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被首辅小叔强取豪夺了》 第1章 重生 剧烈的疼痛犹如一把利刃,搅弄着五脏六腑。 秦微兰的眼睛还未睁开,两个妇人说话的声音便传入了耳中。 “看看你生的这个好女儿,我好不容易给她找了一门好亲事,结果她倒好,刚过去就把人家给克死了!” 说话的那人五六十岁的模样,生得一脸刻薄相,声音也尖利刺耳。 “志阳前几天刚说自己有了心上人,现在倒好了!家里有这么个不吉利的东西,你叫志阳怎么娶媳妇儿?!” “娘,您说话也别太难听了!”年轻些的妇人急急开口,“那陆大本就已经时日无多,不过正巧让微兰撞上了而已!怎么能说是微兰克死的呢?” “不管是不是她克死的,总归是个不吉利的东西!”赵氏一边说着,一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秦微兰,“你赶紧把她给我送出去!留这么个东西在家里,我可睡不好觉!” 说完,赵氏转身就走。 李氏连忙追了上去:“娘,娘——” 直到声音渐远,秦微兰才睁开了眼。 她打量着自己所处的地方。 硬到有些硌人的床上铺着一层单薄如纸的褥子,她就躺在上头,四周墙壁斑驳,屋里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具以外,没有半点装饰陈设,虽然简陋至极,却被打理得很干净。 秦微兰下意识地撑起身,额上传来一阵剧痛,她也顾不上去管,仔细地将周边的环境看了一遍,才确认不是幻觉。 一段陈旧的记忆突然重新呈现在眼前,秦微兰不由咬紧了下唇。 不久前,赵氏收了陆家的银子,将她嫁给了陆大作冲喜之用,然而她连堂都没拜完,陆大就没了气息。 陆家人就此认定是她把人克死了,便把她围在了中间叱骂,后来更是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个酒盏,正好砸在她头上,叫她直接晕了过去。 李氏心疼女儿,便趁陆家忙成一团,偷偷把角落里昏死的她背回了家里。 赵氏本就不喜她这个孙女,好不容易把她送出去,都还没来得及开心,转眼便见她又被接回来,心里自然是千百个不愿意,也就有了方才的一幕。 秦微兰咬了咬唇,心里叹息一声。 前世她回家不久,又被赵氏卖去琼花馆成了瘦马。 瘦马本应从小培养,但琼花馆的妈妈看她实在长相出挑,才把她买了下来。 她生得好,身段也好,三四年苦练下来,舞技虽不能跟那些从小学舞的人相比,但一举一动也都流畅优雅,观赏性极佳,所以在琼花馆中人气极高。 琼花妈妈见状,便只叫她献舞助兴,迟迟没给她定下买家。 她的名声甚至还传入了京城,那时,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砸下千两买她。 只可惜在临启程的时候,她突然毒发身亡,终是没能离开那困了自己一生的琼花馆。 脏腑内的剧痛不知何时悄然平息,秦微兰深吸了口气,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罢了,能重来一次已经是求之不得的机缘了,她不该贪心。 她刚起身,便有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李氏抹着眼泪走了进来。 见秦微兰已经起了身,李氏连忙上前扶住她,担忧道:“怎么不再多躺一会儿?头上还疼吗?陆家人当真厉害,竟然二话不说就直接动手……” 李氏说着,泪水又盈上了眼眶:“都怪娘没用,没能替你挡这一下,叫你遭了这么大的罪,都怪我!” 秦微兰伤在额头,很是显眼。 李氏一把年纪,也早就已经嫁了人,不在乎自己破不破相,可她的女儿才十六,这万一日后落了疤…… 李氏不敢再往下想,眼泪愈发汹涌。 “娘,您放心,女儿不会有事的,这点小伤,一个月便能全消下去了,肯定一点痕迹都没有的。”秦微兰连忙温声道。 许是因为多年未见过自己的母亲,秦微兰眼中也盈起了泪光。 母女二人抱作一团,小声抽噎着。 屋外,赵氏正跟几个平日里说得来的妇人聚在一起抱怨:“你们是不知道!我们老二家里那个赔钱货,成亲当天就克死了自己的丈夫!结果我家那老二媳妇竟然还把人接回来了!真是要把我气死!” “我的老天爷哟!这么晦气的东西,不当场把她打死就不错了,怎么还往家里头接?你家老二媳妇儿真是……”说话的妇人啧啧摇头,“你也真是不容易,摊上这母女两个,真是家门不幸啊!” “谁说不是呢!”赵氏重重点头,“现在好了,那赔钱货又回来了,家里又得多一张嘴吃饭!唉!也不知道那陆家办完了丧事,会不会上门找我家的麻烦啊?” 陆家可是出了名的蛮横霸道不讲理,十里八村就没有不怕他们的。 众人对视一眼,也都沉默下去。 突然,一妇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道:“哎,我看你家那赔钱货长得倒是不错,你不如把她卖去扬州作瘦马呀!我表姨的姑姑的外甥的儿子就是做这事儿的!你要是答应,改明儿我替你问问,能不能卖个好价?” 说话的是孙氏,家里有几门富贵的亲戚,在村里很有地位。 赵氏眼睛登时就亮了:“真的?!” 她想了想,又皱起了眉头:“可我家那赔钱货,年纪怕是有点大啊!只怕没人要她!”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又一人开口道:“依我看没准能成,赵氏,你看你家那赔钱货都瘦成啥样了,那胳膊腿儿好像一掰就能掰折一样,但那胸和屁股不是都——” 妇人没再说下去,众人却都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彼此交换了一个嫌弃的眼神:“生得这么狐媚,天生就是去伺候男人的!” “我看也是!” 赵氏眼珠一转。 秦微兰把人给克死了,陆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哪日就打上门来了,那家是出了名的霸道蛮横,只怕到时候,自己这老胳膊老腿的也得挨上几脚。 可要是她把秦微兰卖了,不光能赚笔银子,还能说不知道秦微兰自己跑去哪了,简直是一举两得啊! 于是赵氏脸上的愁绪顿时一扫而空,殷切地看向孙氏:“那有劳姐姐帮我问问,若是能成,到时候我请你来家里吃饭呀!” “顺手的事儿罢了,瞧你那么客气!”孙氏似是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这些上了年纪的妇人们还得回去给自家做饭,便就此散去。 赵氏心里有了指望,回去之后,面色都慈祥了许多。 看着如老鼠一般小心翼翼看自己脸色的李氏,赵氏罕见地没有骂她,甚至还放缓了语气:“媳妇儿,微兰头上的伤怎么样?这孩子也真是受苦了,这些日子啊,就让她在家里好好养着,咱们家虽不富裕,但也不缺微兰一口吃的!一会儿老二回来,我也跟他好好说说,叫他明日回来啊,带点药膏什么的,可不能真的叫微兰破了相啊!” 见赵氏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李氏先是错愕,对上赵氏慈爱的神情,她心里又一暖,重重点头道:“是!多谢娘关心,儿媳一定好好照顾微兰!” 虽然不知道赵氏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转变,但这总归是一件好事啊! 她的微兰,总算是能安安生生地养伤了! 第2章 叫我走吧 秦微兰虽然伤在额头,但李氏爱女心切,连床都不让她下,饭都是直接给她端过去的。 见李氏出去的时候还心事重重的,回来的时候却神色轻快,秦微兰心里一沉,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面上不动声色:“娘,是有什么好事儿吗?” 李氏笑盈盈地在她身边坐下,把刚才赵氏的话说给她听,末了道:“你看,这算不算是天大的喜事?” “……算。”秦微兰语气沉重,并无半点喜意。 前世,自己也跟李氏一样,以为自己的日子终于能好过了,还为此欣喜不已,甚至还主动跑到赵氏面前,祖母长祖母短地叫着。 却没想到,自己额头上的伤刚好,赵氏就撕下了那层慈爱的面具,带了个人牙子到家里来,干脆利索地把她卖了。 她直到现在还记得,自己被人牙子拉住时,赵氏那一脸嫌恶的神情。 秦微兰的异样并没有瞒得过李氏的眼睛,李氏登时紧张起来,压低了声音道:“微兰,到底怎么了?” 李氏的声音把秦微兰从前世的噩梦里拉了出来。 秦微兰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娘,您真的相信,奶会莫名其妙对我这么好吗?” 李氏抿着嘴没说话。 秦微兰接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娘,奶能卖我一次,就能卖我第二次,我怕……” 随着她这句话出口,李氏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她一把握住秦微兰的手:“不!微兰,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李氏的声音颤抖得不成语调。 看着她,秦微兰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赵氏为人刻薄,秦大勇对赵氏却是言听计从。 她的日子不好过,李氏的日子更不好过,挨打也是常有的事。 李氏若真挡了赵氏母子的财路,只怕要被活活打死。 秦微兰眉头微微皱起。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她想起一个人。 一个身形单薄却挺拔的男子。 是陆大的亲弟。 前世她被发卖前,听说陆二在乡试拔得头筹,就要进京赶考了。 “娘,”秦微兰握了握李氏的手,“不如……我还是回陆家去。” 李氏愕然地看着她。 秦微兰接着道:“反正我也算是陆家的人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氏直接打断了:“不行!陆家已经认定了是你克死了陆大!你要是回去,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李氏反握住她的手:“微兰,你信娘,娘肯定护着你!” 她的态度坚定,秦微兰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时,外头响起一阵动静。 李氏脸色一变,连忙起身走了出去,离开时还不忘反手严严实实地把门关上。 秦微兰下了床走到门边,附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我听说你把那赔钱货接回来了?真是胡闹!你知不知道咱们是收了陆家的钱的!被陆家的人打了一下又如何?她就算是死在陆家,那也只有认命的份儿!” 一道粗犷的声音带着十足的不耐烦响起。 “你怎么能这么说,微兰也是你的女儿啊……” “什么女儿不女儿的,娘说了,那就是个赔钱货!你赶紧把她送回去!不然等陆家打上门来,咱们全家都没好果子吃!” “不成,微兰是我怀了十个月才生下来的!我不会把她推到那火坑里去的!”李氏的声音也大了些,颤抖得厉害,“亏你还是个做爹的,你也不替微兰想想!陆家认准了是微兰克死陆大的,咱们要是把微兰送回去,微兰还能活吗!” “活不了就去死!老子在外头打拼了一整天累得很,回来还得听你唧唧歪歪,真是作孽!” 外头静了一会儿,秦大勇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不管怎么着,反正不能得罪陆家!明天你就把人给我送走!” “我不——” 听着外头的动静越闹越大,秦微兰一把将门推了开,目光冷淡地看着正在撸袖子的秦大勇。 见秦微兰露面,秦大勇停住动作,恶狠狠地看着她:“你要是个有良心的,尽早自己滚回去!不然,老子亲自送你回去!” “大勇,”一道慈祥的声音响起,“微兰是你闺女,你怎么能这么跟自家闺女说话?真是没个当爹的样子!” 秦大勇错愕地看向来人:“娘?” 怎么回事,他娘中邪了? 赵氏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又慈爱地看向秦微兰:“微兰啊,你只管陪着你娘,我跟你爹讲讲道理。” 说完,赵氏带着秦大勇就走。 看着母子二人离开的身影,秦微兰抿了抿唇,挪动步子走到李氏身边。 母女二人静默片刻,秦微兰叹了口气,伸手扶住李氏过分瘦弱的胳膊:“娘,你看家里现在这样子,我要是留下,只怕咱们娘俩都没好日子过。” “不如叫我走。” 李氏抱着秦微兰,豆大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滚出眼眶,她却紧紧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 秦微兰吸了吸鼻子,强行压下眼中的泪意,然而声音依然带上了些哽咽:“娘,陆大有个弟弟,是个读书人,女儿想好了,女儿就说……为了消解罪孽,特意回去照顾他衣食住行,陪他科考读书便是了。” “虽然传出去名声不太好听,但他是读书人,最是识礼,至少女儿在他那能落个安稳无虞。” 待日后小叔科考入仕,只希望他能看在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能给她些银子,放她自由。 到时候,她便能回家接上李氏,母女二人找个风景秀美的地方安稳度日。 眼下更重要的是,她走了,李氏便能少一个负担。 然而,李氏却哭的更凶了:“什么劳什子罪孽!那分明是那陆大命数到了!一个个的……什么东西啊!人死了不去怪医师,反倒来怪你!我苦命的女儿啊……” 李氏的眼泪几乎要流成河,然而声音还是压得极低,不敢惊扰了那对在外头院子里说话的母子。 “没事的,娘,”秦微兰拍着李氏的后背,轻声安慰,“您就放心,女儿定会把自己照顾好的,您也要好好的……” 看女儿如此听话,李氏只觉心如刀绞。 最终,她哭着点了头。 第3章 嫂嫂 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事情刚说定,秦微兰脸上就露出几分疲惫。 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她死了又活,又哭了两场,实在是身心俱疲。 见状,李氏忙催着她回去休息。 眼下的处境虽然还称不上安稳,但起码不必像前世在琼花馆一样,日夜都得担心自己会将被卖往何处,所以这一觉,是秦微兰多年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 次日一早,秦家破旧的院门被人一头撞开,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刚进门就扯开了嗓子嚷嚷:“奶!奶!你快出来!我有大事儿要说!奶——” 正在屋里吃饭的赵氏听见自己乖孙的声音,连忙放下碗就小跑着出去了:“志阳啊,这一大清早出啥事儿了?” 秦志阳嘿嘿一笑,凑上前道:“奶,你记得我前几天跟你说的那个秋妹吗?” “当然记得啦!”乖孙说过的每一句话,赵氏都恨不得刻进心里去,更何况是终身大事。 “昨儿晚上我跟秋妹在一块,她说了,只要十两银子,就答应嫁给我!”秦志阳很是得意,好像自己捡了个天大的便宜似的。 然而赵氏一听,腾地瞪大了眼,连带着声音也拔高了一截:“十两银子?!” 还只要?! 秦志阳皱了皱眉:“咋了嘛,奶,就十两银子,您至于这样嘛!” 赵氏咽了口口水,苦笑一声道:“小祖宗哎!你知不知道,咱们这儿娶媳妇儿,五两银子都算不得了了,还十两银子……” 听出了赵氏话里拒绝的意思,秦志阳不管不顾地闹了起来:“秋妹跟人家能一样吗!我不管!奶,你得给我十两银子!就十两银子你都舍不得,你还是不是我奶啊!” 赵氏哪里看得了他这副模样,当下心就软得一塌糊涂,忙不迭地道:“好好好!十两就十两!奶给你就是了!可别伤着嗓子,不然奶这心可要疼死了!” 秦志阳安分下来,手往前一伸,就递到了赵氏面前。 赵氏笑着在他手上轻拍了一下:“得过几天,等人家给咱们送了银子,奶就把银子给你,让你娶媳妇儿用,行了?” “这还差不多!”秦志阳这才满意,又后知后觉地疑惑道,“奶,谁给咱送银子啊?” 赵氏神秘一笑:“这你就别管了,反正啊,奶肯定能叫你娶上媳妇儿!” 秦志阳也不问那么多,抱着赵氏的胳膊撒娇道:“奶,你最好了!” 自从有了秦志阳,秦家的好东西一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他如今虽然才十五,但身高七尺,体壮如牛,此时却拉着个干瘦的老太太撒娇,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但赵氏全然不觉,笑得很是开怀。 “奶,你给我一钱银子,秋妹看上了件衣裳,我得给她买回来,不然秋妹该不高兴了!” 闻言,赵氏震惊之余,脸上闪过一抹肉痛。 她忙活操劳了一辈子,也从没穿过这么贵的衣裳啊! 不过对上秦志阳期待的眼神,赵氏实在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只好不情不愿地取了一钱银子给他,嘴里忍不住嘟囔道:“这还没进门呢,花钱就这么大手大脚的……” 秦志阳只当没听见,接了银子就跑,院子里才安静下来。 赵氏转头看了一眼秦微兰住的房间,暗暗咬了咬牙。 没想到那秋妹是个这么虚荣的,现在,她只能盼着这赔钱货能卖个好价钱了! —— 屋里,秦微兰早就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了,不过她仍在床上躺着,没有挪窝的打算。 秦家不大,出门就要碰到赵氏,碰到赵氏就得跟她虚与委蛇,于是秦微兰干脆一整天都在屋里待着,直到晚上秦大勇带着药膏回来,她才出去了一趟。 “微兰啊,这是我在镇上转了一大圈才给你买到的,药铺的人说这药效可好了,你拿着试试!”秦大勇边说,边把手里的药膏递过去。 瓷罐有婴儿拳头那么大,表面光滑,呈现出淡淡的青色,里头的药膏则是半透明的红色,散发着一股清苦的药味和淡淡的清香,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秦微兰抬手接过,道了声谢。 想象中感恩戴德的场面并未出现,秦大勇只觉自己一番苦心喂了狗,不由在心里大骂秦微兰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 连续几天,李氏每天早晚都按时给她上药,再配以清淡的饮食,四五日的功夫,秦微兰头上的伤便肉眼可见地好了很多。 见这药确实管用,李氏才终于松了口气:“你这个爹,总算是干了件像样的事儿!” 秦微兰低头笑了笑。 这还是秦大勇唯一一次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 “娘,吃过午饭,我就准备去陆家了。”秦微兰道。 “这么着急?”李氏一惊,“要不还是我先去探探陆家的态度,然后你再……” 虽然已经过去几天了,但还不知道陆家态度如何,李氏不放心,生怕秦微兰再被欺负。 秦微兰轻轻摇了摇头:“还是我自己去。” 不管陆家态度好不好,她都得回去。 否则等着她的,就是跟前世一样的命运。 靠卖笑献舞为生,如浮萍一般随波逐流,连做人的尊严都不配拥有。 想起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秦微兰眼中坚定更甚。 见状,李氏也只好点头答应:“那……你自己小心一些。” 秦微兰也点点头,握了握李氏的手:“娘,不用担心我,倒是您,如果别人问起来,您一定要说,您也不知道我去了哪。” 李氏反手紧握住她的手:“放心。” —— 到了中午,秦微兰刚吃过饭便说自己想出去走走。 她这几天一直把自己闷在屋里,也实在该散散心了,因此赵氏也不做他想,只说了一句让她早点回来,便由着她去了。 于是秦微兰顺利出门,她先是在秦家附近转悠了一会儿,心里估摸着时间,想着赵氏应该歇下了,才赶紧转了方向往陆家走去。 秦家和陆家虽然同在清水村,但一个在最东边,一个在最西边,路上得足足走两刻钟的功夫。 秦微兰怕赵氏察觉到不对,出来追她,因此一路上走得飞快,直到看见了那高大的灵堂,才终于松了口气。 额头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秦微兰知道,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一场猛烈无比的风暴,于是她停住步子深吸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继续往前走去。 走得近了,才见着灵堂外树木遮掩的地方站着个身穿丧服的男子。 那人十八九岁的模样,身形单薄却挺拔。 竟是陆二。 距离陆大去世已经六天,陆淮脸上是一贯的冷漠,并不见悲伤或是别的什么情绪,眼下更是连一点乌青也没有,看起来这几日竟然休息得不错。 秦微兰下意识地顿住步子。 陆淮也看见了她,深邃冰冷的凤眸中掠过一丝意外。 二人目光相触一瞬,秦微兰慌忙低头避开。 不知怎的,在这个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小叔面前,秦微兰却察觉到一股空前的压迫感,在心里想了一路的说辞也顷刻间成了一片空白。 就在秦微兰忙着在心里想如何开口的时候,一道低沉清冽,又带着股磁性的声音突然响起:“嫂嫂。” 第4章 有劳嫂嫂看顾 听见陆淮的声音,秦微兰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 见她回神,陆淮接着道:“嫂嫂怎么过来了。” 他的声音依旧冷得没有一丝感情,正如其人。 秦微兰抿了抿唇,开口时声音很低:“我想着,如今你大哥不在了,独剩你一个人,你又一心忙着读书,怕是照顾不好自己,所以……” 说到这儿,秦微兰局促地捏紧了衣角。 她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 前世身处欢场,她不得不逼着自己逢场作戏,可现在…… 陆淮居高临下地看着半晌没有出声的寡嫂。 他心细如发,又多智近妖,寡嫂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自然也听出了寡嫂声音里那几不可查的一丝心虚。 寡嫂没说实话。 或者是,没说全部的实话。 至于她隐瞒了什么,陆淮能隐约猜出来。 多半是回了家以后,不被家里人善待,寡嫂忍无可忍才跑出来投靠他的。 陆淮打量着寡嫂。 寡嫂皮肤莹白,远山黛眉下是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琼鼻朱唇,丽质天成。 明明生得妖娆妩媚,性子却怯生生的,好像任谁都能欺负她似的。 陆淮很快收回目光。 眼前的寡嫂只是个纤细娇弱的女子,对他而言,实在称不上威胁。 更何况,寡嫂都求上门了,于情于理,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陆淮朝她拱了拱手:“既然如此,便有劳嫂嫂看顾了。”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倒是叫秦微兰有些意外了。 “劳烦嫂嫂在这儿等等,我回去换身衣裳,再带嫂嫂回去。”他一口一个嫂嫂,叫得很自然。 秦微兰连忙点头。 陆淮便转身回了灵堂。 现在还在灵堂里的,都是跟陆大关系近的人,也就是当日把秦微兰围在中间又打又骂的那些人。 陆淮无视了众人投向自己的目光,径直去了更衣的小隔间。 他刚换好衣裳出来,陆大伯娘便走到了跟前,皱着眉道:“淮哥儿,你又要去哪?如今川哥儿不在了,你是他唯一的兄弟,该寸步不离地守在这儿才对,怎么三不五时的就要出去?” 她的语气带着些说教的意味,陆淮掀开眼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语气较之方才更冷:“长嫂要回来照顾我的起居,我去为她引路。” “什么?!”陆大伯娘尖利刺耳的声音登时响彻整个灵堂。 “那个晦气的女人还敢回来?她克死了川哥儿,还有脸回来!”陆大伯娘边撸袖子边道,“她现在是不是就在外头?我非出去打死她不可——” 话没说完,陆大伯娘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灵堂里鸦雀无声,众人要么躲避什么似的看着别处,要么冲她使着眼色,叫她别说了。 陆大伯娘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陆淮。 此时的陆淮宛如一块千年不化的坚冰,从里到外都透着骇人的冷意,他生得高,身高带来的天然的压迫感在此时更是吓人,那双黑漆漆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不带一丝感情。 陆大伯娘身子一抖,满腔的怒火瞬间就彻底熄灭了。 见她不说话了,陆淮才收回目光,抬步往外走去。 那股要命的压迫感也终于随之消失。 直到再也看不见陆淮的身影,众人才松了口气。 “这淮哥儿小小的年纪,气势怎得这么吓人?” “人家可是读书人!以后是要当官的,当然不一样了!” “是啊——招娣,那秦氏虽然……咳!但人家现在是淮哥儿的长嫂,比咱们跟淮哥儿都亲近,再说了,淮哥儿身边有个照顾的人,咱们也应该放心才对啊!你就别说那难听话了!” 杨招娣回过神,重重冷哼一声:“怎么的,淮哥儿难道还缺人照顾?我难道不比那秦氏照顾得好?她一个小丫头,知道怎么照顾人吗!” 众人对视一眼,有一人终于忍不住道:“行了招娣,我们还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吗?——依我看啊,算了!淮哥儿跟川哥儿可不一样,反正你都照顾川哥儿那么多年,也有苦劳了,淮哥儿以后不会少了你的好,见好就收!” 杨招娣对这话十分不屑。 曾经有个算命的老神仙说了,陆淮以后肯定有大出息!她还指望着陆淮有了大出息后,能给她撑腰,好叫她在这十里八村威风威风呢! 光凭那点儿苦劳,怎么够?! 什么劳什子长嫂! 堂都没拜完,凭什么就成了陆淮最亲近的人了,还把她挤了出去?! 要是放任秦微兰在陆淮身边,以后陆淮要是发达了,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秦微兰,哪里还能想起她? 杨招娣藏不住事儿,她心里想的什么都写在脸上,众人彼此对视一眼,摇着头散开了。 —— 外头,秦微兰也听见了陆大伯娘的声音,心里颇为不安,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情况的时候,陆淮出来了。 陆淮生得极好,身高八尺五六,宽肩窄腰,一张脸更是俊美无俦,他只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周身并无半点点缀,却更显得他超逸出尘,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神仙似的。 秦微兰紧张地往前迎了几步,目光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生怕他伤到哪。 “嫂嫂放心,”对上她关心的目光,陆淮依然淡淡的,“陆家人没有意见。” 没有意见? 秦微兰有些疑惑。 刚刚里头那么大的动静,她在外头都听见了,怎么可能没意见? 然而不等她开口询问,陆淮已经与她擦肩而过,径直往前走去,秦微兰也只好抬步跟上。 陆淮身高腿长,看起来走得不快,但他的一步,秦微兰得走两步才能跟上,偏偏陆淮像是没注意到她跟得吃力似的,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走,丝毫没有等等秦微兰的意思。 二人走了将近一刻钟,才走到了一扇半掩着的院门前。 院门没锁,陆淮直接推门进去,秦微兰紧随其后。 院子不大,地上却都是经人踩踏后留下的脚印,十分凌乱,喜庆的布置还没来得及撤下,在此时看来,更添几分悲怆。 秦微兰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抿了抿唇,下意识地看向陆淮。 大喜变大悲,面对这样的场景,她都不是滋味儿,想必陆淮…… 叫她意外的是,陆淮依旧淡淡的,好像眼前这一切与他无关似的。 察觉到秦微兰的目光,陆淮侧头看她,随即薄唇轻启,语气淡漠得像是个局外人:“嫂嫂,节哀。” 秦微兰一怔。 死者的亲弟弟,竟然在安慰一个连堂都没拜完的嫂嫂? 这场面真是有些荒谬了。 然而陆淮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已经自顾自地挽起袖子,开始收拾院子里的残局。 秦微兰不好闲着,左右看了看,也开始跟着收拾。 二人忙活到晚上,才将院子和房间收拾出来。 还没来得及缓口气,陆淮又要走了:“兄长明日下葬,我今晚得去守着,嫂嫂独自在家,务必关好门窗。” 秦微兰点点头。 陆淮离开后,秦微兰上前将院门紧紧关上,又落了闩,转头看着这一方不大的天地,终于松了口气。 第5章 家里有个读书人,真是不一样 忙活了一下午,秦微兰又饿又困,于是刚闩上院门,她便转身去了厨房。 前世在琼花楼做瘦马的时候,她每日都忙着练舞和学习琴棋书画,晚上还得给客人跳舞,完全没有自己的时间,对厨艺更是一窍不通。 幸好重生回来以后,她抓着机会跟着李氏学了些简单的菜式,填饱肚子应该不成问题。 然而到了厨房一看,秦微兰又傻眼了。 厨房里仅有的几棵蔬菜都蔫巴巴的,已经完全不能吃了,米面倒是还有,角落里还放着半筐鸡蛋。 秦微兰在厨房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那筐鸡蛋边上,心里有了主意。 她从角落里抱出几块干柴,又进屋拿了个火折子,按照跟李氏学的法子生火烧了壶水,静等水开了之后,将碗烫过一遍,又往碗里磕了个鸡蛋打散,最后将开水沿着碗壁缓缓注入碗中。 蛋液被开水一冲,便如碎花瓣一般层层翻涌上来,这时再趁热点入少许香油和白糖,一碗鸡蛋茶便冲好了。 现在天气凉爽,鸡蛋茶很快就晾到了可以入口的温度。 秦微兰小口小口地喝干净,顺手收拾好碗筷,又出门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确定周围没有可疑的人才回了卧房,末了还不忘把卧房的门窗也一并锁上。 陆淮是秀才,也算有点功名,加之他是被山长寄予厚望的人,所以他的生活并不算拮据。 秦微兰睡的是陆川的床,虽然比不上前世琼花馆的绫罗软床,但也比秦家的床舒服很多,褥子软乎乎的,被子也厚实。 然而秦微兰神思清明,没有半点睡意。 她到现在都没回去,秦家那边再怎么迟钝,也肯定已经发现不对了。 只怕他们今晚就会找上门来。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如果赵氏想用强,有做惯了力气活的秦大勇在,她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秦微兰越想越怕,起身将门窗紧了又紧,恨不得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才好。 然而,这一夜却静悄悄的,外头连一丝风吹草动都没有。 紧绷了一夜的精神终于得以松解,在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的时候,秦微兰将将入睡。 她一觉睡到中午,起来后只觉饥肠辘辘,便去厨房搅了一碗疙瘩汤。 前世,琼花妈妈为了控制她的身材,根本不叫多吃,哪怕后来她有了些许名气,也总是免不了挨饿。 眼下这碗疙瘩汤,虽然粗糙,但尽可畅饮,秦微兰喝得很满足。 一碗热乎乎的疙瘩汤下肚,带来的是久违的饱腹感,暖意也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秦微兰满意地眯了眯眼睛,又坐着回味了一番,才起身去收拾东西。 她的一应衣物早在她出嫁之日便一并送来了,不过昨日时间紧任务重,她没来得及打理,这会儿得了空,天气又好,自然是要把箱子里闷了多日的衣裳拉出来好好晒晒。 秦微兰一边搭着衣裳,一边在心里估摸着时间。 这个时辰,想来陆川已经被安葬了。 也不知道陆淮什么时候回来。 正在心里想着,门外响起一阵细微的动静。 秦微兰以为是陆淮回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衣裳去开门。 然而,站在外头的不是陆淮,而是她紧绷着精神,防了一夜的人。 秦微兰脸色一变,抬手就要关门。 秦大勇看出了他的意图,抬手就把门抵住了。 “你这孩子,奶和你爹过来看你,你怎么还不叫我们进门呢?”赵氏笑眯眯地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进了门。 秦大勇狠狠瞪了她一眼,也跟在赵氏身后进到了院子里。 这下,秦微兰倒是不敢关门了。 赵氏像是在自家一般,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脸上显出几分羡慕:“家里有个读书人,真是不一样,瞧瞧这大砖房盖得,多气派啊!” 他们家还住着土房呢! 跟这儿一比,真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秦大勇冲着秦微兰冷哼一声:“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还傻站着干什么?我跟你奶大老远过来,怎么连杯水都不知道端上来?!” 秦微兰抿了抿唇,不敢违抗秦大勇的话,正欲抬步去厨房倒水,赵氏却摆了摆手,满脸慈祥:“大勇,你犯什么糊涂?倒水是主人该干的事儿,微兰哪是什么主人?” 赵氏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秦微兰一眼。 然而秦微兰却不看她,反而径直抬步走向厨房,没一会儿就端了两盏茶出来。 她把茶水放到院子里的矮桌上,往旁边退了几步:“奶,喝水。” 这是在强调自己的身份了。 赵氏的眼神顿时变得阴恻恻的。 不过很快,赵氏又软了语气:“微兰,你一个寡妇,跟小叔子住一起算什么?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还是回家去,你娘可想你了!” 秦微兰眼中闪过一抹嘲讽:“奶,当初是你收了银子,把我卖给陆家的。” 所以她待在这儿,名正言顺。 赵氏脸色阴沉,好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 这秦微兰如今还真是出息了,都敢顶嘴了! 秦大勇早就忍不住了:“娘!我早就说了,对这赔钱货这么客气没用!就应该直接拖回去!” 赵氏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这会儿也顾不上掩饰了:“你就不能长长脑子?验货的人就快来了,这赔钱货身上要是有伤,人家不要了怎么办!你还真养她后半辈子?!” 秦大勇被老娘骂了一顿,还当着秦微兰的面,顿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更是扯开了嗓子嚷嚷道:“这赔钱货明摆着不愿意!咱就算是把嘴皮子磨破也没用!” 赵氏磨了磨牙,警告地看向秦微兰:“秦微兰,我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跟不跟我们回去!” 秦微兰不说话,态度很坚定。 见状,赵氏也不再犹豫,转头对着秦大勇道:“下手注意点,别伤着了!” 秦大勇点点头,撸着袖子就往前走去。 秦大勇浑身横肉,如同一座巍峨的大山一般朝着秦微兰压了过去。 秦微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秦大勇冷嗤一声,便朝她伸出了手。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秦微兰,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寒光,秦大勇眼睛一瞪,收回手一看,便见一道血红的痕迹贯穿手掌,殷红的鲜血正不断从这道伤口往外冒。 而面前的秦微兰,手上赫然拿着一把沾了血的小刀! “别、别逼我!”秦微兰的声音颤得不成样子,身子也抖得厉害,几乎连站都站不住,然而握着刀的手骨节发白,似乎是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了这一处。 幸好她料想到了当下的场面,所以刚才趁着进厨房的时候,摸了一把趁手的小刀带在身上。 可是哪怕她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真正动手的时候,她也是止不住地害怕。 “你个狗娘养的!竟敢对你老子动手?!”秦大勇被她的举动彻底激怒,抬腿就要往她身上踹。 “大勇!”赵氏急急出声。 然而,秦大勇已经红了眼,连亲娘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见他这样,赵氏的心都凉了半截。 秦大勇是做惯了力气活的,要是真铆足劲往秦微兰身上踹一脚,秦微兰怕是半条命都得没了! 到那时候,她哪有银子让乖孙娶媳妇儿啊! 第6章 原来寡嫂跟他一样 秦大勇的腿才刚刚抬起,突然一股巨力从身后传来,扯得他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他将将站稳身子,正要转头去看是谁这么不讲武德,竟然在人背后动手,然而头刚转到一半,后脑蓦地传来一阵剧痛,耳边响起一声似乎是木头断裂的声音,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秦微兰呆呆地看着这座似乎不可摧毁的高山在眼前轰然崩塌,露出后头身形挺拔的小叔。 陆淮手里拿着一块断裂的木板,身上穿的是和昨日一样的素衣,脸色也是如昨日如出一辙的冷淡,好像刚刚动手的另有其人一般。 也不知为何,二人明明昨日才第一次见面,但是他一出现,秦微兰却莫名松了口气。 心里那口气松了,她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陆淮眼眸微动,皱眉看了秦微兰一眼。 只见寡嫂面色惨白,朱唇也失了原本鲜妍的颜色,她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宛如一条渴水的鱼,样子狼狈极了。 这幅软弱无能的模样,真是叫人厌恶。 陆淮深感无趣,正欲收回目光,寡嫂身边落着的一抹寒光却猛地叫他目光一顿。 刀刃上是殷红的血迹,而秦大勇的左手已然被鲜血染红。 短暂的怔愣过后,他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 一瞬间,原本黑白迷蒙的画面中,寡嫂的形象赫然生动起来。 原来寡嫂跟他一样,都是…… 眼底泛起几近病态的狂热,一股终于找到同类的狂喜也随之漫上心头。 陆淮抑住笑出声的冲动,朝着秦微兰走去,放柔了语气道:“嫂嫂,受伤了吗?” 秦微兰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这样近乎温柔的语气,竟然是从冷冰冰的小叔嘴里出来的。 但秦微兰脑子里一团乱,一时想不了太多,只匆匆看了他一眼,便又呆呆地看向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秦大勇:“他、他……” 秦微兰咽了口口水,艰难地道:“……死了吗?” 陆淮顺着秦微兰的目光转头看去,唇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他啊,一息尚存,若嫂嫂觉得他的呼吸声太吵了,不如——” 他的目光落到秦微兰身边的刀上,眼底的疯狂几乎快压制不住。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亲自动手了…… 察觉到他的异样,秦微兰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对秦大勇动手实在是被逼无奈,可眼下秦大勇都已经倒在这儿了,她要是继续动手,那不成了弑父了? 她不能动手,陆淮就更不能了。 再过不到半个月就是秋闱,要是在这节骨眼儿上闹出人命,只怕陆淮的仕途都会受到影响。 她前来投奔已经是给陆淮添负担了,若再因为她的缘故,影响了陆淮的将来,那她以死谢罪都不够! 思及此,秦微兰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秦大勇身边,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外拖。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秦大勇拖出去,撇清跟陆淮的关系! “你、你……”一旁的赵氏终于反应过来,愣愣地开了口,“你们把人……打、打死了?” 她现在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要是早知道来这一趟要搭上自己儿子的命,那她说什么也不会来啊! 可现在……好像说什么也晚了…… 赵氏愣愣地看着地上双目紧闭的秦大勇,腿一软,也如先前秦微兰一样跌坐在了地上,顷刻间老泪纵横。 “我的儿!我的儿啊——”赵氏痛哭出声,手脚并用地朝着秦微兰爬过去,死死拖住了她的腿,声音嘶哑如同恶鬼,“你还我儿子!你这个丧门星!晦气鬼!你先克夫,现在连自己的父亲都克死了!我要你偿命!!!” 秦微兰一个弱女子拖一个壮汉本来就费劲,现在还被赵氏拖着腿,别说拖人了,自己也险些被赵氏扯倒。 眼前这一幕落在陆淮眼里,直叫他觉得有趣极了。 骨肉相残,世间真是没有比眼前这一幕更精彩的了。 见寡嫂快要撑不住,陆淮罕见地发了善心,上前一把拎住秦大勇的后衣领,绕过寡嫂,拖着人出了院子。 他轻松极了,似乎拖个壮汉于他而言根本不费力气。 秦大勇便像个破麻袋似的,被他拖行一路,又被随意扔在外头。 陆淮站在门口,转头看向院子里还抱着秦微兰的腿不肯放手的赵氏,沉声道:“若不想让他死,现在找医师还来得及。” 他这一句话让赵氏猛地反应过来,瞬间便如弹簧似的从地上弹了起来,拔腿就往外跑,速度快得秦微兰都忍不住咋舌。 真是想不到,五十余岁,在家不是头疼就是脑热,恨不得叫人寸步不离伺候着的赵氏,跑起来竟然这么利索。 秦大勇就在门外躺着,气息微弱得好像随时都要去了,然而陆淮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抬手关上了门。 他看了一眼院子里搭了一半的女子衣裳,又看了看脸色还未恢复的寡嫂,体贴道:“嫂嫂受惊了,剩下的事我来做就是,嫂嫂休息。” 不知怎的,看他现在如此体贴,秦微兰却莫名觉得心里发毛,凭空冒出一股森然的寒意。 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必了。” 陆淮也不强求,将断成两截的木板拾起,堆到了厨房存放干柴的角落里,道:“嫂嫂日后独身在家,可不能再像今日这般随便给人开门了。” 秦微兰连忙点头。 经此一事,她想不长记性都难。 陆淮想了想,道:“日后我若回来,便叩四声门,嫂嫂便能知道是我了。” “四声?”秦微兰张了张嘴,“怕是……不吉利……” 人敲门敲三下,鬼敲门才敲四下呢。 哪有人把自己跟鬼放一起比的。 陆淮似乎被她逗笑了:“没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只是做个区分罢了。” 他自己都这么说,秦微兰也只好点点头。 秦微兰捡起沾血的刀进了厨房,将刀上的血迹仔细冲洗干净。 她目光一转,落在堆放干柴的角落里,看着那断成两截的木板,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这块木板,陆淮是从哪里寻来的? 难道是早就知道了家里出事,从外头随手捡的? 可那木板足有三指厚,表面平整,看起来不像是随手能捡到。 秦微兰疑惑地眨了眨眼。 “嫂嫂,衣裳还要晾吗?”外头传来陆淮的声音。 秦微兰来不及多想,连忙走了出去。 第7章 这是……在防他? 时值秋日,阳光普照的时间本就不多,又被赵氏和秦大勇的一番闹腾耽误了不少时间,以至于秦微兰到底是没能把衣裳全都晾一遍。 不过好在明日就有能换的衣裳了,她现在身上穿的,还是李氏以前穿的衣裳,又宽又大,并不合身。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秦微兰将晒好的衣裳都收了起来,剩下的就只能等到明天再说。 陆淮在自己的房间里读书,秦微兰不敢打扰,便提着篮子匆匆出门买菜去了。 此时,赵氏和秦大勇都已经不在了。 秦微兰松了口气,又急匆匆地朝前走去。 陆家所处的地段好,离卖菜的小街不远,虽然现在时辰有些晚,有的菜已经不太新鲜了,但也总比没得吃强。 秦微兰挑着买了些颜色还算好看的,匆匆付了银子回了家,一头就扎进了厨房里。 起锅烧油,一切都很顺利。 然而带着水珠的青菜刚一下锅,伴随着刺啦一声,油点迸溅,秦微兰下意识地惊呼一声。 厨房里噼里啪啦的动静,和女子压抑不住的惊叫声响成一片,坐在窗边读书的陆淮不由捏了捏眉心。 这么大的动静,一听便知寡嫂根本就不是个会做饭的。 为防寡嫂一个不慎把厨房烧了,陆淮只好先把书放到一边,起身往厨房走去。 进了厨房的门,便见寡嫂站在灶前,一手拿着锅铲胡乱搅着,一手拿着个锅盖挡在脸前,两脚还一前一后地分着,纤细的腰肢极力后仰,看着不像是在炒菜,反倒像是上阵杀敌。 此时此刻,陆淮无比庆幸自己过来了。 真要叫寡嫂这么折腾下去,这厨房早晚得烧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伸手捏住寡嫂的手腕,将她的手移到了一旁,随即稳稳地从她手里接过锅铲。 两手交错间,带着薄茧的大手难免会跟细嫩的柔荑接触到,但秦微兰来不及察觉,陆淮便也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秦微兰连忙恢复了规规矩矩的姿势,脚下莲步轻移,把位子让了出来。 陆淮定定地站在灶台边上,炒菜这样家常的活计由他做来,竟莫名显出了几分高雅之气。 说来也奇怪,自他接手以后,那油星子似乎听话了许多,不再到处迸溅,连秦微兰怎么铲也铲不起来的青菜也变得格外好摆布。 见情况稳定,秦微兰悄悄松了口气。 她的目光从锅里移到小叔身上。 从她的角度去看,他鼻梁高挺,侧脸的线条凌厉分明,烟火气在他周身萦绕着,试图给他添几分人间的温暖,但他身上冷意太重,反倒衬得这烟火气也冷冰冰的了。 他侧了侧脸,漆黑深邃的眼珠一转,二人目光相接。 秦微兰莫名心虚,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不过很快她又想到,自己毕竟是陆淮的嫂嫂,也算是长辈,长辈看到一个长得好看的晚辈,盯着多看一会儿,好像也……挺正常的。 于是秦微兰咳嗽了一声,故作老成地开了口:“淮哥儿,你……” 那双冷清的黑眸又朝自己看过来,秦微兰说话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要不要喝鸡蛋茶?” 话一出口,秦微兰突然意识到不对。 今日陆大刚刚下葬,按照当地的习俗,今天依然得戒荤腥,鸡蛋自然也是吃不得的。 然而陆淮却已经点了头:“有劳嫂嫂。” 秦微兰眨了眨眼,提醒道:“可今天你兄长刚刚下葬……” 陆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秦微兰叹了口气。 陆淮接着道:“鸡蛋茶清热去火,我也确实想喝了,劳烦嫂嫂帮我冲一碗。” 闻言,秦微兰只好去做了。 毕竟这菜都快炒好了,眼下也就只有鸡蛋茶能赶得上了,否则,二人就得着白水吃饭。 趁着烧水的空挡,秦微兰站在厨房门口,面向院子,表情虔诚地双手合十,不知在心里念叨了些什么,总之,她把手放下的时候,面上显出了几分如释重负的表情。 陆淮看得想笑。 他这寡嫂八成是在跟那已经入土的兄长赔罪呢。 真是迷信。 人死了就是死了,哪里还会有魂灵存在于世?活人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做给另一群活人看的而已。 更何况,就算真的有魂灵一说,只怕他兄长也不会想见到他,更不会回到这院子里。 陆淮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阴冷弧度,又很快被压了下去:“嫂嫂,菜炒好了。” 秦微兰连忙上前,从他手里接过锅铲,将菜盛了出来。 鸡蛋茶也很快就好,秦微兰先把菜送出去,正要转身去端鸡蛋茶,却见陆淮已经一手一碗端着出来了。 二人在桌边落座,看着桌上寡淡的菜色,秦微兰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自己可是打着照顾人的旗号来的,可如今菜是人家自己炒的,她就冲了碗鸡蛋茶,结果还得劳动人家端出来…… 陆淮却不觉得这有什么:“明日我就要去书院了。” 秦微兰忙不迭地点点头:“那我早起给你做饭。” “不必了,书院管饭,”陆淮夹菜的手一顿,表情突然变得有几分凝重,“……嫂嫂,明日你自己在家,最好不要炒菜。” 他不想晚上回来,自己落脚的地方没了。 想起今日自己炒菜的阵仗,秦微兰窘迫地点了点头。 桌上饭菜不多,得先紧着陆淮。 于是秦微兰一碗汤配两口菜就说自己饱了,陆淮见她真的不吃了,才将剩下的半盘菜吃干净。 秦微兰洗了碗筷出来,转头见院门竟然半掩着,便连忙去找门闩。 然而不知为何,门闩竟然只剩下了一个,余下的一个秦微兰找了一圈也没看见。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秦微兰嘴角微抽。 她就说……方才陆淮打人时用的木板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秦微兰幽幽地叹了口气,回了院子把门闩上了。 虽然似乎不太牢靠,但总好过没有。 秦微兰担忧地看了一眼那孤零零的门闩,回了屋把自己房间的门窗紧紧锁上了。 陆淮听见隔壁寡嫂锁门的动静,眉心不由一蹙。 这是……在防他? —— 次日天还未亮,陆淮就起了身。 隔壁浅眠的秦微兰听见动静,知道小叔这是要去书院了,便也连忙起身去送他。 陆淮穿戴整齐地开了门,转头便见寡嫂也走了出来。 寡嫂似乎刚醒,一脸困倦未消,身上的衣裳倒是穿得齐全。 她今日的衣裳比昨日所穿的得体许多,陆淮这才发现,寡嫂虽然四肢纤细,腰肢更是不堪一握,但身体曲线却格外凹凸有致。 非礼勿视。 陆淮收回目光,抬步往外走去,秦微兰也连忙跟上。 她嘱咐了几句让陆淮路上当心的话,陆淮也很给面子地点点头,叔嫂二人便就此分开。 秦微兰重新落了门闩,却已经没了睡意。 她洗了把脸,匆匆吃了口早饭,便回房间清点自己的家当去了。 昨日她从秦家离开,李氏给她塞了五钱银子,这便是她唯一的家底了。 五钱银子,光吃饭是够了,但马上天气冷了,要做厚衣裳。 不日小叔要去乡试,又要进京赶考,她都得陪着去,这么一来,五钱银子便说什么也不够了。 她得想想法子,尽快谋个生计才是。 第8章 穿得这么狐媚,是想勾引谁? 前世在琼花馆,她学的东西不少。 虽然她被送过去的时候,如她一般年纪的瘦马都已经要找买家了,但她生得太好,尤其是那身段,分明骨骼纤细,但该丰满的地方却一点都不含糊,实实在在的人间尤物。 因着这副皮囊,琼花妈妈认定她能卖个高价,所以对她格外重视。 除了跳舞之外,琼花妈妈还专门找了人教她百般才艺。 秦微兰眼珠一转,从存放衣裳的箱子里头拿出一套针线。 绣线是最粗糙廉价的那种,颜色也不多,不过眼下,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秦微兰便取了块素净的手帕出来,拿着针线坐到了院子里。 李氏的绣活极好,她自小跟在李氏身边学习,虽然没接触过繁复的花样,但基础打得很牢。 后来她被卖去扬州,又学到了扬州当地的刺绣手法,她基础好,悟性也高,便学得格外快。 就着尚不明亮的天光穿针引线,她先在自己的裙子上试了几针,这才拿起绣绷,纤细的手指在帕子上比划了个大概,便直接起了针。 这一绣,便是整整一日。 直到天边燃起一片赤色的云霞,秦微兰才终于把绣绷放下。 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跃然于上,针法缜密,颜色淡雅,竟有几分水墨淋漓之气。 秦微兰事先没有劈丝,所以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难免有几分粗糙。 她心里有些没底。 不是她不想做好,而是劈丝太费时间,没准半天的时间都要费在上头。 前世她在被发买的时候,听说了小叔考取秋闱,算算时间,距离小叔启程可真没剩几天了。 她必须得抓紧一切时间,先把路上的盘缠准备出来。 越这么想,秦微兰心里就越焦虑。 万一没人看得上她的绣样,那又该怎么办呢…… 秦微兰深吸了口气。 眼看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秦微兰只好先强行压下心中杂念,提上篮子出门买菜去了。 她今天去的正是时候,小街上人来人往,菜色鲜翠欲滴,秦微兰轻易便挑到了比昨日新鲜许多的蔬菜。 “哟,这不是秦氏吗!”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样子倒是装得挺像,还出来买菜呢!” 秦微兰下意识地看向说话那人,只见杨招娣手里也提着个篮子,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目光鄙夷地上下打量着她。 穿得这么不得体也就罢了,走路的时候还摆着腰肢,真不知道是打哪学来的狐媚招数! “你这小丫头,年纪轻轻的,心思倒是挺重!”杨招娣的目光在她的胸口处略一停留,眼中的嫌恶之色更甚,“穿得这么狐媚,是想勾引谁?告诉你!淮哥儿可是我们家里最出息的孩子,你要是把他带坏了,我可真对你不客气!” 说这话时,杨招娣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以至于附近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落到秦微兰身上的目光就更多了。 其中不乏一些恶意甚至下流的目光。 “我没有……”秦微兰深感无力。 她是陆淮的长嫂,怎么可能会对他起那样的心思? 更何况,她也并没有打扮,这只是最普通的衣裳而已,她连领口都捂得严严实实的,就差把脸也给围起来了。 这样的打扮,怎么能跟勾引二字扯上关系?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解释多了,只怕反而会显得欲盖弥彰。 见她不说话,杨招娣脸上又显出几分得意:“你最好是没有!不然我要是打死你,可不会有旁人说什么!” 说完,杨招娣哼了一声,仰着头走了。 与秦微兰擦肩而过的时候,还故意往秦微兰身上撞了一下。 杨招娣身材粗壮,这一撞险些把秦微兰撞倒在地上。 她虽走了,但周遭打量的目光还在,秦微兰深感不适,连忙低下头快步离开。 直到离开了小街,那些异样的目光才彻底消失。 可她的脚步依然不敢停下,一路低着头急匆匆地往自己家走。 站在自家院子前头,秦微兰一抬头,见院门竟然虚掩着没有落锁,脸色突然一变。 难道是她方才走得着急,没有锁门吗? 秦微兰心里七上八下的,站在门口深吸了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院子里,一道清瘦的身影在矮桌边坐着。 竟然是陆淮回来了。 听见动静,陆淮抬眸看了一眼门口。 寡嫂似乎是跑了一段,气息还未平稳,或许是因为她今日衣裳的缘故,胸口弧度的起伏格外惹眼。 在看见他的一瞬,寡嫂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秦微兰一边说着,一边把篮子放到了桌上,“我本以为要等到天黑。” “我得赶牛车回来,所以走得早,山长知道我的情况,也没说什么,”陆淮非常自然地把菜篮接到了手里,“嫂嫂辛苦了,我来做饭就行。” 秦微兰顿觉害臊。 她不过是买个菜,怎么就辛苦了。 要不是知道陆淮的性子,她几乎都要以为这句话是在打趣自己了。 “对了,”秦微兰连忙将自己绣了一天的帕子拿了出来,略有些忐忑地递到他面前,“淮哥儿,你见多识广,帮我看看这绣样如何,能不能赚银子?” 陆淮将帕子接到手里,眉梢微微一动。 这样的绣样,可着实不常见。 说是刺绣,更像是一副画。 作为男子,他看不懂这其中的技艺,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觉得好看。 “很好看,”陆淮微微颔首,说的虽然是夸奖的话,但语气依旧淡淡的,“这样的绣样我从未见过,是嫂嫂绣的吗?” 秦微兰松了口气,将那方帕子从他手里抽了回来:“我想着你马上就要去赶考,路上没有盘缠怎么能行,反正我在家也无事可做,便想着绣点东西拿出去换钱。” “辛苦嫂嫂了。”陆淮说着,眼中却闪过一抹探究。 寡嫂现在所绣的图样,风格像是扬州那边的刺绣。 清水村离扬州可远着呢,按理来讲,寡嫂不该接触到扬州那边的东西。 陆淮心中思绪翻涌,面上依然保持着惯常的冷淡,拎着菜篮进了厨房。 不多时,就端着两盘子清炒时蔬出来了。 二人于桌边落座,秦微兰有些忐忑地开了口:“淮哥儿,明日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镇上?我想去找找买家。” “其实若是嫂嫂放心,可以把此事交给我去办。”陆淮道。 秦微兰摇了摇头,又连忙道:“我不是不放心你,只是你课业繁重,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分心,所以……劳烦你,明日带我过去。” 秦微兰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央求的意味,惹得陆淮莫名地看了她一眼。 她挣钱是为了给他花,怎么却是这样的态度? 对上寡嫂期待的眼神,陆淮点了点头:“好。” 第9章 秦氏果真心里有鬼 吃饭的时候,陆淮敏锐地察觉到寡嫂有些不对劲。 她的心情似乎格外低落。 不过,陆淮没有关心人的习惯,而且在他看来,寡嫂的心思也并不难猜,不用问他也知道。 无非就是对自己的手艺不自信,担心明天没法找到买家罢了。 陆淮觉得,自己没有开口劝慰的必要。 毕竟以他的见识,寡嫂手里的绣样应该会很抢手才是。 待明日,寡嫂把手里的东西卖出个好价钱,自然就开心了。 于是用过饭,陆淮便起身回了卧房,继续读书去了。 秦微兰心里想事想得投入,连他什么时候离开了都不知道。 她一会儿想今日杨招娣当众说出那番话,日后自己去买菜怕是都安生不了,一会儿又想自己费了一天时间绣出来的帕子若是没人要,又该如何是好。 秦微兰心事重重,抬眼见陆淮已经不在了,便自顾自地去洗了碗筷,回屋躺下了。 次日一早,二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站到了门外。 陆淮站在门口,打量了寡嫂一眼。 不知怎的,寡嫂又换上了那身并不合身的衣裳,将绝美的风光掩在了宽大的衣裳之下。 秦微兰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走?” 陆淮点点头,率先迈开步子,叔嫂二人一起出了门,往村头走去。 村头停着一辆牛车,此时,牛车上已经差不多坐满了,只留下了一小块地方。 由于地方小,叔嫂二人不得不紧紧挨着。 秦微兰自出生以来,就没有跟男子离得这么近过。 前世,琼花妈妈觉得她奇货可居,比她自己更看重她的清白身,她干脆以此为借口,哪怕是在欢场献舞卖笑,她也总跟那些客人们保持距离。 虽然难免会有些躲不开的接触,但起码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二人手臂相贴,连腿都得紧紧贴在一起,叫她觉得有些怪异。 二人在马车上坐定,一人交了一枚铜板,赶车的人见坐不下了,便驱着牛往前走去。 这辆车上,不乏昨日在场的人。 见这叔嫂二人一起出现,那群人的目光里顿时满是恶意的探究。 陆淮本就敏锐,这些人的目光又不加掩饰,很快就觉察出了不对。 “这秦氏果真心里有鬼!你看她昨日穿得花枝招展的,被骂了以后,今天就裹成了这副模样!我看那陆家的真是没说错,真是得防着点!刚克死丈夫,就想对自己的小叔下手了!” 一道声音顺着风轻飘飘地传进陆淮耳中,陆淮眼珠一转,落到身侧的寡嫂身上。 哪怕是坐着,他也依旧比寡嫂高出一截,虽看不见寡嫂眸中情绪,但见她眼睫微颤,朱唇紧抿的模样,便知道寡嫂定然也听见了那句话,才有了现下这样的反应。 陆淮缓缓吐出一口气。 原来,昨日还出了这样的事情…… 怪不得…… 陆淮轻吸口气,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 牛车并不平稳,颠簸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镇上。 这半个时辰,真是如上刑一般。 幸好秦微兰晨起没吃东西,不然非得吐了不可。 饶是如此,她也腿脚发软,下车的时候更是差点绊倒,幸好有陆淮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才没让她出丑。 见她站稳了身子,陆淮便极有分寸地将手撤离:“嫂嫂,我在南边的百川书院读书,嫂嫂若是有事,可以去找我。” 寡嫂以前恐怕从来没有离开过清水村,这镇上和村里的情况又不大一样,陆淮怕寡嫂初来此地会不习惯。 秦微兰点点头。 学院马上就要开始上课,陆淮不再过多停留,径直离开了。 这时,众人也都相继下了马车,不愿再把时间浪费到她这么一个小小的妇人身上,各自脚步匆匆地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秦微兰站在原地看了一圈。 这城镇比村里要繁华多了,但秦微兰前世曾在扬州住过一段时间,见识过世间最鼎盛的繁华,因此,她并不觉得无所适从。 这会儿时辰还早,路上几乎没有商铺开门,秦微兰便进了一家早点铺,找了个妇人扎堆的地方坐下了。 她虽是个生面孔,但是几个妇人谈论的也不是什么绝密的大事,因此并没有刻意避着她。 “哎,听说了吗,这锦绣楼和绣云楼斗得越来越厉害了,咱们这儿啊,只怕马上就要更热闹了!” “这两家绣楼斗这么厉害?” “可不是吗!听说啊,锦绣楼都已经准备从外地请绣娘了!” “嚯!这么大阵仗?” “谁说不是呢……” 秦微兰静静听着她们的议论,心里思绪不断。 锦绣楼和绣云楼,应该就是镇上最好的两家绣楼了。 秦微兰心里定了主意,没有再久留,出门一路打听着,往绣云楼而去了。 既然锦绣楼已经找到了新的绣娘,所以,她只能去绣云楼碰碰运气了。 要是不行,再去找镇上其他小的绣坊就是。 在去往绣云楼的路上,她倒是先经过了锦绣楼。 锦绣楼楼如其名,到处都是一片锦绣,繁复华丽的花纹叫人看都看不过来,小二站在店门口,目光挑剔地看着路上的行人。 秦微兰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脚下的步子又急促了几分。 又往前走了一阵,过了两个路口,便到了绣云楼。 相比于处处浮华的锦绣楼,眼前的这座绣云楼就显得雅致极了。 掌柜是个女子,气质温婉,叫人一看便觉得舒服。 彼时,她刚温声细语地跟小二说完话,抬头见秦微兰进来,便亲自迎了上去:“这位姑娘,是想看点儿什么?” 秦微兰连忙将自己绣的帕子拿了出来,双手递到了她面前:“姑娘,这是我自己绣的帕子,姑娘看看,能不能拿到你店里来卖?” 掌柜笑着接过,只看了一眼,眸中便亮起了光彩:“姑娘好手艺啊!这绣法在咱们这儿可不多见……姑娘是扬州人士?” 秦微兰抿唇摇了摇头:“我……家里有亲戚是扬州那边的,我学了点皮毛而已。” 她不擅长说谎,掌柜一眼便看出来她有所隐瞒,不过她不说,掌柜的也识趣地没再问,只道:“姑娘不必自谦,姑娘的手艺好,不如……咱们去雅间详聊?” 秦微兰自然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掌柜喜上眉梢,怕她反悔似的,连忙带她去了后头的雅间。 二人在雅间落座,掌柜上了茶水,看向秦微兰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姑娘,您既然有这样的手艺,那有没有兴趣,咱们长期合作?” 第10章 像是得了糖的孩子 “长期合作?”秦微兰眼眸微睁,下意识地抿住了唇。 掌柜的点点头,柔声道:“想必姑娘来之前,也已经听说了我们绣云楼和锦绣楼的事情了?姑娘手艺好,若是愿意入我们绣云楼,帮我渡过眼下的难关,我定不会亏待姑娘的。” 掌柜眼中饱含期待,叫本就不擅长拒绝的秦微兰更煎熬了。 她的双手无意识地收紧,掌心也冒出一层黏腻。 过了半晌,她深吸了口气,道:“实在对不住,我家里有别的事,恐怕马上就要离开这儿,所以……” 闻言,掌柜脸上闪过一抹失望:“这样啊……” 秦微兰小心翼翼地点了头。 掌柜没再说话,而是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盏中茶水饮了过半,掌柜的才道:“不如这样,姑娘,像这样简单的纹样,三条帕子给您算一钱银子,若姑娘能绣更复杂的,价钱咱们再议,如何?” 她话音一落,秦微兰脸上顿时显出几分惊喜。 方才掌柜迟迟没有说话,她本以为这事情谈不成了,没想到,竟另有转机! 掌柜看着她,继续道:“丝线和布料由我们提供,姑娘只管绣就是了。” 秦微兰哪里有拒绝的理由,当下便连忙点了头,又连连道谢。 三条帕子竟然就能卖出这样的高价,她可真是想都不敢想! 掌柜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半钱银子:“姑娘,这就当是买您这条帕子的钱,您仔细收好。” “这……”秦微兰不禁迟疑。 这掌柜对她未免也太好了? 不知怎的,秦微兰的心突然悬了起来。 见她犹豫,掌柜笑着直接把银子推到了她手边,语气颇为恳切:“姑娘尽管收着!姑娘的手艺,值这么多银子!” 话说到这份儿上,秦微兰若是再推拒,难免就显得矫情了。 见她收下,掌柜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这会儿时辰还早,姑娘若是不觉唐突的话,不如我现在就叫人把丝线和布料备好?” 秦微兰连忙点头。 掌柜扬声唤来小二,嘱咐了一番,小二应了一声,便匆匆下去准备了。 小二办事利落,没一会儿就把东西备齐了,还用了个精致的匣子装着。 匣子上有把手,可以直接提着。 将匣子接在手里,秦微兰便离了绣云楼,一路打听着往百川书院而去了。 百川书院坐落于镇子的最南边,建于一座苍翠的小山上,风景优美极了,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好闻的书墨香气,似乎只要来这儿走上一遭,便能沾染上几分金贵的书香气一般。 秦微兰感慨了一路,心说这读书的地方果真不一样,连书院的门都没见着呢,便已经处处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雅致了。 也不知道书院里头是不是仙境呢。 沿着石阶上到山顶,秦微兰已经微微有些气喘了, 看着面前这扇简朴的院门,秦微兰总算是舒了口气。 她正准备歇歇脚再进去,一个仆从打扮的人已经迎了上来:“姑娘,您这是要找谁?” 仆从说着,隐晦地打量了她一番。 眼前女子身着一袭并不合身的衣裙,外头还套着一件宽大的罩衫,几乎看不清她的身材,不过女子肌肤莹莹,白里透红,檀口微张,露出一点洁白的贝齿,一双桃花眼此时更是湿漉漉的,波光潋滟。 秦微兰来不及调整呼吸,便连忙开口道:“我是陆淮的长嫂,这会儿里头下课了吗?若是下课了,劳烦小哥帮我通报一声,我来找他的。” 也不知为何,在她报出陆淮的名字时,眼前仆从打扮的人竟然身子一抖,脸上升起几分似是恐惧的神情。 仆从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干笑了两声,再开口时,语气格外恭敬:“原来是陆公子的长嫂,失敬失敬!姑娘……不,夫人,请随小的进来喝口茶,里头再有一刻钟就下课了。” 秦微兰心里有了底,摇了摇头道:“我就在外头等就好。” 这里头是清净高雅之地,她怎么能进去呢。 然而,仆从脸上竟显出几分慌乱:“不不不,夫人,您还是进来坐!进来坐!” 见秦微兰没有挪动的准备,仆从脸上甚至多一丝哀求。 这下,秦微兰倒是不好不去了。 她只好点点头,道了声“有劳”。 仆从显然松了口气,近乎殷勤地请了秦微兰进去,还不忘把她手里的匣子一并接了去,叫她能轻松些。 他的殷勤叫秦微兰无所适从,一路上根本无心观赏风景,而是只顾急匆匆地跟着他去了客厅。 还未坐稳,便已经有下人端上了茶水点心。 茶水格外清新,点心也甜度适中,味道极好。 但秦微兰不敢多吃,毕竟马上就到吃午饭的时候了,她得留着肚子才行。 说好了还要一刻钟才下课,然而秦微兰一盏茶还没喝完,陆淮就已经过来了。 “嫂嫂。”陆淮朝她拱了拱手。 秦微兰连忙起身:“淮哥儿。” 陆淮一来,本来在厅里的下人们顿时都不见了人影。 秦微兰疑惑地往周围看了一眼。 不过现在厅里只有他们两人,秦微兰倒是能自在些。 她将绣云楼的事情说了,又把绣云楼掌柜给她的东西打开,推到陆淮面前,末了笑着道:“我也没想到事情竟然办得这么顺利呢!对了,你下午什么时候上课?要是时间够的话,咱们去镇上吃午饭怎么样?” 寡嫂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得了糖的孩子。 “嗯,嫂嫂很厉害,”陆淮脸上似乎也显出一抹笑意,“我已经跟山长告了假,一会儿跟嫂嫂一起回去,下午也不来了。” 秦微兰一愣:“这怎么行?淮哥儿,马上就要秋闱了?你当以读书为重才是呀!” “嫂嫂放心,秋闱要考的东西,我都已经牢记于心了,”陆淮慢悠悠地道,“再说了,也不差这半日的时间。” “何况我已经跟山长告假了,眼下就算是我想回去上课,只怕也不行了。” “啊……”秦微兰顿感自责,“早知道我就不来找你了。” “嫂嫂就当陪我散散心。”陆淮睨了寡嫂一眼。 事情既然已经成了定局,秦微兰干脆就不想那么多了,干脆利落地点了头:“好,咱们去镇上,我请你呀!” 寡嫂一副要为他一掷千金的模样,逗得陆淮险些失笑:“好。” 第11章 他可不能轻易放走 陆淮虽然每天都要到镇子上来一趟,但他来了就直奔书院,直到夕阳西下才会离开,因此,他也不知道这镇上有什么好吃的。 秦微兰就更别说了,前世今生,这是她第一次到镇子上来。 二人干脆随便找了一家,秦微兰素手一挥,直接点了五菜一汤,说要好好奢侈一把。 饭吃到一半,秦微兰终于问出了一直压在自己心里的疑问:“淮哥儿,你什么时候去扬州?” 陆淮吃饭的动作连半点停顿也没有:“再有五日。” 秦微兰“啊”了一声,便开始在心里盘算,这五日的时间够自己绣多少条帕子。 她绣一条帕子得用一整天的时间,这时间是不能省的。 毕竟人家给她开出了高价,她若是因为赶工而影响了质量,她自己都觉得过分。 这么看来,只能把晚上睡觉的时间挤出来了。 这样一来,收入便能比预料的高一倍。 嗯,可行。 秦微兰握紧了手里的筷子,目光透露出几分坚定。 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注意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小叔,目光正定定地落在自己身上,宛如一头随时准备开始狩猎的猛兽。 陆淮觉得眼前的寡嫂真是有趣。 这种感觉,是他在旁人身上从未感受过的,只有敢手刃血亲的同类能带给他。 陆淮眼睫低垂,掩住了其中翻涌的暗色。 他的同类可是不好找啊。 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他可不能轻易放走…… 哪怕一桌同坐,但二人各自垂着眼,对身侧之人的心思一无所知。 —— 五道菜,两个人吃还是有些勉强,最后足足剩了一半,秦微兰叫来小二,把剩下的东西用油纸包了,准备晚上回去再吃一顿。 对此,陆淮并无异议,他甚至主动伸手,将那油纸包接到了自己手里。 叔嫂二人出了门,便直接奔着牛车去了。 上了车,又经过了小半个时辰的颠簸,叔嫂二人终于回了清水村。 好在这一次车上的人不多,留给秦微兰的空间甚至算得上宽敞,于是便没有发生今早那般叫她有些不适的情况。 此时虽然正值中午,但已是秋日,头顶的太阳失去了炽热的温度,反而只叫人觉得暖洋洋的。 二人脚步不快,如同散步一般往家走去。 一路上都很安静,有刚吃过饭的人躺在自家院门口晒太阳,有些干脆睡着了,鼾声震天。 就在二人快要回到家的时候,突然见着一妇人在院门口坐着。 这本不稀罕。 然而,那妇人一看见他们,竟如弹簧一般,直接从躺椅上弹了起来:“淮哥儿?你不在书院读书,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杨招娣看着并肩同行的二人,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她的目光落在秦微兰手里提着的匣子上,一嗓子就叫了出来:“你个狐狸精!还说你没勾引我家淮哥儿!你要是没有勾引我家淮哥儿,你这首饰哪来的!我,我——” 杨招娣气极,往四周看了一圈,最后随手抄起了院门口的扫帚,就要往秦微兰身上打:“我打死你个狐狸精——” 这叔嫂二人才住在一起几天?淮哥儿竟然就给这狐狸精买首饰了! 再这么下去,那还得了了?! 她一言不合就要直接动手,秦微兰愣是没反应过来,还站在原地傻愣愣地看着她,直到杨招娣拿着扫帚冲到了自己跟前,她才反应过来。 然而这时候,躲也晚了。 秦微兰连忙把匣子护在怀里,紧紧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她试探着睁开眼,便见陆淮竟挡在自己跟前,而杨招娣手里的扫帚,竟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身上。 陆淮闷哼一声,目光依然只落在秦微兰身上,似乎很是紧张:“嫂嫂,没事?”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 秦微兰连连摇头,下意识搀住他:“淮哥儿,你没事!” 陆淮脸色泛白,强撑着摇了摇头。 一旁的杨招娣已然吓傻了。 她要打的分明是那个狐狸精! 她也没想到,关键时候,陆淮会冲上来替那狐狸精挡着啊! 她、她不是故意的! 然而,没人管她是不是故意的。 叔嫂二人一个虚弱得站都站不住,一个忙着扶着他,连手里的匣子都快顾不上拿了,连忙撑着他就往家里走去。 杨招娣手里还拿着扫帚没有放下,愣愣地看着叔嫂二人离开的背影,心里只有两个大字—— 完了! 不管因为什么,她那一扫帚是落在陆淮身上的! 这一扫帚,只怕是把她前些年照顾陆川的苦劳都给打没了! 完了! 完了完了! 杨招娣心乱如麻,连忙把手里的扫帚扔到地上,转身回了家,找人商量对策去了。 —— 另一头,秦微兰艰难地扶着陆淮回了卧房,伺候着他躺下,又急匆匆地出去关了院门。 回来的时候,见床上的陆淮眉头紧皱,额上甚至还渗出了一层薄汗,似乎真的是疼得不得了的模样,秦微兰不由急得团团转。 “淮哥儿,要不我去外头找个医师过来?” 陆淮虚弱地摇了摇头:“不必了,嫂嫂,不要浪费银子。” 见他这样,秦微兰心里更不是滋味儿,难得抱怨了一句:“那大伯娘动手也太利落了!真是的……” 也不知道那陆大伯娘以前是不是学过什么,怎么一扫帚竟然像是打掉了陆淮半条命似的? 她曾经也被扫帚打过,但也没被打成这样啊! 难道陆大伯娘是什么隐藏的江湖高手不成? 秦微兰心里突然泛起了这样一个荒谬的念头。 她摇了摇头,将这些杂乱的念头甩出去,关切地道:“淮哥儿,你若是觉得还好,咱们就先歇一歇,要是实在难受就告诉我,我去给你找医师!你不要操心银子的事儿,我能赚银子的!” 陆淮强撑着点了点头;“多谢嫂嫂,我……歇会儿就好了。” “那我给你烧壶水。”秦微兰细心地为他掖好被子,这才转身脚步匆匆地往厨房去了。 听着秦微兰的脚步声入了厨房,陆淮舒了口气,脸色几乎瞬间就变得如往常一样。 想起寡嫂方才一脸关切的模样,陆淮喉间溢出一声低笑。 寡嫂如此好骗,看来,把她留在身边比他自己想的还要容易…… 思及此,陆淮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脸上甚至泛起了几分病态的潮红。 第12章 若非要选一人与他相伴终老 秦微兰很快端着一碗温水回来,见陆淮的脸色已然好了许多,这才松了口气。 她把碗递过去,看着陆淮乖乖喝完了,道:“如何,好点了?” 陆淮点点头:“多谢嫂嫂关心。” 他咳嗽了两声,接着道:“是我一直忙着读书,身子虚弱,这才……让嫂嫂见笑了。” 秦微兰连忙摇头。 陆淮这一下是替她挡的,她感谢都来不及,照顾照顾也是应该的。 见秦微兰竟然什么都没问,陆淮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今日他表现得如此柔弱,可就在不久之前,他还一板子把秦大勇抽晕过去了。 他连如何圆话都想好了,却没想到,寡嫂根本就没问。 是没注意到? 陆淮心中思绪翻涌,秦微兰却一无所知,取了本书给他,叫他消遣打发时间,自己则拉了张椅子坐在窗边,将那抱了一路的匣子打了开,从里头取出布料和针线,做起绣活来。 绣云楼给她的东西都是极好的,似是怕她失手,还特意多给了一张布料,也是很贴心了。 秦微兰熟练地穿针引线,思索片刻之后起了针。 陆淮手里拿着书,目光却时不时地往寡嫂身上飘去。 寡嫂坐在窗边刺绣,一截柔嫩的皓腕从宽大的衣袖中探出,修长纤细的手指捻着一根绣花针,尾指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赏心悦目。 她素手翻飞,心思都扑在绣绷上,自然没有注意到床上的小叔不知何时已经把手里的书册放下,连掩饰都不再掩饰,直勾勾地看着她。 —— 另一头,杨招娣急急忙忙地回了家,把自己失手打了陆淮的事情告诉了陆大伯。 陆大伯一听,瞌睡都醒了,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你说说你!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啊!” “我哪知道淮哥儿竟然会替那个狐狸精挡啊!”杨招娣欲哭无泪,“当家的,你说,咱们怎么办啊?” 陆大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能有什么办法!上门赔罪呗!” “我、我?”杨招娣张大了嘴。 陆大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是你动手打的人!你不去,难道叫我去?” “可、可……”杨招娣心是满是不情愿。 她倒不是觉得去给陆淮赔罪有什么,可一想到自己低头赔罪的模样会被那狐狸精看去,她就抓狂。 指不定她走以后,那狐狸精会怎么笑话她呢! “你晚上做顿好的给他们送去不就行了,有什么不情愿的?”陆大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再说了,你不是本来就打算川哥儿走后,每天去给淮哥儿送饭的吗!” 说完,陆大伯就重新躺下了。 杨招娣咬了咬牙,又重新走了出去。 她当初确实是打算陆川走后,她就过去照顾陆淮来着。 但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秦微兰啊? 那狐狸精顶着陆淮长嫂的名头,可不就是比跟她亲近吗? 不过,杨招娣觉得那秦微兰根本不像是会照顾人的样子,所以她就打算晾晾陆淮,然后再过去,好让陆淮知道还是她这大伯娘照顾得好。 她本来都计划好了,却没想到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把她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都怪那狐狸精! 杨招娣恨恨地咬了咬牙。 —— 秦微兰是个很能坐得住的人,整整一下午,她的心思只在手里的绣绷上,连口水都没想起来喝。 直到暮色苍茫之时,秦微兰才舒了口气,把手里的绣绷放到了一旁,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转头一看,小叔仍还在看书。 秦微兰不欲打扰,正准备起身出去,陆淮却像是似有所感一般,抬眼朝她看了过去。 二人目光一触,秦微兰忙道:“是我打扰到你了吗?” 陆淮摇了摇头,顺手把书册放到了一旁:“嫂嫂做了一下午的绣活,辛苦了,我去把晚饭热了。” 说着,陆淮便站起了身。 然而秦微兰已经比他更快地站起来了:“不用了!我去就好了,你、你该好好读书才是。” 有道是“君子远庖厨”,陆淮这么个谦谦君子,哪里有动不动就往厨房钻的道理。 再说了,她过来是为了照顾陆淮而来的,哪能事事都让他做。 陆淮的态度也很是坚定:“还是我去,厨房里油烟大,嫂嫂稍等一等就好。” 说完,陆淮便抬步往外走去。 行至门口,陆淮脚下步子一顿,侧头道:“嫂嫂累了一下午,这会儿就别忙了,好好歇歇。” 看着陆淮离开的身影,秦微兰只觉心里一暖。 以前只觉得这小叔冷冰冰的,好像连一丝人情味儿也没有,可现在看来,她这小叔倒是个极为体贴的人。 是以,当陆淮把饭菜热好,叔嫂二人一起在矮桌旁落座的时候,秦微兰忍不住出声感叹道:“淮哥儿,你这样好的人,日后找媳妇定得擦亮眼睛才是。” 陆淮看了她一眼:“有劳嫂嫂关心。” 这世上的人,大多愚昧无趣至极。 叫他看一眼也不想看。 若非要选一人与他相伴终老…… 陆淮抬眸,看向坐在面前的寡嫂。 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身上,像是给她镀了一层金光似的,她面容沉静,眼睑低垂,似是救苦扶难的菩萨。 女子身上金黄的光辉映入了那双漆黑深邃的凤眸。 就在这时,院门突然被人叩响,秦微兰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他。 陆淮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面色如常地起身开门。 “淮哥儿!”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秦微兰眉头微蹙,放下了筷子。 杨招娣手里提着个简朴的食盒,几步走到了矮桌边,在看见矮桌上放着的菜色时,眉头突的一跳,随即意外地看向秦微兰:“这些都是你做的?” 秦微兰抿了抿唇,正欲开口,一道微冷的声音却先她一步:“是,嫂嫂手艺很好。” 秦微兰意外地看向陆淮。 杨招娣干笑了两声,心道这秦微兰果然藏得够深,竟有这样一手好厨艺! 她尽力不动声色地把食盒搁到矮桌上,关切地看向陆淮:“淮哥儿,你没事?唉,我真不是故意的!没真的伤着你?” 杨招娣很是忐忑。 “无碍。”陆淮拂袖坐下,淡淡道。 杨招娣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快尝尝味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食盒打了开。 平心而论,杨招娣的一手厨艺真是无可挑剔。 秦微兰觉得,闻着比酒楼师傅做出来的菜都香。 连她都馋了,陆淮却看都没看一眼:“嫂嫂已经做好了饭,劳烦大伯娘把东西拿回去。” 第13章 嫂嫂会陪我去 “你这孩子,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杨招娣叹了口气,“怪我怪我!都是我太冲动了,我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 陆淮不为所动,甚至开始低头吃饭。 秦微兰坐在一旁,有些尴尬。 杨招娣自从过来,便没正眼看过她,可她要是现在离开,未免就显得有些刻意了。 虽然以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来说,似乎没有什么保持表面和气的必要,但是秦微兰显然不是那个会率先撕破脸皮的人。 她只好如坐针毡地坐在那,也不敢动筷。 见陆淮没说话,杨招娣顿时有些尴尬。 秦微兰还在一边,杨招娣不想让秦微兰看热闹,便接着道:“淮哥儿,我知道你生气,不如这样,这次你去考试,我陪你一起去,就当给你赔罪了,怎么样?” 陆淮神色淡淡的,连眉毛都没动。 杨招娣接着道:“我是个会照顾人的,这你也知道,更何况,要是叫我陪着你去啊,路上的盘缠和住房的钱也能省不少呀!这出门在外的,最好还是身边有个长辈!” 陆淮这才抬眸瞥了她一眼:“嫂嫂会陪我去。” 杨招娣一怔,这才正眼看了秦微兰一眼。 秦微兰也是一怔。 本来她还在想,该怎么让陆淮带着她一起去,没想到陆淮心里竟然已经有了决断。 秦微兰松了口气,连忙点了点头:“是啊,大伯娘,我会照顾好淮哥儿的,大伯娘放心。” “你?”杨招娣翻了个白眼,又转过头苦口婆心地劝道,“淮哥儿,这秦氏虽然名义上是你的长嫂,但这丫头比你还小呢,能照顾你什么?还是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陆淮的耐心便已经告罄:“不必再说了,大伯娘请回。” 见他竟然这么不客气,张嘴就给自己下逐客令,杨招娣更觉尴尬。 一旁的秦微兰已经低下了头,装作一副自己什么也没听见的模样。 她这模样过于乖巧,以至于杨招娣就算是想冲她撒气,一时间也撒不出来。 杨招娣转身就走,刚走出没几步,却又被陆淮叫住:“大伯娘,东西。” 杨招娣一听,只觉得心都凉了。 自己分明是为了他好,才来给他送东西的,可陆淮这语气,要是不知道的,估计还以为她是上门打秋风来的呢! 凭什么?! 就凭陆淮读书好? 可陆淮读书再好,也是个晚辈,凭什么对她这幅态度? 杨招娣越想越气,干脆转过身,一把捞起食盒就大步离开。 她刚走出门,便听见一道冷淡的声音自院中响起:“我与嫂嫂相依为命,我们怎么过日子,不劳外人操心,大伯娘以后别来了。” 紧接着,院门被人一把关上。 门虽已关,陆淮却站在原地迟迟未动。 自陆川还在的时候,这大伯娘一日三趟的过来,就让他很不爽了。 要不是这大伯娘多事,陆川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得了解脱。 现在竟然还想把手伸到他这儿…… 陆淮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院子里,秦微兰有些担心地看着陆淮的身影:“淮哥儿,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毕竟这陆大伯娘先前照顾陆川,如今对陆淮也是挺上心的。 听见寡嫂的声音,陆淮深吸了口气,转身回去坐下,重新捧起碗筷。 他身量高,手掌也大,同样的碗,秦微兰得双手捧着,而他一只手便能轻易将碗捧在手心。 陆淮突然抬眸看向她:“嫂嫂是觉得,我这事做的过分了?” 从他的声音里,秦微兰竟然听出了几分委屈。 秦微兰连忙摇头:“淮哥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淮低下头,眸中闪过一抹笑意:“嫂嫂这么想我,也不怪嫂嫂,可是如今,我与嫂嫂才是世上最亲近的人,我看不惯她总是对嫂嫂恶语相向……我是替嫂嫂不值。” 他这一番话,直说得秦微兰心都软了。 替她不值…… 前世今生,除了她娘以外,陆淮是第二个替她不值的人。 秦微兰心里淌过一阵暖流,也就没再说什么。 用过晚饭,见陆淮真的没事了,秦微兰这才放了心,去他屋里取了绣绷出来,坐在了院子里。 见她还要动针,陆淮眉头轻蹙:“嫂嫂,天黑了,对眼睛不好。” 秦微兰冲他展颜一笑,柔声道:“放心,没事的。” 现在盘缠要紧,再说了,拢共也不过几日的功夫,不至于就把眼睛累坏了,她以后再慢慢养回来就是了。 陆淮抿着嘴没说话,只走到她跟前蹲下,抬手欲将绣绷和针线从她手里取出。 秦微兰自然不愿意,拉扯间,二人难免肌肤相碰。 陆淮的手温热,秦微兰的手却微凉。 秦微兰并不习惯这样亲密的接触,下意识地松了手,眼睁睁地看着陆淮把东西拿走了。 “嫂嫂不必为了路上的盘缠发愁,”陆淮轻声道,“盘缠和住宿的费用,都由山长出。” 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可秦微兰却是从骨到皮都美到了极致,月光下更显娇媚。 真不知道这样一座小村子里,是如何生养得出这样的美人儿的。 看着眼前的寡嫂,陆淮不知为何,心思竟歪了。 “什么?”秦微兰一怔,“都由山长出?这不合适?” 秦微兰的声音将陆淮的神智拉扯了回来,他低咳一声,道:“这次去参加秋闱的,仅我一人而已,我若是能考中,于书院而言便是活招牌,来年书院招生也能顺利许多。” 互惠互利罢了。 听了这话,秦微兰却更担心了:“那要是你没能考中……” 她又一想,陆淮怎么会考不中呢。 前世就中了。 于是秦微兰连忙摇了摇头,紧张道:“我是胡说的,淮哥儿,你别往心里去。” 陆淮好脾气地点点头,道:“嫂嫂也是关心我,我都明白。” 他如此乖巧,秦微兰一时间也是松了口气。 她还真怕陆淮会像刚才对杨招娣一样,叫她直接出去呢。 看来日后,要更谨慎些才行。 “所以,嫂嫂就不必这么着急了,”陆淮起了身,“早些休息。” “那也不行,”秦微兰下意识地道,“淮哥儿,那绣云楼的掌柜待我这么好,只要三条帕子就能换一钱银子,我不能懈怠。” 她一边说着,一边起了身,要去拿陆淮手里的绣绷。 然而陆淮手一抬,秦微兰愣愣地抬起头,看着那遥不可及的绣绷,傻了。 她这小叔,怎么会做如此幼稚的举动? 陆淮见寡嫂竟然不伸手来抢,眼中划过一丝莫名的遗憾。 “嫂嫂,绣云楼的掌柜给你开出高价,是因为她卖的时候会更贵,可不是对你好。”陆淮声音轻柔,像是哄小孩子一样。 于他而言,可不就是哄小孩子吗。 竟然会有人相信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真是天真。 第14章 再给你寻个夫家 次日,直到陆淮出门去了,秦微兰才得以进到他的房间里。 陆淮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干净得连生活的痕迹都没有,要不是秦微兰每天看着陆淮进门,几乎都要怀疑这间房没人住了。 她的绣绷被放在书桌上,连同匣子一起,很显眼。 一进门,一股独属于陆淮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这股味道很特殊,秦微兰前世哪怕在那富贵至极的扬州,也从来没有闻到过这样的味道,只有陆淮身上有。 这味道总让她联想到某种厚重的鳞片,坚硬又危险。 秦微兰急匆匆地拿了自己的绣绷和匣子就走了。 直到坐在院子里,鼻腔里重新充斥着清新自然的味道,她才松了口气,接着昨天的继续往下绣。 这一坐,不知不觉间又到了中午。 她落了最后一针,然后利落地打了结,将帕子收了起来。 既然路上的盘缠已经有了着落,她自然不必再那么拼命,正准备起身去做点吃的,院门又突然响起。 叩、叩、叩。 三声。 秦微兰的心倏然就提了起来,她僵在原地,不敢再发出一丝一毫的响动。 静了一会儿,外头又响起了三声敲门声。 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极轻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极力贴着门缝说话:“微兰,微兰——” 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的瞬间,秦微兰只觉得眼眶一酸,脚下步子不由自主地就迈了开,快步走到了院门边上,一把将院门打了开。 外头站着个身穿粗衣的妇人,手里还斜挎着个竹篮。 正是李氏。 “娘……” 李氏没来得及应,就一步跨了进来,又连忙转身,帮她把门一并关上。 门闩落下,李氏才松了口气。 秦微兰泪眼盈盈地看着她。 哪怕娘俩才几日未见,秦微兰却觉得好像又是过了一辈子似的。 李氏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是时间紧,李氏拉过秦微兰的手,拉着她走回去坐下,把自己挎着的竹篮搁到了桌上:“给你烙了点饼,还有咸菜也给你带过来了一罐,你先凑合着吃。” 自己养的女儿是什么样,当娘的最清楚。 秦家的日子虽然不好过,但是有李氏在,秦微兰长这么大从来没沾过什么重活,有时候她刺绣,坐的时间长一点,都要被李氏催着去院子里走走。 厨房更是不怎么让她进。 自己的能力虽然没多高,但是李氏也尽力把秦微兰捧在了手心里。 哪怕几日前,秦微兰一反常态,非要缠着她学做饭,但是毕竟时日不多,李氏还是放心不下,总是惦记着过来看她。 本来她短日内是找不到机会的,但是秦大勇不知怎么,竟竖着出去横着回来了,如今连床都下不得,李氏寸步不离地围着他转,这才叫她终于寻到了机会。 如今看秦微兰一切都好,李氏也终于能放心了。 “你那小叔怎么样?”李氏道。 秦微兰点点头:“娘放心,小叔人不错,他白日都要去镇上读书,晚上才回来,我们一天到晚也说不上几句话的。” 闻言,李氏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娘俩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便去了秦微兰的房间。 这儿的条件比秦家好了太多,整齐的砖缝错落有致,轻易就能打理干净,不似秦家的土屋。 这会儿日头晃眼,娘俩干脆就坐在床上说话了。 看着这收拾整齐又敞亮的屋子,李氏心里才终于踏实下来。 “虽然名义上,你是他的长嫂,但是……”李氏叹了口气,“说起来,你俩毕竟还是孤男寡女,平日相处要格外注意分寸,绝对不能松懈。” 李氏想起这事儿就难受。 秦微兰才十六,竟然就守寡了,真是造孽! 十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那陆淮又是出了名的有出息,长得好,李氏担心自己女儿日夜对着这样的男子,会生出不对的心思。 到时候要是再传出什么丑闻,秦微兰这一辈子就彻底毁了! 想到这儿,李氏突然紧紧握住秦微兰的手,道:“微兰,不如我张罗着,再给你寻个夫家。” 秦微兰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差点就下意识地点了头,然而她略略反应了一下,道:“娘,小叔再有几天就要启程去参加秋闱了,到时候要去扬州呢,还不知道多久能回来,所以……还是别耽误人家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耽误不耽误的,你这一去,难道还能去年不成?”李氏道,“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回去给你打听着,要是真的有不错的,娘就替你拖着,等你一回来就直接相看!” “娘……” 秦微兰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李氏却已经起了身:“你总不能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在陆家,就这么说定了!” 见状,秦微兰还能说什么呢。 只好点点头。 见她答应,李氏这才缓和了神色:“行了,你还没吃饭,赶紧凑合着吃一点儿,我得赶紧走了,不然一会儿你奶醒了见我不在,怕是要闹起来。” 秦微兰也站起身。 李氏脸色不太好,眼下浮着一层青黑,一看就是几天没休息好了。 秦微兰抿了抿唇:“娘,你等等。” 她走到衣柜边上,伸手找了半晌,从衣柜深处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 帕子里包着几钱碎银。 是她当日离家,李氏塞给她的。 眼下她自己也能赚银子了,自然是要把银子还回去,让李氏傍身的。 “你这是干什么!”李氏脸上的笑意腾地就消失不见了,“你这孩子,给了你的我还能要回来?” “娘,女儿现在自己也能赚银子了,赚得还不少呢!”秦微兰一边把银子往她手里塞一边道,“这银子您就拿回去!” “你这小小年纪,能赚什么银子!”李氏说什么也不要,“好了好了,你不要管了,娘不至于给你五钱银子还往回要的。” 说完,李氏急匆匆地就走了。 “娘……”秦微兰无奈地看着她。 李氏的步子走得快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洪水猛兽追着她跑呢。 她走到院子里,利落地把烙饼和咸菜拿了出来,又重新把空篮子挎起来,转头朝她招呼了一声:“娘走了,你赶紧过来,把门闩上!” 说完,李氏继续匆匆迈开步子走了。 秦微兰应了一声,走上前却没急着关门,而是倚在门边,直到李氏的身影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她才收回目光,叹着气把门锁上了。 转过身,秦微兰将桌上的烙饼和咸菜都收入了厨房。 烙饼还是温热的。 第15章 就算不是叔嫂,他们也应该相依为命 晚上陆淮回来,秦微兰已经做好了晚饭。 几块烙饼,还有两盘颜色不太好看的清炒时蔬,并一碗白粥和一小碟咸菜,乍一看竟然还挺丰盛。 陆淮颇为意外。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厨房,见厨房竟然完好无损,脸上的意外之色更重了。 这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寡嫂的进步竟然这么大?不仅会炒菜了,还会烙饼了? “我娘过来了一趟,送了点烙饼和咸菜,”秦微兰面色有些忐忑,“我自己试着炒了盘菜,看着虽然……但味道还不错。” 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炒菜,也不知陆淮能不能吃得惯。 陆淮拂袖坐下,夹了一筷青菜放入口中,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嫂嫂手艺真好。” 这菜只是难看了一点,其实并不难吃。 听了这话,秦微兰才松了口气。 二人就此相对而坐,各自用饭。 秦微兰心里想着李氏说的话,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她是不想嫁人的。 成亲后的男人是什么模样,她是亲眼见过的。 秦大勇对外人总是笑脸相迎,但是转头对着李氏,却从来没有一句好话,哪怕只是简单地叫李氏去倒个水,也总是嚷嚷着,语气更是十足的不耐烦,活像是使唤下人。 可在外人看来,秦大勇已经是个不错的男人了。 只因为他不嫖,也不赌。 简直讽刺。 女子需得生儿育女,孝顺公婆,再一并操持家中大小事务,饶是如此,依然免不得被外人指摘。 而男人不嫖不赌,就已经是好的了。 秦微兰无法想象,自己日后若是找了个这样的男人,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她打了个激灵。 “嫂嫂。”突然间,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秦微兰连忙回神,看向对面的陆淮。 “嫂嫂有心事吗?”陆淮眼中竟然有几分担忧。 秦微兰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嫂嫂,我如今在世上,只你一个亲人了,”陆淮继续开口,“嫂嫂,你有什么事,都能直接跟我说的,不用那么见外……” 他这话说得忒可怜,似乎不把自己的事跟他说,就是辜负他似的。 秦微兰只好叹了口气:“还不是我家里的事……” 陆淮眉梢一动。 寡嫂家的事,他早就有所耳闻。 能把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卖给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冲喜,这样的人家,能是什么好地方。 而且当日赵氏和秦大勇的嘴脸,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嫂嫂,其实我倒是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陆淮唇角微勾,眼底悄然涌出几分嗜血的杀意,“人死了,麻烦自然也没有了,对?” 伴随他这阴森的语调,院子里突然起了一阵风。 寒风轻易吹透了秦微兰身上单薄的衣裳,直吹得她打了个激灵。 “淮哥儿,别说这么吓人的话!” 这大晚上的…… 秦微兰缩了缩脖子。 对面的陆淮眉头微蹙,似是有些委屈地看着她:“对不住啊,嫂嫂,当日看你拿着刀伤他,我还以为……” 委屈之下,是无尽的浓郁恶意。 他就是要撕破寡嫂这层伪装的面皮,露出脆弱内里。 然后他会告诉寡嫂,不要害怕,他和她是一类人。 都是为一己私欲,便能对血亲动手的人。 他们这样的人,世人不能理解,所以若是渴望获得温暖,便只能找同类。 哪怕二人之间没有叔嫂的这层关系,他们也应该相依为命。 陆淮这一句没说完的话,却勾起了秦微兰最不愿面对的回忆。 当日,不管她是出于什么想法,总之,她是对自己的亲父动了刀的。 虽然意在威慑,但…… “嫂嫂下手可真狠啊,我瞧着,秦大勇的手几乎都快断了……” 一股寒气突然从脚底冒起,直冲头顶,秦微兰顿时再也顾不上许多,厉声喝道:“淮哥儿!” 眼前的寡嫂,显然惊惧到了极点,一双桃花眼甚至都泛起了薄红,格外好看。 陆淮适时示弱:“嫂嫂别生气,我不说了。” 说完,陆淮当真住了嘴,乖乖地低下了头,还讨好般的往秦微兰碗中夹了一筷青菜。 然而,秦微兰哪里还能有什么胃口。 她没再像从前那样,耐心地等着陆淮用完饭,而是直接起身回了屋。 哪怕都气得吃不下饭了,她关门的动静依然是轻轻的,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看着那扇紧闭着的屋门,陆淮终于不再忍耐,脸上显出几分畅快扭曲的笑意。 —— 也不知道秦微兰昨晚回去后做了什么,总之次日,她比往常晚了会儿才推门出来,一双桃花眼泛着轻微的红肿,不知是不是哭的。 她刚往院子里走了两步,突然听见吱呀一声,秦微兰连忙往身后看去,见陆淮缓缓从他的卧房里走出。 秦微兰一怔:“你怎么没去上学?” “启程在即,山长让我在家里好好休息几天,顺便收拾行李,”陆淮走到秦微兰跟前,“嫂嫂,我错了……” 他低着头,声音也很轻:“昨晚我不该……” 听他提起昨晚,秦微兰头皮一炸,直接往后退了好大一步。 陆淮看着她的动作,嘴角又往下压了几分。 眼前的寡嫂,比他想象中的更脆弱。 他昨晚回去以后,也仔细想了。 这个世上,能真正看清自己的人寥寥无几,秦微兰是否能意识到她跟自己是一样的人其实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他知道就好。 他既然知道了,便不会再让寡嫂离开。 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 陆淮眼中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嫂嫂,还在怪我吗?” 秦微兰脸色僵硬,却是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淮哥儿,以后不要再说了。” 如今,她毕竟是依靠着陆淮,才能离开秦家那个火坑的。 闻言,陆淮大喜过望,重重点头:“是,嫂嫂,我明白了,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见秦微兰抿着唇不说话,陆淮又连忙迈开步子:“嫂嫂,你先坐,我早起熬了粥,这就给你端上来!” “哎……” 秦微兰面色复杂地看着陆淮的背影。 看来……小叔也真的知道错了。 不然他那样的人,怎么会主动照顾人呢。 第16章 该叫夫人才是 往后几日,陆淮留在家里,还主动承包了买菜做饭的活计。 因有他亲自动手,二人也终于能吃上肉了。 秦微兰厨艺有限,还颇有自知之明,根本不敢拿金贵的肉练手,因此,但凡是她做饭,便必定是各式各样的清炒时蔬。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秦微兰自己也吃不下。 幸好有陆淮在,可以改善改善伙食。 说来也奇怪,陆淮这样的人,合该十指不沾阳春水才是,怎么竟是个会做饭的。 这几天,秦微兰也没闲着,她加快速度绣完了三条帕子,准备去一趟镇上。 想着陆淮应该在读书,秦微兰不欲惊动他,离开的时候还特意放轻了步子,可饶是如此,也依旧叫屋里的陆淮听见了动静,跟了出来:“嫂嫂,是要去镇上吗?我也去。” 寡嫂又穿上了那身不合体的衣裳,外头罩着宽大臃肿的罩衫,将身体严严实实地藏在了里头。 不过这样也好,不至于叫旁人看了什么去。 秦微兰摇了摇头,垂在脸颊两侧的发丝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了晃。 “你好好温书才是,”秦微兰道,“放心,我知道去镇上的路该怎么走。” “也不全是为了陪嫂嫂,”陆淮道,“后日就要启程了,有些东西山长还没给咱们呢。” 原来不是为了陪自己。 知道自己闹了个误会,秦微兰不由脸颊微红。 她强作无事地点点头,道:“那就走。” 陆淮笑着点头。 叔嫂二人出了门,乘着牛车直奔镇上而去。 —— 二人先去了绣云楼。 门口的伙计很伶俐,哪怕才见过秦微兰一面,竟然就已经记得了她的模样。 秦微兰刚一靠近,伙计便热情地迎了上来:“秦姑娘!您可算来啦!小的这就去通报掌柜的!” 秦微兰点了点头,道了句“有劳”。 趁着掌柜还没来的空,秦微兰在楼里转了一圈。 绣云楼是镇上数一数二的绣楼,一应布料款式自然都是最新最好的。 秦微兰手上也算是有点银子,准备一会儿买匹布回去做衣裳。 毕竟出门在外,打扮上还是不能马虎的。 她也就算了,可小叔正当年,生得又好看,稍微打扮打扮出去,没准儿还能带回来个媳妇儿。 