼此之是非,蔼一团之和气。嗯!和以召和,明良其类。以此同事事必成,以此建功功备。岂无斯人,辅予盛治?披图以观,有概予志。聊援笔以写怀,庶以誉俗而励世。” 酒楼茶馆里都有人议论纷纷,称赞不已:“忘彼此之是非,蔼一团之和气。” “皇上这番求同存异的苦心,实在令人感叹!” “可不是?和以召和,明良其类,这话说得可真好!” “以此同事事必成,以此建功功备。皇上是想做出一番功名成就啊!” 赵澈的努力还是得到了不少回应。 齐王赵淳很识时务地接受了武城后卫千户刘忠女为德王妃。 有了赵澈千里迢迢地运筹支持,两广平乱终于得到了初步告捷。 姚雍等日夜兼程直奔全州,击破劫掠兴安的阳峒苗人,到达桂林,将错过战机的指挥李英等四人斩首示众。 姚雍手按着地图同诸将商议说:“贼以修仁、荔浦为羽翼,应该先攻取这二县来孤立贼的势力。”于是率领十六万兵士,分五路出兵,先攻破修仁县叛军,穷追到力山,俘获一千二百余人,斩首七千三百级。随后荔浦也被平定。 捷报传回京城,上下群臣全都振奋起来。 十月,姚雍抵达浔州,向当地父老询问,都说:“大藤峡,是天险,不能强攻,应用计围困。” 姚雍说:“大藤峡延绵六百余里,怎能围困?兵分则力弱,长期用兵则财物缺乏,贼何时能够平定!我的计划已定。”就长驱到峡口。 有儒生、里老数十人伏在道路左边,愿意担任向导,姚雍见了立刻骂道:“叛贼胆敢欺骗我!”喝令左右将其绑起来斩首,左右都非常吃惊。 捆绑时而发现袖中的利刀,一审问,果然是叛军,斩杀后,全部肢解,挖出肠胃,分挂竹林中,成串相连。 叛军大为吃惊地说:“姚公是天神。” 姚雍下令总兵官欧信等为分五哨,自象州、武宣攻其北面;自己与赵辅率领都指挥白全等分为八哨,自桂平、平南攻其南面;参将孙震等分为二哨,从水路进来;而且另外分兵守住各险要的地方。 姚雍此举实在是打蛇打七寸。 赵澈在文华殿日夜跟进大藤峡平叛之战,只恨不能身临其境。 当然,还有一件事更加牵扯他的心神。 十月底,李德屏退左右,低声向赵澈禀告:“娘娘一切稳妥,只怕这几日就要生了。” 赵澈顿时看不进去手里的奏折了,起身焦躁地走来走去。 又往文华殿外走去,“朕要亲自去看看。” 李德连忙劝住:“皇上,可千万别辜负了娘娘的一片苦心呐!” 赵澈顿住脚步,往回走坐在椅子上,心烦意乱地说道:“女人生孩子是道鬼门关,她身子那么差,一直卧床保胎,哪里撑得过去?!” “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 说着又噌地站起身往外走。 李德拦住他,苦苦劝阻:“皇上,经验丰富的大夫和稳婆已经安排妥当。您若是去了,吸引过去众人的关注,对他们是祸不是福啊!” 赵澈深吸口气,又压下不安,回到座位上。 他不停地盯着滴漏,总觉得时间过得极其难熬,时不时就问李德,有没有新的消息。 相隔千里。 若是周妍出了什么差池,传到这里,只怕也为时已晚。 他只求留下的人手给力,帮他把阿妍的性命保住。 他一定给他们升官发财,给予重用。 接下来的几天,赵澈没什么心思处理政事了,每天就不停问李德最新动静。 李德也被问得快要崩溃。 终于,他喜滋滋地来禀报:“母子平安。” 赵澈终于松了口气,低垂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德瞅他半天,还是忍不住笑得满脸褶子,抖了出来:“据说那眼睛长得跟皇上一模一样!” 赵澈半天没动。 说实话,他还很庆幸这些日子与周妍相隔较远。 虽然当面他能说只要周妍平安就好,心里怎么可能不介意孩子是不是他的? 哪个男人,会不介意自己的女人有没有被别人染指? 周妍连给他心存侥幸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告诉他孩子是徐沉的。 他痛苦得差点发疯,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反而温和地安抚周妍,不是她的错。 天知道,在避开周妍的时候,他有多痛苦,有多煎熬。 忙于政事,让他能从这些痛苦情绪中暂时解脱。 他劝告自己,时间是医疗伤痛的良药。 等周妍身体恢复,重返京城的时候,他或许已经调整好情绪,可以正常面对她了。 第154章 徐沉这个骗子! 周妍看着身边红彤彤皱巴巴的新生儿,心里终于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孩子的眼睛,和赵澈长得一模一样,绝对不可能是徐沉的。 徐沉这个骗子! 不过,她的心情还依旧很沉重。 她不想带着孩子回到京城。 这只会让她和孩子陷入比前世更加危险的境地。 前世她的孩子出生在赵澈已经掌握了大部分权力的时候。 孩子依旧夭折了。 现如今,她如果带着孩子回到京城,基本上是踏入死路。 可这种做法,又会断了孩子将来登上九五至尊宝座的可能。 不知道孩子将来会不会怪她?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作为母亲,她宁可孩子怪她,也不肯看着孩子陷入不知道危险来自何方的境地。 何况,她和赵澈之间,现在其实存在着巨大的沟壑。 赵澈紧握的拳头,眼底的痛苦,她怎么可能假装没看到?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 是她的错吗? 并不是。 她只是恨徐沉。 即便孩子不是徐沉的,也不能证明,她没有被徐沉染指。 她不想,也不愿再面对赵澈。 周妍卧床保胎了好几个月,身体变得很差,也没有奶水。 好在孩子乖巧,有乳娘照顾,她还年轻,出了月子,身体就好了许多。 …… 转眼到了十二月。 紫禁城洋洋洒洒飘起了白雪。 李德进入温暖如春的文华殿,拍拍身上的积雪,谨慎地冲御案后的赵澈看了看。 见他神色如常,便堆起笑容道:“皇上,那边来消息了。周娘娘说,双月子也坐完了,她想去广西看她父亲……” 赵澈捏着奏折的手指有些发白。 周妍一直不肯回京。 先说要坐双月子养好身体,后来说天寒地冻孩子小,不宜挪动。 现在又说要去广西看她父亲。 她至今还不知道周平已经过世的消息。 她是不想见自己吗? 赵澈没有抬眸,声音清冷得如冰下凝泉:“告诉她,朝廷马上就要对荆襄用兵,两广战事正在胶着,由不得她胡闹。” “必须回京!” 李德冷汗涟涟,顿了顿,继续说道:“周娘娘说了,如果皇上强逼她回京,与那害她的歹人又有何区别?” 赵澈额头青筋直跳,把手里的奏折直接扔了出去! “混账!” 他最恨的人没有之一,就是徐沉! 周妍居然说他和徐沉没区别?! 赵澈双眼发红,犹不解气,把御案上的笔洗、砚台全都砸了出去! 文华殿里顿时一片狼藉,李德低头跪地不敢言语。 这几个月来,皇上处理政务起来日益娴熟,之前的表态也拉拢了许多不党附的中间派官员投靠,王者之气日益强盛。 轻易看不出喜怒。 可事关周娘娘,每次都会心情剧烈波动。 赵澈发了一通脾气,还是没有强迫周妍回京。 他们有过特别要好甜蜜的时候,一旦恶语相向,便显得特别难以接受。 十二月,赵澈委任抚宁伯赵永担任总兵官,去荆襄剿匪平叛。 此举引起了苏贤的很大不满。 如果赵澈派别人过去,他还无所谓,偏偏是这个欺骗了他的赵永! 最近这一年,他可没少给赵永穿小鞋。 赵永这一去,肯定会经过邓州,如果以他老家人的性命做要挟,苏贤怎么可能吃得消? 他很快安排孔公恂上奏折请旨换人。 孔公恂的奏折写得赤裸裸:“有问如永之威望,今总兵中一人而已,岂可使之久用于外?宜留永镇京师,而别选人代之。” 赵澈毫不客气地把孔公恂下了大狱。 周妍在南漳,派别人去,他怎么可能放心? …… 赵永赶到南漳时,赵晖已经提前他一步赶到南漳。 赵晖最擅长的就是统筹后勤物资。这两年在漕运上锻炼,极大地体会了水运的好处。 成本可比陆运低多了。 以前从京城往宣府运物资,三百里的路程,人吃马嚼,运输成本极其高昂。 用船运输,顺风顺水的话,几乎没有成本。 荆襄地区河流密布,非常方便使用船只运输军用物资。 这两年赵澈提拔了不少江南文官,从江南征收税粮也容易了许多,漕运上的各种杀人纵火案也基本销声匿迹。 赵晖从江南护送粮草到荆襄协助赵永平叛,真可谓是上阵父子兵。 只是,赵永没想到,儿子见到自己寒暄两句,就直奔主题:“周姑娘在哪里?” 赵永浓眉紧皱,冷冷说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赵晖并不退缩,“怎么不是我该关心的事呢?好歹她叫我一声大哥,我把她当作和晴儿一样的妹妹看。周钺和我就像亲兄弟,他成天愁眉苦脸,我怎么能不问一句?” “你最该做的事,是尽快续弦,给麒哥儿找个后娘,为我们赵家延续香火。” 赵晖无所谓的态度,“有了麒哥儿,我已经后续有人,并不需要续弦。再说了,如果娶回来又没护住让人家早早没了,岂不是白白害了别人?” 赵永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拍起了桌子:“放肆!” “翅膀硬了,敢这么跟你老子说话?!” “您告诉我她在哪儿,我就听您的。” 赵永目光冷冷地上下打量一番赵晖,“告诉你可以,但是你必须把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思给我收好喽!否则,别怪老子六亲不认!” 赵永能成为深受赵澈重用的头号武将,并不粗犷,反而心细如发。 赵晖与他分隔两地。 可毕竟也有回京述职、返家探亲的时候。 赵晖找过几次赵晴,问周妍的近况,有次还被赵永看见。 他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周妍他以前也见过,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如今是皇帝见不得光的女人。 可若是长子这么不知死活,也对周妍动了不该有的心思,那岂不是给家里招灾? 无论如何,他不可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赵晖并不退缩,“您多虑了。我若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心思,早在宣府的时候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她给娶了,哪有后头那么多事儿?” 赵永愣了愣。 是啊。 周家那小丫头在宣府待过半年。 如果赵晖早有那个心思,那会儿娶人家正合适。 看来确实是他想多了。即便没想多,也说明赵晖足够有分寸,并没有把周妍占为己有的打算。 第154章 徐沉这个骗子! 周妍看着身边红彤彤皱巴巴的新生儿,心里终于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孩子的眼睛,和赵澈长得一模一样,绝对不可能是徐沉的。 徐沉这个骗子! 不过,她的心情还依旧很沉重。 她不想带着孩子回到京城。 这只会让她和孩子陷入比前世更加危险的境地。 前世她的孩子出生在赵澈已经掌握了大部分权力的时候。 孩子依旧夭折了。 现如今,她如果带着孩子回到京城,基本上是踏入死路。 可这种做法,又会断了孩子将来登上九五至尊宝座的可能。 不知道孩子将来会不会怪她?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作为母亲,她宁可孩子怪她,也不肯看着孩子陷入不知道危险来自何方的境地。 何况,她和赵澈之间,现在其实存在着巨大的沟壑。 赵澈紧握的拳头,眼底的痛苦,她怎么可能假装没看到?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 是她的错吗? 并不是。 她只是恨徐沉。 即便孩子不是徐沉的,也不能证明,她没有被徐沉染指。 她不想,也不愿再面对赵澈。 周妍卧床保胎了好几个月,身体变得很差,也没有奶水。 好在孩子乖巧,有乳娘照顾,她还年轻,出了月子,身体就好了许多。 …… 转眼到了十二月。 紫禁城洋洋洒洒飘起了白雪。 李德进入温暖如春的文华殿,拍拍身上的积雪,谨慎地冲御案后的赵澈看了看。 见他神色如常,便堆起笑容道:“皇上,那边来消息了。周娘娘说,双月子也坐完了,她想去广西看她父亲……” 赵澈捏着奏折的手指有些发白。 周妍一直不肯回京。 先说要坐双月子养好身体,后来说天寒地冻孩子小,不宜挪动。 现在又说要去广西看她父亲。 她至今还不知道周平已经过世的消息。 她是不想见自己吗? 赵澈没有抬眸,声音清冷得如冰下凝泉:“告诉她,朝廷马上就要对荆襄用兵,两广战事正在胶着,由不得她胡闹。” “必须回京!” 李德冷汗涟涟,顿了顿,继续说道:“周娘娘说了,如果皇上强逼她回京,与那害她的歹人又有何区别?” 赵澈额头青筋直跳,把手里的奏折直接扔了出去! “混账!” 他最恨的人没有之一,就是徐沉! 周妍居然说他和徐沉没区别?! 赵澈双眼发红,犹不解气,把御案上的笔洗、砚台全都砸了出去! 文华殿里顿时一片狼藉,李德低头跪地不敢言语。 这几个月来,皇上处理政务起来日益娴熟,之前的表态也拉拢了许多不党附的中间派官员投靠,王者之气日益强盛。 轻易看不出喜怒。 可事关周娘娘,每次都会心情剧烈波动。 赵澈发了一通脾气,还是没有强迫周妍回京。 他们有过特别要好甜蜜的时候,一旦恶语相向,便显得特别难以接受。 十二月,赵澈委任抚宁伯赵永担任总兵官,去荆襄剿匪平叛。 此举引起了苏贤的很大不满。 如果赵澈派别人过去,他还无所谓,偏偏是这个欺骗了他的赵永! 最近这一年,他可没少给赵永穿小鞋。 赵永这一去,肯定会经过邓州,如果以他老家人的性命做要挟,苏贤怎么可能吃得消? 他很快安排孔公恂上奏折请旨换人。 孔公恂的奏折写得赤裸裸:“有问如永之威望,今总兵中一人而已,岂可使之久用于外?宜留永镇京师,而别选人代之。” 赵澈毫不客气地把孔公恂下了大狱。 