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夏不知瑾》 第1章 薤露易逝 “焉瑾,为何已经如此了,你还不让我去死?为何要留下我?” 我跪在地上,泪眼朦胧看着眼前立于一丈外一身龙袍的男子,心痛得无以复加,泪水抑制不住地滑落,语气却已无波澜,哀莫大于心死,大抵就是这样。 十日前,一道诏书:镇北侯闻知吾与其子闻申贪污军饷、私养重兵、意图谋反,本应株连九族,朕感其过往功勋,褫夺侯爵之位,镇北侯全家赐死,奴仆门生流放充军。皇后闻夏,朕念其并不知情,褫夺皇后之位,贬为庶人,幽禁薤露宫,永世不得出。 闻家无一人生还,兄长的儿子、我的小侄子才四岁,也被无情砍了头,从小跟我到大的贴身丫鬟菀芷也被赐死,而我被困在薤露宫中,十几个人日夜不断看着我,以免我寻死,绝食也无用,那些人会每日硬灌我一些粥水进去,焉瑾下旨,如果我死了伤了,这满宫的人都要陪葬,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可能只是为了羞辱我,折磨我。 从所谓的谋逆有苗头,下诏定罪,到现在,近两个月,这是当今圣上焉瑾第一次来看我。而他来也只是因为一个时辰前,现在的皇后、曾经的淑妃方暖来过,是怕我伤了他的阿暖么?他不知,他的阿暖是带着怎样的嘴脸、以胜利者的姿态来羞辱我的。我们的孩子就是她害死的,可是焉瑾不会信的,我知道。 其实她真的很没意思,从一开始我就没想和她争什么,当然我也争不过她,她是焉瑾还是太子时的两情相悦,而我只是巩固焉瑾的地位的联姻工具。从始至终她都不放过我,这下好了,我家人都死了,后位是她的了,她却还不放过我。不过她也不敢把我怎么样,毕竟是焉瑾下令的,要我活着。 焉瑾也很没意思,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我,现在皇权稳固,爱人封后,于他来说完美得不能再完美了,我活着于他二人来说已无半分好处,他却连死都不成全我。 此时的他看着我,眼里竟不是我想象中的厌恶和痛恨,也不是怜悯,而是心疼和怜惜,若不是经历了这些,若不是我现在的狼狈,我甚至都要怀疑他心里也是有我的了。可能是我悲伤过度,脑子傻了,眼神也跟着傻了。 “阿暖没有为难你?”他语气关切、声音甚至有些颤抖,说着竟屈尊半蹲在我的身前,抬手向我伸过来,却在未触及到我时,又落了下去。 我错愕了一下,这是在关心我?而不是关心他的阿暖? 算了,事到如今,难道我还在乎这些么。 我抬眼看着他,只是淡淡道:“我若说当初是你的阿暖害死了我们的孩子,你信么?” 他听后神色变得挣扎,忽地捏起我的下巴,指尖冰凉,竟比我的脸还要凉,声音更凉:“事到如今你还要挑拨朕与阿暖,你日日辱骂朕与阿暖,不就是为了求死么,你”他顿了顿,唇角颤抖,眉目微凝,接着问道:“就那么想死?” 挑拨?辱骂?我何时做过?不过我也不想争辩了,只是望着他。 “你想死究竟是为了闻家还是焉理?!”见我不予回答,焉瑾接着问道。 我内心冷笑,帝王不爱你,可他却在乎你心理有没有别的男人,而到现在,他还是不信他的阿暖蛇蝎之心,也不信我与焉理清清白白,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恨恨地盯着他,语气平淡疏离:“重要么,焉瑾。我只是想死。” 我恨他,可是我杀不了他,我现在只是想死。究竟要我说什么,他才肯让我去死? 他眉头紧皱,眼里竟有了泪水,我想是我看错了,那大抵是我眼里的泪,他从未为我流过泪。 沉默良久后,我能感到他捏着我下巴的手更加用力,他咬着牙开口:“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留恋么?” 他竟然问我这个?留恋,起止是留恋啊,若不是因为他,我可能不会做太子妃,不会做皇后,若不是因为他,我可能会一直留在漠北,守着父亲母亲,若不是因为他,我亦不会明知是方暖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当年却忍下了这件事。 可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我只是想解脱。 我的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滴在他白玉修长的手上,他眼神一暗,像是忽地意识到什么一样,松开了我的下巴,我想是嫌我的泪脏了他金尊玉贵的手。 “民女一心求死!求陛下成全!”我顺势重重叩下头去,不曾抬起,未束起的青丝从两边滑下,把眼睛里的光遮了个严严实实,为了怕我用簪子自裁,焉瑾让他们把所有锋利的东西都收起来了,我的头发这些日子一直披散着,我感觉自己在别人眼中一定像个疯子。 “好!好!朕成全你!” “谢陛下!”我缓缓抬起头来,他已起身走了,我只看见宫门边残留一抹明黄的衣袂,转瞬消失。 我整个人虚脱无力,顺势坐在地上,宫人们也无一人过来扶我,毕竟这里与冷宫无异,我死了他们才能被分配更好的差事。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很久很久,也许只过了须臾,大太监总管齐安端着一杯酒走进薤露宫。 齐安还是很不错的,本是先帝的贴身太监,后来跟着焉瑾,办事极其周全、对宫人宽严有度,我一直感觉他像个叔叔一样,此时他眼里也有了泪光,颤声喊了一句“娘娘。”顺势要过来扶我。 我极力推开他,废了很大的力狼狈地站了起来,冲着他扯出一抹牵强的笑,“齐总管,别喊了,我已经不是娘娘了。” “娘娘,您和陛下还有回旋的余地。”他声音也已经有些发颤,似是悲伤和不舍。 我却无心理会了,“余地”两个字的尾音还在,我已经拿起他带来的鸩酒一饮而尽了。 齐安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娘娘!”就势跪下,我瞥见其余宫人随着齐安的动作才不情不愿地跪成一片。 原来鸩酒并不难喝,和普通酒水一个味道。我苍白地笑了,想着,比白绫好,听说被勒死或吊死的人舌头会伸出来,奇丑无比。 “替我谢谢陛下。”我还是对着齐安说了一句,我以为这是我此生最后的一句话了。 细细密密的疼痛很快传来,浑身控制不住地发颤,我的意识开始模糊,再也站不稳,我以为我会就此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却在即将倒地的一瞬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 明黄色龙袍,竟然是焉瑾。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他竟然哭了,他会为了我哭么?我想我是疯了,竟觉得他哭也还是那么好看,一如当年我第一眼见他。 “夏夏,朕后悔了,朕不想成全你了。御医!给朕传御医来!” 我恍惚听见齐安应了一声。 唉,他这个人啊,我总是不明白他,他后悔什么呢,其实我也后悔了,我用最后的力气说出口那句话:“焉瑾,如果可以重来,六年前乞巧节,我不要遇见你,更不会救你,就让你淹死在勿念河中。” “夏夏,是你,夏夏,你回来,夏夏,夏夏” 我想对他说我回不去了,就放我走,如果可以重来,我不要救你,不要认识你,更不要爱上你。 可我已说不出一句话。 后面他说什么我听不清了,有人在喊什么,我也听不清了,周身的疼痛都抵不过我的心曾被一刀刀凌迟过的痛,12岁初遇至今,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我感觉自己陷入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中,一点一点被黑暗吞噬,周身是没有尽头的黑,像水像雾、丝丝缕缕地笼罩着我,透不过气来,我拼命挣扎,却只是越陷越黑 第2章 如真似幻 “小姐!小姐!” 耳熟的声音在头顶一遍遍响起,有人不断地摇着我。 头痛欲裂 我努力睁开眼睛,泪水使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有人正用手帕轻柔地给我擦去泪水,菀芷一张熟悉却明显稚嫩了些的脸在眼前一点点清晰。 “小姐,你是不是梦魇了?”她慢慢扶我坐起关切问道。 “阿阿芷?”我无声地张了张口,我实在不敢相信,我的阿芷竟然在我眼前? 菀芷转身可能是想要去倒茶,我却一把拉住她,紧紧地拽住,直愣愣地盯着她,我想看我的阿芷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可很快我就看不清了,泪水再一次模糊了我的视线 眼前是凤仪宫中,十几个人把我和菀芷拉开,知道我和菀芷均会些武,焉瑾甚至派了士兵来,死死禁锢住我。 “小姐救我!小姐救我!”菀芷哭着向我求救。 可我无能为力,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个士兵把菀芷押走,再也没回来 “小姐?小姐?”菀芷被我吓到了,但见我哭得伤心,又狠狠担忧起来,一直抱着我,不断地给我擦眼泪,一遍遍问我怎么了。 怎么会这样呢?我们不是都死了么? 可现在的阿芷是实实在在的,是我的阿芷,她还活着。 我死死地抱住她。 对不起阿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不过这次我终于抱住你了,不会再让人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了。 我哭了好久,哭得近乎脱了力。 “小姐,你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夫人。” 我摇了摇头,抓着阿芷的手松了松,阿芷随即转身去倒茶。 我抬眼看去,熟悉的床帘幔帐,熟悉的家具摆设,这,是我在漠北的家。 头还在疼。 菀芷端茶过来,担忧道:“小姐你刚刚睡着一直哭,也不知梦见什么了,怎么都喊不醒,吓死我了。” 难道只是梦吗?难道那些撕心裂肺、痛彻心扉、失望绝望,都只是梦么? 怎么可能呢? 究竟哪一个是梦?过去还是现在? 现在又是什么时候,我几岁?哪一年? 就着菀芷递到嘴边的茶杯,我喝了两口,试探问道:“阿芷,现在是什么日子?”哭了太久,声音嘶哑难听。 菀芷笑了,她以为我问的是时辰:“小姐,你睡糊涂啦,马上辰时啦,我们收拾一下就要出发啦。” “出发?去哪?”我顺势问出口。 “小姐你真睡糊涂啦,老爷打了胜仗,陛下宣老爷进京受赏啊,昨儿一说去京城,你可高兴了呢!” 我皱着眉头慢慢回想,终于想了起来。焉盛二十年,二月初,漠北胡人大举进犯,十五万敌军被父亲带领的十万镇北军击退,这仗打了近三个月,最后父亲以少胜多,赢得漂亮,六月初三圣旨传来,当今圣上焉承誉宣旨让父亲携家眷进京复命,接受封赏,兄长暂时继续镇守漠北。 父亲因此得封镇北侯,爵位世袭,母亲得封一品诰命夫人,兄长升为三品威远少将军,也就是今年,回京后赶上了一年一度的七月七乞巧节,12岁的我遇见了15岁的太子焉瑾。待三年后我及笄时,得圣上赐婚,成为太子妃 而今是六月初五,一应军务安排妥当,细软已收拾好,我们即将启程前往京城。 “焉瑾,如果可以重来,六年前乞巧节,我不要遇见你,更不会救你,就让你淹死在勿念河中。” 头又开始疼,像有无数只手想要撕开我的头,我忍不住抱住头,双手重重地锤。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菀芷吓坏了,忙上前抓开我的两个拳头。 “头头疼”我声音沙哑,勉强吐出两个字。 菀芷闻言忙双手按住我的头,轻轻揉起来。 哪一个是梦,哪一个是真,如果那是梦为何感情这样真切,如果这是梦,那我现在不是应该死了么? 我难以相信,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良久良久,头痛稍缓,我终于开口:“阿芷,我头痛。跟父亲母亲说,我不去京城了。” “小姐,所有的衣服细软都收拾好了,马车都备好了,老爷夫人催我喊你起床,咱们就要出发啦。” 菀芷话音刚落,母亲便一身银紫色广袖华裙走了进来,母亲在漠北甚少穿得如此华美,看见我还半坐在床上,宠溺笑道:“怎么还赖在床上?” 母亲常年同父亲练兵打仗,虽已年过不惑,面上已有风霜的痕迹,但身姿依旧挺拔,这身锦裙也更显其腰身修长,可窥其年轻时的英气飒飒。 可最后,却尸首分离,挫骨扬灰。 母亲走近见我满脸泪痕和哭肿的眼睛,也愣了一下。 “母亲。”只喊了一声,这称呼却仿若隔世,泪水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呦,傻丫头,怎么哭了?”母亲赶紧围过来,关切问道。 我一下子扑进母亲怀里痛哭起来,这些年的委屈,这些年的不甘和心痛,失去亲人的痛和绝望,如今失而复得的似真似幻,如没有阻碍的洪水般,全部倾泻汹涌而出。除了痛哭,我一时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夫人,小姐说她头疼,好像是梦魇了,梦中就在哭,醒来就说头疼”菀芷在旁边帮我解释着。 母亲抱着我,闻言一只手抱着我,另一只手轻轻揉着我的头,我什么也不说,只是哭,哭到我的眼泪可能已经哭干了,我终于在母亲怀中缓缓抬起头,嘶哑哀求:“母亲,我不要去京城。我们不去好不好,我们就在漠北安安分分,一辈子守着这一方水土好不好。” 母亲给我擦着眼泪,看着我眼里满是心疼和不解:“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这次回京是圣旨。”母亲说着看又向菀芷:“这是怎么了,快去请张大夫来瞧瞧!” 我忙摇头拉住菀芷,制止了她去请大夫。 如果现在是真,那我不要让我梦中的事情发生,我还带着些哭腔,对母亲说道:“那你们去,我不去了。我留下来陪哥哥嫂嫂。” “都收拾好了,就等你了。怎么忽然闹脾气。”母亲宠溺地一手摸着我的头,一手放在我的背后轻轻地拍。 又过了良久,我已稳住情绪,从小跟着母亲长大的贴身丫鬟景媛姑姑走了进来,说父亲在催我们了。 母亲应了一声,说完看向菀芷,有些责怪她为何任由我胡闹的意味:“菀芷,还不快给你家小姐洗漱更衣。” 母亲也是出了名的女将军,向来雷厉风行,我再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已被菀芷和母亲硬拉起来,像个提线木偶般任由她们给我更衣洗漱,直到扶着上了马车。 一路上,我都在努力确认之前和现在哪一个是梦。 现在的我分明活着,我家人也都还活着,可是现在的一切都熟悉得可怕,都是我生生经历过的。 现在的我12岁,在从漠北去京城的路上。 漠北至京中的路程要走大半个月,记忆中第三天在驿站,我们遇到了奉命前来接应我们的当朝四皇子焉理和十几名皇家护卫,第七天在雾竹岭,我们这支队伍遭遇了一伙人的袭击,护卫死了两个,好多人挂了彩,不过总算打赢了那伙人,后来朝廷调查说是马匪打劫,可明眼人都知道不会的,哪个马匪敢打劫镇北大将军和皇子呢。 我自小和父亲兄长学武,那次打斗中,关键时刻帮焉理挡开了一刀,后又亲手帮他包扎,焉理因此钟情于我,当然这都是后面过了好久我才知道的,不过这于我来说莫须有的情感,最后却连累了焉理,牵扯出一系列无法挽回的后果。 既然我已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那么我就要阻止这一切发生。 可是我害怕,我怕即使我已经知道要发生什么,却还是躲不过去。 就像这一路上的路线、景致,均和记忆中一样,父亲与官家商量好的路线,我没有任何立场让他们改路。 第3章 雾竹劫杀 我们已经与焉理会合。 焉理与焉瑾相似的眉眼,均遗传自当今圣上,但与焉瑾月下玉树般温和俊雅的气质不同,焉理是那个让你看见他就会想到挽弓逐日、策马扬鞭的男子。 记忆中,我不满憋闷在马车里,于是时常骑马与父亲同行,遇到焉理后也是一样,并未因男女有别而远离焉理,焉理志不在皇权仕途,好游历名山大川,一路上焉理与我和父亲讲述各地风光,父亲与他谈论战事,我同他讲漠北的趣事,我们一路相谈甚欢。 但是这次,我没有出去,一直同母亲呆在马车里,听他与父亲在前头骑着马,谈笑风生。 我不想与焉理再有过多的牵扯,我怕再次害了他。 六月十二,我们一行人终于走到了记忆中的雾竹岭。 虽是官道,但两旁竹林葱郁,延绵好几里,一路几乎未见任何行人,这就是那伙人下手最好的地方。 果然,箭矢破空的声音传来,有人大喊“保护四皇子和将军!”“保护女眷!” 随即兵器相交之声乱成一团,我和母亲、菀芷抽出车底的长剑,也与这群歹人厮杀起来。 母亲总说:“我们女子不输男儿。” 果然,我们这些人里面,除了父亲和两个父亲的副将、焉理,剩下人的功夫都不如母亲。 焉理可能是没想到我们将军府的女眷们功夫这般好,一出事便带人围到我们马车周围,想护着我们。 一样的敌人,一样的招式,焉理就在我不远处,与个杀手周旋,眼见一把刀堪堪直击他后背空门 虽然想过要不要重蹈覆辙,可这个时候我还是没犹豫,手中长剑一甩,帮他隔开了那把刀,我看见焉理眼中闪现的感激、惊喜和欣赏,他应是这个时候钟情于的我,觉得我与他在京中见过的那些千金小姐完全不同,可惜,以前的我在这个时候没有注意到他的感情。 忽地焉理表情变得紧张痛苦,他好像在喊,可是我竟听不见他的声音,耳中胀闷难忍、嗡嗡作响,我只感到右臂一阵火辣辣的疼,低头便见我的右臂已被杀手划出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我竟然受伤了?! 头紧跟着疼起来,我努力回想,记忆中,我没有受伤,我帮焉理隔开那一刀之后,便一脚踢开了袭击我的人,我没有受伤。 刀光剑影乱,杀出一片惨白,我的脑海又开始变得混沌,眼前人的身形都已模糊,每一个人在我的眼中都变成了好几个,分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镇北侯全家赐死!”“恭亲王谋逆,赐死!”“小姐救我!”以前种种痛苦又如潮水般涌上来,撕心裂肺的痛 “夏夏,夏夏,你回来。” 是谁在喊我? “夏儿!夏儿!” 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母亲担忧的神色。 我躺在母亲的怀中,马车慢悠悠行驶着,车厢里是母亲、菀芷和景媛姑姑。 我手臂的伤已经被包好,母亲见我醒来十分高兴,说道:“夏儿你总算醒了。” 我问母亲我有没有说胡话,母亲分明神色有异,但是她说我只是哭。 母亲宠溺地抱着我,抚摸着我的脸,担忧说道:“随行的太医说你身体并无大碍,却不知为何会昏迷这么久。”说完这句话母亲笑了一下,接着安慰我道:“还说你头疼是忧思过度所致,一个12岁的傻丫头,有什么忧思过度的啊,等到了京城再找个名医好好给你瞧瞧。” 菀芷撅着小嘴在旁附和:“哼,我看就是他医术不精。” 我慢慢地坐起来,笑着安慰她们我没什么事。 一路再无波折,焉理倒是对我十分关心,途中每一次休息都来问我们女眷是否吃得消,问我的身体如何了,不过他十分有礼,我也只是以礼相待,每次都平淡且疏离地道:“多谢四皇子关怀。” 几次下来,焉理似乎察觉到我的冷漠,便也不那样殷切地询问了。 六月末我们到了京城,父亲回到将军府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去宫中复命了,由于我们一家长期在漠北,父亲母亲也不是那种虚荣的人,京中的将军府除了几个忠实的仆人还留下做些日常打扫外,诺大的将军府同京中其他官员的府邸比起来,甚是冷清萧索。 休整一下,第二日夜间庆功宴,当今圣上在皇宫内设宴,贺父亲母亲大捷,三品以上官员才可参与,父母及此战中的将士接受封赏,父亲回来便夸赞当朝太子焉瑾,才貌双全、有礼有度、腹有文墨、亦有经纬之才,当得起太子之位,我只能假笑附和。 次日一大早,大门口“闻将军府”的牌匾便换成了“镇北侯府”四个御笔亲题的金色大字。 而后一连几日,父亲母亲不是进宫上朝便是在家接待他们的旧友和各路前来拜会的官员。 这些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除了两件事。 母亲回京第二日一早便去拜访了皇后娘娘,我本应与母亲同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上一世我自然去了,虽然上一世我也只是简单入宫请了个安,并未见到焉瑾,但是这一世,我却是连皇后娘娘都不想见了,我装作头疼、浑身无力,无论母亲如何说,我都没有去,母亲只好一个人进宫去了,回来后还同我说我不去请安实属不该,皇后娘娘很是和善,听闻我之前受伤现在身体也未全好,还赏赐了好些补品给我,我只能装作头疼,逃避母亲的话题。 当然,我的头自那次受伤后没再疼过,胳膊上的伤一路上也早已愈合得差不多了,所以回京后也没再找大夫瞧病,何况我觉得,母亲也已经忙得把我忘了。 另一件便是,回京后焉理来了一次将军府,送来了一盒药膏,说是二皇子焉珣研制出来的,让我按时涂抹,便不会留疤。 二皇子焉珣于众皇子中也算是个奇人,无心权术,整日醉心于医术,皇上让他做太医院的院使却也不做,只做个小小医官,研究医术了好些年,而今也算有所小成。 我知焉理与焉珣关系不错,笑着收下焉理的药,其实我对于留不留疤倒也不是很在乎,但是我很承焉理的情。 焉理对我,一直都是很好的 在京这几日,架不住菀芷的念叨,长在漠北的她,对京城难免好奇,于是我带上帷帽,同她在京城转了转。 高顶宽檐的帷帽,帽檐一周垂着薄而轻透的纱,一直到胸前的位置,戴着的人可以清晰地看见外面,外面的人却瞧不清纱内人的面容,京中女眷出门时不方便被人瞧见,均是如此打扮。 我则是因为,一方面父亲圣眷正浓,难保没有有心人前来攀附;另一方面,也因着,我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害怕遇到那些记忆中的熟人,这样出门能为我省去不少麻烦。 转眼间到了七月七,乞巧节,除了上元节外另一个万民盛会的好日子。 正值盛夏百花开,赏花之余,吟诗作对,男男女女借机相识相交,年年都会传出不少才子佳人的故事来。 白日里街上可以说是罗绮满街,尘埃飘香。 夜间更是热闹,万家烛火、歌钟喧夜,不论贫富贵贱,家家都会出来放河灯祈福。 最热闹的便是勿念河畔了,京中一条贯穿东西城的河,名曰勿念河。 传闻百年前战乱不断,京中儿郎大多被迫参军,他们的家人只好放河灯为远方牵挂的人祈福,当时的皇帝取名“勿念”,取“勿念远方人,必得胜而归”之意,自此,放河灯祈福也成了京中一大盛行。 “焉瑾,如果可以重来,六年前乞巧节,我不要遇见你,更不会救你,就让你淹死在勿念河中。” 这句话一遍遍在我脑海中回响,我本意不想再去,奈何菀芷拉着我,一遍遍撒娇求我,母亲也说我怎么看着没有以前活泼了,应该去玩耍一番,也见识一下这京城的热闹繁华。 我只好点头同意,母亲给我选了记忆中当时穿的那件湖绿色锦裙,那是来京后,母亲找京中的锦绣阁花了大价钱依着京中的样式赶制出来的,上一世的我自然欣然接受,可是现在,看着那件衣服,眼前莫名出现的是那张绝色却恶毒的脸,她喜欢湖绿色 我同母亲说我不喜欢,几番推脱下,母亲也有些懊恼,我也不理,随便穿了一身灰紫色长袍,头发全部束起,雌雄难辨地和菀芷出门去了。 京中淑女均穿拖地长裙,可我从小跟着哥哥习武爬山,在漠北穿长袍居多,来京也带了几件,女士长袍与男子长袍差不多,只是修饰多些,不过同样的腰扎宽皮带,护臂束袖,下摆只到脚踝处上方,比之女子长裙或男子锦袍都更加利落方便。 第4章 惊弓之鸟 出府已过申时,我与菀芷一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时间很快便消磨掉了,阿芷开心得走路一蹦一跳的,一路叽叽喳喳不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们在城北,索性就近选了一家名曰“老张酒馆”的地方用晚膳,看名字便知是一家极为普通的酒馆,因着今夜的节日,酒馆里也早已坐满了人,布衣平民居多,整个大堂乱哄哄的,充斥着人们大声谈论、哗笑的声音。 我与菀芷在一处角落坐下,这是店里最后一处空位,菀芷左看看又看看,撅着小嘴嘟囔道:“小姐,我们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老爷和夫人又不是没给银子。” 这样的酒馆,达官显贵显然是不会来的,这样我也不用担心遇见我不想看见的人。我只得故作高深地笑着同菀芷说:“你不知道,这样的小店才会做出意想不到的美食。” 菀芷撇撇嘴,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 我们点了店里的几个特色小菜,菜品一般,但是老板做的薄饼很得小阿芷的心,巴掌大的小薄饼,一口咬下去,酥脆飘香,不一会功夫,她已吃了五六个,边嚼着边肯定我刚刚的话:“小姐,你说得对,这样的小店果真有惊喜。” 我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呵呵直笑。这里的糖酿梅子也很合我的心,酸酸甜甜的,我已喝光了一小碗,第二碗刚上没多久,我正拿勺子舀着一颗梅子往嘴里送,便见对面的阿芷嚼着薄饼的小嘴忽地停住了,眼睛直愣愣地看向门口处,痴痴说着:“小姐,这京城的水土就是养人,竟有如此白净好看的公子哥。” 我顺着她的视线回头,隔着一整个大堂,只远远的一眼,我便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站在门口的那抹月白身影我简直再熟悉不过。 那样的气度,那样的身姿,除了焉瑾还会是谁!何况那是我爱了六年的男子,是我无数个或喜或悲的梦中的人,哪怕他粗布白衣,我也能够一眼认出来。 胸口蓦地一紧,手中的勺子一个没拿稳,“丁零”一声落入碗中,我忙转过头,期待焉瑾不要看见我。 幸而阿芷没有察觉我的异样,她好像对焉瑾也没有什么绮思,焉瑾对于她来说好似还比不过手中的饼,多看了两眼后,菀芷继续“咔嚓”咬了一口手中的饼,挑眉问我:“小姐,那公子是不是很好看?” 我干笑一声,抬手轻轻抹去她嘴角的碎屑,小声嗔道:“快吃你的!” 菀芷冲着我呵呵傻乐。 可是我已经笑不出来,焉瑾那样的身份,为何会来这里?我只得将头低下,假意吃着面前的糖梅。 我竖起耳朵,嘈乱的声音中,隐约听见背后老板和店小二对焉瑾一个劲道歉,说店中已经客满,焉瑾叹了一句:“看来今夜真是热闹,竟全部客满。” “公子我们再去别处看看。”这是焉瑾的贴身护卫梁平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店小二问老板:“老板,这样的贵人为何放走了,小的看可以与人拼桌啊。” 那老板叹了一声,对店小二说着:“人家一身衣服,咱们店一整年的房租都抵不过,这样的贵客,宁可不接待,也不可怠慢了啊!” 想是焉瑾已经走了,他与梁平应该也只是看其他店都已客满,无奈才走到这里来的。 我忽然又为自己刚刚的心虚自嘲起来:现在的焉瑾又不是认识我,看见我又有何妨,我实在是有些惊弓之鸟了。 吃饱喝足,阿芷又打包了五个薄饼,我们才悠闲地往勿念河畔走去。 想到上一世是在城东遇见的焉瑾,于是这次我便拉着菀芷直接去了城西。 夜间才是乞巧节最热闹的时候,人群比刚刚多了不知多少倍,我二人紧紧牵着手,才不至于被人群冲散。 街上张灯结彩,花灯高挂,五颜六色的光影映在男女老少的笑靥上,更添盛世的喜悦,我不禁内心感慨,到底这京城是与漠北不同的,漠北的乡民面上多是风霜的痕迹,又刚刚经历了惨痛的战争,也不知何时才能像他们一样如此开怀的笑。 街道两边的小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食和手工艺品,让人目不暇接,哪里人多,阿芷便拉着我向哪里挤,那些姑娘们成群,挑选着自己喜爱的物品,我们将军府虽不算奢华,却也毕竟是将军府,阿芷也跟着我们见识过不少好东西,挤进人群的阿芷发现那些姑娘挑选的物件其实极为稀松平常,不外乎簪子步摇荷包团扇一类,几次下来她也失了些兴趣,撅着小嘴叹了句:“那些有什么好看的啊,没意思。” 我闻言哭笑不得。 忽地阿芷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事一样,激动地问我:“哎呀,小姐,你看这些姑娘头上为何都簪着鲜花呀?” 簪花的装饰一直都有,不过大多是绒花材质,像今夜簪着新鲜花朵还是很少见的,我还未开口,菀芷又晃着我的胳膊指向一个人:“哎哎哎,小姐你看,那男子手中也拿着花,那个也是。” 我抬眼望去,今夜男男女女均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头上簪着鲜花,而青年男子手中也都拿着一支花,月季、牡丹、百合、荷花等,全凭各人喜好。 我于是笑着同她讲:“这是乞巧节的传统,未婚配的少男少女,今日若是遇见钟意的人,便可将自己的花赠与那人,来表达自己的欣赏与爱慕之情。每年这个时候,那些样貌出众的俊男美女收到的花可不止一两枝。” 菀芷一张小嘴圈成一个圆,长长地“哦~”了一声。 忽地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心地拉着我快走起来,我莫名其妙,只听她边走边说:“小姐,等会儿咱们也买朵花,若是遇见像刚刚那位公子那样好看的人,你也送他一朵!” 我闻言故意拖慢她的脚步,我十分担忧,以阿芷的性子,她说的事儿是真能够做出来的,虽然我知道今夜大概率不会再碰见焉瑾了。 不过幸好,没走几步路,阿芷便被一个个小吃摊上阵阵飘香的味道所吸引,尝尝这个、吃吃那个,簪花的事儿不知何时便就着那些巧果巧酥吃进她肚子里去了。 街道越走越是宽阔,街边的摊子也渐渐大了起来,甚至有几处街头艺人搭台子表演,杂耍、歌舞、戏曲等应有尽有,还有卖各色河灯的摊子,有的摊子甚至可以容顾客自己亲手制作河灯,不过最火热的莫过于几处吟诗作对的地方。 京城之中,自认为有些身份的达官贵族子弟,和自诩才女的千金小姐们,均喜欢去这里附庸风雅,一来展示自己的才情,二来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可比大街上随便拉个人就赠花高雅多了。 阿芷拉着我往人群里挤,远远地便听见有位公子高声吟着:“今夕明月旧时路” 吟罢,旁边便有人叫好。 我和菀芷终于挤到了台前,正巧见一位先生拿出一幅卷轴,说着:“还请诸位对个下半句出来。” 只见那卷轴展开,飘逸雄劲的笔法写着两句小诗:“莺飞杏花乱,春听雨作泠。” 我脑中顿时“嗡”的一声,眼前闪过乞巧节这一夜熟悉又陌生的一幕幕,茫然间竟不知今夕何夕 第5章 乞巧情错 “莺飞杏花乱,春听雨作泠。” 焉盛二十年,七月初七夜,城东。 一位身姿窈窕的妙龄女子提笔在立着的纸板上,于众目睽睽之下,写下了这句诗。 只见这女子身穿玫红色广袖锦裙,写毕回首时,让人眼前一亮,容貌昳丽、肌如白玉,顾盼间眼波流转,万种风情流露,围观的人中有人不自觉地“哇”了出来。 其字也如其人,十个小字写得柔美清丽、圆润秀雅,声音更是柔媚动听:“不知哪位公子可帮小女子写个下半句?” 旁边一青年男子搭腔赞道:“姑娘好文采,短短十个字,便令在下眼前浮现出一片春景。那立在杏花枝头的黄莺,振翅起飞带动杏花如雨般纷纷落下,春日的雨轻柔绵长,奏出泠泠清越之声。”这男子的模样虽不算十分俊俏,不过摇着一把折扇说出这番话,姿态倒是十足的风流。 旁边有人不甘示弱,仿佛这男子抢了他的词一样,忙附和道:“是啊,好诗!好诗!” 那女子微微低首福身,脸颊适时地爬上红晕,谦虚道:“公子谬赞了。” 我一向不喜吟诗作对,不过在旁边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甚是有趣。 阿芷凑到我耳边,悄声对我说:“小姐你看这些男子,夸赞的态度倒是积极,却也没有一人提笔接续这首诗。” 我也悄悄凑到她耳边,嘲笑道:“附庸风雅罢了,有几个有真才实学。” 说完阿芷与我相视而笑。 何况这诗既要意境相通,又要合辙押韵,也有些难度,虽然我笑这些人,不过我也确实接不上来,也不知何等文采的人才能接出这下半句来。 正在此时,一月白身影从人群中掠出,毫不犹豫地上前提笔,转眼之间便写完了十个字。 “在下卖弄了。”声音清爽,好似春雨敲击翠竹。 我抬眼看过去,整个夜都倏然亮了起来。 只见那少年身穿月白色蜀锦华服,上面金线暗绣云纹,腰坠一块罕见的色绿如蓝的玉佩,头戴青玉冠,一张侧颜如远山碧水般完美无暇,唇边带着温柔儒雅的笑,如一轮不小心掉入人间的皎皎明月,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荷动鱼儿围,夏闻鹊鸣晴。”只听那女子轻轻读出,随即叹道:“公子接得甚好。” 旁边围观者也随之感叹:“接得好啊!” “水上荷叶浮动便知是水下的游鱼在嬉戏;喜鹊于夏季晴空中鸣叫。有意境!” “一春一夏,一雨一晴,还合辙押韵。” 那少年于旁人的声音恍若未闻,只道:“姑娘不嫌弃便好。”说着点头一笑,转身便要离开。 “哎!公子!”那女子忙叫住他。 “姑娘有事?”那公子回首惑道。 那女子竟有些扭捏,带着三分娇羞三分妩媚说道:“公子公子忘记落款了。” 那公子忽地一笑:“无名之辈不值一提,这两句诗能配得上姑娘的才情,便是在下的荣幸了。”说完再不犹豫,有三两男子在他身前帮他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还在愣愣看着刚刚那一幕,阿芷已经拉着我离开了,嘴里还念叨着:“小姐,刚刚那公子真是才貌双全,就是太白净了些,啧像个假的。” 我也没接话,脑海里只是想着那句诗“夏闻鹊鸣晴”,“夏闻,闻夏”,想到这里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路上竟开始期待能不能再遇见那个少年了。 和阿芷走走停停,一直到夜渐渐深了,我们走到了勿念河畔,男女老少都在放河灯祈福,阿芷拉着我来到一个小摊前,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乐呵呵地让我俩选河灯的样式,还递过来笔,让我们写上寄语,提起笔来,脑海里竟又浮现出刚刚那个少年的俊颜来,不过我还是提笔写下:“愿盛世太平,永无战争”,没有战争父母兄长就不用打仗,我与嫂嫂也就不用每次送他们上战场都提心吊胆的,没有战争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家破人亡、百姓也不会流离失所。而阿芷写的则是“长命百岁,阖家欢乐”。 那老板娘一开始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俩笑,却在看见我俩写的内容后,那抹笑变成了赞赏。 我后来才明白,原来大部分女子写的都是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以为我俩也是少女怀春。直到看见我写的,才会赞赏一笑。 我俩刚把河灯放入河中,河灯还未漂远,便听见“扑通”一声,随即是人们的尖叫声,循声望去,离我们几步远处有人落了水,我从小跟着父兄学武,跋山涉水均不在话下,游泳自然也会,随即想也没想,便跳进水中救人。 待救上岸后,我十分惊喜,这不是刚刚的那位少年是谁。 我拍拍他的脸,他眼皮微动,我刚要说话,一群气势汹汹的人围了上来,阿芷见我浑身湿透,女孩子家怎能这样见人,忙用外杉罩住我,带着我匆匆离开了。我那时候心里还把阿芷狠狠地责怪了一遍,因为我还没来及问少年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啊! 本小姐绝对不是见色起意,毕竟我救他时着实不知落水的就是他。 回到府中,母亲见我浑身湿透,不住地感慨“怎么弄成这样?”,话里话外我觉得母亲不是心疼我落了水,而是我把她花重金做的这件湖绿锦裙弄脏了。 就这样,好好的一个乞巧节,在我的见义勇为之下结束了,可我的思慕却没有结束,我总会时不时想起那个少年来,那真是我不曾见过的俊俏少年郎啊,后面我便日日拉着菀芷去城东勿念河边闲逛,期待着能不能再次遇见那个少年。 漠北军务繁多,父亲母亲不宜多留,又过了两日便是圣上亲设的送行宴,这次宴会设在京郊的避暑山庄,离京城只有小半日的路程,五品以上官员均可携家眷前往,也算是皇家的恩典。 在送行宴上,我见到了当今圣上焉承誉,虽未病重,却脸色倦怠、毫无精神,皇后娘娘侯韫葳依旧姿容明艳、雍容华贵,难得的是笑容和煦,待人亲和。 我也见到了乞巧节的那个少年——焉瑾,当朝太子。 与那夜一身月白锦服不同,今夜的他一身金黄色蟒袍,将他的文雅温和舍去三分,多出一分王子皇孙的高冷霸气来。 不过不管什么样的他,都好看得不像话,我看见他便好像于茫茫荒漠中看见了唯一一棵挺拔葱翠的玉树,只看他一眼便会被吸引,他只是坐在那里,我的眼中就只能看到他一人了。 我一直想与他说话,我想问他记不记得我,前两夜我救了你哎。可我没有机会。一直到我们离京,我都没有机会。何况他若是普通人也便罢了,他既是太子,主动提及此事难免有邀功邀宠之嫌,我代表着整个镇北侯府,这样的事我不能做。 不过我很是开心,知道了他是谁就足以让我莫名开心,何况宴会上仙音曼舞,让没见识过这种场合的我和菀芷看得眼花缭乱、惊喜不已。 那些官员带去的女眷也一个个上前献艺,这京中的小姐们各个风姿绰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令我十分钦佩、自愧不如。 兵部侍郎方综之女方暖,一身湖绿华裙出场,我记住了她,因为她与我乞巧节穿的那身衣裙颜色样式差不多,可我自知,我这粗枝大叶的样子,没有人家穿着气质优雅、尽显淑女窈窕之美。 我记住她也因为——焉瑾一直有意无意在看她。我一直在看焉瑾,我能够看出来的。 方暖一首古琴曲《清平乐》更是弹得好,曲清幽长,满堂赞赏,我看见焉瑾的神色也是变了又变,我竟有些失落难过了,那应该是我第一次感到心里酸涩。 不过我并没有时间难过太久,作为这次宴会主角的女儿,我不能给父亲丢脸,于是我也拿出了我最拿手的。 京中女子多奏琴箫琵琶,而我喜欢箜篌,一曲《铁马冰河》如万马奔腾,若飞瀑激石,亦带有一丝杀伐之气。 曲毕全场喝彩,陛下夸了一句“虎父无犬女”,父亲笑得嘴都没合上,连皇后娘娘都夸我“与众不同,不愧为将军之女”,还赏了我一支金玉凤钗,我又开心了,毕竟皇后娘娘除了我,别人谁都没赏。 后来我知道,原来就是我的那首箜篌,让皇后娘娘认定我做太子妃,一来,自然是我父亲的兵权和民心,二来,皇后娘娘觉得能弹出那样曲子的女子,定是个心胸宽广、能容天下的。 第6章 今生勿见 “小姐,你怎么了?” 我身形一晃,被菀芷扶住。 我稳了稳,抬眼看去,那位陌生的先生还拿着那副卷轴,卷轴上还是那十个字“莺飞杏花乱,春听雨作泠。” 我拉着菀芷便走,菀芷不明所以,我对她说:“这里人太多了,挤得我头疼。” 菀芷闻言又一个劲儿地问我如何了,要不要去医馆看看,我摇头说不用。 我和菀芷在城西盲目地转了转,一直到勿念河畔,我们停在一个年约六七十岁的老爷爷的摊子边,菀芷拉着我买了两个河灯。 我看见菀芷写的愿望心头一紧,她写的还是“长命百岁,阖家欢乐”。 而这次我写——“愿梦不成真,现世无憾”。 老天爷,求你了,帮我一次。 意料之外的,我们刚把河灯放入河中,那熟悉的落水声再次传来。而后一个月白人影在水中沉浮,不是焉瑾是谁。 他这时不应该在城东么?难道还是躲不过?我要不要救,任由他淹死? 他杀我全家,当着我的面折磨焉理、处死菀芷,因为他的纵容,他爱的人害死了我们的孩子,我为何要救他! 我呆呆地看着他在河中挣扎,我的心又开始细细密密地疼起来,如千万根针刺向我的胸口,不知不觉中,我眼前又看不清了,我心一狠,抬手抹了一把眼泪,为何要哭,没有什么值得我哭的。 正在这时,又听“扑通”一声,一抹绯红跃入水中。 “小姐,好像一个人落水了,一个姑娘跳下去救他了,小”菀芷一转头,看见了我的样子。 “小姐你怎么哭了?那个少年死不了,哎,小姐你看,救上来啦!哎呀,看衣服好像是咱们今日酒馆看见的那个人哎。”菀芷激动地晃着我的胳膊,我没有再看一眼,拉起菀芷扭头便走,对她喊道:“别多管闲事!” 菀芷莫名其妙地被我拉回了镇北侯府。 就这样,这日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我祈祷着。 两日后同样的送行宴,我只得装作头疼不去,母亲嗔道:“夏儿你何时这样娇弱了,以前你发着烧还非要同你哥哥去骑马,我们拦都拦不住。” 父亲却极是疼我,竟然对母亲说:“她既不想去,你又何必逼她。” 我不知道父亲是否看出我在装病,总之我躲过一劫。 送行宴第二日一早,父亲母亲从避暑山庄赶了回来,询问我的身体如何,我说已无大碍,我们开始收拾细软,终于要回漠北了。昨夜送行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只是闲谈中,母亲夸了一句那方家二小姐一首古琴倒是弹得妙不可言。 父亲听见哼了一声:“有什么好,矫揉造作、媚俗无比!还是我家夏夏的《铁马冰河》听着舒坦!” 我听着父亲如此评价方暖,心情好了大半,差点附和出声,对,那方暖就是一个矫揉造作的小人! 后又听见父亲母亲聊起陛下的身体,果然,当今圣上的身体一如记忆中那般不好。 不过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这次回京我与焉瑾面都没见,也未见过皇后,甚至上次母亲进宫,皇后娘娘希望我去请安,我也是称病不去,皇后娘娘有些不快,这下她应该不会选我做太子妃了。 一路无恙回到漠北,我的心情才完全放松下来。 犹记得上一世从京城回来,母亲不是拐弯抹角的人,她直白地问我,对太子殿下印象如何,愿不愿意去京城生活,原来临行前皇后娘娘喊她去,表明有意让我做太子妃,母亲对说我若不愿意,趁着陛下还没下旨,早早给我寻一门亲事,一切还可以转圜。 我那时想太子殿下那样好看,能做太子妃,我当然愿意了。我心里暗暗窃喜,可嘴上却说着:“母亲,我还小呢。” 母亲一定是懂我的,看出来我的娇羞,便知道我是愿意的。 从小到大琴棋书画我也有学,可我玩心太重,均不怎么用功,自从知道皇后娘娘的想法后,母亲便开始着重让我学习诗书礼仪、管家才能,我便很少练武了。虽然学起那些事情于我来说很是痛苦,可一想到学这些就能嫁给焉瑾了,我学得甚是起劲,母亲也看出来了,只是笑笑。 但是现在,母亲从未提起,我想皇后眼下并无意我做太子妃。 这样很好。 反正,比上一世好些。 可未来如此漫长,世事如此难测,我还是想要未雨绸缪些。 于是回到漠北我便开始偷偷培养我自己的人,比以前更加勤奋地练武,我也开始研读兵书,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有没有用,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不嫁给焉瑾,后面一系列的事情便都可以避免了。 我只是想,若几年后真的还是那样不可挽回的结局,那便鱼死网破。 日子单调而漫长,想起那些痛苦记忆的次数越来越少,头也很少疼了。 若不是几次边境战争和嫂嫂有孕这种于我们家来说算是大事的日子都和记忆中对上了,我简直要怀疑我记忆里的种种只是一场梦了。 我勤于练武,身体愈发强健,可这两年却总觉着胸中有一股气,呼不出来,也吞不进去,好似一直有一颗大石压着,压得胸口闷闷的,幸好这也并不影响我的生活。 终于到了焉盛二十三年。 北境太平,我们一家人热热闹闹过了个圆满的年,再过三个月,我便要及笄了。 上一世的记忆中,所有的大喜大悲在及笄之后便开始了。 哦,漠北苦寒,胡天八月即飞雪,母亲最喜欢短暂的夏季,也只有那短短的一个月左右,人们的生活才舒坦些,所以我虽生于三月三春浴日,却取了“夏”字,不过我也喜欢夏天,百花竞放,是个好时节。 还记得那个时候,漠北条件有限,父亲觉得有那些铺张浪费的银子不如给将士们改善伙食或添些冬衣,我们一家人都是这样想的。于是只是请了些漠北的官员和父亲的副将亲卫。 我的祖父母与外祖父母均已过世,所以便请了父亲麾下一位将领年近七旬的母亲作为正宾,一切从简地给我举行了及笄礼。母亲一直说我是傻丫头,希望我能够通透豁达些,及笄日便为我取字“通悦”,可惜,我终究没能按照母亲希望的那样活下去。 我没想到的是,及笄礼前几天,竟收到了焉理从京中寄来的一份贺礼——一支青玉竹叶簪,上好的青玉莹润透亮,竹节分明、竹叶生动,簪子上细细刻着几个小字“盛世太平 肃请夏安”,我十分喜欢,给焉理回了道谢的书信,不过我欢喜之余亦有些失落,失落于焉瑾为何没有给我准备礼物,可后来想想,我俩话都没说过,我也实在是妄想。 三月初八,嫂嫂生了麟儿。 四月初,赐婚的圣旨传来漠北,封我为太子妃,大婚的时间定在八月初五,良辰吉日宜嫁娶。 我接旨时高兴极了,母亲骂我没出息。 太子大婚,需要准备的太多,父母也需提前去京城筹备,虽然婚期在差不多四个月之后呢,父亲母亲还是带我去往京城,漠北一应军务交给了哥哥。 可是今生,出乎我们家所有人的预料,焉盛二十三年正月十四,传来圣旨——圣上体恤镇北侯夫妇这些年苦守漠北,特宣镇北侯夫妇携女归京,皇后亲自为其爱女举办及笄之礼。 皇后为臣子的女儿举办及笄礼,这是头一遭。为何会这样?我想不明白,我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算算日子,嫂嫂还有不到两个月便要临盆了,母亲本想留下,可圣旨大于天,我们准备了两日,母亲又找了两个稳妥的产婆,又把自己的心腹景媛姑姑留下,我们便又踏上了去往京城的路 第7章 今生初见 二月初到了京城,父亲换上官服便进宫去向圣上复命,次日一早,父亲去上早朝,母亲带着我去拜见皇后娘娘,这一世的见面虽然晚了三年,却终究还是见到了。 我与母亲刚行过礼,皇后娘娘便把我喊过去,牵着我的手嘘寒问暖,待我十分亲切,若是外人看来,定不会认为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乖巧恭敬地一一作答。 而后我与母亲坐于皇后娘娘左下首,听母亲与皇后娘娘闲谈,偶尔皇后娘娘问我话,我便答几句。 我们在凤仪宫呆了许久,久到我觉得皇后娘娘甚至在没话找话的时候,太子焉瑾一身天青色常服来向皇后请安了,想来是下了早朝换过衣服才过来的。 这是今生我们第一次见面,不得不说,焉瑾还是和记忆中一样好看,尤其这身青衣,更衬得他长身玉立、净如清竹。 可我的心,不会再因他而动了。 我与母亲向他福身行礼,焉瑾竟走过来亲手扶起了我和母亲,唇角眉梢都是温和的笑意,说着免礼。 我与母亲一直坐在皇后娘娘的左下首,焉瑾顺势坐在右下首,而后皇后又与母亲闲谈起来,我与焉瑾在旁边听着。 因着面对面,我抬头便能看见焉瑾,他每次都冲我点头微笑,还是那样的温润有礼,我看着却害怕极了,我的心很慌,往事种种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在我脑海中出现,我开始想这次见面会不会是皇后故意安排的,那些记忆中的事,是不是又要发生了。 以至于皇后娘娘后面和母亲聊了什么,我都没有听清,直到母亲推了我一下,我才晃过神来,与母亲起身告辞,母亲只得赔礼,说是早上起得太早了。 皇后娘娘倒不介怀,还说让我以后常进宫走动,我只剩木讷点头。 那次之后,一连几日我都很是不安,夜里总是惊醒,菀芷看在眼里,便去请了大夫,大夫却诊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给我开了些安神的药。 我的及笄宴名义上是皇后娘娘筹备,实则均是礼部的人在操持,需要工部的时候工部派人来配合,府中本身也需打扫修饰一番,我们这个侯府一时间忙得不亦乐乎。 宫里宫外跑得最勤快的莫过于六品的礼部员外郎元莫悲了,他年逾四十,体形分外圆润,每次走几步路便气喘吁吁的,但丝毫不见他疲惫厌烦,很是尽心尽责。 父亲待人谦和,元莫悲品级虽低,但是每次父亲都同他说:“此等小事元大人实在不必亲自前来。” 元莫悲倒是对得起他的名字,整日里笑着,再加上他的体型,活像个弥勒佛。他总是乐呵呵地回父亲,这件事既然交到他的手里,理应多跑几趟。 二月下旬,焉瑾竟然来了一次侯府,带来了他府中的花匠,和太子府中培育的好些不是这个季节的稀有花卉,为我们侯府增色不少。 我们全家恭迎太子殿下,父亲道谢,说着“太子殿下费心”这种话,幸而父亲母亲说府中太乱恐吵嚷了太子殿下,焉瑾没过多久便离开了,我二人并未单独相处。 可是我总觉得他并非这样好心,上一世我与他大婚,他都未曾关心过侯府的修缮事宜。 次日,礼部尚书宋疏恺与工部尚书司马邦衡竟也亲自登门了,关心了一下各方面的进度。 我们闻家虽有了这个爵位,但这些小事怎值得两位堂堂三品大员亲自登门。 想来想去也是与昨日太子来过脱不了干系。 经此一事我猛然想到,太子妃之位与我的才情品性有何干系,因着父亲的兵权,皇后想必早有此心,只是不知为何这一世的焉瑾竟如此配合,主动与侯府示好。 那日想到这一层,我便下了决心,趁着圣上还没下旨,待我及笄一过,定要厚着脸皮让父亲母亲抓紧给我在漠北寻一门亲事,嫁个普通人,好好守着父母,再过几年便劝父亲卸甲归田,再也不卷入他们皇家的这些事情中去。 终于到了三月初三,我的十五岁生辰。 这一日天气极好,春阳高照,白云丽远。 我身穿一身普通的木槿华裙,与父亲母亲一同欢迎宾客,京中官员来了大半,为了不厚此薄彼,父亲送了好多请柬出去,文官武官,上到皇子王孙,下到七品芝麻官,都送了请柬,母亲也请了好些相熟的宗妇贵眷。 一向冷清的镇北侯府,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哪怕与闻家有过节的,今日也带着笑来了,毕竟官场上都是暗地里较劲,里子多破都没关系,面子维持好了,日后都好相见。 方暖的父亲四品兵部侍郎方综也来了,方暖没有来,毕竟父亲的请柬只邀请男子,而一般女子的及笄宴,自会由正主亲自下帖邀请她们的闺中密友,我于京中无任何好友,所以除了母亲邀请的几个有头有脸的夫人携女前来外,并见到几个未出阁的姑娘。 没想到的是,已近花甲之年的余老太师竟然来了,还带着其夫人、其子余舟和其孙女余盈洁。余盈洁是余舟独女,她还有两个弟弟,今日余老太师却只带了余盈洁过来。 余盈洁也是上一世焉瑾登基后的妃嫔之一,她一直爱慕焉瑾,余老太师一直有意撮合,差不多是京中皆知的事情。母亲与余家的女眷并无什么私交,余老夫人与余盈洁今日会来,想必也与近期皇后和焉瑾的态度有关。 不过依着余老太师的身份,能来参加我的及笄宴已算给了侯府莫大的面子,余家就算把他们全家百余口都带过来,我们也得好好招待着。 毕竟与太师地位差不多的当朝太傅、太保等均没有来,只是派了他们的儿子或孙子前来露一面。 余盈洁给我送上礼物时笑得十分甜美,余老夫人也笑得和蔼,一个劲儿地夸我,还说:“我们家洁儿就比夏夏这孩子大一岁,她们小姑娘定能玩到一起去,以后可要多来往。” 我与母亲笑着附和,引她们入座。 京中的几个国公府、侯爵府、伯爵府倒是都来了人,母亲递了帖子去,不少夫人带着自家的姑娘来了,其中有我上一世熟悉的荣国公府的嫡三小姐荣瑄怡和平西侯府幼女谢朵,均是未来焉瑾的后宫嫔妃。简单打了招呼后她们均去落座了,我们也并未有过多的接触。 皇后的母亲姓谢,与已经去世的老平西侯为堂兄妹,现在的平西侯谢鸿瑞虽已退位,但其子谢桓手握重兵,乃军功赫赫的平西大将军,我想若不是谢朵现在只有12岁,那上一世的太子妃之位还不知道是不是我呢。 日头渐午,院内官员互相寒暄客套,我瞥见方综与吏部尚书关泽交耳而谈,我不禁冷哼,方综今年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当年将自己的长女送给关泽为妾,换来自己从小小的七品升至而今的四品侍郎,那关泽比方综还要大上四五岁,说方综一句卖女求荣真是丝毫不为过。又想到上一世方暖的所作所为,我对他们方家实在是没有丝毫好感。 而那关泽在吏部尚书之位浸淫数十载,此等事情也不知做过多少,上一世我死的时候,他还依旧稳稳地坐在尚书位上呢。 我正对此二人嗤之以鼻的时候,菀芷气喘吁吁跑过来,对我们喊着:“老爷、夫人、小姐,顾老夫人说吉时快到了,让我带小姐去更衣呢!” 母亲一拍脑门,笑道:“差点忘了时辰,夏儿你快去。” 母亲姓顾,与京中的顾国公府本是同宗,可惜几代下来亲缘也隔的有些远了,母亲又常年不在京中,我们家与顾国公府实在不算亲近,不过这次顾国公府的人能来,我们倒很是欢迎。 自古及笄礼的正宾除了是笄者的祖母或外祖母外,最好是儿孙满堂的福禄双全的老者。我家也没有合适的正宾,而顾国公府老夫人今年正巧七十高寿,几日前便主动来问,母亲自然欣然接受,我们两家也自那日之后渐渐熟络起来。 虽然我也知道,顾家最开始得到这个国公的爵位,说是开国元勋也不为过,可惜一代不如一代,传到如今的顾国公这里,除了一个爵位的虚名已无多少实权,几个儿子在官场最高也才混了个五品官儿,而今父亲炙手可热,他们此次主动示好,难免没有攀附之心,但是这个情我们家承下了。 想起前两日饭桌上,父亲同母亲说起此事,还说他会想办法帮顾家的小儿子谋个差事。 我闻言撅着嘴,同父亲说:“为了我的人情,还要麻烦父亲去做您平日里不屑做的事情,夏儿真是愧对父亲。” 父亲哈哈大笑,他摸着我的头同我说:“我的傻夏儿,这种事情不算难,为父也没少做过,人情往来与为官之道为父不是不懂,你莫要多想。” 我后来仔细咂摸了一下父亲这番话,父亲能做到如今的地位,想来我的父亲才不是什么有勇无谋的武夫呢。 第8章 相似旧物 我于东房中换装打扮,听着外面乐曲演奏已经开始。 不同于上一世我们在漠北一切从简,今日这及笄之礼甚是繁琐,从迎宾到最后,共十七个流程[1],一切都需按部就班,不可有丝毫马虎。 父亲致辞一番后,我听见父亲喊道:“请小女闻夏入场拜见各位宾朋!” 我便缓缓走了出去。 这次我穿的是皇后娘娘送的密合色锦裙,上好的锦缎,裙上金线绣出一只只金蝶,那极致精巧的绣工让裙上的蝴蝶都好似活了一般,随着我莲步款款,金蝶翩翩飞舞,听母亲说这身衣服从料子到绣工,千金难求。 我走至场地中,向宾客们行揖礼,而后面向西正跪坐在笄者席上,由顾国公府二小姐顾久妍为我梳头。 顾国公府现在有两个未出阁的女儿,嫡出的二小姐顾久妍,和庶出的三小姐顾久妘。顾久妍今年已16岁,别看顾国公府有些落魄,她却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言谈举止端庄稳重,顾久妘却与其相差甚远,也是今年及笄,只比我小几个月,来府后一双大眼睛滴溜乱转,抱着我的胳膊喊我“表姐”,一副与我很熟络的样子,我不喜她这样,却也维持了面子上的平和。 我的及笄礼需要一位与我年纪相仿的赞者,来协助正宾行礼,自然就选了顾久妍。 而后又是一系列的规矩,正宾顾老夫人于主位为我吟颂祝辞,三拜三加后,即将进行“醮子”之礼,却听得外面高喊:“四皇子驾到!” 闻言我心中一喜,焉理果真来了。 当今圣上焉承誉育有七子六女,公主大多已经远嫁,大皇子焉瑞几年前便已封为誉王,搬去封地誉州了。六皇子焉珷在9岁时不幸重病去世,而今在京的五位皇子,请柬自然都是要送的,不过依着皇子们的身份,不来才是人之常情。 二皇子焉珣、三皇子焉珂、七皇子焉琦均派人送来了贺礼,至于焉瑾,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可是对于焉理,我总隐隐觉得,他一定会亲自来的。 果真,他来了。 众人起身,还未来得及行礼,便被焉理笑着摆摆手制止,说着:“大家不必多礼!”,大步走了进来。 我们也两年多未见了,他还是那肆意无拘的样子,一身春蓝色锦服,笑起来仿佛能融化冬日的冰雪。 他走到我面前,笑着递过来一只锦盒:“本想着给你寄到漠北去,没想到你竟然来京城了。” “皇恩浩荡,才有夏夏今日。”我笑着回应,打开见里面放着的果真还是那支青玉竹叶簪,上面刻着“盛世太平 肃请夏安”,和上一世一样 我还没来得及多想。 “可还入眼?”焉理打断我的思绪,看向我时眼里带着热切的期待,好似一个等待夸奖的小朋友。 我冲着他笑:“喜欢极了,谢四殿下。”今日我的脸都快笑僵了,只有这个笑是发自内心的。 可随着又一声“皇后娘娘驾到!太子殿下驾到!”我的笑僵在了脸上。 循声看向门外,便看见焉瑾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快,不过只是一瞬,他随即恢复了一贯清风明月般的笑容。 果然他是不愿意的,唉,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前世只能先娶我再娶他心爱的方暖,现在还要违心来参加我的及笄宴。 我心里这样想着,同时急忙行礼,众人跪下齐声高呼:“臣(臣妇)(臣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身。”皇后声音稳重平和,一身金罗蹙鸾华服、宝钿花钗插满凤髻,这一身虽不是皇后的装束,却也已十分郑重,给足了闻家面子。反观焉瑾,与焉理一样,只做寻常富贵公子打扮。 皇后娘娘缓步走到我身前,拉着我的手扶起我,看着我说道:“夏夏莫怪,本宫来迟了。” 我急忙再次低头屈膝行礼:“臣女惶恐,娘娘来参加臣女的及笄礼,已是臣女与整个侯府之幸。” 母亲在我说完后,说道:“请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于主位上座。”边说着边伸手引向主位的方向。 这本是应有的客套,皇后与太子此番露面已是莫大的恩典,我本以为皇后娘娘会推拒掉,就此离开,没想到她竟顺势走到了上座,还一直牵着我的手。 皇后娘娘坐好后,笑眼盈盈道:“本宫扰了大家了,快坐。”刚刚起身的众人才敢坐下。 皇后一个眼神,她的贴身宫女禾苏姑姑递上来一个锦盒,皇后娘娘接过,递到我的手中,笑道:“夏夏看看。” 我小心翼翼接过锦盒,打开的时候手抖了一下,是那支熟悉的金玉凤钗,原本三年前我要靠《铁马冰河》才能得到的那支。 我不知我的脸色如何,我忙勉强挤出一抹笑,并努力让这抹笑显得不那么勉强,跪下朗声谢恩:“臣女闻夏谢皇后娘娘恩典!” “怎么行这样的大礼,快起来。”皇后娘娘俯身扶起我,并看向焉瑾,笑道:“瑾儿的礼物怎么还不拿出来。” “母后和四哥的礼物都过于好了,儿臣怕比不上。”焉瑾笑着,递过来一个稍大些的锦盒。 我打开一看,是一只小猫形状的白瓷摆件,这是我记忆中没见过的东西,可我的脑海里却蓦然出现一对白瓷娃娃,吓得我浑身一抖,锦盒险些脱手,幸而焉瑾双手及时拖住我抱着锦盒的手,他掌心温热,关切问道:“怎么了?” 我有些颤抖,胸口又开始微微地疼,我极力稳住自己,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为何会送我如此相似的东西?为何三年前乞巧节会出现在城西?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信息来,可我什么也没看出来,他看着我一脸的疑惑,还带着些关切,又问了一句:“夏夏可是不喜欢?” 这声“夏夏”他倒是喊得顺嘴,我握紧那个锦盒,双手动了动,焉瑾这才后知后觉地放开我的手,我扯出一抹笑,深深福礼道:“谢太子殿下!” 焉瑾抬手轻轻扶我起来,笑着与我解释着:“金银珠宝你必是不缺,前几日在街上看见这个,想着女孩子家应该会喜欢,夏夏若是觉得太过寒酸,日后再给你补一份厚礼。” 我将锦盒递给一直在我身后的菀芷,今日这些人送的礼,我收下后,都被丫鬟们拿去了我的房间。 我回道:“夏夏实在不敢当,太子殿下费心了。” 父亲母亲也忙向皇后和焉瑾谢恩。 “太子送的果真稀奇,是我等都不曾想到的。”焉理在旁笑着说了句。 皇后也是笑笑,随即说着:“本宫与太子前来倒是误了夏夏的及笄礼,现在继续。” 父亲回了句:“是。” 焉瑾与焉理坐在了仅次于主位的位置上,父亲高声喊道:“开始。” [1] 笄礼的流程参考百度百科,共十七个流程,与情节无关的流程做了简化。 第9章 及笄之变 紧接着的仪式是“醮子”,也就是祭酒。 祭酒很快结束,即将取“字”。 本应由顾老夫人于主位为我念祝辞,已与母亲商量好,取的还是我记忆中的小字——“通悦”。 可此时坐于主位的是皇后娘娘,只听皇后娘娘呵呵笑了声,说道:“本宫自作主张,为夏夏取了字,不知侯爷和夫人可否把这个机会让给本宫?” 父亲拱手行了一礼,说道:“能得皇后娘娘赐字,乃小女之福。” 于是听见皇后娘娘缓缓念祝辞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君卿甫。” 我瞥见父亲母亲闻言也是一惊,不过转瞬即逝,好似这事也在他们的预料之内一般。 我极力稳住自己的声音,朗声答道:“君卿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说完向皇后娘娘行揖礼。 君卿,皇后娘娘赐我的小字。 其心昭然若揭。 我浑身冷汗涔涔,感觉四肢都变得僵硬起来,只是今日这个场合,我不能出岔子,只有等及笄宴结束再想办法。 好在剩下的流程简单许多,我自以为还算镇定地举行完了后面的仪式。 皇后娘娘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无异于镇北侯夫妇劳苦功高,夸赞父亲母亲养育了个好儿子,而今又有个好女儿之类的话,起身离开了。众人恭送皇后銮驾,我没想到焉瑾竟没有同皇后一起走。 众宾客入席,焉瑾与焉理自然坐在了上座。 终于开席,倒是一片和乐融融。 最起码看起来是这样的。 请了大半个京城的官儿,总有些是平日里不对付的,好在没人敢驳镇北侯府的面子,何况两位皇子还坐在这里呢。 男眷与女眷是分开的,我们女眷的主位自然是今日的正宾顾老夫人,其次便是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 众夫人对我自然是止不住的赞溢之词,把我从气度到衣服、从头到脚夸了个遍,余盈洁挨着我,忽然说了句:“想不到闻小姐与太子殿下和四殿下私底下的关系如此之好。” 她声音不大,我们这一众女眷却都听见了。 她这话的言外之意便是——臣女不仅与皇子私交甚好,还同时与两位皇子结交。这么大的帽子扣在我的头上,席间瞬间安静了一息。 母亲张张口刚要说话,我笑着道:“余小姐说笑了,我与太子殿下和四殿下均是几面之缘罢了,两位皇子此番前来也是因着皇后娘娘的原因,难道余小姐不知嘛?” 众人均知我的及笄礼是圣上下旨,皇后操办,搬出来皇后娘娘,余盈洁张了张口,好似还想说什么,被余老夫人打断,余老夫人笑着道:“我们家洁儿就是心思单纯,表面上看见了什么,便以为是如何了,为她这张嘴啊,她祖父没少头疼。呵呵呵。” 我心里暗骂,饭可以乱吃,话不要乱说,刚想开口讽刺两句:余老太师教养弟子无数,培养了不知多少有礼有节的门生,不想竟忽略了自己的孙女。 没想到顾久妘在旁哼了声,说道:“那也不能瞎说呀,我表姐才来京多长时间。” 余老夫人闻言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但是看顾久妘年纪小,说这话时眨着无辜的大眼睛,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语气也轻灵爽直,不带丝毫阴阳怪气,竟也不好指责她什么了。 我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帮我说话,瞬间为自己之前对她的意见而不好意思起来,刚要开口为她解围,顾老夫人笑道:“呵呵呵我们家这个也是个直性子,为她这张嘴,我们也没少头疼。” 众夫人均是常年混迹于这种场合的,都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闻言呵呵几声附和着,转而继续聊起别的话题。 过了一会儿,余盈洁竟主动夹了一块酥虾放入我的碗中,冲着我眉眼含笑:“我刚刚的话乃是无心,闻小姐不会多想的?” 我扯出一抹笑,回她:“余小姐日后还是三思而后言的才好。”说着将她刚刚夹给我的虾不着痕迹地拨到盘子边缘。 而后起身,向顾家老夫人和顾家姐妹敬酒,说着:“今日还要多谢表外祖母和表姐、表妹,帮着操持夏夏的及笄礼。” 以前均是唤顾老夫人,而这句表外祖母,便算是当着众人的面认下了顾国公府这门亲戚,这也是之前与父亲母亲说好的。 顾久妘没有参与我的及笄礼,但是我为何谢她,明眼人也都能明白。 顾老夫人和顾久妍、顾久妘均笑着饮尽了杯中酒。 就在宴席快要结束的时候,御前大太监总管齐安来了。 我看见齐安现身的那一刻,周遭的声音好似都消失了,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一声响似一声,冷汗控制不住地溢满全身,胸口又出现了那种熟悉的感觉,似有一把刀,一刀一刀不紧不慢地割着我心头的肉。 我被母亲拉着走向最前面,在父亲身旁茫然跪了下去,大脑嗡嗡作响,只隐约听见齐安读着圣旨:为太子妃八月良辰吉日钦此! 头痛欲裂,眼中有泪不自觉地涌上来,我想要忍下去,却发觉根本控制不住,我重重磕下头去,喊道:“臣女闻夏一无才学、二不娴淑,实配不上当朝太子,还求陛下收回成命!” 我以额触地,一直没有抬头,不知众人那时是怎样的表情,只是听见齐安语气有些不悦:“呦,闻小姐这是想要抗旨?” 齐安话音刚落,父亲朗声说道:“公公误会,太子殿下人中龙凤,小女心知实属高攀,一时有些受宠若惊罢了。”父亲顿了顿,接着大声喊道:“老臣一家,谢主隆恩!” 我缓缓抬头,看见父亲接过圣旨,看见齐安及他带来的太监们转身走出去,看见众人看我时或震惊、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看见了焉理眼中的不甘,也看见了焉瑾眼中的一丝震惊和难过,唉,他也是不愿意娶我的。 原来,避不开,躲不掉,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胸口像是被千斤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众人都起身了,只有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菀芷上前扶起我,我茫茫然从地上站起,还未站稳,便感到喉头发紧,一股腥咸之气顺着五脏六腑漫上来,微微张开口,一口黑血便吐了出来,随即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10章 当年初见 我仍记得的。 前世一幕幕,清晰如昨。 我在漠北努力为了焉瑾学习诗书礼仪之时,焉瑾正与方暖情投意合,京中传闻是父亲的送行宴上,太子殿下被方家二小姐的气质与琴音所吸引,自此二人相交甚密。 方暖大我一岁,焉盛二十二年方暖的及笄礼上,太子殿下亲临方府,送了一支太子殿下命人打造的、独一无二的金钗,那是方家从未有过的殊荣。 据说那金钗上是七朵精美绝伦的栀子花,自那以后,栀子花样式和“七”这个数字在京中盛行许久。 赐婚的圣旨一下,母亲说与我这些打听来的消息,我难过极了,失落极了。 可母亲安慰我:“夏儿,那是太子,亦是未来天子,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的,身为未来的太子妃,你不能落一个善妒的罪名,听母亲一句,嫁与皇室,不要妄想得到爱,连相携相知、琴瑟和鸣都不要奢望,能博得一个互敬互信就不错了。” 我那时没有完全接受,不过不想让母亲担心,还是郑重点了头。 母亲说着说着落下泪来,把我拥进怀里:“我的夏儿,我们漠北儿女都活得简单,我把你养成这样单纯直爽的性子,将来在那人吃人、说错一句话就要掉脑袋的京城,你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其实后来我想了想,其实我也懂的,依着父亲母亲的身份,我的婚事是不能自己做主的,皇上若忌惮闻家,那便恨不得我找个乡野村夫嫁了才好,皇上若是需要闻家来制衡皇子们的权力,那我一定会被指婚给某位皇子,而今我要嫁的人恰巧是我喜欢的人,已算庆幸。 何况历来不要说天子、太子,普通人家只要能养得起也是三妻四妾的,只有我们闻家家训:不可狎妓纳妾。父亲只有母亲,哥哥只有嫂嫂,可我们这样的人家毕竟是少数,一生一世一双人于我来说实在是奢望。 不要说焉瑾将来称帝三宫六院不可避免,身为太子就可以有一个太子妃,一个侧妃,两个良娣,良娣后面还可以有好多个承徽、昭训、奉仪,无数个侍妾通房,我不是唯一,方暖也不是,而我,是唯一的太子妃。 何况太子那端方持重、温文尔雅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那为色所迷的昏聩之辈。我喜欢他,能嫁给他,以后能日日看见他,也该知足了。 这样想着我便释然了些。 我没想到,来到京中没几日,焉瑾主动找上了我。 和三年前送行宴一样,如玉树凭清风、如朗月映星辉般的男子,我看着心动。 可他却冷冰冰地与我说自己已有心上人了。 怎么着?这是让我知难而退?还是说娶我委屈他了? 我登时有些不开心,直接问道:“所以太子殿下把我叫来,是为了退婚?” 他没想到我问的如此直接,张了张口,愣是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我接着道:“太子殿下,我们闻家是臣,殿下若是不愿,可以反驳,我们闻家不可以。你若是不愿,为何不早早地与圣上和皇后娘娘说清楚?” 焉瑾尴尬开口:“我说了,可母后看中了你,指名要你做太子妃。” 原来他真的不愿意娶我,本来我还抱有一丝丝希望,既然圣旨下了,是不是说明太子只是喜欢那个方暖多一些,却也是愿意娶我的,今日他的话,我便知道了,原来他丝毫不情愿,我很是失落难过。 算了,不愿意娶我便算了,大好男儿那么多,我何必一棵树吊死,奈何圣旨已下,我委屈道:“殿下若是不愿,大可以请旨退婚,我们闻家不会、也不敢说什么的。” 焉瑾却解释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同你说我有了心上人,你嫁进来能够获得太子妃应有的一切,可我是一定要迎娶阿暖的,我只是希望你们日后能够和睦相处。” 他接受我嫁进去? 听闻他的话我竟有些欣喜,又想了想母亲的话,于是我说道:“殿下,我漠北儿女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夏夏早闻太子殿下与方家二小姐情投意合,夏夏也知未来殿下不会只有我一个女人,夏夏亦不会做一妒妇,待我们完婚,一切妥当之后,你若要纳方二小姐,我自也不会说什么的。” “当真?”他盯着我问了出来,那时候他的眼里有光,甚是好看。 我看得愣了一下神,可惜那抹光,不是为了我。 我心里叹了一下,勉强扬起一抹明媚的笑,说道:“当真!夏夏知太子殿下不是那昏庸愚昧、贪色纵欲之徒,只盼将来能与殿下举案齐眉,能够互敬互信,已是不错。若殿下能从方家二小姐那里分出一丝真情给我,夏夏更会视若珍宝。今日夏夏的话,全部发自肺腑,殿下若还是不想娶,便去向圣上求旨退婚,这件事我闻家做不到,夏夏亦做不到。” 我说完,焉瑾看着我的神态已经有了变化,竟带着些惊喜与羞赧:“夏夏夏,我以后便这样唤你了,你今日说的话我会记得。” 我点头“嗯”了一声。 这便是记忆中婚前我与焉瑾的唯一一次单独见面了,也是我与他第一次说话,虽然他是为了另一个女人,可那时的我竟欣赏他的坦荡和重情义,以至于我丝毫未意识到等待我的婚后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我与方暖第一次见面,也是她主动找来的。 七月天气炎热,圣上赏百官可携亲眷前往避暑山庄避暑。 白日里我在一个凉亭中看荷花,只见一少女踏花拂柳而来,湖水绿的锦裙似一汪流动的碧水,将这个肌如白雪、娇颜如花的女子送至我面前。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整个人似是比湖中的荷花还要娇三分,美得不可方物,难怪焉瑾喜欢,我想恐怕没有男人会不喜欢。 她今日又是湖绿色,三年前好像也是差不多的一身锦裙,我已忘了那日的款式,不知与今日这身是否有所不同。看来她真的很喜欢这个颜色啊,我这样想着。 她向我屈膝见礼,见我盯着她的裙子看,笑着开口道:“太子妃也喜欢这身衣服吗?”声音婉柔似水,很是好听。 “不,只是觉得你穿着甚是好看。”我由衷赞赏了一句。想着本是他二人情投意合,我被圣旨赐婚横插一脚,实该是我过意不去,又见她这如花似玉的好颜色,竟也有些不忍心,觉得愧对起她与焉瑾来。 而后想到她刚刚那声“太子妃”,忙补充道:“还有,我与太子殿下还未成婚,这声‘太子妃’夏夏实在担不起,方二小姐唤我夏夏即可。” “阿暖不敢。”她低头轻叹一句,随即语气放松,问我:“闻小姐喜欢荷花?” 我想她是想与我拉近关系,以便日后在太子府相处,我自然也不想与她交恶,于是笑着回道:“嗯,看着好看。”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闻小姐喜爱此花,必定也是品性高洁、胸襟洒脱之人。”方暖说着。 她说的我倒未曾想过,我喜欢荷花只是因为——好看,在漠北见不到。 可她都如此说了,我难道还反驳不成?于是我笑着说:“方二小姐果真是好才情,难怪太子殿下喜欢。” 谁料她忽然带着哭腔开口:“阿暖身份低微,自知配不上太子殿下,阿暖不求名分,只求太子妃将来能给阿暖一个容身之处,便感激不尽了。”作势便要跪下。 我大惊,虽不明所以,动作倒是比脑子快,连忙在她跪下前扶起,道:“方二小姐不必如此。” 何况她想要嫁给太子,不是应该去跟太子说么?太子要纳妾,我还能拦住不成? 我实话实说接着道:“京中均知你与太子殿下交好,殿下若要纳你,我说不上什么,若我们将来都进了太子府,便是好姐妹。” 方暖抬眸,眼里闪现惊喜:“太子妃如此大度,若有幸能和太子妃共同侍奉太子,是阿暖的荣幸。” 我只觉得奇怪,不是都说京中女子矜持,方暖又是出了名的才女典范,怎地今日说话如此直白,口口声声要侍奉太子。 我只得回她:“一切还要看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的意思,其实我们都是臣女,婚姻大事上我们均无多少选择。” “太子妃这么想?” “嗯。” 方暖走后,我继续在湖边赏荷,对于一个月后的大婚和未来能与焉瑾一起生活期待不已。抬眼望去只觉得处处美景,池中碧叶红菡萏,岸边绿柳垂丝绦,汪汪碧水中倒映的,均是漠北见不到的好景色。 那时的我竟然还抱有希望,想着毕竟是我先嫁进去的,婚后与焉瑾朝夕相处,我们未尝不会生出些感情来。 第11章 醒时明月 终于到了我与焉瑾大婚,我蒙着盖头一直喜滋滋地笑着,我憧憬着焉瑾掀起我的盖头时眼中会不会有惊艳,憧憬着我和他婚后琴瑟和鸣的生活,可是,当他掀开我的盖头时,出现在我眼前的不是一身喜服的焉瑾,也不是喜庆的新房,而是断头台 父亲、母亲、兄长、嫂嫂和我四岁的小侄子,他们身穿囚服跪在断头台上,刽子手手起刀落,他们的人头相继坠地,像球一样骨碌碌滚着,我哭着喊着跑过去,却发觉自己喊不出一点声音,待我终于要跑到父亲的头颅前,只差一步我就可以抱住了父亲了,一片血红色的布当头罩下,我又坐在了喜轿里 外面是唢呐喜庆的声音,我,又笑了,我终于嫁给我心爱的男子了,待一切礼毕后,我蒙着盖头满怀憧憬地坐在新房里等着焉瑾,可是当他掀开我的盖头时,出现的还是断头台 绝望、恐惧,这个梦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终于我累了,累到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的时候,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菀芷见我醒来激动坏了,忙开门喊人说去通知老爷夫人,后又急忙跑回来,拿了两个软枕让我靠着坐起来,喂我喝了一口水,又问我饿不饿,有没有不舒服。 我木讷地看了她好久,才缓过神来,于是摇了摇头。 “小姐你可吓死我们了,突然吐血。”菀芷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喂我喝着水。 屋内烛火摇曳,透过紧闭的窗纸,发觉外面已是黑夜,我问道:“我昏迷多久了?”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就这半日。” 原来我的及笄之日还没过去呢。 镇北侯之女极尽荣宠的及笄宴,皇后太子亲临、圣旨赐婚、却吐血晕倒,这一桩桩一件件,该在朝堂、民间掀起多大的风波,又该是多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我抗旨说出的话,有没有给父亲母亲添乱啊? 我于是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请了宫中的太医,结果说你没什么大碍,我看这给皇帝看病的大夫也不见得多好。”菀芷说着撇撇嘴,嫌弃地摇头。 我无奈,有些虚弱道:“我是问我昏倒后都发生了什么,你全部说与我听听。” “啊!小姐,你不知道,你可吓坏我们了,你吐血后我还没反应过来,太子殿下一把就把你抱起来了,喊着传太医,让我领路把你抱回来的。这太医还是四殿下快马加鞭去宫中请来的呢,说是把宫中资历深的都请来了,二皇子都跟着来了呢,三个太医和二皇子轮流把脉,可我看他们的医术也不怎么样。”菀芷说着又咂舌,看来她对这宫中太医的印象真的不怎么好。 “太子?”我疑问。 “是啊,太子殿下抱你回来的,他”菀芷话话还没说完,父亲母亲已经推开门快步走了进来。 “夏儿,你没事儿?”“可有哪里不舒服?”“我再找大夫过来瞧瞧?”母亲拉着我关切地一连问了好几句。 我摇了摇头,缓缓道:“给父亲母亲添麻烦了。” “傻孩子说什么话呢?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可是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吐血呢?”母亲摸着我的脸,差点落下泪来。 “严老太医与二殿下均说是什么长期郁结于心,吐出这口黑血反而是好事,并无大碍的。”父亲在旁接话。 “怎么可能无碍!无碍怎么会无缘无故吐血!”母亲含着泪白了父亲一眼。 父亲在旁有些委屈:“那严老太医是圣上的御用太医,平日里只给皇上和皇子看病的,今日若不是太子殿下和四殿下的面子,咱们都请不来,何况二皇子也来了,他们都来了我怎好再去请旁人!明日再偷偷多请几个大夫来瞧瞧。” 我见他二人这样,有些温馨好笑,我忙开口:“父亲母亲别担心,我现在真的无事了呢。” 又故作夸张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悠长吐出,笑着道:“你们看,呼吸顺畅,确实无碍。” 母亲这才缓和一些,犹豫问我:“夏儿,你可是不愿意做太子妃?” 我想点头,可圣旨已下,我想摇头,又无法做到,只能岔开话题,问我晕倒后都发生了什么。 原来,我吐血溅了焉瑾半身,焉瑾给了焉理太子令牌,让他去宫中请太医来。突生变故,父亲母亲遣散了众宾客。没过多久太医们来了,以资历最深的严老太医为首,把脉后均说脉象无碍,只是需要调养心情,说什么心病还需心药医,要少忧思,开了些补血强身的补药,便离开了。 焉瑾穿着带血的衣服和焉理、焉珣一直等到日落西山,我还是没醒,他们才离开。 忽然听外面有人通报:“老爷夫人,太子殿下来了。” 我错愕,醒来忘记问具体时辰了,可这天色看起来已经很晚了,他来做什么? “快让太子殿下进来。”父亲说着,而后看向我解释:“今日太子殿下一直守到黄昏,入夜后他再留下于礼不合,走之前却和我说,你醒了无论什么时辰,一定要去知会他一声。” 父亲话音未落,焉瑾已经走了进来,换了一身与白日里不同的锦服。 众人忙行礼。 “不必多礼。”他说着走到我床边,神情很是关切,问道:“可有什么不舒服?” 我颔首示意,说道:“请殿下恕罪,夏夏此时不能起身行礼。” “夏夏不必如此多礼,可有不舒服?”他又问了一遍。 菀芷搬了椅子来,他就势坐在我床边。 我摇了摇头。 父亲在旁说道:“深夜本不想打扰太子殿下,但殿下之前说无论何时夏夏醒了都要告知殿下,所以才派人通报,没想到殿下竟亲自来了。”父亲说着拱手又行了一礼。 “侯爷不必如此,孤只是担心夏夏,过来看一眼才放心。”他虚扶了父亲一下。 我也接话致谢,语气却透着疏离:“太子殿下如此对待,夏夏受宠若惊,多谢殿下体恤。” 我明显看见焉瑾眼中一丝失落,不过他随即笑了:“你是孤日后的太子妃,不必如此客气。”语气温柔缱绻,好似对着他的情人一般。 我很想说我没有这个福气做太子妃,可木已成舟,圣旨已下,我只能认命,于是扯出一抹惨白的笑:“能得太子殿下如此厚待,是夏夏此生之幸,夏夏铭记于心。” 他无奈笑了一下,深深看了我一眼,最终说道:“今日太晚了,是不太方便,孤明日再来看你。”说完便起身走了。 “恭送太子殿下!”我们齐声说着,他已经走了出去,父亲跟出去相送。 母亲拉着我的手,眼里还含着泪,说着:“今日你昏倒,太子殿下急坏了,今夜又是这般,实在没想到太子殿下竟是这样在意你的,若是如此,你嫁入太子府,我和你父亲也放心些。” 焉瑾不是喜欢方暖的么?今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他又为何要演这出戏?我实在想不通,我只能跟母亲说:“母亲,太子殿下钟情的是方侍郎家的二小姐,他如今这般,可能只是做给我们闻家和皇后娘娘看的。” “你这丫头从哪听的这个话?咱们才回京几日,谁跟你说的?” 还用人跟我说么,我亲身经历过的。 我叹了一口气,故作委屈道:“无意间听到的,母亲自己去打听一下便知道了。” 母亲见我的样子,摸了摸我的头,叹了一口气:“傻孩子,若真是这样的话,就委屈你了。” 我见母亲心疼又疲惫的样子,想到今日发生这么多事,她一定累坏了,便说:“今夜太晚了,母亲快回去休息。” 母亲不放心,想继续陪着我,正巧父亲回来,我又劝了好几遍,父亲母亲才回了他们的院子。 菀芷伺候我重新躺下,她今日也是累极了,趴在塌边守着我不一会便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昏迷时睡得太久,还是心头的事儿太重,我已无一丝睡意,起身披了个外衣轻声走到窗边。 推开窗子,初春的夜透着些许寒气,一阵风吹来,冷的我打了个哆嗦,我拢了拢外衣,向窗外望去。 屋影幢幢,树影婆娑。 抬头,月残星稀。新峨眉月与几颗稀疏的星子散落于夜空,在无边的黑暗中尽显渺小暗淡、孤寂寥落。 这,不是焉瑾。 不知为何,我第一眼看见焉瑾,便觉得他就是夜空中那轮皎皎不染尘的满月,任繁星漫天或万家灯火,都夺不去半分朗月的光辉,看见他,其他任何人与物竟再也入不了眼了。 只是我那时不明白,皓月高远,我非星辰,实非能伴他左右之人,一味地踮脚去够那遥不可及的幻影,最终只会将自己摔得粉碎,害人害己。 而今造化弄人,圣旨突然而来,难道我还要走上一世走过的路吗? 第12章 恩怨怎渡 春寒料峭,残月无光。 我不知自己看了多久,不知不觉趴在窗边的桌子上睡着了。 我是被菀芷摇醒的:“我的小姐呀,怎么睡这里了!现在夜里这样寒。”说着她把窗子关上。 我睁开眼发现天还是灰的,于是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发觉自己身上并无什么不适,只是肚子呱呱叫了两声,菀芷听见扑哧一下笑了,立即跑出去吩咐厨房提前给我做早点。 母亲见我醒了,立即喊人去把昨夜就想去请的几位京城有名的大夫都请来了,五六个大夫轮流把脉,最后得出一致的结果,我的脉象无碍,只是有些思虑过多、五内郁结,开了些理气安神的药,母亲十分不放心,我安慰数次,说自己没事儿,母亲才作罢。 吃过早点,天地一片清冷的亮,太阳正跃跃欲试准备冒出头来,我和菀芷在院子里溜达消食,听见几个奴仆丫鬟七嘴八舌地议论: “那老和尚一直在我们大门前念咒,给银子也不要,真是奇怪。” “夫人请他也不进来。” “要我说就一棒子打走。” “夫人心善,那老和尚看上去七老八十了,夫人怎么忍心。” 我听着好奇,便向大门口走去,只见几个家丁站在门前呼喝他:“你走不走,再不走打你了啊,别欺负我们家老爷夫人心善!”见我来了他们才一个个变得恭敬。 我走出大门,只见一胡须眉毛皆白、瘦骨嶙峋的老和尚立于门前,一身打着几处补丁的黄褐色僧袍,虽老旧,却一尘不染,他双手合十,念着我听不懂的偈语。 其实这种念经化缘的和尚不在少数,其中自然也有假扮和尚招摇撞骗的。 真真假假的,府中也遇到过几回。 不过我们家不信这些,父亲母亲杀伐征战几十年,枪下刀下亡魂无数,父亲曾开玩笑说:“我若是信佛,后半生什么都不做只是诵经,都超度不完我手下的亡魂。”所以每次遇到这种人,不论真假,父亲母亲也都是很大方地给些银子打发了事。 我刚刚听见丫鬟们议论他并不要银子,很是好奇,现在一见,只觉得这位老者仙风道骨、分外出尘。 他见我出来,忽地笑了:“女施主。” “大师。”我也笑了,恭敬地抱拳躬身行了一礼,起身问道:“大师可要进府一叙?”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念道:“烦恼闇宅中,常须生慧日。邪来烦恼至,正来烦恼除。波波度一生,到头还自懊。欲得见真道,行正即是道迷闻经累劫,悟则刹那间。” 我根本听不懂,却还是耐心地听他念完,然后缓缓问道:“大师何意?” 老者还是笑着:“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 因果?情? 我脱口而出问道:“大师,可相信人有前世今生?” “女施主可否把前世今生最重要的东西,赠与老衲啊?” 最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东西? 我眼前一黑,记忆再一次汹涌地漫上来。 我被焉瑾拖得踉跄,来到正阳宫前。 整个皇宫灯火通明,侍卫们举着火把,映得正阳宫琉璃金瓦片片璀璨,犹如白昼。 与这辉煌极不相称的是地上的一片狰狞,躺着横七竖八无数尸身,有侍卫,有便衣,还混着几名太监宫女。 而焉理浑身是血地跪在地上,身上是一道道血淋淋、几欲至骨的伤口,两名禁卫军持刀架在焉理的脖颈上。 焉瑾冲着我恶狠狠道:“你不是想跟他走么?朕看你怎么跟他走!” 说完他掐着我的脸,逼我看向焉理。 “你是朕的皇后,他居然敢惦记朕的女人!” “意图谋反,当受凌迟之刑。朕要你看着他死!” 说着他把那支青玉竹叶簪摔在了地上,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拿去的。 我看着那簪子落地,瞬间断成好几截。 我只敢看着地上那碎了的簪子。 因为,我不敢看焉理。 他活着时我不敢看他眼里炽热的爱意,我不敢面对,我逃避,因为那爱意对比焉瑾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让我渴望又让我畏惧,我想奔向他,我的心却做不到。 他死时我亦不敢看他眼里无悔的爱意,他死得过于惨烈,我怕我忍不住同他一起死去,我怕他以后夜夜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怕因为他,让我对焉瑾的恨超过了爱。 盛世太平,肃请夏安。 他为何会写“盛世太平”,我想是因为勿念河边我写了,他看见了我的河灯,他一直在默默关注我。 可那盏河灯,牵起的却是我对焉瑾的情谊。 勿念河畔,一见倾心。 与我期待的不同,原来嫁给焉瑾是悲哀多过欢喜的。 我要在府中忍受着下人们对于我不受宠的议论,我要看着他和方暖浓情蜜意。 我要在以为他终于有点喜欢我时,一次次失望。 我有孕时,焉瑾罕见地给我带了个礼物回来,以前他从外面买些小玩意只会带给方暖,后来渐渐的,他带回的东西我和方暖均有份,那是第一次我有了焉瑾送的、而方暖没有的东西——一对金童玉女白瓷娃娃,娃娃笑得憨态可掬,甚是喜人。 焉瑾说寓意极好,是街上一对须发皆白的老夫妇卖的,说可以和他们老两口一样,白头偕老、福禄双全、儿孙满堂,我开心坏了,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可是最后,孩子没保住,是他的阿暖找人害死的,我知道我说了他也不会信的,何况我也没有找到证据。 不过他那段时间待我是极好的,安慰我说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陪我的时间多过了陪方暖,我沉溺在他的温柔里,甚至自私地想,原来孩子没了也不是件坏事。 后来他称帝,我正位中宫,那对白瓷娃娃陪着我在凤仪宫中,看着方家如日中天,看着后宫进来一个又一个的美人,看着我一次次失落,亦看着我被凌辱,那对娃娃是我仅存的自我欺骗。 可是最后,我骗不下去了。 那对我以为我死后都会带进棺材的娃娃,被我亲手摔碎。 而昨日,他送了一只白瓷猫,那白瓷看起来与那对娃娃的材质并无不同。 我放不下的是什么?我最看重的又是什么? “小姐?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菀芷担忧地扶住我。 我才发觉我已泪流满面。 而那位老者还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脸含慈祥的笑意。 我擦了一把眼泪,对菀芷说:“去把昨日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和四殿下送的礼物都取来。” “小姐?”菀芷不解。 “我让你去!” 菀芷看出我的决绝,忙转身小跑着去取了。 我看向老者,试探问道:“大师,可能帮我?” 他又笑了,转着手中的佛珠,缓缓念着:“因果前生种,恩怨本由心。今生何以破,唯有自渡之。” 念完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因果前生种,恩怨本由心?” 我一遍遍念着、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此时太阳初升,破开大地一线天光,映出一泓暖意,老者踏着那清晨第一缕金色的光,缓缓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菀芷抱着三个锦盒出来时,老者已经不见,她看看锦盒又看看我,满脸疑惑:“小姐?” 我擦干了最后的泪,哑声说了句:“算了。” 转身回了府。 第13章 喜厌几何 大焉国的早朝大约寅时三刻便要去候着了,若无大事,一般不到辰时,太阳完全升起时也便下朝了。 父亲若上朝,我与母亲都习惯等父亲下朝后再一起吃早膳。 今日父亲下了朝,我刚刚吃过早膳不久,已同母亲说过今日不与他们一起了,没想到父亲还是把我叫了过去,我以为有什么大事,谁知父亲见我便皱起了眉头:“在京以后不准穿成这样!” 我看了看自己,穿着女士长袍,也未挽发髻,头发只用一根带子在脑后绑着,确实过于随意了些。 我只好抱着父亲的胳膊撒娇讨好:“父亲,我这也没有出门啊,在家又不见外人。” “太子殿下下朝时同我说他回府换下朝服便来看你。”父亲板着脸说道。 他昨夜说今日会来,可居然要这么早来? 母亲看向菀芷:“阿芷,还不快带你家小姐去更衣打扮!” 我还在不情不愿中,菀芷已经兴冲冲拉着我回了屋子。 昨日太过突然,可圣旨已下,我该如何面对焉瑾?上一世的惨烈,究竟要如何避免,我能否不嫁,或者让他不娶方暖? 一直想着,待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菀芷和小丫鬟们已经把我打扮停当,花枝招展的,活脱脱像只开屏的孔雀。 我无奈又自己对着铜镜,把珠钗卸得只剩一支,唇上和脸上的胭脂又擦淡了些,才觉合适。 瞥见桌子上放着刚刚那三个锦盒,其实今日菀芷给我穿的这身浅云烟纱散花长裙,很配焉理送的青玉簪子,我向那里看了一眼,菀芷便看穿了我的想法:“小姐今日想戴这个?” 我果断摇了摇头,就因为这枚簪子,让焉瑾醋意大发,以为我与焉理有私,最后害了焉理,既然刚刚大师不收,我便对菀芷说:“都放到箱子里收起来,永远不要打开。” “小姐,为何?太子殿下送您的瓷猫咱们也不摆出来么?奴婢瞧着甚是可爱呢。”菀芷惋惜地撅嘴。 “你若喜欢,日后我给你买一个。都收起来!锁好!”我态度坚决。 “好”,菀芷嘟着嘴,把三个锦盒放到檀木箱子里收了起来,嘴里却还念叨着:“太子殿下多有心啊,这只小猫多喜人。” 我看菀芷对焉瑾颇有好感,于是说道:“阿芷,你好像很喜欢太子殿下。” 菀芷跑过来蹲在我的腿边,她抬眼看了一眼我身后,刚刚的丫鬟已经出去了,此时屋内只剩我们二人,菀芷眨着眼睛,问我:“小姐,咱们见过太子殿下,你还记得吗?” 我自然记得,不过我没有说,只是看着她,她以为我忘了,冲我挑挑眉:“小姐呀,三年前乞巧节,咱们在酒馆吃饼,那家的饼特别好吃,吃着吃着就见着一个好看的公子哥,你忘了吗?后来那人还落了水,那不是太子殿下是谁。” 我扑哧一声笑了:“你是记得他,还是记得那家的饼了?” “哎呀小姐,都一样。”菀芷冲我摆摆手,接着说道:“我那时见到他我就想,这么好看的公子哥,配我家小姐刚刚好,上次太子殿下来送花,我当时就看呆了,我想,这不就是缘分嘛!” 缘分?我轻声叹了句:“缘分也分福缘和孽缘啊。” 太子亲临,全家去大门口迎接。 焉瑾第一件事便是询问我的身体,我说并无大碍了。父母与他寒暄几句便假装有事走了,让我领焉瑾在府中转转,我知道这是想让我和他单独相处培养感情。 在府中后院,我与他隔着小半步的距离默默并肩走着。 “我们侯府常年无人,并无什么景致。”走到一处池塘边,我开始没话找话。 这是真的,若是其他官员的府邸,这池塘中定是有些水草植物,夏季养荷,周边种些花和树,可我们家这个就只有水,围了几块乱石,若不是及笄礼前打理了一遍,现在上面可能还飘着些枯败腐烂的枝叶,父母均是粗人,并不愿意把钱用来打理这种并无实质性作用的地方。 他却笑了:“见惯了花红柳绿,侯府这风景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我尴尬笑了笑:“太子殿下不要嫌弃就好。” “怎么会,孤很喜欢。” 喜欢?喜欢我们家这个破风景?我不知为何,总觉得现在的焉瑾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 按理说,赐婚后我们第一次见面,他便会提出纳方暖为侧妃。我一直在等他开口,可他一直没提,不过既然他不提,我自然也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于是故作轻松试探道:“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他看着我笑着“哦?”了一声。 我坦然道:“既然要嫁给殿下了,夏夏还是希望将来能与殿下琴瑟和鸣,讨殿下欢心一些的。” 可能没想到我说的如此直白,他愣了一瞬,脸上竟然有了红晕,对我说:“你,你现在就很好。” 现在的焉瑾虽然比我大几岁,果真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年郎,这么一句话就脸红了?那平时怎么与方暖调情? 我看着尴尬,于是又问:“或者殿下讨厌什么,夏夏一定极力避开不做。” 其实我知道,他讨厌我与焉理,就随口问问罢了。 “没,没有,你怎样都好。” “哦。” 又是无话,走了几步,一阵凉风吹过,我打了个喷嚏。 “夏夏你的身体真的无碍了么?”焉瑾顺势问我。 我见他神色竟是真的关切,是了,焉瑾一直是个温柔的人,只要没有触碰到他的逆鳞,他对每一个人都算不错。 为了让他放心,我当着他的面蹦着跳着转了一圈,笑道:“真的无事了呢,殿下放心。” 那一瞬间他的眼里有光,那种光我见过,前世我答应他纳方暖为侧妃时,他眼里就是这种欢喜的光。 现在对着我,我竟只觉得刺眼,忙避开了他的目光,自顾自向前走去。 焉瑾忽地问我:“夏夏可有何喜欢的景致?父皇已下旨扩建太子府,正好趁此时规划进去。” 我未看他,摇了摇头,低声道:“夏夏能做太子妃已是闻家莫大的荣幸,不敢提什么要求。” 他忽然拉过我的肩,将我转过身来,我本能想躲开,却还是站住了,与他面对面,看着他眸光晶亮、一脸认真地对我说:“夏夏,我们成婚后便是夫妻了,你是未来太子府的女主人,不必如此见外。” 这些话他以前从未说过,何况还如此认真,让我很是不解,不过太子都说了,不管他真心还是假意,我只得点头。 又是无话。 前世记忆里婚前我们只见过一次,婚后我是太子妃,见到他的时候多了,每次见他我都会兴冲冲地拉着他说好多话,好似有分享不完的事情,也不知他是否爱听,他一直都是淡淡的态度,却也不算冷漠,现在想想,依着他的教养和品性,即使不耐烦也不会明显表现出来的。 只是没想到而今他主动来找我,我却无话可说。 又恢复了并肩走路的姿势,我觉得压抑别扭极了。 正在此时丫鬟来报,说顾家的两位小姐来看我,我直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欢喜雀跃地去迎接。 焉瑾闻言便也告辞了。 我送焉瑾出府的时候,碰巧顾久妍与顾久妘走进来,她们给焉瑾请安,我看见顾久妘想看又不敢看地瞥了焉瑾好几眼。 我也并不当回事,焉瑾与焉理这样风姿的人,难免想让人多看几眼。 顾家两位小姐也只是代表顾家来关心一下我的身体状况,带来了一些补品,怕影响我休息,没坐多久也离开了。 顾久妘离开前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我:“表姐,我以后能常来找你玩嘛?” 我笑着说:“当然了。” 得到我的答复,她开心得几乎是跳着出的侯府大门。 她们走后,父亲把我喊过去,得知我没有留太子殿下用膳,有些生气:“太子殿下下了早朝便过来看你了,这个时间,想必连早膳都没有用。而你!你竟然就让太子殿下饿着肚子走了?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午膳也不要吃了!” 我十分委屈,嘟囔着:“我又不知道他没用早膳,再说他也没说自己饿啊,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第14章 金蟹浮香 本想及笄礼之后便远离京城回到漠北,突如其来的赐婚,让我们一家都不得不留在这里。 顾家二女离开后,我想了想,看时间还早,便同母亲说想出去买些胭脂水粉,直接出了门。 两年前,我在漠北救了一对即将冻死的父子,父亲叫做王伍,儿子叫做王怀业,他们说要报恩,于是我给了他们很大一笔钱,让他们来京城做个小买卖,一来帮我在京城打探消息、安插些人手,二来看能否培养些杀手暗卫,以备不时之需。想着如果真有来京的那一日,京中有人可用总是好些。 这样的人其实我安排了不少,但是只有他们父子做得不错。 第一年给了许多金银珠宝出去,我也没什么收入来源,母亲给我打扮时偶然发现想找的某件首饰没了,才会开口询问,我满口胡诌,说谁叫她养了个心善的女儿,都赏给一些穷人了。 只过了大半年,我给钱他们父子却怎么也不要了,伍叔偷偷给我寄过一封信,原来他们开了一家胭脂铺,名叫“浮梦香”,收入很是可观。 穷人家是有手艺的,漠北苦寒,又连年战乱不断,被流寇抢过,被胡人打过,大部分人家吃穿都成问题,自然没多少贵人愿意花钱去打扮,他们本想放弃家乡迁去富饶一点的地方,靠手艺吃饭,可惜逃难走了一半,差点冻死饿死在路上,幸而遇到了我。 我给了本钱,他们又肯吃苦,一开始只是个小店铺,卖些胭脂香膏之类,大半年的时间,便已经立住了脚,生意越来越好,虽不似京中专门接待贵族的华丽铺子,浮梦香现在也有不少贵人愿意光临。 我假意和菀芷在街上闲逛,沿着那条街的商铺一家一家逛过去,为了显得自然,也买了几件珠宝首饰,又选了两匹新料子,打算给菀芷等小丫鬟做夏衣。 进了浮梦香,里面几个小姐带着各自的丫鬟在那里挑挑选选,伍叔和王怀业还有两个小厮都在忙着接待,伍叔和王怀业一见是我,明显惊讶了一下,没想到我会亲自前来,我向他们微微摇头示意。 伍叔立即明白,迎了上来,笑呵呵说:“这位姑娘一看便知是贵客,不知今日想看看什么?” 我笑着走进去,问道:“你们这里最好的胭脂是什么样子,有没有颜色不太浓郁的。” “有有有,姑娘随我来,我领您去雅间仔细选选”伍叔说着引我们进了一间小屋。 再无外人,伍叔见我便要跪下,我连忙扶住:“伍叔,不必如此。” 伍叔眼里已有泪花,抹了一把沧桑的脸,颤声说道:“当日多亏小姐出手相救,又给了我们不少本钱,不然哪有我和怀业今日的好生活。” 我笑着道:“伍叔和王大哥能做这般好,是你们有能力,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而今我来了京城,以后需要你们的地方还有很多。” “能为小姐做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伍叔每次说这些话时都极为真诚,带着让人安心的朴实。 昨日及笄礼的事伍叔想必也已听闻,他又关切地问了我的身体,我安慰他说其实我没事,传言总是言过其实的。 而后又彼此问候几句,我也不拐弯抹角,同伍叔说我想尽可能多的了解京中各方势力,各达官贵族的动向,不知是否可以办到? 伍叔一笑说应该没有问题,只是需要时间,会陆续找机会给我送去。 我又问他可听闻过方家二小姐方暖,伍叔不解我问她作甚,却还是说道:“岂止是听闻啊,那方家二小姐姿容绝世,又极富才情,近两年在京城可是美名远播,自去年她及笄后,上门提亲的人都快踏破方家的门槛了。” 我不解问道:“太子殿下看中的人,旁人竟然敢抢?” 伍叔这次一愣,问道:“小姐,什么太子殿下的人?你这可把我问糊涂了。” 我说道:“听闻太子殿下与方家二小姐情投意合,她是太子的意中人啊。” 伍叔茫然摇头道:“这个倒是没有听闻”,停了一息,伍叔问道:“小姐此番可是为了与太子殿下的婚事?” 我点点头,伍叔思考几息后,郑重对我说:“小姐放心,这些我会派人打听好。” 我只是买个胭脂,不能耽搁太久,临走前,我同伍叔说希望多多关注方府和余府,尤其方暖那个人。我也关心皇子们动向,可是皇子府,以我们现在的能力,实在安插不进去人手,只得在他们出府时多加留心了。 我拿了几盒上好的胭脂,便和菀芷离开了。 父亲绝了我的午膳,虽然我知道父亲说的是气话,可既已出了门,我便拉着菀芷寻到了这条街最好的酒楼——金蟹楼,这家的蟹做得极好,尤其配上他家独酿的黄酒,实属京中一绝,上一世我与菀芷便极爱吃这家的东西。 虽然现在不是食蟹的最佳季节,我倒也想带菀芷来尝尝,毕竟她还没有吃过。 金蟹楼内很是气派,足足有三层,这三层也将客人分成了三六九等。 一层大堂,足足摆放了三四十张桌子,可以容纳上百人,现已差不多坐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在用餐;二楼则由木板隔成小间,没有门,但是桌与桌之间是瞧不见彼此的,也相对安静许多,这样下来二层也就只能放下十几桌,仔细瞧去,隔间内的人服饰明显华贵些;而三层则是高级的雅间,拢共只有六间,每一间均安有门和窗,如一间小屋子般,很有空间私密性。 京城内那几个有名的酒楼,大抵如此。而我自然是想去雅间的。可店小二面露难色,说二三楼均已客满了。 及笄宴之后,京中认识我的人不少,而我今日也没有乔装,一看便是非富即贵的千金小姐,若是在大堂用膳被人认出来,着实会给侯府丢人,我于是道:“那便算了,改日再来。” 刚要离开,听见身后一声:“姑娘请留步。” 清润带笑的男声骤然响起,好似有些耳熟。 我转头,便见一青年男子一身雪紫暗纹锦衣华服,头戴紫玉冠,腰带系着螭龙白玉带钩,样貌俊朗、眉眼风流,正缓步从楼上走下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 我认得的,三皇子焉珂和他的贴身护卫暮鸦。 焉珂不是个简单的人,他比焉瑾大了5岁,几年前平定寒州灾民暴乱有功,已被封为涵王,可寒州苦寒无比,一般只有犯了错的人才会被流放那里,所以焉珂虽被封王,却还未置封地,暂时留在了京城。想到上一世的他有谋反之心,那么而今想来他封王之后却没有像大皇子焉瑞一样搬离京城,想必也是用了很多手段的。 现在的我应该未见过他们才对,他们好似也不认识我。 只见那店小二低头哈腰走过去,焉珂摆摆手,小二笑嘻嘻说着:“爷,您怎么下来了?” 焉珂走至我面前,说着:“把我的那个雅间让给这位姑娘。”话是对店小二说的,却一直看着的是我。 店小二不明所以,我也稍稍一愣,我不知道他此番行为却是为何,只对着他微微福了一礼,说着:“多谢公子好意,小女子并非执意在此用膳,雅间既是公子所定,怎可随意相让。” 焉珂唇边笑意更大,温和道:“姑娘多虑了,在下忽有急事,这午膳怕是用不成了,左右这雅间的定金已经交了,既然姑娘需要,不若做个顺水人情。” 我闻言心头一松,原来只是凑巧。于是道:“既然如此,我们占了公子的雅间,便将这银子补给公子。”我看向菀芷,菀芷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来,恭敬地递了过去。 焉珂却忽地把手中折扇一甩,折扇打开,挡住菀芷递过去的手,暮鸦同时上前拦在焉珂和菀芷中间。菀芷无辜又无措地看向我。 焉珂板正脸说道:“姑娘此举未免有些瞧不起在下了。” “我”我的话还没出口,他便好似生气了一般,抬步走了。暮鸦紧随其后。店小二跟着跑出去相送,喊着:“爷,您慢走。” 我看看焉珂的背影,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店小二倒是机灵,忙又跑回来,笑道:“刚刚那位爷不差银子,姑娘即然来了,安心用膳便是。这边请。”说着抬手,弯腰将我们向楼上引去。 菀芷拉着我往楼上走,开心道:“小姐,今日出门就遇见好人啦。” 这金蟹楼的位置极好,雅间两侧均有窗子,一侧是热闹繁华的大街,另一侧毗邻勿念河畔。 我与菀芷坐在窗边,边吃边欣赏勿念河的美景,三楼视野宽广,抬眼看去,岸边嫩柳刚刚抽出新芽,河上小舟摇曳,微风卷着不知名的花香飘过,与美食的香气悄然融合,令人心醉。 “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干!”由于开着窗子,隔壁陌生男子吟诗的声音便传了过来,语调中带着明显的醉意。 我听着微微一笑,这气氛真是难得的轻松啊,若不是现在青天白日,我想我也定要多喝两杯了。 第15章 世子思忠 焉瑾自那日以后再没露面,只是太医院的张太医一连来了五日给我请脉,说是太子殿下派他过来的,直到确认我没什么事,才没有再来。 焉瑾的心腹梁平来了一次,送来不少名贵药材和几匹上好的锦缎和几只形态各异的玉簪。 竟全是玉簪,以青玉白玉为主。这是在醋焉理? 他果真还是那个焉瑾。 我犹豫了一下,这次没有把他送的玉簪放进箱子里。只是纳闷,这一世的他对于赐婚这件事,好似情愿了许多。 因着大婚,侯府需要改建修缮一番,府内一片忙碌的喜气。 闷在府中也是无聊,菀芷拉着我在京中乱转,母亲也希望我多出去走走,熟悉一下京中的一切,只是她们不知道,对于这个京城,甚至那个皇宫,我早已烂熟于心。 期间我又去了一次浮梦香,伍叔给了我许多消息: 方暖于三年前乞巧节救了落水的当朝太子,焉瑾心怀感激,次日便送了谢礼去方府。 京中诸多女子仰慕太子殿下,方暖只是其中一个焉瑾念着救命之恩还愿意搭理一二的人罢了,若说两情相悦,实在是远远谈不上。 在一些类似于诗会、马球等贵胄子弟相聚的场合中,均是方暖和余盈洁主动与太子殿下示好,很多人都背地里笑话过方暖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至于余盈洁,余老太师曾任太子太师,焉瑾与余盈洁自小相识,身份倒也般配,不会有人说她什么。 方暖与余盈洁的关系倒是不错,二人同岁,又均有才女之名,时常结伴而行。 去年方暖的及笄礼太子殿下未有任何表示,倒是余盈洁的及笄礼太子派人送了幅名家的画去,不过众皇子均送了礼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近几个月来方暖与三皇子焉珂倒是好似有些关系,有两个方暖去过的地方,焉珂当日便也会在那里出现,不过还不确定是否只是凑巧,还需再跟踪观察。 方综最近正托人想与贺太尉搭上关系,想是有意把方暖嫁入贺府。 剩下的便是京中这些小姐公子哪个与哪个交好,哪个与哪个交恶,我匆匆看了看,有些在我的记忆里是有印象的。 其中还有一条讯息,让我眼前一黑:焉盛二十三年三月初四午正,三皇子焉珂与准太子妃闻夏于金蟹楼碰面,焉珂离开其雅间不久,闻夏与其婢女入内用餐。 想到京中均是各家的眼线,若是旁人收到的也是这样的消息,那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菀芷得知那日的公子便是三皇子后,先是惊讶,而后叹了句:“小姐,这皇家的人是都长得如此好看吗?” 我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她一眼。 从浮梦香出来前,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伍叔,圣旨赐婚可有办法退?” 伍叔明显腿软了一下,回道:“小姐,你这可是难住我了。” 我后又辗转想了许久,除了焉瑾主动退婚,别无他法。可上一世焉瑾那么不情愿,还是娶了我,他为了自己的皇权,是不会退婚的。 规劝父亲提前告老还乡?也是无用,且不说没有理由劝说父亲,我还有个任将军的兄长和侯府千金这个身份呢,做不了太子妃,做个良娣也是绰绰有余的,皇后与焉瑾摆明了拉拢闻家,怎会退婚。 好似除了太子死便只有我死,这婚事才能作罢。太子死?刺杀太子难度太大,若是被人发现,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我死?不行,重来一世,我还想好好活着呢。 越想越是头疼我便也不再想了,这也不是一时三刻能够解决的问题。 而后一连几日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算算日子,嫂嫂三月初八生的麟儿,加急信件送来,今日三月十五,也该来信了。 果真,我们一家正吃着午饭,送信的来了,母亲看完信兴高采烈地说:“申儿有儿子了。这可是将来咱们家的小世子爷了。”又看向我,“你猜你哥哥取了什么名字?” 取名闻湛,字思忠。当然我没说,我只是笑着:“猜不到呢,哥哥嫂嫂取的自然是寓意深远的好名字。” “闻湛,字思忠!哎呀,我中意极了。”母亲笑得合不拢嘴。 给自己儿子取名思忠的人有反心,多么讽刺啊!焉瑾,你能听到么? 当日下午,母亲便去嫂嫂的娘家杜府告诉他们嫂嫂生产的消息。 嫂嫂杜霜樱为六品学士杜端佑的庶女,那时哥哥正到了该娶亲的年纪,闻家兵权在手,不想与重臣联姻让皇家忌惮,本就想从小官中选一位德才兼备的好姑娘,恰巧母亲与杜夫人也算交好,本欲撮合哥哥与其女杜霜梅,不料几番来往之后,哥哥竟看上了小妾所生的杜霜樱,杜霜樱亦愿意随哥哥去漠北那苦寒之地长留,于是这门亲事也就定了下来。 却害得杜霜梅一时间成了京中笑柄,她出嫁时,母亲心里过意不去,以干娘的名义送了好些嫁妆,因着闻家的关系,杜霜梅在婆家也颇抬得起头来,此等隔阂才算接过。 自古娶妻娶贤,纳妾重貌,世人皆为皮囊所惑,连哥哥也不能免俗,想到上一世爱焉瑾爱得死去活来的我,罢了,我甚至不如哥哥。 从杜府回来,母亲特意来与我说这些日子她陆续打探到的消息。 与伍叔送来的消息一样,焉瑾与方暖并未有过多的交往,这几年也没见太子殿下对哪家姑娘上心过,唯一特别关心的人,竟是最近出现的我。 这也是我这几日想不明白的地方:这一世竟如此不同了?焉瑾不喜欢方暖了?可是为何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他若是没有意中人,便也说得通为何这一世的他对于娶我这件事比上一世积极了许多。 我闻言弱弱地“哦”了一声。 母亲以为我不开心,随即把我揽进怀里,语气透着淡淡的哀伤:“我的夏儿,且不说太子殿下和那方家二小姐没什么,就算有什么又能如何呢,他是太子,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的。” 母亲又说了记忆中那些熟悉的话,要接受他将来会有很多女人。 我点头说我明白的。 这次我真的明白。又想到上一世的父兄谋反的罪名,于是我很认真地跟母亲说:“母亲,无论女儿怎么样,将来过得好与不好,您千万要劝父亲不要动不该有的心思,不要冲动行事,女儿可以照顾好自己的,不要把全家都搭进去。” 母亲听到愣了一下,随即拍了一下我的头,笑道:“你这傻丫头,说的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话。” 第16章 旧人新识 三月二十日,草长莺飞,风柔日暖。 我正慢悠悠地吃着早膳,母亲忽地问道:“夏儿,今日不是去西山踏青?” 几日前,静安侯府翟家的嫡小姐翟文颖派人送来了去京郊西山踏青的帖子。 静安侯翟旭掌管全国马政,地位不同寻常。其长子翟文渊管理西山兵马事务。 西山地广,土壤肥沃、草木茂盛,适合养马,皇家战马有一部分便是出自西山。因此西山之地除了王公贵族举办活动之用,也会被选做练兵、比武选拔之地。 而今这帖子是翟家所下,想来必会邀请不少贵族青年,我若去了,难免遇见不想看见的人。可若不去,也太不给静安侯府面子。所以折中一下,我决定晚些时候去,露个面即可。 我听母亲问起,“嗯”了一声,声音小得仿佛随着咽食的动作吃进了肚子里。 母亲惑道:“以前一听说出去玩,尤其去那种山山水水的地方,你恨不得饭都不吃地往外跑,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父亲闻言开了口:“我的夏儿懂事,已定了婚约,自然比以前稳重些。” 母亲白了父亲一眼,说道:“若不是圣旨赐婚,我还不想夏儿这么早出嫁呢。” 父亲无奈说着:“你看你,又来了。” 我低头笑笑,他二人总是这样。 正在此时,有丫鬟进来说顾家两位小姐喊我一道去西山。 母亲闻言忙催着我去收拾东西,我本就想晚去,所以什么都没准备,便派人去同顾家两位小姐说,让她们先行,不必等我,没想到顾久妘执意要等我一起去。 于是风风火火折腾一阵,母亲给我带了许多东西,才将我们送上了马车,并嘱咐菀芷好好照顾我。 顾久妍与顾久妘同乘顾家的马车在前,我和菀芷坐我们侯府自己的马车在后。 虽都是两骑并乘的马车,但是顾府的马车金色锦缎罩顶、垂着花样流苏,车窗挂着精致的窗帘、就连四个角都挂着不知用什么做的香囊,走近了还能闻到香味。一对比之下,我们家的,就是个马车而已。 刚上了马车,菀芷惊喜又羡慕地对我说:“小姐,我才知道原来马车还能这样呢,这京城里的千金小姐就是不一样。” 我想和她说,做了太子妃和皇后,车驾可比她们的奢侈多了。想到这我又摇了摇头,不行,这婚事是要退的。 马车行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到了西山,山中已有不少人。 青青的草坪一望无际,细细瞧去,人群分成大大小小的好几拨,进行着木射、蹴鞠、投壶、放风筝等活动,衣着青春华丽,均是青年贵族子弟,年纪大的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 周围是葱翠的树林,林中有路,隐约可见林中不少人骑马奔驰,想来不是在赛马便是在练马。 顾久妘活泼,一下马车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我,要去放风筝。 我看看顾久妍,她则指挥着丫鬟们先把车里的东西搬下来,因为马车要停到山外特定的地方去。 我开口对顾久妘道:“我们先帮表姐安置。” 顾久妘看了顾久妍一眼后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说着:“好。” “快来帮忙!”此时一清润的男子声音响起。 我扭头,看见翟文彬一身利落骑装走了过来,挥手招呼侍从过来帮忙。 翟文彬是静安侯嫡次子,相比其父其兄来说有些不堪造就,静安侯百般安排才让他当了个六品侍卫,但翟文彬自幼与焉理、焉瑾一同长大,关系很是不错。 我的及笄宴静安侯府来的人也是翟文彬。 我和顾久妍顾久妘向他点头示意,同时说着:“多谢翟二公子。” 翟文彬眉目清朗,笑着同我们说:“可是来得有些迟了。” 我不好意思说道:“夏夏来京后初次受邀踏青,未提前做准备,连累她们等我。” 翟文彬笑着:“哈哈,只是你们可错过好些乐趣。”说着引我们向前走去。 “二哥!”没走出几步远,便看见翟文颖亦是一身骑装,开心地跑了过来。 待跑到近前,翟文颖与顾久妍顾久妘同时福礼,互相打过招呼。 此生的我还没见过翟文颖,翟文颖看向我,翟文彬适时介绍着:“这便是镇北侯府的千金闻小姐,这是家妹文颖。” 我向她微微福礼,笑道:“唤我夏夏即可,此番还要感谢翟小姐相邀。” 翟文颖拍拍我的肩膀,冲我笑了:“夏夏果真气质不凡,你叫我文颖就好。” 改为翟文颖带路,翟文彬便适时地离开了。 翟文颖比我大两岁,不知什么原因竟一直未定亲。 她边走边跟我介绍着今日都有什么游戏活动,还问我漠北有没有这些东西,问我在漠北都玩什么,我们一时间聊得很是投缘。 想了想上一世,焉瑾与翟家的关系一直不错,但是我与翟文颖却没有过多的交集,实在有些可惜。 也是了,我那时满心满眼都是焉瑾,根本没想着去交什么朋友。 好在今生不会了。 走了一会儿,顾久妘遇见感兴趣的放风筝比赛,便兴冲冲地拉着顾久妍跑了。翟文颖念着我第一次来,非要拉着我大致转转再说。我也确实是第一次来,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我还在漠北,而后的几年不是受伤便是进了后宫,再无机会。 一路上遇见的人,翟文颖也一一给我们彼此介绍着。 这下子,这一世的我终于重新认识了京中大部分的青年男女,同那些我想见的不想见的人,笑着打过招呼。 终于见到了方暖,其实今日这些骑马射箭等活动,均偏武气些,像方暖、顾久妍这样标准的娇弱淑女,是不会参与的,只会在旁看着,兴致来了,根据当前的场景作两首小诗,才是她们才女的做派。 果真方暖的一身打扮丝毫没有要参与进去的样子,身穿晨曦红散花烟纱裙,两臂间挽着菡萏薄纱罗披帛,头上簪着繁琐的钗环步摇,在今日这个场合中格外显眼。 若是旁人如此,定有哗众取宠之嫌,可方暖气质妩媚、姿容若仙子,只会让人觉得,她便应是如此打扮才对,其他装扮均与她不相配。 余盈洁在旁边一身简洁的碧霞罗裙,头上用俏皮的丝带扎成简单的发髻,左右各插一支碧玉蝴蝶簪,单单看上去很是可人,只可惜,站在方暖旁边,像是一片绿叶,更衬得方暖如一朵羊脂玉雕成的花,嫣姿绝色。 翟文颖领我过去打招呼,我与方暖互相规规矩矩地福礼,余盈洁竟当着众人的面“哼”了一声,忽略了我。 前几天余盈洁派人送来了一场诗会的帖子,我以自己不通诗文为由拒绝了,想是驳了她的面子 ,以至于今日连表面的平和都不愿维持了。 我暗自好笑,也不同她计较。 离开后翟文颖还劝我:“夏夏你别理她,京中谁不知道她想当太子妃,仗着自幼和太子殿下相识、家世又好,在外面一口一个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这下看她以后还提不提。” 翟文颖说道“太子哥哥”的时候,还变了个语调、做了个鬼脸,逗得我呵呵直笑。 我也见到了前世焉瑾的后宫中我唯一算得上朋友的那个人——李若顷。不过她忙着和别人比赛投壶,没有同我多说一句话。 我都走出三步远了,还听见她在那里喊:“怎么就一定需要你们男子让了?我可不用你让,看我怎么赢你!”周围全是起哄的声音。 我与翟文颖听得忍俊不禁。 第17章 无奈判马 翟文颖同我说:“若顷的哥哥是刑部尚书李若辰,大焉国最年轻的尚书郎,很厉害的。” 我笑着附和。 其实这些我都清楚,前刑部尚书魏邈为官刚正,从不曲意逢迎,不为自己儿子的官场铺路,却因着欣赏李若辰的才能,一路将他提拔上来,李若辰也不负所望,办事果敢老练、政绩突出,在尚书之位稳稳做了四年,而今也才25岁,真真是少年英才、国之栋梁。 魏邈有一女,名曰魏迁善,京城出了名的母老虎,从小敢上树掏鸟窝、敢入草丛捉蛇,惹了她的男孩,她便敢往人家裤子里扔虫子。据说其更喜欢跟着魏邈查案,看见尸体眼皮都不跳一下,因此名声在外,京中没有男子敢娶她。 众人都道李若辰也算魏邈半个徒弟,或许会念着提携之恩娶了魏迁善,李若辰没说过愿意也没说过不愿意,却不成想,魏迁善突然嫁给了当朝二皇子焉珣。个中缘由,不得而知。 魏迁善婚后倒是收敛了些,但是京中也总能传出些趣闻来,什么某日魏迁善拿着刀在二皇子府追着二皇子满院跑,或者二皇子今日右脸有些微肿,应是魏迁善打的。 没人知道,堂堂二皇子为什么当年非要娶她,成婚五年竟也一直未纳妾。 我也不知。 我只知道若说前世皇家中有谁会在方暖和我之间偏向我一些,也便只有魏迁善了。 想到皇家,今日还未见到皇室中人,连永王府的人也未见到。 自古为了皇权的绝对集中,历代皇上的兄弟们或封王、或找借口打发,早就远离京城了,当今圣上的兄弟只有永王焉承辉还留在京城。 焉承辉与当今圣上焉承誉虽非一母同胞,但兄弟二人自小感情极好,焉承辉又没有野心,圣上很疼这个弟弟,便把他留在了京城,好吃好喝地养着。 在当今圣上那里,官场中甚至流传着“奏折写了三万字,不及永王一句话”这样的说法。所以焉承辉手里虽没有实权,却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但是我对永王府实在没什么好感,永王可以说是一家子纨绔,焉承辉与其子焉亿佟整日无所事事,流连秦楼楚馆,做出不少腌臜事儿来。其女焉依依也是京中出了名的骄横跋扈。 记忆中,焉瑾登基后,参奏永王父子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查出他们草菅人命,焉瑾念着血亲,最终留了他们一命,贬为庶人。因着焉承辉和焉亿佟被贬,焉依依没了靠山,最后竟被婆家折磨致死。 不知这一世会怎样。 想到什么来什么。 忽然听见不远处有少女娇横的声音,只见前方围了十几名女子,人群中焉依依叉着粉腰与对面两名女子僵持着。 那两名女子只看得见背影,我没有认出来。 人群中有人向我和翟文颖的方向看了一眼,焉依依注意到了,立即惊喜地跑过来拉着翟文颖的手喊:“颖姐姐,你来做主。” 翟文颖面露难色,一边不情愿地被焉依依拉着走,一边无奈看着我说:“这是永王府的慧宁郡主。” 听见翟文颖说话,焉依依才好似发现了我这个人一样,停了下来,看着我,又看看翟文颖。 翟文颖介绍完我,焉依依恍然大悟般,上来抱住我的胳膊:“我说这位姐姐我怎地没有见过,原来是我未来皇嫂。”说着看向我戏谑地笑。 众人闻言都盯向我,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好似要把我看透一般。 焉依依十分亲热,紧接着说道:“我那日还纳闷,太子哥哥为何去了臣子女儿的及笄宴,他以前是从来不去的,呵呵呵~早知道四哥哥和太子哥哥都去,那日我也去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只得说:“郡主那日若赏脸前来,闻府必定增色不少。” 刚刚与焉依依对峙的两名女子也转身看了过来,是靖国公府的两位小姐安如玉和安如雪。 靖国公的夫人与三皇子焉珂的母妃庆妃娘娘为堂姐妹,我上一世与靖国公府的人没什么接触,焉珂谋反还连累了靖国公府,对她们姐妹实在不大了解。 翟文颖想必是为了缓和气氛,最先笑着开口:“如玉如雪,还真是你们。” 姐姐安如玉笑着同我们打招呼,可能也想就此揭过此事,与翟文颖闲谈起来。 焉依依却不屈不饶,转瞬恢复刚刚吵架的气势,安如雪见她的样子也立即火起,愤愤地让我们评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我与翟文颖才听明白。 焉依依想去赛马,便去马厩里牵了一匹马,正准备去比赛,安如雪却说焉依依抢了她的马,那是她先选好的。 赛马比的是驭马之术,不可骑自己的坐骑,毕竟众人家世不同,普通黄马怎跑得过千里良驹。所以,若是练马倒无所谓了,若要比试,需得骑这里提供的马匹才行,这些马品种、质量差不多,考验的才是骑术,比赛才公平。 焉依依选的那匹,凑巧是安如雪先看中的,安如雪同看马的小厮说自己去换身骑服,回来牵走。可安如雪去换衣服的空挡,这马被焉依依看中了,小厮哪惹得起当朝郡主,便让焉依依牵走了,安如雪回来得知后很是生气,二人就此争执起来。 安如雪坚持这是自己提前定好的马,被焉依依抢走了。 焉依依却认为,这本也是公家的马,大部分人骑完一场便还回去了,既然当时没有骑走,便等下一轮就好了,若论先来后到,她先牵走便是她的。 二人互不相让争论不休,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直到遇到了翟文颖和我,一个是今日踏青的邀请者,一个是未来太子妃,非要让我俩评理。既被拉进来,我二人若是直接转身走人,无异于两方都得罪了,只得尴尬的听着。 双方好似各有各的道理,我和翟文颖互相看看彼此,脸上满是无奈。 安如玉却倏地开口:“镇北侯武艺超群,闻小姐是侯爷之女,想必骑射均很厉害?不如这马让给闻小姐骑,我们也见识一下闻小姐的风姿。” 我不解,怎么突然转到我身上来了? 安如玉说完便看了安如雪一眼,安如雪倒也听话,随即说:“若是这马给闻小姐骑,我便不争了。” 我忙摇头,说:“这不妥。” 焉依依随即愣愣地看向我,可能认为我正有此意,嘟着嘴说了句:“若是给夏姐姐,那我也不争了。” 我哭笑不得,焉依依虽是出了名的目中无人,却也明白什么样的人惹得起,什么样的人惹不起。上一世她对我一口一个“皇嫂”地喊着,也算得上尊敬,当然,她还是与方暖走得更近些,毕竟焉瑾的爱在哪里,权就在哪里。 现在这样,看来这未来太子妃的名头真的很有面子啊,连堂堂慧宁郡主都愿意割爱了。 翟文颖也看着我眨眼睛,一副“这样解决很好,你快答应了”的表情。 我眼睛一转,笑着说道:“这样就简单了,郡主和安小姐既然都愿意割爱给我,那便听听我的法子。” “什么法子?”翟文颖配合地问道。 “抓阄。” 说完,我笑着蹲下,捡起一小片不到拇指长的小草叶子,起身的时候趁着身形遮挡,将它握在右手,同时左手也握成拳,随即将两个拳头伸出去,说着:“哪个手里有叶子?猜对了马就是谁的。” 焉依依开心地拍手,笑着道:“这样好,我选左手。” 安如雪却急了:“凭什么你先选?我先选!我也选左手!” “什么都抢别人的!” “凭什么你先选!” 真是没完没了啊,我有些不耐烦地放下双手,翟文颖又那样无奈又求助似的看向我。 过了片刻,吵得我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我轻轻喝了声:“好了!” 她们二人竟真的住了口,齐刷刷看向我,我伸出右拳,语气强势:“叶脉那面为正,正面向上这马归安小姐,反面向上归郡主。” 说完我便松开了右手,众人看着那小小叶子缓缓飘落,落地时,正面向上。 “这马归安小姐了!”我不由分说,一手拉起焉依依,另一手拉起翟文颖,便离开了。 不把焉依依拉走,怕是还要闹一闹。 第18章 箭赌金钗 人多是非多。我真要怀疑我今日是踏青来的,还是看热闹来的。 我们刚走没多远,焉依依还在咬牙切齿说着:“真是便宜她了。”便听见前方靶场有女子的哭声传来,语调哀求:“好妹妹,你就还我。那是我母亲的嫁妆,你还了我,我回去赔你一支更好的。” 她对面的少女右手高高举起手中一支金錾连环钗,娇哼:“可我偏偏喜欢这个。” 旁边另一个明显矮些的女孩也附和:“愿赌服输,大姐姐怎地抵赖呢。” “我不会赖掉的,回到家便赔你一支更金贵的,不好吗?”女子还带着哭腔,急得落了泪,拿起手帕轻轻拭泪,但是因其比对面拿钗少女高出小半个头、明显胖了不止一圈的身材,和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这一哭没有丝毫梨花带雨、惹人怜惜之感。 焉依依见有热闹,推着我们往前走。 我看向翟文颖揶揄道:“咱们还是别过去了,不然又拉着你评理。” 翟文颖和我看着焉依依笑,焉依依倒也不恼,笑道:“那这次让本郡主去给他评上一评!” 靶场人很多,此时喜欢看热闹的人已经悄悄凑了过来,当然还有不少人依旧继续着他们自己的活动,丝毫不关心这边的情况。 只见那胖乎乎的女子讨好地揪着对面少女的衣袖,还在祈求她。 翟文颖对我说:“那是礼部员外郎元大人家的三个女儿,元大人你应是知道的。” 我眼前浮现出元莫悲富态横生、憨态可掬的模样,与眼前这体态丰盈的女子渐渐重合,笑着点了点头。 走到近前,今日见过的崔侍郎家的姑娘也在,翟文颖便问起发生了什么事儿。 崔家姑娘小声解释道:“元馥晨与元雅晨比射箭,元馥晨的赌注便是那支金钗,现下输了又不愿给了。” 我不解:“愿赌服输,有何可争执的?” 崔家姑娘接着道:“那元馥晨本不想比,是被元雅晨几句话激的,脑子一热就答应了。不承想输了,现下想拿别的东西同元雅晨换,元雅晨不肯。” 我又问道:“自家姐妹,一支钗而已,何至于此?” 这时翟文颖凑到耳边,悄悄同我解释。 原来元馥晨为元莫悲正妻所生,元雅晨与元妙晨均为妾室所生,虽然元雅晨与元妙晨也并非一母同胞,但她二人关系倒好,总是联合起来欺负元馥晨,很多时候不分场合地出言讥讽,元馥晨性子弱,总是一味忍让,这种场景她们都已见怪不怪了。 我问道:“元大人宠妾灭妻?” 翟文颖道:“那倒也不至于,元大人很是惧内,只是这嫡女长成如此模样,想找个好点的婆家本就有些难,之前与一人订了亲,却不知为何最后退了婚,退了婚的女子再难说亲,而今已拖到18岁了,难免让整个元府都失了面子,而另外两个女儿倒是出落得越发水灵讨喜,元大人的心,自然也就有些偏了。”说完翟文颖又叹了一句:“唉。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我们也管不了。” 我点点头,刚想拉着她们离开,却听见元雅晨骄傲地喊了句:“少拿父亲来压我,你猜父亲是信你还是信我?” 我脑中“嗡”地一响,茫茫然间那张绝色的脸凑到我面前,得意地说着:“你猜殿下是信你还是信我?” 原来这个世道,不管是丈夫还是父亲,男人的心偏向谁,谁才能更好地活下去。多么的悲哀,又,多么的可恨 “夏夏你怎么了?”翟文颖关切地问我。 我刚刚身形一晃,下意识地扯住了翟文颖的袖子,我闻言忙松开手,对她笑了一下,说道:“无事,技痒了。” 说完,在翟文颖和焉依依困惑的目光中走了进去,对着趾高气昂的元雅晨说道:“元二小姐,既是比试,添我一个如何?” 元雅晨看见突然冒出来的陌生的我,愣了一瞬。 我刚要开口介绍自己,翟文颖跟着跑了过来,拉住我:“夏夏你若想玩,我们自己开一场不就好了?” 我对着她笑了:“颖姐姐,可是我也看中了这支金钗呢。” 元雅晨这时应是意识到我是谁,收敛了一丝气焰,却还是扬着下巴:“就算是未来太子妃,也不能明抢?” 我笑着:“自然不会。”说着拔下我头上的青玉莲花簪,递到她面前。 这是前几日焉瑾送来的,想着今日也许会见到他,出门前便戴上了。 旁边不知谁说了句:“这是碧龙玉。” 碧龙玉乃皇室之玉,只产自西北的玉龙山,乃世间极品,阳光下仿佛能看见其中有碧水金光流转。数量自然也是少的可怜,只提供给皇室,倒不是说只有皇家才能配带,但绝不会随便流通于世,得到的方式也只能是皇上赏赐。焉理送的那根簪子,也是碧龙玉雕成的。 听见那人的话,众人均露出惊讶的神色,或羡慕或嫉妒地盯着我和手中的簪子。 “这是我的赌注,元二小姐可愿意比试?”我笑着问。 菀芷这时冲进来,跑到我身边,悄悄说:“小姐,这是太子殿下送的,咱们又不是没带别的彩头。” 出门前母亲的确给我带了许多珠宝首饰,为的便是作为今日的彩头,让我尽兴地玩儿。这种场合自带彩头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毕竟比赛也不能只是为了掌声。 菀芷这一路一直和其他丫鬟默默地跟在我们身后,她们都很守规矩、从不多话,见我这个举动,她才有些急地跑过来。 我拍拍菀芷的手,示意她我心里有数。 元雅晨没有立即答应,一副纠结的神情,想来是顾及到我是将军之女,骑射必不会差。 但是她没有犹豫多久,几息之后,便点了头。 这也是我拿出这支簪子的原因,普通的钗环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怕是难以让她答应,这千载难逢的碧龙玉,虽然她的赢面很小,但是以小博大,她不亏。何况她的赌注本也不是她的东西。 我瞥见旁边元馥晨见元雅晨答应后,神情更加暗淡,她应是想着:若是在自家妹妹手里,这钗兴许还能找机会换回来,若是到了我的手里,是怎么也回不去了。但是她刚刚本就输了,现在已没资格出来说什么。 我先将我的碧龙玉簪戴回头上,而后和元雅晨走向场中。 对面几十丈远处的靶子上,原本插着十几根箭矢,箭矢尾部只有红蓝两个颜色,红色居靶心为多,很快有小厮跑过去,将它们一一拔掉了。 有厮为我俩递上弓和各自十支箭。 身后焉依依喊:“夏姐姐!”我转头见她握拳振臂,做出奋起的姿态,我顿时觉得,这个郡主其实蛮可爱的嘛,冲她笑着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弓。 回头的一瞬,竟发现围观的人比刚刚多了不少,男女均有,似乎有道灼灼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应是极为熟悉的人,我环视一圈却并未见到想象中的人。 猜枚之后由元雅晨先,她的箭术很好,出手又十分慎重,半盏茶之后,十支红色箭矢全部命中靶心。 随着她的每一箭,周围都会响起惊讶声与喝彩声,她的最后一箭射中后,赞赏之声更甚。 元雅晨冲着我得意又挑衅地笑了一下。 满环。 我若全部命中靶心,也只是平局而已。 我深吸了一口气,拉满弓弦时,才发觉我现在身上的锦衣稍显紧绷,幸而也不是极为修身的衣裙,倒也勉强施展得开。 京中女子于衣饰很是讲究,我也是依着这里的习惯穿日常锦裙出的门,打算有需要再去换上专门的骑射装,没想到自己竟突然掺和进这里来了。 我暗自一笑,手上动作倒是没停,第一支箭很快射了出去,正中靶心。 周围也像刚刚一样传来赞叹之声,其中焉依依扯着嗓子喊的那声“夏姐姐厉害!”最是明显。 其实这个距离于我来说,没有任何难度。 一连九只箭射了出去,均命中靶心。 最后一箭我的弓已拉满,不过我瞄准的不是靶心,而是元雅晨十支箭矢中的一支箭尾。 一股强劲之风掠去,我的蓝色箭尖劈开其中一支红箭后,牢牢地钉在靶心上,而红箭一分为二、应声落地。 全场响起极大的喝彩声。 我赢了。 毕竟规矩是:谁的箭在靶心上的数量多,谁胜。现在靶心上,蓝箭十支,红箭九支。 我走过去对元雅晨福了一礼,笑道:“元二小姐承让。” 第19章 不解其心 元雅晨盯着我,手中紧紧攥着那支金钗,说着:“你这” 她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我也不急,只是笑着看着她,想着她若是提出再比旁的,我也可以奉陪。 元妙晨却突然跑过来,夺过元雅晨手中的钗,乖巧地递到我手里,笑得一副天真烂漫:“自然是我姐姐输了。夏姐姐,你箭术真厉害呀,改日教教我们好不好?” 我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无奈笑道:“元家是文臣,这本也不是你们擅长的” 她却依着我接过金钗的动作,双手抱住了我的左臂,一摇一晃地撒娇道:“夏姐姐,我是真的想学,你教教我。” “你还小”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当着众人的面拒绝她,即使明知她有心攀附。 “夏姐姐什么身份,哪是随便什么人都配让夏姐姐教的。”焉依依倒是无所顾忌,说出来的话让元妙晨脸上的笑瞬间消失。 不过元妙晨的神情只是一瞬,而后殷切又期待地望着我,委屈巴巴喊了一声:“夏姐姐。” 我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翟文颖看着我说:“夏夏,依依,我二哥刚刚过来说那边凉亭备好了瓜果点心,今日走了快一个时辰了,我们快去歇歇。”她的声音比平时大了许多,将我们要去休息这件事故意说给别人听,我岂能不明白,笑着应了一声,便同她们一起离开。 走了两步才想起来手中还拿着东西,回头见元馥晨极其不舍又有些哀怨地看着我拿钗的手。 我走到她面前,笑着:“既是珍重的东西,便不该随意拿出来做赌。”边说着边在她诧异的眼神中把金钗插在了她的头上。 我们已经走出好几步,元馥晨才缓过神追了过来,她对着我深深福了一礼,眼睛里竟然有了些泪花,说着:“多谢闻小姐!”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元馥晨说出口:“一味地忍让,有时并不能换来好的结果。” 她愣了愣,又说了句:“多谢闻小姐!” 林中的小亭景致颇好,青枝摇曳、山花浮香,由于有些高度,可俯视到隐约的山路和下面一小半的草场,山路上不时有人呼喝着奔马而过,草场上人群往来,大多还在游戏,也有不少人在适当的空地上铺好软垫、支起棚子,开始休息、用餐。 走进亭中,只见里面的石凳上垫着金丝软垫,圆圆的小石桌上摆满了水果和点心,还有一壶酒和几只酒杯,旁边还放着一个小炉子,上面温着粥和茶,两名丫鬟候在旁边。 我问过翟文颖和焉依依的意见,便让菀芷去把顾家两姐妹请了过来,也顺便把我们带的吃食拿过来。其中有菀芷昨日去“老张酒馆”特意买来的薄饼,时隔三年那家店还开着,菀芷可是开心坏了。 我们这些人边吃边聊,很是欢畅,顾久妘听焉依依声情并茂地讲完我射箭的情形后,为自己没能亲眼见到十分可惜。 我们各自的丫鬟们在旁伺候,焉依依带来的桂花糕,我吃着十分新奇,便夹了一块向身后伸过去,菀芷犹豫着,我对着她使眼色,她才喜滋滋地伸手接过去,吃了一口后冲着我不住地点头肯定。 我的这个举动让众小姐和丫鬟们都惊讶了一下,丫鬟们看向菀芷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羡慕。 我与菀芷自小长大,再加上想到上一世的惨死,便更加疼她,这样的事于我们来说已是平常,但是对于旁人来说却很是罕见。毕竟身份有别,主仆不同席,今日这样在外面用餐,奴仆们也需等我们用好餐后,吃些我们的残羹剩饭。 菀芷刚刚的犹豫,是因着前几日用膳,那日府中的豆糕做得分外好吃,我依旧这样夹了一块递给菀芷,父亲没有立即阻止,却说了句:“以后不许这样了。”面色很是严肃。 母亲解释,不是不疼菀芷,而是现在不是在漠北,何况圣旨赐了婚,若是被旁人看见,只会说侯府没有规矩,影响我的声誉。 我和菀芷均知父亲那样的神情是离发怒只差一步了,所以之后除了只有我们二人时,便再也没有如此举动了。 刚刚是因为这个季节并不是桂花开放的时候,这桂花糕实在难得,味道又与我们以前吃过的不同,我怕我们吃过后便剩不下了。 焉依依说这是永王府的师傅们在桂花盛放的时节,做下可以存放时间更久的桂花酱和桂花酒,用再它们制成现在这带有桂花味儿的糕点。 我们都赞永王府的厨师好手艺,焉依依说日后下帖子邀请我们去永王府做客。我们都笑着答应。 我的酒量不好,顾久妍是大家闺秀的范儿,我与她只浅浅喝了两杯。 顾久妘虽是国公之女,但她庶出的身份,于焉依依来说,其实是瞧不上的。但今日二人喝了不少,兴起时焉依依拍着顾久妘的肩膀,很豪爽地对她说,以后我罩着你。 一片欢声笑语。 翟文颖也好酒,那一壶酒她喝了大半,就在她举杯感慨着“如此清风美酒,有只烧鸡就更好了”的时候。 一声男子的清笑传来,翟文彬提着个食盒,缓步走了上来,笑着说:“烧鸡没有,烧鸭倒是有一只。” 