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等风来》 Chapter 1 北方国家。 阿罗帝城街道上,阳光依旧慵懒得洒下一片金光,好似抚摸着惶惶的人心。 街道东边烤串的、卖水果的、卖葫芦糖的叫唤声不断,黯然销魂的摊主们摆弄着手里的美食,遇见客人,时而大笑。 放眼望去,街道上除了斑驳的旧墙边堆积如山的垃圾无人清理以外,其他的,似乎看上去和平日里并无两样。 程迪住在街道转角处的旅馆三楼,房间是普通的单间旅馆,洗手台建在门边,门口斜对着的,是一张还算新的木床,床边摆着一张淡黄色的书桌和椅子。 书桌上整整齐齐得叠放着几本医学书、笔记本和笔。 毫不例外,今天也如往常,程迪被楼下沸沸扬扬的各种声音唤醒。 每天一睁眼,她就知道,已经是早上六七点的时间了。 北国的四月份还有淡淡凉意,但相比前两个月,对她来说,似乎好受了许多。 程迪从床上起身,将头发束在脑后,伸了个懒腰,走到窗户旁,拉开窗帘。 光线被树叶层层过滤,温柔得飘洒进来,照亮了她幽暗的房间。 程迪感觉有些刺眼,眼睛微眯着,打开窗伸出头。 窗口下方是一条东南走向的路口,往南边去是一所中学,每天都能看到莘莘学子走上这条宽广的路口。 偶尔还能看到公交从此处驶过,但是今天,她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旅馆斜对面的几家餐馆没有开,左边的面馆、前侧的快餐店亦没有开,店门口许多块状的垃圾胡乱堆放,杂乱无章。 此刻的街道上,除了摊主的叫唤以外,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声音。 她抬头看着天空,白云依然悠闲得漂浮在房屋之上,太阳羞怯得在云层里藏住一角。 脑海中都是战乱中四处逃跑的人们。 她眉眼渐渐染上一丝伤感,不禁感叹道:这个世界,还能和平多久呢? 程迪来自中国,是一名医生,两个月前跟着五名志同道合的好朋友来到战火纷飞的北国当无国界医生。 一个月后,由于人手的原因,他们都分开了,各自在不同的医院和驻地进行医疗工作。 临别前,依依不舍得吃了顿散伙饭,为彼此祈祷,相互叮嘱,同时各自也谨记着以自身安全为重。 今天,程迪要去往阿罗帝城南边的南岭镇战地医院进行医疗工作。 她悠悠得走到洗手台边上,拿起漱口杯准备接水。 突然身后响起了电话铃声,她愣了一会儿,这么一大早,应该也没有人会打电话给她,边想着,她顺手放下漱口杯,转身去够桌子上的手机。 来电的是一串陌生的数字,她犹豫了一下,缓缓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挺熟悉,但他心急如焚的态度让程迪受了不小的惊吓。 “程迪,林文他们医院前两天被恐怖分子攻占了,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医院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程迪听言,心头突然感觉被什么东西狠狠得揪了一下,种种思绪不断涌上心头。 两秒之后,她淡淡得问:“那他…?” 电话那头顿了顿,又说:“我们在医院倒塌的墙角之下发现了他,浑身血迹,钢筋穿过了他的胸膛。” 突然间,程迪感觉一股迷雾蒙上双眼,眼眶里回荡着一股湿润感,心里一丝又一丝的悲恨涌上心头。 她悲什么?…林文牺牲了。 她恨什么?…恨那群畜生。 她轻声悲鸣,右手紧紧得捂着自己的嘴巴,一下一下,直到喉咙发不出声音。 程迪放下手机,双腿突然瘫软,跪坐在地板上。 她往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阳光依旧顺着窗户的方向照射下来,她很清晰得看到了光线紧贴窗口的轮廓,泛着金光。 早在来北国之前,她就有了解过恐怖分子,他们极端残忍,以暴力恐怖为手段危害社会的安全,更是会为了利益不择手段。 原本以为无国界医生是很安全的,因为不用上前线冒着枪林弹雨。 可是又仔细想想,毕竟是战地医院,离战场很近,危险系数也颇高。 微风一阵又一阵得从窗外吹进来,让她有了些寒意,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仿佛能感受到林文化成风,抚摸着她,捎着似有若无的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程迪起身,擦了擦眼泪,看了眼墙上的老式挂钟,整理好一些书籍,放回到置物架上,叠好床上的被子,对着洗手台简单得刷了牙,洗了把脸。 拿了些洗漱用品和几件换洗衣服放进背包里。 这个清爽的早晨,对她来说难免残忍,那几个人,约定好回国还要一起并肩作战,可是老天爷好像开了一个玩笑,这个玩笑直击她的灵魂,似抽走了她所有的勇气。 渐渐的,她心生了一份恐惧。 她开始迷茫,她来北国,是自己的一意孤行还是在跟谁赌气? 不…都不是… 或者,她也说不清这其中的原由。 程迪又看了眼老挂钟,轻轻得摇了摇头,拿起背包打开了房门。 旅馆后面有块空地,平常就用来停放车辆,今天下了楼,整个空地只有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停在那里,十分抢眼。 程迪打开了那辆汽车的车门,坐在了驾驶位。 她把车开到旅馆门口,手指毫无频率得敲打着方向盘,她在等一个人。 街上行人相比刚才,好像少了许多,她思索着,才想起来今天起床时,看到的很多行人都是大包小包得赶路,那种着急程度,不禁令她心生惶恐。 程迪把头探出车窗外。 前方相邻的几家店铺都是关着的,但是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的人动作非常匆忙。 一家手机店的挂牌已经被拆下来,平躺在门口,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抬进了屋子里面。 程迪看着这样的场景,又想起了逝去的林文,她回想着以往几人的点点滴滴,嘴角微微下沉独自嘀咕了一声:“战友” 过了没多久,一个年轻带着黑框眼镜的本国小伙子拎着两个白色的医药箱从旅馆里走出来,热情得朝程迪抬了抬手。 亚当是本国的医生,是程迪还在国内的时候,某一社交平台上认识的,程迪被他的爱国情怀与他口中的医生职责深深吸引。 让程迪最惊讶的是他中文讲得很流利,这也是他们能混熟的主要原因之一,更是建立他们交际关系的桥梁。 从程迪一行人落地北国到工作,亚当都很尽力得带他们熟悉这边的环境,一个月前,同伴们分开,只有亚当还一直跟着程迪。 这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高挺的鼻梁上面,有一副黑得发亮的眼镜框,金黄色的短发加上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也曾让许多姑娘痴迷。 他大学还没毕业就离开学校来到医院进行医疗工作,据他说,他的老师半年前就牺牲了,噩耗来的很是突然,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便下定决心,想要完成老师未完成的事情,替他看看这未来的和平。 亚当来到车前,朝着程迪笑了一下,问:“cendy,让你等久了,医药箱的东西有点乱,所以我整理了一下。” 程迪此刻内心复杂,脸上无法体现出太多的情绪和表情,她只将脑袋微微往后仰了一下以做回应,亚当就绕到另一边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程迪启动了汽车。 …… 这个国家最让程迪印象深刻的就属梧桐树了,最重要的原因就属它们随处可见,高高得肃立在公路的两旁,像守护着这个国家的守卫军。 程迪的车技很好,从大一时就经常自己租车去兜风,她很享受,也很喜欢这种特别放松的感觉。 “cendy,你早上…有没有接到一通电话?”亚当打破了一时的安静。 他说这话时,特别小心,像是试探,声音很轻,支支吾吾才说出口,生怕刺激到程迪。 程迪的眼神有些低落,静静地看着前方,嘴角微抿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知道”,回答得很平静,声音也放得很低。 “cendy…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亚当这话很容易让人闻出害羞的气味。 “虽然害怕,可我觉得有意义。” 这句话程迪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也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勇气,但生存与怕死,是人的本能。 她在来北国之前也自相矛盾了许久,她到底…怕不怕死? 在亚当的印象中,程迪是个很和蔼可亲的人,她具备着优秀医生的所有特征。 二十四岁出头的她,能来这个与她没有任何瓜葛的国家当危险系数颇高的医生,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让他觉得程迪是个很温暖善良的人。 面对程迪的这番话,亚当许久都没有开口,双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摆出很放松的姿势,看着路边绵延的梧桐树一排又一排得往后消失,突然,程迪紧急刹车… 亚当没有做好准备,差一点,额头就砸在了车上,他惊恐得回头看着程迪。 程迪看到右前方的一棵梧桐树下躺着一名穿着作战迷彩服的兵人。 那名士兵身体微侧,双腿一高一低,张开着。 程迪不顾一切得推开车门下车跑过去,亚当紧跟在身后。 看到军装和胸口上鲜红的中国国旗后,可以很快就确定,躺在地上的是一名来自中国的维和兵,他的军帽遮住了脸。 程迪跪下来没有第一时间拿开那顶帽子,而是将食指和中指合并探着他的脉搏,扭头间,她看到鲜血从他的腰间流下来,秘酵的薄雾中弥漫着腥香,液体还很粘稠,应该是不久前受的伤,她转头对着亚当喊“亚当,快把医药箱拿过来。” 亚当转身跑向汽车,从后座上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医药箱。 程迪轻轻挪开军人脸上的帽子,这很明显,是亚裔面孔,那是一双深邃的眼眸、一张英俊的面孔和大部分军人都会有的寸头。 程迪又看了看他腰间的鲜血,她慌了,不仅是对他的伤势、也对这个同样伟大的男人。 那军人微微挪动身躯,缓缓睁开眼睛,呼吸急促,朦胧中,看到了程迪模糊不堪的脸。 “你别怕,我是医生,我会救你的”程迪故作镇定,实则内心焦急万分。 接过医药箱,扭头对亚当说:“来搭把手。” 起初男人还有些挣扎,但程迪咬字清晰的中文发音平复了他的恐惧,他想用力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为他处理伤口的人,却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形轮廓,怎么定睛,都看不清。 亚当别开他的衣服,程迪看了一眼,子弹的位置打在了腰间,不深,但他们没有多余的医具。 程迪说:“止血,快点送到医院去。” 亚当拿出止血布,递给程迪。 做了简单的止血包扎处理之后,两人合力把这名中国维和军扶上了汽车后座,让他平躺着。 她已经无暇再欣赏这一路上的优美风景,只想快点到达医院,踩紧油门,汽车飞驰而去。 …… 到达医院已经接近十一点,亚当飞速下车奔向医院。 程迪转头看向军人,此刻她也无暇顾及医院门前那一排排站着好似军人般挺拔的梧桐树,更没有心情去熟悉周围陌生的环境。 她仔细端详着军人的英俊面孔,他看上去与她年龄差不多大,微弱的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了军人的脸庞上,那下颚的轮廓线很硬朗,眉毛很浓,程迪伸手擦了擦军人眼角上的血迹。 不一会儿,亚当和好几名医生抬着担架飞速跑出来,程迪见状也下了车帮忙扶着。 “你好,我是程迪。” 程迪对着门口年长的医生简单得做了一下自我介绍,见那老医生点了头之后,她也随着着亚当的脚步进了手术室。 这间战地医院位于南岭镇西北方的郊外,附近零零散散有几栋高低不平的居民房,层层叠起。在这里,道路空旷,人也不多,医院四周矗立着许多笔直的梧桐树,门前道路两旁的梧桐树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站岗的守卫军,他们守卫着医院这个神圣的地方。 Chapter 2 手术室里散发出阵阵刺鼻的药水气味,四周的光线微弱,格外显得有些阴冷。 军人安静得躺在手术台上,紧紧得抿着发白的唇,苍白的脸上汗珠一颗颗滑落,依稀中可以听到手术室外医生们焦急呼喊的声音。 在战地医院,医生们大多都随时准备着应变突发事件,从伤者抵达目的地到手术台,尽量缩短了时间。 “腰部中弹,但是位置不深,” 程迪做好了一切准备,在旁一边递给主刀医生需要的工具,一边皱着眉头,时不时得看着军人的毫无血色的脸。 这是来北国几个月,她第一次面对中国伤者,眼前这位又是中国军人,这无疑是在她本就沉重的心情上添柴加火。 作为医生,她很清楚伤势不算特别严重,但失血过多也会面临危险,更重要的是她不从得知这个中国军人在路边已经躺了多久,又为什么一个军人,身上一把枪也没有。 这股命悬一线的惊心动魄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久久无法散去。 主刀医生是位中年医生,有着十分丰富的手术经验,手术刀在他手上得心应手,速度极快,令程迪都肃然起敬,站在他身边都有种心悦诚服的自豪感。 时间滴答滴答得流逝,程迪用毛巾轻轻得擦拭着军人英俊的脸颊。 他双眼紧闭,仍然看不到一点血色。 手术的过程中,医生们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半分不敢懈怠。 终于完成时,医生们心里悬着的石头也终于落了下去,却没有任何像是“作战胜利了的”喜悦感。 简单收拾了一下台面,就各自辗转去了不同的病房。 这如此沁人心脾凉爽的天气,程迪的后背却是湿漉漉的。 汗液在她的背部微微发凉,与她的衣服牢牢得粘在她的皮肤上。 尽管在这战火纷飞的北国,她见过许多轻伤重伤的人们,但看到眼前这个有着亚洲人面孔的年轻男子,她的心绪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也许是同为中国人,又或许,她是医生。 …… 那名军人很快就被转入了普通病房。 由程迪负责着他的康复。 在他被推出手术室的这几个小时,程迪每每忙碌路过这个病房时,都会驻足停留。 她在盼着,盼着他能够早点醒来。 若不是这南岭镇医院来来往往这么多伤者,她甚至都想搬个板凳在他身边坐下来等待他睁开眼。 忙了一整天,她滴水未进,原本打算到了这边再随便对付一口,奈何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高强度的工作下,她似乎有点晕,手中的绷带渐渐变成白色的毛巾卷… 把她从虚幻中拉回现实的是亚当。 亚当手中拿着两个包子和一瓶水,伸到她眼前,示意她拿走。 不知是不是受到医院浓重的药味和病人的影响,亦或是对那名军人忧心忡忡的心思所染,她看见这两个包子竟觉得有些反胃。 静默了一会儿,她轻轻得摇了摇头,淡淡得说:“我没胃口。” 亚当似乎看出了什么,把那瓶水伸到她眼前。 “cendy,我知道你在担心他,但是你这样不吃的话他也不会好那么快,工作强度还那么大。” 程迪还是没有反应,他无奈得摇了摇手里的水,说:“喝口水!” 程迪接过那瓶水,喝了两口,才发觉早已十分口渴,浑身软绵绵的。 程迪:“有联系到他军队那边吗?” 亚当:你放心好了,我已经拜托政府军帮忙了,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 …… 夜幕降临,医院周围一片死寂。 为伤者刚包扎完伤口,程迪就听到了不远处亚当的呼喊“cendy,他醒了” 程迪欣喜若狂,匆匆放下手中的纱布,直奔那间病房。 病房里,年轻的男子平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右手死死得抓着床单,在微弱的灯光下,他显得十分憔悴,好像,这里不是病房,而是让他十分悔恨的不毛之地。 “你醒了?”程迪轻声慢步走向床边,顺手整理起床边桌子上琐碎的东西。 桌子上有一瓶花十分醒目,红色的花瓶,上面的花朵已然枯萎,让人分辨不出是什么花,又是什么颜色的。 许久没有听见回答,程迪抬头看着他。 “我…”缓缓得,他终于吐出了一个字,“战友呢?” 他的眼睛始终直勾勾得盯着窗外,没有回头看程迪。 声音十分苍白无力,像一位饱经沙场的战士。 程迪转头看向亚当,亚当无奈得耸了耸肩,好一会儿才眼神低落回头看向病床上的人,说:“我当时只看到了你。” 亚当走向程迪,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他叫萧辰,是中国来的维和兵,应该过不了多久,他们队里就会来人了。”亚当说完,拿起程迪刚刚收拾好的琐碎物品,走出病房。 程迪在床头挪了把椅子坐下,“你叫萧辰,如果,你有印象的话,应该记得你是在路边的梧桐树下被救起来的。” 她轻言轻语,十分温和,就跟她的性格和职业一样。 “这场硝烟,夺走了太多人的生命…” 程迪欲要再说什么,脑海里就又回想起这两个月以来所医治过的伤者,有断胳膊断腿的、头部中了弹但是没打中要害的、还有被俘折磨得面目全非的,这些人时常在她的脑海中痛苦得呻吟,她吃饭时能听到、睡觉时能听到、早上起床时,好像偶尔也是这个声音唤醒了她。 沉默了片刻,萧辰又开口了,“有点冷”。 程迪大步过去关上窗户又拉上了窗帘,回头却发现萧辰已经闭上眼睛。 几分钟前脸色还微微泛白的他此刻脸上已然多了几分血气,她无法马上把目光从那英俊的面庞上移开,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 眼前这个中国面孔的军人,令在异国漂泊的程迪心里有了些安慰和安心。 两个月以来,她从来没见过来自中国的伤者,这一次,自是让她印象深刻,她好想,好想把这个人的轮廓刻印在心里,永远记着。 夜里有些寒意,程迪洗完手站在医院门口抬头看着梧桐树,不禁拉紧了白大褂,她穿的有些单薄,但这番冷意于她来说,更像是清风徐来,并不能磨灭她此刻的精神,反而有种淡淡心旷神怡的美意。 在她心里,梧桐树是美好的象征,她又更像是一棵梧桐树化身的使者。 在这片万千人浴血奋战的土地上,她可怜战场上的每一个人,更加痛恨战争所带来的伤害,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寓意着不同的人生,有的人在脚下被抬走救治,而有的人,躯壳却永远停留在这里。 她很难过,但是她又能做什么呢? …… 凌晨六点钟,天还没亮,程迪就被楼下的声音吵醒,许多人嚎啕大哭得被抬进了医院,场面陷入混乱。 程迪顾不得那么多,迅速起床收拾了一下自己,飞速得从住宿区跑向医院门口。 大老远就看到一张张挂满了泥土的脸庞上面鲜血直流,各种哭喊声不绝于耳。 程迪一路小跑过去,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医院内部的伤员慢慢多了起来,走道上硬是挤出了一条过道供医生走动。 置身于医院里,还能隐隐约约得听到远方微弱的子弹声,偶尔伴着几声炮弹巨响,那声音忽远忽近,她也早已习惯。 从伤员口中得知,反政府军忽然发动袭击,前方驻守的一个政府军驻地已然被捣毁,一夜之间撤下了不少人。 焦头烂额的过程中,程迪瞥见了一个身着维和军装的亚裔男人站在萧辰的病房门口,她心骤然一动,竟有些不安。 快速走向那间病房门口,探头却发现床上的萧辰不见了。 她迅速转身抓住那个男人的手臂问:“你们把萧辰带到哪里去了?” 男人面容和蔼,神情也有些放松:“萧辰是我们维和兵营的人,受伤了,自然要转到我们那边去,这里不安全。” 道理她都懂,昨天亚当也说了会有人接走萧辰,可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觉得也至少可以在这儿等到康复。 “可是他的伤势… 他需要休息,你们就这样把他带走,就不为他考虑一下吗?”程迪的语气非常焦急,微弱的灯光照耀在她的脸颊上,尽显疲惫。 “这个,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他受罪的,也谢谢你们救了他。”许是见到了中国医生,他有些犹豫,欲要离开,最终还是又说了:“你也要多多注意自身安全。” 话一说完,他就笑着点了个头,示意道别,然后朝着医院门口的方向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程迪不知所措,眼神飘忽不定,时而看着旁边的受伤人群,时而又转头看向医院门口。 直到那个维和兵消失在门口,她才握紧手上的纱布反方向走去。 Chapter 3 早在来南岭镇之前,亚当就跟程迪说过,附近随时会开战,半夜会被惊醒已是隔三差五的常事儿。 可程迪却毫不在意,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她见识过太多太多哭喊着呼救、命悬一线的人。 一直从凌晨忙到下午五六点,在这似日理万机的医疗工作中,废寝忘食已成了日常。 在她眼中,那一瓶瓶白开水就像是她时常能见到的营养液、葡萄糖,可以比其他食物更好得给她提供能量。 终于,没有伤员被抬进来,医院的大部分医生们卸下一身疲惫,有的倒头就在外边长椅上睡了过去。 听后续来的政府军说,驻地北边来了政府的支援军队,反政府军败退,只得落荒而逃。 这一好消息像是雪中送炭,为惶恐不安的战地医院打上了一剂镇定。 天空被夕阳染成了血色,通红的光线像是被风吹散一样,落在程迪的眉梢上。 她静静得坐在医院门口一方空地上,抬头看着夕阳在梧桐树上折射出来淡淡泛金的光。 隐隐约约的,她似乎在那散开的光线中看到了萧辰棱角分明的冷峻。 那如雕刻般俊俏的脸笑起来又会是何种的温柔,她无法想象。 打破这份宁静的是拿着干粮和水的亚当。 亚当在她身边席地而坐,递给她面包和水。 “cendy,医院就剩下这些面包和水了,昨天你吃得也很少,要是对这些没胃口的话,我们开车去镇上吃。” 程迪接过面包和水,看着食物沉默了片刻,一整天都未曾进食过的她似乎还是没什么胃口,她不饿。 “我好像,没什么胃口。” “cendy,你在想什么?刚才我在你身后站了挺久,发现,你一直盯着前面的梧桐树看。” 亚当嘴角微抬,刚想接着说什么,忽然吹来了一阵轻抚人心的风,程迪和亚当的刘海微微浮动着。 “我在想,那个维和兵怎么样了,我本来以为还能多呆几天,在这儿养下伤的。” “cendy,他是你们中国的人,跟你一样都是我们北国的恩人,我相信你们内心一定有共鸣,也一定配得上这世间的美好,他一定会没事的。”亚当说着,脸上泛起了笑意。 与昨天不同,程迪似乎感觉医院这条路有了半丝半缕的变化,可仔细一看,好像也还是那样,是多了些鲜血,还是因为萧辰走了? 她无从得知。 …… 程迪和亚当在南岭镇战地医院工作了了将近一个月。 这一个月的高强度工作让他们看上去消瘦了不少,最后还是在医院指导员好说歹说之下,他们才开始迟迟吾行得启程返回阿罗帝城,继续政府后勤的的医疗工作。 两人简单得跟指导员及好些朝夕相处的医生告别之后,与亚当一起驱车离开了南岭镇。 亚当开车的速度很慢,但程迪实在是筋疲力尽,一上车双眼皮就变得异常沉重,整个人昏昏沉沉,没多久,便紧闭着双眼,睡了去。 五月份的气温与四月份相比,微弱的变化是微乎其微,让人难以感知的。 一路上绵延不绝的梧桐树一排排向身后倒去,忽而路面凹凸一块,忽而车身又斜向一边。 “上个月来的时候都没有发现道路被破坏成这样。”程迪捋了捋耳朵的头发看向车窗外。 这天底下的世界在蓝天白云下,显得更加苍凉无力。 “诶?cendy,你没睡觉吗?”亚当扭头问道。 “睡不着呀!”程迪转过头看着前方,“你开车,还挺慢的,不过,我还挺享受的。” “上个月,我们来的时候反政府军刚从南边上来,也是我们来后没多久,南岭镇的居民就都撤走了,这条路,许是被包抄过来的反政府军炸过。”亚当说着,食指与中指在键盘上轻轻得敲击了几下。 一棵棵断掉的梧桐树倒在路边,这边的道路显然比刚才经过的那处更加破烂,路块参差不齐。 因为晃动得实在厉害,程迪很确定这里应该就是交战的地方,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道路上都是梧桐树断掉的树根和树干。 她睁开眼已经很久了,无意识得寻起那日遇见萧辰的梧桐树,怎奈相遇的所有细节都在此刻烟消云散,他像一道远离喧闹却被她渴望的光芒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换我来开!”程迪很平静得说。 亚当停下车,两人换了位置,一路颠簸,但也没花多长时间就到了阿罗帝城郊区。 车在夕阳的照射下驶入市区,街道人不多,道路上的车辆屈指可数。 程迪在离旅馆不远的一处空地边看到了路边摆的摊子,感觉肚子饿得咕咕直响,于是招呼亚当去停车,打算先去买些吃食再回旅馆。 也许是因为南岭镇的战争结束了,很多离开前没开门的店铺今天也都能看到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在店里头摆弄,街上女人们大多穿着碎花裙,走着小碎步,喜上眉梢。 程迪在一家面饼摊前停下脚步,刚抬手准备招呼摊主装饼,就碰到了一个男人炙热有力的手背,她感知到了他的温度,手却没有被她马上抽回来,猛得抬头,萧辰正看着她。 “你先”萧辰笑道。 萧辰的眼眸很深邃,睫毛长长的,笑起来眉眼弯弯好似一股清风,在夕阳的映射下尽显英俊潇洒。他没有戴帽子,挺直的肩膀和寸头格外意气风发,再加上快要一米八五的个子,很难让人不知道,他是一名军人。 程迪还在南岭镇战地医院的时候,就了解过萧辰,立过不少功绩,其中传在北国民间和网络上最火的就属他孑身一人上南堡山从恐怖分子手里救下了一男一女新生儿,虽然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但这件事情发酵的范围越来越大,让人们看到了在这个战乱的国家,军人对生命的尊重与热爱。 程迪听言先是愣了片刻,支支吾吾才说出口,“啊…您…您先!” 她暗中作乐,终于再次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中国人,为了不让自己表现得太明显,她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份心绪缓缓压了下去。 “你是中国来的?”萧辰问道,声音初听有些醇厚,但细听,又觉得轻言细语,充满了温柔。 程迪听到这番提问,不免失望,很明显,那一次在战地医院,萧辰虽然经过她的照顾和治疗,但他并没认出她来。 也难怪,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有心思与她交谈几句已是难得。 “嗯嗯,我是医生。” 两人有说有笑得拿过面饼,付了钱,齐肩走在大街上。 “北国啊,人们和蔼可亲,虽然身处异乡,但是也能感觉到温暖”萧辰说。 程迪本想问问她这一个月的困惑,为什么他会奄奄一息得倒在树下,又为什么身上没有武器和防弹衣,他口中所说的战友又去哪里了? 可一细想,程迪就发现有些不自在,她怕触及萧辰的伤口,令双方都尴尬,便也没有开口问出。 两人从饼摊走来,还没过两分钟,街角处突然围了些人,隔着几行人,只听到前方男人咆哮的声音:“你们都不要过来!” 他们加快了步伐,拨开人群,见一个满脸胡须的本国男子,面目可憎,持刀指着手下的女人质。 人质脖子和手臂的鲜血直流而下,显然是这个劫匪用刀划伤的。 女人在他胸口前惶恐不安,剧烈的疼痛让她满目苍凉,痛哭流涕。 大豆般的汗珠和泪水顺着脸颊淋漓直下。 据后面围观的路人说,这个北国男人是手里挟持着的那个女人从郊外救回来的,本只想着同为北国同胞,战乱时应一条心,没想到却是上演了现实版的农夫与蛇。 程迪听着可悲,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这片土地上,有人会喜欢杀戮。 “你把刀放下。”萧辰有些愤恨,一双眼眸冷峻,看着那人。 那恐怖分子却像聋了般一直在重复那句“你们都不要过来。” 程迪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上了,浑身紧张得就像拉满了弓的弦一样。 周围的人们骂骂咧咧,步步后退。 不过一分钟,穿着跟萧辰一样军装的几名军人也赶来了,他们藏匿在人群后,程迪很清晰得听到一声中文发音:阿辰。 萧辰抬起右手,示意队友散开来。 程迪紧绷着心,时而看向男子和女人,时而看着萧辰。 “你把刀放下,什么都好说” 那恐怖分子哪里会听得进去,变本加厉得挥舞起那把刀。 夜幕毫不保留得降临,路上行人越来越多,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萧辰举着双手往后退了几步,到程迪身边停下,把头稍侧向她,平静地问道:“医生,你身上带了绷带吗?” 在这儿的医生由于战乱的关系,出门都会带一些紧急药品在身上,这一点,从程迪来这儿,亚当就跟她说过。 程迪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卷绷带,小心翼翼得避开了绑匪的目光,从后面递给萧辰。 Chapter 4 程迪递过绷带的那一刻还一脸茫然,但此刻情况紧急,她不敢再多做声。 围观的人皱着眉头,摆出一张张担忧的面孔,迎着夜色议论纷纷。 恐怖分子手里的刀反射出的凛冽白光刺得程迪眼睛生疼,脚掌至额头骤然发麻,以至于每过一秒钟,都像是有一把铅锤在她心上不紧不慢得敲击一下。 她恨透了眼前的这个人,恨透了他手里那把锋芒逼人,随时会夺走人生命的利刃。 男人还在咆哮,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那名与萧辰穿着同样军装的维和兵罗肖克已经迅速从围观人群后方绕到了恐怖分子右侧。 大约过了五秒钟,他大步流星地冲上去,手疾眼快地一把握住劫匪手腕,狠狠得往后拧,劫匪见状,顾不得身前的人质,并用起另一只手。 萧辰见状飞奔而上一手拉开手里的绷带,一手迅速将女人往后推。 他的身法很快,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了恐怖分子的左手,随后,整个身体从下方绕过去,右腿狠狠得砸向绑匪左腿,这一瞬间,罗肖克也是同样的动作,很快恐怖分子便瘫倒在地,双手被两名身姿矫健的维和兵用绷带紧紧缠住,动弹不得。 绑匪挣脱不开,嘴里用着北国语言骂骂咧咧。 这一幕,程迪都不敢眨眼,生怕捕捉不到萧辰英姿飒爽的身影。 围观者鼓掌连连叫好,程迪如释重负,长长得呼出了口气。 见萧辰这番模样,一个月前的伤应该是已经痊愈了。 街上行人纷纷拉近身影,毫无惧怕,一刻也不想放过这个丧心病狂的恐怖分子。他全身伏在地面上,面目狰狞,露出淡黄的牙齿,脖子和手冒出青筋,胡乱得摆动挣扎。 好在有好几名维和兵按压着他,才没让他挣脱开。 程迪心有余悸,径直得走向人群后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 女子脖子上是一道刀刃尖端划伤的小伤口,止血上点药就算可以了。 处理完后,她张着嘴,说着程迪听不懂的北国语言,随后双手抱拳,程迪一下子就看了出来,她在道谢。 程迪微笑点头,站起身,目光拨开人群,却已不见萧辰的身影,连同那几名维和兵,也都不见了。她四处张望着,一会目光闪过街角,一会儿看向街道里面。 除了渐渐散开的人群以外,她再也寻不见一点他们的踪迹,连同周遭那股提心吊胆的气氛也荡然无存了。 她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暗暗叹了口气,最终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她还拎着这两块大面饼。 事发突然,萧辰冲上前那一刻把手里的面饼递给了程迪,那股毅然决然的气势,她恐怕是要刻骨铭心了。 街道上,行人在夜幕低垂中渐渐散了去。 程迪握着面饼,仿佛能感受到他残留的温度。他就像来无影去无踪的盖世英雄般闯入她的生命中,而那股镂心刻骨的温度,被她紧握着,怎么样也挥之不去。 “萧辰,注意安全!”程迪轻声低喃了一声,拉了拉外套,在瑟瑟的冷风中一步又一步得走向旅馆。 亚当拿着医药箱从停车场出来时,看到程迪手里的两张面饼,不免调侃一番:“难得你胃口这么好,吃两张。” 程迪笑了笑,萧辰留下的那张面饼已经被他咬了一大半,也不可能给亚当吃了。 “刚刚发生了一件事儿,恐怖分子挟持了一个女人,就在那里。”程迪指了指那处空无一人的街角,平淡得说道。 亚当愣了一会儿,才说:“应该是之前大战逃走的,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你平常出门要多留个心眼了。” 程迪点点头,吃完了面饼,回了旅馆。 阿罗帝城的医院到了这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伤者了,大部分都在离战场近的南岭镇,这次回来,工作不忙,算是能短暂歇个几天,休整一番,再去离战场更近的医院。 这几天,程迪也没闲着,看各种医学书,正所谓医学贵精,不精则害人匪细。 …… 夜里,路灯格外明亮,亮得能很清晰得映衬出每个行人匆忙的轮廓。 程迪洗完了澡就坐在窗边刷手机,作为来北国进行医疗工作的无国界医生,她不得不时刻关注着北国各地的战况,哪里需要她,她就去哪里,她想用自己的方式,抚平这块土地的伤口。 一直到十一点钟,她才洗了把脸沉稳睡去。 半夜里,一声巨响,地板突然轻轻晃动,随即是一声爆炸,阿罗帝城家家户户的窗户纷纷亮起灯光,紧接着是嘈杂的北国语言充斥耳边。 程迪本来就入睡不深,这一惊,她又害怕又茫然不知所措。 刹那间,街上行人沸腾了起来,有的一家六口背着包袱、有的鸣着汽车笛声,他们共同的方向都是往东边城外。 事发突然,许多店主都无暇顾及店门有没有关,抱着头大声呼喊着就跑开了。 程迪很快意识到要发生了什么事情,迅速整理了一下东西,抓着背包打开房门去了隔壁房间敲击亚当的房门,一声,两声,这番迫在眉睫的敲击,让她的双手都开始红肿,随即隐隐泛痛。 她无暇顾及,只管拼命大喊着:“亚当,你快开门,亚当…” 事情发生得让她猝不及防,收东西出门时都是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竟忘了拿手机,骤然想起,扭头跑回自己的房间,从床头柜上拿出了手机,才看到有一条十二点左右来自亚当的短信,上面很清楚得写着: “cendy,夜里十点钟左右,我收到了南岭镇指导员的信息,恐怖组织的武装力量已经占领了南岭镇,医生们已经从战地医院撤走了,现在被困在郊外,还有许多伤员士兵,但是你放心,他们都在政府军的保护下,我看你太累了,过两天我开车回来接你,先好好休息一下。” 程迪顿时如坐针毡,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抓着。 亚当没有想到的是,炮弹竟会在阿罗帝城西边爆炸开来,此时,恐怖分子是否已经进了城,她不得而知。 她迅速将所有的疑惑都抛之脑后,径直走向楼梯口,下了楼才意识到,此刻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旅馆里面几乎看不到任何人影了。 出了楼,黑灯瞎火的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各式各样的垃圾和摊位,都已经被拼命赶路的行人撞得一片狼藉、破烂不堪。地上也有很多杂乱无章被人丢弃的鞋子、衣服等随身物品。 程迪顿时内心一丝丝的恐惧被层层放大,在这个死寂落寞,看不见尽头的街道,她该往哪个方向跑去?她毫无头绪。 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一格信号也没有,惊寒交迫之下,她更看不懂这街道上的一排排整齐的异国文字。 无奈之下,程迪找了条街道,迅速穿了过去。 这条街道并不大,诚惶诚恐的状态之下,她只知道狭小的街道好歹能躲避敌人,能给她掩护。 迎着轻抚的微风,她漫无目的得跑着。不知道跑了多久,炮声越来越近,时而头顶上掠过一些风沙,脚下的青石路变得破烂不堪。 虽然两旁的房屋还很完整,但打从心里,就已经感觉自己跑在一片残垣断壁的废墟之上。 直到一声枪响从前方传来,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跑错了方向,猛得停下脚步,却被惯性狠狠得向前推了一把,重重得砸在了青石路上,脑海里一片混沌空白,等反应过来时,整个身体已经卧在地上。 待慢慢恢复知觉,脚踝先是凉了一下,马上就开始发热,动一下就是彻骨钻心的疼痛。 夜里微冷,程迪的衣服却湿透了,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脑海中全是战争中嚎啕大哭喊疼的伤者。 在地上平息了一会儿疼痛之后,程迪站稳了摇摇欲坠的身体,双手撑着脑袋,拉紧背包带,踉踉跄跄得再度跑起来。 在这孤寂危险重重的夜晚,她像一个无魂的躯壳,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奔跑着,灵魂早已不知遗弃在了何方。 穿过一条又一条狭窄的街道。 此刻距离离开旅馆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之久,这半个小时她没有看见过任何逃跑的居民,也没有看到任何维和兵亦或是政府军。 忽然,她隐约听到前方拐角处有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但她还是能辨认出,那是北国的语言。 欣喜若狂之际,心底又滋生出许多担忧和害怕,是政府军?还是反政府军?亦或是说着北国语言的恐怖分子? 那说话声越来越近,皮靴踏地的声音缓缓传来,程迪匆匆忙忙找了一间开着门的房屋,钻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周围寂静得可怕。 她伫立在门口黑暗的边缘,寂静地观察着里屋,身上渐渐冒发冷气,头皮发麻。 好像,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她,身体逐渐蜷缩成一团。 她知道,这是内心的恐惧被无限放大之后所产生的幻觉,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得愚蠢可笑。 她想出去,可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任由心底无声呐喊,也只能被这黑暗渐渐吞没。 轻轻关上门,透过门的缝隙,不一会儿便能清楚得看到那些人并没有穿着军装,一个个年轻力壮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背心,腰部挂着许多枪支弹药。 程迪右手紧紧得捂着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因为那些人,是武装的恐怖分子,那无惧无怕恶狠狠的眼神,在几天前从南岭镇回来时就有见到过,像是刻在心底的梦魇。 她痛恨这些同为北国人的恐怖分子,把自己土生土长的国家和自己国家的同胞变得这样狼狈不堪。 那几人路过这条街的短短的几分钟,程迪如隔千秋。 终于,那脚步声消失了,她却依然紧紧捂着嘴,一动不敢动,额头冒出的冷汗早已经浸湿了她的刘海。 就这样,她呆呆得在冰凉的地板上坐了十分钟。 Chapter 5 程迪惶惶不安地拉开门,探头探脑得看了一眼。 漆黑寂静的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了,万籁俱寂,头顶上方的吊灯摇摇欲坠,发出咯咯的声响,而目光下被恐怖分子走过的青石板路,似乎变得比刚才更加阴森,让她不寒而栗。 观察了足足有十分钟,程迪才轻轻迈开脚步,从门后出来,又小心翼翼地走着跨度很小的步伐,生怕弄出一点响声,再把刚才那几个人吸引过来。 在强大的恐惧感镇压下,程迪甚至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是错的,没过一会儿,她的双腿就开始情不自禁得发起抖来,每走一步,都像处在悬崖边缘,对前方的道路,更是望而生畏。 要说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到北国来的,对她这种二十三四岁的女孩来说难免是耳食之谈,她也有正常人的心智,也会害怕死亡。 此刻的她多么希望能看到政府军或是维和兵。 不管是谁,只要能救她,她也感谢上苍。 大概走了五分钟。 一只小狗吐着舌头,欢快得从转角处走出来,程迪捂着嘴,差点就喊出声,愣了一会儿,又好像看到了曙光,她悄悄得跟在小狗后面。 小狗走起来左拐右拐,毫无目的她只能赌一场,说来倒也挺可笑的,在这最无助的时候,竟是一只狗狗给了她勇气、给了她继续往下走的方向。 一人,一狗,迈着有节奏的步伐向前行走。 每次转角,程迪的心都悬在半空中,生怕一不小心就到了委肉虎蹊的境地。 忽然前方传来了说话声,这对狗狗来说,不过是听见了能让它兴奋的声音,无法判断处境是否危险,摇头摆尾的就径直跑过去了。 程迪正琢磨着要不要跟上去,突然,小狗的惨叫声传来,紧接着是男人的说话声。她顿时毛骨悚然,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贴在墙边,不敢探出头。 那两人的说话声渐渐清晰,也越来越大,程迪听不懂,只觉得在呼喊着什么。 想来她才当无国界医生三个月之久。这三个月里,她只见过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伤者士兵,没有亲眼看到过战争,只记得恐怖分子那张张面目狰狞的面孔。 她很想瞥一眼死去的小狗,可心底的恐惧早就已被无限放大,无奈之下,只得转身朝着反方向跑,这一紧张倒好,脚踢到了石子,万分恐惧的她愣是没注意,恐怖分子,却听见了。 两个恐怖分子喊着,通过脚步声,很容易分辨出了程迪的位置。 程迪听到喊叫声,如惊弓之鸟,一刻也不敢回头,加速奔跑起来,她能感觉得到,他们追来了。 可背着背包的女生,哪里会跑得过男人。程迪的背包很快就被恐怖分子从后方扯住,男人的力气很大,这一抓,她没有办法再拉开距离。 鞋底不停得摩擦在地面上。 心底的恐惧被无限放大,那一刻,她瞬间想起了牺牲掉的“战友”。 林文的脸庞在她的瞳孔中越放越大。 程迪双手四处挥舞,拼命挣扎,大约过了三四秒,她抬起右脚狠狠得踩向恐怖分子,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让恐怖分子松开了手。 一挣脱开,她又接着跑,一不小心被脚下凸起的青石绊倒,随之而来的,是疼痛的麻痹感,鲜红的血液染红了一大块白皙的皮肤。 程迪强忍着疼痛,手撑着地面,回过头,双脚拼命得在地上摩擦后退,企图拉开与恐怖分子的距离。 女孩挣扎后退的身影让那两人脸上渐渐荡漾出了春意。 他们收起了刀刃和枪,面容猥琐,露出野兽般的獠牙,一步又一步得走过来。 程迪害怕到哽咽,剧烈的呼吸让她脸颊发热,一瞬不眨得盯着路灯下那两个恐怖分子的轮廓,他们时而面目狰狞,时而露出令人作呕的笑脸。 眼看那人就要伸手过来,程迪张开嘴,却叫不出声音。忽然间,那恐怖分子的手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牢牢抓住,紧接着,一记左勾拳重重得落在那个恐怖分子脸上,他瞬间破防,下意识得用手捂着脸,企图抵挡下一次的进攻。 可还没做好防备,他就被一记窝心踹踢翻在地。 后边,另一个恐怖分子身后也出现了一个身影,身手敏捷,速度极快,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狠狠得刺在那恐怖分子脖子上,那人瞬间翻白眼倒地。 听见声响,程迪擦了擦湿润的眼眶,见路灯之下,站着两个身穿迷彩服戴着黑色面罩的高大男人。 对上那军人的眼神,一股熟悉的感觉戛然而生,那双深邃的眼眸和气息,她再熟悉不过,站在面前的,正是萧辰。身后另外一个是罗肖克,手里握着一柄小刀,站在那具尸体旁边。 这两个维和兵就像上天听到了她的呼喊,出现得不早也不晚,时间刚刚好。 萧辰扯下自己的黑色面罩,在路灯和月光的交织之下,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容。 他伸出一只手对着坐在地上的程迪说道:“这块区域的人都撤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程迪愣了一会儿才伸手过去,此时她内心欢喜,想哭,却又忍住。 灯光下,萧辰戴着的黑色作战手套露出五根修长的手指,起初程迪碰到时,全身还有触电般的感觉,借着萧辰的力量,才站起了身子。 “我跟同伴走散了,现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程迪解释着。 话一说完,程迪侧方的恐怖分子拔出刺刀,嘴里用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辱骂了一句,两秒钟后狠狠得朝着程迪的方向刺过来。 萧辰迅速抓起程迪的右手手腕,往自己身边拉,程迪躲过了刺刀。 刺刀冰冷的身躯反射出萧辰凛冽的眼神,他找准时机,抓住恐怖分子的手腕,别住那人的关节,用力往恐怖分子的身后扭。 罗肖克迅速跑过来给了当头一棒。 程迪被吓了一跳,她想叫住萧辰,可她被他刚才冰冷锐利的眼神吓住了,呆呆得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那你先跟着我们走。”罗肖克笑道:“现在给你指一条路出去的话,也很危险。” 萧辰不作声,在那两个昏死过去的恐怖分子身上搜寻着,找到了两把手枪和利刃。 “跟紧我们,一切小心。”萧辰语气轻快,走在了程迪前面,罗肖克则是跟在程迪身后。 有了萧辰带路,程迪眼前的道路似乎明亮了许多,她不再惧怕,只因身边多了可以保护她的人,她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紧随其后。 就在她以为可以直接离开这里的时候,前方突然响起了枪声,程迪心一颤。 透过眼前房屋的两扇窗户,他们看到,恐怖分子俘虏了几个身着北国政府军军装的士兵,而在刚才响彻天际的枪声之下,其中一个士兵已然倒在血泊之中。 程迪捂着嘴,不敢吭声,萧辰和罗肖克也只是静静得看着。 “你,快点把同伴的位置说出来。”其中一个恐怖分子说着英语,穷凶极恶得盯着跪在地上的政府军。 那几名政府军站不起身子,是之前与反政府军的战斗中受的伤,正在阿罗帝城休养,不料恐怖分子趁虚而入,抓了五六个养伤中的政府军。 “你们,不得好死”两个口吐鲜血的政府军抬眸盯着恐怖分子,眼神中充满了悲愤与不安。 紧接着,一刺刀从他们胸膛迅速穿过,程迪是医生,见过的,只是头破血流的伤者,哪里见到过活生生的人被刺死的呢。 她顿时红了眼眶,低下头瘫坐在墙角之下。 萧辰见状想过去拉一把,无奈程迪动弹不得,对方有十几个人,个个手里头拿着枪,而他们此刻只有两个人,还带着程迪,也不能吸引其他的恐怖分子。 这样的情况下,自然是没办法营救,他们停留了一会儿,程迪才缓过神来,被萧辰拉着胳膊踏上了出城的路。 三人跑得很轻快,即使在这样寂静的夜晚都几乎听不见脚步声。 期间也考虑到程迪的体力,萧辰转身抓住她的背包,说“我帮你背!” 那声音在夜色之下,程迪听得格外清晰,她说了声谢谢,声音很小,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见。 走走停停,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看到了出城的封锁线,另一头,是北国政府军,后面还站着几名中国的维和兵,是萧辰的战友。 政府军官上前检查了一番,才放他们出了城。 “萧辰,罗肖克,你们没事?”其中一个维和兵上前来,问道。 “是恐怖组织,主要的火力应该还在南岭镇,这边不会那么快攻过来。”罗肖克说。 程迪一听到南岭镇,就有些紧张,想起了那条让她提心吊胆的短信——亚当此刻就在南岭镇。 程迪上前问道:“你们之后会去南岭镇吗?” 接他们的维和兵愣了一会儿,紧接着笑道:“小姑娘,中国来的?你知不知道现在逃命要紧。”说着,抬手指着前方一处空旷渺无人踪的道路,说:“居民都撤到那边去了,你也快些…” “我朋友在南岭镇。”程迪打断了他的话:“我必须要去找他。” 萧辰转了个头,看着她,然后平心气和地笑着说:“现在特殊时期,南岭镇已经不安全了,过去很危险的。” “我是无国界医生,去那里是我的责任和义务。” 罗肖克笑着:“姑娘,你是中国人,保护你也是我们的责任。” 程迪不作声,低着头,着急得拿起手机,终于来了一些信号,但依然没有收到亚当的回信,顿时心急火燎,急红了眼。 Chapter 6 沉默了片刻,萧辰单手举起程迪的背包,伸到她面前,表情变得正言厉色,说:“你是医生?逃命都比别人慢半拍,来北国动过脑子吗?” 虽然之前见过两面,可萧辰现在如此让她不知所措的一面却是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没来得及逃跑,是因为在门口等待亚当,耗费了许多时间,那双敲门的手已几近红肿。 她不知道亚当现在的处境怎么样,是平安?还是…不敢再想下去。 一动不动得杵在那里,进退维谷,好一会儿,才抬眸说道:“谢谢你们救了我,可我还是要去找我的朋友。” 她背着月光,深深得鞠了一躬,随后,便头也不回得走了。 踏出不过几秒钟,摩托车的轰隆声从后方骤然响起,程迪没有回头,只觉得背包被一个强有力的手拽住,随即,耳边传来萧辰磁性而有张力的声音。 “医生,上来,我送你去。” 伴随着他这句话,身边开过一辆军用吉普车,里边坐着四五个穿着维和特战迷彩服的军人。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把手伸给萧辰。 一脚踩在摩托车踏板上,撑着他有力而温热的手臂,坐上了摩托车,接过萧辰给的头盔,调整好背包。 萧辰盯着摩托车后视镜,见她系好了头盔带子,才淡淡得说了一句:“坐稳了。” 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不大,也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萧辰的摩托车后座,让她渐渐滋生出了悠然自得的感觉,像置身于固若金汤的堡垒中,满满的安全感。 这是她第一次坐上这个军人的车,却给了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她清楚得知道,以前能让她坐摩托车后座的男人已经不在了,现在这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在给她颠沛流离的灵魂找到一种寄托。 或是归宿…… 程迪在夜色下轻轻地拽着萧辰的衣角,他的后背给她一种似有若无的消瘦感,也许,是角度的问题,她想着。 去南岭镇的道路挺平坦,是她从来没见过的通衢大道。 五月北国的夜晚温度还是有些低,程迪拉紧了衣服,好让衣服能挡多一点风,也让自己保暖一些。 很久很久,两人都没有说话。 这一路上,除了风的呼啸声就只有摩托车轰隆的发动机声。 正琢磨着要不要找个话题聊一下时,前方忽然传来了萧辰的声音:“你是军医吗?” 这声音很快就被吞没在摩托车的发动机声和如涛的风声中。 程迪愣了一下,她没有听清,把头伸向前问道:“你说什么?” 远处如霜的明月下,渐渐泛点星光,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一次,两次,火光连天,巨大的炮火声渐渐清晰,不绝于耳。 前方的人久久没有传来回应,只见他扶了扶耳朵里的对讲耳麦:“往南边走!” 那声音,雷厉风行。 坐在后座,程迪不免觉得自己像个騃童钝夫,竟还想着,孤身一人跑去南岭镇。 跟在汽车后面的摩托车开始加速,不一会儿就超过了汽车。她瞥了眼汽车,虽然光线微弱,但她还是很清晰得看到了车内的军人,个个精神抖擞,好像这一路上随时会出现突发情况或是爆发战争。 萧辰拉高了声音:“抓稳一点。” 声音很冷酷,程迪心里不由自主得颤了一下。 突然,他们南边五十米处爆炸了一颗炸弹,地上冲出了一股炙热的波浪,滚滚的浓烟如同铺天盖地的沙尘暴一般,腾空而起。 她下意识得紧靠在萧辰的后背,抓衣服的手握得比刚才更紧了。 摩托车和汽车同时加速。 大约开了半个多小时,才隐隐约约觉得安全了。 程迪转头发现身后的汽车没跟上来,便心慌得拍着萧辰的后背,说:“他们…他们没跟上来。” 他像听不见一样,继续转着摩托车油门,目不转睛得看着前方的道路,迎着远处的天边缓缓出现的几道微微彩霞。 天就快要亮了。 停好摩托车之后,程迪跳下车把头盔还给萧辰。 “他们绕了条路,任务需要。”萧辰整理着那身英姿的军装,说着。 “那你等下怎么去找他们?”程迪怕萧辰为了她,耽误了任务。 萧辰抬手潇洒得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镇牌,上面写着“南岭镇”三个大字。 “这里还不好找啊!” 程迪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拨打了亚当的电话。 “cendy?”亚当的声音很清晰得从手机那头传过来。 “亚当,你们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我们被困在南岭镇北边的郊外,政府军跟恐怖组织交手的时候,突然又来了另外一方火力,估计是反军也参与进来了。” “那你们现在能离开那里吗?” “我们正在移动中,你放心,这儿有很多政府军,我们很安全,就是有些伤员,我们的药品不够,得加快…” 那头话还未说完,信号突然中断了。 萧辰把面罩往下拉,冷言冷语地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这么鲁莽得过来,不但救不了他们,连你自己也会有生命危险。” 原本挺温柔的一个人,在面对人身安全这件事情上,就会变得侃然正色。 程迪被一语点中,却仍然平静得说:“我不能放下我的朋友就这么走掉。” 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转身看着小镇高低不一的楼屋。 天边渐渐亮起来,好像谁在淡青色的天边抹上了一层夺目却寡淡的颜色,那颜色下方还隐藏着无数道金光。 “你饿不饿?” 萧辰从行军包里拿出一块压缩饼干,递给程迪。 接过之后,她没有马上撕开包装,说了声谢谢,把饼干放进了自己的背包。 “你叫什么名字?” “程迪…” “萧辰。”他声音比刚才温和了不少,却仍带有淡淡的冷峻。 不一会儿,汽车也开了过来,军士们纷纷下车。 “萧辰,附近什么也没有,根据情报,应该都在南岭镇北部,我们现在就这么点人手。” 萧辰抬头看着那名军人,说:“政府的支援军很快就来了,我们先找找这附近有没有遇难的居民。” 他一挥手,那四五个军士全都分散开来。 为了安全起见,程迪紧跟着萧辰,但她很久都没有讲话。 打从心里,她其实有点害怕萧辰那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冷峻。 不知,他眉开眼笑的模样,是何种的如沐春风。 她想象不出来,只一个劲儿得觉得很好看。 翻过几栋房屋,基本上都有很明显被轰炸过的痕迹,周边的废墟琳琅满目。 这跟程迪印象中的南岭镇大有差别,她走近一处废墟,摸了摸墙面,满是硝烟混着淡淡血液腐朽的味道,多看一眼,都觉得心如刀绞。 “你为什么要过来这里当医生?”走在前面的萧辰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另一面墙,问:“你不是军医?” “医院里有太多勾心斗角,对各种能上升的机会向来都是明争暗斗,我不喜欢。” 萧辰淡淡点了两下头,面不改色得继续问:“当你在这里面临绝境的时候,会不会觉得还是国内好?” “也许,但是既然来了,就不要后悔,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也没人知道。” 萧辰似有若无得勾了勾嘴角。 “你等下会去郊外吗?”程迪紧接着问。 “维和兵没有作战许可,我们来保护居民撤退的。” 萧辰说完,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小石头,随意得扔向前方,说:“可是现在又出现了另外一方势力,在居民们需要保护的情况下,我们还是会不留余力。” 程迪低下头,双手插在兜里。 萧辰转过头看向她,发现人有些不自在,便宽慰道:“你放心!政府支援军很快就到了,我们等下负责迎接就行了。” 从出事那一刻到现在,程迪都没有放下过对亚当的担忧,她埋怨自己,在最需要的时候,都没有跟在他身边。 从认识亚当那一天起,他就像她的弟弟一般,很多事情都要经过她帮忙处理才会安心定志,三个月以来,工作上也从来没有分开过。 …… 萧辰继续往前走,目光不停得在四处周转。 程迪把手放在胸口,面向微亮的天空,为他们祈祷。 Chapter 7 “这附近,还有来不及撤走的居民吗?”程迪边走边问,目光也在琳琅满目的废墟之中转悠着。 “以前,废墟之下,能看到饿着肚子寻找食物的难民。”萧辰说。 “政府军没有撤走难民吗?” “政府军上前线作战后腾不出太多人手,我们也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话语刚落,两人走过了一处转角,映入眼帘的是一处空旷的土地上横尸遍野,目光所及之处血迹腐烂入草木,花枯水断,生机涅灭于大地。 程迪怔怔得看了好一会儿。 这是个特别熟悉的转角,不久之前,程迪还在南岭镇战地医院时,偶尔会跟亚当到南岭镇上吃东西,而这处似曾相识的羊肠小道,她不会认错。 那时的街道,还有许多欢蹦乱跳的小孩。 那一瞬间,她的内心突然压抑着许多复杂的情感,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惨绝人寰的场面。 然而,纵使心中万分悲痛,她也没有表现得惊慌失措,只是安静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捂着嘴,屏住呼吸,眼眶里渐渐蒙上一层朦胧感,灼热的眼泪似乎随时都会滑落。 五秒之后,她咬紧牙关,继续跟上萧辰的脚步。 地上躺的基本是妇女和儿童,男人很少。 眼前,女人胸部被捅了几刀,另一边,小孩的头颅裸露在阳光之下,还有的,血肉模糊根本看不清脸。 尸体一层叠着一层,支离破碎,十分骇人。 程迪目光搜寻着,她多么希望能看到幸运的人,她想救他们。 相比之下,萧辰倒是一脸平静,许是见多了这样不堪入目的场面。可当目光看向一处烧焦的灰烬时,他已忍无可忍,一拳砸在了墙面上。 那是将人活活烧死了。 他把手伸回来,手背流出鲜红的液体,但似乎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比起身体上的伤,更疼的是心。 两人齐肩走在这条生机湮灭的血路上,不知不觉中,程迪已经落下了几颗大豆般的泪珠,她拼命别过头去,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生怕萧辰看到。 片刻之后,她从包里拿出一根很细的蜡烛,点燃,单膝下跪,寻了一处平地,摆上去。 “看到了吗?这就是战争,如果你受不了,趁早回去。”萧辰说得挺平静,从行军包里拿出了自己的水杯,往地上浇。 “那你为什么加入了维和部队?” “国家与和平。” 萧辰淡然答道,低下身子扶起了程迪。 “那你知道吗?我是医生,只会救人,当看到竭力虔心也救不回来的人时,我们的心有多痛,那种感觉你懂吗?我们只能把希望又寄托在下一个病患身上,带着他的那一份,继续走下去。” 说罢,她没再继续。 程迪的这番话让萧辰觉得手足无措。 他抿了抿唇,意识到自己迷糊间似乎说错了话,从口袋里拿出了包只剩下一张的纸巾递给她。 程迪没有马上接过来,扭头看向前方,陡然发现前方的一面残垣断壁之后有两张面孔,仔细一看,是两张北国小孩的面孔。 女孩把手搭在男孩的肩膀上,隔着墙,他们只清楚得看到了女孩的半边脸,面容消瘦,眼睛深深地陷进了眼眶里,眼珠无一丝一毫光彩,嘴唇更是看不到一点血色。 程迪细细分辨了一番,男孩看起来十岁左右,女孩三四岁的样子。 她迅速整理了自己的衣服,酝酿一下情绪,从包里拿出自己准备好的饼干,轻轻挥手朝那两个孩子走去。 萧辰紧随其后。 男孩有些戒备,捡起了地上的石头,摆出随时要扔过来的姿势。 女孩则害怕得躲在男孩身后,只露出了一颗大眼睛。 萧辰迅速抓住了程迪的手臂,说:“他们现在有戒备心,会伤到你的。” 程迪顿时手足无措。 萧辰拿过她手里的饼干,举起轻轻得晃动几下,小心翼翼向前挪动脚步。 在离那俩孩子只有两米的时候,萧辰把饼干扔过去。 男孩警觉性挺高,看着地上的饼干愣了一下,依然没有放下手中的石头,只是举得比刚刚稍微低了一些。 盯了五秒左右,身后的女孩迅速跑出来,捡起地上的饼干又迅速跑回男孩身后,躲了起来。 女孩仔细得端详了两秒钟,看了一眼男孩才撕开包装袋,狼吞虎咽起来。 程迪又从包里拿出三包饼干,跟在萧辰身后,缓慢靠近。 终于,男孩放松了警惕,放下手中的石头,伸出那双沾满泥血而又稚嫩的小手接过她手里的饼干,迅速撕开包装袋,狠狠得咬了一口。 他们大口大口得吃着,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那副饥肠辘辘、蓬头垢面、穿着又很单薄的模样,实在让人很难想象出到底经历了什么。 只是一个劲的,觉得心疼。 程迪目光扫视了一下,在男孩和女孩的脚边,有一团鹑衣百结的烂布,想必,是刚才防备的时候,滑落下来的。 程迪又往前走了两步,捡起地上的衣服,往两个孩子身上盖,但男孩似乎还没有完全放下警惕,抖动了一下身子,与她拉开了半米的距离,停止了对饼干的啃咬,眼睛直勾勾得盯着她看。 那碧蓝的眼珠子在满是泥灰的脸上显得格外明亮有神。在他的眼中,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渴望和平的眼神,也仿佛看见了一个丰衣足食和平的世界。 程迪露出笑意,把衣服披在了女孩身上,男孩才似乎放下了所有的戒备,继续啃咬起来。 萧辰深吸了一口气,说:“这两个孩子,也许亲眼见证了这场杀戮。”阳光的照射下,萧辰很高大,挡着阳光。 程迪缩在他的影子里,莫名的,有了安全感。 吃完饼干后,程迪身上也摸索不出其他的吃食,手足无措间,女孩站起身来,往后转身。 在那一瞬间,程迪注意到女孩左腿上有一片血红。 “等一下。”女孩刚要走就听见程迪的声音,她听不懂,却还是停下了脚步,疑惑得看着程迪。 程迪从包里拿出绷带和消毒水,举着手里的药品,说道:“让我为你处理一下伤口好吗?”她知道语言不通,又指了指两下女孩受伤的腿。 女孩似懂非懂,上前一步,伸出了受伤的腿。 程迪盘坐在地上,观察了一下伤口,并不大,许是被掉下来的废墟划到了而没有及时止血,便染红了一大块皮肤。 拿棉花倒着消毒水在伤口边缘轻轻擦拭,待擦去泥土之后才开始处理伤口。 女孩很乖,扶着男孩站在墙边,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得盯着程迪看。 待处理完后,程迪摸了摸女孩的头,转头看向萧辰,问:“你会说北国话吗?” 萧辰抿唇,无奈的摇了摇头。 也是,他是来维和的,又不是来谈判的。 程迪抿了抿嘴唇,回头收拾起自己的物品。 一走神的功夫,男孩站了起来,指着女孩左边的身后,又看了程迪一眼,转头拉着女孩跑向刚才所指着的方向。 距离只有十米左右,但路面堆满了破裂的石块,凹凸不平,并不好走。 萧辰和程迪追上去,在一间已经露天的小房间停下了脚步。 程迪抬头看了看头顶。 屋顶像是被炮弹轰炸开的。 房间不大,桌子椅子都摆的很整齐,地上铺着泥砖,一尘不染。房间里的家具除了桌子、椅子就只有平放在地上的扫把了。 萧辰摸了摸桌面,很干净,摸不出一点灰尘,想着,应该是这两个小孩擦的。 环顾了一周,临窗的炕上睡着一个女人,盖着厚厚的被子,面容安静慈祥,被子外裸露出一只手伸向外面。 女孩握着那只手,稚嫩的眉眼上忧心忡忡。 程迪探了一下脉搏,已经没有呼吸了。 程迪扭头看向萧辰摇了摇头,说:“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等下政府军会接走他们的。”萧辰说。 程迪弯下身子抚摸着女孩的头。 女孩似乎不知道床上的女人已经过世了,眼睛还在看着女人,一会儿紧紧握着那只毫无血色冰冷的手,一会儿摇动两下,似乎是要叫醒沉睡的女人。 程迪犹豫了一下,掀开被子,女人下半身的裤子有明显被撕烂的洞口,血液早已干涸,染了一大片。 “我…”程迪不敢看下去,马上盖回被子别过头去。 萧辰也只是很快的扫视了一下,揉了揉双眼。 惨不忍睹。 Chapter 8 “战争的血河中,很多人还没法看到希望的曙光就被无情地、无辜地、残忍地抹杀了。”萧辰扭头看向窗外,这片土地,只是表面看着风平浪静。 “那…战争能带来的是什么呢?”这话于程迪来说并非不理解,可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无论有多大的变化,她都想知道别人对这个残酷世界的理解。 “黑暗和死亡”他毫不犹豫,极其轻易得脱口而出,似乎这个答案已经在他心底存在许久。 程迪抚摸着女孩的额头:“可是他们…还这么小。” 她实在不敢想象,这样一个个鲜活又可爱的小生命,会在枪炮下逝去。 受伤的,她可以治愈,离开的,她怎么去… 发呆了足足五秒钟,程迪发现女孩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过炕上的尸体,小小年纪,就好像已经理解了“死亡”这两个残酷而又复杂的字眼。 “战争不会因为你年幼就怜悯你,战场上被杀戮的人如潮水一般,数不胜数。”萧辰把手搭在另外一面窗户上,“许多家庭妻离子散、家毁人亡,旁人轻叹一声,然后离去,什么也做不了。” 他见过许多战火纷飞下血肉模糊的尸体,内心早已筑起了一堵厚厚的城墙,可每当再次亲眼看到,心里还是免不了痛心疾首。 “我们安葬一下她!” “好。” 他们在屋子后面找了一块空地,萧辰又在路上找到了一把铲子。 小男孩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块木板,伸到正在铲土的萧辰面前。 “他们,其实都懂!”程迪帮忙接过木板,温柔得抚摸着小男孩的头。 小男孩和小女孩就这样静静得看着,看着他们母亲未来的归宿,纵使心中有万般委屈和无奈,他们再也没有能力为自己的母亲做些什么。 插上木板,男孩突然下跪哭了起来,接着,牵着手的小女孩也下跪哭了起来。 他们很懂事,没有声音,只有眼泪。 “等战争结束之后,这里会有人帮忙移走的?”程迪被男女孩的哭相所感染,在说这话的时候鼻子有些酸涩。 “放心!”萧辰看向程迪。 这话说完,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俩小孩已经哭成了泪人,眼睛眯得很小,眼圈淡淡发红,脸蛋也跟着红了一圈,藏匿在灰土之下,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他们此刻的模样,是祈祷,更是对母亲的无言告别。 许久,泪痕深深得刻印在小孩儿满是灰土的脸上,只是仍然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两个大人也只能安静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眼神中满是心疼和懊悔。 他们内疚为什么不早一点过来。 可要是早点过来,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不一会儿,程迪上前扶起了两个孩子。 用纸巾擦去他们脸上的灰土,在眼泪的洗涤和净化之下,他们的脸看上去干净了许多。 程迪用手轻轻得拍了拍他们的裤子,想弹去灰土,可那灰土已经积累了许久,这一动作下来,愣是没有多大用处。 经过再次简单的祭拜之后,程迪牵着小男孩和小女孩的手,往路边走去。 男孩回头看了一眼母亲的墓碑,眼神坚定,再回头,皱紧的眉头突然间舒缓了许多,眼眶里已经没有了泪水,只是眼圈有些发红。 似乎,他已经完全放下了对母亲的依赖,握起妹妹的手,又担起了对妹妹的责任。 两只稚嫩的手在程迪的目光中紧握着,让她心里有了些许安慰。 此刻,他们的世界安静极了。 …… 阳光洒下一天中最强的光线、喷吐出全部热量时,他们才意识到已经接近中午时分了。 很巧的,就在前方的路口碰到了罗肖克,他扶着墙,紧紧皱着眉,脸色不太好看。 他看见萧辰和程迪,眉头舒展了些,像看到了希望。 罗肖克朝他们挥舞着右手,左手臂一片鲜红。 萧辰迅速跑过去扶住他,想问些什么,余光瞥过那一片红,又把想问的话迅速吞回了肚子里。 程迪想找个隐蔽的地方帮他处理伤口,便随手打开了右手边的一扇门,屋内不大,但挺干净的。 程迪挥手示意他把衣服往下拉,从背包里拿出纱布、消毒水等。 “你这是怎么回事?”萧辰问他。 “这里,还有恐怖分子在,不安全。” “其他人呢?” 罗肖克紧闭着眼,疼痛使他几乎哽咽。 “应该在停车那里,我没来得及跟上,就…” “你中弹了,位置有点深,我现在需要帮你取出子弹,还要切除坏死的地方,你能忍住吗?”程迪从背包里拿出手术包和酒精。 罗肖克点了点头。 萧辰关紧门,走到窗边,警觉四周。 外头呼呼刮着风,卷起的沙石疯狂拍打着墙壁,小树也在狂风中摇摇摆摆。 盯着久了点,尽管现在是大白天,也依然觉得外面愈发得阴森。 做好了一切准备,就开始取出子弹。 罗肖克真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军人,面对这剧烈的疼痛,也只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偶尔摆动一下腿脚就算转移注意力了。 相比之下,程迪的眼神倒显得紧张,但动作挺利落。 第一次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取子弹,外头风云变化莫测,随时可能会来人。 害怕与紧张交错着,额头上渐渐冒出冷汗。 自打她来了北国,就经常接触到中子弹的伤员。一开始还挺害怕,挺不习惯的,看得多了,似乎已经完全当成了一件平常事儿。 狭小的房间里到处弥漫着酒精的香味。 小男孩把妹妹拉到一旁去,遮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 时间滴答滴答… 程迪在缝合。 终于,舒缓了眉头,为罗肖克绑上了绷带。 收拾好工具之后,她又用酒精清洗了一下染着血色的子弹。 这东西十分细小,前端尖锐,但就是这么小的一颗东西,冰冷,如猛虎,拥有撕碎一切希望的力量。 “这颗子弹你收好。”程迪拿起子弹,塞到罗肖克手里,说:“我爸爸说,这打中人的第一颗子弹,应该收好,这样能保你平安,不再被其他的子弹打到。” 罗肖克接过子弹,定睛看了两秒钟,露出了几分笑意,说:“程医生,这已经不是打中我的第一颗子弹了,不过,我会收好的,谢谢你。” 程迪点头回应,迎着那艰难的微笑收拾起东西。 一旁,萧辰对这话有疑惑,但现在情况急如星火,他们必须得立刻离开这里,去往安全的地方。为罗肖克取出子弹已经花费了许多时间,他也没再多问。 “我们走,时间差不多了,政府支援军差不多快到了。”他说。 萧辰警觉得开了门,探探头,轻声走出去。 程迪牵着两小孩的手,紧跟着。 罗肖克则在最后。 这一路上,他们小心翼翼,脚步轻缓,连话都没说几句,生怕发出的声音会传到敌人耳朵里。 路窄得像一根羊肠,盘盘曲曲,铺满了泥土和飞沙,时不时边上就会出现废弃的家具平躺路边。 显然,许多房屋已经被洗劫一空了。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罗肖克看到了左边房屋后有一排政府军队伍,连忙朝着那处挥起右手,喊了一声。 这一刻,程迪松了口气,替自己开心,替那两个孩子开心。 这支支援的政府军队伍人数一时间很难数清,他们走出了军人顶天立地的形象,气势,足以压倒一方。 萧辰收起手枪,走过去跟带队的政府军谈话。 程迪在后面看着他英俊潇洒的背影,心里竟流露出一丝欣慰,同为中国人,她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带她过来,是很正确的选择。 她抬头望向天空,只见天地之间是一片无暇的天蓝色,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给她的感觉纯洁、清爽。望着它,仿佛整个心都是空的,没有任何烦恼,也没有残忍的杀戮,只有定格在那一刻的美好。 Chapter 9 盯着萧辰的背影,程迪走神了。 竟不自觉从嘴里脱口而出两个字。 “阿辰” “嗯?”他侧过头,头顶的阳光描绘出他高挺的鼻梁轮廓线,下颚的线条也越来越明显、硬朗。 他们目光碰撞之后,她低下头,光润带笑的脸突然敛住了笑惫,显出一点莫名其妙的拘束,随即,脸颊蓦地红了起来。 他盯着她看了大概有三秒钟,才问:“怎么了?” 那一瞬间,她仿佛有许多话想要说出口,但那些话,却又在萧辰的声音中浑然消失,不知所踪,一个词、一个字,她都记不住。 程迪摇了摇头,牵起俩小孩的手往前面走去。她…好像害羞了,面对眼前这个令她印象深刻却又莫名局促不安的男人。 “哎,程医生,这边。”萧辰轻轻得扬起嘴角,指着右侧的街道。 他忽然觉得程医生身上有种莫名的笑感,那感觉像是直击他的神经、灵魂,甚至是肉体,突然间冲破他此刻所有的念想…… 内心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与欢喜。 静静得看着阳光下程迪的脸颊。 他突然笑了。 “嗯~” 程迪有些不好意思,转了个头,在与萧辰擦肩而过时,他突然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顺手就盖在了程迪头上。 一套动作行如流水。 程迪却被吓了一跳,以为有什么东西突然砸下来,两秒后她才回过神,一脸疑惑得看着萧辰。 “太阳有点大,你戴着!”萧辰说 他随即收紧了微笑,走到程迪前面。 “走了。”他接着说。 程迪愣了几秒钟,才附和道:“啊~好。” 她脑袋轻微摇晃着,想让那顶留有他气息的军帽更稳得固定在自己的脑袋上。 她轻轻嗅了嗅,帽子上面有风沙与硝烟交织的味道,很淡,闻着,却很安心。 程迪脚步轻快,跟上去,脑海里还在回想着刚刚意想不到的那一刻——她不经意间闻到了萧辰的鼻息,觉得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忘掉那股清醇的淡香气息。 她小心翼翼得扶了扶萧辰的帽子,抿紧笑唇,像是得到了特别珍惜的宝物。 盯着萧辰的背影,方方正正的军装显得身材很魁梧,走起路来英姿飒爽,跟她脑海里那个逝去的男人一模一样。 看着看着,她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一句话。 “军人的肩膀最强壮,肩负着祖国和人民的期望。” 现在看来,这倒也成了萧辰在她心底里的形象,又或许,远在这之上。 走了有十分钟,终于看到了镇牌,路边停着一辆摩托车和汽车,旁边站着几名中国维和兵。 见到萧辰和罗肖克,几名维和队员马上涌过来迎接。 其中一位维和兵搭把手扶着罗肖克说:“罗肖克你吓死我了,枪响以后,我回头就没看到你了。” 罗肖克轻笑,说:“还好你们没有折回来找我,不然全军覆没了。” 另一名维和兵问:“你的伤没事?” 罗肖克没有停止笑容,微微举起受伤的左手,又看向后方的程迪:“兄弟们,这位程医生救了我。” 追着他的目光,程迪牵着两个小孩文质彬彬得站在不远处,众人面带微笑往前走了几步。 “程医生,真是太感谢你了。” “程医生,没想到,带你来是对的。” 程迪摇了摇脑袋,说:“我应该的,这点小事儿不足挂齿。” 话一说完,正想着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萧辰问那几人:“有没有之前战地医院转移的那些人的位置信息?” 大家神情瞬间严肃起来。 “你放心,支援军已经过去了,他们都掌握方位,让我们在这里等待接应。” 萧辰看向程迪,说:“你也看到了,刚刚的政府支援军派来了那么多人,想必是对这一战有着必胜的决心和把握,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他说着,又看向两个孩子,走过去,轻轻推给身后的战友,下巴指着后方的车子,挑了挑眉头,说:“车上吃的喝的,招待一下这两个孩子。” 孩子被那几名军人接了过去,萧辰走到程迪身后墙角的阴处。 程迪跟在他身后。 “程医生,昨天到现在你都没有好好得睡过一觉,这会儿下午,你需要休息一下吗?” 程迪这个时候确实有一点点困,但她根本没有心思睡觉,摘下萧辰戴在她头上的帽子,一步一步靠近他,把帽子回盖在他头上。 他比程迪高很多,起初看到程迪的动作,他也猜到他想干什么,便偷偷得在心里乐了一下,才缓缓把头低下,让程迪去够。 “萧长…萧辰。”不知为何,程迪这会儿竟一时间想不到该怎么称呼,萧长官?似乎不太妥,愣了半秒,才继续开口道:“你今天辛苦了,在这儿休息会儿!” 两人现在离得有点近,也许是因为还处在随时可能打仗的南岭镇,他们此时并没有感觉到彼此的心跳,清闲的表情之下各自镇压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内心。 南岭镇,随时都会开战。 萧辰说:“军人的睡眠都是充足的,你要是困了,在这儿睡一下,我帮你放风。” 就在程迪刚想说什么时,地面突然晃动起来,像是地震,随即又是一声巨响。 程迪立即捂着耳朵。 接二连三,又是一阵阵炮弹声。 想必是支援军已经遇上了恐怖分子,炮弹声震耳欲聋,萧辰抿紧唇,迅速走过去拍了拍程迪的肩膀,拇指向后方的路指了指,示意她跟着他一起撤退。 窄小破旧脏乱的小路两旁房屋摇晃得很厉害,仿佛随时都会倒塌。炮弹的声音震天撼地,程迪即使紧闭着双耳,也仍然感觉耳朵随时都会坏掉。 顺着那条路,他们一直退回到车上,手里拿着吃食的两个小孩跑过来抱着程迪。 程迪摸了摸他们的头:“放心,没事儿呢!” 萧辰冷静得盯着孩子看了几秒,抬头对着车上的战友说:“江峰你留下来照顾一下罗肖克、程医生和孩子,其他人跟我走。” 萧辰的声音铿锵有力,行动也十分迅速,没等程迪反应过来,他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爆炸声结束之后,又是一阵阵枪声从远处传来,回荡在街道边。 程迪盯着他们消失的转角,眼神中满是担忧与不安。 程迪看向罗肖克,问道:“他们去做什么?” 罗肖克说:“前面开战了,他们躲开敌人绕到北面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你朋友他们。” “可是这个时候过去不是更危险吗?”程迪太过着急,完全没有发现此刻的说话声已经大大突破了她平日里的温柔。 又或许…她不希望萧辰和他的队友们深陷危险的境地。 她一直知道战争是一片危险的沼泽,很多陷进去的人们都没法完完全全得离开,即使在周围,她也深知,那片沼泽也会一点一点得向她袭来。 罗肖克平静得笑了一下,像是安慰。 他说:“程医生,你放心,阿辰的能力在我们之中是最强的,很多时候我们都喜欢听他的。” 听完这番话,程迪依然无法平静,转头看向萧辰离开的转角,目光急促,忐忑不安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她紧握着自己的衣角,想来,从昨天到现在,萧辰的睡眠时间极有可能都不如她,更是不知道这枪声会响到什么时候。 她呆呆得坐在车上,听着炮火和枪声,看着那个转角,默默祈祷。 她随时都在等待着他们回来。 罗肖克让江峰把车子往后开一点。 江峰动作很利落,开了五百米左右才停下来。 一直到晚上十点半,枪声才逐渐从那茫茫暗夜中消失了。 但也没有等来萧辰和亚当的任何消息。 黑色早已笼罩了一切房屋,月色朦胧,树影婆娑,风儿轻轻吹拂着程迪那被月光照得晶亮的脸庞。 两小孩在两个小时前已经在枪声中睡着了,暂时也不需要程迪的照看。 她站在车后,不停得看向前方,打了两个哈欠。 罗肖克看她这副摸样,觉得比上前线的士兵还危险,劝说道:“程医生,我看你好像需要休息?” 程迪没有立刻回答他,依旧看着枪声传来的方向,不停得在风中跺脚,大约过了五秒钟,她才把目光收回看向罗肖克。 “他们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枪声都几乎听不到了,估计敌方的人数不是特别多,你听我的,等下还需要你救助伤员,去车上睡一下,我和江峰帮你看着。” 江峰也点了点头。 程迪在这儿已经站了三个小时,这会儿听他们说,还真的意识到自己很累很累了,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她就感觉上眼皮沉得厉害,仿佛就这样站着,她也能熟熟得睡去。 愣了一会儿,点点头,往车的方向走去。 倒在座位上,就闭上了眼睛。 “哎,罗总,你说这程医生到底是在担心她的朋友还是担心阿辰呢?”江峰轻笑点着头,左手搭在罗肖克的肩膀上。 罗肖克摇了摇头:“我也想知道啊,这郎才女貌的,不撮合撮合,可惜咯。” 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得意。 “那你说,我去追她,她会不会答应我?”江峰只当是玩笑话,试探得问了一句。 罗肖克轻蔑得看着他:“你?…” “我怎么了,我也郎才啊,再说了,我也是军人,你不帮我介绍也就算了,你还在这儿看不起我。”江峰抓狂道。 罗肖克说:“不过,他们好像昨天才认识的,发展哪里会这么快。” 江峰更加不服气了:“那这样的话,我也是昨天认识她的啊,你为什么看不起我。” 罗肖克懒得与他辩论,摇摇头:“你乖乖等你那位。”转身走了。 Chapter 10 若不是战争,此时静谧的夜是多么富有诗情画意,仿佛沉浸在银色的月光之中,一片片情意从心底滋生出来。 程迪这一觉睡了许久,梦到了亚当。 在梦中,她听见了南堡山上亚当的呼喊。 “cendy?cendy……” 声音很轻很快,回荡在漆黑狭小的空间里,渐渐的,滋生出一股莫名的阴凉感。 正当要回应时,她突然发觉脸颊发热,像是有什么东西趴在脸上,湿漉漉的、温热的,很真实,也很舒服。 亚当的声音越来越真实,不停环绕在耳边,终于,她缓缓睁开了眼。 一双长长弯弯的眼睛在眉毛下炯炯发光,高挺的鼻子和白哲的皮肤上的金发被月光照得光亮。 是亚当,他还在叫着程迪的名字:“cendy…” 半空中,从热毛巾里飘出一小缕白烟,随即消散。 亚当见程迪醒来,拿开热毛巾。 “cendy,你醒啦?” 程迪揉了揉朦胧的睡眼,一看到亚当,猛得坐起身,愣了两秒钟,问:“亚当?你…” 亚当拿着毛巾在手指尖转悠了一会儿,说:“cendy,我一过来就看到你了,不过你睡着了,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就让你睡了会儿。” 程迪说:“现在有伤员在吗?” “有的,就在我们后方,天快要亮了,刚刚运送了几批医疗物资过来,也从伽弥城来了一些医生,现在药品很充足,还需要再休息一下吗?” 程迪突然间放大了瞳孔,拿出手机一看时间,竟是早上六点多了。 她原本只是想稍微休息一下,没想到睡了这么久,扭头看了四周一眼,江峰罗肖克和两个孩子都不在车边上。 程迪迅速打开车门,拿过亚当手里的毛巾擦了擦疲惫的脸颊,说:“那快点!” 亚当追过来:“cendy,你猜我刚才看到谁了。” 她疑惑得看着他。 “你还记得萧辰吗?就是我们上个月在去战地医院路上救的那位中国维和兵。”亚当越说越兴奋,“真是没想到,这么有缘分。” 程迪没有说话,嘴角微微上扬。 她当然看到了,而且他还救了她一命。 程迪拿毛巾在两只手臂上面擦了一圈,清凉的升华感让她瞬间放松了几分,往前走了几步,过了拐角。 一处空地上躺着许多士兵,伤势严重的,被抬到屋内治疗,不严重的倚靠在屋子墙边。 程迪目光扫视了一周,看到两个小孩在帮忙端水,小心翼翼得为伤者擦拭着身上的尘土。 目光再次扫视了一周,还是没有发现她想要找的人。 转头看了看亚当,问:“亚当,你说的萧辰去哪里了?” “不太清楚,我见到他已经是两个小时前了,现在,可能在哪个角落休息着!” 亚当说完,从地上拿起了医药箱,朝着某个伤员走过去。 突然,不远处一个伤员咆哮起来,嘴里一直呼喊着。 从美国来的指导员史密斯挥手示意几个人按住他。 他招呼来程迪,皱着眉头对她说中国话:“cendy,很高兴再次见到你,现在我们这里已经没有镇定剂了,你那里…” 程迪毫不犹豫,放下背包,从里头拿出药包:“我这儿有。” 她拿起一只装着镇定剂的药水瓶,把无色的药液吸进针管,又夹了一小团酒精棉在要注射的滴管上擦了擦,就把针拿起来,用一种几乎看不清的动作,迅速把针头扎进了滴管中。 程迪见过许多痛苦呻吟的伤者,她药包里时常备着几瓶镇定剂,以备不时之需。 待伤者平静下来之后,程迪下意识得用手擦了擦额头,那几滴附在额头皮肤上的汗液慢慢被挥发掉。 她站起身来想要跟指导员打个招呼。 “程医生,这里有伤口需要你来缝合一下。”后方又传来其他医生的呼唤声。 还没等她跟指导员说上话,就被叫走了。 一直到下午四点钟,才开始分批运送伤者。 目的地是位于南岭镇南边伽弥城的中心医院。 伽弥城政府派来了许多车辆,重伤的很快就运送完,轻伤的大部分都在坐着等下一波车辆,还有的帮忙医生照顾伤员。 “程医生,喝口水!” 程迪刚处理完伤员的伤口,一起身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她转过头看着那人,萧辰也在看着她。 程迪迅速把药品都归置到箱子里,对着萧辰笑了笑。 他手里拿着一瓶水。 程迪愣了几秒钟,笑意有些疲惫,接过水,说:“萧警官休息够啦?” 完成人群转移之后,萧辰忙到凌晨六点钟,实在太累了,就找个阴暗清静的地方睡了一觉,这一睡,就到了下午。 萧辰点了点,说:“待会儿伤员和医生转移完之后,你也跟上,现在阿罗帝城不安全,先去南边的伽弥城。” 程迪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说:“你不一起吗?” “驻地挪到了伽弥城外,我们不入城的。” 程迪低头看了一下萧辰的军靴,那乌黑发亮的颜色好像吸取了天地精华,随之,心底滋生出淡淡的不舍。 “那你们注意安全,我应该会在伽弥中心医院,你们要是有需要就来找我!” “嗯好。”萧辰整理了一下自身的衣服,说:“那我们先走了,有缘再见。” 见程迪点了点头,萧辰摆了一下手,顿了顿,又说:“注意安全。”。 程迪抿唇微笑:“你也是。” 目送萧辰转身离开后,她又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有那么一刻觉得这一切都渐渐归为了平静。 打破这份宁静的是美国来的指导员史密斯。 “亲爱的cendy,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感谢你。” 程迪转头看过去,微笑。 “不会的,都是我应该做的。” 史密斯走到程迪右手边,盘腿坐下,问:“你来北国多久了?” 程迪停止了笑容,也坐了下来,抿着嘴唇:“我已经过来有三个月了,您呢?” “八个月了,我来北国,时间都过得很快。” “怎么您的中文讲的这么好。”程迪疑惑。 史密斯鼻子淡淡发红,露出微微一笑说:“我妻子是中国人,我跟她在中国生活了很多年。” 程迪说:“那您的妻子在家应该很担心你!” 史密斯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愣了几秒钟,突然眼睛湿润了。 程迪察觉到不对劲,慌慌张张得抽出纸巾递给他。 “不好意思!”史密斯说。 接过纸巾,他在脸上擦拭了一下,随后说:“她一年前已经去世了,车祸,我没能救回她。” 程迪愣了,平静得看着史密斯。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三个月前她就经过亚当的介绍,认识了史密斯,第一次见面,他总是会咧开嘴笑,给人的感觉就属于特别开朗的人,只是没想到他心里还会藏着这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原先她总觉得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现在,她的想法刚好相反,她终于知道之所以会抱怨那么多的不公,也不过是因为她身边人的人生轨迹都很正常,这也不免让她心生一些攀比,甚至是嫉妒。 “抱歉啊,史密斯先生,我…”程迪内疚。 “cendy,你是个好人,工作能力也很强,你还很年轻,拥有很多美好的未来,你不应该在这里。” 程迪别过头,从地上抓起一小把沙子,轻轻得洒过去,有些被风吹得散开,乘着风消失在夕阳下,而有些,只是飘出了一段距离。 “史密斯先生,你看,风沙一经洒过去,他们就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他疑惑了几秒钟,然后笑了:“cendy,你知道吗?我会经常把自己的工作排得很满,让我没有时间去想其他事情。” 程迪从口袋里拿出了几块饼干,递给史密斯:“敬我们共同的目标!” 刚接过饼干,后方传来亚当的声音:“史密斯先生,cendy,这边都差不多了,我们该乘车出发去伽弥城了。” “那我们走!”程迪先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这一天下来,她的衣服上到处都是尘土,黑色的裤子染上了淡淡的白颜色。随手梳理一下头发,便都是灰尘飞扬在空气之中。 她现在只想快点到伽弥城,好好洗个热水澡,再舒舒服服得睡上一觉。 收拾好一切东西之后,也就十来分钟,接他们的大巴车迎面开过来。 Chapter 11 去伽弥城的路还算平稳, 亚当坐在程迪身侧,手里握着一包压缩饼干,递给程迪。 程迪摇了摇头,没有胃口,别过头看向车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就是看着这一个个淡而无味的饼干,觉得十分枯燥乏味。 车窗外的风息是温驯的,透过车窗,一点一点拂在程迪脸上。今天忙碌了一整天,她似乎毫无倦意,只是眷恋着这夜晚的天空,凝视着它,似乎感觉到心灵被净化了,整个人很轻松。 “cendy,还要好几个小时才能到伽弥城,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程迪还是看着窗外:“你睡会儿,等下到了我叫你。” 亚当无奈,轻轻得点了点头,发出一些似有若无的笑声:“那我休息一会儿。”闭上了眼睛。 程迪看了亚当一眼,余光里发现车上大部分人都睡了,车内几乎听不到任何说话声,只有发动机嗡嗡的声音萦绕耳边。 她毫无睡意。 脑海中全是萧辰顶着温暖的夕阳,从她目光里离开的背影。 她重新将目光转向车窗外,搜寻,但是除了零零散散的医用车之外,没有任何军队路过,更别提她能看到萧辰了。 随着车外渐渐染上一层淡淡的白光,路上行人和车辆渐渐多了起来。 大巴车开始减速。 程迪舒了一口气,按摩了一下太阳穴,一路颠簸,这会儿多少也有些疲了。 眼看车子就快要进城了,程迪眉心微拧的目光继续搜寻,终于在路边看到了几名高大统一着装带着帽子的维和军官。 虽然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但举止言谈极具军人气息。 可惜的是他们都戴着面罩,根本无法分辨出萧辰在不在里头,而来到这伽弥城,人生地不熟,想要见面恐怕也挺难的。 不一会儿,车上突然欢声如雷,程迪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发现车上的人都醒了,各自对着临近的车窗外欢呼雀跃。 程迪不解,跟着趴在车窗上,嘴里不自主得呼出萧辰的名字,那声音瞬间淹没在了嘈杂的说话声里,她自己都没听清。 只一个劲得坚持内心深处的那一份固执。 随着欢呼声越来越大,车上的熟睡的人很快又加入了他们的行列,顿时精神焕发。 车辆前方有一排政府军,身姿板正,敬着北国标准的军人礼。 亚当也跟着欢呼:“cendy,我们到了,伽弥城会很安全的。” 亚当说完这句话时,车已经驶入城门拐角,程迪疯狂回头想再看一眼后方的维和军,固执得望了好一会儿,却只剩下了一面墙和匆匆行人。 她叹了一口气,头轻轻得落在了座位后座,想必,刚才那些维和军官中,一定有萧辰。 …… 车停在了政府安排的旅馆外,里面住的几乎都是医疗工作者和志愿者。 程迪下了车,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伽弥城虽然比不上阿罗帝城的繁华,但每一栋房子都洁白如霜,风格极简,给人一种十分舒适的既视感。 仔细一看,每家每户的窗台上或多或少都有争相斗艳的花朵,零散飘落地上的花瓣随处可见。 这里有最朴素的人民,最虔诚的灵魂。 这里,是北国大部分人民崇拜的地方,因伽弥寺而闻名,即使战乱,许多国家的人民也会不远万里来这里祷告。 一小女孩捧着一筐花朵走到程迪面前,声音稚嫩:“姐姐,您需要花儿吗?” 小女孩的眼眸很深邃,咖啡肤色,齐肩的短发,站在那里,眼色稚嫩,看着程迪。 程迪刚要开口,亚当就拿出了一张纸币递给小女孩,接过花拿给程迪。 这一套动作干净利落,程迪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朵花就已经被她撰在手里。 “亲爱的cendy,这里是伽弥城,人们信奉花神,这里一年四季都有花儿,初次来,拿上一朵花,才能好运连连。” 程迪噗呲一笑,把头发捋到耳后根,笑着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一下车我就闻到了花香味儿。” 这种感受,国内倒是从来没体验过。 “以前没有战争的时候,我经常来这儿玩,现在也来了,感觉有了什么变化,却又感觉,还是跟以前一样。” 亚当倚靠在洁白的墙上,手掌轻轻往后拍打墙面,声音极其清脆悦耳。 程迪看着车上一个接着一个下来的医生,每一张面孔看起来都很疲惫,似乎倒下就能呼噜大睡。 她也是,她现在也想睡,严格来说,她在车上的时候就已经很困了,只是这一路上,为了追寻萧辰的身影,不敢闭眼。 她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医药箱,用指甲刮花的痕迹清晰可见,为了不让自己的困意来袭,这一折腾,都快把自己的指甲抠破了。 “你上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得睡一觉。”亚当接过程迪手里的医药箱。 “这伽弥城,有什么好玩的吗?”程迪问这问题时,带着打了个哈欠。 “人们来伽弥城最多的就是去伽弥寺了,都觉得在那种神圣的地方祷告很有用的。”亚当解释说。 程迪低头双手拨弄着刚才跟小女孩买的花,她都没发现,这朵花只展开了两三片花瓣,长长的花杆,洁白的花瓣,叫不出名字。 她轻声笑道:“你说,这里的人们去祷告,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人或者别人?” 亚当托着腮想了想,才说:“我在当战地医生之前,来过这里两次,一次是老师在病床上的时候,还有一次,是我第一次去战地医院之前。” 程迪微微点了点头,忽然觉得自己太过愚蠢,问了这样的问题,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他们,也都只是为了守护自己心中的希望。 “cendy,时候不早了,我会带你去一趟伽弥寺,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回去好好得休息,两天之后,我们再去。” “嗯!” 程迪跟着亚当进了旅馆,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很长的走道,尽头是个老式电梯,室内的灯光微微闪烁,光线昏沉,程迪盯着那灯光看了几秒钟,忽然感觉浑身凉飕飕的。 走廊里的房间时不时传来一些咳嗽声,这让她脑海里一下车就看到的温馨场景一下子飘到了脑后,开始有些发慌。 “这儿花多,有的时候外地人来可能会有对花粉过敏的。” 亚当的这番解释让她心安了几分。 两人没进电梯,从旅馆门口处直接走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的光线稍微好了一些,墙上涂满了白漆,阵阵淡淡味道的花香扑鼻而来。 程迪朝着亚当指的那间房,打开了门。 白色的墙壁,装饰着暖色调的贴纸,橘黄色的灯光散落在房间,一张桌子、一个椅子、一张床井然有序得摆放在屋内,中间还空出一块七八平米的空地。 她看了一眼,房间里面的东西似乎十分老旧,还夹杂着一丝丝尘土的味道,应该许久没人住过这间房了,不过好在看不到一点卫生问题。 东西虽旧,但这里,条件也就这样了。战争中,许多物资都欠缺,适应必然成了唯一的选择。 程迪一进门,就感觉全身不自觉得放松了下来。关了门,把背包扔到床上,木质床板吱吱呀呀得响个不停,环视了一周,这个房间最让她满意的,也许就是卫生了。 拖着一身的疲惫,也没想那么多,径直走向淋浴间,热气瞬间铺满全身。 泡泡轻而又柔软得漂浮在空中,弥漫的热气中,仿佛能听见流水划过肌肤淡淡的声音。 十分钟后,程迪用毛巾包裹着头发,走出浴室,在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本和一支黑色的笔,靠在老旧的木式窗户边上。 “5月18号,我再次遇见了他……” 写了几句话,双手抱着本子,透过窗户看向广阔的夜空。 也许是因为战争的关系,这里看不到任何星星,就连城里街道也是灯光稀疏,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 程迪站在窗边辨认方向,目光探了两圈也找不见刚才进城的方向,作罢,放下本子爬上床睡觉了。 Chapter 12 早上吵醒程迪的是亚当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一开门,亚当呆呆得站在门口,对着程迪四处飞扬的头发愣了一会儿。 回过神来之后,手里的早餐就已经被程迪接过来了。 亚当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她的头发调侃道:“cendy,你今天造型好看的。” 程迪不屑得转过头看向窗外:“你起这么早?天才刚亮。” 亚当意识到打扰到程迪了,不好意思得摸了摸后脑勺说:“你不是说想去伽弥寺吗?“半个小时的车程,下午还得去医院呢。” 程迪记得亚当说过两天后才去的,但亚当提到下午去医院,便也没再多问,想必是那边需要人手了。点了点头,松开握着门把手的右手。 “那我先洗漱一下,你等我一下。” 关上门,看了一下时间,早上六点钟,天才刚微亮,不过能睡七个小时对她来说已经很奢侈了,而且前天夜里在南岭镇睡得也挺安稳,这样算下来,已经是正常的睡眠时间了。 程迪在包里翻找了一会儿,最后拿出了一件白色衬衫。 靠近鼻子闻了一下,有淡淡的花香。 亚当给的洗衣液的味道是她喜欢的,洗了衣服之后,衣服也带着淡淡的香味,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太出泡沫。这虽然不如国内用的那些洗衣液,但在这里,她也极其容易满足。 毕竟条件都挺有限。 程迪迅速梳理了头发,往身上喷了点淡淡的香水。 下来楼梯口时,亚当就已经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等她了。楼梯口也和来时一样,没什么人,只有微弱的灯光在轻微闪烁。 五月的天空能看到一些温馨的元素,似无瑕的翡翠,洁净的白云一扫春日的阴霾,天空变得亮丽。此刻的风清爽宜人,不冷也不热,是程迪最喜欢的月份,每一阵风对她来说像是温柔的微笑。 程迪伸了个懒腰,亚当调整着驾驶座的座椅。 程迪咬着亚当给她的面包,百无聊赖得问:“你吃过了吗?” “诶哟,我凌晨就醒了,睡不着,就下楼溜达了一会儿,刚好碰到有卖早餐的。” 亚当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舒服极了。 “睡不着你精力还这么充沛?” 亚当笑笑,对这个问题似乎也不知该作何解释。 亚当说:“对了cendy,等下带你去见个人。” 程迪看着手里已经被她吃掉一大半的面包,眼睛微微皱了皱。 “你还跟我卖关子呢?” 伽弥寺其实不算远,但城里道路人多,亚当车开得不快,偶尔路过一集市,还得停下来等待片刻。程迪盯着车窗外,伽弥城几乎每个街角都有一间或大或小的花店。 伽弥城的阳光温馨恬静,微风和煦轻柔,蓝天上的白云悠扬得漂浮着,如果不是战争,这座城市,肯定是很多疗伤人士所向往的圣地。 以前,程迪就非常希望自己能来这样一座城市,远离喧闹,远离一切让自己不开心的根源。 平静生活。 车子到达一座湖心公园,白鸽满天飞舞、嬉闹。 一只鸽子扑腾了几下翅膀,停在他们那辆车的顶上。 浑身雪白,两只眼睛呈琥珀色,黑色的瞳仁犹如弹珠一样,光滑透亮。脑门上还翘着凤头上的翎一样美的绒毛,像一位白衣仙女。 程迪正打算伸出头看看车顶,听到亚当的声音。 “我们就在这儿下车!” 亚当先下了车,拖起食指伸到车顶,说来也怪,白鸽像是认识他一样,直接就扑腾得站到他手上了。 “咦?你经常来?”程迪也下了车,盯着那只鸽子疑惑道。 亚当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小包黑色的饲料,走到一旁倒在地上,很快就吸引来了好几只鸽子栖落而下。 各自扑打着洁白的翅膀,咕咕得叫着,像是唱挑着相同的音符。 “这些鸽子在这湖心公园已经好久了。”亚当那双慈眉善眼,看鸽子的时候更是添了几分柔和,看得出,他挺喜欢的。 程迪不由自主得掏出手机,情不自禁得拍了许多照片,每一张都拍出了群鸽的架势。 “它们,都很可爱呢!”一只鸽子停息在她身旁的半米高的石墩子上,程迪想伸手摸摸,却又很快就打消了念头,怕它突然飞走。 亚当站起身,朝着前面挥手。 一位黑发独臂少年穿着一件牛仔裤和黑色外套,寸头发型,洁白整洁的牙齿。虽少了一条手臂,但气质不凡,一点也看不出有任何消极的情绪。 少年走得很快,没等程迪反应过来,就已经站在他们面前。 “嘿,亚当。”少年说的是中文。 “哈喽江飞。”亚当热情与他相拥。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跟你一样来自中国,是一名很优秀的医生。”亚当耸了耸右肩,示意得指向程迪。“她叫程迪。” 江飞神情恍惚,愣了一下才看向程迪。 细细打量了足足五秒钟,才破口大笑。 “中国人?还是医生,您…怎么会来这里,这里战火多可怕啊!” 亚当用胳膊推了推他,示意他好好说话。 “我来参加北国的无国界医生的医疗工作。” 程迪似乎看不出来江飞对她有敌意,眯着眼回答,展示出十分爽朗的一面。 “别人给你的好处,胜过在中国医院的吗?”江飞没看她,蹲下身子抚摸地上的鸽子。 这话让程迪心里特别不舒服,同时也意识到来者不善。但江飞是亚当的朋友,她也不好意思让人太难堪,只是收回了笑容抿着嘴唇。 “江飞,你是不是对医生这个职业有什么误会?” “不!我是讨厌中国医生。”江飞话语利落,面对程迪的回答也毫不思考。 亚当发觉尴尬,摸了摸后脑勺,找了个问题制止了这场犀利的对话。 “江飞,我们要去伽弥寺一趟,你要一起吗?” 江飞用下巴指了一下程迪又扭头看向亚当,问:“和她?” 亚当又无话可说了,皱着眉头点了一下头。 “好,走!” 他站起身,径直走向伽弥寺的方向。 程迪放慢了脚步,抓着亚当的胳膊问道:“你这个朋友不太友好啊,真的,是中国人吗?” 亚当笑了笑,右手搭在自己的包包上,左手微微指了指前方的独臂少年解释说:“跟那只手有关,误会总会解开的,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他是个挺好的人。” 程迪没太相信,但亚当都开口了,她完全没有继续质疑下去的必要了。 一路上三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像是因为两人莫名其妙的误会,亚当这个中间人也突然没了话题。 伽弥寺门口有一尊金色的大雕像,是个长发女人的形象,手里捧着一束花,雕像脚下,有人们送来有序摆放在地面上各种各样的鲜花。 程迪目光在雕像身上停留了几秒钟,又看向门口,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跪在那里,闭着眼睛,双手抱胸,嘴里不停地念叨。 这让她不禁心生寒意,影视剧小说中的邪教徒也不过如此。 踏进大门,空间宽阔,碧绿的草地和鲜艳的花朵孜孜不倦得舞动在白墙下,浓艳的花香味儿扑鼻而来。 “医生。”江飞突然侧身回过头,扬着嘴角说:“这里都是最虔诚的灵魂,如果只是来参观,就没有必要进去了。” 程迪皱了下眉头:“江先生,无论你对中国医生有怎样的误会,或者他们曾经是否伤害过你,你都不应该一棒打平所有。” 江飞愣了愣,没有说话,回过头,轻轻扬了扬那只没有手臂的袖子,继续往前走。 亚当看向程迪,尽显无奈,摇了摇头。 三人顺着人群走进了大堂,堂内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朵,墙上的雕像琳琅满目,都是金雕细酌,仔细一看,仿佛若有光。 堂内人挺多,与这鸦雀无声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程迪拿出手机,对着墙壁上的雕刻拍了一张,查看照片时被亚当推了一下肩膀,不小心就滑到了刚才拍鸽子的那张照片。 “cendy,这里很少有人拍照,你还是别拍了。” 程迪点点头,还挺不好意思的,正打算关闭手机,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现在手机屏幕里。 那张照片,白鸽在前方扑打着翅膀,后方墙壁前,有一名身材高大的维和军官,那人没有戴面罩,脸部轮廓与萧辰颇有几分相似。 “亚当,你刚才有没有看有维和军官在这附近?” 亚当挠了挠鼻尖,摇了摇头。 那张面孔,越看越像。 Chapter 13 宽敞的大堂道路迎面走来一位白头发、面容慈祥,戴着黑色帽子的女人。修长的身材袅袅婷婷 ,气质绝佳,走起路来是轻移莲步。 亚当用下巴微微指向女人介绍说:“那位是伽弥寺的管理人,当地人对她都很尊敬。” 程迪细细得打量了一番。 不愧是信仰之地的管理者,如果说这地方是离神明最近的地方,那说她就是神也不以为过。这个女人由里到外都给人一种极度舒服慈祥的感觉。 从身边经过时,程迪闻见了十分浓的花香味儿。 “医生,你有什么要祷告的吗?”江飞说。 程迪轻点头,向前走了几步,学着旁边的人抱着胸,闭上眼睛。 安静充斥着堂内的每一个角落。 似有若无得秉着呼吸,脑海里唯一一个值得她去祈祷的,除了萧辰,她想不出第二个。 她很安静,嘴巴没有动,闭着眼睛,想再见一面。 要说平常,她几乎不会去寺庙,唯一的记忆只剩下小时候爸爸妈妈带她去祷告。但毕竟那时还小,到现在,记忆都随着时间的长河渐渐模糊了。 大约过了两分钟,她才缓缓睁开眼。 转头想叫亚当的那一刹那,内堂突然间传来了一声枪响,大堂内瞬间沸腾,人们大声叫唤着四处逃窜,大堂门口人群顷刻间挤成了一团,谁都想往外跑去。 男女老少各种高喊声和孩子的哭声无情交错。 程迪和亚当跟着人群往外跑,江飞却毫不犹豫得往内堂跑去,等他们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跑出了二十米。 “江飞,你在干什么?”亚当嘶哑着声音喊道。 奈何江飞只迅速回过头,示意他们赶紧跑出去,完全无视亚当的呼喊。 又一声枪响,内堂的门被踢开,一个面目狰狞,满嘴胡须的男人持枪挟持着一名挺好看的本国女孩儿。 他用着很不标准的英文大喊:“都别动,有没有医生在?” 江飞举起双手,摇着头,哽咽道:“你先把枪放下,你要医生我去给你找。” 程迪深呼吸了一口气,动了下身子,但马上被亚当抓住手臂:“你先别冲动。” 男人拉高了声音:“你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他举起沾满鲜血的右手,继续说:“我不介意我手里再多一条人命,想要她活命,去找医生来。” 江飞抖着腿后退了两步,神情忧伤,回头看了大堂外,只剩下零碎的几个人怯怯得趴在门框边上。无奈又把目光落在程迪和亚当身上,虽然他不想拖他们下水,但眼下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 他喜欢的女孩,在那个男人的手中。 “我是医生。” 程迪三两下挣脱开亚当的手,将他往后拉,举起双手,怔怔得往前走了几步,她很害怕,但此刻的冷静与理智让她站稳了脚跟。 既然这么急着需要医生,想必是有人受伤了,在这样急不暇择的情况之下,应该是不会伤她分毫的。 男人转而拿枪指着她,示意她靠近。 走进内堂,里面安静得躺着一个男人,左手沾满了鲜红的血液,顺着微斜的地板流到墙角,慢慢浸透入白墙。 程迪蹲下身子,扒开他的衣服。 “我需要工具。” “你觉得我现在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吗?”男人语气放松了不少,仍拿枪指着她。 无奈之下她脱下外套,包住伤口,红着眼睛吼道:“先生,如果你真的想救你同伴就听我的,把他送去医院,否则我现在不管做什么都是徒劳,我是医生,我对我的病人伤情都很清楚。” 男人缓缓放下枪,转头思索了几秒钟,一拳重重得砸在墙壁上,鲜血顺着重力往下流动,很快就分叉成三条、四条…… “你让你同伴去医院把医疗器具拿过来。” 他根本不敢送他同伴去医院。 程迪站起身,往门外跑去。 “亚当,去把医药箱拿过来。” 江飞把手里的钥匙扔给亚当,又看向程迪,眼眶里红了一大块,眸子明亮透着微光。 “先生,我来当你的人质,你把这女孩放了。”程迪慢慢靠近男人,拽过女孩往她身后拉,也许是用力过猛,女孩没站稳脚跟,好在及时扶住了隔壁的木质桌子。 如此娇弱的女孩子满眼是泪水,一获救便抱着江飞无声得哭了起来。 程迪没想到的是,才几天时间,就亲眼目睹和经历了两起绑架威胁,与第一次不同的是现在没有任何军人在她身边,更没有人能保障她的安全。 害怕啊,怎么能不害怕,撇去想救人的意志,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光环更没有觉得自己会有多么幸运。 如果不是此刻真实无助的经历,她不会知道遇到危险时脑子里想的会是那个来自中国的维和军官。 在等待医药箱的这二十分钟对她来说是多么得煎熬,像是裸脚踩在郊外的碎石子上,每一步,都如坐针毡。 接到亚当送来的医药箱时,又红了眼睛,但她并没有多想,径直跑回内堂,止血、消毒、包扎。 这一套动作没有花多少时间。 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目光清澈,眼神流露出一丝苦楚,窗外时不时得掠过一只两只白鸽,花朵风中起舞,外面的世界仍然美好,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你,起来。” 男人的声线粗犷。 程迪扶着墙站起身来。 “去叫你同伴把车给我。”他拿枪抵着她的脑门。 枪口前,程迪似乎已经没有多少勇气了,想到自己很可能会成为一具血迹斑斑的尸体,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但理智也在同时告诉她,要冷静。 心惊胆战得推开内堂的大门,手更是抖得厉害。 “亚当,把……把车给他们。” 她的声音很小,要不是周围此刻没有其他人,恐怕那声音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亚当轻轻靠近,把钥匙递给她。 男人的眼神依然犀利狰狞,扶着受伤的同伴,用枪口推了程迪的后背,示意她加快动作。 “你,送我们往北边出城。” 程迪深吸了口气,挪动着脚步往门口走去,经过亚当和江飞身边时,她没有停下脚步。 开了后车门,男人把同伴扶上去,自己也坐上去,动作利落,枪口一刻都没有离开过程迪的脑袋,只是轻轻得示意了一下驾驶座。 目送车离开,江飞才回过神来:“她是中国人,维和兵和政府军能救她,可…” 亚当还没等他说完,爬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摩托车:“对不起,借用一下。”朝着汽车离去的方向飞驰而去。 汽车内,男人不停得对程迪催促,再晚一步,怕是会引来巡逻的政府军或者维和兵。 “快点,再快点。” 可这一路上,行人非常多,手机落在伽弥寺,她又不认识去北边的路,只能无声得观察着这一条条婉转交纵的小路,碰到交叉口,反应迅速,走相对较大的那条路。 惊惶之下,她已无暇顾及路边优美的风景,心跳也随着车速加快了跳动,紧握方向盘的双手正一点一滴得丧失力气。 开了不到半个小时,冲出了城镇封锁线来到郊外,浮现在眼前的是一条宽阔畅通无阻的道路。道路两旁依旧一排排站着连绵不绝高大魁梧的“梧桐守护军”。 “先生,已经到城外了,可以放我回去吗?” 程迪试探得问了一句。 突然车前盖发出清脆的子弹碰撞声,但枪声不是从车内传来的,她下意识得弯了一下身体,余光中瞥见车前盖被子弹打穿的一个小坑。 紧接着,摩托车的发动机声传来,通过后视镜,她看见了一名身穿军装的男人跟在后头,面罩之上的双眼炯炯有神。 “加快速度,快点。” 男人惊慌失措,频频回头,颤抖着双手举枪。 程迪不敢盯着后视镜看太久,她只希望是他,恐惧之下心生一分理智,她竭力压住心底的恐惧,想一个办法,配合摩托车上的军人。 可思绪还未清晰,就感觉后脑勺被什么东西轻轻得撞击了一下。 “我让你开快点,要被追上来了。” 程迪只得加快了速度,但这条路凹凸不平,大大得限制了行车的速度,座内摇晃得十分厉害,她即刻感觉胸闷,差点就把早上吃的面包吐出来了。 Chapter 14 “先生,路上太颠簸,对你的同伴伤害很大,如果你考虑他的安全,就…” “shut up!!(闭嘴)” 男人咆哮,枪口后绕向着紧追的维和士兵,一枪,两枪。但目标人物身手太过敏捷,脑袋一歪就躲过了两颗如狼如虎般的子弹。 看了眼后视镜,摩托车还在紧追不舍得跟着,程迪舒了一口气。但紧张让她已经没有精力去想接下来应该如何配合营救,只是漫无目的得踩着油门。 车子继续飞驰,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少,一直到没有,摩托车才加快了速度。 “给我把油门踩到最低,快!”男人撕裂的嘴脸让他几乎失去理智,不停得拍打着程迪的座椅,乱糟糟的短卷发随风飘舞,好似一头丧心病狂的狮子。 然而此刻,程迪并不知道,继续开下去会不会闯入交战区,恐惧与不安令她握方向盘的手变得更加颤抖。 “我已经踩到最低了,可是这车子好像不太行。”身心被恐惧占据得汗流浃背之下,她还保留着一丝丝理智,对那人撒了个谎,故意降低车速,想让身后的人能追上来, 程迪有意无意得看了眼后视镜,刹那间她抬头却发现天空像打翻了的墨水瓶一样,黑云飞快蔓延,随即刮起一阵阵狂风,这天气对于此刻所经历的事情来说,竟让人心生几分凄凉,实在是应景。 正想着,车顶上突然响起了碰撞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上方,她平稳控制车速,没敢抬头。 脑袋后面随即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枪响,一共三枪,打向了车顶盖,程迪条件反射得歪了一下脑袋,屏住了呼吸,竭力强压住心底那份被无限放大的恐惧。 她害怕,也担心头顶上的军人。 多么希望此时此刻的经历是她做的一场飘渺而不真实的梦。 突然,后座玻璃不知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一个高大敏捷的身手从窗外冲进来,双腿借用重力压住后座男人的双腿,接着一拳重重得砸在男人的脸上,这个过程才用了三秒钟,男人就晕了过去。 车内,后视镜里的维和士兵扯下黑色的作战面罩,露出一张清晰英俊的脸庞。萧辰喘息声还未定,看着镜子里程迪的眼睛不由自主得笑了一下,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他的笑脸,藏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但就是刚刚那一笑,牢牢得刻印在程迪的心里,久久挥之不去。 程迪贪婪得呼吸着野外的空气,几秒之后才平复内心的激动。 她终于获救了,恐惧与开心毫不保留得在心底交织,要不是他,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回去伽弥城,继续她的医疗生涯。 停下车,程迪迅速打开车门,冲下了车,胃酸在这一刻涌了上来,强忍着难受,狠狠得咳了几口才平复下去。 萧辰拿绳子固定好了两个绑匪,下了车。 “没想到,什么危险都能被你给碰上。”萧辰摸着鼻子笑了一下,关上车门。 程迪双手捂着脸,上下揉搓了一番,说:“我也没想到你总会出现得这么及时。” 萧辰扬起嘴角,回忆着巡逻时看到飞驰而过的汽车,从车窗里,一眼就将目光定在了程迪身上,身后紧跟着骑摩托车的亚当。他马上把亚当拦截住,示意他下来,自己脚一蹬上了摩托车。 “再往前开两个小时,你就到交战区了,危险系数砰砰得往上涨。”萧辰指着前方的道路说。 萧辰往前走了几步,与程迪并排站着,眼前的这条路凹凸不平,破烂不堪,很多梧桐树被摧残得看不出原本的形状,烧焦的痕迹一片又一片得刻印在树干上。 程迪转头看着他黑溜溜的大眼睛,十分安心,她安全了,有种虎口逃生劫后余生的喜悦感,可这感觉微乎其微,无法完全表现在脸上。 “真是没想到,这里的梧桐树被破坏成这样,比从阿罗帝城到南岭镇所经过的那条路更加严重。”她一脸忧郁得观察着梧桐树。 萧辰指了一下刚才来的方向说:“那边两百米的范围,毁坏得更严重,后来因为道路要行车,就把路面上的树干都收拾干净了。” 程迪有些疑惑,也许是因为刚才来的路上专心看路开车的原因,她并没有注意到他所说的这个情况,现在看过去,确实零零碎碎得只立着几棵梧桐树。 回过头时,不经意间发现他的手臂的布料裂开了一个口,红彤彤的一块,像是被利刃划过的痕迹。 她指了指萧辰的手:“你刚才中枪了吗?” 萧辰下意识得捂了一下她指的地方,这才感觉有些许痛意,血液染在他黑色的作战手套上面,很快又消失不见。 “哎,你别用手碰,很容易感染的。”程迪推开他的手,跑回车上从后备箱拿出棉签和碘伏。 “你受伤了都没有发现吗?”她示意他把衣服脱掉,想要帮他处理一下伤口。 萧辰脱下军装外套,露出结实的肌肉,还好只是擦伤,处理过程也相对简单很多。 “以前经常这样,任务结束之后,才发现自己受了伤。”他说完抿着唇看着程迪拿着棉签轻轻得擦拭着伤口,“我以前自己处理的时候会用双氧水。” 听到这番话,她心里微微泛疼,但这就是军人啊,总是奋不顾身,冲锋陷阵,站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程迪解释:“双氧水的局部刺激相对来说会大一些,产生的疼痛感让很多人难以忍受。” 处理完后,程迪收起药品,但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还好打偏了,只是轻微的擦伤,但是说真的,你们军人,太伟大了,在医院,我会见到许许多多这个国家的军人,他们也和你们一样,所向披靡。” “他们用热血和伤口证明着对这个国家的热爱。”程迪接着说。 萧辰后退了几步,在一处大石头上单腿盘坐下来说:“我们这个世界,从来不会给一个伤心的落伍者颁发奖牌。” 程迪也在他身旁坐下。 “我明白的,我身边也有像你们一样勇猛的人。不过,你们训练或者出任务的环境有时候应该会很恶劣?如果受伤了不及时处理一下,很容易造成感染的。” “我知道了,训练中受伤,也在训练中痊愈。” 梧桐树在风中左右摇摆,迎面吹来的风凌乱了她的头发,两人都沉默了。 “在这里等一下,我已经跟队里报了平安,刚才你直接开着车冲出伽弥城的封锁线,现在回去,免不了要接受一番调查。” 程迪自然是答应的,毕竟意识里总觉得与他相处,心里十分坦然,就像黑暗中的一丝光明,只要亮着,她就安全感满满。 “我今天早上在伽弥寺附近好像看到你了。”程迪说。 萧辰回答说:“今天在伽弥城有巡逻任务。” “那你现在离队没问题吗?” 萧辰淡淡得笑了一下,轻轻得摇了摇头。 “其实,我还挺幸运的,能遇见你,不然我可能…”程迪不由自主得用食指轻轻敲击着膝盖,思索着什么,又接着说:“不过,在这个陌生的战乱国家能遇到中国人,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了。” 风夹着雨星,在半空中胡乱漂浮,身后猛然传来一声爆炸,双双回过头时,车已经在烈火中看不清轮廓,火焰无情炙烤着两人的脸。 车内的两个男人不知引爆了什么东西,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来,他们瞬间被火焰吞噬,变成一堆白骨。 然而此刻,他们只能安静得看着。 程迪捂着嘴,一言不发。 萧辰往前挪了几步,站在她面前。 一秒,两秒,雨劈劈啪啪地下了起来。 越下越大,很快就像瓢泼的一样,空中的雨像一面大瀑布,落在地面上又散开。阵阵风吹来,这密如瀑布的雨就被风吹得如烟、如雾、如尘。 好在左前方有一间废弃的屋子,萧辰护着程迪跑过去,并排站在屋檐下,看着一点一点被雨水熄灭的焰火。 “还是有点湿了。”萧辰脱下外套,披在程迪身上。 “我不用的。” 一开始她有点抗拒,但在萧辰的坚持下她渐渐失去了抵抗,身上的军装有股淡淡的硝烟味夹杂着男人好闻的气味儿,披在身上厚重而温暖。 Chapter 15 两人在屋檐下各自沉默了一会儿。 萧辰见她情绪不高,开口宽慰道:“没事了,这事情在北国也不是什么惊天大新闻了。” “嗯…我没事。” 程迪仍然直勾勾得盯着前方的车骨架,感觉人心这东西真的是难以揣测,前一个小时喊着救命的人,后一个小时竟会以如此残暴的方式了结掉自己的生命。 “这两个人在伽弥城已经潜伏很多天了,我们最近接到政府的请求,满城搜索他们,恰好让你给碰上了。”萧辰说。 程迪向着迎面而来的风淡淡吸了口气,空气中夹杂着丝丝凉意,她下意识得缩了缩身子。 看来,这场雨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停了。 她转头看向萧辰,他还是目光坚定,看着前方。 “萧…萧辰,你冷吗?” 萧辰捋了捋黑色的军人短袖,笔直站着,那结实得像钢桩铁柱般有些高挺的胸脯加上高大修长的身材,在凉风中更显得清秀挺拔。 他抿紧嘴唇笑了一下才回答:“不冷。” 程迪突然想到,认识也有好几天了,还不知道萧辰是哪里人,在这个战乱国家遇见,像是途径她生命中的一抹春色,平凡而又美好。 她问:“你是哪里人?” “洛城人。” 程迪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说:“好巧啊,我老家也是洛城的,后来在广东读的大学,毕业之后就留在广东工作了。” “那还真是挺巧的。” 雨下的实在是大,萧辰垂眸见湿润的地上躺着一块面积略大形状方正的木板,毫不犹豫得从地上捡起,倚着墙,手扶着,挡在程迪身前,企图挡住些冷意。 程迪好笑道:“啊…不用麻烦了,你看你,外套给我了,刚才又淋了雨,很容易感冒的。” 程迪脱下外套,用一种几乎看不清动作的速度披回了他身上。 这一套动作十分干脆,完全没有给萧辰拒绝的机会。 “这对我来说不冷。” 萧辰动了右手,想拿下外套,但很快被程迪紧紧按住胳膊。 “我真的不冷的,而且我穿的原本就比你厚得多,你不用给我了。” 萧辰说不过她,穿上了外套,系紧腰带,往她身前挪了两步,为她挡风。 他高大的身躯确实抵挡住了一些凉意,程迪夹在他和墙中间,面红耳赤,欲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抬头安静得看着萧辰宽大的后背。脖颈和脸上有些许水珠,附在他的皮肤上摇摇欲坠,多了几分无言的性感。 望着他的后背,仿佛自己面前,有一堵墙在为她遮风挡雨。 程迪轻轻得笑了一下,觉得很开心又很安心。 “你打算在北国呆多久?”萧辰问她。 “我还没有做什么打算,但是最近伽弥城的医院人手调配不够,我就是哪里需要就往哪里走。” “你这么年轻,来这儿家里人不会担心吗?”萧辰接着问。 程迪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目光渐渐变得呆滞,雨水似乎湿了心中的尘熙,莫名的忧伤被储藏在清凉的风里,慢慢向她袭来。 良久,她说:“应该会,不过我也在跟他们保持着联络。” 一个星期前,她接到了来北国几个月之后的第一通问候电话,打来的是她表姐徐小月,得知她来了北国当医生,明显被吓到了,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切小心。 从程迪低落的语气中,萧辰也听出了些什么,但为避免尴尬,他也没有问,就这样静静得看着雨。 终于雨水有了要停的迹象。 “我们,等下怎么回去呢?”程迪问他。 “罗肖克会过来,我们等…” 话没说完,一辆远处而来的越野吉普车轮廓渐渐清晰。许是因为道路被破坏了,不好走,车子开得挺慢,东倒西斜,样子还怪好笑的。 待看清那司机的模样之后,程迪朝着那处噗呲一笑。 罗肖克模样狼狈,握着方向盘的手一会儿左边滑了一下,一会儿右边滑了一下,整个人像被提在天平上,找不着重心,别提有多搞笑。 车开到跟前还差点撞上一棵路边的梧桐树。 萧辰走过去打开车门,无声无息得笑了:“我说你这家伙,车技越来越差。” 罗肖克见程迪在场,只得忸怩不安得摸了摸脑袋,向着程迪点了一下头,又回头看着萧辰说:“路太难开了。” “你手伤还疼着,干嘛不让其他人来?”萧辰接着笑。 “老子来接你,你就这么感谢的?” 两人这番唇齿之戏,程迪都看在眼里,身心也逐渐跟着放松了许多。 罗肖克下了车,看了一眼爆炸的车辆废墟。 “这下,连身份都没得核对。” “通知部队了吗?”萧辰问。 “嗯,等下会有人过来处理,我们先回去。” 罗肖克摊开右手指着车,示意程迪上车。 回去的路上开车的是萧辰,与程迪不同的是他开车的姿势挺端正,也很稳,一路上都避开了碎石,这跟她来时那股于她来说似翻江倒海般的体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以至现在回想起来,都还泛恶心想吐。 程迪坐在后座上看着车窗外连绵不绝的梧桐树,随手摇下车窗感受雨后的清爽。 进城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罗肖克要回驻地便提前下了车。 “程医生,这一晃都到了中午,要不一起吃个饭?”萧辰开着车,没有回头。 “好啊,去哪里吃?” “这附近有家餐馆是中国人开的,现在是本地人在经营,菜都挺地道的。” 程迪把头发捋到耳后根,中国菜,倒是好几个月没听过了,这会儿还真来了胃口:“那我们就去那里吃!” 推开一扇沉甸甸的大门,迎面而来的是一番古色古香的中式格调,配色大多为暗棕色和中国红,餐桌和椅子上大大小小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图案,若不是这间餐厅里有许多异国面孔,程迪都以为自己已经回国了。 “这里,还挺有中国味儿的。”程迪目光四处回荡,感叹于环境的宜人与精致。 他们挑了靠边的位置坐下来,头顶上正好有一道笔直打下来的灯光,温馨而不失优雅。 萧辰接过菜单,递给程迪。 “你看一下,有什么想吃的。” 程迪接过菜单,翻了一下,发现都是地道中国菜,看起来这随手翻的一页都是辣的。 “你能吃辣吗?”程迪问道。 “嗯,以前在家经常吃,后来去了广东才接触少了。” 程迪不自觉得笑了一下,对于吃辣这一点,萧辰跟他竟然一模一样,原本无辣不欢的她,也是到了广东之后吃得越来越少。 “那我们就不吃辣!” 程迪转头看向服务员点了一道清蒸鲈鱼和红烧肉。点完两道菜顺势把菜单合了起来,看向服务员刚要说什么就被萧辰接过菜单。 程迪顿时红了脸,心想这下完了,居然愚蠢到这种程度,忘了问他吃什么。 “就这两道菜能吃饱吗?”萧辰认真得看着菜单。 “抱歉,我忘了问你要吃什么了。”程迪有些不好意思,说完这句话低着头玩弄着手里那份精致的餐具,心里迂回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萧辰不自觉得摸了摸鼻子,微笑着说:“再来个白菜汤和焖鸡。” 服务员走后,她依然低着头。 “你不用太拘谨,随和一点。”萧辰说。 “你点这么多菜,咱就两个人,一会儿该吃不完的。” 萧辰说:“不会,能吃完,这儿份量不多。” “你来北国多久了?”程迪终于抬起头问他。 “快六个月了,这边时间都过得挺快。” “是啊,你们任务多,忙起来总是会忘记时间,自然而然的,就会觉得日子过得很快。”程迪眼睛不由自主得扫过萧辰苍劲有力的手,上面有两条又细又长的伤疤。 突然间,感到十分心疼,可能他眼前的这个军人所经历过的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多的多。 Chapter 16 “我之前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说的是你上南堡山救下一对新生儿的事儿。”程迪说。 萧辰挠了挠脑袋,显得莫名局促,顿了顿才说:“那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不过破坏了组织的纪律。” 他说着,微微抬了一下有伤疤的右手。 右手手背上有两条伤疤,又细又长。萧辰稍稍用下巴指了指,说:“这两条伤疤也是在那个时候被刀划伤的。” 程迪盯着那两条伤疤看了一会儿,突然有种直觉,觉得萧辰身上这样大大小小的伤疤有很多,她侧过脑袋,离那两条伤疤更近,完全没注意到对面诧异的目光。 萧辰愣了,却没有移开手。安静得看着她平静的面容,灯光温和得落在她漂亮的脸颊上,让人一瞬间有种璀璨夺目的错觉。 良久,程迪才意识到略微的尴尬,连忙收回目光,有些羞怯得摸了摸鼻头,温热而微红。 萧辰随之一同移开目光,手指在木质桌子上毫无频率得敲击了几下。 “我那里有淡化伤疤的药膏,下次有机会拿点给你。”程迪这番话没有多想,只一个劲儿得想甩开那股让人啼笑皆非的尴尬。 她抬起头,看见了他眉眼弯弯的微笑,英俊的面庞格外吸引她的目光,头顶的灯光打在他的脸颊上,虚幻得像是良辰美景。 就这一会儿功夫,服务员端着白菜汤上来,萧辰拿过碗筷先给她打了一碗汤,八分满,端过去时听见程迪小声的感谢。 “你之后会待在伽弥城挺久的?”