周妍在南漳,派别人去,他怎么可能放心? …… 赵永赶到南漳时,赵晖已经提前他一步赶到南漳。 赵晖最擅长的就是统筹后勤物资。这两年在漕运上锻炼,极大地体会了水运的好处。 成本可比陆运低多了。 以前从京城往宣府运物资,三百里的路程,人吃马嚼,运输成本极其高昂。 用船运输,顺风顺水的话,几乎没有成本。 荆襄地区河流密布,非常方便使用船只运输军用物资。 这两年赵澈提拔了不少江南文官,从江南征收税粮也容易了许多,漕运上的各种杀人纵火案也基本销声匿迹。 赵晖从江南护送粮草到荆襄协助赵永平叛,真可谓是上阵父子兵。 只是,赵永没想到,儿子见到自己寒暄两句,就直奔主题:“周姑娘在哪里?” 赵永浓眉紧皱,冷冷说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赵晖并不退缩,“怎么不是我该关心的事呢?好歹她叫我一声大哥,我把她当作和晴儿一样的妹妹看。周钺和我就像亲兄弟,他成天愁眉苦脸,我怎么能不问一句?” “你最该做的事,是尽快续弦,给麒哥儿找个后娘,为我们赵家延续香火。” 赵晖无所谓的态度,“有了麒哥儿,我已经后续有人,并不需要续弦。再说了,如果娶回来又没护住让人家早早没了,岂不是白白害了别人?” 赵永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拍起了桌子:“放肆!” “翅膀硬了,敢这么跟你老子说话?!” “您告诉我她在哪儿,我就听您的。” 赵永目光冷冷地上下打量一番赵晖,“告诉你可以,但是你必须把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思给我收好喽!否则,别怪老子六亲不认!” 赵永能成为深受赵澈重用的头号武将,并不粗犷,反而心细如发。 赵晖与他分隔两地。 可毕竟也有回京述职、返家探亲的时候。 赵晖找过几次赵晴,问周妍的近况,有次还被赵永看见。 他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周妍他以前也见过,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如今是皇帝见不得光的女人。 可若是长子这么不知死活,也对周妍动了不该有的心思,那岂不是给家里招灾? 无论如何,他不可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赵晖并不退缩,“您多虑了。我若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心思,早在宣府的时候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她给娶了,哪有后头那么多事儿?” 赵永愣了愣。 是啊。 周家那小丫头在宣府待过半年。 如果赵晖早有那个心思,那会儿娶人家正合适。 看来确实是他想多了。即便没想多,也说明赵晖足够有分寸,并没有把周妍占为己有的打算。 第155章 他也感觉挺累的 赵永便道:“我与你一同过去,隔着门说说话就走。” 纵然没什么心思,男女有别的分寸还是要讲的。 而且那边可能全都是皇上的心腹,多说一句话,说错了一个字,都可能引起无端的猜测,惹火烧身,何必呢? …… 周妍听说赵晖来访,喜出望外,抱着孩子就出来了。 赵永她小时候也是见过,拜过年的,也很恭敬地抱着孩子行了礼。 这把赵永吓了一大跳,侧过身子连忙避开。 他更没想到,周妍居然这么不见外,直接就出来见他们了。 赵晖倒是坦荡荡地受了周妍的礼,还接过她怀里的孩子哄了哄,挑眉道:“长得挺像他爹。” “可别学他爹那副黑心肝。” 周妍很尴尬地说道:“赵大哥……你这话我没法接。” 赵晖冷嗤,“有什么不好接的?你不知道?当年在杭州,我莫名其妙就被人抓起来关了一个多月。” “后来才知道是谁干的。” 周妍诧异:“谁干的?” 赵晖冲怀里的白胖婴儿努努嘴,“就他老子。” 周妍哭笑不得,“不,不至于?” 赵晖就像开了连弩,嘴里的狠话就没停过,“我就没见过这么黑心肝的东西。他把你和你们周家当成了什么?” 赵永在一旁怒喝:“逆子,住口!” 赵晖没再说话,因为怀里的婴儿被赵永的一声怒喝吓得哇哇大哭。 周妍没办法,接过孩子连忙哄了起来。 “宝贝乖,宝贝不哭……没事的,赵爷爷不是凶你的……” 赵永在旁边十分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赵晖换了话题,“取名字了没?” 孩子回到母亲怀里哭声小了许多,抽抽噎噎地好不可怜。 周妍也终于有功夫回应赵晖了,“还没有,他写了几个名字,我都不喜欢,还没选好。” 赵晖默了默,从怀里掏出个大红包,塞到孩子襁褓里:“这是给侄儿的见面礼。” 周妍扑哧笑了,命人从屋子里取来一张纸,“您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这个名字好。” 赵晖接过纸看了看,上面写了五六个名字,寓意都很深远,寄予了良好的期望。 周妍指的那个名字叫“赵佑植”。 “小名就叫植儿,以后孩子见着谁都得喊声伯伯。” 植儿,侄儿,谐音。 赵晖觉得一点儿都不好笑,“这不是让别人占孩子便宜吗?哪有你这么给人当娘的?” 周妍脸上的笑容淡了淡,“不怕被占便宜,吃亏是福。我只希望他长命百岁。” 这话题就有些沉重了。 周妍面色反而更加凝重,看看赵永,又看看赵晖:“赵伯伯,赵大哥,帮帮我们娘儿俩。” 赵晖想到周平已经死了,她亲哥哥远在江南,心里说不出地难过。 “周叔的事,请节哀。” 周妍瞪大了眼睛,很显然非常意外,眼泪从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滚落,半晌声音才出来,颤抖不已, “我爹他怎么了?什么时候的事?” 赵晖让她先坐下,“去年三月,都快一年了,就在这附近的邓州城,应该就是那帮土匪干的,说不定背后就有徐沉。” 赵晖的话半分不留情。 鲜血淋漓,直透人心。 周妍把脸埋到怀里的襁褓中,痛哭不止。 赵佑植很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胖乎乎的小手儿抓起几根周妍的头发玩了起来,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话。 赵永等周妍的哭声小了些,才说道:“周家侄女,节哀顺变。” “我们这些领兵打仗的,迟早都有马革裹尸的一天。” “周平贤弟,也算死得其所。” “你自己如果有什么打算,最好还是和孩子他爹好好商量。有什么话敞开说清楚,比藏着掖着好。” 赵永毕竟是长辈,又素有威严,周妍擦了擦眼泪,应声道:“是。” 周妍直接病倒了。 高热不退,昏迷了好几天。 …… 消息传回京城时,赵澈压根不敢相信。 “不是说她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吗?怎么回事?定是照顾的人不尽心!” “是周娘娘初闻周平大人亡故的噩耗,不堪重击,直接病倒了。” 赵澈缓缓吁出口气。 这事得亏他当初瞒得死死的。 要不然以周妍当时的身体状况,很可能一尸两命。 他写了封情真意切的信,主要是宽慰周妍,让她节哀顺变,看开点。 没过几天,周妍的回信和军报一起被送了回来。 赵澈看过信,静坐了一整晚。 周妍的信一开始叙事平静恬淡,主要讲述孩子的事,说他吐奶,翻身,听到声音就好奇地扭头去看。 之后回顾了他们从认识到一步步走到现在的经历。 写她是如何想的,怎样想逃离他。 最后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 她太累了,她不想再见到他,请他也放过她。 赵澈看完这封信,说实话,他也感觉挺累的。 他和周妍纠缠了这么多年,其实甜蜜在一起的时候就那么几个月。 真正心心相印地相处,加起来都不到一个月。 她确实是受了他的牵累,几次身处险境。 可他也是受了牵累的呀。 他几次为她出生入死,她怎么就看不到呢? 不肯回来也就罢了,还又让他放过她。 明明他们孩子都有了。 他怎么放过她? 明明,他已经那么大度,表现得那么好了。 宫里的美人妃子千方百计地往他面前挤。 她不担心别人把自己抢走,反而一直要和他闹分开。 有这么给人当妻子的吗? 她怎么可以继续这样无理取闹呢? 她说孩子用赵佑植的名字好,他就对外宣称,秦贵妃产下皇长子赵佑植。 把她保护得好好的。 也留下了充分的余地。 她想回来时,孩子有光明正大的身份,将来可以继承皇位。 他明明已经尽可能顺她的意了,努力去调和一切。 她怎么可以这样? 周平的死又不是他害的。 第二天,赵澈又点上亲信禁军,悄然南下。 他不能再任由两个人分隔两地,鸿雁传书,却隔阂越来越大。 赵澈风尘仆仆地赶到南漳时,已经是夜里。 周妍正在抱着植哥儿哄睡觉。 周妍病倒时,怕过了病气给植哥儿,好几天没让他靠近。 植哥儿已经认娘了,白天还好,晚上就闹觉得不行,乳母也哄不好。 毕竟以前他每天晚上都是跟周妍睡的。 第155章 他也感觉挺累的 赵永便道:“我与你一同过去,隔着门说说话就走。” 纵然没什么心思,男女有别的分寸还是要讲的。 而且那边可能全都是皇上的心腹,多说一句话,说错了一个字,都可能引起无端的猜测,惹火烧身,何必呢? …… 周妍听说赵晖来访,喜出望外,抱着孩子就出来了。 赵永她小时候也是见过,拜过年的,也很恭敬地抱着孩子行了礼。 这把赵永吓了一大跳,侧过身子连忙避开。 他更没想到,周妍居然这么不见外,直接就出来见他们了。 赵晖倒是坦荡荡地受了周妍的礼,还接过她怀里的孩子哄了哄,挑眉道:“长得挺像他爹。” “可别学他爹那副黑心肝。” 周妍很尴尬地说道:“赵大哥……你这话我没法接。” 赵晖冷嗤,“有什么不好接的?你不知道?当年在杭州,我莫名其妙就被人抓起来关了一个多月。” “后来才知道是谁干的。” 周妍诧异:“谁干的?” 赵晖冲怀里的白胖婴儿努努嘴,“就他老子。” 周妍哭笑不得,“不,不至于?” 赵晖就像开了连弩,嘴里的狠话就没停过,“我就没见过这么黑心肝的东西。他把你和你们周家当成了什么?” 赵永在一旁怒喝:“逆子,住口!” 赵晖没再说话,因为怀里的婴儿被赵永的一声怒喝吓得哇哇大哭。 周妍没办法,接过孩子连忙哄了起来。 “宝贝乖,宝贝不哭……没事的,赵爷爷不是凶你的……” 赵永在旁边十分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赵晖换了话题,“取名字了没?” 孩子回到母亲怀里哭声小了许多,抽抽噎噎地好不可怜。 周妍也终于有功夫回应赵晖了,“还没有,他写了几个名字,我都不喜欢,还没选好。” 赵晖默了默,从怀里掏出个大红包,塞到孩子襁褓里:“这是给侄儿的见面礼。” 周妍扑哧笑了,命人从屋子里取来一张纸,“您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这个名字好。” 赵晖接过纸看了看,上面写了五六个名字,寓意都很深远,寄予了良好的期望。 周妍指的那个名字叫“赵佑植”。 “小名就叫植儿,以后孩子见着谁都得喊声伯伯。” 植儿,侄儿,谐音。 赵晖觉得一点儿都不好笑,“这不是让别人占孩子便宜吗?哪有你这么给人当娘的?” 周妍脸上的笑容淡了淡,“不怕被占便宜,吃亏是福。我只希望他长命百岁。” 这话题就有些沉重了。 周妍面色反而更加凝重,看看赵永,又看看赵晖:“赵伯伯,赵大哥,帮帮我们娘儿俩。” 赵晖想到周平已经死了,她亲哥哥远在江南,心里说不出地难过。 “周叔的事,请节哀。” 周妍瞪大了眼睛,很显然非常意外,眼泪从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滚落,半晌声音才出来,颤抖不已, “我爹他怎么了?什么时候的事?” 赵晖让她先坐下,“去年三月,都快一年了,就在这附近的邓州城,应该就是那帮土匪干的,说不定背后就有徐沉。” 赵晖的话半分不留情。 鲜血淋漓,直透人心。 周妍把脸埋到怀里的襁褓中,痛哭不止。 赵佑植很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胖乎乎的小手儿抓起几根周妍的头发玩了起来,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话。 赵永等周妍的哭声小了些,才说道:“周家侄女,节哀顺变。” “我们这些领兵打仗的,迟早都有马革裹尸的一天。” “周平贤弟,也算死得其所。” “你自己如果有什么打算,最好还是和孩子他爹好好商量。有什么话敞开说清楚,比藏着掖着好。” 赵永毕竟是长辈,又素有威严,周妍擦了擦眼泪,应声道:“是。” 周妍直接病倒了。 高热不退,昏迷了好几天。 …… 消息传回京城时,赵澈压根不敢相信。 “不是说她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吗?怎么回事?定是照顾的人不尽心!” “是周娘娘初闻周平大人亡故的噩耗,不堪重击,直接病倒了。” 赵澈缓缓吁出口气。 这事得亏他当初瞒得死死的。 要不然以周妍当时的身体状况,很可能一尸两命。 他写了封情真意切的信,主要是宽慰周妍,让她节哀顺变,看开点。 没过几天,周妍的回信和军报一起被送了回来。 赵澈看过信,静坐了一整晚。 周妍的信一开始叙事平静恬淡,主要讲述孩子的事,说他吐奶,翻身,听到声音就好奇地扭头去看。 之后回顾了他们从认识到一步步走到现在的经历。 写她是如何想的,怎样想逃离他。 最后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 她太累了,她不想再见到他,请他也放过她。 赵澈看完这封信,说实话,他也感觉挺累的。 