我们忙起身见礼,有婢女接过他手中的食盒,一一摆放出来。 顾久妍温婉道谢:“劳烦翟公子。” 翟文彬笑着对她点点头,而后看向我,眼神玩味地笑道:“还不是有些人身份不便,非要让我送来。” “呀!这是广月楼的烧鸭!”焉依依看见欢喜喊道,随即又说:“广月楼的烧鸭都要至少提前三日去排队了,我已月余没吃到了。” 翟文彬呵呵笑着接话:“太子殿下几日前特意去广月楼定下的,闻小姐初来京城没多久,可定要尝尝这京城第一楼的手艺。” 焉依依闻言一副了然的神情,长长地“哦~”了一声,看着我笑。 我这时也明白了个大概,只是不解:焉瑾居然对我这么上心?还是翟文彬有所误会? 我福了一礼,道谢道:“多谢翟二公子,也替我们谢谢太子殿下。” 我特意强调了“我们”,希望众人不要觉得我和焉瑾的关系是亲密的。 焉依依欢喜问道:“太子哥哥人呢?今日都有没见到。” “皇子们和小王爷均在俯云亭那边。”翟文彬说着向上看了一眼山林高处,示意我们。 想必俯云亭那里的,全是身份极其显赫之人。 焉依依撇撇嘴:“翟二哥你真好,你看看我哥哥,都不知道来关心一下我。”说着又哼了一声,声音比刚刚小了很多,含糊嘟囔了句:“眼里就只有那些妖精。” 翟文彬呵呵笑着:“小王爷也是关心郡主的,这不是叫我来看看嘛。” 焉依依还是撅着嘴:“你别骗我了,呵,我还不了解他!” 翟文彬无奈笑笑,此时翟文颖早已坐下,忙招呼着:“快来尝尝。” 男女有别,翟文彬便告辞了,我们其余四人方才落座。 广月楼的烧鸭确实名不虚传,但上一世的我已经吃过,再加上刚刚吃了不少东西,动了两筷子便也停了,翟文颖见状笑着调侃:“有的人啊,不多食一些怕是辜负了太子殿下的一番心意。” 我只装作听不出来,笑笑没有说话。 不多时后,听见有女子的声音传来,我们向外望去,便看见武国公府的三位小姐侯苩、侯芩、侯芠和荣国公府的嫡三小姐荣瑄怡说说笑笑着走了进来。 第20章 隔墙有耳 武国公侯家为皇后娘娘侯韫葳的母家,武将出身,几代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功勋,无数英骨长埋黄沙,皇后娘娘的父亲——前武国公侯鹏昌在皇后娘娘很小的时候不幸战死沙场,皇后娘娘又无兄弟,先帝一点头,这武国公之位便传给了侯鹏昌亲二叔的嫡子侯鹏炎。 先帝感念侯家的贡献,于是直接将五岁的孤女侯韫葳立为太子妃,只待侯韫葳及笄举行大婚,焉承誉比侯韫葳大了十二岁,二人成婚时,焉承誉已有侧妃和良娣,后焉承誉登基,侯韫葳也便成了现在的皇后娘娘。 几年前侯鹏炎在战场上伤了腿,将东境兵权与虎符交给自己的嫡长子侯荆,便直接功成身退了。 其嫡次子侯蕲也在京郊大营任职,唯一的嫡女侯苩年方十八,两年前嫁给了朝中的御史中丞杨顺朴之子杨揆。未出嫁的15岁的侯芩和14岁的侯芠均为庶出。 若论起来,侯家儿女还比焉瑾大了一辈儿,皇后娘娘还是侯苩等人的堂姐,不过这声“堂姐”,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叫出来的。 我又想到了谢家,对比谢侯两家,我闻家于京中无甚关系,若不是侯苩与谢朵的年纪不合适,这个太子妃之位,恐怕也不一定是我。 侯苩与翟文颖是从小长到大的关系,见是侯苩,翟文颖像小兔子一样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跑上前勾住侯苩的肩膀,领着她们走进来,边走边问着:“你今日都做什么了,怎地才来找我?” 侯苩笑着:“也就是射柳、赛马、投壶那些,玩了个遍。刚刚那余家姑娘和那青州来的元家公子领着一群人吟诗作赋呢,好生没劲,我便离开了。” 这个时候,刚好是各州省去年秋试选拔的人才陆续进京的时候,提前熟悉京中环境,以待四月份的殿试。 侯苩说的那元家公子想必就是青州刺史元文道之子元祉,我知道他,最后会是今年的新科文状元,前景一片大好。 元家乃是大家族,据说元莫悲与青州刺史元文道也算同宗,只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是疏远,几乎没什么往来。 京中花销颇多,家境一般的考生,均会卡着时间,于殿试前几天才进京,青州是物产丰饶的大州,元家自然不差这点银钱,听闻元祉月余前便带着其妹元灵进京了。 想到这元灵,也是未来焉瑾的后宫妃嫔之一,我脑袋又微微有些疼起来。 荣瑄怡闻言在旁捂着嘴咯咯直笑,揶揄道:“你是接不上来才要离开的。” 侯苩喊了一句:“你”,抬拳便是一副要打荣瑄怡的样子,荣瑄怡笑着往翟文颖身后藏,喊着:“颖姐姐救我!她又要打人。” 三人笑着打闹成一团。 我才发觉她们几人的关系竟如此之好,而荣瑄怡在我的印象里一直都是端庄淑女的形象,少见如此活泼之时。 侯苩等人一来,比刚刚更加热闹,焉依依可能是有种忽然被冷落的感觉,有些低落地往我身边蹭。今日一番相处下来,我发觉焉依依其实是最单纯的性子,我笑着问她一会想去玩什么,我都陪着她,她瞬间开心,又叽叽喳喳地说起来。 我们聊着聊着,侯芩在旁十分骄傲地说:“我苩姐姐今日都没有输过呢。” 翟文颖笑着接话:“我苩姐姐在今日之前自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但是今日之后你可就不是京中独一份的女魁首了。”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我,侯苩也懂了,立马向我凑过来,十分爽朗地笑着:“我今日在东边射柳,没有见识到夏夏的箭术。我自诩京中女子箭法没有比我强的,咱俩今日必须得比比。” 我忙道:“我今日也是脑子一热,硬着头皮上场罢了。” 侯苩过来拍着我的肩膀:“不行,你今日必须得跟我比,不跟我比就是瞧不起我。” 众女附和,我今日确实也没有玩尽兴,于是笑着应了,而后起身告辞,带着菀芷先去换身利落的骑射装。 西山设有专门更衣的地方,一间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里面桌椅俱全,还有妆台、铜镜和放衣服的架子,与普通的卧房相比,只是没有床,同时容纳几个人都不成问题。关着门的说明里面有人,我与菀芷随便选了一间无人的走了进去。 母亲为我带了两身骑装,一身灰紫色,一身稍艳的荆紫色,我选了那身灰紫色的,不为别的,耐脏。 衣服很快换好,菀芷正要为我盘一个简单的发髻,我摆摆手,说了句:“全部束起来。” 京中女子少有像男子一样将头发全部束起的,今日这样的装束,她们也盘着简单的发髻,或全部盘起、或留一部分垂落在肩后,比起平日里厚重高耸的发髻更牢固、简洁,不会随着运动散落。 菀芷也明白我的习惯,平日里穿长袍或骑装均是将头发全部束起,戴一个偏男子气的小冠,于是默默地给我束发。 正在此时,忽然听见隔壁好似进了不少人,细细簌簌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我和菀芷自幼习武,耳力均不弱,她们声音不大,我们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一开始是一个丫鬟在奉承自家小姐穿这身衣裳好看,而后越说越不对,从自家小姐好看竟说到了未来太子妃其貌不扬。 菀芷表情一凝,作势便要发作,我忙按住她,示意她别出声。 只听得隔壁几个女子你一言我一语,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其中一女子声音娇脆,正是刚刚被婢女夸好看的女子,她哼了一声,说道:“太子殿下那般人物,她怎么配得上。” 另一女子接话,语气里带着玩味:“哦?灵妹妹才来京中几日,竟见过太子殿下了?”这竟是吏部尚书关泽的幼女关月的声音,我们今日还打了招呼。 而这声“灵妹妹”也让我明白,刚刚那娇脆之声应是元灵,难怪有些熟悉。 虽然这一世我与她还未见过。 元灵道:“嗯,今日我哥哥等贡士与众皇子在东边射柳时看见的,以前只是盛传太子殿下文才惊世,没想到殿下的骑射竟也这般好。”说到后面竟带了娇羞之意。 “小姐,您也是才貌双全的。”接话的应是元灵的丫鬟。 关月道:“灵妹妹被誉为青州第一美人,比那闻夏可是美了不知多少倍。” 另一个稍温婉的声音说道:“青州水土养人,方将灵妹妹养的如此水灵。” 这温婉的声音是礼部尚书宋疏恺之女宋兰祎的声音,赐婚圣旨下达后,宋疏恺来过一次侯府,同父亲母亲详述了一下大婚的事宜,那日之后我们侯府才开始按照规矩着手修缮。宋疏恺那日还带了宋兰祎一起,父亲母亲同宋疏恺于正厅议事,便让我带宋兰祎转转。不过宋兰祎是个话少拘谨的,我与她无太多话聊,那日之后也再没见过。 关月道:“青州养人,漠北那贫瘠之地自是比不了,养出来的女儿也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这时一个丫鬟笑道:“是呀,今日她那个马车,不知道的还当是哪个小门小户家的呢。人家五品官儿家的马车都比她的好。” 宋兰祎轻喝了一声:“菲儿!” 想来刚刚说话的是宋兰祎的丫鬟菲儿。 关月笑道:“祎姐姐,菲儿说的是实话,那种地方养出来的就是没有涵养,前些日子的诗会,余家小姐下了帖子,她都不来,呵,想来是怕丢人。” 一人道:“那余家小姐以前总明里暗里地说太子殿下待她不同,直当自己是太子妃了一般,这下好了,落空了。”这个人想来是关月的丫鬟。 几人又是一阵讥笑。 我实在没想到竟能亲耳听见旁人议论自己,也没想到这京中的贵小姐们,说起话来还能这么难听。 关月笑着:“闻夏这个太子妃,也不见得能不能坐稳呢。” 宋兰祎声音还是柔柔的,说着:“可是我听说,太子殿下近期给她送了不少东西呢,这么多年,也没见太子殿下对哪个女子如此过。” 关月道:“太子殿下也就是因着皇命娶她的。已经赐了婚了,又能如何。何况太子殿下那般端方的君子,平时连下人都不会苛责的,就算不喜欢她也不会苛待她的啊。” 元灵羡慕道:“这倒也是。能嫁给太子殿下,哪怕只是天天见着,也是好的。” 关月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咯咯直笑。 宋兰祎问道:“月妹妹,什么值得你笑这么开心。” 关月哈哈笑了两声,说道:“所以说,她得知能嫁给太子殿下,高兴得都吐血了呢。” 元灵附和着笑了几声,说道:“我也听闻她及笄那日的事了,可我听说是因为她自小身体就不好,及笄那天累着了。” 元灵的丫鬟一哼:“这样的身体,做了太子妃又如何,也不知道能活到几时。” 众女附和。 菀芷气得小脸通红,手已经握成了拳头,一副要拼命的架势,我拍拍她,示意她消消火。 又是几句对我的编排,没过多久,听见隔壁开门关门的声音,我让菀芷悄悄将窗户推开了个缝,果真看见是关月和元灵,还有她们的丫鬟,走了出去。 不解宋兰祎为何没走。 疑惑间,只听见隔壁宋兰祎语气严肃,声音都比刚刚大了些:“菲儿,祸从口出的道理,还要我同你说多少次!关小姐说话我们听听即可,你一个丫鬟嘲笑镇北侯之女、未来太子妃,被人听了去,拔了你的舌头都算轻的!” 菲儿委屈:“小姐,我就是替你不甘心。那闻夏有什么好啊!” 宋兰祎哼了一声,随即又叹了口气:“她有个有军权的父亲,有军功的哥哥,这,便是她的好。” 菲儿道:“可是小姐,皇后娘娘都已经有侯家和谢家了,还在乎一个区区镇北侯嘛?” 宋兰祎道:“区区镇北侯?亏你说得出口!那是手握漠北十万大军,手中有二十万大军调度权的镇北侯!” 长期驻守漠北的兵虽然只有十万,可是周围几个郡县总数大约十几万的兵权也是父亲手中的虎符才可调度的。 如此分散部兵,一来是北边边境总也不安稳,兵力分散方便灵活调度,二来漠北的条件最是艰苦,这样可让漠北的士兵与周围郡县的士兵们轮岗,也算是苦中的一丝优待。 菲儿说道:“我就是替小姐可惜,咱们等了那么多年,之前老爷还说,已经五年未选秀的圣上,很有可能今年春季会举办选秀呢,实则是为太子殿下挑选妃妾,没想到竟直接圣旨赐婚了,这选秀也没了音讯。唉,可惜了小姐您您姿容才情均胜过那个闻夏。” 宋兰祎哀叹一声,低低念叨了句:“我而今已17了,最近父亲已经在为我说亲,我不会再等了。” 我忽地有些悲哀。 为我自己悲哀,这一世还不曾传出焉瑾喜欢方暖呢,像上一世京中人尽皆知焉瑾喜欢方暖,那背后对我的贬讽想必比现在难听十倍。 也为这个宋家小姐悲哀,和上一世的我一样,去够自己够不到的月亮 第21章 相见恨晚 待宋兰祎与其丫鬟走远,我才带着菀芷出来,对她说今日的话权当没听过。菀芷虽气愤,但也明白绝没有因此而撕破脸的道理。 待得到了靶场,才发觉围了许多人,人群外焉依依和侯苩张望着,看见我后忙向我挥手,侯苩笑着嗔怪一句:“怎么去这么久?” 我见人群中除了翟文颖等人,关月、余盈洁、方暖、李若顷、安如玉等竟全部都在,还有侯蕲、翟文彬等不少男子,众皇子倒是没有瞧见。 侯苩还为我介绍了她的相公杨揆,看上去就是个老老实实的书生,听闻在翰林院任五品侍读之位,与侯苩一动一静,倒也相得益彰。 我对于杨家人没什么印象,只知杨家书香世家、世代清流,虽然杨揆父子官阶品级不算特别高,但当年杨揆是中了榜眼才去求娶侯苩的,而今杨家又有武国公府帮衬,杨揆的前途不可限量。 我不知换个衣服的时间,她们是如何宣扬这场比赛的,怎么会引来如此多的人。 见关月元灵等人也在,不想让她们认为我刚刚也在更衣,于是说:“有些口渴便去寻了水喝。” 侯苩搂过我的肩膀,笑着:“都在等你呢。” 人们均是一副看戏的神色,人群中唯见翟文彬目光灼灼地盯着我,若不是我自知自己并非什么倾国倾城的容色,简直都要怀疑这人是看上我了。 我随侯苩走入场中,场内早已清理好,有小厮为我俩递上弓和箭。 我看了一下距离,自信问道:“苩姐姐想怎么比?” 侯苩想了想,笑道:“就像你同元家小姐那样,最后靶上谁的箭多谁胜。” 我笑了:“那先者很吃亏呀。” 侯苩也笑了:“你对自己倒是自信,咱们一人一箭,交替着来,如何?” 我道了一声好。随即我二人猜枚,我先。 于是我抬手便是一箭,正中靶心。 而后侯苩一箭,竟准确无误地钉在我的箭尖上,将我刚刚的那箭打落在地,此时靶上只有她的一支红箭了。 旁边瞬间响起叫好声。 她也颇有些自得地看着我,不过那神色只是她于此事的自信罢了,并无元雅晨那般挑衅之意。 我笑了一下,弯弓搭箭,像她刚刚一样,一箭射出,也将她刚刚的那箭打落,人群中又是那般惊讶之声和叫好声。 侯苩又抬箭,像刚刚一样的箭术,靶子中央只剩她的一根红箭。 又到我了,我觉得我俩这样下去也分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冲小厮喊道:“将靶子移后三丈。” 小厮移动靶子的时候,人群中传出窃窃私语之声,我看向侯苩,她明白我的意思,我二人相视一笑。 三丈后,我抬手,分毫不差地打掉刚刚侯苩的那箭。欢呼声更甚。 侯苩不愧是出身武将世家,她亦是分毫不差地将我的箭打掉。 于是靶子再移后三丈远。 三丈,三丈,又三丈靶子上红蓝交替、竟始终只有一支箭。 终于,在移动了靶子几次后,我的箭打掉了刚刚侯苩的那支,但是侯苩未曾射掉我的那支箭。靶子上一红一蓝两支箭尾,在春风中微微颤动。 沉静了片刻后,意识到我二人不再比试,人群中才倏地响起喝彩声。 侯苩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笑着喊了一声:“痛快!很久没有如此痛快了!” 我也笑道:“其实是苩姐姐让着我了。” 侯苩随即从脖子里取下一个物件,“喏”了一声递了过来,说着:“愿赌服输。” 我低头一看,一块晶莹剔透的葫芦形粉色玉坠在她掌中,粉玉本就少见,这块更是晶莹剔透,又是她贴身佩戴之物,想必很是珍重。 我连忙摆手,说着:“此物夏夏断断不能收,何况赛前并未定此赌注。” 侯苩便拉过我的手要塞给我,还说着:“我喜欢送你,你收着便是!” 我还在推脱,此时翟文颖“嚯”地一下跳过来,冲着侯苩“哼”了一声:“苩姐姐,我及笄时向你要这块玉你都不给。我可要生气了。” 侯苩笑着对她说:“我与夏夏相见恨晚,再说,你及笄时,我已将我戴了五年的那对玉镯送你了,你还要如何!” 翟文颖咯咯直笑,也劝我收下。此时焉依依、顾久妘等人也围了过来,侯苩便将那玉坠直接塞到了我的手中,我只得道谢收下。 众女能说得上话的都过来恭维两句,焉依依抱着我和侯苩的胳膊不住地夸赞:“苩姐姐夏姐姐,你们都太厉害了,我都看傻了。咱们接下来去比什么?” “闻小姐不愧是侯爷之女,早就听闻闻小姐骑射俱佳,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循声看过去,是安如玉笑着走近,旁边还跟着安如雪。 焉依依立即一副随时准备打架的神情,可我们其余诸人与安家姐妹均没什么隔阂,我忙按下焉依依,与对方笑脸相迎,笑着回:“安小姐谬赞了。” 安如玉接着道:“苩姐姐和闻小姐刚刚的箭术让我们大开眼界,不知何时能让我们见识一下将军之女的骑术?” 我与侯苩等人本也有意去的,毕竟今日焉依依的赛马被搅黄了,我们在亭中答应她陪她好好地赛一场。 侯苩笑着对安如玉说着:“我们正有此意呢。” 焉依依却在旁边急了:“哼,凭什么你们想看,苩姐姐和夏姐姐便要去。”说着过来拉住我,阴阳怪气道:“有的人那么喜欢抢别人的马,怕不是赛前又要抢我们的马呢。” 安如雪在旁闻言也急了:“焉依依,你说什么!那本来就是我先看好的马。” 侯苩等人不明所以,我与翟文颖如何不知,不想她二人再因此吵起来,翟文颖忙上前拉住安如雪,笑着:“今日大家是出来游玩的,何故因着一匹马伤了和气。” 同时我搂住焉依依,以免她再次暴跳起来。 我开玩笑道:“颖姐姐,不然我们问过翟大哥,把那匹马劈成两半,让她们一人一半扛回家去?” 翟文颖扁扁嘴,故作委屈道:“我大哥那人脑子里只有西山这群马,若是同他说了,怕不是要被劈成两半的是我。” 众女均呵呵笑了。 侯苩分开我和焉依依,一边一个搂住,说着:“走!赛马去!” 焉依依开心地蹦起来,谁知看见了安如雪,她又不甘心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安如雪,大声道:“安如雪,你敢不敢同我赛一场,你若赢了,今后我就叫你一声雪姐姐。我若赢了,你就承认你刚刚抢了我的马!” 京中有名的刁蛮小郡主的马术其实也是数一数二的。 靖国公府出身文臣,虽说京中贵族子弟们多多少少都学过些马术,但安如雪或是不擅此道,或是知道焉依依很擅骑术,我明显看见安如雪脸上一丝犹豫和心虚。 焉依依又激她:“怎么,不敢了?” 安如雪看了她姐姐一眼,安如玉给了她一个眼神,安如雪随即仰起下巴,说道:“比就比!” 第22章 英雄救美 怕焉依依和安如雪再次抢起马来,安如玉便提议由小厮为我们牵来马,众女总归是站成一条线的,按照顺序一匹匹分下去,也不必自己去选了,我们均赞同。 我见安如雪上马的样子,竟是个身手利落的。 虽然焉依依与安如雪有了自己的“赌约”,但我们其余人还是拿出了自己的彩头,安如雪、焉依依、翟文颖、侯苩、荣瑄怡、顾久妘拿的均是钗环之物,安如玉与顾久妍、侯芩等没有参与进来,我拿出的是一个象牙手镯,不似京中精巧的样式,手镯的花纹线条粗广,带着大漠的豪迈之风,虽然不适合女子佩戴,但是象牙难得,这手镯也是极其罕见珍贵的。侯苩一见便露出惊喜之色,我知她喜欢,其实我也是为她准备的。 商议好比赛的路线,一声哨响我们便出发了。 由山脚出发,到达山顶大约也需两刻钟左右的时间,还会经过之前翟文彬说的俯云亭。 清风拂面,林间跑马,真真是来京后从未有过的畅意。 最开始我们的速度不相上下,未拉开太大的距离,渐渐的我与侯苩落下众人十几丈远,侯苩领先了我大半个马身。 忽然,我胯下的马“呼噜”一声,随即抬起前蹄,整个马前半身高高地扬起,发出一声尖厉刺耳的长鸣。 这一动作险些把我摔下马去。 这马的突然反常惊到了我和身后看见这场景的人,我听见身后的人喊了几声。 我还未做出反应,这匹马像箭一样窜了出去,几息便超过了侯苩,侯苩此时才意识到不对劲,也喊了一声。 胯下的马此时丝毫不受我的控制,疯了一样狂奔起来,我勒紧缰绳,试图使它停下,却根本毫无作用,反而这马被勒得难受,开始更加快速地狂奔,奔速之快,带起的风生生刮着我的脸,我知道这速度已经超出了这个品种的黄马的极限。 它也早已脱离了我们定好的路线,拐进一条小路里,小路狭窄,两旁是较陡峭的山坡和树林,这马东奔西撞的,导致我还要腾出一只手来阻挡那些路上延申出来的不时划向我的树枝。 我想要跳马逃生,可这样的速度与路旁的环境,即使我控制好跌落的力道,也定会受些轻伤。 但是若等它气绝而亡,我也定会随它一起摔倒,受的伤也许会更重。 我刚刚下定决心,便听见后面有人大声呼喝,伴随着铮铮马蹄之声。 那人骑的马应是世间顶尖的好马,不多时便赶了上来,喊着:“把手给我!”同时向我伸出右手。 我定定瞧去,竟是一身玄色骑服的焉珂,胯下一匹枣红色骏马奔势如风,如此速度,马上的人也未见丝毫颠簸之态。 他怎么会来? 我未及多想,他便大着胆子驱马靠近,右手拉住我的左臂,一用力将我提起,而后右臂自我腰上一环,稳稳地将我放在他的身前,抱入怀里。 他慢慢停下马速,我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匹黄马嘶鸣着狂奔而去,转眼消失在前方小路的转弯处。 于此同时,我听见焉珂轻笑一声,头顶传来两个字:“是你?” 我忙拂开他放在我腰间的手,跳下马去,拱手躬身行礼:“多谢三皇子殿下。”情急之下行的是男子之间的拱手礼。 焉珂说着:“哦?你竟认识我?” 我起身抬头,只得编瞎话:“那日那样高贵的气度,只要稍一打听便知道是殿下了。” 焉珂闻言笑得暧昧:“哦?你打听我?” 我刚要开口解释是因为想还他的钱,便听见阵阵马蹄声与吵闹人声传过来,焉依依等人喊着:“夏夏!夏姐姐!”陆续从林中显出身影来。 焉珂亦是听见了,带着些许震惊和些许失落的神情问道:“你便是闻夏?” 我又拱手行礼,道:“闻夏见过三皇子殿下,刚刚多谢三殿下搭救,此番人情,改日必当报答。” 焉依依等人看见的应该就是我刚刚道谢的这副场景,众人均下马过来,向焉珂行了礼后,围着我左看看又看看,一遍遍询问我是否伤到,我笑着摇摇头说着没事。 翟文颖却不在其列。 焉依依问道:“三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焉珂回道:“我与暮鸦在这边驯马,听见有异样的声响便寻了过来。” 又说了几句,我们一行人向山下走去。 不多时,远远地便瞧见翟文颖与翟文渊、翟文彬、焉瑾等人骑马赶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些我未曾见过的人。 焉瑾下马,走上前拉住我的手,关切地询问我是否伤到,众目睽睽,这样很是不妥,我动了一下,却不能将我的手抽出来。 这是我没见过的焉瑾。他一直是个知礼的人,还未成婚他不至于如此。 我只得柔声道:“多谢太子殿下关怀,夏夏真的没受任何伤。” 焉瑾关心我的同时,我听见翟文渊对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几个人冷冷说道:“这件事若查不出个原由,你们的脑袋也别要了。” 想来那几个人是负责西山车马的下级官员,闻言浑身一抖,应了一声便匆匆去了。 翟文渊与翟文彬极其相似的五官,却比翟文彬多了几分冷厉之色,肤色也黑了些许,此时面色凝重,周身的气场令我看着他都有些紧张了,翟文颖更是一改之前的活跃,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不敢多说一句话,想来是真的怕她这位长兄。 焉瑾还是牵着我的手,回身看向翟文渊,翟文渊拱手说着:“禀太子殿下,今日与这匹马接触过的人都已派人关押起来了。咱们还是下山等消息。” 焉瑾点了点头,随即他竟然一把将我抱起,将我放到他的马上后,自己很自然地坐了上来,双手握住缰绳时也似轻轻环抱住了我的腰,他轻喝了一声“驾!”,胯下的黑马如闪电般奔了出去。 我想这时我的脸一定红了,这是我们从未有过的事情。 太子的马自然是世间极其稀有的良驹,毛色纯黑鲜亮,无一丝杂色,据说是几年前边境小国进贡的,世间只此一匹,载着我们两个人也依旧如飞花踏云般稳健轻逸。 焉珂的那匹马也是圣上赏的,当今圣上对这些儿子倒是并不厚此薄彼。 除了我之外,众人的马均在自己手里牵着,见焉瑾纵马离开,纷纷跟上。 到了半路,远远地看见菀芷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我推了推焉瑾,焉瑾缓缓停下,我急忙跳下马去,菀芷抱着我看了一圈又一圈,嘴里问着:“小姐,发生了何事,我们在山脚等你,便听见翟小姐下山喊着,说你的马受惊了。吓死我了。” 我忙安慰她:“没什么大事,你看我这不是毫发无损嘛。” 我俩又说了几句,我见焉瑾等人一直在马上等着,丝毫没有要独自先走的意思。 我正要开口让焉瑾先行,我与菀芷走下去即可,翟文彬看了焉瑾一眼,而后驱马到菀芷身边,伸出手,笑道:“小丫头,来,我捎你一程。” 菀芷与我还在愣神中,焉瑾一弯腰,再次将我抱上了他的马,头也不回地纵马而去。 第23章 心软求情 到山下时,我发现焉理、二皇子焉珣和他的王妃魏迁善,七皇子焉琦以及小王爷焉亿佟均在等我们。见我和焉瑾的样子,焉珣等人眼中均是暧昧的笑意,唯有焉理眸中晦暗不明。 不过却未见到焉珂的王妃们。 焉珂在我的印象里,一直都是个风流的人,上一世的他除了王妃和侧妃外,通房侍妾无数。现在这个时候,也早已娶了御史大夫慕容槐的嫡长女慕容姿为王妃,吏部文选司郎中高盛的嫡女高芹漫为侧妃,侍妾是那鼎鼎有名的玉风楼前任花魁——风雪舞。所以这两次的相遇,若说他是看上了我,我是万万不信的。 焉瑾为我们介绍一番,我屈膝向他们行礼。 他们也均和我记忆中一样。 焉珣今日都未穿骑射服,只一身利落的淡墨青衫,眉目清秀疏朗,尖尖的下巴,身形比其他皇子羸瘦些,整个一文弱书生的模样。 焉琦与我同岁,而今身量还未完全长成,比他的兄长们矮了些,却也容貌俊秀,今日一身玄色骑服,更衬得少年英气十足。 焉亿佟比我大四岁,与焉理同岁,一副风流的模样,长得不错,只是那一双好色的眼睛,被他多看两眼都觉着难受。我忽地想到上一世,听闻在余老太师六十岁的寿宴上,焉亿佟醉酒后离席,偶遇方暖,竟调戏于她。那时焉瑾与我还未成婚,可京中俱知方暖是当朝太子的意中人,焉亿佟也真是色胆包天了,最终还是跟着他的护卫还算清醒,生生拦住了他,他才没有过分行事。 方暖找焉瑾哭诉,最终焉瑾念着亲缘又未发生什么,让焉亿佟主动向方暖道了歉,才饶过焉亿佟。 我暗暗地想,余老太师的六十岁寿宴好似就在下月,这次去应该是有好戏看了。 魏迁善也还是记忆中那个样子,她鼻梁高挺,肤色虽谈不上白皙,却也绝不暗沉,不笑的时候凤眼生威,一笑起来,那双眼睛又弯成十分好看的弧度。她看见我便呵呵大笑着上前,拉住我说着:“以后便是一家人了,不要如此多礼。” 我不想和她“一家人”,只得干笑两声回应。 焉珣与魏迁善成婚五年,已孕有一子一女,长子焉宥,已三岁了,长女焉冉,刚满周岁,我顺嘴问了一句为何没见孩子们,魏迁善一脸嫌弃:“快别提那两个祖宗,带着他们我都玩不痛快,今日便扔家里让奶娘婆子们看着了。” 我看着魏迁善的样子呵呵直笑。 菀芷最后是与翟文颖同乘下来的,想来也是顾及到了男女有别。 赛马变成这样只得作罢,众女拿回了自己的彩头,我直接拉过侯苩的手,不由分手地将我的象牙玉镯给她戴了上去,说着:“这云纹图案都是我前几年自己雕上去的呢,苩姐姐可不许嫌弃。” 侯苩呵呵笑着:“你不送我我也是要厚着脸皮向你讨要的。” 我二人相视而笑。 打发走了侯苩等人,翟文渊为我们找了一间屋子,几位皇子依次坐在上首,下面是魏迁善、焉亿佟、焉依依、翟文渊、李若辰、翟文彬、我和翟文颖。 地上跪着十几个人,均是今日接触过那匹马的,个个跪在地上面如死灰、身子抖如筛糠。 负责今日春游的那批马的是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小官,其余的看起来均只有十几二十岁,是负责看管马厩的、喂马的、和为我们牵马的小厮,这些少年应是没有官职的,只做份工来养家糊口。 “小的真的不知道。” “小的今日没有接触过那匹马。” “七匹马乃是随机牵上来的,就算想要陷害,也决定不了几位小姐站的顺序啊。” 这些人刚刚已经如此辩解过,现在才噤了声。 李若辰也已经派人搜过马厩和这些人的身了,没有发现什么。 “我们发现那马时,它已跌进路旁的沟里,口吐白沫,还剩最后一口气,马身除了跌落的擦伤,并无其他外伤。”翟文渊派去查探的人站在屋中禀报。 另一个年纪稍大些的人接话:“那呕吐物老夫已经看过,没有看出什么不妥。解剖后,血液也已用银针试过,未验出有毒,只是马的心脏比寻常时候大了许多,想来是受了什么刺激,导致它过于兴奋,最终奔至气绝而亡。”他应是这里的大夫之类的人物。 李若辰坐在下首,接话道:“若说是下毒,马料与水也早已看过,并无任何不妥。”顿了顿,又道:“何况若是饮食出了问题,也断断不会只有一匹马有异。” 其实他们漏掉了,或是说大家心知肚明但是无法提出来,既然只有我的马受惊,那么想必不是马厩和牵马的小厮出了问题,而是我们这群赛马的人。 众女当时说说笑笑,互相看看对方的彩头、瞧瞧彼此的马,出发前不知道来来回回穿梭了多少次,完全有机会下手,只是不知用的是什么方法。 可是,我们这些人是查不得的,一来众女都是身份显贵之人,怎可轻易搜身。二来跑马之时,若真是有证据,也早已随风扔了,西山如此大,很难寻找。 思及此,我接着李若辰的话笑着开口:“应是夏夏运气不好,那马突然生了病,否则也不会单单那一匹有问题,何况也未查出毒来。” 焉珣此时淡淡开口:“我听闻有一种药,由鼠尾草加上百合等物,人和动物服之均会产生不同程度的癫狂之相,却并不算毒物,银针是验不出来的。” 李若辰“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道:“若是真有这种毒物,既然胃中、肠道均未检测出来,那应是粉类的东西,从马的鼻腔吸入。” 李若辰没说后半句——若真是粉类的东西,现在也早已查不出来了,野外空旷,早已不知被风吹去何处了,何况都不知是何时、在哪下的手。 焉珣接话:“鼠尾草等物晒干,确实是可以研成粉末,只是这种说法也只是推测罢了。” 我想,这人一次未得手,总会有下次的,把时间花在这件已经不会有定论的事情上,已然无用,我于是笑道:“也许真是那马不凑巧病了而已,这件小事已耽误诸位许多时间了,夏夏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此算了。” 翟文渊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开口,声音无任何波澜,好似在说一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不论是马病了还是被人钻了空子,这些人都难逃失责之罪,拖下去各打三十大板,看下次还敢不敢当值时如此懈怠。” 三十大板打下去,若是打得狠了,不残也要躺半个月。 底下人闻言,磕头如捣蒜,求饶一声接着一声,李若辰说了句:“今日未对你们用刑,已是闻小姐大度,不过分追究此事了。” 大焉国的刑部尚书说出这句话,底下的人不敢再开口,屋内瞬间只能听见他们忍不住的抽泣声,他们也知道,今日我若受了重伤甚至殒了命,他们定会被带走审问,到那时一顿严刑拷打必是免不了的。 眼看他们就要被人拖下去行刑,我开了口:“翟大哥,今日夏夏也未受伤,何况今日来了这么多人,事情又如此繁多,有些疏忽也是难免,绕了他们。” 屋内众人均有些诧异地看向我,连带地上跪着的人可能都没想到我会开口求情。 可能在他们眼中,世人便是这样分为高低贵贱的。百姓的命在小官手中,小官的命在大官手中,大官的命在更高位者手中,而我们一家的命,在未来的焉瑾手中。就像现在跪在地上的这群人,即便有人害了我,大多数人也是无辜的,可没有人在乎他们是否无辜。 为鱼肉者何其悲哀,又何其可怜。 翟文渊愣了愣,语气依旧无波:“今日若不罚,此事无法交代,何况也应警醒其余人,愈是人多,愈不应有丝毫懈怠。”这话没有丝毫松口的意思,何况也确实是这样的道理。 眼见翟文渊坚持,我于是道:“不若打十个手板,如何?这二十几人一并罚那么重,躺上十天半个月,翟大哥的西山也缺人手不是。”其实我知道,那几个没有官职的小厮,若是就此回家养伤,再回来这差事还在不在就不一定了,若想回来,怕还要花银子贿赂一番。 打十个手板,疼归疼了些,抹抹药第二天就能上工。 翟文渊不解我为何帮这些人说情,他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看向焉瑾。 焉瑾见状笑了一下,开了口:“文渊兄,既然夏夏求情,便打十个手板。左右西山现在也缺人手。” 翟文渊看了看焉瑾,随后点了头,说道:“看在太子殿下和闻小姐的面子上,便打十个手板。” 那群人闻言如获大赦般,跪地磕头道谢,一个个感激地看向我。 他们因为我的事情受罚,却还要向我道谢,我心里又很不是滋味。 此事就此作罢,我也便起身告辞了。 走出门之前,我听见翟文彬打趣道:“哎,你怎么不跟出去?” 想来是对焉瑾说的,但是焉瑾并未说话,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我不知道。 翟文颖和焉依依自然跟了出来,焉依依抱着我俩的胳膊,还要拉着我们去玩。 我也不想就此扫了她的兴,便偷偷和菀芷说,把我们今日带的跌打损伤药给受刑的那些人送去。菀芷应着喜滋滋地去了。 这样的活动,母亲担心难免有磕磕碰碰,出门前特意给我带了些外伤的药,没想到此时竟派上了用场。 我则与翟文颖和焉依依去寻了侯苩等人,又玩起了其他的游戏。众人问起,我便说没什么大事,只是马病了而已。 第24章 竟然是她 回城前,侯苩拉着我的手对我说,过几日侯国公府会下帖子打马球,届时我一定要去,我笑着应了。 终于赶在天黑前回到了闻府,父亲母亲还在等我用晚膳,我同他们讲我今日玩得甚是开心,还交到了不少朋友,母亲很是欣慰,却忽然感慨起来:“你在京城能有这许多朋友,将来我和你父亲回了漠北也放心些。” 我知道母亲舍不得我,我亦不想留在京城,如何让焉瑾主动退婚这件事,又重新压在我心头。 踏青之后,京中陆续传出了三皇子焉珂英雄救美于未来太子妃的闲言碎语,传得绘声绘色,甚至焉珂的手是如何搭在我的腰上,都传出不少细节来。不过很快又被另一个消息压过势头,焉珂救我乃是谣言,未来太子妃武艺高强,完全是自己化险为夷,倒是太子殿下与未来太子妃踏青之日共乘一骑游山玩水,情意绵绵。 两方谣言各持一词,你追我赶,你强我弱,百姓一时间竟不知该信哪个了。 菀芷紧张地与我说的时候,我冷笑一声,都是有心人操控的罢了。 不过传出与焉珂的谣言时,我想过是否可以顺水推舟,以此来让焉瑾退婚,但细想之后着实行不通,我若是给当朝太子戴绿帽子,恐怕会连累闻家,也会害了别人。 焉盛二十三年,三月二十八日。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两日前,武国公侯家送来了今春第一场马球赛的贴子,今日父亲下了早朝,我们一家人一同吃过早膳,便一起来到了皇家球场——青留阁,据说这名字已有上百年的历史,既有春季青草初长的蓬勃之气,又同“清流”、喻青年才俊长留京城之意。 青留阁方圆足有上千丈,十分宽阔,球场地面平滑坚实,三面置有短垣,场外南北两面设有约一人高的看台,方便众人登台观赏,周围还有草树花木装饰,宏伟大气又不失精致。 每年在青留阁举办的第一场马球会均算是皇家球会,由朝中德高望重者组织,武国公侯鹏炎交出兵权后的这几年,均是由武国公府组织了,户部会拨银,皇子王孙都会来,几年前圣上身体好的时候,也会前来观赛,年轻时更会亲自上场,只是近几年身子愈发不好了,便再也没有来过。 我们一家到了之后,由小厮领到看台上专门为镇北侯府准备的位置。 这一路走过去,免不了的问候与寒暄。我发现京中但凡是个官儿的,几乎都来了,甚至一些官员把小妾也带来了。 球场南北两侧可以观战的看台上,早已搭好可以遮阳遮雨的棚顶,中间用帘子隔开,中间视野最好的位置自然是皇子们的,坐北南向正中间的位置是焉瑾的,左右分别是焉理和焉琦。而南边最中间的位置坐的是永王府一家,左右分别是焉珣和焉珂,而后由中间向两边按照官职由大到小分布。 我们一家坐在南侧,我抬眼便可以看见对面的焉理,焉理还向我微微点头示意,焉瑾好似还没有来。 武国公与其夫人把我们安置在他们国公府一家的邻座,视野十分好,布置得也十分精致,桌案上茶酒、点心、水果俱全。 既然在一侧,又相隔不远,我们一家便需主动去向永王府、二皇子府、三皇子府问候一番。 永王焉承辉稍稍有些发福,再加上整日纵欲,脸上疲态明显,他虽比当今圣上小了五六岁,但只看面容好似比圣上的年纪还大。永王妃倒是看起来年轻许多,四十左右岁的年纪,脸上虽有些风霜的痕迹,但是不难看出其年轻时定是个绝顶的美人。 焉依依和魏迁善均兴奋地同我说,我们今日定要痛快地赛一场,我笑着应了。 这下我见到了上一世只有寥寥数面之缘的焉珂的王妃慕容姿和侧妃高芹漫。她二人均是大家闺秀,还是那温和有礼的样子,容貌不俗,却也算不上惊艳,慕容姿的神情更是有一丝清冷之气,好似凡事都漠不关心一般。慕容姿与焉珂成婚四年,育有一子焉铭,而今两岁,想来也是不大方便带出来,所以并没有看见孩子。 我也见到了焉珂的侍妾风雪舞,风雪舞这种侍妾的身份是不能在正式场合出现的,所以这是我两世以来第一次见她,不,上一世的我竟然见过她!她便是三年前乞巧节写了“莺飞杏花乱,春听雨作泠”的貌美女子。 风雪舞十分规矩地向我们见礼,身姿依旧妖娆,声音依旧妩媚:“雪舞见过侯爷、夫人、闻小姐。” 听了声音我更加确定,这便是上一世的那个女子,那么上一世她与焉瑾的相遇究竟是凑巧,还是故意?焉瑾又是否认得她呢? 我的胸口又微微有些沉闷,我细细回想,上一世的焉盛二十三年,我们一家人四月末才来到京城,焉盛二十四年三月的马球会,我那时受了伤刚刚痊愈,焉瑾虽带着我和方暖来了马球会,但我只是匆匆坐了一会,看了一场皇子们的比赛,而且我那时眼里心里全是焉瑾,根本没有注意到焉珂是否带了风雪舞来,而后焉盛二十五年,战乱、帝崩,国丧三年,再也没有这种活动了,所以,除了七夕匆匆一面,我再也不曾见过她,我只当她是一名陌生女子,想不到竟是堂堂玉风楼的花魁风雪舞! 玉风楼,京中最华贵的酒馆,一个既可吃饭喝酒听曲,也可狎妓过夜的地方,据说那里有最美味的菜肴、最醇香的酒以及最美的姑娘。现在的花魁是风夜舞,传闻风夜舞“一舞动帝京”,引无数男子为其折腰。不过“千金难买其一舞,万金难窥其真面目”,而其唯一的入幕之宾,是当朝四皇子焉理。 只是焉理为了给自己冠一个“不务正业”的名头,他的这种红颜知己实在不少,风夜舞只是其中最有名的一个罢了,我也未曾见过。 突然铿锵激昂的鼓乐响起,我的思绪回神,侯芩和侯芠坐在我旁边,侯芩欢快道:“夏姐姐你快看!” 侯苩已经出嫁,只能坐在杨家那里,武国公侯鹏炎和父亲很是聊得来,于是便把我们两家之间的帘子收了起来,父亲与侯鹏炎坐在一起,他们的左边是侯家的嫡次子侯蕲和庶三公子侯茚,均已成婚,右边依次是母亲与侯夫人一桌,侯家其余的夫人小妾一桌,我便与侯家未出阁的两个女儿坐在了一起。 我循声看去,场中涌入身着红、青色衣衫的精壮少年,手中挥舞着与衣服同色的红、青色旗帜,有规律地奔跑着,红青穿插交互,随着乐声有节奏地由花形变为圆形,再变为方形,最后拼成一个“马”字,而后鼓乐稍稍变调,队形又变为一个“奔”字。 随着“奔”字出现,笙箫响起,鼓声也随即变快,一曲《奔腾》如山呼海啸般流出,红衫青衫少年们分别跑向两侧,球场此时奔入无数劲装铠甲的骑马少年,骏马围着球场边缘一圈圈奔跑。 随着高昂的曲调,少年们在马上做出整齐划一的拍手、翻身、下腰、倒立、金鸡独立等动作,更有几名场中的舞者在马上空翻、旋转、舞剑,场面气势恢宏,直看得人热血沸腾。 整场表演大约持续了两柱香,乐声渐低,舞者陆续退了下去,最开始举着红青旗子的少年们早已将旗帜放到了场外相应的位置,留做计分之用。 十几名身着藏青长袍的男子走向场中,应是今日的裁判,球场面积很大,每隔一段距离便需安排一个裁判,仔细盯着赛场,以免有人破坏规则。 许多穿着利落的青年男子走进场中与裁判交谈,有几个我看着面生,想必父亲也看着面生,武国公便一一为父亲介绍着,我也听了个大概,这一场中,既有一品太保之子,又有九品小官儿,球场上也并不将身份看得太重。 场中有小厮在他们的右臂分别系上红色或者青色的布条,以作敌我双方的区分,得一分便会在场外树起一面属于他们颜色的旗帜,旗帜多为胜。亦有小厮专门记录每个人进了多少球,最终获胜方进球最多的人可得当场的彩头。 武国公挥了挥手,立即有小厮从后方端着一个托盘走出来,绕场外台下走了一圈,为众人展示着这一场的彩头。 只见那托盘上红色锦缎铺就,上面是一只酒樽,有兽衔环耳,下有三足,金光闪闪,一看便不是凡品。 武国公说今日的彩头均是得了皇上的准许,从国库里挑的呢。 不多时,以兵部尚书陈哲凯之子陈淮为首的红方,和以蒋老太保之子蒋谚为首的青方已分别勒马立于两侧的球门前了,红青双方各八人。 球门是两块分别立于球场东西方的、约一丈高、一马宽的木板,下面一个约一尺宽的洞,将球击打穿过对方的球门便算得分。 一声哨响,比赛便开始了,候在球门前的青年们策马奔向场中,马蹄踏起尘烟,陈淮的马快,球棍率先碰到了置于场地正中的球,一挥臂将球拨向他的队友,青方的人立即驱马拦截 第25章 惺惺相惜 众人都认真瞧着这场比赛,时不时说上几句。场中每进一球,场外均会传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或叹息声,由此也可大概听出这些京中子弟们,谁与谁关系好些,谁与谁有过节,很是有趣。 父亲与武国公把酒言欢,武国公侯鹏炎比父亲还要长几岁,我听见侯鹏炎叹了一声:“知吾啊,你看他们这群少年,真是意气风发啊!” 父亲笑了:“咱们年轻时比他们还意气风发。” 侯鹏炎哈哈大笑起来:“你那时候真是目中无人啊!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被封三品少将军吗?你见了我都不跟我说一句话,我们侯家的人何时被那样对待过,我当时就来气了,咱俩就打起来了,你还记得不,哈哈哈哈哈,那时候你也才二十岁。” 父亲也哈哈笑着:“二十一,我记得清清楚楚,第一次被封了个三品的官儿,第一次回京面圣,结果就被你一个四品的将军挑衅,你说我能忍吗,那我不打你打谁。” 二人哈哈笑着干了杯中酒。 侯鹏炎接着道:“还是被现在的皇后娘娘撞见了,咱俩才住了手,幸好先帝也没治咱俩的罪,还说什么不打不相识。事后啊,我就跟我父亲抱怨‘你说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将军,他牛什么?!’结果你猜我父亲跟我说啥?” 父亲接话道:“侯伯父那时候说了什么?” 侯鹏炎叹了一句,说道:“我父亲说,就是因为你没靠山,是靠自己一刀一刀拼出来的,所以才难。我们侯家是几代武将积累出来的名望和功勋,我侯鹏炎去了军营就是至少六品的官儿,而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六品。可你呢,你靠自己,从一个小兵,一步步杀到少将军的位置,父亲问我‘你说他牛不牛?’哈哈哈哈哈,我竟然听进去了,我那时候觉得,你真牛!”侯鹏炎说着向父亲竖起了大拇指。二人笑着又干了一杯。 二人相谈甚欢,酒一杯接一杯喝着,竟听得我心头发酸,也许旁人会觉得我是未来太子妃,不出意外便是未来皇后,父亲便是国丈,武国公今日此举难免有攀附之嫌,只有我知道不是的。 上一世闻家被陷害,我被幽禁,朝中大半官员被方综收买,少数想帮闻家的人也根本不敢站出来,听闻这件事让休养了好几年都不曾上过朝的武国公侯鹏炎亲自上了朝,极力为闻家辩解,力证闻家不会谋反。 我想,也许这便是武国公和父亲的惺惺相惜。我眸中涌上一股泪意,又只能生生压下去。 最终,第一场酣畅淋漓的马球赛以红方获胜结束,一个九品巡卫小队长夺得了那只金杯,却当场献给了陈淮,说多亏陈淮指挥他们才能胜利。陈淮推脱,那人极力要送,其他队员均附和说陈队长功不可没,陈淮才收下。 陈淮此时已是禁军左卫四品中卫,仅在禁军左统领罗霄之下,这小小巡卫此举难免有巴结之嫌,不过既然当众送出,名正言顺,比私底下送被人发现强多了。 我不由得想到上一世,应该在这之后的几个月,兵部尚书陈哲凯被查出收受贿赂,被判杖责一百、免去官职、子孙三代禁止做官,陈淮的官位自然也没保住,陈哲凯被打成残疾,命能保下来已算不错。 陈家失势,方综由此升为兵部尚书,方明也由八品升为七品。我不知这件事焉瑾从中使了多少力,总之与他那时一心扶持方家脱不了关系。 那这一世呢?陈家受贿是一定的,方综现在已是兵部侍郎,难道再次任由方综升迁吗? 我正想着,一声哨响,第二场比赛开始了。 我抬眼看向对面,焉瑾不知何时已经入座了,他发现我看过去,向我点头微笑,我忽然有一种偷窥被抓住了的感觉,我并未想过同他打招呼,刚想扭头回避,却又觉得十分不妥,此时侯芩晃着我的胳膊,笑着:“夏姐姐,太子殿下同你打招呼呢!” 我只得干笑一下,点头回应焉瑾,后忙移开目光,假装看向场中比赛,余光瞥见焉瑾侧身,不知和梁平说了句什么,梁平领命去了。 我瞧着场中之人大多面生,只有几个眼熟的,在踏青之时见过,我想起来了,这一波应该是今年刚刚选拔上来的来京参加武试的贡士们,有些进京较晚,所以我并没有见过。 有两个我上一世就见过的人,是殿试的武状元骆杭斐和榜眼庄东瑞,后面也算受了焉瑾的重用。 不同于上一场,那些京中子弟平日里均相互认识,甚至今日的队友可能好几日前便定好了,他们配合默契,场上不时响起呼喝之声,偶尔还会冒出来几句粗俗之语,甚至有几次小的犯规,大家均说着无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 这一场,贡士们大多来自五湖四海,临时组队,互不熟悉,又有皇亲国戚达官显贵看着,哪好意思放开手脚,各个打得小心翼翼,比上一场文雅不少。 大焉国的科举,文举一般由余老太师和礼部主持,武举则由蒋老太保和兵部主持。最终选拔的文武人才由吏部任命。 所以今日第一场比赛也是兵部尚书之子陈淮与蒋老太保之子蒋谚领队开场。 这也是除了季节原因,年年马球赛选在这时候的原由,一来是借此机会让这些贡士们相互熟悉,二来让考官和众官员了解一下这些新人的能力,三来场上的球品也可见人品。 听闻好多年前有人在球场上使阴招的,当时便被取消后面参加殿试的资格、直接赶回老家去了,至少三年后才准再考。若是严重,可能终身都不准参加科考了。 这场比赛结束,最终是未来的武状元骆杭斐拔得头筹。 而后又上场了十几人,男男女女均有。 马球赛对于人数没有特别严格的要求,一般为每队四到八人,为了公平起见双方人数相同即可;只要双方同意,甚至人数不同也可。听说三公主焉瑶的驸马方家靖,几年前来京,便是同人打赌,带五人赢了对方八人,很是神勇,才得到三公主青睐的,三公主甚至甘愿随他离京,嫁去蜀州。 这场比赛男女混合,双方各三男三女,六人为一大组,男女一对为一小组,主要看男女之间的相互配合,彩头也是一对白玉玉佩。 其中有谢家嫡长女谢染和她的夫君邓洪,还有几个四品以下官家的儿女,均是夫妻或亲兄妹的关系,虽然大焉国民风相对开放,不过同外男交往过密于女子名节来说毕竟不大好听,尤其会牵扯到家族名声,没有人愿意被指指点点。想到上一世方暖不顾名声地同焉瑾交往,也是拿准了焉瑾不会负她。 场上几名女子跨马执杖,各各英姿勃勃,连翩击鞠不输男儿,我瞧着不由得暗暗赞叹,感觉比前两场好看多了。 尤其谢染,不愧是母亲以前常挂在嘴边称赞的女子,听闻14岁便开始上战场了,镇守西凉时做到了五品宣威将军,22岁才回京成婚,嫁给了四品中郎将邓洪,二人婚后夫妻情深,成婚8年,邓洪连个妾室都不收,也是一段京中佳话。虽然现在谢染手中已无任何实权,可圣上念其功勋,官职还一直保留着。 母亲看着也起了兴致,不住地叫好,还不停地与侯夫人夸场中的女子们,侯夫人是个端庄娴静的,想是不喜这些,只是笑着附和母亲几声。 这场球还没结束,时间已经近午,陆续有丫鬟小厮端上来饭菜,只是简单的几样小菜,倒也荤素搭配,这是侯家为众人准备的,当然众人也可选择从府里自带或者回府用膳,其实大部分人碍着身份,早已陆续离开回府了。 皇子和永王府的坐席,待我注意到时,早已空了。 父亲与侯国公正在兴头上,还在聊着场中那些人打的如何如何,若是他们年轻时,刚刚那一杆早就进球了之类的话。 我们一家在漠北,有时去军营吃的还不如这些,对于这些饭菜倒是坦然接受,母亲还叫丫鬟去把我们今日从家带的一些吃食拿过来。 但是侯芩、侯芠以及她们的小娘和嫂嫂们却不大情愿了,毕竟都是从小长于京中的贵小姐,就连小妾,哪怕原本家世不好,嫁的毕竟也是国公府,养了两年嘴也刁了,见侯国公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开始互相使眼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主动去与侯国公说,最终还是侯蕲的夫人偷偷走到侯夫人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侯夫人才缓缓开口:“老爷,孩子们也都饿了,我带她们回府用膳。” 侯鹏炎闻言一顿,面色倒不似生气,只是说道:“人家夏夏怎么不张罗回府,偏偏就你们吃不得这些?” 父亲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可别跟我们家那个比,她啊,从小跟她兄长去山上玩,饿了打只兔子烤着吃,都能在外面疯一整天。” 母亲也接话道:“是啊,姑娘家的,有几个像她这样的,还是得金尊玉贵地养着,养出来才有个世家女子的样子。” 侯夫人是个温和的人,应该也是这么多年拿捏住了国公爷外刚内柔的性子,笑着道:“我带闻夫人和夏夏一同回府,好好招待一番。” 侯鹏炎摆了摆手,意思就是同意了,对着父亲说道:“都叫我惯坏了。” 父亲呵呵笑着:“咱俩接着喝。” 侯夫人刚开口想要招呼众人离开,就见梁平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向众人问安行礼。 梁平的身后还跟着十来个小厮,每个小厮左右手分别拎着一个大大的食盒。 梁平见礼后,说道:“太子殿下见国公爷与侯爷相谈甚欢,想必是没有各自回府的打算,于是派奴才送些下酒菜来,希望没有扰了国公爷与侯爷的兴致。“ 侯鹏炎先笑着看了父亲一眼,而后点了头,梁平才挥手让小厮们一一把东西摆放出来。 其中有冰块镇着的荔枝,这个时节,是岭南的三月红荔枝刚产出的时候,第一批荔枝是要进贡的,也就是说除了皇上、皇子以及后宫受宠的妃嫔能够吃到外,旁人是绝对没有的。 哪怕再有钱有势,大约也要再等十几二十天,待荔枝的产量相对多些时,才能吃到。 除了荔枝,还有金蟹楼的白玉酿蟹肉和黄酒,广月楼的烧鸭和醋鱼,食锦楼的几样素菜,还有苏记的珊瑚燕窝、糯米千层糕、芙蓉豆糕、桃花酥和冰糖山楂,这些均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酒楼里的招牌菜,尤其苏记的冰糖山楂,山楂本不是这个季节的东西,据说是用大量的冰存储着,才能一年四季均有得吃,且不说价格,大多数时候不提前预定都买不到,每一样东西还都买了好几份,想来梁平也是费了很大的心思。 梁平一一介绍着菜品名称,说到苏记的时候,多说了句:“这些点心是奴才自作主张选了几样,太子殿下吩咐了,若是夫人小姐们不喜欢,奴才便跑趟腿,再换几样来。” 侯鹏炎呵呵笑着,看向父亲调侃:“今日能吃到这新春的第一波荔枝,还是沾了镇北侯府的光啊。” 不知焉瑾有没有给谢家送去,也不知他送来是因为武国公侯家与皇后娘娘的关系,还是因为我和他的婚约,父亲只得干笑两声,说道:“太子殿下是个宽厚良善的,此举是惦记着国公爷的。” 侯鹏炎也不计较这些说法,二人均是海量,举杯又喝了起来,并对金蟹楼的黄酒进行了一番点评,还对我们说有些东西性寒,叫我们少吃。 多了这些东西,侯家女眷们也不张罗回府了,不管她们乐意不乐意,太子赏的,怎么也是要吃的,幸而她们吃得还算开心。 梁平也没有走,就在我们身后站着。我也不知他意欲何为,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点心,即使我们不喜欢吃,难道真的好意思让他再去跑一趟不成?何况这可是京中第一点心铺子——苏记的东西,怎么会不好吃。 没过多久,场中的比赛也结束了,意料之中的,谢染邓洪夫妇夺魁,未回府的众人也都开始用餐和休息。 三月的天虽不热,但苏记这个冰冰凉凉的山楂我很是爱吃,我从小就爱吃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一碗很快被我吃光了,母亲便把她吃了两口的那碗也给了我。 吃过午膳,梁平带着他的人收拾好一切,才行礼离开。 是了,梁平一直是这种周全妥帖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深得焉瑾的信任。 第26章 来日方长 下午第一场侯蕲和侯茚上场了,还有顾家的两位兄长顾久诚和顾久德,不过双方对立,我看见顾久妘带着她13岁的亲妹妹顾久妱在场边兴奋地给她们的哥哥打气,顾久妍拦都拦不住,侯芩和侯芠见顾久妘的样子,也上前给自家哥哥打气,场上打球的倒是一切平和,场下的姑娘们却是气势汹汹,好似谁喊的声音大自家哥哥就赢了一样。 看得父亲母亲和侯鹏炎夫妇直笑。 侯夫人叹了一句:“芩儿今年也该议亲了,你看看这个样子,如何议亲?” 母亲在旁宽慰:“这活泼的性子多招人疼啊,我们家夏儿在申儿比武的时候,喊得比她们声音还大。” 侯夫人叹了一句:“芩儿怎么能和你们家夏儿比。” 侯夫人没说出的话,并不是我被赐婚成了太子妃,而是庶出的女儿怎么能和嫡出的比,侯芩与我同龄,若侯芩也是嫡出,这太子妃之位也就不知花落谁家了。 但是侯夫人说出那句话的语气倒不是瞧不上侯芩的样子。 母亲只得道:“我看芩儿水灵可爱,将来说的婆家必不会差的。” 侯夫人还说让母亲也帮着留意下好人家,家世背景倒是不在乎,主要是品行,侯芠也14了,明年也该说亲了,母亲笑着应了。 我见侯夫人对于妾生的女儿似是真的关心,不由得想,武国公的后院倒是和谐。 正在此时,齐安竟然来了,谁都知道这是跟了圣上几十年的老人,谁都要给三分薄面,况且今日齐安来,没准便是圣上的意思。 齐安悠悠地走过来,这一路不住地有人凑上去问好。 侯鹏炎作为此次马球会的东道主,早已主动出去迎接,嘴里说着考虑不周,竟没有准备齐总管的位置之类的话。 齐安笑着说:“圣上体恤老奴几年没出过宫了,特意给了老奴半天的假,老奴便来凑个热闹,给国公爷添麻烦了。” 侯鹏炎说着“荣幸之至”之类的话。 我们这些人也均起身,齐安与父亲相互问好,坐下前齐安还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了句:“上次只匆匆一见,今日细细看来,闻小姐果真有侯爷当年的风范。” 父亲笑着道:“哪里哪里,齐总管那日不与小女计较,老臣还要多谢齐总管。” 齐安来了,顾久妘和侯芩等也不喊了,乖乖回来坐好。 没过多久,齐安便离开去了荣国公处,想来他今日是要代圣上把这些老臣、重臣都问候一下。 皇子们陆续来了,母亲和侯夫人一商量,便说让我们仨个女孩代表国公府和侯府去向太子殿下道谢。 我内心腹诽:“他非要送的,又不是我们主动要的,还得主动去向他道谢?”不过我还是乖乖去了。 从这边的看台走下去,再走到对面的看台,花费了小半炷香的时间,一路上自然引来了不少目光,路上遇到的人还要互相问安,好不麻烦。 到了焉瑾面前,我们一齐福身行礼,我的话说得冠冕堂皇:“夏夏与芩妹妹和芠妹妹代表国公府和侯府,特此前来,谢太子殿下的赏赐!” 焉瑾眉眼含笑,上前用右手虚托着我的手扶我起来,又说了那句话:“夏夏不必如此见外。” 我道了谢,刚直起身,焉瑾本来虚托着我的手竟直接牵过我的左手,说着:“你来了,刚好陪孤一起看。” 我这次眼明手快,向后退了一步,一下子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我看见焉瑾眸中的神采倏然一暗,带着不解和丝丝失落看着我。 我忙道:“殿下,我们还未成婚,此举不妥。” 他俊眉一皱,愣了一瞬后,释然般扯出他一贯温润的笑,说道:“好,婚后我们来日方长。” 其实时人婚嫁,定亲便已算是既定的夫妻了,只是考量到婚期要选个良辰吉日罢了,所以退婚是个极大的事情,除非男方有明显的错处,不然退了亲的女子再难说亲。 尤其我与焉瑾是圣旨赐婚,在外人看来,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我若是现在就把自己当作太子妃,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但是,我不愿意。 我向焉瑾福礼告辞,转身时脑海里还在想他的那句“来日方长”,只愿我和他没有来日方长 场上打得激烈,侯蕲不愧长期跟着京郊大营训练,几乎在场上一骑绝尘。父亲忍不住地夸赞,还说等兄长来京,定要让他俩比一场。侯鹏炎感慨道:“申儿我也是几年未见啦!” 场中休息的时候,焉珂笑着问侯蕲:“蕲兄,你现在上场了,一会我们怎么办。” 侯蕲端着茶大口饮了,而后无所谓道:“你们啊,找余舟、罗霄他们,他们今日还未上场。” 虽说球场上无君臣,可是同皇子们打,还是需要考虑很多的。 一来马球毕竟有危险,若是伤到皇子,往严重了说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二来与谁组队难免有攀附之嫌、落人口实;三来与皇子打,难免束手束脚,谁又愿意把娱乐变成束缚? 所以除了王子皇孙,也便只有那些既与皇子们关系好,又有些地位的人,敢、也愿意同他们打了。 侯蕲与众皇子的关系想来是不错的,又与焉珂随意攀谈几句,便回场中继续比赛了。 正在此时,焉依依和魏迁善一同走了过来,焉依依拉着我便要走,说一起去换衣服,下一场该我们了。 我期待地看向母亲,母亲呵呵笑道:“快去。” 今日所有人均是身着寻常华服而来,上场前再去更换利落的骑服。 青留阁有专门更衣的地方,为了避嫌,男女更衣的地方分设在青留阁两个方向,我们几人一起来到女子更衣的院子,院门牌匾写着“桃花阁”三个大字,左右两边分别竖刻着“桃花飞马尘扬”“娥鬟英姿飒爽”,很是呼应打马球的女子们。 我笑着想:不知他们男子那里写的又是什么。 我问这一场都有谁,焉依依说:“我也不大清楚,苩姐姐人缘好、马球又打得多,她会张罗人的。” 待我们换好衣服,束好发出来,这场球也快结束了。 球场外沿,侯苩等人已经在了。 自然是有翟文颖和荣瑄怡,还有贺太尉的千金贺轻音,我没想到她会来,她今年14岁,也是未来焉瑾的后宫之一,不过我与她没什么仇怨,我们礼貌地打了招呼。 还有安如雪,奇怪的是焉依依与安如雪竟然不再斗嘴了,后来想了想,应是焉珂从中调和的,毕竟一个堂妹,一个表妹,他也不想靖国公府与永王府关系不好。 我们刚好八人,打算一会上场抽签决定队友,说说笑笑间见谢染领着谢朵走了过来。 姐妹二人均是一身青色劲装、身姿挺拔,远远看去很是养眼。只是谢朵而今才12岁,个子比谢染矮了大半个头,脸上还带着些稚气,却微微昂着小下巴,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看上去稍稍有些不和谐。 我不由得想起,上一世焉瑾的后宫中,她最让人印象深刻。 我见过的这些千金小姐,如李若顷、侯苩等只是爽朗耿直、粗枝大叶些,谢朵却绝对是个桀骜不驯的主儿,在后宫时既瞧不上我,也瞧不上方暖,当然看我还算顺眼些,毕竟我们闻家和她们谢家都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功勋,而方家,是——“靠着狐媚手段爬到这个位置,父兄均要靠女人升官,有什么可神气的”。这句话,是有一次方暖的一个丫鬟仗着方暖是淑妃,而谢朵只是婕妤,欺负了谢朵的一个宫女,谢朵知道后骂出来的话。 这话都传到我的耳朵里了,也会传到焉瑾和太后那里的,不过他们也只是装作没听见。连方暖,应该也要吃这个哑巴亏,暗骂自己的丫鬟蠢。 谢朵骂了方家后,有一日早上宫妃们来给我这个皇后请安,方暖与余盈洁一唱一和地讽刺她家里有战功又如何,还不是巴巴地把她送进宫来了,送来了却不得圣心,没有一丝恩宠。 谢朵入宫时才14岁,焉瑾看她年纪小,隔了大半年才临幸她,那时确实没有恩宠,焉瑾也不去她的宫里。 换做旁人当做没听见便是,谢朵却直接骂了出来:“那是因为我既不会那些狐媚手段,又不会巴结别人,狐狸精与哈巴狗,我都学不来!” 虽没指名道姓,但是一句话把方暖和余盈洁骂得脸色铁青。 宫妃们若在我的凤仪宫吵起来,传到太后那里,又是我的过错,于是我连忙说宫中既不让养狗也不让养狐狸,大家都累糊涂了,先回各宫。 后来我便找机会同焉瑾说希望他多去谢朵的宫里,哪怕只是坐坐,以免出现闲言碎语。他应该也是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自那以后,焉瑾哪怕不临幸宫妃也会抽时间去各宫坐坐,并不过分厚此薄彼。 其实大多数的时候,他是个好帝王的,我想。 第27章 风华绝代 众人与谢家姐妹打招呼,侯苩主动问起:“染姐姐,你和朵儿妹妹也加入吗?” 谢染笑着:“我就不了,你们能不能带我妹妹一个?” 侯苩看看我们,说道:“当然可以,只是那我们又少了一个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里的人均是国公府和侯府的嫡女千金,还有一个王妃和太尉千金,再凑出来一个身份相仿的,也是不容易。 顾久妍不打马球,顾久妘又是庶出,我倒是想喊顾久妘来,但是京中注重嫡庶尊卑,旁人怕是不肯。 于是大家开始劝说谢染也上场,谢染却说午间打的那场已经累了,她提议不如去找陈渝,那是兵部尚书陈哲凯的女儿,我看其余众人好似与陈渝均不大熟悉的样子,我于是说道:“不然去寻刑部尚书李大人的妹妹来呢?” 翟文颖闻言第一个赞同,荣瑄怡和魏迁善也附和,于是翟文颖兴高采烈地去寻了李若顷来。 李若顷来后与众人说笑,几句话中可见她与翟文颖和魏迁善的关系极好,对着魏迁善一口一个“迁善姐姐”地叫着,魏迁善还问起她哥哥李若辰,言语间很是坦荡、不见丝毫尴尬之象,看来当年京中关于李若辰和魏迁善差点定亲的事情纯属谣言。 恰巧此时场中比赛结束,我们入场猜枚分出了红蓝方。 红方是焉依依、侯苩、翟文颖、谢朵和贺轻音,蓝方是我与魏迁善、荣瑄怡、安如雪、李若顷。 打马球和赛马不一样,马球考验的不仅是人的球技,更是人与马的配合与反应,所以大部分人骑的均是自己的马。 众人身份尊贵,马匹均是不俗,我骑的是两年前兄长给我寻来的一匹黄马,来京时便骑着来了,这马不好也不赖,只是在一众高头大马中显得有些平庸,尤其对比焉依依和谢朵的马,逊了不止一筹。 焉依依的马是年前圣上赏的金麟马,通身浅金色,只有四蹄为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小厮牵上来的那一刻,周遭不少人发出惊艳赞叹之声。 谢朵的马是着名的黄骠马,遍体棕黄,无半点杂色,唯有头上有一圈白毛,形状圆如满月,十分威武。 一声哨响,我们分别于球门前驱马奔向场中,因着马好,谢朵、焉依依和魏迁善的马最先靠近场中的球。 谢朵年纪虽小,但打起球来一如其人般,又快又狠。只见她挥出一杆,稳稳击中那球,与此同时侯苩的马完全未减速,早已越过场中,奔向我方而来,谢朵就势将球拨向在她右前方的侯苩。 我见侯苩的气势便知她是先锋,于是早已减速回防,挥杆试图拦住她的进攻,侯苩见被我缠住,于是将球转了个方向,传向另一面的翟文颖。 翟文颖接住球后瞬间击出,那球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直击我方球门。 却在球门前一丈处,被荣瑄怡“嚯”地一声出杆拦下,球被弹到了地上,荣瑄怡右臂再挥,将球传向我方没有人拦截的魏迁善。 我没想到一向温和的荣瑄怡打起球来如此果断骁勇,不由得对她生出些好感来。 就在那一刻,谢朵与焉依依已经围向了魏迁善,魏迁善只得出杆,将球传向了最近的我,我纵马疾驰,已越过场中,在侯苩与贺轻音同时围堵我的时候,将球向左后方一拨,从马身下穿过数只马蹄,将球传向了另一侧的安如雪,这是侯苩没有想到的角度,她先是一愣,而后冲着我喊道:“真有你的!” 我挑眉一笑回应,同时勒起马身,掉转马头。 安如雪接到球驱策几步,立马将球传向离对方球门最近的李若顷。 只见李若顷将球杆高高挥起,球如流星般划过半空,精准地落入球门。 第一球便打出一个小高潮,场中响起欢呼声,李若顷高举球杆,冲着我们笑。 而后对方的贺轻音发球,将球传向翟文颖,翟文颖策马疾驰,与侯苩配合默契,球在草地上快速滚动,安如雪与李若顷两人都没能拦住她们的攻势,见状我与荣瑄怡迅速拨马回防,这一次我们虽拦下了侯苩的球,却在我将球传给魏迁善的时候,被谢朵劫走,谢朵的马勇猛无比,我的马不敢直面其锋芒,我们只能于两侧紧追不舍,伺机而动。 对方传递击拂,我方拦截围堵,最后对方焉依依一杆进球。 如此几番你来我往,就在即将临近场中休息的时候,我见谢朵的一杆球于空中飞向焉依依,那球是我挥杆够不到的距离,于是我奋身一跃,身子几乎已经完全离开了马身,只右脚牢牢挂住马镫,硬生生将那球拦下,稳稳地传向我方李若顷,李若顷将球一挥,进了对方的球门。 与此同时哨声响起,中场休息。 那一刻,全场沸腾,欢呼声、呐喊声此起彼伏。 焉依依于马上一叉腰,大大地“哼”了一声,撅嘴喊道:“夏姐姐你欺负人,你用武功。” 我呵呵笑着,对她耍无赖:“就是欺负你了,你要如何!” 哨响时众人均驱马凑了过来,见状一个个在马上笑弯了腰,魏迁善道:“能欺负鼎鼎大名的慧宁郡主,真是让人开心啊!” 大家又笑起来,焉依依佯装生气,伸出细长的手指在空中点着,说道:“哼,你们俩,我要告诉二哥哥和太子哥哥。” 众人还在笑,只有我听着笑不大出来了。 后来菀芷说起,我挥杆后一笑,小王爷焉亿佟在看台感慨了一句:“这一笑,真真是风华绝代矣!” 被焉承辉呵斥:“她不是你可以肖想的!” 这还是焉依依的小丫鬟春黛听见了主动与菀芷说的,提醒我小心焉亿佟。 菀芷看起来纯真,实则很是机灵,又出手大方,仅仅踏青一日,便与大部分小姐的丫鬟们混得熟了,打听起一些消息来也很是方便。 菀芷与我说时小脸通红,又羞又愤。 原来永王府里但凡长得还算好看的丫鬟,均被焉承辉或焉亿佟糟蹋过,被他们破了身,却不被收房,只有几个颇有些手段的,混成了焉承辉的侍妾。 至于焉亿佟,还未正式娶亲,京中没有哪个金贵人家不娶正妻先纳妾的,所以焉亿佟名义上是一个侍妾也没有。 春黛原本与永王府的一个家丁两情相悦,某一夜焉亿佟喝了酒就把她糟蹋了,她以为自己是焉依依的贴身丫鬟,焉依依会为她做主,谁料焉依依只是说:“我哥的事我哪里管得了”。春黛真是有苦无处诉。那个家丁知道后也不要她了。 永王府里许多漂亮丫鬟均是这样的遭遇,虽然有些人抱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目的,但大部分人还是恨不得投井死了才好,可是他们这些人,命都是永王府的,死了也不会引起什么风浪的,还不如苟活着。 春黛说羡慕菀芷,没想到我这个小姐能对丫鬟这么好。 菀芷问我永王府如此糜烂,永王妃不管管吗? 我同她说永王妃想管也管不了,永王妃原本也是某州的大户千金,永王风流名声在外,她本也不愿意嫁给永王,奈何当时当今圣上登基没多久,世人均知当今圣上疼爱永王这个弟弟,于是永王妃的父亲便用女儿换了个京官做,永王妃在府中,实在没什么地位。 不过我想,永王妃定也是个有手段,不然永王父子如此好色,不会府里府外那么多女人,却没一个生下孩子的。 第28章 讨杯茶喝 休息时,会有小厮将我们的马带下去照料。 我没想到梁平竟过来问我,下半场是否要骑焉瑾的马?我坚定地摇头拒绝了。 我不自觉地瞥了一眼焉瑾的方向,齐安已经坐在了他的身边,他们好似一直在聊着什么。 约一盏茶的时间后,比赛再次开始了。 尘烟阵阵扬起,我们如一道道闪电在场上纵横驰骋,看台上也不时传出击节赞叹的声音,这一场球打得酣畅淋漓,最终以我方获胜,李若顷夺魁结束。 我们走下场时,众皇子除了焉珣均动身了,想来下一场是他们。齐安便一个人坐在焉瑾的位置了,其实有些不合规矩,但那是圣上身边的人,没人敢说什么,何况他这样应该也是焉瑾同意了的。 这一场球打下来已经汗如雨下,回到看台,菀芷收拾好要更换的衣物,我便去问焉依依和魏迁善是否同去更衣,谁料焉珣在旁调侃:“某人为了看完夏夏的比赛,拖着众人一起,不许提前更衣,夏夏现在去更衣,可是会错过某人的开场哦。” 我才意识到,由于皇子们临时换衣服,这一场等待开始的时间便有些长了。 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低头不语,魏迁善咯咯笑着打了焉珣一下:“你看你,都给夏夏说害羞了。”同时拉起我的手便走,对我说着:“别理他,以后有的是机会看,咱们换衣服去。” 擦了浑身的汗、换了一身水蓝琉璃锦裙、又重新梳好发髻,待我们出来时,场上的战况已经很是胶着了。 焉珂正骑着那匹绚丽的枣红马,将球带向前方,翟文彬迎面而去意欲拦截,焉珂右臂轻轻一挥,将球传向焉亿佟,不料一团白影迎面向焉亿佟冲去,闪电般与焉亿佟擦身而过,电光火石之间,那球已在焉理的杆下了。 焉理今日一身缟羽色骑装,身下名为“断思”的白马更是通体上下一色雪白,一人一马直如天人般不染尘埃。 焉亿佟不甘心地大喝一声,焉理爽朗地哈哈一笑,喊了一声:“贺昭!”便轻松将球传了过去。 贺昭挥杆射门,球刚刚飞出,却有一道黑影从他面前掠过,焉瑾的马步程极大,只是一息,已经纵马从贺昭眼前窜了过去,如旋风般将球夺走,传向罗霄。 焉瑾今日穿的是一身暗龙胆紫骑射服,他很少穿如此深重的颜色,不过这身衣服与胯下的黑马,只会更加衬得他面如冠玉、丰姿凛凛。 我通过他们系在右臂的丝带颜色,大致看出了他们的组队情况。 焉珂、焉瑾、翟文渊、罗霄、焉亿佟、李若辰为红方,焉理、焉琦、翟文彬、余舟、安如风、贺昭为蓝方。 这一场除了王子皇孙,便是公、侯爵家的公子,翟文渊与翟文彬自不必说,安如风是靖国公府的嫡二公子,当今圣上面前炙手可热的御前侍卫。 剩下的人,余舟是余老太师独子,李若辰为刑部尚书。 贺昭为贺太尉嫡子,现任三品禁军右统领,与罗霄这个禁军左统领共掌京中近三万的禁军,贺家的实力不容小觑,方综一心想要攀附、将方暖嫁入贺家,想必目标就是这个还未成婚的贺昭。 罗霄的父亲死于战场,罗霄小时候便进宫做皇子陪读,与皇子们的关系均不错,与焉理最是要好,他还有一个妹妹,叫罗霏霏,好似与我同岁,我今日还没有见到。 我没想到,今日马球打得最凶的,居然是这群金尊玉贵的人。 他们均是会武的,身下的马又都是世间一顶一的好马,打起球来丝毫不让,已经好几次有人射门却被生生拦下,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居然只进了两球。 但是不得不说这场球是十分精彩刺激的,场上的人出招精准果决,策马疾驰如弩箭离弦,挥杆断球若剑斩长虹,球杆相切好似锋刃相撞,不知不觉全场几乎静了声,屏息凝神地观看着这场球。 电掣星驰间,焉理一杆球若流星般飞出,离他最近的李若辰和焉亿佟同时拦截,却还是差了一小步,那球奇准无比地落入球门。 全场响起如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焉亿佟把手中球杆一扔,气急败坏地喊了句:“不打了,玩命啊你们!”而后跳下马去,弯腰大口喘着粗气,叹了句:“累死小爷了。” 虽然离中场休息还差了些时候,但众人见焉亿佟如此,便也都下了马,焉珂和焉瑾走过去拍了一下焉亿佟的肩膀,焉珂笑问:“怎么,这就不行了?” 焉亿佟抬眼白了焉珂一眼,好似已经没有力气说话。 焉瑾也笑着,拉着他走,说着:“先休息一会儿。” 焉亿佟却不干了,嘴里开始重复说着:“要打你们打,我不打了。” 焉珂在一旁嘲笑他:“早就同你说过少纵欲。”焉亿佟狠狠地“啐”了他一声,外加一个白眼。 焉瑾只是在一旁笑,三人就这样笑着并排走了过来。 休息时众人都是回自己的位置,可焉瑾同焉珂等人一路走着,便走到了我们这边。 今日得了皇子的宽宥,不必行大礼,焉瑾焉珂等人一路走过来,坐着的主人点头示意问好,站着的奴才丫鬟们简单屈膝行礼,走到我们这里的时候,父亲与侯鹏炎笑着赞道:“几位殿下与小王爷的这场球打得真是精彩啊!” 焉亿佟这一路腰都没直起来,闻言还在抱怨:“拿命打的!能不精彩!” 焉亿佟说着和焉珂继续向前走向自己的位置,谁料焉瑾竟转了个弯走了进来,说着:“那,孤就向国公爷和侯爷讨杯茶喝。” 这下我们这个小间里坐着的人均要起身了,焉瑾摆摆手,众人半起身后又重新坐了下去。 机灵的小厮听了焉瑾的话,立即就把软垫和茶具摆好了,焉瑾坐在了父亲和侯鹏炎中间。 侯蕲和侯茚此时也坐了过去,同焉瑾打招呼。焉瑾还说今日侯家兄弟没有和他们一场打,真是有些遗憾。 我们这边的女眷,尤其侯芩和侯芠,都在偷偷向焉瑾那个方向瞟,看看焉瑾,再看看我,我只得低头佯装吃东西。 忽然听见父亲喊我,我愣了愣,全场女子均在捂嘴偷笑,我忙起身过去,父亲看向焉瑾一眼,问道:“夏儿,你的帕子呢?” 我看见焉瑾额头、脖颈均是细细密密的小汗珠,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想来是父亲见焉瑾出了汗却没人伺候,丫鬟小厮们擦汗的汗巾又实在粗陋,不能给太子用,所以喊了我来。 这时我在心里暗骂,梁平这个平日里对焉瑾形影不离的家伙现在去哪了?骂完想起来,刚刚瞥见对面的梁平与齐安在一处,他们在与回去休息的焉理和焉琦说话。 幸而我今日这帕子是苏绣的、料子不错,也是新洗净的,配得上当今太子殿下,只是上面的桃花是我自己绣的,粗犷的一大朵,实在没什么花的神韵,不过不展开他应是瞧不见的。 我从身侧拿出来恭敬地递了出去。 焉瑾丝毫没有要接走的意思,看着我笑,说了句:“有劳夏夏了。” 我无措地盯着他,这意思我给他擦?当朝太子此时怎么像个泼皮无赖? 罢了,世人皆是皇家的奴隶,若是太子愿意,这里任何人伺候他他也都受得起。 我跪在焉瑾身前,抬起手不情不愿地给他拭汗,擦完了额头的汗,本想就此作罢,不料焉瑾竟然向前倾了倾身,又侧头抻着脖子,我只得顺势擦他脖颈的汗。 我俩靠得极近,他开口:“那荔枝府中还有一些,孤明日差人给你送去。”那呼吸仿佛都烧在了我的脸上。 我红着脸道:“不不必” 焉瑾轻笑了一声,倏地直起了身,笑道:“多谢夏夏。” 父亲等人均笑着,侯鹏炎在旁笑道:“殿下与夏夏真是天作之合啊!” 第29章 花心浪子 下半场没过多久便开始了,焉亿佟死活不再去,焉依依指着他的脸骂瞧不起他。 余舟趁此便也退了,毕竟余府是文臣之家,虽然他自幼也是文武兼修,但而今也三十多岁了,体力比起他们这群二十岁左右、又勤于习武的人来说,还是差了许多的,刚刚也是被硬拉去凑人数的。 这样双方人数还是一样,场中的那颗球流星般不停地在草绿色的空中游走,场上的男子转臂挥杆没有任何犹豫和顿滞,我想他们手中的球杆若换成了剑,这简直就是一场刀光剑影的高手对决。 一场惊心动魄之后,最终以焉理进了两球,焉瑾一球,焉珂一球,翟文彬一球结束,焉理获得了本场的彩头——一顶白玉冠,我私以为很衬焉理的气质。 而对面的齐安,在这场结束后便离开了,我想他就是来替圣上瞧瞧皇子们的。 场中正在筹备下一场比赛的时候,余府派了人来,说是请我们这些小姐过去作诗,并邀请父亲和武国公过去做个评判。 父亲推脱,说自己粗人一个,不会评什么诗。 武国公硬拉着他,朗笑一声:“哈哈,你不懂,你当我懂啊?”又悄悄同父亲说:“不懂也得给余老太师这个面子啊。” 于是我们这里的人纷纷起身去了。 路上武国公悄悄解释着,其实京中这样的活动,无异于是相看在室男女孩子们的一个机会,会骑马的就上场打球,会作诗的就展示一下才情,这样不管是长辈们还是孩子们彼此间,大致也有个了解,每年球会后成就的姻缘不在少数,父亲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我们来到东南角的诗会场地的时候,见那里已围了不少人,不过也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还是在等待着看马球赛。 墙上贴着一页页的纸,纸上写着一首首诗,没有落款,地位较高的几位官员站在那里,还有二皇子焉珣,他们一首首认真地看着。 见父亲与武国公前来,众人热情地打招呼,让父亲和武国公在他们认为写得最好的一首诗旁批注。 父亲说自己一介武夫,实在不懂这些,余老太师佯装亲切地拉着父亲,说父亲谦虚了,非要让他看看。 父亲无措地看向侯鹏炎,侯鹏炎呵呵笑着走过去,说着:“知吾啊,没事儿,咱们这种武夫,就看哪首有气场,选哪个就行。” 看了一会儿,父亲说了句:“这句写得不错!” 我上前几步看去,只见那上面写着:“骏逸竞驰天地宽,玉杖争敲起波澜。今人月下瑶台路,故人心上春将暮。” 父亲指着前两句,而后说了句:“只是后两句有些文不对题了。” 武国公侯鹏炎与顾国公顾磬还有其他几人附和了一声。 父亲说出乃是无心,可我明显听见余盈洁轻轻地“切”了一声,而父亲说出口时,余老太师的面色也微微难看了些,我才明白,这首应是余盈洁写的。 我佯装无意般瞥了一眼,见方暖和余盈洁头靠得极近,不知在说着什么。 我见那余盈洁被方暖一衬更显资容普通,不由暗暗好笑:上一世焉瑾看上方暖不会全是余盈洁衬托的?这余盈洁脑子不好使,余家人脑子也不好使?也不指点一下余盈洁少和方暖来往? 我正想着,余盈洁“呀”地一声佯装惊喜地向我走过来,抱住我的胳膊,说着:“闻小姐来了!那也即兴赋诗一首。让我们看看未来太子妃的文采。” 她还特意加重了“未来太子妃”几个字。她这一声,许多人纷纷朝我看了过来。 我还没开口,余老太师也开口了:“是啊,侯爷啊,我们还未曾有幸欣赏过闻侯父女的文采呢。” 倚老卖老,礼义廉耻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我父亲是从一个白丁一步步在战场上杀到而今的地位的,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父亲少时饭都很难吃饱,只是识得几个字罢了,后来一步步升官、被朝廷重用,才开始研读些兵书史书,随着地位越来越高,也确实读些诗书以作怡情,但是哪会做什么诗? 我虽自小学过这些,却也绝不擅长此事,比起余盈洁等人来说,肯定是要差很多的。 父亲还未开口,侯鹏炎道:“老太师啊,您这不是难为我们这群武夫吗?” 余老太师呵呵笑着,说道:“今日只是取乐罢了,又不是科考。侯爷做不得,闻小姐想必是可以的。” 方暖在旁柔媚一笑,接话道:“回老太师,闻小姐想来是不屑于做此事的,不然也不会驳了盈洁上次的帖子。” 方暖这人说话,总是以退为进,她不说我“不擅”,而是说我“不屑”,一下子把我同今日写诗的人都对立起来了。 我冷嗤一声,直想指着他们余家人和方家人的鼻子骂出来,却没想到荣瑄怡会替我出头,她声音依旧柔顺温婉,说道:“那方二小姐和余小姐今日不同我们打马球,想来也是不屑于此了?”荣瑄怡缓缓道来的语气,让人听不出丝毫挑拨之意。 方暖随即佯装委屈,娇娇弱弱的声音流出:“荣小姐如此说可实在是误会阿暖了,阿暖体弱,自幼不敢骑马,今日并非不想上场,看着诸位小姐在马上身姿,实则是羡慕不已的。” 她这副样子说出这样的话,让人想骂她都找不到由头。我与荣瑄怡对视一眼,正想着如何回击她,便听见人群外焉理颇随意的一声:“评完了吗?我们不会来迟了?” 此时刚刚上场的那些人已换好锦衣来了,众人为皇子们让出了路,焉理等人走了进来。 余老太师忙呵呵笑起来,说着:“不迟不迟,正等着诸位殿下评赏呢。” 于是皇子们和焉亿佟均走上前去,翟文彬等人应该是不参与评判的,但也好奇地凑过去瞧了瞧。 皇子们边看着边聊了起来,尤其焉瑾、焉理与焉珣均是比较擅诗文的,便开始聊起了哪首诗写得好,哪句话写得妙,其余人能说得上话的均会与他们说上几句,一时间这诗会又热闹了起来。 焉瑾认真看着其中一首诗,好似自言自语般缓缓开口:“‘银鞍竞过旌旗展,星圆越上玉琼楼’,这句不错,只是” 焉瑾话还未说完,方暖开口:“只是‘上’字不若改为‘出’字。” 焉瑾扭头笑着看向方暖,顺着她的话念着:“‘星圆越出玉琼楼’,不错,好了许多。” 方暖在旁福礼,低首轻声道:“太子殿下谬赞了。”起身抬首,那一双水波潋滟的眼睛含情脉脉地看向焉瑾。 焉瑾看着方暖的眸中也满是欣赏与欣喜。 这是我曾见过无数遍的场景,他们品诗论茶、抚琴对弈,是那么的登对和谐,而我永远都插不上嘴,永远 我扭头便走,连菀芷都忘记了,向外走出好几步菀芷才追了出来,问我:“小姐,你怎么了?” 我快步疾走,说道:“人多,挤得我头疼。” 我确实头疼,每每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我的头都会疼。 菀芷闻言忙关切问道:“小姐,每次人多你都头疼,我们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马球赛难免磕磕碰碰,今日也会从太医院拨一两名太医来青留阁候着,何况还有二皇子焉珣在呢。 我忙摇头,说着:“不必了,出来就好了。” 我大步疾走,几句话间便走出了诗会的范围,我深吸了一口气,放缓步调,顺势抬眼看向场中,这一场全是女子,一女子身形明显比其余人健硕不少,竟是元馥晨。 她胯下的马实在不算高大,驮着她总给人一种这马随时会支撑不住倒下去的感觉,不过她打马挥杆竟很是灵活,转眼间便进了一球,我停住脚看着这一幕,竟看出些喜感来。 “夏夏看什么这么开心?” 这个声音忽然出现在我耳旁,吓了我一跳。 我下意识缩了一下肩膀,同时退开一步,扭过头便看见焉瑾一脸的笑意。 他现在的笑和刚刚对方暖的笑一模一样。 实属浪子行径! 为何?为何我以前从未把焉瑾和“花心浪子”这四个字联系到一起? 第30章 莫名其妙 我莫名火气,又大大后退一步,福了一礼,说道:“是夏夏的不是,碍了太子殿下的眼了。” 焉瑾俊眉一凝,问道:“孤何时说了这个意思?” 我淡淡道:“殿下刚刚不是在与人论诗?扰了太子殿下的诗兴,便是夏夏碍眼了。” 焉瑾忽地笑了,向前一步靠近我,促狭一笑,问道:“所以夏夏是吃醋了吗?” 我是在吃醋吗?他这句话是我不曾想过的,我已不爱他了,是的,我不爱他了,我只是讨厌方暖罢了,或者是,我害怕,害怕焉瑾还是会喜欢上方暖,害怕焉瑾还是会站在方暖那边,害怕我还是斗不过方暖。 焉瑾忽地抬手轻轻抚上我的脸,急急解释着:“夏夏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不过与那方家二小姐说了一句诗而已,平日里我与她从未多说过一句话的。” 我不知道我那时是怎样的表情,只知道焉瑾此时的神情带着些急切与慌乱,我后退一步,他的手离开了我的脸颊。 他愣在那里,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我说道:“太子殿下同任何人、讲任何话都不必向我解释的,那是殿下的自由。” 正如你爱谁也是你的自由,你想要提拔谁也是你的自由,可是焉瑾,我好恨,恨你为何是太子,为何你总是有如此大的权力和能力。 焉瑾向前凑了一步,刚开口说了一个“夏”,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 “太子殿下刚刚怎么忽然走了,现下均等着你呢。”焉理笑着说着,与焉琦并肩走了过来。 焉琦也笑着:“五哥,就差你了。” 焉理这时看了看焉瑾又看了看我,修眉微皱,直接问了出来:“怎么?吵架了?” 我看见焉瑾的耳后已有些红了,他结巴了一下:“没没有。”说完牢牢牵起我的手,边走边说着:“夏夏喜欢哪首,孤便选哪首。” 我们此时其实离诗也不算远,焉理和焉琦走过来的时候,已有不少人看了过来,我若是硬甩开他的手,必是一番拉扯,众目睽睽之下,也太不给太子和皇家面子。 就这样我们又来到诗会中央,焉瑾柔声问我:“夏夏喜欢哪首?” 我摇摇头,低声说着:“众公子小姐写的均很好,夏夏选不出来。” 于是我看见焉瑾提笔,随意在一首诗上勾了一笔,后来才知道,那首诗是某位公子写的,但其实很是平庸,除了他没人选,他应是故意避开了余盈洁和方暖的诗。 最终,诗会是余盈洁的那首“骏逸竞驰天地宽,玉杖争敲起波澜。今人月下瑶台路,故人心上春将暮。”夺魁,武国公立即派了小厮去,说是把那幅圣上几年前亲笔画的梅拿来。 当揭晓了那首诗是余老太师的孙女写的时候,虽然众人早有预料,不过还是响起了应有的赞赏之声。 焉珣夫妇站在我们旁边,焉珣看向焉瑾揶揄一笑,阴阳怪气说道:“人家又是‘今人’又是‘故人’的,心似春将暮,某人竟也不选人家。”说着还摇上了头,佯装感慨道:“哎,‘今’‘瑾’,真是就快把某人的名字写上去喽。” 焉理小声喊道:“二哥!”给焉珣递去眼色。 同时魏迁善用拳头重重地锤了焉珣一下,焉珣疼得呲牙咧嘴看向魏迁善,魏迁善给了他一个白眼。 焉珣刚刚的声音不大,但周遭也有人听见了,不过也不敢嘲笑,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余盈洁和余老太师,颇有种同情的意味。 而焉瑾一直都像个较劲的小朋友一样,任性地牵着我的手,我动了动手,向他使眼色,示意他松开,他却握得更紧了。 我瞥见余盈洁看向我近乎恶毒的眼神,而她身边的方暖,却还是一副温婉柔美的样子,眼里瞧不见丝毫妒意。 她掩饰得真好啊,我不由得想。 众人此时还没散,均是想一睹当今圣上的御笔。 小厮捧了画来,武国公送给余盈洁,余盈洁展开画作,带着众人的恭维与追捧,看向我得意地笑,好似在炫耀她有我没有的文采。 忽然一阵女子痛苦的尖叫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向场中。 只见一人一马倒在地上,而周遭的女子,居然十分坦然地在马上捂嘴偷笑,元雅晨说着:“姐姐,我就说叫你平日里少吃一些,你看你,把马都压坏了。” 而那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呻吟的,不是元馥晨是谁。 我一下子挣开了焉瑾的手,向场中跑去,对着身后菀芷大喊:“快去叫太医!” 与我同时跑过去的,还有另一个方向的两个圆滚滚的身影,是元莫悲和他的正牌夫人——元馥晨的母亲,和元馥晨差不多的身形,只是矮了许多,因此更显圆润,跑起来也更显笨拙。 那些在马上的女子,见许多人跑了过来,才从马上下来,假意围过去,问着不痛不痒的话:“伤着了?”“别矫情了!”“谁叫你那么胖” 我率先在元馥晨身边蹲下检查她的情况,发现她脸色惨白,蜷缩着身子想要抱住自己的右腿,我稍稍掀起她外面的裙子细细瞧去,裙内的裤子小腿部分已有血迹渗出,还有一部分分外突出,分明是骨折了。 此时已围过来不少的人。 我问她还有哪里疼,她虚弱地说着:“腿腿” 我一手放在她的腋下,一手放在腿弯,想要打横抱起她,我长期习武,对于比我重些的男女应是比较轻松就能抱起来的。 可我竟用了很大的力才堪堪将她抱离地面,我还没站起来便要跌倒,被一人稳稳地扶住后背,同时另一只手拖住我抱着元馥晨的手,是焉瑾,他的手温暖有力,这才使我不至于跌倒,这个样子好似焉瑾既抱着我,也拖着元馥晨,同在一息之间,焉瑾喊了句:“梁平!” 梁平立即上前两步,于我对面轻松将元馥晨接了过去。 焉瑾随即说着:“去孤那里。” 梁平抱着元馥晨大步向前走去。梁平平日十分恭谨,大部分时候均是微微低着头弯着腰,这时我才发觉,他比焉瑾还要稍稍高出一些,身板也宽阔许多,那是父亲和将军叔叔们长期练武才有的魁梧身形。 焉瑾将我扶起,轻轻牵过我的手,领着我向那边走,柔声说着:“别担心,已经传太医了。” 我弱弱地“嗯”了一声。 焉瑾的位置落下帘子,太医和元馥晨的父母姐妹在里面,把我们隔在外面。 打马球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没什么人真的关心,众人也慢慢散了,场中又在继续着比赛。 父亲母亲和侯鹏炎夫妇还有焉瑾和我,坐在焉理的小间等着隔壁的消息,焉琦也凑热闹过来了。 侯鹏炎夫妇负责此次马球会,有人出了事,不管官职大小,他们总要过来看看。 我听见帘子内元馥晨不时痛苦的哀嚎,后来骤然没了声音,想来是晕了过去。 元馥晨的声音消下去,元雅晨的声音便突出了,不服气地在与元莫悲夫妇争辩,说着什么“她自己摔的干我何事”这类话,而元妙晨做着和事佬,说着“父亲母亲不要担心,不关二姐姐的事。” 正在此时,李若辰过来了,看了一眼屋内的人,焉瑾点了头,李若辰说刚刚验过了,元馥晨的马的马掌确实有所松动,但是,究竟是元家人忘了日常维护还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个就要问元家的马夫了。 又过了许久,太医出来说伤得有些重,但是只要好生养着,应该不会落下残疾。而后元府的人收拾妥当,当小厮把元馥晨用担架抬走时,元莫悲夫妇过来伏身扣拜,向我与焉瑾道谢。 我本想上前阻止他们的叩拜之礼,焉瑾却拦住了我,淡淡开口:“元大人,宠归宠,可您也该明白嫡庶尊卑的道理,您的家事孤管不着,可若是哪天闹出了人命,便是谁也拦不住地要提交刑部了,您可要想清楚。” 皇家眼线遍地,元家嫡女受欺负的事儿他定是知道的,何况这件事几乎京中俱知,只是没人愿意插手管别人家的事罢了。 他而今这句话,警告意味明显,吓得元莫悲一个哆嗦。 于是这日之后,流言众口铄金,传出元馥晨这一摔因祸得福,得到未来太子妃的关心和太子的关照,甚至有人说她是知道未来太子妃心善而故意摔的,简直越传越离谱。 而此时我的耳中,全是他的那句“宠归宠,可您也该明白嫡庶尊卑的道理”。 嫡庶尊卑?他何谈嫡庶尊卑,因着他的宠爱,我不论做太子妃,还是做皇后,都形同虚设;因着他的宠爱,方暖两次害死了我的孩子;因着他的宠爱,方家害了我闻家百余口的性命。 他今日说出这话,于我听来只是刺耳无比。 元莫悲听了焉瑾的话匆匆告辞了,我们一家和侯鹏炎夫妇也便告辞了,我再没多看焉瑾一眼,直接走了出去。不料焉瑾竟追了出来,拉过我问:“孤又哪句话说错了?” 父亲母亲、侯鹏炎夫妇和我均楞楞地看着他,我抬起头无辜地看向他,说出口的话是不自觉的冷淡与疏离:“太子殿下此言何意?” “你为何又生气了?那元馥晨,若不是见你关心,孤不会多事。”焉瑾盯着我问道。 “夏夏不敢。太子殿下误会了。”我的语气还是冷冷的。 父亲母亲与侯鹏炎夫妇也面面相觑。 我以为众目睽睽,他应就此作罢,谁料他急急开口,声音竟也比刚刚大了许多:“我们七日未见了,本以为今日总算有机会同你亲近,可你为何如此态度?你若不喜欢,孤再不同旁的女子多说一句话便是!” 父亲母亲闻言忙拉着我跪了下去,父亲说着:“太子殿下恕罪,小女绝无此意啊。” 女子善妒本就是错,何况是太子妃。他这句话不仅是陷我于不义,还有父母教导不严之责。 焉瑾急忙扶起父亲母亲和我,说着:“侯爷,孤并非此意。”而后带着一副委屈的神情深深地看向我。 我不能得罪他,他一句话便能让我闻家万劫不复。 我神态缓和,用自认为还算温和的语气说道:“夏夏只是累了,太子殿下误会了。” 他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几息后,叹了一声,说了句“罢了”,便扭头走了。 莫!名!其!妙! 同我亲近?!堂堂太子是怎么能光天化日之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那样的话的!简直莫名其妙! 而后我与父母说我头疼,和菀芷提前回了府。 第31章 家宅后院 当夜就寝前,母亲罕见地来找我,我知道母亲有话不在饭桌上问,应该是比较私密的话了。 闲聊几句后,母亲犹豫开口问我今日与太子殿下是怎么了? 我只能支支吾吾说我今日不怎么舒服,我也不喜欢诗会,却也不知道太子为何那样。 我不是说谎,我是真的不知道焉瑾怎么了。他在我印象中不会这样不管不顾,即使他上一世那么爱方暖,我也从未听过他当众对方暖说出什么情话。我们行房之时他是说过些脸红的情话,却也从未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 同我亲近?这种话实在不像是会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母亲看着我,犹疑半晌,最终问道:“夏儿,你可还是不愿意嫁给太子殿下?或者是有了别的意中人?” 我看向母亲摇头,低声说:“母亲,夏夏没有意中人,只是只是太子殿下并非良人” 母亲直直地看着我,那眼神是在等我后面解释。 我于是接着说道:“母亲,而今我与他只是定亲,可是你看那余盈洁的做派,那些千金小姐看我的眼神,便已将我视为眼中钉一般,何况何况我与他还未成婚,他便与那方暖眉来眼去,太子殿下如此风流,待我们成亲之后,他定是要纳侧妃、纳妾的,届时我要面对的,便是止不住的明争暗斗”说到这里,我已带上了真情实感,眼泪渐渐漫上来,想到上一世的结局,我一下子扑到母亲哭了起来:“母亲,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太子殿下的做派,我也不喜欢京城里这些心思深沉的人,他们说出的话是刀,他们杀人不见血!呜呜呜” 我大哭起来,艰难说着:“母亲,我想回漠北,我只想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 母亲心疼地一下下拍着我的背,安慰着我。 自三年前我重新醒来哭过,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大哭了,而这一次好似只是发泄般,痛快地哭着。 过了许久,我渐渐止住哭声,哭完我竟觉得胸口没有刚刚那么沉闷了,脑海里也渐渐清明些许。 母亲抱着我,缓缓说道:“我本也以为太子殿下那样的人物,你相处段时日总会喜欢的,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不知你心性多么单纯,怎斗得过那些从小在养家宅后院的女子们,只是这些时日我和你父亲看在眼里,太子殿下是真的在乎你的,我们原本想着,有着太子殿下的偏爱和闻家的震慑,即使将来太子有了别的女人,你过得也不会艰难,可是哎,我今日见了,你对太子,确实是没什么心思,这婚事于你来说,确实并非良缘。” 母亲说着顿了顿,又愁道:“只是,这是圣旨赐婚啊何况若是同太子退了婚,恐怕你再想说亲便难了。” 我不在乎自己将来说亲,我只是怕连累闻家,可我不知我该说些什么,只是靠在母亲怀里,呜咽喊了声:“母亲。” 母亲也只是叹了一口气,紧皱眉头沉思着,再未开口。 我想,是我让父亲母亲烦忧了,不若我就嫁给焉瑾呢?上一世闻家灭门只是因为我未对人设防、被方家算计,这一世我既已知晓孰好孰坏,是不是就会好了呢? 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待我醒来日头早已很高,菀芷同我说梁平一早便来了,已经等了许久。 我忙让丫鬟们为我梳妆打扮,顺口问道:“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菀芷边为我盘着发髻,边撇撇嘴摇头道:“谁知道呢,拎着两个食盒,我说让他放下他还不应,说是太子殿下吩咐的,定要亲自交给你。” 亲自交给我? 思及此,我从焉瑾之前送的簪子里选了一支云纹六菱白玉簪,让菀芷给我戴上,然后出去见了梁平。 本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谁料只是焉瑾昨日说的荔枝,还有苏记的冰糖山楂和糯米千层糕,我那日多吃了两口的东西,我好似才明白为何我们用餐时梁平没有走。 梁平是焉瑾的贴身护卫,虽然他对我们自称奴才,但是太子亲卫,官居六品,每次总是给我跑腿未免太大材小用。 我客气道:“此等小事还劳烦梁大人亲自跑一趟。” 梁平却躬身说道:“在太子殿下眼中,给闻小姐送这些东西便是头等大事了,所以才派奴才来。” 这话我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能干笑,像往常一样赏了他好些银子。 梁平倒也不拒绝,道了谢便走了。 菀芷看了看这些吃食,满脸不解,问我:“小姐,就这还要亲自交给你?难道我还能给小姐下毒不成?” 我也不解,这主仆二人,均莫名其妙的。 母亲知道后,带着些愁绪对我说:“其实太子殿下也算是有心了。” 我知道对于退亲一事,母亲也是纠结的。何况,这个亲要如何退呢?退亲的后果我们闻家能够承受得起吗? 心事重重地吃过早膳,问过母亲,我便和菀芷带上些药材去了元府,因着没有提前递拜帖,我到了元府门前的时候,元府的人很是惊讶,元莫悲有公事还未归家,胖乎乎的元夫人一个劲儿地道谢,将我们领去了她们正房的院子。 元馥晨躺在床上,右腿缠着厚厚的绷带,见到我也很是激动,竟然落了泪,一个劲儿地谢我。我笑着给她拭泪,这样细细地看她,发现她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很是好看,只是脸颊的肉横生,好似把五官都挤小了,这一哭起来,又是十足的喜感,却也带着些可爱。 我问了问她的伤,元夫人说太医说外伤倒不严重,不会留疤,只是骨折的地方得好好养着,没有一两个月是下不了床了。 她们母女一口一个“闻小姐”,十分恭敬的样子,我便笑着说:“夫人叫我夏夏就好。”然后看向元馥晨,笑道:“这样我也喊一声馥晨姐姐。” 元夫人笑着道:“哎呦,怎么敢,我们家怎么高攀得起。” 正说着,听见门外一阵动静,一位身姿婀娜的少妇摇着个帕子走了进来,身旁跟着元妙晨。 那少妇刚跨进门便说着:“姐姐,我和妙儿来看看馥儿。”声音黏黏糊糊的,妩媚无边。 我看见元夫人和元馥晨眉头不约而同地皱了起来,想来这便是元莫悲的妾室之一,元妙晨的亲生母亲。 那少妇与元妙晨走进来,见到我均是吃了一惊的样子,少妇说着:“哎呦,怎地还有贵客。” 元妙晨十分熟捻地上前搂住我的胳膊,笑着道:“夏姐姐,你今日也来看大姐姐吗?” 我笑着点头。 元夫人同我介绍:“这位是老爷的悦夫人和悦夫人的女儿妙晨。” 我还未开口,元妙晨笑着道:“母亲,你不用介绍啦,我同夏姐姐早就认识,夏姐姐还答应教我射箭呢。”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我忙笑道:“你们元家是文臣,不用学骑马射箭那些东西的。” 元妙晨抱着我的胳膊,扬起天真无邪的笑,说着:“可是夏姐姐,我想像你一样厉害。” 悦夫人此时也说道:“我们家妙儿那日回来便同我说了闻小姐的丰姿,若是能得到闻小姐指点一二,真真是我们家妙儿的福气呢。” 我只得干笑,元夫人此时咳了一声,说道:“人家闻小姐初次来元家,还未好好招待,你们便这样缠着她求教,可是待客的礼数!” 悦夫人闻言悻悻,元妙晨却依旧纯真烂漫地抱着我的胳膊不松开,笑着道:“夏姐姐以后常来,便不是客人喽。” 我尴尬笑笑,随即福了一礼,说道:“既然悦夫人和元三小姐来看馥晨姐姐,那我便先告辞了,不打扰你们一家人亲热。” 这下悦夫人和元妙晨急了,悦夫人忙喊了一句:“闻小姐。” 元妙晨抱着我的胳膊不松开,嘴里撒娇说着:“夏姐姐,我们刚见面你就要走嘛?” 我只得说:“家中还有事情,看过馥晨姐姐我便也放心了。” 又是几句寒暄拉扯后,元妙晨才放手,她们一行人送我们离开。 出了元府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菀芷看我的样子笑:“小姐,你怎么好像刚死里逃生一样。” 我道:“幸好父亲和哥哥不纳妾,这后宅简直就是虎狼窝。” 说完我和菀芷看着彼此咯咯地笑。 其实也不是说这悦夫人和元妙晨多么讨人厌,只是想到每天要虚与委蛇地应付这些心思各异的美妾庶女,着实有些让人头痛。 第32章 桃花诗宴 马球之后,各府千金的帖子一封封地来,这是上一世的我从未有过的好人缘,游湖、赏花、品茗、论琴、吟诗一些五品以下官家的女儿也试探着递了帖子来,也不能去了这家不去那家,于是便都去了,一时间我竟然比父亲还忙了。 期间自然也会遇见我不想看见的那几个人,好在荣瑄怡李若顷等均会陪着我,焉依依更是对我十分维护,只是傲娇小郡主陪我的时候实在太少,不是她不去,是一般官家的女儿都知道当朝郡主贵人眼高,她们不想触霉头,帖子都不敢递到永王府去。 插花品茗抚琴论诗我均不怎么擅长,不过也少有人嘲讽,我慢慢发觉,好似除了余盈洁之流还抱着做太子妃美梦的,其余的人待我均是不错,顾久妘见我还是很热络,可顾久妍却与余盈洁等人走得近了,想来她们更能在诗词歌赋上聊得来。 而余盈洁这段时日见我越发得意了。 不为别的,近日京中传出不少我胸无点墨、粗鄙暴躁、善妒又霸道、着实配不上当朝太子的言论来。 既然我配不上,那么大家就议论起了谁配得上当朝太子,列出了十几位才貌家世俱佳的女子,从贺太尉的千金说到了方侍郎的女儿,其中呼声最高的,便是余盈洁。 四月中旬,春日的桃花再过十几日就会凋落了,此时正是桃花开放的最后时节,焉依依邀请我去永王府参加桃花宴。 永王府的气派宏大自不必说,比我们侯府大了不止三倍,琅栏玉柱、雕梁画栋。 待到了后院的桃林,这景致简直如画一般,走在石子小路上,入眼最多的便是粉云般的片片桃花,迎风而来的花香,和着草间的虫吟与枝上的莺啼,如漫步在仙境。 菀芷惊喜叹道:“小姐,不愧是永王府,简直太美啦。” 我看着她夸张的样子直笑。 我们正走着,焉依依迎面走了过来。 她今日一袭春杏色纱裙,双螺髻上簪着精巧的发钗,一旁还簪着一朵鲜艳饱满的桃花,整个人如花上的蝶化成的仙子般,灵动嫣然。 “夏姐姐,你若来得再晚些,可要罚酒了。”焉依依上来牵住着我的手向前走,边走边说着:“曲水流觞席已经开了,再晚些可就错过了。” 我听到曲水流觞便隐隐头大,我倒不如再晚来些。 走了没几步,隐隐听见前方声声笑语。 眼前渐渐开阔,稍远处可见屋宇楼阁,近处是一片湖泊,岸边绿柳白杨、假山奇石,风吹过湖面带来阵阵清爽,而湖中的水引了一条出来,便是众人围坐的这一湾曲水,坐了约三四十个人,众皇子王妃、小王爷均在,还有一些如余盈洁贺轻音等大官家的青年儿女,想来家世品阶太低的,焉亿佟和焉依依也不会请。 方暖竟也在其列,坐在余盈洁旁边,二人看着我略带得意地笑,再细细瞧去,除去方暖一个四品侍郎家的千金,其余的最低家世都是三品,也不知焉依依为何要请她。 而湖对面,好似还有一席,隐约瞧见是永王焉承辉及一些锦衣华服的男子。 其中一个大腹便便的人是京中出了名的色鬼——着名妓馆金仙楼的掌柜,之前伍叔给了我一份京中名声极其恶劣的色鬼名单及画像,让我日后定要提防这群人,这个金掌柜和焉承辉父子均在其列,我那时还笑伍叔,同他说除了永王父子,其余人我想必见都不会见到的,没想到今日竟然见到了。 与玉风楼还带着些风雅不同,金仙楼就是名副其实的妓馆,大焉国没有官员不可狎妓的规定,所以金仙楼就明目张胆地建在热闹的街巷中,生意很是火爆。 永王今日也并未给父亲递请柬,想来永王今日请的就只有他的这群“狐朋狗友”。 想到这里我不禁皱眉,神思漂浮时,焉依依已领着我来到焉瑾面前,笑着说:“太子哥哥,我可把人给你带来了,你怎么赏我?” 我顿时愣住,我没想过今日会见到焉瑾,或者没想过会这么早见到他,京中是少有这样男女同席的。 我看向焉依依又看向焉瑾,焉依依冲着我眨眼睛、一脸促狭地笑。 焉瑾带着些许少年的羞涩,起身牵过我的手,对焉依依笑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孤的那支碧龙玉紫豪笔么,明日差人给你送来。” 焉依依笑着说了句:“好嘞!”转身走向焉亿佟旁边的空位置。 我瞥见焉依依过去拍了一下焉亿佟,焉亿佟才把黏在我身上的眼神挪走,焉依依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为了呼应春日景色,我今日穿了一件春绿色纱裙,内搭湖绿色内衫,头上簪着银色瑬珠步摇与几支小钗,化了个淡淡的妆容,这样清新的装扮是最适合我的,我知道我不会难看,可是在今日众多千金小姐中,也绝对不突出,尤其大美人方暖也在呢,焉亿佟不看方暖看我作甚? 焉瑾牵着我的手示意我坐在他旁边的空位上,我定住了,焉珣与魏迁善,焉珂与慕容姿均坐在一处,我坐焉瑾旁边便是坐实了我和他的关系,我开口道:“我夏夏不善饮酒也不善作诗,便不参与了。” 焉依依开口:“夏姐姐你别担心,我也不擅长,咱们今日就是为了玩乐。” 翟文颖也附和:“是啊,我们也不擅长。” 李若顷带着些阴阳怪气道:“擅长的人就让人家表现呗,要不骑马射箭投壶均被比下去,可怎么好。” 这段时日我也发觉了,擅武的小姐们和擅文的大多合不来,而京中文武俱佳的,我也只见了荣瑄怡一人。 荣瑄怡离我们的位置较近,听到李若顷的话,她俩含笑互递眼色。 焉瑾又示意我坐下,我瞧了瞧席面,好似也没有旁的空位,只得呆呆坐下。 众皇子位置居中,已按照长幼坐好,焉瑾的左边是焉理,我便坐在了焉瑾和焉琦中间,座位之间虽然隔了差不多一臂的距离,我也很是尴尬。 有丫鬟将盛了酒的觞放在水面上,轻轻一拨,那酒觞便经过弯弯曲曲的溪流,漂流而下。 曲水流觞,觞在谁的面前打转或停下,谁就得取觞饮酒并吟诗,吟诵不出者,还要自罚三杯。 焉理笑着开口:“今日来的是永王府,亿佟来提这第一个行酒令。” 焉亿佟笑呵呵道:“那便以这‘桃花’为题,也不宜过难,每句诗需带‘桃’字或者‘花’字即可,如何?” 众人笑着应了,这样的诗倒是好作。 几巡过后,开始加大了难度,或讲究韵脚, 或要求避开某字,或某字必须为句中第几个字 我的酒量实在太浅,像父亲与武国公,那一日马球他二人喝了近十壶也丝毫不见醉态,可我最多只一壶便会意识不清了。 诗过几巡,这清冽的桃花酒喝了几杯,虽然我还很清醒,可我知道我不能再喝了,便要告罪离席,众人却都不依,翟文彬笑着说了句:“无妨,闻小姐的酒太子殿下替你喝。” 焉瑾闻言笑着冲着我眨眼睛,竟也一副乐得如此的样子。 又过了几巡,我的酒皆被焉瑾挡了过去,午宴也终于开始了。 不愧是桃花宴,菜品都是桃花做的,桃花核桃粥、桃花糕、桃花琵琶虾、燕窝桃胶等。 不能用桃花做的菜,盘子边也放了两片花瓣来点缀,看着十分精美可口。 可吃起来却不大可口了,每样东西均带着甜腻腻的桃花香,非我所喜,不过也不好表现出来,只是细细慢慢地吃着。 宴席吃了一半,又上来一波丫鬟小厮,将一碗红白相间的东西放在我们每个人面前,为首的那个丫鬟大方得体地说道:“太子殿下吩咐的新做法,还请诸位贵人品尝。” 只见里面是红彤彤的山楂与白嫩嫩的荔枝,众人尝过均赞不绝口。 我不知他们是否有恭维焉瑾的意思在,但是这酸甜软糯的东西,很合我的口味,我笑眯眯地吃光了一整碗,正意犹未尽之时,一只修长的手端着一碗荔枝山楂放到我面前,我微微转头看向焉瑾,他看着我笑:“想来你也爱吃,这碗还未动过。” 他都放过来了,我也不好意思再给他放回去,便却之不恭了。 席间,众人看向我与焉瑾,有嫉妒的,有羡慕的,大多数是起哄的,尤其翟文彬,仗着和焉瑾的关系好,不时便要调侃几句。 宴席接近尾声,大家便陆续离席去赏花游湖了,焉亿佟说喝得不痛快,喊焉瑾等人去亭中继续行酒令,焉瑾去之前还看向我,好似在征求我的意见般,同我交代着:“我们去去便回。” 我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幸好此时荣瑄怡喊我,我顺势起身同她还有翟文颖、李若顷一起去泛舟游湖了。 有船夫撑船,我们四人在小舟上说着话,我问道:“苩姐姐为何没有来?难道郡主没有请?” 翟文颖一挑眉,意味深长笑道:“苩姐姐有孕啦,你们都不知道?” “什么?”我们其余三人不约而同问出声。 荣瑄怡愣了一下后佯装生气:“哼,竟然不告诉我,先告诉了你,我明日必定要去与她理论一番。” 我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翟文颖搂着荣瑄怡笑,说着:“我也是昨日收了郡主帖子,想着你们仨肯定是要来的,可是苩姐姐已嫁了杨家,我担心郡主那性子,若是不屑给杨家送帖子呢,便去问了问苩姐姐,结果,就凑巧第一个知道啦。” 李若顷嘟嘴道:“哎呀,杨家只算是个四品之家,我根本没想到苩姐姐可能没有帖子,还道她定会来呢,还是颖姐姐你心细。” 我不好意思地附和道:“我也没有想到。” 翟文颖笑着说:“哎呀,无妨无妨,苩姐姐是有帖子的。不过她刚诊出一个多月的身孕,前些日子竟然还和咱们打了马球,太医说胎像不太稳,便不走动了,才没有来的。” 听到这里,我忙关切问道:“没有大碍?” 翟文颖笑着道:“放心放心,没有大碍,明日我们去看她。” 我们三人均笑着附和,还商量着要给侯苩带哪些东西去。 又聊了几句,我瞥见对岸的人也有几人上了船,缓缓向江心而来,我忙道:“我们回去,对面的人驾船过来了。” 李若顷问道:“为何他们来了我们便要走?”她看了一圈湖面,又说道:“你看,也不是我们只有一条船。” 我望见宽大的湖面上,的确还有零零散散四五艘小船,其中有顾家姐妹的船,还有关月与宋兰祎等人的船,还有一船上是李若辰翟文彬等男子。 翟文颖想来也知道对面不是什么好人,含糊说道:“应该无事,今日众皇子均在呢。”而后看向李若顷笑道:“何况还有若顷的哥哥呢,刑部尚书在此,谁敢造次。” 荣瑄怡也接话道:“郡主今日和我说了,对面的人均是王爷的朋友,说好的楚河汉界,不会过来的。” 可我还是担心会遇上,于是说:“清醒时或许还守着规矩,若是醉了呢,什么事都说不准,咱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李若顷惑道:“那些都是些什么人,你们怎么这么怕他们?” 我们仨齐声对她说:“永王爷的朋友,你说呢。”说时还加重了“朋友”二字,冲她使眼色。 李若顷一副了然的神情,十分嫌弃地说道:“那咱们还是回去。”转头向船夫喊:“快快靠岸!” 第33章 美人兰香 因着船不大,菀芷等丫鬟均留在岸边等我们,见我们上岸,菀芷和我说:“小姐,刚刚太子殿下还寻你来着。” 李若顷等闻言看着我均是一脸揶揄的笑。 我打定了注意,今日之后有焉瑾的地方我都不会再出现了,不然众人都道我二人两情相悦呢! 沿着岸边走了一会儿,前方不远处便是一座小亭子,李若顷和翟文颖说去取些酒来,今日我们也尽兴一回。 我与荣瑄怡正向着凉亭走去,便见焉瑾从林中抱着一个身着妃红色烟纱裙的人拐了过来,直奔凉亭而去,竟丝毫没有注意到我们。 焉瑾身后跟着脚步慌张的雪云。 而今日身穿妃红色烟纱裙的人,正是方暖。 虽然只是一瞬,可我看见了焉瑾神色间的关切与焦急,那绝不是对一个陌生女子的态度。 荣瑄怡尴尬地看着我,我看了她一眼,说了句:“我们别过去了。”转身欲走。 荣瑄怡却拉住我,倔强道:“走什么,偏要去看看!” 我意图推开她的手,嘴里说着:“不用看也知道是那方家二小姐!” 荣瑄怡却拉住我,嘴里还是说道:“哼,就要看看那个人搞什么鬼呀!” 我二人这样拉扯间,梁平带着焉珣、魏迁善和焉理赶过来了。 梁平说着:“一时间没有大夫,只能麻烦二皇子来看看了。” 焉理注意到了我们,向这边望了一眼,却没有说话,转头跟着其余人进了凉亭。 荣瑄怡看见他们时,面色尴尬地松开了与我拉扯的手。 我趁机扭头便走。 我越走越快,脑海里全是刚刚焉瑾紧张的神情。 他原来竟是那样在乎她的!原来,焉瑾还是会爱上方暖的,只是时间早晚罢了,可是可是为何这一次要晚了这么久,为何要让我亲眼看见他是如何喜欢上她的?是不是焉瑾还是会娶她?是不是焉瑾最后还是会被她蒙蔽? 忽地脚下一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左跌去,幸好菀芷及时扶住我,她喊了声:“小姐!” 原来只是踩空了。 我任由菀芷扶着,坐在了最近的一块石头上,菀芷见左右无人,脱下鞋袜看了一眼,发现只是有些红肿,而后穿上袜子,轻轻帮我揉着,菀芷问道:“小姐,还疼吗?” 我愣愣地看着她,却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是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令人看不真切。 菀芷又柔声问道:“小姐,疼吗?” “疼。”话刚出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我捂着胸口哭道:“阿芷,我疼,好疼。” 菀芷吓坏了,问道:“小姐,我去为你请大夫?” 我哭着摇头。 菀芷看过脚伤,怎么不知伤得不重,她轻轻帮我穿上鞋,便拿了帕子过来帮我拭泪,嘴里说着:“小姐,刚刚刚刚兴许有误会的,太子殿下” 我抬眼看向她,菀芷便住了口。 湖面的风渐渐吹干脸上的泪,菀芷帮我擦去脸上最后的泪痕,然后扶起我,我们刚要离开,便看见焉瑾近乎小跑着走了过来,被他落在身后几步远的是荣瑄怡、焉理等人。 我瞥了焉瑾一眼,继续向前走,可脚上毕竟还是有些疼,走得不快,只走了几步,便被拉住,焉瑾问道:“脚怎么了?” 这个神情和担忧别人时如出一辙,我冷冷道:“不牢太子殿下关怀。” 焉瑾有些不好意思道:“刚刚孤要来寻你,方家二小姐晕倒在路边,孤孤只得抱着她寻个地方。” 他现在这副样子又做给谁看? 我不想理他,扭身便要离开,却被他死死抓住胳膊。 他抓住我的胳膊,脸已有些泛红,说着:“孤本是来寻你的,见她晕倒在路边,也不能不理!” 我扯出一抹笑,说道;“殿下真是心善呢!” 元馥晨受伤时,也没见他有一丝的担忧。何况他此时分明不是磊落的神色,说出的话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再次转身,刚迈了一步,却感觉身子一轻,被他打横抱起,我下意识挣扎,喊道:“殿下你做什么!” 他说着:“别动!听孤说!”不容忍质疑的语气,好似再差一步,他便要不耐烦了。 他抱着我开始走,缓缓说着:“一个大活人忽然晕倒在路边,孤不能不管。” 我不语,他继续说着:“真的只是凑巧,孤既答应了你,以后便不会再理旁的女子!先去看看你的脚。” 我不想同他说话,任他抱着。 在他怀中顺着他的视线向后望过去,见焉理等人早已远远地停住了身形,方暖低头拭泪,隐约说着什么让闻小姐误会了的话。 我听见荣瑄怡哼了一声,说道:“方二小姐既然知道自己的言行让旁人误会了,以后还是注意些的好。”她的声音不小,清晰传入我的耳中。 方暖委屈说着:“阿暖体弱,不承想会晕倒。” 焉理笑着开口:“哦~那真是本王没福气,竟从未在路边捡到过晕倒的美人儿。” 焉瑾此时对一直跟在身后的梁平说:“同他们说夏夏伤了脚,孤与她先回了。” 梁平应了一声去了。 而后他向我说:“我们直接回家。” 我依旧不语。 走了半晌,刚刚的情绪渐渐消失,感官开始清明起来。 一阵风吹过,桃花香卷着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惠兰香气袭来。 这不是他的味道! 这个花香膏因着香味持久甜郁,最近于京中很是流行,此时却只熏得我恶心。 我揶揄道:“殿下身上好香啊!” 他低下头困惑地看了我一眼 我笑着抬起头盯着他,看戏般说着:“和方家二小姐身上一样香。” 他脚步顿了一下,神色复杂,面上带着些羞红,应该还有些尴尬和心虚,轻轻对我说了句:“别说了。” 我偏不。 我继续道:“殿下可是要纳那方暖为良娣?” 焉瑾又说了一遍:“别说了。”和刚刚相似的语气。 我却没有停,接着刚刚话连珠炮似地吐出来:“还是侧妃?或者?殿下去请旨退了和我的婚约,直接把这个太子妃之位给她如何?” 焉瑾此时脸上的神情已变,他完全停住了,低头看向我,眸中满是严肃:“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我冷笑道:“知道啊,不然我去求了父亲卸甲归田,把兵权也直接给了那方综,这样殿下和那方暖就般配了,也免得” 焉瑾忽地放下我,我脚下一个踉跄,他双手狠狠抓住我的两只胳膊,逼着我面对他,面色难看得紧,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闻夏!你就仗着孤喜欢你、纵着你,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了,是么?” 他生气了,他这个样子就是真的生气了。 以前那种熟悉的恐惧感迅速袭满全身,我不禁住了口。 周遭好似都静了,风声花香都消失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渐渐意识到,原来,我骨子里是这样怕他的 他亦是直直地盯着我,不说一语。 良久,他垂了一下眼皮,深吸一口气,又把我抱起来,缓步向前走去。 几步后,他的声音已经放柔,说道:“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好吗?” 我还在想他说的那四个字——“大逆不道”,我刚刚的话确实是大逆不道,他会不会耿耿于怀,传出去会不会连累闻家? 一直到出了永王府,他即将将我抱上太子府的马车,我才回神,挣扎着说道:“我要回家!” 他低头轻笑一声:“自然是回你家。” 我挣扎了两下发现无用,就这样,太子府的马车在前,我们侯府的小马车跟在后面,向侯府行去。 太子的马车内华丽异常,狐裘金丝软垫铺在塌上,一旁还有一张小矮桌,桌上茶水点心具有,车内是熟悉的他常用的松竹熏香的味道。 菀芷与梁平在外面,车内只有我们二人,他将我放下坐好后,直接抓过我的左腿,作势要脱我的鞋,我红着脸挣扎,他拍了一下我的大腿,说道:“别动!孤看看。” 这一拍,我更加难堪,脸也愈发热起来,他却恍若未见,给我脱下鞋袜,认真瞧着。 我的脚踝有些红肿,他双手搭上去两根拇指轻轻地揉着,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从我的左脚蔓延至全身,心也被他揉得酥酥痒痒。 我低声说道:“殿下千金之躯,不应该做这样的事。” 他看向我,又是一笑,神情戏谑:“女子的脚不可轻易示人的,知道吗?” 我红着脸低声应了句:“知道。” 他笑得暧昧,头向我这里凑了凑,说着:“所以孤看了你的脚,你便是孤的人了。” 焉瑾怎会如此不正经?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噘嘴嘀咕道:“圣旨已下,我早就是殿下的人了。” 他闻言笑意更甚,挪了一下身子,坐得离我更近,脸凑到我面前,说道:“你知道女子说这种话于男子听来,是一种暗示吗?” 登徒子! 我又羞又愤,整个人向后靠去,却发觉身后是实打实的木板,我的左腿还在他的怀中,我想移向旁边也移挪不了一丝,我开始用力挣扎,想把我的腿抽出来,焉瑾忙按住我的腿,人也坐正,说着:“别动了,逗你的。” 他揉着我的脚,倏地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将我的脚放在软垫上,自己矮身从小桌下取出一只黑漆漆的盒子来。 盒子里是所剩无几、有些融化的冰块。他见了开心一笑,而后问我:“你帕子呢?” 我从腰间扯下我的帕子,好巧不巧,今日还是那方帕子,上面还是那朵又大又丑的桃花。 焉瑾在小桌上展开帕子想要包住那些冰块,看见那朵桃花时眼神一顿,将帕子转了个圈又细细瞧了一眼,而后唇角眉梢俱是止不住的笑意,好似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但他终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包好冰块,轻轻放到我的脚踝处 第34章 情少利多 到了侯府焉瑾还是抱着我,我挣扎不过,父亲母亲见状面上满是惊愕,毕竟十几日之前我刚刚同母亲说我不想做太子妃。 请了大夫来瞧,大夫说伤得不重,开了一贴药敷上,明日便能消肿。 大夫提着药箱离开后,我们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我坐在窗前的贵妃榻上,左脚光着,上面缠着纱布,纱布里是大夫嘱咐要敷一晚上的药,丝丝凉凉的,透着一股不知名的药香。 父亲母亲站在塌边看看我,又看看坐在屋子正中的方桌边慢悠悠品着茶丝毫不把当外人的焉瑾,一脸的尴尬。 终于在父亲暗示了几次这是我的闺房焉瑾却不离开后,父亲直白地开口:“还请殿下移步正厅,老臣已命人备了上好的茶。” 焉瑾抬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笑着道:“孤觉着此茶就很好,不劳烦侯爷了。” 父亲深吸一口气,抬手躬身行礼,一副送客之状:“想必殿下公务繁忙” “孤今日没有公务。”焉瑾打断父亲的话,唇角噙着笑,可眼中已带上冷意,问道:“侯爷还想说什么?” 父亲语塞,我忙道:“父亲,您与母亲先去忙,刚好女儿有话要同太子殿下说。” 父亲不放心地看着我,我向父亲微笑着点头,父亲母亲才向焉瑾告辞退下。 焉瑾坐在桌边,我坐在窗边,相隔不远,他就那样笑着看着我,我平淡问道:“夏夏已经无碍了,殿下打算何时离开?” 焉瑾一直噙着笑,不答,眼神变柔,反问我:“消气了?” 我低眉恭敬答道:“夏夏不敢。” “哦?不敢?”焉瑾尾音拉长,笑着,继续说道:“不是‘没有’,所以确实是气了。” 我抬眼看着他,说着:“殿下还是喜欢咬文嚼字,可惜现在无人能与殿下品读一二。” 焉瑾语气平常,眼中刚刚的那抹柔色却消失了,他问道:“你为何如此讨厌那方家二小姐?” “夏夏不敢。”我还是和刚刚一样的语气。 “你今日是不是只会说这一句话?”虽然语气未变,也不是发怒的神色,但是他已收起了他的笑。 “殿下今日非要留下是为何?”我也学他不答反问。 “孤那日只是同方二小姐议了一句诗,便让你们一家人认为孤不堪托付了么?”他又问道。 他知道了?我深吸一口气,假装疑惑,说道:“夏夏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他直直地盯着我,而后叹了一下,说了句:“夏夏,你知道么。你不善伪装。”他坐的椅子比我的贵妃塌高出些许,此时颇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是啊,夏夏不善。”我故意扯出一抹笑,肯定了他的话。比起方暖害了那么多人却还可以在他那里博一个纯善柔弱的形象,我实在是不善。 他好似没想到我会如此说,愣了愣,无奈一笑。 屋内良久的沉默。 他就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看得我不自在,我扭过头去。 片刻后,他忽地起身,我刚要喊菀芷送客,便听见他问道:“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说着话走向墙边。 我未回答他,他便自顾自地走过去,站在那里看着,墙上挂着当今圣上几年前赏赐给父亲的一幅荷花图,画前是我的书桌,上面随意地放着笔墨纸砚,和几本我不常看的书。 “父皇擅画花木,这幅‘金碧荷花’先用水墨,再罩花青、赭石,本只有一种花色,看上去却是多种层次。”焉瑾看着那幅画缓缓说着,几息之后,见我也没接话,缓缓转身,看着我,问道:“你今日不打算跟孤说一句话了么?” 我差点脱口而出那句“夏夏不敢”,知他不喜,于是改口:“夏夏只是不通书画,不知该如何接话,也不敢评价圣上御笔。” “你还有不敢的?”焉瑾说着坐在桌后的椅子上,低头看了一眼书桌上的东西,我心头一紧,那桌下的抽屉里,放着绝对不能让焉瑾看见的东西。 幸而焉瑾只是坐在那里,手抚过笔架上挂着的几支笔,而后抬眼看向我继续说着:“当众抗旨、安排太子的婚事,甚至兵符的去向” 他每提到一件事,我的心又跟着一紧,脑海里全是他的那句“大逆不道”,我不自觉地缩了缩左脚,只觉得丝丝冷风透过左脚漫上全身,原来他留下是为了发难的。 焉瑾接着说道:“都敢置喙,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刚要起身跪地告罪,焉瑾说完那句话,好似料到我要做什么一般,立即说道:“别动!没有怪你。” 我愣在那里,我想我的脸色一定不好看,他见状轻笑一声,问道:“你好像很怕孤?” “殿下是太子,您一句话就能决定别人的生死荣辱,想必天下人都会怕的。”我恭敬答道。 “四哥虽不是太子,却也是皇子,你怎么不怕他?” 他佯装漫不经心地看着我,我想他是在试探我与焉理,幸而及笄那日之后我与焉理再无什么接触,我答道:“夏夏与四皇子交集甚少,谈不上怕与不怕。” 他又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翻看起来,良久,又问了一遍:“你平日里都做什么?” 我紧张地抬眼看向他,他看着我,神情里竟带了一丝委屈:“孤只是想多了解你,你都不肯说么?” 我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习武、荡秋千、翻花绳、扎风筝” “就是不爱读书。”焉瑾插嘴说着,不过这下他好像是真的笑了,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翻开的书,焉瑾接着说道:“这书上连个批注都不做,当真是干净得很。” “太子殿下见笑了。” 他随意地翻看着,片刻后缓缓念道:“红酥肯放琼苞碎背过么?” 考我? 我接着答道:“探着南枝开遍未。不知酝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 “这诗前两句写的是什么?” 无聊!此人甚是无聊!我心里腹诽,却还是恭敬答道:“写红梅含苞欲放,傲立霜雪。” 焉瑾笑着,眉头却微微一皱,状似不解:“那今日为何答不上来?” “我” 今日曲水流觞一题,要写“梅花”,却不可带“梅”“花”二字,我那时只想到了“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句,却被别人先答了去,害得焉瑾替我喝了三杯酒。 我此时很是心虚,也不解自己那时为何没有想到。 焉瑾一笑:“莫不是故意让孤喝酒?” “夏夏不敢。”我脱口而出。 “不敢~” 焉瑾与我同时说出来“不敢”二字,他的语气里带着些无奈,低下头一边翻着那本诗集,一边说道:“以后不许再说这句话了,孤听着心烦。” 我看着他,低低道了一声:“是。” 他之后翻到什么便会随意问我什么,其实那诗集我只是无聊时翻看过几次,里面的诗记住的不足一小半,后面他提到的我大多答不上来,他于是一首首给我耐心讲解着,甚至边讲边提笔在书上批注起来,焉瑾讲得专注,丝毫没有要翻看抽屉的打算,我也渐渐松了一口气。 他的讲解比书上的注释生动得多,还会引经据典,一时间我竟发现些诗词的乐趣。 大半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日头渐渐西斜,焉瑾讲解完一首,正含笑说着:“夏夏如此聪慧,看来,你只是不爱,不是不擅。” 我也笑着开口道:“是殿下教的好。”话音未落,却见他刚翻开下一页的手一滞,面色倏然一暗,我不解为何。 他缓缓开口:“春时江上帘纤雨。张帆打鼓开船去” 焉瑾抬眸,眸中满是失望与失落,带着试探的意味,问道:“夏夏可会背?” 我依旧不解,摇了摇头。 焉瑾似是不信,盯着我一字一句慢悠悠地念出来:“秋晚恰归来。看看船又开。嫁郎如未嫁。长是凄凉夜” 我念着我只觉得耳熟,念到“凄凉夜”我才猛然想起,这是那本诗集上我唯一画了一笔的地方。 而我画的是后面的那句话。 “情少利心多。郎如年少何。”焉瑾缓缓念完,自嘲似的一笑,问道:“夏夏可想起来了?” 我暗道不好,赐婚后的某一夜,我辗转难眠只好起来翻书打发时间,鬼使神差翻到这一页,我甚至未曾细看这首诗写的什么,只是看到这一句“情少利心多”,便觉得这就是焉瑾与我,不自觉地画了下来。 之后这本书再没翻开过,近些日子出去赏花游湖,也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今日竟被焉瑾看见了。 我点了一下头。 不知是不是心虚,我看着焉瑾的笑逐渐变得可怕,他说着:“你倒是不说假话。” 我背后起了冷汗,勉强开口:“殿下都已看见了。” “‘情少利心多。郎如年少何。’夏夏这是说孤呢,还是孤不知道的夏夏的某位情郎呢?” 我顾不得没穿鞋袜的左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着:“夏夏不敢。” “又来了。”他说着摇头起身,走到我面前。 我抬眼看着他,他猛地将我抱起来,却直接将我放倒在榻上,我正惊讶中,他整个上半身压了下来,抬手捏住我的下巴,脸也离我越来越近 他面色有些微红,不知是因为怒,还是因为什么。 他咬牙切齿问道:“夏夏是觉着孤的‘情少’,还是夏夏的情郎‘情少’,嗯?”他呼出的气吹在我的面上,我的脸颊滚烫,又惊又惧又羞。 他每一句的“情郎”二字都咬得极重,他是这般在意这件事的。 是啊,他一直都是这样在意这件事的,哪怕他不爱我,他也在乎他的名声与皇家的脸面。 他的手掐得我的下巴生疼,我艰难开口解释:“夏夏没有情郎,夏夏是圣旨赐婚的太子妃” 两行泪从眼角流下,一时间看不清他的神情。 就在这一刻,焉瑾猛地松开了他的手,人也从我身上起来,将我扶起来,无措地左看看右看看,随即抬起袖子为我拭泪,声音已经放柔,说着:“别哭你别哭” 我抬眼看向他,他的神情已变为紧张与心疼。 原来他吃这一套? 配合着两行清泪落下,我故作委屈道:“殿下还问我为何怕你,殿下好几次不知为何就恼了,君心如此难测,夏夏如何不怕!” 他将我搂在怀里,依旧用他的衣袖为我拭泪,说着:“孤错了,你别哭。” “小姐!老爷让我来”菀芷从门外小跑着进来,看见的便是我二人这副样子。 众奴仆早已在门外候着,我与焉瑾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不太妥当,所以房门一直大开着,再加上平日里的习惯,菀芷就这样直楞楞地跑了进来。 菀芷见状,说了一半的话戛然止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下头不敢抬起。 我推开焉瑾,焉瑾也有些尴尬,挪开了一些,坐直了身子。 我问道:“何事?” 菀芷这才说道:“小姐,老爷叫我来问您和太子殿下关于晚膳的安排。”菀芷一直没有抬头,不过可以清楚地看见她两侧的耳根已泛着红晕。 父亲的意思便是来问焉瑾会不会留下用晚膳了,我转头看向他,他笑道:“侯府照常便好。” 他没有说什么留下来叨扰的话,看样子是不会在这里用膳,我开口:“那你去同父亲说,我们和往常一样。” 菀芷应了一声,起身后依旧低着头,近乎小跑着退了出去,全程没有再看我一眼,我不禁失笑,其实,我俩也不算过分亲密? 第35章 足趺春妍 夕阳西沉,焉瑾却一丝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又拿着一本《大学》与我一同品读,这次我二人共同坐在榻上,好不暧昧。 他读着:“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1]” 我笑着打断他:“所以好色乃人之本性?殿下对那方家二小姐有好感,也是本性罢了?” 他眉头又皱了起来:“你又提她,这本不是那个意思。”说完又急急补充道:“孤以后不会再见那方家二小姐!” 我摆摆手,说着:“好了好了,不提了。只是殿下”我冲他眨眼,一字一顿说道:“毋!自!欺!也!”说完不自觉地撇撇嘴。 焉瑾见状忽地笑了,抬手轻轻捏了一下我的脸,说道:“不过,孤喜欢你这个样子。” 我想我的脸又红了,这势头不对 临近晚膳,父亲亲自来了,面对焉瑾,父亲态度恭谨,说出口的话却是:“未曾想殿下竟还未离开,闻府的膳食粗陋,比不得太子府,老臣便不留殿下用晚膳了。” 焉瑾笑着,一副没脸没皮的样子说着:“无妨,孤不挑食。” 父亲没想到焉瑾如此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而后说道:“这怎么行,恐怠慢了太子殿下。” 焉瑾还是笑着,说出口的话却是冷冰冰的:“侯爷已经怠慢半日了,难道还在乎一顿晚膳吗?” 父亲再次语塞 席间无话,与皇子公主每餐至少12道菜不同,我们家桌上只是五盘荤素搭配的小菜,虽然焉瑾吃相如常,但是我知道这些均不合焉瑾的胃口。 他喜清淡,不喜甜、不喜酸、不喜辣,他最喜欢的菜是青笋,最讨厌吃羊肉,因为他不喜欢膻腥味儿,他也不爱吃鱼,比较喜欢的肉类是鸡鸭鹅一类。 而我们家,父亲爱吃羊肉,我爱吃鱼,所以这两种肉隔三岔五便会出现在我们家的餐桌上,好巧不巧,今日均在。 并且我们家的菜口味偏重,这些菜中还有两道是辣椒做的,这都不是焉瑾所喜的。 何况太子府是有专人布菜的,我们家也没有这个习惯。 我看着焉瑾端正地坐在那里,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小片青菜放入碗中,轻皱着眉头、慢条斯理地吃着,忽然燃起一股同情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留下来受这个委屈。 饭桌上只有轻微的咀嚼声和碗筷碰撞之声,长久的沉默之后,焉瑾轻轻放下碗筷,忽然开口:“侯爷最近可听到京中的一些传言?” 父亲即将送入口中的筷子一顿,答道:“老臣未曾听说。” 焉瑾轻扯嘴角,说道:“哦?孤还没说是什么传言。” 父亲面色有些难堪,却还是装作如常地边嚼着饭菜边回道:“什么传言老臣均未听说。” 焉瑾淡淡说着:“那便好,近日京中不少关于夏夏的传言,孤还以为,侯爷任由流言肆虐,是侯爷授意的呢。” 我前些日子也让伍叔放出些关于我配不上太子的流言出去,可是我知道不会造成那么大的势,后来流言四起,父亲突然对我说:“你以后想穿什么、想做什么,都随意。”我便知道其中有父亲的推动了,而焉瑾这样问,显然他已经知道了,是来兴师问罪的。 父亲淡定回道:“老臣不敢。” 焉瑾说了句:“嗯,既然侯爷不知,那这件事孤便处理了。” 议论皇家之事,若追究起来,是大不敬之罪,也不知焉瑾会如何处置,我不由得有些忧心。 父亲依旧吃着饭菜,语气照旧:“此等小事怎可劳烦太子殿下。” 焉瑾一笑,说着:“有关夏夏的事,均不是小事。” 母亲此时笑着开口:“多谢太子殿下挂怀。” 又是无话,焉瑾明显不再吃了却也不提前离开,直等到我们全家吃完,天色已黑,焉瑾才终于告辞。 我们一家人在大门外恭送太子殿下,离开前他竟当着父亲母亲的面问我:“孤明日能不能再来看你?” 我婉拒道:“我同文颖等人说好了,明日要去杨府看苩姐姐。” 焉瑾笑了一下,说:“那后日孤再来!” 不给我回答的余地,他转身上了马车,离开了。 父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叹了一口气,先走了。 母亲牵着我的手,去了我的院子。 只剩我们母女二人,母亲旁敲侧击地问我与焉瑾是否已有肌肤之亲,我说我不想嫁给太子的,怎会和他有什么。 母亲松了一口气,说着:“那便好,我与你父亲还担心,今日他仗着太子的身份赖在你房里不走,难保不会仗着太子的身份轻薄于你。” 母亲又无奈地叹气:“哎,怎么也没想到太子殿下是这样的人。” 是啊,怎么也没想到焉瑾竟是这样的人! 临睡前,菀芷收拾屋子,见铺在书桌的纸上写着不大不小的一行字:“新罗绣行缠,足趺如春妍。” 菀芷是红着脸拿给我的,虽然我二人不知这诗是古人所写,还是他临时所做,也知道男子如此直白地写女子玉足,太过于轻浮。 我没好气地让菀芷烧了那张纸。 次日吃过早膳,我便先去了荣国公府,闻府去杨府会路过荣国公府,这是我与荣瑄怡说好的,接上了荣瑄怡,我们一同前往杨府。 荣瑄怡先问了我的脚伤,而后在车上和我说昨日的情形。 原来焉瑾将方暖放下没多久,她便醒了,说自己头晕。 焉珣把了脉,说她是脾气虚、气血亏,实则没什么大碍,焉珣还调侃了句:“方侍郎家何时这般艰难了,连饭都吃不起了?” 焉理见方暖醒了便提醒焉瑾刚刚看见了我,焉瑾就追了出来。 方暖见焉瑾走了,还在假意忧心,说着什么让闻小姐误会了、闻小姐怎能不相信太子殿下之类的话。 可惜那时在场的几人均知道她的本性,没人理她。 荣瑄怡提到方暖,脸上是她少有的不加掩饰的鄙夷之色。 荣瑄怡嗤笑道:“她日日这般装模做样,也不知道究竟累不累!” 我握着荣瑄怡的手,看向她无奈一笑,撇撇嘴说道:“我们看穿了没有用,还是有人吃她这一套的。” 荣瑄怡拍拍我的手,安慰我:“夏夏,昨日太子殿下一听说你走了,立即就追出去了,我看太子殿下是在乎你的,不是那方暖能够动摇的。” 我抱着荣瑄怡的胳膊,靠在她身上,叹了一口气,同她说:“怡姐姐,太子将来定会娶侧妃纳妾的,这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 荣瑄怡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我,又叹了一口气。 我倏地想到上一世,焉瑾登基时,荣瑄怡与余盈洁入后宫均已18岁了,京中都说这二人是仰慕焉瑾,所以痴痴等了那么多年,可是我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发觉荣瑄怡对焉瑾好像并没有什么感情,我十分不解,于是抬眸笑着看向荣瑄怡,直白问道:“怡姐姐,你可有喜欢的人?” 荣瑄怡一愣,随即面色一红,支支吾吾道:“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笑道:“看怡姐姐喜欢谁,我帮你撮合撮合。” 荣瑄怡无奈一笑,说着:“夏夏,你应该比我清楚,我们这样的人,婚事是不能够自己做主的。” 我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而后想了想,还是把心里话说出了口:“可是总要争取一回,不然误了一生,悔之晚矣。” 荣瑄怡抬手拍拍我的头,自己却认命般摇了摇头,好似不认可我的话。 就快到杨府时,我忽地想起焉瑾昨日留的诗,于是我问道:“怡姐姐,‘新罗绣行缠’这诗你可听过?” 这前半句并不露骨,我故意没提后半句,若这诗是焉瑾临时起意所作,应该也不会有什么。 荣瑄怡脸上带了些不自在,问我:“你你从哪看的这诗?” 荣瑄怡博学广闻,看样子她是听过,我随口编道:“就在一本诗集上,记了这一句,后面是什么来着?” 荣瑄怡尴尬道:“这诗虽不算淫词艳曲,却也总总难登大雅之堂,你还是别记的好。” 写女子玉足,我怎么不知难登大雅之堂,却还是想知道后面是什么,于是抱着她撒娇:“好姐姐你告诉我,我想知道。” 荣瑄怡一笑,缓缓说:“不过你就不要再同旁人说起了。”我忙不住地点头。 荣瑄怡说道:“我没记错的话,此诗应是‘新罗绣行缠,足趺如春妍。他人不言好,独我知可怜。’”说完,荣瑄怡看着我红了的脸,敲了一下我的头,笑着:“此诗多是男女谈情所用,或是风流男子用来撩拨人的,你以后不要再提了,太过于轻浮。” 我郑重点头,骂道:“确实轻浮!登徒子一般!” [1]出自《大学》:如恶(wu)恶(è)臭,如好(hào)好(hǎo)色,此之谓自谦。 第36章 良辰美景 我与荣瑄怡到杨府的时候,是杨揆亲自出来接的我们,他的话很少,甚至见我们还有些拘谨,将我们送到侯苩面前,吩咐了丫鬟几句,便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离开了。 翟文颖已经在了,我们四人坐在院子里的凉亭中闲聊,侯苩说她的胎儿没事,请了好几个太医看过的,叫我们别担心。 我们还同侯苩讲起了昨日曲水流觞的趣事,我嘟嘴告状,说着:“苩姐姐,她们一个个都说自己不擅诗书,均是骗人的,一个个答得特别好,原来就只有我一个人是真的不擅。” 荣瑄怡咯咯笑着:“我们答不上来也没人替我们挡酒,只能自己平日里多努力些了,是不是?”说完看向翟文颖,翟文颖在旁边笑着附和。 闻言我的脸红透了,低下头不再说话,侯苩顺势将我搂在怀里,呵呵笑着,假意瞪着她俩说道:“夏夏都害羞了,你俩真是讨厌。” 后又聊起方暖的所作所为,大家均是不屑,荣瑄怡又调侃起了焉瑾抱着我回府的事儿,我便同侯苩撒娇:“苩姐姐你管管她,她又提。”侯苩抬手假意要打荣瑄怡,荣瑄怡笑着往一旁躲。 初夏的风阵阵吹来,将少女们美好的面容吹成了如花的笑靥。 我们又说了半晌的话,李若顷才姗姗来迟。 