萧辰一边给自己打汤,一边问道。 “嗯,伽弥中心医院转来了一批政府军伤员,都得留下来观察。” 萧辰顿了顿,喝了几口汤,有点甜。 北国的蔬菜比肉贵,这一份白菜汤的价格自然不便宜。程迪一口接着一口,远比她以往见过的各种山珍海味要显得更诱人一些,毕竟,已经挺久没吃过了。 “这汤挺好喝的,北国蔬菜很稀缺,又贵。” 程迪说着,想起以前医院的饭菜,很少有蔬菜,一般都是鸡肉和鸭肉,吃着很干很柴,要不是因为工作太忙,她都想天天出来改善伙食。 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她偶尔会想起国内的生活。 没多久菜都上齐了,程迪给自己打了半碗多一点的米饭,又给萧辰打了一碗很满的米饭。 萧辰笑她:“你千万不要不好意思,多吃点。” “哎!我吃不下太多,觉得这一碗就会撑了。” “你住的地方可以烧菜吗?”萧辰突然抬起头问她。 程迪嚼完嘴里的菜回答道:“好像有个炉灶和锅放在柜子里,工作实在是太忙了,来来去去拿着太多东西也麻烦,我也没想去买。” “下次有机会给你送些蔬菜过去,驻地里有一些。” 餐厅里来来去去了好多人,喝完最后一口汤,程迪捋了捋肚子,挺满足:“你任务多,体力消耗大,多吃点。” 萧辰点了点头,整整吃了两大碗米饭,到最后,餐盘上几乎看不见什么吃的了,只剩下一些浓稠的液体。萧辰抢在她面前结了账,慢悠悠得走出餐厅。 “你救了我两次,这顿饭让我请你,多少钱?” 萧辰轻笑出了声。 “一顿饭而已。” “那我们aa。”程迪依旧没放弃。 正说着,萧辰接了个电话,又匆匆对那头回了句:“好,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之后,他挠了挠头,尴尬得看着程迪。 “程医生,我突然有点事儿,伽弥医院就在前面五百米处,你…” 没等他说完,程迪就点了点头。 “我知道啦!你有事情快去处理!” 他定定得看了她几秒钟,才开了车门,发动汽车一溜烟过了转角。 程迪这顿饭吃得虽然不多,但汤却喝了不少,饱腹感已经十足了,正想走走消化一下,看着萧辰开汽车消失的拐角,嘴角不经意间扬了起来。 他离开的路正是风吹来的方向,又宽又长,路边上放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盆栽,五颜六色,看起来十分醒目。 她就站在那里,伴有花香味儿的微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她飘逸的发尾,任由它在空中轻盈飞舞。 走到伽弥医院门口,一个个匆忙的身影从身前穿梭而过。穿过昏长的走廊,透过那些惨白的灯光,她看清了这里的环境。 医院里大多是前两天从南岭镇转移过来的伤员,偶尔还能听到一些悲惨凄厉的叫唤声。 在亚当的带领下她去更衣室换上了白大褂,就开始工作了。 一直到晚上十点,亚当和程迪被叫下楼,他们在过道尽头看到了独臂少年江飞,脖子上比上午见面时多了一条银色项链,看起来更显得精神。 他手里提着一个大纸袋子,里面是一些吃的,都是些本地特色。经过早上的事情之后,江飞对程迪愧疚,于是趁着晚饭时间,带了点吃的。 医院楼下有个不大的亭子,平常在这里休息的大多数是忙里偷闲的医生。 程迪接过江飞递来的筷子。 与早上不同的是江飞多了几分礼貌和收敛。 “程医生,今天早上的事情我很抱歉。” 程迪愣了一会儿,抿着唇轻轻得摇了摇头,思索着什么,又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初品是甜的,细嚼之后开始出现一些辣感。 “没想到,这儿居然有这么好吃的肉。” 两人看了她一眼,笑了。 “江飞,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对中国医生有这么大的意见吗?”程迪问他。 江飞喝了口水,表情变得凝重。 “我爸妈去得早,从小跟小八岁的弟弟相依为命,两年前出了车祸,那场车祸令车上的人也受了重伤,可笑的是送往医院后,医生抢救了他们,我弟弟却错过了抢救时间。” 江飞酝酿了一下情绪,又深深得吐出一口气。 “这个社会很现实,他们的伤没有我弟弟的重,但是他们有钱。”江飞继续说着。 周围的空气也在这一刻仿佛凝固,灯光本就微弱的灯光也似乎变得更加黯淡。 程迪抿了下唇,一脸忧郁,说:“江飞,作为医生我很抱歉,可是有时候因为一些事情而去整体否认所有,有些残忍,因为我一直相信,医生都是以救人为天职的。” 江飞缓缓低下头,任风拂过,像个认错的孩子,他夹起一个黑色的小肉块,放进嘴里,嚼动几下,又露出一点点舌尖收了下嘴唇的味道,舌尖划过的唇肤光滑透亮。 “我只是,失去了我很重要的人。”江飞说。 亚当吃着桌子上的美食,突然叹了口气,眼神忧伤得看着江飞说:“江飞,你的国家很安全,至少比这里安全,我还是希望你能回去。” 他听完摇了摇头,他跟程迪说今天早上的那个女孩,是他的妻子,土生土长的北国人,两年前来北国的时候认识的,令人意外的是战争爆发了,北国人民跑的跑,伤的伤。 随着明月渐渐消失,最后一点光芒被乌云笼罩,医院门口走出来今天上午被挟持的女孩。 女孩叫曼丽,金发碧眼,长得不高,与北国其他女孩不同的是,她的笑脸能治愈人心,上一秒还死寂的气氛在她出现的下一秒,瞬间蒸发开。 江飞朝着医院门口招了招手,示意曼丽过来,目光滑落时,看到她手里拿着的药品,他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与程迪亚当两人道了别,迅速跑到她身边一同离开了医院。 程迪看了一眼夜空,乌云笼罩,看不见一点光亮,她打了个哈欠,顺手收拾起桌面。 “cendy,你困了就先去休息,忙了一天了,我来收拾。” 程迪起初并不愿意,想着收拾完再回去也是一样的,但最终被亚当轻轻的的推出亭子才作罢。 “快下雨了,你快回去。” 回到旅馆,程迪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又走到水池边上打开水龙头,她很累了,想洗个澡,然后舒舒服服得睡一觉。 Chapter 17 八月。 骄阳绽放了整个季节最耀眼的光晕。 程迪今天轮换,不用去医院,却也起了个大早。这个时候,旅馆楼下的街道店铺大多都没有开,天色也才微亮,像一张画纸,晕染上了淡淡的颜色。 她坐在窗台边上,拿笔写写画画着什么。 窗户上贴着几个颜色鲜艳的小人贴纸,清新可爱,其中有一个发型跟萧辰的很像,被她贴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一会儿抬头看一下小人,一会儿又低着头想不出个所以然。 自从上次在伽弥城的餐厅吃过饭,萧辰接了一通电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这段时间过得还挺很快,生活也很充实,以至于让她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想其他的事情,甚至都不记得上次见萧辰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只隐隐约约觉得挺久了。 她想了想,放下笔,从抽屉中拿出一盒小巧玲珑的药膏,回想起上次吃饭时,说过要给他淡化伤疤的药膏。 再次握起笔,开始发现萧辰的印象有些模糊,甚至快忘了他手上伤疤的位置,也几乎忘了伤疤的大小。 程迪抬眸呆呆得看了会儿天空,此时的天际,已经露出蛋白,孕育着簇新的盼望。垂眸间看到空荡无人的街道,她突然想下去走走,毕竟来到伽弥城,她连旅馆楼下都没有好好得逛过,每天只过着医院和旅馆两点一线的日子。 她迅速换了身轻松大方的衣服,简单得绑了个头发,出了门。 街道上阵阵花香,两旁商店林立,虽然没有在营业,但那一个个精心布置的橱窗就像一幅幅美丽的画展现在程迪面前。 到现在,来北国已经好几个月了,她从来没有过此刻放松的感觉,一直面对处理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忙碌之时,饭也都没有好好得吃过几次。 程迪过了转角,余光瞥见一家花店门口,目光随即就被摆放整齐、争奇斗艳的各种花朵吸引,她停下脚步,看着屋内的男女老少四个人。 这间店面不大,暖黄色的灯光装饰了温馨的小房间,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悠闲得坐在矮脚椅子上修剪花枝,那对年轻男女则在一旁有说有笑,玩弄着手里的小物件,小男孩依偎在他们身边安静瞌睡。 女人抬眸发现了程迪,笑着走出了店门口。 “你好!”女人挺聪明,发现了亚裔面孔,直接就讲了英文。 程迪轻笑一下,开口说:“这么早,附近也就你们一家店是开着的。” “噢!是的,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来自中国,是一名医生。” 程迪刚说完,女人更加开心了,连忙扶着她往屋里走。 “我们的国家正在遭受灾难,我真的很感激你们能在这个时候不远万里来到我们的国家,为我们带来许多希望。”女人眼神里满是感激,眸子里似乎闪着星星,一亮一亮的。 男人挪了两张椅子出来,招呼程迪和女人坐下。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些力所能及的事儿。” 老人站起身子,缓缓走到程迪身边,递给她一枝白色的花,笑着说着英文:“年轻人,感谢你们,我衷心祝福你们。” 程迪接过花,仔细端详了一番,那朵花的花瓣相对于其他的花来说显得小许多,却比其它的花瓣要更加精致。 “这花真好看。”程迪说不上名字。 “姑娘,我的丈夫和婆婆都是美国人,在北国已经生活了八年,这是他们最喜欢的花儿。”女人说。 战争掩埋了许多本来近在咫尺的美好,而在这伽弥城,程迪总能在忙碌的时候,闻到沁人心脾的花香味儿,身心也总会随之逐渐放松。 所以,她很相信,这座花香城市一定是很多人信仰的圣地。 如果伽弥城也开战了,会让多少人心中的光亮变得荡然无存,她不敢想象。 她说:“希望伽弥城永远不会有战争。” 男人从里屋端出来一锅粥,拿了几个碗。 “你应该还没吃早餐?一起吃一点,这个是刚煮的。” 程迪有些不好意思,但女人已经打了一碗放在她面前,她便也不好意思再推脱。 尝了一口,有点甜甜的,味道很鲜美。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吃过这么特别的粥,正当她看向女人,目光里带着疑惑时,男人先开口了:“花蜜煮出来的粥,在伽弥城很常见,用的是可食用花蜜。” 听罢!她点了点头,问道:“你们有没有见过中国来的维和兵?” 男人思索着:“我记得城门外有中国维和兵的驻地,你是中国人,想要进去应该不难。” 程迪这才想起,萧辰之前与她说过。 她无奈得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有些哭笑不得,这么些忙碌的日子里,自己也算是蠢到家了,竟忘了驻地这回事儿。 “那我该怎么去呢?” “现在战争吃紧,很多城市都有防守线,想要出入不太容易,但你应该有通行证,你们医院发的。”男人说。 程迪想到了亚当,可一考虑到他最近这段时间的工作量,也不太好意思再找他帮忙。伽弥城于她来说本就很陌生,更别说去往城外到驻地的方向,根本就是一头雾水。 不过回头一想,就算去了驻地,她又该以什么理由进去呢?是中国医生?还是来找萧辰… “打个车…能去吗?” 女人回答:“应该…只能去到城门那边,自从爆发了战争,城市之间因为防守线的问题,地域划分也变得更为严格,不过你出去之后,可以问问防守线的士兵,让他们给你指条路。” 程迪点了点头,想到了什么,迅速喝完了碗里的粥,从口袋里拿出了些钱压在桌子上,不顾女人的阻拦跑出店门口,快过拐角时回头笑了一下说:“谢谢你们。” 程迪回到旅馆,从抽屉里拿出那瓶淡化伤疤的药,紧紧握在手里,又从背包里翻出了一个黑色的小挎包。 这么久没见过萧辰,想必他可能也忘了自己曾经说过要给他这淡化伤疤的药膏。 她站在镜子前简单得收拾了一下刚才被风吹得凌乱的碎发,扎了个高马尾,洗了把脸,穿上一件薄薄的外套就出了门。 运气还挺好,刚下楼就瞧见路边停着一辆出租车,程迪一路小跑过去。 “师傅,您知道中国维和兵驻地在城外哪个方向吗?” “噢!是的女士,我知道,不过你要去的话我只能送你到城门口封锁线那里。”司机说。 “嗯嗯,没关系,送我去!” 一路上,程迪想象了很多他们重逢时的场景,是她先打招呼,还是他先看到她。 可还没想出个让她满意的结果,嘴角就已经不经意间上扬了。 也许是因为内心世界太过丰富,对程迪来说,车还没开多久,就已经到了目的地,下了车,大老远就看到了前方的封锁线。 “请出示您的证件。” 程迪拿出医生证件和护照。 “中国人?” 程迪点了点头。 “你要去哪里?”士兵看到护照上的中国二字,紧绷的神情舒缓了不少。 程迪问:“你知道维和兵驻地在哪个方向吗?” 士兵反问:“你是医生?要去驻地做什么?” 程迪说:“我去找我朋友,他是一名优秀的维和兵。” 士兵回头跟后方的士兵说了几句悄悄话,随后指了右前方的方向说:“前方三四公里处有一个小村庄,你要走过去的话可能会花点时间的。” 程迪说:“没有关系,多谢了。”收回护照和医生证,再次道了声谢谢就往着那个方向走。 天气有些热,但也挺适合外出的,可这一望无际的一排排梧桐树屹立不倒,她像是踏入了森林迷宫,若不是有条小路,估计也就真的困在里面了。 渐渐的,地平线上飘起了一面红旗,定睛一看,是中国国旗。 她开心极了,加快了脚步。 村口处有几个维和士兵在做游戏,要不是亲眼所见,她都不敢相信庄严的军人竟也会有这么好玩的一面。 程迪缓缓靠近,突然一个士兵摔了一跤,程迪小跑过去从包里拿出了消毒水和棉签。 “你好,让我来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军人见亚裔面孔和流利的中文,二话不说就伸出了手去,任由棉签温柔得在伤口上抚摸。 “虽然说伤口不大,但是这里的环境还是比较差的,能注意的情况下还是要多多注意的。” “谢谢啊!”士兵礼貌得点了点头。 “那个,你认识萧辰吗?” “萧辰?你跟阿辰是什么关系?” “我是…我找他有点事儿。”程迪本来想说自己是萧辰的朋友,但话到嘴边,要说出来还依然觉得挺沉重的。 “他有任务,外出半个月了,还没回来呢!” 程迪有些失望,又问:“那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还真不好说,要不,我带你去见一下我们指导员,然后,你问问?” 这么一说,程迪就有些不自在了,甚至还觉得有点害怕。 “这倒不用了,那我过段时间再来!” “小迪?” 正当程迪想要离开时,后方忽然传来一声叫唤,小迪这个名字,已经快一年没有人叫过了。 Chapter 18 程迪回眸间看见一张熟悉的中年男人面孔。那男人身着维和军装,面容和谐,身材高大,见到程迪,嘴唇翘得老高了,开心中也包含了些许震惊。 愣了几秒,程迪发现自己有些不自在,想转身离开,但无奈四目已然相对。 “林叔叔。”她怯怯得唤了声,虽然这三个字很轻易脱口而出,但她内心无法真正平静,有种站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尴尬错觉。 “小迪,真的是你?”林磊脚下在这一刻好像生了风,走得又快又有劲。 一旁的士兵朝着林磊整齐得敬了礼,异口同声大喊:“指导员”。 林磊看向士兵点了点头,微微笑了一下,很快把目光重新转向程迪。 他的目光深情温暖,像一丝能流淌在心间的暖流。 自从大一那年程迪去他家吃过一顿年夜饭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见过,尽管如此,林磊还是会偶尔询问关于她状况,也会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许久不见,程迪白净的模样却牢牢得刻在他脑海里,只因为她是故人的女儿。 而这一刻能一眼便认出程迪,全然是因为她这几年的相貌都几乎没什么变化,要说唯一的变化,或许就是头发长长了。 “小迪?”林磊眉头渐渐舒展,盯着程迪看了好一会儿,目光依旧清澈。 程迪微笑,问:“林叔叔,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问你,啊?我这一身军装在这里不是很正常吗?”林磊情绪如激荡的湖水一般,无法平静,“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就算是旅游,你也不该来这儿啊!” 他的这一番话让程迪顿时瞠目结舌,她揉了揉眼睛,试图转移注意力。 这番举动,一下子就被林磊看穿了,转头看了看一旁的吃瓜士兵,随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尖。 想了想又看着她摇了摇头,几秒钟后才说:“走,带你去吃点东西。” … 林磊领着她去了炊事班,煮了碗面,加了一些比较常见的肉和蔬菜。 “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我们这里,条件就这样。”林磊说。 程迪:“你们都是吃这些吗?” “偶尔他们馋了,会进城吃的。” 程迪若无其事得点了点头,也许是因为平时太忙了,还觉得城里头,也没什么好东西吃,都是些很常见淡而无味的吃食。 “林叔叔,你来这里多久了?” 林磊起身,缓缓走到窗边,拉开了窗户,阳光瞬间铺满了窗台,金灿灿的,随后,他反问道:“小迪,你妈妈知道你来这里吗?” “我没告诉她…” 林磊简直是又气又好笑,欲说什么,却又吞回肚子里。 程迪说:“来这里是我自己的想法,我是医生,就应该去需要我的地方。” 林磊:“你这个小妮子”他叹了口气,说:“你是不是因为你爸当年的事儿,才来了这里?” “没有,是我自己想来的,再说了,都这么久了,我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小女孩了。”程迪喝了口汤,接着说:“而且,妈妈也已经改嫁很久了,除了节假日的时候会问候一下,其他的,我……” “那你现在这样不是意气用事吗?”林磊又着急起来,指着窗户外面说道:“你看看阿罗帝城、南岭镇这些交战的地方,谁不想去和平的国家,你倒好,自己就过来了。” 程迪垂着眸子,盯着碗里的面。 沉默了片刻,林磊轻声道了声抱歉,面对这个故友的亲生闺女,他终是下不了狠话。 “我太着急了,小迪,你爸爸离世前托我好好照顾你,保护你,你有什么事儿可以随时跟我说,但是你实在不该来这里。” 程迪从边上拿了张纸巾擦嘴,抬眸歉然道:“我知道,从小到大我都很尊敬您,自打我爸爸出事之后,我才发现这世上还有像您这样可以如此待我,把我当闺女的人。” “可是林叔叔,我已经长大了,我有我的想法,也能处理好我自己的思想工作,来北国,是我自己的想法。” 林磊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去,像是被她这番话遮住了星光,无声得倒了杯水递给程迪。 “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程迪:“伽弥中心医院,我很安全。” 林磊不说话了,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良久,程迪挠了挠脑袋,觉得难以启齿,小声问:“林叔叔,我能不能在驻地呆几天?” “当然可以,我让人给你准备一间房,有事儿一定要给我打电话,你的号码没换?” 程迪眸子里瞬间藏满了星星,随后,她开心得点了点头。 …… 林磊安排人帮程迪整理了间房。 房间虽小,五脏俱全,老旧的木式床上铺了一床深绿色的行军用品和一些换洗的衣服。跟旅馆不一样的是这里并没有独立卫生间和独立浴室,只有楼下公用的。 她很满意,打算利用休息的这几天,跟驻地的士兵们混个面熟。 程迪跟亚当通了电话之后,迈着轻快的脚步下了楼,楼梯很窄,看着也很旧,但是一个小村庄能有这样两三层楼已经非常不错了。 经驻地战士们介绍,这座小村落原本是要拆迁的,现在除了零零碎碎的几栋楼房住了些老人以外,其他大部分的房子已经没什么人了。 谈话间,一阵浓香味儿飘来,程迪顺着味儿,走到了隔壁的一间屋子,林磊背着双手,站在门口。 “林叔叔”程迪唤了一声。 “小迪啊,怎么样,都安置好了吗?”林磊笑脸相迎。 “蛮好的。” 程迪瞥见屋内的明火炉灶,几个男人熟练得舞动着锅铲,袅袅白烟升腾又瞬间铺满狭小的空间。 “这是干嘛呢?现在离晚饭时间还要好几个小时呢!”程迪问道。 林磊:“驻地里派出去的一队人出任务两个星期了,今天要回来,所以弄点好吃的给他们接接风。”他指着房间里那几个男人,思索了片刻,笑道:“这些看起来都像是专业的厨师?” 程迪注意力全放了在前一句话上,内心无比欢喜,因为终于能见到萧辰了,可乐此不疲的她也没有过多得表现出来。 “对啊,不过,我好像也挺久没有吃过林叔叔你做的饭了。” “你啊,自从大学之后就很少回来,我能见你一面就不错了,哪里还有时间做菜给你?”林磊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去?” “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 “小迪啊,你可不能在这里呆这么久。” “嗯,我知道的,我会自己定夺的,也会保护好自己。” 程迪这话一说完,屋内一个维和士兵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汤缓缓走了出来,双手捧着伸到林磊面前,说:“指导员,你要不要试一下,今天的份量够多。” 林磊急促得看了眼程迪,笑说:“你试一下。” 士兵立刻看出了不对劲,忙说:“啊,指导员,您先喝,我再去盛一碗过来。” 林磊接过鸡汤后,士兵又跑回屋内。 程迪顺了下额间的碎发,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看这时间,应该是差不多了。” 语音刚落,后方的空地就响起了掌声,有人高喊道:“他们回来了。” 屋内端鸡汤的士兵笑着跑出来,想把鸡汤递给程迪,但程迪好像没看见,目光未曾从要开过来的车子上离开。 程迪跟着林磊的脚步跑过去。 行军车上下来几名维和士兵,程迪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罗肖克,随即欣喜若狂,目光继续扫视、等待,十秒钟过去了,依然没有见到萧辰的身影。 她往车内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最后一个士兵也下了车。 士兵们纷纷向林磊敬了礼。 他们讲了几句话之后便都离开了,空地上留下林磊和罗肖克,程迪怕他们讲任务,会涉及到机密,便没有上前听,而是在后面来回走动,时不时得,抬眸看向罗肖克。 虽然他们讲话的时间不长,程迪却感觉过了很长的时间,也许是不喜欢等待,又或许是内心纠结。 见到萧辰,她该说些什么呢? 待有人叫走林磊后,程迪才走到罗肖克身边。 正在擦拭车窗的罗肖克回头看到她显然惊讶到了,即刻就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程…程医生?” 程迪迎面笑了笑,点了点头,说:“辛苦了。” 罗肖克挠了挠头,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迪说:“林指导员是我爸朋友,碰巧遇上了,我就在驻地待几天。”顿了顿,她又说:“你有没有看见萧辰?他没有跟你们一起吗?” “有的,他在村口就下了车,说想先歇会儿,这段时间最累的就是他了。” “这样啊,那你先忙,我去看一下他。” 罗肖克说:“好嘞!” Chapter 19 程迪几乎是小跑着到村口的,一路上内心想了无数种对白,但她也很清楚,如此紧张之下,无论做多少心理准备都会烟消云散。 村口周边房屋少了些,白砖绿瓦,绿树成荫,几个朴实的村民坐在树下闲谈。 程迪的目光大致扫视了一周,什么都没有发现。 她靠近闲谈的村民,嘴唇抿成了一条线,随后微微上扬,问:“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们刚刚有没有看见一名来自中国的维和军人在这里下车?他现在去哪里了?” “有一个很高的年轻军人,往那棵梧桐树去了。”回话的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汉。 程迪扭头看向不远处的一棵树,迎面吹来一阵微风,阳光之下,那棵梧桐树笔直得立在那里,枝繁叶茂,高大魁梧,与她之前所见过的梧桐树都不一样。 程迪道了声谢谢,走到那棵树旁。 目光绕过梧桐树,萧辰倚靠树旁,双腿一高一低,左手架在左边膝盖上,帽子拉得很低,一动不动。 程迪忽然在一瞬间似乎听到了他如树叶微叹般平静的呼吸,随着身体缓缓起伏。与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还颇有几分相似。 他睡得安稳踏实,在树下阴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程迪看不到他的脸,但她很确定,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许久没有见过面的萧辰,与之前不同的是,他脖子上多了一条深红色的伤口,已经结痂了,估计也不会痛了。 虽然他睡着了,没法跟她说话,但她此刻倒也心满意足,像是长时间四处漂流的一段念想终于找到了归宿。 他戴着黑色作战半指手套,看不清之前手上的伤疤,程迪不自觉得拿出了药膏,想了想,又把药膏放回口袋,在他对面的阴凉处坐了下来。 她静静得看着树后边的蓝天白云,时而,回过目光,瞧他一眼。 渐渐的,太阳收起了刺眼的阳光,渐渐洒下一片金灿灿柔光,程迪沐浴在余晖的彩霞中,悠然自得。 萧辰终于挪动了几下身子,擦了擦朦胧的睡眼,随后,眼前的人形轮廓渐渐清晰,有点像程迪,他又揉了揉眼睛,程迪在对着他微笑。 “程… 程医生?”萧辰把军帽扶正,一脸惊讶。 程迪抿了抿嘴唇,看到萧辰惊讶的模样忍俊不禁,说:“萧辰,你醒啦?” 他背对着夕阳,余晖在他身上勾勒出了淡淡的红边,此刻的他褪去了军人的威严,只是像一个和她一样的普通人,眼神中充满了温柔,像星星点缀了斜阳。 “你怎么突然到驻地来了?”他站起身子。 程迪在口袋摸索了一会儿,拿出那瓶淡化伤疤的药膏。 “之前说好给你这个淡化伤疤的药膏,你也一直没来,还说给我送些蔬菜,这几天我休息,出来转转,看看你。” 萧辰淡定抿了抿唇,随后垂眸挠了挠头,说:“我没有要食言,只是最近任务接二连三,没有时间进城。” 他接过那瓶药膏,淡淡得说了一声谢谢。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萧辰说。 程迪往旁边挪了两步,笑着说:“你们的指导员林磊是我爸的朋友,这几天,他给我安排了驻地的房间。” 萧辰缩了缩脖子,也跟着挪了几步。 “那挺好的,你们也可以叙叙旧,估计挺久没有见过面了。” 程迪没有说自己是为他而来,遇见林磊则是意料之外,起初她还觉得挺尴尬,但现在,她内心特别感谢林磊,这么些天的独自思念和追逐,在遇到林磊之后,她似乎看见了更大的希望,这希望顺着风吹来的方向,缓缓照射进她的内心,温暖了她这些天因为忙碌而逐渐冰冷的内心。 萧辰问:“你饿了吗?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程迪回:“好啊,刚刚林叔叔他们给你们做了很多好吃的,迎接你们回来。” 萧辰双手扶着后脑勺,伸了个懒腰。 这一个动作,完美得衬出了他肩宽腰窄,健硕有力的身材。 随后,他皱着眉头,淡淡得吐了一口气:“那些家伙,这个时间点,估计都吃个精光了,连口汤都不带剩的。” “那… 我给你做一些吃的。” 萧辰听见程迪说的话,怔怔得回过头,看着她。程迪的眼神则渐渐躲避,脸颊开始出现一点点红润。 彼此沉默了片刻之后,萧辰摘下了帽子,露出寸头短发,精致的五官好像都捎上了莫名的局促感,述说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那就麻烦你了。” …… 两人齐肩走在回去的路上,傍晚时分的乡村街道相比白天多了几分无言的宁静,淡淡的夕阳躲在云层后面,偷偷描绘着孤寂的乡村楼房。 程迪随手捡起地上一颗石头,在手里摆弄了一会儿,像是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让气氛不那么尴尬。 萧辰问她:“你这阵子,医院挺忙?” 程迪说:“还好啦!阿罗帝城那边有无国界医院,所以伽弥医院的伤者会少一点,偶尔会送来比较严重的和需要调养的病人。” 萧辰点了点头:“嗯。” “这边的夕阳其实更美。”程迪说。 萧辰又点了点头,揽着夜间的温柔,说:“乡野其实也挺美好的,大自然的一切,都十分温柔。” 程迪初听这句话的时候还觉得心里翻涌得厉害,但仔细想想,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住过村里,连乡下的外婆家都挺少去,更别说会有多少机会能见到这美丽的乡下夕阳了。 程迪俏皮得转头看着他,暮色苍茫之下,多了几分无言的冷冽,她问:“你在农村长大的吗?” “也不算,以前我家那边附近有个村子,小时候经常去玩,不过现在建了很多居民楼,也有很多人搬到那里去住了。” …… 回到了煮菜的小房间,炊事员不在,程迪翻了翻柜子,发现没有多少食材了,不过锅里还有些鸡汤。 她拿了把挂面、几个鸡蛋和一些青菜转头招呼站在门口的萧辰。 “还有些鸡汤,我给你下碗面吃?” 萧辰笑着点了点头。 “我去找下指导员,待会再下来。” 见她点了个头,他才转身走出那间房。 程迪的动作很慢,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碰过这些锅碗瓢盆,加上平常只拿着医疗物品,这会儿要开灶,手都有些麻木生疏。 好在鸡汤的味道浓,也就不用再刻意去添加其他的调味品,光是下点面,加个鸡蛋和青菜,就已经十分可口了。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萧辰迎合着林磊的笑声,走到了做菜的小屋子。 “小迪,你也还没吃?”林磊问。 “林叔叔,你吃了吗?我这儿煮了两碗面,你…” “我已经吃过了,你们两个好好吃。”林磊转个身就消失在了暮色中。 程迪端着两碗面走出来,萧辰坐在院子外的石板凳上,接过那个比较大的碗,吃了起来。 院子外只有一张老旧的石板凳,没有桌子,此刻这番模样,竟然像极了饥饿的难民。 天色彻底暗下来。 萧辰吃完了。 他看了眼程迪的碗,还剩下一大半。 程迪好笑道:“你这么饿啊?” 萧辰支支吾吾:“没…我吃饱了。” 他端着碗,等着程迪吃完想一起拿去收拾。 程迪忍俊不禁道:“锅里面还有一点鸡汤,你要是还饿的话,就去再打一碗过来。 “没事,我已经吃得很饱了。” 许久,萧辰伸手去接程迪的碗。 程迪往回缩了缩。 “给我,我去收拾就好,你刚回来,好好得休息一下。” 萧辰木然而立,仿佛被冻僵了,伸出去的手被他缓缓收回:“没事,收拾完一起回去,我也住你那栋楼。” 程迪愣了一下,没说话,直接就拿过萧辰手里的碗和筷子,径直走进厨房。 “你什么时候回伽弥城?”萧辰跟在她身后问道。 “今天是第一天,还有三天,而且医院最近也不忙,我也可以再待久一点。”程迪拿着灶台上的抹布,打开水龙头。 水龙头的水不大,扭到尽头出的水只够小面积清洗。 “明天下午,我们要外出巡视一下,离这儿不是很远,你要不要一起?” 程迪觉得是个求之不得的机会,即刻回答:“可以啊,反正我待着也是无聊。” 程迪又想了想,问:“这附近,居住的人还很多吗?” 萧辰说:“嗯,其他几个相邻的村庄有,不过最近也陆陆续续搬走了一些人。” 收拾完之后,他们一同走进了宿舍楼。 晚上八点钟。 程迪拿着林磊给她准备的脸盆和毛巾站在一楼的浴室门口等待。五分钟过去了,里面的人还是没有出来。 这五分钟于她来说倒也不久,只是光这样拿着脸盆干等,发觉无聊,面对零零碎碎几名路过的维和兵,她的笑容显得越来越尴尬。 Chapter 20 终于那人推开浴室门,像明媚的春天悠然而至,灯光下,萧辰光着上半身,肩膀上挂着毛巾,头发湿漉漉的。 他有着宽大而滚圆的肩膀,熊似的背脊,皮肤上附着许多小水珠顺着表面的纹理往下滑落,紧实大块的胸肌下方有两条伤疤,看形状应该是刀划的,一条大的和一条小的。 程迪见到没穿上衣的萧辰,脸即刻红润起来,随即别过目光。 虽然她预感到萧辰身上大大小小伤疤会非常多,但这会儿亲眼看到还是免不了触目伤怀。 抬起眸,萧辰看到程迪站在门口,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套上手里的短袖,心里沉坠得像灌满了铅,随后,尴尬得笑了笑:“等了很久吗?我忘了你也住这里,抱歉。” 程迪虽转过头去,没再看着他,但也难以平复内心的激动,他们总共见了五次面,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番有大男孩子映像的萧辰,竟莫名觉得还挺有安全感。 “没有呢,我也才下来准备洗澡的。”程迪说。 萧辰往外走了两步,不由自主得挠了挠半干的头发,细小的水珠像一颗颗似有若无的砖石,揽着灯光,在他指间散开,随后,他说:“那你洗个舒服澡,然后早点休息。” 程迪点了点头,进了浴室,快要关门那一刹那,嘀咕了一声:“晚安”。 也不知道萧辰有没有听见,他只在原处愣了一会儿,待门关上后,才离开。 …… 也许是由于内心激动,程迪今天早上起了个大早,坐在床沿边对着一面小镜子认真整理着自己。 细致得将额头的碎发收紧,好像只要有一点乱,她的面容就会大打折扣一样。 将头发都束到后方,程迪起身推开窗,宁静淡雅的晨曦照进了她明亮的眼眸,折射出眼前的一大光景。 正当她想要移开目光,打开抽屉拿发卡的一瞬间,余光瞥见楼下道路不远处站着两个身着黑色短袖的军人,他们笔直而立,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程迪多看了几眼也没看出他们是谁,便又回到镜子前,绑了个和昨天一样的高马尾。自从来了北国之后,就没有再化过妆,平常进行医疗工作也是戴着口罩。但今天,她有了些想法,可又奈何身边什么都没带,也只是遗憾得洗漱完,背上小挎包下了楼。 程迪往村口的方向走了两分钟,不知不觉踩着轻盈的步伐来到了昨天看到夕阳的小路上。 迎着阳光,看清了小路旁的田野地,地里没有任何农作物,一整片都是野花野草和几棵小树笔直得立在那里,像是荒废了许久的田地。 迎面吹拂来淡淡的清香味儿,她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这温柔似水的世界里,这一刻,她的心境得到了绝佳的治愈。 她缩了缩脖子,感觉有些凉快,拉了拉衣袖,情不自禁得抱紧了双手。 突然身后传来动静,一件温暖的外套顺着凉风吹来的方向套在她身上,顷刻间只感觉被拂去了疲惫的征尘,像置身于一个温暖的小世界,周围飘扬着她喜爱的味道。 程迪余光中发现那件外套是迷彩服。 回过头,萧辰穿着黑色的短袖站在她身后。 他今天看起来很精神,褪去了昨日淡淡的疲惫,人也显得精神了不少。 程迪迎上他晨曦之下温柔似水的眼眸,说:“你今天起这么早呀?” 他往前走了几步,与程迪并排站着。 “我每天都起这么早啊!” 程迪正想说什么,看见微风拂动着萧辰身上的短袖,便想把外套脱下来还给他。 “我不冷。” 这是第二次,她披上了萧辰的军装外套。 他身上特有的气味和香皂味儿互相交织着,非常好闻。 她调侃道:“没想到,你洗澡也这么讲究,之前见到你,都是很浓的硝烟味儿。” “之前都是出任务的时候遇到你,恐怖组织近来也十分猖狂,给我们增加了不少麻烦。”萧辰说。 程迪微微绷紧了神情,说:“我们前一阵子接了一位来自美国的维和兵伤员,他伤得很严重,据说,是被恐怖分子埋下的炸弹给炸到的。” 萧辰说:“是啊,这样的事情还很多。” 程迪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似乎黯然神伤,为其他牺牲的战友以及失去生命的平民们所默哀、为还正在奋斗的人们所祈祷。 程迪随之流淌出了秘而不宣的忧伤,许久,才微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说:“你是我来北国之后遇见的第一个中国人,总觉得在你们中国军人身边,我有无法言语的安全感,希望你们,一生平安。” 她转过头,目光落在萧辰的侧脸上,高挺的鼻梁上面的眼睛里似乎渐渐泛起了金光。 “谢谢!”萧辰下意识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你饿了?”程迪问他。 萧辰说:“还好!刚刚指导员在炊事班煮些东西,应该是帮你弄的,回去吗?” 听他说,程迪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事实上,她在担心萧辰昨天晚上吃得少。 但又仔细想想,毕竟是在驻地,食物都算比较欠缺,她也不敢一次性煮太多,只能将就着对付一口。 刚回到门口,两人就闻到了食物的清香。 萧辰首先迈开步子进了门,程迪跟在他后面。 林磊见两人来,微笑着摆开拿着汤勺的右手,他看了眼程迪身上的军装外套,明显是萧辰的,一时间只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没想太过多得询问和关注。 林磊弯着嘴角问:“小迪,你起这么早,是不是昨天晚上没吃饱?” 程迪莫名有些哭笑不得,这个时间起床,已经是她在北国再正常不过的时间了,估计再过段时间,不用调闹钟,生理钟也会将她唤醒。 “不是的,在这边难得可以睡个早觉,起得也很早。” 林磊往锅里放了些盐末,又搅了搅。 “你们去拿碗来。”林磊说。 萧辰抢在程迪前面拿了三副碗筷,放到灶台边上。 这一餐吃得很快。 林磊看向程迪,像是充满了期待得问道:“小迪,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程迪放下手中的碗筷,露出一双梦寐以求般揽满了星辰的眸子,说道:“我想跟他们一起去巡视。” 林磊连忙拍手叫好。 “我本来也要跟你说的,怕你不同意,没想到你自己提出来了。” 林磊收走另外两副碗筷,拍拍萧辰的肩膀:“阿辰啊,你们多多照顾一下小迪,她是一名医生,跟你们一起去说不定也能帮上你们的忙。” “我知道的指导员。” 林磊又看向程迪。 “小迪,待会儿也有卫生员跟去,可能也会处理一些事情,可以的话你多多帮衬一下,但一定要保证自身的安全。” “你放心林叔叔,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萧辰待他们两人说完话之后,迫切得与林磊道了别:“指导员,我先带程迪熟悉一下这周围的环境。” 程迪愣了一下,初来乍到,确实想花点时间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可这会儿萧辰主动提出来了,心里觉得还挺暖。 她潜藏得笑了一下,不面对着谁,只是偷偷得笑了笑。 两人齐肩回到了刚才相遇的那条乡野小路。 这会儿,天色已经亮了不少,微风在广阔的田间穿梭而过,捎来了太阳的暖意,不由得让人心里泛甜。 程迪迫切得想找个话题缓解气氛,斟酌了许久,终于想起前阵子在南岭镇遇到的一男一女两个难民小孩,她下意识得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问他:“上次我们在南岭镇遇到的那两个小孩儿现在在哪儿呢?” 萧辰轻笑了一声。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程迪就又问他:“你笑什么呀?”嘴角也跟着翘了起来。 “放心,他们是被政府军接走的,会安排人收养的,总之很安全。”萧辰扶了扶帽子,顿了顿,又说:“比你安全。” 程迪俏皮得瞪了他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丝无奈。 她没有接下这话,只是轻轻得笑了笑,以此来迎合萧辰刚才说的话。 两人顺着小路一直向前走,太阳羞涩得放射出一点光芒,照射在两人的半边脸上,安静,又惬意。 这一刻,程迪忽然感觉很舒心,又很幸福。 就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幸福的含义,只是这期间,似乎还隔着一条望不见尽头的河。 她看不清那条河有多宽,水又有多深。 恍惚间,只觉得自己在对岸,看着对面,心里就平静了下来,无比得心满意足。 萧辰加快脚步,走到前方秋千处停下脚步。 秋千看起来已经损坏很久了,木质的座板被劈成两半,粗犷的铁链紧紧得拴着。 程迪从挎包里拿出一小瓶水,喝了一口。 程迪说:“你想玩秋千吗?” 萧辰摇了摇头,蹲下身子,用力得握了一下拴着木板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连接着锈迹斑斑的铁棍,安静躺在地上,像是被有意无意破坏的。 程迪也向前挪了几步,她仔细观察地上坏掉的秋千。 萧辰轻叹了口气。 “三个月前执行任务的时候,跟战友来过这儿。” 这是藏在他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梦魇,战友年轻勇猛的脸庞时常出现在他脑海里,将他推出黑暗的几双手层层相叠,埋葬在了时光斑驳的旧梦里。 程迪在这一刻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三个月前,正是她遇见他的日子,那时的他,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若不是上天的眷顾,或许这个人就不复存在了。 Chapter 21 程迪轻轻走过去,弯下腰,将自己的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那一刻,时间好像静止了,而她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把手搭在那处。萧辰炙热有力的温度却是十分真实,莫名得,令她在此刻分外无助的气氛里安心定志。 随后,她轻轻叹了口气,说:“萧辰,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也没法跟你感同身受,我只是觉得,人生总要接受一些人的离去…” 话讲出一半,程迪又突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脑海里像浪花滚烫,一词一句,都无法汇聚成形。这虽然不是第一次喊他全名,但这一次,她能切身感受到自己语气里的沉重感。 她打心里认为,面对萧辰,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拿出很沉重的底气。因为他是军人,有属于自己的傲骨,可是这话她要是不说,一旦错过,她就觉得自己会后悔莫及。 萧辰轻扯嘴角,露出一些自嘲般的微笑,却下意识得将那本就不大的笑声压得似有若无。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轻轻弹去手上的灰尘,滑落在半空中四处飞扬的细小尘土仿佛都在这一刻被他尽收眼底。 程迪的手随着他站起来顺势滑落回原处。 萧辰说:“那时候出任务,回去途中我们遭遇了埋伏,他们来不及跑,把我推到隔墙后,炸药就那样爆炸了…” 他说的话跟程迪心里所推理的不谋而合,或许是带着内疚,他整个人像是夕阳下看不清的一道残影,散发着许多离别时浓烈的味道。 无助、惶恐、不安。 她看着萧辰,眼睛都快要化成了一股温软的水,由里到外透露出许多怜悯与担忧。 或许这是医生所会拥有的心理,见不得人间疾苦,更看不下生离死别。他们每一次拼尽全力的救治,都只是为了能从死神的手中多拉回一个生命,可面对死神的镰刀,他们的努力有的时候也终究会成为徒劳。 正想着,程迪突然低下头,也露出了些许自嘲的表情。不禁感叹着:明明自己的生活也是一堆琐事,过的不如意,却还见不得别人疾苦。 深深地呼了口气,回想起她的父亲。 程迪的父亲程勇是洛城市缉毒大队的队长,一名干了十多年的老警员了,从小到大,她都十分崇拜父亲,对他的依赖更是高于母亲许多。高二那年,程勇在一次缉毒任务过程中,受了重伤,到医院后没抢救过来。 那一年,程迪坐在课桌前,噩耗传来得很是突然,以至于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一向爱面子的她,红着眼眶,被林磊带到医院时,母亲徐芝只吐出了冰凉的几个字眼:“你爸没了。” 顷刻间,她觉得天都塌了,幽暗的走廊里,所有的脚步声似乎都踩在了她身上,冰凉且麻木。 她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只记得他骑着摩托车的身影在学校门口渐行渐远,然后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 萧辰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黑色的半指作战手套与衣服摩擦的声音很小,程迪却听见了。 他们顺着乡野小路继续走,五十米处有一座凸起来的小山丘,矗立着一棵挺高大的树,他们叫不出名字,只觉得树叶在风中摇晃,像一团团绿色的火焰。 树下安静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看上去有八九十岁了。 他们走到老人身后,他独自一人嘀咕着什么,可惜的是,两人都听不懂北国语言,只能尴尬得互相看了一眼。 老人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笑了笑。 瞧见两张亚裔面孔,老人竟说起了中文:“你们好啊!” 他的发音并不标准,但听着意外亲切。 许是看见了萧辰的军装和军装上面的中国国旗,老人才笑得毫不掩饰,声音粗粝,没有夹杂其他太多复杂的情感。 “爷爷,您好。”程迪朝他打了招呼。 老人转过头去,缓缓站起身子,朝着村口的方向指了指,说:“都说伽弥城安全,是因为有伽弥寺的保佑,可现在这个村子,已经没有了以前的生机。” 村子离伽弥城那么近,却好像得不到神明的庇护,村民一家接着一家搬离,许多家庭无奈之下只得留下了不肯离开的老人。 程迪在这一刻才意识到,战争带来的不只是生离死别,更是在经历战争的人们心中种下一个个痛苦的种子,而这份痛苦,会在他们心底生根发芽,无限被放大,直至吞噬他们的神经,内脏,甚至是灵魂。 一时间,只感觉心底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得揪着,久久无法平静。 她抿唇,随后叹了口气。 萧辰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瘦弱的身躯,骨感异常强烈。她扭头看了他一眼,觉得心情突然平复了许多。 程迪从挎包里拿出了两包压缩饼干,递给老人,那是她今天要带出去的干粮,反正下午才出发,一会儿还可以回住处再拿一些。 老人伸出骨瘦如柴的双手,接下那两包压缩饼干,浑浊的眼眶里似乎藏满了感谢与期待。 萧辰转身走了几步,程迪又像以前一样跟在他身后。 两分钟后,萧辰转过头,轻轻得问道:“程医生怎么一大早就背着挎包下来,不是下午才出发吗?” 程迪被这话难住了,她早上起床太过激动,收拾好自己之后,竟稀里糊涂得把下午出发要带的东西全塞进了小挎包里,出门时还顺手背在了身上。 程迪顿时傻了眼,一时不知所措,情不自禁得拍了下自己脑袋,随后抬起头对他露出了几丝牵强的笑容。 这一幕,都被身侧的萧辰尽收眼底,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如此可爱的程医生,莫名得戳中了他的笑点。 而程医生本人可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自己蠢爆了,舌头像打了结不说,竟还对着萧辰傻笑,简直是雪上加霜。 沉默了有两分钟,程迪问他:“萧辰,我昨天给你的那瓶淡化伤疤的药膏,你用了吗?” 萧辰抿了抿唇,在他的观念里,伤疤就是他的勋章,而且他也从来不相信那些淡化伤疤的药膏,认为那些所谓的各种药膏不过是人们用来盈利的工具,对自己毫无用处。 程迪见他摇了摇头,无奈说:“我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萧辰抬起了眸子,像是期待。 “我想你们军人或许跟我们普通人某些观念不同,比如伤疤、比如困难……” 萧辰习惯性得扶了扶帽子,说:“你们医生有些观念跟我们很像,比如面对有困难的人。” 这话对程迪来说其实很平凡,萧辰口中说的不过是很多医生在面对伤者、面对病人时都会有的共同点,那种心境,相信在现在的社会上,并不缺乏。 而她这一心境,或许来源于她离世的父亲。 程迪笑笑没说话。 她问他:“你为什么选择参军这条路呢?” 萧辰放慢了脚步,回答:“我啊,因为父亲的影响,这么一晃,好几年的时间了,觉得已经不想再去改变了。” “那你之后有想过转业吗?” “或许…不会,也许会,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是了,那是属于未来的变数,或许未来会在某种情况之下,他们原本的想法都会发生质一样的改变,现在谈下来,还太早了。 萧辰语气平淡,程迪愣是在这里看出了他对军旅生涯的热爱,尽管很苦很累,但眼前这个温柔的男孩好像已经把这些苦和累当做家常便饭了。 那一身的伤疤,和不顾个人安危相救于她,就足以证明了。 “我看得出来。”程迪说,“其实你很热爱对吗?” 萧辰说:“对我来说,人生,只要过得精彩,不留遗憾就好。” 事实上萧辰对军人这个职业在心底也有自己的认知,他身边曾经的战友,一个接着一个转业,他们或许是臣服于生活,又或许是…谁又知道呢? 萧辰其实也想过转业,但很多事情想着想着,烦恼与困难就一点一点滋生出来,这其间所关联的或大或小的事情也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程迪说:“淡化伤疤的药膏其实还是有效果的,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 萧辰笑了笑,从她眼里,看出了几分坚定,却又觉得有些天真。他身上的伤疤也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早在来北国之前,经常参加各种各样的训练任务,环境都极为严苛,磨着磨着,伤疤就多了起来。 “那你呢?为什么选择学医?”萧辰问。 程迪无意识得玩弄了一下头发,眼神比刚才收敛了一些,笑意也渐渐消失。 五秒之后,她说:“我爸爸因公殉职,我没见到他最后一面,那天在医院门口,林叔叔跟我说了很多心里话,包括爸爸对我的期待,那时候,虽然我才高二,但我觉得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有能力去思考自己的未来。” 萧辰眼神随之黯淡下去。 程迪接着说:“我爸爸希望我能当一名医生,但是为什么,他从来没告诉过我,也…没来得及跟我说。” 萧辰觉得遗憾,怕再次触及到程迪的伤处,没再问下去。 Chapter 22 萧辰带着程迪在附近的村子里逛了一下,临近中午时分,他们慢慢走回了驻地。 中午的阳光很是刺眼,为了见萧辰一面,程迪牺牲了休息时间,来到驻地,兴高采烈得答应了下午的巡视。在她的观念中,觉得追求让自己安心的感觉,就是在休息了。 正因为如此,程迪渐渐发现了自己对萧辰的感情,但是在她此刻的认知里,或许只是因为自己身在异国,而第一次见到的中国人又是萧辰,自然而然得就把对家乡的情怀全部融入到了与萧辰的情感之中。 回去的路上,她比萧辰慢了半步,不为别的,就是单纯得希望自己的视线里一直都有他英姿勃发的身影。漂泊在异国他乡,她很贪婪和需要那种安全感。 回到驻地,远远的,他们看到了罗肖克朝他们挥手。 萧辰忽然上前拍了他的脑袋。 “你小子,一大早起来就没看到你的影子,晨练也不见人。”萧辰眼神中带有几分淡淡的嘲笑,语气也有些调戏。 他看了一眼程迪,尴尬得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急切得想要撇开这个话题,拖着下巴想了想,眼睛一亮,挑着眉头问:“一个萧军官,一个程医生,你们这一大早……” 没等他说完,萧辰一拳抡在了他胳膊上。 萧辰认为,男生被八卦一下倒也没什么,不过是如过眼云烟,一晃而过的事情,但他考虑到程迪是女孩子,在这一些事情上面的想法与他们这些糙汉子是大相径庭的,也不适合议论。 他故意咳了几声,企图转移程迪的注意力。 罗肖克倒是很聪明,这一套动作下来,他似乎明白了,故作镇定:“萧辰,咱什么时候出发?” 一旁,程迪觉得这两人还挺搞笑的。 萧辰没理他,转身问程迪:“饿吗?饿的话吃点东西再去?” 程迪轻轻摇了摇脑袋,说:“你们消耗的能量多,不用考虑我饿不饿啦!” 罗肖克抬手搭在萧辰肩膀上,调侃道:“程医生,萧辰说你昨天做的鸡汤面特别好吃,不知罗某是否有幸…” 萧辰皱着眉头,转头看了他一眼,还没等他说完,就抬起右手紧紧握住罗肖克的左手手腕,皮肤与皮肤之间渐渐染上通红,手背暴出些许青筋,顺着胳膊的方向迅速往上爬。 罗肖克紧紧抿着唇,像是早有预料。 随后,他顺势就跟萧辰比起了力气,竭力用手往上抬,萧辰则与之相反,只顾往下按。 程迪看着他们,沉默了五秒钟,见他们比得不相上下,忍俊不禁。 “好啦!” 程迪温柔似水的声音传入他们耳朵,没过多久,互相对视一眼,便收回了力气。 程迪对罗肖克说:“昨天的鸡汤很鲜,是指导员他们煮给你们的,我是看锅里还有些汤,所以用上了。” 见他们沉声静气无动于衷,程迪扬了嘴角,又补充道:“现在没有了呢!” 罗肖克瞪了萧辰一眼,转身走了,还不忘回头说了一句:“算了算了,我不跟你们计较,凑合着对付一口,也没什么食欲。” 萧辰没理他,转头对上了程迪的目光说:“咱们也去吃点,该出发了。” 程迪舒展了眉头,轻轻得点了点头。 简单得解决一餐之后,两辆绿色的军用越野车已经在村口恭候多时了。 程迪听见其他维和兵的的叫唤声,匆匆停下手里头的动作,小跑出了房屋,路过住的那栋楼时,情不自禁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楼上的窗户,皱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一直到维和兵的声音再次传来,她才再次提起脚步,慢跑起来。 到了村口,远远的就看见萧辰站在车子边上,对着车窗的镜子整理帽子,他轻轻弹去身上的灰尘,又在作战手套上吹了几口气,正午的阳光在他身上洒下一片金黄。 林磊站在车子旁边,跟萧辰谈话。 程迪见到萧辰,两人的目光瞬间对在了一起。 她看着他,调皮得弯了一下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眉眼中满是欢喜。 她往车里看了一眼,罗肖克坐在驾驶位上狠狠得吸了一口烟,转头对着副驾座上的江峰吐出一口白烟。 白烟瞬间在车内散开。 江峰紧紧捏着鼻子,推开罗肖克的嘴脸,嫌弃道:“你是不是有病啊!” 罗肖克点了点头,重重得把头落在座椅靠背上,抬起手,五指分开,顺势梳理了一下蓬松的短发,手顺着后方落到了江峰的大腿上,捏了捏,像摸在猪肉上,他叹了口气:“小峰子啊,你想家不?” 江峰瞪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得问:“你又发什么疯?” 程迪靠上车窗,把手搭在边上,说:“罗肖克,没看出来,你竟然这么闷骚?小峰子叫的这么亲密。” 江峰毫不留情面,拍开他的手,拧紧眉头,看着程迪,淡淡得说:“这家伙,你习惯就好,偶尔抽一下风。” 罗肖克还不服气,又朝着他吐了口烟,一脸愁容得说:“唉,点了一根烟,我抽了一半,风也抽了一半。” “于是你开始抽风!”江峰的眉眼别扭得蹙成一团,满脸都是嫌弃与不屑。 程迪听着两人的对话,噗呲一笑。 这两人的相处模式也太有意思了点。 一旁,林磊郑重得咳了两声,随后,指着罗肖克说:“你小子,老是欺负江峰。” 罗肖克若无其事得枕着双手,跟着也咳了两声,便敛了嚣张。 “指导员,我们该走了。”罗肖克说。 林磊拉开了后座车门。 萧辰和程迪互看了一眼,目光在对方身上徘徊了好一会儿,空气仿佛凝固在彼此的呼吸声中,他们在这一刻都有些莫名的局促。 萧辰伸出右手,示意她先进去。 于是,程迪挠着后脖颈进了车子后座,萧辰也跟了上去。 林磊双手扶在车顶上,微微弯下腰,看着萧辰,下巴轻轻指了指程迪,说:“萧辰,小迪就交给你了,多照顾一下她。” 萧辰扭头看了一眼程迪,露出轻笑,又回过头点了点头说:“知道了指导员,您快回去,我们出发了。” 林磊后退了几步:“小迪,注意安全。” 程迪点了点头,抬起右手挥了两下。 罗肖克启动了车子。 程迪坐在萧辰旁边,眼神飘忽不定,一时间觉得有些紧迫感压在心头,可对那种感觉又完全说不上来,欲说些什么缓解下气氛,又咽了回去。 江峰咧着嘴角:“程医生,你来北国多久了?” 程迪顿了顿,一时摸不着头脑,吞吞吐吐才说出:“有…好几个月了…” 具体是几个月,她记忆有些模糊,高强度的工作让她几乎淡忘了一切。 萧辰对这个问题没多大兴趣,正百无聊赖得玩弄手里的半指作战手套,一会儿拉出来,一会儿又戴回去。他看了她一眼,程迪正安静得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 可外头除了一棵棵一晃而过的树木和枝繁叶茂的灌木丛以外,也没什么特别吸引人的东西。 “程医生,你不用紧张,待会儿跟着我们,会保证你安全的。”萧辰说 程迪愣了愣,转过头略带疑惑。 她并不是对接下来的行程紧张,而是在仔细思考,到底来这儿多久了,又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而在思索问题的时候,人的眼睛正是会不受控制得望向觉得舒坦的一处。 程迪微微张开口,欲说什么,却被罗肖克抢了先机:“是啊程医生,萧辰的打架能力在我们之中是一流的,你完全可以雇他这个保安的。” 程迪脸颊微微发烫,仔细看的话,还泛着淡淡的红,说到底,这姑娘对感情毕竟还存在着几分生疏。 萧辰微微抿了一下唇,似乎在等她说话。 程迪:“你们想多啦!我不是怕这个。” 江峰:“那你发什么呆啊?” 程迪思索了一下,回:“我在想什么时候回去呢!” 萧辰终于乐了:“程医生想家了?” 程迪:“也不是啦,就是觉得来北国挺久的了。” Chapter 23 江峰叹息道:“哎呀!回家吗?” 罗肖克扭头看了他一眼,调戏道:“峰子,你想家了?” 江峰扭头摆了他一拳,考虑到他在开车,这一拳特意收敛着,拳头与肉体的碰撞之中愣是听不到一点儿声音,随即皱紧了眉头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峰子,听着怪别扭的。” 江峰是驻地里头最年轻的战士,以罗肖克大大咧咧的性格,就很喜欢拿他的长处,捏他的短处,久而久之,两人就成了部队里数一数二的活宝。 当然,也只是平常没任务娱乐时才会这番没脸没皮,一旦遇上任务,他们就是赴汤蹈火的壮志男儿。 江峰这话让后座的程迪大跌眼镜,一时间收不住笑颜:“江峰看起来挺稚嫩啊!” 萧辰回了话:“毕竟年轻,他是驻地里头最小的了。” 江峰皱了皱眉头,扭头看向萧辰,明显不太情愿:“我年龄小,拳头可不小。” 语音刚落,便举起沙包大的拳头,轻轻得在罗肖克右臂上撞了几下。 被撞人不解得看了他一眼。 “轮到你发疯啦?” 他立马收回拳头,指着前方的水泥路说:“你能不能专心开车,前方的都快跑没影了,行不行啊你?” 罗肖克平稳得转动方向盘,油门越踩越低,紧随着前方另外一辆从驻地里开出来的军用越野。 在做这一套动作之前还不忘白了江峰一眼:“你小子,说这话真是让我心凉了半截。” 江峰没再理会他,萧辰和程迪在后座笑的得合不拢嘴。这一路上的小吵小闹,让他们有那么一瞬间感受到了岁月静安,几乎忘了还身处战乱的北国。 车子驶过前方宽阔平整的道路,右转穿进了一片绿油油的小树林,小树一棵挨着一棵,主干挺直,枝枝相抱。 一路上都挺平静,只有几缕阳光透过树叶照在一行人脸上,随着他们移动。 半个小时后,前方渐渐出现一些棚户房,整体阴暗,似乎看不到任何色彩。有些直接用铁皮搭建,风一吹,便摇摇欲坠发出噼噼啪啪的刺耳声响。 程迪往前看了一眼,屋前站满了一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人,他们目不斜视得盯着这辆渐渐靠近的军用越野车,眼神中似乎满是渴望。 罗肖克把车子停在外围,萧辰先下了车,上前看了几眼,前方跑来两名北国军人与他谈话。 程迪一下车,便闻到一些腐朽的味道,吸多了,总感觉神经刺痛,让人头晕目眩。她屏住呼吸,从挎包里拿出了口罩。 罗肖克和江峰戴着面罩也下了车。 这块棚户区楼房是难民区,自从阿罗帝城开了战,聚集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据那两名北国士兵介绍,这里原本已经废弃了许久,政府打算拆除改造,可谁曾想战争一触即发,许多计划只得被无期限搁置。 萧辰与那两名军人谈完话,转身走了过来。 萧辰:“今天会有卫生员来,不过应该没那么快,在这附近先转一下。” 程迪:“萧辰,你把口罩戴上!” 萧辰嗯了一声,戴上面罩。 程迪转头看站在不远处的那群难民,他们大脑袋细脖子下面是骨瘦如柴的身躯,原本白嫩的皮肤被晒得无法用言语形容,像是这片不毛之地破土而出的枯枝。 阿罗帝城爆发战争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他们已经在外也漂流了几个月。几个月以来他们食不果腹,虽然政府隔段时间有派送物资,但毕竟数量有限,而在这江河日下的生存中,此时此刻能寻得一处遮风挡雨之处已是十分幸运。 程迪脑袋转悠,朝着另一处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一个小女孩身上,大概十五六岁,散着长发,肤色糯黑,大大的眼睛下面是高挺的鼻梁,飞扬的尘土落在她皮肤上,像是干裂开了口。 女孩扭头间,也发现了程迪的目光,随后,她张开嘴笑了笑。这一笑,程迪才看清了女孩的脸,虽然她穿的衣服破烂不堪,但面容清秀,五官端正,想必以前是个漂亮爱美的姑娘。 阳光下,女孩笑得十分美丽,仿佛淤泥中的一朵花儿,让程迪心微微一颤,不一会儿也跟着抿嘴笑了。 罗肖克盯着前方囧囧可怜的难民群,眉头微皱,说:“老胡他们那辆车上哪去了?” 江峰不屑得回了他:“你开车慢吞吞的,人早都跑没影了。” 萧辰上前:“他们先进去了。” 在这大中午,光线最强的时刻,萧辰眼睛被刺得生疼,只得眯着眼对其他三个人唤了声:“走”。 他们穿过那一排排愁眉不展站着的人,走进了破旧的棚户区域。 头顶上,铁皮被风吹得阵阵作响,两边都是低矮的棚户房,墙面早已褪了好几层皮,取而代之的是深绿色的青苔,各种管道年久失修,散发出生锈的味道,阵阵呛鼻。 程迪觉得一层口罩不够,又戴了一层。 她抬头看了看上方,铁皮密封,一些用肉眼就能看见的水珠依附而下,看起来像是不久前下过雨,便封闭了顶面,导致现在完全看不到一点光线。 萧辰余光瞥了一眼程迪,怕她会觉得不自在,便靠近她耳边说:“你回车上等我们。” 程迪摇了摇头,味道虽然难闻,但她也是一同前来的,怎能还没遇事就退缩了。她随意玩弄了一下扎得略高的马尾,疑惑道:“萧辰,这里有多少人?” 萧辰环视了四周,吞吞吐吐才说出:“刚才那两名政府军说这里大概是五百人左右。” 程迪微微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一扇破旧的红漆木门上。 那扇木门表面画着十分简单的简笔画,看得出来是用细小的铅笔笔尖慢慢描绘而来的。 木门表面的红漆许久没有维护,露出了暗棕色凹凸不平的木板材质,程迪顺势往那扇门的方向走了几步,目光又在地上扫了一圈,愣是找不到落脚的空地。 烟头、破旧的被子和废旧的沙发堆积得杂乱无章,散发着难闻又刺鼻的陈旧味道,还隐隐发酸。 萧辰抬腿正想往她的方向走,身后突然传来大声喧哗,混杂着难民人群的哭泣声和男人的嘶吼声。 四人转身朝他们走去。 拨开人群,空地中央躺着一位头发糟乱的女人,身侧,一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跪在地上哭泣,眼睛通红。 正前方一个瘦弱的男人随手举着右手边的椅子,眼看着就要朝着那女人砸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罗肖克眼疾手快,在椅子落地前一秒钟抓住了椅子腿。 语言不通,他只能紧紧握着椅子腿,边摇头边摆手。 初看,女人的额头上还有些血丝,刹那间,血液喷涌而出,红色的浓稠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流,分支,随即又流成了一条,白色的破衣烂衫很快被染红一大片。 程迪二话不说,从挎包里拿出一卷纱布,全然不顾地面上的浓浓灰尘,一把跪坐在地上为女人止血。 她很温柔,纤细的手指熟练得摆弄着洁白的纱布,在女人额头上层层包裹。此刻,她没有其他用具和药品,只能用纱布堵住血液,以防止流出太多。 萧辰扭头跟江峰说:“江峰,去车上取些干净的水来。” 江峰应了声,逆着光朝外面跑去。 萧辰靠近那男人,夺过他手里的椅子,狠狠得丢到左边空地上,声音清脆悦耳,夹杂着许多不满与愤怒。 一旁围观的难民人群显然被吓到了,纷纷后退,加大了围观空地的面积,中间三个男人随即成为了众多目光的焦点。 男人愣了愣,目光在萧辰和罗肖克身上徘徊了一会儿,垂眸看了看自己瘦弱的身板,撇了撇嘴,一言不发,扬长而去。 罗肖克微微动下身子,正要往前几步,被萧辰叫住。 “别追了,没有意义。” 他们回过头,小男孩早已哭成泪人。 罗肖克摘了作战手套走向男孩,男孩脸上的污泥几近干瘪,额头一块,脸蛋一块,在他稚嫩的脸上十分显眼。 罗肖克半蹲着扶起小男孩,轻轻抚着男孩的脸庞,试图擦拭去他脸上的污泥,来回了好几次都没有办法弄干净。 愁眉之际,江峰提着一个干净的小水桶,放在程迪边上,转身看了看后方,问道:“那个人呢?” 萧辰说:“别管他了。” 程迪从挎包里拿出压缩毛巾,在水桶里泡一下,那毛巾瞬间膨胀。 她轻轻擦拭去女人伤口周围的泥土,她很平静,直勾勾得看着程迪的脸,目光中满是感谢与无法不言语的问候。 本来难民的生活就是餐风宿露苦不堪言的,还上演这一幕着实是让心凉了半截,她扭头问道:“这里经常发生这种事儿吗?” 萧辰半蹲着身子,在男孩头上抚摸了一下,淡淡得回答:“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Chapter 24 江峰叹了口气,想到了什么:“他会不会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才导致…” 萧辰顿了顿,抬眸给罗肖克使了个眼色,下巴往人群中稍微指了指。 罗肖克一下就明白了,面对着围观难民,喊道:“请问,难民里有没有发现不对劲的人?” 说完又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复述了一遍。 难民群里顿时鸦雀无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抓耳挠腮,一脸疑惑,似乎语言不通,面对这番不知所以的提问也完全答不上来。 程迪转过头盯着他们,像是在等待一个她很期待的答案。 一秒、两秒、三秒…… 仍然没有人站出来。 众人有些失落,纷纷低下头。 萧辰皱了皱眉头,些许失望,些许无关紧要。 他说:“没关系,等下…” 话没说完,一个醇厚却倍感疲惫的男人声音从难民人群后方传来。 那是挺不标准的中文发音。 “我…” 寻声而去,难民群头顶上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掌,五指张开,高高举起,待视线拨开人群,见一位四十来岁,面容消瘦的本国男人。 他淡淡得看着罗肖克,心底有种莫名的紧张感,轻轻擦去了脸上的灰泥,可好几秒钟下来,脸上也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变化。随后,他便作罢,似步履维艰般得往前走了两步。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步伐很轻,很小,一瘸一瘸,踏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飞沙走石的沙漠里。 罗肖克和江峰应声上前扶住了他。 江峰打量了一圈,眉眼带笑,随即牵起嘴角:“你这是…?” 男人微微笑起,眉眼皱的有棱有角,发际线处附着一些小水珠,顺着太阳穴往下滑落。 众人目光又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 他越看越瘦,站在那儿好似一根麻杆,左右晃动,嘴唇干瘪,还微微泛白。 他们扶着男人坐在右手边相比其他还算干净的废弃沙发上。 男人想花了几秒钟让自己平复了莫名紧张的心情,奈何众多目光朝着四面八方汇集而来,没办法让他彻底平静,正琢磨着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双手捂着小腿,面容紧凑,皱巴巴的脸皮顷刻间缩成一团。 江峰扭头大喊:“程医生,你看他…” 程迪放下手中的压缩毛巾和纱布,小跑向男人。她蹲下身子,轻轻揉了揉男人的小腿肉,看了看他身上破烂不堪的白色背心。 大约十秒左右,他的面容渐渐舒展。 程迪抬眼间,看到他眼窝凹陷,泛白的嘴唇上裹着一层干瘪瘪的皮,特别像一个几近油尽灯枯之人。 程迪说:“我是医生,让我为你检查一下好吗?” 待那人点头,程迪从挎包里拿出一枚医用手电筒,左手撑开他的眼皮,右手用手电筒在他眼前轻轻得晃了几下,观察着他的瞳孔。 随后,程迪起身,对其余三人说:“放心,他只是普通的小腿肌肉痉挛症状。” 三人显然没有理解。 程迪似笑非笑,呼了口气,才说:”就是我们最熟悉的抽筋。” 三人点了点头,又看着男人。 “他穿的太单薄了,应该是受了凉引起的,另外还有些脱水。” 江峰扶着男人起身:“带他出去见见光,然后喝点水。” 程迪点了点头。 逆着阳光,他们走到车边,慵懒的太阳依旧馈赠着大地,眼前一片金光闪闪。江峰从车上拿来一瓶水和一包压缩饼干,拧了瓶盖递给男人。 男人抿了一口,水瞬间渗过惨白干瘪的嘴唇,慢慢滋润着流入嘴里。 喝完水后,男人缓了缓,扶着车头,说:“我也是当兵的,也有幸福的家庭,可是战争让我们流离失所。” 江峰接过那瓶只剩一半的水,若有所思得摇了摇那半瓶水,说:“我理解。” 罗肖克转身看向后方的难民营,眉宇间都是怜悯、忧心、甚至是怨恨。 怜悯什么? 怜悯这群难民。 忧心什么? 忧心这片土地。 又怨恨什么? 怨恨那群人不人鬼不鬼的畜生。 人们本该都有选择幸福的权利,但命运却在转角处毫不留情得掉了头。努力奔跑的人们被恶魔追赶,被无情厮杀,仿佛脚下的路有无数个分叉口,只要走错一步,就会跌入无底深渊,万劫不复。 可这就是战争。 程迪看着骨瘦如柴的男人,眉眼突然染上一丝丝伤感,这种感觉并不强烈,但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感染着她的五感,甚至是灵魂深处。 一旁,萧辰的目光始终坚定。 程迪内心酝酿了许久,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渐渐得,她眼睛开始有些潮湿。 这是她第二次,为这个国家流泪。 第一次,是在南岭镇时面对成片的亡者…… 萧辰似乎感受到了这其中些许的不淡定,回过头看了程迪一眼,但她的目光很快就躲开。 程迪怔怔得看着远方天地之间的交汇之处,仿佛有一束光,顺着瞳孔的方向穿梭而来,那是她灵魂深处的救赎之光,升华着她瞳孔周围的水雾。 待平复男人心绪之后,罗肖克问道:“怎么称呼你?” “叫我里德…对不起,我实在太饿了。” 江峰:“刚才那个男人经常打那个妇女吗?” “他那个人就那样。”里德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和大腿说,“我这两处都被他打过。” 萧辰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如果真是精神失常,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怕就怕在他是恐怖分子,会引起突袭爆炸。他问:“那个人,应该不是跟你们一起来的?” 里德点了点头,说:“他是半个月前来的,那个时候还很虚弱。” 罗肖克撇了撇嘴,心中甚是窝火。 罗肖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里德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没所谓!” 程迪问里德:“你们这里,最近有没有人身体不舒服,或是有什么觉得奇怪的地方?” 程迪对第一眼见到的这个破旧棚户区时的感觉依然记忆犹新。自从当了医生,她对气味、对环境卫生问题变得极为敏感,总隐隐觉得这里不太平。 里德用枯瘦的手指在下巴处搓了搓,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当医生的,对环境敏感。” 程迪无言以对,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落在后方的棚户区难民营,她依次滑下两层口罩,淡淡吸了几口氧气,腐朽的味道依然漂浮在周围的空气之中。 萧辰瞧她这番模样,显然是看出了顾虑,问:“怎么?” “这地方看样子已经废弃了很久,环境极为恶劣。”程迪说,长时间生活在这样阴暗潮湿的地方,总感觉……” 萧辰目光停在程迪的眼睛周围,阳光穿透她长长的睫毛和云鬓间,散发着一片金闪闪的光芒。 她额头上掠过细小的几丝毛发,随风飘动。 “等下会有送物资的军队过来,也会检查一下他们的身体。”萧辰说。 程迪微微点了点头,说要去看看刚才受伤的女人和孩子。 萧辰跟在她后面再次进了棚户房区。 棚户房内,女人依然紧紧抱着小孩,只是淡去了泪水,愁眉锁着眼,一副令人可怜的模样。 程迪翻找了小挎包,想给小男孩分一些吃食,可站在那处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带来的压缩饼干,只得尴尬得挠了挠头,回头看着萧辰。 萧辰也看着她,抬了抬眉头,轻笑一下,一脸疑惑。 她抿着嘴,这种事情还觉得不太好意思麻烦他,轻微摇摇头,半蹲身子,抚摸男孩的额头。 这么一个稚嫩的小孩子,要是没有战争,此刻应该在幼儿园与小伙伴们听着欢声笑语追逐嬉闹。 她想着。 手渐渐往下滑落,顺势落在男孩些许瘦弱的脸蛋上,因为营养不良和流离失所的困境,盖住了原本婴儿肥的模样。 女人在一旁,目光坚定不移得看着她,泪痕还依然清晰得刻印在她面如灰土的脸庞之上,分叉得毫无规则可言。 Chapter 25 女人看着看着,就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或许开心,或许感谢。 在这宁静的下午,程迪静静抚摸着男孩的稚嫩的脸蛋,骤然想起在医院工作时一外国记者不经意间吐露的一句话:这些孩子,没有未来了。 突然就黯然失色。 男孩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变得呆滞。 在这一刻,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闻不到任何腐朽的味道,也听不见一点声响,她沉浸在落日般温暖的氛围之中,那是她最喜欢最向往的一种平静。 没有吵闹,没有喧嚣,更没有亲人之间的生离死别。 只是,这一切稍纵即逝。 …… “萧辰” 远处棚户房底下传来一声叫唤,是比他们先出发的老胡一行人。 老胡不到四十岁,是驻地里精通多国语言的老维和兵,参加过许多国家的维和任务,蓄了些胡子,表面上看着不太平易近人,可真正的性格却是与之截然相反。 萧辰回过头与他对视上,嘴巴抿成一条平直的线条,笑了笑,说:“怎么样?” 老胡拉了拉腰间的腰带,挺直身躯,敬了标准的军礼,萧辰迅速回礼。 “里面,还有一百多号人,不过…”老胡思索了片刻,说,“里面那些人咳嗽得厉害,还有胸闷和发烧的,也是这两天的事儿。” 程迪迅速起身三两步走到萧辰身边,抬眼间,竟发现老胡有些眼熟,但记忆深处却是怎么也搜寻不到有关于他的片段。 “他们在哪儿?”他目光坚定而又急促,像是想快速从他嘴里撬开信息。 江峰提着两个白色的医药箱小跑进来。 “阿辰,政府军那边的卫生员出了些状况,可能要更晚一点过来,现在就送来了几个白色的医药箱。” 萧辰抬手接过他手里的医药箱,看了一眼里屋,说:“我知道了!” 程迪起身,从他手里接过一个医药箱,朝着老胡指的方向走去,不假思索,也没有回头。 萧辰见状也跟在她身后,欲问些什么,可她脚步太快,只得作罢。 随着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大,阵阵咳嗽声传入他们耳朵,时而惊悚,时而平静,这一阵阵半死不活的声音,像是紧揪着人心的弦。 棚户区里头的环境跟外围大同小异,依旧是散发着恶臭的损坏物品堆放得杂乱无章,一脚踏过,还得时刻注意脚下的废弃之物,不小心绊一跟斗,准能弄的满身泥土臭味。 程迪扫视了一周,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张铁床上,上方躺着一位二十岁左右的青少年。 打开医药箱,她拿出了一个医用口罩,伸到萧辰身前,下巴指了指,紧紧抿着唇,猜测到什么,却又将它咽回肚子里,一言不发。 萧辰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程迪那层薄薄的口罩,看到她的脸,严肃而认真。 他点了点头,接过口罩,摘下黑色的作战面罩,戴上了程迪给的医用口罩。 程迪握紧医药箱的提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脑海中迅速闪过一段段破碎的记忆:跪在医院门口送别父亲、在医学院时被送往医院急救、她看着亲生母亲改嫁…… 这突然间翻涌而来的回忆让她措不及防,像置身于黑暗狭小的空间里,觅不见外头的呼唤,也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怔怔得看着前方阴暗潮湿的地面,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下口。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任凭周围阴暗的气息一点一滴吞噬着她…… “程医生?”萧辰从后方唤了她一声。 程迪瞬间被拉回现实,眨巴几下眼,上眼皮与下眼皮的煽动迅速蒸发了她眼角些许的湿润感。 “程医生,你怎么了?” 他的语气中满是温柔,犹如一束光,照射进她灰色的记忆里,她寻着那束光,终于渐渐淡定… 程迪微微摇了摇头,尽管心中思绪万千,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检查难民的身体。 从医药箱里翻出了听诊器和温度计,上前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好在那人略懂一二,摊开双手配合检查。 她用温度计给他量了体温。 十分钟,先后检查了三个人,结论都是大同小异,她提心吊胆得看向萧辰:“萧辰,情况不太不妙,得把这里隔离起来。” 这时,后方传来一声哭喊,两人寻声而去,见一女人气息奄奄得躺在地上,楚楚可怜,眯着眼睛,若不是还在动,这番模样更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程迪撇下一句话:“萧辰,注意不要跟这里的人和物接触。” 她走得迅速,丢下的那一句话却镇住了萧辰,一时间让他觉得很不自在,不由自主得摸了摸脸上的口罩,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般让他有些心神不定。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程迪的背影。 地上的女人脸色惨白,看起来十分痛苦。 医药箱里现在连个能用的药品都没有,思绪整个乱套,程迪闭着眼睛,回想着自己作为一名医生的一切… 随后,她蹲下身子,托着女人上身,萧辰迅速走过来。 程迪瞥了他一眼:“萧辰,把她扶到沙发上。” 萧辰二话不说,一抬手,女人就背朝上被他挪到了破旧的沙发上。 程迪给她进行了拍背和体位引流。 虽然室内阴暗潮湿,但她的心却像被高温炙烤般热烈,这股热烈,在一点一滴得消耗着她的内心。忐忑、紧张,夹杂着温柔的怜悯。 终于,那人狠狠得吐出了一口痰,渐渐恢复平静。 “阿辰…” 江峰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在距离他们十米时,程迪起身喊道:“不要过来!” 江峰立即定住身子,显然被程迪这一喊吓到了。 她从医药箱里拿出酒精喷雾,在萧辰身上喷了一圈,又在自己身上喷了一圈。 拉着萧辰的袖子往外走去。 “初步断定,是肺炎,现在类型未知,有一定的感染风险,我需要你们帮忙隔离这里面一百人,外面的难民也要分批隔离,减少聚集。”程迪的语气干脆利落。 江峰不做声,微微点了下头。 这种事情,自然是要相信医生的,但也不知为何,萧辰的眼角竟闪过几分骄傲,也许是因为中国医生,又或许…… 走出棚户区外,程迪还没有完全放松,她紧闭着眼,贪婪得呼吸外面新鲜的空气,在这紧张交迫之下,她早已习惯了这区外淡淡的腐朽味道。 至少,比里面舒服。 “萧辰。”程迪看了萧辰一眼,平静道,“现在情况你也看到了,卫生员什么时候到?” 萧辰心忽得一揪,抬眸看了看前方的地平线。 “应该快了。”语气淡淡。 语音刚落,身后难民区传来了叫嚣声,众人迅速回头。 前方停泊了两辆吉普车,车上架着相机,几个男男女女手上握着长筒麦克风对着那群难民,说着什么,手里头拿的食物竟在那群饥肠辘辘的难民小孩们面前伸出去又缩了回来,似乎,把难民小孩当成了消遣的工具。 萧辰呼了口气,看清了那是亚裔记者。 他们脸上的口罩遮住了半边脸,个子不相上下,初看面容和善,细看,有两个男人时而满目愁容、眼神恍惚,时而对难民们不屑一顾。 别过目光,他们很快就瞥见了站在车边上的五人。 江峰眨了眨眼:“这些人是记者?我怎么感觉这么没品呢?” 他刚一转身,那几人便传来了说话声。 “请问你们是维和兵吗?” “这些难民什么时候可以去伽弥城?” …… 程迪厌烦他们的语调,别过目光,瘦弱的身子挪了几步,躲到了其他人身后。 其中一个女人微微弯着嘴角,象征性得笑了一下,话筒对准了离她最近的罗肖克说:“先生,您能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吗?” 罗肖克虽然爱搞笑,但他平日里遇到事情的时候,哪会分心再去管其他的事情,面对这群记者,再加上刚才对待难民时那种令人作呕的一系列动作,他极其嫌恶。 “不好意思,我们现在还有事,请不要妨碍我们执行任务。” 那群记者却像是听不懂人话,再次露出了职业性般的微笑,见没人理会他们,仍不肯作罢。 身后,有个面容消瘦满口黄牙的男人注意到了几人身后的程迪和里德。 他走到他们身后,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番,最后举起话筒对着程迪。 程迪双唇紧闭,不知所措。 记者们渐渐表现得有些不耐烦,男人突然皱紧了眉头,目光又在程迪身上打量了一番,许是觉得程迪比其他人更好说话些。 他右手扶上了车子,微微弯下腰,说:“小姐,你能帮忙回答一下问题吗?” 程迪于是抬眸看了他一眼,终于露出淡淡的微笑:“先生,刚才你的这些问题应该去问北国政府,我们是不知道的。” 男人看到她身后的医药箱,觉得对方有些趾高气扬了,便挑唆道:“医生啊,怎么?来北国报酬是不是很高,命都不要了。” 男人终究是忍不住内心的抨击,说话的态度变得极其刻薄。 Chapter 26 这话让程迪有些破防,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牢牢抓住,她竭力呼吸,试图让自己迅速忘却这句话,但始终,无法抑制内心这股汹涌的潮水。 她来北国的原因,或许普天之下只有她自己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而不是在这样惹人心生厌烦的情况下,旁人再以客观的方式去评价她的所作所为。 想到这里,她眼神竟变得有些呆滞,盯着男人那张厌恶的面孔,愣了神。 此刻众人都没有出声,空气仿佛凝固,他们的目光全然落在了程迪身上。 一秒、两秒…… 终于,萧辰挪动两步,用后背挡住程迪的目光,他挑了挑眉,淡淡得对那个男人说:“如果你没其他重要的事情,请离开这里。” 程迪抬眸看了一眼萧辰,他留给她的是后背,阳光倾泻而下,给他的后背染上了金色的光晕,而她,已然被这充满安全感又迷人的背影深深怔住。 男人平静得打量萧辰身上的军装,抿唇微微弯起嘴角,淡淡得点了两下头,终是收了容,意识到再扯下去也是自讨没趣。 收了麦克风,招呼身后的同伴往难民走去。 直到那行人消失在拐角处后,萧辰才缓缓转过身,淡笑问道:“没事?” 程迪迅速收回目光,目光低垂,点了点头。 心里还暖暖的。 下午四点,政府派来的卫生员终于到了,他们与程迪简单得交流了一下之后,对棚户区内部进行了封闭,外区人多,分了三个区域,排排相连。 前来帮忙的维和军都提前做好了防护。 政府军派来的卫生员中带队的是伽弥医院的医生,虽然程迪在伽弥医院呆了挺久,却对他是见未所见。 他看着年纪不大,给人第一印象便是成熟稳重。 在他的指挥下,工作安排得有条不紊。 晚上十点,棚户区外夜色静美,浅薄的月光添了几分冷艳的妩媚。 程迪站在棚户区二十米开外的梧桐树下,晃动四肢,试图放松一下下紧张的肌肉。 难民们的工作还未做完,她却已然四肢乏力。 目光转向前方不远处的一辆军用越野车,江峰摘了口罩,坐在车顶上吃东西,罗肖克则站在一旁抽烟。 目光所及之处,她并未见萧辰的身影。 正当她准备跨步走过去的时候,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程医生,饿了吗?” 程迪寻声而去,萧辰正站在她后方,面容和蔼,月光的飘洒之下,他的瞳孔却显得异常冷峻。 这不提还好,一说,她就感觉这几个小时的忙碌让她又累又饿。 她摸了摸身上的挎包,迟疑了两秒,才想起自己的压缩饼干给了村子里头的老人,而此时包里只剩下一支精美的签字笔和小笔记本。 本想着出发的时候回房间再拿,赶路之时竟匆忙得将之抛到脑后。 她愣了愣,双手依然在挎包上装模作样摸索着。 萧辰轻扯嘴角,似乎看出了什么。 “程医生,想什么呢? ——走神了” 程迪抬眸看着他。 “许是中午出门太过匆忙了,我…忘了拿吃的。” 萧辰听罢,抿紧了一会儿双唇,双手插兜,微微弯下腰,还不忘调侃道:“我以为程医生减肥,故意不吃的呢!” “……” 萧辰用下巴稍微指了指不远处的车子,示意她跟过去。 走到车边上,萧辰在车里翻找了一下,最后拿出一包压缩饼干。 他抬头看了眼车顶的江峰,皱着眉说:“你小子,这么能吃,还有没有?” 江峰迅速擦了擦嘴角的饼干屑,像极了做错事被现场抓包的小孩,嘴里的饼干还没咽下去,鼓着脸蛋,从车上跳下来。 “阿辰,我发现今天带的是真的少,现在只有这包了。” 萧辰没理他,别过眼去,又看向程迪。 将那包饼干递过去。 他没戴作战手套,裸露在夜色下的是骨节分明的右手,手背上是些许青筋,和熟悉的伤疤。 程迪一愣,没有马上接过。 她静静得看着那包躺在他手掌上的饼干,咽了口气,觉得这样还挺让人不好意思的。 抬眸说道:“你吃掉它!” 萧辰撕了包装袋,又掰了五分之二,剩下在包装袋里的五分之三递给程迪。 “那我们分着吃” 程迪这才放心接过吃了起来。 晚上十一点,卫生员们带来的药品不够,还需要等一些时间。 萧辰一行人要回驻地,便匆匆跟卫生员道了别,明天再过来帮忙。 回去路上开车的是萧辰,程迪坐在了副驾驶座,罗肖克和江峰坐到了后座。 与白天来时不同,夜晚的道路幽静神秘,路两旁因为战乱的关系,路灯便也无人维护。 好在萧辰的车技很好,一路上都尽量避开凹凸不平的路段。 程迪无意间打了个哈欠。 众人随后也跟着打了哈欠。 果然,这东西是会传染的。 路途不远,这一路上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到村口停好车之后,四人先去见了一面林磊,之后各自回房整理结束了大半天的劳累。 …… 月光挥洒自如,房子被照得泛白,仿佛夜里孤寂的鬼,四周也静谧无声。 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楼下陆陆续续有车子靠近,紧接着是熄火的声音。 那是其他出去执行任务回来的小分队。 …… 早上七点,程迪梳了个丸子头,看上去精神饱满,她归置好屋内的一些物品,打开抽屉看见了几包压缩饼干。 突然又想起,昨天她跟他,吃了同一包饼干。 想着想着,嘴角便不经意间微抬了起来。 装了几袋饼干之后,她背起挎包打开了房门,缓缓走出去。 萧辰正站在一楼的门口注视着远处的小山坡,闻声,扭过头,余光中瞥见了程迪。 他盯着程迪的丸子头看了一会儿。 笑道:“正打算上去叫你呢!” 程迪也礼貌得点了头,手背不自觉得蹭了蹭自己的鼻尖,有些微热。 她走上前,看了一眼门口的空地,整整齐齐多了好几辆军用越野车。 他解释道:“昨晚执行任务的另外一支分队回来了。” 程迪则点头示意了解。 他们吃过简单的一餐之后,稍作休整就上了车。 开车的依旧是罗肖克,江峰坐在他边上。 后座的程迪看着车窗外,一排排绵延不绝的梧桐树向身后倒去。 良久,她说:“待会儿你们跟昨天一样,一定要做好个人防护。” 众人应了一声。 不快不慢,到了棚户区。 程迪率先下了车,盯着几人做好了防护之后,这才走向前方的医生堆里。 医生a:“听说阿罗帝城被炸得震天撼地,不知道,伤亡怎么样了。” 医生b:“可不是嘛,很多医生都撤回来了,现在又有恐怖分子半路拦截,就算想过去增援,可能没到就成了俘虏。” 医生c:“希望伽弥城一切平安!” …… 这些话,一说出来都太过轻描淡写,叫人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一阵阵的爆炸声里到底吞噬了多少痛苦的呻吟,她是不敢想下去了。 花了几秒钟让自己镇定,随后跟医生们打了招呼。 他们是附近小城边上来帮忙的无国界医生,有美国的、法国的,但大多数还是北国人。 程迪转身向停留在后方的萧辰三人招了招手,便跟随着这些医生进了棚户区。 棚户内区的病人隔离在区内一处空地上,做好一切准备之后,已经到了中午十二点。 太阳淡淡得挥洒光线,温度不高,体感舒适,还挺适合工作的。 今天多来了几队维和兵,除了中国的,还有周边几个国家的,他们负责简单清理区内的垃圾和杂物,做了消毒。 程迪从一个年轻人身上取下温度计,看了一眼,三十八度,情况并不乐观。 现在这种情况,伽弥医院自是无法收容的,她安静得看着床上竭力呼吸着的年轻人,心中骤然滋生了一丝触痛。 一旁的医生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挪了几步来到她身旁。 “不用担心,他们的肺炎都算不上严重,伽弥城会不停地输出物资,只是—— 在这之前,我们可能得先改善一下这里的环境。” 程迪抬头,口罩之下的嘴唇微抿,点了点头,示意了解。 想来也知道,他们的肺炎,正是来自这棚户区恶劣的环境之中。 虽然这里破烂不堪,臭气熏天,但对于战乱中的人们来说,或许已经是为数不多的避难处了。 她想着,从药箱里翻找了一下消毒喷雾,在温度计上喷了几下,转身离开。 走到一个女孩身旁蹲下身,为她输液。 这一忙,竟到了下午四点,她极淡得呼了一口气,走出棚户区外。 阳光斜射,她微眯着眼,摘下口罩,拿消毒喷雾在周身喷了一圈。 此刻的疲惫让她几乎忘了饥饿。 不远处,江峰盘腿坐在车边,一抬眸就看见了程迪。 后者大步过去。 “辛苦了,江峰。” 江峰淡笑道,摇了摇头,回了一句。 “不辛苦啊!” 语音未落,区外另一边响起了吵闹声,两人迅速别过目光。 又是那几个不良记者。 他们拨弄着手里笨重的机器,一个男记者抓起一把泥沙朝着坐在地上的北国男人挥洒过去。 隔的远远,江峰和程迪感觉到了那力度不轻,他们互看了一眼,起身朝着那边跑去。 地上的男人正是昨天殴打妇女的中年男子,想必是搞事情搞到这群记者头上,便挨了打。 记者撕裂着嘴角,食指狠狠得指着地上的男人。 “你丫的废物东西,讨东西讨到老子这里来了。” 女记者在后面紧紧拉着他的手,面容焦急,似乎并不想多生事端。 男记者却不肯罢休,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块,眼看就要砸去—— “住手” Chapter 27 男记者看见程迪,眉宇间有了微妙舒展,可面容却没有发生其他改变。若无其事得拍了拍手,细尘洒落在空气之中,稍纵即逝。 他转身直面程迪,头微仰。 “哟,医——生” 这语气,从头到尾带着挑唆的意思,还故意拉长了医生两个字末尾的发音。 程迪皱了皱眉,并不想搭理他,一时间只觉得极其烦躁。径直走向地上那个男人,江峰也帮着扶了起来。 他们本想走,男记者却好像不怕多生事端,又挑唆道:“怎么,你有吃的喂给他?” 阳光斜射在他的半边脸上,勾勒出奸险的脸型轮廓,程迪回眸间,内心竟情不自禁得颤抖了一下,心里都有些底气不足,这要是放在平常,她自是不喜欢给自己惹事上身的。 但眼前这局势,好像不是坚持自己的一套独有做法就能过去了的。 男记者露出八颗参差不齐的大黄牙,右嘴角微扬,尖酸刻薄的面容竟丝毫不逊色于北国的极端组织。 身后的女人也早已放下手,默默退后了几步。 程迪取下口罩,面无表情。 “先生,他们是难民,在战争中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如果你还有良知,请放下你的优越感,没有谁比谁高人一等。” 男记者微微点了几下头,目光落在程迪白净的脸上,眼睛眯得很小,又顺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了火。 程迪向来不懂烟草这一类影响健康的东西,只知道,他手里那支,比她平常见过的还要大。 随后,他呼出一大口呛鼻的白色烟雾,很快又像玻璃般破碎,消散得无影无踪。 程迪迅速戴上口罩,别过目光,此刻,她并不想多做停留,只是强烈得想要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于是转身就走。 可男记者觉得自己被教育了一番,在这北国,他哪里还沉得住气,二话不说,迅速上前两步将烟头戳进程迪右手手腕。 白色的袖口顷刻间盖上一层黑色,中心,是渐渐散开的斑斑红点。 那支烟并未熄灭。 就这样生生得戳进了她柔弱的手腕皮肤上。 一瞬间仿佛被千万只细小的钢针由上而下扎入,疼痛难忍。她紧闭着眼,紧紧抿着唇,弓着身子。 江峰自是忍不了,抬起右腿,狠狠踢开那只拿着烟的手臂。 烟蒂滑落,男记者神情恍惚,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栽了跟头。 “你干什么?” 江峰扶着程迪,连忙问道:“程医生,你… 没事儿?” 程迪还没从那股疼痛中缓过来,依稀中听见了江峰的声音,脑海里的第一念头是不想让江峰担心,可她实在连摇头的力气都在此刻散了去。 江峰抬头盯着三米开外的男记者,面容冷峻,忽然就站直了身子。 “请你们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风沙在脚下卷成一圈。 男记者微眯着眼,与他对视了几秒,别过目光,挥手示意同伴上车,启动车子,扬长而去。 程迪缓缓直起身子,痛感消失了一些,留下的是伤口原本带来的刺痛感。 挽起袖口,皮肤被烫得焦黄。 江峰跟着她走到车边上处理伤口。 “程医生,那个人就是欠揍,他昨天说的话你也别放心上。” 说不在乎是假的。 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浑身难受。 程迪微微抿唇:“我没放在心上。” 伤口不大也不小,附在白净的皮肤上格外显眼,说起来,这倒算是来北国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受伤,可也没有什么值得她纪念的地方,甚至心里还有些怨恨。 她给自己消了毒,又上了点烧伤药。 稍作休整之后,便再次戴起医用手套,径直走向棚户房。 ……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程迪走出棚户房,萧辰几人已经在车边上恭候多时。 回去的路上几人都沉默寡言。 许是劳累让几人都没了力气。 隔天早上。 萧辰端了碗面条,站在程迪房间门口,怀里像揣着一只兔子,砰砰跳个不停。他抬起右手,隔了几秒钟便又放了下去。 就在他再次抬起右手准备落下时。 门开了。 程迪穿着一件白净的短袖,头发半干,见到萧辰站在门口,大脑似乎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木头一般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楞着两只眼睛发痴地看着他。 “早… 早啊!”萧辰极轻得淡笑一声,双手托着那碗面条,伸向程迪。 这个大男孩似乎害羞了。 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静静得看着她,却又好像炯炯的目光里没有焦点。 半响。 他终于开口了:“程医生,我起的早,煮了碗面,给你尝尝 就当是 回礼你前几天的面条。” 程迪哪里见过如此羞怯的萧辰,忍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噗呲大笑。 “你怎么回事儿?”她笑着说:“你自己吃了没?” 程迪双手接过那碗面,不凉不热,温度刚刚好。 待她接过那碗面条,萧辰目光落下,无意间看到了程迪手腕上昨天被烫伤的伤口,附在雪白的肌肤之上,很难不被发现。 他抬手指了指程迪的手,问道:“你这儿怎么了?” 程迪微抿着唇,扬起嘴角,淡淡得吸了一口气,昨天的事,她自是没有太大的兴趣提起的。 “没事啦!昨天不小心烫到了,涂点药过段时间就好了。” 萧辰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她手里那碗面,下了楼。 程迪回到房间,尝了一口。 竟分辨不出这碗面条是劲道,还是没煮熟。 一时间,只觉得心里十分温暖。 …… 棚户房外。 萧辰:“程医生,你是不是明天得回伽弥医院了?” 程迪缓缓抬脚下了车。 “难民这边也需要帮助,应该不会那么快回去。” 萧辰微微点了点头,竟舒心了几分。 两人聊了没几句,迎面走来几名医生,互相以点头示招呼,就各自交谈事情去了。 …… 隔离区的卫生条件比之前好了许多,空气也清新不少,所有的工作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棚户区内难民数量逐日增加,几乎全都是从北国最北边的城市阿罗帝城周围的小镇和小村庄逃离而来。自从程迪逃离阿罗帝城那晚,城内的恐怖分子逐渐汇集,占领了四分之一的面积。 居民们自是苦不堪言,大部分四处逃离,有能力的出境,逃往其他国家,没能力的,只能在城周边游荡。 就在前几天,阿罗帝城忽然被反政府军包围,外围居民全数撤走,大部分南下,只有一小部分人漫无目的,四处漂流。走着走着,就到了这处废弃的棚户区。 今天五六十人,明天七八十人。 …… 程迪刚给难民输完最后一支液,看了一眼天空,已经彻底暗下来,像被烟雾层层笼罩。 她走出棚户区,扎在医生堆里,与人交谈,口罩之下,声音也极小。 许是太累了。 为了迎接难民,她从早上十点钟一直忙碌到晚上十点钟,十二个小时,除喝了几口水外,再没吃过任何东西。目光随意一撇,似乎发现了什么,连忙从医生堆里探出头,摘下口罩,向不远处的军用越野车缓缓走去。 萧辰递来一瓶水,露出微笑说:“程医生,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这一笑,似乎穿透了黑夜,润物无声,顷刻间让程迪觉得如沐春风,一身的疲劳也好像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了。她接过水问道:“你们任务完成啦?” 他点了点头,看了眼程迪身后的棚户区,问:“你呢? 今天还忙吗?” 萧辰那一队维和兵十天前被派去执行其他的任务,没有留在棚户区。 而这些天,程迪都住在政府军搭建在棚户房外的临时帐篷里,每天都不可开交,自从来北国之后,她也早已习惯了这繁忙的日子。 “最近又来了很多难民。 我们除了要检查他们的身体之外,还要兼顾区内的肺炎。” 她摘下医用手套,用手拧着那瓶水,拧不开,又试了一下,还是一无所动。 眉毛尴尬得促成一团。 萧辰见状,伸出手好笑道:“给我!” 程迪递过那瓶水,敛住了笑意。 咕噜咕噜喝完了半瓶,又看向车内。 “你自己过来的吗?” “嗯 你今天要不要回驻地?” 程迪一愣,抬眸看他,漆黑的眼眸里好像金光闪闪,他的眼睛很漂亮,带着一些弯度,像个期待着惊喜的小孩。 “你今天,特意赶过来接我的吗?” 话一出口,萧辰突然就没开口了,轻轻呼出了一口气,稍微低了一下脑袋。 程迪脑袋一歪,萧辰与她对视上。 就在这一刻,萧辰忽然感觉眼前这个脸庞,竟跟他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女孩有些相似。 他怔了怔,想要求证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脑海里翻来覆去,怎么样,也看不清那张脸。 他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帐篷区,足足有二十个左右,整整齐齐,排排相连,男女医生互相交错,一会儿拿着瓶瓶罐罐来回赶,一会儿又互相挑逗。 他终于开了口:“今天回驻地,十天没见,我感觉你都瘦了。” 程迪微微抬眉,没有说话,像是知道萧辰话还未说完。 “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人又这么杂 而且,指导员让我多多照顾你。” 程迪眼眸发亮,与他相视而笑,又把剩下那半瓶水尽数喝完。 “这么渴?” “今天做了几台手术,都来不及吃东西呢!” 萧辰从车里拿出一些面包,伸到程迪面前。 “那怎么行呢?吃点!” 她接过那个面包,吃了起来。 Chapter 28 程迪很利索得收拾好东西,背上背包,与其他医生打了招呼,便朝着萧辰小跑而去。 夜晚的道路仿佛被重重的浓墨涂抹,万籁俱寂。萧辰开了车灯,黑暗中猛然亮起一束光, 只有两个人的车子里,异常安静。 程迪看着被夜色笼罩着的小路,悲喜交杂。 她忽然问道:“阿罗帝城形势更严重了,你知道吗?” 萧辰眼神突然间黯然,淡淡回答:“知道!” 程迪吞了口气,又说:“北国开战,自从西边的城市被反军占领之后,我就来了,逆着撤侨的人群 可是 那个时候,阿罗帝城街道上人还很多 现在,也不知道又会是何种景象。” 她摇下车窗,感受着夜间的清凉,这些天,难民的泪水、伤口、血液犹如无数把刀子,尽数刺向她的心脏。 麻痹、撕裂、疼…… 从小到大,她舍不得杀死一只蚂蚁。 哪怕在她眼前死去,她都莫名觉得心疼。 很多人说过,她所拥有的同情心,会一点点让她慢慢变得脆弱,如果不去改变,让自己强大,日后身心都会伤痕累累。但是,人这一生,无论你怎么努力得去改变,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你挣脱不开。 萧辰目光炯炯,他的眼神犹如夜间的灯光,所看之处,黑雾散尽,露出一条条空旷的道路。 沉默了几秒后,他开口道:“阿罗帝城形势不好,目前三方势力都在争夺那座城市。” 程迪又问:“伽弥城会开战吗?” 夜色中,只剩下发动机嗡嗡的轰鸣声,她扭头看着萧辰的侧脸,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他戴着军帽,侧脸边缘染上一层微弱的金光,一直勾勒至下颚骨,看的久了,愈发硬朗。 “程迪” 他忽然间叫出了这个名字,这是他第一次完完整整得叫了这个名字。语气轻快,却又夹杂着耐人寻味的沉重感。 毫无征兆。 程迪眨了眨眼睛,没出声。 “你住在棚户区那边,指导员知道吗?” 她无声得扭头看向窗外,零零点点,下起了一丝丝毛毛雨。 她安静得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也不知,萧辰有没有看见。 回到驻地,程迪洗完澡,换好衣服,一夜无梦。 一大早,天光微亮,远处天边渐渐染上一点蔚蓝,好似打翻的墨水般缓缓晕开。 程迪洗漱了一番,简单得扎了马尾,叠好被子,下了楼。 迎着微亮的晨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双手插在兜里,直跺脚。 今天气温似乎低了些,雪白的短衬衫微风中飘逸,皮肤被吹得有些冰,站在风吹来的窄道,听着微风,她也挺佩服自己,觉得这点冷意,忍忍也就过了,毕竟冬天还早着。 …… 棚户区的工作强度并没有因为时间的原因而有所缓解,医疗工作依旧紧张,吃点干粮,忘了喝水也是常有的事儿。 阿罗帝城往南最近的一座大城就是伽弥城,而伽弥城会成为恐怖分子的目标恐怕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这些天,程迪一直都有在关注着北国的战况,西北边已经被反政府军占领了四分之三,而前些天,恐怖组织投入了大量的兵力物力,一举拿下阿罗帝城。 这座北国最北边的城市全被恐怖分子占据,他们嗜血,喜杀戮,暴虐政府军、反政府军、普通市民的视频被上传到网上,转发量和评论量引起了各国媒体的关注。 虽然也有逞口舌之快的网友,但北国战争目前的局势和广泛的关注程度很快就将其掩盖。 而城周边的无国界医院、战地医院,全数解散南下,死的死,伤的伤。 …… 程迪刚测完难民的体温,不远拐角处突然传来几声怒吼,是听不懂的北国语言,声音嘶哑,像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而且有些熟悉。 她探了探脑袋。 几位医护人员与那个男人交谈着,脸上挂满忧愁与担忧。程迪迅速放下手中的温度计,装回医药箱里,没多做停留,径直走向前。 眼前的男人正是前段时间殴打女人和孩子的中年男人,站在一块用两张椅子支撑起来的木板之上,四处摆臂,活脱脱像个疯子。 几名医护人员站在下方,张开双手企图要接住他,旁边还有一位离得很近,做好了随时猛扑的准备。 听其他医护人员说,这个男人妻子和孩子在战争的逃亡中,失了联。曾一度陷入绝望,逃来此地之后精神状态依旧没有好转,只将自己关在棚户区一间幽闭的房间之内,偶尔拖着脚步出来活动,像失了魂的兽人。 围观的难民匆匆闻声而来,交头接耳,安静的棚户街道瞬间回荡起说话声和咒骂声。 有的人十分厌烦这个神经质的男人,胡乱欺负人不说,到现在这种关头,还搞这一出。 程迪听不懂他们的谈话,一时间不知该可怜谁。 男人听见旁边交头接耳的难民,拉高了说话声,脸上霎时爬满了青筋,从脖子顺着额头,泛了一层淡红色。 突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石头,毫不犹豫,朝着围观的人们扔去。 好在目标是个年轻人,轻而易举就躲过了那枚“手抛子弹”。 程迪倒也见怪不怪,毕竟这个男人搞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或许这次受点伤,没准之后就会收敛些了。 她摆出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架子,抱着双手,倚靠在旁边的门框上,只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还要搞什么,这么点高度,跳下来也只会受点小伤。 医护人员依然渐渐靠近,纷纷围成了一圈。 医生a:“你先下来,有什么事儿我们再解决。” 医生b:“战争让很多人流离失所,不是只有你,你……” 大概僵持了有五分钟,程迪听不下去了,拿起隔壁桌子上的几瓶药水就要离开。 经过男人视线里时,男人似乎对她还有印象,顿时像失了神,双手紧紧抱着脑袋,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脚蹬下木板朝着程迪跑去。 暴露在男人视线里的是程迪瘦弱的背影,而到这时,程迪还浑然不知,只管拿着医药箱离开。 男人猛得撞了上去。 程迪瞬间被弹开,突如其来的撞击感令她措不及防,脑海中模模糊糊得闪过几段破碎的记忆,还没来得及看清,腹部就重重得砸在药架之上。 药瓶摇下,一瓶接着一瓶砸向地面。 声音清脆,随之而来的是四处飞溅的玻璃渣子。 锋利的玻璃碎片绕过她的鼻尖、发丝,恍惚中,仿佛能看到碎片割断发丝的残影。 那种速度,无法用目光捕捉。 等她再竭力睁开眼时,只在迷糊中,瞥见许多穿白大褂的人们朝她跑来。 再咬牙,眼前一片黑暗。 …… 程迪安静得躺在一张破旧的木质床板上,耳边回荡着潺潺流水声。 她艰难得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只能看到细小的光束从头顶笔直而下,微乎其微,她什么也看不到,仿佛就连那清晰的潺潺流水声都是她幻想出来的。 她抬头,那光线顷刻间荡然无存,只剩下模糊的记忆。 缓缓起身,环顾四周,流水声突然停了下来。 无声……无息。 她赤着脚,下了床,脚掌触碰到地板之后,瞬间竖起了寒毛。 她在哪? 她要去哪儿? 她喊着:“爸爸…你在哪儿?”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 …… “程迪…” 这声音仿佛一束温暖的光,程迪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简陋而温暖。 微微侧头,萧辰坐在床边看着她。 见她醒了,萧辰微微抬眉,轻轻说道:“你醒了!” 程迪艰难得抬起身子,萧辰见状,起身扶着她的手臂,将枕头垫在她的腰下,又拉了一下被子,盖过她的肚子。 萧辰拉好被子之后,皱眉看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程迪与他对视上,眼眸里泛着光,男孩站在她面前,五官太过迷人,肤色也很健康,他没戴帽子,硬朗的寸头显得十分气血方刚。 “我睡了多久?” 萧辰没有直接回答,抬起右手,用手背在她额头间蹭了蹭,试图探一下体温。 她安静得等着、看着。 手臂的影子映射在程迪的脸颊上,还带有男人淡淡的清香味儿,闻着十分安心。 他收回手,舒展了眉头,淡笑了一下:“你做噩梦了?” 程迪愣了一下,梦里的场景,她还记忆犹新,那个冰冷,黑暗的狭小空间里,她不知所措。 她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盖在身上的被子,缓缓答道:“是以前经常会做的梦,也不算是噩梦!” 萧辰目光不移,眼神却多了几分温柔:“你以前经常会梦到你爸爸吗?” 程迪愣了愣,抬起头重新看向他,动了动嘴皮子,想说什么,却又迅速咽回去,好一会儿,她才开口:“我刚刚……失态了?” 这一话,萧辰完全在意料之外,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程迪解释:“你突然提到我爸爸,可能是我说梦话让你听到了。” 说完,迅速把头埋进被子里,觉得像做了什么难以见人的事情,无言面对眼前这个男孩。 萧辰看出了她的心思。 “你别不好意思,想家了就回去,见见爸妈。” 程迪低头不语。 萧辰还想说什么,她开了口:“我爸爸去世了。” 空气就凝固在那一刹那,窗外的夕阳斜照而来,将两人的脸颊映得通红,他看着她,目光满是柔情,而她依然盯着身上的被子,仓皇无力。 程迪手指顺势就抠起了被子上的毛线,突然又想到,第一次见面时,她也是这样坐在他床边,等着他醒来。 Chapter 29 程迪身上的被子被她无意间玩弄出了好几条褶皱,纹路清晰,高低起伏,乍一看,竟像一条条绵延起伏的小山坡。 目光一转,瞥见手腕上绑了几圈绷带,手有些麻木,疼痛感并不明显,她猜测,可能是崴了。抬头看了眼萧辰,略带疑惑得说:“这绷带是…” 萧辰脸上依然挂着亲和的笑容,走了几步,将身子倚靠在窗边,右手扶着窗口,看向程迪。 “你受了伤,手腕上还有伤口,这些天要注意一下。” 他背着光,身子俊朗高大,军装没有系腰带,看起来十分随和,但这并不影响他那股军人特有的气质。 “那难民区…” “诶?”萧辰打断她的话,抬了抬眉头,敛去了笑容,“你现在应该多多关心一下自己的伤。” 程迪没再说话,任由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侧脸上,转眼间,眉宇间多了几分黯然。 是的,她也很清楚这个样子是没法去参加医疗工作的。 “这段时间,你把伤养好了,之后如果北国政府要投入所有的军力攻打敌军,后勤工作可能就更加繁琐。”萧辰的目光从程迪身上移开,看向窗外,又说:“到时候北国的医疗队可能会上前线。” 程迪轻点了下头,手摸到床边的桌子上,去够手机。 刚好,手机像听见了她的召唤一样,响起了清脆悦耳的铃声。 萧辰大步走过去,稍微弯腰,帮她挪动几下手机,待她够着:“那你休息,我先不打扰你了。” 程迪抿唇微笑以作回应。 他大步走出去,轻轻合上门,房间只剩下些许刺耳的手机铃声回荡耳边。 来电显示为“”。 她迟疑了两秒,缓缓按了接听键。 手机那头立刻传来焦急的呼喊声:“小迪,你跑到北国去干什么?你不知道很危险吗?” 是她妈妈徐芝,想来也是可笑,几个月过去了,她就没发现女儿如人间蒸发般消失了吗? 程迪沉默不语,徐芝这口大嗓子给刚平缓了一下心绪的程迪心头浇了一把火。 电话那头却愈加着急:“小迪,你回一下妈妈好不好?” 程迪抿唇吞了口气,小声说:“我没事!” “小迪,你快点回来,回国来。” 无意间,坐在床头的她微微摇了摇头,像是无声的答复,但她知道,电话那头看不见。 停顿许久,她有些烦躁,但又不想直接挂掉电话,只是把手机平放在桌子上,点开免提,缓缓起身穿上鞋子。 “小迪,你回来,妈妈找关系让你进一家不错的医院上班去,咱们别待在北国了。”徐芝的声音颤抖得手机都快要拿不稳了。 但程迪无动于衷,她踉踉跄跄得走到窗户边上,扶着窗口。 程迪依然很平静,拉高说话分贝,平淡得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忙了。” 徐芝却是个耐心的女人,见没法劝她回来,便改口,叮嘱着注意安全…… 自从再婚后,她们之间的关系也确实降到了冰点,程迪一直住在爷爷奶奶家,徐芝十分放心,偶尔会联系人送来瓜果蔬菜、补品和钱。 只是这一次,她完全没料到程迪竟会跑去战乱的北国,这个能将生死完完全全展现在人们眼前的国家。 窗外一片漆黑,只有零零碎碎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程迪抬头看着晚间的天空,手机里的“噪音”终是磨去了她所有的耐心。 她退后几步,按下了红色的大圆键,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回想着几个月以来,自己倒也像个窝在医院里的平常医生,没有上过前线,仅仅是这样,自己就是战地医生了么? 不… 她觉得看不见的战场上,更多的无奈与痛苦。 而那里,才是需要战地医生的地方。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依然是备注为“”的联系人,这次她没有接,直接点击了拒听。 这个备注,是她留给徐芝最后的尊重,毕竟生她一场,连个妈妈都不叫的话,未免太过不孝。 但仔细想想,徐芝并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她的事情,她会再婚,也仅仅是因为人身体上的欲望和灵魂上的撞击。 可程迪就是不相信,徐芝这个年龄段的女人,哪里还能遇到年轻人口中所说的“真爱”呢? 更何况,程迪还在读大一的时候,徐芝就被骗婚,那人卷走了一笔款,是程勇留下来的。 这件事情过去之后,程迪以为徐芝不会再找了,可她没多久就找了个有钱有势的官人。 约会、暧昧、结婚 程迪一概不管… 手机屏幕又亮了。 徐芝发来短信:“小迪,无论如何妈妈也是为你好,我在网上看过很多的新闻,什么恐怖分子,政府军还有反政府军,还有地雷 …… 无论如何,你要快点回来。” 程迪俯视着手机屏幕,双手抱紧了自己,内心斟酌许久,拿起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我知道了!” 毫不犹豫,按了发送键。 毕竟,她不是个铁心肠的人。 一缕清柔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窗台,程迪迎着那股清凉的白光,好似一股抚慰人心的温柔。 她觉得身心舒服极了。 没有喧嚣,也没有吵闹。 …… 林磊坐房间里的一张桌子旁,托着腮,右手不停写写画画。 “报告!”萧辰的这声报告打得很是响亮。 四目相对,林磊露出了平淡的笑容,起身径直走过去。 萧辰缓缓放下敬礼的右手,脸上并未流露出笑意,挪动几下脚步。 “指导员,程迪醒了,并无大碍。” 林磊呼了一口气,点点头,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转身去拿身后的手机,说:“她妈妈知道我在这儿,给我打了电话,说小迪实在是不肯听她的话。” 萧辰脸上依然没有做出任何表情。 他又说:“萧辰,这段时间,我看得出来,你对她很用心,或许,你说的话,她会听。” 萧辰喉咙一哽,他并不确定也没有把握在这件事情上会劝得动她,“我了解她,直接劝是没有用的。” 林磊淡笑,搬来一张椅子示意他坐下。 林磊说:“我知道,所以想问问你有什么办法?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们是跟不上咯!” 萧辰坐到那张椅子上,思索片刻:“指导员,程医生 可能没人能劝得了她。” 林磊走向他对面的椅子上,挪了几下,坐下来,“我也理解,眼看维和期要满了,那时候可不能留她在这里了。” 萧辰别过目光,看向干净的地板,淡淡点了几下头。又沉默不语,似乎在斟酌着什么,抬眼间,林磊竟坐在对面在看着他笑。 “萧辰,你是我手底下最出色的兵,我看得出来,你看小迪的眼神跟其他人不一样。 你的眼里,总是带着笑意。” 这番话,愣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突然间被道出来,他愣了,完全不知道此刻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静静坐在那里,看着林磊起伏的脸颊,他的脸渐渐变得模糊,目光无法聚焦,任由时光从他眼角流过。 林磊看出来了,抬手在他眼皮底下晃了几下。 他瞬间回过神来。 “萧辰,说正事! 阿罗帝城周边近些天被恐怖分子埋下了不少地雷,我们也收到上面下达的命令,秘密进行排雷,以方便之后战争的突破。 但是,这次排雷危险系数非常大,排雷之余,还要防着恐怖分子的突袭。” 萧辰全神贯注,脑海中浮现许多排雷时会遇到的各种情况,他们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清理出一条绝对安全的道路。 “当然,有一条理想路线,相对偏僻,从阿罗帝城东北的郊山作为突破口,那边位置不起眼,地形利于隐蔽。 有了这一个突破口之后,你近段时间可能需要回归维和特战队了。 我知道这支队伍,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无论是格斗还是其他方面,都很优秀。” 林磊平静得说完这番话,还想说些嘱咐,萧辰开口了:“我知道!” 这三个字铿锵有力,像是“蓄谋已久”,又是在林磊的意料之中…… 他说:“离队一个多月了,也该回去了!” 林磊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停留,而后用力得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又握住好一会儿,撇下几句话:“这次任务结束后离你的维和期满不剩下多长时间了,可以回国了,但是你要清楚这次任务跟平常的排雷不一样。” 语音落下,四周静谧无声,林磊抬脚走出房门,萧辰紧随而去。 …… 程迪一大早便坐在一面精致的小镜子前,小心翼翼得扎起了高马尾。 简单洗漱了一番之后,下了楼。 驻地里头的早晨常常会响起整齐的脚步声,早晨的维和兵们精气神十足,他们气宇轩昂,喊着响亮的口号,铿锵有力。 程迪路过隔壁一间帐篷,见几名维和炊事员在里头忙碌,当即加快脚步,脸上挂满笑容。 帐篷内空间很大,能容纳二十来人,布置得也很整洁,完全没有城市里头的厨房看着那么杂乱,在她看来,这必定属于军人的一个加分项。 看着里面忙碌而井然有序的工作,竟停住了脚步,杵在那里一动不动,里头的人也发现了他。 迎面走来一名年轻的女兵,招摇着右手笑了笑,随即,后边的几位炊事员也应声笑了笑。 “你叫程迪是?欢迎你啊,中国医生。” 程迪笑着点了几下头以作回应,那名女兵拉着程迪进了帐篷,搬来一张椅子。 程迪连忙摆动双手,一副觉得麻烦到人了的模样。 “不…不用啦,你们忙就好了。” 女兵作罢,返回原处,又看着她笑了几下,才去摆弄手里的食材。 Chapter 30 身旁一名男兵揉着一大块白胖胖的面团,细小的面粉粒飞扬在空气中,像迷失幻境的精灵一般散开。 他动作娴熟,速度均匀。 不大一会儿,饱满、圆润、匀称的馒头就已经摆进了热气腾腾的蒸箱。 女兵察觉到程迪的目光,忽然就笑了:“你起得这么早呀?” 程迪回过头看着她:“怎么称呼你呀?” 刚关蒸箱门的男兵率先开口了:“叫她贝壳!” 贝壳瞪了他一眼,随后淡淡得翻了一下白眼,重新看向程迪:“叫我小贝,别听他胡说,他这人就欠揍。” 程迪抿嘴,嘴角不自觉上扬了一些,带有淡淡的笑意,她眉眼弯弯得看了一眼蒸箱旁的男兵,没忍住笑了一下,帮腔道:“那你 是不是叫包子?” 小贝噗呲一笑,手里的绿叶菜近乎拿不稳。 将菜叶子装回盆里之后仍然笑个不停,半响,有些“艰难”得开了口:“程医生,你真是神了,我们就是叫他包子。” 包子一脸茫然,想来自己也是最喜欢玩弄这些糕糕点点,被叫包子,他倒也乐在其中。 一旁的几名炊事员们都笑的合不拢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各自对着自己手里的食材忙碌。 帐篷内上了热气,程迪脸颊有些微红。 看着小贝熟练得切肉,手起刀落,每一个动作都落下得极其精准,那把刀在她手上被运用的简直是游刃有余。 程迪目瞪口呆,这姑娘小小年纪,刀功竟如此了得,这就算去高级酒店,都能当主厨了。 一声轻微的锅盖碰撞声之后。 后方的炊事员从沸腾的大锅之中捞起一大勺没剥皮的水煮蛋,颗颗圆润、光滑、饱满。 花白的水蒸气瞬间冲上棚顶,如同绚丽的烟花般散开。 不一会儿,小贝就忙完了,搬了张椅子坐在程迪边上,笑眯眯得看着她,问道:“我像高级厨师!” 程迪也跟着笑,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真的了得,看起来,像在厨房工作了很久的。” 小贝说:“你知道吗?我们家是开餐馆的,祖辈有五代都是厨师了,我从小就学这种技术,学那种技术的,哪儿能不会点东西呢!”。” 程迪恍然大悟,又指着她身后的一箱子油水问道“我感觉你们都很少用油,刚才也没倒多少。” 小贝说:“你有所不知啊,联合国那边给的物资少,很多东西都得省着点用。”她拿过桌子上的抹布,擦拭起身前的污渍,又说:“不过这儿条件比我之前在非洲的时候好多了 那个时候,天气又干又热,帐篷里面地表温度都能达到四五十度。 还有各种蚊虫。” 听罢,程迪打从心底心疼这些军人,更是无法想象要是自己在那种环境之下,又该如何。 或许是环境恶劣,训练出了一名又一名不畏艰险的维和战士,可她不理解的是… 吃食明明是保证一个人有充足体力的必要条件,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前提下,为什么依然没法吃好。 小贝接着说:“不过,非洲的战争没有这边严重,唉,真是希望战争可以快快结束啊!” 程迪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又转头看向帐篷外,偌大的空地上空无一人,她纳闷了,问道:“奇怪,刚才还好多军人在晨跑,现在怎么没人了呢?” 小贝笑道:“等着,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迅速将身上的白色围裙和白色工作帽摘下来,转身给包子几人做了个手势,又调皮得吐了几下舌头,抓起程迪的手臂往外走。 她们顺着驻地后方的一条羊肠小道,旁边是茂密的灌木丛,绿叶上附和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水珠。 随着重力,水珠顺着叶子的脉络缓缓下滑。 程迪走得慢,紧跟在小贝身后。 又害怕这茂密的灌木丛中会突然蹦出点什么,脚步在快与慢的频率中来回变化。 走了没多久,一大块泥沙空地映入眼帘,路面湿润,偶有一个小型水坑,边上摆放着许多蓝色的大水桶。 一旁,许多水泥袋堆积如山,年轻的官兵们精神抖擞,不停搬运着手里的泥土和工具。 路中间摆放各种各式各样的管道,排排相连。 小贝望着前方正在作业的官兵们,说道:“你是医生,应该没有跟过这种任务,不过那些记者倒是很清楚这个。” 程迪淡淡得点了点头,她也确实对维和任务缺乏认知上的了解,或许说,要不是来到这北国进行医疗工作,她甚至都不知道维和部队的存在。 看着官兵们兢兢业业,她倒吸了一口气。 萧辰…也在这儿吗? 她想着,目光急切搜寻。 奈何人数太多,距离也有些远,她没法静下心来去看每个人的脸。 小贝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坐到地上,轻轻拽了拽程迪的衣角,示意她一同坐下来。 她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程迪坐在她边上,吞吞吐吐才说出口:“我实在是没想到,维和部队要做的事情这么多。” 小贝笑了,抬起右手伸出了食指,笔直得指着天空问她:“就现在来说,你觉得天空给你的映像是什么?” 程迪抬头看。 天空微亮,就像一张淡蓝纸,几朵薄云像被太阳催促着,随风缓缓浮游着。 思索了片刻,她答道:“很平静、很美好。” “那我们的使命就是让她一直这样。” 程迪重新把目光投向前方正在作业的军人们。 嘴里低喃道:“维持和平。” 小贝但笑不语。 好在天气不错,温度也很舒服,微凉,适合工作,官兵们工作进行得井然有序。 程迪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精致的签字笔,写下了这难忘的一幕。 身后的花花草草突然摩擦出声音,两人回头,一位年轻的男子手里捧着一台摄像机,手里托着麦克风。 见到程迪和小贝,他露出善意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很随和,好相处。他扶了扶金丝眼镜,挥着右手打招呼:“小贝,早啊!” 小贝笑脸相迎,站起身拍拍衣服身上的尘土。 “阿楠,今天这么早啊!” 程迪收起小本子和笔,放回口袋,站起身来。 阿楠未停止笑容,把目光投向一旁的程迪,手心向上指了一道,问:“这位是?” 小贝拉近了与程迪的距离,介绍道:“阿楠,她是中国来的医生程迪,现在在伽弥医院进行医疗工作。” 说罢,看向程迪,下巴往阿楠身上指了一下:“程医生,他是我们驻地里头跟着报道的记者。” 程迪点了点头,随后挂上微笑。 他们简单得握了手。 阿楠拿出支架,支起相机。 小贝帮忙接过相机包,见程迪有些愁眉,便用双手的食指和拇指拼成一个小长方形,对着程迪。 透过那个小长方形,小贝的眼睛清澈明亮。 “咔嚓” 小贝调皮吐了一下舌头。 程迪上唇与下唇眯成一条线,随后弯了弯嘴角。 程迪看向阿楠,不解:“这是要拍什么呢?” 阿楠调整好相机的角度,回过头解释道:“我呀,台里要求拍点素材,这会儿维和战士们要修路,我想记录一下,就拍个延时视频素材。” 程迪表示了解,点了点头。 小贝看了下手表,发现已经到了吃早饭的时间了,拍拍程迪的肩膀说道:“程医生,你现在这儿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程迪:“好!” 她站在相机后方直勾勾得盯着相机上面的显示屏,大部分正在工作中的维和战士都出现在了屏幕中。上方,是太阳升起的方向。 程迪轻轻呼出一口气,唤他:“阿楠。” “嗯?” “你经常跟拍这些吗?” 阿楠抬眸飞快得扫了她一眼,回:“是啊! 怎么?” 程迪说:“虽然辛苦,但也好在不用上前线。” 阿楠听着这话,不自觉就笑了一下,他说:“那可不,但是维和这事儿,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国家,有很多突发事件,比如暴力冲突 如果威胁到自身,维和战士们也是要上战场的。” 程迪转头看向忙碌的维和战士们,说:“所以,没有哪里是绝对安全的。” “是啊!我来北国六个月了,拍下了无数战争中的面孔,他们空洞的眼神、无奈的举动,都像刀一样锋利 就仿佛,我现在站在刀锋处,随时都会疼。”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了一张照片,递给程迪看。 照片中是个白皮肤的北国男孩,五岁左右,眼角的泪珠看起来随时会滑落,皮肤上大大小小许多污泥黏土,他手里拿着一颗棒棒糖,伸向镜头前。 “他不知道什么是好的,但此刻,他已经把他认为最重要的东西分享给了我。” 那张照片感染力极强,从男孩的眼睛、眼角的泪珠到离镜头最近的棒棒糖,都给人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感。 程迪静静得看着那张照片,仿佛那根棒棒糖是把锋利的刀刃。 阿楠的一番话将她拉回现实:“我们总以为现在战争离我们很遥远,可当我踏上这片北国满目疮痍的土地之后,我才发现,安全的,只是我们的国家罢了。” 她又何尝不知道呢? 她在国内的时候,医院里大多数都是无可避免的意外和疾病,但这里,却是人类自相残杀所导致的伤亡,这两件事在她看来本质上就不一样。 人们为了利益,毫不顾忌,随意涂炭,受伤害的始终都是无能为力的平民。 见程迪一直沉默,阿楠又说:“在北国,除了维和医疗队,我就没有见过中国来的医生,你也是维和战士吗?” 程迪摇了摇头,说:“不是的,是我自己想来的。” “哦?”阿楠有些懵,又接着问:“你这么年轻,来这儿不怕危险吗?” “医生而已,救死扶伤是常态,更何况,我一直都呆在医院里,也没什么危险。” 