他和周妍纠缠了这么多年,其实甜蜜在一起的时候就那么几个月。 真正心心相印地相处,加起来都不到一个月。 她确实是受了他的牵累,几次身处险境。 可他也是受了牵累的呀。 他几次为她出生入死,她怎么就看不到呢? 不肯回来也就罢了,还又让他放过她。 明明他们孩子都有了。 他怎么放过她? 明明,他已经那么大度,表现得那么好了。 宫里的美人妃子千方百计地往他面前挤。 她不担心别人把自己抢走,反而一直要和他闹分开。 有这么给人当妻子的吗? 她怎么可以继续这样无理取闹呢? 她说孩子用赵佑植的名字好,他就对外宣称,秦贵妃产下皇长子赵佑植。 把她保护得好好的。 也留下了充分的余地。 她想回来时,孩子有光明正大的身份,将来可以继承皇位。 他明明已经尽可能顺她的意了,努力去调和一切。 她怎么可以这样? 周平的死又不是他害的。 第二天,赵澈又点上亲信禁军,悄然南下。 他不能再任由两个人分隔两地,鸿雁传书,却隔阂越来越大。 赵澈风尘仆仆地赶到南漳时,已经是夜里。 周妍正在抱着植哥儿哄睡觉。 周妍病倒时,怕过了病气给植哥儿,好几天没让他靠近。 植哥儿已经认娘了,白天还好,晚上就闹觉得不行,乳母也哄不好。 毕竟以前他每天晚上都是跟周妍睡的。 第156章 你给我滚! 赵澈本来急冲冲地进了院子,听到周妍温柔地念着儿歌,抱着孩子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脚步立马变轻变缓了许多。 这样的情景太静谧美好了。 他的妻儿就在眼前,他却不太敢上前。 他是骑马过来的,还没来得及梳洗换衣服,一身的灰尘和马汗味儿,他自己都觉得腌臜。 植哥儿今天白天睡了午觉,傍晚的时候吃过奶又眯了一觉,这会儿精神抖擞,听到点声音就转头看去。 周妍温柔地责怪他:“臭宝宝,赶紧睡觉,别再闹腾啦。” 植哥儿冲门口伸手,口水流了下来:“呃呃呃……” 周妍顺着他白胖的小胳膊看过去,见到门口有个黑影。 屋子里没点灯,只有静静的月光照进来。 赵澈怕吓着他们,先一步开口:“别怕,是我。” 他上前把周妍和孩子都圈到怀里抱住。 植哥儿是个不安分的,好奇地摸上赵澈身上的铠甲,又抬头啃起赵澈的下巴,糊了他一脸口水。 乳母已经去点上灯,悄悄退下了。 周妍推开赵澈,“先把你这身铠甲解了。” 铠甲穿脱其实没那么方便,需要人协助。 周妍抱着孩子坐在一旁,很显然没有打算帮他。 叫个人过来帮他? 赵澈有点儿不乐意。 他就自己费劲地脱起来,花了好一阵功夫。 周妍就那么抱着孩子,静静看着他。 感觉赵澈也不像平日里看起来那么从容,看起来有点儿笨拙,至少他后肩那个系带,他够了几次都没有够到。 这让她觉得赵澈不是个冰冷的帝王。 而是个有点执拗的丈夫,年轻又自信,都不肯叫她帮忙。 说实话,她对赵澈的怨气,此时达到了新高度。 赵晖不像她身边服侍的那些人,给她竹筒倒豆子说了好多事。 比如赵澈册立了新皇后,秦贵妃怀孕产子等消息。 让周妍本就沉浸在丧父之痛的情绪更加雪上加霜。 也让她全然忘了,当初是她劝赵澈回去好好做个皇帝,平衡好前朝后宫,不要再让人把眼睛盯到她这里。 前世,可没秦贵妃产子这一说。 定是他知道自己被徐沉染指,心里不平衡,宠幸了别的女人。 正好。 我们把话说清楚,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赵澈把铠甲都解掉,又脱了外袍,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才靠近她们:“这回没怪味了。” 他天生爱干净,觉得周妍也是嫌他身上有气味。 还没靠近,他又顿住脚步,去找了水净手才走过来。 周妍把孩子塞到他怀里:“看看。” 赵澈接过孩子仔细打量一番,笑道:“还真的挺像我的,这眼睛,这鼻子,几乎一模一样。” 周妍心中一酸,低头没有说话。 孩子是赵澈的。 她的清白,却始终无法证明。 不过,她又何须证明? 又不是她的错。 赵澈单手抱着孩子,任由孩子好奇地打量他,另一只手把周妍搂进怀里:“也挺像你的。” 周妍鼻子堵堵的,声音发闷,“我生的,当然像我。” 赵澈说道:“成吉思汗的妻子孛儿帖也曾被人抢走,他的长子术赤也曾被怀疑过血统。” “不过,这并不影响成吉思汗对他妻子的爱,他们一共生了四个儿子。” “阿妍,我觉得我们可以比他们多生几个。” 周妍从赵澈怀里挣脱出来,“成吉思汗有四十多个妃子,四个大皇后,子孙多如牛毛。皇上年轻,肯定能比他做得更好。” 赵澈嗤笑,“说得也是。” “朕现在就有一后二妃。想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 “不过,儿子,朕只想跟你生。”说这话时,他靠近周妍,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腰。 气氛变得暧昧。 周妍没有半点暧昧的心思,语气有点冷,“皇上说笑了,秦贵妃不是刚给皇上生了个儿子吗?听说还四处祭拜山川,告知神明呢。” 也亏他口重。 赵澈弯腰看她低垂的眼眸,轻轻道:“是,秦贵妃生的大皇子叫赵佑植,正在我手里抱着呢,周娘娘这也醋?” 周妍反而更生气,换了话题,“我爹的死,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你让我这个做女儿的,情何以堪?!” 赵澈收了脸上的笑意,语气温和又郑重:“当时你状况不好,怎么能告诉你呢?” “你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办?” 周妍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声音拔高。 “那生完孩子后那好几个月,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说到底,你是觉得我的父亲就不是个父亲,我就是个物件儿,连亲爹死了,哭的资格都没有!” “你从来就没把我当人看,只是你们男人证明自己的工具而已!” “赵澈,你和徐沉都是一丘之貉,我恨你,我比恨他还恨你!” “你给我滚!” “你给我滚!” 植哥儿没见过周妍这么怒吼的样子,吓得哇哇大哭,却不要赵澈了,伸手要周妍抱。 赵澈本来是抱着哄老婆孩子的心态来的,突然被周妍猛地呛了一通,好阵子没缓过神。 火气蹭蹭压不住。 “你把我和那个人渣相提并论?!” “周妍,你太过分了!” 周妍没接孩子,瞪着眼睛说道:“怎么过分了?!” “你但凡不逼迫我,我早就安安生生嫁人过日子了!” “从宣府时起,你就对我没安好心思!” “现如今,孩子我也给你生了,我也不干净了,你有那么多后妃姬妾,也不差我一个。” “你带着孩子回京城,滚得越远越好!” 说着,周妍并不停,把屋子各个角落摆着的孩子玩具都塞到赵澈怀里,还进屋取了个包被,给哭泣不止的植哥儿包上。 “你走,你快点走!”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赵澈被她连推带搡地推到门口,却再不挪动半分。 “周妍,你太过分了!” “你这是抛夫弃子!” “是不是你又有人了?” “抚宁伯世子赵晖是?” “明天我就把他抓进大狱!” 周妍终于不推他了,“和他有什么关系?!你别血口喷人!” 赵澈剑眉快竖了起来,疾言厉色:“那些挑拨离间的话还不都是他说给你听的?!” “你以为我在京城就眼瞎心盲吗?” 第156章 你给我滚! 赵澈本来急冲冲地进了院子,听到周妍温柔地念着儿歌,抱着孩子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脚步立马变轻变缓了许多。 这样的情景太静谧美好了。 他的妻儿就在眼前,他却不太敢上前。 他是骑马过来的,还没来得及梳洗换衣服,一身的灰尘和马汗味儿,他自己都觉得腌臜。 植哥儿今天白天睡了午觉,傍晚的时候吃过奶又眯了一觉,这会儿精神抖擞,听到点声音就转头看去。 周妍温柔地责怪他:“臭宝宝,赶紧睡觉,别再闹腾啦。” 植哥儿冲门口伸手,口水流了下来:“呃呃呃……” 周妍顺着他白胖的小胳膊看过去,见到门口有个黑影。 屋子里没点灯,只有静静的月光照进来。 赵澈怕吓着他们,先一步开口:“别怕,是我。” 他上前把周妍和孩子都圈到怀里抱住。 植哥儿是个不安分的,好奇地摸上赵澈身上的铠甲,又抬头啃起赵澈的下巴,糊了他一脸口水。 乳母已经去点上灯,悄悄退下了。 周妍推开赵澈,“先把你这身铠甲解了。” 铠甲穿脱其实没那么方便,需要人协助。 周妍抱着孩子坐在一旁,很显然没有打算帮他。 叫个人过来帮他? 赵澈有点儿不乐意。 他就自己费劲地脱起来,花了好一阵功夫。 周妍就那么抱着孩子,静静看着他。 感觉赵澈也不像平日里看起来那么从容,看起来有点儿笨拙,至少他后肩那个系带,他够了几次都没有够到。 这让她觉得赵澈不是个冰冷的帝王。 而是个有点执拗的丈夫,年轻又自信,都不肯叫她帮忙。 说实话,她对赵澈的怨气,此时达到了新高度。 赵晖不像她身边服侍的那些人,给她竹筒倒豆子说了好多事。 比如赵澈册立了新皇后,秦贵妃怀孕产子等消息。 让周妍本就沉浸在丧父之痛的情绪更加雪上加霜。 也让她全然忘了,当初是她劝赵澈回去好好做个皇帝,平衡好前朝后宫,不要再让人把眼睛盯到她这里。 前世,可没秦贵妃产子这一说。 定是他知道自己被徐沉染指,心里不平衡,宠幸了别的女人。 正好。 我们把话说清楚,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赵澈把铠甲都解掉,又脱了外袍,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才靠近她们:“这回没怪味了。” 他天生爱干净,觉得周妍也是嫌他身上有气味。 还没靠近,他又顿住脚步,去找了水净手才走过来。 周妍把孩子塞到他怀里:“看看。” 赵澈接过孩子仔细打量一番,笑道:“还真的挺像我的,这眼睛,这鼻子,几乎一模一样。” 周妍心中一酸,低头没有说话。 孩子是赵澈的。 她的清白,却始终无法证明。 不过,她又何须证明? 又不是她的错。 赵澈单手抱着孩子,任由孩子好奇地打量他,另一只手把周妍搂进怀里:“也挺像你的。” 周妍鼻子堵堵的,声音发闷,“我生的,当然像我。” 赵澈说道:“成吉思汗的妻子孛儿帖也曾被人抢走,他的长子术赤也曾被怀疑过血统。” “不过,这并不影响成吉思汗对他妻子的爱,他们一共生了四个儿子。” “阿妍,我觉得我们可以比他们多生几个。” 周妍从赵澈怀里挣脱出来,“成吉思汗有四十多个妃子,四个大皇后,子孙多如牛毛。皇上年轻,肯定能比他做得更好。” 赵澈嗤笑,“说得也是。” “朕现在就有一后二妃。想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 “不过,儿子,朕只想跟你生。”说这话时,他靠近周妍,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腰。 气氛变得暧昧。 周妍没有半点暧昧的心思,语气有点冷,“皇上说笑了,秦贵妃不是刚给皇上生了个儿子吗?听说还四处祭拜山川,告知神明呢。” 也亏他口重。 赵澈弯腰看她低垂的眼眸,轻轻道:“是,秦贵妃生的大皇子叫赵佑植,正在我手里抱着呢,周娘娘这也醋?” 周妍反而更生气,换了话题,“我爹的死,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你让我这个做女儿的,情何以堪?!” 赵澈收了脸上的笑意,语气温和又郑重:“当时你状况不好,怎么能告诉你呢?” “你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办?” 周妍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声音拔高。 “那生完孩子后那好几个月,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说到底,你是觉得我的父亲就不是个父亲,我就是个物件儿,连亲爹死了,哭的资格都没有!” “你从来就没把我当人看,只是你们男人证明自己的工具而已!” “赵澈,你和徐沉都是一丘之貉,我恨你,我比恨他还恨你!” “你给我滚!” “你给我滚!” 植哥儿没见过周妍这么怒吼的样子,吓得哇哇大哭,却不要赵澈了,伸手要周妍抱。 赵澈本来是抱着哄老婆孩子的心态来的,突然被周妍猛地呛了一通,好阵子没缓过神。 火气蹭蹭压不住。 “你把我和那个人渣相提并论?!” “周妍,你太过分了!” 周妍没接孩子,瞪着眼睛说道:“怎么过分了?!” “你但凡不逼迫我,我早就安安生生嫁人过日子了!” “从宣府时起,你就对我没安好心思!” “现如今,孩子我也给你生了,我也不干净了,你有那么多后妃姬妾,也不差我一个。” “你带着孩子回京城,滚得越远越好!” 说着,周妍并不停,把屋子各个角落摆着的孩子玩具都塞到赵澈怀里,还进屋取了个包被,给哭泣不止的植哥儿包上。 “你走,你快点走!”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赵澈被她连推带搡地推到门口,却再不挪动半分。 “周妍,你太过分了!” “你这是抛夫弃子!” “是不是你又有人了?” “抚宁伯世子赵晖是?” “明天我就把他抓进大狱!” 周妍终于不推他了,“和他有什么关系?!你别血口喷人!” 赵澈剑眉快竖了起来,疾言厉色:“那些挑拨离间的话还不都是他说给你听的?!” “你以为我在京城就眼瞎心盲吗?” 第157章 混蛋,你以为我想给你戴绿帽子?! “我让你回京城你不回。” “我来见你总成了?” “结果一见面就呛我!” “当我好脾气,就想随便给我戴绿帽子!” “一顶不够,还要多送几顶?!” “周妍,你可真出息!” 