正在挑选间,绣云楼掌柜脚步匆匆地过来了。 陆淮身量高,又气质出众,因此,掌柜虽然是冲着秦微兰来的,但是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陪着秦微兰一起过来的陆淮。 直到走到近前,掌柜才笑着跟秦微兰打了声招呼:“秦姑娘,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秦微兰连忙转过头,也回以微笑:“掌柜。” 陆淮适时将匣子放到柜子上,秦微兰接着道:“掌柜的,我这次缝了三条帕子,都在这儿了。” “哦?”掌柜面露惊喜,忙不迭地走上前,将匣子打了开,“秦姑娘果然灵巧!”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帕子拿了出来。 这次,秦微兰绣的是芙蓉、荷花和菊花,也是颇具水墨意味,清新淡雅。 掌柜将帕子拿在手上,眼睛都不知道该落到哪了,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才终于舍得把帕子放下。 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都没来得及把人请进雅间。 她一拍头,笑着道:“瞧瞧我,太疏忽了,后头已经备好了雅间,秦姑娘,咱们不如过去坐坐?” 秦微兰转头看了陆淮一眼,有些为难。 今天她过来,只是为了换银子的,而且他们一会儿还要去书院,可没有坐下闲聊的时间呀! 陆淮接收到寡嫂求助的目光,唇角微勾:“多谢掌柜盛情邀请,只是我们一会儿还有事要做,不便久留。” “原来如此,”掌柜恍然大悟,又忍不住打量了陆淮一番,笑着道,“早先是我眼拙,只看秦姑娘年纪小,没想到秦姑娘已经嫁了人了,该叫夫人才是了呀!” 秦微兰一惊,连忙摆手道:“不是这样的!这、这是——” “时辰差不多了,”陆淮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咱们走。” 见他们要走,掌柜爽快地付了银子,还特意送他们二人到门口:“夫人,下一次什么时候送帕子过来?” 掌柜问起,秦微兰才想起这件事。 她本来就打算要说的,没想到被那一声夫人打了茬,险些忘了。 她连忙道:“这次我来,也是为了这件事——短时间里怕是是不行了。” 掌柜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失落:“……怎会这样?” 秦微兰心生不忍,解释道:“家里有人要去参加秋闱,这一去……怕是要大半个月呢。” “原来如此啊。”掌柜深感遗憾。 但也没办法,毕竟科考才是头一等的大事。 看着二人离开,掌柜回了柜台后头,重新将那三条手帕取了出来,捧在手里细细看着。 —— 另一头,二人离开了绣云楼,便直奔书院而去。 二人好不容易登上台阶,秦微兰已经微微气喘了,陆淮在她身边却像是没事儿人似的,看得秦微兰心生敬佩。 不愧是每天都要走这条台阶的人,就是不一样。 这次,有陆淮引路,秦微兰便没见着上次那殷勤到近乎诡异的仆从。 她也终于能分分神,打量一下这书院里头了。 见她有兴趣,陆淮便主动为她讲解起来:“书院建立之初,山长特意嘱咐不可滥砍滥伐,要尽力保持原有的样子,只叫工匠们挑着树少的地方辟了几块空地,其他的都没怎么动。” 所以这前院里的景致,跟雅致二字没什么关系,却比那些经人工雕琢出的雅致更叫人觉得舒服。 “你们这山长,倒是挺有意思的。”秦微兰小声道。 读书人最追求雅致,但凡是读书人住的地方,那必定是处处讲究的,恨不得连路上的石头都得让它们经历千锤百炼,再铺到自己院子里,才显得此处的主人如何超逸出尘。 在这人人追求浮华的时候,这位山长追求的却是返璞归真,倒是极少见的。 “你们山长是个怎么样的人?”秦微兰突然感觉好奇。 一旁的陆淮嗤笑了一声,没说话。 他这不同寻常的反应,惹得秦微兰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 听他的描述,这位山长明明是个很不同于俗世的高雅之人,怎么陆淮反而如此不屑呢。 意识到陆淮的态度不太对劲,秦微兰便不再追问。 这儿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在人家的地盘上说人家坏话……不太好。 很快,陆淮就引着她到了厅堂。 “嫂嫂稍坐,我去去就回。”陆淮道。 秦微兰点了点头,只当是因为后院是读书的地方,她一个女流之辈不便过去,便也不作他想,乖乖坐下了。 第17章 那我就替嫂嫂点了 书院依山而建,窦山长又特意嘱咐了,不可过度破坏这山中草木,所以书院地形崎岖,路也修得蜿蜒复杂,若是不熟悉的人进来,只怕轻易便会迷失方向。 陆淮轻车熟路地走了许久,才终于到了一道篱笆门前。 此处沿着篱笆建了两池跌水,池里似乎还放置了类似金玉的东西,水流湍湍,合着水珠与金玉撞击之声响成一片,十分别致。 他停顿片刻,才继续迈开步子,往院子里头走去。 这座庭院也分前后两院,前院是日常待客的地方,一应家具多用竹编,看起来仿佛进了农家院一般。 进到后院,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经人工雕琢而成的花园,假山流水,花草树木应有尽有,俱是名贵的品种。 再往前走,前院的流水声便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一阵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合着女子压抑的痛呼。 走到近前,便见几个皮肉白嫩的女子裸着身体跪在院子里,身上红痕遍布。 一六七十岁左右的老者在她们身边来回走着,手里拿着一截鞭子,随着心情将鞭子随意落下,眼眸微眯,似是享受至极。 陆淮顿住步子,对眼前这一幕视若无睹:“老师。” 窦山长“嗯”了一声,抬手指了指一个面容娇美的女子,道:“这朵莺花叫得最好听,你也来试试!” 陆淮眼眸低垂着,其中闪过一抹讥嘲:“弟子没有这样的癖好。” 听了这话,窦山长也不生气,反而大笑了两声,道:“你啊,年纪还小!不懂这人间极乐!罢了罢了,都下去!” “是。” 女子们一刻也不敢耽误,连忙起身离开,一眨眼的功夫,便走得干干净净。 窦山长这才带着陆淮进了厅里:“你平日的用功,为师都是看在眼里的,你这次去扬州,只需正常发挥即可,不求名次,但求考过。” 说这话时,他颇为怅然。 他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有许多优秀的学子求学,但是说来也怪了,他竟一个也教不出来。 这么多年,他教的学生不下百人,都是资质极佳的,却大多都止步秋闱,余下的也都在春闱折戟。 此事已然成了他的心结,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心结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重,直至无法调解。 “是。” 窦山长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这么些年,为师在你身上用尽了心血,你可千万不要让为师失望啊!” “是。” 见状,窦山长也不再多说,冲着陆淮抬了抬下巴:“那匣子里头,为师给你备了一百两,你拿着路上花用,切不可委屈了自己。” 陆淮将匣子打开,只见里头整整齐齐地摆着三排一两的银锭子,还有一些碎银铜板,打开夹层,一张百两银票便显露出来。 陆淮将匣子关好,放在腿上:“多谢老师。” 窦山长摆了摆手:“你我师徒,不必说这么多,去。” 陆淮依言起身离开。 他刚走,院子里便再度响起鞭挞的声音。 —— 叔嫂二人离开书院,秦微兰本以为可以回家了,然而陆淮带着她走的方向,却完全不是回家的方向。 “淮哥儿,咱们这是要去哪?”秦微兰疑惑道。 “马上要出远门,得再添些下人。”陆淮道,“还有马车也得备好。” 秦微兰眨了眨眼。 这方面,她可就不懂了。 前世她去扬州,是被塞进箱笼里带着去的,一路上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陆淮说什么,她也只有点头的份儿。 二人很快到了牙行,陆淮说明了来意,牙行的伙计知道这是大买卖来了,连忙将二人请到了雅间落座,又一刻不停地去叫人了。 没一会儿,伙计就带着两队男女走上前,躬身道:“二位,小的已经叫后头给二位挑马车了,那都是大家伙,咱们先把使唤的人选定,小的再带您二位去后头!” 陆淮嗯了一声,却转头看向秦微兰:“嫂嫂,你先挑。” “我?”秦微兰面露惊讶。 这里头还有她的事儿? 陆淮微微颔首:“你我既然要一起走,当然各自都要有伺候的人。” 秦微兰刚想拒绝,陆淮却已经抢在她前头道:“考试的时候,我不在嫂嫂身边,也不放心嫂嫂孤身一人在扬州城,就算为了叫我安心,嫂嫂挑两个看着顺眼的。” 一旁的伙计也开口应和道:“是呀是呀!这位夫人,挑两个!夫人您放心,我们这边的丫头,都是仔细调教过的,什么都能做,可伶俐了!” 秦微兰面露难色。 这下人可不便宜,虽然不知道那位山长给了陆淮多少银子,但总归是有数的,哪里经得起这样花用? 买下人就算了,还一下买两个…… 这…… 见她迟迟不开口,陆淮便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替嫂嫂点了。” 他一抬手,状似随意点了两个怯生生的丫头,伙计连忙上前,把那两个丫头拉了出来。 “嫂嫂看看,这两个如何?” “我不需要……”秦微兰声音弱弱的。 陆淮点点头:“那就她们了。” 秦微兰看了陆淮一眼,暗暗咬了咬牙。 这人肯定是故意的! 给秦微兰定下了贴身伺候的人,陆淮又指了两个男子,便叫伙计带着他们去挑马车了。 一路上,伙计都忍不住往陆淮身上瞟。 他是牙行的人,知道这一拨人里头谁是机灵的,可眼前这位年轻公子不知道啊,饶是如此,他也精准无误地把最拔尖儿的挑出来了。 如果一个两个,那可以说是运气,可一连四个…… 这份眼力,只怕能跟他们牙行的老板相比了。 伙计心里想的什么,面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他恭恭敬敬地带着二人挑了马匹和车,收了银子,又恭恭敬敬地把人送走了。 叫秦微兰意外的是,他们这又是买下人,又是买马,又是买车的,拢共竟然才花了十两银子。 “咱们……”秦微兰眨眨眼,“只买两匹马吗?” 这两匹马还都套在了车上。 秦微兰看了一眼那个刚买来的下人。 扬州路途漫漫,难道叫他们走着去? “嫂嫂放心,”陆淮淡淡道,“想必书院那边已经把马先送回去了。” 秦微兰面露惊讶,又不由得感叹,陆淮真是……该省钱的时候绝不大手大脚。 自己用的可以花钱买,给别人用的,便一文钱都不出。 真是…… 秦微兰摇了摇头,却莫名想笑。 第18章 那就……做夫妻吧 二人来的时候是挤牛车来的,回去的时候不仅坐上了气派的马车,还带了四个下人一起回来,这么大的阵仗,一路上自然很是惹眼,只怕都不必等到天黑,就会在村儿里传开了。 一行人回了院子,便见院门前站着两个人,牵着三匹马。 见陆淮回来,二人连忙上前行礼,态度极其恭敬:“公子。” 陆淮淡淡“嗯”了一声,转头面对寡嫂,又瞬间缓和了语气:“嫂嫂先回去收拾收拾,咱们一会儿就走。” 秦微兰有些惊讶。 这未免也太着急了。 不过当着外人的面,她不好问太多,只点了点头便进了院里。 外头,寡嫂一走,陆淮便又恢复了往日不可接近的模样,声音也几乎瞬间就冷了下来:“他叫你们带什么话?” 要是没话,这两个人不会在这儿等到现在。 一人硬着头皮上前:“山长说,若您这次考不中,回来便叫您将您这寡嫂送到他那去,由他代为照顾,您只管安心读书便是……” 这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不理解,山长为何说出这样的话,分明只是一个小小的妇人,就算是握在手里,又能有什么用? 他更不理解,面前的陆淮为何突然间变得如此恐怖。 强大的威压,几乎叫他连头都抬不起来。 过了良久,他才听见一道极冷的声音响起:“知道了。” 那人松了口气,跟另一人对视一眼,二人连忙上前,把手里的缰绳交到跟着陆淮的两个下人手里,逃也似地转身跑了。 陆淮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怖,向来古井无波的眼底也翻涌起了惊天的骇浪。 竟然敢威胁他! 竟然敢拿寡嫂威胁他! 陆淮拢在袖中的手咯吱作响。 本来他还觉得,那姓窦的要名,他要利,二人所求并不冲突,合作合作也无妨,却没想到,那姓窦的竟敢如此对他。 这次秋闱他自然是能过的。 只不过从扬州回来以后,他得想个法子,脱离那姓窦的掌控才是。 也不知是否因为陆淮身上的压迫感太重,连那三匹马儿在他面前也连大气也不敢喘,乖极了。 “淮哥儿。” 直到一道声音从院子里响起,陆淮周身的寒意才被收敛起来。 他应了一声,抬步进了院里。 “他们都走了?”秦微兰道,“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陆淮的目光落在她背着的包袱上。 那包袱扁扁的,多几件衣裳都放不下。 陆淮面色如常,冷到极致的目光落到那两个丫头身上:“东西还要主子亲自拿,要你们两个有何用。” 他语气森然,好像下一刻就要把人拖出去宰了似的。 那两个丫头被他吓得汗毛都要立起来,连忙走上前,哄着秦微兰把包袱给了她们。 二人方才就说要帮秦微兰背着包袱,可秦微兰觉得不过是几件衣裳,她自己背着不费什么劲,不必劳烦丫头,便没答应。 两个丫头也觉得,主子想亲自拿着,就让她亲自拿着就是,反正东西也不多。 却没想到,女主子是个好说话的,男主子却是个这么吓人的主儿。 看来以后在这家做事,要格外提神了。 陆淮抬步回了自己的房间,没一会儿就提着个包袱和书箱出来了。 “嫂嫂,走。” 秦微兰点点头。 一行人出了院子,秦微兰转过身,将院子落了锁。 下一次回来,怕是要大半个月以后了。 不知怎的,对这个自己住了没几天的院子,她竟然生出了些许不舍。 看出了寡嫂的心思,陆淮软着声音安慰道:“不过半个月而已,咱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秦微兰点点头,最后看了这院子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里铺着软垫,地方也宽敞,可比那牛拉的板车舒服多了。 这样密闭的空间里,只叔嫂二人,秦微兰反而比在牛车上更不自在。 哪怕小叔手里拿着书,似乎看的很是专注,但秦微兰却总觉得他的目光其实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秦微兰不敢说,只好硬着头皮坐着。 马车去了镇上,众人吃了晚饭,又买了些随身的东西带着,便趁着夜色赶往下一个城池。 夜里万籁俱寂,只有车轮滚过地面,和外头马蹄哒哒的声音。 这声音听得久了,秦微兰很快就困得几乎睁不开眼了。 见小叔还神情专注地看书,秦微兰悄悄往边上靠了靠,将头抵在墙上,疲惫地阖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刚闭上眼睛,边上的小叔就把书放到了一边,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寡嫂今日穿的衣裳很合身,然而领口却谨慎地拉的很高,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下,几乎看不到锁骨的影子,便被尽数拢在了衣裳里。 陆淮将自己的手掌展了开,对着寡嫂的腰身比划了一下。 不堪一握。 因着腰身纤细,更显得寡嫂身体的曲线凹凸有致,哪怕穿得再严实,也叫人移不开眼。 陆淮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庆幸。 好在陆川死了。 陆川善于伪装,他若是还活着,哪怕不能与寡嫂圆房,也定会哄得她将自己的一颗心捧上去。 到那时,寡嫂哪里还会看得见自己? 若是陆川在得到了寡嫂的心以后死了,只怕就更没他的事了。 如寡嫂这般的人,恐怕当场跟着他去了也不一定。 还是现在好。 陆淮突然心生庆幸。 从前一直耿耿于怀的事,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陆淮一手支着头,看着面容沉静的寡嫂,唇边泛起一抹极为浅淡的笑意。 这是他的嫂嫂,他们是一家人。 永远不会分开的一家人。 陆淮眼中笑意渐深。 不过很快,他那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又重新被寒意覆盖。 不。 叔嫂不是一家人。 日后,寡嫂是会嫁人的。 到那时,寡嫂便与其他的男人是一家人了。 陆淮唇线紧抿成一条线,眼中寒意更深。 此时行入一片树林,车里光线昏暗,他锋利的五官都隐在暗处,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间或有月光闪过,映出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比月光更为清冷。 不,他不允许。 寡嫂是他的。 如果叔嫂的身份不足以把秦微兰彻底留在他身边,那就……做夫妻。 只要不离开他,不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就好。 第19章 你沐浴完怎么不穿好衣裳! 次日,秦微兰是在行进的马车上醒来的。 “唔……” 秦微兰揉了揉眼,心里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记得她明明是坐着睡的,怎么一觉起来,变成躺着了? 秦微兰艰难地支起身子,垂眸往自己刚才枕的地方看去。 这一看,她的瞌睡便全醒了。 只见陆淮靠在另一边,身体紧紧贴着墙面,一副被逼到角落,退无可退的模样。 陆淮上半身衣着整齐,唯独靠近她这边的腿上的衣料皱巴巴的,像是经过了谁人的蹂躏一般。 秦微兰倒吸了口气。 见小叔似乎睡得正沉,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图将陆淮腿上的衣料抚平,假装无事发生。 然而她才刚有动作,陆淮就已经倒抽口气睁开了眼:“嫂嫂别动……” 他的声音活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对、对不住……”秦微兰连忙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没事?” 陆淮咬着牙,抬手在腿上轻轻捏了两下,又倒吸了口气:“……无碍。” 他似乎是腿麻了。 见状,秦微兰更觉得不好意思了。 定是因为那条腿被自己压着的时间太长了。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陆淮的脸色,直到他的脸色有所缓和,她才试探着开了口:“咱们什么时候停下休息?” 陆淮抿了抿唇:“我们刚歇了两个时辰,现在刚刚开拔。” 秦微兰尴尬地抿了抿唇。 “马上就到下一个城镇了,到时候咱们进城歇歇脚。”陆淮道。 秦微兰点点头。 叔嫂二人一时无话,只有陆淮时不时地抬手捶腿,叫秦微兰时时良心难安。 —— 一连两日,他们极少休息,就连晚上的大半时间都是在飞驰的马车上过的。 正因他们如此不分昼夜的赶路,两日后的薄暮之时,他们终于抵达了扬州。 一行人除了陆淮以外,个个都面露菜色。 秦微兰虽然是在车里坐着,免去了风霜之苦,但是车里空间狭窄,手脚都伸不开,身边还坐着小叔,故而她一刻都未曾放松心神。 进了扬州,他们直奔客栈而去。 “要一间上房,两间通铺。”陆淮将银子放到柜台上。 看出这一行人是为了考试而来的,掌柜连忙应了一声,立时开始着手安排。 一旁迷迷糊糊的秦微兰这时候突然反应过来:“淮哥儿,这不合适!” 哪有叔嫂二人同住一间的? 掌柜安排房间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看向二人。 陆淮抿了抿唇,伸手将秦微兰拉到了一旁,低声道:“嫂嫂,山长虽然给了银子,但数目不多,所以只能如此了。” 看着陆淮面上一闪而过的窘迫,秦微兰抿了抿唇,也压低了声音道:“那咱们也不是非住上房不可的呀,住一般的客房就是了。” 说完,秦微兰便抬步朝掌柜走去。 陆淮伸出去想要拉她的手僵在半空,只差毫厘。 秦微兰匆匆走到掌柜面前,道:“掌柜的,我们要两间普通的客房就行。” 掌柜叹了口气,将手里的荷包放回了柜台上:“实不相瞒,早两日啊,客房就已经订满了,如今上房倒是还有剩余,您……” 走到近前的陆淮听见这句话,眉梢一动,心情是肉眼可见地变好了。 他看向低着头,似在沉思的秦微兰,低声道:“我打个地铺就行,我保证,绝不越线。” 掌柜也道:“这位夫人,你们来得有些晚了,现在恐怕整个扬州都难找出来同时有两间客房的客栈了!” 秦微兰咬着唇,看了陆淮一眼。 她不知道那位山长给了多少银子,但既然陆淮都这么说了,想必是真的不够。 思忖良久,秦微兰疲惫地抬手按了按额角:“那就这样。” 先就这么凑合着得了,反正在扬州的这几天,陆淮大部分时间都在贡院。 “哎!”掌柜连忙继续手上的动作。 陆淮的目光落在寡嫂身上,眼底掠过一抹势在必得。 大半个月,即便中间他要离开几日去考试,但时间也够了。 掌柜很快收了银子,亲自带着二人上去了。 送二人到门口,掌柜又说了几句好话,这才转身离开。 上房很宽敞,布置得也十分雅致,分内外两间,外间主要摆着一张圆桌,是用饭的所在,里间放着一张架子床,中间用一道纱屏隔开。 连着赶了两天的路,秦微兰已经疲惫不堪:“淮哥儿,路上你都没怎么睡,你先睡。” 她一边说着,一边脚步虚浮地去找被褥,准备自己打地铺。 毕竟这银子是陆淮出的,哪有让人家出了银子还睡不了床的道理呢。 然而她没走两步,身子一轻,竟是被人拦腰抱起了。 秦微兰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抱住那人的脖颈。 “嫂嫂,你快休息,走路都打晃了,”不知是不是她累出了错觉,总觉得陆淮好像是在笑,“你放心,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看样子,是自己的模样叫他担心了。 又是她多想了。 秦微兰无力争执,翻个身就睡着了。 陆淮坐在床边,看着床上已然睡熟了的寡嫂,轻轻捻了捻手指。 寡嫂的身体,比他想象的还要柔软。 这一刻,陆淮终于明白何为温香软玉。 他深吸了口气,从衣柜里抱出被褥,紧挨着床榻铺好,便也躺下了。 从他这儿,只能看见寡嫂一截垂落床榻的乌发。 陆淮将那截乌发轻轻握在手里,阖上了眼睛。 一觉醒来,外头天色大亮。 连日以来赶路的疲惫得以消解,秦微兰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了起来。 陆淮的地铺还一旁,人却不知道去哪了。 秦微兰在屋里环顾一圈,正准备出去喝口水,却听见一阵帘子撩动的声音,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陆淮从浴房里走出来,身上的中衣松松垮垮的,露出大片精壮的胸膛,和其下块垒分明的肌肉。一头乌发披散在身后,雪白的中衣被水洇透,半透地紧贴在肌肉紧实的身体上。 “嫂嫂?”陆淮挑了挑眉,“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还困吗?” 他的声音不似往常的低沉,反而带着一股别样的喑哑,语调更是莫名的温柔。 秦微兰看着他,一张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个透。 “你、你……”秦微兰闭着眼深吸了口气,“你沐浴完怎么不穿好衣裳?!”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质问。 明明知道他们二人现在住在一起,竟然还…… 秦微兰脸红得几乎快要滴血。 他一定是故意的! 第20章 可惜我笨手笨脚 面对秦微兰的质问,陆淮的反应自然是委屈的:“对不住啊,嫂嫂,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了……” “你这两日很辛苦,我以为嫂嫂要睡到中午才……” 说到这儿,陆淮低了低头,声音里莫名带上了一丝鼻音:“嫂嫂,我错了……” 他样子虽然委屈,但两只手依然垂在身侧,完全不准备理理自己这一身不得体的衣裳。 秦微兰连忙转过身,闭着眼睛道:“快把衣裳穿好!” 身后传来一声闷闷的“哦”。 窸窸窣窣的动静响了两下,却又很快停住,一道疑惑的声音响起:“但是嫂嫂,我头发还没干,要是弄脏了外衣怎么办?” 他的包袱可没比秦微兰厚到哪去。 “那就把头发绞干了再换,”秦微兰深吸了口气,“我去外头等着。” 说罢,她便迈动步子往外走去。 然而她刚走到纱屏边上,便听见里头的陆淮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可惜我笨手笨脚,连头发也不会绞,罢了,劳烦嫂嫂先在外头等一等,我吹吹风,很快就好。” 他刚说完,后头便响起“吱呀”一声。 秦微兰转头一看,他竟真的把窗户打了开,还站在窗边。 他头发上沾着水珠,竟然就直接站在了风口。 盛夏时节都不能这么做,何况如今已是秋日。 担心他吹风吹久了头疼,影响考试,秦微兰脚下的步子再也没能挪动半分。 过了片刻,看着那道依然站在窗边的颀长身影,秦微兰叹了口气:“坐下,我来替你弄。” 陆淮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有劳嫂嫂。” 他走到妆台前坐下,秦微兰找了块帕子,站到了他的身后。 或许是因为刚沐浴完,陆淮身上那股特殊的味道被皂角遮掩了些许,显得比平日无害很多。 秦微兰站在他身后,动作轻柔地为他擦去发间的水珠。 绞头发本就是一件麻烦事,秦微兰在他身后站了一刻钟,手臂又酸又麻,才终于大功告成。 “好了。”秦微兰舒了口气。 陆淮的目光落在镜子里的寡嫂身上。 寡嫂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刚把手里的帕子放下,就开始活动手臂,眉头微微蹙起,显然很不舒服。 于是陆淮起身朝她走过去。 “还有事吗?”秦微兰疑惑地看着他。 陆淮没说话,只是走到她身边站定,大手落在她手臂上,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按着,力道拿捏得刚刚好:“嫂嫂辛苦,我为嫂嫂松解一下。” 二人离得实在太近,他身形高大,投下的阴影几乎把秦微兰整个人都拢了进去。 秦微兰皱了皱眉,往前走了几步,试图离他远一点。 然而陆淮轻飘飘地往前一迈,便重新站到了她身边。 陆淮这一步似乎是没有拿捏好距离,站得比刚才更近了,二人的衣摆几乎都要碰在一起。 “不、不必了,”秦微兰连忙拂开他的手,“我休息一会儿就好,实在不行,我去找阿春就是。” 阿春和阿夏是那两个丫鬟的名字。 闻言,陆淮也不再执着:“是我疏忽了,忘记还带了下人,还望嫂嫂勿怪。” “没、没什么。”秦微兰摇了摇头。 人家上前给她按摩,也是看她累了,出于一番好心而已,她又能说得了什么呢。 不过…… 秦微兰吸了口气,郑重地看着他:“淮哥儿,你我之间,还是应该保持距离才好。” 毕竟二人只是叔嫂。 陆淮眉梢一动:“我知道了。” 秦微兰这才转过身,像是在逃离什么似的,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看着那扇紧闭着的屋门,陆淮很快收回目光,垂眸看向自己的头发。 良久,屋里骤然响起一声低笑。 他……会保持好距离的。 —— 二人来的时候只带了随身的行李,考试在即,陆淮一进考场就要在里头待上三天两夜,因此这几天,秦微兰几乎没怎么休息,日日在街上奔走,给陆淮准备考试要用的东西。 笔墨纸砚这些东西,秦微兰不懂,便叫陆淮亲自准备,她则是把心思下到了饮食上。 考生入场的时候,随身带着的东西都要被拿出来接受盘查,吃的东西也不例外,与其到时候让差役把东西糟蹋了,还不如自己动手。 包子馒头、烤鸡烤鸭,都被秦微兰细心地撕成了小块,明摆着藏不了东西的样子。 除此之外,她还备了几块老姜,又咬咬牙买了些参片,让陆淮一并带进去。 看着那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考篮,陆淮罕见地沉默了。 见他不说话,秦微兰难免忐忑:“怎么了淮哥儿?是不是还是少了什么?” 陆淮摇了摇头:“不少,只是觉得嫂嫂对我……真是关心。” 秦微兰抿唇微笑:“都是应该的。” 她毕竟是陆淮的嫂嫂。 而且,她本就是要来照顾他的,若是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她还如何能在陆淮身边呆得下去。 二人又仔细清点了一遍,确定没有缺漏和不妥,才把考篮重新上了锁,放在了床头。 —— 转眼间,便到了入考场的日子。 一大早起来,秦微兰送他去考场,路上不住地嘱咐道:“淮哥儿,不要太紧张,在里头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受凉,也不要太累,我相信你,肯定没问题的。” 她这无条件的信任,和相比于考试,更在意他这个人的态度叫陆淮很受用。 陆淮愉悦地点点头:“嫂嫂放心,我不会让嫂嫂失望的。” 秦微兰也点点头:“你只要不让自己失望便是。” 陆淮脸上的笑意一僵。 一直以来,窦显云时时挂在嘴边的,都是自己在他身上下了多少心思,叫他不要让自己失望。 他虽然对此十分不屑,但是日子久了,他自己也下意识地这么觉得了。 从没有一个人告诉他,只要不让自己失望就好。 陆淮定定地看着秦微兰:“嫂嫂放心。” 闻言,秦微兰这才笑了。 马车很快停下,外头人头攒动,声音嘈杂。 秦微兰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外头人多,嫂嫂就不要下去了,”陆淮道,“这几日我不在,嫂嫂要是想出门,定要把下人都带上。” 秦微兰点点头:“放心,我知道。” 见状,陆淮这才放心。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寡嫂一眼,转头下了马车。 秦微兰撩开车帘。 陆淮气质卓然,哪怕在这泱泱人群里也是最出挑的一个,叫人一眼就能找到他。 似乎是察觉到了秦微兰的目光,陆淮转过头,一眼对上她的目光。 看见她的一瞬,陆淮脸上突然绽出一抹笑意。 他朝她摆了摆手,打了个手势叫她回去。 秦微兰连忙点头。 看着陆淮独身往前,直到彻底淹没在了人群里,再也看不见了,秦微兰这才把车帘放下。 “回。” 第21章 被寡嫂的气息包围 回了客栈,陆淮不在,秦微兰总算是能松口气。 平心而论,客栈上房的床很舒服,甚至比陆家的床都舒服得多,但是秦微兰躺在上头,还是夜夜睡不好觉。 白日为了准备考试的东西四处奔忙,晚上又跟小叔同住一间房,哪怕小叔睡的是地铺,但他的地铺紧挨着床,其实离得并不远,在极静的夜里,她甚至都能听得见小叔的呼吸。 她满脑子都是叔嫂大防,总是时时都绷着根弦,自然睡不好。 还是现在好。 但……也不是处处都好。 这几日陆淮不在,那四个下人却不知为何,竟寸步不离地在门外守着,她每每开门,都会看到四人一脸惊恐地在外头看着她。 哪怕是深夜,四人也不懈怠,甚至还自己分了班,前后不间断地守在外头。 对此,她只觉得好笑。 她这么大的人,难道还能在这客栈里丢了不成? 可不管她再怎么安慰,也总是起不了作用,她只要打开这房间的门,总能见着人。 说的次数多了,秦微兰也就不想说了。 反正不管她怎么说,他们都不听,白费口舌罢了。 直到三日后,接了陆淮回来,那四人才终于不再在外头守着。 秦微兰上下打量了陆淮一番,见他衣衫整齐,脸色也还好,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见秦微兰似乎有些不开心,陆淮眉梢微动,面上似是蒙上了一层阴云:“嫂嫂,这几日出了什么事吗?” 是他不在,有人惹了秦微兰不快? 思及此,陆淮眸中泛起一抹寒光。 秦微兰幽幽叹了口气,道:“你是不知道,这几天你不在,阿春阿夏他们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我屋外头守着,我想出门都出不去。” 陆淮眸光微闪:“……他们也是担心嫂嫂。” “我知道……”秦微兰叹了口气,“但是总觉得不舒服。” 她并不习惯被人时时盯着。 不仅是她,恐怕不管换成谁,都不习惯被这样对待。 知道的,以为那是伺候她的下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囚犯,外头的几个是看守呢! 秦微兰很是烦恼。 陆淮开口,转移了话题:“对了嫂嫂,晚上咱们不如出去吃,正好也是散散心。” “你的银子……”秦微兰叹了口气,“还是省着点。” 考试前准备东西就花了不少,陆淮手里怕是也没剩多少了。 陆淮眼眸低垂。 出门的时候,窦显云给了他一百多两银子,如今那一整张一百两的银票都还没破开呢。 吃顿饭而已,不怕什么。 于是他道:“这几日我在贡院里实在是闷得不行,嫂嫂就当是陪我,咱们出去吃。” 秦微兰素来是习惯把别人看得比自己重的。 自己闷,忍忍就能过去了,但是旁人说闷,要出去走走,她是不能拒绝的。 秦微兰面上点了头,心里又开始发愁银子的事情。 这几日陆淮不在,她本来是打算一天只吃一顿的,但是外头那四个实在是太贴心了,每次到了饭点,便会送饭进来。 饭都端上来了,自然就是算了银子的,她拒绝都没法拒绝。 陆淮只装作没看见的模样,道了声时辰差不多了,便率先站起了身。 秦微兰也起身,跟着他一起出了门。 扬州酒楼林立,随便挑一家进去,味道就不知比他们那小地方好多少。 秦微兰上辈子虽然在扬州待了几年,其实连一顿正经的扬州菜都没吃过,最多就是尝一口味道而已。 时隔一世,她再次回到扬州,面前摆着的美食分量十足,吃饭的时候也再没有一个人不错眼地盯着她,叫她少吃点,故而秦微兰吃得很是开心。 这三天以来积攒在心里的那些不快,似乎都因为这顿饭一扫而空了。 陆淮是个极聪明的人,见秦微兰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许多,他才放了心,连带着也放松下来。 一顿饭吃到尾,二人俱尽兴。 后日他还要再进考场,二人不敢过多停留,回了客栈休整。 “淮哥儿,今晚你睡床。”秦微兰边说,边把被褥重新抱了出来,铺得离床榻远了些,“这几天在贡院里,你肯定没好好睡。” 看着她的动作,陆淮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他其实不管睡哪都一样。 他唯一在意的是,寡嫂竟然把地铺打得那么远。 这下不管他是睡床上还是睡地铺,总归是不能跟寡嫂离得那么近了。 陆淮抿了抿唇:“嫂嫂,我还睡地铺就行,不必忙活了。” “那怎么能行,”秦微兰嗔怪地看他一眼,“这几天你本就辛苦,哪能出了贡院还打地铺?” “你就听我一次。”秦微兰道。 陆淮彻底没话说,只好点了点头。 秦微兰这才满意:“明天早上我就上街,去给你准备东西,还按着上次准备的行吗?” 陆淮点点头,又摇摇头:“姜和参片就不必了。” 秦微兰点点头,又催着陆淮去沐浴。 想起陆淮上次沐浴完之后的模样,秦微兰又特意嘱咐道:“记得把衣裳穿好了再出来,头发也先用帕子包着,出来了我再给你绞。” 陆淮强忍着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快去。” —— 或许是连着三天没有沐浴,陆淮洗得格外慢,就在秦微兰担心他是不是在里头晕了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走出来。 秦微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他的中衣依然是松松垮垮的,不过已经比上次收敛了许多。 虽然跟秦微兰预想中的样子不太一样,但陆淮已经有所收敛了,她也不能再说什么,只抬抬下巴,叫陆淮坐下了。 接着,她又如上次一样,轻柔又周到地替陆淮绞干了头发。 替他收拾好了头发,秦微兰便催着他赶紧去睡觉。 陆淮或许是真的累了,听话地躺在了床上。 这张床一直都是秦微兰在睡,枕头和被褥上都是秦微兰身上的味道。 陆淮本没有几分睡意,却没想到一躺下去,被寡嫂的气息包围着,莫名叫他异常安心,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 次日醒来的时候,天色竟然已经大亮。 他下意识地侧头,却见床边空荡荡的,地铺已经被收拾干净,连寡嫂也不知所踪了。 陆淮面色一寒,利落地下床,随手拿起搭在一旁的中衣,边穿边往外头走去:“景元,进来!” 第22章 给你做身衣裳 他的声音里带着股不能忽视的寒意,外头候着的景元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推门就进来了:“公子。” 见陆淮面色凝重,景元连忙道:“公子别急,夫人出去给您准备考试用的东西了,阿春和阿夏都跟着,不会有事的。” 陆淮脚下一顿,周身的寒意顿时散去不少。 这会儿才想起来,秦微兰昨晚是说要去给他买东西来着。 就是没想到秦微兰走得这么早,竟也不等他一起。 不过,知道秦微兰身边有人,陆淮到底松了口气:“夫人什么时候走的?” “夫人刚走没一会儿,”景元道,“夫人临走前说,中午就回来。” 陆淮点点头,抬手让他退下了。 景元小心翼翼地关上卧房的门,长长地松了口气。 好险好险。 思及方才陆淮杀人似的脸色,景元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说来也奇怪,他这位主子分明是书生,最该弱不禁风才对,但也不知为何,气场竟如此吓人,那双寒气四溢的黑眸深处似乎压抑着什么。 或许是因为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才叫人每每站在陆淮身边的时候,总觉得不自在,甚至腿都是软的。 景元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只在心里盼望着秦微兰能赶紧回来。 也就秦微兰在的时候,这位主子才能显得没那么吓人。 —— 好容易挨到了中午,景元翘首期盼了一上午的人终于带着两个丫鬟回来了。 两个丫鬟一个提着油纸包,一个抱着匹布,虽不是满载而归的模样,但显然出去逛了这么一圈,秦微兰心情好多了。 “夫人。”景元扯着嗓子打招呼。 秦微兰莫名看了他一眼。 打招呼就打招呼,这么大声音干什么? 像是恨不得叫整个客栈都知道她回来了似的。 疑惑间,客房的门却被人猛地从里头打开,在里头枯坐了一上午的陆淮迎了出来:“嫂嫂。” 秦微兰不在,他总觉得不安。 本来是想看看书的,但总看不进去。 于是他便在屋里枯坐着,度过了整整一上午。 好容易秦微兰回来,他才松口气。 这样的自己,让陆淮觉得陌生。 但不知怎的,他并不厌恶。 秦微兰应了一声,欲伸手从阿春手里接过油纸包,阿春竟然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手,反而悄悄抬眸看向陆淮。 直到陆淮伸手,阿春才把油纸包递了过去。 “还买了布?” 这匹青色的棉布颜色不错,衬得起寡嫂莹白的皮肤。 秦微兰点点头,道:“在客栈闲着也无聊,给你做身衣裳。” “给我的?”陆淮莫名怔愣。 “是啊,”秦微兰又点点头,“我哪用得了这样好的料子呀!” 虽是棉布,但棉布也分三六九等,这匹布的价钱可是不便宜呢,哪里是她能用的。 秦微兰径直进了屋里净手,没注意到陆淮竟然僵在了原地。 她如上次一样,把吃的东西都处理成细碎的小块:“淮哥儿,上次进场的时候,吃的东西没被糟蹋?” 她话音落下,却迟迟没听见陆淮回应的声音。 “淮哥儿?”秦微兰下意识地抬眸看他,便见陆淮竟然还背对着她,在门口站着。 “淮哥儿。” 她又叫了一声,陆淮才缓缓转过身,朝她走过来:“……没有。” “那就好。”秦微兰点点头,又继续忙着手上的动作。 陆淮垂眸,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寡嫂的手指纤细柔嫩,动作流畅优美,好像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是经过仔细调教的,看起来赏心悦目极了。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秦微兰这次不消片刻就把东西都处理好,重新用油纸包着了。 她起身净手回来,终于发现了陆淮的异常:“淮哥儿,你怎么了?” 陆淮猛地回神,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他鲜少有说话结巴的时候,秦微兰脸上疑惑之色更重:“是考试没考好吗?” 陆淮胡乱应了一声。 “我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秦微兰重新坐下,安慰道,“往后不还有两场吗,你肯定没问题的。” 陆淮点点头。 下人们很快端了午饭进来,二人吃过饭,秦微兰又催着他去休息。 仅有一天的休整时间过得很快。 次日,秦微兰如上次一样送陆淮进考场。 本以为跟着自己出去了一趟,阿春阿夏应该不会这么紧张了,却不想次日她推开门,见着的依然是四个整整齐齐的人影。 秦微兰莫名心累。 “夫人,您就回去,别难为奴婢了,”阿春一脸为难,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公子不在,您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儿,我们怎么跟公子交代呀!” 饶是秦微兰再迟钝,这会儿也听出不对了:“是他叫你们守在这儿,不让我出去的?” 景元连忙道:“夫人这是哪的话,公子只说叫我们好好守着夫人,可这扬州城这么大,外头人又多,若是一个不慎,叫夫人走失了……公子回来会打死我们的!” 其他几人也连连点头,看着可怜巴巴的。 秦微兰深吸了口气:“我又不是三岁孩童,怎么会走失?” “夫人……”几人脸上委屈惶恐的神色更重。 秦微兰知道说不通了,只好重新关门回了房间。 幸好昨日买了匹布,她也总算是有事做了。 有了可以消磨时间的东西,这三日倒是比上次好过许多。 只是偶尔休息的时候,转头看见外头广阔的蓝天,心中还是有些气闷。 直到陆淮回来的这日,秦微兰才终于得以出门,跟他一起上街转了转。 恍惚间,秦微兰竟有种放风的感觉。 这一日,他们二人一起上街闲逛,准备吃食,又一起将东西仔细处理好,便早早地各自歇下了。 次日清早,秦微兰如前两次一样,送陆淮入考场,回了客栈便再次过上了堪比监禁的日子。 她自是心中不快的,但是看着阿春阿夏可怜巴巴的模样,她又不忍说什么,只叹了口气,又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这几天以来,秦微兰除了制衣以外便无事可做。 短短六日,她便将衣裳裁剪了出来,还绣了些简单灵动的花样在上头。 秦微兰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把手里的衣裳收了起来。 “姑娘,时辰差不多了,该去接公子了。”外头响起阿春的声音。 第23章 落水 贡院外挤满了车马,秦微兰一行人到得晚,挤不进去,只能远远地停在外头。 过了好一会儿,马车微微一晃,秦微兰下意识地抬眸,便见陆淮躬身走了进来。 看秦微兰恹恹的,没什么精神,陆淮便坐得离她近了点,担忧道:“嫂嫂,身体不舒服吗?” 她嘴角微动,扯出一抹不太好看的笑:“……没有。” 见她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陆淮顿了顿,道:“嫂嫂,一起考试的人里有一位是扬州本地人士,说包了几艘画舫,晚上邀众考生携家眷一同游玩,我应下了,嫂嫂要同去吗?” 秦微兰本是不想去的。 前世在扬州的那几年,她见过文人墨客口中最美的风景。 就算面对一样的风景,心境不同,看到的风景便也不一样。 可眼下,她被闷在客栈里好几天,哪怕是已经看腻了的风景,现在也想再去看一看了。 秦微兰点了点头:“好。” “那我先回去沐浴,一会儿咱们就走。” “我会尽快。” 秦微兰又点点头。 她兴致不高,哪怕这一路上,陆淮一直试图挑起话头,她也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很是敷衍。 对此,陆淮倒是不生气,脸上担忧之色却更重了。 回了客栈,陆淮抓紧时间沐浴了一番,直到又带着她离开了客栈,秦微兰的脸色才好看起来。 刚在车里坐定,秦微兰就开了口:“淮哥儿,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都说扬州风光好,嫂嫂若是想在扬州里到处转转,我们可以多停留几日。”陆淮道。 秦微兰摇了摇头:“要不,咱们还是早些回去?” 这扬州城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若不是要陪陆淮赶考,她这辈子都会对这儿敬而远之。 闻言,陆淮也不多问,干脆地点了头。 似乎对于这被文人墨客盛赞的扬州风光,他也不是很好奇。 过了许久,马车才停下。 瘦西湖的湖面并不宽阔开敞,而是蜿蜒曲折的,如仙子不慎掉落凡间的一条水袖。此时天色已暗,沿岸点起了灯笼,光倒映在湖面上,更显得犹如仙境。 外头人群熙攘,大多是书生打扮。 陆淮抬手虚环在秦微兰身侧,将人流与她分隔开来。 岸边停着许多画舫,几乎每个画舫前头都堵得水泄不通,唯有一艘,前头没什么人,还有两个护卫打扮的人守在那。 陆淮带着秦微兰,径直朝那艘画舫走去。 秦微兰本来还担心人家不让他们上,结果他们走到近前,只稍一停顿,便顺利地上了船。 二人刚上画舫,画舫就离了岸,往前驶去。 “嫂嫂,你稍坐,”陆淮找了个安静的位子,自己却没坐下,“我去说说话。” 秦微兰点点头。 船上都是秋闱的考生,打点好关系也是应该的,没准日后官场相见,还能互为扶持。 然而陆淮却径直穿过了寒暄不断的人群,朝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沿路有几个跟他打招呼的,他也都视而不见。 直到陆淮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秦微兰才收回了目光。 她不知道楼上是谁,但总归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 能认识这样的人物,看来她这小叔也很不简单。 不过,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眼下只是相伴一程而已。 没准现在,李氏已经替她相看好了人家,只等她回去,便该见面了。 秦微兰倚靠在鹅颈椅上,往外头看去。 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文人豪客为瘦西湖挥洒过笔墨,她的美自然是不容置疑的。 可眼下除了秦微兰之外,这船上的人都忙于交际,无暇分心。 倒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夜景。 秦微兰放任自己神思远游,直到有声音突然响起,还离得越来越近,秦微兰才心里一紧,连忙回头:“都说扬州瘦马天下一绝,光看这位小娘子便知此言不虚了!” “柳兄说的正是啊!” 或许是因为上头的人随行带了护卫的缘故,这艘船上人不多,眼前拢共也就七八人而已。 可孤身一人的秦微兰,在他们面前更显弱小无助。 “我……”秦微兰尽力稳住声线,“我不是瘦马。” 或许是因为,前世总归做过瘦马的缘故,她这话里底气有些不足。 “不是?”被称柳兄的那人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这船上只你一个女子,不是送上来叫我们解闷儿的瘦马还能是什么?” 随着他话音落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愈发下流。 秦微兰急得脸色涨红:“我是跟着我小叔一起上来的,你们身为读书人,怎能空口便辱人清白!” “你小叔?” 众人相视一眼,哄堂大笑。 “在场哪有你小叔?要不这样,你现认一个得了!” 话音落下,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都说扬州瘦马善才艺,还不赶紧叫兄弟几个开开眼?”柳明远道。 “就是啊!” 不等秦微兰说话,柳明远就又开了口:“随身连个乐器都不带,瞧着就不是个正经的!既然如此,也就别装什么贞洁烈女了,陪兄弟几个玩玩,叫兄弟几个好好解解乏才是啊!” 说话间,柳明远竟动起手来。 柳明远并未真的动手,而是一下一下地吓唬她,显然是存了心要逗弄她。 其他人虽没有随他一起动手,却围成了一堵人墙,笑着看秦微兰惊恐抵抗。 突然,从那堵人墙的缝隙里,秦微兰看见后头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面有不忍,却在与秦微兰目光相接的一瞬,毅然决然地收回了目光,甚至走了两步,将自己隐藏在了人墙之后。 秦微兰顿时心生绝望。 也不知……还有谁能救她。 眼下柳明远的动作越来越过分,秦微兰已经断不能忍。 她试图把柳明远推开,换来的却是一记重重的耳光:“臭娘们!穿成这样不就是勾引男人的吗!你那什么小叔也不是个好东西!老子跟他打招呼,他竟然理都不理,以为自己是谁啊!” “告诉你,干脆从了我,你还能少吃点苦头,不然可别怪我不懂怜香惜玉了!” 见柳明远竟准备来真的,站在他身后的几人对视一眼,齐齐退缩了:“柳、柳兄,还是算了!” “是啊柳兄,咱们开开玩笑就行了,哪能……” 调戏归调戏,这要是真的动了手,那可就是另一码事了! “开什么玩笑!我可没开玩笑!”柳明远怒道,“你们少管闲事,不然当心我叫你们走不出扬州城!” 他家虽不是扬州的,但是出身也不差,这次随行更是带了许多伺候的人,故而他这句话既然说出口,就是能办得到的。 果然,没人再敢说话。 少了这些麻烦,柳明远又看向秦微兰。 此时,船已经远离岸边,四面临水,并无退路。 看着狞笑着逼近的柳明远,秦微兰闭了闭眼,干脆咬牙往水面扑去。 众人齐齐惊呼,动静也大了起来。 “快!快救人啊!” “我不会水啊!” “谁会水!谁会水!救人啊!” 就在众人手足无措的时候,一道人影突然从二楼一跃而下,紧追着秦微兰落水的地方而去。 第24章 嫂嫂该对我负责 冰冷刺骨的湖水瞬间没过头顶,肺腑也被压力挤压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顿时涌上心头。 秦微兰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湖底坠去,意识也逐渐模糊。 就在秦微兰以为,自己怕是要一直沉到底的时候,她的身体突然被拉入一个宽阔坚实的怀抱,紧接着,有人与她唇齿相抵,一道温热的气息也随之被渡进了她的体内。 秦微兰这才终于得以恢复些许神智。 她努力地睁开眼,想要看清来救自己的人。 眼前人眉目冷冽,黑眸深邃,他似乎全然没有受到水的影响,只定定地看着她。 是陆淮…… 秦微兰有些恍神。 眨眼的功夫,陆淮已经带着她破水而出。 “咳、咳……”秦微兰伏在陆淮肩上剧烈地咳嗽着,脸颊泛起了不自然的潮红。 经过这一番折腾,秦微兰的发髻早就散了,发间的簪子不知所踪,乌黑的长发落在水里,在秦微兰身后散成一片,随着水波浮动,将二人的身形围绕在其中。 她衣裳整齐,身体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其中,半分肌肤都不曾裸露在外,但仅是勾勒出的那一段曲线,便足以引人遐思了。 湖水冰寒刺骨,二人的身体是彼此唯一的热源,他们在水中紧紧相贴,衣袂缠绕,难分彼此。 月光皎洁,湖面波光粼粼,二人在这片泛着银白月光的水中相拥,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一对神仙眷侣。 画舫上的人已经看见了他们,正朝他们赶过来。 “嫂嫂,再坚持一下。”陆淮尽力放柔了声音,只是湖水冰凉,他的声音还是有些发紧。 画舫驶近,船上有不少人都面露关切地朝他们伸出了手。 然而那些人脸上的关切,并没有让秦微兰感到一丝温暖。 陆淮也像是没看见一样,只叫秦微兰抱着自己,紧接着,他一手揽着秦微兰的腰,一手撑在船上,稍一使劲,便带着秦微兰上了船。 秦微兰身上半分力气也没有,只有依靠着陆淮,才不至于直接坐到地上去。 “陆兄,今日是郑某招待不周,”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天气寒冷,你和这位姑娘落了水,不宜再在外头久留,不如咱们即刻返程如何?” 秦微兰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身披月白色披风的年轻男子站在楼梯上,离得太远,她现在脑子也混混沌沌的,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只是远远看去,便知道那是个仙风玉骨般的人物。 “有劳。”陆淮回道。 那人没说话,似是颔了颔首,便转身回了二楼。 陆淮扶着秦微兰就近坐下,又将自己的外衣披到了她身上。 虽然也是湿透了的,但多一层是一层,能让她少受些风就是好的。 秦微兰冻得不轻,嘴唇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紫色,凌乱的碎发贴在脸颊两侧,更显得她面色苍白,一丝血色也无,她裹着衣裳坐在那,身子还微微颤着,如何叫人不怜惜。 她如今的模样,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会心软,更何况如今在场的,都是风流多情的读书人。 “姑娘,实在对不住啊,我们刚刚只是想着跟你开开玩笑,没想到事情竟会闹得这么大。”那人脸上有些许难堪一闪而过,“姑娘,不是我说,你也太开不起玩笑了,还有啊,你这性子也太烈了些。” “是啊是啊,女子还是应该柔顺一点,不然把自己弄成这样,也太难看了……”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又有一人语重心长地开口道:“姑娘别不高兴,我们这话或许不好听,但总归也是为了姑娘好,还好这次没出大事,姑娘就当买个教训,日后可不能再犯了!” 秦微兰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陆淮在秦微兰身侧坐下,冷冷地瞥了那些说闲话的人一眼。 他面容冷峻,但凡与他目光接触的人,都连忙噤了声,不敢再说什么,没一会儿,围着人便散了个干干净净。 只是哪怕离得远了,他们也还是时不时地往这边看。 把秦微兰逼到跳湖的柳明远这会儿自然是最心虚的,又见陆淮一个眼神就能吓退这么多人,知道他不好惹,更是站得远远的,只等着画舫靠岸,自己便能安然抽身离去了。 反正这扬州城里人这么多,他就不信离了画舫,这二人还能把自己找出来不成? 思及此,柳明远又往边上挪了挪步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 那厢,陆淮将目光从柳明远身上移开,转而看向秦微兰:“嫂嫂,他们这么说,你难道不生气吗?” “分明是他们动手在先,逼得你跳了湖,可现在他们竟然说,是你性子太烈的缘故……”陆淮接着道,“嫂嫂,你不觉得委屈吗?” 他的语气不似安慰,反而莫名带着股蛊惑的意味。 秦微兰咬唇不语。 她自然是委屈的。 可那又能如何呢。 这种话,前世再难听的也听过,她早就已经习惯把这些委屈压在心底了,就算是重来一世,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微兰深吸了口气。 此时画舫已经在往回走了,远远地已经能看得见湖岸。 “算了,淮哥儿,”秦微兰的声音很轻,“我没事。” 看着她,陆淮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他这个寡嫂,未免也太老实了点。 都被逼到这份儿上了,竟然也没生出反抗的心思。 若换做是他,今日被这群人逼成这样,晚上定得摸黑过去,把他们一个一个都砍了不可。 陆淮叹了口气。 罢了,寡嫂性情柔顺,也不是坏事。 她受的委屈,就由他去讨回来。 他转过头,看向越来越近的岸边。 很快,画舫靠岸,此时的岸上远不如他们来时那么拥挤,二人又衣衫全湿,旁人躲都躲不及,因此二人畅通无阻地回了车上,随着陆淮一声令下,马车掉头,朝着客栈疾驰而去。 “今日……多谢你。”秦微兰道,“若没有你,我只怕就……” 只怕就上不来了。 听了她的话,陆淮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他眉目低敛,一副可怜又无奈的模样:“嫂嫂不必言谢,只是……经了此事,我日后怕是找不到媳妇了,嫂嫂该对我负责。” 第25章 你本就该是我的 “负、负责?”秦微兰瞬间连冷都顾不上了,呆愣愣地看着他。 她脑子一片空白。 负责? 怎么负责? 她一个做嫂嫂的,怎么对小叔负责? 脑中灵光一闪,她面露恍然:“你放心,淮哥儿,今天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实在不行……我亲自去给你相看人家,一定给你挑一个样貌品行俱佳的,这样可以了吗?” 负责到这份儿上的,也就她了! 秦微兰对自己这番话很满意,只觉得自己说得滴水不漏。 然而,陆淮本来微微勾起的唇角不知何时已经压了下去,唇线紧绷,显然并不开心。 见状,秦微兰不由得忐忑:“怎么了?这样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陆淮颇为不满,“难道嫂嫂忘记方才我们二人做了什么吗?嫂嫂既然要负责,哪有把我往外推的道理?” 秦微兰怔怔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嫂嫂,”陆淮身体微微前倾,不肯放过秦微兰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嫂嫂,你当真不记得了吗?” 见秦微兰迟迟没有回答,陆淮干脆一手压着她的后颈,又欺身压了上来,像是非要帮她回想起来似的。 不同于水下,一切气息和味道都被压制着,现在,那股霸道强势的味道扑面而来,惊得秦微兰连忙回过神,下意识地抬手抵在自己身前:“我、我记得!” 陆淮的动作这才堪堪停下。 二人离得极近,仿佛呼吸都交织在了一起。 秦微兰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一张俏脸依然涨得仿佛要滴血,她手上又用了些力气,陆淮只好不情不愿地顺着力道坐回去。 那股气息逐渐淡去,秦微兰深吸了口气,道:“可那毕竟情况紧急,事急从权,也是没法子的事,这、这件事你知我知,就……全当没有发生过。” “嫂嫂……”陆淮看着她,长叹了口气。 他似乎是累极了,弓着身子,将额头抵在秦微兰腿上。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接受我呢?” 陆淮身量高,此时把自己缩成一团,看着就叫人难受。 秦微兰心里自然也不好受。 但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沉默良久,她才道:“淮哥儿,我是你嫂嫂。” 叔嫂大防。 陆淮嗤笑一声,重新坐直了身子:“不过是名义上的罢了。” 秦微兰抿了抿唇。 名义上的叔嫂,也是叔嫂,这是越不过的一道天堑。 他们二人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淮哥儿,你一直读书,怕是没怎么跟外头的人接触过,”秦微兰疲惫地往后一靠,“待你日后一路高中,到了京城,见的人多了,你自然不会再执着一个……寡妇。” 乱花迷人眼,更何况,那些是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娇花,而她…… 秦微兰自嘲一笑。 陆淮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 眼前这人,名义上虽然是他的嫂嫂,但实际上比他还小两岁,现在长辈的架子倒是端得挺足。 陆淮心中不屑。 “你可知道,你当日嫁入陆家,是谁跟你拜的堂?”陆淮看着她,眸光幽深,语气里却少见地带上了几分戏谑。 秦微兰摇了摇头。 成亲当日,她蒙着盖头,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几次差点跌倒,更别说去关心旁人了。 陆淮唇角一勾,缓缓吐出两个字:“是、我。” 趁着秦微兰震惊发愣的空挡,陆淮又凑上前,唇角的弧度愈发上扬。 他双臂撑在秦微兰身侧,声音低沉,带着一股摄人心魂的磁性:“跟你拜堂的人,是我。” 说来也可笑,那日,还是陆川提出要他代为拜堂的。 那时候他就知道,陆川是要抓着这个机会寻解脱。 他虽百般不愿,但陆川三言两语的,就发动了整个陆家的人一起逼他,那些人人多势众,吵得他头疼,他才不得不点了头。 可眼下,他反倒开始觉得庆幸起来。 幸好当日跟秦微兰拜堂的人是他,而不是那个已死之人,更不是旁的什么人。 看来……回去之后得去给他那兄长上柱香才是。 多谢他成全。 将秦微兰脸上的震惊之色收入眼底,陆淮很是满意,身子往后一靠,放缓了语气道:“你本就该是我的。” 秦微兰费了好大劲儿,才勉强从震惊中缓过神。 她闭了闭眼,又深吸了口气,饶是如此,她的声音也止不住地发颤:“即便如此,你也是代你兄长而已,族谱上,我……” “哪有什么族谱,”陆淮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你忘了,拜堂拜到一半,陆川就死了,哪有人会想起把你写上族谱?” 族谱上的陆川,是孤身一人。 秦微兰是他名义上的嫂嫂,也只是名义上的而已。 说起来,陆川之死,也是给陆淮上了一课。 所谓的名声都是虚的,若是前头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是拼着一身骂名又如何,只要能把东西得到,便是赢家。 但是显然,秦微兰并不这么觉得:“……名义上的嫂嫂也是嫂嫂,淮哥儿,你不要逾越。” 秦微兰放在膝上的手早已经紧攒成拳,骨节处都泛起了青白之色,掌下的衣料被她抓得皱巴巴的,可秦微兰全无察觉。 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的脸色比刚刚在画舫上更差了。 明明脸色苍白,然而那双漂亮至极的桃花眼却泛着微红,其中似有泪光闪烁。 她的脆弱显而易见。 陆淮抿了抿唇,低了低头道:“是,我……知道了。” 见状,秦微兰吸了吸鼻子,低着头没说话。 陆淮的心思这么明显,她怎么可能再如先前一般,全然不提防。 二人没再说话,马车里的气氛就此变得有些诡异。 很快,马车停在客栈的院子里,二人先后下了马车,秦微兰片刻都没有停留,也不敢看陆淮一眼,逃也似地进了客栈。 看着她惊慌离开的身影,陆淮的目光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他独身站在漆黑的夜里,像是要与这冰冷的黑夜融为一体。 秦微兰是他认定的人,不可能逃出他的掌心。 第26章 乐意为嫂嫂分忧 秦微兰失了魂一般,跌跌撞撞地进了客房。 阿春阿夏先回来了一步,这会儿已经把浴房都打点妥当了,见秦微兰脸色不对,二人对视一眼,上前道:“夫人,出了什么事吗?” 秦微兰摇了摇头,没说话,径直往浴房走去。 她推开浴房的门,一阵热气便扑面而来。 她宽了衣裳,径直走上前去。 因为身体冰凉,所以分明是温度适中的热水,却叫她觉得炽热难忍,她几乎是咬着牙,才终于将身体浸入热水。 适应了一会儿,她在水中缩成小小的一团,看着热气萦绕的水面,长叹了一口气。 回想起方才陆淮说的那些话,她更觉心乱如麻。 她不明白,陆淮怎会莫名其妙地对她起了心思。 抛开叔嫂这一层关系,她实在不知道陆淮到底看上了自己什么。 她到他身边,说是为了照顾他,可她连饭都不会做,能给他的仅仅只有陪伴而已。 不过这些年陆淮与其兄长同住,并不是孤身一人,那位总是看她不顺眼的陆大伯娘,对陆淮却是极好的,因此不管怎么看,陆淮都不像是缺少陪伴的人。 就算二人从容貌上可堪匹配,但陆淮也不像是见色起意的人,所以,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秦微兰越想越乱,她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拍去。 “啪”地一声,水珠四溅,秦微兰仍觉不够,干脆深吸了口气,将自己彻底沉入浴桶。 同在水下,可她现在没有半点绝望惊慌,反而只觉得安静祥和,方才一直困扰着自己的繁杂念头,此时也尽数想不起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秦微兰才起身准备出浴。 然而,或许是因为泡得太久的缘故,她竟使不上力气,腿一软,直接摔倒在地上。 外间,陆淮刚散下头发,突然听见浴房里响起一声惊呼和闷响,便连忙走了过去:“嫂嫂,嫂嫂?” 可不管他怎么叫,里间却一点回应也没有。 就在他准备不管不顾地冲进去的时候,里头才响起一道声音:“别进来!” 听见回应,陆淮这才终于松了口气:“我不进去,嫂嫂,你怎么样,没事?” “我没事……”秦微兰用力甩了甩头,才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膝盖。 方才膝盖着地,摔得有些重,这会儿是彻底使不上力气了。 秦微兰咬了咬牙,也顾不上这会儿还没有擦身了,直接伸手把自己的衣裳拽了下来,艰难地穿在了身上。 又缓了一会儿,秦微兰才撑着浴桶站了起来,往外头挪去。 她一步一步走得十分艰难,还得担心着膝盖还能不能撑住,所以这短短的几步路,秦微兰走得心惊胆战。 推开卧房的门,陆淮就站在外头。 他身形高大,如一堵墙一样,秦微兰没料到他就在门外站着,差点一头撞上去。 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秦微兰连忙抬手遮掩。 “摔倒了?”陆淮呼吸一滞,“摔到哪了?”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秦微兰面红耳赤地拢好衣裳,继续艰难地挪动步子,往床榻的方向而去。 陆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秦微兰本来走路的姿势是极好看的,腰肢轻摆,莲步微移,可眼下,她的膝盖像是弯不了似的,姿势透着股怪异。 陆淮上前一步,直接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到床边才将人放下,又叫了景元进来:“客栈东边有家医馆,找个女医师过来。” “是。”景元连忙退下。 陆淮沿着床边坐下,看向秦微兰,放柔了语气道:“摔到哪了?” 秦微兰抿了抿唇,不自然地避开了他关切的目光:“我真的没事,休息一晚就好了,不用叫医师。” 她不肯答话,陆淮目光一沉:“嫂嫂是要我自己一寸一寸探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挽起了袖子。 看他的架势,既然说出口了,自然是能做得到的。 秦微兰下意识地缩了缩腿。 哪怕没有去看陆淮,她也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那道侵略感十足的目光。 “……只是磕到了膝盖,不是什么大事儿。”秦微兰声如蚊呐。 陆淮的目光扫了她的膝盖处一眼。 被衣裳拢着,自然是看不见的。 注意到他的目光,秦微兰连忙抬手压住裙摆:“真、真的没事!不用看了……” “淮哥儿,你也受了寒,先去沐浴。” 看着不敢与自己直视的秦微兰,陆淮深吸了口气,依然定定地坐着:“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他不走,秦微兰也不能动手去推他,只好低着头,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了。 卧房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女子衣衫微乱,原本莹白的肌肤此时却泛着一抹微红,她微低着头,不知目光究竟落在何处。 坐在一旁的男子则是闭着眼,面容冷硬,周身气压极低。 这二人,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叔嫂,反而像是一对刚吵完架的小夫妻。 幸而很快,景元就带着个医师气喘吁吁地来了。 医师急匆匆地走到床边:“姑娘,是哪里不舒服?” 秦微兰下意识地看了陆淮一眼。 陆淮显然没有离开的打算。 秦微兰只好小声道:“方才沐浴的时候,不慎磕到了膝盖。” 医师会意,朝她递去一记询问的目光,秦微兰点点头,任由医师撩开了裙摆。 两团乌青在如玉般的肌肤上更显得吓人,可谓触目惊心。 “嘶……这一下摔得可不轻啊,”医师皱着眉,仔细按压了一番,“倒是没伤着骨头,这样,我给姑娘开一个药膏,姑娘先涂着。” 秦微兰点点头。 医师又道:“这些日子,姑娘要静养,最好少走动。” 秦微兰又点点头:“多谢姑娘,我都记下了。” 医师朝她笑笑,便道告辞。 秦微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医师都说摔得不轻,嫂嫂倒是嘴硬。”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冷意。 秦微兰自觉心虚,没有说话。 医师走了,陆淮见没什么大事,便起身进了浴房。 房间里只剩下秦微兰一个人,她才终于能松口气,靠在床上阖上了眼睛。 没一会儿,阿春带着药回来了。 秦微兰朝她伸出手:“我自己涂就好,你回去休息。” 她分明是关切的话,阿春却一脸惶恐:“不、不行的夫人,奴婢是伺候您的人,这种事情,哪里有让您亲自动手的道理?” 她执意不肯,还一副惊恐的模样,好像秦微兰不是体谅她,而是要送她去死一般。 “嫂嫂若是不愿让阿春帮忙,我倒是很乐意为嫂嫂分忧。” 第27章 日后会是我的夫人 这道声音乍然响起,秦微兰的身子直接僵住了。 没想到,陆淮竟然这么快就沐浴完了。 她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只将裙摆扯了开。 阿春连忙上前,在看清伤势的一瞬间,她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夫人……”阿春下意识地看向秦微兰。 这么吓人的伤,她一时倒是不敢上手了。 秦微兰朝她点点头。 阿春咬了咬牙,心里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给秦微兰上了药。 阿春离开,陆淮才走上前,自顾自地把打地铺要用的东西拿出来:“嫂嫂放心,方才我站的远,没看。” 秦微兰低低地“嗯”了一声。 顿了顿,她道:“淮哥儿,今晚你也受了伤,不如……你到床上来?” 陆淮动作一顿,随即意外地看向秦微兰:“嫂嫂这是邀我……” “不、不是!”秦微兰连忙摇头,止住他的话,“我、我跟你换着睡。” 闻言,陆淮眼中的那一抹光彩迅速熄灭下去,他撇了撇嘴角,继续手上的动作:“不必。” 陆淮铺好床,又去熄了灯,便躺下了。 然而,他神思清明,并无一丝睡意。 他转头看向床上的寡嫂。 寡嫂只留给他一个纤细瘦弱的背影。 陆淮幽幽道:“嫂嫂,睡了吗?” 他话音落下,床上的人影却毫无动静。 陆淮收回目光,黑沉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光亮。 一夜难眠。 次日一早,秦微兰悠悠转醒的时候,陆淮却已经不在了。 阿春听见里头的动静,进来伺候:“公子一早就出门去了,说是约了朋友谈事,叫夫人不必担心他。” “公子还说了,中午会赶回来,给姑娘带外头的东西吃。” 知道他不在,秦微兰才松了口气。 面对陆淮,她本来就不怎么自在,昨夜陆淮表明心意之后,她更是连怎么面对他都不知道了。 他不在也好。 “有早饭吗?”秦微兰有些不好意思。 昨晚一番折腾,她连口饭都没吃,现在实在是饿得不行。 阿春连忙点头:“有的,有的!奴婢这就去给您端!” 说完,阿春便连忙转身离开,没一会儿就端了早餐进来。 秦微兰虽饿,但她胃口不大,吃了几口就饱了,余下的饭,她叫阿春撤下去,跟阿夏一起分了。 经过一夜的修养,也不知为何,腿上感觉更不适了,连试探着动一下,都会带起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并不是疼,但也很不舒服。 秦微兰干脆就不动了。 可在床上枯坐着也不是办法,总该做些事情。 她想起了那件做了一半的衣裳。 本来是准备给陆淮的,可现在…… 现在这样的情况,她若是送一件衣裳出去,难免会显得像是答应了什么。 罢了。 秦微兰摇了摇头,叫了阿春阿夏进来陪她说话解闷。 —— 另一头,瘦西湖的游船之上,陆淮和一个仙风玉骨的人相对而坐,二人面前摆着一盘棋,黑白交错,战况激烈。 祁昭眉头紧皱,思索半晌才犹豫着落下一子。 陆淮看了一眼,便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丝生机彻底扼杀。 祁昭忍不住抬眸看他一眼,陆淮却转头看着外头的湖,神色淡淡的,似乎心思都不在这儿。 他明明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却把自己杀了个丢盔卸甲,实力如此悬殊,实在是没有继续坚持的必要了。 祁昭叹了口气,投子认输:“昨晚在湖上生事的人,找到了。” 陆淮这才转头看他,黑眸中闪过一抹寒意:“他在哪?” “楠竹客栈,”祁昭执起茶盏,悠悠吹散上头氤氲的热气,“你要想找他,大可直接去,如今那楠竹客栈都被他包了下来,不必担心找错人。” 陆淮点点头;“多谢。” “说谢就太见外了,”祁昭抬眸看他,一双细长的狐狸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不如你跟我说说,你跟昨日那位小娘子是什么关系?” “眼下,那是我嫂嫂。”陆淮也不瞒他,“不过……日后会是我的夫人。” 说起这话,他脸上甚至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似乎对未来十分期待。 他对自己的心思丝毫不加掩饰,也全然不觉得自己所说的话是如何违背纲常伦理。 一旁的祁昭却一脸的震惊。 他愣愣地看着陆淮,半晌都没回过神。 眼前这人,怎能将如此隐秘的心思大白于人前? 是他信任自己? 不,不是的。 是他根本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多荒唐! 他不说话,陆淮更不是会没话找话的性子,二人便就此沉默下去。 游船在湖面上起起伏伏,陆淮侧头看向外头,心中不由觉得遗憾。 瘦西湖当真是极美的。 他应该带秦微兰来看才对。 但是…… 陆淮眉头微皱。 也不知为何,他那寡嫂对扬州的一切全无兴致。 扬州可不是什么小地方,此处的富庶繁华,那是天底下排的上号儿的,然而他这寡嫂,自进入扬州开始便一副早就习惯了的模样,没有一点惊喜。 不仅如此,陆淮甚至能隐隐感觉到,寡嫂对此地有些莫名的排斥。 他抬手指着头,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轻点着太阳穴,脸上显出一抹沉思。 看来他这寡嫂是个有秘密的人啊…… 见他竟然面露沉思,祁昭倒是惊讶了。 刚刚跟自己下棋的时候,都没能在他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 现在可真是开了眼了。 祁昭咳嗽了一声,道:“在扬州城,你到底势单力薄,不如我找人帮你,把那人处理干净,怎么样?” “不必,”陆淮神思回笼,神情被收敛得干干净净,只余一片淡漠,“我自己动手。” 既然是为寡嫂出气,哪里有让旁人代劳的道理。 见状,祁昭也不再坚持:“也好,那我就开始帮你找那些人了。” 陆淮点点头。 该说的事情都已经说完,祁昭便吩咐靠岸。 “只怕咱们很快就会在京城再见,”祁昭笑着看他,“到时候,咱们可得互帮互助,携手并进才好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茶盏。 陆淮也笑。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一俊美冷冽,一飘然若仙,形象天差地别,气质却异常和谐。 二人各执茶盏,一同饮尽。 待船靠岸,祁昭扶着下人的手臂离船,转身一看,陆淮已经孤身走了。 男子身形挺拔,气质卓然出众,哪怕已经走出老远,可依然能叫人一眼就从人群里认出他。 “回了。” 第28章 他信了还不行吗 中午,陆淮果真准时准点地回来,还从外头带了美食。 “扬州早茶名不虚传,嫂嫂真应该去尝尝,”陆淮随手将食盒放到桌上,便朝秦微兰走去,“如何,腿还疼吗?” 秦微兰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疼。” 陆淮“嗯”了一声,将手递到了她面前去:“嫂嫂腿上有伤,出不了门,我便带了些菜回来,嫂嫂过去尝尝。” 他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手上覆着一层薄茧,看起来却不像是长期握笔形成的。 秦微兰迟迟不动,陆淮的手便一直搁在那,也是一动不动。 “我可以自己走。”秦微兰不敢抬头看他,声音也极小,若不认真去听,只怕连她说的什么也不知道。 “嫂嫂不说我还忘了,昨晚医师说,这几天最好不要走路,”陆淮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笑意,“嫂嫂不肯扶着我,难道是想让我抱嫂嫂过去?” 见秦微兰还是不动,陆淮作势要将手撤回去。 他刚有动作,寡嫂的纤纤玉手便握住了他的。 寡嫂的手柔嫩极了,像是没骨头似的,陆淮忍不住轻轻捏了两下。 他故意装着没看见寡嫂投来的震惊的目光,强忍着笑意,扶着秦微兰到了外间落座。 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陆淮才看了秦微兰一眼。 秦微兰的神色有些不自然,恐怕是因为他的缘故,面前这一桌菜似乎全然没有吸引到她的注意。 “嫂嫂以前来过扬州?”陆淮状似无意地道。 秦微兰心里一跳,下意识地问:“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陆淮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嫂嫂好像对这扬州的美食不是很感兴趣。” 秦微兰抿了抿唇,心里思忖了半晌,才开口道:“只是一口吃的而已,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陆淮笑着看了她一眼。 行。 寡嫂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他信了还不行吗。 “饭菜粗淡,委屈嫂嫂凑合填饱肚子。”陆淮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将筷子奉到她手边。 秦微兰也双手接过,目光落到这几道菜上。 翡翠烧麦,蟹黄汤包,烫干丝,盐水鸭,还有几道小菜,足三四个人的份量。 这样丰盛的一顿饭,如何是凑合,怕是在故意调笑她。 她忍不住看向陆淮。 陆淮也正看着她,脸上带着笑意。 秦微兰收回目光,不自然地端起了碗筷。 她这小叔,真是…… 这菜分明是陆淮带回来的,可这会儿,他只在一旁坐着,丝毫没有一起吃的打算。 他半垂着眸子,此时,他的目光中不见往日的半点冰寒,而是满含柔情地,落在秦微兰身上。 寡嫂生得好,她的一举一动也都格外优美好看,完全不像是秦家那么一家子普通农户能养出来的,反而像是受过什么训练一般。 哪怕是吃饭这样本应该放松的事,寡嫂也腰背挺直,姿势优雅,吃起饭来细嚼慢咽的,半点声音也没有,像是恪守着某种极为严苛的规矩。 可一般的农户之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规矩? 陆淮眸中闪过一抹沉思,只觉得面前的寡嫂身上像是笼着一层迷雾一般,竟愈发叫人看不透了。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秦微兰就把碗筷放下了。 陆淮不禁眉头微蹙:“怎么就吃这么一点?” 秦微兰摇了摇头:“实在吃不下了。” 说来也可笑。 现在虽然没人管束了,可少食于她而言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眼下就算是让她多吃,她也吃不下了。 见秦微兰竟然面露几分伤感,陆淮自知说错了话,连忙道:“无碍,吃不下就不吃了,不是什么大事。” “嫂嫂,咱们明日回家,如何?” 秦微兰“嗯”了一声:“你刚考完试,是该好好歇歇。” 陆淮叫了景元上来,把饭桌上的菜都撤了下去,又扶着秦微兰回了里间。 “医师说不能随便走动,嫂嫂怕是闷坏了?” “还好,”秦微兰道,“有阿春和阿夏陪着我聊天,也不无聊。” 陆淮点点头:“那就好。” 静了一会儿,陆淮又道:“嫂嫂,今晚我要出去一趟。” 秦微兰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见她竟然不打算问,陆淮只觉心头一哽,半晌说不出话来。 又静了会儿,陆淮到底忍不住了:“嫂嫂为何不问我要去哪?” 闻言,秦微兰抬头疑惑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问?” 她只是他名义上的寡嫂而已,哪里管得了他去做什么? 陆淮抿了抿唇,眼底的温柔霎时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熟悉的冰冷。 他猛地起身,拂袖离开了。 他的背影携着怒火,秦微兰眨了眨眼,很是不解。 不过他走了,秦微兰倒是又能松口气。 要是陆淮不走,那她这一下午估计都要与他相对,真是想想都不自在。 —— 转眼,天色暗下。 扬州城内四处燃起了亮光,将整座城照得灯火通明,瞧着竟然比白天还繁华。 “公子,我已经着人,将柳明远灌醉,想必马上就回来了。” “嗯。” 没过一会儿,果真有一阵动静由远及近地传来。 柳明远满面熏红,脸色比那胭脂唇印还红上几分,被一左一右两个小厮架着才能勉强行走,嘴里还不住地嘟囔些什么,可惜离得太远,听不清楚。 “公子,”景元下意识地看向前头身着玄衣,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男子,“咱们真的要……杀了他?” 景元心里颇为忐忑。 陆淮没有回头:“只是出气而已。” 景元顿时松了口气。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便听见陆淮冷冷一笑:“可若是他自己逃不出去,那就是他的命不好了,怪不得我。” 一句话,又让景元头皮发麻。 如今,柳明远已经被灌得连路都不会走了,还如何能逃生?! 陆淮分明是从一开始,便是奔着取人性命上去的! 景元缩了缩脖子,骤然觉得天气似乎更冷了。 陆淮的目光一直落在柳明远的房间处。 直到那两个送人的小厮出来,陆淮唇边缓缓绽出一抹扭曲嗜血的笑意。 他一手放在颈侧,微微动了动脖子,便缓步往楼上走去。 第29章 反正,你是逃不掉了 床榻上,柳明远睡得正沉。 他衣裳大敞着,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美梦,他时不时痴笑两声,嘴角还挂着几丝涎液。 陆淮走到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嫌弃和厌恶。 似乎觉得再看下去会脏了眼睛,陆淮移开目光,面无表情地走到一旁,燃起屋中蜡烛。 烛光明亮,暖黄的光却照不进男子冰寒的眼底。 陆淮唇角扭曲的弧度扩大了些许。 柳明远逼着他的寡嫂跳了湖,他便送他入火海,如此便扯平了。 只可惜不能亲手杀了他,到底是有点遗憾。 陆淮手一松,蜡烛径直落在柳明远身侧。 火舌顿时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 火势还未扩大,床上却已经响起痛彻心扉的惨叫声。 始作俑者却已经悄然离去,夜色中,无人知道他曾来过。 —— 秦微兰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不知为何,她的心突然跳得厉害,下意识地往窗外看去。 外头黑黢黢的一片,只有一轮明月悬于树梢之上,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察觉到她的异样,阿春有些担心:“夫人,您怎么了?” 秦微兰抬手按住胸口,轻轻摇了摇头。 “夫人许是累了?”阿夏道,“这人啊,总是越躺越累的,只是夫人这腿还不能下地走动,不如……夫人早点休息?” 阿春也点头道:“是啊夫人,不如早点休息,反正咱们明日就走了,路上看看风景吹吹风,或许能好一点。” 秦微兰的目光还是一直落在外头,似乎完全没听到二人在说什么,只是在阿春话音落下的时候胡乱点了点头。 阿春阿夏对视一眼,正欲说些什么,卧房的门却突然被人推开。 陆淮携着满身的寒气走了进来,他侧头看了一眼围在床边的阿春阿夏,二人顿时打了个激灵,连忙起身告辞了。 陆淮自顾自地宽了外衣,看见心神有些不宁的秦微兰时,他动作一顿,目光也微微凝住。 “怎么了,嫂嫂?” 秦微兰摇了摇头。 也不知为何,陆淮一回来,她这心突然就定了。 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秦微兰思忖片刻,随即抬头看向陆淮:“淮哥儿,你刚才去哪了?” 听她突然这么问,陆淮眉梢一动,眼底聚起几分笑意:“怎么,嫂嫂是在关心我?” 真是难得。 他语气轻佻,秦微兰不由红了脸:“我、我不是,我只是好奇而已……” 陆淮轻笑出声。 行。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反正这份儿心意,他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的。 他随手把衣裳扔到衣架上,道:“那日嫂嫂在画舫上被人欺负,我自然是要去为嫂嫂出气的。” 秦微兰一怔,莫名紧张起来:“你、你把人怎么样了?” “嫂嫂这么紧张干什么?”陆淮笑着道,“没做什么,只是……给了他个教训,叫他以后不敢胡乱说话罢了。”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好像……他真的什么事儿都没做似的。 秦微兰还是有些怀疑:“真的?” “真的。”陆淮肯定地点了点头。 陆淮脸不红气不喘的,眼神也平淡无波,看起来真的不像说谎的模样。 秦微兰心中的怀疑便淡去许多:“那就好……” “时辰不早了,嫂嫂早点休息。” 看着秦微兰躺下,陆淮吹熄了灯,便进了浴房。 当他再出来的时候,秦微兰已然睡着了,她半侧着身子,睡容沉静乖巧,是少见的松弛。 她静静睡着,眉目舒展,不见平时怯生生的模样,倒是显出几分娇媚。 陆淮在床边坐下,垂眸看她。 胸腔里那颗终年平淡的心脏,突然传来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陆淮皱着眉,抬手按了按,想让它消停些,却是于事无补。 陆淮干脆不去管它,手放到一半,突然鬼使神差般的朝秦微兰伸了过去。 寡嫂的脸也是软嫩的,如一块水豆腐。 陆淮深吸了口气,手指轻轻一颤,才从寡嫂脸上收回。 寡嫂身上似乎带着一股魔力,能让他每每在看见她的时候,心里眼里便只有她,能让他每每在接近她的时候,便总会不自觉地接近她。 可是寡嫂的性子…… 陆淮苦笑了一声。 “反正,你是逃不掉了。” 夜色中,响起一道低低的声音。 —— 次日一早,二人退了房,下楼吃饭。 一想到吃饭完便可以离开了,秦微兰显得有些雀跃。 “嫂嫂是觉得只有家里好吗?”陆淮道,“不爱出门?” 秦微兰摇了摇头:“能出门走走,当然是好的。” 除了扬州,哪里都好。 陆淮点点头,转而换了个话题,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倒也和谐。 这时,邻桌说话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听说了吗,楠竹客栈昨夜突然起火了!可蹊跷了!” “没听见动静啊,想必火势应该不大?” “火势是不大,但差点出人命了!你是不知道啊,那火竟然是从床上起来的,听说烧的还是哪家富户的公子呢!底下人听见动静跑出去的时候,那人衣服头发什么的都着了!好在发现得及时,虽然……但到底是没出人命!” 陆淮面上不动声色,眼底闪过一抹遗憾。 还真是福大命大。 “我的天呐!那、那这人得成什么样了啊……” “我听说啊,那人头发眉毛什么都没了,身上也被烧的厉害,他家已经请了全扬州最好的医师过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如常。真是……听说这位还是此次过来秋闱的秀才呢!大好的前程就这么……唉!” 听着周围一片惋惜的声音,秦微兰面露诡异,下意识地看向陆淮。 昨夜,陆淮出去了一趟,而且至晚方归…… 对上他的目光,陆淮面上显出一抹恰恰到好处的迷茫:“怎么?是饭菜不合胃口?” “啊……”秦微兰眨了眨眼,“不、不是的,饭菜很好吃。” 她有些局促地收回目光,又吃了几口,便将碗筷放下了。 见状,陆淮也不耽误时间,跟秦微兰一起踏上回程。 第30章 这个疑问,在秦微兰心里落地生根 又是几日近乎昼夜不停地赶路,他们终于回了清水村。 大半个月没回来,院子里外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四个下人片刻不敢耽误,放下手里的行李包袱就连忙挽起袖子开始收拾。 陆淮将自己的包袱垫在椅子上,叫秦微兰坐着,自己则转身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出来,手里提着一壶热水。 “嫂嫂稍等一会儿,就能去休息了。”陆淮温声道。 秦微兰疲惫地点了点头。 去的时候还好,可自从她知道陆淮对自己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时,秦微兰便难免下意识地防备着他。 这几日,她与陆淮被迫同处一个狭小的空间,一转眼就能看见他,实在是让秦微兰身心俱疲。 好在陆淮也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叫她稍能安心。 阿春阿夏很快将房间收拾出来,秦微兰径直起身回了房间,还不忘把门锁上。 院子里,陆淮像是没听见她锁门的动静一般,面上神情没有半点波动。 一夜酣睡,直到次日日上三竿之时,秦微兰才悠悠转醒。 院子里只有阿春阿夏在。 隔壁的门关着,里头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见她出来,阿春连忙上前道:“夫人,公子早起回书院去了,说是要晚上才会回来,早饭已经备好了,夫人先去用。” 秦微兰点点头。 阿夏有做饭的手艺,家常菜做得很好吃,秦微兰很喜欢。 重新坐在这方小小的院子里,看目之所及的一切皆是熟悉的器具,秦微兰长舒了口气,心里踏实下来。 总算是到家了。 然而,刚安稳没一会儿,院门突然被人轻轻叩响。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微兰,微兰你在吗?” 阿春阿夏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秦微兰。 秦微兰眼睛一亮,面上显出几分喜意,快步过去开了门:“娘!” 李氏如上次一样,手里挎着个篮子,一步就迈进了院子里,又反手帮着她把院门关上:“一大早听说你回来了,我就赶紧过来看看你,如何?这一路上没吃苦头?” 秦微兰笑着摇了摇头:“娘放心,淮哥儿……人很好,路上怕我不习惯,还买了下人呢。” 虽然秦微兰说起陆淮时,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不过李氏的注意力已经全被站在院子里的两个姑娘吸引了。 她瞪大了眼睛,仔细看着阿春阿夏。 这二人白白净净的,穿着得体,看着竟比她养得都精细! 原来,这就是丫鬟? 李氏不由多看了两眼。 阿春阿夏见秦微兰对这夫人十分亲近,便也笑着行礼。 李氏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人如此相待,连忙冲着二人连连鞠躬回礼。 “娘,您过得如何?” 秦微兰扶着她,又从她手里接过篮子。 阿春见状,连忙上前两步,将篮子从她手里接过去,放到了桌上。 李氏没说话,只愣愣地看着她们二人。 秦微兰见状,便转头道:“阿春,阿夏,你们先把这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是。” 阿春上前,掀开盖在篮子上的笼布看了一眼,见是吃的东西,便跟阿夏一起进了厨房,让母女二人能好好说话。 直到二人的身影不见了,李氏这才回过神,啧啧感叹道:“原来这就是大户人家用的丫鬟啊,我可算是开了眼了!看来,让你回来真是对了!” 瞧瞧她这女儿,出门一趟回来越发水灵了,气色更是极好,这要是在秦家,几辈子也养不成这样,更过不上这么体面的生活啊! 秦微兰抿了抿唇:“娘,您这次过来,是为了相看的事吗?” 提起正事,李氏连忙正了神色:“我呀,给你相看了个好的,他家是在镇上做生意的,虽然不是什么大生意,但也比咱们村里的强,可是抢手呢!不过那家的眼界高,这半个月也没相看到合心意的,正好,你也去试试?” 眼下秦微兰的这一切,都是依靠着陆淮才有的。 说到底,叔嫂不是一家人,秦微兰身边的这些人也不牢靠,说不得哪日陆淮有了心上人,这两个丫鬟就会被收回去。 可是嫁到镇上去就不一样了,成了那家的人,为那家绵延子嗣,那家自然是要给她分一个伺候丫鬟的,这是实实在在属于秦微兰的。 思及此,李氏更加殷切。 秦微兰却皱着眉头,面露难色。 想起陆淮对她的心思,她也觉得自己应该尽快离开陆家才是,可是……毕竟自己刚刚丧夫没多久,虽然是名义上的,但……也得为他守几年才对,哪能如此仓促。 更何况,陆淮当日肯收留她,也是一份恩情啊,她若是自己离了险境,便将陆淮抛开了,不就成忘恩负义之人了? 秦微兰一时拿不定主意,李氏不知道她心里七拐八绕地在想什么,连忙催促道:“微兰啊,咱们就是去相看一番,又不是说就要定下了,就去看一看而已!看一看,不成就当开了眼界了,如何?” 秦微兰抿了抿唇。 其实仔细想想,人家那么好的条件,其实未必能看得上她。 罢了,她就走一趟,就当为了叫李氏安心。 于是秦微兰张口唤了阿春阿夏出来:“我跟我娘去一趟镇上,你们两个就留在……” “夫人!” 秦微兰的话还没说完,二人竟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直接把李氏吓得站了起来。 “夫人,请让奴婢跟您一起去!”阿春面露恳求,“跟着夫人,伺候夫人是奴婢的本职,奴婢不敢偷懒,夫人……” 阿夏也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这样的神情,秦微兰在扬州看到过很多次了。 她很是不理解。 她明明并不严厉,也着实是为了能让她们多休息,为何她们总是这样的神情?好像离开了她身边,她们就活不成了一样。 这个疑问,在秦微兰心里落地生根。 可现在当着李氏的面,她不好问出口,只好点点头,又转头看向李氏:“娘,能带着她们一起去吗?” 阿春阿夏又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李氏。 李氏自然连连点头,连忙道:“二位姑娘,快起来,快起来!哎哟,这么点小事怎么至于跪下呢,你们说一声就是了呀!快起来快起来!” 二人泪眼盈盈地站起身,道了声谢。 李氏把秦微兰拉到近前,嘴里不住地道:“这两个姑娘看着年纪也不大,你平日对她们要更温柔一点才行,瞧把俩姑娘吓得!” 秦微兰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吓人呢。 第31章 带她相看 “夫人,公子早上是骑马走的,咱们……不如乘马车去?” 秦微兰想了想,道:“也好,那你们去套。” “是。” 阿春阿夏对视一眼,最后阿春抬步离开,阿夏依然在院子里守着。 见状,秦微兰也没说什么。 李氏轻轻扯了扯秦微兰的衣袖:“还有马车?” 秦微兰点点头,道:“是啊,去扬州也算是出远门,没有马车怎么行呀。” “这淮哥儿,花钱还真是大手大脚,又是买下人又是买马车的……”李氏感叹了一声,又探着头往四周看了一圈,“这马车停在哪了?怎么没见着?” 秦微兰也不知道,转头看向阿夏。 “咱们院子太小,昨晚上,公子叫景元和景思在院子外辟了一块地方,把车和马都放在那了,”阿夏道,“夫人放心,就在院子外头,很快就好了。” 果然如阿夏所说,很快,阿春就架着马车到了院门口。 李氏惊讶地看着面前气派的马车,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微兰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挽着李氏的胳膊就上了马车。 母女二人在马车里坐定,马车便往前走去,李氏下意识地扶住身下的位置,直到马车行出一段距离,李氏才松了口气。 “这马车还真是稳当啊,这可真不是牛车能比的!”李氏语气惊叹,“坐着真是舒服!” 李氏像个未见过世面的孩童一般,对这车里的一切都感兴趣,什么都要伸手摸摸。 秦微兰也不阻拦,由着她去。 马车不仅稳当,行进的速度也不是牛车能比的,不过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了阿夏的声音:“夫人,咱们去哪?” 秦微兰看向李氏。 李氏连忙撩开帘子,探头道:“去锦绣楼!” 秦微兰眸光微微一沉。 锦绣楼……不就是那个跟绣云坊打擂台的绣楼吗? 李氏给她相看的,竟然是锦绣楼的公子? 真是……缘分啊。 外头阿夏应了一声,驱车往锦绣楼而去。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停下,李氏率先下了车,秦微兰紧跟其后。 门口的伙计目光犀利,见二人虽然衣着朴素,却是乘马车来的,一时间也摸不准二人到底是穷是富了。 李氏和秦微兰已经径直进了楼,朝着柜台后头打瞌睡的掌柜走去。 “掌柜的,我是秦家的,不知您家少东家可在吗?”李氏弯着腰,面露讨好地对这掌柜道。 掌柜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扫了她一眼,敷衍地摆了摆手:“不在不在!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找我家少东家……” 这后半句,掌柜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李氏和秦微兰耳中。 李氏的面色有一瞬的僵硬,再开口时,语气更为低三下四:“掌柜的,劳烦您想想法子,我是带我家姑娘过来相看的,陈媒婆说,您家少东家最近都在楼里,叫我家姑娘什么时候回来了,直接过来就是了,您看……” 听说是来相看的,掌柜脸上的不耐之色更重了:“相看什么相看!一天得来好几拨人,什么货色都——” 掌柜的目光落到秦微兰身上,口中的话戛然而止。 眼前女子虽然衣着素净,发间更是只有一根木簪,并无半点珠玉,但女子肌肤胜雪,一双桃花眼勾魂夺魄,眼波流转间含情脉脉,更不要说这副身段…… 眼前女子,是天生的尤物,远非那些胭脂俗粉能比的。 掌柜眼中闪过一抹惊艳,连忙改了口风:“夫人和姑娘稍等,我这就上楼传话!” 末了,掌柜一招手:“来人!好茶招待着!” 以他来看,眼前这女子可是很有希望的! 若是成了,这女子就是少夫人! 可不得好好伺候着吗。 掌柜发话,底下人自然不敢懈怠,连忙请了二人去雅间落座,又端了好茶好点心,唯恐招待不周。 下人们上了茶水就退了出去,李氏松了口气,笑着道:“微兰啊,我看掌柜的这样,没准能成!” 秦微兰心里半点都不松快,反而像是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一般。 一旁的阿春阿夏更是脸色都白了。 主子要来锦绣楼,她们还以为这母女二人是来买衣裳的,没想到竟是为了相看! 这要是成了…… 想起那位虽为书生,但气场锋利冷冽、杀人不眨眼的主子,二人齐齐打了个冷颤。 这要是成了,她们二人定性命不保!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深吸了口气。 “夫、夫人,”阿春颤着声音开口,“夫人,相看之事恐怕不妥?” 李氏转过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这姑娘有点奇怪,有什么不妥的?” “这……”阿春却说不上来。 男女相看,自然没什么不妥。 可…… 阿春看了阿夏一眼。 阿夏这会儿已经是脸色煞白,瞧着魂儿都没了。 正巧这时,掌柜的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年轻的男子:“夫人,姑娘,我们少东家来了!” 男子看起来十八左右的模样,身形微胖,但生得也是剑眉星目,头戴玉冠,身披绫罗,一看便知出身富贵。 母女二人连忙起身,朝二人行礼。 李氏是村妇,不懂规矩,她的行礼便只是简单的鞠躬,而秦微兰前世在琼花馆待过,礼仪早已烂熟于心,动作流畅优雅,叫人眼前一亮。 见年轻男子脸上闪过一抹惊艳,掌柜心里一定,又恭敬地冲着李氏道:“夫人,这相看之事,叫我家公子和姑娘自己在这儿就成了,咱们就先出去避一避?” “长辈在场,只怕晚辈会不自在,既然不自在,哪里又能放松说话呢。” 他说得有理,而且此处还有两个丫鬟,李氏是不担心的。 于是她转过头,给秦微兰递了一记眼色,便跟着掌柜离开了。 雅间的门被再度关上,那年轻男子自顾自走上前,与秦微兰相对而坐:“在下黄宗阳,不知姑娘芳名?” 秦微兰抿了抿唇:“小女子名为秦微兰。” “微兰……”黄宗阳咂摸半晌,“嗯……好名字!” 秦微兰扯扯嘴角,扯出一个尴尬却不失礼貌的笑。 黄宗阳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是越看越满意。 他往后一靠,道:“今日相见,在下才知道世上有如姑娘这般貌似天仙之人啊!你我郎才女貌,也堪匹配……说来也巧了,前几日啊,扬州那边送来了两盒香粉,在咱们这儿也算是稀罕东西,一会儿姑娘走了,带一盒走!” “罢了罢了,还是现在就给姑娘拿过来看看!来人——” 第32章 世人皆醉您独醒 黄宗阳一声令下,守在外头的掌柜连忙走了进来。 “去把前几日扬州那边送来的香粉拿来,让秦姑娘看看。” 掌柜连忙转身离开,还不忘把雅间的门关上。 叫来小二,掌柜将黄宗阳的话转述了一番,对李氏的态度又添了几分恭敬:“夫人,不如咱们到另一间雅间坐坐,这里头估计还得好一会儿呢,可别累着您!” 李氏只觉惶恐,连忙摆手道:“不了不了!我就站在这儿就好,怎么能再占个地方呢!” 她自从进来,就一直不自在。 这楼里处处都花团锦绣、金碧辉煌的,叫人把眼睛都看花了,她在这里头,穿着打扮连个下人也不如。 先前掌柜没把她看在眼里,她都没觉得什么不对,可现在掌柜对她恭敬,她反倒不习惯了,也就显得愈发拘谨起来。 “夫人您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占个地方怕什么?以后啊,咱们说不定都是一家人了!”掌柜给她递去一记意味深长的目光。 听了这话,李氏顿时一愣:“您的意思是……” 掌柜神秘一笑,道:“这几天啊,来找我们少东家相看的人也不少,可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我们少东家给谁送过东西呢!依我看……没准能成!” “真的?!”李氏更觉惊喜。 掌柜点点头,又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请夫人到隔壁落脚暂歇!” “可……”李氏还是忐忑。 这八字还没一撇,她怎么好意思占人家的便宜? 掌柜哭笑不得:“夫人哟,一个雅间而已,实在是算不得什么,您快请!”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李氏自然不好再推拒。 她点点头,局促地跟着掌柜进了隔壁的雅间。 —— 很快,所谓来自扬州的香粉就被人拿了过来。 所谓天下香粉,莫如扬州,可见扬州香粉的地位。 眼下送过来的这两盒香粉,色泽雪白,细闻有股清新淡雅的玫瑰花香,沁人心脾。 黄宗阳伸手取了一盒,道:“扬州女子多爱以香粉敷面,既可显得皮肤莹白,又可带香气,实为一举两得,这家问香啊,更是扬州城中传承许久的老铺子了,他家香粉可是数一数二的!” 问香啊…… 这家铺子,秦微兰可不陌生。 她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啊,我都不知道呢。” 扬州第一,是一家名为南朝遗梦的铺子,传承百年,屹立不倒,这问香便是靠着从南朝遗梦挖来的师傅起的家,调制出来的香粉颇具南朝遗梦的文雅气韵,却又不尽相同。 只是细算起来,这到底是偷来的香方,故而扬州城中稍有气度的人家,便都对问香嗤之以鼻,不肯采买。 一年不到的时间,问香便在扬州销声匿迹了,听说只在城里剩了一个小小的铺面而已。 却没想到,这问香竟然把心思下到了外头。 还传承百年…… 方子确实是传承百年没错,可这铺子嘛…… 也亏得问香竟然敢打这样的旗号。 “这香粉啊,一直都是雅致富贵之人才用的,我看秦姑娘虽然生得好,但衣着简朴,想必是没用过这样的好东西的,”黄宗阳上下打量了秦微兰一番,“秦姑娘要是好奇,也不必强忍,快看看!” 这样稀罕的东西,哪里是秦微兰这种村儿里人见过的? 女子哪有不爱美的,想必她这会儿已经心痒难耐了! 黄宗阳抬了抬下巴,愈发觉得自己贴心。 “……好。”秦微兰笑着拿起香粉,轻轻嗅了嗅,“果然呢,这香粉细白,味道清雅,真是好东西。” 她夸得敷衍,一旁的阿春阿夏都听出来了,唯独黄宗阳却哈哈大笑道:“看来,秦姑娘还是识货的嘛!” 笑够了,黄宗阳满意地道:“既然秦姑娘识货,那这香粉啊,姑娘就拿回去慢慢用!” “姑娘用着可得仔细一点,这样的好东西啊,下次再被姑娘拿在手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秦微兰微微一笑,将手里的香粉放到桌上:“这样宝贵的东西,黄公子还是自己收着。” “嗯?”黄宗阳意外地看着她。 见她低敛着眉目,黄宗阳以为她是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不好意思拿,便摆摆手道:“这东西虽然难得,但于我而言也不算什么,我既然说要给姑娘,姑娘拿着就行了!” 这东西别说是在村里了,哪怕放到这镇上,也是人人争抢的好东西,秦微兰怎么可能不心动? 无非就是要面子罢了。 黄宗阳自认自己已经给足了台阶,可秦微兰依然没有伸手去拿。 前世她在琼花馆,虽身份低贱,但全凭这张脸和身段就为琼花楼挣了不少银子,因此,在保养和修饰这方面,琼花楼是为她砸了重金的,再名贵的东西她都用过。 眼下,一盒以偷来的香方制成的香粉,她还真不放在眼里。 “小女子出身农户,用不了这么名贵的东西,还是黄公子收着。” 见她真的不心动,黄宗阳倒是坐不住了:“姑娘可知道制成这香粉有多不容易?不仅要选取香料,还要调色,可是麻烦得很,所用的材料更是精细,一分一毫都不能错,这价钱自然也就更——” “黄公子对香粉好像很了解?” “那是自然!”黄宗阳往后一靠,“这香粉啊,制作工艺繁琐,多以米粉打底,其中啊,粟米为上,要磨得极细极细才行,到了这一步,颜色基本也就成了,可接下来的才是最麻烦的!” “现在的香粉啊,多以花香为主,依我看,俗了点!世上这么多好香方,什么二苏旧局,雪中春信,怎么就不加进去?唉,闻过这么多,也就只有问香这一家,能在花香之外折腾出一些旁的东西了,真是难得哟……” 黄宗阳啧啧摇头,秦微兰的表情却越发诡异。 这人说的……都是什么? 她虽不是行家,但也知道米粉当以粱米为上才对,米成粉也不是纯靠磨的,而是要由水反复淘洗,再入水浸泡直至发出烂臭味,后将粉研磨成浆,再进行暴晒,后再次研墨才成。 而非黄宗阳所说的,硬磨。 秦微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些事儿啊,秦姑娘不知道也是应该的,毕竟这世上人心大多浮躁,想必是不会细究其背后工序的。”黄宗阳很是感慨。 “是呀,还是黄公子有心。” 秦微兰抬眸看了他一眼,小声道了一句:“世人皆醉您独醒呢。” 她这句话刚说完,黄宗阳便又大笑起来:“知我者,秦姑娘也!” 第33章 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寡嫂,竟还有这样的志向 见他竟然是这样的反应,秦微兰一愣,一脸的难以置信。 阿春阿夏对视一眼,这会儿倒是松了口气。 这男子连好赖话都听不懂,看来,她们担心的事情是不会发生了。 黄宗阳自觉找到了知音,对她更是喜欢:“秦姑娘,没想到这世上竟有你这样的妙人!不如这样,午饭咱们就在楼里吃,我家厨子的手艺不错,秦姑娘一定要尝尝!” “这……”秦微兰面露迟疑,“我是跟我娘一起来的,我娘辛苦,还要回去照顾一家老小,恐怕不方便。” “哎!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先送你娘回去不就是了,正好咱们两个在一起也好说话!”黄宗阳道,“人生能得一知己,是何等幸事!秦姑娘可不能拒绝我啊!” 黄宗阳对秦微兰实在是太满意了。 长得好看也就算了,竟然还这么懂他。 这样能合他心意的女子,真真就是老天特意送到他身边的! 不枉他等她这么久。 “这……”秦微兰不知该如何说。 这位少东家,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没分寸,怎的能纠缠到这份儿上? 她都已经如此明确地拒绝了,怎么还…… “反正秦姑娘这次过来,不就是为了相看而来吗?想必,你娘也是能理解的!” 说完,黄宗阳似乎是怕秦微兰拒绝,直接叫来了掌柜:“去给那位夫人传个话,就说中午啊,我留秦姑娘在这儿吃饭,请她先回去!” 掌柜看看他,又看看秦微兰,连忙道:“是!小的这就去传话!” 现在看来,自家这位少东家对这姑娘是很满意的了,还好他有先见之明,事先安排李氏去了雅间! 掌柜心生庆幸,转身就要走。 阿春见状,连忙开口叫住他:“那姑娘,我去送送夫人。” 秦微兰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她。 阿春朝她点了点头,又给阿夏递了记眼神,便跟着掌柜出去了。 看着阿春匆匆离开的身影,秦微兰突然一阵莫名的忐忑。 阿春这次出去,定是要给陆淮传话的,可不知为何,一想到陆淮知道自己与旁人相看,她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不安定,好像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 不过,眼下阿春已经走了,她就算是想拦也拦不住了。 “秦姑娘,怎么还分神了呢!秦姑娘对调香之法感不感兴趣,就我刚刚说得二苏旧局和雪中春信?我来与姑娘细说——” 黄宗阳突然开口,打断了秦微兰的沉思。 她只好强打起精神应付着。 —— 那厢,阿春送李氏上了马车,便借口说要上街去买东西,急匆匆地往百川书院而去。 说来也巧,她刚到书院所在的山脚下,便见陆淮带着景元出来了。 陆淮这会儿的脸色阴沉可怖,比平日还要吓人,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竟没注意到她。 方才在山上,窦显云问他发挥如何。 他自是说发挥得不错。 他本以为,只是一句例行的询问,然而,窦显云却像是疯了一般,竟当着他的面就兽性大发,强拉了个女子压在身下—— 一想起方才那两个赤条条、如蛆虫一般缠在一起的躯体,陆淮就直犯恶心。 他要走,窦显云竟然还不准,叫人拦住了他的去路,直至结束。 那女子没了半条命,窦显云倒是转眼就恢复了他正人君子的模样,把那女子往地上一扔,转而对他说教起来。 说的那些话,无非就是说窦显云在他身上下了多少心血,叫他一定要高中,然后风光入京,把窦显云的名号宣扬出去。 他听了好几年,耳朵都起茧子了,偏偏窦显云不嫌烦,一遍又一遍地说。 陆淮心烦不已,面上神色愈发吓人,景元缩着脖子,远远地跟在后头,一副大气不敢喘的模样。 “公、公子!”阿春快步走过去,扑通一声直接在陆淮面前跪下了。 陆淮皱了皱眉,在阿春抬起头的一瞬,他微微一怔:“你为何会在此处?” 她应该寸步不离地守在秦微兰身边才对。 阿春抿了抿唇,又将头磕在地上:“是、是夫人的母亲带夫人过来相看,奴婢跟了过来,现下,夫人的母亲已经走了,奴婢想着,也该请您过去了,所以——” “相看?”陆淮眼眸微眯,他语气冰冷,唇角却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这倒是叫他意外,他那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寡嫂,竟还有这样的志向。 真是叫他刮目相看啊…… “她在何处?” “奴、奴婢给您带路……” 阿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快步引着陆淮去了锦绣楼的雅间。 掌柜还在雅间外头守着,随时听着里头的吩咐。 听见一阵脚步声,他转头看去,见秦微兰身边跟着的丫鬟,竟带着个不认识的男子过来,一时间也愣住了:“这位是……” 阿春这会儿几乎快被压得喘不上气了,哪里还有功夫去回掌柜的话。 她上前一步,直接将雅间的门推了开。 “要说淮扬菜啊,就不得不说一道大煮干丝了,这道菜可谓是集刀工火候的讲究于一身,哎呀,早些年啊,我——” 黄宗阳的声音戛然而止。 听见开门的声音,里头的人下意识地往外看去。 不知为何,在看见陆淮的一瞬,秦微兰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短短的一炷香的功夫里,她可真是好生体验了一把小儿上私塾的感觉。 这私塾先生本事还不怎么好,连她都听出了许多错漏,偏偏这位先生自信自己没错,说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 这一炷香,可真是对耳朵和脑子的双重打击。 如今见了陆淮,可不是得松口气吗。 陆淮瞧着寡嫂的反应,也不知为何,心里那股忍了一路的怒气竟奇迹般地消解了。 连带着那股被窦显云引出的煞气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位是?”黄宗阳皱了皱眉。 陆淮的目光越过他,落在秦微兰身上。 秦微兰连忙起身:“淮哥儿,你来了……” 一听这称呼,黄宗阳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小叔啊!自家人!” 既然是相看,秦微兰这边什么情况,黄家自然是都打听清楚了的。 “我与你嫂嫂相谈甚欢,小叔也一起来坐坐!”黄宗阳十分热情,“正好时辰也快到了,咱们一起吃个饭!” “说起这个饭啊,秦姑娘,我跟你说——” 秦微兰顿感头疼,不由朝陆淮递去一个求助的目光。 陆淮低低一声,开口时,声音温柔得要命:“嫂嫂,我来接你回家。” 他这话一说完,黄宗阳脸上突然闪过一抹异色。 这语气……不太对劲啊…… 哪有小叔对嫂嫂这样说话的? 这也太过……亲昵了? 第34章 幸好,他陆淮不是君子 秦微兰被黄宗阳折磨得够呛,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异样不异样的,连忙顺着陆淮的话往下说:“那咱们快点回去。” 说完,秦微兰就朝他走过去。 远远地,陆淮就朝她伸出了手。 待她走到近前,他道:“怎么,相看不顺利?” 陆淮的声音很近,似乎近在咫尺。 他的声音里带着股莫名的戏谑,又好像是幸灾乐祸。 秦微兰叹了口气,颇有些沧桑:“我再也不相看了。” 要是下次遇到的还是这样的人物,她只怕要生出一头撞死的决心了。 闻言,陆淮不由失笑。 他看向黄宗阳,眸中寒意稍散。 现在看来,他应该感谢这人才是。 对上陆淮的目光,黄宗阳心中一凛。 他自幼跟在家中长辈身边做生意,虽然正事做得不怎么样,但是见的世面却不少,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浑身的气度……在他过往见过的人里,绝对是排得上号的。 真是想不明白,这男子小小的年纪,怎会如此深沉,甚至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黄宗阳在心里默默提起了几分警惕。 陆淮的目光却并没有在他身上过多停留,他很快又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子:“没有马车,嫂嫂恐怕得委屈委屈,与我同乘一骑了。” 闻言,秦微兰微微一怔:“这……不合适。” 紧要的时候便也罢了,眼下他们又不着急,哪里用得着双人同骑。 陆淮还未说话,一道声音就横插了进来:“是啊,叔嫂同乘,实在不合适,不如这样,秦姑娘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派我家的马车送秦姑娘回去,可好?” 秦微兰连忙摇头:“不用麻烦,我坐牛车回去也是一样的。” 她可不想再跟这人有什么牵扯。 跟寡嫂的聊天骤然被他人插入,陆淮有些不悦:“嫂嫂,时辰不早了,咱们走。” 秦微兰点点头,连忙抬步先走了。 阿春阿夏也紧跟其后。 陆淮在原地停留片刻,直到秦微兰的身影消失不见了,陆淮才转过头,盯着黄宗阳。 他的目光如深林里的巨兽,在对觊觎自己猎物的敌人释放着警告的信号。 “滚远点。” 冷冰冰地留下这句话,陆淮抬步离开。 伴随着他的离开,黄宗阳身子一颤,一屁股坐到了榻上。 刚刚那样的眼神…… 灵光一闪间,黄宗阳总算察觉出陆淮身上有何不对了。 那样温柔的神态和语气,哪里是小叔对嫂嫂该有的! 分明、分明是—— 黄宗阳死死瞪着陆淮身影消失的地方,嘴唇差点咬出血。 分明是不伦! —— 虽然秦微兰先离开了一会儿,但陆淮也没耽误太长时间,他身高腿长的,在门口就追上了秦微兰。 知道他追上来了,秦微兰顿住步子,抬头看他:“淮哥儿,今天多谢你能来。” “嫂嫂倒是叫我意外,”陆淮眸子低垂,先前的柔和却收敛了不少,又透着一股冷意,“……嫂嫂到底是有多想离开我?” 秦微兰抿了抿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 虽然自从知道了陆淮的心意之后,她有些害怕,但却没真的动过离开的心思。 毕竟,她穷途末路之时,陆淮愿意收留她,这于她是有恩的。 如今相看,也只是为了让李氏安心而已。 可秦微兰却觉得,自己好像说不明白,只怕稍有不慎,这话就变了意思。 陆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寡嫂眉心微蹙,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低垂着,只见一排纤长浓密的睫毛,再往下琼鼻朱唇,再…… 离得近了,从他这个高度,倒是能看到一些平时看不到的风光。 陆淮不自然地收回目光,身子一矮,直接便将秦微兰打横抱起。 一声惊呼压抑着响起,秦微兰脸色通红,努力压低声音道:“淮哥儿,你这是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这大庭广众之下,他怎么敢! “反正是在镇上,没人认识咱们,”陆淮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她翻身上马,“嫂嫂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回去的路很长,咱们慢慢走,我也慢慢等。” 说着,陆淮脚下轻轻一夹,马儿便听话地往前走去。 秦微兰从未骑过马,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看着那离地不知多高的脚,便死死闭上眼,怎么都不敢睁了。 她一边害怕,下意识地想往身后那道温热的怀里躲,一边又顾及着男女大防,只能尽力坐直身子,跟他保持距离。 陆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寡嫂身段极好,腰肢纤细,但往下一段的弧度也愈发显得惊人,此时她斜坐在马上,又极力跟他保持着距离,后背曲线因此在他眼中展露无遗。 陆淮目光一暗,喉结也不由滚动了一下。 他咳嗽了一声,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两腿轻轻一夹,马儿小跑起来,就这么一溜烟地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出了城门,陆淮特意挑了一条小道,将马儿的速度放慢了些。 一男一女二人同乘,马儿速度不快,倒是有了几分悠哉悠哉的意味。 “嫂嫂,为什么想离开我?”陆淮问的,还是同样的问题。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压迫的意味,秦微兰只好抿了抿唇,道:“我、我没有想过离开,这次过来相看,只是为了让我娘安心而已。” “只是如此吗?”陆淮很怀疑。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秦微兰连忙点头,“淮哥儿,当日你收留我,你对我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的,我——” 寡嫂的话,倒是叫陆淮眼中倏然亮起一道光。 原来,他当日的随手之举,在寡嫂看来竟是恩情? 陆淮目光深深。 秦微兰没有继续说下去,倒是陆淮把她的话接上了:“相必,嫂嫂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我、我自然不是!” “嗯,我相信嫂嫂,”陆淮语气淡淡的,嘴角却已然悄悄勾起。 见寡嫂身子僵硬,定不敢回头,陆淮唇边的笑意愈发大了。 若不是他有着惊人的定力,只怕这会儿都要笑出声来了。 恩情…… 恩情呐…… 有这恩情在,何必担心秦微兰离开他? 挟恩图报是小人所为,所幸,他陆淮不是君子。 第35章 这是何等的信任 一路回到家,不知为何,陆淮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嘴角的弧度都没下去过。 陆淮先行下了马车,又朝着秦微兰伸出手:“嫂嫂。” 周围空荡荡的,并没有能扶的东西,唯有陆淮的手。 秦微兰就算不情愿,也只好搭上陆淮的手。 她正欲从马背上跳下,然而陆淮却上前一步,将她抱在怀里,又俯身将她放在地上,动作细心周到,连一丝颠簸都无。 秦微兰脸颊通红,刚一落地就挣开了陆淮的手,往边上挪了好大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她心中暗恼,也不知道陆淮吃错什么药了,今日竟如此孟浪! 幸好这四周没人,不然要是传出去,她定会被扣上个蓄意勾引的名头。 二人回了院子里坐下,院门关上,秦微兰才松了口气。 阿夏先回去做饭,阿春帮着打下手,至于一直跟在陆淮身边的两个小厮,这会儿也不知去哪了,院子里只有叔嫂二人,秦微兰有些不自在,甚至想先回屋里躲躲。 然而陆淮抬手倒了杯茶水,抢在秦微兰之前开了口:“再过几日,秋闱的结果便能出来了,嫂嫂觉得我能过吗?” 从陆淮手里接过水,秦微兰将其捧在手中:“当然能过。” 她的语气万分笃定。 落在陆淮耳中,这是何等的信任。 “多谢嫂嫂信任……” 秦微兰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这莫名其妙的感动是从何而来的。 很快,阿春阿夏端了午饭上来。 “下午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嫂嫂可要跟我一起去?” 秦微兰一怔:“不了。” 陆淮没说要去书院,便是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了,既然如此,秦微兰怎么能跟去? 陆淮点点头:“也好,嫂嫂这几日也劳累了,是该好好休息。” 秦微兰低低“嗯”了一声。 —— 午间困乏,秦微兰刚睡下没多久,外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听这动静,来者不善。 阿春阿夏连忙去了秦微兰的房间,叫了她起来。 秦微兰匆匆披上衣服走到外头。 “微兰,微兰!快开门!” 竟是赵氏的声音。 秦微兰顿时紧张起来。 想来是李氏出门见她,被赵氏发现了。 见她脸色不好,阿春阿夏对视一眼,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夫人,这、这怎么办啊?” 秦微兰咬了咬唇。 想了一会儿,她轻声道:“我们动静轻一点,回屋去。”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她们不应,赵氏敲一会儿没人开,自然就会走了。 “是。” 阿春阿夏点点头,正要跟着秦微兰回屋里去,一道男子的声音却突然自身后响起:“你别走!站着别走!” 三人回过头,见一男子竟然不知怎么爬上了墙头,这会儿已经在往院子里翻了。 阿春阿夏魂都要飞了,秦微兰更是脸色难看。 那人可不就是她的好弟弟,秦志阳吗。 秦志阳进了院子,狠狠瞪着秦微兰,活像是在看自己的生死仇人一般。 他生得壮实,阿春阿夏心里惊惧不已,但仍死死护在秦微兰身前,警惕地看着他。 外头响起赵氏的声音,秦志阳这才收回目光,转而去开门。 “赔钱货!你奶过来,竟然还敢不开门!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人都进来了,躲也躲不开,秦微兰只好道:“奶,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过来?” 赵氏没好气地朝她翻了个白眼,又拉着秦志阳在院子里坐下。 秦志阳只怕事情不大,拱火道:“奶,我上来的时候,看见我姐要进屋呢!就是故意不给咱们开门的!可怜我爹在床上躺了那么久,现在连活儿都丢了,我姐倒是逍遥,连丫鬟都用上了!” 看见那两个丫鬟,秦志阳眼睛都亮了。 这两个丫鬟细皮嫩肉的,比他的秋妹还好看! 赵氏冷哼一声:“早就说你姐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果然没错!秦微兰,我告诉你,你爹自从上次回去,养了半个月才能下床,他身上的伤没好利索,人家也不敢用他,现在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给家里送点银子!” 原来是为着银子来的。 秦微兰嘴唇微动:“我没银子。” 赵氏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你没银子,你那小叔难道也没银子?真要都没银子,这俩丫鬟哪来的?!” 她可是都听说了,陆淮去一趟扬州,又买下人又买马车的,没银子,怎么可能? “就是!”秦志阳连忙出声附和,“要是没银子,你就把这俩丫鬟卖了,反正不管怎么样,爹是因为你才受的伤,你得赔银子!” “志阳说得没错!” 这祖孙俩一唱一和的,说得好像秦大勇受伤是为了救秦微兰一般。 秦微兰深吸了口气,道:“她们两个的身契不在我手里,就算我想卖,也没人会买的。” “那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赵氏眉毛一竖,“反正我把话撂在这儿了,二十两银子,一文钱都不能少!” “二、二十两?”秦微兰一愣。 “怎么,二十两还嫌多?”赵氏哼了一声,“告诉你,这已经说少了!” 秦志阳娶媳妇儿都得十两银子,剩下的十两,就当是给秦大勇养伤了! 秦微兰看着赵氏,语气里平白带上了一抹冷意:“就是把我卖了,也不值二十两。” “你!”赵氏气急。 说起来这事儿,她还生气呢。 要是秦微兰没跑,这会儿,她的乖孙应该已经娶上媳妇儿了才对! 这笔损失,自然也得算在秦微兰头上! “反正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二十五两,一文钱都不能少!” 她转瞬又往上加了五两,秦微兰心中自然生气,但秦志阳站在那,她也无可奈何。 “我真的没有那么多银子,”秦微兰道,“你要是不信,尽管去我屋里头翻,翻出来多少就给你们多少。” 赵氏翻了个白眼:“你那屋里能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反正啊,我们就要二十五两,多一文我们不要,少一文也不行!” “要是没银子,就把你这俩丫鬟给我们也成!你卖不出去,我们这儿却有门道!” 那人牙子还没走呢! 赵氏话音落下,阿春阿夏顿时白了脸。 秦微兰咬着唇,下意识地往院门口看去。 可院门口空荡荡的。 见她这样,秦志阳得意地道:“别看了!那姓陆的刚出门,一时半会儿可回不来!” 第36章 莫怕,我回来了 见秦志阳和赵氏俱是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秦微兰心中一寒。 看来,这祖孙二人是连陆淮的行踪都打探好了。 院外依旧静悄悄的,连一丝风吹草动也没有。 秦微兰只好抬手,在阿春肩上轻拍了两下:“你们两个先回屋里去。” 说到底,这是她自己家的事,不该把阿春阿夏也牵扯进来。 然而,阿春阿夏却说什么也不肯从她身前退开。 自从她们到秦微兰身边第一天开始,陆淮就说过,她们的命已经归了他,他也不会叫她们做旁的什么事,只照顾好秦微兰就行。 若是秦微兰有半点闪失,他便让她们二人生不如死。 她们是被牙行调教出来的,对主子本就敬畏,陆淮又气势威严,更是叫二人心中惊惧不安。 后来,景元景思二人对陆淮愈发畏惧,这也叫她们知道,这位主子远非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对他的话,自然更不敢违抗。 眼下就算她们退开了,可秦微兰出了事,等陆淮回来,她们照样只有死路一条。 至于逃跑? 那是不可能的。 只要陆淮跟牙行打个招呼,牙行便会派出人手寻找。 她们两个女子能跑多远?早晚都会被牙行找到的。 到时候,她们二人照样活不下来,还会吃很多苦头。 反正处处都是死路,不如就挡在秦微兰前头,好歹能保下一个。 看着这两个女子的小身板,秦志阳嗤笑一声:“行了行了,别在这儿耽误事儿了,要么交钱,要么交人!” 秦微兰见阿春阿夏竟然半分不让,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 她深吸了口气,道:“我会想办法筹银子,但……得等上几日。” 二十五两银子…… 或可以跟绣云楼的掌柜说说,先把银子预支给她,她绣几件衣裳或是旁的什么,总能把银子还上。 “几日?”秦志阳冷哼一声,“我已经等了大半个月了!现在一天都等不了了!就得今天给!” 赵氏已经把计划告诉了他,秦志阳便知道,要不是秦微兰跑了,自己半个月以前就能娶秋妹过门了! 都已经耽误那么久了,现在,秦微兰竟然还要他等! 他怎么等得了! 再等下去,秋妹都要跑了! 秦志阳愈发不耐烦:“你们也别想着拖延时间了!陆家那小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们可不怕你拖延!赶紧给银子!” “家中来客,陆某怎好不在。” 秦志阳声音刚落,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这道声音极冷,如今明明正午未过,可落在赵氏耳中,这道声音与阴曹地府的索命修罗无异。 陆淮的身影出现在院外。 紧接着,他一步一步走进院子里,黑沉沉的眸子在赵氏和秦志阳身上一扫而过,又落到了秦微兰身上。 寡嫂好好儿地站在那,面色有些紧绷。 看着他回来,秦微兰终于松了口气。 阿春阿夏更是如同看到救星一般,脚下连忙挪开一步,给陆淮让了条路。 “嫂嫂莫怕,我回来了。”陆淮走到她身边站定。 “……嗯。”秦微兰看着他,一直紧握着的拳头也终于稍稍松开了。 男子身形高大,往她身边一站,便叫人觉得安心。 然而赵氏却像活见了鬼一般,身子狠狠一抖,满脸惊恐。 她反应这么大,秦志阳不由疑惑:“奶,这是谁啊?” 赵氏结结巴巴的,好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就是他,就是他把你爹打成那样的!” “什么?!”秦志阳顿时怒火中烧,转头瞪向陆淮,“就是你动的手?!” 他太吵,惹得陆淮不悦地皱了皱眉:“是我。” “你还敢认!”秦志阳咬着牙,“今天我非要打你一顿,给我爹报仇——给我爹出气不可!” 秦志阳说着,就开始撸袖子。 可赵氏却死死拉住了他:“不成!志阳,别动手!” 这陆家的小子,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的,连日日做力气活的秦大勇都被拍翻了,她这孙子怎么是对手? 更何况,就算是能打过,她也不敢让秦志阳冒险啊! 秦志阳可是家里的独苗,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也不活了! 然而,秦志阳却听不进去:“奶!这人把咱们家都祸害成那样了!咋还不让动手呢?!” 赵氏的话还没出口,陆淮淡漠到极点的声音已经响起:“上次留了秦大勇一条命,是因为我嫂嫂在场的缘故,你们闯到我家里,欺负我嫂嫂,都留了你们一条命了,竟还有脸上门要银子……” 陆淮冷笑了一声:“老人家,我已经第二次看见你了……看来,你是对我家这院子很感兴趣,不如留下吃顿便饭?” 话似乎是好话,可是他这语气,丝毫不像是在跟一个老人家说话。 不说恭敬了,甚至有几分轻蔑。 赵氏狠狠一抖,根本不敢对上陆淮的目光,连摇头带摆手地道:“不是!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陆家这小子也忒吓人了! 明明是个书生,这一身的气势怎么像杀过人一样的? 陆淮瞥了她一眼,见赵氏还呆愣愣地在院子里杵着,陆淮眉头微蹙,语气更是不耐:“怎么,要我请你们出去?” 赵氏又是一抖,赶紧拉着秦志阳就跑。 秦志阳其实也吓得不轻,只是毕竟是个男子,还是要脸的,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如今有赵氏拉着他,他自然也是拔腿就跑,瞧着比赵氏跑得还快些。 祖孙二人终于被打发走,秦微兰这才松了口气。 她转过身正想道谢,却发现陆淮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他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身上,其中竟然带着一抹欣喜。 不等秦微兰问,陆淮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嫂嫂方才,是在想我吗?” 没料到他会这么问,秦微兰登时愣住了。 陆淮又问了一遍。 秦微兰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我、我只是……” 她支支吾吾半晌,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见状,陆淮不由觉得好笑。 说一句想了,怎么就这么难? “嫂嫂遇到事想着我,我很开心。”陆淮声音轻快,脸上也是毫不掩饰的笑意。 这样的放松,在陆淮身上是很难看到的。 “嫂嫂日后要是有什么事,也都想着我,那就更好了。”陆淮说着话,目光始终落在秦微兰身上,隐隐带着些期盼。 对上他这样的目光,不知怎的,秦微兰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淮哥儿,我是你嫂嫂。” 第37章 于她而言便是可望不可即 秦微兰这话一说完,陆淮脸上的笑便僵住了。 嫂嫂嫂嫂,又是嫂嫂! 分明没有半分实际,就她当真! 他咬牙看着秦微兰,一脸恨铁不成钢。 秦微兰被他这目光盯得莫名其妙。 过了良久,陆淮突然抬手,用力在秦微兰脸上捏了两下。 莹白如玉的肌肤上顿时显出一抹红痕,极其扎眼。 秦微兰瞪大了眼睛,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陆淮这才觉得解气,径直抬步往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秦微兰才眨了眨眼,勉强收回了目光。 阿春阿夏这会儿不在院子里,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秦微兰抬手抚上刚刚被陆淮捏过的地方,只觉得烫得慌。 不用看也知道,现在她脸上定然留印子了。 真是个没轻没重的混人! 秦微兰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转身回了屋里。 那厢,祖孙二人跑出老远才终于停下。 赵氏年纪大了,这会儿脸色涨红,呼哧带喘的,秦志阳也没好到哪去,祖孙二人干脆就在路边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了。 “奶,那陆家的到底什么来头啊?”秦志阳累得脸色狰狞,“不就是个书生吗!” 赵氏自己也是一头的汗,却也顾不上擦,拿着自己的帕子往秦志阳脸上糊:“陆家哪有好惹的?一家子泼皮无赖!亏得那小子还是个读书的人,可骨子那股劲儿啊,还是没变!” 赵氏的帕子上有一股说不出的酸味儿,秦志阳嫌弃地把她的手推开,用自己的袖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奶,那我的十两银子怎么办?这可都已经半个月了!再晚,秋妹就、就——” “就什么?”赵氏纳闷地看着他,“跟你奶还支支吾吾的,有什么话不能说?” 秦志阳贼头贼脑地往四周看了看,确定四下没人,才小声地道:“就显怀啦!” 短暂的沉默过后,赵氏腾地从地上站起来了:“什么?!” 她没听错! 显怀?! 秦志阳一脸惊恐:“奶!你小点声!小点儿声!这又不是啥好事儿!” “这怎么不是好事儿!”赵氏大笑了两声,“还是我家志阳有本事!小小年纪就要当爹了!” 秦志阳“哎哟”了一声,把赵氏重新拉回去坐下:“秋妹说了,她没进门就怀上孩子,事情传出去她就完了!她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咱们家得多给她一点儿银子叫她傍身,她才愿意进咱家的门呢!” 一听这话,赵氏顿时乐了。 她前仰后合地乐了半晌,才道:“听她胡扯!她都已经怀上咱们秦家的种了,还有不愿意进门的道理?你就等着看!” 现在想想,她就不该大费周章地去筹银子! 一个被破了身子,还怀了孩子的女人,除了他们老秦家,还能去哪? 幸福来得太突然,赵氏一想到不用花银子就能抱上重孙,这会儿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你呀,就把心放回到肚子里,奶保证,不用给银子,也能叫你娶上媳妇儿!” “真的?”秦志阳还是很怀疑。 “那是当然了!”赵氏信誓旦旦,“你就放心,耐心在家等着,不出半个月啊,她得自己找上门!” 见秦志阳还是一脸怀疑,赵氏便道:“这样,最晚一个月,她要是不找上门,奶就亲自登门帮你说,反正啊,肯定叫你的秋妹进到咱家!” 赵氏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秦志阳终于点了头:“好!奶,我信你!” 赵氏看着他,越看越开心:“还是我乖孙争气!太争气了!” “走,咱们买肉去!今天啊,叫你娘给你好好做一顿大餐!” 一说起吃肉,秦志阳顿时也顾不上其他了,赶紧催着赵氏去买肉。 —— 一晃几天过去,陆淮在家里待着,再没出去一步。 秦微兰则是又把刺绣的活儿捡了起来。 毕竟她也不知道陆淮手里还剩多少银子,总不能山穷水尽了再想办法,那时候可就要受苦了。 再说了,她也不好一直花陆淮的银子,不像话。 于是这几天,秦微兰很是用功,恨不得从睁眼就开始绣,一直绣到晚上睡觉才好。 偏偏陆淮是个爱管闲事的,每天都得掐着点过来,把她手里的东西收走,盯着她去院子里转转,晚上吃完晚饭之后,他更是要直接把东西收走,再不让秦微兰碰一下。 秦微兰只觉得,秦大勇对自己都没这么用心过。 可是也没办法,毕竟陆淮比她高出那么一大截,人家只要把手一抬,于她而言便是可望不可即。 直到这日,秦微兰一早起来,陆淮那房间的门竟然紧锁着,问了阿春阿夏才知道,他一早被人叫到书院里去了。 秦微兰这才松了口气,去他屋里拿了自己的绣绷和匣子出来,坐在院子里做着绣活。 秦微兰手上做着绣活,心思却不在这儿。 算算时间,也有一个月了。 这次陆淮被叫到书院里,恐怕是秋闱的结果下来了。 也不知道具体如何…… 那厢,陆淮气定神闲地坐在圈椅上,手里端着盏茶,窦显云倒是激动万分,手里拿着封信,来回在屋里走着。 “解元!好啊!好啊!你可真给为师争气!”窦显云将手里的信逐字逐句地看了好几遍,难掩激动,“解元!我教出来的解元!从我手底下出去的解元!” 他俨然已经疯魔了。 陆淮坐在一旁,一手支着头,一手端着茶,看着窦显云只觉无聊。 他似乎是个局外人,似乎那解元根本不是自己考出来的。 窦显云一转头看见他这副平淡的模样,顿时也冷静下来。 他坐到陆淮身边,道:“如今你虽高中解元,但万不可懈怠,你得一路高中,连中三元才算对得起我!” 陆淮撇了他一眼,连声“嗯”都懒得说。 窦显云也不介意:“我已经给你备下了一份贺礼,你定会喜欢!” “哦?”陆淮眉梢微动。 窦显云冲他咧了咧嘴,手一招,便有一个身材袅娜的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生得极美,身材却是近乎病态的瘦弱,皮肤也是没有血色的苍白,一头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侧,更添了几分柔弱。 她一步一步朝陆淮走过来。 陆淮以前分明从来没见过她,但是远远看着,这女子的一举一动却有种让他熟悉的感觉。 “这个是我专门叫人去扬州寻的瘦马,可是不便宜呢,今日就当贺礼,送你了!” 第38章 什么都不会,我带你回家做什么 那女子怯生生地走到近前,盈盈行礼:“奴家恭贺陆解元高中,给陆解元请安。” “瞧瞧这脸蛋儿,这身段,还有这把嗓子!叫起来啊,都不知道有多销魂!”窦显云哈哈大笑,“也就是你,我才舍得送这么好的货色给你,要是换个人啊,可没这资格!” 陆淮依旧姿态懒散地坐在那,长睫低垂,似乎是有心事。 他总是爱答不理的,窦显云虽然也已经习惯了他这模样,但是这美人当前,他竟还是这样,窦显云顿时激动起来:“淮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也算是有了功名,可以行事了!早点知道这女子身上的妙处,于你而言也是好事!” “不是我说,扬州瘦马闻名天下,就算日后你进了京城,恐怕也找不出这样的!还不赶紧叫人家起来!” 那女子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闻言抬眸,楚楚可怜地看向陆淮。 既然是已经被调教出来的扬州瘦马,便是连一个眼神都格外动人心魄的。 哪怕这个眼神并不是给自己的,窦显云也心痒难耐,恨不得上前,将美人儿抱在怀里好好疼爱一把。 “淮儿!怎么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呢!” 陆淮神思回笼,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上好的洞庭湖碧螺春,汤色碧绿清澈,滋味更是香郁鲜爽,回味甘厚。 “之前,你也给每个过了秋闱的学生都备了美人?”陆淮淡淡开口,“如这位一般?” “那是自然!”窦显云很是骄傲,“既然考过了秋闱,自然也该知道何为人间至味!虽然都不及你眼前这位,但也都是各处悉心调教出来的!绝不会差!” 陆淮提起了之前的学生,窦显云心中还是有些感伤。 毕竟那么多好苗子,竟全数在秋闱后夭折,怎能叫人不扼腕叹息。 真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一旁的陆淮倒是心中了然。 既然是人间至味,必定是叫人欲罢不能的。 更何况,窦显云送的都是经过调教的,还是从各地搜罗上来的,这样大的破绽,若有心人想抓,怎么可能抓不住,既然抓住了,又怎么可能会留手。 当年窦显云被人抓住把柄,自愿退出朝堂,承诺永不入朝,只能委身乡野之地,才能保住他这大儒的名头。 这把柄便是女人。 这么多年,他门下的学生尽数夭折,恐怕也是因为女人。 只可惜,直到现在,窦显云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真是一沾上女人就蠢得没边了。 陆淮唇角泛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他的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 或许是同一个姿势保持久了,那女子身形微晃,面上也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叫人看之生怜。 “起来。”陆淮的语气依旧冷冰冰的,丝毫称不上柔和,但到底是能起来了,那女子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窦显云见他终于开口,顿时也顾不上感怀往昔了,连忙道:“这就对了!这女子你就带回去,权当是我的一片心意!” “带回去就不必了,这样的好东西,还是你自己留着。”陆淮道。 窦显云眉毛一皱:“你这是何意?” 陆淮没理他,而是看向那女子。 那女子听说陆淮要抛下她,顿时泪眼盈盈,活像是被负心汉辜负了。 “可会挑水做饭?”陆淮道。 那女子一愣:“不、不会。” “可会洒扫庭院?”陆淮又道。 那女子已然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扬州瘦马只是为了伺候男人而存在的,一般连自己的生活都难自理,陆淮带她回去,还得在她身边配两个丫鬟伺候着,她哪里会做这些粗活? “什么都不会,我带你回家做什么?”陆淮又喝了口茶。 窦显云这会儿也有些无语了:“淮儿,你可知道扬州瘦马是做什么的,你让扬州瘦马回去给你干这些活,这……” 这些活儿,随便找个丫鬟都能做,扬州瘦马的好,可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 “虽过了秋闱,但往下还有两场考试,我不敢松懈,”陆淮收回目光,“这种事情,不急。” 窦显云这会儿冷静下来,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淮儿,你莫不是心里有人了?” 陆淮抬眸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一双黑眸深不可测,窦显云一时之间竟看不透。 “暂时没有,劳你费心了,以后这样的事情,就不必替我操心了。” 说完,陆淮便起了身:“想来这会儿,消息已经传回家里了,家中怕是要有客人登门,我先告辞了。” 不等窦显云说话,陆淮抬步就走。 宽敞的厅堂里,窦显云回想起那双黑眸,脸色也沉了下去。 出了书院,陆淮的脸色依旧沉沉的,眉头也紧皱着。 他这脸色,好看的时候很少,景元和景思早就习惯了,不过他皱眉的时候倒是罕见。 像是遇上了什么费解的事情一样。 不过,景元景思可没有上去为主分忧的胆子。 他们对视一眼,只把头低得更低了。 —— 那厢,秦微兰正在院子里做着绣活,突然,院门响起一道声音。 “这可是陆淮陆公子家?小的是衙门的人,来传捷报的!” 秦微兰这绣活本就做的漫不经心,连忙放下绣活,上前开了门。 官吏看见她的一瞬,似是有些意外,紧接着,他探着脑袋往院子里看了看:“哟,陆老爷没在家啊?” “他早上被叫去书院了,还没回来、”秦微兰的面色有些怪异。 刚刚还叫陆淮为公子呢,什么时候成老爷了? 官吏闻言,便直接从怀里取出一份捷报,双手递到了秦微兰面前:“得,有您在也是一样的,陆夫人啊,恭喜恭喜,您家老爷高中解元!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啊!” 饶是秦微兰知道陆淮能中,却也没能料到,他竟能中解元! 解元啊! 秋闱第一人! 这一时间,秦微兰也顾不上纠结这官吏的称呼对不对了,连忙将捷报接过去,又往他手里塞银子。 “实在有劳您跑一趟!”秦微兰笑着道。 “这算哪门子劳累啊!分明是天大的喜事儿!”官吏乐呵呵地把银子收进了怀里,“捷报送到,小的还得回衙门交差,夫人留步!” 秦微兰笑着点点头。 看着官吏转身骑马离开,秦微兰却迟迟未动。 不远处,有一人骑马缓缓而归。 那人身着一袭黑衣,天气冷了,他却还没披上披风,愈发显得利落。 秦微兰笑容灿烂,她手里拿着捷报,往前迎上去:“淮哥儿!” 第39章 大庭广众!偷偷拉手! 这会儿临近正午,日头正好,落在寡嫂身上,衬得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寡嫂脸上的笑是他从未见过的明媚,鲜活无比。 陆淮眼底闪过一抹释然的笑意,他翻身下马,朝她迎过去:“什么事情,让嫂嫂这么开心?” 秦微兰笑着将捷报递给他:“衙门的人刚送来的呢,说你高中了解元!” 见陆淮脸上并没有意外的神色,秦微兰便也料到,陆淮突然被叫去书院,恐怕为的就是这件事。 百川书院只有陆淮一人去了秋闱,对于他的成绩,书院自然是关注的,消息比衙门快一点也不稀罕。 陆淮扫了一眼她手上密封严实的捷报:“嫂嫂来拆。” “我?”秦微兰有些意外。 就算是知道了自己的成绩,现在没什么可惊讶的了,但也不至于连封捷报也不想拆。 陆淮点点头:“这段时日以来,多亏嫂嫂照顾,我能夺得解元,嫂嫂当居首功。” 他这话说得,秦微兰哪里好意思,当下就红了脸。 陆淮自己数年苦读,她只不过是过来照顾了他几日而已,怎么居得起首功。 然而,秦微兰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便插了进来:“哼,不过刚来了陆家一个月,竟然就居首功了,淮哥儿,你把我这伺候你兄弟俩好几年的大伯娘放在哪?” 秦微兰转头看向说话那人,抿了抿唇,退到了一旁,躲到了陆淮身后。 这大伯娘向来看不惯自己,她看见大伯娘也向来只有躲的份儿,人家这次既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那她自然也不敢往前凑。 反正陆淮自有本事把人堵回去。 她的这点小动作,如何能瞒得过陆淮的眼睛。 看着那恨不能直接退回院子里去的寡嫂,陆淮唇角一勾:“大伯娘照顾我家兄长的功劳,陆某不敢忘,只是连我一起照顾的话,却无从说起。” 陆淮并不喜欢这位大伯娘,平日里自然也不承蒙她照顾,平日天亮出门,天黑才回来,一日三餐都是在书院里用的,这座宅子于他而言只是个睡觉的地方而已,陆大伯娘哪里能照顾得了他。 “嘿,你这话说得,难道照顾你哥就不算功劳了?”陆大伯娘气得直翻白眼。 就没见过这么养不熟的! 那几年,她伺候陆川忙里忙外的,到陆淮这儿竟然什么都不算了! 陆大伯娘这模样,落在陆淮眼中颇有些胡搅蛮缠的意味。 于是他也没了耐心:“大伯娘照顾的是我兄长,就算是有功劳,也是记在我兄长那,与我无关。” 认真说起来,要不是这陆大伯娘多事,陆川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呢。 虽然现在,他已经不再对陆川解脱的事情耿耿于怀,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对陆大伯娘就有好感了。 “哎,淮哥儿,话怎么能说得这么难听呢!”陆大伯见自家婆娘没讨着好,连忙快步上前,陪着笑脸道,“你中解元的事儿啊,我们也都知道了,这是大喜事儿啊!我们正要去跟族长说一声,给你办一场庆功宴呢!” 陆淮眉梢一动,下意识地就要拒绝。 他是不爱热闹的。 就算是热闹,也得看跟谁。 然而,身后的秦微兰却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 陆淮中了解元,这么大的喜事儿,确实是应该好好操办一番的,这是规矩。 她站在陆淮身后,半边身子都藏在陆淮后头,动作小心又隐秘,旁人的目光又都在陆淮身上,没人关心她这点小动作。 陆淮眉梢微动:“好,就这么办。” 他面上不动声色,拢在宽袖下的手却已经利落地将秦微兰没来得及收走的手握在了掌心。 天气愈发冷了,身上的衣裳自然也愈发厚重宽大,旁人又都沉浸在欢喜当中,故而他这点隐秘的小动作无人知晓。 外人是没发觉,秦微兰却被他这大胆的动作吓了一跳。 此处到底还有这么多人,哪怕现在一时无人注意到,但是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又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发现也不过是早一会儿晚一会儿的时候罢了。 秦微兰挣扎的力度不敢太大,生怕被旁人看出端倪。 她的力气于陆淮而言,本就不算什么,现在又不敢用力,更是被陆淮拉得死死地,半分都没挣开。 他不放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秦微兰连瞪他一眼都不能,只好低着头,心里暗骂登徒子,面上又不敢表现出来。 陆淮倒是心情极好,脸上的神情都松快了不少。 算着寡嫂应该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几轮了,陆淮又轻轻握了握掌中柔嫩的小手,这才松了手:“时辰不早了,告辞。” “哎!淮哥儿回去好好休息啊!等庆功宴的日子定了,我们就跟你说!” 陆淮点点头,便率先抬步往院子走去。 秦微兰身前一空,她哪里敢独自面对这么多陆家人,只好也急匆匆地追着陆淮回去。 看着二人一起回了院子,关上了院门,陆家众人脸上皆是一脸欣慰。 “先前还担心这秦氏年纪太小,照顾不好淮哥儿,现在看来啊,倒是咱们小看她了!” “是啊是啊!瞧瞧这淮哥儿,这一个月以来倒是更意气风发了!以前总是冷冰冰阴沉沉的,现在好,有点人气儿了!” 陆大伯娘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群一个月以前跟自己同仇敌忾,一个月以后却对那小贱货赞不绝口的人,心里很是瞧不上。 照顾? 那么小的一个妇人,懂怎么照顾人吗? 那一股风骚样儿,她要照顾,恐怕也只能到床上照顾! 陆大伯娘的目光又落到那扇院门上,满面怨毒。 此时,一墙之隔的院子里头,陆淮好整以暇地看着秦微兰,眼里的笑意就没下去过:“怎么了嫂嫂,怎么生这么大气?” “你还好意思问!” 院子外头还有声音,秦微兰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骂人都骂得不尽兴。 陆淮不自觉地捻了捻手指,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不是你自己送上来的吗?” “我什么时候——”秦微兰的声音戛然而止。 仔细想想,确实是她伸手去拉他的袖子的。 陆淮冲她挑了挑眉,拉长了尾调道:“是这么回事?” 第40章 没有半点心意 陆淮伶牙俐齿,秦微兰笨口拙舌,自然是说不过的,只好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屋里走,反手就把卧房的门落了锁,连阿春阿夏都没跟进去。 知道寡嫂这会儿正在气头上,陆淮没敢再犯浑,只在寡嫂回去之后,低头看了看那只握过寡嫂的手,眼底闪过笑意。 寡嫂的手柔弱无骨,小小的,他一只手能握两只。 陆淮握了握拳,眼底笑意深深。 中午,哪怕秦微兰还是没从陆淮的孟浪之举中缓过神来,但也是要出来吃饭的。 二人同桌而坐,秦微兰离他远远的,吃饭的时候更是低着头,看也不看他一眼。 陆淮毫不介意,他的目光只落在桌上的几道家常小菜上,眉头微蹙。 这些家常菜,味道是比他和寡嫂做的都好吃,但是还不够。 不仅要味道好,还要足够好看,也足够能滋养人,只有这样的东西,才是寡嫂该吃的。 看来,动作要加快一些才行。 只有尽快把窦显云手里的财势拢到自己手里,才能早些让寡嫂过上她本该过的日子。 心里定了主意,陆淮才看了秦微兰一眼。 寡嫂在另一头坐着,头低得很低,叫人连她脸上的神情都看不见。 “听闻在扬州时,嫂嫂曾给我做了一件衣裳,做好了吗?”陆淮道。 秦微兰吃饭的动作一顿。 他不提这事儿,她都要忘了。 虽然她已经不打算把衣裳送出去了,但毕竟也毕竟在那件衣裳上倾注了精力,所以还是带了回来,如今被包得严严实实,压在箱底。 “还没有呢,”秦微兰道,“我……不怎么会做衣裳,做坏了。” 闻言,陆淮惋惜地叹了口气:“马上就要摆庆功宴了,我却连件体面点的衣裳都没有……罢了罢了,没有就没有,反正我这身衣裳也还能穿。” 他摇了摇头,随后果真不再提了,只专门埋头吃饭。 秦微兰看了他一眼。 陆淮身上穿着一袭玄色长袍,上头连一点花纹都没有,素净得很,虽然不算破,但也能看出来是穿了许久的。 这身衣裳平时穿穿没什么关系,但是庆功宴是陆家全族齐聚的大场面,他穿这么一身就显得有些不体面了。 秦微兰叹了口气:“正好我下午要去趟镇上,把这几天绣的帕子送过去,你要是没事,不如跟我一起去,咱们直接买成衣如何?” 一钱银子,还是能换一身衣裳的。 陆淮却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还穿这一身便是。” 所谓成衣,没有半点心意,他宁肯不穿。 见他不愿,秦微兰也只好叹了口气:“算了,这几天我把衣裳赶出来,庆功宴那日定叫你穿上。” 刚刚听陆家那意思,庆功宴的时间是要好好挑的,那件衣裳也做的差不多了,这两天她再赶一下,肯定能赶出来。 陆淮心底暗笑。 他“嗯”了一声,道:“那就辛苦嫂嫂了。” 秦微兰点点头,没再说话。 静了会儿,陆淮道:“嫂嫂下午要去镇上?” 秦微兰又点点头。 “我跟嫂嫂一起去。” 秦微兰疑惑地看着他。 刚刚不是还不愿意跟她去吗? “嫂嫂难得出门,我自然是要陪着一起去的,”陆淮道,“正好,我过去还有事要做。” 秦微兰“哦”了一声,便没再问了。 二人用过午饭,又歇了一会儿,便乘着马车往镇上去了。 有了马车之后,便想去哪就去哪,再也不必去挤牛车了,真是方便了许多。 马车一路稳稳当当地进了镇里,在绣云楼门前停下。 陆淮先行下了马车,又朝身后的秦微兰伸出了手。 别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哪怕是私下里,她也是不愿意跟陆淮有太亲密的接触的。 看着那只递到自己面前的手,秦微兰抿了抿唇,转而从另一边下了马车。 陆淮也不觉尴尬,甚至还笑了笑,等秦微兰走到近前,才跟她一起进了楼里。 掌柜见秦微兰过来,便如上次一样迎了上来,二人寒暄片刻,银子换了帕子,陆淮才开了口:“有劳掌柜拿几件我嫂嫂能穿的衣裳,不拘什么价钱,好看就行。” “好!”掌柜爽快应下,“二位去雅间稍坐,我亲自去拿,保证都是最适合夫人的!” 说完,掌柜便扬手唤来一个丫头,叫她引着二人进了雅间,自己则是匆匆转过身,去取衣裳。 “这……”秦微兰愣愣地看着掌柜的背影。 “这位老爷,夫人,这边走。”丫头做了个手势。 秦微兰又是一愣。 老爷,夫人…… 这是把他们两个认成一家的了! 秦微兰急忙张口要解释,一旁的陆淮却已经应了一声,看着丫头走出几步,又回头看向秦微兰,压低了声音道:“嫂嫂若是不愿跟着走,不如我抱嫂嫂过去?” 看着寡嫂打了个激灵,便连忙跟上的身影,陆淮心情极好地勾了勾唇,也抬步跟上了。 在雅间落座,丫头上了茶就下去了,掌柜还没回来,秦微兰便道:“你怎么不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陆淮毫不在意,“反正日后交集也不会多,何必多费口舌。” “这哪是费不费口舌的问题!”秦微兰几乎被气笑了,“这可事关我的名声!” “是是是,嫂嫂的名声自然是天底下第一要紧的,”陆淮笑着将茶盏递到她手边,“嫂嫂喝口茶消消气,等回去了,我任嫂嫂处置还不成吗。” 他只说回去了随意处置,却不提要解释清楚的事情。 秦微兰没接那盏茶,只瞪了他一眼。 没一会儿,掌柜回来,还带回来了五六个丫头,每人手上都拿着件衣裳。 绣云楼风格雅致,衣裳多用淡雅的颜色,衣裳上所用的刺绣也是飘逸灵动。 雅致有余,华贵不足,料子也糙了点。 罢了,勉强凑合。 “这几件衣裳啊,可都是我压箱底的好东西,要是一般人过来,我还不舍得拿出来呢,也就只有夫人过来,我才舍得!”掌柜一边说着,一边叫人把衣服送到近前,叫秦微兰细看,“夫人手艺好,眼光也不差,看看可还入眼?” 第41章 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 “既然是掌柜亲自选的衣裳,怎么会差。” 秦微兰的目光从那几件衣裳上扫过。 此处毕竟只是个镇子,太华贵的衣裳没人会买,太精细的花纹也没人会欣赏,有这几件衣裳便已经很不错了。 起码,比她身上穿着的这粗布衣裳好多了。 “但是不必了,”秦微兰有些不好意思,“辛苦掌柜,麻烦都收起来——” “嗯,”陆淮自然而然地把话接了过去,“收起来,我们都要了。” 秦微兰猛地转头看他。 都要了?! 她这次过来可是只换了一钱银子,哪里买得起这么多衣裳! 要是陆淮出银子,那就更不好了。 毕竟在扬州的时候,光那一间上房就花了陆淮不少银子了,平日里生活的银子也都是陆淮出的,眼下都回了家,哪里还有继续花人家银子的道理? 掌柜看看陆淮,又看了看秦微兰,正欲吩咐下去,却被秦微兰摁住:“不、他乱说的,我们不要!” 掌柜面露无奈:“夫人,老爷给您买衣裳是好事儿啊,再说了,夫人这么好的模样,要是有衣裳配着不是更好了?” “夫人,咱俩投缘,也算是朋友,价钱方面你不用担心,我肯定会给你算折扣的呀!”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不要哪好意思呢,”陆淮低笑一声,又道,“辛苦掌柜,都包起来。” “银子我给,听我的。” 掌柜失笑,随意摆摆手叫人下去了。 “如老爷这般出手阔绰的人可真是少见啊!”掌柜笑着道,“不过,老爷这般品貌优秀的人,我以前怎么从未见过?” 此处虽不说有多偏僻,但到底也是小地方,按理说,如陆淮这般出色的年轻人,她不该一点风声也听不到。 “出身山野,入不得掌柜的耳。”陆淮的语气蓦地冷淡下来。 奉承他和秦微兰的话,他乐意听,也乐意接,至于其他的……便罢了。 “啊……”掌柜笑着打量了二人一番,“老爷和夫人极其相配,实在是神仙眷侣啊。” “其实我们不是——” 秦微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淮直接打断:“我与夫人有些私事要说,不知可否请掌柜先行回避?” 掌柜失笑。 合着她这个绣云楼的主人,在这儿还多余了。 不过这二人年纪不大,一看便知是成亲没多久的,蜜里调油也是应该的。 她自然不介意,摆摆手就走了。 “哎——”秦微兰想要拦她的手僵在半空。 掌柜已经快步走了出去,还不忘细心地把门关上。 陆淮瞟了一眼手还伸着的秦微兰,将茶盏递了过去:“喝茶。” 茶盏都塞到手里了,秦微兰哪里能不接。 她看了陆淮一眼,道:“你不解释也就罢了,怎么也不叫我解释?” 陆淮的回答,还是那一句:“反正日后交集也不会多,何必多费口舌。” 秦微兰幽幽叹了口气:“你口舌金贵,不解释就不解释了,可我——” “嫂嫂的口舌,比我更金贵,”陆淮的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更该省着点用。” 秦微兰没懂他话里的意思,只看了他一眼,觉得再说下去也没什么用,干脆不说话了。 没一会儿,雅间的门被人轻轻叩响,外间传来丫头的声音:“老爷,夫人,衣裳都已经包好了。” 陆淮应了一声,起身朝着秦微兰伸出了手:“咱们一道出去,省得旁人起疑心,如何?” 秦微兰瞥了他一眼。 她又不是傻,怎么可能真的搭上他的手。 若真这么做了,那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见寡嫂竟然白了自己一眼,抬步先走了,陆淮半点也不恼,笑着收回手,紧跟其后而去。 现在的进展已经很不错了,不能逼得太紧,否则恐怕适得其反。 陆淮身高腿长,几步就走到了秦微兰前头,自去柜台结了银子,又将包好的衣裳提在手里:“走了。” “老爷,夫人慢走。”丫头恭敬行礼。 陆淮抬步离开,秦微兰也抬步跟上,二人先后进了马车。 二人坐定,马车缓缓朝前行驶。 “买这么多衣裳干什么,又穿不完。”秦微兰语气里带着些抱怨,“净乱花银子。” 这么多衣裳,足足花出去六钱银子…… 真是想想都心疼得很。 更心疼的是,她现在一整天都在院子里,连外人都见不到,这么多衣裳买回去,估计大半都得压箱底。 “嫂嫂不辞辛劳为我做衣裳,我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陆淮笑着道,“嫂嫂一片心意,我无以为报,不过几件衣裳而已,嫂嫂不必有负担,直接收下便是。” 秦微兰叹了口气:“我的手艺哪有这么金贵。” “自然是金贵的,”陆淮依然笑着,“总之,我那件衣裳就拜托给嫂嫂了,还请嫂嫂……多用点心。” 秦微兰点点头。 人家的诚意都摆到这儿了,那件衣裳可不是得下十二分的心思去做吗。 果然,这日回去以后,秦微兰便将那件衣裳重新找了出来,一针一线绣得格外上心。 —— 庆功宴的日子定在五日后,这几日,陆家上下几乎都忙疯了,又是采办东西又是叫人的,恨不得把全族的人一个不落地叫回来。 清水村就这么大,陆家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很快就传遍了。 知道陆淮竟然高中了解元,是秋闱第一人,连赵氏都觉沾光,琢磨着去一趟陆家。 “媳妇儿,备上点礼,一会儿啊,我去找微兰一趟。”赵氏吩咐道。 李氏一愣,手里的活都停了:“娘,您、您好好儿的,去找微兰干什么啊?” 赵氏找秦微兰,能有什么好事儿? 赵氏闹的那两次,她到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呢! 可这次怎么还……不避人了? 赵氏“啧”了一声:“我去看看我孙女儿,怎么,不成啊?” “这……” 李氏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之前啊,是我糊涂了,才想出那样的混账主意,但是现在我也想明白了,微兰既然已经成了陆家人,身后还是得有娘家撑腰才行,”赵氏一脸慈祥,“媳妇儿,你觉着呢?” “我、我也是这么觉得。”李氏不敢直视赵氏。 可上次,她刚领教过赵氏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的本事…… 第42章 当我死了吧 “你既然也这么想,那就对了!”赵氏笑着道,“备块好肉,咱们啊,一会儿就给微兰送去!” 李氏叹了口气,也只好应下了。 待到吃过晚饭,赵氏就和李氏一起提着块肉往陆家去了。 “娘,咱们就这么去,会不会显得不太郑重?”李氏有些担忧。 “咱们是去看你亲闺女的,有什么郑重不郑重的?”赵氏瞥了她一眼,“都是自家人,越是这样随意,才越显得亲近呢!” 一家人可不能做那外道事儿! “……是。” 婆媳二人一路散步似的走到了陆家,正好见着陆家大门开着,院子里有人在说话。 “嫂嫂,庆功宴的时间还未定,不必这么着急,”陆淮的声音里有些无奈,“天黑了,别绣了。” “虽然还没定,但总归也就是这几天了,早点绣完,我也早点安心。”这是秦微兰的声音,“淮哥儿,你别管了,好好休息。” 陆淮叹了口气,正欲再劝劝,突然见赵氏婆媳二人走进来,便止了话头。 陆淮黑眸微微一眯,目光落在赵氏身上。 赵氏哪敢对上他的目光,只看向秦微兰,脸上强行扯出一抹笑意:“微、微兰啊,我是特意过来看你的!” 秦微兰抿了抿嘴,疑惑地看向李氏。 她这奶奶,什么时候这么想着她了? 李氏朝她摇了摇头。 “微兰啊,你娘也挂念你很久了!” 赵氏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推了李氏一把。 李氏叹了口气,只得上前道:“微兰,我跟你奶这次过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割了块不错的肉给你送来,你收着。” 李氏都这么说了,秦微兰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正欲起身收下,李氏却突然挤了上来:“微兰啊,之前那件事,是奶办得糊涂,现在奶都想明白了,你是我亲孙女,我怎么能……唉!现在说起来,这老脸都没地儿搁!微兰,你不会怪我这个糊涂了的老婆子?” 李氏言辞恳切,甚至还抹了把老泪,一副发自真心的模样。 一旁的陆淮眉梢微动,随即往后一靠,悠然地看起戏来。 “唉,我也知道,先前奶做的那些事儿啊,确实过分了点,但是你现在是个寡妇,还跟小叔同住……这背后要是没有娘家撑腰,这以后的日子得多难过啊,奶真是替你发愁啊!” 见秦微兰还是不说话,李氏又道:“微兰啊,你想想,咱们是一家人,以前的事情毕竟都已经过去了,这以后的日子,咱们……那话怎么说来着,一荣俱荣!可得好好把日子过好才是啊——” 陆淮眼眸微眯。 原来是为此而来。 黑眸一转,陆淮的目光落到秦微兰身上。 “过不去。” 一直沉默不语的秦微兰突然出声。 陆淮眼睛微微一亮。 赵氏愣住:“你说什么?” 秦微兰深吸了口气:“我说,过不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氏的脸色登时沉了下去。 她可是秦微兰的奶奶,是长辈中的长辈!如今亲自上门赔礼谢罪,说要给她依靠,秦微兰竟然还不要?! 她敢不要?! 秦微兰平静地看着赵氏。 她以前从不敢这样看着赵氏。 赵氏脸上颧骨横凸,嘴唇薄削,显出一副刻薄相。 可她毕竟年纪大了,身材又瘦,刻薄归刻薄,却也没几分气势。 真不知道她以前是在怕什么。 “你先是把我卖到秦家,后又想把我卖去扬州做瘦马,你知道,扬州瘦马是什么东西,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前世,赵氏跟人牙子谈定价钱之后,她被人牙子塞进一口箱子里送去扬州,随后又像是货物一般,被人牙子带着,一家青楼一家青楼地任人挑选,毫无尊严可言。 最后,她被琼花妈妈买下。 她刚到琼花楼,什么都还没做,就被人蒙着头打了一顿。 那一顿打有多疼,她到现在还印象深刻。 视觉被剥夺之后,身上的痛感更是被无限放大,动手的人很有分寸,能叫人疼得生不如死,却又不会伤了根本,只要好好养上一段时日,便能恢复如初,外表上连一点疤痕都看不出来,那疼却能烙进骨子里。 琼花妈妈说,每个瘦马都得经这么一遭。 只要听话,软了骨头,琼花楼便会让她们的皮肉比先前更添光彩,可若一顿打软不了,那便继续打下去,直到打残了,便扔去最下等的窑子,供人随意欺辱。 琼花妈妈看中她的身段,便叫她学舞。 舞者,旁的不说,身段是一定要软的。 于是刚开始的那两年,她浑身的骨头差点被人拆了,好几次濒临残废,亏得她身体韧性好,运气也不错,才撑了过去。 学有小成之后,便是日复一日的献舞卖笑,一刻也由不得自己,每日还得担心着自己会被卖到谁人手里…… 这样的折磨,她可是实实在在经历过一遭的,甚至为此而死。 如今李氏这么一句轻飘飘的都过去了,便能过去吗? 过不去。 她过不去。 也不想过去。 伤害过自己的人,她绝不原谅。 “你、你这孩子,这不到底是没把你卖给那人牙子吗?说到底也就是一点小事,这么记仇做什么?”赵氏的话听着有些心虚。 秦微兰嘲讽地笑了笑。 “从今以后,你就不要再来了,”她道,“就当已经把我卖了,或者,当我死了。” 说完,秦微兰深深看了李氏一眼,便转身回了屋里。 屋门被关上,陆淮收回目光,唇角的弧度甚至有几分狰狞。 太好了。 从今以后,寡嫂跟他便是真真正正的相依为命了。 在这世上,唯有他们二人才是一家人了。 赵氏气得不轻,满腔怒火正欲发作,便被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压了回去:“我家嫂嫂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二位请回。” “老夫人,日后还请离我家嫂嫂远一点,更不要再进这座院子,否则……”陆淮扫了她的腿脚一眼。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不过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赵氏吓得一激灵,转身就跑。 李氏看着她的身影叹了口气,正欲把肉重新拿出来,陆淮又道;“这肉还请拿回去。” 他这儿,不缺寡嫂一口吃的。 李氏像是没听见似的,依然把肉拿了出来,摆在桌上,这才重新把篮子挎了起来:“微兰……就托您照顾了。” 说完,李氏鞠了一躬,才转身往外走去。 她走了,还不忘把院门关上。 陆淮扫了一眼桌上的那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冷声叫来景元:“扔出去。” 第43章 嫂嫂开门,我是我哥 一晃几日,到了陆家大办庆功宴的日子。 这日,陆淮总算舍得穿上了秦微兰给他做的衣裳。 其实那衣裳几日前就已经交到陆淮手里了,但是陆淮试穿过后,便收了起来,平时还是穿他的旧衣服,只在这一日才穿上。 一身青色的长袍,绣着颜色稍深的暗纹,显得人格外温润雅致,陆淮身上终年不化的寒冰,总算是被这一身衣裳和其中的心意融化些许。 陆淮站在院子里,见着今日打扮与往日格外不同的寡嫂,不由眼睛一亮。 秦微兰穿的是那日在绣云楼买的衣裳,月白色的长裙,刺绣灵动飘逸,外披一件同色的披风,一头长发挽成了个单螺髻,然而发间一片乌黑,没有半点点缀。 寡嫂皮肤雪白,身段婀娜,这一身月白色的衣裙穿在她身上极为灵动,宛如月宫仙子,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一般。 待秦微兰走到近前,陆淮伸手拉住她,道了一句“别动”,便抬手在她发间插入一物。 秦微兰下意识地要把东西拿出来,陆淮却先她一步按住了她的手:“一支簪子而已,不值什么钱,只望能给嫂嫂添彩一二,还请嫂嫂莫辞。” 秦微兰抿了抿唇,还是执意将簪子取了下来:“淮哥儿,簪子不能随便送人。” 簪子,是定情之物。 掌心中躺着一只造型别致的银簪,几朵凌霄花在枝头绽放,栩栩如生。 秦微兰叹了口气。 “嫂嫂不喜欢?” 秦微兰摇了摇头,将簪子递还给他:“这簪子,是要送给心仪之人的,不该给我,你拿着。” 陆淮低着头,目光不知是落在簪子上,还是落在寡嫂纤白的手上:“嫂嫂就是我心仪之人,我没给错。” “……淮哥儿,”秦微兰皱着眉,声音里难得带着些警告,“我是你嫂嫂。” 陆淮始终没有伸手去接:“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怎么还——” “心之所向,哪里是我能控制得了的。”陆淮苦笑一声,“嫂嫂就收着,就当——” 他的话没说完,秦微兰就不管不顾地把簪子塞给了他。 他不接,秦微兰也不管那么多,任由簪子落在他脚边,沾了尘土。 秦微兰视而不见,转身出了院门。 陆淮垂着眸子,看着落在自己脚边的那支簪子,眸光微微一暗。 过了一会儿,他弯身拾起簪子,将上头的尘土仔细擦拭干净,收进袖中。 庆功宴在老宅办,离得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陆淮和秦微兰到的时候,老宅已经布置好了。 两挂鞭炮在外头挂着,陆淮一到,便有人点了鞭炮,噼里啪啦很是热闹。 院子里挂着红绸,能容八人同坐的圆桌几乎占满了院子,陆家人基本上已经到齐了,男女老少齐聚一堂。陆淮刚一露面便被围住了。 知道陆家人对自己没什么好印象,站在他们面前,秦微兰也觉得不自在,便悄悄找了个角落坐下。 远远地看着陆淮被一群人围住,周围众人叽叽喳喳地闹腾,唯他依然是一身的淡漠,不管旁人如何奉承,他的脸色都是淡淡的,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似乎他还在那站着,只是因为周围人太多,他走不开而已。 “哎哟,好啦好啦,淮哥儿一向是不喜欢这样的场面,”陆大伯娘突然笑着冒出来,“也该吃饭了,咱们就都落座!” 她突然出来,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哟,是呀!真要说起来,您才是最了解淮哥儿的人啦!听说这几年,多亏了您照顾呀!” “哎呀,都是一家人,说这外道话干什么!”陆大伯娘笑得见牙不见眼,“走走走,淮哥儿,跟我一起坐!” 说这,陆大伯娘就伸手要拉陆淮。 然而陆淮早已不在原地站着了,陆大伯娘伸手拉了个空。 陆淮已经转身,朝着角落里坐着的女子走去。 只见那女子身穿一袭月白长裙,面容娇媚,哪怕此时眉头微蹙,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美,实在惊艳。 “这位是……” 在场大多陆家人都是想一睹解元的风采,特意从外地赶回来的,来之前,他们连陆淮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自然更不可能认识秦微兰。 “淮哥儿已经成亲了?” “不过这两人在一块,还真是郎才女貌啊……” 听着众人的议论越来越不对劲,陆大伯娘不屑地“嘁”了一声:“什么成亲啊,那人是淮哥儿的嫂嫂,一进门就克死了淮哥儿的亲哥哥,灾星一个!” 她这话一落下,众人顿时变了脸色,落到秦微兰身上的目光也不如先前那般友善。 目光虽无形,却带着重量。 秦微兰低了低头。 陆淮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嫂嫂不必在意旁人说什么,总归有我会一直陪着你。” 秦微兰深吸了口气,同样也低声道:“我不在意。” 陆淮“嗯”了一声。 喧闹持续了一会儿,族长亲自来叫陆淮,身后跟着一堆起哄的人,陆淮却依然坐着不动。 “去,”秦微兰低声道,“我没事。” 毕竟都是族中的长辈,这面子哪能不给。 陆淮抿了抿唇;“有事叫我。” “嗯。” 陆淮这才起身,跟族长一起走到中间落座。 陆家出了个解元,这可是天大的喜事,陆家众人与有荣焉,个个都敞开了喝,陆淮也被灌了不少,等到一顿饭吃完的时候,陆淮脸都红了。 看他连起身都晃晃悠悠的,秦微兰不禁有些担心:“没事?” 陆淮摇了摇头:“嫂嫂不必担心,我没事。” 秦微兰叹了口气。 他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今晚是家宴,为了不那么显眼,不管是阿春阿夏还是景元景思都被留在了家里,这会儿只有他们二人在这儿。 周遭有不少汉子都如陆淮这般摇摇晃晃的,各家的女人们大大方方地扶住他们往外走,只有陆淮还在原地晃着。 他这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躺地上一样,秦微兰哪敢走开片刻。 无奈,她只好叹了口气,将陆淮的胳膊搭在了肩上:“走。” “……嗯。” 陆淮控制着自己,没敢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寡嫂瘦弱的身板上,饶是如此,秦微兰也累出了一身的汗。 好容易才把他弄回去,交到景元景思手里,秦微兰累得不轻,交代了两句便回了自己的屋里。 她收拾了一番,刚上床,屋门突然被人叩响。 “谁?” 外头静了会儿,又响起敲门声。 秦微兰心里一紧,顿时也不敢应了。 虽然陆淮和景元景思都在,按理说,不会有胆子这么大的贼人。 但万一呢。 秦微兰从床上坐起来,面带戒备地看着那扇屋门。 敲门声又响了一会儿,见没人应,外头才响起一道醉意深重的声音:“嫂嫂开门,我是我哥。” 第44章 当街拉扯 屋里,秦微兰呆坐在床上。 一时间她竟分不清他到底是喝醉了,还是喝傻了。 这秋闱第一人,不会被这一场酒喝得断了前程? 她虽然担心,但陆淮毕竟喝醉了,她不敢去开门,只能隔着窗户叫景元和景思把人送回去。 秦微兰附耳听着外头的动静,直到隔壁的门关上,她才松了口气。 —— 次日,秦微兰担心陆淮昨夜喝多了,早起会头疼,便特意起了个大早,正要叫阿夏熬个醒酒汤给他送去,余光只见一道黑影闪过,转过头,陆淮竟然已经走到门口了。 “淮哥儿。” 陆淮脚下步子微微一顿,依旧往前走去,不见了人影。 阿春阿夏对视一眼,都不敢说话。 这院子就这么大,昨晚上陆淮的所作所为……她们也都是听在耳中的,觉得难为情也是正常。 秦微兰也摇了摇头,想着陆淮一时半会儿的应该不会回来,便叫阿夏直接做饭。 那厢,陆淮骑着马却没去镇上,而是上了山,往山顶走去,到了一处开阔的地方才翻身下马。 景元景思远远地跟在他身后,不敢靠近。 “哎,公子怎么突然来这儿啊?咱们以前从来没有来过这儿?”景思年纪稍小一点,性子比较活泼,“还有啊,刚才连夫人都没叫住公子,真是少见啊!” 景元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前头身穿黑衣的青年,同样压低声音道:“公子的心思,不要揣测。” 景思低低笑了一声:“嘿嘿,不问公子我也知道,公子是因为昨晚的事,不好意思?” 景元扶了扶额,咬着牙道:“你少说两句!” 没见公子都已经往这边看了吗! 那眼刀子,像是要把人直接戳死似的! 他可不想给这口无遮掩的臭小子陪葬! 景思正欲再次开口,却不经意间与陆淮的目光对上,顿时打了个激灵,再也不敢说了。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鹰啸突然响起。 主仆三人齐齐抬头,看向头顶天空。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也总是灰蒙蒙的,不过今天的天倒不错,碧蓝如洗,连朵白云都没有,一只海东青在头顶盘旋着。 陆淮抬起手臂,海东青便乖乖降落。 将纸条取出,陆淮又手臂一抬,海东青重新展翅飞向天空。 纸条上只写着三个小字:“人到了。” 陆淮眼神微暗,将纸团收进袖中。 好戏……就要开始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到山崖边站定。 此处风大,吹得衣裾纷飞,猎猎作响,可他岿然不动,独自迎风而立。 —— 那厢,秦微兰将这几日绣的帕子收拾了出来,叫阿春阿夏套上马车,准备去镇上一趟。 其实除了帕子,她还会绣不少东西,甚至绣出一幅画也不在话下。 可眼下陆淮已经过了秋闱,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进京,而绣一副画所需要的精力和时间远非几个帕子能比的,她怕自己绣不完,反而什么都落不到,便只能绣一些小东西送去。 好在掌柜不嫌弃,但凡是她送来的东西,掌柜照单全收,给钱也甚是利落。 趁着这次陆淮不在,秦微兰本来是想澄清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省得掌柜继续误会下去,然而她正欲开口,突然一个小厮过来,说来了一批新料子,得掌柜亲自过去盯着。 秦微兰不好耽误掌柜的正事,连忙起身告辞。 出了绣云楼的大门,难得陆淮不在,阿春阿夏放松了些:“夫人,咱们要在镇上四处逛逛吗?” 秦微兰点点头。 反正回去也没事做,不如就在镇上转一会儿,吃了饭再回去。 阿春阿夏对视一笑,显出几分少女的娇俏来。 “秦姑娘?”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秦微兰身子一僵,待她转过身去,那身形微胖的男子看清了她的脸,脸上顿时显出一抹笑意。 他快步走上前,颇为讲究地拱手行礼道:“真是巧啊,秦姑娘,没想到我这在路上随便转转,也能碰见你!” 这人正是锦绣楼的少东家。 看见他,秦微兰脸色微变。 前不久,她才刚领受过这位少东家的厉害,这会儿还没缓过劲来呢。 但是人都已经走到跟前了,她不好直接转身离开,只好回礼道了声“黄公子”。 “秦姑娘不要这么客气,”黄宗阳笑呵呵地道,“秦姑娘怎么到镇上来了?是来找我的吗?” 莫不是当日,秦微兰也对他印象颇佳,只是碍着旁人在场不好表露心意,才专程又跑一趟? 没见着陆淮的身影,黄宗阳便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秦微兰笑着摇了摇头:“只是随便过来转转而已。” 绣云楼和锦绣楼是对家,如今面对锦绣楼的少东家,她自然不能说自己是为绣云楼做事的,省得将两家的战火引到自己身上。 黄宗阳也不做他想,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啊!可这么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分,你是随便转转,我也是随便转转,竟然就遇上了!真是巧啊!” 秦微兰脸上的笑有些勉强:“是、是啊,真巧……” “上次太仓促,我有好多话没跟秦姑娘说呢,不如到我那去,咱们接着聊?”黄宗阳眼神炽热。 好不容易才遇上这么一个知情识趣的人,黄宗阳并不想轻易放过。 哪怕知道那小叔不是个善茬,但那又如何? 从穿着打扮上来看,那小叔的家境应该极其普通,可他就不一样了,他背后有一整个锦绣楼,难道还怕他? 秦微兰却有些为难:“实在是不巧,我出来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这就准备回去了,家中小叔还——” “哎,这么着急干什么,马上就该吃午饭了,这样,去我那吃!我家厨子手艺可好了,走走走!”黄宗阳说着,直接扯住了秦微兰的胳膊。 秦微兰挣扎不成,阿春阿夏也上前推他,可黄宗阳却始终不愿放手,一行人竟当街拉扯起来。 “住手!” 拉扯不下时,一道粗砺的声音突然响起。 秦微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男人正快步往他们这边走来。 男人的身形高大魁梧,或许是常经日晒,皮肤呈现健康的古铜色,他的眉眼深邃刚毅,气势冷厉,如一座巍峨的山一般压了过来。 第45章 一顿饱还是顿顿饱 面对三个小小女子,黄宗阳自然不怕,但是这个身形魁梧,一看就不好惹的男人一来,黄宗阳就利索地放了手,甚至还往后退了几步,跟男人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高大的男人几步走到秦微兰身前,将她与黄宗阳隔开,他的身影如同一座高山,把秦微兰挡得严严实实,一片衣角都没透出来。 “一个大男人,当街强迫一个姑娘,还要不要脸了?!”男人声音粗粝沙哑,一句话周遭行人纷纷扭头来看。 “你喊什么!谁强迫她了,我只是请她去吃饭而已!”黄宗阳也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然而,他比男人矮了一截,现在拼尽全力想压男人一头的模样,显得有些幼稚可笑。 男人眉头一皱,疑惑地转身看向秦微兰。 “我家夫人可不想跟你吃饭!”阿夏直接喊了回去。 这人一上来就拉拉扯扯的,哪有这么请人的?分明就是强迫!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良家妇女?!”一听说还是位夫人,男人转过头,脸上的神情更是可怖,“看你小小年纪,竟然干出这种龌龊的事儿!要再不滚,我现在就送你去衙门!” 黄宗阳几欲崩溃:“这都哪跟哪啊!” 他真的只是想请秦微兰吃顿饭而已啊! 就算是不客气了一点,但也绝对不是强抢民女啊! 但眼前这男人似乎已经认准了他不是好人,看他的眼神实在是吓人得很。 那是一种与那日陆淮的眼神极为相似的,猎人看猎物的眼神,叫人不寒而栗。 “公子,咱们还是走,”跟在黄宗阳身边的小厮苦着脸,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道,“不然要是被老爷知道了,那咱们……” 想起自家老爹,黄宗阳顿时打了个激灵。 这事儿要是被人扭曲一番,传入他爹耳中,只怕他爹要再断他了的银子! 一顿饱还是顿顿饱,黄宗阳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于是他只好咬了咬牙,高声道:“我说最后一遍!本少爷不是强抢民女!” 留下这句话,他转身灰溜溜地走了。 见他远去,挡在秦微兰前头的男人才转过身,跟秦微兰拉开了几步距离:“夫人受惊了。” 秦微兰松了口气:“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虽然是被拉扯了一番,但受惊不至于,倒是有点心烦。 男人摆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 他干的本来就是力气活,真要动起手来,那主仆俩加一块也不够他看的。 秦微兰闻言打量了他一番。 哪怕如今天已经冷了,路上行人大多都已经披上了披风,可男人身上依旧只穿着单衣,隆起的肌肉也因此格外明显。 秦微兰默了默,随即道:“刚才那位是锦绣楼的少东家,公子为我出头,怕是会……得罪他们。” 眼前的男人穿着十分朴素,看着不是个有权有势的,真要被锦绣楼盯上了,日后的日子怕是就不好过了。 男子却毫不在意,爽朗一笑道:“我靠打猎为生,不来镇上也不愁吃穿,不怕那什么锦绣楼,夫人不用替我操心。” 他有打猎的本事,靠着山便一辈子都不愁,何必惧怕一家卖衣裳的。 更何况,这锦绣楼的衣裳,他可买不起,既然如此,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 秦微兰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多谢公子……不知公子能否赏脸,一起吃个饭?” 人家帮她解了围,这人海茫茫的,今日一别便不知何时能再见了,若是不抓着机会谢谢人家,她心里觉得别扭。 男人抬头看了看快要走到正中的日头,干脆地点头应下了。 虽然他救人不是为了一顿饭,但既然人家要请,他也正好要吃,便没有拒绝的理由。 二人达成共识,便一道往酒楼走去。 镇上的酒楼其实大差不差,二人随便选了一家进去,在大厅坐下了。 点过菜后,气氛突然沉默得有些诡异。 这么干坐着实在尴尬,秦微兰犹豫一二,还是主动开口道:“公子是本地人士吗?” 男人点点头,又很不自然地道:“夫人,我就是个粗人,你别公子公子地叫我了。” 这叫得文绉绉的,他甚至反应不过来是在叫自己。 “我叫陆扬。”他道。 秦微兰顿时有些意外:“是清水村的陆家人?” 这样的小地方,周遭同一个姓氏的基本上都是同根同源。 陆扬剑眉微挑:“怎么?” 秦微兰却没立即答话,而是低了低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我……是陆淮的嫂嫂。” 陆扬眼睛蓦地一亮:“中了解元的那个?” 秦微兰点点头。 “那可是个有出息的,”陆扬笑着道,“幸好今天出了手,原来救的还是自家人。” “说起来,我应该管你叫嫂嫂才是!” 怪不得人家都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世事还真是奇妙。 秦微兰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眼前这人既然也是陆家人,那当日陆川下葬,他也一定是去了的。 既然去了,就一定听说过她。 以陆家人对她的印象,传进他耳中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只怕眼前这人,已经后悔替她解围了。 陆扬看出了她的异样,安慰道:“大伯娘那几个是出了名的刻薄,指着神仙都能说出错,嫂嫂别往心里去。” 秦微兰有些意外,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这陆扬看着粗犷,实际上这心思可是细得惊人。 就在这时,小二过来上菜,二人就此收住话头,专心用饭。 一顿饭用完,二人又一起往清水村走。 秦微兰和阿春阿夏都在马车里坐着,陆扬则是坐在外面的车辕上,接替了赶车的活, “实在不好意思……”秦微兰满脸歉意。 明明是人家替她解了围,如今竟然还得人家给她驾车…… 她自己都觉得有点过分。 但这也确实无可奈何,总不能让他跟自己一起坐在马车里头。 “没什么,”陆扬道,“驾车又不是什么难事儿,总比我走回去轻松。” 话虽如此,可秦微兰到底不能真的把人家当成驾车的,只好一路上开着门,时不时闲聊两句。 好不容易能看见自家院门了,却见一道身穿黑衣的身影负手而立在院门前,周身气势凌厉。 走到门口,陆扬看了一眼似乎不太开心的陆淮,没顾得上跟他说话,而是先转过身,跟秦微兰打了声招呼:“嫂嫂,那我先回去了啊!” 秦微兰点点头。 陆扬又朝陆淮打了个招呼,陆淮没理他,他只当这解元脾气古怪,便没往心里去,转身离开了。 阿春阿夏去放马车,秦微兰正欲回去,与陆淮擦肩而过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抓住。 紧接着,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嫂嫂?” 第46章 良言难劝该死鬼 “他是什么人,为何叫你嫂嫂?” 陆淮声音森冷,眼底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猩红。 他的模样有些可怖,秦微兰心中一紧,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是陆扬。” 陆扬? 也姓陆? 陆淮皱着眉,仔细在记忆里找了一圈,才终于在陆川下葬那日,找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既然也是陆家人,那么按着辈分,陆扬确实该叫秦微兰一声嫂嫂。 这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但也不知怎么的,一想起陆扬叫的那声嫂嫂,陆淮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见陆淮的面色有所缓和,秦微兰才松了口气。 不过就是一声嫂嫂,也不知陆淮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手上轻轻一挣,陆淮便顺着她放了手。 “对不住……”陆淮抿了抿唇,“嫂嫂,没弄疼你?” 秦微兰摇了摇头,目光里有些担忧:“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不提昨晚还好,一提起昨晚,陆淮的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 也不知道昨晚上是哪根筋搭错了,他竟然会做出那等蠢事! 他暗暗咬了咬牙,恨不得抬手抽自己一巴掌。 “……我没事,嫂嫂不用担心。”陆淮深吸了口气,强作镇定道,“嫂嫂是怎么认识陆扬的?” 秦微兰叹了口气,将今日在街上的事情说给他听,末了又道:“今天实在是多亏有陆扬在,不然我怕是脱不开身。” 要是没有陆扬,今中午她又得听那位锦绣楼的少东家天南海北的胡扯了。 于她而言,简直不亚于一场酷刑。 陆淮点了点头,面上却没几分笑意:“如此说来,是该好好谢谢陆扬。” 秦微兰“嗯”了一声,见他没什么事了,便抬步进了卧房,顺手锁了门。 房门紧闭,陆淮依然还在院子里站着,周身泛起一股杀气。 锦绣楼的少东家…… 好得很。 他已经警告过他一次了,竟还敢缠着秦微兰…… 果真是良言难劝该死鬼。 景元站在一旁,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主子的这副模样,他曾在扬州时见过一次。 当晚,那对秦微兰出言不逊,甚至把秦微兰逼到跳湖的柳明远就被火烧了。 陆淮的那把火,几乎可以说是直接在柳明远身上放的,虽然东西没烧毁多少,但如今也不知道柳明远成了什么鬼样子。 今晚……怕是又有人要遭殃了。 —— 午后,秦微兰起身到院子里,正好见着阿春阿夏二人从外头回来,手上还提着一捆竹篾。 秦微兰有些好奇:“拿这些东西干什么?” “做纸鸢呀!夫人,马上就重阳节了呢!”阿夏笑着道。 重阳节放纸鸢,也算风俗了。 秦微兰一怔。 犹记得多年以前,她和秦志阳都还小的时候,有一年重阳节,秦志阳闹着要玩纸鸢,赵氏不愿意花银子买,便叫她亲手做。 她那时候才六岁,哪里会做这种东西,可赵氏非让她做,还说做不好不许她吃饭,甚至还搬了把椅子,监工似的坐在了她边上,不错眼地盯着她。 无奈之下,她只好自己摸索着去做。 赵氏收来的竹篾是最次等的,粗糙得很,上头遍布毛刺,六岁的小女孩,稚嫩的手被篾条刺得鲜血淋漓,却连声疼也不能说,甚至手上的动作稍有停顿,就得招来赵氏一顿叱骂。 最后,她费了大半天的时间,连午饭也没能吃上,才终于把纸鸢做出来。 她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做好,然而秦志阳却觉得她画的画不好看,一脚就把纸鸢踩烂了。 赵氏骂了她什么,她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心里又酸又涨的难过。 见秦微兰有些恍神,阿春连忙走过来,柔声道:“怎么了夫人?您不喜欢放纸鸢吗?” 秦微兰摇了摇头;“我……没放过。” 赵氏重男轻女,自小她想要什么,赵氏通通不许,所以她从小只有看别人玩的份儿,好不容易自己做一个,却都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就被赵氏夺去奉到了秦志阳面前。 见秦微兰有些感伤,阿春自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转头看向阿夏。 阿夏会意,笑着上前道:“没事儿的夫人,放纸鸢可好玩儿了,等奴婢们把纸鸢做好,奴婢带您出去玩呀!” 这秋高气爽的,最适合放纸鸢了! 秦微兰笑着点点头,跟着她们一起到了院子里。 见她们买了许多篾条,秦微兰便也起了心思:“我跟你们一起做。” 阿春阿夏齐齐拒绝:“这……夫人,竹篾粗糙,还是奴婢做好了给您。” 虽说给秦微兰做纸鸢,哄她高兴,是陆淮的吩咐,但要是叫他知道秦微兰伤了手,只怕…… “不会的,我小心一点就好了。” 阿春阿夏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秦微兰抿了抿唇,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每当她们露出这样的神情时,她就知道,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了。 秦微兰顿时意兴阑珊,人也蔫了下去。 这时,陆淮拿着宣纸从屋里走出来。 他身穿一袭黑衣,袖口处隐隐露出一抹青色。 见秦微兰垂着头,似乎有些没精神的模样,陆淮便道:“将竹篾仔细磨一遍,嫂嫂一会儿玩的时候也要小心一点。” 阿春阿夏连忙应下,各自拿了一把篾条,依着陆淮的吩咐到一旁重新打磨去了。 对上寡嫂亮亮的眼睛,陆淮心底暗笑。 这寡嫂的名头还真是虚得不能再虚了。 说是长辈,实际上不过就是个小孩儿罢了。 陆淮将宣纸放到桌上,又拿了个茶杯压住,省得被风吹乱:“嫂嫂,我得去一趟镇上,有什么想要的吗?” 秦微兰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阿春阿夏手里的竹篾上。 虽然上一次做纸鸢的记忆并不美好,但秦微兰还是想再做一次。 很多时候,问题不在事情本身,而是出在人的身上。 陆淮失笑:“我房里有颜料,嫂嫂需要什么尽管去拿。” 秦微兰点点头,眼珠子已经黏在了阿春阿夏手上。 见这儿不须操心了,陆淮便叫来景元一起离开,景思则是被留下看家。 在这清水村里,比在外头更叫他不安心。 第47章 要么人家是主子 院子里,好不容易等阿春阿夏把竹篾都重新磨过一遍,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 秦微兰将打磨过的竹篾拿在手里,手指抚上边缘,指下只能感觉到触感粗糙,却不伤人。 阿春阿夏都会做纸鸢,秦微兰虽然做过,但不成章法,这会儿并没有动手,而是专心看着阿春的动作。 只见阿春取了一张宣纸,用炭笔在上头勾勒出自己要做的纸鸢轮廓,随即又点起一盏油灯,将竹篾凑近,竹篾受热软化,便可以握折出需要的角度。 “夫人,一会儿您做到这一步的时候可得小心一点,离得远了不够热,离得近了容易烧起来呢。”阿春道。 秦微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抹了悟。 原来是要这么折的。 当年她不知道这个法子,折断过好几条竹篾,手也被扎得不轻。 阿春很快折好了几个零件,用线将它们缠在一起,纸鸢的骨架就这么出来了。 这时,阿夏端着浆糊出来,阿春将浆糊刷到骨架上,沿着炭笔的痕迹贴上去,再沿着骨架将多余的宣纸裁掉。 接下来,只需要在上头画上图案,便大功告成了。 秦微兰收回目光,取了张宣纸铺到自己跟前,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下了笔,画上了肥燕的轮廓。 紧接着,她如阿春一样,取了根篾条,小心翼翼地靠近油灯。 阿春阿夏都紧张地盯着,生怕出什么差错。 不过秦微兰是个聪明的,来回试了几次以后,也就成了。 这一步做成了,往下的步骤是秦微兰早就做过一遍的了,做得很顺利。 —— 那厢,陆淮和景元骑马到了镇上,没直接往锦绣楼去,而是先去了家首饰铺子。 寡嫂衣裳是有了,但身上缺点配饰,看着有点素净。 反正现在时辰太早,不如先逛逛。 “公子,”景元紧跟在他身侧,将声音压得极低,“祁公子找的人已经到了,咱们不过去看看吗?他们就住在镇上,应该离得也不远。” 陆淮拿起一对素圈银镯仔细看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景元抿了抿唇。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事情成败皆系于那些从未谋面的人身上,不亲眼去看看,又怎么能安心呢。 但是陆淮真就半点没有不安的意思。 这不还有兴致过来给他家嫂嫂挑东西吗。 景元只好叹了口气,默默在心里念叨了一句要么人家是主子。 光这份镇定,就不是常人比得上的。 陆淮将银镯拿在手里,又去挑下一件。 这镯子虽然素净,但想来应该极衬寡嫂那对纤细素白的手腕。 一圈逛下来,从簪子到璎珞再到手镯,陆淮足足买了好几套,送他们出去的时候,那掌柜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看着被自己提在手里的首饰匣子,陆淮却有些不满意。 此处的首饰做工,不知比扬州粗糙多少倍。 只能先委屈嫂嫂了,日后到了京城,再给她买更好的。 眼看着此时天色还早,陆淮继续在镇上逛着,杂七杂八的东西买了不少,却没一件是给自己买的。 景元很无奈。 他已经分不清他们这一趟进来是干什么的了。 难道他们是来进货的不成? 实则这一下午,陆淮并不是在漫无目的地瞎逛。 他已然摸清了锦绣楼周边的地形,也知道该如何去,再如何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安然脱身。 好容易等到暮色四合,主仆二人沿着小道到了锦绣楼的后门,陆淮翻身下马,落地的时候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 景元连忙伸手牵住缰绳,连人带马躲在了飞檐下的阴影之中。 彼时,黄宗阳刚刚用过晚饭,正吊儿郎当地靠在圈椅上嚼杨木,想着一会儿去哪寻欢作乐。 一条衣带便在此时,悄无声息地从后头套住了他的脖子。 脖子本就是人最脆弱敏感的地方,此处受制,哪怕身后的人还未发力,黄宗阳也已经全身僵硬,嘴里的杨木掉在身上,可他连一点大的动作都不敢有。 一瞬间,黄宗阳的脑子转的飞快,将自己得罪的人都想了一遍。 身为锦绣楼的少东家,在这镇上也算是地头蛇一样的人物了,得罪过的人自然不少,欺男霸女的事儿也不是没做过,不然也不会当街跟秦微兰拉扯起来了。 可那些人……怎么都不像是有本事能要他的命的啊! 黄宗阳想了一圈却一无所获,差点哭出来:“英、英雄,您是不是找错人了啊?” “没错,”一道森冷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找的就是你。” 身后那人脚下一踢,椅子后仰,黄宗阳看清了身后那人的模样。 男子身形颀长,五官棱角锋利,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泛着刺骨的寒意。 却是笑着的。 男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团死物。 “是、是你?!” 这姓陆的竟然如此猖狂?! 竟然连一点遮掩都不做就来杀他,甚至还叫他看清了他的脸! 陆淮唇角微勾:“既然看清楚了,便送你上路。” “等、等等!” 黄宗阳连忙伸手勒住衣带,欲哭无泪:“英雄,大哥,陆大哥!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出现你家嫂嫂面前了还不行吗!” 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就算是对秦微兰轻浮了一点,但也远不至于为此丧命! 哪有这样的啊!简直比他还猖狂! 陆淮眉梢微动,手上的力道果然松了松:“当真?” 黄宗阳连连点头:“真的、真的!” 陆淮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如此,自然是最好了。” 黄宗阳还未来得及庆幸,陆淮手上却突然发力。 他虽是个书生,但并非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相反,他手上力气很大,甚至比起武夫都不遑多让。 他下手毫不留情,衣带发出紧绷的簌簌声,黄宗阳瞬间脸色涨红,额上青筋暴起,双目也隐隐外凸,模样可怖至极。 看着他痛苦挣扎,陆淮脸上的笑意逐渐扭曲,眼底也攀上了几分疯狂。 直到手下逐渐归于平静,陆淮手指一绕,将衣带在他脖子上系了个结。 随即,他将露在外头的一抹青色重新掩在黑衣之下,便翻窗离开,眨眼就不见了身影。 主仆二人沿着小道汇入车来车往的闹市街,确定后头没有尾巴,便径直出了镇子,回了家。 此时天色已晚,院子里却还点着盏油灯。 暖黄的灯光,给坐在一旁的女子身上镀了一层朦胧的柔光。 秦微兰本来昏昏欲睡,听见动静连忙打起精神看向来人:“淮哥儿。” 第48章 给你的 看见她的一瞬,陆淮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些许,秦微兰还没站起来,陆淮就已经走到了她身边,直接在她身前席地而坐。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下?”陆淮抬头看着她,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却格外缱绻温柔。 景元小心翼翼地落了门闩,贴着墙根回了屋。 秦微兰将桌上的纸鸢递给他:“给你的。” 她做了一下午,做出来两只纸鸢,不太好的那只现在正静静躺在她房里,比较好的这只就在这儿了。 陆淮眼眸微垂,目光落在纸鸢上:“给我的?” 秦微兰“嗯”了一声,又把纸鸢往前递了递。 陆淮目光复杂地看着那只纸鸢,却迟迟没有抬手去接。 纸鸢的做工有些粗糙,远不如外头卖的精美,宣纸上的颜色鲜艳极了,虽然几朵牡丹花画得活灵活现,颇具神韵,但是这样浓烈的色彩,不是陆淮喜欢的。 “不喜欢吗?”见他不接,秦微兰不由有些失望。 毕竟这是自己亲手所做的东西,虽然不够精美,但好歹也是凝聚了一番她的精力和心意的。 不过人家不喜欢,她也不能强逼着人家收下。 秦微兰正欲将纸鸢收回去,一只大手却搭在了纸鸢的另一头,轻轻一捏,便止住了她的动作。 “不,我很喜欢。”陆淮一边说着,一边将纸鸢接了过去。 他将纸鸢贴在怀里,动作极为小心,仿佛抱着的是什么脆弱的稀世珍宝一般。 怀中纸鸢渐渐沾染上他的温度。 而纸鸢上似乎也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透过衣裳,沾染到了陆淮身上,又一路浸到他心里去。 贫瘠的荒地终于迎来一场久违的大雨,转瞬便焕发出蓬勃生机。 陆淮不禁低笑出声。 看着他这模样,秦微兰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儿。 其实仔细想想,陆淮也是个可怜人。 听闻他自小父母双亡,身边只余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哥哥,虽然还有个陆大伯娘在旁照顾,但是看如今陆淮对陆大伯娘的态度,便知陆淮对她是极为不喜的,想来这几年,陆大伯娘也没有把他照顾好。 兄弟二人一个常年卧病,一个专心苦读,想必也说不上几句话。 这几年,陆淮肯定也很孤独。 鬼使神差地,秦微兰朝着面前的男子伸出手,在他头上轻轻摸了两下,眼中带上了几分怜惜。 没料到秦微兰竟然做出这般动作,陆淮顿时身体紧绷。 他抬头对上寡嫂的目光,将她眼中的怜惜尽收眼底。 陆淮的身体逐渐放松,最后将头抵在了寡嫂腿上,闷声道:“嫂嫂会一直对我这么好,时时都想着我吗?” 就如今天这样。 哪怕做个纸鸢,也不忘给他做一个,送给他。 “当然。” 秦微兰的声音轻轻响起。 陆淮深吸了口气,寡嫂身上的馨香顿时盈满鼻腔:“那我就很满足了……” 他在秦微兰腿上轻轻蹭了两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秦微兰脸色有些不自然:“淮哥儿,快起来了。” “再靠一会儿,”陆淮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倦意,“就一会儿,嫂嫂。” 秦微兰叹了口气,不由开口问他:“是书院里有什么难事吗?” 这还是她第一次开口询问他的事。 陆淮闭上眼:“……不是什么大事。” 秦微兰点点头,不再多问。 陆淮又靠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坐直了身子:“明日开始我就要去书院了,嫂嫂要是在家闲着无聊,便找些打发时间的事情做,不要总是刺绣,家里不缺那点银子。” 秦微兰点点头:“你放心,马上就要重阳了,要准备不少东西呢。” 重阳之前,她是没有刺绣的时间了。 闻言,陆淮这才点点头。 他站起身:“时辰不早了,嫂嫂休息。” 秦微兰也站起身,二人一道迈开步子,各回各屋。 听着隔壁响起一道极轻的落锁声,陆淮又看向手中的纸鸢。 纸鸢上头那些浓烈的颜色,此时看来真是可爱至极。 过了半晌,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抬手将挂在墙上的字画取了下来,又小心翼翼地换上纸鸢,陆淮转身宽衣睡下,只余青衣贴身。 —— 次日一早,陆淮如之前一样,早早地起身离开。 他不在,秦微兰早起简单地挽了个头发便出了门。 “夫人,您起啦。”阿春道,“刚刚陆扬公子来了,送了几只野鸡野兔给您呢!” 