阿楠重新将目光看向她,她清澈的脸上仿佛若有光,他看出来了,她并没有特别看高自己的职业。 他笑道:“你不知道阿罗帝城战地医院的近况吗?” 程迪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她心里清楚,无论什么职业,都是为老百姓服务的,她也从来没有把医生这个职业看得有多么神圣。 她淡淡回答道:“死了很多医护人员。” 阿楠收回目光,继续看向录像机的显示屏。 Chapter 31 早晨的微风不燥,阳光正好,维和战士们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纷纷靠边蹲坐而下,小贝和其他炊事员给他们分发早餐。 阿楠随意收拾了一下相机包,要往前走。 程迪指着相机支架上的录像机问道:“这个你不收吗?” 阿楠挥挥右手:“不用,让它拍着!”说完朝着前方走去,程迪也跟了过去。 一靠近,她就看见了坐在不远处一棵树下的萧辰,他安静的侧颜仿佛与这块荒无人烟的平地显得那么格格不入,身侧几名维和兵的谈笑似乎也如风过耳。 小贝给她拿了两颗鸡蛋和包子,还想拿时,程迪制止了她:“不用了。”转身朝着萧辰走去。 萧辰抬头间看见了她,抿唇笑了一下:“起这么早?” 程迪在她左边没人的空地坐下,说:“你们更早呀!” 她剥起手里的鸡蛋,白色的鸡蛋裸露而出,圆滚滚的,非常饱满。 递给萧辰:“你手脏,吃这个!” 他接过,小心翼翼得移动着那颗白净的鸡蛋,直接滑进嘴里,两边脸蛋瞬间鼓起来,样子别提有多滑稽。程迪原本想递到他嘴边,但伸出手时,却又觉得不太合适,也十分不雅,更何况,旁边还有很多维和战士在。 见他眉心紧拧,她迅速从他脚边拿起一瓶水,凑去他嘴边,微微笑道:“你吃得太着急了。” 喝了一口水之后,萧辰舒服了很多。 “大意了。” 他目光滑落,定在了程迪绑着绷带的手上,指了指,问:“还疼吗?” 她抬起那只手,在萧辰眼前晃动几下,又收回,痛倒不是很痛了。 “好很多了呢!” 一旁的维和战士一只手搭在萧辰的右边肩膀上,调侃:“萧辰,这是你女朋友吗?” 程迪脸蹦一下,顷刻间红成了小番茄,从来没有人这么直截了当得跟她开过这种玩笑,即使是上次,罗肖克也没有这么直接。 她埋下头,一时间觉得尴尬,无端拨弄着手里的另一颗鸡蛋,光滑圆润的外表好像滚进了她炙热有温度的内心,如同小鹿乱撞般胡乱摆动。 萧辰却很平静,看向她轻笑一下,又转过头对着那名维和战士说:“想什么呢!”说完,抢过那名维和战士手里一半的面包,塞进他嘴里。 那名维和战士眉心簇成一团,“痛苦”呻吟着,一把拿起地上的水咕噜咕噜得喝了起来。 时光浸染,程迪还没抬起头,内心依然翻滚,只是比刚才平稳了许多。 萧辰说:“你别介意,他们就爱开玩笑。” 程迪终于抬起头,又剥起了另一颗鸡蛋。 “没有呢!” 她怎么会介意呢? 高兴都还来不及,她很确定,刚才那一刻,开心的感觉胜过尴尬,她会低头,只是因为本能反应,再来就是怕萧辰会尴尬。 她咬了一口鸡蛋,觉得有些甜。 醇厚的蛋黄味儿在味蕾绽放开,果然,她还是特别喜欢鸡蛋这股淳朴的味道。 毕竟从小吃到大的。 “昨晚睡得好吗?” 程迪的动作突然定格在张开嘴咬鸡蛋那一刻,足足一秒,她放下手望着前方,回答:“我睡得很好啊! 你呢?” 萧辰撇嘴轻笑道:“日复一日,每天都很累,自然睡得香。” 程迪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手里那颗被她咬了一口的鸡蛋,似有若无得皱紧眉心。 她看出来了,这话其实更像是安慰。 萧辰从她脚下拿起那瓶水,拧开盖子,递给她:“吃鸡蛋要喝点水,太干了。” 她接过那瓶水,喝了一口。 萧辰:“今天有什么安排,看我们修路?” 程迪说:“那不止,我还可以帮你们呢!” 他觉得这话滑稽极了,却敛着笑容,用下巴指了指她手上的绷带。 “你是想让你的手再多裹几层绷带吗?” 程迪却不以为然,甚至觉得这话有一点点好笑,右手轻轻撞了一下萧辰的小腿。 “说什么呢!” 她吃完最后一口鸡蛋,再次喝了口水,身心舒服极了。 萧辰看了眼前方的小贝,回过头,目光与程迪对上,明亮的眸子似乎有另外一层意思,他猜测,开口道:“你是不是还饿?我去给你再拿点。” 说完就要起身,刚挪动脚,程迪连忙拉住他的手。 这一拉,她的脸蛋又红了,她的手竟像失控了般撞进他的手心。 温热而有力,他们就那样坐在那里,互相看着,瞳孔里只映射出两人掺着些许尴尬的脸庞。 他的脸,满面红光,如同初升的太阳,散发着炙热的光芒。 她的脸,犀颅玉颊,却略微呆滞。 半响,她迅速收回手和目光,随后轻轻得拍了拍发热的脸颊,温度瞬间下降回去。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在火热的沙漠世界里走了一趟,心思久久无法平静。 他轻咳一声,调整好坐姿,轻笑一下:“你还想吃鸡蛋吗?” 程迪摇了摇头,不作声。 萧辰指了指前方的小贝,对着程迪介绍道:“她是炊事员,你等下要是没事儿做无聊的话,可以去帮一下她,就在驻地里头 你现在手上有伤,也不适合做医疗工作。” 程迪点点头,时光静好,微风带着他的味道,像是预谋般被她吸进鼻子。 维和战士们这一餐吃得很快,坐下屁股还没捂热,就已经陆陆续续有人起来工作。 微弱的阳光斜照在他们脸上,朝气蓬勃。 程迪站在不远的石堆处静静观看战士们,两个人很轻松就能搬起一块大石头。 萧辰也在她的视线里,迎着阳光,微微眯着眼,手里扭转着细小的铁丝,他脚下摆满了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管道。 一会儿,他看过来,轻笑一下,又转过头去继续工作。 她上前走了几步,停留在萧辰身边,看着细小的铁丝绕过指尖,与木棍缠绕在一起。 她问道:“这是做什么呢?” 萧辰拿过两根木棍平放在脚下,说:“做个围栏,后边需要用到。” 程迪随后点了点头,目不转睛,盯着铁丝和木棍互相缠绕。 打破这份平静的是小贝从后方伸来的手,力度不大,却把程迪下吓了个正着。 回过头,小贝清爽的笑脸映入眼帘,心绪还未平静,她就已经不自觉露出了笑颜。 小贝将右手架在程迪肩膀上,看向前面正在作业的几名维和兵们,轻声问道:“程医生,在这儿看什么呢?” “没有呀,就是随便看看!” 小贝往前走了两步,与她面对面站着,随后将一顶白色的厨师帽挂在程迪头顶上,又伸手摆正。 “怕你无聊,要不随我去处理处理菜啊什么的。” 萧辰听见了,微微仰起头,还别说,那顶白色的厨师帽在程迪的头上并不会因为职业的不同而显得格格不入。 “程迪,你去,在这儿看我们累,你也累。” 她点点头,小贝拉起她的手朝着反方向走去。 确实,他们很辛苦,而她看着,也很辛苦。 她们绕过正在拍摄的阿楠,回到驻地。 帐篷外放了好些木筐,里面都是一些联合国送来的蔬菜,土豆、萝卜、白菜…… 几名炊事员正蹲在帐篷外的空地上挑拣绿叶菜,将能吃的放到一个干净的木筐里,完全坏掉的放进一旁的木桶里。 小贝从帐篷内搬来一个矮脚凳,放到程迪脚边,与其他人并排放着。 程迪有些不好意思,踹了揣手,才缓缓谢过,坐下来接过其他炊事员的递来的一筐子菜。 那筐菜绿油油的,看起来很干净,也很漂亮,估计是新挑拣出来的,由里到外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小贝正要拿过她手里那筐菜时,程迪按住她的手,轻声说道:“怎么了?这个我来处理!” “程医生,你手上还有伤呢!就别做太多活了!” “我没什么问题呀!这活儿又不重。” 小贝正要说什么,程迪就已经拿过那一筐子菜,迅速挪到自己脚边,弯着腰,又拿起一旁的水管,往铁盆里注水。 纤细白皙的右手指引着略高的水位,左手搭在菜叶上轻轻推磨,揉洗。 看她一脸的轻松样,小贝倒也放心了,由着她,还时不时得盯着她手上的绷带看了一会儿。 第三次时,程迪发现了。 她略微歪过头,问她:“怎么,不干净吗?我很仔细了。” 小贝立马摇摇头,与其说她仔细,倒不如说她太过仔细了,令人担心的并不是手里的菜,而是她下意识小心护着的手腕。 手腕往上,还有一些鲜红的伤口被盖在绷带之下。 “要不你别洗了,就随便挑挑菜叶子!” 程迪却觉得没事,她的右手又不用浸入水里,碰不着伤口。 “我没事儿,你不用担心我。” “你换药了吗?” 程迪摇摇头,看了一眼手上白花花的绷带,又抬头问道!“这绷带是谁绕的?” 那绷带缠绕得毫无规律可言,要不是伤口存在,她甚至都觉得那白花花的一片只不过是人们绑在手上的饰品。 小贝说:“那个时候驻地里头没几个人,医疗队也没人在,我就给你上了药,不过 绑绷带的是带你回来的萧辰。” 程迪一愣,按照绑绷带的动作,很难没有肌肤之上的触碰,只可惜,她觉得那股美妙的感觉像乱窜的蚂蚁般,瞬间消散。 “程医生,待会儿我给你换一下药!” “好!” Chapter 32 傍晚吃过饭,程迪坐在驻地门口的石板凳子上,悠闲得看着小贝为她拆绷带,伤口不是很大,很多地方都开始结痂,但疼感却没消散多少。 小贝拿着棉签轻轻擦拭她白嫩的手腕,这被玻璃划破的皮肤像一条条深红色的小蛇,爬行、蔓延…… 罗肖克从里屋出来,正巧碰见了坐在石板凳上的两人。 径直走来。 “小贝,程医生,你俩悠闲呀!” 两人应声抬眸,罗肖克站在眼前,胸膛挺直。 瞅了眼程迪手上的绷带和伤口,顺势就蹲下身子帮忙收拾脚下的医药箱。 “程医生,你的伤还疼吗?” 程迪略微摇摇头,又看向手里泛黄的绷带,要不是因为换药,她怀疑自己甚至都不想解开这绷带。 ——这是一条带有温度的绷带。 小贝上完药,把棉签递给罗肖克。 程迪:“怎么,吃过晚饭之后大家都没在驻地里头呢?” 小贝看过来,抢答:“他们呀!在前面的草地里头休息呢!” 罗肖克收拾好医药箱的垃圾之后,邀请程迪随他一同前往那片草地。 三人摸索着漆黑的道路,小贝手里的手电筒时不时暗下去,拨弄一下,又亮了起来。 程迪不以为然,觉得这手电筒竟还挺可爱的。 草地不远,就在村子旁边,走了没十分钟,那棵巨大梧桐树后面渐渐出现一大片暗绿色,在黑夜的笼罩下,格外显得神秘。 瞧见大树,程迪很快认出,这棵大树就是之前与萧辰在驻地里头重逢的大树。 那时,他倚靠在树下睡觉。 她则坐在对面,安静端详。 ——你怎么突然到驻地来了。 ——之前说给你这个淡化伤疤的药膏,你也一直没来,还说给我送些蔬菜,这几天我休息,就出来转转,看看你。 正想着,她在黑夜里淡笑了一下,这种理由,她自己都不信。 之前只是为了找萧辰,来过这棵树,也没来得及仔细看看这边的风景。 后方的草地在夜色的笼罩下,幽静而神秘。 路过梧桐树,一声声叫唤声、笑声不绝于耳。 一靠近,三人就往萧辰的方向走去。 他很安静,坐在右边的一方草地上,离其他人有一些距离,也不知在看什么。 闻声回过头,他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微笑,精致到无可挑剔,又十分迷人。 萧辰随意拍了拍自己左手边的草地,弹去一些灰尘和泛黄的碎草。 程迪顺着脚步走过去席地而坐。 小贝和罗肖克则跑到其他战友前谈笑。 程迪许久都没有开口,看着不远处嬉闹的维和战士们,心中豁然开朗。 不一会儿,萧辰开了口:“今天累吗?” “嗯?” 她转头看过去,愣了一会儿才回答:“不累呢!你们累!” 他笑了笑:“不累呢!” 学得有模有样,竟平添了几分稚气。 程迪略带笑意得白了他一眼,轻咬着薄唇。 萧辰挑眉:“怎么?学得不像吗?” 程迪琢磨不透,只觉得萧辰今天心情好,不过打从心底,她十分开心。 两人都沉默了没多久,前方的维和战士突然扎起堆来,雄厚的加油哟呵声不断传来。 程迪扭了扭脖子,始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前方视线里是围观维和战士们的背影。 萧辰问道:“想去看看吗?” 说完站起身来,把手伸向程迪。 程迪倒大胆,直接把右手伸出去抓住他的手掌,支撑着站起身来。 两人手掌之间摩擦产生的温度还未明显,他们就松开了彼此的手。 萧辰走在了前面,程迪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淡淡得笑了一下跟了上去。绕着圈子走了几步,两名维和兵正在中间的小空地上掰手腕。 那两名掰手腕的维和战士满脸通红,月色的笼罩之下显得面颊有些发黑。 两人谁也不让着谁,却又很遵守比赛规则,这无疑为这枯燥的夜晚添砖加瓦,增添了几分有趣。小贝在一旁喊得声嘶力竭,显然比正在比赛的两人还要略显激动。 两人的比赛也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结束,虽然没有分出胜负,但双方似乎已经耗尽了体力。 “萧辰” 一声叫唤从人群里传来,视线拨开人群,一名维和战士笑着向他摆手。 “来一次?” 萧辰还未开口,周围已经响起了雀跃声,各自连忙拍手叫好。 他似乎没什么兴趣,只是笑了笑转身就要走。 小贝拉住了他:“你别走呀!” 维和战士们应声将他拉回那人跟前。 无奈盘腿坐下。 程迪走到萧辰身边,举起右拳为他打气。 欢呼声却戛然而止,众人目光一线。 纷纷笑道:“不公平啊,程医生怎么只帮萧辰加油?” “这是什么情况?” …… 程迪:“……” 小贝绷着脸:“好了,别为难人家程医生了,该为谁加油就为谁加油去。” 她拉过程迪的手,见她脸蛋被调侃得红扑扑的,便用笑脸化去她的尴尬。 一声“开始”,两人的面容瞬间凝固,眼神就像充满杀气般锐利、冷峻,却又各自带有一丝丝笑意。 程迪本想为萧辰加油,却又害怕再次陷入方才的窘境,只在一旁安静看着。 目光里,他虽然在用尽全力,但眼神始终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那种感觉,只有她看出来了,因为她在用心看。 草地中间两人的手臂上爬满了青筋,一会儿往萧辰这边倒去,一会儿,又往另外一边倒去。 终于,比赛在萧辰的胜利下结束了。 彼此放开手大口大口喘气。 顺着余光,他看向程迪,微微一笑。 那一刻,程迪的心都快要融化了,给了他一个大拇指。 严肃之中,她总能看到这个男人由心底所滋生出来的温柔,它不仅仅是表现在眼神里… 萧辰直起身子,拍拍迷彩裤子,往程迪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众人,说:“你们玩!” 路过程迪之前,还稍稍用下巴指了指后方的空地。 他们返回原地坐下,感受这漆黑微凉的夜空,任由薄弱的微风穿梭。 安静得看着前方维和战士们“幼稚”的一面,程迪不自觉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程迪摇了摇头,说:“觉得你们这样也挺好的,工作之余,能有放松的时间。” 萧辰微眯了一下眼。 “是嘛?” 语音一落,一声干脆利落的相机快门声从后方传来,两人回过头… 一台单反相机上方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眸。 借用微弱的灯光,他们看清了,那是阿楠举着相机,拍下了两人草地上聊天的画面。 他亮出相机屏幕,思索了片刻,又关了相机,走到两人边上席地而坐。 “真不错!” 程迪问道;“你刚刚,拍了什么?” 阿楠举起相机似有若无得晃动几下:“拍我想拍的呀!” 程迪轻笑道:“觉得,你们记者,观察力应该挺好的。” 阿楠礼貌性得笑了笑,又接着拨弄手里的相机,那台相机是他自己的,跟了他很久,一直都没舍得换,像是自己的孩子。 有的时候即使是台里面派出的任务,他也偶尔会用自己相机,在他的观念里,那是自己的信仰。 前方,再次响起了一声欢呼。 小贝竟亲自上场与维和战士们掰手腕,不同的是,因为她是女生,就享有了应有的权利——两只手一并用上。 她面红耳赤,竭力将那只“熊掌”摁下去,周围的欢呼声也一刻未停止,却又控制着分贝。 程迪歪着头,倒也看清了前方两人的“战况”。 再一歪,竟撞上了一块坚实的臂弯,回过神来,萧辰似乎并未发现,只是安静得看着前方的人堆。 她缩了缩脖子,怎料,他也靠了过来,臂弯再次撞上了她的太阳穴。 轻轻得… 却又充满重量。 回过头,他们尴尬得相视一笑。 这一画面,竟又定格在了那台单反相机里,漆黑的夜里似乎因为两人的画面而开始变得明亮起来,他们就像一盏灯… 像一盏走到哪里,都能发光的灯。 程迪回过头挠了挠后脑勺,说:“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萧辰抿唇笑了笑,转头看向旁边的阿楠,指了指他的相机说道:“你这机器是不是时刻都开着?” 阿楠好笑道,却也没打算解释,举起相机反问道:“怎么?你想不想看?” 程迪觉得尴尬极了,站起身看了一眼草地上的两人,转身走几步去往前方的热闹区域。 虽然满心欢喜,但这八卦并不是真实的,听多了,难免会觉得有些奇怪。 她不知道却也在期待着,能与他一同牵手,在众人的目光下走过。 可她毕竟不是个开放的人。 走到人堆旁,探了探头,小贝已经落败,透过维和兵们身体的缝隙,程迪瞧见她正瘫坐在地上,满脸都是不甘与不服。 她走过去拉起小贝。 “输了就输了啦!这种比赛,我们本来就没什么优势的。” 小贝仍然没放弃,狠狠盯着地上的另一名维和兵,却又有些好笑,只是伸手指了指地上那人,转身便走。 程迪又安慰道:“比做饭,他不一定比得过你呢!” 地上的维和兵到起劲了:“哦?谁说的。” 本来已经平息掉的一丝丝怒气又被点燃。 小贝跺了跺脚,皱着眉却弯了几下唇角,质问道:“你确定吗?” 兵人不依不饶,扬起嘴角与她对视上:“明天我去炊事班报道,你来我这儿顶替我。” 这话明显是玩笑,小贝却被呛到了,这压根就是在逗她,哪里还有点真正比试的架子。 士兵a调侃道:“你小子,是不是喜欢小贝?” 此话一出,顿时鸦雀无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场的所有人都懵了,只有小贝转头看着他,两秒,她便转过头去。 程迪无意间瞥见了后方的萧辰,他正静静得看着草地这边的众人。 就那无意的一瞥,她又看到了他的笑容,温暖而舒适。 为什么?又笑了? 笑得那样无可挑剔,就像这漆黑的夜晚中的一轮明月,唯美又干净。 Chapter 33 阿楠:“感觉你看她的眼神很不一样。” 萧辰:“什么?” 阿楠下巴微微抬起,指了指不远处人群中略显腼腆的程迪:“她啊!” “有什么不一样?”萧辰的声音依旧温和。 阿楠抿唇轻微得点了几下头,“那姑娘,看得出来,是个很温柔的姑娘。” 萧辰笑了笑,注视着程迪,她扎在迷彩堆里,微笑的侧颜像夜晚盛开的花朵,再仔细看,仿佛会传来阵阵花香,直沁人心脾。 “她本来就不一样。”萧辰说。 “是啊,这里是北国,战乱的北国,能来这儿的,都不是普通人。”阿楠把相机平放在草地上,有意无意得玩弄着手里的镜头盖子。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她是我见过,漆黑的眼眸里,总有一束光照耀在别人脸上的女孩。” 是的,她很特别。 萧辰扭头看了看身后空旷平整的草地,双手扶着后脑勺,朝着后边倒去,枯草翩翩起舞。 阿楠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淡淡得问道:“昨天,政委回来了,我看到你和指导员都在。” 地上的人点了点头,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 阿楠:“维和维和,从来都不是一件能轻易做成的事情,这世界很美好,阳光也很明媚,可总是有黑暗的角落,肮脏到无法用肉眼直视。 你要平安,角落却没人清理。” 萧辰随意抓起地上一支枯草,对着皎洁的月光,像个枯瘦渺小的人。 他说:“有些事,总需要有人去做。” 阿楠问道:“这次危险系数很高?” 萧辰不作声,只当默认。 阿楠说,“一切平安。” 萧辰闭上了眼,在前方的欢呼声中,他感到十分安心。 他们的欢呼声就像动听的歌声,以这静谧无暇的夜色为伴奏,众人只管陶醉在这静心的洗涤之下。 待程迪再回过头看向后方草地上的两人时,阿楠早已离开,萧辰平身躺下,似乎熟睡在这夜色之中。 那晚,他们都笑得像天真的小孩儿,也许是程迪的到来为这忙碌的军营生活增添了一抹色彩。 一早,程迪就已经坐在床边为自己处理伤口,疼痛感已经消去不少,她细心得绕开一层层绷带,还有些肿,只是没前两天那么明显了。 一下楼,小贝便踉踉跄跄得跑到她跟前,快要靠近程迪时还险些被脚下的石子绊了脚。 “你悠着点儿!”程迪手疾眼快,伸手扶住了她。 待她站稳脚跟,程迪忙问道:“你跑什么呢?” 小贝不好意思得挠了挠头:“没有啦,感觉很久没跑了,运动一下。” 程迪觉得有些好笑,毕竟刚才的动作,活脱脱得像一只奔跑中的鸭子,想了想,终是忍住了笑意,却没有停止嘴上的调侃:“可你跑步的肢体也不协调呀!” 小贝抿唇瞪了她一眼。 谈笑间,远处田埂边上驶过一辆军用车。 程迪盯着看了半响,那辆车是从驻地里头开出去的,想必是有任务。 程迪纳闷:“今天有外出任务!” 小贝说:“今天有一队维和兵要去西北方向帮忙照看难民,维和的医疗队都在那儿呢!你的伤怎么样了?” 程迪举了举绑着绷带的手:“我没什么事儿了!” 目送着远去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军用卡车,程迪随即低头思索着什么,又迅速抬眸问道:“我能去吗?” 小贝懵了:“啥?” “我也想跟去,既然是医疗队都在的话,那我去了也能帮上忙的。”见小贝没有反应,她又说:“在驻地已经休养好几天了。” 她的面颊被这早晨的微风拂得些许红润,散落的刘海随风起舞。 小贝看了眼她绑着绷带的手,半响,终于在程迪的期待之下点了头。 她拉起程迪左手,朝外走去。 “我本来想过来叫你吃早餐的。” 程迪微微点了下头,似礼貌性得握紧了被她拉着的手,当做回应。 她们走到村口的田埂间,上方,是一排排年轻力壮的维和士兵。由于在这驻地呆的时间够长,士兵们的容貌在程迪看来也都相当熟悉了。 小贝拉着她走到停在后方的卡车边上。 前方的士兵里,程迪一眼就认出了排在最前头的江峰。 起初领队的维和军官因为担心她的伤口,并不同意程迪一同前往,无奈程迪硬是铁了心得想要一同前往。 驻地里头的时光因为太过休闲的生活而变得异常枯燥,再说,她的伤于她而言,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程迪在战士们的帮助下爬上了卡车,她坐在最外面,空间有限,也只能紧挨着江峰。 卡车颠簸,却比外面多了些许温暖的气息,似军人英俊挺拔的身躯为她驱了寒。 她紧凑着双腿,偶尔护着受伤的手腕,虽说恢复了不少,可一个不小心,还是会加重伤口。 路过一条凹凸路面,车子突然朝前倾倒。 车内士兵们看着彼此滑稽的动作,纷纷笑了起来。 程迪在车内讲了自己大学时期的趣事儿,一车子的大男人顷刻间燃起了兴趣,为这枯燥的路途增添了许多生气。 车程两个多小时,他们到达了一处矮山脚下,这里是北国西北边境,山脚下人头攒动。 大部分都是因为无法逃离过境,无奈滞留于此。 士兵们下了车。 棚户区的人数跟这里无法相比,光是维和队员,就已经聚集了好几个国家。 待队伍解散之后,程迪跟着江峰一路走到了难民相对少一些的侧面。 嘈杂声顿时消散了不少。 江峰说:“其他的重活你也帮不上,我带你去找我们的医疗队!” 程迪点了点头,又怕他担心自己的伤口:“你不用担心的,我的手没什么了,我自有分寸的。” 江峰轻笑道:“阿辰他们要是看到你来了,肯定会吓一跳的。” 这一提,才想起来早上都没见过他人影。 “他们来了吗?” “他们坐第一辆车来的。” 江峰走到一处堆积着医疗物品的空地上,看见了来自中国的维和医疗队,讲述了大概情况之后,那人笑眯眯得朝着程迪伸了伸手。 是个非常漂亮的中国女孩,绑着两条麻花辫,口罩之上只看到了大大的眼睛,弯弯的睫毛,雪白的皮肤,看起来十分腹有诗书气质。 “你叫我安安就行了,千万不用客气。” 程迪接过一瓶水,抿唇微笑回应。 很快,在安安的帮助下,程迪得心应手,很快就投入到了医疗工作中。 她今天扎了清爽的丸子头,活脱脱像个俏皮的女孩儿,非常适合工作。 地上的孩儿哭着喊饿,程迪就从边上拿起一些吃食喂进他嘴里,小孩立刻停止了喧闹,只是大大的眼睛下方仍然附着大豆般大的泪珠。 在这难民区,最欢快的就属这些年幼天真的小孩儿了。 在他们似懂非懂的年纪里,似乎只有玩耍,才能换来他们的笑容。 几个小男孩小女孩抱团唱着民谣,大人们坐在地上拍手叫好。 只是那一抹开心的味道转瞬即逝,无法长久也并未长久得表现出来。 在这之前,没人能知道他们经历了怎样流离失所的困境。 而此刻,只是像现在这般,能守望着年幼的孩子,似乎就已经十分知足了。 他们用枯瘦如柴的双手抚摸着怀里的孩子,动作显得那样苍然无力,仿佛下一秒,眼睛里就能挤出泪水。 正午,程迪走到一小女孩跟前,帮她撕开了一包小糖果,坐在石堆上看着她欢笑。 小女孩十分礼貌,拿出来的第一颗糖果,递到她嘴边,笑眯眯得看着她。 阳光下,那颗糖果泛着金光,没想太多,她拉下口罩,张开嘴吃了那颗糖。 酸酸甜甜,特别有小时候童年的味道。 正品着那颗糖果,突然一只大掌从天而降,温柔得落在程迪的天灵盖儿上。 她被吓了一跳,站起身,瞧见了一身正气凛然的军装和一双深邃的黑眸。 萧辰皱着眉,嘴角轻轻上扬:“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 程迪心绪还未平静,就回过头坐下:“我不能来嘛?” 萧辰轻笑出了声,走到她身侧,挺直腰板,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女孩儿。 “你这伤都还没好,能进行医疗工作吗?” 程迪虽然表面表现得有些不服,内心深处却早已开花结果,美妙得有些不真实。 她撇了撇嘴角:“我又不是小孩儿了。” 她抬眸与他对视上,阳光从两人的对视间穿梭而过,他们安静得看着对方 ——咔嚓 相机的快门声从身后传来,阿楠露出八颗大白牙,眼睛眯成两条缝。 他们对视的画面,再次被相机定格,活脱脱像热恋中的情侣在互相调情。 “程医生,又见面了!” 程迪撅了一下嘴角,目光滑落在阿楠手里的相机上,黑色的“庞然大物”不知记录了多少个无人留意的瞬间。 “你有没有正形的!”程迪有些生气,却也并未很明显得表现出来。 阿楠举了举那个黑色的“眼睛”极其轻描淡得概括了这一切:“记录这被遗忘的时光。” 记录这被遗忘的时光,是谁被遗忘,又是谁被记录? 简单的一句话像概括了两人初识至今的一切,是那么缥缈而不真实。 他们的相遇,就像上天计算好时间,当初去往南岭镇的路上,无论是快一些还是慢一些,他们都会彼此错过。 正亦如这相机捕捉的一瞬间,哪怕是快一秒,或者是慢一秒,拍出来的成片也绝对不会那么容易让人满足。 Chapter 34 只有程迪清楚,她其实是在假着急,认识这么久,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自己的心境。 她心里有谁,她自己清楚。 倘若是在中国,如果他只是一名普通的社会工作人员,或许她会鼓足勇气表达自己的心意,也许他们也会跟很多平凡快乐的情侣一样,牵手逛街… 过完这平庸的一生。 她没有远大的志向,只想她爱的,和爱她的人都能平平安安。 …… 萧辰看了一眼边上矗立着的人,眼神呆滞,目光似乎空无一切,沉浸在某个虚空的世界里。 他突然笑出了声。 “阿楠,你就别逗程医生了,脸都红了。” 这不提还好,一提,程迪就觉得有些难以呼吸。干脆,别过头看向前方忙碌中的医护人员,他们忙碌的身影似乎打破了这一刻的尴尬。 “萧辰,我先去忙啦!”程迪匆匆撇下一句话,转身消失在了转角处。 阿楠:“果然是年轻人啊!” 萧辰:“你来了这么久,老婆不念你吗?” 阿楠扶了扶眼镜,若有所思道:“念啊,但我也得工作啊!” 他说完径直走了几步,轻轻拍了拍萧辰的肩膀说:“你啊!别把自己隐藏得太深,容易让人看不见。” 萧辰轻扯嘴角,不做声。 傍晚时分,几名维和士兵拖着沉重的身子躺在平整的地上。全然不顾地上细小的石块,只因劳累占据了一切。 难民人数众多,医疗人员又太少,维和士兵们也就自然而然得做起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情。 程迪从帐篷出来,一眼就从人群里看到了坐在边上发呆的萧辰,而这一眼,竟让她觉得十分神秘。 就像这个人会必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一样,只感觉特别虚幻。 顺着他的目光,正前方,是一群叽叽哇哇做着游戏的小孩儿,看起来像是传统的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小孩儿们被微风冻得红润的脸颊就像一颗颗红苹果,随之蹦蹦跳跳的。或许年幼,他们的内心并未装下太多的负面情绪。 程迪摘下医用手套,走了过去。 快要接近萧辰时,她的手指被什么人抓住。 她一怔,那感觉,瘦弱、细小、冰冷。 小女孩眼睛瞪得很大,面颊上面些许污泥和水珠,许是调皮捣蛋,刚洗完了脸就又去玩弄泥土。 她牵起程迪的手,走向那群玩老鹰捉小鸡游戏的小孩儿。小孩子们见状瞬间涌上来抓住了她的衣角。 显然,这个大人在这群小孩儿面前成了保护小鸡仔的“母鸡”。 目光对视的前方是个略大点的小男孩,张开双手,学着老鹰的模样,左右摇摆,试图寻找缝隙抓住“母鸡”身后的“小鸡仔”。 程迪顿时来了兴趣,全然忘了自己已经忙碌了一整天,而为这群小朋友带来欢乐与笑声,她更是乐在其中。 她张开双手,有样学样,抵挡着“老鹰”的每一次进攻,一会儿往左边摆去,身后的小仔们也不落后,叽叽喳喳的笑声中又抱成一团。 她的发丝随着急转的方向滑落。 只是随便捋一捋,便像个从天而降的仙女,洁白、柔美、楚楚动人。 说她像一幅画,最美的也不过如此。 微弱的灯光之下,他们的身影渐渐显得有些慵懒。 不远处的高个子却看得入了神,她轻微的一个动作就像迷失森林的小鹿乱窜,撞进他的心窝。 似乎,她还像几个月前那般可爱迷人,又有着能引发旁人笑容的魅力。 终于,他起身走到“老鹰”身后,低声与他说了什么,男孩露出笑颜,便从旁边绕去了“母鸡”身后。 程迪微微蹙眉:“怎么了?” 萧辰学着老鹰的样子张开双手,露出八颗整齐的白牙:“老鹰应该像我这样,高大威猛。” 他学的有模有样,惹得前方的女孩噗呲大笑:“那我就是保护小崽的老虎。” 程迪张开双手,比面对刚才那头“小鹰”要显得更加有精气神。 还未有过多的准备,老鹰未停止笑容,就一把扑过来。 小孩子们瘦弱的身体在她身后摇来摆去,笑声轻盈得回荡耳边,像极了水中赶路的水蛇。 经过几番较量之后,他渐渐慢下了动作,步伐轻快许多。 “你是不是让着我的。”程迪问道。 “那不然你怎么保护小崽们?” 他步步紧逼,却又处处护着她,不希望她太累,又不想抓住她身后的小崽。 猛然一迸,她防守时,一不小心撞进他怀里。 …… 温柔的胸口冒出的热气似烈阳般蒸发着她的脸颊,顿时,红成了一颗小苹果。 只是这股能洗涤她灵魂的温柔很快被她逃离。 霎时种种思绪涌上心头,脑海里瞬间乱成一团,她像乘着竹筏,漂浮在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之上,找不到可以停靠的小岛,也不知道船桨应该划向哪里。 小孩儿们见两人都僵在原地,即刻失去了玩乐的兴趣,纷纷离开这块“炙热”之地。 他低头看着她发烫的脸颊,眼神里竟是那么轻易得流露出微笑与一些些的自责,她红着脸许久没有抬头。 “你有没有事?”萧辰轻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程迪终于抬了头,看了他一眼,又匆匆别过目光,四处躲避,足足五秒钟,她才回答:“我没什么事儿呀!” 萧辰仍然担心:“没撞到你?” 她极轻得摇了摇头,目光终于与他交集。 “你呢?”她皱着眉,轻微得拍了一下脑袋,又摸了摸滚烫的脸颊,抿了抿唇,说:“哎呀!刚才玩得太激烈了,抱歉啊!” “没有,是老鹰失了智。”他笑道。 她正处于水深火热的尴尬之中,他却开起了不正经的玩笑,也正是这不正经的玩笑,让她僵硬的脸庞泛起了层层笑意。 这笑意似桃花渐开,初看并不明显,乍一看,那女孩露出了几颗白牙。 ——她竟被他逗笑了,不知是否有意而为之。 望着她的笑脸,他愣住了,一抹微弱的灯光从她上方照射而下,她像个活泼爱笑的仙女。 萧辰缓缓脱口而出几个字:“小迪…” 这一声,温柔似水。 “嗯?” 这一答,热情似火。 “我…” 话语还未出口,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响彻天边。 不远处几名维和兵抱着一名年幼的北国孩子,奔跑而来。 他们的额前早已附上层层白霜,气温不高,想必是由于过于着急而冒发的冷汗。 随着男人们铿锵有力的呼声,中间难民人群迅速让出了一条大道。 此刻的他们,就像失了智的猛兽,不同的是,他们“狰狞”的外表下是炙热有温度的内心。 几名医护人员闻声从帐篷里出来,他们并未浪费过多的时间,迅速从官兵们手里接过小孩儿,即刻蹲下身子检查。 “呼吸机,快点!”年长的医疗兵朝着帐篷旁喊道。 “来了来了。” 年轻的女医生很温柔,做好一切准备之后,开始进行了急救。 萧辰和程迪随着难民们的目光缓缓走到人堆后,刚才的种种意识早已为这突如其来呼喊而抛之脑后。 待拨开人群,那名年轻漂亮的女医生绑着两个熟悉的麻花辫,定睛一看,是安安。 在医生们的齐心协力之下,小孩儿逐渐恢复了意识。 病床上,那大豆般的泪滴从眼角划过,稚嫩的小手不知在抚摸着什么,这股仿佛重获新生的感觉被小朋友体现得淋漓尽致。 随后,小孩被转移进了帐篷内,程迪一直都不离身,喂了一些水之后,小孩儿熟熟睡去。 夜间的温度降得有些多,她缩在帐篷内,目光却从未从熟睡的小孩儿身上离开。 摸了摸小孩儿的额头,还有些微微发热。 安安递来一瓶水:“应该没那么快退烧的。” 晚上的难民区相比白天要安静许多,夜色的笼罩虽无法带来长久的安宁,但或许这份短暂的安宁,早已成为难民们心中唯一能够令他们安心的时刻。 程迪穿着挺单薄,安安从边上拿起一件军用迷彩外套靠近:“穿着,夜间挺冷的。” 她顿了顿,才缓缓移开视线接过外套,外套上有很熟悉的味道,像是…某个人的。 安安:“让小孩儿在这儿休息着先,我们也出去休息会儿。” 她们拉开帐篷,像打开一台巨大的冰箱,温度瞬间下降了几度。黑夜中,依旧是那若隐若现的灯光指引着忙碌的维和兵和医疗队。 “大哥,这儿灯泡坏了,来处理一下!” 几人闻声而去。 就这几秒钟,程迪已经落后安安好几步,前方的人步伐轻快,活灵活现,此刻活脱脱像个俏皮的女孩儿。 就在程迪抬头间,安安已经投入了一个男人的怀抱,灯光的照耀之下,他高大健硕的身材抱着娇小柔美的安安。 他们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侣。 程迪愣住了,前方的男人五官端正,笑颜迷人。 是萧辰! 迷茫之中,前方传来说话声。 安安:“这么久不见,想我了吗?” 萧辰:“想。” 他虽然只回了一个字,但那微笑,却像一把刀,坚韧锋利,在她心里滑下一道巨大的口子,霎时,情绪翻涌,似惊涛骇浪的海水湿润了眼眶。 她呆呆得站在那里,不做声,不敢动。 安安:“对了,我今天认识了一位中国医生,我给你介绍介绍。” 待她转过头看向后方时,程迪早已不见了踪影,那处夜色下的空地尽显苍凉,似乎从来没有站过任何人。 “诶?她走了。” 萧辰轻笑:“我应该认识,你最近工作还好吗?” “挺好的,诶?你的手被吹得有点凉,你的外套我给那个医生了。” “嗯,不早了,休息!” …… Chapter 35 凌晨三点,帐篷外忽然传来说话声,声音不大,却把程迪从熟睡中唤醒。 匆忙起身,瞧见挂在床尾的那件迷彩外套,不由得愣了一会儿,穿起了床头的白大褂。不是不想穿,只是一时觉得没资格穿。 昨晚入睡前,头一回萌生了想逃离此地的冲动,不是回驻地,也不是回伽弥医院,而是千里之外的中国。 她想逃离… 帐篷外,几名医生讨论着难民区的紧急状况,一拉开门帘,就被安安瘦弱的身子挡住了去路,她背着她,若有所思。 程迪倒不回避,微笑得拍了拍她的肩头。 安安回过头:“诶?程医生,把你吵醒了。” 程迪迅速摇了摇头,拉紧了白大褂,问:“发生了什么事儿,这么晚,是有什么紧急状况吗?” 安安慷慨解释:“几天下来,这儿情况已经好了很多,现在想调一些医疗队的医生去往偏北的地儿帮忙。” 或许这刚好成了程迪能够逃离此地唯一能够令她心安理得的理由,只要不用见到他,就不会胡思乱想,几个月的相识,她似乎早就已经打开了心门,而这扇门,或许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沉甸。 今后令是谁,或许都很难再推开走进去。 这是她,给自己最坏的定义。 她曾翻看过一本书,书上说:遇见动心的人不容易,而能在一起,或许就是上天送给你最好的礼物。 现在想来,或许上天并没有因此而青睐她。 程迪回帐篷拿出了昨天晚上安安借给她的迷彩外套,撰在手里,像千斤顶,压着她喘不过气,却又不舍得放手。 直到迷彩服上最后一丝气息从她手上消散,她才真正平静了下来。 一早,帐篷外就停着两辆军用卡车,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们队列整齐,程迪站在队伍末端,昨晚心情沉重,于是一早起来,人看着没什么精神。 战士们扶着医护人员上了车,程迪安安两人紧挨着,一直到卡车发动,车内的医护人员才纷纷打开话匣子,聊得合不拢嘴。 程迪与这些维和医护人员身份不一样,自然就成了话题,面对大部分的提问,她只当是虚幻的背景,并没有过多的心思去回答这些零七八碎的问题。 她声音沉重,并不想说太多话,安安只觉得她是太累了精神不好,昨晚可能讲话吵醒她了,让她在自己肩膀上靠一会儿。 车子内,医生们也纷纷没了趣,静下心来等待到达目的地。 她靠在安安的肩膀上,路途颠簸,但也没有过多想睡觉的心思,凹凸不平的路面让她极致反胃,差点不省人事。 到达目的地后,安安扶着她坐到了帐篷边上的石块上,又给她喝了点水,片刻之后,才出现了好转。 安安:“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先去帮忙,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程迪只是点了点头以示明白。 安安帮着队友从车上搬下医药箱,又帮忙清点整理,时不时回过头来看看不远处的程迪。 一同前来的还有另外一队维和兵,安安一眼就看见了难民人群中的萧辰,刚要走过去,一边的男性美籍维和医生叫住了她。 “女士,我能否认识一下你?” 安安只是和气得笑了一下便径直走向萧辰,挪开几步时,又回过头笑道:“安安!” 她很洒脱,却又不失温柔,或许在她眼中,这是一名医生应该有的大度。 这一幕,程迪都看在眼里,明明只比她大个几岁,却总觉得,安安的为人处事要比她好得太多太多,或许,只是人生经历不同又或者身份不同,面对这些,她开始觉得些许不平常。 她站起身,倚靠在树边,仿佛一切烟消云散,又回到了当初刚踏上北国的时候,除了同行的几人,便只认识亚当一个,也不曾去过南岭镇。 但眼前这两个人终究是明晃晃得站在她眼前。 他的笑,清新俊逸。 她的笑,如沐春风。 是那么的真实。 安安毫不避讳,一把手搭在萧辰略高的肩膀上,嘴角流露出春风得意般的微笑:“你怎么又跟来了?” 萧辰淡笑道:“任务需要,还我跟你呢!” “我妈最近有没有打电话给你?”安安问道。 萧辰摇了摇头:“你也真够沉得住气的,维和期满,赶紧回家去!” 安安白了他一眼,内心还是动摇着,却又不想表现出来,最近跟她妈妈联系紧着呢,压根就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对了,江峰哪儿去了?”安安立马转移了话题。 “没来!” 安安只觉得没趣,淡淡得:“哦!”了一声。 抬眼间,萧辰瞥见了不远处倚靠在树边上的女孩,温和的阳光下,她动作娴熟,整理闲散乌黑的头发,皮筋在她手上玩弄得游刃有余,几秒钟,略高的马尾又被她绕了几圈,清新的丸子头发型定格于此。 安安发觉了他的异样。 “她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医生,她是自发来到北国的。” 萧辰轻扯嘴角,脱口而出:“我认识!” 他本想过去打声招呼,无奈需要帮忙的事情太多,刚跨出一步,就被身后的呼喊声唤去,再没来得及看她一眼,便匆匆离开了。 午后,帐篷外忽然传来呼喊声,急救车应声停下,一名三十来岁的本国女人被平稳抬下,发丝末端全是冰冷的汗水。 被抬下的瞬间,在她冰冷的眸子里,流露出了对生命无尽的渴望。 车上跟着下来几名医生:“快,马上进行手术。” 程迪安安两人一声不吭,接过他们手里的吊瓶和药箱,跟着进了临时手术室。 “没有血压、脉搏150~160次\/分、呼吸40次\/分、体温高达40摄氏度。” “手术风险很高。”程迪语气坚定,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她极其艰难得咽了一口气,但病人的情况太过危急,如若不立刻手术,肯定活不了了。 程迪看向床头心电监护仪的功夫,几名援外经验丰富的医生们早已做好了术前准备。 “没有别的办法了,马上准备手术。” “病人是因为人工流产所导致的感染,而且情况比其他感染严重得要多。” 安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此刻,周围安静得可怕,医生们的呼吸声阵阵传入耳内,他们没有时间多想,当务之急,是尽快救助眼前奄奄一息的女人。 一直有人等待在手术室外,未曾离开过一步。 历经五个小时,情况总算是稳定下来,主刀医师们只是喝了些葡萄糖就又前往难民区继续工作。 安安拉着程迪坐到石板凳上,罗肖克递来两瓶水,女孩们倒也毫不顾忌面子,咕噜咕噜得就喝了起来。 罗肖克还不忘调侃:“慢点,医生们!” 萧辰:“这个病人需要转移到伽弥医院吗?” 程迪面无表情,不知是否因劳累占据了一切,淡淡得回了一句:“等情况好转后,我再联系一下那边。” 这种情况,是她作为外科医生,第一次见到的,要说在国内,这种问题的几率也挺小,就拿一开刀时,那扑面而来的恶臭都叫她难以忍受,更是令她到现在都没敢进食。手里的那包饼干不知不觉被她捏得稀碎,如同砂砾,伴着些许硌手的微妙感觉。 安安:“本来很饿的,可一想到那场面,我真的吃不下东西。” 男人们倒愉快得笑了,毕竟都是年轻的医生。 一直到天黑,他们也没见得怎么休息过,手忙脚乱,焦头烂额,已经成了他们来北国的固有状态,有的时候,即使是坐一下,似乎就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 晚上十点,还未褪去一身的疲惫,众人咬着生硬的面包,虽然难以下咽,却又因为劳累饥饿而表现得津津有味。 喝一口水,就已经舒缓了许多。 罗肖克勾搭着另一名维和战士的肩头,随着微风左摇右晃,没多久,胯下那人就被磨去了耐心,厌烦得将之推至半米远。 伴着调侃般的笑声,萧辰又拿了几块小面包递给程迪和安安,后者十分爽快,拿过时还不忘白他一眼,像个俏皮的小女孩靠在男友身边,无论怎么调皮,总有人包容。 程迪摇了摇头,未曾用正眼瞧过他,觉得看一眼,心里就不知被什么硌得生疼。 微风伴着刺骨的寒冷,令她头皮发麻。 但那头,他总是露出八颗大白牙,温柔似水。 或许… 对谁都如此。 干脆,程迪起身,低声说了一句洗漱休息之后,头也不回得离开了那块阴冷之地。 独自走到帐篷后,拿出手机,刷着久违的朋友圈。 随她一起来北国进行医疗工作的小张发了一张与北国小孩儿一同玩耍的照片,毫不犹豫,点了一个赞。 近段时间的忙碌,让她几乎快忘记自己还有同伴在北国,又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的不联系,让彼此之间产生了隔阂。 看到平安,她就已经十分安心。 往下一刷,目光冰冷得定格在徐芝发的一张照片上,照片中,三个人并排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比她小很多的男孩,没有配上任何文字,三人的笑容几分相似,灿烂如春。 突然那一刻,她发觉自己或许自私了,如若不是这个男人,她妈妈将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只是她始终没法面对这一家子,更不想喊这个男人爸爸。 她点开那张照片,嘴角竟不经意间勾起了一些弧度,发觉,好久都没见过徐芝这样笑了,或者说,好久都没有见过徐芝这个人了。 打小,就对她疼爱有加,若不是父亲身份特殊,出了事情,他们也会像很多家庭那样,一直走在生活的正轨。 但这,终究是现实与想象中的差距。 不知不觉间,她的右手拇指定格在了徐芝的头像上,半响,终于按了下去,拨通了那边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声音却不是她。 “诶?程迪姐姐,你是程迪姐姐?”少年的声音十分纯净,还伴有轻微的幼稚感。 愣了一会儿,她压低了嗓子,淡淡回了句:“我妈呢?”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答复:“妈洗澡去了,要帮你叫她吗?” 这声妈,奇怪极了,听着心里硌得慌,她再次压低了声音:“不用了,我先睡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就被无情挂断。 黑夜中,她淡笑了一声,内心也开始纠结是否要接受这个重组家庭,为她妈妈,也为她自己。 此刻任凭冰凉的微风拂过脸庞,皮肤被冻得微微发冷,她就那样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渐渐涣散…… Chapter 36 程迪联系到亚当,已经是几天后了。 病人的身体状况虽然有在渐渐恢复,但难民区毕竟医疗条件有限,也不具备术后恢复的一切优势,光是嘈杂的声音就让人睡不着觉,更别提让病人好生休息了。 经过讨论,他们还是给出了一个最佳方案。 一大早,伽弥医院开来了一辆救护车,跟车的医生是亚当,一个多月没见,他似乎清瘦了不少,人看着,倒也还算精神饱满。 远远的,萧辰就瞧见了他,虽然见过的面不多,亚当这个名字,却让他无比熟悉,这一切都源于几个月前某人在阿罗帝城时对他的不离不弃… 两人见面并没有任何隔阂,一是源于相同性质的工作,二是源于程迪。 萧辰接过亚当手里的医药箱,领着他去看了一下重病的患者。 与负责的医生做过简单的交流之后,亚当才有了空闲的时间。 萧辰:“辛苦你过来一趟了。” 亚当连忙挥着双手,这声辛苦,他哪里承受得住,咽了口水差点没呛出病来,连忙挥着双手:“不,该说这话的应该是我们!你们中国人能来我们的国家贡献自己的力量,我们感激不尽。” 话一说完,不知谁给他手里塞了一块小糖果,回眸撞上一双漆黑稚嫩的眼眸,微胖圆脸,嘴角附着一些清透的水珠,模样别提有多俏皮可爱。 小女孩抓着亚当的右手,笑得合不拢嘴,那颗糖被他撰在手里,一早的劳累都早已烟消云散。 轻轻抱起女孩,相视一笑,直到那颗糖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流露舌尖,他才想起程迪。 亚当:“cendy去哪儿了?” 萧辰顿了会儿才回他:“在忙着!需要找她吗?” 亚当依然没有转移视线,目光温柔似水,盯着女孩儿的时间仿佛过得非常慢,此刻似乎并不想做其他的事情,只轻微摇摇头:“没关系。” 半响,他将女孩放下,才想到什么,连忙回过头对身后的人说道:“你上次的伤那么严重,怎么都没回国去休养?” 这话可把他呛住了,上次的伤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云烟过眼,到现在已经是一片斑驳的回忆,只是骨子里不愿再想起那段狼狈不堪的时光。 被老胡几人从南岭镇的战地医院带走后,军营里安排了医生负责全程照顾他康复,那时刚失去几名并肩的战友,这对他来说,不过是度过了一段无比阴暗的时光。 那时整日整夜将自己关在房间内,似乎连说话都成了奢侈,一天下来,愣是挤不出几个字眼。 担心会在他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创伤,政委和指导员坚持要将他送回国,怎奈病床上的人执意不肯,维和期未满,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好在那颗子弹避开了要害,伤好后,修养了一段时间,就又投入到维和的工作之中。 突然被问住,他发觉有些奇怪,那时他不曾认识程迪,更不可能认识亚当,身边,应该不会有人跟程迪讲过这些,唯一的可能,或许是驻地里一直跟着程迪的贝贝。 一想通,他连问的兴致都没有了,只回答:“伤得不重。” “天呐!失血过多还不严重吗?亲爱的,你那时失血量挺大的,可能一般的人已经无力回天了。”亚当瞪大了眼睛,对中国军人的崇拜度甚至变得更上一层。 那段时间以来,萧辰每天都是在军医无微不至的照顾下痊愈,痊愈的速度也比一般的人要快上许多。 然而亚当这一说,萧辰刚通的脑袋又被迷雾笼罩:“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我受伤的事情?” 亚当皱了皱眉头,好家伙,几个月过去了,居然不还不知道他的救命恩人是谁? 就在亚当还要开口时,后方传来呼叫声。 “亚当。” 程迪牵着难民区里的一个小女孩,从帐篷外出来,亚当一见到这个久违的中国人立马就上前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抱着的人也露出了精致的笑容。 那笑容似乎向阳而生,美得不可一世。 新生的花儿,再美,或许也不过如此。 萧辰双手插兜,将一切尽收眼底,竟无意识得摇晃了两下脑袋,又勾起嘴角。 不一会儿,程迪轻轻推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收紧笑颜:“你瘦了!” 亚当倒没太在意,因为他眼前的女孩,也清瘦了不少,原先圆润的脸颊像气球漏了气儿:“你也是啊!难民区的生活还好吗?” 程迪此刻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认为,自己留在这里,全是因为他身后站着的男人,而现在,一切都已云归云尘归尘,她毫无留恋。 “什么时候走?我也该离开啦,回伽弥城。” 亚当只觉疑惑,但也没多问,被程迪领着在难民区里忙活了好一阵子。 期间,亚当两次问了她跟萧辰的情况,怎奈程迪似乎没多大兴趣,全程冷着脸,不是嗯,就是哦,这也让询问的人失去了信心。 不是她不想谈,而是觉得没资格谈。 一直忙到给病床上的女人换完药时,她才停下动作:“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医生的天职本就是救人,留不留名,都不重要!” 亚当放大了瞳孔,吃了一惊,话虽如此,可她全程冷着脸,没有任何表情,要知道,程迪这个人待人常常温文尔雅,绝不是此刻淡然处之的模样,再加之此话这般模样从她嘴里说出来像是换了种味道,苦涩无比。 他好笑道:“cendy,感觉几个月不见,你有了一些变化,亲爱的,你问问上天,你的这些变化,是否是以你瘦下去的身材为代价的?” 程迪其实挺理解他这番话,意识到或许是语气的不同给了他隔阂感,除了一早见面久违的一笑,接下来几个小时,似乎都极其冷淡,也不健谈,那可不见得是因为工作忙碌的原因。 她极淡得扯了一下嘴角,或许太过主观的原因,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变化。 亚当一直呆到下午,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得将那名女患者抬上救护车,嘴角一直不忘叮嘱着一些必要事项和要注意的东西。 毕竟路途多少有点颠簸,好就好在只有一两个小时的车程。 程迪在车旁与相处许久的维和兵们依依惜别,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安安一个大拥抱,两人的温柔互相交融,只愿各自平安。 一直到上车,都没有见到萧辰的身影。 安安矗在原地,看着车子一点点消失在地平线上。 说真的,她很喜欢跟程迪这个人相处,会给她一种十分舒适的感觉,这种感觉更不同于以往的军营生活,更多的是莫名其妙流露出的那种对家乡、对家人的亲切与怀念感! 唉!罢了,估计是离家太久了…: 她小声嘀咕着… 就这一声嘀咕,惹来了后方突然间的嘲笑,笑声不大,却正好传入女孩的耳朵里。 安安回过头,四目相对,江峰露出整齐的八颗大白牙,笑容却又渐渐收敛,许是害怕,下意识得站稳了军姿,一动不动。 “你干什么呢?”安安似笑非笑。 江峰倒显得有些不自然,微微噘嘴,又抬眉看她,憋了大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话,竟还有莫名的紧张感。 “你刚才是说…离家太久了?想家了吗?” 安安终于露出了笑意,眼前这个男孩来维和这么长时间,也认识这么久了,此刻看起来却如此紧张,还别说,莫名得催来了笑意。 要说他们熟悉,也不算太熟悉,有时也就跟在萧辰身边才能偶尔见到工作时的安安,两人说话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你刚刚是在笑我吗?”安安问得直截了当。 江峰:“没…没有啊!” 这俊朗的小男生可真是乌龟看青天——缩头缩脑。 那笑声也确实不是故意发出的,只不过是些许震惊时不经意间流露而出的声音,在当事人看来,再平常不过。 “我又不会吃了你!” 安安撇下一句话,走到他身侧,看了他一眼,调皮得吐出舌头,便头也不回得钻进帐篷里。 江峰作为维和队里最年轻的战士,这么些个把月也不少受到其他战士开玩笑的调侃,军营里无一例外都觉得他跟安安绝配。 却又奈何他只是个小男生,也没有任何恋爱经验,一旦提及此事,面红耳赤便成为了必然。 此刻,天地间被夕阳晕染着一片金黄,瞬间的凄美映入眼帘,医生们脸颊甚至是头顶,全然泛着一片金黄色,难民区不知为何,已然安静下来享受这一刻。 孩子们也不哭啼了。 打破这一刻寂静的是远处如同滔滔江水般不绝于耳的炮火声。 难民区的人们却见怪不怪,只是敛去了不少笑意,只觉得这再平常不过,不断传来的是小男孩小女孩们受到惊吓的哭泣声。 罗肖克站在帐篷前,绷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庞,医疗队的杨昊杨队长一从帐篷内走出,就被前者宽厚的背影挡住了去路。 “杨队,你回来了?”罗肖克立马就回过头,冲他一笑。 “罗肖克,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们了”杨昊对他只是匆匆别过一眼,便望向炮火声传来的方向。 执行完任务前,他了解过前方的战况,反政府军为了争夺对抗政府军的有利地形,已经跟恐怖组织开战了好几天,今天,开始动用了大规模的杀伤武器,想必对于此地争夺,都是势在必得。 “恐怕,这里也很快不安全了。”罗肖克皱着眉,有些漫不经心,早在来维和之前,他与萧辰可都是征战四方的特种兵,来维和之后,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保护平民,虽然与之前特种兵的工作不一样,但本质于他们来讲,并无二致,都是为人民服务。 “美国和英国已经派了很多医护人员去往前线了,政委他们有跟你说过联合作战分队的事情吗?” 罗肖克显然不知道这件事儿,懵圈着大眼睛,等待着前者继续说。 “阿罗帝城周边埋着许多地雷,上面有一支维和特别作战分队,已经开始训练了,这半个月以来,侦察队的人都在不断试探有利地形,虽说原本有条路线,但最近却在那条路线接二连三发生枪战。” 罗肖克:“恐怕这地形的有利因素,也掌握在敌军手里了,那条路,没有地雷么?。” “这个现在不好说,如果叛军跟恐怖组织打起来,或许对政府军来说,还算有利,只是…”杨昊讲到这儿几乎语塞,有些心痛,以至于如鲠在喉。 “只是没来得及逃走的平民就没那么幸运…” Chapter 37 “可,这事儿,指导员和政委怎么也不找我呢?”罗肖克对此事儿显然有些不大满意,但军人也只能服从安排。 杨昊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瓶葡萄糖水,抿了一口,却露出了笑意:“罗肖克,咱们来这儿都是实现价值来的,有的时候,就算是迷宫,你走了不同的路,到最后也会走到终点。” 讲这些道理,对于四十多岁,有多次援外经验的杨昊来说,显然是妙言要道,很多事情也正因为如此,他总能做成顺理成章的样子。 作为医生,如果缓不济急,那他自认为这一生的医疗生涯,全然是白活了。 杨昊:“小罗,我知道你身为一名特种兵,也吃过不少苦,但是来这儿,我最怕因为吃苦,而养出急性子的人,我的医疗队,因为一时的冲动,已经牺牲了两名队员,虽然他们是过不了心里那关才冲上去救人。 但我还是希望,遇事,冷静一定要放在第一位。” 罗肖克突然想起听安安说过,两个月前,有两名医疗队的队员为救被绑儿童而被炸弹炸死,不够沉着冷静成了主要致命因素。 罗肖克若有所思,此刻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上前线,却不免其中带有几分冲动与愤怒不平的因素。 好家伙,就眼下杨昊的这几句话,全然给他抖落出还未萌生的想法… “好了,我也不是在数落你,该忙就忙去!”杨昊下意识得握紧了手里的葡萄糖水瓶,朝着七零八落的难民们走去。 …… 只身在美国军营的萧辰已经撂倒了两名美国士兵。 那两人却依然笑脸相迎,互相搀扶,还带有少许不置可否的神态。 亚洲人的身形可比他们这些欧美士兵的身形要瘦上许多,与他们的对峙,更多时候靠的并不是蛮力,而是技巧。 这对学过以色列格斗术的萧辰来说,可不见得是什么难事儿。 离开前,还不忘向他们鞠了一躬。 “你好” 一名寸头男子拦住了他的去路,雪白的皮肤上面不难看出他旧时候有一头金碧的头发。“戴维” 他毫不犹豫,报出自己的姓名。 随即伸出修长的右手,紧实洁白的肌肉整整大了萧辰一个手腕。 萧辰向来是善者不惧,毫不吝啬伸出了左手,两人手掌紧紧交握。 戴维的眼神瞬间变得凛冽,碧蓝色的眼珠子被上下眼皮挤压得仅剩下一条细小的缝,皱着的眉头之上爬满了青筋。 萧辰早有所料,微微抬眉,嘴角也刻意上扬一些,显然对这一“战”十分有把握。 不一会儿,走廊上便围来了不少维和战士,只有一两个亚洲面孔站在萧辰身后,却也只是安静得注视着两人的“战况”。 论握力,萧辰显然不是这个大个子的对手。 但他的观念里,可没有靠蛮力而取胜的字样,更别说面对眼前这个比他个子还要大的人。 就一会儿的功夫,萧辰已经把所有的握力集中于戴维的掌骨上,来回推动。 整整一分钟的时间,戴维的脸上便洋溢出满足,率先散去了手掌心的力气。 “你叫什么名字?” 萧辰面无表情,匆匆看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萧辰”,转身就走。 转身得极为潇洒,此地可不是中国军营,营地里亚洲面孔都没见几个,更别说会不会有中国人,也正因为如此,他更要拿出中国人的气魄出来。 …… 中国驻地 天空微暗,下起了毛毛雨,悄无声息得漂浮在半空中,定睛一看,却也发现这雨似有若无。 萧辰伸手接了一点儿,还没看清雨滴,就蒸发在空气之中,毫无痕迹。 进了屋,身体才渐渐暖下来。 此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情不自禁得,就走到了之前程迪住的房间门口。 顿时泛起了层层回忆,那天早晨,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在他双掌之间停留了许久…… 就在回想间,嘴角竟不自觉得勾起了弧度。 他匆匆别过眼睛,却在门缝之下瞧见一支黑色的签字笔,斟酌不久,俯下身子,顺势捡起了那支漆黑透亮的笔。 这支笔看起来像个雍容华丽的贵妇,仔细一看,却又觉得简约大方。 除了镶金边的笔盖和衔接笔身的一圈,其余的地方柔滑透亮。 半响,才回想起来程迪随身的挎包里确实有本巴掌大小的小笔记,后知后觉,他将那支笔塞进了口袋里。 隔天太阳照常升起,微风不燥,十几名身穿联合作战服的维和士兵站在阿罗帝城东北部的郊山脚下,经过侦察队打出的报告,郊山上有几名武装恐怖分子人员留守,其余人已经全数被派去与护城河与叛军交战。 原本郊山这条路线也是双方交战的一条必经之路,只是不知为何,叛军突然撤退,从护城河的另外一侧搞起了夜间偷袭,也正因为如此,武装恐怖分子不得不用上大规模的杀伤武器。 为避免人员过多暴露视野,狙击手率先寻找好高处进行了隐蔽,剩下的人,分成两队,从两条不同的小路上山,一队人少的主要负责侦查和放风,另一队负责细致排雷。 郊山这条路唯一的优点就是树木和灌木丛极多,更利于隐蔽,但是对排雷,视野上的盲点却多了起来。 准备之际,要上山排雷的士兵们在做着最后的调整。 戴维摘下面罩和护目镜,向萧辰挪动了几步,匆匆瞥了萧辰一眼,一脸坏笑道:“你是我见过,还算比较特别的中国人。” 萧辰没回头,依然摆弄着手里的作战手套,漫不经心得回了一句:“有多特别?” “格斗技巧不错,虽然现在在军队里还算普及,但是像你这样年纪的中国人,我可没见过。”戴维说完,便一只手搭在萧辰肩膀上,这次没用多大力气,只是稍微“借用”一下。 萧辰倒是没给多大面子,与戴维拉开了必要的距离,后者的手垂直落下。 萧辰:“等任务结束,去中国看看,认知不应该局限于眼界。” 戴维淡笑出了声:“ok!really terestg!(真有意思),中国文化真是博大精深,我竟然没听懂!” 萧辰没再理他,他却换了种语气继续说道:“来到这里,就是战场了,不是军营,不要逞能。” “谢了,你也是!” 出发之际,两人还是友好得握了手,兵分两路,各自消失在彼此的视线里。 山脚下是郁郁苍苍的一片,各种千姿百态的奇木互相交错,原野中泥土夹杂的清新气味儿渐渐散去,留下战士们蹒跚的步履,小心翼翼。 发现第一枚地雷,是颗绊雷,位置还算偏僻,一株小灌木丛下捆绑着一小段金属丝,即使在太阳的照射下,也依然看不清反光。 萧辰单膝跪在土地上,小心翼翼得拂开上面的泥土,略大的金属外壳缓慢外露。 接着挥了几下右手,唤来防爆的队友。 又拿着金属探测器往旁边挪动,让出一大块空地供他排雷,自己则继续进行侦测。 一直到山腰,地雷也没发现几颗,通过不少被炸毁的树木,众人猜测可能是这些天,反政府军从郊山这条路攻入阿罗帝城,引爆了不少,经过几天的小打小斗,发现了并不具备有利条件,连忙更换了作战路线。 由此来说,他们这次任务,或许直接关系到北国政府对阿罗帝城收复的成败。 天气不算热,战士们额头却也流出许多大豆般的汗珠,长时间的枯燥与紧张的工作,难免会让人觉得劳累。 在排除第四颗地雷时,耳机里忽然传来声音:“小路上有两个持枪份子,正往这边来。” 探测的士兵们立即聚精会神,就近寻找探测过的安全之处隐蔽。 大约一分钟,两名武装份子小心翼翼得踩着悠闲的步履缓缓靠近。 皆是北国面孔,满嘴胡渣。 耳机里再次传来声音,是戴维的:“杀了!就两人。” 萧辰刚想阻止,却见戴维已经奔轶绝尘,跑至两人后方,脚步声毫不隐蔽,每一步都极其稳重,像个失了心的野兽般一脚撂倒其中一名武装份子。 另外一名刚想鸣枪,就被萧辰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放倒,顿时倒在血泊之中,猩红的血液染红了一大片泥土,顺着低洼处流去。 戴维却像个不正经的孩子,别过头竖起了大拇指。 萧辰只是皱眉瞥了一眼。 就这一会儿功夫,先前倒下的恐怖分子赫然站立,不遗余力,只身冲向戴维。 这巨大的的冲击力让戴维猝不及防,连连后退数十步,狠狠撞上一棵小树。 本来就没几片叶子的小树霎时变得光秃秃,枝条折断的声音嘎嘎作响。 就在戴维要倒下时,一只厚实的臂膀突然接住他的肩头,硝烟的味道由近及远,消失在了茫茫山谷中。 萧辰收起手枪,下巴指了指那棵小树。 戴维这才发现这棵小树下绑着一根细小的金丝线,难怪那人如此冲动,连枪都可以遗弃一旁。 萧辰火气突然上来,抓着戴维的衣领,作势就要一拳揍去。 如若不是这个中国男人托着他,恐怕这枚地雷就已经引爆,而地雷一旦引爆,就会引起恐怖分子的注意力,那他们这次任务基本上就已经宣告失败。 萧辰的拳头在半空中举了几秒,终究是下不去手,一把将人甩至那名恐怖分子尸体旁。 而此时数双眼睛盯着他们,炯炯有神,若不是在执行任务,他们甚至都想一拥而上。 终究是戴维处理事情太过冲动,原本可以等他们走进排雷的安全范围再动手。 遇到敌人,还需敛色屏气、如履如临。 这个道理,戴维身为特种兵不会不知道,但血性,有的时候也需要分时机,不然在别人看来,就是不自量力了。 这不是害怕,而是谨慎。 从萧辰当特种兵的那天起,他的老师就跟他讲过无数遍,而对好的理论谨记于心也成了他一直以来习惯。 …… 程迪今天可起了个大晚,一看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过半了,回来的这几天,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醒,更别说有精力进行医疗工作。 而近日,重伤的士兵和平民人数逐渐增多,有时送来欧美面孔,她都会想起前段时间在伽弥寺被绑架的遭遇。 那副可怕虚伪的面孔历历在目… 她不再多想,套了件白色外套下了床。 一拉开窗帘,阳光倾泻而下,幽暗的房间顿时充满生气,街道上零碎的嘈杂声顺着光线一拥而进,倒让她精神了几分。 Chapter 38 程迪向窗户外伸出半个头,顷刻间的温暖令她舒心了几分,望着街道上寥寥无几的行人,突然又有些煽情——想回家了。 事实上,在去难民区之前,她接到一通电话,得知与她一同来往北国的几名队员已经带林文的骨灰回国,只剩下一名叫石劲飞的大学校友停留于北国。 她也理解,人在极端的情况下所做出的决定后悔的几率也极大,而对于他们是否是因为后悔来到北国进行医疗工作才回去的这个问题,她都觉得是人之常情。 但话又说回来,当初那通报噩耗的电话也让她心生了几分悔意,只是这份心境很快被她自行消磨下去。 那时,同样是这样的早晨… 突然是应了此景,表姐徐小月发来了视频通话。 许是出于想家心切,程迪想都没想迅速按下了接听键,表姐熟悉的面孔顿时映入眼帘。 “小迪?你还好吗?” 徐小月披着及肩的散发,有着精致的眉毛和性感的红唇和鼻子,由里到外散发着一种成熟女人的韵味。 她比程迪整整大十岁,在程迪这个年纪,她嫁给了军人,生了一个小男孩,五岁,模样是又奶又俊,像他爸。 大学毕业后,只工作了半年,就开起了一家面包房,也正是因为这一举动,有了一段奇妙的缘分。 “姐,我很好呢,你们呢?”程迪极其轻描淡写得概括了在北国的一切,所有的经历过往霎时如同云烟过眼,全然被她抛之脑后。 她露出了轻奢的笑意。 “小迪啊,最近国内新闻最火的就是你们那边的战争,什么医生护士啊!伤亡惨重,还有实拍视频,你差不多了,就回国来!” 程迪抿唇泛开了笑意,轻轻点点头:“我知道啦!不用担心我,我又不用上战场。” “话虽如此,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医生伤亡的新闻?” 徐小月对于这件事情,讲话都十分直截了当,觉得不用给什么情面,毕竟北国这个地方,不是什么人都能安全呆下去的。 “小迪,是!我理解不了你们口中的大义和理想,但是我觉得人活着也要以自己的生命为重,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疗工作者…” “姐!”程迪语气平静,却有着千军万马的架势“我知道了… 过段时间我就会回去了。” 视频那头沉默了,发觉刚才的话语可能有些不妥,却也在所谓的话糙理不糙的范围之内。 打破两人沉默的是突然出现的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徐小月五岁的儿子糯糯占据了一大半屏幕,盯着那头的小姨,脸蛋上还有些许面包碎屑,别提有多可爱。 对着那头看了许久,才奶声奶气得说了一句话:“小姨,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好久没见你了。” 出于对小孩的温柔,程迪立马就褪去了刚才千军万马的架势,露出一圈小白牙。 “糯糯乖,小姨很快就回去了,你要听妈妈的话,我回去给你买好吃的。 你看你嘴角,又把妈妈做蛋糕的边角料偷吃了!小馋猫一个。” 糯糯一听说有人叫他小馋猫,两边脸蛋如同吹气球般瞬间鼓了起来,那对又黑又大的眼睛也跟着眨巴眨巴。 还不忘用着莲藕般粉糯的手臂擦去嘴角的碎屑。 “小姨小姨,我和妈妈等你来店里吃面包呢!” 程迪依然保持着对小孩子温柔的形象,轻轻点点头:“我很快就回去啦!不要调皮哟!” 这话一说完,徐小月就将糯糯轻轻推搡到一旁:“你先去找你爸去!” 糯糯十分配合,屁颠屁颠得就离开了房间,嘴里还嘀咕着:爸爸,爸爸… “小迪,你说你,何必跟你妈妈置气,你也总不会要让你妈妈一辈子孤苦伶仃,就因为她结婚,你就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你是…” “我没有跟她置气!” 她倒是现在才回想起来,正是在徐芝结婚那天,她踏上了来往北国的飞机。 要说与谁置气,或许是她妈妈,又或许不是,事到如今,连她自己都捋不清这其中的关系。 “姐,我想问你,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徐小月突然被问到,眼睛里似乎闪起了星星,水灵水灵的。 “嗯? 你这是…? 怎么这么突然?” 原本以为可以直接得到一个答案,可徐小月这一反问,倒让她措手不及。 或许更多的只是想否认自己原先对萧辰的感情,毕竟期待无望,着实没必要一直吊着自己的情感。 潇洒忘去,才更应该。 “呃…!姐,我有点事儿,要去医院帮忙了,先这样?” “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 挂罢! 她又抬头看了眼窗外,便不知不觉淡然欣赏起来,马路对面的楼房摆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 本可以舒心的一切却让她的眉眼尽显孤寂。 走到梳妆台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皮肤干巴巴的。 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得保湿过。 她淡淡得洗了把脸,从背包里拿出一瓶保湿乳,把全身都抹了个遍。 一系列繁琐的小事儿结束之后,程迪迎着阳光坐在窗边,久违得刷起了手机。 微博上,北国战事果然热度第一,看样子已经持续了很久,不断有新的文章和图片相继发出。 而在战争这种希望与失望互相交织的话题上,底下的评论不免会出现褒贬不一,有的人只是为了热度而随意发表,而有的人,却似乎用上了毕生所学来诠释了战争与和平。 忽然有一串评论让程迪心里硌得慌,发表时间是一分钟前。 用户已注销:“庆幸自己生在这样一个和平年代。” 她想都没想,直接回了句“和平的不是年代,是国家!” … 阿罗帝城护城河已经开战了整整一天,炮火声是一阵接着一阵。 郁郁葱葱的树木一棵接着一棵倒下,腥红的血气弥漫穹顶。 屋顶的石头被震得硌咯直响,屋檐下能清晰得看到摇摇欲坠的土民屋,还伴随着从天而坠的沙土。 阿楠跟随着一名本国记者阿诺,匍匐在一个小房间里,眼睛直勾勾得看着远处弥漫的硝烟。 仅仅两分钟的时间,这儿就被炸得满目疮痍,阵阵传来浓烟滚滚刺鼻呛喉的火药味儿。 他协同阿诺摆好了支架,拉近焦距,屏幕上立马出现一个又一个黑影,个个身材魁梧,拖着惨绝人寰的尸体缓缓挪动脚步。 阿楠他们原本算在安全的范围内,谁料为了追求完美镜头,竟一步又一步得靠近枪林弹火的中心点,若不是方才突如其来的炮火,他们甚至都还会继续往前。 一直到那些黑影消失在拐角处,阿楠才迅速收起支架和相机。 余光中竟瞥见脚下的阿诺一动不动,依然保持着双手抱头的动作匍匐在冰冷的地板上瑟瑟发抖。 阿楠好笑道,扶起他:“要不你先回去,刚才确实也太危险了,这都怪我!” 阿诺却摇摇头,收紧了泪水:“你知道吗?刚才你拉我趴下的那瞬间,我看见了一个人,被炸开了… 我实在不能想象到那种剧烈的撕痛感,就好像我也被四分五裂 可无论那个人是恐怖分子还是叛军…我都…” 阿楠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大学生本应该在校园里享受着欢声笑语。 “我理解,在来北国之前,我也走过很多个国家,见过的远远不止如此,可你要知道,一个国家的和平,靠的不是梦想,而是诉诸血和铁。” 阿诺擦了下鬓角湿漉漉的发根,终于露出了淡笑,点了点头,扶起地上的仪器。 “这里还有平民吗?”阿楠问道。 “据我所知,开战前还有,现在,应该都逃难去了!” 阿楠背起仪器,往外探了两眼,一道穿堂的阳光映照在他清瘦的脸颊上,除了呼啸而过的风沙和炮弹爆炸留下的深坑,一切似乎像没发生过。 注视着外面的曲折小路,他安静得与环境融为了一体,眉心紧锁,思索着什么。 大约过了五分钟,他们才挪出了第一步。 土路两旁尽成废墟,一条路瞧不见尽头。 壮观的废墟倒伏在尘土之中,静默毁灭的房屋成了灰色破旧的烂石。 阿楠边走边回头看向身后的阿诺,生怕他走丢了。 “脚步轻点,慢慢走出去。” “好!” 路过一平房,却见破木砖瓦房的角落里躺着一名身着白大褂,鲜血淋漓的亚洲面孔。 周边的枝叶镶上一层暗红色,那人小心翼翼得挪动笨重的身体。 阿楠立刻就跑了过去,只见那人紧紧护着受伤的右臂,看了阿楠半响,才缓缓放下手。 阿楠先是用了英语问道:“你伤得怎么样了?” 男人却露出了笑意,一口中文:“中国人?” 阿楠迅速把手中的相机移交给后方的阿诺,单膝跪下拨开他的白大褂。 左胳膊裂开了一道口子,阿楠迅速从背包里拿出一团棉布:“现在只能帮你止一下血,你忍住啊!” 仅仅一天的时间,这里便寸草不生,围墙后方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 有的白骨已经暴露在阳光下,有的断腿断脚。 还有的,四分五裂,这里一块,那里一块。 战后的小城镇没有了往日的祥和安静,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疮痍和无尽的哀嚎。 废墟之下更是不知道还埋着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徘徊在护城河周边,像漫无目的孤鬼… 阿诺没勇气再看下去,回过头对着地上的两人轻声说道:“不然,我们先离开这里,反军应该只是临时撤走了,不知下次进攻又会是什么时候。” 阿楠扶着他缓缓站起:“也好,先送你们去伽弥城。” Chapter 39 阿楠扶着受伤的男人穿过寂静的小巷,阿诺寸步不离跟在身后。 只是周围着实安静得可怕,破旧的楼屋枯焦焦,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若不是阳光还算充足,这儿基本就跟地狱没两样了。 阿诺目光迷离不定,此时的脚步比谁都轻盈,刚过一破烂拐角,成堆的尸体、残肢断臂、无头有体、有头无体的零碎开始随处可见。 只是呼呼而过的微风便让他毛骨悚然。 “哥,是这个方向吗?我觉得太安静了。 这……” 阿楠依然小心得挪动脚步,考虑到受伤的男人,一路上都走得十分小心。 阿楠回头看了他一眼,“阿诺,看路,别让自己太害怕了,再穿过这条街,就能看到车了。” 本能的害怕和面目全非的大街令他认不清道路,这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还是个孩子,说来也全怪自己,本来说是好心答应带阿诺拍摄,却一个没注意闯进了双方交火点。 路过一间小民屋时,肩头上的男人随手拉开那扇门。 许是这户人家逃得太紧,没来得及关门。 几人目光扫了片刻。 屋内没什么光线,家具摆得还算整齐,顺着门口照进来的光线,他们看清了暴露在空气之中的灰尘,正以不同的速度下降。 这间屋子除了外墙染上了黑色的炮弹痕以外,里面唯一有变化的恐怕就是房顶上散落的灰土。 “我们休息一下,确实太过安静,谨慎一点好,如果有炮火声,我们还能有个方向可以远离。” 阿楠觉得在理,扶着男人进了屋子,嘱咐阿诺关上了门。 屋子内连风声都听不到,想找个东西来盛水,无奈四处都是弹落的灰尘。 男人倚靠墙角边,看着眼前站着的两人,自我介绍道:“石劲飞,多亏了你们。” “阿楠! 他是阿诺,一北国大学生,这名字叫着顺口,我就这么叫着了。”阿楠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阿诺。 石劲飞淡笑了一下,无意间瞥见阿诺怯怯的眼神“怪不得!” 阿楠探过头,看着他染红了一大片的白大褂,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还行吗?” “我没事!腿还利索着!” “怎么会自己在那里?” 石劲飞坐直了身子,一手扶着边上的矮脚桌子:“开战之后,我一直呆在无国界医院,但那群武装分子为了剿灭剩下的反军,今天早上直接攻入了医院,我跟着大部分医生一直跑到这儿来,全都分散了。” 阿楠在旁边找了块空地,轻轻得拍了几下,弹去了灰尘,学着石劲飞的模样缓缓坐下。 “恐怖组织,不管是什么医院,他们已经嗜血成性,任何准则在他们眼中犹如粪土。” 他们不动声色,互相看着彼此,像是身经百战终于重逢的同伴。 彼此都突然黯然伤神,微弱的光线照耀在彼此干瘪的脸颊上。 阿楠突然就笑出了声音:“看样子,你是自己来北国的?” 石劲飞淡淡得点点头,熟练得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作势就要递给旁边的人。 阿楠抬手拦住了:“不必了,我不吸烟。” “介意么?” 直到他轻微摇摇头,石劲飞才摸索出一枚打火机,点燃了那支香烟,双指夹进嘴里,随即吞云吐雾。 “今天,若不是你们,我恐怕已经死了,我这腿虽然能动,但若是自己跑,迟早出事儿,爆炸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强了。 在这里经历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太过残酷真实。” 阿楠:“我倒希望是一场梦… 待会儿我去前面拐角处看看,如果没人的话,我们就走!” …… 程迪最后敷了个面膜,穿了身休闲的大衣下了楼。 街上微风习习,她拉紧了大衣。 街道上行人相比前段时间离开伽弥城时人要少了许多,挂在墙上的许多花朵似乎一夜之间枯萎了,地上的碎屑随处可见。 这座花语飘香的城市渐渐裂开了一道口子,没有刚来时那般唯美动人。 这番模样,前两天在伽弥中心医院,她就发觉了。 一般的病患伤者寥寥无几,一排扫过,基本上都是穿着本国军装,前线作战受了重伤需要休养的士兵和平民。 程迪一路小跑着去医院,路过一间熟悉的店铺,便停留了脚步。 正是几个月前离开伽弥城,在去往中国驻地前喝过粥的一家花店。 然而此刻,花店却似乎发生了质一样的变化,从前摆满花朵引人注目的门口只剩下几片泛黄的枯枝烂叶,弯弯曲曲伸向四方,完全捕捉不到一丁点儿光彩。 店内只有一缕灯光淡淡的余晖惹得人前冰凉。 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步履维艰,如秋叶飘零般轻轻擦拭着偌大的桌面。 程迪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一直到老人下屈拾起地上零落的花瓣,她才缓缓靠近。 老人的眼睛不好,更是认不得眼前人,只是不停得小幅度摆动双手,示意不营业了。 程迪慢慢凑过去,扶着老人坐下,又捋了捋被风吹散的刘海,精致的看着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老人家,就你自己在吗?”这一问,轻言细语。 老人先是愣了一会儿,才缓缓抬口:“我儿子跟媳妇上前线去了,是军人和医生。” 程迪不由自主得牵起老人的双手。 “可您不是美国人吗?” 老人点点头,竟露出了淡淡得微笑,可这一笑,凄凉的感觉油然而生,随后,又缓缓摇了摇头。 “我虽然是美国人,可在这里住了一辈子,我年轻时随我丈夫来到北国… 一呆,就是一辈子。” 老人口齿不清,讲一句停顿一下,缓慢的语数尽显苍然无力,程迪却是个耐心的人,不停的拍打着她的手背。 老人又说:“姑娘,你是个好人,可性命重要,我孙子已经随他娘家人逃命去了,你也快点离开这里,城里头也不安全,三天两头,总有炸弹爆炸,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伽弥城也不安全了。” 程迪无奈叹了口气,眼角竟开始泛红,眼眶里渐渐出现充盈的泪光,似乎随时都会滑落,可她却强忍着将泪水吞回眼眶,悠悠一笑。 “我知道的,您为什么不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老人擦了鬓角发白的汗水:“我要等我儿子回来,他们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话语一出,程迪的眼眶像是断流的河床被涓涓的细流慢慢滋润。 他们有血有肉,只是沦为了战争的牺牲品,在这片他们热爱的土地上,不断有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在这片硝烟弥漫的土地上,也不断有人拿起武器。 可最终,他们也成了埋在土里的皑皑白骨,一年后也许有人记得他们,可十年后呢? 她不敢再想下去,轻轻挪动脚下的凳子,不料老人先哭了,偌大的泪珠垂直而下,滴落在程迪的手背上,顿时一阵冰凉惹得她心如刀绞。 老人眼角那饱经风霜的褶子似乎也在诉说这一生的患得患失。 当程迪再仔细看老人面颊时,才发现她相比以前似乎变得更加憔悴。 “我就在前面的伽弥医院工作,如果您有需要,就去找我,我也会经常来看你的。” 老人点点头,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虽然与第一次见面时不一样,可程迪还是觉得心里有了一丝丝的安慰。 忽然想到什么,程迪也露出了八颗大白牙,凑近老人耳朵,轻声说:“奶奶,您能不能做一碗花蜜粥给我,我想看看您怎么做的。” 老人泛红的眼眶渐渐黯淡,点头时多少夹杂着些许激动,许是许久无人与她这番讲话。 “大家都走之后,我已经很久没做了。” 老人随后扶着程迪站起身,进了厨房。 厨房很小,刚好可以容下两三个人,正前方有一扇窗,光线还算不错。 灶台上方有个木质调料架,上面摆满了盐、糖、酱油等各式各样好几十种调料品。 锅碗瓢盆全都一目了然,应有尽有。 能看出来这家人肯定特别喜欢做菜。 光是站在这里,程迪就想象到从前他们其乐融融的场面,或许,更幸福的是小孩子对着吃食牙牙学语。 老人抓了把米,程迪连忙帮她打开水龙头,顺势就拿过米锅帮忙洗了起来。 不得不说,她对老人简直温柔到了极致,一时间,只觉得老人像个孩子。 开火时,程迪就携了点水滴,轻轻滴在老人的鼻尖上、那种笑容,是她来北国这么久以来,从未见过的真实纯粹。 没多久,粥熬好了,程迪在老人的指挥下倒了点“珍藏”的可食用花蜜,顿时飘香四溢,仿佛置身于春天的花园,芬芳馥郁。 老人先是给程迪盛了一小碗,初品,舌尖清甜,而后渐渐回甘,还是熟悉的配方。 随后,程迪端着两个碗花蜜粥,走出厨房,老人一坐下,就选了那碗相对较少的。 老人说没胃口,程迪便摆出一副心满意得的模样,抿一口,乐开了花。 她只是希望老人可以开心一点。 “你说城里头总有爆炸,是反军攻到这里来了吗?”程迪舀了一大口送进嘴里,这一问却又皱着眉。 老人泰若自然,摇摇头,抬起爬满老茧的双手,平放在桌子上,像是祈祷的动作:“叛军虽然执暴政,可他们不会无缘无故伤害北国人民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起爆炸事件,闹得人心惶惶,许多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事到如此,也只能对她百般抚慰。 喝完粥之后,程迪摘了张纸巾擦拭面前的桌子,又去厨房整理好厨具,花了点时间把灶台擦得是一尘不染。 作罢,又将置物架上的各种调料瓶摆放整齐。 井然有序的各种小物件摆得是顿时令人心旷神怡。 Chapter 40 这天中午,阿罗帝城突发变动,反军加大攻势,调动了大部分人,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顺利攻进城。 恐怖分子火力太过分散,人数更是不及,在巨大的压力下只能且战且走。 同时,郊山的坡下也集结了一波反军队伍。 特战分队的队员们收到情报,早已退出郊山,驻足在附近的小镇村落里。 狙击手艾伦匍匐在小山丘上,不停抱怨:“这个位置看到的都是反军的人,我们不能打啊!这真的是…” 戴维直接朝着他脑袋轻轻拍了一掌:“只要恐怖分子能被消灭就行了…” 事实上,他们之所以会在这个地方观察战况,全然是因为这个小镇上有许多骨瘦如柴的难民。 基本上都是老人、小孩和妇女。 长时间的战乱,让他们流离失所,如同游荡世间的孤魂野鬼。 因为没有食物和水,面黄肌瘦的脸下面如同竹杠,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 原先带来的食物和水大部分都早已分给这些难民,他们那双渴望和平的眼睛,像个火热的烙铁,深深得印在队员们的心中,炽热而令人生疼。 更触动他们内心的是门前一位瘦骨嶙峋的母亲仍然抱着离去多时的孩子,不肯撒手,凌乱的头发和黑不溜秋的脸蛋不堪入目,活脱脱像个失了智的疯子。 似乎全然不知道手里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萧辰双腿盘坐在沙土地上,轻轻擦去枪支上的灰尘,又取下面罩,皱眉扫视了一圈。 他又微微侧身,倚靠树旁,伴着忽远忽近的炮火声,缓缓闭上眼睛。 半个小时后,艾伦唤他:“萧辰,醒醒。” 人是没睡太过去,迅速睁开眼。 “北国政府来消息了,无国界的医生逃命在前面交火的小镇附近,我们需要找到他们。” 艾伦语速非常快,表现得是急不可待。 “那出发!” 萧辰三两下站起身子:“这附近是有无国界医院吗?” “是的,开战后,恐怖组织攻进去,医生们四处逃难,不知死了多少人,北国政府也需要交代…”戴维戴上作战手套,将护目镜移至眼眶前:“那群豺狼虎豹可不管什么国际准则,无国界医院的医生都敢动,这真的是…” 其中一名队员问道:“那这些难民怎么办?” “让他们慢慢离开这里,看样子火力应该暂时不会来这儿。” 特别作战队很快整装待发,朝着火力点靠近。 万里无云,微风轻拂,风沙在空气中缓慢起步,贴着墙,随即掉落,一点一点堆积在墙角下。 几人踩着高跷的墙角,拂去多余的泥土,缓慢前进。 人多,怕目标大,众人分成了三支队伍,从三条不同的小路直入,一旦发现医生,便马上护送撤退。 突然,身后不远处传来炮弹起飞而发出的悲戚鸣鸣声,随即是落地的爆炸声,轰天震地。 身旁,平房上的泥土全数震落,如同壮观的瀑布,作战队员的衣服,头盔瞬间落满了泥灰。 耳麦里传来戴维急切的说话声:“你们都没事?我在这儿逛了一圈,都没发现任何活人。” “我这边也是。” 不绝于耳的炮弹声令他们几乎是吼着说出了这些话。 “你们知道无国界医院的大概位置吗?一队人去看看。” 戴维领着后方几名队员,迅速回了句:“我们现在去。” 这座小镇位于阿罗帝城东南郊护城河边上,也是目前双方主要的火力交战点。 萧辰几人路过一小广场,脚下的路血迹斑斑,恐怖分子和反军的尸体横七竖八。 枪林弹雨下,生命根本不值一提。 艾伦踢着脚边恐怖分子的尸体向前方望去,远处屋顶上硝烟弥漫,如同一个个张牙舞爪的灰色怪物,渐渐吞噬着这一望无际的蓝天。 “往里面再走走看。” …… 刚才的爆炸,阿楠几人头顶上开始尘头大起,迷雾笼罩视线,互相只能瞧见模糊不堪的人形轮廓。 阿诺扶起倒地的石劲飞,又弹去背包上厚厚的尘土。 “都没事?” 阿楠轻轻推开房门,昏暗的房间瞬间铺满光线,他拂去衣服上的尘土,迅速走过去。 “我刚去了拐角处,看不到任何人影,火力点应该一直处于移动的状态,现在待在这儿也不安全,他们随时会攻过来。” 石劲飞扶着阿诺直起身子,迅速弹去烟灰,有些自嘲得笑道:“如果我死在这里,也能去见我朋友了…” 阿楠撇过头去,扶起石劲飞的肩膀:“行了,活下去才能做更多喜欢的事情。” 阿诺捡起背包问道:“现在走吗?” “一直留在这儿还可能更危险,刚才的炮弹,要是再偏一点,我们都去见上帝了。” 阿诺转头看向窗外,地平线上屹立着一座座平楼,那是远处阿罗帝城的轮廓。 他自叹道:“真是可惜了,还以为这次能回阿罗帝城,看看久违的校园。” 阿诺一脚踏出门,走在了他们前头,轻手轻脚,似乎眼前飞扬的尘土都会随时像飞奔而来的炮弹,随时会爆炸。 面对这暗藏危机的道路,几人都提起了十分的精神。 生怕前面忽然蹦出个什么。 两旁的楼房大都敞开着门,大部分值钱的东西已经被洗劫一空。 还有的门被拆下来,横挂路旁。 巷道越走越窄,枪声也越来越远。 阿楠耳尖,听到前方有十分不清晰的说话声,且越离越近。 他拉着两人再次躲进空荡的民居,匍匐在桌子和床下。 不一会儿便传来说话声,粗气浩大,是他们未曾听过的语言,却又像是北国语言。 许是离得太远,加上忽远忽近的炮火声,便听不太清。 不难听出其中一个人正破口大骂着什么,随即是枪械的互相碰撞声,脚步声也越来越大。 门板上突然出现了模糊的人影轮廓,越靠越近。 三人死死盯着门上略黑的人影,阿楠手掌竟开始微微发凉,他竭力屏住呼吸,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眼看半开的门就要被拉开,阿楠伸手去够边上的木棍,狠狠盯着那人的脚。 就在门缝缓缓拉开时,一声枪响从那人背后响起,鲜红的血液飞溅而出,印在深褐色的门板上,霎时血腥气弥漫。 紧接着又是一枪,一人接着一人应声倒地。 世界顿时安静了下来。 “呼,没想到,还真的有不去前线作战的恐怖分子。”艾伦收起枪支,跨步走过来。 萧辰眼睛被正午强烈的光线刺得生疼,半磕着,将手枪收回腰间,顺手接住艾伦扔给他的枪支。 刚随手推开门,一个陌生的身影忽然笔直冲出来,掐住他的脖子,嘴里还不停高喊:“我杀死你们这些杀人犯…啊…” 艾伦立马警觉,托起枪支作势就要打去。 “别别别,别开枪!”阿楠眼尖,看见了印在军装上的地球和橄榄枝臂章,便迅速跑上前一把将阿诺从萧辰身上拽下来,可谓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阿诺被他推得后退了好几米,瞬间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撞上桌子,萧辰手疾眼快,一伸手便抓住他的衣领。 这一系列动作仅仅用了几秒,还匍匐在地上的石劲飞根本来不及反应,一整个人呆在那里,看着阿楠的一系列迷之操作。 他怔怔得看着僵在原地的几人,完全惊呆了,好像失音了,又好似麻木了,既说不出话,也没有力量。 阿楠倒是突然开怀大笑,扶起阿诺,指着这个笔直英挺的军人解释道:“这个,是中国来的维和军,你刚才也太鲁莽了,这人都还没看清,你就扑上去。” 阿诺怯怯得摸了摸耳后根,羞愧满面,只见他俯下身子鞠了一躬:“我…实在没想到,我只是想着,他们要是只有一个人,我拖住他,你们还能快点跑。” 这娇小的身躯抵挡不住由内至外的骨气,这番话让阿楠顿时语塞,他轻轻拍着这个羞涩小男孩的肩膀,宽慰道:“行了,或许换成我,也跟你差不了多少。” 阿诺看了眼萧辰及身后的其他队员,匆匆转过身扶起地上的石劲飞。 阿楠再次拂去身上的尘土,看向身后的特战队员:“你们,来的太及时了。” “你怎么会跑到离火力点这么近的地方?”萧辰问道,又想了想,接着说:“这里既没有政府军也没有维和兵,你这是往狼窝里钻。” 阿楠看了眼地上血迹斑斑的恐怖分子尸体,那狰狞的面目似乎并不会因为失去了生命而变得平静。 血液的渲染,倒是让他们看起来更像是彻头彻尾的恶魔。 阿楠面有愧色:“怪我,太过追求前线情报,还好有你们。” 石劲飞忍着手臂的剧痛,扶着阿诺走了几步。 “你们是来找无国界医生的么?我绕了半座小镇,完全没看见人,当时离开医院时,隐隐约约看见好些医护人员和反军被恐怖分子压在脚下。” 艾伦对着耳机复述了一遍,朝着萧辰点了点头,霎时消失在风尘之中。 萧辰:“其他的等到安全的地方再说,你现在能走吗?” 石劲飞故作轻快挪动了几步,撇嘴轻笑道:“好歹也是战场上的医生,没那么脆弱。” 这一刻,这个中国军人忽然有些心痛,如果那个女孩今后是这般模样出现在他眼前,那他一定会心疼至哀哀欲绝。 他不再敢想下去。 迅速拉紧面罩,朝门外走去:“走!” 前脚刚踏出门框,又传来一炮弹发射的悲鸣声,落在了身前的平地上,随即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萧辰应声将几人迅速扑回内屋。 巨大的冲击力将几人砸向冰凉的地板,突如其来的巨大疼痛让三人不约而同得发出猛兽般的悲鸣。 紧接着的是细沙石块飞溅,落在萧辰作战服上沙沙作响,埋住了左脚。 特战队友持枪警戒,迅速靠近:“怎么样了?” “没事!”萧辰轻咳了一声,快速踢开脚上的沙土,在队友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 他用雄鹰般锐利的双眼扫视了一圈:“抓紧时间!” 阿楠先起了身,似有什么东西狠狠扼住他的喉咙,胸口一起一伏,嘴巴大口喘着气,嘴角边的细沙顺势留进嘴里。 刚才的爆炸,萧辰情急之下没来得及推所有人,阿楠自然而然成了唯一的受力点,借住他的双手顺利扑倒其余两人。 萧辰捋了捋他的胸口:“缓一下。” 阿楠握着他的手。感激的话一时没法说出口,只能看到眼神里流露出的敬畏。 Chapter 41 伽弥医院—— 程迪一遍又一遍得搓洗双手,指缝和指甲无一例外,连连挤了三遍洗手液,每一遍都极其用力。 即使双手已经被揉搓得通红。 她却还是不肯罢休… 直到一女子进门关了水龙头,哗哗的水流瞬间禁止,一直到下水道流水的声音也渐渐消失,她才抬起头来。 镜中的自己面色微微蜡黄,些许蓬头垢面。 她迅速沾了点清水擦去身上多余的疲惫,才重新看向镜中的女人。 女子长长的睫毛掩盖着眼神一丝丝怜惜,没有浓妆艳抹,身材却极其火辣。 一头乌黑透亮的长发加上一身黑色长衣拖至脚后跟,刚好配上那高挑的身材和黑色的高跟鞋。 她的眼神开始变得不太自然,静默了五秒钟才开口道:“小妹,几年来我走遍了许多国家,记录了世间百态,他们有渴望的眼神,也有狠辣的手段,死也是人间百态,甚至最为平常。” 女子名叫孙琬,是来自中国的美艳摄影师,二十七八岁。 与其他人不同,踏上北国风光只为寻求真实镜头中的世界,竟像个胆壮气粗的女汉子。 她在伽弥医院已经呆了好几天,拍下无数急救场面,那天下午,从走廊出来就被火急火燎紧握药剂的程迪撞翻,相机掉落的声音可谓是清脆响耳。 本以为这下摊上了个大麻烦,怎料孙琬却直接忽视相机,扶起程迪,还不断道歉。 只见她又捡起相机,支离破碎的镜片忽然间四处分散,在灯光下折射出强烈的光芒,刺得两人紧闭双眼。 “得了,又报废一台,哈哈哈!”孙琬扬起高跷的黑裙摆:“唉,就不应该穿这衣服,妈的!” “姐,您没事儿?”程迪赶忙放下手里的药剂,双手揉搓成一团。 孙琬漫不经心得看了她一眼,将头发捋至耳后根,之后想到什么又急不择言:“你快去,手里拿着这么多药剂,肯定有急事儿。” 程迪立马拿起药剂,慌张鞠了一躬飞奔而去。 自那之后,两人常常能在医院的角落碰见,一来生二来熟,又同是中国人,自然而然得就熟悉了起来。 再到后来,程迪离开了伽弥城去了中国驻地… 几天前,程迪再次回到伽弥医院,状况却发生了质一样的变化。 不断有重症伤者被抬进来,有的被炸断了腿,有的没有眼睛,还有的,只剩下破碎的身躯。 她沾满鲜血的双手没能拉回这些奄奄一息的生命,医用手套在她看来,像是隔离了无数哭喊生灵的一堵墙。 然而一个小时前,一个北国小女孩在安全通道亲手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当程迪推开门,顷刻间黯然失色,手里的药剂摔碎的声音引来许多旁观。 她鲜血淋漓得倚靠在白墙边,血液顺着楼梯口一直流淌至门缝,那殷红的鲜血透出馝馞的薄雾,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腥香,滴血处驻足着无数大大小小的血莲。 上方透着白光的水果刀笔直得插在腹部… … 程迪又是打开水龙头搓洗了一遍:“我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爱好和平的人们变得不再像自己,她才十五岁,那双渴望和平生活的眼神每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 孙琬抓起裙摆,一跃坐上洗手台,反倒平静了心:“这个女孩,已经在医院呆了两周,期间父母牺牲的消息一一传来,也许在那一刻,她对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了。” 程迪关上水龙头,喉咙一哽,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孙琬又接着说:“这个世界是个牢笼,他们是待宰的羔羊,你我都是,只是我们每个人都在朝着不同的人生轨迹前进,怜悯之心确不可无,但逝去的已经在开始填补这个世界的漏洞。 从北国打响第一枪之前,我就在这儿,我的镜头记录了第一个逝去的平民,也记录了第一支军队的所向披靡,他们的生命很脆弱,但他们的生命也很有价值。 我不求这些生命的逝去能让那群嗜血的混蛋改头换面,可我始终相信,只要一直坚信着某样东西,最后就一定能实现。 我不推崇唯心主义,可我完全相信这一点。” 程迪眉眼依然暗淡,她说的这番话要理解并不难,可怎么想,都像是安慰人的话语。 几秒后才略带自嘲得开口:“可是有些事情,明明可以避免,如果我能多给她一点关心,或许就…” “咳”孙琬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一声假咳嗽打断了她,随后从洗手台上跳下来,轻盈的身子愣是没发出一点儿声响。 她双手抱着胸,捋了捋眼角的发丝,淡淡看去。 “你是一名医护工作者,是医生,本来就自顾不暇,你还会有其他的精力去安抚她么? 你不要为了让自己心里悬着的石头能够落下而去接纳它,你要救的人不止她一个。 包袱越重,你越累!你懂么?” 程迪突然就松了一口气,摘了纸巾擦干手上的水滴,插进白大褂口袋里,渐渐露出淡淡的抿笑。 “孙琬姐,谢谢你,我好很多了,今天晚上,陪我去趟伽弥寺好吗?” 孙琬淡笑,转身前挥了一手:“傍晚我来找你。” 随后婀娜着身姿,拉开洗手间的大门,缓缓离去,留下淡淡的清香回荡在洗手间内。 透过半开着的门,走道上依然是许多来回匆忙的身影,大多是医生和护士。 程迪从洗手台上抽了几张纸巾,便出门加入了匆忙的行列之中。 “iss cheng,快,随我去搬点棉签和药剂。” 北国护士放下手中密密麻麻的几张单子,拉起程迪的手消失在拐角处。 … 中国驻地—— “什么?”安安一下子从草地上弹起,枯黄的枝叶瞬间被弹至几米远,怔怔得松开了手里的水杯。 小贝捡起地上的水杯,双眉紧蹙。 小贝:“这事儿我也是刚知道的,我知道你很着急,但是现在我们只能等。” 安安轻轻撇开小贝的手,那双漂亮的杏色眼渐渐泛起薄雾。 “我知道他去了前线,可是去之前说不参与战争的,仅凭他队友回来说的话,我可是不信的。” 小贝星眸微转:“我也是碰巧路过,听到那人与指导员的对话,那颗炸弹落在他的脚边,我…” 安安再也听不下去,转身朝着驻地方向跑去。 萧辰说过的话渐渐在她耳边回响: “天空哽咽的时候,没有雨伞的孩子更要努力奔跑。” 这句话,也是一直激励她至今,今后无论多久,怕是会一直都无法忘却。 一直努力奔跑的孩子,怎么会成为这个世界的弃子? 她穿过转角时恰好撞见了要回宿舍的杨昊,他踩着慢悠悠的步调刚过拐角,手里的文件就被安安撞翻。 几页零碎的报告散落一地,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排列整齐。 杨昊脾气好,又见是安安这个乖孩子,没有言加责备,甚至是一脸担忧,他从没见过她如此火急火燎的样子。 皱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安安突然就哽咽,说不出话。 还是后方的小贝上前解释了一道:“萧辰哥出任务时有颗炸弹…” 话没说完,杨昊便大概猜到是什么事儿。 “指导员他们现在不在驻地里头,回来报消息的也是美国士兵,他们也许是把敌人看错了,又或者是躲着恐怖分子,暂时隐蔽起来了,你别着急。” 安安觉得那一刻,所有恐怖的情况顿时涌入她的脑海,两腿开始微微颤抖。 “杨队,你告诉我,还有他的消息么?罗肖克去哪里了?江峰呢?” 杨昊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更不知怎么安抚她,回眸间,小贝已经帮他捡起散落一地的文件。 “要不这样,你找几个人陪你去一趟伽弥医院,好好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他的消息,你也别太着急。” 安安转身迅速看了眼身后的小贝,拨起腿就朝着驻地外围的方向跑去。 小贝迅速将手上的文件交还回去:“杨队,我陪她去,您别担心。” … 傍晚时分,西边的太阳倾吐出火红的余晖,悠然的云朵渐渐镶上一道道金边。 程迪迎着满天的红霞,站在伽弥医院门口等待着孙琬。 整整两分钟,孙琬才轻手轻脚飞奔而来。 她这会儿的穿着没太注重美艳,而是一套再平常不过的黑色运动套装,黑色的鸭舌帽下俊眉修眼。 那般神韵别提有多像奥运会上的火炬手。 玩弄着略高的马尾,对程迪是毫不见外,一手搭在后者的肩膀上,略带抱歉:“唉,抱歉,本女神来晚了。” 程迪抿唇笑了,轻轻抬手按压了一下她头上那顶黑色的鸭舌帽,调侃:“孙琬姐,今天又是走的什么路线?运动学姐?” 孙琬顺势将双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吐出长舌笑道:“我觉得主意不错! 我之前跟旅馆租了一辆车,现在他们一家逃亡去了,车子一直在我这儿,怎么着,要不要试试姐的车技?” 程迪觉得这话有些奇怪,被呛得连连咳了几声:“你这话让我瘆得慌…” “唉,这伽弥城的人是一天比一天少,我就算车技再不好也不会撞到人的。” 程迪:“……” 孙琬的软磨硬泡下,程迪跟着她上了一辆旧车,发动时泄气阀发出的噗嗤噗嗤声惹得她没法安心得呆在这车上。 但路已开出一条街,也不太可能再下车。 刚过拐角,程迪就瞧见了当初与萧辰第一次吃饭时的餐馆。 大门紧闭,从以前的宾客满座到现在的关门大吉,她完全不敢相信这期间才过了几十天。 或许再次见到这地儿,让她心里的创伤渐渐结痂,毕竟,今后再也没法跟他一起吃饭。 可回想起来,还是有些许不甘心,程迪还是想到还欠他一顿饭。 如果思念是汪洋里的一条船,那她早就已经迷失了方向,只能随波逐流,像个痴情的赌徒,将一切都交给命运。 她落下车窗,淡淡得吸了一口气。 孙琬发觉了她的情绪,一脸坏笑:“怎么?穿的少,有点冷了吗?” 程迪散去眉眼的忧愁,轻笑一声:“没事,我只是觉得这大街上的气氛瘆得慌。” “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去伽弥寺?” “一直都想去,只是因为太忙了,所以也没有太多时间。” Chapter 42 夜幕已经降临,空中渐渐显出一颗颗幽蓝色的小星星,被这无边的浓墨温柔映衬。 公园长板凳上还坐着几个悠闲人,嘴里讨论的大都是北国政变和战争相关。 孙琬将车子停靠在湖心公园路边,率先下了车,迎着拂面而来的凉风,张开双手优雅得转了一圈不禁发出一阵感慨。 “哎呀!这儿真美真空旷,仿佛一不小心坠入了仙尘。” 程迪也下了车,关上车门的那一刻忽然被一阵冷丝丝的微风刺激了一下,她迅速拉紧大衣,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这儿白天来更好看,我以前来这湖心公园的时候,还有很多扑哧着翅膀的白鸽呢! 你明天要是不忙,可以来这儿看看!” 孙琬又打开车门将那台随身携带的微单拿出来,匆匆换了个镜头,对着路灯下飘散的光线随便摆弄了几张。 “我能忙什么呀!好歹在伽弥城也呆了这么久,竟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地儿,可是,却又觉得好眼熟!” 程迪摸索着口袋,拿出手机,对着湖心公园拍了一张,昏沉的湖面上只能看到少片波光粼粼的水波纹。 孙琬拿相机凑近她:“不然,帮你拍一张?我可不相信,你来这儿只是为了看看美景的。” 她突然愣住,思索着什么,翻开手机相册,找到了一张久违的照片。 那张照片,白鸽在前方扑打着翅膀,后方墙壁前,有一名身材高大的维和军官。 那是她手机里仅存的残影,只是想拍下洁白的鸽子,怎料再次看到这张照片时,竟被照片内的人迷了双眼。 等回过神来,孙琬已经按了好几下快门,只见她一只手托着相机的底部,另一只手握着相机的侧面,食指在相机快门上面上下浮动。 “哎哟,你这一转头,把我都愣住了,没对上焦。” 程迪指着照片中萧辰站着的方向,眉眼微微带笑,不紧不慢说道:“在这儿帮我拍一张,肯定很好看!” 那处地儿恰好在路灯下,光线从头顶上方打来还算充足,孙琬还没来得及点头,她就已经方方正正得站在那处散光下。 路灯在她头顶留下反光,还别说,真挺好看的,特别是她笑对镜头的时候,连摄影师都赞不绝口。 “好啦!你别夸我了,回头把这照片传给我!” 孙琬踩着小碎步蹦过去:“你可真会选景。” 两人走到伽弥寺大门时,看见门口矗立的雕像上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炮痕,乌漆墨黑,看久了都觉得渗人。 程迪忽然想到花店老人说过的炸弹袭击死了很多人,那么这处,应该就是炸弹爆炸留下的痕迹,只是不知道这个黑暗的深渊吞噬了多少人的生命。 孙琬用食指摩擦了一下炮弹灰,细小的砂砾被她捻开,顿时染黑了指纹。 “我亲眼见过两起爆炸,第一次在北坡城,第二次就在这伽弥城。 只是你怎么都不会想到,这是同归于尽的做法,在人的身上绑着炸弹,去往人员密集的地方,我看到爆炸中他们微笑的脸颊。” 程迪踩上台阶,想都没敢想这不忍直视的画面,早前她就有看过这些惨绝人寰的新闻,如今踏上这片受难者踏过的土地,难免会觉得扎心。 寺内人不多,零零散散站着几人,有的对着墙壁聆听,有的对着壁画祷告。 两人走进内堂,光线昏暗,与上次来的时候截然不同,屋顶悬梁上那盏金碧辉煌的吊灯不知被谁拆下,剩下几个参差不齐的锁孔落寂得停留于此。 孙琬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将微单紧紧撰在手下,四周太过安静,她不忍心破坏这种寂然无声的氛围。 便学着程迪的样子,双手抱胸。 然而一切都没有她们想象中的顺利。 一声轰天震地的巨响从寺外传来,内堂的人们开始坐立不安,很快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一个接着一个撤出了内堂。 孙琬腿长,出来得早,伽弥寺大门前轰然出现一朵巨大的血莲,印在门前空旷的水泥地板上。 灰色的烟雾还未完全飘散,但那人早已四分五裂,除了血迹,完全找不到一丁点存在的痕迹。 程迪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靠近,有些望而生畏,但她很快将这股胆战心惊的心理抛之脑后:“炸弹袭击吗?” 孙琬刚要开口,却被身后一个女人声抢先回答:“不错,女孩,伽弥城已经不安全了,你必须离开了。” 回答的是一身穿修身黑色长衣的女子,她缓缓摘下黑色的帽子,浓密的及腰白发顺势落下。 程迪回眸间就印象深刻,江飞曾经说过她正是伽弥寺的管理人员,也是伽弥寺的神女,看起来有四十岁。 修长的指甲被她藏进帽子里,只露出一小块白色的肌肤。 身上的花香味并没有第一次来伽弥寺时那般浓烈,只剩下淡淡的清香。 神女双手抱胸,面对着伽弥寺祷告着什么,随后一转身,眼神中黯然神伤。 “我伽弥寺几百年存在的痕迹也终将被抹灭,不再会有人记得。” 程迪来了劲:“可是,战争还没结束,怎么能这么快下定义?” 神女听罢,只是摇摇头:“我深沉得爱着我的国家,从开战那天起,我每天都在静心祷告。” 孙琬嘴角下垂,露出没有笑意的表情,有点像是快被神女感化了:“可有些事情,太过唯心主义,也绝不是什么好事儿!” “孙琬…”程迪觉得她这话有些不妥,想要阻止,却被孙琬抬手拦下。 “神女,抱歉!”孙琬学着她的模样抱胸以示歉意。 神女只是轻微点下头,没多做停留,便转身缓慢离去,留下淡淡的幽香。 孙琬略带尴尬,看向程迪,后者却直接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地板上那朵巨大的血莲。 “程医生” 一声呼喊惹得两人双双回过头,一张英俊的小脸庞从前方拐角处探出,正慢步向她们靠近。 是江飞,那位独臂的白鸽少年。 他小跑至身前,气喘吁吁,好几秒钟憋不出一个字眼,还是程迪先发了声。 “江飞,好久不见!” 江飞不紧不慢抬起头,余光中也瞥见地上那朵血莲,似乎见怪不怪。 “又出现袭击了,这是我所知道的第三起了。” 江飞与几个月前似乎也有了些变化,或许是剪了短发的原因,一身休闲装让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神采奕奕。 程迪互相给孙琬和江飞介绍了一遍。 程迪:“天色也不早了,你还没回去吗?” 江飞一听问,瞬间一副意志消沉的模样,那一种痛到极致却无法挽救的哀伤油然而生。 “程医生,我回去,已经没有人再等着我吃饭了。” 程迪穆然间微微放大了瞳孔,发现江飞的眼睛里竟然盈着闪闪的泪水,其中的沉郁之色正浓如这寂静的黑夜。 本以为会报出什么更坏的消息,谁料他突然抿唇笑了:“程医生,许久不见,你们还好吗?” “还好啊!你们呢?” 江飞没有直接回答这一问题,只用淡淡的笑意敛去所有的情绪“伽弥医院最近很忙?” “还好!” “我还有点事儿要找神女,先就此别过。” 他走的很潇洒,空旷的道路上顷刻间完全没了这个人的影子,连孙琬都不禁连连摇头发出啧啧的感慨:“你这朋友,独臂?这速度,是参加了北国战争?” 程迪慢条斯理得将双手收回口袋,声音不由分说得尖锐了几分:“他是中国人,参加什么北国战争?” 孙琬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我看他刚才的状态,明显是有事儿瞒着你,看不出来么?” “看出来了,能怎么办呢?” “唉算了,亲爱的,我们别管这些琐事儿了,你来伽弥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程迪突然带上浓浓的思念,将目光移至拍照的散光处,下巴指了指:“就是想要一张这样的照片。” 孙琬竟被她绕懵了。 “你刚才还在内堂呆了快一个小时呢!” “行啦!回医院!” 回去的路上程迪把车窗摇到最底下,享受着夜黑风高的寂静,街道上随处摆放的大大小小瓶瓶罐罐被她尽收眼底。 楼顶人家自建的棚户房顶被凉风吹得沙沙作响,即使脸颊降了温,她依然迷恋这淡淡的星辰和夜风。 路过伽弥医院拐角时,胡同口里突然闪过两个熟悉的身影,那两顶蓝色的贝雷帽尤其吸引她的注意。 “孙琬姐,停下车,你先回去。” 孙琬刚停下车,人就迅速溜了下去,留下车门里的女人目瞪口呆。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莫名其妙!”孙琬盯着她消失的拐角,顿时觉得没趣儿,便重新发动了汽车缓缓离开。 程迪顺着那条街跑到胡同口,人已经不见了,摸索着进了胡同口,昏黄的路灯孤零零得矗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阵寒风让她心生了几分胆怯。 刚走几步,前方的楼梯口突然走下两个身穿维和军装的人。 是安安和小贝,只是两人看着都没什么精神。 一见到程迪,像是突然间打开了心扉,安安一个拥抱过来,差点没把程迪压倒。 她微红着眼睛,瞬间又眯成一条缝:“程迪姐,我…” 程迪一脸茫然,却任由安安用力抱紧自己,身后的小贝只是直勾勾得盯着程迪,好像有话说,又好像无话可说。 “安安,发生什么事儿了?” 安安眼眶似乎饱含着泪水,像初晨的雨露,只要手指轻轻一碰,便会掉落下来。 “我哥出事了!” 她放开了程迪,却不停得跺脚,急得满脸通红,汗珠跟着眼泪同时掉落。 “你哥?发生了什么事儿?” 见安安情绪激动,迟迟说不出话,小贝发了声:“就是萧辰啊!” 小贝认为她不是外人,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得说给了程迪。 言罢,后者突然把心提到嗓子眼儿上来,浑身紧张得就像拉满了弓的弦一样。 她又问:“安安,你全名是什么?” “萧安安!” 程迪猛然间如释重负,却又心悬三尺。 “这样,你跟我去伽弥医院等等看。” 安安顿时脑子里翻转昏旋,耳朵里似乎发着轻微的悲鸣声,仿佛身前站着的不是程迪,而是一个如尘烟一般的膝胧鬼影。 “如果他真的出事了,我…” 程迪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又将人轻轻揽进胸前,眼神中露出从未有过的关怀感。 她也无法平息,平静的情绪里已经涨满了一团团热气,好像随时都会爆炸开。 Chapter 43 伽弥医院门口突然人满为患,路口也停靠着许多车子,担架是一进一出,好不繁忙。 三人穿过密集的人群,飘散的血腥味儿和汗液味儿挥之不散。 程迪走在前头,频频回头,生怕后方的两人被挤掉,回头次数多了,安安显得不自在,目光开始在众多伤者中搜寻。 忽然,她拉大了嗓门:“程迪姐,先帮忙!” 安安拉着小贝走到医院过道门口,半蹲着身子,看了眼那人的伤口,拿起窗台上的工具箱,翻出止血棉球。 小贝:“我跟着安安就行了,你快去忙!” 话没说完,就被淹没在了来来回回的人影之中。 “先生,你忍着点!” 安安拿着止血棉球在士兵肩膀处擦拭,巨大的疼痛使得坐在地上的人眼睛瞬间眯成一条细缝。 好一会儿,士兵才睁开了眼:“小姐,你真好看!” 安安此刻没有任何与人谈笑的心情,便用淡笑敛去所有的情绪:“先生,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叫人!” 士兵听言也立马失去了说话的兴趣,疼痛感让他再次闭上了眼睛。 门外灯光暗淡,有一瞬间似乎看到了如血的暮色,人虽然多,却没有太多的说话声,士兵们呻吟的声音也在这个夜晚渐渐低下。 一直到凌晨两点,程迪才想起安安和小贝,冲出手术室,瞧见小贝和安安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擦拭着病床上士兵脸上的灰土。 刚想走过去,余光中瞥见了另一个熟悉的面孔,待看清那人的脸时,她惊喜不已。 病房门口那张小病床上坐着石劲飞,左腿打了石膏,胳膊也绑上了绷带,安静得倚靠在白墙上,望着头顶微弱的灯泡思索着什么。 “石师兄,你…” 石劲飞也惊喜万分,虽然分别好几个月,但他们对彼此的情感不减当时,反而觉得彼此像是这乌烟瘴气之地盛开的一束光。 “小迪,真的是你。” 他眼眶湿润,脸颊发红,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奈何腿脚不便。 “石师兄…”程迪抓着石劲飞的双手,潸然泪下。 从去了棚户区之后,程迪基本每个星期都给他发信息,怎奈那头一直杳无音信。 石劲飞突然就笑了起来:“小迪,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师兄,这一个月你都去了哪里?从大家回国之后就一直联系不上你。” 石劲飞突然像被捅了心窝,收紧了嘴唇,涨红了双眸,仿佛有股热气熏陶着他那微红的面颊,霎时将头埋得极低。 “林文的死,我很抱歉,我已经没有任何颜面来面对大家,要不是我非要去前线,他也不会…” “你的手机呢?” “战乱中遗失了。”他回答得不紧不慢,声音也柔弱了几分,还微微颤抖。 程迪在他旁边坐下,看了一眼肩膀的绷带说:“我们来这儿不就是做这个的吗?反正现在大家也回去了,如果你撑不下去了,你也回去!” 石劲飞盯着稍微有些压力的目光看去:“没想回去!” “你这石膏都打上了,肩膀也绑着绷带,在这里还能做什么呢? 林文的牺牲不是你的错,我们每个人踏上这片土地都不一定有命回去,我说的是每个人。” 石劲飞想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这话竟能从程迪嘴里说出来。 他怔怔得看着她,昏黄的灯光在她的脸颊上抿成一条线,看了两秒钟,忽然就笑了:“小迪,你好像有些变了。” 程迪却摇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来这儿之后我经常做噩梦,梦到的都是从我手上离去的伤者和病人,我甚至一度觉得崩溃极了,不止一次产生了想要逃离的冲动。 可是当我第二天醒来,站在病房前,手术台上时,我觉得我不能走,因为是我自己想要来的。 不害怕吗?那是假的!” 石劲飞眸光突然间深沉:“阿姨有打过电话给我,她很担心你。” “她不知道你在这儿?” 石劲飞摇摇头。 “我过段时间会回去的。” 说这话时,无意间目光与前方安安的目光相互碰撞。 安安放下手中那盆水,朝着两人的方向踩着轻盈的步伐走来,眼中已然淡去了神伤,露出八颗整齐的大白牙。 “程迪,我哥回来了,就是我哥和阿楠把他送到这里来的。”安安指着石劲飞说道。 “他在哪儿呢?” “在前面楼梯间!”说完便朝着悠长的走廊指了一道。 程迪也同时望去,却发觉这条走廊此刻变得无比悠长。 像有个无比深沉的秘密藏于那处,而她,却不知该不该走。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收不住突然涌上心头的念想,一会儿幸福到膨胀,一会儿又跌落至谷底。 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恐惧。 安安说:“你去看看他!” 终于,她回头向身后几人礼貌性得点了下头,怯怯得走了过去。 刚走到安全通道门口,那扇看似沉甸甸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阿楠握着门把手,不做声,只是朝着她微笑点头,又往身后的楼梯口指了一道,才离开。 楼梯口内没有灯,不知被谁摘了下来,透着如水的月光,她看清了窗前背站着一个英姿挺拔、身着军装的身影。 腰带系得是又高又紧,下面全是腿,那双军靴被他藏在黑暗里,看不清轮廓。 从背影似乎看到皎洁的月光中藏着他忧愁的思绪,迎着淡淡冷冷的夜风,程迪开了口:“萧… 阿辰” 这两个字被她很轻易的说出口,眸光里似乎藏满了期待,还夹杂着失而复得的喜悦感。 萧辰迎着月光的目光没有转过来,而是淡淡轻笑一声:“刚才看到你在忙,就没去叫你。” 他的声音依然醇厚令人充满安全感。 他知道是她。 秋天的月光又清又冷,柔柔淡淡如流水般的感觉,流淌过他们的耳边,安静得倾泻在楼梯口狭小的空间里。 “你还好吗?” 程迪慢慢挪动脚步,与他并排站在窗前。 “我没事,你呢?最近很忙?” 他将双手笔直得搭在窗台上,思索着什么,竟又无声得笑了。 “最近还好,不算很忙,昨天晚上还去了伽弥寺。” “这样哦! 伽弥城最近也不太平,平常人多的地方,也不要经常走动了。” “这个我知道。” 他们一同看着月光下如画的街景。 程迪突然间有些绷不住情绪,正要开口跟他聊些什么的时候,萧辰又开口了。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我不知道…” 萧辰思索了半刻,又说:“你一个女生在这儿也不安全,等我们维和期满,跟着医疗队一起走。” 这话让程迪愣住了,这是在担心她吗? 萧辰:“没有人离开家这么久会不想家的。” 她的心跳动得极其厉害,用一种探索、恐惧的目光朝着身边的他望去,她知道近在咫尺,却不敢再靠得更近。 无意间,洁白的石灰窗台上竟被她抠出了一个小坑。 手足无措,脑海里一片混沌,不知自己应该干什么。 提心狂跳间,她终于鼓足了勇气:“阿辰,我不知道面对你该以何种心情,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是悲喜交加,从小对待感情这件事我就变得特别胆小,更不敢跟任何人吐露我的心声。” 萧辰转过头安静得看着她。 “直到我遇见了你。 我总觉得你身上有我渴望的安全感和幸福,看见你,就像…” 清冷英俊的眸光望得深沉,他忽然就一把将人揽入怀中,胸口服帖着,互相感受着彼此的温暖。 那一刻,他们都像是上苍派来的美妙天使,互相融入彼此的世界里,在这个战乱的国家,美妙而不真实。 萧辰温柔得扶着她的腰,吻住她的唇。 月光洒在他们的脸颊上,仿佛为他们披上了幸福的银装。 一直到松了口,左手都还别在程迪的腰部。 “小迪,我喜欢你。” 程迪整个人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他的鼻息都变得美妙,喜悦一下子涌入心中,整个人就像荡漾在如沐的春水里。 小迪这两个字,饱含了他多少浓重的爱意。 她顺着他的视线,任由他用鼻尖温柔得触碰、摩擦。 “我也喜欢你!” 她又将肩头埋进他胸前。 他一手搭在她肩头。 彼此感受这前所未有的美意,两人的心也早已经酥麻成一团。 面对着楼下空旷的街道,她吸吮着浅淡清幽的气息,顿时周围一片安宁。 只有窗前的梧桐枝叶随轻风摆动。 萧辰靠近她耳边,轻声问道:“冷吗?” 程迪抿唇笑着,淡淡摇头。 “阿辰,来北国之后,我发现有你在身边我总是很有安全感,也不那么害怕这个国家。” 这话显然让他的心思泛起波纹,又顺势将左手拉得更紧:“那你以后凑紧点儿。” 月光渐渐淡去光线,剩下微弱的余光照进两人的世界,他们如胶似漆得粘连在一起。 不舍分开。 萧辰又迎着那慢慢隐退的月光,握紧了她冰冷的双手,放到胸口前为她保暖。 他说:“天气渐渐冷了,你还是穿得那么少。” 他的手很温暖,像个暖气罩包裹着那双纤纤玉手。 “一直在工作,也没觉得很冷,只是你,这么晚才回来,一定很累了?” “有点,可是看到你,我很有精神。” 他还是那个他,喜欢对着她开不正经的玩笑,仿佛军人的严肃冷峻一一被他抛之脑后,眼里,只剩下这个小小的世界。 萧辰不停的搓着程迪的纤纤玉手,寒气似乎被他驱散了许多。 “小迪,今后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如果遇到让自己身处危险境地的情况,不要逞能,第一时间找人帮助你,伽弥城有我们中国的维和军巡逻,也有本地的政府军。” 程迪只是轻轻得回了一句,却又心口有些泛疼,她怔怔得抬头望去。 “那你…” 萧辰竟又展现了他不正经的一面,轻笑出声:“我的身手你不是见过么?指不定我还抓个恐怖分子回来给你处置呢!” 这话多少有些离谱,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她却也不得不信,因为这个男人曾经不止一次以说话的方式逗过她。 或许有时候他是一面明镜,映照出来的人除了是她,还有她所需要和渴望的东西。 亦或者她是因为太过喜欢这个人,总想把他与神齐肩,在这落寞而孤寂的北国,为她献上满满的关怀与温暖。 Chapter 44 萧辰牵着程迪的手走出了楼梯口,两人十指相扣。见面的半个小时,似乎时间流逝得非常快,大部分伤者趁着漆黑的夜色进入了梦乡。 走廊上只有十来个白衣来回走动。 他们轻手轻脚下了楼,迎面投来的各种目光倒是让两人走得更加阳光。 这俩人都恨不得向这个世界展示彼此。 刚走出医院大门,程迪就抬眸问道:“你饿了吗?” “有点。”他不紧不慢说着,又用另外一只手搭在她的天灵盖儿上。 程迪立马就露出了如花的笑容,像是在密谋着什么,随即看过去。 “我知道附近有家餐贩,专门为伽弥医院的医生送早餐的,他们做的油条可有味道了。” 萧辰不以为然,看向她微红的脸颊,竟露出轻奢的笑意:“也不知某人是害羞还是怎么的,脸颊居然这么红。” “因为我刚才拥有了全世界。” 她甜蜜的眸子似乎在这夜深人静的街道变得星光闪闪。 “你的全世界这么小?” 言罢,她突然不说话了,直接就拉着萧辰的手缓慢跑了起来。 “走,我带你去吃。” 他们穿过了两条幽静的小巷口,才看见拐角处微弱的灯光,还有随风而来淡淡的食物甜香味儿。 透过敞开着的窗口,有个年近五十的大姐刚拉上蒸汽阀。 周围瞬间被温暖的蒸汽所包裹。 白白胖胖的面团在她手上来回揉搓,又将他们分成不等分的小面团。 程迪上前走了一步,指着眼前这一个个光滑的小面团,嘴角上扬起得意的弧度。 “这个是奶香馒头,我有一次还来帮忙做了一大锅呢!” 边上的人显然有些不相信,忽想到什么,又将眼光对准她,质疑道:“是吗?要不现在露一手?” 程迪拉起袖子,“狠狠”得指了一道:“我就知道你不相信,你等着。” 说完便“气势汹汹”得上前与揉面大姐打了声招呼。 揉面大姐一见是她,好似见到了许久不见的亲人,笑得满脸褶子,回得一手好中文。 一听程迪要帮忙揉面,二话不说便让人从屋内重新搬来了一袋新鲜的面粉。 她招呼他进来,站在旁边看着她展示绝技,还不忘没好气得说了一句:“阿辰,你看好啦,下次你要做给我吃。” 洗完手后,萧辰帮她往容器里倒了些面粉,她又加了些细白糖和酵母,用略温的水化开,不停地用筷子来回搅拌。 萧辰摸索着下巴,淡淡点头:“好像,还真有那么一回事儿!不过这模样,可不太好看…” “……” 收到来自某人的肯定,程迪心里泛开了花儿,可后半句话完全没必要呀。 她继续摆出一副很专业的样子。 为了将这份开心继续延续,她沾了点白面泥就往萧辰鼻尖送。 他一个没注意,鼻尖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片白色掩盖下去。 萧辰一开始任由她胡闹。 直到脸颊也粘上面泥,才开始反击,沾起星星点点的面泥就顺着额头轻轻按去。 程迪也不甘示弱,回了击。 两人这般嬉戏打闹,活脱脱像未成年的小孩儿,哪儿还有点大人的样子。 第二笼蒸箱被换下,他们才肯作罢。 此时他们鼻尖、额头、脸颊大大小小摊了许多白色的小面点,脸上各自洋溢着微笑。 “阿辰,你笑起来真好看。” “你也是。” 过了一会儿,终于做好了所有的工作,只需等待蒸箱腾出空位。 等待的间隙,大姐端来了一碟小油条。 “辛苦了,你们吃点儿!” 两人异口同声道了谢。 程迪端到他面前,觉得不妥,便夹起一小块送进他嘴里,又给自己夹了一块。 暖暖的温度瞬间从舌尖窜至脑神经末端,满足极了。 慢嚼细咽,还是原来的味道。 见萧辰吃完了嘴里的,她又夹了两块塞过去,鼓起来的脸蛋可谓是令人哭笑不得。 大姐趁着两人玩闹的间隙,端来两杯热豆浆:“这凌晨的风可把你们冷坏了?喝点热的。” 萧辰伸手接过大姐手里的两个透明玻璃杯子,又递给程迪一杯。 “谢谢!” 豆浆还冒着热气,捧在手里,好不温暖。 萧辰问:“大姐,您中文讲得这么好?” 大姐笑笑:“我也在中国呆过很久一段时间呢,我女儿嫁去了中国,开战之后,我才回来的。” 座下的两人淡淡点头,以示了解。 程迪往萧辰身边靠了靠,托起纤细的双手,在他耳边说。 “大姐儿子上战场牺牲了,也不肯离开这儿,就找了几个邻里接手了这家包子铺,每天早上都往伽弥医院送去很多包子和油条。” 萧辰将她的手背握在自己掌心,温柔的茧不停摩擦女孩白嫩的皮肤,仿佛颇有温度。 “原来是这样。”他淡淡点头。 不一会儿,蒸箱终于腾出了空位,两人一人一边将馒头一一摆上,身后另一位和面的大叔不禁笑了起来,用着听不懂的北国语言与旁人说些什么。 瞧着他们的表情,应该就是在笑这两个恩爱的年轻人。 程迪被其他人突如其来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心生胆怯,直接站起身,假装看了眼蒸箱里的馒头。 座下的人则是毫不修饰的捂嘴笑。 天光微亮,两人拿了几个馒头,就与包子铺的几人道了别。 大街上人还不多,应该还在睡安稳觉。 程迪对着淡淡的月色举起两个装着馒头的透明袋子边走边看了半响,心满意足。 这里面似乎装着两人这几个小时以来的点点滴滴,如果甜蜜有颜色,那她觉得应该是粉红色的。 一想到这些,她心里也是乐开了花儿。 “这几个馒头先给安安和小贝垫垫肚子,他们还没那么快送来。” 萧辰疑惑:“那他们这些食材来源于哪里?” 程迪解释说:“听他们说过,大部分是伽弥医院给的,对于其他的说法,我也只是浮光掠影,没记太清楚。” “哦~” 谈笑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伽弥医院门口,还同时打了个哈欠。 门口有许多小孩正做着游戏,嬉闹的样子仿佛又将两人带回“老鹰捉小鸡”的场面。 程迪回眸看他:“还记得吗?我们之前也跟难民小孩儿玩过游戏呢!” “记得。” “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很开心快乐,也觉得时间过的好快。” 萧辰又拽起她的手,放在嘴边落了一道吻。 程迪顿时神经麻乱,内心如同小鹿乱撞,撞上了柔软的,迎着微弱的灯光,便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不料这一幕被另外两双眼睛盯着,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时,安安和小贝已经出现在他们身侧,做着鼓掌的动作。 “哎呀呀,萧辰,士别多日当刮目相待,你们在一起了?”安安眉眼弯弯,嘴角上扬了好几个弧度,毫不掩饰这调侃的架势。 程迪却一时语塞,想帮他回答这个问题,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毕竟回想起来,还是会觉得有些虚幻缥缈,不真实。 萧辰一哐当轻轻砸在安安脑门上,轻笑:“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能对你哥尊重点。” 安安假装怯怯得抱着脑袋,蹦得一下跑到程迪身后,还不忘调侃:“程迪,你看他,从小就喜欢这么欺负我。” 程迪抿唇笑道,伸手握住了安安的手。 “好啦!你们别闹了。” 也是给足了程迪面子,他真就安分了下来。 “叫你嫂子?还是程迪?”安安又调皮得吐出舌头,抓着两支利索的麻花辫将头倚靠在程迪肩膀上。 “你叫我小迪就行了,别胡乱啦!” 安安竟站直了身体,敬了军礼:“是!” 程迪说:“以前没发现,你竟然是个这么调皮的小女孩儿。” 小贝靠过来在她耳边轻轻答道:“她哥在的时候她才这样的。” 安安移下目光,就看见了那袋白白胖胖的馒头,毫不见外,抬起双手接过来,分给小贝。 塞满馒头的脸蛋圆滚滚的,滑稽又可笑,程迪这才发现,不愧是两兄妹,这模样竟生得如此相似。 此时的天际,已微微露出一些淡蓝色的白云,它们像赶集似的聚集在天边,风也大了个几度。 等她两人谈笑间吃完馒头之后,程迪才想起昨天忙碌了一个通宵,白天也没怎么睡,上眼皮像贴了胶似的沉重无比。 “我差点忘了,你们也帮了一个晚上的忙,要不去我那里休息一下?” 安安似乎识趣了,装疯卖傻起来:“那我哥呢?也去吗?” 程迪:“…” 萧辰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窘迫,说:“你们两个先回驻地休息,我待会儿队里还要集合。” 一夜都没睡,刚才还打了哈欠,程迪显然对他惴惴不安,一脸茫然得望过去。 他似乎是没发现,连忙摆手督促两人离开。 小贝发动了汽车,安安探出头来:“你两一切小心啊!” 程迪原地杵着,目送手挥。 汽车已经发动,本以为这就分别了,谁料安安又探出头来,双手摆出扩音器的形状,喊着:“记得给小迪留下电话号码。” 这可令余下两人哭笑不得。 她眸光清透,竟看了他一眼,抿唇笑了。 “小迪,我送你回去。”萧辰顺着牵起她的手。 一切表现得是那么得自然。 她微笑问:“你今天真的要集合吗?不累么?” 萧辰拉着她穿过了医院门口游戏的小孩儿,他们清脆的声音耳边响起,两人却充耳不闻。 此刻眼中只有彼此。 “中午集合,还有时间,还可以睡好几个小时。” 听言罢,程迪心中泛起了层层涟漪。 程迪领着他进了自己住的旅馆,厚重的军靴在木质的地板上咯咯作响,幽暗的走廊已经没了灯光,一扇扇木质斑驳的旧门排排敞开。 萧辰轻声问她:“这儿没住满吗?伽弥医院那么多医生。” 凭借着微弱的光亮,她又靠近了些。 “好多医生前段时间突然去了北坡城,不过走的基本上都是本国的军医。” 他点头以示了解:“北坡城之前就开战了,不过大部分都是小型枪战,那里依然住着很多平民。” “原来这样。” Chapter 45 程迪住在二楼,没有领着他去坐旧式电梯,而是在靠近走廊尽头处拐入了楼梯间。 还不忘解释一道:“我平常都不会坐电梯的,太旧了,不是很敢,而且我就住在二楼,很方便的。” 萧辰又抿唇看向她,觉得这样还挺好的。 他说:“二楼,确实挺方便的,不过这电梯看起来也像是很久没用了。” 程迪点点头,也跟着笑了笑:“其实也还好,我第一天来的时候看到有人进去了,不过当时亚当也带我走了楼梯。” 顿了顿,觉得还有话没讲完,她思索了一会儿,又说:“呃…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这儿花香味儿很浓,但是现在好像都没有专人管理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轻声慢步得走上了二楼。 二楼白色的墙面上有许多脚印,还有打火机烧过的痕迹,灯光下映射出一片片斑驳的影子。萧辰伸指摸了一道墙面,白漆有些掉颜色,露出内侧空心的木板花纹。 “这儿看起来,住的人也是杂七杂八的。”他眼神渐渐变得严肃。 “以前确实只是普通的旅馆,住了各国记者和医生什么的,但是现在大部分房间都空出来了。” 程迪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房门。 淡淡的清香味儿扑鼻而来,她摸索着打开了灯光。 “你随便坐一下,我拿东西给你洗漱一下。”说完,便往床边的背包走去,翻出一条崭新的毛巾,递给他:“新的。” 萧辰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尖,些许羞涩得说道:“拿新毛巾浪费了,我直接手洗一下就行了。” 他往洗手台走去,抬眸看了眼镜中的自己,除了鼻尖,其余地方都有或大或小的淡淡污秽,还有没擦干净的面粉疙瘩。 程迪也在镜中对视上了他明亮的眼睛,两人都无声得笑了。 她怯怯得拿下窗台边上自己的毛巾,试探得说:“阿辰,你要不介意的话,就用…” “不介意。” 这话让还心生畏惧紧张的程迪措不及防,顿时脸颊微红,由里到外蒸发着热气,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就像两颗透亮的黑葡萄,瞪得老大。 镜子中的他也是笑得一脸稚气,用那厚实的双掌托起清水往脸上送。 待揉搓得差不多,接过程迪手上的毛巾擦去脸上多余的水滴。 完事还冲洗了一番。 他走到窗边,看到了程迪贴在上面的小人贴纸,指着中间那一个,问:“这个,跟我长得挺像的。” 程迪微微泛红了脸颊,觉得尴尬,思索再三,还是解释了一番:“那个就是像你,我才买的。” 他回眸看着她,低头笑了,笑得心满意足。 萧辰向着窗台旁的墙边指了一道:“我在这儿眯个几小时就好了,你上床休息!” 程迪也没多做推脱,只是瞧着墙角边望了一眼,那处挺空敞,阳光透过窗台照射在地板上,泛着淡淡白光。 他真就倚靠在了那处墙边,顶着初升的暖阳,闭上了双眼。 在那一刻,程迪盯着他,仿佛又回到了驻地重逢的时刻,那时,他也是这般模样背靠在梧桐树下,岁月也开始变得安静美好。 她静静得看了他好一会儿,发现了他脖子边上那条长长的伤疤,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趁着萧辰还没睡过去,程迪迅速洗了把脸,稍微整理一下,便躺到床上昏昏睡去。 … 宁静的时光悄然溜走,窗台已经看不到太阳的直射光束。 程迪醒来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眼墙上的老式挂钟,已经是下午两点整。 想到什么,猛得坐起,白墙边上的人已经没了影,但那处,看着仍然温暖,仿佛还留有余温。 她先是发了一会儿呆,脑子里全是萧辰倚靠在那处安稳睡去的画面,不一会儿,又将头埋回被子里来回蹭,觉得一切都缥缈不真实,也许是因为觉得这份感情来之不易。 正琢磨着接下来要干什么时,瞧见桌子上赫然躺着一张字条,是萧辰留下的。 “我先走了,你多多注意安全,不要自己一个人到处乱跑,任务结束后我回来找你。” 下面跟着一串数字号码,是他的电话。 字迹工整,程迪觉得赏心悦目,连连看了好几遍,霎时心里一阵暖烘烘的。 她从没想过,他的字竟能写得这般好看。 知道任务不便,程迪没有直接打那串电话号码,而是存入手机,将纸条小心翼翼收好,藏进了笔记本中,像得到了能令她极其珍藏的宝物。 她从窗台又拿下毛巾,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淡淡的清香仿佛还留有他未消散的气息。 将所有的东西整理归置好之后,程迪才想起好久没有洗头了,发根里可藏着消毒水淡淡的气味儿。 便漫步走向洗手台… 伽弥医院 … 一脸春心荡漾的程迪刚踏上台阶,才想起来石劲飞还在伽弥医院。 可找了一圈儿,都没看见他的影子,最后在门诊台前看见他拄着拐杖,为椅子上的士兵上药。 由于手也受了伤,他的动作看起来非常吃力。 程迪悄悄靠近拿过他手里的棉球和药水:“我来,你歇会儿。” 石劲飞似乎早就料到如此,便只是淡淡点点头,一瘸一拐得挪到旁边的椅子上。 做完最后的消毒和包扎后,程迪走到石劲飞身边坐下。 “师兄,过不了多久,我会跟中国维和的医疗队一同回去,你也一起!” 石劲飞显然还有些犹豫,但看了看身上的绷带和药物拐杖,也没有其他的想法。 程迪微笑看他:“可以了,你已经做了很多了,我们回去看看林文好不好?” 一直以来程迪都认为自己是最为理解石劲飞的那个人,一是因为总是喜欢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性格,二是他们相识相知的时间够长,也有类似的经历。 当初石劲飞家人因车祸全部去世后,只有程迪他们宿舍知道这件事儿,出于对同校师兄的尊敬,她们也是献上了自己十分的关怀与热情,而程迪总能做到比旁人更多的细节。 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互相倾诉自己的难处。 久而久之,他们俩在旁人眼中也阴差阳错得成了热恋中的小情侣。 …… 石劲飞擦了擦脸上的灰尘,一不小心碰到那干裂得似乎要出血的嘴唇。 忽然间,他像是妥协了,淡淡点头。 “你饿吗?我去给你找点吃的,接下来你就在旅馆里面好好养伤。” 石劲飞:“你忙!” 程迪给他端来一杯热水和一些吃食,便投入到了救助伤者的工作中。 伽弥医院来来往往好多人,今天让她格外注目的是当时在棚户区无端挑衅他们的那群不良记者。 在狭窄的走廊里忽然又架起相机,不知在拍些什么。 程迪每次路过都只是匆匆别过一眼,来回的次数多了,那名满口黄牙的男人认出了她。 男人抽了一口烟,故意吐往旁边摆放工具的储物架。 终是忍无可忍,程迪没好气得与他对视上:“先生,这里是医院,请你放尊重点,注意个人卫生。” 男人又吸了一口,这回吹向程迪。 浓重而难闻的烟味迅速飘进她的鼻子里,尼古丁的味道令程迪反胃,呛得她不由自主得咳两下。 男人也没好气得看过去:“眼熟啊,怎么不去照顾那群可怜之徒了?” 身后的女同伴抓了抓男人袖子,似乎是不想多生事端。 谁料那男人竟推开同伴的手,敞着一双犀利狠毒的眼眸:“怕什么,这回没有军人护着她,你还怕这么一个毛丫头么?” 程迪放下手中的药剂,瞪大了眼睛:“先生,我想我没有话想要对你说,伽弥医院也不欢迎你。” “妹妹要不陪哥哥玩玩?”男人又抽了口烟。 程迪实在是觉得忍无可忍,正当要离开时,身后传来孙琬无惧的声音:“马大头,真的是冤家路窄啊!” 她将程迪护在身后,满眼都是犀利的狠辣,踩着那双略高的高跟鞋故意发大声响。 男人风趣得努努嘴,上下打量了孙琬一番,而后又露出似有若无的笑。 “这不是孙大小姐么?怎么?跟这医生一伙儿的?” 孙琬回头看了眼程迪,不紧不慢得拍了她肩头:“马大头,医院是救治伤者的地方,不是你沾血吃馒头的地儿。 这里都是政府军的伤者,你敢在这里挑战他们的底线么?” 马大头像是识趣了,不过这表情绝不像是屈服,撇着嘴狠狠瞪了她两一眼,头也不回得消失在狭长的走廊里。 孙琬回眸跟程迪解释了一番。 “这混蛋狗嘴吐不出象牙,说话也是一副别人欠他八百万的模样。” 程迪愣了一会儿,才问:“你认识他?” 孙琬撇了嘴角,轻哼了一声,转身一脸不屑得盯着马大头消失的长廊转角,解释道:“记者圈里专吃人血馒头的家伙,名声都臭到摄影圈,还不知道收敛,你以后,可得注意着点,绝不是什么好鸟。” 程迪撩开右手袖子,那个被烟头戳的伤痕还十分显眼,孙琬瞪大了眼睛:“他弄的?” “以前在棚户区的时候,没想到是个狠角色,明明都是中国人,却在难民区的地盘做着违心的事情。” 孙琬脸色顿时变得冷峻,毫不留情开口骂了一句。 “狗娘养的,总有一天要曝光你们所有的罪行,沾血吃馒头也有个度。” 程迪深深得吸了一口气,觉得之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就抿唇对着孙琬笑了:“没有关系,这里是北国的土地,我想多少都会注意分寸的。” 语音刚落,病房内就响起了悲壮的呻吟声,一时间似乎震天撼地,吸引了无数院内的目光。 同时也传来医生们焦急的呼喊声:“止痛,快!” 程迪匆匆撇了孙琬一眼,便头也不回得拨开人群钻进病房内。 孙琬说时迟那时快,抬起相机按下快门。 那是一张程迪焦急得拨开人群的背景照,光圈也调试得刚刚好,她沉浸在如幻的灯光里,勾勒出女孩娇小却硬朗的身躯,这正是北国人民所需要的人民医生。 Chapter 46 太阳已经落山了半刻有余。 绚丽的晚霞透过屋顶的枝叶洒下一片耐人寻味的颜色。 程迪额头冒着细小的汗珠,白大褂紧紧得贴着内侧衣服,尽管如此,她也没发觉累。 下午,一辆汽车送来一名伤痕累累的北国士兵。 那名士兵眉毛和脸颊尽数布满了黑灰,血渍染红了半边脸,一直延伸到耳后跟。 抬下车那一刻,程迪还有些震惊,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情况太过紧急,她也没深入思索下去。 送到手术台上时,已经发生了失血性休克。 这名士兵腰部和胸部各中了一枪,抢救难度大,医生们各自擦了把额头的汗珠,毫不犹豫得准备手术。 程迪拿毛巾擦去士兵脸上多余的黑土泥渍,愈发觉得这名士兵与她打过照面,但实在是想不起来。 手术进行了整整六个小时,医生们走出手术室已经是晚上十点。 手术还算成功,只是人一直在重症监护,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褪去一身的疲惫,程迪坐在医院门口的石板凳上,看着寂寥的夜空,惨白的月亮毫不保留得点缀着这片夜空。 亚当递来了一块面包:“cendy,尽力就好,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我们不是神。” 程迪接过亚当手里的面包,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显然还是不大放心,心情也极为沉重,又抬头看向朦胧的夜色。 她说:“其实这么久,心也早已经麻木了,只是觉得今天下午那个士兵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亚当抿了抿嘴唇,缓缓说道:“听说是在附近送来的,有两个人身上绑了炸弹,他为了阻止爆炸,中了两枪,医生们赶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听言,她眉眼的神伤似乎又添了几个度,手里的面包吃得是何其无味。 “我只是越想越觉得真的是在哪里见过他。” 亚当托着腮:“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还是别想那么多了,容易疲劳。” “亚当,北坡城的战地医院怎么样了?” 亚当托起腮,思索了一番,说:“我前几天去了一趟,那里其实比伽弥城还乱,各国雇佣兵和记者,鱼龙混杂。” “你跟军医们去的吗?” “是的,帮忙运送点物资。” 程迪依然面无表情,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回去休息了,你也别太累了。”亚当说完就朝着医院门口走去。 “哦好!” 程迪又抬眸望着一望无际的黑夜,忽想到什么,从兜里掏出了手机,点开了联系人“阿辰”那一行,从头到尾看着那串数字,顿时所有的情绪都烟消云散。 剩下一个抿唇似笑非笑的小姑娘。 又想了想,决定还是发个短信过去,自己没有留过手机号码给他,万一他忽然找我呢? 点开编辑栏之后,又愣住了,该发点儿什么呢? 阿辰,我是程迪……? 阿辰,你在哪儿呢……? …… 实在没辙,又怕真的会影响到他的任务。 程迪真就坐在石板凳上,考虑了足足十分钟,最后终于鼓足勇气,发了一小段。 “阿辰,你还好吗?” 当手机屏幕显示已发送的一瞬间,她终于满足,不指望能回她消息,但只要他有她的联系方式,就已经知足。 怀着此刻轻松的心情,她站起了身子,刚想要转身回医院,手机就收到了提示音。 萧辰的短信回复得很及时,简简单单几个字:“还好,你不要让自己太累了。” 她轻轻扬起嘴角,正打算回句话,那边拨来了电话。 惊喜之际,她目不斜视,眼神里充满了骄傲,毫不犹豫点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轻快了几分,完全压抑不住自己的心跳。 “小迪,今天还好吗?”萧辰的声音磁性中带着些许厚重,听着语气,应该还算心情不错。 自从来了北国之后,许久没人关心过她这些,萧辰这番话显然让她像喝了蜜一般,从心底荡起层层涟漪。 她说:“我还好啊,只是你那边,我怕你任务太危险。” 他轻笑一声:“看来你对我的能力还是不太信任啊!” 程迪突然慌张了,连忙回:“不是不是!” 隔着电话,萧辰通过语气完全能想到她这番滑稽的模样,此刻另外那只手肯定也在摇摆着。 程迪又说:“我只是怕你有危险。” 萧辰:“你要是安好,我也安好,别太担心。” 她不再多问具体的任务内容,却还是想知道他在哪儿,问道:“你现在…在哪儿呢?”语气无意间拉低了好几个度。 “北坡城,刚到,休整一下。” “哦~!” 他说:“你啊,别太担心我,任务结束后我就回伽弥城了,到时候找你。” “好呀!” 他又说:“别乱跑!” “知道的,况且伽弥医院这么忙,我能跑哪儿去?”程迪双手托着手机,似乎重了几个度,人在面前还好,人在别处,听着声音竟还觉得紧张。 她死死得压住内心的冲动,真想直接开车去找他,就在快要绷不住情绪的时候。 萧辰轻咳一声:“要交手机准备集合了,先挂了!” “好。” 程迪紧紧将手机撰在怀里,电话那头他的温度仿佛还未完全消散。 她抬头看着天边的明月,像是置身在如幻的世界里,不知那头的他,是否也在抬头看着这一片天。 明明只有五六十公里的路程,她却觉得相隔甚远。 第一次,她觉得沉浸在爱的人胸怀里,是多么幸福可贵。 将手机小心翼翼得收回口袋里。 由于今天睡了一上午,这会儿还不太累,还能做些轻活儿,便转身回了医院,打算晚点再回去休息。 今夜的伽弥城不太平静,远处的炮弹声充斥耳边,院内的医生和病人大都都充耳不闻。 程迪为两名士兵缝合,听他们的谈话,似乎觉得炮火要向着伽弥城蔓延,这座花香的城市终将会毁于一旦。 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卸下一身的疲惫,跑回了旅馆,匆匆洗了把脸,一夜无梦。 近来两天,伽弥医院没有送来太多的伤者,程迪起床已经是早上十点了,她坐在房间镜子前整理散乱的发丝,小心翼翼得将他们绕至耳后根。 扎了个略高的马尾,涂了点眼霜,尽可能得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有精神。 做完这些繁琐的事情之后,她轻声走到窗台边上,又盯着那个贴纸看了会儿,正想打开窗户通下风,余光中就瞥见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身影。 老人穿着深青色的袍子,蹒跚得走到墙边,用枯瘦的双手扶着洁白的墙面。 程迪立马就下了楼,果然是花店老人。 她步履维艰,似乎随时都能倒去,而她走的这条路,是去伽弥医院的路。 程迪迅速跑过去扶着老人的肩膀,微风吹过她的发梢,刚整理好的发丝又开始散落。 “奶奶,你这是要去医院吗?” 老人的面容比前几天更加消瘦,那根根银丝般的白发在风中飘摇,眼窝深深下陷,看着没什么精神,反而苍老了许多。 老人缓缓开口:“我要去医院。” 她的声音低沉而雄浑,如泣如诉。 程迪觉得老人累,也没在路上过多询问,想着送到医院之后再坐下来聊。 医院门口这会儿已经聚集了许多玩耍着的北国小朋友,一会儿追赶打闹,好不热闹。 老人看得迷了眼,竟露出淡淡的微笑,也许是想起了那年幼的孙子,又或许是忆起了年少的往事,突然就绷不住,两眼通红。 程迪扶着她在石板凳上坐下,又递了两张纸巾。 老人说她参战的儿子前两天回来看她了,却突然在家门口碰上了爆炸袭击,中了两枪。 程迪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那名眼熟的士兵就是老人的儿子。虽说战争死伤在所难免,但真正知道自己的亲人随时会离世,还是会有万箭穿心的痛感。 人们总会习惯性得将许多幸运祈祷在自己身上,也总会抱有美妙的幻想,可这些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 程迪看着老人瘦骨嶙峋的面庞,迷了眼,忽然就说不出话来,几个月前所经历的一切历历在目。 那个家庭… 笑声、老人、男人、女人、小孩儿… 尽管她知道战争必定会让许多家庭支离破碎,可又何曾真真切切如此感受到这其中的心酸。 几个月前南岭镇的两个小孩儿,以及眼前的花店老人,都让她消磨去了不少情绪。 两天以来,老人不知独自承受了多少悲伤,程迪只看到那两条深邃的泪痕,顺着苍老褶皱的皮肤延伸至下巴。 老人说:“我儿子就算死了也是国家的英雄。” “老人家,你儿子还有希望,只要度过危险期就没事了。” 话语一说出来又是何其简单,如果再不醒过来,那抢救六个小时的奋战就是徒劳无功。 看着门前匆忙来回走动的医生,程迪无奈之下给孙琬通了电话,希望她能来帮忙看着老人,医院内还有许多人需要治疗。 电话挂掉没多久,孙琬就快马加鞭来到了伽弥医院,今天穿了身简单的外套,洁白大方。 “你去忙!我来照顾她就好了。” 程迪看了老人几秒钟,才点点头,轻轻离开。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程迪始终紧绷着心弦,如同一根绳子狠狠拽住,可面对眼前的伤者,她又不敢有半点松懈、半点疏忽。 路过重症监护室时,医生们进进出出,身影各自忙碌,她忽然就发觉这个世界没有谁是一直幸运的。 转身拿药的余光里,瞥见老人赫然跪在重症监护室的白墙旁边,双手合十,嘴里还不停的念着什么。 灯光散漫得落在老人落寞的后背,印在白墙上的影子是何其凄凉。 孙琬站在老人身后,回头看了程迪一眼:“程迪,她…不肯起来。” 程迪轻轻点头,两人并排着站在老人身后,目光里满是心疼与无奈。 Chapter 47 两人站了不知多久,她们背着医院凄凉的白光,接了一杯热水。 那杯热水被老人握在手里是何其沉重,终于,她站起身坐到门口的椅子上,双手依然在做着祈祷的动作。 孙琬跟程迪说想去外面找点吃的给老人,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体力肯定不济。 程迪也本想等着孙琬回来再去忙,门外却又突然送来了伤者。 医生们高喊着程迪的名字,举手投足间的决定显得是那么无可奈何。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那身白大褂如此美丽圣洁,最后只是匆匆回头看了眼老人,疾步消失在了手术室门口。 等孙琬拿着热气腾腾的粥回来时,已经是十分钟之后了。 重症监护室门口不见了老人的影子,向医生们打听,但似乎每个人都十分忙碌。 更没有几个人能去回答她这个问题。 在偌大的医院转了一圈也没见老人的身影,孙琬赶忙离开医院,去寻找老人。 程迪从手术室出来已经过了三个小时,走到重症监护室门口时还觉得是孙琬把老人带走,正想去拿手机联系时,才看到了孙琬发来的短信。 “买粥回来发现她不在,转了一圈都没影子,我出去找找看。” 程迪突然就急得满脸通红,匆匆看了眼重症监护室内的男人,换下白大褂,火急火燎得跑出去了。 程迪先去了花店,大门紧闭,门口空无一人,只剩下些许枝叶在风中摇摆,这块花香宝地,似乎比以前平添了更多的凄惨。 附近还有几家开着的店铺,程迪一一上门询问,看他们的样子,应该跟花店一家人是老相识,只可惜他们都说没有见过花店老人。 程迪不相信一个老人,步履蹒跚,会突然间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她打了电话给孙琬,怎奈也是无果。 她急得就快要哭了。 尽管没有过多的交集,她总觉得十分理解老人,也经历过亲人的离世,那种万箭穿心的痛苦,已经让她在黑暗的沼泽里走过一回。 她不愿再让老人更加痛苦。 她站在大路中央,注视着每一辆远去的车辆,试图看清车里的人,她觉得,心疼得不行。 兜里的手机被她狠狠拽出,刚要打孙琬的电话,就瞧见前方人头攒动的集市里赫然站着一个瘦弱的身躯,尽显憔悴。 程迪顿时就松了一口气,盯着老人落寞的背影。 足足五秒钟,她才迎着汽车的鸣笛声大步飞奔而去。 老人站在盆栽摊前,颤抖着双手将那一盆盆小仙人掌装进旁边的纸箱里。 程迪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老人怔怔得看了她几秒,又将视线移回纸箱里,看得出来,老人也十分内疚,像个认错的小孩儿:“我很抱歉,让你找了这么久,我走了很久,才看到这里有仙人掌卖。” “您买这么多仙人掌做什么?”程迪看了眼纸箱里排列整齐的十来盆仙人掌问。 老人说:“我儿子非常喜欢这些仙人掌,我把它们带回去,我儿子就会醒来了。” 程迪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大道,突然觉得心很痛。 这个集市位于伽弥城的城中心,从伽弥医院过来顺着大道也有两公里多,而老人腿脚不便,却能踩着蹒跚的步履走到这里,只为了买儿子喜欢的仙人掌。 老人将箱子封了口,说:“我这把老骨头了,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 我儿子能醒过来,可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让他上战场,那本就是男儿该做的事情,医生,只要还有一丝丝希望,也求你别放弃,好吗?” 程迪抿唇,竭力扼住发热的眼眶,她重重得点了几下头。 十分钟后,孙琬开来了车,将两人和仙人掌送回了伽弥医院。 程迪扶着老人下了车。 孙琬跟在身后搬着那箱仙人掌,念着:“这挺重的,老人家不会是想自己搬回来,这简直太疯狂了。” 程迪将老人送到重症监护室门口,又回去帮忙拖着那箱仙人掌。 孙琬力气大,搬得很稳:“我自己来就行了。” 程迪扭头看着老人:“该怎么办呢…” 孙琬放下箱子,看向程迪:”宣告死亡是医生的事情。” “手术的确很成功,可是存活几率却极小,子弹的位置太棘手了,能不能醒来,就看他自己了。” 老人听不懂中文,但是也大概知道谈话的内容,她将箱子里的仙人掌一一摆在重症监护室门口。 摆放时还不忘尽量节省空间,不占用太多的位置,将三盆仙人掌上方再叠一盆。 随后,她竟又跪在地板上,右手放在胸前,默默祈祷,还是那堵白墙、还是那盏灯,再次印着老人孤寂落寞的背影。 孙琬有些看不下去,别过头,坐在了另外一张椅子上,默默叹了口气,说:“医院的白墙,一直都比伽弥寺聆听了更多虔诚的祷告。” 程迪也在旁边坐下,心神不定,医院却很安静,连与死神争分夺秒来回跑动的医生都看不见一个。 她稍弯着脑袋,将头搭在白墙上:“孙琬,你知道么?我第一次是如此真切感受到战争给家庭带来的伤害,我有点受不了。” 孙琬扭头看她。 程迪又说:”以前在南岭镇,我遇见过两个小孩儿,他们的母亲已经离去多时,他们却还一直守在母亲身边,还帮她盖被子。 那个时候,我不像现在这般有如此揪心的痛。” 孙琬说:“因为你觉得小孩可能对死亡这个词很陌生,而现在,在你面前的,是半截入土的花甲老人,对死亡的理解,比我们都深刻。” 程迪眉心紧锁,像是陷入了回忆。 她说:“是么?可好像也不全是,我们安葬他们母亲的时候,他们哭了。” 洁白的灯光打在两人脸上,略显苍白。 程迪问:“你有想过去阿罗帝城吗?” 孙琬顺势把头靠在她肩上:“想过,可那里是恐怖分子的地盘了,如今反军也在攻打,不知道何时才能收复。” “北坡城呢?”她又问。 “我们在这儿还经常能听到炮火声,我已经觉得没有哪一处地方是绝对安全的。”孙琬思索了一番,又说:“没记错的话,伽弥派了很多医生去北坡城,那边设立了一个战地医院,用废旧的学校改造的,但是位置有点偏。” 程迪看着墙上的灯,呆呆张着嘴、支支吾吾,张开嘴又闭上。 孙琬碰了碰她的肩膀说:“北坡城已经开始宵禁了,估计伽弥城也快了。” 程迪忽然就说:“我想去北坡城。” 孙琬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下巴指了指还跪在地上的老人:“你得留下来照顾老人,北坡城太乱了,你还是别乱跑了。” 程迪无声得吸了一口气,眼巴巴得盯着老人的背影,鼻子竟又猛然一酸。 孙琬轻笑出了声:“我原本以为,医生都是铁石心肠,因为他们见证过更多的死亡,病房里,或者手术台上。 …也难怪,毕竟你才二十出头。” “我就是这么感性的人,高二开始就这样,我以前也很叛逆的,爸爸妈妈叫我起床,还要赖床很久,跟他们发脾气。” 孙琬淡淡点头,想到了什么,又说:“还有一件事儿,刚才我在找老人家的时候,路上碰见了马大头,他们还在伽弥城,不知道又在密谋着什么鬼,你之后要是在路上碰到他们,掉头就走,听见没。” 程迪淡定点头,觉得这事儿与她也没多大关系。 “那家伙,眦睚必报,绝不是什么好东西,整天在记者圈群里发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几次加我微信,我都没理他。” 程迪似乎不太想谈论关于马大头的事情,匆匆别过头,看向不远处悠长的走廊。 走廊里跑来两名中国维和队员和一名伽弥医院的医生,其中一名是江峰。 江峰扶着另一名额头布满血痕的维和兵,将人送入急救室之后,喘息声未定,程迪就站在他面前。 程迪看了眼急救室紧闭的门,问:“江峰,发生什么事儿了?” 江峰双手叉着腰,待平息呼吸声后才说:“程医生,你一定要救救他。” 程迪点头轻拍了一下江峰厚实的肩膀:“你放心,我进去看看。” 急救室里,两三个医生剪开伤者的衣服,腹部有两条利刃划过的伤口,还算大,需要缝合。头部也受了重击,有出血。 一名医生举着手在伤者面前晃了两下,问:“能听到我说话吗?” 待那人反应后,医生们已经利落得做好了一切准备。 程迪:“我来缝合,你们处理头上的伤口。” 做好消毒之后,她左手执有齿镊,提起皮肤边缘,右手执持针钳,用腕臂力由外旋进,顺针的弧度剌入皮肤,经皮下从对侧切口皮缘穿出,口罩之上那双眼睛坚韧不拔,丝毫不被其他事情影响。 …… 程迪摘下医用手套,走出急救室,看见江峰还独自坐在门口。 江峰一看见她,赶忙跑过来,从她的表情中,心情放松了许多,却依然皱着眉:“怎么样了?” “没什么问题,多休息养伤就好了。”程迪慢悠悠得将手插回口袋里,问道:“你们是在附近执行任务受的伤么?” 江峰把帽子摘下来,坐到椅子上:“前面集市后边又发生了爆炸袭击,有栋烂尾楼倒下,里面还困着好几个人,政府军没多少军力在这儿,托我们来搜救。” “有医生在那里吗?”程迪眼色一变,稍稍瞪大了眼睛。 “有两个,我们医疗队的。” 程迪抿唇吸了口气,想了一下,说:“我去准备一下,你送我过去。” “好。” 程迪背着医药包坐上江峰的摩托后座,一种熟悉的安全感戛然而生,却又耐不住想起了萧辰。 集市两公里远,后面是一方空旷的土地,一栋三层高的烂尾楼堆成废墟,残垣断壁旁围观了好些民众,每一个人似乎都是以旁观的态度淡然处之。 程迪与另外两名军医打了招呼,随即两名维和军从气垫撑起来的洞口抬出一名血肉模糊的伤者。 可惜的是,经过诊断,很快就宣布了死亡。 程迪握紧了医药包的带子,对着维和兵们说:“让我进去。” 江峰觉得太过危险,上方的墙块十分不稳定,随时会发生二次倒塌。 “不行,程医生,太危险了。” “没有时间了,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而且,你们都已经进去出来过了。”程迪语气坚决,似乎丝毫不会退步。 江峰无奈揉了揉脑袋,身后传来罗肖克的呼唤:“程医生。” 程迪回头看他:“罗肖克。” 罗肖克扶着一名头破血流的伤者,正小心得挪动他那沉重的身躯。 程迪二话不说,拎着医药包就过去,查探了一番,从包里拿出了止痛剂和针。 罗肖克唤来了身后的战友:“里面还有一个人,快点。” Chapter 48 程迪招呼士兵们将伤者平躺在地上,其中一名已经发生了昏厥。 另外一名,鲜红的血液染红了额头和脸颊,不停呻吟着。 程迪探了脉搏,拿着瞳孔笔来回转了几圈,呼喊:“先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先生…” 男人自顾呻吟,像是听不清她呼喊的声音。 她看了眼地上滴落的血液,回头跟江峰说:“快,把他送去医院。” 又转身忙去看另外一名伤者。 罗肖克对着耳麦问道:“里面情况怎么样,还有没有见到人?” “暂时没有了,可…”里面那军人心底突然就乱成一团。 罗肖克焦急催促:“发生什么事了?立刻报告!” “有…炸弹。” 罗肖克:“立刻安排排爆。” 程迪听这语气,猛得站起身,扭头抓着江峰的袖子:“不能把他送去医院。” 她左右摇摆不定,最后拿出手机拨打了亚当的电话,让他再带一些必要的物资过来。 江峰蹙着眉:“怎么了程医生?” 她低头看了眼担架上半死不活的男人,心底乱成了一麻,左右摇摆不定。 程迪大口喘着气,像是做了人生中非常艰难的决定,可在她清澈见底的眼眸里也有一丝丝固执,她用力压下担架,又看了一眼另外一名伤者。 无奈之下,江峰用左手在她眼前晃动了几下:“程医生?” 程迪放下手中的急救包,翻出另外的药品,垂下眼眸,冷着声音道:“我再给他检查一次。” 江峰点点头,跑向洞口。 程迪将听诊器拽在手里,盯着男人紧闭的双眼和满嘴胡塞的脸颊。 就在她要将听诊器落在男人胸口时,那男人猛然睁开了眼,右手从腰间迅速抽出一把刀,刺向程迪。 惊魂未定之时,男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程迪双眼直勾勾得盯着冰冷的刀尖,一动不动,仿佛置身于寒冬,随之,身后传来了急促的呼吸声。 萧辰半蹲在她身后,右手紧紧抓着那男人的手腕,使其停留在半空中,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句:“吓到了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猛然回头,四目相对,他带着作战头盔,依然是那身正气凛然的军装。 罗肖克和江峰迅速卸下冰冷的刀刃,用力将那人拽走。 程迪蜷缩着身躯,蹲在地上,无意间,听诊器软质材料的地方已经被她揉成一团。 “阿辰,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在…” “北坡城?”萧辰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赶忙抢答,待擦去她额头的灰渍,便露出了轻蔑的一笑:“我这会儿要是还在北坡城,你就没命了。” 萧辰拿起地上的急救包,扶着她的肩膀,直起身来:“临时修整,本来要去医院找你的,听说这儿发生了事故,就赶过来了。” 程迪一瞬不眨得盯着他,忽然眸光就暗淡下来:“可是,这么远,你赶回来…” 萧辰将食指放在她唇上:“晚上走。” 萧辰没告诉她,特战队今天都来了伽弥城。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问。 “两个小时了,一直在那底下。”萧辰向着漆黑的洞口指了一道。 程迪扭头看向洞口:“那,还有人在里面吗?” 萧辰:“有颗炸弹。” “那…” 萧辰隔着厚厚的作战手套,牵起她的手,眼睛微微一眯:“这里没有伤者了,剩下的交给他们。” 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牵着她,离开了这地儿。 他们顺着那条大道,走了两分钟,道路才渐渐恢复平静。 萧辰扭头看她,仍然是他熟悉的丸子头,耳后落了些灰,但他觉得,还挺好看的。 他说:“刚才,为什么不让他们去医院?” 程迪也扭头看过去:“你都听到了?” “那时我在洞口,准备要出来。” 她噘嘴点了几下头:“我也是听到罗肖克说要排爆,才知道里面有炸弹,我来之前炸弹已经爆炸过了,但听到还有炸弹,我就猜测可能是废墟里面的人装的。 救出来的人当中,就都有嫌疑。 而且,那个人,我检查时就发现不对劲,脉搏什么的都很正常,可他却一直在呻吟,问他什么也不理我,最后还是觉得不要送去医院的好。” 听罢,萧辰更用力得握着那只纤细瘦弱的手,轻笑出声:“不愧是我女朋友,这么优秀的医生,哪儿去找啊?” 他拽着抬起她的手,若有所思,皱了下眉头,说:“不过,最近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了,总感觉,又瘦了。” 程迪被他逗笑了,女朋友三个字,足以让她在心底开心满足良久。 “有好好吃饭了呢,最近没怎么送来太多伤者,可能大部分都收在北坡城的战地医院了。” “那不行,我饿了,现在就要吃。”萧辰将她往自己身边轻轻得拽了一下。 程迪一听,顿时觉得心都要化了,她何曾看到过这般说话的萧辰,坚定中却又透着一丝丝撒娇的味道。 “你想吃什么呀?”程迪问他。 萧辰故作思索了一番:“我对这儿都不熟悉,肯定是你带我去吃啊。” 程迪捏着自己的下巴,也思索了一番:“那家中国餐馆已经不营业了,我平常又都是在医院吃人家送来的饭菜。 呃…我可真是没辙了。” 萧辰抬起另外一只手,捏着她下巴,仔细端详了半刻,说:“好像,还真的瘦了一圈。” 程迪轻轻挣脱开,抿唇撇了他一眼:“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 忽想到什么,她又说:“伽弥寺附近有家火锅店,之前还看见营业,要不我们去看看?” “好~” 萧辰牵着她转身回去跟江峰要来了摩托车,又递给程迪一顶头盔:“戴着。” 她单手撑在男人的手腕上,踩上踏板,从后背抱紧了他。 “坐稳了。”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待她将头倚靠在他后背时,萧辰启动了摩托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到空旷的街道才加速飞驰起来。 拐了几个弯,又穿街走巷,街道上稀少的汽笛鸣声成了他们飞驰的背景音。 程迪注视着路,觉得不对劲,前方就传来了萧辰低沉的嗓音:“你…认得路吗?” 她紧紧贴着他的后背,轻笑:“认得,前面路口左转。” “看来不少来啊!”他说。 “来过几次,都是去伽弥寺的。” “哦~”他故意拉长嗓音,“都是去做什么?” 程迪思索了一番,解释说:“就没有工作的时候去走走,一直对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也很疲劳。” 萧辰骑车的速度很快,加上道路车辆稀少,十来分钟就到了湖心公园。 程迪扶着他下了车,从口袋里翻出手机,点开了几个月前拍的那张照片,对着相应场景的路灯说:“阿辰,你看这个。” 她放大了照片中的萧辰。 他垂眸看了眼屏幕:“这是你被挟持那天拍的?” 程迪微笑:“是呀,那个时候我也没想到你会在这里,进去之后才看到照片里有你,可能是光顾着看白鸽去了。” 萧辰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捏着下巴,皱眉:“看来,白鸽比我好看。” 程迪“……” 萧辰轻轻夺过她手里的手机,打开相机,开了前置摄像头,将程迪揽入怀里,轻笑:“以后别看白鸽了,看这个。” 他按下了拍摄键,照片中,他额头靠着她的小脑袋,小边脸藏在她的发丝里。 军装下的他,无论怎么调皮,她都觉得无比英俊挺拔,又或许,是军装给他或多或少增加了凛冽的气质。 程迪将手机接回,看着屏幕上的照片,竟害羞道:“你没开美颜,把我也拍进去了。” “怎么?不好看吗?” “好看~” 萧辰将手揣回兜里,任由她牵着,一前一后进了火锅店。 火锅店的店面不大,装修简洁,或者说,像是没有装修的毛呸房,里面只摆放了五六张桌子,其中三张空桌。 程迪拉着他找了靠边的空位坐下:“我们坐这里。” 她环顾了四周,忽然就不知道,这样的环境到底该用什么来形容,一砖一瓦都那么真实得摆放在眼前,简朴而又宁静,还有种莫名悠久的亲切感。 她说:“以前小时候不懂,以为这样的毛呸房都是有历史的旧房子,后来才知道,新建的房子也这样。” 萧辰也随着她的目光移动片刻,最后落在菜单上:“看看,想吃什么。” “今天我请你。”程迪说。 萧辰没说话,在菜单上简单比划了几下,她真就将他比划的几样菜全部勾选了起来。 萧辰抬眸看她,暖光的灯光下,露出红扑扑的脸颊,她左手撑在桌沿上,托着腮,活脱脱像个专业的思考者。 “你不用考虑我吃什么,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不挑。” 她抬眸看去:“就是因为你不挑,我才不知道选什么,又怕一不小心点多了,该浪费了。” “我饭量大。” 她低头又勾选了几样,将菜单推回萧辰面前,说:“要不然,先这样,吃不完再点,火锅嘛,上菜很快的。” “听你的。” 他简简单单几个字,就让对面的人幻想起了未来的生活,她将菜单交给老板后,双手托起腮,脸蛋圆滚滚的,看着他:“以后什么事情都要听我的吗?” 他想都没想,迅速回了句:“听你的。” 这下算是完全陷入了他的生活里,这三个字的分量于她而言,是何其得重,她把小手伸过去,萧辰紧紧握着。 她说:“之后的任务,你一定要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我不希望在病床上再看到你。” 萧辰吃了一惊:“再?你何时看到过我在病床上?” 程迪思索了一番,觉得那段记忆于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值得再搬出来细说的事情。 她匆匆垂下眼眸说:“反正,你要是受伤的话,我会很心疼的。” 萧辰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好好好。” 谈话的间隙,老板娘端来了一锅热鸡汤,香味扑鼻,闻着就觉得味道鲜美。 老板娘是个和善的人,看见这身军装,连忙摆起微笑,用着不标准的中文发音:“欢迎你们来,这鸡肉都是我们本地人散养的,很有营养。” 两人微笑点头,以做回应。 看着这锅热气腾腾的鸡汤,程迪忽然就不禁说道:“一锅在手,温暖一冬。” “哦~还会作诗啊。”他盛了碗鸡汤给她,“小心烫。” 程迪先是抿了一口,连忙对着萧辰夸赞:“真不错诶。” Chapter 49 两人一桌,品着一寸光阴。 萧辰又打了些鸡块到程迪碗中,真是不怕某人吃得太饱。 程迪伸手制止他:“你饭量大,还老打给我做什么,你不吃啦?” 他眯着眼看了一道:“你都这么瘦了,才更应该吃多点,不然到时候,手术刀都拿不起来了。” 她将头发捋到耳后根:“那倒不至于,我觉得我是易胖体质,就不吃太多啦!” “这么好养?”萧辰笑着,竟又情不自禁往她碗里夹了块肉,却有些憨:“看来,以后养你成本很低啊!” 话一说完,她就觉得脸颊发热,故意将脸颊埋得极低,任由汤的热气蒸发脸颊。 萧辰看出来了,连忙抬手托起她的下巴,不知两边脸颊是因为害羞而变得通红,还是因为热气蒸发变得如此。 她一瞬不眨得盯着萧辰那双清透明亮而又深邃的眼眸,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眸,双手向着脸颊扇风:“有点热。” 他发觉了,自觉坐直身板,露出英挺的胸膛,收敛了些:“不逗你了,快吃!” 两人一聊一答,时间过得很快,吃完饭已经是傍晚时分。 程迪掏钱的间隙,他已经快步走到收银台结了账,拉着她,走出了火锅店。 她还是过不了心里那关:“说好今天我来请你的。” 他说:“都一样。” 晚上温度下降了许多,一走出门,细风绕过脸颊,程迪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下意识得将手搭在她肩膀上,随即抱紧。 他们紧靠着身躯,走在空旷的大街上,沐浴在暖黄色的路灯里,一切看起来都是十分平静。 萧辰笑着看她:“冷吗?” 程迪抬眸回道:“有你在,不冷。” 相逢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萧辰骑着摩托车将程迪送回了伽弥医院。 她摘下头盔,凝视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交还回去。 她问:“你还是去北坡城吗?” 萧辰摸了摸她的脑袋:“是,不过也执行不了几次任务了,我们差不多要回国了。” “那…这次同样是两天吗?” 萧辰不大确定,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不确定,可能更久。” “更久是?” 他说:“十天?半个月?我不太确定。” 程迪轻轻点了点头,奈何藏不住眼底的不安:“我之后要是去北坡城,能去找你吗? 据我所知,北坡城很乱,也有许多恐怖分子藏匿于平民之中。” 萧辰微抬着下巴,抿唇,又低眸思索了半刻,捏着她粉扑的脸颊:“你知道这么乱还要去?” “我觉得我应该会去。”她回答得坚定不移。 他说“北坡城恐怖分子多,有的地方随时发生枪战,你要是去了,不要在城里头闲逛,好好呆在战地医院里,更不要乱跑。” 程迪点头,终于再次露出微笑。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一路平安~” 他还未发动摩托车,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真去了那边,给我手机号留言。” “我知道的。” 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很快掩盖了两人微弱的呼吸声,他将她轻拽过来,在额头上落下一吻,才发动摩托车,逆着风吹来的方向,消失在暖黄色的路灯里。 程迪走进医院先去了重症监护室,老人还未离开,她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吃着孙琬送来的晚饭。 孙琬问她:“吃过了么?” 她不太好意思说在哪吃的,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孙琬倚靠在椅背上,觉得手里的吃食干巴巴的,接了杯水,差点没呛出病来。 程迪:“你先回去,这里我来看就好了。” 孙琬看了她一眼,觉得人没什么精神,不免泛起一丝心疼:“你看你,黑眼圈都多重了?也该休息了,不要熬太晚。” “我等下把她送回去也差不多回去休息了。”程迪点头。 孙琬往她身边靠了几步,瞅着她:“她额头上磕出了些淤青,待会儿上个药给她。” 程迪撩起老人的头发,果然有一块微微泛紫的淤青,觉得特别心疼。 “我去拿下药。” 老人一开始并不配合上药,觉得这是祈求神明必须要付出的代价,这番话也让两人无意间戳到神经,心口也跟着隐隐泛痛。 最后,她还是妥协了,闭着双眼,抹上冰凉的药膏。 孙琬拧干了毛巾,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程迪:“过几天,我想去北坡城。” 孙琬觉得也在意料之中,插着兜:“我送你去,刚好有个记者团在那边,我去跟他们汇合。” …… 接下来的两天,老人依然寸步不离,伽弥医院的医生们心疼老人,便自发轮流照顾。 这两天,如若没有医生们无微不至得照顾着,恐怕老人早就不省人事了,双眼已经熬得不成样子,却还苦苦支撑。 可她儿子终究是死神要带走的人,噩耗传来的一瞬间,老人本就残缺的心开始支离破碎,所有知情的医生都沉默了,任何安慰的话在老人看来都不起作用。 那天,他们并排着站在老人身后,能做的只有默默守护,望着她用那枯老的双手,一边又一边抚摸着孩子冰凉的身躯。 下午六点,程迪忙完手头所有的工作后,本想回旅馆好好休息,刚走出手术室拿起手机,就接到了亚当打来的电话,说老人不见了。 由于长时间待在手术室,她额头微微冒了些白汗,跑到重症监护室时,里外已经空无一人,她又跑遍了整层楼乃至整栋楼,询问了许多的医生和病人,都说没见过老人。 孙琬接到电话,冒着毛毛细雨驱车赶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钟。 她双手搭在头顶,停好车,朝着程迪的方向慢步跑来。 程迪:“才两个小时,你说人会跑到哪里去?” 孙琬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宽慰:“你别太着急,老人经常呆的地方都找过了吗?” 程迪猛得点头,何止是老人经常呆的地方,连她可能去过的地方,她都一个不漏找了一遍。 老人腿脚不便,又下着雨,一个活生生的人又能跑到哪里去。 孙琬忽然说出了一个不好的假设:“你说,老人会不会是随着她儿子去了?” 程迪忽然就红了眼眶,拽着孙琬的手臂连连摇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孙琬伸手抱着她,轻轻拍打她的背部:“你啊,来北国投入了太多情感,你要什么时候,心肠能豁达一点,来去就都能自如了。” 程迪很明白这话的含义,可她终究不是那一类人。 毕竟,也做了二十多年软心肠的人。 那个晚上,医院许多空闲的医生披着雨衣,忍着呼啸而过的冷风,找了好几个小时,最后在重症监护室墙角的仙人掌盆栽下找到一张字条。 “中国医生,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我的孩子存活下来的几率很小,只是我一直都不愿相信,现在,我要去照顾他了,他一个人,肯定很不安。” 程迪将那张字条紧紧握在手里。 突然传来一声哭泣,那是她在哭。 她一边强抑制着又终于抑制不了的哭,一种撕裂人心的哭。 她哭在黑暗笼罩的重症监护室里、哭在许多灵魂无法安放的狭小空间里。 一切于她来说,都是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孙琬将她扶起,送到门外的椅子边:“你哭,傻丫头。” 这句话像一阵温柔的风,抚慰起她那本就千疮百孔的内心,就这一句话,让她无法平静,一把将头埋进了孙琬的怀里。 孙琬顺着她的后背:“丫头啊,你还是重感情,太软弱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的交集,可是,北国还有很多个家庭正在经历着这样令人撕心裂肺的事情,难道你也要一一去怜悯他们么?” 程迪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头抬起,带着哭腔,咬字有些浑浊:“我只是觉得很心痛。 她也曾在我迷茫的时候给我指了条路。” 孙琬扶着她坐到椅子上。 她头发有些乱,泪水浸湿了发尾,紧紧贴着她冰冷的脸颊。 “走的人一定不希望你不快乐,把她放在心上,她就不会走远。” 程迪抬眸看着窗外滴滴答答的水滴,那是她心里的最后一曲祭乐,在漆黑寂静的夜里滋滋回响。 孙琬打着伞将她送回旅馆,又煮了壶开水,倒了一杯,让她揣在手里保暖。 “你饿吗?” 程迪轻轻摇头,眼神依然飘忽不定,她站起身走到窗台边坐下,盯着外面的街道看了好一会儿,像是陷入了回忆。 她说:“前几天早上,我就是在这儿看到老人在楼下,步步难行却步步行。” 孙琬在洗手台边上拿起一把柔韧的梳子,贴近她,缓慢帮她梳起了头,她叹了口气:“二十五岁么?可我也才比你大个几岁啊,小迪,在这个随时都能阴阳相隔的战场上,你得先学会保护自己,无论身体和心理,不然,我真的怕你熬出个好歹来。” 程迪抿唇微笑,那两条哀痛欲绝而又深刻的泪痕已经被她淡然擦去。 或许,她真的该像个大人,不应被生命的离去所牵绊。 她开了窗,雨水滴滴落近,逆着屋内微弱的灯光,冰冷凄凉得拍打在她洁白如玉的脸颊上,虽然有些凉,但她觉得很放松。 至少,那一刻是。 “不冷么?”孙琬问她。 程迪摇头,喝了口热水,说:“我们明天就去北坡城。” 孙琬将她的头发全部束在脑后,梳理得井井有条。 孙琬:“你确定现在这种状态能去吗?” 程迪回眸看她,淡淡点头,微含笑意,似乎一切都已经恢复平静,说;”要说这种状态的话,我觉得我每天都是这种状态。 怎么办呢?” 她的语气里带有淡淡轻挑的味道,孙琬还是被她逗笑了。 “去到那边一定要注意好个人安全,我可能就不会待在战地医院了,你要是觉得哪里不好,联系我,送你回来。” 程迪把手搭在她的手上,说:“孙琬姐,我为什么一开始来北国的时候没遇见你,唉~浪费了我好多的时间。” 孙琬又被她逗笑了,轻拍她脸颊:“你啊,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今晚早点睡,我明天早上来接你。” “好~” 送走孙琬后,她拿起手机,刷着国内外新闻,北国的热度已经下降了不少。 大部分的热搜都是哪个明星又出轨、哪个明星举行生日会之类的。 她没太大的兴趣看这些,洗了把脸,换了套舒适的衣服,便爬上床睡觉。 Chapter 50 这天晚上,程迪辗转反侧,有些睡不着,天亮时,发觉也才睡了三四个小时。 虽然累,但她也起了床,早早就坐在镜子前梳妆,扎了个简单的低马尾。 已经过了几个月,她发觉自己的头发长长了些,暂时也没有要剪短的想法,反正也快回国了,就再忍忍,毕竟平常的工作都是要将头发束起来的。 她收拾完全部的物品,孙琬已经在楼下街道边恭候多时。 她们简单得点了份早餐。 孙琬:“你看新闻了吗?” “什么?”程迪鼓着脸蛋,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北坡城有一个恐怖分子的据点被端了。” 程迪自顾自得吃着那份早餐,只是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个能让人高兴挺久的好消息。 迎着清晨的微风,两个小时的路程,他们驱车到了北坡城。 这儿跟她知道的还挺不一样,也没有伽弥城的人们传言中的那么乱,街道上依然是人挤人,还有不少商贩在门前与人交谈。 程迪拉下车窗,感受这温暖的阳光。 她发觉奇怪:“我觉得,这儿跟伽弥城,没什么两样,都挺好的。” 孙琬将车停到路边,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商贩,说:“你看到那个人了吗?” 程迪抬眼望去,一位白发苍苍,面容憔悴的老人坐在店门前台阶上,抽着烟。 孙琬:“那个大叔,女儿被卖掉了,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但他却相信女儿肯定过得比在这儿好。 还有左边那个大姐,孩子没多大,丈夫就死在战场上了…” 孙琬前前后后说了四五个人的遭遇,她还要说,程迪不忍心再听下去。 孙琬:“只是生活还要继续,有些东西,只是表面看着风光,可当你深入去了解之后,这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程迪觉得窗外有些呛口,摇起车窗。 她问:“为什么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孙琬解释说她有一个北国记者团的群,大部分都是自由记者,只想记录战争中北国真实的面孔,群里每天都会分享他们所记录的资料。 北坡城的战地医院在郊外,是用废旧的学校临时改造的,楼屋外围爬满了翠绿色的青苔,看起来废旧也有一段时间了。 门前坐着很多人,记者、无国界医生和各国的维和兵夹杂其中。 孙琬站在门口点了根烟,把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遍,与门前那兵人帅哥挑了眉,又看向程迪:“来之前联系了这儿的人了吗?” 程迪低头翻着背包,不知在找什么,漫不经心回了一句:”我联系过了,宿舍区在医院后面。” 孙琬紧锁眉心,见她不对劲:“你找什么?” 程迪停下手中的动作,略微尴尬得笑了笑:“手机忘了充电了,找下充电器,我想发条短信。” 终是不会忘记喜欢的人所嘱咐的话,一来北坡城战地医院就想着给萧辰留言。 程迪来北坡城只背了个包,也没有其他太多的行李,与孙琬道了别,就随着医院的医生上了宿舍楼。 宿舍楼是原本这个废旧学校的学生宿舍,与外面学校一样,看起来有好些年代,经过简单的抢修,大部分设施勉强还能用。 医生边走边解释:“这里条件不好,只能将就着用。” 程迪抬眸微笑:“嗯,放心,我能适应的。” 这会儿宿舍楼里人不多,只能看到几个零零散散刚下楼的人,不知是不是医生。 医生带她上了三楼,推开第三间的宿舍门说:“这儿往北边是政府军和反军交战的地方,没事的话不要乱跑,想要去城里买东西最好也找个人陪同一下。” 程迪看了眼悠长暗淡的走廊,透光性并不好,尽头处直接连接着另外一栋楼。 “医生,这里住的人全都是医生吗?” “不全是。”医生把钥匙交给她,说:“空房间多,有些其他国家的记者或者是雇佣兵也会在这里休息。” 程迪淡淡点个头。 “你有什么事就喊我,我一般都在医院二楼,你好好收拾一下。” “诶好,谢谢你。”她紧紧握着钥匙,微弯了一下腰以表感谢,关紧了门。 屋内空间还算大,放着几张旧的双人床,看样子,应该是简单整理过了,卫生没太大的问题。床边立着一个干净的胶质水桶,唯一令她觉得安心的,就属窗外对着学校操场,光线还算充足。 她拿出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简单整理了一下卫生。 编辑了一条简单的短信:“阿辰,我来北坡城战地医院了。” 她发出去之后,也没想休息太久,换上医生送来的衣服,将手机揣在兜里,就下了楼。 虽然不是第一次在战地医院进行医疗工作,但这次她却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安心,也许是爱的人也在这里。 或许,某一刻抬头,目光就能刚好撞上他那深邃的眼眸。 战地医院比伽弥医院的伤员多个不止几倍,因为离战场较近,送来的基本都是医疗兵做过简单处理的伤员。 轻症病房大部分墙面打通,一个房间整齐排列了二三十张病床,呈方形排列。 重症病房跟她想的一样,基本上是断胳膊断腿的,呻吟声不绝于耳,待久了,都觉得身心会受感染。 接下来的时间,她没有一刻钟是闲的,忙着给伤员缝合、换药、手术。 远处的炮火声也都习以为常,偶尔闲个那么十分钟,她就站在医院门口看着来往的人们,想象着假如没有战争,这个废旧学校会不会被改成鬼屋什么的,总之,能让自己放松的,她都幻想了一遍。 收到萧辰的回复,已经是两天后了。 “好,一切小心。” 晚上十点,程迪站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握着手机,想回一句,却又不知道该发什么。 斟酌许久,她还是将手机放回了兜里。 抬头望着凄冷的夜空,任凭幽幽的月光洒落在她的脸颊。 她双手抱拳放在额头间,闭着眼。 嘀咕着:“阿辰,你要是能出现在我面前就好了。” 枯黄的叶子被黑夜隐去了颜色,风一吹,便在半空中左摇右摆。 她有些冷,却还仍然保持着一动不动。 睁开眼时,萧辰皱着眉头,微抬嘴角正站在身前看着她,脸颊离她只有几厘米。 程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面吓了一跳,下意识得后退几步,却不料绊上后几级台阶,一个失重往身后倒去。 千钧一发之际,萧辰温软绵长的手臂撑着她。 他的脸颊逆着惨白的月光,却发着温暖的笑意,一瞬不眨得盯着她。 “你在干嘛呢?” “我…” 萧辰将她扶正。 他轻挑着眉头:“你刚才,是在喊我吗?” 程迪只是许了个不靠谱的愿望,哪会料到成真了,顿时由心底泛起一阵莫名的紧张感伴着她被凉风吹得发抖的身体。 她静静得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怎么突然在这儿了,也不发信息跟我说说。” 萧辰将她揽入怀里,发觉她手有点凉,也感受到了她瑟瑟发抖的寒意。 他像张巨大轻软的羊毛毯子,从她身上驱散了好些寒意。 “傍晚就来了,看到你忙得焦头烂额,就没叫你。”他靠在她耳边轻声说,贴着她的后背,抱紧了她。 “啊?那岂不是你很快又要走了?”她握着他的手,心绪一落千丈。 “啊…你干嘛不叫我。”程迪低头看着他的手背,一想到这个人马上就又要离开,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萧辰看她这般模样,忍俊不禁,抱着她的身体轻轻左右摇了两下,说“明天上午集合。” 程迪两眼放光,扭头抬眸看她,问:“真的吗?” 他迎着月色,在她额头间落下一吻:“我何时骗过你。 不过,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在医院里面很忙,也不觉得冷。” 萧辰轻咬她的耳朵,又在她鬓间蹭了蹭。 “阿辰,任务很辛苦?” “还好。” “那很危险吗?” “不会。” 程迪自然是不相信的,却也没再多问,怕他回答不方便。抬头看了眼夜空,顺势将头倚靠在萧辰锁骨处,他温热而绵长的呼吸喷在她脸颊上,温暖、幸福。 萧辰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走下了台阶:“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走过一条阴森的郊外小路,灯光破败不堪,看起来年久失修,闪着凄茫的白光。 程迪停下脚步,拉着他的衣角问道:“这条路不是进城的吗?北坡城不是有宵禁吗?还过去干嘛?” 萧辰回头,冲她挑眉笑:“不进城,摩托车停在那里。” 夜色有些荒凉,她紧紧抓着萧辰的手,生怕前面转角突然冲出来个什么。 萧辰牵着她拐进了一条羊肠小道,小道尽头远远就看见摆着几盏微弱暖黄色的灯光,时不时传来男人们说话的声音。 走近后,她看到几个穿着和萧辰一样军装的外国士兵坐在地上闲谈,抿着手里热气腾腾的水杯。 戴维看清了对面跑来的两个身影,连忙站起身迎接:“哎呀,萧,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程迪逆着光,看不清这几张面孔,却能在反光中大概推测是欧美面孔,她有些害怕,拽着他的手,躲在身后。 萧辰回头看了她一眼,觉得有点好笑,便指着那几个男人说:“他们都是特战队的战友,戴维、艾伦、杰克…” 艾伦咧着嘴角,下巴指了指程迪,说:“你女朋友不是医生吗?怎么这么害羞?” 萧辰一脸宠溺,将她从身后拉出。 “没事的。” 程迪这才大方站出来与那几人摆了摆手。 萧辰:“你渴吗?” 程迪还有些愣。 他从包里拿出水杯,冲洗了几下,倒了点热奶,递给她:“这是我的水杯,夜里有点凉,你捧着。” 程迪接过来,乖乖捧在手里,果然送来了几分暖意,随后挪到到他身边坐下。 她问:“这儿不会有人来巡逻吗?” 凯文贻笑大方,说:“这儿不属于城市管辖区,离战区近,没人巡逻。” “哦~” 戴维:“亲爱的姑娘,看你的样子,应该不是你们国家组织一起过来的?” 程迪抿了口热奶,甜甜的,仿佛上面留有他的气味,很好闻。 她说:“我自发过来的。” 几人将所有的聊天话题全部归于程迪身上,戴维很好奇中国人一般吃什么早餐、艾伦觉得中国人午饭都很讲究、凯文则说中国姑娘都很漂亮。 程迪很快与他们交融在一起,却也不敢笑得太大声。 Chapter 51 他们享受着静谧的夜色,在田边坐成一排,星星也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亮,像银灰色的天幕下缀满一颗颗夺目的宝石,撒下晶莹柔和的光辉。 这一刻,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变得那么雅致,那么幽静。 程迪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时不时得偷偷抬眸瞄他一眼。 抬眸的次数多了,他也发觉了,迎着她,垂眸低笑。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问:“怎么了?困了吗?” 程迪晃晃悠悠得摇了两下脑袋,她只是觉得这一刻很幸福,即使困了,也完全没有想要睡觉的想法。 “我不困,你呢?累了吗?” 他换了个姿势,将手绕到背后搭在她肩上,说:“不困。” 身边几名大粗汉看到这样的场面,难免觉得心里痒痒,互看着,一脸坏笑。 戴维捡起地上的枯草,有一撇没一撇得擦着军靴,嘴唇一张一合,有些不屑得轻笑道:“唉~我也想家了、想我女朋友了。” 萧辰没理他,又抱紧了程迪。 想了想,还是对着戴维说了一句:“那你该早点回去。”语气中多少带点轻挑的味道。 程迪忽然想到什么,问他:“阿辰,你不是说摩托车在这儿吗?是不是还要带我去别的地方?” 萧辰一脸宠溺看她,轻轻捏了一把她绵软的脸蛋,觉得有点冰,轻轻捂上,用温热的掌心替她驱散冷意。 “真的不困吗?脸这么冰。” “真的没事儿,只是温度有点低而已,最近昼夜温差有点大,你要多多注意保暖,也要注意多多休息,养精蓄锐,才能更好得完成任务。” 萧辰牵着她,站起身,从边上拿起戴维事先为他准备好的黑色作战背包,又将杯子洗干净放回去,接过艾伦扔来的摩托车钥匙。 “谢了!” 艾伦抱着手臂,靠在墙边轻哼:“明天记得集合时间。” 萧辰转身挥了挥手臂,拉着程迪走向黑暗笼罩的另一条街。 摩托车停在外面的小路口旁,他从上面摘下两个头盔,其中一个,亲手帮她戴上。 他握起她的手,放在嘴边哈了几口热气,待将她头盔带子扣好,又将人揽入怀里。 这儿没什么遮挡物,风吹如薄纱,虽轻柔,却多少带有冷意。 “车上抱紧我,风我都给你挡着。”他的声音此刻绵软温柔,还带有淡淡的荷尔蒙气味。 程迪将头埋进他怀里,觉得瞬间又不是那么冷了。 她有些担心:“可是,你自己都穿得这么少,怎么给我挡风?” 萧辰怕说不过她,没再跟她说这个话题,而是蹬上摩托车,随后扶着她上了后座。 她一上来就乖乖抱紧了他。 “好了吗?出发了。” 萧辰从后背就感受到了她轻轻点头,启动摩托车,往郊外的一座小山头飞驰而去。 目的地看着远,萧辰抄了近路,很快就到了一座矮山脚下。 程迪趁着他解头盔带子的间隙,迅速溜下摩托车,摘了头盔,捋了捋凌乱的头发。 身前有条山间小路,四周被阴冷的月光笼罩,灌木丛随风摆动,时不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程迪把头盔还给他:“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带你从高处看看北坡城。”他将两顶头盔都挂在摩托车上,“我们现在,其实已经在半山腰了,再往上走走,就是山顶了。” 萧辰牵起她的手,径直走向那条山间小路。 他们来到一方视野开阔的空地,这儿周边植物环绕,除了风吹动的声音大了点,其他的还好,风都被植物挡在后方。 萧辰拉着她站在正中间,从背后环绕抱住她说:“你现在看到的,是北坡城。” 程迪只看到了夜空下一片漆黑。 “什么都看不到。” 萧辰左手遮住她的眼睛,调整了一下视野,在她耳边轻声说:“等我叫你睁开眼你再看。”又用食指和中指在程迪右眼的位置开了一条小缝隙。 “睁开右眼。” 程迪乖乖睁开了一条缝,透过他温热的手指,她看见北坡城泛着淡淡的白光,仔细一看,发现大概呈五角星的形状。 她轻轻拨开他的手。 “哇~这是怎么回事儿?” 萧辰将手放下来:“好看吗?” “好看,你遮住我眼睛之前看不出来,遮住眼睛之后,再放开好像还看得更仔细了。”程迪眼里似乎闪着星星,觉得还挺神奇的。 她问:“这是什么原理呀?” 萧辰解释:“北坡城在制作水泥的一些石料中,含有莹光物质,如果这些物质含量比较多,在特定条件下,就会发出微弱的光泽。” 她淡淡点头:“那在城内是看不到的吗?” “是啊,从远处看,才能汇集得更多。” 她抬头盯着他:“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以前出任务,长巡的时候来过这儿。” 她轻轻点头,故意用后脑勺轻轻撞上他的胸膛。 他说:“我们今晚,在这儿露营好不好?” 她眨巴眼睛:“你带了帐篷吗?” 萧辰抿唇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用耳朵贴着她的脸颊,又稍稍偏头,将脸埋入她的脖颈:“带了。” 程迪目光不移,注视着前方淡淡的五角星,微微一笑:“那我们,快点准备,我怕你睡不够时间。” 萧辰终是放开了他,拿出了一个黑色的便携式折叠帐篷。 很快就将它立于空地之上,又点了个暖黄色的电灯。 她好奇得将小脑袋探过去,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 “戴维以前用的。” 程迪坐进帐篷,双脚还撑在外围:“他们都是维和兵吗?” “戴维和艾伦是国际雇佣兵,其他人是维和兵。” 她点点头,刚眨巴一下眼睛,人就被萧辰轻轻抱起,将整个人挪到帐篷内,随后拿出了两个睡袋。 他静了一秒,缓缓开口:“我带了两个睡袋,你…” 话还没说完,程迪就整个身子扑过来,吻住了他红润的嘴唇,顿时四周安静下去,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环绕耳边。 她轻声说:“我想跟你睡。” 萧辰用力箍搂着她的腰,紧实有力的肩膀与她紧紧相拥。 怀中的女孩柔软温热,只觉得一团小火苗在渐渐燃大,彼此贪婪得享受这一切。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算长,却已经像是双向奔赴的星河,闪闪发光,照耀在他们的脸颊、身体、甚至是心脏。 他也说不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只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跟模糊破碎的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十分相像,而现在,不管怎样,他都很笃定,他喜欢怀中这个女孩。 他任凭女孩用纤细的手指揪着他厚实的军装,被她轻轻撕扯着纽扣。 萧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含住她柔软的嘴唇…… 直到落叶吹落至帐篷顶,他才将精疲力尽的程迪放开。 “小迪,休息,明天还要早起。” “嗯…” 两人同时钻入同一个睡袋,他伸长了手臂,任凭她将脸颊埋入。 程迪的双手已经褪去了冰冷的寒意,她紧紧抱着他,又抬眸近距离得看着他英俊的脸庞,流连忘返,眼神中满是爱意和依恋。 他也将头靠过来,轻轻在她鼻尖落下一吻:“最近医院的工作都很忙吗?” “日复一日啊,都是这样的。” 萧辰咬着下嘴唇,若有所思:“要注意安全。” 她不再做声,安静等了好一会儿,见萧辰也没再说话,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她问:“阿辰,你今年多大了?” “快26了。” “那你比我大,我才刚25。” 他抬手又捏了捏她的脸颊。 程迪发觉了,低喃:“阿辰,我发现你特别喜欢捏我的脸颊,是因为会觉得冰吗?” “没有啊,就是纯喜欢。” 她把耳朵靠过去,贴在萧辰的胸口,听着强有力的心跳声,缓缓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 她问:“你困了吗?” 萧辰淡淡摇摇头。 “回去之后,你是不是就要经常呆在部队里,不能随时出来了?” 见他久久没有回答,她又问:“是不是就不能经常见面了?” 萧辰终是觉得这个女孩太可爱了点,眼眸里似乎泪光闪闪,他翻了个身,再次将她搂入怀里。 他闭着眼,淡淡一笑,轻声说:“回去的事,回去再说,再说了,你已经是我女朋友了,我还不去看你吗?” 程迪抿唇思索了一番,说:“那…回去之后,你带我去你部队参观一下好吗?我想看看你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 “不止带你去部队,还想让你看看我从小长大的地儿呢。”萧辰用手顺揉着她绵长的后背:“让你体验体验我的童年生活。” “哦?你是在农村里长大的吗?” “初中开始就搬城里去了。” “因为念书吗?” 他在微风中淡淡点头,又轻轻附和一声:“嗯。” 萧辰问:“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这一问,她确实有点渴了,可她又舍不得放开这个温暖的身躯,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声:“不渴。” 萧辰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只伸出左手去够后边的水杯,转身伏在睡袋里,开了瓶盖,皱眉看她:“那我自己喝了。” 于是,他真就自顾得喝了一口,刚想拧上盖子,水杯就被身旁的人夺去,喝了两口。 萧辰抬手摸着她的头,好笑道:“慢点儿,水有点凉。” 她将杯子还了回去,一脸满足,伸手抱紧了他。 萧辰:”不晚了,早点睡觉,明天该起不来了。” “好~” 过了半夜,两人似乎都还没睡意,月光透过帐篷门外的草丛斜射进来,将帐篷内黑暗狭小的空间照得泛白。 她无意识得翻了身。 萧辰以为是风冷,便伸手拿来另外一张睡袋,平整得铺在她身上。 程迪故意装作不知道,心口不知甜了个几倍,她又翻了个身,搂着他的腰,终于来了些困意。 Chapter 52 太阳透过云霞,缓缓露出通红的面颊,像一块光彩夺目的玛瑙盘,缓缓地向上移动。 程迪在斜阳的照射下缓缓睁开睡眼,她还有些困,可一看到萧辰不在身旁,便迅速起了身,却只看到身前略显宽广的北坡城远景。穿行在闹市街头的车水马龙变得绚丽多彩,四通八达的道路中央挤满了小小的黑点。 她揉了揉眼睛,终是没了睡意,随便梳理一下头发,便钻出帐篷外。 站在帐篷外转了一圈都没看到萧辰的影子,心里难免有点失落,又夹杂着些许不安。 她把双手摆成扩音的样子高喊:“阿辰…” 萧辰一下子从后方小路的灌木丛里蹦出来,喘息声还未定:“小迪,我在这儿。” 程迪好气又好笑,眼睛里像灌满了水似的,金亮亮的,她小跑过来扑进他怀里。 他右手拿着东西,左手却格外用力得抱紧了她。 “你干什么去了?我以为你不辞而别,执行任务去了。”程迪将他放开,抬眸看他。 萧辰举起右手的一个黑色袋子,笑道:“去拿东西了。” 她迟疑了几秒钟,才缓缓看向那个黑色的袋子:“这是什么?” 萧辰打开袋子,拿出了两包军用粮食:“瞧,吃的。” 程迪拉着他的手,生怕他又再次跑掉。 走到帐篷前坐下。 萧辰先是拆了包装袋递给她,“来,拿着。”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初升的暖阳照得他脸颊红润,他的寸头显得格外英姿帅气,眼眸却又温柔清澈。她突然就很好奇,在执行任务、作战时,他会是什么样子的?那双温柔的眼眸是否会变得锐利和狠烈。 萧辰低头挠了挠后勃颈,显得有些不自在,笑问:“你老看我干什么呀?” “阿辰,昨天晚上才睡了几个小时,今天又起这么早,不累吗?” 萧辰刚咬了一口吃食,迅速咽下去,说:“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昨晚是不是睡得不踏实?” 这一问,她脸颊有些发热,匆匆别去目光,撇下一句话:“我睡得很好啊!” 他靠近她,单手将他揽入怀里。 两人这顿早餐吃得很快,迎着初升的太阳,就迅速收拾东西下了山。 她很快就蹦上了他摩托车后座,乖乖等着萧辰给他戴上头盔。 随后迅速发动摩托车,下了山。 田间的道路洒满了金光,惹得人迷了眼。 他忽然回头问:“小迪,你有没有需要买的东西?要进城的?” 程迪往他耳边凑了凑,虽心满意足,却还是问了:“可是你不是要集合吗?” “还早!” 她欣喜若狂:“那我们去看看,我还没有认真逛过呢。” “好。” 他载着她来到一处集市。 这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持枪的巡逻兵时不时扭头张望、记者们随便拍一张照片,都像是妙手偶得。 更多的是本地的居民和商贩应接不暇。 如若不是随处可见的破败楼房,他们甚至觉得这儿不曾有过战争,就好像只是做了一场人间炼狱的噩梦。 路上人多,萧辰紧紧拽着程迪的手,在人潮中向前。 他靠近她脑袋,问:“你想买什么?” 程迪咬着下嘴唇思索了一番:“买点水果,晚上休息的时候还能吃点儿。” “没了?” “那糖果!” 他们现在呆的这块区域逛了一圈都没见着有水果,只看见了几家小卖部。 她拉着他走向那处小卖部,跟老板拿了好些北国特有的酸甜糖果,最后是萧辰抢着付了钱。 程迪将那袋糖果紧紧得箍在怀里,时不时看向他,还有些内疚。 萧辰:“一袋糖果而已。” 程迪微微嘟嘴:”不是~这是你买的,搞得我以后不舍得吃了,怎么办?” 萧辰被她逗笑了。 “以后再给你买呗,多大点事儿?” 她笑:“那我全部囤起来。” 萧辰悄悄凝视她,好一会儿,又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干脆,给你买个仓库好了。” 程迪故作思索了一番:“也不是不可以呀!” 看着逆光下他俊朗的笑颜,有那么一刻,她总觉得,来北国像是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不知不觉,他们走出了集市,来到一处高低不平的居民楼区,阳光射在几处白墙壁上,闪闪耀眼。 程迪皱了皱眉:“我们走出集市了,这么大个集市,居然没有卖水果的。” “要不…再忍忍?” 她故意拿手肘轻轻杵了一下他的胸口。 萧辰竟就摆出一副她很大力的模样,捂着胸后退了一步,两秒后才轻笑道:“也快回国了。” 程迪刚要回个什么,前方楼屋楼梯口突然传来一声枪响,离他们很近,周围的人四处逃散。 本来也没几个人的街道上立刻便空无一人。 萧辰拉着她躲进了最近一栋楼的楼梯口,将她轻推至身后。 程迪不停的抠着手指头,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巷子里又传来一声枪响。 程迪顿时心跳如狂雷,枪响离他们越来越近,她竭力屏住呼吸,紧紧握得萧辰的手。 一字一句都觉得是罪恶。 她抬眸看萧辰。 只见他脸颊绷得很紧,回头看她一眼,便匆匆别过头盯着那处楼梯口,眼神如野狼般冷峻,右手窝在腰间的手枪上,手背瞬间暴起青筋。 程迪瞪大了眼睛,目光无处安放。 忽然间,她轻轻点了点萧辰的腰间,又指着楼梯二楼的窗口。 萧辰马上明白,拉着她轻轻走上二楼窗口。 他将她拉在身后,死死盯着窗口,将自己身体挡在她面前,犀利小心的探出视线看楼下的街道。 程迪屏住呼吸,十分害怕,但夹在他与墙壁的缝隙里,目光被他强壮的身躯占满,又莫名觉得安稳。 斜对面从楼梯口下来了五六名手持步枪的壮汉,腰间还别着几把小刀,面容凶神恶煞,满嘴胡塞,样子恐怖极了。 就在他想要收回目光时,竟从窗口处看见那栋居民楼里闪着红色的光点,隐隐约约还能看见红色的液体流淌而下。 顿时,他浑身一阵颤栗,额头冒出汗珠。 他轻轻摁了耳麦,捂着嘴,小声说:“北坡城12区居民楼,有情况。” 那头很快给了回应,虽然也在附近,但赶过来还是需要一些时间,而他,还需要进去居民楼看看那颗炸弹和人。 萧辰转身抓着程迪的双肩,她的身体微微发抖,似乎能听到她胸口剧烈的心跳。他又靠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呆在这里别动。” 他急促绵长的呼吸有些失控。 程迪马上就红了眼眶,脸颊早已染上一片血红,她使劲摇头,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萧辰紧紧将她抱入怀里,仅仅一秒,他便放开,看了眼那处红色的光点,又回眸看了她一眼,抽出腰间的手枪,下了楼。 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尖万分疼痛,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她才迅速看向窗外,却也不敢探出头。 四周顿时如死亡般寂静,只剩下楼下那几名恐怖分子的脚步声回荡耳边。 他们嘴里骂骂咧咧得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慢悠悠得在街道上来回踱步。 像是在等着什么。 萧辰在他们视觉盲区,已经迅速跑到对面楼房。 程迪在窗口竭力屏着呼吸,他的每一步都被她尽收眼底,每一步都像落在她心间,以至于令她心口疼痛难忍。 她忧心如焚得盯着对面街道,生怕又从那栋楼里突然蹦出另外一个人。 那几名恐怖分子看了看时间,说了句什么,随后一个接着一个上了车,扬长而去。 程迪跑下楼,却也不见萧辰,周边荡漾着无比紧张的气氛,她锁紧眉心,想要呼喊,却怎样也发不出声音。 等待着,盼望着,她终于看见那处楼梯窗口边上闪着熟悉的身影。她再也等不及了,迅速跑上二楼。 萧辰正站在一片血泊之上,死死得盯着地上那两个人。 一男一女卧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液从嘴角流露而出,在地上分叉。 墙上赫然绑着一个定时炸弹,时间显示十分钟。 程迪二话不说,单膝跪在地上探那两人脉搏,其中一个人还有救。她抬头看向萧辰:“枪伤,他还有救,没有伤到要害。”随即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揉成一团球,按压在其中一人出血处。 “把他们送出去先。” 萧辰抱起其中一位,下巴指了指外面,示意程迪跟着他一起出去,鲜红的血液贴在他面如土色的脸颊上,惹得程迪不敢懈怠半分。 程迪紧紧按压着他的伤口,跟着萧辰的脚步下了楼,送到不远的转角处。 他还要回去,程迪如坐针毡,想站起来拉住他,却又不敢放开手,只得半蹲着:“阿辰,你别去。” 血液已经浸红了他的双手,整个人散发出一股狠烈果决的气息,那是程迪从未见过的。 他只想上去看看那颗炸弹,而此刻,肯定还有许多平民在楼上,他不能就这样放弃。 就在他刚回头看向那栋楼时,一只手从身侧抓住了他。 是戴维他们赶来了。 他们威风凛凛,身姿矫健得从隔壁高墙上一跃而下。 “抱歉,我们来晚了。” 萧辰指着那栋楼,道:“还有时间,二楼,快去看看。” 排爆的队员二话不说,冲进了那栋房。 程迪看着不断流淌而出的血液,心急如焚,额头冒发着冷汗。 “我需要急救包。” 像是上苍听到了她的呼喊,突然有人从楼上探出头,指着不远处的巷口,呼喊道:“那边有医疗室。” 戴维半蹲着接过程迪手里的外套,帮她按压着伤口。 她立马飞奔向那处巷口,萧辰紧随其后。 转角处有间医疗室,木质门,紧闭着,她站在门前敲红了双手,都没有人回应。干脆,萧辰将她往身后拉,抿唇一抬腿踢开了那扇门。 门框倒下的木屑飞来划破了他的脸颊,点点的鲜红顺着脸庞流下来,在木板上缀出一朵似有若无殷红的花。 程迪怔怔得看了他一眼,飞奔进屋,装了好些药又返回远处。 好在炸弹是最简单的定时炸弹,很快就被他们拆除,他们下了楼,围在程迪身后。 做急救措施的时候,萧辰已经联系了当地医院。 Chapter 53 医院离得不远,很快就派来了人,众人帮忙将人抬上救护车之后,总算是松了口气。 戴维他们上去处理了那具尸体。 萧辰拉着程迪到一处矮墙上坐下,用手安抚她震颤的肩头。 她问:“伽弥那次爆炸也是这样的吗?” 他抿唇看她,眼神里多少有些内疚无助。 “过去了。” 她看过去,从头到脚端详了一会儿才开口:“你没受伤?” 萧辰摇了摇双手,在原地单腿蹦了几下,给她展示他充满活力的一面。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 “你刚刚吓死我了,他们的枪都那么大,我还以为你要跟他们硬碰硬。”她将他的手拽过来,像是心口突然掉了一块肉似的,一脸担忧。 她还是不太放心,拉着他又在原地转了一圈:“你再让我看看。” 萧辰也是一脸无奈,随后安静站着,与她对视。 两秒后,他别过头去看向那栋楼,又低头略微抱歉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问:“你呢?害怕了?” 她淡淡点点头:“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随后,两人无声得注视着戴维他们将那具尸体搬出来,周边很快围了几个人,纷纷低语祈祷。 等处理完所有的事情之后,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戴维和艾伦并着肩缓缓走来,还不忘脱下面罩与程迪点了点头以示招呼。 戴维:“我们该走了,剩下的交给政府的人收拾。” 萧辰轻轻点头抿唇看程迪:“我先送你回去。” 程迪看这样子,觉得他们肯定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忙,连忙摇头示意:“阿辰,你跟他们走,我自己能回去的。” 艾伦看着萧辰扬眉调侃道:“哟,你女朋友在为你着想呢!” “没关系,顺路。” 她也没再推脱,被萧辰牵着手就往外围走去。 刚踏出一步,身后那栋楼屋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众人迅速回头,只见密密麻麻的沙土从天而降,一层又一层得覆盖在那断壁残垣之处,周边的楼屋也受到不少波及,凄厉的尖叫声从人群中炸开,惊恐的人群如同爆炸的碎片一般向四周飞散。 好些人被壮观的废墟倒伏在尘土之中。 细长的青石板路也在它的倒塌之中遭到毁灭。 众人惊恐得看着这一片废墟,脑海里一片空白。 巨响发出的一瞬间,萧辰已经迅速将程迪拉至身后,他的军装背后附满了大大小小的泥灰。 当地的政府军没多久便闻声赶来,还带了几名医护人员,马上展开了救助工作。 程迪接下来的时间都来回穿梭在废墟处繁忙的身影之中,她的双手缠满了绷带和血,用本就不大的力气推开大大小小的石块,这般举动在暖阳的照耀下,格外引人瞩目。 浸了汗的水眸惹人疼惜。 搜救工作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总共搬出三具尸体和救出了四名伤者。 萧辰用湿润的双手将她揽至身后,看着她血迹斑斑的双手,轻叹了口气,眼神黯然神伤,心疼得快要化开了。 程迪倒是很自然,抿唇看他,坐在边上看着他一圈又一圈解开她手上的绷带,待看到她安然无恙的双手时,松了口气。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调侃了一句:“还挺聪明,知道拿绷带缠着手。” 程迪眸光清澈,抿唇淡淡撇他一眼:“你怎么样啊?” 他正要回句什么,艾伦从后方小步跑来:“萧,那边准备要行动了,我们得马上赶过去。” 萧辰淡淡点头,待艾伦离开后,他回头看向程迪。 她也一直都非常理解他,尽量摆出一副“不要担心我”的样子,她站起身将双手藏在身后,说:“你去,不用担心我,我有朋友在这儿,等下去找她。” 萧辰淡淡点头,从她身旁捡起头盔,重新戴在头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尽快联系朋友。” 他没等她回应,就匆匆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跑向远处,留下渐行渐远的身影。 ——阿辰,注意安全。 阳光将他的影子温柔藏匿,程迪站在原地,等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完全消失,她才重新绑上绷带,泰然自若得朝着废墟走去。 程迪坐着急救车,跟去了医院。 医院很小,只有一栋三层楼,医护人员屈指可数,忙碌在各自的岗位上,走廊里大部分都是那场爆炸中受到波及需要治疗的轻伤者。 到处回荡着凌乱的脚步声和刻意放轻的说话声。 战争时期,医院对各方面的要求不多,程迪拿出相关证件,穿上医生给的医疗工具,便开始蹲在走廊上为他们擦拭伤口和缝合。 一直到中午一两点,她才喝了口水,坐在走廊里歇息。 程迪摘下医用手套,回眸间看见了马大头站在门口与一名本国士兵交谈着什么,身后跟着几名随同的中国人。 后方的摄像机紧紧跟着他的脸庞来回移动。 她看了他们一会儿,觉得有些倦,想先回郊区的战地医院。 不料刚踏出医院门口,就被马大头叫住了。 “医生,好久不见啊!”马大头一脸不屑,掐灭手里头的烟,朝着程迪的方向慢悠悠得走了两步。 程迪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出于礼貌,淡淡与他相视一笑,往门外走去。 马大头赶忙拦在她身前,将手插在兜里,拦住她的去路。 程迪也不甘示弱,与其躲躲闪闪,还不如干脆点问问他究竟想要干嘛。 她站直了身子,将手插进口袋,问:“马记者,你有什么事的话,直接般明台上讲,我今天很忙。” 马大头轻笑出了声,将烟头丢给身后的同伴,说:“马记者?”他又向程迪靠了几步:“看来你跟孙琬那娘儿们关系还不错啊!” 见程迪没回,他又说:“上回在棚户区把你的手烫得焦了一块,现在应该完全好了?” “是。“程迪淡定砸下一个字。 马大头挑着眉头,想了想,说:“我这次来是想叫些医生跟我去城边的一所烂尾楼救人的,但是这儿的医生都很忙。” 程迪有些惊讶,尽管觉得这个人不可信,可她还是问了:“救什么人?” “俩小孩儿,看着状态不大好,却又不肯跟我们走。”马大头抱着胸,眼睛瞪得老大了,多少带有傲慢不逊的模样。 程迪显然不相信他这话:“你这又打的什么算盘?” 马大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摸索着点开了相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程迪看。 照片中果然有两个本地小孩儿,看起来差不多大,脸颊通红,额头还附着不少汗珠,其中一个睡在另外一个怀里,看着确实是一副身体虚弱,需要救助的模样。 程迪:“他们…” “他们是战争中的遗孤。”马大头不吝解释道:“不知从哪座城市跑来这儿,而我只觉得多少需要医生去看看。” 程迪一动不动,四肢绷得紧,抿着唇,有些不知所措。 该不该相信? 马大头的声音渐渐缓和,垂着眸,继续说:“你可以不去,但你作为医生来北国,难道不应该去救助他们吗?” 程迪忽然想到前段时间在棚户区,他对难民的所作所为,依然紧悬着心。 她说:“你这自认为高人一等的态度,怎么会为了那两个难民小孩儿,到处奔波找医生?” 他突然就鼓了两下掌,笑道:“医生,在棚户区的时候你也看见了,那个难民脑子本来就有问题,而我会对他出手全是因为他弄坏了我昂贵的仪器。” 程迪又看了眼那张照片,觉得不管怎样还是应该去看看,都是中国人,怎样应该也都不会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她转身回了医院,扔下一句话:“我去拿下医药箱。” 随后,马大头礼貌给她开了车门。 她一坐进去就闻了到令人作呕的二手烟味道,捂着嘴轻咳了两声。 她将医药箱撑在双腿处。 马大头给她开了车窗,便坐到驾驶的位置,系了安全带。 马大头:“不好意思啊,我这帮兄弟都喜欢抽烟。” 程迪没怎么理他,淡淡得问了句:“在哪个位置?” 他的跟班们也上了车,其中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回了句:“就在郊外,几公里,用不了多长时间的。” 程迪将自己紧紧压在车窗边,与他们尽量拉开距离,看着车窗外缓缓向身后消失的房子,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马大头的同伴给她递来一支烟,她轻轻摇头:“不需要。”继续看向车窗外。 他们绕过那片繁华的集市,穿过平旷空无一人的道路,跟着路灯的指引来到一处密林处。 前前后后虽才花了两个小时,可她却觉得度日如年,拎着医药箱就开了车门。 她往左前方看了眼,不远处有座高墙,围墙后真有几处烂尾楼。 马大头他们也下了车,叫同伴们拿上拍摄仪器,就往那处楼走去,程迪慢慢跟在身后。 马大头回头看她:“医生,你不要紧张,这儿原本是恐怖分子的据点,现在他们撤走了,你就放一百个心。” “可…为什么感觉总听到枪声?” 她身后那跟班笑道:“这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这儿可是北国。” 他们靠近那处高墙后,马大头示意同伴们隐蔽好,拉开了墙下的铁门。 他们踩着轻盈的步伐走到了一楼楼梯口,灰墙上竟布满了血丝,更加骇人的是印在墙上的几张血掌,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迟迟不散。 程迪停下脚步,害怕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马大头指着楼上,轻声说:“我们都来了,你不要害怕。” 程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心生了一股强烈的悔意,双手紧紧得握着医药箱的握柄却不知所措。 一直到马大头一行人先踏上楼梯,她才缓缓抬脚,不断环顾四周,感受这阴冷的气息。 二楼仍然空无一人,地上堆满了各种垃圾还有排泄物,程迪往其中一间房子撇了一眼,发现墙上挂着许多带血的铁钩,她停下脚步。 马大头追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我刚才说了,之前是恐怖组织的据点。” 程迪舔了舔上嘴唇,问:“几楼?” “四楼。” 刚踏上四楼,程迪就觉得浑身难受,红色粘稠的液体顺着白墙往下流,汇集在墙角处。 再往前看,是一具腐败的动物尸体,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恶臭,皮肤早已腐败不堪。 许多白色的蝇蛆在尸体上揉动,密密麻麻。 Chapter 54 程迪拉紧了口罩,紧紧捏着拳头,但她不愿表现得太过害怕。紧随马大头的脚步,走过一间屋子,空间很大,与外面几乎一模一样,布满了暗红色的血痕。她伸手摸了一下,似乎能感受到死者生前撕心裂肺般的呐喊。 她看了眼身后的摄像机,问马大头:“既然是来救人的,你为什么还要带这东西上来?” “我是记者。”他回答得干脆利落,似乎丝毫不想给程迪与她谈论的机会,又向前面指了一道:“就在前面。” 程迪朝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有两个小孩躺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她立刻就上前检查。 两个都没了脉搏。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被耍了,眼神里像是布满了血丝,然而她只是将自己的愤恨对向马大头:“你什么时候发现他们的?” 马大头:“昨天下午。” “已经没呼吸了。”她淡淡得扔下一句话,紧握着医药箱,又回眸看了眼那两具冰冷的尸体。 虽说不太喜欢他们,但程迪多少觉得需要安葬一下这两小孩,便只能硬着头皮问了一句:“能一起安葬一下他们吗?” 马大头犹豫了一会儿,虽不情愿,却还是点了点头。 程迪放下医药箱,刚戴上医用手套,一声惊雷炸响从不远处传来,脚下的地板随之晃动起来,墙上带血的挂钩互相撞击,发出叮叮的清脆响声,刺得人耳根生疼。 他们踉跄冲到窗口前,与之相隔着b2的另外一栋烂尾楼b3传来的枪声不绝于耳,还带有听不太清的呼喊声。 马大头立刻让跟班立好相机。 程迪:“你不是说这儿以前是恐怖分子的据点吗?为什么现在还在开战?” 马大头:“以前是啊,现在也是啊!” “你…”程迪抿紧双唇,扭头拎起医药箱,就想走。 马大头的同伴拦住她:“程医生,来都来了,要不就去救救那边的人。” 程迪:“你是骗我来的?” 她觉得在这儿的每一秒钟都被恐惧无限放长,四肢几乎都要变得酥麻,此刻只想立刻离开这里。 马大头转身,抽了气,无视后方的阵阵枪火声,轻轻拿过程迪手里的医药箱,抬高,放在她眼前,指着说:“你东西都带来了,不去看看吗?这恐怖组织在这儿囚禁过人,你不想去看看吗?” “救人是政府和维和军的事情,我只是医生,到处都是枪声,我去哪救人?” 马大头下巴朝着另外两栋楼指了一道:“你只是看了这栋b1楼而已,那两栋呢?” “我要回去了。”程迪将医药箱抢回来,就要朝着门外走去。 “马大哥…马大哥。” 一跟班从门口迅速窜进来,拉着马大头的衣角,看起来十分焦急。 “不好了,我看到两个拿枪的恐怖分子,估计快要到楼下了。” 马大头迅速把头凑近窗口,传来枪声的那一处烂尾楼下果然零零散散得又跑出一两个持枪的人。 他思索了一番,叫身后的人赶紧下楼。 那跟班急红了眼睛,不停嚷嚷:“不能下去,下去就被发现了,怎么办?…” 马大头二话不说,将他们全部推到门外:“往后面跑。” 程迪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跟着他们走。 他们一路踏过恶臭的垃圾堆,好一段距离几乎找不到落脚的地儿,一直跑到走廊尽头才推开沉重的木门。 这个房间比刚才的房间还要乱,满目狼藉,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烟头零七落八,到处堆满散发着恶臭的衣服。 马大头关紧门。 程迪紧闭着嘴唇,完全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这儿的气味几乎令她窒息。 可这种情况下,她像是被下了魔咒,紧闭着双眼,挨着墙壁,一动也不敢动。 生怕渐渐靠近的人会发现他们的行踪。 不到三十秒,楼梯口处已经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他们把头压得极低,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清。 这会儿一开门出去都会被发现。 程迪紧紧抿着唇,脑海里全是萧辰当初救她于水火的画面。 过了好一会儿,走廊里竟传来小孩儿哭泣的声音,像一匹受伤的幼狼,哭喊得撕心裂肺。 程迪揪紧心弦,尽力压制内心的巨大恐惧,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 走廊里隐隐约约能看见两个牛高马大持枪的恐怖分子单手抓着一个一两岁嗷嗷哭着的小孩儿。那名恐怖分子全然不管那小孩如何哭闹,就像拎着一只小猫似的。 他们凶神恶煞的面孔着实令她心底震颤,她用发抖的双手紧紧得捂着嘴。 ——这样畜生不如的恐怖分子到底会如何处置那个可怜的小孩儿。 程迪再次抬了抬头,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马大头的同伴将她按下来,食指放在嘴边做出嘘的动作,随后轻声说:“你不要命了?” 程迪微红着眼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将头轻轻得砸向墙边,任由心底那丝痛处渐渐隐藏。 小孩儿的哭声越来越大。 程迪没敢再继续想下去,她将手放在门把手上,低着头祈求。 ——求求你了,快点来人… 又一声枪响,血液喷溅的声音如雷贯耳,她紧紧捂着耳朵,努力不让自己去听那撕心裂肺的声音。 马大头突然说了一句:“恐怖分子倒下了…” 程迪迅速抬起头,那小孩儿真就一个人孤零零得躺在两具尸体上,停止了哭泣。 对面b2楼渐渐出现政府军和维和特战队的人,程迪眼尖,认出了那身英挺的军装。 她立刻推开门,朝着那小孩儿跑去。 马大头竟招呼同伴立刻打开摄像机。朝着反方向跑到楼梯口,头也不回得下了楼。 程迪将小孩儿抱进最近的房间,关紧了门。 她坚信——他们会来救她的。 她将小孩儿的双手摊开,检查了一番,确认无大碍,擦去泥土和血迹,往自己身前揽,轻轻拍打小孩的背,安抚着。 透过窗户,隐约中能看到对面楼走廊里正发生着小型枪战,枪声不绝于耳,白墙上粉末扑簌簌坠下。 突然一颗子弹掠过她头顶,击射在白墙上。 她俯身紧紧将小孩箍在怀里,不敢有半分松懈。 她坚信,他们一定会救她的。 可现在,当务之急是需要想办法向他们传递信息,她还在这楼里。 环视了一周,她把小孩儿轻轻放下,拖着沉重的身子拉来一根木棍,摊开医药箱里的纱布,用线绑在木棍上。 随着枪声越靠越近,她支起木棍,左摇右摆。 马大头他们早已绕过楼梯口,从天桥处跑向了对面b2栋楼,见到了前来剿灭恐怖分子据点的政府军。 政府军知道他们是中国人,很快就将他们保护了起来。 马大头跟着他们在b2栋三楼寻找了一处掩护,紧紧得盯着对面楼屋。 他将摄影机抢过来,调整好位置,对着四楼一通录制。 同伴有些不安:“大哥,那个医生怎么办?” 马大头作势就要打他,却迟迟没下手:“又不是我叫她去救那小孩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同伴点点头,心里还是有些害怕。 身后一名维和兵注意到了画面里来回晃动的白点,便叫他将镜头拉近,终于看到了来回晃动的纱布。 那名士兵将面罩束起,紧紧贴着燥热的脸颊,问:“你们是不是从那儿来的?” 马大头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若无其事得点了两下头。 士兵:“先生,你这个还能再拉近一点吗?” 他摇了摇头,表示已经是最近的状态了。 士兵转身与身后战友迅速做了交流。 戴维将狙击镜对着那处看了一道,确认是有人在求救。 戴维随后就将狙击枪瞄准了二楼房间里的恐怖分子,一枪解决一个,一连解决了三个之后才开口道:“各位,确实是有人,但在四楼,天桥那里也有恐怖分子,一二楼也藏匿着一些。” 马大头看到戴维身后的亚裔面孔,立马就将摄像机对准了他,阔步向前:“请问您…” 萧辰拉紧面罩,将目光移至对面的恐怖分子:“请你们立刻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利落干净,伴有微弱的疲劳感。 马大头:“那窗口处也是我们中国的人,是名女医生,你们必须救救她。” “女医生?从哪儿来的?” 在北国,中国的女医生对萧辰来说也是屈指可数,大概率不会是医疗队里的,由此,那个熟悉的名字顿时浮现在脑海里,萧辰看那栋楼的眼神渐渐变得柔软害怕。 满身泥血的恐怖分子正渐渐往那栋楼靠拢。 马大头:“北坡城里来的。” 萧辰:“知道名字吗?” “姓程。” 萧辰回头拿过戴维手里的狙击枪,看着对面四层的窗口,那一小片白色仍然毫无频率得晃荡在窗台里。 他又看了眼二三层楼的恐怖分子,一个接着一个应声倒下。 “戴维,掩护。” 戴维正要说些什么,萧辰已经阔步退出房间,身体轻盈。 戴维点了耳麦的频道:“萧,二楼,有天桥,凯文过去支援你了。” … 程迪挥舞着木棍有好一会儿了,双手已经无力,她放下木棍,觉得胳膊又酸又痛,显然是太过害怕,忘记控制力度了。 刚好窗外的枪声渐渐平息,她抱起孩子,试探得推开门,朝着外面看了一眼,对面楼屋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空气中满是血腥和硝烟的味道。 她松了口气,朝着外面跑去,刚跑到楼梯口,就听到楼下传来浑浊的说话声。 她轻轻探过头看了一眼,只看见了一只覆盖满了纹身的手臂紧紧握着枪,伴着几个人大吼大叫的叫骂声。她屏住呼吸,另一只手紧紧捂着小孩的嘴,轻轻往五楼走去。 每一步都像踏在云间,偶尔感觉不到楼梯,似乎随时都会从这高处一坠而下。 五楼跟四楼没什么两样,仍然是布满血痕的墙壁和走廊。 一身的热汗与冷汗交杂而下,走到围栏边从上往下看,摆满了恐怖分子的尸体,横七竖八,杂乱无章。 她紧绷着太阳穴,踏上了通往六层的楼梯。 怀里的孩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呜呜咽咽又哭了。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是一个劲得想着远离三楼那几人,接着上了七楼。 Chapter 55 七楼稍微让程迪舒服了些,除了一些残砖断瓦和破碎的酒瓶以外,没有看到任何有血迹的东西和刑具,且还未隔离开任何房间,除了正面有一堵墙之外,后方全是相隔五六米的柱子,给视野一种极其宽敞的感觉。 她往后面看了一眼,确认没人跟上来,迅速跑到走廊里怯怯张望。 终于,她看到了两个政府军在朝着这边挥手,突然就安下心来。 如果没有人发现她,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知道,人在极端的害怕之下会做出更加极端的事情。 她紧紧抱着小孩,朝着对面挥手回应,眼里闪着泪光,不敢发出声音。 另一边,戴维在狙击镜子里观察了好一会儿,才对着耳麦:“萧,真是你女朋友,怎么会这么巧?” 萧辰也许早就想到,一套动作行如流水,已经在二楼天桥处撂倒两名恐怖分子,迅速躲到柱子后面,呼着气,回:“麻烦你多给她指引。” “ok,萧,完事之后你可要请我吃饭。” 正说话的功夫,戴维的子弹百步穿杨,击中三楼一名露出视野的恐怖分子,鲜血喷射在白墙上,绽开一朵血色的刺莲。 “萧,你得快点,五楼已经上去了几个,在我的视觉盲区,无法瞄准。” 身后马大头摄像机里全是程迪抱着小孩儿来回跑的画面,这会儿,她已经停在七楼。 马大头拍着他的同伴,说:“记录好了,中国医生在北国涉险救人,多么好的话题,定能好好火爆一场。” 同伴瞥了一眼对面开枪的恐怖分子,显然有些不太愿意,虽有些害怕,却还是对着马大头说:“大哥,这不好,她…” 话还没说完,马大头就一记拳头落在同伴肩膀处,解释:“我本来也没想让她这样的,谁知道恐怖分子突然全被驱赶来这儿了。” “我知道了大哥。” 他们又继续架好相机,对着七楼走廊里的程迪。 画面中的她左看右看,显然不知此刻该往哪儿走,脸颊已经被恐惧胀得通红,手也十分酸涩,却还是将那孩子紧紧护在怀里。 楼下又传来一声枪响。 程迪害怕得不行,转身就往楼梯口跑去,刚靠近楼梯口,一恐怖分子伸出手举着枪对着她的脑袋。 她额头冒着冷汗,下意识得将怀里哭啼的孩子箍得更紧,紧紧抱着小孩的头。 恐怖分子步步靠近,她步步退后。 就在他要扣动扳机时,一颗子弹穿过他的头颅,鲜血喷洒在程迪苍白的脸颊上。 她很快就意识到是对面楼的狙击手,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就要接着往楼下走去。 又一颗子弹从她眼前穿过,洁白的墙壁上狠狠得凹了一块,她吓得转身就往身后跑。 两秒钟,楼梯口又跑上来了几名恐怖分子。 她咬着牙,躲进白墙柱子后,压低了身子,紧紧挨着墙壁。 ——求你不要再哭了… 眼泪顺着她通红的面庞滑落,滴在小孩粉嫩的脸颊上。 寻着小孩儿的哭声,那几名恐怖分子已经绕到白墙后,戴维的射击范围里已经完全看不到他们了。 戴维放下狙击枪,惊愕得看向那处:“萧,你现在在哪里?” 耳麦里立刻传来气喘吁吁的说话声:“六楼。” 戴维:“六楼楼梯里躲着几个恐怖分子,来不及了。” 萧辰刚踏六楼,竟毫不犹豫一跃踩着凯文的肩膀,翻出矮墙外,顺着外围的管道竭力往上爬。 他额上不断冒出青筋,脸色涨得通红,发红的双眼紧紧盯着七楼。双手抱着水管,一步一步往上挪动。 戴维看着狙击镜,轻哼出一声:“真是疯狂。” 马大头抓紧摄像机,对准了趴在墙外的萧辰。 七楼的恐怖分子渐渐靠近,程迪瞠目结舌,惊恐之下脑海里一片空白,她什么也不敢想,紧紧得将自己缩在墙壁里,听着脚步声慢慢靠近。 ——阿辰,如果我死了,你要好好的… ——阿辰… 她终于放开小孩,红着眼含着泪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用力低下头去看脚边的小孩,脑袋轻轻得砸向白墙。 落到恐怖分子手里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她实在不敢想象,楼下那一个个沾满血液的刑具用在她身上是何种的疼痛。 突然,楼下的枪声和喊声撕扯成一片。 顿时,她整个身子就瘫软下去。 一名恐怖分子很快就发现了她,朝着柱子绕过去,举起枪,正要扣动扳机,一颗子弹从前方走廊射来。 只见萧辰在矮墙后方露出肩膀和头,他一手死死得撑在上方,一手紧紧握着手枪指向前方,护目镜后的眼神犀利狠决。 程迪立刻跪下来,朝着那处红着眼摇头,可喉咙像是哑了,说不出一个字。 她又抱起小孩儿,这下哭声更大了。 重新看向走廊处时,萧辰已经迅速从矮墙外一跃而出,一个翻身躲到了白墙另一边。 “戴维、凯文,帮我盯紧楼梯口。” 戴维见他已经爬上去,松了口气,又将狙击枪瞄准了那处楼梯口,回答得是不紧不慢:“o,k!” 萧辰朝着里面喊:“小迪,你有没有事?” 程迪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恐怖分子,确认他们已经退后,撕扯着声音回:“阿辰,我没事。” 她尽力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害怕,坐直了身体,却不敢站起身。 “你不要动,就在那里待着。” 她脸色渐渐苍白,想要说什么,喉咙却再次嘶哑,她死死得盯着萧辰矫健的身躯,额上直冒冷汗。 萧辰对着耳麦问戴维:“能看到他们人吗?” 戴维嘴巴抿成一条缝,眼神虽然杀气十足,却无奈摇头:“萧,他们都在白墙后面,我先帮凯文解决楼梯口的,让他上去帮你。” 又一颗子弹穿梭而过,精准无误得落在楼梯口处炸开一片血莲。 萧辰又往白墙后开了几枪,一恐怖分子应声倒地,头部恰好砸在程迪身边,血液染红了水泥地板和红砖。 恐怖分子也不甘示弱,朝着对面就是一通乱射,他们之间隔着两堵墙,子弹碰撞的声音砰砰直响。 萧辰刚准备突击进去,楼梯口处射来一颗子弹,落在他军靴旁。 几名恐怖分子举着枪,一个对准萧辰,一个对准了程迪。 站中间的男人朝着面前狠狠吐了口水,大喊:“put the gun down”(放下枪) 萧辰见状,把手举起来,缓缓蹲下身子,将手枪平放在地上。 戴维:“萧,看来他们是想利用你们离开这里,我的位置看不到他们。” 程迪站在身后欲哭无泪,不敢发出一个字。小孩儿在她脚边,似乎还觉得这一切挺好玩儿的,竟嘎嘎笑了起来。 恐怖分子步步紧逼,将萧辰压得连连后退了几步。其中一人高举着枪把,就要朝着萧辰的肩头砸去。 凯文踩着时机绕过楼梯口,开枪瞄准了几个恐怖分子的后脑勺。 萧辰见状翻了身迅速捡起地上的手枪,又将自己的双腿紧紧缠在离他最近那名恐怖分子的双腿,用力一翻身,令那人立刻失去平衡,重重砸向地面,随即他扣动手枪扳机,男人跪倒在血泊之中。 当他起身回头看时,程迪已经被身后靠近的两名恐怖分子挟持。 凯文轻声说:“萧,戴维他们无法打到这里。” “我知道。” 那男人见同伴倒地,陡然激动起来,拿枪抵着程迪的太阳穴,他似乎知道对面楼里藏匿着政府军,连连后退好几步,直到白墙完全挡住视线,才突着眼睛严肃喊道:“把枪放下,后退,不然我杀了她。” 萧辰垂下枪,向前走了两步,冷冷道:“把她杀了,你也跑不了。” “至少拉个垫背的。” “你想怎样?” 挟持的男人狠狠吐出几个字,坚立果决:“放我们离开。” 萧辰想都没想就点了头,极其冷淡得说:“我给你备车,你把她放了,我当你的人质。” “少废话,把枪扔地上,否则我不确定她会受到怎样的伤害。”挟持者吼道,语气竟有些颤抖,下意识得箍紧了程迪的脖子。 程迪见他把枪渐渐放低,突然大喊:“阿辰,不要…啊。” 另外一名恐怖分子没等她说完话,就朝着她的肩膀来了一拳,疼得她几乎快要晕过去了。 萧辰看红了眼眶,着急得举着双手:“你不要动她,我放。” 他把枪放到地面,踢向前方。 语调平稳:“车在楼下。” 挟持者突然大笑:“你别耍花样,叫你队里的狙击手收起枪,否则,我死之前也一定拉上她垫背。” 萧辰看了她一眼,举着双手与凯文慢慢后退,轻点了一下耳麦,当着他们的面说了句:“戴维,撤退。” 挟持者与同伴缓缓走向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警觉得看了眼对面大楼,便迅速跑到楼梯口。 刚要下楼,一颗子弹穿过挟持者的脑袋。 萧辰飞奔而去,一脚踢飞了另一名恐怖分子的枪,至其飞至楼梯下。 随后迅速将程迪拉进自己怀里,双手握着程迪肩膀,一记回旋踢令那人从楼梯上滚落而下。 程迪紧紧得抱着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刻也不想松手。 只想抱着他,感受他炽热汗水交杂的安全感。 “小迪,没事?” 他的声音颤抖,紧紧得将女孩箍在怀里,握着她的后脑勺,往自己肩上按压。 “阿辰,我没事。”她的语调平静了许多,她安全了。 楼里的恐怖分子还没有清理干净。 耳麦里传来戴维的声音:“萧,凯,往里面撤,政府军已经把他们逼到四楼了。 萧辰抓着她的手腕,就往里边撤。 “那个小孩儿。”程迪挣开他的手,跑过去抱起小孩,然后紧紧跟在萧辰和凯文身后。 他将她拉到一处角落,紧握枪柄,探出身子,枪口斜指着楼梯口,露出如狼般狠烈的眼神,死死盯着那处。 “阿辰…” 程迪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害怕极了。 萧辰回头淡定得看了她一眼,隔着黑色的面罩看不全表情,可程迪很确定,他在笑,眉眼弯弯,完全褪去了刚才那股凛冽的冷意。 他轻轻点了一下头,希望她安心。 他们对视了好一会儿,随着楼梯口脚步声的靠近,他才重新将目光移至前方,眉眼顷刻间变得刚毅锐利。 一天之内,她就见了两次他在战场上这股锐不可挡的冷峻。 Chapter 56 萧辰和凯文举起枪,随着枪声的响起,楼梯口处应声倒下两名恐怖分子。 他们紧紧握着枪杆,又是一阵激烈的枪声与惨叫,鲜血喷洒在白墙上。砖块、泥土、瓦片周边回荡着细小的尘埃。 杀伐果决和狠烈的眼神便是军人骁勇善战的见证。 一直到半个小时后,恐怖分子被逼上八楼,政府军的队伍才从楼梯口处出来,他们放下枪,将身子倚靠在白墙上。 戴维:“萧,你们怎么样?” 萧辰喘着气,看了眼程迪和凯文,确认无碍,回了一句:“我们没事。” 程迪抱着孩子站起身,一脸忧心样:“阿辰。” 凯文将枪托上肩,走过萧辰,拍了他肩膀:“萧,我先随政府军上去了。” 萧辰点点头,将孩子抱给身后的政府军。 踩着沉稳的步伐,卸下作战面罩,露出英挺犀利的面容,悠悠走向程迪,将她额头的发丝拂至耳后根,轻握着她的双肩。 “害怕了。”他的声音温柔细腻,却又带着淡淡的冷淡。 程迪抿唇看着他,眼眶微红,使劲摇了摇头,往他怀里靠,再次抱紧了他,心中满是内疚:“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萧辰本想说她一番,奈何看她这副模样,哪里还狠得下心来,他缓缓撑起双手,在她身后绕了一圈,将头埋入她脖后跟。 “不是让你别乱跑吗?” “都是因为我,让你做了这么危险的事。” 萧辰轻拍她的肩,安抚:“知道危险,以后可别再这样不听话了。” 她抬眸看他,逆光里他的眉眼带笑,像是这寂寥阴森处的一抹亮光。 她淡淡点头,再次将脸颊埋入他怀里,他的军装夹杂着硝烟和男人那股吸引人的荷尔蒙气味,扑面而来。 好一会儿,她才问:“你执行任务,就是打恐怖分子吗?” “不是,恰好碰到政府军在剿窝。” 她不信,却也没再多问。 萧辰拉紧她的手:“我们下去。” “好。” 他步步都小心翼翼,生怕程迪踩到恐怖分子那不堪入目的尸体,一直到楼梯口,才渐渐放松。 “阿辰,你又救了我。” 他轻笑,将头盔勾在腰间,微笑着摇了摇头。 突然,他躬身,将程迪抱起,起身时,还不忘在她额间落下一吻,那俊俏的眉眼被他隐藏在护目镜后,丝毫不影响他在她心底的形象,反而觉得,这样更帅了。 “阿辰,我腿又没受伤,能走的。”她撑着他的肩头,想下来。 萧辰却不肯放下她,将双手收紧。 “你让我心受伤了,让我抱你下去。” 她被他逗笑了,似乎完全散去了方才胆战心惊的状态,唇角渐渐勾勒起似有若无的弧度。 他的双臂像是温柔的摇篮,抱着她轻轻摇晃,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一直到楼下,他才舍得将人放下,垂下眼眸,眼珠微微一转,身后的军人们正渐渐往楼上走,楼顶枪声尚未散去。 程迪意识到什么,后退几步,站稳了脚跟:“阿辰,你去,我没事的。” 萧辰重新戴上头盔和面罩,缓缓退后几步,轻声说:“你乖乖呆在政府军后面,结束了我来找你。” 程迪毫不犹豫点了头。 他也奔向那个黑暗狭窄的楼梯口。 转身的那一秒,似乎被无限拉长,一时间,只觉得风有些燥热,吹得她的脸颊微微发红。 半个多小时后,枪声才渐渐停息,政府军收拾现场,程迪一路飞奔回到楼下,绕过一具具惨绝人寰的尸体。 一张张沾满鲜血的木板从她面前搬过,她抿着呼吸,不断在人群中搜索。 萧辰疲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找我吗?” 她一回头,看清了眼前人,便将整个身子扑进他怀里。 熟悉安全的硝烟气味扑鼻而来,她将鼻子紧紧得贴着他的军装,他的军装上夹杂着淡淡的汗味。 抱了好一会儿,她才不舍地松开手,抬眸,问“阿辰,你有没有事?” 萧辰在她眼前轻轻晃了两下,将手搭在她柔软的肩头上:“小迪,跟我上去一趟。” “什么?” “有人受伤了,需要你的帮助。” 程迪抿唇轻轻点头,拿了医药箱,就被他牵着往楼上走。 底层楼的大部分尸体已经被清理走了,只是添了不少新鲜的血痕,一路上程迪的目光都在周边这些不堪入目的白墙上。 士兵们举着带血的钩子从她面前经过,她的心就有些隐隐作疼,是害怕还是憎恨,她自己都说不上来。 她问:“阿辰,这些恐怖分子的手段都是真实的吗?” 萧辰回眸看她:“不然,为什么会被称为恐怖分子?” 她垂眸看了眼楼梯上的血迹,显然在跟内心的自己作斗争:“我只是不愿相信,这个世界真的有人心不会痛,从我第一眼看到这些血迹斑斑的刑具的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这个世界有的人拼命得救人,而有的人,却在拼命得伤人。” 萧辰取下面罩,摘掉耳麦,放慢了脚步,说:“医生与他们背道而驰。” 他拿过程迪手里的医药箱,又说:“在我看来,就是天使和恶魔的区别,因为这个世界善恶守恒。” 程迪低头思索了一番,觉得有道理。 她笑了笑:“也许,有些事情本来就没有答案,或许都只是在做自己。” 墙边渐渐覆盖上金色的寂静,温柔的黄昏沐浴在他们年轻的脸颊上,折射出梦幻的颜色,将彼此迷了眼。 程迪坐在八楼的走廊上为几名士兵治疗,抬眸间,夕阳已经隐匿在皎洁的月光后面。 凯文卸下装备,坐在墙边,一见到程迪走来,立刻展开了笑脸,朝着她打了声招呼:“医生。” 程迪摘下口罩微笑:“你身上有没有受伤?” 凯文举着双手在她面前晃了几下,得意道:“我能有什么事儿啊?” 一旁的戴维有些看不下去,朝着凯文笑道:“你别不好意思,兵人受伤是常事。” 程迪微微点头,看向萧辰。 他双手扶在矮墙上,迎着柔美的月光,他身上像是布满了无限诗意,点点星光于他来说,似乎显得多余。 他的眉眼清澈却又深不见底。 旁人的说话声于她看来,成了可有可无的背景音。 萧辰发觉了一方的目光,回过头,微笑看她。 程迪站起身,走过去,学着他的模样将手搭在矮墙上,与他一同看月亮。 她说:“阿辰,你身上真没有受伤吗?” 萧辰回过头,看她的侧脸,落下一口气,回答:“没有。” “那我希望,你以后也不会受伤,你记住了吗?无论执行什么任务,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他轻笑了一下:“为了你,我会的。” “不只是为了我,你也要为了你自己。”她摘下医用手套,揉了揉眼睛,说,“第一次跟你在伽弥城吃饭的时候,我就看见你手上和脖子上有伤痕,可让人心疼了。” “那都是小伤,而且都已经好了,没什么可惦记的,再说男人,有点伤才吸引人。” 程迪瞪了他一眼,假装没好气,说:“你这是要吸引谁呀?” “你呀!” 这话传入她耳朵里,还别说,心里美滋滋的。 “可是,我已经被你吸引了呀,所以啊,不能再受伤了。” 萧辰单手将她揽入怀里,安静看了两秒,确实漂亮,他挑逗着眉眼:“真的吸引了吗?” 程迪顿时语塞,手掌推了他一下,重新将目光转向月亮,有些好气又好笑,“我不跟你开玩笑了。” “好啦,我知道了。” “这次回去,你还有其他的任务吗?” “有,不过你放心。” 程迪将头靠在他肩膀,突然觉得有些乏,闭了眼。 萧辰问:“困了?” 她微微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好一会儿,才睁开眼:“就是觉得,今天经历了好多事情,突然觉得很不真实。” “害怕了?” “是,但或许只是因为以前没经历过。” 一旁,戴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们身后,见这对情侣如此,便也忍不住调侃道:“虽然我听不懂你们说什么,但我觉得这可不是能搞暧昧的地方喔,亲爱的。” 突如其来的打扰让两人都有些措不及防。 他们似乎已经收拾好清点完了自己的装备,都站起身,准备要走了。 凯文:“我们走,这里交给他们处理。” 萧辰点头,帮程迪捡起医药箱。 就在转身那一刹那,萧辰余光看见一名恐怖分子缩在角落里,露出上半身,拿着枪指着他们。 “砰” 千钧一发之际,他已转身将程迪护在身后,医药箱被扔至数米远。 那颗子弹不偏不倚,射中了他的小腿,鲜红的血液喷射而出,一时间,只感觉左腿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瘫软得将程迪整个身子扒倒在地上。 戴维反应快,抽出手枪解决了那人。 程迪那一刻惊恐得快要停止了呼吸,缩进他怀里,发现不妙时,只感觉腿上流淌着粘稠的液体。 “阿辰…阿辰。” 她迅速起身,扶起萧辰,接过凯文递来的医药箱。 “你忍一下。”程迪急得快要哭了。 他却淡定盘坐着,看她为自己止血包扎。 连眉眼,都未曾表现出半分惧怕与疼痛。 幽暗的空间里,程迪似乎看得格外清晰,这一枪,本来要打在她身上的。 萧辰怕她担心受怕,微抿着唇,露出淡淡的笑:“你哭什么呀,眼都红成什么样了?” 她没敢看他,听着声音,便也放心了许多。 戴维凯文扶着他下了楼,程迪握着医药箱紧随其后。 驱车回战地医院的路上,程迪安安静静坐在萧辰身边,时不时得垂眸看他受伤的腿,心里像是被咬掉了一块,隐隐作痛。 萧辰却像个没事人,目光一对上,竟露出微笑。 他不愿让她过多担心。 凯文熟路,直接从这一侧绕过北坡城,没多久便到达了战地医院。 他们扶着萧辰进了手术室,程迪亲自为他取下子弹。 辗转到病房之后,已经是凌晨了。 夜里有些凉,萧辰半躺在病床上,程迪给他搬来一床洁白的棉被。 程迪:“你今晚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 “想你也不行吗?” 程迪没理他,从旁边搬来一张椅子,放在他床边,虽然想对他说话狠心点,却又硬不下心,看着他那缠着绷带的左腿,终是露出似有若无的抿唇笑。 Chapter 57 今晚战地医院似乎也归为平静,没有送来太多的伤者,静谧的夜色中,只有门外小孩儿传来的似有若无的嬉闹声。 程迪将那扇窗户打开,灯光和月光交织而下,照得病房微微泛白。 她说:“阿辰,戴维说他们明天再来看你。” “我知道了。” 萧辰目光追随着她来回走动的身影。 程迪端来一盘北国特有的果子,放在床边,帮他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试试,这个很好吃的,北国特有的果子。” 他咀嚼了一下,涩涩的,而后回甜。 他笑道:“经常吃?” 她摇头:“有时候在医院,觉得乏,亚当就会给我吃这果子,具体我也叫不上名字,但就是觉得味道很适合我。” 他又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品味:“不错,喜欢吃的话,到时候买些拿回去。” 她点点头,正要再喂给萧辰一颗,后方病床的伤者突然嚎叫,她立刻将那盘果子塞到萧辰手里,起身两步迅速走到那张病床前。 萧辰安静坐在床上,目光落在她忙碌的身影上,不依不舍,觉得移开,他都算是极亏的。 繁忙中,程迪发丝已经凌乱,白大褂在灯光下飘柔,她真就宛如一阵温柔的轻风。 一直到凌晨,程迪才换下白大褂,重新回到萧辰病床边。 可床上已经没人了,只剩下一叠白色的被子平整铺在床上,她立刻转身跑向走廊,四处张望。 可走廊里,除了几个医护人员和轻伤者以外,再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她从兜里拿出手机,可又想到,他手机不在身边,猛然又将手机揣回兜里。 程迪一路小跑到医院门口,终于松了口气。 萧辰拄着程迪从医院仓库找来的拐杖,笔直得站在门前的夜色里,静静看着几个难民小孩儿做游戏。 一会儿你追我赶,一会儿又叽叽喳喳得抱成一团,好不热闹快活。 程迪悄悄在他后背轻轻落了一掌。 他却像是知道来者是谁,没回头,轻笑出声:“忙完了?” “你真是受伤了也不安分,出来干嘛?”程迪噘嘴,本想多多少少教训他两句,可一听到他清沉的嗓音,便又心软下来。 “睡不着,出来透透气,战地医院的小孩儿,这么晚都不睡呢。” 程迪扶着他右手,看了眼那几个小孩儿,有些没好气得问道:“你别告诉我,你这样了,还想着去执行任务。” 这话可把他呛到了,连连咳了几声,朝着她挑眉:“去添乱吗?” “你知道就好,乖乖把脚的伤养好,不然我会心疼的。” 他伸手撑在她肩头,看她的笑容竟有些淡淡的坏意,思索了一会儿,才拉着她在门前台阶处坐下。 “阿辰。” “嗯?” “你受伤了都不觉得疼么?” “以前会,现在,这不有你在吗?”他极淡得扯了一下嘴角,忽想到什么,又问:“不过,你今天为什么会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我是被骗过去的,本来还觉得有些生气,可后来想想,我救了一个小孩儿,就觉得心里平衡了很多。” “骗过去的?怎么回事儿?” 她扬起脑袋,乌黑的眼瞳里揽着月光,“你还记得棚户区见到的那个记者吗?恰好在医院碰到,他就跟我说郊区烂尾楼有两个小孩需要救助,当我赶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没了呼吸。 不过,好在最后不是无功而返。” 他看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深沉,心底泛起淡淡的火气,但很快又将那火气压下去。 眼里重新露出笑意。 他说:“小迪,今后遇到任何想要伤害你的人,和解决不了的事,你就第一时间告诉我,如果联系不上我,罗肖克江峰他们都能帮忙。 我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至少,那些伤害你的人要知道。” 程迪心底随着他说的话泛起一层涟漪,顿时心花怒放,喜悦随之飞上眉梢,两只眼睛眯得像弯弯的月牙。 可她还是很快将这份喜悦隐藏了下去,“我知道啦,我会好好的,你也是。” 他长呼出一口气,“我现在已经没法跟他们参加任务了。” “那正好,接下来的时间乖乖呆在医院,我看着你痊愈,然后一起回家。” 微风从前方吹来,带有丝丝寒意,他们下意识得抱紧了,吹得冷了,程迪将他送回病房。 她帮他盖好了被子,倒上一杯热水,非要看着他喝完才肯罢休。 隔壁床的病人刚好出院,她换下了那沾满血迹被套与床单。 萧辰拉着她手腕,问道:“你要睡那里吗?” “不然呢?” “跟我睡啊,挤一挤。” 程迪只是瞥了一眼床上绑着绷带的腿,立马回头坐到了隔壁床上。 “不行,不小心碰到你伤口就不好了。” “不会的。” “不行” “有什么关系啊!”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萧辰抿唇,也没再坚持,将双手撑在脑后跟,看着天花板呆了一会儿,又转过头看她。 她已经睡在床上,正侧着身,看着他。 他说:“你今晚要是冷的话,就自己过来。” 程迪皱眉看他一眼,若不是离得远,估计会有一掌落在他身上。 她撇嘴,将被子盖过眼睛,不一会儿,又掀开。 他还是一双温情的眼眸,一瞬不眨得盯着她看,多多少少,带着略微的稚气。 “你快点睡觉,看什么呢?” “看你啊!” “我明天还要早起。” “你睡,我看着你入睡。” 程迪说不过他,向着萧辰这边,侧着身子闭上眼睛。 她睡得很安静,在他的目光里,带有淡淡的倦意,却也格外柔美可人。 这一夜,两人都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七点左右,程迪就已经换上白大褂巡房。 多少,还有些倦意,打了几个哈欠。 萧辰醒后,她便抽空坐在床边帮他换药。 “真不疼吗?” “不疼。” 换完药,她要去别的病房帮忙,怎奈萧辰紧紧拉着她的手腕,与她对视上目光。 他揉了揉她微红的眼睛,说:“昨天没睡好吗?今天看起来怎么这么疲惫?” 她想,倒也不是睡不好,而是有些睡不够。 “我中午再睡一下就好了。” 不经意间,又打了个哈欠。 这下子,他是不可能再放她走了,便又将她往自己身边扯了一下。 他说:“不休息好怎么工作?来我怀里躺一下。” “我不…” 没等话说完,他便将她拉到怀里,双手撑在她肩上,往旁边挪了挪,直到将人完全按到床上,拉起被子,他才松了手。 程迪被他这一举动惹得哭笑不得,又在不经意间打了个哈欠,突然就感到些许困意。 她朦胧着眼眶,安静得和他躺在同一个病床上,旁人的异样目光于他们来说宛如空气,又似可有可无。 她轻声说:“那你一个小时后叫我,我再躺一下。” 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盯着她,漫不经心得回了个:“好。” 萧辰为她拉紧了被子,倚靠在床头,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又将目光落在熟睡的她身上。 时光平静,却又荏苒。 吵醒她的,是戴维贻笑大方的说话声。 她一睁开眼,脸涨得通红,双唇紧抿,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抱着被子遮住半边脸,羞答答得不敢与他们直视。 一看时间,竟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她真是太累了。 在被窝里酝酿了一下,终是厚着脸皮起了床。 “不是让你一个小时就叫我的吗?” 他好笑道:“我叫了,你没醒啊。” 凯文抱着胸,调侃他们:“这大白天的,又是病房,这么暧昧啊?” 萧辰轻咳一声,盯着她穿上鞋子。 戴维将手机屏幕给他们看:“你的程医生,貌似火了。” 程迪比他先一步接过手机。 一则标题为:“中国医生舍身入险,只为救北国孩子。”的新闻封顶热搜第一,还附着两段视频。 她一一点开看。 一条是程迪抱着孩子在七楼焦急躲避恐怖分子、一条是萧辰从六楼攀爬水管到七楼的视频。 底下的评论褒贬不一。 “中国医生好样的。” “这样的新闻也太有冲击力了。” “中国的医生为什么要冒险去救别国的小孩儿?” 也有的人表示,这大大增加了中国医生的影响力,医生面前无国界。” 程迪将手机还回去,第一想到的就是马大头,她瞬间明白,原来找她过去,就是想制造能火爆的新闻,且不会关心她人身是否安全。 他们这一举动,无疑验证了孙琬说的“专吃人血馒头”的评价。 戴维:“昨天那个记者?” 程迪点点头,脸色却有些难看。 萧辰安静得看着她。 程迪:“是,但我已经不在乎了,可他发了这新闻,不就是利用我了吗?” 她实在没能想到,同为中国人,做事情可以绝到这种地步。 戴维走到椅子边坐下,捏着下巴说:“那这可是大事了,看来有的人为了吃到好处,会不顾一切,人的生命如他们来说,好像不重要。” 凯文性子急:“萧,要不要帮你教训教训他?我只是雇佣兵而已,教训一个人还是没有影响的。” 程迪:“算了,我已经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只是一时间想不到他竟会这么歹毒。” 萧辰拉着她再次坐到床上。 眼神多少有些心疼,想着,如果她因为这件事情而出事了,那他一定会自责,当时就应该送她回战地医院的。 然而此刻却又害怕她太过去想这件事,影响心情,便朝着她露出淡淡的微笑,轻柔抚摸着她的手背,试图让她不要过多得去想这些事情。 萧辰:“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可以找他聊聊,问问。” 她愣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却又觉得有些无所谓。 她说:“我不想跟他们聊,就当从没认识过他,我也不想浪费时间在他们身上,以后碰到,绕着走就是了。” 戴维:“做人要狠一点,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该出手时就出手吗?” Chapter 58 程迪:“反正我跟他没什么交集,不用理会就行了。” 程迪拿出手机,消息栏里弹出的第一条新闻就是关于她的。 若无其事,看了一下,重新揣回兜里:“你们聊,我去忙了。” 程迪与戴维几人点了下头,就往病房外走去。 没半小时,人又不知不觉走回来了,站在病房门口朝着萧辰的方向看了一眼。戴维几人站在病床边与他有说有笑,她听不太清,不过也猜测到是接下来关于任务的话题。 萧辰眼尖,拨开旁人背影,很快就发现了她,冲她抿唇一笑。 窗外的侧光照射在他半边脸上,明静英挺。 戴维注意到了他们的对视,装作没看见,拨弄着手里的报纸,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大致也是说了之后特战队补进新人的一些情况和预测和接下来任务的安排。 萧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块区域平民应该都撤走了,强攻没什么问题,但还需要考虑人质的位置,提前部署。” 戴维托着腮,随后站起身,招呼了一下众人,打算要走。 程迪插兜走过去。 她问:“你们要去执行任务了吗?” 戴维点头道:“是啊,你就好好照顾你的萧先生,等我们凯旋归来。” 说完,他又看向萧辰,指着自己的脑门说:“萧,如果你想到什么好点子,再叫我们过来。” 萧辰点头:“我知道了。” 程迪将他们送到医院门口,看着他们上了车,才露出淡淡的笑意。 “你们注意安全。” 凯文跟她摇手,“回去,照顾好他。” 直到他们驱车离开,消失在地平线上,她才缓缓移步,在树下坐了下来。 手机有几通未接来电,是妈妈徐芝和表姐徐小月,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拨开了徐小月的电话。 … 程迪拿了些药,回到病房,萧辰正躺在床上,枕着自己的双手,扭头看向窗外,万里无云,不知在看什么。 她走过去,直接在床边坐下,轻咳一声。 