周妍气得浑身发抖:“混蛋,你以为我想给你戴绿帽子?!” “是我的错吗?!” “你口口声声说不介意,其实介意得要命!” “那你就干嘛还要我?” 说到这里,周妍再也忍不住,“哇”地大哭起来。 赵澈有点慌,老婆孩子同时高声大哭,他的耳膜快被震破了。 他把孩子塞到周妍怀里,把两个人一同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周妍的后背。 “介意的要命,也得要啊。” “谁叫你是我老婆呢。” 母子俩的哭声慢慢变低,植哥儿哭得累了,窝在周妍怀里抽噎着睡着了。 周妍坐在地上,赵澈也索性坐在地上,把她抱到怀里,一家三口眼泪婆娑、精疲力竭地依偎在一起。 周妍擦了擦眼泪,轻轻说道:“哪有人家丈夫,一见面就跟妻子吵架的?” 发泄了一通,心里的怨气居然消散了不少,她还是忍不住怪赵澈。 赵澈也压低声音,语气却很温柔:“还不是你,一见面就跟我吵。” “我解铠甲那么麻烦,你都不搭把手。” “我爹死了那么久,你都不替我报仇。” 赵澈顿了顿,“你刚出月子,我就派兵遣将,杀到这里。” “两广和荆襄双线作战,朝廷后勤压力很大。所以才立了江南的王清涵做皇后,让江南世家们出钱出粮。” 周妍没有说话。 赵澈连忙补充道:“你放心,她们我都不碰。” “我说过,这辈子只要你。” “你可得信我。” 周妍终于开口了,“那秦贵妃……” “秦贵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不是为了让你放心……” 周妍不说话了,柔顺地倚在赵澈怀里。 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植哥儿今天怕是给吓着了。” 赵澈顿了顿,“咱们的孩子,经得起大风大浪。” “地上凉,我抱你们去床上躺下?” “不,不凉。我就要坐这里。” 赵澈默了默,“你不凉,是因为你坐我腿上,我挺凉的。” 周妍压根不听:“那是你活该,凉着去。” 赵澈磨牙:“生了孩子还真不一样。有底气,敢跟我叫板了。” “就叫板。气死你。” 赵澈有些无可奈何:“好。” “回头我没被你气死,得了老寒腿,活活疼死。你就心满意足了。” “那是。”周妍顶嘴顶得很顺溜。 “那你得让我死前做个饱死鬼。来,亲一个。” “滚一边儿去。我爹死了还没出孝,谁跟你亲。”说到这里,周妍的火气又上来了。 心中更觉悲戚。 这世上,疼爱她的父亲不在了。 她都没怎么尽过孝道,反而不停给他添麻烦。 赵澈敏锐地发现周妍这会儿是真伤心,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 …… 周妍醒过来时,天光大亮,自己躺在床上,里头是植哥儿。 她连忙起身寻找。 她不确定,昨晚见到赵澈,是梦还是真事。 一转头,就发现身后睡着个人,正是赵澈。 他仰面躺着,双手平放在胸前,特别老实的一个睡姿。 和她印象里的完全不同。 印象中,每次睡觉他就像八爪鱼一样把自己牢牢抓住。 她心头微酸。 生分了就是生分了。 肢体语言是骗不了人。 她侧身又躺下,把散落的衣襟捂了捂。 她没什么奶水,可晚上哄植哥儿睡觉时,他总要在她胸口寻摸。 偶尔倒也会被他咂摸出几口奶。 所以睡觉的时候,她的肚兜经常都是解开的。 肚兜还没整理好,一只大手从背后伸过来。 “好像变大了不少。” 炙热的气息喷在周妍后脖颈上。 “你使那么大劲做什么?!” 周妍被握得生疼,埋怨起来。 “哦,我轻点。”赵澈从谏入流,炙热的吻从她脖颈往下,沿着脊柱一直亲到后背。 “你别动手动脚,我还在孝期!”周妍气急败坏。 “知道,我又没打算做什么。” 赵澈说话算话,只是手指总在她腰间不怪好意地摩挲。 周妍很气他的不识时务,身体紧绷。 父亲过世的悲伤却也暂时减轻不少。 这让她认识到,赵澈看起来一表人才,实际上内里对什么守丧之类的规则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 周妍思量许久,还是把她见过少年赵四的事说了出来。 赵澈沉吟半晌,心情复杂。 他没想到,当初冯骏之言,并非虚言。 石龙还留着皇室血脉,图谋不轨。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没打出拥立赵四为帝的名头?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一直在争吵,分歧不可调和。 周妍坚决不肯回京,也不肯让赵澈带孩子回京。 态度之坚决,前所未有。 周平之死,给了她极大的震动。 她不想再任由他摆布。 当然,赵澈也可以和以前一样把她绑到京城。 不过周妍把狠话抛在前头了,他如果非要勉强,她不惜以死相逼。 她当圈养的金丝雀当得够够的了,如今只想平平静静地过着普通人生活。 赵澈还没拿定主意,出大事了。 负责荆襄剿匪的总兵官,抚宁伯赵永遇刺。 虽然没有丢命,可卧床不起。 剿匪的重担,落到了文官,曾经任兵部尚书的白圭手里。 白圭可是苏贤那边重点推荐过来剿匪的。 这意味着,周妍再多留南漳一天,酒多一分危险。 赵澈迅速作出决断,让周妍带着孩子去南京居住。 两地分离固然难熬,可也是目前的权宜之计了。 周钺还在漕运军里,已经把家安到了南京,老婆孩子都带了过去。 周妍此去,倒是可以挨着周钺家,有来有往,日子好过了许多。 赵澈心情郁闷地返回京城,迅速加快了争权进程。 苏贤的父亲过世,本该丁优三年,可他依旧贪恋首辅之位,怂恿很多人上奏折,准许他夺情。 …… 周妍带着植哥儿和大嫂侄儿们经常来往,脸上笑容也多了点。 和家人的相处,更能缓解失去亲人的悲痛。 只是,南京也并非太平之地。 由于对两广和荆襄两地用兵,朝廷在江南征收了大批粮食,发放了大量盐引。 以至于市面上粮食价格不断上涨。 周妍有赵澈养着,自然不会缺粮食吃。 可普通百姓就面临饥一顿饱一顿的窘境。 甚至有住户无钱买粮,把邻居家的小孩杀了吃的案件。 第157章 混蛋,你以为我想给你戴绿帽子?! “我让你回京城你不回。” “我来见你总成了?” “结果一见面就呛我!” “当我好脾气,就想随便给我戴绿帽子!” “一顶不够,还要多送几顶?!” “周妍,你可真出息!” 周妍气得浑身发抖:“混蛋,你以为我想给你戴绿帽子?!” “是我的错吗?!” “你口口声声说不介意,其实介意得要命!” “那你就干嘛还要我?” 说到这里,周妍再也忍不住,“哇”地大哭起来。 赵澈有点慌,老婆孩子同时高声大哭,他的耳膜快被震破了。 他把孩子塞到周妍怀里,把两个人一同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周妍的后背。 “介意的要命,也得要啊。” “谁叫你是我老婆呢。” 母子俩的哭声慢慢变低,植哥儿哭得累了,窝在周妍怀里抽噎着睡着了。 周妍坐在地上,赵澈也索性坐在地上,把她抱到怀里,一家三口眼泪婆娑、精疲力竭地依偎在一起。 周妍擦了擦眼泪,轻轻说道:“哪有人家丈夫,一见面就跟妻子吵架的?” 发泄了一通,心里的怨气居然消散了不少,她还是忍不住怪赵澈。 赵澈也压低声音,语气却很温柔:“还不是你,一见面就跟我吵。” “我解铠甲那么麻烦,你都不搭把手。” “我爹死了那么久,你都不替我报仇。” 赵澈顿了顿,“你刚出月子,我就派兵遣将,杀到这里。” “两广和荆襄双线作战,朝廷后勤压力很大。所以才立了江南的王清涵做皇后,让江南世家们出钱出粮。” 周妍没有说话。 赵澈连忙补充道:“你放心,她们我都不碰。” “我说过,这辈子只要你。” “你可得信我。” 周妍终于开口了,“那秦贵妃……” “秦贵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不是为了让你放心……” 周妍不说话了,柔顺地倚在赵澈怀里。 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植哥儿今天怕是给吓着了。” 赵澈顿了顿,“咱们的孩子,经得起大风大浪。” “地上凉,我抱你们去床上躺下?” “不,不凉。我就要坐这里。” 赵澈默了默,“你不凉,是因为你坐我腿上,我挺凉的。” 周妍压根不听:“那是你活该,凉着去。” 赵澈磨牙:“生了孩子还真不一样。有底气,敢跟我叫板了。” “就叫板。气死你。” 赵澈有些无可奈何:“好。” “回头我没被你气死,得了老寒腿,活活疼死。你就心满意足了。” “那是。”周妍顶嘴顶得很顺溜。 “那你得让我死前做个饱死鬼。来,亲一个。” “滚一边儿去。我爹死了还没出孝,谁跟你亲。”说到这里,周妍的火气又上来了。 心中更觉悲戚。 这世上,疼爱她的父亲不在了。 她都没怎么尽过孝道,反而不停给他添麻烦。 赵澈敏锐地发现周妍这会儿是真伤心,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 …… 周妍醒过来时,天光大亮,自己躺在床上,里头是植哥儿。 她连忙起身寻找。 她不确定,昨晚见到赵澈,是梦还是真事。 一转头,就发现身后睡着个人,正是赵澈。 他仰面躺着,双手平放在胸前,特别老实的一个睡姿。 和她印象里的完全不同。 印象中,每次睡觉他就像八爪鱼一样把自己牢牢抓住。 她心头微酸。 生分了就是生分了。 肢体语言是骗不了人。 她侧身又躺下,把散落的衣襟捂了捂。 她没什么奶水,可晚上哄植哥儿睡觉时,他总要在她胸口寻摸。 偶尔倒也会被他咂摸出几口奶。 所以睡觉的时候,她的肚兜经常都是解开的。 肚兜还没整理好,一只大手从背后伸过来。 “好像变大了不少。” 炙热的气息喷在周妍后脖颈上。 “你使那么大劲做什么?!” 周妍被握得生疼,埋怨起来。 “哦,我轻点。”赵澈从谏入流,炙热的吻从她脖颈往下,沿着脊柱一直亲到后背。 “你别动手动脚,我还在孝期!”周妍气急败坏。 “知道,我又没打算做什么。” 赵澈说话算话,只是手指总在她腰间不怪好意地摩挲。 周妍很气他的不识时务,身体紧绷。 父亲过世的悲伤却也暂时减轻不少。 这让她认识到,赵澈看起来一表人才,实际上内里对什么守丧之类的规则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 周妍思量许久,还是把她见过少年赵四的事说了出来。 赵澈沉吟半晌,心情复杂。 他没想到,当初冯骏之言,并非虚言。 石龙还留着皇室血脉,图谋不轨。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没打出拥立赵四为帝的名头?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一直在争吵,分歧不可调和。 周妍坚决不肯回京,也不肯让赵澈带孩子回京。 态度之坚决,前所未有。 周平之死,给了她极大的震动。 她不想再任由他摆布。 当然,赵澈也可以和以前一样把她绑到京城。 不过周妍把狠话抛在前头了,他如果非要勉强,她不惜以死相逼。 她当圈养的金丝雀当得够够的了,如今只想平平静静地过着普通人生活。 赵澈还没拿定主意,出大事了。 负责荆襄剿匪的总兵官,抚宁伯赵永遇刺。 虽然没有丢命,可卧床不起。 剿匪的重担,落到了文官,曾经任兵部尚书的白圭手里。 白圭可是苏贤那边重点推荐过来剿匪的。 这意味着,周妍再多留南漳一天,酒多一分危险。 赵澈迅速作出决断,让周妍带着孩子去南京居住。 两地分离固然难熬,可也是目前的权宜之计了。 周钺还在漕运军里,已经把家安到了南京,老婆孩子都带了过去。 周妍此去,倒是可以挨着周钺家,有来有往,日子好过了许多。 赵澈心情郁闷地返回京城,迅速加快了争权进程。 苏贤的父亲过世,本该丁优三年,可他依旧贪恋首辅之位,怂恿很多人上奏折,准许他夺情。 …… 周妍带着植哥儿和大嫂侄儿们经常来往,脸上笑容也多了点。 和家人的相处,更能缓解失去亲人的悲痛。 只是,南京也并非太平之地。 由于对两广和荆襄两地用兵,朝廷在江南征收了大批粮食,发放了大量盐引。 以至于市面上粮食价格不断上涨。 周妍有赵澈养着,自然不会缺粮食吃。 可普通百姓就面临饥一顿饱一顿的窘境。 甚至有住户无钱买粮,把邻居家的小孩杀了吃的案件。 第158章 洪灾 周妍经常听家里仆人说着乡里传闻,却也无计可施。 雪上加霜的是,长江上游连续多日持续降雨,下游水流暴涨,数处决堤,洪灾降临。 南京城迅速涌入大量难民,处处人满为患,脏乱不堪,疾病肆虐。 守备南京的成国公赵仪忙得火烧屁股,把许多士兵派出去抢修堤坝,南京城就更乱了。 周妍住的院子里也被水淹了,屋子里的水半夜淹到了大腿根处。 好在他们的房子有二楼,周妍抱着孩子匆忙去了二楼,可以暂时栖身。 植哥儿发起了烧。 四周乱做一团,连请大夫都请不到。 不少地方还有火光冲天。 周妍隔着院子与嫂子喊话,也只能得到只星片语的回应。 天还没亮,四周全是水,一片腥臭味弥漫。 大灾之后就是大疫,植哥儿还生着病。 周妍感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很绝望。 她身边的不少护卫,最近都在附近维护治安。 因为一不小心,就有流民会闯进家门。 本来跟着他们的大夫,也去附近义诊了。 她只有耐心等待,有人来救援他们。 黑夜之中,植哥儿的哭声一开始还很响亮,过了一会儿便有气无力。 周妍慌得不得了。 我的孩子……千万不要有事。 “阿妍。” 黑夜之中,一声熟悉的问候突然传来。 周妍身子一僵。 徐沉。 是他! 他不是在荆襄叛军中效力吗?! 她慢慢转身,看着身后不远处的人影。 “孩子病了,你有办法吗?” 她的声音平静而无奈。 “跟我走,去找大夫。” 周妍毫不犹豫地跟他走了。 徐沉的能力很强,她毫不质疑他在这场大灾中的筹措能力。 植哥儿喝了药睡下后,徐沉目光哀痛地看着周妍。 周妍眼中,没了以前对他的那种亲切和温柔,而是多了一丝防备。 “跟我走,阿妍,南京城要乱上好一阵子。” “朝廷两地用兵,压根就顾不过来。” “你在这很危险,今天晚上,就有一队刺客冲你们而来。” 周妍心头一紧。 “哪里来的刺客?” “目前还不清楚。大概是苏阁老的人。” 周妍垂眸。 苏贤贪恋权势,父亲死了还夺情继续当着首辅,最近和赵澈在朝中斗得厉害。 他们母子俩就可以成为要挟赵澈的棋子。 不过,周妍已经失去对徐沉的信任了。 她摇头道:“我不会跟你走的。” 徐沉沉默。 “跟我走,我会调来大批粮食和草药,让南京城迅速安定下来,少死很多人。” “还有,我会告诉你,当年的真相。” 周妍顿了顿。 徐沉真是个狡猾的商人。 谈判的条件,这么奇葩。 他们徐家有庞大的出海船队,短期调来粮食和草药,这个能力,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具备的。 他完全可以囤货居奇,大赚一笔灾难财。 他也可以富有良心地把物资及时投入到市场,为安定民心做出贡献。 他怎么做,完全取决于他的良心。 可他有良心吗? 他是个可以反抗朝廷造反的人。 至于他提的第二个条件,就是扎在周妍心里的刺。 也是她和赵澈之间不可否认的隔阂所在。 周妍只犹豫了一瞬,很快做出了决定。 “好,我跟你走。” 南京城一片汪洋之时,天还没亮,周妍就和孩子坐船离开了这里。 她的嫂子和侄子侄女住得就不远,她连个招呼都没来得及打。 天蒙蒙亮时,周妍看着越来越远的南京城,问徐沉:“当年的事,你欠我一个真相。” 徐沉苦笑:“你还不明白吗?” “阿妍,我怎么舍得伤害你呢?” “你好几次宁可舍命也要救我,我怎么会对你做你不愿意的事呢?” 周妍忍不住眼泪滚落。 她其实有猜到这个结果。 可她宁愿告诉赵澈最坏的结果。 或许,她觉得,自己和徐沉有过肌肤之亲,她就不会再欠他的情。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骗我?” 徐沉没有说话。 原因太复杂了。 “你只要知道,我不会伤害你。阿妍,我只想好好爱你,能和你生活在一起。” “徐沉,你明明可以过得更轻松,更幸福。你有能力,有手段,又何必走上一条不归路呢?” “阿妍,我其实没什么抱负。” “以前有想过通过奋斗证明自己。” “可我什么都证明不了。我连你都保护不了。” 徐沉面色有些痛苦。 与他往日里处变不惊的样子大相径庭。 周妍反而觉得这样的徐沉更加真实。 就像卸去了面具,露出了本来的他。 周妍带着眼泪笑了。 “即便是皇帝,他也保护不了我,还不是三番两次被你把我拐跑了。” “你已经很厉害了。” “你不恨我?”徐沉见她还笑得出来,并没有多开心。 “有过。” “可是想到你给我带来的保护远多于伤害,我还是恨不起来。” 徐沉眸色深沉,不停翻滚。 “当时拿你当诱饵,对不起,是我没做好。” 周妍沉默了。 那一次,她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如果不是赵澈有火炮的加持,配合给力,她没什么生路。 “不过,石龙那些人穷途陌路,也没几天好蹦哒了,也算间接给你报了仇。” 周妍满头雾水。 “你不是帮着他们谋反?”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敢拿你做诱饵,我就敢送他们入地狱。” “阿妍,我们去海岛生活,怎么样?” 周妍看看看熟睡的植哥儿,蹙眉没有说话。 孩子爱生病,她很担心海岛上缺医少药。 徐沉却不得不提到另一个沉重的话题。 “你父亲的死,我也有责任。” “当初刘千斤对他下手的时候,我应该提前给他警告,不许他乱来的。” 周妍心头一阵剧痛。 周平的死,对她是个很大的伤害。 她自己这些年颠沛流离,倒是认命了。 父亲在危险的宣府好好地过了许多年。 在叛乱的广西也能活下去。 偏偏在路过邓州时出了事。 为的还是打听她的下落! 她这个做女儿的,不曾让父亲享过一天福。反而害他丢掉了性命! 周妍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第158章 洪灾 周妍经常听家里仆人说着乡里传闻,却也无计可施。 雪上加霜的是,长江上游连续多日持续降雨,下游水流暴涨,数处决堤,洪灾降临。 南京城迅速涌入大量难民,处处人满为患,脏乱不堪,疾病肆虐。 守备南京的成国公赵仪忙得火烧屁股,把许多士兵派出去抢修堤坝,南京城就更乱了。 周妍住的院子里也被水淹了,屋子里的水半夜淹到了大腿根处。 好在他们的房子有二楼,周妍抱着孩子匆忙去了二楼,可以暂时栖身。 植哥儿发起了烧。 四周乱做一团,连请大夫都请不到。 不少地方还有火光冲天。 周妍隔着院子与嫂子喊话,也只能得到只星片语的回应。 天还没亮,四周全是水,一片腥臭味弥漫。 大灾之后就是大疫,植哥儿还生着病。 周妍感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很绝望。 她身边的不少护卫,最近都在附近维护治安。 因为一不小心,就有流民会闯进家门。 本来跟着他们的大夫,也去附近义诊了。 她只有耐心等待,有人来救援他们。 黑夜之中,植哥儿的哭声一开始还很响亮,过了一会儿便有气无力。 周妍慌得不得了。 我的孩子……千万不要有事。 “阿妍。” 黑夜之中,一声熟悉的问候突然传来。 周妍身子一僵。 徐沉。 是他! 他不是在荆襄叛军中效力吗?! 她慢慢转身,看着身后不远处的人影。 “孩子病了,你有办法吗?” 她的声音平静而无奈。 “跟我走,去找大夫。” 周妍毫不犹豫地跟他走了。 徐沉的能力很强,她毫不质疑他在这场大灾中的筹措能力。 植哥儿喝了药睡下后,徐沉目光哀痛地看着周妍。 周妍眼中,没了以前对他的那种亲切和温柔,而是多了一丝防备。 “跟我走,阿妍,南京城要乱上好一阵子。” “朝廷两地用兵,压根就顾不过来。” “你在这很危险,今天晚上,就有一队刺客冲你们而来。” 周妍心头一紧。 “哪里来的刺客?” “目前还不清楚。大概是苏阁老的人。” 周妍垂眸。 苏贤贪恋权势,父亲死了还夺情继续当着首辅,最近和赵澈在朝中斗得厉害。 他们母子俩就可以成为要挟赵澈的棋子。 不过,周妍已经失去对徐沉的信任了。 她摇头道:“我不会跟你走的。” 徐沉沉默。 “跟我走,我会调来大批粮食和草药,让南京城迅速安定下来,少死很多人。” “还有,我会告诉你,当年的真相。” 周妍顿了顿。 徐沉真是个狡猾的商人。 谈判的条件,这么奇葩。 他们徐家有庞大的出海船队,短期调来粮食和草药,这个能力,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具备的。 他完全可以囤货居奇,大赚一笔灾难财。 他也可以富有良心地把物资及时投入到市场,为安定民心做出贡献。 他怎么做,完全取决于他的良心。 可他有良心吗? 他是个可以反抗朝廷造反的人。 至于他提的第二个条件,就是扎在周妍心里的刺。 也是她和赵澈之间不可否认的隔阂所在。 周妍只犹豫了一瞬,很快做出了决定。 “好,我跟你走。” 南京城一片汪洋之时,天还没亮,周妍就和孩子坐船离开了这里。 她的嫂子和侄子侄女住得就不远,她连个招呼都没来得及打。 天蒙蒙亮时,周妍看着越来越远的南京城,问徐沉:“当年的事,你欠我一个真相。” 徐沉苦笑:“你还不明白吗?” “阿妍,我怎么舍得伤害你呢?” “你好几次宁可舍命也要救我,我怎么会对你做你不愿意的事呢?” 周妍忍不住眼泪滚落。 她其实有猜到这个结果。 可她宁愿告诉赵澈最坏的结果。 或许,她觉得,自己和徐沉有过肌肤之亲,她就不会再欠他的情。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骗我?” 徐沉没有说话。 原因太复杂了。 “你只要知道,我不会伤害你。阿妍,我只想好好爱你,能和你生活在一起。” “徐沉,你明明可以过得更轻松,更幸福。你有能力,有手段,又何必走上一条不归路呢?” “阿妍,我其实没什么抱负。” “以前有想过通过奋斗证明自己。” “可我什么都证明不了。我连你都保护不了。” 徐沉面色有些痛苦。 与他往日里处变不惊的样子大相径庭。 周妍反而觉得这样的徐沉更加真实。 就像卸去了面具,露出了本来的他。 周妍带着眼泪笑了。 “即便是皇帝,他也保护不了我,还不是三番两次被你把我拐跑了。” “你已经很厉害了。” “你不恨我?”徐沉见她还笑得出来,并没有多开心。 “有过。” “可是想到你给我带来的保护远多于伤害,我还是恨不起来。” 徐沉眸色深沉,不停翻滚。 “当时拿你当诱饵,对不起,是我没做好。” 周妍沉默了。 那一次,她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如果不是赵澈有火炮的加持,配合给力,她没什么生路。 “不过,石龙那些人穷途陌路,也没几天好蹦哒了,也算间接给你报了仇。” 周妍满头雾水。 “你不是帮着他们谋反?”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敢拿你做诱饵,我就敢送他们入地狱。” “阿妍,我们去海岛生活,怎么样?” 周妍看看看熟睡的植哥儿,蹙眉没有说话。 孩子爱生病,她很担心海岛上缺医少药。 徐沉却不得不提到另一个沉重的话题。 “你父亲的死,我也有责任。” “当初刘千斤对他下手的时候,我应该提前给他警告,不许他乱来的。” 周妍心头一阵剧痛。 周平的死,对她是个很大的伤害。 她自己这些年颠沛流离,倒是认命了。 父亲在危险的宣府好好地过了许多年。 在叛乱的广西也能活下去。 偏偏在路过邓州时出了事。 为的还是打听她的下落! 她这个做女儿的,不曾让父亲享过一天福。反而害他丢掉了性命! 周妍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第159章 重返皇宫 赵澈接到周妍和孩子失踪的密报时,直接吐出一口鲜血。 最近局势太过紧张。 他忙得脚不沾地。 广西和荆襄的战事全都到了关键期。 南方还爆发特大洪灾和瘟疫! 朝廷里,苏贤经过几年对军队的渗透,也想趁着机会再次斗一斗,扶齐王上位! 他本就担心有人拿妻儿做文章,没想到,他们果然出事了! …… 徐沉带着周妍母子,上船悄悄出了海。 从此以后,周妍隔绝了所有消息。 她的生活里,只有无边无际的海水,偶尔哭闹的孩子,还有关怀备至的徐沉。 他们到了一处四面环水的岛屿。 岛上来往的仆从全是聋哑人。 隔那么一两个月,会有船只停靠,给他们送一些生活用品,便扬帆向大海深处驶去。 周妍知道,这就是徐沉以前说的,要带她过来居住的小岛。 可是,如今到了岛上,她的心情却和当时大不相同。 日子一晃数月过去。 徐沉有几次看周妍的目光欲言又止,对上周妍平静无波的眸光,最终还是无声离去。 有时候,徐沉也会离开岛屿。 一开始是数天。 后来有时候长达一个月。 直到冬天来临。 海岛上气温依旧暖和。 一天晚上,数十艘大船突然靠近海岛,周妍搂着孩子被叩门声吵醒:“周娘娘莫要惊慌,请随末将赵晖返京!” …… 周妍抵达京城时,已经是二月。 她带着孩子回到昔日与赵澈一同起卧的崇敬殿时,眼前一阵恍惚。 屋子里和她离去时没什么区别,连她当时用过的胭脂盒还放在妆镜前,仿佛她只是去哪里转了一圈似的。 植哥儿迈着胖乎乎的小短腿儿这走走那爬爬,咿咿呀呀说个不停。 周妍拿起妆镜前放着的犀角梳,散开发髻,一下下慢慢梳起来。 门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 熟悉又陌生。 周妍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梳。 植哥儿很喜欢看娘亲梳头发,爬到她的膝盖上,抢过梳子就往嘴里塞,口水胡了一脸。 “淘气,这个不能吃的。”周妍与植哥儿讲道理。 身后响起清冽的男声:“让他试试,他就知道了。” 周妍身子一僵,却没有回头。 一双长有力的臂膀把他们母子二人从背后环抱住。 男人的声音沙哑低沉:“阿妍,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周妍泪落如雨。 “别哭。”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 “你放心,朕不会再让你们涉险。” 他没说他过得有多惊心动魄。 去年十一月,养在秦贵妃膝下的那个假皇子突然暴毙。 他吓出一身冷汗。 幸好阿妍和孩子没在身边。 他也彻底怒了,奋起一搏。 十二月,首辅苏贤死了,对外宣称是病故。 没人知道,他在内阁值班时,平日里喜欢饮的大红袍里多了某种无色无味的东西。 而这个茶叶,是苏贤又寄予厚望的齐王赵淳送给他的。 次辅彭时吓得赶紧回乡探亲,几个月不敢回京。 周妍一直没说话。 屋子里的东西都没变,可她和赵澈其实都变了不少。 她觉得这个屋子分外地沉闷压抑。 其实,她一点儿都不想回到皇宫,回到这个没什么自由的囚笼。 赵澈便哄着孩子,时不时看她一眼。 没过多久,有内侍在门外禀报:“有紧急军报。” 赵澈果断地把孩子放到她怀里:“你们先玩,朕忙完就回来。” …… 一直到天黑周妍带着孩子洗澡后睡下,赵澈还没回来。 周妍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亲自己的唇,衣裳也被人脱掉。 “别……”周妍抗拒。 “别吵醒孩子。”赵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周妍紧紧抿着唇,躲开他的亲吻,身子也很抗拒他的靠近。 可是,毕竟孩子就睡在旁边,她真不敢动静太大吵醒孩子。 一不小心便被赵澈得了手。 或许是太久没有做过,又或许她的父孝期还没结束,周妍的眼泪流了下来。 身心都很抗拒这事,只在最后的时候,才勉强感到几分愉悦。 事后,赵澈也懒得去洗,拿脱下来的衣服擦了擦,便紧紧搂着她就睡了:“阿妍,晚安。” 