秦微兰有些意外:“陆扬送来的?” 阿春点点头:“是呀!” 秦微兰下意识地往外看去:“他走了吗?” 阿春又点点头:“陆扬公子把东西放下就走了。” “给人家银子了吗?” “陆扬公子说,这些都是顺手的事情,不值钱,”阿春道,“奴婢给过,陆扬公子说什么也不肯要呢!” 秦微兰看向那几只已经被处理干净,甚至都能直接下锅的野鸡野兔,心里有些无奈。 她并不习惯旁人对她好,但凡旁人对她表现出一丝善意,她第一时间想的便是该怎么还回去。 可眼下这份善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还。 她一时有些苦恼。 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倒是肚子咕咕作响,一抬眼,阿夏已经把早饭端出来了。 秦微兰不得不暂时将这事儿抛在脑后,先照顾好自己的肚子。 她本想找陆淮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却没想到一连几日,陆淮也忙得很,回来的时间一天更比一天晚,甚至有几次秦微兰都要睡了,陆淮还没回来。 毕竟也是一起生活这么久的人了,说半点不挂念是不可能的,可二人时间错着,秦微兰始终没有开口的机会。 陆扬还是会时不时地送野味过来,野鸡野兔都是寻常,有一次,他竟送来了鹿肉。 这份人情在秦微兰心里越压越重,甚至生出了亲自去找他一趟的念头。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行动,这日陆扬突然过来了。 自上次一别,他打的猎物秦微兰见过不少,这还是头一次见着他的人,一时间意外极了:“扬哥儿,你怎么有空过来?” 陆扬看着那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姑娘,故作老成地唤自己“扬哥儿”,一时间有些忍俊不禁:“刚从镇上回来,听说了点事情,想着跟淮哥儿有关系,就想来跟你说一声。” 陆淮脾气太臭,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不如直接来找秦微兰。 “什么事?”秦微兰有些疑惑。 阿夏适时端了茶水上来,陆扬一饮而尽,又抹了一把嘴角,才开口道:“镇上锦绣楼的少东家死了,府衙的人说是百川书院的人动的手。” “最近还有好几个考过秋闱的举人找上来,说百川书院的那位窦山长实际上是个人面兽心的禽兽……具体出了什么事儿,不方便说给你听,总之你跟淮哥儿说一声,叫他当心点。” 第49章 你,是我的 陆扬带回来的两个消息,直接把秦微兰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才几天没去镇上,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锦绣楼的少东家……”秦微兰一双桃花眼睁得溜圆,“死了?” 几天前还见过的人,竟这么突然地就不在了? 陆扬点点头:“这件事情基本上已经定了,就算百川书院砸银子,跟锦绣楼脱开干系,这名声也臭了。” 秦微兰抿了抿唇,又问:“那那位窦山长又是怎么回事?” 陆扬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犹豫半晌才道:“听说那山长极嗜女色,不仅自己养了许多……而且门下每有一个学生考过秋闱,他都会给那人送上一个经过调教的女子……” 秦微兰越听越疑惑。 既然是在他门下受教的学生,按理说那位山长应该尽全力把学生往上送才对,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送女人,分学生的心呢? 这不是明摆着不想让学生继续往上走吗? 太奇怪了。 见状,陆扬却是乐了:“在人家看来,这是早点让学生知道什么叫人间至乐,日后好能更专心读书——是一番苦心呢!” 秦微兰摇了摇头,心中只觉荒谬。 亏得当时她还觉得这山长是个出尘脱俗之人呢。 仔细想想,当时陆淮的神情也有些古怪,如今想来倒是说得通了。 “对了,”陆扬压低了声音道,“淮哥儿中的解元,没往家里带女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暗暗瞟了阿春阿夏二人一眼。 秦微兰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摆手道:“没有!这两人是去扬州之前淮哥儿买的,正经姑娘。” 陆扬这才放了心。 见阿春阿夏面色不自然,陆扬连忙起身道:“对不住啊,我这无端猜测,污了你们俩的清名,实在该打!” 陆扬是陆家人,于阿春阿夏而言也是主子,此时哪敢受他的道歉,都连连摇头。 “下回我去山里,再多多地猎上些好东西给你们送来!” 听他说起打猎的事情,秦微兰连忙道:“扬哥儿,以后不要再往家里送东西了,我……实在不知该用什么东西还你。” 她这话不知为何,竟把陆扬逗笑了:“都是一家人,我照应一二也是应该的,哪用得着你还?” 秦微兰眨了眨眼:“这……不好。” “哎,有什么不好的,”陆扬摆了摆手,“猎这些东西都只是顺手的事儿而已,你吃着怎么样?” 秦微兰点点头:“味道很好。” 野味肉质细嫩鲜美,肉香味浓,别有一番风味。 “那就成了,”陆扬道,“别老这么客气,倒是叫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是个粗人,说这是举手之劳便是举手之劳,秦微兰却如此放在心上,倒是叫他有点不习惯了。 秦微兰叹了口气。 陆扬这次过来也只是为了传句话,又闲聊了几句便走了,秦微兰做尽了礼数,直把人送到院门口。 看着陆扬的身影逐渐远去,秦微兰正欲转身回院,目光一转,却见着陆淮竟然已经回来了。 他负手立在一旁,眸光黑黑沉沉的,眼中是秦微兰从未见过的陌生情愫。 陆淮走近,一股极低的气压也随之逼近。 连秦微兰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更别提阿春阿夏了,早就扑通一声跪下了,身子都打着颤。 “嫂嫂跟陆扬关系不错?”陆淮声音冰冷。 他想到了什么,身上那股压迫感更甚:“这几日的野味,都是他送来的?” 他早该意识到不对劲。 这几天晚上,给他留的饭里总是有野味的影子,只是他这几天白日里忙,回到家心神放松,哪怕注意到了也没多想,却没想到,他的一时疏忽,竟给人家留了个这么大的空子…… 秦微兰点点头。 陆淮的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窖。 他低笑一声,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些嘲讽:“怎么,他当日在大街上为嫂嫂解围,又送了几日野味,嫂嫂就准备要抛下我,跟他走了?” 秦微兰眉头一皱:“你胡说什么?” 她哪有这样的意思? “若非如此,嫂嫂为何要送他到门口,还非要看着他走?!”陆淮又逼近了两步。 短短几天的功夫,秦微兰竟然就对那个猎户用情如此之深! 早知道,当日就不该把人引向百川书院,而是应该引到陆扬身上才对! 陆扬不过一个猎户,锦绣楼却有权有势,有这杀子之仇在,陆扬断断活不过这几天! 看着他眼底的赤红,秦微兰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话。 良久,她深吸了口气,道:“我和扬哥儿不是你想的这样,他这次过来,是因为你。” “因为我?” 秦微兰“嗯”了一声,将陆扬的来意告知与他。 陆淮却并不领情,冷笑一声道:“到底真的是为了我,还是以我为借口,要来看嫂嫂你的?” 他在百川学院待了那么多年,难不成还能不知道那窦显云是什么人,还用得着他陆扬操心? 陆淮垂眸看向秦微兰,语气冷淡:“这几日,嫂嫂就不要出门了,好好在家里歇歇。” 至于陆扬那头,他也自会处理好。 秦微兰睁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要软禁我?” 陆淮没说话,但他的意思却已经很明确了。 泥人也有三分脾性,更何况,她和陆扬之间清清白白,凭什么陆淮一张嘴说什么就是什么,甚至还要禁她的足?! “你凭什么!”秦微兰气得不轻,眼尾都泛起了一层薄红。 陆淮瞥了她一眼,却没有解释的打算,而是身子一矮,直接将人扛在了肩上。 “出去。” 阿春阿夏如获新生一般,几乎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院门,景元景思适时上前,将院门紧紧关上。 “放开我!”秦微兰的挣扎在陆淮看来却不算什么,任她随意扑腾,陆淮扛着人,直接将人带进了自己的房间,搁在了临窗的桌案上。 下一刻,男人便欺身吻了上来。 他的吻全无章法,却又急又凶,甫一贴上便是抵死缠绵。 哪怕嘴唇被怀中女子发狠咬出了血,他也半点都不肯放松,反而压得更紧,非要将自己的血涂上女子的唇才肯罢休。 一吻终了,二人皆气喘。 秦微兰下意识地要抬手把他的血擦掉,然而手刚抬到一半便被陆淮一手握住。 她又去抬另一只手,这下可好,两只手都被陆淮轻轻松松地握住,反剪在身后,再也动弹不得。 看着寡嫂那因为染了血而显得有几分妖冶的唇,陆淮眼底闪过一抹几近疯狂的笑意:“现在你知道,我凭什么。” “你,是我的。” 第50章 你想要的,给你了! 这一晚,秦微兰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睛,陆淮对她所做的、所说的一切便在眼前浮现,挥之不去,就连口舌间都似乎重新泛起了一股铁锈气,是陆淮的血的味道。 她越躺越心烦,干脆起了身,披着衣裳坐到了窗边。 今晚月明星稀,倒是个好天气。 凉凉的晚风一吹,将她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思绪吹散了不少。 秦微兰深吸了口气,将手臂叠放在窗台上,下巴搁在上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日后……她真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陆淮。 更不知道日后的日后,她该如何面对那有名无实的丈夫。 刚被风吹走的纷乱思绪就这么重新回到了她的脑子里,不过此时夜已至深,秦微兰精神困倦,竟就这么趴在窗台上睡着了。 受了一夜的风,次日起来秦微兰头痛难忍,好容易缓过劲,她咬牙撑起身子,往屋外走去。 院子大门紧闭,阿春阿夏站在院子里,模样不复往日轻松,反而显得有些紧绷,仿佛无形中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们似的。 见秦微兰出来,脸色却不是太好,阿春阿夏连忙上前询问。 “没事。”秦微兰只摇了摇头。 阿夏转身去厨房端饭,阿春则是垂手站在她身侧。 秦微兰半点胃口也没有,只转头看向陆淮的房间。 屋门紧闭。 阿春连忙开口道:“公子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秦微兰“哦”了一声。 目光一转,透过那半开的窗户,瞥见了里头一抹鲜亮的色彩。 是她几日前送给他的纸鸢。 竟被他挂在屋里,时时都能看到。 经过了那日的事,秦微兰只觉得这只纸鸢也变得碍眼起来,甚至后悔把这纸鸢送给他了。 “对了,夫人……”阿春小心翼翼地将桌上的匣子往秦微兰手边推了推,“这里头是公子给您买的首饰,说早就买了,但是一直找不到机会给您……” 秦微兰瞥了一眼。 匣子里堆满了金银,做工虽然有些粗糙,但用料是实打实的,定不便宜。 “我不要,”秦微兰道,“谁给你的,你就还给谁去。” 她话音一落,阿春竟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夫人,奴婢求您了,您就收下!公子临走前叫我务必将东西交到夫人手上,夫人若是不收,公子会打死奴婢的!” “……他不会的。”留下这句话,秦微兰就起身准备回去。 不过就是不收他的东西而已,何至于闹出人命。 然而她才刚转过身,身后就传来一声接一声的闷响,夹杂着阿春的哭声:“夫人,奴婢求您!奴婢求您了!您收下!” 秦微兰猛地转身。 阿春竟然不住地朝秦微兰磕头,一下比一下用力,就这么几下的功夫,她的额头上已然染了尘土,甚至隐隐渗出了血色。 秦微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夫人,奴婢求您!求您!” 阿春的架势实在太骇人,似乎只要她不收下,阿春就要把自己活活磕死在这儿似的。 秦微兰心中一紧:“你快起来,我收下就是了!” “咚”地一声,阿春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过了半晌才缓缓抬起:“多谢夫人……” 一缕鲜血顺着额头的伤口缓缓流出,在白净的脸盘上一路蜿蜒,直到嘴角才堪堪停住。 秦微兰瞳孔骤缩。 眼前这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年纪只比她大一岁而已。 平日里照顾她的起居,陪她聊天说话,在秦微兰心里,阿春阿夏就像自己的姐姐一样。 然而现在,只因为这一件在她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便叫阿春如此…… 秦微兰一言不发地抱起匣子,转身跑回了卧房。 —— 从前威望极高的百川书院,如今却人人唾骂,院门紧闭着,上头几乎被各种秽物糊满。 几个被窦显云断了青云路的举人也日日都召集一堆人,在离院门老远的地方叱骂声讨,将院门前的小路堵得严严实实。 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好几日了。 陆淮这几日,都是走着后山的小路上来的。 窦显云忙着应付那几个找上门的学生,还得处理莫名其妙缠上来的锦绣楼,忙得心急如焚,陆淮却依旧到了便是看书,好像外头天大的事儿都跟他没关系似的。 然而这日,窦显云却一改先前的忙乱,心平气和地把陆淮叫到了院子里一起喝茶。 “说来真是荒唐,我分明是为了他们好,才送女子给他们,他们自己心志不坚,知晓了其中乐趣之后无法自制,如今竟然反过来怪我……”窦显云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脸。” 陆淮没搭腔,一手端起茶盏,目光依然落在书页上。 “还有那什么锦绣楼也是,家里莫名其妙死了人,竟也栽在了我头上……”窦显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他眼珠一转,落到陆淮身上:“淮儿,你素来聪慧,此事可有解?” “嗯……”陆淮慢悠悠地翻过一页,“没有。” 厅里就此寂静下去。 过了半晌,窦显云才开口,语气里带上了一股莫名的感叹:“淮儿,你果真长大了。” 陆淮这才掀开眼皮,扫了他一眼。 窦显云有所察觉,他并不意外。 好歹窦显云也在朝堂上混迹数年,最后要不是因为被人抓住了致命的把柄,只怕这会儿还在朝堂上搅弄风云,又怎么会沦落至此,缩在这一寸之地,将在庙堂扬名的希望尽数寄托在旁人身上。 陆淮一手支着头,语气漫不经心:“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窦显云嗤笑一声:“这么多年,能教出一个你,我也算成了。” 陆淮这才舍得把书册放下,撇了他一眼。 窦显云自嘲一笑。 前几日的忙乱并不是伪装,只是昨日,他突然想到一个关窍。 此祸来势汹汹,就是奔着让他倒台而来的。 可他早已立誓,有生之年不入朝堂,眼下他若倒了,谁人获利? 自然是陆淮。 这些年,他说自己将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到了陆淮身上,这话其实一点都不假。 陆淮此人过于聪慧,许多东西都一点即通,哪怕陆淮平日里性子古怪了点,但在窦显云看来,陆淮并没有脱离他掌控的能力,因此,他便日益松懈下去,将狼看成了狗。 却没想到,狼崽子到底是狼崽子,不过去了一趟扬州,一个月都不到,竟然就给他带回来这么大的麻烦。 可即便他现在醒悟,也为时已晚。 网已织成,他已经脱不了身了。 “你就不怕我鱼死网破,让你什么也落不着?” 陆淮毫不在意地又将目光移到了书册上:“若你不怕此事传扬天下,可以试试。” 窦显云一怔,随即突然转头,死死地瞪着他。 当年,有个人跟他说过一样的话,甚至连神态语气都极为相像。 不知窦显云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竟仰天大笑起来。 当年他落败,如今便只能在这乡野之地待着,那人却在朝堂呼风唤雨,好不威风。 他没能斗过那人,眼下陆淮却有希望。 既然如此,再送他一程又何妨?! 他笑了好一阵,抬手将一枚白玉扳指抛给陆淮。 “滚,你想要的,给你了!” 第51章 我那屋的门是好的 作为扬名天下,还曾在朝堂上风光过一段时间的大儒,窦显云为人如何暂且不说,家底是丰厚的。 陆淮也不客气,拿着扳指就走,叫景思带人,库中的金银财宝通通搬走,银钱分成几笔存入多家柜坊,东西则送去镖局,由镖局押送入京。 一切安排妥当,陆淮骑马回了清水村。 他心里盘算着,既然事情都已经办成了,再留在此地也没意义,过完重阳节,便能进京了。 或许是被主人轻快的心情影响,马蹄声也愈发清脆起来。 到了家门口,远远地就见着两个护卫打扮的汉子立在大门两侧。 陆淮抬了抬手,二人便恭敬地退下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阿春阿夏在院子里站着。 往日里总是在院子里刺绣说笑,见他回来就笑着打招呼的寡嫂此时却不在。 她不在,这院子便显得格外冷清。 见陆淮回来,阿春阿夏连忙道:“公子,夫人一直在屋里,没出来过,也不叫奴婢们进去。” 陆淮扫了一眼阿春头上包着的绷带,挥手叫她们退下了。 他的目光又看向那紧闭的屋门,薄唇紧抿。 很明显,寡嫂这是在闹脾气。 陆淮低着头,深吸了口气。 ……任她闹。 他不能心软。 不能娇纵了她。 只有这样,日后寡嫂才不会轻易脱离他的掌控。 陆淮深吸了口气,又深深看了一眼那屋门,终是抬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只由寡嫂亲自做成的纸鸢在屋里挂着,很是显眼。 陆淮随手取了一本书拿在手里,可眼睛却不听使唤,不肯往书上落,反而时不时地要去看一眼那纸鸢,更叫他心烦意乱。 到了中午,饭香传进屋里,屋门也被人轻轻叩了两声。 陆淮起身走到外头,一转头,寡嫂房间的门依然紧锁着,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收回目光,就要先去用饭。 寡嫂虽然生气,但也不是小孩儿了,饿了自然会出来吃。 或许,他早点吃完离开,寡嫂还能早出来一会儿。 阿夏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公子,夫人……早上也没吃饭。” 陆淮脚下步子一顿。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抬步走到隔壁,抬手叩了两下:“嫂嫂,吃饭了。” 屋里还是静悄悄的,一丝动静也无。 跟没人似的。 “嫂嫂?”陆淮又叫了一声。 等了一会儿,里头还是没动静,陆淮便抬手去推窗。 但窗户也是从里头被锁死的。 陆淮干脆一脚就踹在了屋门上。 他这一腿力道不轻,屋门被砰地一声踹到墙上,发出吱呀吱呀的悲鸣。 房间不大,甚至还不如他们在扬州住的客栈,站在门口一眼过去便一览无余。 屋里虽然空荡荡的,但一双小巧的绣鞋搁在床边,床上也有人躺着,陆淮这才安了心。 这么大的声响,秦微兰虽然有所察觉,可也不知怎的,她脑子里一片混沌,视物也不真切,恍恍惚惚还以为是在梦里。 陆淮走到床边,低头便见寡嫂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陆淮连忙俯身与她额头相贴,一股格外灼热的温度从寡嫂的额上传递过来,陆淮心中一紧,连忙扬声唤来景元,叫他去找医师。 他也没闲着,自去打了盆水,将帕子浸了水,贴在了秦微兰的额头上。 凉帕子盖上去,秦微兰的脸色才恢复一二,人虽然还未醒,但瞧着也舒服多了。 陆淮这才松了口气。 这寡嫂,还真是惹不得。 稍不顺她的意,便把自己折腾成了这样…… 素来说一不二,对旁人的生死也全然不放在心上的陆淮,此时看着床上的寡嫂,心里头一次泛起了无可奈何。 他能拿她怎么办。 没过一会儿医师过来,给秦微兰仔细地把了脉,说是受了风寒,开了个方子叫她照着喝,便离开了。 阿夏连忙照着方子煎药,又由陆淮亲手一勺一勺地给秦微兰喂下去,这一顿忙活,便已经是未时中了。 看着床上睡得安稳许多的秦微兰,陆淮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托在掌心,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阿春阿夏对视一眼,有心想请陆淮先出去吃饭,但二人给彼此使了半晌的眼色,到底谁都不敢开口。 好不容易等秦微兰醒过来,阿夏适时端了炖得软烂的米粥上来,递到了陆淮手里,又退了出去。 秦微兰闭眼半倚在床上,不去看陆淮。 “嫂嫂,你受了风寒,不吃饭怎么能行呢,”陆淮哄着她道,“就算嫂嫂生我的气,等你养好了身子,要打要骂我都随你,好不好?” 秦微兰依旧不理他,也不看他。 这人昨日对自己那般过分,甚至还出言禁她的足,这事儿她可还记着呢! 见她不搭理自己,陆淮叹了口气,将米粥搅弄了一番:“嫂嫂,我知错了,求嫂嫂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怄气了。” 秦微兰依旧偏着头。 “就算嫂嫂要怄气,也得先吃口饭才有力气不是?”陆淮一边说着,一边将勺子递到了秦微兰唇边。 她没动作,陆淮试探着将勺子贴上她的唇,还没来得及往里送,他的手便被寡嫂打到了一旁。 落了些米粥在她的衣裳上,陆淮沉默着将碗放好,用自己的袖子仔细擦拭干净。 “嫂嫂,求你,吃点东西。” 陆淮的声音很低,竟夹杂着一丝……哀求。 秦微兰心软,到底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见状,陆淮连忙重新捧着碗,将米粥送到她唇边。 秦微兰只看着他,并不喝。 陆淮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嫂嫂放心,我还没对陆扬做什么,禁足一事也是我太过冲动,嫂嫂就当我没说过,可好?” 见秦微兰终于肯张口,陆淮也高兴,小心翼翼地喂着她吃下大半。 几口热粥下肚,困意翻涌上来,秦微兰正欲躺下休息,外头起了一阵风,吹得什么东西当当作响。 秦微兰疑惑地探头看去,只见自己睡前还完整的门,此时竟然一副随时可能从门框上脱落的模样。 陆淮抿了抿唇,解释道:“方才嫂嫂不理我,我担心嫂嫂出事,这才……” 也多亏他果决,二话不说就把门踹开了,否则只怕发现不了已经烧得迷糊的秦微兰。 秦微兰也知道这个道理,一时间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忍不住在心里发愁,今晚上怎么睡。 思索间,她身体一轻,竟被陆淮直接抱了起来。 秦微兰下意识地圈住陆淮的脖颈:“做什么?” “我那屋的门是好的,嫂嫂。” 第52章 同床而眠 “这怎么行,不许胡来!”秦微兰气得锤了锤他的肩,“快放我下来!” 她发着烧,力道绵软,陆淮脚下的步子并未有半分停顿:“嫂嫂,敞着门如何能睡,你现在还病着呢,更不能这么折腾。” “那也不能……”秦微兰脸色涨红。 那也不能叫她躺他的床啊! 这成什么样子! 陆淮没说话,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动作轻柔地把人放在了床上。 刚被放下,秦微兰就挣扎着要下去,却被陆淮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按住:“嫂嫂放心,这件事不会被旁人知晓,你好好休息才是最紧要的。” 秦微兰动作一顿。 趁着她犹豫不决的空挡,陆淮已经将自己的被子展了开,严严实实地将人拢住。 陆淮隔着一层被子,将寡嫂拥在怀里。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间,酥酥麻麻,秦微兰不由得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双泛着薄红的桃花眼:“那你……” 寡嫂眼中的惊慌不安被他尽收眼底,陆淮笑着放开她:“嫂嫂不必担心,我一会儿去找个木匠,把门修好就是。” 木匠修个门能用多长时间,她晚上应该就能回去睡了。 秦微兰这才放了心:“……多谢你。” 陆淮俯下身,几欲与她额头相抵:“嫂嫂不必谢我,只求嫂嫂……不要再逃避我的心意。” 他握住秦微兰的手,引着她的手贴到胸口。 掌下,是心脏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 秦微兰下意识地要把手缩回,然而试了两下,陆淮的如铁钳一般攥着她的手,非要她一个答案。 见实在挣不动,秦微兰才叹了口气:“淮哥儿,我是你嫂嫂。” 陆淮对她的这个回答显然很不满意。 “……就算我不在意,村里的人也不会同意,”秦微兰道,“淮哥儿,别难为我了。” 叔嫂私通,无论真相如何,旁人都会先入为主地认为是女子勾引。 那是要被沉塘的。 秦微兰重活一世,不想结局还不如前世。 然而,陆淮却从她这话里悟到了别的意思:“嫂嫂的意思是,离开这儿,便答应我?” 秦微兰一怔。 她好像……没有这个意思。 陆淮的身子又往前探了探,语气也变得急切起来:“嫂嫂,是这样吗?” 秦微兰抿着唇,避开了他的目光。 她的反应落在陆淮眼中,与默许无异。 陆淮轻笑两声,终于松开了她的手:“嫂嫂,我们马上就要去京城了,那没人认识你我,也不会有人知道你我的关系,在那……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恨不得明日就启程。 “公子,午饭热好了。”阿夏的声音响起。 秦微兰翻了个身,低声道:“我想睡会儿。” 陆淮仔细为她掖好被子:“好。” 陆淮离开,还不忘把卧房的门窗一并关上。 然而秦微兰却睡意尽消。 去京城…… 去那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然后和他…… 秦微兰心乱如麻,干脆将被子蒙过头顶,想要逃避。 然而,陆淮独有的气息却将她紧紧包裹,她非但没有寻到自己想要的清静,心里反而更乱了。 过了一会儿,陆淮吃完饭回来,看着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的寡嫂,心底泛起无奈。 明明刚回来的时候,他还想着决不能让步,结果一天都没过去,眼下…… 他的妥协,连他自己都猝不及防。 在寡嫂面前,他简直就像是一只纸老虎,寡嫂只需轻轻一戳,他表面的威势便不复存在,反而显得滑稽可笑。 陆淮叹了口气。 罢了,寡嫂理应是例外。 他走到近前,将蒙在寡嫂头上的被子往下扯了扯。 寡嫂已经睡着了,白皙的小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显得可爱乖巧。 陆淮伸手,将黏在寡嫂脸侧的几缕发丝拨开,又仔细给她掖好被子,随后唤来阿春:“备一盆温水,再拿一条帕子过来。” “是。” 阿春连忙退下,不一会儿就按着陆淮的吩咐,把他要的东西送了上来。 陆淮熟练地将帕子浸湿,动作温柔地为寡嫂拭去脸上和颈上的薄汗,好让她能睡得更安稳一些。 擦拭的时候,哪怕再小心,手指也还是会不经意间触到肌肤。 温热,细腻。 一股陌生的感觉沿着指尖传递过来,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带起一股陌生的燥意。 陆淮抿了抿唇,手下的动作停顿了半晌,才得以继续。 —— 秦微兰一觉起来,外头天已经黑透了。 屋里没有点灯,秦微兰睁眼便见一道黑影在床边靠着,顿时吓得瞌睡都没了,几乎下意识地撑起身子往后挪去。 床上刚有动静,陆淮便有所察觉:“嫂嫂,是我。” 听见熟悉的声音,秦微兰才松了口气。 “……淮哥儿。” 陆淮“嗯”了一声,抬手贴了贴秦微兰的额头,道:“没事了。” 秦微兰拧着眉毛往外看去。 窗户关着,外头黑黢黢的一片。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丑时三刻。”陆淮道。 秦微兰不由意外。 她这一觉竟然睡到现在。 “你……就这么坐了大半夜吗?” 陆淮又“嗯”了一声。 秦微兰连忙掀开被子就要起身:“我这就回去,你赶紧休息。” “不急,”陆淮摁住她,“房门还没修好,嫂嫂接着睡。” “怎么会……” “最近外头有点事,我身边没有人手,阿春阿夏也有她们自己的事情要忙,一时间没法去叫木匠。”陆淮的声音有些疲惫。 外头的事…… 秦微兰似是想到了什么:“是书院吗?” “嗯。”陆淮抬手按了按眉心,一副疲乏到极致的模样。 秦微兰抿了抿唇:“我已经没事了,要不你躺着。” 陆淮却突然俯身将她拥住,随即二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秦微兰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嘘,”陆淮紧紧抱着她,语气仍旧疲乏,“我累得很,嫂嫂陪我躺一会儿。” 他的语气似乎有商有量的,但手上的动作可不是。 秦微兰被他抱得紧紧的,根本挣扎不动。 秦微兰脸色涨红,心里暗骂登徒子,然而侧头一看,陆淮竟然闭着眼,一副累到极致,已经睡着的模样。 秦微兰怕吵醒了他,便只好任由他抱着,自己也闭上了眼。 本以为自己应该睡不着了,却不想这么躺着,没一会儿竟然又沉沉睡去。 听着身侧的呼吸逐渐平缓,陆淮睁开眼睛,幽深的目光落在寡嫂白净的脸颊上,喉结微微一动。 片刻后,他凑上前,在寡嫂脸上轻吻一口,才终于心满意足地睡去。 第53章 二人已经十指相扣 次日,陆淮没再出去,而是寸步不离地陪在秦微兰身边。 秦微兰的烧虽然退了,但药还是得接着喝。 那药汁子闻着都苦,可秦微兰只是皱了皱眉,便没有丝毫犹豫地将药汁一饮而尽。 前世,她喝过比这更苦的药。 药是苦的,腹部的绞痛更是要命。 好在这碗药下去,是不疼的。 “嫂嫂,张口。” 一颗蜜饯喂入口中,方才的那股苦涩顿时散去不少。 将蜜饯慢慢吃下,秦微兰抬眸看他:“淮哥儿,今天不去找木匠吗?” 陆淮叹了口气,为难道:“嫂嫂,我手上实在没人,再说,过几天就是重阳,过了重阳我们就会离开这儿,那门实在没必要修。” 秦微兰低了低头。 虽然陆淮说的也没错,但难道这几日,他们二人一直要一起睡吗? “不如我去把被子抱来,打个地铺。”秦微兰道。 “不可,”陆淮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她,“嫂嫂,寒露已过。” 寒露过,秋意浓,自然会更冷。 秦微兰抿了抿唇,又道:“那也得把被子挪过来才行。” 哪怕只能睡在同一张床上,也得分着被子睡。 不然秦微兰总觉得不舒服。 见她退了一步,陆淮自然点头答应,还亲自去隔壁,把秦微兰的被子抱了过来。 秦微兰挪到自己的被子里,终于松了口气。 总算不用再被陆淮的气息密不透风地包裹着了。 当晚,陆淮也没什么动作,二人各自睡在各自的被窝里,相安无事。 秦微兰睡前喝了药,哪怕心中有意警醒,却也敌不过药劲,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她刚睡着,身侧的陆淮便似有所感似的睁开了眼,侧头看她。 见她呼吸平稳,陆淮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悄悄钻到了秦微兰身边。 寡嫂身上的馨香盈满鼻腔,将温香软玉抱个满怀,很叫人安心。 一股陌生的燥热自体内升腾而起。 很奇怪,哪怕陆淮用尽了自己浑身的定力,也还是没办法把那股燥意压制下去。 陆淮深吸了口气,愈发用力地将寡嫂抱在怀里,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永不分离。 次日一早,秦微兰是被热醒的。 她的被子本来就厚,身边又像躺了个火炉似的,实在叫人受不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陆淮的睡颜映入眼帘,且近在咫尺。 就连睡着的时候,陆淮也是眉头微蹙,似乎并未完全放松下来,不过他闭着眼,到底是比平日收敛了几分锋芒。 秦微兰看着他,不知不觉地竟入了神。 毫无征兆地,本应熟睡中的男子却睁开眼,眸中锐气尽显。 “……嫂嫂。”陆淮闭了闭眼,过了会儿又睁开,神色柔和了不少。 秦微兰垂下眸子,这才发现二人竟然同在一个被窝里,而自己,竟被陆淮紧紧抱在怀里! “你……”秦微兰脸色微红,抬手撑在了他的胸口处。 陆淮按了按眉心,声音里带着些许晨起的沙哑:“是我睡觉不老实,嫂嫂别见怪。” 说着,他坐起身,转过头看了看,伸手将自己的被子从地上扯了上来。 秦微兰叹了口气。 没想到陆淮平日里看着是个稳重的,睡着了竟然…… 罢了,她也没法说什么。 毕竟人睡着以后是什么模样,哪里是自己能控制的。 —— 又过了两日,秦微兰身子大好,也到了重阳节,这日,二人起了个大早,带着早就准备好了的东西,一起往祖坟的方向而去。 陆淮双亲埋的地方比较偏,周围被草丛遮掩着,像是另一方天地似的。 陆淮上前,拂去其母石碑上的尘土,又将糕点供在碑前,便直接席地跪下了。 秦微兰抿了抿唇,正欲上前把其父和陆川的也擦一下,然而刚走到陆淮身边,便被他拉住。 “嫂嫂,陪我待一会儿。” “可……” 陆淮抬头看她,眼中显出几分脆弱。 这下,秦微兰哪里还能说得出拒绝的话,只好也在他身边跪下了。 陆淮落在她腕间的手却并未收回,他的目光落在面前被擦拭干净的石碑上,目光中是深深的思念。 秦微兰垂下目光,看向陆淮的手。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跟他一样,将目光落到面前的石碑上。 “我娘是在我七岁那年走的。”陆淮幽幽开口,主动说起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是被我爹活活打死的。” 秦微兰眼眸微睁。 被……打死的? 陆淮的手一路下滑,将秦微兰的手紧紧地拢在掌心:“我爹嗜酒如命,喝醉了便对我娘大打出手,自我记事开始,我爹就没有一日不酗酒,我娘也没有一日不哭的。” “她身上总是伤痕累累,甚至有几次,被我爹打断了骨头……” “我爹嫌浪费银子,便不许她去看大夫,我娘疼,又不敢当着我爹的面哭出来,只好偷偷哭。” “后来,我爹下手越来越重,甚至往我娘脸上打,打得我娘连人都见不了,只好在院子里躲着,等着脸上的伤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出去见人。可她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那两年,她一步都没出过院子,家里来了客人,她只能躲在厨房里忙活,做吃做喝,却见不得人。” 秦微兰抿了抿唇。 说起往事,陆淮脸上的神情十分沉重。 “后来,我爹又染上赌瘾,他觉得我娘肯定有私藏的银子,就又动手,可我娘的身子已经很不好了,便被他……” “淮哥儿。”秦微兰下意识地反握住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话。 陆淮缓缓吐出口气,勉强扯了扯唇角:“嫂嫂别担心,我没事。” 不知何时,二人已经十指相扣。 可秦微兰全无察觉,她的目光落到其父的石碑上。 陆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眸中的温情瞬间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转而被寒冰覆盖:“我娘走后半年,他也死了。” 秦微兰抿了抿唇,没再细问。 “他尸骨无存,”陆淮唇角的笑隐隐有些扭曲,“是报应。” 陆淮又看向陆川的石碑。 在旁人看来,陆川是病死的,没什么可说的。 陆淮也不想在秦微兰面前提起陆川的往事,省得让本来就不坚定的寡嫂生出退缩。 “差不多了,嫂嫂,我们回去。” 秦微兰“嗯”了一声,帮着他一起收拾东西。 秦微兰收拾好东西,便转身离开,陆淮落后几步,目光落在了陆川的墓碑上,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多谢兄长成全……兄长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嫂嫂。” 第54章 以后的路,我陪你走 他们回去的时候,有不少人都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正往这边来。 众人朝陆淮打招呼,却被他统统无视,一路沉默地跟在秦微兰身后,回了他们的家。 院门关上,阿夏端了热气腾腾的早饭过来,二人坐在一起,平静地用了一顿早饭。 好几日没见的景元终于回来,脸上满是风霜和掩不住的疲惫:“公子,东西都已经安全送过去了,宅子也已经备好,景思留在京城准备人手,想必日就都能备好,公子随时可以过去。” 陆淮点点头:“下去。” 景元拱了拱手,转身回去了。 听了景元的话,秦微兰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离开这儿,去往京城之后,他们就不再是叔嫂,而是…… 夫妻了。 虽也是有名无实的,但日后却不好说。 陆淮也沉默了一会儿,俄尔开口:“嫂嫂,你父母双全……想必日子比我好很多?” 秦微兰一怔,思绪被从纷乱中抽离。 父母双全……日子就一定好过吗。 可她自小的日子,无论如何也是跟“好”字扯不上关系的。 自她有记忆以来,李氏一直忙于操持全家上下,洗衣做饭,洒扫屋里院里,赵氏虽然不爱动弹,但要求极高,因此,李氏只能日复一日地将自己的时间全数扑在这上头,几乎顾不上她。 只有在偶尔得闲的时候,李氏才能拉着她的手,诉说着对她的心疼和愧疚。 至于秦大勇,每日早出晚归,别说是对她了,就连对秦志阳都不怎么上心,家中大事小情的决策也统统不参与,恍如隐形,只有在李氏莫名惹了赵氏不快的时候,他会出言叱骂,甚至动手。 这就是她父母双全的日子。 陆淮再不济,还能读书,而她却只能在家里像个下人一般,被赵氏呼来喝去。 后来她长大一点,终于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总算是能替李氏分担一二。 再后来,她跟着李氏学了刺绣,母女二人总算是有了些许闲暇的时间,能一起对窗刺绣,便是她人生中不可多得的温情。 秦微兰面露黯然,一时间也没了胃口。 陆淮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道暗芒:“是我唐突了。” 秦微兰正欲摇头,却又听陆淮似是无意地道:“陆川缠绵病榻多年,清水村虽然大,但秦家不至于一点消息也没听到,可秦家却依旧把你嫁过来冲喜……想来,嫂嫂的日子也不好过。” 秦微兰下意识地咬住下唇。 “嫂嫂,”陆淮突然抬眸看向她,“你不恨吗?” 他眸光幽深地落在秦微兰身上,声音更是带着一股仿佛能蛊惑人心的魔力。 “分明是血亲,可他们却如此待你,纵然世道如此,可你又做错了什么,要被他们如此对待?” “一次又一次,他们卖了你一次还不够,还想卖你第二次……若你真被卖去扬州,成了瘦马,你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他们真的不知道吗?” “他们不会不知道,但依然选择放弃你。” “祖母不慈,父亲也不慈,就算你的母亲真心心疼你,但她又能做什么?……你的母亲,也是真的心疼你吗?” “就算她心疼你,可嫂嫂想想,若你们面临生死,让她在你和秦志阳里头选一个,她是会放弃你,还是放弃她的儿子?”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秦微兰心中却像是一记重锤。 看着寡嫂眼中盈起泪光,陆淮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寡嫂拥入怀中。 陆淮的怀抱温暖结实,他身上的味道倏然变得不再像以前那般危险,反而叫人安心。 秦微兰乖顺地将头靠在他胸口,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地滚出眼眶,又沿着瓷白的脸颊一路落下。 “但是没关系,嫂嫂,”陆淮抬手拭去她的泪珠,语气轻缓,“就算旁人背叛你,抛弃你,我也不会。”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陆淮声音温柔,“想哭就好好哭一场,以后的路,我陪你走。” “我永远不会背叛你,也永远不会抛下你。” 男子声音虽轻,但其中的坚定不容置疑。 他的低喃落在耳中,惹得秦微兰心中酸胀难忍,伸手环抱住男子劲瘦的腰身,伏在他怀中轻声呜咽起来。 陆淮耐心地轻抚着寡嫂的后背。 好一会儿,秦微兰才缓过神。 她从陆淮手中接过帕子,将自己收拾干净,低着头道:“是我太失态了。” “无碍。”陆淮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目光满是担忧。 但不得不说,这么哭过一场,她心里好像真的舒服了很多。 她压在心里两世的委屈,似乎都在今日被哭尽了。 她被陆淮拥入怀中,任由他低头吻上她的唇,她没像上次一样抵抗,只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裳。 陆淮一手落在秦微兰颈后,刚开始吻得又轻又柔,见秦微兰并不抵触,才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唇舌交缠,陆淮尤嫌不够,恨不能直接将寡嫂拆吃入腹。 等到陆淮终于舍得放开,秦微兰下意识看他。 寡嫂眼圈微红,一双桃花眼中含着迷离的雾气,面上有几分勾人的媚意。 她全然不知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诱人。 陆淮并非君子,哪能受得了寡嫂如此模样。 眼见着他又要俯下身子,秦微兰连忙侧脸躲开。 这大白天的,哪能任由他这样无节制地索取。 吻不到她的唇,陆淮便轻轻咬住她的耳垂,厮磨一番,直到秦微兰忍无可忍,抬手推了推他的肩,他才不得不放开。 陆淮心满意足,语气也格外轻快:“嫂嫂,我们三日后启程,如何?” 他分明主意已定,秦微兰只好点了点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接下来这整整一日,家中院门紧闭,还落了闩。 院子里,陆淮像是粘在秦微兰身上一般,不管她去哪,陆淮都得跟着,当着阿春阿夏的面也不避着,惹得秦微兰心烦,也不习惯。 可陆淮的脸皮实在是厚,秦微兰咬着牙打他骂他,他反而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跟得更紧。 这下,秦微兰算是彻底拿他没了办法。 第55章 得救救你弟弟 秦家。 自从知道陈秋妹怀了秦家的种之后,赵氏就变得异常悠闲,每日都拖着个椅子在院子里晒太阳,再也不为秦志阳的事儿着急上火了。 虽然偶尔想起秦微兰的时候总觉得晦气,但好在她也不是时时都能想起秦微兰,总体上心情还不错。 时间转眼过去一个多月,这日午后,秦家门外来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 男的身材低矮粗壮,身上的衣裳不说是破破烂烂,但也打满了补丁,浑身气质流里流气的,打眼一看便是个正事不干的混混。 女的倒是身材高挑,面容也算清丽,细看与男的竟有几分相似。 秦家栅栏低矮,赵氏瞥了二人一眼,懒洋洋地开口:“你们两个是什么人啊?” 男的冲着女的努努嘴,女的只好上前道:“我来找志阳。” 一听说是来找自家乖孙的,赵氏一改先前懒散的模样,坐起身将二人上下打量了好几遍。 她目光毒辣,见女的一直下意识地护住小腹,便把来人的身份猜了出来:“你是秋妹?” 秋妹连忙点头:“我是!我是陈秋妹,我这次过来,是想跟志阳说说我们俩的事……” 赵氏呵呵一笑,又靠了回去,端起了长辈的架子:“行了,有什么事儿你跟我说就成了,这婚姻大事,到底是得长辈做主,你们这小辈打算再多,长辈不点头,又有什么用?” 陈秋妹面露难堪。 她还没成亲就有了孩子,这是天大的丑事。 之前看秦志阳心里有她,陈彦就想了个法子,想借机从秦志阳手里诓点银子,却没想到那小子答应得好好儿的,实际上却一直没动作,这一个多月以来,更是再也没来找过陈秋妹。 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陈秋妹腹中的孩子已经三个月,马上就要显怀了,陈秋妹心中焦急万分,央着陈彦陪她过来了。 “奶——” 陈秋妹正欲开口,却直接被赵氏出言打断:“别瞎叫!谁是你奶!年纪轻轻的还是个小姑娘,怎么就这么不知检点!大街上随便见个人都叫奶?!” 陈秋妹顿时不敢说话。 毕竟眼下是她有求于人家,自然是要放低姿态。 然而一旁的陈彦却不是个好惹的。 见他们都来了这么一会儿了,那老太婆竟然还在院子里坐着,也不说叫他们进去,顿时怒气上头,抬脚就踹在了秦家并不结实的门上。 一脚没踹开,可陈彦脚下去,愣是把门踹了个稀烂,随后在赵氏震惊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走到了院子里。 赵氏瞪着眼睛看着那陈家兄妹二人一起进来,心里突的一慌。 这陈秋妹也就算了,是个好拿捏的,就是这个男的…… 现在家里没人,秦大勇到镇上去找活了,秦志阳则是在外头喝酒,如今家里只有她和李氏,而李氏……哪里是个能撑得住的。 赵氏心里不由得犯愁。 她甚至觉得,哪怕秦微兰在这儿,她也不会这么被动。 毕竟秦微兰那模样身段是真的好,往这儿一站,迷也能把那个踹门的混小子迷得老老实实。 思考间,陈彦已经大剌剌地在院子里坐下了:“我妹怀了你家的孩子,当初说好了给十两银子,秦志阳也一直没送来……你们秦家是怎么个意思?不要脸了是不是?!” 男声浑厚,陈彦又正值壮年,听起来极具气势。 然而赵氏这么多年的饭也不是白吃的,眉毛一竖就开了口:“你这人,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她都怀上我家志阳的种了,她要脸?她一个女的都不要脸,我们家也没必要给你们脸!” “嘿,你个老东西!”陈彦一拍桌子,差点把桌子拍翻,“你再给我不干不净的,信不信我抽你?!” “抽我?”赵氏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来,你抽一个叫我看看?” 陈彦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你个老东西,抽你一巴掌还得讹我,我要抽,也得抽你那宝贝孙子!” 提起秦志阳,赵氏果然面皮一抖。 见状,陈彦更是来劲:“你那个宝贝孙子是去镇上喝酒了?真巧,我在镇上有几个兄弟,信不信我跟他们打声招呼,今晚上就叫你宝贝孙子横着回来?” 厨房里,刚把灶台擦拭干净的李氏手一抖,手里的锅铲当啷一声落在铁锅里,响声刺耳极了。 “话我就放这儿!要么今天把那十两银子给我,要么我就叫秦志阳躺着回来!你们自己看着办!” 说完,陈彦往后一靠,比在自己家还自在。 陈秋妹也一改先前的唯唯诺诺,找了个椅子一屁股坐下了。 兄妹二人都斜着眼看赵氏,直把她气得七窍生烟,又无可奈何。 这时,厨房里的李氏一边擦着手一边走了出来:“娘,微兰明天就要走了,我想去看看她。” 赵氏不耐烦地看着她,正要下意识地训斥,突然见李氏对她使了个眼色,话到了嘴边,瞬间变得慈祥不少:“是是是,我差点都忘了,那你快去!” 李氏点点头,试探地走了两步,见陈家兄妹没搭理自己,这才加快步子,出了门就直奔村那头的陆淮家而去。 彼时,陆淮正和秦微兰一起清点明日上路的东西。 “嫂嫂,点心什么的要不要,还要什么,叫阿春阿夏一起去买,”陆淮一手揽着寡嫂纤细的腰肢一边道,“话本?路上我可以读给嫂嫂听。” 秦微兰虽然还是有些别扭,但陆淮的一举一动都过于自然,好像他的举动才是寻常一般,于是她也只好强装镇定:“去京城要几日?” 陆淮侧头看向景元。 “日夜兼程,四日。” “这次过去,咱们不必那么赶,白天赶路,晚上找客栈,”陆淮温声道,“如此可好?” 秦微兰点点头。 她正欲说话,院门突然被人轻轻叩了两声:“微兰,微兰?” 听出李氏的声音,秦微兰连忙挣开陆淮的胳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确定没有不妥,才抬步去开了门。 迎了李氏进来,还没说上一句话,李氏就握着秦微兰的手哭了起来:“微兰,你得救救你弟弟啊!” 第56章 多一重牵绊也是好的 李氏这句话没头没尾的,秦微兰面露疑惑:“娘,你说什么呢?” 李氏跑了一路,一时接不上话,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秦微兰转身给她端了盏水,却被李氏抬手挥开:“微兰,你弟喜欢的那个姑娘找上门来了,我也是刚知道,他竟然把人家给……现在人家有了身孕找上门来,要十两银子,还说要是不给银子,就把你弟打死!” “微兰,现在只能指着你了,你可得想想办法啊!” 说到最后,李氏的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哽咽。 秦微兰叹了口气,安抚道:“娘,你冷静一下……我这儿有些银子,是我刺绣换的,加上你上次给我的那五钱银子,加起来有一两,要不你先拿去用……” “这、这怎么够啊!”李氏腿一软,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微兰,人家要十两呢!” 秦微兰咬了咬唇:“可是……娘,这是我现在所有的身家了……” 也多亏了他们日常所用的都是陆淮的银子,不然,她连一两银子也留不下来。 李氏呜咽了好一会儿,看着面露为难的秦微兰,她也叹了口气。 女儿的日子过得有多难,她应该知道的。 但…… 李氏目光一转,在这院子里看了一圈。 院子很宽敞,也收拾得很干净,沿着墙根站着三个下人,一男两女,皆是穿着整齐,模样体面的。 李氏脑中灵光一闪,大着胆子看向院子里那身穿黑衣的男人。 陆淮身穿一袭玄色阔袖长袍,外罩一件同色的薄披风,手里拿着本书,袖口处隐隐透出一抹青色。 哪怕是在家里,他也坐得笔直端正,哪怕眉目间有几分漫不经心,但一身威势也不容忽视。 看见他,李氏眼睛一亮。 她轻轻扯了扯秦微兰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道:“微兰,你这小叔能养得起这么多下人,还把你养的这么好,他肯定有银子,你能不能去跟他说说,借我十两,我以后肯定会还的!” “娘!”秦微兰又生气又心疼,“志阳娶媳妇是全家的事,怎么你偏要把这十两银子都揽到自己身上吗?!” 李氏不说话,只伏在秦微兰怀里哭,哭得秦微兰六神无主,只能转身去看陆淮。 陆淮似有所感地放下手中书页,朝她点点头,又朝自己的卧房使了个眼色。 陆淮起身离开,秦微兰拍了拍李氏的肩,道:“娘,你先在院子里坐会儿,我去跟他商量商量。” 李氏连连点头,被秦微兰安顿着坐下,看着她进了屋。 阿春上前给她倒了杯水,便安静地退到了一旁。 屋里,秦微兰刚进屋就被陆淮抵在了门上,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就被他俯身吻住。 此时,李氏就在一门之隔的外头,只怕屋里动静稍大一点便会被她察觉,因此秦微兰连挣扎都不敢挣扎,生生等着陆淮主动放开她。 “胡闹!”秦微兰抬手,用力将唇上水印擦干净,却看也不敢看陆淮一眼。 “嫂嫂怎么没轻没重的,”陆淮抬手,轻柔地抚过她的唇,“都擦红了。” 寡嫂的唇本就饱满,经一番碾磨,沾上水痕,更显得娇艳欲滴。 秦微兰侧头避开他的手,心中暗骂。 这陆淮果真是个登徒子,隔着一扇门竟然就敢—— 一想起李氏就在外头坐着,而自己却在屋里跟小叔行如此背伦之事…… “嫂嫂,”陆淮突然出声,打断了秦微兰的思绪,“嫂嫂觉得,那十两银子该给?” 说起正事,秦微兰抿了抿唇,道:“算我借的,以后我会还你。” 陆淮没说话,只垂眸看她。 他面上不显,心里却只觉好笑。 十两银子,凭寡嫂一人要怎么还。 不过,多一重牵绊也是好的。 于是陆淮点点头,将腰间荷包取下,递到秦微兰面前。 秦微兰侧开头:“我借十两,你数了给我就是。” 陆淮低笑一声,拉起秦微兰的手,将荷包放到了她手上:“我的就是你的,嫂嫂要多少自取便是。” 说话间,陆淮一直没有离开,秦微兰被他抵在门上,二人离得极近。 秦微兰急于摆脱当前的处境,二话不说便将荷包打开,从里头取了十两出来。 她还了荷包就要走,却被陆淮拦住。 “嫂嫂还是缓一缓再出去比较好。”陆淮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他可是真心为秦微兰着想。 秦微兰下意识的抬手抚上唇瓣,又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她成了现在这副见不得人的模样,还不都是因为他! 用得着他现在跳出来装好人! 陆淮却像没看见似的,双臂穿过秦微兰腰侧,拢住她的后背,将人带入怀中。 “放、放开!”秦微兰挣扎着,身体难免磕到门,虽然后头有陆淮的手垫着,但屋门却发出些许动静,尽数被院子里坐着的李氏听见。 李氏下意识地抬头,看着那紧闭的屋门,脸上闪过一抹担忧。 可别是陆淮不愿意掏银子,二人起了什么争执…… 李氏有意想去看看,但是她只站了起来,脚下的步子迟迟没有迈动。 但…… 李氏还没拿个主意,面前的那道屋门就被人打了开。 秦微兰快步走到近前,将十两银子塞进她手里:“娘,银子给你,快回去。” 将那沉甸甸的银子接在手里,李氏顿时痛哭出声:“微兰,娘对不起你!” “好了,娘,”秦微兰摇了摇头,扶着她起身,“快回去。” 李氏擦着眼泪点了点头。 转身走过几步,又转过头道:“微兰,你……路上当心,到了京城照顾好自己。” 秦微兰点点头,朝她挥了挥手。 李氏终于转过头,离开了院子。 看着重新被紧紧关上的院门,秦微兰半晌没缓过神来。 陆淮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站定,与她一起看着紧闭的院门。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秦微兰才轻叹了口气:“昨日你问我,要是面临生死,我娘会选我还是选秦志阳,这个问题的答案……” “嫂嫂,”陆淮打断她的话,“明日就要启程了,今天,我们早点休息。” “……嗯。” 第57章 “夫君” 次日一早,一行人便乘着马车离开了清水村。 或许是因为昨日的事,秦微兰恹恹的,无精打采地靠坐着,哪怕陆淮一路上时不时地找话茬,她也懒得搭理。 这一路上,陆淮本来打算跟寡嫂赏着景,慢悠悠地过去,没想到启程前的那件事对秦微兰影响这么大,倒是叫她一点兴致也没了。 既然没兴致看紧,便不如早点抵达京城。 于是这几日,他们白日几乎丝毫不停歇,只有晚上会在客栈歇息,如此几日,便抵达了京城脚下。 “夫人,”陆淮挑开车帘,“京城到了。” 秦微兰“哦”了一声,依旧提不起精神。 “夫人,”陆淮握住她的手,“你看一眼。” 秦微兰叹了口气,只好依着他的话往外看去。 她眸光一顿,一双桃花眼睁圆了些许。 此时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高大的城墙恍若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整座京城犹如盘踞此地的巨龙,威严赫赫。 陆淮将她的反应收入眼中,总算是松了口气:“夫人,咱们先回去休息两天,再在京城里好好转转如何?” 秦微兰点点头。 此处给她的感觉,跟扬州很不一样。 她对这儿很感兴趣。 不过连着赶了好几天的路,她也实在是疲惫,虽然感兴趣,却也无法马上去转,眼下,她最需要的是休息。 马车驶入京城,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终于停下。 秦微兰扶着陆淮的手下了车,看着面前的宅子,心中不由一惊。 面前宅子极为气派,瞧着比清水村的砖房大了三四倍不止,门口还蹲坐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 推门进去,正对的是一面青石影壁墙,经过一排倒座房,入垂花门,便是内院。 院子和正房倒是都打理好了,除了生活所需的东西,连摆件也都备下了,看着都是极为昂贵精致的,然而东西两间厢房却是空荡荡的,连床架子也没往里放。 “还有个花园。” 陆淮执起秦微兰的手,带着她走过穿堂。 如今虽然已是深秋,一片荒芜,但一树木芙蓉却开的正盛,院子里还有其他花草点缀,却叫不上名字。 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再回到正院的时候,便见正院里恭恭敬敬地站着几个下人。 见陆淮河秦微兰出来,众人齐齐行礼:“见过老爷,见过夫人。” 秦微兰不太习惯应付眼下的场面,下意识地看向陆淮。 陆淮也正看着她:“这些人,以后都归嫂嫂管。” 这是让她开口的意思了。 见陆淮果真没有半点开口的意思,秦微兰只好出言叫他们起来。 “多谢夫人。” 见秦微兰面露倦色,陆淮便不再多说,拉着她回了主屋安顿。 站在床边,秦微兰却顿住了:“我们……要一起睡吗?” 陆淮自去抱了被子:“既是夫妻,自然要同吃同住,才不会惹人生疑” “再者说……”陆淮直起身子,转头看她,尾调被刻意拉长了些许,“咱们还没来的时候,不是就已经一起睡了吗?” 他所说的虽然是事实,但这话说出口,秦微兰依然觉得脸上隐隐发烫。 “嫂嫂放心,”陆淮低笑一声,“我们还如之前在清水村一样,在嫂嫂答应之前,我绝不会对你做什么。” 闻言,秦微兰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陆淮俯身铺好床,道:“嫂嫂先休息,我一会儿就过来。” 秦微兰“嗯”了一声。 “叫阿春阿夏进来伺候?” 秦微兰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就行。” 陆淮点点头,又意味深长地道:“那夫人,好好休息。” 他说完就走,秦微兰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无奈。 罢了。 毕竟也是当初答应的事,现在除了尽快习惯,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更何况,陆淮也说了自己不会真的做什么,倒是叫她安心。 秦微兰目光一转,看向眼前这张做工精巧大气的架子床。 架子床以黄花梨木制成,四周挂着鹅黄锦帐,床上一应用具皆是上好的绫罗绸缎。 光是一张床便奢华至此,这一间卧房加起来,怕是千金之数。 秦微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 她这一身衣裳,在清水村甚至镇上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料子,但是放在这京城里…… 回想起方才那几个跪在自己面前的下人,秦微兰摇了摇头。 她现在身上的料子,只怕京城的下人都看不上。 秦微兰站在床边,将外衣尽数宽下,这才小心翼翼地进了被窝躺下。 一路疲乏,这张床又太过舒服,秦微兰很快便沉沉睡去。 睡梦中,似乎察觉到有一人躺在了她身侧,将她拥在了怀里。 不过那人动作极轻,轻到秦微兰几乎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直到次日醒来,看见陆淮的脸,发觉自己又被他抱在怀里时,才确定了昨晚不是梦。 “醒了,”陆淮也睁开眼,看向身侧女子,“昨晚睡得可好吗,嫂嫂?” 秦微兰“嗯”了一声,翻身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她皱了皱眉,道:“淮哥儿,这张床这么大,容得下咱们两个睡,以后你别再、别再跟我这么近了。” 陆淮懒懒地“嗯”了一声:“我本也想老老实实睡的,但是睡着以后如何,我却控制不了,委屈嫂嫂了。” 秦微兰叹了口气。 倒是远远谈不上委屈。 二人静静躺了一会儿,秦微兰率先起了身:“淮哥儿,今日你有事吗?” 陆淮也跟着起身:“无碍,怎么,嫂嫂想出去转转?” 秦微兰点了点头。 在狭小的马车里窝了那么多天,一觉起来疲乏已消,现在她只想到处走走,舒展舒展筋骨。 陆淮想了想:“也好,那我陪嫂嫂一起出去。” 毕竟这茫茫京城,可不同于清水村那样的小地方,万一寡嫂走失了,他想把人找回来就难了。 所以,他必须要时时刻刻盯着才行。 秦微兰也点点头。 “对了,离开之前,还有件事,”陆淮道,“我们在京城,身份为夫妻,切记不可再像以前在家里那般称呼我,万一漏馅可就不好了……夫人。” 最后一句夫人,把他刻意拉长了尾调,显得暧昧。 秦微兰自然红着脸点头。 陆淮却不愿就此放过,甚至得寸进尺:“那夫人,你现在该叫我什么?” 秦微兰侧着头不说话,陆淮低笑一声,干脆贴到了她身边:“夫人,叫我。” 秦微兰迟迟不肯说,陆淮便越逼越近,直至秦微兰再无退路,只好红着脸,声如蚊呐地道了一声:“夫君。” 第58章 做戏做全套 先前在清水村穿的衣裳,来了京城自然是要换的,陆淮早已命人备下了,都是最好的料子,也都是时兴的样式,塞了满满一柜子。 衣裳有了,首饰自然也不能少,依然是满满一柜子,叫人眼花缭乱。 “淮哥儿,这未免太过奢靡了。” “叫我什么?”陆淮睨着她。 秦微兰低了低头,半晌才听她低低地道了一声“夫君”。 “还很不够,”陆淮心满意足,连带着语气也轻快起来,“东厢房还空着,不如挪出来,、用来给夫人放衣裳首饰可好?” 秦微兰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是认真的,我真的用不上这么多衣裳,以后别买了。” “夫人喜不喜欢,是夫人的事,我买不买是我的事,”陆淮伸手,将秦微兰揽入怀中,“你若不喜欢,放在这儿不穿就是了。” 买了不穿可以,但要是秦微兰想穿的时候没有,那是绝对不行的。 秦微兰叹了口气。 这又是何必呢。 不过银子在陆淮手里,人家想怎么花,她哪里管得着。 见秦微兰妥协,陆淮低笑一声,叫了伺候的人进来。 进来的是个面生的女子,女子手指灵巧,三下五除二就给她挽好了个京城时兴的发髻,又往乌云一般的发髻中簪上首饰,才算大功告成。 女子身穿一袭紫裙,裙摆和袖摆处的花纹轻盈灵动,外罩一件披风,将女子凹凸有致的身形隐在其中,不容任何人窥视。 男子依然是一袭黑衣,袖口和衣摆上烫了金边,衬得本就气质疏离的男子更显高贵。 二人立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似的,格外养眼。 连一直跟在二人身边的景元景思和阿春阿夏都看呆了。 毕竟以前在村里,可没机会见识到如此打扮的两位主子,只知道二人的长相都是一等一的好,却不知道打扮之后,竟如此恍如天人。 当着众人的面,陆淮将秦微兰的手拢在掌心。 在这儿,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牵她的手,不用躲任何人。 陆淮唇边勾起一抹浅笑:“走了,夫人。” “……嗯。” —— 京城繁华,光东西两市,两天的时间就不够转的,更别提城中那些大大小小数不清的街巷了。 二人虽然初来乍到,但陆淮对京城却似乎很是熟悉,何处好吃,何处好玩,何处好景,他竟都知道。 一天下来,秦微兰吃了不少以前从未尝过的美食,也见了许多与江南不同的美景,直到天都黑了,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京城夜景也是一绝,不过眼下咱们已经转了一整日了,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歇脚。”陆淮有些无奈。 寡嫂不过十六岁,其实本就是玩心大的时候,以前不显,来了这京城,他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这一整天转下来,愣是不见半点疲累。 这不,要不是被他拦住,还要继续转呢! 真不知道是打哪来的精力。 不过好在寡嫂听话,他说休息,寡嫂想了一会儿,便点点头答应了。 陆淮终于能带着她进了一家酒楼,安安生生地坐下休息。 他们坐在三楼,转头便可见一条繁华街市,街上点着灯笼,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果真热闹。 “天都黑了,这儿竟然还这么热闹。”秦微兰抬头看了看天色。 已然黑透了。 要是在清水村,或是镇上,这会儿已经没什么人了,早就已经各回各家了,哪里能看得到如此盛景。 正巧小二过来上菜,听见秦微兰的话便道:“姑娘是刚来京城?咱们这京城啊,日日都这么热闹!逢年过节的就更不用说了,那真是走都走不动道儿呢!” “当真?”秦微兰惊讶地看着他。 “那是当然!”小二嘿嘿一笑,“姑娘要是不着急,可以在京城里再多住些时候,到时候定能亲眼所见!” 秦微兰点点头。 自然是要多留一阵的。 下次春闱,是在两年后。 一旁的陆淮皱着眉,语气不善地纠正道:“是夫人。” “哟!”小二眼睛一瞪,随即笑着往自己脸上拍了两巴掌,“是是是,是小的眼拙,只见夫人年轻,没成想竟然已经嫁人了,是小的失言!” 陆淮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小二退下,秦微兰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在小二面前也要装吗?” “做戏做全套,”陆淮抬手倒茶,“谨慎才能走得远。” 秦微兰哼了一声。 反正他总是有道理。 谨慎还谨慎到小二头上来了。 “好了夫人,喝茶。”陆淮讨好似的把手中的茶盏递到她手中。 秦微兰知道他这无赖性子,要是不接,只怕一会儿他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秦微兰伸手接过,浅抿了一口,便低下头专心用菜。 江南菜系清淡,咸甜适宜,而京城的菜则是更讲究五味调和,滋味适中,很合她的胃口。 一顿饭吃完,外头街道热闹依旧,喧闹声越过打开的窗户跃进屋里,惹得秦微兰忍不住侧过身,探着头往外看。 见寡嫂已然坐不住了,陆淮只好也放下了筷子,起身取了披风,将寡嫂裹了进去。 他微微俯身,手指灵活地将衣带打了个结。 随后,二人一道离了客栈,汇入人群。 “夫人,抓紧我。” 陆淮的话还没说完,秦微兰已经两只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她从未置身过如此热闹的场景中。 哪怕前世在扬州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她也是远在人群之外的。 这热闹看着是一回事,置身其中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断有人挤着她,哪怕自己不想动,身体却也不听使唤,被人推着往前。 这还是寡嫂第一次主动握住自己的手,然而陆淮还没来得及高兴,便注意到人群中有异样。 一队身披轻甲的人冲开人群,直直朝他们而来。 陆淮眼眸微眯,下意识地将寡嫂护在怀中。 秦微兰下意识地抬头,随即朝着他的目光看去。 陆淮个子高,一时半会儿的,秦微兰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直到那队身披轻甲的护卫走到跟前,将他们围住,秦微兰才微微一惊。 第59章 赶着回家种地得了 那队轻甲护卫将他们围在中间,为首的朝着二人拱了拱手,道:“陆解元,我家老爷想见您一面。” 陆淮目光微凝。 这身轻甲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穿用的,眼前这群人显然来头不小。 这群人背后的主子,想必更不简单。 但他昨日方才入京,按理说,不应该引起这般人物的注意才对。 “淮哥儿……”秦微兰抓紧了陆淮胸前的衣裳。 陆淮垂眸看她。 或许是他久久没有动静,怀中女子有些不安。 “叫夫君,”陆淮低低道了一句,才看向来人,“不知你家老爷是何人物。” “陆解元去了,自然就知道了。”领头人道。 陆淮又打量了他们一番。 个个身披轻甲,腰佩利刃,且人多势众……看来,他今日不去也得去了。 “景元,送夫人回去。” “我跟你一起去。”秦微兰连忙道。 眼前这群人看着就不是好惹的,且还不知道他们背后的主子是敌是友,秦微兰不放心陆淮自己去。 “没事,夫人,”陆淮抬手,在她颈后轻轻捏了捏,“我去去就回,不会有事。” “可……” 秦微兰还欲再说,却被领头人毫不留情地打断:“是自己去,还是带着夫人一起去,还请陆解元早做决断!”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瞥了秦微兰一眼,目光里有一抹惊艳一闪而过。 陆淮将他的模样尽收眼底,一双黑眸骤然凝起寒意:“夫人,先回。” “相信我,不会有事。” 见状,秦微兰只好点点头。 看着陆淮跟着那群身披轻甲的人离开,直到他们再次被人群遮挡,秦微兰才收回了目光。 “夫人,请。”景元上前做了个手势。 —— 那厢,刚离开闹市街,陆淮便被带到了一辆马车前头。 这辆马车格外不同,窗户竟是被封死的,到时候再关上门,里头的人便无法感知外界。 陆淮轻嗤一声。 藏头露尾,故弄玄虚。 不等领头人说话,陆淮便抬步上了马车。 看着他的果断的身影,领头人眼中闪过一抹意外。 这人竟然就这么直接上去了? 连问一句也不问? 不过车门已经被人带上,领头人不敢再耽误时间,扬声招呼了一声,便跟着马车一起往前走去。 七拐八绕地过了许久,马车才缓缓停下。 车门被人打开,陆淮下了马车,四处看了一圈,发觉自己身在一座院子里。 这座院子景致极好,假山流水应有尽有,草木也都是珍惜的品种,哪怕在秋日里,这座花园也不见半点荒芜。 “陆解元,”领头人上前朝他拱了拱手,“我家老爷就在屋里等您。” 陆淮这才收回目光,抬步进了面前这栋雕梁画栋的房子。 他刚进去,屋门就“砰”地一声,被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陆淮却没转头去看,他的目光只看向屋里屏风之后,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影。 “不知阁下是哪位,特意叫在下过来,又有何要事。” 屋里静了半晌,骤然响起一道冷笑:“你这后生倒是直接。” 那人说着话,却依然定定地在屏风后头站着,似乎没有出来见面的打算。 陆淮开门见山,那人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开口道:“你和窦显云是什么关系?” “算是师徒。” “嗯……”那人似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退下。” 他的语气极为不客气,仿佛在使唤下人一般。 陆淮眉梢微动,却也没说什么,只拱了拱手,道:“那在下就告辞了,洪阁老。” 说完,他便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他刚迈开一步,那道声音却叫住了他:“等等!你这后生是如何猜出我的身份?” 陆淮侧了侧头:“不是洪阁老自己想让在下知道的吗?” 这人叫他过来,张嘴便提窦显云,用意明显之极,就差直接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了。 若是到了这一步,他还猜不出来,也就不必考什么春闱了,赶着回家种地得了。 陆淮的话惹得洪子和大笑不止:“好啊、好啊!看来姓窦的这几年,也并不是一无所得啊!” 知道了那人的身份,陆淮不欲再留,拱了拱手道:“若洪阁老没有其他要事,在下就告辞了,家中夫人还在等在下回去。” “你已成亲了?”洪子和有些意外。 这扇纱屏乃是特制的,陆淮看不见他,他却能看见陆淮。 只见屋中男子俊美无俦,气质卓然,洪子和本来还起了招他为婿的念头,没想到这么年纪轻轻的,竟然已有妻室。 “是。” 洪子和摆摆手:“回去。” 陆淮推门出去,迎面见着一个女子朝自己走过来。 女子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模样,身材纤细高挑,乌发雪肌,端的一副大家闺秀的气质。 陆淮瞟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脚步半分不停地与她擦肩而过。 然而那女子看着他,半晌都没挪开目光。 直到陆淮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女子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抬步进了屋里:“爹爹,那位就是陆解元吗?” 洪子和从屏风后头绕出来,道:“嗯。” “果真是一表人才呢……”洪莱脸颊微红,“若能得此夫婿……” “他已有家室,莱儿,”洪子和的脸色有些复杂,“先前是爹错了,想着他虽然有本事,但出身不高,你若嫁过去,定不会受委屈,可现在看来……” 陆淮年方十八便中解元,这消息传入京城,也叫京城实实在在地为之震颤了一下。 京城里有不少人都等着看这位陆解元春闱的表现如何,洪子和更是直接对他动了心思,甚至还在洪莱面前说了此事,却没想到…… 洪莱已经愣在了原地,也不知有没有把洪子和的话听进心里去。 “已有家室?”洪莱秀眉微蹙,“怎会如此呢?他年纪轻轻就中了解元,应该是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读书上才是,怎么可能会有家室?” “他出身乡野,成亲早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闻言,洪莱的眉头皱得更紧:“……既然如此,想必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算不上真心。” 洪子和皱着眉,不悦地看着他:“莱儿,他既然已有家室,你就把心思收起来,为父精心将你教养长大,可不是为了让你与一个村妇争风吃醋的!” 洪莱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女儿……明白。” 第60章 可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见洪莱心不在焉,洪子和只好叹了口气,道:“莱儿,这世上不只有陆淮一个出色的男子,光就这京城之中,好男儿多的是,你可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洪莱点点头。 京城里的好男儿是多,但她就是自小在京城里长大的,洪子和高居阁老之位这么多年,她也炙手可热,没少被京城中各式各样的男子追求,可她却都提不起兴趣。 唯独陆淮。 在今日见面之前,她就已经听说了陆淮其人。 十八岁便中解元,这样优秀的人,放眼历史也找不出几个,更别说他还生得如此英俊不凡…… 这样的人物,又怎会是区区一个村妇能把握得住的? 自古才子配佳人,一个村妇,能是什么佳人? 洪莱心中暗潮翻涌,洪子和将她面上细微之处的变化尽收眼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与夫人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只可惜夫人体弱,生下洪莱便缠绵病榻,没两年就去了,只留他独自教养女儿。 他在这个女儿身上,可谓倾注了毕生的心血。 不然也不会放着京城这么多才俊不选,反而去选一个在京城里并无根基的所谓解元了。 却没想到,那陆解元年纪轻轻的,竟然就成了亲。 更没想到,他这个女儿竟然还对人家一见钟情…… 真是冤孽! 洪子和长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好了,你回去。” 他这女儿一生顺风顺水惯了,如今,也该是碰钉子的时候了。 然而看着洪莱魂不守舍的背影,洪子和心里却仍不是滋味儿。 为人父母的,大抵都是如此。 一边想着让孩子遇着挫折能尽快成长,一边又忍不住心疼。 那厢,洪莱回了自己的院子,洗漱过后,依然是一副似有所思的模样。 她的贴身丫鬟见了,连忙道:“姑娘,不是去见陆解元了吗?怎么这副神情?难道是那陆解元生得不好,不合姑娘的心意?” 洪莱摇了摇头,脸颊微红:“非是他生得不好,而是……” 少女含羞的模样,贴身丫鬟如何看不出来。 她吃吃低笑了两声,道:“奴婢还以为什么呢!既然生得好,姑娘也喜欢,那是陆解元的福气呀!姑娘怎么这幅神情?” “只是……”洪莱欲言又止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道:“只是他已有家室了。” “什么?”女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老爷不是说陆解元年方十八吗?怎么就有家室了?” 洪莱不自在地搅了搅手里的帕子。 女使见状,飞快地改了口风:“有家室了又如何?姑娘您是当朝阁老之女,又岂是那村妇比得上的?您身后有阁老撑腰,只怕那陆解元巴不得要拜倒在您的石榴裙下呢!” 闻言,洪莱目光微亮:“当真?” 女使点了点头,语气笃定:“自然是真的!姑娘,您可是名动京城的美女,难道还拿不下一个出身乡野的陆解元?” 洪莱娇嗔地看了她一眼:“你这丫头,不许对陆解元不敬。” 闻言,女使半点不害怕,反而又捂着嘴偷笑了一阵,道:“是是是,奴婢该打!” —— 回去的时候,陆淮乘的是平常的马车,车帘可随意掀动。 想来是被他看出了身份,便干脆不做遮掩了。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马车缓缓停住,陆淮下了马车,径直抬步入了陆宅。 主屋还透着暖黄的灯光,见状,陆淮的步子又急切了些。 一把推开主屋的门,秦微兰连忙迎出来。 她刚出浴,头发都没来得及绞干,洇湿了素白的丝绸中衣。 看见她,陆淮目光柔和:“夫人,我回来了。” 秦微兰无奈道:“这屋子里只有咱们两个人,难道还要演下去不成吗?” 陆淮但笑不语,任由秦微兰围着他转了几圈,随即抬手,一把将人抱在了怀里:“嫂嫂别担心,我好好的,一根头发丝也没少。” 秦微兰脸颊一红,忍不住低声嘟囔道:“谁担心你了……” 陆淮笑着垂眸看去,随即身子一僵。 如今虽然是深秋,但秦微兰刚刚沐浴出来,还未来得及穿上衣裳,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巧能看见女子胸前那抹深邃的沟壑。 察觉到陆淮的异常,秦微兰疑惑地看他:“怎么了?” 陆淮面上平淡如初,耳尖却悄悄红了:“没、没事。” 他手臂放开,秦微兰顺势后退了两步,又看了他一眼,正欲去擦头发,陆淮却已经先她一步取了洁净的帕子。 秦微兰只好在妆台前坐下,任由陆淮动作轻柔地为她把头发擦干。 头发擦干了,陆淮便催着秦微兰上了床,自己则去了浴房。 他回来时,秦微兰已经睡着了。 于是他熟练地将自己的被子扔到地上,又轻车熟路地进了秦微兰的被窝。 轻轻将寡嫂拥入怀中,嗅着寡嫂身上的馨香,陆淮不由叹了口气。 “你何时才能接受我呢……” 过了半晌,陆淮又长叹了口气,又将怀中女子抱紧了几分,在她发间落下一吻,才闭上了眼。 往后一连几日,二人依然悠闲地在京城里四处晃悠着,直叫秦微兰转够了才算完。 在京城里转了一遍,陆淮便要收心读书了。 秦微兰闲着也没事情做,干脆就陪着他一起,二人一个看书,一个刺绣,气氛和睦极了。 这日,陆淮看书的间隙,便悄悄看了秦微兰一眼,见她还一心扑在刺绣上,便无奈地道:“嫂嫂,家里如今也不缺银子,何必还要绣这么久?” 秦微兰微微一怔,随即抬头道:“可……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她倒是都会,但这些东西,是万万不能显露于人前的。 所以,她可不就只能刺绣打发时间了吗。 陆淮叹了口气,正欲说话,景元却快步走了过来:“老爷,夫人,外头有一位洪姑娘,说想请老爷夫人一见。” 洪姑娘? 秦微兰下意识地看向陆淮。 陆淮眉头微蹙。 想必是那位洪阁老的女儿…… 不过,来找他做什么? 陆淮沉吟片刻,抬头看向秦微兰:“夫人,一起去见见?” 第61章 若到山穷水尽之时 洪莱今日盛装打扮。 一身浅粉色的长裙,裙摆上绣着繁复的花纹,华丽典雅,这颜色衬得女子宛如含苞绽放的桃花,她妆容精致,头上和身上的饰品也都精致体面,就连绣鞋上都缀着明珠,通身的行头又气派又尊贵。 她姿态优雅地坐着,手中捧着茶盏,尾指娇气地微微翘起,心思却不在上头,而是时不时地转头往后头看。 突然,一阵响动传来,洪莱连忙咳嗽了一声,坐直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后头。 跟在她身边的丫鬟也好奇地顺着自家姑娘的目光看去。 这几天,洪莱每天都得念叨这陆解元一阵,吉祥当真好奇,得是什么样的神仙,能把她家姑娘迷成这样。 便见一男一女并肩而来。 男的身高八尺,身形修长挺拔,生得金相玉质,他身着一袭青衣,头发用青玉冠束起,浑身都透着一股温润却疏离的气质。 这样的人,哪里像是乡野之地长大的,论起相貌气质,只怕能把这京城里多少贵公子都压下去! 女子更是面容娇美,远山眉桃花眼,未施粉黛便已堪称绝色,叫人一看见她就移不开眼。 她身穿一袭暮山紫的裙子,裙子虽然没有刺绣,却细密地编着银丝,莲步微移间,衣裙如银河倾泻。 这样的两个人……是村里来的? 哪个村能一下出来两位姿容绝世的人? 还是现在村里比京城的风水都要养人了? 洪莱和吉祥主仆二人呆呆地看着那越走越近的夫妻二人。 二人走到近前,各自拱手,蹲身行礼:“洪姑娘。” 然而人家都站起来了,洪莱还迟迟没有动静。 直到被身侧的丫鬟轻轻推了一下,洪莱才回过神,连忙起身回礼:“陆解元,陆夫人。” 陆淮河秦微兰已经各自坐下,正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说明来意。 洪莱连忙道:“听说陆解元和陆夫人是头一次进京,我备了些礼物,给二位送来……吉祥。” “是。”吉祥应了一声,捧着礼物走上前。 是两个描金绣彩的匣子,里头的东西定然也十分贵重。 陆淮扫了吉祥一眼,一抬手,景元便上前将东西收下了:“多谢洪姑娘一番心意。” 洪莱咬了咬唇,又试探地看向秦微兰:“敢问陆夫人,今年多大?” 只见秦微兰红唇微张,然而还未说话,一旁的陆淮就突然开了口:“我家夫人今年十六。” 洪莱下意识地看向陆淮,对上他打量和隐隐不耐的目光。 她心中一紧,连忙解释道:“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只是……” 她“只是”了半晌,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吉祥连忙道:“请陆解元和陆夫人见谅,我家姑娘此来并没有恶意,只是几日前与陆解元见过,也算是朋友,便备了东西送过来,仅此而已。” 陆淮“嗯”了一声,抬手端起茶盏。 他才不关心这人过来是做什么的。 只觉得烦。 见他脸上的不耐烦丝毫都不加以掩饰,洪莱不想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便深吸了口气,起身强作镇定道:“今日来的仓促,还请陆解元陆夫人勿怪,改日我必递帖子过来,再正式上门。” 陆淮没反应,秦微兰只好点点头:“姑娘慢走。” “陆夫人……不必送了。” 看着洪莱匆匆离开的身影,秦微兰不由疑惑:“这位洪姑娘,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洪莱一走,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陆淮脸上的不悦也早就消失了个一干二净:“我若说她怕是看上我了,夫人可会吃醋?” 说话时,陆淮的目光落在秦微兰脸上,不肯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细节。 秦微兰惊讶地挑了挑眉:“真的?” 陆淮点点头。 紧接着,秦微兰脸上竟闪过一抹喜意。 陆淮的心登时凉了半截。 见寡嫂转过头去,嘴角竟然还微微翘着,他心中不悦更甚。 旁人对他动了心思,她竟然还很开心? 为何开心? 陆淮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 他猛地起身,沉着脸走到秦微兰身边,紧接着身子一矮,一手托着她的腿,抱小孩儿似的把她抱了起来。 “你、你这是做什么!”秦微兰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紧了他肩膀上的衣裳。 陆淮沉着脸不说话,大步往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关上,陆淮将她直接放在书案上,与她额头相抵:“你我已经是夫妻,旁人对我动心思,夫人为何还笑?” 秦微兰愣愣地看着他:“我们……不只是演戏而已吗?” 二人对视片刻,陆淮竟被气笑了。 寡嫂眸子澄澈,一眼就能望到底,方才这话,她是认真的。 “夫人以为,我随便跟谁都能装夫妻?”陆淮睨着她。 秦微兰抿了抿唇。 陆淮对她的心思,她如何不知。 可假的就是假的,如何能成得了真。 “你明明答应过我,离开清水村,离开陆家,便接受我的。”陆淮膝盖一抬,轻轻松松地分开了秦微兰的腿,“怎么,说话不算话吗?” 他如今,竟然连声嫂嫂也不叫了。 然而现在,秦微兰顾不上纠结这细枝末节。 现在的姿势实在太羞人,她很不习惯,抬手用力推他:“淮哥儿,你、你离我远一点……” 陆淮偏不,甚至还俯身紧紧将她抱在了怀里:“你接受我,我就离你远点。” “陆淮!”秦微兰气得第一次叫了他的大名,“你无赖!” “是啊,我本就是无赖,”陆淮想也不想就认下了,“你第一天知道吗?” “若不是心甘情愿,强迫又有什么意义?”秦微兰脸色涨红。 陆淮默了默。 过了会儿,他到底还是松开了手,也退了一步。 秦微兰连忙并紧双腿,面带戒备地看着他。 陆淮也正看着她:“现在强迫是没意义。” “但是,夫人,”陆淮动作温柔地将垂在秦微兰脸侧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若到山穷水尽之时,哪怕只能留得住你的人也是好的。” 他的语气分明温柔至极,却叫秦微兰心中一颤,泛起一股寒意。 第62章 慢慢来,她总能接受你 因着陆淮的那句话,秦微兰一连几天都故意躲着他。 哪怕睡觉的时候都恨不得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紧贴在床的最里头,还非得等陆淮先睡了才肯闭眼,一点空档都不留。 这么几日下来,陆淮心情愈发不好。 白日里总是见不到她也就罢了,寡嫂如此抵触他,他甚至都不能抱着寡嫂一起睡。 他越想越气,也愈发烦躁。 只听书房里“啪”地一声,景元推门进去,便见陆淮手里的笔竟然只剩下一半了。 “老爷……” 景元暗暗疑惑。 这又是哪出? 陆淮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沉沉:“夫人在哪?” 景元连忙拱手道:“夫人在小书房。” 家里一共有两个书房,一个位于前院,用做平日陆淮读书和接待客人所用,后院紧挨着正屋的西耳房则是小书房,里头放的都是女子爱看的话本。 寡嫂身上的秘密,他无意探究,寡嫂想瞒着,他也无意逼问,只在买书的时候顺手买了,又顺手放到了小书房里,至于看不看,那是寡嫂自己的事。 现在看来,寡嫂是喜欢的。 陆淮“嗯”了一声,正准备过去,突然景思进来,拱手道:“老爷,祁公子来了。” 陆淮眉头一簇。 这祁昭怎么这么会挑时候。 “叫他进来。”陆淮说着,只好重新坐了回去。 景思应了一声,连忙带着人进来了。 祁昭依旧一身不染纤尘的白衣,头戴长冠,一副高冷出尘的模样。 他一路打量着过来,直接就在屋里找地方坐下,开口就暴露了本性:“这院子布置得如此温馨雅致,真不像是你住的地方。” 陆淮冷笑一声:“照祁公子这么说,我该住哪?” 祁昭上下打量他一番,颇为认真地道:“深山老林里找个破山洞,最适合你了。” 陆淮懒得搭理他:“不用给他上茶了,有什么事直接说。” 端着茶走到一半的景思脚步一顿,顿时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个没良心的,”祁昭幽怨地看着他,“亏得我当时还费劲巴力替你找人,把那位窦先生拉下来,你却用完我就把我一脚踢开,真叫人伤心。” 他一副被负心汉辜负了的模样,惹得陆淮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眼神里更是直接带上了些许杀气。 景元给景思递了个眼神,叫他赶紧把茶水放下,二人一起退下了。 书房的门被再次关上,祁昭自顾自地倒了盏茶端在手里,目光在书房里转了一圈,才开口道:“我都听说了,洪家那位姑娘看上你了?” 陆淮“啧”了一声:“打哪听来的消息。” “我跟你说啊,洪家那位姑娘眼界可高了,这么多年,京城里不知多少男子都对其有意,人家愣是一个都看不上,没想到啊,如今倒是看上你这么个——”祁昭的话戛然而止。 陆淮瞟了他一眼。 刚认识的时候,这人说自己一直待在扬州,没想到对京城的消息也了如指掌。 祁昭干笑了两声,道:“那你家那位呢?知道旁人对你有了心思,有没有几分危机感?” 提起秦微兰,陆淮就来气。 “危机感?人家开心都来不及!”陆淮的声音里怨气极重,比方才的祁昭更像怨妇,“只怕巴不得我也看上旁人,她便能自在了!” 祁昭啧啧摇头。 他倒是能理解秦微兰。 毕竟陆淮的心思,其实本就不该有。 不过当着陆淮的面,他哪里敢把这样的大实话直接说出来,只能道:“反正这往后的日子还长呢,慢慢来,她总能接受你。” 陆淮长叹了口气,一双黑眸中闪过一抹无可奈何。 真是道阻且长…… 二人静了一会儿,陆淮又道:“你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当初二人在扬州结识,祁昭愿意帮他,自然不完全是出于好心。 “没事啊,”祁昭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只是来看看热闹罢了。” 陆淮阴沉沉地看着他。 见状,祁昭轻笑一声,道:“你虽然中了解元,但也不代表什么,起码得过了会试,上了金榜,我才能有事找你呢。” 与毫无根基的陆淮不同,祁昭是商贾豪富之家出身,他家先前靠着太祖父一辈在朝中的关系,在扬州打拼下了偌大家业,可几代传承下来,到了他这一辈,祁家在官场上能用的人脉几乎已经没了,如今一时半刻地虽然看不出什么,但只怕到了祁昭接手的时候,便不能再像现在这般行事容易了。 可祁昭这一辈并没有出什么读书科举的好苗子,于是祁昭灵机一动,把主意打到了这次去扬州参加秋闱的人身上。 彼时,陆淮急于脱离窦显云的掌控,便也在扬州城寻找可以合作的人。 二人就这么一拍即合。 祁昭在陆淮身上押宝,日后陆淮进入官场,便要对祁昭多有照顾,助他夺得下任祁家家主之位。 所以,眼下祁昭说的这番话,一点毛病也没有。 作为解元,虽然已经很了不起了,但陆淮对祁昭暂时没用。 “那倒是辛苦你了,”陆淮瞟了他一眼,“这么大老远过来,就为了看个热闹。” 祁昭笑着摇了摇头:“反正眼下我们家乱成一团,乌烟瘴气的,既然你都来了京城,我自然也要过来结交一下其他人,如此一来,就算你此次不中,我也有得选。” “你就不怕离开两年,回去后祁家家主的位子已经定了?” “我自然会在家里留下自己人盯着,”祁昭唇角微勾,一双狐狸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再者说,我那三叔现在还硬朗着呢,怎么可能会把家主之位拱手让人。” 陆淮点点头,没再多说。 祁昭可不是傻子,再者说,那毕竟是祁家内部的事情,他只是一个外人,没资格置喙,也懒得琢磨。 “既然没有别的事了,你就走,”陆淮一拂袖,“我还有要事,就不留你了。” 祁昭一愣。 他连一盏茶都没喝完,这人竟然就对他下了逐客令? 见陆淮都已经站起来了,似乎真的有事要做,祁昭只好点点头:“也罢,不耽误你正事了。” 二人一道出了书房,一个径直离开,一个则是在原地停驻片刻,朝着后院而去。 第63章 真的没人认识我们吗 推开小书房的门,只见寡嫂临窗而坐,却不是在看书,而是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陆淮轻叹了口气。 这几天,寡嫂晚间睡得不安稳,白日补觉也没什么奇怪的。 可这么坐着睡怎么能舒服,陆淮便打算把她抱回床上睡。 然而他才刚把秦微兰抱起来,秦微兰似乎被他的动作惊扰,低低地“唔”了一声。 随即,她下意识地攀住男子的脖颈,依旧没醒过来。 陆淮身子一僵,垂眸看她。 寡嫂呼吸清浅,睡得很沉。 陆淮叹了口气,脚下迈开步子,抱着她回了卧房。 也不知怎的,这些日子积攒在心中的郁气,只是因为寡嫂搭了一下手,竟然就全散了。 当真是不争气。 陆淮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动作依旧轻柔,给她掖好被子,又抬手将寡嫂发间的步摇取下。 陆淮不愿打扰她,干脆重新回了书房坐下。 这一次,他心情愉悦,看书也终于能看得进去了。 —— 那厢,秦微兰睡到黄昏方醒。 醒来的时候还心中疑惑,自己明明是在小书房里坐着睡的,怎么一觉起来,自己竟然躺到床上了。 阿春阿夏进来伺候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是陆淮过来了一趟。 “夫人,您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呀?”阿春大着胆子道。 一提起这事儿,秦微兰心里也乱。 阿春阿夏对视一眼,道:“夫人,不瞒您说,奴婢们跟在您和老爷身边这么久了,老爷对您的心思,奴婢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老爷平日虽然冷了一点,但是对您,总是格外不同,您要是对老爷也有好感,为什么不试着接受呢?” 秦微兰叹了口气,道:“你们是跟着我们一起从村里过来的,我们二人的身份,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阿春眨眨眼:“可现在是在京城呀,又没人知道。” “可我知道啊……”秦微兰靠在床上,“这道坎儿……我越不过去。” 阿春阿夏又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二位主子冷着,底下人的日子自然更不好过。 她们两个跟在秦微兰身边,倒是还好点,这家里其他下人,已经好几天连口大气儿都不敢喘了。 “夫人,”阿春试探着道,“依奴婢看,您对老爷……也并非全然无情?” 秦微兰目光恍惚了一瞬。 朝夕相处,最易生情,她又不是冷血之人,怎么可能全然无情。 更何况,她虽是来投奔陆淮的,但陆淮半分没有苛待于她。 锦绣楼,秦家……他甚至还屡次出面为她解围。 说全然无情,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她却迟迟越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叔嫂大伦,她怎敢轻易违背…… 见她神色松动,阿春接着道:“夫人,这人生在世,能遇上一个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人多不容易呀,再说了,您又没上陆家的族谱……” 一旁的阿夏也点点头:“是呀,而且奴婢听说,夫人您嫁过来当天,还是跟老爷一起拜的堂呢,这叔嫂的名分本就是虚的,您这么执着干什么?” 秦微兰叹了口气,无奈的看了二人一眼:“陆淮给了你们两个什么好处,叫你们来我这儿当说客?” 二人嘿嘿一笑:“只是见夫人这几天精神不好,老爷也总是沉着脸,所以才……” “奴婢们也是想给夫人排忧解难嘛!” 见秦微兰不说话,阿春又道:“夫人,老爷对您有情,您也并非无意,既然如此,又何必要这么折磨自己呢?” “是啊,夫人……” 秦微兰心里乱的很:“好了,你们下去。” “夫人……” 阿春还欲再劝,却被阿夏扯了扯袖子。 二人叹了口气,只好起身离开了。 卧房的门被关上,秦微兰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双桃花眼中满是迷惘。 事情,真的能如阿春阿夏说得这么简单吗? 那她是不是也应该…… —— 几日后的一天晚上,桌上已经被晚饭摆满,秦微兰在桌边落座,见陆淮迟迟没来,便下意识地看向阿春。 阿春连忙道:“老爷在前院呢,可要奴婢请老爷过来一起吃?” 陆淮其实都已经有两天没过来吃了,可庆秦微兰终于想起来这茬。 秦微兰深吸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阿春面露喜色,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没一会儿,陆淮就大步过来了。 他在秦微兰对面落座,看了一眼秦微兰略有些不自在的面色,道:“夫人,终于肯见我了?” 秦微兰脸颊微红:“就算不想见你,不也没法子。” 毕竟这院子里只有一张床。 陆淮低笑一声:“吃。” 秦微兰面皮薄,能让她使唤人叫自己过来吃饭已经够为难了,他可不敢再逗她,省得把人气得吃不下饭。 说来也奇怪,二人分明也才两天没一起吃饭,可此时此刻,秦微兰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顿饭秦微兰吃得心不在焉,直到陆淮都吃完半晌了,她手里还拿着筷子,不知在想什么。 陆淮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夫人,要一起出去散散步吗?” 这几天,秦微兰在后院闷了许久了,也是该出去走走。 秦微兰点点头。 陆宅所在的地段不错,屋后临河,一路上还有花草树木可赏,是个不错的去处。 二人沿着小路并肩走着,却谁都没有说话。 终于,是陆淮先忍不住开口:“夫人,冷了我这几日,也够了。” “那日是我冲动了,夫人别放在心上。”陆淮语气诚恳,“只要夫人肯原谅我,无论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求夫人别再躲着我。” 这几天秦微兰不在,他真是哪哪哪都不是滋味儿。 秦微兰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哪敢叫你做什么……” 陆淮没听清:“什么?” 秦微兰摇了摇头。 又沉默了会儿,她才道:“这儿……真的没人认识我们吗?” 陆淮微微一怔:“此处与清水村相隔千里,自然没人认识我们。”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寡嫂突然没头没尾地问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 但他何等聪明,只愣了一下,便意识到了什么,脚下步子猛地顿住。 片刻后,一阵狂喜漫上心头,他追了两步,从后头用力将秦微兰拥入怀中。 由于激动,他的声音都在微微发颤:“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对不对?” 第64章 自惭形秽的人成了她 时隔多日,这一夜,陆淮终于能再度将秦微兰抱进怀中。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秦微兰的脸颊和唇畔,她无处可躲。 陆淮眉眼俱笑,任谁都能看出他此时的开心:“夫人,以后我们就在京城,一辈子都不回去了,如何?” 陆淮很清楚,秦微兰能接受他,只是因为这儿没人认识他们,而她又真的对他有些好感而已。 一旦回去,依寡嫂这胆小的性子,只怕登时就会跟他保持距离。 秦微兰抿了抿唇,道:“在这儿,花费很高。” “不需担心,”陆淮道,“咱们不缺银子。” 秦微兰有些诧异。 分明在清水村的时候,陆淮的条件虽然不错,但也是几件衣裳翻来覆去地穿,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在京城挥金如土的样子啊。 但是就这几日看下来,这宅子里的用具,包括她每日的吃食,都是不便宜的。 他哪来这么多银子? 秦微兰虽然心中好奇,但她也知道,陆淮其人并不简单,他自有他的手段。 “夫人,”耳畔又响起陆淮的低语,“我很高兴,真的。” 秦微兰俏脸微红,不由得将脑袋埋在了他怀里,不敢让他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 陆淮朗笑了两声,拂了拂秦微兰的后背,又紧紧抱住她。 将她抱在怀里,陆淮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满满当当,温暖极了。 秦微兰又何尝不是。 二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很快便沉沉睡去。 有人一夜好梦,也有人彻夜难眠。 次日,看着自家姑娘眼下明显的青黑,吉祥不由吓了一大跳:“姑娘,您昨晚一夜没睡吗?” 洪莱强撑着点了点头。 自打从陆家回来以后,她就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的。 毕竟在去之前,她以为那位陆夫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村妇,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应该就自惭形秽才对。 结果现在,自惭形秽的人成了她。 从外形上来看,人家两个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不过…… 洪莱灵光一闪。 要看是否相配,哪里能只看外表呢? 陆淮学识过人,作为他的夫人,内在的涵养自然也不能缺。 既然是村妇,那在琴棋书画这方面,又如何能比得过她? 想到这儿,洪莱顿时又来了斗志。 虽然不知道洪莱想了什么,但是见她终于好起来,吉祥也松了口气:“姑娘,那您赶紧起来,不是约了崔家姑娘吗,想来,崔姑娘可是已经快到了。” 洪莱这才想起来,还有这茬事儿。 她连忙起了床,一边让吉祥给她挽头发,一边自己动手,往眼下的青黑处扑粉。 她皮肤白,这一点青黑,她愣是扑了三四层才勉强盖住。 梳妆打扮后,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外头便有人来报,说崔雪怡到了。 “快请。”洪莱连忙道。 不多时,一个身穿粉裙的少女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 少女瞧着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娇俏可爱,一双杏眼更是灵动至极,纯真无邪。 “莱莱!”崔雪怡娇声喊了一句,便亲热地挽住了洪莱的胳膊,“莱莱,你这几天怎么都不找我玩?忙什么呢?” 洪莱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倒是你,怎么突然想来找我?” 崔雪怡撅了噘嘴,道:“你都好几天没理我了,我想你了还不成嘛!” “成!”洪莱点点头,“想我还能不成吗?” 崔雪怡嘿嘿一笑,摇着她的胳膊撒娇道:“莱莱,咱们上街去,有个首饰铺子,前两日出了新的首饰样子呢,可好看了!咱们一道看看去?” 洪莱又点点头:“好啊,听你的。” 闻言,崔雪怡顿时乐开了花,拉着洪莱的胳膊就走。 洪莱被她扯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好一旁的吉祥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吉祥不悦地看了崔雪怡一眼。 不过此时,崔雪怡的心思都已经飞到了首饰铺子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她。 一行人出了洪府,乘着宽敞华丽的马车到了首饰铺子。 刚进铺子,崔雪怡便迫不及待地甩开了洪莱的手:“掌柜的,那你们这儿新上的首饰都给端上来!” 那掌柜的能在京城做生意,自然是眼光毒辣,见这两个女子打扮不凡,连忙亲自迎了上来,将二人迎上了雅间,又吩咐底下人把首饰都端了上来,叫她们好好选。 这家店本就以风格奢华在京城闻名,这一批新上的首饰更是将华丽二字演绎到了极致,以黄金为底,上头以各式各样的珠宝玉石做点缀,叫人一眼过去,甚至不知道该看哪。 洪莱不喜欢这样浮夸的风格,崔雪怡却是爱不释手,恨不得把这一批首饰都给挑回去。 到了付钱的时候,洪莱倒是爽快,惹得崔雪怡又抱着她的胳膊,“好姐姐”地叫着,语气甜腻极了。 二人回了马车上坐定,崔雪怡抬眸看了洪莱一眼,微微一笑道:“莱莱,你有心事?” 洪莱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如何知晓?” “害,我是谁呀!”崔雪怡得意地哼哼了两声,“咱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难道还想瞒过我?” 闻言,洪莱不由抿唇轻笑:“你呀,最贴心了,其实……我还真有件事。” “说来听听?” 洪莱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将陆淮的事情说给了她听。 “一个解元而已嘛,莱莱,你至于这么着迷?”崔雪怡有些不解。 坐在门边的吉祥忍不住转过头,翻了个白眼。 这崔家姑娘,竟然还看不起解元。 崔家家主是个四品,在官场上也算是耳濡目染的,怎么也没见她上头几个哥哥中过解元? 