他闻声回过头,轻笑:“送他们送这么久?” “刚才给我妈妈和表姐打了个电话。” 她轻轻靠近他脚上的绷带,“我给你换一下药。” 萧辰坐直了身体,双肘撑在床上,匀称修长,安静看着程迪给他上药。 不一会儿,他问:“她们叫你回去吗?” “嗯,我告诉她们了,这个月就会回去的。” “你爸爸妈妈都很担心你。” 程迪愣了愣,拿药的双手也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才缓缓落下,低眸道:“我爸爸在我高二那年就因公殉职了,我也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萧辰的手僵了一下,随后搭在自己双腿上,觉得十分遗憾。 他渐渐敛去笑意,突然泛起心疼,他问:“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警察,缉毒大队的,跟你们指导员林叔叔是发小。”她抬起眼眸,怕他担心,又说,“不过,现在也觉得这些事情似乎渐渐归于平淡,而且,我在按照他对我的期盼活着。”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 “期盼?是指医生这个职业吗?” “嗯嗯,高一那年,他跟我说过,希望我可以读医,但我从来没有问过他原因,一直到现在,我也再没机会问他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 “你喜欢医生这个职业吗?”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我很确定,从来没有后悔过。” 萧辰咬了一下嘴唇,微微抬了下巴,他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在相识相知这一层面上去真正了解过她。 她喜欢什么。 不喜欢什么。 他从来都不曾知道。 他伸手帮程迪扶着医药托盘,淡淡点头,说:“只要没后悔过,就说明它还是在你期盼的正常轨道上。” “是啊,只是有的时候会想不通,我当医生的初衷到底是什么,来北国后,发现了战争的残酷,见到了一双又一双渴望活下去的眼睛,我才知道,他们性命是相托于我,也只有那一刻,我才真正意义上明白自己存在和作为一名医生的意义。” 萧辰看着她慢慢给自己重新绑上新的绷带,目光随着她洁白如玉的小手缓缓移动。 他认真地问:“这是你来北国的原因吗?” “不全是。” 他淡淡点了头,也没想着继续问下去。 不一会儿,程迪轻笑出声,待他看过去时,绷带上竟绑着一个小蝴蝶结,洁白细致,安静得匍匐在他的腿上。 他跟着笑:“有心了。” “好看吗?” “好看。” 萧辰从内侧口袋里翻出一支黑色的签字笔,伸到程迪面前,“你看这个。” 程迪垂眸看去,签字笔外围镶着金边,闪闪发光。 她惊讶道:“这怎么在你这里啊?” “捡的。” 她拿过来看了一下,确认是她弄丢的那支笔。 他问:“这笔,这么精致好看,对你很重要?” 程迪点点头,心里暖了一下,说:“这支笔是我爸爸以前送给我的,他工作的时候用的,后来我一直带在身上,别人找我借我都不肯。 原来真的是丢在你们驻地了,我还想着找个时间回去找找看呢。” 他有些忍俊不禁,拿手指戳了戳她柔软的脸颊,笑道:“既然这么重要,可收好了,别再弄丢了。” 程迪靠过去,将那支笔重新塞到他手里,跟着笑了笑:“阿辰,这支笔对我有很重要的意义,我带来北国是觉得它能给我带来好运,现在,我很幸运遇见了你。 所以,就让这支笔,替我陪在你身边,在我看不到你的地方,帮我守护你。” 他声音很低,试探道:“给我了?” 程迪抿唇点了几下头。 她将托盘放到旁边的推车上,帮他拉好了被子,又给他倒了杯热水,让他捧在手里,“今天有点冷,你要注意保暖。” “好”他将那支笔小心翼翼揣回内侧兜里。 病房内,一切都十分平静,医生们从病人床前一一路过查看,不忙的时候,他们都习惯面带微笑。 晚上,程迪带萧辰回到了宿舍,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床铺,往四周喷了点空气清新剂,味道淡淡的,有点像夏夜里淡淡的薄荷味。 这是她来北坡城之前孙琬送给她的,当时她还推脱了好久,这会儿用了之后,便感觉屋内的空气清新得像是被夏雨洗过一般,沁人心脾。 程迪从包里翻出了一些洗漱用品,放在洗手台前。 “阿辰,我先洗个澡,你乖乖待着,别乱跑了。” 他坐在床上四处张望,最后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好!” 十分钟后,程迪端来一盆热水,放在床边,浸湿了她的毛巾,那一滴滴小小的水蒸气附在柔软的毛巾上,汇聚在一起形成如梦似幻的烟雾。 她说:“擦一下,你这样洗澡不方便。” 他轻笑,接过她手里的毛巾,明知故问,逗她:“有什么不方便的?” 她指了指缠着绷带的腿,明知他是故意问,却还认真回答道:“你的伤口不能碰水。” “那我注意一下就好了, 要不…你帮我洗?”他有些坏笑,盯着那一双明眸善睐的眼睛。 虽知道是玩笑话,她还是泛红了脸,垂下眸拧干毛巾,摊开,笑着盖到他脸上,顺势捏着他鼻子,小小教训一番。 他也是极其配合,微微蜷缩着肩膀,感受那温热的湿润感,一动不动,安静等着程迪给他擦脸。 她拿下毛巾,说:“擦一下就好了,腿上太不方便了。” 他乖乖垂下头,把外套脱下来,程迪给他擦了一遍身子,洗了脚。 萧辰笑说:“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这种待遇。” “这算什么呀?” 程迪将他轻轻按到床上,帮他盖上被子,落下头发,坐到床边。 萧辰单手撑着被子,盖过她盘着的双腿。 “冷,盖着点。” 她直接伸手关了灯,钻进被窝,抱着他的腰,贪婪地感受着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味,小心翼翼吻上去,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到他的伤口。 萧辰却像个局外人,不管不顾,还将受伤的腿搭在她腿上,说不听,最后没办法,程迪便也依着他了。 他含住她的唇,将她半压在身下,热烈地吻着,从脸颊、耳朵、至锁骨,深深嗅着。 他真的很喜欢她。 一直到凌晨时分,他才将她放开,用手掌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汗珠,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唤她安稳睡去。 接下来的两天,程迪都缩短了呆在战地医院的时间,早上九点多出门,晚上八点多就回来了,虽然满身疲惫,可一看到窗前等着她的男人,她都觉得所有的疲惫瞬间烟消云散。 她将窗户拉上,走到洗手台边上洗了几颗果子,回到床前趁一个不注意塞进他嘴里。 她笑问:“今天干什么了?是不是呆在这里很无聊啊?” 萧辰没两口就吃完了那颗果子,深深地吞咽了口气,摇摇头:“没有很无聊,戴维今天送了两本书过来,看书的时间过得快。”他向着窗台处指了一下。 程迪探着脑袋,是两本很厚的书。 她笑了笑:“那还好,我还怕你无聊呢,这样我就放心啦。” 程迪伸手去够一旁医药箱,“帮你换下药。” 萧辰缓缓移过身子,将腿撑到她腿上,拿了颗果子,放在她嘴边:“这果子确实好吃,知道在哪儿卖吗?” 她摇了摇头:“回头问问亚当,应该回伽弥城会有的,我在这边的集市上没有看到。” “哦~” “阿辰,回去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带你去趟我家,认识认识我家里人。” 程迪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打开医药箱,她有些意想不到,原本只是想随口问问回去之后工作的安排之类的。 她慢悠悠地拆绷带,有意无意得撇他一眼。 萧辰见她有些不对劲,皱着眉头,问:“怎么了?害羞啊?” “没有,我只是想问问你工作上的安排。” 他恍然大悟,而后才说:“看部队安排,现在也还不知道。 过两天,回伽弥城,在这儿也不安全,离恐怖分子的几个据点太近了。” “不是被你们端了吗?” “不只那个。” 她淡淡点头,只要有他在,在哪里都无所谓,她想。 Chapter 59 天光微亮,萧辰侧在床上,半张着嘴,微微探着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怀里熟睡的女孩,一手托着她的下巴。 轻轻得,程迪转过身来,将头埋进他胸前,温热的触感戛然而生。头顶传来萧辰清沉的嗓音:“我弄醒你了?” 她淡淡微笑,好一会儿才说:“没有呢,我醒得比你早。”清脆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甜美。 他动作很轻,慢慢抚摸她的鬓角:“睡不着吗?” “我就是想到要回国了,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家人。” “你妈妈吗?” 她淡淡点头,抬起头与他对视上,他的眼神藏匿着许多深情与温柔,像是要揽下一片星辰赠送于她。 他想起之前程迪与他说过妈妈的情况,极淡地扯了下嘴角。 “小迪,你要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我陪你一起。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而活,你也需要多多理解她,我不希望你之后会后悔。” 程迪点点头,心满意足得笑出了声,不自觉地脑补起以后的场景,到那时,他一定是牵着她的手出现在众多亲友面前,也无需再独自面对那些让她十分窘迫的困境。 有些沾沾自喜。 十点多钟,戴维刚好执行完任务,开了辆车过来战地医院,送他们回伽弥城。 萧辰坐在副驾驶座上,总是有一撇没一撇得看后视镜里后座的程迪。 几十公里的路程并不远,但路况稍微有点差,来时还金黄的田野已经被烧成一堆黑炭,看不见新生的杂草。 戴维解释说,“反军前两天烧毁了这里大片的农田,估计,北坡城内也快要开战了。” 程迪觉得闷,打开了后座车窗,任风吹过她的脸颊。 一路上两人都很少谈及北国的话题,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自己家乡的一些趣事儿和美食。 进了城,也才阔别几天,程迪隐隐约约觉得伽弥城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 到了旅馆后,程迪扶着萧辰下了车,还想邀请他战友们上去坐会儿:“戴维,要不上去坐会儿,我去买点东西,你们休息一会儿。” 戴维从车后拿出头盔,勾在腰间,双腿蹬得笔直。 他要去执行任务了。 “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要回北坡城了。” 程迪失望道:“那你们注意安全,任务结束后有机会再一起吃顿饭。” 萧辰与他小小相拥了一小会儿,微笑迎着他重新上了车。 发动汽车之前,还不忘挑了一眼,“我会回来吃这顿饭的。” 程迪冲他点头,极轻地笑了下,而后摇了摇手。 戴维驱车离开了。 程迪扶着萧辰,站在风中微微发冷,便收紧了双手,旁边传来他叹息的声音:“唉,这样一来,可欠他两顿饭了呢。” 她抬眸看他,不解:“两顿饭吗?” 他假装叹了口气,故意逗她:“某人不听话,乱跑,在那栋烂尾楼,是戴维先发现你的,我让他帮我引导一下你。” 程迪恍然大悟,想起那颗打在她眼前的子弹,令她停住脚步往身后跑。 “原来是戴维,如果不是他,我就撞进恐怖分子怀里了。” 身前几个北国年轻人骑着摩托车飞驰而过,欢呼声在风里游荡,哼着歌儿,一直消失在街道转角,才渐渐安静下来。 萧辰一边拄着拐杖,一边扶着程迪进了旅馆房间,走廊内几乎已经看不到几个人了,大多房间门敞开着,似乎没人住了。 一直到开了房门,萧辰才放开程迪,撑着拐杖去到窗台前,拉开窗帘,推开窗户,阳光顷刻间透过淡薄的云层和窗台,放射出暖黄色的阳光,照亮了幽暗的房间。 他探出头去看了一眼,窗外是伽弥城主干的街道,路上汽车行人不断。 伽弥城近几天来了许多其他城市逃过来的居民,大部分或许早已习惯了漂泊之道,也见识过战争的残酷。 萧辰看了好一会儿,才撑着拐杖坐到一张椅子上,一瞬不眨地盯着程迪换上白大褂。 “要去医院了吗?“ “嗯,很多医生都去了前线,不在伽弥医院了,人手不够,还是得去。” “什么时候回来?” 程迪眉眼含笑,带上口罩走到他面前轻捏了一下他坚挺的鼻子,说:“我晚上就回来,还是那句话,乖乖养伤,有什么需要做的,告诉我,帮你做。” 他迎着目光,吻了她冰柔的脸颊,放开了他的女孩。 程迪开了门,还回头与他对视了一眼,不禁又扬起了嘴角,分离一刻,都显得是依依惜别,她说:“阿辰,过几天我想让你陪我去一趟伽弥寺,回去之前我想祈祷一下。” “好。” 程迪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一路小跑到医院,完全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一路上暖黄色的阳光于她看来都是锦上添花。 原来,喜欢是这种感觉。 只要彼此陪伴在身边,已经幸福到无法形容。 走进医院,熟悉的消毒水味直扑口鼻,走廊里只有一些医生在各个病房之间来回穿梭,安静地连病房内滴答作响的吊瓶都听得十分清晰。 程迪跟往常一样,进了洗手间,搓洗白嫩的双手,一直到有一抹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摄在她手上,显得微微泛红才肯作罢。 走出厕所过了拐角,见重症病房门前一座长椅处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几步才发现是江峰,只见他双手放在两条大腿上,各自扶平,初看有些精神奕奕,可当她再走进,才发觉他的神情都有些疲惫。 程迪轻唤一声。 江峰先是微微颤了几下,慢慢地睁开两只浑浊的眼睛,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而后站起身来。 带些礼貌的勾唇淡笑:“程医生,你来了。” 程迪瞄了眼病房内,洁白的床单上面赫然躺着一个人,面庞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你在这儿等什么呢?” 她意识到是发生了什么事,迅速敛去了笑容。 江峰说:“程医生,里面是我战友,西郊外巡逻时又遇到了恐怖袭击,他伤得有点重。” 这个消息让她心情比灌了铅还难受,又想问大致情况,可一见江峰这般劳累的模样,是十分不忍心。 “江峰,你睡会儿,我看着他。” 江峰先是愣了会儿,才发觉刚才眯着眼差点儿睡着了,一直忙于各种各样的事情,又送战友来到伽弥医院,他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程迪没等他回答就已经走进隔壁一间空病房,撇下一句话:“进来这儿休息会儿。”稍稍整理了一下洁白的床铺。 怕他不安心,又说:“放心,伽弥医院现在有很多空房间,你就在这儿好好休息着先。” 江峰依然愣在原地,摸索着后脑勺,最后踉跄几步回到长椅边上,吞吞吐吐地说:“程医生,我在这儿休息一下就行了,你不用管我了,下午还要回西城郊。” 见他如此执拗,程迪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问道:“什么时候发生的袭击?” “前天夜里。” “情况怎么样?” 江峰淡去了许多倦意,站直了身子,说:“具体还不清楚,附近医院已经派去了好些人了,我们医疗队也在。” 程迪单手插在兜里,托着下巴思索了一番,又看向那间病房,顿时像是多了一番绝望的死寂,缓缓蔓延至门外。 她又问:“你说的是七公里外的西城郊医院吗?” “是。” 她还想问些什么,却不忍心浪费他太多休息的时间,连忙点头道了别,开始了巡房。 一直到下午三点左右,才算是偷得一点闲,打开手机,看北国的新闻,果然看到城郊医院附近恐怖袭击的新闻,大致用简洁的文字描述了凌晨三点钟在西城郊医院门口响了一颗炸弹,紧接着涌入许多武装分子,不到五分钟,门诊大楼已经堆满了医生和护士的尸体,血腥味遍布大厅每个角落。 好在附近据点的政府军来得及时,不到半个小时就击退了敌方势力。 有的媒体猜测,附近本来就有政府军驻守,他们还能这样明目张胆得进攻,不到半个小时便撤下队伍,或许攻占医院并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 主要的是想打击一下平民伤者。 看到这儿,她深深吸了口气,悠长的走廊里拂来几面微风,却令她脸颊稍稍滚烫。 “小迪。” 回头间,萧辰站立在楼梯口,手里提着一个小餐盒,依然还是一身迷彩军服,虽然拄着拐杖,却丝毫不影响他一身的刚毅果敢,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强的目光,脸上挂着微笑。 程迪一见到他,万种忧愁的思绪抛之脑后,朝着他挥了手,一路小跑上前。 她扶着他,皱起眉头,问:“你这是干嘛呢?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萧辰抬高了受伤的腿,在她面前微微晃动了几下,说:“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她扶着他到长椅上坐下。 “我天天给你换药,伤的怎么样我不清楚吗?你可骗不了我的。”程迪拿过他的拐杖,立在墙边。 “给。”他把餐盒伸到程迪面前,又附声说道:“来的时候看见有卖这个果子,但只剩下这么点了。” 小小的白色餐盒里摊着几颗果子,是她在北坡战地医院给他吃的那种,不同的是现在这个相对比较小颗。 程迪挑着眉头,伸手去捏他的鼻尖,抿唇笑道:“你特意去帮我买的?我来回这么多次,怎么就没看见任何店铺呢?” “…呃。” 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他表情有些窘迫,顺势拿出一颗塞进她嘴里。 他微微侧身,没敢直视她的眼睛,“待着无聊,就下楼走走。” 程迪担心他这身军装骨子里的傲气,收紧了笑容,凝神屏息地望着他们:“我知道你的脚修养一下就没事了,只是怕路上遇上什么事,你解决不了。 前天夜里西城郊区医院还发生了爆炸袭击,我担心伽弥城里也隐匿着好些恐怖分子。” 萧辰一声不吭盯着她起伏的脸颊,抿着嘴笑。 程迪:“你一定要答应我,如果遇到危险的事,不要逞强了,以前我没法管你,但是现在你受伤了,是我的病人,无论是哪个身份,我都有权利管你。” 他微微侧头,靠在身后洁白的墙边,目光却依然注视着她。 好一会儿,他没反应。 程迪收紧了面容,拿手骨轻轻杵了他一下。 这才乖乖点了头。 Chapter 60 萧辰坐在走廊里,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女孩在医院各个房间里来回穿梭,脚上的伤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那颗子弹没有打到骨头,平常训练时受得伤比这严重的多。经过这好几天的休养,疼痛感已经消失了不少,除了没法正常参与任务以外,他想着,撑着拐杖扶着她也不错。 夜色渐浓,夕阳耐不过时光磨砺,坠落在城市外郊,萧辰扶着墙壁,透过病房门的玻璃,一瞬不眨得看着程迪救治伤者。 等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出来时,便将整个身子摊在萧辰怀里,要说累,也不是很累,只是想趴在他身边撒个娇。 萧辰倚在墙边,抱着她。 温声细语道:“累了?” “嗯…”程迪将脸埋得更深了,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精神,“五个小时,我们没能救回他。” “尽力了。” 好一会儿,她才将头抬起来注视着他漆黑的眼眸,微微张开嘴,欲说什么,却又将它紧闭。 萧辰问:“想说什么?” 因为气候干燥的原因,他的脸显得有些干瘪,却又在弯着眉眼似笑非笑。 程迪把旁边的拐杖挪给他,说:“阿辰,我想去西城郊看看,现在很多政府军驻守在那里,不会有事的。” 萧辰向着她的眼睛,愣了一会儿,才垂下眼眸,淡淡点几下头,而后将她揽过来。 “想去就去,罗肖克他们也在,遇事不要逞强。” 他说的这番话,倒也在意料之中,只是回答得有些快,那些在她脑海里汇集而来的措辞顿时烟消云散。 程迪怕他会反悔,便不再与他继续谈论关于西城郊的话题,而是与他说了江峰送来的战友伤情。 三两句没多久,就又绕了回来。 他问:“你怎么去?打车吗?” 程迪沾沾自喜,拿出手机点开了孙琬的联系页面,在他眼前悄悄晃动了几下,得意道:“我在北国认识了一个来自中国的女摄影师,之前就是她送我去北坡城的。” 他微眯着眼,看手机屏幕,呼出一口气,竟显得有些失望,目光顷刻间变得无神,嘴唇抿成一条平而直的线条,说:“行呗!” 程迪眉眼微弯:“怎么?还担心我呢?” 见他不说话,程迪又说:“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他终于轻笑出了声:“嗯! 那个摄影师,认识多久了?为人怎么样?” “刚来伽弥城没多久的时候认识的,我很喜欢跟她相处,比我大几岁,胆子特别大,因为家里的种种原因,十五六岁就出社会了。” 他点头以示了解。 程迪又挑眉看他,见他还是一副不太放心的模样。 她宽慰:“你放心,我拿着手机随时联系你,而且那边医生也多,不会出事的。” “要不我跟你去?” “你去添乱吗?我可没时间照顾你呢!” “又不是小孩了,需要什么照顾?” “好啦!别闹了”程迪见他这番模样,也是心软极了,紧紧抿着唇,似笑非笑。 “饿了。”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下衣服洗个手。” “好。” 程迪此刻不舍得浪费太多与他相处的时间,脱下白大褂,一路小跑到洗手间简单擦洗了一会儿就跑了出来。 萧辰已然拄着拐杖笔直站在医院门口等待着她。 他逆着那一抹金灿灿的夕阳,身后随之笼罩起金色的寂静,树木都披上了晚霞的彩衣。 没走两步,她便被这柔美的景象迷了眼,渐渐停下脚步,离他五六米的距离安静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他温柔催促,她才蹦了两步轻轻撞进他怀里。 他们在大路边上找了一家还开着的小餐馆,两个彬彬有礼的侍应生在门口微笑引导。 两人紧随其后进了餐厅。 店面还算大,有二十来张桌子,呈方形排列,其中几张桌子交错摆放,看样子是为了招待客人而临时加上去的。 客人大致坐了一半以上,生意还算不错。 程迪找了靠近门口的一处长椅,扶着萧辰坐下,自己则去找服务员拿来了两瓶可乐。 萧辰一一揭开,递给她一瓶。 程迪抿了一口,盯着可乐看了好一会儿,感叹道:“好久好久,没有喝过可乐了,记得上次喝,还是来北国之前的一次聚会上呢。” 萧辰笑问:“喜欢喝吗?” 她摇摇头,说:“还行,但我平常工作,也很少喝这些饮料,都是买新鲜的水果在家榨些果汁喝。” “不错”他用自己的可乐瓶轻碰了一下程迪的可乐瓶,补充道:“健康。” 还聊着天的间隙,服务员端来了两盘小炒,都是当地的特色菜,色泽圆润,汁水十分爆满。 许是真的饿到不行了,萧辰直接就上了筷,却仍然不忘将第一筷子的吃食夹到了程迪的碗中。 程迪揪了几粒米饭放到嘴里,细嚼慢咽,不禁感慨道:“还是外面的饭菜吃着香。” “那你多吃点,到时候回去了就吃不到了。” 程迪又夹了几口肉送进嘴里,想了一下,说:“回去之后,你有空再给我做呗!” 她双手捧着那碗米饭,学着他当初在驻地给她端面那番模样轻笑了一道。 那碗面虽然有些韧劲,没煮熟透,可吃着确实非常香。 她品的,可不是食材本身的味道,而是那份心意,“在驻地的时候,你给我煮了碗面。一大早就端着站在我房间门口,你还记得吗?” “记得,煮那碗面火候不够,吃着有韧劲。”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竟不太好意思了。 程迪也抵了一下他的可乐瓶:“我可是吃得很香的。” 话语刚落,身后隔两桌的角落里,一个男人忽然重重得拍了两下桌子,宁静的餐厅氛围顿时变得异常紧张,所有的目光都向身后汇集。 桌前赫然站着两名高大的本国士兵,其中一名单手揪着马大头,嘴里骂骂咧咧不知在说什么。 看这样子,绝不是什么好话。 马大头不停地用英语、中文与士兵交谈,可他们似乎完全听不懂。 身旁几名侍应生将两人拉开,气氛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程迪又回过头继续咬着米饭,觉得有些倒霉,不想再看过去。 萧辰问:“那个是记者吗?” 程迪不愿谈及此事,怕萧辰会为她出风头,匆匆又扒了口饭,随后才缓缓点了下头,夹了块肉放进他碗里。 “你快吃,等下菜都快凉了。” 萧辰顿时觉得心里像是落了空,他只想让马大头知道,做亏心事是需要代价的。 或多或少,都一定要。 他拿手轻轻蹭掉了程迪嘴边的米饭小碎屑,轻轻放下筷子就要起身。 程迪迅速抓住了她的袖子,摇摇头。 “阿辰,你别去。” 他本想简单教训教训马大头,还没起身,目光对上她那清澈明亮忧心忡忡的眼眸,终是软下了心,重新拿起了筷子。 程迪解释道:“我不想再惹事了,上次跟着他走让你陷入了险境,还受了伤。” 他微微扬起嘴角,“你别放心上,再说,不是什么大伤。” “可万一那一枪没打偏呢?”程迪咬着下嘴唇,低着头。 她实在不敢想象这令她窒息的一切。 若真那样,她将陷入无尽的绝望。 而此刻,仅仅是怕他冲动,怕他腿脚不便。 程迪直接喝完了大半瓶可乐,上颚有些酥麻,轻咳了几声。 萧辰匆忙拿纸巾擦去她嘴角的水渍。 他看她这番模样也是觉得极其可爱了,不自觉就笑出了声。 “好好好,不去了,慢慢吃。” 程迪一个没注意,可乐瓶被她滑倒在地上,清脆的玻璃瓶破裂声吸引了旁人的围睹。 程迪紧紧抿唇,微微眯眼,觉得尴尬极了。 她迅速蹲下身子,拿纸巾收拾玻璃碎片,萧辰半蹲着身子将她扶起说:“我来我来。” 侍应生闻声赶来三两下便收拾好了玻璃碎片。 余光中,程迪瞥见了马大头朝着这边看来,觉得浑身不舒服,拉起萧辰的手就想跑出去。 萧辰一动不动,将她重新拉回座位上。 “小迪,饭还没吃完呢,跑什么?” 怕她紧张,萧辰露出淡淡的微笑与她对视着。 她小心翼翼回过头看了眼马大头,见他眼神不善,许是受了那两个北国士兵的叫骂,心情极不爽。 程迪嫌恶马大头的目光,低声看向萧辰:“阿辰,他等下要是过来,你不要冲动,别把伤口再给弄裂了。” 萧辰学着她的样子,低声道:“好”。 程迪没吃两口菜,身后果然传来了脚步声,不想回头,继续低头吃饭。 马大头满脸酒红,抓着他同伴的衣角,故意踩出极大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他完全没直视正盯着他看的萧辰,目光落在程迪消瘦的背影上。将手中喝了半瓶的啤酒重重砸在他们餐桌上。 一脸不屑:“哎哟,这不是摇钱树嘛?” 萧辰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程迪皱了皱眉,对着他轻轻摇头,示意他别冲动。 程迪扭过头看马大头,面无表情得说:“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摇钱树。” 马大头突然就扭着秧歌,扶着桌角在程迪旁边座位坐下,完全无视萧辰的存在。 不一会儿,竟拿起程迪碗边的筷子夹了一块肉靠在程迪嘴边,来回挪动。 “吃啊!” 程拿纸巾盒撞开他的手,抽出几张纸巾擦了嘴巴。 “我吃饱了。” 正要站起身,马大头顺势抓着她的手腕。 这番动作,萧辰终于忍不下去了。 几乎是同时伸手,紧紧握住了马大头的手腕,越握越紧,直到马大头脸色皱成一团,喊了声疼,他才放开了手,站起身将程迪从椅子上拎起来,护在身后。 萧辰冷淡而不客气得说:”耍酒疯呢?” 马大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身的军装令他胆怯几分,可腿上的绷带又让他得寸进尺。 他伸手,想要拉程迪。 萧辰再次握住他的手腕,用力拧了一圈,丝毫不松懈,将马大头的手从头顶绕至后背,紧紧按压着。 程迪躲在他身后,见这架势,便也放心了许多,看到马大头受了教训,心里别提有多美滋滋。 Chapter 61 马大头疼得脸颊发红,紧闭双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店内围观的客人无不拍手叫好。 见差不多了,程迪伸手抱着萧辰的手臂制止:“好了,阿辰,放开他。” 老板闻声赶来,见这身军装,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将椅子摆正,笑眯眯得对着他们。 这一下可让马大头完全酒醒了,踉踉跄跄往侧边退了几步,扶着身旁的同伴,这才站稳了脚跟。 马大头重新扫了眼身直板正的萧辰,来了几分火气,抬手指着他问道:“我的事情与你无关,把程医生叫过来。” 萧辰推掉了拐杖:“她是我女朋友,有什么事找我。” 马大头不相信,径直过来伸手就朝着程迪抓去。 萧辰绷着脸,再也忍不下去了,再次抓着他的手腕,往侧边一甩,蹬起脚落在马大头腿关节处。顿时让他整个人趴倒在地上,木质的地板被他撞得咕咚响。 一旁,程迪觉得这番有点多事了,连忙抓着萧辰的手,迅速塞了些钱给老板,不顾老板的劝阻,抱着拐杖头也不回得离开了餐馆。 刚出门口,萧辰放慢了脚步,她才意识到他腿上有伤,回眸担心道:“阿辰,对不起啊,你的脚怎么样了?”将拐杖递过去。 萧辰抿唇冲她淡笑:“没事啊!” 她的脸颊因为担惊受怕,红扑扑的:“真的是,刚才就该走了的。” 黑色的幕布笼罩了整条大街,隐匿了萧辰微微的笑意,他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程迪放松了表情,眼睛直勾勾得看着他,带着些许崇拜和满满的爱意,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反射着路灯的光芒,像是载满了发光的星辰。 她笑出了梨涡,紧紧抱着他的手臂:“我只是觉得很没有必要。” 萧辰问:“你吃饱了吗?” “饱了,你呢?” 他淡淡摇了头,不自觉的抚起肚子:“好像…没有!” “……”程迪迅速转了眼周边,发现没有店面开着,又看了眼手机,已经七点钟了。 “阿辰,快到宵禁时间了,这会儿也没法去吃别的了,要不回旅馆吃点面包?” 他看着她,明眸皓齿,也觉得这样最方便了,淡淡点头:“回!” 两人有说有笑得回到了旅馆,程迪放了些热水,拧了毛巾,将萦绕着热气的毛巾盖在萧辰脸上。 萧辰简单擦拭了几下,坐在床上抬着腿,等着程迪给他换药。 她轻轻抚着他的伤口,不禁又想起饭馆内他为她出头的场面,那一刻,她虽然害怕,但更多的是心里充实了满满的安全感。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挡在她身前了。 程迪给自己擦洗了一遍,帮他盖上被子,关了灯,摸索着爬到他身边,侧卧而下。 萧辰轻轻将头靠在她脸前,任由程迪凝视着他。 萧辰:“没想到,受个小伤,还被当成小孩子照顾了。” “你是我的病人,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啊?” “是哦!” 程迪打了个哈欠,眨了几下惺忪的睡眼,将头往他怀里埋了埋,安心闭上眼睛。 萧辰还想跟她聊会儿,可她这番模样终究是让他于心不忍,听着女孩绵长而温热的呼吸声,也闭上了眼睛昏昏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孙琬就已经在楼下恭候多时。 程迪很快就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出门前还在熟睡的萧辰额头前轻轻落下一吻。 一下楼,就见孙琬戴着一副墨镜,站在车边朝着她挥手:“这边~” 程迪一路小跑过来。 “怎么这么快就从北坡城回来了?” 程迪摸了摸温热的鼻尖,回道:“我跟我男朋友一起回来的。” “哦?男朋友?”孙琬帮她开了车门,目光落在程迪红润的脸上。 “是啊!” “什么时候交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也没有很久,他是中国的维和兵。” 孙琬轻笑:“那也好啊,来这儿给你绑了一段姻缘。” 程迪坐上副驾座,拉上安全带,指着空旷的大路呼喊:“出发了。” 去往西城郊只有八九公里,孙琬尽量避开了行人较多的道路,但也难免穿插过人群熙攘的小路。 程迪在车上四处张望,原本平静的民居小路多了许多人。 一家三口抱着大大小小的包件,塞满了汽车后备箱,不停嚷嚷催促着;小孩在老人的搀扶下挥着眼泪踉踉跄跄走向父母,老人眼中含泪,目色空茫,许是因为种种原因而没法离开;许多店铺大门紧闭,门口放满了一些日常用品。 程迪:“这一路都是打算逃难的人吗?” 孙琬解释说:“西城郊自从遭到恐怖袭击之后,北边的一个小镇就爆发了大规模战,这本是政府军和恐怖分子的战争,谁曾想反军也加了进来,三方交战,伤亡惨重。 西城郊的居民乃至伽弥城内的都打算逃难去了,许多城外的都回来接走亲人。” “伽弥城,也快开战了。”程迪问。 “不好说,但现在反军和恐怖组织双方都在打压政府军,估计,也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汽车沿着破破烂烂的泥路行驶,没多久就到了西城郊区医院。 医院不大,许多伤者睡在门外空地临时搭建的帐篷下,医生护士们来回踱步,忙得焦头烂额。 医生的叫唤声,伤者的呻吟声不绝于耳。 除了炸弹袭击以外,更多的是这两天在北边小镇上交战送来的伤员。 程迪跟孙琬道了谢,一头扎进了人堆里。 午后,孙琬拎着罗肖克的耳朵赫然站在围栏处,罗肖克耳朵疼得嗷嗷大叫。 程迪瞧见,迅速跑过去。 两人见她,也收敛了一点,赶忙收回手。 程迪小跑几步,摘下口罩笑道:“你们俩认识呀?” 孙琬冷笑:“这家伙,老挡我镜头。” 罗肖克轻咳几声,怕是不想在程迪面前出丑,连忙将双手藏至身后。 这番模样惹得程迪咯咯直笑。 孙琬说他们早几个月前阿罗帝城被占领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她坐在罗肖克摩托后座出了城…… 几人站在围栏边的的空地上,迎着倾泻而下灿烂的阳光,聊着天,几分钟后,几个政府军炊事员送来了午饭。 程迪拍了张饭菜照,发给萧辰。 是一份再平常不过的荤素搭配餐,肉质有的很软,有的很柴。 那头很快回了句:“吃得这么差,可别饿坏了。” 程迪:“还好,吃完要赶快去忙了呢。” 他担心太累了:“慢慢吃,多歇会儿。” 饭吃了一半,确实没什么食欲了,可又不舍得浪费,况且她拿的那一盒份量很小,便是硬着头皮吃了下去。 起身去扔了垃圾。 孙琬拿着一盒果子,杵了她腰间,瞬间的酥麻感由下而上,她轻轻弹跳了一番,两颗眼珠子瞪得老大了,别提有多好笑。 她蹙着眉:“孙琬姐,你干什么呢…” 孙琬将果子伸到她跟前。 “吃这个。” 熟悉的果子和熟悉的味道。 她好奇:“你什么时候买的?这附近应该没有!” 孙琬愣了愣,才说:“呃…别人给的。” 程迪点点头,又吃了一颗,孙琬竟就将那盒果子直接塞给她:“都给你了,不多,吃完它。” 她欲将果子还给孙琬时,人已经跑开了好几米,不一会儿便抬着相机扎进了医院里。 吃完剩下的果子,刚好觉得满足,走进医院,穿梭在医生护士们忙碌的身影中。 窗外树丛茂密,但有些经过前两天恐怖分子的袭击,已经倒下几棵,几棵树围着一小片空地,中间裸露出圈圈年轮。 程迪从病房内走出来,一眼就瞥见了白床上坐着一名面熟的军人,走近一看,是个欧美面孔,她叫不出名字,但很确定,是萧辰和戴维他们那支作战队的队员。 他伤得并不重,手臂上缠着血色的绷带,侧坐在病床上。 程迪出于礼貌与他打了招呼,帮他换了药。 戴维和几名队员从门外走来,许是来看望队友的,见到程迪似乎并未表现得很吃惊,更多的像是在意料之中。 纷纷冲她一笑。 程迪眼尖,发现了戴维那漆黑的半指作战手套背上有一条很大的裂痕,露出淡淡看不太清的红色。 她指了指,问:“你的手受伤了吗?” 戴维抬手看了一眼,若无其事,轻淡一笑:“小伤,那颗子弹打偏了。” 程迪不放心,怕感染:“我给你上点药,你们平常在野外的,细菌可少不了。” 他先是愣了一会儿,看了眼门后,漫不经心得摘了手套,伸到程迪跟前。 伤口结痂了,有一点点淡淡的流脓。 “你们,就是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 戴维问:“萧的伤好点了?” “好很多了,但是还不能走路,伤口会裂开的。” 程迪想起萧辰就快要离开北国了,有些不放心,轻声试探:“你们特战队,之后要补进新人?” 戴维毫不避讳,点了点头。 程迪:“关于那次,我都没有好好跟你们道过歉,因为我的愚蠢,让你们的任务增加了难度。” 戴维唇角随即露出极淡的微笑,表情耐心安静,说:“没有关系的,我们平常的任务也是拯救平民。” 伤口处理好,程迪收拾了旁边的一些垃圾,与几人道了别。 晚霞伴着落日余晖,悄然而至,医院也随之温和了几分。 程迪抱着手臂,倚靠在围栏边,看着空地上几个孩子嬉闹,玩弄着手里的吃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处张望,又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她听不懂的话。 时光静好,她又想起了难民营里与她同吃糖果的女孩,不知这样些许平静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不远处,安安穿梭在孩子们娇小的身影里,手里抱着一大袋糖果,一一分给他们。 孩子们拿到糖果也是兴奋极了,像是拿到了不得了的宝物一般,互相炫耀,又兴奋得在原地蹦蹦跳跳,好不快活。 其中一个看着挺腼腆的小男孩将多出来的糖果递给程迪,她笑着摇了摇头,安静得端详了好一会儿男孩,脏兮兮的小手轻轻握着糖果包装袋。 见男孩还不走,身后传来安安的声音:“拿着,这些孩子都很喜欢分享东西。” 程迪这才轻轻接过糖果,小男孩也蹦得一下,重新跑进了孩子堆。 安安抱着糖果的空袋子,阔步走过来。 “怎么样?” 程迪故装不懂:“什么怎么样?” “你和我哥啊!” 程迪抿唇笑:“别开我玩笑啦!” Chapter 62 程迪倚靠在护栏上,静了没多久,倦倦得开口:“没想到你们医疗队也在这里。” 安安抿唇淡淡点头看向那十来个扎成一堆玩耍的小孩,解释道:“这群小孩子是住在西城郊区医院附近的,因为那场恐怖袭击,他们现在成了遗孤。 有个慈善组织要收留他们,所以我们来看看。” 程迪忽然心里泛起了涟漪,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或许也早已成了注定的命数,这一个个鲜活弱小的生命或许还不知道他们将永远没法再见到爸爸妈妈。 安安发觉她的情绪不对,宽慰道:“他们之后会由志愿者养大,你不用太担心了,而且,在战争里,没有谁是绝对幸运的。” “我知道的。” 安安忽然看着她,笑了起来:“小迪,我哥是个很好的人,从小到大没少照顾我,我也相信你们会相处得很好的。” 程迪回过眸来,撕开糖果的包装纸:“我知道啊,我也很喜欢他。” “那我就放心了。” “你会惹他生气吗?” “他妈妈去世两年后,我才出生了,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从小一起长大,我没少惹他生气。” 程迪瞪大了眼睛,心底泛起些许心疼:“从来没有听他说过。” 安安:“他不会跟人谈这些事的,只有自己家里人知道。” 程迪又问:“那他妈妈是怎么去世的?” 安安觉得也不是什么秘密,便告诉她说:“两岁的时候,不听话,他妈妈为了救他出了车祸。” 听到这里,程迪忽想起那晚他说,我不希望你之后会后悔。 …原来是经历过遗憾,所以再不希望这样遗憾的事发生在她身上。 静默了许久,身前走过几名搬物资的政府军人,每个人怀里都抱着几个叠在一起的纸箱子,裸露在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看样子似乎有些重量。 跟在最后的是一名十六七岁的男孩,身高比前面几位矮一截。那身北国的军装或多或少掩去了他原本的幼色。 搬起东西来是毫不逊色。 踩着缓慢的脚步,路过她们身边。 突然,那年轻的士兵不知被什么绊住了脚,箱子全往程迪倾斜,他匆匆走几步想找回平衡。 可来不及了,箱子还是垂直倒了下来,千钧一发之际,程迪已经被人护在怀里。 箱子砸在他背上,声音格外悦耳,她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萧辰气喘吁吁,双手抓着她的肩,忽得勾起了唇角,朝着她轻笑。 她闻着他急促的鼻息,依然醇厚充满幸福的幻想。月色点亮了他深邃的眼眸,映着睫毛长长的影子,惹得他格外好看。 程迪:“你怎么来了?” 萧辰放开了她,想了想,想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一下,余光中瞥见了一旁目瞪口呆的安安,便借此支支吾吾撒了谎:“我来…来看安安。” 安安忽然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于是便立刻拿出从小跟他吵架的气势:“萧辰,这是拿我当炮灰了吗?” 萧辰:“……” 这是亲妹吗? 罗肖克在身后笑道,却始终不发出一声一响。 程迪立刻看出了他的窘态,扭头帮那名士兵捡起纸箱。 萧辰想帮忙,被她轻轻推了一下,这才安分站着等她和安安重新叠好纸箱。 士兵不停鞠躬道歉,程迪微笑点头摆手。 目送士兵离开后,她重新将目光看向萧辰,想笑,却又努力控制着,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的拐杖呢?” 他微转下巴,指了指后边站着的罗肖克和江峰:“那儿呢!”声音拉得极低。 安安抱着双手,故作轻蔑得看了眼正“担心受怕”的萧辰,故意说:“太不听话了,伤口裂了怎么办?还跑这里来。” “……” 果然是亲妹。 程迪将拐杖递回去给他:“你是不是中午就来了?” 萧辰摸索着头脑,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江峰正要开口帮他解释,竟被安安捂着嘴巴,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程迪见他说不出话,默认了,笑问:“中午那果子是不是你买的?” 他安静且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噗呲一笑:“你这模样,傻不傻呀?” 安安在一旁觉得再看下去,狗粮就该堆积起来了。 安安:“今天都累了一天了,我带你们去个地方玩玩,不远,就在街道另一边。” 程迪抬眸看了眼月色,微吸着气,又眨了眨水眸的眼睛,苍白的月色笼罩在医院墙壁上,似乎也悬挂着淡淡的寒意。 几人随着安安的脚步向医院后方的街道走去,很快走进一条条狭窄的民巷。 尽头是一大片空地,铺满青石地板,四周的矮墙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在冷风中轻轻摇曳,一股略显浓密的花香味儿悠悠从胸前荡过。 空地旁几栋楼灯光大亮,楼前坐了几百来号人,其中十几名穿着军装的士兵。 空地中间,有几名妙龄女郎跳着北国特有的舞蹈,露出性感的肚脐眼,随风摆动,柔美的身材线条吸引了不少目光。 无不拍手叫好。 安安瞧见几人目瞪口呆,于是解释说:“这是一场小孩儿的出生宴席,下午就开始了,现在还有些吃食,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拿。” 江峰在旁边找了处小草坪,招呼几人坐下,一同欣赏中央曼妙的舞姿。 程迪倚在萧辰身侧,伴着淡淡的花香味儿,朝他明亮的眼眸望去,低声问:“你是因为我才来西城郊的吗?怕我出事?” 他知道她是明知故问,却还十分配合:“是啊!” 如果他的脚没受伤该多好啊。 那样就能与她一起… 几人谈了没两句,安安抱着一个小箱子,一路小跑过来。 箱子里是一些零食,有牛奶、果冻、糖果、鸡爪、饼干等等一些随处可见的小食物。 程迪一眼就看中了压在箱底的小果冻,拿起来撕开包装咬进嘴里,酸酸软软的,美妙极了。 罗肖克问:“伽弥城不是有宵禁吗?政府军怎么也来了?” 一旁的男子对着几人笑了一番,解释说:“这些坐在地上的人从今晚开始就是政府军了,我们都热爱着伽弥城,也是许多人信仰的圣地。 小孩子的这场出生宴意义非凡,那小孩是在医院遭受袭击那晚出生的,几名医生护士抬着担架,从医院后门一路跑进城,才捡回一条命,小孩的父亲,和我们,过了今晚就都要上战场了。” 程迪心中微动。 萧辰发觉了异样,扭头看她,从箱子地下拿出了几颗果冻塞进她手里,目光注视着她,微微一笑:“吃多点甜的。” 她欲说什么,中间的空地上几名穿着艳丽衣服的姑娘们踩着轻盈的步伐围成一个小圈儿,脚下放着火光闪闪的烛台,四周逐渐安静了下去,目光全然被这美丽的舞蹈所吸引。 边上坐着几名弹吉他的少年,声响清脆,随风有节奏得作响。 程迪和安安盯着曼妙的舞姿,出了神。 不一会儿,小孩儿们也站起身,随着姑娘们的脚步,在空地处轻晃、摇摆,伴着稚嫩的笑声。 旁边的观众抱着胸口,祈祷着什么。 程迪贴近了萧辰,灼灼的火光照耀在他脸上,温暖极了。 他轻扯了一下嘴角,双手撑在膝盖上,一会儿看着舞蹈,一会儿又回过头对着她微笑。 那几名妙龄女郎中,竟多了个熟悉的身影,孙琬披着散发,穿着一席红裙,露出性感的肚脐眼儿,跟随姑娘们的脚步,像美丽的蝴蝶般飞舞着、像婀娜多姿的柳条样扭动着,美的让人陶醉。 程迪兴奋得拿出手机,对准了她,想着一定要把这美妙的舞蹈记录下来,到时候好给孙琬看看。 没过两分钟,几对男男女女抱在了一起,随后散开,跟随美妙的音乐跳起了舞。 安安拽着江峰的袖子,下巴指了指不远处跳舞的年轻男女,他立刻会意,摸了摸脖子随她站了起来,牵着手,学着其他的情侣跳起了舞。 随后,越来越多的年轻男女站了起来,舞动着身体加入了舞蹈队伍。 孙琬在人群中很快就看见了坐在空地上吃着零食的罗肖克,穿过人群,小跑过来抢走他手上的零食,从地上拎起了他。 “跟姐跳一段,我这么美,可不能没有舞伴。” 罗肖克刚开始还有些窘迫,但很快便适应了。 程迪将头枕在萧辰肩膀上,笑着说:“不用跳舞,光是在你身边我就很开心了。” 萧辰露出八颗大白牙,烛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熠熠生辉。 他说:“我也不会跳舞。” 程迪微微吸了口气,盯着孙琬和罗肖克,不解:“我都不知道,孙琬姐竟然跟罗肖克这么熟了。” 萧辰望过去,盯着他们舞动的身影,解释说:“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她跟阿楠都在驻地里头做过跟拍。” 程迪扭头看他,眉毛微蹙,问他:“怪不得,你让她帮你把果子递给我呢!” 萧辰扭头看她,一时没出声,盯着她脸上闪动的烛光。 耳边到处是欢声笑语,若不是有些房屋印着深深的弹痕,他们都不愿相信这是一个战乱的国家。 程迪:“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什么?” “来北国这么久了,从来没有想过能看到这里的人民这样祥和,好像,在我印象里,除了战争,就是躺在病床上的伤者。” 萧辰:“北国,还是有很多被忽视的美好,只是人们习以为常得记起了战争所带来的伤害。” “我理解,因为痛苦,忘不掉。” 说话间,彼此都想起了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她驱车在去往南岭镇战地医院的路上,而他,在阿罗帝城街边的烧饼摊前。 尽管彼此对自己第一面都有不同的回忆,可互相喜欢的两个人终究是走到了一起,也将会一同面对这世间的星河流转。 他们话题虽然聊得沉重,但很快就被这欢乐的场景所感染,笑容渐渐爬上了脸庞。 头一回,他们都希望,明天的太阳不要升起。 “阿辰,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想跟你去一次伽弥寺吗?” “记得” “那等我这几天忙完,回国前去一次!你也要记得提醒我,我怕忙忘了。” “好” 两人注视的前方,安安总是不经意间踩上江峰的脚,而后当做没事人一样拉着他的双手胡乱得挥摆,也不知道在跳什么。 旁边,罗肖克两只手都被孙琬牢牢抓着,她在教他跳舞,可男人笨重的身躯,怎么会跳婀娜的舞姿呢? 他没动两步,便被孙琬催促着,满脸写满了无奈,滑稽的动作也是惹得围观的人咯咯直笑。 Chapter 63 两人安静得坐在草地上,空旷的场地里或许只能感受到彼此绵长的气息,既熟悉,又十分安宁。 萧辰撑着拐杖站直了身子,拉着程迪起了身。 他凝视着她,程迪眼睛亮莹莹的,回过头继续看着柔美的烛光和人们的舞姿,唇角含着淡淡的笑。 萧辰问:“想跳舞吗?” 程迪没反应过来,回眸看他,微微皱眉:“你说什么?” 他又问了一遍:“想跳舞吗?” 程迪想到他脚上的伤,迅速摇了摇头:“别了,我怕你伤裂开了。” “你跟他们跳,我就在这儿看着你。” 她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人群那边突然又爆发出一阵欢乐声,许多人鼓起了掌,这声音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他们双双回头。 原来是跳舞时,几对新人不小心撞到了一起。 萧辰回头看她:“去,放松放松。” 见安安带领着江峰混进了群舞中,他随即招手唤安安过来。 “带小迪跳一段。” 程迪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安安拉至几米远,而他,原地不动,扶着拐杖对着她抿唇笑。 程迪略显尴尬得抬起双手,学着旁人的模样挥动,像只不会游泳的旱鸭子,滑稽极了。 可不远处的目光却看得入了神,迎着微弱的火光看清了她窘迫的表情,轻笑出了声。 一曲闭,程迪匆匆朝着他跑回来,微风凌乱了她柔软的发丝。 程迪:“真的是,我又不会跳舞。” 萧辰将她额前的碎发捋到后方,笑道:“你刚才可是看得都出了神。” “我只是觉得好看。” “你也很好看啊,像溺水的鸭子。” 程迪“……” 这可太会形容了。 想着刚才那副模样,便也有些忍俊不禁。 直到好些人散了场,萧辰才拉着程迪沿着街道往回走,欢呼声和音乐渐渐变成了朦胧的背景音。 程迪一边扶着他,一边摸索着墙壁,走了两条巷子都不见能为他们照明的路灯。只有头顶一轮明月飘洒下月光,照得道路微微泛白。 她忽然问道:“刚才,你一直在看我跳舞吗?” 他轻笑一道,将她往身前揽了一道:“不看你,看谁?” 借助微弱的月光,他看清了她的脸,洁白无瑕,又粉嫩柔美。 长长得吸了口气,含住她的唇,慢慢得,很轻柔,呼吸也在这一刻变得平稳有力,任由气息与她交融在一起。 程迪伸手抱住他的腰,全身都甜蜜得战栗着,许久,她将整个身子压过去,将萧辰抵在围墙前。 他半撑着拐杖,低头深深地吻着,感受彼此互相缠绵的气息。 他们脸上,都有彼此很喜欢的味道。 他用双手捂着她冰凉的脸颊,许久,看向那双清亮的水眸,松开了半点。 程迪心满意足,又抱住他的脖子,轻轻在他脸颊落上一吻。 “回医院给你换下药。” “好。” 两人牵着手,绕过几条小巷子。 来时有安安带路,且没有现在这么暗,这会儿穿梭在这陌生的大街小巷,两人都有些分不清方向,程迪拉着他指着最亮的那条路笃定道:“肯定是这条路。” “为什么?” “这条路最亮,是通往城郊医院的。” 萧辰向四周望了一道,随后指着另外一条狭窄黑暗、一路看不到尽头的小路驳道:“应该是这条路!” 程迪跟随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全身的寒毛瞬间直起,往他身边挪了几步,怯了起来:“真的假的?” 萧辰看她这番模样,也是忍俊不禁,抬手在她脸颊轻触了一番。 故意问:“怎么了?” 程迪微微蹙眉,说:”你怎么确定是那条路?看起来好黑啊!” “我不确定啊,就是想吓吓你。” 程迪:“……你…”不自觉拿手轻轻拍了他一下,这才老实下来。 他问:“你带手机了吗?给孙琬打个电话。” 她翻遍了全身也没有找到手机。 “完了,放在医院储物柜里了。” 萧辰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了对讲机。 程迪觉得不靠谱:“这东西有用吗?” “那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她微微摇头,安静得看他调了频道。 “罗肖克,我们迷路了,找不到回城郊医院的路。”萧辰目光在附近搜索了一番,瞧见路口有座小小的圆形花坛,“我这儿有个圆形花坛。” 罗肖克先是一愣,而后笑出了声:“我知道了,你们等会儿。” 程迪:“没想到,还真有用。” “连我都不信啊?” 她盯着他的脸颊,说:“不过,我觉得你穿军装带耳麦,做任务的时候很帅。” 萧辰:“没了?” “你还想听什么?” “夸我的话。” “我说不出来了,没有了。” “……” 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么样,罗肖克带着安安过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罗肖克一见到坐在花坛边的两人,就毫不遮掩,嘴唇眯成一条缝,看样子,是在尽力克制自己大笑。 萧辰无暇顾及他,拉着程迪从花坛上站起来。 安安:“你们可别笑死我,就这几条路也能把你们迷了呀?” 程迪:“既然是几条路,你们怎么来这么晚?” 罗肖克抱着手臂,还未停止取笑:“安安不让我来的,说给你们点时间。” 真是个机灵鬼…? 程迪被调侃得脸都红成了小番茄,好在夜色正浓,看不太清晰,她也便随着萧辰大胆走过去。 …… 两天后,西城郊北边七八公里的小镇又展开了大规模作战,不断传来轰鸣的炮火声。 政府军想一举端掉小镇上恐怖分子的据点。 程迪也来回踱步于忙碌的身形中,双手早已沾满了片片血红,发丝在她额间吹散,她也无暇顾及,用手背轻轻一推,鲜血顷刻间染上了她的眉梢。 一会儿帮忙抬着担架,一会儿又在竭力对着药剂呼喊,院内简直乱成了一锅蚂蚁。 下午,战火终于消停了些,可还是不断有伤者被送来,程迪忙红了眼睛。 萧辰看着心疼,待她从病房里走出来时,便将她从医院里拉出来,让她坐在矮墙边歇息一会儿。 他将她揽在怀里,任她枕在肩膀上闭目养神。 程迪的脚有些酸涩,这两天吃得不好,体力有些不支,嘴唇泛白,整个人看着异常枯瘦憔悴。 萧辰顾忌她此时情绪,只静静地看着她。 好一会儿,程迪抬起头:“阿辰,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萧辰机械得点点头:“我知道。” “还真的…有点累。” “那你再多睡会儿,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好吗?” 她点点头,重新将头枕在他肩膀上,闻着他军装上熟悉的荷尔蒙气息,刚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又陡然精神。 程迪看见前方树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身着黑色长袖和宽松黑色的休闲长裤,一只手放在胸前,像是在默念祈祷着什么,而另一只袖子,随风飘摇。 她立刻站起身:“阿辰,我看到熟人了,去打个招呼。” 萧辰愣了一会儿,淡淡点了头:“好”见她还没走,又补充了一句:“我先去找下罗肖克,等下再回来找你。” 江飞从后方嘈杂的声音中很快辨别出了朝他靠近的脚步,却没回头,只是睁开了本就紧闭着的双眼。 他轻声说:“程医生,又见面了。” 程迪惊了一会儿,见他还没回头,疑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医院,我就看到了你一张熟面孔。”说着,他先是缓缓摇了一下脑袋,又说:“其他人,都不认识。” 程迪迅速敛去了所有的疲惫,用手背轻轻擦了擦额头:“曼丽呢?自从上次就没见过她了。” 江飞放下抵在胸口的手,心间染上一丝丝苦涩,安静得看着树叶摇摆,眼里随即透出一股苦思的神情,许久,才缓缓出口道:“曼丽,去世了,癌症。” 他的声音里有脆弱的味道。 程迪心猛得一揪,酸涩由下而上。 这个男孩,比她小几岁,却经历了亲人相继离世的悲痛,如她曾在书上看到的那句,让她影响深刻的话——命运中的悲伤太多,如逆流的河水般不息。 又似乎每个不幸的人,都仰着一张苍白的脸,在更加苍白的寂寥下,无声无息而又消极地等待遥远的春天和未来。 “什么时候的事?” “上次在伽弥城见到你,两周前。 我认识她快一年了,那也是我最快乐的一年。” 他随着风,走了几步,程迪跟着。 江飞:“好像,我是千万人中最孤独的存在,任何熠熠生辉的光芒都照不到我,因为那一束束令人渴望的光芒都喜欢向阳而生的人。” 他轻笑一下,补充道:“我这样千疮百孔的人生,又怎么能拥有它呢? 三年了…我成了独来独往的人,来北国遇到了我的第一束光,可她也只是一道残缺的光,很完美,也很不完美。” “曼丽从你认识她的时候就…”程迪紧紧抿着唇,没有勇气再说下去。 “是啊,那个时候,她站在湖心公园,轻生,我拉回了她,从那以后,她每天都会去伽弥寺给自己祈祷,也为我祈祷。” 程迪脚步随着江飞放缓了许多,此刻只觉得,她适合当一个倾听者。 江飞:“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出了车祸,从小跟我奶奶和我弟弟生活,一直到我十二岁,奶奶也走了,房子被叔叔们卖掉,后来我就不读书了,找到了爸爸以前的朋友,在他的饭馆帮忙。 可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我也长大了些,带着我弟弟去了外面,用奶奶留给我们的钱,租了间很小的房子,继续生活。 直到…” “直到你弟弟也出了车祸。”程迪不忍心让他继续说下去,有些哽咽,声音低而平。 她终于能理解江飞弟弟去世时,那股穿心的痛苦是如何扭曲了所有中国医生的形象。 她不怪他… 他只是缺少了这个世界未曾给予给他的那束能让他成长的光。 他渴望光… 渴望一个平凡而完整的人生。 太渴望了… Chapter 64 静默许久,他发出了有些自嘲的笑,而后垂下眼眸:“他们赔了钱,可我弟弟再也回不来了。 我只是没想到,我这一生跟车祸这么有缘,都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人,在我人生低谷时,还要来当头一棒,甚至有的时候,我都在想,支撑我活下去的,到底是什么…” “可人生的路都一眼望不到尽头不是么?”程迪握着他的肩,试图安抚:“我也曾跟你一样,陷入无尽的自责与迷茫,可他们都会随着时间慢慢被淡忘,人生的路,之所以望不到尽头,是因为还有希望存在,它或许在某个拐角、或许在某个时刻。” 江飞心间突然狠狠得刺痛了一番,随后抚着一片垂在眼前的落叶:“或许到现在,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有那么一瞬间,我不小心看到了死亡,在绝望中坠落…” 他说,在绝望来临的时候,或许独自一人品着,才能将那种他自认为的“美意”升华。 从他平静的语调和落寞的眼神中,她发现,他病了。 从害怕抑郁渐渐变成了享受抑郁。 那片躺在手心里的一叶翠绿于他看来,像是没有颜色的碎片。 天空是灰暗的,地面是倾斜、河流是逆流的、世界是扭曲的…… 就像他现在这般,失望、绝望。 荒谬,而不真实。 “江飞”程迪的声音也有些颤:“你来这儿,是干什么来了?” 他回眸看了她一眼,露出淡淡的抿唇笑:“只是想看看,比我更不幸,被战争折磨着的人,或许我能跟他们一样…” “你不一样。”程迪打断了他这番话,紧紧得盯着他:“你需要回国接受…” 话未说完,程迪余光中看到了远处有一队人马,正轻声漫步得朝着城郊医院靠近,她凝视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是一队武装恐怖分子,他们持着枪械,脚步轻盈而缓慢。 江飞回过头,这才发现他跟程迪已经沿着小路不知不觉间走深了林子,连战地医院的轮廓都看不到了。 程迪猜测来意,惊恐中拉起江飞的袖子:“我们得马上回去。”不多作逗留,沿着来时的路一同跑了回去。 这条茂密的小路似乎比来时长了许多,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有风中凌乱摇摆的枝叶,互相摩擦,沙沙作响。 程迪尽量放轻了脚步,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一看到战地医院,她就加快了脚步,朝着正在搬运物资的政府军士兵们大喊到:“ danr…(有危险)” 那名政府军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颗子弹穿破了脑袋,炸出鲜红的血液,染红了身前的纸箱子。 人群闻声迅速疏散开来,大人紧紧得抱着小孩往后方的居民楼里散开,哭声、喊声、悲鸣声、枪声瞬间充斥耳边。 江飞迅速拉着程迪从医院的另一边绕进了小巷。 一部分恐怖分子跟着溜进了小巷,在路口处迅速散开、另一部分则站在远处与政府军持枪对峙,火光摩擦而过,漆黑弹痕留在血红的院墙上。 巷子里不断传来孩子的嚎啕声,随即一声恐怖狂肆的叫嚣声和枪响将他们稚嫩的哭声湮灭在了阳光下。 阵阵枪响回荡在迂回的巷子里,如同这世界悲鸣的号角,漫长而悲壮。 程迪和江飞逃跑途中被两面夹击,无奈躲进了一间民屋里,不敢动弹。 她压低视线,艰难得看向窗外,眼泪疯狂流出,看着一个个娇小的身躯在朝着自己跑来的路上逐渐停下脚步,倒在漆黑罪恶的枪口下、倒在风沙四起的青石板路上。 那一个个破碎的身躯成堆成片得被他们堆积起来。 那一刻,她悲哀极了,仿佛自己的心也跟着被一片片掰扯,呼吸变得困难。 这群畜生,快住手啊! 他们绕过了前方政府军的防线,直接攻入了战地医院。 大开杀戒。 程迪捂着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用朦胧的泪眼仔细分辨那一张张静止在枪声中的面孔。 不远处的民居被一脚踢开,端着枪,见屋内有人,就抬枪扫荡。 他们一步步走来,又推开了一扇门,见没人,接着推开下一扇门。 江飞颤抖着嘴唇,酝酿了许久,竭力将心底那份无尽的恐惧生生得吞了回去。 他说:“程医生,等不及了,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推开这扇门,我把他们引出去,你从窗户跳出去,往城内的方向跑。” 他想,如果一起翻出窗户,那他们一定会看到,并且追来,他必须留下来为她争取逃跑的时间。 程迪眼泪直流,害怕得快要崩溃了,喉咙早已哽咽至发麻,一句话都说不出,只一个劲得拼命摇头。 随着附近哭声和枪声的再次响起,江飞已经将程迪推到了后方的窗户边。 “你尽量贴着墙走。” 程迪绝望得摇着头,无声痛哭,泪水浸湿了她脸庞的每一寸发丝。 她想伸手拉住江飞的袖子,可怎奈一丝力气都无法使出来。 随着枪声越来越近。 看着步步紧逼的身影,她真的绝望了。 有没有人在啊,救救我们! “来不及了,你的双手能救人,你活得比我有价值。”他将窗户打开,外头突然响起了枪声。 一名带着头盔的军人从窗边探出头来,看到屋内的人,舒了口气,尽管隔着一层面罩,但程迪还是很快就从那冷峻的眉目间将他认了出来,是萧辰。 他紧紧得握着一把手枪,抵在窗台上,身后跟着罗肖克和戴维几人。 他们来了,他们终于来了。 他们冲向前与恐怖分子进行了枪战。 程迪看到窗前的萧辰,终于大叫起来,似乎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了萧辰身上,隔着窗户,紧紧得抱着他的肩膀。 还未捂热,他就将她从里面抱出来,揽到身后,又扶着江飞的手臂,帮他跳出了窗口。 萧辰一言不发,带领着他们向后面撤,可刚走出一条街,迎面又撞上了另外一支恐怖份子。 足足有三四个人,躲在墙后朝着他们发射子弹,枪声夹杂着玻璃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萧辰将两人都拖至墙的拐角后,眸光犀利,极速揣着气深呼吸。 握枪的手已经涨得通红,他回头看了程迪一眼,发现她正抖得厉害,仅仅跑了一条街,似乎整个人就已经被恐惧吞噬。 街道上恐怖份子缓缓靠近,他轻轻举起枪,对着拐角处,等待那个靠近的身影。 墙角露出冲锋枪漆黑的枪口,缓缓得,露出五厘米,十厘米… 程迪颤抖得看着萧辰的后背,她担心、害怕,看到枪口时,甚至在绝望。 萧辰找准了时机,咬紧了牙,一抬脚踢飞了那把冲锋枪,那名恐怖份子失去了平衡,顿时整个人暴露在他的视线里,抬手扣动扳机,砰的一声,一颗子弹精准无误得射在了他的脑袋上。 那名恐怖份子骤然倒地。 紧接着,另一名恐怖份子也跑了过来,一过墙角,就将萧辰的手枪拍掉,举枪对着他,一颗子弹从他颧骨间划过,黑色的面罩露出一条血色的裂缝。 他眼神冷厉如刀,一拳打掉了恐怖份子手里的枪,迅速摘掉脸上的面罩,蒙住他的眼睛,狠狠得向身后的墙靠近,一把将他的头重重得砸在了白墙上,顿时炸开了一片血红,随后抽出腰间的军刀,割断了他的脉搏,鲜血喷溅。 随着墙上的人失去了抵抗力,他才放下手中血红的军刀。 随后急促得呼吸着,可还有两名恐怖分子不见了踪影。 他回头看了眼程迪和江飞,两人都很害怕,程迪呆呆得望着他脸上的血痕,深深地吸了口气。 “你们有没有事?” 程迪狠狠得摇了几下头,垂眸间,看见他的腿伤裂开了,军裤上又染红了一片。 可她不敢打扰他。 只能将那份心疼生生得憋在心里。 无声得担心害怕着。 街道上只剩下了远处回荡而来的枪声。 萧辰带着他们拐进了另一条小巷子,一路上都躺满了支离破碎的尸体,他们一步步得踏过这条血淋淋的街道。 程迪抓着萧辰的手,缓缓放慢了脚步,眼神空茫。 萧辰回过头来看着她:“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可她已然没了泪水,只剩下深深的泪痕。 她轻轻点头,却看见前方又冲出了一名恐怖份子,没有枪,只有一把小刀,离他们很近。 程迪指着前方大叫:“阿辰。” 萧辰一回头,就被撞倒在冰凉的地上,细沙瞬间爬满他的背,他死力强撑着那把快刺进他胸膛的刀。 青筋爬满了他的面颊和手臂,紧紧得咬着牙齿,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脸被血染得通红。 江飞捡起地上的石子朝着那人脑袋砸去,他的刀终于失力掉落在地上。 程迪立刻将萧辰从地上扶起来。 那名恐怖份子竟又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刀,狰狞着面目,刺向江飞。 萧辰迅速将程迪揽进怀里,一手撑着她的肩头,挡住了她的眼睛,一手举着手枪瞄准了那名恐怖份子。 在刀快要落在江飞身上时,扣动了扳机。 一切,又回到了平静的样子。 可街道里竟又冲出一名身上绑着炸弹的恐怖份子,径直得跑向他们。 江飞摊开手,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直迎上去,狠狠得撞上他的胸膛,一步一步,把他逼到了二十米外停在巷口的一辆汽车前。 程迪面部哭喊到快要扭曲了,起身就要跑过去,萧辰紧紧拽着她冰凉的手臂,不放她走一步。 江飞也在那一刻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笑了。 罗肖克戴维几人刚从另一条街角处跑来。 可一切都晚了。 萧辰迅速挡在程迪身前,紧紧抱着她,护着她的身体。 炸弹爆炸了。 那头冲出一股炙热的波浪,滚滚浓烟如同沙尘暴一般,腾空而起,将程迪撕裂的呼喊声淹没在了茫茫的尘土中。 她呼喊:“江飞…” 江飞死了。 他的身躯灰飞烟灭。 死在了他最快乐的那一年。 死在了他爱人离世的那一年。 程迪抱着萧辰,试图扼住翻涌的情绪,可终究是无济于事,她做不到… 眼泪早已浸湿了萧辰军装上的一大片布料。 她终于扶着萧辰站起了身子,朝着江飞消失的地方缓缓靠近,一切都是那么的悲哀,这个世界又是那么的不公平。 是什么时候,面对生活苟延残喘的人开始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了? 人们活着,到底有没有意义? 为什么要互相残杀… …… Chapter 65 戴维:“萧,走,你这样子不适合作战。” 萧辰抓起程迪的手腕,往身后撤,已无暇顾及她那满脸泪痕。 可她的手却没有动弹,指着萧辰血红的小腿:“阿辰,你的脚…” 萧辰放松了有些僵硬的面容,见她有些发愣,便把手臂交给她,轻声说:“没事,走。” 两人踏过地上那具恐怖分子的尸体,在戴维几人的护送下走出了那条街。 凉风习习,程迪被吹得面颊发冷,毫无血色,便无意识地将萧辰的手臂抱得更紧,垂着眸,目光一刻也离不开萧辰那被染得血红的腿。 前方巷口处又传来几声枪响,萧辰回头与几人点头示意,随后拉着程迪走到一处民居的窗户旁,拉开窗户,抱起她。 起初她担心萧辰的脚,轻轻挣扎,但很快就打消了念头,撑着窗台,爬进了里屋,又扶着萧辰爬进来,随后被他拉到屋内后墙处坐了下来。 屋内光线昏暗,可两人的眼眸却格外明亮。 她蜷缩着身体,大口大口得喘着气,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只是借助微弱的光线,看清了萧辰黑暗中侧脸的轮廓,鼻尖和颧骨染上了一丝血红,几小块淡淡的灰泥不均匀得贴在他的皮肤上,明显看到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平缓。 她感受到他胸口缓慢的起伏,好闻的鼻息充斥周边,她长长得舒了一口气。 萧辰回眸拿手背轻轻地擦去了她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 随后,周边又响起了枪响,她害怕得将头埋进了他胸膛,听着他平缓的心跳声,嗅着他淡淡的汗息。 萧辰抬起手,绕到她后背,抱着她,四个手指头轻轻拍打,只想平息她内心的不安。 “别怕,戴维他们也在。” 见她一声不吭,萧辰心疼极了,无声得抚着她柔软的后背。 好一会儿,她想到了什么,从他胸口里猛得抬起头,看向他那支伸直平放在地上的腿。 “阿辰…你的脚…” 萧辰却笑了起来,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双目与她对视上,而后用拇指擦去她脸上的灰土。 “我没事。”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 似乎那一个个狰狞的面孔仍历历在目,萧辰还挡在她身前… “阿辰,你不疼吗?” “疼” “那你为什么每次都笑得跟没事人一样?” “让你担心,我更疼。” 程迪终于无声得露出了微乎其微的笑意,很快,又将神情绷紧。 她说:“我现在什么药都没有,帮不了你,等…” “没事。”他打断了她的话,见她仍然一脸担忧,于是又补充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算什么? 你呢?有没有事?” 程迪依然蜷缩着身体,见他状态不错,好歹放心了些,淡淡摇了摇头,将头枕在了他肩头。 程迪:“我真的好喜欢把头枕在你肩上。” 萧辰看了她一眼,故意问道:“为什么?” “觉得身心都好放松。” “累的话,睡会儿。” “我不累,我不能再让你因为我而陷入危险了,等枪声停下来,我们就走。” 萧辰低下头,觉得有些好笑,莫名得弯了下唇角。 程迪发觉了这微弱的变化,抬起眸子问他:“你笑什么?” 他抿起唇,摇头:“没笑。” 程迪很相信自己的感觉:“你笑了。” “那不笑了。” “……”她坐直了身子,舒展开双脚。 “怎么了?” “弯着脚有点累了,放松放松。” 他仓促得看了她一眼,见她目光涣散,盯着漆黑的角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辰安静得看着她,心里千回百转,好一会儿,才问:“在想那个老朋友?” 程迪擦了擦被眼泪模糊的眼睛,把脸颊抹了一遍,仍然抬不起头,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说什么。 萧辰心里也不平静,一手握着自己的脑袋,轻声道:“他救了你,也救了我。” 她依然无声得呼吸着,脑子里,全是江飞回眸对着他们微笑的画面,脸色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泛白。 她终于深深得吸了口气:“你知道吗?在北国,每遇到一个中国人,我就异常亲切,我觉得他们很重要,像是我漂流在这战乱国家的一抹亮光,让我有勇气、放心得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我理解。” “江飞是很特别的人……” 萧辰安静得陪着她,阴暗的角落里只有彼此绵长的呼吸声,一直到屋外的枪声停止,他撑着白墙边转了个身,看向后方的窗户,终于一切都变得平静了。 他扶着白墙,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得走向窗户,程迪紧紧跟着。 街道上空无一人,连尸体也没有,斜阳下,只剩下了习习的微风。 忽然有脚步声靠近,他立刻将程迪挡在身后。 窗外出现了人影,朝着他们慢慢靠近。 萧辰拔出枪套里的手枪,眼神警觉而冷峻。 “萧” 是戴维他们。 萧辰深深得呼出了一口气,随后一手撑着窗台,翻越而出,身体撑着墙壁,把程迪抱了出来。 萧辰问罗肖克:“安安他们呢?” “跟江峰一起,退到城内去了。” 他点点头,放心了些。 戴维:“这般杂碎,据点被政府军围剿,竟想到突破最薄弱的防线,直接偷袭后方的战地医院。” 萧辰想起那颗绑在恐怖分子腰间的炸弹,焦急道:“他们就没想着活下去。” 好在政府军支援来得及时,已经控制了大部分的局面,没让恐怖分子闯进更深的民巷。 程迪:“他们有二十来人。” 戴维马上会意,带着几个人跑进民巷,继续搜寻。 罗肖克说:“应该还有人缩在街道里,如果让他们进了城,不知道又要害死多少人。 你们没事?” 萧辰淡淡摇了头,拉起程迪的手,沿着进城的路走去,罗肖克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街道躺着几名恐怖分子的尸体,一大块都是血迹,流淌至墙角边,凌乱而又触目惊心。那一具具尸体仿佛还蠢蠢欲动,令人窒息的嗜血味也在蔓延开来。 程迪紧紧得抓着萧辰的手,一刻也不敢放开。 萧辰终究是顾及到她,放慢了脚步,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手枪,手指在扳机边轻微浮动。 余光中,程迪瞥见右前方拐角处有一披头散发的女人倚靠在墙边,双腿伸直,望着天,张大了嘴巴,似乎在无声悲鸣着。 她立刻抬起手指着那女人:“阿辰,你看那里。” 萧辰和罗肖克一齐看向那处,愣了一会儿,保持着警惕,拽着程迪,轻声缓步靠近。 他们隔几米看了一会儿,是一名北国面孔的年轻女子,发丝被眼泪浸湿成一片片,覆盖了脸颊大部分面积;双手沾满了鲜红粘稠的血液,身上其他处,并未看到有明显伤口。 程迪问:“你还好吗?” 女人慢慢抬起头,用手背将头发抹至肩后,立刻跪在地上,双手抱拳抵在额头间,声音颤抖得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像是在求饶。 萧辰放开了程迪的手,另一只握枪的手却始终没有放松警惕。 程迪看了眼萧辰,待他点头,迅速跑到女人面前蹲下,将她的手放下来,扫视了一眼全身,发现没有伤口。 随后扶起了她。 女人哭着,又瑟瑟得抱着胸。 程迪回头跟身后两人说:“她身上没有伤,血应该不是她的。” 罗肖克点了点头,托起枪警惕四周,远处仍然传来若即若离的枪声。 萧辰:“得马上离开了。” 女人将血液擦在自己衣服上,双手紧紧握着程迪,颤抖着声音说了一句支支吾吾的中文:“你们…是…中国人?” “是”程迪利索回答。 女人终于露出了笑容。 说她原本以为这些人是来杀她的。 程迪跟着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刚准备拉着她走,女人看了眼她身后的两名军人和枪,突然又跪在地上。 “救救我…妈妈,她在家里,我过不去。” 程迪望向萧辰。 萧辰知道,她多希望他们能去救她妈妈。 他垂眸,思索了几秒,咬紧牙,抬头问她:“在哪里?” 女人带着他们穿过一条短巷口,到达一处大街,街道上依然是空无一人,只是风有些大,吹着楼顶的铁皮沙沙作响。 朝着女人指的方向,斜对面的街道处有一栋楼,大门敞开,有两具平民尸体完整得睡在门前。 萧辰对着耳麦问道:“戴维,你们还绕在巷子里吗?” 那头很快传来回话:“这般狗娘东西,不知道躲哪里去了,一路上都是平民尸体和枪声,但就是不知道他们的位置。” “试着走出小巷,往城内的方向走,大道有发现。” “好!” 萧辰准备等戴维他们来了再行动,可那栋楼里传来了一声枪响,伴随着男人的哭喊声。 女人终于要绷不住情绪了:“求求你们…” 程迪:“等人手来了才能…” 又一声枪响。 罗肖克托起枪:“等不及了,我去看看!” “不行。”萧辰眼神锐利,轻轻按压着罗肖克的枪:“还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贸然过去就是送死。” “不知道这楼里还有多少人,再等下去,都得死。” 程迪这一刻简直慌乱了思绪,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在戴维他们离得不远,跟随着那两声枪响,从隔壁巷子跑了出来。 萧辰贴着墙立刻跑过去。 “楼里,还有人质,一切小心。” 戴维点点头,动了动手指,几名特战兵一个个小跑进楼里。 萧辰将身上的防弹衣脱下,套在程迪身上。 程迪挣扎:”干什么?” “听话,穿上” “我不要!” 他的力气太大,硬是将那防弹衣套进了程迪身上,怕她担心,又说:“我里面还穿着一件。” 听言,她这才放下了心。 他们躲在巷口处,看着那边楼房,不断传来枪响,萧辰立刻分辨出枪战大概在四楼。 二十分钟后,枪声彻底停了下来,特战队的队员从屋里走出来。 女人朝着里屋迅速跑去。 萧辰随之缓缓走向大道,程迪没反应过来,隔着几米的距离才跟了上去。 他刚对着特战队的队员点了一下头,身后的巷口里突然发出一声猛兽般的呼喊,众人回过头,紧紧揪着心,一阵悲凉涌上心头。 那是一名身上绑着炸弹的恐怖分子,正朝着程迪跑来。 萧辰见状,拨腿就朝着程迪跑去。 凯文开了一枪,在离程迪还有八九米处击毙了那名恐怖分子,可炸弹没有停止。 程迪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萧辰推开,炸弹随即爆炸了。 巨大的声响、聚流的空气形成了一睹无形的墙,撞上程迪的后背,夹杂着撕裂人心的冷意与痛感。 在那一刻,她眼前一片黑暗,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感觉身体快要被震碎了,更无法做出任何逃离的举动。 这个世界,好像也变得不复存在了。 …… Chapter 66 她又做噩梦了… 漆黑的夜里,空旷的道路上空无一人,她沐浴着冷月的华光,看着树影凄凉,凛冽的寒风和微弱的路灯将她的身影拉长。 树叶正以肉眼可见速度凋落。 “小迪…” 不知何处传来熟悉的呼喊声,回荡在耳朵周围,可她无法判断那声音属于谁,只一个劲觉得很熟悉。 再抬头,悬挂的月亮又陡然消失。 唯一的路灯渐渐变得明亮。 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路灯下渐行渐远。 那身军装和背影,她再熟悉不过。 她想追上去,可身体疼得厉害,连一步,她都无法迈出,任凭眼泪直流而下,在黑暗中不停呼喊。 …… “阿辰…” 程迪哭着从梦中惊醒,洁白的被子,空旷的房间,她不知道这是哪儿,摸索着床沿,泪水无声涌出。 她拔掉心电监护夹,扯掉身上几条线,一下床,身体就疼得厉害,可她无暇顾及,扶着墙边开了门,跑了出去。 走廊里人不多,都是亚洲人面孔,还听到许多亲切的中文发音。 踉踉跄跄走到楼梯处,扶着把手就下了楼梯,刚踏出两步,身体又传来一阵剧痛,她咬紧牙,可无济于事,她已经花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身体不受控制得直直倒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坚实的胸膛将她撑了起来,抬头间,看到了萧辰焦急的脸色。 他抱起了她,重新走回病房,将她放回病床上,给她盖上被子。 “你躺着,不要动,我去叫医生。” 程迪终于安分了,乖乖闭上了眼睛。 待医生做完检查后,程迪情绪也恢复了些,躺在病床上,睁开了眼,看着萧辰将病房内洁白的窗帘拉开。 今天的他,穿着一身黑色宽松的卫衣和休闲牛仔裤,还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妥妥的大男孩子气质,与北国那名身着军装威风凛凛的军人简直是判若两人。 这是认识以来,第一次见到他不穿军装的模样,这回她可是信了,没有军装,他也一样很好看。 阳光照在他半边脸上,镶上一道金边,程迪迎上他的目光问:“我们在哪?” “我们回洛城了。” 程迪瞪大了眼睛:“洛城?”觉得一切都好不真实。 萧辰点点头,靠近了她,将她的几根发丝撩到脑后:“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疼。” 萧辰在旁边坐下,满眼都是心疼,握着她放在床沿的手。 程迪眼睛都离不开他:“阿辰,你这身真好看。” 他轻笑了下:“那你多看看。” 她抿唇微微一笑:“我不看了。”她闭上眼睛,又想到了什么,又睁开眼问:”你的脚伤怎么样了?” 萧辰站直了身子,在她面前走了几步,展示已经痊愈的腿伤。 “你都睡了好些天了。” 程迪绷着神情淡淡点头:“那场爆炸,你…” “我没事儿,这不好好得站在你面前呢!” 见她依然无精打采,想着什么,萧辰自个琢磨了一会儿,猜测道:“在想家人的事儿?” 她点点头。 “你妈妈很担心你,最近都是她在照顾你,还有你表姐,叫…徐小月对?” “你见过她们了?” 萧辰点了头,怕她还有什么顾虑:“你不用太担心,也别觉得尴尬,她们不会因为你跑去北国而唠叨你的。” “嗯…” “累吗?” “累。” 萧辰搬来了张椅子在她旁边坐下,整理了一下洁白的被沿:”睡会儿,我在这儿陪着你。” “好。” 程迪闭上了眼睛,安静睡去。 醒来时,夜幕已经降临,病房门外传来徐芝与人交谈的声音,大致听清了是与医生询问她的身体状况。 萧辰依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低头刷着手机,看到程迪醒来,淡笑了几下,将手机揣回兜里:“现在感觉怎么样?好受些了吗?” “我想起来坐会儿”程迪说。 他慢慢得从病床上扶起她,将枕头垫在后面。 萧辰:“你妈妈来看你了。” “嗯,知道。”她很平缓得回了句,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病房门就被推开了,徐芝踩着高跟鞋,将卷发捋到脑后束了起来,一身贵妇的气质,眼睛通红,像是刚哭过。 “小迪啊,你终于醒了,可把妈妈吓坏了。” 她快步走到程迪边上,摸了摸她额头。 程迪本能得想避开,可一感觉到萧辰握紧了她的手,便乖乖杵着不动。 徐芝:“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程迪:“没事了。” “那就好,你啊,简直太不让人省心了,竟…” 萧辰将拳头握在嘴边,轻咳了两声。 徐芝意识到什么,生生得将那话咽了下去“不管怎么样,养好身体最重要。” 见程迪没说话,萧辰帮着她附和了一句:“呃对,养好身体最重要。” “小辰啊” “诶” “你饿了吗?小迪爸爸要过来看她,一起去吃点。” 程迪猛得抬头看过去,眼神里竟流露出一丝丝狠意,随后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爸爸?她觉得可笑。 萧辰感受到这其中的窘迫,有些尴尬:“不…不用了,我下去随便吃点儿就行了。” “不用跟我客气,小迪交了男朋友都不跟我说,现在,吃顿饭总是很有必要的。”徐芝笑了笑:“那就这么定了,我先下去接他,你们在这儿好好呆着。” 徐芝没给他们反驳的机会,径直走出了房门。 病房内安静了下来,两人都互相揣摩着对方的心思,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打破安静的是门外穿着军装和白大褂的安安,她踩着轻盈的步伐走进来:“小迪,听说你醒了。” 程迪见是她,难免惊讶:“诶?安安,你怎么来了?” 安安将手插在兜里:“这是我上班的洛城军医院,你说我怎么在这里啊?” “哦…军医院啊!” 安安:“看你恢复得不错,多加休息,有什么事情,吩咐他去做就行了。”她朝着萧辰指了一道。 “嗯,我知道了。” 安安看向边上坐着的人:“你们吃饭没?” 萧辰:“还没有。” “我去医院食堂打点饭给你们,我也忙到现在,没空吃,现在也刚好下班了。” 萧辰正纠结怎么回答,程迪开了口:“我妈妈说等下跟他们一起吃。” 安安:“噢,阿姨今天也来了啊?那行,我就先回去了。” 程迪:“留下来一起吃!” “不了,太尴尬了,你们一家子的。” 程迪:“……” 萧辰:“……” 一家子?程迪愣了愣,心里终于是乐了,泛起一层甜甜的感觉,无意识得看向萧辰。 安安静默了几秒,观察两人微乎其微的面部变化,随后扬起手挥了挥:“那我先回去了,之后再来看你。” 她刚走到门口,就迎面撞上了拎着包要进来的徐芝,但看安安的服装,只以为是医生来查房,目光也没过多在她身上停留,只点头打了声招呼。 安安全然忘了自己还穿着白大褂,随之点了两下头问好:“阿姨好。” 徐芝瞪大了眼睛,笑道:“你就是小辰在军医院工作的妹妹安安?好水灵一姑娘哦!” 安安点了两下头:“阿姨,您真漂亮。” “哎呀,这姑娘真会说话。”徐芝拉着安安的手一齐进到了病房,身后跟着一中年男子林清晖,看着还算面善,他身后,还跟着一穿着校服短发的高中男孩林杰。 林清晖一见到程迪,便笑脸相迎,将手中那束花放到床头柜:“小迪,恢复得不错。” 程迪看了眼床头柜上的花,漫不经心道了谢:“谢谢叔叔。” 病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略微的尴尬。 徐芝:“小杰啊,把那个轮椅给我。 咱们不去太远的地儿,就在医院隔壁的酒店,安安,你也一起。” 安安觉得气氛不太对,想溜:“不了阿姨,我回家吃…” “没事的,就这么定了。” 病床上的人却是大大的疑惑,徐芝变得似乎都不像她认识的那个人了,热情得太陌生了,这要放在以前,她是不会这么硬气且巧妙得邀请人的… 萧辰从病床上将程迪抱上了轮椅,徐芝拿两件衣服给她包了包,想推她出去,萧辰握住了把手:“阿姨,我来。” 徐芝愣了一会儿,看看轮椅上的人,放下了手。 军医院旁边有家看着还不错的酒店,大厅内装饰富丽堂皇,吊灯大气且别致,唯一让程迪略显烦躁的,就属周边桌的说话声有些大了。 林清晖走在了前边,亮出手机屏幕对着服务员道:“你好,我是预定了包厢的,我姓林。” “好的先生,请随我来~” 坐着电梯上了三楼,进了一间大包厢,中央的用餐区布置得挺别致,看着身心愉悦。 萧辰把程迪推到餐桌前,自己则坐在她旁边,示意安安也坐到了他旁边。 徐芝几人依次坐到了程迪旁边。 她找服务员拿来菜单,递给程迪:“小迪啊,你看下爱吃什么,问问小辰和安安姑娘。” 萧辰客气道:“阿姨,您随便点,我们不挑。” 程迪淡淡点头,拿过菜单,点了几道爱吃的菜,又让安安跟着点了两道。 徐芝站起身指着林杰向程迪介绍:“小迪,这是林杰,读高二,你弟弟。”又向林杰介绍:“小杰,你小迪姐。” 林杰跟着站了起来,彬彬有礼得点了一下头,程迪似礼貌性得抿唇笑了笑。 还正要介绍林清晖时,他开了口:“小迪啊,我也知道你的事,也很理解你,不习惯也没关系,叫我声叔就好,今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叫我。” 这番话,程迪觉得释怀了些,她要面对的人,看着还算不错,只是那声爸爸,她很清楚,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了。 她抿唇点了点头。 怕萧辰和安安尴尬,程迪也介绍了一遍:“他是萧辰,我男朋友,是军人,萧安安,萧辰妹妹,军医。” 林清晖举杯,萧辰安安也双手捧着杯,与他碰了下。 徐芝见到此情此景,终归是安心了些,说话的间隙,服务员已经端了几盘菜上来。她第一筷,夹了些鱼肉放进程迪碗里。 程迪:“我自己来。” 徐芝:“小辰,安安,你们自己动筷子哈。” “诶好。” Chapter 67 萧辰给程迪打了碗汤,又细心帮她拿了勺子。 徐芝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他标杆般笔挺修长的身材,小麦色的健康肤色,高削的眉毛,英挺的鼻梁和一双深邃的眼眸,模样生的确实是好看,再看他妹妹安安,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女儿找了个这么好的男朋友,还是保家卫国的军人,真是修了不小的福分。 待他打完汤,林清晖朝着萧辰举了酒杯:“小辰啊!” “诶” “你一直都在洛城的军区吗?” “是啊,一直都在这儿,洛城挺好的。” 他们碰了一下杯。 安安也站起了身,举起酒杯:“叔叔,我也敬你一杯,祝愿你和阿姨百年好合,身体健康。” “哎呀!谢谢!”徐芝眼睛都笑得睁不开了,跟着举起酒杯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程迪瞥着她:“你什么时候喝酒变得这么厉害了?” 徐芝:“总要学点儿,再说了,你林叔叔平常要带我会见客人的,不会点儿,那能行啊?” 以前她喝杯啤酒都受不了,现在却能将红酒一饮而尽,这变化于程迪来说,算是十分吃惊的了,又或者是,实在太久太久,没有与她相处过,怎么看,都陌生了几分。 就拿她又长又卷的头发和浓妆艳抹来说,与她去北国前见过的徐芝是判若两人的,如若不是声音一样,这放在大街上与她擦肩而过,都不一定会认得这个人是她母亲。 见程迪对着碗里的米饭发呆,萧辰给她碗里夹了块肉,凑近她轻声问道:“想什么呢?不合胃口吗?” 程迪摇摇头,扒了一小口,见他还在看着自己,便又扒了一口:“阿辰,你吃,我自己能夹。” 说着,怕他不信,便夹了几块肉放进他碗里。 安安:“小杰读高几了?这是洛城一中的校服?” 林杰点点头:“是啊安安姐,高二了。” “我是你师姐哟!” 林清晖大笑:“这么巧啊!” 安安:“成绩应该还算不错?能在洛城一中。” “也就马马虎虎了,能考上好大学,我就算上高香了。” 林杰倒表现得有些腼腆,挠了挠鼻子,拿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林清晖:“就你还烧高香,不逼着我做不喜欢的事,我就该感谢你了。” 徐芝觉得多少有些尴尬,连忙打岔道:“你这孩子,胡乱说什么呢?你爸爸也是为了你好啊!能给你创造这么好的学习条件,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林杰像是哑口无言,自顾自的喝起了汤。 “来来来,大家把筷子伸长一点儿。”林清晖拿着筷子对一桌子菜通通指了一道。 把红烧鱼转到程迪面前:“小迪啊,我看你很喜欢吃鱼,来,小辰你帮她多择点鱼肉。” “好” 程迪把碗向前面推了一道,等着萧辰给他夹鱼肉。 徐芝看这程迪男朋友是越看越顺眼,但一想到他在北国的维和工作,不禁令她想起了程迪的亲生父亲程勇,工作性质于她来看其实是差不多的,而且同样都很危险,想了想,还是问:“小辰,有想过转业吗?” 程迪微绷了面容,轻轻拿脚碰了她一下,觉得这问题于现在来说太敏感了,而且,她很不希望萧辰脱下那身军装。 萧辰却笑了笑,很自然得答道:“没有这个想法。” 程迪好歹放松了些,却多少,还觉得需要帮腔:“军人挺好,为什么要转业。” 徐芝点头会意。 安安解释说:“爸爸也是军人出身的,我们也是受他影响。” 林清晖点了点头,军人确实挺好的。 …… 这顿饭吃得还算愉悦,出酒店时,已经九点钟了。 萧辰给程迪盖了衣服,推着她走上了大街上,夜里有些凉,可某人却觉得格外温暖。 萧辰:“阿姨,你们先回去,今天晚上我陪小迪就好了。” 徐芝静默了几秒,看了看手表的时间,也觉得有些晚了:“那行,小辰,我跟你林叔叔还有点儿事,今天晚上就拜托你了。”又看向轮椅上的程迪:“小迪,妈妈先走了,今晚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程迪没有说话,只在冷风中僵硬得点了几下头。 看着徐芝跟安安道了别,才转头看向被路灯照得通亮的道路。路上车还算多、有风驰电掣的小轿车、有急速飞奔的摩托车、还有悠然自得的自行车。 程迪想去大路旁的人行道上转转,便朝着那儿指了一道:“阿辰,我们往那边出去!” “好” 萧辰推着她往那处靠近。 安安抱了抱后勃颈,觉得这一天的工作量都太大了,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她轻叹了口气:“完蛋了,叫老妈给我煮了夜宵,现在吃到这个点才回去,哪里还吃得下,等下回去又要被她数落一顿了。” 人行道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只有大路上传来或大或小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程迪开了玩笑:“那你明天带来给我吃。” 安安眼睛亮了:“真的?” 萧辰轻咳了几声:“这是病人呢,隔夜的夜宵你还是自己吃!” 安安嘿了一声,不服气了:“有了女朋友就忘了妹妹啊,你可别忘了,我才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人。” 两人的笑话声全传进了程迪耳朵里,想着,要是她也有个亲生妹妹或者是哥哥之类的,倒也挺不错的,烦躁无聊的时候还能跟你耍耍嘴皮子,解解闷。 她好笑道:“你们两个经常拌嘴吗?” 安安指着旁边的高大个一脸不屑:“全是他欺负我。” 程迪忍俊不禁,也实在想不到,这两人小时候打架是什么样子的?萧辰会不会也有打不过安安的时候? 可这想法很快就被她抛到脑后了,一条路终是又走回了医院。 “我打个车回去,有点晚了,也没有公交了。”安安拿出手机点了几下。 程迪不放心:“阿辰,你跟安安一起回去,我自己在这里可以的,还有医生在,安安一个人打车也不安全。” 安安立刻挥手拦住:“可别,你俩好好的,我以前这个点下班了,可都是打车回去的。” 萧辰说:”她习惯了。”又转头看安安:“要不要开我车回去?。” “累死了,不想开车。” “那我先送你回去!” 安安抬起手机,给他看了屏幕:“已经有师傅接单了,好好陪小迪!” “那行,回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他们陪着安安等到了车,看着车走远了,才慢慢进了医院。 夜晚的医院倒是人多了起来,他们穿过走廊里来回踱步的人。这一路上,萧辰都格外小心得护着轮椅上的程迪,生怕被人们焦急的脚步撞到。 回了病房才终于舒了口气,连忙把窗户开了些,往房间里透会儿气,那顶黑色的鸭舌帽偏了点儿位置都不知道。 程迪也是坐在病床上,看了好一会儿,才叫他把头挪过来,帮他扶了正,微抿唇道:“我今天好很多了,多亏了你在,现在觉得,就算见了他们,也不会觉得特别难堪。” 萧辰坐到旁边椅子上,双肘搭在膝盖上,轻点头:“其实你可以试着接纳他们,看现在这样子,你妈妈过得挺好的。” 程迪顿了顿,扭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花,思索了一番,说:“我会的,只是可能一时半会儿不会那么快,而且从北国回来,总觉得她也陌生了很多,跟我以前认识的和印象中的差别有点儿大。” “所以你也要多试着了解了解她,至少,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都是她在照顾你,还整天以泪洗面。” “我只是没办法那么快接受,毕竟她以前找了太多不靠谱的人。” 萧辰摸了会她额头:“我理解。”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不一会儿,程迪又问:“罗肖克和戴维他们没事?” “你放心!”他抿唇点了下头:“罗肖克还来看过你,戴维他们,还在北国。” 听言,她放心了些,又看他,学着他的样子抿唇,而后,才说:“我发现你跟我一样,都特别喜欢抿唇。” “是吗?” 也不知是假装不知道,还是真的不知道,他真就一脸懵懵的样儿,惹得程迪笑出了声。 “你不用回部队吗?” “过几天回去。” “你部队远吗?” “不远,在洛城郊区,平常坐个公交也能到。” “哦~”她收回目光,捋了捋耳后跟的发丝:“我还担心你跑来跑去太累了呢!” “怎么会?”他又笑了笑:“平常在队里,什么累的活儿没干过啊?” 程迪想想也是,目光无意间看到了桌子上的几颗苹果。 萧辰立刻会意了:“想吃吗?” “你买的吗?” “阿姨买的。”他没想等她回答,站起来去洗了把水果刀,回来坐在她身边削起了苹果,还特意挑了颗比较大的。 一颗苹果的果肉很快裸露在外,看起来让人食欲不错,丰润饱满,似乎还流着汁水,一看,就是上乘的。 萧辰切了一小块,放进她嘴里。 口感香脆,还特别甜。 她感慨道:“突然想起了北国那果子,太遗憾了,没买回来。” “等战争结束,有机会我们再去,好吗?” 她连连点了几下头,又张开了嘴。 吃了没几块,就觉得饱了,剩下那大半个,都是萧辰吃完的。 他们一直聊到十二点,才觉得困,便沉沉睡了去。 时隔大半年,她终于再次享受到了安静祥和的平凡日子,没有枪、没有炸弹… 第二天,萧辰醒来时见程迪还在睡,便去洗漱了会儿,下了楼,想买些早点。 医院附近走了一会儿,没有看到早餐店,他又不想去食堂,也没了解过她喜欢吃什么早点,毕竟在北国,不是啃面包就是喝水,哪里还有正常早餐的样子,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 满不满足,他自己也很清楚。 萧辰去停车场开了车,打算去附近转转,看看有没有合程迪胃口,又合自己胃口的早餐。 才开出了一段距离,许多小吃店在道路两旁,一览无余,但看起来都像是些油腻的煎炸食品,汤粉之类的是少之又少。 不过好在找到了一家炖品店,远远就闻着味道很不错,买了两份乌鸡枸杞汤,还额外加了些鸡肉。 上车前看了眼手机,程迪差不多已经起床了。 回到病房,程迪已经坐了起来,手里握着手机,刚想发个信息问他去哪儿了。 一见到门口的大男孩,立刻就乐开了花儿。 “你去哪儿了?” 萧辰提了提袋子:“看你昨天特别爱喝汤,早上去买了点儿。” “我现在去刷牙。” 程迪扶着床沿起了身,萧辰放下早餐去扶了会儿,她轻轻把他推开:“我没事的,在床上躺太久了,我想扶着自己走走。” 她踉踉跄跄走到洗手台边上,拿过萧辰给她的一次性牙刷和水杯。 洗漱完后,自己就走回了病床上。 “买的什么汤呀?” 萧辰把打包盒打开,一阵鲜香的鸡汤味儿扑鼻而来,顿时令她食欲大开,浅尝一口,浑身一颤,唇齿间荡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香味。 确实是她喜欢的味道。 Chapter 68 两人在欢乐的聊天中,很快就将鸡汤喝了个精光,刚收拾完餐具,徐芝拎着一个袋子走了进来。 “哎?你们吃过了?” 萧辰起身去迎:”阿姨,我买了早点了。” 徐芝先是愣了会儿,而后发觉略微的尴尬,才意识到自己来晚了些,匆匆把袋子放到桌子上。 “今天起晚了,煮了些早餐,你们要是还饿的话,就再吃点儿。” 萧辰拿眼睛瞥了程迪一眼,问她:“还饿吗?” 程迪摇了摇头。 徐芝走到病床前坐下,想到萧辰照顾了程迪一整夜,怕他累着:“小辰啊,你就先回去歇歇,昨天晚上辛苦你了。” 萧辰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思索了一番,才说:“那阿姨,中午我给小迪带饭。” “好的呀,那就麻烦你了。” 再看了程迪一眼,跟徐芝打了招呼,拎着垃圾袋出去了。 徐芝重新将目光转到程迪身上,问:“想吃苹果吗?” “刚吃了早餐,吃不下了。” 徐芝坐到椅子上,从包包里拿了些小糖果小饼干放到了桌子上:“嘴馋的时候可以吃一下。” 见程迪没什么反应,她叹了口气:“小迪,妈妈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数落你一顿,现在就你跟妈妈在,你实话说,是不是因为我,你才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 “没有”程迪静默了两秒,抬头:“你不要揣摩我的心思了,看到你过得还不错,我已经知足了。” 徐芝很快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或者说,因为在北国遇到了小辰,有了牵挂,回来之后反而不那么怪我了?” 程迪闭着眼睛,不想与她谈论这些。 徐芝又说:“我不是非让你喊林叔叔爸爸的,只是我觉得你们昨天第一次见面的态度让我有些下不来台。” “该回答的我都回答了,该感谢的我也感谢了,我没觉得有什么让你下不来台的地方。” 徐芝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再说下去,其实仔细想想,她也只是对程迪与林清晖初次见面时的那声“谢谢叔叔”有些耿耿于怀。 程迪睁开眼:“我不想再跟你聊这些。” 她只是觉得,接纳真的还需要时间,毕竟徐芝曾经带给她的伤害,仍历历在目,她不愿再回想,更不愿与谁交谈,关于她不曾说出口的那件事。 “那好”徐芝舒展了眉头,将这个话题翻了篇:“那我们来聊聊小辰。” 程迪顿时精神了些,却仍然没有抬起头看她。 徐芝:“是个不错的孩子,长得也很好看,但他的工作性质太危险了,在北国那么危险的地方,你只是个医生,回来都快没了半条命。” “我喜欢他。” “你爸爸就是在工作岗位上没的,我希望你可以再考虑考虑,林叔叔那儿有些人脉,可以介绍个…” “不需要!”程迪突然拉高了声音。 是的,她不需要,随着这声还不算太高的喊叫,房间里顿时寂静无声,似乎连空气也悄然凝冻。 分别大半年,徐芝却在这一刻才忽然觉得心里隐隐作痛,即将要说出口的话也在这一刻凝固了。 程迪意识到不对劲,脑海里闪过一丝丝隐忍的悔意,随后,她才淡淡得说:“在北国的时候,他救了我好多次,我很需要他,从他身上,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这种感觉,除了他,我很确定,再也没有人可以给我。” 徐芝隔了好一会儿才轻笑了下:“想来也倒是挺有缘分,又刚好都在洛城,妈妈也不想再多说你,只是不希望你会走我的老路。” “我自己知道。”程迪很平淡得说出了这句话。 …… 萧辰驱车回了小区所在的百月路,跟东明中学程迪家一样,是个老小区,但这里环境比那边好很多,面积也大了近两倍。 在停车场停了车,刚好碰到安安拎着一个黑色的大袋子出了门。 正要拿手机扒拉两下想打电话给谁的时候,萧辰从后面叫住了她。 “安安” 安安回过头也没表现得多吃惊,反而是一副早猜到了是你的架势。 “拎的什么?”萧辰下巴指了指她手上的黑色袋子。 安安把袋子凑到他胸口:“垃圾,你要帮我扔吗?” 这语气多少听着有点像是在骂人,但萧辰还是接了过来,还挺重。 他问:“今天不上班吗?穿着睡衣就下来了?” 安安往回走了两步,伸了个懒腰,闲散得说了句:“今天休息了。” “正好,帮我个忙。” 安安一听,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儿,忙碌了一周,除非是工作上的临时安排,否则她都不太想管。 还正纠结着要不要答应,萧辰开了口:“你陪我去买点菜,回来教我做个奶香馒头。” “奶…奶香馒头?”安安吃了一惊:“你不是说回国了再也不吃馒头了吗?在北国还没啃腻呢?” “给小迪做个午饭。” 安安会心,忽然想起程迪跟她提起过,那碗在驻地里头带着韧劲的面条。 “等着我,上去换个衣服。” 菜市场这个时间点人是最多的。 一进大门,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排排整整齐齐的蔬菜摊。这儿顾客的脚步声、顾客与摊主讨价还价声、家禽的鸣叫声、卖菜的吆喝声混成了一片,好不热闹。 在萧辰的要求下,买了些鱼肉、鸡肉、鸭肉和玉米、胡萝卜等蔬菜,家里还有些面粉,安安便拎着那一大袋子菜往回走。 一放上灶台桌上,才发现买的有点儿多了。 萧辰把所有菜都洗了个遍,做些家常菜还是难不倒他的,但他今天格外注重那份奶香馒头的制作。 忙了好一会儿,萧辰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看时间差不多了,拎着饭盒就出了门。 去到医院病房,只看到程迪一人坐在病床上,扭着脖子,看向窗外,不知在看什么,有那么一瞬间被萧辰捕捉到了她似有若无的伤感。 窗外墨色的云层挤压着天空,盖住了早上淡蓝一望无际的天空,不时吹进来一阵淡漠凛厉的风。 待他将饭盒放到桌子上,程迪才发觉来了人,连忙回过头道:“你来了。” “看什么呢?”萧辰坐下把饭盒拿出来。 程迪摇了摇头,看了眼饭盒,竟是小棕熊,挺可爱的,有些意外:“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么可爱的饭盒?” “前些天买的,就等着你醒来给你送饭呢!” 程迪捂着嘴笑了一会儿,看着他拿出红烧鱼、鸡汤、小炒鸭肉等几道菜,又在饭盒最下面瞥见一团白白胖胖的东西。 正纳闷那是什么的时候,萧辰已经将那些小馒头都拿了出来,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程迪瞪大了双眼,那些个小馒头从大小,和味道,跟她在北国给他做的那一笼,简直一模一样。 她抬眸看他:“你这,是上次偷了我的师吗?” “安安教的”萧辰倒是毫不隐瞒:“而且,你上次说要我做给你吃。 正说着,他又感叹了一道:“揉面可真是个技术活,从小到大,第一次。” 程迪静静看着,心里别提有多美滋滋了,嘴角更是乐得不行。 萧辰问:“阿姨回去了吗?” 程迪点点头,笑容收了些,接过了萧辰递来的馒头,说:“她说要去林叔叔工作的地方。” 他把菜都往程迪身前挪了挪:“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问:“都是你做的?” “嗯?” 程迪吃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可一想起那碗带着韧劲的面条,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想到啊”程迪说,“面条没煮熟的人,竟也能做出这么多好吃的菜。” 萧辰摸了摸嘴角,似笑非笑,抬眸看她:“那是因为当时赶时间。” 瞧见这般模样,她自然是不信的,却还是点了点头。 她不舍得浪费,把那些菜都吃了个精光,最后实在吃不下了,只咬了两口馒头。 “吃饱了就不用勉强了。”萧辰收拾了餐具,可盒子里还有几个馒头。 她想,要不是肚子太小了,肯定什么也不会剩,摸着肚子,就觉得遗憾。 萧辰从他手上拿过那个被她咬了两口的馒头,自己吃了起来。 “剩下的下午饿的时候再吃,就放在这儿。” 看着他收拾完了一切,程迪说:“看这样子,应该也下不来雨,要不你推我去附近转转?” “不睡午觉吗?” “吃了你做的饭,精神饱满。” “好” 萧辰推来了轮椅,给她套了件毛衣和外套,还给她围了一条黑色的围巾,把她轻轻抱到轮椅上,程迪抱着他的脖子久久不肯撒手,直到在他唇边轻轻落上一吻,闻到他醇厚清香的鼻息,她才恋恋不舍得松开了双手。 毕竟是在医院,她想。 萧辰推着她去了军医院后山的小公园,这会儿大中午的,除了有几个大人带着小孩儿溜达和几个老人在散步以外,没什么人。 风忽大忽小,夹杂着淡淡的湿冷气息扑面而来,刮得道路两旁的小树时而摇摇晃晃沙沙作响,时而闻风不动异常安静。 程迪深深得吸了口气,随后张开嘴大口大口得呼吸着穿过树叶带着清香的冷风。 “第一次觉得,医院那么闷”她说。 萧辰仍没停下脚步,只是放缓了些:“你这次是以病人的身份躺在医院的。” “或许!”她轻笑。 前方长椅上突然传来了小孩子的哭声,像是受了什么很大的委屈,脸憋得通红,眼睛闭得紧紧的,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嘴咧得像个小瓢儿。 他爸爸在前面走着,回头看了几眼,无奈摇摇头又是折返了回来,将小孩子抱了起来,安抚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程迪笑着笑着,就忽然觉得心酸,皱了皱眉,别过头去。 愣是这些细微的变化,萧辰发觉了,将她推到另一张长椅上,背对着那对父子。 云层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几束暖黄色微弱的阳光照射了下来,程迪拿手遮了一下,但云层很快又挤压了过去,将那束光藏匿了回去。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说:”没想到这么快就十一月了,再熬一熬,就要过年了。” 萧辰坐了下来:“是啊,都快忘了去年是怎么过年的了。” “今年,我能跟你一起过吗?” “当然可以。”他笑了笑,抚摸程迪的脑袋。 “那…”程迪说,“我得多准备些手艺,不然到时候都不够你看的。” “好啊!” 他把程迪拉到身前,程迪顺势把双腿搭到了他腿上,轻轻摇晃… …… Chapter 69 萧辰回部队之后,徐芝跟表姐徐小月交替着来送饭,意外的是菜式都特别合程迪胃口。 每次都能吃个精光,只是萧辰不在,吃着多少都觉得心里落空空的。 出院前一天,徐芝跟徐小月一同来了医院。 徐芝看着程迪吃完了饭,忽有些试探得说:“小迪啊,明天出院了,你跟我去林家住?” 程迪丝毫没有考虑,回了句:“明天把东明中学那边老房子的钥匙拿给我,我的钥匙应该掉在北国了,明天回那边住就行了。” 东明中学那边的家,是她爸爸程勇买的房子,从小学到高中,承载了不少幼时生活的回忆。那时三餐四季,其乐融融。 无奈之后父亲出了事,她搬去了表姐家,一直住到高考结束。 “你大病初愈,需要人照顾,去我那边,也能好好照顾你啊!” “我自己可以的,那边生活也很方便。” 徐芝没了辙,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眼神示意了一下徐小月。 徐小月立刻会意:“小迪,你妈妈说得没错,你现在需要人照顾。” 程迪还是摇了摇头,但眉目间放松了许多:“我没事的,又不是小孩子了,一个人住着清净些,过几天,我要去一趟广东。” “回广东工作的地方吗?”徐芝突然就瞪大了眼睛:“你在洛城找个工作不好吗?而且小辰也在。” “我还没说完!”程迪不耐烦道,但也没表现的太明显,只是稍稍侧过脑袋:“回去看看老朋友。” 徐小月怕她们吵起来,忙说:“大姨,就让小迪回东明中学那边,离我近,也能照应一下。” 徐芝这才叹了口气,看着女儿这副样子,心疼极了,但她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便也生生将所有想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出院那天是上午,程迪去了徐小月家里,还是熟悉的三室两厅,最近似乎装修了一番,但也没大动。 家中多了个六十岁左右的女人,眼睛很大,身材高挑,看着十分和蔼,见到程迪,欢喜得不得了。 徐小月介绍说:“我婆婆,最近店里有点忙,糯糯也照顾不来,婆婆就从乡下过来了。” 程迪哦得一声,点了点头,随着徐小月进了厨房,给她打下手。 “你坐着,我来弄就好了。” “没事”程迪耸了耸肩,拿起青菜靠近水池洗了起来,徐小月帮她把温度调高了些。 十一月的太阳感受不到温度,透过厨房的窗户照进来,便也只是把空气中的细尘衬得清晰了几分。 程迪洗完菜,装到了篮子里,又拿了些蒜头站到一旁剥了起来,一边看着徐小月宰鱼。 她忽然问:“姐夫转业,是你提的吗?” 徐小月想了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说:“怎么说呢?也有,但他真正面临选择的时候,是我公公婆婆的再三要求下才决定的。 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呆的部队太远了,做的又是很危险的任务,糯糯出生两年后,他就回来跟朋友一起干些生意了,让我最敬佩的一点是,到现在他都还保持每天锻炼,真的是an爆了。” 徐小月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是说不出的爱意与幸福。 “这样啊!”程迪又洗起了青椒,想起了萧辰那坚实的臂膀,和将她紧紧护在怀里的画面。 徐小月说:“要嫁给军人,你要有心理准备,萧辰,长得不赖,从言行举止来说,应该是挺不错的人,在北国认识的?” “嗯!” “我还记得你之前问了我,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那个时候,对这段感情觉得迷茫。” “感觉最重要,只要你觉得跟他相处开心,就足够了,而且,你们真的是很幸运了,都在同一座城市。” “我当然开心。”这话她想都没想,回答得很笃定,看着徐小月煎了好一会儿鱼块,自己又在另外的灶台上炒起了菜。 吃午饭的时候,徐小月婆婆把糯糯从幼儿园接了回来,小娃娃一看到久违的小姨,嘴唇挑得老高了,在原地是又蹦又跳,说话奶声奶气。 吃完了饭,一直呆到糯糯睡完午觉,和徐小月一同将他送回了幼儿园,才启程回东明中学。 这所中学不远,步行个二十来分钟就到了,且基本上是一条路走到尽头。 程迪以前住的地方在东明中学隔壁,是十几年的老小区了,许多曾经绿油油的草坪、五颜六色的鲜花、高高低低的灌木和郁郁葱葱的树木都因为建设需要,铲除了去,剩下了一大片空地围绕着几个矗立在中央的破旧亭子。 令她觉得很满意的地方恐怕就属小区内卫生环境不错。 程迪家住在四楼,推开门迎面扑来了淡淡的灰尘味儿,空气也冷冰冰的,完全没有人生活的气息,除了桌子上落了些灰,其他地方都盖上了家具防尘套。 徐小月说:“一年多没人住了,大姨也有来打扫过。” 很普通的两室一厅,阳台连接着大厅,还能看到东明中学的操场,光线是相当不错了。 两人前前后后忙了一个多小时,重新打扫了一遍。程迪把厨房里所有的调料品装到了垃圾袋子里,跟着徐小月下楼去了趟超市。 买了些喜欢的调料品,和一些饼干、麦片、牛奶、水果……,还换了新锅。 见她这阵势,徐小月问:“买这么多,是打算留在洛城工作了?” 程迪想到了萧辰,便抿唇点了点头。 “因为他?” “是啊,而且他说过,洛城挺好的。” 回到家已经傍晚了,一开门,夕阳刺穿树叶,在阳台那一片黯淡中发出金色的光芒,照在她脸上,格外清晰。 她煮了碗面,拿出手机给萧辰发了条消息:“阿辰,我今天出院了,回到东明中学老房子那边住了。” 那头很快就回了信息:“好,你吃饭了没?” 程迪正要回,那边就发来了视频通话。 她迟疑了两秒,赶忙把客厅的灯打开,对着阳台的玻璃门扒拉两下头发,才点了接听。 萧辰头发半干,穿着一身作训短袖,透过屏幕,她发现他坐在外面阶梯的灯光下。 程迪盯着他的微笑,皱眉看了几秒,有些诧异:“你不冷吗?穿这么少?” “刚洗完澡,出来给你发个视频”萧辰拿外套轻轻得在头上擦了一下,但丝毫没什么作用,反而让那朝天散开的寸头短发坨成了一块。 “看你这样,我都冷了。”程迪眨巴两下眼睛,又说:“你赶快回宿舍去,别感冒了,已经是十一月了。” 萧辰将外套随意套在身上,问道:“听安安说,你要去广东?” 程迪愣了愣,才说:“去见见以前的老朋友,就是跟我一起去北国的。” “什么时候去?” “还不知道,过两天!”她吸了口面,热腾腾的白色气体萦绕在屏幕间。 “要不再等几天,等周末,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程迪有些惊喜,却还是半信半疑,问:“真的吗?”脑袋又离屏幕凑近了几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那你到时候出来给我电话,或者我去部队接你?” 萧辰觉得麻烦:“不用,离得太远了,我直接去东明中学找你。” “好” …… 接下来的几天,程迪都沉浸在期待周末的美意里。要知道,她以前上班的时候都没有如此强烈得期待过周末。 好不容易要来了萧辰的身份证号码,定了两张周六中午去广东滨城的机票。 周六上午,程迪起了个大早,敷了个面膜洗了个头,化了个淡妆,绑了个高马尾,穿了一件白色毛衣和牛仔裤,总之就是把自己打扮得少女感满满。 这都源于她在医院醒来时见到萧辰的那身装扮。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钟了,窗外天气不错,阳光凿破云层映射出来,她开心极了。 八点十分,萧辰发来了信息,说他已经到了东明中学门口了。 程迪迅速穿了双拖鞋,出了门,一路小跑到了中学门口。远远的,就瞧见了他站在街边的石阶上,还是穿着那天的黑色卫衣和牛仔裤,背着一个背包,外加一顶鸭舌帽。 周末的这条路上人不多,见她跑来,萧辰立刻就摊开了双手,抱住了她。 阔别半个月,彼此见面的欣喜感已经快要抑制不住了。 互相缠绵了好一会儿,程迪才意识到还在大街上,放开了。 萧辰上下打量了一番,问:“怎么穿着拖鞋就出来了?” “因为来不及见你啦!”程迪笑了笑,又往他身边靠了靠:“你吃早餐了吗?” “还没。” 程迪拉着他去了上学时经常吃的一家早餐店,老板是外省人,以前跟程迪挺熟的,但现在许久没有回来吃了,看着她也只是眼熟,叫不出名字。 虽然是周末,但这个时间点人还挺多的,他们选了最里边的座位坐下,周围暖烘烘的。 她点了两份汤面,老板很快就给他们端了来。 汤味浓郁,同时还飘着汤中青菜的清香。 萧辰把筷子给她递过去,问:“经常来啊?” “嗯嗯!十几年的老店了,从小吃到大,后来大学考到广东去了,就没来了,老板都认不得我了。” 萧辰低头吃了一口,却发现有些怪怪的,一抬头,撞上了程迪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 她双手撑在桌子上,托着腮,眼睛都不带眨的。 他好笑道:“看什么呢?” 程迪皱眉,没忍住笑,轻轻挑逗了一下他的鸭舌帽,凑近了,悄悄地说:“我觉得你戴帽子好好看。” 萧辰极轻地白了她一眼,侧过头去,露出一大半边侧脸,英挺的鼻梁下,嘴角忍不住上扬。 程迪噗呲一笑:“你还会害羞呢?”正说着,她又想起当初萧辰在驻地时,端来那碗面条时,他也确确实实是表现得很害羞。 见他没说话,她又说:“等下我也想去买顶帽子。” 萧辰回过头来,吃了两口面,忍了一会儿,没忍住,摘下了帽子,露出那副板正英气的寸头,调侃:“我寸头也好看啊,要不…你也剪一个。” 程迪被呛得咳了两声,引来了不少其他客人的目光。 她有些尴尬。 不一会儿,她问“你以前,经常戴帽子吗?” 萧辰点了点头,摸了摸额头,说:“小时候调皮,留了条疤在额头,觉得不好看,就开始戴帽子了。” 程迪抬头看了一眼,额头顶上,确实有一条疤痕,隐匿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Chapter 70 他们很快就将那碗汤面吃完了,走出店门口,程迪挽着他的胳膊,去了不远处的一家服装店。 一进门,便叫老板拿来了跟萧辰同款的帽子,挑了一顶白色的,戴在她散发着洗发水香味的脑袋上。 萧辰看了她片刻,提醒道:“白色容易脏。” “但是这样才看着跟你像是一对。”程迪说,“而且,我们女生可比你们注意干净多了。” 萧辰便也由着她了,到收银台付了钱。 吃完早餐买完东西,才九点多钟,程迪带着他回了自己家。 一进门,程迪就把萧辰的背包卸下来,放到沙发上:“这儿,就是我从小长到大的家了,太久没回来,街坊邻居们都陌生了不少。” 萧辰穿了拖鞋,四处看了看,房间被打扫得很干净,想到什么,便问道:“你这几天一个人住吗?” “嗯,不想去那边,而且没什么交集,住着也不习惯。” 萧辰点点头,想来也是。 程迪去厨房倒了杯温开水,回到客厅,拉着他坐到柔软的沙发上,把水递给他。 温水入喉,驱散了不少寒意。 “广东那边,天气没这么冷,带点薄的衣服。”萧辰说。 程迪接过他手里那只剩下半杯的温水,一饮而尽。 随后,她起身坐到他腿上,将他帽子往后面转了半圈,钩住他的脖子,稍稍俯着吻上了他的嘴唇。 萧辰心头惊了一下,却双手搂住她的腰,更用力得含住她的嘴唇,略带报复性得撬开她的嘴,直冲而入。 他们的背脊上掀起了阵阵酥麻,随后紧密相依。 半个月没见,就已经像是隔了半个地球,对彼此的思念,已经深刻到了极致,谁都说不出话来,只用彼此的感觉、呼吸、深吻去感受彼此内心的孤寂。 …… 萧辰打了个车,直奔洛城机场。 车上,两人都打了哈欠,眼雾蒙蒙。 她往他身边靠了靠,枕在他坚实的臂膀上,却仍然睡意全无,固执得睁着双眼,不知在看什么,眼神已经放空了。 到了机场,人还不算多,大多数是面无表情匆匆赶机的旅客,程迪挽着萧辰的胳膊。 萧辰领着她到售卖机处买了两瓶水,垂眸看她:“困了?” “有点儿” 有点儿?是困还是不困? 萧辰无奈又好笑,跟随着登机的队伍登了机。 机舱内坐满了人,他轻轻把程迪拉到里边的位置,自己坐在外围,等放好行李回过头来时,程迪已经闭着眼睛,靠在了椅背上。 见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把自己胳膊往那儿一伸,程迪马上就抱在了怀里,嘴里还嘀咕着:“还是这个舒服。” 她闭上了眼睛,缓缓睡去。 到了滨城机场,气温确实没有洛城的低,他们把衣服换了下来,在出站口处看到了外面的蒙蒙细雨,千丝万缕荡漾在半空中,除了偶有旁人感叹声以外,便没有了其他不适感。 萧辰从包里拿出了把黑色的雨伞。 程迪意外:“你准备这么全啊?” 他轻笑道:“亏你还在滨城生活了那么久呢,出门也不看天气预报。”说完把她往自己身边揽了一下。 程迪叫了辆车,往滨城中心医院驶去。 “我本来打算一个人来的话,就去朋友家住的。” 萧辰挑逗了她:“那你去朋友家住,我定个酒店。” 程迪俏皮得歪了一下脑袋,随后靠在他肩头,任他从肩头将手伸过来搂住她。 车开出一段时间,突然在大路上排成了长龙,司机们烦躁不安,喇叭声响成一片。 她抬头看了眼车窗外。 阴沉的天气或多或少都带来了些忧郁,每个人的心都像是被一块沉重的石头填充着。 师傅还算平静,拿手机看了会儿时间,无意间叹道:“今天下了一整天的雨,前面路口估计又积了水,现在要过去,还要一段时间。” 程迪拿出手机看了会儿地图,说:“阿辰,我们这里下车,吃点东西,前面也不远了。” “好” 不料一下车,突然响起了一阵雷声,程迪被吓得不轻,整个人惊地往他怀里缩了缩,人影交错的大路旁,萧辰把她护在了怀里。 转眼间,雨点连成了一线,雨水铺天盖地般倾泻而下,萧辰开了伞。 原本体感舒适的滨城也因为今天的雨,潮湿的空气中透着许多冷意。 不少行人在奔跑中,缩着脖子,发出抱怨。 萧辰右手拿着伞,撑在程迪另一肩头,将整个人护在怀里,往路边屋檐下跑去。 街道边顷刻间溅起层层白雾,白花花的一片全是水,向着低洼处流淌而去。 冰凉的雨水夹杂着淡淡刺骨的冷意,可她心里却是很温暖。 他们跑了大概有两分钟,才终于在一家火锅店屋檐前停下了脚步。 “下这么大的雨”程迪拍了拍身上,发现除了小腿儿,其他地方竟一丁点儿没湿。 萧辰收了伞,挥洒掉多余的雨水:“还好带了伞,不然就是两只落汤鸡了。”说完,从包里拿出了一件黑色的风衣,递给程迪:“穿上,风大,一会儿该感冒了。” 程迪有些犹豫,却还是接了过来,套在身上。 “你有没有淋湿?”程迪看他。 他摇着头笑了笑,将她往自己身前拉了一道,轻轻捏着她的双肩,推进了火锅店里:“饿了吗?吃火锅!” 程迪见他这般,也就乖乖被他推着走进了火锅店,四周挤满了人,说话声如鼎水之沸,滚烫的汤锅里喷散的热气蒸得浑身温暖。 正犹豫坐哪儿时,萧辰已经拉着她坐到了里边中间的位置。她看了一圈,只有这个位置是空的。 “阿辰,你是不是很喜欢吃火锅啊?”她想起往这儿跑的时候,他们路过了好几家店,但都没停下脚步,便觉得好奇。 他想了想,答道:“还行,主要是这阴冷的天气,适合吃这个。” 程迪点了点头,想想也是,便也没再多问。 不一会儿,菜都上齐了,他依然是习惯性得将第一筷涮肉夹到程迪碗里。 她心里顿时一阵暖烘烘的。 他爱她的细节,总是无处不在,无论是危险的,亦或者是平常的一些小事儿,都非常坚定。 吃了没两口,程迪突然发出了一阵感慨:“突然感觉,你这么来,我也没时间陪你好好逛一下,今天天气又不好。” “我可以后天再回去。” “后天?”程迪瞪大了眼睛,内心的愧疚感尚未消散:“你是说周一吗?” 他看着她,抿唇微笑,然后点了点头。 他们这顿饭吃得挺快,点的菜也都刚好吃完了。走到收银台,程迪刚拿出手机想打开二维码,后勃颈就被温柔抓了一下,随着那股不算大的力气后退了几步,撞到他怀里。 她懵了。 萧辰拿出手机在她面前晃了两下,温言道:“我来。” 惹得收银台前的几名小妹纷纷竖起了大拇指。 “你们真令人羡慕,两个人颜值都这么高。” 程迪站在他身后,目不转睛得看着。 付完款,门外仍然是倾盆大雨,而且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 萧辰拿出伞,问:“酒店订了吗?” “定了,跟你睡一屋。”她故作漫不经心,实则心里都乐开了花儿。 酒店不远,就在前面路边上,斜对面就是她以前工作的滨城中心医院。 走了不久,她朝着那儿指了一道:“看,那就是我以前工作的地方。” 萧辰看过去,虽然下着大雨,但滨城中心医院仍然人满为患,密密麻麻的雨伞排成一片,医院门口的停车场上更是围堵得水泄不通。 他回过头来,问:“辞职了?” “嗯!”程迪说,“因为要去北国。” “那这次来,是要做什么呢?” 这话一问出,程迪就有些愣了,好像,他也没问过为什么来,只是默默地,就跟着来了。 一会儿,她说:“一是来看看以前同事朋友,二是看看在北国牺牲了的朋友。” 这话一说出,萧辰心里就莫名揪了一下,正要说什么,程迪反倒平静了心:“他在阿罗帝城郊区的一个战地医院死的,就跟伽弥西城郊区医院的情况一样,突然遭受了恐怖份子的袭击。” “哦…”他闷着发出了一声,但很快就淹没在了瓢泼的雨水声中。 到了酒店,程迪小跑了一会儿跑到前台办理入住,还不忘回头望了他一眼。 这一看,着实让她满满的愧疚涌上心头。 他背对着她,站在门外轻轻甩着手里的雨伞,挥洒出雨伞里多余的水滴,可她也看到,萧辰背后的衣服颜色明显深了不少,还湿漉漉滴着小水珠。 这才想起来,他一直将自己护在怀里,雨伞都往自己身边靠。 办理入住时,程迪有些心不在焉。 一直到拿了房卡上楼,她才在电梯里轻轻问道:“你怎么回事儿?” “嗯?”萧辰有些懵。 “你看你后背都湿成什么样了?”程迪抱着手臂,盯着他看。 萧辰嘴角无声地扬起了弧度:“淋点儿雨而已。” 一直到出了电梯房,程迪才伸手去摸他的后背,阵阵发凉,像是触及了心底的灵魂,震惊了一会儿。 一打开门,她就直奔了浴室,试了下水温,赶紧拉着他过来:“你快点洗个澡,换身衣服。” “你跟我洗吗?”萧辰一手搭在浴室门边,低头看她,眼神里是满满的爱意与温柔。 程迪故作镇定,将他推进了浴室,在外面喊了一声:“快点儿,等下该着凉了。” “哎!”里头不紧不慢得应了一声。 随即响起了哗哗的落水声,晶莹的水珠爬满了玻璃门,模糊了一切。 萧辰洗澡很快,裹着浴巾就出来了,程迪拉着坐到了床头,拿吹风机给他吹干。 “你真的是,一点也不爱惜自己,这么大的雨,湿衣服贴着身体,你不难受吗?”程迪关了吹风机,装回抽屉里。 “还好,以前训练的时候,流汗不比这好多少。” 程迪看了他一眼,又问:“你是不是在吃火锅的时候就淋湿了?怎么不换啊?” “里里外外全湿了,店里头人那么多,怎么换啊?” 她抿唇想了想,觉得也是,一时间只觉得心头一阵泛酸。如果不是她先跑去酒店办理入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或许她都不知道… 他摸了摸鼻子:“没事儿,身强体壮的,哪像你啊?要换做是你,都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喷嚏了。” 她瞬间放松了神情,轻轻将他嘴巴捏成鸭子状,咯咯笑了一道。 Chapter 71 天空渐渐暗沉,程迪关了灯,开了电视,捎上遥控器跑到床头,拿被子盖住了脚,扭头看萧辰。 他躺在床头的另一边,拿手机慢悠悠地刷着新闻。 她抬眸偷偷看了一眼,说:“时间还早,现在睡不着,要看个电影吗?” “嗯?看什么电影?”萧辰低沉的声音传来。 程迪想了想,鼓足了勇气道:”要不…看鬼片?” 怕他拒绝,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以前跟那些朋友在一起的时候,都不敢看,但现在,你在我身边,我觉得不会那么害怕了,因为你会护着我的。” 萧辰眉梢微抬:“行啊,看。” 程迪选了个想看却一直没敢看的国产鬼片,蜷缩在萧辰怀里,一动不动。 可鬼片还没看到一半,她就打退堂鼓了。 整张脸缩在他胸前:“不看了。” 见她这般模样,萧辰也是于心不忍,起身开了小灯,把电视关了,重新回到床上将她揽在怀里。 “以后…”萧辰温言细语道:“下雨了我给你打伞,天黑了我给你开灯,遇到危险,我挡在你面前。” 程迪觉得听到前两句话还觉得心里暖暖的,可一听到危险那句,脸色就有些绷不住,眼睛立刻被蒙上一层薄雾,脑海里不免得又忆起在北国时,他护她周全的时刻。 她心里猛得一紧:“遇到危险,我不需要你挡在我面前,我也希望你好好的。” “我很好啊”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萧辰轻笑出了声,点点头。 她把头凑过去,低言道:“我希望,我们都是彼此的护身符。” “好” “都要平平安安。” …… 第二日早上七点,程迪睁开朦胧的睡眼,无意识得往一旁摸索了一道,空荡荡的,看向洗手间,灯是关着的。 于是马上来了精神,在床头柜处摸手机,给萧辰发了信息:“你去哪儿了?” 消息一发出,那头就回了信息:“买早餐。” 她心满意足,起身洗漱了一番,正犹豫要不要扎高马尾的时候,瞥见了门外衣帽架上的白色帽子,想想,还是决定跟他一起戴帽子。 直到穿好了今天出门的衣服,萧辰才提着早餐回来。 “怎么不再睡会儿?”他问。 “再睡会儿的话你买的早餐都凉了。” “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但你在广东待了那么长时间,肠粉应该还是吃的,还有豆浆。” “吃~”程迪小跑几步接过他手里的早餐。 温热的肠粉鲜香味儿随着包装盒的打开,扑面而来。 “我今天要去见朋友,你要一起去吗?” 萧辰思索了几秒:“麻烦吗?” “有什么麻烦的?我还怕你会尴尬呢!” “那就去啊!”萧辰喝了口豆浆,道:“我怕什么尴尬?” 他只想与她呆在一块儿,即使真的会尴尬,倒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今天天气很好,经过昨日大雨的洗礼,阳光带着清新的空气,懒洋洋得撒在大地上。 