周妍一夜未眠。 他这个人以前那么爱干净,怎么现在如此邋遢了。 即便睡着了,他的脸色都带着几分疲惫,眼下的青色在床头灯的微光下非常明显。 赵澈却不像以前那么迁就她。 早上有人在门外叫他起床的时候,他便拉着她又来了两回。 周妍很不耐烦地推开他。 赵澈不依:“门外有人候着,你想闹出动静让他们知道?” 周妍气得直捶他的胸膛。 赵澈只是捉住她的两只手按在头顶,毫不怜惜地肆意驰骋。 临走时,才扔下一句话:“阿妍,你最好顺着朕,会好受许多。” 周妍泪流满面。 明明上次在这里两个人缠绵时,眼里只有彼此。 现在,两个人却彷佛陌生人,连话都不想说。 赵澈,不再是那个事事都会顺着她的温柔赵澈,她也不是那个温柔委屈自己的周妍。 不过,面对孩子时,他们还都是很有耐心。 赵澈很忙,除了一日三餐和晚上睡觉,基本上见不到人影。 据说商阁老被召回京城重新入了内阁。 周妍对政事毫不上心。 只是某天赵澈抱着她又要寻欢时,说了句:“这里地方太小,孩子太憋屈,总是闹。” 赵澈皱了皱眉,语气很坚决:“不行,除了这里,别的地方朕不放心。” 他曾怀着天真的想法,带周妍出宫散心。 然后呢? 孩子都差点不是自己的。 现在两个人关系成了这个样子,他不想再当那个温柔体贴的丈夫。 他首先要保障的,是他们在自己身边,而且是绝对的安全。 其他的,能舍弃就舍弃。 周妍的眼泪忍不住又流出来。 明明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可是,居然还又难过了。 赵澈替她擦去眼泪,接下来的动作却粗鲁又烦躁,当天晚上按住她闹了整夜。 带着怒气和发泄的意味。 他甚至不允许自己再冒出一丝柔情,以免在处理复杂的政务时被牵绊被左右,最后事情变得复杂且棘手。 他已经清晰地认识到,他目前的能力,面临的境况,不足以让他任性,去宠爱他爱的女人和孩子。 他的爱,只会给他们带去厄运和磨难。 第159章 重返皇宫 赵澈接到周妍和孩子失踪的密报时,直接吐出一口鲜血。 最近局势太过紧张。 他忙得脚不沾地。 广西和荆襄的战事全都到了关键期。 南方还爆发特大洪灾和瘟疫! 朝廷里,苏贤经过几年对军队的渗透,也想趁着机会再次斗一斗,扶齐王上位! 他本就担心有人拿妻儿做文章,没想到,他们果然出事了! …… 徐沉带着周妍母子,上船悄悄出了海。 从此以后,周妍隔绝了所有消息。 她的生活里,只有无边无际的海水,偶尔哭闹的孩子,还有关怀备至的徐沉。 他们到了一处四面环水的岛屿。 岛上来往的仆从全是聋哑人。 隔那么一两个月,会有船只停靠,给他们送一些生活用品,便扬帆向大海深处驶去。 周妍知道,这就是徐沉以前说的,要带她过来居住的小岛。 可是,如今到了岛上,她的心情却和当时大不相同。 日子一晃数月过去。 徐沉有几次看周妍的目光欲言又止,对上周妍平静无波的眸光,最终还是无声离去。 有时候,徐沉也会离开岛屿。 一开始是数天。 后来有时候长达一个月。 直到冬天来临。 海岛上气温依旧暖和。 一天晚上,数十艘大船突然靠近海岛,周妍搂着孩子被叩门声吵醒:“周娘娘莫要惊慌,请随末将赵晖返京!” …… 周妍抵达京城时,已经是二月。 她带着孩子回到昔日与赵澈一同起卧的崇敬殿时,眼前一阵恍惚。 屋子里和她离去时没什么区别,连她当时用过的胭脂盒还放在妆镜前,仿佛她只是去哪里转了一圈似的。 植哥儿迈着胖乎乎的小短腿儿这走走那爬爬,咿咿呀呀说个不停。 周妍拿起妆镜前放着的犀角梳,散开发髻,一下下慢慢梳起来。 门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 熟悉又陌生。 周妍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梳。 植哥儿很喜欢看娘亲梳头发,爬到她的膝盖上,抢过梳子就往嘴里塞,口水胡了一脸。 “淘气,这个不能吃的。”周妍与植哥儿讲道理。 身后响起清冽的男声:“让他试试,他就知道了。” 周妍身子一僵,却没有回头。 一双长有力的臂膀把他们母子二人从背后环抱住。 男人的声音沙哑低沉:“阿妍,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周妍泪落如雨。 “别哭。”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 “你放心,朕不会再让你们涉险。” 他没说他过得有多惊心动魄。 去年十一月,养在秦贵妃膝下的那个假皇子突然暴毙。 他吓出一身冷汗。 幸好阿妍和孩子没在身边。 他也彻底怒了,奋起一搏。 十二月,首辅苏贤死了,对外宣称是病故。 没人知道,他在内阁值班时,平日里喜欢饮的大红袍里多了某种无色无味的东西。 而这个茶叶,是苏贤又寄予厚望的齐王赵淳送给他的。 次辅彭时吓得赶紧回乡探亲,几个月不敢回京。 周妍一直没说话。 屋子里的东西都没变,可她和赵澈其实都变了不少。 她觉得这个屋子分外地沉闷压抑。 其实,她一点儿都不想回到皇宫,回到这个没什么自由的囚笼。 赵澈便哄着孩子,时不时看她一眼。 没过多久,有内侍在门外禀报:“有紧急军报。” 赵澈果断地把孩子放到她怀里:“你们先玩,朕忙完就回来。” …… 一直到天黑周妍带着孩子洗澡后睡下,赵澈还没回来。 周妍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亲自己的唇,衣裳也被人脱掉。 “别……”周妍抗拒。 “别吵醒孩子。”赵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周妍紧紧抿着唇,躲开他的亲吻,身子也很抗拒他的靠近。 可是,毕竟孩子就睡在旁边,她真不敢动静太大吵醒孩子。 一不小心便被赵澈得了手。 或许是太久没有做过,又或许她的父孝期还没结束,周妍的眼泪流了下来。 身心都很抗拒这事,只在最后的时候,才勉强感到几分愉悦。 事后,赵澈也懒得去洗,拿脱下来的衣服擦了擦,便紧紧搂着她就睡了:“阿妍,晚安。” 周妍一夜未眠。 他这个人以前那么爱干净,怎么现在如此邋遢了。 即便睡着了,他的脸色都带着几分疲惫,眼下的青色在床头灯的微光下非常明显。 赵澈却不像以前那么迁就她。 早上有人在门外叫他起床的时候,他便拉着她又来了两回。 周妍很不耐烦地推开他。 赵澈不依:“门外有人候着,你想闹出动静让他们知道?” 周妍气得直捶他的胸膛。 赵澈只是捉住她的两只手按在头顶,毫不怜惜地肆意驰骋。 临走时,才扔下一句话:“阿妍,你最好顺着朕,会好受许多。” 周妍泪流满面。 明明上次在这里两个人缠绵时,眼里只有彼此。 现在,两个人却彷佛陌生人,连话都不想说。 赵澈,不再是那个事事都会顺着她的温柔赵澈,她也不是那个温柔委屈自己的周妍。 不过,面对孩子时,他们还都是很有耐心。 赵澈很忙,除了一日三餐和晚上睡觉,基本上见不到人影。 据说商阁老被召回京城重新入了内阁。 周妍对政事毫不上心。 只是某天赵澈抱着她又要寻欢时,说了句:“这里地方太小,孩子太憋屈,总是闹。” 赵澈皱了皱眉,语气很坚决:“不行,除了这里,别的地方朕不放心。” 他曾怀着天真的想法,带周妍出宫散心。 然后呢? 孩子都差点不是自己的。 现在两个人关系成了这个样子,他不想再当那个温柔体贴的丈夫。 他首先要保障的,是他们在自己身边,而且是绝对的安全。 其他的,能舍弃就舍弃。 周妍的眼泪忍不住又流出来。 明明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可是,居然还又难过了。 赵澈替她擦去眼泪,接下来的动作却粗鲁又烦躁,当天晚上按住她闹了整夜。 带着怒气和发泄的意味。 他甚至不允许自己再冒出一丝柔情,以免在处理复杂的政务时被牵绊被左右,最后事情变得复杂且棘手。 他已经清晰地认识到,他目前的能力,面临的境况,不足以让他任性,去宠爱他爱的女人和孩子。 他的爱,只会给他们带去厄运和磨难。 第160章 大结局 日子一晃数年过去。 周妍和孩子很少出门,只是在赵澈有空的时候,三个人会去东苑住几天。 结果,试菜的内侍死了两个。 周妍也再不说崇敬殿地方小了。 有一天赵澈回来时,脸色非常难看。 周妍也没有问,只是照旧给孩子讲着故事。 等孩子睡熟了,赵澈才说:“贤妃怀孕了。” 周妍抿唇,捏紧手。 上辈子,她就是贤妃。 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怀孕。 这辈子,她不是贤妃,赵澈每天晚上都和她睡在一起,却还是抽空去宠幸了别的女人。 她的心头一片凄凉。 赵澈对她早就变了。 这一天是迟早的。 赵澈打量着她的神色,最后搂着她,贴到她耳边轻轻说道:“孩子也不知道是谁的,反正不是朕的。” 周妍本来很反感他的靠近,闻言身子一震:“怎么可能?” “朕每天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喂饱你就不错了,哪还有精力去管别人?” “不过,朕打算把孩子认下来,看看背后的人要做什么。” 周妍眼神一黯。 她不信赵澈说的话。 皇宫里戒备森严。 宫妃周围一大圈人伺候她,要接触外男其实不容易。 她的语气有点冷:“贤妃又不是傻子,你有没有召过她宠幸,她自己还不知道吗?” 这话倒是提醒了赵澈,“这倒是个事,朕得把这个漏洞圆下来。” 不知道是哪句话刺激到他,今晚的赵澈尤其兴奋,周妍差点晕死过去。 “没准这事过去以后,咱们也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事后,周妍却浑身发凉。 上辈子的事如同噩梦一样,最近不停出现在脑海里。 她好不容易睡着,却又被噩梦惊醒。 赵澈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怎么了?” “你放心,朕只有你,其他的女人都没碰过。” 周妍眼眶有点发红,把那句上辈子到死都没问出口的话问了出来。 “如果我是贤妃,你会害死我的孩子吗?” 赵澈挑挑眉,眼神很危险:“你要给朕带绿帽?” “不是,如果孩子是你的,又被你立了太子。” 赵澈躺平身体,认真思考了一下。 “阿妍和朕的孩子,朕应该舍不得下手。不过,太后说不定会出手。” “为什么?” “害怕啊。”赵澈亲了亲她的侧脸。 “钱太后死了,你儿子当了太子,回头你又勾走朕的心,在后宫里做大。她得多担心。你可是钱太后的娘家侄女儿。” 周妍没有说话。 脑海中突然闪现上辈子郑太后差点打死她的情形。 她还是看轻郑太后了。 赵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阿妍,朕的能力有限,只能护住你们母子平安,其他的,给不了你。” 周妍含糊地应了一声。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觉得心不甘。 现在也认命了。 赵澈对她执着得很,坚决不肯放手。 贤妃果然生了个儿子。 太后也把那个孩子接过去抚养。 周妍的心揪了起来。 只是,没过几个月,她就顾不上其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几年下来没怀孕,他们大意了还是怎么的。 上次赵澈兴致很高,缠她缠了大半夜。 她怀孕了。 和贤妃娘娘生孩子阂宫皆知不同。 第二年她悄无声息地生下了个男孩。 崇敬殿每天闹哄哄的,老大的朗朗读书声,老二的哭闹声,不绝于耳。 赵澈思忖再三,在崇敬殿后的空地新建了座安喜宫,把母子三人都安顿在这里。 老大也该进学了。 赵澈每天都抽出时间来亲自教导。 他自己文武兼修,教起孩子是没啥问题。 日子一晃,又一年过去。 朝臣们三催四请,请求立贤妃生的皇子为皇太子。 十一月,终于举办了册立皇太子的大典。 周妍开始成宿睡不着觉。 她终于感觉很多事情和前世的走势一样了。 只是,贤妃依旧是贤妃,并未被晋升为贵妃。 赵澈却异常紧张,把母子三人又接回崇敬殿,连门都不让他们出。 有时候甚至半夜还在处理政务,接待朝臣,派出太监。 正月十五,赵澈大宴群臣,回来后就突然病倒不起了。 郑太后迅速接到消息,戒严文华殿和崇敬殿上上下下,连只虫子都不能飞出。 郑太后看到周妍母子三人,长叹一声:“皇帝当真是金吾藏娇。” 一直到十来天后,赵澈才终于醒过来,整个人瘦得脱了形。 他虚弱地发出命令: 一是调宣府总兵抚宁侯赵永进京。 二是皇太子薨逝。 周妍再不谙世事,也终于明白,立了皇太子,朝中势力就会选择扶持年幼的太子登基,把强势又有能力的赵澈送走。 上辈子,她在怨赵澈不来看自己的时候,或许他也正在生死难关里煎熬。 所以,除非皇帝权势非常强大稳固,否则,他立太子,就是给自己送一把夺命刀。 自己上辈子还使用各种手段,求赵澈立儿子为太子…… 却不知道,赵澈对自己的纵容,其实就是给他自己送出一把屠刀。 …… 三年后,一直与赵澈在夺权的泰昌侯张敏渊终于请求致仕。 这么多年的较量下来,赵澈终于取得了相对性的胜利。 他终于掌握了绝大部分的京军。 赵澈和周妍却发生了这么多年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争吵。 “如今朕终于大权在握,可以册咱们的儿子为储君了。”赵澈的情绪放松多了。 这些年他愈发深居简出,根本不见大臣,而是通过“传奉”方式委任了不少文武官员,培养了足够强的势力。 周妍却坚决不同意:“不行!” “你要立太子,可以找别的女人生,不要把我儿子推上去!” 上辈子和这辈子的经历,给她留下了极大的阴影。 太子和皇帝,就像两个不能兼容的角色。 她坚决不同意丈夫和孩子走到对立面上! 赵澈足够优秀,可他这一生也过得非常辛苦。 她不想自己的孩子过得这么苦。 赵澈苦口婆心地劝了好久。 “立太子是把双刃剑,没有太子,群臣会有私心,偷偷向齐王效命。” “立太子后,朕一定把儿子的安危看得比自己重要,行不行?” 