我们问她何故,李若顷撇撇嘴:“顾国公夫人带着顾久妍来我们家道谢了,直等到她们离开,母亲才让我出门。” 我很是疑惑,脱口问出来:“表舅母和表姐去你家道谢?” 侯苩也是一脸的疑问,其余三人倒是平常。 翟文颖说道:“夏夏不知道,昨日你和太子殿下离开不久,就听闻顾家二小姐落了水,被李大哥所救。” “落水?”我很是惊讶。 荣瑄怡调侃道:“某人离开得太早了,所以不知道呢。” 她们几人看向我又是揶揄的笑,我想到昨日和焉瑾在府中相处的时光,面上发热,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问道:“那我表姐她没事。” 李若顷摆摆手,无所谓说道:“哎呀,没事没事,今晨她和顾夫人去我家,生龙活虎得很!” 荣瑄怡咯咯笑着:“生龙活虎是形容你的,那顾家小姐端庄娴静,何时生龙活虎?” 李若顷拍了一下荣瑄怡,示意她不要揪着这些细节,而后看向我,说着:“夏夏你说得对,幸好咱们及时离开了,我哥哥同我说,他们看着永王爷朋友的那艘船越划越近,也觉得不妥,便盯着那艘船,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我们其余人齐声问出来。 “我们昨日只是知道李大哥救了顾家小姐,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翟文颖接话道。 这下我们均盯着李若顷,等着她的下文。 李若顷一笑,接着道:“我哥他们眼看着那艘船竟直直奔着顾家二女的方向去了,顿时觉得不妥,便命船夫跟了过去,同时,就看见顾久妘拉扯着顾久妍,顾久妍便落了水。” “她们姐妹吵架了?无缘无故怎会拉扯,怎么就会落水呢?”翟文颖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这也正是我想问的。 李若顷皱起小眉头,思考着说道:“我哥说因身形挡着,其实他们也没瞧见怎么回事,顾久妍后来说是看见那艘船靠近吓的,额,谁知道呢。” 在我的印象里,顾家姐妹关系一直不错,怎会突然吵架,我隐隐觉得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过我既已知道顾久妍落水,免不了要去看望,届时再打探一番。 翟文颖见李若顷皱着小眉头,敲了她一下,笑道:“你愁什么,顾家的事儿也与咱们无关。” 李若顷撅嘴,说道:“本来顾家的事儿我也不关心,可若顾久妍成了我嫂子,这事儿我就好奇了。” “什么?!”这下我们这群人一齐惊讶出声。 李若顷一挑眉,说道:“哎呀,我母亲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哥哥而今都25岁了,母亲着急,这几年见谁家的姑娘都觉着好,今日顾夫人一个劲儿地夸我哥哥,我母亲一听,这不是有戏么!”李若顷说着还一拍自己的大腿,而后接着说道:“我母亲便隐晦地提了,谁料顾夫人竟也乐意。” 李若顷说着又撇撇嘴,叹了一声:“只是不知道我哥哥能不能答应。” 大焉国最年轻的尚书郎、圣上面前的红人、太子的至交好友,又长得风神俊朗、样貌不凡,这些年想与李家结亲的人数不胜数,只是被李若辰一一拒了,李父与李母又均是好性子,拗不过李若辰,于是这婚事便一拖再拖。 侯苩无所顾忌地说道:“听闻去年四皇子还撮合过若顷哥哥与罗霏霏呢,但是若顷哥哥以他比罗霄还要大几岁、比罗霏霏大了近10岁为由拒绝了。”侯苩叹了一声,看向李若顷继续道:“你这个哥哥,怕不是要做和尚!” 李若顷也不恼,笑了起来:“我哥哥呀!我哥哥脑袋里,以前只有公务和他师傅魏邈,现在只有公务和太子殿下。”说到这里看向我,揶揄笑道:“夏夏,我哥哥幸好是男的,若是女子,必定同你抢太子殿下!”说完还冲我挑眉眨眼睛,我一时哭笑不得。 我们均笑着,只有翟文颖没有笑,状似无意问了句:“所以李大哥没有答应喽?” 李若顷吃了一口桌上的桃花糕,说道:“想来是不会,那顾久妍也只比罗霏霏大了一岁,罗霏霏我哥哥都没答应,怎会答应顾家!何况那顾久妍近日和余盈洁等人走得颇近,我可不想她进我们李家的门。” 其实男子比女子大十几岁,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好多人纳妾比之小三四十岁的都有,想来年纪只是李若辰不愿意,找的借口罢了。 荣瑄怡点出关键:“可是好人家的姑娘哪里有二十几岁不嫁人的,我看李大哥若是想找个年纪合适的,实在是难哦。” 李若顷无所谓地开玩笑道:“那他便出家当和尚去!哈哈哈!” 我们跟着笑。李若顷说完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叹道:“可是,那我们李家的香火就断了啊!嗯,看来只能是我招一个入赘的女婿了。”说完点点头,好似很认可自己的想法一般。 这下我们其余人笑得更开心了。 我们几人又从京中趣事,聊到戏园子里最近唱的热门故事《牡丹亭》,翟文颖好酒,干了一杯酒,无不遗憾叹道:“良辰美景奈何天啊!苩姐姐有孕了,以后谁还能陪我喝酒呀!” 我见状今日第一次举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笑道:“半壶以内,夏夏可陪你喝。” 荣瑄怡也笑着,举起杯:“那剩下的半壶,我陪你。” 李若顷豪爽一抬手,说道:“她俩酒量不行,颖姐姐,我可陪你两壶!” 侯苩在旁笑得合不拢嘴。 临近午时,我们才告辞离开,侯苩留我们用膳,我们答应以后常来看她,才恋恋不舍地告别。 我还是顺路先送荣瑄怡回府,马车里,我试探问道:“怡姐姐,颖姐姐喜欢李大哥?” 荣瑄怡先是一愣,可能没想到我问得如此直白,随后透着淡淡的无奈,点了一下头,说道:“你看出来了?” 我点点头,说着:“今日刚看出来。” 荣瑄怡一笑,抬手摸着我的头顶,温柔道:“你也是个迟钝的人,竟然才看出来。” 我迟钝?我抬眼看着她,荣瑄怡扑哧一笑:“怎么?不服气呀!”说完又宠溺地敲了一下我的鼻子,继续道:“你就是迟钝,众人均能看出来太子殿下是真心喜欢你的,绝不是那方暖能够插足的,偏你不信。” 我撇撇嘴,心里腹诽,他是喜欢我,但是他将来也会喜欢更多的女人,我于他而言的特殊之处只是在于——我的父亲是手握二十万兵符的镇北侯。 我还是疑惑,于是又问道:“阿顷知道吗?她为何不撮合一下颖姐姐和李大哥?她们的关系那样好。” 我与她们相处只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们之间的感情定是比我还要深厚的。 荣瑄怡笑着:“所以我说‘你也是个迟钝的人’啊。”她说的时候故意拉长了“也”字,我才明白李若顷根本没意识到。 随即荣瑄怡摇摇头,接着说:“何况文颖也并不想让阿顷知道,阿顷知道了也没用,李大哥那样有主见的人,他的姻缘怎会是别人能撮合的,四殿下贵为皇子,撮合他与禁军统领的妹妹都没成,听闻当时太子殿下也是说了好话的,但是李大哥死活不点头。” 李若辰确实是那样的性子,他不愿意,除了圣旨赐婚,想必是谁也强迫不了的,何况翟文颖如果同李若顷说了,这事儿不成,日后她二人难免尴尬,不如瞒着。 难怪翟文颖比我大了两岁却还一直未嫁人,我胸中憋闷,不再言语,往荣瑄怡身边靠了靠,荣瑄怡顺势把我搂在怀里。 我想到近日翟文颖念的那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下一句便是“赏心乐事谁家院!” 是啊,欢心愉悦的事究竟什么人家才有呢?翟文颖是多么好的姑娘啊! 第37章 寓兵于农 回府和父亲母亲吃午膳,我便同他们说了顾久妍落水的事情,母亲面露忧色,说定是要去看看的。 父亲也说刚巧聘任顾家小儿子顾久贤的文书今日下来了,与我们一同去顾府。 父亲为顾久贤谋了一个七品的谏议郎之职,官位虽然不高,但大焉国重谏诤之事,谏官规谏讽谕,凡朝政阙失,大臣至百官任非其人,六部至百司事有违失,皆可谏正,直谏无罪。 凡是做官的都要给谏官三分薄面。 而今的谏官之首——三品谏议大夫薛昊与父亲的一位副将颇有渊源,于是便帮了这个忙。 自然,薛昊为人刚正,也是见了顾久贤,觉得此子身有正气,才应了此事。 其实六部里面父亲也有交情,甚至父亲同我说,李若辰竟然主动开口提过可以将顾久贤安插在刑部,想来能让李若辰松口,定是焉瑾授意的 可是一来我们家想要退婚,不想承焉瑾的情,二来父亲希望顾久贤能够做个纯臣,在薛昊手底下,不至于在官场走了弯路。 顾国公一家看着任命文书一个劲儿地道谢,丝毫未嫌弃这个官职只有七品,父亲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说着:“薛昊不是个趋炎附势的人,他喜欢正直良善的,贤儿只要跟着他好好做事,将来升迁不成问题。” 顾久贤一看就是个老实谦卑的,抱着那个文书眼中含泪、极其珍视的模样,频频点头,说着:“多谢表姑父,贤儿一定好好干,不辜负表姑父的期望。” 听闻他也不是很聪明,今年已18岁了,参加了今年的科举,却连个举子也没考中,大焉国注重科举,所以他想谋个好些的官职很是困难,这才求到了父亲这里。 而后顾国公等男子与父亲去了书房,留下我与母亲,还有顾老夫人、顾夫人和顾久妍说话。 说了几句后,我佯装无意问道:“怎么没见妘表妹?” 顾老夫人与顾夫人的笑容同时敛起,顾老师夫人声音疲倦,叹了一声:“唉,是我们家教不严,此等事情原也不足为外人道,恐让人看了笑话,不过惠君与夏夏也不是外人” 惠君是母亲的闺名。 顾夫人看向顾老夫人,唤了一声:“母亲。”似是提醒什么。 顾老夫人抬眼看向顾夫人,二人交换着眼色。 母亲适时开口:“哎呀,原是你们的家事,夏夏就是和妍儿妘儿玩得好,顺嘴一问罢了。” 我此时也明白了,昨日确实是出了事,于是点头道:“嗯,今日来,主要也是来看表姐的。” 顾老夫人苍老的声音缓缓开口:“妘儿昨日害妍儿落水,被她父亲罚在祠堂面壁思过呢。” 我与母亲很是惊讶,母亲说道:“其中怕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看妘儿虽活泼些,却不是没有分寸的。” 顾老夫人又叹了一声,说了句:“还是让妍儿亲口和你们说。”说着看向顾久妍。 顾久妍看了顾老夫人一眼,说了一句:“是。” 而后缓缓开口:“昨日我与三妹妹游船,见有陌生男子的船只靠近,我便提议回去,可是三妹妹还没玩够,她不愿,我二人拉扯了一下,那小船不稳” 顾久妍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说道:“也不怪三妹妹,她是无心的。” 顾家一共四位姑娘,嫡长女顾久姮早已嫁人,顾久妍为嫡次女,顾久妘与幼女顾久妱均为顾国公的妾室秀夫人所生。 顾久妍如此说话,竟隐隐让我看到了方暖的影子,我眉头微微皱起,盯着顾久妍,可见她又并非扭捏之态,一派坦坦荡荡,也许事实真是如此。 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母亲接话:“原来如此,听来也并非什么大事儿,妍儿如此识大体,不愧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 顾老夫人闻言面上露微喜色,说了句:“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待过几日国公爷消了气,妘儿从祠堂出来,我再让她们姐妹去找夏夏玩儿。” 我笑着点点头,又试探道:“表姐近日也可带着妱表妹一同去寻我。” 顾久妱与顾久妘同为庶出,可是我的及笄宴、踏青和桃花宴均只带了顾久妘,此中缘由,我不知为何。 果然听我提到顾久妱,顾家三人面色均是尴尬,顾夫人开口:“妱儿的性子更是跳脱,实在是不好意思让她去打扰夏夏。” 母亲呵呵笑着:“哎呀小孩子嘛。我与侯爷自然希望孩子们常来往,等我与侯爷回了漠北,免不了要托老夫人和表嫂照顾我家夏儿。” 顾老夫人和顾夫人笑着应了,对我说了些把国公府当自己家的话。 又聊了半晌,我们一家才离开国公府。 一夜无常。 没想到第二日下了早朝,焉瑾竟与父亲一同回来了,更没想到的是,父亲对焉瑾的态度竟然好了许多,早膳时,父亲也没再冷着脸了。 席间,焉瑾与父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漠北的农桑之事。 漠北苦寒,极少有农作物可生长,这也是导致那里民生贫苦的原因之一,而今司农院研制出了一种麦子,据说更加耐寒耐旱,成熟期短,今年想尝试在漠北大面积种植。 但是,大片开垦荒地难免需要大量的人手,于是焉瑾提出了“寓兵于农,兵农合一”的想法。 三年前一场大战和近几年几场小战,父亲以为早已把胡人打服了,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有动作,所以听闻此事,父亲认为这是造福百姓的好事,很是赞同,连带着看焉瑾都顺眼许多。 可是上一世,也是这件事情,朝中派了专门的督粮御史和户部监察前去,父亲的兵权虽然名义上没被削,可是调兵遣将与军粮军费同时受到不少制约。 而这种事自然很轻易地便会被胡人探查到,所以两年后,摸清了大焉国以农养兵的规律,焉盛二十五年二月,胡人发兵,父亲短期内集结大量兵力十分困难,那一仗虽打赢了,却打得昏天黑地,当今圣上也急火攻心驾崩,焉珂趁机谋反,那段时日民不聊生、血流成河 所有种种,如此看来,这,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我吃得心不在焉,焉瑾夹了一只水晶饺放入我的碗中,温声问道:“夏夏怎么了?不舒服?” 我摇摇头,想到农耕自然要做,可是这兵权调度必然还是要在父亲手里才行。 紧握兵权这种事,父亲亲自提出,难免被扣上自私自利、拥兵自重、不为大局着想、违背圣命的帽子,那就只能是旁人提出此议了。 我转头看向焉瑾,冲他甜甜一笑,说着:“夏夏只是没想到殿下今日来得这样早,殿下今日会留下用午膳嘛?夏夏叫厨房做些殿下爱吃的菜。” 焉瑾见我的样子微微一愣,而后开心地笑了,又瞥了一眼父亲,笑道:“侯爷不赶孤走的话,孤自然是想留下的。” 父亲与母亲见我如此也是微讶,父亲面色尴尬,咳了一声,说道:“太子殿下亲临闻府,老臣荣幸之至,怎敢赶殿下走。” 焉瑾笑着说了声:“那就多谢侯爷了。”然后扭头问我,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夏夏知道孤爱吃什么?” 我自然知道,熟悉得不得了。 上一世我嫁过去,每餐全是按照他的喜好来,虽然他与我共同用膳的时候很少,可我那时总是期待着,万一他来了呢?他来的机会本就少得可怜,若是来的时候再发觉饭菜不合胃口,岂不是以后都不会来了? 想到这些再加上焉瑾的问题,我顺势摇头,一脸无辜地看向他。 他笑着:“夏夏爱吃什么,孤就爱吃什么。” 分明是调情!不分场合! 父亲重重地“咳咳”咳了两声,说着:“殿下的喜好尽可说出来,老臣会命人去做。” 焉瑾却是一笑,只道:“侯府如常便好。” 吃罢早膳,焉瑾同我说:“孤与侯爷还有事要议,晚些时候再去找你。” 我面上发热,他这话好似我十分盼着他找我一样,可我也只能点点头,起身告辞回了我的院子。 没过多久,我正在亭中无聊地看着一本诗集,李若顷被丫鬟直接领来了我这里,一问才知道,李若辰竟然也来了,与父亲和焉瑾在书房议事。 我与李若顷便带着菀芷等小丫头,在院子里踢起了蹴鞠,又翻起了花绳,玩得不亦乐乎。 谈笑间,我佯装无意问起:“阿顷,你昨日说的李大哥和我表姐的事?” 李若顷瞪大了眼睛,十分夸张地对我说:“夏夏,我哥居然说考虑考虑!我哥居然说考虑!夏夏,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心里着急,恨不得和她说出翟文颖的心思,我又问道:“李大哥这是要同意了?” 李若顷摇摇头:“我觉得不会,我哥说考虑就是敷衍我母亲呢。他要是乐意直接点头不就行了。” 我觉得有道理,松了一口气,心想,必须要为颖姐姐和李大哥创造机会才行。 后来我二人玩腻了又动手拆了几招,李若顷见我功夫好,缠着我要拜我为师,说想天天来找我讨教,我呵呵笑着应了。 直到午膳开始,有丫鬟过来喊我们,我和李若顷才知道,原来焉瑾和李若辰早已离开了,听闻是出了命案。 能惊动焉瑾和李若辰的命案,想必是个大事。 我猛然想起,在这个时间里,出事的人应是户部侍郎姚策,只是我记不清具体日期了,没想到竟是今日。 我硬留了李若顷用午膳,饭后,我俩又切磋一通,阿顷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晚膳时只有我们一家三口,我便直白地同父亲说,以农养兵需把兵权紧握才好,以免真有一日胡人进犯,我们处处掣肘,父亲又讶又喜地看着我,赞道:“没想到我的夏儿竟有如此远见!” 父亲又说这也是太子和他在考量的,只是如何提出才能让皇上舒心地答应,是个问题,他们今日也是在商量这个事,却不成承想户部侍郎出了事。 我听到焉瑾有此想法,松了口气,那就不需要我同他说了,本来如何委婉地同他说这种事情还不让他疑心,也不是我擅长的。 一连几日焉瑾都没有再来,户部侍郎姚策的死因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有说他是被厉鬼索命的,有说他是被人杀害的,也有说他是死在自己美妾的床上,那个美妾也就成了专门吸人阳寿的狐狸精 第38章 余府祝寿 我记得姚策的死好像确实是和他的那个美妾有关,因为他死后不久,那个美妾便消失了,我想不是被灭口,便是被人转移了,甚至第一种可能性更大些。 只是具体是谁在操纵,我不知道,只知道最后刑部给出的结论是——姚策贪墨,畏罪自杀。 果真如记忆中那般,最终以姚策自杀结案,这持续了近半个月的谣言才渐渐平息。 终于到了四月二十九,余老太师的六十大寿。 前一日殿试刚刚放榜,中榜者不乏余老太师的徒弟门生。 余老太师也曾教导过皇子,所以这一日,达官显贵、新进进士,就连皇子们和永王府的人,均来到了余府。 余府今日这番热闹,恐怕除了宫里有过,宫外几十年间也未曾有过了。 我们家自然也来了,父亲送的是几年前得的那只罕见的大象牙,切割平整,一面雕成一棵松树下站着两只鹤的图案,另一面则是葫芦寿纹,取“松鹤延年”之意。 象牙难得,此物寓意又好,雕工又精细,世间想必也只此一件了,父亲是真心不想与余家交恶,余老太师想来也明白,第一次对我们家的人露出了真诚的笑。 谁都要给老太师三分面子,众官员下了早朝早早地来了,只是皇子们到的迟些。 父亲与官员们攀谈,母亲与那些夫人们寒暄,我自然就只能与我这个年纪的千金小姐们在一处。 今日是在余府,这下余盈洁、方暖张罗着吟诗作对,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了。 元祉中了状元,元灵也愈发得意,与关月、余盈洁等人一唱一和 ,让不少人难堪。 她们除了调侃我与李若顷的诗做得不好外,还对许多小官家的女儿不留颜面地贬损。 关月与余盈洁只是高位者的优越感,讲话时还会拐弯抹角地维持些体面,元灵则无所顾忌地直来直去。 我看着元灵的样子,想到上一世的她也是如此跋扈,动辄打骂其宫里人,她的宫女,总是遍体鳞伤后,被她要求换了一波又一波。 我那时虽为皇后,可其打骂的都是低等宫女,也没出过人命,我着实是管不到。 何况焉瑾对她很是纵容,只一句“灵儿娇蛮,却是难得的纯真,皇后不要揪着这些小事不放。”让我无可奈何。 可能后宫中余盈洁荣瑄怡之流都是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家闺秀,来了这么一个刁蛮娇横的,他自然十分新奇。 我没想到的是,顾久妍前些日子与余盈洁等人走得很近,今日她却会在余盈洁调侃我的诗用字不好时,替我说话。 换来的却是顾久妘低低的一声:“假惺惺!” 顾久妘被罚跪,我不知道顾国公罚她到几时,所以这几日也未去顾府看她,今日碰面,我又有些不知从何问起,她见我,便不似从前那般亲近了。 她们姐妹之间的嫌隙,好似把我也牵扯了进去。 令我头疼。 一场诗会,变成众千金小姐的唇枪舌战。 更令人头疼。 我酒量太浅,前前后后喝了大半壶,只觉得脸颊越来越热,中间再三想要起身告辞,却被余盈洁等人硬生生留下,她们均说着,我不给大家面子,是不是瞧不上余府、瞧不上旁人之类的话。 李若顷和翟文颖的酒量好,她俩甚至说,我的酒她们替我喝,众女却说,那代替者要喝三倍才行。 大家似乎较上了劲,诗越做越不成体统,好似只为了拼酒般,连方暖宋兰祎顾久妍等淑女,也喝了不少的酒,不过她们喝得少,丝毫未见醉态。 我开始迷迷糊糊,只想往荣瑄怡身上靠,荣瑄怡正搂着我,却忽然有人把我从荣瑄怡的身边拉了起来。 熟悉的气息和熟悉的声音传来。 “明知自己酒量不好,怎么还喝这么多的酒?”焉瑾蹙着眉头,轻声问我。 不知是不是我醉了,明明是责备的话,可我听他的语气,竟也没有责备之意。 我未开口,只听得荣瑄怡说:“夏夏几次想离席,还不是有些人以各种理由拦着不让走。” 余盈洁笑着开口,声音甜美无比:“太子哥哥,我们只是在对诗,正在兴头上呢。” 焉瑾看向余盈洁,语气淡淡:“洁妹妹,孤的夏夏酒量不好,便先带她走了,你们继续。” 他说的时候,还故意加重了“孤的夏夏”几个字,听起来分外刺耳。 我还没来得及看余盈洁难看的脸色,便被焉瑾拉着离开了。 而与焉瑾一同来的,还有翟文彬和李若辰,我听见身后翟文颖说着:“二哥,我可是一点没醉。” 翟文颖今日应该喝了一壶多的酒,以她的酒量,想来是没醉的。 我被焉瑾拉着手,边歪歪斜斜地走着边回头,看见翟文彬笑着说:“你若是真的没醉,现在更应该同我走了。”他一边拽起翟文颖,一边给她使眼色。 与此同时,李若辰只是看了李若顷一眼,李若顷便乖乖地起身、扁着嘴离席了。 李若辰还对荣瑄怡道:“刚刚荣国公还问起了荣小姐呢。” 荣瑄怡立即会意,跟着翟文颖一起走了。 谁料李若辰又唤了一声:“顾二小姐是否有意和夏夏一起?” 这话惊呆了众人,连焉瑾都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顾久妍红着脸起身,点了点,拉上了面露惊讶同时又带着些鄙夷的顾久妘,一同跟着李若辰走了。 我想李若辰的这一句,颖姐姐的心想必都要碎了。 我还未来得及细瞧翟文颖的神情,便被焉瑾半搂着腰带走了。 焉瑾牵着我的手走了一段路,李若辰等人也不知去哪里了。 余府的景致很好,我们刚刚吟诗的地方离池塘不远,现在的风带着些水汽吹过来,不冷不热很是舒爽,也吹得我的酒意渐渐散了,意识到与焉瑾牵在一起的手,我挣动了一下,焉瑾却握得更紧了,他说道:“近日事多,一时间没顾得上去看你,你莫要生气。” 我哪里看起来像是生气了?我说道:“夏夏没有生气。” 焉瑾顿住脚步,与我面对面,静静地看着我,我竟然从他的神色间,看到了一丝罕见的疲惫。 而后,他开口问了一个我从未想过的问题。 他问:“那,我能抱抱你么?” 我愣住了,还未来得及摇头,他却根本不是征求我的意见,直接一把将我搂在怀里,他的头窝在我的颈间,声音疲倦沙哑,说着:“户部出了事、南边出了水患、漠北要推行新政,再加上近日的殿试,实在抽不开身。” 灼热的气息吹在我的颈间,吹得我浑身滚烫,那酒意好似又涌了上来,迷迷糊糊间忘记推开他。 “不要怪我。”他又道出几个沙哑模糊的字。 他说的不是“孤”。 官场上的事他从不会同我多说的,他也很少流露出如此疲困脆弱的情态,我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鬼使神差地开口安慰道:“这段时日辛苦殿下了。” 他直起身,双手还搭在我的肩上,轻笑一下,恢复了他一贯的样子,说道:“待婚后你日日陪在孤的身边,孤就不会觉得辛苦了。” 无赖! 我推开他搭在肩上的手,向前走去。 他快走两步,再一次牵过我的手,笑问:“又生气了?” 我甩了一下他的手没有甩开,他继续嬉皮笑脸地开口:“孤想把公务都搬去侯府处理,不知侯爷会不会同意。” 我骂道:“我们闻家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焉瑾也不恼,呵呵直笑,又问了一遍:“你说侯爷会同意么?” 我不答,只快步向前走,他急走跟着,走了几步后开启新的话题,问道:“今日她们又如何难为你了?” 我撇撇嘴,同他说起今日诗会的种种。 过了一会儿,迎面见焉理、焉琦与罗霄走过来,这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我与焉瑾牵着的手,焉琦率先开口:“哈哈!五哥,还是四哥懂你,四哥说你突然离席定是来会佳人了,我还不信。” 酒意加上羞意,我想我的脸应是红透了,焉瑾却丝毫不脸红,笑道:“四哥懂我,你却只是个坏事的,待会罚酒。” 焉琦冲着他挤眉弄眼地笑。 焉理也笑着开口:“回去,快要开席了。” 焉瑾点头,牵着我的手走向余家的主院,眼见人越来越多,我求了他好几次他才松手。 正席的主位余老太师与皇子们几经推脱,最终余老太师与其夫人坐于正中,他的左手边是未婚的焉瑾、焉理、焉琦,右手边坐着永王爷和王妃,焉珣魏迁善夫妇,和焉珂慕容姿夫妇。其余人则差不多依据官职大小,分别坐于左右下首。 席间,众官家未出阁的小姐们借着祝寿之名,一个个含骄带羞地上场表演。 当众献艺这种事情,换个场合和方式就是献媚了。 但今日不同,众女的才艺均是吟诗、书法、作画一类,连弹的琴唱的曲都是祝寿曲,或极其清雅之曲。 整场寿宴高雅得不得了,好似女子的科举场。 席间虽然没有人故意找茬敬我酒,但是每一次余老太师或皇子举杯,底下的人也是要饮尽杯中酒的,幸而菀芷偷偷将我的酒换成了水,不然我定是要醉了。 一场寿宴,足足吃了近两个时辰还丝毫没有要结束的意思,男子们还在高谈阔论,许多夫人和小姐倒是悄悄地离席了。 我便与父亲母亲知会一声,也让菀芷扶着我离席了,来到余府后院的池塘边,坐在一处景色稍差的乱石堆上醒酒。 晒着暖烘烘的太阳,我的眼皮都在打架,便让菀芷去给我领碗醒酒汤和一些酸果来,自己一个人随意地靠在巨石边,微眯着眼睛看着斜对面几十丈远处十几位夫人小姐赏花颂柳,听着她们谈笑,议论着今日的年轻公子们。 隐约听见她们说着什么探花郎貌若潘安,小郡主眼睛都看直了的话。 我猛然想起,上一世永王府没落,焉依依死于夫家,有传闻说她是被折磨致死的,虽不知真假,但是她的那个丈夫,不就是今年的探花郎邵钟棠嘛! 酒意顿时醒了大半,想到今日诗会也不见焉依依的踪影,我以为她是与永王妃、魏迁善、慕容姿等在一处,难道是去找了邵钟棠? 席间我迷迷糊糊,也并未注意到焉依依有什么异样。 脑海清明一些,我又猛地想起,菀芷好似也已去了许久。 只是去厨房取杯醒酒汤,不到一炷香也该回来了,难不成第一次来余府迷了路? 第39章 芷困华墙 菀芷去了已有两炷香,我心头不安,起身去寻她。 余府很大,厨房就不止一个,我先去了专门为今日宴席开放的厨房,问了里面的老仆,她们眼神闪躲,只说今日来取东西的小丫头多了去了,她们不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见那为首的老仆心虚的模样,便知道阿芷应该是出事了。 虽然余府今日宴饮,但是余府比较私密的地方,如书房、夫人小姐们的院子,没有允许,我们这些外人自然是不能去的。 可我哪里顾得上许多,拦路问了几个不知情的小丫鬟,打听清楚了方位,便直奔余盈洁的华洁院。 走近果真听见里面传出有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门外的几个婆子站成一条线,似一堵墙般拦住我,我怒极:“菀芷在里面!” 那几个婆子个个壮硕,我竟然推搡不动,其中一个大声说着:“闻小姐,这是女子后院,外人不得擅入!” “既然知道我是谁,还不把我的人放了!”我的声音极大,是故意喊出来的,想让里面的人听见我来了,随后我又喊着:“阿芷!阿芷!”便向院内闯。 这几个女仆均是体格雄壮的,我们拉扯几次,她们竟纹丝未动。 我气急,动了武,几招之后便将她们打得鼻青脸肿,倒地哀嚎。 我推门而入,立即有几人上前拦截,其中竟还有两个武功不弱的男子,我们直接动起手来。 我瞥见院内一处角落里,菀芷被吊在那棵最高的树上,手脚均被绑住、嘴里也被帕子塞满,眼中含泪,脸上带着红肿的伤,衣衫已被解开大半,上身差不多只剩中衣。 而元灵还指挥着几个丫鬟,让他们继续扒,嘴里说着什么:“扒光了我才能知道到底偷没偷我的玉佩。” 我被这几个有功夫的缠住,怒道:“我是闻夏,你们跟我动手,是不想活了么!” 只听得元灵在一旁说着:“闻小姐,你的丫鬟偷东西,我们只是想验证一二罢了。” 我闻言神思一闪,不顾眼前这几个人袭来的招式,转身直奔元灵而去,元灵不会武功,我一息之间便揪住了元灵的衣领。 只是我不管不顾奔过来的时候,背后受了一掌,右边衣袖也被一剑划破。 但是我能感觉到,这群人应是不敢伤我,最后出招的瞬间他们收了力,不然我右臂绝不仅仅只是破了衣服这么简单。 遏制住了元灵,旁人也不敢再动了,余盈洁在旁边急道:“闻夏!你敢伤元小姐?!” 我掐住元灵的脖子微微用力,喝道:“为何不敢!你们滥用私刑、草菅人命,我为何不敢伤她?把阿芷放下来!” 余盈洁继续道:“呵,一个丫鬟而已,她偷了元小姐的东西还拒不承认,我们搜一下赃物罢了。” 我再次用力,元灵一阵猛咳,我再次开口:“把阿芷放下来!” 余盈洁狡邪一笑,说着:“这小丫头偷了东西,我怎能放了她?就算你把刑部的人喊来,我们也是正当拷问。” 我忽地想到,余盈洁与元灵又没什么情分,我若伤了元灵或者元灵伤了我,才更是她乐得瞧见的事情。 我手上松了力道,开口对元灵说:“你看余小姐多么深明大义,你都快死了,她都不肯放了一个小丫鬟。” 元灵拼命咳嗽两声,喊道:“闻夏!你有本事就掐死我,看我父亲和兄长会不会放了你!未来太子妃又如何,杀人也是要偿命的!” 看来这个傻子刚刚没听懂我的话,我继续道:“杀了你,我依律也要被处死,然后这个太子妃之位,给余家小姐?这样的算计你都没想通么?” 元灵闻言怔愣了一下,又好像忽地想明白了,不可思议地看向余盈洁,声嘶力竭地喊道:“余盈洁!你利用我!” “你们在闹什么!” 与元灵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一苍老却极具威严的声音。 余老太师余老夫人和父亲母亲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丫鬟仆人,他们进门瞧见的便是:我掐着元灵的脖子、元灵一脸怨恨地看着余盈洁、菀芷衣衫不整地被吊在树上、余盈洁小人得志般地笑着、周围站着的是几名受了伤的余家仆人和两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护卫这样一副场面。 余老太师喊出那句话,想来也是被这副场景震惊到了,说完止不住地咳了好几声,余老夫人在旁贴心地给他拍着背。 余老太师与父亲的脸上均是酒意上头的红里透着怒极的铁青色,简直是五颜六色的难看。 我不自觉地松了手,元灵从我怀中挣脱,拼命地咳嗽。 我忙跑去菀芷身边,先将她的衣衫拉起来,随即扯下她口中的帕子,开始手忙脚乱地给她松绑,于此同时母亲和我们家的小丫鬟菀婷也上前帮忙,菀芷一直哭,同我们说着:“夫人、小姐,我没有偷东西,我没有偷东西”我含着泪一遍遍安慰她:“我知道。” 母亲恨恨叹了句:“简直是欺人太甚了!” 而我们为菀芷解绑的同时,余盈洁虽没有拦着,却急急地前去告状,同余老太师说着:“祖父,闻小姐的丫鬟偷东西,我们便捉了她,搜身检查赃物。” 余老太师喝道:“住口!你还嫌不够丢人么!” 父亲神情严肃,问道:“余小姐说我们闻家的人偷了东西,可有证据?”看向余盈洁的眼神好似可以杀人。 余盈洁被父亲的气势震慑,神色开始不安,说道:“是、是元小姐说她丢了东西,在我们余府丢了东西,我自然帮着查查。” 元灵此时喊道:“分明是你说” “元小姐!” 元灵的话没有说完被余盈洁厉声打断,余盈洁冲着元灵使眼色,又急急说道:“菀芷偷了你的玉佩,你的丫鬟可以作证,元小姐莫不是刚刚被闻小姐掐着脖子威胁失了理智!” 元灵斜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余盈洁,一双大眼睛咕噜噜直转,最终昂起头,娇喝道:“就是这个小丫鬟偷了我的玉佩。”说着她指向菀芷,又指向我,说道:“闻小姐还要杀人灭口!” 菀芷一下子跪在父亲脚边,哭着喊道:“老爷,阿芷没有偷东西,阿芷不会偷东西的。” 父亲抬手将她扶起来,语气柔和:“起来,你慢慢说,发生了什么。” 我走过去将菀芷拉起来,别人都没跪,凭什么我们家的人要跪。 我拍着菀芷的背安慰她,菀芷抽泣着开口:“我、我只是去给小姐取醒酒汤,出来不小心撞了元小姐,洒在了她的衣裙上,她便不依不饶” “胡说!你分明是故意的!”元灵的丫鬟开口,这丫鬟便是踏青那日在换衣间嘲笑我做太子妃也不知道能活到几时的人。 “本侯问话,何时容到一个丫鬟插嘴?”父亲声音浑厚,语气虽平缓,但是过去的眼神令那丫鬟不自觉地低下了头、缩了缩肩膀。 元灵却丝毫不惧,娇声开口:“侯爷,兰儿也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原来她的丫鬟叫兰儿,真是白瞎了这个好名字。 余盈洁见状也帮腔:“是啊,侯爷也不能偏听一面之词。” 余盈洁的贴身丫鬟万园也帮腔:“那菀芷就是故意撞的元小姐,我们都看见了。” 万园的这个语气,和上一世诬陷菀芷对有孕的余盈洁下毒时,简直一模一样! 我狠狠地看向万园,眼神凶得可以杀人,万园见我的眼神,竟有些瑟缩地住了口。 “看见了什么?!”焉瑾清亮的声音不大不小地传了过来。 只见焉瑾与焉理并肩走了进来,二人身后跟着梁平、焉理的贴身丫鬟未央和余府的管家。 众人均向焉瑾和焉理见礼,余老太师面色不悦地看向余府的管家,喝道:“这种小事怎么会惊动太子殿下和四殿下?” 管家张了张口,半天只说出了一个“我”字。 与此同时,焉瑾直奔我走过来,将我虚虚搂在怀里,看着我衣袖破了的地方,神色关切,而后带着怒意看向满院子的人,问道:“谁伤了夏夏!” 院内瞬间安静,没人敢吱一声。 唯有焉理嗤笑一声,冷冷道:“难怪余老太师派人远远地拦着,不让旁人靠近,原来是余家的人围起院子同闻小姐切磋武艺呢。” 焉理平日里总是笑着,哪怕不悦也只是笑着调侃几句,实在少见如此冰冷的神态。 余老太师尴尬开口:“两位殿下,此事尚有缘由。” 余老夫人此时适时开口,假意嗔了余盈洁一眼,笑道:“洁儿也是的,闻小姐的丫鬟偷了元小姐的玉佩,一个玉佩而已,你赔给元小姐便罢了,怎可闹成这样。” 父亲面色严峻,语气没有一丝退让:“我闻家的丫鬟不会偷东西!” 余老夫人陪笑:“哎呀,侯爷,老身的意思是” “老夫人的意思我明白,我闻家的人不会偷东西!”父亲语气强硬地打断余老夫人的话。 而后,父亲又提高声音继续道:“大焉国刑律,凡偷盗者,依据所盗财物贵重程度,依律受杖刑后再关押一月至几年不等,哪怕只盗一桑叶,赃不盈一钱,也至少受杖刑十杖,而诬告者!” 父亲停顿一息,再次喊道:“抵罪反坐!” 父亲是真的怒了。 父亲面相本就偏冷硬,再加上多年征战沙场,神情总是紧绷绷的。为了怕吓坏京中这群文官,回京后待人谦和,连个冷脸都很少给过旁人,而今这样,显然是真的怒了。 一席话说得余老太师和余老夫人面色更加难堪,二人开始陪笑脸说着“侯爷消消气,其中必有误会”之类的话。 焉理向他的丫鬟未央使了个眼色,未央便离去了。 焉瑾搂着我关切问道:“你没事?发生了何事?” 我冷笑,故意提高声音:“呵,这还要问元小姐和余小姐啊,对别人滥用私刑,却是为何?” 焉瑾冷冷地看过去,余盈洁立即装出一副委屈模样,婉转喊了声:“太子哥哥~洁儿只是帮元小姐寻丢了的玉佩。” 元灵看见焉瑾时,那嚣张劲儿便消了大半,有些心虚地低头不语。 焉瑾不理余盈洁,冷冷道:“梁平,去把李若辰请来。” 第40章 栽赃嫁祸 菀芷取了醒酒汤,刚踏出厨房,正巧元灵和余盈洁拐了过来,菀芷手中的汤便不偏不倚地全洒在了元灵的衣裙上。 元灵瞬间火起,指着菀芷大骂。 以菀芷的身手,我想她把汤泼在元灵的身上,应是有为我出气之故。 余盈洁见状,领着元灵去换衣服,同时让菀芷跟着伺候。 菀芷想着自己泼了元灵一身,没多想便跟着去了。 谁知进了余盈洁的华洁院,余盈洁和元灵立即让人捉住了她。 元灵在余盈洁房中换好衣服出来,就开始口口声声说自己丢了玉佩,定是菀芷偷的。 我见菀芷许久未归,寻到了这院子,看见菀芷被他们五花大绑还差点扒光衣服,就与余家的人动起手来。 正巧母亲离席来寻我,偶遇了我问过路的一个小丫鬟,那小丫鬟说我打听余盈洁的住处,母亲知道余盈洁与我不睦,于是寻了过来,在院外听见院内的打斗声,忙叫她今天带来的小丫鬟菀婷去向父亲通风报信。 父亲雷厉风行,也不管是不是余府的后院,直奔着来了。 余老太师见父亲离席时神情不对,隐约觉得出了事,留下余舟招待旁人,和余老夫人赶了过来,远远地听见这边的动静,立即下令让人围了这里,不让任何人靠近。 可是,余老太师的命令拦得住所有人,唯独拦不住当朝皇子。 焉瑾与焉理见父亲与余老太师走时神情均不大对,便跟着过来了。 李若辰今日想来也是被灌了不少的酒,面色微红,皱着眉头听完大家的叙述,一脸无辜又茫然地看向焉瑾。 不知李若辰带了几分醉意,平时眼中的清明与锐利此时纷纷不见了,神色间是少见的困惑与幽怨,看着焉瑾眼神仿佛在说:太子殿下啊,一个是老太师,一个是侯爷,你是故意为难我的。 我的袖子破了,菀芷的衣衫也有轻微破损,未央不知哪里给我们寻来了两个披风,贴心地给我们披上,我恭敬地向焉理道谢:“谢四殿下。” 道完谢看向焉瑾,他神色间没有妒意,我才放心。 焉理摆摆手,而后看向自从来了这里眉头一直皱着的李若辰,幸灾乐祸般地问道:“李大人,要不要来一碗醒酒汤?” 李若辰抬手揉了一下眉心,瞥向焉理的一眼仿佛带着刀,而后看向父亲和余老太师,声音倒是平平稳稳:“若是秉公查案,这满院子的人均要带下去分别审问,尤其元小姐、余小姐,及今日见过那玉佩的人。元小姐今日的玉佩的成色、形状、大小、图案均要一一详细描述,看能否对得上。捉脏,首先要证明赃物存在,其次证明这赃物是失主的,再证明是被告偷盗的。所以,今日来余府的人均要审问,包括两位殿下,是否见过元小姐的玉佩。” “别审我了,本王没见过。”李若辰还未说完,焉理笑着打断,而后看向焉瑾。 焉瑾也道:“孤也未曾见过。” 李若辰竟大咧咧地白了他二人一眼,这一举动被所有人看了在眼里,我想李若辰定是有些醉了。 只听李若辰接着道:“其次,搜查厨房至此经过的每一寸地方,寻找玉佩,既然元小姐和余小姐自菀芷姑娘撞了人后便将人带了回来,又已搜了身,那么此玉佩若是菀芷姑娘偷的,必是趁机丢在路旁了,不会远。只是” 李若辰故意一顿,抬眼看向几位大人物,说道:“此举兴师动众,恐扰了老太师的寿宴。” 余老太师做起了和事佬,说道:“一块玉佩而已,不知元小姐的玉佩价值几何,老臣家中倒是有几块还算过得去的碧龙玉,元小姐大可挑一块去,此事便算了。” “算了?!”父亲喝道:“滥用私刑!当众脱衣!如此辱我闻府的人,老太师竟一句算了?!” 余老夫人此时又假笑着开口:“侯爷,一个丫鬟而已,何况”说着翻了个白眼,接着道:“何况也不能证明这个小丫鬟的清白。” 父亲道:“那便按照李大人说的,派人搜院子!这里的人均押下去审问。我闻府的人定会配合!” 余老夫人此时见父亲不松口,于是看向母亲,还是那样令人恶心的笑,说着:“哎呀,侯爷夫人,您也劝劝侯爷,此事传出去于我们家和侯府,都不好。” 母亲冷哼一声,向着菀芷招招手,菀芷走过去的同时,母亲开口:“余老夫人此话不对,此事于我闻家有何不好?我家阿芷并未偷东西!我来告诉你们为何。” 母亲说着拉起菀芷的左手,将她左手的衣袖推上去一些,露出一节细腻白净的手腕和腕上一只莹白透亮的镯子。 母亲接着说道:“菀芷是我和侯爷在她五岁时买来的,名义上是丫鬟,可是自小和我家夏儿同吃同住,共同读书习武,我们实是当做干女儿来养的,这只镯子是去年她生辰时我与侯爷送她的,普通的玉佩,十个都抵不上这一个!” 母亲看向众人,接着道:“何况,我们夫妇和夏儿平日里赏给她的,不止这一件玩意儿,若是闻府别的丫鬟尚有可能,可是阿芷,绝不至于偷你们一个莫须有的玉佩!” 母亲又哼了一声,看向元灵和余盈洁不屑地白了一眼,又道:“栽赃嫁祸都选不对人,蠢笨得可怜!” 余老夫人没想到母亲的话更加难听,脸色变得惨白,捂着胸口一个劲儿地喘着粗气,喝道:“你们!你们今日是非要扰了我家老爷的寿宴吗!” 而后余老夫人竟看向焉瑾和焉理,眼中含泪,十分委屈问道:“两位殿下,竟也容忍旁人如此毁了你们恩师的寿宴吗?” 皇子们与余家毕竟渊源深厚,焉瑾与焉理此时也无法开口了,想来这也是焉瑾把李若辰喊来的原因,因为两边他都要维护。 我冷笑开口:“余老夫人真会说笑,毁了这寿宴的人分明是余小姐和元小姐,结果却怪上了我们家?” 余老太师冷冷开口:“闻小姐不愧是未来太子妃,敢擅闯余府后院,也敢如此在长辈面前插话了?” 父亲开口:“老太师此言差矣,事实任何人都可以说,且不说我的丫鬟没有偷东西,即便元小姐真丢了东西,她和余小姐今日如此滥用私刑,难道不是毁了余府几十年的清誉吗?” 气氛剑拔弩张,李若辰抬手揉了揉眉心,微昂起头,眼中恢复了他一贯的睿智清明,说道:“两位殿下、余老太师、侯爷,诸位若是没有异议,本官现在便命人把这里的人带去刑部了,一一录份口供出来。” 余老夫人此时急了:“李大人,万万不可啊!我们家洁儿怎可去刑部那种地方。” 父亲看向我,我点了点头,父亲道:“我闻家没有异议,小女夏儿和菀芷自会去刑部,将事情一五一十讲明白。” 余老太师哼了一声:“侯爷不顾及闻小姐的名声,我余家却还在乎洁儿的声誉,李大人有什么话为何不在此处问!” 余老太师最后的话虽是个问题,却一丝疑问的语气也没有,分明是对李若辰下命令。 李若辰微微颔首,平淡道:“老太师,此事若交给下官去办,便是这样的过程,大焉国刑律上百年,上至王子皇孙,下至贩夫走卒,涉案人员均要去刑部录口供,无一例外。” 余老太师瞪过去:“李大人是非要将老臣的孙女押去刑部了?” 李若辰陪笑:“若辰不敢。自然,此事若做家事处理,下官便管不到了,老太师与侯爷,大可再叫来元公子,三位自行处理。若辰在此为大家做个见证便好。” 余老太师看向父亲,又看向焉瑾与焉理,转头对身后的小厮说道:“去把元公子请来。” 小厮应了一声正要去,余老太师又补充说了句:“不要声张。” 等人的时候,余老太师安排人搬了椅子来,余老太师夫妇,父亲母亲,焉瑾焉理和李若辰均已坐下。 元祉作为炙手可热的新科状元,今日自然被灌了不少的酒,来时是被自己的小厮扶着来的,脸颊酡红、脚步踉跄。 坐下喝了一碗醒酒汤后,神色才逐渐清明些,听着这些人的叙述,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对于元祉,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正直良善、甚至于有些书呆子的印象,不然也不会得到焉瑾的重用,只是他十分溺爱自己这个妹妹,所以才养成了元灵如此娇纵的性子。 元祉听了个大概,厉声喝问:“所以你们谁亲眼所见闻小姐的丫鬟偷了玉佩?” 余盈洁嘀咕道:“偷东西这种事情,若被瞧见了还叫偷么?” 元祉抬眼盯着余盈洁,问道:“那么余小姐凭什么认定是闻小姐的丫鬟偷了玉佩?” 余盈洁忙道:“我?我不清楚啊,是元小姐说她丢了玉佩,洁儿想着是在余府丢了东西,便帮元小姐的忙啊!” 余盈洁这是要把错全推到元灵身上了 元灵闻言怒瞪着余盈洁,眼神一转,说道:“我只说丢了玉佩,也不确定是什么时候丢的,是余小姐说定是菀芷那丫头偷的,把人绑了也是余小姐提议的,不然我今日只带了兰儿一个人,怎能做得了此事。” 二人及其丫鬟,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 在场的都是人精,想必也都听明白了。 这件事好似就是余盈洁指使的,现在想全部推到元灵身上,元灵虽气不过却也万万不能明说这是她们合谋栽赃嫁祸的。 元灵的声音最大,元祉终于喝斥一声:“灵儿!” 众人均住了口,元祉起身,向父亲、余老太师以及焉瑾焉理见礼,说道:“此事恐有误会,不管灵儿的玉佩是在何处丢失,又是何人所盗。没有任何证据便私自惩罚这位菀芷姑娘,实在是不该,小生现在就将灵儿带回家中好生管教,罚她于家中思过。” 元祉说完看向父亲,又抱拳躬身说道:“明日小生必当去侯府登门致歉。” 第41章 闻候之怒 余老太师听到元祉的话,也说道:“洁儿误信人言,今日起也于家中思过,不得出门半步!” 余老太师一句“误信人言”,便是把这件事全部推给元灵了。 元灵不服,刚要出声,又被元祉拉住,狠狠地瞪着她。 元文道为青州刺史,虽然元家在青州算是一手遮天,但是在京城,元祉毕竟才站住脚跟,余府远不是他得罪得起的,他们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不敢反驳余老太师的话。 可她们如此羞辱菀芷,却只是思过?我也不服,刚要开口,父亲已经开口:“思过?二位只一句思过便想了了我闻家的人受辱之事么?” 余老太师颇为不耐地看向父亲,问道:“侯爷还要如何?” 父亲眼神一凛,声音威严无比,甚至带上了军营时的杀伐果决:“老太师,元公子。今日!见官!我闻家的人同你们余家和元家的人便都去刑部,来龙去脉讲清楚,一切依律法处理。不见官!这些刁奴我均要带走,惩治过后自当送至余家小姐和元家小姐面前,归还于你们。” 父亲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饶了元灵和余盈洁,只带走这些仆人,已算做了让步。 不过父亲此举,无异于在打余家和元家的脸。 元灵第一个不愿意,喊出来:“凭什么?”刚喊完又被元祉拉住。 父亲瞪过去,怒道:“凭什么?凭你们恶意构陷!凭你们辱人清白!凭你们伤了我镇北侯的女儿!” 元灵只有一个丫鬟兰儿,而这院子里却几乎都是余家的人,余老太师闻言也有些生气,语气强硬:“侯爷,您别忘了,闻小姐也私闯我余家后院,侯爷若要追究,此事也不能就此算了!” 父亲反问:“那余老太师的意思是,余府的人不分青红皂白绑了我们家的人,我们便不能还手,只能任由余府侮辱伤害了?老太师,说句严重的话,幸而我家夏儿来得及时,你们的人没有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若是夏儿来得晚些,真像元小姐说的那般,脱光衣服侮辱我家的小丫头,想必她哪怕证明了没有偷盗却也是活不下去了,届时出了人命,这干系便不是几个刁奴可以抵得过去的了。” 父亲说完,深深看了我一眼,又道:“何况,你余府的护卫伤了夏儿,此事,又如何算?” 闻言,我适时地眼中含泪,委屈起来:“父亲,我们动手时他们招招致命,分明是要杀人灭口的。” “你胡说!”余盈洁喊道。 又是一场争执,李若辰提议不若在此院中行刑,每个仆人十大板,父亲却是不依,非要带走。 最终一番讨价还价,父亲带走了元灵和余盈洁的贴身丫鬟兰儿和万园,以及那两个同我动手的男护卫,其余的奴仆,则于院中打十个大板。 刚开始自然是一通鬼哭狼嚎的求饶。余老太师为了怕动静传出去,命人堵了他们的嘴,父亲非要带走的人也捆好,避过前院的宾客,从后门送上了我们侯府的马车。 离开这院子前父亲还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也请李大人和两位殿下做个见证,老太师和元公子已说这些人任由本侯处置,本侯今日带走,定会将他们活着送回至二位小姐面前,只是,本侯粗人一个,下手没轻没重,届时若伤得重些,还请老太师和元公子莫要追究!” 事情闹成这样,我们一家便提前回了府,临走前焉瑾还对我说:“晚些时候孤再去看你。” 现在都已过了申时了,晚些时候还要多晚?我本想拒绝,可他说完便和焉理、李若辰离开了,不给我回答的余地。 哼!他总是这样! 回府的马车上,父亲母亲也让菀芷坐在车里,母亲搂着菀芷,说着:“孩子,今日让你受委屈了。” 菀芷一路上低着头,闻言也只是向母亲的怀里钻了钻,没说任何话。任谁经历了这种事都是委屈的。 父亲收起怒容,十分懊恼的样子,叹了一声,说道:“怪我,怪我回京后一味地笑脸相迎,竟让那么多人都觉得我闻家是好欺负的,让我的夏儿受了许多委屈不说,今日还害阿芷遭受如此大辱。怪我!怪我!” 菀芷本来已止住眼泪,闻言泪水又涌了上来,作势要跪下,被母亲拦住,菀芷哭着道:“不怪老爷,怎么能怪老爷。” 父亲看向我和菀芷,对我们说:“今日之后,没有人敢再欺负我闻家的人!” 入夜之前,焉瑾真的来了,不过这次被父亲拦在了正厅,坚决没让他进我的院子。 焉瑾对我嘘寒问暖,而后又向父亲与我说:“侯爷与夏夏今日莫要怪孤不开口相帮,孤实在是不好明显偏向侯府。” 太子能说出这番话,已算是伏低做小,给了我们家好大的面子,可父亲丝毫不领情,只冷冷道:“殿下若没有这许多风流债,也便不会有今日这种事情了。” 我从未想过父亲会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来。 我害怕地看向焉瑾,焉瑾面色难堪,似是极力忍着才没有发作,我忙道:“殿下,我父亲今日气坏了,殿下莫要介意。” 焉瑾冲我勉强笑了笑,也有些不悦地起身告辞了。 到了第二日,我终于知道父亲为何说昨日那番话了。 兰儿、万园和那两个男护卫,一大早被父亲命人剁去了双手、拔去了舌头,男护卫更是被挖去了眼睛,而后给他们喂了药丸吊命,命人分别将他们送去元府和余府了。 父亲还强调:“定要亲自送到两位小姐面前”。 元祉与老太师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妹妹和孙女见到此等惨状,可父亲派去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两位小姐不亲自出来,我们家的人便守在元府和余府的大门外,架着那半死不活的人,一直等着。 路上的看客越围越多,谣言传得满天飞。 只半日功夫,京中的谣言就从种种猜测变得难听起来,大致意思是元家和余家连自己受了伤的仆人都不想接回去救治,实在是令人心寒。 何况那些人狼狈地、近乎死尸般地停在府门口,也着实晦气。 可怜元府还是元祉前几日在京中新置的府邸,大门口的红灯笼还未摘下去呢! 于是元家和余家熬不住了,令元灵和余盈洁亲自出了大门。 送兰儿去元家的护卫回来禀报说,故意当着元灵的面,将兰儿早已没有手的手腕上的绷带拆掉,又将兰儿的嘴捏开,非要给元灵看看兰儿的伤口,元灵顿时晕倒在元祉的怀里。元祉骂了一句:“侯府欺人太甚!” 余盈洁心态倒是好得多,照单全收了,只是骂了不少难听的话。 这日之后,京中的人好似也明白了一件事——镇北侯不是好惹的,以前都被他的笑脸欺骗了,差点忘记镇北侯可是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将军啊! 而这一日,父亲也没有去上朝,只是对我说,明日早朝他便去请旨退婚。 我很是不安,同父亲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父亲却也不愿与我多说。 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第二日。 父亲去上了早朝,却一直都没有回来,我与母亲越等越着急,还是武国公府偷偷派人送信来,说今日早朝父亲忽然请旨要退我和太子的婚约,理由无疑是闻家教养不够,配不上当朝太子,父亲甚至愿意交出兵权告老还乡,只为能够退婚。 圣上闻言不悦。 随之立即有不少余家和元家的势力对昨日之事煽风点火,圣上震怒,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骂:“闻知吾!你要造反不成!” 幸而有太子殿下、二殿下和四殿下说好话,圣上才稍稍平息了怒火。 令所有人退了朝,却唯独把父亲和太子留下了。 母亲听到消息后,拉着我即刻进宫,想要面见皇后娘娘,却被拦在了宫门外。 无可奈何,我能想到的只有去找焉理。 四皇子府,竟然是我第一次来。 与太子府和永王府不同,四皇子府清雅得很,花都很少见,路旁大多是垂柳和竹子,透着让人心安的清香。 未央直接将我领去焉理的书房,我刚迈进门,焉理便对我笑了一下,说道:“你别担心,侯爷不会有事的。”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将我领到桌前坐下,递上来一杯茶,又道:“知道你急,但是急也没有用,有太子殿下在,他不会让侯爷有事的。” 我困惑地看向他,终于开口:“可、可父亲是去退婚的,太子殿下在,才更会为难父亲啊。” 焉理眉头一皱,语气无奈:“夏夏,他是铁了心要娶你,这个婚你们家退不了的。” 我看着焉理,心头十分委屈,过了片刻,低声道了句:“我明白。” 我早该明白的,圣旨赐婚如何能退? 何况,焉瑾好似是把上一世对方暖的喜欢,在这一世放到了我的身上。 虽然我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但他对我的种种情意都不像是假的。 可我还是不想嫁给他。 这一世好像只是我与方暖换了先后顺序一样。 上一世的他,先喜欢上了方暖,却也在后面接受了我与其他女子; 而这一世,他只是在赐婚后先喜欢上了我,可是他前几日看方暖的眼神已不算清白,待我们完婚,他还是会将方暖纳进门来的,他将来还是会将余盈洁等人收入后宫的。 这些人和事于我来说,都是无尽的痛苦。 焉理缓缓道:“既然明白,就好好做你的太子妃,只要抓住太子的心,你们闻家可保永世无虞。” 我看向焉理,焉理的眼中没有我,只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淡漠,和他刚刚说出口的话一样。 我淡淡一笑,说道:“多谢四殿下了。”起身告辞。 已走出门好几步,听见身后焉理喊了一声:“夏夏!” 我回头,焉理神色间有些动容,他对我说:“他是真心的。” 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他是真心的。 可这份真心中又掺杂了几分利益?几分赌气? 他明知我闻家的人想退婚,便非要娶我。 就像上一世明明我二人关系已经冷淡,可是他得知焉理对我的心思,便赌气地同我亲近,还给我大办特办生辰宴 第42章 假意坦白 回府的一路上脑海里都在想焉理的那句“抓住太子的心”。 可是已经闹成这样,嫌隙已生,我该如何同焉瑾解释呢? 回到侯府,我安慰母亲,四殿下说父亲没事,四殿下说他离开时圣上已经消气了。 母亲还是不安地在院子中来回踱步,其实我也不安,但是我不想让母亲看出来。 又等了近一个时辰,没等到父亲回来,却等来了焉瑾。 他连朝服都未换下便过来了。 待我们行过礼后,焉瑾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夫人和夏夏莫要担心,侯爷无事,只是父皇难得的兴致,留侯爷在宫中下盘棋。” 母亲听到焉瑾这样说,悬了好久的心才稍安一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理顺了气,露出些笑容来。 母亲面对焉瑾有些愧疚之意,说着:“殿下莫要怪我家侯爷,我家侯爷直来直去惯了” 焉瑾道:“夫人放心,瑾儿明白。” 焉瑾这一称呼,令我和母亲都错愕了一下。 焉瑾见状笑了一下,又说道:“夫人,孤有些话想和夏夏单独说,不知?” 母亲看了我一眼,我对母亲点了点头,转身牵起焉瑾的手,对他说:“殿下,我们去我的院子说。” 我明显感到我牵他的手时,他的手一僵。 我抬眸看向他,他眼波微动、脸颊也爬上红晕。 我们也不是第一次牵手了,他这人怎么自己主动时涎皮涎脸的,被动时突然就害羞了? 我们牵着手慢慢地走着,我开口问道:“殿下愿意听我解释一下今日之事吗?”也不敢看他,只是低头走着。 可是半晌,他未回一言。 我忍不住抬头看向他,他和我同时顿住脚步。 我们相对而立,看着彼此。 他终于开口,又是我想不到的话。 他说:“孤不想听你编好的借口,孤只是问一句” 我认真又有些心虚地瞧着他,只听他问道:“你那么不想嫁给孤,可是因为喜欢四哥?” 怎么又会和四殿下扯上关系? 我吓得急急地摇头,激动道:“怎么可能!我、我与四殿下清清白白,话都没有多说过一句!” 焉瑾面色仍旧有些冷,语气也冰冷得可怕:“那关于侯爷的事你为何不去找二哥、三哥或者七弟,偏偏去找了四哥?” 他知道了?他不是刚从宫中出来么?我本以为我去四皇子府的事情,即使他知道也要过段时间,没想到他的消息这么灵通。 我猛然意识到,可能我的所作所为都早已在他的监视之下,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背后冒出了冷汗,只能强装问心无愧地看向他。 他神色有些缓和,语气似是哀伤,说道:“你若有心爱之人,孤”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未尝不能成全你们。” 别说我没有心爱之人,即使有,我说出来后,我们家和那个“他”可还能活? 我一下子扑到焉瑾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身子止不住地抖,我不知道我是害怕多一些还是委屈多一些,声音已带了哭腔,说道:“殿下,夏夏心里从来都没有旁人,天地可鉴!” 我说完,焉瑾并无任何动作,我接着道:“夏夏不想做太子妃,只是、只是因为殿下太好了,好到不止夏夏一个人喜欢,那么多女子都喜欢太子殿下,夏夏自知没有她们貌美,没有她们有才情,夏夏害怕,害怕将来太子殿下纳了别的美人,就会厌弃夏夏了!” 我后面说的已是事实,说实话的时候也更加顺畅。 我又接着道:“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殿下也是知晓的,那些千金小姐看我的眼神殿下也是见过的,夏夏自知心思是比不过她们的,夏夏也不愿将来被困在永无止境的媚上争宠中去,于是同父亲哭诉,父亲才去请旨退婚的,其实都怪我,怪我没有同父亲讲清楚。” 我都说到如此了,焉瑾还是没有任何的动作与话语,我缓缓从他怀中起来,眼角还挂着泪珠,仰头瞧着焉瑾,他紧紧地盯着我,眸中晦暗不明,我不知道我的话他信了几分。 终于他抬起了一直放在身侧的手,左手轻轻环住我的后腰,右手拿袖子帮我拭去泪珠,而后捧着我的脸颊,轻声道:“夏夏,你不用解释那么许多的,你只说你心中并无旁人,我便知足。” 我轻轻摇头,委屈道:“夏夏心里从来都没有过旁人。” 我们靠得极近,他搂在我腰上的手也越来越紧,右手开始摩挲着我的脸颊,我二人的脸都红了,焉瑾的眼中渐渐染上情欲,他的头也慢慢低下来。 我脑海中只剩焉理说的那句话——“抓住太子的心” 而后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的吻还未落下,便听见菀芷急切地喊着:“太子殿下!小姐!有人” “来找”剩下的几个字声音极小,被菀芷“扑通”的巨大跪地声淹没。 我睁开眼的同时焉瑾松开了我,我们看见的便是菀芷伏身趴在地上,脸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我转头看向焉瑾,焉瑾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问了句:“我们成婚这个小丫头你也要带着吗?” “我”我不知如何回答,神思也暂未从刚刚的尴尬中回神。 焉瑾问道:“何事?谁找?” 菀芷没有抬头,恭敬答道:“启禀太子殿下,是刑部李大人和翟二公子来找您。” 焉瑾“哦?”了一声,大步走了出去。 能让翟文彬和李若辰来侯府寻他,想必是要紧的事,我也在后面跟了出去。 翟文彬不知和焉瑾悄悄说了句什么,焉瑾神色一凛,而后看向我,神态缓和,温声对我说:“孤明日再来看你。” 我点了点头。 翟文彬见状一挑眉,笑道:“堂堂太子殿下,自赐婚后,便恨不得长在别人家一样,真是没出息!” 焉瑾白了他一眼,看向菀芷,同时笑着对翟文彬说:“不若你把这个小丫头收了。” 我们这些人都惊讶了一下,菀芷闻言更是被吓得不轻,直往我身后躲。 翟文彬一头雾水,问道:“为何?” 焉瑾道:“因为她和你一样。” 焉瑾说完故意顿了顿,翟文彬困惑地看着焉瑾,李若辰则一脸看热闹的笑。 焉瑾又说道:“让人讨厌!”说完笑着走了。 翟文彬和李若辰立马跟了出去,翟文彬好似反应了过来,笑着回头看了一眼菀芷,见她害怕的样子,像是故意说给菀芷听的一般,对焉瑾大声道:“你刚刚说的是真的么?我看那小丫头也不错!” 他们走后,菀芷忙对我说:“小姐,我不要给翟二公子做妾!” 我哭笑不得,忙安慰她:“太子殿下刚刚说笑呢。” 菀芷摇着我的袖子撒娇:“小姐~太子殿下看我碍眼,他定是嫌我伺候得不好,想把我随意赏个人打发了,小姐,我不要,我要永远跟着小姐!” 我拍着菀芷的头安慰她:“太子殿下说笑呢,何况,你的婚事也要我点头才行,我定会为你寻一门好人家的。” 菀芷期待地看向我,然后说道:“小姐,阿芷不要嫁多好的人家,阿芷只想嫁一个只有我一个的男子,就像、就像老爷和少爷一样,只娶一个妻子。” 像父亲与哥哥这样的,只怕是难寻,我看着满眼憧憬的菀芷,不忍心打击她。 却又听见菀芷接着说道:“当然了,阿芷出身寒微,自然找不到老爷和少爷这样的好男儿,可是,‘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小姐,哪怕我将来嫁的是个庄稼汉,只要他心里和身边都只有我一个,我也愿意陪他风吹日晒地种庄稼,也好过在深宅大院里头和那些妖精斗法。”菀芷说着又撇撇嘴,道:“心累!” 我没想到菀芷是这样的想法,毕竟许多年轻小丫鬟做梦都想趁着年轻漂亮飞上枝头变凤凰,而变凤凰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嫁入高门做妾。在她们眼中,做主子就是比做丫鬟要好的。 我们从未聊过这件事,我只是对她说过,若她有钟意的人,便与我说,我会为她准备丰厚的嫁妆。 听到她如此想法,我拍了拍她的头,心里感慨着:我的小阿芷啊,你快点有个意中人,好早点将你嫁出去,不然过不了两年,圣上驾崩焉瑾登基,你就要陪我进宫了,宫女出宫可就难了。 第43章 李府提亲 临近午膳父亲才回来,我与母亲围着他问发生了什么,圣上有没有为难他,有没有吃早膳,饿不饿渴不渴 父亲一直摇头,只是颇有些愧疚地看向我,对我道:“夏儿,你和太子的婚事退不了了。” 我点头,说着:“我知道的,只要父亲没事就好。” 父亲摸了摸我的头,叹道:“是为父没用,明知道你不愿意,却还是妥协了。” 我见父亲的样子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于是微微仰起头看着父亲,露出自以为还算满意的笑,对父亲说:“父亲,其实太子殿下待我是很好的,女儿也是喜欢太子殿下的。” 父亲皱着眉头,丝毫不信我说的话。 我于是故作扭捏,微微低下头说着:“以前夏夏讨厌太子殿下招蜂引蝶,故而产生没来由的怨气,近些日子也想明白了,是” 我故意停了一息,做出娇羞之状,接着道:“是夏夏有些喜欢上太子殿下了,所以才不喜那些女子围着他转。” 说道这里我又抬起头对父亲笑,说道:“不过父亲放心,夏夏不会做一个专宠善妒的太子妃的,夏夏已经想明白了,日后定会为太子殿下娶一个懂事大方的侧妃,再纳两个良妾,与她们像姐妹般和睦相处,毕竟京中的小姐也不全是余盈洁之流,像瑄怡姐姐那样好的人也很多啊,是不是。” 我没想到我的话丝毫没有安慰到父亲,父亲眉头皱得更紧,甚至起了怒意,喝问道:“太子殿下就是这样同你说的?!他答应我的话原来都是骗我的?!” 我不解地看着父亲,父亲扭头便又要走,我和母亲急忙拉住他,父亲嘴里念叨着:“我要再进宫去,这个婚非退不可!” 我和母亲拦着他,一番拉扯,又说了几句,父亲怒气冲冲道:“太子殿下当着圣上和皇后娘娘的面亲口说的,他是真心喜爱你的,此生绝不会让你受委屈!你若不点头,他也绝不会将别的女子迎进门!结果他出了宫便来哄骗你,让你同意他纳妾?!” 这是我没想到的,我看着气得浑身发抖的父亲,急忙安慰:“父亲,纳妾不是太子殿下提的,是夏夏自己的想法。” 父亲不信,我又解释许多,足足说了许久,此事这才作罢。 而我们能说通彼此的唯一之处,好像只是在于——太子殿下不会只有我一个女人的。 天下男子,且不说家世品貌一流的人家,普通人家能娶得起也是三妻四妾的,过分执着于此实在是不该。 次日,下了早朝后,父亲依旧没有回来,当今圣上宣旨让我进宫请安。 是了,圣上好似还没见过我这个“儿媳妇”。 于是我盛装打扮一番,母亲也换上了命妇的装扮,我们一同进宫去了。 在御花园的一处凉亭中,圣上与皇后娘娘接见了我们,我与父亲母亲一齐行了大礼,圣上笑着让我们平身。 虽笑着,可依旧能看出圣上面色中难掩的倦容。 终究是年纪大了,当今圣上焉承誉29岁登基,而今已过知命之年,再加上长年累月的劳心劳力,自古皇帝也是很难长寿的。 我起身后一直稍稍低着头,不敢直视当今天子,只隐约感觉到圣上深重的目光是落在我身上的。 圣上与父亲说话,几句后终于提到了我,缓缓道:“听说夏儿的马球打得不错。” 父亲回道:“我家夏儿自小贪玩儿,让陛下见笑了。” 圣上只是笑笑,意味深长地说了句:“难怪瑾儿喜欢。” 这下,连父亲也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还是皇后娘娘开口,笑道:“臣妾见夏夏第一眼,也喜欢得紧呢。” 圣上闻言牵过皇后的手,说道:“那皇后可以常唤夏儿进宫来陪你。” 皇后呵呵笑着:“你那个皇儿现在三天两头地往侯府跑,臣妾怎好霸占着夏夏。” 皇上这下哈哈大笑起来,随后又说了几句让我和母亲常进宫陪伴皇后的话,便让我们一家离开了。 从见到圣上到离开,时间也没有超过一炷香,好似圣上真的只是为了看我一眼一样。 回府未过多久,焉瑾便来了,问了问圣上都与我说了什么,我一一如实地与他说了,他听后也未多说什么,只是摸摸我的头,笑着对我说:“父皇母后都是很好相处的,久了你便清楚了。” 这日之后,焉瑾几乎日日都来,幸而他好像有很多事情要忙,每次也并未多待。 而焉瑾不在的时候,我便在家中雕木头。 已雕了近一个月,不到一尺高的上好的紫檀木,雕成一个少年舞剑的模样。 少年长衫束发,一手持剑,一手捏成一个剑诀,衣服的下摆与头上的发带飘向同一个方向,好似随风飘扬,姿态肆意风流。 这木雕身姿已显,只是眉眼还未刻上去 自从那次焉瑾赖在我的房中,这雕了一半的木雕再放在书桌的抽屉里总令我难安,于是那日之后,便放到了菀芷的屋子里。 五月十日午后,今日焉瑾已来看过我,我知道他应该不会再来了,便坐在院中的凉亭里,左手拿着木雕,右手拿着一个锋利的刻刀,细细地修饰着这个其实已经算是完成了的木雕。 谁料菀芷兴冲冲地跑来,开心地大喊着:“小姐!小姐!好消息!” 我见她的样子直笑,问道:“什么好消息?” 菀芷道:“李府遣媒婆去向顾家提亲了!” “什么!”我浑身一抖,右手的刀在少年的脖颈处划掉一小片木头,也顺势将我的左手割出一条口子来。 菀芷见状忙“哎呀”一声上前查看,急急地便要去找东西来给我包扎。 我放下木雕和刻刀,右手拉住她,问道:“你说谁向谁提亲?” 菀芷又惊又急,说道:“小姐呀,你的手破了!” 手虽然在流血,但并感到多么疼,我道:“无妨,你说谁向谁提亲?” “李尚书李大人向顾二小姐提亲呀!之前李小姐不是还提过此事嘛,你忘啦?咱们和李小姐关系那么好,太子殿下和李大人也那么好,咱们府和顾府又有亲戚,这真是亲上加亲啊!真好!”菀芷得意地说完,猛地意识到我的伤,便又“哎呀”一声跑走了。 李若辰!自桃花宴后,他不是都在和焉瑾忙着查探姚策的死因吗?不是还要查户部的亏空、治理南边的水患、部署漠北的农耕、协助殿试的吗?他怎么会有时间提亲? 我那日之后便想着选一个李若辰休沐的日子,随便找个由头下帖子把这些人都请来,一来我总去参加各府千金的宴会,闻府也该礼尚往来一回,二来好撮合他和翟文颖。 本想着等他过几日没那么忙的时候再张罗此事,可他怎么会突然去顾府提亲呢? 在我对自己懊恼不已的时候,菀芷已经将我的手包扎好了。 菀芷见我的样子,心疼地问道:“小姐,很疼吗?” 我摇了摇头,不知此事还能不能转圜,问道:“阿芷,你怎么知道的?听谁说的?” 我知道菀芷机灵,与人闲聊便能打探出不少消息来,伍叔安排的一些眼线,现在也是把消息递到菀芷这里。 菀芷无所谓道:“哎呀小姐,街上都传遍了,说李府光提亲就送了好些东西过去,很是看重顾二小姐呢。” 我无奈叹了一声,又将木雕修饰了一下,那被我误划的地方便看不出来了。 随后找了一只锦盒收起放好。 没过多久,母亲笑着来到了我的院子,同我说顾府送了消息来,已与李家订了亲,时间定在六月二十日。母亲笑得合不拢嘴,是发自内心地替顾家高兴。 “这么快?”我惊讶道。 时人婚嫁,尤其李府与顾府这种显赫的门第,从议亲到娶亲,最快的也要准备两个月左右,他们为何这么急? 母亲也不解,只是拉着我去了顾府,说了好些恭喜的话,问道为何日子定得如此之快,顾老夫人呵呵笑道:“还不是怕和太子大婚撞上,七月又没有好日子,便选在下个月了。”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母亲呵呵笑着,说若有需要闻家的地方,尽管来找,千万不要客气。 顾家人笑着应了。 母亲此番前来也就是为了说这句话,于是我与母亲便离开了。 回到家中,想到翟文颖,我心中很是难受,于是派人给荣瑄怡送了信去,荣瑄怡只是回信:我们装作不知,颖才不会更加难堪。 第44章 梦中白马 这一夜又是辗转反侧许久才入睡。 第二日一大早,我便同母亲说想出去转转,母亲想也没想便同意了,甚至有些欣喜道:“近些日子你整日闷在院子里,我和你父亲还有些担心呢。你呀,就应当趁着现在还不是太子妃,身份上还算自由,多出去转转,把这京城各处都瞧瞧。” 我甜甜地笑着应了,还趁机从母亲那里讹了一大笔银钱出来,欢快地出门去了。 同时派府里的小厮给荣瑄怡等人送了拜帖去,邀她们来京中顶顶尊贵的茶楼——茗暇茶楼听戏。 幸而我来得够早,还可以选一个二楼位置好的雅间,推开正对着大堂的窗子,便可以清楚地看见大堂正中央的戏台。 可能是时间太早了些,所以茶楼并无多少客人,戏台空空也无人点戏。 我点了一壶茶和几样点心,李若顷爱吃甜食,便多点了几样,又特意问了这些里面是否含有孕妇不能吃的东西,店小二拍着胸脯同我保证说没有。 而后店小二热情地给我递上来戏目单,我粗略地瞧去,见戏目单上《牡丹亭》《西厢记》《天仙配》等情情爱爱的曲目居多,我了解过的戏曲不多,于是想了想,道:“点一曲《穆桂英挂帅》。” 说完又补充道:“晚些时候再唱,我的朋友还未到。” 小二领了赏钱乐呵呵地去了。 没过多久,李若顷便欢蹦乱跳地来了,我假意嗔怪她:“阿顷,你不是说常来找我切磋武艺的吗?怎么一连几日都未露面?” 李府提亲阿顷定然是早就知晓了的,我若前几日常同阿顷来往,想来也能早些知道李若辰要提亲的事。 可是,我若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求焉瑾,让他逼李若辰娶了翟文颖?我想我们也是做不出来的。 李若顷抱着我的胳膊,说道:“哎呀,我还想问你呢?那日余府出了何事?只是听说侯爷将元灵和余盈洁的贴身丫鬟弄死了,侯爷还在朝堂上要退婚,我当时听我哥哥说的时候都快吓死了,我想去看你,可是我哥哥不让。” 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没什么大事,元灵和余盈洁污蔑阿芷偷东西,父亲便拿她们俩的丫鬟开刀。” 元灵的丫鬟兰儿和余家的那三个人,自然是没过两天便死了,听说元灵被吓得不轻,整日神神叨叨的,元祉几乎日日请大夫去府中看病。 而元灵和余盈洁自那日之后也再没有出府,毕竟元祉和余老太师是当着皇子和李若辰的面说要让她们思过的。 李若顷闻言“哦”了一声,狠狠道:“活该!” 而后她又看向我,撒娇道:“你别生我的气,我那日本想去看你的,可是我哥哥不让,说闻家正处于风口浪尖上,我去了没准会给你们添乱,我才没有去的。”李若顷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十分愧疚地看着我,好似做错事一般。 我笑着道:“李大哥说得对,这种事情你还真要听李大哥的。” 那个时候若父亲真被圣上怪罪,确实是越少的人掺和进来越好。 李若顷瞬间开心,笑意也变得玩味起来,说道:“后来我哥哥跟我说,你跟太子殿下和好啦!我就放心啦!嘿嘿~” 我拍了一下她的头,嗔了她一眼,而后问道:“对了,李大哥为何突然会去顾府提亲?” 李若顷撇撇嘴,说道:“我哥哥的事我也不懂,那日我哥哥忙到很晚才回来,哦,就是侯爷要退婚那日,哥哥把我们一家都叫去正厅了,我担心你,我哥哥同我说闻家没事,你和太子殿下和好了。随后就跟我们说他想娶顾家二小姐,叫父亲母亲准备一下,尽快去顾家提亲。” “啊?如此突然?”我惊讶问道。 李若顷激动地一拍桌子,说道:“可不是嘛!我哥哥那语气,分明不是和我们商量,丝毫不管我喜不喜欢那个嫂子,父亲母亲对这个亲事满意不满意,简直就是命令!哼,我父母亲也是太想要个儿媳妇了,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忙里忙外张罗了好几天,就去顾家提亲了!我也就忙得根本没时间去找你,你不要怪我。” 我哪里会怪她,笑着拿起一块桃花膏,递到她的嘴边,说道:“哪里就会因为这个怪你了,那你们家最近筹备婚事很忙?伯父伯母还肯放你出来?” 李若顷笑道:“我父亲母亲不愿意让我出来的,说怕我闯祸,万一出了什么事影响我哥哥大婚,但是他们哪里管得住我,何况我说了我是要出来见你的,哈哈哈,夏夏,你比我哥哥管用,母亲立即就让我出门了。” 我闻言哭笑不得。 几句话的功夫,侯苩、荣瑄怡和翟文颖均来了,她们问起我们家的事,我便将那日在余盈洁的院子里发生了什么都详细一一与她们讲了。 侯苩那日没有去,我们又将余府诗会上发生的事,和她说了。 侯苩听完叹了一声,说道:“几年前我未出嫁时,那余盈洁总来国公府下帖子,我那时少女心性、也想多些玩伴,便都去了。谁知那余盈洁和方暖活脱脱的便是想要找人衬托她们一般,我并不擅诗词,她们屡屡暗讽于我,我那时未把人想得太坏,即使听出来一些她们的言外之意,也只是以为是她们的无心之言,后来屡次如此,我便也与她们疏远了,认清之后再也不屑与她们交往。没成想这余老太师的孙女真是越来越不入流了,现在陷害别人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了,这行为与杀人何异!” 我见侯苩有些激动的模样,忙摸摸她的肚子,对她道:“苩姐姐,为这种人不值得生气,你千万要记住,现在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侯苩点点头说知道,还笑我:“夏夏你这语气简直同我母亲一模一样。” 众女均笑了,我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又怎么能同她们说我是有过身孕的却没保住呢? 她们又问起父亲请旨退婚的事儿,我于是又安慰她们一番。 而后又问起李府的事儿,侯苩还开玩笑道:“我们前几日还嘲讽李大哥要做和尚呢,今日便订亲了。” 于是李若顷又将刚刚同我讲的话与她们说了一遍。 李若顷说的时候,我和荣瑄怡不约而同地看向翟文颖,而后我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翟文颖只是笑笑,状似平常,还说了句:“那要恭喜李大哥了。” 李若顷欢快地摆摆手,说着:“到时候都来我家喝喜酒。” 恰逢此时,戏台上的《穆桂英挂帅》唱完了那句“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兵!”底下响起一片叫好声,好像代替我们附和着李若顷刚刚的话。 终于到了焉盛二十三年五月十五日。 当朝四皇子焉理的19岁生辰。 父亲把我的那只锦盒连同侯府准备的贺礼,一早送去了四皇子府。 当我与父亲母亲说我给四皇子准备了生辰礼,拜托父亲当作闻家的贺礼一并送去的时候,父亲母亲的脸色十分古怪,我解释道:“四殿下三年前护送我们回京,今年我的及笄礼又亲自送了贺礼来,我只是回礼” 我不知为何,对待焉理我总是心怀愧疚,这个我亲手做的木雕便算是弥补一下上一世我对他的亏欠。 四皇子的生辰——当今圣上最喜欢的皇子,宫中自然是要热闹一番的,所以这一日焉瑾没有来,这也是他昨日便同我说过的。 焉瑾这几日问起我手上的伤,我只是说不小心划伤的,他心疼极了,带了一盒药来,每次都亲自为我涂抹,说这样才不会留疤,那药膏和三年前焉理给的好似是同一种东西。 这夜,宫中大摆宴席,众皇亲国戚及三品以上大员同贺四皇子生辰,父亲自然也去了,左右无事,我与菀芷坐在院中的小亭子里饮酒赏月。 “小姐,今晚的月亮真圆啊。”菀芷喝了杯酒,惊喜地叹道。 她总是这么容易开心。 我看着她的样子,饮尽了杯中酒,笑着附和道:“是啊,真圆。” 真圆,和那一夜一样圆 我不知我们喝了多少酒,只是觉得自己好像落进了一团棉花里,而后我心满意足地阖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 我仿佛已经很久没有睡得如此香甜了。 我是被焉理叫醒的,见我醒来,他轻笑一声,唤我:“夏夏~” 不是几日前冷漠的模样,是记忆中温柔缱绻的样子,他再次问我:“夏夏,你愿意和我走吗?我带你去过那山高水阔、纵马舞剑的生活,好不好?春日里去看那漫山遍野的桃花,夏季我带你采莲蓬、捕鱼,秋季我们去山里摘果子,冬季带着你泡温泉、堆雪人,好不好?” 我高兴得落了泪,我想说“好啊”,却发觉自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只看见焉理依旧笑着,他又说道:“你若腻了这样平淡的生活,我们就做一对游遍世间的侠侣,锄强扶弱,平遍世间不平之事,帮尽世间可帮之人,好不好?” 我拼命地点头,焉理见状笑着抱起我,抱着我坐上他的那匹白马。 那白马不愧是世间一等一的好马,驮着我们两个人依旧如风一般,四蹄如飞,带着我们出了京城,穿过翠绿的山林,越过清澈的溪流,掠过如梦幻般的花海 焉理对我说:“夏夏,你不在我身边时,我将这白马取名‘断思’” 焉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他说着:“而今你在我身边了,便取名”却没了声响。 我坐在焉理的怀中回头,却见他的脖颈处一道外翻着血肉的伤口,不住地冒出鲜血来。 我崩溃地哭起来,捧着他的脸一遍一遍地喊他,可他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第45章 侯府庆生 “小姐,你又做噩梦了。”菀芷为我拭去眼角的泪珠,语气忧心又有些无奈。 我半坐在床上向窗外望去,外面天色还早,太阳还未升起,我抬手揉了揉眉心,只感觉头疼不已,叹道:“以后再也不能喝这许多酒了。” 菀芷低声嘟囔:“小姐,你昨夜才喝了不到一壶。” 我抬眉瞪了她一眼,菀芷闭了嘴。 喂我喝了两口茶后,菀芷犹疑着开口问道:“小姐,可要找个大夫来瞧瞧?” 我摇了摇头,心病罢了,什么大夫也瞧不好的。 菀芷看着我,神色逐渐古怪,终于支支吾吾开口:“小姐,你一直想和太子殿下退婚,是不是” “不是!”菀芷还未问完,我便打断她的话。 菀芷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我,可能没想到我否定得如此坚决,我知道她想问什么,于是开口道:“我只是做噩梦罢了。” 菀芷嘟起了嘴,低下头不敢看我,好似自言自语般念叨着:“可是小姐,你好几次梦里都在喊四殿下的名字,虽然你也喊过太子殿下,可语气总是不一样的。” 我抬手抓住菀芷的肩膀,她抬起头看着我。 我神色极其认真,语气郑重:“阿芷,梦里的话都做不得数的,我都已不记得梦见什么了。你的这些话若是传出去,不仅会害了我,还会连累闻家,甚至连累四皇子,你明白吗?” 菀芷拼命地点头,急急道:“小姐我谁都没有说过的,甚至有两次你梦魇,菀宁要进来伺候,都被我赶出去了,我生怕她们听见不该听的。连老爷夫人我也是没有说过的。” 我抬手揉了揉她的脸,神色温柔地点了点头。 这一日不出意外地,焉瑾还是来了,我们一起坐在院中的凉亭里喝茶,焉瑾与我说起昨日焉理的生辰宴,宫中热闹了整整一日,我只是笑着附和,焉瑾突然道:“四哥长我一岁,昨日父皇已有意为四哥说亲” 焉瑾说到这里故意没再说下去,唇边带着笑,可那眼神却好似要把我看透一般。 焉理拒绝了? 我不由得想到上一世,焉瑾称帝后赐婚于焉理,焉理当众拒婚,由此惹了焉瑾的猜忌。 我心头一寒,忙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说道:“四殿下的年纪也确实该说亲了。” 说着我倾身向前往焉瑾面前凑了凑,好奇般笑着问道:“殿下,圣上主意哪家的千金?需不需要我去探探口风?” 焉瑾呵地一声笑了,又问道:“你怎么不想四哥答允了没?” 我试探说道:“听闻四殿下整日待在那玉风楼,与风夜舞厮混,我想,是很难答应的?” 随即佯装思考状,又说道:“可是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圣上有意,四殿下应是不能拒绝的。” 焉瑾依旧笑着,那眼神看得我不自在,他终于意味深长地说道:“四哥说任凭父皇做主。” 我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那他今日这番话是何意?他想听什么话? 我扬起自以为还算甜美的笑,将左手覆在焉瑾搭在桌边的手上,说道:“那岂不是很快又有喜酒可以喝了?” 焉瑾眉毛不自觉地一动,那只手翻上来反握住我的手,拿起来瞧着我手上那一道肉色的伤疤,笑道:“父皇并未指定哪家的千金,四哥的婚事怎么也不会在咱们大婚之前的。” 手上的伤口本来也不深,绷带早已拆了,何况用的是皇家上好的药,几日功夫,就只剩一条浅浅的疤了。 我佯装遗憾地撇撇嘴,而后想起李若顷说李若辰决定提亲那日,正是父亲被留在宫中、李若辰和翟文彬将焉瑾从侯府喊走的那日,于是我问道:“殿下,你可知李大人为何会忽然去顾家提亲?” 焉瑾眉毛一挑,笑道:“你又操心起若辰的婚事来了?”说着很自然地拿起桌上的膏药,轻轻地给我涂抹起来。 我笑道:“好奇嘛,李大人独身多年,一直不近女色,为何突然就要娶我表姐了?” 焉瑾低头认真涂着药,道:“若辰的私事孤从不过问的。” 那药透着丝丝凉意渗入皮肤里,我张了张口:“可、可是”却半天也没说出话来,翟文颖的心事,怎好同他说。 “你可是为了文颖?”焉瑾抬起头来问我。 伤口不大,他很快就涂抹好了,放下我的手后将药瓶合上,神色好似什么都了解一般。 他知道? 我嘟嘴道:“果真殿下什么都知道。殿下与翟二公子关系那般好,为何不?” 焉瑾抬手捧起我的脸,语气也有些无奈,说道:“夏夏,感情一事强求不得的。何况孤说过,若辰的私事孤不会插手。” 他此时神色认真,我闻言也点了点头。 是啊,他是太子,若想要拉拢人心,怎可连人家这种私事都插手。 焉瑾见我的样子笑了一下:“好了,文颖的事文彬都不管,你又愁什么!过几日是文颖的17岁生辰,翟府应会小小地庆贺一番,你想好送什么了么?” 我点点头,说道:“前几日萱怡姐姐提醒过我了,我已备好了贺礼。” 五月二十日,翟文颖17岁的生辰。 我送的是前些日子特意托父亲寻来的一块粉玉,做成了一个桃花形玉坠。翟文颖喜欢得不得了,立即就戴在脖子上了。 侯苩在旁边直夸我有心,还笑着打趣翟文颖:“你看,还怪我不送你,这不夏夏都给你补齐了。” 我到了之后,又在翟文颖的带领下,去给静安侯府的女主人——翟夫人请了安,送上了母亲备的见面礼。 而后又与静安侯的妾室们以及翟文渊的夫人——吏部侍郎郁大人的千金郁舒,一一打过招呼。 随后就被翟文颖领去后院今日专门宴请我们这些人的地方了。 静安侯府与我们闻府的规模差不多,却比我们家精致许多,后院景色很好,莲池假山,回廊亭台,无处不精雕细琢。 因着今日也不是及笄那样的大日子,所以翟文颖只请了她几个要好的朋友。 除了我、荣瑄怡、李若顷和侯苩外,还有焉依依、侯家的侯芩和侯芠、靖国公府两姐妹、顾家的三姐妹、以及贺轻音和罗霏霏,还有翟文颖的几位堂姐妹和表姐妹。 这下顾家三姐妹同窗,明显看得出来顾久妘和顾久妱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很是排斥顾久妍。 顾久妘还好,顾久妱却是总在顾久妍说话后不大不小地“切!”一声,再翻一个白眼,令我们其他人也很是尴尬。 顾久妘向她使眼色,顾久妱也不理。 我也终于明白了顾老夫人为何不愿意让顾久妱抛头露面了,在自己家里怎样闹都好,这样在外人面前,确实很丢顾府的面子。 何况今日是翟文颖的生辰,她这样闹真的很扫兴。 于是我与荣瑄怡一商量,便在我二人之间腾出个位置来,我把顾久妱喊了过来,坐在了我与荣瑄怡的中间。 我悄悄对顾久妱说:“妱妹妹,你若再这样,我便着人将你送回国公府去了,并与表外祖母说清楚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你猜,日后她还会不会让你出来?” 顾久妱撅着嘴,很是不服气。 荣瑄怡在旁接话:“妱妹妹,今日若不是你颖姐姐好心特意给顾家三位姐妹都下了帖子,你今日也不见得能够出来,你难道真的想搅扰她的生辰宴吗?” 我接着道:“今日这里的均是颖姐姐的至交好友,你若再这样下去,得罪的可是我们所有人,日后你连个朋友都没有了。” 荣瑄怡又道:“不过你今日若是好好的,给我们这个面子,日后我们出去玩儿肯定都带着你。” 我道:“是啊,表姐就快嫁人了,日后我再去国公府,肯定都是去寻你和妘妹妹的。” 我二人一会儿唱红脸,一会儿唱白脸,顾久妱到底年纪小,好似听进去了,也好似没听懂,只是最后撅着嘴嘟囔了一句:“我不是针对颖姐姐,我就是看不惯她,惯会装模做样!” 我也不知她们姐妹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不过总算是劝住了顾久妱,这个午宴我们倒是吃得其乐融融。 因着都是年纪相仿的姑娘,又都是翟文颖的好友,大家渐渐的也不再拘谨,越聊越是畅快。 酒喝了不少后,不仅聊起了罗霏霏的婚事,还打趣起了顾久妍和李若辰的婚事来。 罗霏霏前些日子已经与豫州刺史家的小儿子订了亲,8月下旬便要出嫁了。 罗霏霏也是个不拘小节的姑娘,竟然当着众女的面,直白地说:“当初四殿下和我哥哥还撮合我和李大哥呢,可惜啊,李大哥瞧不上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李大哥喜欢顾家姐姐这样温柔娴静的!” 众女呵呵直乐,翟文颖也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顾久妍羞得脸红扑扑的,一句话没说。 荣瑄怡只想岔开这个话题,立即提议道:“不如我给大家弹首曲子助酒。” 第46章 酒入愁肠 翟文颖闻言一喜,忙叫人去取琴来,还对我们说:“瑄怡的琴技可是不轻易示人的,你们今日有耳福了!” 荣瑄怡的琴音我是从未听过的,方暖的倒是在前世听过不少,虽然再讨厌方暖这个人,我也是承认的,她的琴技与诗书均是才女的典范。 不多时,场中置了桌椅,一个小丫鬟就抱着古琴来了,荣瑄怡坐好后抬手落指,清幽的曲调便倾泻而出。 是那曲着名的《梅花三弄》。 起初旋律悠远飘逸,我们虽在暮春暖暖的日光之下,却仿佛于白雪皑皑中窥见一片梅园,似有寒香随风沁入肺腑,令人顿时神清气爽。 漫步于梅园中,看朵朵梅花于霜雪中不屈绽放。 倏然间曲调变得冷峻肃穆,又于眼前勾勒出雪夜霜重的画面,万物凋零,唯有梅花傲骨铮铮,凌霜开放,令人对梅花的风骨肃然起敬。 一曲终了,场中无声,众女均沉浸其中忘了喝彩。 “好曲!” 一男子的清音打破寂静,我们循声望过去,只见焉理鼓了两下掌走了过来。 身旁还跟着焉瑾、李若辰、翟文渊夫妇以及翟文彬。 众女这才反应过来,均站起身,还未来得及行礼,焉瑾抬手笑着道:“今日不必多礼。” 焉理笑着,看向荣瑄怡,说道:“‘初时天山之外飞白雪,渐渐万丈涧底生流泉。风梅花落轻扬扬,十指干净声涓涓。’说得大抵就是荣小姐今日的琴技了。” 荣瑄怡低头福礼说道:“四殿下谬赞了。”举止依旧端庄,我却看见她的侧脸腾地一下子红了。 翟文彬也赞道:“没想到荣小姐的琴技竟如此高妙绝伦。” 荣瑄怡又是红着脸道谢。 焉瑾径直向我走来,看着我有些红着的脸,问了句:“没醉?” 我冲他笑着摇了摇头。 焉理呵呵笑着,揶揄道:“幸而太子殿下提议过来瞧瞧,不然我们可是错过这么好的琴音了。” 翟文彬也道:“荣小姐这么精彩的琴技却于京中才女中无名,想来也是过于低调了。” 荣瑄怡只得道:“瑄怡今日卖弄,只是为了给文颖助兴的。” 众小厮见皇子和自家少爷过来,早已在场中添了桌椅,请焉瑾等人坐下。 焉理倒了一杯酒,说道:“可惜这么好的琴音刚刚只听得一半,还未尽兴。” 这话的意思大家都明白,荣瑄怡道:“不知四殿下还想听什么,瑄怡若有幸学过,愿意再献丑一回。” “这曲你一定会的,弹一曲《凤求凰》。”焉理无所谓般,抬手饮了一口酒,笑着看向荣瑄怡。 这曲子自然没人不会,别说荣瑄怡这种琴技高超的大家,连我这种只略学过一些古琴的人,都会弹。 荣瑄怡的脸又红了,不过并未多说什么,提腕拨指,一曲《凤求凰》清清婉转,悠韵渺然而出。 而后贺轻音、安如玉,也弹了两首曲子。 大家都在兴头上,李若顷提出给大家舞剑,让我给她伴个曲,幸而静安侯府有箜篌,我便弹了一曲《水龙吟》。 焉依依最是捧场,每个人表演完,她都不住地叫好。 侯苩有了身孕,宴席接近尾声的时候,便被杨揆派人来接走了,也顺便把侯家的两姐妹送了回去。 席罢,众人均喝了不少的酒,幸而我知道自己的酒量,早已偷偷换成了水。 李若辰提议送顾家三姐妹回府,他应是因为与顾久妍相识时间并不长,二人扭扭捏捏,我竟第一次在李若辰的脸上看见了“不好意思”几个字,感觉很是有趣,看着他二人呵呵傻乐。 焉瑾见我的样子将我搂进怀里,也要送我回府,却被翟文颖拦下:“太子殿下,今日夏夏答应我不醉不归的,你可不能就这样把她带走!” 翟文颖祈求般拉着我的胳膊,我被焉瑾的左手搂在怀中,我们三人这样站着尴尬无比。 我只得从焉瑾的怀中退出来,对焉瑾道:“殿下,我心里有数,你就让我陪陪颖姐姐。” 翟文彬此时也走过来,把手搭在焉瑾的肩膀上,说道:“在我们家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管得这样严,小心日后夏夏烦你。” 翟文彬说完冲着我挑眉,我回他一笑。 焉瑾盯着我看了几眼,又嘱咐我少喝酒,才随着翟文彬去了前院。 众人陆续散了,李若顷也不情不愿地被李若辰一齐带走了。 最后只剩下荣瑄怡、我和焉依依,找了一个凉亭,陪着翟文颖饮酒。 我与荣瑄怡也不好再拿水糊弄,都喝了个半醉。 日头渐渐西斜,夕阳的光落进来,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笼罩上了一层温煦的光,看着彼此都显得不真实起来。 翟文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一直说着不醉不归的话,焉依依也在兴头上,举杯必饮尽。 翟文颖想来是醉了,忽地说道:“瑄怡,他说不记得了,你们都听见了吗?他说不记得了!” 我迷迷糊糊记起,刚刚席间,翟文颖对李若辰说着什么恭喜李大哥,感谢五年前李大哥相帮的话,可李若辰却说丝毫不记得了,让翟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焉依依激动地站起来,大声附和道:“对,他说不记得了,竟有人敢不记得本郡主!本郡主就让他记得!” 我一把拉下焉依依,对她道:“有你什么事儿!你给我坐下!” 焉依依被我拉得一个踉跄,委屈巴巴地坐下,却撇撇嘴,一下子趴在桌子上哭了出来:“夏姐姐你也欺负我!那邵钟棠也欺负我,呜呜呜” 我无奈,抬手抚摸着焉依依的背,安慰道:“谁敢欺负你呀,你可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小郡主。” 翟文颖此时也抬头看向焉依依,语气含糊,缓慢问道:“你哭什么?你喜欢的人也要娶别人?” 翟文颖说着话,眼中的泪毫无征兆地落下,荣瑄怡见状忙抽出帕子帮她拭泪。 翟文颖一声也没有哭出来,只是那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我看着她,仿佛一块完美无瑕的粉玉,就这样在我眼前忽然产生了裂痕,一条、两条、三条,我眼睁睁看着这块玉上出现无数裂痕,却无能为力。 荣瑄怡将她搂在怀中,缓缓道:“也许哭出来就好了,你早该认清的,我们女子的婚约,本就不在自己手中。” 我下意识想反驳荣瑄怡的话,却感觉自己的脑袋和嘴都不大灵光了。 我还在想着,便听见焉依依抬起头道:“凭什么不在,本郡主喜欢,就没有弄不到手的!” 我闻言也起了劲,接着道:“对,你若真的喜欢李大哥,就把他弄到手!” 翟文颖止住了哭,愣愣地看着我和焉依依,好似还在反应我们说的话。 荣瑄怡却喝道:“夏夏,你说什么醉话呢!” 我道:“我没醉,只要颖姐姐愿意,不介意和我表姐共事一夫,有什么不可以的,李大哥就是多娶一个人的事儿啊,他们李家又不是养不起!” 荣瑄怡想来是真的气了,再次喝斥道:“你住口!” 焉依依好似才听明白怎么回事,抬起左手戳戳自己的头,说出口的话也不甚清晰,好似在自言自语地思考,问道:“颖姐姐喜欢李若辰李大人?” 而后像是发现了新鲜东西一样,兴奋起来,喊了一句:“哦!颖姐姐喜欢李大人!” 荣瑄怡再次喊道:“你也住口!” 焉依依忽地整个上半身都趴在桌子上,也不管桌上的酒水和点心弄脏了她的锦衣,呆呆地看着翟文颖,说道:“颖姐姐,你静安侯府嫡女,配他李若辰绰绰有余!只要你愿意,我帮你!” 我忙道:“我也帮!” 荣瑄怡道:“你们帮什么!怎么帮!” 我想我是醉了,我竟然以为荣瑄怡那样的语气是在问我怎么帮。 我大着胆子道:“只要颖姐姐愿意,我就给你们制造机会。看了那么多话本子,英雄救美、美女救英雄的,实在不行就直截了当地下药,一个李若辰罢了,又不是皇子,算不上大逆不道,左右死不人了的。” 荣瑄怡怒道:“闻夏!你疯了不成!” 被荣瑄怡刚刚的呵斥声淹没下去的,是翟文颖小声地问了句:“真的?” 翟文颖张了张口,好似还想问什么,却被荣瑄怡架起来,喊来了她们的丫鬟,扶着离开了。 亭中只剩我与焉依依,我再也抬不起眼皮,趴在了桌子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抬起头来,看见的是焉理。 他冲着我一笑,温声说着:“太子殿下说一会来接你。” 此时整个天空早已被染成了橙红色,焉理逆着光站在亭边,夕阳的光恰到好处地笼罩在他的身上,他身后的那轮夕阳今日分外的圆,天际的那抹晚霞,也分外的红,它们好似都为告别今日,做足了准备。 焉理整个人发着光,好似天上落下的神明。 我抬起手,想要确认,他是真的,还是我的幻觉。 抬起的左手却被焉理一把抓住,他盯着我的那道疤,问道:“雕那个伤的?” 我开始傻笑,因为我发觉这个人原来是真的呀。 焉理又问道:“疼吗?” 我继续笑:“你不是神吗?你给我吹吹就不疼了。” 他抓起我的手,竟真的吹了起来。 呼出的热气拂在我的手上,烫得我缩了缩手。 焉理笑了。 忽然他不笑了。 他收起笑容后就消失了。 不一会儿,我眼前又站了一个人。 不是焉理吗?怎么会变成焉瑾呢? 我抬起手想把他抓近,看得仔细些。 他竟然很配合地半蹲下,整个人凑了过来。 我轻易地就触碰到了他,双手捧起他的脸,仔细瞧了又瞧,是啊,是焉瑾啊。 夕阳落下去,天好像一下子就黑了。夜空纤尘不染,我只望见一轮明月。 随后只觉得自己醺醺然好似飘在云端,抬手便触碰到了那轮月亮,那轮遥不可及、我一世都不曾拥住的月亮。 可是那一刻我好痛啊,却分不清是哪里在痛,于是我问道:“月亮不是没有温度的吗?为何靠近是这般灼人的痛?” 月亮好似听懂了我的话,收敛了光芒,随后我便感觉自己被清清亮亮的月光包围,分不清周身是暖是寒 第47章 无爱无怨 醒来时日头早已很高,头胀闷不已,菀芷忙给我取了热茶来,坐在床边对我说:“小姐,你昨日醉得厉害。” 我喝着茶“嗯”了一声,而后叹道:“以后再也不喝这么多酒了。” 菀芷撇撇嘴,似是不信:“小姐,你前几日也是这样说的。” 我不理她,将茶盏递给她后,抬手揉起了眉心,菀芷将茶盏放下后,也轻轻地给我按起了头。 头舒服了些,脑海里开始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我问道:“昨日我喝醉后都发生什么了?” 昨日我们四人在亭中,这群小丫鬟也是一直在远处候着的。 菀芷小眉头一皱,思考了一下,说着:“昨日也不知你们说了什么,荣家小姐好似有些生气,便让她们的丫鬟扶着翟小姐走了,翟小姐醉得厉害,连走路都不会了。” 这些我好似好有些印象,我又问道:“后来呢?” “后来”菀芷歪了一下头,说道:“后来只剩你和郡主,我和春黛就过去了,春黛就将郡主扶走了。小姐,我从春黛那里又得知了一件事儿!” 说到这,菀芷得意地看着我,一副邀功的神情,每次见她这样我都忍不住笑,可我更加想知道昨日后面发生了什么,那个人究竟是焉理还是焉瑾? 我说道:“你先说昨日发生了什么。” 菀芷拍了一下我的胳膊,说着:“其实没什么啊,后来四殿下就来了,四殿下看见你的手受伤了,有些心疼,你你二人牵着手,我觉得不妥,便去望风了,后来太子殿下和翟二公子就过来了,我就大声给他们请安,小姐,我机灵?” 菀芷一挑眉,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她这样说好似我与焉理偷情一样,我道:“下次不要再让我单独和四殿下呆在一处了,以免让人误会,知道吗?” 菀芷见我神色认真,点了点头,又说着:“小姐你放心,他们一来四殿下立即就从亭中出来了,我想应是没人察觉的,我想去亭中照顾你,却被翟二公子拉走了,所以” 菀芷看向我有些心虚,好似怕我责怪一样,说着:“所以后面太子殿下和你说了什么我不知道,过了许久太子殿下才抱着你出来,又把你送回府里来的。” 我揉着脑袋仔细去回想,也想不起来我说了什么,我只好问菀芷焉瑾那时的脸色。 菀芷说焉瑾应该也喝了不少的酒,面色泛红,看不出来高兴也看不出来不高兴。 我叹了一口气,想起菀芷刚刚说的,问道:“你从春黛那里得知了什么?” 菀芷同我讲,春黛说余老太师寿宴,焉亿佟醉了酒,调戏于方暖,幸而被翟文彬救下,不然方暖定会被焉亿佟糟蹋。 而永王府在寿宴之后没几日,便着媒婆去方府提亲了,却不成想被方府拒绝。 这件事儿正好赶上李府与顾府定亲这个大消息,所以没多少人知道。 可小王爷自那日之后整日吵嚷着非方暖不娶,永王爷最近已经决定亲自登门去提亲,应该就在这几天了。 我闻言心底一喜,若是方暖能够嫁给焉亿佟,那她和焉瑾将永远不可能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抬手捏了一下菀芷的鼻子,笑道:“这么好的消息,我的小阿芷想要什么赏赐?” 菀芷傻笑着摇头,只说让我多给她点银子,因为她昨日把身上的钱,都给春黛了。 菀芷又十分同情地对我说,春黛一直想给自己赎身,所以才需要钱。 我对她说,以后对于春黛这种苦命的人,可以多给些钱的,菀芷傻笑着点头。 待我梳妆打扮后不久,焉瑾来了。 他一直带着笑,好像没有任何不悦,我才放下心来。 只是焉瑾看我的眼神好似比以前更加深重,还带着些古怪,我想应是我昨日的醉态有些丢人了。 焉瑾同我说后面他可能不会日日来看我了,临近婚前不宜频繁见面,而且再过几日宫中也会派教引嬷嬷来,他也不方便再来了。 这些我都知道的。 不出三日,宫中颇有资历的御前嬷嬷曼桐来了闻府。 我几乎再也不出府了,每日大约有两到三个时辰都在跟着曼桐嬷嬷及她带来的人学规矩。 曼桐嬷嬷应有四十几岁了,讲话还算和善,但是那双眼睛犀利无比,整个人也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说话做事一板一眼,连她迈开的步子,好似每步都是一样的。 最初几日学的是皇家礼仪,而后开始熟悉大婚的流程。 这期间每日必背《女戒》《女训》,练习走路行礼,连饮水用餐也被人盯着。 菀芷是要跟着我嫁过去的丫鬟,所以有些礼仪她也是要学的。只是她的性子跳脱许多,被罚了好几次。 而后她们开始教我插花、品茗、女红、赏乐等。 只两个月的时间,自然学不会这么多的东西,她们也只是教我一些概念和知识,就像琴瑟琵琶,曼桐说我的身份原本也不需要会弹,只需会“品”,即可。 也就是别的女子弹了,我能说出一二来,就行了。 于是一连好几日,礼部的教坊司派了最优秀的艺者来,给我展示各种歌舞与乐器,让我学着点评。 这也是我这些日子中最喜欢的一项了。 女红也是一样,曼桐先是让我拿出我以前的绣品给她看,那是我第一次在这个老成持重的嬷嬷脸上,看见了五花八门的表情。 不过她随即敛了神色,对我说这些事情都有专门的人做,我本也不必精通,但是也要了解针法和绣工、能识好坏。 月余相处下来,我们也算摸透了彼此的性子,曼桐夸我学得快,是啊,我已经学过一次,怎么会不快。 只是我再怎么学,与京中那些自小学习这些的千金小姐比,还是比不得的。 而最后几日,教的是男女行房、敦伦之乐。 虽然我已经历过,可还是听得面红耳赤。 一个月就这样过去了。 期间元馥晨与其母来了一次闻府,元馥晨的腿已经好了,元家送了些谢礼来。 我与曼桐嬷嬷说明缘由,她让我休息了半个时辰,我便领元馥晨在我们闻府转转。 只有我们二人时,元馥晨说腿伤的时候闲着无聊,亲手给我绣了一方手帕。 那帕子触手温凉,浮动生香,帕面针脚细密,水路清晰,一面绣着碧叶红莲,一面是霜雪红梅, 且不说这极其精巧的双面绣工,这香绸更是难得,大多数贵族人家也就得几尺,能裁几方帕子已算不错,且不说元家这样的六品之家,我们家也没多少这种香绸料子,唯一一整匹的香绸还是赐婚后焉瑾托梁平送来的,说是给我裁身衣裳,但我们家只是收起来了没有动。 我忙推脱,觉得太贵重了,元馥晨却问我是不是嫌弃,不想收。 闻言我哪里还敢推辞,立马喜滋滋地收了。 元馥晨却又拿出一块同样料子的手帕来,支支吾吾半天也不开口,我见那帕子上的图案一面是崖壁悬松,一面是鹰飞长空,便知道这是为男子准备的帕子了。 再看元馥晨扭捏的模样、红着的脸,我心头一慌:完了!又一个被焉瑾耽误的女子! 我倒是不介意元馥晨这样老实本分的嫁给焉瑾做妾,可是她的家世样貌,焉瑾应是不会收的。 我开口问道:“可是要我帮你转交给太子殿下?” 元馥晨闻言震惊地看着我,头摇得极快,立马否定道:“不不不!我、我” 我不解地看着她,元馥晨被我看得脸更加红了,她终于说道:“我是想送、送给梁大人,感谢他救了我。” 梁平? 我一笑,说道:“哦~梁大人啊,你自己送给他不就行了?” 元馥晨的样子好似要哭了,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羞的,她说着:“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和太子殿下身边的人说话,我、我就是想谢谢梁大人救我,没有别的意思。夏夏,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说完期待地看着我,我顿时觉得很好玩,笑道:“你没有别的意思,那你自己送给他不就好了。” 元馥晨抱着我的胳膊一遍遍求我,说她根本没机会见到梁大人,又说着自己身份样貌也不配的话,最后急得落了泪。 我看着心疼,于是收了起来,答应帮她转交。 后面荣瑄怡递了一次帖子来,邀我去京郊跑马,我其实是想与她解释那日的话的,却也不知该如何说,再加上曼桐嬷嬷日日都在,我怎好出去玩儿,便拒了。 只是没想到又过了几日,荣瑄怡来了闻府,她竟然先开口向我道歉,说她那日的态度不好,我忙说是我的不是,说完我二人看着彼此呵呵直笑。 我二人聊了许久,荣瑄怡说:“夏夏,你的话是我从未想过的,我自小学的便是‘三纲五常’‘女则女戒’,我的一言一行代表的都不是我自己,代表的是整个荣国公府,我凡事不敢做错一步,也不敢有自己的感情,因为我知道我的婚约从来都不会去看我喜欢谁。” 荣瑄怡叹了一声,又道:“夏夏,其实我是羡慕你的,你敢当众抗旨,你也敢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元馥晨出头,你们闻家敢退和太子的婚约,这些都是我想也不曾想过的,可你那日的话实在是惊到我了,女子的清白名声何其重要,怎可那样糊涂行事。” 我忙道歉:“怡姐姐,对不住,我那日说的也是胡话。” 却没想到荣瑄怡说:“可是你那日的话我与文颖都听见了。” 我十分愧疚,生怕翟文颖做出什么事来,解释道:“我只是想着李大哥是个品性好的,他若做了什么必定会负责到底的,再加上有阿顷在,只要颖姐姐不介意自己的身份,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 荣瑄怡一笑,说道:“是啊,所以我去问了文颖的想法。” 我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荣瑄怡竟然赞同? 可随即我听见她叹了一口气,她说:“可文颖说,强扭的瓜不甜,李大哥心里没她,她用尽手段嫁进去,也只是看别人琴瑟和鸣罢了,届时也只会心生嫌隙、彼此怨怼。与其嫁一个自己深爱却心里有着旁人的男子,不若放手,寻一个品性好的男子相敬如宾地过一生,无爱便不会有期待,无爱则无怨。” 我想了想,良久后点了点头,笑着赞同道:“是呀,是这个道理。” 心里暗叹,翟文颖和荣瑄怡都明白的道理,可惜以前的自己不明白。 第48章 真情假戏 六月二十日,李若辰与顾久妍大婚。 这一日我终于可以不用再跟着曼桐嬷嬷学那些枯燥乏味的东西了。 我们全家都去了顾府,我在顾久妍的院子里一直陪伴着顾久妍,看喜娘为她梳头装扮。 一整日我都没见到顾久妘和顾久妱,不过这大喜的日子,我也不敢去问,怕万一触人家的霉头。 待到黄昏李若辰前来迎亲,顾久妍盖上盖头,我才发觉这盖头的花边纹路,与她的嫁衣是不一样的,不过不细看也很难看出来。 我们一家算是女方的亲戚,所以是在顾府用的午膳与晚膳。 而皇子们均是晚上去李府参加的正席。 所以,我并未见到焉瑾等人。 他不主动来寻我,我也不好主动去找他,只是近日来的流言蜚语让我有些心慌。 春黛给的消息是没错的,永王爷亲自去了一次方府提亲,没想到也被婉拒了。 可是一向我行我素的小王爷怎会容忍方府拒婚,永王府的人直接在六月初,将24抬定亲礼放在了方家的院子中,方综拦都拦不住。 此事被传得沸沸扬扬。 结果不出三日,永王府便撤了定礼,并答应以后再也不会骚扰方家二小姐。 这件事被街头巷尾议论了许久,只是其中缘由没人知道。 直到近几日,有消息传出来,是太子殿下让小王爷退的婚。 众人才恍然大悟,是啊,能让小王爷退婚,可不是除了当今圣上也就只有太子殿下了。 由此也传出消息,太子殿下是瞧上了方家二小姐,只待与我完婚,便会纳妾。 我二人的婚约已成定局,既然逃避不掉,那么焉瑾会不会爱上方暖,便成了我所关心的事情。 虽然伍叔传来消息,方暖并未焉瑾有任何接触,焉瑾近些日子一直在忙公务和与我的大婚事宜。方暖只是见过翟文彬,还与余盈洁、关月、安如玉等人依旧走得很近。 可是我想,以焉瑾的手段,他若不想暴露行踪,应该也是能做到的,或者,他二人是通过翟文彬传信? 不管究竟是为何,近日种种都令我有些心慌,可是我也只有两种选择: 趁着与焉瑾新婚燕尔,与他闹一闹,让他远离方暖。只是我若总是因为方暖同他使性子,长此以往下去,想必也只会令他厌烦。 或者等他将方暖纳进来,在我的眼前,也许更好拿捏。只是对于焉瑾与方暖,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把握 令我没想到的是,李若辰大婚第二日,焉瑾便来了,亲自提着一个食盒,笑吟吟地给曼桐递了一锭金子过去,说着:“曼桐姑姑,让孤的太子妃歇一歇。” 曼桐急忙说道:“太子殿下真是折煞老奴了,太子妃聪慧得紧,宫中让教的东西,太子妃早已学得差不多了。” 焉瑾说着辛苦姑姑的话,曼桐拿了银钱,呵呵笑着退了下去。 焉瑾牵着我的手来到我的屋中,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在桌上。 现在入了夏,天气已有些热了,那食盒最下面应是放着冰块,冒着丝丝凉气。 里面有千层糕、杏花酥、山楂羹、新鲜的荔枝还有一壶青梅酒。 我二人挨着坐在桌边,我吃着平日里最爱的山楂羹,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忽然来见我,还带了这许多东西,讨好意味明显,不会是为了开口要纳方暖进门? “是味道变了吗?”焉瑾本来噙着笑看我吃东西,忽然开口问道。 “没、没有。”我回过神来尴尬答道,看向他的时候放下碗勺。 “那怎么不爱吃了?”焉瑾问着话,竟然抬手把碗拿过去,自己舀了一个山楂放入口中,那勺子是我刚刚用过的。 我面上发热,语气却淡淡,回道:“已吃过早膳,不饿。” 他向来不喜吃酸的,嚼着那颗山楂眉头都皱了起来,勉强吃完后冲我一笑:“孤还以为是味道变了,若变了定要去与苏记的老板说说。” 我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不能捻酸吃醋,不能捻酸吃醋!于是与他开玩笑道:“太子殿下真是霸道。” 焉瑾眉眼含笑,抬手摸着我的脸颊,说道:“是啊,谁叫孤的太子妃爱吃。” 这温柔缱绻的眼神,若不是知道他将来对后宫中喜爱的妃子均会如此,我恐怕此时也要沉溺在这份温情中了。 “是不是曼桐太过严苛了?”他的拇指在我的脸颊上蹭了蹭,问道。 “没有,曼桐姑姑很有耐心,并不严厉。”我顺着他的话答道。 “那你为何不怎么开心的样子?近日太累了?”焉瑾另一只手握住我的手,神色关切。 我于是问道:“殿下今日来,是有事要和我说吗?” 焉瑾轻轻摇头,神情竟有些委屈,他道:“无事便不能来找你了?” 这下我不知如何回答他了,我本以为他若有想法,会就此提出纳方暖为妾。 我也装作委屈,学着小女儿家的娇嗔,道:“只是想知道殿下好几日不来了,为何今日会来。” 焉瑾“呵”地轻笑一声,道:“哦,原来是怪孤多日没来看你。” 他说着向我身边凑了凑,一把将我揽在怀里,低头对我说道:“我们即将大婚,孤现在来侯府本是不大妥当的,本以为忍忍这几日就过去了,可昨日见若辰大婚,他那副样子是孤从未见过的,一时一时想你想得紧,今日就来了,你不要生气,这些日子孤也一直在想你。” 闻言,我在他怀里弱弱地“嗯”了一声。 既然他不提,那便再等等。 我这样想着,却感觉焉瑾在我的额头落下一吻。 我顿时僵住,感觉浑身麻麻痒痒一片,不知自己是怕的,还是羞的。 转眼到了七月初五,夏日张扬热烈,圣上前往避暑山庄避暑。 此时正赶上各州刺史进京述职,于是政务一并在避暑山庄处理,五品以上重要官员皆可携家眷前往,亦是算皇家恩典。 避暑山庄依山傍水,围成一座座院落,有专门议事的,有专供娱乐宴饮的,有圣上及其妃嫔居住的,也有供百官及其亲眷落脚的。 当然有很多地方不是常人可以踏足的,比如今日一早,圣上带着百官在清正园议事,周围重兵把手,无人敢近。 昨日圣上及众人舟车劳顿均在休整,今日这些游玩观赏的地方,人才渐渐多了起来。 绿树浓荫,风动蔷薇。 早膳之后,焉依依来寻我,拉着我去游湖。 这艘皇家的船很大,又等了一些时候,上来许多人,这船才驶向湖中心。 船上好几家的千金,成群的,我也见到了久未见到的余盈洁和元灵,不过这次她二人并未在一处。 余盈洁与方暖、关月、宋兰祎在一起弹琴吟诗。 元灵则是和她青州来的庶妹一起,在船上乱转。 元灵瘦了不少,神色也有些憔悴,穿着一条浅碧色的锦裙,失了往日的骄傲跋扈,此时竟生出几分弱柳扶风、病如西子的美来。 这次正赶上她父亲青州刺史进京述职,不然凭元祉现在官职,他们也来不了这避暑山庄。 我与焉依依在船边看风景,大家互不招惹也便罢了,谁料元灵从我们身边经过时,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句:“毒妇!” 菀芷立时火气,斥道:“说什么呢!” 我忙拉住菀芷,身边的焉依依有些不明所以。 已走出两步外的元灵回过头,面色不屑,冷哼一声:“我又没指名道姓,呵呵,竟有人自己凑上来找骂。” 菀芷刚开口了一个“你”字,被我硬生生按了下去,我故意不看元灵,微笑着对菀芷说:“阿芷,有的人没有脑子,被人利用不说,也丝毫不考虑自己家族的脸面名声,人家骂的是自己,你又何必指出来。” 她们陷害菀芷,她们又何尝不是毒妇。 元灵这下急了,喊道:“你说谁呢!”她的妹妹和丫鬟见状忙上前拦住她。 焉依依此时站出一步,说道:“元小姐,今日我皇伯父可在呢!” 元灵被焉依依的气势和话语吓到,瞬间没了脾气,被她妹妹拉走了。 这船游湖大半周后,开始返回。 临近靠岸,焉依依靠在船舷上,突然对着岸边喊:“太子哥哥!二哥哥!哥!二嫂嫂!” 只见岸边焉瑾、焉珣夫妇和焉亿佟站在那里,也不知是在看风景,还是在等我们。 魏迁善一手抱着一个女娃娃,另一只手冲着焉依依挥了挥。 这艘船上不少未出阁的千金,都好奇地开始往岸边瞧。 我略略看去,只见余盈洁也早已走了过来,目光看向焉瑾的那里就没再移开,那神情眷恋中又带着几分苦涩。 她若不如此对我,以她的身份定是可以嫁给太子的,我们未尝不能和睦相处,但是现在 船刚一靠岸,焉瑾等人迎了过来,焉依依笑着往船下跑,我瞥见余盈洁、方暖等人均在看着焉瑾,我便径直向焉瑾走去,在他身前时,不偏不倚地“崴了一下脚”,而后“哎呀”一声,半倒在焉瑾怀中。 焉瑾见状忙抱住我,关切问道:“怎么了?扭到了?疼不疼?” 我顺势抱住焉瑾的胳膊,声音故作甜美,问道:“不疼不疼,殿下是特意在此等我的吗?” 焉瑾唇角含笑,回答:“是,特意在此等你的。” 同时,我瞥见余盈洁和方暖本已向这边走了两步,应是想过来打招呼的,余盈洁见状直接扭头走了。 方暖却没有,看向焉瑾时还是那柔情似水的目光,端庄地向焉瑾福了一礼。 我趁方暖看过来的时候,搂了一下焉瑾的腰。 焉瑾也顺势搂住我的腰,与此同时,他向方暖淡淡一点头,方暖随后也起身走了。 我站直了身体,从焉瑾的怀中退出来一些。 焉瑾笑着问我:“解气了?” 他察觉到了? 我也不装了,有些歉意道:“嗯,难为殿下陪我演戏。” 焉瑾微笑着牵着我的手向前走,走了几步忽然说了句:“夏夏,你若愿意,孤愿意陪你演一辈子,给天下人看。” 第49章 避暑夜宴 上次焉瑾去我家,我已将元馥晨绣的帕子给了他,托他转交给梁平。 焉瑾还打趣一番:“孤还以为这是你要送给孤的定情信物呢。” 我冲他做鬼脸,哼道:“殿下,我的绣工你见过的,这怎么会是我的手笔!” 焉瑾听了哈哈大笑,他甚少笑得如那般外放。 今日我二人沿湖走在前面,梁平和菀芷远远地跟着,我想起元馥晨的神情,蓦地停下转身,焉瑾也是一愣,陪我停下。 我笑着看向梁平,问道:“梁大人,那帕子你可喜欢?” 梁平闻言尴尬又有些呆愣地张了张口,不过转瞬间面色如常,抱拳行礼,答非所问:“还请闻小姐代奴才谢谢元小姐。” 我撇撇嘴,拉着焉瑾转身继续向前走,问了句:“殿下,梁大人可有婚配?” 焉瑾唇边的笑意渐浓,问道:“怎么,你又要掺和别人的事了?” 梁平是太子亲卫,官居六品,前景一片大好。 而元莫悲也才六品,今日元家都没能来避暑山庄,元馥晨也没有什么出众的容色,想来梁平也是很难看上元馥晨的。 只怕我掺和得越多,给了元馥晨不该有的希望,最后的结果她越是伤心。 我摇头,说道:“好奇罢了,梁大人好似年纪也不小了,为何迟迟不娶亲?” 焉瑾顿住身形,转身,笑着问道:“梁平,太子妃问你为何迟迟不娶亲?” 这下我和梁平都愣了一下,我嗔了焉瑾一眼,焉瑾直笑。 梁平再次恭敬答道:“回太子妃,奴才的使命便是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危,不能有任何事来分心。” 焉瑾闻言俊眉一皱,嘴角却是笑的,说道:“哦?倒是孤耽误你的终身大事了。” 梁平忙道:“奴才不敢。” 焉瑾一笑,说了句:“没意思,开个玩笑总说‘不敢’,还是文彬有趣。” 转身牵着我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午间同父亲母亲吃午膳,父亲吃得愁眉苦脸,母亲问了问,父亲说是因为要派去漠北的督粮御史和户部监察迟迟定不下来。 各方都想安插自己的人进去,本来前几日已有人选,但是这次刺史进京,那元文道仗着今年青州的政绩好,便开始进言,也想推举自己的人上去,所以农桑之事又一拖再拖。 父亲生气地叹了句:“哼!在这群人眼里,民生永远比不得他们握在手里的权!” 母亲宽慰半晌,我也有些无奈。 下午又是与荣瑄怡等人在一起赏景游玩打发时间,这次顾久妍是和李若顷一起来的,顾久妘和顾久妱也来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李顾大婚那日的事情。 菀芷从顾家的小丫鬟那里套出些话来,原来顾久妱与顾久妍不睦已是整个顾家都知道的事。 顾久妱总是一言不合就对顾久妍动手,辱骂推搡已算轻的,以前有一次甚至差点把热水泼在顾久妍的脸上,也就是那件事之后,顾国公便很少让顾久妱出门了。 而大婚那日,则是顾久妱不满顾久妍嫁得如此好,便把她的盖头剪坏了一处,本想看婚礼那日顾久妍出丑的,没想到被提前发现了,顾夫人找了一块差不多样式的盖头替上了,大婚才没有出岔子。 那件事好像顾久妘也参与了,顾国公气急,也怕她们再生出什么事端来,便将她们姐妹俩直接给关进祠堂了。 但到底也是自己的亲女儿,何况顾久妍也嫁出去、不在国公府了,于是没过几天,顾国公便把这两姐妹放出来了,只是近日开始为顾久妘说亲,想早点把她嫁出去。 顾久妘与顾久妱今日与我特别亲密,好像是故意气顾久妍一样,可我本与顾久妍也不算多亲近,她又与李若辰新婚正是甜蜜的时候,见状没有丝毫不快。 到了夜间,圣上与百官同乐。 这下除了皇后娘娘,我还见到了圣上的几位嫔妃。 二皇子焉珣的母妃静妃人如其名,很早就跟在圣上身边了,而今也年近50岁了,脸上虽有掩饰不去的皱纹,皮肤却白皙红润,精气神不知道比圣上好了多少。 虽穿着华丽的妃位服制,整个人却显低调,柔和的目光中透着一股淡然,和焉珣很像。 三皇子焉珂的母妃庆妃娘娘则截然不同,周身的气势迫人,唇角总是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眼神扫过旁人的时候,仿佛不自觉地带着一种轻蔑。 七皇子焉琦的母妃芳嫔因其家世不大好,现在还是嫔位,其与皇后娘娘的年纪差不多,但模样和气质都逊了不止一筹,想来也是不大受宠。 大皇子焉瑞的母妃愉妃,焉理的母妃德妃,六皇子焉珷和三公主焉琬的母妃纯妃,都早已去世了。 圣上的公主大多和亲或远嫁。 大焉国的诸王大多不被留在京城,公主和驸马也是一样,好似是几代前,有个位高权重的驸马谋反,竟想推翻大焉王朝,虽然最后失败了,但是自那以后,大焉便定下了驸马不得入朝为官的规矩,公主在成亲后也甚少有留在京城的。 而现今唯一未出嫁的公主,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公主焉瑶,今年才9岁,母妃是洛贵妃郑隐儿,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在一众妃嫔中很是惹眼。 而这个封号“洛”字,据说是陛下第一眼见到她时赐的,赞其有洛神之美,足可见其美貌。 还有一位容貌极其与众不同的女子,碧蓝色的眼眸、高挺的鼻梁,一看便知不是我们中原女子,好似是大约八九年前西凉送来和亲的公主,送来时也才十四五岁,因其明艳妩媚的样貌,陛下赐封号“艳”,她没有子嗣,所以现在还是嫔位。 席间歌舞升平,倒算得上和乐,不少贵眷小姐们上前献艺,见得多了,我早已无多大的兴致。 圣上举杯,我们自然是要跟着饮尽杯中酒的,几杯下肚,我的眼皮也有些打架了。 终于等到小公主焉瑶奏完一曲笛,本算是压轴,一般这个时候,再寒暄几句,众人便可畅饮的继续畅饮、想休息的退席休息去了。 可余舟突然开口:“闻大小姐长于漠北,必定是有京中女子所没有的才艺,我们还未曾有幸见识过呢。” 听到有人提到我,我的酒意顿时散去大半。 向余舟那里望过去,瞥见余家的人都是一脸挑衅的笑。 我对余舟了解不多,只知余老太师被誉为“文官之首”,陛下有意打压余家,这余舟又并非其父那般有大才之人,所以而今也才做了个四品的侍读学士。 只是其与皇子的关系不错,再加上众人给余老太师面子,所以其颇能在官场上说得上话。 父亲闻言面色一冷,面无表情道:“余大人说笑了,小女粗鄙,比不得余家千金多才多艺,本侯也很想见识一下余小姐的才艺呢。” 大家心中均清楚,才艺不难,可才艺过好压过公主的风头,不行。才艺过于不好,丢的是自己家的脸面,也不行。 余舟这个时候提出来,分明是找茬。 父亲话音刚落,艳冠六宫的洛贵妃咯咯娇笑两声,说道:“镇北侯与夫人文韬武略,养出来的女儿怎会毫无长处,莫不是镇北侯的千金金贵得很,不想给我们献艺?” 洛贵妃没有皇子却能居于贵妃之位,足以见其多么得宠,其兄长郑煦手中又有两万永州兵权,郑家与余家的关系又近得很,余老太师的夫人姓郑,与洛贵妃的祖父乃是亲兄妹。 洛贵妃此话,明显是帮着余家逼我上场呢。 而她说的“金贵”和“不想表演”,又把我们家推到风口浪尖上。 自古以来,帝王本就忌惮拥兵者居功自傲,再加上前阵子父亲的所作所为,人家公主千金之躯都能表演助兴,我一个侯爷女儿有什么不能的,难道比公主还金贵? 所有人都看向我们家的位置,或是看热闹的笑,或是替我们家担心。 父亲还要再开口,被我按下,我微微向父亲点头示意,同时起身,想着中规中矩演奏一曲箜篌,也便罢了。 掌握好分寸,不会太好,也不会太差。大不了被她们嘲笑几句嘛,又死不了人。 我刚要开口,没想到焉理竟先我一步起身笑道:“父皇,儿臣与七弟近日刚好新练了一曲剑舞想献给父皇与母后呢,今日正好借此机会,为父皇、母后及众位娘娘助兴!” 焉理说的时候向焉琦使眼色,焉琦只反应了一瞬,随即笑着大方起身,说道:“父皇,儿臣为了给您看,可是练了许久呢!” 皇上闻言呵呵笑了:“理儿的剑舞,朕也是许久没有见到了。琦儿的的剑术也不知精进与否。” 焉瑾这时也起身,抱拳行礼,笑着道:“父皇,儿臣的箫您也是许久未听了?” 皇上看了焉瑾一眼,哈哈大笑道:“你们啊,都多大了还这样闹!” 焉瑾笑道:“儿臣只是觉得四哥和七弟的剑舞若无人伴奏,父皇瞧着岂不是不够尽兴?” 皇上笑着道:“好!好啊!” 洛贵妃此时却悠悠道:“本宫只是想看看闻小姐的才艺,四殿下怎地就忍不住出头了?” 洛贵妃此言一出,全场无声。 皇上脸上的笑也转瞬消失。 我从刚刚起身就一直站着,这时所有人复杂的目光再次落到我的身上。 皇后娘娘的笑也瞬间收了起来,先是瞪了洛贵妃一眼,而后神色晦暗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焉理。 第50章 冰河剑舞 我有些慌乱,焉理却还是笑着,说道:“贵妃娘娘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将我们想博父皇一笑的心,说成了兄弟阋墙的大戏!” 焉理说着故意看向我的方向,佯装吃了一惊的样子:“呦!贵妃娘娘一句话给闻小姐吓得都站起来了,下一步想必就该跪下请罪了?不若理儿先跪。” 说着,焉理就向着皇上的方向单膝跪了下去。 焉理跪下去的同时,焉瑾也跪下开口,说着:“父皇,实在是怪儿臣,本想与四哥七弟一起给父皇个惊喜的,没想到在贵妃娘娘眼里竟成了这个样子。” 焉瑾跪下去的时候,焉琦看看他们,随即也跟着跪了下去。 这下我更加尴尬,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洛贵妃此时眼里才出现些许慌乱,有些不信地看向这三位皇子,又有些怯意地看向皇上。 皇上没有笑,对着焉瑾等人道:“起来。”而后看向洛贵妃,声音淡淡,却威严无比:“隐儿,朕平日也是太纵着你了。” 焉瑾三人起身的同时,洛贵妃才站起来,委屈又娇怯地看向皇上,婉转喊了声:“陛下~” 皇上瞥了洛贵妃一眼,没有应。 皇后此时呵呵笑起来,拉过皇上的手,说着:“陛下,贵妃妹妹一向如此,您又不是不知。” 一向如此,也不知是一向如此口无遮拦,还是一向如此挑拨离间。 皇后娘娘又接着道:“皇儿们均用心准备的,陛下不欣赏一番岂不是辜负了皇儿们的一片心?” 皇上面色缓和,拍了拍皇后的手,却看向了站着的我,缓缓道:“依依同朕说夏儿的箜篌弹得不错。” 我闻言走向场中,伏身跪地,恭敬说道:“回禀陛下,夏夏只略会些皮毛,若陛下不嫌臣女技艺粗鄙,臣女定当竭尽所能,为陛下与众位娘娘、和百官助兴!” 皇上“呵呵”笑了两声,但那笑声平平,丝毫听不出笑意来,只说了句:“起来。” 我道:“谢陛下。”而后缓缓起身。 皇上还是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了句:“取箜篌来。”齐安立即应了。 焉瑾此时走到我身边,他向着皇上的方向又抱拳躬身行礼,笑着说道:“父皇,容儿臣与夏夏一同为父皇演奏一曲,不然儿臣岂不是白准备了。” 皇上好似真的很满意焉瑾这个太子,听了焉瑾的话笑意才又浮现在脸上,问道:“哦?瑾儿与夏儿合奏过?” 焉瑾笑着:“回禀父皇,这倒没有。不过上次与四哥和依依一同在静安侯府听过夏夏的《水龙吟》,那样大气磅礴的曲子儿臣倒是也会几首。” 焉瑾回答完皇上的话,而后笑着看向我,问道:“不知夏夏还会什么?《满江红》?《望阙台》?《铁马冰河》?” 《铁马冰河》——我最爱的曲子。 我看向焉瑾,微微一笑,福礼说道:“但凭殿下做主。” 焉瑾却看向焉理和焉琦,唤了一声:“四哥,七弟,你们选哪个?” 焉理冲着焉瑾一挑眉,笑道:“但凭太子殿下做主。” 我看着焉琦脸上一会儿一惊的神情,他看看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接下来做什么全靠他自己领悟,显然他们三人就没商量过,只是焉瑾与焉理这两个小狐狸临时把焉琦拉进来的。 内侍很快抬上来一架箜篌。 焉瑾的箫我是听过的,只是可惜以前的那个他,从不会吹给我听。 焉瑾先起了调,我听了听,随即抬手拨弦跟上。 是那首《铁马冰河》。 我弹这一曲,却隔了一世 焉理与焉琦手中的玉剑随即舞出剑花。 曲调铿锵,如山川奔流。 剑舞矫逸,若鲸斩落日。 曲毕舞歇,满堂喝彩。 百官奉承不已。 皇上看着我的目光逐渐深邃,忽而大笑,对我们夸了又夸。 焉瑾适时说道:“四哥的剑术一直都是极好的,瑾儿也自愧不如,七弟这几年各方面的进益也让人惊叹呢,可见芳嫔娘娘教养有方。” 皇上好似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芳儿的位分也确实该进一进了。” 皇后娘娘笑着接话,问道:“陛下可有合适的封号?” 皇上大笔一挥,赐了个“懋”字。 于是芳嫔升为懋妃。 懋妃与七皇子谢恩。 皇上今日兴致颇好,又多饮了几杯酒。 我几杯下肚,神思更加倦怠,便拉着菀芷悄悄离席了。 菀芷扶着我,我二人慢悠悠地走在湖边吹风。 这避暑山庄夜里宫灯摇曳,树影绰绰,湖中几艘小船花灯闪耀,映出湖面光影粼粼。 这夜晚的景致比起白日里,又是另一番韵味。 我与菀芷说说笑笑,菀芷与我说:“小姐,你醉了我可没有,这一晚上,那些未出阁的官家小姐,五成在看太子殿下,四成在看四殿下。” 我“哦?”了一声,笑问:“那剩下的一成呢?” 菀芷冲我做鬼脸,笑着道:“我的蠢小姐呀,剩下那一成和你一样,醉了呀!” 我正笑着,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我,回头一看是顾久妘。 她小跑着上前搂住我的胳膊,亲切地喊着:“表姐。” 顾久妘上前,菀芷便适时地退了下去,跟在我们后面。 我见只有顾久妘一人,也不见她的丫鬟,问道:“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顾久妘做了个“嘘”的口型,对我眨眼睛,笑着道:“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圣上提了个‘令’,大家都在作诗讨赏呢,我趁圣上与太子殿下说话,悄悄跑的。” 我闻言笑叹:“哎呀,幸好我出来得快!” 而后我二人相视一眼,咯咯直笑。 我们沿着湖边随意地走着,边说笑边欣赏着这片湖光夜色,我的酒意也渐渐被湖风吹去大半。 忽地见前方树后有黑影一闪,这里不管宫女太监,还是官员领来的丫鬟小厮,哪会这么鬼鬼祟祟? 我大喊了一声:“谁?” 那树后的人好似被我惊动我,一溜烟从树后跑了出去,身形一闪而过,我看见那人穿着太监服饰,将帽檐压得很低,未看得见面容,可其背着一个大包裹,撑得圆圆的,可见里面装了不少东西。 菀芷见状立即跑过来护在我身前,她紧张道:“小姐,我去看看。” 今夜大部分人还在宴席上,现下我们身边更无旁人,我们现在这个位置距离一座院落虽不算远,可我也并不清楚是给哪位官员安排的,我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菀芷上前的同时,顾久妘也要跑向前方,我忙拉住她二人,道:“别去!我们回去找父亲。” 她二人点点头,我们转过身即将往回走,顾久妘却突然向着树林方向大喝一声:“谁在那!” 而后不管不顾地追了出去。 湖边的道路旁是草坪树木,和几个假山凉亭,顾久妘向着树林跑去,转瞬进了林子。 天早已全黑,虽然每隔几步路便挂有一盏宫灯,可有树木枝叶遮挡毕竟不能照亮全部,何况顾久妘进去的林子里没有任何照明之物。 我与菀芷跟着跑过去,我焦急地喊道:“妘儿,莫追!” 幸而树木不密,我与菀芷又会些身手,还勉强能看见顾久妘穿梭于林间的身影,而有一息,我看见顾久妘追的那抹黑影竟穿的是一身夜行衣,我顿时头皮发麻,不好的预感涌上头来。 我再次大喊:“妘儿,别追了!” 不料此时有黑影袭来,菀芷抬手阻挡,竟又是一个穿夜行衣的! 我们三人动起手来,那人功夫身法极其轻盈,再想到那个背着一大包东西的“太监”,我好似明白了什么,斥道:“偷东西偷到了当今圣上眼前,你们怕是不想活了!” 那黑衣人不说一语,只是出招,我与菀芷一时也占不到上风。 几招之后,我听见前方顾久妘痛苦地喊了一声:“啊!” 我担心急了,菀芷道:“小姐,你快去看看。” 我又出手几招,将黑衣人逼退一些,对菀芷道:“你小心!”而后向刚刚出声的方向跑去。 林子不深,绕过几棵树,可隐约看见外面几十步远处是一座亮着灯的院落。 顾久妘的声音好似在树林边的假山后面,我即将踏出林子,前方几步是几株高大的合欢树,开了满树的合欢花。 我耳目还算清明,察觉到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气息,应该无人埋伏,却还是担心会有人偷袭,只得向着假山慢慢走去。 一阵风吹过,那满树的合欢花随风而舞,浓郁的香气袭来,熏得我有些迷醉。 我又迈出两步,竟感觉自己逐渐使不上力气,眼皮也有些睁不开了,还未走到假山,眼前的那山那树那光早已乱成一片,随即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51章 月夜迷夏 当我微微睁开眼睛的时候,便感觉有人用手捂住了我的嘴。 我浑身酸软,想动竟发觉自己丝毫动不得,我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完全睁开眼睛,看见的是陌生的床帐,和神色复杂的焉亿佟。 我第一反应便是推开他,却发觉自己连抬手都做不到。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焉亿佟满脸通红,额头上的青筋暴起,眸中是浓重的怒气和一股邪火。 不过没一会,我的泪水便让我看不清了。我只是听见外面有嘈杂的声音,不大不小,好似都在喊我。 可能是怕我喊叫,他的一只手还是捂着我的嘴,那手掌的温度滚烫得可怕,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想反抗却只能勉强动动自己的手指。 他抬起了另一只手,用袖子为我拭泪,可是当那只手凑过来的时候,浓重的血腥味刺鼻。 他为我擦泪的时候,我听见他沙哑着声音小声开口:“你别喊。我不会动你。你被人下了药,我也是。现在外面” 焉亿佟的话还没说完,剧烈的拍门声骤然响起。 伴随着阵阵拍门声的是杂乱的呼喊声:“闻小姐!你在里面吗?”“夏夏?!”“表姐?!”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焉亿佟手上的血腥味令我的思绪清明一些,我看见焉亿佟眼中的慌乱和极力压抑着的怒火。 他看了看我,急急道:“你别出声,无论如何都不要出声!” 门外余盈洁的声音最是明显,还在喊着:“开门!什么人在里面!” 我也听见荣瑄怡和翟文颖的声音在劝说:“想来是没人,我们去别处找。” 余盈洁却不依不饶地喊着:“顾三小姐说闻小姐就消失在这一片,咱们怎么也得好好找找。” 门外的声音嘈杂无比,焉亿佟说了句:“不想让人发现我们就别出声。”而后直起身松开了我的嘴,转身落下床幔,将我挡了个严严实实。 我躺在那里,听见焉亿佟开门的声音,他怒喝道:“什么人扰了本王的好事!” 门外的姑娘开始纷纷见礼,七嘴八舌地解释着,大致是说,我与顾久妘菀芷追几个黑衣人,却不想走散了,找了我许久也没有找到。 几句话之后有人想要离去,却听余盈洁大声问道:“小王爷与什么人在此处?莫不是闻小姐?” 众女噤了声。 焉亿佟轻声一笑,说道:“余小姐大可进门来看看,不过进了本王的房门,再想出去可就难了,余小姐若是愿意,本王不介意三人同乐。” 这下余盈洁不说话了,我听见焉亿佟喝了一声:“滚!”而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门外还是有人在议论,屋内我二人却无人开口,焉亿佟没有走过来,我只是听见屋中几声难耐又痛苦的闷哼声。 我又渐渐恢复了些知觉,试着动了动身子、抬了抬手,才发觉自己好像是一丝不挂的。 可我还是没有力气,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焉亿佟终于走过来掀开了床幔。 我看见他胸前衣襟半敞,整张脸、脖颈、和胸前露出来的肌肤都已红透了,胯前的锦衣被顶起一个弧度,我也不是未经人事,又岂能不知那是什么。 他被人下了催情的药。 心中的恐惧早已远远盖过此时该有的羞臊。 以我的身份,他若是清醒的,我不担心,可是他现在如此模样,我实在不知道他会不会做出什么来。 焉亿佟压抑着声音说道:“别出声,她们没走。” 我弱弱地“嗯”了一声。 焉亿佟抬起右手向我伸过来,我想躲都躲不掉,我不知道我的神情有多么害怕。 焉亿佟却只是将盖在我身上的被子又向上拉了拉。 我听见他似嘲非嘲的语气道:“放心,动你恐怕太子殿下会撕了我,我还没那个胆子。” 而他伏身过来的一瞬间,我注意到,焉亿佟袖子下露出一半的左手血淋淋的,那手中好似还一直攥着什么东西。 此时门外的声音又忽然大了起来。 隐约听见余盈洁说着:“太子哥哥,就只有这间屋子没有搜过了,小王爷和一女子在里面。” 焉亿佟是出了名的好色,焉瑾若是见我二人如此情状,不知道能信几分我们的清白。 何况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清白,虽然我现在除了使不上力以外,身体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可毕竟我的衣裳早已不知所踪。 焉亿佟听闻焉瑾来了也顿时慌乱,他慌忙将床幔落下,走了出去,却没有开门,想来是去门口听外面的动静。 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见余盈洁吵嚷着要进来,却被焉瑾拦住:“罢了,小王爷的美事我都不敢扰,你们竟然敢去打扰?” 而后外面又是一阵嘈嘈杂杂的声音,过了许久才终于安静下去。 可是没过一会儿,我听见门外焉瑾的声音:“亿佟,开门。” 焉亿佟却没有开门。 过了片刻,听得焉瑾又道:“开门。”极为平静的两个字,却不容人反驳。 焉亿佟打开门的瞬间,焉瑾走了进来,我看着纱制床幔之外,出现焉瑾的身形。 与此同时,焉亿佟“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的声音响起。 焉瑾掀起床幔,我二人四目相对。 焉亿佟开口:“太子哥哥,此事” “梁平!带小王爷去处理一下!”焉瑾打断他的话。 而后梁平走了进来,将焉亿佟扶了出去,关上了门。 焉瑾与我四目相对,我二人尴尬了几息。 焉瑾的神情很快变为关切和心疼。 他开口问道:“没事?” 我不知道我有事还是没事,只能用茫然的眼神看向他。 焉瑾看着我,好似才发觉我动不了,他的眼中瞬间燃起怒火,却仍是柔声问我:“可有不舒服?” 我缓了缓,答道:“浑身没有力气。” 焉瑾将我的被子紧了紧,想扶我坐起来。 在他扶我坐起的时候,他的手触碰到我光裸的后背,他随即将被子拢得更紧。 我看着他的脸色瞬间泛红,随即而来的是难掩的怒火和妒火。 我听见他咬牙切齿说道:“此事孤会查清楚的。” 我靠在墙上,一会儿的功夫我已想了很多很多,竟罕见地镇定起来,我试探说道:“殿下,我们退婚。” 焉瑾眸中出现失落、震惊和更甚的愤怒,他问道:“你就那么想退这个婚?!” 他每次这样生气我都有些抑制不住的害怕,我低头委屈道:“太子太子殿下龙章凤姿,而夏夏容貌不出众,才华亦是不足,如果不是靠着父兄的功勋,根本不会有机会做太子妃。原本你我的婚约便是夏夏高攀了,而今日发生的种种,夏夏更加配不上殿下了。” 焉瑾闻言,神色由怒意再次转为关切,他抬起双手握住我的肩膀,含糊开口:“你、你”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的眼中满是愤怒和自责,良久后,他终于再次问道:“你身子可有什么不舒服?” 他问得委婉,我摇了摇头。 他好似怕我不懂,脸颊泛起红晕,张了张口,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地再次开口:“宫里的嬷嬷不知是否教了你成婚后的事?” 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红着脸点了点头。 他又问道:“那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我又摇了摇头。 焉瑾闻言好似也松了一口气,他就那样看着我,抬手抚摸上我的脸颊,柔声说道:“夏夏,孤知道你今夜受了委屈,此事孤定会查明给你一个交代的。可是此事不宜声张,传出去会影响你的名节声誉。” 我只得道:“夏夏自然知道此事不可声张,可夏夏也不能只在乎自己的声誉,而让殿下忍受此事,此事对殿下不公平。” 焉瑾道:“孤若说,孤不在乎呢?” 我直摇头,带着适时的委屈的泪水,说道:“没有男子不在乎这个。日后想到此时,也会是我们之间抹不掉的嫌隙。” 焉瑾神色有些急,抬起袖子帮我拭泪,说道:“孤信你!夏夏,你和亿佟都是被人陷害的。” 我抬着泪眼,弱弱问他:“殿下,相信我与小王爷是清白的?” 焉瑾答得干脆:“信。” 停了一息,焉瑾又道:“他不敢。”而后顿了顿,他又道:“而你,不会和他。” 我继续道:“可是,即使殿下相信我与小王爷是清白的,我也不知道我昏迷的时候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说到此处,已带上了真情实感的委屈,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口:“我的衣服不是我脱的,自然也不是小王爷。” 他见状忽地向前坐了坐,把我揽进他的怀里,我被迫靠在他的胸膛,熟悉的他的味道袭来,还带着些酒气,他温声说着:“夏夏,既然你没事就别再想了,今夜的事孤自会查明,给你一个交代。” 我弱弱地“嗯”了一声,其实心里对于今晚的事早已有了数。 想必他也是猜到了的,只是,他能为我做到什么份儿上呢? 