吃完了早餐,他们步行到了滨城中心医院,大老远就瞧见了一同前往北国的女医生小杜。 程迪一路小跑过去拥抱了一小会儿,但两人面容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只是轻轻扬嘴笑了一下。 程迪问:“今天只有你在吗?” “我先带你过去,晚点吃饭的时候他们再过来。”小杜说。 程迪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萧辰,介绍:“他是我男朋友,萧辰。” 两人热情打了招呼。 小杜开车带他们去了滨城郊外的墓园。 她这次的目的,除了见见老朋友,还要去看看牺牲在北国的林文。 程迪放束花在他坟前,擦几下墓碑。 她还记得,那张黑白寸照是他最帅的时候拍的,白色的衣领。 小杜说,当时太害怕了,看到林文尸体时,实在是绷不住,两个人就带着他回了国。 程迪问:“石师兄呢?最近有见到吗?” “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发信息给他总是不回,电话也打不通。”小杜说,“后来,我们便也没再联系他了。” “我知道了…” 也许,他并没有回来。 而自己,也是在昏迷中被送回了国,对回来的事情映像都非常模糊。 住院的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给石劲飞打几通电话,但都无人接听… 她们在墓地待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钟,想起萧辰还在园外等着,便也没有再多停留。 出了墓园也久久难以平复此刻沉重的心情。 小杜联系了几个以前医院的朋友,打算吃个饭。 返回医院途中,几人都沉默寡言,程迪落在后座,抱着萧辰的胳膊,扭头看向车窗外。 萧辰发觉了这其中微妙的气氛,看还有外人在,便用另一只手往她脸上蹭了蹭。 吃饭入座时,门外来了有七八个人,基本上都是跟程迪曾经同个科室的人,还有主任。 看到主任的那一刻,程迪神情有些紧绷。好在进来的人见到久违的程迪,脸上多少都洋溢着一些笑意。 程迪跟朋友同事们介绍了一下萧辰。 萧辰微笑点了点头,同主任握了手。 吃饭的时候,主任轻咳了一声,忽然说:“小迪,关于林文的事儿,我以为你也会第一时间跟他们回来的。” 众人纷纷把头看向程迪。 小杜说:“主任,程迪上个月回来也受了伤…” 主任抬手,小杜没再说话。 “你们去北国的事儿我也不想再说什么,去了五个,一个重伤、一个死了、一个失联了。”主任把筷子放到碗上,心里似乎满满的哀怨。 周围几个人也都放下了筷子,四周即刻沉静下来,连路边淡淡的汽笛声都似乎消失殆尽。 程迪偷偷瞄了眼萧辰,见他双手平放在腿上,觉得自己让他也跟着心情沉重,心里很不是滋味。 主要是她也没想到主任会来。 程迪:“对不起。” “你们年轻人,把什么事情都看得太容易,到真的出事儿,什么都做不了。 你们都是我带出来的,放你们出去比割了我的肉都疼。”主任站起身:“救人的前提是懂得爱惜自己,自己没了,拿什么去救人? 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见主任去意已决,众人便也没再挽留,只是互相看看周围的人,很快又拿起了筷子。 小杜怕程迪多想,宽慰道:“主任他就是想来看看你伤得怎么样,一直都想去洛城看看你来着,但路程太远,医院也离不开他。” 或许他们都有过后悔,但或许又没有。 谁知道呢? “是啊,小迪。”旁边的同事说,“主任把小杜他们都训了一顿,有些事情我们都很遗憾,但我觉得,不管怎么样,主任说的都对,我们只是普通的医务工作者,爱惜和保护自己也同样很重要。” 另一个同事说:“你之前有段救人的视频在国内火了,主任看到后给你家人打了好几通电话,现在看到你,他应该挺高兴的了。” 小杜举了酒杯,站起身,轻轻笑了一下:“各位,我们今天的饭局是给小迪接风洗尘的,大家别再想那些事儿了。” 同事们纷纷站起来举了酒杯,碰了一下。 重新落座后,才有人将目光抛向萧辰:“小迪,你男朋友挺帅的,我们认识也有好几年了,怎么不知道你交了男朋友?” “交了才几个月呢!” “几个月?”众人瞪大了眼睛:“你男朋友是在北国认识的?” 程迪刚要张嘴回答,萧辰抢了先:“是的,维和。” 同事托起腮,一脸痴迷:“啊~太酷了!” 旁边同事杵她:“你男朋友不也是去维和的吗?” 她抓耳挠腮道:“前男友!!!” 见她这般,众人也是忍俊不禁。 这顿饭吃了两个小时,因为还要回去上班,下午就没再安排其他的活动。 程迪牵着萧辰,走到了马路边等绿灯,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又觉得有点儿心塞。 她抬眸看萧辰,问:“这顿饭,是不是吃得不开心啊?” “怎么说?” “我没想到主任也会来,听他说那番话,我觉得还挺对不起他的,以前我们决定去北国的时候,他就很反对,但我们也太糊涂了,宁愿辞职,都…” 萧辰抿了下唇,目光沉静地从她身上扫了一眼,绿灯突然亮了,一排排的车子停在斑马线外,他拉着她走过去。 他不知道此刻该怎么去安慰她,只是将她往自己身边揽了揽,抬手搂进怀里,轻轻捏着她的肩。 一直到过了马路,他才开口:“小迪,你大学也在滨城吗?” “没有呢!”程迪摇了摇头,说:“你想去看看吗?可是有点儿远,现在去也来不及了。” “那算了!” 她笑道:“等你下次休假,还想去的话,我带你去。” “好。” 程迪带着他在滨城中心医院周围的街道里逛逛。生活气息挺浓,到处都是小吃店和杂货铺,估计早上上班的时候,噪音应该挺大的。 程迪解释说:“我以前住的地方在里面,挺安静的。 他们走到了巷子尽头,熟悉的楼梯口让程迪有了几分留恋,但又看到了旁边的空地上已经建起了一座挺高的楼房,挡住原本能直接照到阳光的一排窗户。 她叹了口气:“以前不上班的时候,可是靠阳光叫醒的。” 萧辰观察了一圈,巷子还算宽敞,四周还挺安静,只有一抹淡淡的阳光透过房子的间隙柔和得洒在地面上。 镶起淡淡的金边。 有些祥和又梦幻。 他觉得这儿也没什么好看的。 他说:“走,去看看滨城的海。” 程迪掏出手机叫了辆车。 等车的间隙,萧辰问:“你明天回去吗?” “跟你一起回啊?” “那你把身份证号码给我,我买票。” 程迪摇了摇头:“你是陪我来的,怎么能让你出钱。” 随后,她拿手机在他面前晃了几下:“我已经买了。” Chapter 72 下午的海滩上人不多,宽阔无垠的海平面上泛着金色的波浪,时而澎湃,时而平静。 那朵朵白色的浪花舞动着轻快优美的舞姿,旁边,有几个大人带着小孩儿在走动,欢声笑语不时地充斥耳边。 程迪盯着海边几个弓腰挖贝壳的小朋友,忽然有些感叹:小孩子没有压力,真好,怎么就这样长大了呢? 萧辰牵着她迎面吹着海风走近大海。 他轻声问:“想什么呢?” 程迪说:“只是突然想到小时候我也这样玩过,无论是捡贝壳,还是抓鱼,当时穿着个小裤衩就被我爸爸扶着跑过去了。” 萧辰看到海滩上有些五颜六色的小碎石,弯腰捡了一个,塞进程迪手里。 程迪愣了一会儿,才看向那颗石子,竟是心形的,而且颜色看着还挺鲜艳,光滑的外表下几乎看不到细沙。 想起他刚才揣手摩擦小石头的动作,也是不免轻笑了一下。 她问:“这次回部队,应该挺久没法再出来了?” 萧辰顿了顿,发觉有些难以启齿,拉着她在海边悠悠得走了几步,才说:“这次回去要执行任务,短时间可能没法见面了。” 程迪低头看他脚下的细沙,问:“去哪里?要多久?” “边境,预计…年前回来,而且可能没办法与你联系。” 程迪愣了愣,满眼的期待与欢喜迅速淡了去,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只觉得鼻子一阵发酸。 年前回来,意味着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她都没法知道有关这个人的任何消息,她想着,从在一起之后,从来没有过这么长时间的分别,在北国的北坡城,她可以去看他,但在中国的秘密任务,他却是只字未提。 她紧紧挨着他,只觉得哪怕分开半刻,心里都乱糟糟的。 萧辰瞧见她这番楚楚可怜的模样,还觉得有点想笑,摸了摸她柔软的脸颊,忍了下去,说:“我有机会就会联系你的,你呢,就在洛城乖乖等我回来,好吗?” “危险吗?”她低沉得问了一句。 “在国内,能危险到哪里去啊?” 他们在海边逛了一圈,然后坐在海滩边的广场上,看着金色的海平面渐渐染得通红,倒映上一轮西沉的红日,才起了身。 广场中突然涌出了好多人,炸串、章鱼小丸子、烧鸡等摊位渐渐支棱起来。 程迪才想到:“对哦,我都忘了,这个广场到晚上有很多吃的,还有一些小的娱乐项目。” “想吃什么?”他温言问道。 程迪看了一圈,发现还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拉着他走到了打地鼠处:“玩这个。” 萧辰无奈,却还是翘着嘴角坐到了矮凳上,付了钱。 两人都在地鼠来回的穿梭中咯咯直笑,程迪故意打到萧辰手上,还一副没打错的模样,老板见了,都赞叹几声。 玩毕,她还不满足,正要再找找好玩儿的项目时,萧辰拉着她走到了一射击项目前。 “玩这个。” 程迪抗拒道:“我不会” 老板笑道:“年轻人啊,试试呗,打中了十颗子弹,送个大娃娃!”说完,他指了指放在后边的大灰熊玩具。 程迪不会,尬笑道:“我不会这个”转身就想走。 萧辰拉着她的衣角,站着不动,付了钱,回眸说:“你不会,我会啊!”还挑了挑眉头,那脸调皮样简直快萌化她了。 他将枪托在身前,一枪、两枪,都正中靶心。三枪、四枪、五枪例不虚发。 程迪眼里都快散出了星星,明亮的眸子里看到此刻的萧辰并没有在北国持枪时的凌厉,反而多了几分无言的温柔。 她像个小迷妹,欢呼地叫了几声。 老板瞪大了眼睛,还觉得难以置信。 直到十枪都打完了,老板抱着大灰熊玩具走了过来。 萧辰放下枪,转身竟张开了双臂,程迪毫不犹豫,扑了上去,直到老板缓缓走到跟前,才松了手。 老板说:“你这样的年轻人,还真没见过几个。”他把玩具熊伸到跟前。 程迪犹豫片刻,觉得大灰熊玩具体积太大了,回洛城一路上拿着也不方便,搞不好还会惹得旁人耻笑。 她扫视了礼品区,而后指着一对情侣项链问道:“我能换那个吗?” 老板愣住了,回头看了一眼,却笑了起来:“既然这样,就送你们一对!” 拿到了项链,她暗暗窃喜,又心满意足。 她解释说:“玩具熊带回去很不方便,这个项链不错。” 萧辰:“好” 程迪走到一小吃摊前,买了章鱼小丸子。 “好久没吃了。”她吃了一颗,又给萧辰夹了一颗。 看到旁边烧烤摊时,程迪将整盒章鱼小丸子都塞到了萧辰手里,自己则蹦蹦跳跳跑去了烧烤摊前。 点了一些,递给萧辰。 萧辰吃不惯这类食品,说:“我吃不惯这些。” 程迪挑了挑眉,下巴指了指章鱼小丸子:“喂我。” 她张了嘴,萧辰却拿小丸子在她鼻尖蹭了蹭,而后笑着跑开了。 程迪抓着他的衣角,跟着小跑了几步,也拿烧烤蹭了蹭他鼻尖…… 回到洛城已经是周一下午四点多钟了。 出了机场,程迪便恋恋不舍。 萧辰叫了车,与她一同回了东明中学。 下了车,两人面对面站着,鼻子都有些酸涩,萧辰稍稍别过头,摸了摸鼻子,说:“我一有机会,就会给你打电话的。” 程迪点了点头,直到这一刻,才真正理解了徐小月口中的那一句“嫁给军人,你要有心里准备”。 毕竟从在一起到现在,他们都没有分离过这么长的时间。 两个多月,又是何其的煎熬。 她从兜里拿出了项链:“你把这个拿着,我等你回来过年。” “好” 他站在路边,沉静地看了她好半天,搂进怀里:“放心,别担心我。” “你去!” 目送萧辰上了车,程迪心绪才稍稍平缓了些。 回到家中才发现连萧辰走的匆忙,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一想起这事儿,原本饿着的肚子突然觉得有些胀。 …… 从滨城回来几天后,她一直待在屋子里学习,看各种医学理论和资料,有些书被翻得皮儿都快掉了一层儿,她却还觉得不够,穆然想起了医学院熬夜到凌晨写论文、 觉得闷的时候,就去了徐小月的面包店。 面包店不算太大,装修色彩低沉,雅致却又不失高贵,有点古典欧式风格的韵味。 许久不来,程迪倒是吃了一惊,两颗眼睛一会儿观察着各种面包奇特的形状,一会儿,又看着平灶台上操作着各种糕点器具的师傅。 徐小月介绍说:“这风格是按照我自己的意思装修的,花了不少钱呢!后来生意好了,就请了个师傅。” 程迪两眼发亮,觉得一切还挺温馨,对周边装潢所欣赏的各种精美小物件爱不释手。 这种笔墨难以形容的富丽堂皇是她从小都非常赞赏的,置身其中,就总隐隐觉得有种高贵的气味儿萦绕周围。 徐小月将店里头内侧的一扇门打开,是个别致的小房间,平常用作短时间休息。里面,糯糯正坐在桌子前晃荡着小腿儿。 程迪见他嘴角有些面包碎屑,便过去用手擦了去。 她两眼笑眯眯:“糯糯,小姨来啦。” 糯糯笑着摆摆手,站起身原地转悠了几圈,一双大黑眼睛忽闪忽闪的,红扑扑的小脸儿上露出两个非常可爱的梨涡。 “小姨。” 奶声奶气的声音听得程迪心都酥麻了,她将糯糯抱起,觉得比去年重了些:“糯糯又长大了。” 抱着糯糯玩闹了一会儿之后,才走到小沙发坐下。 徐小月端来两杯咖啡,放在桌子前:“小迪,什么时候,带你那位来店里坐坐。” 程迪抿了口咖啡,一听这话,觉得有些泛苦,是心里苦?还是咖啡苦?她捋不清。 “他出任务去了,估计要年底才能回来呢!” 徐小月也在旁边坐下了:“今年春节来得晚,两个多月。” 是啊,今年春节来得晚,他回来,也就更晚了,她想着,却也没有说出口。 徐小月见她失了神,想了些以往的经历,却又觉得,这会儿说什么都像是徒劳。 她问:“饿吗?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 程迪摇了摇头,忽而清淡一笑:“可就算他不在身边,我一想到我的世界有他的身影,就觉得很快乐了。” 这种感觉,徐小月最清楚不过,只是觉得这种感觉用言语呈现出来,太过轻易。 她只说了,平平淡淡的生活,其实挺好,那也是一种生活的境界,我不需要他太出彩,只要好好得呆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程迪垂眸笑了笑。 徐小月又毫不避讳得与她讲了自己大学时期的恋爱经验,那时不懂爱,只觉得相处没那么多是非,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分了手,开了面包店之后,遇上了糯糯爸。 还是同一个人。 程迪双手捧着杯子,并不想错过这其中的任何细节,当听到她说,生了糯糯以后他没转业前的那两年,每天过得是有些牵强的时候,程迪心里确实泛起了层层涟漪,直叫她心里隐隐作痛。 或许说…不是痛,具体,她自己也感觉不出来。 徐小月问:“打算,什么时候工作?” 程迪一口喝完了剩下的咖啡,说:“下周,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中心医院吗?” “是啊,每天坐个地铁,挺方便的。”程迪说。 说完,店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两位年轻男女,脸上都洋溢着欣喜,瞳孔里,似乎泛着金光。 徐小月起身去迎:“您好,是顾先生预约的是吗?” “哎,是的,您好!”年轻人与她握了手。 徐小月将两人引去后厨,又出来与程迪解释了:“预定了diy课程的,你坐会儿,饿了就自己拿着东西吃,我先进去忙了。” “哎好!” 透过那扇玻璃窗,程迪看到了平灶台后的那对年轻男女,互相挽着胳膊,认真听着徐小月给他们讲解,不一会儿,就自己上手调奶油、面糊等一些糕点原料。 看着看着,竟不自觉得脑补了与萧辰一同做蛋糕的场面,他一定是在暖黄的灯光下,将一小坨的奶油往她脸上蹭。 直到糯糯拿着纸和笔从里屋走出来,坐在旁边写写画画,她才移开了目光。 …… Chapter 73 在东明中学呆了几天之后,程迪就去了洛城中心医院,回归了医院和家两点一线的日子,尽管会跟以往一样有时候蹦出许多无趣的想法。 但这次,似乎又很不一样。 因为她期待新年,期待着他回来。 她一直知道医院是个充满了矛盾的地方,有的人痊愈、有的人离去,还有新的生命降临。 每天面对着那几乎看不见尽头而悠长的走廊,渐渐让她觉得这里与北国,似乎都同样充满着凄厉的悲伤。 手术室门口会站很多焦急等待的人们,收银区也偶尔出现抱头痛哭的身影…面对这来来往往的人,她又感叹,谁不曾渴望再平凡不过的生活。 她热爱医务工作,却又时常害怕遇见走投无路的人们,很多事情,都在她承受范围之外,也意料不到…… 或许,每个人都有过不去,却必须过去的坎儿… 萧辰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很清楚自己没法很轻松地去面对所有的一切,尽管在工作中她会拿出十倍的精力,可一回到家,就会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即使徐芝拨开电话,她也觉得有些烦躁,每讲一句话,都像是竭力屏住呼吸而出了口的。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到了十二月中旬,萧辰终于在那天晚上拨来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醇厚亲切却又久违的呼叫:“小迪~” 程迪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愣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那头再次传来声音:“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啊…阿辰。”程迪支支吾吾。 “小迪,最近过得怎么样?”萧辰温言问道,随之传出了一声淡淡的轻笑。 她享着那声久违的声音,所有的不愉快通通抛到了脑后,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程迪说:“我很好啊,你呢?任务还顺利吗?” “顺利”萧辰顿了会儿,又问:“你最近工作了吗?” “工作很久了呢,从滨城回来后,也没有歇很久。” “哦~”他轻而绵长地应了一声,又说:“那就好,你大病初愈,一个人待着会胡思乱想。” “不会的,有时候在表姐家,每天过得挺充实的,那你呢?你累吗?” “不累。” 程迪轻笑出了声。 电话那头,也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喘息声。 尽管两人都有千言万语,可一到这讲话的关头,又像是有了些微妙的尴尬。 对着冰凉的屏幕互相笑了几声之后,萧辰开了口:“觉得,你不太开心。” 听到这话,程迪又有些愣了,这个男人还是那么细心,像是有关于她的任何细节,他都能第一时间发现,好在她很快就缓过劲来:“想你想的。” 萧辰也跟着顿了一下,只觉得心都要化开了:“那你再坚持一下,我很快就回去了。” 听见那头传来类似点头时摩擦到什么东西的声音时,萧辰问:“新的环境工作,感觉怎么样?” “忙的时候还好,但闲的时候,总感觉自己跟周围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或许还需要时间去适应!” 没有熟悉的同事,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程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每天都是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却还是很清晰得感受到那股窘迫的无力感。 或许…真的是想他想的… 萧辰说:“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遇事儿不要自责,给自己留多点儿空间去思考,或许你不是跟他们格格不入,只是因为一直都太忙了,导致相互之间的交流也少了。” 程迪安静听着,慢慢就平静了思绪,还觉得心里暖暖的。 “我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 “要不…你有时间也去你妈妈住的那边坐坐,小住个几天,让自己别想太多,总要找个时间互相沟通的。” “不用了,我觉得自己一个人住挺好的。” 两人就这个话题较了会儿劲,随后,萧辰就讲起了笑话,程迪听着听着,顿时来了精神,也听到了电话那头呼啸而过的风声。 她问:“你那儿风是不是很大啊,你回屋里头!” 萧辰故意拉低了声音:“我要是进去了的话,手机就得交上去了。” “啊…”程迪有些懵,在恋恋不舍中独自斗争了会儿,还是硬下心,说道:“你进去,风太大了,我们不聊了。” “别,我回屋,再陪你讲两分钟。” “你不是说回去了就要交手机了吗?” “骗你的!” “你……” 两人又讲了两分钟后,才依依不舍挂了电话,远在山河之外的萧辰只是找了颗树,挡了风,直到战友唤了一声,他抱着胳膊才小跑着归了队。 程迪点开了一分钟前的通话记录,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多月的时间到现在来说,觉得还挺快的。 她又发了条短信过去:“无论身在哪里,你都是我心里的一抹亮光。” 看了眼时间,才十点多,还早,下楼买了些小饼干,吃了两包,才安心睡了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程迪就起了床,迎着微亮的夜色,去了徐小月的面包店随便吃了点早餐,看着时间还早,便转悠了一会儿,才去了医院。 急诊科里一大早就送来了两个因为打架斗殴伤得挺严重的人,其中一个比较严重的,鼻腔嘴角出了血,背后被人划了一刀,血液在他身下展开了一朵鲜红色的花朵。 程迪刚到医院,还没换衣服,就被同事呼喊了几声,她迅速跑去了更衣室,三两下进入了工作状态。 那刀口又长又深,是一条暗红色的裂缝,一眼就能看到裸露的白骨,医生们都屏住呼吸,一旁的实习护士甚至都不敢看一眼,这么大的伤口,即使在硝烟弥漫的北国,程迪都不曾见到过。 想必这其中一定埋藏着许多的怒气。 忙了好一阵,程迪才在周围医生的感叹声中走出了急救室,直奔去了洗手间。 出来时,看见走廊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凝神看了会儿,慢慢走上去试探了一声:“小杰?” 林杰在椅子上半坐着,胳膊肘撑在双腿膝盖上,垂眸看向地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程迪的声音时,愣了愣,才扭头看了过去,心里猛得震惊,但他还是很快就回过了神:“程…小迪姐。” 程迪听出他的声音有些颤,或者说是紧张,看向程迪那一瞬间的瞳孔微微放大,而后加以掩饰的动作十分抢眼。 程迪又走近了几步,问:“你在这儿做什么?看病来了?” “没。”林杰重新低下头,坐直了身体,不一会儿,他问:“小迪姐,你在这里上班吗?” 程迪挥了挥白大褂的衣摆:“不明显吗?” 林杰抬起了头,从隔壁座上拎起了背包,跨在右肩上,站起了身:“那小迪姐,你忙,我先回去了。” 程迪面无表情,淡淡点了点头,却在林杰转身离开的瞬间,余光瞥见了白色的校服后有一块血迹,她愣了愣,抬手叫住了他:“等下。”她伸手指了指林杰的后背,问:“你后面的血迹是怎么回事儿?要不要看看?” 林杰回眸摇了摇头,笑而不语,又抬手一挥,径直走向了门口。 身后,不知从哪儿又跑出来了一个跟他同样姿势单间挎着包的女孩,及肩的短发,发尾处染了醒眼的红色,右手小指上黑了一大片,看上去跟林杰差不多大,却浑身有些社会青年的气质。 程迪不再看过去,转身迎着匆忙的人群,走回了工作岗位。 虽说不认可这个家庭,但她也不会过多去干扰母亲的生活,而那天吃饭时,林杰的第一映像于她来说也是极好的,于情于理,她都不会对林涛的事情置之不理。 但他似乎又对她有所隐瞒。 等再见到林杰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中午了。 程迪被同事挽着胳膊往饭堂走去,刚出门诊大楼,就瞧见了林杰坐在门前的小花坛边上,嘴里还叼着一颗棒棒糖,依然穿着整洁的校服。 程迪让同事先去,自己则轻声漫步走到了林杰边上。 听到脚步声,林杰愣了愣,直到越来越靠近,才抬起头,这一次,他并没有很惊讶,而是扬着嘴角。 “小迪姐。” 程迪点头应了一声,换了种方式问:“来看谁?” 林杰站了起来,将棒棒糖往隔壁垃圾箱里一扔,随之响起了清脆的碰撞声,说:“来看看那天受伤的人。” 程迪猛然一惊,虽然心底有答案,可还是有些不确定:“哪天?” “你见到我坐在走廊里的那天,送来的人伤得很重。” 程迪忙问:“他跟你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就是来看看。” 那人伤得太过严重,警察都来了好几次,她实在想不到那场斗殴竟会跟林杰有关系。 “你呢?有没有伤着?” 林杰摇了摇头。 程迪又说:“那我带你去看看他,伤得挺重的,在住院部。” “什么?”林杰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抬眸看了她一眼,直到程迪嘴角挂上了淡淡的笑意,他才长长得舒了口气,接着说:“我以为,你不会管关于我们家的事呢!” “为什么这么说?”程迪想了想,把双手插进兜里,这个问题,其实她自己也有些模糊的答案,可她还是想听听林杰是怎么说的。 林杰说:“就是觉得,你对我们家似乎有些敌意,你在北国的时候,有通电话拨来,我接到了,声音还冷冷的,还有那天吃饭也是。” 程迪那通电话确实心里不舒服,但那天一起吃饭,她倒是没太在意自己的表情管理,或许给旁人,多多少少确实会有高冷的感觉,可更多的,她会认为是因为身体不适。 她轻轻叹了口气,拉紧了衣服。 林杰说:“外边冷,穿这么少也不怕感冒啊?你回去,我在这儿坐会儿就走。” “不冷。”程迪笑了笑:“你都叫我一声小迪姐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儿,就说说。” “倒也不是什么事儿。”他顿了顿,加快了几分语速问道:“那个人…不会有生命危险?” “不会” “那他什么时候能出院?” “接着打架呢?”程迪问。 林杰连忙摇了摇头:“他是我朋友哥,就问问。” 程迪放心了些,见林杰下意识得摸了摸肚子,她笑道:“吃饭了没有?” “没。” “要不要在这儿吃点?”程迪问。 “啊?…不用了,爸…我爸在家等我吃饭呢!” 程迪看他这番支支吾吾小心翼翼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却马上意识到不合适,生生得将那笑意隐藏了下去。 程迪说:“那你忙,我吃饭去了。” 林杰点了点头,待程迪走出几步后,他在后面喊了一句:“小迪姐,找个时间,来家里吃顿饭?” 程迪回头,没有笑意,但表情放松了许多:“再说!” Chapter 74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程迪才第一次听到有关那场斗殴的相关讨论,本来在医院不会引起太大的骚动,但警察来的次数多了,无论是医生还是患者亦或者是家属,茶饭之余,讨论的话题都开始逃不过这件事儿。 同事小秋揪着旁边医生的胳膊,像是有什么急事儿一样,一脸严肃地说:“我昨天拿药路过那个病房的时候,听见里面的警察说参与那场斗殴的是八中的学生,而且受伤的并不止那天送来的两个。” 小南说:“高中生,现在斗殴我都觉得不稀奇了,只是这次,要不是送来的及时,那个重伤的可就无力回天了。” 小秋又说:“可不是嘛,这都快赶上杀人了,到现在看到那个伤口,都叫我心里发麻。” 程迪扒了口饭,安静听着,才想起来,那天跟在林杰身后的女生,穿的是八中的校服。 直到喝完最后一口汤,她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拍拍小秋的肩膀,就离开了饭堂。 晚上回去的路上,突然想起了萧辰那天通话与她说过的话。 ——你有时间也去你妈妈住的那边坐坐,小住个几天,让自己别想太多,总要找个时间互相沟通的。 她想了想,觉得或许真的可以听听萧辰的建议,至少这次,林杰是真正对她发过邀请的,无论后续如何,总归需要面对那个家庭。 一回到家,静下心来,她就突然觉得浑身刺骨,像是又看到了当年那张丑恶的面孔。 她匆匆拿了换洗衣服,跑进浴室,任由滋滋温暖的水流从皮肤间流过,升腾的热气从脸颊掠过,直到将整间浴室包裹,她才能将心情平复一些。 可那张狰狞的面孔、丑恶的嘴脸、漆黑的眼眸却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脑海里,也回荡起心理医生与她说过的话:人在极度害怕的情况下会将所害怕的东西扭曲一个程度,所以你看到的东西并非是真实存在的。 她打开了卧室的所有灯光,关紧了门,回到床边,拿起手机,看着她跟萧辰的聊天记录和互相的温暖笑语,才终于将那注意力转开。 她必须让自己忙起来。 那天晚上,她睡得并不踏实,辗转反侧到两点后才终于来了睡意,第二天睡眼惺忪,起了床。 匆匆吃过早餐,就拎着包出了门。 回到工作岗位换衣服时,看着周围储物柜上面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她才想起来自己在洛城似乎并没有朋友。 中学时期乃至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们都离开了洛城,去往了更大的城市,谋求更好的发展,而她,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洛城。 说没有感情是假的,可说有感情,她除了萧辰,已经完全想不到其他任何能让她留下来的理由。 吃完午饭,程迪拿出了手机,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好友申请,验证消息是:林杰。 她愣了愣才通过验证,那头很快就发来了消息。 “小迪姐,你能帮我个忙吗?” 程迪正琢磨着他是怎么知道联系方式的,那头又发来了消息:“你的微信是我看着你妈妈列表添加的。” 她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是中午一点半了,林杰,不午休吗? 她问:“下午不上课吗?还不睡会儿。” 林杰:“我睡不着,那什么,你明天可以请假去我学校一趟吗?关于上次打架的事情,老师喊我谈话,还想找个时间跟家长聊聊。” 程迪把碗筷收了收,又盯着那几行字,许久才缓过神来,怔住了。 程迪按了语音电话:“你参与那场斗殴了?” “没有,就是老师觉得还需要找我聊聊,不知道谁跟他说了斗殴现场有我。”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到斗殴现场那里,程迪几乎有些听不清,但她也大概猜到了。 因为这会儿的工作需要,程迪没再过多询问具体的事情,既然林杰找到她,就会有他自己的考虑,而且明天刚好换班,她可以休息一天,便也答应了。 第二天,程迪睡到了上午八点钟,看了眼时间,距离林杰约的时间还早了不少,起床刷了牙,坐在床边不知愣了多久,直到林杰的消息发来:“小迪姐,我现在上课了,待会儿十点钟的课是体育课,你记得来。” “好” 说起为什么要去,其实她心里也没有个准确的答案,或许,内心深处真正隐藏渴望的东西,真的就是能看到母亲幸福。 可有的时候却又很矛盾,想不清楚这种渴望的意义是什么,爸爸殉职的事情,她不能忘,徐芝也不能。 或许她也知道,只是因为不能直面那段记忆,那副嘴脸,而烦躁得叫她心生厌恶。 坐在镜子前,绑了个高马尾,换了衣服,就出了门。 洛城一中还是有点儿远,她打了个车。 到目的地的时间刚好是十点整,一下车就看见了林杰在门口边上站着朝她挥着手,嘴里只有淡淡的笑意,待看清了,却又觉得是面无表情。 程迪填了来访登记的资料,就跟着林杰走进了校园。 校园里依旧是她脑海里熟悉的模样,光彩宜人,教学楼里传来忽大忽小的朗朗读书声让她感觉非常亲切。 路过操场,里边都是上体育课的一中学子,边上,几名文质彬彬的男生搀扶着女生往校医室走去… 她总觉得在这指缝间穿梭而过的岁月里,她自己的中学时代还是在昨天。 林杰走在前边放慢了脚步。 “小迪姐,你为什么答应得这么快?” “什么?”程迪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后知后觉才想起,微微蹙了蹙眉,说:“你不去找你爸爸和…和妈妈,肯定有你自己的考虑,我是觉得,你高中学业紧,不应该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些事儿上,就帮你来看看。” 林杰笑了笑,默默酝酿了会儿,说:“要是你是我亲姐就好了。” 程迪笑而不答,走到楼梯口她才问到:“我以什么身份去见你老师?” “亲姐。” 程迪一听这回答,心里有种莫名说不出的窘迫感,一时间只觉得有些荒谬绝伦,可一转头看到林杰上楼时有些落寞的背影,她就生生将那股不适感压了下去。 办公室里只有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安静坐在椅子上批作业,瞧见林杰和程迪,才咧嘴笑了一下。 林杰打了声招呼:“顾老师,我带姐姐来了,爸妈工作忙,出差去了。” 顾老师笑着摇了摇头,像是有些无奈,连忙站起来从隔壁拉了张椅子过来。 程迪也打了声招呼:“顾老师,你好,我是林杰的姐姐。” 顾老师冲她迎了迎手:“你好。” 待程迪坐到椅子上后,他放下了手中的笔,看了眼一旁的林杰。 林杰会了意,悠悠得走出了办公室。 顾老师:“我这次找你来,主要还是关于林杰学习方面的事情,以前也找你们家里人聊过,他参加过学校的美术考核,成绩并不理想,却还是想继续学下去…” 程迪有些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从来没有了解过林杰的过去,这会儿突然说出这些话,感觉离露馅不远了。 顾老师继续说:“以他文化课的成绩考个重点大学还是很不错的,我希望你们家里人再劝劝他,让他好好准备文化科目,别在美术上浪费时间了。” 程迪淡淡点了点头,片刻安静后,才说:“我一直都在外地工作,这几天刚好在家,对这个事情可能不是很了解,那您知道他学美术多久了吗?” “应该有大半年了,我就是觉得,他这样的孩子应该清楚自己的目标,找条合适的路走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说完,顾老师有些抱歉得笑了笑,给程迪倒了杯水。 顾老师:“他这次能找他父母以外的人来,想必对你也是很信任的,所以我觉得这件事情上,当姐姐的去劝说一下,效果会比父母好。” “嗯,我了解了,顾老师。” “还有一件事儿”顾老师抿了口保温杯上的茶,说:“关于在八中斗殴的那件事儿你知道多少?” “那件事儿影响挺大的。”程迪说。 “是啊,但是那天早上的课,林杰没有来,有人说在斗殴现场看到了他,而且,还抓着一个女生的胳膊,我有点儿担心。” 程迪愣住了,觉得这话多少有些不真实,林杰怎么看,都不太想是会参与这些集中斗殴的孩子。 “他跟我说过,没有参与打架。” “我觉得……” 林杰整节体育课都没有去上,趴在办公室隔壁的栏杆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操场上来回移动的斑斑点点,竟愣了神。 程迪在后面叫了他几声都没有回应。 直到她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肩头,才回过了神。 “啊…小迪姐,你出来了。” 程迪与他一同站着:“没下去上课啊?” “这节课请假了。” 程迪插着兜站在一旁吹着拂面而来的冷风,隔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真的没参与斗殴吗?” “没有。”林杰小心翼翼得看了她一眼,想到什么,说:“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没找我爸过来?” “那你想说吗?” 林杰将下巴撑在了栏杆上方,说:“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只是不太想让他管我的事儿了。” “那你怎么没叫我妈过来?” 林杰愣了愣,说:“叫她过来,那我爸也知道了。” 程迪问:“你跟那个女生是什么关系?” “什么?” “八中的,发尾是红色的。” “朱…朱迪吗?”林杰抬起下巴,却压低了头,像在说一个难以启齿的人:“同…同学。” “初中认识的吗?” “不是。” 程迪微微抿唇,手掌无频率得轻拍了栏杆。 她说:“那行,好好上课,我先回去了,有空,一起吃个饭!” 林杰领着程迪去了校门口,一直看着她上了计程车,才转身跑回教室。 回到家楼下,程迪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扛在身上的包袱也似乎变得不那么重了。 她在楼下买了点儿菜,打算自己做些吃的。 医院食堂的伙食虽然还不错,可吃多了,有的时候还是会觉得不自在,没有胃口。 煮了点儿滋补的鸡汤,端到阳台边上,吹着冷风,看着东明中学的学生们中午放学一个个离开学校的背影,顿时觉得美好的生活让她有了安全感。 只是心里想的那个人,远在祖国边境的那个人,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她拿起手机,对着阳台下的风景和碗里的鸡汤各拍了一张,毫不犹豫得发给了萧辰。 尽管她知道那边不会回复。 可她还是依然期待着。 Chapter 75 十二月初,洛城下雪了。 程迪一大早起床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裹着大衣,空气中氤氲着清新的雪的味道,回眸穿鞋的余光中已经瞥见了窗外雪白的一片。 她拉紧了大衣,快步走到窗台边,天空微亮,天地间是灰蒙蒙却又白花花的一片。那鹅毛般的雪花静静地落在窗台上,顷刻间,又被风吹得散开了。 她跑到厨房倒了杯热水,双手捧着,不停得呼气,喝了两口才发现暖气也许是坏掉了,顿时有些无奈得扬了扬嘴,笑自己有些蠢得可爱。 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洗漱了就换身衣服出了门。 楼下的小孩儿抱着雪球,叽叽喳喳扭抱成一团,一个晚上的时间,这座城市就覆上了雪白的大衣。 刚往地铁站的方向走两步,就看见了林杰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嘴里叼着一颗糖。 程迪迎上去:“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林杰说:“我知道你住东明中学附近,而且这儿就一个公交站一个地铁口,还紧挨着,就知道你要外出肯定得路过这里。” “还挺聪明。” “今天不上班吗?” 程迪将帽子拉紧:“今天休息,你呢?不上课?” “今天周末。” 程迪这才缓过来,每天的工作都让她对时间少了许多概念,有的时候,一埋头,从手术室里出来时,天边已经灰了一大片。 林杰耸了耸肩:“小迪姐,你想去哪儿吃?” “你带我见见你那位朋友?”程迪将目光转到一旁,看着树上摇摇欲坠的雪块。 “谁?”林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连忙转移目光,有些窘迫。 “真不知道?” “为什么要见她?”林杰不自在地抿紧了唇。 程迪便也不再坚持,带着他去了附近的茶餐厅,透过玻璃窗外,她盯着屋外川流不息的行人看了好半天。 直到林杰从洗手间出来重新坐到她对面,才回过神来。 林杰点了些茶点心,问:“你要吃什么吗?” “不挑”程迪说。 一大早喝茶,是程迪的意思,中午和晚上都要呆在徐小月店里帮忙照看糯糯和顾店。 程迪倒了杯茶,轻轻推到林杰面前:“暖暖身子。” “嗯”林杰捧起了小茶杯子,一口喝完了。 “你爸爸知道你学美术吗?” “顾老师都跟你说了?”林杰抬眸看她,像是有什么秘密被戳破了似的。 “都叫家长了,顾老师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程迪说,“你的高中生涯就快过半了,如果还不确定学习的目标,你会让自己后悔的。” “我不是没想过,只是我很需要…画画。” 服务员端来了虾饺、粉丝、蛋挞等一些林杰平常爱吃的东西。 “但是顾老师说,你绘画的考核成绩不是很理想,高中生涯就快过半了,他希望你能看清楚自己的目标。” “我知道”林杰有些不耐烦,却也没表现得太明显,毕竟眼前这个人是他异父异母的亲姐姐,必要的尊重必然要给的。 程迪从他的语气中似乎有所察觉,便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与他探讨过多,一直揪着不放,说不定就会心生厌烦。 她笑了笑,下巴指了指桌上的点心:“吃!” 夹起蛋挞咬了一口,他忽然问:“小迪姐,你相信这世界上有第一眼就能让你倾心的人吗?” 程迪沉默了一会儿,想直接问问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但她笑了笑:“当然相信,只是你不了解这个人的过去,所以在感情里还是会保留自己的理智。” “那是胆小吗?” “…”这一语道破的态度让程迪差点没呛出病来,她收紧了笑容,想了想,觉得或许也没错,“也许…是!” “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位军人小辰哥?” “是啊,怎么了?” 程迪像是看到了什么八卦似的,凑近了一些,轻声问:“你是不是情窦初开了?” 林杰脸红了,没有说话,双肘撑着餐桌,有些不大好意思得抿着茶水。 他转身看着玻璃窗外,眼神有些呆滞,白曜的日光衬在他脸上,莫名得多了几分冷峻。 “你能不能,不要告诉我爸和…妈,我还在学美术的事儿,他们并不知道。” “为什么?” “我爸不同意。” 程迪点了点头,想问问原因,却心里有些顾虑,毕竟回想起来,自己接受林杰的速度让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林杰坐在茶餐厅里与她聊了平常生活中会遇到的一些小趣事儿,包括哪个老师讲话很搞笑啊、哪个同学上课怎样玩弄老师…… 程迪说起北国见闻的时候,林杰看起来还挺感兴趣,听得全神贯注,讲到她那段火爆视频之后,林杰屏气凝神,似乎完全不想错过其中的任何一个细节。 聊了一两个小时后,两人心情都比刚才愉悦了不少,林杰想邀请程迪去他家坐坐,吃顿饭,但她以没有空为理由拒绝了。 “以后有空再去,带我男朋友去。” 林杰有些兴奋,却又感觉溢出了些许失落。 屋外的雪停下了,餐厅门前过道上是一排排凌乱的脚印,他们踏上了被踩得黯淡板结的路。 程迪与林杰道了别,回到了出来时的十字路口,迎面吹来一阵风,冷得她缩了缩脖子,发现衣服穿得似乎还不够厚。 萧辰这个时间,应该穿着很厚的衣服,执行着任务。 她淡淡笑了一下,竟想起没有见过北国的雪景。 要是,再回来晚一些,就能见到了呢。 她拿起手机,试着再拨了一下石劲飞的电话,依然还是无人接听。 一遍又一遍听着那边传来的冷冰冰的提示音,让她有些恍惚,不知道该怎么办。 将手机揣回兜里后,走回了家。 程迪再接到萧辰电话时,离春节就剩下了几天。 那天她卸下满身疲惫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刚在厨房洗完两片菜叶,电话响了。 剩下的菜都来不及收拾,拿干毛巾擦了两下手就匆匆往客厅跑。 期待着、也满心欢喜着。 看到屏幕上那两个大字“阿辰”的瞬间,几乎快要笑晕了过去,要不是大厅灯还亮着,她再踉跄一下,就能撞上桌角了。 拨通电话的瞬间,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话筒里传来他微乎其微的喘息和风声互相交织的声音。 “小迪”萧辰开了口。 程迪笑了笑,点头应了一声:“阿辰,你回来了吗?” “回了。”他也跟着笑了笑,听得出回答得还挺开心。 萧辰顿了会儿,又有些怅然道:“你是不是准备要睡觉了?十一点多了。” 她回眸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确定了一下,还在转,十一点还没过半。 尽管那边看不到,她还是摇了摇头:“我才刚下班回来,冰箱里有些前几天买的菜还没吃完,正好煮点东西吃呢!” 萧辰听言,轻笑了一声,温声问道:“怎么回来这么晚?明天上班的时间岂不是很紧了?” “我明天晚上才上班,值夜班呢,不然这么晚才回来吃饭,谁受得了呀!” “噢~”萧辰的声音变得更加颤抖。 程迪担心又好奇:“你在跑步吗?” “我快跑到你家楼梯口处了。” 程迪轻轻尖叫了一声,而后意识到邻居可能都休息了,便马上捂住了嘴巴,穿着拖鞋,开了门跑出去。 寒冷的夜里,她穿着单薄,只有一件毛衣,浑身被寒气包裹着,只在出门时忍不住颤了一下,可她还是顾不了太多,很快拿出钥匙,关了门,抱着双臂跑下了楼。 刚过二楼的转向休息平台,就瞧见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黑色大棉衣和鸭舌帽的男人在楼梯口处停下了脚步。 萧辰见到她的瞬间完全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似乎都被他抛到了脑后,见到穿着单薄的程迪更是震惊不已。 他双手各自抓着大衣的两边衣摆,朝着程迪张开,程迪二话不说,蹦了两下就扑进他怀里,双手绕到腰后,随之,被他包裹在胸膛和大衣里。 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嘴角里是难以言喻的开心与快乐。 萧辰带着磁性却又醇厚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怎么没穿多点衣服就下来了。” 他紧紧搂住程迪,恨不得将自己身上所有的温度都传到她身上。 程迪扬起了被他埋在胸膛里的嘴角,伴着微微的喘息声:“我太想你了。” 萧辰笑了笑,用大衣裹着她往楼道里上了两个台阶,她转过身被他从背后裹住,然后,一前一后,缓缓上楼。 “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你。”程迪小声说。 “回去看。” 程迪开了门,从旁边鞋架上拿出了一双棉鞋,放到萧辰脚边。 萧辰轻轻关上门,正要转身穿上鞋子,程迪就踮起了脚,钩住他脖子,仰头,小心翼翼得吻上了他的嘴唇。 他全身忽然一阵酥麻,轻轻按着她的脑袋,享受这久违,思念至极的一切。 她又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他推进了卧室,按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 萧辰躺在床上单手抱着她。 程迪紧紧依偎。 萧辰问:“你不是还没吃晚饭吗?” “我都忘了。” 萧辰也是觉得好笑,问道:“冰箱里还有什么吃的?” “你要给我做吗?” “我也…饿了。” 程迪裹着大衣起了身,出了卧室,萧辰也跟着她走出了卧室。 看了才知道,冰箱里没有肉了,只有冷藏格里的几颗小白菜,安静躺在灯光下。 萧辰忍俊不禁:“你平常只吃素的吗?” 她把冰箱合上,指着灶台边上水池子里的菜叶说:“我刚才想煮碗面来着。” “素的?” “嗯。” 平常晚上回来太饿了才会吃,但这会儿,晚饭都没吃,她实在有点饿的慌。 萧辰从沙发上拿起大衣穿上:“出去吃,去夜宵摊。” 程迪乖乖回房间穿了大衣,戴了围巾和那顶白色的鸭舌帽,走出卧室,又从沙发上拿起萧辰黑色的鸭舌帽帮他戴上。 “你要围巾吗?我还有。” “不用。” 这一片居民区都没有夜宵。两人相互依偎着走到十字路口才看见几家夜宵摊在夜色中腾起团团烟雾。 萧辰问:“你想吃什么?” “看你啊,我都行。” Chapter 76 路上行人不多,皑皑的白雪覆盖着黯淡无光的路平面,两人边走边用脚铲着地上略厚的积雪,嘴角里都是幸福的弧度。 程迪牵着萧辰走过了烧烤店,往砂锅粥大排档的方向走去。 萧辰奇怪:“你不是喜欢吃烧烤吗?怎么走了?” “你吃不惯啊!”程迪舔了舔嘴角的雪沫,又说:“而且,都这么晚了,我不想吃太油腻的东西。” 他随着她走进了砂锅粥的大排档。 “你想吃什么?”程迪在他对面坐下,拿着菜单看了几眼,发现也没有自己特别想吃的东西,但又有些饿了。 萧辰拿过菜单,随便扫了几眼,问道:“你是不是有选择困难症啊?” 说完就招来了服务员,点了砂锅粥和几道小吃,然后问:“你还有没有想吃的?” 程迪摇了摇头。 他把菜单放回了边上,拿杯子倒了两杯热水,托到她面前。 萧辰低声问:“不是饿了吗?也不点菜。” “我就是不知道你想吃什么,而且大晚上的,只要不油腻,我都行。”程迪在桌子底下拿脚蹭了蹭他,虽然隔着层层布料,但她还是很清晰得感受到了他炽热的温度。 “最近,跟你妈妈他们家相处得怎么样了?”萧辰问。 “我没怎么联系她。”程迪说,“不过前阵子跟林杰有交流,但要是让我去他们家住,我可能会觉得尴尬。” 萧辰理解:“过年的时候,总得去一趟?” 程迪有些拿不定,想了想,问道:“那你陪我去吗?” “当然了,你要是需要的话,我陪你去,而且,我跟他们都见过了,也不会觉得尴尬。” 她会心一笑。 服务员上了砂锅粥和几份小吃。 萧辰给她打了满满一碗,她捧在双手间,腾腾的热气将她包裹,温暖了许久。 他一瞬不眨得盯着她看,她执勺,抿汤,脸上被白雪映衬得格外白嫩又干净,眸子里似乎发着光,透亮透亮。 程迪喝完了碗里的粥,抬起头发现萧辰正盯着自己看,有些乐了:“你不饿吗?” “让我看看你,一段时间没见,又瘦了。” 程迪露出两颗门牙,娇小白净,呼出了淡淡的白气。 刚才见面得匆忙,两人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彼此,就这一会儿对视,他们都看得挺认真,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尽收眼底。 萧辰拿起她的碗,又给她打了一碗放到她面前:“吃吃。” 她咧嘴笑:“以前跟同事吃饭的时候,看到男生都会先给女生打饭夹菜,觉得很幸福,现在,终于也有人给我打汤夹菜了。” 萧辰往她另一个空碗里夹了几块肉。 他问:“过年打算怎么过?去我家,还是就呆在你家?” “你是说年夜饭吗?” “是啊!” 程迪双手放在桌面上,托着腮想了想,就在自己家过?未免也太单调了,去萧辰家?会不会有点不太好意思? 愣是想了个几分钟也得不出个所以然。 萧辰眉眼弯弯,看着她:“你要是不想去你妈妈那儿,就去我家,人多,过着热闹点儿。” “你家很多人一起吃的年夜饭吗?” “我爸妈,还有安安,今年江峰可能也来。” 程迪夹了口肉放进嘴里,点了点头,期待着这年味儿,应该还挺热闹的,只是要见他爸妈,总免不了在心底思来想去,自行脑补,他爸妈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问:“那你接下来几天怎么安排?我工作有点忙,过年可能只有三天的假期。” “接下来几天,我接你上下班。” “什么?”程迪一愣,眼睛睁大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用回部队了吗?” “不用,过完年再回去,不过期间可能会回几次,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吃完一桌子的美食,趁着程迪去上厕所的间隙,萧辰走去收银台买了单。 走回去的路上,迎着夜间白亮的路灯,两人都打了好几个哈欠,又互相笑着抱在了一起。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程迪实在累得不行,洗完澡还没等萧辰给她吹完头发,靠在他胸前就几乎快睡着了。 这一夜程迪睡得很安稳,醒来时已经是早上十点多钟快十一点了,顶着朦胧的睡眼,拉过被子边缘蹭了蹭,摸了摸身旁,果不其然,萧辰不在。 窗外阳光明媚,下了好几天的雪,这会儿终于停下来了,她起身开了窗,通会儿风。 从衣架上拎起大衣,迅速裹上,踉跄几步出了卧室门。 昨夜回来太累,手机一直都搁在客厅的餐桌上,洗完澡没来得及打开看一眼,就睡了过去。 她打开手机,微信里有萧辰发来的消息:“睡醒了就热一下锅里的早点,我出门一趟,顺便待会儿买点菜回去。” “好~” 放下手机,去了厨房,打开蒸锅,是包子和粥,应该是下楼买的,到现在保着温,还透着淡淡的温热。 她微微弯了嘴唇,开了火。 这会儿跑去洗手间洗漱的小腿蹬得十分轻快,她从来没认真想象过与他一同平淡生活的画面,现在清晰感受到了,反而觉得有些虚幻。 回到厨房时,手机响了一声。 是萧辰的,“起床了?中午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你在哪儿?要不我去买!” “不用,我刚好路过市场,顺便买了。” “那煮个鱼汤,然后你随便买点小菜,我先煮饭了。” 萧辰对着屏幕乐了一会儿,才回了个“好”。 他打了个哈欠,才想起昨天晚上的睡眠时间不够,今天早早就起床去见了几个重要的战友。 要不是脑子里全是程迪,估计这会儿哪儿也不想去了,倒头就能直接睡过去。 停好车,走到市场,一时间脑子里竟有些混乱,边走边看着热闹非凡的小道,琳琅满目的生鲜令他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长这么大,来市场的次数是屈指可数,入了伍之后,更是对市场这一概念渐渐淡去,以至于到现在来买菜都觉得有些无从下手。 他走到海鲜区挑了些鱼和大虾,又买了些肉和菜,买完之后才恍惚间发现自己没问价格。 回到程迪家已经是十二点整了,楼下停好车,拎着几个大袋子就跑上了楼。 把程迪的钥匙放到了桌子上,有些不好意思:“你昨天说白天不上班,我就拿了你的钥匙下去了。” 程迪从他手上接过那几个大袋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微微勾起,然后从旁边抽屉里拿了把钥匙给他。 “你说这几天送我上下班,就在这儿住着。” 他笑了笑,接了过去。 “都买了什么?”程迪将脑袋低下去,打开袋子看了眼:“怎么买这么多?” “买多点儿,处理完了放冰箱里,慢慢吃。” 程迪拎着袋子走进了厨房,刚从边上拿起围裙,就被身后有力而炽热的掌心握住。 “我来帮你。”他拿过围裙,从身后搂住了她的腰,好一会儿,才将带子绕到程迪身后,系了个结,缓缓放开了手。 “你早上回家了吗?”程迪开了点儿水,把鱼翻了肚子来回洗着。 萧辰走到旁边的水池,也接了点儿水洗着虾,他买的这一袋子虾个头都挺大,现在看着,才感觉应该挺贵的。 “没有。”他微微侧了下脑袋,挑着虾线:“去见了几个牺牲的战友。” 程迪一时没了声音,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心情她最了解不过。 彼此安静了好一会儿,程迪见他情绪不高,还是问了:“是在北国牺牲的吗?” 他眼神有些放空,淡淡点了几下头。 “我好像,从来没跟你说过,我差点也死在了北国。” 厨房里顿时没了声音,水龙头被程迪拧了一下,没关紧,她又拧了一下,抬眸看萧辰:“是今年,四月份那次吗?” 萧辰愣了愣,一时间,快要涌出口的话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两人就静静看着,暖阳透过窗口,染在她的眉梢一角和黑发上。 他安安静静看着窗台前她逆光的脸庞,顿时竟觉得似曾相识,而且远在他在北国阿罗帝城见到她第一眼之前。 逆光下,树下,模糊的人形轮廓… 他想不起来,头疼得厉害。 他拧紧眉心,想尽力让自己不要表现出来,但仍然是无济于事。 程迪拿手背在他额头间轻轻擦了擦,心提到了嗓子眼,七上八下,心里如激荡的湖水般,久久无法平静。 “你怎么了?” “你是什么时候去北国的?” “二月份。”萧辰开口后,程迪舒了口气“刚过完年没多久。” “那你四月的时候,有没有去过除了阿罗帝城以外的地方?” 程迪后知后觉,才知道他是想说那次他倒在路边的时候,是不是她救了他。 她笑了笑,重新拧开了水龙头,伴着刷刷流水声,她说:“你是不是想说,早在阿罗帝城之前就见过我了?” “难道不是吗?” “是,那个时候,我跟亚当去南岭镇的路上,在路边的梧桐树下看到了你。” 萧辰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那个他记忆中无论如何聚焦的模糊印象,终于清晰了起来,是她洁白柔美的脸庞,是她逆着光,焦急害怕的面容…… 原来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可他偏偏是不信命的人。 良久,他微微抿了下嘴唇,继续挑虾线。 隔了好久,才笑了笑。 “你想说说吗?是不是从来没跟人说过?”程迪起了锅,切了点姜片和其他调料,连同鱼一起放入了锅中,然后转头看着他。 他想了想,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今年的三月份,对他来说,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今天,他又做噩梦了,头疼得厉害,脑子里是一片混沌,黑暗的角落里,伸出来几只手,哭喊着将他推了出来,然后是一声爆炸… 萧辰从五月到现在,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种噩梦了,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程迪拿过他手里的虾盆,下巴往后边客厅指了指:“你去歇会儿,感觉你有点不对劲,剩下不多了,我来处理。” 他站着愣了一会儿,直到程迪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时,才回过神来,然后轻轻点了头。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厨房传来不明显的哗啦哗啦水流声,他摘下鸭舌帽,往沙发上靠了靠。 程迪关了水,洗了手,从房间里拿出了小被子,盖在他身上。 均匀的呼吸里透着平静,绵长温热的鼻息,呼在空气中,变成了小团不明显的白色气体。 Chapter 77 程迪回了厨房,拉上门,做了鱼汤,小炒虾、小炒肉和几个煎蛋。 小心翼翼将几道菜都端去了餐桌,回到厨房打饭的间隙,萧辰已经醒了。 “你醒啦?”程迪走到他身边掀开了小被子。 “嗯”萧辰半眯着眼睛,还不太清醒,声音听着昏昏沉沉。 “起来洗个手,吃饭了。” 听言,他慢慢站了起来,许是太累了,差点又倒在了沙发上,程迪下意识得拿胳膊给他撑了一下才站稳了脚跟。 她担心道:“要不,你回房间睡会儿,睡醒了再吃。” 他看了眼餐桌上的几道菜,总算清醒了些,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吃饭,我洗个手。” 吃饭的时候,他夹了块虾肉放到程迪碗中:“辛苦你了,我还说帮你一起弄,没想到睡着了。” “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吗?还是说因为今天早上起的太早了,没睡够?” 萧辰扒了口饭,扬了会儿嘴角:“我没事,你吃完饭休息会儿,我晚上送你去医院。” 程迪做菜的味道还挺好的,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她男朋友吃得是一脸享受。一边吃,一边夸得赞不绝口。 晚上七点钟,萧辰开车送程迪去洛城中心医院。 “我晚点带夜宵来给你。”萧辰开过了路口,回眸看了她一眼。 程迪将目光从车窗外移回来,看他:“你晚点还要来一趟吗?太麻烦了。” “想吃什么?” 她托着腮思索了一会儿:“要不你帮我把中午的饭菜热一下。” “现在饿不饿?” 程迪想起他中午吃饭前的状态,还是有些不放心:“你今天中午的状态有点吓人,下午也没怎么休息,要不你早点睡,不用来给我送了,晚点会跟同事一起吃的。” 萧辰摇了下头:“别担心我了,中午都有休息过了,这大半夜的,去哪儿吃?而且中午吃的晚,晚上又没吃。” 她笑了笑没说话,对着手机屏幕整理了额间的发丝。 “让我在这几天好好尽一些男朋友该做的事情。” 到医院后,她还有些恋恋不舍,像是要分离许久似的,站在下车处看了他好久,直到同事路过将她拉走,才抬手摇了摇。 同事说:“啊~小迪,你男朋友真帅啊,那寸头太性感了,上哪儿找的?身挺板正的,好像个军人哦!” “就是军人,在北国维和的时候被我捡到的。”程迪压住了心底那股油然而生的自豪感,抿着嘴微笑。 “我的天哪!我都快忘了你去过北国呢,没想到还有这么奇妙的一段缘分。” 她这才想起,第一天来医院时,许多医生护士都从那段爆火的视频中认出了她,大部分医生觉得她真正做到了医生该有的“淡薄宁静无怨无悔,以救死扶伤为己任”。 可茶饭之余,她也只能独自感慨,认为自己并没有那么伟大,只是做到了自己该做的。 接下来的几天,程迪心情都不错,几乎没有了那股窘迫的无力感,与同事的交流也相对多了起来,最重要的是,上班和下班都能看到熟悉和让她欢喜的面孔。 一大早,程迪坐在医院门口的石墩子上,余光中看见了萧辰的车缓缓靠近,离她只有几米的时候,忍不住喊了一声:“阿辰,你今天来的有点儿晚诶。” 声音有些小,也不知道萧辰有没有听见。 他停下车,摇下车窗,将胳膊肘搭在窗沿上。 程迪只是匆匆瞥了他一眼,目光就像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似的,怎么都离不开。 他浓浓的眉毛下边摆着一副墨镜,被高挺的鼻梁衬得神采奕奕,比平常多了几分俊朗。 “你今天怎么带墨镜了?”程迪看久了,竟发现自己有些愣了。 “不好看吗?”他勾了勾嘴角,有些骄傲。 “不说你了,待会儿又该被我夸上天去了。” “要不再看看?” 程迪笑了笑,拉开了副驾座的车门,坐了上去,目光却还是落在他脸上。 许久,车子才发动,她觉得奇怪:“你今天怎么了?来晚了二十分钟。” 萧辰伸手到后方座位指了指:“那个,是我妈要我给你带的早餐。” 她回眸看了一眼,有个别致的饭盒放在后边,程迪伸手拿了过来,“你妈妈?她怎么知道的?” “安安给她说的,一大早就去买了东西回来炖品,拦都拦不住。” 打开饭盒,鲜香的味道四溢,汤味醇厚,她心满意足道:“我都快忘了今天除夕了,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不急,你回去睡个觉。” “那你呢?你干嘛?” “陪你一起睡,倒了你的时差。” 程迪看着他愣了愣,不经意间捏紧了手中的饭盒,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偷偷乐着嘴角喝了口汤。 …… 下午四点钟,程迪醒了。 身侧,萧辰还平躺着身子,呼吸均匀。 程迪起身看了眼时间,觉得还早,却也睡不着了,坐到书桌前随便翻看着经常看的那些书籍。 窗外,潜入的阳光懒洋洋得飘洒在她身上,柔柔暖暖,她迎着那束喷香流溢的暖阳,回眸看了眼床上的萧辰。 他翻了个身,轻轻张开了眼睛。 程迪小声问:“我吵醒你了?” “没有,睡醒了。” “那就起床啦,感觉差不多了。”程迪轻轻走到床边,重新半躺上去,搂住他的腰。 片刻安静之后,萧辰侧了身,将她搂入怀中:“等下直接买点东西过去就行了。” “我以前除了去林叔叔家吃饭以外,没有单独去过别人家里,也不知道买些什么合适。” “买些你自己喜欢吃的就行。”萧辰翻开被子,坐了起来,程迪从边上衣架给他拿了厚衣服。 程迪说:“那怎么行,又不是去我家。” 萧辰精神了不少,微勾着嘴角笑道:“我们家没那么多礼数,你不用太紧张了。” “那我收拾一下,我们等下就出发!” “带点换洗衣服,今天晚上可能不回来了。” 程迪愣了愣,但很快回过神来,后知后觉才应了一声,小跑到柜子前翻找些衣服。 衣柜里衣服还挺多,她挑了几件让自己满意的,塞进了小包里,没塞下两件,就觉得尴尬了。 “阿辰,我包里放不下。” 萧辰把他的包举了过来:“放我这里。” 一个黑色的大背包,她觉得,这与他那身气质简直是太搭了,二话不说就接过塞了些衣服进去。 一直到下楼坐到车上,程迪都还在心里泛难,实在不知道该买些什么。 “你妈妈有联系你吗?”萧辰问。 “联系了,不过我已经跟她说要去你家过年了,等过几天再去跟他们吃个饭!” “那到时候你妈妈会不会说你这么容易被拐走之类的?”萧辰挑着眉毛,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好笑道。 “不会的。” 程迪一本正经得回答完,扭头看着眼前熟悉却又错综交杂的道路,一路听着萧辰播放的轻音乐到了洛城军医院。 萧辰解释:“安安快下班了,接她一起回去,离这儿不远了。” “你们家离军医院近,离我家还挺远的。” 程迪摇下车窗,想了想,又说:“待会儿买些水果,或者是新年礼盒之类的。” “都行。” 窗外医院门前已经停了许多来接亲人的车辆,下午金色的暖阳已经隐匿到天空的另一侧。 安安从大门一路小跑过来,一头扎进了车后座。 “今天好冷啊!”她慢慢把衣服穿上。 萧辰哼笑了几声:“今天这么快,衣服都没套完全就跑出来受冻了?” “我这不是看你还接着小迪呢嘛,你可别废话了,江峰都在家帮着妈妈包饺子了,赶紧回去。”安安边拉大衣,边对着程迪傻笑。 到了百月路,安安边走边给程迪介绍:萧家在小区里有两层楼,三四楼从内部打通了,接了楼梯,每层看着都还挺大,户型板正,阳台外可将小区内景色尽收眼底。 刚把门打开,萧母顾媛媛就微笑着迎了上来,嘴角一个欢喜,就轻轻将程迪的手腕拉了过来。 “哎呀,小迪是?经常听安安说起你呢!” “新年快乐阿姨!”程迪惊喜道。顾媛媛看着挺热情,与安安倒是颇有几分相似,眉宇间满是笑意。 “新年好新年好!” 程迪被她拉去沙发上坐了下来。 从沙发上,她看到了阳台上的各种花花草草,片片绿叶在夜色下似乎还闪着淡淡的光芒。 江峰从厨房里出来,双手还沾着点点星星的面疙瘩,朝着程迪挥了挥手:“程医生,好久不见,新年快乐。” 程迪笑着跟他打了招呼。 顾媛媛说:“小辰啊,你赶紧进去帮小峰包饺子,我跟小迪聊会儿天。” 萧辰无奈又好笑,放下了手中大大小小的礼包,转身脱了外套推着江峰进了厨房。 安安倒了杯水放到茶几上:“妈,你热情过头了。” 顾媛媛不屑看她:“你哥都找到女朋友了,你什么时候带个男朋友回来?我看人小峰就不错,年龄虽小了你一点儿,但该有的都比你强。” 安安一时哑口无言,把那杯本来给程迪的温水一饮而尽,起身去了厨房:“那我给您包饺子去。” 程迪看了眼四周,问:“萧叔叔不在家吗?” 顾媛媛说:“他在部队回不来,等年后我再去看他。 程迪点了头,一时不知是觉得遗憾还是别的想法,竟轻微得舒了口气。 顾媛媛问:“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我还怕今年过年家里会挺无聊的,这下可好了。” 程迪随着她在三四楼都转了一圈,最后才回到三楼的厨房,看着那三人对着汤锅下饺子。 顾媛媛说:“你们去聊会儿,我再炒几个小菜。” 几人依然不动声色摆弄着盘子里的东西,顾媛媛把他们都推出了厨房。 安安:“哎呀,你真的是。” “去去!”顾媛媛拉上了厨房门。 安安领着他们去了四楼的阳台。 因为空间的需要,四楼的阳台扩大了些面积,上方摆着几张木桌子和木椅子,地上铺了木地板。 程迪观察了好一会儿,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真没想到,你们家还挺雅致的。” 萧辰解释道:“都是我爸爸平常的一些习惯,他喜欢喝茶,才将这里改建了一下。” “我觉得挺好的。” 江峰赞同:“看着干净,也很舒心。” Chapter 78 窗外寒气凛冽侵肌。 安安拉上了阳台窗户,将几张凳子聚到了一起,又从冰箱里拿出了几瓶饮料放在桌子上。 “快坐着,别站着了,这些饮料放进去没多久,不是很冰。” 萧辰移了张桌子到程迪后方,轻轻按压了她肩膀,她也马上会了意,坐了下去。 这番动作不禁让身旁两人发出一阵感慨。 “辰哥还是辰哥啊,在一起之后,变得更细心了。”江峰拿起饮料喝了一口。 安安说:“唉,有了女朋友,把妹妹都忘了。” 程迪笑笑没说话,拿了瓶饮料递给萧辰。 萧辰摇了摇头,也挪了张椅子在她旁边坐了下去。 安安解释说:“他不爱吃甜的,你看,我也没拿他的份儿。” 程迪这才回过了神来,看着桌子上的几瓶饮料数了数,似乎,从认识他,确实没见他吃过甜的东西。 几人聊了没多久,楼下就传来了顾媛媛的声音——喊他们吃晚饭了。 笑眯眯下了楼,顾媛媛早已经把几道小菜都端了上来,又叫安安将客厅所有的灯都打开,从柜子里拿出了瓶红酒。 萧辰下巴微微指了指椅子:“小迪,江峰,坐!” 几人都落了坐,萧辰依次给几人打了汤。 五个人吃,包了好几种馅料的饺子,小菜都是一些凉拌牛肉、皮蛋、小炒虾等一些程迪平常比较爱吃的菜。 程迪惊喜道:“阿姨,全都是我喜欢吃的菜,您真是太神了。” 顾媛媛笑了笑,指着这几道菜说:“这都是小辰告诉我的,他说你一定会喜欢的。” 程迪顿了顿,微微扭头看萧辰,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 “这些菜跟你那天在饭店点的那几道其实差不多,今天早上我妈就去买来了。” 江峰慢慢吃着菜,笑着朝着他瞥了一眼:“看来安安说的没错。” 安安勾着嘴角,开了红酒往几个杯子里倒了些:“我就说嘛,估计他连我爱吃什么都不知道呢!” 程迪咬了口饺子,听到这话儿觉得尴尬,尽量逃离了几人的视线,将目光落在身前那盘饺子上,几秒之后,才重新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得笑了笑。 要是只有他们几个在吃饭还好说,这会儿顾阿姨也在,她就觉得多少有些尴尬。 好在顾媛媛是识大体,又善于理解别人,看出了程迪的窘迫,拿筷子指着程迪身前的几道菜说:“小迪啊,别听他们瞎说,你能来,阿姨知道你爱吃什么自然是高兴的呀!” 安安也发觉了,连忙给程迪碗里夹了些牛肉,说:“你就放心吃,我妈她今天本来要去我爸那边的,这不,知道你要来,就放我爸鸽子了,非要看看你,所以你能来,我们大家欢喜着呢。” 江峰说:“阿姨的手艺真的不错。” 他满满塞了一嘴饺子,两边脸蛋圆鼓鼓的,安安情不自禁得就朝着那儿轻轻捏了一番。 众人忍俊不禁。 顾媛媛举起了酒杯:“来小迪,祝你新年快乐,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谢谢阿姨!”程迪也朝着她举了举酒杯。 敬罢,顾媛媛夹了些菜到了程迪碗中:“小迪第一次到家中来,不用客气,当做自己家一样,吃完饭,你随他们几个回老家玩玩。” “老家?”程迪微微抬头,而后愣了愣。 萧辰弯唇笑,跟着也往她碗里夹了几块肉,解释说:“乡下奶奶家,我们有空的时候会回去呆几天,过年的时候,乡下热闹。” “远吗?” 安安说:“不远,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而已。” 吃完饭,几人没多做停留,顾媛媛塞了几个红包之后,便督促着他们启程,自己则驱车去部队。 车上,程迪坐在副驾座上,听着后座安安讲着小时候的趣事儿,看着一路上连绵起伏的皑皑白雪,还觉得挺美好。 毕竟这安静的夜里,郊外大路上的车辆极少,就算会碰见几个,也都是紧着时间回老家的,很快就在他们面前跑没了踪迹。 江峰揭开了零食,递到安安面前:“吃吗?” “吃呀!” 她倒是毫不客气,一把抓了过来。 程迪忽然想起在北国与她相见的第一面,总觉得现在的安安与那时的温文尔雅形象有些出入,又或许只是第一面,看得不够透彻,但她很确信,安安是个非常不错的人。 跟她哥哥一样。 程迪回头拿了点儿零食,说:“其实,感觉当时第一次见安安的时候,总觉得会是那种看起来很斯文很尔雅的小女生,现在感觉有些差距呀!” 江峰听到这话,竟在后座捂嘴笑了几声。 萧辰应她:“这才是她原来的样子,那两条小麻花辫过多掩盖了原本的性格。” 安安扯着嘴角,淡淡笑了几声。 “斯文?尔雅?这种女生怎么会去北国那么危险的地方?”安安说。 程迪给她竖起了个大拇指:“回答得太精辟了。” 到了村口,人才渐渐多了起来,各种炮声和欢呼声应接不暇,车子开近时,许多小孩儿叽叽喳喳响成了一片。 安安趴到窗边,车内已听不清嘈杂的小孩儿呼喊声,她看着楼顶上爆裂开来的礼花,红的、蓝的、紫的互相交汇。 道路前方也响起了礼花声,整条小路上的白雪瞬间被五颜六色的光芒铺满,而后星星点点坠落,程迪双手搭在了胸膛前,笑颜渐开。 左侧,右侧的炮声也随之响起。 萧辰回眸看着她,眼眸里似已装下了这绚丽的星星点点,透着光,是她喜欢的颜色。 程迪露出两颗洁白的牙齿,回眸与他对望。 车子在小道上开的非常慢,他们脸上,都似乎镶上了淡淡的光斑,互相对笑着。 车没多久就开到了房屋前,程迪先下车开了后备箱拿了些刚才路上买的水果、饼干之类的。 这一拎起来,感觉还挺重。 江峰接了几袋重的,跟在萧辰后头进了屋。 安安轻轻唤了声:“奶奶,我们来啦!” 一老人很快从门框边探出头来:“哎呀,我的安安来了!” 萧奶奶今天梳了很整齐的头发,还带了个大红发夹,清瘦的面颊下身材依然匀称,走路还带风。 萧奶奶见着几人,高兴得合不拢嘴,一会儿盯着程迪看了好半天,一会儿又盯着江峰看了好半天,以为是她孙子和孙女各自的男女朋友。 见老人兴致这么高,安安也没说什么,寒暄了几句之后,拉着几人上了楼顶。 安安往地上摆了好些小炮。 “小迪,这大过年的,我发现我们穿的也没怎么喜庆,只有这礼花才有点过年的滋味了,你来点!” 程迪接过她手里的打火机:“年味,只有小孩子才会觉得很重要也才体验得到,我们可都长大了呀!” 萧辰拿过程迪手里的打火机,闻声说:“我去!” 安安捂嘴乐了好半天,直到将礼花点上,几人才安静下来站在原地抬头准备观礼花。 萧辰小跑回了程迪身侧,耀眼的礼花随着咻咻的声响在空中闪烁,原本平静的夜里顷刻间也在四周响起了各种各样的鞭炮声。 程迪被这升腾而起五彩斑斓的光芒迷了眼,四周似乎成了一片仙雾缭绕的桃园之地,身前是刻刻绽放的五彩繁花,身后,便是挚爱之人。 萧辰从背后抱住了她,下巴轻轻在她肩膀出来回蹭了蹭。 他在她耳边轻问:“好看吗?” 程迪顿时觉得身体一阵酥麻,他的声音低沉而带有十分诱惑的轻轻沙哑,她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握紧了他的手。 “好看,以后,每年你都点礼花给我看,好吗?” 他轻轻笑了下,嘴唇轻轻含了一会儿程迪冰凉的耳朵:“一直放,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 程迪扭头半仰着吻上了他温热棉软的嘴唇。 ——阿辰,你是我见过最能让我灵魂燃尽的人,即便我们以后不再相守,我也甘愿。 萧辰脸颊突然感到一条棉热的东西划过,随即变得冰冰凉,他睁开眼,却见到了程迪眼角滑落而出的眼泪。 她微眯着眼睛,轻轻将嘴唇移开,拿手在眼角擦了擦,见身旁,江峰与安安都不在楼顶了,便轻轻舒了口气。 萧辰再次将她搂进了怀里:“怎么了?哭什么?” 程迪抿唇,轻轻晃了下脑袋。 “我就是…太幸福了。” 凛冽的冷气中,他将她抱得更紧了。 那双手绕着她的腰,时而紧凑,时而松缓,他抬手护助了她的头,埋进了自己肩膀上,一遍又一遍,轻轻拍着。 直到拂来一阵风,他才底言道:“天冷,我们下去?” “我想在这儿待一会儿,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乡村的风景。” 几片雪花似应了景,轻盈得从半空中飘落而下,如小猫优雅的脚步一样,落到了程迪睫毛处,她眨了眨眼睛,没弹开。 萧辰伸出食指将那两片白色抖落了下来。 她看着他,笑了一会儿。 “风大,进楼道里坐着。”萧辰指了指身后敞开着门的楼道口。 她点点头,被他牵去那处,坐了下来。 依然看着外头雪白黑暗的天地。 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说什么,程迪将头枕在了他肩膀上。 “总感觉,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儿,可是仔细想想,我们好像认识,也才没多久。” “嗯!”萧辰轻轻应了一声,说:“有的时候,一段难忘的经历,会让人觉得过了很长时间。” “你不在的这两个月,我还是会胡思乱想,下班回到家里,就捧着手机,也不知道何时能等来你的电话。” 话说到这里,她愣了愣,觉得似乎是说错了什么,连忙抬头看他,接着说:“啊,阿辰,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怪你出任务不在。” 萧辰抿唇没说话,抬了抬眉头,疑惑得看着她。 “我就是那段时间,常常做噩梦,总是梦到了一些我本该忘记掉的东西,一个人待着,也会胡思乱想。” 萧辰很理解她的这些话,以往发生过的事情,难以放下的都会历历在目,脑海里翻涌着经历一遍又一遍,但他从来没曾想过去问她,因为他相信,她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说了。 “我理解,无论是你之前经历的,还是在北国经历的,我希望我的出现,能将你从那段不堪的记忆里拉出来。” 又一阵微风吹过,她缩了缩脖子。 他将她往自己胸膛前带了带。 Chapter 79 直到萧奶奶在楼下喊了一声,萧辰才牵着程迪下了楼。 餐桌上摆了几副碗筷,程迪不解,扭头看萧辰:“我们不是吃过饭了吗?来你奶奶家还要再吃一顿?” 萧辰笑出了声,看着她这脸可爱样,下巴朝着灶台上的汤锅指了指:“奶奶觉得夜里凉,煮了点儿汤暖暖身子,就当是夜宵了。” 程迪哦的一声,随着安安坐了上去。 看了一圈,她才发现萧奶奶家看起来十分干净,厨房也整洁无瑕,各种调料瓶被她摆放得杂乱无章,餐桌更是擦得十分光亮。 “萧奶奶,这汤好好喝呀!”程迪捏着勺子抿了口汤,顿时觉得身子暖暖的。 萧奶奶把那一大锅全端了上来,鲜香的味道在寒夜里也不减反加。 她推了张椅子在程迪边上坐了下来,盯了一会儿才开了口:“安安说你叫小迪是?以前也没听小辰说起过你。” “哎,是!” “挺好挺好!” 萧辰从锅里打了些肉出来,盛在程迪碗中。 吃完之后,萧辰撸起袖子拿过桌子上的空碗:“我来收,你们去跟奶奶聊会儿天。” 安安扶着萧奶奶就走了出去,江峰紧随其后。 程迪踮着脚尖轻轻走到了萧辰身后,他洗碗的背影看着依然板正,果真是无论穿的怎么样,那军人的气质都不会相比在北国时而逊色几分。 她无声得上前从后面勾住了他的腰。 萧辰微微屈了下身子,很快又回了正:“怎么没去客厅?” “安安他们在和奶奶聊呢,我想跟你呆在一块。” 他笑笑没说话,将碗都叠到了一起,放到旁边,接过程迪给他递来汤锅。 她乖乖呆在旁边听了会儿哗哗的水声,看流水从他指间划过,像是在注视着什么美好而又十分重要的东西似的,一瞬不眨。 萧辰发觉了她的视线,拿食指背沾了点儿水迅速蹭了下程迪的鼻尖。 许是控制了分寸,没碰上太多水,程迪没有感觉有多么凉,反而一阵心里暖暖的。 她轻轻拍了下萧辰胳膊,像撞上一团棉花似的,触感还未清晰就将手拿了开。 洗完了锅,她才问:“我们今天晚上在这里睡吗?” “你怎么想的?要回去吗?” “你在哪我就在哪,而且这么晚了,回去也不方便。” “那你还问?”萧辰说。 程迪冲他挑了挑眉头,笑着跑出了厨房。 萧奶奶赶紧挥手招她过来:“小迪,今天晚上要在这里过夜了,陪陪我这个老太婆。” “奶奶。”程迪迎头应了一声,坐到了沙发上:“萧辰说我们今天晚上可以住在这儿,您明天想吃什么早餐?我起早点去买。” 萧奶奶握着她的手,久久不肯放开。 老人家第一次见孙子带了女朋友回来,自然是高兴得不行,这一见了面,双方都挺热情,萧奶奶也是打从心底喜欢程迪。 白炽灯下,客厅里挂了各种各样过年才会有的喜庆物件,有些还是程迪拉着安安在半路下车挑的,这会儿,都被江峰和安安挂到了墙上。 几人坐在客厅里聊了没多久,萧奶奶就打了哈欠。 萧辰拉着着她的胳膊:“奶奶,我送您回去睡觉,已经很晚了。” 萧奶奶想了想,看了江峰和程迪一眼,觉得他们此番前来,是招待不周了。 “小辰啊,你跟安安帮忙布置一下他们的客房,你啊,要带人来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这什么都没准备。” 安安:“您就别操心了,我们不是小孩子了,让哥送你上去睡觉!” 萧辰跟着萧奶奶上了二楼卧室。 待他们上了楼,程迪凑到安安耳边,低声问:“你们这儿有多少个客房?” 安安故意捂着嘴,轻声回了句:“刚好三个,你跟我哥住一间。” 程迪:“……” 安安帮江峰收拾了一间卧室,萧辰也拉着程迪去了另一间卧室。 程迪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房间里还算整洁,没落多少灰,看样子平常也偶尔会有人住,萧奶奶也会时常打扫。 “你奶奶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看起来好漂亮。”程迪关了门,坐到床沿上,不禁一阵感慨。 萧辰低头整理床单,抬眸眉眼带笑,看了她一眼,露出些许无奈的笑意。 “你七老八十了,说不定比我奶奶还漂亮呢!” “又耍嘴皮子。” “不好看我能耍嘴皮子吗?” 程迪从柜子里拿了枕头,往萧辰身边凑了凑:“你从北国回来之后,我就再也没见你穿过军装的样子了,总感觉,你两副样子,除了气质,其他的地方都变得温和了不少。” “是吗?可我在北国,也逗了你许多次。” “那不一样。”程迪坐在床沿上,想了想,也确实是,她无声得笑了笑。 萧辰说:“你是只记得我在战场上的样子,觉得很帅?所以难忘吗?” 程迪别过脸,不假思索道:“才不是呢!” 是不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但她不愿多说出来。 多一分,都会使人骄傲。 萧辰说:“我刚刚听到你跟奶奶说明天要起来准备早餐?” 程迪点了头,应了一声,随后脱掉鞋子爬到床上去。 “奶奶其实她不太好意思让我去买,不过你知道这儿哪里才卖早餐吗?” 她回忆了会儿来时的路,因为路面太黑,又时常被礼花所吸引,这会儿怎么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知道诶!” 萧辰忍俊不禁。 “睡,明天我叫你起来,一起去买。” 萧辰换下衣服,钻进被子里搂住了她。 一夜无眠。 入睡前,程迪调了闹钟,被唤醒时,身侧又是空无一人,窗户被帘子遮得密不透光,但入睡前开了口,这会儿能清晰得听到风声。 她揉了揉睡眼,见床头柜上萧辰的手机还放在那儿,舒了口气。 若不是她偷偷调了闹钟,这会儿估计萧辰又是自己一个人跑去买早餐了,相处久了,竟会觉得这是习惯。 他只想在她睡醒之前准备好早餐,在北国同居的那段时间即使脚受了伤,也还是如此,现在回国了,一成不变。 开了房门,程迪瞧见洗手间的灯开着,萧辰正对着镜子洗漱。 程迪插着手臂,慢慢走过去倚在门框边,轻轻咳了几声:“咳咳” 萧辰被这突如其来的身影吓得怔了怔,拿过毛巾随便在脸上擦了擦,而后温言道:“我吵醒你了?” “你说呢?”程迪踮起了脚,搂住他的脖子:“你怎么这么早就洗漱了?” 萧辰顺势搂住了她的腰,隔着厚厚的衣服,他憋着笑想了想,缓缓道:“我…” “去买早餐?”程迪打断了他的话,随后拿起了边上的洗漱用品。 “都说了,今天我来准备,你又想偷偷摸摸跑出去,然后给我发微信说早餐买回来了。” 萧辰站在门框边静静看着她洗漱,没说话,可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了扬。她屈身吐水的动作很轻、很缓,就跟她的性格一样,温柔内敛。 他把毛巾递了过去,程迪头都没回,就往热水里揉了揉,热气顿时铺满了整个洗手间,四周暖了许久。 擦完脸,她才想起什么,皱了皱眉看他:“你自己洗脸没开热水吗?” 萧辰抱着手臂,倚靠门边朝着她笑笑默认。 “天气这么冷,你…” 没等她说完,他就伸手抱住了她的后脑勺,在嘴唇边轻轻落下了一吻,程迪瑟瑟的身子抖了一下,随后四周归为温暖,满身充斥着他绵热的体温。 附近没有早餐店,萧辰开车带她去离村口比较近的一处早餐摊位。 车上,程迪将车门都拉了下来。 萧辰好笑道:“你这么怕冷,还去北国呢?那儿冬天可比这儿冷多了。” 程迪没做声,只是回眸看着他轻笑了一下。有的时候,她会害怕,因为没去北国,遇不见他,那躺在路边的人会错过救治时间…… 沉默间,萧辰突然说:“还好你去了,不然我可能就…” “阿辰”程迪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有些话不吉利,就不能说,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他都好好的在她身边,比什么都重要。 “已成定局的事情,就不要再胡说了,现在想想那个时候你伤得那么严重,我都还心疼,后怕。” “好,不说,你今天早上想吃什么早餐?”萧辰问。 “你平常来都吃什么呀?” “呃…小笼包、油条豆浆什么的。” 谈笑间,车子已经开到了村口附近,放眼望去,雪白的一片,道路两旁的积雪上覆盖着斑斑点点的红色,是昨天放年炮的小孩儿留下的炮渣,还别有一番喜庆的滋味儿。 程迪摇下了车窗,总觉得此情此景与昨晚蒙黑来时简直是天壤之别,可细想,那耀眼的礼炮又或多或少装饰了漆黑的夜晚。 萧辰停好了车,拉着程迪下了车。 这会儿的早餐摊已经站了许多大人和小孩儿,许是新年过得有滋有味,今天小孩子也都起床特别早。 “这么多人呢!”程迪踮了踮脚,看着前方站成一堆排队等早餐的人。 “过年嘛,很多人都回来了,这几家店又是十几年的老店了。”萧辰说,“你早上是不是不太喜欢吃油的东西?” “还行!”程迪思索了片刻:“其实只要是没太油腻就行。” “嗯!”萧辰应了一声,叫程迪在远处等他去买早餐,程迪不肯,非抓着他的手腕,一齐挤了进去。 最后是程迪抢着付了钱。 回去的路上,程迪琢磨着,今天该去哪里玩儿,但看着这雪白的一片,终是想不透,开口问:“我们今天是不是要去玩呀?” “你想玩什么?” “只要跟你一起,玩什么都行。” 萧辰把车停到了院子里,江峰早就已经洗漱完坐在客厅上陪萧奶奶看电视了,安安还在洗手间洗漱。 吃完早餐,萧奶奶问程迪和江峰想去哪里玩。 奈何两人人生地不熟,思索了几秒钟就没再想了。 江峰说:“奶奶,我们也不知道去哪里玩,倒是您有没有推荐?” “小辰,后山那个公园今天应该挺多人的,你带他们去逛逛!” 程迪扭头一脸期待。 好不容易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总要找些乐趣儿来玩,况且喜欢的人也在身边,双倍的乐趣。 她很欢喜,也很期待。 Chapter 80 后山公园走路大概半个小时,建在一座相对平坦的小山上,从山脚下沿着步行道上去,需要二十分钟。 安安提议走路去。 大家都没意见,只是路上还不忘调侃一下身旁这对小情侣,实在是吃得一嘴狗粮。 山脚下人多,虽然不是特别有名的公园,但已经被开发成了景区,许多游客慕名而来,停车场早已没有多余的车位了。 江峰在这乡村能看到这样的场景,属实被震撼到了:“真没想到,你们老家大过年的也这么热闹。” 安安解释说“主要是开发了个主题公园,这山很平坦,有面湖,到了这会儿都结了冰,大家都喜欢滑雪橇啊什么的,自然就吸引来了许多人。” 程迪扭头看萧辰,问:“你会滑吗?” “这有什么难的?” “也是,你指不定是从小玩到大呢。” “这里也是近几年才开发的,以前来这儿都没路,所以也都没什么人来,基本上都是村子里的人无聊溜达才会来。” “噢~” 上山的路是一条弯曲的水泥路,路面上的积雪没怎么处理,许是这会儿游客多,不便打扫,走起来,会觉得挺累。 几人虽做好了人多小心游玩的准备,可一到山顶,还是被震撼了一番,一片黑压压的全都是人,冰湖面上,老人抱着小孩儿,爸爸妈妈拉着雪橇,各种姿势玩法应有尽有。 萧辰问:“你想玩儿吗?” 程迪摇了摇头:“感觉没什么兴趣,要不我们去找点其他好玩的!” 安安说:“你们去玩,我带江峰逛逛。” 程迪正还犹豫着,萧辰就拉着她跑远了。 “诶?慢点儿,路滑。”江峰在后面喊着,可两人也没有任何减速的想法。 冰湖周围摆了许多小吃摊,程迪路过时都觉得卖相挺不错,可才吃了早餐没多久,这会儿是什么也吃不下去。 “待会儿饿了再吃,我带你去个地方。” 程迪也没问,就这样被他拉着,往后方更高一点儿的上坡走去。 没多久,这条路就走到了尽头,披着白衣的灌木丛堵住了去路,但隐隐约约能看见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 “这没路了。”程迪说。 萧辰指了指那处:“那不是吗?” “啊?”正还犹豫着,萧辰就牵着她往前走了几步,那条路渐渐显眼起来。 他们爬到了可以看到村子全貌的高处,虽没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但这样底下皑皑白雪的一片也是十分令人舒心。 萧辰说:“我小时候跟着村里的小孩儿没少来,以前做错事了,就喜欢一个人上这儿来待着,觉得特别安心。” 程迪扭头看他,他的眸子里清澈透亮,似乎在回忆着难忘的往事。 他接着说:“记得有年夏天,我在学校犯了事儿,自己偷偷得就跑来了这儿,不小心睡着了,结果家人整晚没睡,后来还是我自己回去的,被我爸修理了一顿。” “你小时候这么调皮呀,犯了什么大事儿还得躲起来?” “翘课去网被老师看见了,拉着我非要去找家长,爸爸是军人,从小待我特别严格,后来长大了才发现他的不容易。” 程迪想象着那番调皮模样,不免得噗呲一笑。 良久,她问:“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犯事儿?” “这么严格的父亲,能调皮得起来吗?从那以后,他就叫我妈每天看着我进校园,生怕我又翘课。” “那你还是没什么改变。” “是吗?” “老挑逗我。”程迪眯着眼睛看他。 萧辰想起与她玩闹的那些时刻,笑得脸颊微微泛红。 程迪说:“我记得,那次在阿罗帝城,我没来得及跑,你在夜里救了我,当时对我态度有点狠呢。” 他微微收紧了笑容:“记不清了。” 是记不清,还是不想说,萧辰心里很清楚,在那样的情况下,着急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低头笑了笑,没再做声。 山顶的这处小空地只有当地人才知道,这会儿站在这里,已经远离了公园内各种嘈杂的声音,只有若即若离的鞭炮声传来耳边。 银装素裹的树木已经看不到一片树叶,枝条静止在半空中,宛如亭亭玉立温婉的女子。 他们沿着那条小路一直往深处走,用地上厚厚的积雪堆了个小雪人,个头都还没程迪的膝盖高,他说,小时候经常跟小伙伴堆小雪人,到最后,竟每次都打起了雪仗。 程迪偷偷捏了个巴掌大的小雪球,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轻轻一抛,那颗雪球爆裂开来。 她的力气很小,小到萧辰几乎没注意过来,只觉得额头轻微一阵发凉,他也捏了个更小的雪球,缠着程迪抛了过去… 两人闹了好一会儿,已经到了中午时分,萧辰问程迪想吃什么,没等她回答,答案就已经印在了他脑海中,果不其然——小吃摊。 程迪挑了个小丸子的摊位,萧辰问:“你很喜欢吃这些摊位上的东西。” “也还好,很少吃,两三个月都不见的会吃两三次。” 拿了小丸子,萧辰付了钱,坐到公园长椅上吃完了,江峰和安安也玩的差不多了。 …… 吃完晚饭,安安要回医院,几人商量完,也觉得差不多回去了。 离开村里时,萧奶奶塞了个圆鼓鼓的红包给程迪,程迪摸着那厚度,没敢要,最后是萧辰趁上车的间隙帮她拿了。 把江峰和安安送回去之后,他们回到了东明中学的家。 萧辰把红包塞给她:“奶奶给了,你就拿着!” 程迪一愣,完全没注意这个红包被他带在身上,她接过来看了看,确定是萧奶奶的红包:“你怎么带回来了?” “第一次来,又是大过年的,老人家兴奋,包给江峰的新年红包都没这么多,可想有两层意思了。” 两层意思,程迪知道是什么意思,却还想了想:“你妈妈都给我了,奶奶还给,都不太好意思要了。” 萧辰揉了揉她的鬓角,他想起了年前说好去她妈妈家:“什么时候去你妈妈家?” “林杰给我发了信息了,我们明天晚上过去吃顿饭,刚好他们家有空。” 萧辰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林杰是谁,从包里拿出了换洗衣服往浴室走去。 大年初二这天,他们睡到了九点多钟,下起了些毛毛雪,窗外缥缈纷纷而至,密密麻麻的一片,犹如天女散花。 程迪拉开了窗帘,街道上人挺多,想必,大部分是赶着这个时间回村看望亲人。 萧辰煮了粥,唤她来吃。 “想好要带些什么东西去吗?”萧辰打了碗粥放到她面前。 以前无论是同事朋友生日还是其他的节日,挑礼物对她来说都觉得是一道世纪难题,去萧辰家和乡下都有安安帮着挑,但这会儿要去林清晖家,情况多少都有些特殊,反而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想了好半天,也没什么思绪。 萧辰给她出了个主意:“要不然你问问林杰,看看他有没有喜欢的东西,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跟他们家都是见过面也吃过饭的。” “嗯,我知道,要不然就带点新年礼品去就行了,我完全想不到有什么特殊意义的礼品。” “行,待会儿出去逛逛。” 小区里这会儿倒是没什么人,程迪不想坐车,于是萧辰带着她走了大道,看看有什么年货之类可以买的。 不知不觉,就相依着走了一个小时,离家已经有了好些距离,一路上只看到了水果和饼干,程迪进去看了几眼,有些失望。 林清晖家就林杰一个小孩,带这些东西去只能算是十分普通的串门,她有些拿不出手,竟萌生了“要不别去了”的想法。 “没去问林杰?”萧辰瞧着她这一脸的窘迫样,觉得好笑。 “不太好意思,而且……” 话没说完,她看向一处小巷尽头,猛得停了口。巷口深处,好几个人围着一个男孩,步步紧逼,嘴里还骂骂咧咧得说着什么,她没太听清。 盯着看了一会儿,竟发现被围攻的是林杰,他的围巾一头被拽到地上,步步后退拖出不太显眼的痕迹。 林杰怯怯懦懦得后退到了墙边,眼神却有些无惧,但他的动作已经十分显眼,他挺害怕的。 对面几人全都是高中生,各各看起来都不太好惹,其中一个还为了看起来有气势,蓄了些胡子,站在几人中间,显得格外突出。 林杰说:“你们的事情关我什么事儿?大过年的,别闹不痛快。” 胡子男忍不了这语气,抡过去就是一拳砸在林杰脸上,冰凉的拳头冷冷得落下去,那处皮肤立刻就红了一块。 见林杰不吭声,并不解气,还要举起手再来一拳时,程迪喊了一声:“住手!” 几人纷纷回过头,发现他们才两人,也不带怕的,气势汹汹,像看到了许久不见的仇人那般。 领头的胡子男指了他们一道:“别多管闲事。” 林杰看着他们愣了一会儿,随即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轻藐一笑:“大胡子,我们的事情,别闹到别人身上。” 大胡子身侧一人转身狠狠指着林杰:“你都说是我们的事了,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 以洛城的治安,程迪自然是不太愿意相信还存在着斗殴或者是围殴这种破坏社会安定的事情,可现在事实就摆在她眼前,亲眼所见。 程迪向前走了几步,萧辰叉着腰跟着移动几步,也没拦着。 “林杰犯了什么事儿,要你们这么多人围着他打?” 没等大胡子回答,林杰倚着墙站了起来:“姐,这是我自己的事儿,跟你没有关系。” 大胡子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并不想多生事端,留条路给程迪自个儿选择。 “你叫我一声姐就跟我有关系。” 话一出口,她愣住了,完全在她意料之外,她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么硬气的话。是不是因为萧辰此刻就在她身后,她才不顾一切,还是另外一些或大或小的原因,她都没去细想。 一时间只觉得自己似乎变了一个人。 大胡子冷冷哼了一声:“学生之间的事儿,你们就不要管了。” 林杰揉了揉微红的脸颊,有些疼,但他无暇再顾及太多:“大胡子,今天的事先到这儿,我家人来了。” 大胡子不肯罢休:“你让他们走,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哥现在都还在医院。” “你别忘了,她哥伤的也很严重。” 程迪感觉到了一些微妙的尴尬。 Chapter 81 程迪猜测,兴许是两家人发生了一些矛盾冲突,伤得都很严重,这会儿是来讨个说法的。 林杰没理他,走到程迪面前,除了眉眼微微绷紧,竟像个无事人一般,若无其事道:“你们回去,我跟他聊聊。” 此刻,要是没看到刚才林杰被打了一拳,她大概率会走,但现在这番模样,已经不是简简单单能用聊一聊来概括过去的。 “林杰。”程迪说,“跟我一起走。” 大胡子不耐烦了,抓过林杰肩膀往后甩,程迪扶着才没摔下去。 “你…”程迪将林杰拉到身后。 萧辰立刻挡在了她身前,对那几人微微一笑:“兄弟,这大过年的,谁都不想弄不愉快,开开心心过个年比什么都重要,互相给个台阶。” 程迪抬眸看着他的背影,竟想起了每次他挡在自己身前,护她周全的场景,无论是枪林弹雨,还是风霜雨露,他都在她面前,不曾变过。 大胡子被磨去了耐心,却不太敢对着萧辰动手,举起拳头朝着林杰砸过去,但还未靠近,就被萧辰抓住手腕,单手别住了关节。 他失了力,整个身子屈向地面,却不吭一声。 林杰看呆了,程迪则一脸早有所料的表情,看似毫不在意波澜不惊,实则眉头微皱,隐隐还有些害怕。 毕竟,这是在洛城,且看这人刚才的架势,闹严重了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萧辰未停止微笑,露出了洁白整齐的门牙,道:“到底是什么事儿,闹成这样。” 另外几人呆了没一会儿,抡起胳膊就要上前。 萧辰举起了另一只手挡在他们面前:“有什么事儿好好商量,这大过年的,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大胡子趁这会儿从他手里挣扎开,腰间摸出了一把小刀,银色冷冽的刀面上映出地上雪白的一片,指向萧辰。 “我警告你,别多管闲事。” 其他人不动声色,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林杰见这阵仗,心生惧怕,上前抓着萧辰胳膊:“哥,这事儿与你无关,走!” 萧辰不做声,敛紧了面容,程迪抓着他的手腕,隔着外套的袖子,却也发觉比平常有力了不少。 他回过头微微一笑:“没事。” 没事?这不足以让程迪安心,或许太过害怕,让她对在北国时萧辰的作战能力有所遗忘,看到这锋利冰冷的刀刃,她还是嘴唇发颤心里发凉。 萧辰抬起手,食指往自己的方向勾了两下,大胡子立刻就被他激怒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寒气袭人的街道上,握着小刀就冲了过来。 程迪屏气慑息,连连拉着林杰后退了好几步。 萧辰反应极快,侧过身子,刀刃从他胸前划过,没出半秒,大胡子的手腕再次被他别住,轻轻一拧,小刀掉落,刺向雪白的地板,悄然无声得插在雪地上。 后方几人见大胡子这么快就被卸下小刀,欲要上前,却猛得停住脚步。 萧辰这回没多给机会,踢走地上的小刀,右腿踢向大胡子重心的一侧,他失去平衡,趴在雪地上,随后,萧辰竟坐到了大胡子后背,双肘撑在膝盖,勾着嘴角看向其余人:“小朋友,有事情去找警察叔叔帮忙。” 大胡子连连拍了好几下雪地,挣扎了一会儿,发现无济于事,便安分了下去。 程迪舒了口气,有些如释重负。 这一套动作行如流水,把林杰看愣了,回过神来时,萧辰已经从地上将大胡子拽了起来,推向前。 见萧辰面容冷峻,几人也不敢多生事端,仓皇而逃。 “你怎么回事儿?”程迪扭过头看林杰,说担心是真的担心了,但害怕也不假。 林杰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这事情能别给我爸说么?” “你还有半年就高三了,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他们?” 林杰不做声,觅得一处空地坐了下来。 “我知道,我自己的事我会解决的。” 程迪看他木然而坐,脸上毫无表情,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高中生,眉宇间似乎就已经写满了干练。 周围安静得出奇,又似谁都找不到话题聊下去,林杰虽不愿过多交流有关于这件事,但他也很清楚他不会将程迪推得太远,因为,他还唤她一声姐。 而那声姐姐,足以证明他对她的态度——愿意接受这个异父异母的姐姐的。 几人只是这样默不作声,呆了一小会儿,萧辰开了口:“午饭时间,吃个饭。” 林杰终于抬起了头,迟疑得说道:“你们去吃,我晚上在家等你们,爸妈其实挺激动的。” 他平静的眉眼里,渐渐透出一丝丝不安,上上下下来回打量了萧辰一番,还在为他刚才行如流水般果决的动作所吸引。 林杰站了起来,说:“辰哥真的是吓我一跳,我真没想到他们会随身携带刀子出来。” “这次有他帮你,那下次呢?”程迪清瘦白皙的脸上渐渐随着小杰而浮现出愈发明显的不安之态。 “这事儿我以后会解决的,而且你也看到了,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都是学生,应该也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刚才你们没来的时候,他也没想着把刀拿出来。” 程迪意识到再说下去也是无济于事,她本身也极愿相信洛城一中的学生多少都是有自制力的,学习固然会放在第一位。 “那行,你回去!”程迪说。 林杰微微眯了下眼睛,视线透过两人身后茫茫的空气,最终重新落在两人脸上,淡淡点了下头,在他们的目送下离开了巷子。 洁白如玉的雪花似仙子散落人间的小精灵,忽散忽聚,飘飘悠悠,最后轻盈得落在程迪肩上。 她回头看了眼小巷子深处,拉着萧辰离开了。 路过年货店时,发现都是一些干货,而程迪在吃的这方面从来没跟徐芝有过太多交流,思来想去,还是每样都带了点。 中午徐芝拨来了电话,叫他们早些去,这一次,程迪倒不会觉得多么烦躁,见面几个月以来,算是第一次对徐芝传去了淡淡的微笑声。 “我跟阿辰一起去。” 徐芝早有所料:“那太好了,你们两人到就行了,不要带东西,妈妈这儿啥都不缺,就缺你们人。” “我已经买了挺多东西的。” “那放你们那儿,慢慢吃就行了呀!” “阿辰要回部队,我一个人吃不完。” 徐芝嘿嘿笑了两声,从电话里,能感受到她对女儿的热情和激动:“那没所谓,你们早点来,我先准备准备。” “好。” 挂了电话,程迪也心情不错,许是受了徐芝影响,又或者是因为有人陪她去,她也没细想,只觉得浑身轻松。 林清晖家还不算远,但大年初二,人来人往,萧辰特意避开了车水马龙的大道,绕上了环城高速。 程迪出门前给徐芝发了信息,这会儿手里还握着手机。 萧辰说:“你把导航声音开大点儿,我听不清。” 程迪笑了笑:“我就是你的导航啊,跟着我的指示走,准没错。” “你以前去过他们家?” “没去过他们家”程迪将头发捋到耳后根,将手机屏幕给他看了看,她早已开了导航:“不过那地方我以前去过,是个特别好看的小区。” “再好看也没有东明中学的小区好看,呆着舒服。” 她有些懵,一个劲儿得琢磨着,不过是个老小区,论环境治理和各种设施,都已经没有以前好了,近年来也都有人断断续续搬离。 程迪仰着小脑袋,实在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歪头问道:“为什么?” 听言,萧辰眼神平静,微微咧着嘴角笑了好半天,程迪不解,轻轻拍了拍他胳膊。 萧辰说:“因为东明中学那边有你。” 程迪噗呲一笑面颊突然有些泛红。 “果然开口就不正经。” 话虽如此,但她心里暖暖的,别过脸看向车窗外平地起的各种居民房,笑了。 到了导航的小区之后,徐芝和林杰已经站在小区门口,正来回踱着步。 摇下车窗,徐芝热情似火:“小辰新年快乐呀!” “阿姨新年快乐。” 徐芝看了眼副驾座上的程迪,乐呵着点了几下头,便领着他们去了停车场。 下了车,徐芝问:“安安呢?没跟你们一起来吗?” “医院今天要值班。” “噢!”她走到后备箱喊:“小杰,快帮忙拿下东西。” 后备箱里差不多塞满了,徐芝吓了一跳。 “我的天呐,怎么买这么多,这得吃到什么时候啊?” 程迪拿些轻的出来:“我买了一些,阿辰也买了一些,都搬上去!” 林清晖家在顶层,徐芝一推开门,属实是有些震撼,房子面积挺大,装修文雅精巧不乏舒适。 林清晖戴着黑色的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迎接:“来了,新年快乐。” 萧辰和程迪异口同声:“新年快乐,林叔叔。” 林杰没忍住笑了:“这默契 妈,你去帮爸,我招待他们。” 徐芝没想到林杰会这么热情,愣了没一会儿,走进了厨房。 客厅边有一面落地窗,小区内景色一览无余。 林杰问:”喝热牛奶吗?还是要果汁?” “牛奶!” 林杰从茶几底下拿了牛奶,正要起身去热一下。 程迪连忙制止:“算了,不喝了。” “没事的,花不了多长时间的。” “你坐下!”程迪说。 林杰在对面沙发坐下,揪了两下脑袋。 程迪轻声问:“平常都是你爸爸做饭吗?” 萧辰忍俊不禁,别过脸看了她一眼。 林杰顿了许久,才笑道:“没有,家里请了阿姨,过年回家了,这会儿知道你来,就准备几道拿手好菜给你。” 说着,他又往前凑了凑:“你还真别说,我都没吃过几次他亲手做的菜,但他是有厨师底子的,后来转行了才搁置了那一手。” “噢~” “诶,姐。”他又看向萧辰,唤了一声:“哥,你们今天晚上要在这里住吗?” 程迪猛得摇了摇头。 “可妈妈收拾了一间房出来,兴许是给你们准备的呢!” “那待会儿再说。” 林杰似乎对早上萧辰对付大胡子那一幕饶有兴趣,扭动脖子看了眼厨房,谨小慎微得问:“小辰哥,你能不能教我格斗?你今天早上可太帅了!” 萧辰问:“你想学?做什么用?” “我就是平常自保用,怕那几个人又找我麻烦。” 程迪觉得并不妥,认为这是教人打架,连忙制止:“小杰,你这不是长久之计,难道之后遇事只用暴力解决吗?” 林杰:“我…” Chapter 82 三人聊了没多久,厨房的门就被推开,阵阵菜香扑鼻而来。 徐芝往餐桌上摆了几盘,唤了声:“小辰小迪小杰,来吃饭了。” 林杰起身,带两人到餐桌前坐下,徐芝催了声:“小杰,快去拿碗。” 林清晖从书房拎了瓶红酒出来,倒了几杯,给萧辰递了一杯:“小辰,来,陪我喝点。” “哎!”萧辰双手接过来“谢谢叔叔”。 林清晖说:“上次见面实在情况特殊,也没来得及好好聊聊,今天敞开了喝。” 程迪感觉林清晖手中那瓶红酒似乎价格不菲,浪漫的玫瑰色泽,醇香不散。 徐芝在程迪旁边坐下:“小迪,饿了,吃饭。” 今天的菜挺丰富,红烧羊肉、蜜汁排骨、盐焗鸡……色香味俱全,摆上桌香鲜味美。 这一桌子果然跟林杰说的差不多,没有多年做菜经验,怕是张罗不开这桌子菜。 徐芝想给程迪夹块肉,却发现她碗里已经有了好几块,从坐下来都没见程迪动过筷子,正纳闷着,一旁的程迪向旁边的萧辰指了一道。 徐芝立刻便会意了。 爱一个人的细节总是刻在骨子里,无论怎样,总会成为一种习惯的。 这一点,徐芝倒是挺满意。 “小辰啊,这阵子,还有要出国维和的想法吗?”林清晖喝的脸颊有些红。 程迪一听这个问题,猛得抬头看萧辰,自回国后,她从来没在这个问题上询问过这些想法,这会儿被林清晖道出来,她倒显得有些不自在。 萧辰顿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说:“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 “维和很累,北国又是个战乱的国家。” “以前有去过非洲,条件都挺恶劣的。” 徐芝像是逮住了说话的机会:“所以你这孩子就特能吃苦” “这倒也不是,从小,我都挺调皮的,全靠父亲镇压着。”说到这儿,萧辰停着细想了两三秒,又说:“被修理得挺多的。” 这顿饭,吃的挺愉快,林清晖的热情虽在程迪的意料之中,可他跟萧辰聊各种事情热火朝天的态度却是让她怎么也想不到的。 原本只认为是很简单的一顿饭,却让她有了种丈人见女婿的错觉,虽然从未经历过,但以她以往读过的书籍和看过的电视剧来说,无非就是这样。 吃完了饭,林清晖唤萧辰去了书房接着聊。 程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倒觉得有些尴尬,直到林杰端来了水果和热牛奶。 “吃,还有热牛奶。” 见她坐着仍无动于衷,林杰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我爸啊,他就这样,平常能接触的都是生意上的人,真正能相谈甚欢的恐怕没几个人,看出来了吗?他挺喜欢小辰哥的。” “是挺喜欢的。” 厨房里,徐芝还在手忙脚乱得收拾碗筷,还要处理一些亲戚朋友送来的年货,这会儿便让林杰出来陪陪程迪。 他往书房看了一眼。 时不时传来林清晖欢笑的嗓门,茶杯碰撞木质茶几的清脆声响若即若离,宛如令人舒心的音符。 可客厅里倒成了一块寂静之地。 良久,林杰突然问:“你之后,还会去北国做医疗工作吗?” 程迪回来之后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意识里,似乎是不会去了,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石劲飞,身于异国他乡,是否安好。 她摇了摇头,端起热牛奶喝了一口,顿时全身暖了不少。 林杰说:“小迪姐,你不要太拘谨,把这儿当自己家就行了。” 徐芝从厨房出来,在她身侧坐下。 “小辰差不多要回部队了?” 程迪点点头。 “那你要不然搬来这里住。” 程迪想到了拒绝的理由,抿唇笑了一下:“东明中学那边离我上班的地方近,来这儿太不方便了。” 徐芝想想也是,当妈的只是希望能有个人可以照应一下女儿,毕竟当初在滨城,程迪是与朋友合租的,还能让她安心许多。 “小迪啊,妈妈呢给你们整理了间房出来,你们今晚就在这儿过夜,你林叔叔好像跟小辰很聊得来。” 程迪往书房看了眼,房门开着一条缝。 “好。” 也许是来了这儿,这会儿看徐芝脸上荡漾的笑容,才终于相信她与林清晖是段挺不错的姻缘。 “你林叔叔平常挺少做饭的,工作太忙,但一出手就挺惊人的。” “那你呢?”程迪问。 “一直待在家里怪无聊的,我现在也在他公司里工作,平常会陪他见见客户什么的。” “那还挺好的,看你过得还不错。” 徐芝往林杰身上看了一眼,林杰马上会意,站起身:“小迪姐,我先回房间学习了,你跟妈聊。” 程迪点头,目送他进了房间。 徐芝说:“回国也有个月了,工作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医院的同事都待我挺好的。” “你回来工作后,我给你打过那么多次电话,你只接了一次,是不是还在怀恨妈妈?” 是不是?她到现在都没去想过,或许只剩下微妙的尴尬,只是有些记忆刻在脑海里,不是那么容易忘却的。 “没有!”程迪说:“只是因为太忙了。” “无论你信不信,林清晖他人真的挺好的,不叫爸爸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你能接纳这一家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程迪早就没了怨恨,对林杰早已相处甚欢,将牛奶一饮而尽,拿过徐芝给她递来的纸巾擦两下嘴,说:“我知道,看得出来,我没事。” 徐芝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不过是对程迪当初前往北国进行医疗工作的原因耿耿于怀,不弄清楚,怕是等于给自己心里上了一把枷锁,沉重,且心疼。 而现在,不管怎么问,程迪都不一定会坦诚。 程迪说:“你不用管我了,现在你有了新的生活,我也有了可以相守的人,过的不错就足够了。” 徐芝猛然觉得心口像被刀刃划伤了一般,隐隐作痛,自程迪亲生父亲去世后,她便没怎么管过程迪,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 高考前,将程迪托付给徐小月帮忙照顾,一直到去了新的城市、新的学校,她才带着一个陌生男人回来。 离家前一天,程迪与那男人见了一面,去了学校之后几个月,徐芝哭诉着打来电话,哭哭啼啼与程迪讲了大半天,说钱被骗走了。 那笔钱是程勇留下来的,程迪自是悔恨交加。 悔在没帮她多看清那个男人。 恨在她那么容易相信别人。 本以为会就此不了了之,可那年寒假回家,家里又多了个陌生男人,程迪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他恭敬如宾。 大二那年暑假,程迪回家,又是另一个陌生男人,从那之后,她便没再跟徐芝有过太多交流。 徐芝说:“妈妈挺对不起你的。” 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提起对程迪来说不过是徒增烦恼。 “你爸爸…”徐芝说:“程勇他身份特殊,做的又是很危险的工作,那年他去世后,有好几个月我都过的生不如死。 我把你推给你表姐,是不希望你会看到那样的我,直到有一天,我在街上遇到一个戴口罩的男人,他恐吓我,说他兄弟入狱都是因为程勇,总有一天,会让我付出代价。” 程迪终于抬起了头,带着些许懊悔与不安。 徐芝不知从说出哪句话起,早已凛然泪下,她也抬眸与程迪对视上:“我太害怕了,话都说不出,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了。” “他为什么会知道你?”程迪微微吸了口气。 “我当时也去报警了,可什么线索都没有,报警根本没什么作用。” “那…” “不能让你知道。”徐芝轻声打断她:“你只是个学生,又能做什么?” “表姐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所以我让她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让你安心准备高考。 我一直都很害怕,一个人住在空空荡荡的房子里,暗无天日,做梦都会梦到有人从窗户爬上来,还带着一把刀。” 程迪脸上早已看不见一丝丝血色,眼眶微红,这些年,除了恨和悔,她就不知道与徐芝相处还有没有第三种感觉了。 而此刻,她很清楚,只剩下悔。 “我必须找个人和我一起生活,因为我害怕。其实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才去的北国,北国人都在想着怎么逃离自己那片战土,可你却一头扎进去,你恨我吗?那又该有多深?” 程迪嘴唇微颤,暖色的灯光照在她泛白的脸色上,莫名得多了几分悴意。 她从不曾去了解过母亲,只觉得太过浪荡,可徐芝又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她却从来都没有去细想过。 在这个世界上,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与什么样的人相识相知相守,从来都只是一个变数。 沉默着,她看到徐芝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有些苍老的脸颊。 明明从记事起,她就是那番容颜艳丽却又朴实无华的女人… 从来未曾变过。 程迪抬起双手抱住了母亲,眼眶微红。 “妈…” 听到这声妈,程迪能明显感到徐芝身子怔了一下,许是感动、许是释怀。 这声妈,多久没有说出口了,程迪已经很模糊了,徐芝亦是如此。 到现在,她才恍惚看清了那几年自己的愚不可及。 “对不起…” 她们抱在了一块。 是相互释怀。 也是弥补几年来不可或缺的母女情感。 …… 徐芝领着程迪去了专门为她和萧辰布置的房间,空间挺大,装修大气,一股很好闻的香薰味道扑鼻而来。 程迪在房间里坐了没一会儿,萧辰就进来了。 “你们聊完了?”程迪起身去迎接,将他拉到梳妆台前坐下。 “林叔叔挺能聊的。”萧辰说。 “那你就在这里跟他聊着算了。” 萧辰笑了笑,看出来心情还不错。 他问:“决定今晚就在这里睡了吗?” “嗯~房间都整理出来了,就在这里睡!明天再回去。” “明天?你可以多呆一天的,初四才回医院?” “不用了,我想跟你一起走。” Chapter 83 今年新年,程迪过得相比往年来说已经有了许多变化,充实了许多。 萧辰亦是如此,只是相处的时间如白驹过隙,很快就到了回归部队的时间。那晚程迪下班,他把她送回家后,直接就在东明中学门口依依惜别了。 程迪下了车还十分留恋副驾座,只因为旁边有他。 “到部队之后给我发信息。”程迪说。 “放心,我有空会出来看你的,而且不出任务的话,能常联系。” 虽有了些安慰,但目送他离开,还是会不自觉的得从心底泛出阵阵落寞。 林清晖家后几天要招待亲戚,也要登门拜访,徐芝来了通电话,叫程迪一起。 程迪觉得尴尬:“你们去就好了。” 徐芝劝说了几回,没了辙,便也由着她了。 与母亲关系缓和之后,她在工作上也显得更加有精气神,同事都觉得过了个年,她有了些许的变化。 同事为此还乐此不疲,在更衣室揪着她问:“你这过年是不是家里给介绍相亲对象了?从昨天开始上班就感觉你变化挺大的。” “是吗?”程迪穿上白大褂:“我本来就有对象呀!” “那你之前还跑去北国那么危险的地儿?”同事说,“莫不是为了追寻对象而去的?” 程迪笑笑没说话,拍拍同事的肩膀,走出了更衣室。 年还没过完,医院倒像是没了这回事儿,依然能看到在门诊来去匆匆的白大褂身影。 年一过完,孙琬给程迪拨来了一通电话。 她愣了愣,才点了接听键,那头立刻传来机场广播的声音,讲的是中文,程迪猜测她应该已经回国了。 从程迪出院后,就有联系过孙琬,一直拜托她帮忙打听石劲飞的下落,奈何几个月过去了,仍然没有一点儿音讯,这会儿突然拨了电话过来,她倒有些紧张。 “小迪,我已经回国了,我有事儿去洛城一趟,见见你。” “好。” 程迪把见面地点定在了医院附近的咖啡馆。 晚上人不多,她找了最里边人少的位置坐下来,刚上了咖啡,孙琬就踩着高跷的红色高跟鞋一袭黑衣从门外走来。 她依然是个相貌娇美的女子,魔鬼般惹火的身材,六分豪态,四分英气,换了头金色的波浪卷,走过之处留下阵阵玫瑰余香。 回国后,她倒是越来越会打扮了。 在程迪对面坐下之后,程迪才注意到孙琬右手虎口处多了个娇艳的纹身,是朵玫瑰花的形状。 程迪把咖啡挪到孙琬跟前:“姐,回国后你倒是变化挺大的。” 孙琬端详了程迪好一会儿,才说:“北国条件恶劣,能保持那番精气神,已属不易,而且,还要来回跑,实在没什么心思好好打扮。” 程迪笑了笑,将细糖倒入咖啡中。 孙琬说:“你还是那么喜欢吃甜的。” “不是喜欢吃,只因为咖啡太苦了,我又很享受这番味道,加了糖,就成了我喜欢的味道。” 孙琬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了一盒果子,放到程迪跟前。 竟是在北国吃过的那种果子,她惊喜不已:“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回来的时候看见机场有,就顺手给你带回来了,可惜我自己回国,太多行李也不方便,只带了一盒。” “哦,对了。”孙琬拿出手机点了一张图片,放到程迪跟前,说:“你找的一个姓石的无国界医生是他么?” 程迪细细辨认了一下,那张照片只看到了石劲飞的侧脸,身体完全被来回的北国士兵遮挡,但还能看出穿的是一身白大褂,肩头沾着淡淡血迹。 程迪默然吸了一口气,把手机还给孙琬,看样子应该是平安的,可一多想,又觉得有些不安:“这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十二月中旬,北坡城战地医院。本来我也没注意,可前几天整理北国收集来的资料时,无意间发现了这样一个陌生的亚洲面孔。 我去过许多北国的医院,而来自中国的无国界医生少之又少,虽不能确定他的国籍,但我很确定,从你回来之后,我就只见过这一个亚洲面孔的医生。” “是他。”程迪抿了口咖啡,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高兴,还是害怕:“姐,那…” “那天正好是北坡城郊区政府军与反军交战的日子,场面实在是混乱,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儿了。” 程迪理解,或许石劲飞是对林文的死而深感内疚,对当时的冲动追悔莫及。 大学期间,石劲飞作为师兄不止在学习上令她获益匪浅,更是在生活中给予不少重要的帮助,早已成了她在滨城十分重要的挚友。 “那你还会去北国吗?”程迪问。 “肯定去啊,不过至于什么时候去,我还没决定好,要看工作安排。” 程迪点点头。 孙琬关切得问了程迪受伤回国之后的一些经历,许多事情,倒是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在咖啡馆坐了近两个小时,孙琬快到了登机时间,程迪也没有多留,叫了辆车送她去机场。 临别时,孙琬倒有些煽情:“好好照顾自己,有空我会来看你的。” “常联系,路上注意安全。” 程迪站在路口,一动不动得目送远去的出租车。 三月份,天气有了回暖的趋势,微风中透着许多温和,给人一种别样的亲切感。 周末的时候,林杰又来了一趟医院,这次,是被拽着过来的。 程迪见到他时,刚做完一台手术,正要出去透口气,大老远就听见停车场边林清晖大声责骂林杰的声音。 旁边围了好些人,众口嚣嚣,谈话内容褒贬不一。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如果你当真不听,我就是把你双腿打残了,你也别参加这个考试!” 林清晖脸红筋涨,狠狠甩上车门,拽着林杰的手腕。 林杰看了眼围观的人,神情窘迫,欲要挣脱,却使不上力气,直到走过人群,看见程迪,才一把将手收了回来。 林清晖面容紧绷,看到程迪时眉目间舒展了些:“小迪?” 程迪微笑迎上去:“林叔,出什么事了?” 林清晖十分不屑得看了眼身旁的林杰,将他推到程迪身前:“事不过三,第三次了,你还想怎么解释?” 林杰面不改色,低头站在原处,似等候发落。 程迪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下班了。 她站到两人中间,说:“林叔,您先回去,我来跟他聊聊。” 林清晖盯着林杰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说了声:“也罢,辛苦你了。” 一直到林清晖消失在停车场,林杰才抬起头,艰难得走了几步,扶着白墙到长椅上坐下。 程迪看了眼他的腿,凑过去问:“受伤了?” 林杰低语:“被他拿东西砸的。” “我去换下衣服,你在这里等我。” 程迪换完了衣服,叫了辆车,扶着林杰上了车,去东明中学。 到家后拿了医药箱。 林杰腿伤得不算太严重,但两条腿都有淤青,怕是也伤到了骨头,程迪看了一下,拿出药给他敷了上去。 “你爸爸生气起来还挺吓人的。” “是吗?我也觉得。” “那你干嘛还惹他生气?” “我…” 程迪拿绷带给他缠了一下:“伤成这样,怎么去上课?” “今天本来在上课的。” “补课吗?” “不是,艺术课程。” 程迪微微吸了口气,拿出手机问他:“晚饭想吃什么?点个外卖,今晚就在我这里睡,待会给你整理一下房间。” “还真有点饿了,随便点一个!” 等外卖的时候,程迪热了两杯牛奶过来。 程迪并不想刨根问底,却仍然觉得自己可以知道,于是,她有些试探得问:“你跟我实话说,你的艺术生涯跟那个女生是不是有关系?” 林杰抬眸愣了愣,没说话。 程迪又接着说:“方便把你的绘画作品给我看看吗?” 林杰从口袋里摸索出手机,点了几下拿给程迪看。 程迪虽然不懂画作,却看得出来这幅画并不是用心之作,飞笔潦草,有些地方更像是随便扒拉两下,毫无规则可言。 “小杰,你告诉我,你真的喜欢绘画吗?” “不喜欢我能学吗?” “那你为什么画得这般不用心?” “我…”林杰顿时哑口无言。 程迪说:“那个女生,是学艺术的吗?你是为了她才学的艺术对?” “她很厉害的,我怎么学都追不上她的脚步,还时常被老师说。” 聊了没一会儿,徐芝拨来了电话,程迪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询问小杰情况的。 程迪说:“放心,小杰在我这儿,让他在我这儿住几天,现在回去好像也不太妥,林叔叔还气头上。” “好,那麻烦你照顾他了。” 吃完饭,程迪去收拾房间,林杰撑着墙面跟着跳进去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程迪说:“你的脚估计得养好一阵子,你这次可能是真的气到他了。” “能帮我请几天假吗?” “什么?” “我给你班主任电话号码,你打电话给他,帮我请几天假,说我要养伤。” 就算不请假,这样去学校看着也是挺麻烦的,踉踉跄跄得走进校园,估计也不好看。 程迪想了想,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徐芝来了一趟,送了些学习资料和换洗衣服,还买了些早餐。 见林杰还在睡,徐芝便跟着程迪在厨房准备早餐。 程迪问她:“林叔还生气吗?” “这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昨天下午在一绘画机构与人吵了起来,清晖赶到的时候,他还杵在那儿抽烟。” “跟什么人吵的?” “机构的学生,认识林杰这么久,除了在他专业上的事情表现得有些固执以外,其他方面真的是个非常不错的孩子,只是怎么也想不到会变成这样。” “处理事情还得从根源做起,我跟他好好谈谈,找个时间去他画室一趟。” “那你要注意安全,我怕你会遇到那群…” “没事。”程迪说:“过几天阿辰会回来,我跟他一起去。” “那也行。” 林杰醒的时候,程迪已经去上班了,徐芝端来早餐:“小杰,洗漱一下,吃早饭了。” “妈?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Chapter 84 程迪晚上下班回来,迎着夜色,从楼下就看到了厨房亮着灯。 还没开门就听到里边锅碗瓢盆动作挺大的,一会儿传来一声:“快快快,放盐。” “你放多了…” “哥,鱼跑了。” 门外,程迪忍俊不禁,开了门,菜香味扑鼻而来。 林杰伸出脑袋往门口看了一眼,程迪笑脸相迎。 随后又一头扎进厨房,手忙脚乱。 程迪换了鞋子走到厨房门外,萧辰挽起袖子,弓着腰在水池边上一遍又一遍得清洗着鱼。 林杰一手拿着锅盖,一手持着锅铲,手臂上下有规律得摆动着,白烟袅袅升起,将厨房内狭小的空间笼罩得雾蒙蒙的。 两人忙活了好半天才张罗开了五菜一汤,吃饭的时候,程迪乐了好半天,觉得这两人看着都有些狼狈。 萧辰说:“小杰,以后找个会做饭的女朋友,不然,天天去外面吃没什么营养。” 林杰笑了笑,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估摸着要不是萧辰在旁边指导了一下,这味道要么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总之就是难以下咽。 鱼从水池里一跃而出的时候,林杰竟直接蹦出了厨房,萧辰忙溜了一小会儿抓回来,便直接开始处理起了鱼。 程迪倒是乐此不疲:“小杰以前可没怎么做过菜?” 林杰淡淡点头:“都是阿姨做的,不过今天就算是开山了,以后多多包涵。”他叹了口气,“实在没想到,做一顿饭竟这么麻烦,平常阿姨一个人做,该多累啊!” “你爸爸工作养你就不累吗?”程迪轻轻瞪了他一眼。 林杰只好乖乖扒饭。 萧辰倒了几杯果汁放到他们面前:“能体恤大人的不容易,比做菜进步更重要。” “我可十八岁了,你们也大不了我多少,说这话未免也太显成熟了!” “就算大你一天也是大。”程迪说。 吃完饭,程迪让林杰回屋学习,自己则跟着萧辰收拾餐桌。 萧辰说:“小迪,他那事儿估计不简单,你当真要去管管?” “总要看看,管不管得了还是另外一回事儿呢,这事儿要是让他爸爸知道,多半会偏激。” 萧辰把碗筷都放到了水池子里:“水凉,我来洗。” 程迪乐了:“那我买多点餐具,以后吃完饭,堆积在这儿给你回来洗。” “行啊!你都发话了,我还能不答应啊!” 他帅气的脸棱廓分明,暖暖的笑容总给人一种稚气又舒适的感觉,若不是要收拾东西,程迪都能直勾勾得盯上大半天。 第二天,天光微亮时,萧辰已经裹着睡袍在厨房忙碌,程迪蹑手蹑脚得从洗手间出来,从冰箱拿了些包子放上蒸锅。 “真的是,我就没几次起床比你早的。”程迪一脸心满意足得看着他。 萧辰往奶锅里倒了牛奶,程迪从后面抱住了他,温暖又熟悉的味道带着淡淡清沉的慵懒。 他回手从后面绕着她的腰。 “总感觉…”萧辰低头看着奶锅,“这样有点像我们以后的生活,起床、准备早餐、然后…” “送孩子上学。”程迪微红着脸颊打断了他的话,抿着唇,嘴角微微扬起。 幸福的味道。 他们会有一个非常完美的家庭。 因为彼此互相喜欢着,而这种感觉已经胜过他们这一生中所有的相遇。 程迪把馒头摆到盘子里。 萧辰说:“你去叫小杰,我再煎几颗蛋。” 程迪踮脚偷偷在他脸颊上吻上一吻,才轻轻走出厨房。 吃完早餐,萧辰和程迪都回屋换了身衣服。 “小杰,我们送你去学校。” “你今天不上班吗?”林杰问。 “今天休息。” 林杰在客厅里走了几下,腿伤无大碍,虽不能正常走路,但装成没受伤的样子,倒是不在话下。 从东明中学去洛城一中的距离相比林清晖家来说,还是有些远,但城市道路四通八达,加之车子方便,一路上也不会花太多时间。 林杰在车后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一路无阻得到了学校。 下车前,林杰背起背包,说:“中午我在学校吃了,晚上…” 萧辰打断了他:“晚上我们来接你。” 林杰犹豫了一下才说出时间:“晚上九点。” 目送他进了学校,程迪慵懒得靠在椅背上,看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一中学生,浓烈的怀念感又戛然而生。 萧辰指了指前面不远的早餐摊位,说:“那个早餐摊位,是我经常吃的。” “你也是一中的?” “我和安安都是一中的,虽然我成绩还行,但也挺叛逆的。” 程迪想不到,两人学习成绩都这么好,也难怪,连父亲都是军人,从小必然受到不少正面的教育。 萧辰下了车,拉着程迪到附近转悠了一下,买了些读书时经常吃的零食塞到程迪手中。 小卖部门口正对着一堵矮墙,萧辰说这矮墙在教学楼厕所后面,平常课间的时候会有学生趴在这里买零食。 不过买的人少,学校也就无从发现。 程迪脸上微微一愣,然后心境坦然地拷问道:“你呢?有没有做过这种事儿?” “咳~”萧辰轻咳一声,望了远处的景色一眼 ,如无其事地作答道,“有过。” 这个时间,学校周边道路人不多,太阳懒洋洋得洒下温和的光线。 自过完年,程迪就许久没有感受到这般轻松温暖。 直到第一节课上课铃声响起,她才拉着萧辰去了学校附近的一间美术机构。 地址是她叫徐芝问林清晖得来的。 画室位于二楼,楼道内光线异常灰暗,直到靠近二楼才从窗口透出些光线。 画室门口摆放了许多精美的画作和各种刊物,沙发旁有几盆花卉盆景。 室内只有几个学生在对着实物写生,旁边的指导老师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见到程迪礼貌性得笑了笑,走到门口打了招呼。 程迪说:“老师您好,我有点事想跟你聊聊。” 老师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继而看向身后的几名学生说:“你们先画。” 随即,带领着两人进了办公室。 “请坐!” “好嘞!”