周妍其实一直就是个小女人,她经不住赵澈的再三央求,终究还是同意了。 只是要求,不许说自己是太子生母。 她不想成为他的后妃,每天不得不与他的其他后妃打交道。 赵澈眼神微黯:“阿妍,你想就一辈子隐在朕身后不成?” “朕会立你做皇后,我们一家子受众人礼拜,不好吗?” 周妍恍惚了一下,还是坚决摇头。 她吃了那么多苦,也深知赵澈的艰难。 “没那个必要。你现在的皇后贤惠又懂事,何必非把我推上去。” “我对做皇后没什么兴趣,倒是想出宫走走,四处看看。” 赵澈目光微沉,握住她的手:“等儿子长大成人,我带着你出去走走看看。” 这些年周妍和孩子们在他身边陪着他,吃了多少苦。 明明是他唯一的妻子,却连个正式名分都没有。 他心里愧疚不已。 …… 十多年后,新一轮的太子妃选秀又将开始了。 赵澈看着和当年的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太子,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当你的皇帝,我和你娘,也会暗中帮你的。” 没多久,皇帝驾崩,太子登基。 江南多了一对隐居的中年夫妻,男的挺拔俊朗,女的美丽温柔。 他们对外宣称是来自京城的商户,四处行走经商,看到风景优美的地方会多住一阵子。 周妍不禁有些恍惚。 如果不是赵澈非要这么执着非她不可,她早就和徐沉一起过上这种闲云野鹤的生活了。 真是造化弄人。 好在赵澈才四十岁,她也才三十九岁,身体都还算健康,为时还不太晚。 (完) 第160章 大结局 日子一晃数年过去。 周妍和孩子很少出门,只是在赵澈有空的时候,三个人会去东苑住几天。 结果,试菜的内侍死了两个。 周妍也再不说崇敬殿地方小了。 有一天赵澈回来时,脸色非常难看。 周妍也没有问,只是照旧给孩子讲着故事。 等孩子睡熟了,赵澈才说:“贤妃怀孕了。” 周妍抿唇,捏紧手。 上辈子,她就是贤妃。 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怀孕。 这辈子,她不是贤妃,赵澈每天晚上都和她睡在一起,却还是抽空去宠幸了别的女人。 她的心头一片凄凉。 赵澈对她早就变了。 这一天是迟早的。 赵澈打量着她的神色,最后搂着她,贴到她耳边轻轻说道:“孩子也不知道是谁的,反正不是朕的。” 周妍本来很反感他的靠近,闻言身子一震:“怎么可能?” “朕每天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喂饱你就不错了,哪还有精力去管别人?” “不过,朕打算把孩子认下来,看看背后的人要做什么。” 周妍眼神一黯。 她不信赵澈说的话。 皇宫里戒备森严。 宫妃周围一大圈人伺候她,要接触外男其实不容易。 她的语气有点冷:“贤妃又不是傻子,你有没有召过她宠幸,她自己还不知道吗?” 这话倒是提醒了赵澈,“这倒是个事,朕得把这个漏洞圆下来。” 不知道是哪句话刺激到他,今晚的赵澈尤其兴奋,周妍差点晕死过去。 “没准这事过去以后,咱们也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事后,周妍却浑身发凉。 上辈子的事如同噩梦一样,最近不停出现在脑海里。 她好不容易睡着,却又被噩梦惊醒。 赵澈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怎么了?” “你放心,朕只有你,其他的女人都没碰过。” 周妍眼眶有点发红,把那句上辈子到死都没问出口的话问了出来。 “如果我是贤妃,你会害死我的孩子吗?” 赵澈挑挑眉,眼神很危险:“你要给朕带绿帽?” “不是,如果孩子是你的,又被你立了太子。” 赵澈躺平身体,认真思考了一下。 “阿妍和朕的孩子,朕应该舍不得下手。不过,太后说不定会出手。” “为什么?” “害怕啊。”赵澈亲了亲她的侧脸。 “钱太后死了,你儿子当了太子,回头你又勾走朕的心,在后宫里做大。她得多担心。你可是钱太后的娘家侄女儿。” 周妍没有说话。 脑海中突然闪现上辈子郑太后差点打死她的情形。 她还是看轻郑太后了。 赵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阿妍,朕的能力有限,只能护住你们母子平安,其他的,给不了你。” 周妍含糊地应了一声。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觉得心不甘。 现在也认命了。 赵澈对她执着得很,坚决不肯放手。 贤妃果然生了个儿子。 太后也把那个孩子接过去抚养。 周妍的心揪了起来。 只是,没过几个月,她就顾不上其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几年下来没怀孕,他们大意了还是怎么的。 上次赵澈兴致很高,缠她缠了大半夜。 她怀孕了。 和贤妃娘娘生孩子阂宫皆知不同。 第二年她悄无声息地生下了个男孩。 崇敬殿每天闹哄哄的,老大的朗朗读书声,老二的哭闹声,不绝于耳。 赵澈思忖再三,在崇敬殿后的空地新建了座安喜宫,把母子三人都安顿在这里。 老大也该进学了。 赵澈每天都抽出时间来亲自教导。 他自己文武兼修,教起孩子是没啥问题。 日子一晃,又一年过去。 朝臣们三催四请,请求立贤妃生的皇子为皇太子。 十一月,终于举办了册立皇太子的大典。 周妍开始成宿睡不着觉。 她终于感觉很多事情和前世的走势一样了。 只是,贤妃依旧是贤妃,并未被晋升为贵妃。 赵澈却异常紧张,把母子三人又接回崇敬殿,连门都不让他们出。 有时候甚至半夜还在处理政务,接待朝臣,派出太监。 正月十五,赵澈大宴群臣,回来后就突然病倒不起了。 郑太后迅速接到消息,戒严文华殿和崇敬殿上上下下,连只虫子都不能飞出。 郑太后看到周妍母子三人,长叹一声:“皇帝当真是金吾藏娇。” 一直到十来天后,赵澈才终于醒过来,整个人瘦得脱了形。 他虚弱地发出命令: 一是调宣府总兵抚宁侯赵永进京。 二是皇太子薨逝。 周妍再不谙世事,也终于明白,立了皇太子,朝中势力就会选择扶持年幼的太子登基,把强势又有能力的赵澈送走。 上辈子,她在怨赵澈不来看自己的时候,或许他也正在生死难关里煎熬。 所以,除非皇帝权势非常强大稳固,否则,他立太子,就是给自己送一把夺命刀。 自己上辈子还使用各种手段,求赵澈立儿子为太子…… 却不知道,赵澈对自己的纵容,其实就是给他自己送出一把屠刀。 …… 三年后,一直与赵澈在夺权的泰昌侯张敏渊终于请求致仕。 这么多年的较量下来,赵澈终于取得了相对性的胜利。 他终于掌握了绝大部分的京军。 赵澈和周妍却发生了这么多年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争吵。 “如今朕终于大权在握,可以册咱们的儿子为储君了。”赵澈的情绪放松多了。 这些年他愈发深居简出,根本不见大臣,而是通过“传奉”方式委任了不少文武官员,培养了足够强的势力。 周妍却坚决不同意:“不行!” “你要立太子,可以找别的女人生,不要把我儿子推上去!” 上辈子和这辈子的经历,给她留下了极大的阴影。 太子和皇帝,就像两个不能兼容的角色。 她坚决不同意丈夫和孩子走到对立面上! 赵澈足够优秀,可他这一生也过得非常辛苦。 她不想自己的孩子过得这么苦。 赵澈苦口婆心地劝了好久。 “立太子是把双刃剑,没有太子,群臣会有私心,偷偷向齐王效命。” “立太子后,朕一定把儿子的安危看得比自己重要,行不行?” 周妍其实一直就是个小女人,她经不住赵澈的再三央求,终究还是同意了。 只是要求,不许说自己是太子生母。 她不想成为他的后妃,每天不得不与他的其他后妃打交道。 赵澈眼神微黯:“阿妍,你想就一辈子隐在朕身后不成?” “朕会立你做皇后,我们一家子受众人礼拜,不好吗?” 周妍恍惚了一下,还是坚决摇头。 她吃了那么多苦,也深知赵澈的艰难。 “没那个必要。你现在的皇后贤惠又懂事,何必非把我推上去。” “我对做皇后没什么兴趣,倒是想出宫走走,四处看看。” 赵澈目光微沉,握住她的手:“等儿子长大成人,我带着你出去走走看看。” 这些年周妍和孩子们在他身边陪着他,吃了多少苦。 明明是他唯一的妻子,却连个正式名分都没有。 他心里愧疚不已。 …… 十多年后,新一轮的太子妃选秀又将开始了。 赵澈看着和当年的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太子,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当你的皇帝,我和你娘,也会暗中帮你的。” 没多久,皇帝驾崩,太子登基。 江南多了一对隐居的中年夫妻,男的挺拔俊朗,女的美丽温柔。 他们对外宣称是来自京城的商户,四处行走经商,看到风景优美的地方会多住一阵子。 周妍不禁有些恍惚。 如果不是赵澈非要这么执着非她不可,她早就和徐沉一起过上这种闲云野鹤的生活了。 真是造化弄人。 好在赵澈才四十岁,她也才三十九岁,身体都还算健康,为时还不太晚。 (完) 番外 1 植哥儿想当大将军 “不,我才不要一直被关在宫里!” 十一岁的植哥儿大声抗议道。 “我要当大将军,像霍去病那样封狼居胥!” 赵澈皱眉,并不由着儿子胡闹。 “你是长子,继承爹的皇位理所应当。” 植哥儿从小到大一直被关在宫里,连练习骑射、读书写字都是装成小太监,以免引人注意,遭了毒手。 这些年,早就被圈禁得够够的了。 “可是,爹,你当皇帝当得高兴吗?” “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娘、弟弟和我都不敢与别人来往。这样的日子我早受够了,还不如内书堂的小邓子小李子他们自由自在。” “我才不要做什么皇子、太子,也不要当皇帝,我只想去外头看看,像霍去病那样,成为流芳千古的大将军!” 赵澈愣了愣。 他当皇帝当得高兴吗? 怎么可能高兴? 一晃十年过去了。 当初是为了生存,不得不搏一把登基。 十年来,殚精竭虑,与各种势力斗争。 斗倒了先帝斗苏贤,斗倒苏贤,又斗张敏渊。 张敏渊的势力还没完全消散,江南世家又隐隐有要抬头的趋势。 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永无止境。 他这个皇帝,连老婆孩子藏匿得严严实实才能免遭毒手。 苦了他们十年。 如今张敏渊终于不甘心地放下了兵权。 他也终于实现大权在握,可以把妻儿带到人前来。 可是。 臭小子,居然连皇子都不肯当,连皇位都不肯要。 是自己这个皇帝做得太失败了。 让儿子觉得当皇帝是个苦差事。 “不许说混账话,这是你的责任,推脱不得。” 植哥儿却梗着脖子死活不肯。 “我就不要!弟弟乖,你让弟弟去当太子!实在不行,你后宫里有那么多女人,让他们给你再生个儿子当太子!” 赵澈气得拍桌子,赶紧往门口看了一眼。 “翻了天了,臭小子什么浑话都敢说,让你娘听到,仔细你的屁股!” 因为觉得亏欠老婆孩子,赵澈对他们一向和颜悦色,所有的闲暇时间也都是跟他们一起度过。 上朝时是威严端肃的皇帝,可回到安喜宫时,就会放下所有架子,变成一个慈父,体贴的夫君。 甚至弯腰给儿子们当马骑。 这个时候,她的脸上总会浮起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容。 赵澈觉得,面子不面子什么的无所谓,老婆开心,他做的事情就值得。 没想到,日积月累下来,反倒养成了植哥儿无法无天的脾性,如今连他的话都不听了。 后宫里美人不少,周妍还吃过几次醋生他的气。 若是让她听到什么跟别的女人生孩子的话,又不知道要哄多久才会哄好。 植哥儿反而来劲了,压低声音挤眉弄眼道: “爹,上次那个邵美人给你送的什么汤呀?好不好喝?” “邵美人是不是要给我生弟弟妹妹了?” 赵澈赶紧捂住植哥儿的嘴,小声说:“臭小子别乱说话,没有的事!” “惹恼了你娘,咱们父子俩都得吃瓜落儿!” 正在这时,门推开了。 周妍牵着橖哥儿的手,走了进来。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该用晚膳了。” 赵澈轻咳了一声,警告似地看了植哥儿一眼。 植哥儿得意洋洋地从他怀里挣脱,去拉起周妍的手。 “娘,我不想当太子,我想当大将军!” 周妍摸了摸他的头,眼神微微一凝。 “大梁王朝的律法,皇子要么登基为帝,要么去就藩,不能出自己的封地。” “没有当大将军这个出路。” 植哥儿有点生气地说:“那我不要做皇子,我就想做大将军!” “爹是皇帝,都不能让我做大将军吗?” 周妍眼神一黯。 赵澈的不得已,又何止这一样? 她幽怨地看了赵澈一眼,岔开了话题:“先用膳。” 晚上歇下,赵澈把周妍往身下拉。 周妍推搡着不肯。 “这几天容易怀孕,还是别来了。” 赵澈亲着她的耳垂:“我轻些,不会弄破的。” 当初就是他没忍住太放纵,避孕的套子破掉,怀上了橖哥儿。 周妍为此郁郁寡欢了好久。 又是嫌自己肚皮变松了,又是说身材走样了,生完孩子后抹着眼泪儿说再也不生了。 赵澈自然依她。 他不贪心,有两个儿子了,并不想周妍再冒险怀孕生子。 “植哥儿的话,你有没有听进去?” 赵澈这会儿满脑子都是那事,意志很薄弱,有点心不在焉地说:“听进去了。” “那你要不要成全他?” “怎么成全?”赵澈亲着周妍的脖颈,微微喘息着。 “他不能再和内书堂的小内侍们混在一起了。皇子就该有皇子的教学章程。” 周妍脸色一僵,眼神立即凉了下来。 “你压根就没听进去!” 声音明显带着气。 赵澈哪里会让她半路上撂挑子? 又是哄,又是亲,折腾了大半宿才把周妍哄好。 “小祖宗,有话好好说成不成?别生气了。” 周妍满身都是汗,已经没力气搭理他了。 赵澈嘿嘿一笑,抱起她去了净房。 两个人在浴桶里歇了一会儿。 赵澈拉起周妍的纤纤玉手,忍不住赞叹道:“阿妍,你的手好美。” 