我也是好奇的。 恰逢此时,门外有人敲门,梁平熟悉的声音响起:“殿下,是我。” 焉瑾起身落下床幔后,去开了门,我听见焉瑾说了句:“进去。”而后是关门的声音。 掀起床幔的是梁欢,梁平的亲妹妹。 梁欢与梁平长得很像,一张偏阔气的脸,浓眉大眼的,带着一种不愿阿谀奉承的耿直,我对她的印象也是不错的。 我看见梁欢抱着一身衣服恭敬地向我行礼,说道:“奴婢梁欢,是太子殿下让奴婢来为闻小姐穿衣的。” 我向她点了点头。 第52章 良辰吉日 我是被梁欢用披风裹好悄悄背回镇北侯的院落的。 此事并没有惊动太多的人,父亲还在宴席上,母亲见我的样子有些吃惊,还问菀芷去哪了。 焉瑾同我说菀芷也中了迷药,被荣瑄怡和翟文颖派人送去翟家的院子了。 而这一晚,最后落在不知情人的眼中就成了一个闹剧。 焉瑾对外说的是,我与顾久妘和菀芷追小偷,在与黑衣人动手时我不甚落了水,我便先回住处换衣服了,所以众女在小王爷偷香的院落吵吵嚷嚷找了半个时辰,自然是没找到人。 后来与众人聊天,我方知那晚的情形: 顾久妘说她追黑衣人到假山后却不小心崴了脚,黑衣人也就趁此跑了。 而后她出来找我,却没看到我与菀芷。 她便开始找我们,正巧碰见了同样离席出来夜游的余盈洁、关月、宋兰祎、荣瑄怡、翟文颖和几位品阶稍低的官家小姐,再加上众小姐的丫鬟,这十几个人便开始一起寻我。 她们先是找到了昏倒在林中的菀芷,荣瑄怡和翟文颖顿感不妙,派人先把菀芷送回了翟家的住处。 荣瑄怡让她们别声张,奈何劝不住余盈洁,余盈洁以担心我的安危为名,说要去告诉圣上,大肆搜寻一番。 余盈洁和关月派她们的丫鬟去报信,却不料半路正巧碰见出来寻我的焉瑾,焉瑾察觉到不妥,拦下了丫鬟们,与余盈洁碰面后,下了命令让她们不可声张。 而丫鬟刚遇到焉瑾的时候,正是余、荣等人来到我与焉亿佟的房间的时候。 当夜避暑山庄遭了贼的事儿也传开了,圣上震怒,命令封锁山庄彻查。 是夜,便在一处石头缝里搜出了两身夜行衣,只是可惜那黑衣人均蒙着面,又是深夜,我与菀芷、顾久妘连黑衣人的眉眼都没看清,实在给不了任何线索,我只能说出些那人的武功身法来,但我们也不能抓个人就同人家比试,何况无任何官员说自己丢了东西,于是又查了两天,此事也就此作罢了。 没人丢东西让我更加确信,这就是一个专门对付我的局。 我若与焉亿佟被人捉奸在床,我二人就是蓄意私通,我说我是追贼追到此处被人陷害的,何人会信? 后面在避暑山庄遇到余盈洁,我凑上去阴阳怪气地说着多谢她那夜关心我的话。 余盈洁心态倒是好,面不改色地同我说:“闻小姐福大命大,只是不知道那夜与小王爷苟合的女子是谁。” 说到焉亿佟,再见他时他的左手缠着厚厚的绷带,旁人问起,他只说那夜醉酒碎了茶杯伤了手。 可是我那夜本该插在头上的一支玫瑰金钗不见了。 后面一日被焉依依拉去游船,焉亿佟也在,我寻了个机会悄悄问他:“小王爷可看见过一支玫瑰金钗?” 焉亿佟只是一笑,十分无所谓道:“上面全是洗不掉的血,早已毁了,侯府家大业大,想必也不差这一支钗?” 在避暑山庄待了七八日,陛下携百官回了京。 婚期不到一个月,按礼数我不能再出门,可有些事情总是要办的,于是我去了一次浮梦香。 我很少亲自来这里的,伍叔见我便知道是有大事,那日我们聊了许久,最后我是拿了好些胭脂、香粉、香膏以及花钿走的,又去别的店买了不少布匹和珠钗,只当是婚前置办东西。 荷残花瘦,酷暑已过。 婚约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那一次之后我再也没有出府。 自古女子为了讨个贤名、寄予婚后生活美好的希冀,女子出嫁均需绣一些贴身衣物或荷包扇面等当作嫁妆,甚至有些绣工好的新娘,新婚盖头都是亲自绣的。 可我实在不擅女红,拿剑的手拿不了绣花针。 倏地想到上一世,因着对焉瑾的爱慕和对新婚的期待,我每件绣品均极其认真地绣了大概,再请技艺精湛的绣娘补上剩余,那样下来的成品也算不错,只是花费了我好久的时间和好大的心力。 可现在的我对于这些事情,实在嗤之以鼻,若所有的祈愿均能如愿,哪还会有那么多悲惨的事? 于是现在我的嫁妆,是母亲请了极好的绣娘绣的,在母亲的一再劝说下,我才不情不愿地在每件物品上补了两针,便算是自己参与了。 婚前不宜见面,避暑山庄之后我也再未见过焉瑾。 终于到了焉盛二十三年,八月初五。 良辰吉日宜嫁娶。 大婚礼仪和记忆中一样的繁琐累人。 我强忍着不适,与焉瑾进宫拜见了圣上和皇后娘娘,举行了祭天大典。 折腾了大半日,我们才回了太子府。 焉瑾在外面与宾客喝酒,我蒙着盖头,身子极累,脑子却停不住地乱想。 没有新婚的喜悦,盖着这个盖头,我想到全是做过的那个梦,我害怕,害怕掀起盖头看见的就是我梦中的场景,压抑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捂着胸口浑身颤抖不止,菀芷见状关切地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我一把掀了盖头,在喜娘和一众婆子的惊呼下,我深吸一口气后,哑声说道:“有些闷。” 菀芷忙去给我端了一碗茶来。 我掀了盖头的时候,喜娘说道:“哎呦太子妃,这于礼不合呀!” 于此同时,几个丫鬟婆子也都跟了过来。其中有两个我甚是厌恶的面孔。 “呦!太子妃,这不吉利呀”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瞬间反感。 这个人叫张婆,因着以前是皇后娘娘的人,大家都尊称一声张妈,在方暖进门后,与方暖分外亲近,没少故意说一些话给我听,什么太子殿下又去意暖阁了,太子殿下又给意暖阁那位买了什么什么作为奴才也倚老卖老,没少刁难阿芷。 可她也只是讲话有些阴阳怪气,我奈何她不得。 张婆和喜娘身后跟着几名丫鬟,其中一个叫春容,我做太子妃时怀过一个孩子,便是被她害了。 看见春容时,我的心揪着疼了一下。 菀芷听见这个张婆的语气,“哼”了一声,说道:“喝杯水而已,你们大惊小怪什么!” 那张婆瞥了菀芷一眼,说道:“你这个小丫头怎地这么没规矩,现在这里可是太子府。” 我喝了一口菀芷递过来的茶,瞪向那个张婆,语气不善:“你们都出去,一会太子来了再进来。” “太子妃,这恐怕不妥?” 好样的,还是那个张婆。 我这次语气变冷,说道:“你也知道我现在是太子妃了,我还以为太子妃是你呢?” 张婆闻言面色尴尬,却依旧带着几分不屑,轻声道:“太子妃这是什么话。” 我又瞪了一眼,喝道:“太子妃说的话!镇北侯之女说的话!还不出去?” 众人悻悻,除了菀芷均退了出去。 我坐在床边看向菀芷,菀芷此时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 我与菀芷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我站起来走到大红鸳鸯戏水屏风后、屋子中央的八仙桌旁坐下,桌上放着一盘盘精致好看的糕点,一个金身酒壶和两只被红绳系在一起的金樽,应该是给我们喝合卺酒用的,我拿起一块糕点向身后的菀芷递了过去。 菀芷却站在那里唯唯诺诺道:“小姐,这个不妥。” 我淡淡地白了她一眼,随即坐下,把那块糕点放进了自己的嘴里,说了句:“爱吃不吃,不吃,饿着!” 菀芷见我这样,谄媚一笑:“小姐我真饿了。”随即欢快坐下,跟着我一起吃起来。 折腾了大半日,不吃东西时还不觉得,吃了一口糕点,食欲便像是洪水冲破堤坝一般,我才发觉自己是真的饿了。 我和菀芷吃得急,不一会便吃得差不多了。 我坐回床边继续等焉瑾,看着这满屋熟悉的大红喜色,竟又不自觉地想到了那个新婚夜 我一直端坐着,怀着忐忑的心情等着焉瑾,不知道等了多久,只感觉时间特别漫长,就在我怀疑自己不是要被饿死,就是要被盖头闷死,或者被这凤冠压死的时候,焉瑾终于进来了。 我能感觉到他在我身边坐下时,清冽的酒香和他特有的好闻的味道透过盖头幽幽传来,我的一颗心砰砰直跳。 喜娘说了好些吉祥话,焉瑾才挑起我的盖头。 而后我二人喝了合卺酒,一众丫鬟婆子喜滋滋地退了下去。 屋内只剩我们二人。 穿着大红喜服的他是我没见过的好看,寻常他穿浅色华服较多,整个人如芝兰玉树般俊秀文雅,而今夜,不知是喜服相衬还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脸颊微有红晕,使得他整个人多了几分勾人的妩媚,就像那朗朗青松忽地被罩上了漫天霞光,迷幻而温煦。 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没有一丝温度:“你为何要为难阿暖?” 为难?本来看痴了的我刚刚泛起的情愫瞬间消失,我不明所以,脱口而出:“我何时为难她了?” “避暑山庄,她说你不让她进府。” 简洁得不能再简洁,我也听出来了,他并不想与我多说话。 “我说她能不能进府要看殿下你和皇后娘娘的意思,我什么时候说不让进了?”我实话实说。 不过这时我便意识到了,这个方暖,原来不是个省油的灯。 焉瑾想了想,可能觉得事实也是如此,我说了又不算,他的脸上出现歉意,尴尬道:“那那可能是阿暖误会了,孤会同她解释清楚。” “哦。”我委屈应了一声。 焉瑾盯着我看了半天,最终犹犹豫豫道:“那咳,孤去书房睡。”说完他起身便要走。 新婚夜去书房?这传出去我以后怎么办。我赶忙一手拽住他的手腕,喊道:“你不能走!” 焉瑾却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夏夏,孤可能现在做不到,你说过我们之间不要有嫌隙,孤想与你说实话,孤的心里全是阿暖,与你孤现在还做不到。” 我见他的样子,松开他的手腕,看着焉瑾认真又害羞的模样,叹了一声:“唉,可是你这么走了,新郎官新婚夜出去睡,以后我在太子府都要抬不起头来,传出去甚至会被整个京城笑话。” 这个凤冠实在太重了,我抬手把它卸了下来,起身放到一旁的妆奁上,走回来站在床边,问他:“你喜欢睡里面还是外面?” 焉瑾闻言看了一眼宽大的床铺,了然道:“外面,方便些。” 自此我俩达成一致,楚河汉界,持续了好几个月。 第53章 烛灭红鸾 慌神间,菀芷拿着盖头推了推我,我回过神来,冲着她摆了摆手:“不急,太子又没来,盖这个闷死了。” 忽然想到喜娘那句不吉利,我自嘲一笑,呵,之前焉瑾亲自揭的盖头,也没见得多吉利。 我自小习武,耳力目力均比常人强些,听得外面瞬间安静下来,原本在外窃窃私语的丫鬟婆子均不说话了。 应该是焉瑾来了,太子比不得普通人,他的洞房,无人敢闹。 只听得门外那个张婆低声道:“殿下,刚刚太子妃自己把盖头揭了,把我们都赶出来了,啧啧,自古嫁娶也没有这样的。” 我暗叹了一口气,果真,以前讨厌的那些人是不会变的。 菀芷也听见了声音,拿过来盖头,抬手便给我盖上了。 开门的声音并未响起,我听见门外焉瑾淡淡说了句:“张妈,孤竟然不知,这太子府什么时候奴才可以指摘主子了?” 张婆听了焉瑾的话后,语气竟然并未有半分示弱:“回禀殿下,皇后娘娘命老奴掌管府中诸事,太子妃今日的举动若是传了出去,恐影响太子府声誉。” 焉瑾“哦?”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他接着道:“传扬出去?孤倒想知道,今夜你们谁会把这件事儿传扬出去?” 张婆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声音有些颤抖,忙道:“老奴不敢。” 焉瑾轻轻叹了句:“你还知道不敢。”随即我听见推门声和脚步声。 我端坐着,能感觉到焉瑾在我的身边坐下,同样的酒香和同样的他的味道透过盖头传进来。 喜娘说着与记忆中一样的吉祥话,焉瑾挑起我的盖头,而后我二人喝了合卺酒。 都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我的心中无半分情动。 我二人坐着,焉瑾再次开了口,唇边微微笑着,语气却是训诫的意味:“孤后面这句话只说一遍,你们若是记不住,今后也就别在太子府了。”说完停了一瞬,接着道:“太子妃既然嫁进来,便是这太子府的女主人,以后太子妃的意思就是孤的意思,明白么?” “奴婢(老奴)明白!”众人忙应。 我愣了一下,这话,焉瑾以前没有说过。 焉瑾又淡淡道:“行了,退下去领赏。” 几个丫鬟婆子包括那个张婆都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只剩菀芷在那里犹犹豫豫看着我,我还没说话,焉瑾笑着道:“怎么,你要留下来看我与你家小姐洞房?” 菀芷瞬间羞得满脸通红,说了句:“奴婢退下了”,近乎小跑着出去关上了门。 屋内只剩我们二人,按理说他现在是要起身离开的,可是我知道不会了,以现在他对我的态度,我们一切都是要做的。 红鸾帐暖,喜烛摇曳。 床头龙凤烛的火光映得焉瑾的脸更红了,他忽然道:“凤冠太重了。”说着竟抬起手轻轻地帮我取下。 我也觉得这凤冠霞帔、珠宝首饰累人,就势起身走到梳妆铜镜前,在他的帮忙下,一股脑儿都卸了。 坐回床榻边,我二人的脸均红了,我看着焉瑾的眸中涌现出异样的、热切的光,他意乱情迷地唤了一声“夏夏”而后一把将我按进他的怀中,很重,他的胸膛很硬,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片刻后,他松了一些力道,我刚感觉呼吸顺畅些,唇就被焉瑾堵住了。 他动情地吻着,顺势把我抱上了床,而后整个人压了下来。 我眼前一片空白,笼罩着我的是浓郁的酒香和熟悉的他的味道,似松似竹。 本是极其清雅的熏香,可此时的我竟有些排斥。 我想要去迎合他,我一遍遍告诉自己,应该去迎合他,只有抓住焉瑾的心,才不会重蹈覆辙。 可是我发觉我做不到。 那是身体本能的抵触。 我半坐着,双手无措地撑在身后,他的吻已经变得越来越重,舌头正要撬开我的牙关探索进来 充斥在我脑海中不是从前亲热时的柔情蜜意,而是被他强迫时的绝望、恶心。 异样的感觉漫上心头。 下意识的,我整个人向后轻挪了一下。 我的唇还是与焉瑾的唇贴在一起的,可焉瑾意识到了我的动作。 他停止了自己的动作,微微直起身,他的唇终于离开了我的。 近距离的面对面,我看见他脸上的红潮和眼中的火热尽数褪去。 又过了片刻,焉瑾慢慢从我身上起来,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开口问道:“为什么?还没做好当太子妃的打算?” 是有的,做了两世了,能做不好这个打算么。嫁进来也从来没想过守身如玉,何况以前已经历过和他的情事,只是今晚的我出乎了自己的预料。 我以为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我以为我们这几个月相处得够久了,我可以当作一切重来,我可以接受他是一个全新的“焉瑾”的。 可是我没想到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该怎么同他解释呢? 我装作羞涩的样子,结结巴巴开口:“不是,夏夏,只是只是有些紧张。” 焉瑾听了我的话后,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被他看得发毛,他忽地一笑,说道:“罢了,慢慢来。”随即起身下了床,走去了隔壁的小间。 小间是专门沐浴更衣用的,早已备好了热水。 我还是坐在床上,听着隔壁哗啦啦的水声,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唤人进来伺候,或者自己亲自去。毕竟如何伺候太子殿下,都是专门教过我的。 没过多久,焉瑾穿着大红寝衣回来时,我还坐在床上,内心天人交战。 焉瑾没有看我,一个翻身便躺进了里侧,刚刚我二人坐在靠床边的位置,床内的空间更大,焉瑾侧身向内,留了一个背影给我。 我见他已不想理我的样子,于是蹑手蹑脚走下床,轻手轻脚地卸了妆,又去隔间洗澡换衣。 回来时见焉瑾双手交叠在腹部,整个人很规矩地仰躺着。 现在这个季节还是有些热的,他没有盖被子,大红喜被放在床最里面。 他虽阖着眼睛,可是他的呼吸不大平稳,纤长浓密的睫毛乱颤,显然是没有睡着的。 想来他也是第一次,本也是紧张和期待的,可惜被我搞砸了。 何况他是太子,哪个女人对他不是婉转逢迎,娶回来的太子妃竟表现出不情愿,难免让他失了面子。 我上了床小心翼翼地躺下,侧身看着他,轻轻地试探着,唤了声:“殿下?” 他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睛,只淡淡道:“睡。” 我看着他古雕刻画般的侧颜,当下把心一横,半坐起来,俯下身就要去解他的寝衣。 焉瑾立即睁开了眼睛,同时死死抓住了我那双不规矩的手。 他看着我,一开始有些惊讶,而后带上了些怒意和重新起来的欲火,可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死死握住我的手,不再让我继续下去。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这不是他想要的吗? 他神色纠结挣扎,终于过了几息,他咬牙切齿般说道:“闻夏,你当孤是什么人!” 他又气了,每次他这个样子都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哎,好似我每次想要讨好他的时候,却总是更惹他生气。 我只能含羞带怯地又唤了一声:“殿下?” 焉瑾深吸一口气,而后松开了我的手,哑声说道:“我们今日也累了,明日还要早起进宫,睡。” 随即他又转身向里,留了一个背影给我。 我见他是真的不想理我的样子,便也乖乖地躺下了。 床头那对龙凤红烛耀眼,新婚夜的龙凤双烛是不可以吹熄的,要一夜长明,等它们自己燃尽,寓意龙凤之好、香火延绵。 可是我闭上眼也觉得那光像是烧在眼前一样,乱跳的烛光晃得人心头也乱乱的。 我干脆直接起身吹熄了蜡烛,屋内瞬间暗了下来。 落下床边纱帐,周遭更显静悄悄,我只能听见焉瑾在我身边浅浅的呼吸声。 这一日累极,我很快便睡着了。 第54章 忆中之异 做太子妃真累啊! 和前世一样,新婚第二日一大早还没吃早膳便要去宫里给皇后娘娘请安。 请完安焉瑾去上早朝了,留下我与皇后娘娘说话。 其实大焉国官员大婚是可休沐五日的,但是焉瑾还是去上早朝了。 皇后娘娘很亲切地问我昨日累不累,还意味深长地问我焉瑾昨夜有没有欺负我,我只能故作娇羞,说太子殿下待我是很好的。 下了早朝,皇上与焉瑾一同来了凤仪宫用早膳,我与焉瑾一同向皇上与皇后行了大礼,皇上乐呵呵的让我们起身。 比起避暑山庄时,亲切了不少。 其实,当今圣上虽算不上千古一帝,却是一位仁君,在位期间无任何残害忠良的事情发生。 我想焉瑾如若有他的仁爱之心就好了,我闻家的惨案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这样想着,走了一下神,焉瑾夹到我碗里一只三鲜龙凤球,我马上回过神来,道了句:“多谢殿下。” 皇后娘娘打趣:“夏夏今日有些倦怠,瑾儿也是,昨夜不知道收敛些,来日方长呢。” 虽然不是皇后娘娘想的那样,我和焉瑾听着还是双双低头红了脸。 吃过早膳没多久,皇上便去忙正事了,皇后娘娘又拉着我和焉瑾说了会儿话,还打趣说,日后焉瑾若是欺负我,她来给我做主。 和记忆中一样,最后离开时,皇后娘娘派跟了她十几年的禾苏姑姑随我们回了太子府,说我年纪还小,帮我打理一下太子府,其实我知道,就是派来监视我的。 今日焉瑾对我虽不算特别亲密,但态度还算好,想来也是消气了? 回到太子府,焉瑾说要去处理一些公务,和清点一下昨日收的礼,便去他自己的院子——清思居了。 我回了我的知夏阁,却见那张婆在那儿颇有款儿地指挥着众人。 抑制不住的反感和久违的恨意瞬间涌上来。 是啊,“他们”都不会变的,“他们”依旧是“他们”。 于是我立了威:“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太子府以前的规矩你们照常要遵守,我还要额外加一条,除了我亲自选出来的这些人,其余人不可踏进我的知夏阁半步,一经发现,拖下去杖责二十。” 我亲自选了几个人,记忆中还不错的,放在近身伺候。 一些不大了解的,先留在外院观察。 自然,那些记忆中不好的人,上一世和方暖亲近的人,全部被我打发去做了别的活计,尤其那个张婆和春容,一个明着和方暖走得近,一个暗地里帮方暖害死了我的孩子。 春容被我打发去了洗衣房,又累又没有什么油水。 张婆是皇后的人,我不敢妄动,只能找个借口,说算命的说属猪与我属相犯冲,不许进知夏阁,属猪的自然有张婆。 我说完这番话,那个张婆在下面嘀嘀咕咕,满脸的不服与不屑。 这下我不想忍了,以当众顶撞太子妃为由,直接命人掌嘴二十,当着所有奴仆的面行刑。 菀芷和禾苏姑姑求情,禾苏示意我新婚第一日如此行事,传出去不好,会留下一个悍妇的名头。 可是她们不知道我的气,我只是想把我以前受的气全部讨回来。 我笑着与他们说:“求情的按同罪处理。” 于是没人敢说话了。 后来过了好些时日,我偶然听见几个口无遮拦的小丫鬟议论才知道,确实新婚第一天罚人不好,悍妇不悍妇是一回事儿,他们会说是因为太子与太子妃新婚之夜不和谐,所以太子妃才如此大的脾气。 罚了张婆,我本以为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到焉瑾那里,他若是知道应该会过来看看,甚至出言阻止,但是焉瑾一直没有过来。 他不来我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找他,清思居是太子居所,他的正事都在清思居的书房处理,便如圣上宫中的御书房一般,我怎好踏足。 焉瑾没来,老管家何永福倒是来了,说太子殿下吩咐的,让他领着我熟悉一下太子府。 老管家对我极为尊敬,上一世也是,他待我与方暖,并未有一丝偏颇。 我唤他一声“福叔”。 福叔带着我和菀芷、禾苏在太子府转了转,大部分都和记忆中一样,我的院子是新建的,焉瑾取的名字——“知夏阁”。 不一样的是阁中多了一池荷花,这池塘好似是新辟出来的,不过现在的季节,荷花已败了许多,只剩下几枝还在开花,但是打理得颇为不错,荷叶清圆葱翠。 走到记忆中的意暖阁时,那座院落还空着,也没有名字。 世家大族的府邸,这样的院落太多,一来为了纳妾之用,二来供将来子女长大居住,三来也可待客。 我望着那个院子愣了愣神,不知是应该庆幸焉瑾暂时还没有纳方暖的想法,还是应该发愁这一世在焉瑾这里竟有了这么多的变动。 记忆中也是新婚后第一天,焉瑾让张婆带我转转,熟悉一下太子府。 我便在一座精巧的院落前看见了“意暖阁”三个大字,那时焉瑾还没有纳方暖,却已经把方暖的位置选好了。 我没有进去,院墙外阵阵浓郁的花香扑鼻,张婆说方家二小姐喜欢栀子花,太子殿下便种了满院的栀子花,让仆人好生打理。 此时栀子花早已过了花期,不知焉瑾花费了多少人力和心思,才让那些花现在还能绽放出如此花香,我羡慕极了,方暖此时又看不见,焉瑾竟能够为她做到如此。 我那时忙着心酸焉瑾的爱,未曾想过,这女子能在太子殿下心中占有如此分量,那么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午膳已经备好,我正在犹豫要不要派人去请焉瑾的时候,焉瑾竟然来了知夏阁。 我二人坐在桌边用餐,我犹豫着开口:“殿下,我今日罚了张妈。” 说出口时亦是有些心虚和害怕的。 上一世我容忍那个张婆阴阳怪气、对我的人颐指气使,是因为这个张婆是在皇后娘娘很小时便跟着伺候的。 陪皇后娘娘在宫中待了两年后,被皇后娘娘派回自己的娘家照顾她的外祖母去了,直到皇后的外祖母去世,正巧太子出来立府,便跟了来,依着皇后娘娘的面子,在府里很是说得上话,也被尊称一声“张妈”。 “孤知道。”他淡淡应了句,无甚表情,好似没有不满也没有生气。 我想解释一下,说道:“我我今日说话她顶撞我,我不想第一天嫁进来就受这个闲气!”我装出撅嘴委屈的模样,想的是上一世方暖装委屈、秀眉微蹙双眼含泪的样子,只是没有镜子,我不知道我学的像不像。 焉瑾见状,罕见地“扑哧”一下笑了。 我想可能是我学的不像,表情太滑稽了。 焉瑾开玩笑道:“真没想到孤的太子妃如此脾气,那为夫日后定要谨言慎行了,以免挨打。” 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低头嘀咕了一句:“你是太子,我哪敢打你。” 他见我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 过了一会儿,他敛起笑意,对我道:“孤明白,你今日是为了立威。” 他说完很认真地看着我,又道:“夏夏,孤说过,你是这太子府的女主人,以后这种小事,你不必解释的。” 我受宠若惊般看向焉瑾,我不知我是什么样的神色,焉瑾见状竟然又笑了。 想来昨夜的事儿他是不计较了的。 下午我便开始了解太子府各种奴仆侍卫的人数布置,福叔和梁欢一一为我介绍着,梁平总是跟着焉瑾出去办事,而府内的诸事便都是福叔、张婆和梁欢在负责。 这日夜里,焉瑾还是与我同床,却也未有任何亲近之意。 我不知他如何想的,但是我也不想再次主动了,若他还是拒绝,我想我的脸面也是挂不住的,不如就先这样。 白日里熟悉太子府、学习管家之事,虽然上一世已经了解过,可还是看得我头昏脑胀,连带着夜里也睡得很沉。 好在焉瑾竟一直未有什么动作,我们各自入睡,也算和谐。 只是偶尔醒来,一张床上免不了有些不经意的触碰,有些尴尬,但是只要我们都装作没意识到,便不觉得尴尬了。 焉瑾日日早起上朝,我本应该服侍他洗漱穿衣的,上一世他若宿在我这里,我都是这样做的。 我若实在困极,便等他走后再睡一觉。 可是现在他竟然不用我早起,他说:“这点小事,就不折腾你了。” 第三日回了门,太子给足了闻家面子,排场很盛大,还一口一个“岳父大人”“岳母大人”,不断笑吟吟地跟父亲母亲保证,说一定会对我好的。 与记忆中不同,记忆中回门时他与父母说话只是君臣之礼,称呼也只是“侯爷”“夫人”,疏离得很。 也与记忆中不同,如今他每次从外面回来,均会给我带些小玩意,话也比以前多了许多,会笑着同我说些京中轶闻,甚至朝中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什么今日谁参了谁一本,其实是因为私仇,二人儿子曾因花魁风夜舞打起来过 他同我讲那些趣事,我听得津津有味。 又过了十日,父亲母亲便要启程回漠北了,这一行他们离开了太长时间,也该赶回去了。 太子竟然赏脸与我一同出城相送,这也是上一世没有的事情。 母亲和我都落了泪,我送了一里又一里。 最后日头已经西斜,父亲说再耽搁下去,他们天黑前便赶不到驿所了。 母亲拉着我的手,嘱咐了一句又一句,父亲对母亲道:“好了,这些话你已说了许多遍了。”语气里却满是宠溺,没有一丝不耐烦。 母亲终于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父亲也上了马,喝了一声“驾”。 与此同时,我身后的菀芷一下子跪在地上,大喊了声:“恭送老爷、夫人!”随即伏身磕头。 父亲也才行出几步路,闻声勒住马身,回了头。 父亲在马上停了一息,随即打马回来,匆匆下了马,紧走几步,一下子跪在焉瑾身前。 我与焉瑾均是一愣,我对着父亲便要跪下,却被焉瑾拦腰抱住,焉瑾对我说:“夏夏,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而今能跪的只有父皇和母后。” 我的泪再次控制不住地落下。是啊,我是太子妃了,连父亲母亲见我也是要行礼的。 母亲见状也早已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与此同时,父亲跪地抱拳,声音已经哽咽,一向坚硬狠厉的眼中也有了泪光,他对着焉瑾说道:“殿下,老臣只有这一个女儿!若是若是日后她惹了殿下不快,还望殿下看在老臣一家为国厮杀这么多年的份儿上,宽恕一二” 父亲说到这里,母亲也已走过来,在父亲身边含泪跪了下去,父亲接着道:“若若是日后殿下厌弃了她,也请殿下,把她还给老臣,哪怕是休了她,只要能给老臣活着送回漠北去,老臣也愿意拿一切来换。” 父亲说完,母亲眼中的泪也落了下来,父亲母亲正要伏身叩首下去,被焉瑾抬手拦住,焉瑾神色也有些动容,他说:“岳父放心,瑾此生,绝不会负夏夏。” 第55章 杨府之变 父亲母亲走后,我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焉瑾似是察觉到我的低落,下了朝无事的时候都会尽量陪着我,教我下棋、吹箫,或者缠着我,让我弹箜篌给他听。 我成了太子妃,李若顷等人便不方便来太子府找我了。 太子妃也不能整日玩乐,所以我也没怎么出过门,婚后我见过的只有焉依依和魏迁善。 魏迁善抱着两个孩子来过两次,两个小娃娃都长得像焉珣,尖尖的下巴,狭长的眼睛,性子也不吵不闹的,魏迁善为此气恼不已,说自己生的孩子却没有一个像她的。 魏迁善还说希望我和焉瑾的孩子将来一定要像我,尤其我那大双眼睛,让人看着就喜欢。 我假意害羞嗔她,魏迁善咯咯直笑。 她不知道,我与焉瑾都未圆房,哪里来的孩子。 而京中,除了太子与太子妃大婚的事儿被百姓热热闹闹地讨论了好几天外,还有一个消息成为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便是——堂堂慧宁郡主,竟日日堵在翰林院散值的路上,只为与今年的探花郎邵钟棠说上几句话。 科举后的进士,基本上都是直接由吏部任其官位。 一等进士直接进入翰林院;二等作为翰林院庶吉士,取得翰林院的预备资格;三等则会被派去地方做基层官吏。 像元祉与邵钟棠,自然都是直接在翰林院任职的。 元祉作为新科状元,再加上家中的影响,我记得他上一世一入翰林院便是正五品的试讲之职,可而今只是一个从六品的修撰。 想来这一变动与老太师寿宴上发生的事儿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道是父亲的手笔,还是余家。 而邵钟棠家世平平,也没什么背景,与记忆中一样,他做的只是一个从七品的典籍。 可那邵钟棠却很有骨气,丝毫不接受焉依依的示好,甚至焉依依送了许多上好的笔墨纸砚给他,邵钟棠全都拒绝了。 焉依依来太子府的时候,我曾委婉劝过她,强扭的瓜不甜,焉依依生气了,自那以后再也没来寻我。 婚后禾苏几乎对我寸步不离,我只能找了个机会让菀芷偷偷为我传信,伍叔捎来了我想要的消息,同时我给伍叔捎了口信,我需要一种药,一种能让人意乱情迷的药。 菀芷得知我要那种药后,满脸通红,问我要做什么,我瞪了她一眼,她灰溜溜地去了。 婚后的日子还算平常,直到八月末的一天,翟文颖送来了消息,说侯苩动了胎气。 侯苩如今的身孕已经七个多月了,最是稳定不过的时候,怎么会动胎气? 我拉着菀芷火急火燎地去了杨府。 我而今身份不同了,我去了杨府,连杨大人和杨夫人都出来迎接,一行人要向我行礼被我拒绝,我说道:“今日来杨府的不是太子妃,只是苩姐姐的好友。” 我去到侯苩的院子的时候,院内已经乱成一团。 侯苩的房门外站满了人,除了杨家的人外,李若顷、翟文颖、荣瑄怡均在,连焉依依也来了,还有武国公夫妇和侯蕲的夫人,一个个面露忧色。 而我看着那房门忽地开了,是两个小丫鬟各自端着一盆血水急匆匆地跑出来。 这个场景我仿佛已经经历过无数次,我顿时胸中闷塞,眼前一黑。 菀芷大惊,急忙扶住我,众人又来关心我的状况,我摆手说着没事。 在一众熟悉的面孔中,我见到了两个我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是杨揆的两个妾室。 一个是杨揆的远房表妹,名曰丁若,此时一身水蓝色锦裙,头上两支银钗,这朴素的打扮与她寡淡的姿容一样,丝毫不起眼。 另一个是京中一普通百姓家的女儿,被唤作玉娘,容颜俏丽,身姿窈窕。 玉娘家世平庸,父亲靠卖货为生,只因其长相还算出众被媒婆推荐到了杨家来,虽不是官宦人家,却也是良家之女,杨家便答应了。 杨家只是文臣清流,又不是和尚,杨揆几个月前便把远房表妹收了房,后又纳了玉娘,我们听闻时还去看过侯苩,侯苩说她也是同意了的。 男子纳妾本就是平常,在正妻有孕之时,纳两个妾室或是找两个通房丫鬟来伺候,更是理所当然。 再见那丁若和玉娘对侯苩很是恭敬,我们也便没有当回事。 可侯苩怎会突然动了胎气? 我不禁多想,看向这二人的目光也带上了探究的意味。 只是这二人脸上此时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我辨不出她们几分真假。 没过多久,丫鬟婆子们开始频繁地进出,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拿着一块又一块带血的布,我知道,这么多的血,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我见杨揆还焦急地拉着一个刚出来的婆子问里面的情况,我上前说道:“杨大哥,你院子里的人该捉起来审审了。” 此言一出,杨家人的面色从担忧转为生气,一来,责怪我好似是诅咒他们杨家的子嗣,二来,责怪我插手他们杨家的私事。 可终究是念着我的身份,没说什么重话,只是杨揆愣了一愣之后,说了句:“太医还在诊治,苩儿也没说什么,太子妃此话未免言之过早。” 又过了不到一炷香,三位太医颤颤巍巍地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婆子,其中一个婆子抱着一个满是血迹的包裹。 孩子没保住。 武国公大怒,责问杨府的丫鬟奴仆。 侯苩的贴身丫鬟说,是侯苩在院中溜达,不小心滑倒的。 我们这几个女子进去看了侯苩,侯苩早已晕了过去,太医说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屋子里是散不去的血腥味儿,熏得焉依依掩住了口鼻。 见此情形,杨夫人不让我们在屋子里多待,我们出来又问了太医侯苩的情况,得知侯苩没什么大事,只是身子肯定是要养些时候了。 我们便告辞离开了。 杨家和侯家定是要处理此事的,这是他们的私事,我们不好插手。 出杨府的时候,我们都是闷闷不乐的,相约好明日再来看侯苩,便分开了。 和焉依依分开前,我又劝道:“依依,离开邵钟棠,他不是良配。” 焉依依面色一变,忿忿道:“夏姐姐!为何颖姐姐那里,你就劝她勇敢追求所爱,到了我这里,你就劝我放弃!我偏要证明给你们看,我与邵钟棠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说完头也不回地上马车走了,留下我在原地愣神。 我该怎么同她说呢,难道要说,永王府会失势,你们一家会被贬为庶人,你最终会死在邵家的宅院里吗? 晚膳没有吃,我早早地上床躺下了。 夜里焉瑾还是来了,和这些日子一样,我躺在里侧,焉瑾躺在外侧。 他开口:“杨府的事孤听说了。”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 焉瑾又问:“没吓到你?” 我不想说话,只轻轻地摇了摇头,却没意识到,床内光线昏暗,焉瑾可能没看见我的动作。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焉瑾向我靠了过来,温柔地将我搂进怀里。 他这样抱着我,是我们新婚夜后没有过的亲密,我的心绪不在他身上,感受到他的动作和他拂在颈间的灼热气息,我未加思索,直白地问出来:“殿下是要圆房吗?” 焉瑾身子一顿,将自己向外挪了挪,却还是抱着我,他轻声说:“孤知道你没那个心思,孤只是担心你。” 闻言,我才意识到我刚刚说了什么,我接着他的话,说道:“夏夏没事,夏夏只是担心苩姐姐。” 焉瑾声音更加温柔,他说:“孤知道,你与杨少夫人交心,她失了孩子,你替她担忧难过。” 我也不全是因为侯苩。 我无力道:“殿下,苩姐姐失去的那个孩子,是个已经成形的男胎。” 焉瑾,就和我当初失去的孩子一样,是个男胎。 焉瑾,你知道那种痛吗? 那种血肉从身体里生生剥下去的痛,我现在好似还能感觉到。 我的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似是感觉到我的抽泣,焉瑾又靠过来,将我搂紧了 后面一连几日,我们都去看了侯苩,焉瑾还让我带了太子府的血燕去,太子府的血燕是贡品,是血燕中的极品。 侯苩很是虚弱,她对我们说,有人在她每日散步必经的路上洒了水,那水中混着油,所以她才跌倒的。 但是每日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无从查起。 我说:“既然无法从证据下手,那便只能从目的下手了。”而后又对侯苩说:“苩姐姐,你与谁结过怨,或者你没了孩子谁获利最多,你要好好想想,我们一个人一个人地查,总能查出来的。” 侯苩思索了片刻,看向我郑重地点了头。 九九重阳日。 大焉国对于重阳节还算看重,几乎家家户户都要登高采茱萸、喝菊花酒、吃重阳糕。 借着节日的由头,我也算师出有名,以太子妃的名义邀京中贵女去栖霞山登高赏景。 栖霞山在京郊,不算远也不算高,很适合这些贵小姐攀爬。 风景很是不错,山顶的一片菊园也有专门的人打理,这个季节,那里的菊花开得分外的好,我便与菊园的老板商量好,将午宴设在那里。 我与焉瑾提出来的时候,焉瑾见我难得的兴致,还拨了人手给我。 为此事我还特意去与侯苩解释了一番,希望她不要生我的气,她刚没了孩子,我却如此大张旗鼓地宴请,实则是有自己不得不做的事。 侯苩虽不知我要做什么,但她对我说:“夏夏,别说以你现在的身份,想做什么根本不需要同我解释的,单是你我相交这么久,难道你不说,我还真的会因为这点小事怪你吗?” 我扑到侯苩怀里,轻轻地抱着她,忍不住哭了:“苩姐姐,我知道失去孩子的痛,我知道你有多难过,我不想你因为我而更加难受。” 侯苩轻轻拍着我的背,说着:“傻夏夏,瑄怡说得没错,你呀,总是在乎太多的人。” 我抱着侯苩,轻声说道:“苩姐姐你放心,那些伤害我们的人,都会有报应的。” 我声音很小,好似是说给侯苩听的,也好似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太子妃相邀,接到帖子的人自然都来了。 余盈洁也来了。 她的面色不怎么好,看向我的眼神带着幽怨和深深的嫉恨。 我装作看不出来,还对着她微笑,关心她的身体如何了。 毕竟余盈洁近两个月未出府门一步,余家对外说的原因是,她病了。 避暑山庄的黑衣人一直没查到,但是我们婚前几日,伍叔从余府的仆人那里打探来的消息:太子殿下去了一次余府,余盈洁便被老太师禁足了,期限不知道,只是对外声称她生了病。 京中好事者都自以为很了解般地传言着:无缘无故怎会生病,这余家小姐定是痴恋太子殿下多年,眼看着太子大婚,便哀怨交加地病倒了,想是用情太深了,竟一病不起。 我那时还笑自己:原来,焉瑾说的为我做主,只是不痛不痒的禁足啊。 午宴开始前,我找了个机会单独与余盈洁说话,阴阳怪气道:“太子殿下也不知在顾念什么,竟然说避暑山庄的事就此揭过了,还屡屡暗示我要接受他有别的女人,呵,有的人不要以为自己和太子殿下有些自小的交情,就可以进太子府了,能不能进太子府也要看我这个太子妃点不点头。” 说完我就佯装生气地走了。 我又分别寻了关月和宋兰祎,佯装大度却又有些醋意地暗示着太子殿下有纳侧妃的想法,其余的并未说太多。 她们的神色均是起先有些疑惑,而后又有些惊喜。 晌午开席,我请大家以“菊花”为题作诗,在方暖吟诗之后,话中含酸道:“方二小姐真是好才情,难怪太子殿下都赞不绝口呢。” 方暖的神色中有一瞬间的不明所以,随即得体大方地向我颔首道谢:“太子妃谬赞了。” 众女看向方暖,都带上了些或羡慕或嫉妒的意味。 荣瑄怡翟文颖见我今日的态度,席散后不断地宽慰我,太子不一定会这么快纳妾的,退一步说,即使太子有了别的女人,我也还是太子妃。 重阳之后,我又让伍叔找人放了些消息出去,大意是太子婚后有纳侧妃的想法,太子妃虽不情愿,却也正在物色合适的人。 一切做好了铺垫,也终于到了九月十六日 第56章 昨日已死 焉盛二十三年九月十六日。 我出了京城,来到了京外二十里的永福寺。 伍叔带来了的消息:每年九月十九,观世音菩萨出家日,余老夫人均会这个时候去百里外清泉山的观音庙祈福。 距京差不多要一天的路程,而余老夫人年迈,车马行的慢,所以余家人年年都会提前几天出城。 而近几年,余老夫人都是携余盈洁同去,想必是去求姻缘的。 于是我同焉瑾说,希望去永福寺祈福三日。 一来给思忠求一个平安符,毕竟思忠的百日宴我们一家均在京城忙着准备我和他的大婚,只送了些礼物回去,但那些金银之物并不能表达我这个做姑姑的心意。 二来我也想替侯苩死去的孩子超度一番。 焉瑾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说祈愿贵在心诚,不宜太过铺张,我只做京中普通女子打扮,焉瑾派了十几名亲卫便装护送我,我把禾苏留下打理太子府,带上菀芷去了永福寺。 太子妃亲临,虽并未高调公开,永福寺还是专门给我准备了一间院落,以供我诵经烧香。 几名护卫守在门外,我说我要静心祈福,不要任何人打扰。 第一日九月十六,菀芷帮我抄写佛经,我在旁边睡大觉,除了阿芷偶尔抄累了的抱怨,无人打扰我。 第二日九月十七,白日里,菀芷帮我抄写佛经,我在旁边睡大觉。 当夜,我换了一身夜行衣,从后窗偷偷溜了出去,在山下同伍叔会合,骑上准备好的快马,骑了近一个时辰,来到一座废弃的荒宅。 荒山野岭,寂静深夜,破旧宅院零星亮着两点火把。 走进院内,杂草肆虐,断壁残垣,想来已荒废很久。 我同伍叔均蒙着面,院内几个粗布短衣的汉子见到我们,均是一动,戒备起来,其中一人摆了摆手,其余人才放松下来。 那人想必是他们的头,剑眉入鬓,长相凌厉,声音竟是难得的清朗:“贵人让办的事儿均办妥了,在那里。”说完指向一间破旧的屋子。 我向伍叔使了个眼色,独自走了进去。 屋内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照亮方寸之地,只见余家几个年轻的丫鬟衣衫不整、浑身是伤地躺在地上,几近昏迷,想来已是被折磨得狠了。 而余盈洁衣衫完整,只是双手双脚均被束缚住,嘴里还塞着一大团破布。 见我进去,她开始剧烈挣扎,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我笑着扯下我的面巾,我看着她的眼神从害怕变成了震惊,随即被怨恨填满。 她挣扎得更加激烈,我俯身上前,扯出她嘴里的破布。 她像疯了一样喊出来:“闻夏!是你,你不得好死!” 我上前用力捏住她的嘴巴两侧,让她说不出来话,哼笑一声:“呵,害人的人居然先骂起别人来了,你害我时怎么不想想自己会不会不得好死?” 余盈洁呜呜呀呀想要说话,于是我手上松了些力道,她再一次歇斯底里喊出来:“是你不守妇道在先,你勾引四皇子后又勾引三皇子,你这样的人根本就配不上太子殿下!” 哦?这倒是个新奇的说法。 我饶有兴致地问道:“我何时勾引了四皇子,又勾引了三皇子?” 她冷笑一声,眉宇间均是不屑:“你及笄宴上便与四皇子眉来眼去,若不是圣旨赐婚,想必你与四皇子早就勾搭在一处了,避暑山庄夜宴,四皇子忍不住为你出头。可惜!可惜太子殿下被你蒙蔽,竟看不出你与四皇子的私情!” 我与焉理及笄后话都没有多说一句,在她的眼中竟也成了这个样子,不过我也不想解释了,我又问道:“又与三皇子何干?” 余盈洁冷哼一声,眼中不屑更甚,说着:“哼,凭什么你问什么我就要答什么?”说完扭过头去不理我,丝毫意识不到她已是阶下囚。 有趣! 我硬掰过来她的脸,掐住她的脖子,手上用力,问道:“说不说?” 她的脸逐渐涨红,呼吸越来越困难,当我意识到她快撑不住的时候,才松开了手。 余盈洁狼狈地猛咳一阵,而后看向我的眼中竟生出一丝害怕来。 对死亡的恐惧? 这样很好,怕死,就可以问出话来。 她咳了几声,说道:“你与三皇子于金蟹楼私会,踏青之日又与其搂搂抱抱,若不是三皇子认清了你,主动远离你,恐怕他也要被你蒙蔽!呵,闻夏,你真是好本事,辗转于几个皇子之间!” 我与焉珂金蟹楼一面想必没多少人知道的,更别提子虚乌有的搂搂抱抱,可余盈洁这个理所当然的语气,显然这是她认定的事实,那么这个事情是谁对她说的呢。 我问道:“这些话谁对你说的?” 余盈洁语气强硬,甚至反问我:“怎么,你心虚了?敢做不敢当?” 我再次抬手掐上了她的脖子,神色狠绝,带着些不耐烦,说道:“你也看见你那些丫鬟经历了什么了,我在问你话,你若不想和她们一样,就每一次都认真回答。你!”我顿了一下,继续道:“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余盈洁好似这才想起身边躺着的那几个丫鬟,神色倏地变为惊恐,结结巴巴说道:“是、是如玉和我说的,她说是三皇子亲口和她说的。” 安如玉? “三皇子如何说的?” “三皇子说说你故意在金蟹楼和他偶遇,让他喜欢上你,而后又借踏青之时,对他投怀送抱,他本已动心,可是后来知道你竟然是闻夏,未来太子妃,他才狠下心绝了自己的念想。” 我哀叹一口气。 颠倒黑白,原来是这么写的。 我正想着,却听见余盈洁犹犹豫豫开口,问道:“闻夏,你究竟是用的什么手段,令太子殿下着了魔一般地喜欢你?连你并非完璧都不在乎?” 我闻言不自觉地笑了:“呵,又是谁同你说我并非完璧?” 余盈洁显然没料到,她呆愣一瞬,而后开口问道:“你?你与小王爷没有?” 我接话道:“没有。你陷害我与小王爷,就是拿准了小王爷好色?” 余盈洁眼神开始闪躲,她下意识地摇头,不知道是不相信我与焉亿佟的清白,还是在否定我刚刚的问题。 我抬手再次捏住了她的下巴,逼她看着我。 我恶狠狠问道:“说!那夜都谁参与了?关月和宋兰祎知情吗?” 余盈洁神情害怕,哆哆嗦嗦问道:“我我说了你会放了我么?” 我看着她这个样子,竟觉得分外眼熟。 是啊,多么像之前的我啊。 绝望、无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那时她和方暖看着我笑,得意的、嘲讽的、居高临下的笑。 我此刻忽然明白了那时她和方暖看着我的感觉,就像一只恶狼,看着已经到手的猎物,没有一丝同情,只是在思索是直接吃了它让它少受些罪,还是折磨够了再吃掉。 我噙着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答。 自然不会,她都看见了我的脸,我怎么还会放了她。 不过,她,没得选。 终于她战战兢兢道:“没、没有关月和宋兰祎,是是阿暖与我说的,她说会有人帮我们灌醉四皇子的,但是我不知道她说的帮我们的人是谁。” 我自顾自道:“好!好啊!方暖,还是她,竟然还是她。” 等等,焉理? 我忙问:“四皇子?此事与四皇子有何关系?” 余盈洁哆哆嗦嗦说着:“我、我们说好是要引四皇子过去的,我不知道为何最后变成了小王爷” 片刻后,她又补充道:“阿暖说,随便找个男子,陷害意味明显,圣上和太子殿下也会认定你是无辜的,只有只有四皇子,说你二人是通奸,别人才会相信。” “那为何最后是小王爷?” 余盈洁急了,她摇着头,祈求般喊道:“我不知道,闻夏,我真的不知道。” 我嗤笑道:“余盈洁,你为何还是那么蠢?为何她说什么你都听,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嗯?你说我该骂你聪明还是骂你傻?” 余盈洁似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开始求饶:“闻夏,是方暖,是方暖指使的!你放了我,我以后帮你,我不会再听方暖的了!你放了我。” 她极力撇清自己,说话时也早已带上哭腔。 我的手再次伸到她的脖子上微微用力,冷笑道:“别呀,你与方暖那么好的姐妹,你还是听她的,最好”说到这里我故意顿了顿,继续道:“在黄泉路上,你也听她的话。” 她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嘶哑着嗓音费力说出一句话:“咳咳!闻夏,我知道的都说了,你为何还不放过我?” 我手上松了力道,我怒吼道:“放过你?你们放过我了么?难道我就该死么?焉理就该死吗?我的父母兄长就该死吗?我的阿芷就该死吗?” 余盈洁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在说什么?我,我只是想让太子殿下对你死心,让你们退婚。” “退婚?”我哼笑一声,定定看着她,说道:“未来太子妃与人私通,你知道结果如何吗? 轻则退婚,我嫁给别人,但是我闻家与太子必生嫌隙,后面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会如何对付闻家,你可曾想过? 重则,为了皇室颜面,我只能以死谢罪,而我父亲手握二十万大军,我若被逼死,你说我父亲与皇家会不会自此生出嫌隙? 若再被有心者蓄意挑拨,届时必定血流成河。 这个罪,你担得起吗? 那些被连累的无辜的人!那些死去的人命! 你,担得起吗?!” 我看着余盈洁瞪大的不可置信的眼睛,不知为何,我也落泪了。 我恨,但同时我也是委屈的,我继续说道:“我本不想去计较的,我本想放过你们的。三年了,我本以为我可以忘记的,我本不想揪着那些痛苦的回忆不放的。真的,余盈洁,就像你看到的,太子殿下待我是很好的,所以,我竟天真的以为一切人和事都变了。是你们,是你们把我拉回来的,是你们告诉我,原来,一切都没变!是你和方暖告诉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的人,天生就是会害人的。谢谢你。” 说着说着,我眼中含泪笑了起来,我又道:“谢谢你。” 余盈洁听着我的话,一脸的茫然,她不明所以,张着口,好似想问什么,我却没理她,说完那些话,随手扯上面纱,扭头出了屋子。 我听见她在屋子里喊着我的名字,先是求饶,而后又变成了谩骂。 那领头的黑衣人和伍叔见我出来,均认真地看着我,我看向那个黑衣人,淡淡道:“都杀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那个余家小姐,别让她死得太容易。” 那人应了一声,做了个手势,他的手下便进屋去了。 寂静深夜,我听见那屋子里传出余盈洁痛苦的哭喊声和歇斯底里的求救声,犹如鬼嚎。 可能现在的她们都罪不至此,余家的几个小丫鬟也许是不知情的,但是,我的阿芷又何其无辜,却要被余家的人绑在树上,差点被扒光衣服。 余盈洁此举也许罪不至死,但是我与焉亿佟又何其无辜,若是焉瑾不信我二人,我二人想必也只有死 余盈洁死后,我趁夜回了永福寺,回去时天色已有些泛白。 奔波了一夜,我累极,沉沉睡去。 阿芷并不知道我去做了什么,虽然平时我二人玩笑打闹,她有些没大没小,但阿芷知轻重,很多事情我不说,她不会问。 第三日九月十八,菀芷帮我抄写佛经,我在旁边睡大觉,无人打扰。 待我睡好,午时已过,我简单用了些斋饭后,去了大殿,同方丈道:“我托方丈为我侄儿求的平安符,可好了?” 历来求平安符这类东西,均需请大师诵经开光,有些心诚之人,必会亲自诵经叩拜几日,这样求来的东西才会更加灵验。 我的心不诚,我也不想自己去做这违心的事情,毕竟人可以骗人,骗不了神。 既是送给思忠的,我自然还是希望能够如愿保佑他的,所以来的时候便求了方丈。 方丈万慈是一个看上去七八十岁、不胖也不瘦的老和尚,没有胡须,只是两条眉毛已经泛灰,整个人看起来倒是慈眉善目的。 他递给我一个平安符,脸上无甚表情,只是缓缓道:“施主是第一个来了这里却不叩拜的。” 我笑着接过平安符,说道:“有劳方丈了,可惜我不信佛。” 方丈双手合十,缓缓道:“阿弥陀佛,施主身上血腥气太重,长此以往,神佛难渡。” 我眉毛一挑,又是个高僧?笑道:“哦?曾经有一个人,一辈子积德行善、一腔赤诚地去爱人,方丈可知她什么下场?” 方丈只是平淡地看着我,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我缓缓吐出八个字:“家破人亡,绝望至死。” 转过身离开时听见身后老方丈又是一句悠长的“阿弥陀佛” 第57章 往事如刀 往事如刀,刀刀凌迟。 焉盛二十三年,冬月十七,宜嫁娶。 我们婚后只过了三个月,焉瑾迫不及待纳了方暖,他甚至等不到年后。 之后他二人如胶似漆,弹琴下棋、品箫论诗,意暖阁不时便会有琴音传来,我于琴曲并无太多研究,但是有一曲我听过,是京中流传甚广的《长命女·春日宴》的调子: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岁岁长相见 那是他们的郎情妾意,不是我的 按理说身为侧妃,方暖是要每日晨昏定省来给我请安的,可方暖只进门第二日来了,还是拖延到了日上三竿才来,掩面娇羞地说昨夜太累了,太子殿下允她安睡,神色间却是藏不住的得意,与婚前我们见面时娇怯怯的样子判若两人。 同日焉瑾下了早朝,来与我说方暖不用每日来给我请安,太辛苦些。 我点了头。也算正合我意,方暖那个样子,我日日见她,怕也只会更加烦躁。 自那以后,我在我的知夏阁,她在她的意暖阁,我们甚少见面。 焉瑾每个月还是和以前一样,会抽出几晚宿在我的知夏阁中,可他几乎日日都会去意暖阁,好像方暖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而我只是个外人。 几乎全府的人都知道了——我,不受宠。 说不失落是假的,原来我还是贪心的,我做不到只见到他就满足,竟希望他能分一份爱给我。 我才知道,我对他的喜欢,可能比我想象中还要强烈。 我给母亲写信,母亲还是那番说辞,太子殿下不是我一个人的。 其实我都明白,太子不是我一个人的,何况他与方暖两情相悦,我只是他和皇后娘娘稳固地位的垫脚石。 可是每次想到他与方暖浓情蜜意,我还是嫉妒得快要发狂,但是我没有资格、也不能去吃醋。 其实纳方暖之前,焉瑾有一次喝了酒,我不知他是想通了、借醉酒麻痹自己,还是真的醉了,竟有与我亲近的想法,可我那时赌气矜持,躲开了他,后来他每次来我这里,我们只是以礼相待。 京城我也没什么朋友,无聊时只能给母亲写信,每月会写好几封,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太子府的账本我看不懂; 京中贵女流行诗会,我去了一次,可惜我比不得京城的那些小姐们,她们念诗我不大能接的上,于是也不再去了; 最近新发现了一家饭馆很好吃,等父亲母亲再回京,一定带你们去尝尝; 也不知道思忠长大了多少,好想兄长和嫂嫂,想和兄长一起骑马放风筝了; 阿芷和我均长胖了些,我二人愈发惫懒了,也不练武了 日子平静无波,我甚至宽慰自己,方暖没有仗着焉瑾的宠爱来难为我,我理应谢天谢地。 新婚第一年除夕夜,宫中家宴,也算过了个团圆年,席间焉瑾对我与方暖并未厚此薄彼,方暖甚至事事照顾我,向众人表现着她对我这个太子妃的尊重。 皇后娘娘亦说见我们如此和睦很是欣慰,我也只能强颜欢笑。 整个宫殿内恐怕只有我和皇上的脸色不太好,我是憋闷的,而皇上是病的。 焉盛二十四年正月十四。 正月十五上元节是万民盛会的大日子,每年上元节前一日,皇上和皇后都会去京外二十里的永福寺祈福,那一天永福寺也会清场,皇帝对外说今年太子新婚,刚好代朕祈福。但其实我们都知道,是皇上的身体大不如前了。 侧妃是没有这个资格的,自然是我这个太子妃陪焉瑾前去。 二十里官道,很是安全,焉瑾也不想太过铺张,于是我们只带了三十禁军。 没想到有人兵行险着,我们,遇刺了。 对方应该是下了血本,刺客各个武功高强。 杀到最后,三十禁军近乎全军覆没,好在对方也没剩下几人。 最后关头,几名刺客直奔焉瑾,是同归于尽的架势。 我什么也来不及想,一下子扑到焉瑾的身前,替他挡了两处致命杀招,一剑右臂,一刀背后。 我以为自己要死了,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菀芷。 阿芷开心地哭了,她说,太医说,后背那刀再偏半寸,我的命就没了。 阿芷还说我昏迷了七天,太子衣不解带地守了我三天,最后政务太多,又急需查找凶手,第四天才开始去上朝。 我醒的时候焉瑾还在宫中。 没过多久,焉瑾回来了,他看我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眼睛里有莹莹的光,他说我傻,以后不要这样了,我受伤他也会心疼的。 我二人婚后,他回府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清思居,为了做给下人看,只是偶尔几晚来知夏阁住。 我曾以为他白日是有正事要忙,后来方暖来了,他白日里很多时候也待在意暖阁,我才知道,其实他只要在府,是没那么多事情的。 这下好了,伤养期间,焉瑾来我这里的次数多了,甚至超过了去意暖阁,他还亲手喂我喝药,还会从外面变着花地给我带蜜饯小食回来,说吃药太苦了,怕我喝不下去,其实他不知道,根本不用那些东西,只要他在,我喝药都觉着甜滋滋的。 三个月后我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他问我身体可以了么,我说可以什么,他问可以做新婚那夜本该做的事了么? 我想我的脸一定红了,可我还是不害臊地点了头。 终于我们在婚后快八个月的时候,圆房了。 我很是开心,给母亲写信,我的伤已全好,太子殿下待我极好,殿下还会说情话。 母亲骂我不知羞,说姑娘家家的,矜持一点。 从那以后焉瑾也常来我这里,他不来我也不再黯然伤神,只要焉瑾来,他去几次意暖阁我也不计较了。 后来又过了两个月,意暖阁的喜讯传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们圆房的时候,方暖已经有孕了,我只得以太子妃的名义送了好些补品过去。 方暖打着谢恩的名义来见我,还是那副娇滴滴的模样,捂着肚子说着:“殿下心疼我是头胎,怕我动胎气,所以这些日子夜里只能常来叨扰太子妃了。” 我也只能假笑应付,让她好好养胎。 谁承想她又说:“太子殿下想得周到,说头三个月最是关键,都不让我们对太子妃说呢,现下胎儿稳定,才来告诉太子妃这个好消息。殿下也真是的!哦,太子妃不会介意的?” 唉,我已经忘了那日方暖是怎么离开的了,脑海里只是在想,原来焉瑾常宿在我这里是为了怕方暖动胎气啊,还让所有人都守口如瓶,是怕我害她么,他怎么会这么想我呢? 我是将军之女,我受伤那次都没哭,可这次我的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之后他每次来我都想问问他是否真的这样想,可是我没有勇气,我怕他回答是,我也怕他骗我说不是,每夜的温存是我最后的奢求。 焉盛二十四年,七月。 又到了一年最热的时候,圣上带文武百官来避暑山庄避暑半月,政务也一应在这里处理。 那时方暖的肚子越来越大,焉瑾疼惜得不得了,方暖去哪焉瑾都会陪着,这下不仅太子府,整个京城都知道我不受宠了。 唉,也罢,反正他和方暖的情谊也早已人尽皆知。 我便带着菀芷找个地方看荷花,半湖的荷花,红艳娇美,嫩蕊凝珠,像承恩的美人。 我竟只觉得造作,没有以前好看了。 这时焉理来了,站在一旁,念了一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我说可惜花期太短,开不长久。 焉理与我说,距京百里塕山温泉的荷花常年开放,大约一日多的路程,也不算远,冬日里也可以去看。 我说太子政务繁忙,没时间带我去。 他说他可以带我去。 我愣了一下,说殿下莫要开玩笑。 他只是笑笑,便走了。 那日我给母亲写信,提笔想了许久,最后只写了一句“母亲,今年避暑山庄的荷花还是开得那样好。” 焉盛二十四年,冬月初九。 方暖生了一个女儿。 焉瑾取名焉慕然。 知好色,则慕少艾。年少时心动,便喜欢你这样的。可见焉瑾的情谊。 而在那几天后,我有些不适,太医把脉我竟然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皇后又特意请了宫中几十年的严老太医过来把脉,严老太医说大抵是个男孩。 这将会是未来的嫡长子,焉瑾和皇后都很高兴,我去宫里请安,连带着皇上的病容都好看了些。 焉瑾有一天给我带回来一对白瓷娃娃,金童玉女笑得憨态可掬。 他说是偶然遇见一对老伯伯老奶奶在卖,寓意极好,可以和他们老两口一样,白头偕老、福禄双全、儿孙满堂。 我开心得不得了,每日看着这对娃娃傻笑,这是方暖没有的东西,虽然她有很多我没有的东西,可我还是珍惜极了,小心翼翼地护着。 我给母亲写信,说明一切,期待母亲年后能尽快来京陪我,直到我生产。 可是,我的期待落空了。 焉盛二十五年初,刚过完年,正月十二。 我的孩子没保住,从我进太子府就被安排来伺候我的丫鬟之一春容撞了我。 我卧病在床,想到焉瑾得知我有孕时欣喜的神情,想到得知大抵是个男孩时焉瑾脸上的笑意,想到他每日念念叨叨地给孩子想名字。 我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而后没几天,方暖假意来看我,她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我猜到可能是她指使的,我竟傻傻地问她:“是你指使的?” 她笑了,笑容明艳,却扭曲得可怕,她说:“太子妃说笑了,妾身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我恶狠狠道:“你这副嘴脸,我会说与殿下和皇后娘娘的。” 方暖还是笑着,那样的有恃无恐:“你猜殿下是信你还是信我?” 我无法回答,我知道焉瑾不会信的,所以最终我也没有对焉瑾说方暖的态度。 我托人偷偷去找方暖和春容之间的关系,可惜找不到。 春容说是因为我平时苛待她,怀恨在心,才如此行事的。 我从不苛待下人,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春容的话,只有焉瑾信了。 焉瑾下令春容杖毙,自此,死无对证。 其实那时方家还没有那么大的势力,我本可以同父亲说用些手段来悄悄惩治方暖的,可是我怕万一焉瑾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动了他心爱的阿暖,我与他日后只能是怨偶,我怕焉瑾厌恶我,更怕他恨我,我什么都不敢做,只能卑微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月,那时候皇后流水一样的补品天天送来,焉瑾天天都会来陪我,我竟自私地想,孩子没了也不是坏事,焉瑾白日里陪我的时间比陪方暖母女还要多。 谁承想方暖又来了,说太子殿下嫌女人小产不吉利,所以才会选择白日里来的。 我才明白为何焉瑾夜里都没有留下来。 我以为他对我会有情谊的,哪怕比不上方暖,可是我错了,方暖有孕不能行房时他都会宿在她那里只是陪着她,而我,不能行房的时候他便不来了,原来,我只是他权力的垫脚石和繁衍皇嗣的工具。 是我错了,是我奢望我本不该奢望的东西。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漫长,冷得人彻骨寒凉 第58章 痴心渐消 焉盛二十五年二月,西面的西凉人和漠北的胡人好似商量好了一般,几乎同时发兵。 焉瑾忙得焦头烂额,国难当前,我也没有太多心思去在乎我千疮百孔的感情了。 漠北有镇北军,父母兄长均上了战场,我担忧不已,却也做不了什么。 而西凉,由一直镇守西凉的平西侯长子谢桓任总指挥,焉瑾又极力举荐翟文彬和方暖之兄方明任左右先锋携两万京军增兵西凉。 而那时的方明只是个七品校尉。 那战胜利之后,方家如日中天,风头无两,当然这是后话。 三月初三,天空灰蒙蒙的,太子府内外萧瑟一片。 我的十七岁生辰在国难面前,根本微不足道,我自己也忧心忡忡,根本不想操办,只有菀芷给我煮了碗长寿面。 可是那天,太子府来了花匠,几个人抬着一个用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打开却是几枝含苞待放的荷花,花匠在我的屋子里放了一口大水缸,说屋内暖和,过几日就能开花。 那是焉理托人从塕山温泉处带回来的,对外只说是我自己找人移栽的。 那凄寒中的几抹丽色,是我那段时日唯一的慰藉。 焉盛二十五年,三月二十四日,大凶。 漠北和西凉的仗还在打,皇帝却没能迎来胜利的春天,驾崩。 焉珂趁机谋反,直到夜里有歹人杀进了太子府,我才知道形势的凶险。 我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于是我带着太子府的侍卫浴血奋战,护住了方暖和他们的女儿,我却再次受了伤。 对方人多,眼看我们支撑不住时,焉理带人硬闯了太子府,救了我。 焉理救下我时,偷偷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远走高飞,去过那山高水阔、纵马舞剑的日子。 我那时才意识到焉理一直以来的情意。 以前只是有隐隐的感觉,四殿下待我是很好的,我却从未想过或者说根本不敢去想,他竟是这样深切的感情。 可我已是太子妃,况且,我爱焉瑾,未曾变过,我对其他任何人都不曾有过那种心动。 我自然没有答应他,焉理苦笑一下,便带着他的人离开了。 我是否动摇过呢?为何记得我生辰的是焉理,为何救我的也是焉理,为何心中只有我一人的也是焉理? 为何永远都不是焉瑾? 焉瑾那时在宫中,与焉珂周旋。 太子府乱在焉理的帮助下很快平息。 好在我只是几处轻伤,随便包扎后,便开始指挥着府中众人收拾残局。 太子府灯火通明,遮盖了星月之光。 人嘈影乱中,金甲持刀、满身血迹的焉瑾忽然出现,一把将我拥入怀中,他说“还好你没事。” 我的心,再次动了。 焉盛二十五年,五月,此次大战,大焉国均胜。 焉盛二十五年,六月二十五日,国丧三个月后,焉瑾登基,国号瑾河,锦绣河山之意。 自此,焉盛二十五年同时又是瑾河元年。 同日。 镇北侯一家赏财宝无数,晋镇北侯闻知吾超一品抚国将军之职,其子闻申擢升二品威远上将军,太子妃闻夏封后。 三品兵部尚书方综擢升正一品统兵大都督,其子方明平乱有功,封为正三品平西少将军,侧妃方暖封为四妃之一的淑妃。 平西大将军谢桓擢升一品兵马大元帅。 翟文彬升为四品忠武将军。 四皇子焉理平乱有功,封为恭亲王。 当夜庆功宴,虽有战后的余哀,却也一片欢庆。 瑾河元年七月。 百花盛开,正是好时节。 本应国丧三年,可一则焉瑾只有我和方暖,妃嫔实在算不得多;二则我又无子嗣,方暖也是一女,子嗣实在不旺;三则西凉战败便送来了他们的五公主和亲,这些本就想往宫里送人的大臣坐不住了,于是群臣建议选秀。 太后娘娘也提点我,折中之后,我们并未举办选秀,只是由我拟了朝中适龄贵女的名单,太后又添添减减几人,最后焉瑾点了头,选了一些朝中重臣的嫡系姐妹或女儿,后宫一下子来了十几个新人。 西凉的五公主阿丽若,封为嫔,赐封号丽。 兵马大元帅谢桓之妹谢朵,贺太尉的千金贺轻音,余太师的孙女余盈洁,刑部尚书李若辰之妹李若顷,户部尚书罗戎之女罗芳雁,荣国公府嫡三小姐荣瑄怡,青州刺史元文道之女元灵,均封为次一级的婕妤。 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只有谢朵入宫时才刚满14,太后和谢家也是过于迫不及待了。 剩下家世稍低一些的,封为再次一级的美人。 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却没有想象中大度。 后宫嫔妃每日都要来请安,叽叽喳喳的,这些养在深闺的贵小姐们看上去娇滴滴的,可说起话来都夹枪带刺的,每日的请安就像是一个修罗场,让我头疼。 后来我学会了敷衍,她们说她们的,她们斗嘴斗累了,我便立即让大家各回各宫。 这些人中,唯有李若顷和谢朵不像京中养出来的那些贵小姐,不会阴阳怪气地说话。 李若顷的哥哥李若辰是刑部尚书、掌管着大焉刑律,是焉瑾的好友,又极为疼爱这个妹妹,自然无拘些。 谢朵则是年纪小,又仗着谢家的军功,谁说到她的头上,她都会毫不顾忌地驳斥回去。 我想,若我早些认识她们,若我们不是争抢同一个男人的宠爱,也许会是好友的。 起初一两个月,焉瑾没有临幸新人,除了宿在御书房便是来我的凤仪宫和方暖的昭阳宫,焉瑾说,他不想碰那些女人,想就这样陪着我。 我信了,我想他如果不是皇帝该多好啊。 后来一次请安,余盈洁与方暖故意打趣,余盈洁捂嘴笑道:“陛下就是疼姐姐的,还说不愿去旁的宫里,难怪我们进宫这么久了,陛下竟从未踏足。” 方暖说她不知羞,笑着止住她的话。 不管是不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我明知她二人不是好心,可听到时还是失落了。 不该盼的,怪自己,一次次守着这些虚伪的情话,竟以为他对我是不同的。 这话他不止对我一个人说,可承担这话后果的,却需要我这个皇后来。 第二日一大早太后把我叫去罚跪,说我一不为大局着想,霸占皇帝,二没有规劝陛下雨露均沾,三未能繁衍皇嗣,没有做好皇后的本分。 国事繁多,焉瑾去到太后宫中时,我已跪了近两个时辰。 他与太后告了罪,牵起我的手要离开,可是我跪得太久,膝下虽垫着厚厚的金丝软垫,双腿也早已麻木了,勉强起身,却也站不稳,焉瑾见状打横抱起我,回了我的凤仪宫。 他如此对我,我本应开心的,可现在是在皇宫中,他是皇上我是皇后,我二人这样成何体统! 何况太后罚我,就是认为我专宠善妒,他还如此招摇,岂不是更加深了太后和后宫诸妃的想法。 我挣扎着让他放我下来,他也不肯。 回到凤仪宫,我同他说,希望他多去临幸各宫,为皇室开枝散叶。 他顿时气了,把我放下扭头便走了。 他可能真的不想去各宫,毕竟他只想陪着他的阿暖。 所幸没过几天,他的阿暖又传出有三个月身孕了。算算日期应是登基后不久怀上的,好不幸运。 焉瑾自那次我罚跪后便逐渐临幸各宫,每月来我这里越来越少。 想到他临幸那么多女人,每次他来我总觉得别扭,我发现我无法像以前一样全身心接纳他了,可同时我又盼着他来,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只是越来越不开心,想的也越来越多,可日子总还是要这样一日一日过下去。 新人中最受宠的是元灵,不出一个月便从婕妤升为了嫔。 一日众妃来凤仪宫请安,元灵穿着一身湘妃色海棠花纹蜀锦裙,带着一支五尾凤珠钗。 那五尾凤珠钗是只有妃位才可佩戴的。 皇贵妃可佩戴七尾凤,而我可佩戴九尾。 方暖如此受宠,都未曾佩戴过逾矩的首饰。 方暖见我无动于衷,忍不住敲打了元灵两句,谁料元灵说:“这钗和衣裳都是陛下赏的,陛下喜欢看呢,淑妃姐姐不喜,不若去和陛下说。” 那是我第一次在一向自信于焉瑾的爱的方暖的脸上,看见了压抑的妒火和隐隐的不安。 入冬了,临近年关,丽嫔和余盈洁也有孕了,早上请安的时候都耀武扬威的。 看着她们怀着焉瑾的孩子,我说不出的嫉妒和失落,嫉妒她们承恩几次便那么幸运,失落自己一直未能有孕。 严老太医说,与我受过伤和小产过有关系的。 虽然嫉妒,我却从未想过对她们做什么。 母亲也写信提点过我,我也怕她们的孩子出问题赖上我。 就在我犹豫着是否要免了她们有孕之人的请安时,焉瑾主动与我说,他的洁儿妹妹孕吐严重,先免了几日请安。 我顺势把方暖和丽嫔的请安也免了。 我也是那时才意识到,原来,焉瑾的心里是能容下这么多的女人的。 瑾河元年,除夕家宴。 一片和乐中,焉瑾突然赐婚焉理,说四哥也该娶妻了。 焉理拒婚,说父皇允他婚姻自由。 焉理的母妃德妃极得圣宠,却在他五岁时病逝,是先帝一生的痛,于是先帝特别宠爱焉理,很多事情都很纵容,才养成了焉理这个放浪随性的性子。 我看见焉瑾的脸色不好,那时我以为只是因为焉理驳了他的面子。 当夜散席,焉瑾喝得有些微醉,我们回了凤仪宫,刚进宫门他便怒吼宫人:“都给朕滚出去!” 我不明所以,他已开始十分霸道的亲吻,见我不予回应,他好像更加生气,开始撕扯我的衣服,随即天旋地转,我趴在坚硬冰冷的桌案上,桌边一应事物随着剧烈的震颤相继落地,碎成无数碎片,我一次次重重地撞在桌边,痛得我近乎脱了力,他斥道:“你是朕的女人,他敢惦记朕的女人!” 我好像才明白他今夜为何如此。 泪水模糊了双眼,可是我清晰地看见烛光摇曳中,眼前百鸟朝凤的华丽屏风颜色愈发鲜艳,黄色耀眼、红色似血,剧烈的火焰倏地拔地而起,那只凤凰振翅昂头,挣扎着向云层飞去,却被大火瞬间吞没。 熊熊烈火中,她绝望地望着云端,唯余挣扎哀鸣。 眼前越来越模糊,无数光影重叠,屋内万物颠倒。 昏暗纷杂中,耳边又传来鬼魅阴森的笑,一阵强过一阵,我寻声看去,却找不到任何人,只见远处窗边的小小案桌上,那对白嫩嫩的金童玉女眯眼笑着,倏地,他们的嘴像被撕扯一样裂开,露出满口獠牙,吐出血红的舌头,他们笑得越来越疯狂,那神情分明是在嘲笑:皇后又如何,也只是当今圣上泄欲的工具罢了 第59章 真心已止 我不喜欢这样的焉瑾,我讨厌这样的焉瑾,我不情愿,可他是帝王,我也不敢有丝毫反抗。 那夜难以抹去的屈辱感让我透不过气来。 过完那个除夕没几日,我便以天冷体贴众人为由,免了各宫嫔妃的请安。 免了请安之后,只有李若顷还会三天两头来凤仪宫与我说话,焉瑾好像只去过几次她那里,最开始我以为她是为了巴结我,方便得宠,后来发现不是,焉瑾去不去她也不是很在乎的样子。 我们很聊得来,没有外人在时,我唤她阿顷,她唤我阿夏。 阿顷同我说做姑娘时就瞧不上方暖那个矫揉造作两面三刀的样子,也就圣上吃她那一套。 我听着她骂人就跟着开心些。 阿顷是我那段心灰意冷的日子里,唯一的笑容。 我很少给母亲写信了,我不开心,又怕母亲担心,不知道该写什么。 焉瑾从未同我说过什么,我知道他的愤怒是因为焉理,可我不知道该如何提起、如何解释,当然他也没有给我机会,他来,只会强迫我,发泄他的欲望。 我不明白,他既然讨厌我,厌弃我就好了,后宫那么多美人,为何还要来找我。 可能,只是为了羞辱我,让我不好过。 帝后不和的消息渐渐传出,宫中不少闲言碎语。 日子一天天过去,方暖的肚子越来越大,焉瑾紧张得不得了,日日都会去看她。 于是后宫一大半的妃嫔都去巴结方暖了,众妃在昭阳宫一坐就是大半日,那心思大家都明白,只为了得亲天颜罢了。 后来我甚至听说,淑妃说谁的好话多些,圣上夜里便会去谁的宫里。 只有阿顷还和以前一样常来与我说话,可我听闻焉瑾近期最常去的便是她那里,一时宠眷甚至超过了元灵,我见她时居然也有些酸意了。 原来,我竟是这样的人,我们关系这样好,我也无法坦然接受她分得焉瑾的爱。 瑾河二年三月初三。 我的十八岁生辰。 不管焉瑾多讨厌我,还是给我这个皇后办了个隆重的生辰宴,请了各宫嫔妃和皇亲国戚。 席间焉瑾故意靠着我,装作十分亲昵的样子,再意味深长地看向焉理。 为了让焉瑾放心,我说我以后除了给太后请安,无事不会出凤仪宫,我已退让至此,只是希望他能放过我,可是并没有,他还是会来,他只是想折磨我。 焉瑾躲不过,对于后宫,我以为我已淡漠至此,麻烦不会找上我,可是总有人见不得我安宁。 瑾河二年四月初七。 余盈洁的胎落了,五个多月的胎儿,还是个男胎。 余盈洁吃了一块糕点,她的丫鬟万园一口咬定她去御膳房取糕点时,见菀芷鬼鬼祟祟的在糕点旁,定是菀芷下毒。 我还在凤仪宫里同阿顷说话,方暖和余盈洁的人抓走了刚好出凤仪宫去取茶点的菀芷。 我听到消息时,菀芷已经被押在了余盈洁的白芜宫,即将杖毙。 我带人去了,要把菀芷带走。 她们的人拦住了我,那是我第一次发脾气,怒喝:“本宫还是皇后呢!且不说你们无凭无据,就算证据确凿,菀芷是本宫的人,要惩要罚也要本宫来定!想动她,你们坐上这个位置再说!” 自此无人敢拦。 此事自然惊动了焉瑾和太后。 在太后的慈心宫中,焉瑾和太后坐于上座,我跪在地上死死护着菀芷:“此事全凭万园一面之词,并无证据,何况阿芷从小跟着我,情同姐妹,她断断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母后和陛下若要动她,便从我的尸体上带走她。” 我以为焉瑾不会相信我,可是他说:“此事还有待探查,菀芷近日于凤仪宫中随时准备接受盘问,不得出宫门一步。” 出了我的凤仪宫反而危险,让人有机可乘,我知他这样是为了我和阿芷好。他和太后再讨厌我,也还是忌惮父亲的。 焉瑾当时赏了余盈洁好多东西,又把她晋为嫔位,算做安抚。 太后说我没有做好皇后的表率,今日亦处事鲁莽,有损皇后形象,罚我跪在慈心宫中。 刚刚入夜,跪了一个多时辰的我再次小产了。 在我根本不知道我有孕的情况下。 后来听宫人嚼舌根说起,圣上那夜因此震怒,与太后大吵一架,逼得太后前往永福寺祈福半年,为她未出世的两个孙子。 我与余盈洁均卧病在床,我没想到焉瑾会选择来陪我,一夜一日,除了早朝和去余嫔那里看了看,均陪着我。 我很是虚弱,焉瑾抱着我,温柔至极,与这些日子的他判若两人。 他说:“夏夏对不起,朕错了。” 他也没错,甚至阿芷一事,我对他是有感激的。 可我的心,不会再动了。 他抱着我再怜惜,我也是害怕和抗拒多于任何感情的,我只是不敢也没有力气推开他。 那些日子的阴影,永远挥之不去,我一闭眼,便是他怒极强迫我的样子,这个孩子也是那时候有的。 没了便没了,那种情形下怀的孩子,应该也不会健康快乐的,所以他自己选择早早地离开了。 第二日夜,四月初八。 昭阳宫来了人,说淑妃动了胎气,把焉瑾喊走了。 是夜,方暖生了皇长子,取名焉慕轩。晋淑贵妃。 我、方暖、余盈洁均躺在床上,可忙坏了焉瑾,我看见他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形容憔悴、眼底青黑一片,于是我说:“陛下龙体要紧,不必如此辛劳日日来看臣妾。” 他后面果真几日才来一次,他不来也好,我反而放松些。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对他的情意会落到如此地步。 小产不到一个月,我还没下床,母亲收到消息从漠北快马加鞭赶来了。 我抱着母亲止不住地哭。 母亲,我想离开这里,这里没有我喜欢的那个焉瑾了,这里只有一个狠心的帝王和他争斗不止的妃嫔。 母亲,求求你带我走。 母亲,这里好脏,到处都是血,人人都是恶毒的心肠。 母亲,我好想你和父亲,我想回漠北。 母亲,杀了我,我好累。 焉理,我后悔了,你带我走,求求你带我走。 焉理,我想过你说的那天高云阔、纵马舞剑的日子,我不想在这里。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带我走 我不知道我迷迷糊糊还说了什么,只知道我哭晕了,发了三天高烧,躺在床上更加虚弱。 外人不得留宿后宫,当我醒来时,母亲早已不知何时出了宫。 我卧病在床,方暖的身子恢复得很好,焉瑾给了他心爱的阿暖协理六宫之权。 瑾河二年五月十五,夜空一轮满月酝着寒霜。 我差不多刚能下床的时候,焉瑾把我拖去了正阳宫门前,见证了那场血腥。 焉理死了。 恭亲王谋反,传言是因为当朝皇后。 红颜祸水,兄弟反目。 我以为他会就此赐死我,他却没有,依旧给着我皇后该有的一切。 可是,一个没有尊严的皇后,活着还有何用? 他可曾想过,他将形容憔悴的我拖去正阳宫门前时,宫人如何看我? 焉理谋反的事情与我扯上关系,群臣如何看我?百姓又如何看我? 我是个那么骄傲的人啊。 所以我没有说过,那年乞巧节是我救了你你知道吗,可是你不喜欢我,我怕我提及此事难免有邀功之嫌,我怕你认为我是想以此获宠,我怕你瞧不起我。 我没有说过,焉瑾,我爱你,我从十二岁开始爱你,一片真心从无半分掺假。 我没有说过,焉理和我说过要带我走,可是我拒绝了,我说我爱你,我想守着你,我相信守得云开总会见月明。 我更没有问过,焉瑾,你为何不信我?为何要一次次侮辱我?为何要一次次伤害我?为什么? 第60章 哀吾终逝 一个多月后,父亲无诏回京,上书请旨,求皇上与皇后和离,他希望带自己的女儿——回家。 朝堂哗然,满京哗然,圣上震怒。 闻家有反心自此开始疯传。 作为臣子,镇北侯没有反心,父兄一生忠勇,为国鞠躬尽瘁,死生无悔。 可作为一个父亲,不能在自己为了这个国家舍生忘死的时候,他的女儿却受尽委屈,受尽小人的陷害和欺辱。 方家着手调查,一个月内找出了很多“证据”,以方家、余家、谢家为首,几乎所有朝臣均站在了有罪的一方,于是,镇北侯一家定罪。 七月二十四,镇北侯全家问斩,皇后被废,幽禁薤露宫。 从开始调查闻家,我便被焉瑾禁足于凤仪宫了,任何人不得进出。 那时阿顷夜里偷偷来看我,隔着厚厚的门板,她说闻家挺好的,陛下不会信闻家谋逆的。她几乎夜夜都会来,说着差不多的话。 她骗了我。 士兵来带走菀芷时,我才知道我的家人全死了。 那时我想拔侍卫的刀自裁,可是被拦下了。 焉瑾说,我若出事,这满宫的人都要给我陪葬。 于是他们收走了所有锋利的东西。 我实在想死,于是我摔了那对白瓷娃娃,想用他们的碎片割喉,我没有成功,我没想到焉瑾派来看着我的贴身宫女竟也是会些武功的。 可是那对娃娃碎了,再也不会有那样一对娃娃了。 我被迫搬到薤露宫的第二日夜里,有人来敲薤露宫的大门。 宫女把我喊起来,还是阿顷。 依旧隔着厚厚的门板,她问我好不好,我没回答,只说让她以后不要来了。 他说她哥哥还在偷偷想办法帮我们闻家翻案呢。 我忙呵斥她,打断她的话,我说我以前对她都是假装的,不喜欢方暖的人我就要拉拢罢了。 我又说了一遍让她不要再来了,便走了,我听见她在门外喊,可我没有理。 后面她果然没有来。 我想这样挺好的。 不让外人来薤露宫,是焉瑾下令的,她违抗圣旨来,不止她,还会连累他的兄长。 因着变动,太后提前回宫了。 闻家问斩七日后,太后来薤露宫看了我一次。 太后一向保养得当,年逾四十却一直堪比三十岁少妇,可那日看上去却满脸疲态。 我跪在地上,她让我起身我也不起,只是一遍遍哭着求她:“民女闻夏求太后赐死。” 终于她缓缓说道,好似在对我说,却并未看着我,好似只是在回忆以前:“你是哀家亲自选的儿媳妇,哀家见你第一眼,透过你的眼睛,就喜欢上了你,觉得这姑娘是个心性好的。后来你弹了一首《铁马冰河》,那气势,是许多男儿都不曾有的豪气,哀家更加喜爱,于是找了你母亲,向她暗示,哀家有意你做太子妃。” 我就那样看着她,她的双眼早已湿润,她缓缓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哀家是满意的,哀家是满意的!哀家对你”说着说着她竟掩面痛哭起来。 我也只是在地上跪着,不敢上前,毕竟我已经没有那个身份,何况在太后来的时候,这满宫的人都护着太后,那样子好像都在怕我伤了她,是太后硬让他们出去,这群宫女太监才退下。 “一直都是满意的!”良久她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缓缓接着说道,声音已带了哭腔。 “这后宫哀家斗了一辈子,那些伎俩哀家也见了一辈子,你都能容忍方暖生下长子长女,如何容不下一个余盈洁,哀家知道那个胎不是你做的,哀家罚你,只是为了在余家那里说得过去,没想到” “没想到竟害你没了孩子,是哀家对不起你,是哀家对不起你。”她又痛哭了起来。 太后竟是信我的,我很是感动,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亲人全死了,我在乎的人也全都死了,我活着只剩仇恨、屈辱和无尽的痛苦,我于是再次重重磕下头去:“民女一心求死,求太后成全。” “孩子”,她满眼心疼地扶我抬起头来。 我依旧跪着不肯起,我想死,可焉瑾不让我死,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违背焉瑾的圣旨还不被牵连,也就只有太后了,我诚恳地看着她:“求太后看看在夏夏这些年也算尽心,且当年和闻家的联姻也算帮皇上守住了这个皇位的份上,给夏夏一个痛快。” “孩子我明白你的委屈,可皇帝不让你死,哀家怎么敢。”她叹了一口气。 “太后宅心仁厚,为何也不能成全我一次?夏夏活着也只是皇上和方暖的眼中刺。”我哭得泣不成声,“为何不能成全我一次?” “哀家不是不想,哀家不敢。”她又叹了一口气,“你若有事,哀家怕失去这个儿子。” 我不解她话中的意思,哭着说:“太后,我求您了,我求您了,皇上只是想折磨我,我死了,他最多只是气愤一段时间,可是于我来说,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痛苦,求您给夏夏一个解脱。” 我哭得泣不成声,再也跪不动了,瘫坐在地,太后竟屈尊半蹲下抱住我,摸着我的头。 我和太后从未如此亲密过。 我靠在她的怀里抑制不住地哭,这个怀抱像母亲,可是我的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些日子的心神俱碎,刚刚的大悲大恸,我不知道我在太后怀里哭了多久,直到哭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听见太后抱着我叹气:“你们都是傻孩子,皇帝不懂自己的心,你也不懂他的心” 闻家问斩十日后,方暖与余盈洁来看我的笑话,我那时已知无力回天,我知余盈洁的胎是方暖设计的,余盈洁却傻傻的想不明白。 于是我第一次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真是想不到余嫔与淑妃的关系如此之好,竟愿意用自己的孩子来陷害我,帮淑妃坐上皇后之位。” 余生就让她们去斗,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方暖与余盈洁走后,焉瑾来了。 赐鸩酒。 我终于可以死了。 也许我早已死了。 多年前乞巧节的那个少女早就死在了那个除夕夜,再也没有回来过。 焉瑾,你可知道,我死后的第二日,竟是我们当年大婚的日子? 第61章 悲花殒 为了做戏做全,我本欲过了十九,二十日一早返京的。 谁料十八日傍晚,焉瑾一身便装亲自带人来了永福寺,说近日马匪横行,世道不太平,他担心我,提前接我回京。 路上我假意什么都不知道,问他发生了何事。 九月十七日傍晚,余老夫人一行人在前往清泉山的路上遭遇马匪,马匪劫走了金银和年轻的姑娘,欲意何为不言而喻,余老夫人当场急火攻心昏死过去。 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十八日中午了。 官府追查许久,到现在还是毫无头绪。 余家甚至在期待绑匪会不会来信要赎金,为了财也比为了色的结果要好。 焉瑾与我说时面露忧色,很是关心余盈洁的安危。 同时又与我解释着,他与余盈洁自幼相识,把余盈洁当作妹妹一样,让我不要多想。 我自然是“通情达理”地说我理解,内心却在冷笑。 关于余盈洁陷害我的事,我没有问过他,我也不想问了。 他总是不忍,总是柔情,总是多情。 以后,我还是自己动手。 只是焉瑾,希望你不要逼我把手段用在你的身上 城门关闭前,我们进了城,回了太子府。 除了侯苩出事那天,我们平时各自沐浴之后,虽同睡一张床,却很少有触碰。 可是今夜,他再一次把我揽在怀里,我依旧不喜,却也明白推开他实属不该。 我们本是夫妻,而今日他又百忙之中亲自接我回来,哪怕他有亲近之意,我也只能承受。 只是可惜伍叔还没寻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不知道,如果焉瑾想要亲热的话,我的表现够不够好。 幸而焉瑾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于是我在他的怀里略微动了动,寻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躺着。 焉瑾睡前迷迷糊糊说了句:“今日孤担心坏了,还好你没事。” 还好你没事。 这句话竟让我的眼中泛起水泽。 我努力让自己摆脱掉这不该有的感动。 也许现在的他确实年少纯情些,喜爱我多一些,可是这样的情谊维系不了几时的,将来他的心和爱,都是要分给很多人的。 身子很累,我却怎么也睡不着。 怕吵醒焉瑾,我也不敢大动,只能盯着空虚的夜,慢慢地熬着,想了很多事情。 毕竟她还活着呢,我的心永远难安。 鸡鸣日升,我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醒来时身侧已空,焉瑾早早地去上朝了。 我又恢复以前的生活,早饭后去宫里给皇后请安,回来后与禾苏和福叔学着管理太子府。 皇后娘娘待我还是宽厚的,本应日日早起去宫里请安的,可和记忆中一样,皇后娘娘念着宫里宫外实在不便,又说我们年轻人新婚燕尔,不必日日早起,让我每隔三日,早饭后去看看她就好。 临近午膳,余盈洁的死讯传遍了京城。 被马匪掳走的余盈洁以及余府的丫鬟们,昨夜发现于距京百里外的一片荒林中。 均是衣衫破碎,遍体鳞伤,经历了什么不言而喻。 因为是余老太师的孙女,各府衙派了人没日没夜地搜寻,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尸体,不然抛尸于那片荒林,被野狼叼走都没人知道。 我听到消息的时候,余家已挂起了白帆。 余老夫人这些日子身子本就不好,见到最疼爱的孙女的惨状,悲愤交加,一口气没过来直接去了。 余家一下子死了两个人,余老太师直接病倒,余家全靠余舟夫妇在操持,七日后出殡。 禾苏与我说的时候,满是悲悯心痛和惋惜,禾苏最后哀叹一句:“余小姐花一般的年纪,实在可惜。” 我也叹道:“是啊,太可惜了。” 可惜我还没来得及问余老夫人一句:自己在意的人被别人这样侮辱,滋味好受吗? 我询问禾苏,身为太子妃,七日后,我是否需要前去余家凭吊一番。 禾苏说我若想去,去露一面已是极大的恩赐。 我点了头。 焉瑾政事繁多,大部分时间下了早朝均会留在宫中用早膳,便于后面直接处理政务,午膳则是看他当日的事情多不多。 为了不让禾苏抓住父母教养无方的把柄,如果焉瑾没有派人传话回来,我每日早膳均会等他到辰时,午膳则是等他到未初。 今日余家出了事,我本以为他定是不会回来用午膳的,没想到午时刚过,他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了。 不过他的神色并不好,我边给他盛一碗燕窝八仙粥,边说道:“殿下难得回来这样早。” 他抬眸看向我,神色复杂,我看不明白,是懊悔?心疼?怀疑?责怪? 我面上不动声色,把粥放到他面前,他看着我面带不忍与悲痛:“今日一早,盈洁和余家丫鬟的尸身被送回来了” 我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他接着道“余老夫人也殁了。” 我闻言适时地眼中含泪,语气悲哀:“实在没想到会发生如此惨事,殿下节哀。” 我是真的悲哀,我死的时候也才18岁,而我的夫君此刻却在心疼别的女子香消玉殒,替一个诬赖别人偷东西的老夫人伤心,我怎能不悲哀。 “夏夏,余盈洁设计你与亿佟”他试探着开口,又是那副神情,带着些迟疑和痛心疾首。 他没有与我说过他调查的结果,但他却默认我已经知道了。 是啊,余盈洁那日的表现太明显了,任谁都很容易想到的。 我故作不被信任地生气道:“殿下,我那时在永福寺,您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连忙解释:“夏夏,孤知道不是你,孤只是在想会不会,会不会是亿佟?” 我脱口而出:“是不是小王爷我怎会知晓,我与小王爷未有半分交集,殿下说过不会疑心我与小王爷的,可如今却这般想我。” 我把我的手抽回,假意赌气。 他急了,忙拉回我的手,解释道:“夏夏,孤并非那个意思,孤只是没想到天子脚下,竟有人如此大胆。” 焉瑾见我神色缓和,又道:“你日后出门多带些人,孤担心你。” 我点了点头,假意委屈道:“夏夏与殿下夫妻一体,虽不能为殿下分忧,却也不想与殿下生出嫌隙来。” 他伸手抚起我鬓间的一缕发丝,柔声道:“是孤不好,夏夏不要生气了。” “夏夏没有生气,只是在乎殿下如何看待夏夏。”此话我并非说谎,我确实在乎他如何看待我,毕竟我们闻家的命都在将来的他手中。 他那只手顺势抚上我的脸颊,温柔道:“瑾也在乎夏夏如何看待瑾。” 好美的情话,好深情的一双眼。 我亦深情地与他对视,微微扬起一抹微笑。 他已经怀疑我了。 不过没关系,没有证据,我只要咬死不知情就可以了。 自此无言,这一顿午膳,我二人吃得心思各异、思绪万千。 第二日,天刚泛白,我躺着迷迷糊糊动了动,才感觉到原来我又在焉瑾的怀里。 随着我的动作,好像把焉瑾吵醒了,我连忙闭上眼睛假寐。 我能感觉到他轻轻地把我从他怀中移开,起身下了床。 外间传来他轻声一句“进来。” 禾苏便和丫鬟们进来伺候他更衣上朝了。 新婚过了一月,那扇大红鸳鸯戏水屏风已换成了一副荷塘垂柳卧鸳鸯的春景屏风,我透过屏风隐约看见外间他们的身影。 犹豫着是不是也该主动迈出那一步了,毕竟我们一日不圆房,恐怕他心中对于我的清白也是存疑的。 九月二十六日,余家头七。 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我怕礼数不周,便带着禾苏去了。 余府一片缟素,余老太师还病着,余舟带着他的夫人接待宾客。 余舟夫妇形容憔悴,眼睛都是肿的。 见此场景,若说没有一丝动容实在是假话,可我也就只有那一丝不忍了。 余盈洁和她的丫鬟万园一口咬定菀芷下毒的时候,余家和方家上奏焉瑾废后的时候,他们联合自己的党羽弹劾闻家谋逆的时候,可曾想过手下留情? 余盈洁和方暖设计陷害我的时候,又可曾想过给我活路? 幸而她们为了污蔑我与焉理,并未找人对我做什么,如果她们命人侮辱了我,即使我自己不在乎,皇家又岂能让我活下去? 而余盈洁的尸首这么早被找到已经算便宜她了。 她们死了还有人收尸,我们闻家满门抄斩后,是全部尸首分离被丢进了乱葬岗啊,父母兄长更是被挫骨扬灰,尸骨无存。 至于我,我不知道焉瑾是如何处理我的尸身的。 焉瑾念旧情的话,也许会给我这个庶人追封成个小位分的妃嫔,葬在妃陵寝。 不过狠心如他,我想我大概也是被丢进乱葬岗了。 我走进余府,众人均要行礼,我抬手制止,同余舟说了句“余大人节哀。” 禾苏递上我们的礼盒,余府的小厮接下,余大人和余夫人看向我的眼神不善,却还是恭敬地说着客套话。 院中余老夫人和余盈洁的棺木并排放着,旁边跪着一众余家的人,今日来的晚辈,因为余老夫人的缘故,是需要上前叩首的,我的身份自然不用。 我上前上了三柱香,表面哀戚,心里却在冷笑:余盈洁,下辈子不要再蠢笨地被人利用了,做个聪明人。 我又故意找到余夫人,流了两滴泪,痛心地哀泣道:“太子殿下前几日还有意在余小姐和方二小姐之间选一个做太子侧妃呢,没想到” 我抽泣两声,又道:“太子殿下执意要娶侧妃,我自然是更加钟意余小姐的,方家那样的门第怎配得上侧妃之位,我与余小姐的误会重阳节那日都说开了的,我二人本说好了日后姐妹相称,怎么会忽然发生这样的事。” 说着我又拿起帕子抹泪。 余夫人起先不信我的话,而后见我神色认真,半信半疑。 我哭得真切,她见状也哭了起来,边哭边说着多谢太子太子妃的话,我又安慰几句,便要离开了。 我能来已算是给了余府很大的面子,毕竟我代表着太子和镇北侯。 转身离开前,看见了素白衣裙的方暖,未施粉黛,却难掩绝色之姿。 站在那里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我白了一眼,走了。 今日这个场合,焉瑾又不会来,真是不知道她装成这样给谁看。 第62章 秋山猎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十月十五日。 余府的丧幡和孝灯还挂着,一年一度的大型皇家秋猎开始了。 皇家秋猎年年选在京郊的秋凤山,距皇宫不到二十里。 这秋凤山是皇家园林,普通百姓自是无法踏足的,除了皇室围猎之用,平时也做练兵的场所,年年秋季在此举办秋猎大会,一是给皇子皇孙一个锻炼的机会,二是文武百官举荐其门生参与,做选拔人才之用。 这一日早早地吃过早膳,焉瑾带着太子府众人出发了,我骑着一匹白马与他并辔而行。 秋阳温煦,天高云远。 我骑的白马是焉瑾前阵子特意寻来的,他说今天才让我见到是想给我个惊喜,我见这马毛色胜雪,摸上去光滑柔顺,便知不是俗物,开心地同他道谢。 一路上焉瑾时不时还会牵起我的手,太子与太子妃情深,艳羡一众路人。 不到一个时辰,我们一行人便到了秋凤山脚下,秋凤山遍植枫树,正值秋季,火红枫叶连成一片,远远望去甚至壮丽,先帝为此题字“霜落秋山万树红”。 山中十里猎场用高墙和篱笆相接围成,每隔几步亦有士兵把守。 山上猎场之外,供众人休憩、宴会的场所早已布置妥当。 我和焉瑾先带着众仆人去了太子专门的院落安置,焉瑾更换了骑射装,竟给我也准备了一件。 想到前世这个时候,当时听闻有秋猎,我跃跃欲试很是期待。 焉瑾虽带我去了,可那时我与焉瑾新婚不久,我们只是以礼相待,并不亲近,我也是坐马车来的,而后到了秋猎时刻,京中女眷也没有上场狩猎的。 秋凤山风景不错,女眷们可在外围游玩,有士兵巡逻守卫,毕竟猎场内刀箭无眼、野兽无智,不怎么安全。 虽然秋猎前也进行过巡查,并无什么大型猛兽,这么多年也从未出过人命,可小意外总是不断的。 总有跌下马的,被人、动物误伤的,争抢猎物打起来的,哪怕只是树枝划破衣料,对于京中贵女们来说也有失体统,她们对于自己的仪容和名声在乎得不得了,自然没人愿意去。 于是我也只能同菀芷在外围转了转,赏了赏枫叶,等着焉瑾狩猎归来,皇后娘娘见我倒是亲切,拉着我说了些话。 所以前几天夜里,焉瑾很欣喜地同我说:“今年的皇家秋猎会定在十月十五,想必你会喜欢。”时,我已无多大的兴致。 现如今,焉瑾竟然让我也换上骑装,我很是不解,委屈道:“殿下,我又上不了场。” 焉瑾闻言低笑:“猜你会喜欢,孤便求了父皇今年女子也可进场。” 我瞪大了眼睛瞧着他,虽有些惊喜,却还是顾虑道:“可是会不会被人说三道四。” 焉瑾捏了一下我的脸,又笑了,带着些宠溺:“放心,不止你一个女子,快去换衣服。” 我故作娇羞,低下头飞快地去屏风后换衣服去了。 上午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均在休整,围猎开始的时间定在午后未时三刻。 众人各自用过午膳,均在未时前来到了入猎场前的场地。 这场地宽阔平整,足以容纳上千人,正中一座高台,是皇帝及皇后的位置,左右两侧是稍低些的平台,供众皇子、嫔妃、百官依次落座,正中间的平地则是入场前候场用的。 我同焉瑾坐在右下首的第一位。 向下依次是永王、焉珣、焉珂、焉理和焉琦,及其府中诸人,我们互相打着招呼。 男子除了永王爷和焉珣一身锦衣华服,其余均是骑射装。 而女子中只有魏迁善和焉依依同我一样,穿着骑射装。 焉理见了我的样子,是他惯有的那种随性的笑,调侃道:“我说今年太子殿下为何求父皇让女眷也可以入场,原来是为了太子妃。” 焉琦在旁接话:“四哥,我以前总觉着这事儿只有你能做出来,没想到五哥竟也如此了。” 焉瑾笑道:“七弟将来娶妻,想必也会如此的。” 焉琦这下脸红了:“五哥,我、我还小呢。” 焉琦与我同岁,好像还比我小几个月,以男子来说,确实还未到娶妻的年纪。 众人见状哈哈一笑。 落座后我看向对面,左下首依位份坐着圣上的几位嫔妃,当然,不受宠的自然都没资格来,洛贵妃带着小公主焉瑶坐在首位。 皇子和嫔妃之下,则按官职大小坐着文武百官及其亲眷,余家自是无人前来。 我看向洛贵妃,依旧雍容华贵、姿容明艳,想来余家的事儿对她而言没有什么影响。 而她身边除了焉瑶,还坐着一位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女子,身着月白色骑装,相比于洛贵妃的妩媚妖艳,这女子则清丽秀雅,滟滟如出水芙蓉。 因其与洛贵妃七八分相似的容貌,我知道,这应该是洛贵妃郑隐儿的嫡亲妹妹,郑阡。 余老夫人出事后,永州郑家的人就来奔丧了,这个郑阡自然也来了,只是头七那日我只是匆匆露了一面,并未看到她。 丧期之后,郑家的人都回去了,郑隐儿却将这个妹妹留在了宫里,说是陪伴她几日。 这郑阡倾城之貌,比之方暖,也是要多出几分娇俏灵动来的。 焉亿佟十分轻佻地赞了几句。 连焉瑾也向郑阡那里瞥了好几眼,我只装作看不见。 未时,齐安喊出:“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 由于地广人多,场中每隔几十丈有个候旨太监。 齐安喊出后,由近及远的小太监们再陆续喊出。 几声之后,众人全部起身跪地叩首下去,包括巡逻守卫的士兵们。 随着最后一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齐声喊出,声音响彻秋凤山。 我用余光看见皇上伴着皇后,缓缓于高台正中落座。 “平身。” 皇帝淡淡说出后,齐安大声喊出:“平身!” “平身!” 小太监们亦是依次喊出,传遍全场。 随即我们起身落座。 细看之下,皇上的面色未有好转,看来今年年后的那次祈福,还是要我和焉瑾去。 皇上说了几句场面话,随后齐安喊道:“候场!” 焉瑾笑着牵起我的手走向场中,身着骑装的人均陆续走下来,负责马匹的小厮牵着早已备好的马,一一将缰绳递到主人手中。 我和焉谨牵着各自的马立于最前面,旁边站着几位皇子。 我们身后站着些即将上场的官员,大多数是武官,只有少数几个会骑射的文官。 我回头看见了李若顷、荣瑄怡、翟文颖等人,我们彼此点头微笑打招呼。 而侯苩的身子刚好,她今日就坐在看客席中,并未参与。 随即有人递上了弓与箭,我斜挎在肩上,瞥见露在箭筒外的每支箭尾处均细细刻着一个字——“夏”,想来每个人的箭应该都是自己的名字或者称谓,便于猎物的区分,减少争抢。 皇帝呵呵笑着:“朕倒要看看知吾的女儿是否能够巾帼不让须眉。”说完这话便轻咳了两声。 我只得行礼笑着喊道:“夏夏定竭尽全力,不辜负父皇的期望。” “还要谢谢太子妃,不然像我这年年技痒的,都没有这个机会。”轻松爽朗的女声传来,我回过头去,只见谢染牵着一匹黑色骏马立在人群中,一人一马挺拔神奕,不可言说。 而她身边一左一右站着的,是她的夫君邓洪和她妹妹谢朵。 谢朵牵的还是马球场上的那匹黄骠马,姐妹二人不仅眉宇相似,神色间更是极其一致的自信明朗,看着就让人眼前一亮。 皇上呵呵笑着开口:“谢将军一直巾帼不让须眉,朕倒是把你忘了。” 谢染曾上过战场,嫁人后便从战场退了下来,而今手中虽无实权,但五品宣威将军的官职一直保留着,所以圣上依旧称其为谢将军。 “臣相夫教子多年,这两年孩子大了,才怀念起以前骑马征战的日子来。”她说着躬身行了一礼。 “染儿今日便可如愿了。”皇后笑着开口,随即示意身后的婢女一眼,接着说道:“陛下,往年均是男子,前三甲有陛下封赏,今年难得有女眷上场,臣妾便擅自做主,为女眷们准备了彩头。” 皇后话音刚落,三个婢女走向前,各捧着一个鎏金玉盘,高高举起,向众人展示着。 只见第一个盘中是一支红梅宝石金簪,上好的红玉雕出的红梅栩栩如生,再用金线缠绕,花蕊的金丝更是精细生动。 第二个上面是一对上好的玲珑白玉翡翠镯。 第三个上面是一对银杯,杯身刻着繁琐的花纹,还镶着几颗细小的宝石。 均名贵异常,确实是好彩头。 皇帝微微咳了两声后,赞赏道:“还是皇后想得周到。” 随即示意了齐安一眼,齐安喊道:“未时三刻,到~” 猎场入口大门缓缓拉开,我们纷纷上马,陆续奔入树林深处。 第63章 初情动 被闷在太子府中多日,今日能在林中跑马,我压抑了多日的心情也跟着好些。 我与焉瑾不紧不慢地并肩骑着马,入场后遇见了不少人,我们一一打过招呼。 遇见翟文彬后,翟文彬便一直与我们一起,一路说说笑笑。 焉瑾忽然开口:“你总跟着我们做什么?” 翟文彬一愣,而后扶额叹道:“果真是娶了妻子忘了兄弟,我说太子殿下,这么多年秋猎可都是我陪着你的!” 焉瑾毫无愧色地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也知道孤而今娶了妻了。” 翟文彬仰天大喊一声:“娶妻了不起啊!”而后又抱怨了一句:“若辰娶了亲,今年的秋猎都不参加了,你又是这般!你们啊!哼!” 顾久妍前两日诊出来有一个多月的身孕,我与顾夫人和顾久妘,还去李府看了她,李若辰想要陪着顾久妍,这秋猎他也就没入场。 翟文彬说着话瞪了焉瑾几眼,随即掉转马头想要离开,焉瑾笑着说了句:“所以你也赶快娶亲!” 焉瑾说完顿了一下,又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再不去提亲就要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翟文彬回头看了焉瑾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了句:“你还是管好你自己!”而后喝了一声“驾”,驱马离开了。 我好奇问道:“殿下,翟二哥有心仪的人?” 焉瑾抬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笑道:“你呀~孤的夏夏若不是太子妃,做个媒婆简直再合适不过。” 我冲着焉瑾做鬼脸,嘟嘴道:“好奇嘛。” 焉瑾十分宠溺地对我笑,说道:“夏夏若再好奇下去,想必猎物都被别人猎光了。” 我知他这样是不想与我说,那便罢了。 何况这样的活动确实难得,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索性,今日来了,便尽兴! 于是我兴冲冲地对他说:“殿下要不要比赛,我可不会让着你哦!”说完拍了一下马,纵马向前奔去。 听得焉瑾在身后朗声应道:“好!” 我骑马漫无目的地乱奔,只为了先入得密林深处,想着林中野物肯定多一些。 我们越走越深,几乎遇不到什么人了。 秋凤山很大,能来参加的均是有身份的,大家几乎都会默契地选择分散走,以免出现争抢猎物的情况。 我知焉瑾一直在迁就我,跟我着乱跑。我问他我们要不要分开走,他却只是笑着反问我:“难道夏夏是怕我抢你的猎物吗?” 我也只能同他做鬼脸,调皮道:“那说好了,殿下不准同我抢!” 幸而年年秋猎诸位皇子均不冒尖,都是随便打几只野物了事,他也不必有什么压力。 毕竟这秋猎何尝不是选拔人才的机会,皇子们才不会争抢这个,往年前三甲若是已有官职,则能得到丰厚的赏赐或升迁的机会,若是无职人员进了前三甲,圣上定会亲赐个一官半职。 只是同武科举人人都可参与不同,参加秋猎的人非富即贵,都是有人举荐才能来的。 秋日的阳光不强不弱,照在身上很是舒爽。 我们行了一阵,一声雁鸣,抬眼间见几只大雁盘旋于上空。 于是我手握弯弓,毫不犹豫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箭矢破空,一只大雁哀嚎一声,直直落下,我看好方向纵马上前,刚好在那只雁落地前将其一把抓住。 “好箭法!”焉瑾在身后赞道。 我策马回身,举着大雁兴奋地同他炫耀:“殿下!你看我厉不厉害?” 他却没有说话,只是笑着,驱马向我走来。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映在他的脸上,我看见他的脸颊攀上红晕,眸中熠熠的光灼人。 那抹光我好似见过。 他就那样笑着,来到我面前,似火的枫叶映得他的脸越来越红。 他也不说话,只是越走越近,我们两匹马也越挨越近,他将我轻轻地搂过去,低下头来。 我看着他白净的面容如罩霞光,看着他俊挺的鼻梁上一层细细的汗珠,看着他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 他轻轻地吻着,吻得很规矩,只是在唇边试探。 可我身体里的欲火竟渐渐被他勾起来。 我一直在托伍叔找一种催情的药,药性温和,少量服用后,日常生活中不会发作,但若是与男子稍稍亲热,便可勾起情欲来。 这药我已经吃了几日,焉瑾一直未同我亲近,我也没什么感觉。 可现在,我感觉得到我的身体有些不对劲,微微发热,不自觉地想向焉瑾的身上靠。 没想到这药如此神奇。 可我们现在是在林中啊! 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毕竟这药效发作是何情状,我不曾经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强迫自己离开了焉瑾,抬手轻轻推开了他。 焉瑾再一次愣了一瞬,神色懊恼又失落。 我忙装作娇羞之态,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委屈道:“殿下欺负人!夜里也不理我,偏偏要在白日里这样。这若是被人看见怎么办!夏夏还怎么见人!” 焉瑾听懂了我话中的意思,轻笑一下,说道:“谁叫孤的夏夏这么厉害呢!左挽因右发,仰手接飞鸢!” 我瞪了他一眼,娇嗔道:“殿下就是欺负人!” 他呵呵直笑,哄着我说道:“你别气了,孤只是一时情不自禁。” 说完这话,他已伸手拿过我手中的雁,帮我坠于我的马后,随即牵起了我的手,与我并肩驱马前行。 不知不觉中,我和焉瑾均射中不少猎物,有大雁、鸟雀、有兔子、獾、狐狸,亦有一只大型的赤鹿,幸而林中每隔几里便会安排不少侍卫驾着马车,专为收集大家的猎物先送回场中,猎物上的箭矢均有名字,也很好区分。 金乌渐渐西沉,眼看便要没入山林尽头。 “砰”的一声,远处一道黄色焰火划破天际,这是提醒大家狩猎停止了,于是我们便向来时的方向行去。 谁料林中骤然响起“啊!”的一声尖叫,声音清泠娇脆,一听便是个姑娘。 声音不远,我与焉瑾对视一眼,驱马赶过去。 第64章 佳人误 那声音不远,绕过十几棵树,我们就看见郑阡跌坐在地上,捂着脚踝十分痛苦的模样。 听见有人靠近,她抬起水润的眸子望向我二人,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真真是楚楚可怜。 而她的马倒在一旁,呼噜呼噜地哀鸣着,马的左前蹄被捕兽夹夹住,已流了不少的血。 今日秋猎这林子都是巡视过的,怎么会有捕兽夹? 我与焉瑾下马,向郑阡走去。 郑阡柔弱开口:“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恕阡儿不能起身行礼了。”说着话已带上了哭腔。 焉瑾问道:“郑小姐,你伤到哪了?” 郑阡拿出帕子拭泪,看向焉瑾时眼波流转、脉脉似含情,娇柔又委屈地说道:“回太子殿下,阡儿扭了脚。” 我一脸玩味地看向这二人。 焉瑾听了郑阡的话后,看向我,正巧撞上我的目光,焉瑾一愣,我冲着焉瑾一挑眉。 焉瑾脸色瞬间尴尬,不自觉地咳了一下,对我说道:“夏夏,你看看她。” 我本想酸他两句,方暖你都抱得,这郑阡如何抱不得。 可转念一想,我不该主动往焉瑾身边推女人。 何况这个郑阡对我构不成威胁的。 皇后与洛贵妃一向不和,不用我说什么,皇后便不可能让焉瑾纳她。 上一世她也不在焉瑾的后宫中,所以我对她也知之甚少。 我只是不解她今日这般是为何,洛贵妃是否知情,郑家人是否同意? 我凑近蹲下,语气关切,问道:“郑小姐,你的脚还能站起来吗?”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回太子妃,阡儿的脚有些痛” 我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焉瑾,焉瑾不知何时解开了捕兽夹,正拿起那只捕兽夹端详,上面还沾着马血。 我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焉瑾看向我们这里,说道:“先将郑小姐带回去。这捕兽夹是秋凤山的常用之物,想来是巡视时落下的。” 我只是看着他,没有动作。 郑阡也双眼含泪、红着脸、期待地看向他。 焉瑾好像这才意识到我二人什么意思,面色尴尬,他看着我说道:“夏夏,郑小姐只能与你共乘一骑。” 我有些遗憾地看向郑阡,说道:“那只能委屈郑小姐与我共乘了。” 郑阡脸上带着些不明所以,却还是恭敬地说道:“有劳太子妃了。” 我轻笑一下,打横抱起郑阡,放到了我的白马上,随即利落地翻身上了马。 郑阡被我抱起时十分惊讶,好似是没想到我能抱得动她。 我左手环抱住郑阡的腰,右手扯了一下缰绳,笑道:“郑小姐身轻如燕、柔弱无骨,不知是否能做掌上舞?” 郑阡低声道:“太子妃说笑了,掌上起舞乃是传说,阡儿自是不会的。” 我将头靠在她的耳畔,悄声道:“那真是遗憾了,太子殿下喜爱女子做此舞态。” 我看见郑阡听后,从耳根到脖子均红透了,觉得有趣。 待我们快回到入口时,天色已灰,银盘渐显。 伴随着“砰”的一声,一道红色焰火照亮夜空,这是最后提醒大家该返回了,亦是给万一在林中迷路的人指明方向。 周围早已燃起重重火把。 场中更是有几十个熊熊燃烧的火堆,上面烤着今日众人打来的野物。 夜风吹来,阵阵烤肉的香气扑鼻。 焉瑾先行报了信,郑贵妃派了宫女来,将郑阡扶下去看伤。 我和焉瑾回到台上时,大部分人已经坐好了。 菀芷、梁平和禾苏也已在太子府的位置候着了。 入座不久,一朵绚丽的蓝色烟花照亮夜空,秋猎的晚宴便开始了。 齐安宣读了本次狩猎的男子前三甲和女子前三甲。 我和焉瑾共同打了十几只,都没有名次。 皇后娘娘笑着给我解围:“夏夏刚好第四,是不是不想同别人抢母后的礼物。” 我还未开口,焉瑾笑着回道:“旁人难得得一次母后的赏赐,咱们自家人便不争了。” 前三甲圣上依次封赏,奇怪的是,三皇子焉珂竟获得了第二名,已经好几年没有皇子争这个前三甲了,前世也没有。 圣上倒是乐呵呵地问:“珂儿想要什么赏赐呢?” 焉珂竟十分郑重地单膝跪地,抱拳道:“禀父皇,儿臣想向父皇求一门亲事。” 大家均是一奇,毕竟焉珂而今已有王妃慕容姿和侧妃高芹漫,妃位已满,侍妾通房也不少,还求什么亲事? 若是纳妾,凭他皇子的身份,直接纳了不就好了,为何还要求皇上下旨? 圣上也“哦?”了一声,询问的意思。 焉珂接着道:“儿臣欣赏一女子,其风姿绝代、才情横溢,儿臣倾慕已久,却自知纳做妾室实在委屈了她,遂想求父皇一个恩典,可以赐她一个侧妃之位。” 圣上看了皇后一眼,皇后随即笑着问道:“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如此福分,竟让珂儿如此大费周章。” 焉珂犹犹豫豫,说着:“还请父皇母后成全,若若此事不成,儿臣今日说出其名讳,岂不是毁其名节。” 皇后笑着,含情脉脉看向皇上:“陛下,珂儿难得如此用心” 皇后就是皇后,这话说了一半,把难题丢给皇上,既不说帮焉珂求情,却也算是帮他说了句好话。 皇上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答应了,今日敢改皇子一个正妃一个侧妃的规制,明日便会有人敢提更改纲常法度,不答应却又有些不近人情,自己儿子还跪着呢。 全场无声,只听得山间林风呼啸,寒鸦夜鸣,以及柴火燃烧时的“噼啪”之声。 皇上早已收起那抹笑,面色无喜无怒,忽地“咳咳”咳了起来,咳了几声后,刚刚稳住气息想要开口 “父皇!”焉理喊了一句,起身单膝跪在焉珂旁边,“儿臣有一言,斗胆上奏。” 皇上见焉理出来说话,面色稍缓,“哦?”了一声后,道:“理儿说说看。” “儿臣觉得王妃便是王妃,侧妃便是侧妃,不可改其规制。” 焉理此话说得郑重,圣上闻言眸中带着激赏。 随即焉理又接着说道,“可难得三哥如此用情,儿臣斗胆,也想帮三哥求个恩典,求父皇许三哥以侧妃之礼迎娶此女,位次却依旧为贵人,也不算辱没三哥此番真情。” 与太子妃妾的位分差不多,普通皇子的妃妾位分为一个王妃,一个侧妃,三名贵人,宝林、佳人子、使女若干。 照焉理说的这般,也不算废了规制。 何况三皇子当众求娶,想必十分喜欢,以侧妃之礼娶回府,三皇子宠着,享受的肯定都是侧妃的待遇,是不是侧妃名号又如何?自古宠妾大过妻的事情多了去了,我上一世不也是被方暖欺负么。 只是侧妃以下均是没有资格出入皇家场所的,比如年年的宫宴,和今日这种场合,侧妃以下均是没资格参加的,可能这才是焉珂为喜欢的女子争名分的原由。 不过今日若是圣上点了头,他日焉珂要带贵人进宫,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焉理如此说,已算两全其美。皇上和焉珂均可下得来台。 果然皇帝呵呵笑了两声,说道:“准了!” 焉珂和焉理同声道:“谢父皇!” 皇后娘娘也咯咯笑起来:“这下珂儿可以说想求娶的是哪家姑娘了?” 焉珂面露微笑,声音洪亮:“回母后!儿臣想求娶的是,兵部侍郎方大人之女——方暖!” 第65章 酒情浓 焉珂要娶方暖? 实在是出乎我的预料。 当焉珂说出方暖的名字时,我第一反应是看向焉瑾,我看见他神色微讶,不过转瞬恢复如常,发觉我在看他,看向我微微一笑。 我以为他应该会有的不甘、懊悔、痛苦,通通没有。 我以为他之前那个样子,对方暖是些有想法的,可如今看来,他非但没有爱上方暖,连特别喜爱都算不上,之前的种种行为,也只是他对待女子习惯性地温柔多情罢了。 只是我不知,这于我来说,是好是坏。 方家人好似都不吃惊,方综笑着上前谢恩,方暖则一脸娇羞,像是他们早就商量好了的。 可据我所知,这二人交集甚少。 虽然伍叔给过消息,几个月前,焉珂去过的一家首饰铺子,方暖当天也会去,但也只有那么两次,是不是凑巧也说不准。 而方暖身为大家闺秀典范,除了一些诗会棋会外,本就不怎么出府,余盈洁出事后更是以好友去世心伤为由,未出方府一步。 所以我们一直也没有什么下手的机会。 方暖是如何与焉珂牵上线的呢?二人又是怎么做到如此秘密地交往的呢? 这让我有些心惊。 看来皇子们在京中的势力,真的不是我这点力量可以抗衡的。 我不在乎杀她是否能够做到滴水不漏,毕竟现在的方家不足为惧,可是方暖嫁给焉珂,我要动方暖,岂不是更难了些? 邑邑愁思间,我听见焉亿佟大大地嗤笑一声,嘲讽道:“我说方家为何拒婚,原来是勾搭上了皇子。哼!这方家二小姐的胃口真是不小!” 永王在旁喝斥一句:“她以后是皇子侧妃!你说话小心些。” 焉亿佟不在乎地“切”了一声。 席间自是歌舞不断,珍馐美味,还有小厮将烤好的肉为我们奉上。 焉瑾一直给我夹菜夹肉,并劝我少喝些酒,他自己却喝了不少,我感觉他像是有心事的样子,难道还是惦记方暖? 我打趣道:“殿下打算什么时候也纳个侧妃?” 丝竹管弦一曲接着一曲,掩盖了周遭的话语声,位次之间又有些距离,我的声音不大,旁边的人应是听不见的。 他闻言俊眉一凝,问道:“孤什么时候说要纳侧妃了?” 我噙着笑继续道:“殿下也不张罗纳侧妃,也不与我圆房,是外面有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女人,还是日后打算如老僧入定般吃斋念佛了?” 他明显愣了一下,可能没想到我说的如此直白,随即出手在我的脸上轻轻?了一下,凑过来,笑得意味深长:“又不是孤不想,夏夏说这话什么意思?” 他靠的很近,吐出的气息也变得灼人。 酒意上头,药性也随之发酵出来,我想我的脸一定红透了。 见状他开心了,顺着刚刚凑过来的势,伸手帮我抚起鬓角被晚风吹乱的几缕发丝,拇指摩挲着我的脸,暧昧一笑:“你先回去,孤今晚尽量早些回去。” 随即转头同身后的菀芷说:“太子妃不胜酒力,先扶太子妃回住所。” 我的确有些醉了,脚步已有些踉跄,菀芷扶着我,回到了上午我们安置的那座院落。 回到寝屋,菀芷伺候我沐浴更衣后,我让菀芷备了一壶酒,酒中又放了足以动情却不至于失心的药量,并提醒她明日一早定要把酒清理干净。 菀芷看着我的眼神满是心疼,想必在她眼中,我是因为喜欢焉理,才不愿意与焉瑾亲热的。 我对她安慰般笑了笑,也不愿意再解释了,我已同她说过很多次我对焉理没有男女之情,她却怎么也不信。 我坐在桌边喝着酒,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害怕,也不要再心软。 我与他早晚都要迈出那一步的,既然已经做了这个太子妃,那么我就要让我的筹码大一些,比如得到他的宠爱,比如能有个孩子来巩固地位。 我没得选,如果我像以前一样被厌弃,那么我还是要步前世的后尘 而今日是最好的时机。 一切在他看来,也只会是水到渠成。 夜色越来越浓,禾苏终于扶着焉瑾回来了,他酒量一向不错,并未喝醉。 他推门而入时我们四目相对,好像均知道后面要发生什么似的,面上一热,默契地移开了目光。 他径直去了小间沐浴,我让菀芷等人退了出去,自己则继续一杯杯地喝着酒,等着焉瑾出来。 琉璃金樽酒壶在烛光下泛着奇异的光,如此绚丽,可我竟觉得自己无比可悲。 我实在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得到一个我不爱的男人。 我前世那样爱他,都不曾想过用这种手段来留住他。 泪水随着内心的悲哀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这眼泪很不合时宜! 我用力地抬手擦去脸上的泪。 可那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就在这时,焉瑾刚好沐浴出来。 “夏夏为何哭了?”他连忙坐在我旁边,伸手帮我擦着眼泪,眼中满是关切与心疼。 借着酒意和泪水,我也只能说这样的话:“只是替三皇嫂不值,眼看着自己的夫君费尽心思只为求娶另一名女子。” “我也未想到三哥今夜会如此行事,不过慕容家这些年势微,三皇嫂在府里确实已无多少地位了。”焉瑾温柔同我说着,手捧着我的脸轻柔地帮我拭泪。 “若有朝一日闻家势微,殿下也会如此的,是么?”我泪眼朦胧看着他,此时的委屈,竟已出自真心。 他把我揽进怀里,声音有些颤抖:“我不会,夏夏,我不会娶别人的。” 这样的话要我如何相信?可我不能说出口。 “瑾只要夏夏一人。”说完他又接了一句,语气郑重认真,好似在说亘古的誓言般。 我从他的怀里抬眼看他,他眸光炙热,烧得我骨热如焚,我竟想信了,这一刻,我竟相信了。 “殿下”我只出口唤了一句,下一瞬唇已被他吻住。 我缓缓抬起胳膊环上他的脖颈,回应着他的吻。 得到回应,他的吻愈发急切深沉。 唇齿纠缠中,他顺势抱起我,绕过屏风,我们一起重重地落入床榻里。 欲火焚身,衣衫半解,就在我等着焉瑾下一步的动作时。 焉瑾却倏地停住了,只紧紧地抱着我,他的声音喑哑难耐:“夏夏,孤明日还想带你去个地方,今夜就不折腾你了。 ” 我浑身欲火难耐,抬起水润的眸子祈求般看着他,不停地在他的身上蹭,搂着他的脖子胡乱地亲,意乱情迷地唤了一声“殿下~”,声音娇媚婉转。 焉瑾察觉到我的纠缠,轻笑一声,将我向外推了推,说道:“夏夏,明日还要早起送驾,孤怕你吃不消。” 我能感受到他身体与我一样的火热,我也能看见他眼中压抑的欲火。 我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假意委屈,问道:“殿下,是不是介意避” 我的这句话没有说完,唇再次被焉瑾堵住,他的吻如山呼海啸般强势,他的动作却温柔极了。 迷离缠绵中,我只听得见他一遍遍唤着我的名字,动听得好似星空瞬间绽放了朵朵烟花,与我眼前大片大片的火色荼?重合,热烈而蘼艳。 到动情处,我仿佛听见他吻着我的耳际呢喃:“夏夏,我真的爱你” 一切的一切,我早已分不清是真是幻。 那声“爱”更像是我前生的痴念,那时我多么渴望他爱我啊,哪怕一丝,哪怕从方暖那里分得一丝也好啊。 他趴在我的身上,边吻去我脸上的泪痕,边说着:“夏夏,你可不可以唤我景清,或瑾,不要喊我殿下,好像我只是你的太子殿下。”声音竟似有些委屈。 景清,焉瑾的字。 景泰国安,海晏河清。 圣上和皇后娘娘对他的期许。 而上一世这么唤他的,只有方暖。 可我已无力回应他,只是抱他更紧了。 而他好似有用不完的精力,带着我如上云端,如坠海底 第66章 江风念 睁开眼时天光早已大亮。 焉瑾不在,身侧空空让我有一丝怔忪,若不是我未着寸缕,通身酸软,昨夜种种真的很像是一场梦。 我挣扎着坐起来,发觉被褥都是换过的,恍惚间记起昨夜焉瑾好似抱着我沐浴过了。 我刚伸手想要去拉开纱帐,菀芷已走过来拉起。 她带着和往常一样的笑意,可那红透了的脸无疑出卖了她,她笑着同我道:“小姐,太子殿下早上离开之前特意叮嘱我们不要喊你,让你多睡会儿。” 其实成婚后菀芷这样唤我是不合规矩的,但她很难改口。 有一日她当众这样唤我,当着焉瑾的面,我只得假意发火,说她不懂规矩,没想到焉瑾竟然替菀芷说话,他说:“这小丫头跟了你多年,想怎么唤随意,这太子府你们便当成侯府一般,不要过于拘谨。” 他又抬手摸上我的头,温柔笑着对我说:“你也不必日日戴这些繁重的首饰,夏夏,孤的太子府以后就是你的家,你想如何便如何。” 我是不喜欢戴这些厚重的簪钗环佩的,但是成了太子妃,衣服首饰都有特定的规制,何况也不能过于朴素丢太子的人,所以我而今的装扮比婚前均隆重许多。 焉瑾这样说,我也只是垂首同他道谢。 菀芷提到焉瑾,我更加羞窘,问她什么时辰了。 她说已过了辰时,早已过了早朝和早膳的时间。 听了这话,我本还有些迷糊的神智瞬间清醒,忙让众人为我梳妆打扮。 待装扮停当,我连早膳都没来得及吃,便要去恭送圣驾了。 当今圣上真算一代贤君,勤政爱民,这样的日子依旧一大早同众皇子及文武百官上了一个简短的早朝,早朝过后吃过早膳,待一切收拾停当,便要移驾回宫了。 我同焉瑾于最前面跪送圣上及其妃嫔先行回宫。 待皇上的车马消失于视野,焉瑾同我起身,身后众皇子及百官才敢起身。 他牵起我的手向住处走去,这一路,我的肚子忍不住呱呱叫了两声。 焉瑾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撅着嘴白了他一眼,他笑得更开心了。 回了住处,我吃了一顿焉瑾自己不吃却拼命喂我的早膳,填饱肚子我才舒坦些。 吃过早膳,焉瑾换了身便服,让众人先行收拾行囊,兴冲冲地对我说了句“难得出来”,拉起我的手便走,任由我怎么问也不说话。 自顾自地抱着我上了他的马,向山下飞驰而去。 昨日狩猎毕竟是山林中,无法一直奔马畅行,而今日,下了山后我们几乎一路无阻。 焉瑾的那匹黑马蹑影追风,我只听得见耳边呼呼风声,看着一幕幕景致于眼前匆匆略过。 我看见满山红叶如朝霞流丹,后又见青松古柏葳蕤挺立,亦见一大片金色麦田如滚滚热浪,又见朵朵黄菊如暮盛开 焉瑾披着银白披风,亦用那披风裹住我,秋风强劲,他的怀抱温热异常。 我们一路未停,奔了近一时辰,看了无数风景。 南雁啾啾,金风送爽。 我不知他要去哪,以为他只是漫无目的地狂奔,谁知竟听得水声愈来愈大,最后那水声似龙吟虎啸、万马奔腾一般。 焉瑾勒马停住,我见到一条宽数十丈的滔滔江水,在眼前奔腾不息。 江水穿山破壁,气势汹汹,颇有砰然万里之感。 焉瑾的下巴刚好靠在我的额际,头顶传来他的声音:“这便是勿念河的源头。” 如此汹涌的江水,流入城中竟会那般平静? 我没有说话,只是同他一起注视着这令人震撼的滔滔江水。 天广地阔,金阳杲杲,江风凛冽,心胸随之一荡。 他突然低头问我:“夏夏,这样你开心些么?” 我转头微仰着看向他,他眸光痴痴,似含着无限真情,我笑着说:“谢谢殿下,夏夏今日很开心。” 他一手稳住缰绳,一手捧住我的脸,低头吻我的唇。 这个吻越来越深,我被他吻得说不出话来。 江风江水阵阵乱响,身体的情欲被勾起,我亦十分难挨,隐约听见他含糊不清如似呓语,却根本没心思去听他说了什么。 焉瑾也已情动,这光天化日之下实在不妥,我推了推他,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我。 我平复良久,方压下去那股欲火。 我们慢悠悠地骑马回到秋凤山的时候,大部分官员也已离开了。 我同焉瑾吃过午膳,有些累了,选择坐马车回去,车内锦缎铺就十分舒适,我靠着焉瑾打盹。 不解关于焉瑾、焉珂和方暖的种种,也隐隐生出些后怕来。 幸而焉瑾刚刚只是临时起意,焉珂并不知情,若是焉珂此次像祈福刺杀那样安排人手,那我俩今日非得成勿念江的亡魂不可,连尸骨都寻不到。 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在知夏阁的床上了,不用想也是焉瑾抱我回来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的便是焉瑾坐在窗边,全神贯注地读着一本兵书,见我醒来,冲我微微一笑。 夕阳金色的光洒在他的侧颜上,俊美无俦 不出三日,邵府去永王府提亲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婚期定在十二月初,显得有些仓促。 世人都道,原以为这邵钟棠是个清高孤傲的,却没想到也是个趋炎附势的主儿,这么快就求娶小郡主了。 我与魏迁善一起去永王府道喜,焉依依难得的整个人都淑女起来。 这婚事成了定局,我也只有恭喜的份。 魏迁善倒是真的为焉依依开心,一直夸那邵钟棠不错,和焉依依郎才女貌很是般配,我也顺着欢快的气氛,对焉依依玩笑般说着:“以前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们小郡主看上的人,就是天下第一好的。” 这话也算是为以前的话赔礼。 焉依依也不记仇,一脸的娇羞,抱着我的胳膊娇嗔道:“哎呀夏姐姐,你和太子哥哥真讨厌,他也这样说话。哼!你们真不愧是夫妻!” 我与魏迁善呵呵直笑。 又没过几天,翟家也传出喜讯,翟文颖的亲事定下来了,男方是翟文渊的妻子郁舒老家的一位堂弟。 郁舒这两年也一直在操心着翟文颖的婚事,提了许多人家,奈何翟文颖多番推拒,眼看着过了17岁,前些日子郁舒试探着提了一下自己老家的堂弟,没想到翟文颖竟然同意了。 翟家人除了翟文彬,可能都以为翟文颖是年纪大了些,收了心性,所以才答应得这么爽快,欢天喜地地张罗起婚事来。 我们这几个好友还是相约在了茗暇茶楼,我试探问了句:“颖姐姐,你真的决定要嫁去湖州了?” 翟文颖笑着同我们说:“是呀,听闻那湖州山清水秀,四季如春,虽是个小地方,但水土很是养人呢!” 李若顷闻言面露不舍,撅嘴道:“地方是好,可惜离我们太远了,那湖州离我们这里要十几日的路程呢。” 侯苩闻言也拉上翟文颖的手,眼中已有了浅浅的泪,她说着:“是啊,太远了些,你这一嫁过去,咱们日后见面可就难了。” 翟文颖与侯苩自小玩到大,哪怕两年前侯苩嫁了人,翟文颖也是常往杨府跑的,翟文颖这一走,侯苩比我们还要舍不得。 翟文颖反握住侯苩的手,笑着安慰她:“哎呀,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父母兄长可都在这京城呢,而且我答应你们,每年都回京来看你们。” 荣瑄怡道:“要常给我们写信啊!” 翟文颖笑着点头。 我们几人神色间均是不舍,反而翟文颖一直笑着,不断宽慰我们,还说湖州多么多么好,郁家哥哥给她带了许多好东西来,都是京城不曾见过的。 若不是知道她的心思,看她今日的表现,定会认为她是喜欢郁家儿郎的。 得知翟文颖要嫁去那么远,侯苩整个人更加郁郁。 自从失了孩子,侯苩虽也会笑,可在我看来,那笑总是勉强,与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将军之女判若两人。 我曾问过她几次,关于小产一事可查到些线索?或者是否需要我的帮忙?她总是摇头。 问一次难免勾起一次她的伤痛,我也就不再问了。 只能偷偷派人盯着杨家的那两个小妾。 关于余盈洁的案子,最终在十一月初,官府抓到了一伙马匪,那是早被记录在案的一伙人,背着的命案不止这一桩。 我知道那不是我们的人,于是找了个机会询问伍叔,伍叔对我道:“小姐莫要担心,那伙人被抓住也是死路一条,多认一桩事、少认一桩事,于他们来说并无太大的影响,至于楚聿是如何与他们交易的,那是他们道上的事情,不用我们操心。” 我才知道原来那夜那个领头的黑衣男子叫做楚聿。 我没有问伍叔这个人是否值得信任,我不想问了,人与人之间,哪有绝对的信任呢。 信错了人,便如爱错了人一般,只能认栽。 第67章 美人情 秋猎回府后的第七日,郑阡带着谢礼来了太子府,我在太子府的正厅接待了她。 郑阡带来的东西除了一些金银器物,还有几只荷包,男女款式均有,是她亲手绣的。 她娇滴滴地说:“本应早早地来向太子与太子妃道谢的,只是阡儿的脚伤养了许久,所以来得这般迟,太子妃不要见怪。” 我也只得干笑一下,说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难为郑小姐还记得此事。” 而后郑阡与我聊永州风情,又问我漠北风物,没话找话地与我聊了小半个时辰,还时不时问一句太子殿下。 焉瑾在府中,却始终没有露面。 我实在无奈,便对菀芷说:“阿芷,去问问太子殿下公务忙完了没有,说郑小姐特意来为秋猎那日的事情道谢。” 菀芷唯唯诺诺地站在那里,却不动身,我又喊了一句:“阿芷。” 菀芷才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去了。 郑阡抬眼看我,神色间带上了些不可置信和感激。 没过一会,菀芷回来了,对我们道:“小姐,太子殿下说知道了。” 知道了? 知道了是来见还是不来见? 我冲郑阡尴尬一笑。 郑阡道:“想必太子殿下公务繁忙,阡儿此番前来确实多有打扰。” 我笑笑,说道:“郑小姐来得不巧,太子殿下近日公务确实多些,本宫见殿下的时候也不多呢。” 郑阡好似还在期待焉瑾能露面,又与我说起话来。 眼看到了午膳时间,郑阡才恋恋不舍地告别,走之前还问我,日后可不可以常来找我聊天。 我笑笑,说道:“郑小姐一直住在贵妃娘娘宫里,想必出宫不便,若是郑小姐不嫌麻烦,本宫自是欢迎的。” 郑阡走后,菀芷挽着我的胳膊生气地嘟嘴,竟质问起我来:“我的小姐呀,你怎么还能让她见太子殿下呢!” 我拍拍菀芷的手,无奈道:“阿芷,太子殿下不会只有我一个女人的,殿下若是喜欢,谁也拦不住,殿下若是不喜欢,只要对他有益,他也不会拒绝,因为一个郑阡,让太子和郑家对我设防,不值得。” 我还有些话没有对菀芷说。 我若是给了太子和旁人刻薄善妒的印象,太子和将来他的女人均会防着我,所以我不如大大方方地接纳她们,放在手底下,才好管教和利用。 可我没想到,焉瑾在郑阡走后没多久就来知夏阁寻我了,还将所有奴仆打发了出去。 他的神情也是有些气的,这熟悉的氛围让我想到以前,不禁有些害怕,可是我不知道他为何这样。 他面色不悦道:“那郑阡放下礼,你立时打发走了便可,为何留她那么久?” 我不明所以,人家一个大美人特意来见他,他还不高兴了? 我轻轻地低声道:“殿下,那郑小姐不见你一面是不会轻易走的” 焉瑾急道:“这是太子府,你若不愿,她还能赖着不走不成!” 我低头委屈道:“殿下,那是洛贵妃的嫡亲妹妹,她住在宫里本就是不合规矩的,她却能一住这么久。我若是惹了她和洛贵妃的不快,洛贵妃对父皇吹一吹枕边风,我今后如何自处。” 焉瑾双手抓住我的肩膀,逼我抬头看向他,他双眼有些发红,但面上已不见怒气,我不知他为何这般,他说道:“夏夏,即使父皇或洛贵妃真的为难你,孤也会护住你的。” 我自然不信他的话,但是我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对他撒娇道:“夏夏相信殿下,但是夏夏也不想让殿下为难。” 说完我抬起眼对着他邀宠般讨好地笑道:“殿下你看,不用你出马,此事不也解决了嘛。” 我知道他喜欢我这样俏皮可爱的样子。 焉瑾这下笑了,低头啄了一下我的唇,而后唤仆人传午膳。 结果三日后,郑阡竟突然被送回永州郑家了。 圣上说,留在宫中多有不便。 听到这个消息,菀芷比我还要开心。 方家准备大婚事宜,方暖更是不出大门一步了。 我也只能等待时机。 在太子府里看账本、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也出去见了几次翟文颖等人,不过我现在的身份不宜张扬,所以我们只是相约在一些茶楼或酒楼里,寻一个雅间,几个人在里面聊些家长里短。还去了两次顾国公府,看了看顾老夫人,和顾久妘顾久妱嬉闹一番。 日子缓慢而平和。 焉瑾偶尔也会带我出去转转,可他公务繁忙,能陪我的时间并不多,我也纳罕,记忆中的这个时候,他并没有如此忙碌。 我为此隐隐不安,却也不曾探查到什么。 天气日渐寒冷,我偶尔一个人站在太子府的院子里,看着逐渐凋零的枝叶,也会怀念一下秋猎那两天骑马的日子。 所以我又多了一项事情可做——喂马,我和焉瑾的马。 焉瑾取的名字,黑马为“行客”,白马为“千里”。 我觉得这名字不像他的文采,听起来很一般,可焉瑾说:“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 咦,肉麻死了,谁要念他。 可我只能说:“’泪弹不尽临窗滴’,殿下这诗不好,伤感!” 他应是看出了我的想法,呵呵直笑。 终于到了焉盛二十三年冬月十七。 宜嫁娶。 同上一世一样的好日子。 只是,方暖嫁了不同的人。 不是正妃,自然是不用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也不用拜天地,只从侧门迎进府便可,若是妃妾受重视,亦是可以办一个简单的酒席的。 焉珂自然办了,请了诸皇子和一些朝中大臣,方暖嫁给焉珂做贵人竟享受着和上一世嫁给焉瑾做侧妃差不多的待遇。 我不禁感慨,这个女人,真的很有本事。 我与焉瑾自然也去喝了喜酒,焉瑾对着焉珂一口一个恭喜三哥,若不是知道有造反,此刻简直一派兄友弟恭的和睦。 我见焉瑾一整夜神色自然,一点遗憾、不甘、嫉妒的情绪都没有,看来这个他真的不喜欢方暖了,虽不解几个月前方暖受伤他为何那般紧张,我却也松了一口气,毕竟哪怕他现在的神色是装的,只要方暖嫁给了焉珂,他二人也再无可能了。 回府的路上我故作惋惜摇头,打趣焉瑾:“唉,方家二小姐的才貌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可惜殿下晚了一步,白白便宜了三殿下。” 他没有接话,只是笑着看着我,看了一路,看得我直发毛。 回来后我便知道他为何那样看着我了。 这一夜,焉瑾折腾得我骨头酸软,咬着我的耳朵一遍遍说:“夏夏日后不许再提别的女人!”我只有求饶,不过求饶无用,最后竟是含着泪睡的。 这一世我们的情事他一向是温柔的,还从未这样过。 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秋猎之后,焉瑾几乎夜夜温存。 我也不再那样抗拒他了,我不知道是我的心里慢慢接受了这个焉瑾,还是那药的作用。 那药让我的身体渐渐不像我自己的,每次只要焉瑾稍稍一撩拨,我便会主动勾着他、缠着他。 这是我想要的,可同时我也有些担忧,担心焉瑾会发现,也担心哪天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我更怕,害怕哪天我面对的是别的男人,我也会做出如此孟浪的事来。 于是这个药我吃了近一个月后,便停了,并让菀芷全部偷偷处理掉。 第68章 晨中雪 天气越来越冷了,屋内虽日夜燃着上好的银炭,可夜里我还是忍不住往焉瑾怀里钻,他身上热热的,抱着舒服。 他好像也喜欢我这样,只要我凑一凑,他就会把我深深地揽进怀里。 秋猎后,我二人更是亲密,焉瑾夜夜说着让人面红耳赤的情话。 那一声声“爱”,是前世我们行房时都不曾听过的话。 这也令我愈发困惑。 他爱我? 我本以为,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是圣旨赐婚、与我联姻于他有益,别说他上一世那么爱方暖,也还是能坦然接受我,也还是会喜欢上元灵等人,这一世他若没有心仪的姑娘,那么对于长得不错、性格也算活泼讨喜的我来说,有些喜欢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从未想过他是爱我的。 可他为何会爱我? 避暑山庄能容忍我与焉亿佟的事,能在闻家退婚后还不怪罪,婚前他承诺父亲的话,难道均是因为他爱我? 再往前,及笄那日我昏迷,父母菀芷均说他关心我,难道是因为他爱我? 可是为何? 及笄之前我们只见过两次,一次皇后宫中初见,一次是他来府中送花。 难道他也有前世的记忆? 这个想法让我浑身发冷,可是,如果他有前世的记忆,他不是应该爱方暖么?他不是更应该讨厌我与焉理吗? 如果他有前世的记忆,今日与我的种种全是做戏,他只是想折磨我与焉理,那他这个人究竟要多可怕? 我浑身一凛,不禁打了个哆嗦。 却被焉瑾感觉到了,他抱我更紧,我看着他睁开了眼睛。 外面天光有些微亮,他见我也醒着,先是一愣,随即笑了:“你难得醒得这样早,是不是知道下雪了。” 下雪了? 我没有注意到。我只是说:“嗯,难怪昨夜那样冷。” 昨夜温存之后,又是焉瑾抱着我沐浴的,现在天气冷了,他又为我穿上寝衣方才入睡,他感觉我手脚冰凉,便解开自己寝衣的扣子,把我裹进他的寝衣里,紧紧搂住我,我的身体贴上他温热的胸膛,渐渐恢复了温度。 