洪莱嗔怪地捏了捏她的脸:“你怎么对陆解元这幅态度?” 崔雪怡嘿嘿一笑,腻在她怀里道:“没有啦!莱莱喜欢的当然最好了……” 说到这儿,她眼珠突然一转:“不如这样,我来帮你,叫那陆解元休妻,这样一来,你不就有机会了?” 洪莱惊讶道:“你有办法?” “那是当然!”崔雪怡肯定地点了点头,“你就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了!” 洪莱犹豫半晌,才道:“你……可不能做伤害那位陆夫人的事情呀。” “放心放心,”崔雪怡拍了拍她的手,“我哪敢害人性命呀!就你心善,人家都占了你心仪之人正妻的位子了,你还如此替她着想——好啦,你就不要管了,都交给我!” 第65章 他唯一肯徐徐图之的就是寡嫂 几日后,一封请帖就送到了陆宅。 “崔雪怡……”秦微兰有些纳闷,“这是哪位?” 陆淮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才接过请帖。 也不知道寡嫂是一时疏忽还是什么,竟不藏了。 将请帖翻来覆去地看了几回,又沉默片刻,他道:“应该是兵部崔侍郎家的女儿。” 来京城也有些日子了,除了读书之外,他还把京官的名单看了一遍,心里留了个大概得印象。 京城里姓崔的人家自然不少,但是这请帖的纸张用的是上乘的,宴席定在秋华园,这也是等闲人家进不去的,因此这么一想,也就只有位居四品的那户了。 秦微兰听完,心中疑惑更深:“兵部侍郎啊……咱们好像没见过他家的姑娘?” 陆淮也皱起了眉头。 来京城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他只来得及记了个大概,还不清楚这些势力之间背后的牵扯。 不过也不重要了。 “夫人想去吗?”陆淮道,“听说秋华园只有秋季才开,景致极好,有此机会也不容易。” 反正这请帖上写的是请他们二人同去,有他在,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 但秦微兰却有些犹豫。 能看到不容易见到的景色自然是好的,但是她人生地不熟,连这位崔姑娘的面都没见过,又如何能去赴人家的约呢。 虽然前世,她见过许多大场面,真正到了人前不会怯场,但是私底下该有的紧张忐忑是一点都不会少。 见秦微兰拿不定主意,陆淮便握了握她的手,道:“再想想也无不可,反正时间定在三日后,我先找个人打听打听这位崔姑娘为人,夫人再做决定也不迟。” “找人?”秦微兰眉梢一动,“找谁啊?” 陆淮只笑:“祁昭,之前在扬州认识的,夫人也见过。” 扬州…… 秦微兰沉思片刻。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是那日在画舫上那位?” 画舫那夜,虽然给她留下的记忆并不美好,但是对于那位身穿一袭白衣,飘然若仙的男子,她印象很深。 陆淮点点头:“是他。” 秦微兰“哦”了一声,就没再多问了。 如今她虽然已经接受了陆淮的心意,但是对于陆淮的事,她下意识地不想掺和进去。 “下午我请他到家里喝茶,夫人一并见见如何?” 秦微兰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见状,陆淮虽然心中有些惋惜,但也没再坚持。 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 午后,祁昭就过来了。 他依旧是一袭白衣,穿着打扮与上次似乎都差不多,不由叫人怀疑他是不是只有这一身衣裳。 “怎么主动请我过来?” 祁昭在上次的位子坐下,从景元手里接过茶盏。 陆淮将请帖递过去,道:“这是崔侍郎家的姑娘送来的,你帮我看看,究竟什么意思。” “崔侍郎?”祁昭面露好奇,将请帖接在手里。 他的目光却没落在请帖上,而是看向陆淮。 男子一身青色锦袍,颜色温润,衬得他这个人似乎也不如平日那般拒人千里之外了。 “看来,有人好事将近啊?”祁昭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陆淮没搭理他,只抬了抬下巴,叫他赶紧看请帖。 祁昭暧昧地笑了两声,这才终于垂眸看向请帖。 将请帖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他突然眉梢一动:“崔雪怡啊,是洪莱的闺中密友来着。” 陆淮嘴角微抿。 洪莱…… 又是她。 “这什么意思,不用我跟你说了,”祁昭随手把请帖放到一边,“我可告诉你啊,还有好几家姑娘都收到了请帖,都是平时跟崔雪怡走得近的姑娘。” “这一场,鸿门宴呐!” 祁昭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崔雪怡办这宴会的意思很明显了,知道自己的冤大头被一个男人勾去了魂儿,便想着法儿地要给冤大头分忧呢! 这要是去了,陆淮那看着柔弱可怜的寡嫂,非得被人活吞了不可! 陆淮眉目微凝。 “既然是鸿门宴,不去就是。”陆淮道。 “你可别想得太简单了。”祁昭喝了口茶。 阳羡雪芽,汤色清澈明亮,口味浓厚清鲜,细啜慢咽,韵味无穷。 不得不说,陆淮虽然出身乡野,品味倒是不错,能弄来这种品相的茶,也不容易了。 祁昭又喝了一口。 “怎么?” “这位崔姑娘跟洪姑娘的关系啊,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这次你就算推了,这位崔姑娘也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哪一天把人家惹急了,人家就亲自登门了,到时候你往哪躲?” “我可提前告诉你,我家在京城里已经不认识什么人了,你要是得罪了人家,我可没法保你。” 陆淮眉头紧蹙,很是不悦。 竟如此固执。 祁昭笑着道:“这位崔姑娘啊,是庶女,在家不得宠的,但是洪姑娘不一样啊,人家是洪阁老家中独女,这身份地位,配皇子都绰绰有余,所以这崔姑娘便使尽浑身解数讨好她,既能巩固自己在家里的地位,还能时不时捞点好处,一举两得啊。” “眼下,你这么个天大的好机会送上门,只要能帮洪莱把你拿下,崔雪怡以后还不得被洪莱供起来?” “你说,人家能轻易放过你吗?” “你也就算了,你那寡嫂看着就是个好欺负的,人家万一要是觉得自己被下了面子,把主意打到你寡嫂身上怎么办?你难道还能时时刻刻守着你寡嫂?” “在京城长大的人啊,十个人有八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到时候你漏一个空子,叫人家逮着机会对你寡嫂做什么,那可就说什么都晚了,你就算剐了她,你寡嫂不也——” 祁昭的话没说完,只给他递了个眼神。 陆淮眸中寒气四溢,显然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以你的意思,这场宴席,我们还非得去了。” 祁昭点点头:“你要是有精力跟人家来回拉扯,不去也成。” 来回拉扯,这不是陆淮的性子。 他为人果决,要做什么就去做,要雷厉风行。 活到现在,他唯一肯徐徐图之的就是寡嫂。 想起寡嫂,陆淮的眉目柔和了一瞬,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往日平淡的模样。 那就去。 他倒要看看,这京城中人是怎样的手段。 第66章 老爷夫人感情真好啊 二人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听祁昭说了许多这京城势力背后的牵扯,听得陆淮头都疼了。 什么侍郎跟哪家伯府是亲家,哪家伯府又跟哪家侯府有瓜葛,甚至还有哪家老侯爷竟和自家儿媳扒灰…… 越是高门显贵之家,越是乱的很。 看着他头疼的模样,祁昭狡黠一笑:“这就嫌烦了,我还有好多没说呢!” 陆淮抬手按了按眉心,好容易才压下心中的烦躁,端起一旁的茶盏,一口气喝下半盏。 见状,祁昭又道:“你现在啊,就别想太多了,反正现在跟你有牵扯的不就一个洪家吗?日后等你真的能金榜题名,我手下的情报线啊,就给你用,到时候你想知道什么,问一声就行。” 他和陆淮还算合得来,一个解元也叫他看到了陆淮的价值,既然要建立的是长期的合作,那这点方便,自然是要给人家的。 否则,人家只凭自己就能爬上高位,凭什么转过头帮他? 不过同样的,在陆淮金榜题名之前,他顶多就是来走动走动,维系着感情,但不会给他任何实质上的帮助。 陆淮舒了口气,转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祁昭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嚯,时辰不早了……不如一起喝一杯?” 这个问题刚出口,祁昭就已经想到了陆淮的回答。 果然,陆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家小门小户,不便留祁公子用饭。” 祁昭冷笑一声。 好一个小门小户。 分明就是一颗心飞到他那寡嫂身上去了,现在又拐过头说他不好伺候。 罢了罢了。 谁让他最是知情识趣了呢。 祁昭拂袖起身:“得了,今天能在你这儿坐这么久,也实在是不容易了,走了!” 见陆淮竟然也起了身,还朝他走了过来,祁昭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这人难道是要亲自送他出去? 陆淮果真与他一道走。 惹得祁昭一路上忍不住瞟他。 然而在经过垂花门的时候,陆淮一拱手,脚下步子直接转了方向,留给他一个绝情的背影,径直入了后院。 祁昭愣在原地,过了好半晌才磨了磨牙。 他就知道! 陆淮哪是个有良心的! 他狠狠一甩袖子,直接大步离开。 他可得赶紧在京城里寻摸寻摸人,然后把这没良心的一脚踹开! —— 后院静悄悄的,陆淮推开小书房的门进去,看着那忙着刺绣的寡嫂,顿时无奈了:“夫人,不是说好不绣了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针线从秦微兰手里接过去。 秦微兰拗不过他,也怕弄坏了自己绣了许久的东西,只好顺着他的力气松了手,眼睛依然还落在上头:“就快要立冬了,我想着给你做一身冬衣呢……” 一说是在给自己做衣裳,陆淮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垂眸看去,群青色的缎子上绣着一朵宝相花纹,针脚细密,颜色搭配也甚是和谐,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 陆淮目光柔和:“夫人,不如给我做几件贴身的衣裳。” 闻言,秦微兰微微一怔:“是……觉得我手艺不好吗?” 自己几斤几两,秦微兰是知道的。 她刺绣好,但是裁衣这方面确实不行,但正因如此,她才做得格外用心。 却没想到,陆淮如此嫌弃,竟然连做都不叫她做了。 见她面露失落,陆淮连忙道:“自然不是!裁做冬衣辛苦,我是怕夫人累着,而且……我也舍不得穿出去,不如做成里衣,叫我时时刻刻都贴在身上。” 他语气真挚,不似说谎。 秦微兰一愣,随即突然握住了他的手,将他的衣裳一层层翻出来。 陆淮垂眸看着她的动作,并未制止。 翻到最里头,瞧着那一抹熟悉的青色,秦微兰面上划过一抹恍然。 这是她给陆淮做的第一件衣裳,只见他在庆功宴的时候穿过一回。 她还以为他是不喜欢,原来,他竟是把这衣裳贴身穿着了…… 不知怎的,秦微兰突然眼眶一热,她连忙转过身,背对着陆淮。 “这是穿在外头的衣裳,你竟贴身穿着,也不觉得难受吗?”秦微兰的声音闷闷的。 陆淮笑着,俯身拥住她:“这是夫人亲手给我做的衣裳,我自然是要贴身穿着。” 秦微兰抿了抿唇,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儿。 这是头一回有人如此珍视她给的东西。 她半晌没说话,只闷声道:“把这衣裳脱下来,改日我给你做几件里衣。” 陆淮却摇了摇头:“夫人什么时候把里衣做出来,我什么时候脱。” 总之,他是一刻也离不得秦微兰做的衣裳。 他这想法实在幼稚,惹得秦微兰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就一个忍不住笑了出来。 见她心情好了,陆淮心情也好,二人闹了一阵,才说起正事。 “……听你这意思,这位崔姑娘是冲着我来的?”秦微兰有些意外。 虽然陆淮的长相在清水村是顶尖的,但她也没想到,在这京城里,陆淮竟然还这么抢手。 阁老之女竟然都对其倾心,甚至还牵扯出了后头的事儿。 “夫人莫怕,”陆淮拂了拂她的头发,“咱们过去只管赏景,吃好玩好就是,不必搭理那么多。” 她的头发乌黑顺滑,如上好的绸缎。 他说的轻松,秦微兰心里却不是滋味儿,一动不动地在那坐着。 陆淮何等敏锐,很快发觉了她的异常。 他心里暗笑一声,抬手捏了捏秦微兰的脸颊:“怎么,夫人醋了?” 秦微兰眉头一皱,侧头避开了他的手。 她可没有。 陆淮心情大好,伏在秦微兰颈间笑了好一会儿,随即直接把人抱了起来:“时辰差不多了,吃饭去。” 说完,他便直接抱着人直奔花厅而去。 在小书房里还好,毕竟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是出了门,外头除了阿春阿夏和景元景思之外,还有几个其他的下人。 秦微兰脸皮薄,一路上恨不得把头埋进陆淮怀里,丝毫不敢去看那些人的目光。 看着陆淮如一阵风一般走过去,几个下人个个都忙着感叹:“老爷夫人感情真好啊!” 阿春阿夏对视一眼,眉眼中也俱是笑意。 主子好,他们就好。 第67章 ……别动了 所谓当日事当日毕,一下午没看书,这耽误的时间,陆淮自然是要在晚上补回来的。 秦微兰闲来无事,便也过去陪他。 夜色浓重,唯有书房亮着一盏灯。 因着秦微兰要刺绣,陆淮特意多点了几只蜡烛,可到了夜里,人的精神不免倦怠,哪怕是陆淮也不能免,他只是比常人多了几分毅力,才能坚持下去。 见他眉头微蹙,眉眼中透着几分疲惫,秦微兰抬眸在这书房里看了一圈,起身走到架子边上,取了焚香的东西。 这焚香的器具乃是书房雅物,哪怕不用,也总是要摆着的,现在正好能拿来用。 焚香之事说来其实也不难,无非就是将小块的炭火烧透,放入香炉,以细香灰填埋,再放上隔火片,最后投一粒香丸进去即可。 说着简单,但其实每一步都是细节,一个做不好,要么香味浓烈惹人不适,要么会直接把炭火闷熄,更是惹人笑话。 这其中细节的把控才是精妙之处,全在个人。 不过这样的事,秦微兰前世做过很多次,早就已经信手拈来。 炭火微醺,一股提神醒脑的香气随之散发。 秦微兰抬手试了试温度,略作调整,便将其放到了陆淮的书案上。 对上陆淮眼中毫不掩饰的惊喜,秦微兰抿了抿唇,道:“在书上看到的,做的还行?” 她想着陆淮一直忙着读书,也从来没见过他摆弄这些东西,可能不懂其中关窍,未必能发现她的异常,才大着胆子试着做了。 陆淮轻嗅一口,笑着道:“好闻,夫人果真手巧。” 不过比起秦微兰身上的味道,还是逊色了几分。 秦微兰见他果真没有起疑,这才放心绕回他身侧坐下。 许是这醒神香起了作用,陆淮面上松快了许多。 他的目光落在书上,心中埋藏许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确凿的答案。 寡嫂身上果然是有秘密的。 以前还在百川书院的时候,窦显云曾教过他焚香。 可他手笨,试几次就失败几次,最后他练得烦了,故意把桌案烧了,打那以后,窦显云就再也不让他碰了。 也正因如此,他才知道这焚香一事有多难,不是经过千百次的练习恐怕不行。 可方才秦微兰的动作却行云流水,似乎于她而言,这件事情是再简单不过的。 不过,不管寡嫂身上有什么秘密,都没关系。 让陆淮心动,乃至沉溺的,是眼前这个寡嫂。 只要眼前的秦微兰,和那日去灵堂找他的秦微兰是同一人就够了。 至于其他,陆淮并不在意。 他不自觉地将目光移到身侧的寡嫂身上。 秦微兰今日穿了一身棠梨色的衣裙,如云的乌发堆在雪白的颈间,她正微低着头做着绣活,衣袖微微下滑,露出一截皓腕,指尖银光闪闪,煞是好看。 她偶尔会把手里的绣活放下,抬手去试香炉的温度,蹙着眉仔细感受一番,要么略作调整,要么继续低头刺绣。 烛光朦胧,哪怕二人都快贴着坐了,陆淮也总是感觉看的不够真切。 耳畔响起一阵动静,秦微兰下意识地抬头,便见陆淮竟然把书放下了:“累了吗?” 陆淮摇了摇头。 被看添香,灯下伴读,当真叫人……欲罢不能。 他一双黑眸中翻涌着什么,但烛火昏暗,秦微兰看不清。 二人四目相对了片刻,陆淮突然伸手,揽着秦微兰的腰,直接将她抱到了自己腿上。 秦微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先把手里的针线挪得远远地,这才空出手去推他:“不好好读书,你这又是想干什么?” 陆淮紧紧抱着她,声音有些莫名地喑哑:“不想读了,想……” 秦微兰有些疑惑。 陆淮没有说话,可她的疑惑,很快就被身下某处明显的变化解答了。 秦微兰登时脸颊通红,连忙伸手去推他的肩:“想什么呢!赶紧读书!” 可她越想躲,陆淮偏不叫她如愿,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半分力气都不松。 如此挣扎拉扯了一番,某处越发坚硬,陆淮倒吸了一口凉气,死死掐住秦微兰的腰:“……别动了。” 再动,他真的要受不了了。 秦微兰咬着牙:“你还不赶紧放开我!” 陆淮又深吸口气:“我缓一缓,缓一缓就放开你……” 闻言,秦微兰只好安静下来。 毕竟他的力气不知比自己大多少,眼下可不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秦微兰只好红着脸坐在那,等到陆淮逐渐平息,放在腰上的手才终于挪开。 几乎就在他的手挪开的一瞬,秦微兰连忙站了起来,退得离他远远的,又羞又恼地瞪着他。 陆淮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眼中还翻涌着未平息的情潮。 知道他脸皮厚,光瞪也不能把他瞪出个洞来,秦微兰一跺脚,转身就走,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陪他读书了! 这都哪跟哪啊! 好好儿地看着书,怎么就—— 秦微兰闭了闭眼,脚下的步子又快了几分。 看着秦微兰径直离开,连头都没回的身影,陆淮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也知道突然了一些,但这种反应……哪里是他能控制得住的。 稍稍回想一下方才把寡嫂抱在腿上的感觉,陆淮隐隐又有几分控制不住。 他连忙止住念头,在心里默念起了清静经,来回念了几遍,才将欲望压下去。重新拿起书册。 这么一番耽误,等陆淮回去的时候,子时都已经过了。 秦微兰睡得很沉,被子也裹得很紧,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想防着他。 但总归是无用的。 陆淮轻轻松松地钻进寡嫂的被窝,又将毫无防备地的寡嫂拥入怀中,轻嗅着她发上的馨香,心里除了满足之外,倏然多了一丝其他的感觉。 一片漆黑中,响起一声低低的叹息,紧接着男子起身去了浴房,舀起凉水冲在了身上。 好容易平定下去,陆淮又回去抱着秦微兰睡。 结果刚躺下没一会儿,便又起身去冲凉。 如此来来回回,也不知道陆淮到底冲了几回。 总之次日天还没亮,秦微兰就被热醒了。 她迷茫了片刻,察觉了这热意的源头,便将手贴到了陆淮额上。 灼热的温度似是把她的手都烫了一下。 秦微兰连忙起身,披上外衣叫了景元过来,让他去找大夫。 第68章 迫不及待要赶他走 “风寒?” 秦微兰微微一怔。 大夫点点头:“脉象浮紧,确是风寒,不过夫人不必担心,我开两贴药,两日就能好。” 说起来,他还纳闷呢。 眼前这老爷看着身强力壮的,更何况现在天气也不是特别冷,怎么会染风寒? 难不成是外强中干的? 可惜了,还这么年轻…… 秦微兰点点头:“有劳先生。” 阿夏适时上前,引着大夫下去开方抓药。 秦微兰垂眸看着脸色通红的陆淮,心里泛起了跟大夫同样的疑惑。 不过她也来不及想太多,赶紧叫阿春去备水,忙着给他擦脸擦身。 她动作虽轻,可到底是惊动了陆淮。 “醒了?”秦微兰担忧地看着他,“正好,阿夏煎药快回来了,你喝下药再睡。” 陆淮闭了闭眼,又抬手捏了捏眉心。 脑中一片混沌,陆淮不由叹了口气。 不过就是冲了几回凉水而已,竟然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样。 真是丢脸。 陆淮撑着坐起身,道:“我没事,嫂嫂,不用喝药。” 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本不是什么大病,只要再躺一会儿,发了汗就好了,用不着去喝什么风寒药。 “那怎么行,”秦微兰眉心一蹙,“喝了药才好得快,都快熬好了。” 陆淮叹了口气。 秦微兰连忙哄他:“两三口的事儿,喝下去再睡一觉,没准晚上就能好了。” 她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慨。 陆淮竟然还怕喝药。 是怕苦? 真是看不出来。 这还是秦微兰头一次用如此温柔的语气跟他说话,陆淮不由微微一怔。 对上她隐含担忧的目光,陆淮缓缓吐出一口气。 罢了……喝就喝。 值了。 正巧这时,阿夏端着药上来了。 秦微兰亲手将药接在手里,转身看着他。 陆淮皱了皱眉,微微侧了侧头。 见状,秦微兰不由失笑。 多大的人了,还怕这些。 “夫人,你不该一口一口喂我吗?”陆淮的目光落在那黑漆漆的药汁子上。 秦微兰摇了摇头,将碗递上前去:“几口喝了就好,长痛不如短痛嘛。” 陆淮却迟迟不肯伸手去接药碗。 无奈,秦微兰只好转头叫阿夏去拿个勺子,一勺一勺地喂他。 一碗药喝完,陆淮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秦微兰瞥了他一眼,将蜜饯收了起来。 见自己被识破,陆淮也不尴尬,反而还心情极好地笑了两声。 “景元,”陆淮道,“把书桌上的书拿过来。” “还看书?都喝了药了,赶紧休息。” “这会儿还不困,”陆淮摇了摇头,“夫人放心,一会儿我困了,自然会睡的。” 秦微兰只好点了点头。 以前陆淮在前院书房看书,这主屋就是她的,可现在陆淮把主屋占了,她倒是没地方去了。 秦微兰想了想,起身欲走,却被陆淮一把拉住:“不在这儿陪着我?” 他不说还好,一说陪他读书,秦微兰就不免想到了昨夜,一张俏脸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晕。 “我去小书房。”秦微兰挣开他的手,逃也似地走了。 陆淮摇了摇头, 罢了,总有机会。 这一日,二人一个在床上看书,一个在小书房刺绣,倒也是互不干扰,只是秦微兰偶尔坐累了想出去走走,总会迎上陆淮的目光,叫她有些不自在。 好在陆淮身体不错,午后起床的时候,秦微兰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竟然已经不热了。 秦微兰这才松了口气:“一会儿叫景元把你的书挪回去。” 陆淮身子一僵。 他才刚好,她就这么迫不及待要赶他走? 对上他的目光,秦微兰无辜地眨了眨眼:“怎么?” 过了半晌,陆淮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事。” 一刻钟后,陆淮坐在前院书房,看着自己手里的书,却怎么都看不进去。 然而后头,陆淮不在,秦微兰终于自在了些,拿着自己的绣绷,想去哪就去哪。 虽然已经答应了陆淮,要给他缝制里衣,但这件外袍都已经做了一半了,自然是要先做完,再说后面的。 如此两日过去,便到了要去赴宴的日子。 这日,秦微兰穿了一袭青衣,裙摆层层叠叠地堆在脚边,却丝毫不显得累赘,瞧着竟像仙子脚下的祥云一般。 除了衣裳,首饰自然也带了个齐全,饶是如此,秦微兰也还是有些紧张,在等人高的铜镜前头转了好几圈:“我这样打扮如何,有什么不妥的吗?” 阿春虽然也有挽头发的手艺,但在这京城里头,她的手艺显得有些粗浅,所以现在负责伺候秦微兰梳妆的,是一个名为安时的丫鬟。 她上前仔细检查了一遍,摇了摇头道:“夫人放心,打扮并无半点不妥之处,更何况,夫人这样的容貌,哪怕身着一袭粗衣,也是得体的。” 她这话放在秦微兰身上,一点都不显得奉承。 就这样一张娇媚的脸,和这样凹凸有致的身段,披个麻袋都是美的。 然而,秦微兰还是有些紧张。 毕竟与扬州不同,这是她头一次以良家身份,参加正场面的宴席。 直到身穿月白色锦袍的男子走到她身边,抬手将她拥入怀里,秦微兰才不得不止住动作。 “已经很美了,”陆淮看着镜子里二人重叠在一起的身影,声音有些发紧,“不需再打扮了。” 连他都是第一次见着这样打扮的她。 一时间,陆淮甚至不想再去赴那劳什子的宴会,只想把她锁在屋里,叫她的美只能被自己瞧见。 他眼中的占有欲丝毫不加以掩饰,秦微兰如何看不出来,当下便连忙挣开了他的怀抱,又绕着他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不妥,就拉着人出门。 秋华园并不在京城之中,乘马车得走上小半个时辰的功夫。 上了马车以后,在家里还急得团团转的秦微兰一下就定了,转眼又恢复成了往日平淡的模样。 陆淮看了她一眼,随即直接挪动身子坐到了她身边。 “我怕,”陆淮道,“夫人离我近一点。” 秦微兰无奈地叹了口气:“非要如此吗。” 现在他倒是不讲究演戏演全套了。 嘴上说着害怕,脸上可是半点也看不出来。 陆淮装着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样子,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第69章 是哪个村儿出来的? 彼时,秋华园外头围满了人,大都是京城有头有脸,叫得出名字的公子姑娘,个个披金戴银,远远看去一片衣香鬓影,珠光宝气。 按理说,宴会的客人到了,应该进去等的,但也不知为何,这些人竟然都聚在了门口。 他们成群地站在一起,一边闲聊,一边时不时地往路上瞧。 “这陆解元和陆夫人怎么还没来?不会是不敢来?” “我觉得啊,十有八九是差不离的!听说那俩人是打乡下地方过来的,咱们这场面的宴席,不敢来也情有可原!” “可说呢!也不知道洪姑娘是中了什么邪,放着满京城的人不要,竟看上那村夫了……” 崔雪怡不悦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我家莱莱的眼光自然是好的,今天叫你们过来,是冲着那什么陆夫人,可不是陆解元!你们要是对陆解元不尊不敬的,回头我可是要跟莱莱说的,到时候——” 先前说话的那人讪讪地笑了两声:“知道了知道了!” 崔家不是什么大官,这崔雪怡更是庶出的,按理说,他们本不用对她这么客气,但谁让人家攀上的是洪阁老的嫡女呢! 他们敢不把崔家看在眼里,但谁敢不把洪阁老看在眼里? 因此,众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又聊起别的。 如此又过了一会儿,便见一辆马车自京城方向驶来。 从外头看,这辆马车宽敞雅致,竟是用两匹马拉的。 他们中的很多人,最好的也就是乘一匹马拉的车。 这么大的阵仗,也只能是…… “洪姑娘也来了?” 众人议论纷纷。 就连崔雪怡也有些疑惑。 奇怪,她虽然找了洪莱出面,借了秋华园的地方,但洪莱没说自己要来啊? 那这马车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洪莱当时不好意思说,现在改了主意? 崔雪怡心里虽然疑惑,但是等马车到了近前,她还是提着裙子迎了上去。 “莱莱,你怎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马车的门被人从里头拉了开,一个男子走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男子身形挺拔,萧萧肃肃,一身月白锦袍衬得他清贵无双。 他一露面,崔雪怡登时愣在了原地。 眼前这人……她从没见过。 想必应该就是陆解元了。 那洪莱能看上他,倒是一点也不奇怪了。 文采好,长得又好…… 陆淮一露面,便再也没人质疑洪莱的眼光。 陆淮看着那站在马车边上,碍事的崔雪怡,脸上显出几分不悦:“让开。” 崔雪怡一愣,随即回过神来,红着脸退开了。 陆淮踩着脚凳下了马车,又朝车上伸出手。 众人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看。 能配得上这样男子的女子,生得什么样。 紧接着,身穿青衣的女子出来了。 秦微兰一露面,众人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 女子肌肤胜雪,面容娇媚,可称绝世容光。 她的身段更是难得,纤秾合度,纤腰不堪一握,连好些姑娘都看直了眼。 公子们更是接连咽了咽口水。 陆淮像是不知道他们在众人跟前似的,待秦微兰站稳,便将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大掌扣上她的腰间,他低头在秦微兰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没人听清,众人只见男子说完,又在女子额上落下一吻,这才转头看向他们。 男子脸上的柔情,也在此时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此时,众人看着眼前这一对神仙眷侣,一个个都如同石化了一般,竟呆愣在了原地,一时间什么动作也没有了。 不光面上什么动作也没有,脑子里也只剩下一个问题—— 这二人……是哪个村儿出来的? 一群人呆若木鸡地站着,目光都落在陆淮和秦微兰身上,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陆淮皱了皱眉,抬头看了一眼秋华园的匾额,便揽着秦微兰的腰先进去了。 他又不是京城人士,跟这群人没什么好寒暄的。 经过众人,众人竟自觉地给二人让了条路出来。 直到二人沿着小径走入繁茂的草木花丛,众人才回神,齐齐炸了锅。 “这就是村儿里来的陆解元和陆夫人?!” “我的天,这两人怎么长得这么吓人的?!” “是啊!陆解元也就算了,陆夫人……洪姑娘……这这这……” 众人纷纷陷入怀疑。 洪莱也是美人,一身大家闺秀的气质更是叫她在人群里甚为出众,可跟这位陆夫人…… 怎么比啊! 崔雪怡咬了咬牙,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们一眼:“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莱莱哪里不好吗?陆解元文采过人,要做他的夫人,岂是光有一张脸,一个身子就能行的了!肤浅!” 她这话倒是给众人提了个醒儿。 没错。 在京城里,皮相其实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了。 美女遍地都是。 虽然像陆夫人这样的美女是很少,但既然要配才华出众的人,自然是要注重一下内在的! 琴棋书画,掌家理事,这才是京城大家女子的立身之本! 如陆夫人这样空有皮囊的人,为妾就算抬举了,如何当得起一家主母? 众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酸溜溜的。 “我要是长成那样,我什么都不学也是拔尖儿的……” 人群里,不知哪位姑娘嘟囔了这么一句,引得众人长叹了口气。 崔雪怡心里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她要是长成这样…… 崔雪怡摇了摇头,语气暗含警告:“别忘了今天过来是干什么的!” 众人纷纷醒了神。 这秋华园可不是好进的,要不是洪莱出手,他们可见不到这秋华园中的美景。 可这美景又岂是白看的? 崔雪怡已经抬步往园中走去,众人对视一眼,也都跟上了。 一行人乌央乌央的进了园中。 然而,园子里却不见陆淮和秦微兰的身影。 众人面面相觑,崔雪怡眉毛一皱:“秋华园这么大,他们两个应该去赏景了,咱们一道去找找!” 众人纷纷点头。 找人的事儿自然是不必他们操心的,他们只需要跟在崔雪怡后头赏景就是了。 既然如此,没有不积极的道理呀。 第70章 给她台阶她不下 秋华园顾名思义,园中栽种了许多只有秋天才展现风采的植物。 菊花、桂花、银杏、木槿,还有枫树,皆是最珍稀名贵的品种,整座秋华园的颜色由浅入深,由浅黄到金黄再到橙黄,最后归于一片鲜艳的红。 除了这些秋季应景的植物,假山湖泊自然更少不了,在园中错落有致地摆放着。 “这秋华园不愧是只有权贵能进的地方,”秦微兰看哪都觉得稀奇,“哪怕一年只开放几个月,但这儿平日养护所需要的人手钱财肯定不少。” 陆淮也点了点头,深有同感。 二人闲庭信步地逛着,放松极了。 但二人虽然面上不显,各自心里也都知道,这场鸿门宴还没开始。 而且,快要开始了。 二人在火红的枫树林中停顿片刻,身后走过的地方便响起了一阵说话声。 “这秋华园果真名不虚传啊,我上次来都是好几年前,嘉安郡主设宴的时候了!” “可不是嘛!今天真是多亏了崔姑娘,要不是崔姑娘啊,我们轻易可看不到这样美的景!” 远处,一群少年少女结伴同行,一片欢声笑语。 然而,走在最前头,被旁人恭维的崔雪怡却没有跟他们一起说笑的兴致。 这都走了一路了,怎么还没见着那二人的身影! 不会虚晃一枪,人已经跑了! 崔雪怡心里这么想着,脚下的步子愈发急切,就差跑起来了。 众人见状,也只好不情不愿地加快了点速度。 幸好往前不远,就看见了二人的身影。 一片枫树林中,二人并肩而立,似是沉醉于眼前的美景。 可他们二人又何尝不是这美景的一部分。 众人纷纷放缓了脚步,有些不忍打破眼前这静谧的美好。 然而,崔雪怡除外。 她眼睛一亮,脚下步子加快些许,扬声道:“陆解元,陆夫人!” 画中二人转过身,两道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 崔雪怡鲁莽闯入,愣是破坏了这份美感。 众人只好摇头叹息,一起走上前去。 “陆解元和陆夫人走的真快啊!我们不过是落后了一会儿,竟然就追了你们一路呢!”崔雪怡笑着道。 她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但陆淮和秦微兰都不在意。 秦微兰只冲她勾了勾唇,陆淮更是只瞥了她一眼。 崔雪怡自讨了个没趣,只好道:“想必陆解元和陆夫人走了这一路也累了,正好,前头有凉亭屋舍,咱们一同去歇歇脚如何?” 既然是园林,光有景,没有供人歇脚的地方是不行的。 不过相比于园中的景致,秋华园中供人歇脚的地方倒是不值得一说了,虽雕梁画栋,但在外头也是随处可见的,并不稀罕。 众人一道过去休息。 在场的大多都是熟人,此时都聚在一起,陆淮和秦微兰却谁都不认识,二人干脆就在凉亭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时不时低头笑着说些什么,远远看去倒是养眼。 “我说,人家都不带搭理咱们的,”一姑娘撇了撇嘴,“再说了,那陆解元瞧着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吓人,咱们要是说话太不客气……” 这位陆解元当真是奇了怪了,明明看上去就是一副读书人的样子,但那双眸子和浑身的气势怎的如此凌厉。 这位姑娘的担心,也是在场所有人的担心。 包括崔雪怡,心中隐隐也有几分担忧。 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道:“这有什么的,咱们的目标是陆夫人,又不是陆解元!” 说着,她率先抬步,朝着秦微兰走去。 她摆着一副少女娇憨的模样坐了过去,抬手就抱住了秦微兰的手臂:“陆夫人……哎呀,不如我叫你姐姐?瞧着你的年纪,应该跟我差不多大才对!” 秦微兰只笑看着她,并不说话。 崔雪怡浑不在意,接着道:“姐姐,一会儿我们几个姑娘家在一起品茶插花,姐姐也一起来?” 都是姑娘啊…… 秦微兰眸光微闪:“我出身乡野,不太懂这样的雅事,怕是会丢人。” 崔雪怡眼中笑意更深:“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丢人不丢人的呀!来!” 丢人好啊! 要的就是她丢人! 只有丢了人,才知道自己有多配不上陆解元! 若能及时醒悟,主动放手自然是好,但要还死死缠着陆解元不放……就别怪她们不留情面了! 崔雪怡脸上依然笑着:“姐姐刚进京,以后陆解元要是金榜题名,姐姐肯定是要继续留在京城里的?反正啊,大家早晚都是要认识的,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姐姐可不能推脱啊!” 她这话说得倒是有意思。 看来她今天要是不去,以后这样的宴会还少不了了。 罢了,就当为个清静。 秦微兰转头看向陆淮。 陆淮朝她点点头:“想去就去,我在这儿等着。” 秦微兰也点点头,崔雪怡见状,拉着秦微兰的胳膊就起来了。 陆淮的目光直直落在秦微兰身上,直到她身形一转,去了屋舍后头,他才收回目光。 眼下看来,这一关倒是不难过。 他虽然不知道寡嫂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但既然寡嫂愿意去,想必她是有把握的。 就算没把握也不要紧,他自会过去给寡嫂解围。 —— 那厢,秦微兰到了屋舍后头,顿时眼睛一亮。 屋舍后头竟有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放着插花品茶用得到的东西,摆放得十分整齐。 这些东西……她不陌生。 秦微兰被崔雪怡拉过去坐下,其余姑娘也都纷纷落座。 “今天既然来了秋华园,不如咱们便以秋景为题,插花相较,如何?”崔雪怡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不对,连忙转头看向秦微兰,不好意思地道:“姐姐,忘记你不会了,这样,你自己插着玩就好了,我们比我们的。” 她这话,这语气,活像是打发小孩儿,带着股不明显,却也听得出来的轻蔑。 众人纷纷看向秦微兰。 秦微兰面上笑意不变,声音也依旧是温温柔柔的:“多谢你关心,不过今日我既然来了这儿,自然是要凑凑热闹的,哪怕给各位垫个底也是好的。” 她这话说得好听,惹得几位姑娘轻笑出声,目光也友善了很多。 然而这句话落在崔雪怡耳中,却变成了另一种意思。 给她台阶她不下,好得很! 那她就给秦微兰开开眼,叫秦微兰知道,什么叫大家闺秀! 第71章 好戏才刚刚开始 插花的讲究可不少,布局上要高低错落,虚实结合,上散下聚,这些还只是最基本的,除此之外,还要讲究一个颜色和谐,至于意境,那就不是她们如今这些个年轻小姑娘能接触到的了。 既然以秋为题,众人在面前的花材中挑选一二,很快就挑出了自己想用的花材,随即一个个神情凝重地动起手来。 崔雪怡脸上的专注更是头一份的。 哪怕知道秦微兰是村妇,根本接触不到,也看不懂这样高雅的艺术,但崔雪怡眼中的对手可不是她。 在这方面,压倒一个村妇有什么可说的,她的目标,是在场所有人! 秦微兰环顾四周,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这一个个的,未免也太认真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胜者有奖励呢。 不过人家都行动起来了,她不动又怎么能行。 哪怕是冲着垫底,也得有作品不是。 秦微兰垂头思索片刻,素白的纤指执起花材。 很快,半个时辰的功夫过去,几乎每个姑娘跟前都摆出了成品。 一眼看过去,风格各异,不过从布局上来讲,却都是大同小异的,姑娘们还年轻,她们要学的东西又多,如今插花的技艺,不过是能应付场面而已。 秦微兰扫了一眼,心里也有了底。 嗯,垫底是轮不着她了。 她侧头看向崔雪怡。 崔雪怡也正看着她。 准确地说,看的是她面前的作品,目光里带着几分愕然。 ……怎么会这样? 这村妇竟也会插花? 而且打眼一瞧,在这群京城贵女中竟然也不算差? 怎会如此! 此时,众人做完了自己的东西,便纷纷起身走动起来。 先是看了看跟自己关系近的人所做之物,互相吹捧一番,便朝着秦微兰这边过来了。 有的人甚至已经在心里默念了一番贬低的话,就等出口了。 然而,待众人到跟前站定,却都说不出话来了。 摆在秦微兰面前的那个作品,布局上竟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颜色搭配也甚为和谐……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 这作品可不能骂。 在场还有好多人,插得还不如人家呢! 这要是骂了,可就把人得罪了。 崔雪怡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虽然背靠洪莱,但是也不敢在外头随意得罪人。 但是没抓住这个机会嘲讽她,崔雪怡心中不甘。 秦微兰将她的心思尽收眼底,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亏得来之前,她还好生担忧了一把,今天会受到怎样的磨难。 结果,她不过是插了一束花,竟然就让崔雪怡变了脸色。 就只是这样啊。 秦微兰抿了抿唇,起身道:“诸位尽兴,我先告辞了。” 见她转身欲走,崔雪怡连忙喊住她:“等等!” 崔雪怡乱了分寸,声音有些刺耳。 她很快也意识到,并做出调整:“咳,陆夫人,咱们还没品茶呢!这秋华园中的茶也是不错的,配着秋华园中的菊花制成的糕点,别有一番滋味,既然来了,咱们不如一起过去坐坐?” 虽是询问的语气,但她的手已经搭在了秦微兰的胳膊上,连等秦微兰说句话都没有,便拉着人走了。 喝茶的地方又在另一处,不远,但十分僻静。 这闲聊在一个地儿,插花在一个地儿,喝茶又在一个地儿,这还只是女子这边的场地,若是再加上男子那边…… 秦微兰只觉得,还是自己见识少了。 她心中一边感叹,一边被崔雪怡扯着进了茶室。 茶室里头摆着数张小几,围成一个圈,中间跪坐着几个身穿白衣的女子,个个面容清秀,气质娴静。 “这些啊,是秋华园中的茶艺师呢,茶艺是个顶个的好,”崔雪怡的语气里有几分得意,“这也就是在秋华园里,若是在外头,得百两银子才能请到一位呢!” “真是了不起。”秦微兰笑着道。 她这夸奖太不走心,崔雪怡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但人家再不走心,毕竟也是夸了。 崔雪怡只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气呼呼地落座了。 跟在后头进来的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言难耐。 这位陆夫人,跟她们想象中的样子太不一样了。 不仅生得好看,在这样大场面的宴席里,独身一人自然也不露怯。 相比之下,这位崔姑娘就…… 倒也不是比不过人家,就是心思过于浅显,落了下乘。 要不是大家都是熟人,一时间还真分不清楚谁是村姑。 不管怎么说,今日这事儿,算是成不了了。 少了负担,众人纷纷各自入席。 放松了心神,人人脸上的笑意都多了几分真诚。 品茶是雅事,姑娘们也是难得聚在一起,此时叽叽喳喳地议论起了今日的穿戴。 甚至还有人去找秦微兰说话。 “陆夫人,你身上这件裙子,是浮山绣楼的?” 那姑娘脸上有几分艳羡。 浮山绣楼的衣裳在京城里很有名,价格不算贵,却是最难订的。 哪怕是她们这些朝廷官员家里的女儿,一年到头也得不了两件浮山绣楼的衣裳。 陆淮虽然是解元,但毕竟没入朝堂,京城里对他关注的人多是多,但真正把他放在眼里的,没几个。 然而,秦微兰竟然能穿上这样的衣裳…… 秦微兰一怔。 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是第一次进京城,这浮山绣楼……她还真不了解。 “衣裳都是我家夫君着人买的,我不懂这些。”秦微兰抿了抿唇。 她这句话轻飘飘的,落在众人耳中,却无异于巨石投湖。 崔雪怡更是牙都酸了。 还我家夫君买的! 我不懂这些! 炫耀什么呢! 陆淮一个男子,能懂衣裳?! 打死她都不信! 这话从秦微兰嘴里说出来,不过就是为了炫耀自己嫁了个多好的人罢了! 真是可笑。 既然陆淮是这么好的人,哪有让她占了便宜的道理? 崔雪怡眸光一闪,目光落在中间沏茶的其中一人身上。 那人微不可察地点了点下巴。 崔雪怡的心这才定了。 她低着头,唇角不受控制地扯出一抹笑意。 接下来,呢! 第73章 一晌贪欢 马车很快稳稳停下,车夫满头大汗,瞧着果真像是跑过一趟似的。 陆淮用自己的外衣将秦微兰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抱着她就大步进了院子。 “都避开,后院不可留人。” “是。”景元应了一声,连忙跟景思一起清场。 陆淮径直抱着秦微兰入了浴房。 浴房里存着冷水,满满一浴桶。 然而陆淮站在浴桶边上,动作顿住了。 已进冬日,这水自然冷得刺骨。 秦微兰身子未必能受得住。 万一落下什么病根…… 此时,窝在他怀里的秦微兰早已受不了了。 体内早已燥热不堪,而这男子,便是她唯一的解药。 怀中女子微微一动,陆淮下意识地低下头。 秦微兰攀着他的脖颈凑上前,一口咬住了他的唇。 陆淮瞳孔一缩。 她是想吻他的。 却全无章法。 或许是因为体内药物影响,她也没有几分耐心,既然吻不到,就咬。 时间太久,秦微兰身上使不上力气,便伏在陆淮颈间。 又是一口。 这一口咬得陆淮倒抽一口凉气,骨头都酥了。 他再也没看那桶凉水一眼,大步抱着秦微兰到了外头的床榻上。 将人往床榻上一放,陆淮没急着动作,将秦微兰两手制住,一手捏着她的下巴。 “夫人,要吗?”他的声音喑暗沙哑。 秦微兰给不了他回应,眼前的人闻得到吃不到,叫她愈发难耐。 女子的叮咛如猫叫一般,勾得陆淮心都是痒的。 她的举动,是再明确不过的回应。 陆淮本就不是君子。 哪怕知道如今的她被药物裹挟,但无所谓。 是她送上来的。 他就不客气了。 一晌贪欢。 —— 到了晚间,秦微兰才醒过来。 尤记得自己似乎是被陆淮带走了,想来这会儿,她应该是在安全的地方。 秦微兰皱了皱眉,正欲起身,身上的酸痛却叫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紧接着,身体被拢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肌肤相贴,秦微兰瞬间清醒过来。 “再躺会儿。”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秦微兰却半点没敢放松。 她僵硬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 不着寸缕。 她深吸了口气。 眼下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这陆淮…… 竟乘人之危?! 亏得她在失去意识的之前还想着,有陆淮在,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呢! 身后,陆淮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懒洋洋地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叫她自己看:“可不能骂我,你瞧。” 他点点自己的唇,又点点自己颈间,眸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彩:“你咬的。” 证据摆在眼前,秦微兰不由愣住了。 陆淮唇角微勾,似是陷入回忆:“本来,我是准备陪着夫人一同以凉水沐浴的,没想到夫人倒是热情,上来就咬我,我又怎么能拂了夫人的意思?” 这话可能是事实。 但是被他以如此轻佻的语气陈述出来,秦微兰还是羞得无地自容。 她干脆抬手,捂住了陆淮的嘴。 陆淮眸中笑意更深。 掌心倏然传来一道温热,秦微兰怔愣片刻,随即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连忙将手收了回去。 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陆淮将人抱在怀里,心满意足。 过了会儿,陆淮才道:“时辰不早了,要吃饭吗?” 经过那几番折腾,秦微兰怕是受不住。 想到这儿,陆淮的目光就有些飘忽。 一次过后,秦微兰身上的药劲似乎下去了不少,可那药像是会转移一般,他倒是停不下来了。 一连两次,看秦微兰实在受不住了,陆淮才可惜地叫人备水。 秦微兰不知他在想什么,只点了点头道:“好。” 没过一会儿,屋里的圆桌便被各种菜式摆满。 南瓜红糖小米粥,枸杞虫草乌鸡汤,清蒸鲈鱼…… 一眼看去,全是大菜。 秦微兰甚至有些恍惚:“……过年了?” 陆淮失笑:“离过年倒是还早,今日特殊,给你好好补补。” 闻言,秦微兰脸上的神色顿时有些不自然。 那岂不是这满院子的人都知道…… 不过床笫之事,本也是瞒不住的。 秦微兰叹了口气。 正巧陆淮盛了一碗鸡汤放到她手边:“多吃一些。” 这一顿饭,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秦微兰方才生产过呢。 一顿饭用完,秦微兰困意上涌,陆淮便叫人进来收了桌子,跟秦微兰一道去床上躺着了。 “你今日都没看书,没关系吗?”秦微兰有些担忧。 陆淮向来自制,每日雷打不动的都要去看书。 陆淮摇了摇头:“今日本就不准备看书。” 闻言,秦微兰这才放心地阖上了眼睛。 然而,陆淮怎么肯就此罢休。 他正血气方刚,又食髓知味,这一夜,注定是要闹腾的。 眼看着秦微兰连指头都抬不起来了,陆淮才终于舍得停下。 这时,天也快亮了。 二人简单清洗过后,又短暂地相拥而眠了一阵。 很快,陆淮便起身,看着怀中睡得正熟的秦微兰,他唇角微勾。 这一日,总算来了。 他在秦微兰额上落下一吻,便轻手轻脚地起身,去了前院书房。 秦微兰则是睡到正午方起。 一觉起来,身上的酸痛并未得到些许缓解,反而更难受了。 秦微兰皱着眉,扬声唤了安时进来。 安时小心翼翼地扶着秦微兰到妆台前落座,一边伺候盥洗一边道:“老爷在前院,说一会儿再回来用饭,叫夫人不必等。” 秦微兰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爱来不来。 不来最好。 此时,前院书房中,陆淮却并没有在看书。 书房里立着一道男人的身影。 只是那道身影相比于陆淮,却是成熟稳重许多,浑身更是充斥着上位者的气息,叫人几乎不敢直视。 然而,陆淮却毫不避让地与他目光相对,语气更是冷淡:“洪阁老,真是辛苦您特意跑一趟。” 他这句话出口,洪子和的身影竟然矮了一瞬。 洪子和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儿女的债,还是得让他这老东西来还啊! 过了半晌,他悠悠开口:“前日宴会上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第72章 热 茶会上吃饱喝足,其实差不多就该散了。 毕竟这一路又是赏景,又是插花,又是喝茶的,众人的精神已经有些困顿,一个个的都起了告辞的心思。 但是崔雪怡却迟迟没个表示,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番,不懂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终于,有个年纪小的撑不住了:“崔姑娘,今天不如就到这儿,大家都累了呢。” “急什么,”崔雪怡道,“累了不如就去后头的厢房休息,这秋华园好不容易进来一趟,大家都没怎么逛呢,睡一觉起来,再好好玩嘛!” 她这话倒是也有道理。 反正这会儿时辰也还早,她们只要天黑之前离开就好了。 于是众人便三三两两地起身,到了后头歇脚的地方。 秦微兰又长见识了。 原来,玩累了还能休息,醒了再继续玩的。 “姐姐,”崔雪怡的声音响起,“我带你去休息的地方,如何?” 秦微兰本来是想拒绝她,去找陆淮的。 不过她也有些累了,想必前头的陆淮也是如此。 而且,既然要休息,那女子和男子自然不能混在一处的。 眼前这姑娘…… 虽然对自己格外不友善,但毕竟此处还有这么多人,想来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对自己做什么。 于是秦微兰点点头,跟着她走了。 其实歇脚的地方就在一旁,并不远,众人几乎都是一起过去的,见状,秦微兰又松了口气。 别的姑娘家都有关系好的,三三两两进了一间屋子,秦微兰则是单独一间。 “姐姐,这儿僻静,你就在这儿休息。”崔雪怡道。 秦微兰点点头。 屋门关上,她舒了口气。 虽然这姑娘的手段不够看的,但是应付这么久,她也有些疲惫了。 总算是能休息会儿,她可得好好缓缓。 秦微兰朝着内室走去。 然而刚绕过屏风,秦微兰脚下的步子就猛地顿住了。 床上,赫然坐着个男子。 “衣裳是我家夫君买的……”陆淮低笑一声,显然心情很好。 秦微兰脸颊微红:“你怎么听见了?” 陆淮往床上一靠:“在前头等着无聊,便想跟着你。” 不得不说,他这一跟真是跟对了。 要是不能听见那句话,他肠子都得悔青了。 现在越想,陆淮唇边的笑意就越明显。 他被承认了。 还当着众人的面。 陆淮一伸手,将秦微兰揽入怀中,二人一起滚上了床榻。 这么一滚,秦微兰的发髻有些松散了。 她连忙伸手扶住。 “没事,一会儿叫安时过来就好。”在京城里行走,安时是一定要带在身边的,为的就是眼下。 陆淮的目光落在身下女子的脸上,带着深深的,恐怕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缱绻柔情。 秦微兰被他的目光看得很不是滋味儿。 “你又是怎么到这儿来的?”秦微兰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跟着你们过来的。” 崔雪怡的行动路线很好预测,确定了秦微兰会进哪个房间之后,他就直接过来等了。 秦微兰有些疑惑。 到底是没弄明白他是怎么跟过来的。 明明方才四周都是女子啊。 陆淮也不想说太多。 现在这时间,扯那些没用的干什么。 既然是过来休息的,那自然是要好好休息的。 陆淮正欲开口,却见两缕鲜血从秦微兰鼻中缓缓流出。 他目光一凝。 秦微兰怔怔地抬手,也觉莫名。 为何会…… 疑问还未成型,体内突然涌起一股躁动。 热。 秦微兰下意识地扯着自己的衣裳。 一双桃花眼聚起了迷蒙的雾气,眼尾微微泛红,透着一股不自知的魅惑。 如此明显,陆淮哪里还猜不出来。 他脸色一变,便将秦微兰从床上抱了起来:“忍一下,我们回家。” 秦微兰窝在他怀里,几乎快哭出来了。 身体上的燥热,她并不陌生。 琼花楼毕竟是青楼,那样的地界,总是难免碰到这些的。 虽然琼花妈妈看重她,但楼里有的是想把她拉下去的姑娘。 所以,她以前也吃过这方面的亏。 以前,每次都是在冰水里泡上半天才能得以缓解。 里热外冷,冰火两重天也不过如此,极为难熬。 眼下…… 秦微兰咬紧嘴唇,将脸埋进陆淮怀中,迟迟没有动静。 陆淮刚抱着秦微兰走到屏风处,卧房的门突然被人打了开,一道沉重的脚步走了进来。 那道脚步目标明确,直直朝着床上而去。 陆淮眼神一寒,抱着秦微兰避开。 伴随着一阵“嘿嘿”声,那人出现在陆淮的视野中。 看见那人身影的一瞬,陆淮单手把秦微兰抱在怀里,右手一甩,一道寒光直直没入那人体内。 又老又丑的杂役连一道声音也没发出,便倒在了地上。 一滩黏腻的鲜血自其身下蔓延开来。 陆淮再也没看他一眼,抱着秦微兰径直离开。 此时秋华园静悄悄的,男子们都已经走了,女子们则都在休息,陆淮一路上也没碰见人影。 他家的马车就等在外头,见陆淮抱着秦微兰出来,脸色还很不对劲的样子,下人们齐齐打了个激灵,连忙驾着车迎了上来。 “回府,马车赶快些。” 留下这句话,陆淮便抱着秦微兰上了马车。 下人们知道怕是出了大事,连忙赶着车往京城疾驰而去。 出来的时候想着郊外路不好走,为求稳用的两匹马,如今这两匹马一起狂奔,速度还真不是盖的。 车里,看着脸色通红,领口也已经被扯得松松散散的秦微兰,陆淮也是眼底暗红:“坚持一会儿,一会儿进了京,我想办法。” 虽然他从未面对过这样的问题,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先稳住她。 也不知秦微兰有没有听到他说话,她眉头紧锁,面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双拳紧握,指甲几乎已经嵌进了肉里,可她浑然不知。 陆淮坐在一旁,不敢离她太近。 现在是个绝好的机会,按理说,他应该抓住这个机会。 得了她的身子,便不愁留不住她的心。 可…… 陆淮咬了咬后槽牙,猛地转过头,朝着外头催促了一句:“再快些!” 马夫得令,咬牙又扬了一次马鞭。 主子催得这么急,他恨不得下去一块跑。 第74章 咱们都不是孤身一人 秋华园中死了人,虽然只是一个老杂役,但毕竟事情发生在秋华园,也是大事。 但是,与之一同发生的,还有另一件更大的事。 一个姑娘中了药,为保清白,竟一头撞在了柱子上,血洒当场。 幸好当时跟她同住的还有其他的姑娘,两个姑娘惊呼一声,从外头叫了驻留此处的医师,这才勉强保住了那姑娘的命。 命是保住了,药却无解,那姑娘浸在冰水里整整一日,才终于缓过来。 可经此一事,怕是身子也不行了,日后在这京城前途堪忧。 洪子和刚听说这事儿的时候,心里并无多少波澜,只觉得动手的人实在是愚蠢至极。 这么大的事情,竟如此不严谨,还牵连到了旁人。 可那天晚上,见着自家闺女魂不守舍的模样,洪子和心头一跳,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再三逼问下,洪莱才将事实和盘托出。 这件事情虽不是她做的,但崔雪怡在外行事,打的是她洪莱的名头,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大,这过错,自然是落到了洪莱头上。 洪子和当即气得不轻,向来脾气好的他,当晚连桌子都掀了。 冷静下来之后,他只得先来找陆淮。 虽然眼前这个少年人还未入朝堂,但年仅十八的解元,风头太盛,如今又进了京,连皇帝都听说了他,不可动。 既然不能动,自然只能上门赔礼了。 洪子和深吸了口气,道:“此事,不知陆解元是怎么打算的?” 陆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事关我夫人的清誉,此事我不会张扬。” 还不等洪子和松口气,陆淮又接着道:“但我也不会就此放过。” 一老一少,二人目光相对,皆是半分不让。 过了良久,家里有人做了亏心事的率先退让:“若陆解元信得过我,不如叫我动手。” “我会给陆解元和陆夫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看着洪子和眼中闪过的一抹凶光,陆淮点了点头。 洪子和是在这朝堂上翻云覆雨的老人了,更何况,此事牵连他唯一的女儿,若是想让洪莱好,他必定不会手下留情。 正好也叫他看看,这位洪阁老的手段到底如何。 这会儿已是正午,若不是事态紧急,洪子和不会踩着这个点来。 既然事情已经说完,他便起身告辞。 陆淮亲自送他出门,看着洪子和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回了后院。 彼时,秦微兰都快吃完了。 见秦微兰丝毫没有等自己的意思,吃完了竟然就准备离开,陆淮脚下的步子迈大了些,几步就过去坐下,顺带把秦微兰扯到了腿上。 下人们极有眼力见,一个个都低着头退了下去。 “陪我一会儿。”陆淮道。 秦微兰有些无奈:“我不走就是了,你放开我。” 这光天化日之下,成什么样子。 陆淮依言放开她,看着她在一旁坐下,才道:“方才洪阁老过来了一趟,此事,夫人想如何处置?” 秦微兰一愣:“阁老?” 也姓洪…… 她反应过来:“是那位洪姑娘的父亲?” 陆淮点点头。 “真好……” 秦微兰低了低头。 陆淮将方才的事情说给她听,却不知怎的,秦微兰越听,情绪越是低落。 陆淮干脆噤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秦微兰看了他一眼。 陆淮眸中的关心并未掩饰。 秦微兰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我爹罢了。” 同样都是爹,差距怎的就这么大呢。 陆淮失笑:“没事,夫人,想想我爹。” 他曾跟秦微兰说过自己家的事。 父亲好酒好赌,还亲手打死了他的母亲…… 如此惨痛的经历,从陆淮嘴里说出来,却好像是别人家的事情一般。 秦微兰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好了,不要再想了,”陆淮握了握她的手,“总归这世上,我们两个可以互为依靠。” “咱们都不是孤身一人。” 听了这话,秦微兰心里才好受一点。 —— 那厢,洪子和回了家,却连口饭都顾不上吃,就把洪莱叫到了书房。 洪莱倒是一直在家,可她哪里顾得上吃饭,一双眼睛哭得通红,脸上倒是没几分血色。 看着自家女儿这样,洪子和又气又心疼:“现在知道哭了,早前干嘛去了?” 洪莱又抽噎了两声,才道:“陆、陆夫人还好吗?” “听闻刚出事,就被陆解元带回去了,今日陆解元的态度也还算稳定,没出什么事儿,”洪子和没好气地道,“你说说你,怎的如此没有分寸!” 说起这事儿,洪莱也委屈:“我也不知道,雪怡竟然会用这样的手段啊!” 洪子和看了她半晌,终是没说什么。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摆手道:“眼下,这错是得咱们家来背了。” 洪莱低着头,手里的帕子卷成一团。 “陆家那边还好,陆夫人没出什么事,可那周姑娘触柱,险些没命,眼下,你得亲自进宫一趟,请太医过去给周姑娘看诊才是。” “是?!”洪莱眼睛微睁,一脸难以置信。 她可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啊! 莫名其妙被扣上这么一顶黑锅,她已经很委屈了,为什么还得她亲自去请太医? 再说了,这种时候不应该避嫌吗? “爹,我这时候出面怕是不妥,”洪莱咬了咬唇,“我要是出面,那不是让人家看热闹呢嘛!” “人家已经在看热闹了!”洪子和咬着牙,“这么大的热闹,你当旁人都看不见?!” 京城里这么多人,有几个是善茬? 洪子和深吸了口气:“此事不管是不是你做的,作为成功后的既得利益者,你也脱不开关系了,与其在后头躲着,不如走到前头,摆出一副为崔家姑娘收拾烂摊子的态度,倒是能叫你的名声挽回一二。” 崔家姑娘惹了事,便把洪莱推到前头替她顶着,洪莱自然可以将计就计,做出一副为她善后的模样。 到时候,再由他在其中运作一二,这事儿自然就牵扯不到洪莱身上。 洪莱略一想想,也就懂了其中的关窍。 她点点头,声如蚊呐地道:“是,爹,您放心,女儿会做好的。” 第75章 窦显云教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有洪子和为自己谋划,洪莱只管照着他的话去做便是。 最后的结果,也与洪子和所料无二。 京城中人见洪莱竟然不闪不躲,反而主动奔走,去为那位周姑娘请太医,顿时对她转了看法。 洪子和在朝为官多年,这时候自然不会掉链子,于是洪莱刚带着太医去了周家,街上便起了议论。 说的无非就是洪莱为人多有担当,又说那崔雪怡是个又蠢又坏的,自己借着洪莱的名义捅下如此大的祸事,如今反而得让一无所知的洪莱出来替她顶着。 这种人说的少了,自然有人不信,但洪子和在这个女儿身上,向来是舍得下血本的,几百两银子砸下去,如此说的人越来越多,直至再也没有人不信。 如此,洪莱这头的事儿便了了。 洪莱进了周家,到了晚上才从周家出去,携着满身疲惫回了洪府,还没喘口气,就被洪子和叫了过去。 “爹。”洪莱面上的倦色藏都藏不住。 她金尊玉贵养大,可今日去周家,既然是去装样子的,那样子必然得做足。 她真在周家亲力亲为了一番。 这才累得够呛。 看她如此,洪子和也心疼:“一会儿叫你屋里的丫鬟好好给你松松筋骨。” 洪莱点点头:“爹,太医已经安置过去了,这两日会一直住在周家府上,女儿回来的时候,见百姓们对此事也转了看法,想来应该无碍了。” 洪子和冷笑一声。 无碍?想得美! 那窦显云教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更何况,看自家女儿这架势,显然是对陆淮芳心暗许了,陆淮要是想把洪莱支走,那真是勾勾指头的事儿,到时候他真是要活活哭死! 洪子和看着洪莱,沉声道:“你还是对姓陆的那小子动着心思?” 他万分期盼洪莱能摇摇头。 只要洪莱摇头,答应他绝不会轻易出门跟陆淮见面,那这个解释便也不是非给不可了。 在他隐含期盼的注视下,洪莱红着脸,点了点头。 一瞬间,洪子和心都死了大半。 “若是叫你在陆淮,和你那姓崔的朋友中选一个,你选谁?”洪子和又问。 洪莱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道:“爹,他们两个又不冲突,雪怡是女儿的好友,女儿喜欢跟她一起玩,陆解元……” 洪莱脸颊一红:“陆解元是女儿的心上人,女儿……” 见她这副模样,洪子和心里也有了数。 他摆了摆手:“下去。” 洪莱被莫名其妙地叫过来,又问了一堆莫名其妙的问题,现在洪子和又叫她莫名其妙地离开。 纵使洪莱心中有疑惑,可她也没说什么,起身告退了。 洪子和也起了身,他走到床边,抬头看着外头浓重的夜色,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一个男子,没想到如今竟然要做这样的事…… 若是妻子还活着…… 洪子和面色一变。 若是妻子活着,这件事没准就得她去做了。 洪子和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还是由他去。 洪子和拂袖走回书案前坐下,唤来自己的贴身护卫。 —— 一连几日,外头似乎风平浪静。 院子里,陆淮食髓知味,一连荒唐了好几天。 这日云雨初歇,秦微兰累得不轻,陆淮却精神奕奕,将温香软玉拥在怀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的指尖:“我如今倒是理解几分那些因为女色,耽误学业的人了。” 从前听说有人竟然为了女子耽误学业,他只觉荒唐。 如今却是全然能理解了。 他不说这事儿还好,这一说,秦微兰的心也提了起来。 仔细想想,这一连几天,陆淮似乎真的没怎么去过书房了。 若陆淮真的落了榜,那岂不是她的不是? 秦微兰连忙开口:“你这几日……” “放心,我没耽误,”陆淮笑着,目光格外意味深长,“是夫人现在躺在床上的时间太多了,没注意到罢了。” 秦微兰脸颊一红。 如今陆淮恨不得夜夜鏖战到天亮,因此,她上午几乎就全睡过去了,下午也疲累得不想动弹,哪里顾忌得了陆淮在做什么。 却没想到,他竟还能抽出时间读书。 倒真是两不耽误。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来的体力。 好生叫人羡慕啊。 动了动直到现在也依然酸胀的腿,秦微兰幽幽地叹了口气。 将她的模样尽收眼底,陆淮又忍不住失笑。 二人刚各自收拾了起身,外头响起景元的声音:“老爷,洪阁老那边的人传来口信,说您要的交代,他已经给了。” 陆淮早有所料,“嗯”了一声。 倒是秦微兰有些疑惑:“什么交代?” 陆淮没说话,大掌在秦微兰的发上轻轻拂了两下。 过了会儿,他道:“走,出去看看。” 秦微兰不明所以地被他揽住腰出去了。 要是放在以前,这样亲密的动作,定然会引起秦微兰的反抗。 可如今,二人连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如今揽个腰而已,自然不算什么,秦微兰接受良好。 这可便宜了陆淮。 以前只是拉手,现在但凡是要走,那手必然是要在秦微兰腰上放着的,恨不得一刻不离。 二人走到外头,景元已经把消息递了过来:“洪阁老说,那……” 景元隐晦地看了秦微兰一眼:“那人的尸首,他已经处置妥当,如今街上盛传,崔家女于两日前失踪,被发现时身处暗窑,且已接客两日。” “暗窑?!”秦微兰瞪大了眼睛。 这世上,凡事都分三六九等,几乎没有例外。 这暗窑,便是最下等的窑子。 去到暗窑的人,仅仅是为了发泄而已,他们身份低贱,举止粗鲁,而且……不把女子当人。 这些,都是她听琼花妈妈说的。 说那地方,简直是女子的地狱。 崔雪怡竟是被送到了那地方去。 也不知如今被折腾成了什么样子。 见秦微兰脸色发白,陆淮看了景元一眼,叫他退下,才道:“夫人是在心疼崔家女?” 秦微兰骤然回神。 “自然不是,”她道,“她既然生了害人之心,还连累了旁人,自然是要有报应的。” 至于这报应是重是轻,她说了又不算,又何来心疼。 有那功夫,不如好好心疼心疼自己呢。 这几日的荒唐…… 第76章 不过是个村妇而已 自从离开暗窑,崔雪怡就疯了。 准确地说,是她在被送去暗窑的时候,就已经疯了。 两日前的中午,她好端端地用着饭,不知怎的竟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身上燥热难当,鼻尖萦绕着一股酸臭味,夹杂着其他说不上来的味道,总之难闻极了。 耳边还有一道粗噶的声音,说什么“这么寂寞”什么的,然后…… 一连两天半,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被人救出的时候,她的神智几乎都已经所剩无几。 如今虽然被带回了家里,但是往日屋里的那些好东西早就被搬得什么也不剩了,饭食也比以前下降了不止一个档次。 如此种种,叫她更是烦躁。 “来人!快来人!”崔雪怡扬声,朝着外头大喊大叫。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粗使婆子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就站在门口,也不往里进:“姑娘,有何吩咐啊?” 虽然是恭敬的话,但是这语气却带着股嫌弃。 一个下人,敢嫌弃她?! 崔雪怡几乎快气疯了:“你这是什么态度!竟然这么跟我说话!” 婆子嗤笑一声:“你借着洪姑娘的名头,做出那样丧良心的事儿,如今自己遭了报应也是活该!现在没了洪姑娘给你撑腰,还想耍威风?不过老爷也说了,崔家不是不讲人情的地方,既然洪阁老不追究,崔家也不会逼你去死,不过是给你庶女应有的分例罢了,且知足!” 崔雪怡双目赤红,可婆子的话却叫她无言以对。 没了洪莱给她撑着,她…… 一阵慌乱漫上心头。 崔雪怡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我要去见莱莱!我要把话跟她说清楚!” 婆子倒是没说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近,却又在她走近的时候,手上猛地一推,直接将人推到了地上去。 “洪阁老之女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婆子嗤笑一声,“老爷有令,姑娘经此一事怕是失心疯了,以后便在院子里养着。” 说完,婆子就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崔雪怡坐在地上,一双眸子满是泪光。 为什么、为什么…… 不过是个村妇而已,她为什么会落到如今的局面! 还有洪莱…… 她明明是为了洪莱谋划,不是吗? 是洪莱在她面前说自己心意陆淮,她才替她出手的! 到头来,错都由她背,洪莱倒是干干净净…… 她悲极反笑,笑声凄凉,十分渗人。 外头的婆子搓了搓胳膊,暗骂了一句“晦气”,快步离开了。 —— 崔雪怡这几日的遭遇很快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自然也传到了洪莱耳中。 “你说,雪怡被人送去了——”洪莱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咬着下唇,到底是没说下去。 一旁的吉祥点点头,接过了她的话:“是,大街小巷都已经传遍了。” 见洪莱面露不忍,吉祥接着道:“姑娘,您可别心疼那位崔姑娘!这么多年,要不是依着姑娘您的势力,她想在崔家活出头,简直痴人说梦!如今又借着姑娘您的名头去做那样的事,出了事儿还把姑娘您推出来顶着……” 吉祥早就看崔雪怡不顺眼,此时更是越说越激动,“现在有这个下场,也只是她咎由自取罢了!姑娘您可别再去找她,又惹得一身腥!” 吉祥说话委实不好听,洪莱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好了好了,人都已经这样了,你嘴下就留点情面!” 吉祥面上不服,但哼哼了两声,果真是没说话了。 “就是不知道那位陆夫人如何了,”洪莱目光一转,“周姑娘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如今,咱们也该去看看陆夫人。” 吉祥闻言,眼睛都瞪圆了。 去看秦微兰? 倒不是吉祥对她有什么看法,只是秦微兰当日是被陆淮带走的,人家夫妻二人,解个春药有什么可奇怪的,而且人家都没闹,她们怎么能上赶着过去? “姑娘,三思啊,”吉祥道,“陆夫人肯定没事,您要是不放心,奴婢带上礼物,亲自走一趟就是了,可您……” “你去像什么样子,”洪莱无奈道,“这么大的事儿,自然得我亲自走一趟。” 吉祥几欲崩溃。 多大的事儿啊! 这种事儿,放在周姑娘身上是塌天的大事儿,但是放在秦微兰身上,那根本就不算什么啊! 这事儿本来就不光彩,陆淮也没有追究的打算,看样子,他是准备就这么让事情过去的。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家姑娘为什么非要上赶着过去。 “姑娘,您要是心里还放不下陆解元,等这一阵过去,咱们再走动就是,现在……实在不是好时机啊!”吉祥就差跪地上求她了。 “吉祥,你不要胡说,”洪莱脸颊微红,“咱们这次去,是去给陆夫人赔不是的,跟陆解元没关系。” 主子毕竟是主子。 她决意要去,哪怕吉祥是自小服侍她的人,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吩咐着叫底下人备礼。 “姑娘,咱们还是低调些过去比较好,”吉祥退了一步,“此事……毕竟不光彩,若是传出去,对陆夫人名声也不好。” 洪莱点点头:“还是你心细。” 吉祥面上笑着,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 主仆二人很快收拾妥当,乘着马车往陆宅而去。 因着要低调行事,她们特意换了一辆不怎么起眼的马车,车上也没有悬挂表明身份的牌子,就这么过去了。 彼时,陆宅依旧是静悄悄的。 陆淮刚看完了书,躺在秦微兰腿上,叫她给自己揉着酸胀的太阳穴。 秦微兰手上力道适中,几下就让陆淮松解了眉头。 “得妇如此,夫复何求。”陆淮的声音里蕴着几分满足的笑意。 秦微兰神色有些恍惚,心思没在这儿。 她心里有些乱。 如今她和陆淮已经…… 可这名分却没有落到实处。 若是要落在实处,必然是要回一趟清水村,可到时候,这叔嫂丑闻可就人尽皆知了。 若不落在实处…… 秦微兰心里叹了口气。 罢了,还是就这样。 虽然名不正言不顺的,但除了这么糊涂下去,她也没有别的路能走了。 第77章 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摩旁人 “夫人……” 陆淮正欲说话,外头景元却进来禀报,说是洪莱过来了。 一听这人的名字,陆淮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她来做什么?” “洪姑娘只说,是上次崔姑娘的事情办得不妥,伤到了夫人,特意过来请罪的。” 陆淮嗤笑一声。 他向来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摩旁人。 崔雪怡不无辜,那洪莱也未必干净。 这时候找上门来,更是目的不纯。 秦微兰不知他在想什么,面色微动:“既然是虞阁老家的姑娘,叫前头伺候的不要怠慢,好茶好点心,有的都上去。” “是。”景元拱了拱手,转身下去传话了。 陆淮抬手触了触她的脸颊:“既然是阁老之女,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自然看不起咱们府里的东西,既然如此,还给她干什么?” 秦微兰避开她的手,无奈地道:“话虽如此,但人家既然来了,咱们要是招待不周,这错处不就落到陆家身上了吗。” 陆淮失笑:“夫人当真贤惠。” 秦微兰脸颊一红,推了推他的脑袋:“好了,洪姑娘是女子,我去应付就行,你歇着。” 陆淮起身,又回头在她脸侧落下一吻:“夫人辛苦。” 秦微兰“嗯”了一声,起身就走。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陆淮脸上的笑意归于不见,眸中的光彩也逐渐收敛。 她心里还是有根刺。 以前二人就算是亲密,但毕竟没有落到实处,所以还能用做戏做全套糊弄过去,可如今,这已经不单单是做戏了。 “景元,”陆淮开口,“这几日夫人心情不好,把书都挪到后院的小书房去。” “是。” 景元走了进来,按着陆淮的吩咐开始收拾。 —— 前头,洪莱稍坐了一会儿,便见着秦微兰走了过来。 淡蓝色的裙摆灵动飘逸,女子行走间姿态优雅,虽不似一般大家闺秀的做派,但瞧着也好看得很。 “陆夫人。”洪莱连忙起身,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洪姑娘,请坐,”秦微兰道,“姑娘的来意我已清楚,姑娘这么想着我,实在心善。” 洪莱抿了抿唇,跟着秦微兰一同落座后,才试探着道:“夫人真没事?可不要为了让我安心哄我。” 秦微兰微微一怔:“姑娘放心,我真的没事。” 洪莱“哦”了一声,脸上神情隐隐有些复杂。 见她脸色有异,秦微兰也不再说话,在心中暗暗揣度起了她的来意。 这姑娘,似乎不单纯是为了确定她安好而来的。 若她真的是关心自己,便很不应该露出如此复杂的神情。 回想起那日陆淮随口所说的一句戏言,秦微兰下意识地看向洪莱。 陆淮说,洪莱怕是看上他了。 当时她只当一句玩笑话,并没有往心里去,可现在回想起来,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儿。 秦微兰垂着头,暗暗抿了抿唇。 厅里无人说话,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秦微兰毕竟是主人,总不好一直叫气氛这么冷着。 她正欲开口说话,外头突然进来了一个小厮,低着头道:“夫人,外头来了位书生,说听说了老爷解元的名头,特意来拜会。” 秦微兰眉梢微动。 解元的名头…… 既然是来找陆淮的,见不见自然不由她做主:“你去跟老爷说一声。” “是。”小厮躬身退下,没一会儿就出去,引着个身穿青衣,书生打扮的人进去了。 秦微兰看了一眼还低头沉思的洪莱,又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咳嗽了一声,道:“洪姑娘特意跑这一趟,实在是辛苦,不如留下吃顿便饭如何?这会儿时辰也差不多了,我叫下人去准备。” 洪莱如梦初醒,连忙起身:“不了不了,我只是来看夫人是否安好的,既然无碍,我这就回去了,不好继续打搅陆解元和夫人。” 秦微兰笑着点点头,没再说话。 见状,洪莱心里也明白,自己的来意怕是没能瞒过秦微兰,起身没精打采地走了。 主仆二人重新坐上马车,吉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姑娘,您没事?” 洪莱魂不守舍地点点头:“你说,陆夫人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吉祥抿了抿唇。 自家姑娘实在不是个能藏住事儿的。 人家如何看不出来呢? “就算看出来了又如何,姑娘您的心思又不是见不得人,”吉祥道,“陆夫人看出来也好,叫她早日离开陆解元才好呢!” 吉祥现在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自家姑娘对那陆解元起了心思,劝也劝不动,她可不只能顺着洪莱的话去说吗。 不管能不能成,总之得先把人哄高兴。 “再说了,都来了京城,那陆夫人也不知道掂量一下自己,就算长得好看又怎样,会插花又怎样?家宅内事,她会管吗?” “依我看,姑娘您尽管放宽心就好,这家宅内事最是消磨人,个中好手有时候都理不清楚呢,更何况是陆夫人这么个门外汉,到时候她被陆解元厌弃,自然就会想起姑娘的好处了。” 她这话说得似乎很有道理。 洪莱总算是松了口气。 那厢,陆淮与那书生似乎相谈甚欢,眼看着到了饭点,那书生才起身离开。 书生一走,陆淮眉眼中顿时涌起几分疲惫。 他往后一靠,幽幽吐了一口气,一双黑眸仿佛都失了往日的光采。 秦微兰恰好进来叫他,见他面露疲惫,不由一怔:“怎么了?” 不是跟书生聊了会儿天而已吗,这怎么累成这样? 见她过来,陆淮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 待秦微兰走到近前,他伸手将人揽入怀中,深深嗅着女子身上的馨香,道:“那书生不是个简单人物,说是探讨,其实更像考问。” “……那是什么人?”秦微兰有些好奇。 “不知道,”陆淮叹了口气,“这京城之中能人太多,咱们现在势弱,随便来个客人都得好好应付。” 秦微兰点点头,不欲让他解释,更费心力:“今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别想那些了。” 陆淮低笑一声:“好。” 第78章 陛下召您过去 几个月的时间悄然流逝,转眼就到了年关。 这日一早,洪莱就上了门。 彼时秦微兰还被某人拢在怀里,未来得及起身,听着下人的通报,不由叹了口气。 一道低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这几个月,这位洪姑娘十日得来八九日,实在是辛苦夫人了。” 陆淮有些不满。 他如今把书房都挪到了后院,就是想跟秦微兰多多亲近亲近的,可这洪姑娘倒好,时不时就得跑过来一趟,一来就是大半天,搅得他们二人几乎没什么独处的时间。 秦微兰叹了口气。 这位洪姑娘就算不提自己的来意,可同为女子,她也知道洪莱的心思。 人家过来,可不是为了跟她闲聊,而是冲着陆淮来的。 无奈陆淮压根不出面。 这洪姑娘也是个心性坚韧的,陆淮不出面,便一日一日的来,只苦了她了。 “还不都是你。”秦微兰无奈地道。 “是是是,都怪我,”陆淮低笑一声,“我也知道夫人辛苦,这段时间,不是已经收敛许多了吗?” 身后的声音里平白多了几分暧昧,秦微兰脸颊一红。 “好了,你且躺着,”秦微兰边说,边坐起了身,“洪姑娘是贵客,不能叫她久等,我先过去了。” 天气冷了,屋里自然是点起了炭火,一股幽幽的梅香也在屋中萦绕。 她都起了,陆淮自然更躺不住了,二人一同起了身,陆淮自然而然地替她穿好衣裳,才唤了安时过来。 安时下地给她挽好头发,便退了下去。 陆淮此时也已经穿戴整齐,走到妆台前,替她挑了今日要带的簪子。 这几个月,陆淮也是训练出来了,既能给夫人穿衣裳,又能给夫人配首饰,只怕再过不久,连挽头发的活计也能接过来了。 秦微兰看着镜中的二人,有些无奈。 好好一个书生,偏偏喜欢打扮她…… “好了,夫人,”陆淮轻声道,“男女授受不亲,为夫不便露面,有劳夫人了。” 他一番话说得正经极了,秦微兰忍不住轻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起身离开。 一路到了前厅,洪莱见了她便站起身,目光直直往她身后看去。 见她身后空荡荡的,洪莱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面上重新堆起笑意:“是我来得太早了,姐姐勿怪。” “不敢。”秦微兰笑着,二人一同落座。 “昨日我回去以后才知道,我们府上收了几筐岭南运来的水果,只是那时天色已晚,不便叨扰,”洪莱笑着道,“今晚还要入宫参加年宴,这一天都得忙着收拾,便想着趁着时候早,给姐姐送来些,没想到来得太早了,是我失礼。” 说话间,吉祥已经叫人抬着箱子过来了。 足足三口大箱,里头摆满了新鲜水果。 这时节的水果,可是金贵得很。 秦微兰连忙道:“多谢洪姑娘,但这太贵重了,您还是收回去。” “哎,姐姐说的这是哪里话,”洪莱道,“我既然叫你一声姐姐,自然就把你当亲人看,倒是姐姐你,怎么还这么生疏?” 她嗔怪地看了秦微兰一眼。 秦微兰心里叹了口气,又看了那些水果一眼,默默在心里换成银子。 她来京城已经几个月了,却一直不了解陆淮手里到底有多少银子。 日常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有时听说京城里出了什么新鲜的玩意儿,哪怕价钱再吓人,陆淮也总是眼睛不眨一下就买了,所以秦微兰觉得,大抵是不差银子。 然而,陆淮似乎很忌讳她问这些。 他只说,这些银子不干净,不想让她沾手。 不过陆淮从来不曾亏待她,甚至说是一掷千金也不为过。 陆淮摆明了不想让她管,她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只问过一次,便再没问过。 可眼下这些水果…… 秦微兰叹了口气。 二人又寒暄了一阵,洪莱就起身告辞了,说是要回去梳妆。 看着院子里留下的水果,秦微兰心中为难,只好去找陆淮。 “水果?”陆淮眉梢微挑,“正好,京城这时节没什么好吃的东西,吃就是了。” “但这太贵重了,”秦微兰道,“咱们还是还人家点什么?” 陆淮伸手,将人揽入怀中:“好,我心里有数,等找个合适的机会,我会把东西还回去,你就不要操心了。” “嗯……” “这时节,新鲜的水果可是难得,咱们先去尝尝。” “……好。” 这几箱水果皆是汁水充沛,入口甘甜,连陆淮这么个不重口腹之欲的人都很喜欢,吃了五六个柑橘才停下。 —— 已是年关,各处都热闹非凡。 今日还有宫中年宴,京中高门勋贵及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早早地就开始收拾打扮,陆续进宫给皇家请安。 皇家宫宴,自然是气派无比,宴会上丝竹管乐之声不断,身姿轻盈的舞姬在大殿之中旋转腾挪,底下群臣同乐,一派盛世之景。 然而,宴席总会有散场的时候。 一番寒暄之后,洪子和正欲带着洪莱离开,郭内侍却快步走了过来,拦住了二人:“洪阁老,陛下召您过去一趟。” 洪子和微怔。 陛下找他? 能有什么事? 要是公事的话,现在都已经过年了,按理说不应该啊。 那难道是私事? 他跟天家能有什么私事? 洪子和晃了晃脑袋。 罢了,总之是得走一趟的。 “莱儿,你去宫外等着,路上当心一些。” “是。” 洪子和这才抬步,跟着郭内侍去了侧殿。 年宴之上,皇帝一时高兴,也喝了不少酒,这会儿正喝着醒酒汤。 洪子和过来,便也被赐了一碗。 君臣二人一时无话,都只喝着醒酒汤。 过了一会儿,皇帝挥手屏退众人,开口道:“我听说,你家女儿心悦陆解元?” 洪子和心里一惊,将喝了一半的醒酒汤放到一旁:“这么芝麻大点的小事儿,怎么也传到了陛下耳中?” 皇帝不说话,只看着他。 皇帝四十出头,掌政二十余年,浑身的威压可不是寻常人得以承受的。 洪子和连忙跪下,俯首贴地:“陛下明鉴,小女毕竟年纪还小,陆解元文采样貌都是一流的,小女才……” 第79章 好一个嫂嫂 皇帝仍未说话。 洪子和不敢抬头。 哪怕他的年纪比皇帝要大,但是在皇帝面前,他也丝毫不敢逾越。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眼前这位皇帝,手段有多酷烈。 过了良久,皇帝抬了抬手,郭内侍连忙上前,将洪子和扶了起来:“洪阁老,您请坐。” “哎。”洪子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这才心怀忐忑地坐下了。 “我已经着人去接触过陆解元,”皇帝道,“好在他虽师承窦显云,却不似窦显云一般轻视人命,才识也不错,依我看,日后是个可用的。” 洪子和抿了抿唇。 “至于你家姑娘……”皇帝屈指敲了敲桌面,“难不成,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她为人妾室,还是说,任由她去跟如今的陆夫人争斗?” “这……”洪子和只觉得自己一脑门汗。 说起政事,他断断不会如此无话可说,但提起他那个女儿,他却只有叹气的份儿。 管,不敢管,生怕洪莱一个不开心就闹绝食,可不管,皇帝都发了话,实在叫人为难。 皇帝瞟了他一眼:“陆淮其人,很懂分寸,其夫人想必也不差,你家姑娘是京中贵女,所作所为该有些分寸,不可叫人家看热闹。” 当年,他叫人把窦显云驱逐出京,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毕竟窦显云可是有大儒之名,人品再差,学识确实不错,更重要的是,朝野中有不少拥护他的人。 这几个月接触下来,皇帝发现陆淮竟然学识人品都不错,又是顶着窦显云之徒的名头入京的,日后若是能用他,那窦显云留下的那些人脉,便能重新启用了。 “是、是!”洪子和连忙点头。 “下去。”皇帝挥了挥袖,洪子和连忙起身退下。 这日回去,洪家父女二人促膝长谈了整整一夜。 往后一连许久,洪莱都没有再上陆家的门,甚至连门都不出了,整日闷在家里,瞧着人都憔悴了一大圈。 —— 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 见自家姑娘一日更比一日消沉,吉祥实在忍不住,硬拉着她出了门。 “姑娘,这都要暖和了,您还没做今年的新衣裳呢,这可不行!”吉祥笑着道,“奴婢前几日约了浮山绣楼的人,咱们今日过去看看,挑挑样式,叫他们加紧去做!” 洪莱无精打采地靠在马车上,支着额头看着外头的人流。 她许久没出门,皮肤白得吓人,也消瘦了许多,瞧着像是大病过一场似的。 “姑娘,奴婢听说城南的点心铺子上了莲花酥,用的是去年收起来的荷花,不知用什么东西腌了大半年,听说可好吃了,一会儿咱们从浮山绣楼出来,去买一口尝尝如何?” 洪莱依旧没理她。 看着洪莱如此消沉的模样,吉祥不由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那陆解元到底有什么好的,竟然把她家姑娘勾成了这样! 好几个月茶饭不思,就差以泪洗面了! 真是妖精! 吉祥忙着在心里骂人,一时间没顾上说话。 也就是这时,一道声音自外头响起。 “你知道陆解元不?” “陆解元,去年进京的,你知道不?” 听到“陆解元”的名头,主仆二人齐齐朝着说话的地方看去。 那是三个人,看着像是一家三口,皆是皮肤粗糙,身穿粗布,一看就知道,是从乡下过来的。 乡下…… 陆淮也是乡下来的。 “停车,”洪莱眼睛一亮,瞧着人都有了几分精神,“去把他们带过来。” 没一会儿,一家三口被带到了马车前头站定。 乡下哪有这么气派的马车,赵氏一行人有些局促,不明白怎么会惹得这样富贵人家的注意。 见他们面露害怕,洪莱便放缓了语气道:“我认识陆解元,你们是陆解元的什么人?” 闻言,赵氏三人急忙抬起头:“我、我们是陆解元嫂嫂娘家的!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进京投靠!” “陆解元……嫂嫂?”洪莱眉头一蹙。 陆淮进京几个月了,哪有什么嫂嫂? 事关陆淮,洪莱便不露声色地道:“你们仔细说说,遇上了什么事?” “是、是这样的!”赵氏揣着手弓着腰上前一步,“我家孙媳早产,生下来的孩子带病,我们在老家找遍了大夫,都说没得治,我们想着,京城里可能还有活路,正好,我孙女年前陪着陆解元过来了,我们才跟着找过来的!” 没想到这京城实在大得吓人,也富贵的吓人。 他们一来,如无头苍蝇一般,只能在大街上一个人一个人问。 洪莱皱了皱眉。 她知道,陪着陆淮过来的,除了几个下人,便只有秦微兰一人,没听说还有个什么嫂嫂。 洪莱仔细看了看那对中年夫妇的脸,果然从中找到了几分秦微兰的影子。 脑中一道灵光闪过,洪莱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抚掌大笑。 嫂嫂! 好一个嫂嫂! 洪莱唇边勾起笑意,连带着语气也轻快了不少:“相见即是缘分,你们不用找陆解元了。”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自己的牌子:“去宫里请太医。” 太医! 赵氏和秦大勇面面相觑了一番,脸上涌动着狂喜的神色。 太医啊! 他们虽然出身乡下,但也知道,太医可是专门给宫里的贵人看病的! 他家青云果然是有大造化的! 这就是封侯拜相,享福的命啊!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赵氏跪在地上,不住地朝洪莱磕头。 秦大勇和李氏也紧跟其后。 洪莱抬了抬手,道:“举手之劳罢了,你们留下住处,先回去等着。” “哎、哎!” 一家子连忙爬起来,跟随行的小厮说了自己如今的住处,一抬头,马车已经走了。 “姑娘,咱们还去浮山绣楼吗?”吉祥道。 洪莱摇了摇头:“先去侯府。” 侯府是她舅舅家,她的母亲,便是当今文昌侯的亲妹妹。 她母亲离世以后,洪子和至今再未另娶,膝下也只有她一个女儿,文昌侯见他如此重视自己的妹妹,两家的关系素来亲密。 侯府人丁旺盛,跟那几个表哥,她是从小玩到大的,都对她极好。 她要是有什么要求,那几个表哥肯定会答应的! 洪莱脸上的笑意更深,吉祥看着却有些担忧。 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姑娘要做什么…… 第80章 离开他,对你们都好 洪莱到了之后,顺利地找到了自己的表哥,表兄妹二人密谈片刻,洪莱便脚步轻快地离开了,直奔陆宅而去。 乍一听到外头人来报,说洪莱来了,秦微兰还有些恍惚。 都好几个月没见了,她还以为已经歇了心思呢,怎么又突然过来了? 陆淮在小书房看书,秦微兰远远看了他一眼,没有打扰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洪莱在前厅坐着,见她过来,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直接朝她身后看。 她放下手中茶盏,抬步朝她走了过来。 洪莱今日给她的感觉,跟往日不同。 洪莱走到近前,只跟秦微兰保持了半步距离。 她眸中竟然满是失望:“陆夫人,我实在是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秦微兰被她这句话弄得云里雾里。 “有些话,怕是不便被外人得知,”洪莱特意压低了声音,“这些人,还是叫他们下去,嫂嫂。” 秦微兰如遭雷击,直愣愣地呆在了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秦微兰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叫厅里的人都退下了。 吉祥也被洪莱一句吩咐调到了外头去。 厅里只余她们二人,静坐无言。 洪莱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如今的她,再也不见之前的刻意逢迎,反而放松许多,像是在自己家里一般。 与其相比,此时有些紧张局促的秦微兰更像是客人。 洪莱悠悠开口:“嫂嫂放心,你的家人许是刚进京,我已经把他们安置妥当了。” 她的一句嫂嫂,叫秦微兰不自觉地攥紧了裙子。 原来是他们进了京…… 秦微兰看着她,欲言又止了半晌才道:“他们进京……是为了什么?” “唔……”洪莱想了想,“说起来,应该是嫂嫂你的侄子,说是生了病,在乡下无人能治,就想来京城碰碰运气,恰好被我碰上了,我已经请宫里的太医过去了,嫂嫂不必担心。” 闻言,秦微兰抿了抿唇。 ……原来如此。 她并不关心那个所谓的侄子。 毕竟,他们从未见面,至于血缘,也是她不想要的东西。 洪莱看了她一眼:“我的心思,想必嫂嫂早就明白,就算不为着我,也请嫂嫂为了陆解元想想,若是叫人知道,他与自己的嫂嫂行背伦之事,只怕这仕途还没开始,也就到头了。” 她这话里带着股威胁,秦微兰眼睫轻颤。 “再说了,这样的丑事一旦被揭发出来,嫂嫂恐怕性命也不保啊,”洪莱这话说得很是真诚,“离开他,对你们都好。” 洪莱一口一个嫂嫂,叫得秦微兰心乱如麻,面上虽然还算镇定,但其实脑子里早已经一片空白。 离开他,对他们都好…… 可她若是离开了,这泱泱世界,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可若是不离开,她就是害了陆淮…… 秦微兰咬了咬唇,心乱如麻。 “若嫂嫂真为了陆解元着想,我这儿倒是有一条退路。”看出了她心中的纠结,洪莱缓缓开口。 “我有个表哥,他在城南有一座空置的宅子,如果嫂嫂愿意的话,可以以外室之名住过去。” “我已经跟表哥说过了,只顶个外室的名头,绝不会强迫你什么,除此之外,还会给你银子和使唤的下人,叫你过得体面。” 这个条件,十分丰厚。 洪莱实在是已经很为她着想了。 知道她一个人过不下去,又给宅子又给银子的,放在外头,谁不得说一句人傻钱多。 秦微兰面色有些复杂:“为什么?” “我要的,只是嫂嫂离开,”洪莱定定地看着她,“至于陆解元能不能接受我,或者什么时候接受我,那都是我们自己的事,只要嫂嫂离开,我以洪府的名义发誓,绝不亏待你。” 眼下,陆淮眼里心里只有秦微兰,她就算是有浑身的手段,也施展不出来。 如果秦微兰离开,叫陆淮眼里心里空出来,给她个机会就好。 至于最后能不能成,她都能接受,毕竟那时候的她,定然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 她要的只是个机会。 一个让自己服气的机会。 见秦微兰面露沉思,洪莱接着道:“嫂嫂,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权衡利弊,你留在陆解元身边,弊远大于利,且一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 “你也就算了,难道你忍心拖着陆解元一起去死吗?” “嫂嫂,谁都能对他动心,唯有你不行。” 洪莱看得很清楚。 眼前这个女人,看重陆淮远胜于她自己。 否则,她也不会明知自己的意思,还日日都出来应酬了。 为的不就是让陆淮少个敌人,以后的路能走得更顺利吗? 果然,她这句话刚说完,秦微兰脸上就褪了几分血色。 “嫂嫂若是答应的话,五日后我上门接你,嫂嫂跟我一起走,”洪莱道,“只要陆解元不跟着就好,若是有下人甩脱不掉,嫂嫂也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对了,如果嫂嫂愿意跟我走,嫂嫂的那些家人,我会安置妥当,到时候送他们离京,不会牵扯到嫂嫂。” 说完,洪莱就起身告辞。 看着她的背影,秦微兰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后背也几乎快被冷汗浸透。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过了良久,秦微兰才扶着桌子起了身。 她在厅里看了一圈。 她在这儿已经住了几个月,对这儿,是有感情的,对陆淮也是。 可是…… 或许她注定漂泊。 以前在秦家,以为秦家是港湾,后经一世漂泊才知道,于她而言,那是吃人的魔窟。 于是她去了陆家。 在陆家不过几个月,她便离开来了这儿。 又是几个月,她又要走了。 每次都是在她将将熟悉周边的环境,生出感情的时候,就被迫离开。 她心中有预感,哪怕顶着外室的名头,在城南住下,她也住不长久。 可眼下,她没有其他的办法。 她是个灾星。 留在陆淮身边,只会引着他走向万劫不复。 她只能离开。 良久,她收回目光,回了后院。 正好迎着陆淮出来散步,见她脸色有异,陆淮也面色一凝:“洪莱又来了?你们说了什么?” 秦微兰摇了摇头。 她只看着他。 眼前的男人清隽挺拔,五官轮廓分明,一双眼睛格外黑,像是无底的黑洞一般。 他身上有读书人的儒雅,更多的却是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凌厉,两种气质在他身上糅合得相当和谐。 她抬步朝他而去,一头撞入他怀中。 第81章 这份情意见不得光 秦微兰从来没有这样主动过。 她深吸了口气,似乎要把陆淮身上的气息刻入灵魂。 陆淮一时愣在了原地,甚至不知该作何举动。 过了良久,他才小心翼翼地收拢手臂,将人紧紧拥入怀中。 “怎么了?”陆淮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 秦微兰摇了摇头,不知不觉间,眼泪在他胸前洇出一片深色。 陆淮不敢再问,只紧紧抱着她。 秦微兰很快不满足于拥抱,她踮起脚尖,够上陆淮的唇。 一连几日,秦微兰都异常主动。 陆淮只觉得如置身梦中。 他虽然察觉出似乎有些异样,但秦微兰还是那个秦微兰,陆淮只能将她发生改变的原因,归于她终于接受自己。 这么一想,二人自然不得消停,连着翻云覆雨好几日,陆淮彻彻底底心满意足,手上却仍是一刻也不想放开她,恨不得就此将她融入骨血。 陆淮越是如此,秦微兰心里越是沉重。 他这几日的欢欣,她都看在眼里。 云销雨霁的时候,他不止一次跟她说,他现在有多开心。 秦微兰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握住,几乎快要喘不上气。 陆淮对她这么好,她自然是有情的。 可这份情意却见不得光。 直到这日午后,洪莱来了。 “我跟她约好了,一起去浮山绣楼买衣裳,”秦微兰笑着道,“你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带回来?” 陆淮点点头,并不作他想。 他的大掌忍不住在她腰身上流连:“浮山绣楼……我记得附近有一家点心铺,夫人看着随便买点什么。” 只要是她买的,他都爱吃。 秦微兰应了声好,任由陆淮给自己穿上衣裳,收拾妥当后,便抬步离开。 快要出门的时候,秦微兰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 陆淮也正看着她。 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满是柔情。 秦微兰呼吸一窒,连忙转过头。 不能看。 她轻吸了口气,终于抬步离开。 见她出来,洪莱也松了口气。 洪莱面上显出几分发自真心的笑意:“姐姐可算出来了,咱们快走!浮山绣楼的掌柜脾气大得很,就连我也不敢迟到太久呢!” 秦微兰扯出一抹笑意,顺着她出了府,上了马车。 马车是往浮山绣楼的方向去的。 然而走到半道,一起跟着出来的阿春阿夏却被人捂住口鼻,拖到了暗巷里。 外头传来微弱的动静,秦微兰顿时面露紧张。 “嫂嫂放心,”洪莱笑着道,“我带来的人,手底下都是有分寸的,不过就是一些迷药,叫她们睡上一两个时辰罢了,不会有事的。” 秦微兰这才放了心。 她攥了攥拳头,又道:“同在京城,我会不会跟他碰上?” 洪莱摇了摇头:“嫂嫂放心,京城这么大,轻易不会碰到的,嫂嫂只要小心一些就好。” “更何况,所谓灯下黑,陆解元发现嫂嫂不在,大概会往外找,嫂嫂留在京城反而安全。”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嫂嫂近日不要出门,有什么,还是叫下人去买。” 这段时间还是得格外注意的。 秦微兰点点头。 从陆宅出门,到洪莱所说的院子,路上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秦微兰这才明白,为何洪莱如此肯定他们不会遇到。 不过,秦微兰也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 他走他的路,她过她的桥,此生不复相见,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面前是一座二进的院子,从外头看来平平无奇,是随处可见的民居,院子里一切都已经打点妥当,一应器具虽然不是名贵的,但也占了个雅致。 院子里还有一老一小两个人伺候。 “嫂嫂看看还缺什么,尽管开口,”洪莱道,“不必客气。” 秦微兰摇了摇头。 她只求一个落脚的地方就是了,眼下的情况,已经是极好了。 洪莱点点头:“嫂嫂安心住下,这二人的月钱都由我出,嫂嫂只管顾着自己就好了。” 秦微兰点点头。 见这儿没什么事了,洪莱便准备离开。 秦微兰连忙叫住她:“洪姑娘,你给我的银子,还有这些日子住在这儿的租金,我……会想办法还给你。” 洪莱摆了摆手:“嫂嫂不用放在心上,这点银子于我而言不算什么,更何况,你我是平等交换,嫂嫂不要觉得欠了我什么。” 说完,洪莱径直离开,吉祥紧跟其后,还不忘把门关上。 听着外头马车的动静远去,秦微兰这才转过头,看着那一老一小二人。 面容和善的妈妈上前一步,道:“姑娘,老婆子我姓张,姑娘要是不嫌弃,叫我一声张妈妈就成。” “张妈妈。” “哎!”张妈妈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是如意,虽然年纪小了点,但做事利索!” 秦微兰依言看了如意一眼。 小姑娘瞧着才十三四岁,有些害羞,下意识地往张妈妈身后躲了躲。 秦微兰失笑。 “老婆子我做菜是一把好手,日后,我负责姑娘的饮食,如意就贴身跟着姑娘,”说到这儿,张婆婆有些不好意思,“如意年纪小,但伶俐极了,姑娘有事儿都能吩咐她。” 秦微兰笑着点点头。 见她和善,如意的胆子这才大了点,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小姑娘很讨喜,看得秦微兰心都化了。 她朝如意伸出手,如意犹豫了一会儿,大着胆子握住了她的手,随即笑了。 “姑娘!”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好听极了。 秦微兰微微一笑。 张妈妈毕竟年长,来之前就听说了秦微兰的事,现在看她面上虽然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便上前道:“屋里都收拾好了,姑娘先回去歇一会儿,如意,别吵着姑娘。” 小姑娘感情热烈,她对秦微兰有好感,便想拉着她一起玩,半道被打断了兴致,有些不高兴:“哦……” 秦微兰抬手在她头上轻拍了两下,道:“一会儿做些如意爱吃的菜。” 