周妍没好气地说:“只有手美吗?” “当然不是。” “你的腿更美,每次看到,我就忍不住想……” “不是说夫妻做久了,就像看左右手,没什么感觉吗?” 赵澈顿了顿,又亲了上来:“怎么可能没感觉?明明是更契合了。” “你看,以前要你换个姿势,你非扭捏着不肯。现在比我还要积极……” 周妍气得一拳砸在他胸口,“胡说什么呢?哪有?” 赵澈嗤嗤笑了起来。 “看看你,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这么害羞……昨儿个万安又献了春宫图,一会儿咱们一起看看。” “你不打算睡了?明天怎么上朝?” “应个卯就回来补觉。如今不比从前了,偷偷懒也不打紧……” 周妍却不干。 “我吃不消了。你要是还想,去找你的美人们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赵澈不由得想到了邵美人。 粉面桃腮,十六七岁的年纪,很像当年的周妍。 一出现就惹得他多看了几眼。 番外 1 植哥儿想当大将军 “不,我才不要一直被关在宫里!” 十一岁的植哥儿大声抗议道。 “我要当大将军,像霍去病那样封狼居胥!” 赵澈皱眉,并不由着儿子胡闹。 “你是长子,继承爹的皇位理所应当。” 植哥儿从小到大一直被关在宫里,连练习骑射、读书写字都是装成小太监,以免引人注意,遭了毒手。 这些年,早就被圈禁得够够的了。 “可是,爹,你当皇帝当得高兴吗?” “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娘、弟弟和我都不敢与别人来往。这样的日子我早受够了,还不如内书堂的小邓子小李子他们自由自在。” “我才不要做什么皇子、太子,也不要当皇帝,我只想去外头看看,像霍去病那样,成为流芳千古的大将军!” 赵澈愣了愣。 他当皇帝当得高兴吗? 怎么可能高兴? 一晃十年过去了。 当初是为了生存,不得不搏一把登基。 十年来,殚精竭虑,与各种势力斗争。 斗倒了先帝斗苏贤,斗倒苏贤,又斗张敏渊。 张敏渊的势力还没完全消散,江南世家又隐隐有要抬头的趋势。 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永无止境。 他这个皇帝,连老婆孩子藏匿得严严实实才能免遭毒手。 苦了他们十年。 如今张敏渊终于不甘心地放下了兵权。 他也终于实现大权在握,可以把妻儿带到人前来。 可是。 臭小子,居然连皇子都不肯当,连皇位都不肯要。 是自己这个皇帝做得太失败了。 让儿子觉得当皇帝是个苦差事。 “不许说混账话,这是你的责任,推脱不得。” 植哥儿却梗着脖子死活不肯。 “我就不要!弟弟乖,你让弟弟去当太子!实在不行,你后宫里有那么多女人,让他们给你再生个儿子当太子!” 赵澈气得拍桌子,赶紧往门口看了一眼。 “翻了天了,臭小子什么浑话都敢说,让你娘听到,仔细你的屁股!” 因为觉得亏欠老婆孩子,赵澈对他们一向和颜悦色,所有的闲暇时间也都是跟他们一起度过。 上朝时是威严端肃的皇帝,可回到安喜宫时,就会放下所有架子,变成一个慈父,体贴的夫君。 甚至弯腰给儿子们当马骑。 这个时候,她的脸上总会浮起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容。 赵澈觉得,面子不面子什么的无所谓,老婆开心,他做的事情就值得。 没想到,日积月累下来,反倒养成了植哥儿无法无天的脾性,如今连他的话都不听了。 后宫里美人不少,周妍还吃过几次醋生他的气。 若是让她听到什么跟别的女人生孩子的话,又不知道要哄多久才会哄好。 植哥儿反而来劲了,压低声音挤眉弄眼道: “爹,上次那个邵美人给你送的什么汤呀?好不好喝?” “邵美人是不是要给我生弟弟妹妹了?” 赵澈赶紧捂住植哥儿的嘴,小声说:“臭小子别乱说话,没有的事!” “惹恼了你娘,咱们父子俩都得吃瓜落儿!” 正在这时,门推开了。 周妍牵着橖哥儿的手,走了进来。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该用晚膳了。” 赵澈轻咳了一声,警告似地看了植哥儿一眼。 植哥儿得意洋洋地从他怀里挣脱,去拉起周妍的手。 “娘,我不想当太子,我想当大将军!” 周妍摸了摸他的头,眼神微微一凝。 “大梁王朝的律法,皇子要么登基为帝,要么去就藩,不能出自己的封地。” “没有当大将军这个出路。” 植哥儿有点生气地说:“那我不要做皇子,我就想做大将军!” “爹是皇帝,都不能让我做大将军吗?” 周妍眼神一黯。 赵澈的不得已,又何止这一样? 她幽怨地看了赵澈一眼,岔开了话题:“先用膳。” 晚上歇下,赵澈把周妍往身下拉。 周妍推搡着不肯。 “这几天容易怀孕,还是别来了。” 赵澈亲着她的耳垂:“我轻些,不会弄破的。” 当初就是他没忍住太放纵,避孕的套子破掉,怀上了橖哥儿。 周妍为此郁郁寡欢了好久。 又是嫌自己肚皮变松了,又是说身材走样了,生完孩子后抹着眼泪儿说再也不生了。 赵澈自然依她。 他不贪心,有两个儿子了,并不想周妍再冒险怀孕生子。 “植哥儿的话,你有没有听进去?” 赵澈这会儿满脑子都是那事,意志很薄弱,有点心不在焉地说:“听进去了。” “那你要不要成全他?” “怎么成全?”赵澈亲着周妍的脖颈,微微喘息着。 “他不能再和内书堂的小内侍们混在一起了。皇子就该有皇子的教学章程。” 周妍脸色一僵,眼神立即凉了下来。 “你压根就没听进去!” 声音明显带着气。 赵澈哪里会让她半路上撂挑子? 又是哄,又是亲,折腾了大半宿才把周妍哄好。 “小祖宗,有话好好说成不成?别生气了。” 周妍满身都是汗,已经没力气搭理他了。 赵澈嘿嘿一笑,抱起她去了净房。 两个人在浴桶里歇了一会儿。 赵澈拉起周妍的纤纤玉手,忍不住赞叹道:“阿妍,你的手好美。” 周妍没好气地说:“只有手美吗?” “当然不是。” “你的腿更美,每次看到,我就忍不住想……” “不是说夫妻做久了,就像看左右手,没什么感觉吗?” 赵澈顿了顿,又亲了上来:“怎么可能没感觉?明明是更契合了。” “你看,以前要你换个姿势,你非扭捏着不肯。现在比我还要积极……” 周妍气得一拳砸在他胸口,“胡说什么呢?哪有?” 赵澈嗤嗤笑了起来。 “看看你,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这么害羞……昨儿个万安又献了春宫图,一会儿咱们一起看看。” “你不打算睡了?明天怎么上朝?” “应个卯就回来补觉。如今不比从前了,偷偷懒也不打紧……” 周妍却不干。 “我吃不消了。你要是还想,去找你的美人们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赵澈不由得想到了邵美人。 粉面桃腮,十六七岁的年纪,很像当年的周妍。 一出现就惹得他多看了几眼。 番外 2 夫妻离心 周妍立即察觉到了他的走神。 她似笑非笑地回眸看他。 “真有看上的美人?” 赵澈骨节分明的大手摩挲着她纤细的腰肢:“还真有。” 周妍冷笑,挣开他的怀抱,径直出了浴桶。 “那还等什么?赶紧找你的美人去。” 赵澈微微眯眼,似笑非笑地冲她撩起一捧水。 “周美人,还不来伴驾?” 周妍忍不住羞红了脸。 纵然做了多年夫妻,她还是无法适应他时不时的发骚。 实在是反差感太大。 谁能想到,在人前冷如冰山,众人不敢仰视的皇帝,在她这里什么骚话都说得出口。 尤其是这几年,他愈发变态了。 有点放飞自我的意思。 想到这里,周妍眼神微黯。 这几年,宫里进了不少年轻貌美的美人。 偶尔她遇到,也会被吸引住。 赵澈总是吃她这道菜,只怕早就腻了。 想尝鲜的心思,大概不知不觉就有了。 如今泰昌侯张敏渊辞了兵权,压在他头上的最后一座大山也没了。 皇宫里头,经过多轮清洗,张家的探子也被清理出去不少。 他终于可以大胆宠幸美人了。 有新欢是迟早的事。 她对这件事早有心理准备。 在皇宫里被圈禁那么多年,她也早受够了。 等他有了新欢不再日日缠着她,她便悄悄离宫,逍遥自在过日子去。 只是变了心的男人还会对孩子继续好下去吗? 她还是对两个儿子的安全有些不放心。 …… 橖哥儿还没满六岁,懵懵懂懂地,拉着周妍的手闹着要出去玩:“娘,我想去看花。” 赵澈笑道:“也罢,带你们去东苑住几天,那边的花开得正好。” 东苑郁郁葱葱,亭台楼阁花木扶疏应有尽有,适合孩子放开了撒欢,不像在皇宫里那么多规矩。 周妍带着两个孩子在水池边垂钓。 却看到一队人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中间高高的肩舆上端坐着太后。 太后目光不善地看了周妍一眼。 几年前钱太后过世时,她与皇帝之间起了极大的冲突。 闹出了载入史书的“大礼议”事件。 她想废黜钱太后的尊位,独尊自己为皇太后。 这样一来,以后小儿子赵泽就是嫡皇子。赵澈哪天若是出了状况,就可以扶持赵泽登上皇位。 澈儿这个蔫儿坏的,阳奉阴违,自己假装孝顺不敢忤逆亲娘,却撺掇那帮文臣搞忠言死谏那套。 大夏天的,一群大臣跪在文化门西哭声震天,震得她这个清宁宫的皇太后心惊胆战。 说到底,还不是周妍这个贱人生下的孩子给了赵澈与群臣底气。 否则,自己有泰昌侯府的支持,那些文官瞅见赵澈无子,哪里敢那么明目张胆地与她这个皇太后作对? 最后钱太后如愿葬入皇陵,被奉入太庙,地位再也不可撼动。 赵泽再也不可能成为嫡出的皇子,彻底与皇位无缘。 赵泽要登基,前面还有好几个哥哥排着队。 想到此处,郑太后看向周妍母子三人的目光就更加冰冷。 周妍带着孩子给郑太后行礼。 植哥儿大些,性格敏锐,知道郑太后对他有不满,也刻意保持着距离。 倒是天真烂漫的橖哥儿行完礼就凑到郑太后身边:“祖母,孙儿好想您。” 郑太后眼里的冰冷融化了不少,心中不由得涌出一阵慈爱。 毕竟是亲孙子,血浓于水,孩子愿在她膝前尽孝,她也愿当个慈祥的祖母。 一家子把母慈子孝的戏份圆过去。 “好孩子,祖母也想你。”郑太后把橖哥儿抱到膝上,祖孙俩眉开眼笑地说了好半天话。 她瞥见静静站在一旁,没什么亲近之意的植哥儿,心头还是掠过一阵不快。 这孩子到底不是在宫里出生,是不是皇家血脉还存着疑影了。 都长这么大了,皇帝还没有让他显出皇子身份。 看来,皇帝也不确定这孩子是不是自己的血脉。 她的目光在这兄弟二人之间流转,心中有个主意悄悄生出来。 番外 2 夫妻离心 周妍立即察觉到了他的走神。 她似笑非笑地回眸看他。 “真有看上的美人?” 赵澈骨节分明的大手摩挲着她纤细的腰肢:“还真有。” 周妍冷笑,挣开他的怀抱,径直出了浴桶。 “那还等什么?赶紧找你的美人去。” 赵澈微微眯眼,似笑非笑地冲她撩起一捧水。 “周美人,还不来伴驾?” 周妍忍不住羞红了脸。 纵然做了多年夫妻,她还是无法适应他时不时的发骚。 实在是反差感太大。 谁能想到,在人前冷如冰山,众人不敢仰视的皇帝,在她这里什么骚话都说得出口。 尤其是这几年,他愈发变态了。 有点放飞自我的意思。 想到这里,周妍眼神微黯。 这几年,宫里进了不少年轻貌美的美人。 偶尔她遇到,也会被吸引住。 赵澈总是吃她这道菜,只怕早就腻了。 想尝鲜的心思,大概不知不觉就有了。 如今泰昌侯张敏渊辞了兵权,压在他头上的最后一座大山也没了。 皇宫里头,经过多轮清洗,张家的探子也被清理出去不少。 他终于可以大胆宠幸美人了。 有新欢是迟早的事。 她对这件事早有心理准备。 在皇宫里被圈禁那么多年,她也早受够了。 等他有了新欢不再日日缠着她,她便悄悄离宫,逍遥自在过日子去。 只是变了心的男人还会对孩子继续好下去吗? 她还是对两个儿子的安全有些不放心。 …… 橖哥儿还没满六岁,懵懵懂懂地,拉着周妍的手闹着要出去玩:“娘,我想去看花。” 赵澈笑道:“也罢,带你们去东苑住几天,那边的花开得正好。” 东苑郁郁葱葱,亭台楼阁花木扶疏应有尽有,适合孩子放开了撒欢,不像在皇宫里那么多规矩。 周妍带着两个孩子在水池边垂钓。 却看到一队人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中间高高的肩舆上端坐着太后。 太后目光不善地看了周妍一眼。 几年前钱太后过世时,她与皇帝之间起了极大的冲突。 闹出了载入史书的“大礼议”事件。 她想废黜钱太后的尊位,独尊自己为皇太后。 这样一来,以后小儿子赵泽就是嫡皇子。赵澈哪天若是出了状况,就可以扶持赵泽登上皇位。 澈儿这个蔫儿坏的,阳奉阴违,自己假装孝顺不敢忤逆亲娘,却撺掇那帮文臣搞忠言死谏那套。 大夏天的,一群大臣跪在文化门西哭声震天,震得她这个清宁宫的皇太后心惊胆战。 说到底,还不是周妍这个贱人生下的孩子给了赵澈与群臣底气。 否则,自己有泰昌侯府的支持,那些文官瞅见赵澈无子,哪里敢那么明目张胆地与她这个皇太后作对? 最后钱太后如愿葬入皇陵,被奉入太庙,地位再也不可撼动。 赵泽再也不可能成为嫡出的皇子,彻底与皇位无缘。 赵泽要登基,前面还有好几个哥哥排着队。 想到此处,郑太后看向周妍母子三人的目光就更加冰冷。 周妍带着孩子给郑太后行礼。 植哥儿大些,性格敏锐,知道郑太后对他有不满,也刻意保持着距离。 倒是天真烂漫的橖哥儿行完礼就凑到郑太后身边:“祖母,孙儿好想您。” 郑太后眼里的冰冷融化了不少,心中不由得涌出一阵慈爱。 毕竟是亲孙子,血浓于水,孩子愿在她膝前尽孝,她也愿当个慈祥的祖母。 一家子把母慈子孝的戏份圆过去。 “好孩子,祖母也想你。”郑太后把橖哥儿抱到膝上,祖孙俩眉开眼笑地说了好半天话。 她瞥见静静站在一旁,没什么亲近之意的植哥儿,心头还是掠过一阵不快。 这孩子到底不是在宫里出生,是不是皇家血脉还存着疑影了。 都长这么大了,皇帝还没有让他显出皇子身份。 看来,皇帝也不确定这孩子是不是自己的血脉。 她的目光在这兄弟二人之间流转,心中有个主意悄悄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