没过多久有人轻轻推门而入,应是到了该上早朝的时间了,他吻了吻我的额头,温声说了句:“你再睡会。”便起身去更衣了。 焉瑾走后,菀芷又贴心地往被子里塞了两个汤婆子进来,这下窝在暖烘烘的锦被里,我更加不愿意起来。 不知躺了多久,听见外面一阵阵的说话声,才想起这是今年初雪,也该去看看。 我穿好锦衣,又披了一个狐裘大氅,站在门口看雪。 雪飘飘洒洒地落下,屋外一片清冷的亮,几名奴仆拿着除雪的器具蹑手蹑脚地走进知夏阁,可能没料到我起的这般早,见到我站在屋子门口均是一愣,随即跪下行礼。 皇宫及各大府邸,均需及时除雪,往年下了雪,雪停后不久便会被奴仆们迅速打扫干净。一是路滑不安全,二是化雪后泥水太脏,影响府邸形象。 这天气这样冷,我看见他们脸都冻红了,忙摆摆手,让他们先不用打扫,暖些时候再做,并吩咐菀芷,让厨房给太子府所有人熬一碗姜汤出来。 我看着眼前片片落雪,想起以前在漠北,我和嫂嫂均喜欢下雪,那时嫂嫂还未有孕,年年大雪后,我们领着一群小丫鬟打雪仗、堆雪人,玩得不亦乐乎。 突然一个雪球打破我的思绪,习武的警觉让我一个闪身便轻巧地避开了,转过头去就看见有人冲着我呵呵傻乐。 太子府敢这么对太子妃的,除了菀芷还能是谁。 我于是低身团了个雪球,冲菀芷扔了回去。 我二人你来我往扔了十几个,旁边的几个丫鬟奴才不住地拍手叫好。 我便让她们也加入进来,前世我不敢这样做,我不得宠,我处处小心谨慎,不敢僭越一点,我怕行错一步便会惹得焉瑾不高兴,而且那时府中全是别人的人,我什么都不敢做。 而今知夏阁没我的吩咐,外人不得进入,前两日皇后娘娘也把禾苏姑姑喊回去了,说是帮着准备焉瑾的生辰宴和除夕宴,焉瑾这时候一定在早朝,我简直有一种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感觉。 最开始他们都不敢,不过菀芷喊了两次,他们便也爽快地加入了。 相处这么久,这些人都知道我其实是个好相与的,菀芷又与下人们打成一片,他们都很听菀芷的话。 除了梁欢,还有两个小丫鬟,在前世记忆中,我初次小产后,她们哭得比我还伤心,春容说我苛待下人,她们跪在地上哭着跟焉瑾说:“太子妃从不苛待下人,太子妃待奴婢们都是很好的。” 这样的人我自然留下了。 我还给她们取了名字,岁岁、年年,听着就吉祥。 人长得也吉祥。 岁岁与我一般大,小肉脸圆乎乎的,看她就知道太子府的伙食相当不错。 年年比我大几岁,快20岁了,细细高高的,一双丹凤眼,看着就是个机灵的。 还有两个仆人,我记得皇帝驾崩那天夜里,为了保护我,死于太子府乱。 一个三十多了,已经娶妻,叫柳寒;一个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叫宋希,对菀芷很好,我曾见过他悄悄给菀芷送东西,可惜,上一世还没来得及问他二人彼此的想法,便没了。 我们打得不亦乐乎,雪什么时候停的也不知道,太阳什么时候升起的也不知道。 我手中一个雪球本来要打菀芷和岁岁的,她俩挨得极近。 谁料焉瑾不知何时回来了,她二人远远一见是太子,忽地就跪下了,而我的雪球去势不减,就这样直直地冲焉瑾飞了过去,“砰”的一声在焉瑾胸前的朝服上落下一圈白色的痕迹。 奴仆丫鬟见状跪了一地。 以他的身手,明明可以躲开的。 我也慌了,这事说轻了是误伤太子,说重了就是谋杀。 何况弄脏了他的朝服,若是传出去,就是藐视皇威! 我愣在原地。 虽然我知道他待我是很好的,可是我也明白不能恃宠而骄的道理,自古宠妃,也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何况现在他还没有登基,他做太子,需要仰仗闻家的兵权,而他做帝王,则忌惮闻家的兵权。 我刚要也跟着跪下,谁承想焉瑾笑着说了句:“不准跪,起来接着打!”随即低身下去,团起一个雪球,就向我扔了过来。 奴仆丫鬟哪敢起身,我下意识躲开了,谁料他又团起一个雪球笑着向我扔过来。 我知道他这样子是没当回事儿了,此时我若是作罢,扫了他的兴,他不悦的风险更大,于是我团起雪球回击。 最后我们俩像个傻子一样乱丢。 太子的威严今日都跟这些雪球一起丢光了。 可那些人还可怜兮兮跪着呢,于是我跑的时候,装作脚下一滑,扑到焉瑾怀里去了,他果真搂着我没松手,我趴在他怀里撒娇:“殿下,地上这样寒,让他们起来,跪坏了怎么办。” 焉瑾笑着:“孤可没叫他们跪。” 我一喜,忙道:“听见了嘛,还不快起来。菀芷,快去带大家暖暖,再去看看姜汤熬好了没,给大家分一分!” 我笑着牵起焉瑾的手回了寝屋,伺候他换下了朝服。焉瑾让我坐在他的膝上,围着火炉给我暖手。 我问他为何今日回来这样早,他说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想回来陪我看雪。 我们一起吃过早膳,他带我去京郊的一处梅园赏梅。 这一日,我竟生出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感觉来。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第69章 棠影白 十二月初八,永王府风风光光嫁女。 婚事是在永王府办的。 邵家门第不高,来京后也只是买了一座三进的小院落,配当朝郡主自然寒酸,永王怎么也不会容忍自己的女儿如此出嫁的。 不知他们是如何威逼利诱邵钟棠在永王府成亲的,但邵钟棠定是不愿意的便是了,新婚一整日都没个笑脸,只是迫于这个场合和我们这群人的身份,勉强维持着体面。 上一世也是这样,只不过上一世焉依依与邵钟棠成亲是在明年,根本没有这么早,而且那时焉依依与方暖更加要好,我也见不得焉瑾与方暖浓情蜜意,于是焉依依大婚我只送了个礼,露了一面便匆匆离开了。 后来听闻,邵钟棠成亲第二日便回了自己的家,焉依依执意跟着邵钟棠一起走,永王无奈,大手一挥,给邵家置办了一座大宅子,还拨了好多奴仆过去。 我那时也不关心永王府的情况,所以永王一家与邵家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 而如今,我陪焉瑾来永王府喝喜酒,自是长留的。 我们一众皇亲国戚坐在一处,有说有笑,魏迁善笑着说道:“连依依都出嫁了,四弟与佟弟也该定下心来,好好说门亲事了。” 本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皇上皇后、永王夫妇也念叨过这种话,毕竟焉瑾比他们小一岁,都已成亲了。 永王一家与邵钟棠一家都在大门处招呼宾客,焉珂闻言接话道:“亿佟也便罢了,四弟莫不是惦记着什么不该惦记的人,所以迟迟不娶亲?”调侃的语气,唇边带着笑,可他的眼底没有一丝笑意,说着话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魏迁善本来呵呵笑着,闻言面色尴尬,看了焉珣一眼,焉珣冲着她轻微地摇头。 焉理轻笑一下,拿起酒杯放在唇边,盯着焉珂,说道:“我一个闲散无能的皇子,比不得三哥更得佳人青睐,连那京城第一美人方家二小姐,都是三哥的人。”语毕,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今日焉珂没有带方暖前来,来的只是慕容姿。 焉理说完,慕容姿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焉珂仍是笑着,说了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四弟,你说是不是?”说着又瞥了我和焉瑾的方向一眼,而后举杯示意了一下焉理,也饮尽了杯中酒。 我侧头看了焉瑾一眼,焉瑾一直笑着,好似没看到他们的动作一般,拿了一块糯米糕放在我的面前,温声道:“这个你尝尝,不错。” 正席还未开始,桌上只是一些酒水、糕点,不过我们这群人什么没吃过,因此这桌上的东西根本没怎么动,他更是只喝了两口茶,怎知味道不错。 我却很配合,尝了一口,冲着他笑,赞道:“确实不错。” 方暖嫁给了焉珂,方暖和余盈洁想要陷害的人是焉理,今日焉珂又如此挑拨,好似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只是我与焉理许久未见了,我不知道他与焉珂、焉瑾之间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些事他是否知情。 避暑山庄的事我没有同他说过,我不知道是不是该与他说,何况那日的情形,我也不好意思开口。 最大的原因是,我不敢与焉理接触,我已经是太子妃,我怕焉瑾若是发觉我二人有联系,会像以前一样。 虽然我总是安慰自己,这是一个新的焉瑾了,他还没有做过伤害我的事,但焉瑾的自尊和骄傲是不能容许他的女人与别的男人有任何牵扯的,哪怕我们清清白白,哪怕那个人是他的亲兄弟。 所以焉瑾那夜对我和焉亿佟的包容,是在我的意料之外的。 难道,他那夜说的话,是拿准了我绝对不会喜欢焉亿佟? 而对于焉理,他没有这个自信? 正想着,听得不远处人声吵嚷。 扭过头去,只见一群人簇拥着走过来,衣着虽新鲜华丽,却不是名贵的衣料。 在一众皇亲国戚、高官重臣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们由邵钟棠引着过来,向我们这群人见礼。 这是邵家的亲戚。 邵钟棠中进士后不久,便将老家的父母接了过来,大婚前几天,更是请了很多老家的亲戚来,暂住在邵家。 而今日,想来永王府是不怎么欢迎这些人的,这晚宴快开始了,才让他们来赴宴。 面对我们这些玉叶金柯般的人物,邵家的人大多是一副谄媚讨好的嘴脸,眼中不是新奇、惊叹,便是羡慕、妒忌,唯有一女子好似脱离世俗般,眼中什么都没有,对我们也只是神情冷冷地行了个礼。 她的五官不算出众,穿着也很普通,头上只簪着两支银钗,但她站在那里,如一株冰作影、玉为魂的白海棠般,那清冷孤傲的气质,让人看见便移不开眼睛。 见礼之后,邵钟棠便领着他们去了专门的位置,我看见焉亿佟随即跟了过去,殷勤地同那女子说话。 那女子面对小王爷,丝毫没有惧意,更没有一丝示好,只是站在那里低首回话,神态恭敬却冷漠。 当着众人的面,焉亿佟也未做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我看向焉亿佟和那女子的时候,焉瑾揽过我的肩,笑着问我:“看什么呢。” 我坦坦荡荡地对着焉亿佟的方向努努嘴,示意焉瑾看过去,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了句:“那姑娘要倒霉了。” 焉瑾轻笑一下,随即认真对我说:“别多管闲事。” 我转头向他一笑,悄声说:“殿下就忍心那么个脱俗的美人儿被小王爷祸害?” 焉瑾眉头轻轻一皱,道:“哪里美了,不及你十分之一。” 我见状忍不住地笑了,调侃道:“我又不是二皇嫂,殿下不必如此惧内。” 焉瑾笑着,低声念叨了一句:“孤倒情愿你像二皇嫂。” 传闻几年前焉珣参加宴会,有人当众献上美人,焉珣定是拒绝的,但当日二皇子府还是闹得鸡飞狗跳,魏迁善拿着刀追着焉珣满王府跑,嘴里喊着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焉珣直叫屈。 自然也有不少人对魏迁善说过,女子妒忌乃是“七出”之罪,但魏迁善毫不在乎,只是道:“我就是善妒,谁敢往阿珣身边塞女人,我就提刀砍了他的腿!” 我倒是也可以学魏迁善,可是,他不是焉珣。 我冲他笑笑,没有说话。 这时永王喊了一声焉亿佟,焉亿佟应了一声,转身去招呼宾客了。 只是他最后看向那女子的一眼,分明是在看一只志在必得的猎物。 我后来打听到,这女子乃是邵钟棠的老家表妹,名曰云棠。 我本以为会在云棠身上发生什么事,却没想到,没过几日,云棠便和邵家人一同回老家了,再也没入京。 喝过焉依依的喜酒,我除了日日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外,再也没有出府了。 说是请安,其实是皇后娘娘留我在宫中,跟着她学习处理后宫诸事。 皇后娘娘的一句“这些事将来都是要你做的。”便是肯定了焉瑾登基后我的后位。 我只得乖乖地跟着学,在宫中一待便是大半日。 这些日子学的是如何安排和筹备宫宴。 宫中宴会,每次都要提前准备,请谁来、众人位次如何、吃什么东西、看什么表演、人员如何安排,每一步都要安排好,不能有一丝纰漏。 何况年年除夕又与太子生辰极近,更是要提前大半个月开始筹备。 是了,焉瑾即将18岁生辰了。 上一世想到他什么奇珍异宝没有,于是我便年年给他绣一个荷包,都说京中女子均会送情郎自己亲手绣的荷包以作定情之物。 我绣工不好,也极力学了,绣出来的东西虽不算惨不忍睹,却也只是“能勉强看出来绣的是什么”,焉瑾每次收下的时候并未看出嫌弃,甚至还算欢喜,打趣我绣的与他见过的都不同。 可他从来没有佩戴过,戴的全是方暖送的,其实我也知道,以他的身份,戴出去会被人笑话的,我也就释然了。 可是现在,以我的绣工,我绣的荷包他又不戴,我费那劳什子心力做什么。 关于送他的生辰礼,我其实也是想了许久的。 第70章 剑心疑 十二月二十八,顶好顶好的日子,当朝太子的生辰。 一大早,不少皇亲和官员派人来送贺礼,焉瑾去上早朝了,我只能代为收下,再着人送去清思居,等焉瑾回来过目。 自然,这些事也有专门的人替他打理,不用我操心。 今日是今年的最后一个早朝了,我本以为焉瑾会很忙,没想到才刚到辰时,焉瑾便回来了。 他照旧先来了我这里,吃早膳时我一一同他说了那些送礼的人,只是具体送了什么,我没有打开看,全部原封不动送去了清思居。 他又说了那句话:“其实夏夏不必如此见外。” 我笑着应了声,解释道:“想必送礼之人也是希望殿下能够亲自查看的。” 他笑得好像有些无奈,而后抬手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脸。 早膳后他回了清思居,我早已让福叔把自己为他准备的礼物也拿了过去,心里暗暗期待着焉瑾看见后会如何。 太子的生辰,宫中自然是要设宴庆贺的,宴会定在晚上,皇后娘娘便把今日早上的请安给我免了。 闲来无事,我开始和菀芷挑选今晚夜宴要穿的衣服和相配的首饰。 其实像这种正式的场合,服饰均有特定的规制,我也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只是让菀芷取出了及笄那日皇后娘娘送的金玉凤钗,准备今晚戴上。 前世所有的宴会焉瑾均会带着我和方暖一同前去,不出意外的话,今夜焉珂也会带着方暖去的。 这样想着,焉瑾竟然派梁平来请我去清思居。 我有些不明所以,他若是喜欢我送的东西,直接来知夏阁同我道谢不就好了么? 我不解为何,不过还是随梁平去了。 我前脚踏进清思居,便看见院内已堆了十几个大箱子,踏进书房,屋子里也堆满了各种东西,金银玉器、名家字画、翡翠丝绸,等等,已分门别类、整齐摆放。 看来已经清点过了。 福叔还抱着账本站在门口奋笔疾书记录着。 我一时目不暇接,眼睛不知道先看什么好。 焉瑾见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问道:“怎么,没见过这么多东西?” 我点点头,实话实说:“漠北贫寒,父亲母亲过寿也未曾有过这种排场,我的及笄礼已算是我们家最隆重的一次了。” 焉瑾牵起我的手走进屋子,笑道:“那夏夏可要适应一下了,以后年年如此。” 走进屋内他又道:“一些普通的东西想来你也见多了,已命他们封了箱,剩下的这些你来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我不解地看向他,我看中了就能送给我了? 我没问出口,但我的神情应该是出卖我了。 焉瑾笑意更浓,轻轻揪了一下我的脸,宠溺说道:“孤的太子妃若是喜欢,通通可以拿走。” 他牵着我的手给我介绍着,这幅字画是哪位名家的,这块玉为何与众不同,那颗夜明珠又是如何难得,不过我听着也无甚兴趣。 直到看到一把精致的匕首,我一下子便被吸引。 匕首的把手和刀鞘均呈银色,上面镶着几十个约指甲大小的宝石,通身极致奢华,却又难得的不显庸俗,我不由得把玩起来。 拔开刀鞘,顿时寒光四射,周身都冷了一息。 这样一看,这匕首更像是一柄长约五六寸的短剑,剑身极薄极窄,很是轻巧。 我爱不释手地左右比划着,忽地发现刀柄一处好像有机拓,我轻按一下,短剑瞬间弹出,变成一把长剑。 焉瑾、我、梁平、福叔几乎同时惊呼一声,幸而那剑尖指向无人的地方,不然如此锋利的宝剑,怕是会伤到人。 一瞬间的惊讶之后,我更加惊喜,又试着按了一下那个机拓,宝剑缩回,重新变为匕首长短。 这东西实在是精巧又有趣。 我满眼期待地含笑看向焉瑾,我以为他让我选的,那么不用我开口他就会送我。 谁知我看过去,焉瑾面上已无刚刚的笑意。 难道他也喜欢,不舍得送我? 我刚刚扬起的嘴角也垮了下去,其实本就是他的东西,不想送我我也不应该有任何不悦,我重新扬起笑,说道:“这个匕首设计精巧,刚好可以给殿下防身。” 焉瑾神色晦暗不明,问道:“夏夏唯独喜欢这个?” 我的喜欢刚刚已经表现出来了,他还问什么。 我此时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得道:“夏夏只是觉得这个既可做配饰,又能防身,很是不错。” 焉瑾盯着我,问道:“夏夏可知这是谁送的?” 谁送的?我怎会知道? 不过随即,我浑身一冷,焉瑾的反应,我早该想到是谁送的了。 我还是装作不知摇了头。 焉瑾看着我,眼中依旧深邃难懂,他缓缓道:“这是四哥送的。” 今日是有早朝的,大部分人均是派府里有头有脸的大丫鬟或者大管家来送礼的,焉理也是如此。 何况这些人送了什么我从未过目,直接送来了清思居。 可焉瑾的神色分明像是在说:四哥借着我的生辰给你送礼物。 我把匕首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神态恭敬,说道:“殿下,夏夏实在不知这匕首是四殿下送的,夏夏从未有夺人所好之心,四殿下与殿下兄弟情深,想是花了不少心思才寻到此物的,只为给殿下做生辰礼,刚刚是夏夏僭越了。” 说完我福了一礼,说了句:“夏夏告退了。”便头也不回地回了知夏阁。 焉瑾没有跟过来,也没有再派人来。 我也有些气,好像我和焉理共同在这京城呼吸都是错的。 除了及笄宴和那次父亲出事我去找过焉理,我们再无任何接触。 何况那日焉理的态度明显,他也不想再与我有牵扯,怎会故意送我东西。 他又如何拿准焉瑾会将此物送给我? 这样都能引起焉瑾的怀疑吗?他还要我们做到如何呢? 他为何会怀疑我们呢? 难道是焉珂或是旁人与他说了什么? 我猜不透。 不过还是要想办法打消焉瑾的疑虑才行。 第71章 惧今醉 临近午膳时间,我坐在桌边犹豫着要不要先低个头,让菀芷去问焉瑾是否要来知夏阁用午膳, 不成想焉瑾拿着那把匕首来了。 面上无喜无怒,好像带了丝愧色,他坐到我旁边,把匕首放在了桌子上,让下人都退了出去,我就那样看着他,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谁知他一把捞起我,让我侧坐在他的腿上,下巴抵在我的额头,歉声说了句:“夏夏对不起,孤不该疑心你与四哥。” 唉,又是这个样子,像极了那句“朕错了”。 我抬眸看向他,他眸中满是爱怜,我低头在他怀里蹭了蹭,说道:“殿下,婚前父亲被留在宫中那次,夏夏确实病急乱投医,去了四皇子府,可是四殿下并不愿意插手我们闻家的事,很快将我打发走了。自此之后我与四殿下再未有过半分交集。那匕首,夏夏只是一时看得新奇。” 他好似没听见我说的话一般,拿起我的左手仔细看了看,又放在唇边亲了亲,柔声道:“那时疼不疼?你骗孤说是剑伤,孤粗心,竟然信了。” 我才知道他这是想起了我送他的生辰礼物,良心有所发见[1]。 我送了他一块玉佩,我亲手刻的,选的碧龙玉,刻了近一个月。 为了给他个惊喜,每日趁他不在府中时偷偷地在屋子里刻,还让知夏阁所有人都帮我保密。 有一天不小心划伤了手,骗他说是早上练剑不小心划伤的,他知道我兴致来了会和菀芷在院中过几招,也并未起疑。 太子府的药都是极好的,那伤口几日后便好了,连个疤都没有留下。 巴掌大的玉佩上,雕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并肩牵着手,面容神态虽没有雕得活灵活现,但牵手的样子一如他总是那样牵起我的手。 我也有自己的私心,自然希望如果日后我们真的有了嫌隙,他见到这玉佩也能想起些我们现在情意来。 没想到今日就起了作用。 我靠在他的怀里,伸手环住他的腰,撒娇问道:“殿下可喜欢?” 他搂着我,我能感到他轻叹了一下,随即柔声道:“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可他的语气分明没有喜悦,我抬头看向他,他眸中深邃无拟,我拿不准他此刻在想什么,刚想开口说些类似于心里只有他的情话,他的吻已经落下,极度的温柔缱绻,与往日情动时的热烈深切不同。 青天白日有些不妥,我轻轻推了推,故作娇羞喊了一声:“殿下~” 凑巧此时菀芷敲门询问是否传午膳。 焉瑾闻声放开我,我坐回了我的位置,我二人又红着脸理了理衣襟,才命他们进来传膳。 焉瑾把匕首递给我,说道:“夏夏喜欢便是夏夏的了。” 我没有伸手接,刚想说自己并不喜欢。 焉瑾却将它塞到我手中,说道:“你日后出门带着它防身,孤也放心些。” 我想这时我若还是拒绝,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便道了谢收下了。 宫中夜宴,这次只是太子生辰宴,所以只邀请了皇亲国戚。 不出所料见到了新婚后的方暖,果真以侧妃的名头进宫来了,焉珂的侧妃高芹漫却告病没有来。 庆妃娘娘好似很喜欢方暖,拉着她的手很亲密地说了一会话,倒是冷落了正妃慕容姿。 除了新婚第二日进宫给焉珂的母妃请安,这应该是焉珂第二次带着方暖进宫,皇后娘娘作为所有皇子的母后,在方暖向她行礼时,还大方地赏赐了方暖一些东西。 想到前世皇后娘娘瞧不上方家,焉瑾纳了方暖后,让我带着方暖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竟没有赏赐她贽礼,话里话外还在提点她不能恃宠而骄、要老实本分,方暖一副娇滴滴受了委屈的模样,后来听下人说,那日回府后焉瑾哄了她好久 钟鼓齐鸣,雅乐高奏。 偶尔瞥向焉理,他神色如常,好似也没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看向方暖,她正巧也看向我,我顿时来了兴致,冲着她一挑眉,方暖神态自若,举起酒杯大大方方地向我敬酒,我唇角带笑,举起酒杯放在唇边,看着方暖仰头饮尽了杯中酒,我才轻轻抿了一口酒。 看着方暖的样子,我竟生出些趣味来,忽地也暗自懊悔起来,为何当时头脑一热将春容打发走了,还是得想办法让这个人为我所用才行。 焉瑾见状,放在桌下的手轻轻地搂了一下我的腰,贴向我耳畔,悄声问:“看什么呢?” 他唇边已经碰到了我的耳朵,略带酒气的气息吹过来,我的脸一下子红了。 他怎么如此不分场合! 我没有动,只是端坐着,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他不管如何行事也没人敢说什么,我可不想让圣上或者任何人挑到我的错处。 幸而今日圣上的心情好像很好,见状还拍了拍皇后娘娘的手,示意她看过来。 皇后娘娘见状也笑了,二人不知说了什么,很是欣慰地相视一笑。 我低声说:“方贵人向我敬酒,我回敬一杯。” 焉瑾“哦”了一声,瞥了焉珂和方暖的方向一眼,随即直起了身子。 今夜圣上的兴致很高,一直说着不醉不归的话。 于是向我们敬酒的人愈发多了起来,我不胜酒力,焉瑾一次次帮我挡酒。 洛贵妃见状酸溜溜地说了句:“太子殿下对太子妃还是真是宠爱有加啊!” 圣上好似已有些醉了,听不出来洛贵妃语气中的不善,闻言呵呵笑着,说了句:“瑾儿与夏儿新婚燕尔,自然是最恩爱的时候。” 洛贵妃闻言愈发得意起来,又说道:“是呀,新婚,自然都是恩爱的。”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皇后娘娘,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只是不知,能不能长久。” 她自入宫就圣宠不断,而皇后娘娘虽然貌美,却不知为何,与圣上一直是相敬如宾的姿态。 皇后娘娘的恩宠,比之当年的德妃和而今的洛贵妃,是差了很多的。 洛贵妃而今这句话明明是在挑衅我与皇后娘娘,可她毕竟是我的长辈,还是个极得圣心的长辈,我怎敢说什么。 皇后闻言面上依旧温和地笑着,说道:“妹妹这话说的,夏夏身为太子妃自是会与瑾儿长长久久的,现在和将来,能坐在瑾儿身畔的女子,也只会是夏夏。” 正如皇后娘娘永远是坐在圣上身边的那个人,宠妃又如何,依旧只能坐在下首。 圣上敛起笑容,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洛贵妃,却没有发作,只是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想来也是已经习惯了这群妃子的唇枪舌战了。 此时焉理笑着开口:“太子殿下与太子妃鸾凤和鸣,足以说明当初父皇圣裁赐婚是多么英明,儿臣在此敬父皇一杯。” 圣上听见焉理的话,神色缓和,呵呵笑了两声,抬手喝了一口酒。 焉珂闻言笑着开口:\"太子殿下都已成婚了,四弟的年纪,迟迟不愿议亲却不知是为何?” 焉理笑着向焉珂看过去,没有一息犹豫地接话道:“自然是和三哥一样,等着向父皇求娶心仪的女子啊。” 焉珂“哦?”了一声,随即说道:“四弟心仪的女子,莫不是位可望却不可得的佳人?”说着又看了我这里一眼。 这里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谁会注意不到焉珂的眼神。 焉珂这是要逼死我与焉理啊! 难道焉瑾的态度真的与他有关? 我看向焉瑾,焉瑾好似安慰一般冲我一笑,抬手轻轻环住了我的腰。 焉珂话音刚落,圣上开口:“理儿有了心仪的女子?” 焉理看向圣上,恭敬答道:“回父皇,儿臣近日确实钟意一女子,本想过些日子问过姑娘家的意思,再来向父皇禀告的。” 圣上轻轻一笑,问道:“不知是哪位大臣的千金啊?” 焉理一笑,语气带着些讨好卖乖:“父皇~待几日后的百官宴,儿臣亲自问过人家姑娘的意见,您不就清楚了?” 焉理对着圣上做鬼脸,而后又说道:“不过父皇您可得答应儿臣,若是人家姑娘不愿意,您可不能强求。” 圣上哈哈一笑,说道:“你啊,总是不乖常理,朕当初为你取字‘理’,真是错了!”说完又哈哈大笑几声。 皇后娘娘也笑着道:“陛下,理儿明年刚好弱冠,不若就把弱冠之礼和婚事一起操办了,喜上加喜。” 圣上笑着:“他不是说了么,不许强求,万一那姑娘看不上他,又待如何?” 皇后呵呵娇笑两声:“陛下怎地还当真了,我们的理儿貌若潘安,文比相如,哪个闺秀会不喜欢!” 焉理笑道:“儿臣借母后吉言,届时还要请母后为儿臣多说好话。” 皇后娘娘呵呵笑着应了。 焉珂见状与方暖对视一眼,二人互使眼色,此事就此揭过。 众人继续欢饮,直到子夜时分,都有了明显的醉态,方才散席。 最后,圣上和皇后娘娘赏赐了焉瑾好些东西,圣上的妃嫔也一一送上她们的贺礼,焉瑾的生辰宴便算是结束了。 焉瑾本就喝了不少的酒,我不胜酒力,他又帮我挡了许多,回府时焉瑾脚步踉跄,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见他醉得如此厉害。 虚与委蛇地应酬一整夜本已累极,谁料我们刚躺下,焉瑾便带着浓重的酒气翻身压了下来,我只想推开他,可是他趴在我的耳际呢喃:“夏夏,不要喜欢四哥不要喜欢四哥,只喜欢我好不好?”醉态明显,语气含糊。 我不知他究竟几分醉意,只好尽力去迎合他,说着“夏夏只喜欢太子殿下一人” 第二日天光早已大亮,我才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和焉瑾赤裸缠绵的姿态,不由得脸红。 虽然这我们不是第一次亲热,可这是第一次,明亮的日光下我二人未着寸缕相拥在一起,让我们亲密的样子一览无余。 斑驳的阳光透过纱帐映进来,我看着焉瑾的睡颜,发觉他依旧那么好看,白净的面上还带着些未褪去的红潮,刀削般的棱角,俊挺的鼻梁,远山般的眉毛,如星的眼眸此时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不真实的影子 我看着他的脸,竟渐渐与上一世我将他从勿念河中救起时的样子重合在一起,那时的他也是阖着眼,脸色煞白,却更衬得五官如淡墨山水般明朗秀美。 我不自觉抬起手,抚上他的脸颊,我想让他睁开眼看看,是我啊,是我救了你啊,你若知道我救过你,会不会喜欢我多一点?会不会给闻家定罪的时候留些情面?会不会啊焉瑾? “夏夏为何哭了?” 焉瑾的话把我的思绪拉回来。 我竟然又落泪了? 焉瑾满眼的怜惜,他抬手帮我拭去泪痕,问道:“昨夜折腾你太狠了?” 他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又关切问道:“还是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把头埋进他的胸膛,抱着他撒娇道:“只是醒来能看到殿下在身旁,一切美好得不真实,夏夏害怕,害怕这种美好一眨眼便消失了。”说着最后一句已带上了哭腔。 焉瑾搂我更紧,低笑道:“傻夏夏,不会消失的,孤会一直对你好的。”说着拍着我的背安慰。 我能感觉到他的一个吻落在我的头顶 [1]感觉“良心发现”好像是个现代词汇。“良心有所发见”出自宋·朱熹《孟子集注·告子上》:“言人之良心,虽已放矢,然其日夜之间,亦必有所生长,故平旦未与接物,其气清明之际,良心必有所发见也。” 第72章 荷风凉 两日后的除夕夜宴也是一样,只有皇室宗亲,宴乐赏禁烟。 不过这些宴会歌舞来来回回也就那个样子,早已腻了。 终于到了焉盛二十四年正月初五,百官宴。 大焉国的传统,腊月二十九官员开始休沐,直到正月初四。 今日一大早,众臣上朝,向圣上禀明去年一整年的政绩,圣上论功行赏,功臣加官进爵。 这个早朝往往也会持续很久,于是午间直接在宫中设宴,也会让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进宫赴宴,亦是皇恩。 焉瑾去上朝,我便一早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碰见了许多京中贵眷,荣瑄怡、翟文颖、顾久妍等均在其列,我们彼此点头示意。 当着这么多娘娘、贵夫人的面,我们也不能太过亲昵。 今日我也遇见了温婉如水的三公主焉琬。 焉琬此次携驸马方家靖回京省亲,方家靖的父亲为蜀州刺史,在蜀州很有威望,据说大约十年前,少年方家靖随方刺史进京复旨,正赶上京中一场马球会,方家靖英姿勃发,拔得头筹,令刚及笄的三公主焉琬一见钟情,彼时她的母妃纯妃娘娘颇得圣心,于是免去了和亲之苦,成全了焉琬。 只是可惜焉琬的亲弟弟、六皇子焉珷在焉琬出嫁两年后,病死于宫中,纯妃娘娘痛失爱子心衰不已,没过两年也跟着去了。 不过这些事情好像对于焉瑾称帝和我的生活也没什么关系。 三公主给我行礼,喊我太子妃,我亲切地唤她三皇姐,还说让她唤我夏夏便好,她拉着我的手笑。 闲聊之后,皇后娘娘携众夫人小姐去梅苑赏梅。 梅苑绵延两三公里,我们这一行人规规矩矩地走着,很是无趣。 没过一会儿,皇后娘娘以更衣为由离开了,让我带着众人赏梅,其实我知道皇后娘娘这是在给我机会结交她们。 梅花多以紫红、粉红、浅黄、纯白为主,宫中培育了罕见的绿梅,众夫人兴致盎然。 今日进宫的人本就不少,绿梅园更是人群熙攘,一个小宫女从我身边路过,行礼时凑得极近,塞进我手里一个纸团,我连忙握紧,那个宫女我认识,是焉理的贴身婢女未央,只是今日易容了一番,又做了宫女打扮。 于是我同众人说我有些冷,便先行离开了。 况且这么多人凑在一起难免拘束,我若离开,想必她们也会散了,玩赏起来也自在些。 荣瑄怡等人都陪着自己的母亲或者祖母,像顾久妍这样嫁了人的,也陪着自己的婆母。 我离开前,顾久妘还上前挽着我的胳膊要和我一起走,我说我只是去更衣,让她先陪顾老夫人和顾夫人转转,顾老夫人呵斥了她一句“没规矩”,她才作罢。 我与菀芷离开了梅苑,见周围没有人,我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张纸条,上面写着:“荷风轩假山后一见”。 几个字笔走龙蛇,飘逸如风,是焉理的风格。 其实焉理的字,我只在上一世我及笄时,他寄来漠北那支青玉簪时捎带着的那封书信中见过。 信中寥寥数语,尽是美好的祝福与暗含的思念。 只是可惜,那时的我读起来,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情意。 荷风轩是夏日赏荷的绝佳之所,所以这冬日里,自是没什么人往这边来的。 走到离荷风轩不远处的夕照廊时,我同菀芷说我冷,让她去取一个手炉来。 菀芷也明白我要做什么,应了一声去了。 菀芷走后我快步走向荷风轩,绕过假山,果真见焉理站在湖边,愣愣地看着我走近。 那副神情,好似那夜圆月下他看向我的最后一眼。 我的心蓦地一痛。 幸而他只那样看了我一眼,随即又恢复了他往常那副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也扬起微笑,向他走去。 他并未向我行礼,只是看着我。 焉理既然出来了,就说明早朝散了,我怕被焉瑾看见,率先开口,问道:“四殿下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他轻笑一下,说道:“放心,我这样的闲杂人等先退了朝的,太子等人还在与父皇议事。” 我略显尴尬,再次问道:“所以四殿下唤我来,是为何?” “夏夏,你可是怨我?” 焉理骤然一问,我愣了愣,随即摇摇头,轻声道:“怎会。” “我我问的不是侯爷那次,我问的是”焉理犹豫着开口,看向我的眼神柔情得不像这一世的他。 “也没有。”我打断他的话,又说道:“焉理,我从未怨过你。” 说完我扯出一抹笑,似是安慰他。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这样唤他,可是,也只有这一次了。 他释然般无奈一笑,而后道:“你们婚前避暑山庄的事亿佟和我说了” 他犹豫着,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接着说道:“他喝的那杯酒本是我的。” 我看向他,他原来都知道,只是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他却才来找我。 我轻轻的“嗯”了一声,等着他后面的话。 他忽而一笑,问道:“你生气了?” 我表现得很明显吗?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他轻笑一声,道:“明明是只小白兔,偏偏要学别人披上一层狐狸皮。” 我眉头微皱,这下子带着很明显的不满地看向他,说道:“四殿下的心态真是好,有人要害我们,你却还能笑得出来!” 焉理低头苦涩一笑,而后缓缓抬起头看向我,那样深邃的神色,我很少在他的眼中看到。 他温声说道:“笑一笑,夏夏,也许也许以后我再也看不到你的笑了。” 这话,好似诀别。 我才终于明白我走过来时他看向我的眼神为何是那样的。 原来,他是来告别的。 我的眼中不知为何漫上一层朦胧水泽,我渐渐看不清焉理的神情,却能看见他抬起手伸了过来,却又在相距我脸颊寸许的位置停下,而后无奈地放了下去。 我强忍着没有让眼泪落下,问道:“你要去哪?” 他缓缓道:“我今日会向父皇请旨赐婚,想来,待弱冠之礼一过,父皇会为我封王,我便会离京,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不自觉地抬起手锤了一下胸口,半晌之后,我开口问道:“你要娶谁?” 焉理又是一笑,随即面无表情说着:“待宴席开始,你便知道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也没有再开口,只是看着我。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缓缓开口:“夏夏,如果” 我好似知道他要问什么。我却没有开口,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有些话好像我们都在等着彼此亲自说出口。 他停了许久,终于问道:“如果我在圣旨赐婚前向闻家提亲,你?” “我不愿意的,四殿下,你知道的,我不会愿意的。” 字字如刀,割破我的喉咙说出来,落入他的耳中刺的却是心,也许我二人都早已是血淋淋的了,只是我们彼此看不见。 焉理闻言只愣神了一瞬,随即苦笑一下,说了句:“所以,我离京,于你于我都是好事。” 我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了句:“保重自身。”便转身走了。 焉理,对不起,我能说出口的只能是不愿意。 你我二人若是生于普通人家,倒是可以在一起。 你若是个普通臣子,也许我们也可以在一起。 哪怕你是个颇为无能无用的皇子,我们也许也是可以想办法在一起的。 可惜,可惜你偏偏是皇子,偏偏又是那样聪明伶俐、极得圣心的皇子。 也可惜,我父亲是手握重兵的镇北侯。 焉理,不论轮回几世,你我这样的身份,终究无缘。 第73章 宴中求 我走回夕照廊,却不见菀芷,我有些焦急,宴席也快开始了,我只好疾步向宴会的方向走去。 不料走出夕照廊的范围没多远,便看见焉瑾身后跟着菀芷和梁平,向这边走来。 焉瑾看见我,立即加快了脚步,上前牵起我的手。 在湖边吹了风,我的手脚冰凉,焉瑾发觉,忙双手捧起我的手,对着哈气,问道:“去哪了?怎地冷成这样?” 菀芷这时忽地跪地,从怀中取出手炉双手递上,带了些哭腔:“太子殿下恕罪,太子妃在倚竹轩歇脚,命奴婢去取手炉,可奴婢竟迷路了,让太子妃受了凉。” 我接过手炉时看见阿芷冲我使了个眼色,倚竹轩离这里不远不近,也说得过去,我对着焉瑾说道:“我在倚竹轩歇脚,让阿芷去给我取个手炉来,谁承想这丫头去了很久也未回来,我便出来寻她了,胡乱走到了这里。” 我的手捧着手炉,焉瑾依旧双手捧着我的手给我暖着,闻言他笑了一下,温声道:“原来如此,下次别只带一个丫鬟了,孤不放心。” 我点点头。 焉瑾牵起我的手,我们几人向设宴的殿阁走去。 后来只有我和菀芷时,菀芷同我说,她取完手炉便遇见了太子,她知道我与焉理在荷风轩,只得先引太子去倚竹轩来拖延时间。 我夸她机灵,我冲我傻笑。 百官宴上,圣上很是威严,少见笑容,与前几日家宴中和蔼可亲的模样判若两人。 想来这一年的政事,也是颇让人烦恼的。 歌舞声乐的间隙,圣上说了几句众爱卿辛苦这种话,偶尔夸赞某位政绩突出的官员,这官员必定是起身行礼,再诚惶诚恐地奉承回去。 如此酒过三巡,有人夸赞司农院的麦子今年在民间尝试种植,收效甚好。 司农院的院首向海超已在早朝时得了赏,并请旨做了督粮御史,待过了正月,一入春,便要启程前往漠北了。 虽然漠北条件艰苦,可这督粮御史和户部监察凌驾于司农院和户部之外,权力不小,更有钱粮、和一部分军饷的调度权,实则是个肥差,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想要争取,以至于争执了大半年都没有定下来。 圣上闻言假意笑了两声,随即轻轻叹道:“只是这监察使迟迟没有合适的人选。” 圣上说着看了焉理一眼。 众官员是什么样的人、目的为何、属于哪方势力,圣上不会不知。 朝中不是没有纯臣,但能力是否足够也是考量的一方面。 焉理不论是才能,还是立场,都算是个合适的人选。 何况派皇子去,更显得当今圣上重视民生,是极得民心之举。 可焉理显然是不想去的,毕竟他要与我闻家避嫌。 谁料焉珣起身出列,单膝跪于场中,郑重说道:“父皇,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众人均是一愣,一向与世无争的二皇子,为何要揽这个差事? 圣上也“哦?”了一声表示疑问,随意地说了句:“珣儿难得想做一份差事。” 身为皇子,总还是要挣些功名的,以便封王。 当今圣上也并不厚此薄彼,平暴乱、治水患、押送军饷、甚至上战场,能派出去让皇子们历练和增加声望的事儿都会适机地分给他们。 焉珣却是个极“怕事”的,听闻几年前江南发生了水患,本有专门的官员负责,他只要代表皇家去露个面就好了,送到眼前的功劳。 焉珣却在朝堂上瘫坐在地,带着哭腔说着当不起此等重任的话,气得圣上指着鼻子骂他:“又不是让你上战场,瑞儿、珂儿、瑾儿上战场时也没见他们像你一样!” 那件事不知怎么传出来的,被人津津乐道了许久。 而今焉珣这般,却不知是为何。 圣上说完话,焉珣恭敬答道:“皇弟们都在为父皇分忧,儿臣身为大焉国的皇子,也不能总是坐享其成,而今正是用人之际,儿臣也想趁此机会历练自己,还望父皇成全。” 圣上语气犹豫,说道:“只是,漠北偏远,你这一去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两三年,善儿和小皇孙也离不开你。” 焉珣答:“回禀父皇,若父皇准许,儿臣想带善儿、宥儿和冉儿一同前往。” 圣上再次道:“漠北苦寒,宥儿和冉儿还这样小。” 焉珣抱拳朗声道:“父皇,漠北确是环境艰苦些,可闻侯爷一家与我大焉千千万的将士留得,漠北数以万计的子民留得,儿臣一家绝没有理由去不得!” 焉珣这一席话说完,一向清隽削瘦的他好似变得坚毅伟岸起来,众人看向二皇子的眼神也是变了又变。 圣上却依旧没有答允,只是道:“你毕竟没有经验,连京城都很少出,一下子让你去那么远,朕与你母妃,必定日日惦念。” 焉理此时也起身走出来,跪于焉珣身边,说道:“父皇,难得二哥有此历练之心,何况二哥一向心细,如此利于民生的大事,交予旁人自然不若交予二哥更让人放心,更何况,闻侯爷与闻少将军常年在漠北,二哥若有拿不准主意之时,也可与侯爷商议。” 圣上深深地看向焉理,说道:“你既如此说,为何不自己前去。” 说完圣上面上已带了笑意,又道:“你独身一人,总比折腾珣儿一家要方便得多。” 焉理一撇嘴,笑着对圣上道:“父皇,您怎么忍心,儿臣还未娶亲呢,此去漠北若是待上几年,待儿臣回来,怕不是心仪姑娘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圣上闻言,今日第一次哈哈大笑起来,随即问道:“你还未说,你看上了哪家的千金?” 焉理笑着:“父皇先免了儿臣和二哥的礼,儿臣才好亲自询问人家是否愿意啊。” 圣上一摆手,笑道:“允了。” 焉理与焉珣起身,起身时二人互相看了一眼。 焉理随即转身,向前走了几步,而后向荣国公府的位置抱拳躬身,说道:“荣三小姐兰心蕙质,理儿倾慕许久,今日冒昧,在此诚心求娶荣三小姐为四皇子正妃,想问国公爷与荣三小姐,是否愿意?” 身为皇子做此姿态,荣国公一家早已全部起身,个个神态均带着些不可思议,显然没想到焉理会如此。 我看见荣瑄怡除了难以置信,更多的是难掩的羞涩与惊喜,手足无措地看着焉理,那是一向端庄持重的她,少见的少女情态。 我才知道,原来她是喜欢焉理的。 难道上一世她迟迟未嫁人,不是因为要入宫为妃,而是因为喜欢焉理? 荣家几代朝臣,虽不像我闻家、谢家、侯家那样手握重兵,却也是文官、武官均有不少他们荣家的人,荣瑄怡的祖母荣老夫人更是姓焉,是太祖皇帝亲封的郡主。所以上一世皇后娘娘和焉瑾才会为了巩固政权把荣瑄怡选进后宫。 荣国公也曾任过太尉之职,只是而今已过古稀之年,早已隐退,若不是今日这一年一度的百官宴,想必他与荣老夫人都不会入宫的。 荣国公既然还在,荣瑄怡的父亲自是以国公爷为先的。 荣家人一愣神之后,齐齐看向了荣国公。 须发皆白的荣国公忙抱拳躬身回礼,说着:“四殿下此举,老夫实在不敢当,我家怡儿何德何能,能得四殿下青睐。” 焉理直起身,诚挚说道:“荣三小姐才情出众,静安侯府为翟二小姐贺生辰之喜时,一曲琴音更令理儿难忘,理儿自知这些年浪荡散漫,配不上荣三小姐如此端方的佳人,今日当着父皇、母后与文武百官的面,理儿可许诺,若国公爷与荣三小姐不愿,理儿今后绝不会纠缠!” 焉理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接着道:“若国公爷与荣三小姐愿意,理儿也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众人均知理儿与玉风楼的风姑娘相交甚密,理儿若娶了正妃,想将她纳入府中为侍妾。风姑娘出身虽不好,却也一直洁身自好,理儿有心为她赎身。不过理儿可在此立誓,风姑娘只会是侍妾,身份与尊崇永远不会越过正妃去,荣三小姐若是嫁入我府中,理儿除了风姑娘也绝不会再纳旁的女子,此生,只要理儿活着,必定会对荣三小姐好。” 焉理说得郑重,不过当他提到风夜舞,不少人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可我倒是佩服焉理的坦荡,那些鄙视他的人无疑是因为风夜舞的身份,可那群人只会暗地里快活时想着她,明面上一个个端起来,都是方正的君子。 想到这里我冷冷一笑,碰巧焉瑾看向我,他用极低的声音问我:“你说,荣三小姐会答应吗?” 第74章 月下瑾 我看向焉瑾,微微一笑,用只有我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回答他:“会,毕竟四殿下完全可以先把正妃娶进来,再找个时机纳了风夜舞的,却还是当众把事情先说明了,足可见其诚意。” 焉理说完话,荣家人还是没有反应,圣上先开了口:“理儿看中的原来是荣家姑娘,嗯,好眼光。” 皇后娘娘也笑起来,说了句:“荣家姑娘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呢,才貌双全,和我们理儿般配得很。” 其实皇子开口求娶,哪怕荣家不愿意,也只有答应的份儿,何况荣家人、尤其荣瑄怡,看样子是愿意的。 圣上与皇后娘娘又这样说了话,荣国公一家闻言走入场中跪下,荣国公开口道:“孙女瑄怡能得四殿下青睐,乃是我荣家之幸。” 圣上哈哈一笑,一挥手,便让钦天监去挑选个良辰吉日,焉理和荣瑄怡的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圣上又趁此提到了焉亿佟,焉亿佟说自己顽劣,还不想成家被束缚,圣上摇头一笑,便也不提了。 其实他这个侄子什么样,他心里应该清楚,想来也知道很难寻个合适的闺秀许给焉亿佟。 后面在一片喜乐声中,圣上依旧宣布了今年让焉瑾和我在上元节前一日去永福寺祈福的圣旨。 焉瑾依旧不想铺张,决定只带五十禁军。 我又不能同他直说焉珂要杀他,只能同他说余家的事让我后怕,马匪流寇横行,我们又不清楚其背后的势力,万一出事,五十禁军会不会有点少。 焉瑾搂着我安慰,说既然我担心,明面上不宜过于铺张,那么他会安排一些自己的暗卫随行。 他这样说我才放心些。 可是出乎我的预料,十四日的祈福安然无波,焉珂没有动手,我们顺顺利利祈了福,而后进宫复了旨,平平安安回了太子府。 怎么会这样?这一世的焉珂怎么想的? 我想不明白。 次日上元节,又是夜里设宴,焉珂的侧妃高芹漫罕见地现身了,不过一眼看去便是病如衰草的样子。 我关切地问她身子如何。 高芹漫说她身子本就孱弱,去年入冬时得了一场风寒后,这身子愈发不好了。 我当即命人第二日给她送些人参补品去,她连忙道谢说着不敢当。 其实我也不是好心,只是想着也许可以利用一下。 夜宴持续到近子时才结束,我和焉瑾回太子府的路上,在马车里还隐约能听见远处的歌舞笙箫之声,真不愧为一年一度的上元节。 其实我很想感受一下京城上元节的热闹,据说比乞巧节更加欢闹纷繁,可惜前世的我第一年受伤、第二年小产,均卧病在床,而后焉瑾称帝,我正位中宫,更是连后宫都不能出,一直未曾有幸见识过。 我们回到太子府,刚踏进知夏阁,丫鬟们说热水已经备好,问我们何时沐浴,焉瑾竟让所有人退了出去,问我累不累,应酬一夜怎会不累,我很是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何意,刚要诚实地点头。 他见我的样子忽地一笑:“夏夏若不累,我们去上元节凑凑热闹。” 闻言我的头摇得如拨浪鼓,不不不,我是想说,我不累。 我又连忙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们去凑热闹。 他见我的样子,揪了一下我的脸,笑得宠溺。 于是我二人换了便装,未带侍从,偷偷从太子府侧门溜了出去。 街上真是热闹啊,若是平日这个时辰百姓早已歇下,而今夜,千灯万火依旧,繁光满天如昼。 “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不外如是。 歌声起于四方,人群摩肩接踵,焉瑾握紧我的手一刻也不敢放开。 我很是开心,今日的疲惫早已一扫而空,想问他以后每年我们都来好不好,喊了一个“殿”字,意识到我们是微服,喊他殿下被人听了去很是不妥,硬生生喊了一半忍在口中。 焉瑾凑在我的耳边,我听见他带着笑意说:“第一夜的时候我同夏夏说过如何唤我。” 我想了想新婚,他说了什么了?没说什么啊。 糟糕,想不到他不会以为我不重视他? 我扭头心虚地看向他。 他看着我笑得意味深长,脸颊都带上了红晕。 对上他的笑,我猛然意识到他说的不是新婚,是我们圆房那夜,他说“你可不可以唤我景清,或瑾。” 想到那时候,又对着他的目光,我知道我的脸一定又红了。 景清。 上一世只有方暖会这样唤他,我在只有我们三人和贴身奴婢时听过,自然有外人在时她还是唤他殿下的。 那时我听着嫉妒,我才不想和方暖一样。 于是我心念一动,晃着他的胳膊,挑着眉喊他:“瑾哥哥?” 焉瑾的脸这下子整个都红了,笑也僵在脸上。 我见状笑得更加开心,平时都是他调戏我,这下终于换我调戏他了。 我觉得有趣,一声声变着调喊“瑾哥哥,瑾哥哥” 我看见焉瑾的脸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红,我喊得起劲儿。 直到焉瑾按住我,压抑着嗓音,似是极为认真,说道:“夏夏若再这样喊下去,我便要迫不及待带你回府了。” 他的呼吸吹在我的耳畔热辣辣的,我不好意思起来,扭过头,牵起他的手向前走去。 走了没几步,焉瑾扯了扯我,笑着问道:“夏夏刚刚想要说什么?” 我红着脸看向他:“想问殿瑾哥哥以后可不可以每年都带我出来。” 他笑着说:“那是自然。” 我们一路牵手走着,看各色商贩卖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看舞狮、踩高跷,划旱船等表演,还看到不少青年男女赏灯猜谜、以吟诗作对的方式眉目传情 那一刻,我觉得我们好像是这世间极为普通的一对夫妻,我们也许会为了生计奔波,也许会为了今日这样的节日而惊喜,也许会为了一些小事而拌嘴,可我们之间不会有畏惧,不会有尊卑,不会有那么多规矩,更不会涉及到那么多人的生死 直到一大型花灯擂台前,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我瞥见一抹熟悉的背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焉瑾见了问我:“夏夏也想要那个?” 这种猜灯谜的擂台,答对主人家的灯谜,便可获得相应的花灯一盏,自然,答对多少题与可以得到什么样子的灯笼,均由主人而定。 他以为我也想要这家的灯笼,拉着我兴冲冲地向那里走,笑着说:“走!去给你赢一盏来!” 那是焉瑾脸上少有的肆意的笑,那一刻,少年的笑容,让周遭五彩缤纷的花灯都失了颜色。 第75章 花灯结 焉瑾牵着我的手向人群里挤,走到台前时,焉瑾也认出了那抹身影——女扮男装的李若顷。 阿顷看见是我们,愣了一瞬后上前挽住我的胳膊,兴奋地说:“夏夏!竟然这么巧。” 我笑着问:“你一个人来的吗?” 她一挑眉,揶揄道:“是啊,我又没有太、公子这样的情郎能陪我来。” 我嗔了她一眼,她咯咯直笑。 阿顷向我们指了指台上,问我:“夏夏你看中了哪一盏?” 我和焉瑾向台上看去,只见台上最前面高高挂着一排又一排的红色布条,上面写着极细小的字,应是谜题。 主人身后,摆放着一排排花灯,有山水花树图案的,也有各色动物的,虽精致,可我见与其他花灯也并无什么不同。 我问道:“你又看中了哪一盏?” 阿顷一指,说着:“那个。” 我与焉瑾看过去,只见阿顷指向的那个,是一只蓝色的圆形灯笼,蓝色的灯笼本就少见,上面还镶着一朵朵立体的四瓣小花,整只灯笼看上去像一捧蓝色的绣球花,确实不错。 阿顷指完向我们说着:“这家的谜题比较难,需答对十题才能得一盏花灯,很少有人能得到。” 焉瑾“哦?”了一声,看向我:“夏夏喜欢哪盏?” 我冲他一笑,说了句:“还没想好。”而后看向阿顷,问道:“所以你没有得到你想要的那个?” 阿顷闻言一撅嘴:“这家规矩甚多,是依着谜题猜诗句,本就十分难猜,还要求十题必须连续答对,中间错一次便没有机会了,若是答对十题,可把灯笼白白带走,而若是做不到,则要付钱给老板。” 阿顷话音刚落,只听台上老板喊道:“还有没有人想上来一试?” 老板手中本提着一盏白色兔子灯笼,只见老板说着话,手上轻轻一拨弄,那兔子竟变成了一匹白马,很是神奇。 阿顷见状对我们说:“看见了,他家的灯笼很是新奇,今夜拿到灯笼的才不到十人,可挑战者无数,老板今夜真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阿顷说着啧啧直摇头,又叹道:“我实在喜欢那个,那盏绣球花灯,还可变为方形,上面会出现’吉祥如意’四个字,我想带回去给我嫂嫂,可惜,我答了三次,每次都没超过四道题,我想花重金买下,老板却无论如何都不卖,说只能靠猜题赢得,唉,早知道应听我兄长的,多读些书。” 我和焉瑾闻言均忍不住笑了,我叹了一句:“竟如此难”,说完眉毛一挑,冲着焉瑾撒娇:“那瑾哥哥可还敢一试?” 焉瑾抬手刮了一下的脸,十分宠溺地说了句:“你呀。” 焉瑾把我推向阿顷,说着:“你二人别乱走。”说完自己走向台上去了。 老板见有人挑战也是一喜,随即问道:“不知阁下可知晓我这里的规矩?” 焉瑾笑着:“老板可再与我细细讲一遍。” 老板朗声道:“我这里谜题各异,谜底却均是诗句,连续答对十题可带走这里任意一盏灯笼,若是答错,则答对几道题需付几两银子,且不能带走任何灯笼,这银子只是参与费用,一切全凭自愿,不可反悔。” 答对几道赔几两,这规矩倒也是有趣得很。 焉瑾闻言点了点头,老板见状向前伸手示意那一排排红色布条,说道:“阁下可任意选择谜题,待我念出谜题后,需在他手中的梆子敲响第六声之前给出答案。” 老板说着“他”的时候,看向后方一个粗布长衫的少年,那少年左手拿着一块竹板,右手拿着一根细竹棒,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等待着老板的号令。 焉瑾随意地抬手扯下一条红布,看了一眼后递给老板。 老板朗声念出:“只有平安字,唯君一语传。” 老板刚刚念完,后方的少年便敲了一下梆子,敲得人心头一紧。 只过了一瞬,我还在想这谜题听起来反而像诗时,少年已敲响了第二声,声音也不大,却莫名揪人心弦,我心头又是一颤。 时间如此之紧,根本没给答题人多少思考的时间,我这在台下的人都紧张不已,何况上台的人。 这般迫切的时间,又能答对多少题呢!这老板的生意,做得真是取巧。 我看向焉瑾,他一副陷入思考的神情。 只有平安字,唯君一语传? 我实在想不出这是什么诗,我看向阿顷,阿顷也看向我无奈摇头。此时少年已敲响了第三声。 “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 我与阿顷还在皱眉思考,听得焉瑾在台上读出这句诗。 原来如此,我为何没想到,我惊喜地看向他,他回我一个安慰的笑。 焉瑾念完,底下人群中发出几声了然的叹息。 老板也笑着道:“阁下才思敏捷,此题对了。” 焉瑾随即又扯下一个布条,看了一眼递给老板,老板念到:“花叶一色裁。” 我毫无头绪,只得看着焉瑾,这下梆子只敲了一声,焉瑾念出:“疑花疑叶总难分,晴色梢头剪碧云。” 老板又是一句赞赏。 焉瑾站在台上,身如玉竹、思如泉涌,如此这般,已陆续答对了九道题。 台下不少人发出赞叹之声,习武之人耳力很好,我更是听见几名女子含羞夸赞焉瑾,甚至相互打听起这是哪家的公子。 阿顷可能也听见了,趴在我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对我说:“你可要看好你家太子,你瞧瞧这些女子,都恨不得扑上去。” 我想到将来她也是焉瑾的后宫之一,本想打趣她,问她想不想进太子府同我做姐妹。话未出口,蓦地想到那寂寂深宫里,众女日夜等的都是同一个男人,实在太苦了,如果可以,我并不希望她做皇帝的女人。 见我神色有异没有理她,阿顷可能以为她说话不知轻重,惹了我不悦,忙对我说:“夏夏我开玩笑呢,你别当真。” 我忙扯出笑来,在她腰间轻轻掐了一把,低声说道:“他若有异心,我可看不住,届时少不了要去找你哭鼻子。” 说完冲她做鬼脸,她见我没生气,冲我呵呵傻笑。 这时已经到最后一道题了,老板喊出:“七夕晚云。” 七夕夜晚的云?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想到答案的我十分兴奋,急忙冲焉瑾使眼色,我没有出声,只是用口型同他说着“思君”,我想他能明白的。 可梆子敲了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之后,焉瑾明明看见我说的话了,却还是没有答出来,老板问了句:“阁下可有答案?”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焉瑾说着看向老板。 老板激动地一拍手,由衷叹道:“对了!阁下真乃吾知己,这个谜题和谜底自我想出来那时起,至今已三年了,无人能够答对!” 原来,此“云”非彼“云”。 老板又道:“阁下风华绝代又才气过人,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 我闻言忍俊不禁,确实有大作为,将来整个大焉国都在他的手中。 焉瑾闻言也笑了:“老板谬赞了。” 老板笑呵呵让焉瑾选灯笼,焉瑾笑着说:“这还要看我夫人喜欢哪一盏。” 焉瑾走下台来牵起我的手,问我喜欢哪一个。 我听见身后那几个刚刚夸赞焉瑾的姑娘,听见他有夫人后,无奈地叹气。 我指着阿顷喜欢的那盏灯笼,焉瑾和阿顷均是一奇,老板拿了给我,我把她送给阿顷,阿顷百般推辞,我执意要送,我俩几经推搡,焉瑾见状说了句:“既然夏夏送你,便收下。” 阿顷听见焉瑾开口,才开心地道了谢收下。 我们一起向人群外走,阿顷说着:“夏夏你看。” 而后她将那个灯笼从花形翻转成“吉祥如意”的图案,她又说着:“我嫂嫂近些日子孕吐严重,我要将这个带回去,送给我嫂嫂。” 想到顾久妍和李若辰的事刚有苗头时,阿顷是不怎么喜欢顾久妍的,现在却也相处得这么好了,我不由得为她们高兴。 不过好像自从顾久妍和李若辰说亲开始,顾久妍便再也没和余盈洁方暖来往了,想来她也知道我们这群人和方暖不对付,故而疏远了。 我闻言道:“嗯,是个好意头,等再过几日我去李府看望表姐。” 阿顷忙开心地点头,说着:“你能来我母亲又要高兴得睡不着觉了,上次家里做山楂糕时,她还念叨着说你爱吃酸的,让我给你送去,我说你在太子府什么吃不到。” 我佯装生气,问她:“所以你便没有给我送?” 阿顷不好意思地笑笑,挠挠头,对我说:“嘿嘿,太子府我不好意思去嘛。” 其实我也明白,太子府毕竟不是我闻家,自我嫁给焉瑾后,荣李等人还从未来太子府找过我。 我刚想要说话,焉瑾在旁开口:“若顷以后可常来太子府陪夏夏,孤会与门口的侍卫说。” 阿顷犹豫着看向我,我抓住焉瑾的手,对他甜甜地笑,娇声道:“谢瑾哥哥。” 焉瑾的脸再次红了。 此时已近午夜,街上的人虽然还很多,却已有渐渐散去之势,焉瑾和我担心阿顷自己回李府不安全,决定送她回去。 阿顷唯唯诺诺求我们别送,说她是从小门偷偷跑出来的。 我俩闻言直笑她。 就在我们三人快要走出最繁华的街巷时,一个穿着粗衣麻布的男孩忽地拦住我们的去路,跪在我的脚边,殷切恳求道:“贵人吉祥,贵人买副手串。” 这男孩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粗布棉衣上还打着两块补丁,抱着一个打开的、约二尺长的扁平箱子,男孩的双手拖着箱子两边,箱子中摆放着用红绳穿成的手串,每根手串上均编着大大小小的同心结,并无珠宝点缀,只有几根上面带着几颗银珠。 男孩跪在我与焉瑾之间,看着我二人牵在一起的手,接着说道:“公子买一对同心手串,寓意‘永结同心、恩爱不渝’。” 我闻言看向焉瑾,焉瑾也笑着看向我,他应是看见我眼里有期待,笑着掏出银子递了过去,顺手扶起男孩,说着:“那来一对。” 我们倒也不信这个,这红绳手串以我们的身份今后也不会戴的,只是看这孩子可怜,一张黝黑的小脸已被冻得泛红,又是这个时辰了,都希望他换些钱早点回家。 男孩接了银子,忙躬身行礼说着:“谢贵人!谢贵人!我来为贵人戴上。公子与夫人定能永结同心,恩爱一世。”边说着边将箱子放在旁边,而后从箱子中取出一根带着银珠的手串,示意我。 我松开了牵着焉瑾的左手,将手腕递过去,男孩为我系上红绳,那红绳中坠着一个小巧的同心结。 而后男孩拿起另一根,焉瑾将他的右手递过去,笑着说:“一世不够,我同我夫人要生生世” 焉瑾的话还未说完,只见那男孩手中乍现银光,一根极细的银丝瞬间缠上焉瑾的手腕。 饶是焉瑾常年习武、反应迅速,右手被缚之下立时左手出掌打向男孩。 阿顷在我们旁边,见状一下子惊叫出声。 我今夜出门前想着以防万一,便带上了焉理的那把匕首。 见状我立即从腰侧抽出匕首,脑海中第一反应不是要男孩的命,而是要保下焉瑾的手,抽出匕首后我一按机拓,长剑弹出,直直刺向男孩牵着银线的左手,顺势斩断银线。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一刹那,银丝立断,焉瑾的右手手腕却还是留下了一圈极细的血痕,我听见焉瑾一声闷哼。 那男孩左手吃痛,又见焉瑾掌风袭来,只得大喝一声退身避让。 与此同时,周围无数摊贩和百姓模样的人抽出藏好的兵器,向我们三人攻了上来。 幸而那些人离我们有些距离,突发骤变周遭的人群又四散而逃,场面一时混乱不已,让我们有时间先化解了男孩的危机。 两招逼退了男孩,便感到背后一阵凉风,我扭头就看见五六个人持刀向我与焉瑾劈来,我回剑格挡。 焉瑾没有兵器、右手又受了伤,若是上一世,我定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手里的剑给他防身、甚至豁出我的命护他,可是现在呢?我还爱他吗?我爱他超过我自己的性命吗? 我不知道。 第76章 鞘中剑 我不知道我是否还爱他。 可是我知道,如果他死了,焉珂上位,不仅我活不了,我闻家也一定会被牵连。 我喊了一声:“瑾哥哥!”将手中的剑扔向他,焉瑾一愣,剑已在半空,他伸出左手接住。 我则用那个剑鞘来格挡杀手的进攻,幸而焉理送的是上好东西,这个剑鞘刀枪不入。 突发变故,我们周围的行人能逃的早已逃得一干二净。 周遭百姓的惊呼声、踩踏声、哀嚎声不断,我趁乱扫了一眼,已有几名百姓躺在地上,他们是被无辜牵连的。 我也看见阿顷在敌人攻过去时下意识举起手中的那盏蓝色灯笼格挡,可灯笼哪里禁得住刀剑,三两下便碎了。 幸而没过多久,太子府的暗卫出现了,焉瑾身边一直会有暗卫隐身保护。 我听见焉瑾喊了一句:“保护太子妃和李姑娘!” 那暗卫得令分别向我与阿顷身边围过来。 我们虽然多了几个人,可那群杀手人多势众,又个个武功高强,我们这几个人根本不是对手。 阿顷不知从哪拿了一根木棍,正与个人周旋,我眼睁睁看着一杀手的短刀刺破她的手臂,我的胸口骤然窒息。 一如那年死前,方暖来薤露宫同我说,阿顷偷偷来看我触犯圣令,已被降级为最低等的更衣,禁足宫中,原来那才是她后面没有再来看我的原由,我以为,我所有亲人都死了,我的心不会再痛了,可原来,还是有我在乎的人的。 我想喊阿顷小心,可刚一张口,一口腥咸从胸中漫至喉间,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血来。 身形一滞,已有几名杀手持剑向我刺来。 离我最近的暗卫也已被对手缠住。 避无可避。 原来我注定还是要受伤的,根本逃不过。 电光火石的刹那,焉瑾向我扑过来,他受伤的右手忍痛一把将我揽进怀中,左手持剑隔开对方几招,却有一名杀手的刀直直砍向他的右肩。 他竟会如此护着我? 这一刀下去,且不说焉瑾是否还有命,他的右臂非断了不可。 我一把将焉瑾推开,那刀划伤焉瑾的右臂,鲜血瞬间涌出,刀势不减,也在我的胸前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来。 我听见焉瑾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夏夏!”。 我胸口吃痛,整个人向后倒去。 背后空门,已有人影袭来,可是现在的我再也无力抵挡。 难道要死在今日吗? 我绝望地合上了眼睛,在倒向后方的时候,却感到有一只手稳稳托住我的后背,耳畔传来温柔的一句:“小心”。 是焉理。 焉理扶住我后,随即持剑飞身上前,挡开袭向我的杀招后,转身扶住焉瑾。 焉瑾喊了一声:“四哥?” 焉理说着:“别担心,官兵应该马上就到。” 突现杀手,百姓四散而逃,如此大的动静自然会惊动巡城的士兵,只是一来不知士兵正巡逻到何处,二来人群混乱拥挤,想要赶过来着实不大容易。 焉理的出现只是暂时救下我与焉瑾,于局势并没有多大的帮助,对方人多,又要护着受了伤的我们,焉理处处掣肘,几招之后竟也受了伤。 好在没过多久,几名士兵赶到,局势稍缓,又过了没多久,罗霄带着大批人马赶到,护着我们离开了杀手的视线。 终于松了一口气,焉瑾一把将我揽进怀中,压到我胸前的伤口,我痛呼一声,他忙松了手,盯着我的胸前看,我想若不是大庭广众,他关切的眼神简直恨不得直接扒开衣服看我伤得如何了,我忙说我没事。 其实我只是被刀锋刮破衣衫后,在皮肤上划开了一道浅浅的伤口,还可以忍受。 而他面色惨白,整张脸已无多少血色,我忙去看他的伤,手腕的伤倒是不深,可右臂那刀口很深,险些见骨,整条衣袖早已被血染成鲜红色,我忙掏出我的手帕先勉强绑住伤口上方,期待能止血。 焉理此时已去看阿顷的伤势,而后焉理扶着阿顷向我们走来,我们先行回府疗伤。 罗霄派人先把我们四人送回了太子府,又派人去请太医。 路上焉理说他也是宫宴结束后在街上闲逛,听见慌乱逃跑的百姓喊着“杀人了”等话才赶过来的,一见是我们,立即上前帮忙。 阿顷身上的伤口较多,好在均是轻伤,我将她安置在我知夏阁的一间次屋中,又派人去李府悄悄报信给李若辰。 焉瑾还未回到太子府时便晕了过去,我与焉理伤得不算重,简单包扎后,我们便在知夏阁守着焉瑾,严老太医给焉瑾缝合了伤口、止了血。 我们询问焉谨的情况,严老太医擦着额头的汗对我们说:“幸而太子殿下身子强健,此番只是失血过多,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而后严老开了方子,又说焉瑾现在只是昏迷几个时辰,不日便会醒来。 严老太医已七十多岁,医术了得,京中一直流传着“阎王让你三更死,严老可拖你到五更”的话。 听了严老太医的话,我们才松了一口气。 严老太医叮嘱着醒后一定要按方子服药,他明日一早再来,今夜先回宫给皇上、皇后娘娘复旨。 我连忙应下。 严老太医和焉理一起离开了,我派梁平送他们。 我坐在床边,愣愣地看着床上双眸紧闭的焉瑾,思潮起伏。 今夜种种在我脑海中一幕幕闪过,我从未想过,焉瑾竟会不顾自己的安危护着我。 这个焉瑾是喜欢我的,我知道,可我不知道他的喜欢到了何种地步。 最关键的是,我不知道他是何时开始的,又是因为什么而喜欢我。 菀芷和岁岁也守在旁边着,她二人一直劝我去休息,我自然不会走,我希望焉瑾睁开眼时,可以第一眼看见我,知道我一直在守着他。 我也早已不知道自己此举是出于真情,还是出于算计了。 没过多久,李若辰从太子府的侧门悄悄来了,我让梁欢领他去看了阿顷,并同他说阿顷刚刚包扎好,不宜再折腾了,今夜先在太子府住下,待她好些会去信让李若辰来接。 阿顷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此事还是不要走漏消息的好,她今夜也是女扮男装,旁人想必也不会有人知道是她。 次日一早,太阳还未冒出头,严老太医来了,我才发觉自己趴在床边睡着了,焉瑾还是没有醒。 趴了一整夜,我胸前的伤口更疼了。 严老太医给焉瑾把了脉,说还算平稳,等焉瑾醒来后再第一时间传唤他。 他见我面色不好又给我把了脉,说着太子妃保重身体,切勿思虑过重的话,而后给我也开了一张方子。 皇子贪图享乐本就是罪,夜宴后不及时回府安寝,却微服游玩,我这个太子妃难免有未及时规劝之责;太子又受了重伤,我却伤得不重,还要再加一条保护不周之罪。 焉瑾还是没醒,可我只能吩咐梁平等人好好照顾太子殿下,拖着虚弱的身体带着菀芷进了宫。 跪在皇后娘娘的凤仪宫中,皇后娘娘面带心疼与愠色,看来她真的认为是我的过错,太子为了救我而受伤,可能我还得再加一条红颜祸水之罪。 我本以为皇后娘娘会让我跪几个时辰,谁料我跪下行了礼、问了安、告了罪后,皇后娘娘叹了一声,缓缓说道:“起来,你伤得也不轻,赶快回府休息,何况,瑾儿也需要你的照顾。” 我本来都做好了长跪的打算,还想自己今日这个身体,若是跪着跪着挺不住晕了过去,也能博些皇后和皇上的怜悯,不至于对我和闻家心生疑忌,可皇后竟然如此轻易放过我了,也没有治梁平菀芷等人护卫、伺候不周之罪,我实在有些受宠若惊,这一世的焉瑾母子,都好得仿佛变了个人。 年节已过,太子又出了事,皇后趁此让禾苏再次与我一起回了太子府,说是照料我与太子,再不情愿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回府后吃了早膳和药膳,我又继续守在焉瑾身边,我的伤口不能再趴着休息了,于是我让人在焉瑾的床边置了一张小塌,可能是昨夜太累了,不知不觉躺在小塌上睡着了。 “太子殿下醒啦!” 菀芷激动的一声呼喊把我吵醒,我反应了一下,忙起身去看焉瑾。 焉瑾的双眼最初空洞无神,慢慢恢复了神智,他见是我,勉强张口,问了一声:“你没事?”声音沙哑无力。 他醒来第一件事竟是关心我?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我忙摇头,说着:“没事。” 菀芷和年年刚刚一直守在屋内,见焉瑾醒了,菀芷早已端了一杯热茶来,年年则出去让旁人去请太医和煎药。 我扶焉瑾半坐起来,端了茶碗凑在他的唇边喂他。 他浅浅喝了一口,见我的样子,笑着:“夏夏别哭,你又没守寡。” 他唇色苍白,那抹笑也带着勉强和硬撑,我哼了一声,撅嘴道:“我才不守寡,你若有事,我第二日便改嫁。” 他咳了两声后,眸光幽暗深邃,唇边却带着笑,说道:“那夏夏定要嫁一个比孤更好的男子,不然孤不放心。” 闻言我哭得更凶了。 他抬起未受伤的左手,边帮我拭泪,边说着:“本想逗逗你,怎么哭得更厉害了。” 他拇指摩挲着我的脸,眼神深情得不像话,苍白的唇角依旧带着那宠溺的笑。 我也不知为何控制不住自己的泪,只是摇头,扑到他的怀中,环住手臂轻轻抱住他,他的左手顺势搂住我,拍着我的背安慰我。 第77章 情缘由 太子与太子妃遇刺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不少人来探望。 焉珂一家自然也来了。 我知道此事应该是焉珂主使的,可是没有证据,昨夜所有还活着的杀手在被擒住的那一刻,全部服毒自尽,只有那个小男孩没有得手后率先溜走了。 我也不能同焉瑾直接说我怀疑焉珂,只是问他此事他可有怀疑的人,焉瑾安慰我说他会处理好的,让我放心。 我如何能够放心,焉珂这一世好像聪明了,这一计比选择祈福时刺杀歹毒多了,用那么小的孩子来降低我们的防备之心,闹市中又如何,哪怕焉瑾随身跟着护卫又如何,只消我们反应慢一瞬,焉瑾即使有命在右手也断了,自古的皇帝从未有过身体残缺的,断了右手的太子,大概也是要废了的。 我出了事,这下荣瑄怡、翟文颖、侯苩和顾家姐妹等女眷也能来太子府探望我了。 不过为了让我与焉瑾静养,来探望的人都只是说了几句话,很快就离开了,只有翟文彬一直待到日落西山方才离开。 翟文彬进府后第一眼看见焉瑾,竟还能笑得出来,调侃着:“我的太子殿下,您这上元节为博美人儿一笑差点把命搭上,这事儿又够说书的说上个三天三夜了。” 焉瑾对着他翻白眼:“孤明日就和守大门的侍卫说,以后不要把翟家二公子放进来。” 翟文彬依旧笑着:“你舍得吗?你看你才一日不见我,就受了这么重的伤。” 焉瑾面色泛红,气得直咳嗽。 我看他二人斗嘴看得忍俊不禁。 翟文彬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对焉瑾道:“得亏是夏夏,这要是换了旁的女子,经此一夜,没受伤也得吓出病来。” 焉瑾颇骄傲地对他说:“孤的夏夏自然是这世间最好的。” 翟文彬闻言直撇嘴,变着声调念着:“孤的夏夏,孤的夏夏,夏夏夏夏,自从圣旨赐婚,整日说的都是夏夏,都婚后这么久了,怎么还这样。” 焉瑾笑了一下,对他道:“你不懂。” 翟文彬一挑眉,笑着道:“我确实不懂,我只知道夏夏跟着你真是倒了大霉。” 说着转头关切地问我:“夏夏身子还吃得消吗?我听下人说你已经在这里守了半夜加半日了。” 我笑着摇头,说着:“多谢翟二哥关心,夏夏没事儿,冬日里穿得厚,只是擦破一点皮而已。” 翟文彬看着我,继续笑着说:“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你就往太子殿下的怀里躲,受伤玩命都是男人的事,护不住心爱的女人,他这个太子也别当了。”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我有些震惊地看向焉瑾,焉瑾非但没有生气,还有些自责,说着:“此事确实是孤思考不周。” 翟文彬又笑着安慰一番,二人说说笑笑许久。 翟文彬来了之后,焉瑾的精气神都好了些。 我们一起吃过午膳。 没过多久,李若辰也来了,他与焉瑾和翟文彬在屋内说了许久的话,至于他们谈了什么,我不知道。 而后阿顷换了一身小厮的衣服,随李若辰回了李府。 临近黄昏的时候,梁平进得屋内神色颇不自然,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 焉瑾见状,说道:“有话直说。” 梁平抱拳躬身,说道:“回禀殿下,刚刚元家大小姐来过。” 我问道:“馥晨姐姐?” 婚后我与那些玩伴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与元馥晨更是身份有别,上次见她还是秋凤山围猎的时候,我们匆匆打过招呼。 那一次她好似比刚认识的时候瘦了些,只是面色蜡黄,我还关心一番,她说无碍的,只是控制了吃食,所以面色不如以前。 我想我明白她为何如此的,所以也没有劝她。 只是近三个月未见了,不知道她最近怎样了。 梁平点点头,我顺势问道:“为何不请进来?” 梁平恭敬答道:“回禀太子妃,元大小姐说她的身份不便来府,只是在门外问了您与太子殿下的伤势,奴才说了具体的情况,她说太子府自是什么也不缺的,她知道你们没有大碍也便放心了,最后还说不让奴才告诉您她来过。可奴才觉得此事还是应说与太子殿下、太子妃知晓。” 我暗叹一口气,轻轻说道:“嗯,本宫知道了。” 今日来府中的官员最低品阶也是三品,她父亲都没资格来太子府,她怎么会进来。 梁平告辞要退下,却听得焉瑾说了句:“明日给元家送封帖子,就说太子妃关于双面绣的针法想与元大小姐讨教。” 梁平应了一声下去了。 我看向焉瑾,带着些惊讶和惊喜,他对着我一笑,说着:“夏夏,孤说过,你嫁进来太子府便是你的家,你于京中只那几个朋友,大可以常唤来太子府陪你的。” 我笑着同他道谢。 次日元馥晨诚惶诚恐地来了,拉着我问我上元节夜里的事儿,极是关心我,得知我受了伤急得落了泪,我安慰她许久,这才作罢。 不过此番见她,又比上一次瘦了许多,虽然还是比我们这样的人壮硕一些,身形却也有些线条了。 我问了她家中的情况,她说她两个妹妹见她变瘦,难保不出言冷嘲热讽,不过她早已习惯了,也不与她们计较。 我打趣问她是不是为了梁大人。她红着脸直摇头。 几日后焉瑾的身子好些,我与他一起进宫请安。 从圣上的话中我才知道,原来那夜焉理和严老太医离开太子府后一同进了宫,焉理和皇上、皇后说了那夜的经过,说我为了保护焉瑾也受了伤,而焉瑾还在昏迷,皇上与皇后不迁怒于人未尝不是给焉瑾积累福报,一番安抚后,为所有人求了情,才回了他的府邸。 我不得不佩服焉理思虑周全,我甚至想,若焉理也有心皇位,以他的才智和圣上对他的喜爱,他与焉瑾相争,胜负属谁呢? 随即我为自己这个自私的想法而胆寒,这件事还是不要发生的好。 我的伤只是皮外伤,愈合后,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太医院开了涂抹的药膏,说一两个月后便不会留疤。 这日夜间我二人互相换药,焉瑾手臂上狰狞的刀口触目惊心,我看着心疼,于是我同他说:“殿下千金之躯,本不应为了保护夏夏而如此涉险的。” 他轻笑一声,左臂一把将我揽进怀里,吻着我的额头说:“孤只是在保护心爱之人,夏夏,孤不想你受一丝伤害。” 心爱之人? 我抬眼,望入他一泓春水般脉脉深情的双眸中,心头一颤。 焉瑾爱我?这是我从来未曾奢望过的。 可他真的爱我吗? 他真的懂何为爱吗? 他对我的爱,又能持续到几时呢? 最重要的是,他为何会爱我呢? “夏夏怎么如此看孤?”焉瑾柔声问道。 我于是磕磕巴巴问出:“殿下殿下?爱我?” 焉瑾忽地笑了,低头蹭了一下我的鼻尖,说着:“不知是孤太笨,这么久才让孤的太子妃看出来,还是孤的太子妃太笨了,这么久才看出来。”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吹在脸上都是灼人的滚烫。 我红着脸问出:“殿下何以会喜欢我?” 焉瑾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笑得玩味:“孤若说是一见倾心,夏夏信么?” 我自然不信,我虽然长的不错,却不是倾国倾城貌,何况皇后宫中初次相见,我打扮只是得体,并不出彩。 我茫然摇头,噘嘴故作委屈道:“殿下不欲说实话便罢了,夏夏不问了。” 焉瑾搂着的我左手忽地紧了紧,神色虔诚认真:“夏夏,可记得岳父大人荣封镇北侯那年。” 我点头,自然记得,所有的一切。 “那年乞巧节,你可去了勿念河畔?”他问道。 自然去了,我眼睁睁看着他落了水,却没有救他,虽然这一世的他还很无辜,可我那时希望他死。 我装作不明所以,问道:“殿下也去了?” 焉瑾好似在认真回忆,满眼憧憬,那抹笑让人心醉,他道:“孤那时见一女子一身劲装立于河畔,与京中女子很是不同。” 他看见我了? 我正想着,听他继续说道:“孤一下子便被吸引,眼睛再也没有移开,正想着如何搭话才能不被认为是登徒子时,却不小心落了水,待被人救上来,竟再也寻不到你了。” 焉瑾说到这里满是遗憾,叹了一口气,说着:“孤那时几乎翻遍了京城,都没寻到你。幸而三年后你再次出现了,在母后宫中见到你,孤惊喜极了,于是向母后表明了心意,求父皇下旨赐婚。” 听了这话,好似一切都有了原由,婚前见面他红着的脸,避暑山庄相信我与焉亿佟,新婚夜的主动,婚后点点滴滴的宠爱,原来真的是因为他喜欢我。 我感动不已,这一世的焉瑾果然不同了,不过唯一相同是,谁救了他他反而不喜欢人家,果真是个贱皮子,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噗嗤”一声笑出来。 焉瑾见状眉头一皱,懊恼道:“夏夏为何笑,孤所说句句属实。” 我笑着抚上他的眉头,说道:“只是没想到竟会如此阴差阳错。” 我靠向他的怀中,缓缓道:“能得殿下欢心,夏夏三生有幸,还望殿下也相信夏夏一片真心,日后不要疑心夏夏。” 焉瑾未说话,我只是感到他抱我的手更紧了,良久后,忽然头上缓缓飘来一句:“夏夏放心,孤,永不会疑心。” 我没有抬头看他,只是也把自己环着他的腰的双臂紧了紧。 焉瑾爱我? 与我一直以来以为的原因不同。 可是,又有多大的关系呢? 爱是会变的,即使他现在的情谊均出自真心,我也比不上他的皇权。 上一世他那么爱方暖,还是接纳了那么多女人,我于他来说,也许只是多出些情窦初开的情意罢了。 这一世方暖虽嫁了焉珂,可是谁知道后面会不会出现下一个方暖呢,何况这个方暖还活着呢。 是啊,她还好好地活着呢。 第78章 忍别离 焉瑾的伤不轻,养了半个多月伤口才愈合,开始去上朝。 我的伤倒是全好了,连个疤痕都没留下,可我总觉得胸口闷闷的,严老太医号脉之后,说我胸中一直郁积滞结,那夜才会情急之下吐血。 焉瑾担忧不已,拉着严老太医问如何医治。 严老太医说无法根除,只能调养,好在也不是要命的大事,他开了方子,让我按时服用。 焉瑾叮嘱了梁欢和年年务必日日监督我按时服药。 他知道菀芷和岁岁年纪小,总是纵着我,我见状哭笑不得。 上元节后没几日,侯苩突然回了娘家,我们这些人去看她,她只说让我们别担心,我们也问不出什么来。 侯夫人也说,小夫妻吵架拌嘴很正常,让我们不要多想。 焉瑾那时还在府中养伤,我也就没再去侯府。 正月末,湖州郁家来了人接亲,翟文颖也要出嫁了。 其实他们定亲已经许久,本该年前出嫁的,可翟夫人舍不得翟文颖嫁去那么远,便留下来过了个年。 二月初三一早,翟家送翟文颖出嫁,我们这些玩伴也随着队伍相送,大家心中不舍,一路很少说话。 李若顷、荣瑄怡、焉依依和安家姐妹都来了。侯苩却没有来,问来问去,大家均不知晓是为何。 安家姐妹见我并不亲近,只是恭恭敬敬地见礼问安,我亦是如常与她们说话。 余盈洁死前说过的话,已让我把安家姐妹当作了敌人,只是不知道陷害我的事儿上,安家姐妹出了多少力。 送嫁的队伍除了翟家的男子外本应没有外男的,翟文彬却拉来了李若辰。 李若辰神色很是尴尬,翟文彬笑呵呵说着:“我这一去短则两三个月,长则半年,你来送送我不应该么?” 翟文彬是翟家派去要一路护送文颖到湖州的。 京城距离湖州十几日的路程,翟家的嫁妆丰厚,光护送的人就有百十号,这样的车马行不快的,怕是要走小一个月,再加上举行仪式、走亲访友,可不是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翟文彬还一直说着,既然去了,自然要游山玩水一番,那么他这一去,只怕真的要许久才会回京了。 翟文彬看了我一眼,又小声对李若辰说了句:“我不在,阿瑾和夏夏你要多看顾。” 李若辰有些不耐烦地点头。翟文彬又附在李若辰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李若辰皱了皱眉头,而后淡淡道:“我心中有数。” 我们这一行人刚出了城,却见前方不远处,侯苩一身劲装立于路旁,手中牵着一匹高头大马。 见状我们几人忙跑上前去,荣瑄怡率先开口:“我们还说怎么没见你,没想到你在城外等着。” 侯苩微微一笑:“我也来送文颖。” 我见侯苩身旁的马身两侧还拖着两个包袱,我示意了一下那两个包袱,问道:“苩姐姐,你这是作何?” 侯苩又是一笑:“我今日也是来和你们告别的。” 翟文颖开口问道:“决定好了?” 侯苩向文颖,点了点头。 我们均是不解,齐齐看向侯苩,只见侯苩一笑,说道:“我已经与杨公子和离,此番打算先送文颖去湖州,而后去东境寻我长兄,去军营里历练一番。” 我们惊讶不已,不解发生了何事,一个个张开口,有太多问题想问。 荣瑄怡率先问道:“你、你们怎么了?” 侯苩无奈一笑,说道:“没什么,破镜难圆罢了。我意已决,你们千万不要开口劝我。” 翟文颖闻言上前搂住侯苩的胳膊,笑着说:“怎会!不过你这次不若陪我在湖州多待几日,最好在那边置一套宅院,和我做邻居,如何?” 侯苩“扑哧”一笑,抬手敲了一下翟文颖的额头,笑着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已朝夕了相处这么多年,还不腻么?连嫁人都要我陪着?” 翟文颖咯咯直笑,我们剩下的人还在反应究竟发生了何事,猛然后方传来几声呼喊,我们回头,只见杨揆骑着一匹快马追赶过来,口中大声喊着:“苩儿!苩儿!” 侯苩见状面色尴尬,催促着:“我们启程。” 翟文颖看了看杨揆,又看了看侯苩,自然没动身。 杨揆几下子便奔到近前,急匆匆下马跑过来。 想来是着急的,也忘了对我行礼,直愣愣地走到侯苩面前,对她说:“苩儿,你不要走!” 侯苩无奈,淡淡说道:“我们之间已经说清楚了,杨大哥,你莫要纠缠了。” 杨揆面色焦急,说着:“苩儿,我知道自己错了,我不要和离!” 杨揆眼中满是眷恋和不舍,侯苩的眼中亦带上了一丝不忍。 我想,他二人还是有感情的,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侯苩做了这个决定。 侯苩对杨揆说:“和离书已签,你我二人已不是夫妻,你回去。” 此时我拉了拉焉依依,又与荣瑄怡等人交换了眼色,我们这些人默默地走远了些,让他二人说话。 听见杨揆倔强地说着:“和离书我还未签字,做不得数!” 侯苩叹了一口气,说道:“和离书我已签了字,你签不签是你的事情。” 看翟文颖的样子想必是知道一些事情的,我们走远了,已听不见他二人说话,便开口询问翟文颖。 翟文颖摇摇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刚过了年,苩姐姐突然对我说,她要与杨大哥和离,我也是劝了许久,她那时好似已经有些松口了,谁料几日前又突然找到我,说侯国公已经同意她与杨揆和离,她正好趁此时送我去湖州出嫁,而后去东境寻她兄长。” 我问道:“是为了什么呢?若说是小产,也不至过了这么久才发作。” 翟文颖叹了一口气,说着:“唉,说白了也只是夫妻间微末的小事,苩姐姐自小产之后,心中总也是难受的,与杨大哥的相处便不如从前那般甜蜜了。趁此时,府中的那两个小妾便愈发春风得意起来,杨大哥的表妹年前又查出了身孕,这一桩桩一件件,苩姐姐说她看着那些人,想到那些事,总是止不住地压抑难过,而苩姐姐的教养和骄傲,是不允许她像那两个小妾一样去伏地做小、献媚讨好的,苩姐姐的性子你们也是知道的,与其隐忍不快,不如快刀斩乱麻。我们劝不住的,何况侯国公都同意了,我们又能说什么。” 我们闻言均是无奈,李若顷还叹了一句:“哼,平日里还觉得杨大哥是个好人呢,没想到这么对苩姐姐!” 荣瑄怡在旁劝道:“阿顷,人的好坏原不是这样去评价的。” 侯苩与杨揆说了足足两炷香,最后杨揆失魂落魄地骑马回了城。 侯苩走过来时眼中是有泪的,看着杨揆离去的背影,对我们轻轻说道:“其实此事我不怪他,他只是性子太软了些,何况,我那时为他纳妾,我以为自己是可以欣然接受的,可是当丁若有孕时,我才知道我的心中竟那样难平。我在杨府终日郁郁寡欢,我觉得我变得不像我自己了。” 侯苩说完深吸了一口气,对我们释然一笑,说道:“想了许久我才想明白,我应该是我自己,永远都是我自己。所以你们也莫要开口劝我,待我在外玩够了,定回来看你们!” 我冲着侯苩一笑,撒娇道:“那苩姐姐回来定要给我们带礼物,带些东境的特色物件回来。” 侯苩习惯性地抬手敲了一下我的额头,宠溺笑着:“你呀,太子府中什么没有,非要惦记我这点身家。” 这下众女都笑了。 我心中却暗暗感慨,侯苩属于低嫁,又有一个疼爱自己的父亲,她不喜杨府的生活便可以这样快意地和离,我呢?若是将来焉瑾纳了妾,我再不喜,也还是要生生忍受下去的。 想到此,我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荣瑄怡,不知道她如何想的,她又如何看待焉理纳妾呢? 焉理上次求娶之后,没隔几日便为风夜舞赎了身,光明正大地接进了四皇子府,虽然没有操办仪式,却也闹得京中人尽皆知。 而焉理与荣瑄怡的大婚,钦天监测了几个好日子,最终选在了焉理弱冠礼之后的五月十八日。 此时翟文彬过来催促启程,并让李若辰送我们这些人回城。 等待侯苩已耽误了不少时间,确实也该启程了。 我们这下开始告别,说着定要常写信联络这样的话。 本来我们说好了为了怕文颖伤心,要笑着送文颖出嫁的,可说着说着,焉依依第一个哭了出来,我们其余人跟着不自觉地落了泪。 翟文彬与李若辰又过来相劝,翟文颖才上了马车,我们终于作别。 最后的时候,李若辰在翟文颖上马车之前,对她说道:“此去山高路远,翟小姐一路顺风,祝翟小姐与郁家公子千里姻缘,恩爱百年。” 翟文颖笑着道:“多谢李大哥,也祝李大哥与嫂嫂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马车在前,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一行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太子府,焉瑾已经在知夏阁等我了。 我刚一进门,他便将我揽进怀里,亲昵地说着:“怎么也不披个大氅,看你身上凉的。” 我抬手环住他的腰,心中难受,对他道:“殿下,苩姐姐也离京了。” 焉瑾拍着我的后背安慰我,说着:“夏夏,聚散终有时,孤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轻轻“嗯”了一声,随即说道:“夏夏也会一直陪着殿下的。” 焉瑾闻言搂我更紧了。 我二人正腻歪着,忽然听见门外有些外人的说话声,焉瑾牵着我的手走出去,我才发觉知夏阁来了许多工人,他们领命来清理一番知夏阁的池塘。 他们向我们行礼,焉瑾叮嘱着:“定要好好打理,太子妃喜欢荷花,今年若是开得好,有赏。” 众人应了一声,喜滋滋地去忙活了。 我想到去年暮秋时节,焉瑾不时便会与我坐在池边的亭中看书品茶,满塘只剩枯黄的荷叶,焉瑾有一次看着出神,神情似是有些感伤,我也觉得这颓枝败叶的看起来难免萧索凄凉,第二日一早便让下人除了个干净。 焉瑾下朝后见状,还有些失落,问我为何把那些残荷除尽了,我说都枯萎了,看着萧条。 焉瑾说:“枯荷之美,清风透骨,别有一番韵味。” 我差点脱口而出你脑袋是不是被每日的冷风吹傻了,却只能硬生生改成:“殿下好雅兴,是夏夏未曾体会到。” 焉瑾轻轻搂住我,语气很是感慨,说:“无妨, 我们来日方长,明年还会再开的。” 我说:“是啊,明年还会再开的。” 第79章 人心乱 焉盛二十四年二月初五,焉珣被正式封为监察使,圣上还特意强调,其职权凌驾于所有人之外,直接听命于当今圣上。 农耕在即,于是没过几日,焉珣一家也要启程了。 启程的前两天,我去了二皇子府,带去些珍贵的棉衣和药材,又拉着魏迁善叮嘱好久。 漠北天气如何,哪个月会回暖,哪个月开始降温,那里的人常生什么样的病,多带些什么样的药材,以及哪里的风景还算不错,可以带孩子们去看看 我能想到的都说了一遍。 魏迁善呵呵直笑,说着:“你放心好了,有任何事情也还有侯爷一家帮衬呢,届时我们少不了去打扰。” 我笑着道:“那再好不过,你与我嫂嫂,定能合得来。” 魏迁善笑着:“嗯,我们现在启程,刚好还能赶上思忠的周岁宴,对了,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捎去漠北?” 我惊喜问道:“可方便?二嫂你们此去也是要带不少东西的。” 魏迁善咯咯娇笑,说道:“有什么不方便的。” 于是回了太子府我便开始兴冲冲地收拾东西,衣物首饰、吃食茶叶、稀奇物件,装了足足四个大箱子。 焉瑾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又有些无奈的语气,对我说道:“夏夏~二哥他们此行路远,颇为不易,你这些东西,足足能占用他们一个马车,不若这次少带些,其余的孤日后再派人为你送去漠北,如何?” 我闻言也意识到了,有些不好意思,冲着焉瑾干笑一下,嘟嘴道:“是夏夏考虑不周了。” 我又开始挑挑拣拣起来,可是哪件都舍不得拿出来,焉瑾无奈,边温声劝着我边理性地安排着,最终选了几件上好的狐皮,他又拿出太子府独有的几块碧龙玉和御赐的茶叶,装了一个小箱子,送去了二皇子府。 焉珣此行声势浩大,皇亲国戚均出来相送。 自此,京中的人心开始动了起来。没人知道二皇子为何突然参与政事,也没人知道当今圣上究竟是如何想的。 焉盛二十四年三月初三,我的生辰。 一大早各府贵妇和千金小姐都亲自上门送礼了,不过自然是比不上焉瑾生辰送礼的人多和礼物贵重。 焉瑾本意今日在府中操办一下,可是我不喜应酬那些人,何况我也早已过了及笄这样的大日子,便拒绝了。 各府送的都是金银饰物之类的东西,很合规制。 焉理送来的是一对金镶玉的手镯和两支花型的华美金钗,无甚新意,也非我所喜,我让菀芷等人直接将这些人送的东西全部放进了库房。 焉瑾来知夏阁时笑着捧来一个锦盒,我再熟悉不过了,我的心开始跳得厉害。 他抱着我坐在他的怀中,让我打开看看,我缓缓打开,果真是那对白瓷娃娃,送的时间比上一世要早。 这对娃娃在看着我笑 没有前世刚收到时的欣喜、期待,我脑海中竟全是自己被焉瑾厌弃、羞辱、最后家破人亡、绝望打碎它们的画面,头开始如千万根针扎般的疼,浑身伴随着冷汗翻涌上来的是那时的屈辱与怨恨,令我几欲作呕。 我听见头上传来焉瑾开心的语气:“你必定不喜欢那些俗物,孤前几日碰巧遇见一对老夫妇在卖,他们说这对娃娃放在床头,可以和他们老两口一样,白头偕老、儿孙夏夏为何哭了?” 焉瑾低头见我的样子,语气由兴奋瞬间转为关切,他急忙捧起我的脸,帮我拭泪。 原来我又不受控制地落泪了,我极力平复下自己的情绪,把锦盒放在膝上。 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的不适,便低头向他的怀里蹭,故作撒娇的语气,说道:“夏夏只是很感动,夏夏也想和瑾哥哥白头偕老,相伴一生。” 他紧紧地楼主我,说道:“夏夏喜欢就好,孤还担心送不到你的心坎上去。” 我微微抬头,扯出一抹笑,对他说:“夏夏喜欢,谢殿下。” 他低头吻去我眼角的泪痕,又轻柔地吻过脸颊,最后落在唇上,温存许久,好似含糊不清说着:“夏夏,我只想你开心。” 生辰之后没几日,我打听到了方暖有孕的消息。 可惜方暖一直呆在三皇子府中很少出来,我实在找不到什么下手的机会。 本来每年会安排在三月下旬的大型踏青和马球会,也因着三月中旬余老太师过世,而取消了。 余老太师自余盈洁和余老夫人死后一直称病在家,经历了这么几个月的时间,终究是没挺过去。 圣上为表哀恸,禁了京中半个月的娱乐活动,众皇子均亲自去了余府吊唁。 焉珂以方暖有孕为由,并未让她露面。众人都道三皇子对他的这个贵人,真是宠爱有加。 终于到了四月中旬,一年一度的大型马球会,又在武国公侯鹏炎的组织下开始了。 京中的风云,从这时起,也变得更加诡谲。 第80章 落疑影 草长莺飞,风柔日暖。 焉瑾下了早朝,我们吃过早膳,便来到了青留阁。 众人均需向我们行礼,我二人笑着说不必多礼,让他们不要拘谨。 我与焉瑾坐在了太子专门的位置上,我们两侧,一侧坐着三公主焉琬和他的驸马方家靖,另一侧是焉珂一家,我们互相打过招呼。 方暖的身孕现在只有三个多月,身形依旧婀娜,容颜也还是那样美得迫人。 我们对面则分别是永王一家、焉理和焉琦。 我们看过去,焉琦兴奋地挥手向我们打招呼,焉理则点头一笑,焉瑾与我回以微笑示意。 焉理身侧坐着一位身穿桃色锦裙、脸上蒙着红色薄纱的女子。 面纱下的容颜影影绰绰,未能见其真容,可只看着那双妩媚动人的眼睛,你便会觉得,面纱下定是一张足以倾倒众生的容颜。 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焉瑾也是一样。 我笑着问道:“那便是风夜舞了?” 焉瑾轻声“嗯”了一声,顿了一下,又说了句:“孤也是第一次见。” 他的这句话,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我来了兴致,一挑眉,戏谑笑问:“哦?~殿下真是第一次见?” 焉瑾一愣,瞬间有些脸红,急忙解释道:“孤从未去过玉风楼那种风月场所!近日也未去过四皇兄府里,自然没见过她。” 我忍不住呵呵直笑,他见状反应过来我是在逗他,抬手揪了一下我的脸,而后拉过我的手,十分孩子气地说着:“既然不放心,你就要时刻看着孤,时刻黏着孤才好。” 我娇娇应了一声“好~”,而后向他靠过去。 我知道的,他喜欢我这样。 马球很快开场了,与去年一样,先是歌舞助兴,而后开始比赛。 科举三年一次,今年不设科考,马球便不会像去年那样刻意安排人去对垒了,场上众人打得也轻松些。 我与焉瑾瞧着场中的比赛,时不时说上几句。 偶尔瞥向对面,我看见焉理十分随性地斜坐着,整个人好似已经倒在了风夜舞的怀中。 焉理面上含笑,开口说着话,偶尔也抬手指向场中,风夜舞则回应着他,二人的相处十分自然且亲昵。 我也不知道自己见此情状是何想法,只是想到了瑄怡,这个场景她也是能看见的,不知道她会不会难过失落。 比赛有几处精彩的地方,我们看得也算起劲。第三场比赛开始不久,便听得远处有些动静,寻声望去,隐约看见一群人推搡吵嚷。 焉瑾向身后的梁平使了个眼色,梁平应了一声便去了。 没过多久,焉珂的贴身护卫暮鸦到焉珂面前,与焉珂小声说了几句话,随即焉珂与方暖也起身离席了。 慕容姿与风雪舞依然坐在那里,无动于衷的样子。 高芹漫今日是称病没有来的。 大约过了一炷香,梁平才回来,向我们小声汇报他打探来的消息。 原来刚刚是方暖的兄长方明与高芹漫的弟弟高芃禹,起了争执。 起因是上一场比赛中,二人有些摩擦,下场后高芃禹便发作起来,暗指方明打球时手脚不干净,方明回骂他无凭无据,二人争吵间,高芃禹骂出一句“方家惯于使那些龌龊手段”,于是二人动了手,虽然很快被周围的人拉开了,没人受伤,可场面一度很是混乱,直到焉珂前去,二人这才罢休。 最后的时候方综也去了,而高盛却一直未露面,不知是默许了他儿子的行为,还是尚未知情。 高芹漫之父高盛为五品的吏部文选司郎中,虽比方综的四品兵部侍郎低一级,可历来六部中,吏部的权力最大、地位最高,文选司又负责选拔和调动官员,谁都要给三分薄面,何况高家人几代为官,其势力自然是比这几年才升到四品的方家要强上许多的。 我想方暖必定不会满足于一个贵人之位,高芹漫的身体越来越差与方暖有无关系实在难说,甚至上元节出事后,我仔细想了想这一世的变动,焉珂此次刺杀,难保不是方暖和方家出谋划策。 于是前阵子我让伍叔找人在高芃禹常吃饭的酒楼等着,坐在高芃禹的邻桌闲聊些京中各类风月消息,其中混着一件事:自方暖嫁入三皇子府后高芹漫的身子愈发不好了,高芹漫一死,这方暖是必定要被抬为侧妃的话说一半就够了,我只需在高家人心中落下一个怀疑的影子,至于是否做些什么就要看高家是否在乎这个嫡女了。 我没想到高芃禹年少冲动,今日直接发作了出来。 高芃禹的这种小打小闹自然伤不到焉珂和方家,不过不打紧,家宅不宁,闹大了也足以让焉珂和方暖头疼一段时间。 这场球还没结束,太子府来了丫鬟说午膳已经备好了,原来不知不觉已到了午膳时间,我也有些饿了,便与焉瑾回了府。 我近日总是犯困,吃过午膳,焉瑾又陪着我睡了一会儿,未时即将过去,我们才再次慢悠悠地来到青留阁。 下午定是要打一场的,我与焉瑾索性就直接穿着骑装来了。 我们来时场中有比赛正在进行着,这场比赛结束,只见焉琦兴冲冲地跑向场中,而后向我们这边挥手。 我们旁边的方家靖与焉珂均已起身,焉珂喊了句:“五弟,走。” 焉瑾牵起我的手,笑着一点头。 我们走向场中的时候,见焉理风夜舞、邓洪谢染夫妇、焉亿佟与焉依依、贺昭贺轻音兄妹、还有安如雪,均是一身骑装陆续走向场中。 其实风夜舞的身份是没资格和我们同场的,但是荣瑄怡与焉理大婚在即,此时要避嫌,而焉理又早已光明正大地纳了风夜舞,所以今日焉理要带她上场也说得过去。 何况依着焉理平日里的作风,不管他做出什么来,好似大家都已习惯了。 邓洪等人见了我们均要行礼,焉瑾连忙摆手,笑着说:“如此多礼这球还怎么打。” 焉理与焉珂也附和着,众人面上均带着笑意,看上去一派轻松和谐。 大家都是夫妻或兄妹一组,焉珂与安家是表亲,焉珂自然与安如雪一起,可是方家靖与焉琦还少个搭档。 谢染见状,喊了谢朵前来。 因着皇家与谢家的关系,也没人会说什么。 可还是少了一人,我于是道:“还少一人,不若喊瑄怡姐姐一起?”我知道不妥,可一时间也想不到别人了。 此时却忽地想到,若是翟文颖和侯苩还在京就好了,唉。 焉瑾闻言一笑,冲着场外李府的方向喊:“李若辰,你妹妹呢!” 李若辰忙起身拉着阿顷跑过来行礼。 焉瑾止住他们的礼,笑着问阿顷:“若顷,怎么,敢不敢上场同皇子打?” 阿顷爽快一笑,说道:“有什么不敢的,太子殿下输了别赖账就行。” 李若辰在旁边“咳咳咳”地假咳,向阿顷使眼色,阿顷白了他哥哥一眼。 众人见状均笑了起来。 顾久妍而今七个多月的身孕了,身子很重,李若辰一直陪着她,所以今日也没打算上场。 上元节后,我去了李府几次,看望了一下阿顷和顾久妍,送去了好些补品药材。 阿顷那夜的伤也不算重,伤好之后还笑嘻嘻地夸我送她的药好,不仅没有留疤,常涂抹的地方皮肤都白了些,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我看着莫名的心疼。 阿顷上场,人员已定,我们猜枚定下了红青双方。 红方是焉珂安如雪,焉琦李若顷,方家靖谢朵及邓洪谢染。 青方是我与焉瑾,焉理风夜舞,贺轻音贺昭及焉依依焉亿佟。 而后由焉理与焉珂猜枚,定下了左右场地。 负责马匹的小厮牵上来我们各自的马,我与焉瑾的马是上次秋猎骑的千里和行客。 “太子殿下骑这马也太欺负人了,您这马轻轻抬蹄都比我们的马快。”谢朵带着自信的笑、无所顾忌地说道。 众人身份尊贵,骑的都是上好的马,只不过像焉依依的金鳞马和焉珂的枣红马,虽然速度也很快,但其实是在毛色和外型上更为稀有,而焉瑾的这匹黑马,则是在速度上更为惊人。 谢染拉了一把自己的妹妹,在旁满脸歉意,说着:“太子殿下恕罪,我妹妹口无遮拦” 焉瑾笑着道:“无妨。”随即看向负责马匹的小吏,说道:“那给孤换一匹。” 小吏躬身行礼,战战兢兢回答:“回太子殿下,今日好点的马早就被别人挑走了。” 焉瑾笑着:“无妨,去马厩随便选一匹就好。” 小吏还是抱拳弯腰说着:“殿下恕罪,奴才怎敢让殿下屈尊骑那些马。” 焉瑾依旧笑着:“孤都说了无妨。” 焉理在一旁笑着附和道:“太子殿下都说了无妨还不快去,别耽误比赛。” 小吏这才答了一声“是”,恭恭敬敬地牵下去焉瑾的那匹行客。 焉理看了看焉瑾,又看向谢朵,笑着道:“免得我们赢了,你们赖皮说我们是因着马好。” 众人闻言又是一笑。 不多时小厮牵上来一匹普通的黄马,焉瑾牵过,笑着对谢朵说了句:“什么马都照样赢你们。” 我看见谢朵脸颊爬上一丝红晕。 焉瑾却没有看见,说完那句话转头就走了。 我们走向各自球门前,简单商量了一下战术,随即上马,于球门前勒马而待。 第81章 惊骤变 一声哨响,因着马好,焉理和我的马率先冲出去,对面则是焉珂一马当先。 离球越来越近,我们均已做好随时击球的准备,眨眼间,挥杆便可触碰到那球。 我们三人几乎同时挥出一杆,焉理与焉珂二人方向正相对,若向前击出,难免会出现一瞬间两个击球杆头夹住马球的情形,球受力后会滚向何方便不受控了,焉理十分巧妙地轻轻一转手中球杆,利用杆头一角拨马球向着一个无人的方向滑去。 与此同时,谢朵已经追上来,她的杆头击中了我的杆头,谢家武将出身,谢家姐妹也是自小练武,谢朵这一击,我右手微微一麻,不知她是故意,还是仓促间打偏了,我看了她一眼,她却并未看我,直追那颗球而去。 我调转马头的瞬间,焉瑾身形一闪而过,已先于谢朵之前碰到那球,传向焉依依,我听见谢朵轻呵了一声。 焉依依挥杆,将球传向前方的焉亿佟。 焉珂向身后大喊:“回防!” 焉亿佟此时离球门不远,他猛地一挥杆,马球在空中划出一个弯弯的弧度,直冲向对方球门。 方家靖反应极快,听到焉珂的话早已回防,挥杆将那球生生拦下,球被击中一弹,直冲向阿顷面门,球杆过长,此种情况根本无法击球,阿顷只得侧头避开这球,同时勒马转变方向,意图拦下,却不料风夜舞此时“嗖”地一声斜刺里出杆,皓腕轻转,将那球传向了焉理。 看风夜舞的身法,便知道多多少少是会些武的。 那小小马球如此辗转许久,最终焉琦以一个奇异的姿势,将球从焉依依的杆下掠走,传向安如雪,安如雪纵马拨球向前,将球传给焉珂,焉珂举杆一挥,将球送入了我方球门,拔得头筹。 全场静了一霎,焉瑾与焉理同时笑着喊了一句“漂亮!”,随即全场轰然叫好。 第二球发出前,我们均需拨马回访。 我听见焉瑾与焉珂擦肩而过时,焉瑾说了句:“没想到三哥竟如此厉害了。” 焉珂回了一句:“那五弟可要小心了。” 二人唇角均挂着笑,可笑意不达眼底,眸中俱是锐利的光。说完二人驱马错身,走向东西两个方向。 焉瑾应该知道焉珂的野心了,我想。 而后路过谢朵时,谢朵冲着焉瑾骄傲地说了句:“太子殿下可要加把劲了哦。” 焉瑾的眉眼这下真的笑了,应了声:“好!” 这场球愈打愈快,大半个时辰后我们与对方均进了三四个球。 忽地,我听见一声不寻常的马鸣,寻声看去,焉瑾的马扬起后蹄便要踢向阿顷。 阿顷已惊叫出声,喊了一句:“太子殿下!”同时勒紧缰绳,拍马急向右前方转去,堪堪避过焉瑾那匹马的攻击。 焉瑾对这马不熟悉,极力勒住缰绳,又原地转了几圈,才稳住身下的马。 场中有异,裁判立即吹响休息的哨子,一群人围了上来。 我忙跑到焉瑾身边,他安慰着众人说没事。 原来是阿顷的马烈,一不留神踢中了焉瑾的马,那马抬起后蹄便要反击,接下来便是我看见的那一幕。 管马匹的小厮已经跪在旁边,吓得浑身抖如筛糠,焉瑾说着无妨,让他们起了身。 焉理为了缓解气氛,笑着打趣说了句:“太子殿下的那匹黑马是占优势,可你们让太子殿下骑这马,无疑是占了我们个大便宜。” 谢朵闻言羞愧,说让焉瑾骑回他的马,焉瑾说不用,最后还是让小厮换了一匹普通的马。我说与焉瑾换马,让他来骑我的千里,他也拒绝了。 这件事有惊无险,众人趁此休息一下,马匹也被小厮牵下去喂水喂料。 这一歇下来,我竟莫名感觉小腹微微胀痛,我想大概是快来月事的原因,我的月事一向不怎么准,偶尔也会有些不舒服,去年的时候,焉瑾让太医开了方子调理,可我不喜那药苦,被菀芷连哄带骗吃了几日后便再也不吃了。 上元节后又一直在焉瑾的监督下吃着严老太医开的养神补气的药,也不知道为何,吃那药让我的月事更加不准了。 我怕有人害我,于是偷偷拿了药方和药渣给伍叔,让他找人看看,最后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休息了约一盏茶的时间,焉琦在场中呼喊,小厮重新为我们牵上马来。 比赛再次开始了,马蹄阵阵,驰骋击拂。 大约只开始了一刻钟,我正催马向前,忽听得胯下的千里一声痛苦嘶鸣,马的前半身向前跌去,我整个人瞬间悬空。 电光火石间,我感到腰部一紧,坠地之前有人将我拦腰抱起,侧坐于他的马上。 惊魂未定中,我看清了救我的人是焉理,他一手稳住缰绳,一手抱住我。 断思又惯性向前奔了好几步,才停下。 断思停下后,焉理立即松开了我的腰,我二人连忙下马,神情微囧。 裁判的哨声再次响起,比赛暂停。 我瞥见千里已经倒地,痛苦地哀嚎着。 焉瑾跑过来一把将我搂过去,将我看了个遍,问我伤到没有,我忙说没事。 焉理在焉瑾过来时,已退后两步,拱手弯腰行礼下去,十分恭敬说道:“刚刚情况紧急,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焉瑾伸手扶起焉理,说着:“刚刚多亏四哥,孤与夏夏感激还来不及。” 我看焉瑾似是真的不曾介怀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焉珂等人也围了过来,询问我的情况,我忙道无妨。 武国公夫妇、翟文渊、李若辰和一些负责的官员也都来了。 负责马匹的小吏们这下跪在地上颤抖得更加厉害,他们的长官亦是跪着,一遍遍磕头喊着恕罪和饶命。 焉瑾这次有些生气,并未让他们起身,只是直直看着他们,对李若辰说了一个字“查。” 梁平看了一眼千里回来禀报,千里左前蹄的马掌有些松动,导致左前腿折了,可那马掌经历了刚刚那一遭,已毁坏严重,看不出松动是意外还是人为。 太子府的东西,怎么会意外松动。 那些人求饶的声音直吵得我头疼,小腹也比刚刚更疼了,突然一阵刀刺般的剧烈疼痛让我承受不住,痛得我弯下腰去,一只手下意识地抓住焉瑾,焉瑾见我的样子慌了,问道:“夏夏怎么了?” 我痛得一瞬间脱了力,差点倒在地上,焉瑾一把抱起我,大声喊了句“传太医!”抱着我急匆匆跑向离我们最近的星流馆,那是青留阁专门为贵人准备出来的休息院落。 他刚将我放到床上,我便感觉有一股温热的液体自身下涌出,浸湿了裤子,虽痛得遍体冷汗,可我也明白怎么回事了,羞得我无地自容,幸而盖着锦被,没有人看见。 刚刚一起打球的女子均跟了过来,男子则守在门外没有进来。 阿顷急道:“这御医怎么还不来?” 此时我半躺在焉瑾的怀中,焉瑾神色关切,抬手帮我擦着我额上的冷汗,我向他的怀里蹭了蹭,对着阿顷虚弱说道:“我没什么事,你们各自去忙。” 阿顷和焉依依看着我,一脸的担忧。 焉瑾看了看我,开了口让她们先出去,并说不要声张。 众人应声走了出去。 我刚要开口同焉瑾说我的情况,却听见菀芷喊着:“徐太医来了!” 与徐太医一起进来的还有荣瑄怡、元馥晨和顾家姐妹,她们担心我,便来看看。 我又宽慰几句,也让她们离开了。 我已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本不想麻烦太医,可是今日确实痛得厉害,不同往常。 何况太医没有看过,焉瑾也不会放心的,徐太医一直候在这里,于是我把手腕递了出去。 这徐太医看起来三十几岁的样子,半跪在床边神情恭谨地号着脉。 过了一会儿,徐太医神色倏然一变,神情复杂难拟,而后眉头竟也渐渐皱了起来。 这让我怀疑我是不是得什么绝症了。 可他也不说话。 怕打扰了太医,焉瑾、我和菀芷也没有开口询问,这脉号了许久,久到我那阵剧痛已经过去,只余轻轻的刺痛感。 终于,徐太医跪地磕头,说了一句:“太子殿下、太子妃恕罪,微臣医术有限,还是请严老来再为太子妃请一次脉” 焉瑾急了,怒道:“太子妃究竟如何?” 我得了绝症?还是被人下毒? 徐太医战战兢兢说道:“回太子殿下,太子妃本是喜脉,可” 喜脉? 闻言我与焉瑾对视一眼,焉瑾眼中喜忧参半,我们均知道,喜脉徐太医不会如此反应的,焉瑾问道:“可是什么?” “臣医术不精,这胎,臣保不住!求太子殿下治罪。”说完徐太医又重重叩下首去。 焉瑾搂着我的手更加紧了,他开口问道:“什么原因?”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徐太医抬起头来,颤颤巍巍说道:“太子妃现在的身子本就是不宜有孕的,而今日又动了胎气,也许也许只有严老可以一试。” “是否有其他原因?” 焉瑾问出了我想问的。 虽然我的身子不太好,最近吃的药可能也不易受孕,可我还是是担心有人会暗害于我。 这个想法只在脑海中过了一瞬,眼前便出现了上一世方暖和春容扭曲的面容来。 我小产后方暖得意的模样,还有春容受尽了酷刑、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脸上却还挂着狰狞的笑、骂我活该的样子。 一股久违的恨意涌上来,我要杀了她们,查不到她们是什么关系又如何,我要杀了她们。“谁害我的孩子,我要杀了她们!” “夏夏,夏夏”焉瑾捧着我的脸,一遍遍喊我,我终于回神,却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夏夏,没人要害我们的孩子,徐太医说只是这次有些动了胎气。我们等严老来,严老定会有办法的。夏夏,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的” 我早已不受控制地趴在焉瑾的怀里痛哭起来,再也听不清他安慰的话语。 焉瑾,有人要害我们的孩子。是方暖,是府里的春容,你去查好不好,你去查她们是什么关系,她们会害了我们的孩子,我求你,你去查好不好。 是方暖,她害了我一次又一次,你相信我! 你为何不能信我一次? 你永远都不信我!你信任的那个人永远都不是我 第82章 恨难消 我的孩子没了,我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 方暖来了,幸灾乐祸的神情不加掩饰。 她说着:“女子小产乃是大事,太子妃万万不可大意了,一定要好生休养,妾身定日夜祈福,祈祝太子妃早日康复,日后能够为太子殿下绵延子嗣。” 我恶狠狠地扑向她,喊着:“你这个毒妇!是你害了我的孩子!” 我要杀了她,为了我失去的孩子们,为了我闻家百余口的性命! 可是我太虚弱了,我扑过去的时候她向后退了几步,轻巧地避开了我,我则重重跌到了地上。 她一改往日的温柔,开始大笑起来。 她的笑逐渐癫狂,她说道:“你以为太子殿下不知道你的孩子是如何没有的么?他知道,他全部都知道!可是他爱我,他宁可你的孩子生不下来,也不愿我有丝毫不开心!何况殿下只想要和我生的孩子,你的孩子他根本不稀罕!” 是啊,我的孩子焉瑾根本不稀罕,他利用完了我,利用完了闻家,便将我们一家人打入了地狱。 什么与恭亲王私通,都是借口罢了。 菀芷呢? “阿芷!阿芷!你为何不来帮我,你帮我杀了她!” “太子不会帮我的,你帮我杀了方暖!” “等我养好身子,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回漠北,我们再也不来这京城了。我只想要你们都平安。阿芷,阿芷你去哪了?” 我四下望去,哪里有阿芷的影子,阿芷已经被他们害了,阿芷不会来了。 我哭得泣不成声。 焉瑾此时走了进来,他冷漠地瞥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我,转身温柔地将方暖揽入怀中,关切地看着她问道:“阿暖,你没事?” 方暖一下子靠在焉瑾怀里,捂着胸口,带着些恰到好处的哭腔,说道:“吓坏妾身了,太子妃似是疯魔了,刚刚还辱骂殿下。”说完她在焉谨怀中看着我笑,那种得逞、炫耀的笑。 焉瑾搂着方暖不断安慰着,再未看我一眼。 我要杀了他们,杀了方暖!杀了焉瑾! 可我已无半分力气,撕心裂肺的疼痛早已席卷全身 无尽的黑暗中,我看到一抹光影。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睛,那样深情、坚定地望着我,我的痛楚渐渐缓解,我知道,纵使世上所有人负我,唯有他不会。 我拼命地喊他:“焉理,焉理。” 可她为何浑身都是血呢? 他似乎听不见,神情也一直未变,只是看着我笑。 那笑已经僵硬。 原来,他早已没了呼吸。 为何,为何要这样对他?就算这是我爱错了人的惩罚,也不该是焉理的。 为何我改变不了命运,为何我想要的还是会失去,为何我在乎的人还是会死 “夏夏!夏夏!” 我听见有人一遍遍唤我。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慢慢试着睁开了眼睛,明晃晃的日光刺眼。 我的双眼有些不适,下意识想要抬手遮挡,却发觉右手正被一人紧紧握着,白光渐渐从眼前消失,我逐渐看清眼前一切。 是焉瑾,他握着我的掌心竟比我的手还要凉。 他轻声试探着唤了一句:“夏夏?” 这张刚刚无比冷漠的脸让我恐惧、也让我憎恶,我下意识地想把我的手抽出来,却发觉他握得很紧,而我也实在没什么力气,只好作罢。 我愣愣地盯着焉瑾看了许久,又看抬眼看了一下周遭,熟悉的知夏阁寝殿,熟悉的几个人围在床边看着我。 菀芷和岁岁年纪小,见我醒来高兴得哭了。 脑海渐渐清明,我才意识到那是梦,是我好久未想起的、混乱的前尘。 焉瑾神色关切,眼里有微微闪动的泪光,他的下颌已长了一层细细的胡茬,人好似也瘦了些。 他抬手轻柔地抚上我的脸颊,安慰着我:“夏夏,我在这里,不要怕。”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只是看着他。 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扶起,年年见我醒后早已端来了参汤。 焉瑾接过汤碗,一口一口亲自喂我喝着,我愣愣地看着他,明知道这一世已经变了,他还未曾做过一件伤害我与闻家的事,可我此刻却还是想要远离他。 我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任由他照顾着,他让我躺着我便躺着,他喂我喝汤我便喝汤,他让严老太医来为我把脉,我便乖乖伸出手去。 严老太医号过脉后,恭敬躬身,郑重说道:“老臣定拼尽一生医术,尽力保全太子妃腹中的胎儿。” “严老,有劳您了。”焉瑾抱着我,温和说着。 严老太医忙应:“这本是老臣分内之事,殿下如此,实在是折煞老臣了。” 保全我的胎儿? “我的孩子还在?”许久未说话,我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严老再次躬身答道:“回太子妃,您一直似有心病未除,上元节又受了伤,虽看起来强健,内里却早已虚亏,老臣之前开的药方虽无损身体,却也绝非是有利于坐胎的药,太子妃的身孕还不到两个月便已有轻微血崩之态” 严老太医说到此处犹豫好久,终于再次开口:“这个胎儿能否保养到生产之日,老臣实在没有把握。”说着便跪在了我与焉瑾面前。 焉瑾急忙上前扶起,说着:“严老快快请起。” 我闻言又惊又喜,不知是该喜我的孩子竟然还在,还是该忧自己不一定能保下这个胎儿。 焉瑾拿起我的手,轻轻将我们的手覆在我的小腹上,柔声道:“夏夏,我们的孩子还在呢,不要怕,孤不会让你们受一点伤害的。” 我看向他,他双眼已经红了,似是极力忍着才没流下泪来。 我整个人虚弱无力,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泪水却随着动作落了下来。 听闻我醒来,许多人陆续来看我,可我实在没精力,她们均只是见了我一面,便被焉瑾打发走了。 原来我昏迷了已有三日。 私下里无人时,菀芷同我说,我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一直在喊着“是你害了我的孩子!你帮我杀了她,我要杀了方暖”这种话,还一直喊焉理的名字。 她只得跪下同太子说我定是病糊涂了。 菀芷还很是不解地说着:“小姐你还喊什么‘恭亲王’,哪里有什么恭亲王?连严老太医都说你这样定是梦魇了。” 菀芷而后又说:“幸好太子殿下信了,小姐,殿下是真的担心你的,都急哭了。” 菀芷的话让我头疼,我一定要找个机会同焉瑾解释一下我与焉理的关系,以免出现上一世的误会。 可焉瑾却从未提起那些梦中的呓语,这些日子他对我好得不得了,只要下了朝,都会陪着我,对我的照顾更是事无巨细,我梦中的话他好似未曾听过一样,我慢慢地也就不再想这件事情了。 后来听闻那日接触过马匹的小吏均被押去了刑部,严刑拷打之下不知道供出了什么,有几个已被处死。 又过了几日,兵部尚书陈哲凯被查出收受贿赂,陈家男丁全部下狱接受审查,后又听闻陈家与户部侍郎姚策的死也有关系。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陈哲凯被杖刑一百后罢官免职,陈家全家被判流放三千里,紧接着不少没背景又摘不干净自己的小官轻则罢免,重则杖刑流放。 京中凄凉一片、人心惶惶。 太师与兵部尚书两大要职空缺,朝中的人更是蠢蠢欲动。 这段时日如此不太平,焉瑾反而除了上早朝都在府中陪着我。 偶尔李若辰等人实在有急事,来府中找他,他也是匆匆去见一面,很快又会回来陪我。 我曾劝过他以国事为重,他却说现在什么事儿都不能重过我去。 他会每日变着花地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回来,每日亲自喂我喝药,会牵着我的手在院子里慢慢地走,会给我讲一些话本子来逗我开心,晚上会给我揉腿,甚至会亲自给我洗脚。 一天夜里,焉瑾耐心地给我捶着腿,宠溺地说着:“你现在活动得太少了,太医说要多揉腿,这样才不会腿脚无力。” 我痴痴地看着焉瑾,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有孕之后我时常控制不住地流泪,焉瑾见了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哄我,一遍遍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只是摇头。 也许,是我从未经历过,被他怜爱是如此美好。 昏迷那段梦中对焉瑾的恨意也早已消散,我想,不论上一世的焉瑾对我如何,这一世的他对我实在很好,我的肚子里此刻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不能任由自己沉溺在过去的隔阂中,也许我与焉瑾的未来美好无比,我不能现在就让我们的关系断送在我的手里。 我落泪时焉瑾抱着我安慰我,满脸歉意,对我说着:“夏夏对不起,孤不该带你去马球会,让你动了胎气。” 听了几次后我有些心疼,于是那一夜我认真对他说:“殿下,这些日子夏夏让殿下担心了,此事不怪殿下,殿下若总是如此自责,夏夏也不会好受,殿下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说完我抬头冲着他微微一笑。 我靠在他的怀里,能够感觉到他浑身都在轻微地颤抖,他搂我更紧,颤声说着:“好。我们以后都不说这样的话了。” 他的头埋进我的颈窝,我感到颈间一点清凉,他也落泪了 自我有孕之后,皇后早已免了我的请安,还派人送了好些补品过来,圣上还允了严太医住在太子府,方便随时照料我,这都是从未有过的恩典。 梁欢和菀芷更是对我寸步不离,所有入口的东西都紧盯着,哪怕一口水她们也要一一验过,我不免失笑,觉得他们惊弓之鸟,她们却说是太子殿下要求的。 各王公大臣的女眷也陆续来看我,我无心应付,幸而有禾苏姑姑帮我接待。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焉理与荣瑄怡大婚。 焉理的弱冠之礼在他的生辰之日已经举行完毕,那一日圣上带着他祭天,宫中也会设宴。 本来举行祭天仪式时,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都要前去的,焉瑾怕我吃不消,没有让我去。 那日焉瑾在外忙了一整天,夜里才回来。 我察觉他神情有些低落,却也没有问出口为什么,而他好像很累,把我搂在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焉盛二十四年五月十八日,焉理大婚。 养了一个月,我的身子也好些了,只是很容易疲倦,再加上整日喝着浓浓的汤药、担心着自己的孩子能不能保住,整个人憔悴不已。 焉瑾问过我是否想去参加焉理的婚宴,我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焉瑾一大早就出府了,我是在菀芷与春容的陪伴下,宴席开始前才去四皇子府的。 今年二月初的时候,我找了个由头将春容从洗衣房调来了知夏阁,只是并未让她近身伺候,并叮嘱了菀芷和岁岁年年,一定要提防她,她们虽不解,却也悄悄盯着春容的一切。 自我有孕,严老太医说我不宜大动,不宜大喜大悲,自然也不宜操劳,于是太子府中诸事我都交给了禾苏姑姑,今日出来,我说岁岁年年不够稳重,于是带了春容来。 春容自焉瑾出来立府就在太子府了,做事妥帖又利落,这也是上一世她在知夏阁伺候我让我不设防的原因之一,只是不知为何,她没有家人,也不想成亲生子,而今已经二十有六了,却还是这样一个人呆在太子府。 我今日带她出来本是以为方暖今日会来的,我想看看她二人会不会有所动作,可今日方暖却没有露面,不知是焉理没有邀请还是焉珂念着方暖有孕没有让她来。 四皇子府张灯结彩,焉理一身大红喜袍,辗转于众人之间敬着酒。 我与焉瑾坐在焉珂和慕容姿旁边,这样喜庆的日子,慕容姿将焉铭也抱来了。 小焉铭而今才三岁,却很守规矩,见到我时立即跪下行礼,我忙抱起他来,还逗他玩了一会儿。 吃饭的时候,小焉铭更加乖巧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坐在那里很是规矩,自己拿着一个小勺子一口一口几近无声地吃着。 我笑着对慕容姿开口:“三嫂,铭儿真是懂事。” 慕容姿今日一直温柔笑着,看向焉铭时眼中也有光,与她常有的那副古井无波的神色完全不同,听了我的话,慕容姿亦是笑着,说道:“铭儿好似也很喜欢夏夏呢。” 我亦是笑着,接着问道:“不知方贵人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若是男孩,将来可与铭儿作伴儿了。” 第83章 春已暮 慕容姿听我提到方暖,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一下,转瞬如常,笑着回我:“我也不知呢,方贵人的事我从不插手的。”说完看了焉珂一眼。 我见状又笑着看向焉珂,问道:“三哥难道也不知?” 焉珂眼中带着不悦,唇角却是笑着,对我道:“我府中的太医平庸,未诊出来呢。阿暖的胎自然不如太子妃的胎金贵,连严老都住在了太子府。太子妃这胎可要好好保养才是。” “好好”两个字故意拉长语调,阴阳怪气的意味明显。 我笑笑,说道:“是夏夏自己不争气,比不得方贵人身心强健。不过若是三哥愿意,可让方贵人来府中做客,严老也好为其把脉。” 焉珂果断接话:“不必了!我府中妾室的事就不劳太子妃费心了。” 自我故意与慕容姿说话时起,焉瑾放在桌下的手便不动声色地轻轻从腰后搂住了我。 焉珂说完,我撇嘴笑笑,顺势向焉瑾的身边靠了靠,并回他一个安慰的笑。 焉依依却忽然开口,有些期待地看向我,问道:“夏姐姐,那我可以去太子府中请老太医为我把一次脉吗?” 这下我们这些人都看向了焉依依,我问道:“你、你” 焉依依红着脸,有些羞赧地点了点头。 慕容姿一笑,问道:“可请太医看过了,多久了?” 焉依依一脸幸福地笑着道:“请了太医院的张太医看过,说是还不到两个月。” 我看向依依旁边、自己妻子有孕的邵钟棠,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依依说自己有孕时,他也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两眼。 自从他们婚后,这邵钟棠我也见过几次,次次都是如此冷漠的模样。 这强扭的瓜,除了依依自己,恐怕没人觉得甜。 我勉强笑了笑,说:“我明日和严老说亲自去邵府看你,你现在还是不要折腾的好。” 焉依依闻言更开心了,兴奋地同我道谢。 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齐安拿着圣旨来了,我们齐齐跪下接旨。 自此,焉理被封为昭王,赐了一块江南的封地,并为封地赐名“皛洲”。 昭昭天宇阔,皛皛川上平。 这是大焉国鲜有的为了一个皇子的封号而把地名给改了。 而在这之后第三日,焉珂赐封地茂州,那个地方虽不似江南风景好,却比焉理的皛洲大多了,人口也多了不少。 虽然这是无上的殊荣,可在大多数人眼中,圣上此举无疑是将两位皇子向京外赶,为太子巩固皇权呢。 这两道圣旨,让事情和我记忆中的更加不一样起来。 荣瑄怡婚后来了一次太子府,我问她四殿下对她好不好,那个风夜舞会不会恃宠而骄,她红着脸对我说:“王爷待我很好的,夏夏你别担心。” 这声“王爷”我还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说的是焉理。 她还隐晦地说了句:“至于风姑娘,她与王爷的关系与我们认为的不一样。” 我不解,问道:“如何不一样?” 荣瑄怡红着脸说了句:“她、他们”说着眼球一转,笑了笑,继续道:“她不似那些风尘女子呢,很是知书达理,我二人也算合得来,夏夏你放宽心。” 我还是不放心,毕竟风夜舞是什么样的人我实在不了解,我叮嘱她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若是日后有孕,更要处处小心,瑄怡只是笑笑,安慰我说她知道的。 我又喊来了阿顷,这一日我们三人聊了许久,越聊越是不舍,因为我们都知道,过不了多久,焉理就要带荣瑄怡前往封地了。 历来王爷被赐封地之后,给他们一两个月的时间准备,也就要尽快搬去了,最多也不会超过三个月。 焉理陪荣瑄怡回门后就开始大张旗鼓地收拾东西,说要尽快前往皛洲。 焉理此举,让同样赐了封地却无动于衷的焉珂显得更加尴尬起来。 荣瑄怡忙着料理四皇子府,焉依依有孕在家安胎,近些日子李若顷和顾久妘顾久妱姐妹,还有元馥晨倒是来了几次。 元馥晨给我送了一对枕巾来,上面绣的是精致的鸳鸯戏水图,还说着:“你和太子殿下自是什么都不缺的,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你们不要嫌弃。若是,若是入不了太子殿下的眼,就” 我笑着打断她的话,夸道:“馥晨姐姐,你这绣工比太子府的绣娘都好,殿下也直夸呢,我们怎会嫌弃。” 她闻言很是惊喜,问道:“真的吗?” 我笑着点头。 她最近好似又胖回去了些,可面色却红润不少,整个人笑起来愈发讨喜,我说她还是这样好看,不要一味地追求苗条了,她微笑着点头。 阿顷最是有趣,每次来变着花地给我带新鲜玩意,会学人说话的鸟、会喷火的花、会跳的纸青蛙,还有不知道她从哪搜罗来的话本子,里面的故事离奇又有趣,阿顷和我一起读,而后我二人笑摊在彼此怀里。 她对我说,她就是这样哄她嫂嫂开心的。 每次她们一来,焉瑾便出府去了,既为了避嫌,他也确实有很多公务要忙。 春花落尽,天气越来越热,我整个人也愈发烦躁起来。 想想方暖的身孕也差不多五六个月了,如果让她平安生下孩子,我的心实在难平。 我还没来得及对方暖做什么,李府传出了顾久妍即将生产的消息,可她这次生产,足足生了一整天也没有传来好消息,我想去李府看她,焉瑾却拦着不让我去。 最后入了夜,还是没有好消息传来,焉瑾命梁平护送严老去李府看看。 严老上了年纪之后,便只给皇上和皇子看病了,后宫的娘娘不受宠,都不敢劳动严老。 焉瑾如此,想来他也是担忧的。 严老迟迟未归,我的心更加难安,焉瑾无奈,命菀芷点了安神的香,许久之后我才终于睡了过去。 睁开眼时天光早已大亮,我有孕后一直这样,十分嗜睡,连焉瑾何时去上朝的都不知道。 我坐在镜前,菀芷和年年为我梳妆打扮,我问道:“李府一早可有消息传来?表姐生产了吗?” 菀芷和年年面色尴尬,二人相互看了一眼,随即菀芷笑了,说道:“小姐,没有什么消息呢,你早膳想吃什么?” 我与菀芷朝夕相处,她刚刚的笑不同寻常,我怎会看不出来,难道出了什么事? 我神情严肃,再次开口:“究竟出了什么事?连我你们也敢骗了?” 菀芷嘟起了嘴,有些委屈说着:“小姐,我们确实不知道呢?昨夜丑时三刻左右李府来了人,不知道和太子殿下说了什么?殿下连夜去了李府,到现在都没回来。” 菀芷越说越心虚,声音越来越小。 她接着说道:“殿下说你醒了就同你说他是上早朝去了,不让我们和你说实情。我想……” 定是出事了,只是菀芷也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为我更衣,我去李府看看。” 她们匆匆为我更衣完毕,岂料我和菀芷走到大门前,却被梁平和几名侍卫拦下。 几人恭敬行礼,梁平开口说道:“太子妃,太子殿下吩咐了,今日他与严老回来前不让您出府。” 一定是出事了,焉瑾肯定不想让我知道,可是他也知道早晚瞒不住我的,于是便这样明目张胆地拦我了。 我开口:“梁大人的胆子真是大了,本宫的路你也敢拦了。” 梁平依旧弯腰行礼,于胸前抱拳,却抬起头定定地看向我,对我道:“太子妃,请您务必顾念自己的身体,一切等太子殿下回来再说。” 身为男子,这府中的人哪个敢这样直直地与我对视,他这个样子,好像就是在说 ,我要想出这个门,除非他死。 我暗叹一口气,真切问道:“梁平,我表姐生产不顺利,是么?” 梁平看着我,并未有任何动作,也不开口,我又问道:“出了人命?” 都说女子生产是阎王那里走一遭,可顾久妍的身子一向不错,一直以来太医请脉也都是正常的,李若辰那样心细的人,也断断不会有人能够下毒或是暗害,最坏,最坏也就是孩子是畸形,或是死胎? 或者 ,接生婆手艺不精,我表姐出了事? 想要这里我身形一晃,菀芷连忙扶住我。 梁平见状神色动容,开口说道:“太子妃,太子殿下说让您不要胡思乱想,只是有些场面不想让您见到,一切等他回来再亲自与您说。太子殿下还说,您若是和您腹中的胎儿有任何损伤,不仅我们这些人要受罚,菀芷、岁岁和年年姑娘都逃不掉。求太子妃体恤奴才们。万望太子妃顾念自己的身体!” “万望太子妃顾念自己的身体!”梁平说完,那十几名护卫齐声喊了一句,而后这些人齐刷刷跪下,将大门挡了个严严实实。 第84章 芳时歇 焉瑾临近中午才回来,他和严老走进知夏阁的时候,均神情低落,满是疲倦。 我看着焉瑾的眼睛,他的眼底是淡淡的青黑色,我张了张口,终于问出来:“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问完停顿了几息,我又补充道:“夏夏做好心理准备了。” 我把所有坏的结果都想了一遍,虽然哪个结果都不是我所愿接受的,可是我知道,已经出事了,我们只能承受结果。 如果是意外,只能认命,如果是有心人谋害,焉瑾和李若辰是不会放过那些人的。我不能出事,我和我腹中的胎儿出事,也只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焉瑾轻轻地揽过我的肩,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说:“知道瞒也瞒不了你多久的,李夫人难产……” 我抬手轻轻环住他的腰,抬起头看着他,他也抬起另一只手环住我的腰,神情极为痛苦,纠结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一尸两命。” 我身形一晃,被焉瑾紧紧抱住,他唤道:“夏夏,想想我们的孩子。” 天是暖的,心却像是忽然被丢进寒冬的雪里,我浑身起了冷汗,冷得我不住地颤抖。 此时一种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恐惧竟大过了悲伤,我不知道我是为人命如此脆弱而害怕,还是为自己将来也要面对此事而害怕,或者,在为自己当年两次小产却侥幸活下来而后怕。 我开口颤声问道:“明明一直好好的啊?” 焉瑾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说着:“严老说,李夫人的催产药中,混入了不该有的东西。” “查到是谁了么?”我的泪此时才落下来,顾久妍如今也才17岁啊,谁会这么狠心?她又会与谁结仇? 最有可能的便是有人要报复李若辰,李若辰为官这几年,得罪的人定是不少的。 焉瑾抬手帮我擦着眼泪,说道:“若辰还在查。夏夏,以后京中不会太平了。你……”焉瑾声音哽咽,没有说下去。 “夏夏明白,夏夏会照顾好自己的,不会让殿下担心,也不会给殿下添麻烦。”我的声音还带着些哭腔,泪却止住了。 风雨欲来,懦弱和悲伤是没有用的。 严老为我号了脉,让我切莫大悲大恸,又给我开了个方子,让我先服用两日。 在我的坚持下,吃过午膳、喝过药后,焉瑾陪着我来到了李府。 阿顷早已哭成了泪人,见到我时一把将我抱住,哭得更凶了,我不断地安慰着她。 李夫人也在一旁无声地落泪。 李若辰哽咽着声音开口:“顷儿,小心太子妃的身子。” 阿顷闻言才松开我,我们又安慰她几句,她才渐渐止住哭泣。 焉瑾又陪我去了顾国公府,顾老夫人年纪大了,我很担心她承受不住。 果真我去的时候,顾夫人已经哭得有些虚脱,顾老夫人已经病倒了,我安慰一番,除了命人送些上好的山参来,却也无能为力。 回到太子府没多久,焉理和荣瑄怡一起来了,我与焉瑾在正厅接待了他们。 他们要向我们行礼被焉瑾拦下,焉瑾说着:“四哥四嫂来这儿不必如此多礼。” 焉理没有了往常一贯的那种笑,说着:“我与瑄怡担心夏夏的身体,过来看看。” 语气很是坦荡,说着还看了我一眼。 他本可以说是瑄怡担心我,他陪她来看我,可他却说自己也担心我。 我想这样也好,我二人本就有交情,若是刻意避嫌,反而让焉瑾疑心。 我说道:“夏夏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瑄怡叹了一口气,接话道:“我们上午去了李府,阿顷哭坏了。她比李府任何人都期待这个孩子呢,给孩子买了那么多小玩意。”说着眼中又有了泪光。 焉理见状握住了瑄怡放在膝上的手,看着她说道:“别难过了,你这样夏夏和若顷姑娘也只会更伤心。” 瑄怡看向他,点点头。 焉理顺手拿起放在旁边小桌的一块桃酥,递到瑄怡嘴边,温声说着:“太子府的厨娘做的桃酥比咱们府里的好,你尝尝。” 都递到嘴边了,瑄怡轻轻张口咬了一块。 焉理看着她,说着:“从昨夜起就没怎么吃东西,把你饿瘦了,我怕国公爷拿鞭子抽我。” 瑄怡听见“噗”地轻笑一下,随即脸就红了。 我与焉瑾对视一眼,焉瑾冲我笑笑。 看见他二人如此和睦,我是替他们开心的,只是心中莫名有些酸涩,挥之不去。我暗骂自己小人之心。 与此同时,我听见焉理开口问道:“二哥回信了吗?怎么说?”说着看向焉瑾。手中却还拿着那块桃酥,待瑄怡吃完了刚刚那口,又抬手递到瑄怡嘴边,瑄怡无奈又咬了一口。 焉瑾摇摇头,说道:“二哥说他的医术都是严老教的,严老都没办法的事他也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我这才知道关于我的身体焉瑾写信问了焉珣。 其实查出有孕不久,我就给父母送了信,只说有些动了胎气,隐瞒了如此严重。我想父母定是会和焉珣夫妇说的,只是没想到焉瑾还特意去问焉珣有没有办法。 我们又说了几句话,焉理和瑄怡便起身告辞了,离开前焉理还笑着让人把这桌上的桃酥都包好带走,焉瑾笑着道:“四嫂若喜欢,日后和四哥常来府中做客,孤日日叫人给你们做。” 焉理一笑,说道:“这倒是好,可惜我与瑄怡也吃不了几次了。” 焉瑾眼中一动,问道:“你们打算何时启程。” 焉理依旧笑着:“六月二十。” 今日已六月十二了,还剩不到十日了。 焉瑾说道:“届时我与夏夏去送你们。” 焉理看了我一眼,说道:“不必了,还是别折腾夏夏了。”而后抬手拍了一下焉瑾的肩膀,对他说:“这京城不是富贵窝,你们今后小心。” 焉瑾点头“嗯”了一声。 第85章 问莲恨 李若辰雷霆手段,只过了一日,突然带人去了顾国公府,抓了秀夫人、顾久妘和顾久妱,及其亲近的奴才。 顾国公拦都拦不住。 抓进大狱中没过两日,那些人就招了。 毒是秀夫人找来的,顾久妱下的,她们的贴身奴婢都知情。 难怪那日顾久妍生产,顾夫人去了李府也便罢了,这两姐妹竟也去了。 只是她们的计划原本是想让顾久妍产下死胎,让李若辰对她厌弃,却没成想顾久妱加大了药量,最终一尸两命。 顾国公也是无奈,两个都是自己的女儿,虽然秀夫人是他最喜欢的妾室,可惹到了李若辰,谁也没办法。 焉瑾知道我与顾久妘亲近,当顾久妘被抓起来时,焉瑾还问了我,是不是想求情。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我若是求情,看在我的面子上,李若辰也许会手下留情,可他不会甘心的,恐怕会因此而影响他与焉瑾的关系。 而且我最怕阿顷因此怪我,李若辰不会无缘无故冤枉别人的,自古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此事我不想插手了。 不过我实在想知道何事能让亲姐妹产生如此大的仇恨,我问了焉瑾,焉瑾无奈与我说了顾久妱和秀夫人的口供。 原来,当年秀夫人在顾久妱之后还怀有一子,却在七个月的时候,被顾久妍推入池塘,因此小产,自那以后秀夫人的身子愈发不好了,也再难有孕。 