张妈妈连忙点头应下。 秦微兰抬步回了主屋。 屋门关上,秦微兰靠在门上,身体滑落在地。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划下,滴落在裙子上。 秦微兰的目光落在裙子上。 这是,陆淮亲手给她换上的。 第82章 他绝不原谅她 秦微兰走了,陆淮闲着没事,便去小书房看书。 然而不知怎的,他心里压着一股异样的烦躁,怎么也看不进去。 他干脆拿着书到床上。 床上有秦微兰的味道,于他而言,这是世上最好的安神良药。 很快,日暮西沉。 陆淮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不由捏了捏眉心。 秦微兰喜欢在外头闲逛,难道今日是一时兴起,才忘了时辰? 思索间,景元突然快步跑进来,连礼都顾不上行:“老爷!江姑娘派了人过来传话,说夫人抛下她,一个人走了!” 陆淮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景元深吸了口气,脑子转得飞快:“听江姑娘派过来的人说,江姑娘只是去换了身衣裳,出来的时候夫人就已经不见了,江姑娘问了浮山绣楼的人,绣楼的人说,夫人是自己走的!” 陆淮面色紧绷,身上隐隐流露出几分戾气。 她走了? 为什么? 心脏没由来地狂跳,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陆淮抬手按住心口,又用力压了压。 他起身:“去洪家。” “是!” 外头,景思已经牵着马等着了,看着二人骑马离开,脸上也有几分担忧。 他有预感,这日子,就要不好过了。 站在原地想了会儿,景思转身,把宅子里的下人都叫过来,仔仔细细敲打了一遍才算完。 那厢,二人已经到了洪府。 洪子和是阁老,他的府邸自然不是初入京城,毫无根基的陆淮能比的。 眼前的府邸气派奢华,寸步寸金,陆淮却丝毫都没看在眼里,他只在前厅站着,黑沉沉的目光落在门口。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洪莱行入厅内,不等陆淮开口便主动道:“陆解元放心,我已经叫人去找了,洪府加上侯府,人手足够!” 她面上的愧疚和急切之色并不似作伪:“都怪我,要不是我非得让陆夫人陪我去浮山绣楼,也不会出这事儿!” 陆淮道了声谢,道:“究竟出了何事?” 洪莱有些为难地看了他一眼。 “说来,也是我不好,”洪莱叹了口气,“前几日,我在街上碰见了一家三口,他们说是来找陆解元的,是陆夫人的亲人,我想着既然是陆夫人的亲人,我帮一把也是应该的,本来想着这几天找时间,去跟陆夫人说一声,但却被旁的事情耽误了,直到今天才有机会。 我跟陆夫人提起的时候……当时陆夫人脸色就不好了,我虽然察觉有异,但陆夫人说没什么,还催着赶紧走,我也不敢耽误,然后……” 洪莱咬了咬唇:“到了浮山绣楼以后,我只是去换身衣裳,一出门,陆夫人就不见了人影。” “都是我不好!” 陆淮看着她,一双眸子黑沉无光,几乎看不见生气:“我家夫人身边,应该跟了两个丫鬟。” 洪莱的面色微不可察地一僵:“陆夫人是主子,想支开那两个丫鬟,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对上陆淮似有所察的目光,洪莱心中慌乱不堪。 她哪里说错了? 为什么,陆淮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陆淮唇边扯起一抹笑意。 他朝洪莱走过去。 洪莱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洪姑娘不知道,那两个人,只听我的话,”陆淮身量高,颀长挺拔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洪莱笼罩在其中,宛如禁锢的牢笼,“我说过,叫她们跟在夫人身边,寸步不离,她们不敢不听。” “可、可出门在外,她们也难免有所疏漏啊!” 陆淮唇边的笑意显出几分狰狞:“她们不敢。” 她们的身契,在他手中。 她们的性命,也在他手中。 早在刚把她们买下的时候,陆淮就已经说过,若出纰漏,便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她们不敢。 “你、你……”洪莱几乎镇定不住。 作为名门贵女,跟在她身边的人,身契性命都在她手里握着,她怎么会想到,那跟在秦微兰身边,看似忠心耿耿,寸步不离的丫鬟,实际上听的却是陆淮的话? “洪姑娘,说,”陆淮垂眸看着她,周身泛起一股杀意,“我家夫人被你送去哪了?” 洪莱脚下又退了一步。 可她身后就是茶几,已经退无可退。 她只好咬牙迎上陆淮的目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陆夫人是自己离开的。” 她突然灵光一闪:“是不是我送她走的,又有什么要紧?她若是不想离开,今日不跟我一起出去就是了!” 一句话,叫陆淮愣在了原地。 ……是啊。 秦微兰若是不想离开,只管待在他身边,有他在,谁又能逼迫她什么? 说到底,有没有洪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秦微兰自己要走。 就算没有洪莱,她也是要走的。 她终究还是放不下那所谓叔嫂的身份。 所以秦家人一来,她就逃了。 在她心里,他是见不得光的。 陆淮心中暗潮涌动,罕见地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好! 既然她要名声,舍他而去,他也不是非她不可。 陆淮看了洪莱一眼,终是转身大步离开,再也没回头。 看着他的背影,洪莱腿一软。 方才那样的压迫感,就连勋贵子弟也没有啊! 不过……只有如此气势不凡的人,才入得了她的眼。 洪莱撑起身子,深吸了口气。 过些日子。 待陆淮稍缓一缓,她的机会就来了。 就快了。 快了。 —— 那厢,陆淮的脸色阴沉的可怕,景元牵着马站在外头,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了。 主仆二人一路回了陆宅,陆淮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回了正屋。 屋里还残余着熟悉的馨香。 那个抛弃他的人的味道。 陆淮拳头紧握,骨头咯吱作响。 抛弃他…… 一瞬间,那股平日叫他沉溺其中不愿自拔的味道,似乎变得刺鼻起来。 他大步走到床边,一层层地脱去自己的衣裳。 直到将那件贴身的衣裳剥离出去,他才停住动作。 衣裳柔顺地垂挂在腰间,似乎不愿离开他。 陆淮眉头一皱,只听得“刺啦”一声,衣裳被他生生扯烂。 他像是扔垃圾一般,将衣裳扔到地上,又穿起了自己的衣裳。 “主子,”外头响起景元的声音,“……阿春阿夏回来了。” 此时,二人瑟缩着身子跪在院子里,脸色惨白。 “叫她们滚。” 那个人走了,与她有关的一切,他都不想见到。 失我者永失。 他绝不原谅她。 陆淮换好衣裳,便径直离开了主屋,大步去往书房:“把我的东西都搬出来,这间房,封死!” 第83章 嫂嫂也是你叫的? 当晚,突然下起了一场雨。 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转瞬变成滂沱之势。 前院的书房完全没有秦微兰的气息,但不知怎的,陆淮只觉得头疼。 外头噼里啪啦的雨声更是吵得叫人心烦。 明明以前,他还挺喜欢下雨天的。 拥着那人,能睡得比平日里都要香甜。 那人…… 陆淮深吸了口气,烦躁地把手里的书扔到了一旁。 外头传来景元的声音:“老爷,时辰不早了,您晚饭还没用呢。” 陆淮按了按眉心:“不吃了。” 景元叹了口气,不敢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外头的雨势并没有减小的意思,雨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夹杂着滚滚春雷,架势越来越吓人。 陆淮的心思不由自主地脱离了手上的书册,转而看向外头。 不知她如今在哪。 不知洪莱把她送走,有没有好生安置她。 她走的时候也没带衣裳,也不知…… 陆淮意识到了什么,他深吸了口气,嗤笑了一声。 她好不好,跟他有什么关系。 她不是想逃吗?就得叫她经经风雨,才知道待在他身边有多好。 若她禁不住外头的风雨,自己回来了,他可以考虑既往不咎。 陆淮又看了一眼窗外,心思浮动。 “景元,”陆淮道,“今晚大门不落闩。” “……是。”景元应了一声,连忙去把门闩取下了。 他想了想,还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那人要是回来,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进来。 做完这些,景元又叹了口气,叫人仔细盯着门口的动静。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样了。 没过多久,那门轻轻一晃,随即大开。 书房里的陆淮心有所感似的,也不顾还下着雨,大步往门口而去。 身上被大雨浇透,头发也被雨水冲得有些狼狈,可他全然顾不上自己,大步走到了门口。 门口空荡荡的。 守门的下人诺诺的出来:“老爷,刚刚起了阵风……” 陆淮眼睫微颤,漆黑的眼底再无光亮。 是风啊。 不是她。 陆淮转过身,行尸走肉似的回了书房,独坐到天明。 次日一早,景元过来叫他,屋里却迟迟没有回应,好像没人似的。 景元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一把将门推了开。 陆淮还在书桌前坐着,他似是在此坐了一夜,头发和衣裳都还泛着潮气。 听见开门的动静,陆淮抬眼看向来人。 他眼中黑气翻涌,一丝情绪也无。 “有事。”他声音嘶哑。 景元打了个磕巴:“早、早饭做好了,老爷,您昨晚就没吃。” “什么老爷。”陆淮嗤笑一声。 景元默了默:“……公子。” “嗯,”陆淮这才道,“在书房吃。” 景元连忙下去准备。 陆淮对付着吃了几口早饭,又叫人备水沐浴了一番,便像无事发生一般,把心思都投入到了读书上。 这日过后,一连几日都是好天气。 陆淮突然添了个骑马出门闲逛的爱好。 恨不得一天到晚都在外头晃悠。 “把手上的人散出去,看看京城周围有没有什么好景。” 他如此吩咐道。 他话中之意,景元听得很明白,也安排得很周全。 一连几日,他连睡觉都只睡两三个时辰,其他的时间几乎都在外头,有好几次甚至离开了京城。 期间洪莱来过几次。 没了秦微兰,便没人搭理她。 只做了个表面功夫,迎她进门,便连个端茶送水的也没了。 陆淮更是从始至终没露过面。 这委屈,洪莱受得了,吉祥都受不了。 于是这次登门,吉祥终于忍无可忍了:“你们家这到底是什么规矩!来了客人,主子都不知道来见一面吗!” 景元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姑娘息怒,我们主子是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若有疏忽,还望姑娘海涵。” “再者说,也不是我们请姑娘来的,姑娘要是不满,不来也成。” 吉祥当即被他这两句话气得七窍生烟:“你们家老爷有没有良心啊!我家姑娘明明是给他送走了个祸害!怎么能这么不识好人心?!”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陆淮从外头回来了。 他的气质瞧着竟有些阴郁,与秦微兰还在时的那个他简直判若两人。 洪莱下意识地起身,担忧地看着他:“陆公子,你没事?” “我知道嫂嫂离开了,你心里不是滋味儿,但是……你还是得往前看。” “嫂嫂也是你叫的?”陆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冷得掉渣的目光又挪到了吉祥身上,“你刚说,谁是祸害。” 对上他的目光,吉祥心中大骇,下意识地退了好几步。 “说,谁是祸害。”陆淮眼底隐隐泛起了几抹赤红。 “我、我——” “陆公子,何必如此呢,”洪莱叹了口气,“她弃你而去,你又何必……” 说完,她又叹了口气。 陆淮闭了闭眼。 这几日不知怎的,他多了个头疼的毛病,连带着磨灭了他本就不多的耐心。 “你说得不错,”陆淮按了按眉心,“所以,跟她有关的一切我都不想再看到,包括你,洪姑娘。” “从今以后,陆家的门不会再开,送客。” 陆淮拂袖离开,洪莱脸上血色尽褪,震惊地看着他的背影。 秦微兰都已经走了,他竟然还如此不留情面?! “陆公子,你非要这样吗?”洪莱忍不住怒斥出声,“她都抛下你了,你还这么死心塌地,值得吗?!” 陆淮脚下的步子一顿。 他转过身,语气平淡:“谁告诉你,我是为了她了?” 洪莱一怔:“那你为何……” “我入京是为了考取功名,不是为了与你逢场作戏,”陆淮瞥了她一眼,“既然你觉得她是祸害,便不要留在身边,不然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后悔也晚了。” 说完,陆淮再不做停留,转身离开。 景元也紧跟其后。 主仆二人回了书房,陆淮的步子就此顿住:“着人盯着,有消息立即来报。” “是。” 那扇木门在眼前被关上,景元幽幽叹了口气。 陆淮心里,显然还是有秦微兰的。 他放不下,却又不愿明说。 真是别扭。 景元摇了摇头,去传陆淮的话了。 第84章 外头,主仆二人一个心事重重,一个怒气冲冲,上了马车,吉祥就忍不住了:“姑娘,这陆家实在是忒没规矩了!您可是阁老之女!陆淮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就算是有些文采又如何,咱们想捏死他,不过就是一根小手指头的事儿!” 洪莱摇了摇头:“吉祥,这样的话,以后绝对不能再说。” 那晚,洪子和已经把话都跟她说开了。 陆淮如今是入了皇帝的眼的,而且,他顶着大儒之徒的名声入京,也不能算是全无根基。 吉祥不知道这些,只当自家姑娘是被陆淮迷了心智,不忍心动他,一时间更是气愤:“姑娘,那咱们惹不起陆解元,还能拿他那个寡嫂没办法吗?咱们现在就去找她,好好给她个教训!” 洪莱叹了口气:“如今,那女子离了陆解元身边,就算是给她教训又如何,不也全然影响不到陆解元吗?” “那、那……”吉祥彻底没了主意,“那难道咱们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想到这儿,吉祥更气了:“本来还以为那寡嫂不在了,姑娘能跟陆解元亲近亲近,没想到,眼下竟弄成这样!” “这下可好了,陆解元这边没讨到好处,还得出银子出人地供养着他那寡嫂!姑娘,咱们这不是给人家当冤大头去的吗!” “几两碎银子的事儿,就不要计较了,”洪莱不由觉得好笑,“之前那位崔姑娘,手脚可比那位夫人大得多,出门买只簪子,只怕就能让那位夫人过上好几个月的体面日子了。” “这么多年,我能养着崔姑娘,如今还能养不起一个乡下来的夫人?” 也太小看她了。 吉祥直觉心累:“姑娘您还说呢,之前那崔雪怡跟着您的时候,都不把银子当银子!奴婢看着都心疼!现在可好了,您还用自己的银子养别家人……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呀!” 这也太人傻钱多了! “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就都不是事儿,”洪莱道,“那位夫人花不了多少银子,你就别想了,要是有闲工夫,不如想想该怎么跟陆解元亲近一些。” “奴婢哪能有什么办法呀……”吉祥撅了噘嘴,“陆解元盐米不进……要不,咱们用他寡嫂做威胁?” “……吉祥,咱们不是土匪。” 洪莱无语。 吉祥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 —— 时间一晃,就是两年。 这日,是殿试放榜的日子。 一大早,秦微兰就起了身,又把赖床的如意从床上拎了起来,坐到院子里给她梳头。 张妈妈忙着准备早饭,见状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明明如意是伺候人的丫鬟,结果现在,愣是被秦微兰宠成了个主子。 这不,正儿八经的主子还得哄着她梳头呢。 “姐姐,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为什么起这么早啊?”如意打了个哈欠,不情不愿地道。 “你陪我去个地方,一会儿我给你买玫瑰甜酒,好不好?”秦微兰嘴上哄着她,手上功夫也没耽误,没一会儿就挽了个俏皮可爱的发髻出来。 提起玫瑰甜酒,如意顿时眼睛一亮。 她虽然年纪还小,但玫瑰甜酒甜丝丝的,喝一海碗也不会醉,她最喜欢了。 如意重重点头:“那姑娘,你可不能跟张妈妈一样诓我呀!” “臭丫头。”一旁的张妈妈听见,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秦微兰失笑。 “好了,快去把外衣穿上,咱们走了。”秦微兰道。 看着如意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又看看一旁在厨房忙活的张妈妈,秦微兰舒了口气。 这样的日子,是她梦寐以求的。 安静祥和,平淡却不失乐趣。 如意换衣裳慢,秦微兰便继续绣着昨日没做完的活。 如今,她刺绣的手艺越发精湛,虽然不能跟那些精于此道的大家相比,但撑着一家子的温饱已经不成问题,至于洪莱先前给她的银子,这两年也断断续续地还完了。 她本来是准备算租金,但吉祥说这院子并不是她们家的,死活不肯收下。 想起许久没见过的吉祥,秦微兰眸光微暗。 这都两年了,只怕,洪莱已经成了陆夫人。 她是名正言顺的。 思索间,如意换好衣裳,蹦蹦跳跳地出来了,垂在两侧的发髻也随着她的动作一起蹦蹦跳跳,看起来可爱极了。 “姑娘!”如意原地打了个旋,“好看吗?” 秦微兰心思回神,笑着点了点头。 张妈妈端着米粥上前,笑着道:“姑娘手巧,这衣裳啊,老婆子我瞧着比外头绣楼里卖的要好看许多呢!” 这话,秦微兰没好意思接,一旁的如意倒是骄傲地抬起了下巴:“那是,这可是姑娘亲手给我做的,哪是外头的东西能比的?” 张妈妈又翻了个白眼,将一碗米粥重重放到她面前:“赶紧喝!喝完了陪姑娘出去看——我告诉你,出门在外可不能乱跑,要是叫姑娘累着了,看回来怎么收拾你!” 如意吐了吐舌头:“张妈妈,我跟你出去是一回事,我跟着姑娘的时候啊,可乖了!” 张妈妈疑惑地看向秦微兰,秦微兰笑着点了点头。 这下,张妈妈更意外了。 这小魔王每次跟着她出去,都闹得她头疼,合着还两幅面孔? 张妈妈气哼哼地走了,秦微兰和如意对视一笑,各自用过了早饭,便一起出门去了。 如意还不忘挎个篮子,二人一道出了门。 这座宅子位置有些偏,说是在京城里,但几乎就快挨着城墙了,要是想去看榜,光是路上就得走一个时辰。 秦微兰本来还担心如意走久了会累,没想到这小丫头当真是精力充沛,拉着她的手还蹦蹦跳跳的,直走到闹市街,头上还一滴汗也没见。 倒是秦微兰,已经微微气喘了。 见状,如意便指着路边的一个茶水摊,道:“姑娘,咱们在这儿歇歇!反正也快到了!” 秦微兰点点头。 如意一刻不松地拉着她的手,二人一起在摊上坐下:“掌柜的!来壶茶!” “哎!” 里头应了一声。 这会儿生意忙,或许得多等一会儿,如意便撑着脑袋,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片刻不停的人流。 突然,一道身形颀长,气质极为出众的男子引起了如意的注意。 如意看着那男子,眼睛都亮了。 那男子有所察觉,也朝她瞟了过来。 那男子的目光先是在秦微兰的背影上停顿了片刻,随即闪过一丝惊疑,可目光在落到如意身上的时候,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便又归于平淡。 第85章 他得亲自回去看看 陆淮几乎被自己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逗笑了。 她怎么可能会在这儿。 两年过去,他手下培植起了不少人手,以京城为中心,已经把周遭方圆百里翻了个遍,他甚至还亲自出马,连清水村都回去了好几趟,里里外外找了一遍,也不见人影。 更何况,那女子的背影虽然有几分相似,但身边带了个那么大的孩子…… 不可能。 不会是她。 陆淮抿了抿唇,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几分。 径直入宫,皇帝身边的郭内侍直接引着他去了御书房。 面见皇帝,行了跪拜大礼之后,皇帝叫人给他赐了座。 “连中三元,好啊,未来前途定不可限量!”皇帝很是欣慰。 他一早就对陆淮寄予厚望,可他却没想到,这年轻人竟然能连中三元! “陛下谬赞。”陆淮拱了拱手,语气连一丝波澜也无。 他似乎不觉得连中三元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过两日打马游街,不知要收多少香囊手帕——”皇帝的声音突然一顿,“朕怎么听闻,近些年你一直孤身一人?” 说起家事,陆淮脸上的神情才终于有了些波动:“跟夫人闹了点矛盾,夫人一气之下撇下小民走了。” 皇帝失笑:“你如今如此风光,可是得把夫人哄回来啊!不然,这京城里各家姑娘,你怕是都招架不住。” 陆淮拱手道:“谢陛下提点。” 再无事可说,皇帝便挥手叫陆淮下去了。 很快,御书房内只剩下皇帝与郭内侍。 “年纪轻轻的,心思倒是深。”皇帝眯了眯眼,语气辨不出喜怒。 “陆状元心思再深,也瞒不过陛下不是?”郭内侍笑呵呵地倒了盏茶,“依老奴看,这陆状元比他老师要强。” “强不强的,还得看他日后的表现,”皇帝捏了捏眉心,“翰林院修撰之位,走个过场就差不多了,安排个通判的位子给他,看看他有几分真本事。” 窦显云教出来的弟子,不可能对朝堂一无所知。 郭内侍依旧笑呵呵地:“看来陛下是真对这位陆状元很是看重啊,连这陆状元以后的路都安排好了!” 皇帝瞟了他一眼,到底是因为他这一句玩笑话放松了不少。 皇帝往后一靠,舒了口气:“看重不看重的,也得看陆淮值不值得。” 郭内侍没再多说:“是。” —— 金榜题名之后,便是打马游街。 前三甲骑高头大马,走街串巷,无数看热闹的人聚集在必经之路两旁,想要一睹前三甲的风采。 这其中,更是少不得怀春少女,手上拿着香囊手帕,想往自己中意的人身上扔。 按照常理,以往都是探花收到的香囊手帕最多,可今年这一趟下来,收获最丰的却是状元郎。 探花是个将近三十,气质成熟儒雅的人,笑盈盈地看着那往日总是冷着一张脸,连一丝笑意都看不到的状元郎。 仔细看看,不知哪家姑娘的手帕还在他腰带上挂着,迟迟不肯落下。 陆淮毫不留情地将身上各种香囊手帕统统扯下,又重新换了身衣裳。 可斑驳杂乱的香味像是直接缠在他身上似的,换了个衣裳都甩不脱。 见陆淮面色难看,景元连忙道:“公子,家里已经备好了热水,公子回去就可以沐浴。” 陆淮“嗯”了一声,随即皱着眉闭上了眼。 头疼的毛病被这刺鼻的香味一熏,又犯了。 回去草草沐浴了一番,陆淮便开始收拾行李。 如今事情尘埃落定,他得再回清水村一趟。 两年过去,没准秦微兰已经放松了些。 既然放松了,她的去处就只有清水村。 他得亲自回去看看。 景元背着包袱,心里直叹气。 自己跟的这个主子,真是…… 明明嘴上说了,不会再去找她,结果这两年来,一刻都没有消停。 这不,马上自己还得再跑一趟。 别扭极了。 偏偏这主子杀伐果断,心思难测,景元只好把一切都埋在心里,什么都不敢表现出来。 —— 状元郎的行踪自然是万众瞩目,他上午打马游街,下午就出了京城,更是没一会儿就在市井间传开了。 如意今日也去凑了热闹,看过了游街,又在外头转了一会儿,正巧听了一耳朵回来。 “外头都传遍了,说那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急着回家接夫人呢!”如意捂着嘴吃吃笑道。 秦微兰当日就是去看榜的,自然知道这连中三元的是谁。 她刺绣的动作一顿,像是被人凭空定住了一般。 张妈妈看了一眼秦微兰的神色,又轻拍了她一下:“外头怎么听了什么都回来学?不许再说!” 如意撅了噘嘴,下意识地想要顶嘴耍浑,但是一看张妈妈那与往日不同的严肃面色,只好噤了声。 她虽然被秦微兰宠了这么两年,但是到底没敢忘了自己的身份。 张妈妈也紧跟着如意走了。 秦微兰眨了眨眼,继续做着手上的绣活。 两年过去,风平浪静,连一丝波澜也没见着。 看来,陆淮是真的放下她了。 秦微兰按了按眉心。 如今春暖花开,她也许久没有出去走走了。 “如意,”她唤道,“准备准备,咱们去城外玩,如何?” 听见声音,如意踩着小碎步从屋里出来,满脸都写着惊喜:“姑娘,咱们是去青竹庄吗?” 青竹庄是这两年刚建起来的一处庄子,听说里头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而且价钱也不高,平民百姓也是去得起的。 只可惜,她家姑娘似乎是不敢出门,好像外头有什么豺狼野兽似的,每次出门也只是在宅子周边溜达溜达,还做贼一样,上次去看榜,可是她家姑娘这两年走过最长的路了。 看着秦微兰点了点头,如意欢呼了一声,转头就回去收拾东西。 终于能出门咯! 张妈妈也走出来,见秦微兰脸上并无半分勉强的神色,这才放了心:“那老婆子我去准备一些吃食,姑娘看看什么时候出门,提前跟老婆子说一声,老婆子去租辆车!” 秦微兰笑着点点头:“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张妈妈乐呵呵地摆了摆手,便转身进了厨房,开始忙活。 第86章 就是得叫她疼 张妈妈手脚利落,如意更是雷厉风行,眼瞅着时间还早,二人都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 见状,秦微兰也不再耽误,素手一挥,一家子锁好院门,挤着小小的乌蓬马车就出了门。 春寒已过,一路上春光明媚,如意把两边的帘子都掀了开,左边看看右边看看,一刻也不停歇。 秦微兰和张妈妈对视一眼,也都纵着她,没说什么。 毕竟如意年纪还小,正是玩心大的时候,又是两年来第一次出门,这样才是正常的。 一个时辰后,马车稳稳停下,立时便有人出来接引。 “这位夫人可是第一次来?” 秦微兰微微一怔。 一旁的如意先不乐意了:“我家姑娘没嫁人呢!” 引路的人连忙陪着笑道:“是是是,是在下眼拙看错了,望姑娘勿怪!” 见秦微兰没有责怪的意思,那人松了口气,接着道:“咱们这青竹庄啊,分内外两院,内院景致更好,一应吃食供应也是最好的,外院稍次一些,不过价钱也会便宜许多,姑娘……” “我们在外院就好。”秦微兰道。 她虽然攒了点银子,但也远远没有到可以挥霍的程度。 “是。”引路的人点了点头,便引着众人进了一座空置的院落。 “这座院落比较小,只供主家歇息,只有一间卧房,随行的下人需住在偏院。”引路人道。 张妈妈和如意连连点头。 反正离得也不远。 “姑娘,这院子景致真不错!” 院子跟她们所住的院子大小差不多,但景致却远非民居可比,进了院门便如同进了园林一般,环廊流水,屋舍隐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之后,跟景融为一体,分外和谐。 如意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兴致勃勃地道:“那什么,外头我们也能随便转吗?” “自然可以,”引路人笑着点点头,“通往内院的门有专人把守,姑娘只要不往那边去,就能随便逛。” “我们这青竹庄有护卫时时巡视,绝对安全。” 如意眼睛一亮:“太好了!” 这座院子的景致好是好,但毕竟小了点,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如意可不愿意只拘在这么小的院子里! 见如意已经耐不住性子了,秦微兰便道:“张妈妈,你先带如意下去安置,她想玩什么就叫她去,不用到我这儿来,我想休息休息。” 许久不出门,这一个时辰的舟车劳顿,就叫她有些疲累了。 “是啊,姑娘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话,屋门上有铃铛,姑娘扯一下就行,我们那边就能收着。” “这么神奇?”如意睁大了眼睛。 引路人笑着:“一个小机关而已,不算神奇。” 张妈妈这才放心,便拉着如意走了。 倒是秦微兰有些若有所思。 能用的上这么精巧的机关,看来这青竹庄背后的东家,来头不小。 “那姑娘,您先歇着,小的这就下去了。” 秦微兰连忙回神:“有劳。” “哎,您客气了!”引路人说着,笑呵呵地就走了。 院门关上的一瞬,引路人脸上笑意尽消,急匆匆地迈开步子,往内院走去。 ——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秦微兰刚用过晚饭,张妈妈就来了。 张妈妈放心不下她,非得过来看一眼才能安心。 “姑娘,没什么不习惯的?” 秦微兰笑着摇了摇头:“这儿挺好的,妈妈一切还习惯吗?” 张妈妈点点头:“好着呢!就是如意那丫头,真是跟猴儿回了山里一样,在外头窜了一大圈儿,吃饭的时候才回去,奴婢刚出来的时候啊,她又出来了。” 秦微兰不禁失笑:“这庄子里是安全的,如意只是玩心大,她有分寸的,妈妈不必担心,还是尽早歇息比较好。” “姑娘说的是,”张妈妈道,“奴婢回去也得跟如意说一声,反正咱们也得在这儿住上几天,叫她慢慢玩才好。” 秦微兰笑着点头:“有劳妈妈。” 张妈妈这次过来,就是担心秦微兰不习惯,不过看她一切都好,张妈妈也不再耽误她休息,起身离开了。 秦微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才回去歇下。 此处环境清幽,置身其中,人不自觉地就会放松心神。 秦微兰本来睡得很好。 后半夜,却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那阵敲门声并不急促,但执着得很,敲四下停一会儿,里头没人应,便继续敲。 秦微兰迷迷糊糊地起来,坐在床上半晌没有动作。 这大半夜的,会是什么人来? 不像张妈妈,更不是如意。 虽然这青竹庄里应该是安全的,但秦微兰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秦微兰坐了一会儿,想看看外头的人会不会离开。 可她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敲门声还是一直响着。 秦微兰目光一转,看向那几扇半掩的窗户,心中不由懊悔。 外头草木的气息好闻得很,格外安神,她才把窗户开着了。 没想到,竟有人半夜过来敲门。 若她一直不应,外头的人急了,怕是会直接翻窗进来。 这么多窗户,她关都管部过来。 她轻吸了口气,在屋里看了一圈,将自己做绣活用的剪子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外头交接的月光倾洒一地。 门外站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身披一袭玄色锦衣,身上还带着早春晚间的寒气。 那人的眼眸黑沉沉的,在看见她的一瞬,才缓缓亮点光彩。 然而,秦微兰却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就把门关上了。 “砰”地一声,屋门被关得严严实实,秦微兰还不忘顺手把门闩落了。 一连往后退了几步,秦微兰还是心跳如擂鼓。 她惊魂未定,突然想起窗户还开着,突然想起窗户没关。 这会儿她也顾不上什么来得及来不及了,连忙去关,然而,一道身影却已经翻了进来。 那人手臂一揽,秦微兰便被他以不容挣扎的姿态掐着腰摁进怀里。 一股熟悉而又霸道的气息顷刻间充斥秦微兰的鼻腔。 “叫我好找。” 那道声音,她熟悉至极。 “你怎……唔……” 秦微兰一句话没说完,便被尽数堵了回去。 陆淮的吻格外霸道,也丝毫都不怜香惜玉,上来便如狂风骤雨,秦微兰几次想躲,都被他摁着后脑,只能生生迎上。 就是得叫她疼。 第87章 嫂嫂哄哄我 秦微兰也不甘示弱,一口就将陆淮的嘴唇咬得出了血,陆淮眉梢微动,示威一般在她唇上碾磨一番,终是没舍得下嘴。 等到秦微兰终于把人推开,嘴唇已经酥麻至极,稍碰一下甚至能感到刺痛。 陆淮看着她更显丰润的朱唇,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这两年,他很想她。 哪怕嘴上不承认,可他的心和身体却是诚实的,骗得过别人,也骗不过自己。 陆淮上前一步,重新把人摁在怀里,语气低沉:“我倒是真没想到,洪莱竟把你藏在京城。” 怪不得,不管他在外头怎么找,总是找不到人。 原来秦微兰连京城都没有出。 洪莱那点聪明劲儿,只怕是全使在这上头了。 “放开我!” 陆淮垂眸看了她一眼,随即揽着她的腰,直接把人放在了靠窗的桌案上。 她坐在桌案上,双腿被分开,垂在陆淮身侧,腰肢被他紧紧搂住,二人之间几乎连一丝缝隙也无。 秦微兰奋力挣扎,然而横在腰间的手臂如铁箍一般,分毫不让。 秦微兰挣得微微气喘,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明明他已经走了。 陆淮一手在她后背轻轻抚着,另一只手不知怎么一绕,将秦微兰手里的剪子夺了下来,随手扔到一旁:“此处,是祁昭的产业。” 秦微兰一怔。 祁昭…… 怪不得。 以前她听陆淮说过这位祁公子。 如今陆淮已经金榜题名,且三元及第,这位祁公子定然会对他多有支持。 那就难怪了。 “嫂嫂可知道,祁昭为何这么帮我?” “你连中三元,他——” “嫂嫂怎么知道我连中三元?”陆淮突然俯下身,与她额头相抵,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欣喜,“这两年,你也一直看着我,是不是?” 秦微兰一怔,随即慌忙避开了他的目光。 陆淮笑了两声。 笑声清朗,似乎心情不错。 这两年,他原来并非独身一人。 “此处景致不好,我们去内院。” 陆淮一边说着,一边托着她的腿,直接将人托了起来,迈开步子就要往外走。 这姿势实在羞人,秦微兰脸色通红,咬着牙道:“放我下来,我不去!” 然而,陆淮根本不管她说什么。 他已经有了决定,便依着自己的决定去做。 秦微兰想挣扎,可身后空悬,她干脆一口咬在陆淮脖颈上。 脖颈本就脆弱,她这一口没留力气,陆淮身子一僵,后槽牙都咬紧了,手上愣是半分都没放松。 “……你若是想要这块肉,咬下来就是,回头叫人给你烤了吃了。” 如此,也算合二为一。 秦微兰听了这话,恶心都来不及,连忙松了口。 陆淮唇角微勾,脚下迈开步子。 “我不走!”秦微兰死死扒住门框,面露哀求,“淮哥儿,放我走,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 叔嫂的秘密已经暴露。 再纠缠下去,陆淮前程尽毁,她也逃不过被浸猪笼的下场。 她这句话,不知何处惹了陆淮不高兴,本来还算得上温和的人,眼神蓦然变得狠厉。 他不再往外走,而是转过身,朝着床榻大步行去。 察觉到他要做什么,秦微兰面露惊恐,可无论她怎么挣扎都不管用,情急之下,她干脆一巴掌打在了陆淮脸上。 她这一巴掌没有留力,震得她手掌发麻。 陆淮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眼珠一转,看着怀中眼圈通红,盈满泪光的寡嫂,嘴角微微一扯。 不知道的,还以为挨了一巴掌的人是她呢。 “放我走,淮哥儿……” 怀中女子可怜兮兮,面上带着哀求,怕是任谁在这儿,都会忍不住点头,答应她说的一切。 可陆淮只在心底嗤笑一声。 他花费了两年的心血,如今人自己送上门来,他若是把人放了,就是蠢。 他默了一会儿,终于将人放下。 秦微兰腿上使不上力气,身子一晃,便又被陆淮重新拢入怀中。 “嫂嫂,还记得我以前说过什么吗?”陆淮开口,声音带着诱人沉沦的蛊惑。 秦微兰一怔。 陆淮拥着她,一步一步往床榻走去。 察觉到寡嫂的抗拒,陆淮声音轻柔地道:“嫂嫂放心,你不愿意,我不会逼你做那样的事。” 陆淮明明在笑,可他的声音极冷,大半夜的,秦微兰只觉渗人。 陆淮单膝跪在床边,动作温柔地给她脱去鞋袜,随即将她的脚踝握在掌心,略显粗糙的大掌缓缓在上头摩挲着,眼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暗色。 紧接着,一道温热落在脚踝上。 陆淮似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便起身宽衣,秦微兰刚有动作,突然听见一阵似乎是锁链拖动的声音。 声音细细碎碎,但是在这般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明显。 秦微兰撩起裙摆,便见一道金色的锁链落在脚踝上,另一头不知何时被陆淮随手挂在了床边。 锁链上还沾染着陆淮的体温,有些灼热。 链子很细,似乎只要轻轻一挣便能挣开。 秦微兰伸手扯了扯,面色微变。 这链子似乎是用特殊的材料制成,只看着细罢了。 “嫂嫂喜欢吗?”陆淮唇角微勾,“我早就备好了,一直贴身带着,就等着什么时候再见到嫂嫂,好把它送给你。” “你……” “嫂嫂不听话,总是到处乱跑,我这也是无奈之举,想来嫂嫂是能理解的,”陆淮身上只余一件里衣,“嫂嫂,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秦微兰面色微怔。 高大的身躯覆了上来,沙哑的声音紧贴着耳边响起:“我说,若得不到嫂嫂的心,只能留下你的人,也是好的。”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颈边,秦微兰身子微僵。 放在身侧的手早已紧握成拳,将身下的床单抓得发皱。 “我……” “不过,我也并非不近人情,”陆淮似乎突然改了主意,“不如嫂嫂哄哄我,我若舒服了,便放嫂嫂走,如何?” 他一边说着话,手上也没闲着,隔着衣裳四处撩拨:“我说到做到,嫂嫂考虑一下?” “……当真吗?” “自然。” 陆淮停住手上的动作,撑着床起了身。 “嫂嫂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 陆淮的声音带着动情的沙哑,他抬了抬下巴:“坐。” 第88章 天光渐亮,屋里的动静才慢慢停下。 秦微兰的身子似乎软成了一滩水,伏在陆淮身上,只觉得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得了。 陆淮倒是格外神采奕奕。 他抬手挑起她的一缕青丝,在指尖缓缓绕着:“说是让嫂嫂哄我,嫂嫂怎么就不行了呢?” 秦微兰深吸了口气,声音极轻:“现在,你能放我走了。” “不行,”陆淮唇角微勾,眼中是藏不住的恶意,“昨晚上,嫂嫂可没怎么哄我,倒是我受了累,这哪能叫你走?” “你——” “嫂嫂想骂我什么?”陆淮的声音竟然有些期待。 秦微兰咬了咬牙:“……混蛋。” 陆淮低低笑着,胸膛也随之微微震动:“嫂嫂还是一如往常的温柔啊。” 骂人都不会骂。 陆淮翻身将人放在床上,满意地看着那身雪肌上留下的点点红痕:“嫂嫂先躺一会儿,我叫人备饭。” 看着他下了床,走到门口晃响铃铛,秦微兰翻了个身。 脚上登时响起一阵锁链相碰的声音。 秦微兰皱了皱眉。 没一会儿,她又被拥入那个熟悉的怀抱。 秦微兰皱了皱眉,身上充斥着抗拒的气息。 陆淮却恍若未闻,甚至又多用了几分力气,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你对我,当真全然无情吗?”陆淮低声喃道,“若有情,不过一个虚名而已,你又为何一直放在心里?” 秦微兰没说话。 “一个虚名,当真比你我都要重要吗?” 陆淮叹了口气。 明明打定了主意要把人强行留在身边的,但是见她如今如此抗拒,他心里又不是滋味儿。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你若是觉得,京城也不安全,我们就去外地,天下这么大,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江南不行,陇右如何?” “天下富庶,无出陇右,那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我还没去过,我们一起去,如何?” 秦微兰依旧没说话。 她呼吸清浅,似乎是睡着了。 陆淮也不打扰她,只在心里琢磨着该如何求个外放。 见秦微兰已经睡熟了,陆淮便叫人把早饭撤了下去,自己也一口没动。 一天过去,直到日暮时分,秦微兰才悠悠转醒。 床上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昨夜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秦微兰艰难地撑着身子起了床,只觉口渴难耐,正欲下床倒杯水喝,然而刚有动作,那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秦微兰皱了皱眉,垂眸看向自己的脚踝,目光又沿着那金黄的链子,一路看过去。 链子在床上弯弯绕绕,看起来有一定的长度。 她扯了扯嘴角。 不是梦啊。 不过看来,陆淮也没打算把她禁锢在床上。 她刚下床,外头便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夫人,您醒了吗?” 是阿春。 秦微兰微怔。 当日她为了脱身,任由洪莱手下的人对阿春阿夏动了手。 如今,倒真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们了。 秦微兰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奴婢进来了。” 话音落,屋门被人推开,阿春阿夏一起从外头走了进来。 看见秦微兰的一刻,二人便红了眼睛。 秦微兰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你们……还好吗?” 阿春阿夏点了点头,声音里带了点哭腔:“老爷本来要把我们送走,是景元做主把我们安置在了京城里,等着夫人什么时候回来,再让奴婢们过来照顾。” “夫人……” “别这么叫我了。”秦微兰低着头。 阿春阿夏低着头抹了一把眼泪,看见了那道迤逦在地上的金光。 二人皆是心中一惊。 阿春率先回神:“外头已经备好饭了,老爷吩咐过,说叫夫人……叫您先用。” 秦微兰点点头。 昨夜累着了,今天又睡了一天,实在饿得慌。 阿夏连忙转身出去,没一会儿就提着两个食盒回来了。 食盒一开,里头的菜香味便将秦微兰的魂都勾了去,一时间什么烦心事都想不起来了。 见她吃得香,阿春阿夏这才放了心。 “对了,老爷留下了一瓶药,”阿春说着,拿出了个精巧的瓷罐,“说是用来……” 阿春脸颊微红。 秦微兰哪里还能不明白她的意思:“放下,一会儿我自己涂。” “是。” 吃过一顿饭,胃里暖洋洋的,秦微兰才舒了口气。 她突然又想起了件事:“跟我一起来的那两个人,还在偏院吗?” 阿春脸色复杂地摇了摇头:“昨晚上就被塞了银子打发走了。” 秦微兰眼睫低垂,半晌才低低“哦”了一声。 这两年,是张妈妈和如意一直陪着她。 秦微兰是个亲情缘浅的人,也正因如此,她很珍视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 ……眼下,除了陆淮。 骗子。 秦微兰叹了口气:“他能安顿好她们两个吗?” 阿春点点头:“您放心。” 秦微兰又叹了口气。 她不放心又能如何了。 自己被一根链子困住了自由,连这门都出不去。 见秦微兰神色恹恹,阿春阿夏对视一眼,道:“老爷在内院挑了一座院子,问您要不要过去住。” 秦微兰摇了摇头:“我就住这儿。” “你们下去。” “是。” 阿春阿夏一走,秦微兰便将门窗尽数锁了上。 陆淮不叫她出门,她就把自己锁在屋里。 她出不去,外面的人也别进来。 秦微兰回了床上,研究了一番脚上的链子。 了翻来覆去看了许久,脚踝处的肌肤都被磨红了,她也没研究出来什么。 看来,这链子只能用钥匙才能打开。 秦微兰幽幽地叹了口气,抱着枕头躺下了。 床上还残余着陆淮的气息,叫人心烦。 秦微兰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某处,久久没有睡意。 如果说上次离开,她是为了陆淮的话,那这次她想离开,便是为了自己。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接受自己被当成一只鸟养着。 脚上还拴着链子,真是…… 秦微兰抿了抿唇。 可凭她自己,绝对没有离开的可能。 若是找阿春阿夏求助…… 不行。 她们两个是有身契的,一个弄不好,便会害了她们的性命。 秦微兰眉头微皱。 阿春阿夏不行,景元景思就更不行了。 她想了一圈,最后笑了。 在这世上,她举目无亲。 身边认识的人,都多多少少跟陆淮沾着关系,若叫他们选,他们自然不会帮自己。 张妈妈和如意倒是跟陆淮没关系,只可惜如今也见不到了。 屋里骤然响起一道木然的笑声,如鬼魂一般。 第89章 苦了阿春阿夏做恶人 天色渐黑,陆淮才回来。 阿春阿夏见了他,顿时面露惊慌,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夫、夫人用过晚饭后,就把门窗都锁了起来,不管奴婢们怎么敲门,夫人都不肯开。” 阿春的声音抖得不成语调。 陆淮目光微凝,上前一脚就踹在门上。 房门大开,陆淮快步行进屋里。 秦微兰本来睡着了,猛的被这样巨大的动静惊醒,脸上还带着些许茫然。 见她好好的,陆淮才松了口气。 “怎么了?”秦微兰的声音有些哑。 “……风大,把门吹坏了,”陆淮俯身,柔声道,“咱们换座院子,好不好?” 秦微兰迷糊着点了点头。 见她半梦半醒,陆淮干脆亲自给她穿上鞋袜,又用披风将她拢在怀里,便往外走。 秦微兰乖顺地伏在他肩头,似乎真是困极了:“是去内院吗?” 或许是由于困倦,又或许是知道自己无处可去,所以才格外听话。 陆淮“嗯”了一声:“很快就到。” 院子昨晚就收拾出来了,只是当时秦微兰不肯过去。 秦微兰抬手圈住他的脖颈,在他怀里眯起了眼睛。 陆淮没料到,她竟会如此亲近自己。 心底生出欢欣,他手上又将人抱紧了些。 秦微兰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她这不过是个极小的动作,却效果极好,陆淮脚步轻快极了,连唇角也现出一抹久违的笑意。 看着他的背影,景元终于松了口气。 两年了。 这两年,没人知道他过的是什么日子。 要不是陆淮给的太多,他估计早就一头撞死了。 一行人脚步匆匆地去了陆淮早就安排好的院子里。 秦微兰睡得很熟,直到陆淮把她放到床上,她也没醒。 她的手无意识地攥着陆淮的袖子。 陆淮眸中闪过柔和,干脆衣裳也不脱了,就这么和衣躺在了秦微兰身边。 看着身侧女子沉静的睡颜,陆淮只觉得像是在梦中。 时隔两年,他终于找到她了。 终于,又重新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陆淮抬手,轻轻在秦微兰脸颊上摩挲着。 秦微兰皱着眉,嘟囔了一句什么,似乎是梦话,听不真切。 陆淮今天也忙了一天。 按理说,他应该有三个月可以休息的时间。 但不知怎么的,皇帝知道他还留在京城之后,竟然连口气也不叫他喘了,直接叫他入翰林。 今晨还是郭内侍亲自来传的话,他不去也得去。 未入翰林之前,只觉那地方神圣,真正进去了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他要学着草拟表疏批答,检视王言,说着简单,区区八个字而已,可天子身侧,规矩不是一般的多。 虽然以前读书的时候,窦显云闲来无事跟他说过一些翰林院的事,但也只说了个大概,真正上手了才知道,这其中规则细分有多讲究。 文武百官每日递上去的奏疏如雪花一般,他们要将所有的奏疏分好类,重要的呈给皇帝,不重要的就留下自己批答。 批答虽然有固定的模板,但架不住数量太多,陆淮又是刚入翰林,忙得焦头烂额。 除去这些份内的公务之外,更劳心费神的还是跟人打交道。 新科进士里,只他一人进了翰林院,一群老学究围着他念经,哪怕他处处滴水不漏,这群人也得说上半晌叫他不可松懈的话。 一天下来,陆淮只觉得头昏脑胀,招架不住。 这还只是个开始。 烦心事太多,光是想想,陆淮就头疼。 可是在秦微兰身边,那些事仿佛都化作了一缕轻烟,随风消散了。 陆淮小心翼翼地将秦微兰的手拢在掌心,疲惫地阖上眼。 一室静谧。 次日秦微兰醒的时候,陆淮已经不在了。 秦微兰并不关心陆淮去了哪,她只探着头去看自己的脚。 金色的链子依然还在脚踝上缠着。 另一头绕在床尾,同样是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秦微兰抿了抿唇。 她转头看向四周。 内院的屋舍,比外院的要大多了。 地上铺着的是上好的柚木地板,晕着圆融的光,屋里除了床榻桌椅等生活必需之物,还放置了许多古董瓷器做点缀,墙上挂着的画也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千金不换。 秦微兰赤脚下了床,一步一步往外走,身后细碎的锁链声也一步一步地跟着她。 “夫人,您醒了吗?”外头传来阿春的声音。 秦微兰扯了扯嘴角。 明明她昨天就说了,不要这么叫她。 也是,阿春阿夏是陆淮的人,怎么会听她的话。 只怕以前在扬州,不叫她出去也是陆淮的吩咐。 那时候,阿春阿夏死守房门,一步都不叫她出去,她心里甚至还怨她们。 如今想想,真是苦了阿春阿夏做恶人。 “嗯,不用管我。”秦微兰道。 外头静了一会儿,阿春才道:“是,夫人,早饭已经备下了,夫人若是饿了,再唤奴婢就是。” 秦微兰又“嗯”了一声。 阿春没再说话,秦微兰便继续往前走。 在快要接近门口的时候,脚上的链子紧绷,她不得不停在原地。 秦微兰回头,只见那链子已经拉成了一条紧绷的线。 她走回去坐下,开口唤了阿春:“把早饭拿进来。” 阿春应了一声,推门而入。 内院的饭食跟外院似乎差不多。 不过,也有可能是祁昭知道她在这儿,特意吩咐的。 秦微兰不动声色地用过早饭,阿春阿夏便又下去了。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踝,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又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直到链子紧绷。 她抿了抿唇,脚上挣了几下,脚踝处的皮肤霎时被磨红,可她却仿佛没看见,也察觉不到疼痛一般,直到脚踝被磨得鲜血淋漓,她才喘着气停下。 钝刀子磨肉的痛,果然不好受。 脚上疼痛异常,连带着走路也难免一瘸一拐,行走间金链碰到伤口,带起一阵阵难以忍受的刺痛。 秦微兰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的景出了神。 陆淮这晚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女子坐在窗前,身上只着一件中衣,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正支着头看着外头,眸中氤氲着月光。 第90章 陆夫人,您别折腾了 陆淮放轻了步子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他刚回来的时候就听阿春阿夏说了,秦微兰在这儿坐了一天,连吃饭都没挪地方。 “时辰不早了,咱们去歇着。”陆淮道。 秦微兰这才收回目光。 借着皎洁的月色,她看向陆淮。 时隔两年,陆淮的气质较之两年前更沉稳,身上最后一丝少年的恣意也消失不见了。 然而那双黑眸中,依然有她熟悉的柔和。 陆淮也不躲闪,任她看着。 过了半晌,秦微兰才点了点头:“嗯。” 陆淮扶着她起身,脚下刚迈开一步,秦微兰突然皱着眉轻“嘶”了一声。 “怎么了?”陆淮下意识地扶住她,语气有些紧张。 秦微兰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抹笑:“没什么,可能是坐久了,腿麻了。” 她这么说,陆淮也就没再多想,只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床边坐下。 秦微兰还是眉头紧皱,甚至脸色也有些发白。 陆淮眼眸微眯,手指将裙摆挑开些许,露出血肉模糊的脚踝。 脚踝皮肉外翻,看着有些骇人。 陆淮抿了抿唇,黑眸中携着薄怒,看向秦微兰。 秦微兰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她低着头,一副委屈的模样。 陆淮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方才的气势早已荡然无存。 “是我不好,”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取出钥匙,放了她自由,“青竹庄里景色不错,你是该出去走走。” 随手将东西扔到一旁,陆淮又起身去取药膏。 “忍一忍。” 陆淮一边往伤口上吹着气,一边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 秦微兰垂眸看着他的动作,眸中一片沉静,半点波澜也没有,更无委屈。 直到陆淮给她上完了药,秦微兰才适时露出几分脆弱的神情,楚楚可怜。 二人相拥躺下,陆淮柔声道:“只要你乖乖待在我身边,别总想着离开,我就什么都依你,可好?” 秦微兰点点头,闷声道:“张妈妈和如意,你安顿好了吗?” “嗯,”陆淮道,“她们本来就是洪府的下人,已经着人给洪府送回去了。” 静了会儿,陆淮又道:“这两年,她们可有好好照顾你?” 秦微兰点点头,声音娇软地跟他说起了这两年的生活:“张妈妈做饭很好吃,如意……年纪太小了,不过很活泼。” 她突然低笑一声:“有一次,张妈妈叫如意给她打下手,结果如意把盐当成糖,往锅里撒了一大把,张妈妈气得不轻,我都差点没拦住。” 陆淮也笑。 秦微兰没受委屈就好。 看来洪莱的人品倒是不错。 “我有时也……”秦微兰低了低头,声音愈发小了,“会想你。” 陆淮身子一僵。 她刚刚说什么? 说……想他? 陆淮难以置信,一阵狂喜沿着心脏缝隙漫涌上来,将他整个人淹没其中。 “当真吗?”陆淮声音微颤。 秦微兰却不再回应,甚至翻了个身,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 露出的耳尖却微微泛着红。 陆淮将人揉进怀里,此时的他,哪里还能想得起白日受过的罪,满心满眼都是喜悦。 这一夜,又是难眠。 秦微兰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神态娇媚,勾得陆淮欲罢不能。 一场鏖战后,陆淮将人拥在怀里沉沉睡去。 次日,景元在门外叫了他许久,陆淮才悠悠转醒。 他已经许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浑身的骨骼肌肉似乎都伸展开了。 陆淮起身穿衣,目光触及床边堆着的细细碎碎的金光,又又看了看秦微兰的脚踝。 既然秦微兰已经想通了,那此处景致不错,她可以出去看看。 陆淮穿戴齐全,便抬步离开。 屋门刚刚关上,床上的秦微兰就睁开了眼睛。 她眼神清明,没有半点困意。 她撑起身,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脚踝,唇角勾起一抹笑。 成了。 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直到外头天光大亮,秦微兰才起身,叫了阿春阿夏进来。 这二人今天的心情似乎也不错:“夫人,老爷出门的时候吩咐了,叫奴婢们带夫人在外头逛逛呢!” 秦微兰脸上登时显出几分期待:“真的?” 阿春笑着点头:“是呀!这青竹庄里景色可好了,内院又比外院好看很多,夫人用过早饭,咱们就去,如何?” 秦微兰笑着点点头。 见她神色自然,阿春阿夏也松了口气。 秦微兰慢悠悠地用过了早饭,主仆三人就出了门。 沿路美景果真美不胜收,花草树木相映成趣,秦微兰几乎看花了眼。 只可惜今天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若是阳光明媚,眼前景色定然更美。 走得累了,秦微兰又不想回去,干脆就在园子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听陆淮说,这儿是祁公子的产业,他现在还在这儿吗?”秦微兰好奇道。 阿春点点头:“是啊,祁公子一直都住在这儿呢。” 京城虽然繁华,但祁家只是商户,京城里那些地段好的宅子早就被朝中官员占完了,轮不着他,祁昭又不愿委屈了自己,便躲到城外来了,只时不时地进京转转。 人家都是出城散心,他却完全反过来了。 秦微兰听着阿春说完,只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把这番话放在心里。 眼瞅着边上有一片湖泊,秦微兰便想过去看看。 见秦微兰竟然拎着裙子踩在湖边的石头上,阿春阿夏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夫人!湖边有凉亭,咱们去凉亭里坐着好吗?” 这也太吓人了! “凉亭遍地都是,坐在那里头有什么意思?”秦微兰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头往水面靠近。 脚下的石头并不稳定,踩着还有些晃,秦微兰格外小心,一旁的阿春阿夏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好容易才走到湖边,秦微兰转头看向阿春阿夏,朝着她们摆了摆手。 阿春阿夏这才放心,也准备拢着裙子往她身边走。 秦微兰转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在做着某种准备。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陆夫人,您别折腾了,有话还是直说。” 第91章 狗都没陆淮听话 秦微兰抬头,便见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正站在不远处,无奈的看着她。 “陆夫人,你要是在我这儿出了什么事儿,晚上陆淮回来,怕是要把我的皮给扒了,”祁昭摊了摊手,“陆夫人想见我,如今见到了,想说什么,就直说。” 秦微兰有些意外。 这位祁公子,还真是聪明。 “夫人不必这么看着我,”祁昭道,“都说人一旦坠入爱河,便会眼盲心瞎,此话不假。” 陆淮为人谨慎,极擅长抓人破绽,旁人要是想骗他,很是不容易。 不过在秦微兰面前,这人显然是失了平日的谨慎的。 不过两晚,秦微兰便抚平了他心中积攒两年的怒火和郁气,甚至这么快就挣脱了桎梏,重获自由。 虽然不知道秦微兰做了什么,可秦微兰毕竟只是个女子,陆淮连老狐狸的招数都能识破,要不是眼瞎心盲,何至于被秦微兰牵着鼻子走。 说句不好听的,在秦微兰面前,狗都没陆淮听话。 秦微兰笑了笑,侧眸看向阿春阿夏。 二人远远地停在岸边,面色有些惶恐,带着哀求。 秦微兰又看向祁昭:“请祁公子想想办法,送我离开。” 祁昭失笑。 他手里摇着折扇,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陆夫人,这做人呢,心里最好是有杆秤,得知轻重才好。陆夫人与陆淮,孰轻孰重,陆夫人难道不明白吗?” 叫他为了她得罪陆淮? 开什么玩笑。 陆淮三元及第,前途无可限量,祁家已经有不少人对他动了心思,意图拉拢了。 他先前可是已经在陆淮身上下了不少的功夫,若是在这紧要的关节上出了差错,给他人做了嫁衣,他是要活活气死的。 “看来,祁公子是不愿意了。” 秦微兰边说,边提着裙子往湖边迈了一步。 祁昭手上摇扇子的动作下意识地更快了:“陆夫人不会以为,除了陆淮以外,谁还能把你当回事?” 他又不是陆淮,难道能被秦微兰拿捏? 以死相逼也不管用。 “我的轻重不重要,不是吗,”秦微兰道,“既然不重要,我是死是活,也不劳祁公子操心了。” 眼看着秦微兰差一步就要落入水中,祁昭终于绷不住面上的镇定。 “重要——重要!陆夫人,您别走了,”祁昭咬着牙,“您说什么,我做什么,行了?” 祁昭面上不显,心里气得挠墙。 这什么人啊! 有恃无恐! 仗着陆淮为所欲为,偏偏行的还是会伤害陆淮的事!偏偏他还真不敢让人出事! 卑鄙,太卑鄙了! 秦微兰才不管他心里想的什么,她只道:“我明日就要走,带着她们两个一起。” 秦微兰指向阿春阿夏。 上一次,阿春阿夏是被安置在别处,可她这次走,她们二人恐怕性命堪忧。 不如一并带上。 听见秦微兰的声音,阿春阿夏猛然抬头看她。 可秦微兰的目光已经从二人身上移开,看向祁昭。 “行。”祁昭点点头。 “不过我也有条件,”他道,“你若是想借我之力离开,就只能去扬州。” 总得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到时候看着情况,在彻底惹怒陆淮之前把人交出去。 这是他的底线了。 祁家行商,祁昭自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权衡利弊做得得心应手。 哪怕他能拦得住秦微兰一次,但若一个人存了死志,便总能找到机会。 秦微兰要是在这儿出了事,哪怕陆淮嘴上不说,心里也肯定会与他有隔阂,再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可若是他把人送走,又在掌控之中,这样一来,起码比前者要好。 若是实在收不了场了,他大可以把人从扬州拎回来,往陆淮面前一推,任由陆淮再怎么生气,估计也发不出来了。 两者权衡,祁昭自然要选有余地的。 秦微兰也点点头。 只要能离开陆淮,就好。 她自然也知道祁昭把自己送去扬州是什么意思。 但是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凭她自己,连阿春阿夏都能叫她连门都出不了。 虽然拉祁昭下水,有些不厚道。 但…… 没办法了。 就算去扬州,哪怕还在祁昭的掌控之中,也比在陆淮身边好。 “明天要走可能不行,”祁昭道,“我得传信回去,给你安排住的地方……” “不用,”秦微兰道,“我攒了些银子,够住了。” 祁昭点点头:“那就明天。” “……陆夫人,回来?” 秦微兰这才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回去。 阿春阿夏连忙伸手接她。 秦微兰却没扶她们的手,只道:“明日跟我出去,要去哪都由你们,不用跟着我。” 阿春却连连摇头:“不,夫人,奴婢就要跟着您!” 她直接跪在了地上:“姑娘,奴婢只有跟着您才有活路!请姑娘放心,奴婢们绝对不会泄露半分,姑娘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奴婢们都陪您过!” 这两年,她算是彻底看清了。 陆淮身边,有她们没她们都一样,而且,陆淮对那些无用之人总是不耐烦的。 她们的主子,应该是秦微兰。 只有跟着秦微兰,她们的日子才能好过。 一旁的阿夏也连忙跪下:“是,请姑娘放心!” 看着这二人跪伏在一旁,说秦微兰心里一点触动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她叹了口气,将二人扶了起来:“只是跟着我,你们怕是连月钱也没得领。” 阿春阿夏皆是笑着摇头:“姑娘放心,前几年,奴婢们也攒了些银子,顾得上自己了!” 秦微兰点点头:“出了京城,你们若是想走,随时可以离开。” 祁昭懒得看这主仆情深的一幕,早就转身离开了。 秦微兰也不再停留,径直回了院子,对这园中的景致是一点也不感兴趣。 这晚陆淮回来,秦微兰已经睡下了。 听说她今日在外头玩了许久,陆淮没敢打扰她,轻手轻脚地在她身侧躺下。 次日一早,陆淮又早早地起身,去了翰林院。 他前脚刚走,后脚秦微兰就起了床。 阿春进来给她梳头,阿夏则是去看马车有没有安排好。 连早饭,秦微兰都是在马车上吃的。 也多亏祁昭准备的马车够宽敞,她们三个人坐在里头也不觉拥挤。 第92章 待在我身边不好吗 这一晚,青竹庄内定然又会掀起狂风暴雨。 不过,与主仆三人无关。 她们乘着马车,一路到了扬州。 虽说秦微兰已经说过,自己能找地方住,但祁昭不放心,还是叫人直接带着她去了自己的别院安置。 祁家在扬州城的势力不小,只是一个别院,却也比京城的陆宅要气派多了。 下人们早早地就收到了消息,站在门口迎接。 “见过秦姑娘。” 下人其实也不多,但是秦微兰依然愣住了。 “这是公子的吩咐,”车夫道,“姑娘从京城过来,对扬州城怕是不熟悉,才特意留了些人照顾姑娘。” 秦微兰摇了摇头,道:“我身边有阿春阿夏就够了。” 更何况,她怎么可能对扬州城不熟悉呢。 简直不能再熟悉了。 见状,车夫也只好点点头:“是,那小的这就安排她们下去,只留几个洒扫庭院的。” “有劳。” 秦微兰和阿春阿夏进了院子里,安顿下来。 再出门,外头的人已经遣干净了。 “姑娘,”阿夏兴致勃勃地从屋里走出来,“屋里都已经收拾好啦,奴婢这就上街去买菜,晚上好好吃一顿,如何?” 这两年,她们在京城的日子也不好过。 景元虽然把她们安顿下来了,但是她们却被限制着自由,日日还提心吊胆,生怕陆淮拿她们出气。 如今跟在秦微兰身边,她们便全然没有了这样的顾虑。 毕竟秦微兰和陆淮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阿夏面露期待地看着秦微兰。 秦微兰点点头:“好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荷包里取了银子出来。 正要递给阿夏,却被阿夏连连摆手拒了:“姑娘,奴婢自己有银子呢!” 秦微兰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叫我一声姑娘呢,拿着。” 阿夏又是叫她姑娘,又是自称奴婢的,怎能花她的银子。 阿夏想了想,还是伸手接过:“那姑娘,奴婢这就去啦。” 秦微兰笑着点点头,看着阿夏挎起篮子,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没一会儿,阿春收拾完房间也走了出来:“姑娘,这屋里的东西都还挺齐全的呢,奴婢收拾得差不多了,姑娘看看还缺什么,奴婢再去置办。” 秦微兰摇了摇头。 不一样了。 阿春阿夏离了京城,就不一样了。 其实她们的年纪也不大,或许也才刚满二十,但是在京城里,却时时沉稳地叫人忘记她们的年纪。 到了这儿,虽然一样可靠,身上却莫名少了些沉闷,鲜活多了。 “怎么了?”阿春见她一直看着自己,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脸颊。 秦微兰摇了摇头,笑着道:“只是觉得,你和阿夏都跟在京城里不一样了。” 阿春抿唇一笑,却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姑娘,咱们……真的要在这儿住下吗?” 此处毕竟是祁昭的别院。 只要祁昭想,随时都能把她们交出去。 到底还是被动的。 秦微兰摇了摇头:“我也想走,但这扬州毕竟是祁昭的地盘,咱们怕不好脱身。” 阿春叹了口气。 “先住着,”秦微兰道,“你们要是觉得闷,可以时常出去走走,就算我被带回去了,你们两个也可以留下。” 这次出来,秦微兰其实就没有想过自己会跟阿春阿夏在一起。 好不容易获得自由身,阿春阿夏应该赶紧离开才是。 阿春摇了摇头:“奴婢还是跟着姑娘。” 秦微兰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这人,何时对自己如此信赖了? 明明在青竹庄的时候,她还一口一个夫人地叫呢。 罢了罢了,由她去。 只要阿春阿夏不暗中联系陆淮,有熟人陪着其实也好。 没过一会儿,阿夏满载而归,一头就扎进了厨房,忙活了将近两个时辰,做出一大桌饭菜。 院子里有个花厅,花厅里有个圆桌,能容下六人同坐,然而此时,桌上却已经被阿夏做的饭菜摆满了。 秦微兰不由叹了口气:“阿夏,这怎么吃的完?” 阿夏有些不好意思。 她也是许久没有下厨了,一时激动,才…… 秦微兰也不想扫兴:“罢了,做都做了,先吃。” 说着,她率先坐下。 然而阿春阿夏却依旧站在一旁,没有与她同坐的打算。 秦微兰看看阿春,又看看阿夏,最后无奈道:“你们两个该不会是指望我一个人把这一桌子菜都吃了?” “再说了,我一个吃饭多冷清啊,你们也坐,陪我一起吃。”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了,阿春阿夏相视一笑,在秦微兰身侧落座。 三人此时不像是主仆,只是朋友而已。 这厢气氛松快,那厢青竹庄内,陆淮手里拎着酒,姿态散漫地靠在鹅颈椅上,一张玉面被酒气熏得微红。 祁昭心惊胆战地坐在一旁。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淮。 这两年,陆淮所有的情绪都被他自己尽数掩埋,面上不曾表现半分,可这次…… 秦微兰走了已经有几天了,陆淮也不去找人,每天回来就抱着坛酒喝。 祁昭发自内心地觉得,秦微兰那个女人,怕是克陆淮。 陆淮现在刚进翰林院,可是最紧要的时候,如今却为了一个女子夜夜买醉…… 祁昭都忍不住替他担心他的前程。 “……那什么,,”祁昭大着胆子道,“你这每天回来就喝酒……不太好,会耽误正事。” 陆淮抬眸看了他一眼,一手抬起酒坛,往嘴里灌了一口。 他灌得急,有些许酒液沿着唇角溢出,划过喉结,流入衣襟深处。 “你——” “你可安顿好她了?”陆淮往后依靠,双臂展开,随意地搭在椅背上。 祁昭一愣。 陆淮这么快就有所察觉,祁昭并不意外。 他意外的是,陆淮竟然格外温和。 “嗯,安置在扬州的别院里,”祁昭先是交代了一句,又连忙道:“我也是被逼的,我要是不答应,她就要跳湖啊!” “我就算拦得了一次,也不能总是跟着她不是?” 陆淮低笑一声。 他坐直身子,一手支着下巴,醉眼朦胧:“你说,她为何一定要走?” “待在我身边不好吗?” “吃的,穿的,用的,我都给她最好的。” “这不够吗?” 不知想到了什么,陆淮又低低笑了两声:“竟不惜把自己折磨成那样也要离开……” “你说,为什么?” 第93章 她是心有死志的人 为什么…… 祁昭其实也不理解为什么。 外人看来,陆淮长得好,又前途无量,就连世家贵女也有不少对他动了心思。 可秦微兰也不傻,陆淮若是真的处处都好,秦微兰又为何会离开呢。 好日子谁不想过? 祁昭琢磨了半晌,最后只叹了口气:“女人啊,最麻烦了,你反正前途无量,还管她干什么?” “前头有多少世家贵女等着你,家族还能为你助力,你又何苦执着她?” 陆淮按了按眉心。 为何执着她…… 刚开始,他将秦微兰认成同类,纠缠在一起只为了取暖罢了。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感情变了。 他不再把她看作同类,而是……妻子。 可她倒好,一句嫂嫂就困住了她,死活不愿意接受自己。 胆小鬼。 陆淮心中更是烦躁,又仰头灌下一口酒。 “过两日,我得抽空去一趟扬州。” 祁昭看了他半晌,最后摇了摇头:“你还是叫她自己想想。” “不能一味用强了。” “她是心有死志的人,你若是再逼她,恐怕……” 祁昭这一番话,叫陆淮心中更乱。 连酒也喝不下去了。 酒坛砸在脚边,砰的一声四分五裂,酒液四处迸溅,地上一片狼藉。 祁昭叹了口气,抬手拦住了要上前清扫的人。 “时辰不早了,睡,”祁昭道,“放心,那边我叫人好生安顿,不会委屈了她。” 说完,祁昭便转身离开。 走出老远,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多谢”。 —— 一晃,就是两个月过去。 也不知秦微兰是在京城待得时间太长,乍一回到扬州水土不服还是怎么的,这两个月竟然一直没什么胃口,总是恹恹的。 如今,她一觉能睡到半中午。 阿春阿夏自然担心,好几次说要找个医师来看看,都被秦微兰拒了。 “可能是因为水土不服,”秦微兰道,“再休息两日就好了。” “姑娘,您都休息两个月了……” 再怎么不服,现在也该调理过来了呀。 阿夏连连点头:“是啊姑娘,还是请个医师过来看看,就当是求个心安呢?” 秦微兰还是摇头。 不知怎的,她有些怕。 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姑娘,讳疾忌医可不行啊,”阿春苦口婆心地道,“身体不舒服,自然是要找医师的,您这么生抗着算怎么回事?” “再说了,这都两个月了,还是赶紧叫人来看看,有病就吃药,没病最好,不然这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阿夏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 二人目光殷切。 见状,秦微兰只好点头答应:“那就……找一个。” 见她终于松口,阿春松了口气,怕她反悔一般,当即就出门了。 想找个医师再简单不过了,祁昭这别院的位置又好,外头不远就有一家医馆。 阿春一出一进,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这儿不是在京城,秦微兰自认也没有那么金贵,便没有避让,直接在院子里坐着。 医师是个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老者。 “姑娘。”老者朝她拱了拱手。 “有劳了。” 秦微兰将手腕搭在脉枕上,有些紧张。 老者凝神片刻,便道:“夫人得有两个月没来月信了?” 秦微兰微微一怔:“是。” 她的月信还算准时,但或许是因为前世的遭遇,她对月信一事并不敏感,要不是医师提醒,她自己也发现不了。 老者收起脉枕,道:“恭喜夫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秦微兰如遭雷劈,身子僵硬地呆坐在了原地。 还是阿春先反应过来,给医师塞了银子,把人送走了。 “姑娘,这……”阿夏有些忐忑。 好不容易跟着秦微兰过了松快的日子,怎么就…… 秦微兰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抬手抚上小腹。 她……有孩子了? 她的孩子? 一时间,秦微兰还没缓过神来。 阿春送走医师,重新走了回来,站在秦微兰身侧,也是面露探究。 “姑娘,这孩子……您……要留下吗?” 秦微兰抿了抿唇。 要留吗? 她自然是想留下的。 有了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她在这世上就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可是这个孩子,也有陆淮的血脉。 若是生下来,只怕她这一辈子都要跟陆淮纠缠不清了。 看出了她的纠结,阿春便道:“姑娘,您想留就留下,只为了自己。” 阿夏也点点头:“是啊姑娘。” 秦微兰叹了口气。 “……我再想想。” 阿春阿夏点点头,也不再多说。 毕竟说到底,这是秦微兰一个人的事,只有秦微兰能做主。 —— 自从知道有了这个孩子以后,秦微兰便总是下意识地护着自己的小腹,饮食也不自觉地变得讲究起来。 见她这样,阿春阿夏便也知道了她的决定。 她们没照顾过怀孕的人,只好现学。 阿夏每天都往医馆跑,问医师有无忌讳。 她不认字,只好多问,将医师的字字句句都记在脑子里,回去了还时不时地念叨着。 阿春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只是没了监视的意味。 她们二人如临大敌,叫本来就没有经验的秦微兰更紧张了。 三人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人人都紧张得不得了。 不过,日子倒是还能过。 这日,阿夏挎着篮子出门去买菜,嘴里还念念有词,说的全都是怀孕中的人需要避讳的东西,魔怔了一般。 然而,她刚拐过一个弯,便见着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不远处。 那人身穿一袭锦衣,气质冷肃,只站在那,便平白叫人觉得喘不上气。 看清那人的一瞬,阿夏头皮都炸了。 她下意识地想转身逃跑,却被景思堵住了退路。 无奈,阿夏只好硬着头皮朝那人走过去,屈膝行礼:“……老爷。” 陆淮看了眼面露惊恐的阿夏,沉声道:“她可还好?” 他也是刚收到消息。 祁昭说秦微兰有了身孕,看样子还准备留下了,他便抛下了京城的一切,连夜赶了过来。 阿夏下意识地点点头。 陆淮“嗯”了一声,道:“我安排了人,就在你们隔壁的院子,日后她的一应吃食,都由这边供应。” 阿夏微怔。 陆淮过来,竟然不是为了带秦微兰走? 反而还安排好了做饭的人? 阿夏迷茫的眨了眨眼。 这是唱的哪出? 第94章 我是姑娘的人 见阿夏迟迟没有动作,陆淮眉头微微一皱,周身气势陡然变得凌厉。 阿夏有所察觉,连忙回神道:“是,奴婢知道了。” 陆淮看了一眼面前高高的院墙。 一墙之隔的里头,是怀着他的孩子的他的妻子。 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她现在情况如何。 陆淮闭了闭眼。 不过一墙之隔而已,他现在很想越过眼前这道院墙,亲眼看到她。 但是想起祁昭所说的话,陆淮深吸了口气,终究还是选择转身离开。 “景思留下照应着,”陆淮翻身上马,“她若有什么想要的,便传信给我,平时不必联系。” 这意思,就是不打算监视秦微兰了。 “是。” 陆淮最后看了一眼院墙,手上一勒缰绳,纵马往京城的方向而去。 阿夏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就……走了? 一旁的景思咳嗽了两声,道:“阿夏,我就在这个院子里住着,要是前头夫人有什么需要的,你来拿饭的时候告诉我就成。” 阿夏先是愣愣地点了点头,又突然猛地反应过来:“不成,这件事情我要告诉姑娘!” 景思眉梢一动:“老爷的意思是,别让夫人知道。” “夫人还怀着身孕,不能费神。” “那不行,”阿夏道,“我是姑娘的人。” 二人一人说夫人,一人说姑娘,谁能想到他们说的是同一个人。 景思深吸了口气:“你要是真为了夫人好,我劝你别说。” 阿夏双臂环胸,冷笑一声道:“为了姑娘好?谁为了姑娘好?怎么为姑娘好?瞒着她就是为她好了?没准姑娘根本不想吃你们的饭呢?” 看着眼前如同吃了火药一般的阿夏,景思一脸纳闷:“你这两年是被关傻了?怎么连谁是主子都分不清了?别忘了你的身契还在老爷手里呢。” “你才傻了!”阿夏瞪了他一眼。 要不是这两年,她估计一辈子都想不明白! 在陆淮那,她们是可有可无,甚至是碍眼的,不知什么时候,这条命就会被收了去。 而跟着秦微兰就不一样了。 她是会救她们的。 她们也是人,有血有肉知道疼,也怕死,就算身份低贱了些,但她也想活着。 想要活着,这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所以,她当然要站在秦微兰身边了。 景思也瞪着眼睛看她,分毫不让:“信不信我给你灌哑药,叫你以后都说不了话?!” “灌啊!来啊!”阿夏双手叉腰,“你今天要不给我灌哑药,你就是我儿子!来啊!” 景思气得咬牙。 这阿夏的变化也太大了! 明明两年前,刚把她们送离陆宅的时候,还是怯生生的,随便一句话都能把她吓得半夜睡不着,现在怎么就成了这样?! 看着拿自己丝毫没办法的景思,阿夏心里最后一丝忐忑也烟消云散,腰板又挺了几分。 这就是有靠山的底气! 阿夏挎上篮子,一甩头就往院子的方向走去,还不忘扔下一句:“我这就去告诉姑娘,叫姑娘拿主意,你在这儿等着!” “儿、子!” “你不要欺人太甚!”景思终于忍无可忍。 阿夏步子一顿,回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不屑,甩头就走。 只隔了一道院墙,阿夏和景思又吵得那么大声,秦微兰和阿春早就有所察觉了。 阿夏一进来,便利索地道:“姑娘,方才陆公子来了,说在隔壁院子安排了个人,专门负责您的饮食,还把景思也留下了,说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景思,叫景思去办。” “奴婢觉得……”阿夏眼珠一转,“陆公子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不一样? 就从如今他做的这件事情上来看,似乎真的变了。 要是以前,只怕陆淮会直接破门而入,二话不说就把她带走。 秦微兰抿了抿唇,道:“这个孩子是我的,等孩子生下来,我没准备叫孩子姓陆,他的东西……我也不要。” 阿夏丝毫都不例外:“是,那奴婢去跟隔壁说一声。” 秦微兰点点头,阿夏转身就走。 阿春叹了口气,道:“姑娘,在这世上,多一道依靠不好吗?” 说完,意识到自己这句话不太对,阿春又连忙道:“奴婢不是想劝姑娘什么,只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秦微兰打断她的话,“可是阿春啊,我不想被当成一只鸟,一只狗那么养着。” 见阿春面露疑惑,秦微兰掀起裙摆,露出底下的伤痕。 两个月过去,伤口早已结痂,只是来了扬州之后,她总是犯懒,没有好好用药,留下了一圈疤痕。 阿春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久了,秦微兰根本没有提起这个伤口的事! “这是……” 阿春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 像是被什么东西磨的,时日已久,已经落了疤。 秦微兰放下裙摆,挡住了阿春的视线:“他给了我一条链子。” “一头栓在我脚上,一头拴在床上……” 秦微兰深吸了口气,尽力扯出一抹微笑:“你说,他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人看?” 对上秦微兰眼中的泪光,阿春说不出话。 “在他心里,我恐怕只是个玩意儿,闲着无聊随手便能拿过去解闷罢了。” “姑娘……”阿春抿了抿唇。 她也没想到,陆淮竟然如此病态。 就算是想把人留在身边,怎么能…… 阿春叹了口气,道:“姑娘放心,今后不管姑娘作何决定,我都会跟在姑娘身边。” 秦微兰点了点头。 阿春连忙道:“您这伤一直不管可不行,奴婢出去买点药。” 秦微兰生得冰肌玉骨,全身上下挑不出一点瑕疵,若是被这么一圈伤口毁了,阿春都觉得心疼。 秦微兰摇了摇头:“都这么久了,怕是没用了。” “总得出去看看才行!”阿春道,“总不能就这么不管了呀!” 秦微兰只好点了点头。 阿春连忙出门买药。 院子里顷刻间只剩下秦微兰一人。 她在院子里坐着,幽幽叹了口气。 罢了,现在就很好。 陆淮把景元留下,明摆着就是想监视她,但秦微兰也不想再折腾了。 她如今的情况,也折腾不起。 都由他去。 只要他别出现在自己眼前,别再来打扰自己的生活就好。 第95章 我家昭儿跟狗一样 阿夏手艺不错,这两年又精进了许多,哪怕秦微兰如今怀着身孕,别的东西都吃不下,唯独爱吃阿夏亲手做的饭。 阿夏得意极了,辫子几乎都要翘到天上去。 这日,刚用过早饭,院门就被人叩响。 阿春过去开门,便见一个穿戴华贵的贵妇人站在门口,身边还带着好几个下人,前呼后拥,风光极了。 那妇人看了她一眼,抬步就往院里走,阿春拦都没拦住。 “姑娘……”阿春跟着那人进了正厅,有些无措地看着秦微兰,“刚才是这位夫人在敲门……” 秦微兰起身,疑惑地看着她。 这位夫人眼生得很。 不过给她的感觉却有些熟悉。 那夫人已经走到跟前,绕着她转了好几圈,对她非常满意。 “好啊,好啊!我家昭儿总算是想通了,这臭小子动作还挺快!孩子竟然都有了!”那夫人咯咯娇笑着,“几个月了?” 那夫人低着头,目光满含期待,落在她的小腹上。 秦微兰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阿春阿夏也面露迷茫。 昭儿? 谁啊? “夫人,您是不是误会了……” “误会?有什么可误会的?”妇人朝她挤眉弄眼了一番,“你要不是我家昭儿的人,他怎么会把你安排在他的别院?你是不知道,我家昭儿跟狗一样,别人要是进了他的地盘,非得遭咬不可!” 秦微兰一时无语。 在她的印象里,祁昭总是一身白衣飘飘,那是恍若仙人。 结果在这位夫人口中,又成狗了…… 这落差也太大了。 “快别站着了,你有身孕!赶紧坐下!”她一边说着,一边强行把秦微兰按在了椅子上,“你别怪昭儿,如今祁家不太平,他不得已才把你养在外头,可不是不想带你回去啊!” “唉,如今那位病重,咱家眼瞅着要生乱了,孩子,你在这儿好好养胎,可不能乱跑,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可不得了了!”她道,“你放心,我家昭儿结识了个了不起的人,听说三元及第,前途无可限量呢!等日后尘埃落定,一定接你回家享福!” 她说着话,眼睛一刻也没有从秦微兰的小腹上移开,满眼都是喜爱。 祁昭生得就不错,眼前这姑娘长得也好看,这二人结合生下来的孩子,她都不敢想会有多可爱! 秦微兰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 这才刚三个月,又有衣裳遮挡,还没显怀呢。 也不知道这位夫人是在看什么。 “夫人,您误会了,我不是……” “跟我就不要藏着啦!”那夫人笑着道,“我又不会害你,你这孩子真是——” 那夫人一脸的“我都懂”,秦微兰一时间心累得很。 “夫人确实误会了,这是我的夫人,怀的是我的孩子。” 一道低沉清冽的声音传入厅中,二人抬头,便见一个身穿玄色锦衣的男子迈步而入。 男子身形高大,宽肩窄腰,行走间步伐稳健,气势非凡,一身锦衣更是为他添了几分华贵之气。 那人的目光落在秦微兰身上,秦微兰眼睫微颤,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 那夫人却是看着陆淮出了神。 世间……竟然有如此俊美的男子? 若不是现在场合不对,夫人简直想咬手帕了。 这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生得出这样好看的孩子啊! 她本来还觉得自己儿子挺有姿色的,甚至还为生出这样的儿子沾沾自喜了好几年,如今…… “等等,”祁夫人的脸色突然沉了下去,“这是你的夫人,为什么会在我家昭儿的别院里养着?” 祁夫人看看陆淮,又看看秦微兰,一个可怕的想法渐渐成型。 “你们这一对奸夫淫妇!”祁夫人的脸色瞬间气得涨红,“怎么,如今都不避人了吗?!” 陆淮见她咋咋呼呼的,便上前站到了秦微兰身前,将二人隔开。 秦微兰被他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有些失神。 这时,祁昭终于姗姗来迟:“娘!您怎么跑出来了!” “昭儿,你来得正好!”祁夫人快步朝祁昭走去,“你跟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这是他的夫人,怎么会养在你的别院?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祁昭忙着喘气,一时间没顾得上回话。 祁夫人接着道:“你尽管说!在扬州这地界上,咱们可不能受委屈!” “哪跟哪啊!”祁昭连忙道,“这位是我之前跟您说起的,连中三元的那个,陆淮!” “他跟他家夫人闹了矛盾,我不得帮着人家安置吗?陆夫人走得急,我只能把人先安排到别院里了!” 听完这番话,祁夫人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她遥遥看向二人。 那二人郎才女貌,站在一起跟一对神仙眷侣似的。 且看那男子气势不凡,瞧着就不是凡人。 祁夫人脸上霎时绽开一抹笑意:“原来都是自己人,方才是我鲁莽了,还望公子夫人勿怪!” 陆淮轻轻颔首。 祁昭见他给自己递了个眼色,连忙拉住祁夫人,道:“娘,我收到消息就赶紧跑过来了,到底怎么回事?家主怎么突然就病了?” 提起正事,祁夫人也正了神色:“这件事情绝对有蹊跷,不过那边口风太紧,还没探出什么。” “你也不用着急,如今,整个祁家都对那边极其关注,我已经叫人盯住其他几房的人了,要是谁探得了消息,叫他们第一时间回来报给咱们!” 祁昭点点头,又看向陆淮。 “你先回祁家探听消息,再做下一步打算。”陆淮淡淡道。 祁昭点点头,拉着祁夫人匆匆忙忙地走了。 外人离开,阿春阿夏对视一眼,也退到了厅堂外头。 陆淮转过身,便见秦微兰已经坐下了。 他退开几步,默了半晌,才试探着开了口:“你……还好吗?” 秦微兰点点头。 陆淮接着道:“陛下派我外放扬州,我会在这儿待上几年,就住在隔壁,你若是有事,可以叫人去找我。” 秦微兰又点点头,仍是一言不发。 她长睫低垂,掩住了眸中纷乱的情绪。 陆淮来得太突然了,她还没有做好面对他的准备。 见她双手紧紧绞着,陆淮干脆起身:“那……我先走了。” 秦微兰下意识地抬眸看他。 这就走了? 对上她的目光,陆淮抿了抿唇。 “先前……对不住。” 第96章 公子亲手绣的 见秦微兰并没有留下自己的意思,陆淮匆匆离开,秦微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他刚刚说……对不住? 是在跟她道歉? 秦微兰眨了眨眼,心中不由得纳闷,这人知错知得也太快了? 外头,阿春阿夏也听见了陆淮所说,此时走回秦微兰身边,面面相觑了一番:“公子这是……” 秦微兰回神,道:“不用管他。” “是。” 阿春阿夏对视一眼,都不再多说。 那厢,陆淮从这个门进去,就进了隔壁的门。 景思早就把房间收拾了出来,陆淮一个大男人,没了秦微兰在身边,过得也不怎么精细,能看得过去也就行了。 “公子,您要的布料,都买回来了。” 景元脸色复杂地走进来,手上拎着几匹看着就软和的料子。 景思朝他递过去一记询问的目光。 景元闭着眼摇了摇头,手微微颤抖。 别问。 “嗯,”陆淮道,“针线可都备下了?” 景元深吸了口气,开口时声音都有些颤抖:“备、备下了。” 陆淮点点头:“送进去。” “是。” 景元拿着布料就进了屋,景思看了看陆淮,见陆淮并没有搭理自己的打算,便抬步跟了进去:“买这布料干什么啊?夫人怀着身孕呢,公子还想让夫人给他做衣裳啊?也太过分了?” 景元笑了两声。 年轻人。 想事情还是简单了。 “公子哪里舍得夫人累着,”景元道,“这东西啊……有大用处。” 景思挠了挠头:“这又是布料又是针线的,能有什么大用处?” 景元咬了咬牙,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公子不是叫你去盯着知府吗?你还不快去!” 见他突然翻脸,景思一阵莫名,但也不敢再说什么,连忙转身一溜小跑地走了。 景元的目光落在这堆布料和针线上,身子抖了抖。 也不知道陆淮是哪根筋搭错了,竟要给秦微兰做衣裳。 他一想到自家公子做针线活儿的样子,就…… 景元甩了甩头,恍惚着出去了。 外头,陆淮长身肃立,正看着隔壁的院墙出神。 这一墙之隔,几乎挡不住什么声响。 隔壁的动静稍大一些,便会越过院墙,落到这边。 她在这儿似乎生活得很开心。 比在他身边的时候开心多了。 陆淮深吸了口气。 以前,确实是他错了。 只希望现在还来得及补救。 “公子,”景元开口,“都备好了。” 陆淮“嗯”了一声,便抬步进了屋里。 屋门被掩上,景元忍不住捂了捂脸。 不能想不能想…… 他要保住自家公子的形象。 决不能崩塌。 决不能! 几日过去,秦微兰收到了一条奇丑的帕子。 这帕子所用的布料极好,入手顺滑极了,做工却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帕子的走线歪歪捏捏,如同毛虫一般盘踞四边,上头绣的图案…… 以秦微兰的眼力,勉强辨认出来,上头绣的可能是只鸭子。 “这是……”秦微兰面色复杂,“打哪捡来的?” 这料子虽然不错,但是丑成这样,这也没法用啊。 阿春抿了抿唇,脸色也有些复杂:“不是捡的,姑娘。” “是隔壁送来的。” 秦微兰当即愣住。 阿春接着道:“说是公子亲手绣的。” 这下,连阿夏都惊了:“公子……还会做绣活呢?” 秦微兰心中的震惊并不比阿夏少。 陆淮……好端端的做什么绣活? 他是疯了吗? 秦微兰低头看看手里的帕子,又看向阿春。 如此反复几次,她也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夏脸都憋红了,不过想起陆淮就在隔壁住着,这才没有笑出声来,忍得相当辛苦。 秦微兰抿了抿唇,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了陆淮笨拙地捏着绣花针,一针一线做帕子的场面。 秦微兰连忙摇了摇头,将这堪称惊悚的一幕甩出去。 “找个匣子收着。”秦微兰两根指头捏着帕子,递给了阿春。 阿春连忙接过,下去找匣子了。 又隔了几天,隔壁送来一只木簪。 雕刻的手法是跟那帕子如出一辙的拙劣。 秦微兰按了按眉心:“也是他送的?” 阿春点点头。 “他没说什么吗?” “说了,”阿春道,“公子叫姑娘好好休息,保重身子,若是觉得闷了就去隔壁找他玩,或者传个信,他就来了。” 这话里的意思,是秦微兰不叫,他就不会现身了。 秦微兰没说什么,只叫阿春把簪子和帕子收到一起去了。 —— 隔壁。 景元看着眼前一手拿木头,一手拿刻刀的自家主子,也是一阵无语。 他到底还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吗? 天天不是绣花就是刻木头…… 还都那么丑…… 景元幽幽地叹了口气,心里踌躇半晌,才道:“公子,咱们过来都好几天了,不去知府那看看吗?” 陆淮慢悠悠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知府不是也没派人来催吗。” 人家金榜题名后都有三个月的休息时间,偏他没有。 现在那扬州知府不主动来找他,他才不闲着没事给自己找活儿干呢。 更何况,现在还是祁家的事情更重要。 当年,多亏了祁昭相助,他才能那么快就脱离窦显云的掌控。 若是没有祁昭,只怕他现在也不过只是窦显云手中的傀儡,再有什么抱负也不能施展,甚至连秦微兰都护不住。 这几年在京城,祁昭更是没少帮他。 这份情谊,他都记在心里。 如今祁家生乱,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景元知道他向来心有成算,便也不再说那么多。 只看着他手上的动作。 陆淮的手上,此时俨然多出了许多道血痕。 都是他这几日做簪子,不小心划伤的。 在这之前,他的手指也没能幸免,那细细的绣花针,不知道在他手上扎了多少洞。 以前看秦微兰做绣活,只觉得简单,可如今自己上了手才知道,他是真的做不了。 要不也不可能转而做簪子了。 而在做成一个簪子之后,陆淮手上愈发熟练了,这次做得像模像样,出来的成品肯定也不会差。 反正肯定比第一支簪子要好。 屋里一室静默,只有刻刀划过木头的极轻的声音。 这时,几天未见的景思终于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公子,祁家那边有消息了!” 第97章 连人家家门都进不去,还你家夫人 景思身后,祁昭也大步走了进来。 看他眼睛放光的样子,陆淮突然抬了抬手,止住了祁昭的话头,侧头跟景元道:“去隔壁问问夫人,想不想听热闹。” “是。”景元应了一声,快步跑了出去。 祁昭扯了扯嘴角:“我要跟你说的可是我家的秘辛,你叫个外人过来干什么?” 陆淮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我家夫人,不是外人。” 祁昭冷笑一声:“现在连人家家门都进不去,还你家夫人。” 陆淮眉头一皱,祁昭赶紧住口。 得。 还不让人说了。 这时,景元回来了:“公子,夫人说她马上就来。” 陆淮“嗯”了一声,把手里的木头和刻刀递给他,叫他仔细收好。 景思也连忙上前收拾,将地上和桌上的木屑清理干净。 没过一会儿,秦微兰就过来了。 现在天气热了,秦微兰怀着身孕,比常人更畏热,衣着早早就换成了夏装。 秦微兰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相对而坐的二人,心中不由得怀疑。 她本以为,陆淮是有话想对自己说,又不方便把话挑明,才找了个有些蹩脚的理由叫她过来的。 可祁昭怎么也在这儿? 秦微兰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进还是该走了。 思索间,陆淮起身朝她走了过来,却又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克制地停下:“祁家最近出了事,我想着你一直闷在屋里,过来听听也是好的。” 秦微兰眨了眨眼。 还真的是叫她来凑热闹的啊? 这好像不是陆淮的作风啊? “你怀着身孕,别站着了,”陆淮的神态竟然有些小心,“进去坐?” 秦微兰点点头,一副还没回过神来的模样。 祁昭看得直想笑。 扶着秦微兰坐下,陆淮又亲自倒水,一番伺候。 一旁的祁昭冷眼旁观,直到陆淮好不容易忙活完,才淡淡开口:“我现在能说话了?” 陆淮看了他一眼,眸中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柔和,语气也冷淡了不少:“说。” 祁昭直接被气笑了。 什么人! “我娘那边传来消息,说如今那位家主啊,在外头干练,实际在房事上,有个怪癖。” 陆淮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隐隐意识到,或许不该让秦微兰过来听。 “他喜欢用一种特殊的鞭子抽打女子,”祁昭缓缓道,“甚至还用蜡烛……总之,他后院的女人个个都苦不堪言,他夫人也忍无可忍,又羞于说出口,被人一撺掇,就给他下了毒。” 陆淮眸光微凝。 现在的那位祁家家主,某些方面跟窦显云倒是有些相似。 “不过那毒药说着吓人,实际上并不能取人性命,只是能叫人陷入昏迷而已,想来……也快醒了。” 祁昭冷嗤一声。 醒了也没用。 虽然如祁家这样的大家族,内里多多少少都会有点腌臜事,这是无法避免的。 但有是一回事儿,被人翻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祁家世代经商,家底雄厚,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家主之位,他露了这么大的破绽出来,要是不趁机把他扯下来,都说不过去。 祁昭现在根本就不敢想,那位总是绷着脸,严肃至极的大伯醒了,知道自己私下的那点破事儿都被调查了个干净,脸色该有如何精彩。 想想就激动。 “不过,我那大伯娘还是不够狠啊,”祁昭有些惋惜,“都下药了,怎么不直接把我那大伯带走得了,现在倒好,还得先把我那大伯拉下来,我们几个兄弟才能开始斗。” 祁昭摇了摇头:“废事儿。” 秦微兰不由在心里一阵感叹。 他这又是大伯,又是大伯娘,又是兄弟的,叫得一句比一句亲,就是这话…… 这就是大家族里长起来的孩子吗…… 这心性,真是远非寻常人家的孩子能比的。 说完了热闹,见陆淮的眼神一直往秦微兰身上瞟,又什么话都不敢说,祁昭心里冷笑一声,大发慈悲地替她开了口:“夫人呢?一切还好吗?” 秦微兰点点头,下意识地抚上尚还平坦的小腹。 她眼角眉梢都浸着喜悦和期待。 陆淮的神色也不自觉地柔和下去。 看得祁昭一阵牙酸:“哎,说说你,陛下怎么会叫你来扬州啊?” 秦微兰眉梢微动,正欲起身告辞,却被陆淮伸手虚虚按住。 “也当个热闹听就是。”陆淮看着她。 秦微兰抿了抿唇。 这分明是正事,怎么能当热闹听。 “得了陆夫人,您就好好坐在这儿!”祁昭似笑非笑地道,“这怀了身孕的人啊,要少动弹,累着你倒没什么,要是累着了孩子怎么办?” 虽然那孩子才三个月出头。 陆淮暗瞪了他一眼。 祁昭耸了耸肩。 见秦微兰总算是不准备走了,陆淮才道:“陛下说扬州知府中饱私囊,派我过来处理。” “你?!”祁昭瞪着眼睛。 扬州知府在任六年了,在此地树大根深,怎么可能会是刚进官场的陆淮能撼动得了的? 这不是摆明了要送陆淮去死吗? 秦微兰心中也担忧。 前世,她曾数次去扬州知府家中献舞,当时就惊叹于知府家的奢华,连吃饭喝水用的器具都是黄金打造,但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听陆淮说了才反应过来,那样大的阵仗,可不是一个知府该有的排面。 陆淮将她眸中的担忧之色收入眼底,心头豁然敞亮了许多:“无碍,扬州有祁家,也有窦显云留下的人,够用。” 祁昭突然眼睛一亮:“那这么一说,我倒是不必担心你不尽力了?” 陆淮想用祁家,只能先把他推上去。 只有他上去了,才能帮陆淮。 陆淮瞥了他一眼,道:“窦显云留下的人,好好运作一下也够用。” 窦显云当年败出朝堂,栖身扬州,这地方定然有他信任的人,而且身份定不简单。 不过他刚来,只怕扬州知府那边忙着整顿,那人抽不开身,等过些时候,那人自然会上门拜访。 “所以……这就是当年你不让我把消息散出来的原因?”祁昭恍然大悟。 当年,陆淮和窦显云撕破了脸,陆淮特意交代,不让窦显云的消息传得太广,那时候祁昭还以为陆淮是念旧情,结果,单纯是因为留着他,日后还有用啊! 这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心存算计。 第98章 可见以前他错得多离谱 祁家现在忙成一片,祁昭过来稍坐了坐,便起身急匆匆地走了。 院子里就陆淮和秦微兰两个人。 二人独处,秦微兰隐约有些不自在。 陆淮面色平淡地饮下一口茶水,才道:“脚上的伤可好了?” 秦微兰点点头,没把留了疤痕的事情跟他说。 反正现在也在用舒痕膏了。 不知道阿春是从哪寻来的,但极有用,每日早晚涂上,现在才用下去一罐,她脚踝上的疤痕就已经淡了许多,只怕再用半个月,就能全消了。 陆淮也点点头。 二人相对无言。 “我先走了。”秦微兰道。 陆淮也下意识地起身:“……我送你。” 一句话出口,陆淮只觉得可笑。 眼前的分明是他的夫人,腹中还怀着他的孩子。 可如今,二人竟然如此生疏。 祁昭那个外人一走,她便连坐也不想坐了。 可见以前他错得多离谱。 陆淮藏起心中的叹息,直把秦微兰送到了隔壁院门外才停下。 院门在面前关上,陆淮静立片刻,才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叫景元把刻刀和木头都拿出来,继续雕簪子。 他向来聪明,雕成一个之后,便越发顺手,如今看着那架势,似乎跟专业的木匠相比也不差什么了。 “祁家那边有祁昭亲自盯着就行,”陆淮道,“景思,你去看着知府那边。” “是。”景思连忙离开。 景元上前添了水,便又默默退到了一旁。 —— 那厢,祁昭风风火火地回了祁家,就被祁三夫人叫了去。 “娘啊,”祁昭往椅子上一瘫,“怎么这么着急把我叫过来啊?” “你这混小子,现在家里都什么样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往外跑?”祁三夫人咬着牙,恨铁不成钢,“你可知道,你上头三个堂哥,底下几个堂弟这两天可是连门都没出!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坏呢,你怎么一点也不上心?” 祁昭叹了口气。 “还有啊,我可听说了,你那几个表哥听说了陆公子在扬州,正准备去巴结呢!”祁三夫人道,“我叫人备了些礼,这两天你勤快点,多往陆公子那跑跑!” “我就是刚从陆淮那回来,”祁昭道,“再说了,娘啊,你拉拢陆淮,没有用的。” 自打陆淮金榜题名之后,赶着上来拉拢的人快把陆家的门槛都踏破了,却都被陆淮挡了回去。 连那些京城里的老狐狸都拿陆淮没办法,更何况是祁家了。 “啊?”祁三夫人泄了气,“那这怎么办?儿啊,万一陆淮被人家拉拢乐趣怎么办?” 祁昭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用不着拉拢,陆淮本来就是咱们这边的。” “什么意思?” 祁昭笑了笑,一双狐狸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这您就别管了,反正陆淮那头不须操心,咱们只管盯着家里就是。” “我那几个哥哥弟弟,想拉拢就拉拢去,咱们不管。” 祁昭倒是真心希望他那几个堂哥堂弟能在陆淮身上多下点心思。 这样一来,他没准能见缝插针,捡个大便宜呢。 见祁昭竟然不肯说,祁三夫人气得恨不得拧他耳朵:“真是儿子大了出息了,连自己老娘都瞒着!” 祁昭笑笑,起身道:“娘,我就先告辞了,得回去躺会儿才行。” 看着祁昭翩然离开的身影,祁三夫人气得咬了咬牙。 这傻儿子,连她都防着! 她可是他的亲娘! 还能害他不成? 祁三夫人眼珠一转:“备礼,咱们去看看陆夫人!” 陆淮不好拉拢,那位陆夫人看着是个好说话的。 更何况,那陆夫人现在住的还是祁昭的别院呢! 这二人明明是夫妻,却分府而居,肯定是有事儿。 只要她给二人说和,这陆淮肯定得念她的好处! 到时候,那才是真正不用担心陆淮被旁人拉拢了。 祁三夫人心里定了主意,又道:“备些怀孕的妇人能吃的,什么名贵拿什么,快点!” “还有暗香,把暗香带上!” 在她的催促下,主仆几人一炷香的功夫就出了门。 祁三夫人所乘的马车十分宽敞,后头还有专门放行李的地方,三四个大箱子放上去,愣是把那地方放满了。 一路走到别院,敲开了别院的大门,祁三夫人笑着就往里头进。 “微兰,微兰啊——”她叫得相当亲切,不知道的,估计得以为她是秦微兰的娘。 秦微兰在里头听见动静,便起身走了出去:“祁夫人?” “唉!”祁夫人应了一声,“你这孩子,别叫我夫人了,咱们不是一家人,却胜似一家人啊!你啊,就叫我婶婶就好!” 秦微兰笑了笑:“祁夫人,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还不是因为上次,我太莽撞了,说话那么不好听……”想起自己第一次过来时说的话,祁三夫人就脸色微红,“这不,特意来给你赔个不是!” 祁三夫人年纪不大,保养得也十分得当,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此时脸颊微红,模样如少女一般。 她一边说着,一边招了招手:“我呀,给你带了好多补品呢,都是最好的,我跟你说啊——” 她神秘兮兮地将一个匣子接到手里:“这里头的,都是最好的东西,你多吃,保管你生下来的孩子好看!” 