可是那日顾久妍也同秀夫人一起落了水,顾久妍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是被秀夫人拉入池塘的。 顾久妍那时也才八岁,一个被吓坏了的小女孩,顾国公实在无法责怪,何况也没有证据,最后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自此,秀夫人给顾久妘和顾久妱灌输的便是:顾久妍是个坏人,害死了她们的弟弟。 顾久妱的恨意很直接,时常找茬,顾久妍却总是让着她;可顾久妱又说有几次根本就是顾久妍蓄意陷害她,顾久妍自然不承认,双方各执一词,顾国公难以决断。 顾久妱那样的性子,顾国公当然更相信顾久妍一些,这也导致顾久妱对顾久妍的恨意更大了。 日积月累,便发生了这样的事。 最终秀夫人和顾久妱及涉事的奴才直接处死,只有顾久妘并不知情,最后遍体鳞伤地被放了出来。 我去顾国公府看了一次顾久妘,她趴在我的怀里哭,说以后再也没有娘亲和妹妹了。 我心疼不已,却也只有安慰。 焉理甚至没等到二十日,早早地带着荣瑄怡和风夜舞低调地走了,并未让我们任何人相送。 他这一离开,我想,我们再难见面了。 药一碗碗地喝着,严老太医的眉头也一直皱着,我再也没有出府去,我的身子每日疲惫得不像是我自己的。 天越来越暖,我的身子却是凉的,焉瑾夜里总是把我揽在怀里,将我的手脚都贴在他的身上暖着我,可惜无多大用处。 有一日早上起来,菀芷扶着我在知夏阁溜达,忽见池塘里的荷花竟不知何时全然开放了,碧天倒影、红荷娟娟,更为难得的是,池中数枝并蒂莲花,一茎生两花,花花相偎依。 这是焉瑾特意找人培育的。 并蒂莲一向代表着男女爱情缠绵,同心同根、同福同生。 菀芷笑呵呵地对我说:“小姐你看,这并蒂莲开得真好,可见是个好兆头呢。” 我念叨着:“‘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不知为何,两滴泪又不受控制地落下。 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这真的是好兆头吗? 菀芷见状忙给我拭泪,不过我有孕之后时常如此,她早已司空见惯。 菀芷语调明快,问道:“小姐,不然我们叫元家大小姐来,绣一幅并蒂莲花图?” 我抬眼看向她,忽然心思一动,开口:“此景确实难得,一会你将禾苏姑姑唤来,我有事同她说。” 我让禾苏去给各府拟帖子,邀三品以上官员家中女眷五日后来太子府赏荷,并强调给元莫悲的府中也送一封去。 禾苏听到时神色有些不悦,她是皇后娘娘的人,我有孕之后因着身子不好,都未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却要在府中大摆筵席,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他们这样的人,规矩与尊卑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虽不解不悦,禾苏还是听命立即张罗了起来。 终于到了七月初,众女眷来了太子府,我的身子虚弱京中俱知,我也没有露面,来的人都是禾苏和福叔在接待,而后让她们自行赏景。 太子府的景致很是不错,出了知夏阁,另有一片湖,湖中亦是遍植莲花,我们还特意给她们备了小舟游湖。 只有与我关系亲近的几个人来了知夏阁,其中自然有焉依依、慕容姿与方暖,高芹漫没有来,她已经很久不出府了。 闲聊几句后,我便命人给有孕的焉依依和方暖安排了单独可以休息的屋子,她们而后便离开去与那些夫人小姐们赏景去了。 李若顷和元馥晨自然也来了,阿顷依旧满脸忧郁,我劝慰几句,说让她去玩耍一番,阿顷也不肯。 馥晨也说不想出去,她若自己出去,关月那群小姐免不了又对她冷嘲热讽。 我精神不济,便躺在锦榻上打瞌睡,她二人以前也没什么交集,不过今日倒是聊得来,坐在桌边下着棋说着话,后面馥晨还教起了阿顷刺绣,阿顷一个劲儿地直夸她。 直到快午时,我才迷迷糊糊醒来,我们一起去了正厅。 我说了几句场面话,大致便是这并蒂莲开得罕见,邀大家前来观赏。 众人诚惶诚恐地道谢。 午宴开始,众夫人说着恭维的话,无非是夸太子府景色好、菜色好,谢我的恩典,不然她们都没机会来太子府,以及太子殿下对太子妃情深令人羡慕,这样的话。 我干笑着回应她们。 席间也是抚琴作画作诗等雅事,方暖尤其出彩,众夫人不住地夸赞。 其实午膳前焉瑾已经回来了,只是席间都是女眷,他露面有些不便,便独自在清思居用膳了。 宴席进行了一半,我想,时候也到了。 我向菀芷使了个眼色,菀芷命人端上来备好的莲花茶。我的茶是菀芷送上来的,岁岁送给了慕容姿,年年送给了焉依依,而方暖的那杯,是春容亲手递上去的。 我开口对众人说:“几日前府中的奴婢采了些尚未绽放的莲花,加以烘干后,制成此茶,近日天热,听闻莲花茶可清心降火,诸位尝尝。” 众夫人小姐道谢,均拿起茶盏品了一口,唯有方暖以帕轻拭嘴角,说道:“太子妃恕罪,此茶性凉,妾身有孕恐不宜饮用呢。” 焉依依刚刚喝了一口,闻言面色一僵,看向我,我笑了笑,道:“无妨,本宫问过严老太医,此茶散瘀止血,有孕者也可适当饮用呢。” 焉依依面色这才一松,我随即道:“不过方贵人既然不喜,府中还备了上好的燕窝,去,给郡主和方贵人端一碗来。” 菀芷领着年年和春容下去了,不一会儿三人各自端上来一碗燕窝,我对焉依依笑着道:“这血燕的做法还是你的太子哥哥特意让厨房改良的呢,快尝尝。” 说完我拿起勺子,浅浅吃了一口。焉依依闻言更是尝了一大口,随即笑着对我道:“甜而不腻,入口即化,真是好吃。” 我道:“你若喜欢,一会儿让年年再去给你端一碗来。” 焉依依笑着点头,不一会儿就吃完了那碗,于是我让仆人给众人都上了一份。 与此同时,方暖也终于尝了一口那个燕窝,温婉向我道谢。 我冲她笑笑,而后向众人道:“本宫有些乏了,诸位请自便,午膳后亦可留在府中赏景,由禾苏替我接待诸位。” 禾苏在旁冲着众人点了一下头,我起身离席,众人起身福礼相送。 我确实是有些累,不过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菀芷趴在床边陪着我,我二人说着闲话,几日前母亲来信,说她想和嫂嫂回京来陪伴我,直到我生产。我二人开心得不得了。 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知夏阁外响起了意料之中的响动,菀芷随即走出寝殿去了。 我听见方暖的丫鬟雪云哭着喊道:“我家贵人忽然身子不适,求太子妃做主!” 嘈杂声中还有隐隐约约的一句话:“还请太子妃为方贵人安排太医诊治。”此声音温淑平稳,是慕容姿说的。 慕容姿的话音未落,我听见一声十分响亮的巴掌声,雪云的声音止住了,有些杂乱的人声也一下子消了下去,菀芷喝道:“身子不适便去请太医,如此大声哭喊,惊扰了太子妃和太子妃腹中的皇孙,你有几个头也不够砍的!” 我轻轻扯了扯嘴角,翻了个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片刻后菀芷就回来了,对我道:“小姐,禾苏带着严老过去了,用不用我过去看看?” 我摇了摇头,慢慢坐起身,拉过她的右手瞧了瞧,她的掌心还有些微红,我问道:“疼不疼?” 菀芷咧嘴笑着直摇头,对我说:“小姐,真解气!不过这巴掌如果能打在那个方贵人的脸上,就更解气了。” 我“噗”地一下笑出来,对她道:“放心,总有机会的。” 菀芷点点头,随即眼珠一转,问我:“小姐,若是三皇子追究下来怎么办?” 我拍拍她的手安慰她,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我还怕他不追究呢。” 第86章 风云起 “小姐,那楚聿真的神了,只从我们身边路过,就能准确无误地将麝香放到春容端着的那个碗里。”菀芷眉飞色舞地与我说着话,神色间都是对楚聿的崇拜。 我想到前两日被我看见给菀芷送风筝的宋希,不禁替宋希难过一阵。 我们派人日夜盯着春容,终于在我有孕后的五月下旬,伍叔的人跟踪到春容与方家的一个人在米粮店碰了面。 他们只有一瞬间的交集,不细瞧根本瞧不出端倪来,那人却趁机塞给了春容一包东西。 当日夜里,我们在春容的房中放入了些香料,让她睡得沉些,搜了屋子,找出来那人给她的东西是一包提纯了的麝香,只一丁点便足以让人滑胎。 我让伍叔去找与春容手中的那份一样纯度的麝香来,方暖的那杯莲花茶里自然是有的,不过怕她不喝,伍叔便提议让身手好的楚聿来帮我。 楚聿是几日前随着一行送菜的人混进太子府来的,太子府的奴仆丫鬟没有上千也有数百,多一个易了容的楚聿,不会有人发现。其中自然有我的帮忙,不然在焉瑾安排的守卫下,很难做到不动声色地进出太子府。 而现在,太子府出了乱子,他应该早就跟着人群混出府去了。 我笑着问菀芷:“那你觉着是楚聿更好些?还是宋希更好些?” 菀芷一愣,意识到我问的是什么意思后,脸颊瞬间爬上两朵红云,嗔我一眼:“小姐!我们在说正事呢。” 我忍不住笑,说道:“我说就是正事呀。你的嫁妆母亲和我早都备好了,你若有心仪的人,他若也是真心,我们便风风光光送你出嫁。” 菀芷闻言眼中动容,轻轻抱住我,低声说着:“小姐,阿芷不想嫁人,阿芷嫁了人你怎么办,你看看咱们现在经历的这些事儿,离开我你自己可怎么办,阿芷怎么能放心。” 我拍拍她的背,说着:“可是因为我而耽误你的终生幸福,我也不会安心的,阿芷。” 阿芷抱着我撒娇,说着:“不要不要,阿芷才不要嫁人。” 我呵呵直笑。 忽然年年跑进来,对我们说禾苏姑姑过来了,菀芷立即起身站好,我便那样坐着,等着禾苏进来。 禾苏日夜照顾我,知道我白日里的睡眠浅,我装睡也无用,不如看看结果怎么样。 禾苏行礼过后,缓缓对我道:“禀太子妃,三皇子的贵人方氏刚刚小产了。”禾苏神色间有些不忍与惋惜。 其实禾苏算是个心善的人,上一世待我也算不错,只是她终归是皇后娘娘的人,与我不是一条心。 禾苏缓了缓,接着道:“严老说小产的原因是误食了麝香,方氏已经晕了过去,现在三王妃守在那里,三王妃想让我们彻查此事,奴婢特意来询问您的意见。” 我佯装惊讶,开口问道:“怎么会小产?此事可禀告了太子殿下?” 禾苏道:“太子殿下在清思居用过午膳后便离府进宫去了,此时并不在府中。何况太子殿下说过,府中诸事,皆听您的安排。” 我神思一转,开口:“那姑姑看此事应该怎么办?” 禾苏神色严肃,答道:“方贵人是三殿下最喜欢的妾室,此事我们一定是要给三殿下一个交代的。” 我闻言点点头,说道:“那劳烦姑姑和福叔去查一查,看看是不是厨房放错了东西。” 禾苏应了声“是”,退出去了。 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禾苏来同我禀告,今日所有的吃食只在方暖的那杯莲花茶和燕窝中,查出了麝香,而这两样东西,都是春容亲自端去的,于是只能先将春容绑起来,慕容姿想要将其带走,她是我院子里的人,于是来问我的意见。 对于春容这样签了卖身契的奴才,我是可以让他们带走随意处置的,可我偏不,我佯装惊讶,问道:“怎么会呢?春容与方贵人又无甚仇怨。” 禾苏答道:“春容一直不承认,说自己毫不知情,甚至说她们端哪份东西、送给谁,都是菀芷姑娘安排的,此事一定是菀芷姑娘陷害她。” 我此时佯装生气,怒道:“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敢诬赖到阿芷的头上了!姑姑,我有孕之后,府中已禁了麝香等物许久了,这麝香从何而来可查了?” 禾苏浑身一凛,这才好似想到什么,急忙命人去搜春容的房间,甚至将今日春容会路过的地方也搜一遍。 正在此时,奴仆通报焉珂来了,太子不在府中,焉珂非要见我。 我理了理衣襟,走出了知夏阁。 果真焉珂是来兴师问罪的,怒气冲冲地要将太子府涉事的奴仆丫鬟全部带走,除了春容,也要将菀芷带走。 他如此做法,让我确定,他知道春容是方暖的人,所以他们想将菀芷牵扯进来。 方暖刚刚已经被焉珂派人接回了三皇子府,慕容姿与焉珂坐在一起,等着我给他们一个交代。 我抬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佯装有些受惊又难受地揉着额头,说道:“本宫实在没精力插手此事,既然如此,派人去把刑部李大人请来。” 焉珂闻言眸中慌了一瞬,随即敛了神色道:“太子妃此举不妥,谁都知道李大人一向与太子殿下交好。” 我抬眸“哦?”了一声,问道:“所以三哥的意思是,李若辰徇私枉法,而这刑部的律法、这大焉国的公道,都是太子殿下说了算的了?” 焉珂闻言悻悻,不过还是坚持道:“既然那春容说是菀芷陷害,这口供不能不听?太子妃难道要如此明目张胆地包庇菀芷?!” 我刚要开口,门外熟悉的声音传来。 “三哥,菀芷你带不走。”焉瑾说着走进来,只是平常说话的语气,唇边还带着淡淡的笑,但是这句话不容任何人反驳。 焉珂与慕容姿及屋内众人均向焉瑾行礼,我亦起身,刚要弯腰福礼,被焉瑾一把搂住,焉瑾温声说着:“不若你回去休息,此事交给孤来处理?” 我抬起头微笑着看向他,摇了摇头,说道:“夏夏也想看看何人要害方贵人,而春容为何一口咬定是阿芷?” 我不能提前走,我要看着春容被刑部平安无恙地押走,我的心才能踏实。 焉瑾与我说完话才看向焉珂,说道:“三哥,不要说菀芷,没有十足的证据,太子府的任何人,哪怕是春容,你也不能随意带走。” 焉珂冷哼一声,道:“太子如此包庇凶手,恐难以服众。” 焉瑾轻笑一下,说道:“此事还没有决断,三哥却如此肯定凶手就是太子府的人了,难不成三哥知道什么内幕?” 焉珂冷笑着,眸中的冷光不再掩饰,恨恨道:“太子别忘了,阿暖腹中怀的也是皇孙,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如此不分是非黑白,届时我们也只好请父皇来决断。” 焉瑾亦是笑着,说道:“刑部还没审,凶手还未查出来,三哥怎么就确定孤要包庇凶手了呢,不妨等刑部的人来了再说。” 焉瑾说着话已扶着我坐下,焉珂见状也怏怏坐下。 过了片刻,福叔和禾苏来禀告,说在春容的床下,发现了一包麝香。 而后请了严老过来,严老验过,说这包麝香与方暖误食的是同一种。 没过多久,李若辰带着几个人来了太子府,除了李若辰神态自若外,那几个小官吓得弯着的腰都没敢直起来,毕竟第一次来太子府,就来抓太子的人,换做谁心里也得打鼓。 众人同他们说了经过,李若辰道:“如此看来已算证据确凿,只是缺乏动机和口供。”李若辰说着一抱拳,对我道:“不知太子妃的身子如何,太子妃若是同意,下官便先将春容带去刑部了。” 他这一问,十足十的调侃意味,众人均知我这胎不仅太子殿下紧张,圣上与皇后娘娘更是紧张,何况我身后还站着战功赫赫的镇北侯,想来我若是表现出一丁点因为此事而“动了胎气”,此事便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我佯装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对他道:“国有国法,既然如此,本宫也无法护短,只是不知春容与方贵人之间究竟有何纠葛,还望李大人查明之后告知本宫一声。” 我说到春容与方暖之时还特意看了一眼焉珂,焉珂盯着我眼中布满寒光。 李若辰闻言应了一声,而后让属下带着人证物证离开了,焉珂与慕容姿也跟着一起走了。 太子府总算安静了下来,焉瑾将我揽在怀里,抬手轻轻覆在我的小腹上,温声问道:“今日累坏了?” 我点点头,而后搂住他的腰冲着他撒娇:“今日吓坏我了,三殿下不知为何非要带阿芷走,春容的事为何要牵扯到阿芷?” 焉瑾抬手搂住我的肩,轻声道:“重刑之下,口供可以做成任何他想要的样子,比如,是你指使菀芷毒害方贵人。” 我佯装不可置信地看向焉瑾,问道:“只是为了让我生不下这个孩子?” 焉瑾摇了摇头,道:“不止如此,父皇一向不喜兄弟相残,若是被父皇认定此事,便可由此大做文章了。” 我依偎在焉瑾的怀中,明显感觉到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他唤了我一声“夏夏?”,我在他的怀中娇娇地“嗯”了一声。 他接着道:“三哥的野心想必你也知道了?” 我点点头,看着他说道:“朝中的局势我怎会一点不知,何况近期三殿下如此多的动作,如果夏夏还意识不到,只怕是个大傻子!” 焉瑾闻言轻笑一下,宠溺地低下头啄了下我的唇,说道:“孤的夏夏才不是傻子,今日的事就处理得很好。”焉瑾说完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只是朝堂的事孤本不想将你卷进来的,孤只想让你纯粹快乐地度日,却没想到还是一次次扰了你,夏夏,是孤做得不够好。” 我摇摇头,说着:“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夏夏也想让殿下知道,夏夏永远会与殿下站在一起。”说着我抬眼深情款款地看向他,说着:“与殿下共同抵抗所有的风雨。” 焉瑾眸中泪光闪动,低下头轻轻地吻我。 第87章 仇念深 次日,我带着些补品亲自去了三皇子府,看望方暖。 并让三皇子府的太医将我带去的东西都验了验,慕容姿与太医均说着不妥,我阴阳怪气道:“杜太医还是验一验,以免日后出了问题赖上本宫,戕害皇嗣、和残害皇子妃妾的罪名,哪一项本宫也担不起。” 闻言三皇子府的人均面色难堪,杜太医只得一一验过,而后夸赞我带去的血燕和山参都是上好的东西。 方暖虚弱地躺在那里,我走到床边假意慰问几句,方暖看向慕容姿,说道:“姐姐,妹妹与太子妃也算有交情,有几句话想要单独和太子妃说。” 慕容姿闻言刚要告退,我却开口道:“三嫂不要误会,夏夏与方贵人并无什么私交,此番前来也只是看在她是在太子府出的事罢了。”说到这里我看向方暖,对她说道:“方贵人有任何话,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说,以免你再出问题赖上本宫。” 方暖面色尴尬,雪云此时在旁边插嘴:“我家贵人参加太子妃的宴席而小产,太子妃此话未免太伤人心。” “雪云!”慕容姿与方暖同时呵斥出声。 我闻言立即捂着肚子,“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做痛苦状。 众人见状都慌了,慕容姿喊了一声“太医!”,手忙脚乱地扶着我坐下。 一直守在这里的杜太医立即走到我身前跪下,抬手想要请脉,我一直捂着肚子,并未将手递出去。 众人面色焦急,毕竟我的胎若是在三皇子府出了问题,他们这些人都脱不了干系。菀芷此时轻斥一句:“你敢顶撞太子妃!” 雪云闻言悻悻,却依旧站着。 我瞥见她那幅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顿时来了兴致。 过了许久,我脸上的痛苦渐渐缓和,佯装虚弱地对着杜太医开口:“不必了,本宫的胎一向都是严老亲自照看的。” 慕容姿眼中十分关切,问道:“夏夏,要不要送你回府?或者将严老请来?” 我摇了摇头,淡淡开口:“本宫的胎象一向不稳,而这个叫雪云的丫鬟,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惊扰本宫,说,是谁派你这样做的?” 我的话一出,屋子里的奴仆丫鬟全部跪下,雪云像是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一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着:“太子妃明察,奴婢冤枉!” 方暖还躺在那里,急得半撑起身子,对我道:“太子妃恕罪,雪云” “难不成是方贵人指使?”我冷色打断她的话,方暖面色雪白,还要开口求情,慕容姿斥道:“来人,雪云顶撞太子妃,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慕容姿说完便有几个护卫走进来,想要将雪云拖下去,雪云哭嚎着喊着“冤枉啊!王妃,我冤枉啊!” 方暖手肘撑起上半身,求情道:“姐姐,雪云罪不至此啊。” 慕容姿瞥了方暖一眼,那一眼竟有些不屑和幸灾乐祸的意味,我暗道好笑,想来她们二人也是不睦的。 我开口:“慢着。” 护卫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众人都看向我,雪云看向我的眼中竟然带上了些期待和祈求。怎么,以为我会为她求情? 我盯着慕容姿,问道:“三嫂,谋害皇嗣的罪名,什么时候只是打三十大板了?” 慕容姿神色一僵,雪云闻言大喊道“我没有!”,可随即就被身边的护卫捂住了口鼻。 我接着道:“如若这样,春容在狱中受的酷刑想必也够多了,不若本宫叫李大人把春容放出来?” 方暖此时恨恨开口:“身为太子妃也不可凭空污人清白,雪云何时谋害皇嗣?” 我“呵”地嗤笑一声,说道:“京中俱知本宫身子不好,受不得大喜大惊,可这雪云昨日便在本宫的知夏阁大声吵嚷,已惊扰了本宫的胎,本宫念在她护主心切也便罢了,而今日又对本宫如此说话,故意顶撞本宫,故意惹本宫生气,这不是谋害皇嗣是什么?” 方暖道:“太子妃的胎也不会如此脆弱,被别人三言两语刺激就会滑胎,况且此时不是安然无恙么?” 我反问道:“哦?那方贵人的意思是杀人未遂,便不算杀人了?谋害皇嗣未成,难道还怪本宫与腹中的胎儿福大命大?!” 我最后一句已带上了怒气,说着看向慕容姿,问道:“三嫂,雪云是三皇子府的人,依三嫂看要如何处置?” 慕容姿看看方暖,又看看我,那是她的脸上少见的犹豫不决的神色,她唯唯诺诺开口:“夏夏,此事恐怕要等三殿下回来再做定夺。” 我冷笑一声,道:“好啊!好!既然顶撞太子妃和谋害皇嗣都不是大事,那本宫现在就去刑部把春容接出来,顺便去和刑部李大人说一下,那些因为不敬主子、谋财害命、戕害皇嗣而进了大狱的人,也都放出来,反正皇子府的规矩都是如此了,这天下的律法,想必也形同虚设了!” 说着我起身便要离开,慕容姿急道:“夏夏。” 我停住脚步,慕容姿冷冷地看向雪云,而后面无表情地开口:“雪云顶撞太子妃,两次惊扰太子妃腹中胎儿,有谋害皇嗣之嫌,拖下去” 慕容姿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一息,缓缓吐出两个字:“杖毙!” 屋内的奴仆丫鬟神色惊恐,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雪云在地上挣扎着想要呼救,奈何旁边的几个护卫人高马大,死死按住了她。 与此同时方暖带着哭腔哀求喊道:“姐姐!” 慕容姿斥道:“住口,难道你也要背上顶撞太子妃的罪名吗?” 护卫见慕容姿神色坚决,不多时便将雪云拖了下去。 方暖见状直接晕了过去,太医开始手忙脚乱地诊治。 我佯装动了胎气,在菀芷的搀扶下上了回府的马车。 马车里,菀芷抱着我的胳膊,关切地问:“小姐,你的身子没事?” 我冲她笑笑,安慰她:“没事,好得很。” 甚至从未这么好过。 方暖,还早呢,失去孩子、失去心腹、家破人亡,这一桩桩一件件,我也都要让你品尝一遍才好。 第88章 违心愿 我等了六七日,也未等来春容审讯的结果。未出定论,刑部的人不会透漏一点风声出来。 而就在这几日,陈哲凯贪墨的火烧到了方府,方综开始被刑部调查,方家人均闭门不出,只是可惜还未被定罪。 此事是父亲找了朝中的亲信运作的,方综自己手脚不干净,把柄很好抓。 父亲本不愿掺和这些京中之事,我和父亲说方暖想害我和腹中的胎儿,父亲便动了怒。 可是不知为什么,方综的事牵扯出了永王府,突然间不少人开始参奏永王父子,列出了他们收受贿赂、买卖官职、奸污良家女子等大大小小数十条罪状。 圣上气得当场病倒,一连几日都未上朝,只能由太子监国。 于是焉瑾更加忙了,白日处理朝政,夜里还要进宫侍疾,只日的时间,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 严老也是太子府和宫中两头跑,于是我让严老暂时住在宫中,不必日日回来看我。 严老说圣上是急火攻心,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身为太子妃,圣上病倒的第二日,我也进了宫。 名为侍疾,其实也不用我做什么,齐安、曼桐等跟了圣上几十年的老人侍奉得很是周到,何况还有焉珂慕容姿夫妇、焉琦、太医们和后宫嫔妃们围在寝殿内等着侍候,我根本插不上手。 焉珂更是日夜都住在了宫里,圣上病倒这样的空子,焉珂反而不怎么去上朝了,把朝政都交给了焉瑾处理。 我想,他就是故意把如何处理永王府这个烂摊子,丢给焉瑾一个人。 我听闻,大臣们日日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焉瑾却也只能下令让永王府的人禁足,暂时不得进出。 他实在无法决断,一来那是他的王叔,二来圣上只是昏迷,他如何能够擅自惩处。 我只在几步外看了圣上几眼,圣上紧闭着双目,眉头一直皱着,偶尔含糊着说两句话,我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众人担心我的身体,一个劲儿地让我去偏殿休息。 我于是转头去了凤仪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有孕以后皇后娘娘虽免了我的请安,可我知道这样不妥,我还是会每个月会进宫两三次。 今日距离上次请安,也已过了十几日了。 见到皇后娘娘的第一件事便是为自己这么多天没有来请安而告罪。 皇后娘娘的神色有些疲惫,并未追究我什么,让我起身后先是询问了一下圣上的情况,我一一说了。 皇后感慨了一句:“本宫去了都插不上手,夏夏也不必再去了。” 我低眉顺目应了。 皇后娘娘又关心了一下我的身体,我的身孕而今已四个多月了,已经有些显怀,但我一直也没有孕吐等症状,我生怕孩子已经出了问题,可严老说孩子还好,让我安心。 话了几句家常后,皇后娘娘抬手喝了一口茶,状似无意般开口:“夏夏现在的身子也不宜照料瑾儿的饮食起居了,也该找个人来分担”说完淡淡地抬眸看向我,看得我直发毛。 我忙起身,在菀芷的搀扶下跪了下去:“此事是夏夏考虑不周,还望母后恕罪,殿下身边确实需要可心的人来伺候。” 我说着抬头,见皇后娘娘面色还是那样,辨不出喜怒,我于是又说道:“此事夏夏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夏夏做不了主,此等大事还请母后定夺。” 焉瑾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这段日子他偶尔也会同我亲热,但每次都是欲火刚刚燃起,我们就硬生生地停住了。我们都知道的,我现在的身子实在受不住。 我问过焉瑾的想法,是否要安排两个侍妾,焉瑾却有些生气了,犹记得他那次脸色通红、又气又恼地对我说:“为何要纳妾,孤又不是又不是非要那样。” 自此以后我们再未提过,焉瑾没有提,我自然也不会主动给自己找不痛快,而今皇后娘娘有意,我也只能接受。 皇后娘娘这才笑道:“快起来,你这孩子跪什么,本宫不是早已免了你的行礼。” 我低声道:“谢母后。” 皇后娘娘又道:“夏夏有何想法?” 我回想着那时焉瑾的后宫,于是试探性地说着:“京中贺太尉之女贺轻音,户部罗尚书之女罗芳雁,谏议大夫薛大人之女薛静怡,年纪、家世、品性均很不错。” 皇后娘娘淡淡地“哦?”了一声,随即说道:“听闻刑部尚书的妹妹与你交好” 我听到这里心头一紧,私心里,我并不希望阿顷将来进宫,所以才并未提及她的名字。 皇后娘娘接着道:“夏夏不想与自己的好姐妹今后日日相伴嘛?” 我不愿意,但是这个话我不能说,我只得道:“此事全凭母后与殿下定夺,将来不论哪家的千金进了太子府,夏夏定会与其一同好好侍奉太子殿下。” 我自以为我的话说的没有错处,谁料皇后娘娘的脸色却垮了下来,正当我不明所以时,皇后又说道:“你是太子妃,此事该由你来定夺。” 我抬眼,禾苏站在皇后娘娘身边,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不明所以,唯唯诺诺道:“夏夏年纪尚浅,许、许多事情只怕处理得不够周到” 皇后娘娘给她身边的女史禾香使了个眼色,禾香递过来一张纸,皇后娘娘说着:“你是太子妃,与太子是夫妻,此事你自然做得了主。” 这是让我去选?让我去和焉瑾说?我看见纸上写着的名字和家世,除了我提到的那几个人和阿顷,还有元灵和侯芠,还有几个家世品阶稍低些,但在京中也算小有才名的女子。 元灵我实在不喜,侯芠是皇后娘娘母家的人,也是这名单里唯一的庶女,想必她才是皇后娘娘此番最中意的人选。 我心中了然,只是该如何与焉瑾说呢?此事让人头疼,肚子也开始隐隐作痛,一个不舒服,我竟开始干呕起来,禾苏等人忙围了过来,皇后娘娘也关心地问了几句。 越来越恶心,忽然间我竟呕出一大口东西,众奴婢开始手忙脚乱地伺候我和清扫污秽,一阵忙乱之后,我孕吐稍止,皇后娘娘见我脸色苍白,神色间也流露出关切与心疼。 皇后娘娘询问了几句我的状况。 最后我乖巧地同皇后说:“多谢母后关心,夏夏没事,夏夏今日回府便与殿下商讨此事。” 皇后欣慰地点点头。 第89章 晓真相 今早吃的东西都在刚刚吐了出去,回到府中,菀芷与禾苏忙叫人传膳。 我坐在那里吃着东西,禾苏在旁帮我布菜,劝慰着:“世人均知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伉俪情深,进来两个人来伺候太子殿下而已,太子妃大可不必当回事。” 我嘴里嚼着东西,淡淡地“嗯”了一声,禾苏又开口道:“皇后娘娘此举也是体贴太子妃您的身子,您若是不愿,敷衍推托便好,切不可因此事而伤了自身,更不能因此事而伤了与殿下的情分。” 我抬眼看着禾苏,没想到她会如此为我着想,我微微一笑,对她说:“姑姑放心,夏夏今日在凤仪宫中说的话全部发自肺腑,夏夏是愿意有人来侍奉殿下的,只是选哪家的姑娘,还要看太子殿下更钟意谁。” 禾苏呵呵一笑:“太子殿下钟意的,也只太子妃一人罢了。” 禾苏一向不苟言笑,这样一笑,忽然显得亲和起来。 我冲她一笑,没有接话。 夜里接近子时焉瑾才回来。我曾经劝过他,要不要也和焉珂一样暂时住在宫里,他说只有抱着我,他才能安心。 沐浴更衣过后,焉瑾上了床,轻轻地搂住我。 我在他的怀中动了动,试探着唤了一声:“殿下?” 焉瑾轻轻地“嗯”了一声,隔了一息,开口:“今日母后同你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声音有些疲惫。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和语气听起来如常,道:“也不止是母后的意思,夏夏也觉得殿下身边需要人来伺候。” “父皇病重,孤怎能此时娶妃纳妾!”这句话说得生硬,他显然是有些不悦了。 我窝在他的颈窝,说道:“夏夏也知道此时不大妥当,只是想问问殿下比较钟意哪家的千金,我们也好早做打算。” “你当真愿意?”焉瑾抓住我的肩膀,将我从他的怀中移开,紧紧地盯着我。 焉瑾面上一层寒霜,我知他这个样子是生气了,我心虚地开口:“夏夏而今的身体实在无法好好侍奉殿下,若有人能” 话未说完,焉瑾打断我:“孤只问你,你心中真的愿意孤去找旁的女子?” 焉瑾此时眼中的疏离是我这一世还未曾见过的,我忙伸手环住他的腰,向他的怀中靠了靠,撒娇道:“夏夏不愿意。”而后我又在他的怀中蹭了蹭,装作委屈,说着:“可可母后有意,夏夏若是不允,便犯了‘七出’之罪。” 我听见焉瑾轻叹一下,而后才用手揽住我的后背,轻轻拍了拍,温声说道:“夏夏,母后那里孤会去说的,你现在不要多想,你和孩子都平安才是孤最在乎的事。” 我抬起头,甜甜地应了 一声,而后在他的下巴轻轻啄了一下,焉瑾这下笑了,对我道:“你不要招惹孤,你身子吃不消的。” 我红着脸钻进他的怀里。 次日,依依来了太子府。永王府全部被禁足,邵府倒是如常。 依依有孕的时间在我之后,可她的肚子却比我的大了不少。 也不知整日面对邵钟棠那冷若冰霜的脸,她是如何将自己养得这般圆润丰满的。 依依见我便哭了出来,她却没有开口让我去向焉瑾求情或者让我帮她做什么,只是哭诉着说自己父亲兄长那个德性她是清楚的,早就劝过让他们收敛,他们偏偏不听,而今出了这样的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依依眨着泪汪汪的眼睛问我:“夏姐姐,你说我父亲和哥哥会被处死吗?皇伯父若是醒来,会如何处置我们啊?” 她的问题我回答不了,我只能不断地安慰她,并说让她保重自己的身子,毕竟还怀着身孕呢。 依依摸着自己的肚子,眸中闪着柔和的光,她对我说:“夏姐姐,钟哥说,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会陪着我的,哪怕我不是郡主了,我也是他的妻子。” 这话于依依听来是海誓山盟,于我听来却令我背后一寒,上一世永王被贬为庶人,她的郡主之位自然也没了,她没了依靠,最后竟不明不白死在了邵府。 邵钟棠的话,能信几分? 我拉着她的手说道:“依依,朝堂的事我们决定不了的,但是你要记得,哪怕你不是郡主了,哪怕太子殿下不认你这个妹妹了,你还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姐姐呢。我活着一天便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你去,今后你若有任何事,一定要来同我说。” 依依轻轻靠在我的怀里,撒娇道:“夏姐姐我知道的,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 夜里焉瑾回来时,我同他说了焉依依来府的事情,他只说:“此事还要看父皇如何想,别想那么多了,睡。” 焉瑾太累了,他这几日早出晚归,很多时候我醒来他早已不在身边,夜里我都睡着了他还没有回来,只有早起时身边有人躺过的痕迹和听丫鬟们说起,我才确定他回来过。 又过了五六日,圣上终于醒了,却依旧没有去上朝。 永王和方综的案子只能还是那样拖着。 圣上醒了之后,我也进宫了一次,我在旁奉上一碗汤药,便算是侍疾了。 圣上很是虚弱,很少开口说话,不知为何,我总感觉圣上看我的眼神晦暗难明,让我害怕。 可我不知道,在圣上这里,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思来想去,大概也就是我有孕之后愈发娇贵,难免有恃宠而骄之嫌,令圣上不喜。 难得的是圣上醒来后,焉珂倒是开始张罗起搬去封地的事情了,此时距离他被赐封地,已过了两个多月。 而就在这时,翟文彬从外面回来了,回翟家简单安置之后便火急火燎地来了太子府。 他来府时焉瑾还在宫中,只好我去接待他。 翟文彬带来两个大包裹,见到我时两条俊秀的眉毛立即皱了起来,说道:“人家别人有孕都养得珠圆玉润的,你怎么没胖好似还瘦了。” 我笑笑,说道:“近日出了这么多事,有些劳心罢了。翟二哥你这段时日都去了哪里?” 翟文彬一笑:“将江南各处都转了转,阿瑾说你胃口不好,你看,这都是我搜罗来的各州特色,尝尝!” 翟文彬说着话解开其中一个包袱,只见里面是许多油纸包着的小包裹,还有两个小酒壶。 他一一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各色糕点和果脯,他边摆弄着边向我介绍着都是什么。 果脯倒还好,这些糕点放不久的,也不知他是如何快马加鞭带回来的。 我心中感动,温声道谢。 翟文彬边打开另一个包裹边说着:“这里面也都是带给你的,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里面是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物件,他又开始眉飞色舞地同我讲述这些东西的来源,大多是他游历时看着稀奇,给我们带回来的。 其中一件青绿色蛇纹玉石,雕成蝶绕牡丹的样式,他说这是南方特产的南玉,是文颖特意带给我的,愿我今后繁花似锦。 翟文颖和侯苩离开后我们也通过几封书信。 翟文颖说那里的风景很好,郁家哥哥对她也很好,无事时都会带着她游山玩水,她的公婆也通情达理,别人家儿媳每日都需要晨昏定省地去给婆婆请安,她的婆婆却从不要求她。 侯苩也已经去了东境军营,信中说了许多她的见闻,她在信中写:“夏夏,我觉得我属于这里。” 我替她们高兴,但我却没什么可同她们讲的,我几乎每日都闷在太子府中,日子枯燥而乏味。近期是发生了很多事,可是涉及到政事,我也不敢在信中多说,我每每回信,只能写出寥寥几句,同她们说自己挺好的。 荣瑄怡与焉理搬去封地后,也给我来了一封信,那封信很厚,信中描绘着江南的风物和他们的生活,她说焉理待她与风夜舞并不厚此薄彼,会时常带着她们二人去骑马打猎、游湖采莲,甚至焉理还会和农民一起下田种水稻、采果子,才一个多月的时间,皛洲的百姓竟十分喜欢他们。 瑄怡在信中写:“堂堂王爷,那日弄得满身泥泞回来,还要我伺候他沐浴,简直是厚脸皮!” 我是替她开心的,我也替焉理开心,这才是焉理所追求的生活。 “你看我就说夏夏不会喜欢这个蝶啊花啊的,文颖偏偏要送你这个。”翟文彬看着我手中拿着那个玉雕走神,笑着打趣。 我抬起头冲他笑笑,说着:“谢谢翟二哥,夏夏很喜欢,这个颜色的玉夏夏都没有见过呢。” 翟文彬一笑,说道:“天下南玉,以此青绿色、半透明为最佳,玉是好玉,可惜雕的花样俗不可耐,也就文颖喜欢。” 翟文彬说着不住地咂舌,说完还冲我挤眉弄眼,见状我呵呵笑了起来。 翟文彬说道:“这样才对,别整日忧心忡忡的,即使天塌下来,也有太子殿下顶着呢,你好好养胎才是。” 我才意识到他是故意在逗我开心,冲他笑着点点头。 翟文彬又坐了一会儿,见焉瑾还是没有回来,便告辞了。 又这样过了几日,这些日子顾久妘的伤也好了,常常来看我,我们都默契地没有再提顾久妍和顾久妱。 一日顾久妘走了之后,李若顷也来了。 阿顷同我说,她不想看见顾久妘,毕竟顾久妘与顾久妱是亲姐妹,顾久妱是害死她嫂嫂的凶手,她心中始终有疙瘩。 我对她说我理解的,她们之间横亘着的,是三条活生生的人命和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我能强求什么呢? 焉盛二十四年,八月中旬,刑部查到了春容和方暖的关系,方暖小产案盖棺定论:方暖一直用春容儿子的性命要挟春容监视太子府的动向,此次更是给了她一包麝香,让她寻找机会令太子妃滑胎,可春容的儿子早已死了,春容得知真相后报复方暖,导致其小产。 李若辰那日亲自来府与我说明事情原委。 原来,春容的老家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洺县。大约十年前,春容在洺县与一男子苟且,产下一子。男子家里做点小买卖,根本瞧不上春容家徒四壁的家境,男方父母更是认为如此不检点的女子不配进他们的家门,这家人竟然在春容产子后直接将儿子抢了去,并对春容百般侮辱。 春容未婚产子,在那个小地方每日受人指指点点,根本活不下去,于是便离开了洺县,再也没回去。 而那时,春容也才十五岁。 这十年间,她辗转了很多地方,吃遍了常人没有吃过的苦,直到五年前来了京城,幸运地被选进太子府,便一直在这里当差。 五年前焉瑾还未被允许搬出宫,但是这座太子府是历年历代传承下来的,即使没有主人,也是一直需要人来打理的。 焉瑾搬进来后,待下人很好,赏赐也多,春容在京站住脚后给几年不曾联系的家里人送了一封信和一些银两,却被那负心汉知晓了。 那负心汉近几年落魄,得知春容在京混得不错后,便带着体弱多病的儿子想来京城投靠春容。 来京途中,这男子没少打听太子府的情况,因此被方家盯上。 方暖既给他许多银子,又帮他与春容搭上线,方暖拿春容儿子的性命威逼利诱于她,让她传递太子府的消息。 而春容也只见过那男子和她儿子一面,剩下的时间全部都是方家安排不同的人与她接头。 难怪我上一世和这一世查了那么久都查不到方暖和春容的关系。 春容这些年混迹过的地方太多了,我的人查不到她的家乡,刑部查案是可以要求户部配合的,也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查到她的家乡,又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摸到这个男子的线索。 可是春容不知道,她的儿子早已死在了来京途中,她唯一见过一面的儿子,是方家找人假扮的。 李若辰说, 春容在狱中最开始什么也不说,后来开始攀咬,说是受我指使加害方暖。 后来李若辰故意将她儿子的死讯说了,并含糊说成是方家人做的手脚,春容得知后绷不住了,将口供改成是她想要报复方暖。 我此次也只是想通过刑部来查春容与方暖的关系,我不相信春容会无缘无故地为方暖卖命,方暖手中定是有她的把柄。一个长期被要挟的人想要报复,这个理由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我没想到,春容竟然有儿子,更凑巧的是,她的儿子竟然死了,让此事更加合理起来。 其实不合理我也不怕,我知道的,即使焉瑾和李若辰意识到此事是我主导的,他们也只会把口供做成是春容蓄意加害方暖,毕竟春容的麝香来自方家是事实,方暖想要害我滑胎也是事实,而这一世我和我腹中的胎儿,焉瑾在乎得不得了。 李若辰在早朝将此事提出,焉瑾直接下令春容与那男子五马分尸,方家贪墨并意图谋害皇嗣,涉事之人全部斩首,其余奴仆门生流放苦寒之地,三代以内不许入朝为官。 可焉珂却站出来竭力维护方暖,说这些仅是春容的一面之词,不可尽信。 焉珂将此事闹到了圣上那里,事情涉及到两个儿子,圣上无奈开始上朝。 吏部尚书关泽因着方晗的原因,也只能站出来帮助方家说话,希望能够帮助方家摆脱掉谋害太子妃与皇嗣这个罪名,毕竟贪墨的处罚只是杖刑与流放,可是谋害太子妃与皇嗣的罪名与谋逆无异,这个罪名实在太大了。 圣上下令,重新彻查方府和永王府的案子。 第90章 暗潮涌 圣上将此事交由督察院和刑部共同复查,大家均知此案是刑部尚书李若辰亲自审理定罪的,圣上让督察院掺和进来,难免不让人多想。 方暖未被定罪,圣上因此又下旨让焉珂一家暂时不得离京。 圣上这一举动更加让人多想,京中甚至传出了圣上是不是有废太子之心,以三皇子来牵制太子的势力。 可是太子殿下又没做错什么,世人搞不懂,只能暗自感叹:圣心难测! 在这期间,母亲和嫂嫂回来了,他们一行人回侯府安置后,立即来了太子府。 母亲与嫂嫂见我均要行礼,被我一把拦下。 我在此之前已经同菀芷说过,我二人见到母亲千万不能哭。谁承想母亲见到我,眼里立时涌出泪光。 见状我胸中一酸,眼前也蒙上一层水泽,直到思忠一声稚嫩的童音“参见太子妃!”打断我的情绪。 只见小家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拳向我行礼,模样认真,姿势标准,令人忍俊不禁。 思忠而今才一岁半,会走路没有几个月,却能如此懂规矩,可见嫂嫂教得极好。 我忙忍下泪意,上前抱起他, 对着他笑道:“湛儿,认不认得姑姑,我是你姑姑。” 思忠看看我,又困惑地看向嫂嫂,嫂嫂在旁咯咯一笑,说着:“湛儿,这是姑姑。” 思忠转头又看看我,乌黑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好似还在想,谁是姑姑。 嫂嫂又在旁说道:“湛儿,这是姑姑呀,你的平安福,你最喜欢的那个木马,还有你上次特别喜欢的那身紫色衣服,都是姑姑给你寄过来的呀。母亲教你的,都忘了?” 思忠这下看向我,奶声奶气喊道:“姑姑!”随即抱着我的脖子,“唧”亲了一下我的脸颊。 我开心地应了一声。 嫂嫂咯咯直笑,而后忙将思忠接到她的怀里,对我说:“别看他身量小,其实重得很,你现在有着身子呢,可别累着了。” 我笑着让母亲和嫂嫂入座,母亲拉着我的手,看着我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问我:“太医怎么说?” 我的身孕已有五个多月,可怜我近期孕吐十分厉害,吃的很多,整个人却除了肚子,不受控制地消瘦下去,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能开许多方子来调养。 可那汤药难喝,每次我刚喝下几口,便会连带着吃过的东西一起吐出来,但是不喝药不行,太医说那药哪怕能在身体里留下一些也是好的,我每次只得硬着头皮再喝、再吐,如此反复。 焉瑾和李若辰忙于朝政,翟文彬于是日日往太子府跑,给我带各种蜜饯小食来,说让我多尝试些花样,万一哪个吃着就合口味了呢。 前几日我吃他带来的一家酸杏干不错,便多吃了两个,翟文彬竟日日给我带此物来,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京郊品春斋的东西,那品春斋位置偏僻,每日来回的车马都要两三个时辰。 翟文彬对我如此上心,让我抑制不住地多想。 可他言行很是坦荡,看我的眼神也不似有什么情思,我只能安慰自己,他是看在焉瑾的份儿上才如此对我的。 为了怕焉瑾多想,每每翟文彬来府送了什么、说了什么话,我都会告知焉瑾一声,焉瑾只是笑笑,说他都知道。 我走了一下神,随即扯出一抹笑安慰母亲:“太医说没什么大事呢,只是需要好好调养,母亲不要担心。” 母亲含泪嗔了我一眼,说道:“你看你瘦的,你呀,和你父亲一样,糊里糊涂的,什么都不当一回事。” 我晃着母亲的胳膊冲母亲傻乐,母亲嗔道:“都要做母亲的人了,还一副长不大的样子。”说到这里,母亲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严老可说过?怀的是皇太孙还是小郡主?” 我微微一愣,恍然间意识到,我竟从未问过太医我怀的是男是女。 我竟然一直默认我怀的是男胎,毕竟我上一世怀的两个孩子都是男胎。 我有些心虚地低下头,说道:“不、不知道呢,忘记问太医了。” 母亲见状呵呵一笑,冲着嫂嫂说道:“樱儿你看,她是不是粗心大意,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能忘记问!” 嫂嫂抱着思忠,边逗弄思忠,边冲母亲笑,说道:“母亲,由此才可见太子殿下对咱们家夏夏是真心宠爱呢,说明太子殿下并不在乎此胎是男是女。” 母亲一叹,附和了一句。 而后我们话起家常,我问母亲一路可还顺利,母亲笑着道:“你父亲已派了好些人护送,你们又派了那么多护卫去迎接,怎会不顺利。” 我是让楚聿等人暗中保护她们,可是她们应该不知道才对啊。 我疑惑着问出口:“我们?” 母亲一笑:“是啊,那领头的人拿的是太子手信,说是奉你和太子殿下的命令来保护我们的,一路上衣食住行都安排得甚是妥帖,我们这一路都没住几次驿站。” 母亲与嫂嫂又与我聊起她们这一路的经历,她们这一路大多住的是华贵酒楼,路过一些景色好的地方还去转了转,思忠这一路没瘦反而还胖了些,可见她们这一路过得很是舒坦。 想来应该是焉瑾安排的,他却没有同我说。 这段时日他要处理的事情如此之多,却还能想到我的家人,我心中感动,暗暗地想,焉瑾待我实在很好,我不应再因为以前的事而对他心存隔阂,不然对于这一世的焉瑾来说,太不公平。 母亲又拉着菀芷问东问西,还为她说起媒来,说军中一个小将正是适婚的年纪,样貌品性都好,菀芷红着脸委婉拒绝着母亲,我与嫂嫂对视一眼,在旁忍笑。 嫂嫂还同我夸赞二皇子夫妇很好相处,魏迁善时常带着孩子去找思忠玩儿,她们很合得来。 我们说了许久的话,思忠很乖,自己拿着一个拨浪鼓和几个小木雕摆弄,不哭也不闹。 直到黄昏时分,焉瑾回来了。 焉瑾走进屋子时,母亲和嫂嫂亦要向他行礼,被焉瑾摆摆手拒绝,焉瑾十分亲切地说道:“岳母和嫂嫂不必多礼。” 思忠见到他时也要跪下,膝盖还未碰到地面,被焉瑾一把抱起,焉瑾笑着唤了一声:“湛儿!” 思忠也是第一次见焉瑾,陌生地看着焉瑾,转头又看向嫂嫂求助。 嫂嫂对思忠说道:“湛儿,这是太子殿下。” 思忠张张口,说道:“参见太” “湛儿,我是你姑父!”焉瑾抱着思忠,笑着打断他的话。 思忠好似是思考了一下,忽地笑了,抬手搂住焉瑾的脖子,像亲我那样也在焉瑾的脸颊亲了一口,喊道:“姑父!” 焉瑾高兴地应了一声,眼角唇边的笑纹已经压不住了。 嫂嫂对焉瑾说着:“太子殿下,这怎么敢当。”而后看向思忠有些责怪的语气:“湛儿,不可无礼,这是太子殿下。” 嫂嫂说着话抬起手,想要将思忠从焉瑾的怀里接过去,焉瑾却扭了个身坐下,对嫂嫂笑着说:“嫂嫂不必如此多礼。孤很喜欢湛儿。” 嫂嫂与母亲对视一眼,这才落座,焉瑾将思忠举得高高的,再忽地放下来,思忠小奶音兴奋地笑了两声。 焉瑾逗弄着思忠,姿态随意地开口:“岳母、嫂嫂,孤已命人在府中收拾了两间屋子出来,今后你们便住在太子府可好?” 母亲与嫂嫂自是连连拒绝,焉瑾又提到我的身子,表示希望她们住在府中方便陪我,母亲依旧委婉地拒绝。 这样说了几次之后,焉瑾无奈一笑,不再说话,低头逗弄思忠,思忠被他逗得咯咯直笑,焉瑾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知道焉瑾是喜欢孩子的,这样的笑声,以前频频从意暖阁传出来过。 我下意识地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我的这个孩子若能平安生下来多好啊,焉瑾应该也会很喜欢的。 焉瑾留母亲与嫂嫂用晚膳,席间焉瑾也是十分宠溺地给思忠夹菜,思忠规矩地说着:“多谢太子殿下。” 焉瑾撅着嘴纠正他:“叫姑父!” 思忠甜甜地说:“谢姑父!” 焉瑾这下笑了。 我近几日一直是吃几口东西便会开始呕吐,焉瑾每次都是耐心地轻拍着我的背,待我止吐、漱口后,又哄着我再吃些饭菜。 今日席间也是这样,母亲与嫂嫂见了,在旁说着:“多谢太子殿下如此善待我家夏儿。” 焉瑾又劝说一遍,说让她们不要如此见外,还说什么我们是一家人,母亲与嫂嫂诚惶诚恐地说着不敢当。 次日一早,我、母亲、嫂嫂,带着思忠,进宫去向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也很喜欢思忠,直夸他聪明懂事,最后赏赐了我们好些东西。 母亲与嫂嫂虽未住在太子府,却日日都会来陪我,与我共同用膳,焉瑾甚至每日会派马车去侯府接他们,此等殊荣,历朝历代也没有几个。 母亲见焉瑾待我如此好,也很欣慰,对我说看来父亲之前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阿顷、妘儿、馥晨姐姐和依依,偶尔也会来陪我,除了身子上有些不适,我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太子府中一片和乐,京中却并不太平。 母亲回京后第五日,三皇子府突然传出高芹漫病逝的消息,毕竟是皇子侧妃,高芹漫下葬那日,我与母亲、嫂嫂也都去了三皇子府,方暖的身子倒是好了,看我时眼神怨毒,竟也不装了。 焉珂以正妃的仪式厚葬了高芹漫,可是在下葬路上,焉珂因悲伤过度,竟从马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焉珂自此在府中养伤,早朝也不去了。 焉珂悲伤坠马这一幕我没有亲眼看见,不知道他演得像不像。 不过他此番深情,倒是在京中传开了,获得不少感叹。 此事之后又过了几日,方综一案终于尘埃落定,春容的麝香来自方家无疑,方家始终要有人来承担,最终方综只得将事情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表示方暖和方晗已经嫁人,贪墨与麝香之事她们都毫不知情。 最终圣上决断,方综、方明及涉事之人斩首示众,方家其余人流放三千里,去苦寒之地为奴。 只是仅仅这样,在我这里还不算完呢。 第91章 两难全 好似所有人都忘了问,方家为何要害我和腹中的胎儿。 圣上也未曾关心。 不过好似我们这样的身份,得罪人已算平常。 方综、春容等人三日后问斩,可方综的夫人、小妾们却只是流放为奴,太轻了,这个处罚实在是太轻了。 想到上一世方家令我家破人亡,想到方暖第一次有孕时,方夫人和方晗来太子府看望方暖,虽规矩地向我请安,可神色间是不加掩饰的得意,话里话外嘲讽我无宠、无子。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 于是我买通了牢房里的一个小小狱卒,在方夫人的牢饭中加了些料,会让人神志不清却不致命的料。 是夜,方夫人在牢中胡言乱语,辱骂太子与太子妃,甚至辱骂当今圣上,此事传到圣上的耳朵里,方夫人及牢中之人全部拔舌后处死,方综与方明本来只是问斩,后改为凌迟之刑。 而后我又散播了些消息出去:方晗与关泽的次子关庭有染。 好些日子以前,伍叔带来一个消息,方晗去浮梦香购买胭脂水粉,后脚关庭也去了,二人虽没有亲密举动,可那关庭言语轻浮,方晗亦是搔首弄姿,二人调笑一番,方晗才带着东西离去。 那关庭是京中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在方晗离开后又挑了几样东西说要送给自己的相好。 他二人是否真的有奸情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只要能引起关泽的关心就行了。 方综一案关泽帮助方家,未尝不是想卖个人情,以免方综将他抖出去,毕竟他自己的手脚也不干净。 而现在方家已然倒台,我不相信此时关泽还会护着方晗。 至于方暖,我暂时还找不到突破口,焉珂对她处处维护,栽赃和下毒这种事儿,我都安排不下去,只能拖着…… 方家被处刑那天,我正与母亲和嫂嫂坐在知夏阁的院子里陪思忠玩,母亲心善,说起方家还有些惋惜。 我嗔怪道:“母亲,他们自己知法犯法,罪有应得,何况他们还想害我呢,您怎地同情起他们来了。” 母亲抬手摸了摸我的肚子,温柔道:“只是祸不及家人,有些感慨罢了。何况你现在有着身孕呢,如此血腥的事情,恐影响你和孩子的福报。” 福报?若是善有善报,我们上一世便不会是那样的结局了。 我扯出嘴角笑笑,对母亲说:“他们方家缺德,怎会影响我儿福报!” 母亲听我说得直白,没忍住轻笑一声,嫂嫂也咯咯笑了,接话道:“就是,那方家各个小人,而今这样也是活该!” 母亲打了嫂嫂手背一下,嗔了她一眼,说道:“樱儿,慎言。” 嫂嫂呵呵笑着,撒娇唤了一声:“母亲~这里也没有外人。” 母亲将我和嫂嫂搂在怀里,无奈笑笑。 九月的阳光很好,荷塘里的荷花早已败了,焉瑾又命人移栽了好些菊花来。 菊花多以黄、白为主,我的院子却五彩缤纷的,墨牡丹、绿芙蓉、粉千丝、彩绣球……最难得的是瑶台玉凤,白色花瓣层层包裹着黄色花心,似一位位雍容华贵的仙子。 我的知夏阁被装饰得丝毫没有入秋的萧索,反而比夏日里还要艳丽些。 母亲与嫂嫂回京后,翟文彬便不怎么来太子府了,只是每隔几日还是会送些我没吃过的新鲜小吃来。 母亲觉得不妥,委婉地提醒我注意分寸,我安慰母亲这是太子殿下授意的。 圣上大病初愈,朝中事多,焉瑾还是那样忙,白日里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府中。 圣上偏爱永王,迟迟不下决断,证据摆在那里,朝中几位正直的官员日日上谏,圣上也不理睬。 我的身子好似比以前好些了,严老近日把脉时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严老说胎象越来越稳了,只要这段时间继续好好调养,大约会在12月初得到一个小郡主。 竟然是个女儿? 虽然生男生女我不在乎,可这件事令我的心头好似笼上了一层雾,拨不开,散不去。 焉瑾倒是很开心,他还问思忠:“湛儿,姑姑肚子里的是妹妹,你日后要保护妹妹的,知道吗?” 思忠似懂非懂地眨着眼睛,而后坚定地一点头,说道:“姑父放心,我会保护妹妹的。” 焉瑾摸摸思忠的头,会心一笑。 嫂嫂是个心直口快的,焉瑾不在时,嫂嫂还打趣着:“以前只能远远地瞧着这些皇子们,觉得是那样的高不可攀,却没想到太子殿下如此平易近人。” 母亲闻言提醒道:“樱儿,那是太子殿下,切不可见了几次笑颜,就乱了身份。” 嫂嫂闻言神色认真,同母亲说她知道的。 我的身子好了些,进宫的次数自然也多了,皇后娘娘依旧提点我要给焉瑾纳妾。 这母子俩一个想要焉瑾纳妾来平衡朝中势力,一个说没精力不想纳,就这样把难题丢给我,可我哪个都得罪不起。 我不能硬给焉瑾塞人,他会觉得我不在乎他。 我也不想惹皇后娘娘不快,日后焉瑾称帝,我是要日日与皇后娘娘相见的。 我更不想皇后娘娘以为我善妒不懂事,于是我向皇后娘娘说,焉瑾近日公务繁忙,若哪日焉瑾在府,我便邀请众千金来府中赏菊,找机会让焉瑾多多与她们接触。 皇后娘娘听了我的话,欣慰地点点头。 这事一直拖到十月初,我以举办菊花宴为由,提前几天递了帖子出去,邀请了不少人,男女均有。 焉珂府中我自然也送了帖子去,但是焉珂宣称脚伤未好,慕容姿说要照顾他,方暖说要守孝,三皇子府无一人前来。 我虽不喜欢元灵,这次却也邀请了。 许久不见,她的性子好像已经沉稳许多,见到我时规规矩矩地行礼,元祉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元灵在旁浅浅地笑着附和。 只是她看我的眼神,令我很不舒服,我不知道他们兄妹俩在算计什么。 翟文彬和李若辰自然也来了,可焉瑾却闷在清思居不出来见客,翟文彬颇有些幸灾乐祸地问我:“怎么?你俩吵架了?” 我知道焉瑾是生气了,那日我和他提出想要举办菊花宴、并且希望那一天他能在府中露面的时候,他就猜到我什么意图了,今日更是赌气一般,下了早朝就去了清思居,一直不出来。 侯芠我自然也邀请了,临近午宴开席,我让侯芠去清思居给焉瑾送份糕点过去,我不知道焉瑾会如何面对侯芠,我只是希望今日之后侯芠能与武国公和皇后娘娘解释一番,我给他们制造机会了,焉瑾不接受真的不怪我。 唉!直到午宴开席焉瑾都没有露面,实在是很驳我的面子。 不过众人倒是很给面子,都以为太子殿下公务繁忙,也无人问起他。 尤其翟文彬与焉琦热情开朗、为人又没有架子,在他二人的带动下,宴席中品茶吟诗打比赛,欢声笑语不断。 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人也更容易疲惫,于是向众人交代几句,便回知夏阁小憩。 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却感觉身上好似压了一个火炉,炙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与此同时,那人忽轻忽重地吻着我,滚烫的舌头在我的嘴里肆虐,手也不老实地将我身上的衣服扯散…… 谁这么大胆? 我猛地睁开眼,看见的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人。 是啊,太子府除了太子殿下还能是谁如此轻易地进出知夏阁。 可是这样的焉瑾太不对劲了,他怎么了? 第92章 初心改 “不、不行!殿下!”我抬手推了推焉瑾,触碰到他裸露的胸膛,他的皮肤滚烫,完全不似正常情动。 他被人下了药,哪个人不要命了敢给太子下药? “夏夏,帮帮我……”焉瑾的声音喑哑难耐,一下子吻住我的耳垂,手也已经扯开我的衣服。 “不行的!殿下!”我急切地喊了出来,同时双手努力地将焉瑾向外推。 察觉到我的抗拒,焉瑾猛地抓住我乱动的双手压在头顶,强势地用吻堵住我的口。 我被吻得呜呜呀呀说不出话来,我二人许久未曾亲热,此时也被他撩拨起一些情欲来,可是我担心腹中的胎儿,只能双腿胡乱地蹬。 焉瑾浑身滚烫,紧紧贴着我的身子,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直到我有些呼吸不过来,他才松开我的唇,而后开始意乱情迷地吻我的脸颊,我隐约听见他开口:“严老说可以的……” 可以吗?我还在疑惑中,那久违的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如一排巨浪兜头落下,瞬间将我吞没,最后我只听见焉瑾说了句:“我会轻些……” 焉瑾折腾了许久,我实在累极,后面他说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只是模糊记得他抱起我沐浴,命人换了干净的床褥来,又亲自给我穿好寝衣。 待我醒来,早已过了好久,夕阳橙黄色的光透过薄纱般的窗纸映满半间屋子,焉瑾衣衫齐整地坐在床边,含笑看着我。 白日宣淫,此事若传到皇后娘娘的耳朵里,我又要受一番说教。 猛地想起什么,我抬手摸向我的肚子。 焉瑾见状轻笑一下,说道:“孩子没事。” 我含羞带怨地嗔了他一眼,焉瑾又是一笑,而后向我解释道:“严老说胎象已算稳固,此时可以适当行房。”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差点问出口,严老何时说的,我怎么不知道?后一想,毕竟男女有别,严老怎会和我说这些话。 焉瑾此时已将我扶起,又说着:“严老说只有这几日可以,再过些日子月份太大便不行了。”说到这里他亲昵地将头埋在我的颈窝,语气带笑:“刚好让孤解解馋。” 这话说得厚脸皮,可他的耳根分明也红了。 我推开他,轻捶了两下他的胸口,责怪道:“那也不能!万一、万一伤到孩子呢!” 焉瑾忙把我揽在怀里哄了又哄,一口一个“孤错了,你别气”,他又委屈说着:“孤也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这才想起来问正事:“殿下,可查到是谁?” 焉瑾无奈笑笑,语气依旧温和,说道:“不用查,自荐枕席这种事儿,怎会假手于人。” 果真是我想的那样,我问道:“谁这么大胆子?” 焉瑾不答,反而问我:“夏夏,给太子下毒,罪当如何?” 我看着焉瑾幽邃深沉的眼睛,不知他何意,但一定是今日来府做客的人做的就是了,难道是阿顷? 可是以李若辰与焉瑾的关系,阿顷若是喜欢焉瑾,大可不必如此。 我小声嗫嚅着:“轻则处死,重则……是诛九族的大罪。” 焉瑾看着我:“那如果,孤说那个人是顾久妘呢?” “妘儿?”我惊讶出声。 妘儿遇见焉瑾,总是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可我那时只是以为,面对焉瑾这样的人,她有些少女的情思也属正常,难道竟如此情根深种以至于用这样的手段? 焉瑾搂着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试探着开口:“殿下,妘儿想来也是仰慕殿下,一时一时” “你要为顾久妘求情?”焉瑾打断我的话,定定看着我。不过他神色依旧柔缓,我笃定他这是没有生气的,于是我轻轻点了点头。 以我们家和顾家的关系,我怎能送妘儿去死呢?何况,顾家已经接连失去了两个女儿,顾老夫人自上次病重一直未曾好转,顾家若再出事,她怕是挺不过去。 像是猛地想起什么,我忙问道:“今日宾客呢?妘儿现在在哪儿?此事可有旁人知晓?” 焉瑾抬手轻轻拢住我的脸,温声道:“午宴过后宾客陆续都散了,顾久妘被梁平关去了厢房,此事……顾国公与其夫人已经知晓。不过你别担心,没人敢声张。” 闻言我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我这才想起来问:“这药对殿下的身体可有损伤?” 虽然催情的药大同小异,一般发泄出来就好了,不过也难保不出意外。 焉瑾轻笑一下,十分玩味地对我说:“孤的身子倒是没有损伤,不过倒是累坏了孤的太子妃。” 他看着我笑得暧昧,我想我的脸一定又红了。 焉瑾低头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将我搂紧了些,说道:“夏夏,孤不想要别的女人,孤有你就够了。” 他总爱这样痴人说梦。 我内心暗叹一口气,面上却在他的怀中羞赧地点头,亦对他说着海誓山盟,我二人又腻歪一阵,我才试探着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妘儿?” 焉瑾抬手轻轻覆在我的肚子上,说道:“你只要答应孤,不要不开心,不要动了胎气,你想怎么办,孤都随你。” 随我? 思前想后许久,其实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此事可大可小,全在焉瑾一念之间,我能做的只是帮妘儿说几句好话,我并不能真的去干涉焉瑾的决定。 我梳妆打扮之后,同焉瑾一起出去见了顾国公一家。 顾国公、顾夫人还有顾家长子顾久诚均在,他们已等了半日,面上是掩饰不去的焦色与疲惫,见到我们时他们恭敬地行礼,而后开始请罪。 焉瑾指责了几句顾国公夫妇教女无方,他们站在那里唯唯称是,同时替顾久妘求情,总归不过是夸焉瑾有魅力,顾久妘倾慕已久以至于做了错事这种话。 我在旁不发一言。 太子殿下未做定论,我怎敢轻易开口。 如此一番之后,我也大致知道发生什么了。 午宴后顾久妘以我的名义给焉瑾送去了一杯菊花茶,焉瑾没多想便喝了,哪知那茶中含了东西。 药性发作,顾久妘主动贴了上去,好在那药还不至于迷人心智,焉瑾瞬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焉瑾气急,直接命梁平将人绑了,而后来知夏阁寻我…… 焉瑾开口:“此事本是死罪” 顾国公一家忙喊道:“求太子殿下饶命!” 焉瑾微微一笑,接着道:“不过,太子妃与顾三小姐交好,为她求了情,此事” 焉瑾说着又是一顿,顾国公一家齐齐带着期待的眼神看向焉瑾,焉瑾接着道:“便罢了。” 顾国公一家闻言又齐齐感激地看向我,向我道谢。 焉瑾继续说道:“只是,顾三小姐既与太子妃交好,更不应做出此种事情来!既然顾国公教不好自己的女儿,不若送去尼姑庵让顾三小姐清清心。” 顾国公听见焉瑾的前半句话,面色由缓转急,张张口想要求情,后又听闻只是送去尼姑庵,明显松了一口气。顾国公抱拳行礼,说道:“谢太子殿下、太子妃宽宥,老臣今日回府便为她收拾行囊,尽快将小女送去京外的慧音庵修行,无太子殿下的命令不会让她出庵一步。” 距京大约半日路程有一座慧音庵,同永福寺一样,隶属于皇家,不少先皇的太妃在那里修行,亦是京中贵妇上香祈福的去处。 庵中只有女子,听闻连护卫都是女的,香火不是很旺,却礼教森严,历朝历代不少犯了错的妃嫔、大臣妻女等身份尊贵的人被送去那里反省悔过,顾国公如此说,想来也是铁了心要把顾久妘关一关了。 焉瑾点点头,直接让梁平带顾国公去厢房将人领走了,并未让我见到顾久妘。 顾国公一家离开后,焉瑾看着我的眼睛柔得似是春日暖阳,他问道:“夏夏,如此决断,你可会怪孤?” 我摇摇头,轻声道:“殿下如此决断已是给了夏夏好大的面子了。” 焉瑾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对我道:“夏夏,顾久妘并非你想象中的那样单纯,日后你与她还是少来往。” 我看着焉瑾,还未来得及说话,焉瑾忙又接着说道:“当然,你若是真的喜欢她,待你平安生下孩子,孤便命人将她放出来,好不好?”他这语气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心中泛起涟漪,冲他笑笑,说道:“殿下,不管妘儿是真的仰慕殿下还是一时利欲熏心,她既做出如此事情来,夏夏自然也明白了她并非心思单纯之人,夏夏也知道现下一切的一切都重不过咱们的孩子去,夏夏不会冒险的。”说到这里我将焉瑾的手握住,接着说:“至于妘儿,此番让她去慧音庵反省一下也好。” 我也并非什么圣人,想到她当初能和顾久妱在顾久妍新婚那日的盖头上做文章,今日又敢借我的名义给焉瑾下药,如此种种,我如何还能像以前一样对待她? 这太子府,想必以后也不会再让她进门了。 第93章 残月寒 顾久妘第二天便被顾国公派人送去慧音庵了,顾国公对外说是妘儿念及祖母病重,去慧音庵为之祈福。 顾久妘之事并未引起任何风浪,可宫中却忽然传出了艳嫔病逝的消息,艳嫔乃西凉送来和亲的公主,而今也才二十四五岁,亦未曾听闻有任何病痛,怎会突然病逝? 这其中必定是发生了什么! 我是这样想的,西凉亦是这样想的,几日后西凉便开始声讨大焉国虐待他们的公主,并讨要公主遗体。 只是西凉距京十几日的路程,他们这消息也来得太快了些。 大焉国拒不移交艳嫔遗体,于是几日后,西凉发兵,这与我记忆中的时间和缘由都不一样。 自那以后,我日日心慌,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我只能佯装无事。 焉瑾更是忙得焦头烂额,我夜里总是惊醒,可我夜半醒来时,焉瑾均不在我的身边,于是我常常一个人盯着空虚的夜发呆,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西凉这场进攻来势汹汹,显然是做足了准备,一如上一世圣上驾崩前的那场大战,我忙给漠北去了信,好在父亲回信漠北一切如常。 西凉国力本就不弱,这一战,打了半个多月也未分出胜负。 十月末,圣上下旨侯蕲领五千京中铁骑增兵对抗西凉的谢桓。 十一月初五,圣上命焉瑾亲自点兵,三日后由贺昭带两万京军继续支援谢桓,力图将此战尽快结束。 十一月初七夜,菀芷等人早早伺候我躺下,这几日焉瑾均在京郊大营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以振军心。 我不能给他拖后腿,我说我会照顾好自己,在府中乖乖地等他回来。 我让菀芷等人都出去候着,自己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忽地肚子里一阵轻微地跳动,肚子里的小家伙又在踢我了,接着一下,又一下 我抬手轻轻抚摸着肚子,自言自语道:“你也想你父王了是不是?你父王明日一早送大军出征后,就会回来陪我们了。” 想到几个月前第一次胎动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一阵异样的不舒服,将我吓了个半死,急忙将严老唤来。 严老了解后哭笑不得,我和焉瑾却激动得不得了,焉瑾当场赏了严老不少东西,也给太子府众人都赏了银钱,人人讨了赏对我们说着吉祥话,祈祷着我的孩子平安。 想到这里,两行清泪又落了下来,我早就习以为常,缓缓抬手拭去。 擦干泪痕,我顺势抬眼,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纸,依稀可以看见夜空中的那弯残月,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如一位披着面纱的仙子,让人看不真切。 回想前世今生种种,重活一次,并没有几件事情能够按照我所期待的那样发展下去,真真假假尔虞我诈,我的心茫然又疲惫,我能做的,也只是在这不安中寻求那些所在乎之人的平安罢了。 我也不知道我看了多久,倏尔那残月光芒大盛,如一点星火燎起荒原,在黑夜中变得异常炫目,令我有些睁不开眼睛。 与此同时,我听见外面起了不小的动静,菀芷、梁欢等人直接推门而入,菀芷径直跑过来扶我起身下床,嘴里喊着:“小姐,有人打进太子府来了!” 与此同时,梁欢与禾苏已拿来我的衣物,伺候我匆忙穿好,这无比熟悉的场景令我直接问了出来:“三皇子谋反了?” 她们几人均是一愣,梁欢随即答道:“暂时还不清楚,先是有人放火箭进来,而后开始攻打太子府,待我们发觉,太子府已被人包围了。” 我安慰道:“别担心,太子府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 几日前伍叔送来打探到的消息:焉珂正悄悄调动自己手中的寒州兵马向京城移动。 大焉国诸王除了身为皇子时的两千护卫兵以外,封王后手中亦有两千可完全归属于他们的兵权,而焉珂当年平定寒州叛乱,当时的两万兵权也一直在他的手中,他上一世谋反靠的也是这些。 只是上一世的我们不知道焉珂的安排,他靠着出其不意才稍有胜算,而这一次焉瑾早已做了布防,想来不会有多大的问题。 自然,我没有直接与焉瑾说我安插了人监视三皇子府,只说他出京的这几日,恐有人不安分,焉瑾听了我的话怕我担心,竟一股脑将他知道的消息都与我说了。 原来焉珂不仅动用了自己的寒洲兵,永王与贺太尉近期也有不少动作,只是焉瑾不确定他们打算何时动手、具体又是如何安排。 我走出屋子,只见外面火光冲天,知夏阁外兵器相交之声与人的喊叫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上百名护卫围住我的知夏阁,他们持剑严阵以待,无论外面打成什么样子,也不会离开我半步。 太子府今夜这么大的动静,想必过不了多久,罗霄的禁卫军就会赶来了。 我的身子太重了,站了一会儿便觉腰酸,禾苏忙给我搬了把椅子来,上面铺着厚厚的毛皮垫子,菀芷又给我盖了一件毛绒毯子,我便坐在屋子门口等待着今夜的结果。 菀芷、梁欢、岁岁和年年手也都拿着一件兵器,神情严肃地站在我身边。 菀芷与梁欢都是会武的,岁岁和年年却一点武功也不会,她二人拿剑的姿势生疏不已,手也止不住地抖,我瞧着好笑又心疼,对她们笑着道:“怪沉的,拿不住便放下。” 岁岁一张小圆脸满是肃穆,秀气的眉毛早已拧在一处,听了我调侃她的话小脸涨得通红,却对我说:“奴婢不能放,万一有歹人杀进来,我们拼死也要保护太子妃!” 我张了张口,最终却只是冲她笑笑,点了点头。 我本想安慰她,哪里会死,太子殿下已经安排好了人护着我们,可转念一想,现在在知夏阁外拼杀的将士们,为守护太子府而拿起剑的仆役们,他们难道不会死吗?今夜又会有多少人死在这场争斗中呢? 不论是我们的人,还是焉珂的人,谁的命又不是命呢? 可惜我现在腹中怀着孩子,不然我也定会像上一世一样,去和他们一起拼杀的。 我们大约等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有等来禁卫军,这动静也是只增不减,脚步声和刀兵相撞的声音甚至好像离我们越来越近了,众人面色严肃,我也开始担忧事态好似并不全在焉瑾的掌控之中。 忽而人声大作,厮杀声近在咫尺,随即尖锐的破空声和护卫们“保护太子妃!”的呼喊声同时响起,无数箭矢如雨点般落进知夏阁。 我此时早已站起身,护卫们举起盾牌护住我走到屋檐下,院子里的护卫或是拿盾牌格挡,或是将手中的剑舞得密不透风,皆将那些短箭挡了,暂时无人受伤。 焉瑾留在知夏阁的这些人,均是护卫中的高手,各个身手不凡,亦配合有度,在敌人密集的箭雨中,竟也射出一波箭矢,反击了回去。 双方如此几次你来我往的箭雨之后,无数黑衣人从知夏阁的四面飞身而入,瞬间与我们的护卫杀成一片。 禾苏扶着我的胳膊,菀芷与梁欢站在我的身前,我们身边还围着十几名铠甲银枪的护卫,可这些不能让我安心,见了刚刚那些黑衣人的身手,我便知道:这一战,胜负难料。 京中世家大族的府邸,院墙都垒得高高的,以我和焉瑾的功夫,我们都不能做到飞身过墙,可这些黑衣人却轻而易举地进来了,而且不动声色地解决掉了我们安排在屋顶和墙上的守卫。 他们不是军中之人,更像是那些常年修身习武的江湖人,或楚聿这种从小被刻意训练出来的探子或者杀手。 焉珂得到了一股神秘力量的支持。 这个想法令我背后一寒,这是今晚我第一次产生了恐惧,我不自觉地握紧了身边禾苏的手,禾苏可能以为我站累了,抬手扶住我的后腰,轻轻帮我揉起来。 我盯着眼前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惨烈场面,开口问道:“姑姑,你怕不怕?” 禾苏无奈一笑,对我道:“奴婢不怕,奴婢反倒是觉得这明面上的刀刀见血,比宫里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暗斗简单多了。” 禾苏话音未落,“啊!”的几声尖叫响起,岁岁年年等人齐声喊了出来。 有几个黑衣人越过层层守卫,举刀直向我们扑来。 有护卫上前几步将他们拦住,菀芷与梁欢也立即与他们厮打在一起,岁岁和年年则不自觉地靠我更近。 打成这样,那些不会武功的奴仆也早已加入进去,只是他们不敌分毫,或是受伤倒地,或是一命呜呼,可他们却无人退缩,一方面是忠心护主,另一方面他们也知道,若是逃了,将来我出了事而他们安然无恙,等待着他们的只有死;若是此战三皇子胜了,他们身为太子府的人,也只有死;而他们若是奋起反抗,太子若是赢了,哪怕他们身死,亦可为家人留下一笔丰厚的抚慰金。 可是,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我又怎么忍心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就那样倒在我的面前,可能今日我们还见过,他们见我时还笑着对我说过:“太子妃好!” 我的泪汹涌而出,浑身冷得不像话,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一人持刀砍向菀芷的空门,我急得向前冲去,却被禾苏和年年拉住。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宋希直直向菀芷扑过去,替她挡下那一刀,菀芷大喊一声:“宋希!” 宋希的背后霎时多出一条血淋淋的口子来,可他却一声不吭,转头又与那些人厮杀起来。 上一世也是这样的,上一世我也是这样眼睁睁看着熟悉的人一个个倒在我的面前。 焉瑾,为何我信了你一次,你却还是没有护住我们? 第94章 故人现 黑衣人越杀越多,只是黑衣人之间竟也打了起来,我知道的,后面来的那些黑衣人是楚聿的人,我同他说过,不到万不得不要现身,也许,此时真的已算山穷水尽。 我推开禾苏,从岁岁手中拿过她的剑,岁岁有些错愕地看着我,我对她们说:“逃,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们围着我反而危险。” 她们自是不肯,我只得对保护我的护卫下了命令,强行将禾苏和岁岁、年年带走。 太子府很大的,敌人一定没有完全占领,她们先找个地方躲过这一夜再说。 几番推搡之后,护卫终于带走了她们三人。 不少永王府和三皇子府的人早已冲进来,为首的是永王爷和三皇子的贴身护卫暮鸦,我听见暮鸦喊了一句:“太子妃要活的!活捉太子妃赏金万两!” 要抓活着的我,不知道他们是想要用我来要挟焉瑾,还是只是想要折磨我,总归,落入他们手中,不过一句——生不如死。 我瞥见永王爷一身银装铠甲却不参战,他的身边围着十几个人保护他,肥胖的身躯撑得铠甲鼓鼓的,他站在那里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一样。 可我实在不知我与永王爷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亦看见楚聿已经与暮鸦动起手来,我只瞧了两眼,便知晓为何婚前避暑山庄的黑衣人掘地三尺也未曾寻到了,谁能想到“偷东西的贼”,竟然是三皇子的贴身护卫呢。 菀芷和梁欢早已转战到我的身边,她们都受了伤,衣衫上全是血,我分不清那是她们的血,还是敌人的。 偶尔有刺客近身,我亦会举剑回击几招,只是我的身子太重了,行动实在没办法和以前的自己比。 我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可对方的人却越来越多,我听见永王爷一声令下:“弓箭手准备!”无数弓箭手拉满弓弦,对准我的方向。 此时我们的人与他们的人早已战成一片,若是放箭,难免两败俱伤,他竟不惜如此?竟也不想活捉我了? 越过纷乱人群与刀光剑影,我看见永王已经抬起右手,只待一声令下,那些箭便会离弦射过来。 永王右手微动,还未来得及开口下令,被一声歇斯底里的呼喊打断。 “父王,住手!” 我看见焉亿佟亦是一身银装铠甲,骑马奔了过来。 永王冷哼一声,喊道:“拦住他!”而后接着喊了一声:“放箭!” 箭矢交织如网,密密麻麻将我们笼罩,盾牌早已不知在打斗时丢到何处去了,我们只得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去格挡,却也不能抵挡完全。 幸而楚聿在第一时间赶到我身边,替我挡下许多。 我也是今日才见识到,楚聿的功夫竟那样厉害,暮鸦在他的手底下也没讨到便宜。 箭雨停止,还活着的人又厮杀起来。 焉亿佟仗着马和长枪的优势,竟没有被拦下,直至奔到我身前一丈处停下。 焉亿佟横枪立马,对永王喊道:“父王,收手!” 对面的永王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句:“逆子!” 我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焉亿佟为何会站在我们这一边?我只是听见焉亿佟又喊了一句:“你们争权,与她无关!放过她!” 永王气得面色通红,刚要开口,暮鸦冷笑一声打断,对焉亿佟说道:“小王爷真是糊涂!待大事一成,这太子妃小王爷想怎么玩都可以,怎能此时意气用事!” 暮鸦有着深厚的内功,他的这句话并没有刻意大声喊出来,却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一如他之前的那句“活捉太子妃赏金万两。” 暮鸦话音刚落,我听见身边的楚聿喊了一句:“无耻!”随即飞身上前,再次与暮鸦交上了手。 焉亿佟对暮鸦的话充耳不闻,翻身下马,走到我面前,护卫们竟也鬼使神差地没有拦他,他看着我问道:“你没受伤?” 那是我从未在焉亿佟的脸上看见过的神情,担忧、关切,更难得的是带着一丝尴尬和扭捏。 暮鸦的话他是在意的。 焉亿佟竟然真的喜欢我? 我来不及确定,此时也没有心思想这些,刚刚楚聿在我身边时,已做了安排,只待有信号响起,我便先离开此地。 我对焉亿佟摇了摇头,此时菀芷忽然喊道:“小心!” 焉亿佟转身横扫一枪,利落地将刺客的一招进攻破解。 这时我才看见,他的后背插着两三支短箭,鲜血从银白色的铠甲里面渗出来,分外刺眼。 我要关心他吗? 我看着焉亿佟的背影,张了张口,到底没有说出话来。 小王爷站在我身前,永王府的人投鼠忌器,我们的现状稍缓。 暮鸦见状,大喊一声:“杀无赦!太子妃的尸体亦值千金!” 随着一声声震耳欲聋“杀!杀!杀!”,他们的人冲得更加凶猛。 这下永王府的人也不在乎他们的小主子了,一个个杀红了眼睛。 敌人再无顾忌,我的身边乱成一团,无数刀剑直向我劈来,焉亿佟左手揽住我的肩,将我护在怀中,右手银枪急舞,一时半刻竟也无人能够近我们的身。 楚聿也不再与暮鸦缠斗,转到我的身边保护我。 我的肚子隐隐作痛,身体再次止不住地颤抖,眼前也开始模糊,我渐渐瞧不清他们的招式,也看不清菀芷等人的状况。 忽闻一声寒鸦夜鸣,院中霎时浓烟四起,无数黑影向我笼罩过来,不知是敌是友。 倏地有人不知用了什么样的鬼魅身法,将焉亿佟与我隔开,我与焉亿佟同时惊呼一声,还未做出反应,有人拦腰抱起我极速狂奔。 “你们是谁?”我不禁问了出来。 “放下她!”与此同时焉亿佟喊了一声。 那人并未作答,可我听见楚聿喊了一句“自己人!”我顿时放下心来,任由那人抱着。 除了楚聿,我们身边还跟着几十名突然多出来的黑衣人。 焉亿佟、菀芷、梁欢、我的护卫们和对方的人也对我们紧追不舍,可渐渐的,菀芷和梁欢的呼喊声我听不到了,我向身后看去,只能隐约看见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架着焉亿佟,还勉强跟得上我们。 我不知道我们跑了多久,最开始还有些打杀的声音,随后那声音越来越小,跟着我们的黑衣人也越来越少,那个人与楚聿轮流抱着我,一路未曾停下,这些人轻功卓越,与暮鸦带来的那群黑衣人不分轩轾。 直至奔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小山丘上,他们的速度才慢下来。 这里没有灯火,只有天上的残月与零落几颗星子散发着微弱的光,让我勉强能看清我是在什么地方,他们进入一座假山,才将我放下。 假山里面伸手不见五指,暗得可怕,那人将我轻柔地放下,假山内空间不大,我二人面对面站着,靠得极近,我的孕肚几乎贴着他的身子,他的气息很熟悉,可我不敢确定。 我感觉到他探入怀中取出一物,随即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照亮满洞,他转了个身,在山壁摸索一阵,将夜明珠放在假山一处有些凸起的石壁上。 我看清了洞中的环境,也看清了那一双双蒙着面的眼睛,亦看清救我的那个人,正深深地看向我,那是一双极漂亮的眼睛,也是一双我只要望着,便会让我莫名心安的眼睛。 我的眼中溢满水泽,我张了张口,想要问的话还未出口,焉亿佟却率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不大,可是在这安静狭小的洞中听起来清晰无比:“你疯了?你这一回来,不管是三皇子胜还是太子胜,被他们知道你都是死罪!” 第95章 晓月逝 王爷无诏回京,与谋逆无异。 焉理看了焉亿佟一眼,抬手扯下面巾,而后又那样看向我,缓缓伸出了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捧起我的脸,轻轻帮我擦去脸上的泪水,柔声说着:“别怕。” 我也还是那样看着他,我说:“我没有怕。”声音出乎我的预料有些哽咽和发颤。 焉理听了我的话笑了,问我:“那怎么抖成这样?” “我、我有些冷。”我没有多想,只是为自己的颤抖找个借口。 焉理愣了一瞬,不自然地眨了一下眼睛,而后缓缓抬起手,将我揽在怀里,两只手轻柔地覆在我的背上,将我抱了个满怀。 我听见他有些不确定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这样……好些吗?” 我在他的怀中声如蚊蚋地“嗯”了一声。 我知道这样不妥,我知道我们不该这样,可我还是抬手环住焉理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胸口,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向他靠过去,今夜着实有些累了,这样令我舒服很多。 我感觉到焉理浑身一僵,我甚至可以听见他的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一直在旁边的楚聿开口:“小王爷受伤了,我带您去处理一下。” 我不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样的神情,只是这个小洞中的人很快窸窸窣窣地走光了。 洞中安静得可以清晰地听见我与焉理的呼吸声,焉理打破这份沉静,同我解释着今夜的一切:“三哥带人攻打皇宫,里面竟然多出近万的西凉人和南笏人,以至于一切都超出了预料,罗霄的禁军只能先去宫中平乱,他们赶不过来。” 南笏只是南边的一个弹丸小国,攻打大焉简直是蜉蝣撼树。 我惑道:“南笏早已与大焉休战,怎会掺和进来?” “左不过是三哥承诺了他们分钱或分地。”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又开口说道:“不知道阿芷她们怎么样了。” 焉理安慰着我:“放心,我的人只是带她们分开走了,以他们的功夫,想来没什么问题。” 停顿了一息,焉理又补充道:“侯府我也派了人去,你放心。” 焉理身上的热慢慢暖着我,他的话也让人心安,想到刚刚他一路抱着我,我红着脸问道:“你的功夫什么时候这样好了?” 头顶焉理轻笑一声,反问道:“怎么,难道在你眼中我这几年一直在花天酒地?”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我的心莫名有些酸涩,我没有接话,忽地想到今夜他和楚聿的人一起出现,我又问道:“你与楚聿是何时认识的?” 焉理再次浑身一僵,结结巴巴说道:“他、他……” “我一直都是王爷的人。” 楚聿干脆利落的声音传来,我从焉理的怀中起身,看了走进来的楚聿一眼,而后有些不可置信地瞧着焉理。 焉理急急道:“夏夏你别生气,我不是有意瞒你的,我、我……” “我没有怪你。” 他总是这样为我着想,总是这样默默地为我做事,总是拼了命也要护着我,我本想甜美地冲他笑笑,可我的泪再次毫无预兆地落下,焉理急忙抬起袖子帮我拭泪。 我顺势问道:“那伍叔?” 焉理回答:“王伍父子不是我的人,是我让楚聿主动接近他们,为他们所用的。” 我“哦”了一声,再次看向楚聿,那人竟还有心思向我耸耸肩、挑了一下眉。 我不禁失笑,而后我向焉理郑重道:“谢谢你。” 焉理神色动容,他说:“夏夏,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我冲他点了点头,而后我看向楚聿及他身后那些黑衣人,还有站在楚聿身边的焉亿佟,真诚地向他们说:“谢谢大家,闻夏何德何能得大家舍命相护。” 众人说着:“太子妃言重了。” 楚聿一笑,语气轻快:“办余家大小姐那件事的时候,太子妃让伍叔与我们说,事情可以办不好,让我们以自身安危为先。余家小姐死后又给了我们超出约定数额不少的银钱,让我们抓紧逃命。我那时候就觉得,即使没有王爷,也是愿意跟着太子妃做事的。” 众黑衣人附和,我又道了一声谢。 正在此时,外间响起几声布谷鸟叫声,楚聿一个闪身便消失在洞口。 不多时,楚聿回来对焉理道:“王爷,该走了。太子殿下疯了一样满太子府寻找太子妃,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寻过来了。” 闻言,焉理还搂在我腰上的手一动,随即放了下去,我二人相视一眼,神色均有些尴尬。 “保重。” 我们不约而同地同时说出口。 随即我冲他笑笑,他亦扯了扯唇角,随即他看向焉亿佟,说道:“亿佟,你跟我走,自此之后隐姓埋名,至少我能保你一命。” 焉亿佟苦笑一下,说着:“四哥,我不拖累你了,即使我父王没有谋反,我们也是死罪,以太子的能力,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焉理神色不忍,叹道:“那你今夜不应该帮着我们,至少……至少若是三哥胜了,你们还有活路。” 焉亿佟再次苦笑:“四哥,以三哥的性子,他若荣登大宝,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推我们家的人去顶罪,他总要为他的谋逆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由头,我父王看不清三哥的为人,难道你还不了解吗?” 焉理无奈,看了我一眼,而后看向焉亿佟低低叹了一句:“也许那年我就不该带你去。” 焉亿佟也看了我一眼,而后对焉理说:“你最不该的是没在她及笄前向闻家提亲。” 我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却也不好意思问出口,此时楚聿催道:“王爷,该走了。” 没有做出那些个抵死缠绵恋恋不舍的姿态,焉理看向我和焉亿佟,留下一句“后会有期”,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焉理离开后我们也走了出去,外头一声声“太子妃”的呼喊越来越近。 过不多时,我便看见焉瑾、梁平领着一大队人马,举着数不清的火把迎面走过来。 待看清是我,焉瑾大步向我跑来,一把将我抱在怀里,而后又迅速起身将我瞧了又瞧,他眼中泛红,问我:“伤到没有?”声音已经有些发颤。 我冲他摇了摇头。 他再次将我抱在怀里,头靠在我颈窝,不住地道歉:“夏夏对不起,对不起……”竟已带上些哭腔。 我抬手环住他的腰,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他,说着:“殿下,我没事。” 刚刚已经瞧见焉瑾的锦衣上满是血迹,现在我二人靠得这样近,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刺鼻,我一个没忍住竟开始干呕起来。 焉瑾忙放开我,边问着“怎么了?”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待止住吐,我冲他摇了摇头,问道:“殿下没有受伤?” 他眼中已有泪光,他也是摇了摇头,而后轻声对我说:“先回去。” 我点点头,而后向我的身后看去,只见太子府的护卫早已一左一右抓住了焉亿佟,梁平与楚聿面对面对峙着,太子府的人也早已将楚聿等十几个黑衣人围了起来,双方气氛剑拔弩张。 见状我来不及思考,冲着焉瑾直直跪了下去,焉瑾吓了一跳,急忙向我伸出手来,我向焉瑾祈求道:“殿下,这些人是我豢养的暗卫,请殿下饶恕他们擅闯太子府的罪!” 焉瑾说着:“这个自然。你先起来。”他抬手想要将我扶起来,同时向梁平使了个眼色,梁平一挥手,那些围着楚聿等人的护卫们散开了。 我没有起身,接着道:“殿下,饶小王爷一命,小王爷今夜救了我!” 焉瑾拉着我胳膊的手一顿,我看着他的神情几经变幻,夜好似完全静了,我的耳边只能听见呼呼风声与火把在风下猎猎作响的声音。 没有人开口。 就这样静了几息,焉瑾问道:“你我之间,孤从未让你跪过,你今夜下跪,竟是为了他?” 他的神色除了惊讶还有掩饰不去的痛心和失望。 我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殿下,小王爷今夜救了我,如果没有小王爷,恐怕我现在不一定能够完好无损地见到殿下。” 焉瑾看着我,眉头紧锁,那种不信任的神情再次出现在他的脸上,看得我心惊,他咬牙切齿般说道:“谋逆本就是诛九族的死罪!更不要说他们勾结外族、通敌卖国!你要孤如何保他?!” 我知道此举为难他,可是他若肯干涉一下,焉亿佟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他若真的不管,那焉亿佟和依依都没有活路。 就像他说的,谋逆,自古都是诛九族的死罪。 “殿下……” 我刚唤出口被焉瑾打断。 “你要孤如何做呢!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放了?!” 我被堵得哑口无言。 焉亿佟却在此时开了口:“太子妃不必为我求情,我与太子妃并无私交,今夜也只不过是看在依依与你交好的份儿上罢了,而现在,成王败寇,我们认栽。” 我跪着转头看向他,他瞥了我一眼,好似真的只是在看一个不相熟的人,而后他看向焉瑾,问道:“太子哥哥可否告知一下,三哥哥如何了?” 焉瑾没有回答他,只是冷哼一声,而后强势地将我从地上抱起来,扭头便走。 我在他的怀中向后看了一眼,焉亿佟被梁平带人押走了。 是我糊涂,焉瑾那样强烈的醋意,我为焉亿佟求情,反而害了他,可是我若不求情,焉亿佟也只有死。 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 上一世永王父子没有参与谋逆,所以他们即使犯了再大的错,也只是贬为庶民流放,依依失去郡主之位也还能继续在邵府生活,而今可怎么办? 焉瑾将我放在知夏阁的床上,我二人一路谁也没有再开口,此时梁欢与菀芷已经包扎好了伤口,岁岁、年年与禾苏更是安然无恙,见到她们,我心稍宽。 焉瑾对她们留下一句:“照顾好太子妃。”便急匆匆离开了。 此时天已有些蒙蒙亮,那弯残月在灰白的夜空中几近于无,我已累极,可经此一夜谁又能睡得着呢。 我让梁欢派人去镇北侯府和各处打探情况。 菀芷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了。 上一世也是这样,焉珂谋反的那一夜,死了太多的人,她扑在我的怀里哭了好久,之后我们都没有再提起这次惨痛的经历,过了一段时间,她也恢复了以前那没心没肺的样子,所以我也一直不知道她对宋希是何感情。 我以为宋希死了,我不敢问,可菀芷哭着同我骂道:“他个大傻子,他以为自己金刚之身啊!”“谁要他救,现在受伤了还不是要本姑娘去照顾他!”…… 如此一听我也明白了,忙唤禾苏来照顾我,让菀芷照顾宋希去了,并命人把库房里能用到的珍贵药材都拿出来,给大家治伤。 直至凌晨我才熬不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母亲与嫂嫂已在等我了,她们同我说着她们昨夜的经历和目前知道的消息。 梁欢也与我说了她打探来的消息。 这一夜,贺昭在京外缠住焉瑾,永王与暮鸦来攻打太子府,焉珂亦派了其他人去攻打太子党官员的府邸,而焉珂本人,自然是直奔皇宫,想要拿到玉玺。 可焉瑾早就做了安排,罗霄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最重要的是,圣上对自己这个儿子也是设防了的。 听闻那一夜,焉珂被俘后,圣上持剑亲自割断了他的脖子,圣上对焉珂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朕可以对你们兄弟之间的争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勾结外族,罪不可赦。” 焉珂死后,圣上吐了一口血,而后昏迷不醒。 如此又需要焉瑾来主持大局,焉瑾自昨夜走后就没有回来过。 这一夜,三皇子死了,三皇子府、永王府和贺家还活着的人全部入狱,只要与他们有些关系的都逃不掉,焉依依与邵钟棠一家也未能幸免。 依依与我的孕期差不多,听闻大牢不见天日,那样的环境,不知道她娇生惯养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住。 想到这里我再也坐不住了,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执意去了刑部大牢。 第96章 死离恨 到了刑部我才知道,参与此次谋逆的人全部被关在死牢。 那些西凉人和南笏人,领头的首级被割下,送去西凉战场,挂在阵前助威。其余的全部处死后焚烧,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刑部中,李若辰等品阶稍高的官员均不在,想来是在议事,其余的人跪成一片,自然都是拦着不让我去死牢的。 他们一个个吓得抖如筛糠,不住地告罪,却没有一个人敢带我去,我只得再次拿出太子妃架势来:“太医让本宫切勿动气,而今圣上昏迷,永王一家还未被正式定罪,本宫只是去看看昔日好友,又不会将人带出来,你们一个个的阻拦本宫,是存心和本宫作对吗!” 菀芷亦在旁边附和:“若太子妃在你们这里动了胎气,你们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我佯装生气,又威胁几句,那领头的看守才鞠躬哈腰带着我和菀芷向死牢走去。 死牢建在地下,终年不见天日,一开门一股腐朽的味道传来,我强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缓步跟着他们走进去。 前后都有人举着火把,我才能勉强看清这里复杂曲折的台阶。 我们一直向下走了大约一炷香,一间间牢房才出现。 牢内没有窗户,只有一个个黑幽幽的洞口,供换气之用。 牢内唯一的光线来源是牢门外柱子上一盏盏小小的油灯,随着我们走过,那油灯微弱的光芒剧烈地跳动几下,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熄灭。 一路走过来,根本看不清牢内的情形,里面一片死寂,那些人还活着,但却已经没有了生气,不时也有人为了瞧热闹凑到门边,但很快会被狱卒驱赶回去。 我从未来过这里,越走我的心越慌,背后也不自觉起了寒意。 忽地想起什么,我开口问了句:“三皇子的妃妾关在哪里?” 看守恭敬回我:“回禀太子妃,她们被关在十三号牢区,我们现在前往的方向是十号牢区,永王府的人均被关在这里。” 我“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我们又走走绕绕,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看守才说:“禀太子妃,就快到了。” 没过多久,看守在一处牢门前停下,牢门由间隔巴掌宽的一根根铁柱围成,透过缝隙,我定定向牢内望去,只能隐约看见里面有两个黑影。 我还未出声,一声疑惑的“夏姐姐?”从牢内传出来。 我忙靠过去,只见一个身影踉踉跄跄走到门边。 我忙从门缝中伸手过去,依依亦上前紧紧握住我的手,我想要问候她,可话未出口,全变成了泪水和哽咽。 依依率先开口,语气惊喜又激动:“夏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哭着道:“对不起,我现在还没有什么办法救你出去。” 只关了一夜,依依身上穿的还是华丽的锦服,只是那锦衣早已沾满了泥土,她头上的珠钗也不见了,发髻也有些散乱。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已经哭过,而现在她的眼中又含着泪,对我说:“夏姐姐,你别这样说,我知道的,我们出不去了。” 我刚要开口,从依依身后窜过来一个人影,那人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冲我喊道:“太子妃救命啊!救救我们!” 我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向后一缩,奈何那人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腕,我不仅没有退后,反而被她拉得向前一撞,我的肚子差点撞在门上,幸而菀芷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我。 我与依依同时惊呼一声。 我用了很大的力,才勉强将我的手抽出来。 听声音我知道,这是邵钟棠的母亲。 依依反应过来时,也急忙抱住她,喊了一声:“婆母!” 菀芷这时挡在我与牢门之间,斥道:“大胆!伤了太子妃,你怕是活不到明天!” 邵老夫人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做错了,跪在门边不住地认错,还一直祈求我救救他们,我与依依想说两句话,却根本插不上嘴。 她哭嚎的声音在逼仄狭小的牢内异常清晰,旁边的人好似也听见了,无数人开始扒在门边极力向这个方向看,不少人也开始喊“太子妃救命,我们冤枉”这样的话。 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我与依依对邵老夫人劝了又劝,可她止不住地哭,哭到最后还埋怨起了永王和依依:“谁稀罕你这个郡主做儿媳妇,我们家不仅没有跟着沾到多少光,还被你们连累!……我儿本是大好的仕途啊!定好了的美满姻缘,岂料被你横插一脚……我们才过了几天的好日子啊!你们永王府造孽啊,你们该千刀万剐却连累我们……” 依依本来还抱着邵老夫人的胳膊想要扶她起来,听了这些话面色尴尬,最后听不下去了,将邵老夫人扔在原地,也不理她了。 那老夫人足足哭了半炷香也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看守和狱卒催促我尽快离开,我无奈只得拉过依依和她说:“依依,我会想办法的救你出去的,我会尽力的。”边说着边将我带来的东西从门缝往里塞,我急急嘱咐着:“这是毯子,这是防老鼠的药,这是蚊香,还有一些糕点,你还想要什么,我下次给你带来。” 依依却冲我摇头:“夏姐姐,你别带东西来了,我们出不去的,自古谋逆就没有一个活着出去的。” 我的泪止不住地流,我倔强道:“我会想办法的,我会求太子殿下的,你别放弃,你腹中还有孩子呢。” 依依还是摇头:“夏姐姐,你别白费心力了。你走,你这样重的身子还能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她们都说我父王要杀你,你一定恨透了我们家了,我没想到你还会来看我,呜呜呜……” 依依终于止不住大哭起来,她边哭边说着:“京中人人都骂我刁蛮,她们和我做朋友都是因为我的郡主身份,没人是真心的,钟哥娶我,也是不情不愿的……只有你,只有你真心待我……” “夏姐姐,你别再来了,我不想拖累你……” 我哭得说不出话来,我也不知道我能说些什么来安慰她,我不敢向她保证我一定能救她出去。 依依说了好多感激我的话,倏地她像是想到什么,一下子跪在我面前,我忙隔着牢门伸进双手去,想要扶她起来,她带着哭腔开口:“夏姐姐,我只求你一件事情。” 我忙道:“我答应你,你先起来。” 我以为她交代的会是什么死后将她和邵钟棠合葬的话,没想到她说:“夏姐姐你去看我哥哥最后一眼,他恐怕活不到我们被斩首那日了,他是真心喜欢你的,他死前一定想见你一面的,求求你去看看他。” 焉亿佟昨夜虽受了些伤,可是楚聿已经替他包扎过,怎会有依依说得这般严重? 我不解,可依依跪在地上求了又求,我答应了她。 临走时我嘱咐她定要好好养身子,我过几日再来看她。 那看守与狱卒们自是求我赶紧离开,我端出太子妃的威仪来,他们才带我去看焉亿佟。 焉亿佟、永王、贺家父子、暮鸦这样的主谋都是单独关押的,那牢房的环境更加恶劣,走近甚至可以闻到一股恶臭,我这次没忍住,一下子吐了出来。 那看守与狱卒跪在地上,吓得三魂丢了七魄,生怕我出事,我只得边吐边向他们摆手,示意我没事。 待我止吐,缓了缓,他们才继续带我向里走。 这里牢房的门均是厚厚的铁板,只在门的上方留出一方可以传递东西的口子,那个口子连人的头都伸不出来。 牢里一盏油灯也无,站在门外看过去,根本瞧不见里面任何情形。 可我走着走着,竟隐约听见不知何处传出一阵阵男女交欢的淫声浪语,最初我以为是我自己在这压抑的环境里产生了幻听,可越走那声音越大,菀芷也听见了,暗中扯了扯我的袖子,我顺势反握住她的手,此时看守也察觉不妥,忙道:“请太子妃快快移步,这是在惩罚那个叫暮鸦的反贼。” 惩罚? 我心中满是疑问,可我怎好意思问出口,只得听看守的话快走几步,幸而这里的墙和门都够厚,不多会儿便听不见那声音了。 来到焉亿佟的牢门前,我在门外唤了几声“小王爷”,却没听见里面传出任何动静,这看守自是不给我开门,我知道他们不敢,于是我让菀芷从那看守身上抢走钥匙,我说:“若有人追究下来,你们就说,钥匙是我强行抢走的,与你们无关。” 打开了门,狱卒先举着火把走了进去,火光瞬间照亮这间狭小的牢房,我才看清焉亿佟的样子。 他昨夜的铠甲已被扒下,身上穿着的是一身纯白色的中衣中裤,他蜷缩在墙角的稻草上,背对着门,我看见后背那白色中衣上还有三处暗红色的血迹。 我刚要上前,菀芷拦在我的身前,她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焉亿佟的背,唤了一声“小王爷?” 焉亿佟丝毫没有反应,细细瞧去才发现他整个人都在轻微地颤抖。 菀芷大力摇了摇,又大声喊了几声,焉亿佟好似才有些反应,翻了个身,张了张口也不知他是否说了话。 菀芷捏了一下他的肩膀,而后抬起头对我说:“小姐,小王爷好像发烧了。” 我忙走上前去,那看守和狱卒见了同时呼唤一声“太子妃不可啊!” 我没有理他们。 我将手覆在焉亿佟的额头上,他的额头烫得可怕,我又透过脖颈看向他穿着的衣物,他好似只有这一层薄薄的中衣。 他昨夜受了伤,现在这样冷的天气他却只穿这么少,又被丢在这样的环境中,怎么熬得过去? 我对那看守急切说道:“去请太医来。” 那看守口中嘟嘟囔囔说着:“从没有给死牢里的人请过太医,也不会有太医愿意来的……” 我看了一圈牢房,发现门边墙角下有一碗水,我忙走过去拿起,却发现那碗中早已落入不少零碎的枯叶,细细瞧去甚至还有些泥土和老鼠屎。 我也明白的,关在这里的都是必死的人,又能得到什么善待呢,我只得道:“本宫渴了,去给本宫找碗干净的水来。” 一个狱卒应了一声去了。 我又说了一遍请太医,那看守还是毫无动作。 我深吸一口气,而后往地上一摊,捂着肚子“哎呀”叫了一声,众人吓坏了,忙围过来关心,我带着些怒气:“本宫动了胎气,去给本宫请太医来!” 水很快来了,菀芷扶着他,我慢慢喂给他,他下意识地喝着,中间好像清醒了一下,看见是我,他竟然笑了,唤了一声“夏夏”,而后又闭上了眼睛。 我束手无策,只得等太医来。 我没想到来的太医竟然会是严老,严老看了我一眼,摇了一下头,甚至都没有开口询问,便径直去给焉亿佟把脉。 严老说焉亿佟是伤口发炎引起的高热,他可以开药方,甚至可以在太医院把药给他煎好,可是这药谁能日日给焉亿佟送来呢? 那看守与狱卒一个个低下头,佯装听不见的样子。 这差事没人敢接。 我说:“本宫亲自送。” 严老直摇头,叹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开口:“太子妃,老臣一大把年纪了,自是明白君臣有别的道理,您做什么老臣实在没资格去说,可、可太子妃就算不替太子殿下着想,也要为自己的名节想一想啊……” 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妥,可我又能怎么办呢?焉亿佟救了我,难道我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只有焉瑾,只有焉瑾暂时能救他,或者李若辰,若李若辰发了话,这药也能送进来。 我问他们:“你们李大人呢?给本宫喊来。” “李大人府中新丧,已告假三日。”其中一个狱卒嘴快直接说了出来。 此话一出,他身边的看守和严老齐齐瞪了他一眼。 新丧? 不好的预感袭来,心上又出现了那种熟悉的好似有无数根针在刺的感觉。 我颤抖着声音问出口:“李大人家谁出了事?” 那狱卒“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哭喊道:“回太子妃,奴才胡说的。” 我看向严老,严老目光闪躲,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我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也许不是,也许是我想错了。 怎么可能呢?上一世我死的时候,她还好好活着呢啊。 我扶着菀芷急急向外走去,那些人跟在我的身后,走了许久,我忽地想到焉亿佟,回头冲他们大吼了一句:“小王爷若是病死在这牢里,我要你们陪葬!你们看着办!” 我近乎小跑着向牢外走去,肚子开始隐隐作痛,我也顾不得了。 出了牢房出了刑部,坐上马车直奔李府。 李府门前已挂上了挽联白帆,见我到来,李府的人齐齐跪下,李若辰从院内快步迎出来,我脚下踉跄,李若辰下意识想要来扶我,被我一把推开。 我跑进大门就看见了灵堂和棺木,待我走近,那灵堂里的画像,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人。 画的竟然是她笑着的样子,可她的笑是那样的诡异与陌生,我好似没有见过。 我只是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此时青天白日,那日光却尽数化作冰凉的箭,箭箭落在我的身上,凝结了我全身的力气。 我想定是我太累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我应该休息一下的,我此时只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于是我合上了眼,沉沉睡了过去…… 第97章 命中定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我是被痛醒的,那种无孔不入、撕筋碎骨般的痛是我从未体会过的。 下体更是胀痛难忍,四肢好似已经失去了知觉,耳边俱是杂乱的声响,吵得我头疼。 剧烈的疼痛下仅剩一丝还算清明的意识,我勉力睁开眼睛,隐约看见无数人影晃动。 “小姐醒了!” “夏夏!夏夏!孤在这里。” “快!快去准备热水!” “参片!把参片给太子妃含在口中” “太子妃用力啊!用力” “夏儿,母亲在这里” 我几次痛得昏了过去,又痛得不得已再次醒来,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是清醒的,亦或这一切的一切只是我的梦罢了,我早已死去了。 是啊,我早已死了,死在那杯鸩酒之下,死在家破人亡的绝望里。 眼前只余一片白光,阿顷一手摇着拨浪鼓,一手抚摸着我的肚子,她笑得那样无忧无虑,她说:“夏夏你看,这个是我亲手做的呢。” “夏夏,你生的女儿将来一定和你一样好看。” “夏夏,等她长大了,我们就一起教她骑马射箭好不好?” 倏地那光消失了,眼前一片漆黑。 夜来了。 可这里的夜怎么没有月亮呢? 浓重的黑瞬间将我吞没,我浑身无力,已经忘了挣扎。 就在此时,一双有力的手抓住我,将我向上拉,他对我说:“夏夏,你还活着,不要放弃!” “那你带我走好不好?你昨夜为何不说带我一起走?” “夏夏,对不起。” “你我之间,也不必说对不起。” 少年笑了,我仿佛又看见勿念河的水在眼前奔流不息,河两岸张灯结彩,我站在河边放河灯,对面一位乌发青衫的俊朗少年,闲闲走来,踩碎一地光影,他遥遥望见我的河灯上写着:“盛世太平” 剧烈的阵痛让我的意识再次清醒,我感到有一双手紧紧握着我的右手,他对我说:“夏夏你不能出事,你只要好好的我什么都答应你。” 一瞬间我看清了眼前的人,我死死抓住焉瑾的手,指甲恨不得刺进他的肉里,我用仅剩的力气对他说:“我要你答应我三件事:永世不要动闻家,永远不要伤害焉理,保依依和焉亿佟一命。” 我不知道焉瑾是什么样的神情,我也不知道他是否答应了我,我感觉肉体好似已经与我的魂魄分离,我的身子已经不是我的了,一阵剧痛之后,我在精疲力竭中再次晕了过去。 仿佛过了一世那样久,我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浑身没有一点知觉,连痛都消失了。 茫茫然缓了许久,我才听见耳边好似有人在不断地说话,视线所及之处,环境陌生,人影模糊。 又过了许久,我才逐渐看清了眼前的人。 此时天光大亮,好似是午时左右,母亲、嫂嫂、菀芷、还有李老夫人及一众丫鬟守在那里,她们都在尝试唤醒我。 我的耳中嗡嗡作响,她们说了许多的话,但是我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菀芷扶我坐起,母亲一口一口喂我喝着参汤,喝了小半碗,我的意识才渐渐清明起来。 我这才想起来看向自己的肚子,肚子平平,我用了极大的力气勉强问出两个字:“孩子?” 母亲喂参汤的手一顿,随即将参汤放在我床边的小桌上,在床前跪了下去,其余众人也跪了下去,她们的神色均是带着些欣喜的,齐齐磕头贺喜:“恭喜太子妃母女平安。” 我没有力气叫她们起身,我只是看着母亲,母亲先起了身,而后对她们说:“都起来。”又继续拿起汤碗喂我。 母亲又向我解释道:“那孩子还未足月,生下来小小的一只,被嬷嬷和太医抱走了,过些时候再给你抱过来看。” 我弱弱地“嗯”了一声。 母亲说话时眼中已经有了泪光,她又接着说道:“你生产的时候一直喊疼,太子殿下心疼坏了,想让太医给你用麻药,可用了麻药哪还有力气生孩子!在你生完了的时候,太医才用了些麻药,所以你现在可能没什么知觉,过一会儿就好了。” 我眨了眨眼皮,表示我知道了。 焉瑾呢?焉瑾为何不在我的身边? 菀芷这时接话道:“小姐,太子殿下等了许久也未见你醒来,朝中事多,殿下只得先进宫去处理事务,不过我们刚刚已派人去寻太子殿下了。” 我没有应答,我实在没有力气。 她们又向我解释,我是在李府晕倒的,这孩子也是在李府生的,我现在的身子不宜挪动,所以先暂时在李府休养几日再回太子府。 我点了点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当她们扶我再次躺下时,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晕倒的时候是冬月初八,这孩子出生在冬月九的凌晨。 冬月初九,女孩。 原来,我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是焉瑾命中有女。 那焉瑾的第一个儿子呢?会是我生的,还是别人? 眼睛合着,却有泪水顺着眼角流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当我再次醒来已是深夜,我看见床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小榻,焉瑾仰面躺在榻上,他白净的面庞满是倦色,眉头也是微微皱着。 麻药的药力过了,我此时能感觉到下体隐隐发痛,腿也酸软不已。 菀芷与岁岁趴在床脚,我动了动,岁岁立即醒了,开心地喊了一声:“太子妃醒了!” 她这一声,焉瑾与菀芷也醒了。 焉瑾忙凑过来,柔声问道:“有没有不舒服?有没有哪里疼?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看着他关切的神色,我反而心生愧疚,我的泪再次落下,焉瑾忙一边为我拭泪,一边扶起我。 菀芷端来了一碗燕窝,焉瑾接过,用勺子舀起一勺放到我的嘴边,询问的眼神看向我,我张了张口,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始喂我。 就这样吃了一小碗燕窝,我的身上依旧没什么力气,神思却已清醒了,我有太多的话想问,可我还未问出口,焉瑾率先开了口:“孤已命人将焉亿佟从重刑牢房移到普通牢房了,亦送去了被褥,还请了太医医治。” 室内安静了一息,连我们的呼吸声都听不见,我听见焉瑾继续说了句:“孤尽力了,孤不能直接将他放出来。” “殿下,是不是怪我?”听着焉瑾明显不情不愿的语气,我知道我那时说的话不是我的梦,是我真真切切说了的,而他,听进去了。 焉瑾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问我:“你想见四哥吗?孤可以命人将他带回京来。” 我下意识地疯狂摇头,急急开口:“殿下,我与昭王爷清清白白。” 焉瑾看着我,轻笑一下,对我说:“孤相信。”可是他的眼中万般柔情之下,似有极力压下去的不明情绪。 过了几息,他继续开口:“若顷的事瞒着你,是孤的意思,严老说你的身子不一定承受得住,你不要怪孤。” 我继续摇头,开口问道:“是焉珂?” 我知道焉珂派了许多人去各个官员的府邸,或铲除或威胁,可是以李若辰的手段,怎会让阿顷出事? 焉瑾明显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四个字:“是顾久妘。” 震惊、心痛、懊悔、委屈,无数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我控制不住地呜呜大哭起来,焉瑾轻轻地将我搂在怀里,说着:“哭,哭出来也许会好受些。是孤不好,没有保护好若顷。” 我哭了许久,渐渐在他的怀中失了力气,我问道:“顾久妘人呢?我想见她。” 焉瑾柔声回答:“关在牢里,待你身子好些,你想怎么处置她都可以,你现在好好养身子,好不好?” 又是这样哄孩子般的语气,我在他的怀中轻轻应了一声,我实在太累了,没过多久又睡了过去。 我的身子很是虚弱,一连十几日未能下床,母亲与嫂嫂和李老夫人照顾着我,焉瑾虽日日回来看我,可我们见面的时间实在太少了,我知道的,他太忙了,上一世谋逆之后,他便住在了宫中,几日都不曾回太子府一次,现在这样,已是为我做了妥协。 因着刚刚生产过,本应去为圣上侍疾的我也没有入宫,我不知道宫中的情形,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能从母亲、嫂嫂、李若辰和菀芷等人那里知道一些消息。 原来顾久妘并没有安分地呆在慧音庵,她在谋反前夜偷偷逃了出来,并以我的名义约了阿顷,阿顷并未对她设防,直至发现有三皇子的人,阿顷才知道是陷阱。 焉珂想用阿顷来要挟李若辰,阿顷宁死不从,最终身死。 至于顾久妘为何会与三皇子府的人有接触,则是因为方暖。 在我养病期间,圣上也清醒了,下了好几道旨意: 此次谋逆组织者全部凌迟处死,参与谋逆者斩首;亲族中不知情者,男子为奴流放,女子入教坊司为妓。 焉珂的妃妾属于亲近之人,本应斩首,可她们却说自己并不知情,尽数被送去了教坊司的妓院,那教坊司说白了就是皇家专设的供达官显贵取乐的地方,教坊司的妓馆不同于市井妓馆,里面的妓女全部都是罪臣之女,也就是说曾经都是高贵的身份。 因为是皇家所设,官员可以明目张胆地去那里玩乐,不会有人说什么。 只是那里的妓女永远都没有自由之身,她们是永远的犯人。 此诏一下,慕容姿与焉珂的两个还算有骨气的妾室自尽于狱中,方暖和其他妾室则被送去了教坊司。 焉珂的侍妾风雪舞,据说早已死在了谋逆那一夜。 而高家,不仅没有因为高芹漫曾经是焉珂的侧妃而获罪,反而立了功。 原来,高家早已认定焉珂和方暖害死了高芹漫,一直在搜集焉珂和方家的罪证。之前方家倒台,高家也默默出了力的。 永王被圣上亲自下旨处死,焉亿佟救了我的事圣上已经知晓,圣上念其迷途知返,将死刑改为流放寒州为奴。 而邵钟棠,竟因为早早地暗地里给过圣上永王想要谋逆的证据,不仅没有获罪,反而被火速放了出来,还官升四品。 至于依依,圣上念在她有孕在身,并且对此事完全不知情,只是被贬为平民,处罚也免了。 贺家、安家亦是差不多的结果,他们家中的女眷尽数自裁,庆妃娘娘也早已自缢于宫中。 令人没想到的是,在这一众惩处的圣旨中,还夹杂着一件“好事”——洛贵妃之妹郑阡被赐为太子侧妃,择日入住太子府。 第98章 暖云散 永州距京不远,此次焉珂谋逆早有苗头,圣上早已安排洛贵妃的兄长郑煦偷偷派兵过来,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真的用到了。 郑家此次立了功,洛贵妃又在圣上昏迷时给母家送了信去,想要让郑阡进宫侍疾,皇后娘娘竟也破例同意了。 圣上醒来时看见乖巧的郑阡,又听闻她与洛贵妃一直在照顾自己,于是便下了旨,将郑阡封为太子侧妃。 只是圣上虽醒过,大部分时候却仍在昏迷,郑阡迟迟没有搬入太子府去,一直留在宫中侍疾。自然,同样长期在宫中侍疾的,还有焉瑾。 圣旨下来那日,焉瑾回来见到我时有些不自在,同我解释着这是圣旨,他拒绝不了。 我也只能笑着安慰他,同他说:“能有人来照顾殿下夏夏也安心些,殿下放心,夏夏日后定会与阡儿妹妹和睦相处的。” 可能我说的话不合他的心意,焉瑾神色不悦,却也念及我的身体没有发作,只是安慰我说:“不管太子府来了谁,孤的太子妃也只能是你。” 我装作感动,对他微笑着点头。 我的身子很是虚弱,亦没有什么奶水,女儿一直都是乳母在喂养,我只是偶尔抱过来看看。 可能心中有个解不开的疙瘩,我对我自己的亲生女儿并不亲近,甚至没看到她之前,我会害怕,害怕她长得和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娃一样。 幸而她长得像我,与记忆中的焉慕然完全不同。 焉瑾一天夜里同我说该给孩子取个名字了,我生怕他说出那个熟悉的名字,于是我抢先开口:“殿下,唤作‘懿安‘如何?美好平安,夏夏希望我们的女儿平安。” 焉瑾笑着应了,说这个名字很好。 十一月中旬,圣上又下了一道旨意,他想念焉理,宣昭王回京。 十一月末,我才能稍稍下床走动,于是我们一行人从李府搬回了太子府。 搬回太子府的次日,我强撑着身体进了一次宫,看了圣上一眼,圣上偶尔清醒,说的是旁人听不清的胡话,我想,圣上恐怕时日不多了。 进了宫自然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意料之外的是,我去的时候洛贵妃和郑阡竟然也在皇后宫中,皇后娘娘待我和郑阡均十分亲切。 我也明白了,皇后娘娘希望后宫平衡,自然需要有人来分摊焉瑾对我的宠爱,既然她们侯家的侯芠焉瑾瞧不上,那么哪怕这个人是洛家的人,也可以。 我坐了一会儿,皇后娘娘提点了几句要我二人今后和睦相处、切不可争风吃醋,我大方得体地应了。 离开时,皇后娘娘竟直接让我将郑阡带回太子府,我开口说了句:“夏夏而今身子虚弱,现在带郑小姐回去恐怠慢了” 我的话说了一半,旁边的禾苏轻轻碰了我一下,我看了禾苏一眼,随即话锋一转,说道:“若是今后有所怠慢,还望贵妃娘娘与郑小姐多多包容,不过有禾苏姑姑帮着夏夏打理,此番也必定不会亏待郑小姐,请母后与贵妃娘娘放心。” 皇后娘娘欣慰地笑了笑,洛贵妃和郑阡则说着“有劳太子妃”的话。 我们的马车在前,郑阡与其丫鬟玉珠的马车跟在后面,后面又跟着两个大车,拉着郑阡的衣裳首饰等物。 马车里坐着我、菀芷与禾苏,我先是与禾苏商讨了一下将郑阡安置在哪间院落,太子侧妃住的院落自然不能寒酸,思来想去,那座记忆中的意暖阁最为合适,至于名字,还是等焉瑾亲自来取比较好。 菀芷又与我说了她刚刚打探到的事情,刚刚我与禾苏去皇后宫中请安,我让阿芷去礼部打探一下方暖的现状。 我本以为送去教坊司的妓馆,方暖会在那里过得生不如死,谁知自方暖被送去教坊司那日起,翟文彬竟日日都去捧场,花大价钱包下方暖,不准她接其他的客人。 翟文彬是侯府嫡子、太子的至交好友,他又花了不少的银子,此举亦不算违背教坊司的规矩,管事自然不敢管,于是方暖便好吃好喝地呆在了教坊司。 我这时才明白,原来翟文彬喜欢的人是方暖,而且用情如此之深。 这件事情好似又变得棘手起来。 不过我的身子实在太虚弱了,现下实在没有精力去想这些事情,还未到太子府,我便在马车里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黄昏,我应该是被菀芷抱回知夏阁的。 见我醒来,菀芷与禾苏同我说,太子一直没有回来过,她们已经将郑阡安置好了,也拨了不少人去伺候,又去宫中给太子殿下送了信,询问了一下太子的意见。 禾苏心细,特意让焉瑾给郑阡的院落取个名字,焉瑾取名“阡芝阁”,阡陌悬云壤,阑畦隔艾芝。 禾苏立即命人去制作牌匾,两三日后便挂了上去。 我在知夏阁养病,郑阡倒是很谦卑,日日晨昏定省地来向我请安,可我睡觉也没个时辰,她常常一等就是很久,我生怕传出去别人说我故意刁难她,于是我让她不必再来了,可她仍旧坚持,我无奈,只得拜托禾苏把此事说给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听。 禾苏自然知道怎么说,就此事把我和郑阡都夸了夸,一个乖巧懂事,一个温柔大度,皇后娘娘和洛贵妃听后都很高兴,她们发了话,让我安心养病,不让郑阡来打扰我,于是郑阡开始频繁进宫。 我没有再进宫过,上次进宫一番折腾,我又卧床了三日才能下地走动,我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应付旁人。 郑阡搬进太子府后,焉瑾竟几乎不怎么回府了,夜夜宿在宫里,所以他二人一直未曾圆房。 郑家也算大家,怎么也不能就这样将人家的嫡女纳进府来,于是我与禾苏张罗一番,大张旗鼓地给永州郑家送去了六十四抬聘礼,郑阡因此特别感激我。 行事之前我问过焉瑾的意见,焉瑾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只说:“太子妃做主就好。” 这声称呼极为疏离,让我愣了愣神。 焉亿佟等被判处流放的人已于前几日上路了,我没有去看他,我对他本也无任何感情,只是那时让我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我心难安罢了,何况我知道焉理应该会想办法照顾他的,我还是不要再插手的好。 十二月初六,焉理带荣瑄怡回了京,他们先是进宫看了圣上,而后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最后来太子府看我,焉理只看了我一眼,打了声招呼,便与焉瑾离开了,留我与瑄怡叙旧。 皛洲距此地快马加鞭也要几日的路程,焉理那夜回来帮我,身为他的枕边人,焉理离开那么久,瑄怡定是知道的,只是我不清楚她是否知道焉理是为了我。 再次见到瑄怡,她倒是丰满了不少,面色红润、神色温和,可见生活得很幸福。而我,一脸的病容,我二人相见不约而同都落了泪,瑄怡极为心疼,嘴里叹着:“怎地瘦成这样。” 我忍不住抱着她哭,她安慰我说,阿顷的事不是我的错。 所有人都对我说那不是我的错,可是只有我知道,若不是我心软,当时替顾久妘求了情,阿顷怎会被她害死。若不是我不够狠,让方暖活到现在,顾久妘又怎会受她的挑拨。 其实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身子有了力气,有些账也该算一算了。 顾久妘本该早早处死的,但是我同李若辰说过,有些话我想亲自问她,于是李若辰留了她一命。 顾久妘此举已属谋逆,顾国公削爵丢官,顾家公子亦被罢官免职,念在他们家除了顾久妘外其余人并不知情,顾家人只是被判杖刑五十、财产充公、三代不得入朝为官。 顾老夫人气得一命呜呼,顾家京中府邸被收回,他们只能狼狈逃出京去。 我没有再伸手帮他们,教不好自己的女儿和妹妹,这何尝不是他们顾家人应受的果。 十二月十二,我已行动自如,我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再次去了刑部。 顾久妘被关在死牢,双手双脚都被固定在架子上,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不细瞧那张脸,很难看出来是她。 狱卒很是配合,一桶水泼下去,顾久妘咳了几声,很快醒了过来。 她的神智应该还算清醒,待看清是我,她竟呵呵笑了两声。 我冷冷开口:“你为何要害阿顷?阿顷与你并无仇怨!” 顾久妘又呵呵笑了,语气嘲讽:“因为你和李若辰啊,我就是要让你难受,也要李若辰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我被她气到,对她吼道:“顾久妱的事情分明是她们害人在先,李若辰只是秉公办事!何况这些都与阿顷无关!” “怎会无关,她是李若辰的妹妹,是你最在乎的朋友,她就该死!” 顾久妘说得咬牙切齿,我被她这话吓得不自觉后退一步,菀芷忙轻轻扶住我,我张了张口,难以置信,可我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何会这么恨我?我一直把你当作朋友,我自认为待你不薄,你勾引太子不成,还是我向太子殿下求的情” 顾久妘嗤笑一声,说着:“不薄?朋友?呵呵,闻夏,你别惺惺作态了,你何时把我当过朋友?” 我有一瞬间的怔忪,我甚至自我怀疑了一瞬,我是不是哪里对不起她,可是我没有,我甚至待她比待顾久妍还要好,愤怒和委屈齐齐涌上心头,我的眼中又有了泪意,我忍了下去,我告诉自己,不能在仇人面前掉眼泪。 我问道:“我如何没有把你当朋友?” 顾久妘又笑了,随即骂道:“闻夏,你就是个贱人! 余小姐说得没错,你根本就没把我当朋友,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侯府嫡女,怎么瞧得上我这个出身卑微的庶女?! 我母亲和妱儿能不能从大狱里出来,不过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可你却充耳不闻! 你只是在我被放出来后假惺惺地带些东西来看我!我根本不稀罕! 你把我当朋友?你宁愿去撮合侯芠与太子殿下,也从未想过帮我制造机会,你明知道我喜欢太子殿下! 我与侯芠都是庶出,有什么不同! 你口口声声把我当朋友,你又何时把我当作朋友? 你的朋友只有尚书府嫡女、侯府嫡女、国公府嫡女,连元馥晨那个蠢货,只要有一个嫡女的身份,你待她也比待我好! 你把我当朋友?真是笑死人了! 我最恨的是为何你和小王爷的奸情太子殿下没有发现!为何你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还活着!你怎么还不去死!” 我猛地想到,婚前避暑山庄那夜我与焉亿佟的事,非参与者不可能知道,她为何会知道? 我的刀割破顾久妘的喉咙时,我的脑海里还在想她的那句:“是啊,那夜我就是故意引你过去的,余盈洁答应我,只要她做太子妃,定会让太子殿下纳我为良娣” 离开牢房前,我给狱卒留下一句:“将她的尸体剁碎了喂狗。”而后径直去了教坊司的妓馆。 顾久妘的血溅在我今日穿的纯白绣梅花的上好云锦裙上,一时间竟分不清那是血,还是花。 路过的侍卫宫女见我除了行礼,无人敢多瞧一眼。 到了妓馆门口,自然又是一众人齐齐跪下,拦着不让我进的。 我好话坏话说尽,那管事的也不让我进去,最后竟说了句:“回禀太子妃,这、这不仅是翟家二公子的意思,也是太子殿下默许了的,您这” 焉瑾知道?焉瑾知道竟然容忍方暖就这样好好地活着? 他难道还是惦记她? 他不知道我如此恨她吗? 我今日拿的是焉理当时送给焉瑾的那把刀,我抽出刀,那刀刃上还沾着刚刚顾久妘的血,我轻按机拓,里面的长剑弹出,我抬手将剑搭在教坊司管事的脖颈旁,对他说:“今日拦我者,死!” 教坊司的管事吓得双腿一抖,而后迅速起了身,带我去了方暖的房间。 我推门而入,只见方暖正慵懒地斜倚在窗边的榻上,手里还捧着一本书,悠闲惬意地读着。 见是我,她只是愣了一瞬,竟然没有起身。 我两步迈进屋子,她看清我手中拿着剑才“哎呀”一声大叫起来,可是,已经晚了。 菀芷飞身上前,一下子将她捉住,我提剑便砍,一刀、两刀、三刀 我不知道我在她的身上砍了多少刀,最后她早已没了生息,倒在地上,我还在不断地将剑刺进她的身体里。 菀芷见我体力不支,过来扶住了我。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方暖,泪水止不住地流。 她的双眼瞪得圆圆的,脸上的脂粉依旧妥帖,除了惊恐的神色,她还是那倾国倾城的样子,仿佛一笑便可以继续魅惑众生。 我推开菀芷,再次提起剑,向她的脸上划去,一剑从左至右划破她吹弹可破的肌肤,那张脸瞬间变得狰狞,我再次提剑,只是这剑还未落下,有人从身后死死抱住了我。 与此同时,我听见有人哭嚎着喊了一声:“阿暖!” 翟文彬抱起倒在血泊中的方暖,狠狠地摇着她,仿佛那样她就能醒过来一样。 我瞥见门边还站着李若辰和几位在这里的官员,还有一些看热闹的妓子。 而在我身后死死抱住我的,是焉瑾。 是焉瑾想要留方暖一命,是焉瑾默许了她活得这般滋润。焉亿佟和依依是他有血缘关系的堂兄妹,我若不求情,他都不想要手下留情,为了方暖,他竟然可以如此没有底线! 我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挣脱开焉瑾的怀抱,转身面对他时,手中的剑惯性一挥,划破了焉瑾的右臂,可我不在乎了,我哭着冲他喊道:“焉瑾!你太让我失望了!” 话音刚落,一口鲜血带着怒气直直冲焉瑾吐了过去,而后我只感到天旋地转,眼前的光影很快消失了,只余一片黑暗。 第99章 凝残月 “太子妃本就一直心郁气结,长此以往,必影响寿数。前些日子的生产又十分凶险,身子的虚亏还没补回来一半,本就经不起劳累,也经不起大悲大喜,老臣嘱咐过,凡事要顺着太子妃的心意来,而今哎!” “严老,她还能醒来吗?” “回太子殿下,老臣没有把握,还要看太子妃想不想醒来,愿不愿意醒来。” “夏儿,母亲在这里,你看看母亲啊。” “祖母,母亲,姑姑怎么一直睡着?” “湛儿,姑姑睡着了,你快将姑姑喊起来。” “姑姑,起来啦!懿安哭了,她很想你,姑姑,湛儿也很想你。” “夏夏,文颖和苩姐姐来信了,你还不醒来,我该如何给她们回信?我与王爷都很担心你。” “女施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有人生就会有人死,不可过分执着于此死生无穷,生死相左,方为世间平衡” “女施主忘记老衲的话了,恩怨本由心”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 我的耳边响着无数人的呼喊和仿佛永不停歇的佛语,他们都想要我醒来,当我被迫睁开眼睛时,看见的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都笑了,有的人笑着哭,有的人哭着笑,可是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我亦说不出话来。 我看见焉瑾坐在我面前,拿着一碗汤药,他舀起一勺递到我的唇边,我偏了偏头躲开他,没有张口。 母亲见状接过药碗,唇瓣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母亲喂过来的东西我吃了,可我却全部吐了出去。 母亲的泪落了下来,嫂嫂在旁给母亲拭泪,思忠被他们放到我的床里侧,小小一只坐在我的腿边,眨着大眼睛看着我,他好似也在念叨着什么,他们都在说着话,可我什么都听不清。 偶尔我也看不清他们的脸,我分不清谁是谁,眼前只有一道道的白光,那光刺得我浑身都在疼,可是我又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哪里在疼。 “夏夏,焉珂死了,方暖也死了,一切都过去了,你很累是不是?累了就歇一歇,可是不要歇太久好不好?我们都在等你呢,你的父亲、母亲、兄长、嫂嫂,还有思忠和懿安,还有瑄怡,还有文颖和侯苩,还有我,你写过的:‘现世无憾’,你的遗憾是什么呢?你还没有同我说过。” 愿梦不成真,现世无憾! 倏地那些白光消失了,我的眼前瞬间清晰。 焉理坐在床边,他的双手正捧着我的脸,他的眼睛是那样深情。 我嘶哑着声音、弱弱地唤了一声“焉理?” 焉理眼中盈盈一闪,随即笑着应了,我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痛哭起来,与此同时,还在屋内的丫鬟纷纷低头跪在地上,母亲、嫂嫂和菀芷面面相觑,最后悄悄地带着几个丫鬟退了出去。 我哭了许久,哭到眼泪干涸,哭到实在没了力气,我才渐渐止住哭声。 焉理一直那样耐心地拍着我的背安慰着我。 我从他的怀里起身,他忙去端了一碗水给我,我喝了两口,他又端来一碗参汤,耐心地一勺一勺喂我喝完,而后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神情微囧地看向我。 我等着他喂我,可他却将碗递到自己唇边,率先喝了一口,而后痛苦的表情浮现在他的脸上,眉头眼睛都快皱在了一起,喝完他吐了一下舌头,叹了一句:“嗯,真苦。” 看见他的样子,我没忍住“噗”地轻笑一声。 焉理见我笑了,唇边也挂上了笑,自言自语般说着:“可是太医说了,这药不喝不行。” 而后又故意一挑眉,对我说:“不然这样,你喝完我给你一个奖励好不好?” 什么奖励? 我没有说话,只是挑起眼皮看向他,他笑着:“喝完才行。” 我点了点头。 他用勺子舀起来,一口一口喂给我,我若是皱了眉头,他便从桌上拿起一块糖糕或者酸梅喂给我,就这样我喝完了这碗药。 “什么奖励?”太久不说话,我的嗓音粗哑难听。 焉理浑不在意,他笑着说:“在外面,我带你去看。” 焉理扶着我坐在床边,给我的脚上套上两层厚厚的袜子,我以为他会给我穿鞋,可是他没有。 太子府的寝屋内很早就燃起了地龙,屋内气温暖和,我只穿着中衣,这样面对他我有些不好意思。 可我也没有动作。 焉理拿过来一件被烘得暖暖的狐裘大氅,将我裹得严严实实,而后打横抱起我,向屋外走去。 屋门一开,我才发觉外面不知何时已下过一场雪,母亲等人站在廊下,看见我二人出来均是一愣,丫鬟奴仆又是齐齐低下头去,不敢抬头看我们一眼。 好在这院子里没有外人,我亦没看见焉瑾和瑄怡,我心中蓦地有些庆幸。 抬眼看出去,外面一片银装素裹,知夏阁外的池塘早已结了冰,本是光秃秃的一片,可现在那冰面上,是一朵朵冰或雪雕成的莲花,池塘中间还立着一个雪人,那雪人被刻出来大大的眼睛,正咧嘴笑着,手中不知拿着个什么东西。 焉理抱着我走到池塘边,我才看清那雪人手中端着一个雪做的碗,碗中放着的,竟是真的红彤彤的山楂羹,只是已经被冻住了,与那雪碗合为一体。 焉理笑着问我:“怎么样,像不像?现在想不想吃一碗山楂羹?” 