秦微兰嘴角微抽。 她不信这些,但是见祁三夫人这么神秘,到底是起了好奇心。 她将匣子打开,只见里头竟放着几种水果。 “紫葡萄其实是最好的,但是现在还没到季节,”祁夫人道,“回头我再给你送!” 秦微兰笑着将匣子收下,道:“夫人,我就要这一个就好了,剩下的,您还是带回去。” 不过是一句不经心的话,秦微兰并没有放在心上。 “哎,那可不行,这东西我都搬来了,要是再搬回去,那不是叫人看热闹嘛!”祁三夫人摆了摆手,决意不肯。 秦微兰无奈,只好先迎着人到了厅堂坐下,又叫阿春上了茶水。 “粗茶,夫人别嫌弃。” 祁三夫人笑着喝了一口,又在屋里打量了一番,道:“微兰啊,这么大的宅子,你一个人住,会不会觉得空?” 第99章 放在那镇宅也是好的 “空?” 秦微兰眨了眨眼:“不会啊。” 还有阿春阿夏陪着她呢,怎么会空? 祁三夫人见她还没懂自己的意思,便咳嗽了一声,道:“我跟你说啊,这家里最好还是得有个男人,就算是不为了陪伴,放在那镇宅也是好的呀!” 秦微兰唇角微抽:“……这宅子不会是凶宅?” “那不是。”祁三夫人道。 祁昭又不缺银子,怎么可能选一座凶宅做自己的别院? “那还镇什么?” “嗯……”祁三夫人抿了抿唇,“微兰啊,不说别的,你肚子里这孩子生下来,你忍心叫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吗?” 孩子,如今是秦微兰的命门。 秦微兰叹了口气:“夫人,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祁三夫人刚要松口气,便听秦微兰接着道:“但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呢。” 不知想到了什么,秦微兰笑了两声:“只怕有时候,有爹还不如没有。” 她对此深有体会。 祁三夫人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是听她语气不对,便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道:“但是我看陆公子为人不错,他若成了父亲,定然负责。” “谁知道呢。”秦微兰语气淡淡的。 秦微兰态度坚决,叫祁三夫人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思考了半晌,祁三夫人直接挑明了说:“微兰啊,我这次过来,就是想着能不能跟你说个和,这日子还是应该两个人一起过才是。” “一个人总有力所不能及之处,身边有个人能替你分担着,总好过你一个人扛。” “我明白。”秦微兰点了点头。 见她神色连一丝波动也没有,祁三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人家是在敷衍她。 祁三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我呀,带了个医女过来!” 祁三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招了招手:“这是暗香,当年我那一胎,就是由她照料的。” 那人四十出头,衣着并不算华丽,甚至显得有些质朴,但她如祁三夫人一样,保养得极好,岁月只在她身上沉淀出一种稳重成熟的美,并没有留下凌厉的刻痕。 暗香上前,屈膝行了一礼:“见过秦姑娘。” 秦微兰连忙起身:“不必多礼,夫人,这……” 祁三夫人笑着道:“我也曾怀过孩子,知道你对这孩子的看重,你放心,我带来的人,绝对是可靠的。” “你呢,心里也不要想那么多,现在啊,万事都没有你这个身子重要!就让暗香替你看看,就当是求个心安了。” “不必劳烦了,”秦微兰道,“阿春每隔几日都会请医师上门的,不会有什么大事,怎能劳累夫人身边的人呢。” “哦?”祁三夫人笑着挑了挑眉,“你这孩子,倒是周全!” “不过我都把人带来了,你是不知道,她在外头坐诊,诊金高得吓人!你就安心,好好看看!”祁三夫人坚持道,“女人怀孕生子是大事,半点都不能马虎!” “你呀,别把我当什么祁夫人看,就把我当你婶婶,当长辈!别推脱了!” 祁三夫人心中不由得庆幸。 还好她在来的时候,就想到可能劝不动秦微兰了。 所以把暗香带上,哪怕劝不动人,也能在人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再以暗香为纽带,在秦微兰生产之前,这来往还能少? 长辈体贴晚辈,晚辈要是一味推拒,难免显得不识好歹。 秦微兰很清楚,祁三夫人对自己并没有恶意。 那看一看也无妨。 于是秦微兰点点头:“有劳了。” “不敢当。” 暗香取出脉枕,示意秦微兰落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暗香的脸色却愈发凝重。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暗香才神色复杂地收回手:“夫人晚上睡觉的时候,是不是总会出汗?白天却没事?” 秦微兰点了点头。 暗香的脸色蓦地凝重起来:“夫人近来都吃了什么,用了什么?” 见她突然变了脸色,秦微兰心中莫名一慌。 阿春连忙上前,道:“吃的都是我们自己做的,我们特意去医馆问了,孕妇不能吃的东西,一点都没敢端上来。” “用的……也都是常见的东西啊……” 吃的东西都是阿夏亲手做的,肯定不会有问题。 用的也都是平常惯用的东西,按理说,也不应该有问题才对。 “对了,”祁三夫人道,“算算时间,你从京城到扬州来的时候,应该刚怀上,是不是路上颠簸了些,才导致胎像有些不稳?” 秦微兰脸色微白。 暗香摇了摇头:“我能不能在屋里四处走走?” 秦微兰连忙点头。 于是暗香迈开步子,在屋里边走边嗅,时不时地还会拿起什么东西抵在鼻尖。 在屋里转了一圈,暗香又走回秦微兰身边绕了两圈,皱着眉道:“夫人用的什么香?” “我从不用香……”秦微兰脑中灵光一闪,“来的时候,我身上落了疤,阿春给我买了舒痕膏。” 阿春脸色一变,抬步就跑。 很快,便拿着个盒子过来了。 见她是从卧房出来的,暗香几不可闻地哀叹一声。 她伸手接过,抵在鼻尖轻嗅了两下,又转头看向秦微兰。 “夫人……用了多久了?” 秦微兰心中不由生出一个不祥的念头,半晌说不出话。 一旁的阿春开口,声音也颤得不成样子:“一、一月有余……” 暗香不说话,屋里顿时死一样的寂静。 祁三夫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氛,登时就跳了起来:“暗香,你这是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暗香叹了口气:“夫人,要不再请几个医师过来,一起看看。” “到底什么意思!” 暗香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她们过来,是为了拉拢秦微兰。 她这话要是说了,恐怕…… “哎哟,别藏着噎着了,说啊!” 暗香又叹了口气,只好道:“这一胎,不行了。” 她这句话轻飘飘的,却重如千钧的砸在秦微兰心头。 一瞬间,秦微兰脸上血色尽褪。 好不容易,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什么叫……不行了?” 第100章 这一胎,不行了 暗香将那模样精致的罐子拿在手上,道:“此物里头加了麝香,可能是以某种特殊的工艺减弱了麝香独有的香气,又用了其他香料调和遮掩,所以不是行家闻不出来。” “这药膏,怕是一直存在卧房里,夫人的胎还未坐稳就开始用……如今,流产不过是时间问题。” “此事不能拖,越拖对母体的伤害越大,还望夫人早做决断。” 秦微兰脸色煞白,已然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如今,她脑中只回荡着一句话。 “这一胎,不行了。” 不行了…… 秦微兰呆呆地站着,半晌都没有反应。 众人担忧地看着她。 突然,秦微兰扯了扯嘴角,泪珠溢出眼眶,大滴大滴地砸落下去。 下一刻,她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姑娘——”阿春阿夏连忙上前扶她。 祁三夫人也搭了把手,帮着把人送去了卧房,还不忘吩咐道:“快去隔壁,请陆公子!” 下人听见主子的吩咐,连滚带爬地就去了,上去就死命的敲门。 来开门的是景元,他眉头微皱着,语气也不好:“哪家的人,这么没规矩?” 那下人手脚都是抖的,尽全力才说完了一句完整的话:“陆、陆夫人,陆夫人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你说清楚!” “陆夫人腹中的胎儿不行了,陆夫人晕过去了!” 陆淮走过来,正好听见这句话。 他脸色微变,大步朝着隔壁院走去。 好在隔壁院有暗香坐镇,一时的慌乱之后,下人们便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 陆淮扫了一眼,便大步往卧房走去。 阿春阿夏跪在床边,哭得伤心,祁三夫人面露忐忑,见陆淮进来,更是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 她今天过来,本来是想借机拉近一下两家的关系,却没想到把事情弄成了这样…… 这下,陆淮不怨她就是好的了! “陆公子,我……” 陆淮几步走到床边,看着秦微兰苍白的面色,呼吸一窒:“她怎么了?” 暗香走过来,道:“陆夫人胎还未稳时,用了含麝香的舒痕膏,如今已经出现血虚盗汗之象,这一胎是断然保不住了。” “麝香?”陆淮目光一凝。 阿春抽泣着开了口:“是、是奴婢去买的……那日,姑娘给奴婢看了脚上的伤,奴婢就说去买点消解疤痕的药……奴婢说了,是怀孕的人要用的,那医师也说,这药是专门给孕妇用的,奴婢才敢拿回来,这、这……” 她再也说不下去。 麝香名贵,阿春只知道麝香对女子不好,却从未接触过,只知其名,却不知其状。 陆淮闭了闭眼,俯身将秦微兰的手拢入掌心。 入手一片冰凉。 “景元,景元!”陆淮猛地转过头,头一次失了分寸,“去找医师来!” 景元在外头应了一声,便狂奔着出门去了。 暗香叹了口气,扯住想说话的祁三夫人,拉着她出去了。 祁三夫人一直被她拉着走到院子里才被放开。 “你这是干什么?”祁三夫人不满地看着她。 “人家现在正伤心着呢,你想说什么?”暗香瞥了她一眼。 祁三夫人正欲开口,又被暗香打断:“说什么都白搭,我是不了解这位陆公子,但是我知道,你要是在人家正伤心的时候,去扯利益的那点破事儿,一准得被人记恨上!” 祁三夫人顿时哑口无言。 暗香哼了一声,道:“我跟你说,那位公子要真是个明白人,就不会怪你,今日我来走一趟,叫他们有所准备,也比突然小产强!” 祁三夫人转头看了看卧房,又道:“那陆公子应该是个明白人,我就是担心——” “你少担点儿心!”暗香拉着她就走,“你现在赶紧回去,把这事儿跟你儿子说,叫他想办法!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哪都不许去!” 顿了顿,暗香道:“我亲自盯着你!” 坐诊她都不去了! 祁三夫人的脸顿时就垮了,再不情愿也只好被她硬拉着出去。 屋里,看着已然呆傻了的阿春,和一旁抽泣不止的阿夏,陆淮按了按眉心,叫二人下去了。 他唇线紧绷,眼底一片猩红。 似乎过去了许久,景元才带着医师回来。 景元满头大汗,那年迈的医师更是去了半条命,呼哧带喘地缓了半晌,这才走上前。 陆淮将位置让了出来,神情紧张地拿着切脉的老者。 过了会儿,老者道:“这位夫人是受了刺激才晕过去,方才应该已经有高人施过针了,性命无碍,老朽再开一副汤药叫夫人喝下,也就没事了。” 闻言,陆淮这才松了口气:“我家夫人怀了身孕,情况如何?” 老者叹了口气,道:“这一胎啊,怕是不行了!” 陆淮面色一僵。 眼前这老者是可信的人。 连他都这么说了,想必…… 陆淮眸中闪过一抹森寒的杀意:“先带先生下去开方煎药。” “是。” 景元拱了拱手,带着老者下去了。 陆淮又转过身,目光落在秦微兰身上,眸中一片暗色。 秦微兰很看重这个孩子。 如今,腹中孩子猝然被宣告死亡,她一时间自然接受不了。 陆淮长叹了口气。 没过一会儿,景元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回来了。 陆淮接过汤药,又道:“去请祁昭过来。” “是。” 景元马不停蹄地走了。 没人比他更清楚,秦微兰在陆淮心中的地位有多重要。 秦微兰在的时候,陆淮大多数时候都是和煦的,有时堪比那三月暖阳,可若是秦微兰不在,陆淮便会变成另一个人。 阴郁,冰冷,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世间任何事,都无法在这潭死水中掀起波澜。 景元翻身上马,朝着祁家疾驰而去。 院子里,阿夏紧紧抱着阿春,伏在她肩头小声啜泣着。 二人是一起到陆家的,情谊本就不一般,后来,秦微兰被洪莱的人接走,她们又一同离开陆家,在京城过活,可谓是过命的交情了。 阿春沉稳,如姐姐一般,事事都对阿夏多有照顾。 可此时,嘴里只反复念叨一句话,宛如疯魔了的阿春,却叫阿夏觉得陌生。 “是我害了姑娘的孩子,是我害了姑娘……” 阿夏紧紧抱着她,却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味哭泣。 第101章 无颜再见夫人 秦微兰喝下一碗汤药,便终于醒过来。 眼前尚还一片模糊,便有两道声音传入耳中。 “当初你家夫人来扬州,是我的人一路护送,连我娘都以为她是我的人,外人更会这么想,所以……”这好像是祁昭的声音。 “你在扬州树敌多吗?”这道声音冰冷至极,听着有些陌生。 “不多,”祁昭道,“来的路上我仔细想过了,动手的只有可能是祁家人,除了祁家人,旁人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手笔。” 暗香看过,说那舒痕膏里用的都是好东西,确实是有消解疤痕的功效,千金难买,而当时,阿春是以二两银子买下的。 若非背后有超乎寻常的财力支撑,谁敢这么造啊? 陆淮深吸了口气:“一会儿,把你祁家的情况细细说给我听。” 祁昭点点头,看了一眼睁着眼睛看着他们的秦微兰,道:“我先出去了,等夫人身体好点,再上门致歉。” 陆淮“嗯”了一声。 祁昭走后,陆淮将秦微兰扶了起来,又往她身后塞了两个靠枕,叫她坐得舒服些。 秦微兰面色还白着,她垂眸看向自己小腹。 此时衣着单薄,已经能看见小腹微微凸起的弧度。 这儿,是她的孩子。 明明看着一切正常,怎么会不行了呢…… 陆淮沉默着在床边坐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终,是秦微兰先开的口:“这个孩子……我真的生不下来吗?” 她声音微颤,落在陆淮耳中,心中一阵钝痛。 “如今,就算强行把孩子带到这世上,也是叫孩子白白受苦,”陆淮柔声道,“不如我们就等一等,休养生息,下次,咱们把孩子健全的带到世上,可好?” 秦微兰眼含泪光,长睫上都挂了泪珠:“……孩子……会再来吗?” 若她这次放弃了孩子,孩子……怕是会怪她啊。 “当然会,”陆淮抬手,接住一滴晶莹的泪珠,“孩子既然选定了你做母亲,就不会轻易放弃,咱们好好调理身子,孩子会再来找你的。” “公子!” 景元突然推门而入。 陆淮转过头,眉头紧锁。 见秦微兰竟然已经醒了,景元轻吸了口气,道:“阿春说自己无颜再见夫人,我给她放了些银子,叫她走了。” 陆淮眸光微暗:“嗯,下去。” “阿春……”秦微兰突然抓住陆淮的手,“我想见见阿春,让我见见她,可以吗?” “阿春心中自责,不敢面对你,就放她去,”陆淮安抚一般在她手上轻轻拍了两下,“若是见了你,她心中难免会更为愧疚。” 听他这么说,秦微兰的手才缓缓松了力道。 景元也道:“夫人放心,阿夏还在。” “阿夏说跟阿春相识一场,想去送送她,一会儿就回来了。” 闻言,秦微兰这才放了心:“一会儿阿夏回来,叫她来见我……好吗?” 她的语气里带着些试探和哀求。 毕竟如今,阿春阿夏的身契并不在她这儿。按理说,她们是陆淮的人。 陆淮心头一滞,探手入怀,取了两张身契出来:“你的人,你想见就见。” 秦微兰愣愣地看着那两张身契,任由陆淮将身契送入她手中。 直到将那两份身契拿在手里,秦微兰才恍然回神。 她的人…… 她终于,也有自己人了…… 看着泣不成声的秦微兰,陆淮抬手叫景元退下,伸手将人揽入怀里,心中一阵酸楚。 他以前,只想把秦微兰掌控在手中,竟然全然没有意识到,她也需要安全感。 一墙之隔的外头,景元叹了口气。 抬步走到院子里,他才道:“把屋子收拾干净,不要留下什么破绽。” “是。” “阿夏回来,叫她进去,姑娘要见她。” “是。” 院子里的人开始忙碌。 景元的目光落在那间屋舍中,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也是个傻丫头。 景元叹了口气。 —— 没过一会儿,阿夏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景元连忙上前,低声道:“安顿好了?” 阿夏点点头,面色仍有些恍惚:“嗯,就是办得……有些仓促。” 景元叹了口气:“公子已经把你和她的身契给了姑娘,以后,你们就是姑娘的人了,她的身契……就烧了。” 阿夏点点头。 “姑娘要见你。” “……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嗯。” 看着阿夏如同丢了魂一样的身影,景元心里又是一阵说不上来的难受。 阿夏进去换了身衣裳,又洗了把脸,便推门进了卧房。 “姑娘,奴婢回来了。”阿夏规规矩矩地行礼。 秦微兰刚哭过一场,眼圈还红着,脸上的泪痕也还未擦干,见她回来,顿时也不顾不上自己了:“阿春呢?她还好吗?” 阿夏的面色微不可察地一僵,又强行扯出了一抹笑意:“阿春好着呢,景元给了她一大笔银子叫她走了。” “就是……阿春觉得她自己对不起姑娘,不敢来跟姑娘辞行,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连阿夏都这么说,秦微兰心里那一丝犹疑顿时消散了。 陆淮见状,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微兰,再休息会儿,”陆淮柔声道,“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准备。” 秦微兰眼睫微颤。 这还是陆淮头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不是夫人,不是嫂嫂,是秦微兰。 “阿夏,”陆淮道,“你近身伺候着。” “是。”阿夏应了一声,便低着头走上前来。 陆淮握了握秦微兰的手:“我出去找祁昭,就在外面,你有事就叫我,我马上来。” 秦微兰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陆淮这才起身,想了想,又抬手抚上秦微兰的头:“万事有我在,你放宽心。” 大掌轻轻摩挲几下,陆淮这才不舍地收回手,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秦微兰有些恍惚。 他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外头,在踏出房门的一瞬,陆淮脸上柔情尽散,转而覆上了一层寒冰。 祁昭此时早就收起了往日里那副散漫的模样,脸上是难得一见的严肃。 陆淮抬步朝他走去。 “把你祁家的情况,仔细说给我听。” 第102章 公子心善呢! 祁家。 在外头价值千金,珍贵无比的花草,在这座院子中却多如杂草,遍地都是。 一模样清俊的男子手里拿着水壶,姿态随意地给花草浇水。 “公子,事情办成了,那位夫人腹中之子确认已经保不住了,”小厮躬身上前,面上却没有丝毫成事的喜悦,反而显得有些许忐忑,“但……咱们好像找错人了。” “嗯?”浇花的男子动作一顿,“什么叫找错人了?” 小厮咬了咬牙,道:“那位夫人不是祁昭的人,是那位三元及第的陆状元的夫人。” “啧……”男子眉头一皱,“底下人怎么办事的,这都能弄错,平白造了杀孽!” 小厮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道:“是、是底下人疏忽,还望公子莫怪!” “一群没用的东西,留着他们也不过是浪费粮食,”男子顿时失了浇花的兴致,“外头的花开得不够盛,缺点肥料,都处理了!” 小厮连连道“是”,转身连滚带爬地跑了。 祁挚没了兴致,随手将水壶扔到一旁,转身坐到了榻上。 没过一会儿,小厮回来了:“公子,外头都处理好了。” 祁挚懒散地“嗯”了一声。 见他面露疲惫,小厮连忙上前,殷勤地给他按摩:“公子,您不是要拉拢那位陆公子吗,如今……可如何是好?” “拉拢?他也配!”祁挚冷嗤一声,“虽然他连中三元,现在看着是风头无两,但是谁敢保证他仕途顺利?更何况,如今是在咱们自己的地盘儿上,还怕他?” “唉……”祁挚叹了口气,“那位夫人实在是无辜,平白失了孩子。”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语气里一点也听不出惋惜。 “公子心善呢!”小厮笑呵呵地道。 “不过陆淮那边,还是得先接触着,看看他本事如何,”祁挚道,“咱们只当这件事不是咱们做的,咱们什么也不知道,懂吗?” “是!”小厮笑着应下。 祁挚抬了抬手,小厮便极有眼力见地退了下去。 —— 祁昭别院。 刚听祁昭说完了祁家大概的情况,陆淮陷入沉思,祁昭不敢打扰他,便倒了盏温水自顾自地喝着。 “公子,”阿夏突然从屋里走了出来,“夫人说,想在请那位女医过来一趟。” 祁昭眼睛一亮:“我去叫!” 赎罪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陆淮点点头:“那就有劳你了。” 祁昭点点头,抬步就走。 看着祁昭离开,陆淮才转头看向阿夏:“她情况如何了?” 阿夏叹了口气:“奴婢觉得,姑娘还是不想轻易放弃,找那位女医过来,只怕是想要最后一线生机了。” 陆淮心中暗叹了口气。 哪怕是常人,也会有明知道理,却忍不住犯糊涂的时候,更何况是怀着身孕的母亲呢。 就让她见。 早做决断才好。 “阿春的事,不要让她知道。” 现在情况不好,秦微兰决不能再受刺激。 阿夏点点头:“奴婢知道。” “你回去。” 阿夏便转身回了屋里。 秦微兰依然倚在床上,眼睫低垂着,目光落在自己的小腹上。 阿夏进来,坐在了床边的脚踏上:“姑娘……” 秦微兰吸了吸鼻子,道:“放心,我没事。” 阿夏叹了口气:“祁公子亲自回去叫人了,应该很快就能来了。” 秦微兰点点头,目光依然落在小腹上,手也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小腹上轻轻抚着。 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自从知道自己有身孕以来,她日日夜夜都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甚至都已经在想,日后孩子生下来,要如何教养。 这个问题,她前世就已经想过很多次了,早已想得圆满。 却没想到,哪怕没有被灌药,她还是跟孩子没有缘分。 阿夏静静地坐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 一时间,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直到房门被人叩响,阿夏连忙过去开门,看见来人的一瞬,眼睛微亮:“您来了。” 暗香提着药箱迈入屋里,迎上秦微兰期盼的目光,心中不忍。 陆淮也跟了进来,看着暗香重新为她搭脉,面上是藏不住的紧张。 过了许久许久,暗香才收回手。 她虽然不忍,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夫人要早做决断,这个孩子在夫人体内多待一天,便会给夫人多带一份风险。” 她这句话刚说完,秦微兰浑身力气尽散,身子彻底瘫软,本就苍白的面色又白了几分,几近透明。 一室静默,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秦微兰身上,带着深深地担忧。 突然,众人皆是瞳孔微缩。 点点红梅在雪白的裙子上绽放,越开越盛。 暗香从抽出一张药方,直接拍在了药箱上:“按方煎药,备热水和干净的帕子,闲杂人等——出去!” 陆淮率先反应过来,将药方转手递给景元,景元会意,转身就跑。 阿夏也哭着起身,连眼泪都顾不上擦,便去端热水和帕子。 暗香将自己随身带着针灸拿了出来,看向秦微兰:“夫人,可要老爷在旁陪同?” 陆淮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看向秦微兰。 秦微兰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木然地摇了摇头。 暗香看了陆淮一眼:“还请老爷回避。” 陆淮抿了抿唇,正欲开口,暗香先他一步道:“若老爷执意留在这儿,夫人心不定,会出大事。” 闻言,陆淮果真不敢再留。 “有劳您了。” 留下这句话,陆淮转身大步离开。 他在廊下稍站了站,便大步朝着厨房走去。 阿夏正忙着烧水。 这事来的过于突然,现有的热水不够,在送之前,她得再多烧上一些。 她一时间没注意到有人进来,直到陆淮开口:“先把热水端过去,我来烧。” 阿夏猛地抬头,见陆淮已经自顾自地往锅里填满水,开始生火了。 陆淮身着锦衣,通身贵气,如今,就这么蹲在灶边烧火,衣摆沾染了尘土,可他浑然不觉,熟练地往灶里添柴。 他动作娴熟,似乎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阿夏不敢耽误,连忙端着热水就快步进了卧房。 暗香瞟了一眼:“热水不够。” “陆公子在烧了。”阿夏连忙道。 第103章 是……谁? 等到秦微兰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屋里静悄悄的,外头更是一片漆黑。 回想起自己昏迷过去之前看到的一幕,秦微兰闭了闭眼,恨不得就此醒不过来,陪她的孩子一道去了才好。 她的孩子,真的没了。 如此突然。 一旁响起微小的动静,一盏温水递了过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微兰,喝点水。” 秦微兰睁眼,转头看去,便见陆淮正神情担忧地看着她。 她摇了摇头。 旁边静了一会儿,随即唇上被一抹温热浸湿。 是陆淮用帕子沾了温水,在她唇上轻轻压着。 他的力道极轻,叫人连烦都烦不起来。 “灶上有粥,闷得软烂,要喝吗?” 过了一会儿,秦微兰还是摇头。 她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床帐,像是被抽去了魂魄一般。 见她这样,陆淮只觉得连呼吸都不顺畅:“孩子的仇我一定会报,微兰,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提起孩子,秦微兰这才转头看他:“是……谁?” 陆淮也不瞒着:“现在只知道是祁家的人,祁昭回去查了,想必这两天就能有结果。” “若是查出来,我第一时间过来告诉你。” 秦微兰这才点点头。 “一会儿吃点东西,好吗?”陆淮的声音极其柔和,“不然身体受不了。” “暗香说了,你身体不错,好好调养着,孩子还会有的。” 秦微兰点点头,撑着身子就要坐起来。 陆淮连忙俯身上前扶住她,又往身后放了靠枕,叫她坐得舒服些。 做完这些,陆淮才转身叫阿夏进来,让她去盛粥。 秦微兰的脸色还未恢复,看着仍然有些苍白。 “这两日,我安排人过来做饭,你乖乖吃,好好调养身子,”陆淮道,“等你身子调养好了,咱们再做打算,好吗?” 秦微兰抿了抿唇,心中还是不安定:“我日后,真的还能有孩子吗?” 她看着陆淮,眼中是藏不住的紧张。 陆淮与她坦然对视,道:“能有,不是我哄你,是暗香亲口说的,你还年轻,身体也不错,这次只要养回来就好了。” 顿了顿,陆淮又补了一句:“你要是不信,明日再请暗香过来一趟,叫她亲口跟你说,可好?” 秦微兰摇了摇头:“不用。” 她信。 见状,陆淮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好养身子。” 秦微兰乖乖点头。 屋里黑黢黢的一片,外头的天色也暗黑无光,几乎压抑得叫人喘不上气。 二人一时无话可说,秦微兰又不由想起她的孩子。 直到屋门被人轻轻推开,阿夏端着一碗米香四溢的白粥过来。 陆淮接过米粥,亲自喂她。 他照顾人的动作虽然已经尽力细致,但还是显得有些生疏。 终于把米粥喂完,陆淮便将她身后的靠枕撤开,叫她安安稳稳地躺下。 秦微兰侧过头,见陆淮又重新坐回了脚踏上,便道:“我这儿没事,你回去休息。” 陆淮摇了摇头:“我想陪着你。” 如今秦微兰这样,他怎么能安心离开。 秦微兰一怔。 陆淮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道:“你若是不想让我在这儿,我去外头,不打搅你,行吗?” 秦微兰又忍不住一阵恍惚。 这人还是陆淮吗? 要是以前,只怕陆淮现在都已经躺在床上,任由她如何拒绝都赶不走了。 他什么时候,竟然学会问她了? 秦微兰半晌才回神:“你……过来躺着。” 这床很大,能容得下两个人躺。 陆淮一时意外。 不过见秦微兰目光清明,并没有别的意思,他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他和衣躺下,小心翼翼地跟秦微兰保持了一个拳头的距离,丝毫不敢越界。 秦微兰虽然已经睡了许久,但她刚经历小产,元气大伤,这会儿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陆淮试探地动了动。 秦微兰睡得很沉,丝毫没有察觉。 于是他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勾住了秦微兰的尾指。 他终于心满意足。 —— 次日,秦微兰醒得早,陆淮还睡着。 倒是叫秦微兰有些意外了。 她侧头看他。 天亮了才看见,他脸上竟沾了些灰尘,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留下的。 他闭着眼睛,锋芒尽敛,显得比平时好接近多了。 鬼使神差一般,秦微兰伸出手,沿着他脸上的灰尘印子轻轻拂了拂。 陆淮眉头微皱,又很快松开,不躲,也不睁眼。 秦微兰很快收回手,撑着身子起来了。 小腹的不适还没有消退,秦微兰动作艰难。 不过很快,一只温热的大掌落在她背上,将她推了起来。 “如何,还难受吗?” 秦微兰摇了摇头:“还好。” “我叫人端早饭进来?” “嗯。” 一碗白粥,一盘清炒时蔬配一枚水煮蛋,看得陆淮直皱眉。 “怎么就做了这么几道菜。”陆淮皱着眉,面色有些不悦。 做饭的是个上了些年纪的妇人,身材偏胖,生得一副福相:“公子,夫人刚刚小产,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如今应先排淤,不宜过于进补,吃这些是刚好的。” 这是暗香的人,祁昭打着包票说能用。 陆淮皱了皱眉,正欲再说什么,秦微兰道:“这些就挺好,别的我也吃不下。” 闻言,陆淮这才止了话头,转而道:“下去。” “是。” 秦微兰着实没什么胃口,就这么一点东西也没吃完。 “姑娘,那位妈妈说了,叫姑娘好好歇着,饿了就传话过去,不要强忍着到饭点,她一直在厨房呢,”阿夏进来道,“那位妈妈说,前几天最好不要多动,第四第五天开始就不能一直躺着了。” 倒是细致。 秦微兰点点头:“知道了。” 她又看向陆淮:“我已经没事了,你去忙。” “我也没什么事,”陆淮道,“知府那边恐怕要过两天才会有消息……你若不嫌弃的话,我来你这儿雕簪子可好?” 秦微兰想起那工艺粗糙的簪子,顿时眉心微蹙。 还没放弃啊…… 她摇了摇头:“不了,我想安静会儿。” 闻言,陆淮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起身离开。 第104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又过了几日,祁昭才终于上门。 脸上的表情却不太好看。 “你在祁家这么多年,如今连个人也找不出来?”陆淮神情嫌弃。 真就白活这二十年。 祁昭气得咬牙:“谁说我不知道是谁了!” 见祁昭来了,秦微兰也过来坐下。 经过几日的调养,她的气色恢复了些,看着总算没有前几天那么吓人。 祁昭道:“这几天,我把祁家里里外外查遍了,动手之人非常谨慎,以我的势力人脉,也一丝痕迹都没找到,而且线索也全都断了,处理得很干净,这舒痕膏,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陆淮眉头微蹙:“看来这人心思缜密,手段也狠。” 但凡行事,留下些许痕迹是难免的,连祁昭这样有钱有人的都查不到痕迹,那人定不简单。 秦微兰抿了抿唇。 连祁昭都查不出来…… 陆淮垂眸沉思片刻,突然道:“连你都查不出来的人,整个祁家应该也没几个?” 祁昭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 陆淮唇角微勾,下意识地看向秦微兰。 秦微兰微微一怔,眸中闪过一抹了然。 若是能顺藤摸瓜,查到确切的证据自然最好,但若是实在查不到,就得换个思路去想了。 换个思路,没准能有全新的天地。 陆淮想解释的话堵在嘴边。 见陆淮吃瘪,祁昭心情极好地笑了两声,“啪”地就把手里的折扇打了开:“跟你说啊,我上头三个堂哥,只有一个祁挚,一个祁倾有这样的本事。” “说来也不巧了,我跟祁倾的亲弟弟关系不错,他跟我说,祁倾最近被一个瘦马迷得五迷三道,心思根本不在祁家,我也着人去查了,他最近半年几乎足不出户,手下的人也丝毫没有异动。” “所以……” 只有祁挚了。 现在,他七八分能确定是祁挚,却没有证据,信不信的,只能看陆淮了。 “其他人呢?你能确定他们没有这样的能力?” 祁昭想也不想就点头了:“不是我轻视谁,我这二十多年可不是白活的。” 陆淮扯了扯嘴角:“……你倒是对你这两个堂哥的势力了如指掌。” 祁昭毫不在意地道:“害,我跟他们也就是彼此彼此!” 虽然不是亲兄弟,但一起住在祁家大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算是一起长大的情分。 他们又都是人精,只要肯下心思,肯下本,有什么查不出来的。 不过,祁挚把尾巴处理得这么干净,显然是不想叫人查出来的。 他还真想看到祁挚知道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之后,是什么模样呢。 陆淮侧头看向秦微兰。 她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祁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这事儿要真是祁挚做的,秦姑娘,你还是别插手为好。” 见秦微兰抬头看他,祁昭道:“我那大堂哥,就是我大伯的儿子,他手段毒辣,姑娘身处弱势,要是与他对上,只怕……” 会连渣也不剩。 秦微兰没说话,掩在桌下的手却悄悄紧攥成了拳头。 陆淮伸手覆在她的手上,轻拍了两下:“那也是我的孩子,微兰,交给我。” 沉默间,景元突然走了过来:“公子,外头来了位公子,自称是祁家的。” 祁昭腾地起了身:“我得避避。” 不管来的是谁,他在这儿都不合适。 说完,祁昭抬步就准备走。 陆淮抬了抬下巴:“把东西带走。” 祁昭回头看了一眼,伸手一捞,便将自己用过的茶盏端在手里,急匆匆地进了厨房。 “微兰。”陆淮柔声道,“去屋里避一避,窗户开着。” 秦微兰点点头,也起身离开。 景元这才把人带进来。 那人模样清俊,身穿一袭锦衣缓步而入,身侧还跟着个年轻的女子。 那女子看着跟秦微兰差不多大,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娇艳。 “陆公子。”祁挚笑着拱了拱手,“在下祁挚,久仰陆公子大名,突然来拜访,还望公子勿怪。” 陆淮也拱手回礼。 祁挚带着女子走到近前,看了一眼桌上那似乎刚被人用过的茶盏,笑着道:“看来,我来的不太是时候啊?公子方才在待客吗?” “与我家夫人在一起闲聊罢了。”陆淮道。 “啊……”听他提起夫人,祁挚脸上的神情有些惋惜,“听闻陆夫人前不久小产了,如今情况可还好吗?” “有劳公子操心,我家夫人一切都好。” “那就好,”祁挚点点头,伸手将身侧的女子揽入怀中,低叹一声道,“这是我家夫人,也怀胎三月了,这设身处地地替陆公子想想,还真是……” 他摇了摇头,似乎不忍再说下去。 那女子在他怀里并不自在,甚至有些下意识地抵触,但身上却不敢有半点拒绝的动作,只能看似乖顺地被他拢在怀里。 陆淮也一副有所触动的模样:“祁公子倒是能与我感同身受。” 三人一起围桌坐下,祁挚便道:“早就听说陆公子来了扬州,本来该早点过来拜访,只是想着这两日,公子家中事多,这才一直耽误到了今天。” “祁公子体贴。” 祁挚笑着道:“我听说,夫人小产落胎是被人所害,如何了?可查出什么了?” “在下初来扬州,人生地不熟,哪有人手去查。”陆淮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倒了盏清茶,推到了祁挚手边。 “在下听闻陆公子三元及第,心中实在敬仰,若是公子信得过,不如把此事交给在下去查,在下定然给公子一个满意的答案。” “哦?”陆淮眉梢微动,“祁公子如此热心?” 祁挚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了身侧女子的小腹上:“我与公子处境相近,若是我的孩子没了,我只怕也心急如焚,既然能感同身受,又岂有不帮一把的道理呢。” 那女子下意识地抬手护住小腹,目光中隐隐带上几分戒备。 陆淮眼眸微眯。 这二人,倒是有意思。 “不必祁公子费心了,”陆淮道,“我与祁昭倒是有些交情,若有事请他相助,想来他也不会拒绝。” 躲在厨房里的祁昭不由咬了咬牙。 这人说的比唱的好听! 什么时候请了! 提起祁昭,祁挚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又调整了过来:“我那个四弟啊,向来是玩世不恭,只怕承不起公子这么重的期待。” 第105章 真的是她想多了 “除了祁昭,我也没有别的选择,”陆淮的语气里多了几分真情实意的嫌弃,“凑合用。” 厨房里,骤然响起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 阿夏瞥了一眼,看向那声音的来源——一只蹲在窗边偷听的大白耗子。 院子里,陆淮语气里的嫌弃惹得祁挚顿时笑了开。 “也是啊!不过陆公子,咱们现在也算是相识了,若是我那蠢弟弟担不起,陆公子可以来找我,我定倾力相助。” “多谢。” 祁挚又坐了会儿,便起身告辞。 拥着怀中的女子上了马车,祁挚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他坐在车的最里头,那女子坐在门边,跟他保持着距离,神色中暗藏戒备。 或许是那女子的戒备过于明显,祁挚皱了皱眉,抬手便将人拉到了身边,丝毫没有顾忌她腹中还怀着孩子。 女子低呼一声,连忙护住小腹。 “你这是做什么!”女子抬眸怒瞪着他。 祁挚冷笑一声,道:“你若是坐得离我近一些,我何至于伸手扯你?!” 女子闭了闭眼。 又是这样。 分明是自己下手没有分寸,然而在他嘴里,错都是旁人的。 懒得再跟他说话,女子干脆闭上了眼睛。 祁挚却不愿这么轻易放过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自己:“怎么,方才见了陆淮,对他一见倾心了?” 女子蓦地睁大了眼睛:“你胡说什么!” 她跟陆淮可是第一次见面! “在你心里,我就如此放浪不堪吗?!” “你难道不是?”祁挚冷哼一声,“琼花馆那样的地方出来的,能是什么好货色!当日若不是你下药勾引,我能让你留下我的种?” 女子脸色煞白:“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当日分明是你被下了药,强要了我!如今,你怎能倒打一耙?!” 祁挚瞥了她一眼。 他纵然是一时失察,被人下了药,但是眼前这女子肯定也不无辜。 她要是真的不愿意,难道还能没办法脱身吗? 就算男女天然力气悬殊,但她要真的不愿意,定然也有别的办法! 可见当日她只是欲拒还迎,欲擒故纵,如今竟然还转过头说他倒打一耙,简直可笑! 看着女子一双美眸盈上泪光,祁挚更觉心中烦躁,拉过女子便开始撕扯她的衣裳。 “你住手,住手!”女子奋力挣扎,声音尖利绝望,“你这个禽兽,放开我!” “禽兽?”祁挚抬手便掐住她的脖颈,声音是仿佛能冻透骨髓的森冷,宛如来自地狱的恶鬼,“你本来就是我的女人,对你做这样的事情是天经地义,如何就禽兽了!” 女子被他紧紧扼住脖颈,大滴大滴的眼泪滚出眼眶,可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马车开始剧烈摇晃,车里却一点声音也没有,车夫会意,面无表情地驾着马车绕上了偏僻的小路。 车夫表情平静,显然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 别院中,三人又重新坐到了一起。 听祁昭说了那女子的来历,秦微兰有些意外:“那女子是琼花馆的?” 祁昭点点头:“是啊,祁挚从琼花馆带回来的,没有错。” 祁家可没有秘密。 更何况,当日祁挚把人带回来的时候,丝毫没有遮掩,此事,祁家人尽皆知。 “怎么了?”陆淮道,“有什么不妥吗?” 秦微兰眼睫微颤:“没什么。” 那女子要是琼花馆的人,怎么会有身孕? 但凡是进了琼花馆的姑娘,统统都会被灌下汤药,绝不可能有身孕啊。 这女子的身份恐怕有古怪。 可……该怎么说? 她若是贸然把这话说出来,只怕要被人以为是发了癔症,也定不会相信。 就在秦微兰内心挣扎纠结的时候,陆淮见她面色不对,便道:“祁昭,着人去琼花馆查查那女子的身份来历。” 祁昭眉心一跳:“怎么了,那女子有什么不对吗?” 说完,祁昭又觉得不可能。 祁挚最是阴狠多疑,既然肯把那姑娘带走,只怕早就把人查了个底儿掉了,要是有什么不妥,早就处置了,又怎么可能任她怀上自己的孩子,还带回了家里? 更何况,陆淮应该也是第一次见那姑娘,一面之缘,能看出什么? 秦微兰也看着陆淮,眸光幽幽。 “可能,”陆淮道,“查查就知道了。” “行,”祁昭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点头应下了,“来人!” 吩咐完,见这二人似乎神色不对,祁昭便起了身:“得了,我今日先回去了。” 祁昭走后,秦微兰带着探究的目光就落到了陆淮身上。 陆淮虽有察觉,却仍定定地坐在那,没有动作。 直到秦微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陆淮垂眸,看向那搭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白皙细嫩的柔荑。 “你跟我进来。” 陆淮听话地起身,跟着她进了卧房。 屋门关上,秦微兰心中突然生出畏惧。 他若真是察觉到了什么,那她…… “微兰,怎么了?”陆淮轻声问道。 秦微兰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过了会儿,她突然转过身,直直对上陆淮的目光,试探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陆淮眸光一闪,神情仍镇定自若:“知道什么?” “知道我……”秦微兰顿了顿,剩下的话不知该如何才能说出口。 知道她是个孤魂野鬼吗? 若陆淮真的知道,她又该如何是好? 秦微兰心里乱成一团。 陆淮的神色愈发疑惑:“到底怎么了?” 秦微兰咬了咬唇,道:“你刚刚……为什么让祁昭去查那个女子?” 她的目光里带着探究,与陆淮四目相对。 “看你神色有异,”陆淮丝毫也不躲闪,“想着你可能发觉了什么不对劲,又不好说出口,我才自作主张……是我领会错了吗?” 他的脸上闪过一抹疑惑。 他这样,看着不像是装的。 秦微兰心里的石头这才稳稳落地:“没、没什么。” 陆淮一向聪明,他有所察觉,也属正常。 想来,真的是她想多了。 第106章 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那厢,马车沿着偏僻的小路转了一大圈才回到祁家,祁挚率先神清气爽地下了马车,又过了好一会儿,阮清秋才拢着不整的衣裳下来。 方才,祁挚动作间丝毫没有留手,衣裳都扯坏了,如今领口松松垮垮的,她只能用手遮着,才不至于丢人现眼。 车夫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扫视着,阮清秋心中羞愤无比,却只能装作没有发现的模样,一路小跑着去追祁挚。 进了祁挚所在的院子,她才松了口气。 这儿虽然也不安全,但是危险的只有祁挚一人,不像在外头,哪怕过路小厮看她的目光都露骨得很,叫她心里害怕。 祁挚已经在厅里坐定,看着拎着裙摆一路小跑过来的阮清秋,不动声色地已经倒了一盏温茶,待阮清秋一路跑过来,便将茶水递给她。 阮清秋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上前接过,坐到一旁小口啜饮起来。 祁挚一手支着额角,一手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哪怕阮清秋身上狼狈,但是动作间却优雅端庄,丝毫不像是经过琼花馆调教出来的。 阮清秋一盏温水下肚,才终于好受许多。 一旁的祁挚也开了口:“你觉得,那陆淮是个怎么样的人?” 阮清秋朱唇轻抿:“只见了一面,看不出什么。” 祁挚冷笑一声:“你在那琼花馆里,每日不知要见多少人,怎么可能看不出他是什么样的人?” 阮清秋闭了闭眼。 祁挚的手指又在桌上轻轻点了两下:“既然一面看不出来,你就多跑几趟。” “什么意思?” “你跟那陆夫人同为女子,相处起来应该会轻松很多,”祁挚道,“陆淮跟祁昭关系亲近,有祁昭在,恐怕这把火早晚都要烧到我身上。” “趁现在他们还没发现,你去跟陆夫人打好关系。” “到时候,就看陆淮是相信祁昭,还是相信自己夫人了。” 说到这儿,祁挚眼中闪过一抹势在必得。 这件事情能不能藏住,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果那位陆夫人跟阮清秋的关系处好了,那么就算东窗事发,影响也不会太大。 一旁的阮清秋听得眉头微蹙,片刻后突然笑了:“你设计杀了人家的孩子,现在竟然还妄想要让那孩子的母亲替你说话?” 真不知道祁挚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祁挚瞥了她一眼:“大不了多给那位夫人一些好处就是了,有什么不能的。” 阮清秋闭着眼,深吸了口气。 在祁挚心里,只怕什么都没有一个“利”字来得重要。 祁挚已经起身,拂袖离去:“明日你就去。” 他径直离开,丝毫没有给阮清秋拒绝的机会。 看着他的背影,阮清秋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她腹中所怀的,是他的骨血。 可他却完全没有想过,如果她还在陆家的时候,陆淮得知了真相,便会拿她和孩子动手。 是完全没有想过,还是想过,但不在意呢…… 阮清秋长吐一口气,只觉得疲惫。 —— 次日一早,阮清秋还是乘着马车到了陆家。 她根本没有行动的自由。 一大早起来,就被丫鬟打扮妥当,送上了马车。 没人问过她答不答应。 阮清秋鼻腔发酸,眼眶也隐隐发热,只能靠着深呼吸缓和自己的情绪,省得一会儿被看出什么破绽。 没一会儿,马车停下,外头响起丫鬟冷冰冰的声音:“到了。” 阮清秋弯着身子走下马车,那马夫和丫鬟竟然就准备离开了。 “公子吩咐了,我们晚上再来接您。”那丫鬟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阮清秋欠了她银子。 阮清秋呼吸一窒:“可要是他们不叫我进去怎么办?” 那丫鬟冷笑一声:“那就是您自己没本事,就在外头站着。” “对了,四周都有我们的人盯着呢,您可别想着借机离开。” 说完,丫鬟便叫车夫驾着马车走了。 看着他们扬长而去的身影,阮清秋不由咬了咬唇。 心中思索再三,她还是上前,叩响了院门。 很快,院门被人打开,一个丫鬟站在门口:“您是……” 阮清秋强逼着自己扯出一抹微笑:“我是祁挚的……夫人。” 最后两个字,她是咬着牙才逼着自己说出来的。 丫鬟微微一惊,不由在心中暗暗提起了几分戒备:“您稍等一等,奴婢回去通报夫人一声。” “有劳。” 院门被再次关上,阮清秋低着头站在门口,不知在想什么。 里头迟迟没有动静传来。 就在阮清秋以为,那丫鬟是找了个借口避开她,不会再开门的时候,院门又突然开了。 一个眼生的女子走了出来。 那女子身穿一袭青衣,清丽脱俗,身上虽然没有多么华贵的饰物,但光是那张脸,便足以叫人移不开眼睛了。 只是这女子的气色看着不太好,唇上没有什么血色。 阮清秋心下有了判断:“是陆夫人?” 秦微兰微微点了点头:“祁夫人,里面请。” 阮清秋松了口气,莫名一脸感激。 秦微兰心中疑惑,带着人去了茶室坐下。 茶香袅袅,在初升的朝阳中,白烟缓缓升腾,两个姿容绝世不分上下的女子相对而坐,美得跟幅画儿似的。 一盏温水下肚,阮清秋才开了口:“我今天过来,实在是唐突,但……我也实在是身不由己。” 秦微兰面露疑惑。 细细看了才发现,眼前女子眉眼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郁气。 可二人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她又是祁挚的人,祁挚又…… 秦微兰能叫她进门,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哪怕看出她心事重重,但也没再多问什么。 茶室里静了一会儿,阮清秋道:“夫人,我今日贸然来访已经鲁莽了,夫人若是有事,只叫我留下便好,我只待在这儿,哪都不去,好不好?” 说着说着,她的语气里就带上了一丝哀求。 秦微兰想了想。 这茶室是单独的,里头也没有存放什么机要之物。 “也好,”秦微兰道,“我叫人留在外头,夫人若是有事,尽管吩咐。” 闻言,阮清秋顿时面露感激:“多谢夫人!” 第107章 出来的不是时候 一直到夕阳西下,祁家的人才过来。 阮清秋这才松了口气:“今日叨扰夫人了。” 秦微兰摇了摇头。 阮清秋又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马车里早就已经坐了一人。 阮清秋动作一顿。 —— 马车前脚刚走,后脚隔壁的院门就被人打开,陆淮大步走了出来,进了别院。 见秦微兰面色如常,甚至连一丝疲累也不见,陆淮这才松了口气:“应付了一整天,可累着了吗?” 秦微兰摇了摇头,面色有些奇怪:“祁夫人过来,只在茶室里坐了一天,什么也没说,也安静得很,中午好像还睡了一觉……” 听说,那夫人中午睡得可香了,似乎把茶室当成了她自己家似的。 这演的哪出? 她也看不明白了。 陆淮也眉头微蹙。 看来,这祁家的事儿还是得问祁昭啊。 这一家子真是个顶个的奇怪。 按照祁昭所说,几乎可以九成确定是祁挚下的手,可祁挚既然已经下手,怎么又把自家夫人送过来了? 难道就不怕他们对祁夫人下手? “我觉得,那位祁夫人不太对劲。”秦微兰出声,打断了陆淮的思索。 “我看那位夫人在祁家的处境不是很好,怀着身孕……也不是很爱惜的样子。” 听说,那位夫人在茶室喝了一天的茶。 明明也备下了温水,可那夫人却执意只喝茶。 怀有身孕,这茶要是喝多了,对身子是极不好的。 “我总觉得,她还会再来,”秦微兰道,“阿夏,把茶室里的茶都收起来。” 见状,陆淮也点了点头:“不错,她既然来了,就不能让她在咱们这儿出事。” 不然有理也变没理了,说都说不清。 —— 往后一连几日,阮清秋日日登门,风雨无阻,比上值还勤快。 这日,好不容易把阮清秋送走,陆淮和祁昭就一起来了。 “这唱的到底是哪出?”陆淮皱着眉,神情有些不快。 祁昭慢条斯理地摇着手上的折扇,道:“那谁知道呢,不过我劝你啊,别去惹她。” “祁挚待她……说好,谈不上,但也不允许旁人欺负她。” 陆淮看了他一眼。 那女子来不来倒是不打紧,就是辛苦了秦微兰。 接触到他的目光,秦微兰便道:“放心,她每天过来就在茶室坐着,我在外头怎么活动都行,不用费心应付,不累的。”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两天那女子在这儿的时候显得很是放松,反而快要离开的时候,似乎总会心神不宁。 倒是奇怪。 “若是如此的话,明日我不如过来陪你。”陆淮道。 他不放心叫秦微兰跟祁挚的女人独处。 “知府大人不是说要你准备上任了吗?” 那才是正事。 “不过就是每天打太极罢了,”陆淮道,“正好,明日到你这儿来,我也有个理由偷偷懒。” 祁昭忍不住嗤了一声。 偷懒…… 个不求上进的! 陆淮仿佛没听见似的,只垂眸看着秦微兰。 秦微兰抿了抿唇,试探道:“真的没事?” 陆淮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扬州知府这两日派人来,说是要跟他说说扬州近年来的情况,但实际上坐一天只说半天,他自己查都比那人说得快,摆明是来拖延时间罢了。 明日他说有事,只怕扬州知府要比他还开心。 见状,秦微兰便点了点头。 如今已经知道了祁挚可能是导致她小产的元凶,哪怕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却也八九不离十了,跟祁挚的女人独处,她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 于是次日,阮清秋再来的时候,便见陆淮坐在院子里,一手拿着刻刀,一手拿着一支簪子。 见她来了,那双黑沉的眸子朝她看了一眼,便又低垂下去,专心地看着手中的簪子。 阮清秋半晌才道:“陆公子和夫人的感情真好。” 甚至还亲手给秦微兰做簪子…… 她语气艳羡。 秦微兰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不由扯了扯嘴角。 心是好的,但做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叫人不敢恭维。 只希望这次做出来的别再像上次那么丑了。 “那陆夫人,”阮清秋道,“我先去了?” 秦微兰点点头。 看着阮清秋如回了自己家一样,闲庭信步似的进了茶室,秦微兰也抬步走到院中,坐在陆淮对面。 茶室里,阮清秋想着人家夫妻二人坐在一起怕是有事要说,便特意把桌子搬到了最里头安置,确定自己听不见外头的声音才好。 然后,她舒了口气,满意地躺下了。 然而,陆淮和秦微兰却什么也没说。 秦微兰眯着眼睛吹风,陆淮倒是忙得很,看一眼手上的簪子,就得看秦微兰一眼,眼珠子都快忙不过来了。 一日过去,陆淮手里的簪子终于做好。 “给你。” 刚推开茶室的门准备走的阮清秋听见这句话,登时愣在了原地。 她好像……出来的不是时候。 不过既然已经出来了,那要是再回去,就太明显了。 阮清秋咳嗽了两声,上前道:“陆公子手艺真好。” 眼前这只簪子的花样虽然简单,但起码看着也像样了,更是由陆淮亲手所做的,心意更重。 陆淮将簪子递到秦微兰面前。 秦微兰抬手接过,拿在手里看了看,叫阿夏把匣子拿了过来。 阮清秋也好奇地往那匣子里看去。 匣子里放着一张帕子,还有一支极其粗糙的簪子。 阮清秋沉默了。 “我其实一直就想问,”秦微兰将那帕子取了出来,“你绣的这是……鸳鸯?” 本来想说绣的是鸭子的。 陆淮似乎也被自己绣的帕子丑到了,扶了扶额道:“……是大雁。” 秦微兰怔愣半晌,才“哦”了一声,把帕子重新收了回去。 谁家帕子上绣大雁啊…… 她也是长见识了。 一旁的阮清秋捂唇轻笑了两声。 “陆夫人,明日我还会再来,”阮清秋目光清亮地看着秦微兰,“明日,我会给你带一份礼物。” 阮清秋笑了笑:“毕竟这么多天的叨扰,我也不好意思,还请夫人一定不要推拒。” 秦微兰不好拒绝,只好点了点头。 阮清秋这才转身离开。 第108章 发誓,求的就是个真实 阮清秋走后没多久,祁昭踩着饭点来了。 看着垂头丧气的。 陆淮瞥了他一眼:“还是没找着证据?” 祁昭点了点头。 是他小看祁挚了。 本来以为他离开扬州,做事可能会有疏漏,却没想到他各处都打点得十分妥当,短时间内竟无法用重金撼动。 能下这么大的手笔,祁昭几乎已经能确定就是祁挚。 除了祁挚之外,整个扬州城都不会有人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可是没证据啊。 就算陆淮信他,就算秦微兰信他,但是没有证据,总会多一丝飘渺的风险。 祁昭长叹了口气,似乎连食欲也没有了。 “你要是吃不下饭就回去,”陆淮看了他一眼,“别在这儿碍眼。” 祁昭吃不下没关系,不能影响秦微兰的胃口啊。 暗香说了,小产对女子身体伤害极大,这小月子一点也不能疏忽,尤其是吃饭,更是重中之重。 周妈妈如今换着花样儿地给秦微兰做吃的,如今陆淮对她早已经不是最开始的嫌弃和不满,而是满满的钦佩了。 陆淮如此不留情面,祁昭顿时翻了个白眼。 不过顾念着秦微兰的身体,他到底也没有说什么,只安静地起身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秦微兰不由愣住了:“真走啊?” 刚才陆淮不是在开玩笑吗? 祁昭也太实在了? 陆淮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做什么解释。 他很少开玩笑。 —— 次日一早,阮清秋便准时准点地来了。 她手里还捧着个匣子,一见秦微兰就笑了开:“陆夫人!你看,昨天说了要给你的礼物!” 秦微兰笑着接过,正欲先叫人收下,阮清秋却道:“还是现在看。” 对上她似乎别有深意的目光,秦微兰点了点头。 匣子里头躺着一个泥人,做得有些粗糙,看起来不像是行家做的。 “昨天看陆公子亲手给夫人做簪子,我想着,陆夫人什么也不缺,就也学着做个泥娃娃给你。”阮清秋笑着道,“手艺粗糙,还请夫人勿怪呀!” 秦微兰脸上并没有嫌弃的神色,反而很好奇。 长得丑的不稀罕,这么丑的却少见。 秦微兰将那泥娃娃拿在手里,笑着道:“夫人有心了。” 二人回了内院,阮清秋看了一眼四周,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劳烦夫人设法请陆大人过来。” “这会儿,怕是不方便。”秦微兰有些为难。 这会儿,扬州知府的人应该在。 阮清秋握住秦微兰的手,神色哀求:“夫人,我只有这一次机会,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她紧紧抓着秦微兰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对上这样哀求的目光,秦微兰叹了口气。 没一会儿,阿夏就脚步匆忙地出了院子,直直往隔壁去了:“不好了,姑娘晕倒了!” 她一嗓子扯出来,没过一会儿,陆淮就大步进了别院。 他面无表情,周身自带一股肃杀之意。 然而,见秦微兰竟然好好儿地坐在那,陆淮面上才一松。 他抬步上前,在秦微兰身侧落座,又看了看阮清秋:“出什么事了?” 秦微兰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对不住。” “你叫我,不是打扰。” 陆淮看秦微兰的目光恍若能拉丝。 秦微兰避开他的目光,看向阮清秋:“祁夫人,你有什么事吗?” 阮清秋转头看了一眼,见没有旁人,突然拿着泥娃娃起身,直接跪在了秦微兰脚边。 泥娃娃应声落地,两个被牛皮纸包得严严实的东西就这样显露人前。 凑得近了,能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秦微兰顿时脸色煞白。 这香味…… 这可不就是那掺了麝香的舒痕膏吗! 见她面色不对,陆淮便也大概猜了出来,伸手将东西拿到自己手里,又冷着声音道:“祁夫人,这是何意。” 阮清秋深吸了口气:“陆夫人的孩子,便是折在这上头的?” 陆淮眯了眯眼,眸中寒气四溢。 阮清秋接着道:“想必陆公子和祁昭近日也没闲着,一直在找究竟是谁对陆夫人下的手,却一无所获,是吗?” “是祁挚。” “我可以写口供,我也可以发誓,”阮清秋三指指天,“若我有半句虚言,便叫我今天出门就被撞死,一尸两命!” 发誓,要的就是个真实。 什么五雷轰顶,不得好死,毕竟太过虚妄。 真正的毒誓,便是如阮清秋这般的。 “此二物,便是证据!”阮清秋道,“这纸上便是祁挚的私印,绝对不会假!” 陆淮将那纸包在手中转了一圈,果然见着牛皮纸接缝处印着一枚印鉴。 陆淮又看向阮清秋:“祁夫人把这么要紧的东西交到我们手上,意欲何为?” 她可是祁挚的夫人。 夫妇一体,如今却把这么紧要的物件给了他们,陆淮不是傻子,要说阮清秋没事儿,打死也不信。 秦微兰也脸色苍白地看着她。 阮清秋深吸了口气,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 “我本是骠骑将军之女。” “一年前,我家要给我说亲,那人虽不合我心意,可我家长辈执意叫我出嫁,我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在途径一座村镇的时候,被人下了迷药,卖到了琼花馆。” “我虽出身将门,但自小学习琴棋书画,琼花妈妈见我知礼识趣,也不想反抗,就直接叫我弹琴接客……” 说到这儿,阮清秋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祁挚、祁挚他不慎中了旁人的算计,喝了药,强要了我,却又不许我跟琼花妈妈说,只每次过来的时候叫我过去陪伴,行那——” 阮清秋闭了闭眼,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后来,我有了身孕,瞒不住了,他才找琼花妈妈买下了我,养在了他的院子里。” “他就是个禽兽!” “他说我出身琼花馆,早就不干净了,还说是我给他下的药……” 说到这儿,阮清秋已然瘫坐了在地上,捂着嘴泣不成声。 秦微兰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这女子,本来是在京城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贵女,一朝跌落云端,还经历了这么多的事…… 同为女子,秦微兰虽不能与她完全感同身受,但也不得不心疼她。 倒是陆淮,面色依旧平淡无波,好像只是听了一场完全虚构的故事一般。 第108章 发誓,求的就是个真实 阮清秋走后没多久,祁昭踩着饭点来了。 看着垂头丧气的。 陆淮瞥了他一眼:“还是没找着证据?” 祁昭点了点头。 是他小看祁挚了。 本来以为他离开扬州,做事可能会有疏漏,却没想到他各处都打点得十分妥当,短时间内竟无法用重金撼动。 能下这么大的手笔,祁昭几乎已经能确定就是祁挚。 除了祁挚之外,整个扬州城都不会有人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可是没证据啊。 就算陆淮信他,就算秦微兰信他,但是没有证据,总会多一丝飘渺的风险。 祁昭长叹了口气,似乎连食欲也没有了。 “你要是吃不下饭就回去,”陆淮看了他一眼,“别在这儿碍眼。” 祁昭吃不下没关系,不能影响秦微兰的胃口啊。 暗香说了,小产对女子身体伤害极大,这小月子一点也不能疏忽,尤其是吃饭,更是重中之重。 周妈妈如今换着花样儿地给秦微兰做吃的,如今陆淮对她早已经不是最开始的嫌弃和不满,而是满满的钦佩了。 陆淮如此不留情面,祁昭顿时翻了个白眼。 不过顾念着秦微兰的身体,他到底也没有说什么,只安静地起身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秦微兰不由愣住了:“真走啊?” 刚才陆淮不是在开玩笑吗? 祁昭也太实在了? 陆淮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做什么解释。 他很少开玩笑。 —— 次日一早,阮清秋便准时准点地来了。 她手里还捧着个匣子,一见秦微兰就笑了开:“陆夫人!你看,昨天说了要给你的礼物!” 秦微兰笑着接过,正欲先叫人收下,阮清秋却道:“还是现在看。” 对上她似乎别有深意的目光,秦微兰点了点头。 匣子里头躺着一个泥人,做得有些粗糙,看起来不像是行家做的。 “昨天看陆公子亲手给夫人做簪子,我想着,陆夫人什么也不缺,就也学着做个泥娃娃给你。”阮清秋笑着道,“手艺粗糙,还请夫人勿怪呀!” 秦微兰脸上并没有嫌弃的神色,反而很好奇。 长得丑的不稀罕,这么丑的却少见。 秦微兰将那泥娃娃拿在手里,笑着道:“夫人有心了。” 二人回了内院,阮清秋看了一眼四周,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劳烦夫人设法请陆大人过来。” “这会儿,怕是不方便。”秦微兰有些为难。 这会儿,扬州知府的人应该在。 阮清秋握住秦微兰的手,神色哀求:“夫人,我只有这一次机会,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她紧紧抓着秦微兰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对上这样哀求的目光,秦微兰叹了口气。 没一会儿,阿夏就脚步匆忙地出了院子,直直往隔壁去了:“不好了,姑娘晕倒了!” 她一嗓子扯出来,没过一会儿,陆淮就大步进了别院。 他面无表情,周身自带一股肃杀之意。 然而,见秦微兰竟然好好儿地坐在那,陆淮面上才一松。 他抬步上前,在秦微兰身侧落座,又看了看阮清秋:“出什么事了?” 秦微兰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对不住。” “你叫我,不是打扰。” 陆淮看秦微兰的目光恍若能拉丝。 秦微兰避开他的目光,看向阮清秋:“祁夫人,你有什么事吗?” 阮清秋转头看了一眼,见没有旁人,突然拿着泥娃娃起身,直接跪在了秦微兰脚边。 泥娃娃应声落地,两个被牛皮纸包得严严实的东西就这样显露人前。 凑得近了,能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秦微兰顿时脸色煞白。 这香味…… 这可不就是那掺了麝香的舒痕膏吗! 见她面色不对,陆淮便也大概猜了出来,伸手将东西拿到自己手里,又冷着声音道:“祁夫人,这是何意。” 阮清秋深吸了口气:“陆夫人的孩子,便是折在这上头的?” 陆淮眯了眯眼,眸中寒气四溢。 阮清秋接着道:“想必陆公子和祁昭近日也没闲着,一直在找究竟是谁对陆夫人下的手,却一无所获,是吗?” “是祁挚。” “我可以写口供,我也可以发誓,”阮清秋三指指天,“若我有半句虚言,便叫我今天出门就被撞死,一尸两命!” 发誓,要的就是个真实。 什么五雷轰顶,不得好死,毕竟太过虚妄。 真正的毒誓,便是如阮清秋这般的。 “此二物,便是证据!”阮清秋道,“这纸上便是祁挚的私印,绝对不会假!” 陆淮将那纸包在手中转了一圈,果然见着牛皮纸接缝处印着一枚印鉴。 陆淮又看向阮清秋:“祁夫人把这么要紧的东西交到我们手上,意欲何为?” 她可是祁挚的夫人。 夫妇一体,如今却把这么紧要的物件给了他们,陆淮不是傻子,要说阮清秋没事儿,打死也不信。 秦微兰也脸色苍白地看着她。 阮清秋深吸了口气,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 “我本是骠骑将军之女。” “一年前,我家要给我说亲,那人虽不合我心意,可我家长辈执意叫我出嫁,我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在途径一座村镇的时候,被人下了迷药,卖到了琼花馆。” “我虽出身将门,但自小学习琴棋书画,琼花妈妈见我知礼识趣,也不想反抗,就直接叫我弹琴接客……” 说到这儿,阮清秋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祁挚、祁挚他不慎中了旁人的算计,喝了药,强要了我,却又不许我跟琼花妈妈说,只每次过来的时候叫我过去陪伴,行那——” 阮清秋闭了闭眼,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后来,我有了身孕,瞒不住了,他才找琼花妈妈买下了我,养在了他的院子里。” “他就是个禽兽!” “他说我出身琼花馆,早就不干净了,还说是我给他下的药……” 说到这儿,阮清秋已然瘫坐了在地上,捂着嘴泣不成声。 秦微兰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这女子,本来是在京城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贵女,一朝跌落云端,还经历了这么多的事…… 同为女子,秦微兰虽不能与她完全感同身受,但也不得不心疼她。 倒是陆淮,面色依旧平淡无波,好像只是听了一场完全虚构的故事一般。 第109章 不是,还真是啊 看了一眼明显有所触动的秦微兰,陆淮抿了抿唇,道:“夫人说这番话,又是为了什么?” 老实说,他对旁人的艰难不感兴趣,也不觉得心疼,更不会感同身受。 毕竟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各种不容易。 陆淮如此冷漠,阮清秋却并不意外。 “我求陆公子,陆夫人,能帮我给骠骑将军府的三公子传个信,言明我现在的情况,让他救我!” 阮清秋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取了一块玉佩出来:“将此物一并送过去,他会相信的。” 陆淮嫌弃地瞥了一眼。 阮清秋也嫌弃他是个男人,压根没把玉佩往他面前放,而是递给了秦微兰:“夫人,求您帮帮我,待我脱身,骠骑将军府便是姑娘的后盾!” 这下,秦微兰哪里敢收。 能得一个骠骑将军府的人情纵然是好,但她手上没有人,要想事成,就得借助陆淮的势力。 但阮清秋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言明骠骑将军府是她的后盾,而不是陆淮的,一时间倒是叫秦微兰伸不了手。 “接下,”陆淮道,“不过一封书信而已,不费什么人手。” “可……”秦微兰抿了抿唇。 见状,阮清秋急得差点站起来:“陆夫人,我求您了,您就收下!” 她面露哀求,眸中甚至盈起了点点泪光,惹人生怜。 要是旁人什么都不做,就能得一个人情,只怕早就上赶着要了,可这位陆夫人倒好,避之洪水猛兽一般。 这要是放在旁人身上,阮清秋一定会高看秦微兰一眼。 但现在,有事相求的人成了阮清秋,她便只觉得秦微兰死心眼,恨不得直接把玉佩塞到秦微兰手里才好。 见阮清秋面露急切,秦微兰也知道不能再推脱。 不然就是得罪人了。 秦微兰将玉佩接过,又看向陆淮。 陆淮点点头:“我去安排。” 说着,他十分自然地从秦微兰手里接过玉佩,叫来了景元。 那玉佩经了一下秦微兰的手,就仿佛被某种不可言明的力量净化了一般,先前还面露嫌弃的陆淮,这会儿倒是很顺手了。 转手把玉佩给景元,又一番吩咐,景元便揣着玉佩匆匆离开了。 景元离开,秦微兰扶着阮清秋起身,又好奇道:“为什么要给三公子送信?” 阮清秋拍了拍裙摆上的土,道:“我这三哥啊,最擅长暗查探访,一点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要是我其他哥哥上门,只怕要把祁家都翻过来,还是我三哥来比较好,省得惊动太多人。” 更重要的是,如果祁挚有所察觉,肯定会赶在她那几个哥哥之前就把她握在手里,到那时候便是连命都不保了,还是叫阮山过来比较靠谱。 秦微兰点点头,表示理解。 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外头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叫人来催了。 见状,阮清秋便道:“那我就先走了。” 秦微兰亲自送她到门口,看着她上了车才回去。 “多谢你。”秦微兰道。 陆淮叹了口气:“太客气了。” 他们分明应该是这世间最亲密的关系,怎还如此客气? 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秦微兰虽然看出了他的无奈,却也没说什么,只道:“那封信,要很久才能送到吗?” “不会,”看出她的逃避,陆淮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两三天就能送过去了。” 要是那位三公子腿脚利索,只怕这几天就来了。 到时候,可就有热闹看了。 没准到时候,还得抢着对祁挚出手呢。 秦微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陆淮也没说什么,只给她倒了盏茶。 —— 正如陆淮所说,那封信两三天就递到了京城的骠骑将军府。 彼时,阮山正在将军府里打拳。 自从阮清秋逃婚离开以后,骠骑将军府每天都鸡飞狗跳的。 老夫人每日不是头疼就是腚疼,总得找个理由把阮泽胜和阮夫人叫到跟前骂一顿,骂他们不为孩子着想,非要给孩子定下一个她不喜欢的人,现在更是直接把府里唯一一个宝贝疙瘩给逼走了。 阮泽胜和阮夫人自知理亏,日日低着头挨骂,私下里也派了许多人去找,却杳无音讯。 当初阮清秋离开,是往陇右去的,他们甚至已经联系好了远在陇右的亲信,送去了一大笔银子托他们照顾阮清秋,但是这都一年过去了,阮清秋还是没走到陇右,沿途也没人见过她,他们几乎已经快把沿途方圆百里翻一遍了,却还是没找到人。 他们是阮清秋的父母,孩子出事,他们才是最心急的。 这一年以来,他们白天挨骂,晚上睡不着,心里想的全是女儿。 阮家几个男丁,日子也不好过。 这不,阮山昨晚上刚被骂了一顿,现在只能靠打拳纾解心中郁气。 也就是在这时,他手下的人拿着信封过来了:“公子!扬州那边送了信过来,送信的人说,是连中三元的陆状元手下的人,有咱们家姑娘的消息!” 阮山打拳的动作一顿,皱着眉想了会儿,道:“得了,小妹当初离家出走,去的是陇右,怎么可能到了扬州,别是骗子!” 这一年,他也见过不少这样的。 “这是姑娘随身带着的玉佩!” 传信的下人将玉佩也一道递了上去。 阮山顿时顾不上打拳,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将那玉佩抢了过来,又对着日光看了半晌。 玉佩中有一道宛如游龙的经络。 阮山的眼睛登时就瞪成了铜铃:“不是,还真是啊!” 他家小妹不是往陇右去的吗? 这又是什么情况? 神龙摆尾?! 说着,他抬手就把信接了过来,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登时就黑了。 递信的人紧张地看着他。 过了片刻,阮山抬手就把信揉成一团,一张脸已经阴沉的仿佛能滴水:“叫人,跟我去扬州!” “是!”那人应了一声,转身就跑,赶着去点人了。 一个时辰后,一队人马就纵马出京,又在郊外与另一队人马汇合,一起往扬州而去。 从京城到扬州,马不停蹄,两日便到。 一行人化整为零,四散进入扬州,埋伏在了祁昭别院附近。 阮山则是在别院门前下马,径直抬步进了院子里。 这会儿天光熹微,秦微兰都还没醒。 不过前厅中,倒是已经有一人坐着了。 见阮山进来,那人掀开眼皮看了一眼,道:“夫人还未醒,劳烦阮三公子动静小些。” 第109章 不是,还真是啊 看了一眼明显有所触动的秦微兰,陆淮抿了抿唇,道:“夫人说这番话,又是为了什么?” 老实说,他对旁人的艰难不感兴趣,也不觉得心疼,更不会感同身受。 毕竟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各种不容易。 陆淮如此冷漠,阮清秋却并不意外。 “我求陆公子,陆夫人,能帮我给骠骑将军府的三公子传个信,言明我现在的情况,让他救我!” 阮清秋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取了一块玉佩出来:“将此物一并送过去,他会相信的。” 陆淮嫌弃地瞥了一眼。 阮清秋也嫌弃他是个男人,压根没把玉佩往他面前放,而是递给了秦微兰:“夫人,求您帮帮我,待我脱身,骠骑将军府便是姑娘的后盾!” 这下,秦微兰哪里敢收。 能得一个骠骑将军府的人情纵然是好,但她手上没有人,要想事成,就得借助陆淮的势力。 但阮清秋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言明骠骑将军府是她的后盾,而不是陆淮的,一时间倒是叫秦微兰伸不了手。 “接下,”陆淮道,“不过一封书信而已,不费什么人手。” “可……”秦微兰抿了抿唇。 见状,阮清秋急得差点站起来:“陆夫人,我求您了,您就收下!” 她面露哀求,眸中甚至盈起了点点泪光,惹人生怜。 要是旁人什么都不做,就能得一个人情,只怕早就上赶着要了,可这位陆夫人倒好,避之洪水猛兽一般。 这要是放在旁人身上,阮清秋一定会高看秦微兰一眼。 但现在,有事相求的人成了阮清秋,她便只觉得秦微兰死心眼,恨不得直接把玉佩塞到秦微兰手里才好。 见阮清秋面露急切,秦微兰也知道不能再推脱。 不然就是得罪人了。 秦微兰将玉佩接过,又看向陆淮。 陆淮点点头:“我去安排。” 说着,他十分自然地从秦微兰手里接过玉佩,叫来了景元。 那玉佩经了一下秦微兰的手,就仿佛被某种不可言明的力量净化了一般,先前还面露嫌弃的陆淮,这会儿倒是很顺手了。 转手把玉佩给景元,又一番吩咐,景元便揣着玉佩匆匆离开了。 景元离开,秦微兰扶着阮清秋起身,又好奇道:“为什么要给三公子送信?” 阮清秋拍了拍裙摆上的土,道:“我这三哥啊,最擅长暗查探访,一点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要是我其他哥哥上门,只怕要把祁家都翻过来,还是我三哥来比较好,省得惊动太多人。” 更重要的是,如果祁挚有所察觉,肯定会赶在她那几个哥哥之前就把她握在手里,到那时候便是连命都不保了,还是叫阮山过来比较靠谱。 秦微兰点点头,表示理解。 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外头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叫人来催了。 见状,阮清秋便道:“那我就先走了。” 秦微兰亲自送她到门口,看着她上了车才回去。 “多谢你。”秦微兰道。 陆淮叹了口气:“太客气了。” 他们分明应该是这世间最亲密的关系,怎还如此客气? 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秦微兰虽然看出了他的无奈,却也没说什么,只道:“那封信,要很久才能送到吗?” “不会,”看出她的逃避,陆淮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两三天就能送过去了。” 要是那位三公子腿脚利索,只怕这几天就来了。 到时候,可就有热闹看了。 没准到时候,还得抢着对祁挚出手呢。 秦微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陆淮也没说什么,只给她倒了盏茶。 —— 正如陆淮所说,那封信两三天就递到了京城的骠骑将军府。 彼时,阮山正在将军府里打拳。 自从阮清秋逃婚离开以后,骠骑将军府每天都鸡飞狗跳的。 老夫人每日不是头疼就是腚疼,总得找个理由把阮泽胜和阮夫人叫到跟前骂一顿,骂他们不为孩子着想,非要给孩子定下一个她不喜欢的人,现在更是直接把府里唯一一个宝贝疙瘩给逼走了。 阮泽胜和阮夫人自知理亏,日日低着头挨骂,私下里也派了许多人去找,却杳无音讯。 当初阮清秋离开,是往陇右去的,他们甚至已经联系好了远在陇右的亲信,送去了一大笔银子托他们照顾阮清秋,但是这都一年过去了,阮清秋还是没走到陇右,沿途也没人见过她,他们几乎已经快把沿途方圆百里翻一遍了,却还是没找到人。 他们是阮清秋的父母,孩子出事,他们才是最心急的。 这一年以来,他们白天挨骂,晚上睡不着,心里想的全是女儿。 阮家几个男丁,日子也不好过。 这不,阮山昨晚上刚被骂了一顿,现在只能靠打拳纾解心中郁气。 也就是在这时,他手下的人拿着信封过来了:“公子!扬州那边送了信过来,送信的人说,是连中三元的陆状元手下的人,有咱们家姑娘的消息!” 阮山打拳的动作一顿,皱着眉想了会儿,道:“得了,小妹当初离家出走,去的是陇右,怎么可能到了扬州,别是骗子!” 这一年,他也见过不少这样的。 “这是姑娘随身带着的玉佩!” 传信的下人将玉佩也一道递了上去。 阮山顿时顾不上打拳,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将那玉佩抢了过来,又对着日光看了半晌。 玉佩中有一道宛如游龙的经络。 阮山的眼睛登时就瞪成了铜铃:“不是,还真是啊!” 他家小妹不是往陇右去的吗? 这又是什么情况? 神龙摆尾?! 说着,他抬手就把信接了过来,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登时就黑了。 递信的人紧张地看着他。 过了片刻,阮山抬手就把信揉成一团,一张脸已经阴沉的仿佛能滴水:“叫人,跟我去扬州!” “是!”那人应了一声,转身就跑,赶着去点人了。 一个时辰后,一队人马就纵马出京,又在郊外与另一队人马汇合,一起往扬州而去。 从京城到扬州,马不停蹄,两日便到。 一行人化整为零,四散进入扬州,埋伏在了祁昭别院附近。 阮山则是在别院门前下马,径直抬步进了院子里。 这会儿天光熹微,秦微兰都还没醒。 不过前厅中,倒是已经有一人坐着了。 见阮山进来,那人掀开眼皮看了一眼,道:“夫人还未醒,劳烦阮三公子动静小些。” 第110章 想听哪个就听哪个 阮山满身风尘,脸色更是难看,好像下一刻就要摔东西一般,然而听了陆淮的话,到底是乖乖地在一旁坐了下去。 一盏温茶下肚,阮山才道:“陆公子信中说,有我家小妹的踪迹,不知我家小妹现在在哪?” 陆淮也不卖关子:“扬州祁家,大房祁挚的院内。” 阮山眯了眯眼:“公子不拿出点什么证据吗?” 陆淮抬眸扫了他一眼。 只见几日前叫人随着信一并送出去的玉佩,现在就坠在阮山腰间。 陆淮薄唇轻启,语气淡淡:“公子要是不信,就不会来了。” 阮山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杀伐之人才有的压迫感。 然而,陆淮却像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一般,依旧姿态散漫:“前几天,阮姑娘日日都会往这座院子里来。” 阮山眉梢微动:“依陆公子的意思,我只需要按兵不动,一会儿就能见到我妹妹了?” “不,”陆淮看了他一眼,“阮姑娘已经两日没来了。” 阮山心中凭空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什么意思?” “我家夫人被人算计小产,昨日,阮姑娘带来了那紧要的证物,以此为交换,请我家夫人往京城送一封信,”陆淮的语气慢条斯理,似乎说的不是事关生死的大事,“祁挚为人谨慎,这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自然会很快发觉。” 阮山脸色一僵。 “她已经两日没来了,只怕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 阮山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换位而处,若是他手上什么要紧的把柄被旁人取了去,只怕在他发现之后,便会将人折磨致死。 阮山身子一晃。 不成。 那是他的小妹! “请陆公子助我!”阮山再也不敢耽误,对着陆淮拱手道,“若我能安然救出我家小妹,骠骑将军府上下,都会铭记公子的恩情!” “我骠骑将军府虽然是武将,但是在朝中自有人脉,可以成为陆公子的助力!” 这句话的分量,可比前几天阮清秋的话重多了。 然而,陆淮却轻轻摇了摇头:“阮姑娘说了,若她得救,骠骑将军府就是我家夫人的靠山。” 阮山一愣。 有什么不一样? 不是。 这现在重要吗! 阮山又一拱手;“陆公子想听哪个就听哪个!还请陆公子相助!” 陆淮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不愧是将门虎子。 虎得很。 他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只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递给阮山。 阮山想也不想,便抬手接过。 “这是祁家的地图,三公子看看,”陆淮道,“当然,现在不能确定阮姑娘是不是还在祁挚的院子里,得三公子自己着人探查。” 想了想,陆淮又补了一句:“动手之时,对着阮姑娘,三公子也得格外周全一些才好。” 阮山展开地图的手一顿。 他面上骤然显出几分难掩的怒气。 静了半晌,他闭了闭眼,才将手上的地图展了开。 这地图是祁昭送来的。 祁昭当然不可能把自己家的地图毫无保留地交给外人,因此,这地图上只有祁挚的院子是被详细勾画,还标注了“祁挚院”的,其他地方则是能省略就省略,只画出了大概的屋舍轮廓,也并未标明是谁的院子。 阮山大概扫了一眼,便将地图收了起来:“陆公子今日相助的恩情,在下记下了,待寻得小妹归来,定再上门道谢!” “三公子请便。”陆淮抬了抬手。 阮山也不客气,转身就走了。 如今事态紧急,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不礼数了,大不了以后再补就是了。 阮山走后,陆淮看了一眼天色,抬步去了后院。 后院静悄悄的,连阿夏都还没起。 这么几天过去,秦微兰恢复得不错。 不光身体恢复得好,心里也不再像刚刚失去孩子时那般死气沉沉。 如此,就是最好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轻轻推开。 床上,秦微兰还沉沉睡着。 经过这么久的调养,又有暗香再三保证她以后还会有孩子,秦微兰的气色终于恢复过来,皮肤白里透红,落在陆淮眼中,只觉欣慰,又觉可爱。 陆淮在床边坐下,俯身看她。 秦微兰睡觉很安静,几乎一整夜也不会换个姿势。 她皮肤瓷白,更显得五官鲜明,美艳不可方物。 陆淮俯下身,悄悄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他动作极轻,生怕吵醒了她。 这个吻一触即分,陆淮微微撑起上身,目光不自觉地下移,落到那抹朱唇上。 他似乎还能感觉到那阵温软的触感。 陆淮眸光微暗,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到底,他没有吻下去,而是克制地起身离开。 屋门被轻轻带上,仿佛无人来过。 —— 那厢,阮山已经开始忙活了。 手上有地图,手下有整整两队擅长暗查的人,这天还没亮,他就已经叫人把祁挚的院子里里外外摸透了。 “回公子的话,祁挚的院子里没有发现姑娘的踪迹,就连祁挚也不在院子里,”回话的人道,“不过属下们探知,祁挚院内有一处暗室,只是时间紧迫,还不能确定暗室打开的方法,属下已经叫人先埋伏在外头,只——”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有一人急匆匆地从外头跑了进来。 “暗室的门开了,属下亲眼见着祁挚从里头走出来!” 不怪祁挚不小心。 而是他们这些人,打小学的就是暗查之法,祁挚的院子虽然把守严密,但是于他们而言,却如无人之境一般。 那些人,根本拦不住他们。 阮山一拍桌子:“知道那暗室如何开启吗?” “尚且不知,”那人道,“兄弟们已经在探了。” “叫他们小心一点,”阮山道,“绝对不能出什么差错!” 他小妹可能就在里头呢! 他见识过许多阴狠的暗室机关,稍碰错一下,整个暗室便会坍塌,将里头的一切都掩埋其中。 虽然按常理来说,祁挚不至于在自己的院子里设置这样的机关,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呢! 阮清秋可能在里头,他不容任何错漏。 “是,属下这就去传话!” 第110章 想听哪个就听哪个 阮山满身风尘,脸色更是难看,好像下一刻就要摔东西一般,然而听了陆淮的话,到底是乖乖地在一旁坐了下去。 一盏温茶下肚,阮山才道:“陆公子信中说,有我家小妹的踪迹,不知我家小妹现在在哪?” 陆淮也不卖关子:“扬州祁家,大房祁挚的院内。” 阮山眯了眯眼:“公子不拿出点什么证据吗?” 陆淮抬眸扫了他一眼。 只见几日前叫人随着信一并送出去的玉佩,现在就坠在阮山腰间。 陆淮薄唇轻启,语气淡淡:“公子要是不信,就不会来了。” 阮山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杀伐之人才有的压迫感。 然而,陆淮却像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一般,依旧姿态散漫:“前几天,阮姑娘日日都会往这座院子里来。” 阮山眉梢微动:“依陆公子的意思,我只需要按兵不动,一会儿就能见到我妹妹了?” “不,”陆淮看了他一眼,“阮姑娘已经两日没来了。” 阮山心中凭空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什么意思?” “我家夫人被人算计小产,昨日,阮姑娘带来了那紧要的证物,以此为交换,请我家夫人往京城送一封信,”陆淮的语气慢条斯理,似乎说的不是事关生死的大事,“祁挚为人谨慎,这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自然会很快发觉。” 阮山脸色一僵。 “她已经两日没来了,只怕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 阮山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换位而处,若是他手上什么要紧的把柄被旁人取了去,只怕在他发现之后,便会将人折磨致死。 阮山身子一晃。 不成。 那是他的小妹! “请陆公子助我!”阮山再也不敢耽误,对着陆淮拱手道,“若我能安然救出我家小妹,骠骑将军府上下,都会铭记公子的恩情!” “我骠骑将军府虽然是武将,但是在朝中自有人脉,可以成为陆公子的助力!” 这句话的分量,可比前几天阮清秋的话重多了。 然而,陆淮却轻轻摇了摇头:“阮姑娘说了,若她得救,骠骑将军府就是我家夫人的靠山。” 阮山一愣。 有什么不一样? 不是。 这现在重要吗! 阮山又一拱手;“陆公子想听哪个就听哪个!还请陆公子相助!” 陆淮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不愧是将门虎子。 虎得很。 他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只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递给阮山。 阮山想也不想,便抬手接过。 “这是祁家的地图,三公子看看,”陆淮道,“当然,现在不能确定阮姑娘是不是还在祁挚的院子里,得三公子自己着人探查。” 想了想,陆淮又补了一句:“动手之时,对着阮姑娘,三公子也得格外周全一些才好。” 阮山展开地图的手一顿。 他面上骤然显出几分难掩的怒气。 静了半晌,他闭了闭眼,才将手上的地图展了开。 这地图是祁昭送来的。 祁昭当然不可能把自己家的地图毫无保留地交给外人,因此,这地图上只有祁挚的院子是被详细勾画,还标注了“祁挚院”的,其他地方则是能省略就省略,只画出了大概的屋舍轮廓,也并未标明是谁的院子。 阮山大概扫了一眼,便将地图收了起来:“陆公子今日相助的恩情,在下记下了,待寻得小妹归来,定再上门道谢!” “三公子请便。”陆淮抬了抬手。 阮山也不客气,转身就走了。 如今事态紧急,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不礼数了,大不了以后再补就是了。 阮山走后,陆淮看了一眼天色,抬步去了后院。 后院静悄悄的,连阿夏都还没起。 这么几天过去,秦微兰恢复得不错。 不光身体恢复得好,心里也不再像刚刚失去孩子时那般死气沉沉。 如此,就是最好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轻轻推开。 床上,秦微兰还沉沉睡着。 经过这么久的调养,又有暗香再三保证她以后还会有孩子,秦微兰的气色终于恢复过来,皮肤白里透红,落在陆淮眼中,只觉欣慰,又觉可爱。 陆淮在床边坐下,俯身看她。 秦微兰睡觉很安静,几乎一整夜也不会换个姿势。 她皮肤瓷白,更显得五官鲜明,美艳不可方物。 陆淮俯下身,悄悄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他动作极轻,生怕吵醒了她。 这个吻一触即分,陆淮微微撑起上身,目光不自觉地下移,落到那抹朱唇上。 他似乎还能感觉到那阵温软的触感。 陆淮眸光微暗,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到底,他没有吻下去,而是克制地起身离开。 屋门被轻轻带上,仿佛无人来过。 —— 那厢,阮山已经开始忙活了。 手上有地图,手下有整整两队擅长暗查的人,这天还没亮,他就已经叫人把祁挚的院子里里外外摸透了。 “回公子的话,祁挚的院子里没有发现姑娘的踪迹,就连祁挚也不在院子里,”回话的人道,“不过属下们探知,祁挚院内有一处暗室,只是时间紧迫,还不能确定暗室打开的方法,属下已经叫人先埋伏在外头,只——”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有一人急匆匆地从外头跑了进来。 “暗室的门开了,属下亲眼见着祁挚从里头走出来!” 不怪祁挚不小心。 而是他们这些人,打小学的就是暗查之法,祁挚的院子虽然把守严密,但是于他们而言,却如无人之境一般。 那些人,根本拦不住他们。 阮山一拍桌子:“知道那暗室如何开启吗?” “尚且不知,”那人道,“兄弟们已经在探了。” “叫他们小心一点,”阮山道,“绝对不能出什么差错!” 他小妹可能就在里头呢! 他见识过许多阴狠的暗室机关,稍碰错一下,整个暗室便会坍塌,将里头的一切都掩埋其中。 虽然按常理来说,祁挚不至于在自己的院子里设置这样的机关,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呢! 阮清秋可能在里头,他不容任何错漏。 “是,属下这就去传话!” 第111章 可远没有到宽衣解带那么亲密 在阮山的这道命令没传过来的时候,众人其实也没敢轻举妄动。 祁挚的院子外围把守严密,但是进到这院子里头以后,其实连个走动的下人也没有。 此时,那被伪装成书架的暗室门外,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或许是因为常年在外风吹日晒的缘故,那人的皮肤是健康野性的古铜色,五官深邃,一双眸子虽然锋芒内敛,但仍有寒气溢出。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这扇暗门上,唇线绷得极紧。 “林寂大哥,三公子有令,不许轻举妄动。” 林寂身形巍然不动,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没有从面前这扇门上移开。 他似乎透过这扇门,看到了他想看的人。 阮山不叫他们动手,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只能等祁挚回来,让他亲手把门打开。 可是从白天一直等到黄昏,也没见祁挚回来。 直到夜深了,外间突然响起一道微小的动静。 隐在暗处的众人整齐划一地朝着书房大门看去,个个眼中一丝疲惫也没有。 书房的门被人猛地拉开,祁挚沉着脸走进来,径直走到书桌前落座。 祁挚将手探入书桌底下,不知怎么按了一下,暗室的门便悄然打开。 祁挚正要抬步进去,身后一道凌厉的掌风袭来,祁挚眼前一黑,扑通一声就倒了下去。 看着那鬼魅一般的林寂,还在埋伏的众人都咽了咽口水。 这大哥平时虽然也会跟着一起出来,但从不动手。 顶多就是在他们把事情搞砸的时候,出来收拾收拾烂摊子。 但他们如今做事已经足够周全,仔细算算,他们得有好几年没见过林寂出手了。 没想到,这次竟然见着了。 众人皆是大受震撼。 “林寂大哥的身手还是这么好啊……不对,比以前更好了!” “是啊,刚刚怎么出的手,我都没看清!” 众人低声议论间,林寂已经抬步入了暗室。 走过一条极长又极为狭窄的暗道,面前现出一见石室。 眼前的暗室布置得十分简陋,只有桌椅床榻,点着昏暗的油灯,隐约可见床上有人影起伏,林寂环顾一圈,便朝床榻走去。 走到床榻边上站定,他抬起长剑,剑鞘挑开床帐一角。 只一眼,林寂瞳孔紧缩。 —— 林寂进去许久,就在众人以为暗室是个诱饵时,一阵脚步声从里头响起。 众人紧张地盯着暗道。 片刻后,便见林寂怀中抱着个女子,缓步而出。 众人自然一眼就认出了那躺在林寂怀中,仿佛只剩下一口气的女子是他们家的姑娘。 “避开,”林寂的声音仿佛淬了冰,“公子何在。” 众人纷纷移开视线:“现在在一处别院。” “带路。” “林寂大哥,那他——” 有人指了指还在地上晕着的祁挚。 林寂垂眸看去,眼底闪过一道杀意。 他的气息难得有些不稳:“……先放着,等姑娘处置。” “是。”众人不再耽误,护送着林寂和阮清秋离开。 —— 一日后。 阮清秋终于转醒。 她睁开眼,看着眼前与暗室截然不同的陈设,便知道自己已经被换了地方。 不过就是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罢了。 她身心俱疲,此时连一点戒备都提不起来。 “阮姑娘。”一旁响起一道声音。 有点熟悉。 阮清秋侧头看去,便见秦微兰正立在床边,担忧地看着她。 秦微兰抬手,在阮清秋额上试了试温度:“嗯……还是有些热,阮姑娘先缓一缓,外面有粥,我叫人给你端。” 阮清秋呆呆地看着她,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秦微兰一时没有站稳,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倾倒下去,砸在床上发出一道闷响。 “哇——” 阮清秋抱着秦微兰嚎啕大哭,哭声凄厉,叫院子里的几个男人个个都面露凝重。 秦微兰的脸色白了一瞬,听阮清秋哭得如此伤心,一时也顾不上自己,而是回抱住她,力道轻柔地顺着她的后背。 前世在琼花馆里,她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小姐妹。 那是个爱哭的,三天两头就得大哭一场,硬是把秦微兰练出来了。 如今的秦微兰,在哄人这方面,可称一绝。 她的动作温柔而坚定,阮清秋渐渐止住了哭声,抽抽搭搭地道:“陆夫人,我好饿啊……” 秦微兰强忍住笑意,点了点头道:“我叫人给你端粥过来,好吗?” 阮清秋点点头。 这时,她才终于冷静下来。 她既然能见到秦微兰,就说明是她三哥来了。 她安全了。 秦微兰起身,强忍着腰上的不适走到门口,对着门外的阿夏嘱咐了一句。 一转头,阮山已经走到了近前,神情紧张地看着她:“如何,我家妹子还好吗?我现在能去看看她吗?” “哥——”阮清秋的声音从里头响起,包含委屈。 阮山顿时顾不上许多,抬步就进了屋里。 “我的妹啊——” 屋里,兄妹二人哭成一团,秦微兰正准备走远点,然而刚有动作,腰上就传来一阵闷痛。 她轻“嘶”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伤处。 自她露面,陆淮的目光就定在了她身上,见她似乎是受了伤,陆淮连忙上前,一手扶住她的手,一手落在她的腰上,声音里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紧张:“伤着了?” 他力道适中,那点不适很快就被揉散了。 秦微兰摇了摇头,完全没注意到二人如今站得有多近:“刚刚没站稳,磕了一下,不碍事。” 陆淮抿了抿唇,手上的动作依然不停。 扶着秦微兰到院子里坐下,陆淮正欲叫人去取药油,然而一转头,一瓶药油已经递到了眼前。 是林寂。 陆淮没说什么,将药油拿在手里,正要带着秦微兰起来,却被她红着脸推了一下。 不过就是一点小伤而已,何至于就用上药油了。 “就算不是什么大伤,用药油推拿一番也能好受一点。”陆淮道。 秦微兰抿了抿唇,将药油接在手里:“一会儿我叫阿夏帮我就好。” 他们二人现在的关系,可远没有宽衣解带那么亲密。 陆淮幽幽地叹了口气,脸上虽有不悦,却没再说什么。 第111章 可远没有到宽衣解带那么亲密 在阮山的这道命令没传过来的时候,众人其实也没敢轻举妄动。 祁挚的院子外围把守严密,但是进到这院子里头以后,其实连个走动的下人也没有。 此时,那被伪装成书架的暗室门外,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或许是因为常年在外风吹日晒的缘故,那人的皮肤是健康野性的古铜色,五官深邃,一双眸子虽然锋芒内敛,但仍有寒气溢出。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这扇暗门上,唇线绷得极紧。 “林寂大哥,三公子有令,不许轻举妄动。” 林寂身形巍然不动,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没有从面前这扇门上移开。 他似乎透过这扇门,看到了他想看的人。 阮山不叫他们动手,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只能等祁挚回来,让他亲手把门打开。 可是从白天一直等到黄昏,也没见祁挚回来。 直到夜深了,外间突然响起一道微小的动静。 隐在暗处的众人整齐划一地朝着书房大门看去,个个眼中一丝疲惫也没有。 书房的门被人猛地拉开,祁挚沉着脸走进来,径直走到书桌前落座。 祁挚将手探入书桌底下,不知怎么按了一下,暗室的门便悄然打开。 祁挚正要抬步进去,身后一道凌厉的掌风袭来,祁挚眼前一黑,扑通一声就倒了下去。 看着那鬼魅一般的林寂,还在埋伏的众人都咽了咽口水。 这大哥平时虽然也会跟着一起出来,但从不动手。 顶多就是在他们把事情搞砸的时候,出来收拾收拾烂摊子。 但他们如今做事已经足够周全,仔细算算,他们得有好几年没见过林寂出手了。 没想到,这次竟然见着了。 众人皆是大受震撼。 “林寂大哥的身手还是这么好啊……不对,比以前更好了!” “是啊,刚刚怎么出的手,我都没看清!” 众人低声议论间,林寂已经抬步入了暗室。 走过一条极长又极为狭窄的暗道,面前现出一见石室。 眼前的暗室布置得十分简陋,只有桌椅床榻,点着昏暗的油灯,隐约可见床上有人影起伏,林寂环顾一圈,便朝床榻走去。 走到床榻边上站定,他抬起长剑,剑鞘挑开床帐一角。 只一眼,林寂瞳孔紧缩。 —— 林寂进去许久,就在众人以为暗室是个诱饵时,一阵脚步声从里头响起。 众人紧张地盯着暗道。 片刻后,便见林寂怀中抱着个女子,缓步而出。 众人自然一眼就认出了那躺在林寂怀中,仿佛只剩下一口气的女子是他们家的姑娘。 “避开,”林寂的声音仿佛淬了冰,“公子何在。” 众人纷纷移开视线:“现在在一处别院。” “带路。” “林寂大哥,那他——” 有人指了指还在地上晕着的祁挚。 林寂垂眸看去,眼底闪过一道杀意。 他的气息难得有些不稳:“……先放着,等姑娘处置。” “是。”众人不再耽误,护送着林寂和阮清秋离开。 —— 一日后。 阮清秋终于转醒。 她睁开眼,看着眼前与暗室截然不同的陈设,便知道自己已经被换了地方。 不过就是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罢了。 她身心俱疲,此时连一点戒备都提不起来。 “阮姑娘。”一旁响起一道声音。 有点熟悉。 阮清秋侧头看去,便见秦微兰正立在床边,担忧地看着她。 秦微兰抬手,在阮清秋额上试了试温度:“嗯……还是有些热,阮姑娘先缓一缓,外面有粥,我叫人给你端。” 阮清秋呆呆地看着她,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秦微兰一时没有站稳,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倾倒下去,砸在床上发出一道闷响。 “哇——” 阮清秋抱着秦微兰嚎啕大哭,哭声凄厉,叫院子里的几个男人个个都面露凝重。 秦微兰的脸色白了一瞬,听阮清秋哭得如此伤心,一时也顾不上自己,而是回抱住她,力道轻柔地顺着她的后背。 前世在琼花馆里,她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小姐妹。 那是个爱哭的,三天两头就得大哭一场,硬是把秦微兰练出来了。 如今的秦微兰,在哄人这方面,可称一绝。 她的动作温柔而坚定,阮清秋渐渐止住了哭声,抽抽搭搭地道:“陆夫人,我好饿啊……” 秦微兰强忍住笑意,点了点头道:“我叫人给你端粥过来,好吗?” 阮清秋点点头。 这时,她才终于冷静下来。 她既然能见到秦微兰,就说明是她三哥来了。 她安全了。 秦微兰起身,强忍着腰上的不适走到门口,对着门外的阿夏嘱咐了一句。 一转头,阮山已经走到了近前,神情紧张地看着她:“如何,我家妹子还好吗?我现在能去看看她吗?” “哥——”阮清秋的声音从里头响起,包含委屈。 阮山顿时顾不上许多,抬步就进了屋里。 “我的妹啊——” 屋里,兄妹二人哭成一团,秦微兰正准备走远点,然而刚有动作,腰上就传来一阵闷痛。 她轻“嘶”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伤处。 自她露面,陆淮的目光就定在了她身上,见她似乎是受了伤,陆淮连忙上前,一手扶住她的手,一手落在她的腰上,声音里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紧张:“伤着了?” 他力道适中,那点不适很快就被揉散了。 秦微兰摇了摇头,完全没注意到二人如今站得有多近:“刚刚没站稳,磕了一下,不碍事。” 陆淮抿了抿唇,手上的动作依然不停。 扶着秦微兰到院子里坐下,陆淮正欲叫人去取药油,然而一转头,一瓶药油已经递到了眼前。 是林寂。 陆淮没说什么,将药油拿在手里,正要带着秦微兰起来,却被她红着脸推了一下。 不过就是一点小伤而已,何至于就用上药油了。 “就算不是什么大伤,用药油推拿一番也能好受一点。”陆淮道。 秦微兰抿了抿唇,将药油接在手里:“一会儿我叫阿夏帮我就好。” 他们二人现在的关系,可远没有宽衣解带那么亲密。 陆淮幽幽地叹了口气,脸上虽有不悦,却没再说什么。 第112章 陆淮其实还是没变 屋里,阮清秋喝了一碗粥,体力恢复些许,精神也好多了。 见她比刚从家离开时瘦了好几圈,阮山一阵心疼,嘴上却仍是不饶人:“让你离家出走!你要是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至于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吗?” 阮清秋嘴巴一瘪:“哥,我都这样了,你怎么还骂我啊。” 阮山翻了个白眼:“都是你该受的!你知道家里祖母和父亲母亲急成什么样了吗!” “那你们怎么不来找我!” “你自己刚出门的时候玩的那一出,难道忘了?”阮山睨着她。 表面上看着是往陇右去的,结果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往江南来了。 当初阮清秋还因为此事沾沾自喜过,谁能想到竟然成了这样。 阮清秋这会儿说不上话,只能垂头丧气的坐在床上。 秦微兰叹了口气:“阮姑娘刚刚接出来,还得休息呢,你们……” 这位阮家的三公子也真是奇怪,明明昨天刚把阮清秋接回来的时候,阮山看着都快心疼死了,这整整一天,心里也一直记挂着,但是眼下,这人好不容易醒了,怎么又这么说话呢。 秦微兰几乎快要不忍再看阮清秋的脸色。 阮山看了一眼阮清秋,似乎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说得不妥,便咳嗽一声,道:“那什么,那你就先休息着,我去厨房看着。” 说完,阮山便转身离开了。 陆淮也转身离开,林寂也不好再留,只最后看了一眼阮清秋,跟在最后出去了。 屋门关上,阮清秋气得哼了一声:“我那个三哥,从来都是这样,当着人的面,从来就不会好好说话!” 秦微兰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要不是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他这两天肯定没少着急,我早就打他了!” 秦微兰失笑。 这对兄妹也是有意思。 “你不放在心上就好,”秦微兰柔声道,“这两天,阮三公子连觉都没怎么睡,更没吃饭,恨不得一直守在床边呢。” 阮清秋无奈道:“我哥要是能像你一样好好说话就好了。” 她长成现在这样也是不容易。 以前不懂事的时候,可是被阮山气得够呛,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 要是阮山像秦微兰这样,或者她有一个秦微兰这样温柔的姐姐,从小到大不知道少受多少委屈。 阮清秋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陆夫人,我认你做姐姐怎么样?” 秦微兰看了她一眼。 这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阮清秋抱着她的胳膊:“我就这样!姐姐,以后你就是我亲姐!” 秦微兰试图挣扎了一下。 阮清秋是骠骑将军之女,她……如何配得上。 见阮清秋死活不愿意撒手,秦微兰只好跟她讲道理:“阮姑娘,咱们身份差距太大了,不合适。” “这有什么的,我不在意,你不在意,还有谁敢置喙什么?”阮清秋的态度很坚定。 这个姐姐,她似乎是非认不可了。 见秦微兰不答应,阮清秋抱着她的胳膊,又把她往床上拉了拉。 秦微兰腰上本来就磕了一下,现在这又抻了一下,脸色顿时又白了一瞬。 阮清秋却没注意到:“姐姐,你就答应,认我这个妹妹,不亏的呀!” 秦微兰眉头微蹙,轻轻舒了口气:“阮姑娘,这是大事,我得好好想一想,可以吗?” 见她没有直接拒绝,阮清秋自然不能再扯着她不放:“……那好,姐姐你要快点想呀!” 秦微兰还没答应,她倒是先叫上了。 秦微兰点了点头。 阮清秋既然醒了,自然不能再在主屋住着。 陆淮大度地把自己的院子让给了阮家兄妹。 自己则是到了别院。 彼时,阿夏正往手上倒药油,准备给秦微兰揉腰。 陆淮突然推门进来,吓得阿夏几乎弹了起来,下意识地护在了秦微兰身前。 见是陆淮,阿夏才放松了些:“公子。” 秦微兰趴在床上,阖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赤色的系带随意落在身侧,越发显得女子的肌肤白得发亮。 陆淮的目光一落上去,便挪不开了。 陆淮抬了抬手,阿夏正欲拦着他,却见陆淮已经自顾自地往手上倒了药油,接过了她的活。 男子手掌宽大,一掌几乎就能覆住女子纤细的腰身,此时双掌齐上,似乎将女子全权掌握。 秦微兰察觉不对,强打起精神,侧头看了一眼,顿时就吓得清醒了:“你怎么过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挣扎,可陆淮手上只是稍稍多用了几分力气,便叫秦微兰起不来身。 陆淮语气平淡:“阮家兄妹总得有住的地方,那位阮姑娘又不愿意离你太远,就让他们去隔壁了。” 秦微兰抿了抿唇:“厢房还空着,叫阿夏收拾出来给你住。” 陆淮瞥了她一眼:“这么躲着我?” 手上轻轻用力,将仍在挣扎的女子轻轻按住:“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微兰。” 秦微兰咬着下唇:“可你我……” “你我本是世间最亲近的人,”陆淮道,“微兰,先前是我错了,但现在我都已经改了,你是不是,也可以试试重新接受我了?” 秦微兰抿着唇,不愿说话。 陆淮也不气馁:“微兰,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能变成那样。” “可你的选择,只有我。” 秦微兰抿着唇,又将头埋得低了点。 陆淮其实还是没变。 就算表面上看起来柔和了,但骨子里的东西是改不了的。 陆淮也不再说话,手上的动作却未停歇。 哪怕涂了药油,陆淮的手掌还是有些粗糙,落在秦微兰身上,只叫她觉得痒。 “我在外头都听见了,阮姑娘要认你做姐姐,不是坏事。” “就算她可能另有目的,但是在外人看来,你身后也可以多一个骠骑将军府做靠山。” 秦微兰有些累了,闭着眼睛道:“我不需要靠山。” 不是她狂。 而是她用不到。 前世,琼花馆教了她许多没有靠山如何生存的法子。 够用。 陆淮皱了皱眉:“那你岂不是要白帮她了?” 那阮清秋一看就是有事儿。 秦微兰笑了:“我能帮得上忙的,能是什么大事。” 第112章 陆淮其实还是没变 屋里,阮清秋喝了一碗粥,体力恢复些许,精神也好多了。 见她比刚从家离开时瘦了好几圈,阮山一阵心疼,嘴上却仍是不饶人:“让你离家出走!你要是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至于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吗?” 阮清秋嘴巴一瘪:“哥,我都这样了,你怎么还骂我啊。” 阮山翻了个白眼:“都是你该受的!你知道家里祖母和父亲母亲急成什么样了吗!” “那你们怎么不来找我!” “你自己刚出门的时候玩的那一出,难道忘了?”阮山睨着她。 表面上看着是往陇右去的,结果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往江南来了。 当初阮清秋还因为此事沾沾自喜过,谁能想到竟然成了这样。 阮清秋这会儿说不上话,只能垂头丧气的坐在床上。 秦微兰叹了口气:“阮姑娘刚刚接出来,还得休息呢,你们……” 这位阮家的三公子也真是奇怪,明明昨天刚把阮清秋接回来的时候,阮山看着都快心疼死了,这整整一天,心里也一直记挂着,但是眼下,这人好不容易醒了,怎么又这么说话呢。 秦微兰几乎快要不忍再看阮清秋的脸色。 阮山看了一眼阮清秋,似乎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说得不妥,便咳嗽一声,道:“那什么,那你就先休息着,我去厨房看着。” 说完,阮山便转身离开了。 陆淮也转身离开,林寂也不好再留,只最后看了一眼阮清秋,跟在最后出去了。 屋门关上,阮清秋气得哼了一声:“我那个三哥,从来都是这样,当着人的面,从来就不会好好说话!” 秦微兰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要不是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他这两天肯定没少着急,我早就打他了!” 秦微兰失笑。 这对兄妹也是有意思。 “你不放在心上就好,”秦微兰柔声道,“这两天,阮三公子连觉都没怎么睡,更没吃饭,恨不得一直守在床边呢。” 阮清秋无奈道:“我哥要是能像你一样好好说话就好了。” 她长成现在这样也是不容易。 以前不懂事的时候,可是被阮山气得够呛,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 要是阮山像秦微兰这样,或者她有一个秦微兰这样温柔的姐姐,从小到大不知道少受多少委屈。 阮清秋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陆夫人,我认你做姐姐怎么样?” 秦微兰看了她一眼。 这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阮清秋抱着她的胳膊:“我就这样!姐姐,以后你就是我亲姐!” 秦微兰试图挣扎了一下。 阮清秋是骠骑将军之女,她……如何配得上。 见阮清秋死活不愿意撒手,秦微兰只好跟她讲道理:“阮姑娘,咱们身份差距太大了,不合适。” “这有什么的,我不在意,你不在意,还有谁敢置喙什么?”阮清秋的态度很坚定。 这个姐姐,她似乎是非认不可了。 见秦微兰不答应,阮清秋抱着她的胳膊,又把她往床上拉了拉。 秦微兰腰上本来就磕了一下,现在这又抻了一下,脸色顿时又白了一瞬。 阮清秋却没注意到:“姐姐,你就答应,认我这个妹妹,不亏的呀!” 秦微兰眉头微蹙,轻轻舒了口气:“阮姑娘,这是大事,我得好好想一想,可以吗?” 见她没有直接拒绝,阮清秋自然不能再扯着她不放:“……那好,姐姐你要快点想呀!” 秦微兰还没答应,她倒是先叫上了。 秦微兰点了点头。 阮清秋既然醒了,自然不能再在主屋住着。 陆淮大度地把自己的院子让给了阮家兄妹。 自己则是到了别院。 彼时,阿夏正往手上倒药油,准备给秦微兰揉腰。 陆淮突然推门进来,吓得阿夏几乎弹了起来,下意识地护在了秦微兰身前。 见是陆淮,阿夏才放松了些:“公子。” 秦微兰趴在床上,阖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赤色的系带随意落在身侧,越发显得女子的肌肤白得发亮。 陆淮的目光一落上去,便挪不开了。 陆淮抬了抬手,阿夏正欲拦着他,却见陆淮已经自顾自地往手上倒了药油,接过了她的活。 男子手掌宽大,一掌几乎就能覆住女子纤细的腰身,此时双掌齐上,似乎将女子全权掌握。 秦微兰察觉不对,强打起精神,侧头看了一眼,顿时就吓得清醒了:“你怎么过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挣扎,可陆淮手上只是稍稍多用了几分力气,便叫秦微兰起不来身。 陆淮语气平淡:“阮家兄妹总得有住的地方,那位阮姑娘又不愿意离你太远,就让他们去隔壁了。” 秦微兰抿了抿唇:“厢房还空着,叫阿夏收拾出来给你住。” 陆淮瞥了她一眼:“这么躲着我?” 手上轻轻用力,将仍在挣扎的女子轻轻按住:“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微兰。” 秦微兰咬着下唇:“可你我……” “你我本是世间最亲近的人,”陆淮道,“微兰,先前是我错了,但现在我都已经改了,你是不是,也可以试试重新接受我了?” 秦微兰抿着唇,不愿说话。 陆淮也不气馁:“微兰,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能变成那样。” “可你的选择,只有我。” 秦微兰抿着唇,又将头埋得低了点。 陆淮其实还是没变。 就算表面上看起来柔和了,但骨子里的东西是改不了的。 陆淮也不再说话,手上的动作却未停歇。 哪怕涂了药油,陆淮的手掌还是有些粗糙,落在秦微兰身上,只叫她觉得痒。 “我在外头都听见了,阮姑娘要认你做姐姐,不是坏事。” “就算她可能另有目的,但是在外人看来,你身后也可以多一个骠骑将军府做靠山。” 秦微兰有些累了,闭着眼睛道:“我不需要靠山。” 不是她狂。 而是她用不到。 前世,琼花馆教了她许多没有靠山如何生存的法子。 够用。 陆淮皱了皱眉:“那你岂不是要白帮她了?” 那阮清秋一看就是有事儿。 秦微兰笑了:“我能帮得上忙的,能是什么大事。” 第113章 跟人家姑娘可没关系 秦微兰放弃了挣扎,又眯起了眼睛。 这两天,别院里扎着一堆人,她也没休息好,此时好不容易清静了,困意便席卷上来。 腰上的大掌刚开始还算老实,始终只在伤口附近按揉着,但慢慢地,手掌上移,将那一对蝴蝶骨覆在掌下。 随着手掌的动作,在光洁的脊背上留下一串莹润的痕迹。 那双手在蝴蝶骨上摩挲片刻,隐隐有往两侧落下的迹象。 指尖先是触到一团绵软,陆淮呼吸一窒,像是被烫到了似的,将手收了回去。 可那药油留下一路蜿蜒的痕迹,提醒着他手掌的轨迹。 陆淮喉结微动。 “……微兰。” 半梦半醒间,秦微兰听见有人在叫她。 “嗯?” 女子下意识地回应。 “我想你。” 女子没再回应,似乎睡着了。 陆淮长叹了口气,起身净手去了。 回来的时候,他拿了条干净的帕子,将女子背上的药油擦拭干净。 接着,他和衣上榻,动作轻柔地将女子拢入怀中,一夜好眠。 —— 次日,秦微兰久违地在陆淮怀中醒来。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从前。 怀中一有动静,陆淮就睁开了眼。 “睡得可好?”他的声音里带着晨起的沙哑。 秦微兰点了点头。 陆淮这才放开她。 秦微兰撑着身子起身,腰上突然横出一条手臂,将她往后一扯,二人的身体便紧紧贴在了一起。 身下有些异样,秦微兰涨红了脸:“你怎么大早上起来就……” 她咬了咬唇,没再继续说下去。 陆淮轻笑一声,低头在她耳廓上轻轻咬了一下:“这哪是我能控制的。” 秦微兰侧了侧头,试图避开那道有些灼热的呼吸:“你说了,你不会强迫我的。” “嗯,”陆淮道,“不强迫你。” 叫她自己说自己愿意,甚至叫她求着自己,不就好了? 陆淮的心思刚起,还未有动作,屋门突然被人敲响:“公子,祁公子来了。” 陆淮皱了皱眉,不悦地应了一声。 抱着怀中俏脸通红的女子起身,陆淮伸手取下衣裳,轻车熟路地给她穿上。 秦微兰还没反应过来:“……不是要见你吗?” 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为什么要起床? 陆淮垂眸看她:“暗香说了,一直躺着不好。” 秦微兰还想说些什么。 但陆淮手上的动作极快,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把外衣都给她穿上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穿戴整齐的模样,秦微兰闭了嘴。 陆淮放开她,再无动作。 秦微兰走了几步,又转头看他,目光有些疑惑。 陆淮笑着展开双臂:“微兰,你不替我穿上衣裳吗?” “礼尚往来嘛。” 秦微兰无奈,只好依着他的话,将他的衣裳一件件穿上。 陆淮比秦微兰高出一截,总是要配合着秦微兰弯腰俯身,一番折腾下来,还没他平时自己穿得利索,可他却是笑盈盈的,显然享受其中。 “辛苦了,微兰。”他顺势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走了出去。 前厅,祁昭已经等到麻木。 按理说,陆淮是个手脚利索的,就算还睡着觉,也早就该出来。 祁昭本来想叫景元回去催催,但是景元往厅里一站,说昨晚陆淮和秦微兰歇在一处。 祁昭一听,便知道还有得等,精气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了下去。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二人一起出来了。 祁昭这才来了精神。 待二人落座,祁昭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哎,我跟你说,这两天祁挚的院子都快翻了!祁挚被人打晕了,祁夫人也被接走了,是不是——” 他朝着陆淮抬了抬下巴,使了个眼色。 当初陆淮找他要地图的时候,就说了阮清秋的事儿。 所以祁昭一听出事,瞬间就想到了阮家。 不过他昨天晚上才得到消息,不好再来打扰,这才一直等到现在。 陆淮也不隐瞒:“嗯,阮三公子亲自带人过来了,都已经把人救出来两天了。” “都两天了?”祁昭有些惊讶,“呵,真不愧是祁挚啊!” 同在一座宅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都能瞒两天。 “祁挚那边现在有什么动静?” 祁昭摇了摇头:“风平浪静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陆淮挑了挑眉:“确定不是因为你没探出来?” 祁昭眼睛一瞪:“开什么玩笑,我还专门去了一趟呢,祁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我脸都不要了硬闯进去的,他真的在!不过看着情况不太好,死气沉沉的。” 他现在都有点疑惑了,祁挚难不成真的对那阮清秋动了真心? 但以前阮清秋还在他身边的时候,也没见祁挚多爱惜人家啊! 不仅不爱惜,甚至残暴的狠。 现在却又整了这么一出,好像阮清秋的离开,把他的魂儿也一并带走了似的。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不理解。 陆淮看了他一眼:“你回去就先盯着他,什么也不必做。” “嗯?” “阮三公子已经过来了,祁挚已经不成气候了。” “你要是闲着没事,不如琢磨琢磨怎么对付祁……” 陆淮皱了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最后道:“对付你另一个堂哥。” 祁昭:…… 合着,这是把人家名字都给忘了。 祁昭按了按眉心:“祁倾啊……现在还在琼花馆埋着呢……哎,仔细想想,那阮姑娘好像也是从琼花馆出来的啊?” “那琼花馆难道是什么盘丝洞?怎么个个去了都得陷进去?” 祁昭抖了抖,对那琼花馆平白多了一份敬畏。 幸好他一直洁身自好,从来不去那乌七八糟的地方。 陆淮嗤笑一声:“平时不都说女子娇弱吗,怎么这时候又推女子出来做挡箭牌?说白了不过是他们自己意志不坚罢了,跟人家姑娘可没关系。” 祁昭看了他一眼:“你倒是看得开。” 陆淮但笑不语。 祁昭过来,也只是跟他说一声祁挚的事情,事儿说完了,他也不想再在这儿发光发热,便准备起身告辞。 “对了,阮家那边要是报复的话,不会牵扯到我们?” 第113章 跟人家姑娘可没关系 秦微兰放弃了挣扎,又眯起了眼睛。 这两天,别院里扎着一堆人,她也没休息好,此时好不容易清静了,困意便席卷上来。 腰上的大掌刚开始还算老实,始终只在伤口附近按揉着,但慢慢地,手掌上移,将那一对蝴蝶骨覆在掌下。 随着手掌的动作,在光洁的脊背上留下一串莹润的痕迹。 那双手在蝴蝶骨上摩挲片刻,隐隐有往两侧落下的迹象。 指尖先是触到一团绵软,陆淮呼吸一窒,像是被烫到了似的,将手收了回去。 可那药油留下一路蜿蜒的痕迹,提醒着他手掌的轨迹。 陆淮喉结微动。 “……微兰。” 半梦半醒间,秦微兰听见有人在叫她。 “嗯?” 女子下意识地回应。 “我想你。” 女子没再回应,似乎睡着了。 陆淮长叹了口气,起身净手去了。 回来的时候,他拿了条干净的帕子,将女子背上的药油擦拭干净。 接着,他和衣上榻,动作轻柔地将女子拢入怀中,一夜好眠。 —— 次日,秦微兰久违地在陆淮怀中醒来。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从前。 怀中一有动静,陆淮就睁开了眼。 “睡得可好?”他的声音里带着晨起的沙哑。 秦微兰点了点头。 陆淮这才放开她。 秦微兰撑着身子起身,腰上突然横出一条手臂,将她往后一扯,二人的身体便紧紧贴在了一起。 身下有些异样,秦微兰涨红了脸:“你怎么大早上起来就……” 她咬了咬唇,没再继续说下去。 陆淮轻笑一声,低头在她耳廓上轻轻咬了一下:“这哪是我能控制的。” 秦微兰侧了侧头,试图避开那道有些灼热的呼吸:“你说了,你不会强迫我的。” “嗯,”陆淮道,“不强迫你。” 叫她自己说自己愿意,甚至叫她求着自己,不就好了? 陆淮的心思刚起,还未有动作,屋门突然被人敲响:“公子,祁公子来了。” 陆淮皱了皱眉,不悦地应了一声。 抱着怀中俏脸通红的女子起身,陆淮伸手取下衣裳,轻车熟路地给她穿上。 秦微兰还没反应过来:“……不是要见你吗?” 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为什么要起床? 陆淮垂眸看她:“暗香说了,一直躺着不好。” 秦微兰还想说些什么。 但陆淮手上的动作极快,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把外衣都给她穿上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穿戴整齐的模样,秦微兰闭了嘴。 陆淮放开她,再无动作。 秦微兰走了几步,又转头看他,目光有些疑惑。 陆淮笑着展开双臂:“微兰,你不替我穿上衣裳吗?” “礼尚往来嘛。” 秦微兰无奈,只好依着他的话,将他的衣裳一件件穿上。 陆淮比秦微兰高出一截,总是要配合着秦微兰弯腰俯身,一番折腾下来,还没他平时自己穿得利索,可他却是笑盈盈的,显然享受其中。 “辛苦了,微兰。”他顺势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走了出去。 前厅,祁昭已经等到麻木。 按理说,陆淮是个手脚利索的,就算还睡着觉,也早就该出来。 祁昭本来想叫景元回去催催,但是景元往厅里一站,说昨晚陆淮和秦微兰歇在一处。 祁昭一听,便知道还有得等,精气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了下去。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二人一起出来了。 祁昭这才来了精神。 待二人落座,祁昭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哎,我跟你说,这两天祁挚的院子都快翻了!祁挚被人打晕了,祁夫人也被接走了,是不是——” 他朝着陆淮抬了抬下巴,使了个眼色。 当初陆淮找他要地图的时候,就说了阮清秋的事儿。 所以祁昭一听出事,瞬间就想到了阮家。 不过他昨天晚上才得到消息,不好再来打扰,这才一直等到现在。 陆淮也不隐瞒:“嗯,阮三公子亲自带人过来了,都已经把人救出来两天了。” “都两天了?”祁昭有些惊讶,“呵,真不愧是祁挚啊!” 同在一座宅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都能瞒两天。 “祁挚那边现在有什么动静?” 祁昭摇了摇头:“风平浪静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陆淮挑了挑眉:“确定不是因为你没探出来?” 祁昭眼睛一瞪:“开什么玩笑,我还专门去了一趟呢,祁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我脸都不要了硬闯进去的,他真的在!不过看着情况不太好,死气沉沉的。” 他现在都有点疑惑了,祁挚难不成真的对那阮清秋动了真心? 但以前阮清秋还在他身边的时候,也没见祁挚多爱惜人家啊! 不仅不爱惜,甚至残暴的狠。 现在却又整了这么一出,好像阮清秋的离开,把他的魂儿也一并带走了似的。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不理解。 陆淮看了他一眼:“你回去就先盯着他,什么也不必做。” “嗯?” “阮三公子已经过来了,祁挚已经不成气候了。” “你要是闲着没事,不如琢磨琢磨怎么对付祁……” 陆淮皱了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最后道:“对付你另一个堂哥。” 祁昭:…… 合着,这是把人家名字都给忘了。 祁昭按了按眉心:“祁倾啊……现在还在琼花馆埋着呢……哎,仔细想想,那阮姑娘好像也是从琼花馆出来的啊?” “那琼花馆难道是什么盘丝洞?怎么个个去了都得陷进去?” 祁昭抖了抖,对那琼花馆平白多了一份敬畏。 幸好他一直洁身自好,从来不去那乌七八糟的地方。 陆淮嗤笑一声:“平时不都说女子娇弱吗,怎么这时候又推女子出来做挡箭牌?说白了不过是他们自己意志不坚罢了,跟人家姑娘可没关系。” 祁昭看了他一眼:“你倒是看得开。” 陆淮但笑不语。 祁昭过来,也只是跟他说一声祁挚的事情,事儿说完了,他也不想再在这儿发光发热,便准备起身告辞。 “对了,阮家那边要是报复的话,不会牵扯到我们?” 第114章 根本没有做人的尊严 “不会。”陆淮道。 祁家在扬州说是庞然巨物也不为过,就算阮山在京城里说一不二,但也应该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更何况,祁家又没犯错,阮山报复祁挚一个人可以说是事出有因,可要是把事情闹大,阮山也不占理。 有了陆淮这句话,祁昭才放心离开了。 他刚出门,就见着一辆熟悉的马车正往这边驶来。 祁昭眉头一挑,抬步就朝那辆马车迎了过去:“大哥?” 车夫一怔,下意识地勒住了缰绳。 车帘被人挑开,祁挚阴沉沉地看着他:“四弟。” “这么巧啊?”祁昭脸上笑意深深,“大哥这么早出门,是要做什么?” 他显然是明知故问,脸上还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祁挚懒得搭理他,甩手就把车帘放下了,催着车夫离开。 车夫也不敢耽误,手上轻轻甩了一下缰绳,驱着马儿往前走了一小段:“公子,到了。” 车身微晃,祁挚走了出来,看着面前紧闭的院门,深吸了口气。 祁昭也不急着走,站在一旁摇着折扇,好奇地瞧着眼前的热闹。 他这大哥的心计可远非常人可比,难得有这样能当面看热闹的机会,祁昭可不愿意走。 反正他们这兄弟几个都是知根知底的,这会儿也算不上落井下石。 祁挚只当没看见祁昭,抬手敲门。 过了一会儿,院门打开,阮山沉着脸从里头走出来。 阮山身量也高,他是习武之人,比祁挚壮了一圈,跟一座山似的。 他周身的气势极具压迫感,一旁看热闹的祁昭啧啧两声,更来劲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想,祁挚一会儿会不会被人一拳头打死。 祁挚要真死在这儿了,他又该如何处理祁挚的后事。 他想得正起劲,阮山一拳头就朝祁挚砸了过去。 祁昭顿时瞪大了眼睛。 看着祁挚身形微晃,祁昭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刚刚想的事情,可能可以用上了。 然而,祁挚的身形只晃了晃,到底是没有倒下。 祁昭顿时觉得有些可惜。 “阮公子,不管你有多生气,可清秋已经是我的夫人,腹中更是怀着我的孩子,我得带她回去。”祁挚抬手擦去唇角溢出的鲜血,抬眸直视着阮山。 “你的夫人?”阮山气笑了,“你可给我们家送过三书六聘?有媒人吗?什么都没有,我家小妹怎么就成了你的夫人!” “我们虽然还没有夫妻之名,却早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话还没说完,阮山又是一拳头砸了下去。 祁挚被这一拳头砸得后退了好几步,被赶上前的车夫扶了一把,才不至于狼狈倒地。 可饶是如此,他脸上两处明显的红肿淤青也已经很狼狈了。 “住嘴!”阮山眼底已然泛起了猩红之色。 这畜牲,对他家小妹做了那样的事,如今竟然还敢公然拿出来说! 他不要脸,阮清秋还要呢! 祁挚连着挨了两拳,竟扯开了嘴角:“不管三哥如何生气,都是应该的,三哥若是还觉得不解气,就继续动手,今天我过来,是一定要把清秋和孩子带走的。” “你上脸是不是?!”阮山气得直撸袖子。 他身上肌肉虬实,看着甚至有几分吓人。 一旁的祁昭悄悄往后退了两步,省得一会儿有血溅到自己身上。 祁挚的目光从他身上的肌肉扫过,又看向阮山,俨然一副准备赴死的模样。 眼下的情形,倒是有几分有趣。 祁挚像极了为了真爱奋不顾身的痴情子,而阮山,则是像那打鸳鸯的棒子。 不过置身其中的阮山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看祁挚视死如归,便只想成全他。 眼看着那拳头携着凌厉的拳风,就要重重落到祁挚身上,一道声音突然从后头响起:“哥。” 阮山的拳头堪堪停住。 阮山转过身,皱眉看着缓步而来的阮清秋:“哪个不要命的把你吵醒了?你过来干什么!” 阮清秋的目光越过他,落到祁挚身上。 见着她,祁挚脸上顿时显出几分希冀的神色:“清秋,我来带你回家。” 阮清秋走上前,正欲出门,却被阮山抬手拦住。 “小妹,你要跟他走?!”阮山一脸的难以置信,“你可知道,家里祖母和父亲母亲都急成什么样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又要跟他走?!” 阮清秋看了他一眼,嫌弃道:“三哥,你能不能让人把事情做完。” 这么急的性子,真不知道他暗查都是怎么成功的。 明明暗查最需要安静了。 阮山咬了咬牙,只好不情不愿地退开半步。 目光却依然紧紧地盯着祁挚。 好像只要他有什么动作,他就要再给他一巴掌一般。 自从阮清秋出现,祁挚的眼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他上前两步,握住阮清秋的手:“清秋,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你跟我回去,我一定好好待你,好不好?” 阮清秋抬手抚上他的脸颊。 那里,还留着刚才被阮山打出来的淤青,青肿泛紫,看着有些骇人。 阮清秋叹了口气:“……疼不疼?” 祁挚心中淌过一道暖流。 本来是疼的。 但是阮清秋的手一抚上来,那股疼痛便顿时消散了,很神奇。 祁挚摇了摇头,目光柔软:“不疼,清秋,不必担心我。” 阮清秋唇角微微一挑,手上骤然用力,对着伤口就狠狠按了下去:“不疼?现在呢?!” 祁挚没料到她竟然会突然出手,登时便倒抽了一口凉气,后退了一大步。 阮清秋甩了甩手:“祁挚,你对我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你很清楚,现在仅凭你这三两句话就要让我跟你回去,那不能够!” “我是骠骑将军府的独女,不是路边的什么阿猫阿狗,能被你一点小恩小惠就打发了!” 阮清秋说着,身子都忍不住微微发颤。 在祁挚身边的这一年,她根本没有做人的尊严。 祁挚总是不分场合地强迫她,下人们虽然没有直接看着,但该知道的一点都不少! 就算她不是京城贵女,也受不了这番折辱! 如今,他几句话就想带她回去? 做梦! 第114章 根本没有做人的尊严 “不会。”陆淮道。 祁家在扬州说是庞然巨物也不为过,就算阮山在京城里说一不二,但也应该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更何况,祁家又没犯错,阮山报复祁挚一个人可以说是事出有因,可要是把事情闹大,阮山也不占理。 有了陆淮这句话,祁昭才放心离开了。 他刚出门,就见着一辆熟悉的马车正往这边驶来。 祁昭眉头一挑,抬步就朝那辆马车迎了过去:“大哥?” 车夫一怔,下意识地勒住了缰绳。 车帘被人挑开,祁挚阴沉沉地看着他:“四弟。” “这么巧啊?”祁昭脸上笑意深深,“大哥这么早出门,是要做什么?” 他显然是明知故问,脸上还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祁挚懒得搭理他,甩手就把车帘放下了,催着车夫离开。 车夫也不敢耽误,手上轻轻甩了一下缰绳,驱着马儿往前走了一小段:“公子,到了。” 车身微晃,祁挚走了出来,看着面前紧闭的院门,深吸了口气。 祁昭也不急着走,站在一旁摇着折扇,好奇地瞧着眼前的热闹。 他这大哥的心计可远非常人可比,难得有这样能当面看热闹的机会,祁昭可不愿意走。 反正他们这兄弟几个都是知根知底的,这会儿也算不上落井下石。 祁挚只当没看见祁昭,抬手敲门。 过了一会儿,院门打开,阮山沉着脸从里头走出来。 阮山身量也高,他是习武之人,比祁挚壮了一圈,跟一座山似的。 他周身的气势极具压迫感,一旁看热闹的祁昭啧啧两声,更来劲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想,祁挚一会儿会不会被人一拳头打死。 祁挚要真死在这儿了,他又该如何处理祁挚的后事。 他想得正起劲,阮山一拳头就朝祁挚砸了过去。 祁昭顿时瞪大了眼睛。 看着祁挚身形微晃,祁昭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刚刚想的事情,可能可以用上了。 然而,祁挚的身形只晃了晃,到底是没有倒下。 祁昭顿时觉得有些可惜。 “阮公子,不管你有多生气,可清秋已经是我的夫人,腹中更是怀着我的孩子,我得带她回去。”祁挚抬手擦去唇角溢出的鲜血,抬眸直视着阮山。 “你的夫人?”阮山气笑了,“你可给我们家送过三书六聘?有媒人吗?什么都没有,我家小妹怎么就成了你的夫人!” “我们虽然还没有夫妻之名,却早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话还没说完,阮山又是一拳头砸了下去。 祁挚被这一拳头砸得后退了好几步,被赶上前的车夫扶了一把,才不至于狼狈倒地。 可饶是如此,他脸上两处明显的红肿淤青也已经很狼狈了。 “住嘴!”阮山眼底已然泛起了猩红之色。 这畜牲,对他家小妹做了那样的事,如今竟然还敢公然拿出来说! 他不要脸,阮清秋还要呢! 祁挚连着挨了两拳,竟扯开了嘴角:“不管三哥如何生气,都是应该的,三哥若是还觉得不解气,就继续动手,今天我过来,是一定要把清秋和孩子带走的。” “你上脸是不是?!”阮山气得直撸袖子。 他身上肌肉虬实,看着甚至有几分吓人。 一旁的祁昭悄悄往后退了两步,省得一会儿有血溅到自己身上。 祁挚的目光从他身上的肌肉扫过,又看向阮山,俨然一副准备赴死的模样。 眼下的情形,倒是有几分有趣。 祁挚像极了为了真爱奋不顾身的痴情子,而阮山,则是像那打鸳鸯的棒子。 不过置身其中的阮山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看祁挚视死如归,便只想成全他。 眼看着那拳头携着凌厉的拳风,就要重重落到祁挚身上,一道声音突然从后头响起:“哥。” 阮山的拳头堪堪停住。 阮山转过身,皱眉看着缓步而来的阮清秋:“哪个不要命的把你吵醒了?你过来干什么!” 阮清秋的目光越过他,落到祁挚身上。 见着她,祁挚脸上顿时显出几分希冀的神色:“清秋,我来带你回家。” 阮清秋走上前,正欲出门,却被阮山抬手拦住。 “小妹,你要跟他走?!”阮山一脸的难以置信,“你可知道,家里祖母和父亲母亲都急成什么样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又要跟他走?!” 阮清秋看了他一眼,嫌弃道:“三哥,你能不能让人把事情做完。” 这么急的性子,真不知道他暗查都是怎么成功的。 明明暗查最需要安静了。 阮山咬了咬牙,只好不情不愿地退开半步。 目光却依然紧紧地盯着祁挚。 好像只要他有什么动作,他就要再给他一巴掌一般。 自从阮清秋出现,祁挚的眼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他上前两步,握住阮清秋的手:“清秋,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你跟我回去,我一定好好待你,好不好?” 阮清秋抬手抚上他的脸颊。 那里,还留着刚才被阮山打出来的淤青,青肿泛紫,看着有些骇人。 阮清秋叹了口气:“……疼不疼?” 祁挚心中淌过一道暖流。 本来是疼的。 但是阮清秋的手一抚上来,那股疼痛便顿时消散了,很神奇。 祁挚摇了摇头,目光柔软:“不疼,清秋,不必担心我。” 阮清秋唇角微微一挑,手上骤然用力,对着伤口就狠狠按了下去:“不疼?现在呢?!” 祁挚没料到她竟然会突然出手,登时便倒抽了一口凉气,后退了一大步。 阮清秋甩了甩手:“祁挚,你对我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你很清楚,现在仅凭你这三两句话就要让我跟你回去,那不能够!” “我是骠骑将军府的独女,不是路边的什么阿猫阿狗,能被你一点小恩小惠就打发了!” 阮清秋说着,身子都忍不住微微发颤。 在祁挚身边的这一年,她根本没有做人的尊严。 祁挚总是不分场合地强迫她,下人们虽然没有直接看着,但该知道的一点都不少! 就算她不是京城贵女,也受不了这番折辱! 如今,他几句话就想带她回去? 做梦! 第115章 不过话又说回来 陆淮和秦微兰站在别院门口,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看着看着,秦微兰脸上突然现出几分感慨。 陆淮挑了挑眉:“怎么了?” 秦微兰叹了口气:“只是觉得,以前你对我似乎还挺好的。” 果然,人就怕对比啊。 以前觉得陆淮没把她当人看,这有了祁挚才知道,陆淮已经算可以的了。 起码,相比于祁挚,陆淮对她多多少少是有几分真心的。 陆淮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片刻后,他道:“就算对比之下,我比这祁挚好了一些,但仍伤害过你。” 秦微兰想了想,随即点了点头。 站在二人前头不远处的祁昭微微侧头,扯了扯嘴角。 有病。 这现成的反面例子都摆在这儿了,陆淮不赶紧抓住机会洗白也就算了,竟然还说这种话。 活该他哄不到媳妇儿。 陆淮垂眸看了秦微兰一眼。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陆淮下意识地看向前头。 “我告诉你,我不可能跟你一起回去!”阮清秋道,“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我一定杀了你!” 她气得脸色涨红,胸口也不受控制地大幅起伏着。 阮山想着她还怀着身孕,便连忙叫人把她拉回去了。 看着阮清秋离开,阮山又看了祁挚一眼:“祁公子,我家小妹都这么说了,你若是还想再多活几日,或者是想留个全尸,就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着!再敢上门搅扰,休怪我心狠!” 说完,阮山就亲自抬手,重重的把门关上了。 祁挚闭了闭眼。 他脸上挨了两拳,又被扇了一巴掌,这会儿脸上五颜六色,调色盘似的。 长这么大,祁昭也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狼狈的模样,身体快抖成筛子了,却也没憋住笑。 祁挚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祁昭也毫不躲避地迎上他的目光:“大哥,你这脸可真好看,都能把胭脂省了!” 一句话说完,祁昭弯着腰狂笑起来。 祁挚冷冷地勾了勾唇:“四弟要是喜欢,不如我也给你画一个。” 也不知道阮山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着,两拳都落在他唇边,导致他现在一说话,嘴角就扯得生疼。 祁昭边笑边摆手:“不了不了!” 祁挚冷哼一声,目光越过他,落到其后的陆淮身上。 他拱了拱手:“陆公子。” 陆淮也拱手回礼。 祁挚没再停留,径直上了马车离开。 看着他的马车扬长而去,祁昭又忍不住啧啧摇头。 “你这大哥,倒不是凡人。”陆淮淡淡道。 都被打成这样了,出了这么大的丑,竟然还能保持彬彬有礼,倒是一下把形象拉回来了些许。 祁昭点点头:“是啊。” 当初,要不是他先下手为强,先跟陆淮搭上关系,只怕现在都没他的事儿了。 一想到这儿,祁昭就松了口气。 看着祁昭乘车离开,陆淮和秦微兰正准备回去,隔壁的院门突然被人打开,林寂冷着脸朝他们走了过来,说话时特意放柔了声音:“陆夫人,我家姑娘请您过去坐坐。” 秦微兰下意识地看向陆淮。 林寂补充道:“我家姑娘说了,陆公子也可以一起过去。” 秦微兰这才松了口气。 有陆淮在,她才能觉得踏实。 她这下意识的举动,惹得陆淮忍不住勾了勾唇。 秦微兰却已经抬步往隔壁院子而去,只在走到院门前的时候才转过头,疑惑地看他。 陆淮迈动步子,与她一起走了进去。 虽然如今是阮家兄妹住在这儿,但是这宅子实际上是陆淮的。 就算阮清秋不叫陆淮来,陆淮回自己家,也是理所应当。 阮山陪着阮清秋在后院坐着,见二人过来,兄妹二人便站了起来。 “陆夫人,”阮清秋红着眼睛,似乎是刚刚哭过一场,“陆夫人,我有一事拿不准主意,想请您帮帮我。” 她也不说认姐姐的事情了。 秦微兰心里松了口气:“阮姑娘请说。” 阮清秋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神情爱恨交织。 过了半晌,她才道:“这是……他的血脉,我不想留。” 她一句话说完,一旁的阮山就已经把眼睛瞪成了铜铃:“清秋,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可是你的孩子!” 阮清秋咬了咬牙:“可这孩子又不是我想要的!要是有的选,我才不想要呢!” 阮山气得咬牙:“不行!这是大事儿,得让祖母和父亲母亲做主才行!” 阮清秋也分毫不让:“这是我的事!你可别说给祖母和父亲母亲听,省得叫他们操心!” 阮山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阮清秋却已经把头扭到了一边,看向秦微兰:“陆夫人,若是您的话,您会留下这个孩子吗?” 秦微兰抿了抿唇。 她? 她下意识地看向陆淮,脸上显出几分迷茫。 她会吗? “我会。”秦微兰道。 陆淮不动声色,眼睛却悄悄亮了。 “阮姑娘,我跟你不同,你有疼爱你的家人,可我和我的家人……”秦微兰扯了扯嘴角,“我的孩子与我血脉相连,若是能留下来,我不会放弃。” 可惜世事无常。 她想留下孩子,却偏偏被人算计了。 听了她的话,阮清秋更纠结了。 是啊。 这孩子不光是那人的血脉,更与她血脉相连。 “唉……”阮清秋叹了口气。 本来是想让秦微兰给她提个意见,现在好了,更纠结了。 见状,秦微兰便道:“阮姑娘,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主意了吗?” 阮清秋一怔。 秦微兰也一怔。 阮清秋要是没主意,这会儿应该下定决心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怎么越来越纠结了? 这不是有主意了是什么? 秦微兰咳嗽了一声,道:“不过话又说回来,阮姑娘你恨祁挚入骨,若是把孩子生下来,只怕心中的芥蒂会愈来愈重,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阮清秋眼睛一亮。 这话她爱听! 知音呐! 阮山却咳嗽了一声,道:“陆夫人!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不能因为你自己留不住孩子,就想让我家小妹跟你一样啊!这可不厚道!” 他话音刚落,院中的温度瞬间降下去一大截。 阮山打了个激灵,只觉得一阵寒意沿着脊背直冲天灵盖。 第115章 不过话又说回来 陆淮和秦微兰站在别院门口,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看着看着,秦微兰脸上突然现出几分感慨。 陆淮挑了挑眉:“怎么了?” 秦微兰叹了口气:“只是觉得,以前你对我似乎还挺好的。” 果然,人就怕对比啊。 以前觉得陆淮没把她当人看,这有了祁挚才知道,陆淮已经算可以的了。 起码,相比于祁挚,陆淮对她多多少少是有几分真心的。 陆淮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片刻后,他道:“就算对比之下,我比这祁挚好了一些,但仍伤害过你。” 秦微兰想了想,随即点了点头。 站在二人前头不远处的祁昭微微侧头,扯了扯嘴角。 有病。 这现成的反面例子都摆在这儿了,陆淮不赶紧抓住机会洗白也就算了,竟然还说这种话。 活该他哄不到媳妇儿。 陆淮垂眸看了秦微兰一眼。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陆淮下意识地看向前头。 “我告诉你,我不可能跟你一起回去!”阮清秋道,“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我一定杀了你!” 她气得脸色涨红,胸口也不受控制地大幅起伏着。 阮山想着她还怀着身孕,便连忙叫人把她拉回去了。 看着阮清秋离开,阮山又看了祁挚一眼:“祁公子,我家小妹都这么说了,你若是还想再多活几日,或者是想留个全尸,就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着!再敢上门搅扰,休怪我心狠!” 说完,阮山就亲自抬手,重重的把门关上了。 祁挚闭了闭眼。 他脸上挨了两拳,又被扇了一巴掌,这会儿脸上五颜六色,调色盘似的。 长这么大,祁昭也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狼狈的模样,身体快抖成筛子了,却也没憋住笑。 祁挚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祁昭也毫不躲避地迎上他的目光:“大哥,你这脸可真好看,都能把胭脂省了!” 一句话说完,祁昭弯着腰狂笑起来。 祁挚冷冷地勾了勾唇:“四弟要是喜欢,不如我也给你画一个。” 也不知道阮山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着,两拳都落在他唇边,导致他现在一说话,嘴角就扯得生疼。 祁昭边笑边摆手:“不了不了!” 祁挚冷哼一声,目光越过他,落到其后的陆淮身上。 他拱了拱手:“陆公子。” 陆淮也拱手回礼。 祁挚没再停留,径直上了马车离开。 看着他的马车扬长而去,祁昭又忍不住啧啧摇头。 “你这大哥,倒不是凡人。”陆淮淡淡道。 都被打成这样了,出了这么大的丑,竟然还能保持彬彬有礼,倒是一下把形象拉回来了些许。 祁昭点点头:“是啊。” 当初,要不是他先下手为强,先跟陆淮搭上关系,只怕现在都没他的事儿了。 一想到这儿,祁昭就松了口气。 看着祁昭乘车离开,陆淮和秦微兰正准备回去,隔壁的院门突然被人打开,林寂冷着脸朝他们走了过来,说话时特意放柔了声音:“陆夫人,我家姑娘请您过去坐坐。” 秦微兰下意识地看向陆淮。 林寂补充道:“我家姑娘说了,陆公子也可以一起过去。” 秦微兰这才松了口气。 有陆淮在,她才能觉得踏实。 她这下意识的举动,惹得陆淮忍不住勾了勾唇。 秦微兰却已经抬步往隔壁院子而去,只在走到院门前的时候才转过头,疑惑地看他。 陆淮迈动步子,与她一起走了进去。 虽然如今是阮家兄妹住在这儿,但是这宅子实际上是陆淮的。 就算阮清秋不叫陆淮来,陆淮回自己家,也是理所应当。 阮山陪着阮清秋在后院坐着,见二人过来,兄妹二人便站了起来。 “陆夫人,”阮清秋红着眼睛,似乎是刚刚哭过一场,“陆夫人,我有一事拿不准主意,想请您帮帮我。” 她也不说认姐姐的事情了。 秦微兰心里松了口气:“阮姑娘请说。” 阮清秋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神情爱恨交织。 过了半晌,她才道:“这是……他的血脉,我不想留。” 她一句话说完,一旁的阮山就已经把眼睛瞪成了铜铃:“清秋,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可是你的孩子!” 阮清秋咬了咬牙:“可这孩子又不是我想要的!要是有的选,我才不想要呢!” 阮山气得咬牙:“不行!这是大事儿,得让祖母和父亲母亲做主才行!” 阮清秋也分毫不让:“这是我的事!你可别说给祖母和父亲母亲听,省得叫他们操心!” 阮山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阮清秋却已经把头扭到了一边,看向秦微兰:“陆夫人,若是您的话,您会留下这个孩子吗?” 秦微兰抿了抿唇。 她? 她下意识地看向陆淮,脸上显出几分迷茫。 她会吗? “我会。”秦微兰道。 陆淮不动声色,眼睛却悄悄亮了。 “阮姑娘,我跟你不同,你有疼爱你的家人,可我和我的家人……”秦微兰扯了扯嘴角,“我的孩子与我血脉相连,若是能留下来,我不会放弃。” 可惜世事无常。 她想留下孩子,却偏偏被人算计了。 听了她的话,阮清秋更纠结了。 是啊。 这孩子不光是那人的血脉,更与她血脉相连。 “唉……”阮清秋叹了口气。 本来是想让秦微兰给她提个意见,现在好了,更纠结了。 见状,秦微兰便道:“阮姑娘,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主意了吗?” 阮清秋一怔。 秦微兰也一怔。 阮清秋要是没主意,这会儿应该下定决心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怎么越来越纠结了? 这不是有主意了是什么? 秦微兰咳嗽了一声,道:“不过话又说回来,阮姑娘你恨祁挚入骨,若是把孩子生下来,只怕心中的芥蒂会愈来愈重,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阮清秋眼睛一亮。 这话她爱听! 知音呐! 阮山却咳嗽了一声,道:“陆夫人!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不能因为你自己留不住孩子,就想让我家小妹跟你一样啊!这可不厚道!” 他话音刚落,院中的温度瞬间降下去一大截。 阮山打了个激灵,只觉得一阵寒意沿着脊背直冲天灵盖。 第116章 我等你 “哥!”阮清秋瞪了他一眼。 她了解自己哥哥的性子,说话不过脑子,但是秦微兰跟她不一样,人家是想要孩子没留住,阮山再怎么蠢,也不应该往人家心口上扎刀子! 这太过分了! 根本不是一句无心之失就能遮掩过去的! 阮山也意识到了自己不对,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对不住对不住啊,陆夫人,我不是有意的。” 他这一巴掌可不是做做样子,一巴掌下去,糙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一片,隐隐还有肿胀的趋势。 秦微兰扫了他一眼,语气淡淡:“这孩子是去是留,阮姑娘自己做主便是,我毕竟是个外人,不好多说什么。” 说着,秦微兰就起了身。 陆淮也跟着站了起来。 “告辞。” 陆淮瞥了阮山一眼,跟在秦微兰身侧离开。 阮山则是被那一眼吓得不轻。 这陆状元,年纪轻轻的就气势惊人,果然他老爹说得对,陆状元不简单! 阮山缩了缩脖子,看着二人走远了,才松了口气。 他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就被阮清秋提着耳朵提起来了:“哥!你是不是傻啊!什么话都敢乱说!” 阮山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小妹小妹!哎哟你放开我!我刚才也是一时情急!这才没管住嘴嘛!” “得了你!你一时情急,我看你就是故意的!”阮清秋手上的力气丝毫不松。 他要是总因为一时情急就做糊涂事,怎么可能干得了暗查的活! 都是借口! 阮山叹了口气,拂开阮清秋的手,道:“好了好了,一会儿我亲自上门赔礼致歉就是,倒是你,怎么想的?” 阮清秋气冲冲地坐回去:“我还能怎么想?这孩子,我是真不想要!” 她对祁挚根本就没有爱,甚至都没有好感,先前被他强迫也就罢了,一想到自己以后要生下带着他的血脉的孩子,阮清秋就生气。 “再说了,哥,祁挚那样的人,就算我拼着命把孩子生下来了,可你觉得,体内流着他的血脉的,能是什么好人吗?” 阮山顿时无言以对:“……清秋啊,那好歹是你自己的孩子,说话大可不必这么难听?” “再说了,这孩子体内就算有祁挚的血脉又如何,不还有咱家的血脉吗?未必——” “哥,我不想把我的未来,都赌在一个未必上。” 阮清秋态度坚定:“现在下决断,还不算晚,万一这个孩子日后长大了更像祁挚多一点,哥,我容不下他的。” 一想到自己日后,日日夜夜都要面对一个小祁挚,这孩子长大以后,会越来越像祁挚……阮清秋真的不能保证自己会好好对待这个孩子。 阮山没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阮清秋也毫不躲闪地与他直视。 兄妹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让。 最后,是阮山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孩子不留下也好,起码不耽误你日后说亲。” 不叫阮清秋落胎,一是他觉得,这毕竟是个孩子,大人的事儿不该牵扯到无辜的孩童,二来,落胎必然对女子躯体损伤极大,所以阮山才不同意。 不过,阮清秋说的也没错。 孩子是无辜的,可若是大人容不下这孩子,又该如何呢。 到那时候,孩子更受罪。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叫他到这世上来。 阮山越想越有道理,直接就把自己说服了。 阮清秋扯了扯嘴角:“我都这样了,还说亲呢?” “你哪样了?”阮山眼睛一瞪,“你可是我骠骑将军府的姑娘!哪样都有人要!谁敢嫌弃你,咱们家也不是吃素的!” 阮清秋哼哼了两声。 这么多天,这是她从阮山嘴里听到的唯一一句人话。 “不过落胎不是小事,”阮山压低了声音,“那位陆夫人落胎的时候是谁照顾的?要不请过来照顾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阮清秋狠狠瞪了一眼。 阮山摸了摸鼻子:“瞪我也没用,这孩子不留可以,但也不能伤了你的身子。” 阮清秋咬了咬唇,道:“这扬州城里多少医师用不得,非得去戳人家心口干什么?” 阮山叹了口气:“得得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阮清秋说的也没错。 扬州城又不是什么小地方,好的医师一抓一大把。 “哥,”阮清秋道,“你赶紧找个时间,得好好给陆夫人赔个不是才是。” 虽然她已经打定主意不要这个孩子了,但是她对秦微兰还是心疼的。 更何况,秦微兰的孩子,是折在了祁挚手里…… 阮清秋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儿。 “放心,”阮山道,“你哥可不是不敢扛事儿的人!” 阮清秋这才放心。 —— 那厢,秦微兰神色郁郁地坐在院子里,不知在想什么。 陆淮抬手给她倒了盏温茶:“微兰,咱们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秦微兰一怔:“咱们有什么事?” 对上他的目光,秦微兰叹了口气:“不是说了,叫我考虑考虑的吗?” 昨晚上刚说让她考虑,今天就要个答案…… 陆淮抿了抿唇,道:“其实我倒是有个法子,能把我们的过去尽数掩埋。” “什么法子?” “把陆家烧了。” 陆淮的话轻飘飘的,但这句话里,却是近百条的人命。 秦微兰登时睁大了眼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陆淮眼眸低垂,没再说话。 他自然知道。 可他确实有这样的打算。 秦微兰执着于二人过去虚无的叔嫂身份,他不准备逼着秦微兰忘却那段记忆,就只能从源头下手。 若是把陆家的人,和所有知晓内情的人处理干净,那段过去自然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不过看秦微兰的神情,陆淮知道,这条路走不通。 陆淮长叹了口气:“微兰,我想与你成亲。” 让她风风光光,又光明正大地,成为他的妻。 秦微兰仍是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顿了顿,她目光一转,迎上了他的目光:“……再给我些时间,好吗?” 陆淮微微一怔。 他本以为,秦微兰不会回应他。 可现在…… 陆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我等你。” 第116章 我等你 “哥!”阮清秋瞪了他一眼。 她了解自己哥哥的性子,说话不过脑子,但是秦微兰跟她不一样,人家是想要孩子没留住,阮山再怎么蠢,也不应该往人家心口上扎刀子! 这太过分了! 根本不是一句无心之失就能遮掩过去的! 阮山也意识到了自己不对,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对不住对不住啊,陆夫人,我不是有意的。” 他这一巴掌可不是做做样子,一巴掌下去,糙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一片,隐隐还有肿胀的趋势。 秦微兰扫了他一眼,语气淡淡:“这孩子是去是留,阮姑娘自己做主便是,我毕竟是个外人,不好多说什么。” 说着,秦微兰就起了身。 陆淮也跟着站了起来。 “告辞。” 陆淮瞥了阮山一眼,跟在秦微兰身侧离开。 阮山则是被那一眼吓得不轻。 这陆状元,年纪轻轻的就气势惊人,果然他老爹说得对,陆状元不简单! 阮山缩了缩脖子,看着二人走远了,才松了口气。 他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就被阮清秋提着耳朵提起来了:“哥!你是不是傻啊!什么话都敢乱说!” 阮山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小妹小妹!哎哟你放开我!我刚才也是一时情急!这才没管住嘴嘛!” “得了你!你一时情急,我看你就是故意的!”阮清秋手上的力气丝毫不松。 他要是总因为一时情急就做糊涂事,怎么可能干得了暗查的活! 都是借口! 阮山叹了口气,拂开阮清秋的手,道:“好了好了,一会儿我亲自上门赔礼致歉就是,倒是你,怎么想的?” 阮清秋气冲冲地坐回去:“我还能怎么想?这孩子,我是真不想要!” 她对祁挚根本就没有爱,甚至都没有好感,先前被他强迫也就罢了,一想到自己以后要生下带着他的血脉的孩子,阮清秋就生气。 “再说了,哥,祁挚那样的人,就算我拼着命把孩子生下来了,可你觉得,体内流着他的血脉的,能是什么好人吗?” 阮山顿时无言以对:“……清秋啊,那好歹是你自己的孩子,说话大可不必这么难听?” “再说了,这孩子体内就算有祁挚的血脉又如何,不还有咱家的血脉吗?未必——” “哥,我不想把我的未来,都赌在一个未必上。” 阮清秋态度坚定:“现在下决断,还不算晚,万一这个孩子日后长大了更像祁挚多一点,哥,我容不下他的。” 一想到自己日后,日日夜夜都要面对一个小祁挚,这孩子长大以后,会越来越像祁挚……阮清秋真的不能保证自己会好好对待这个孩子。 阮山没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阮清秋也毫不躲闪地与他直视。 兄妹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让。 最后,是阮山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孩子不留下也好,起码不耽误你日后说亲。” 不叫阮清秋落胎,一是他觉得,这毕竟是个孩子,大人的事儿不该牵扯到无辜的孩童,二来,落胎必然对女子躯体损伤极大,所以阮山才不同意。 不过,阮清秋说的也没错。 孩子是无辜的,可若是大人容不下这孩子,又该如何呢。 到那时候,孩子更受罪。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叫他到这世上来。 阮山越想越有道理,直接就把自己说服了。 阮清秋扯了扯嘴角:“我都这样了,还说亲呢?” “你哪样了?”阮山眼睛一瞪,“你可是我骠骑将军府的姑娘!哪样都有人要!谁敢嫌弃你,咱们家也不是吃素的!” 阮清秋哼哼了两声。 这么多天,这是她从阮山嘴里听到的唯一一句人话。 “不过落胎不是小事,”阮山压低了声音,“那位陆夫人落胎的时候是谁照顾的?要不请过来照顾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阮清秋狠狠瞪了一眼。 阮山摸了摸鼻子:“瞪我也没用,这孩子不留可以,但也不能伤了你的身子。” 阮清秋咬了咬唇,道:“这扬州城里多少医师用不得,非得去戳人家心口干什么?” 阮山叹了口气:“得得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阮清秋说的也没错。 扬州城又不是什么小地方,好的医师一抓一大把。 “哥,”阮清秋道,“你赶紧找个时间,得好好给陆夫人赔个不是才是。” 虽然她已经打定主意不要这个孩子了,但是她对秦微兰还是心疼的。 更何况,秦微兰的孩子,是折在了祁挚手里…… 阮清秋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儿。 “放心,”阮山道,“你哥可不是不敢扛事儿的人!” 阮清秋这才放心。 —— 那厢,秦微兰神色郁郁地坐在院子里,不知在想什么。 陆淮抬手给她倒了盏温茶:“微兰,咱们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秦微兰一怔:“咱们有什么事?” 对上他的目光,秦微兰叹了口气:“不是说了,叫我考虑考虑的吗?” 昨晚上刚说让她考虑,今天就要个答案…… 陆淮抿了抿唇,道:“其实我倒是有个法子,能把我们的过去尽数掩埋。” “什么法子?” “把陆家烧了。” 陆淮的话轻飘飘的,但这句话里,却是近百条的人命。 秦微兰登时睁大了眼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陆淮眼眸低垂,没再说话。 他自然知道。 可他确实有这样的打算。 秦微兰执着于二人过去虚无的叔嫂身份,他不准备逼着秦微兰忘却那段记忆,就只能从源头下手。 若是把陆家的人,和所有知晓内情的人处理干净,那段过去自然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不过看秦微兰的神情,陆淮知道,这条路走不通。 陆淮长叹了口气:“微兰,我想与你成亲。” 让她风风光光,又光明正大地,成为他的妻。 秦微兰仍是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顿了顿,她目光一转,迎上了他的目光:“……再给我些时间,好吗?” 陆淮微微一怔。 他本以为,秦微兰不会回应他。 可现在…… 陆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我等你。” 第117章 陆淮不过是矮子里的高个儿 到了晚间,二人正准备回去休息,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 “阮三公子来了。” 阮山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两大盒礼品,很是郑重其事的模样。 他一露面,陆淮和秦微兰就知道了他的来意。 “秦姑娘,实在是对不住。”阮山一抬手,把手里的礼物往前递过去。 陆淮替秦微兰接下,阮山看着他,面色有些诡异。 很快,他又移开目光,看向秦微兰:“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可。” 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陆淮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这人刚刚还一口一句陆夫人,不过半天过去,这就叫秦姑娘了。 阮山没看他,目光只落在秦微兰身上。 秦微兰倒没觉得有什么。 这人在京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准是觉得主动登门给她一个小女子道歉有些失了脸面,这才叫她单独过去。 于是秦微兰点点头,阮山做了个手势,率先往外走去。 陆淮面色不善,却也没有阻拦,眼睁睁地看着秦微兰走了出去。 二人到了门外站定。 此处环境清幽,外头是青石路,头顶有林荫盖着,倒是比在院子里还幽静。 阮山拱了拱手,道:“秦姑娘,今日是我口不择言,还请姑娘勿怪。” “三公子不必放在心上。”秦微兰道。 阮山放下手,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见他一副还有话要说的模样,秦微兰忍不住道:“三公子,还有事吗?” “啊、哦!” 阮山猛地回神。 刚才闲着没事,听阮清秋说了一些秦微兰的事儿。 原来,这位秦姑娘和他家小妹一样,都是苦命人。 而且这位秦姑娘的处境,还不如他家小妹。 至少他家小妹身后有他撑腰,而这位秦姑娘背后…… 空无一人呐。 阮山心中终于下定了决心:“秦姑娘,我听我家小妹说起你的事儿了,我知道,你跟我家小妹一样,也是被——所以,要是秦姑娘愿意的话,到时候可以一并跟我们离开。” 秦微兰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片刻后,她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跟你家小妹……还是有些不一样。” 陆淮远没有祁挚那般过分。 更何况,二人的情况有些复杂,三言两语地,没法跟阮山说清楚,秦微兰也不准备说。 阮山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才叹了口气:“……好,秦姑娘,我们大概还要在这儿待几天,若秦姑娘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可以直接过去找我。” 秦微兰点点头,道了声谢。 阮山这才转身离开。 可走了几步,他又转头道:“秦姑娘,就算陆淮比祁挚好一点,但能做出这样的事,想必也不是什么正常人,秦姑娘,你本来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陆淮不过是矮子里的高个儿,认真说起来,他跟祁挚其实差不多。 留下这句话,阮山才离开。 秦微兰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一门之隔的院子里头,陆淮负手而立,他微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他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叫嚣着。 把她带回去,缚住四肢,关在暗室里,如此一来,她便伤不了自己,也走不开了。 这样一来,她就永远离不开他了。 他想见她的时候,也随时都能见到。 这道声音尖利刺耳,吵得陆淮头疼。 他深吸了口气,抬眼,便见秦微兰推门进来了。 秦微兰见门后立着一道人影,也吓了一跳,仔细看了才发现是陆淮。 “你怎么在这儿?”秦微兰抚了抚胸口。 陆淮本来就长得高,在没认出来之前,还真是压迫感十足。 看着陆淮不太自然的面色,秦微兰眉梢微动:“刚刚阮公子的话,你都听到了?” 陆淮点点头。 他唇线紧绷,好半晌才开口道:“他说的……其实也有道理。”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 秦微兰怔了怔,低低地“嗯”了一声。 见状,陆淮心中微微一窒。 嗯,是什么意思? 她也这么觉得? 陆淮一时间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快。 秦微兰却好像没看见似的,抬步朝着内院走去。 陆淮则是又缓了半晌,才迈动步子跟进去。 二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卧房,陆淮顺手把门关上,看着那坐在妆台边上打理头发的秦微兰。 她的头发又多又长,虽然如绸缎一般顺滑,但是没人帮忙的话,自己打理起来也是挺累的。 陆淮走上前,将她的头发握在手中,又取过梳子,轻轻地给她梳着头。 秦微兰手上得了空闲,便看着镜中的陆淮出神。 他身材颀长,她又是坐着,于是他只能微弯着腰,可他似乎半点不觉得委屈,面上的神情是一贯的平淡,手上的动作则是又轻又柔,生怕弄疼了她。 看着他,秦微兰不知不觉间出了神。 直到在镜中对上陆淮的目光,秦微兰才缓过神。 “在看什么?”陆淮俯身,将梳子放到妆台上,目光一刻也没有从镜中的秦微兰身上移开。 秦微兰摇了摇头:“……没有。” 陆淮没再说什么。 他站直身子,道:“好了,早点休息。”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身影,秦微兰目光有些复杂。 很快,秦微兰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轻轻叹了口气。 —— 次日一早,陆淮便起了身,穿上了一袭公服。 他来扬州的时间不短了。 这几天,扬州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是景思时不时就传来消息,那知府的小动作可不少。 忙活了这么几天,只怕那位知府也才刚松闲下来。 好不容易逮着个老虎打盹儿的时候,他自然也得抓住机会,做些正事。 陆淮穿戴好衣裳,一回头,便见秦微兰也醒了。 她还没起身,只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 “我得出去一趟,”陆淮在床边坐下,低声道,“中午大概回不来了,我把景元留给你,可好?” 如今秦微兰身边只有一个阿夏,他不太放心。 秦微兰摇了摇头:“我又不出门,不用担心我。” 而且,陆淮留下的人,她总觉得带着股监视的意味。 见状,陆淮也只好点了点头,带着景元一起走了。 第117章 陆淮不过是矮子里的高个儿 到了晚间,二人正准备回去休息,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 “阮三公子来了。” 阮山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两大盒礼品,很是郑重其事的模样。 他一露面,陆淮和秦微兰就知道了他的来意。 “秦姑娘,实在是对不住。”阮山一抬手,把手里的礼物往前递过去。 陆淮替秦微兰接下,阮山看着他,面色有些诡异。 很快,他又移开目光,看向秦微兰:“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可。” 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陆淮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这人刚刚还一口一句陆夫人,不过半天过去,这就叫秦姑娘了。 阮山没看他,目光只落在秦微兰身上。 秦微兰倒没觉得有什么。 这人在京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准是觉得主动登门给她一个小女子道歉有些失了脸面,这才叫她单独过去。 于是秦微兰点点头,阮山做了个手势,率先往外走去。 陆淮面色不善,却也没有阻拦,眼睁睁地看着秦微兰走了出去。 二人到了门外站定。 此处环境清幽,外头是青石路,头顶有林荫盖着,倒是比在院子里还幽静。 阮山拱了拱手,道:“秦姑娘,今日是我口不择言,还请姑娘勿怪。” “三公子不必放在心上。”秦微兰道。 阮山放下手,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见他一副还有话要说的模样,秦微兰忍不住道:“三公子,还有事吗?” “啊、哦!” 阮山猛地回神。 刚才闲着没事,听阮清秋说了一些秦微兰的事儿。 原来,这位秦姑娘和他家小妹一样,都是苦命人。 而且这位秦姑娘的处境,还不如他家小妹。 至少他家小妹身后有他撑腰,而这位秦姑娘背后…… 空无一人呐。 阮山心中终于下定了决心:“秦姑娘,我听我家小妹说起你的事儿了,我知道,你跟我家小妹一样,也是被——所以,要是秦姑娘愿意的话,到时候可以一并跟我们离开。” 秦微兰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片刻后,她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跟你家小妹……还是有些不一样。” 陆淮远没有祁挚那般过分。 更何况,二人的情况有些复杂,三言两语地,没法跟阮山说清楚,秦微兰也不准备说。 阮山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才叹了口气:“……好,秦姑娘,我们大概还要在这儿待几天,若秦姑娘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可以直接过去找我。” 秦微兰点点头,道了声谢。 阮山这才转身离开。 可走了几步,他又转头道:“秦姑娘,就算陆淮比祁挚好一点,但能做出这样的事,想必也不是什么正常人,秦姑娘,你本来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陆淮不过是矮子里的高个儿,认真说起来,他跟祁挚其实差不多。 留下这句话,阮山才离开。 秦微兰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一门之隔的院子里头,陆淮负手而立,他微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他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叫嚣着。 把她带回去,缚住四肢,关在暗室里,如此一来,她便伤不了自己,也走不开了。 这样一来,她就永远离不开他了。 他想见她的时候,也随时都能见到。 这道声音尖利刺耳,吵得陆淮头疼。 他深吸了口气,抬眼,便见秦微兰推门进来了。 秦微兰见门后立着一道人影,也吓了一跳,仔细看了才发现是陆淮。 “你怎么在这儿?”秦微兰抚了抚胸口。 陆淮本来就长得高,在没认出来之前,还真是压迫感十足。 看着陆淮不太自然的面色,秦微兰眉梢微动:“刚刚阮公子的话,你都听到了?” 陆淮点点头。 他唇线紧绷,好半晌才开口道:“他说的……其实也有道理。”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 秦微兰怔了怔,低低地“嗯”了一声。 见状,陆淮心中微微一窒。 嗯,是什么意思? 她也这么觉得? 陆淮一时间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快。 秦微兰却好像没看见似的,抬步朝着内院走去。 陆淮则是又缓了半晌,才迈动步子跟进去。 二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卧房,陆淮顺手把门关上,看着那坐在妆台边上打理头发的秦微兰。 她的头发又多又长,虽然如绸缎一般顺滑,但是没人帮忙的话,自己打理起来也是挺累的。 陆淮走上前,将她的头发握在手中,又取过梳子,轻轻地给她梳着头。 秦微兰手上得了空闲,便看着镜中的陆淮出神。 他身材颀长,她又是坐着,于是他只能微弯着腰,可他似乎半点不觉得委屈,面上的神情是一贯的平淡,手上的动作则是又轻又柔,生怕弄疼了她。 看着他,秦微兰不知不觉间出了神。 直到在镜中对上陆淮的目光,秦微兰才缓过神。 “在看什么?”陆淮俯身,将梳子放到妆台上,目光一刻也没有从镜中的秦微兰身上移开。 秦微兰摇了摇头:“……没有。” 陆淮没再说什么。 他站直身子,道:“好了,早点休息。”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身影,秦微兰目光有些复杂。 很快,秦微兰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轻轻叹了口气。 —— 次日一早,陆淮便起了身,穿上了一袭公服。 他来扬州的时间不短了。 这几天,扬州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是景思时不时就传来消息,那知府的小动作可不少。 忙活了这么几天,只怕那位知府也才刚松闲下来。 好不容易逮着个老虎打盹儿的时候,他自然也得抓住机会,做些正事。 陆淮穿戴好衣裳,一回头,便见秦微兰也醒了。 她还没起身,只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 “我得出去一趟,”陆淮在床边坐下,低声道,“中午大概回不来了,我把景元留给你,可好?” 如今秦微兰身边只有一个阿夏,他不太放心。 秦微兰摇了摇头:“我又不出门,不用担心我。” 而且,陆淮留下的人,她总觉得带着股监视的意味。 见状,陆淮也只好点了点头,带着景元一起走了。 第118章 心里各有各的心思 陆淮出门的时辰正好,街上有人来往,却又不至于过于拥挤,一路上也算是畅行无阻。 陆淮和景元在街上迂回几次,才进了一家酒楼。 雅间里,早就有人候着了。 “哎哟!陆状元!” 陆淮刚进门,那人便热情地迎了上来,围着陆淮打了好几个圈,笑得见牙不见眼。 “好好好!窦先生教出来的学生就是不一般!连中三元啊!好好好!” “陆状元不仅文采好,长得也好呢!哎哟,真不错!不愧是窦先生的得意门生啊!” “窦先生还好吗?陆状元娶亲了吗?” 对上陆淮清凌凌的目光,那人动作一顿,讪笑道:“好了好了,陆状元,快坐!这好茶好点心,已经恭候您多时了!” 陆淮点点头,跟着那人进到了屋里。 进去了才发现,桌边竟然已经坐了个人了。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子,瞧着模样清丽,也是个美人儿了。 那人一见着陆淮,便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脸上还飞起了两朵红晕,一副娇羞的模样。 见状,陆淮不由皱起了眉头。 舒宗祥笑着道:“这是我家小女,多年前听过陆状元的名号,便一直对陆状元您很有好感!这次见面,非得央着我把她带上,我这也是没法子才——” 舒雅也连忙起身,对着陆淮屈膝行礼:“陆状元……” 行礼间,舒雅悄悄抬眸,看了陆淮一眼。 眼前男子的皮囊真是一等一的好。 身材颀长,剑眉星目,通身气质清贵,不知道的估计会以为这是哪家高门公子。 当然,舒雅也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眼前男子除了皮囊,学识更是一等一的好。 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如何不叫人心动呢。 陆淮皱了皱眉,脚下往后退了一步:“我已有妻室,不好叫我家夫人觉得我不洁身自爱。” 他这句话,叫舒宗祥和舒雅齐齐愣住了。 不是。 年纪轻轻连中三元的,竟然是个妻管严?! 舒雅看着他,眼里的欣赏陡然没了大半。 她不是看不起妻管严,只是……人家都妻管严了,还能看得上她吗。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舒宗祥打着哈哈道:“是我太鲁莽了!哈哈,看来陆状元和陆夫人,感情很好啊!” 陆淮抿了抿唇。 “前些日子做了错事,惹了夫人生气。”陆淮叹了口气。 舒宗祥又笑了两声,抬手叫舒雅退下了。 他心里觉得有些遗憾。 本来还想着自家女儿跟陆淮年龄相配,若是能让陆淮做自己的女婿,他也脸上有光不是,却没想到,竟然早就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舒宗祥面上不动声色地道:“陆状元,我跟你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这女子啊,绝对不能一味娇惯,越惯着她们,她们脾气越大,咱们的日子就难过!” “所以,就得打一巴掌给个甜头,如此一来,女人就会只感念你的好,心甘情愿地留在你身边了!” 陆淮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没搭话。 舒雅已经起身离开,还不忘把雅间的门也一并关上。 舒雅离开后,舒宗祥抬手倒了盏茶,说起了正事:“窦先生一切还好吗?这么多年,我与窦先生少有联系,唉,我有好几次想登门拜会,却实在走不开身啊……” “老师一切都好,”陆淮道,“有劳舒大人记挂了。” 舒宗祥这才点了点头:“这几天一直忙着,没时间跟陆状元见面,还望陆状元勿怪——不知朝廷派陆状元来扬州,究竟是做什么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试探。 “陛下说知府大人功勋卓着,想让我来跟大人学习学习。”陆淮不动声色地道。 虽然这人是窦显云的门客,但也在扬州知府手下待了许多年了。 舒宗祥嗤笑一声:“陆状元要是跟着这扬州知府学习,那可真是要完了!” “哦?”陆淮眉梢微动,“愿闻其详。” 舒宗祥屈指敲了敲桌面,道:“扬州坐有运河,漕运发达,还有盐业,两个俱是天底下最挣钱的行当。” 陆淮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舒宗祥接着道:“公子怕是不知道,如今扬州知府,每年只往朝廷交五六成而已,余下的那些……我不好说,但是公子细想想,心里也该有个数了。” 陆淮嘴唇微抿。 没想到,如今扬州知府每年上交的税收不过只是十之五六。 也怪不得,陛下会想动这扬州知府了。 见陆淮面露思索,舒宗祥道:“有那么一大笔银子流落在外,想来,陛下心里也是很不安心的。” 陆淮回神:“看来,舒大人对陛下的心意倒是很了解。” 舒宗祥笑了两声:“为人臣子的,哪能不想着为陛下分忧呢!”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其实,我与陆公子也算是一门所处,陆公子的事,能帮的我自然尽量帮,陆公子大可不必这么见外,有话呀,咱们都是能摊开了说的!” 陆淮面上显出一抹淡笑:“倒是我想多了。” 舒宗祥笑着,朝着陆淮抬了抬茶盏。 陆淮也冲着他抬了抬,二人以茶代酒,尽饮下。 “话已至此,我便也不瞒你了,”陆淮道,“陛下确实是察觉出扬州知府的异样,叫我过来好好调查一下。” “只是调查?”舒宗祥挑了挑眉。 陆淮点点头:“我毕竟刚入官场,这扬州知府在此地扎根这么多年,光是调查一事便已经叫我焦头烂额,至于更多的,就算陛下托付,我也做不到。” 他这话说得没错。 舒宗祥点了点头,眸中闪过一抹暗色:“既然如此,我自然是要帮陆公子一把的。” “有劳。” 二人相对而坐,心里各有各的心思,面上却丝毫都没有显露出来。 舒宗祥在扬州知府手下这么多年,要说他手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沾的可能性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就是实在太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只要他手上沾了,那么从某些方面来讲,他跟扬州知府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所以,陆淮要给他留出可以操作的空间。 扬州知府才是大鱼,为了这条大鱼,放过一只小虾米不算亏。 第118章 心里各有各的心思 陆淮出门的时辰正好,街上有人来往,却又不至于过于拥挤,一路上也算是畅行无阻。 陆淮和景元在街上迂回几次,才进了一家酒楼。 雅间里,早就有人候着了。 “哎哟!陆状元!” 陆淮刚进门,那人便热情地迎了上来,围着陆淮打了好几个圈,笑得见牙不见眼。 “好好好!窦先生教出来的学生就是不一般!连中三元啊!好好好!” “陆状元不仅文采好,长得也好呢!哎哟,真不错!不愧是窦先生的得意门生啊!” “窦先生还好吗?陆状元娶亲了吗?” 对上陆淮清凌凌的目光,那人动作一顿,讪笑道:“好了好了,陆状元,快坐!这好茶好点心,已经恭候您多时了!” 陆淮点点头,跟着那人进到了屋里。 进去了才发现,桌边竟然已经坐了个人了。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子,瞧着模样清丽,也是个美人儿了。 那人一见着陆淮,便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脸上还飞起了两朵红晕,一副娇羞的模样。 见状,陆淮不由皱起了眉头。 舒宗祥笑着道:“这是我家小女,多年前听过陆状元的名号,便一直对陆状元您很有好感!这次见面,非得央着我把她带上,我这也是没法子才——” 舒雅也连忙起身,对着陆淮屈膝行礼:“陆状元……” 行礼间,舒雅悄悄抬眸,看了陆淮一眼。 眼前男子的皮囊真是一等一的好。 身材颀长,剑眉星目,通身气质清贵,不知道的估计会以为这是哪家高门公子。 当然,舒雅也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眼前男子除了皮囊,学识更是一等一的好。 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如何不叫人心动呢。 陆淮皱了皱眉,脚下往后退了一步:“我已有妻室,不好叫我家夫人觉得我不洁身自爱。” 他这句话,叫舒宗祥和舒雅齐齐愣住了。 不是。 年纪轻轻连中三元的,竟然是个妻管严?! 舒雅看着他,眼里的欣赏陡然没了大半。 她不是看不起妻管严,只是……人家都妻管严了,还能看得上她吗。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舒宗祥打着哈哈道:“是我太鲁莽了!哈哈,看来陆状元和陆夫人,感情很好啊!” 陆淮抿了抿唇。 “前些日子做了错事,惹了夫人生气。”陆淮叹了口气。 舒宗祥又笑了两声,抬手叫舒雅退下了。 他心里觉得有些遗憾。 本来还想着自家女儿跟陆淮年龄相配,若是能让陆淮做自己的女婿,他也脸上有光不是,却没想到,竟然早就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舒宗祥面上不动声色地道:“陆状元,我跟你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这女子啊,绝对不能一味娇惯,越惯着她们,她们脾气越大,咱们的日子就难过!” “所以,就得打一巴掌给个甜头,如此一来,女人就会只感念你的好,心甘情愿地留在你身边了!” 陆淮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没搭话。 舒雅已经起身离开,还不忘把雅间的门也一并关上。 舒雅离开后,舒宗祥抬手倒了盏茶,说起了正事:“窦先生一切还好吗?这么多年,我与窦先生少有联系,唉,我有好几次想登门拜会,却实在走不开身啊……” “老师一切都好,”陆淮道,“有劳舒大人记挂了。” 舒宗祥这才点了点头:“这几天一直忙着,没时间跟陆状元见面,还望陆状元勿怪——不知朝廷派陆状元来扬州,究竟是做什么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试探。 “陛下说知府大人功勋卓着,想让我来跟大人学习学习。”陆淮不动声色地道。 虽然这人是窦显云的门客,但也在扬州知府手下待了许多年了。 舒宗祥嗤笑一声:“陆状元要是跟着这扬州知府学习,那可真是要完了!” “哦?”陆淮眉梢微动,“愿闻其详。” 舒宗祥屈指敲了敲桌面,道:“扬州坐有运河,漕运发达,还有盐业,两个俱是天底下最挣钱的行当。” 陆淮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舒宗祥接着道:“公子怕是不知道,如今扬州知府,每年只往朝廷交五六成而已,余下的那些……我不好说,但是公子细想想,心里也该有个数了。” 陆淮嘴唇微抿。 没想到,如今扬州知府每年上交的税收不过只是十之五六。 也怪不得,陛下会想动这扬州知府了。 见陆淮面露思索,舒宗祥道:“有那么一大笔银子流落在外,想来,陛下心里也是很不安心的。” 陆淮回神:“看来,舒大人对陛下的心意倒是很了解。” 舒宗祥笑了两声:“为人臣子的,哪能不想着为陛下分忧呢!”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其实,我与陆公子也算是一门所处,陆公子的事,能帮的我自然尽量帮,陆公子大可不必这么见外,有话呀,咱们都是能摊开了说的!” 陆淮面上显出一抹淡笑:“倒是我想多了。” 舒宗祥笑着,朝着陆淮抬了抬茶盏。 陆淮也冲着他抬了抬,二人以茶代酒,尽饮下。 “话已至此,我便也不瞒你了,”陆淮道,“陛下确实是察觉出扬州知府的异样,叫我过来好好调查一下。” “只是调查?”舒宗祥挑了挑眉。 陆淮点点头:“我毕竟刚入官场,这扬州知府在此地扎根这么多年,光是调查一事便已经叫我焦头烂额,至于更多的,就算陛下托付,我也做不到。” 他这话说得没错。 舒宗祥点了点头,眸中闪过一抹暗色:“既然如此,我自然是要帮陆公子一把的。” “有劳。” 二人相对而坐,心里各有各的心思,面上却丝毫都没有显露出来。 舒宗祥在扬州知府手下这么多年,要说他手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沾的可能性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就是实在太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只要他手上沾了,那么从某些方面来讲,他跟扬州知府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所以,陆淮要给他留出可以操作的空间。 扬州知府才是大鱼,为了这条大鱼,放过一只小虾米不算亏。 第119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事情说罢,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中午。 二人一起用过午饭,便各自离开了。 秦微兰对扬州的饭菜不感兴趣,陆淮便没给她带。 回去的时候,秦微兰刚用过午饭,正在廊下坐着。 她的身体差不多也恢复了,午后暗香会过来给她重新把脉,她这会儿一点睡意也没有。 直到陆淮回来,秦微兰道:“还顺利吗?” 陆淮点了点头。 看她一副似乎心神不宁的模样,陆淮叹了口气,道:“放宽心,没事的。” 这几日二人同住,他又最是擅长揣摩人心,秦微兰那点心思,又没有刻意隐藏,根本瞒不过他。 或许真的是他这一句安慰起了作用,秦微兰只觉得自己的心当真安了许多。 “要是睡不着的话,咱们就一起坐会儿。”陆淮撩开衣袍,在秦微兰身侧落座。 如今的陆淮,与以前全然不同了。 他坐下,跟秦微兰的肩膀留下了一拳头的距离,不敢太过靠近,生怕引起她的反感。 今天天气还不错,二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院中的大树。 刺眼的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投到地上时只剩下了斑驳的碎影,摇曳间有些刺眼。 “我今天过去见那位舒大人,他把他家的姑娘带来了。”陆淮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秦微兰一眼,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节。 然而,秦微兰神色淡淡,根本没有细节可言。 她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见状,陆淮的脸色不由得微微一沉。 她怎么……如此毫不在意? 陆淮想了想,又道:“仔细想想,那姑娘生得也不错,还说倾慕我已久……看来连中三元状元郎的头衔,还真是炙手可热。” 说话间,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从秦微兰身上移开。 秦微兰终于转头看他。 二人四目相对,半晌,秦微兰才无奈地道:“你多大了?” 怎么这么幼稚。 陆淮要是这么轻易就被人勾走,只怕洪莱就能把他收了。 她倒是也能松口气。 可连洪莱都收不了他,可见,陆淮对旁的女人没有兴趣。 明明对别人没有兴趣,还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除了幼稚二字,秦微兰想不出其他的字眼来形容他。 陆淮微微一怔,随即率先不自然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竟被看透了。 陆淮低低的咳嗽了两声,道:“没什么,我只是……” 话说了一半,他自己都不知道该作何解释了。 秦微兰便道:“见面还顺利吗?” 陆淮顺着梯子就下:“很顺利,过两日,那舒大人就有消息了。” 秦微兰眉头微挑:“这也太顺利了?” 在扬州知府手下多年的人,说反水就反水,竟然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陆淮低笑一声:“到时候可能是不会这么顺利的……就看那位舒大人能送上来什么。” 秦微兰点点头。 二人就这么在廊下坐了许久,只闲聊着,愣是这么等到了暗香过来。 祁三夫人和祁昭也一并过来了。 “我娘放心不下秦姑娘,非要过来看看,”祁昭道,“正好,祁挚那边最近的动静,我也得跟你说说。” 陆淮抬了抬手:“一会儿再说。” 他看着秦微兰的身影,瞧着比秦微兰更紧张。 祁三夫人笑着道:“陆公子和夫人的感情真好啊!” 如此关切的神情,她几乎从来没有在男人的脸上看到过。 祁昭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 陆淮对秦微兰确实是有真情的,只是可惜,这小子早先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表露真心,还把事情搞砸了。 现在嘛……活该他单相思。 祁三夫人最看不惯他这样子,抬手就在他腰间的软肉上拧了一把:“你小子,知道陆公子需要帮忙,你怎么还不帮忙!还在这儿看热闹?” 祁昭被这一下拧得差点嚎出来,被陆淮瞥了一眼,只能把那一声憋在心里,脸都青了。 祁昭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娘,您懂什么啊,这男女之间的事儿,当然得人家自己处理了,外人上赶着巴结算什么?” 祁三夫人看了陆淮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我告诉你啊,祁家现在不安定,正是有求于人家的时候,这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能献献殷勤,你可不能错过!” 祁昭叹了口气:“娘啊,您可别再随意插手了。” 祁三夫人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怎么,还嫌你老娘碍事了?” “我哪敢啊,”祁昭叹了口气,“唉,实话跟你说,陆淮这人,公是公,私是私,他分得很开的,咱们在公事上帮帮忙出出主意可以,他的私事啊,咱们还是别插手。” 很容易弄巧成拙的。 见状,祁三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静了一会儿,她悄悄捅了捅祁昭的胳膊:“哎,陆公子应该也开始忙了,那不如我给陆夫人找几个小姐妹,陪她解解闷儿?” 祁昭摸了摸下巴:“嗯……这个……好像可以。” 母子二人交换了一记眼神。 正巧这时,暗香也把完了脉。 众人纷纷围了过去。 “夫人的身体恢复得不错,现在也是出了小月子,没事了。”暗香道,“公子夫人放心,不会影响以后的生育。” 闻言,秦微兰才松了口气。 祁三夫人笑着道:“如何,陆夫人这下终于能安心了?” 秦微兰抿唇轻笑:“多谢祁夫人。” 这又是叫暗香过来给她切脉,又是派人照顾的,仅仅是一句谢,秦微兰只觉不够。 祁三夫人笑着摆了摆手:“都是自己人,说什么谢不谢的,显得见外!”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看了陆淮一眼。 真要谢,还得看这位。 陆淮这会儿的心思都在秦微兰身上,没瞧见祁三夫人递过来的目光:“没事就最好了。” 秦微兰点了点头。 这时,景元匆匆走了进来:“公子,隔壁的阮公子听说咱们这儿有医者上门,想问问方不方便到隔壁看看阮姑娘。” 暗香看向祁三夫人。 祁三夫人眉头微皱。 那阮清秋,是祁挚的女人。 不过现在好像闹僵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祁三夫人思索半晌,道:“去看看。” 第119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事情说罢,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中午。 二人一起用过午饭,便各自离开了。 秦微兰对扬州的饭菜不感兴趣,陆淮便没给她带。 回去的时候,秦微兰刚用过午饭,正在廊下坐着。 她的身体差不多也恢复了,午后暗香会过来给她重新把脉,她这会儿一点睡意也没有。 直到陆淮回来,秦微兰道:“还顺利吗?” 陆淮点了点头。 看她一副似乎心神不宁的模样,陆淮叹了口气,道:“放宽心,没事的。” 这几日二人同住,他又最是擅长揣摩人心,秦微兰那点心思,又没有刻意隐藏,根本瞒不过他。 或许真的是他这一句安慰起了作用,秦微兰只觉得自己的心当真安了许多。 “要是睡不着的话,咱们就一起坐会儿。”陆淮撩开衣袍,在秦微兰身侧落座。 如今的陆淮,与以前全然不同了。 他坐下,跟秦微兰的肩膀留下了一拳头的距离,不敢太过靠近,生怕引起她的反感。 今天天气还不错,二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院中的大树。 刺眼的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投到地上时只剩下了斑驳的碎影,摇曳间有些刺眼。 “我今天过去见那位舒大人,他把他家的姑娘带来了。”陆淮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秦微兰一眼,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节。 然而,秦微兰神色淡淡,根本没有细节可言。 她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见状,陆淮的脸色不由得微微一沉。 她怎么……如此毫不在意? 陆淮想了想,又道:“仔细想想,那姑娘生得也不错,还说倾慕我已久……看来连中三元状元郎的头衔,还真是炙手可热。” 说话间,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从秦微兰身上移开。 秦微兰终于转头看他。 二人四目相对,半晌,秦微兰才无奈地道:“你多大了?” 怎么这么幼稚。 陆淮要是这么轻易就被人勾走,只怕洪莱就能把他收了。 她倒是也能松口气。 可连洪莱都收不了他,可见,陆淮对旁的女人没有兴趣。 明明对别人没有兴趣,还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除了幼稚二字,秦微兰想不出其他的字眼来形容他。 陆淮微微一怔,随即率先不自然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竟被看透了。 陆淮低低的咳嗽了两声,道:“没什么,我只是……” 话说了一半,他自己都不知道该作何解释了。 秦微兰便道:“见面还顺利吗?” 陆淮顺着梯子就下:“很顺利,过两日,那舒大人就有消息了。” 秦微兰眉头微挑:“这也太顺利了?” 在扬州知府手下多年的人,说反水就反水,竟然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陆淮低笑一声:“到时候可能是不会这么顺利的……就看那位舒大人能送上来什么。” 秦微兰点点头。 二人就这么在廊下坐了许久,只闲聊着,愣是这么等到了暗香过来。 祁三夫人和祁昭也一并过来了。 “我娘放心不下秦姑娘,非要过来看看,”祁昭道,“正好,祁挚那边最近的动静,我也得跟你说说。” 陆淮抬了抬手:“一会儿再说。” 他看着秦微兰的身影,瞧着比秦微兰更紧张。 祁三夫人笑着道:“陆公子和夫人的感情真好啊!” 如此关切的神情,她几乎从来没有在男人的脸上看到过。 祁昭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 陆淮对秦微兰确实是有真情的,只是可惜,这小子早先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表露真心,还把事情搞砸了。 现在嘛……活该他单相思。 祁三夫人最看不惯他这样子,抬手就在他腰间的软肉上拧了一把:“你小子,知道陆公子需要帮忙,你怎么还不帮忙!还在这儿看热闹?” 祁昭被这一下拧得差点嚎出来,被陆淮瞥了一眼,只能把那一声憋在心里,脸都青了。 祁昭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娘,您懂什么啊,这男女之间的事儿,当然得人家自己处理了,外人上赶着巴结算什么?” 祁三夫人看了陆淮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我告诉你啊,祁家现在不安定,正是有求于人家的时候,这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能献献殷勤,你可不能错过!” 祁昭叹了口气:“娘啊,您可别再随意插手了。” 祁三夫人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怎么,还嫌你老娘碍事了?” “我哪敢啊,”祁昭叹了口气,“唉,实话跟你说,陆淮这人,公是公,私是私,他分得很开的,咱们在公事上帮帮忙出出主意可以,他的私事啊,咱们还是别插手。” 很容易弄巧成拙的。 见状,祁三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静了一会儿,她悄悄捅了捅祁昭的胳膊:“哎,陆公子应该也开始忙了,那不如我给陆夫人找几个小姐妹,陪她解解闷儿?” 祁昭摸了摸下巴:“嗯……这个……好像可以。” 母子二人交换了一记眼神。 正巧这时,暗香也把完了脉。 众人纷纷围了过去。 “夫人的身体恢复得不错,现在也是出了小月子,没事了。”暗香道,“公子夫人放心,不会影响以后的生育。” 闻言,秦微兰才松了口气。 祁三夫人笑着道:“如何,陆夫人这下终于能安心了?” 秦微兰抿唇轻笑:“多谢祁夫人。” 这又是叫暗香过来给她切脉,又是派人照顾的,仅仅是一句谢,秦微兰只觉不够。 祁三夫人笑着摆了摆手:“都是自己人,说什么谢不谢的,显得见外!”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看了陆淮一眼。 真要谢,还得看这位。 陆淮这会儿的心思都在秦微兰身上,没瞧见祁三夫人递过来的目光:“没事就最好了。” 秦微兰点了点头。 这时,景元匆匆走了进来:“公子,隔壁的阮公子听说咱们这儿有医者上门,想问问方不方便到隔壁看看阮姑娘。” 暗香看向祁三夫人。 祁三夫人眉头微皱。 那阮清秋,是祁挚的女人。 不过现在好像闹僵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祁三夫人思索半晌,道:“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