我抬手锤了一下焉理的胸口,可我的胳膊被包裹在大氅里,我现在的力气也很小,所以打他这一下直如隔靴搔痒一般,焉理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同我说:“夏夏你看,这世间多美啊,有那么多好看的景物,那么多好吃的食物,还有很多惦记着你的人,这世间其实很好。” 我在他的怀中弱弱应了一声。 原来我昏迷的第五日,一位须眉皆白的老和尚找上门,对着我念了一段佛语,我才睁开眼睛,可我醒来后不发一言,直到三日后焉理来了,我才清醒过来。 我与焉理就这样相处了两日,夜里母亲与嫂嫂轮流陪着我,焉理夜里会回宫中,白日里焉理会有一半的时间来陪我,其余的时间他要进宫侍疾。 瑄怡与焉瑾没有来过,瑄怡应是住回了荣国公府,焉瑾住在宫里。 十二月二十二日,母亲正喂我吃东西,焉瑾与焉理一起走进了知夏阁。 焉理每次这样来太子府,焉瑾定是知道的,他怎么会容忍他的太子妃与别的男人如此亲密呢?他这次来是要问罪的吗?他想要如何处置我们呢? 我不自觉地看向焉理,焉理竟然冲我笑了笑,我又看向焉瑾,焉瑾的神色亦是温和的,可我还是怕得要命。 焉瑾一进来,母亲嫂嫂等人早已起身行礼,焉瑾向她们摆摆手,很自然地在我的床边坐下,看着我关切问道:“好些了吗?” 我愣愣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又问:“还在生孤的气吗?” “夏夏不敢。”我低眉颔首。 焉瑾右手捧住我的脸,让我抬起头来看向他,我看见他的眼中有微弱的光在闪动,可是那不是我所追寻的那抹光了。 焉瑾柔声开口:“夏夏,孤错了,你别再生孤的气了,好不好?” 这句话我听过太多次了,令我厌烦,我神色变冷,问道:“殿下只会说‘孤错了’,是不是哪日殿下杀我全家,亲口赐死我,我能换来的也只是一句‘孤错了’?” 屋内的人听了我的话,除了焉理齐齐跪了下去,母亲张了张口想要说话,焉瑾一声轻呵:“孤不会!” 焉瑾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可我不会再信了。 我的眼中又有了泪,我盯着焉瑾,乞求道:“殿下,我们和离或者,殿下休了我。” 焉瑾仿佛被冻住般一动不动,他盯着我,眸中是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懊悔,他说:“夏夏,孤错了,方暖的事是文彬求的情,孤便默许了。” 我不住地摇头,泪珠随着动作不住地坠落,我说着:“殿下,不是这一件事,不止这一件事” 屋内一片死寂,过了片刻,焉瑾问道:“你我和离,你难道想嫁给四哥做妾?” 我没有想到焉瑾会问得这么直白,我不曾想过我和焉理的关系,我甚至不曾想过自己对焉理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可我心底里知道,我不会去破坏焉理与瑄怡的,我亦不会去给焉理做妾。 我摇了摇头,想要说的话还未出口,焉理在旁笑着说了句:“太子殿下实在是说笑了。” 焉瑾好似这时才想起屋中还有其他人一样,转头看向焉理,焉理低头叹了一口气,问道:“能不能让我和夏夏单独说几句话?” 屋内的人很快走光了,焉理在我的身边坐下,唇角挂着一抹无奈的笑,他问我:“夏夏,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顿了几息,他又补充道:“我是说以前。” 焉理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的泪再次如断了弦的琴音般颗颗滚落,我没有答,而是问他:“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抬手擦去我脸上的泪,回答我:“见到你的第一眼。” 听见这句话,我呜呜哭出声来,我的泪越擦越多,可他还是耐心地擦着,他又问道:“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哽咽着回答他:“及笄那日,簪子上的字。” 焉理拍了拍我的头,而后轻柔地将我搂在怀中,哄了又哄。 待我不再大哭,他开口道:“那你可以和我说说,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我于是边哭着,边将我上一世如何家破人亡,如何被赐死一一都与焉理说了。 焉理听后沉默许久,最后他说:“夏夏,这些事情我是不知道的,而他,也不知道。” 焉理在帮焉瑾说话? 我抬眼看向他,焉理继续说着:“现在的他是爱你的,比你我想象中的还要爱你,不然他不会在你不喝药的时候,去求我来陪你,身为太子,他能容忍你我之间如此,于他来说已经很难了。” “可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疑心我们,他会害死你,他也会因此而疑心闻家。” “他不会,夏夏,他他说过相信我们。” “你为何要帮他说话?为何要帮他?”我再次忍不住大哭起来,我心中委屈,亦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难以排解。 “夏夏,我没有帮他说话,只是只是我们心中都太苦了,也许我们都做了错的选择,可是我们都无法回头了。”说到这里,焉理的声音也已发颤,他的眼中也有了泪光。 焉理再也没有来过太子府,我与焉瑾竟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他喂我喝药、拥着我共眠。 知夏阁的人各个口风很紧,郑阡曾派人来打探过昭王爷来知夏阁的那几日做了什么,但她什么也没打听到。 十二月二十五日,总算有了个好消息,依依生产,母子平安。 唯一不算好的是,邵家老家在邵钟棠升官时就来了不少人,云棠也跟着来了,依依现在不是郡主了,于是依依生产之后,邵钟棠纳了云棠,并且是以平妻的身份求娶的。 十二月二十七日,宫中传旨,圣上召我入宫。 于是一大早我便带着菀芷进了宫。 圣上果真醒了,他竟然拉过我的手,对我说:“夏儿,好好待瑾儿。” 我点了点头,回应着他。 圣上又与我讲起了焉瑾和焉理小时候的事情,讲他们是多么的聪慧,是他最骄傲的两个儿子,又同我说皇子们小时候的趣事,还说焉瑾七八岁的时候落水差点淹死,还是焉理给他救上来的,后面又改成了是焉珂救他上来的,圣上把许多事情说得颠三倒四的,我这才明白,圣上此时也许只是回光返照。 我在宫中待了一整日,焉瑾与焉理一直都在,皇后娘娘与圣上的妃子们也轮流来过,剩下那些品级稍低的,便没有让进门了。 期间圣上又昏迷了过去,一直到黄昏时分,圣上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大喊着:“凝儿!凝儿!” 我与焉瑾、焉理都凑上前去,圣上的手向我的方向伸来,我忙递过手去,试探着唤了一声“父皇?” 圣上一把将我的手抓住,他涣散的瞳孔瞬间聚焦,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我拉向他的身边,他还在喊着:“凝儿!” 我不知这凝儿是谁,我说了句:“父皇,我是夏夏。” 圣上充耳不闻,他另一只手又向焉理伸了过去,焉理也将手递过去,圣上抓住焉理的手后忽地笑了,那笑竟然像个青涩的少年。 他唇角挂着笑,问道:“凝儿,你看我将理儿养的很好是不是?你看看他,我们的理儿被我养得很好的,你看见了吗?”圣上的眼中已有泪花,他深情地看向我,问我:“凝儿,理儿很好,是不是?” 我看了焉理一眼,焉理眼中也早已含泪,我微微一笑,对圣上说:“是啊,理儿你养得很好。” 五岁失去母亲,独自在这尔虞我诈的深宫中长大,还能长成如此明辨是非、重情重义,又乐观爽朗的性子,怎么不算好呢。 圣上听了我的话,他又笑了,他说:“我听你的话了,我没有将理儿困在这里,我给他自由了,你不要再怪我了好不好?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你等我,你愿意等我吗?” 我向圣上点了点头,圣上看见了,满意一笑,像是忽然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握着我和焉理的手都松了劲儿,他的胳膊落了下去,眼睛也缓缓合上,嘴里却还念叨着:“凝儿,别再弹《千秋岁》了,为朕弹一曲《凤求凰》” 焉理一下子扑到圣上身上,哭着大喊着:“父皇!父皇!” 《千秋岁》: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第100章 何易曦 焉理趴在圣上的身边大哭,久久未曾起身。 我从未见过焉理这个样子,上一世圣上驾崩的那一刻,我并不在身边。 我好想上前安慰他,可是我不能。 圣上驾崩,殿内外所有人都跪了下去,焉瑾膝行上前,双手搭在焉理的肩膀上,他也哭过了,脸上还有泪痕,他带着哭腔劝道:“四哥,父皇已经去了。” 焉理缓缓抬起头,他双眼通红,泪像是荷叶上禁不住的露珠一样颗颗滑落,他看向焉瑾,说了句:“阿瑾,我们没有父皇了。” 在我的记忆中,焉理从未如此称呼过焉瑾。 焉瑾的泪也再次掉落,他张了张口,说道:“四哥,我们还有彼此。” 焉理点了一下头。 此时他们之间好似没有任何隔阂龃龉,只有纯粹的兄弟之情。 如果能一直这样多好啊。 我看在眼中,心里默默祈祷着。 圣上驾崩,国丧开始,即使第二日是焉瑾的生辰,也只得作罢。 圣上入殓,举行“小殓”之礼,这样忙了几日后,总算歇了歇,夜里,焉瑾拥着我,他突然开口:“德妃娘娘闺名桑洛凝,听母后说她马球打得极好,父皇在球场上对其一见钟情……” 我轻轻“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焉瑾拥我更紧,过了许久,他又开口道:“夏夏,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我想起焉理对我说的:“夏夏,他没有做错什么,若顷不是他害死的,若顷出事他和我们一样伤心。你出事、父皇病着、国事压在他的肩上,他自己又受了伤,他、这段时日其实很不容易。” 我抬手反抱住他,隔着寝衣,竟可以摸到到他的肋骨,想到他近些日子瘦得厉害,锦衣都已不合身了。 我在他的怀里说了句:“殿下近日瘦了,得好好补补才行。” 他低头看了看我,激动地应了一声,说道:“你也瘦了,我们都好好补补。” 我在他的怀中点了点头,他落在我额头一个吻。 停灵二十几日,直到焉盛二十五年正月十八,大皇子焉瑞与二皇子焉珣前后回到京中,掐算好了时辰,先帝的“大殓”仪式方才举行。 先帝葬陵之后,众臣及焉理等皇子都提议焉瑾尽快登基。 焉盛二十五年,二月初一,焉瑾称帝,国号“瑾夏”。 国号他竟取了我的名字,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世人都道帝后情深,令人艳羡。 西凉的仗还在打,国库并不充裕,焉瑾只是简单举行了登基大典,我与他并肩接受百官朝拜,便算是完成仪式了。 我搬入了凤仪宫,郑阡被封为郑妃,赐住昭阳宫。 皇后娘娘搬入了慈心宫,先帝其余妃嫔或出宫修行,或搬入了慈心宫后面的慈济宫中。 焉瑾封焉珣为北静王,并赏赐了封地。 一切尘埃落定,诸王陆续离京,焉珣没有直接去封地,他想继续去漠北,将农桑之事落实,焉瑾答允了。 我入主中宫,母亲与嫂嫂进宫多有不便,于是他们正好与焉珣一家一同回漠北了。 送焉理与瑄怡离京时,焉瑾竟开口挽留:“四哥,搬回京中居住。” 焉理神情微讶,看了看我,又看向焉瑾,摇了摇头,只说了两个字:“不了。” 至于翟文彬,自方暖死后我们再未见过面,听闻他孤身去了西凉参战。 搬进宫中之前,我叫来了宋希,同他说等个一年半载,我便想办法送菀芷出宫,让他们完婚。 宋希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谢,菀芷却趴在我的膝上,说不想离开我。 我骂阿芷傻,我说若不是国丧,我都想直接给他们赐婚,根本不想让阿芷陪我进宫。 这是真心话,那宫墙太高了,好像进去了就永远飞不出来了。 搬进宫中的第二日一早,我与郑阡去慈心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先帝的几位妃嫔也在,洛贵妃也已成了洛太妃,我们这些人虚与委蛇地话家常,洛太妃说希望我好好养身子,来日继续为陛下开枝散叶。 我岂能不知,这意思是让我身子不好就不要霸占焉瑾了,反正我现在也不能为皇室开枝散叶。 我只是笑笑,说自己身子不好,开枝散叶的事情以后还要劳烦阡儿妹妹。 自从郑阡入住太子府,焉瑾从未临幸过她,更没有主动去看过她,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被这样冷落,确实也说不过去。 夜里焉瑾来了我这里用晚膳,我想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同他置气,晚膳快结束时,我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手上,温声说着:“陛下,阡儿妹妹已入后宫,陛下……” “朕知道。”我的话还没说完,被焉瑾打断,我以为他又气了,说我不在乎他,可他反握住我的手,微微转身面对我,神态平和,对我说:“这三日朕先陪你,后面会去她的宫里,母后那里朕也会说明,朕……不会让你为难。” 我有些意外,随即思绪一转,轻轻向他靠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撒娇:“那陛下可不能有了阡儿妹妹而忘了夏夏。” 焉瑾轻声一笑,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我的头,语气是我许久没有听到过的喜悦与宠溺,他说:“自然不会。” 夜里焉瑾抱着我躺在床上,我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他问我早上众位太妃都和我说了什么,我一一和他说了,他说:“夏夏,她们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你若不喜,也完全可以不见她们。” 今日是我与郑阡第一日正式入宫,人来得齐些,我们才在慈心宫遇见了诸位太妃们,往常都是瞧不见几次的。 我甜甜地应了。 焉瑾又道:“还有,后宫许多地方阴气颇重,你身子还未好全,日后不要再去了。” 焉瑾的语气轻飘飘的,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了,我心虚地应了一声。 今晨出了慈心宫,曼桐带我在后宫各处看看,以便了解每座宫殿的位置和规格,将来新人入宫,我好做安排。 看了个大概后,我鬼使神差地想去以前那个地方看看,于是支走了所有人,只带着菀芷,向记忆里的薤露宫走去。 越靠近那里,我的胸口越痛,最后当我站在薤露宫的门前时,竟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血,菀芷吓坏了,忙要去喊太医,我拦住了她,并让她千万不要告诉陛下,免得陛下担心,菀芷自是很听我的话的,我不知道焉瑾是否知道了此事。 焉瑾又接着说:“夏夏,今后你是这后宫的女主人,凡事你都可以凭你的喜好来,谁也不敢说什么的,朕会给你撑腰。” 撑腰? 皇后闻夏贬为庶人,居于薤露殿,永世不得出! 我的眼睛再次蒙上一层朦胧水泽,幸而我窝在他的怀里,他没有看见。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犹豫了几息,终于还是开了口:“陛下,‘薤上露,何易曦’,薤露宫又不是冷宫,这个名字不好,可否换一个?” 焉瑾抱着我:“夏夏想换什么?朕不是说了,你全凭自己的心意来。” “‘岁年殿’。” “嗯?何意?” “岁岁年年无穷尽” “好。” 第四日夜,焉瑾摆驾昭阳宫。 说不出是酸是痛还是欣慰,亦或是已经习惯了,他本就不属于我一个人。 幸好,幸好我已经历过,也幸好,我现在有懿安了,不再是以前孤零零一个人了。 焉瑾不在,今夜我便让乳母将懿安抱来我的床上同我一起睡。 我本以为我身子不好会影响到她,可懿安只是刚生下来时小小一只,越长越是圆润水灵,严老说小公主健康得不得了,叫我放心。 严老甚至开玩笑说:“皇后娘娘那时吃的补品差不多都被小公主抢走了,她能有什么不健康的。” 焉瑾那时也在旁边,听了这话轻轻点了一下懿安的小鼻子,假意嗔道:“听到没有,你母后那时瘦得快脱了相,原来都怪你。” 懿安却以为焉瑾在逗他,竟然咧嘴笑了。 懿安很少哭闹的,可今夜她睡得不好,夜里醒了好几次,我依旧没有奶水,于是我只得把乳母喊来,又让人在寝殿的一侧屏风后给她安置了一张锦榻,让乳母也睡在了我的寝殿里,以便随时传唤。 后来听到一些风声,我才知道我不该在今夜如此,他们会以为我不满焉瑾临幸郑阡,故意闹出些动静来吸引焉瑾的注意。 那夜之后,焉瑾夜里宿在凤仪宫和昭阳宫以及直接留宿御书房的时间差不多,郑阡与我平分秋色,已算得宠,我本以为她会恃宠而骄,可她没有,有没有外人在,她对我的态度都是一样的。 有时前一天夜里焉瑾和她折腾得太久了,她第二日起得晚些,来给我请安时神色也是藏不住的羞涩和实实在在的不好意思。 我曾与她说过,不必日日来向我请安的,可她说这是规矩,而且她白日里在自己宫中也无趣,她喜欢来我这里一起和我逗懿安玩儿。 郑阡如此,我是庆幸的,我想虽然我和她不会像和阿顷那样亲密,但是我们应该会和谐相处下去的。 自从我生产以后,焉瑾虽与我同榻,但其实我二人从未行过房。 以前的懿安都是白日里我和乳母一起带,夜里被乳母抱去别处,而现在我的身子未好完全,焉瑾好似对我也没什么想法,于是从他临幸郑阡开始,我便让懿安夜里也一直留在了我这里。 偶尔焉瑾来凤仪宫过夜,我便将懿安放在我们俩中间睡着,焉瑾倒也没说什么,夜夜逗弄懿安玩儿,常看得我呵呵直笑。 我想,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的。 懿安一天天长大,小家伙越长越可爱,不仅郑阡爱不释手,太后娘娘及诸位太妃们也是抱起来就舍不得放下,我自己的女儿,反而我抱不到几次。 春去夏来,百花争艳,众臣开始提议焉瑾选秀。 熟悉的事又来了,只是不知道这次宫中又会进来些什么样的女子。 可与我想象中的不同,这次我拟了名单送去太后那里,太后竟然不想管,让我直接去找焉瑾。 我只得硬着头皮去御书房找焉瑾,当我把名单递给他时,他瞥了一眼、“嗯”了一声,而后就让我离开了。 我想,他生气了。 是夜,焉瑾摆架凤仪宫,本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这次焉瑾跨进门就让乳母等人将懿安抱走,懿安被乳母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哭了,我忙要跟出去看看,被焉瑾一把抱住扔到床上,他咬着我的耳朵跟我说:“朕也要哭了,皇后还是先哄哄朕。” 于房事上,焉瑾一直都是温柔怜惜的,可这一夜狂野得不像他,我亦许久未经此事,身子生疏得不得了。 最后我只能任由焉瑾摆弄,实在受不住了,只得哭着求饶:“陛下英勇无敌,饶了臣妾这一回。” 片刻后焉瑾稍稍停歇,他吻着我的耳际低笑,声音磁性勾人,又带着威胁的意味:“夏夏日后若再提选秀,就这样‘大刑伺候’。” 我想我的脸和耳朵,定是红得不成样子了。 第二日我整个人都散了架,可我还是强撑着早早起了床,跪在了慈心宫门前。 禾苏一大早看见我,忙让我起身,我不起。 幸而也没跪多久,太后醒了,宣我进去。 我进去又立即跪下了,举着名单,对太后说:“儿臣无能,不能规劝陛下选秀,为皇室开枝散叶,此事亦无法擅自做主,求母后决断!” 太后呵呵一笑,悠悠道:“昨夜他折腾得你那样狠,也难为你今日来这么早。” 我脸上发烧,却也惊讶于太后不愧是太后,我的凤仪宫定是安插了她的眼线,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抬眼却见禾苏在旁忍笑,我带着疑问看向她,禾苏几不可查地努嘴看向我的脖子,我更加难堪,原来不是眼线,是昨夜焉瑾留下的痕迹。 我羞囧交加,只得再次叩首下去:“求母后做主!” 太后心情不错,呵呵笑着说:“你快起来,这有什么好跪的!皇帝不愿意选,便罢了,左右国丧也未过。” “可是” 这母子俩是怎么了,焉瑾不愿意选秀也就罢了,太后这么会权衡之术的人,为何也要这样? 我“可是”了半天,最后也没有再说出什么来。 第101章 终成空 自那夜以后,乳母与宫女们心照不宣,只要焉瑾摆架凤仪宫,她们入夜前就会将懿安抱走。 选秀之事前朝一直有人在提,此事持续了快一个月,直到青州刺史元文道落马,众臣才一个个闭了嘴。 打探一番我才知道,元文道仗着青州政绩一向不错,他的手中又有兵权,念着元灵一直爱慕焉瑾,便想将元灵送入宫来,此番选秀,他的党羽呼声最大。 焉瑾不愿意选秀的意思众臣都明白,但他们还是想给新帝施压,没人认为焉瑾刚登基,会动青州刺史。 可焉瑾偏偏随便找了几项罪名,就将元文道下狱了,一点情面没有留。 堂堂青州刺史,转眼间丢官入狱,众人也就知道了,这新帝看似温和,实则雷霆手段比之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与此同时,一些一直不被看重却兢兢业业做事的官员陆续被升了官,大家这下也看明白了:新帝是个看实绩的。于是朝中人不管有什么心思此时也都噤了声,一个个的埋头苦干,力求把手头的事做好。 前朝政事相对稳定,西凉的仗早已胜了,西凉想送公主来和亲,被焉瑾拒绝,要了他们一座边城。 翟文彬在此战中立了不少军功,战胜西凉之后,他向焉瑾请旨,想要去攻打南笏,誓要帮大焉国收复南笏,现在国库没有那么充足,可焉瑾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头。 李若辰升为了太师,他又成了大焉国最年轻的太师。 国丧本应三年,可是没有哪个国家能真的三年不让百姓婚丧嫁娶、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国丧大约只持续了半年。 七月初,我风风光光送阿芷出嫁了,宋希会带着阿芷做些小生意,伍叔也会帮衬他们。 几日前,梁平娶了元馥晨,这是我没想到的,我很是替馥晨姐姐开心,他们大婚,我送了好多贺礼去。 年年的年纪也不小了,她说她老家表哥一直在等她,于是我给了她一笔钱,提前放她出宫了。 依依进宫过几次,神色疲惫且落寞,提到邵钟棠时再也没有以前的那种爱慕和痴迷了,毕竟云棠没进门她还可以骗自己邵钟棠就是那样冷冰冰的性子,可有了云棠对比,怎么也咂摸出些滋味来了。 不过依依同我说她也看开了,她只想守着儿子,将他好好养大。 她的儿子,长得胖乎乎的,有些怕生人,我们只是多瞧他几眼,他就会撇撇嘴哭出来。奇怪的是又很好哄,依依抱着哄两句,他很快就不哭了。我们这些人见他如此,反而更喜欢逗他。 好像一切都还不错,我也又有了身孕,严老说我的身子刚养好一些,本不是有孕的最佳时机,好在也不算太坏,只要好好调养,必能平安生产。 知道的时候,焉瑾很是激动,他说严老说这是个男孩,他要立他为太子。 我说为时过早了,万一孩子不够聪明怎么办。 焉瑾说我和他的孩子,怎会不聪明。 我冲他做鬼脸,调侃他:“陛下真是自信!” 焉瑾咯咯直笑,搂过我亲了又亲。 十一月初九,借着懿安的周岁宴,焉瑾邀请了不少朝中重臣共同庆贺。 这一年经历了国丧与战争,也确实该庆贺一下添添喜气。 十一月末,我开始准备焉瑾的弱冠之礼和除夕夜的事情,好在焉瑾嘱咐了不应太过铺张,简单办一下就好,所以我筹备起来还算容易。 可是就在我们期待节日的喜悦中,漠北送来了八百里加急信件:漠北胡人挑起战争,来势汹汹。 与此同时,西凉再次有所动作。 翟文彬此时本已攻入南笏,即将拿下南笏都城,可现在非但无法派兵支援翟文彬,反而需要他去西凉增兵,眼看到手的南笏,只得放弃。 最难的是,军粮开始不足,焉瑾忙得焦头烂额,什么弱冠、除夕,都不再操办了。 焉瑾忙起来几日未进后宫,我亦打探不到消息,我想情况可能有些糟,不然口风不会这么紧。 思前想后,我让岁岁备了一碗参汤,去御书房探望焉瑾。 御书房是皇帝处理政事的地方,嫔妃是不该来的,可我实在忧心。 几日前才下了一场大雪,宫中好不容易除干净了雪,今日又开始零星地飘雪花,好在我坐着凤辇,倒也不觉得冷。 下了凤辇见梁平站在门外屋檐下值守,我本想让他去通传一声,没想到梁平见我来了,直接将我引了进去。 才几日不见,焉瑾好似又瘦了些,细细瞧去,眉间隐隐两条细细的纹,似是化不开的愁。 李若辰、焉琦、侯蕲及兵部尚书、户部尚书等许多官员在里面,他们见我来了倒也并不吃惊,恭恭敬敬地向我见礼。 焉瑾起身迎我,一手轻轻搂着我的腰,一手扶着我的胳膊,领我到右首第一个位置坐下,嘴里念叨着:“雪天路滑,你怎么来了。” 我向里走时,瞥见焉琦腰间一物一闪,刚想多瞧两眼,被焉琦微微侧身避过。 我而今身孕已有五个多月,身子已经有些重,我笑着对焉瑾道:“臣妾、臣妾担心陛下身体。” 焉瑾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微微一笑,说道:“你呀,知道你挂念漠北的战事,前几日军粮短缺,好在大哥和四哥筹集到许多粮草送往前线,你莫要担心。” 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我只得告罪:“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不敢插手前朝之事。” 焉瑾安慰道:“不算政事,战场上是你的父亲兄长,此事亦算家事。” 有眼力见的大臣立即附和几句,七嘴八舌地夸了夸我父兄骁勇善战,我闻言起身向他们点头示意,朗声说道:“诸位大臣亦是辛苦,将军平战乱,文臣谋社稷,我大焉国有你们,方为国之幸,亦是陛下与本宫之幸!” 众大臣齐声道谢,我留下实在不妥,于是让岁岁放下参汤,便告辞了。 后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传来,一直到了除夕夜。 没有安排歌舞助兴,只是我与焉瑾、郑阡、先帝的诸位太妃们以及目前唯一留在京中的皇子焉琦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这一夜洛太妃与郑阡一唱一和,喜滋滋地宣布了郑阡也有身孕的消息,焉瑾赏了不少东西,赐封号“柔”。 我们有孕的时间都太巧了,不过我想,我不是方暖,她也不是余盈洁,我不应杞人忧天。 焉琦住在宫外的七皇子府,我与他没多少见面的机会,今夜焉琦主动向我与焉瑾敬酒,我轻声念叨了一句:“七弟今日的玉佩不怎么衬这身锦服呢。” 焉琦眼中转了转,没有说话,只是笑着饮尽杯中酒。 之前焉瑾来找我时,我曾问过他为何焉琦身上会有阿顷的玉佩,焉瑾只说:“你若想知道,还是改日亲自问七弟。” 宴席接近尾声,我以更衣为由离席了,果真没过多久焉琦找了过来。 我二人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没头没尾地聊起阿顷来,我们夸赞阿顷的马球打得好,还说她总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可惜上次上元节那个会变形的灯笼坏了,也不知那个店家今年上元节是不是还会那样做生意 我问道:“你与阿顷是何时开始的?阿顷竟从未与我提过。” 焉琦面露羞赧,他说:“皇嫂,我与阿顷并未定情,那玉佩是我从她那里赢来的,皇兄和李大哥不想你见了伤心,所以不让我在你面前戴。” 于是焉琦又与我讲他们一行人去京郊赛马的事情来,那时候我正怀着懿安,只听阿顷提过一次,并不知道他们有这番经历。 我想阿顷那粗枝大叶的性子,可能都不知道焉琦对她的这番心思。 正在此时,很远很远的夜空开出一朵烟花,而后相继开出一朵又一朵,焉琦对我说:“皇嫂,阿顷定然也是希望你今后能够快乐的。” 忍了许久,我的泪终于还是在听见这句话后落了下来,我看向他,点了点头。 大焉国平日里是禁烟花的,也只有在除夕这夜,才可以燃放。 我与焉琦回到宴席,焉瑾下令开始放烟花。 烟花开得极致绚烂,众人瞧着,脸上都是难得的笑靥,本也是看过多次的了,可今夜我竟觉得这烟花甚美,美得让人不敢眨眼、不想少看一眼。 焉盛二十五年,正月初七,这一日的天阴沉沉的,却也没有下雪,只是闷得让人难受,于是我让岁岁扶着我在凤仪宫中溜达。 懿安刚学会走路不久,十分调皮地学着我的模样,一手放在后腰上,一手扶着小宫女走,那小宫女弯腰扶着她,懿安若是跑起来,小宫女有时都跟不上,我瞧着哭笑不得。 懿安现在正是需要玩伴的时候,我的身子重,于是焉瑾拨来了四五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宫女专门陪懿安玩儿,凤仪宫白日里都是她们的欢声笑语。 我们正在院子里走着,郑阡的丫鬟玉珠来了,端着一盅差不多参汤一样的东西。 我有孕之后,郑阡倒是时常给我送吃的来,不过我都没有吃,虽然太医每次均认真验了,说没什么问题,但我还是做不到完全对郑阡不设防。 郑阡有孕之后,我也只是送了些锦缎和首饰过去,吃食这种东西,我是不敢送的。 玉珠走进来,却没见郑阡,我微微有些诧异,之前每次郑阡都是亲自来的,在我的凤仪宫一坐就小半日。 玉珠恭敬地屈膝福礼,我刚要开口叫她起身,却听玉珠说:“奴婢担忧皇后娘娘凤体,特意煮了这碗参汤,还望娘娘保重凤体,切不可因侯爷和少将军的事而伤了自身!” 什么? 我身子晃了晃,眼前倏地闪过一道白光,我吼道:“你说什么!” “闻侯爷与夫人,和闻少将军已于五日前死于战场……” “太医,传太医!” “朕说过,不要动她!她若出事,朕要你们整个郑家陪葬!” “臣妾没有!臣妾冤枉啊!” “夏夏,夏夏你醒来好不好,你不要吓朕。” …… 耳边响着无数的声音,有人在我的身上和头上施针,他们都希望我醒来,他们都在强迫我醒来。 可是太痛了,实在是太痛了,我像是溺在满是锋刃的水中,避无可避地接受着凌迟。 我所求的,不过只是所在乎之人的平安罢了。可原来再活一世,一切也终究只是—— 镜花水月,本非真,浮生断魂。 第102章 荷风泣 “不愧是举世闻名的大将军,骨头硬得很,听说侯爷被斩首的时候,砍了许多刀头骨才断呢!啧啧啧,想来是很疼的?” “哦,本宫忘了,闻知吾已经不是侯爷了,你们闻家已经被陛下免官夺爵!” “闻夏你现在还有什么可骄傲的呢?你引以为傲的家世现在又给你带来了什么呢?” “凭什么你生下来就配做太子妃,就配做皇后!凭什么你每日高高在上地坐在那里看着我们这些人斗嘴争宠!你真是骄傲啊!可是你看,现在你什么也不是了。” “李若顷那个傻瓜已经被陛下降为最低等的更衣,幽禁宫中,若不是看在他哥哥的份上,恐怕陛下会让她会来薤露宫陪你呢。” 方暖站在我的面前,幸灾乐祸地说着许多话,她的笑得意又阴毒,忽然,她的脸上出现了一条狰狞的刀疤。 她反应了一瞬,随即痛苦地捂着脸大声哀嚎起来,可是没过多久,她又笑了,那笑容越来越放肆,她脸上的疤被她的笑撕扯裂开,慢慢渗出血来。 她丝毫不觉得疼,她依旧大笑着:“闻夏,你以为你赢了吗?哈哈哈,你看看你现在,又比我好多少呢?” “闻夏!我在地狱等你呢!” “夏儿,母亲与你说过,嫁与皇家,不要奢望爱,可你偏偏不听” “母亲,你在怪我吗?” “夏儿,父亲的头一生未曾低下过,父亲也从未做过任何一件让皇家疑心的事,而今为了你,全做了” “父亲,你也怪我,是吗?” “夏儿,湛儿才不到四岁。” “哥哥,对不起。” “你们都在怪我。” “夏夏,没有人怪你。” “焉理?” “是我。” “你也在怪我对不对?很疼对不对?那些刀割在身上很疼的,对不对?” “焉瑾,我求你了,求你饶焉理一命!” 我跪在正阳宫前,看着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焉理,向焉瑾重重地一次又一次磕下头去,可焉瑾无动于衷。 “你还不承认你与恭亲王有私?”他捏着我的下巴恶狠狠地问我。 “是,臣妾与恭亲王有私,臣妾意图与恭亲王私奔,求陛下赐死!” 焉理,我想和你走了。 或者,我们一起死。 我望向焉理,焉理浑身是血地看着我笑。 我远远地望着他,忽地我也笑了。 月转星移,如过万千。 我终于看见了他,他惊喜于我帮他隔开那一刀,而后含笑看我大咧咧给他包扎伤口,赞他功夫好; 他望见我在勿念河边写下愿望,毫不犹豫地跳水救人; 他满脸欣赏地听我的《铁马冰河》,心里想着,不愧是她,愿望是盛世太平的女子; 却也要失落地看着皇后娘娘赠我凤钗,他明白了皇后的意图。 他也想求娶我,可皇子求娶将军之女,尽显野心,甚至有勾结之嫌,恐连累闻家,他不敢、也不能,虽然他并无夺储之意。 后来,他看着我爱焉瑾,眼里根本无他,也看着我一次次受伤,过得越来越不开心,再也不是那个爽朗的姑娘。 他心痛,他后悔,他后悔为何他的退让换来的不是心爱之人的幸福。于是犯了更大的错 哪怕临死,他都知道,他爱的人眼里始终没有自己。 可是,唯有他无悔。 终于星辰流转,火光迷离,我看见了焉理,我望着他,他望着我,我们眼中只有彼此。 可惜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撕心裂肺般的痛令我有一瞬间的清醒。 我从来没有求过焉瑾,我唯一求他的便是赐死。 这是梦,这一切都是梦! 我猛地睁开眼,屋内光线昏暗,远近几点灯火如豆,而我正窝在一个人的怀中,他十分小心翼翼地抱着我,他的手轻抚着我的脸颊,眼中含着泪,那泪说不清是庆幸的喜还是心痛的悲。 原来,我的梦还是没有醒。 焉理怜惜地抱着我,他对我说:“夏夏,从来没有人怪过你。” “可是我怪我自己,焉理,是我害死了我的家人,是我害死了你。” “夏夏,不要这么说,也许你该怨的是我,如果不是我一厢情愿地喜欢你,以至于陛下对你疑心,你们闻家也许不是那样的结果。” “不,没有你,我和他也早已离心。” “夏夏” “焉理,你看,萤火虫,好多萤火虫,瑄怡来信说你夜里会带她去看萤火虫,她说那是北方没有的,她说那里很美,很美” “夏夏,等你好起来我也带你去看,好不好?” “你骗我!你说过你有瑄怡了,你不要我了,所以那夜你才没有提出要带我走。” 眼前又黑了,一团团的黑包裹着星星点点的黄。 忽而那黄光大盛,我看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踏着满地金光缓缓向我走来,他眉眼含笑,开口说道:“女施主,可否把前世今生最重要的东西交给老衲啊?” 我最重要的东西? 原来不是他们送的及笄礼物。 “是我的命?” “不,女施主最重要的东西,是你的心” 一阵风吹来,我整个人无力地向后倒去,预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我好似躺在一汪泉水里,泉水是温热的,如云般将我包裹,我冰冷的身子渐渐有了温度 当我完全清醒的时候,看见的是一双好看的眼睛,那眼中彷佛有风有云有海有天,也有我。 我愣了愣神,细细瞧去,是我的凤仪宫,而抱着我的男子,是昭王焉理。 “夏夏你终于醒了。”焉理声音发颤,一滴泪珠从他的眼中掉落,直直滴在我的胸前。 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推开他。 王爷从来不得进入后宫,遑论这后宫处处都有太后的眼线,焉瑾也许能允许他来看我,可太后怎会容忍此事。 “夏夏,别推开我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焉理反而抱我更紧,我挣扎不动,只能任由他抱着。 我费力掀起眼皮看了看,发现屋内没有一个宫人,只有我和焉理,屋内静得可以听见我粗重的呼吸和焉理轻微的啜泣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焉理才想起来喂我喝水喝粥,我缓过了神,想要动一动,才发觉自己的身子还是重得很,我的肚子依旧鼓鼓的,孩子好像还在。 最初几日我下不了床,焉理事无巨细地照顾我,偶有需要别人的时候,焉理会唤宫人进来,宫人忙完会立即退出去,没人会打扰我们。 白日里焉理喂我吃饭喝药,给我读话本子解闷,夜里他就睡在之前乳母睡的那张锦榻上或者趴在床边守着我。 焉瑾从未来过,我问过焉理,焉理只说:“战事紧要,等陛下忙完这些日子,会来看你的。” 我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只是问问,我并不在乎他是否来看我。” 我又问焉理:“瑄怡呢?” 焉理无奈一笑:“我不知道,我已半个月未曾出凤仪宫一步了。” 我们这样是有悖伦常的,是为世间所不容的。 我看着焉理,问道:“是不是等我生下这个孩子,他就会赐死我们?” 焉理眸中微有震惊,忙道:“夏夏,他不会。” 我叹了一口气:“你还在帮他说话。” 焉理痴痴地看着我,缓缓开口:“夏夏,他说待你生下孩子,养好身子,就让我带你离开,你愿意和我走吗?” 泪不经意间流了满脸,我不可置信般问出口两个字:“真的?” 这声“真的?”也不知是问焉瑾的话是否是真的,还是焉理是否真的愿意带我走。 他和我说过的,我仍记得那一日他捧着我的脸十分心疼却又十分坚决地和我说:“夏夏,我有瑄怡了,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我不想辜负她,而你,你也有懿安了,我要如何带你走?我们要如何割舍他们?” 而现在焉理和我说:“真的。如果他真的肯放我们离开,我便带你去过纵马江湖的日子!若是若是他言而无信,那” “那我们就一起死。”我靠在焉理的怀中,抱着他的双臂紧了紧,这样我的心才能稍稍安定下来。 焉理搂着我轻轻“嗯”了一声。 我们二人从来没有问过彼此,瑄怡要怎么办,懿安要怎么办,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要怎么办,皇后和昭王私奔,这天下要如何看我们? 可能是我二人太过自私了,或者,可能我们心底里都知道,也许死,才是最好的解脱。 严老太医倒是日日都来请脉,每次只说病情,赞一赞我服用的药丸真乃神药。 问过才知道,我之所以能够醒来,是服用了一颗药丸,而那颗药,是我上次昏迷时将我唤醒的那个老和尚给的。 对于焉理与我的关系,严老和凤仪宫的宫人都像是瞎了哑了一样,无人敢说一个字。 连岁岁和梁欢,亦没有同我多说过什么。 后来我慢慢可以下床走动,焉理便扶着我在凤仪宫中溜达,凤仪宫外被侍卫们围得水泄不通,梁欢说:“陛下吩咐,皇后娘娘和王爷可以随意出去走动,这些侍卫只是不让外人来打扰你们的。” 这种事自然越少的人知道越好,于是我与焉理也从未出过凤仪宫,我们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一日夜里,焉理给我披了个大氅,非要带我出去,现在还在二月,天还有些寒,他夜里从未带我出去过。 即将走出屋门的时候,焉理还神神秘秘地捂住我的眼睛,待他放下双手,我瞧见静谧的夜色中,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小灯。 那是不同于油灯的亮,是一种极柔和而神秘的光,如夜空的星子掉落在了凡尘。 它们随意地跳动着,随风摇曳着,它们飞舞得杂乱无章,可它们那么美,又那么自由。 焉理站在我的身后,双臂环过我的腰际将我的大氅紧了紧,顺势抱住我,他的头靠在我的耳畔,他说:“夏夏,这就是萤火虫。” 我好似见过,却又实实在在第一次见,我微微侧了侧头,同焉理说:“它们很美。” 焉理轻轻一笑,他说:“不及你万分之一美。” 我知道若是以前的我还可算得上美,可现在的我已形容憔悴,我弱弱问道:“我现在这个样子还美吗?” “美!从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完全被你吸引,我的眼中就再没有旁人了。”他的情话萦绕在我的耳际,我想我的脸定是红了,我抬头望向焉理,他眸光痴痴,眼中的柔好似能解世间万种的寒。 我以为他会就此吻我,可他没有,他只是轻轻地、带着些试探的意味,落在我头顶一个吻。 我与他就这样看了半晌,看着那些萤火虫越飞越远,直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焉理在我的身后轻声念了句:“唯有落红官不禁,尽教飞舞出宫墙。” 我的身子时好时坏,严老来把脉时,每次说的都是相同的话:“皇后娘娘的脉象古怪,老臣暂时还未寻到医治之法,不过娘娘的身子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请娘娘与王爷放心。” 直到我的气色有所好转,严老看看我,又看看焉理,最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视死如归地说了句:“皇后娘娘的身子还未好全,切不可过分亲热,更不可行房。” 焉理正抱着我,闻言我有些羞窘地低下了头,焉理笑着应了声:“严老放心,自然不会。” 焉理虽说得语气轻松,脸上神色亦是如常,可我分明看见他的耳根有些红了。 我与焉理就这样平静地相处了快一个月,我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亦没有人来打扰我们,直到一日,翟文彬来了。 他进入凤仪宫的那一刻看见的碰巧是焉理搂着我的腰、陪我散步的亲昵模样,翟文彬大喝一声:“我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同时拔剑向我们砍来。 第103章 展图现 “闻夏,他那么爱你,你却与别的男人厮混!” 翟文彬剑势如虹,我只看到眼前白光一闪,焉理紧紧将我搂在怀中,抱着我急急后退两步。 饶是焉理反应快,后背的肩头也被翟文彬划出一条口子来,鲜血瞬间冒出来,我惊呼出声,与此同时,梁欢亦喊了一声:“翟将军冷静!” 可能是顾及到我怀着焉瑾的孩子,翟文彬虽嘴里骂着我,却剑剑招呼到焉理的身上,焉理空手对白刃,只得步步退让。 梁欢迫不得已加入他们二人中间,意图拦下翟文彬,可翟文彬杀红了眼,周身的肃杀之气令人胆寒。 战场上过了几遭,翟家二公子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清风拂柳般亲切的邻家大哥哥了。 梁欢亦不能伤到翟文彬,所以只能做防守的姿态,几息之后,焉理与我相隔有段距离,翟文彬再无顾忌,出手俱是杀招,梁欢迫不得已喊了一声:“保护王爷!” 一直守在凤仪宫外的护卫们才敢冲进来,立时将翟文彬团团围住,与此同时梁欢又喊了一声:“莫要伤到翟将军!” 宫内有动静时岁岁早已冲进来,当焉理将翟文彬引开的时候,岁岁急忙跑到我身边,扶着我走到墙角处,小小的身子将我搂在怀里,嘴里还安慰着:“皇后娘娘莫怕。”我轻轻应了一声,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焉理的方向,生怕翟文彬再伤了他。 凤仪宫内尘土飞扬,枝叶狂舞,这些人战成一团。 大约过了小半炷香, 宫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清喝:“住手!” 只有两个字,声音不大,可这是久居上位者长期以来形成的威势,不容人任何人忽视。 翟文彬闻言反应了一息,不情不愿地住了手,看向那声音的来处。 宫人侍卫也齐齐跪下行礼,凤仪宫瞬间安静得可闻细微风声。 这声音我极为熟悉,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所以我没有看,我直直向焉理跑过去,焉理瞥了门口的方向一眼,见到我的动作立即向我奔来,将我揽在怀里。 我看见他的肩膀早已被鲜血染红,我急急问道:“有没有伤到别处?疼不疼?” 焉理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安慰着:“没事,小伤而已。” 我向着门口的方向祈求般喊了一声:“传太医!” 我这才看见李若辰死死握住翟文彬的手腕,按住想要发作的翟文彬,而翟文彬满脸怒容,听了我的话冷哼一声,嘲讽道:“一点小伤,至于这样?” 焉瑾站在李若辰身边,好似没有看我,他的目光落在焉理搂着我腰间的那只手上,而后掀眉看了焉理一眼,旋即转身走了出去,留下一句:“去给王爷请太医。” 我看着那抹明黄身影转瞬消失于宫门前,心中暗叹一句:唉,他好似又瘦了。 “要去把他喊回来吗?”焉理察觉到我的目光,问了出来。 我摇了摇头,再次很肯定地和他说:“我不爱他了。” 焉理什么也没说,只是又摸了摸我的头。 平静地过了三日,即将进入三月,凤仪宫内的杨柳已抽出新芽,翟文彬的那一剑颇重,每次我为焉理换药,伤口都还会渗出血来,我心疼不已,焉理却说不疼,依旧整日笑着面对我。 我没想到,翟文彬又来了,这次他的手中没有拿剑,而是握着一幅卷轴。 也不知他是如何与梁欢等人说的,他们竟将他放进来了。 翟文彬靠近我的时候,我才闻到他浑身的酒气,不自觉退后两步离他更远。 焉理怕他伤害我,将我护在怀中,翟文彬撇嘴冷嗤一声,恨得咬牙切齿:“你们一个是他最爱的女人,一个是他最信任的兄弟,你们怎么能如此!” 焉理肩上的伤还未愈合,我怕翟文彬再次动手,于是往焉理的身前站了站,翟文彬察觉到我的动作,盯着我鼓起的肚子看了几眼后抬眼死死盯着我,那眼中有泪、有怨、有恨,有无数我读不出来的情绪。 我杀了方暖,他一定是十分恨我的。 想到方暖,我便抬起眼直直与他对视,丝毫没有示弱。 忽然,一滴泪从他眼角滑下,他猛地抬起右手,我以为他要动手,不自觉退后半步,被焉理稳稳扶住。 只见翟文彬放开卷轴一端,一幅画卷缓缓于眼前展开: 勿念河两岸屋宇鳞次栉比、灯火辉煌,河中飘着无数漂亮的河灯。 光影朦胧中,一人身穿灰紫色女士长袍,头发全部束起,衣袂随着夜风微微飘起。 周围人头攒动,那些人的身形却均是模糊的,好似天光云影、万事万物,画者眼中就只看见了这一人一般,可是这个人,没有容颜…… 画卷不是新的,并不只是因为右下角本该题字署名的地方少了一块,也是因为画上那仅存的一抹字迹,写的是——焉盛二十年七月初七夜…… 第104章 与君诀 我以为翟文彬恨死我了,可是他对我说:“夏夏,算我求你了,你别离开他,他离开你活不下去的。” “阿暖的事是我的错,是我求他的,是我错了好吗?你若是怪罪就怪我好了,与他无关,你不要同他置气了。” “夏夏,我知道你喜欢昭王,可是你心里难道一点都不在乎阿瑾吗?他爱了你那么多年,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难道真的一点也不心动吗?” “还有懿儿,懿儿日日都在哭着吵着要母后,阿瑾为了哄懿儿还要强颜欢笑。你难道真的能做到舍下他们父女俩吗?……” 我捧着那幅画呆呆地看着,与焉瑾今生相遇相识的每一幕都在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来,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我趴在焉理的怀中崩溃大哭,哭着哭着,我又不受控制地大口大口呕吐起来,翟文彬忙唤人去请太医。 焉瑾来凤仪宫中看我的时候,亦是满身酒气,他醉得厉害,看我时眼神都有些迷离,听到严老说我身子无碍,他便被梁平扶着离开了。 那日他们走后,焉理无奈一笑,十分落寞地说了句:“夏夏,可能你现在真的不爱他了,可是,你爱的人也不是我。” 瑾夏二年三月初三,我的十八岁生辰。 那一日我早上醒来就看见屋子里放了好几个大缸,缸中是一朵朵盛开的荷花,走出屋门,院子里竟也放着一缸缸的荷花,占了小半个凤仪宫。 前一日,我让梁欢去将焉瑾请来了,我同他说:“陛下,送昭王回封地。” 焉瑾不可置信地看了我好久,而后看向焉理,焉理向他点了点头,焉瑾依旧不敢相信似的,满怀期待地问我:“夏夏,你真的决定不走了?” 我向他微微一笑,点头“嗯”了一声。 焉理离开前也是笑着的,焉瑾甚至挽留他:“四哥,待夏夏平安产下皇子你再离京。” 焉理还是只说了两个字:“不了。” 焉瑾说:“那说好了,待皇儿满月,你和四嫂一定要回京来看我们。” 焉理笑着应了声“好”。 凤仪宫外的层层守卫撤了。 第一个来我的凤仪宫的人,竟然是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什么也没问,她只是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说:“当初哀家并没有见过你,瑾儿却想立你为太子妃。不过哀家那时想,闻侯和夫人养出来的女儿总不会差的……” “可哀家对你是不满意的,因为你不够圆滑、不够有心思、亦不够狠。而且,瑾儿太喜爱你了,他是太子,让他独爱你一人,就是你的错。” “可是……可是……唉!你这段时日受苦了,好好养身子。” 太后走了以后,有人将懿安送来了。 懿安见到我时先是有一瞬间的陌生,待确定是我后,抱着我嚎啕大哭,嘴里一直喊着:“母后!母后!懿儿,想你……父皇,哭……懿儿也哭。” 懿安还说不出完整的话,她还这样小,却要经历分别之痛。 焉瑾每日忙完政事都会来凤仪宫,夜里也会留宿在我这里,我二人每次见面聊的都是无关痛痒的事情,今日吃了什么、懿儿做了什么、京中发生了什么趣事或者喜事…… 一切好似回到了以前。 他没有问过为何我让焉理离开了,就像我也没有问过他,为何当初会将焉理唤来。 焉理就像是我和他之间的刺一样,已经深深刺进了血肉里,与血肉融为一体,平日里看不出来,仿佛没人提就不存在一样,可是他就在每一寸肌肤里,微微一动都是生生的疼。 嫂嫂抱着思忠进宫了一次,问我的身子如何了? 原来焉瑾对外称我得了一种会传染的病,所以不让人来探视。 嫂嫂说陛下厚葬了父亲、母亲和哥哥,亦给了追封,我本想劝嫂嫂想开些,没想到嫂嫂反而宽慰我,她说:“夏夏你放心,我还有湛儿呢,我还要将他好好养大呢。我不仅会好好活着,更会尽可能快乐地活着,申哥也定然是希望我们母子平安顺遂、安乐幸福的。” 我点了点头,说:“嗯,不论发生什么,嫂嫂你都要好好活下去,湛儿是我闻家唯一的血脉,嫂嫂一定要将他抚养长大,教他明是非、知善恶,辨忠奸……我会与陛下说,待湛儿大些,就让李大哥来教导他。” 嫂嫂听到思忠能得李若辰的教诲,激动得连连点头。 三月末,外人都道皇后娘娘的病好了,郑美人来求见。 当他们通报说郑美人求见的时候,我还反应了一下谁是郑美人。 虽然玉珠酷刑之下也没供出任何人来,但焉瑾还是将洛太妃秘密处死了,念在郑阡有孕的份儿上只是将她降为美人。 郑阡见到我时竟然哭了,神情关切,她说:“姐姐,还好你没事。那件事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指使玉珠做的!” 我辩不出她的话是真是假,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一个郑阡而已。 我冷冷地瞧着她,淡淡说道:“陛下相信郑美人就好。” 郑阡眼中含泪,呆呆地看向我,委屈得像是一朵风雨摧残过的娇花,她问我:“姐姐你不信我?” 方暖以前也能演得这样好,当然,在焉瑾面前。 我面无表情地看向她,阴阳怪气地说了句:“总归不会是我闻家的人做的。” 不管是玉珠自己的主张,或是洛太妃指使,亦或是郑阡,总归都是他们郑家的人。 此事之后,我与他们郑家,注定对立。 郑阡听了我的话失魂落魄地走了。 看着她孤瘦的背影,我想,她这一番若是装的,那她比方暖演得好。 只是为何要找玉珠呢?太明显了些。方暖就不会做这么愚蠢的局。 愈是临近生产的日子,天气愈发不好了,一连两三日都在下雨。 记忆中这个时候不是这样多雨的。 连日的阴雨使各处都显得暗淡,凤仪宫里的荷花早已败了一大半,毕竟,我的生辰,从来都不是荷花盛开的季节。 屋檐下垂着一行雨帘,微风吹过,水珠飘飞,檐下岁岁抱着懿安伸手接偶尔被风吹进来的水珠玩儿,懿安咯咯直笑。 我知道的,今日四月初七了,明日我应该就要生产了。 我开始写信,分别是给侯苩、翟文颖和荣瑄怡的,她们之前给我来了好几封信,但我都没怎么回,回信也只是寥寥几句话,这次我写了很多,把每日吃了什么、胎动如何、看了什么有趣的话本子、懿安每日做了什么傻事,都一一写给她们,写了很长很长。 虽然我的信里没有写,可是我真的很想她们,很想那年我们一起打马球的日子。 写好后我打开书桌下的抽屉,那抽屉许久未打开了,里面躺着那对白瓷做的小娃娃,已落了一层细细的灰。 我没有去擦,只是将信放了进去。 这个孩子想来是比懿安听话的,我等了一日也未有什么动静,直到入了夜,伴随着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下,小腹那种熟悉的下坠之痛突然而来。 这个孩子只折腾了我大约一个时辰,我便听见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就这样,也该结束了。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焉瑾声嘶力竭地怒吼:“为什么会这样!” 严老沧桑的声音带着恐惧、悲哀和无措:“皇后娘娘心神俱损、悲悼成疾……” “严老你救救她,朕求你救救她……” “陛下,皇后娘娘本……本就心无活志,此番生育又有血崩之状……药石无医。” “求陛下降罪!”严老说完,屋内的太医和稳婆跪下齐声说道。 “朕不信……朕不信……” 焉瑾将我搂在怀里,我本想就这样睡过去的,却终于还是用了最后所有的力气,在他的怀中动了动。 察觉到我的动作,焉瑾声音有一丝惊喜,他唤道:“夏夏?” 我弱弱道:“陛下,孩子唤作‘恒安‘……” “好。”焉瑾甚至没有问我为什么,就答应了。 恒安,永远平安健康。 恒,也代表长久不变的心。 焉瑾,你会一直这样爱我吗? 我没有问出口,我也不想问了。 他抱着我一直在抖,他哭了,他的泪落在我的脸上,同我的泪融在一起。 原来我也哭了,我本不想哭的。 焉瑾问我:“你早就决定好了是不是?所以你把四哥支走了……你不想他难过,却忍心让我这么难过?为什么?为什么?” 就算是为了报复你。 可是见他这个样子我忽然有些心疼了,就像那天我看着他转身消失在宫门口的背影,其实我的心还是会因他而痛的。 我自言自语般说着:“焉瑾,这辈子遇到这样的你,我没有遗憾了,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我未曾想过的好。” 我从未想过你会待我这般好,好到我怀疑今生的一切才是假的,好到我贪恋我们还能有下辈子。 “可是焉瑾,我宁愿没有遇到你。” “我下辈子想做个普通人……” “我想生在太平盛世,遇一人青梅竹马,待我及笄,他便来娶我……婚后,他种田打鱼,我纺织做饭,我会好好学女红的,我会给他绣一个精巧的荷包作定情信物……我想和他白头偕老……” 我慢慢合上了眼睛 岁岁年年无穷尽,生生世世入轮回。 焉瑾,我们还会有下辈子吗? 但愿不要有下辈子了,我太累了,我们都放过彼此。 黑暗再次吞噬了我,我隐约还能听见他带着哭腔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声音破碎得仿佛风雨撕裂天空:“夏夏,不要离开我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第105章 相逢草草 我是大焉国的皇子,我的母亲是皇后。 所以,想要我的命的人很多。 我又自小聪慧,五岁会作诗,七岁写了一篇《为民论》,太师与太傅赞不绝口,百官奉承,父皇立我为太子。 所以,想要我的命的人更多了。 幸而我有一个好母后,她把我保护得还算好。 我七岁那年落过一次水,差点淹死,从那以后我都很怕水。 父皇在皇子十四岁时会外赐府邸,那时便可搬出宫去了,可惜母后舍不得,于是我还是住在宫里,母后说等我成婚便可搬出宫去。 十五岁那年,我千求万求,母后终于答应乞巧节让我出去凑凑热闹,还派了五六个便衣侍卫保护我。 这种盛会人多眼杂,母后以前是从来不让我去的。 这夜里可真是热闹啊,男男女女都带着鲜花,我本也想买一支,遇见还不错的闺秀就送给她,可是被梁平拦下了,说让我注意身份。 有好几个姑娘也想送我花,均被我身边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护卫挡下了。不过倒也无妨,这样的桃花不要也罢。 我兴奋地穿梭在人群中,看着一些于我而言十分新鲜的人和物。 观表演、品雅技、对对子,遇见诗会我也会挤进去,胡乱对上几句,竟也有人追捧,好不快哉。 唯一可惜的就是这几个糙汉子跟着我,玩得真不尽兴啊。 我想吃这个,他们说这个不干净、更怕有人下毒,不行! 我想玩那个,他们怕有危险,拦着不让去。 趁着夜间人多,我终于甩开了他们。 城东勿念河畔,大家都在放河灯,一盏盏莲花灯飘在勿念河上,衬得河面光影更加斑驳璀璨。 我看着好奇,凑近了想看看这些人都写的什么心愿,却不料有人推了我一把。 我,又落水了。 我完全不会水,落水后只能在水中胡乱地挣扎,好在没多一会,我便感到有人将我托出了水面。 一个软软的香香的怀抱抱着我,待我终于缓了口气,努力睁开了眼睛,入眼的是一抹湖绿色衣裙,还未看清面容,护卫们便围上来把我抗走了,好,是背走。 可是,那么急做什么,最起码让我问一下这姑娘姓谁名谁、家住哪里、是否婚配啊! 呸呸呸,本太子真的只是想感谢我的救命恩人。 这群侍卫,我真想回去砍了他们的头。 可母后真要砍他们的头时,我心软了,给他们求了情,本来也是我自己贪玩。 于是我让他们去打听,乞巧节哪家姑娘穿的一身湖绿色。 直到镇北侯的送行宴,我见到了那抹熟悉的湖绿色,她人长的真好啊,云鬓婀娜,绿腰拂柳,琴也弹得好。 终于找了个机会和她说话,她好害羞,脸红红的,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我问她乞巧节是否去了勿念河畔,她羞涩地点了点头,我又问她那一夜是否也穿的这身湖绿色?她又娇羞点头。我就知道是她了。 与阿暖的相处总是惬意而舒心的,她娇柔似水,让人总想把她护在怀里。 两年间,阿暖的才情与美貌渐渐名扬京城,我莫名觉得骄傲。 她仰慕者越来越多,我的醋意也越来越浓,幸好还没有人敢跟本太子抢人。 待她及笄那日,我去了方府,给她送了礼,虽然只是去露一面,但是我去了,就够了。 我向母后提出我想娶她,母后不同意,说方综一个区区四品侍郎,方家一无兵权,二无靠山,她已有太子妃的人选,是镇北侯之女闻夏,明年也就及笄了,让我再等等。 镇北侯之女我有点印象的,弹箜篌的姑娘,母后夸她弹得好,还赏了支金钗,原来母后那时就已经决定好了啊,可惜长什么样我记不清了,我那时候只顾着看阿暖了。 母后还说,不仅是看中镇北侯的兵权,重要的是曲能识人,说那姑娘弹的箜篌曲,一听就是个大气宽厚的,这样的人给我做太子妃,不会作妖,也能容人。 说到阿暖,母亲咂舌,说她实在不喜,若不是见我喜欢,纳作妾她都不愿意。 我知道,她就是瞧不上阿暖,嫌方家小门小户出身。 我是太子,我也知道我的将来是什么。 虽然有时候我真的不想做太子,但是我知道,这座皇城是人吃人的,没有权力在手,我和母后都活不下去,只有权势才能保命。 镇北侯手握重兵,他的女儿若是嫁个普通士族也便罢了,若是被其他皇子娶了去,我的太子之位恐怕也坐不安稳。 三哥野心十足,四哥聪慧过人,七弟相貌堂堂年纪又与镇北侯之女年纪相仿,他们在朝中也均有自己的势力。 我,只能娶她。 我同阿暖说,我只能先娶个太子妃,再娶她。 阿暖是懂事的,她说她不在乎名分,只在乎我的心,她只想陪着我,哪怕给我为奴为婢都心甘情愿。 她真傻,我怎么可能委屈她呢。 母后说希望我纳余太师的孙女为侧妃,给阿暖一个良娣之位。 我同母后吵了一架,让我娶一个话都没说过的人做太子妃我已经妥协了,阿暖必须是我的侧妃! 阿暖如此真心待我,我一定要给她我所能给的一切。 后来,那个太子妃终于及笄了,父皇赐婚,镇北侯一家来了京城。我又见到了那个早已定好了的太子妃。 嗯,这次仔细看了看,长得还不错。 只是,没有我的阿暖好看。 我去拜访镇北侯,与她单独相处时,我说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我本意是希望她能接受阿暖,日后和睦相处。 我们这些皇室中人,见过太多后宫争宠的伎俩了,我可不想我的太子府将来鸡飞狗跳。 没想到她脾气还挺不好的,敢跟本太子那样说话! 说我若是不满意就去退婚。 哼!若是能退我还会娶她嘛? 不过好在又和她多说了几句,感觉她是个明事理的,不愧是将军的女儿,言谈举止很是大气,一番谈话之后我发现我并无想象中那么讨厌她。 母后与她说的对,我不可能只有阿暖一个女人的。 我那时竟暗自庆幸,太子妃是她,总比是别人好些,日后和她相敬如宾就行了。 婚前不宜见面,于是我们就见了那一次。 后来阿暖找到我哭诉,说自己卑微配不上我什么的,我知道她定是受什么委屈了。 千问万问,阿暖哭着说得断断续续的,但是我听明白了,是那个闻夏找到她,以太子妃的身份羞辱她,说不让她进门。 我很是生气,没想到看上去那么爽快磊落的姑娘,居然两副面孔! 苦于婚前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直到新婚夜,我给她留了面子,本想赶走喜娘等人就发作。 可是当我看着她的眼睛时,那股火忽然发不出来了。 她看我时眼睛里有星星,那是阿暖的眼睛里没有的东西,我一瞬间失了神。 我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凶巴巴,我问她,为何要为难阿暖。 她说她没有,对上她澄澈坦然的目光,我信了。 我想,阿暖也没有说清楚,可能是我理解错了,或者阿暖当时想错了。 本来我要纳谁做侧妃,她也决定不了,这件事还是要看我和母后的意思。 我与太子妃楚河汉界维持了一个多月,有一天我下朝后去给母后请安,母后发了很大的火,原因是我还没有与太子妃圆房。 其实新婚第二日母后便知道了,毕竟没有见红,想是张妈同她说的,我只能同母后解释我与太子妃接触甚少,也需慢慢了解,希望她给我们时间,母后那时点了头的。 而今母后发火,说我太任性了,何况皇嗣要紧,怎能迟迟不圆房。 那日公务繁多,我与四哥忙到黄昏才从宫中出来。 四哥问我想不想去喝一杯,凑巧我心情不好,便应了。 四哥和我们这些皇子均不同,一直闲散的像个江湖浪客,虽然不知他是真心如此还是故意藏拙,但是在所有的兄弟中,与我能够说上几句真心话的,也只有四哥了。 那日我们兄弟二人聊了很多,我说自从我被封为太子,四哥便不再像以前那般亲切地称呼我了,只喊我太子殿下。 四哥苦笑着说尊卑有别。 酒意渐浓,我说我娶不了我的心上人,四哥说他的心上人嫁给别人了。 四哥比我大一岁却也一直未娶亲,红粉知己不少,上到臣子千金,下到红楼清倌,我以为他就是花心浪荡惯了,不想成婚被束缚,从未听过他有什么心上人,他却坚定地说他要娶定娶自己所爱之人,绝不将就。 我说你心上人嫁给别人你就去抢回来啊,你是当朝皇子啊! 他说他的心上人心里没他,抢也没有用。 唉,这件事情上,我们贵为太子、皇子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可怜。 那夜我们又说了什么我也记不清了,回去见到太子妃,她看着我时眼里还是有星星,我忽然发觉她其实很美,我想我是醉了,我对阿暖竟没有那么坚定了,想到我与她已经成婚,有些事早晚都要办的,我头脑一热,想要亲近她,没想到她居然躲开了。 想来我们都是被迫赐婚的,她大抵也是不愿意的。 后来我找了一天,在榻上涂了些准备好的红色胭脂上去,自那以后母后没有再提过这种事情了。 十月的秋猎日,阿暖的丫鬟雪云偷偷找到我,说阿暖不让她说,可她见不得自家小姐受委屈,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笑话阿暖想攀高枝却落空了。 于是我不顾母后反对,尽快找了个好日子,把阿暖迎进门来了。 母后很是生气,说新婚才三个月就纳侧妃,这是在打镇北侯的脸。 可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不能让阿暖再多受一丝委屈。 阿暖真好啊,每晚抱着她,我便心满意足。 虽然我还是会去知夏阁陪太子妃几晚做做样子,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在阿暖这里了。 我觉得我和阿暖才是正常夫妻。 如果没有那次遇刺,我们可能会一直这样下去的。 第106章 情愁绵绵 上元节前一日,我和太子妃去永福寺为百姓祈福,路上遇刺了。 那次很凶险,我知道是谁想要我的命,对这个皇位特别感兴趣,手段又如此残忍的,只有不甘心的三哥了。 我落水那两次应该也是他的手笔。 可我没想到三哥竟如此铤而走险,我更加没有想到,危急关头,太子妃竟然直接扑到我的身前替我挡刀。 她的血溅在我脸上的时候,我的心跳仿佛停了一瞬。 她可千万不能有事。 这是那个时候我脑海里唯一的想法。 其实没有她,就没有人碍我和阿暖的眼了,可我害怕极了,我怕她有事,我怕她再也睁不开那华星般的眼睛。 我想可能是因为她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我心里有愧。 我心怀愧疚地守了她三天,她一直高烧昏迷,梦中呓语不是喊疼,而是迷迷糊糊说着什么“母亲我好难过,太子殿下一点也不喜欢我他为何不喜欢我,他只喜欢他的阿暖母亲,我好喜欢他,我该怎么办?” 她?竟是喜欢我的? 这是我没有想过的,不过若是这样,一些事情好像都明了了,婚前她说过的话,她每次看着我时欢喜期待的眼神,她为何会毫不犹豫地帮我挡刀 想到这里,我的心不可抑制地颤了一下。 终于七天后她醒了。 她真是个傻姑娘啊,醒来也不喊疼,问疼不疼只会强颜欢笑说不疼。 喝药也不嫌苦,喂她喝药她只会莫名其妙地傻笑。 我那时甚至怀疑过太子妃是不是伤到脑袋了,幸而太医说没有。 我心疼她,给她买很多好吃的,虽然她不说,我也知道那药有多苦。 慢慢的,以前只会带给阿暖的东西,现在也都会给她带一份,她看我时眼里闪着光,我喜欢看她的眼睛。 阿暖说我去太子妃那里的时间比以前多了,我说毕竟她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我最爱的还是阿暖。 这是真心话,我和阿暖是少年时初初心动的情谊,谁也比不了。 太子妃养病期间,朝中出了大事,兵部尚书陈哲凯贪墨,此案牵扯出不少人,方综的手脚竟也不干净。 当若辰和我说的时候,我气愤不已,可那是阿暖的父亲啊,我只能选择将方综的事压了下去。 只是方综父子还是需要敲打一番才行,我可以为了阿暖容忍这一次,却不能让他们成为大焉国的蠹虫。 唉,此举还被文彬和若辰嘲笑了好久,说我色令智昏。 太子妃的病养了三个多月才好,一切顺理成章,我问她身体可以了么?她很是可爱,一般女子都会故作娇羞或者半推半就,她却很直接,脸一下子红了,却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满眼的开心和期待,还有,满眼的我。 后来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一定是爱阿暖的,可有时从书房出来,走着走着就走到知夏阁去了,也不好扭头就走,于是就留下了。 好在没过多久,阿暖有身孕了,我知道时也已过了三个多月,阿暖说是想给我个惊喜。 此时兵部尚书之位一直悬而未决,阿暖几次三番暗暗与我提及,我怎会不明白阿暖的意图。 想到方综确实颇有能力,而且陈哲凯之案后他也已经改正,于是我扶植方综坐上了尚书之位。 其实还有一方面是因为,母后一直施压,希望我尽快娶余盈洁,我想阿暖的家世地位高些,我也才好拒绝那些女子。 阿暖有孕之后,为了怕阿暖动胎气,夜里我便常宿在知夏阁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我去找夏夏,她没有以前开心了,我总感觉她有话要跟我说,她却什么也没说。 我以为她定是看阿暖有孕自己没有而失落,于是我跟她说,我们肯定也会有孩子的。 母后提点我,说她见过后宫有太多生不下来的孩子。 我说我明白母后的意思,可夏夏不是那样的人。 后来阿暖的月份大了些,和我说她常常梦魇,有人要害她和我们的孩子,她很是害怕,我在她的身边她才能安心。 太医说女子有孕时情绪起伏乃是常事,于是我便日夜尽量守着阿暖了,直到她平安生产。 焉盛二十四年冬月,真是个吉利月。 阿暖生了女儿,虽然严太医早早地便说过这胎大抵是个小郡主,可阿暖见不是皇子还是有些失落,我却喜欢女儿,女儿像阿暖一样,软软柔柔的,多好啊! 我安慰阿暖,我说女孩也很好,叫焉慕然。 知好色,则慕少艾。年少时心动,便喜欢你这样的。 几天后,夏夏也检查出有身孕了。 母后和父皇都很高兴,我们亦给镇北侯一家送了信,夏夏这下终于开心了。 可是刚过完年,夏夏的孩子没保住,罪魁祸首春容直接被杖毙。 母后把我喊过去,与我说:“一个人的孩子平安生下来,另一个的却没有,你自己选的枕边人如何,你自己要心里有数。” 母后一向不喜欢阿暖,可我相信阿暖不是那样的人,何况我调查了很久确实也没有证据指向阿暖,我连忙解释:“母后,儿臣已经调查过了,春容和阿暖并无任何交集,这次只是那春容自己作孽。” 母后叹了一声,无奈摇头。 夏夏的孩子没了,我本想日夜陪着她的,可阿暖说女子小产身子不好,我夜里睡觉不老实,为太子妃的身体着想,不宜同床。 于是我多宿在清思居和意暖阁了。 我不知为何,夏夏看我时眼里没有星星了。我只能安慰她,等她养好身体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此时父皇的身子也愈发不好了,早朝也是只露一面便匆匆结束,于是我们这些皇子愈发忙了,有的人也蠢蠢欲动起来。我更加没有时间来陪夏夏了,好在她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 焉盛二十五年二月初,西凉和漠北边境同时发难,国难当头、父皇病重,我大部分时间只能留宿宫中,只是偶尔回太子府看看阿暖和夏夏。 有一次去知夏阁,见她的屋子里多了一缸荷花,粉花半开,在一片萧瑟之景中,看着心情也好些,她说是托人从塕山温泉处移栽回来的。 我才猛然想起几天前是她的十七岁生辰,我十分歉意地抱着她,说等她十八岁生辰一定给她补上,隆重地办。 原来她喜欢看荷花,我那时候记下了。 焉盛二十五年,三月二十四,父皇驾崩的那天夜里,三哥谋反了,带人围了皇宫。 幸好几日前母后同我说父皇的身子恐怕不行了,让我早做部署,我这几年也没闲着,对于皇子们的实力大致也都清楚。 那夜宫变有惊无险地避过了,三哥最后被擒,关入监牢。 宫乱平息,我快马加鞭回了太子府,进府便看见夏夏衣衫早已血迹斑斑,却有条不紊地在站在那里指挥着众人。 那一刻,满府熙熙攘攘的人,我竟只能看见她一人了。 我那时想,幸好她会些武功,幸好她没事。 我跑过去紧紧抱住她,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易碎之宝,我想我以后绝不能再让她如此涉险了。 我又去看了阿暖母女,她们被保护得很好,一点伤也没有,我问了梁欢,那夜她在府中,梁欢同我说是太子妃让方侧妃母女躲在屋子里不要出来,太子妃带人死死护住了这间院子,后来多亏四皇子带人增援,太子府才没事儿。 我那时也并未多想四哥为何会来,只道我们关系不错,我又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四哥若真的无心皇位,那他理应帮我。 我知三哥不会放过与我交好的那些官员的,见夏夏和阿暖母女均无事,我便又匆匆赶去别处了。 后来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审查、抓人、下狱,那几日刑部的监牢快要堆满了。 我那时还未登基,于是对于一众逆党也只是抓捕查证,并未判刑。 终于喘了口气,我回了一趟太子府。先去看了阿暖母女,雪云说阿暖那夜吓坏了,此后夜夜梦魇,怕我担忧也不叫人与我说,我心疼坏了,说会尽量多回来陪她们母女。 雪云又说太医说环境好些对阿暖的病情也有益,若是能和太子妃屋里一样也有荷香春景就好了。 我说那还不好办,我也派人去塕山给你们寻几支来。 阿暖笑着道谢,说均知太子妃喜荷,但是能有如此巧思和能力把荷花养在屋子里的,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办到。 我顺口问了句,你们也知道她喜欢荷花? 心里还怪自己,原来大家都知道,竟只有我没有注意到,是我对她的关心太少了。 雪云却笑着说年前避暑山庄见四皇子与太子妃赏荷良久,便知道了。 阿暖呵斥雪云一声,打断她的话。 四哥与夏夏赏荷? 去年避暑时阿暖大着肚子又总是梦魇,我的心思都在阿暖身上,未曾注意到他们二人竟有什么交集。 我越想越不对,夏夏来京并无多久,也没去过塕山,怎会知道那里有荷花?于是后面我派了人去查。 当时我未对阿暖和雪云表现出来,只是派人真的去塕山给他们移栽了好些花卉回来,也给知夏阁送去些。 塕山围着温泉而建,那里,不止荷花。 不过国事繁忙,调查的事后面也一时未能想起。 第107章 山河寥寥 焉盛二十五年,六月二十五日,国丧三个月后,我登基了,国号“瑾河”,取锦绣河山之意。 自此,焉盛二十五年同时又是瑾河元年。 西凉和漠北之战大焉国均胜,众人论功欣赏。 那些以焉珂为首的逆贼逐一判刑,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焉珂及其妃妾子女全部斩首。 谋逆,自古都是死罪,我也不会给自己留后患。 登基没几天,群臣建议选秀。 夏夏和母后拿了名单来,我看着那些熟悉的名字,提不起丝毫兴致,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说:“既然母后和皇后都定好了,便这样。” 后宫来了好多新人,入宫后我只见过她们一次,入宫第一天所有嫔妃需和皇后一起去慈心宫给母后请安,那时侯我也必须在的。 都是朝中重臣的嫡女或妹妹,好些我都是认识的。 都是花一样的女子,可我看着只觉得争奇斗艳甚是喧闹,我想若是可以选,我只要夏夏和阿暖,就够了。 母后教诲他们要安分守己,不可争风吃醋,我和母后都已见过太多后宫女人的把戏了,我不希望我的后宫也那样乌烟瘴气,于是我说了一句:“你们凡事要以皇后为尊,不要有不该有的心思。” 后来母后提了几次让我召新人侍寝,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发现我做不到。 直到有一天下了早朝,我去给母后请安,夏夏正在被罚跪。 我有些生母后的气,我说不去后宫是我的主意,也不是夏夏的,母后为何要为难她。 母后却说没能及时规劝皇帝,便是皇后的失职。 我抱起夏夏便走了。 我也不能与母后大吵,毕竟帝王必须要有孝顺的贤名,何况我也明白母后其实都是为了我好,此举也是为了皇嗣与平衡朝堂。 我抱着夏夏回了凤仪宫,我知她委屈,本想好好安慰她,可她却推开我,说让我去别的宫里,不要让她难做。 她不爱我了么?为何会容忍我去找别的女人? 想到几日前阿暖同我说只想我宠爱她一人,因为她爱我,她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她不希望和别人分享我。 而夏夏却把我往外推,于是我也生气了,赌气去了丽嫔的毓秀宫。 丽嫔是西凉送来和亲的,她和大焉国女子长相不大相同,五官更加深邃,鼻梁更加高挺,一双琉璃般明亮的大眼睛,颇有异域风情,美则美已,我看着她却也无与她亲近的想法。 我喝了两盏茶,同她聊了聊她的家乡。 这茶越喝越口干舌燥,浑身渐渐发热,脑海里不自觉地闪现出一些画面,这种不该有的感觉让我反感,我意识到是什么的时候,怒斥她竟然敢在宫中用这种手段,她哭着说这是母后的意思。 我起身欲走,丽嫔却一把拉住我的手,抬眸泪光盈盈地望着我,对我说:“陛下,您若是这么走了,日后臣妾会被后宫所有人取笑的。”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当年那个凤冠霞帔的新娘子,拉着我的手腕,对我说:“新郎官新婚夜出去睡,以后我在太子府都要抬不起头来,传出去甚至会被整个京城笑话。” 我身形一顿,已被拉进床帐里,动人的香气萦绕,迷醉而缥缈。 闻夏,我在听你的话了,你可开心些? 第二日去给母后请安,母后喝了一口茶淡淡问着:“听说皇帝昨日宿在了毓秀宫?没想到哀家劝了那么多次,都不如罚皇后一次。” 我猛然意识到我做错了,这下母后更加觉得是夏夏平时不让我去的了,我忙道:“是儿臣自己无心宠幸后宫的,与夏夏无关。” 我又接着说:“儿臣实在无心宠幸各宫,丽嫔是西凉和亲的公主,儿臣无法拒绝,其余各宫,儿臣有意遣散,给她们寻一门好亲事。” “啪”的一声,母后直接把手里的茶盏摔在了地上:“胡闹!” 宫人紧跟着跪了一地。 “皇后还是淑妃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皇帝是不是这个皇位坐得太安稳了?!”母后说着这些话,身形已经有些颤抖。 “母后息怒,此事全是儿臣自己的想法,与夏夏和阿暖无关。”我见母后是真的生气了,连忙解释。 “好啊,哀家真没想到自己竟养出一个这么专情的儿子。”母后平复了一下情绪,又道:“你可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这次选的全部都是位高权重者的女儿和妹妹,你如此把她们送出宫去,你让他们的脸面往哪放?你让他们怎么想!你可知道你会得罪多少朝臣!” 我知道母后说的是大局,我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吞吞吐吐道:“儿臣国事繁重,儿臣只是实在没有精力。” 母后叹了一口气,良久,缓缓说道:“那便少去几次凤仪宫,她是皇后,这是她应该退让的。” “母后为何针对夏夏?” “自古帝王耽于情爱,哪个有好下场?”母后的语气十分恨铁不成钢。 “儿臣并没有。”我自问,一直以来对于阿暖和夏夏并没有厚此薄彼,登基后对新人虽未临幸,亦是给了足够的赏赐和尊重。 “皇帝看不清自己的心,”母后又叹了一声,最后说道:“哀家累了,皇帝如果不希望哀家三天两头找皇后的麻烦,那皇帝未临幸完各宫就不要去凤仪宫了。”母后摆了摆手,又道:“昭阳宫也不要去了。” 我无奈出了慈心宫,还是去了凤仪宫,我也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我应该去同她解释一下,昨晚我并非有意临幸丽嫔的。 可是我刚进门,她便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说让我不要冷落新人,要多去新人那里。 我气的再次拂袖而走。 出了凤仪宫,我猛然想起之前让梁平去查的事情早已有了结果,她十七岁生辰的那屋荷花是四哥托人移栽来的,我那时忙得焦头烂额,和她也算恩爱如常,又想到四哥确实与她相识更早,所以并未当回事。 而如今这般,想到阿暖说爱一个男人便不会愿意同别人分享他,又想起雪云说看见她和四皇子赏荷,其实我知道,她不可能和四哥有私的,可我心中总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明的情绪,让我烦闷。 好,我便如她和母后的意,去那些新人那里! 其实这些女孩也很可怜,如花似玉的年纪被送入宫来,若是不得宠,只能孤独一人老死宫中。 父皇的妃嫔只有几十位,在大焉的历代皇帝中已不算多,可当父皇的年纪越来越大时,有些嫔妃他早已没印象了。 如果让她们也那样过一生,我是有些不忍心的。 我想我的后宫有这些人就够了,千万不能再选秀了。 我去了各宫,她们面对我总是恭敬又紧张,连余盈洁以前见我时还会亲切地喊“太子哥哥”,现在也只是毕恭毕敬地向我行礼,行房时我亦是能感觉到她有些紧张的。 新人中只有青州刺史的千金元灵与她们不同,她看我时眼里没有面对帝王的那种惧怕,而是直白的仰慕与殷切的期待,这个眼神我好像见过,却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好在没过多久,阿暖又诊出有三个月身孕了,这段时间我不敢去昭阳宫,怕母后也难为阿暖,这下终于可以去看她了。 严太医把脉说大抵是个皇子,我和阿暖都很高兴。 我问阿暖想要什么赏赐,阿暖却在我怀里嗔怪我,说见皇后娘娘有一支青竹簪子,是上好的碧龙玉,皇后娘娘爱惜得不得了,她为何没有。 我知道我从未送过夏夏什么青竹簪子,我只是安慰阿暖说下次有好东西定让她先选。 阿暖的话又让我不可抑制地多想,各个宫中也都安插了我的人,于是第二天找了个借口,让凤仪宫中的一个小宫女出来,画了一幅皇后娘娘竹叶簪的画像,让梁平去查,皇家的碧龙玉,应该好查。 顺了母后的意,母后也没在难为夏夏,我这段时日也有些想她了,于是我去了凤仪宫。可我发现她并不像以前一样对待我了,夫妻间的事,我能有感觉的。 我道是因为有那么多人分了她的宠爱,她不开心,可这些新人已经入宫,有些人还是她亲自选的,她如今这样,我也很是无奈。 第107章 山河寥寥 焉盛二十五年,六月二十五日,国丧三个月后,我登基了,国号“瑾河”,取锦绣河山之意。 自此,焉盛二十五年同时又是瑾河元年。 西凉和漠北之战大焉国均胜,众人论功欣赏。 那些以焉珂为首的逆贼逐一判刑,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焉珂及其妃妾子女全部斩首。 谋逆,自古都是死罪,我也不会给自己留后患。 登基没几天,群臣建议选秀。 夏夏和母后拿了名单来,我看着那些熟悉的名字,提不起丝毫兴致,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说:“既然母后和皇后都定好了,便这样。” 后宫来了好多新人,入宫后我只见过她们一次,入宫第一天所有嫔妃需和皇后一起去慈心宫给母后请安,那时侯我也必须在的。 都是朝中重臣的嫡女或妹妹,好些我都是认识的。 都是花一样的女子,可我看着只觉得争奇斗艳甚是喧闹,我想若是可以选,我只要夏夏和阿暖,就够了。 母后教诲他们要安分守己,不可争风吃醋,我和母后都已见过太多后宫女人的把戏了,我不希望我的后宫也那样乌烟瘴气,于是我说了一句:“你们凡事要以皇后为尊,不要有不该有的心思。” 后来母后提了几次让我召新人侍寝,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发现我做不到。 直到有一天下了早朝,我去给母后请安,夏夏正在被罚跪。 我有些生母后的气,我说不去后宫是我的主意,也不是夏夏的,母后为何要为难她。 母后却说没能及时规劝皇帝,便是皇后的失职。 我抱起夏夏便走了。 我也不能与母后大吵,毕竟帝王必须要有孝顺的贤名,何况我也明白母后其实都是为了我好,此举也是为了皇嗣与平衡朝堂。 我抱着夏夏回了凤仪宫,我知她委屈,本想好好安慰她,可她却推开我,说让我去别的宫里,不要让她难做。 她不爱我了么?为何会容忍我去找别的女人? 想到几日前阿暖同我说只想我宠爱她一人,因为她爱我,她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她不希望和别人分享我。 而夏夏却把我往外推,于是我也生气了,赌气去了丽嫔的毓秀宫。 丽嫔是西凉送来和亲的,她和大焉国女子长相不大相同,五官更加深邃,鼻梁更加高挺,一双琉璃般明亮的大眼睛,颇有异域风情,美则美已,我看着她却也无与她亲近的想法。 我喝了两盏茶,同她聊了聊她的家乡。 这茶越喝越口干舌燥,浑身渐渐发热,脑海里不自觉地闪现出一些画面,这种不该有的感觉让我反感,我意识到是什么的时候,怒斥她竟然敢在宫中用这种手段,她哭着说这是母后的意思。 我起身欲走,丽嫔却一把拉住我的手,抬眸泪光盈盈地望着我,对我说:“陛下,您若是这么走了,日后臣妾会被后宫所有人取笑的。”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当年那个凤冠霞帔的新娘子,拉着我的手腕,对我说:“新郎官新婚夜出去睡,以后我在太子府都要抬不起头来,传出去甚至会被整个京城笑话。” 我身形一顿,已被拉进床帐里,动人的香气萦绕,迷醉而缥缈。 闻夏,我在听你的话了,你可开心些? 第二日去给母后请安,母后喝了一口茶淡淡问着:“听说皇帝昨日宿在了毓秀宫?没想到哀家劝了那么多次,都不如罚皇后一次。” 我猛然意识到我做错了,这下母后更加觉得是夏夏平时不让我去的了,我忙道:“是儿臣自己无心宠幸后宫的,与夏夏无关。” 我又接着说:“儿臣实在无心宠幸各宫,丽嫔是西凉和亲的公主,儿臣无法拒绝,其余各宫,儿臣有意遣散,给她们寻一门好亲事。” “啪”的一声,母后直接把手里的茶盏摔在了地上:“胡闹!” 宫人紧跟着跪了一地。 “皇后还是淑妃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皇帝是不是这个皇位坐得太安稳了?!”母后说着这些话,身形已经有些颤抖。 “母后息怒,此事全是儿臣自己的想法,与夏夏和阿暖无关。”我见母后是真的生气了,连忙解释。 “好啊,哀家真没想到自己竟养出一个这么专情的儿子。”母后平复了一下情绪,又道:“你可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这次选的全部都是位高权重者的女儿和妹妹,你如此把她们送出宫去,你让他们的脸面往哪放?你让他们怎么想!你可知道你会得罪多少朝臣!” 我知道母后说的是大局,我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吞吞吐吐道:“儿臣国事繁重,儿臣只是实在没有精力。” 母后叹了一口气,良久,缓缓说道:“那便少去几次凤仪宫,她是皇后,这是她应该退让的。” “母后为何针对夏夏?” “自古帝王耽于情爱,哪个有好下场?”母后的语气十分恨铁不成钢。 “儿臣并没有。”我自问,一直以来对于阿暖和夏夏并没有厚此薄彼,登基后对新人虽未临幸,亦是给了足够的赏赐和尊重。 “皇帝看不清自己的心,”母后又叹了一声,最后说道:“哀家累了,皇帝如果不希望哀家三天两头找皇后的麻烦,那皇帝未临幸完各宫就不要去凤仪宫了。”母后摆了摆手,又道:“昭阳宫也不要去了。” 我无奈出了慈心宫,还是去了凤仪宫,我也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我应该去同她解释一下,昨晚我并非有意临幸丽嫔的。 可是我刚进门,她便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说让我不要冷落新人,要多去新人那里。 我气的再次拂袖而走。 出了凤仪宫,我猛然想起之前让梁平去查的事情早已有了结果,她十七岁生辰的那屋荷花是四哥托人移栽来的,我那时忙得焦头烂额,和她也算恩爱如常,又想到四哥确实与她相识更早,所以并未当回事。 而如今这般,想到阿暖说爱一个男人便不会愿意同别人分享他,又想起雪云说看见她和四皇子赏荷,其实我知道,她不可能和四哥有私的,可我心中总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明的情绪,让我烦闷。 好,我便如她和母后的意,去那些新人那里! 其实这些女孩也很可怜,如花似玉的年纪被送入宫来,若是不得宠,只能孤独一人老死宫中。 父皇的妃嫔只有几十位,在大焉的历代皇帝中已不算多,可当父皇的年纪越来越大时,有些嫔妃他早已没印象了。 如果让她们也那样过一生,我是有些不忍心的。 我想我的后宫有这些人就够了,千万不能再选秀了。 我去了各宫,她们面对我总是恭敬又紧张,连余盈洁以前见我时还会亲切地喊“太子哥哥”,现在也只是毕恭毕敬地向我行礼,行房时我亦是能感觉到她有些紧张的。 新人中只有青州刺史的千金元灵与她们不同,她看我时眼里没有面对帝王的那种惧怕,而是直白的仰慕与殷切的期待,这个眼神我好像见过,却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好在没过多久,阿暖又诊出有三个月身孕了,这段时间我不敢去昭阳宫,怕母后也难为阿暖,这下终于可以去看她了。 严太医把脉说大抵是个皇子,我和阿暖都很高兴。 我问阿暖想要什么赏赐,阿暖却在我怀里嗔怪我,说见皇后娘娘有一支青竹簪子,是上好的碧龙玉,皇后娘娘爱惜得不得了,她为何没有。 我知道我从未送过夏夏什么青竹簪子,我只是安慰阿暖说下次有好东西定让她先选。 阿暖的话又让我不可抑制地多想,各个宫中也都安插了我的人,于是第二天找了个借口,让凤仪宫中的一个小宫女出来,画了一幅皇后娘娘竹叶簪的画像,让梁平去查,皇家的碧龙玉,应该好查。 顺了母后的意,母后也没在难为夏夏,我这段时日也有些想她了,于是我去了凤仪宫。可我发现她并不像以前一样对待我了,夫妻间的事,我能有感觉的。 我道是因为有那么多人分了她的宠爱,她不开心,可这些新人已经入宫,有些人还是她亲自选的,她如今这样,我也很是无奈。 第108章 夜色沉沉 临近年关,朝中各事逐渐平息,时局安稳,政事上我终于缓了口气。 后宫中也喜事不断,阿暖的肚子一天天大了,丽嫔和余婕妤也有了身孕,母后与我均十分欣喜期待。 今年是我登基的第一年,又是我的弱冠之年,我不想过于铺张了,便把弱冠之礼选在除夕那日一起办了。 今年的除夕宴除了各宫嫔妃、皇亲国戚,还预请一些朝中重臣及其亲眷,可我感觉皇后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准备除夕家宴的兴致也不高,我不明所以。 直到梁平同我说,那竹叶簪确实是只有皇室才有的碧龙玉,几年前先帝赏过恭亲王一块玉,是恭亲王自己雕成的那根簪子,派人快马加鞭在皇后及笄前送去漠北的。 夏夏及笄前只在焉盛二十年来过一次京城,是父皇派四哥去接镇北侯一家入京的,难道那时候……? 我妒火中烧,焉理送她的东西,她居然很珍惜?身为皇后居然留着外男的东西! 心里埋下一个种子,便会不由自主地多想。 除夕宴,我和她坐在上首,我发觉恭亲王一直有意无意在看她,我试探性地说四哥也该娶妻了。恭亲王却驳了我的面子。 我想起恭亲王说过,他已有心上人,可惜嫁给了别人,原来是嫁给朕了啊。 国难之时还记得她的生辰,父皇驾崩不去平宫乱反而去了太子府,原来这一切的一切,竟把朕当傻子! 他竟然敢惦记朕的女人! 她竟然留着其他男人送给她的东西! 他们二人置朕于何地! 我怒不可遏。难怪最近她不喜欢我留宿凤仪宫,也是因为他么? 我那夜喝了些酒,脑海里又全是这些想法,待我们回了凤仪宫,我便开始亲吻她,她越是抗拒我怒火越盛,她不喜我的亲近难道是因为她心里有了别的男人?虽然我不爱她,可她是朕的皇后,就只能是朕的女人! 我知道她哭了,她不情愿,可我控制不住地想要占有她。 那次之后她看我的眼神还多了一丝恐惧与厌恶,她越是这样看我,我越是愤怒,越是认为她爱上焉理了,她是朕的皇后,她怎么能想别的男人? 她既是朕的女人,一辈子都只能是朕的女人! 冷静几日后,我生出些悔意来,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大的火气,如此对皇后却是不该,可疑虑未消,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我还是去阿暖那里较多,还是和阿暖在一起的时候最放松、最舒服了,陪陪阿暖、逗弄慕然,与阿暖一起想未来的皇儿的名字,感受着阿暖肚子里的胎动,那一刻我感觉我们就像是普通的一家人,平淡幸福如斯。 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越是控制自己不去见皇后,越是惦记她,后来知道她与李若顷交好,我便开始常去李若顷那里,暗示她多去陪陪皇后。 我有些怕见皇后,却又十分想见她,幸而每个月初一、十五,皇帝是必须要去皇后宫中的,也给我找了个见她的借口。 我已经尽力温柔地对她了,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她的抗拒。 我和皇后便一直这样不咸不淡地相处着,直到母后提醒我,今年可是皇后的十八岁生辰。 我猛然想起自己说过要给她好好办十八岁生辰宴的,我想起父皇驾崩那一夜暗淡夜空下受伤的她,想起那次为了救我重伤时呓语的她,想起喝药时看着我傻笑的她,我想我前些日子实在是昏头了,往事种种真情怎会作伪?此事应该是四哥一厢情愿。 于是我早早让人从塕山移了许多荷花回来,几乎摆满了凤仪宫的屋子。又给她选了青玉莲叶、白玉梅花、紫玉海棠各一支簪子,她不喜那些繁琐的金饰,这个我也能看出来的。 她的生辰宴上,我知四哥会看我们,于是我与她十分亲昵,我想让四哥知道,我们感情甚笃,四哥还是趁早死心。 就这样我与皇后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直到突然一天,余婕妤小产了。 余婕妤的丫鬟说亲眼看见菀芷下毒。 菀芷是她的家生丫鬟,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在说是她指使的。 我相信不是她,我已经在尽力维护她了,可出乎我们所有人的预料,她竟然也小产了。 母后说身为皇后不能及时意识到自己有身孕,不能保护好龙胎,并且一直未有所出,便是她的错。 若不是母后罚跪,夏夏怎么会小产? 我同母后大吵一架,母后决定几日后去永福寺给夭折的两个皇子祈福。 夏夏真的好虚弱,严太医说她的身子本就不好,这次之后就算身体调养好,也很难再有孕了,我心疼极了,同太医们说谁敢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就小心他们的脑袋。 是我不好,遇刺的时候没有保护好她,后来也没有保护好她和我们的两个孩子。 我本想一直陪着她的,谁知当日夜间,阿暖也有些动了胎气,我担忧不已,只得先去了昭阳宫。 好在生产还算顺利,母子平安,我守了阿暖一夜,晋她为淑贵妃。 夏夏和阿暖均虚弱地躺在床上,我恨不得把自己分成两个,洁嫔那边为着余老太师,也要去看看。 后宫牵连前朝,洁嫔和她小产后,朝中开始有人弹劾皇后失德、戕害皇嗣,四哥站出来据理力争,说并无证据。 御书房内只有我和四哥,四哥说近期弹劾皇后的均是方家和余家的势力,他们都恨不得废后,意图明显。 我“哦”了一声,这些我自然也看得明白,不过洁嫔的胎究竟是谁做的也很难说,我也想试探四哥,于是我装作无意问道:“夏夏有一支竹叶青玉簪,听说是四哥送的?” 我以为他会惊慌失措,谁料他很是坦荡:“六年前乞巧节见她一身湖绿色罗裙,我想她的性子很配这样一支簪子,便在她及笄时送她了,那时,你们并未有婚约,臣与皇后并未僭越。” 那句“乞巧节”隐约勾起我的思绪,却也想不起具体是什么了,我只是有些生气:“那她十七岁生辰的荷花呢?那时她已是太子妃!” “那时陛下忙于国事,臣得知皇后小产,想到女子小产定是心情不佳,只是送些花赏心悦目一些。此事若是淑贵妃,臣也会这样做的,毕竟损伤的均是皇嗣。” 真是个好借口,不过四哥当年平乱有功,我也不能因为这点事降罪于他,何况那这么多年,他二人若是有私,我那么多眼线不可能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的,我想四哥日后安分守己,也便罢了。 皇后小产之后身体很不好,脸上更加一丝笑意都没有了,我看着心疼,也不去计较那些了,可皇后居然同我说不必日日去看她。 我想她可能还是记恨我的,是我没有维护好她,任由她罚跪又没了孩子。让她静养一段时间也好,于是我不再日日去看她了。 直到她母亲来看她,宫里是不准外人留宿的,当夜她母亲便出宫了,可是她哭得厉害,发了三天的高烧,我心疼不已,日日夜夜陪着她,怜惜地抱着她。 可是我后悔了,我为何要这样守着她! 如果那三天我没有日夜不休地守着她,我是不是就听不到那些话了。 她竟然嫌我脏?她竟然想要焉理带她走? 我听着她说的那些话,很是心惊,亦极为愤怒。 原来这些日子我并没有错怪她和焉理。甚至我在想,难道从一开始就是我自作多情了?她从未中意我? 可是我也不能因为这几句发烧后的胡话就惩治皇后与恭亲王,我们只能这样僵持着。 母后出宫祈福,皇后病着,后宫诸事无人管理,好在阿暖的身子恢复很快,于是我给了阿暖协理六宫之权。 没过多久,恭亲王谋反了,带兵杀进皇宫,他简直不自量力,我问他为何要来赴这个必死的局,他说我根本不懂爱一个人。 我怒极,气极,我派人去凤仪宫把皇后请过来。 他们不是相爱吗?那我就让她看着他死。 我不懂爱一个人,那是因为我爱的是阿暖啊,一直都是懂事温柔的阿暖啊。 我不爱皇后,可是身为皇后不能和王爷有私,他们置朕于何地,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恭亲王死后,事情愈发不可控制,镇北侯无诏回京请求皇上与皇后和离。 帝后和离? 千古未闻! 闻家简直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我治镇北侯的不敬之罪只是想警示一下闻家,方综这时却联合一众朝臣,拿出很多镇北侯意图谋逆的证据。 群臣上奏逼我赐死镇北侯一家时,我才知道,原来朕的天下不全是朕的天下。 证据确凿。 于是,镇北侯一家百十余口问斩,我念在她曾不顾自身性命救过我,废了她的皇后之位,幽禁薤露宫,才保下她一命。 方家查获此案有功,于是阿暖被立为新后。 我应该开心的,我最爱的阿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和我并肩看这天下了,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心慌,我开始不安。 我没有去过薤露宫,我让薤露宫的宫人向我禀报她的情况,他们说她日日辱骂朕与新皇后。 母后回来了,给了我一巴掌,我有些震惊,母后从未打过我,母后怒斥:“镇北侯一生忠肝义胆,怎会造反!你怎么不连哀家也一起砍了!” 后来冷静一番,母后同我说你若留下菀芷那小丫头一命,她也许还能活,现在的她已无一丝活下去的理由,希望我成全她。 我没有答应。 直到听闻阿暖和余盈洁去了薤露宫,我怕她们会为难她,便去了,她却一心求死。 我费了那么大的力、不顾朝臣反对留她一命,她却一点也不领情,只是惦记焉理。 好,那朕成全! 赐鸩酒! 第108章 夜色沉沉 临近年关,朝中各事逐渐平息,时局安稳,政事上我终于缓了口气。 后宫中也喜事不断,阿暖的肚子一天天大了,丽嫔和余婕妤也有了身孕,母后与我均十分欣喜期待。 今年是我登基的第一年,又是我的弱冠之年,我不想过于铺张了,便把弱冠之礼选在除夕那日一起办了。 今年的除夕宴除了各宫嫔妃、皇亲国戚,还预请一些朝中重臣及其亲眷,可我感觉皇后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准备除夕家宴的兴致也不高,我不明所以。 直到梁平同我说,那竹叶簪确实是只有皇室才有的碧龙玉,几年前先帝赏过恭亲王一块玉,是恭亲王自己雕成的那根簪子,派人快马加鞭在皇后及笄前送去漠北的。 夏夏及笄前只在焉盛二十年来过一次京城,是父皇派四哥去接镇北侯一家入京的,难道那时候……? 我妒火中烧,焉理送她的东西,她居然很珍惜?身为皇后居然留着外男的东西! 心里埋下一个种子,便会不由自主地多想。 除夕宴,我和她坐在上首,我发觉恭亲王一直有意无意在看她,我试探性地说四哥也该娶妻了。恭亲王却驳了我的面子。 我想起恭亲王说过,他已有心上人,可惜嫁给了别人,原来是嫁给朕了啊。 国难之时还记得她的生辰,父皇驾崩不去平宫乱反而去了太子府,原来这一切的一切,竟把朕当傻子! 他竟然敢惦记朕的女人! 她竟然留着其他男人送给她的东西! 他们二人置朕于何地! 我怒不可遏。难怪最近她不喜欢我留宿凤仪宫,也是因为他么? 我那夜喝了些酒,脑海里又全是这些想法,待我们回了凤仪宫,我便开始亲吻她,她越是抗拒我怒火越盛,她不喜我的亲近难道是因为她心里有了别的男人?虽然我不爱她,可她是朕的皇后,就只能是朕的女人! 我知道她哭了,她不情愿,可我控制不住地想要占有她。 那次之后她看我的眼神还多了一丝恐惧与厌恶,她越是这样看我,我越是愤怒,越是认为她爱上焉理了,她是朕的皇后,她怎么能想别的男人? 她既是朕的女人,一辈子都只能是朕的女人! 冷静几日后,我生出些悔意来,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大的火气,如此对皇后却是不该,可疑虑未消,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我还是去阿暖那里较多,还是和阿暖在一起的时候最放松、最舒服了,陪陪阿暖、逗弄慕然,与阿暖一起想未来的皇儿的名字,感受着阿暖肚子里的胎动,那一刻我感觉我们就像是普通的一家人,平淡幸福如斯。 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越是控制自己不去见皇后,越是惦记她,后来知道她与李若顷交好,我便开始常去李若顷那里,暗示她多去陪陪皇后。 我有些怕见皇后,却又十分想见她,幸而每个月初一、十五,皇帝是必须要去皇后宫中的,也给我找了个见她的借口。 我已经尽力温柔地对她了,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她的抗拒。 我和皇后便一直这样不咸不淡地相处着,直到母后提醒我,今年可是皇后的十八岁生辰。 我猛然想起自己说过要给她好好办十八岁生辰宴的,我想起父皇驾崩那一夜暗淡夜空下受伤的她,想起那次为了救我重伤时呓语的她,想起喝药时看着我傻笑的她,我想我前些日子实在是昏头了,往事种种真情怎会作伪?此事应该是四哥一厢情愿。 于是我早早让人从塕山移了许多荷花回来,几乎摆满了凤仪宫的屋子。又给她选了青玉莲叶、白玉梅花、紫玉海棠各一支簪子,她不喜那些繁琐的金饰,这个我也能看出来的。 她的生辰宴上,我知四哥会看我们,于是我与她十分亲昵,我想让四哥知道,我们感情甚笃,四哥还是趁早死心。 就这样我与皇后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直到突然一天,余婕妤小产了。 余婕妤的丫鬟说亲眼看见菀芷下毒。 菀芷是她的家生丫鬟,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在说是她指使的。 我相信不是她,我已经在尽力维护她了,可出乎我们所有人的预料,她竟然也小产了。 母后说身为皇后不能及时意识到自己有身孕,不能保护好龙胎,并且一直未有所出,便是她的错。 若不是母后罚跪,夏夏怎么会小产? 我同母后大吵一架,母后决定几日后去永福寺给夭折的两个皇子祈福。 夏夏真的好虚弱,严太医说她的身子本就不好,这次之后就算身体调养好,也很难再有孕了,我心疼极了,同太医们说谁敢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就小心他们的脑袋。 是我不好,遇刺的时候没有保护好她,后来也没有保护好她和我们的两个孩子。 我本想一直陪着她的,谁知当日夜间,阿暖也有些动了胎气,我担忧不已,只得先去了昭阳宫。 好在生产还算顺利,母子平安,我守了阿暖一夜,晋她为淑贵妃。 夏夏和阿暖均虚弱地躺在床上,我恨不得把自己分成两个,洁嫔那边为着余老太师,也要去看看。 后宫牵连前朝,洁嫔和她小产后,朝中开始有人弹劾皇后失德、戕害皇嗣,四哥站出来据理力争,说并无证据。 御书房内只有我和四哥,四哥说近期弹劾皇后的均是方家和余家的势力,他们都恨不得废后,意图明显。 我“哦”了一声,这些我自然也看得明白,不过洁嫔的胎究竟是谁做的也很难说,我也想试探四哥,于是我装作无意问道:“夏夏有一支竹叶青玉簪,听说是四哥送的?” 我以为他会惊慌失措,谁料他很是坦荡:“六年前乞巧节见她一身湖绿色罗裙,我想她的性子很配这样一支簪子,便在她及笄时送她了,那时,你们并未有婚约,臣与皇后并未僭越。” 那句“乞巧节”隐约勾起我的思绪,却也想不起具体是什么了,我只是有些生气:“那她十七岁生辰的荷花呢?那时她已是太子妃!” “那时陛下忙于国事,臣得知皇后小产,想到女子小产定是心情不佳,只是送些花赏心悦目一些。此事若是淑贵妃,臣也会这样做的,毕竟损伤的均是皇嗣。” 真是个好借口,不过四哥当年平乱有功,我也不能因为这点事降罪于他,何况那这么多年,他二人若是有私,我那么多眼线不可能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的,我想四哥日后安分守己,也便罢了。 皇后小产之后身体很不好,脸上更加一丝笑意都没有了,我看着心疼,也不去计较那些了,可皇后居然同我说不必日日去看她。 我想她可能还是记恨我的,是我没有维护好她,任由她罚跪又没了孩子。让她静养一段时间也好,于是我不再日日去看她了。 直到她母亲来看她,宫里是不准外人留宿的,当夜她母亲便出宫了,可是她哭得厉害,发了三天的高烧,我心疼不已,日日夜夜陪着她,怜惜地抱着她。 可是我后悔了,我为何要这样守着她! 如果那三天我没有日夜不休地守着她,我是不是就听不到那些话了。 她竟然嫌我脏?她竟然想要焉理带她走? 我听着她说的那些话,很是心惊,亦极为愤怒。 原来这些日子我并没有错怪她和焉理。甚至我在想,难道从一开始就是我自作多情了?她从未中意我? 可是我也不能因为这几句发烧后的胡话就惩治皇后与恭亲王,我们只能这样僵持着。 母后出宫祈福,皇后病着,后宫诸事无人管理,好在阿暖的身子恢复很快,于是我给了阿暖协理六宫之权。 没过多久,恭亲王谋反了,带兵杀进皇宫,他简直不自量力,我问他为何要来赴这个必死的局,他说我根本不懂爱一个人。 我怒极,气极,我派人去凤仪宫把皇后请过来。 他们不是相爱吗?那我就让她看着他死。 我不懂爱一个人,那是因为我爱的是阿暖啊,一直都是懂事温柔的阿暖啊。 我不爱皇后,可是身为皇后不能和王爷有私,他们置朕于何地,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恭亲王死后,事情愈发不可控制,镇北侯无诏回京请求皇上与皇后和离。 帝后和离? 千古未闻! 闻家简直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我治镇北侯的不敬之罪只是想警示一下闻家,方综这时却联合一众朝臣,拿出很多镇北侯意图谋逆的证据。 群臣上奏逼我赐死镇北侯一家时,我才知道,原来朕的天下不全是朕的天下。 证据确凿。 于是,镇北侯一家百十余口问斩,我念在她曾不顾自身性命救过我,废了她的皇后之位,幽禁薤露宫,才保下她一命。 方家查获此案有功,于是阿暖被立为新后。 我应该开心的,我最爱的阿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和我并肩看这天下了,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心慌,我开始不安。 我没有去过薤露宫,我让薤露宫的宫人向我禀报她的情况,他们说她日日辱骂朕与新皇后。 母后回来了,给了我一巴掌,我有些震惊,母后从未打过我,母后怒斥:“镇北侯一生忠肝义胆,怎会造反!你怎么不连哀家也一起砍了!” 后来冷静一番,母后同我说你若留下菀芷那小丫头一命,她也许还能活,现在的她已无一丝活下去的理由,希望我成全她。 我没有答应。 直到听闻阿暖和余盈洁去了薤露宫,我怕她们会为难她,便去了,她却一心求死。 我费了那么大的力、不顾朝臣反对留她一命,她却一点也不领情,只是惦记焉理。 好,那朕成全! 赐鸩酒! 第109章 泪雨浪浪 我仿佛已经记不清我是如何说出赐死的话的。 齐安走后,我的胸口开始一阵一阵的疼,我猛然意识到,是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她。 于是我发了疯似的奔向薤露宫。 可是太迟了,她已经喝下毒酒,我抱着她,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六年前乞巧节宁可不救我。可是,救我的明明是阿暖啊! “六年前乞巧节见她一身湖绿色罗裙出现,我想她的性子很配这样一支簪子,便在她及笄时送她了” “焉瑾,如果可以重来,六年前乞巧节,我一定不会救你” 我抱着她一动不动,四哥的话和她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似是魔音,淹没了周遭所有的声音,眼前天旋地转,一股血腥之气涌入喉间,我喷出一口血,随即不省人事了。 醒来已是两日后,二哥、七弟和阿暖守着我,还有无数太医,见我醒来阿暖上前扶我坐起,阿暖眼里已有喜悦的泪花,她说母后之前也一直在,怕母后年纪大了熬不住才让母后先回了慈心宫。 我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严老,又喊来了梁平,我让梁平去查,六年前乞巧节究竟是谁救了朕。 严老面露忧色,说我是心病,让我不要多想,我知道我的情况好像不太好。 严老走后不久,母后来了,我再次吐了血,母后落了泪,我说我想以皇后之礼葬了夏夏,葬在皇陵,没想到母后竟痛快地点了头。 这件事当然遭到了一众以方综为首的朝臣的反对,可我仍旧坚持。 我日日都在吐血,太医束手无策,我知道我恐怕不行了。 五日后,我把二哥和七弟喊来,问他们是否想要这个皇位。 二哥自然是不肯的,七弟也只是抱着我哭,说皇兄你不会有事的。 当日,梁平说没查到六年前乞巧节是谁救了朕,只是查到那夜现皇后一直在城西,并未出现在城东。 原来,是我一直找错了人、爱错了人。 原来,我错了这么多年。 我开始大刀阔斧地削弱方家的势力。 几日后我再次把七弟喊来,摸着他的头,很认真的问他,是否想要这个皇位,七弟坚定地摇头。 于是,只能去母留子了,否则这个天下可能就要姓方了。 几日后,我带人去了凤仪宫,阿暖封为皇后那天便搬了进去,我冷冷地看着她,肯定地说:“六年前朕落水不是你救的。” 我看见她眼中有一丝闪躲,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只是笑了,一如她往日的柔和妩媚:“陛下说笑了,提那些陈年往事做什么。” “朕那么爱你,你为何要骗朕?”我痛心疾首地看着她,我从未想过我爱了这么多年的姑娘,竟然骗了我这么久。 她却又笑了,笑得讽刺:“陛下爱我?陛下何时爱过我?” “朕还要如何爱你?六年前相遇至今,朕给了你朕能给的一切,朕给了方家极致的荣宠,若不是对你的爱,你以为你何以会有这母仪天下的一天,你以为方家何以会有今日一手遮天的权势!” 她呵呵笑着,那神情讥讽中带着凄惶,她说:“陛下何时爱过我?陛下只是喜欢我的听话懂事、温柔乖巧罢了,陛下爱的是一个影子,而闻夏来了之后,便和那个影子重合了,陛下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她的话刺痛了我,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我喜欢栀子花,陛下便命人栽了满院子的栀子花。闻夏喜欢荷花,陛下又命人送了满屋子荷花,陛下的爱真是平等啊!” 她终于不再笑了,眼里已有泪光。我看着她,有些心疼,毕竟这是我爱了那么多年的女子,陪伴了我那么多年,又为我生儿育女,今日赐死她,我真的忍心吗? “可是平等的就不是爱,陛下从未爱过我,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我苦苦求来的! 你以为我喜欢栀子花么? 栀子花代表纯洁、永恒的爱? 那只是为了迎合你少年时的纯情罢了。 我只是为了博得你的欢心才喜欢的。 我没有喜欢的花,花都开不长久,我只喜欢权势,只有权势才能长久! 不过,我最讨厌绿色! 只是陛下喜欢湖绿色,所以我才穿给你看!” 似有无数双手在撕扯我的心,我看着方暖说话时眼里出现的厌恶和愤恨,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她。 我忽然感觉我在看一个陌生人,母后说的对,她是我的枕边人,我却一点也不了解她。 我上前掐住她的脖子,并未用力,只是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所以,夏夏的第一个孩子,真是你动的手脚?” “我若说不是,陛下信么?我若说是,陛下信么? 陛下可曾真心爱过一个人?信过一个人? 从未! 这便是生于皇家的人! 这便是帝王!” 她的眼里有讥讽、愤恨,她说出的话让我不辨真假。 她说的是真的么?我从未真心爱过一个人,从未真心相信过一个人吗?似有无数的针不断刺进我的胸口,血气上涌,我松了手,侧过头又吐了一口血。 而方暖只是站在那里,冷漠、绝望、不甘地看着我,眼里没有一丝关切。 原来,她不爱我。 难怪,夏夏眼中的星星,我从未在她的眼里见过。 原来,是我一直爱错了人。 是我对夏夏动了心却还不承认。 是我亲手杀了我爱的人全家,我亲口赐死了她。 我好后悔。 可是后悔已经无用。 好在,夏夏,过不了多久我便会去陪你了,你可愿意等我? 与母后和七弟商量后,八月三十日,现皇后方暖“病逝”于凤仪宫,皇子焉慕轩立为太子,七弟封为摄政王。 方综一家残害忠良,夷三族。兵权由摄政王执掌。 赐摄政王免死金牌,以保七弟未来性命无虞。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我同母后说,也以皇后之礼葬了方暖,只是,葬入妃陵寝,我死后只想和夏夏合葬。 母后同意了。 最后的时候,我坐着御辇来到了薤露宫,这个宫殿很小,坐在院子正中,便可看尽薤露宫了。 正殿一间房屋,左边一处小小的偏殿,院中俱是杂草,无一丝景致,薤露宫历来住的便是极不受宠或犯了错的嫔妃,与冷宫无异。 她喜欢看荷花。 可惜,这个宫里没有荷花。 我不知我坐了多久,灰蒙蒙的天开始落雨,淅淅沥沥的,梁平忙拿了把伞给我遮雨,我推开了。 我抬眼看着天,任由细细密密的雨珠打在脸上,定是雨落得太重了,痛得我流下泪来。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的呼吸愈发困难,像是溺水的那种窒息感,可是现在的我已不想去挣扎求救。 无孔不入的水泽将我吞噬,伴随着悲哀、悔恨一齐深深地涌上来,雨雾蒙蒙中,我仿佛看见那夜我与她初遇…… 流年魂断,往事移转 焉盛二十年乞巧节夜,溺水的白净少年被勇敢的绿衣少女所救。 少女没有立即走掉,少年也看清了少女的样貌。 少女想到什么便直接说了出来:“你长得真好看呀,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也不知为何,一向被教导防人之心不可无的他脱口而出:“我叫焉瑾,是当朝太子,你是谁?” 少女笑着,声音犹若百灵:“我叫闻夏,镇北侯闻知吾是我父亲。” 少年眸中惊喜更甚,刚刚还苍白的脸上早已爬上红晕:“那……你做我的太子妃可好?” 少女眸中星辰熠然,月华流转间,并无太多娇羞。 她笑着爽快回答:“好啊。” (全文完) 第109章 泪雨浪浪 我仿佛已经记不清我是如何说出赐死的话的。 齐安走后,我的胸口开始一阵一阵的疼,我猛然意识到,是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她。 于是我发了疯似的奔向薤露宫。 可是太迟了,她已经喝下毒酒,我抱着她,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六年前乞巧节宁可不救我。可是,救我的明明是阿暖啊! “六年前乞巧节见她一身湖绿色罗裙出现,我想她的性子很配这样一支簪子,便在她及笄时送她了” “焉瑾,如果可以重来,六年前乞巧节,我一定不会救你” 我抱着她一动不动,四哥的话和她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似是魔音,淹没了周遭所有的声音,眼前天旋地转,一股血腥之气涌入喉间,我喷出一口血,随即不省人事了。 醒来已是两日后,二哥、七弟和阿暖守着我,还有无数太医,见我醒来阿暖上前扶我坐起,阿暖眼里已有喜悦的泪花,她说母后之前也一直在,怕母后年纪大了熬不住才让母后先回了慈心宫。 我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严老,又喊来了梁平,我让梁平去查,六年前乞巧节究竟是谁救了朕。 严老面露忧色,说我是心病,让我不要多想,我知道我的情况好像不太好。 严老走后不久,母后来了,我再次吐了血,母后落了泪,我说我想以皇后之礼葬了夏夏,葬在皇陵,没想到母后竟痛快地点了头。 这件事当然遭到了一众以方综为首的朝臣的反对,可我仍旧坚持。 我日日都在吐血,太医束手无策,我知道我恐怕不行了。 五日后,我把二哥和七弟喊来,问他们是否想要这个皇位。 二哥自然是不肯的,七弟也只是抱着我哭,说皇兄你不会有事的。 当日,梁平说没查到六年前乞巧节是谁救了朕,只是查到那夜现皇后一直在城西,并未出现在城东。 原来,是我一直找错了人、爱错了人。 原来,我错了这么多年。 我开始大刀阔斧地削弱方家的势力。 几日后我再次把七弟喊来,摸着他的头,很认真的问他,是否想要这个皇位,七弟坚定地摇头。 于是,只能去母留子了,否则这个天下可能就要姓方了。 几日后,我带人去了凤仪宫,阿暖封为皇后那天便搬了进去,我冷冷地看着她,肯定地说:“六年前朕落水不是你救的。” 我看见她眼中有一丝闪躲,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只是笑了,一如她往日的柔和妩媚:“陛下说笑了,提那些陈年往事做什么。” “朕那么爱你,你为何要骗朕?”我痛心疾首地看着她,我从未想过我爱了这么多年的姑娘,竟然骗了我这么久。 她却又笑了,笑得讽刺:“陛下爱我?陛下何时爱过我?” “朕还要如何爱你?六年前相遇至今,朕给了你朕能给的一切,朕给了方家极致的荣宠,若不是对你的爱,你以为你何以会有这母仪天下的一天,你以为方家何以会有今日一手遮天的权势!” 她呵呵笑着,那神情讥讽中带着凄惶,她说:“陛下何时爱过我?陛下只是喜欢我的听话懂事、温柔乖巧罢了,陛下爱的是一个影子,而闻夏来了之后,便和那个影子重合了,陛下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她的话刺痛了我,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我喜欢栀子花,陛下便命人栽了满院子的栀子花。闻夏喜欢荷花,陛下又命人送了满屋子荷花,陛下的爱真是平等啊!” 她终于不再笑了,眼里已有泪光。我看着她,有些心疼,毕竟这是我爱了那么多年的女子,陪伴了我那么多年,又为我生儿育女,今日赐死她,我真的忍心吗? “可是平等的就不是爱,陛下从未爱过我,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我苦苦求来的! 你以为我喜欢栀子花么? 栀子花代表纯洁、永恒的爱? 那只是为了迎合你少年时的纯情罢了。 我只是为了博得你的欢心才喜欢的。 我没有喜欢的花,花都开不长久,我只喜欢权势,只有权势才能长久! 不过,我最讨厌绿色! 只是陛下喜欢湖绿色,所以我才穿给你看!” 似有无数双手在撕扯我的心,我看着方暖说话时眼里出现的厌恶和愤恨,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她。 我忽然感觉我在看一个陌生人,母后说的对,她是我的枕边人,我却一点也不了解她。 我上前掐住她的脖子,并未用力,只是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所以,夏夏的第一个孩子,真是你动的手脚?” “我若说不是,陛下信么?我若说是,陛下信么? 陛下可曾真心爱过一个人?信过一个人? 从未! 这便是生于皇家的人! 这便是帝王!” 她的眼里有讥讽、愤恨,她说出的话让我不辨真假。 她说的是真的么?我从未真心爱过一个人,从未真心相信过一个人吗?似有无数的针不断刺进我的胸口,血气上涌,我松了手,侧过头又吐了一口血。 而方暖只是站在那里,冷漠、绝望、不甘地看着我,眼里没有一丝关切。 原来,她不爱我。 难怪,夏夏眼中的星星,我从未在她的眼里见过。 原来,是我一直爱错了人。 是我对夏夏动了心却还不承认。 是我亲手杀了我爱的人全家,我亲口赐死了她。 我好后悔。 可是后悔已经无用。 好在,夏夏,过不了多久我便会去陪你了,你可愿意等我? 与母后和七弟商量后,八月三十日,现皇后方暖“病逝”于凤仪宫,皇子焉慕轩立为太子,七弟封为摄政王。 方综一家残害忠良,夷三族。兵权由摄政王执掌。 赐摄政王免死金牌,以保七弟未来性命无虞。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我同母后说,也以皇后之礼葬了方暖,只是,葬入妃陵寝,我死后只想和夏夏合葬。 母后同意了。 最后的时候,我坐着御辇来到了薤露宫,这个宫殿很小,坐在院子正中,便可看尽薤露宫了。 正殿一间房屋,左边一处小小的偏殿,院中俱是杂草,无一丝景致,薤露宫历来住的便是极不受宠或犯了错的嫔妃,与冷宫无异。 她喜欢看荷花。 可惜,这个宫里没有荷花。 我不知我坐了多久,灰蒙蒙的天开始落雨,淅淅沥沥的,梁平忙拿了把伞给我遮雨,我推开了。 我抬眼看着天,任由细细密密的雨珠打在脸上,定是雨落得太重了,痛得我流下泪来。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的呼吸愈发困难,像是溺水的那种窒息感,可是现在的我已不想去挣扎求救。 无孔不入的水泽将我吞噬,伴随着悲哀、悔恨一齐深深地涌上来,雨雾蒙蒙中,我仿佛看见那夜我与她初遇…… 流年魂断,往事移转 焉盛二十年乞巧节夜,溺水的白净少年被勇敢的绿衣少女所救。 少女没有立即走掉,少年也看清了少女的样貌。 少女想到什么便直接说了出来:“你长得真好看呀,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也不知为何,一向被教导防人之心不可无的他脱口而出:“我叫焉瑾,是当朝太子,你是谁?” 少女笑着,声音犹若百灵:“我叫闻夏,镇北侯闻知吾是我父亲。” 少年眸中惊喜更甚,刚刚还苍白的脸上早已爬上红晕:“那……你做我的太子妃可好?” 少女眸中星辰熠然,月华流转间,并无太多娇羞。 她笑着爽快回答:“好啊。” (全文完) 番外之:忘前尘 黑暗逼仄的石室内有些许微弱亮光,可勉强视物,却无人能看出这几点幽幽火光来自哪里。 一口半人高的大石缸立在中央,石缸古老而粗陋,缸中翻滚着一股股黑水,似岩浆般浓稠。 可是这缸底并未加热,水上也无热气,也不知这水为何会做沸腾之状。 一身黑袍、头戴冕旒的阎王站在缸旁,浓密的花白胡子为他凶相的脸平添了一丝慈祥与和蔼。 他看着眼前的石壁,忽地抬臂一挥,眼前出现一片白光,光圈内隐约有红墙金瓦、人影闪动。 随即那白光中掉出来一个白色的近乎透明的小人,阎王伸手接住。 那是一双黝黑且苍老的手,每根手指上均长着约两寸长的黑褐色指甲。 那莹白如玉的小人躺在阎王黝黑的左手掌心上,却还没有阎王的手掌大。 这小人双眼紧闭,已无一丝活气,细细瞧去,这面容不是刚刚死去的闻夏是谁。 “这次别忘记了。”一声稚嫩的童声响起。 原来在石缸的另一端,还有一个一身纯白衣衫的小男孩,此时正坐在石凳上,悠闲地晃着两条腿,手中还拿着一个糖葫芦,时不时舔上两口。 由于身形过于矮小,被大石缸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男孩稚嫩的脸庞与四五岁的孩童无异,可那双眼睛却大得出奇,不过那双眼却也好看得出奇,里面好似蕴含着江河湖海、山川花树、日月星辰、和那至真至诚永无止境的爱意。 阎王闻声瞥了他一眼,其实根本看不见他,只能看见石缸幽黑的边缘和缸内的汩汩黑浆。 阎王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也不管那小男孩是否能够看见。 阎王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用长长的黑色指甲拈住小人的头发,拎着小人浸入翻滚着的黑浆中,一副极怕自己的皮肤碰到这黑水的样子。 黑水没过整个小人和他半截指甲,阎王微微晃动手腕左右涮了涮,随即拎了出来,奇怪的是那黑水竟没有一滴挂在小人身上,洗过后的小人也好似更加透明了。 阎王把小人拎到眼前,凑近仔细瞅了瞅,小人睁开了眼睛。 那双美丽的眼睛现在已无一丝情绪,好似一汪死水。 见此,阎王才满意地笑了。 可他泛黄的眼球一转,不放心似的,再次拎着小人,又放进黑水里涮了涮。 “够了!在这忘尘水中过十次和一次的效果是一样的。”稚嫩童声再次响起,伴随着一声叹气。 只见那男孩边摇头边舔了一口糖葫芦,满脸的无奈,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阎王歉意地笑笑,并未说话。 “这次还投回去么?”稚童再次开口。 阎王看着指尖的小人,摇了摇头,他好似又忘了,自己摇头的动作,那个没缸高的稚童是看不见的。 阎王再次挥手,二人面前出现另一片白色光影。 阎王终于开口,声音跟他的人一样苍老:“将军云擎三年后会有一女,先去等着。”随即把小人丢进了那抹光圈里。 “为何不让她如愿?”稚童问道。 世上哪有如愿? 如了这个愿,便会有下个愿,世上本不存在真正的如愿。 阎王心中如此一叹,却终究未说出口。 稚童话音刚落,第一个光圈中又掉出来一个白色小人。 阎王伸手接住,看着掌心里的小人直摇头,嘴里念着:“痴儿啊,痴儿!” 稚童激动惑道:“居然殉情了?”同时一蹦而起,站在了刚刚坐着的石凳上,这下他能够比缸高出一个头了。 稚童扒在缸边看向阎王,眼巴巴问道:“痴心两世,何不成全他一次?” 他看见阎王古井无波的眼里竟有一抹光在闪烁,不过只是一瞬,阎王一笑,那还未成形的泪便消失了。 阎王抬手,那架势便是要把第二个小人也丢进第二个光圈里。 稚童急得拍了一下石缸:“忘尘水!老糊涂虫!” 阎王一愣,动作一滞,旋即呵呵一笑,同样用指甲拎起小人的头,将他放进黑水中涮了涮。 稚童低声嗫嚅:“上一次忘了三个人,这次差点又忘,唉。”说完舔了一口糖葫芦,不住地摇头叹气。 与此同时,阎王从忘尘水中拎起第二个小人,满意地笑笑,一抬手把他丢进了第二个光圈里。 弹指青山老,光阴刹那间。 第一个光圈又掉出来一个白净的小人,这下阎王和稚童齐齐摇头,阎王倏地一抬手,将这白净小人划入茫茫暮色之中。 稚童“哎!”地一喝,却终究没有拦住。 稚童不解,叹了一口气,声音仿佛都沧桑了些,问道:“你何苦这样折腾他?” 阎王唇边微微一笑,好似自言自语般嗫嚅了句:“万一他想要如此呢。” 眼前山河流转,日落星移,好似只过了须臾,又好似已过了几世。 阎王和稚童看着眼前一幕幕飞速变换,只见第三个小人一生案牍劳形,从壮年到暮年,死时手中握着一块玉佩,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阎王伸手向前微微一探,那透明小人也落入他的掌心。 阎王这次将那个小人放入忘尘水中又拎了出来,看着他深情的双眼变得无神,阎王伸出黝黑的指甲在小人额头一点,一滴细小的血珠从小人额头飞出,划出一道弧线,落入忘尘水中,消失不见。 阎王念叨了一句:“帝王可以柔情,可以多情,就是不可以深情,否则伤人伤己。” 说完将他丢入了第二个光圈里。 稚童此时已吃完了那根糖葫芦,抹了抹嘴巴,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了句:“你让他们投胎成了谁?是先得到她的心的那个,还是先得到她的人的那个?” “呦!”老阎王闻言一拍脑门,懊悔不已:“没注意啊!” 稚童再次摇头,满脸无奈,叹了句:“糊涂阎王!” 番外之:忘前尘 黑暗逼仄的石室内有些许微弱亮光,可勉强视物,却无人能看出这几点幽幽火光来自哪里。 一口半人高的大石缸立在中央,石缸古老而粗陋,缸中翻滚着一股股黑水,似岩浆般浓稠。 可是这缸底并未加热,水上也无热气,也不知这水为何会做沸腾之状。 一身黑袍、头戴冕旒的阎王站在缸旁,浓密的花白胡子为他凶相的脸平添了一丝慈祥与和蔼。 他看着眼前的石壁,忽地抬臂一挥,眼前出现一片白光,光圈内隐约有红墙金瓦、人影闪动。 随即那白光中掉出来一个白色的近乎透明的小人,阎王伸手接住。 那是一双黝黑且苍老的手,每根手指上均长着约两寸长的黑褐色指甲。 那莹白如玉的小人躺在阎王黝黑的左手掌心上,却还没有阎王的手掌大。 这小人双眼紧闭,已无一丝活气,细细瞧去,这面容不是刚刚死去的闻夏是谁。 “这次别忘记了。”一声稚嫩的童声响起。 原来在石缸的另一端,还有一个一身纯白衣衫的小男孩,此时正坐在石凳上,悠闲地晃着两条腿,手中还拿着一个糖葫芦,时不时舔上两口。 由于身形过于矮小,被大石缸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男孩稚嫩的脸庞与四五岁的孩童无异,可那双眼睛却大得出奇,不过那双眼却也好看得出奇,里面好似蕴含着江河湖海、山川花树、日月星辰、和那至真至诚永无止境的爱意。 阎王闻声瞥了他一眼,其实根本看不见他,只能看见石缸幽黑的边缘和缸内的汩汩黑浆。 阎王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也不管那小男孩是否能够看见。 阎王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用长长的黑色指甲拈住小人的头发,拎着小人浸入翻滚着的黑浆中,一副极怕自己的皮肤碰到这黑水的样子。 黑水没过整个小人和他半截指甲,阎王微微晃动手腕左右涮了涮,随即拎了出来,奇怪的是那黑水竟没有一滴挂在小人身上,洗过后的小人也好似更加透明了。 阎王把小人拎到眼前,凑近仔细瞅了瞅,小人睁开了眼睛。 那双美丽的眼睛现在已无一丝情绪,好似一汪死水。 见此,阎王才满意地笑了。 可他泛黄的眼球一转,不放心似的,再次拎着小人,又放进黑水里涮了涮。 “够了!在这忘尘水中过十次和一次的效果是一样的。”稚嫩童声再次响起,伴随着一声叹气。 只见那男孩边摇头边舔了一口糖葫芦,满脸的无奈,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阎王歉意地笑笑,并未说话。 “这次还投回去么?”稚童再次开口。 阎王看着指尖的小人,摇了摇头,他好似又忘了,自己摇头的动作,那个没缸高的稚童是看不见的。 阎王再次挥手,二人面前出现另一片白色光影。 阎王终于开口,声音跟他的人一样苍老:“将军云擎三年后会有一女,先去等着。”随即把小人丢进了那抹光圈里。 “为何不让她如愿?”稚童问道。 世上哪有如愿? 如了这个愿,便会有下个愿,世上本不存在真正的如愿。 阎王心中如此一叹,却终究未说出口。 稚童话音刚落,第一个光圈中又掉出来一个白色小人。 阎王伸手接住,看着掌心里的小人直摇头,嘴里念着:“痴儿啊,痴儿!” 稚童激动惑道:“居然殉情了?”同时一蹦而起,站在了刚刚坐着的石凳上,这下他能够比缸高出一个头了。 稚童扒在缸边看向阎王,眼巴巴问道:“痴心两世,何不成全他一次?” 他看见阎王古井无波的眼里竟有一抹光在闪烁,不过只是一瞬,阎王一笑,那还未成形的泪便消失了。 阎王抬手,那架势便是要把第二个小人也丢进第二个光圈里。 稚童急得拍了一下石缸:“忘尘水!老糊涂虫!” 阎王一愣,动作一滞,旋即呵呵一笑,同样用指甲拎起小人的头,将他放进黑水中涮了涮。 稚童低声嗫嚅:“上一次忘了三个人,这次差点又忘,唉。”说完舔了一口糖葫芦,不住地摇头叹气。 与此同时,阎王从忘尘水中拎起第二个小人,满意地笑笑,一抬手把他丢进了第二个光圈里。 弹指青山老,光阴刹那间。 第一个光圈又掉出来一个白净的小人,这下阎王和稚童齐齐摇头,阎王倏地一抬手,将这白净小人划入茫茫暮色之中。 稚童“哎!”地一喝,却终究没有拦住。 稚童不解,叹了一口气,声音仿佛都沧桑了些,问道:“你何苦这样折腾他?” 阎王唇边微微一笑,好似自言自语般嗫嚅了句:“万一他想要如此呢。” 眼前山河流转,日落星移,好似只过了须臾,又好似已过了几世。 阎王和稚童看着眼前一幕幕飞速变换,只见第三个小人一生案牍劳形,从壮年到暮年,死时手中握着一块玉佩,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阎王伸手向前微微一探,那透明小人也落入他的掌心。 阎王这次将那个小人放入忘尘水中又拎了出来,看着他深情的双眼变得无神,阎王伸出黝黑的指甲在小人额头一点,一滴细小的血珠从小人额头飞出,划出一道弧线,落入忘尘水中,消失不见。 阎王念叨了一句:“帝王可以柔情,可以多情,就是不可以深情,否则伤人伤己。” 说完将他丢入了第二个光圈里。 稚童此时已吃完了那根糖葫芦,抹了抹嘴巴,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了句:“你让他们投胎成了谁?是先得到她的心的那个,还是先得到她的人的那个?” “呦!”老阎王闻言一拍脑门,懊悔不已:“没注意啊!” 稚童再次摇头,满脸无奈,叹了句:“糊涂阎王!” 番外之:初心无处寻 焉盛二十年七月初七。 从十三岁开始上早朝从未缺席过一次的太子殿下第一次早朝迟到了,看着焉瑾惨白的一张脸,圣上倒是没表现出不悦,反而关怀了一番。 可这番情境落在焉理的眼中,有些不同寻常。 想到前些日子接镇北侯一家回京,闻夏看自己的眼神,心中强烈的悸动令他不安,早朝也有些不在状态了。 下了早朝,焉理特意等了焉瑾一起出来,问道:“太子殿下的身子无碍?”语气与他们兄弟间一贯的相处一样。 焉瑾冲焉理笑笑,说道:“多谢四哥关心,晨起时不知为何有些头疼,现下好多了。” 焉理点点头,抬步刚要走,被焉瑾一声“四哥”喊住,焉理有些诧异地看向焉瑾,焉瑾笑着说:“四哥,今日乞巧节,夜里我们一同去转转。” 焉理饶有兴致地一挑眉,本想答应,可那一刻无数画面涌上脑海,焉理胸口蓦地一痛,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他还是那样站着,看向焉瑾的眼神变了变,脸上的笑却一如既往,语气也还是惯有的那种散漫轻浮,焉理开玩笑道:“不了,和太子殿下一起出去,万一你我看上了同一个姑娘,可怎么办。” 焉瑾听后呵呵笑了,二人并肩向宫外走去。 这一日,焉瑾见到了一身灰紫色劲装的闻夏,而焉理在玉风楼由风夜舞陪着,喝了一整夜的酒,所以焉理并不知道,闻夏河灯上写的不再是那句“愿盛世太平,永无战争”了。 次日,当太子殿下派人大张旗鼓地给方家送去谢礼时,焉理虽不明白为何救太子的人变成了方暖,也不明白太子殿下本是微服,此事原不该如此声张,就像上一世闻夏救了太子,焉理一直认为焉瑾都是知道的,只是此事不足为外人道罢了,可是这次太子殿下为何一改往日作风? 虽然诸多疑问,但焉理没有去深究,这一次,他想放自己一马。 死而复生之后,除了身和心时不时的剧痛,他的脑海里总是出现正阳宫前闻夏看向自己的最后一眼,那眼神和这一世初遇时闻夏看自己时一样,愧疚、懊悔、感激、甚至有依赖和眷恋,那神情十分复杂,却唯独没有爱。 今生初遇,闻夏还是记忆中的少女模样,可闻夏身上的那股天真和热情早已消失了,看向焉理的神情也分明不是初相识的坦荡,更多的是逃避。 闻夏自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她以前到底是过于单纯了些,即使现在想要假装,落在早已见多了复杂人心的焉理眼中,还是一眼就被看穿了。 焉理那时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不过焉理那时就已经想好了,既然她不爱自己,那自己也别再掺和进她与太子之间了,一厢情愿的事情,做过一次也就够了。 可是当焉理听到方暖救了太子的消息时,还是不自觉地为闻夏捏了一把汗,唉,太子殿下又看上了那方家二小姐,闻夏那样单纯的人,斗不过她的。他想,必要时,即使得罪太子,也要先把方暖除去。 两日后镇北侯的送行宴上,闻夏没有露面,众人问起,镇北侯夫妇连连告罪,说自己的女儿身体不好,无法前来。 席间众女献艺,方家二小姐一曲琴音犹如天籁,占尽了风头。 翟文彬自那夜之后,满脑子都是方暖那袅袅婷婷的身影,以至于日后只要有方暖出现的地方,都会不自觉地多看几眼,翟文彬觉得世间所有形容女子美好的词语,都可以用在她的身上,只是唯一可惜的是,他在看方暖的时候,那方家二小姐勾人的目光,却是含情带羞地尽数落到了太子殿下的身上。 翟文彬不是看不见,却也心服口服,世间最好的女子配世间最好的男子,本就是佳话。 焉瑾在翟文彬眼中,就是世间最好的男子。 翟文彬从五岁时作为皇子伴读日日进宫同年纪相仿的焉理、焉瑾一起读书,同他一起的还有罗霄、贺昭等人。 焉理性格活泼,又没有皇子的架子,所以焉理更能和他们打成一片。 直到一日,他们几人嬉戏打闹时翟文彬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茶杯,凑巧焉瑾跑过,那茶杯的碎片就那样扎进焉瑾的鞋底,夏季鞋底轻薄,焉瑾痛得哀嚎一声。 这下可惊到了不少人,翟文彬本就顽皮,又有个优秀稳重的哥哥做对比,他没少受到父亲的责骂,而今闯了这样的大祸,翟文彬心中暗自叫苦,看来今夜回到家又要跪祠堂了。 岂料别人来问,焉瑾只说那茶杯是他自己不小心打碎、又失足踩上去的,这几个孩子互相对了几下眼神,便在余太师和掌事官那里统一了口径,自那次以后,翟文彬开始主动与焉瑾亲近,虽然这太子殿下还是没有像他们一样嘻嘻哈哈放得开,却也能玩儿到一起了。 时间一年年过去,焉瑾的相貌和才气也愈发出众,众人都知道,太子这个位置,焉瑾坐得越来越稳了。 于是翟家人开始对翟文彬说,那是太子,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没大没小。翟文彬并非那种混不吝的人,道理自然都明白,何况他的所作所为,关乎的是他们整个翟家。于是翟文彬开始主动疏远焉瑾,就这样又过了一年,焉瑾十三岁了,要开始跟着百官上朝,学着处理一些政事,也不再需要伴读了。 那一日是他们最后一起读书,下了堂已是黄昏,焉瑾竟拉过翟文彬,带着些试探的意味,问道:“文彬,今夜我求了母后可出宫一次,你能否陪我?” 翟文彬那一刻竟觉得太子殿下十分可怜。是可怜,平日下了堂,他们都可以放肆地玩儿,而焉瑾还要继续读书,他要学的比他们多得多;差不多的年纪,焉珂、焉理早已不知道与他们一起出宫玩儿了多少回了,焉瑾却还是第一次可以出宫;而自己的疏远,让他连个知心的朋友都没有,想找个玩伴还要是如此询问。 翟文彬想起自己这一年的疏远,焉瑾脸上的笑容更加少了,有时焉理等人喊他一起玩,他也只是笑笑拒绝。翟文彬忽地有些心疼,那时他就想,去他妈的尊卑,他就要把太子当最好的朋友,跟他没大没小地胡闹。 于是那一夜翟文彬拉着焉瑾逛了小半个京城,最后又带着他在广月楼喝了个酩酊大醉,次日一早才送太子殿下回宫。自然,他们身边一直是有许多便衣护卫和暗卫跟随的。 可是翟文彬不知道自己这位至交好友近几日是怎么了,乞巧节后,整个人总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翟文彬便调侃道:“怎么了我的太子殿下,乞巧节被哪家的姑娘勾走了魂,怎么魂不守舍的。” 此话换来焉瑾的一记白眼,翟文彬见状笑得更加放肆。 镇北侯的送行宴结束,镇北侯一家低调离京,翟文彬本也没当回事,可焉瑾竟罕见地主动喊他喝了好几次的酒,翟文彬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问也问不出来,只能陪着太子殿下喝酒吟诗,太子殿下吟了不少思念、宫怨、离别等乱七八糟的诗,最常吟的一句是:“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翟文彬只是想,哦,太子殿下近日开始喜欢放翁的词了。 直到一日,翟文彬一早在焉瑾的清思居的书桌上见到了一幅画,想来是昨夜看过而忘记了收起来。 画的是乞巧节那夜勿念河两岸的情景,周遭的屋宇景致均是模糊的,只有一位灰紫色衣衫的少女画得笔笔清晰。 太子殿下的丹青,一向都是极好的,只看身形,便能看出这是一位十几岁的妙龄少女,少女头上的玉冠和根根分明的发丝更是画得栩栩如生,唯一可惜的便是没有面容。 翟文彬也不明白,都能看清头发丝了为何没看见脸? 右下角题的诗更加让翟文彬摸不到头脑,那里写的是:“提笔不成诗,画眉形亦迟。初心无处寻,但见无限恨。” 翟文彬还没来得及细想,那幅画就被突然进来的焉瑾抢走了,焉瑾边将画卷起边说着:“你下次来孤这里再这样乱翻东西,孤便与梁平说不再让你随意进出了。” 翟文彬一撇嘴,骂道:“我说太子殿下你讲不讲理,你这画就这样摊在桌上。”翟文彬边说着还边用手比划了一下,接着道:“什么叫我乱翻,放在我眼前了,我还不能看两眼?” 焉瑾被他的态度气得一笑,好似也意识到自己理亏,说了句:“反正不要说出去。” 翟文彬上前两步,拍了一下焉瑾的肩膀,眉毛一挑,笑道:“我说太子殿下怎么犯了相思病却不去找人家姑娘呢,合着是没看清脸啊!” 焉瑾收好那画,抬肘撞了一下翟文彬的胸口,顺势白了他一眼,翟文彬捂着胸口痛得龇牙咧嘴,换来焉瑾一句:“别装了,孤没用力。” 翟文彬听了这话呵呵笑起来,焉瑾见他这样也笑了。 番外之:初心无处寻 焉盛二十年七月初七。 从十三岁开始上早朝从未缺席过一次的太子殿下第一次早朝迟到了,看着焉瑾惨白的一张脸,圣上倒是没表现出不悦,反而关怀了一番。 可这番情境落在焉理的眼中,有些不同寻常。 想到前些日子接镇北侯一家回京,闻夏看自己的眼神,心中强烈的悸动令他不安,早朝也有些不在状态了。 下了早朝,焉理特意等了焉瑾一起出来,问道:“太子殿下的身子无碍?”语气与他们兄弟间一贯的相处一样。 焉瑾冲焉理笑笑,说道:“多谢四哥关心,晨起时不知为何有些头疼,现下好多了。” 焉理点点头,抬步刚要走,被焉瑾一声“四哥”喊住,焉理有些诧异地看向焉瑾,焉瑾笑着说:“四哥,今日乞巧节,夜里我们一同去转转。” 焉理饶有兴致地一挑眉,本想答应,可那一刻无数画面涌上脑海,焉理胸口蓦地一痛,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他还是那样站着,看向焉瑾的眼神变了变,脸上的笑却一如既往,语气也还是惯有的那种散漫轻浮,焉理开玩笑道:“不了,和太子殿下一起出去,万一你我看上了同一个姑娘,可怎么办。” 焉瑾听后呵呵笑了,二人并肩向宫外走去。 这一日,焉瑾见到了一身灰紫色劲装的闻夏,而焉理在玉风楼由风夜舞陪着,喝了一整夜的酒,所以焉理并不知道,闻夏河灯上写的不再是那句“愿盛世太平,永无战争”了。 次日,当太子殿下派人大张旗鼓地给方家送去谢礼时,焉理虽不明白为何救太子的人变成了方暖,也不明白太子殿下本是微服,此事原不该如此声张,就像上一世闻夏救了太子,焉理一直认为焉瑾都是知道的,只是此事不足为外人道罢了,可是这次太子殿下为何一改往日作风? 虽然诸多疑问,但焉理没有去深究,这一次,他想放自己一马。 死而复生之后,除了身和心时不时的剧痛,他的脑海里总是出现正阳宫前闻夏看向自己的最后一眼,那眼神和这一世初遇时闻夏看自己时一样,愧疚、懊悔、感激、甚至有依赖和眷恋,那神情十分复杂,却唯独没有爱。 今生初遇,闻夏还是记忆中的少女模样,可闻夏身上的那股天真和热情早已消失了,看向焉理的神情也分明不是初相识的坦荡,更多的是逃避。 闻夏自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她以前到底是过于单纯了些,即使现在想要假装,落在早已见多了复杂人心的焉理眼中,还是一眼就被看穿了。 焉理那时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不过焉理那时就已经想好了,既然她不爱自己,那自己也别再掺和进她与太子之间了,一厢情愿的事情,做过一次也就够了。 可是当焉理听到方暖救了太子的消息时,还是不自觉地为闻夏捏了一把汗,唉,太子殿下又看上了那方家二小姐,闻夏那样单纯的人,斗不过她的。他想,必要时,即使得罪太子,也要先把方暖除去。 两日后镇北侯的送行宴上,闻夏没有露面,众人问起,镇北侯夫妇连连告罪,说自己的女儿身体不好,无法前来。 席间众女献艺,方家二小姐一曲琴音犹如天籁,占尽了风头。 翟文彬自那夜之后,满脑子都是方暖那袅袅婷婷的身影,以至于日后只要有方暖出现的地方,都会不自觉地多看几眼,翟文彬觉得世间所有形容女子美好的词语,都可以用在她的身上,只是唯一可惜的是,他在看方暖的时候,那方家二小姐勾人的目光,却是含情带羞地尽数落到了太子殿下的身上。 翟文彬不是看不见,却也心服口服,世间最好的女子配世间最好的男子,本就是佳话。 焉瑾在翟文彬眼中,就是世间最好的男子。 翟文彬从五岁时作为皇子伴读日日进宫同年纪相仿的焉理、焉瑾一起读书,同他一起的还有罗霄、贺昭等人。 焉理性格活泼,又没有皇子的架子,所以焉理更能和他们打成一片。 直到一日,他们几人嬉戏打闹时翟文彬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茶杯,凑巧焉瑾跑过,那茶杯的碎片就那样扎进焉瑾的鞋底,夏季鞋底轻薄,焉瑾痛得哀嚎一声。 这下可惊到了不少人,翟文彬本就顽皮,又有个优秀稳重的哥哥做对比,他没少受到父亲的责骂,而今闯了这样的大祸,翟文彬心中暗自叫苦,看来今夜回到家又要跪祠堂了。 岂料别人来问,焉瑾只说那茶杯是他自己不小心打碎、又失足踩上去的,这几个孩子互相对了几下眼神,便在余太师和掌事官那里统一了口径,自那次以后,翟文彬开始主动与焉瑾亲近,虽然这太子殿下还是没有像他们一样嘻嘻哈哈放得开,却也能玩儿到一起了。 时间一年年过去,焉瑾的相貌和才气也愈发出众,众人都知道,太子这个位置,焉瑾坐得越来越稳了。 于是翟家人开始对翟文彬说,那是太子,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没大没小。翟文彬并非那种混不吝的人,道理自然都明白,何况他的所作所为,关乎的是他们整个翟家。于是翟文彬开始主动疏远焉瑾,就这样又过了一年,焉瑾十三岁了,要开始跟着百官上朝,学着处理一些政事,也不再需要伴读了。 那一日是他们最后一起读书,下了堂已是黄昏,焉瑾竟拉过翟文彬,带着些试探的意味,问道:“文彬,今夜我求了母后可出宫一次,你能否陪我?” 翟文彬那一刻竟觉得太子殿下十分可怜。是可怜,平日下了堂,他们都可以放肆地玩儿,而焉瑾还要继续读书,他要学的比他们多得多;差不多的年纪,焉珂、焉理早已不知道与他们一起出宫玩儿了多少回了,焉瑾却还是第一次可以出宫;而自己的疏远,让他连个知心的朋友都没有,想找个玩伴还要是如此询问。 翟文彬想起自己这一年的疏远,焉瑾脸上的笑容更加少了,有时焉理等人喊他一起玩,他也只是笑笑拒绝。翟文彬忽地有些心疼,那时他就想,去他妈的尊卑,他就要把太子当最好的朋友,跟他没大没小地胡闹。 于是那一夜翟文彬拉着焉瑾逛了小半个京城,最后又带着他在广月楼喝了个酩酊大醉,次日一早才送太子殿下回宫。自然,他们身边一直是有许多便衣护卫和暗卫跟随的。 可是翟文彬不知道自己这位至交好友近几日是怎么了,乞巧节后,整个人总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翟文彬便调侃道:“怎么了我的太子殿下,乞巧节被哪家的姑娘勾走了魂,怎么魂不守舍的。” 此话换来焉瑾的一记白眼,翟文彬见状笑得更加放肆。 镇北侯的送行宴结束,镇北侯一家低调离京,翟文彬本也没当回事,可焉瑾竟罕见地主动喊他喝了好几次的酒,翟文彬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问也问不出来,只能陪着太子殿下喝酒吟诗,太子殿下吟了不少思念、宫怨、离别等乱七八糟的诗,最常吟的一句是:“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翟文彬只是想,哦,太子殿下近日开始喜欢放翁的词了。 直到一日,翟文彬一早在焉瑾的清思居的书桌上见到了一幅画,想来是昨夜看过而忘记了收起来。 画的是乞巧节那夜勿念河两岸的情景,周遭的屋宇景致均是模糊的,只有一位灰紫色衣衫的少女画得笔笔清晰。 太子殿下的丹青,一向都是极好的,只看身形,便能看出这是一位十几岁的妙龄少女,少女头上的玉冠和根根分明的发丝更是画得栩栩如生,唯一可惜的便是没有面容。 翟文彬也不明白,都能看清头发丝了为何没看见脸? 右下角题的诗更加让翟文彬摸不到头脑,那里写的是:“提笔不成诗,画眉形亦迟。初心无处寻,但见无限恨。” 翟文彬还没来得及细想,那幅画就被突然进来的焉瑾抢走了,焉瑾边将画卷起边说着:“你下次来孤这里再这样乱翻东西,孤便与梁平说不再让你随意进出了。” 翟文彬一撇嘴,骂道:“我说太子殿下你讲不讲理,你这画就这样摊在桌上。”翟文彬边说着还边用手比划了一下,接着道:“什么叫我乱翻,放在我眼前了,我还不能看两眼?” 焉瑾被他的态度气得一笑,好似也意识到自己理亏,说了句:“反正不要说出去。” 翟文彬上前两步,拍了一下焉瑾的肩膀,眉毛一挑,笑道:“我说太子殿下怎么犯了相思病却不去找人家姑娘呢,合着是没看清脸啊!” 焉瑾收好那画,抬肘撞了一下翟文彬的胸口,顺势白了他一眼,翟文彬捂着胸口痛得龇牙咧嘴,换来焉瑾一句:“别装了,孤没用力。” 翟文彬听了这话呵呵笑起来,焉瑾见他这样也笑了。 番外之:但见无限恨 翟文彬不知道,焉瑾其实看清了那姑娘的长相,甚至哪怕他没看清,那姑娘的音容笑貌他都可以准确无误地画出来,只是当他下笔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不敢画。 他的脑海里全是闻夏那夜凄苦的神色,她的眼中满是沧桑和悲凉,遥遥望向自己时还有不加掩饰的厌恶和憎恨,他不想去画这样的闻夏,可他也无法欺骗自己,去画她最初面对自己时欢喜热情的笑靥…… 避暑山庄的荷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有人学着释怀,有人还在争取,有人开始为自己筹谋。 焉盛二十二年年末,焉瑾照常下了早朝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话了几句无关痛痒的事之后,皇后娘娘喝着茶悠悠道:“明年你就18岁了,也该好好相看一下这些京中的千金了。” 这两年皇后娘娘一直在给焉瑾物色合适的太子妃人选,听到这里焉瑾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他刚要开口说话,皇后娘娘又自言自语般念叨着:“母后知道你这两年也就愿意和那方家二小姐多说两句话,可一个四品侍郎的女儿,实在做不了太子妃。” 焉瑾带着些嗔意,说道:“母后,儿臣何时说过要她做太子妃?” 皇后娘娘听见他这样的语气呵呵一笑,说道:“没有就好,你若中意她,将来纳进府中给个良娣已算抬举她了。” 焉瑾听了这话莫名烦躁,又想到这一切都怪翟文彬,除了那次落水被救后主动送礼答谢,焉瑾本不想与方暖有任何交集的,奈何这翟文彬看见方暖就像走不动路了一样,方暖又总想与他们说上话,于是他就被迫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方暖有交集。 想到他与方暖落在旁人眼里竟成了这副样子,焉瑾的火气莫名就起来了,他想今日出宫非得打翟文彬一顿不可。 焉瑾本也劝了翟文彬好几次,那方家二小姐已经及笄,既然喜欢就该趁早去方家提亲,可翟文彬偏不,甚至有意无意地撮合自己与方暖。 焉瑾也是那时才意识到,自己的爱,比不上焉理,亦比不上翟文彬,难怪焉理骂他不懂爱,他以前就是不懂。 焉瑾深思几许,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把想了很久的话说出了口:“母后,镇北侯的女儿也快及笄了?” 他不能再等了,他很想她,虽然这两年他派了人去漠北默默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可直如饮鸩止渴般,他越来越想她,也越来越怕,他怕今生母后没有主意闻夏做太子妃,那么他会不会就与她再无交集了? 他也怕女子及笄之后便会开始说亲,他若再不想办法,会不会被焉理捷足先登?他更怕闻夏随便找个人就嫁了。 皇后娘娘听了他的话,微微一笑,随即却叹了一口气,缓缓说着:“是快了,母后本也是最中意她的,身份和年纪都很合适。可是两年前镇北侯一家回京时,传闻她身体不好,竟连宫宴都未曾露面,我宣她进宫,竟也敢不来。且不说才貌品性我们一无所知,这大漠长大的女儿,到底野一些,虽然镇北侯手握兵权,于你未来皇位有益,可他这女儿也并非太子妃最好的人选。母后瞧着谢桓的幼妹谢朵,再等几年也及笄了,我见那姑娘的品貌很是不错,还有余太师的孙女、贺太尉的小女儿、静安侯的嫡女均不…… “母后,就闻夏。”焉瑾本来听到皇后娘娘的话心中还在窃喜,谁知皇后娘娘越说他越不爱听了,便出言轻声打断。 皇后娘娘不以为意,笑笑,接着说:“瑾儿,母后虽然想为你未来的皇位铺路,可万一她品貌不佳、行为不端,你们夫妻不合,将来于你反而是个麻烦,更加不利于咱们与镇北侯的关系。” “母后,您也说了我是太子,自然也要为将来打算。镇北侯手握重兵,他的女儿若是嫁了除我之外旁的皇子,儿臣的太子之位恐怕也坐不安稳。” 皇后闻言颇为欣慰,叹了句:“我的瑾儿真的长大了。” 焉瑾见皇后娘娘如此神情,顺势又道:“母后,不如在闻小姐及笄前把她召回京来,对外称念及镇北侯一家劳苦功高,由您给他们的千金操办及笄之礼,这样,您也可以先见上一见,您若是满意便求父皇赐婚,若是不满意,也算给足了镇北侯面子,有利于我们与其交好。” 皇后娘娘想了想,竟很痛快地答应了。 焉瑾也满意地出了宫。 于是,闻侯一家再次回了京城,闻夏被迫于皇后宫中见到了她并不愿意见的焉瑾。 焉瑾失落于闻夏言谈举止的疏离,却也惊喜于闻夏眼中消逝的恨意,他安慰自己,闻侯爷一家现在还好好活着呢,她接受这个事实后想必就不会那样恨自己了。 待闻夫人与闻夏离开凤仪宫,皇后娘娘唇边带着看透一切的笑意,明知故问:“瑾儿觉得如何?” 焉瑾没有扭捏,恭敬又坦率地回答:“回母后,儿臣喜欢。” 待焉瑾出了凤仪宫,皇后娘娘还在笑着,微微转头对身后的禾苏与禾香说:“果真是儿大不中留,你们看他,看见夏夏,那眼睛就没移开。” 禾香在旁笑着道:“娘娘,也是奇了怪了,咱们太子殿下这几年也没说看上哪家的千金,怎么一下子就看中了闻小姐。” 禾苏在旁嗔了禾香一眼,笑着道:“娘娘,奴婢看太子殿下的眼光是极好的,您看闻小姐那身姿,颇有其母女将军的风范,与京中这些柔弱的千金小姐很是不同,奴婢瞧着也喜欢呢。” 皇后娘娘笑着,不置可否。其实这闻家千金如何她倒也不在乎,反正只是为了做太子妃,只要焉瑾不讨厌,这姑娘知书达理就够了。 而焉瑾这方,他出了宫便兴冲冲地跑去了他记忆中的那间小铺子,那对老夫妇还在,店里卖的都是他们亲手做的白瓷摆件,每一件都独一无二。 焉瑾想都没想,便买下了那对白瓷娃娃,抱着那个盒子一个劲儿地傻笑,出了店门上了马车,焉瑾忽地想到,现在送这个过于直白了些,于是焉瑾忙让车夫掉头,又回到店里千挑万选,买了一只很可爱的白瓷小猫,这下他安心了,心满意足地抱着两个盒子回了太子府。 焉瑾的这一切行为落在跟了太子殿下好几年的梁平的眼中,简直仿佛被夺舍了一样,不过梁平从不多话,何况即使怀疑过太子殿下是不是沾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种事他也是不敢说的。 终于到了闻夏及笄那日,焉理送了那支簪子,闻夏正拿着端详笑得甜美,焉瑾好巧不巧走了进来,那种熟悉的不悦感瞬间吞没了焉瑾的理智,焉瑾也是那一刻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以前之所以对焉理那么恨,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不是因为什么身份的僭越,而是因为他嫉妒,他嫉妒得发狂。 而焉瑾的这一表现也落在了皇后娘娘眼中,皇后娘娘只是以为焉瑾这是对既定太子妃的占有欲,于是不动声色地碰了一下有些失态的焉瑾。 焉瑾瞬间回神,挂起一贯的笑容同皇后娘娘走进侯府。 这个及笄宴众人吃得心思各异,焉理也诧异于焉瑾今日的配合,想必有些心思的都早已猜出了皇后娘娘的意图,只有闻夏傻傻地以为不会选在今日赐婚。 而这两年,就在焉理纠结要不要先帮闻夏除去方暖的时候,焉理发现太子殿下竟对方暖毫无兴趣了,焉理想这样挺好的,今日赐婚他亦是替闻夏开心的。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闻夏拒婚后吐血。 焉理看着焉瑾对闻夏的关切绝不亚于自己,那一刻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焉瑾的,可是没有证据,何况,他和闻夏想得一样:焉瑾若真的也有以前的记忆,他不是应该爱那个美若天仙的方家二小姐吗? 番外之:但见无限恨 翟文彬不知道,焉瑾其实看清了那姑娘的长相,甚至哪怕他没看清,那姑娘的音容笑貌他都可以准确无误地画出来,只是当他下笔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不敢画。 他的脑海里全是闻夏那夜凄苦的神色,她的眼中满是沧桑和悲凉,遥遥望向自己时还有不加掩饰的厌恶和憎恨,他不想去画这样的闻夏,可他也无法欺骗自己,去画她最初面对自己时欢喜热情的笑靥…… 避暑山庄的荷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有人学着释怀,有人还在争取,有人开始为自己筹谋。 焉盛二十二年年末,焉瑾照常下了早朝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话了几句无关痛痒的事之后,皇后娘娘喝着茶悠悠道:“明年你就18岁了,也该好好相看一下这些京中的千金了。” 这两年皇后娘娘一直在给焉瑾物色合适的太子妃人选,听到这里焉瑾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他刚要开口说话,皇后娘娘又自言自语般念叨着:“母后知道你这两年也就愿意和那方家二小姐多说两句话,可一个四品侍郎的女儿,实在做不了太子妃。” 焉瑾带着些嗔意,说道:“母后,儿臣何时说过要她做太子妃?” 皇后娘娘听见他这样的语气呵呵一笑,说道:“没有就好,你若中意她,将来纳进府中给个良娣已算抬举她了。” 焉瑾听了这话莫名烦躁,又想到这一切都怪翟文彬,除了那次落水被救后主动送礼答谢,焉瑾本不想与方暖有任何交集的,奈何这翟文彬看见方暖就像走不动路了一样,方暖又总想与他们说上话,于是他就被迫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方暖有交集。 想到他与方暖落在旁人眼里竟成了这副样子,焉瑾的火气莫名就起来了,他想今日出宫非得打翟文彬一顿不可。 焉瑾本也劝了翟文彬好几次,那方家二小姐已经及笄,既然喜欢就该趁早去方家提亲,可翟文彬偏不,甚至有意无意地撮合自己与方暖。 焉瑾也是那时才意识到,自己的爱,比不上焉理,亦比不上翟文彬,难怪焉理骂他不懂爱,他以前就是不懂。 焉瑾深思几许,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把想了很久的话说出了口:“母后,镇北侯的女儿也快及笄了?” 他不能再等了,他很想她,虽然这两年他派了人去漠北默默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可直如饮鸩止渴般,他越来越想她,也越来越怕,他怕今生母后没有主意闻夏做太子妃,那么他会不会就与她再无交集了? 他也怕女子及笄之后便会开始说亲,他若再不想办法,会不会被焉理捷足先登?他更怕闻夏随便找个人就嫁了。 皇后娘娘听了他的话,微微一笑,随即却叹了一口气,缓缓说着:“是快了,母后本也是最中意她的,身份和年纪都很合适。可是两年前镇北侯一家回京时,传闻她身体不好,竟连宫宴都未曾露面,我宣她进宫,竟也敢不来。且不说才貌品性我们一无所知,这大漠长大的女儿,到底野一些,虽然镇北侯手握兵权,于你未来皇位有益,可他这女儿也并非太子妃最好的人选。母后瞧着谢桓的幼妹谢朵,再等几年也及笄了,我见那姑娘的品貌很是不错,还有余太师的孙女、贺太尉的小女儿、静安侯的嫡女均不…… “母后,就闻夏。”焉瑾本来听到皇后娘娘的话心中还在窃喜,谁知皇后娘娘越说他越不爱听了,便出言轻声打断。 皇后娘娘不以为意,笑笑,接着说:“瑾儿,母后虽然想为你未来的皇位铺路,可万一她品貌不佳、行为不端,你们夫妻不合,将来于你反而是个麻烦,更加不利于咱们与镇北侯的关系。” “母后,您也说了我是太子,自然也要为将来打算。镇北侯手握重兵,他的女儿若是嫁了除我之外旁的皇子,儿臣的太子之位恐怕也坐不安稳。” 皇后闻言颇为欣慰,叹了句:“我的瑾儿真的长大了。” 焉瑾见皇后娘娘如此神情,顺势又道:“母后,不如在闻小姐及笄前把她召回京来,对外称念及镇北侯一家劳苦功高,由您给他们的千金操办及笄之礼,这样,您也可以先见上一见,您若是满意便求父皇赐婚,若是不满意,也算给足了镇北侯面子,有利于我们与其交好。” 皇后娘娘想了想,竟很痛快地答应了。 焉瑾也满意地出了宫。 于是,闻侯一家再次回了京城,闻夏被迫于皇后宫中见到了她并不愿意见的焉瑾。 焉瑾失落于闻夏言谈举止的疏离,却也惊喜于闻夏眼中消逝的恨意,他安慰自己,闻侯爷一家现在还好好活着呢,她接受这个事实后想必就不会那样恨自己了。 待闻夫人与闻夏离开凤仪宫,皇后娘娘唇边带着看透一切的笑意,明知故问:“瑾儿觉得如何?” 焉瑾没有扭捏,恭敬又坦率地回答:“回母后,儿臣喜欢。” 待焉瑾出了凤仪宫,皇后娘娘还在笑着,微微转头对身后的禾苏与禾香说:“果真是儿大不中留,你们看他,看见夏夏,那眼睛就没移开。” 禾香在旁笑着道:“娘娘,也是奇了怪了,咱们太子殿下这几年也没说看上哪家的千金,怎么一下子就看中了闻小姐。” 禾苏在旁嗔了禾香一眼,笑着道:“娘娘,奴婢看太子殿下的眼光是极好的,您看闻小姐那身姿,颇有其母女将军的风范,与京中这些柔弱的千金小姐很是不同,奴婢瞧着也喜欢呢。” 皇后娘娘笑着,不置可否。其实这闻家千金如何她倒也不在乎,反正只是为了做太子妃,只要焉瑾不讨厌,这姑娘知书达理就够了。 而焉瑾这方,他出了宫便兴冲冲地跑去了他记忆中的那间小铺子,那对老夫妇还在,店里卖的都是他们亲手做的白瓷摆件,每一件都独一无二。 焉瑾想都没想,便买下了那对白瓷娃娃,抱着那个盒子一个劲儿地傻笑,出了店门上了马车,焉瑾忽地想到,现在送这个过于直白了些,于是焉瑾忙让车夫掉头,又回到店里千挑万选,买了一只很可爱的白瓷小猫,这下他安心了,心满意足地抱着两个盒子回了太子府。 焉瑾的这一切行为落在跟了太子殿下好几年的梁平的眼中,简直仿佛被夺舍了一样,不过梁平从不多话,何况即使怀疑过太子殿下是不是沾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种事他也是不敢说的。 终于到了闻夏及笄那日,焉理送了那支簪子,闻夏正拿着端详笑得甜美,焉瑾好巧不巧走了进来,那种熟悉的不悦感瞬间吞没了焉瑾的理智,焉瑾也是那一刻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以前之所以对焉理那么恨,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不是因为什么身份的僭越,而是因为他嫉妒,他嫉妒得发狂。 而焉瑾的这一表现也落在了皇后娘娘眼中,皇后娘娘只是以为焉瑾这是对既定太子妃的占有欲,于是不动声色地碰了一下有些失态的焉瑾。 焉瑾瞬间回神,挂起一贯的笑容同皇后娘娘走进侯府。 这个及笄宴众人吃得心思各异,焉理也诧异于焉瑾今日的配合,想必有些心思的都早已猜出了皇后娘娘的意图,只有闻夏傻傻地以为不会选在今日赐婚。 而这两年,就在焉理纠结要不要先帮闻夏除去方暖的时候,焉理发现太子殿下竟对方暖毫无兴趣了,焉理想这样挺好的,今日赐婚他亦是替闻夏开心的。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闻夏拒婚后吐血。 焉理看着焉瑾对闻夏的关切绝不亚于自己,那一刻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焉瑾的,可是没有证据,何况,他和闻夏想得一样:焉瑾若真的也有以前的记忆,他不是应该爱那个美若天仙的方家二小姐吗? 番外之:而今才道当时错 焉理虽不解闻夏为何不想嫁给焉瑾了,可他也不能就这样直白地去问,何况,即使闻夏看向焉瑾的眼中再无爱意,她爱的人也不是自己。 他劝了自己很久,才忍下想要继续关心闻夏的冲动。他知道,不论如何,圣旨已下,闻夏已是太子妃,与她保持距离,不再让太子殿下疑心,才是为她好。 翟文彬亦是不解,他本以为焉瑾对于闻夏只是接受赐婚后、对未来太子妃的关怀,可他越来越能感觉到,太子殿下好似对这位太子妃用了不少心思。 甚至及笄之后某一日,他二人闲聊,焉瑾忽然问了句:“都是皇子,是不是我不如四哥平易近人?” 翟文彬错愕了一下,想到及笄那日的场景,他又不是瞎子,于是翟文彬暧昧一笑,问道:“怎么,未来太子妃看见你的时候笑得不如面对四殿下时甜,你就醋成这个样子了?” 焉瑾抬眉白了他一眼,翟文彬见状笑得更加幸灾乐祸,火上浇油道:“你看,你这样就不如四殿下,四殿下从来不这样瞪人。” 焉瑾闻言脸色更加难看。 翟文彬那时只是在开玩笑,他并未意识到焉瑾真的很介意他口中的四殿下,他也未曾想过,闻夏有一日真的会与四殿下不清不楚。 直到翟家组织踏青游那日,翟文彬才明白为何一直都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会忽然对闻夏如此上心。 闻夏为了与侯苩比箭,换了一身灰紫色劲装,长发用玉冠全部束起,虽然衣服样式和头上的玉冠都与画上的不同,她现在的身量也早已长高许多,可翟文彬仔细地看了又看,还是看出来了——闻夏便是焉瑾画上的女子。 他那时很替焉瑾高兴,瞧着闻夏的身姿,唇边带笑轻轻叹着:“难怪~难怪。” 后面的时日,外人看焉瑾与闻夏这对未婚小夫妻郎才女貌好不甜蜜,可只有焉瑾知道,闻夏对他的态度疏远得不得了,他若再不主动示好,想必闻夏理都不会理他。 可焉瑾怎么也没想到,闻侯竟会不顾一切提出退婚,圣上动了怒,那是焉瑾第二次怀疑自己的选择,他是不是应该放过她? 第一次是他眼睁睁看着闻夏吐血的时候。 焉瑾也是那次才认识到一位父亲对女儿无私的爱,宁愿丢官弃爵,也只希望自己的女儿今后能够幸福。 所以焉瑾明白了为何闻侯上一世会那样不顾一切地回京请旨让帝后和离,闻侯只是觉得自己的女儿受了委屈,他想带她回家。 现在的焉瑾怎会让闻侯出事,他从中斡旋许久,圣上消了气,闻侯也信了他会对闻夏好,不再想要退婚。 后来的日子,闻夏果真好像接受了他一样,愿意接受他的亲近,也不会暗地里再去做一些退婚的举动了。 焉瑾那段时日虽忙得脚不沾地,却整日都带着笑颜,李若辰也要成婚了,所以他二人苦中作乐的方式便成了时不时贬损一下翟文彬是个没有人惦记的人。 翟文彬常常被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气得直跺脚。 直到翟文颖的生辰宴,焉瑾的心再次动摇了。 那日闻夏醉得厉害,焉瑾去到闻夏身边的时候,看见的是焉理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而闻夏看着天边的那抹夕阳傻笑。 焉理见焉瑾走近,对他说了句:“她醉了。”便转身离开了。 焉瑾看着焉理干脆利落的背影,他知道,上一世焉理也是这样避嫌的,只有偶尔忍不住了才流露出一些眷恋的神色,焉理一直都是为她着想的。 可焉瑾总隐隐感觉这一世的焉理也不一样了,但他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他只能继续观察着,他想,只要焉理这一世不再谋反,即使他爱闻夏又有何妨呢,他不想伤他,毕竟那样闻夏会伤心的。 焉瑾半蹲着看着闻夏,与她面对面,闻夏还在看着他傻笑,甚至捧起他的脸左瞧瞧右瞧瞧,焉瑾瞧她这个样子甚是可爱,心中更加怜惜,恨不得凑过去亲上两下。 可是,闻夏忽然就不笑了,她的眼中又出现了那种熟悉的恐惧和悲哀,两行泪从闻夏眼中滑落,她对着他轻声念了句:“为何靠近你是这般痛?” 焉瑾慌了,他一下子将闻夏揽在怀中,一遍遍说着:“夏夏,对不起,对不起……我今后会加倍补偿给你的……” 可闻夏醉得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更加不会记得他说的话。 这厢不少人都已认定了闻夏太子妃的身份,那厢还有人想要横插一脚。 当方暖意识到焉瑾对自己丝毫不感兴趣的时候,她只得把目光放到其他皇子身上。 方暖十岁出头时,她的容貌就已十分出众了。她非但没有恃美而骄,反而比小时候更加用功读书和学习技艺,因为她那时就立志,她一定要配这天下最优秀、最尊贵的男子。 翟文彬的心思她不是不明白,可是一个侯府的嫡次子,一不能继承爵位,二在官场又无建树,她实在瞧不上。 方暖对这些皇家的皇子也颇嗤之以鼻,在她看来,不想当皇帝的皇子不是好皇子,而当今圣上的这群儿子,一个个的简直不求上进! 大皇子领了一块封地便悠哉悠哉地跑了;二皇子整日研读医术,除了那个凶巴巴的魏迁善更是不近女色;四皇子倒是既聪明又得圣心,奈何整日流连秦楼楚馆,与玉风楼的妓子厮混;七皇子年纪小、家世又太低。 所以除了太子,最合适的人选只有三皇子焉珂了。 方暖只是在适当的场合递了几个眼神,焉珂便主动上钩了。 焉珂想要争取镇北侯手中的兵权,所以才有了闻夏与焉珂金蟹楼的偶遇和踏青那日焉珂的英雄救美,那马之所以会发狂,自然是安家姐妹动的手脚。 奈何闻夏对于焉珂的所作所为并不买账,于是他们便想利用闻夏来制造焉理与焉瑾的矛盾。 方暖觉得闻夏是蠢的,谁都看得出来顾家姐妹之间的嫌隙,闻夏却只想调和,而她,则选择利用。 她和余盈洁故意拉拢顾久妍,并当着顾久妍的面说些什么英雄救美的桥段,又暗示李若辰那样方正的君子,若是救人时不小心摸到了、碰到了哪里,定是会负责到底的,果真顾久妍落水后不久李家就上门提亲了。 当李若辰营救顾久妍时,确实碰到了一团娇软,李若辰血气方刚又从未经历男女之事,怎么受得了如此温香软玉,他厌恶明目张胆的投怀送抱,可是顾久妍在他看来是端淑大方的大家闺秀,想到自己确实也该娶亲了,对顾久妍又并不反感,顾家的家世地位与他也般配,于是便去顾家提了亲。 方暖没想到的是,此事还是因为李若辰愿意,李若辰若是不愿意,他才不会负责。 而方暖本想以此事来要挟顾久妍为她传递李府的消息,奈何政事上李若辰从不让顾久妍知道,所以顾久妍的价值也就消失了,方暖只好把目光放到了顾久妘的身上。 一番挑拨之后,顾久妘便埋没了闻夏所有的好,开始做起余盈洁当上太子妃而她成为太子良娣的美梦了。 自然,余盈洁并不知道方暖早已与焉珂联手,她竟傻傻地以为方暖如此针对闻夏,是因为想做太子侧妃呢。 方暖与焉珂本想避暑山庄捉奸闻夏与焉理,以至于让焉瑾与焉理反目,他们渔翁得利,可没想到那夜焉亿佟去找焉理喝酒,大家都在兴头上,焉亿佟拿起焉理的酒杯就喝了,于是焉珂等人只能将错就错,将半醉的小王爷引去了闻夏那里。 他们想,事发后定然也是一番热闹,太子必定会因此而嫌弃闻夏,镇北侯怎能受此大辱,届时二人必定反目,他们便可由此大做文章。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太子殿下竟然忍下了这件事。 方、余、焉珂等人都认为是太子殿下忍下了此事,而不是好色的小王爷控制住了自己的行为,只有焉理知道,焉亿佟对于闻夏的喜欢,应该不比自己少。 三年前焉理领了圣旨去迎接镇北侯一家,那时的焉亿佟只想出京去玩儿,求了他许久,于是焉理带上了易了容的焉亿佟。 谁料途中有人行刺,闻夏此时的功夫比上一世强了不少,打起来的时候帮了不少人,其中有焉亿佟。 只是这件事连闻夏自己都不知道,焉亿佟更是从未说起过,他当时就已看出焉理对闻夏的情感,他想,他的四哥与她才是相配的,只是他没想到,她最后竟成了太子妃。 也不是说太子殿下不好,焉亿佟那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他的四哥才是最好的。 余盈洁死于闻夏之手,不仅焉理知道,焉瑾也知道。 焉瑾查那件事查到了余和珂,毕竟做事的是余盈洁和焉珂的人,可这两个人,焉珂那里没有切实的证据他动不得,而余盈洁,到底念在余老太师的份儿上,又和余盈洁自小相识,他没有忍心下手,最重要的是,此事有关闻夏的清誉,他也不能放到明处去做。 可他没想到闻夏会那么狠,用那样残忍的手段杀了余盈洁。 也是这件事令焉瑾猛然意识到,闻夏如此对余盈洁,未尝没有上一世的缘故。原来闻夏心中的恨,丝毫没有消散。 这个想法令焉瑾心惊,也令他心虚,他以前憧憬过,等到他们感情稳定,未尝不能开诚布公地把这些事情都讲清楚,他也想好好地为上一世的所作所为一一道歉,可是余盈洁那事之后,他更加不敢表露出一丝他也有上一世的记忆,他打算瞒一辈子,他希望闻夏今后能够纯粹快乐地活着。 番外之:而今才道当时错 焉理虽不解闻夏为何不想嫁给焉瑾了,可他也不能就这样直白地去问,何况,即使闻夏看向焉瑾的眼中再无爱意,她爱的人也不是自己。 他劝了自己很久,才忍下想要继续关心闻夏的冲动。他知道,不论如何,圣旨已下,闻夏已是太子妃,与她保持距离,不再让太子殿下疑心,才是为她好。 翟文彬亦是不解,他本以为焉瑾对于闻夏只是接受赐婚后、对未来太子妃的关怀,可他越来越能感觉到,太子殿下好似对这位太子妃用了不少心思。 甚至及笄之后某一日,他二人闲聊,焉瑾忽然问了句:“都是皇子,是不是我不如四哥平易近人?” 翟文彬错愕了一下,想到及笄那日的场景,他又不是瞎子,于是翟文彬暧昧一笑,问道:“怎么,未来太子妃看见你的时候笑得不如面对四殿下时甜,你就醋成这个样子了?” 焉瑾抬眉白了他一眼,翟文彬见状笑得更加幸灾乐祸,火上浇油道:“你看,你这样就不如四殿下,四殿下从来不这样瞪人。” 焉瑾闻言脸色更加难看。 翟文彬那时只是在开玩笑,他并未意识到焉瑾真的很介意他口中的四殿下,他也未曾想过,闻夏有一日真的会与四殿下不清不楚。 直到翟家组织踏青游那日,翟文彬才明白为何一直都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会忽然对闻夏如此上心。 闻夏为了与侯苩比箭,换了一身灰紫色劲装,长发用玉冠全部束起,虽然衣服样式和头上的玉冠都与画上的不同,她现在的身量也早已长高许多,可翟文彬仔细地看了又看,还是看出来了——闻夏便是焉瑾画上的女子。 他那时很替焉瑾高兴,瞧着闻夏的身姿,唇边带笑轻轻叹着:“难怪~难怪。” 后面的时日,外人看焉瑾与闻夏这对未婚小夫妻郎才女貌好不甜蜜,可只有焉瑾知道,闻夏对他的态度疏远得不得了,他若再不主动示好,想必闻夏理都不会理他。 可焉瑾怎么也没想到,闻侯竟会不顾一切提出退婚,圣上动了怒,那是焉瑾第二次怀疑自己的选择,他是不是应该放过她? 第一次是他眼睁睁看着闻夏吐血的时候。 焉瑾也是那次才认识到一位父亲对女儿无私的爱,宁愿丢官弃爵,也只希望自己的女儿今后能够幸福。 所以焉瑾明白了为何闻侯上一世会那样不顾一切地回京请旨让帝后和离,闻侯只是觉得自己的女儿受了委屈,他想带她回家。 现在的焉瑾怎会让闻侯出事,他从中斡旋许久,圣上消了气,闻侯也信了他会对闻夏好,不再想要退婚。 后来的日子,闻夏果真好像接受了他一样,愿意接受他的亲近,也不会暗地里再去做一些退婚的举动了。 焉瑾那段时日虽忙得脚不沾地,却整日都带着笑颜,李若辰也要成婚了,所以他二人苦中作乐的方式便成了时不时贬损一下翟文彬是个没有人惦记的人。 翟文彬常常被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气得直跺脚。 直到翟文颖的生辰宴,焉瑾的心再次动摇了。 那日闻夏醉得厉害,焉瑾去到闻夏身边的时候,看见的是焉理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而闻夏看着天边的那抹夕阳傻笑。 焉理见焉瑾走近,对他说了句:“她醉了。”便转身离开了。 焉瑾看着焉理干脆利落的背影,他知道,上一世焉理也是这样避嫌的,只有偶尔忍不住了才流露出一些眷恋的神色,焉理一直都是为她着想的。 可焉瑾总隐隐感觉这一世的焉理也不一样了,但他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他只能继续观察着,他想,只要焉理这一世不再谋反,即使他爱闻夏又有何妨呢,他不想伤他,毕竟那样闻夏会伤心的。 焉瑾半蹲着看着闻夏,与她面对面,闻夏还在看着他傻笑,甚至捧起他的脸左瞧瞧右瞧瞧,焉瑾瞧她这个样子甚是可爱,心中更加怜惜,恨不得凑过去亲上两下。 可是,闻夏忽然就不笑了,她的眼中又出现了那种熟悉的恐惧和悲哀,两行泪从闻夏眼中滑落,她对着他轻声念了句:“为何靠近你是这般痛?” 焉瑾慌了,他一下子将闻夏揽在怀中,一遍遍说着:“夏夏,对不起,对不起……我今后会加倍补偿给你的……” 可闻夏醉得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更加不会记得他说的话。 这厢不少人都已认定了闻夏太子妃的身份,那厢还有人想要横插一脚。 当方暖意识到焉瑾对自己丝毫不感兴趣的时候,她只得把目光放到其他皇子身上。 方暖十岁出头时,她的容貌就已十分出众了。她非但没有恃美而骄,反而比小时候更加用功读书和学习技艺,因为她那时就立志,她一定要配这天下最优秀、最尊贵的男子。 翟文彬的心思她不是不明白,可是一个侯府的嫡次子,一不能继承爵位,二在官场又无建树,她实在瞧不上。 方暖对这些皇家的皇子也颇嗤之以鼻,在她看来,不想当皇帝的皇子不是好皇子,而当今圣上的这群儿子,一个个的简直不求上进! 大皇子领了一块封地便悠哉悠哉地跑了;二皇子整日研读医术,除了那个凶巴巴的魏迁善更是不近女色;四皇子倒是既聪明又得圣心,奈何整日流连秦楼楚馆,与玉风楼的妓子厮混;七皇子年纪小、家世又太低。 所以除了太子,最合适的人选只有三皇子焉珂了。 方暖只是在适当的场合递了几个眼神,焉珂便主动上钩了。 焉珂想要争取镇北侯手中的兵权,所以才有了闻夏与焉珂金蟹楼的偶遇和踏青那日焉珂的英雄救美,那马之所以会发狂,自然是安家姐妹动的手脚。 奈何闻夏对于焉珂的所作所为并不买账,于是他们便想利用闻夏来制造焉理与焉瑾的矛盾。 方暖觉得闻夏是蠢的,谁都看得出来顾家姐妹之间的嫌隙,闻夏却只想调和,而她,则选择利用。 她和余盈洁故意拉拢顾久妍,并当着顾久妍的面说些什么英雄救美的桥段,又暗示李若辰那样方正的君子,若是救人时不小心摸到了、碰到了哪里,定是会负责到底的,果真顾久妍落水后不久李家就上门提亲了。 当李若辰营救顾久妍时,确实碰到了一团娇软,李若辰血气方刚又从未经历男女之事,怎么受得了如此温香软玉,他厌恶明目张胆的投怀送抱,可是顾久妍在他看来是端淑大方的大家闺秀,想到自己确实也该娶亲了,对顾久妍又并不反感,顾家的家世地位与他也般配,于是便去顾家提了亲。 方暖没想到的是,此事还是因为李若辰愿意,李若辰若是不愿意,他才不会负责。 而方暖本想以此事来要挟顾久妍为她传递李府的消息,奈何政事上李若辰从不让顾久妍知道,所以顾久妍的价值也就消失了,方暖只好把目光放到了顾久妘的身上。 一番挑拨之后,顾久妘便埋没了闻夏所有的好,开始做起余盈洁当上太子妃而她成为太子良娣的美梦了。 自然,余盈洁并不知道方暖早已与焉珂联手,她竟傻傻地以为方暖如此针对闻夏,是因为想做太子侧妃呢。 方暖与焉珂本想避暑山庄捉奸闻夏与焉理,以至于让焉瑾与焉理反目,他们渔翁得利,可没想到那夜焉亿佟去找焉理喝酒,大家都在兴头上,焉亿佟拿起焉理的酒杯就喝了,于是焉珂等人只能将错就错,将半醉的小王爷引去了闻夏那里。 他们想,事发后定然也是一番热闹,太子必定会因此而嫌弃闻夏,镇北侯怎能受此大辱,届时二人必定反目,他们便可由此大做文章。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太子殿下竟然忍下了这件事。 方、余、焉珂等人都认为是太子殿下忍下了此事,而不是好色的小王爷控制住了自己的行为,只有焉理知道,焉亿佟对于闻夏的喜欢,应该不比自己少。 三年前焉理领了圣旨去迎接镇北侯一家,那时的焉亿佟只想出京去玩儿,求了他许久,于是焉理带上了易了容的焉亿佟。 谁料途中有人行刺,闻夏此时的功夫比上一世强了不少,打起来的时候帮了不少人,其中有焉亿佟。 只是这件事连闻夏自己都不知道,焉亿佟更是从未说起过,他当时就已看出焉理对闻夏的情感,他想,他的四哥与她才是相配的,只是他没想到,她最后竟成了太子妃。 也不是说太子殿下不好,焉亿佟那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他的四哥才是最好的。 余盈洁死于闻夏之手,不仅焉理知道,焉瑾也知道。 焉瑾查那件事查到了余和珂,毕竟做事的是余盈洁和焉珂的人,可这两个人,焉珂那里没有切实的证据他动不得,而余盈洁,到底念在余老太师的份儿上,又和余盈洁自小相识,他没有忍心下手,最重要的是,此事有关闻夏的清誉,他也不能放到明处去做。 可他没想到闻夏会那么狠,用那样残忍的手段杀了余盈洁。 也是这件事令焉瑾猛然意识到,闻夏如此对余盈洁,未尝没有上一世的缘故。原来闻夏心中的恨,丝毫没有消散。 这个想法令焉瑾心惊,也令他心虚,他以前憧憬过,等到他们感情稳定,未尝不能开诚布公地把这些事情都讲清楚,他也想好好地为上一世的所作所为一一道歉,可是余盈洁那事之后,他更加不敢表露出一丝他也有上一世的记忆,他打算瞒一辈子,他希望闻夏今后能够纯粹快乐地活着。 番外之:夜夜寒风吹醉舞 焉盛十七年冬,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大焉西北之地更是寒风刺骨,雪下起来就没有停过,再加上连续三年的干旱少雨,当凛州因饥荒而出现人吃人的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圣上大怒,明明年年拨了赈灾粮款过去,怎么还会如此严重! 那时的风夜舞只有九岁,正与十三岁的姐姐一起沿路讨饭,说是姐姐,其实她们就只是在杂耍班相识,结伴卖艺的可怜人罢了。 那时的风夜舞也不是这个名字,她家姓林,生于夜里,所以父母取名林夜,在她五岁时将她卖到杂耍班换了几吊钱。 她从未问过姐姐原名叫什么,姐姐说她是在雪天被班主捡回来的,所以他们都叫她雪儿,她唤她姐姐。 而今饥荒肆虐,杂耍班早已散了,她们跟着村子里的人逃荒,寻找出路。 雪儿一路带着她,两个小女孩吃得少,才勉强活了下来。 幸而偶有朝廷的救济粮下来,她们才能从去年冬季熬到今年冬季,不过救济粮一年可能也就三四次,大部分时候,她们都在靠自己。 冬季太难挨了,吃的都没有更别说柴火,风夜舞只能和雪儿挤在难民堆里相拥取暖,冻死在路边的灾民不计其数,灾民们也顾不得许多,死人身上的东西均会被洗劫一空,哪怕身上只有可怜的两片勉强蔽体的破旧薄衣也会被扒得一干二净。 风夜舞见过那些难民扒一个人的衣服,那人还没死透,还在虚弱地挣扎,口中却已喊不出清晰的话语。 更有甚者,将刚死的人拖走,而后开始分食。 最开始风夜舞和雪儿见了还会害怕,她们害怕那些人饿疯了会不会连活人都吃,后来她们才想明白,活人他们不敢的,毕竟动活人容易引起众怒。 慢慢地,她们开始对这一切习以为常地看着。 她们的眼神早已麻木,可她们还是要努力地活下去,因为她们知道,她们死了也是那样的下场,太可怕了。 凛州太大了,从一个小县城走到另一个,又从另一个走向下一个,她们迟迟没等来朝廷这一次的救济。 后来她们听闻最近的一个县城在派发赈灾粮,他们抱着最后的希望强撑着饥寒交迫的身体去了。 可是那里的士兵只管办差事,馒头粥品分发下去,也不管是否有人没吃到。 何况那点粮食杯水车薪,虽有士兵维持秩序,也架不住饿红了眼的灾民们,看见食物就像是饿狼看见肉一样,两个小女孩冻得身体也不大灵活了,自然抢不过那些大人们。 她们被人踩在脚下,也忘了疼,只能眼巴巴地盯着那粮食棚,好似望着的是海市蜃楼,根本够不到。 就在她们趴在地上快要被人踩死的时候,她感到周遭气息倏然变了,有士兵拨开人群,而后有人扶起了她。 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还未完全长开却已十分俊俏的脸,他眨着一双湖水般澄澈的眸子,冲她们微微一笑,随即对身边人道:“给这些老幼单独分发粮食。” 小小的年纪,这句话却说得威严无比。 身边有人应道:“是。”随即剥开人群去执行刚刚的命令去了。 这是风夜舞见过的最好看的少年,而后这少年又从侍卫的手中接过两个馒头,分别递到她和雪儿面前。 莹白修长的手递过来的馒头还泛着热气,她有些迟缓地伸出那双冻得发紫的手,少年见状向前一探,握住她的手把馒头塞到她的手里,丝毫未介意她的手上沾染了不少泥污,并对她们温声说了句:“别怕,吃。” 如此天寒地柝的冬天,那一刻,他掌心的热竟瞬间暖了她满身。 后来风夜舞才知道,那是当朝四皇子焉理。 那时的焉理只有十三岁,正是开始学着处理政事又一腔热血的年纪,此事一出,焉理主动请旨前往凛州赈灾,此事如此严重,派皇子去刚好也能彰显圣上对民生的重视,于是圣旨一下,并让距离凛州不算远的汖州刺史桑将军带军队前往协助,手握三万精兵的桑将军,正是焉理的亲舅舅。 四皇子和桑将军亲临,贪官污吏收敛了不少,三个月后灾情缓解,焉理与桑将军回京复旨。 风夜舞永远都记得那个冬天,真的很冷,可少年的出现像一缕夏日的光,让她久久难忘。 总归也是没有家了,于是风夜舞和雪儿跋山涉水来了京城,靠着以前在杂耍班的功底,又样貌出众,二人很快成了玉风楼的顶梁柱,玉风楼的老板给她们赐名字,风雪舞和风夜舞。 风夜舞知道,自己踏进了玉风楼,就更加配不上焉理了,她只是想见见他,哪怕只是当面道句谢也行啊,可她也明白,与焉理当面说句话都是奢望。他们的身份,本就是云泥之别。 令风夜舞没想到的是,焉理竟然会来玉风楼。 虽然焉理去玉风楼是微服,但是焉理出手阔绰,老板命风雪舞领舞,风夜舞等人伴舞招待焉理,所以他们见到了,并且一眼就认出了彼此。 那时是焉盛二十年四月。 自此以后,四皇子成为玉风楼常客,他风流多情、无心政事的名声也渐渐传开。 同年七月七日夜,焉理夜宿玉风楼,在这里喝了个大醉,那是风夜舞第一次见他失了态。 焉理那夜抱着风夜舞,却一遍一遍地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那时风夜舞便知道了,焉理心中有个姑娘。 随着风夜舞的容貌越来越出众,焉理提议让她戴个面纱,风夜舞也不想以色侍人,于是她并未多想,便长久地戴上了面纱。 此举反而增加了神秘感,令玉风楼的客人愈发多起来。彼时风雪舞被焉珂看中赎了身,进了三皇子府,于是风夜舞成为了玉风楼的新任花魁。 焉盛二十三年太子大婚,焉理从太子府喝过喜酒后,又来到了玉风楼,那是他第二次喝得酩酊大醉,他除了唤那个姑娘的名字外,还在说着:“该放手了夏夏,我放过你了” 唇边是释然的笑,可眼中的泪却止不住地流。 风夜舞看着心疼极了,却也无能为力。 圣旨赐婚闻夏吐血,这些消息她自然也是听说过的,那时她就知道焉理心中的那个人是谁了,未来太子妃名唤“闻夏”,而焉理醉酒一遍遍唤的名字,是“夏夏”。 可是风夜舞这样的身份,是见不到未来太子妃的。 她听闻未来太子妃常去一家名为浮梦香的胭脂铺子买脂粉钗环,于是她便去了那附近,虽然只遥遥看了一眼,她还是明白了为什么焉理不由分说要她戴上面纱。 因为她的下半张脸,长得和闻夏有几分相似,尤其笑起来的唇形,简直一模一样。 可是她也知道,她与闻夏其实毫不相像,任何人都可以一眼认出她们。 风夜舞那时也想过焉理的意图,他是怕见到自己就会想到闻夏吗?还是说自己这样的出身长得像闻夏是对她的亵渎?还是说真的不想她的美貌被人看见,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风夜舞没有问过,她明白,她只是他花了钱的消遣,焉理称她一声“知己”已算抬举她,她没资格问。况且,她也不想问,只要她对焉理还有用,只要她还能陪着他,只要他偶尔会想起自己,就够了。 她没想过焉理会真的为她赎身,将她接进四皇子府。 那一日风夜舞的心情是十分忐忑的,同样忐忑的还有焉理。 将风夜舞接回四皇子府的那天夜里,焉理面对风夜舞还是不自觉地红了脸,焉理对她说:“夜儿,你知道的,我心里有个人,你若愿意跟我,我今后定会好好待你,你若不愿意,你现在已是自由之身,可以随时离开。” 风夜舞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红着脸开始解焉理衣襟上的扣子,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旁人都道他二人已经不知春风暗渡多少回了,只有他们知道,那一夜的他们都是羞涩又紧张的。 焉理与荣瑄怡即将大婚,焉理亦对风夜舞说:“夜儿,瑄怡是个很好的姑娘,她必定容得下你,我只希望你们今后能够和睦相处,我待你们也不会厚此薄彼。” 风夜舞乖巧的点头,她不会去做那些勾心斗角的事的。 作为女人,她不能说一点也不嫉妒正妃,可是她更明白,焉理那样睿智的人,她若是做了什么被焉理知道,必定会惹得焉理厌弃,不若就试着与荣瑄怡真心相处。 后来荣瑄怡进门,风夜舞本以为荣瑄怡会瞧不起自己的出身,可她没有,荣瑄怡甚至把她当自己的姐妹一样对待,荣家送来了什么好东西,荣瑄怡也都会准备她的那份。 风夜舞知道,荣瑄怡和她一样,都怕焉理厌弃,她对焉理的爱,不比自己少。 他们在皛洲过得很开心,焉理出去游玩或者做事都会带着她们二人一起,就像焉理说的,任何事情上都没有厚此薄彼,经历了从小的颠沛流离、风月场上的虚与委蛇,风夜舞那时觉得人生从未如此幸福过,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未曾想过的好,如果如果皇后娘娘没有病倒就好了。 番外之:夜夜寒风吹醉舞 焉盛十七年冬,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大焉西北之地更是寒风刺骨,雪下起来就没有停过,再加上连续三年的干旱少雨,当凛州因饥荒而出现人吃人的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圣上大怒,明明年年拨了赈灾粮款过去,怎么还会如此严重! 那时的风夜舞只有九岁,正与十三岁的姐姐一起沿路讨饭,说是姐姐,其实她们就只是在杂耍班相识,结伴卖艺的可怜人罢了。 那时的风夜舞也不是这个名字,她家姓林,生于夜里,所以父母取名林夜,在她五岁时将她卖到杂耍班换了几吊钱。 她从未问过姐姐原名叫什么,姐姐说她是在雪天被班主捡回来的,所以他们都叫她雪儿,她唤她姐姐。 而今饥荒肆虐,杂耍班早已散了,她们跟着村子里的人逃荒,寻找出路。 雪儿一路带着她,两个小女孩吃得少,才勉强活了下来。 幸而偶有朝廷的救济粮下来,她们才能从去年冬季熬到今年冬季,不过救济粮一年可能也就三四次,大部分时候,她们都在靠自己。 冬季太难挨了,吃的都没有更别说柴火,风夜舞只能和雪儿挤在难民堆里相拥取暖,冻死在路边的灾民不计其数,灾民们也顾不得许多,死人身上的东西均会被洗劫一空,哪怕身上只有可怜的两片勉强蔽体的破旧薄衣也会被扒得一干二净。 风夜舞见过那些难民扒一个人的衣服,那人还没死透,还在虚弱地挣扎,口中却已喊不出清晰的话语。 更有甚者,将刚死的人拖走,而后开始分食。 最开始风夜舞和雪儿见了还会害怕,她们害怕那些人饿疯了会不会连活人都吃,后来她们才想明白,活人他们不敢的,毕竟动活人容易引起众怒。 慢慢地,她们开始对这一切习以为常地看着。 她们的眼神早已麻木,可她们还是要努力地活下去,因为她们知道,她们死了也是那样的下场,太可怕了。 凛州太大了,从一个小县城走到另一个,又从另一个走向下一个,她们迟迟没等来朝廷这一次的救济。 后来她们听闻最近的一个县城在派发赈灾粮,他们抱着最后的希望强撑着饥寒交迫的身体去了。 可是那里的士兵只管办差事,馒头粥品分发下去,也不管是否有人没吃到。 何况那点粮食杯水车薪,虽有士兵维持秩序,也架不住饿红了眼的灾民们,看见食物就像是饿狼看见肉一样,两个小女孩冻得身体也不大灵活了,自然抢不过那些大人们。 她们被人踩在脚下,也忘了疼,只能眼巴巴地盯着那粮食棚,好似望着的是海市蜃楼,根本够不到。 就在她们趴在地上快要被人踩死的时候,她感到周遭气息倏然变了,有士兵拨开人群,而后有人扶起了她。 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还未完全长开却已十分俊俏的脸,他眨着一双湖水般澄澈的眸子,冲她们微微一笑,随即对身边人道:“给这些老幼单独分发粮食。” 小小的年纪,这句话却说得威严无比。 身边有人应道:“是。”随即剥开人群去执行刚刚的命令去了。 这是风夜舞见过的最好看的少年,而后这少年又从侍卫的手中接过两个馒头,分别递到她和雪儿面前。 莹白修长的手递过来的馒头还泛着热气,她有些迟缓地伸出那双冻得发紫的手,少年见状向前一探,握住她的手把馒头塞到她的手里,丝毫未介意她的手上沾染了不少泥污,并对她们温声说了句:“别怕,吃。” 如此天寒地柝的冬天,那一刻,他掌心的热竟瞬间暖了她满身。 后来风夜舞才知道,那是当朝四皇子焉理。 那时的焉理只有十三岁,正是开始学着处理政事又一腔热血的年纪,此事一出,焉理主动请旨前往凛州赈灾,此事如此严重,派皇子去刚好也能彰显圣上对民生的重视,于是圣旨一下,并让距离凛州不算远的汖州刺史桑将军带军队前往协助,手握三万精兵的桑将军,正是焉理的亲舅舅。 四皇子和桑将军亲临,贪官污吏收敛了不少,三个月后灾情缓解,焉理与桑将军回京复旨。 风夜舞永远都记得那个冬天,真的很冷,可少年的出现像一缕夏日的光,让她久久难忘。 总归也是没有家了,于是风夜舞和雪儿跋山涉水来了京城,靠着以前在杂耍班的功底,又样貌出众,二人很快成了玉风楼的顶梁柱,玉风楼的老板给她们赐名字,风雪舞和风夜舞。 风夜舞知道,自己踏进了玉风楼,就更加配不上焉理了,她只是想见见他,哪怕只是当面道句谢也行啊,可她也明白,与焉理当面说句话都是奢望。他们的身份,本就是云泥之别。 令风夜舞没想到的是,焉理竟然会来玉风楼。 虽然焉理去玉风楼是微服,但是焉理出手阔绰,老板命风雪舞领舞,风夜舞等人伴舞招待焉理,所以他们见到了,并且一眼就认出了彼此。 那时是焉盛二十年四月。 自此以后,四皇子成为玉风楼常客,他风流多情、无心政事的名声也渐渐传开。 同年七月七日夜,焉理夜宿玉风楼,在这里喝了个大醉,那是风夜舞第一次见他失了态。 焉理那夜抱着风夜舞,却一遍一遍地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那时风夜舞便知道了,焉理心中有个姑娘。 随着风夜舞的容貌越来越出众,焉理提议让她戴个面纱,风夜舞也不想以色侍人,于是她并未多想,便长久地戴上了面纱。 此举反而增加了神秘感,令玉风楼的客人愈发多起来。彼时风雪舞被焉珂看中赎了身,进了三皇子府,于是风夜舞成为了玉风楼的新任花魁。 焉盛二十三年太子大婚,焉理从太子府喝过喜酒后,又来到了玉风楼,那是他第二次喝得酩酊大醉,他除了唤那个姑娘的名字外,还在说着:“该放手了夏夏,我放过你了” 唇边是释然的笑,可眼中的泪却止不住地流。 风夜舞看着心疼极了,却也无能为力。 圣旨赐婚闻夏吐血,这些消息她自然也是听说过的,那时她就知道焉理心中的那个人是谁了,未来太子妃名唤“闻夏”,而焉理醉酒一遍遍唤的名字,是“夏夏”。 可是风夜舞这样的身份,是见不到未来太子妃的。 她听闻未来太子妃常去一家名为浮梦香的胭脂铺子买脂粉钗环,于是她便去了那附近,虽然只遥遥看了一眼,她还是明白了为什么焉理不由分说要她戴上面纱。 因为她的下半张脸,长得和闻夏有几分相似,尤其笑起来的唇形,简直一模一样。 可是她也知道,她与闻夏其实毫不相像,任何人都可以一眼认出她们。 风夜舞那时也想过焉理的意图,他是怕见到自己就会想到闻夏吗?还是说自己这样的出身长得像闻夏是对她的亵渎?还是说真的不想她的美貌被人看见,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风夜舞没有问过,她明白,她只是他花了钱的消遣,焉理称她一声“知己”已算抬举她,她没资格问。况且,她也不想问,只要她对焉理还有用,只要她还能陪着他,只要他偶尔会想起自己,就够了。 她没想过焉理会真的为她赎身,将她接进四皇子府。 那一日风夜舞的心情是十分忐忑的,同样忐忑的还有焉理。 将风夜舞接回四皇子府的那天夜里,焉理面对风夜舞还是不自觉地红了脸,焉理对她说:“夜儿,你知道的,我心里有个人,你若愿意跟我,我今后定会好好待你,你若不愿意,你现在已是自由之身,可以随时离开。” 风夜舞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红着脸开始解焉理衣襟上的扣子,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旁人都道他二人已经不知春风暗渡多少回了,只有他们知道,那一夜的他们都是羞涩又紧张的。 焉理与荣瑄怡即将大婚,焉理亦对风夜舞说:“夜儿,瑄怡是个很好的姑娘,她必定容得下你,我只希望你们今后能够和睦相处,我待你们也不会厚此薄彼。” 风夜舞乖巧的点头,她不会去做那些勾心斗角的事的。 作为女人,她不能说一点也不嫉妒正妃,可是她更明白,焉理那样睿智的人,她若是做了什么被焉理知道,必定会惹得焉理厌弃,不若就试着与荣瑄怡真心相处。 后来荣瑄怡进门,风夜舞本以为荣瑄怡会瞧不起自己的出身,可她没有,荣瑄怡甚至把她当自己的姐妹一样对待,荣家送来了什么好东西,荣瑄怡也都会准备她的那份。 风夜舞知道,荣瑄怡和她一样,都怕焉理厌弃,她对焉理的爱,不比自己少。 他们在皛洲过得很开心,焉理出去游玩或者做事都会带着她们二人一起,就像焉理说的,任何事情上都没有厚此薄彼,经历了从小的颠沛流离、风月场上的虚与委蛇,风夜舞那时觉得人生从未如此幸福过,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未曾想过的好,如果如果皇后娘娘没有病倒就好了。 番外之:心念念终负东风约 瑾夏二年,正月初二,镇北侯闻知吾与其妻顾将军、其子闻少将军,及三千镇北军战死于北阳关,此战虽未胜,却将胡人三万铁骑拦截于北阳关外,使胡人未能踏入大焉国土一步,护漠北人民于万全,为之后大焉国的胜利打下了基础。 正月初四,此消息快马加鞭传回京城,帝哀痛不已,感念镇北侯一家的功绩,全部予以追封,亦给战死的将士家属丰厚的抚恤,却唯独命所有人将此消息瞒着皇后娘娘。 正月初七,皇后听闻此消息吐血昏迷,足足七日未醒。 正月十四,帝下旨,皇后病重,帝无心朝政,宣昭王速速回京帮助处理政事。 可令人奇怪的是,昭王回京后却从未在朝堂上露过面,众臣只是听闻昭王一直在宫中辅佐于帝。 渐渐的开始有人猜测,难道昭王犯了什么错,以至于被帝软禁于宫中? 其实焉理得到闻侯一家战死的消息时,是恨不得第一时间奔去闻夏身边的,她有着身孕,如此大的打击,不知道她能否受得了。 可是他不能,他不想焉瑾再疑心自己,毕竟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焉理本意是等过了今年,就真正开始自己的生活,这两年他一直在偷偷服用避子的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是不安,他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有自己的孩子。 却没想到,记忆中多事的这一年,同样的不太平。 焉理进宫后就被乔装送入了凤仪宫。 让他偷偷摸摸进后宫,焉理实在不知道焉瑾如何想的。不过他意识到了,闻夏的情形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糟。 果真进入凤仪宫的寝殿,他看见的是形容憔悴的当今圣上和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皇后娘娘。 焉理站在床边看了闻夏一眼,直接问焉瑾:“那颗药没有给她吃吗?” 焉盛二十四年十二月十七日,方暖死后的闻夏已昏迷了五日,就在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太子府来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他只念了几句众人都听不懂的话,闻夏就睁开了眼睛。 可闻夏好似被人抽走了魂一样,不言不语也不吃东西,焉瑾问老僧怎么会这样,老僧只是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心药在哪里只能施主自己去找。” 老僧看着焉瑾的样子,实在不忍,临走前交给焉瑾一个药丸,说了句:“此药并不能解女施主此次的心魔,不过,也许日后你们会用得到……” 闻夏昏迷期间,焉理与荣瑄怡自是来看过她的,但是每次只看了两眼就被焉瑾以闻夏需要静养为由赶了出来,荣瑄怡不解地问焉理:“王爷,太子殿下为何不让我留下照顾夏夏?” 焉理也不解,却还是耐心安慰她:“照顾夏夏的人很多的,你留下也插不上手,你想,你若累坏了自己,岂不是给他们添麻烦。” 其实他们不知道,焉瑾是不希望荣瑄怡听见,自己的好友昏迷时一声声唤的是她的夫君的名字。 焉瑾自然也不想焉理听见,不到必要时,他并不想让焉理知道闻夏心中的人是他。 可好似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焉瑾只得找个机会单独与焉理说:“四哥,你去陪陪夏夏,我们都唤不醒她。” 焉理不解地看着焉瑾,眼中全是疑问,这段时日他虽然担心得不得了,可他不敢过多表露自己的关心,何况焉理知道的,闻夏不爱他,焉瑾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如何能够做到? 焉理就那样看着焉瑾眼中的情与愁几多变换。 终于,焉瑾讲出了他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夏夏昏迷时,一直唤的,都是你的名字……” 焉瑾没有说,闻夏每一次昏迷、每一次午夜梦魇,除了对方暖和对他的恨,一次次唤的都是焉理的名字,语气是那样的信赖与依恋,焉瑾听着说不出是愧是恨还是妒。 焉理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可是他怕了,他第一反应不是欣喜也不是感动,他急急开口解释道:“太子殿下,我……我与夏夏并无多少私交,更无男女之情,夏夏……” “四哥,我知道,我只求你去看看她。”焉瑾打断焉理的解释,他很着急,连自称都变成了“我”,他想要显得自己诚恳一些。 焉理看着焉瑾真挚的眼神,却还是只能继续试探着:“夏夏想必真的很介意方暖那件事,生了你的气,才会喊别人的名字……” 焉瑾听了焉理的话,也明白了他的顾虑,于是说道:“四哥,我并未疑心你与夏夏,我知道当年她初入京时你二人共患难过,她对你很是依赖,这次,也许只有你可以……” 如果还是拒绝,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焉理犹豫几许,最后对他说:“不要让瑄怡知道,我怕她会多想。” 焉瑾微微一点头,答应了他。 于是焉理除了进宫侍疾,留出许多时间来陪不言不语的闻夏,焉理来时,焉瑾会命旁人都退出去,只让他二人独处。 焉理尝试着与闻夏对话,没想到闻夏竟真的开始说话了,只是闻夏的神志依旧昏蒙,好似梦中呓语般,毫无逻辑地说着前世今生的种种恨与悔。 “焉理,方暖害死了我的孩子!我的两个孩子!” “为何阿顷会死?他为什么要帮她?” “焉瑾我恨你!我父兄何时有过反心?焉瑾,你色令智昏,你不配为帝!” “焉理你带我走,好不好?我面对他的每一刻都是怕的。” “焉理你知道的,我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 焉理心疼得眼中含泪,把闻夏揽在怀里一遍遍哄着,对她的每一句梦话,都做了回应,直到他听见闻夏与他哭诉:“焉理,为何?为何我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勿念河许的愿从来都不能实现!” 焉理顺势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愿……梦不成真,现世无憾。” 焉理浑身一颤,他以前只是隐隐怀疑,这下他终于确定了,闻夏也知道他有前世的记忆。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说破。 可是另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在焉理脑海中响起,如果闻夏昏迷时说的都是这样的话,焉瑾为何没有好奇过呢? 闻夏清醒后,焉理复命般同焉瑾说:“她醒了,也可以吃东西喝药了,不再需要我了。” 焉瑾道:“多谢四哥。” 焉理盯着焉瑾的眼睛,问道:“太子殿下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夏夏为何会在梦中说那些话吗?” 焉瑾一愣,随即眉头皱了起来,问道:“梦中的胡话,难道四哥当真了?” 焉理也愣了一瞬,随即笑笑,说着:“是啊,梦中的胡话罢了。” …… 老僧给的那颗药焉瑾自然是给闻夏吃了的,可是几日过去了,闻夏还是没有醒,焉瑾无奈,只得把焉理从封地喊回来。 焉瑾神情十分严肃,嗓音沙哑中透着深深的无力,可说出的话却如同下命令般不容反驳,他对焉理说:“如果她能够醒来,你带她走。” 焉理震惊得瞳孔放大,就在他还在消化焉瑾刚刚说的这句话的时候,焉瑾继续说道:“瑄怡和风姑娘朕会保她们一生富贵无忧,你,只要好好照顾夏夏。” 焉理只出口一个“你……”字,焉瑾继续开口,语气已经带上了祈求的意味:“四哥,我不想夏夏和别的女子共享你,如果她可以醒来,你带她走,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焉瑾的尾音已经有些发颤,眼中也已有泪光。 焉理看着焉瑾无力地弯下腰去,焉理顺势靠过去,焉瑾的泪再也没有忍住,年轻帝王的泪就那样落下,落在昭王青蓝色的锦衣上,晕出一片深重的颜色。 焉理犹豫了几息,还是抬手拍了拍焉瑾的肩膀,安慰着他。 这是他们兄弟之间,好久都未曾有过的亲密举动,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太多太多,多到容不下纯粹的兄弟情。 过了许久,待焉瑾平复情绪后,同他说了闻夏的病情,又同焉理解释许久,他愿意成全他们,只要闻夏能醒来,他只希望闻夏能平安幸福地活下去。 焉理从未想过,焉瑾是这样爱她的。 上一世他爱得义无反顾,爱得极端,爱得笨拙,他以为,只有自己死了,焉瑾和闻夏之间的猜忌便会消失,反正闻夏也不喜欢自己,自己以造反的名义去死,于她、于焉瑾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他没想到,现在这样无私地去爱闻夏的人,是焉瑾。 后来焉瑾离开了凤仪宫,就将焉理留在了这里,还命旁人都退了出去,不许打扰昭王。 焉理也做了自己的决定,他知道自己的心,不管他劝了自己多少次要放弃闻夏,可是一旦让他在闻夏与任何人之间选择,他仍旧会选择她。 他没有再试探过焉瑾是否也有前世的记忆,他想,也已不重要了。 焉理就那样日夜在凤仪宫中陪着闻夏,闻夏一天之中只有短短几个时刻是醒来的,可她好像不知道自己醒了,抱着焉理以为还是在梦里,反反复复说着不清不楚的胡话。 凤仪宫的宫人早已全部换成了焉瑾的心腹,贴身侍奉的是梁欢和岁岁。 梁欢看着昭王就那样与皇后娘娘亲密独处,此等宫闱秘事,梁欢害怕,等圣上一个不开心,他们这群人的脑袋就要不保。 甚至梁欢想,会不会等皇后娘娘养好身子,圣上就会将昭王秘密处死,毕竟,圣上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 梁欢一直记得焉珂谋反那一夜,当暮鸦被擒时,暮鸦嘴上还在逞强,说着:“太子殿下好福气,太子妃肌肤滑嫩、酥胸柔软,真让人爱不释手呢,也不知道小王爷” 暮鸦的话还未说完,被焉瑾上前两步死死捏住下巴,让他再也发不出声音来,那是梁欢第一次在焉瑾的眼中看到那种直白的恶毒的恨。 久居上位者,别人的生死只是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他的眼中少有那种明显的恨意,那一刻周遭千军万马无人敢出一语,梁欢听见焉瑾冷着声音,咬牙切齿道:“你本来可以痛快地死,可你偏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梁欢知道,刑部千百种酷刑,这个暮鸦恐怕要都受一遭才能死了,可没人能想到,焉瑾下的令比酷刑狠十倍。 他命人给暮鸦和他的父亲母亲和姐妹都喂了春药,而后将他们关在一间牢房里,任由他们胡来,且不准他们死了。药效过了便给他们喂些食物,而后接着喂药,如此折腾了他们三日,最后又将焉珂的其他心腹也喂了药关进那间牢房里,让暮鸦看着他的母亲和姐妹被自己以前同生共死的兄弟凌辱,最后这群人全部力竭,焉瑾再命人将饿极了的狼丢进去,生生将他们分食。 梁欢现在想起来还会脊背发凉,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暮鸦说了两句亵渎太子妃的话,梁欢不知道,等到皇后娘娘身子好了,这昭王殿下会是什么下场。 后来皇后娘娘醒了,圣上依旧不踏足凤仪宫,只是下令,昭王和皇后娘娘的一切要求都要满足。 平日里的饮食起居也便罢了,连昭王在皇后娘娘睡着后悄悄同他们说去捉什么萤火虫,他们也要想尽办法去执行。 冬季哪有什么萤火虫,可圣上还是命人去南方捉,而后罩上厚厚的锦被,用暖炉烘着,快马加鞭送入京来。 梁欢不懂,她问了她哥哥,梁平让她想活命就少说话,于是凤仪宫的人,都变成了哑巴和聋子。 翟文彬来凤仪宫闹事,皇后娘娘和昭王殿下竟然就那样当着陛下的面抱在一起,梁欢能看到陛下眼中的寒,可奇怪的是陛下的眼中竟然没有恨,梁欢更加不懂了。 就在凤仪宫的所有人都在好奇皇后娘娘和昭王会怎么样时,昭王竟默默离开了,皇后娘娘又和圣上回到了以前,好像昭王从来没有来过。 他们自然不知闻夏和焉理独处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翟文彬带来那幅画后的第二日,闻夏半躺在床上窝在焉理的怀中,低声问道:“焉理,你说他为何会这样爱我呢?” “爱了就是爱了,没有原因。” 闻夏微微抬头,望进焉理如一汪清潭般深情的眸中,那眸中除了深深的眷恋,还有隐隐的不安。 闻夏有些心疼、有些不舍、亦有愧疚,她忽地抬手搂住焉理的脖颈,万般柔情地吻了上去。 焉理像是被惊到了,一动未动,薄薄的双唇紧闭,任由闻夏胡乱地舔咬。 闻夏能感觉到焉理浑身的僵硬,可他的唇是那样的软,她贪恋他的感觉和味道。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闻夏觉得好笑,世人都道昭王殿下是多么的风流多情,实则只有她知道,焉理十分守礼甚至于有些腼腆,他二人朝夕相处这么久,焉理从未做过一件逾矩的事情,到动情处,也只是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发际。 闻夏恋恋不舍地离开焉理的唇,看着他涨红了的脸和发红的耳根,轻笑一声,打趣道:“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郎,怎地羞成这样。” 焉理喉结滚动,压抑着燃起的情欲,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只唤了一声:“夏夏” 闻夏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她唤了一声:“焉理!”而后低下头窝在焉理的怀中,她不敢看着焉理的眼睛去说这些话,她不敢面对。 安静了几息,闻夏斩钉截铁地开口:“焉理,你走,瑄怡还在等你。” 屋内静得可以清晰地听见他二人的呼吸声,闻夏趴在焉理的怀中听着他的心如擂鼓般跳动,一下、两下、三下闻夏的心也跟着砰砰地跳,可为何她的心每跳动一下都仿佛是落在了荆棘上那般痛呢? 痛得闻夏眼中含泪,她强忍着才没有哭出声音。 过了许久,闻夏听见焉理应了一句:“好。” 没有挽留、没有责备、甚至没有问一句为什么,他就那样答应了。 闻夏再也忍不住,泪无声落下来,浸湿了焉理胸前的衣襟,焉理也抱她愈紧,他二人都在颤抖,那是彼此极力压抑下去的情感,可闻夏没有抬头,焉理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焉理知道的,从翟文彬带着那幅画出现,他就知道闻夏动摇了,他太了解她了。 可是却也不够了解,勿念河边他今生错过的那一夜,发生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他没有去,所以他不知道,那一夜城东的河灯与城西的不尽相同 番外之:心念念终负东风约 瑾夏二年,正月初二,镇北侯闻知吾与其妻顾将军、其子闻少将军,及三千镇北军战死于北阳关,此战虽未胜,却将胡人三万铁骑拦截于北阳关外,使胡人未能踏入大焉国土一步,护漠北人民于万全,为之后大焉国的胜利打下了基础。 正月初四,此消息快马加鞭传回京城,帝哀痛不已,感念镇北侯一家的功绩,全部予以追封,亦给战死的将士家属丰厚的抚恤,却唯独命所有人将此消息瞒着皇后娘娘。 正月初七,皇后听闻此消息吐血昏迷,足足七日未醒。 正月十四,帝下旨,皇后病重,帝无心朝政,宣昭王速速回京帮助处理政事。 可令人奇怪的是,昭王回京后却从未在朝堂上露过面,众臣只是听闻昭王一直在宫中辅佐于帝。 渐渐的开始有人猜测,难道昭王犯了什么错,以至于被帝软禁于宫中? 其实焉理得到闻侯一家战死的消息时,是恨不得第一时间奔去闻夏身边的,她有着身孕,如此大的打击,不知道她能否受得了。 可是他不能,他不想焉瑾再疑心自己,毕竟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焉理本意是等过了今年,就真正开始自己的生活,这两年他一直在偷偷服用避子的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是不安,他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有自己的孩子。 却没想到,记忆中多事的这一年,同样的不太平。 焉理进宫后就被乔装送入了凤仪宫。 让他偷偷摸摸进后宫,焉理实在不知道焉瑾如何想的。不过他意识到了,闻夏的情形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糟。 果真进入凤仪宫的寝殿,他看见的是形容憔悴的当今圣上和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皇后娘娘。 焉理站在床边看了闻夏一眼,直接问焉瑾:“那颗药没有给她吃吗?” 焉盛二十四年十二月十七日,方暖死后的闻夏已昏迷了五日,就在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太子府来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他只念了几句众人都听不懂的话,闻夏就睁开了眼睛。 可闻夏好似被人抽走了魂一样,不言不语也不吃东西,焉瑾问老僧怎么会这样,老僧只是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心药在哪里只能施主自己去找。” 老僧看着焉瑾的样子,实在不忍,临走前交给焉瑾一个药丸,说了句:“此药并不能解女施主此次的心魔,不过,也许日后你们会用得到……” 闻夏昏迷期间,焉理与荣瑄怡自是来看过她的,但是每次只看了两眼就被焉瑾以闻夏需要静养为由赶了出来,荣瑄怡不解地问焉理:“王爷,太子殿下为何不让我留下照顾夏夏?” 焉理也不解,却还是耐心安慰她:“照顾夏夏的人很多的,你留下也插不上手,你想,你若累坏了自己,岂不是给他们添麻烦。” 其实他们不知道,焉瑾是不希望荣瑄怡听见,自己的好友昏迷时一声声唤的是她的夫君的名字。 焉瑾自然也不想焉理听见,不到必要时,他并不想让焉理知道闻夏心中的人是他。 可好似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焉瑾只得找个机会单独与焉理说:“四哥,你去陪陪夏夏,我们都唤不醒她。” 焉理不解地看着焉瑾,眼中全是疑问,这段时日他虽然担心得不得了,可他不敢过多表露自己的关心,何况焉理知道的,闻夏不爱他,焉瑾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如何能够做到? 焉理就那样看着焉瑾眼中的情与愁几多变换。 终于,焉瑾讲出了他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夏夏昏迷时,一直唤的,都是你的名字……” 焉瑾没有说,闻夏每一次昏迷、每一次午夜梦魇,除了对方暖和对他的恨,一次次唤的都是焉理的名字,语气是那样的信赖与依恋,焉瑾听着说不出是愧是恨还是妒。 焉理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可是他怕了,他第一反应不是欣喜也不是感动,他急急开口解释道:“太子殿下,我……我与夏夏并无多少私交,更无男女之情,夏夏……” “四哥,我知道,我只求你去看看她。”焉瑾打断焉理的解释,他很着急,连自称都变成了“我”,他想要显得自己诚恳一些。 焉理看着焉瑾真挚的眼神,却还是只能继续试探着:“夏夏想必真的很介意方暖那件事,生了你的气,才会喊别人的名字……” 焉瑾听了焉理的话,也明白了他的顾虑,于是说道:“四哥,我并未疑心你与夏夏,我知道当年她初入京时你二人共患难过,她对你很是依赖,这次,也许只有你可以……” 如果还是拒绝,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焉理犹豫几许,最后对他说:“不要让瑄怡知道,我怕她会多想。” 焉瑾微微一点头,答应了他。 于是焉理除了进宫侍疾,留出许多时间来陪不言不语的闻夏,焉理来时,焉瑾会命旁人都退出去,只让他二人独处。 焉理尝试着与闻夏对话,没想到闻夏竟真的开始说话了,只是闻夏的神志依旧昏蒙,好似梦中呓语般,毫无逻辑地说着前世今生的种种恨与悔。 “焉理,方暖害死了我的孩子!我的两个孩子!” “为何阿顷会死?他为什么要帮她?” “焉瑾我恨你!我父兄何时有过反心?焉瑾,你色令智昏,你不配为帝!” “焉理你带我走,好不好?我面对他的每一刻都是怕的。” “焉理你知道的,我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 焉理心疼得眼中含泪,把闻夏揽在怀里一遍遍哄着,对她的每一句梦话,都做了回应,直到他听见闻夏与他哭诉:“焉理,为何?为何我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勿念河许的愿从来都不能实现!” 焉理顺势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愿……梦不成真,现世无憾。” 焉理浑身一颤,他以前只是隐隐怀疑,这下他终于确定了,闻夏也知道他有前世的记忆。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说破。 可是另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在焉理脑海中响起,如果闻夏昏迷时说的都是这样的话,焉瑾为何没有好奇过呢? 闻夏清醒后,焉理复命般同焉瑾说:“她醒了,也可以吃东西喝药了,不再需要我了。” 焉瑾道:“多谢四哥。” 焉理盯着焉瑾的眼睛,问道:“太子殿下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夏夏为何会在梦中说那些话吗?” 焉瑾一愣,随即眉头皱了起来,问道:“梦中的胡话,难道四哥当真了?” 焉理也愣了一瞬,随即笑笑,说着:“是啊,梦中的胡话罢了。” …… 老僧给的那颗药焉瑾自然是给闻夏吃了的,可是几日过去了,闻夏还是没有醒,焉瑾无奈,只得把焉理从封地喊回来。 焉瑾神情十分严肃,嗓音沙哑中透着深深的无力,可说出的话却如同下命令般不容反驳,他对焉理说:“如果她能够醒来,你带她走。” 焉理震惊得瞳孔放大,就在他还在消化焉瑾刚刚说的这句话的时候,焉瑾继续说道:“瑄怡和风姑娘朕会保她们一生富贵无忧,你,只要好好照顾夏夏。” 焉理只出口一个“你……”字,焉瑾继续开口,语气已经带上了祈求的意味:“四哥,我不想夏夏和别的女子共享你,如果她可以醒来,你带她走,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焉瑾的尾音已经有些发颤,眼中也已有泪光。 焉理看着焉瑾无力地弯下腰去,焉理顺势靠过去,焉瑾的泪再也没有忍住,年轻帝王的泪就那样落下,落在昭王青蓝色的锦衣上,晕出一片深重的颜色。 焉理犹豫了几息,还是抬手拍了拍焉瑾的肩膀,安慰着他。 这是他们兄弟之间,好久都未曾有过的亲密举动,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太多太多,多到容不下纯粹的兄弟情。 过了许久,待焉瑾平复情绪后,同他说了闻夏的病情,又同焉理解释许久,他愿意成全他们,只要闻夏能醒来,他只希望闻夏能平安幸福地活下去。 焉理从未想过,焉瑾是这样爱她的。 上一世他爱得义无反顾,爱得极端,爱得笨拙,他以为,只有自己死了,焉瑾和闻夏之间的猜忌便会消失,反正闻夏也不喜欢自己,自己以造反的名义去死,于她、于焉瑾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他没想到,现在这样无私地去爱闻夏的人,是焉瑾。 后来焉瑾离开了凤仪宫,就将焉理留在了这里,还命旁人都退了出去,不许打扰昭王。 焉理也做了自己的决定,他知道自己的心,不管他劝了自己多少次要放弃闻夏,可是一旦让他在闻夏与任何人之间选择,他仍旧会选择她。 他没有再试探过焉瑾是否也有前世的记忆,他想,也已不重要了。 焉理就那样日夜在凤仪宫中陪着闻夏,闻夏一天之中只有短短几个时刻是醒来的,可她好像不知道自己醒了,抱着焉理以为还是在梦里,反反复复说着不清不楚的胡话。 凤仪宫的宫人早已全部换成了焉瑾的心腹,贴身侍奉的是梁欢和岁岁。 梁欢看着昭王就那样与皇后娘娘亲密独处,此等宫闱秘事,梁欢害怕,等圣上一个不开心,他们这群人的脑袋就要不保。 甚至梁欢想,会不会等皇后娘娘养好身子,圣上就会将昭王秘密处死,毕竟,圣上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 梁欢一直记得焉珂谋反那一夜,当暮鸦被擒时,暮鸦嘴上还在逞强,说着:“太子殿下好福气,太子妃肌肤滑嫩、酥胸柔软,真让人爱不释手呢,也不知道小王爷” 暮鸦的话还未说完,被焉瑾上前两步死死捏住下巴,让他再也发不出声音来,那是梁欢第一次在焉瑾的眼中看到那种直白的恶毒的恨。 久居上位者,别人的生死只是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他的眼中少有那种明显的恨意,那一刻周遭千军万马无人敢出一语,梁欢听见焉瑾冷着声音,咬牙切齿道:“你本来可以痛快地死,可你偏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梁欢知道,刑部千百种酷刑,这个暮鸦恐怕要都受一遭才能死了,可没人能想到,焉瑾下的令比酷刑狠十倍。 他命人给暮鸦和他的父亲母亲和姐妹都喂了春药,而后将他们关在一间牢房里,任由他们胡来,且不准他们死了。药效过了便给他们喂些食物,而后接着喂药,如此折腾了他们三日,最后又将焉珂的其他心腹也喂了药关进那间牢房里,让暮鸦看着他的母亲和姐妹被自己以前同生共死的兄弟凌辱,最后这群人全部力竭,焉瑾再命人将饿极了的狼丢进去,生生将他们分食。 梁欢现在想起来还会脊背发凉,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暮鸦说了两句亵渎太子妃的话,梁欢不知道,等到皇后娘娘身子好了,这昭王殿下会是什么下场。 后来皇后娘娘醒了,圣上依旧不踏足凤仪宫,只是下令,昭王和皇后娘娘的一切要求都要满足。 平日里的饮食起居也便罢了,连昭王在皇后娘娘睡着后悄悄同他们说去捉什么萤火虫,他们也要想尽办法去执行。 冬季哪有什么萤火虫,可圣上还是命人去南方捉,而后罩上厚厚的锦被,用暖炉烘着,快马加鞭送入京来。 梁欢不懂,她问了她哥哥,梁平让她想活命就少说话,于是凤仪宫的人,都变成了哑巴和聋子。 翟文彬来凤仪宫闹事,皇后娘娘和昭王殿下竟然就那样当着陛下的面抱在一起,梁欢能看到陛下眼中的寒,可奇怪的是陛下的眼中竟然没有恨,梁欢更加不懂了。 就在凤仪宫的所有人都在好奇皇后娘娘和昭王会怎么样时,昭王竟默默离开了,皇后娘娘又和圣上回到了以前,好像昭王从来没有来过。 他们自然不知闻夏和焉理独处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翟文彬带来那幅画后的第二日,闻夏半躺在床上窝在焉理的怀中,低声问道:“焉理,你说他为何会这样爱我呢?” “爱了就是爱了,没有原因。” 闻夏微微抬头,望进焉理如一汪清潭般深情的眸中,那眸中除了深深的眷恋,还有隐隐的不安。 闻夏有些心疼、有些不舍、亦有愧疚,她忽地抬手搂住焉理的脖颈,万般柔情地吻了上去。 焉理像是被惊到了,一动未动,薄薄的双唇紧闭,任由闻夏胡乱地舔咬。 闻夏能感觉到焉理浑身的僵硬,可他的唇是那样的软,她贪恋他的感觉和味道。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闻夏觉得好笑,世人都道昭王殿下是多么的风流多情,实则只有她知道,焉理十分守礼甚至于有些腼腆,他二人朝夕相处这么久,焉理从未做过一件逾矩的事情,到动情处,也只是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发际。 闻夏恋恋不舍地离开焉理的唇,看着他涨红了的脸和发红的耳根,轻笑一声,打趣道:“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郎,怎地羞成这样。” 焉理喉结滚动,压抑着燃起的情欲,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只唤了一声:“夏夏” 闻夏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她唤了一声:“焉理!”而后低下头窝在焉理的怀中,她不敢看着焉理的眼睛去说这些话,她不敢面对。 安静了几息,闻夏斩钉截铁地开口:“焉理,你走,瑄怡还在等你。” 屋内静得可以清晰地听见他二人的呼吸声,闻夏趴在焉理的怀中听着他的心如擂鼓般跳动,一下、两下、三下闻夏的心也跟着砰砰地跳,可为何她的心每跳动一下都仿佛是落在了荆棘上那般痛呢? 痛得闻夏眼中含泪,她强忍着才没有哭出声音。 过了许久,闻夏听见焉理应了一句:“好。” 没有挽留、没有责备、甚至没有问一句为什么,他就那样答应了。 闻夏再也忍不住,泪无声落下来,浸湿了焉理胸前的衣襟,焉理也抱她愈紧,他二人都在颤抖,那是彼此极力压抑下去的情感,可闻夏没有抬头,焉理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焉理知道的,从翟文彬带着那幅画出现,他就知道闻夏动摇了,他太了解她了。 可是却也不够了解,勿念河边他今生错过的那一夜,发生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他没有去,所以他不知道,那一夜城东的河灯与城西的不尽相同 番外之:情难决江天无应答 起初翟文彬拿来那幅画的时候,闻夏是没有当回事的,乞巧节遇见她的事情焉瑾已经与她说过,她早就想好了,她已经辜负了焉理一世了,如果这一次他们真的可以出宫去,她只想和焉理去过神仙眷侣般无人打扰的日子,她就想自私一回,她不想去想焉瑾、荣瑄怡和她的两个孩子要怎么办,她只想陪着他,因为别人也许只是苦了这一世,而焉理已经苦了两世了。 她是真的想过要好好活下去的。 直到她看见那幅画,焉瑾的亲笔画 当今圣上的丹青一向都是顶尖的,他画的闻夏是那样的传神,连风吹起的衣袂都是那样的生动。 怪只怪他那时的眼中只有闻夏,所以他并未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的方暖,他也未曾注意到城西的河灯花样甚多,方形、圆形、花朵形,形状五花八门的,而城东的河灯,多是莲花形。 焉瑾的心思不在河灯上,所以他画到河灯时,脑海里不自觉出现的是上一世在城东见到的那片河灯盛景,他画的,是一盏盏或粉或红或蓝的莲花灯。 闻夏拿着那幅画反复看了又看,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的脑中轰然炸开,前世今生的一幕幕齐齐冲上脑海,令她头痛欲裂。 想到焉瑾今生的所作所为,想到菀芷说她昏迷时说的那些胡话,焉瑾竟从未问过,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闻夏想,他留方暖一命真的不全是因为翟文彬,而是他自己也舍不得,毕竟是他爱了那么久的女子,翟文彬只是他的借口罢了。 是啊,他一向是个心软的人。 可唯独对焉理和闻家心狠,万箭穿心,满门抄斩! 闻夏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除了哭她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她想把这两世的悲哀与委屈,所有的仇所有的怨都哭出来,肚子里的孩子察觉到母亲情绪的起伏,不自觉地在腹中动了动,好似想要安慰。 闻夏意识到腹中的胎动时,反而不受控制地呕吐起来,想到这个人上一世的嘴脸,想到他凶狠的目光、残忍的手段,今生却又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与自己调情、与自己亲热,闻夏只觉得无比恶心,她已经许久没有孕吐了,可是这次她将吃下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吐到最后甚至带了血丝,此举吓坏了众人,可是没有人知道,她恨不得把这个孩子也吐出去,她恨不得这个孩子生不出来。 他曾经杀了她全家,却还要她给他生孩子! 她后面问焉理,他为何会爱她?其实是她自己想不明白。 虽然她不知道她死后焉瑾和方暖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闻夏确定,这一世的焉瑾是爱自己的,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看到了自己的好,不管因为什么,一切正好如她所愿。 焉理不应总是被自己拖累,他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于是闻夏做了决定,让焉理离开了…… 当听闻郑阡去了凤仪宫的时候,焉瑾想到上一世方暖去了一次薤露宫,闻夏求死的心更甚,他怕了,他怕郑阡也会像方暖一样说出什么刺激闻夏的话来,他急急跑去了凤仪宫,幸而闻夏一切如常,焉瑾才放下心来,不过焉瑾还是下了命令,以后不准郑美人探望皇后。 焉瑾不知道,闻夏也不知道,玉珠的事郑阡真的不知情。 当闻夏昏迷、玉珠被带走时,郑阡跑去慈济宫找洛太妃,质问是不是她指使的。 郑隐儿被郑阡气到,大骂她:“你这个白眼狼,究竟谁是你的亲姐姐,我这么做是为了谁!” 郑阡听到郑隐儿承认,先是震惊了一瞬,而后不管不顾地蹲在地上痛哭起来,喃喃自语般哭诉着:“皇后姐姐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害她,为什么要害她?你知不知道陛下有多爱她,你这样会毁了郑家的” 郑隐儿确实低估了焉瑾对闻夏的爱,她以前不是没听过太子与太子妃情深的种种事迹,可在她看来,自己的妹妹入宫便能与皇后平分恩宠,又很快有了身孕,这男子的情爱不过是一时新鲜,就像先帝对皇后和她,她能盛宠不衰,自然是因为她更加年轻漂亮。 于是焉瑾越是命人瞒着闻夏,郑隐儿越觉得这是个一箭双雕的好机会。 她想,玉珠只是传了一句话,又不是下毒,再加上闻夏的母家已经没了,谁还会给她撑腰?没有实证,即使焉瑾怪罪,也不敢把她们怎么样。 可焉瑾比她想象的狠,焉瑾以玉珠故意谋害皇后与龙胎为由,将其五马分尸,郑阡因管教下人不严被贬为美人,而郑隐儿,被一杯毒酒秘密赐死。 当毒酒送去的时候,郑隐儿不敢相信,哭着喊着:“我是先帝宠妃!无凭无据,凭什么赐死我!” 齐安冷嗤一声,笑道:“宠妃?洛太妃因何获宠您自己不清楚吗?” 郑隐儿愣住了,她当年选秀被先帝一眼看中,赐封号“洛”,自那以后盛宠不断,她原本也是做过梦的,以为先帝是真心喜欢她的,直到阖宫家宴,她见到了那时已经体弱、几近避世的德妃娘娘桑洛凝,她好似才明白自己为何会得宠,而陛下又为何会赐她这个封号。 一切不过是她与桑洛凝有七八分相似罢了。 不过好在德妃没过两年便病逝了,而后的十几年,她渐渐忘了这件事,她告诉自己,陛下喜爱她,只是因为她是她。 而今齐安这句话,好似揭开了她一直盖在自己心头的那块薄纱,令她难堪。不过这并不能使郑隐儿就范,郑隐儿还是倔强道:“不论如何,我是先帝妃嫔,当今圣上凭什么赐死我!” 齐安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叹道:“凭你动了陛下心尖上的人。”说完齐安摆了摆手,身边的太监立即上前,按住了郑隐儿,将毒酒灌了下去 郑隐儿死的时候,郑阡正在昭阳宫中被禁足,她没有想办法去给自己和姐姐求情,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皇后娘娘动不得,偏姐姐不信。 郑阡自小虽衣食无忧,可她的成长环境并不单纯,她的父亲有十几房小妾,她的几位哥哥也妻妾成群,所以她自小就知道,她的命运,或为皇家妾,或为臣子妻,不过总也是免不了要与一群女子斗来斗去的,她不喜,可她知道自己逃不掉,她不喜欢太子,但是当时家里命令她去,她只好去了。 左不过是那些勾引人的手段,她自小见得多了,随便学了学,太子和太子妃果真来关心她了,只是她没想到,太子与太子妃心善,竟是真的来关心她的,太子看她的眼神也并无她见惯了的那些男子眼中的色欲,最重要的是,太子妃的身手竟那样好,一下子就将她抱到马上去了。 后来她去太子府道谢,太子妃还特意命人去请太子殿下,帮她给太子殿下制造见面的机会,郑阡那时就想,能和太子妃这样的人共同侍奉太子,想必是不错的,可惜,太子殿下没瞧上她,甚至去和圣上说,将她赶回了永州。 她以为家里又该让她去寻下一个目标了,谁承想,她姐姐让她等等,全家人等了又等,果真,她被赐为了太子侧妃。 这下她又见到太子妃了,还是和她印象里一样好。太子殿下不管她,太子妃给她的娘家送了聘礼去,见面时也从来不端架子,后来入了宫,也是她让圣上来临幸她的。 被圣上临幸的第一夜,温存过后,焉瑾抱着郑阡同她说:“阡儿,朕不喜欢女子斗来斗去,朕的后宫只会有皇后和你,不会再有旁的女子进来了,朕希望你日后可以与皇后和平共处,皇后是能容人的,朕也会给你属于我们的孩子,未来的太子朕也会在皇儿中选一个堪当大任的,只是,朕不希望那些龌龊的手段出现在后宫中。“ 郑阡窝在焉瑾的怀里娇羞地应了,这些她都明白,她刚入宫的时候还在想,如果后宫只有她和皇后娘娘就好了,没想到圣上真的有不选秀之心。 自然,郑阡知道,圣上不选秀,不是因为她。 但是她很满足,皇后娘娘待她如亲姐妹一般,她分了皇后娘娘的宠爱,皇后娘娘也丝毫没有不悦或者为难她,小懿安也很可爱,对着她一口一个”郑娘娘“地叫着,她总是和郑隐儿说,她们现在很好,她没有那些个争宠的心思。 所以闻夏不知道,郑阡确实没有参与那件事,甚至郑阡是完全反对郑隐儿如此做的。 闻夏自然也不知道,秋猎那日初见,郑阡红了的脸,也不是因为太子殿下。 不过闻夏已经不在乎那件事的真相了,她那时一心求死。 闻夏本是恨的,临死之前她想过要说许多许多难听的话来骂焉瑾,她想要报复他,他希望他永远都活在痛苦里,活在噩梦中,可最后那一刻,望进焉瑾的眼中,她忽地释怀了,她发觉他们都太可怜了,都活得太苦了,于是她只是说:“……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我未曾想过的好……可是焉瑾,我宁愿没有遇到你……” 最后的时刻,闻夏好像看见了她的父亲、母亲、兄长和阿顷都在看着她笑,他们都笑得十分欣慰,他们都没有怨她。 她也看见焉理站在荷风轩的河边对她笑,他身后的那片荷花开得那样好,竟朵朵都是并蒂莲,焉理笑着问:“夏夏,如果我在赐婚前去闻家提亲,你会不会答应?” 他笑得真好看啊,可闻夏张了张口,最终也没说出来那句“会” 焉瑾自然不知道闻夏已经知道了。 焉瑾抱着已无一丝气息的闻夏,哭得泣不成声,他不懂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惩罚他? 他想到与闻夏提到德妃娘娘时,那没说完的半句话:“德妃娘娘闺名桑洛凝,听母后说她马球打得极好,父皇在球场上对其一见钟情……可惜最后郁郁而终,死在父皇怀里。” 他怕,他怕她也像德妃娘娘一样,郁郁而终,死在自己怀里。 可最终,他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闻夏就那样离开了他,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他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问。 他想问:“夏夏我也有前世记忆,所有刻骨铭心的爱,和所有刻骨铭心的悔,如果你知道,你这一世会不会原谅我?” 他还想问:“夏夏,来世我也想做个普通人,你去哪我去哪,你给我绣一个荷包做定情信物,待你及笄,我便娶你,婚后,你纺织做饭,我捕鱼种田,我们做一对平凡夫妻,平安终老,相约白头,可好?” 他还想问他在勿念江边说的那句话:“夏夏,不要忘了我,好不好?好不好?” 番外之:情难决江天无应答 起初翟文彬拿来那幅画的时候,闻夏是没有当回事的,乞巧节遇见她的事情焉瑾已经与她说过,她早就想好了,她已经辜负了焉理一世了,如果这一次他们真的可以出宫去,她只想和焉理去过神仙眷侣般无人打扰的日子,她就想自私一回,她不想去想焉瑾、荣瑄怡和她的两个孩子要怎么办,她只想陪着他,因为别人也许只是苦了这一世,而焉理已经苦了两世了。 她是真的想过要好好活下去的。 直到她看见那幅画,焉瑾的亲笔画 当今圣上的丹青一向都是顶尖的,他画的闻夏是那样的传神,连风吹起的衣袂都是那样的生动。 怪只怪他那时的眼中只有闻夏,所以他并未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的方暖,他也未曾注意到城西的河灯花样甚多,方形、圆形、花朵形,形状五花八门的,而城东的河灯,多是莲花形。 焉瑾的心思不在河灯上,所以他画到河灯时,脑海里不自觉出现的是上一世在城东见到的那片河灯盛景,他画的,是一盏盏或粉或红或蓝的莲花灯。 闻夏拿着那幅画反复看了又看,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的脑中轰然炸开,前世今生的一幕幕齐齐冲上脑海,令她头痛欲裂。 想到焉瑾今生的所作所为,想到菀芷说她昏迷时说的那些胡话,焉瑾竟从未问过,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闻夏想,他留方暖一命真的不全是因为翟文彬,而是他自己也舍不得,毕竟是他爱了那么久的女子,翟文彬只是他的借口罢了。 是啊,他一向是个心软的人。 可唯独对焉理和闻家心狠,万箭穿心,满门抄斩! 闻夏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除了哭她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她想把这两世的悲哀与委屈,所有的仇所有的怨都哭出来,肚子里的孩子察觉到母亲情绪的起伏,不自觉地在腹中动了动,好似想要安慰。 闻夏意识到腹中的胎动时,反而不受控制地呕吐起来,想到这个人上一世的嘴脸,想到他凶狠的目光、残忍的手段,今生却又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与自己调情、与自己亲热,闻夏只觉得无比恶心,她已经许久没有孕吐了,可是这次她将吃下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吐到最后甚至带了血丝,此举吓坏了众人,可是没有人知道,她恨不得把这个孩子也吐出去,她恨不得这个孩子生不出来。 他曾经杀了她全家,却还要她给他生孩子! 她后面问焉理,他为何会爱她?其实是她自己想不明白。 虽然她不知道她死后焉瑾和方暖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闻夏确定,这一世的焉瑾是爱自己的,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看到了自己的好,不管因为什么,一切正好如她所愿。 焉理不应总是被自己拖累,他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于是闻夏做了决定,让焉理离开了…… 当听闻郑阡去了凤仪宫的时候,焉瑾想到上一世方暖去了一次薤露宫,闻夏求死的心更甚,他怕了,他怕郑阡也会像方暖一样说出什么刺激闻夏的话来,他急急跑去了凤仪宫,幸而闻夏一切如常,焉瑾才放下心来,不过焉瑾还是下了命令,以后不准郑美人探望皇后。 焉瑾不知道,闻夏也不知道,玉珠的事郑阡真的不知情。 当闻夏昏迷、玉珠被带走时,郑阡跑去慈济宫找洛太妃,质问是不是她指使的。 郑隐儿被郑阡气到,大骂她:“你这个白眼狼,究竟谁是你的亲姐姐,我这么做是为了谁!” 郑阡听到郑隐儿承认,先是震惊了一瞬,而后不管不顾地蹲在地上痛哭起来,喃喃自语般哭诉着:“皇后姐姐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害她,为什么要害她?你知不知道陛下有多爱她,你这样会毁了郑家的” 郑隐儿确实低估了焉瑾对闻夏的爱,她以前不是没听过太子与太子妃情深的种种事迹,可在她看来,自己的妹妹入宫便能与皇后平分恩宠,又很快有了身孕,这男子的情爱不过是一时新鲜,就像先帝对皇后和她,她能盛宠不衰,自然是因为她更加年轻漂亮。 于是焉瑾越是命人瞒着闻夏,郑隐儿越觉得这是个一箭双雕的好机会。 她想,玉珠只是传了一句话,又不是下毒,再加上闻夏的母家已经没了,谁还会给她撑腰?没有实证,即使焉瑾怪罪,也不敢把她们怎么样。 可焉瑾比她想象的狠,焉瑾以玉珠故意谋害皇后与龙胎为由,将其五马分尸,郑阡因管教下人不严被贬为美人,而郑隐儿,被一杯毒酒秘密赐死。 当毒酒送去的时候,郑隐儿不敢相信,哭着喊着:“我是先帝宠妃!无凭无据,凭什么赐死我!” 齐安冷嗤一声,笑道:“宠妃?洛太妃因何获宠您自己不清楚吗?” 郑隐儿愣住了,她当年选秀被先帝一眼看中,赐封号“洛”,自那以后盛宠不断,她原本也是做过梦的,以为先帝是真心喜欢她的,直到阖宫家宴,她见到了那时已经体弱、几近避世的德妃娘娘桑洛凝,她好似才明白自己为何会得宠,而陛下又为何会赐她这个封号。 一切不过是她与桑洛凝有七八分相似罢了。 不过好在德妃没过两年便病逝了,而后的十几年,她渐渐忘了这件事,她告诉自己,陛下喜爱她,只是因为她是她。 而今齐安这句话,好似揭开了她一直盖在自己心头的那块薄纱,令她难堪。不过这并不能使郑隐儿就范,郑隐儿还是倔强道:“不论如何,我是先帝妃嫔,当今圣上凭什么赐死我!” 齐安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叹道:“凭你动了陛下心尖上的人。”说完齐安摆了摆手,身边的太监立即上前,按住了郑隐儿,将毒酒灌了下去 郑隐儿死的时候,郑阡正在昭阳宫中被禁足,她没有想办法去给自己和姐姐求情,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皇后娘娘动不得,偏姐姐不信。 郑阡自小虽衣食无忧,可她的成长环境并不单纯,她的父亲有十几房小妾,她的几位哥哥也妻妾成群,所以她自小就知道,她的命运,或为皇家妾,或为臣子妻,不过总也是免不了要与一群女子斗来斗去的,她不喜,可她知道自己逃不掉,她不喜欢太子,但是当时家里命令她去,她只好去了。 左不过是那些勾引人的手段,她自小见得多了,随便学了学,太子和太子妃果真来关心她了,只是她没想到,太子与太子妃心善,竟是真的来关心她的,太子看她的眼神也并无她见惯了的那些男子眼中的色欲,最重要的是,太子妃的身手竟那样好,一下子就将她抱到马上去了。 后来她去太子府道谢,太子妃还特意命人去请太子殿下,帮她给太子殿下制造见面的机会,郑阡那时就想,能和太子妃这样的人共同侍奉太子,想必是不错的,可惜,太子殿下没瞧上她,甚至去和圣上说,将她赶回了永州。 她以为家里又该让她去寻下一个目标了,谁承想,她姐姐让她等等,全家人等了又等,果真,她被赐为了太子侧妃。 这下她又见到太子妃了,还是和她印象里一样好。太子殿下不管她,太子妃给她的娘家送了聘礼去,见面时也从来不端架子,后来入了宫,也是她让圣上来临幸她的。 被圣上临幸的第一夜,温存过后,焉瑾抱着郑阡同她说:“阡儿,朕不喜欢女子斗来斗去,朕的后宫只会有皇后和你,不会再有旁的女子进来了,朕希望你日后可以与皇后和平共处,皇后是能容人的,朕也会给你属于我们的孩子,未来的太子朕也会在皇儿中选一个堪当大任的,只是,朕不希望那些龌龊的手段出现在后宫中。“ 郑阡窝在焉瑾的怀里娇羞地应了,这些她都明白,她刚入宫的时候还在想,如果后宫只有她和皇后娘娘就好了,没想到圣上真的有不选秀之心。 自然,郑阡知道,圣上不选秀,不是因为她。 但是她很满足,皇后娘娘待她如亲姐妹一般,她分了皇后娘娘的宠爱,皇后娘娘也丝毫没有不悦或者为难她,小懿安也很可爱,对着她一口一个”郑娘娘“地叫着,她总是和郑隐儿说,她们现在很好,她没有那些个争宠的心思。 所以闻夏不知道,郑阡确实没有参与那件事,甚至郑阡是完全反对郑隐儿如此做的。 闻夏自然也不知道,秋猎那日初见,郑阡红了的脸,也不是因为太子殿下。 不过闻夏已经不在乎那件事的真相了,她那时一心求死。 闻夏本是恨的,临死之前她想过要说许多许多难听的话来骂焉瑾,她想要报复他,他希望他永远都活在痛苦里,活在噩梦中,可最后那一刻,望进焉瑾的眼中,她忽地释怀了,她发觉他们都太可怜了,都活得太苦了,于是她只是说:“……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我未曾想过的好……可是焉瑾,我宁愿没有遇到你……” 最后的时刻,闻夏好像看见了她的父亲、母亲、兄长和阿顷都在看着她笑,他们都笑得十分欣慰,他们都没有怨她。 她也看见焉理站在荷风轩的河边对她笑,他身后的那片荷花开得那样好,竟朵朵都是并蒂莲,焉理笑着问:“夏夏,如果我在赐婚前去闻家提亲,你会不会答应?” 他笑得真好看啊,可闻夏张了张口,最终也没说出来那句“会” 焉瑾自然不知道闻夏已经知道了。 焉瑾抱着已无一丝气息的闻夏,哭得泣不成声,他不懂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惩罚他? 他想到与闻夏提到德妃娘娘时,那没说完的半句话:“德妃娘娘闺名桑洛凝,听母后说她马球打得极好,父皇在球场上对其一见钟情……可惜最后郁郁而终,死在父皇怀里。” 他怕,他怕她也像德妃娘娘一样,郁郁而终,死在自己怀里。 可最终,他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闻夏就那样离开了他,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他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问。 他想问:“夏夏我也有前世记忆,所有刻骨铭心的爱,和所有刻骨铭心的悔,如果你知道,你这一世会不会原谅我?” 他还想问:“夏夏,来世我也想做个普通人,你去哪我去哪,你给我绣一个荷包做定情信物,待你及笄,我便娶你,婚后,你纺织做饭,我捕鱼种田,我们做一对平凡夫妻,平安终老,相约白头,可好?” 他还想问他在勿念江边说的那句话:“夏夏,不要忘了我,好不好?好不好?” 番外之:珣珣善诱 焉珣的母妃和她的封号一样——静。 不争不抢,无欲无求,每日在宫里不是刺绣就是下棋,尤其热爱下棋,自己跟自己下,能下一整天。 养出来的焉珣比静妃有过之而无不及,别的孩子嬉戏玩耍的时候,焉珣则捧着一本书不声不响地看,一看就是一整天。 圣上看不过去,几次三番和静妃说,珣儿没有一点小孩子的样子,得多带珣儿出去玩玩。 静妃每次都应了,但执行起来总是困难。 焉盛五年,朝廷命妇进宫请安,静妃不愿意凑这个热闹,露了一面便带着焉珣去御花园踢球去了。 踢着踢着,焉珣来了点兴致,可静妃的棋瘾犯了,于是让焉珣自己去玩,她则找了个小亭子开始下棋。 焉珣自小文静羸瘦,胆子也不大,踢球不小心踢到草丛里,去捡时,却见球旁一条三寸长的黑色虫子,焉珣“啊!”地大叫一声,球也不要了,转身跌跌撞撞向外跑去。 可谁料,焉珣刚跑了几步,一棵树后窜出来一个女娃娃,焉珣比她高出近一半,差点将她踩在脚下。 焉珣为了避让,脚底打架,一下子摔倒在地,那小女娃也“哎呦”一声向后退去,踉跄两步才堪堪没有跌倒。 焉珣细细瞧去,那小女娃看起来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头上用红色发带绑出两个发髻,没戴任何珠钗,但那衣料却是难得的蜀锦,焉珣想起今日不少命妇带孩子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想必她是哪个官家的千金。 焉珣拍拍屁股起身,关心问道:“小妹妹,你没事?” 却见那小女娃一双凤眼瞪得圆鼓鼓的,说了一句:“你这个人,这么大的个子,怎么胆子这般小?” 小女娃本是正常的疑问语气,还带着些小奶音,可这话落入焉珣的耳朵里,就不怎么顺耳了。 焉珣本来还有些歉意,眼见这小女娃嘲讽自己,瞬间也有些不服气,边说边夸张地比划着:“那条虫子那么~老长~还黑黢黢的,你见了肯定也要吓坏。” 焉珣本以为他比划完,这小女娃会吓得跑开,谁知她竟向着那球的方向走去,而后蹲下身子,先双手抱起那个球,有些笨拙地将那球勉强夹在自己的腋下,另一只手抓起那条虫子就向远处一扔,而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向焉珣走过来,将球往焉珣身前一递。 小女娃什么也没说,可那神情却是十足十的骄傲带着五分的瞧不起,焉珣正尴尬着不想接,几名宫女跑了过来,见了焉珣急急地行礼:“参见二殿下。” 为首的婢女问道:“二殿下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刚刚好似听见二殿下喊了一声。” 焉珣和他母妃一样,身边不喜欢一大堆宫人围着,所以这些宫人每次都是远远地跟着,再加上静妃母子是出了名的好说话,日子久了,他们宫里的人越发懈怠,所以这群宫女才来得这样迟。 焉珣摆摆手,说着:“没事没事,你们退下。” 宫女们应了一声走远了些,那小女娃听了宫女们的话,反应了一下,竟一改刚刚的傲娇模样,将球放在地上,对着焉珣恭恭敬敬地侧身福礼,说道:“参见二皇子殿下。” 焉珣本就是个和善的性子,见她小小身板,这样行礼十分可爱,刚刚的气也消了,抬手让她起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娃抬眼看着他,回道:“我叫魏迁善。” “魏迁善?”焉珣咂摸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有些拗口,小眉头一皱,没多想便问了出来:“怎么取这么个名字?” 却听那小女娃“哼”了一声,斥道:“我父亲说了,‘君子贵迁善,迁善者,圣人之徒与!’为官者,应去恶为善;为刑官者,更要劝人改过向善,还一片清明盛世于民,你却说这二字不好?哼,没文化!” 焉珣被回怼得哑口无言、面色通红,登时反驳道:“我、我何时说了不好?” 魏迁善想到他刚刚的语气,气鼓鼓道:“你刚刚明明……”,却不料被远处几声呼唤打断。 只见一命妇装扮的妇人身后跟着一个丫鬟并宫女向这边走来,妇人神色焦急,足下生风,口中还一遍遍唤着“善儿”。 远远瞧见了魏迁善,妇人立即加快脚步,几息便走至近前,随即和宫女们齐齐向焉珣行礼,那妇人不住地道歉:“二殿下莫要怪罪,我家善儿自小顽皮。” 焉珣摆摆手,说着:“无妨,不必多礼。” 焉珣话音未落,就见那妇人拉着魏迁善急急地再次屈膝行礼,妇人说着:“扰了二殿下了,臣妇拜别二殿下。”便半拉半抱着魏迁善,风风火火地走了。 转过身没走几步,那妇人便嗔怪起来:“就几句话的功夫,你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魏迁善的声音明显比面对焉珣时乖巧不少,解释着:“母亲,我追蝴蝶” “蝴蝶!你若是在宫里闯了祸,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看见蝴蝶了!” “母亲,我没有闯祸,我还帮二殿下” 焉珣愣愣地站在原地,就那样看着那妇人拉扯着小女孩越走越远,她们对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这一年,焉珣十岁,魏迁善五岁。 后来,焉珣快18岁了,圣上和静妃一直在给他物色合适的女子做正妃,可焉珣是最不像皇子的皇子,女方家世高的,看不上焉珣这个手里无一丁点实权的皇子,家世低的,做皇子正妃又实在当不起。 焉珣也总说自己没有心思,于是他的婚事只能先拖着。 那时的魏迁善13岁,年纪不大,却已在京中出了名。 可惜不是什么好名声,是那种男子怕女子惧的名声,更有甚者说她夜里会和魏邈带回去的死尸睡在一个屋子里,时不时还会拿死者的心脏把玩,越传越是离谱。 不过那时的魏迁善,确实已经开始跟着魏邈出去办案了,除了自己的女儿和部下,魏邈那时办案还总会带着他一手培养的徒儿——李若辰,所以那段时间,京中的纨绔见到李若辰,总免不了要取笑一番,说着类似于“若辰兄定要好好表现,将来好娶尚书府千金”,“若辰兄不会和那母夜叉一起睡在停尸间里了?”这样或轻或重的话,李若辰不气不恼也不反驳,全当没听见,几番下来,那些人也觉得有些没意思了。 若说魏迁善一点也不喜欢李若辰,那实在是假的,那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物,又是京中唯一不嫌弃自己的男子,她曾无数次想过,若是李若辰真能来提亲就好了,可是她从及笄那日等到了18岁,李若辰也没开口。 失落是有的,但是也不多,仿佛是意料之中的事,魏迁善只是想,完了,真嫁不出去了。 谁知,魏迁善18岁那年,二皇子焉珣128抬的聘礼,毫无预兆地直接送到了魏府,要知道,太子的聘礼是最高的规格,也才128抬。 那是循规蹈矩的焉珣第一次违了规制,但是他不怕,他问过他的父皇了,他一辈子也不求什么,进贡来的好马他不要,让给皇弟们;那些功名他不抢,皇弟们想去的先去;那些拉帮结派的事儿他也不做,他从未让父皇疑心过,也从未让父皇操心过,他就求了那一次,父皇允了,甚至贴心地问他:“用不用朕赐婚?”焉珣摇了头,他想,若是魏迁善实在不愿意,这婚还能退,若是圣旨赐婚,人家可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魏迁善是在一些场合见过焉珣几次的,她想了想这个二皇子,嗯,她不讨厌,于是欢欢喜喜地嫁了。 而他们新婚时的李若辰,还没想明白自己的感情呢。 他少时一心扑在读书上,后来遇到魏邈,又一心扑在刑案上,魏迁善15岁时,李若辰也才17岁,他觉得大好男儿,得先立业再成家,等到他18岁了,家里开始给他张罗婚事,魏迁善被京中男子笑了个遍,但是他知道,他不那么想她,更不讨厌她,再加上对魏邈的感激与崇拜,他对魏邈说:“师父,若辰愿意娶善妹妹。” 可魏邈对他说:“为师不想你因着恩情娶善儿,什么时候你真心喜欢善儿,对她真有那种男女的情思,你再来与我说,为师必定同意,当然,若是你有别的意中人,为师定然也祝福你们。” 这一想,李若辰想了近三年。 惦记吗?惦记的,甚至遇到那些嘲笑魏迁善的人,都恨不得上去揍他们。 但是喜欢吗?不喜欢?刑案中他见过不少,男女之事,无非就是风花雪月。男女的情思,想来也就是愿意甚至情不自禁地想和她做一些亲密的事,但是他对魏迁善从没有过这种想法。 当然,对于其他女子他也没想过。 就在李若辰还没想明白的时候,魏迁善嫁出去了,还是当朝二皇子。李若辰懵了几天,而后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还坦然地去喝了喜酒。 但是一直过去了五年,这期间李若辰才慢慢发觉,原来除了魏迁善,他竟不愿意娶任何人,他好似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但总归为时已晚。 其实这几年翟文颖的心意李若辰不是不明白,即使翟文颖掩饰得再好,可以骗过侯苩等人,也骗不过刑部尚书,何况,还有翟文彬那个好事儿的一直暗戳戳地提让他给他当妹夫呢,李若辰总是对他翻两个白眼了事。 直到李若辰与顾久妍订了亲,焉瑾也忍不住了,问李若辰为何不选文颖,李若辰想了想,很认真地对焉瑾说:“阿瑾,因为我怕我会对不起文颖。我的心让我无法以同样热烈的情感去回应她,我宁愿找一个只是门当户对的人,相敬如宾地过一生甚至更自私地说,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我与文彬关系这样好,万一,万一我婚后爱上别人,这对于文颖来说,是晴天霹雳,我对不起文彬的亲妹妹,那么我也无法再面对文彬。可妍儿不同,妍儿嫁给我一半是因为我的身份,我娶她也多是因为合适。我们彼此有感情,却也没到轰轰烈烈的地步,我们之间,有情动、有期待、亦有给彼此容错的空间,这样的关系让我舒服” 焉瑾那时不理解,等到他明白的时候,一切好似也已经晚了。 魏迁善这方,本来就不明白这二皇子怎么突然要娶自己,新婚夜掀了盖头喝了交杯酒、屋子里只剩他们二人的时候,这焉珣更好似成了木头一般,就那样呆愣愣地瞅着自己,让魏迁善愈发摸不着头脑。 其实焉珣只是被眼前的美人迷住了,焉珣那时看着魏迁善,心中就在不住地感叹:多美的姑娘啊,今夜更是他没见过的好看,当年那个小脸圆鼓鼓的女娃,怎么就长成如今如此水灵的模样了呢,而自己还真就娶到了,最重要的是她也愿意,真真是恍如一梦。 焉珣还沉浸在自己的种种思绪里,却听“啪”的一声脆响,焉珣随即便感觉左半边脸酥酥麻麻,令焉珣瞬间回神,正对上魏迁善带着些不解又有些怒意的眸子,焉珣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得魏迁善喝问道:“你看什么呢?你把我娶回来就为了当个摆设的?” 焉珣摸了左脸一下,有些委屈,却也瞬间反应过来,是啊,今夜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啊,他娶到心心念念的姑娘了,不是做梦。 反应过来的焉珣一下子将魏迁善压倒在床上。 月上柳梢,床幔摇红。 焉珣趴在娇软的人儿身上的时候,心里就在想:那些人真是没眼光,多好的姑娘啊,凶巴巴的,多有安全感。 番外之:珣珣善诱 焉珣的母妃和她的封号一样——静。 不争不抢,无欲无求,每日在宫里不是刺绣就是下棋,尤其热爱下棋,自己跟自己下,能下一整天。 养出来的焉珣比静妃有过之而无不及,别的孩子嬉戏玩耍的时候,焉珣则捧着一本书不声不响地看,一看就是一整天。 圣上看不过去,几次三番和静妃说,珣儿没有一点小孩子的样子,得多带珣儿出去玩玩。 静妃每次都应了,但执行起来总是困难。 焉盛五年,朝廷命妇进宫请安,静妃不愿意凑这个热闹,露了一面便带着焉珣去御花园踢球去了。 踢着踢着,焉珣来了点兴致,可静妃的棋瘾犯了,于是让焉珣自己去玩,她则找了个小亭子开始下棋。 焉珣自小文静羸瘦,胆子也不大,踢球不小心踢到草丛里,去捡时,却见球旁一条三寸长的黑色虫子,焉珣“啊!”地大叫一声,球也不要了,转身跌跌撞撞向外跑去。 可谁料,焉珣刚跑了几步,一棵树后窜出来一个女娃娃,焉珣比她高出近一半,差点将她踩在脚下。 焉珣为了避让,脚底打架,一下子摔倒在地,那小女娃也“哎呦”一声向后退去,踉跄两步才堪堪没有跌倒。 焉珣细细瞧去,那小女娃看起来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头上用红色发带绑出两个发髻,没戴任何珠钗,但那衣料却是难得的蜀锦,焉珣想起今日不少命妇带孩子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想必她是哪个官家的千金。 焉珣拍拍屁股起身,关心问道:“小妹妹,你没事?” 却见那小女娃一双凤眼瞪得圆鼓鼓的,说了一句:“你这个人,这么大的个子,怎么胆子这般小?” 小女娃本是正常的疑问语气,还带着些小奶音,可这话落入焉珣的耳朵里,就不怎么顺耳了。 焉珣本来还有些歉意,眼见这小女娃嘲讽自己,瞬间也有些不服气,边说边夸张地比划着:“那条虫子那么~老长~还黑黢黢的,你见了肯定也要吓坏。” 焉珣本以为他比划完,这小女娃会吓得跑开,谁知她竟向着那球的方向走去,而后蹲下身子,先双手抱起那个球,有些笨拙地将那球勉强夹在自己的腋下,另一只手抓起那条虫子就向远处一扔,而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向焉珣走过来,将球往焉珣身前一递。 小女娃什么也没说,可那神情却是十足十的骄傲带着五分的瞧不起,焉珣正尴尬着不想接,几名宫女跑了过来,见了焉珣急急地行礼:“参见二殿下。” 为首的婢女问道:“二殿下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刚刚好似听见二殿下喊了一声。” 焉珣和他母妃一样,身边不喜欢一大堆宫人围着,所以这些宫人每次都是远远地跟着,再加上静妃母子是出了名的好说话,日子久了,他们宫里的人越发懈怠,所以这群宫女才来得这样迟。 焉珣摆摆手,说着:“没事没事,你们退下。” 宫女们应了一声走远了些,那小女娃听了宫女们的话,反应了一下,竟一改刚刚的傲娇模样,将球放在地上,对着焉珣恭恭敬敬地侧身福礼,说道:“参见二皇子殿下。” 焉珣本就是个和善的性子,见她小小身板,这样行礼十分可爱,刚刚的气也消了,抬手让她起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娃抬眼看着他,回道:“我叫魏迁善。” “魏迁善?”焉珣咂摸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有些拗口,小眉头一皱,没多想便问了出来:“怎么取这么个名字?” 却听那小女娃“哼”了一声,斥道:“我父亲说了,‘君子贵迁善,迁善者,圣人之徒与!’为官者,应去恶为善;为刑官者,更要劝人改过向善,还一片清明盛世于民,你却说这二字不好?哼,没文化!” 焉珣被回怼得哑口无言、面色通红,登时反驳道:“我、我何时说了不好?” 魏迁善想到他刚刚的语气,气鼓鼓道:“你刚刚明明……”,却不料被远处几声呼唤打断。 只见一命妇装扮的妇人身后跟着一个丫鬟并宫女向这边走来,妇人神色焦急,足下生风,口中还一遍遍唤着“善儿”。 远远瞧见了魏迁善,妇人立即加快脚步,几息便走至近前,随即和宫女们齐齐向焉珣行礼,那妇人不住地道歉:“二殿下莫要怪罪,我家善儿自小顽皮。” 焉珣摆摆手,说着:“无妨,不必多礼。” 焉珣话音未落,就见那妇人拉着魏迁善急急地再次屈膝行礼,妇人说着:“扰了二殿下了,臣妇拜别二殿下。”便半拉半抱着魏迁善,风风火火地走了。 转过身没走几步,那妇人便嗔怪起来:“就几句话的功夫,你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魏迁善的声音明显比面对焉珣时乖巧不少,解释着:“母亲,我追蝴蝶” “蝴蝶!你若是在宫里闯了祸,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看见蝴蝶了!” “母亲,我没有闯祸,我还帮二殿下” 焉珣愣愣地站在原地,就那样看着那妇人拉扯着小女孩越走越远,她们对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这一年,焉珣十岁,魏迁善五岁。 后来,焉珣快18岁了,圣上和静妃一直在给他物色合适的女子做正妃,可焉珣是最不像皇子的皇子,女方家世高的,看不上焉珣这个手里无一丁点实权的皇子,家世低的,做皇子正妃又实在当不起。 焉珣也总说自己没有心思,于是他的婚事只能先拖着。 那时的魏迁善13岁,年纪不大,却已在京中出了名。 可惜不是什么好名声,是那种男子怕女子惧的名声,更有甚者说她夜里会和魏邈带回去的死尸睡在一个屋子里,时不时还会拿死者的心脏把玩,越传越是离谱。 不过那时的魏迁善,确实已经开始跟着魏邈出去办案了,除了自己的女儿和部下,魏邈那时办案还总会带着他一手培养的徒儿——李若辰,所以那段时间,京中的纨绔见到李若辰,总免不了要取笑一番,说着类似于“若辰兄定要好好表现,将来好娶尚书府千金”,“若辰兄不会和那母夜叉一起睡在停尸间里了?”这样或轻或重的话,李若辰不气不恼也不反驳,全当没听见,几番下来,那些人也觉得有些没意思了。 若说魏迁善一点也不喜欢李若辰,那实在是假的,那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物,又是京中唯一不嫌弃自己的男子,她曾无数次想过,若是李若辰真能来提亲就好了,可是她从及笄那日等到了18岁,李若辰也没开口。 失落是有的,但是也不多,仿佛是意料之中的事,魏迁善只是想,完了,真嫁不出去了。 谁知,魏迁善18岁那年,二皇子焉珣128抬的聘礼,毫无预兆地直接送到了魏府,要知道,太子的聘礼是最高的规格,也才128抬。 那是循规蹈矩的焉珣第一次违了规制,但是他不怕,他问过他的父皇了,他一辈子也不求什么,进贡来的好马他不要,让给皇弟们;那些功名他不抢,皇弟们想去的先去;那些拉帮结派的事儿他也不做,他从未让父皇疑心过,也从未让父皇操心过,他就求了那一次,父皇允了,甚至贴心地问他:“用不用朕赐婚?”焉珣摇了头,他想,若是魏迁善实在不愿意,这婚还能退,若是圣旨赐婚,人家可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魏迁善是在一些场合见过焉珣几次的,她想了想这个二皇子,嗯,她不讨厌,于是欢欢喜喜地嫁了。 而他们新婚时的李若辰,还没想明白自己的感情呢。 他少时一心扑在读书上,后来遇到魏邈,又一心扑在刑案上,魏迁善15岁时,李若辰也才17岁,他觉得大好男儿,得先立业再成家,等到他18岁了,家里开始给他张罗婚事,魏迁善被京中男子笑了个遍,但是他知道,他不那么想她,更不讨厌她,再加上对魏邈的感激与崇拜,他对魏邈说:“师父,若辰愿意娶善妹妹。” 可魏邈对他说:“为师不想你因着恩情娶善儿,什么时候你真心喜欢善儿,对她真有那种男女的情思,你再来与我说,为师必定同意,当然,若是你有别的意中人,为师定然也祝福你们。” 这一想,李若辰想了近三年。 惦记吗?惦记的,甚至遇到那些嘲笑魏迁善的人,都恨不得上去揍他们。 但是喜欢吗?不喜欢?刑案中他见过不少,男女之事,无非就是风花雪月。男女的情思,想来也就是愿意甚至情不自禁地想和她做一些亲密的事,但是他对魏迁善从没有过这种想法。 当然,对于其他女子他也没想过。 就在李若辰还没想明白的时候,魏迁善嫁出去了,还是当朝二皇子。李若辰懵了几天,而后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还坦然地去喝了喜酒。 但是一直过去了五年,这期间李若辰才慢慢发觉,原来除了魏迁善,他竟不愿意娶任何人,他好似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但总归为时已晚。 其实这几年翟文颖的心意李若辰不是不明白,即使翟文颖掩饰得再好,可以骗过侯苩等人,也骗不过刑部尚书,何况,还有翟文彬那个好事儿的一直暗戳戳地提让他给他当妹夫呢,李若辰总是对他翻两个白眼了事。 直到李若辰与顾久妍订了亲,焉瑾也忍不住了,问李若辰为何不选文颖,李若辰想了想,很认真地对焉瑾说:“阿瑾,因为我怕我会对不起文颖。我的心让我无法以同样热烈的情感去回应她,我宁愿找一个只是门当户对的人,相敬如宾地过一生甚至更自私地说,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我与文彬关系这样好,万一,万一我婚后爱上别人,这对于文颖来说,是晴天霹雳,我对不起文彬的亲妹妹,那么我也无法再面对文彬。可妍儿不同,妍儿嫁给我一半是因为我的身份,我娶她也多是因为合适。我们彼此有感情,却也没到轰轰烈烈的地步,我们之间,有情动、有期待、亦有给彼此容错的空间,这样的关系让我舒服” 焉瑾那时不理解,等到他明白的时候,一切好似也已经晚了。 魏迁善这方,本来就不明白这二皇子怎么突然要娶自己,新婚夜掀了盖头喝了交杯酒、屋子里只剩他们二人的时候,这焉珣更好似成了木头一般,就那样呆愣愣地瞅着自己,让魏迁善愈发摸不着头脑。 其实焉珣只是被眼前的美人迷住了,焉珣那时看着魏迁善,心中就在不住地感叹:多美的姑娘啊,今夜更是他没见过的好看,当年那个小脸圆鼓鼓的女娃,怎么就长成如今如此水灵的模样了呢,而自己还真就娶到了,最重要的是她也愿意,真真是恍如一梦。 焉珣还沉浸在自己的种种思绪里,却听“啪”的一声脆响,焉珣随即便感觉左半边脸酥酥麻麻,令焉珣瞬间回神,正对上魏迁善带着些不解又有些怒意的眸子,焉珣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得魏迁善喝问道:“你看什么呢?你把我娶回来就为了当个摆设的?” 焉珣摸了左脸一下,有些委屈,却也瞬间反应过来,是啊,今夜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啊,他娶到心心念念的姑娘了,不是做梦。 反应过来的焉珣一下子将魏迁善压倒在床上。 月上柳梢,床幔摇红。 焉珣趴在娇软的人儿身上的时候,心里就在想:那些人真是没眼光,多好的姑娘啊,凶巴巴的,多有安全感。 番外之:情知此后来无计 焉盛二十年,七月七。 焉瑾再次醒来,那种撕心裂肺、烈火焚身般的痛久久消散不去。 他仿佛被抽去了魂一般,呆呆坐了一整日,思及前尘往事,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从这日起,焉瑾称病,七日未曾出门,所以镇北侯的送行宴他亦没有参加。 焉盛二十二年,余盈洁及笄之日,焉瑾亲自上门,送了好些礼,并回宫向皇上皇后请旨赐婚。 于是余老太师的孙女余盈洁立为太子妃。 大婚那夜,太子殿下不知想起了什么,想要吹灭蜡烛再行房,却被太子妃拦下,太子妃羞红了脸,说喜烛吹灭是不吉利的。 龙凤喜烛燃了整整一夜,至天明刚好燃尽。 焉盛二十三年,闻夏及笄后,焉瑾在朝堂上调侃四皇兄远隔千里送佳人礼物,此事被抖了出来,焉瑾顺势请求圣上为焉理和闻夏赐婚,并为焉理封王。 于是焉理封为昭王,本来赐他的封地是物产丰饶的金州,可焉理只要了江南一块小小封地,与昭王妃搬去了那里,自此以后过着肆意纵马、采莲打鱼的生活。 同年,在焉瑾的撮合下,翟文彬迎娶了方家二小姐方暖,李若辰迎娶了翟家嫡女翟文颖。 焉盛二十五年,圣上焉承誉驾崩,焉珂谋逆失败,死于宫乱。 太子焉瑾即位,国号定为“瑾夏”,今圣说夏季登基,便取了“夏”字。 同年封焉琦为青王,为焉琦与李若顷赐婚。 只是,当今圣上有一个永远不会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自焉盛二十年八月起,焉瑾几乎每隔几日便会收到一封信,信上最初是镇北侯之女闻夏的一切,后来变成了昭王夫妇的日常,准确地说是关于昭王妃的一切,大到怀孕产子,小到王妃刺绣伤了手指,但凡能查探到的消息,几乎事无巨细。 送来的信中有时还会附带着几幅画,画上的女子从来都没有面容,但那俊秀挺拔的身姿令人一眼就能看出画的是谁。 画上的女子时而在骑马射雁、时而在舟上采莲、时而捧着一抔雪在堆雪人,更多的时候是依偎在身边男子的怀中,看四季变换,看风吹云动,他们都没有面容,可不难想象他们定是在笑着…… 年年如此,从不间断。 而焉瑾每次都是把这些信和这些画反反复复看好几遍,好似要刻在脑海里一样,再恋恋不舍地烧掉。 梁平看在眼里,心也跟着揪着痛,可是梁平知道,只有看着那些信与画的时候,那人的脸上才是久违的释然和真心的笑意。 焉瑾闲暇时也会拿起一块玉反复磨刻,自言自语念着:“怎么不像呢?”而后便毁了,命人再拿来一块新玉接着雕。 一块又一块,一块又一块……梁平隐约看见过,那玉上,雕的是一男一女并肩牵着手…… 瑾夏十年,景泰国安,海晏河清。 各王前往京城面圣朝拜,昭王与王妃自然也去了。 这些年,昭王与王妃夫妻恩爱,亦如游侠一般,游遍五湖四海、一路行侠仗义,早已在民间传为佳话。 此行他们还带着他们的两个儿子,一个十岁,一个七岁,很是帅气可爱,眉眼与昭王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自然与当今圣上也有几分相似。 没人知道为何当今圣上在见到昭王一家时不受控制地落了泪,众人均道是兄弟情深、多年思念。 只是那次一别后,再无相见之日 番外之:情知此后来无计 焉盛二十年,七月七。 焉瑾再次醒来,那种撕心裂肺、烈火焚身般的痛久久消散不去。 他仿佛被抽去了魂一般,呆呆坐了一整日,思及前尘往事,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从这日起,焉瑾称病,七日未曾出门,所以镇北侯的送行宴他亦没有参加。 焉盛二十二年,余盈洁及笄之日,焉瑾亲自上门,送了好些礼,并回宫向皇上皇后请旨赐婚。 于是余老太师的孙女余盈洁立为太子妃。 大婚那夜,太子殿下不知想起了什么,想要吹灭蜡烛再行房,却被太子妃拦下,太子妃羞红了脸,说喜烛吹灭是不吉利的。 龙凤喜烛燃了整整一夜,至天明刚好燃尽。 焉盛二十三年,闻夏及笄后,焉瑾在朝堂上调侃四皇兄远隔千里送佳人礼物,此事被抖了出来,焉瑾顺势请求圣上为焉理和闻夏赐婚,并为焉理封王。 于是焉理封为昭王,本来赐他的封地是物产丰饶的金州,可焉理只要了江南一块小小封地,与昭王妃搬去了那里,自此以后过着肆意纵马、采莲打鱼的生活。 同年,在焉瑾的撮合下,翟文彬迎娶了方家二小姐方暖,李若辰迎娶了翟家嫡女翟文颖。 焉盛二十五年,圣上焉承誉驾崩,焉珂谋逆失败,死于宫乱。 太子焉瑾即位,国号定为“瑾夏”,今圣说夏季登基,便取了“夏”字。 同年封焉琦为青王,为焉琦与李若顷赐婚。 只是,当今圣上有一个永远不会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自焉盛二十年八月起,焉瑾几乎每隔几日便会收到一封信,信上最初是镇北侯之女闻夏的一切,后来变成了昭王夫妇的日常,准确地说是关于昭王妃的一切,大到怀孕产子,小到王妃刺绣伤了手指,但凡能查探到的消息,几乎事无巨细。 送来的信中有时还会附带着几幅画,画上的女子从来都没有面容,但那俊秀挺拔的身姿令人一眼就能看出画的是谁。 画上的女子时而在骑马射雁、时而在舟上采莲、时而捧着一抔雪在堆雪人,更多的时候是依偎在身边男子的怀中,看四季变换,看风吹云动,他们都没有面容,可不难想象他们定是在笑着…… 年年如此,从不间断。 而焉瑾每次都是把这些信和这些画反反复复看好几遍,好似要刻在脑海里一样,再恋恋不舍地烧掉。 梁平看在眼里,心也跟着揪着痛,可是梁平知道,只有看着那些信与画的时候,那人的脸上才是久违的释然和真心的笑意。 焉瑾闲暇时也会拿起一块玉反复磨刻,自言自语念着:“怎么不像呢?”而后便毁了,命人再拿来一块新玉接着雕。 一块又一块,一块又一块……梁平隐约看见过,那玉上,雕的是一男一女并肩牵着手…… 瑾夏十年,景泰国安,海晏河清。 各王前往京城面圣朝拜,昭王与王妃自然也去了。 这些年,昭王与王妃夫妻恩爱,亦如游侠一般,游遍五湖四海、一路行侠仗义,早已在民间传为佳话。 此行他们还带着他们的两个儿子,一个十岁,一个七岁,很是帅气可爱,眉眼与昭王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自然与当今圣上也有几分相似。 没人知道为何当今圣上在见到昭王一家时不受控制地落了泪,众人均道是兄弟情深、多年思念。 只是那次一别后,再无相见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