程迪点头道了谢,接过老师递来的水,问:“老师,我这次来是想问一下林杰的学习情况。” “林杰?”老师迟疑了一秒,打量了两人一番,眼开眉展地问道:“两位是林杰什么人?” “我是他远房表姐姐。” 萧辰微微皱眉看了她一眼,有些忍俊不禁。 “这样啊!”老师一手托着下巴,说:“林杰这孩子来我这儿已经快一年了,绘画上倒是挺认真的,只是作品有些令人失望,进步是有的,只是不太明显。” “那他来这儿之后,你见过他爸妈吗?” “他爸妈似乎不太支持他走这条路,不过林杰是一中的学生,又在重点班,凭他自己的成绩,想考个重点大学还是没有任何负担的。” 程迪礼貌性得点了点头。 “那您知道画室有个染红色发尾的女生吗?” “朱丽吗?她也是我们画室的学生,还是比较有天赋的,平常她跟林杰走的挺近的。” “能帮我引见一下吗?” “她是八中的,今天应该会来画室。” 两人也没有多做停留,毕竟老师还在上课,道了谢,就往门口走去。 下楼的时候还挺巧的,楼梯口恰好有位红发尾的女生倚靠在墙边打电话。 待她挂了电话,程迪上前叫住了她。 “你好,是朱丽吗?” “我是。”朱丽脸色微变,然后沉静漠然地说:“有什么事吗?” “我是林杰表姐,想找你聊聊。” 朱丽将信将疑,却也没有多问。 程迪带她去了对面奶茶店,萧辰坐在门外椅子等候。 朱丽说:“谢谢你的奶茶,有什么事情需要问的吗?打架斗殴还是什么?” “不用太紧张,我就想跟你简单聊聊林杰平常学习上的事情。” “他好几天没来画室了,周末也没来,出什么事了吗?”朱丽撅起嘴儿 ,脸上露出淡然的神色,脸色微变。 “他受了点伤,修养着,没什么大碍。” 朱丽轻轻舒了口气,若无其事得拿着奶茶喝了一口。 程迪又问:“你跟他关系不错?” “没有,就普通同学。” “这次找你主要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林杰为什么这么想走美术这条路。” “他喜欢美术,而且挺喜欢叫我帮他改画的。” “那你觉得他有进步吗?” 朱丽微微一愣,似有些难以决断:“我不清楚。” “林杰是被他爸爸打伤的,原因就是他在这方面太过固执,如果你了解他,就应该知道他是考文化的料,现在如果分了这么多心思在美术上,那他高考完之后会让自己后悔的。 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信得过你,不然,你也不会花费时间来这儿陪我坐了。” “那你又怎么肯定我劝得了他?” “为了他的前途,你愿意试试吗?” 朱丽低头看着奶茶杯,静默了许久,拿上背包:“我知道了。”头也不回得走了。 萧辰起身去程迪对面坐下:“怎么样了?” “她愿意去劝劝,那我就放心了。”程迪把自己的奶茶推给萧辰,望着朱丽离去的背影,赞叹道:“不过这女孩有点酷诶。” 萧辰想起过年的时候那几人围堵林杰的场面,加之年前程迪与他说过的那场聚众斗殴的事件,觉得朱丽身后的事情挺复杂的,如果林杰肯就此放手,回归一中的正常学习生活,那这一切似乎也可以不了了之。 他拿过程迪手中的奶茶喝了一口,冰冰凉凉,有些愣住了:“这大冷天的,怎么喝这么冰的?” “我还没动呢,第一口都是你喝的,刚才点奶茶太着急了,没来得及跟人说。” 萧辰双眉深锁,愁眉不展地说道:“之后林杰的事情如果太复杂了的话,你不要一个人太过鲁莽,毕竟那场斗殴多少都跟他有些关系,太深入,对你反而也不利。” “我知道了,你放心!” 中午时分,萧辰带着程迪吃完饭去了他高中时期经常去的公园。 蔚蓝的天空下有一片很小的,碧绿的湖水,阳光的照耀下就像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衣裳。 公园里各种娱乐器材应有尽有,男女老少坐在亭子里交谈甚欢。 里边有个挺旧的篮球场,几名带着孩子的大哥在篮筐下穿梭,交战挺激烈。 萧辰说:“这个球场,以前周末放学的时候,都经常会来,我还以为拆除了。” “我还没见过你打篮球的样子呢?”程迪心底泛笑,想象着运球的他,身影是何种的英姿飒爽。 Chapter 85 萧辰有些得意得笑了笑,问:“想看吗?” 程迪没说话,还在心底琢磨着,萧辰就已经将外套脱下来,挂到她肩膀上,程迪还没来得及叫住,他就跑远了。 他的背影在阳光下十分有精气神。 远远望着,萧辰不知与那几人说了什么,很快就拿到了球,左右运一下,防守的人站在对侧。 他稍稍弯下腰,眼神突然变得犀利,寻找可突围的缝隙。 突然间加快了步伐,左拐穿过一人身侧,接着右拐,冲过了两层防线,迅速来到篮下,一个虎跳,转身投篮。 一欢呼声传来,程迪找了块干净的地儿席地而坐,一双眼睛像个迷妹,炯炯有神得盯着他的背影。 许是怕程迪久等,才过了半小时,他就与那些人道了谢,匆匆往这边跑。 “怎么不多玩会儿?”程迪问。 “怕你等太久了。” 程迪把水拧开,递给他:“累了,喝点水。” “哪来的?” “有贩卖机。” “噢~” 逛的差不多,他们去菜市场买了些菜,打算回去做饭了。 晚上接林杰的时候,程迪依然跟着。 放学时间的校门口人还挺多,车子黑压压得挤满了一片,程迪扶着驾驶座的车窗站在车外边上,萧辰懒洋洋得靠在座椅上,默默看着她。 林杰出来时在门口遇到了朱丽。 朱丽拉着他重新走进学校。 等再出来的时候,林杰情绪不高,把书包扔进车里,默不作声得跟着一头坐上去。 回去的路上,程迪隐隐约约得猜测到发生了什么事,认为这会儿说话难免有些不合适。 回到家后,林杰直接进了卧室。 “我有点困,先睡觉了。” 程迪想叫他吃点东西,萧辰眼神示意了一下:“让他静静。” 接下来几天,林杰整个人魂不守舍。 萧辰回部队前跟程迪张罗了一桌子菜,吃饭的时候他情绪也不见好转。 “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程迪问。 静默了许久,他才开了口:“我…”随后是带着微微哭腔的喘息声:“没事。” 程迪早有所料,只觉得一直憋着情绪对身体不利,连忙从旁边抽了几张纸巾塞到他手里。 萧辰说:“想哭就哭出来。” 林杰埋着头哭了足足有两分钟,才重新抬起头看他们。 “我失恋了。” 简单明了的几个字,让对桌的两人都有些措不及防,空气似乎有些凝固,从洁白的灯光滴落在几人心尖上。 “那个女孩吗?”程迪问。 “嗯,她叫朱丽,跟我说要转学了,离开洛城。” 萧辰没有这方面的经历,对失恋这两个字更是显得陌生,见程迪久久没说出话,他才开了口:“再多安慰你的话对你来说可能都没什么用,要真正放下还是得靠你自己的豁然开窍。” 程迪觉得这话有些难堪,但她实在想不到该怎么去安慰他。 一直到吃完了饭,林杰才起身,回了房间:“我学习去了。” 萧辰把碗筷收拾好,还不忘叮嘱着程迪多给林杰些适应的时间。 萧辰打车回了部队,把自己的车子留给程迪上下班。 上班不赶时间的时候,程迪还能送送林杰,忙的时候,林杰会自己打车回来。 林清晖对他不回家的事情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近况也只从徐芝口中得知。 那天晚上,徐芝来了一趟,想劝劝林杰回家跟父亲道个歉,奈何他还是固执,只觉得像是回到了牢笼里,没有自由。 徐芝偷偷跟程迪说,林杰的画册、画本都被林清晖叫阿姨当废品卖掉了。 程迪一脸震惊:“那这要回去,岂不是又要打起来了?” 徐芝清洗完手里的菜,说:“清晖说,林杰这孩子一直以来都很乖,也不知道这会儿到底是着了什么魔,一个劲儿得跟他爸对着干。” “事出必有因,他现在应该不会太看重绘画了!” 徐芝没理解这话,却也没太放在心上,做完了菜,喊林杰吃完饭,徐芝就回家去了。 林杰在东明中学又住了大半个月,林清晖来了一趟。 程迪接到徐芝的电话时还有些懵,直到徐芝拿钥匙开了门,她才松了口气。 看这表情,应该不会是蹦着教训林杰而来的,林清晖和徐芝手里都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程迪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来那是许多水果牛奶和新鲜肉类,堆满了门口。 “林叔叔,您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程迪不太好意思,可这么多东西若是让他们再带回去,又显得更加尴尬。 林清晖往屋内看了眼,略带抱歉道:“这段时间太辛苦你照顾小杰了,这么长时间不见,连家都不会回了。” 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他在我这儿挺好的。” “你医院的工作那么忙,还要抽时间照顾他,哪忙得过来啊?” 林清晖没见到林杰,便只坐着聊了没一会儿就走了。 晚上放学回家,林杰看到门口摆的那一堆东西,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林清晖送来的。 程迪处理完林清晖带来的生鲜,装进冰箱里,刚好装满了冷冻区。 热了杯牛奶,拿到林杰房间。 林杰坐在椅子上,手握着画笔,对着书桌上的绘本凝思了好一会儿,才看着画纸画了几条平行线。 程迪把牛奶放到他面前桌子上。 “画什么呢?” “无聊,随便动动笔。” 程迪问:“打算退了绘画班吗?” “没有,继续学。” 程迪把窗帘拉开,漆黑的夜空下点缀着几道暖黄色的路灯。 “你学画真的开心吗?” 林杰愣了愣,没有回答。 “朱丽离开洛城了?” “是,在画室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那天去画室拜访的时候,老师给程迪看过朱丽的画作,老师对她的评价挺高。 “你是为了她才开始学习绘画的吗?” 林杰突然停下笔,呆呆得看着桌子上的画作。 “你喜欢她,我理解,但这不能成为你学习绘画的理由,因为你对美术本来就不感兴趣,为了喜欢的人而选择一条不适合自己、甚至会厌烦的道路,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我…”林杰顿时哑口无言。 程迪接着说:“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让自己后悔,如果你真的喜欢美术这条路,以你的学习和态度,我不相信你会…” “我只想跟她呆在一块。”林杰打断了她,脸色怔了怔,将牛奶一饮而尽,“挺久没见她了,还真有点想她了。” “那你这么拼命学习是为了什么?” “考试。” “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的文化课成绩会被美术拖了后腿?” “想过,那又怎么样,只有跟她站在同一条道上,我才能真正体会安心和快乐的滋味。” “朱丽是怕拖累你才选择离开吗?” “是…也不是。 那天聚众斗殴,伤得很重的是她哥哥,不知道惹到了什么人,从那以后,总有人接二连三得来找朱丽的麻烦。” “那你要辜负她的期望吗?” “什么?”林杰猛得抬起头,一脸疑惑得看着程迪。 程迪转身出去,拿了一张八开大小的画框,摆在林杰桌子上。 上边画的是两条不同颜色的道路,随着距离的推移,两条道路的颜色渐渐交融,还隐隐约约点缀着几颗心形图案。 “前两天我去接你放学的时候,在学校门口看到朱丽了,她让我把这个给你,还说,即使走上不同的道路,只要够努力,总有相遇的一天,她会回来看你的。” 林杰抱着那副画,心底泛起层层涟漪,已无暇顾及去问程迪为什么现在才给他,想要理解朱丽要表达的想法并不难。 那天过后,林杰就去取消了绘画班的培训,全心全意投入到了文化课程的学习之中。 林清晖得知这件事自是高兴得不得了,还一个劲儿得说是程迪的功劳,硬是要准备一桌子佳肴好好招待。 程迪觉得太小题大做了,那晚把林杰送回了家,以工作为由推脱了。 回家之后,萧辰与她视频通话聊了许久 。 部队虽然也在洛城,却离得挺远,两人只要隔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面,彼此就魂牵梦萦的,只得时常在夜里抱着手机联系。 有的时候,萧辰连着两三个星期都没法与程迪取得联系,惴惴不安的心思总是会涌上心头。 他的任务都属于机密,程迪无论如何都是无从得知的。 …… 四月末,空气中仍旧携着一丝丝清冷,风起的时候,人们眉宇间已经敛去了寒瑟。 没有寒风的凛冽、没有暴雪的狂澜、也没有烈阳的炙烤,是程迪觉得体感最舒适的一段时间。 程迪享受着这蛊然的天气,晚上一下班就驱车前往洛城一中接林杰放学。 林清晖与徐芝要出差,程迪就想着接林杰到自己家住段时间。 到一中校门口的时候,时间还挺早,车子里呆着无聊,程迪下了车,沿着柔丽轻和的路灯一路走下去。 这条路,萧辰带她走过,转个弯,就到了上次打篮球的公园。 走了十分钟,看到了熟悉的篮球场,夜色下,高大的篮筐安静得矗立在原处,迎着暖黄色的路灯,她仿佛看到了那个男孩在篮板下运球,跳跃。 程迪安静得看了会儿,刚打算要走,就听见篮筐后面传来几声呼喊,回眸定睛,看到了路灯后站着几个人。 黑夜里,他们背着光,看不太清那四个人长什么样,只确定两个人穿短裤,两个人穿长裤。 隐隐约约传来的的叫骂声中,程迪总觉得有个人的声音是她熟悉的,却又叫不上名字。 怕节外生枝,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她便轻声跑出了公园,回到一中门口时,心绪才渐渐平稳下来。 随着拥挤吵闹的声音望去,林杰已经站在车边,眼神飘忽不定得在寻找程迪。 程迪一路小跑到车边上,问了句:“等很久了吗?” “没有,没到十分钟。”林杰看向程迪跑来的路,有些疑惑:“那边是个公园,这会儿这么晚了,应该没什么人在,你去那里干嘛?” “来早了,随便逛逛。” 程迪开了车门,刚坐上去,车前方瞥见了四个齐肩走在路上的人,其中两个短裤,两个长裤。 她屏住呼吸,换上车门透过车窗往外看,却看到了一张她极度厌恶的脸。 那个男人大背头,一手插着兜,一手叼着烟,颧骨处一条熟悉的伤疤,顺着人群大步向前,给人一种别惹我的大哥大形象。 程迪的喘息声突然加快,一时间只觉得心像是掉在了一潭冰水里,冰冷的颤意由下而上。 林杰顺着她的方向看了眼窗外,跟在旁边的是过年时将他围堵的大胡子。 林杰有些试探得问:“姐?你怎么了?” 程迪立刻回过神来,捋了捋头发:“没事,回去!” Chapter 86 回到家后,程迪热了锅里的炖汤,盛了一碗放到餐桌上,“小杰,吃点东西。” 隔了许久,她内心还是无法平静,像置身于饥寒交迫的不毛之地。 那个面目可憎的男人,烧成灰她都认得。 林杰洗完澡坐到餐桌前,一边看着学习资料,一边拿着勺子慢慢喝汤。 程迪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像是失了神,林杰抬眸看了眼:“姐?” 她没反应。 林杰起身过去,拍了拍程迪肩膀。 程迪惊愕失色,转身的刹那间将刚打满的鸡汤洒向地面,炙热的灼烧感蔓延,将程迪的几根脚趾烫红了。 林杰连连道歉,迅速转身拿了纸巾给程迪。 “对不起啊姐,我…看你有点不对劲。” 程迪随便擦了两下,将纸巾扔进垃圾桶,“没事,你去吃,吃完了早点休息。” 林杰有些窘迫,跑去阳台拿了拖把,却被程迪轻轻夺了去:“我清理就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吃完去休息!” 林杰还是不放心,坐回餐桌上盯着程迪收拾地板。很快喝完了汤,脑海里回想起晚上大胡子经过校门口的时候,程迪就有些不对劲。 “姐。”林杰站起身,拿着碗筷走到厨房水池子边,待她回头看过来时,有些试探得问道:“今天晚上你有点不对劲,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程迪将头转回去,想了想,才缓缓开口反问:“你认识大胡子身边那个中年男人吗?” 林杰皱眉想了想,有一次跟朱丽吃饭时见过,平时从大胡子嘴里也能听到一个“玮哥”的名字。 但他并不认识,摇了摇头。 把碗筷收拾好了之后,留下句话,“姐,你也早点休息,我先睡觉了,脚都烫红了,记得擦点药。” 程迪轻轻应了一声。 将灶台擦了一遍,魂不守舍得收拾完所有的东西,洗完澡就躺到床上睡了过去。 医院忙碌的工作让她无心闲暇任何让她心烦意乱的事情。 徐芝出差回来那天,恰巧碰到程迪休息,中午买了些菜去了东明中学。 她这一趟外地去的挺久,似乎收获还不小,做菜的时候,都还与那方客户负责人聊的热火朝天,干脆,炒菜忘了放盐,就想着装盘,最后,还是程迪多留了一个眼儿,才没让这等囧事儿发生下去。 两人相视一笑,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无忧无虑、其乐融融的三人家庭,她们对彼此都毫无猜忌,相处的模式更是令人羡慕。 如今感情有过裂痕,且持续的时间也有好几年,想要完好如初似乎不太可能。 程迪还有些放不下,只是当初的顾虑,都被林杰渐渐抹了去,接纳与是不是一家人,这两点于她来说还是截然不同的,更不能放到同一层面上去议论。 程迪把菜端到餐桌上,打了几碗饭。 徐芝笑笑咧咧得通着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让她情绪高涨的话,她于是连饭都顾不得吃,转身去了阳台。 “哎!是是是,陈总在这一点上的想法与我们是一致的,若日后有需要,常联系,有空可以来洛城玩玩。” 程迪在客厅的餐桌里吃着菜,很清晰得听到了徐芝说的这些话,震惊不已。 徐芝回来与她大致解释了一番,说是林清晖的客户,有商业上的合作,作为公司重要的一员,她也必须出面。 “以前没见过你工作的样子。”程迪说的很平静。 徐芝打了碗汤放到程迪面前,心境坦然地说道:“妈妈以前可也是混职场的,现在这会儿也是托你林叔的福。” 程迪笑了笑,没说话,总归是觉得所有的生活都回到了正轨,只要身边的人能平安,她也再无多求。 两人的厨艺都不错,这顿饭从味道到食材都让她们心满意足。 吃完了饭,徐芝没有多做停留,简单得帮程迪收拾了一下屋子后,就离开了。 程迪送完徐芝回屋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把头发吹干,拿了手机靠在床边。 很快就有一通视频通话拨来,她强装得内心毫无波澜,点了接听。 视频那头,萧辰光着上身,头发湿漉漉的,似乎还在滴水。小麦色性感的锁骨处,有几颗莹莹的水珠在灯光的映射下,发出隐隐烁光。 程迪咽了口气,才说:“阿辰,刚洗完澡吗?” “是啊!”萧辰用手将短发往后推了推,落去许多水。 程迪不免得笑道:“你就几根头发,很快就干了,推什么?” “给你看啊!”他脸色怔了怔 ,似有些成瘾地阐明道,“多给你看看我帅气的脸庞。” 程迪眉头微蹙,淡若清风的脸也难以掩饰她的喜悦之情,此时若不是隔着屏幕,甚至都想谑而不虐地捏一下他的脸颊和耳朵。 萧辰说:“林杰最近还在东明中学住吗?” “他回去很久了,最近我都是一个人,今天妈妈来看我了。” “噢,想我吗?”他得意洋洋地展开笑脸,问道。 “想。” 萧辰静静得看了屏幕好久,随后,有些难以启齿得说:“小迪,我最近要出任务了,可能暂时没法跟你取得联系了。” 过完年后,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两人几乎没断过联系,萧辰也能来几次东明中学陪程迪上下班,多少,都不会让人觉得像是真正意义上的分离。 可这会儿他话里的那句“暂时没法跟你取得联系”,却是将她的心置于万里上空,高高悬着。 程迪眼眶一转,不自觉的看向了窗外,随后木讷得落回手机屏幕上。 “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心,任务一结束,我就回去看你,乖乖吃饭。” 程迪在房间暖黄色灯光的晕染下,脸上顷刻间飞出笑意,像柔和的阳光在荡漾。 她点了点头。 掐着时间,聊了快半个小时,两人才恋恋不舍得挂断电话。 程迪呆若木鸡得盯着屏幕,一直到熄灭,才起身去洗手间刷了个牙,一夜无梦。 …… 一早,程迪刚走进办公室坐下,就看到几名急诊科同事围成一团,一会儿窃窃私语的说话声隐隐传来,一会儿阵阵欢声笑语萦绕耳畔。 程迪好奇得张望了一下。 西西就拉着椅子凑了过来,递给她一盒小蛋糕:“小迪,我男朋友送来的,你吃!”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抬手接下,“谢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西西随意得挥了挥手。 程迪似有若无得拿手指指了指前方那几人,问道:“他们在聊什么?这么一大早的?” “你不知道吗?”西西瞪大了眼睛,“昨天有个病人在住院楼那边跳舞,样子还怪好看的,惹得护士们乐个不停。” “噢”程迪没多大兴趣,低头拆开了那盒小蛋糕。 西西皱了皱眉,说:“要是我也能做这么有面子的事情,该有多好,奈何我跳舞跟个蟾蜍似的。” 程迪咯咯直笑道:”你长得这么可爱,难道还不够面子吗?” 西西脸红,没再继续扯下去,指了指那块蛋糕,说:“别浪费了,亲爱的小迪姐。” 程迪拆开了透明盒子,几朵五颜六色的奶油小花排列得整齐有序,食欲不请自来。 说来也是挺巧,今天起晚了,没时间吃早餐,原本想来医院再随便冲个麦片对付一口的,这会儿,小蛋糕来的真是适当其时。 浅尝一口,香浓细滑的口感马上令她心旷神怡,唇齿留香。 品尝到美好时,脑海里总是会不经意间浮现起一个人。 听着医生们的闲言淡语,程迪低头整理着手头里的资料。 直到下午,急诊科来了一通心急火燎的电话,让急诊科的医生们胆颤心惊。 刘医生说,“东明中学今天下午有人趁着家长会,带了把水果刀进了校园,已经有人受伤了。” 东明中学? 程迪心底微微泛凉,还未回过神来,就被西西拉着往医院门外走。 车上,大家的神情都很紧张,互相揣着双手坐立不安,还没到东明中学,路口处就围上了好些看热闹的人。 急救车驶入校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咒骂声和哭声不绝于耳,许多家长更是双臂紧紧得抱着自家孩子。 r栋教学楼许多课室已经双门紧闭,老师和学生们早已将桌椅堆成一团,挡在门边。 透过枝繁叶茂的树干,隐隐约约能看到有个男人坐在顶层的栏杆上,挥舞着手里那把通体洁白的水果刀。 似是失了神经,一双眼睛凶神恶煞,一会儿整个身子侧向外围,一会儿又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嘴里骂骂咧咧不知在说些什么,很快被楼下嘈杂的说话声淹没。 程迪心跳加快,脑海里一片混沌。 她收回目光,拿着止血工具,随着其他医生急促的脚步,向教学楼跑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记者们的摄像头已经对准了正急救的医生们,鲜血早已染红了他们的双手,家长守候在一旁,双眸早已湿润。 有几名学生伤得比较严重,身上多处流血,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连呻吟的力气也没有了。 家长们手里塞着纸巾,欲要下手止血,却不知那双手该伸向哪里,只得在一旁哭哭啼啼。 “医生,他伤得好严重,你…” 话没说完就哽咽住了,惊慌得如冷水浇身,瘫软在地,脑子里似乎翻转昏旋,张嘴几番,却再也没能说出话来。 程迪无暇顾及,镇定自若得处理着身前的伤者,那家长也看不清她口罩下微微下沉的嘴角。 公安机关的民警们拿着防具,在围观人的目送下,一波又一波得上了楼。 程迪还没止完血,右胳膊突然被一个强有力的手掌抓住,随即是男人的一声怒吼从后方传来:“医生,快点看看我女儿。”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震到,回头见一勃然大怒的中年男人直勾勾得看着她。 身后跟着一娇怯怯哭哭啼啼的短发的小女生,应该是他女儿。 程迪那瞬间就像受到电击一般,精神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之中,急切得看了眼那女孩。 女孩胳膊绑着绷带,血染红了一片,确认问题不大后,程迪回了句:“您稍等。”便接着处理躺在担架上的学生。 谁知那男人眼神和神情变得更加阴冷,骤然用力拉起程迪,甩到女儿跟前。 纱布和止血棉球从她手中滑落,掉到周边围观的人脚下。 程迪强忍着那股怒气,踉跄了好一会儿才站稳了脚跟,口罩之下,她轻扯嘴角,再次扫视了眼跟前的女孩,确认没大碍,“先生,送姑娘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 西西也站起身在男人身前挡了几下:“先生,请您带孩子先去医院。”说要便拉着程迪回到了重伤学生身边。 Chapter 87 那男人却不依不饶,也毫不顾忌身旁围观者的劝说,再次向前走了几步,大声呵斥:“你们不就是想让我带我女儿去医院交了钱再治疗吗?在这儿装什么清高?” 重伤同学的家长终于停止了哭啼,站起身走到男人跟前,惊惶不安得劝说了一番。 四周围观人各种各样的说话声充斥耳旁,具体说了什么,程迪没太听清,她必须专注得处理这名同学的伤口,然后送上救护车。 不料,男人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吼了一声,将围观的人们吓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一时间,谁的神情都不太好看,生怕把这麻烦惹到自己身上。 只有重伤学生的家长还站在那里,却一言不发。 担架很快被抬起,程迪将人送上救护车后,又返回其他受伤的同学身边。 那男人跟了几步,实在忍无可忍,又一次抓了程迪的胳膊,这一次,力气有些大,像抓着一团软绵绵的布料一样,越握越紧。 他趾高气扬得说:“老子不去医院,你这个医生都站在这里,要我去医院是个什么意思?” 程迪使劲挣扎了几下,都毫无作用,男人的力气实在太大,手掌死死得锁住程迪的胳膊,剧烈的疼痛感随即散开。 围观的人欲说什么,看到男人通红可憎的脸色,就都生生得将那些话咽了回去。 这次事发突然,情况也很紧急,半分都不容浪费,程迪实属无奈,强压着心底那丝惧怕,大吼了一声:“你女儿死不了,去医院找医生。” 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回过神来。随即,他涨红脸,愤怒到了极点,那两颗金鱼眼气得快要掉下来,抡起胳膊,朝着程迪的脸狠狠得甩了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随即传开,她的嘴角破了皮,周围嘈杂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程迪紧紧得捂着生疼的脸颊,呆呆得望着男人,生生得忍住那股突如其来剧烈的疼痛,却无法控制眼眶的湿润。 那一巴掌,不止落在了她脸上,也像是落在了她心上,疼。 男人依旧嚣张跋扈,毫不在意身侧骂骂咧咧的人们,仅仅用一个可怕的眼神就吓退了打碎嘴的人们。 西西和几个同事见状,纷纷过来围住程迪,查看伤势。 刘医生盯着那男人,眼神中满是愤恨:“先生,你自己想想,你这是人干的事吗?我们都已经帮你女儿简单处理和包扎过伤口了,现在无大碍,只需要回家或者去医院上点药就行了,而且我也跟你说过了,她身上只是擦伤,没多大问题,帮她包扎一下是怕她看到伤口会过于害怕。” 男人恶狠狠得指了程迪一道:“你没看见她什么态度吗?我不过是想让她再看看伤势,她却吼我,现在的医生都是这样的吗?领了钱,不想管的事情就可以不管吗?” 刘医生还想与那男人争辩些什么,可身后同学的伤势误不得,家长们拉着医生就往自己孩子身边走去。 程迪迅速擦干了眼泪,调整好状态,跟着同事往前走去。 刘医生叫来警察,才不至于让那男人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来。 回去医院的路上,程迪不经意间看到那男人拉着女儿,气势冲冲得离开学校,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急救车上,西西拿了张纸巾放到程迪面前,指了指脸上沾染的血丝,惶惶不安得说:“擦一下。” 程迪接过纸巾,恍惚间,像是拿了个千斤顶在手上,久久移不开。 那一巴掌,打在脸上,却疼在心里。 西西见她拿了纸巾也无动于衷,便又拿出了一张,轻轻得在她脸颊上蹭了蹭:“疼吗?” 她摇摇头。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眼泪不是因为疼才流出的,而是委屈。 无比的委屈。 一路上,心都像数万根钢针插着,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想跟西西说些什么,看了眼身前的伤者,就又哑口无言。 到了医院后,刘医生让西西去办公室给程迪处理一下伤口。 程迪坐在办公室桌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破相了…… 西西拿棉签沾了药水往上面轻轻擦了几下。 程迪突然就笑着叹了口气:“破相了…” 西西瞧她这一本正经开玩笑的模样,也是忍俊不禁,只是一回想起那生生打在脸上清脆的声响。她就浑身发凉。 “程迪,很疼?” 程迪摇摇头,现在倒不是特别疼,只有嘴角有股灼热感。 西西说:“那个男人被带到派出所了。” “哦!”程迪把镜子放回桌子上,皱了皱眉头 ,随后愁眉苦脸地说:“我只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在医院工作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关于那个男人,大不了只是被拘留几天,教育一番,这种事情放到台面上来讲,不算是特别严重,如若有道歉,她都懒得去管。 只是想起镜子里那番楚楚可怜的自己,总是难免会想起那个多日没与她取得联系的萧辰。 只要一个大大的拥抱或者是他一声轻描淡写的安慰,她都能将今天这番不堪之事抛之脑后。 西西仍不放心她的状态,给她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说:“这种事情也不常发生,世界之大,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人都有,而且以后又没什么交集,没有必要为这种事情压抑自己的心情。” “我知道,而且我已经没事了。” 西西笑了笑,拿镜子摆在她面前,说:“你看程迪,这伤口也掩盖不了你的美貌呢,多么漂亮的姑娘啊!” 程迪原本还心情复杂,现在听到这番话,全身放松了不少,终于泛开了笑脸。 下班后,程迪走出医院门,大老远就看到一辆黑色的suv停在路边。 林杰从后座车窗探出头朝着她挥手:“姐,这儿呢!” 迎着和谐柔美的夕阳,程迪飞跑过去。 今天是林杰的生日,徐芝和阿姨张罗了一桌子菜肴,他特别嘱咐程迪一定要来,这会儿,林清晖接他放学,直接把车开来了洛城医院。 “林叔叔。”程迪朝着驾驶座打了招呼。 随后,林杰开了车门,还不忘朝着程迪笑了笑:“我们也才刚到,时间掐得太准了。” 程迪坐上去关了车门,不太好意思得摸了摸脑袋,然后说:“我不是说下班就过去吗?你们怎么来了?” 林清晖开口道:“他怕你不来。” “我这会儿什么礼物都没买。” 林杰宽慰道:“什么礼物都不比人来了重要。” 一路上,车子路过几次水果店,程迪都想下去买点,奈何林清晖只是笑笑,完全没有要停车的想法。 一直到进了家门,程迪才稍显放松。 家中除了徐芝在厨房里头忙碌,还多了一个阿姨,面容和善,想必应该是他们家里请来的保姆。 对于生日这个概念,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她已经没怎么再接触过,一时间只觉得不过是两个冰冷的字,过与不过,都没什么意义。 去年的生日,她是昏迷在病床上度过的,一点映像都没有,连萧辰有没有陪在她身边都不清楚。 把菜都摆上餐桌后,徐芝也喊阿姨坐下来一起吃。 阿姨人觉得一家子过生日吃饭,自己就算坐下,也像个局外人,推脱了两次都没能走出家门,便也只由着徐芝将她拉到餐桌上坐了下来。 阿姨盯着程迪看了好半天,说道:“没想到太太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儿,简直是一个磨子刻出来的。” 徐芝笑笑,点了点头。 上次过年来的时候,程迪没有见过这个阿姨。 徐芝夹了好些菜放到程迪碗中,抬眸间,看到了她嘴角的那一小块伤口,忙问道:“你嘴角怎么了?” 程迪下意识得拿手遮了遮,说:“不小心磕到的。” 徐芝盯着那处伤口看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夹菜吃了起来。 林杰问道:“姐,我本来也叫了小辰哥,但信息发过去都一个星期了,也没回我。” “他有任务,应该也不在洛城,我也挺久没有联系过他了。”程迪接过阿姨打来的饭,递给林杰,又接着说:“等他回来,我让他请你吃一顿。” 林杰笑了笑,没说话。 程迪举起了酒杯:“来,今天祝你生日快乐,学习进步,一年后,高考取得圆满成功。” 徐芝说:“明年高考前,还有一次生日呢,到时候再祝也不迟。” 林杰能全身心投入到文化课程的学习中,最高兴的还属林清晖,那杯酒,直接就被他一饮而尽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得吃到一半后,林杰突然就说:“姐,东明中学今天的事儿你知道?应该是你们医院出动了?” 程迪点了点头。 徐芝问:“你也去了吗?有没有见到那个砍人的歹徒?” “我只在教学楼下看了一眼,具体长什么样没太清楚。” 林清晖长长得叹了口气:“怎么样,也不应该拿孩子开刀。” 程迪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也并不太想管这件事,也许是因为那巴掌,现在她只要听到有关的字眼,就觉得烦躁。 吃完了饭,程迪想帮忙着一起收拾,阿姨连忙将所有的活儿都揽了过去,说:“你去陪夫人和小杰他们,这里我来收拾就好了。” 程迪坚持了几下,最后还是林杰来将她拉到了客厅沙发上坐下。 兴致勃勃得与林清晖几人聊了没几句,程迪手机响了,一看屏幕上视频通话请求的名字,程迪乐开了花。 萧辰一身军装,脸上的油彩还没洗干净,坐在树下,即使灯光昏沉,还是不难看出身后是枝繁叶茂的灌木丛,屏幕多晃了几下,程迪猜测像是在什么荒郊野岭的地方拨来的视频通话。 程迪举着手机,对准了自己,才开口说:“你怎么能联系我了?” “任务完成了,一拿到手机,我就给你发视频了。”萧辰目不斜视得盯着屏幕,欲说什么,看着程迪身后熟悉的背景,便改口问道:“你是在你妈妈那里吗?” 程迪开的免提,沙发上坐着的几人都听到了,徐芝凑过来对着手机笑着说:“是啊小辰,今天小杰生日,我们叫她来吃饭呢!” 程迪把手机拿高,屏幕上硬生生得挤出了几张笑脸。 萧辰似乎有些窘迫,但还是朝着屏幕挥了挥手,道:“叔叔阿姨,晚上好。” 林杰说:“辰哥,你这身好酷啊!” 萧辰与林杰说了声生日快乐,与几人寒暄了几句,程迪就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那你是不是很快就能回来了?”程迪把自己藏匿在阳台的阴影里,害怕自己落空,便小心翼翼得问道。 “是啊,过几天就能回去了,刚才…挺尴尬的,还好我没说什么情话给你听,不然丢大脸了。” “你还怕丢脸啊?我以为你脸皮跟你的身手一样,都很厉害呢!” 萧辰笑笑没说话。 Chapter 88 程迪在阳台小声与萧辰聊了没多久,那头传来一声呼喊,是叫萧辰的。 “那我先去忙了,记得乖乖吃饭,等我回去。”萧辰温和轻声道,附着微弱的风声,一同传来。 程迪点了点头。 萧辰正准备挂断,程迪忽然唤了他一声:“阿辰。” 他愣了愣,探着脑袋,有些懵。 “这世界五味俱全,谢谢你给我的甜。” 萧辰蓦地笑了起来,暖黄色的灯光下,他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 抬手对着屏幕挥了两下:“先挂了。” 回到客厅,程迪脸颊微微发热,内心却是心满意足的,好在客厅那几人正聊得热火朝天,无暇顾及她。 悄悄跑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总归是觉得心情好了不少,已经没有了下午那番窘迫局促不安的感觉。 再次回到客厅时,几人的目光都同时落到了她身上。 林杰问:“辰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过几天。” “小辰这孩子真是不错。”林清晖转头看了眼边上嗑瓜子的林杰,说:“你刚才说他那身衣服帅,要不要去找你辰哥取取经,也考个军校?” 林杰吃着东西没停下嘴,徐芝拿胳膊肘杵了林清晖一下,随后,慢慢道:“你还是让小杰自己选以后的路,你这个当父亲的,就不要规划着孩子的路了,他今天都已经十八岁了。” 几人都看着林杰,没再说话。 阿姨从冰箱里拿出了蛋糕,放在客厅茶几上。 林杰才开了口:“来,祝我十八岁生日快乐!” 吃完了蛋糕,程迪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多钟了。 “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林清晖留她过夜,她觉得不太好意思,这个时间,打个车回去也不算太晚。 徐芝和林杰把她送下了楼,目送她上了车,还叮嘱着到家给他们发个信息。 车窗外,灯光流转,皓月当空,却不见一颗星星,不经意间,她想起了去年在北坡城的一座山上,看到的群星璀璨,那美不胜收的景象让她到现在都觉得流连忘返。 程迪拿出手机,点开了微信,见有十几条好友申请,愣了愣,才点开了新朋友的界面。 大概预览了一番,全都是不认识的人,申请好友的备注五花八门,但都带了医生两个字。 她点开其中一个,心里一紧。 “医生医生,只对钱感兴趣了吗?” 那人头像空白,没有昵称,像是刚申请出来的新微信号。 随后,她立刻退出那人的名片界面,又点开了几条。 “你也配当医生?” “回家养猪去,就你这样的,还当医生?” “同意一下我的好友申请,教教你医德。” …… 程迪关了手机,那时自己做错了吗?明明是那家长无理取闹。 在那样的情况下,家长着急也是情有可原的,可是打她的那一巴掌,谁来还她一个公道?那样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让自己平静下来,一言不发。 若不是刘医生和西西挡在她身前,甚至都不敢想象那种事情会以怎样的结尾收场。 她本就是个特别敏感的人,有的时候别人的一句话,都能被她解读出无数个想法,即使脱离了事情本源,也不会觉得有多么荒唐。 窗外,车辆的喇叭声缓缓传来,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又迅速拿出手机,点开了社交软件。 有一条热搜是东明中学的持刀伤人事件,下方,紧跟着的是医生被甩了一巴掌的话题。 程迪心里狠狠得揪了一下,点开了那个话题,第一个帖子完全阐明了这次事件的起因经过和结果,下方排列下去的,全都是责骂那个男人的。 “这男的有病?人家都给他女儿处理包扎过了,还赖人家医生。” “哎哟!这一巴掌简直拍在了我们医护人员心里。” “妈的,我简直服了,这是什么人。” “完全属于那类危害社会安全的人。” 程迪微微舒了口气,这件事情错本不在她,可刚才微信上的好友申请备注却像是恶魔一样,操控着她在那个话题上继续往下翻。 直到看见一条视频,她点开看了一眼。 视频中画面不太清晰,像是用手机随意拍摄的,只有十几秒,里头没有看到男人甩程迪那巴掌,反而很清楚得保留了程迪无奈之下的那声怒吼:你女儿死不了,去医院找医生。 底下有条评论:妈的,这什么医生,吼人真是有牛啊,你爸爸这么没素质?从小教你骂人。” 程迪微微一愣,有些颓丧,她已无心再翻看这条帖子下方的其他评论,只觉得那一行字犹如山河之下的冰锥子,直直扎进她心里,又冷又疼。 她闭上眼睛,企图让自己冷静。 她爸爸,是伟大的缉毒警察,从小教她的,是对所有人都要保持必要的尊重。 像这番诋毁父亲的,实在忍无可忍。 她屏住呼吸,回复了那条评论:先生,像你这种看事情只看一面性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诋毁别人?我爸爸远比你想的伟大,在评价他的这件事情上,你只是一个以点带面的旁观者,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辞。” 她迅速退出软件,熄了手机屏幕,深深地呼了口气。 师傅车开的很快,没多久就停在了东明中学门口。 程迪轻轻道了声谢谢。 上楼时,总觉得脚步沉重得很,仿佛会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北国的时光于她来讲,已经是一段不可或缺的经历,那些冒着生命危险拼命工作的日日夜夜不算医德吗? 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匆匆回屋拿衣服洗了个热水澡。 飘散轻柔的水气萦绕周围,似乎封住了她所有的思绪,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洗完澡,心情总算是有了一点缓解,她拿起手机,微信上又来了几条好友申请,她全部忽略而过,连备注都懒得看了。 爬上床,蒙头就睡了过去。 早上起床,有些没睡太够,眯着眼睛摸索着就到了洗手间,泼了一把凉水才清醒过来。 一直到了医院,她都没看手机。 午休吃饭的时候,西西叫上了程迪,往食堂走去。 这会儿食堂已经排了好些人,西西拉着她去了人少的窗口,但还是得排队。 程迪拿出手机,点开了昨天评论的那条帖子,这一看,心里像是被一团火苗点着了似的,变得异常紧张。 消息栏99+。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点开了消息。 “咦惹!这狗医生倒是自己跳出来了。” “你急了你急了!” “太牛了!” “你活着到底有什么用?” …… 程迪顿时红了眼眶,将手机塞回兜里,把脸转向人少的一方。 轮到她打菜,西西轻轻催促了一下,才没让后面的人等太久。 她端着餐盘,走向人少的角落坐下,西西紧随其后。 今天打的菜略显寒酸,炒青瓜和两颗煎蛋就没了。 很饿,可是没胃口。 那一盘盘令人垂涎欲滴的饭菜于她来说毫无诱惑力。 西西叹了口气,夹了两块肉到程迪盘子里,担忧道:“没想到你今天吃的这么差,省钱吗?” 程迪摇了摇头,夹起那块肉,放进嘴里,味同嚼蜡。 “没什么胃口。”程迪说。 “感觉你今天挺不对劲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 程迪抿唇对着她淡笑了一声,埋头继续扒饭。 那一条条留言,她如果继续看下去,不过是徒增烦恼,可有的时候一想,还是过不了心里那关。明明错的不是自己,却还要背负这么多的骂名,那条恶意剪辑的视频背后,究竟是怎样虚伪狡诈的面孔。 她不再敢想下去。 委屈。 吃完了饭,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同事叫走,急诊科室汲汲忙忙的生活早已成了日常。 晚上回家之后,手机弹出来的消息从回复评论变成了私信,点开一看,几乎全是辱骂。 她想着,骂自己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带上她的家人。 她一个个点开聊天界面,冰冷的文字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里,深刻、恐惧… “你妈妈生你的时候脑袋也一起被门夹了?” “哪个男的看上你也真是倒霉,不过也活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 程迪无法忍受这些攻击她家人的言论,找了几个私信,忍气吞声地回了句:“骂我可以,别带上我家人。” 正要退出软件,余光中看见熟悉的字眼,没忍住,她点了进去。 那是一条澄清她的帖子,名字就叫西子。 她立刻给西西发了信息过去。 “西西,你是不是发帖子了?” 那头很快回了过来:“你看到了?那些人也太无脑了,我身边的人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情。” “谢谢。” 西西犹豫了一会儿才回道:“你是不是今天上班的时候就看到了?情绪不对是因为这事儿?” “昨天晚上看到的。” “你不应该自己憋着,会憋出病来的。” 程迪退出了微信,好不容易情绪平稳了些,窗口竟又弹出了一句诅咒他全家人的恶毒话。 那一刻,她的心境像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高,空气也随之越来越稀薄,她挣扎在无边无际的虚空里,想伸手,却落了空。 拼命吞声忍泪,却终究是徒劳一场。 湿热的眼眶下,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哗啦哗啦得流了下来。 到底凭什么? 做错了什么? 她没法细想,只是委屈,已然将她狠狠地吞噬掉了。 看了眼时间。 不知不觉已经接近十二点了。 Chapter 89 接下来的几天,程迪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凌晨三点,她依然辗转难眠,摸着黑灯瞎火,起床喝了杯水。 早上闹铃响第一次的时候,程迪还平躺在床上,蒙着被子,没醒过来。 直到第二次响起,她才睁开朦胧的睡眼,脑袋沉沉的。 看了眼时间,比平常晚了十分钟。 这几天的骂声不减反增,即使刻意避开了那些冰冷锥心的文字,脑海里翻涌的记忆也会将她吞噬。 一连几天都没睡好,昨天晚上,做了噩梦,梦到自己死在了北方的异国他乡,回国后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只剩下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回荡脑海。 她迅速起了床,洗漱了一番。 到医院后,身体更是沉重得厉害,一到办公室坐下,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有股淡淡的灼烧感,仿佛倒头就能昏睡过去。 西西见她不对劲,接了杯热水放到她桌子上:“程迪,喝点水。” 程迪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西西瞧她这番惹人心疼的模样,也是于心不忍,拉了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说:“好几天了,要不你回去休息休息?这种状态也没法工作的。” “我没事,就觉得心闷得慌。” “程迪,我也只能帮你澄清一下,我昨天回复了条评论,就有好多人来骂我,搞得我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觉。现在我也挺理解你的感受的,在场的人那么多,却没有几个人在那条帖子下帮你说话。”西西把自己手里的早餐包掰了一半给她:“看你这样,肯定又没吃早餐。” 她接过面包,轻轻咬了口,味同嚼蜡。 “你家里人知道这件事吗?” “他们平常上网也只是看看新闻什么的,应该没太注意这个。” 西西长叹了一口气,悒悒不乐地说道:“这事情你可不能自己憋着,跟你家里人说说,或者是,你男朋友?” 程迪愣了一下,那些污言秽语被他们看到了会作何感想? 她不太敢想下去,自己看了都昏昏沉沉的,像被摄了魂似的。 “我没跟他们说。” “对不起啊,程迪,我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对着那些评论挨个举报,这几天手指都快点疼了。” 程迪微微摇了摇头,这事情本就跟她无关。 急诊科室里的医生似乎不太了解帖子的事情,但都注意到了程迪这几天的状态,劝她回去休息,她不肯,便只相互叮嘱着注意些,有什么问题随时沟通。 去年刚来洛城医院工作的时候,都没太了解过急诊科的同事,只当是上班下班再平常不过的路人交际,但这会儿他们一字一句的关心,却让她打从心里温暖了好几度。 托于同事的照顾,她这几天的工作竟感觉轻松了不少,今天下班的时候,西西摸了摸她额头,有些发烫,不放心,想先送她回去。 两人回家的方向是不同的两个方向,程迪没太好意思,推脱了两次都没成功,想着可以留下吃顿饭,便随了她。 一出医院门口,停车场最显眼的位置停了一辆熟悉的车子,程迪瞪着眼睛看了几秒,确定那是萧辰的车。 一直都停在东明中学那边,她也没开过几次,觉得坐地铁也挺方便。 “好像,有人来接我了。” 西西不太相信,皱着眉说:“你不会是骗我的?真的不麻烦,而且,我有事要往你家的方向去一趟,顺路。” 程迪露出淡淡的微笑,指着前方那辆车:“好像真的有人来接我了。” 车子启动了,开到他们跟前,驾驶座的车窗摇了下来,萧辰一身军装还没来得及换,但脸倒是洗得挺干净。 他挪了下帽沿,笑道:“小迪。” 程迪豁然开朗,嘴角不经意间勾了几个弧度。 “西西,我男朋友。”程迪下巴指着萧辰微微扬了扬。 西西静止了两秒,才开口道:“那我先…” “我们送你回去。”程迪说。 西西觉得尴尬,最后还是程迪学着她刚才硬要送人回家的那一套,把她推进了车子后座。 萧辰笑笑,看着程迪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然后问西西:“同事吗?家住哪儿?” “是啊,你好。”西西说,“那就麻烦你把我送到浮月广场。” 程迪静默了两秒,觉得好气又好笑,回头问她:“你不是说要去东明中学那边办事儿吗?” 西西笑笑没说话,掏出手机若无其事得玩了起来。 萧辰发动了车子,出了医院,忽然想到什么,便问道:“车子留给你上班,怎么也不开?” “坐地铁挺好的,而且还能安静得听听歌。” 音乐于她来说,只有戴着耳机把自己完全陶醉进去才显得有意义,她很享受那种安静坐地铁的感觉。 把西西送到浮月广场后,萧辰原路返回。 程迪见到他总归是心情愉悦了不少,那身许久不见的军装让她有种淡然的熟悉感。 她盯着看了好半天。 萧辰发觉,却没回过头,反而笑道:“看什么呢?” “好久没见你穿军装了,就想看看。” “帅吗?” “帅,帅呆了。” 萧辰勾了勾嘴角,眉宇间放松了不少。 “你做饭了吗?”程迪问。 “回去的时候都快到你下班的时间了,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哪有时间做饭?” “那你想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程迪看了他一眼,莫名得笑了。 正琢磨着要吃什么的时候,萧辰说:“要不去我家吃。” 程迪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过完年已经好几个月了,她也没有去拜访过萧妈妈。 路上挑了些水果,还不作罢,萧辰制止了她:“你又这样,我妈妈都不怎么呆家里,平常就安安一个人在,她吃不了这么多,放久了要坏的。” 这几天他在,应该会在东明中学陪她,到时候再买些备家里就行了。 “水果太新鲜了,忍不住就挑多了。” 萧辰一手拎着那几袋水果,一手牵着程迪。 进了家门,顾媛媛见了程迪,依然热情好客,拉着她就往客厅走去。 萧辰去到厨房,安安正站在水池边上洗菜。 安安说:“看她状态挺不错的。” “这种事情在熟人面前越放不开。” “那你打算怎么做?” “再说!” 萧辰拿起旁边洗好的肉,放到案板上切了起来,想起阿楠给他发的那条视频和信息:萧辰,我记得你说过程医生在洛城医院没错?前几天我们电视台的同事去东明中学跟踪报道那起持刀入校伤人的事件,回来整理视频资料的时候,我看到程医生了。 阿楠说,有同事发现了社交平台上那条许多人评论转发辱骂的帖子…… 视频里,那巴掌像是打在了他心里,疼如刀绞。 安安说:“我看这事情不简单,如果不拿出点实质性有压迫力的东西,估计很难解决。” “我知道。”萧辰看了眼餐桌上的菜,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问:“就这些菜?” “你还好意思问,回来得这么突然,妈妈刚要下楼买菜,就撞上你们了,这会儿跟小迪聊的热火朝天,估计都忘要去买菜了。” 萧辰洗了手,往门口走去:“我下去买点。” 菜市场离得远,他是去不了了,只能在小区外按照程迪的口味买了些熟食。 回去的路上,他点开与阿楠的聊天记录,找到阿楠发给他的一串电话号码,是孙琬的。 拨了过去,那头很快就传来了孙琬似水如歌般的声音:“喂?萧辰吗?” “我是。” “阿楠都告诉我了,我本来想找小迪聊一下的,但又觉得还是你这个男朋友安慰一下更好。” 萧辰扯了扯嘴角,注意力不经意间放到了“男朋友”这三个字上。 孙琬说:“那条帖子的事情不大,现在最重要的是扼住它传播的范围,像这种恶意剪辑的东西,本摄影师历来都是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交给我。” 萧辰轻轻说了声谢谢。 “别别别,小迪我认识很久了,一直都当亲妹妹对待,别跟我客气,还有,你那边,知道怎么做么?” “知道。” “那行,过段时间我再飞过去看看她,最近工作太忙了,觉都睡不够,我要补觉去了,先挂了。” 萧辰把手机揣回兜里,神色沉静自如,这一通电话,已经将他的万千愁绪散去了不少。 一踏上电梯,他就又忽然觉得心疼。 回到家,顾媛媛还在客厅跟程迪聊天,安安已经端了两碟菜放到了餐桌上。 安安喊了一声:“妈妈,小迪,来吃饭了。” 顾媛媛拉着程迪走到餐桌前,拉了张椅子到程迪面前,这股一丝不苟的热情,让程迪难以为情。 萧辰买了鸭肉和牛肉,被安安装在碟子里,一同呈了上来。 顾媛媛说:“小迪啊,没准备什么东西,都是些家常菜,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以后要来提前跟我说一下,好有时间买些好菜。” “不会的阿姨,这都是我爱吃的。” 萧辰夹了两块牛肉到她碗里,注意到她嘴角淡淡的伤痕,想也不用想,定是那巴掌给打的。 “多吃吃,最近都瘦了。”萧辰说。 程迪夹了牛肉,放进嘴里:“就你还能看出我瘦了呀,不管我每天吃的多饱,在你那里,永远都是瘦了的。” 萧辰笑笑没说话,觉得这话也在理。 安安问:”小迪,明天上班吗?” 程迪摇摇头:“明天刚好休息。” “那你今晚在这里过夜,你们挺久没见了,让我哥带你下去逛逛。” 程迪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板滞,抬眸看了眼萧辰。 他点点头。 她也跟着点了点头。 顾媛媛好几个月没见到程迪,说什么都不会让她这么快离开了,聊聊萧辰和安安小时候的一堆糗事,更是怡然自得。 吃完了饭,收拾碗筷,顾媛媛硬是把几人都推出了厨房,让几个年轻人自个去寻点乐事,自顾自得刷起了碗。 Chapter 90 程迪跟顾媛媛打了声招呼,随着萧辰出了门,打算散散步。 小区挺大的,程迪这才发现,虽然是老小区,但仍然被治理得挺好,生活氛围很浓。 临近夏天,万家灯火的夜色下,能很清楚得看到小亭子周边已经是郁郁葱葱的一片了。 晚风舒适,人也放松了不少。 萧辰穿着他的体能训练t恤,配上一条军绿色常服衬衫,英姿勃勃的模样,或多或少都吸引了路人的眼光。程迪紧紧牵着他,总能从心底滋生出莫名的自豪感。 他们沿着小区门口旁边的小路走到了一处小巷子里,穿过去,就到了一处小广场。 广场中央人多,基本上是跳广场舞的阿姨,程迪觉得不自在,拉着萧辰去了广场侧边人少的地方,顺着那条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走下去。 这一路上,程迪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萧辰问一句,她答一句,兴致不高。 萧辰有几次看向她,却欲言又止。 “在想什么?”萧辰问。 程迪静默,似乎没听到他说什么。 于是萧辰又重复了一遍:“小迪,在想什么?” “什么?”程迪呆呆得张着嘴,支支吾吾,抬眸看了萧辰一眼。 “你不打算跟我说吗?” 程迪认为关于帖子和恶意剪辑视频的事情,萧辰应该是不知道的,但这会儿问起来,她倒显得有些难以启齿,完全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她于是坐到了侧边的长椅上。 “我就是身体有点不舒服。” 萧辰看出了她的窘迫,坐到她身侧,伸手揽住她的胳膊。 “有些事情,自己一个人扛,会喘不过气来的。”萧辰揉了揉她那双尽显疲惫的眼睛,心里猛得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许久,才缓缓开口:“这几天,没少哭?” 程迪愣了一会儿,抬头看他,那双炙热明亮的眼眸也在看着她。 她紧紧抱着萧辰的手臂,低头拿耳朵轻轻蹭了蹭他的肩膀,觉得眼眶正渐渐沸腾。 萧辰叹了口气,拿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颊,有股湿润的温热感,他目光里,在这一刻,都是她。 “小迪。”萧辰说:“如果你想哭,就哭,我就坐在这儿陪着你,哭完了还不好受的话,就拿我当个出气筒。” 程迪心里猛得一揪,颤声问:“你都知道了吗?” “嗯。” 一个简简单单的回复,像把削铁无声的利刃,生生地刺在了她心头上。 回想这几天以来,脑海里总是会止不住得翻涌出许多尖言尖语。更多的时候,觉得自己脆弱没用,对所有的事情都想不通。 明明错的不是她。 下班回家一个人的时候,她会胡思乱想,总是忍不住得翻开手机,反复查看评论和私信… 她像只荒野上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小鹿,千辛万苦寻寻觅觅却终究不知去路。如堕烟海的尘土,在波涛汹涌的一片沧海横流中随波逐流。 她不知道要去哪,要做什么。 悲伤,无助,空虚,绝望,焦虑,愤怒和自我期许的种种情绪开始在内心不断交战。 无法找到内心与之相匹配的平衡感。 她再也忍不住了,哽咽道:“这几天我没有一天是睡好的,睁开眼的时候,周围漆黑一团,于是,我把房间的灯打开了,可是那一瞬间,我又觉得悲哀极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萧辰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子里似乎泛着淡淡星光。他将怀里的女孩搂得更紧了,话到嘴边,猛然又咽了下去。 “我一直都以为我很坚强,可当我是一名医生的时候,每看到有人在我眼前离去,我都会痛心入骨,虽然他们让所有的医生都束手无策,可我还是会责备自己没用。这样的我,难道也如他们所说的,我是医学界的败类、是个不折不扣的烂人吗?” “你没有错,还有很多人支持你,你去北国的目的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但你不能忘了,更不能把这些本该不属于你的标签贴在身上。” 这几天,程迪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不知道找谁诉说,又害怕一说出,他们就会对她失望。 她颤栗地发出淡淡的哭泣声。 连哭,都是那么小心翼翼。 萧辰用手轻轻划掉她眼眶下大豆般的泪珠,冰凉的湿润感反复从他的皮肤尖缓缓散开,在心间聚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程迪吸了口气,哭诉声却更大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你们也不会被骂…” “小迪,这不是你的错,你没错。”萧辰双手轻轻按着她的两边太阳穴,一下一下轻柔着:“你看着我,听我说,这件事情从始至终你都没有错,不要怪自己好吗?那条视频是恶意剪辑,帖子也是网友有意为之的,你怪自己,不就已经着了他们的道了吗?” 程迪安静得看着他,许久,才止住了眼泪,将头埋进了萧辰的胸膛里,只是身子还颤得厉害,她尽力制止,仍无济于事。 他抱着程迪的头,仿佛一团绵软的花。 这一刻,连风都温柔了许多,悠悠得吹在他们脸颊上,又像一只温柔的手,抚摸着程迪的脸颊和头发。 “好受些了吗?”萧辰放开了她。 程迪红着脸,点了点头。 “小迪。”萧辰温声说:“你一定要记住,我一直在你身后,如果想哭,肩膀一直在这儿,在我这里,不需要隐藏自己,不要害怕。” 是啊,有你在,我害怕什么? 她点了点头。 “小迪,你知道吗?我真的怕你这几天会憋出个好歹,承受了那么多不该承受的东西,我痛心。” “阿辰。” “嗯?” “我就想叫叫你。” 萧辰抿唇淡淡得勾了勾嘴角,还是心疼她的女孩,用再多的微笑,都掩盖不住得心疼。 他说:“你只管好好工作,其他的都不要想,有我在,明天早上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嗯…” 他让她记住,他永远在身后。 仅仅是这样,她就已经很知足了。 萧辰见她这番魂不守舍的模样,已经不想再继续逛下去了,便带她回了家。 萧辰帮程迪试好了热水,轻推着说:“去洗个澡,然后睡一觉。” “嗯。” 待她进去洗澡,安安悄悄走到萧辰身后,看了眼浴室,轻声问:“怎么样了?” “感觉有点低烧,待会儿你帮她看看。” “好。”安安半信半疑,却也没多问。 程迪从浴室走出来,安安已经拿着医药箱坐在客厅恭候多时了,瞧她这一脸迷糊样儿,萧辰忍俊不禁,将她拉到沙发上坐下来。 安安说:“我哥说你有点低烧,我给你看看。” “什么?”程迪愣了一会儿。 发烧了?自己都没发现,下午西西说的时候,都还没太在意。 也许,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 她伸手接过体温计,安静坐着。 萧辰喂了点温水给她:”冷吗?” “春天都来了,能有多冷。” 安安笑笑没说话。 看了体温计之后,果然有些发烫。 “哥,送小迪回房休息,我去冲点药。” “我自己能…” 萧辰把她抱起来,程迪挣脱了几下,没挣脱开,顺势把手搭在了他脖子上。 过完年后,萧辰的卧室许久没人住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尘土的味道,但也能隐隐约约感觉到男主人身上独有的味道。 是种令她十分安心的味道。 是她喜欢的味道。 “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萧辰坐在床沿上,轻轻抚着她额头,眼神里,仿佛藏满了柔光,犹如夜空中划过的一道流星。 喝完药,萧辰落下一吻在她额间,轻轻走出了卧室。 希望她醒来,只是做了场噩梦。 “小迪明天不上班,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倒是你,有什么想法?”安安问道。 “几点了?” “九点多。” “明天跟我去趟派出所。” …… 萧辰早上醒来时,晨曦初照。 身侧,程迪还睡得很沉,他轻轻勾了勾嘴角,轻手轻脚得起了床,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程迪吵醒了。 走到安安卧室门前,正要抬手敲门的时候,门开了。 安安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朦胧,那番钗横鬓乱的模样,可把萧辰吓了一跳。 “你洗漱一下,我去买早餐。” 萧辰去楼下买了些鸡蛋和面包,放在保温箱里,和安安驱车去了派出所。 安安把几张打印纸放在民警办公桌上,一一摊开:“有人在网上侮辱诽谤我朋友,侵害了她的名誉权,对她的生活造成了很严重的困扰,这些截图是证据。” 民警顿了顿,拿起截图看了一眼,有些不自在:“只有网名账号,很难给你进行维权。” 萧辰直言道:“那你给我出具一份不予处罚决定书,我自己去申请行政诉讼。” 民警倒像是新上任的,面对萧辰这番话,显得手足无措,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先生,您别着急,我叫我前辈来帮您处理。” 民警扭头拨了个电话,半分钟后,从里屋走出来了一位中年女人,面容慈祥,见安安时,像是看到了熟人,挥了挥手:“是你啊,萧医生。” 安安皱眉思索了一番,才想起在军区医院见到过她,是领队体检的负责人。 但她叫不出名字,只能用微笑掩饰。 “你好!” 萧辰:“认识?” 安安点点头:“之前体检的时候见过。” “那挺好的,熟人好办事儿,赶紧去。” 警官抬手对着大厅的沙发摆出了“请”的姿势,唤来刚才的民警一同坐下。 安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事实上,这事儿已经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法》,我们派出所平常基本都不会接到像这样的报案,所以他们听着可能会觉得陌生,还望你们不要在意。”女警官笑笑,把打印的截图放到了茶几上。 萧辰说:“发帖子的,是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 “那你们那位朋友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不太好。”安安说:“这件事情对她影响太大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 “我了解,网络不是逍遥法外之地,这件事情由我亲自负责。” Chapter 91 萧辰急于处理这件事,没怎么静得下心来跟民警好好聊,基本上都是安安在与她侃侃而谈。 正如这女警官所说的,网络不是逍遥法外之地,他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来了解程迪,都不敢说懂她,可网络上的人就用了几分钟阅读了一段关于她的负面评价,就要随意诋毁。 他们自以为是道德至高的神,殊不知一词一句,都是无形的利刃。 正琢磨着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萧辰的手机响了,拿出来看了一眼,是程迪的名字。 他毫不犹豫点了接听键:“小迪,睡醒了?” 程迪整个身体大方得趴在床上,鼻尖蹭着被子,说话有淡淡的朦胧声:“阿辰,你去哪了?” 许是听到了程迪柔软的声音,他整个人放松了许多,不再有刚才那般面对警察时的严肃,轻轻对着话筒笑了笑:“你醒了就洗漱一下,保温箱里有早餐,我等下就回去了。” “买的什么?” “鸡蛋和面…”他犹豫了一会儿,想到什么,忙改口道:“你想吃什么,我待会儿回去给你带。” 她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那我就吃这个!” “好,吃完早餐把桌子上的药也吃了,我很快就回去了。” “好。” 程迪又在床上躺了有五分钟才依依不舍得掀开被子。起身的时候,头疼欲裂,扶着床头才没摔下去。 感冒了,最近真是诸事不顺。 出了卧室,厨房里传来锅碗碰撞的动静,顾媛媛正在灶前炖煮着什么,飘香四溢。 注意到她的动静,顾媛媛回过头来笑道:“小迪啊,你醒了?快去洗漱一下,我给你煮了早餐。”见程迪无动于衷,她又补充道:“我让萧辰放了那个一次性的洗漱用品在浴室里给你了,快去!” “哎,好。” 洗漱完,顾媛媛打了碗汤放到餐桌上,萧辰不在,顾媛媛的热情有点让她招架不住。 “阿辰买了早餐了,您怎么还煮呢?” 顾媛媛说:“他呀?完全不会照顾人,安安说你感冒了,还吃什么馒头鸡蛋啊?他放保温箱里,我帮你吃掉了,你呢,安心喝这个汤,把病养好。” 她心头一暖,点点头。 “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顾媛媛说。 程迪愣了愣,主客有别,要买也是她去买啊! “阿姨,我去买,正好需要走走,这一觉,睡了太长时间了。” 顾媛媛大笑:“那太好了,我跟你一起去,正好啊,看看你想吃什么,了解了解你。” 程迪点头答应了。 市场并不近,走路需要半个小时,程迪还纳闷着,每天买菜都这么远,生活还挺不方便的,顾媛媛解释道:“还好,小区门外有几家店是卖肉卖菜的,只是种类不多,想吃点其他的,就去大市场。平常也就我跟安安吃,楼下买点凑合凑合就得了,那姑娘,什么都吃,好养活。” “挺好的。”程迪说着,想起了自己在东明中学也总是懒得去买菜,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恰巧碰到路边有什么就随便买了点儿,填饱肚子而已嘛。 程迪笑笑。 生活节奏加快,其实大家都一样。 “阿辰一大早去了哪里?安安也不见踪影,今天应该休息的。”顾媛媛问道。 “不知道呢,他没跟我说,不过很快就回来了。” “这孩子。”顾媛媛叹了口气。 市场这会儿人还挺多,瘫贩的叫唤声不绝于耳,许多位置挤满了人。 这市场比东明中学那边的还大,脚还没踏进去,程迪就觉得烦躁,被顾媛媛拉着硬是从鼎沸的人声中挤了过去。 “平常不这样的,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儿。”顾媛媛怕程迪不自在,忙解释道。 程迪有一瞬间听见了人群里传来咒骂声,估计是顾客和商贩讨价还价,急红了眼。 她无暇顾及,被顾媛媛拉着就走到了海鲜区。 “中午煮个鱼汤,萧辰也挺爱喝的。” “好。” 顾媛媛蹲在地上挑了几条鲜活的鱼,让老板帮忙处理了。程迪觉得无聊,于是扭头看向身后嘈杂的人群,突然闷得慌。 正要回过头时,那处突然跑出来了一个人,嘴里大喊着:“杀人了。” 偌大的菜市场内,人群渐渐往海鲜区靠拢,湿滑的路面绊倒了几个人。紧接着,不断传来旁人的呼喊声和咒骂声。 程迪瞬间被裹在人群里,对前方的状况一概不知,什么也看不到。 她呼喊:“阿姨。” 扭头看向身后时,顾媛媛已经不知道被挤到了哪里去。只剩下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人群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句:“快抓住他,他们是一伙的。” 程迪被人群带着往左边偏了偏,脑袋嗡嗡的,急促得,想要逃离这块是非之地。 猛然得,不知被谁推了一下,她失去了平衡,落在一个熟悉气味的男人怀里,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就被一把抱住揽在了那人胸前。 她落在萧辰怀里,紧紧贴着他温热的胸口,只是闻着那股熟悉的味道,所有的烦恼顿时都烟消云散了。 萧辰眉心紧蹙,一手挡着拥挤的人群,一手手环绕在程迪身后,慢慢挪出了那块拥挤之地。 “有没有事?”他声音急促,问道。 程迪看着他,抿唇摇了摇头。 顾媛媛和安安从后方跑上来,看到她没事,舒了口气。 顾媛媛捋了几下自己的胸口,平息了惊吓,开口道:“小迪,你可把我吓死我了,回头不见你。” “对不起阿姨,是我没注意。” “没事就行。”萧辰说。 安安询问身侧的人发生了什么事儿,那人说,商贩和顾客发生了口角,顾客忍不了,把摊位给掀了,几个人拿着菜就跑了。 顾媛媛看着萧辰和安安两人,问:“你们怎么来了?” 安安:“买点菜回去,哥眼尖,看到小迪了,把我丢下就跑过去了。” 程迪抿唇淡淡笑了一下,指着安安拎着的袋子问:“你们买了什么?” “鱼。” 顾媛媛摸了摸额头:“哎呀!太巧了,我也买了鱼。” 安安拉着顾媛媛:“妈,我们去看看蔬菜和水果,让哥跟小迪买点爱吃的。”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安安比任何人都精明。 萧辰淡淡摇头,似笑非笑,看着远去的背影,牵紧了程迪的手。 “早餐吃了吗?”萧辰问。 “吃了,你妈妈知道我感冒了,给我煮了别的东西,没吃你买的面包和鸡蛋。” 萧辰笑笑没说话,早上出门的急,倒是没想到这一茬,早上那会儿,楼下也只能买到些面包鸡蛋什么的。 “阿辰,你今天早上去干什么了?” “报警。” 程迪懵了一下,连忙扭过头看他。 “报什么?” 她心里其实听清楚,却还是想亲耳听他说。 “小迪,有些事情不必隐忍,网络不是逍遥法外之地,你难过,我心疼,原因就是这么简单。” 原本闷闷的胸口被他这番话悄然逗开了。 她伸着脖子,挽紧了他的胳膊:“阿辰,有你真好。” 走到牛肉摊前,萧辰叫老板挑了牛肉,程迪疑惑:“干嘛不自己挑?” 萧辰摸了摸鼻尖:“我不会。” 老板好笑道:“姑娘,买我的牛肉绝对入股不亏,你就放一百个心!” 程迪也没说话,正要扫微信付钱,就被萧辰拦了下来:“我来。” 老板把牛肉装好递给他,说:“年轻真好,记得常来啊,下次给你们打折。” “哎!”萧辰轻轻应了声,拉着程迪走了。 身后的海鲜区,围了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这会儿警察来了,直接就将肇事者带走了。 “刚才真是好险,莫名其妙得就被前后夹击了。”程迪现在回想起那令人窒息的感觉,还是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许是身体本就不大舒服。 到了家,顾媛媛埋头就进了厨房,程迪踉跄得就跟了过去,却被安安拦在外头。 “小迪,我跟我妈弄就好了,你坐着。” 程迪不肯,萧辰把她拉到客厅上坐下,人才安分了些。 “我给你洗点水果。”程迪站起身,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拽回了怀里,轻轻抚摸。 “想吃吗?我去给你洗。” “我没事,小感冒而已。” “你心里的伤也是小感冒吗?” 程迪于是没说话,静静得看着他干净的脸颊,那双眸子里,似乎泛着星光。 看着看着,浑身就放松了许多,轻声说道:“那我要吃草莓。” “好。”萧辰起身从茶几上拿了盒草莓,往厨房走去。身后,程迪的目光竟是一刻也没法从那英俊潇洒的背影中移开。 一直到洗完水果出来,她才移开目光,放到了那盒草莓上。 “我喂你。”他拿了颗草莓放到程迪嘴边。 程迪张开嘴,爆满的汁水瞬间在味蕾绽放开来,满足、自豪、幸福…… 她也拿了一个,放到萧辰嘴边。 厨房的门紧闭着,两人小调情一下倒也不会觉得不自在。 “阿辰,你是不是很少去买菜?” “是啊,从小就没怎么跟他们去买菜,都是安安跟去的,什么季节什么菜什么价格,完全不知道。” 程迪咯咯笑了两声,想起刚才他在牛肉摊前摸鼻尖不知所措的那副模样,是她从来没见到过,有一丝丝微妙的尴尬。 或许是察觉到了程迪在想什么,萧辰挑了挑眉头,说:“很少买菜,又不是不会做菜,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当然知道你会做菜,我还知道你会在厨房抓鱼。” 萧辰笑笑,又拿了颗草莓放进她嘴里。 Chapter 92 一天的假期很快就过完了,吃完了晚饭,萧辰带着程迪驱车回东明中学。 车开到半路,萧辰手机响了,程迪拿来看了一眼,发现是孙琬,她看着他疑惑了两秒,才按了接听键,放到萧辰耳边。 萧辰:“开免提。” 程迪乖乖照做了。 那头先是传来街边人群嘈杂声音,随后才传来孙琬的声音:“怎么样了?” “还行,就是你这个电话应该打给小迪。” “我也想啊,但是打过去的话我没法好好照顾她的情绪,只能在手机里头说,万一她那边突然绷不住,我就…” “孙琬姐。”程迪笑笑,挪了下手机,放到自己身前:“我没事啦!” “哎?小迪?” “是我。” “wo~听你声音还正常,我就放心了,看来萧辰这小子把你照顾得挺好。” 程迪扭头看向萧辰,他目光炯炯,一瞬不眨得盯着车水马龙的道路,似乎车里头没人说话,只顾着开车。 “你呢?最近过得好吗?” “还行,工作挺忙的,我在街边拍摄呢。罗肖克前几天来看我了,真是受宠若惊,把我在家囤了几天的粮食全吃光了。” 孙琬语气一脸不屑的模样,但电话那头嘴巴扭曲成了什么样,没人知道。 程迪愣了一会儿,才问:“他在你家?” 那头街边嘈杂的声音立刻就淡了下来,她似乎有些微妙的尴尬,但孙琬这人却不像是会对这些事情而显尴尬的人:“也还行!” 两人聊了没多久,孙琬因为要忙于工作,便挂了电话。程迪心里美着,握着萧辰的手机,一会儿看向车窗外来往的行人,一会儿又扭头看他。 他发觉了,看着路面就扬起了嘴角:“看什么呢?” “我的事情,你去找孙琬了?” “嗯,她是个挺有名气的摄影师,帮忙澄清一下总不是什么难事儿,而且,她也帮忙遏制了话题的传播。” 程迪想了想,她与孙琬认识许久,似乎从来没有用她的职业去真正了解过她,只知道是个非常不错的摄影师,对于是否有名气,却从不去想过。 在北国,她其实对孙琬挺依赖的。 程迪问:“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楠,记得么?他说的。” 当然记得。 到了东明中学,程迪在路口下了车,想去水果店买点水果。 车子开回到楼下,萧辰倚靠在墙边等她。 “你怎么不先上去,刚才水果店排队结账的太多了。” “买这么多?” 萧辰伸手去接她手里那几袋水果,还挺沉。 “想买点给你吃,水果对身体挺好的,你又总是出任务,肯定吃得很差。” 萧辰原本想宽慰几句,但看到程迪这番担心的模样,觉得还挺可爱。 一进门,萧辰直奔厨房煮上了热水,还洗了些果子摆放到盘子里,端出去放到茶几上。 程迪拿了颗果子,放进嘴里,问:“渴了?刚才怎么不跟我说一下顺便给你买瓶水?” “给你冲药喝,我不渴。” 她笑笑没说话,心想着,如果能早些遇上他,或许自己被宠成小公主也是迟早的事儿,只是遗憾,她已经不是小孩儿了。 “明天早餐想吃什么?”萧辰说,“我煮给你。” “你煮?不是下去买吗?” “你今天早上十点多才睡醒,这么嗜睡,证明身体都还没有完全恢复,还是煮点热乎的给你。” 这一说,程迪才想起今早起床时确实有些晕乎乎的,这种情况要是一个人在东明中学,估计也就喝点热水接着躺在床上,午饭都不会吃了。 洗完澡,两人一前一后爬上床相拥而眠。 早上,萧辰去厨房煮了点粥。 这相对于其他的早餐来说,显得轻而易举,没什么太过复杂的工序,加了点程迪爱吃的小菜,也就差不多了。 盛了一碗放到餐桌上散温,就回卧室喊程迪起床了。 程迪蜷缩身子侧躺在一边,萧辰清了清嗓子,发出淡淡的咳嗽声,轻轻坐到床头边,抚去了她眉眼间的不安。 “小迪,该起床了。” 直到第二声,程迪才缓缓转过身,拉紧被子紧紧贴着脸颊,睁开朦胧的睡眼,发出淡淡的笑声。 这温馨的场景,萧辰不在身边时,她也幻想过许多次,确切来说,或许是回忆。 “很晚了吗?”清沉的声音柔弱可人。 萧辰抚摸她额头,轻笑:“不晚,还困吗?” 程迪摇摇头,困是有一点,但面前的萧辰让她毫无倦意,她捂着嘴长长得打了个哈欠,眼角划过一道微弱的泪光。 “不困了,就是有点儿累。” “累?”萧辰拿脸颊贴了贴她的额头,体温应该是正常的,但仍不太放心:“要不要我帮你请个假,再休息一天?” “不要。” 萧辰捏了捏她脸颊,软软糯糯的。 他微笑:”小懒猪,起床了,粥该放凉了。” 程迪从被子里伸出两只手,环着他的脖子,轻声道:“那你抱我去洗手间。” 萧辰双手从她身下绕过去,毫不费力抱起她走进洗手间,不禁感慨道:“这么点重量,风一吹就该倒了,吃的东西都跑哪儿去了?也不长肉。” “再重点,你都抱不动我了。” 刷完了牙,程迪喝了口水,拉着萧辰到客厅餐桌前坐了下来。桌上,粥还冒着热气,鲜香的味道让她立刻就来了胃口。 萧辰仍不放心她:”你这样真的能去工作吗?” “我没事了,小感冒而已,而且现在都好得差不多了。” “那行。”萧辰说:“中午我给你送饭。” “这太麻烦了,医院食堂的饭也挺好吃的。” “食堂的不合你胃口。” 程迪笑笑没说话,喝完了粥就回卧室换衣服。下楼的时候,萧辰已经把车挪到楼下,摇下驾驶座的车窗朝她挑了挑眉头。 到了医院,萧辰把车开进了停车场,程迪问:“你不回去?开进来干什么?” “我不放心你,在这儿呆一会儿。” 程迪想劝劝他,可仔细想想,他回去也是没事干,便也由着他了。 不得不说,萧辰还挺聪明,停的位置于她来说是相当理想了,从急诊大楼一层大门里头就能很清楚得看到这辆车。 她朝那处笑笑,就转身进了医院。 今天早上办公室还挺清闲,同事们目光炯炯,盯着程迪看了许久,她发觉了目光,回头对她们笑了笑,又起身去饮水机边上接了杯水。 意识到什么,她说:“朋友们,我没事了,今天好好工作。” 几位同事们这才迈开步子纷纷朝着程迪靠了过来。 “程迪,你真没事了?” “那就好,我还怕你这样会出什么事儿呢,看来休息一天对你还挺有帮助的。” “我没事了。”程迪眉眼弯弯朝她们笑了笑,说:“前几天谢谢你们了,我知道你们怕我累着,但现在,我已经没事了。” 几人相聚没聊上多久,就被门外的医生喊走了。 这一忙,回到办公室一看时间,竟中午一点多了。她赶紧从抽屉里掏出手机,只有一条来自萧辰的信息:“吃饭了,我在外面等你。” 快两个小时了,他等了快两个小时。 程迪慌张合上抽屉,同事喊她一起吃饭也没听见,一个劲儿得就往停车场的方向奔去。 刚踏出急诊楼大门,就被萧辰叫住:“小迪。” 程迪回过头,他坐在花坛边,手里提着一个饭盒,瞧见她,笑意立刻飞上眉梢。 “等很久了吗?我刚刚在忙,我…” “我知道。”萧辰轻言打断,提着饭盒伸到她面前:“去车上吃,还是…” “车上。” 当然是车上,只想与他呆在一块儿。 很幸运,车子离开一段时间,还是停在了早上的位置,程迪抓着他的胳膊,踉跄几步就跳上了车,那双挑逗人的眉眼,无论什么时候看,都挺迷人的。 萧辰做的这顿饭,菜式还挺丰富,厨艺的进步像是一跃而上,完全吃不出以往平淡的味道。 “这些菜是你自己做的?” “不然呢?还能是请人做的啊?我吃的时候觉得味道还挺不错的。” 程迪低着头继续扒饭。 他没跟她说,这顿饭出师于顾媛媛,是从小吃到大非常喜爱的味道,昨天在他们家吃饭时,萧辰就注意到程迪非常好这口。 这一大早,就给顾媛媛播了通视频。 吃完了饭,程迪把饭盒叠好,装到袋子里,垂着眼眸看他:“我要准备回去工作了。” “不休息一下?” “上午来了几个紧急病人,没得休息。” 萧辰抿唇摇上车窗,程迪还摸不着头脑时,他单手撑着椅背就靠了过来,低头吻住她绵热湿润的嘴唇:“亲一个。” 停车场这样的公共场合,两人也是极易克制,几秒短暂的情义交融,就让他们脸上微微泛红。 “好了,我真的要去工作了,你回去休息会儿,跑来跑去的,肯定累了,我晚上…” “晚上我来接你。” 程迪低着头,一时不知所措,她知道,怎么劝都没用。 “好,那你快回去。” “好。” 萧辰没有启动车子,目光透过车窗落在程迪远去的背影上,许久,他下了车,往急诊大楼走去。 医院里人来人往的场景不禁让他想起曾经看到的一句关于急诊科的描述:急诊的客观环境是无法改变的,患者多、病情重、疾病种类多……这些就是急诊的特色,也是急诊存在的价值。 累归累,可这也是工作。 没有人的工作是特别轻松的。 穿过排队的人群,过一转角,碰见了西西。 西西盯着他愣了几秒,才开口道:“你…来找程迪吗?” 萧辰对她没什么映像,但从她口中听到程迪,想必应该是知道他与程迪关系的。 他抿唇摇了摇头:“不是,随便转转。” “哦。”西西拎着药,白大褂的下摆随风浮动,转身不过两秒,又回头补了句:“她现在在急诊室,你要是想找她我帮你传达。” 萧辰摇了摇头,补了句:“不用,谢谢。” 他只是想来看看她平常生活工作的地方,但每个兢兢业业的医生护士脸色上都写满了疲倦,看着看着,心底就泛出心疼。 从他自己的角度,从来没去想过一个瘦弱的女孩子在生活和工作上能扛下多少,但现在,有他在,许多事情也渐渐的,也不再需要她去操心。 他的女孩。 一生只顾幸福快乐。 Chapter 93 程迪开完最后一张医嘱,就从急诊室里出来,在走廊站了会儿,一看时间,不知不觉又到了下午四五点。 走廊偌大的空间里还有许多来回奔忙的医生和护士。 转身去洗手间,往手上挤了点儿消毒液和洗手液,一遍遍揉洗。这个习惯,从医以来倒是没怎么变过。 “程迪。” 西西推开洗手间的门,欢快得打了声招呼。 程迪笑笑:“你刚刚去哪了?” “去了趟住院楼,对了,我去住院楼之前看到你男朋友了,他是来找你的?” 程迪迟疑了一秒,抬眸看她:“我男朋友?他应该回去了。”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那会儿急着去住院楼。”西西拿了张纸巾,看着洗手台边上的镜子擦了两下脸,感叹道:“唉,我的天,最近黑眼圈又重了,实在是丑哇!” “你不丑,丑的是镜子。” 西西瞪了她一眼:“对了,我刚刚在大厅里看见你男朋友的,要不你再去看看?” “呃?”程迪关了水龙头,擦干手往门外走去:“行,我先走了。” 大厅里的人没中午那会儿多了,但仍零零碎碎坐着挺多人,程迪穿过那一排排座位,竟真的在走廊边的长椅上瞧见了萧辰。 他独自一人坐在那处长椅上,对着手机不知在看些什么。 程迪双手插在衣兜里,往那处走了几步。 他立刻就察觉到了有人靠近,抬头撞上程迪温和的目光,便些许愉快得笑了笑,而后从长椅上站起身来。 “你怎么还不回去?”程迪走到他身边坐下。” “等等你。”萧辰也坐下,见她这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也是于心不忍。 程迪倒心疼起他来,这几个小时,都在医院等着?还是? “我吃完饭后,你就没回去?” “在附近转了转,回去也没什么事儿做。” “你真的是。”程迪手肘轻轻杵了他胸口一下,萧辰挺配合得捂了一会儿,摆出一副挺难看的嘴脸,她笑笑,将他的嘴巴捏成了一团。 医院走廊里人挺多,程迪没太敢过多表现自己对萧辰的情感,匆匆放下手,再看了眼时间道:“我这儿还要几个小时才下班,要不你先回去。” “我都不嫌麻烦,你嫌什么?” “那你在这儿坐着,我先回办公室了。”程迪无奈揉了揉他肩头,完全使不上力气,又似乎是他的肩头太过结实。 “用点力。” 她抿唇没再理他,起身要走。 门外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两人同时回头,门边上站着的竟是孙琬。一头金色的波浪卷被风吹得凌乱,今天穿得倒是挺清闲,只化了淡妆。 程迪瞪大了眼睛,朝大门口走去:“孙琬姐?你怎么来了?” “我打你电话都没人接。”孙琬捋了捋散落肩头的卷发,用小皮筋扎了个特别随意的发型,将那束金黄色的卷发抛至脑后,这番模样,竟让人多少察觉出了年轻少妇的感觉。 程迪看向萧辰,他一无所知的模样很快就劝退了程迪的目光。 工作的时候,手机一直都是放在办公室里,没特别紧要的事儿自然是不会拿出来的。 “我手机放在办公室里,你怎么来的这么突然?也不跟我提前说一下。” “罗肖克在你们这儿吗?” 萧辰拧紧了眉心:“罗肖克?在部队训练。” “不是啊!”孙琬说:“我听他朋友说他受伤了,在住院,而且还挺严重,打了好多电话都没接。” “哪个朋友?” 孙琬拿手机点开了一个名字,伸到萧辰面前,这个人是罗肖克多年的好友,萧辰也认识,只是这聊天对话掐头去尾的,看着实在是心虚。 萧辰联系了部队,得知罗肖克在训练中伤了腿,这军中冤家现在躺在床上是何种的狼狈,他没去细想,只一个劲儿的觉得挺好笑。 程迪瞧见孙琬这副担心的模样,很多情况都变得显而易见,他们会成为恋人,在北国时她就隐隐察觉到,果然,女人的第六感不是浪得虚名的。 “你们等下,我有事也要去住院楼,先去拿点资料。” “去去。” 程迪领着他们两个去了住院楼。 怕孙琬对此事会有脾气,程迪打了个预防针:“姐,待会儿你见到他可别着急。” “着急?”孙琬一脸不屑,拿出烟,意识到这是在医院,又迅速塞了回去,说:“老娘会着急他?这他丫的。” 这两可真像是欢喜冤家。 罗肖克的病房在四楼。 程迪把他们送到病房门口,就去忙工作了:“你们在这儿等我,忙完我就过来。” 萧辰推开病房门,在孙琬强大的气场镇压下,空气仿佛变成了沉甸甸的巨石,他不敢多言。 罗肖克坐在洁白的病床上,百无聊赖扣着指甲,右脚打了石膏,被孙琬这突如其来的喊叫险些吓得翻下了病床,随即唰的一下涨红了脸,哑口无言地看着门框。 “孙…孙琬,你怎么来了?还有萧辰?” “哟,腿折了?”孙琬揪着他的耳朵,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也是让人忍俊不禁。 “我…我…你怎么知道的?大老远过来看我?” “看你?要不我顺便把你另外一条腿也打折了,顺便留下来照顾你好不好?” 罗肖克意识到继续问下去只会让自己处于无话可说的境地,于是,他抬眸问萧辰:“为什么这么大火气?” “老于,你那哥们,跟她说你伤得很重,卧床不起。” “我…”罗肖克欲言又止。 “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过完年后在洛城认识的。”罗肖克把目光转向孙琬,说:“实在没想到,这混蛋居然这么快就加了你微信。” 孙琬揪紧了他耳朵,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想法。 “诶…痛痛痛…”罗肖克一脸无奈,脸皮拧成了苦瓜,却也没有要挣扎的动作,只是一个劲儿得看着萧辰,似求救。 “你不怕我担心吗?这伤了多久?也不知道给我回个信息。” “手机一直放在部队里。” 萧辰搬了张椅子给孙琬:“坐着,好好教训这龟孙子。” “你大爷萧辰。” 话刚出口,他耳朵又被揪了一下,孙琬皱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几个月不见,你倒学会说脏话了。” “我错了,真错了。” “懒得说你。” 罗肖克敛去窘迫的面容,从边上桌子拿了几颗糖给她:“甜一下?” 孙琬这会儿也收敛了些,拿过糖放进嘴里,想起程迪的事儿,便没再理罗肖克。 “萧辰。”孙琬说:“小迪那事儿,解决了吗?” “差不多。” “我是觉得,从视频来看,那人似乎脾性不大好,加上网上那些跟风的,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人的作为,如果那些人被警方找到,过不了心里那关,想来找程迪是极其容易的事儿,这么些年,我遇上过许多家属找医生讨要说法的案例,虽说可能本质上不太相同,但我觉得那人多少都要提防一下。” 毕竟人心可畏,法治社会也会有漏网之鱼。而孙琬这番话,他不是没想过,那一巴掌,打得也着实令人心寒。 “我知道。” 几人聊了没多久,病房们再次被推开了,程迪抱着资料,摇着白大褂的下摆,不紧不慢得走进来:“好久不见啊,罗肖克。” “程医生?”罗肖克瞪大了眼睛,显然是不知道程迪在这儿上班,抓拍着自个的后脑勺才想起她是个医生。 真是床上躺久了,记忆力都开始退化了。 “伤了筋,是关节扭伤导致的肌腱部分撕裂,修养一阵就好了,没什么大问题。” “那我可以出院吗?”罗肖克说。 “出院?”孙琬挑着眉头,显然不太认可这一想法,觉得还是乖乖躺着养伤比什么都重要,“你想去哪?” 程迪笑笑,在萧辰身边坐下:“这出院没什么问题,在家修养也一样的。” 送罗肖克来的几个兵蛋子拿这伤来吓唬过他,就真的乖乖在医院躺了两天。 “回部队?”萧辰问道。 回部队?以罗肖克这秉性来说,回去就是以一副病殃殃的模样出现在其他战友面前,如此好强的他怎么会受得了这般委屈。 可也实在是无处可去。 “算了。”孙琬看出了他的窘迫,“我这段时间要在洛城工作,租间屋子照顾你。” “你要在洛城工作?”程迪说,“要不然去我家住,还有房间,而且我平常工作忙,也就回去睡一觉。” 萧辰轻咳了两声,眉宇间竟上了点儿火药味儿:“去我家。” 最后,几人都不说话了,决定就去萧辰家。 晚上程迪下班,孙琬办理了出院手续,一起去了百月路的萧辰家。 顾媛媛这段时间都不在,家里就安安一个人,罗肖克和孙琬要是过来,住得也挺自在。 安安提前把屋子收拾了一番,炒了几碟小菜。孙琬是头一次吃到安安的手艺,罗肖克与她交口夸赞。 “我妈是大厨子,这都是从她那儿学来的,谬赞了。”安安解释说。 安安认识罗肖克不过才几年,这会儿瞧见他伤成了这番模样,心里还有些高兴。 这是因为几年前初见时,她去部队找萧辰,将她拦在门外的正是罗肖克,无论怎么软磨硬泡,他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傲气质,用机密任务几个简单却又挺复杂的字眼就打发了她。 那时的他看上去比现在稳重许多,也不爱笑,现在不知是不是因为爱情的滋养,人看上去竟比之前乐观了不少。 要说是心存怨恨,安安也不属于那类人,只是单单觉得挺搞笑。 “我最近可能也要早出晚归。”孙琬打了碗汤放到罗肖克跟前,说:“而且因为拍摄需要,工作地点随时变化,可能没法回来做菜什么的。” 安安说:“没关系,我妈不在家,我也挺少做的,要么医院吃点就行,倒是罗肖克…” “不用管我。”罗肖克说,“有萧辰在。” “我过两天也回部队了,你好自为之。” 众人捧着饭碗就笑了起来,罗肖克又不是小孩子,吃的方面,也就没必要让人费心了。 Chapter 94 早上起床时,程迪已经感觉身体好得差不多了,被萧辰捧在怀里,清晨的空气都变得舒爽了不少。 早餐毫不例外,又是萧辰准备的,不过这次五人的份量还真不是盖的,要不是程迪要上班,估计这会儿都不太想忙活了,简简单单下楼买个早点就凑合了。 程迪洗漱完走到餐桌边时,只有罗肖克坐在桌前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吃着早餐,还挺悠闲。 “他们两个呢?”程迪问。 “顺路。”萧辰说,“匆匆吃了没几口,就出门了。”他盛了碗粥放到她面前,还热乎着,冒着白烟即刻就包裹住了程迪的脸颊,温热而舒服。 吃完早餐,程迪收拾了一番,让萧辰留下来陪罗肖克,自己打个车去上班了,她实在是不想萧辰两头忙着,到最后连自己累不累都顾不上了。 萧辰于是就把她送到楼下,看着她上了车远去才回了家。 回来时,罗肖克早已撑着拐杖把餐桌收拾得干干净净,坐在沙发上盯着上了石膏的腿发呆。 “你跟孙琬,什么时候的事儿?” “伽弥城,西郊医院,跳舞。”几个字简单明了,像泼了一盆冷水,随即让人丧失了继续聊下去的欲望。 但作为与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萧辰可不吃这一套,洗了颗苹果远远得就给他抛了过去,就当做洗刷了那盆冷水的怨气。 “你待着,我去买菜,中午给程迪送饭。” “哎!”罗肖克抬起头:“你要回部队,安安也要上班,我一个人待着不合适,要不是你还是送我回部队。” 萧辰轻轻哼了一声,拿钥匙圈在手上转了几圈,随后说:“你还跟我客气?要不然直接买套房借你住得了,去边境参加个集训回来,受了伤不说,脑子还都不清醒了。” “就是看孙琬这么大老远赶过来,结果我啥事儿没有,让人白担心一场,觉得还挺对不住她的。” “我可不会安慰人。”萧辰说:“这事儿在我看来都不算事儿,你表现得这么明显,倒像是内疚,可别告诉我,你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自卑了?” 罗肖克突然就不说话了,垂着眼眸,一动不动得杵在那里,像个万年雕塑。 “怎么说呢?”萧辰开口:“孙琬这人,的确不错,又是个有名气的摄影师,还漂亮,这要放在以前,你会是求之不得的那种类型…” “她昨晚跟我提结婚。” 萧辰愣住了,怔怔得看着他。 按说认识的时间虽长,前前后后也有一年多了,但真正以恋人身份在一起的时间却不长,期间罗肖克又因任务无法时常与她相见,不过能肯定的一点是,两人性格都挺合得来的。 “你怎么想的?” “我就一糙爷们,人这么漂亮一姑娘提到结婚,我确实心慌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也没想好怎么给她未来。” 面对这番话,萧辰其实没太多发言权,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孙琬比他们都要大一些,出社会也早,对许多事情的理解与他们似乎也不在同一层面上。 但面对兄弟的窘迫,他总要说些什么:“你昨天怎么回应她的?” 罗肖克用力得锤了锤胸口,厚重的闷响散开,仿佛散落到客厅每个角落,叫人万分焦虑,随后深深吸了口气才说:“我没想好。” “怪不得。”萧辰说。 今天孙琬就以工作为由早早出了门,按说是临时决定来看望罗肖克的,工作明显就是离开这窘迫不堪之地的幌子。若真尴尬,大不了孙琬跟着程迪去东明中学那边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交通也比这边方便上许多。 萧辰与他聊了没两句,发现也不知该怎么平复他内心的焦虑,只有平静才是一切的良药。做完了自己的思想斗争,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出门了。 …… 这边程迪忙完从急诊室里出来,毫不例外,又是中午过半了,站了几个小时本来已经是习惯成自然的事儿了,可今天也不知怎的,觉得比以往要累一些。 站在墙边扭动完了两下肩膀,就见萧辰站在医院长廊里,光线打在他身后,像是从光里走出来的使者一般,熠熠生辉,不禁让她忆起北国,曾经黄昏时刻,他也是这般站在伽弥医院门口… 程迪小步跑过去领着他去了医院食堂。 “今天可以不用来给我送饭的,罗肖克一个人在你家肯定也不自在。”程迪说。 萧辰没说话,安静得看了她两秒,打了碗汤放到她面前。 医院与程迪相熟的同事们也是这个时间来吃饭,见到程迪面前这个大帅哥,脸上瞬间荡起层层涟漪,虽不摆明面儿上说,但这会儿目光大多数都落在他身上。 西西倒是个识趣的人,拉着那几位就往食堂窗口走去。 程迪抬眸看着萧辰,这精致的五官还真的是无可挑剔,她淡淡笑了声:“想不到,你在我同事眼里还挺受欢迎的,以前没谈过女朋友?” “刚成年就入伍了,姑娘们见我都得跑,谁还跟我谈,家里都要安排相亲了,谁曾想去了趟北国,拐个女朋友回来了。” 这番话在程迪心中是分量十足,萧辰对她从未讲过假话,只是这副皮囊着实是可惜。 “长得这么好看,可惜了。”程迪假装一脸忧郁,又摆出一副似笑非笑的面孔。 “真的没骗你,我不愿将就,你已经是我的意料之外了。” “我相信。” 吃完了饭,程迪学的聪明了些,不愿让他再等在医院门口,硬是看着他上了车远去才肯罢休。回到办公室,果然不出所料,被同事们包围询问了一番,若不是都面带微笑,程迪都觉得自己像是个被审问的犯人。 下午停歇的间隙,有同事在走廊里喊了程迪一声,应声而去,见孙琬怀里揣着相机,坐在走廊长椅上,打着电话有说有笑。 程迪小跑过去,刚好赶上她与电话那头道别:“那先这样,之后有什么问题我再联系您。” “你怎么来了?工作做完了吗?”程迪问。 “早上没工作,去见了合作人。”孙琬身子往后仰了仰,倚靠在洁白的墙壁上。 程迪半张着嘴,微微探过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会儿,才说:“噢,来医院专门找我的?” “看看你工作的地方,难得来一趟洛城,得找个时间让你领着我去好好逛逛才行。”说完,孙琬眉毛挑得老高,隐藏在细碎的金发里,却也极其容易叫人察觉。 “你不回去陪陪罗肖克?” “你家那位也在。”孙琬极其平淡得说,“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好陪的,再说,我来洛城是奔着工作来的。” 孙琬觉得,对于结婚这事儿,她跟程迪的观念肯定是截然不同的,毕竟程迪还年轻。 程迪抿唇笑了笑:“那你想逛什么?” 孙琬托着下巴静默了许久,也不太清楚这偌大的洛城有没有让人流连忘返的美景,正想抬眸问问程迪有没有好的建议时,医院门口突然传来几声男人的咒骂声。 “把那女的给我叫出来。” 路过的人淡定回头瞥见一眼就接着进了医院,似乎都有些见怪不怪。 程迪应声抬了头,竟是在东明中学打了她一巴掌的中年男人,他满脸写着不屑,脸上的怒火在翻腾,如同压力过大,马上就要爆炸的锅炉一样。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熟面孔,程迪迅速收回了目光,不由自主得用手遮住了额间,一副遇到了自己想逃避人的模样。 “怎么回事儿?”孙琬也随她收回了目光,瞧见程迪这番模样,便又抬眸朝着医院门口看去。虽然映像模糊,但男人这副獐头鼠目的嘴脸和令人心烦意乱的嗓门与那视频中的男人的是相当契合。 孙琬随即起身,转身就想往门口方向走去,程迪握住她的手,有些心神不宁:“姐,干嘛去?” “那男人是来找你的,是吗?这种性格的人欺软怕硬,不教训一次,永远不知道天高地厚。” “可他有什么理由来找我?我又没惹他。” “去看看。” 程迪本不想理,可这又是在医院,如若那人真的是来找自己的,就极有可能见不到她就不罢休,这样一闹下来,医院还可能会怪罪下来,要真出了什么事儿,她也无法承担。 无奈之下,她踉跄几步,跟了上去。 “喂!”孙琬单手叉着腰,没好气得唤了一声。 几名过路人就站在门口,想进门,却又被这男人狰狞的面目和叫唤声劝停,一动不动得杵在门口,似乎等着看好戏。 男人瞧见孙琬这副不太好惹的模样,终于停止了叫唤,她怀里端着的相机也足以说明了她不是这医院的医生。 “哎哟!小妞,你这是?”男人一脸挑衅,目光落在孙琬净白漂亮的脸上。 孙琬将金黄的长发往背后一甩,露出雪白的脖颈,冷眼相对,冷淡道:“这里是医院,有什么事儿别大呼小叫,看得叫人心生厌烦。” 围观的几人像是终于等来了说话的机会,随声附和道:“就是就是,有什么事情回家解决。” “医院可是静止吵闹的啊!” “和气点,和气点,这里是医院。” … 男人不耐烦得喊了声:“闭嘴。” 周围那几人才闭了口,发觉到这人不太好惹,匆匆摇着头离开了这块是非之地。 目光划过那几人,男人发现了站在孙琬身后,一脸平静的程迪,随即就笑了几声:“我就知道你丫的在。” “有事跟我出去谈谈,别在这里碍眼。”孙琬抹了抹雪白的脖颈,朝着门外与男人擦肩而过,留下淡淡的香水味儿回荡在男人鼻尖。程迪三两步就跟了过去。 许是没想到对方竟有些硬气,男人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匆匆回过头,撇下一句污言秽语,一脸不情愿得跟了上去。 医院侧边是一处宽阔的停车场,见周围没什么人,孙琬停下脚步,将程迪拉到自己身后,抱着双手,盯着男人看。 “姑娘,要不要跟哥哥玩玩?你身后那女的我可以不追究。”男人夹着嗓音说。 程迪心里顿时翻江倒海,瞧他那副放荡不羁的面孔,不厌其烦得回了句:“我有什么事情让你追究的?难道你不应该反思一下自己吗?” 男人瞬间觉得被挑衅了,直言道:“你这种女人就是他妈的欠揍,多大点事儿还报警,害我兄弟进了局子。” 孙琬冷笑一声,这种话还真的好意思当面与人叫板,但从另一层面来说,这算是承认了帖子的事情。 “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让你费了这么多心思,还真是辛苦你了,但你也别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社会最该铲除的,是像你这样的人渣。”孙琬说。 孙琬的一言一语都踩到了点上,让男人怯然了几分,但她终归只是个女人,除了口头功夫,似乎也没什么能让男人人心生胆怯的点。 “小妞还挺强硬。”男人笑了:“我喜欢。” Chapter 95 孙琬抬了下眼皮,冷冷哼了一声,随后目光落在一旁的白墙上,悠闲得靠了过去,道:“说,想怎么解决这事儿?你想私了的话,我没钱,想打架的话,我找人来跟你打。” 男人脸色极其淡定,全然没有了刚才嚣张跋扈的气焰,淡淡吐出一口气,目光未曾从孙琬雪白的肌肤上挪开半分。 估计若换个夜黑风高的环境,孙琬就会即刻沦为令他垂涎三尺的猎物。 “还真挺有脾气。”男人再度夸赞了一番,随即紧绷了神情,眉毛挑得老高,“我不要多,五十万。” “大哥,法治社会,你这狮子大开口合适吗?”孙琬觉得面对这类事儿,镇定是十分有必要的,一来或多或少能给对方产生一些打退堂鼓的想法,二来,在事件中还能明确自己的立场,对程迪这种性格与她大相径庭的女孩来说,显然就成了楷模。 见男人不动声色,孙琬冷冷得笑了一声,将自己雪白的脖颈藏在墙边的阴影里,任由淡淡的暖阳轻轻点缀,随后,她又说:“甚至,你这涉嫌犯罪,想进局子陪你兄弟么?” 男人目光向四周转悠了一番,整脸憋得通红,可面对两个女人,于他来说,是完全没有理由让自己退怯的,可也真如孙琬所说,法治社会,必须也得绷紧自己的裤子。 “我不跟你谈。”男人朝着程迪指了一道,撕扯着嘴脸,扬言道:“跟那女人谈。” 程迪极其嫌恶他的语调,紧紧抿了下唇,说:“如果你把我的忍让当成是你得寸进尺的理由,那么我告诉你,我也会用起法律武器。” 孙琬淡笑,附和道:“如果你敢对我们动手动脚,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得不了多大的便宜。” 随后,她脸颊朝着医院大门微微挪动了几分,发出冷淡而不客气的嗓音:“滚!” 男人即刻瞪大了眼睛,脖子涨得快要爆炸了似的,眉毛也跟着一根根竖了起来,步步逼近,伸出右手作势就要掐过去。 孙琬瞬间抓紧了程迪的手臂,将她往一旁推去,找准时机抓住了男人的手腕,用力一掰,就要往他身后绕过去,可姑娘的力气毕竟有限,完全不敌男人,来回按压了几下,都不见凑效,正当她要放弃,收回力气拉开距离时,突然感觉被一个漆黑的身影罩住,力气也随之松了不少。 抬眸一看,萧辰已经别住了那人关节,一动不动。 程迪立刻就过去将孙琬往自己身边拉回。 “哥,到此为止了。”萧辰目色犀利,将男人抵在墙边,斜阳用金黄色的线条完美得描绘出了他硬朗明显的轮廓,眼睛隐藏在黑色鸭舌帽的阴影里,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无言的狠绝。 这一次,没有穿上那身军装,却也将军人那股英姿飒爽的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程迪看他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无言的崇拜。 不,是更加崇拜。 “你又是什么东西?”男人狠狠挣脱了几下,奈何关节处早已动弹不得,意识到不妙,只得将脸颊的几分通红淡了去。 萧辰与他对上目光,收回了些力气,却仍将他紧紧抵在墙边,压低了嗓音:“你很喜欢在众目睽睽之下作糗,要不我给你这个机会,拖着你慢慢走到局子里去。” 男人没说话,淡淡咳了声。 程迪盯着被抵在墙边的男人,顿时心里倍感舒适,她从来就不是个会记仇的人,只是这一次站在风口被无辜诋毁的几天,着实让她心里像是被捅了一个窟窿。 “我问你。”程迪说,“东明中学出事之前,你是不是就已经认识我了?” 孙琬和萧辰一同拧紧了眉心,转眸看着程迪。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得罪你了,但我很怀疑,你不单单是因为东明中学的那件事才如此针对我。” 男人力气放松了些,垂下眸子,一言不发。 这在程迪看来,就已经是承认了她说的那番话,只是那脸不可置信被她的抿唇掩盖了去。 “阿辰,放开他。” 萧辰冷着眸子,欲说什么,看到程迪眼中的坚定,又暗自矛盾一小会儿,才松开了手,男人回过头看他时,才知道一不小心力气用大了,他的脸摩擦到白墙,已经渗出了丝红的血液。 “说。”程迪质问道。 “我没什么好说的,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男人活动了下麻木的肩膀,就要往医院门口走去。 萧辰伸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制止道:“我让你走了?” “你不想跟我说也行,去警察局,我奉陪到底。”萧辰紧紧抿着唇,由里到外散发出一股气势汹汹的气息,手背涨得通红。 自从得知了帖子的事,他比任何人都着急,然而此刻,他却只能紧紧揪着这个男人,竭力扼住心底燃烧的怒火。 内心悲喜交杂。 男人许是觉得挣脱不开了,转头对着他们,眼神变得收敛了许多。 “是不是说了就不用去警察局了?” 萧辰把决定权交给了程迪,扭头等她答复。 “你说,如果这些事情不是你的本意,我不会追究的。” 男人吐了口气,说:“妹子,对不起,我实在是没办法,我需要钱还债务,那个人跟我说,只要我愿意帮他的忙,就会给我一笔钱,本来我也没想做这事儿的,我知道违背道德。” 话到此处,他突然止了口。 “接着说。”孙琬喊了一声,见他仍然不为所动,许是不知再讲着什么了,便补充道,“那人是谁?” “是个蓄了胡子的男人,我不认识他,我只是个拿钱办事儿的,虽然不多,可我真的很需要。” 程迪叹了口气,转身对着斜阳,觉得再问下去,到最后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只是那个暗中作梗的人,着实让她不寒而栗。 “没了?”她问。 “没了。” “你们通过什么方式联系的?”孙琬问。 “就是,当面联系。” 萧辰突然揪起他的衣领,一直勒到后勃颈,冷淡道:“你知不知道为你口中所谓的金钱,严重伤害了一个女孩的自尊心。”他红了眼眶,将男人再次紧紧抵到墙边,就算如此,他也难以解心头之恨。 程迪刚想伸手过去制止,他突然暴怒了一声:“如果我不是军人,绝对让你生不如死。” 这声怒吼,程迪竟跟着害怕了,怯怯得收回了手。 “对…对不起。”男人似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愣了神。 这声怒吼,像一道闪电,直击程迪的灵魂,尽管知道是为了她,可还是不受控制得心里一颤。她缓缓上前,将他的手拉开。 “阿辰。”她轻轻唤了声。 萧辰转过头,却是一副微笑的模样,让人捉摸不透,只是眼眶里的残留淡淡的丝红,却是怎么也掩盖不掉。 “小迪,想怎么处置他?”萧辰轻声问道。 “这事跟他没关系,还是要找到背后那个人。”程迪把他拉开,男人的脖子得到了释放,贪婪得呼吸起来。 他是现役军人,孰重孰轻,必须分得开。 “但他伤害你是事实。”孙琬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在两人眼前晃了晃,郑重道:“小迪,你不能再天真了,打你那巴掌到现在来说或许你觉得没什么了,但他刚才狮子大开口的证据,还捏在我手里,为了钱出卖道德的人,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程迪于是没再说话,最终还真就如萧辰所说,拎着男人的衣领,一路将他送到了洛城公安局。 孙琬把手机里的录音移交给了警方,做了些简单的笔录就跟萧辰离开了。 回洛城医院路上,两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孙琬抱着双手坐在车后座,这么些年跟着许多记者走南闯北,这事儿于她来说倒也见怪不怪,只是这次事关小迪,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置身事外了。 “背后那个人,说不定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的,你回部队之后,我搬去东明中学跟程迪住,不用担心,倒是你,还得收敛下自己的脾气。”孙琬在车后座抱着双手劝道。 萧辰淡淡点了点头,随后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我知道,谢谢你。” 孙琬别过眼去看车窗外,夜间星光流转,到医院后正好是程迪下班时间了。 “这些年,这些事,我见过不少,只是像这样有预谋花钱雇人做这种事的,明面上或许理不清,可私底下恐怕进行了不少见不得光的勾当,刻意把自己隐藏起来,背后说不定还有什么顾虑。”孙琬说。 “这段时间麻烦你了,方便的话…让罗…” “不用。”孙琬摇下车窗,任由晚风吹拂在她清秀可人的脸上,“东明中学那一带住的人多。” 萧辰于是没再说话,许是察觉到了微妙尴尬的气氛。 回到洛城医院后,等了没多久,程迪就走出来了,踩着悠悠的步伐,可脸上的表情似乎不太乐观,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车上,萧辰宽慰了几句,程迪才说:“我只是想不通,到底是谁,你们送那个人去警察局之后,他也什么都没说吗?” “没有。”孙琬回答,“小迪,我搬去跟你住,这样也能照应一下你,萧辰家太远了,不太方便。” 程迪自然是没意见。 Chapter 96 孙琬这人倒是比想象中要随和许多,回百月路后,萧辰原本以为她见了罗肖克多少都会有些尴尬,可那姑娘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抢过罗肖克手里喝了半杯的水,咕噜咕噜全干完了。 事后还不忘拍拍他的肩,仿佛她昨晚所说的话都如同过眼云烟,一点儿也不带残留的。瞧她这番大大咧咧的模样,萧辰才终于松了口气。 吃完晚饭,程迪洗了个澡,躺到卧室床边刷着手机。她看到社交平台上的那条帖子已经删掉了,许多不良评论也被过滤掉,总算是能舒口气了。 这些天,要不是身后还有萧辰,她都无法想象自己会怎么度过,会不会眼睛一闭,从哪座桥或是哪座楼一跃而下,这个世界也将不复存在… 望着窗外发了好一会儿呆,萧辰温了杯牛奶走了进来,还未靠近,周围就已经散发了他身上特有的、十分好闻的味道,还夹杂着淡淡的沐浴液香味儿。他头发半干,穿着干净的白短袖,露出线条肌理分明的手臂,将那杯温牛奶放到程迪隔壁的桌面上。 程迪扭头迎上他的目光。 “怎么了?在想什么?”萧辰淡笑问道。 “没有呢,就是突然觉得有你在真好。” “没了?” 他总是一副让人夸了就几乎要飞上天的模样,可她又没见过别人夸他的样子,是不是只有自己才有这待遇,就不得而知了。 萧辰把牛奶杯递给程迪:“喝点,早点睡,别熬夜了。” 程迪接过牛奶,心满意足得喝了起来,熬夜这事儿,除了工作需要,她基本上不会经历,只是这些天,总是辗转难眠,白天也就没什么精神工作了。 “你今天是怎么知道那个人早就认识你的?”萧辰拿过她递来的空杯子,抬眸问道。 “我一开始也只是怀疑,想试探得问一下,按照他说的,发帖子的人是他兄弟,被拘留了,可是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找我也就算了,还说要五十万,这不是自投罗网吗?”程迪咬了会儿下嘴唇,又补充道,“现在,我觉得那个小孩根本不是他女儿,单单是利用来找我麻烦的。” “你别想太多,好好生活好好工作,万事有我。” 从他们认识以来,程迪似乎都没有面对着他流下过委屈的泪水,也许,是故作坚强罢了,这样善良心软的女孩,莫名其妙得被抹黑,一旦想起,他就止不住得心疼。 “那阿辰,我先睡觉了。” 待他轻轻点头,程迪爬上了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却仍然盯着萧辰不放。 说睡觉,只不过是不愿意让他过多担心,虽然网上帖子的事情解决,谩骂声也淡去了不少,可一想到那男人背后的无名者,她就浑身发麻。 “睡,我去把杯子洗了。”萧辰在她眼前轻轻晃动了下杯子,走出了卧室。 客厅里,孙琬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脑屏幕,眼睛都不带眨的。 罗肖克和安安坐在一旁,看着电视,有说有笑。 “还不睡?”萧辰洗完杯子,到对面沙发坐下。 孙琬拍拍双肩,漫不经心得回了句:“没想到,早上去跟合作人见了一面,今天就得开始工作了,都没时间好好玩玩了。” “我伤成这样,你还要去哪里玩?”罗肖克轻笑着挑了挑眉头。 “我有说要跟你一起去吗?”孙琬说,“脸呢?” 罗肖克于是没说话,盯着孙琬看了好一会儿,竟淡淡勾起了嘴角。 “哥,关于小迪那事背后的人,真不用去报警吗?”安安问。 萧辰眉头微皱,思索了一番,现在还不具备立案的条件,一来肇事的男人似乎提供不了任何有用的线索,二来,除了他的口头语,再无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他淡淡答道:“报不了。” “难道要等那个人再次出现吗?”安安坐立不安。 孙琬说:“没有别的办法。” 罗肖克说:“我看要实在不行,让程医生去跟她家人一起住更安全点。” “再说,她也不是很愿意。”萧辰起身,说,“睡了,你们也早点。” 卧室只亮着一只小夜灯,是程迪买来的,淡淡的暖色光照耀在漆黑的房间内,像颗频频闪烁的星星。 萧辰爬上床,搂住了程迪的腰,夜色中,她微微颤了一下,缩紧身子,很快又舒展开来,翻身抱住了他。 “睡不着?”他淡淡的嗓音有些疲劳。 “不是。”她抬眸说道,“有你在身边,踏实。” 萧辰将她整个身子揽在怀里,屈身轻轻吻上了她的嘴唇。 萧辰回部队后,罗肖克也不太愿意继续住在萧辰家,毕竟平常只有他一个人在,多少都觉得不太自在,便随着萧辰回了部队。 …… 程迪这天下班带着孙琬去了徐小月的烘焙店,让她意外的是,孙琬对糯糯是喜爱有加,瞧她这发愣的模样,孙琬直言道:“我喜欢小孩子很奇怪吗?” “不是。”这事儿就赤裸裸摆在她眼前,顿时觉得再问下去也显得自己愚昧了。 今天烘焙店生意还不错,临近黄昏,货架上大部分新鲜烤出来的糕点陆陆续续被买完了。 糯糯探着头,稚嫩的目光落在糕点的货架上,不知在找什么。 两人的目光也被他吸引了去,直到徐小月端来了几杯咖啡,才解释道:“糯糯在找他平常爱吃的奶油小糕点。” “奶油啊?”孙琬接过咖啡若有所思,算上去北国的时间,她都有三四年没碰过这类食品了。 “你想吃吗?”程迪问。 “饿了,吃饭去。” 徐小月看了下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便带着她们去了附近的餐厅。 一路上,糯糯都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抓着孙琬的手指,左摇右摆得去到了餐厅。 程迪还觉得,糯糯这种依赖人性格的孩子,可能不太适合孙琬,因为在她印象里,孙琬像是个绝对推崇人生自由的女子,那身冷艳的气质与宝妈之类的网络词汇是截然不同的。 孙琬说:“你说的挺对,去北国之前,我的确是这样的,不太喜欢小孩子,后来见多了战争遗孤,可怜兮兮的模样确实让我动摇。” 徐小月抿了口茶,关于这类大部分人都会按部就班结婚生子的生活,在这几人之中她是最具有发言权的。而孙琬,确实也到了婚配的年龄,只是她工作性质特殊,加上个人生活方式与常人不同,喜欢到处跑,由此一来,从某种方面上来说见识和想法也都不一样了。 聊到结婚的时候,程迪倒是心有动摇,但她性格又不像孙琬那番潇洒大方,结婚这事儿,她是可以主动提出来,却隐约又觉得时机未到。 程迪:“那你想过结婚吗?” “想过。”孙琬回答的是直截了当,“但现在,似乎人家也没那个意思,不过也没关系,本姑娘还年轻,再晚几年也同样耗得起。” 程迪听言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有过多的评价,毕竟一提到结婚,她就心里微微发热。 自是很渴望这段缘分的,她很确定,这辈子就跟定这个人了。 徐小月觉得话题有损氛围,忙给她们打了汤,道:“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儿,两个人你情我愿才会开心快乐,缘分也总会到来,所以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 道理其实两人都懂,只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难免会有些许着急。 这顿饭虽然吃了许久,但程迪隔天还要早起上班,便与徐小月道了别,同孙琬启程回东明中学。 夜间的风很轻,捎来街头若即若离的欢笑声,程迪抬头看了眼月亮和星星,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个人。良久,她放慢了脚步,颔了下首,问:“孙琬,你是不是跟罗肖克提了结婚了?” “是啊…”孙琬微微抿唇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得回答:“可能也是我太心急了,毕竟这么多年总是自己一个人挺过了各种各样的坎儿,如今遇见了他,便总是觉得身边有一个人能分享自己的情绪,也是极好的。” 程迪思索了一番,迟疑了几秒:”那你喜欢他吗?” 孙琬倒是挺潇洒,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应该,跟他在一起,我挺快乐的。”说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了根烟,“以前交的男朋友介意我抽烟,罗肖克他不会。” 程迪听完这句话,莫名的又想起了萧辰,好像,她也不曾见过他抽烟的样子。仔细又想了想,她自己有没有什么习惯是萧辰不能接受的? 好像…也没有,或是她不曾知道。 回到家,洗了个澡便早早睡下了。 到了五月初,萧辰任务结束那天,自个做了下思想斗争,大中午的就给程迪拨来了视频通话,原本只想拨个几秒钟看看对方在不在,这一试倒好,程迪像是时时刻刻守着手机一样,立刻就点了接听键。 视频那头,程迪脸颊红润润的,嘴里还吃着东西。 “阿辰,你任务结束了吗?”程迪眨巴了两下眼睛。 “是啊。”萧辰坐直了身子,盯着屏幕看了一小会儿,才注意到她在吃东西,忙问:“现在才吃饭吗?” “我刚下手术。” 程迪身后,突然围了几名同事,都在议论纷纷,可程迪无暇顾及,只对他们微微抿唇。而萧辰看着她的模样也是忍俊不禁。 萧辰说,他们军营里过几天要办婚礼,问程迪想不想来看看,怕她拒绝,又补充道:“我记得你说过想去我们部队看看。” 程迪看出了他的心思,直接就答应了。 就算是不在军营举办的婚礼,只要有他在,她也是想去看看的,哪里还需要再多一个理由啊! 想到这,程迪抬着屏幕走出了办公室,问:“那安安去吗?” “新郎是安安在北国维和的时候认识的,应该会去。” “那孙琬应该也去,我到时候跟她们一起去!” “好。” 想着几天后就能见面了,程迪在工作上便也是拿出了更大的精力。 晚上下班已经十点钟了,程迪觉得身心还算放松,便不太想打车回家,沐浴着洁白的月光,脚步声敲打在银白的青石地板上。 过了几处车来车往的路口,走进东明中学的路口,不一会儿,她忽然警觉得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 不由自主得咬紧了嘴唇,双手也变得冰凉,紧张得攥紧了拳头。 过了一处小巷口,她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转角处果然有人影,或许只是跟她一样夜归的小青年,但她还是十分不安得加快了脚步。 这一带转角多,于她来说似乎占据了有利条件,可身后那人却紧追不舍,突然加快了脚步。 程迪再也顾不了那么多,奋力奔跑,拐过一个巷口又跑到另一个街角,直到身后渐渐没了声音,她才拿起电话拨了孙琬的号码。 几分钟后,孙琬下楼将她接了回去。 Chapter 97 孙琬给程迪热了杯牛奶,怕她还会多想,宽慰道:“可能真的是附近的青年,为了抄小路,以后不走那条路就是了。” “可能!” 婚礼那天早上,程迪在衣柜里挑了许久,感觉能让自己满意这一趟的衣服并不多,最后在孙琬的强烈建议下,才选了一件能让自己看着还算满意的淡蓝色连衣裙,简单大方,看着又温柔可爱。 两人下楼后,安安也才开着车刚到楼下。 车上,程迪化了个淡淡的妆,很清新,对着镜子看久了,感觉比平时精致了一些。 车子行驶进山道,她们趴在窗边眺望,暖阳轻轻起舞在两旁的青葱枝叶里。 到了部队门口,最先见到的熟面孔就是江峰,领着三人去往登记处,一一入内。 程迪的目光转了几圈,依然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安安发现了她的窘迫,连忙调侃:“我哥指不定躲着想给你惊喜呢!” 随后,程迪也发觉了江峰和孙琬笑意盎然的目光。 程迪转头细声问江峰:“我出门前给阿辰发了消息,他人呢?” 江峰还没来得及开口,程迪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在这!” 程迪回头,瞧见萧辰一身军装常服,正向她走来。 她见到萧辰那一刻愣了愣,那身橄榄绿的正统军装穿在他身上,身材敛了几分魁梧,却仍然板正挺直,腰杆子的皮带扎得十分紧实,更显得人高腿长。 那军帽下面,似乎五官更加立体而端正,双眉微斜飞入鬓,眉目间透着稳如泰山般的镇定之色。这与之前见面未穿军装时的他是浑然不同。 程迪抬起脚步,轻轻奔向他。 两人一段时间没见面,此刻心里由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欣喜。 程迪故意调侃他:“等你很久了。” “是吗?”萧辰牵起她的手,往她身边靠了靠,“要喝水吗?” “好啊!”说着,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他身上的军装。 萧辰好笑道:“看什么?” “第一次见你穿这身,还怪好看的。” 时间还早,萧辰牵着她去了自己宿舍。 一推开门,程迪嗅到了萧辰身上特有的淡淡清香味,屋内收拾得十分整洁,物品的摆放更是充满了纪律性,连那军绿色的床单都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程迪想往上坐,看了眼正在倒水的萧辰,独自做了会儿思想斗争,最后还是眼巴巴得站在床边看着他倒水。 萧辰好笑道:“站着干嘛呢?坐会儿。” 程迪乖乖坐上去,床板还挺坚硬。 喝完了水,程迪轻轻跳起身,走到窗户边看了眼,几名军人带着家属正往这边走来,她说,“以前我也想过当兵呢,可是又感觉我可能吃不了苦。” “你挺能吃苦的。”萧辰想到了她在北国的种种,又补充道:“也很勇敢。” 程迪心头一暖,冲他微微一笑。 两人在房间聊了近况,直到罗肖克站在门口喊了一声,两人才走了出去。 婚礼在大食堂门外的一处大空地举行,中央铺了红地毯延伸至食堂门口,两边摆满了由鲜花拼成的“围栏”。 程迪看着场地中央,如梦如幻的粉蓝色气球被固定在小舞台上,随风飞扬,别提有多么撩动她了。 见到北国驻地的几张熟面孔,官兵们对这位女医生都是影响深刻,同她打招呼句句不离勇敢能吃苦。 进场时,新人在伴娘伴郎的陪同下,捧着喜糖同每个到场的嘉宾微笑致谢。 萧辰同新郎握了手,言语亲和却又带着淡淡的调侃,程迪猜测这两人应该算是军中好友。 介绍到程迪时,她会心一笑:“很高兴认识你,新婚快乐。” 新娘子似乎有些娇羞,看着他们道了谢。 萧辰带着程迪到一处绝佳的位置观礼,这温馨浪漫、美好大方的婚礼布置让两人都心生了淡淡炙热感,但他们谁都没再说话,紧紧握着手安静等待观礼。 婚礼约定俗成,诉誓词、交换戒指、亲吻拥抱,双方父母讲话… 礼毕,大家便移步至食堂内。 食堂内布置的也不简单,排排红布圆桌点缀上彩花。 萧辰带程迪在一桌相熟的军人桌前坐下,同桌的士兵似乎对程迪来了兴趣。 萧辰介绍:“我女朋友。” 程迪挥手同大家打了招呼。 听说这两人是在北国认识的,桌上人兴趣便更浓了,觉得萧辰运气好,找到了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还有的说程迪也实在是勇敢。 程迪微笑点头回应,突然就词穷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萧辰看出了她的窘迫,打了圆场:“确实挺勇敢的。” 战友从边上拿上来大瓶汽水,萧辰问程迪:“要喝汽水吗?” “可以。” 萧辰拧开给她倒了一杯,给自己倒了杯白水。 程迪忽然想到什么,抬头问士兵们:“萧辰平常也不爱喝汽水吗?” 战友来了劲儿:“萧辰这家伙,口味淡得很呐,平常就属他不爱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见战友还要继续说下去,程迪兴致勃勃得盯着他看。 旁边的战友咳了声,扭头笑道:“听老指导员说,你男朋友以前是新兵蛋子的时候,还是个刺头儿呢!” 程迪扭头看萧辰。 后者微微抿唇,似笑非笑。 “真的吗?” 萧辰将身前的白水一饮而尽,见她杯子见底了,连忙转移话题:“我再给你倒点儿。” 这番模样惹得程迪噗呲一笑,又盯着他看了半晌,看的久了,便觉得战友的话变得可信。 程迪正要说些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了罗肖克的声音,“萧辰,今天要喝酒啊,喝什么白开水啊?” “坐!”萧辰下巴指了指身侧的两个空位。 罗肖克拉着孙琬坐了下来。 罗肖克倒了几杯酒,递给战友们。 见孙琬也拿了一杯,程迪瞧见还有一杯,伸手去拿,不料被萧辰抓着胳膊肘,问:“你也要喝酒吗?” “呃…”程迪看了看四周,桌上的目光突然汇集在了她身上,“那你给我倒点橙汁!” 战友调侃道:“我的天呐,你要不要这样呀,指不定人女孩子也喝酒呢?” 程迪抿了口筷子,看着战友微微一笑,等着萧辰递来橙汁。 萧辰脑袋朝着她这边靠了一下,低声说:“我不喝多。” 这话程迪自然是知道的,从他们认识以来,就没怎么见过萧辰喝太多酒。 “来来来,咱们大家干一杯。”孙琬轻甩了下头发,举着酒杯对着众人。 清脆的一声酒杯碰撞,程迪把橙汁一饮而尽。 战友:“没想到你两个个拖家带口的,什么时候能给我介绍一个就好咯。” 程迪张了张口,顿了顿,而后双唇紧闭。 就这一下子的动作,被孙琬捕捉到了,有些好笑道:“有啥事儿就说呀,今天这么开心的日子,姐帮你撑场面。” “不是啦!”程迪咬了下唇,说,“我是对刚才说阿辰是刺头的事儿有点好奇而已。” 萧辰夹了菜给程迪,对着她,说:“跟罗肖克认识的久,入伍前太年轻了,闯了不少祸。” 罗肖克抢了话,讲了他入伍前的几件祸事,要不是还有个官兵老爸镇压,这会儿人指不定都不会出现在部队…… 程迪两眼发光,却对罗肖克的话半信半疑,从他们相识,他就一直是一副正气浩然、骁勇刚健的军人模样,又怎会是罗肖克口中放浪不羁的样子呢? 正略思索着,同桌的战友们便被其他的话题吸引了去。 一时聊得欢快,新郎新娘来敬酒,程迪也喝了几口低度数的啤酒,那是萧辰特意为她去隔壁桌子倒的。 新娘:“感谢各位亲朋好友的祝福。” 新娘子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动人,两片薄薄的嘴唇,长长的眼睛,加上腮上两个陷得很举动的酒窝,活脱脱的娇娇倾国色。 程迪怕看久了尴尬,收回目光,就在那一刹那,她注意到了孙琬看新娘子的眼神,那似乎跟她的眼神不太一样,满眼饱腹羡慕与憧憬。 敬完了酒,林磊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许久不见程迪,出院后也一直抽不开时间去看望一眼,连过年都没法相聚,这会儿看到人生龙活虎得在这儿,便也放心了不少。 “小迪啊。”林磊笑道,“你这孩子,看到你这么有精气神我就放心了。” 程迪略带自责,抿唇笑道:”让你们担心了。” “没事就好,多吃点。” 程迪与他寒暄了几句,目送林磊走后,继续与同桌的战友们谈笑。 婚宴散场进入尾声,程迪感觉萧辰前后敬酒,也喝了不少,但他似乎酒量不错,仍然十分有精气神。罗肖克却没那么幸运了,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几名战友想把他抬回去,怎奈人执拗得很,硬是不肯起来,见他还有一些精气神,战友们便也由着他了。 离开了食堂,萧辰带着程迪在他们平日的训练场逛了会儿,下午的暖阳柔和唯美,他们沐浴在阳光下,神采奕奕。 程迪捏了捏萧辰的脸颊,说:“没想到你酒量还不错,从认识你到现在,没见过你喝这么多。” 他轻笑,“一年了。” 萧辰抱着双手倚靠在白墙边,将帽檐拉低了些,看着她的女孩的背影飘逸在微风中,那一抹亮光仿佛在此刻照进了他心里。 良久,他问道:“今天的婚礼感觉怎么样?” 程迪以为听错了:“什么?” “我说,今天的婚礼怎么样?” “你问这个干嘛?”程迪回了头,又问:“你要娶我嘛?” “那你嫁吗?”萧辰抬手用食指蹭了蹭鼻尖。 “你要是娶,我肯定嫁呀!” 萧辰微微张开了双手,程迪立刻迎了过去,一把扑进他怀里,只听到他在耳边轻声说,“那我一定要娶。” 到那时… 他一定娶。 她一定嫁。 …… Chapter 98 两人墙边的小调情很无奈被罗肖克和孙琬撞见了。 程迪却还是紧紧搂着他,似乎并不会对这一切感觉到有什么不妥。 “哎哟,这肉麻的呀!”罗肖克向前走了几步,可他不知道的是,身后的孙琬却在刹那间红了眼圈,眼眶里也似乎涌起了晶莹的泪光。 逆着光,程迪看清了,她放开了萧辰。 孙琬对她笑了。 “小迪,我们可都听到咯。”孙琬眨巴几下眼睛,将泪水生硬得塞了回去,直到罗肖克回头看她,才重新摆出一副平常的女神范儿。 程迪问:“姐,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罗肖克提起了劲儿:“那你嫁吗?” 萧辰一拳砸在他脑袋上,程迪补充道:“怎么认识你越久,你这人越不靠谱啊!” “我不靠谱吗?”罗肖克猛得回头看孙琬,这才发现她眼眶里淡淡的红润。 孙琬不敢与他正面对视,匆匆别过头去。 她其实也理解,罗肖克年龄没她大,看待事情也有不同的见解,或许真的是自己有些太过心急,反而忽略了他的感受。 一切,本就该随缘。 她想离开了,转身那一瞬间,却听见罗肖克喊了一声:“那你嫁吗?” 孙琬愣住了,直勾勾盯着罗肖克看,似乎耳朵里听到了让她难以相信的言语,可她还是故作镇定,问了一句,“什么?” “我说,如果我现在也想娶你,你还嫁吗?” 孙琬略带思索状,可眼睛里终究控制不住溢出来的情绪,顿了两三秒,才微微扬起了嘴角,喊道:“嫁!!” 罗肖克飞奔过去,紧紧将孙琬抱在了怀里。 另一头,萧辰也不知不觉勾搭上了程迪的肩膀,看着彼此,淡笑了。 傍晚分别的时候,程迪几人已经有半个小时没看见萧辰了,说是去给她拿点东西,可半个小时的时间,着实是会让人着急了。 为此,安安打趣说:“我哥该不会是不想分别,一个人走开了,这去哪里拿东西用得着半个多小时啊!” 程迪但笑不语,走了几步到阶梯坐了下来。 孙琬让罗肖克去看看,但他也不知道人跑哪里去了,也只能就此作罢。 几分钟后,总算盼来了人,萧辰一路小跑过来,手里还提着个大袋子。 程迪打开一看,满满的全是零食。 萧辰说:“路途长,你们路上吃,解解闷。” “好。”程迪紧紧握着那一大袋零食,心里满满的暖意。 孙琬催促:“走啦!” 一行人往停车场走去。 萧辰搂着程迪的肩膀,此刻的分别也让他们眼神中流露出许多不舍。 程迪说:“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萧辰搂的更紧了:“下次应该就是我回去找你了,工作上遇到什么事儿都可以跟我说,我一看到就会回你的。” “跟你说,那你能帮忙吗?”程迪微微眯着眼,扭头对他挑眉。 “看看!”萧辰说,“有时间我就回去找你,帮你解决你解决不了的事情。” 程迪瞧他这番认真的模样,这个玩笑便是开不下去了,忙解释道:“我开玩笑的啦!你在部队里好好的,出任务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吗?” “知道。” 回去路上开车的依然是孙琬。 萧辰开了后座车门,看着安安和程迪坐上去。 程迪的目光一刻也离不开萧辰,孙琬这会儿没法分辨愁绪,跟罗肖克撂下几句话就发动了汽车。 傍晚的山林,恬静优美。 程迪趴在窗口看了会儿,直到车子驶过弯道,瞧不见他身着军装的身影,才重新坐了回来。 …… 五月底,洛城渐渐炎热起来,但这体感于程迪来说,虽不是特别满意,但也舒适。 徐芝不知从哪里听说了程迪前段时间在网络上被黑的事儿,一大早掐着程迪起床上班的时间拨来了电话。 “小迪啊,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啊?你又把妈妈吓死了,我看网上那些人骂得这么难听,看得我都难受了。” 程迪接了杯温水,润润嗓子,问:“你又是去哪里知道的这些?都过去了,而且那些帖子已经全被屏蔽掉了。” 徐芝淡然道:“但也有漏网的鱼啊!” 程迪笑:“我没事,而且都过去这么久了。” “那也不行,这样。”徐芝叹了口气,“你晚上回家里来…到家里来一趟,让妈妈好好看看你,你看你,平常工作忙,肯定很少吃正经的东西。” “那什么才算是正经的?”程迪挑眉问道。 “晚上打火锅,我等下就去买食材。” 程迪推搡了一次,见徐芝意志坚决,便也依着她了,想来也是,已经挺长时间没见过她了,要是隔得远还好说,现在都在同一座城市,偶尔的见面显得还是很有必要的。 晚上七点钟,程迪大老远就瞧见了徐芝和林杰在楼下等她。 林杰小跑过来:“姐,等你很久了。” “抱歉啊!”程迪略带歉意,“今天下班的时候医院出了点状况,我帮忙去了。” 徐芝拉着她上了楼。 这一路上,句句离不开前段时间的那些事儿,可程迪说,“事情都过去了,我现在也没少块肉,再讨论这个,我可能就要将这件事情牢牢记住了。” 徐芝于是就沉默了,看着女儿状态似乎不受影响,便也终于放心了。 林清晖因为工作应酬没在,一桌子琳琅满目的美食,让程迪几乎下不了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办酒席呢,就这么几个人,买太多了。”程迪哭笑不得。 林杰打趣道:“妈可就怕那件事儿把你弄委屈了,茶饭不思的,这一桌子,吃不完咱可以冻着下次吃,也省的阿姨去买菜了。” 徐芝连忙点头:“是啊是啊,小迪,你今天可要吃饱了。” “知道啦!” 饭吃到一半,徐芝电话响了,是快递员,说是有一个快递滞留了许久,账单也有些错误,需要她下去看看。 林杰起身:“妈,我去!” “不。”徐芝说着就已经披上了外套,“我不记得我买过什么,也可能是客户寄的东西,应该是有什么问题,你们先吃,我去去就来。” 随着关门声传来,饭桌上顿时鸦雀无声。 程迪先开了口:“你最近学习怎么样了?很快就高三了。” “我的学习有什么好担心的。”林杰漫不经心道:“我爸那脾气,我要考不好,不得杀了我。” 程迪轻笑:“你还知道呀!” “我能不知道么?”林杰想起被林清晖拽到医院的场景,到现在都能让他多几分忌惮,毕竟那真的是“丢脸丢到外面去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程迪拿手机看了看时间,正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给徐芝问问时,林杰说,“妈指不定是又在路上遇到哪个朋友哪个客户了,多聊了会儿,她以前也这样。” 又过了十分钟,程迪坐不住了,拨了电话过去。 无人接通… 打了几次,依旧如此,林杰也坐不住了,拿手机也拨了过去,还是无人接通。 程迪只管往好的方面想:“信号不好吗?” “不会。”林杰起身披上外套,“这附近信号和网络都很好,不会出现这种问题的,我下去看看。” “我也去。” 晚上的园区人还算多,林杰领着程迪去了小区里的快递站,可问了工作人员后得知的却是没有这个人的快递信息。 程迪心急如焚,连忙向周围行人打听了徐芝的下落,怎奈一番下来也毫无意义。好像徐芝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无迹可寻。 林杰给林清晖拨去了电话,依旧是询问无果。 “妈妈平常喜欢去谁家里做客?或者是有什么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去忙,忘了跟我们说的。” 林杰笃定说:“妈妈如果要去谁家做客也绝对不会选今天啊姐,今天是她好不容易叫你来家里吃饭的。” 程迪没辙了,心一沉再沉。 她脑海里搜索出来似乎能帮到她的脸就只有一张,可萧辰不是神,更不是万能的,如何能帮得了? 无奈之下,她打电话给孙琬,孙琬思前想后,觉得确有蹊跷,又说她马上就到,让他们先去找物业查一下监控。 到了物业处,没人值守,门口懒洋洋得印着一串电话号码,程迪二话不说拨了过去,可一直没人接听。 林杰几乎快要气疯了:“物业以前不会这样的,关键时候找不到人。” 物业来人时,也只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说不能随便调监控出来,程迪与他争辩许久,物业也态度强硬:这才一个小时多一点联系不到人而已,又不是小孩子了,指不定是去了哪儿忘了跟你们说了。” 林杰正要反驳过去,却被孙琬抢了先:“我去你大爷,废话少说,业主在你们小区失去了联系,让你们调一下监控看看又不会少块肉。” 孙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拍手向桌子,发出咯吱咯吱快要散架的声音:“人姑娘都快要急哭了,肯定是考虑了很多因素才来找你的,请你不要拿自己一时的看法强加在别人身上。” 物业见来者不善,只好给他们调了监控。 监控中,从徐芝下楼走到小区快递站这一段画面非常清晰,林杰眼尖,还发现她途中接过一通电话,可让他们匪夷所思的是,徐芝直接走过快递站,出了小区,过了拐角就是监控死角了。 程迪深吸着气,仰起头呆呆看着天花板。 她也明白,这些事情只要不往坏的方面想。那么处处都是希望。 林杰带着两人去了小区外监控死角,这一处属于小区外围墙了,到了这个点基本上没人了。 孙琬凭借着摄影师的敏锐力,细微感觉到此刻站着的地方有点挣扎的痕迹,但她不确定,又怕说了让程迪更加担心。 徐芝这人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虽不靠谱,可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程迪已经渐渐理解了她的不容易,现在再闹这一出,她是真的受不了了。 她快要急红了眼,连路边昏黄的灯光都显得几乎灯尽油干,可她不敢在林杰面前表现出来。 孙琬看出了她的窘迫,连忙去转移林杰的注意力:“小子,你明天还要上学,你先回去休息。” “那不行,找到妈妈先…我觉得她应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还没做,忘了跟我们说了。” “林杰。”程迪回过头,“你先回去,我们在外面找找,有个人在家里守着会好点,你也别耽误明天的课程。” “我…”林杰欲说什么,程迪打断了他:“去,随时跟我们保持联系。” Chapter 99 目送林杰回去,程迪终于绷不住了,抱着自己倚靠在树边,将脑袋深深埋了下去。 心口像是插了几把尖刀。 目光停留的方向,正是孙琬推测有过挣扎痕迹的地方,她的目光似乎空洞,可却又流露出刚毅的狠决。 淡淡的。 孙琬发觉了,低身抚慰道:“小迪,如果真的是绑架,那他们应该是有所图的,不会轻易伤害阿姨。” 程迪终于抬起了头,想起那天晚上下班回东明中学跟踪自己的身影,无论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最有用的线索了。 “孙琬,你说那天跟踪我的人,会不会跟我妈妈的失踪有关系?”。 孙琬无声得呼吸了一声,随后说:“那我们回去看看能不能调监控。” 那一带都属于老街道,装监控的概率不高,可这也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了。 她们在那段路转了一圈,有两个老旧的监控,但不确定是否还运行。 “找到社区问问。”孙琬说,可一想到现在是夜里十一点多了,便又叹气道:“但是这个时间点,该怎么…” “先去看看。”程迪加快了脚步,社区服务中心就在外边大路拐角。 结果也如孙琬所想,不在上班时间。 程迪急红了眼,在路边坐了下来,拿出手机,一条来电都没有,重新拨了徐芝的电话,仍旧是无人接听。 “你们家以前发生过这种事吗?”孙琬也一同坐下,面对着寥寥无几匆匆而过的车辆,她也心情沉重。 程迪抓紧了手机,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许久之后,低咽回了一句:“从来没有过。” 她与孙琬说了些家里从高二到现在,发生在她和徐芝身上的事,期间有两通电话打来,是孙琬工作上的,约她明天拍摄,她都以明天没有时间为由,一一回绝了。 程迪怕她工作重要:“你要是有急事就先处理,到时候…” “傻妞啊!”孙琬打断了她的话,“工作上的事情什么时候都能处理,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快找到你妈妈。” “可是我真的没辙了。” “你问过那小孩儿他爸吗?有没有在生意上结了仇家,又或者是你父亲的。” “我父亲?”程迪想起了那天晚上接林杰放学在校门口看到的那张面孔,不由得心里震了一番。 孙琬提议明天一大早先去派出所报案。 凌晨两点,程迪已经在东明中学巷口走了几个来回,都毫无收获,孙琬见她这番无精打采的模样,让她先回去休息,可哪里睡得着? “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我回去怎么睡得着?” “那你要干等到天亮吗?” “我不知道…”程迪擦了擦眼睛,抽着鼻子说道:“姐,你累了就先回去,我一个人在这儿等等。” “姐陪你去派出所等,我今天精神好着。” 孙琬拉起她的胳膊,往派出所走去。 路走得沉重,人更是没什么精神,孙琬猜测她今天可能是在医院忙了一整天,晚上还没来得及好好洗个热水澡放松放松就赶去了妈妈家,现在强撑着的只剩下找母亲的意志了。 她不知道的是,程迪昨天夜里也失眠了。 清晨,一片阳光直泻而下,打在程迪朦胧的睡眼上,刺眼的很。 漫天的云渐渐聚集在一起,围绕在暖阳周围。 一睁开眼,她才发现昨天夜里竟靠在派出所墙边睡着了,身侧,孙琬盘坐着双腿刷着手机,发觉她醒来了,孙琬将手机收了回去:“醒了?现在还不到七点钟,还要再等一下。” “我睡着了。” “你别带歉意,本来就该睡会儿。” 程迪掏出手机,看到了两通深夜里林杰的未接来电,毫不犹豫回拨了过去。 电话那头像是守着手机,立刻就传来了声音:“姐,你在哪儿呢?” “东明中学附近的派出所。” “有人打电话给我,说他知道妈的下落,说…”林杰突然有些难以启齿。 “说什么?” “说让你自己去找他们。” “你今天不上课吗?” “我请假了。” 程迪深深得呼了口气,扭头看了眼派出所的大门,依然紧闭,“我马上过去。” 孙琬会意,马上叫了辆车前往林杰家。 路上两人都沉默寡言,眼皮沉重得厉害,但现在已经不是睡觉的时候了。 林杰早已在小区门口等着,他穿着短衣短裤和拖鞋,头发也乱了几分,似乎是睡醒之后还无暇整理。 “他们用妈的手机来电给我,还说,不准报警。”林杰说。 孙琬直入话题:“他们想要多少?” “我感觉他们要的不是钱。” 这番话,让程迪的心像掉在冰水里,低头望着地板,脑子里像一桶浆糊。不要钱,那就是有仇。 见程迪低头沉默不语,林杰又说:“姐,你好好回想一下,以前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她回忆里,只有那个被人称之为“玮哥”的人。 “小杰,你回去睡一觉,下午去上课,我妈的事儿,我会让警察来解决,你安心学习。” 林杰咬紧了牙齿,张大的瞳孔中充满了不解与不甘,欲再说什么,程迪又说:“这是我们以前家里的事儿,你不要卷进来,你过段时间就高三了,学业重要。” 沉默良久,林杰妥协了:“那你有事喊我,实在不行就让辰哥帮帮忙。” 目送他回去,孙琬略带试探得问了一句:“让萧辰帮忙?” “不行。”程迪说:“没关系的,现在法治社会,他们不会轻易伤害我的,我又没触及他们的利益。” 程迪说,绑架她母亲的人很可能是当年她父亲程勇出事前所对付的毒贩,高考结束后,她曾经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被一个陌生面孔的男人拖至角落,她挣脱时挨了两巴掌,好在呼喊声引来了周围人。 男人吐下一句话,“程勇的债我总有一天会从你身上讨回来,我一定会回来的。” 程迪抱着自己蜷缩在角落里,垂着眼眸顶着一头像是被狂风吹散了的头发,脸颊也被衣服扣子深深得印上了几道血痕。 路人女孩给她披上了自己的外套。 从那以后,程迪便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常常在夜里做噩梦,梦到那张几乎让她脑海里翻涌着发狂的陌生面孔。 他嘴边残留的胡渣、颧骨的伤疤、发黄的牙齿…似乎像一把把利剑,刺向她…… 孙琬沉默得拥抱着她,相识到现在,她才真正了解程迪的过去。 程迪说:“前段时间,我在一中门口看到他了,他又回来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孙琬问。 “我不知道,我要去找他。” “你理智点,你这是送羊入虎口。” “那我能怎么办?我不能去报警。”程迪蹲下身子,将头发往后面薅。 她担心一旦被发现报警,徐芝就会有危险。 孙琬把她送去了对方约定的地点,是一处烂尾楼空地,只有一栋楼比较醒目,很好分辨,位于洛城郊区,一片废墟之上,遗留着数个残垣断壁的房屋,久无人居住,毫无生活的气息。 这不禁让她们想起在北国时的南岭镇,歪七扭八的房屋破烂不堪,再也不见炊烟升起。 孙琬停下车,看着那处烂尾楼,盼着程迪有打退堂鼓的想法,可半分钟过去,她却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你在这里等我,如果半个小时后我还没出来,你就回去。”程迪说着就要解开安全带。 孙琬按住她的手,仍担心道:“有些事,你不要怪姐没有听你的。” “我知道。”程迪说:“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没等孙琬再点头,程迪已经开了车门走下去。 没有人知道,她还是害怕的,脚步一次比一次沉重,直到靠近了那栋楼,她才停下脚步,拿手机拨通了徐芝的电话号码。 接电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声:“来了?” “我妈在哪?” “别急,等下就让你们见面。” 程迪依着电话那头的指引,上了二楼,直到踏上了三楼的楼梯后,她的电话突然被挂断了,随之上面传来了一声枪响。 似猎鹰划破夜空,打破了原本平静的郊区。 她立刻往上跑,心里默默祈祷徐芝不会出事。 跑到四楼,她感觉到五楼不止一两个人,似乎有肉搏打斗声。 程迪屏住呼吸,躲在了五楼石柱后面,发现有几名身着军装的与几名便装的在对峙。 那名军人手腕一翻,手中的小刀脱手而出,划破了便装男人的膝盖,身子即刻倒了下去。 程迪看了一圈,都没有发现母亲徐芝的身影,可不远处那个身着军装的男人却让她目光停留了许久,这身影与萧辰在北国时与敌人打斗时非常像。 她呆如木瓜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到这里彻底安静下来,她才慢慢挪动脚步走了出来。 “什么人?” 程迪举着双手:“我…我是…” “小迪?”萧辰摘下面罩,抓着她的胳膊,看了一圈,发现没受伤,舒了口气。 萧辰问:“你在这干什么?” 对上他的眼神,程迪喉咙一紧,仿佛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凝固了,原本以为他会多少教训一下自己,可当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他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哭过?” 这个男人依旧是对她如此细心。 可也难怪,她双眼微红,来这处时,她完全没想过自己会活着离开,唯一的勇气来源或许就是这么多年对母亲徐芝的亏欠。 徐芝也是个可怜人,一直都在默默承受,让程迪觉得自己在整件事情上从头到尾都是个事外人。 她很脆弱,所以她眼眶又红了。 “阿辰,你们在这里看到我妈妈了吗?” “阿姨怎么了?” 程迪简短得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 萧辰正要说些什么,身后传来队友的声音:“萧辰,楼顶好像有呼救声。” 随后,他牵着她的手,往楼顶走去。 七楼四面无封窗,细沙满天飞舞。 程迪眼尖,看到了尽头处徐芝被绑在椅子上,四脚椅子向后倾,只有两只落地,她身上绑着几圈绳索,另一头绕了前面柱子几圈,可绳子没有固定住,正一点一点松掉,身后是七层楼高。 徐芝不敢动弹,见到人的那一刻,又呼唤了一声。 “妈…”程迪小跑过去,可好像来不及了。 最后一圈绳索也要松掉了。 Chapter 100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萧辰纵身一跃,整个人卧倒在地板上,死死得抓着绳子,被拉着连连滑动了半米。 他咬紧牙,手背上青筋暴起,划出了好几道血痕。 程迪立刻随着萧辰的几名战友跑上前将徐芝从高空中拉了上来。 徐芝头发凌乱,心像掉在冰水里,脑子里像一桶浆糊,颤抖着身子盯着眼前的程迪看,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程迪简单得看了眼她身上的伤,只有几道红色的划痕,放心了些。 “妈,没事了。”程迪抚着她的肩膀,宽慰道。 “小迪。”徐芝仍然大口喘着气,瞧见女儿在这危急关头出现,眼眶里瞬间就起了雾,可再多的话她也讲不出口了。 楼下传来脚步声,孙琬带着几名刑警赶到了现场,接手了被按压在地上的那几名绑匪。 程迪转身去看萧辰的时候,已不见了他的踪影,把母亲徐芝交给孙琬,迅速跑下了楼。 可一下楼,一切都似乎沉进远古洪荒的宁静里,连那阵阵微风也在这一刻悄然凝冻。 目光四处搜寻了好一会儿,仍然不见人,直到远处高架上传来几声似有若无的喇叭声后,萧辰才一身军装悄然站在她身后的石堆上。 “找我吗?” 程迪回头,他早已卸下了一身的作战装备,但军装的腰带依然系得很紧,双手插腰,仰头看她。 “让我看看你。”程迪小跑过去,抓着他的胳膊看了两圈,刚才那一扑,好在穿了防具,否则在那样的情况下,被石子和地板割到或是划到都是非常疼的。 程迪指着他手腕的血红处,心疼极了:“你等下要回部队了吗?你的伤…”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萧辰微微抿唇,目不转睛得盯着她看。想起刚才的事情,连忙问道:“阿姨她是得罪了什么人了?” 程迪迎风叹了口气,坐在了高石上,解释说:“我爸爸生前的工作惹来的,那个人我还在读高中的时候见过,但我不太确定是不是他绑架了我妈妈。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爸爸是干什么的,那个人认识我应该是出于某次偶然。” “所以不只是阿姨有危险,连你都被盯上了?”萧辰咬紧牙,在她身边坐下。 “是。”程迪微微点了下头,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接下来她要说的内容哽住了喉,她很想将她高考那年某天夜里被陌生男人差点侵犯的事情说出来,可他是她爱的人,这么一件不堪的往事被他知道了,又会做何感想。 她不知道的是,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早已被萧辰尽收眼底。 “你想说什么就说,我在。”萧辰抬手搂住她的肩膀,然后安静等她说。 “我高考那年,有天晚上回家被跟踪了,他把我拉到小巷墙角,扒我衣服,可幸运的是,我呼喊唤来了路人,可从那以后,我就时常能在夜里想起那个人凶神恶煞魔鬼般的面孔,我永远也忘不掉。 他打我的痛感,好像有时候我闭着眼都能清楚得感觉到,那一段记忆于我来说是如此不堪,让我有时候找不到活下去动力,一直都活在父亲离世和被他欺负的梦魇里。” 说罢,程迪低下头,仿佛做错了事等待发落的小孩儿,她知道萧辰不会说她什么,她怕的是他知道了当年自己被强暴的事实,这对于一个女孩来说,事关清白。 谁料萧辰却说:“这事情你不用藏在心里,你的心事就是我的心事,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些事情,自己一个人扛,会喘不过气来的。” 程迪点点头,她当然记得,那是他在公园安慰她时说过的话。 萧辰又说:“待会儿你跟警察回去做笔录,把你所有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给他们听,包括你的猜测,你的疑虑,那人跑了,现在只要是线索,都有价值。” “你们是支援刑警缉拿他的吗?” “不止他一个人。” “他们有枪是吗?”程迪知道话题敏感,便也只是扭头看着他些许试探得问道。 萧辰沉默了一会儿,许是怕她担心:“在北国那会儿,枪支弹药的我还见得少吗?不用担心我了。” 潜意识里,她总觉得国外国内某些事情本质上不一样,或许只是因为她没怎么见过萧辰在国内执行任务的样子,多少都觉得与北国那位威风凌凌的维和特战兵不太一样。 可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啊! 萧辰想起她之后的安危,便问道:“那个人知道你东明中学的家吗?” “前段时间我下班之后有个人跟踪我,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他,后来我给孙琬打电话,她下来接我,我才回家的。” 萧辰握紧了拳头,那人能这样对待徐芝,往后若程迪也落入他手里,后果他不敢想下去。 “东明中学你暂时先别回去了,你妈妈那边也不安全,先去我家住一段时间,等这件事情了结之后再回来。”萧辰轻轻捏着她柔软的肩膀,但语气却强硬了不少,似乎完全不想给程迪反驳的机会。 毕竟事关人身安全。 程迪也看出了他的心思,还没思考就答应了。 “你一定要注意安全。”程迪说。 “一定!” 目送萧辰归队,程迪、徐芝和孙琬被带到了警察局做调查。 负责案件的老警员姓何,是个看着慈祥中带有一丝丝狠绝的中年男人。 从他口中,程迪得知了他与父亲程勇的关系。 何警官介绍,他们从前都在同一个缉毒大队里,后来他退居二线,关于当年程勇的案件,凶手已经被击毙,可还是跑了好些人。 据调查,其中一个叫明玮的逃出国销声匿迹,与当年害死程勇的毒贩似乎关系不一般。 程迪对“明玮”这个名字脑海里也有一段破碎的记忆,林杰曾经跟她说过那个男人被称为玮哥,至于是不是这个人,还是要等警方调查。 程迪想问当年程勇牺牲的细节,何警官以机密为由婉拒了,当年的案件没有彻底解决,而他们也需要更多有利的线索。 徐芝注意的重点在于那名逃跑的绑匪,于是打断了何警官的话,“那个人什么时候可以抓住?如果不快点行动,他知道我还活着,一定会再次找上来的,包括我的女儿,何警官,他都认识的。” “您先冷静。”何警官连忙从旁边挪了杯水放到徐芝面前,为照顾她的情绪,敛声屏气道:“我知道的,您放心,现在就需要你给我们提供有利信息。” “他知道我手机号码。”徐芝顿了顿,说:“留有胡子,黑皮肤,眼睛小,右边颧骨有一条疤。” “您当时是因为接了一通快递电话才下去的是吗?” “是,我现在就想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跟程勇有关系?”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像是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徐芝缓了一会儿,心里翻涌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 程迪说:“说到这个叫明玮的,他手下是不是有人?叫他玮哥的?” “很抱歉,这个我们目前无从知道。” “我曾经在一中门口见过他。” 徐芝猛的转过头来,一脸疑惑却又担心得看着她,问:“你怎么认识他的?你见过他?” 程迪轻声说了那件让她难以启齿的事情,徐芝全程都没再吐出一个字,直到听她讲完,才颤抖着嘴唇缓缓开口道:“小迪,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瞒着我?” “妈。”程迪扭头看她,“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我现在只想要一个平静的生活。” 徐芝即刻红了眼眶,起身小跑去了厕所。 程迪再次面向何警官,低言:“我跟我妈最近暂时都不会去自己家里住了,有什么消息,还得麻烦警官您多多与我们沟通。” 做完了配合,孙琬开车把她们先送回去。 车上,徐芝依然一言不发,她的脸上异样的悲戚、沉痛,像严冰一样冻结、像岩石一样冷峻,漠然中又似有无限懊悔。 “妈。”程迪抚着她的肩膀,事到如今,再去责怪谁已经没有意义了,徐芝也是个可怜人。 “妈没事。”徐芝扭头看她:“你最近去萧辰家住是吗?” “嗯,他已经跟家里人打过招呼了,安安会帮我安排的。” 徐芝转头看向安静开车的孙琬,问道:“姑娘,你呢?” “阿姨,我明天就回去了,有点工作在老家那边,近段时间应该不会在洛城了。” “嗯…谢谢你啊姑娘,我都听小迪说过了,在北国多亏了你照顾。” “阿姨您千万别这么说,我们是互相帮助的。” “小迪人生经历没有你的丰富,不管怎么说,你对她来说都算是小前辈。” 把徐芝送回家后,孙琬便送程迪回东明中学,帮着她收拾了一些衣物,送她去了百月路萧辰家。 “你什么时候的机票?”程迪摇下车窗问道。 “明天上午的,赶时间,明天下午有个会议,但我不放心你。” “这段时间多亏了你,孙琬。” “不用跟姐煽情,我人好而已啦!” 程迪扭头看向车窗外,笑笑不说话。 见程迪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孙琬也是心疼极了,便让她先在车上休息一会儿,可还没到地方,人就又活蹦乱跳了。 下了车,安安早已经在楼下等了许久。 顾媛媛得知她要来,备了好些佳肴,硬是拉着孙琬也上了楼。她早已打了几碗饭放在几个位置上,今天准备的菜还是按照程迪的口味。 吃完了饭,程迪打了声招呼便去了萧辰房间休息,安安带孙琬去了客房。 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 吃过晚饭,安安带程迪和孙琬下楼散步,路过公园,程迪脑海里全是萧辰当初在这儿安慰她,带她散心的画面。 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萧辰拨来了视频通话,程迪小心翼翼得看了眼安安和孙琬,轻轻举着手机说:“我接个电话。” 没等两人回应,她就跑开了。 电话那头是萧辰熟悉充满荷尔蒙的声音,他目光呆滞,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语气些许沉重:“怎么样?搬我家去了没?” “中午就过来了,吃完了饭还睡了一个下午。”程迪盯着屏幕,欲发感觉他仿佛没了以往的活力,问道:“你怎么回事儿?感觉你无精打采的。” “看你深处那么危险的境地,饭也吃不香。”程迪只以为他开了玩笑,不曾料到他却严肃了起来:“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我出任务的话,会有人帮我接听的。” “你不要太担心我,安心完成你的任务,今天配合警方做调查的时候,我觉得那个人迟早会落网的。” 萧辰听言,沉默片刻,说:“万事有我。” 是啊,万事有他,可她也同样担心他。 程迪为缓解气氛,抿唇笑:“我知道啦,你也是,出任务的时候小心着点儿。” “知道了!” …… Chapter 101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程迪都开着萧辰的车上下班,偶尔周末时回一趟东明中学,总觉得安全了,想回来住,到夜里与萧辰通话时,他却极其反对。 程迪努嘴道:“百月路离医院有点远。” “听话,等警方那边把事情解决妥当,再回去。” “好啦,跟你开玩笑的,我知道的。” 谈笑间,程迪收到了来自何警官的信息。 “程迪小姐,请问您最近有时间过来局里一趟吗?我们捕捉到监控的一些有用信息。” 这几行字于程迪来说,倒是让她心宽了几分,明天是晚上值班,刚好白天有时间去一趟。 盯着手机屏幕萧辰深邃的眼眸,程迪恋恋不舍得抬手与他道了别,直到屏幕慢慢变暗,她才将手机放下。 隔天一觉就睡到了早上十点钟,今天天气还不错,程迪吃了点早餐便发觉没了胃口,收拾了一下自己,去了警局。 何警官带她去了技术科同事所在的房间。 “根据还原的几处监控捕捉画面,我们确实发现了你母亲徐芝被绑架的过程。” 技术科同事放了一段视频。 那辆绑架徐芝的车子开到烂尾楼路口时,停了几分钟,期间徐芝有过逃跑的动作,但仅仅露出了脸便又被拉回了车里。 何警官拿了三张照片平放到程迪眼前,照片中是三个中年男子的照片,颧骨附近都有几条疤痕,且看着都有点不太好惹的模样。 程迪仔细辨认了一番,许是颧骨伤疤的原因,她认不出来哪一个才是明玮。 “目前是锁定了这三个人吗?” “可以这么说。”何警官说:“当年这三个人都有间接害死你父亲程勇的嫌疑。” 说完何警官便意识到什么,试探得看了眼程迪。 “何警官,您不用在意我,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也希望你们可以早点抓到人。” 何警官继续说:“我们还是希望你能认出哪个是明玮,毕竟他是最有可能再次对你们动手的人,在找你来之前,你母亲已经来过一趟,但她认不出来人,因为当时绑匪全都带着口罩。” 程迪拿起那三张照片,除了颧骨的伤疤让她分辨不出来以外,连几人的眉眼似乎也相似了几分。 混沌的脑海中,她想起“玮哥”这个名字是出于林杰之口,想来也是挺好笑的,在所有人都绞尽脑汁去想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居然把最初得到的线索来源给抛之脑后了。 “何警官,我弟弟可能知道这个人,我想联系他过来一下。” “方便吗?” “这离他学校不远,我中午去找他一趟。” 到中午放学时间,程迪发去了短信,约在附近一家小餐厅。 程迪点了几道他爱吃的菜。 多的话也不说,直接就切入了正题:“小杰,你还记得我有一次晚上接你放晚自习,问了你一个问题。” 林杰倒挺聪明:“你是说一个叫玮哥的人吗?妈也跟我提起过。” “你怎么会认识他?” “是朱丽认识他。” 程迪愣了愣,把手中的筷子平放到碗上,疑惑道:“朱丽怎么会跟他也有关系?” “有一次朱丽带我去吃饭,他也来了,看着一副不太好惹的样子,朱丽叫他玮哥。” “他们什么关系?” “就…”林杰思索了一番,想起当时朱丽与玮哥对话的细节,猜测道:“好像是朱丽欠他一笔钱,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你们后来还有联系吗?” 林杰低下头继续扒饭:“她都不接我电话,也不给我回信息,你不是知道了吗?” 程迪没再继续说下去,吃完了饭带他去了警局。 林杰一眼就指认出了明玮。 程迪盯着那张照片,夜阑人静的黑夜里,那张模糊的面孔渐渐清晰,让她脑海里此刻不再想的下去任何的事情。 那个恶魔般的面孔。 良久,程迪问:“何警官,如果这事情解决了,我能知道关于我爸的其他消息吗?” “这要等档案公开,我们也是为了保证家属安全和案件的顺利调查,所以希望你能理解。” “我知道了。” 何警官问林杰其他两个人有没有见过,林杰摇了摇头,但他觉得朱丽可能会认识,可他现在也完全没有朱丽的任何消息,再者,或许朱丽会知道明玮在哪里。 谈了一会儿,程迪送林杰回了学校。 “姐,你最近还有见到那个人吗?”怕程迪对他有所隐瞒,便又补充道:“妈其实有把你们家的事儿跟我大概说了一下,我觉得你不应该自己去找他,你要让警察去办这件事的。” “我知道。”程迪吐了口气,说:“警察手里头什么线索都没有,就像是那个人完全消失了一样,不然这么多年了,我爸当年的案件都还没有完全解决,现在重新启动了这个案件的调查,我只是尽我之力尽可能得去帮他们。” “我只是怕你去找朱丽,万一又碰到那个人怎么办?” “我会小心的。” “玮哥不认识我,让我去,我试着给她发信息,看看她能不能回我,这次事情性质不一样,她不会坐视不理的。” 程迪疑惑道:“你是有把握她电话号码没换?” “能打通,只是她不接而已。” “那也不行,你把她电话号码发给我,这件事情跟你没关系,这样下去迟早会把你卷进来。” 林杰正要张口驳,程迪又说:“林杰,他们有枪。” 空气在这时悄然凝固,林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想起电影情节中角色们中间被穿出一个洞的画面,突然就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程迪觉得他也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面对这些社会上复杂且跟罪犯有关的事情,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卷入这些事情。 见林杰眼神放空,程迪捋了捋鬓角的发丝,直到将两边的头发都夹到耳后才开口说:“枪支弹药什么的,我在北国见过的不少,我也很害怕,是人都害怕,但这件事情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午后的阳光越发猛烈,林杰在这一刻无法分辨出到底是体感温度让他心口发热,还是案件背后涉及的恐怖程度让他心生害怕而灼热。 “姐,你一定要小心…” 林杰把朱丽的电话给了她,目送她离开学校,才缓缓走进校园。 傍晚,程迪给朱丽手机号发了一条短信:“朱丽,你好,我是林杰姐姐,我们在画室见过面的,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方便出来坐会儿吗?” 结果也正如程迪所料,等了一个晚上都没有人给她回消息,若朱丽真看到消息,倒也不会排除会误认为是林杰用其他电话号码给她发的消息。 这换做是她,她也不会回的。 隔天下班后,她还是尝试着再发了条消息过去:“事情不是关于林杰的。” 几天后,程迪再次打开信息界面,仍然没有回信,正要放弃时,朱丽突然回了短信:“你在哪里上班?” “洛城医院。”程迪捏紧了手机,突然发觉自己有些紧张,情不自禁得握紧了拳头。 “明天中午十二点,医院门口。” “好。” 见朱丽的时候,程迪是一身便装,站在医院门口,微风习习,偶尔感到有些许燥热。 直到一身材高挑的女孩儿站在她面前,她才集中了注意力。 朱丽白衣黑裤,穿着比上次见面时朴素了许多,连头发都完全染回了黑色,唯一跟从前一样的,就属那两颗红色的耳钉了。 朱丽问:“等很久了吗?” “我刚来。” “你想问什么?” “我想跟你打听玮哥。” 朱丽沉默了,低眉沉思的神态,仿佛陷入了遥远的怀想,眉目间渐渐染上一丝清愁,让程迪觉得她在这一刻显得有点楚楚可怜。 “边走边聊。”朱丽撂下几个字,缓缓转身走向住院部。 “抱歉啊!”朱丽说:“我隔几天才回你是怕给我发信息的是林杰,我也是想了好久才决定回复你的,如果知道了我的故事,我相信你也不会向林杰透露我的。” 程迪按了电梯,里头还有四五个人,朱丽与她在这一刻突然有了默契,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到了八楼,朱丽带程迪去了走廊尽头的病房,透过病房玻璃,程迪看到了一中年男子躺在洁白的病床上。 朱丽解释说:“他是我父亲。”说着,又带着程迪往走廊无人的窗台边走了几步,“你想知道玮哥的什么事?” “我只想知道他现在在哪?” “你不用瞒着我。”朱丽转身看她,说:“你可能在找他,但是警察也在找他对吗?” “是…” 朱丽低头岔开视线,望着安静的走廊叹了口气,反倒平静了心。 “他在哪我不知道,但他常去169酒,市中心那边的。”朱丽说。 程迪拿手机打了几个字,朱丽继续说:“前几年我爸吸毒了,进去过,出来后人就变成了这样,卖他毒的就是玮哥。” 程迪捏紧了手机看着朱丽,像是期待着她能继续说下去。 “玮哥是我堂哥,有时候对我很好,有时候却又很暴躁,直到我知道我爸欠他钱的原因后,我才开始跟他疏远距离,可是他总是能找到我,跟我要钱,我身上有几处伤是他打的,我不敢跟我妈说,玮哥这个人很恐怖,即使我报警,他的手下也能找到我,最后祸及我家人。” “所以,你也放弃学业了是吗?从画室离开后,就没再接触画画了。” “是。”朱丽心中涌上来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鼻子还有些发酸,再说下去似乎就会不受控制般流泪。 静默了好几秒,她才解释道:“从直到我爸吸毒那一天起,我妈就跟他离婚了,后来也没人照顾我爸,我是不得已而为之。 姐,这件事情是我能跟你说的秘密,玮哥他是很可怕的人,可是我不敢惹他,他不是别人,是我堂哥,随时能来取我父亲的生命。 每个跟我走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不用你说,我也会离开林杰的,我的事情,他一定不能知道。” 程迪脸色阴沉如水,凝重的脸庞上似乎充满了对未知命运的嗟叹,也缺少了一份冲破藩篱的勇气。 也在那一瞬间,她想起了葬身于北国的江飞,他们的命运从某一点上来说是如此相似。 “如果我是为了警察要找他而来的,你会帮我吗?”程迪试探得问道。 “这种日子我也过够了,只要不殃及我父亲,我愿意帮你。” 程迪有那么一刻冲动,想要去抱住朱丽,可到最后,她只是微微点头道了谢,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突然感觉鼻子发酸。 这世界,总是那么的不公平。 Chapter 102 据朱丽说,明玮经常晚上在169酒,程迪把消息给何警官说了之后,警察连续好几天晚上便装蹲在169酒,但不管他们如何细致寻找,依然没有发现明玮的身影,便内部商量着寻找其他的线索。 程迪觉得不妥,去了趟警察局,找到了何警官。 “何警官,这个是目前唯一的线索,要不你们再守个几天,一定会出现的。” “但我们也有其他的事情,关于寻找明玮的事,目前不只是我们的辖区在执行,其他的公安局派出所都有在找,而且他会去169酒,也只是口头线索,我们也已经花费了近一周的时间去蹲守,所以接下来,想再找找看新的线索。” 程迪在这一刻,也将要说出口的话吞回了肚子里,何警官曾经也跟她说过,关于明玮犯罪,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且对他犯罪的事情也不太清楚,不具备发布通缉令的条件,而当年程勇的案子确实还有人没落网,但那个人并不是明玮。 “那我跟我母亲的人身安全…” “你放心,我们内部也在讨论应对措施,而且你现在也不住在东明中学,已经大大降低了风险,我们一有消息,会通知你的。” 程迪觉得再与他们周转下去也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结果,明玮的存在,已经大大影响了她正常的生活,每天都活在担惊受怕的日子里,她已经熬到快没精力去想其他事情了。 夜里,程迪坐在萧辰房间床头,突然感觉在他家有些许不自在。 与萧辰聊视频的时候,她把自己的感觉说了出来,萧辰的脸突然绷紧了,呼了口气说:“小迪,我们队也在支援相关的案子,你见过的,他们有枪,你自己回去住,让我怎么放心?” 程迪低头不语。 良久,她说:“要不是因为要工作不方便,我都想去你家属院住,可是真的太远了。” “把我家当成你家,我不在,好好照顾自己,相信你很快就会回到以前的生活。” 程迪漫不经心得应了一声,直到夜深了,两人才依依不舍挂了视频。 七月底,空气中满是燥热,一丝风也没有,稠乎乎的空气似乎是凝住了。 距离上次找何警官谈话已经过了半个月之久,今天,徐芝拨来了电话,说她收到了一封恐吓信。 程迪还没问内容,徐芝就猜测到跟上次绑架她的人是一伙的,为此,林清晖让徐芝去郊外的空房子住上一段时间,还叫上她。 程迪觉得工作放不开:“我会小心的,这段时间一直住阿辰家,你不用担心我。” “妈妈很多事情都依着你,但是这次不一样,信上不止提到了我,也提到了你。” “你放心,我最近都跟何警官保持着联络,不会有事的。” 挂了电话,程迪走到梳妆镜前,绑了个舒服的马尾,她要去见朱丽,不同的是,这次是朱丽主动找的她,说是有关于明玮的消息。 她们约在了一家雅致大方的咖啡馆见面。 朱丽一坐下,便直奔了主题:“前段时间,警察没抓到他是吗?” 程迪心里微微一颤,问:“你知道?” “那段时间我也去过169,看到门口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是便衣警察对吗?” “是。” “虽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但我觉得,我所知道的可能对你有帮助。”朱丽抿了口咖啡,似乎在这一刻她印象中咖啡的苦涩味道早已变得不像当初那般能惹她回味。 朱丽又说:“我曾经听他说过,他们早几年弄死了一个缉毒警,虽然最后断气那一下不是他干的,可他折磨了那警察不下三次。” 程迪听到这里心止不住旳颤抖,可她仍然一言不发。 “而对于这件事情,我虽然可以当个证人,可我也只是口头证据,这些年,那混蛋应该害了不少人,我爸躺了这么久,几乎快消磨掉了我所有的耐心,所以,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也可以出面。” “你不怕他找到你父亲?” “我已经让他出院了,回家住去。”朱丽说:“没关系,我现在住的地方他找不到。” “那你有他伤害那名缉毒警的证据吗?” “这件事情是他无意间提起的。”朱丽神色和缓,面对此事也毫无浮躁之态,见程迪还在思索着什么,她便问:“你呢?能跟我说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吗?” 程迪大方说:“那名丧命的警察是我父亲,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我之所以会想要找到他是因为我怀疑他在报复我们,我妈也差点丧命,如果我不能帮助警察将他绳之于法,那我将会一直提心吊胆得生活。” 即便不是为自己,她也想为母亲除去这样一个毒瘤,想来这么几年,似乎不是母亲亏欠于她,而是她对之有愧。 朱丽说:“他有手下,如果有伤害你们的事情,可能不是他亲自做的,他们那种人,常常会为了巴结领导,混口饭吃,而做一些自以为能取悦领导的事情,所以今后你不止要小心他,连路人走过都要警惕几分。” “我知道。” “明玮没有家人了,要想找到他挺麻烦的,今天找你来跟你说这些,我也做了很大的决定,一边是我父亲的安危,一边是我对我父亲的耐心,所以我挺矛盾的。” “你放心,这些消息消息我会小心的,那依你看,他还会去169吗?” “我不确定,只知道他常去。 还有他以前住所的地址我也可以给你,但我不确定他还在不在,因为我去过几次都没见到人。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能自己一个人去,一定要找人陪你一块。” “如果他知道他地址曝光了,会不会第一个怀疑你?”程迪在这一刻突然感觉脑子里乱糟糟的,她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把这个女孩卷进来。 “你放心,他现在也找不到我。” 谈完了事情,程迪想请朱丽吃顿饭,可朱丽却以要回去照顾父亲为由婉拒了,离开之前,朱丽又再三嘱咐:“你一定不能自己去。” 程迪最后再与她道了谢。 回到百月路,程迪看了眼导航,发现朱丽口中的元明街是一处十几年的商品房区,且附近街道交错复杂,但那一块住的人不多。 若不是自己一个人去,她还能找谁跟她一起去? 没有人了。 所以,她还是决定自己去看看明玮住的那户晚上有没有亮灯,如果亮了,她再联系何警官,否则要是让警察们再白跑一趟,她是要过不去心里这道坎了。 晚上下班,程迪在路边吃了碗面,叫了辆车,直奔元明街。 车开到一处分叉路,程迪要去的方向是一条小路,车子开不进去,无奈只能在路口处下了车。 师傅看了眼周围的环境,好心提醒道:“姑娘,这一带属于老城区了,人们都渐渐搬走了,我看你一直看导航应该不是这一带的人,没事的话最好不要乱走,赶紧回家去。” “谢谢您师傅,我知道了。” 师傅还是不太放心,又提醒道:“九点前离开这儿,那时候几乎没人了。” “好的,您慢走。” 目送师傅驱车离开,程迪扫了眼四周,墙面爬满了青苔,每一块砖头都似乎藏满了岁月的痕迹。 这不禁让她忆起北国小镇战后破败的民居小楼。 她点开了手机导航,往小路走去。 本来还有些心里发颤,可现在才晚上七点多钟,许多户人家亮着灯,一楼的住户还有些人家开着门,这倒让她鼓足了勇气。 可巷子一走深了,就好像闯入了一处不毛之地,让她频频打退堂鼓,偶有一处出现一盏路灯,她就小跑靠过去。 来到一处稍微宽阔点的小路,灯光终于亮了些,程迪靠在墙边,拿手机再定位了一次,终于找到了朱丽发给她的28栋楼。 朱丽说,“在楼下就能看到他家里有没有灯,但也可能不是他在里面。” 程迪不知道是28栋4楼的哪一户,但她很肯定,这两户都是没开灯的。 她蹲在一处石阶下,一会儿看着发黄的路灯,一会儿又扭头看了眼28栋4楼,隐匿在黑暗里的楼房像是漆黑的怪物。 等了半个钟,也没见有什么动静,程迪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想着过几天再来看看,刚要起身走出去,忽然听到左前方楼房转角处传来说话声。 那声音忽远忽近,是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程迪听不太清楚他们讲了些什么,但不难猜测出那几人似乎口齿不太干净。 透过微弱的灯光,程迪看清了那三人的身影,再仔细看了一番,没看到颧骨有伤疤的。 本想等着那几人走后自己也离开,可身后突然出现了脚步声,程迪猛地回头,目光撞上一个颧骨有伤疤的男人。 “小姑娘,干嘛呢,这大晚上的。” 程迪彻底心慌了,头也不回,转身跑进了隔壁巷子里,接着传来另外几人的呼唤声:“追!” 街道寂静阴深,她早已不记得来时的路,只顾着跑,因为她看清了,那就是明玮,那一伙人身上都背着人命,如果她落入他们手里,后果可想而知。 “站住!” 那几人紧追不舍,程迪见到转弯就拐过去,巷口短,拐过几个转角后,他们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了黯淡的月光下。 程迪终于松了口气,拿出手机导航想要走出老城区,可静下心来却又担心出去的路上会再次碰到那几人。 无奈之下,她溜进了最近一个巷口的楼道,蹲在角落里看导航,她必须要准确找到出去的路线,避免在小巷里花费太多的时间。 可这里街道太多,看了几分钟,她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看着导航继续跑。 偶有路过几户开着灯的人家,她只是抬头看了眼,便又继续跑。 本以为快看到出去的路了,可一个转角,她就差点撞进了一男人怀里。 程迪抬眸看过去,他身材微胖,跟追她那几人其中的一个体型相似。 正琢磨着要往哪儿跑的时候,他开口了:“终于找到你了,真搞不懂就你这妮子,玮哥干嘛要我们抓你。” “你们想干什么?” “没什么,你就让哥好好看看你。” 男人一把扑过来,好在程迪闪得快,迅速溜进旁边小巷子,可这小巷子路不好走,又几乎看不清路,连着几下划到了手臂,她强忍着疼痛,迅速穿过了这条小巷子。 那男人似乎对这一带比较熟悉,从右边绕过去,穿过那一栋楼,直接就又一次正面对上了程迪。 “都说了让我看看你,这一带你能有我熟悉吗?” 程迪从包里拿出了防狼喷雾,就这一下,男人却一把夺了过来,重重砸向地面,瓶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回荡在这夜间的寂静里。 怕会引来其他人,程迪也不敢吭声,可转身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渐渐被他逼到了围墙前。 她跑不开了。 男人一脸春心荡漾得朝她走来。 Chapter 103 就在她扶着墙面撑起上半身的时候,猛然听到前方传来响声。 是木棍砸向地板清脆的响声,抬眸间,她看见那男人倒下了,随后被一只大手抓住手腕,朝着另一条巷子里跑。 巷道本就狭窄,两旁还挤满了高墙,她看不清黑暗里带着她跑的人是谁,可传来的气味是让她那么的熟悉,令她心安,毫不犹豫就跟着跑了起来。 身后,程迪听见了一排脚步声在紧追不舍,可她不敢说话,连脚步都放得轻缓了许多。大约跑了五分钟,程迪终于看清了他的背影,认出了那是萧辰。 萧辰把她推进房子楼道里,紧紧抱着她缩在黑暗的角落里,他咬紧牙关,无意识得将程迪压低了。 街道外传来几道脚步声。 程迪于是连呼吸都不敢了,只觉得萧辰心跳加速,身体发热得厉害,他的下颌几乎要抵住她额头了,可却莫名得让她心安了几分。 萧辰绷紧了太阳穴,一眨不眨得盯着楼道口看,想起无意间看到那几人腰间的手枪,他就浑身散发出一股狠戾的气息。 楼梯口外靠近了两三个人。 “玮哥,我好像还看到了一个男的带着她跑。” 明玮把手里烟头掐灭,扔进脚下水沟里,四处看了眼,缓缓靠近了楼道,紧接着,是抽出手枪,拉开保险清脆的声音。 程迪缓缓被萧辰挪到了身后,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在北国待了那么久,这手枪的声音,程迪是再熟悉不过了,加之这一带住的人不多,即使开了枪,对那几人后续威胁并不大,所以,她紧紧抓着萧辰的手,不让他再往外面靠。 “去,把那胖子给我拉过来。”明玮撂下一句话,转身走入了深巷里。 两分钟后,萧辰靠近楼道口,往外面看了眼,街道寂静得像一潭水。 程迪渐渐感到萧辰全身放松了下来,她紧绷的神经也舒缓了不少,试探得点了点他肩膀。 随后,她忽然被搂进温热的胸膛里,那一瞬间像撞进了炙热的火堆里,让程迪脸颊发热。他炙热的汗水浸湿程迪的发丝,像是久久无法平静了。 程迪缓缓开口:“阿辰,没…没事了。” 萧辰却把她抱的更紧了。 “答应我,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他们不是普通人。” 程迪轻轻呼了口气,拍拍他的后背,双眼竟在这一刻有些许湿润感。 “阿辰,我知道了。” 萧辰终于放开了她。 可在看到他的脸的那一刹那,程迪心里猛得刺痛一下,拿手机开了手电筒,照着萧辰的脸颊。 颧骨红了一块,额头有几道血丝,嘴角也破了皮。 程迪正要再仔细看看,萧辰却转过头去,对着墙壁,说:“我…不是什么大问题。” “做任务受伤的吗?” 萧辰心里一沉,没说话,拉起程迪的手,往外面跑去。漆黑的道路仿佛被他照亮了。 跑到空地,萧辰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矮墙,道:“爬过去。” 程迪二话不说,撑着萧辰的肩膀,越过了那处矮墙,随后看着萧辰手撑墙顶,一跃而下。 矮墙这一边终于看到大道了,萧辰拉着她踩上了大道,沿着远处的路口走去。 “累吗?”萧辰回眸问她,夜里的路灯照在他脸颊上,明明应该那么让人安心及欢喜,可程迪却心疼得不得了,这会儿终于看清了他脸上的伤。 她淡淡回答:“不累。” 萧辰于是没再说话,放缓了脚步,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像是怕她会溜走一样,又往自己身侧带了带。 这一次,他又救了她,程迪盯着他的侧脸看,又忆起了在北国的种种。 夜晚的大道,周围安静得仿佛时间停滞了一般,本该静下心来享受这夜晚与他相处的时光,可她却忐忑不安。 不知被他牵着走了多久,程迪才开口道:“阿辰,你今天有点不对劲。” 萧辰于是放缓了脚步,直到这一刻才发觉自己或许是对程迪涉险这件事而太过提心吊胆,所以今晚见到她,直至翻出墙走上大道时的表情都很沉重。 于是,他微微抿唇一笑,转身看着她,说:“不用担心我的伤,出任务受伤本就是在所难免的,只是你今天这番动作实在吓我一跳。”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跟你一样。” “所以你是在执行任务吗?” “是!”萧辰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便装,又说:“也不是。” 程迪看他的眼神,大概知道了再说下去就涉及任务机密了。 “明天上班吗?”萧辰问。 “不上。”程迪目光从他的眼神再次滑落至他脸上的伤,心疼道:“快回去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不急。”萧辰搂着她的肩膀,神色也变得沉浸自如,似乎已将刚才面对程迪时的万千愁绪化为了一个淡然的微笑。 郊外大道过往车辆越来越少,程迪问:“我们要…走回去吗?” 萧辰没告诉她,翻出墙后,他就已经叫好了车,瞧她这一脸懵懵的模样,萧辰忍俊不禁,竟说:“走回去,磨磨你的锐气。” 就在萧辰扭头看路那一刻,程迪捕捉到了他微微上扬的嘴角,猜测到可能是在骗她,便也装模作样得回了句:“好呀!” 回到东明中学,两人都洗了澡。 萧辰头发半干,关了灯,开了小夜灯,拿吹风筒去床头插座处,打算帮程迪吹头发。 “过来。” 程迪于是缓缓将身子挪到那处,等着他温柔的手掌落在她头发上,随后,吹风机的嗡嗡声充斥耳边。 两人都沉默不语,程迪垂着眸,安静听着那些许让人烦躁的吹风筒的声音,她只知道仿佛过了许久,吹风机的声音停下了,可她依然一动不动。 萧辰忽然靠过来,抱住了她。 她温柔绵软的身体在那一刻微微一震,直到被他越抱越紧,程迪才抚着他的后背问道:“怎…怎么了?” 昏暗的屋子里,萧辰的呼吸却越发急促。 “你今天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萧辰的心情在这一刻是怎样也无法平静了,只要回想起明玮从腰间拔出的枪可能会对着程迪的脑袋,他就害怕的厉害,仿佛心脏被无数根钢针穿刺,更是让他难以呼吸。 程迪沉默一会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说:“我这不是没事吗?” “他们有枪,小迪,他们有枪,他们不是普通人。” 程迪于是没再说话,也抱紧了他,将脸埋入他的脖子,他的气味还是那么好闻,让她特别安心。 “我…我去拿药给你处理一下伤口。”说着,程迪渐渐松了手,可萧辰却没有要放开的感觉,沉沉得回了句:“不急。” 程迪便也没再坚持,只觉得他这段时间有些怪怪的,回想起来,似乎是从徐芝被绑架那段时间开始的。 “我害怕他们会对你动手,今天要不是我赶到,你让我今后怎么办?。”萧辰叹了口气:“怎么办呢?” 他们互相抱着,仿佛要将这段时间的思念汇聚成一条河,他们架船乘着这条河,一直到了没有人的地方… 萧辰再也忍不住了,将她压到床上,疯狂得将自己所有的担忧转化为了温度,吮吸着她如纸薄的嘴唇。 而程迪又像是置身于山顶,一跃而下,猛然得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失重感。 可他依然将她稳稳的护在怀里,仿佛怕她逃窜,昏暗的房间里,萧辰的声音依然沉稳,亲吻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 程迪起床开了灯,去房间外将医药箱拿了过来。 “阿辰,起来,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萧辰慵懒得扶着床屏起了身,就在程迪打开医药箱的抬眸间,仿佛看到了他眼角似乎淡淡充血,还有泪雾蒙蒙的感觉。 那一脸的伤,惹得程迪愣在了原处,手拿着棉签呆呆得看着他。 她有千言万语,可她不知从何说起。 “来啊,呆着干嘛呢?”萧辰挪动身子靠近了些,将整张脸靠过来。 这一刻,程迪看清了他眼眶里的泪雾蒙蒙,他脸上的伤也似乎让他憔悴了几分。 见程迪依然不为所动,萧辰便自己从医药箱里拿出了几瓶药水,举在手上问她:“先下哪个?” 程迪紧紧抿着唇,拿过他手里的药,轻轻擦在他脸上,许是怕他疼,她便是小心翼翼拿棉签抚着那几道伤口。 “破相了…”萧辰笑笑,突然握住她拿棉签的手,道:“你上药这么轻,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疼吗?” “不疼。” “你以前受多重的伤都说不疼。” “是吗?” “可是我心疼。”程迪终于舍得上药重些了。 萧辰说:“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可没力气跟你喊疼。” “我知道,那时候我也心疼。” “要不是遇见你,我现在可能…” 程迪迅速将自己的手指堵在他的嘴唇处,开口说:“不许再说下去,不管以后如何,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倘若有一天我真的逃不过,我也希望你好好的。” “不会有那一天的,我们会让他付出代价的,我也希望你好好的。” 程迪意识到氛围太过沉重,便抿唇笑道:“你身上的味道最好闻,你笑起来的样子也最好看,你在我身边陪着我的时候,我从没羡慕过任何人,我这一生,就认定你了。” “当然了,我还要娶你,等我们解决完这件事,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政审好过吗?” “有些流程,但不复杂。” “那…我的婚礼,简单点就好了,我不需要那么多形式上的东西。” “好。” 上完了药,萧辰帮忙收拾了医药箱,放回了原处,睡觉前,两人躺在床上,又聊起了今天晚上的事,萧辰说:“今天你在那个地方见到了明玮,他一定会再来找你的,除了你父亲的事,你还有其他方面会让他盯着你不放吗?” “我没有映像,父亲以前的工作都比较机密,现在他会认识我可能只是出于某次的偶然,朱丽跟我说,他手下可能会为了巴结他,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所以就算遇到路人,都要警惕几分。” 萧辰搂紧了她,若有所思。 程迪继续说:“你放心,我不会再那样了,只是没抓到他,我自己也总是提心吊胆的。” “我知道。” 萧辰侧过身将她抱入怀里,抚了几遍她后背,宽慰道:“有我呢,没事的。” “我知道了阿辰,但你以后…不许再受伤了。” “好。” 萧辰拥着她,入了眠。 Chapter 104 早上九点,程迪被透过帘子的光线唤醒,扭头看向身侧,萧辰的呼吸均匀。 一抹小阳光停留在他修长的睫毛上,连眼皮都在莹莹发着光,可看了几秒钟,他虽然闭着眼,程迪却觉得,他眸子里似乎有着与他年纪不符的沉稳。 许是脸上的伤或多或少带来了些许憔悴,这份沉稳,就仿佛他早已变得不是当初那个会挑逗她的男孩了。 她看了眼时间,九点十分,以往这个时间点,他都早已为她备好了早餐,可今早却还睡得这般沉稳,免不了要叫人为他担忧一番。 可话又说回来,他也许是太累了。 于是,程迪小心翼翼得下了床,去洗手间洗漱了一番,打开冰箱才发现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在东明中学这边的房子住过了,冰箱里是空空如也。 她又折回去房间看了眼萧辰,简单得梳了两下头发,下楼买早点。 今天下来的算是晚了一点,很多早餐都已经卖完了,无奈只能选一些包子牛奶之类的,打算待会儿跟萧辰一同出去买菜做饭。 回到家,一打开门,却见萧辰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眼眶里似乎还有些发红。 程迪吓了一跳,忙问道:“阿辰,你怎么了?鞋子呢?” 萧辰一把搂住了她,包子不经意间滑落在地上,他清沉的声音传来:“我梦到你出事了… 我……” 程迪抚着他的背,想起昨晚见到他的某些动作,终于忍不住了问道:“阿辰,总觉得昨天你就有点不对劲,你是怎么了?” “没事,做噩梦了。” 他于是放开了她,捡起地上的包子,程迪从鞋柜重新给他拿了双拖鞋放在他面前:“梦都是相反的,我好好的。” 程迪跟着他,站在洗手间门口看着他洗漱,弯腰吐水的动作都能在这一刻俘获她的心。 吃早餐的时候,程迪说:“我妈妈跟辉叔暂时离开洛城了,一来是为了工作,二来也是为了我妈妈的安全着想。” “嗯” 萧辰将手里头的面包掰了一半下来,递给程迪,问道:“在我家住得惯吗?” “不习惯。”程迪轻轻噘嘴,道:“没你在,当然不习惯。” 萧辰望着她,轻笑出了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嫁给我以后,可不能再说不习惯了。” “没有,阿辰。”程迪挑逗眉眼,这个玩笑终是开不下去了:“我开玩笑的呢,你的房间、你的床和你的被子,都是你的味道,我怎么能不喜欢呢?” “等你什么时候不想工作了,就去家属院待着好不好?” “能天天见到你,当然好。” 吃完了早餐,程迪给萧辰上药。 她想到了什么,便问:“阿辰,你怕疼吗?” 萧辰回想起自己身上受过的伤,以及曾经极限训练时吃过的苦,这些于他来说,都变得无关紧要,于是,他摇了摇头。 “可是我怕疼。” “我知道。”萧辰抬手抱住她纤细的小手,从以前他就知道,所以他才想一直将他的女孩护在怀里。 “你以前答应过我的,不会受伤的,我心疼。” “好。” 程迪把医药箱收起来,带着萧辰去了菜市场。 市场依旧是人声鼎沸,在萧辰家住的这段时间,她几乎没去过菜市场,所有的菜都是顾媛媛早已经买回来囤在冰箱里的,偶有新鲜菜想尝鲜,顾媛媛也会把她拦下来,说她平日里工作太累了,家里这点小事儿由顾媛媛自己操劳就可以了。 一段时间下来,程迪倒也没养成惰性,家里面力所能及的家务,她都会去抢着帮忙。 为此,顾媛媛看这儿媳妇是越看越上眼,还会在夜里同程迪讲萧辰小时候的一些琐事儿,叫程迪饶有兴致,她也更是讲的合不拢嘴。 萧辰看到一鱼摊上的鱼在小水箱里活蹦乱跳,拉着程迪凑过去,指着角落里一条轻微摆动着鱼尾的鱼说道:“来一条吗?” “你想吃就买呀,不用问我的。” “那红烧。” “好呀!” 逛市场这十几分钟,程迪肉眼可见的感觉萧辰昨晚到今早的那股消极状态散去了些,于是,她拉着他去了商场买了几个硬币,塞到他手里:“我想看你给我抓娃娃。” “我…我不会。” 语音刚落,他就被推到抓娃娃机前,可他往那儿一站,立刻就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比起曾经在滨城所玩的枪击游戏,这抓娃娃可真的比登天还难。 抬眸间,程迪已经塞了一颗硬币进去,萧辰无奈抓着手柄,小心翼翼得扭了几下。 回到家,程迪把菜都处理了一下,装到盘子里,唤萧辰来做红烧鱼。 饭快吃完的时候,萧辰说:“我下午送你回百月路,晚上要归队了。” 程迪轻咬着筷子:“这么快?” “是啊。” “不过我满足了。” “嗯?” “我表姐跟她老公以前两三年都见不了几次面,我现在能跟你在同一座城市,已经非常幸运了。” 萧辰把剩下的一块肉夹到程迪碗中,托着两腮看程迪将那块肉放进嘴里,才将桌子上的盘子堆叠起来。 厨房里透着午后的柔柔暖暖的光芒,程迪坐在餐桌前,学着萧辰刚才双手托腮的模样,看着厨房里他弓腰在洗碗池子里的背影,仿佛这一刻,时间静止了。 这样的场面,她经历过,也幻想过无数次。 下午回百月路前,程迪拉着萧辰去超市买了许多吃的,有零食,青菜和肉类,她解释说:“在你家,阿姨从来不让我去买菜,但我也想着,既然在你们家住了,我也应该要去尽一份力。” “毕竟还没过门是吗?” 程迪又拿了几盒饼干,脸也随之红成了小番茄。 到了百月路,萧辰帮她拎了几个袋子上楼,小小拥抱了一会儿,便依依惜别了。 …… 程迪再次见到朱丽那天,是朱丽主动约的她。 咖啡馆里,程迪一路小跑来,站在座位前大口得喘了几口。 朱丽将咖啡挪到她跟前,抬眸说:“我们现在目标一致,即使等你久一点,我也无所谓的。” “不好意思。”程迪抱歉道:“我下班晚了。” 朱丽直奔主题:“我前几天去见明玮了。” 程迪愣了愣,欲说什么,朱丽继续道:“我找的他。” “为什么?” “我父亲去世了,所以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值得顾虑的地方,我这条命不值钱。” “所以你跟他说,是因为你父亲去世了你才找他的?” “是!”朱丽静默几秒,而后面不改色摇头道:“也不是,我去见他这趟,也没摸清他平常到底在哪,无法给你们提供具体地址,连跟我见面都是让手下保管我的通讯设备,再带我去见他的。” 程迪忽然产生了一股难言的焦虑感,加了糖和奶的咖啡也变得索然无味,叹道:“毕竟是老手,做事谨慎了些。” “我听他说,前段时间重伤了一名追击他们的兵人,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朱丽扭头谨慎得看了看周围,小声说:“他们在洛城有现货,藏在郊外,但具体在哪没说。” 见程迪似乎有些不安,她又补充道:“我说的这些其实对你们没有实质性的帮助,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放心,就这点情报,他不屑于监控我。” “不,很有帮助。”程迪担忧道:“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先躲一下?” “我为何要躲?” “那你跟我说的这些我可以同步给警方吗?” “当然可以。” “他要是猜到是你怎么办?” 朱丽轻笑一声,随后发出一些自嘲的笑声,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猜到就猜到,他把我父亲害成这样,我也忍气吞声了这么久,现在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程迪沉默不语,将剩下的一点咖啡一饮而尽,朱丽的话听着勇气十足,可于程迪看来,她还只是个孩子,本应在学校享受书香…… 她不再想下去,自己于她而言,又好多少呢? 离开咖啡馆前,程迪问朱丽对今后自己的生活该怎么保证,本以为多少眉眼间会伤神几分,不料朱丽却淡淡一笑:“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即使自己一个人,我也觉得没有关系。” 回去百月路期间,程迪想起萧辰前段时间突然在外城区与她碰面时脸上的伤,以及回去后他的状态,联想到朱丽口中的重伤兵人或许也跟他有或多或少的关系。 可这些都涉及了机密,她也完全无法知晓。 回到家,安安给她准备了些小水果。 “小迪,最近天气也热了,平时要多注意补充水分。” “我知道了,安安,阿姨呢?” “妈这段时间回村里了,就我和你住这。” “噢…” 程迪坐到餐桌前,挑了个小果子塞嘴里,抬眸问道:“安安,我在你们家住的原因,阿姨她不知道?” “哥不让我说,怕她操心。” “我想问问你在军医院待了这么久,有没有那一种比较机密的治疗,会涉及你们军人任务的?” “有,但我们一般都会签署保密协议。”安安不解得抬了抬眸:“怎么了?干嘛突然问这个?” “你们前一阵子有接到一位你认识的军人吗?” 安安思索了一会儿,随后摇了摇头。 程迪沉默了,吃完了小水果,正打算起身去拿衣服,手机响了。 是科室主任的。 “程迪,南外城区发生了重大事故,大面积意外山崩导致危楼倒塌,压了好些工人在底下,我们人手不够,你能回来吗?” “我现在就回去。” 程迪起身,安安的手机也随之响起。 Chapter 105 夜间的百月路突然多了许多人,可却有种诡异的死寂,安安看向路口处,那里站着一个女孩儿,与周围来回踱步打电话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仅仅过了两秒钟,那女孩儿突然嚎啕大哭。 隔着十来米,程迪和安安大致听到了是南外城区遇难人群的亲人。 …… 程迪坐在洛城医院大会议厅,面对院长这番慷慨激昂演讲的动员大会,她显得平淡如常。 在北国时,她总会去往需要自己的地方,所以,这一次,她也随着其他振奋的同事们一同上讲台在请战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一次的救援,不只是自己的怜悯心,更是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 去往南外城区的路上能见到不少山林中分散的村落小房子,也许是夜色的侵蚀让人莫名觉得多了几分无言的寂寥,更像是一处处荒无人烟的残垣断壁。 进去灾区的路也受了影响,前来支援的车队只得绕了远路,去到目的地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一下车,就瞧见许多附近村民衣衫褴褛,帮助消防人员运送物资和做一些其他力所能及的事情。透着微弱的灯光,程迪看清了这一块地几乎没有一处房屋是完好无损的。 有的人身沾血迹却仍然不灭心中希望,又好似强忍着心中悲痛与泪水,在自家门前呼唤遇难的亲人。 还有的,跪在碎石块里抱着睡去的人嚎啕大哭…… 他们犹如身处地狱般绝望。 终于,程迪听到前方废墟拐角处传来说话声。 “小心点小心点。” “后面抬高点。” “注意脚下。” 听声音似乎是有人被救上来了。 “队长,下面还有一个人。” 程迪抱起医药箱迎上去。 待解放军们搭建好临时安置房,又一波武警队伍四处维持秩序。程迪眯着眼睛寻找了一番,那群身着军装的人群里,似乎并未发现她熟悉的身影。 临时急救中心里有好几波医疗队伍,受伤的人太多,大家的工作方式也各不相同,好在程迪在北国时遇到的比这次的灾难还混乱,这些于她来说也能很快就适应。 临时手术室里几个大型手术正在进行中,程迪在就诊厅碰到了安安,她们一同为伤者做初期医治。 受了简单皮外伤的由护士清洗包扎,重度割伤撕裂伤的便就地做小手术缝合。 刚处理完一名伤者的伤,外头便有人焦急得跑进来,催促站在门口正要往外走的一名医生:“医生医生,快帮我处理一下伤口,我受不了了。” 那人抬起右手,挺大的一条疤痕,旁边还有石头划过而掉落的灰色粉末。 程迪注意力全被他的脸吸引住了。 这人她不会认错,是明玮的手下,她见过。 可此刻救援情况紧急,她无暇顾及太多,她得向上面汇报短缺的手术工具和药品。 就在打电话的时候,几名军官抬着箱子进来了。 程迪看到萧辰眼睛一亮,忙上去帮他扶住一角。 萧辰看到她似乎并不觉得意外,那双白色的医用手套上的红色却很明显让他看到了劳累的她。 虽然心疼,可他也很清楚,程迪,是在北国更恶劣的环境下做过救援工作的优秀医生。 萧辰轻轻喘了口气,说:“小迪,其他的还在路上,过几个小时就能送到。” “我知道了。”程迪低头去翻找药品。 萧辰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钟,转身欲要走。 “阿辰!”萧辰回过头,见她淡笑道:“一切小心。” 萧辰淡淡点头,退出了大厅,他要抢险去了。 灾难的这一夜,外城区彻夜无眠。 仿佛每一处角落都充满了呼救声,到处都需要人手,越来越多的军队和医生加入到救援工作中来。 一直到日出时刻,程迪隐隐发觉救援现场的救援速度逐渐下降,送进来的伤者越来越少。 程迪意识到救援难度增大了,底下重伤的伤者往往是需要有医生在一旁参与治疗的。 于是,她停下手头并不繁忙的救治工作,请愿去了现场。 迎着日出,程迪脚边的废墟旁偶尔摆着几具挖出来的尸体,整片地区的人都在争分夺秒得进行救援工作,没人顾得上给他们掩埋。 前方,几名迷彩士兵在抬钢筋,个个脸上憋得通红,隔着好几米的距离,她听到了萧辰熟悉的声音:“一,二,三——” 钢筋墙微微晃动一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被抬离地面。 程迪靠近了些,看着废墟底下露出的大腿,拳头几乎快掐进了心里。 这钢筋水泥的重量压得所有士兵都弯了腰,腿脚打颤,那庞然的墙体也微微颤动着。 程迪扭头往周围看了几眼,跑去叫了几名刚爬上来的消防员:“那边发现了伤者,需要抬钢筋。” 消防员们立刻就朝着她手指着的方向飞奔而去。 众人抬着墙体,一寸一寸,沿着崎岖坎坷的废墟,小心翼翼往下挪。 程迪哑声道:“小心脚下,别踩空了。” 程迪绕到萧辰身后,帮他们清理脚边的碎石块,就在抬眸间,她看到了大家充满了血丝的眼睛。这一整夜的高强度救援工作,他们似乎快要撑不下去了,手脚都在不停抽搐。 即使是剧烈的疼痛也没能让他们停下救援的脚步,那一块块压在幸存者身上的巨石被他们一块块搬离,声音喊得越来越嘶哑,愈发惨烈。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一小行列中来,可程迪的目光完全无法从萧辰脸上移开,他的眼睛也一样布满了血丝,脸也毫无气色,据程迪所知,萧辰从这南外城区出事到现在一直在参与抢险,滴水未进。 他一定累的骨头都散架了,脚底也跟她一般,像火烧一样。 终于,他们挖到了废墟底下,几人合力把底下的幸存者拉了上来。 程迪初步进行了医治工作,唤来了担架:“手脚都有骨折,马上送去急救中心。” 小伙子用另一只无大碍的手擦了擦鬓角的白灰,露出似有若无的微笑:“谢谢你们,我以为我也要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程迪抬手与他挥了挥,目送他们离开。 好在这样的清晨,气温十分舒适,可救援人员全都汗流浃背。 萧辰正要转身去往下一处,右手却被轻轻拽了一下,随后,程迪拉起他的手,布满了白灰和血丝,那满是伤痕的右手在微风中轻轻颤抖。 程迪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和一瓶水。 “喝一口。” 他伸手接过那瓶水,一瓶矿泉水很快被他喝得见底,那张疲惫的笑脸逆着光,反而让她看出了些许精气神。 程迪拉着他坐在断石上,拿纸巾轻轻擦去他脸上的尘土,轻叹一声:“等下无论如何都进一口吃食,否则这样熬下去会出事的,食物的物资是够的,等下有人给你们发。” “我知道了,你也注意安全。” 说完,他就起身了,似乎多一刻的停留,他就会负担起极大的罪恶。 可他的背影在清晨斜阳的照耀下,依然显得十分温柔,那也是熟悉的他。 她的他。 程迪转身那一瞬间,一栋楼房轰然倒塌,离她仅仅二十来米,那倒塌的声音响彻天际,伴着附近消防员、医生和志愿者们的竭力呼喊。 她亲眼看到,几个活生生的人在那一瞬间被埋在那栋楼下,心里即刻间笼罩上一层深深的阴霾。 萧辰回眸看了她一眼,便朝着那处跑去。 电力抢修在这一刻终于通上了,消防员们拿着混凝土剪破钳、破石机械等先进设备前来支援。 程迪抱着医药箱跑过去。 一处断壁残垣中伸出来一只纤细的手,那是女人的手,是同她一起在前线进行医疗工作的外科医生。 她手指无力地蜷着,原本的伤与血迹被灰尘掩埋得不见痕迹,像一只泥塑的手,与周围的残破融为一体。 程迪立刻唤来了消防员,齐力搬去女人身上的巨物,她终于看清了废墟底下那人的脸。 是安安。 满脸鲜血,双眼紧闭。 程迪木然蹲下身子,颤抖得握住安安的手,些许冰冷。 她被救了出来,可人已经没了意识。 程迪眼睛一刺,泪水就无声得涌了出来,可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看着本就劳累的萧辰将安安抱起,送上担架再送上车。 她随着萧辰一同回了临时医疗中心。 路上,程迪想对萧辰说些什么,可一看到安安紧闭的双眼,所有的言语都已然被她全数消磨掉。 他们安静等待在手术室门口。 四周于他们来说,死一般寂静。 程迪怕绷不住泪水,转头看身后,有的人坐在椅子上仰头望着天睡着了;有的人无声挂念着失联的亲人却也满身疲惫,无力再哭泣。 本想说点安慰萧辰的话,可他却先开了口:“累吗?” 程迪抬眸呆呆得望着他,眼神里满是疲惫,那双她最引以为傲的炯炯双眼也在这一刻变得黯淡无光。 这种感觉,她经历过,在高二、在北国、在无数次失眠或睡梦里。 “你累吗?阿辰。” 萧辰挪动几步,靠到墙边坐了下来。 “累,我早就累了。” “不只是这次对吗?”程迪抱着双腿蹲下来,眼神涣散得看着地面,平静得说:“我被明玮他们追的那天晚上,我遇到了你,可在那之前,你也累了,是吗?” 萧辰微微扭头看他。 程迪补充道:“我说的不是在北国。” 良久,他才淡淡点了几下头。 可还没等她再说些什么,外边传来了呼喊声:“还有医生吗?” 程迪起身跑过去,见一男人断了手臂,血液喷涌而出,她立刻从旁边拿出布条绑紧他的手臂,扭头喊道:“准备血袋。” 萧辰看着程迪与其他医生将那人推进了手术室,本想着再守一会儿,可又迅速意识到前线也需要他,匆忙喝了口水,往前线跑去。 手术室里,程迪心无旁袤,脑海里所有的记忆迅速被她清空了,在这一刻只剩下一个坚定的念头,救面前的男人。 这样的急救,她再熟悉不过,只是她依然担心安安的手术和萧辰的安危。 可她不敢也不能去想太多。 她是一名医生。 Chapter 106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历经几个小时,程迪终于抬起了头,像是看到了再度的光亮。 把剩下来的事情交给护士,她便立刻去把这身衣服换了下来,双手如同灌满了铅,几乎快要意识模糊。 西西欲扶住她,可她却强撑着轻轻放下西西的手,道:“我没事,歇会儿就好,你去忙!” 西西欲言又止,愁容看她,收回了手:“那你有事就喊人,不要强撑。” “我知道。” 直到目送西西消失在拐角处,她才重新站直了身子,跑去病房。 临时搭建的病房环境简陋,安安睡在靠边的一张病床上,床前挂着数个吊瓶,手腕和手背上都是针。 程迪轻轻走了过去,安安的睡颜看起来十分安静,双眼紧闭,脸上毫无血色,这个在北国认识的女孩儿,或许在某一点上与她有着十分相似的点。 她热了毛巾,帮安安擦了擦脸上的泥土和血痕,可仿佛感受不到了她的温度,双眼沉重得厉害,正午的阳光打在地板上,她揉了揉双眼,突然感到一片漆黑。 醒来时,才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她蜷缩着双腿,坐在病房的地板上,倚靠在萧辰怀里。 “你醒了。”萧辰扶住她,自己坐正了身子。 “我睡着了?” “小迪姐。”安安轻轻唤了几声。 程迪迅速扭头,见到安安这般有气无力的模样,好歹比刚才放心了些,她帮安安检查了一下身体,又帮她换了药。 “安安,你也是医生,其他的注意事项也不用我多说了,好好休息。” “我知道。”安安看向天花板,叹道:“没想到我一个来救人的,却要被救。” “养好身体,有的是机会。”萧辰说着,拿了杯水和一包压缩饼干递给程迪,催促道:“喝点水,吃点东西。” 见她盯着自己不为所动,他又补充道:“我吃过了,倒是你,只会提醒别人注意身体,那你呢?” 程迪撕开包装袋,可也没什么胃口。 那包压缩饼干其实对于她来说,也有在北国的回忆,那时候他们一起吃了同一包压缩饼干,连空气都甜了几个度。 “不好意思,帅哥,能帮我们去那边搬一下物资吗?” 说这话的是一身着志愿服,绑着高马尾的漂亮女生,见面前两人还机械般得看着她,忙补充道:“东西不重,可只有我一个人,我搬不进来,是我买的一些吃的还有喝的,给你们的。” “谢谢。”萧辰和程迪异口同声。 女孩说她叫于晓萱,是一名文字工作者,在洛城生活也有好几年了,突然碰上这灾难,就想为大家尽一些绵薄之力。 搬东西的时候,于晓萱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许久,终于问道:“你们是情侣吗?” 程迪不吝道:“是啊!” 搬完了所有的东西,于晓萱眼眶突然微微发红,良久她才说道:“你们俩的一言一行中都有彼此,我觉得你们一定会幸福的,军人和医生,像是归途的风有了归宿和牵挂。” 程迪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她,想说些什么,于晓萱继续说:“我的爱人葬在了洛城,我是洛城初雪时遇见他的,所以每到洛城的初雪,我都觉得他还在我身边。” 于晓萱怕继续呆下去会影响他们救人或是休息,连忙道了别,跑到后勤继续忙碌起来。 萧辰问:“再休息一下。” “可我不累了。” “我看着累。” “你看着怎么就累了?” “心累。” 程迪:“……” 程迪看了一圈四周的废墟,叹道:“这里我以前来过,现在变成了这样,记忆里的景象可也就不复存在了。” “相信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 “我知道,你一切小心。” 他们就此暂时分别,萧辰前往下处地点,程迪则回了医疗中心。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只有过匆匆一眼的几次见面,好在他们除了眼睛里有些许血丝以外,便没再有任何让人看上去特别疲劳的症状。 许是全都拿出了更甚的精神。 傍晚的时候,程迪又遇见了几天前去医疗中心医治的明玮手下。 她看到那人悄悄跑进废墟深处,前方并没有路,堆满了凹凸不平的断石块和钢筋,他跑过去,倒是引起了程迪的好奇心。 虽说好奇心会害死猫,可明玮这事一天不解决,她与那只猫又有何异? 她必须要找到明玮。 明玮手下在程迪的注视下,爬上了那座倒塌的天桥支柱上,拿铲子翻找着什么。 程迪想起朱丽前段时间在咖啡馆同她讲过的话:“他们在洛城有现货,藏在郊外,但具体在哪没说。” 除了这一点,她没有任何可以猜测的点了。 那把铁铲的声音格外清脆,与周围抢险的声音融为了一体,可程迪却听的异常清晰,她轻手轻脚走到另一片倒塌的废墟,试图看清那人手里拿的东西。 一包、两包… 白色的… 她很确定,那就是朱丽口中的“货”。 可此时周围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得救治,她完全束手无策了,想找萧辰,可又怕回来时不见那人踪影。 可反过来一想,周围人多,即使程迪过去,那人或许都不会在此时此刻做出对她不利的事情。 托腮思考了几秒钟,她鼓起了勇气,刚想要站起身来的时候,那人突然回头看了过来。 程迪很不幸与他对视上,让她心里冒发冷汗的是,那人身后不远处,明玮也现身了,正直勾勾得盯着她看,那凶恶憎恨的表情让她不寒而栗,身体仿佛被冻僵了。 周围除了那两双眼睛,没人能注意到她。 明玮将拇指和食指摆成枪支的手势,对着自己的脑袋,凛冽又邪恶得笑了一声,随后,顶上了自己的太阳穴。 程迪刚要上前,身后传来了萧辰的呼唤:“小迪。” 程迪回头看了眼萧辰,他正跨步走来,等再回头看向那处时,那两人已不见了踪影,剩下微风拂过那片废墟,像是虚惊的一场梦。 “我看了你很久了,呆呆站着,想什么呢?”萧辰从背后搂着她的腰,轻轻眯了眯眼问道。 “我刚才…好像看到了明玮。”程迪原本心里忐忑,被他搂住全身酥麻的那瞬间,仿佛都快将所有的害怕抛之脑后。 “小迪。”萧辰搂紧了她,温言道:“有我在,你会没事的。” 程迪微微侧了侧脑袋,瞥到萧辰那熟悉的军装,轻笑了一声。 有他在,她一定是安全感满满的,就像她身在北国时,他一次又一次救她于岌岌可危的境地之时那样。 而她也一样,拥有着一名普通医者该有的品质,每每能看到病人脸上的微笑,她都能让自己心情舒心几分。 “救援工作已经进入稳定状态了,你可以休息的话,就别让自己累着。”萧辰牵起她的手,踏过那一片片平稳的断石以及废墟。 “我只是帮人治疗,哪像你们,一块石头搬完还有另外一块,你们才是做的体力活,更要注意休息。” “傻姑娘,别把自己这么重要的工作想的这么轻描淡写,若没有你,我们把人救出来了,又当如何呢?” 程迪于是没说话了,盯着眼前的废墟看,那些活生生的人、安然的房子像幻灯片一样在她脑海中轮播,此情此景,不止一次让她回想起北国的时光,那对于她来说,是一段最重要的经历。 “在想什么?”萧辰抬手擦了擦自己颧骨的石灰,轻轻挑眉道:“让我想想,北国?” 程迪迎上他的目光,问:“阿辰,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你还会去北国吗?或者是其他的国家维和?” 萧辰淡淡叹了口气:“我啊,会,也许不会,谁知道呢?可我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无论是对我牺牲的战友,还是北国死去的无辜人民,我都应该要再去一次,对我来说,那一次的维和,并没有画上圆满的句号。” “可你也做到了自己该做的,不是吗?” “是啊,可人生来就有许多要做的事情,做完这一次该做的,就还会有下一次该做的。”萧辰问道:“那你呢?” 程迪突然绷紧了脸,想起还身在北国不知下落的师兄石劲飞,淡然得说:“我应该会去。” “为了你师兄?” “你怎么知道?” “孙琬说的。” …… 到了程迪撤反的时间,她想与萧辰道别,可人群中无论怎样寻找都不见他的踪影。 几分钟后,终于在远处瞧见一忙碌的背影,他在与战友搬运物资,程迪轻轻低估了一声,便被西西拉着上了车。 回城的路上,西西靠在她肩膀睡着了,她却依然毫无睡意,突然又想起萧辰的话。 他,还会再去北国维和吗? 回到百月路,她才终于感觉到自己一身疲惫,洗了个温水澡,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被她细心擦洗了一番。 吹完头发爬上床,手机都没来得及放到桌子上,便握着手机沉沉睡了去。 早上醒来,她感到了暖意,便拉开了窗帘,脸朝着阳光落下来的方向,轻轻闭上眼,将所有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抛之脑后了。 下楼买了些水果,切了份果盘,端到安安房间。 “还疼吗?”程迪走到窗户边,拉开了一道窗帘缝。 “好很多了。” “好在没有伤到要害,吃点水果吗?” “吃…” 程迪将果肉夹进安安嘴里,担忧道:“听说…江峰也受伤了?” “他伤的不重,不像我要卧床这么些天。” “你还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说的呀!” 程迪轻轻一笑,抬手扫了扫自己的头发,道:“你…跟江峰是不是有可能?” 安安轻轻吐了口气:“没想到,孙琬姐跟罗哥都在一起了,说我,我其实也不知道江峰是怎么想的,过年那会儿,我跟他一起去玩的时候,他也什么都没说。” “可他们是好不容易才可以过个好年,或许,也想珍重这份年味呢?” “还是你想的周到。” “安安,你哥他们什么时候撤反?” “我不清楚。” 程迪轻轻哦了一声,脑海里全是他这几日在灾难现场劳累的身影,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惹得她心里隐隐作痛。 “你担心他?”安安有些忍俊不禁,仿佛看穿了程迪心里所想的,宽慰道:“确实,我跟你都是医生,我也觉得我没有他们现场的累,但他是军人,什么苦没吃过?”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 “嗯…”安安低头认真思索了一番,抬眸道:“煮点肉汤,那就拜托你了。” “那你再休息会儿。” Chapter 107 灾区的救援工作没几天就结束了,萧辰返回那天上午到家换了身衣服,去了趟洛城医院。 急诊部还是和上次来时那样,大厅里满是来去匆匆的身影,他站在白墙边,目光搜寻程迪的身影。想来还是好笑,这一趟,完全没有跟程迪说,等下见到,会是何种反应? 灾区那几天实在太过劳累,他只希望,见到的女孩儿会是一副若无其事精神饱满的模样。 脑海里想的一切还未消散,白墙转角处突然跑出来一身着白大褂的身影,手里握着药瓶,右手撞上了萧辰的胸膛。 萧辰还没反应过来,接着传来一声急促的道歉:“抱歉抱歉。” 萧辰怔怔得盯着远去程迪的背影,陷入沉思,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她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更就无从知道撞到的这人会是萧辰了。 可程迪看着是干劲十足,但精神怎么样,他还是看不出来。 大厅里人来人往,萧辰找了处椅子坐下,安静盯着程迪刚才跑出去的方向,每一个进来的人都能在那瞬间让他提起百分的精神。看的人多了,他便也有些麻木,于是,他慢慢低下头,拿手机刷了一小会儿。 终于,程迪经过时,他像是发觉到了,抬眸看着她快步走过的侧身,又突然觉得十分心疼。 他起身过去,程迪接了一通电话,便立刻往电梯里跑去。 萧辰停下脚步,电梯直上了楼顶。 身旁,几名医护人员轻声说:“听说楼顶有个男的想不开, 当初接进医院的时候,程迪参与了救治,这会儿,希望程迪也能…” 楼外传来消防警笛声。 萧辰上了另外一部电梯。 天台已经上来了好几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他轻轻靠近,小声问了身侧的一名医生:“他是因为没钱治疗还是?” “他前些天父母亲都走了,现在剩他一个,当时送来医院的时候是救援队从河里捞上来的,好不容易救活,现在又闹这一出。” “你们别过来…”矮墙边的男人神色无助,黯然失神的脸庞上,隐约流露出一抹绝望,那略带哭腔的说话声隐隐让人心生了几分刺痛。 天台的风很大,吹得男人左摇右摆,围观的几名医护人员都默默退后了几步。 “人生真的没有意义了么?”程迪将双手兜在白大褂口袋里,脸上毫无表情,仿佛像冻僵了,安静等着男人回答她。 那男人此刻似乎听不进任何人的话,爬上矮墙,看着程迪露出了几丝苦笑,随后垂眸道:“程医生,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被卷了生命钱,父母也走了,如今我站在这里已经是第二条生命了,别为了我,脏了你们洁白的衣服。” 程迪身侧的几名医生和护士纷纷劝道:“可你还没看过这世界的风景啊,也很美好的。” “下来,孩子,天台的风太大了。” “你爸妈肯定也不希望你这样的。” 男人依旧没有要下来的动作,说话声的哭腔也变得更加明显:“别说了,我存在本就是浪费社会资源,你们别管我了。” 在程迪印象里,这个男人性格非常好,住院这段时间也特别配合治疗,对同病房的病人常常都是一张和蔼可亲的笑脸,若不是程迪对他了解比较深入,她也不会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那天下午,程迪去病房看男人的时候,他呆呆得站在窗边眺望远处,听到脚步声也没回头。他说,“医生,我其实真的挺失败的,被朋友卷了那么多钱,父母都是因为我才……” …… 程迪正要开口,楼道里又跑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个扛着摄像机,挤到了程迪身后。 记者问:“请问你可以跟我们讲讲让你放弃生命的事情吗?” 几名消防员悄悄在男人看不见的不远处认真做着防护措施,往自己身上栓安全绳。 萧辰表情淡定,那几名消防员的距离六七米的样子,矮墙上方还有一处小铁栏,若飞扑过去救下来不是难事,但现在需要转移男人的注意力。 男人盯着那名记者,突然就笑了。 程迪问:“那你就甘愿在这里跳下去,你楼下的草坪得多难清理?” 话一出口,在场的人一脸疑惑,齐齐朝她看过去。 “你不愿麻烦别人,可你现在闹这一出,医生们要耽误多少救人的时间,这世界上比你过得苦的人比比皆是,我去北国当过无国界医生,你知道那里的人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吗?” “什……什么生活?” “他们年纪轻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敌军侵犯致死,一个个家庭支离破碎,如果你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不妨去那里看看,做些能让自己变得有意义的事情,如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不幸,你爸妈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 你想想为了救治,牺牲了多少公职人员,如果你还有心,也想想他们的痛处,他们是谁的父母谁的儿女?” 男人轻轻低下头,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两名消防员扑上去,终于将男人拉了回来。 程迪顷刻间便感觉双腿发软,瘫坐到了地上。 萧辰飞奔将她扶住了。 太阳的飘洒下,他的黑色鸭舌帽似乎泛着金光,那双迷人的眼睛依然藏在阴影里。 程迪愣了愣,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拿着药急匆匆往外头跑的时候就在了。” “那…怎么不叫我?” 萧辰有些忍俊不禁:“撞到我,两声抱歉后就没给我说话的机会了。” 程迪低头回忆。 寻短见的男人被消防员抓着双手,往程迪这边靠近。 “程医生,我想…找你聊聊。” 程迪撑着萧辰的手起身站稳了身子。 “随时可以,回病房!” 目送消防员们将他带下去,其他人也纷纷下了楼,但那记者似乎没有要下去的意思。 “你是?去年在北国救小孩在网上爆火的那名医生?” 程迪慷慨轻笑,点了点头。 记者竖起了大拇指,抬起相机问了问:“没想到是洛城的,我可以采访你一下吗?” “不好意思,她身体有点不太舒服,采访的话算了,她…对镜头会害羞。”萧辰说完慢慢将她揽过身边。 程迪微笑摇了摇头,下了楼道。 楼梯里很安静,记者也没跟上来,程迪抿唇看着他,今天一整天的劳累像是得到了缓解。 “你刚才帮我回答的话正是我想说的,但你怎么这么确定我不想接受采访?” “没有原因,就是知道!” “你吃饭了吗?” “正好饭点了,你中午想吃点什么?” “我得想想,但在那之前你得等我一下。” “嗯,我知道,去,有需要就出来找我,我在病房门口等你。” “好。” 程迪带着萧辰去到轻生男人的病房,待了半个小时,出来时,萧辰明显看到她脸上舒心了几分。 她问道:“久等了,你想吃点什么?” “去你们医院食堂就好了。” “食堂吃的可不多,你确定吗?” “有你在身边,我还奢求什么?就去食堂吃,肯定比满汉全席还吃得香。” 吃完了饭,萧辰说晚上来接她下班,程迪那一整个下午就变得十分有精力。 下午不到五点钟,程迪送药的时候,就看见了萧辰安静坐在大厅里刷手机的身影。 原本这七八月份的温度会让程迪心生不少烦躁,可去年和今年却又不这么感觉了,这其中的原因,跟萧辰是肯定有关系的了。 到了下班时间,程迪迅速换好衣服,刚走出来大厅,目光就与萧辰对上,他轻轻一笑,起身走过去。 要不是大厅人多,他都想主动抱上一抱。 回去路上,程迪想到孙琬前段时间跟她说的话,便想问问萧辰的想法。 “孙琬说,她过段时间又要去北国了,问我要不要一起,但她这次不会去很久,大概一个月的样子。” 萧辰思索了一番,他目前并没有去维和的申请,肯定是去不了了,虽然有孙琬跟着一起,可他只觉得程迪的人身安全并没有得到保障。 北国的战争还没有结束。 “嗯…”萧辰顿了一秒:“北国的战争还没有结束,这一去,我得提心吊胆一个月。” “我这次不以无国界医生的身份去了,我想找找我师兄,见见亚当,你放心,我会一直跟着孙琬的,她去哪我就去哪。” “你不是这样的人。” 程迪愣了一会儿,抬眸看过去。 萧辰解释说:“倘若有伤者躺在你面前,你就会以医生的身份出现,到那时,你会继续下去。” “我…” “我又不是不让你去。”萧辰搂着她的肩膀,紧紧挨着自己,望着灯火阑珊的前方,黑色的瞳孔在这一刻似乎又再次揽满了对未来的幻想,他轻声说:“你是我认识所有人中最特别的女孩,我从来没遇到过像你这么好的人。” “你比我更好呀。” 他觉得她不一样,在一起这么久,从来不会为了某些事情闹脾气,这一点于萧辰来说,她是沉稳的,可话又说回来,她也同时很脆弱…… 常常能惹得他心疼。 “如果你决定去了,跟我说一声。” “我知道了阿辰。” 萧辰带着程迪去了医院附近的餐馆点了一些她爱吃的菜,这家店的味道比程迪以往吃过的都不大相同。 于是,她道:“这里吃的很清淡诶!” “新开的,我很喜欢他们的味道。” “从认识你开始,我都没怎么见过你吃过一些重口味的东西,对咸和甜什么的都喜欢少的。” “习惯了。” 吃完饭,两人走路去了附近的公园散步。 洛城的夜晚,公园的小树林偶有淡淡的笑声,宁静的灯光和树影投在小路上,竟像是画出来的,三三两两的人从他们身边跑过,随后消失在蜿蜒曲折之处。 这处公园程迪也好些时日没来了,刚入职洛城医院那会儿,总觉得人际关系不太好处理,就会在下班的时候独自一个人过来走走。 程迪说:“这个公园其实挺大的,但是晚上人不多。” “嗯,看出来了。” 语音刚落,前方灌木丛突然跑出来一个人,黑夜中不难看出他怒睁着眼,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张。身上的青叶被抖落,随后,他突然诡异得笑了一声。 程迪看清了那人的脸,心一下子撞到了嗓子眼,如同寒夜里被泼了一盆冷水。 “阿…阿辰,是明玮。” 萧辰二话不说把她护在身后,眼里骤然闪过一丝凶恨,他要将明玮千刀万剐,可理智告诉他,他必须要先带程迪离开。 于是,他拉起程迪的手,往侧边小路跑去。 Chapter 107 灾区的救援工作没几天就结束了,萧辰返回那天上午到家换了身衣服,去了趟洛城医院。 急诊部还是和上次来时那样,大厅里满是来去匆匆的身影,他站在白墙边,目光搜寻程迪的身影。想来还是好笑,这一趟,完全没有跟程迪说,等下见到,会是何种反应? 灾区那几天实在太过劳累,他只希望,见到的女孩儿会是一副若无其事精神饱满的模样。 脑海里想的一切还未消散,白墙转角处突然跑出来一身着白大褂的身影,手里握着药瓶,右手撞上了萧辰的胸膛。 萧辰还没反应过来,接着传来一声急促的道歉:“抱歉抱歉。” 萧辰怔怔得盯着远去程迪的背影,陷入沉思,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她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更就无从知道撞到的这人会是萧辰了。 可程迪看着是干劲十足,但精神怎么样,他还是看不出来。 大厅里人来人往,萧辰找了处椅子坐下,安静盯着程迪刚才跑出去的方向,每一个进来的人都能在那瞬间让他提起百分的精神。看的人多了,他便也有些麻木,于是,他慢慢低下头,拿手机刷了一小会儿。 终于,程迪经过时,他像是发觉到了,抬眸看着她快步走过的侧身,又突然觉得十分心疼。 他起身过去,程迪接了一通电话,便立刻往电梯里跑去。 萧辰停下脚步,电梯直上了楼顶。 身旁,几名医护人员轻声说:“听说楼顶有个男的想不开, 当初接进医院的时候,程迪参与了救治,这会儿,希望程迪也能…” 楼外传来消防警笛声。 萧辰上了另外一部电梯。 天台已经上来了好几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他轻轻靠近,小声问了身侧的一名医生:“他是因为没钱治疗还是?” “他前些天父母亲都走了,现在剩他一个,当时送来医院的时候是救援队从河里捞上来的,好不容易救活,现在又闹这一出。” “你们别过来…”矮墙边的男人神色无助,黯然失神的脸庞上,隐约流露出一抹绝望,那略带哭腔的说话声隐隐让人心生了几分刺痛。 天台的风很大,吹得男人左摇右摆,围观的几名医护人员都默默退后了几步。 “人生真的没有意义了么?”程迪将双手兜在白大褂口袋里,脸上毫无表情,仿佛像冻僵了,安静等着男人回答她。 那男人此刻似乎听不进任何人的话,爬上矮墙,看着程迪露出了几丝苦笑,随后垂眸道:“程医生,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被卷了生命钱,父母也走了,如今我站在这里已经是第二条生命了,别为了我,脏了你们洁白的衣服。” 程迪身侧的几名医生和护士纷纷劝道:“可你还没看过这世界的风景啊,也很美好的。” “下来,孩子,天台的风太大了。” “你爸妈肯定也不希望你这样的。” 男人依旧没有要下来的动作,说话声的哭腔也变得更加明显:“别说了,我存在本就是浪费社会资源,你们别管我了。” 在程迪印象里,这个男人性格非常好,住院这段时间也特别配合治疗,对同病房的病人常常都是一张和蔼可亲的笑脸,若不是程迪对他了解比较深入,她也不会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那天下午,程迪去病房看男人的时候,他呆呆得站在窗边眺望远处,听到脚步声也没回头。他说,“医生,我其实真的挺失败的,被朋友卷了那么多钱,父母都是因为我才……” …… 程迪正要开口,楼道里又跑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个扛着摄像机,挤到了程迪身后。 记者问:“请问你可以跟我们讲讲让你放弃生命的事情吗?” 几名消防员悄悄在男人看不见的不远处认真做着防护措施,往自己身上栓安全绳。 萧辰表情淡定,那几名消防员的距离六七米的样子,矮墙上方还有一处小铁栏,若飞扑过去救下来不是难事,但现在需要转移男人的注意力。 男人盯着那名记者,突然就笑了。 程迪问:“那你就甘愿在这里跳下去,你楼下的草坪得多难清理?” 话一出口,在场的人一脸疑惑,齐齐朝她看过去。 “你不愿麻烦别人,可你现在闹这一出,医生们要耽误多少救人的时间,这世界上比你过得苦的人比比皆是,我去北国当过无国界医生,你知道那里的人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吗?” “什……什么生活?” “他们年纪轻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敌军侵犯致死,一个个家庭支离破碎,如果你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不妨去那里看看,做些能让自己变得有意义的事情,如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不幸,你爸妈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 你想想为了救治,牺牲了多少公职人员,如果你还有心,也想想他们的痛处,他们是谁的父母谁的儿女?” 男人轻轻低下头,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两名消防员扑上去,终于将男人拉了回来。 程迪顷刻间便感觉双腿发软,瘫坐到了地上。 萧辰飞奔将她扶住了。 太阳的飘洒下,他的黑色鸭舌帽似乎泛着金光,那双迷人的眼睛依然藏在阴影里。 程迪愣了愣,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拿着药急匆匆往外头跑的时候就在了。” “那…怎么不叫我?” 萧辰有些忍俊不禁:“撞到我,两声抱歉后就没给我说话的机会了。” 程迪低头回忆。 寻短见的男人被消防员抓着双手,往程迪这边靠近。 “程医生,我想…找你聊聊。” 程迪撑着萧辰的手起身站稳了身子。 “随时可以,回病房!” 目送消防员们将他带下去,其他人也纷纷下了楼,但那记者似乎没有要下去的意思。 “你是?去年在北国救小孩在网上爆火的那名医生?” 程迪慷慨轻笑,点了点头。 记者竖起了大拇指,抬起相机问了问:“没想到是洛城的,我可以采访你一下吗?” “不好意思,她身体有点不太舒服,采访的话算了,她…对镜头会害羞。”萧辰说完慢慢将她揽过身边。 程迪微笑摇了摇头,下了楼道。 楼梯里很安静,记者也没跟上来,程迪抿唇看着他,今天一整天的劳累像是得到了缓解。 “你刚才帮我回答的话正是我想说的,但你怎么这么确定我不想接受采访?” “没有原因,就是知道!” “你吃饭了吗?” “正好饭点了,你中午想吃点什么?” “我得想想,但在那之前你得等我一下。” “嗯,我知道,去,有需要就出来找我,我在病房门口等你。” “好。” 程迪带着萧辰去到轻生男人的病房,待了半个小时,出来时,萧辰明显看到她脸上舒心了几分。 她问道:“久等了,你想吃点什么?” “去你们医院食堂就好了。” “食堂吃的可不多,你确定吗?” “有你在身边,我还奢求什么?就去食堂吃,肯定比满汉全席还吃得香。” 吃完了饭,萧辰说晚上来接她下班,程迪那一整个下午就变得十分有精力。 下午不到五点钟,程迪送药的时候,就看见了萧辰安静坐在大厅里刷手机的身影。 原本这七八月份的温度会让程迪心生不少烦躁,可去年和今年却又不这么感觉了,这其中的原因,跟萧辰是肯定有关系的了。 到了下班时间,程迪迅速换好衣服,刚走出来大厅,目光就与萧辰对上,他轻轻一笑,起身走过去。 要不是大厅人多,他都想主动抱上一抱。 回去路上,程迪想到孙琬前段时间跟她说的话,便想问问萧辰的想法。 “孙琬说,她过段时间又要去北国了,问我要不要一起,但她这次不会去很久,大概一个月的样子。” 萧辰思索了一番,他目前并没有去维和的申请,肯定是去不了了,虽然有孙琬跟着一起,可他只觉得程迪的人身安全并没有得到保障。 北国的战争还没有结束。 “嗯…”萧辰顿了一秒:“北国的战争还没有结束,这一去,我得提心吊胆一个月。” “我这次不以无国界医生的身份去了,我想找找我师兄,见见亚当,你放心,我会一直跟着孙琬的,她去哪我就去哪。” “你不是这样的人。” 程迪愣了一会儿,抬眸看过去。 萧辰解释说:“倘若有伤者躺在你面前,你就会以医生的身份出现,到那时,你会继续下去。” “我…” “我又不是不让你去。”萧辰搂着她的肩膀,紧紧挨着自己,望着灯火阑珊的前方,黑色的瞳孔在这一刻似乎又再次揽满了对未来的幻想,他轻声说:“你是我认识所有人中最特别的女孩,我从来没遇到过像你这么好的人。” “你比我更好呀。” 他觉得她不一样,在一起这么久,从来不会为了某些事情闹脾气,这一点于萧辰来说,她是沉稳的,可话又说回来,她也同时很脆弱…… 常常能惹得他心疼。 “如果你决定去了,跟我说一声。” “我知道了阿辰。” 萧辰带着程迪去了医院附近的餐馆点了一些她爱吃的菜,这家店的味道比程迪以往吃过的都不大相同。 于是,她道:“这里吃的很清淡诶!” “新开的,我很喜欢他们的味道。” “从认识你开始,我都没怎么见过你吃过一些重口味的东西,对咸和甜什么的都喜欢少的。” “习惯了。” 吃完饭,两人走路去了附近的公园散步。 洛城的夜晚,公园的小树林偶有淡淡的笑声,宁静的灯光和树影投在小路上,竟像是画出来的,三三两两的人从他们身边跑过,随后消失在蜿蜒曲折之处。 这处公园程迪也好些时日没来了,刚入职洛城医院那会儿,总觉得人际关系不太好处理,就会在下班的时候独自一个人过来走走。 程迪说:“这个公园其实挺大的,但是晚上人不多。” “嗯,看出来了。” 语音刚落,前方灌木丛突然跑出来一个人,黑夜中不难看出他怒睁着眼,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张。身上的青叶被抖落,随后,他突然诡异得笑了一声。 程迪看清了那人的脸,心一下子撞到了嗓子眼,如同寒夜里被泼了一盆冷水。 “阿…阿辰,是明玮。” 萧辰二话不说把她护在身后,眼里骤然闪过一丝凶恨,他要将明玮千刀万剐,可理智告诉他,他必须要先带程迪离开。 于是,他拉起程迪的手,往侧边小路跑去。 Chapter 108 萧辰牵着她,脸上毫无表情,像奔跑在寂静寒冷无边的荒原,刚才那一抹灯光下,他明显看到了明玮手上有枪。 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他不放心他的女孩,他必须要带她走。 这条狭窄的小路仿佛笼罩了一面更为深沉黑暗的幕布,程迪被萧辰牵着跑,几乎快看不清他的脸了,仅仅听着他高低起伏的喘息声来辨认他的状态。 奔跑中,程迪感受到了萧辰手心渐渐冒汗,她试图用另一只手抚一下他,可跑了这么久,她也累了,抬起的手还没过两秒便又掉了下去。 鬓角的汗水早已浸湿了她的发丝。 身旁的灌木丛沙沙作响,四周安静得只听得到他们两人的喘息声,突然,身后传来手枪拉开保险栓的清脆声音,两人都停下了脚步,怔怔得回头。 明玮已然将枪口对准了他们。 萧辰再次把程迪揽到身后,那黑色的枪口像深渊中的眼睛一般,让人背脊直发凉。 他手背上骨筋凸起,暴起的太阳穴像是要在下一秒崩裂开。面对枪口,他并没有感到多恐惧,只是程迪在他身后,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得剧烈颤抖起来。 程迪想探出身子,却被萧辰推了回去。 “我本想不杀人了,但这次是你自己往枪口上撞。”明玮怒吼道,枪口却对不准程迪,“你让开,我只要她的命。” 萧辰一言不发,死死盯着枪口。 程迪深深得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与平常无异,可两眼的泪水已悄然落下。 她盯着萧辰的背影,弯着眼睛对他笑,那双眼睛仿佛穿透了他们认识以来所有的过往,她像在为自己的生命倒计时,为这个男孩祈祷…同他告别… “行,你可真是找了个好男朋友,那你们地狱里相见。” 明玮扣动了扳机。 子弹划破了寂静的黑夜,带着绝望的呐喊。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程迪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骤然将萧辰推开,一抹红色在她胸前绽放开,脚步虚浮难行,双腿乏力。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涣散,可闭眼前,她是那么清晰得看到了他爱的人望向她时那绝望而扭曲的脸庞。 他的脸上也沾了她的血…… 萧辰张开双手,脑海里全是程迪倒落地面时绝望而担忧的微笑。 她倒下了,在他怀里,睡得安详。 萧辰发出了猛兽般撕裂的喊声,再一次划破了寂静的夜色,那一滩红色藏匿在黑暗里,逐渐失去了温度。 她是他最亲爱的人。 过往的一切如同过眼云烟的梦境,正一点一点崩塌、支离破碎。 萧辰曾经桀骜不驯,将所有生命的一切想象得无关紧要,任何事于他来说更多的时候都是傲睨自若。可几年前,他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维和,看到了许多灾难中求生的面孔,他开始悲愤、怜悯,更多的时候是怨恨。 …… 洛城医院。 夜里的医院人少了些,萧辰呆呆得坐在手术室门口,眼里无光。 程迪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直到听见徐芝和徐小月急匆匆的脚步声,他才艰难得抬眸望着天花板,目光朦胧,仿佛隔着一层飘渺的云雾。想起身去迎,可却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到双腿发软,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徐芝呼喊:“小辰…” 萧辰扶着椅子起了身。 “为什么会这样…”徐芝捂着眼睛,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可挣扎了一会儿才发现是无济于事。 “阿姨,对不起…” 徐芝突然怒怨道:“是谁?” “明玮。” 徐芝认了,可却在那一瞬间对程勇怨恨到了极点,颤抖着声音嘀咕:“程勇,你个短命的鬼,你把女儿害了你知道吗…” 一旁,徐小月也泪雾蒙蒙,拉着徐芝到椅子上坐下。 “小迪你这孩子,在北国受了那么重的伤,这次又……” 徐芝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做手术的这几个小时,顾媛媛和安安也赶来了,本应该是两位母亲第一次见面,有许多话要说,可这一刻,在场的人全都哽咽了。 手术室终于出来了医生,众人立刻跑过去,像是急切得想要从医生嘴里撬出结果。 “好在医院有权威的专家在,手术是成功了,但是子弹停留在离心脏很近的地方,能不能度过危险期,就看她自己了。”医生朝几人鞠了一躬,就离开了。 等待手术的这段时间,徐芝听到是中枪,曾一度有过昏厥,好在顾媛媛来与她聊天,时间也不会过的那般煎熬。 icu里,程迪全身插满了管子,萧辰撑在玻璃外,全身都痉挛着起伏,眼泪大颗大颗的像碎掉的水晶似的往下坠,残留在脸上的被他胡乱的抹去。 他真的太悲痛了,像回到了北国认识程迪前的那一段不见天日、哀伤欲绝的时光。 回忆着医生的说辞,他总忍不住得去胡思乱想,或许这一次,她真的回不来了…… 他们终于还是要走到终点了。 安安心疼他的状态,劝他回去休息一会儿,可人就怔怔得站在那里,像一具无神的躯壳。 “哥…”安安的声音轻飘飘的,“小迪这么多次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定不会例外的,你也要注意自己,你已经两天没合眼了,再这样下去,她醒过来,你倒了,那又该怎么办?你让我跟爸妈怎么办?” 萧辰终于转身看她,低沉道:“帮我照顾好她。” 撂下一句话,萧辰走出去了。 回到百月路,萧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柜子和桌子上放的东西都是程迪整理过的,仿佛还留有她的味道和温度。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一滩泥一样,眼里布满了血丝。 良久,萧辰无意间打开了抽屉,里面放了一些笔和本子,他猜测是程迪平日里用来学习的。放在最上面的是一本精致的硬皮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那是一封程迪写给他的信: “阿辰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可能我已经不在了。意外吗?这是我从南外城区支援回来后写的。说来也是好笑,在决定写之前,我觉得我会有无数次想要撕掉它的冲动,可冷静下来,我又怕我离去得太匆忙了。 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可能会一直待在北国,虽然有过短暂想回国的想法和理由,可它们很快就被我消磨掉了。因为遇见你之前,我常常忧虑在孤独的边缘,像个没有家的可怜人,所以我的生活是灰暗的,而你像一颗太阳,散发的光芒照亮了我这颗迷途中的星星。 但现在,你要记住,是你给了我面对生活的勇气,让我幸福快乐了好长时间,如果你不能微笑面对我的离去,那就沉默着当回认识我以前的那个阿辰,那时候他对我,可是有一点点严厉的~,以前的事情我就不说了,阿辰,你一定要走好以后的路,去做你想做的事。 还有一件事,想让你帮我跟我认识的大家告别,就当给我们曾经的美好和分别的遗憾画上一个并不圆满的句号~ 时间扑面而来,我们终将释怀。” … 读完了信,萧辰突然低下头,双手捂着脸,那强壮的身体猛烈得抽搐起来,泪水顺着指缝无声流下,昏暗的房间里满是他悲伤的蓝图。 呆呆得坐了许久,困了直接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顾媛媛做了一些吃的端到他房间门口,本以为要呼喊一会儿,可才敲了两下门,萧辰便开了门。 他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好了一些,只是嘴角添了一抹红色,不知是怎样添的新伤。 “小辰啊,吃点东西,你都一整天没吃了,吃完了去看看小迪,她还在等你。” 萧辰一动不动看着顾媛媛手里的饭菜,像个机器人一般接了下来,走到餐桌前放下,他毫无胃口,连那块清甜的水果都是味同嚼蜡。 没吃几口,他便收拾起了碗筷,顾媛媛连忙制止,让他先去沙发上坐一会儿。 语音刚落,萧辰突然下颌紧咬,胸膛剧烈起伏着,拳头也狠狠握紧。站起身后,他用力吸一口气,走动几步想要控制什么,可心里的痛苦似乎是得不到纾解,他便深深弯下腰去,手撑住膝盖,像要呕吐的样子,大口呼吸着。 “小辰!”顾媛媛去扶住他,心疼极了。 去到医院,只有徐小月守在门外。 徐小月见到他起身去迎:“你来了。” 萧辰低沉得打了声招呼:”姐。” 他转身看着玻璃门内还躺在病床上的程迪,像是在面无表情得看着虚空,从他眼前匆匆走过的几人像流水一样划过,不留半点痕迹。 “她妈妈说,一定会等她醒来。”徐小月抹了把眼泪,见萧辰并没有要开口的想法,又补充道:“她叔叔已经在找最好的医疗资源了,相信她一定会挺过去的,你也要等着她。” 萧辰再次低沉道:“她怕疼,在那边冷。” …… 夜幕降临,等来了徐芝,萧辰终于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阿姨,您来了。” “小辰你吃饭了吗?” “我准备回去吃。” “那你快回去,阿姨在这儿看着。” “好。”萧辰抹了抹鼻子,又道:“您也要注意身体,等着她醒来。” “好,去…” 萧辰转身离开了医院,去菜市场买了些顾媛媛和安安爱吃的菜,一回到家就去厨房忙碌起来。 待顾媛媛和安安回来时,一桌子菜已经摆满了餐桌。顾媛媛看到他目前的状态总算是放心了一些,可安安却愈发担心。 “妈,安安,吃饭。” 萧辰摆好了碗筷,拉着两人入了座。 吃完饭,安安抢着收拾,萧辰无奈只好由着她,拉着顾媛媛到沙发坐下了。 顾媛媛问:“什么时候归队啊?” “等下就走。”萧辰顿了顿,继续说:“爸脾气不太好,这么多年您都忍着他,有时候我看着都心疼。” “没有的事。”顾媛媛轻笑一声:“你爸呀,人是不错的,他脾气不好只是想教导你们,对我呀,也只是在你们面前跟我讲过重话。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那可是不敢的。 你以前脾气也不好,我就说呀,你们父子两,可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往后你有了娃娃,说不定跟他是一模一样呢。” 萧辰轻笑道:“可能是。” “归队后,有空就常回来,去看看小迪,不然你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别到时候人小迪醒了,见不到你,跟别人跑了。” “我知道了妈,谢谢您这么多年…” “哎?”顾媛媛抬手,道:“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却胜似亲生,都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再讲这些可就生分了。” “好。” 萧辰眼睛再次染上了一层雾,可这一次,他却是笑着看他母亲。 Chapter 108 萧辰牵着她,脸上毫无表情,像奔跑在寂静寒冷无边的荒原,刚才那一抹灯光下,他明显看到了明玮手上有枪。 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他不放心他的女孩,他必须要带她走。 这条狭窄的小路仿佛笼罩了一面更为深沉黑暗的幕布,程迪被萧辰牵着跑,几乎快看不清他的脸了,仅仅听着他高低起伏的喘息声来辨认他的状态。 奔跑中,程迪感受到了萧辰手心渐渐冒汗,她试图用另一只手抚一下他,可跑了这么久,她也累了,抬起的手还没过两秒便又掉了下去。 鬓角的汗水早已浸湿了她的发丝。 身旁的灌木丛沙沙作响,四周安静得只听得到他们两人的喘息声,突然,身后传来手枪拉开保险栓的清脆声音,两人都停下了脚步,怔怔得回头。 明玮已然将枪口对准了他们。 萧辰再次把程迪揽到身后,那黑色的枪口像深渊中的眼睛一般,让人背脊直发凉。 他手背上骨筋凸起,暴起的太阳穴像是要在下一秒崩裂开。面对枪口,他并没有感到多恐惧,只是程迪在他身后,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得剧烈颤抖起来。 程迪想探出身子,却被萧辰推了回去。 “我本想不杀人了,但这次是你自己往枪口上撞。”明玮怒吼道,枪口却对不准程迪,“你让开,我只要她的命。” 萧辰一言不发,死死盯着枪口。 程迪深深得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与平常无异,可两眼的泪水已悄然落下。 她盯着萧辰的背影,弯着眼睛对他笑,那双眼睛仿佛穿透了他们认识以来所有的过往,她像在为自己的生命倒计时,为这个男孩祈祷…同他告别… “行,你可真是找了个好男朋友,那你们地狱里相见。” 明玮扣动了扳机。 子弹划破了寂静的黑夜,带着绝望的呐喊。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程迪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骤然将萧辰推开,一抹红色在她胸前绽放开,脚步虚浮难行,双腿乏力。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涣散,可闭眼前,她是那么清晰得看到了他爱的人望向她时那绝望而扭曲的脸庞。 他的脸上也沾了她的血…… 萧辰张开双手,脑海里全是程迪倒落地面时绝望而担忧的微笑。 她倒下了,在他怀里,睡得安详。 萧辰发出了猛兽般撕裂的喊声,再一次划破了寂静的夜色,那一滩红色藏匿在黑暗里,逐渐失去了温度。 她是他最亲爱的人。 过往的一切如同过眼云烟的梦境,正一点一点崩塌、支离破碎。 萧辰曾经桀骜不驯,将所有生命的一切想象得无关紧要,任何事于他来说更多的时候都是傲睨自若。可几年前,他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维和,看到了许多灾难中求生的面孔,他开始悲愤、怜悯,更多的时候是怨恨。 …… 洛城医院。 夜里的医院人少了些,萧辰呆呆得坐在手术室门口,眼里无光。 程迪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直到听见徐芝和徐小月急匆匆的脚步声,他才艰难得抬眸望着天花板,目光朦胧,仿佛隔着一层飘渺的云雾。想起身去迎,可却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到双腿发软,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徐芝呼喊:“小辰…” 萧辰扶着椅子起了身。 “为什么会这样…”徐芝捂着眼睛,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可挣扎了一会儿才发现是无济于事。 “阿姨,对不起…” 徐芝突然怒怨道:“是谁?” “明玮。” 徐芝认了,可却在那一瞬间对程勇怨恨到了极点,颤抖着声音嘀咕:“程勇,你个短命的鬼,你把女儿害了你知道吗…” 一旁,徐小月也泪雾蒙蒙,拉着徐芝到椅子上坐下。 “小迪你这孩子,在北国受了那么重的伤,这次又……” 徐芝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做手术的这几个小时,顾媛媛和安安也赶来了,本应该是两位母亲第一次见面,有许多话要说,可这一刻,在场的人全都哽咽了。 手术室终于出来了医生,众人立刻跑过去,像是急切得想要从医生嘴里撬出结果。 “好在医院有权威的专家在,手术是成功了,但是子弹停留在离心脏很近的地方,能不能度过危险期,就看她自己了。”医生朝几人鞠了一躬,就离开了。 等待手术的这段时间,徐芝听到是中枪,曾一度有过昏厥,好在顾媛媛来与她聊天,时间也不会过的那般煎熬。 icu里,程迪全身插满了管子,萧辰撑在玻璃外,全身都痉挛着起伏,眼泪大颗大颗的像碎掉的水晶似的往下坠,残留在脸上的被他胡乱的抹去。 他真的太悲痛了,像回到了北国认识程迪前的那一段不见天日、哀伤欲绝的时光。 回忆着医生的说辞,他总忍不住得去胡思乱想,或许这一次,她真的回不来了…… 他们终于还是要走到终点了。 安安心疼他的状态,劝他回去休息一会儿,可人就怔怔得站在那里,像一具无神的躯壳。 “哥…”安安的声音轻飘飘的,“小迪这么多次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定不会例外的,你也要注意自己,你已经两天没合眼了,再这样下去,她醒过来,你倒了,那又该怎么办?你让我跟爸妈怎么办?” 萧辰终于转身看她,低沉道:“帮我照顾好她。” 撂下一句话,萧辰走出去了。 回到百月路,萧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柜子和桌子上放的东西都是程迪整理过的,仿佛还留有她的味道和温度。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一滩泥一样,眼里布满了血丝。 良久,萧辰无意间打开了抽屉,里面放了一些笔和本子,他猜测是程迪平日里用来学习的。放在最上面的是一本精致的硬皮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那是一封程迪写给他的信: “阿辰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可能我已经不在了。意外吗?这是我从南外城区支援回来后写的。说来也是好笑,在决定写之前,我觉得我会有无数次想要撕掉它的冲动,可冷静下来,我又怕我离去得太匆忙了。 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可能会一直待在北国,虽然有过短暂想回国的想法和理由,可它们很快就被我消磨掉了。因为遇见你之前,我常常忧虑在孤独的边缘,像个没有家的可怜人,所以我的生活是灰暗的,而你像一颗太阳,散发的光芒照亮了我这颗迷途中的星星。 但现在,你要记住,是你给了我面对生活的勇气,让我幸福快乐了好长时间,如果你不能微笑面对我的离去,那就沉默着当回认识我以前的那个阿辰,那时候他对我,可是有一点点严厉的~,以前的事情我就不说了,阿辰,你一定要走好以后的路,去做你想做的事。 还有一件事,想让你帮我跟我认识的大家告别,就当给我们曾经的美好和分别的遗憾画上一个并不圆满的句号~ 时间扑面而来,我们终将释怀。” … 读完了信,萧辰突然低下头,双手捂着脸,那强壮的身体猛烈得抽搐起来,泪水顺着指缝无声流下,昏暗的房间里满是他悲伤的蓝图。 呆呆得坐了许久,困了直接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顾媛媛做了一些吃的端到他房间门口,本以为要呼喊一会儿,可才敲了两下门,萧辰便开了门。 他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好了一些,只是嘴角添了一抹红色,不知是怎样添的新伤。 “小辰啊,吃点东西,你都一整天没吃了,吃完了去看看小迪,她还在等你。” 萧辰一动不动看着顾媛媛手里的饭菜,像个机器人一般接了下来,走到餐桌前放下,他毫无胃口,连那块清甜的水果都是味同嚼蜡。 没吃几口,他便收拾起了碗筷,顾媛媛连忙制止,让他先去沙发上坐一会儿。 语音刚落,萧辰突然下颌紧咬,胸膛剧烈起伏着,拳头也狠狠握紧。站起身后,他用力吸一口气,走动几步想要控制什么,可心里的痛苦似乎是得不到纾解,他便深深弯下腰去,手撑住膝盖,像要呕吐的样子,大口呼吸着。 “小辰!”顾媛媛去扶住他,心疼极了。 去到医院,只有徐小月守在门外。 徐小月见到他起身去迎:“你来了。” 萧辰低沉得打了声招呼:”姐。” 他转身看着玻璃门内还躺在病床上的程迪,像是在面无表情得看着虚空,从他眼前匆匆走过的几人像流水一样划过,不留半点痕迹。 “她妈妈说,一定会等她醒来。”徐小月抹了把眼泪,见萧辰并没有要开口的想法,又补充道:“她叔叔已经在找最好的医疗资源了,相信她一定会挺过去的,你也要等着她。” 萧辰再次低沉道:“她怕疼,在那边冷。” …… 夜幕降临,等来了徐芝,萧辰终于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阿姨,您来了。” “小辰你吃饭了吗?” “我准备回去吃。” “那你快回去,阿姨在这儿看着。” “好。”萧辰抹了抹鼻子,又道:“您也要注意身体,等着她醒来。” “好,去…” 萧辰转身离开了医院,去菜市场买了些顾媛媛和安安爱吃的菜,一回到家就去厨房忙碌起来。 待顾媛媛和安安回来时,一桌子菜已经摆满了餐桌。顾媛媛看到他目前的状态总算是放心了一些,可安安却愈发担心。 “妈,安安,吃饭。” 萧辰摆好了碗筷,拉着两人入了座。 吃完饭,安安抢着收拾,萧辰无奈只好由着她,拉着顾媛媛到沙发坐下了。 顾媛媛问:“什么时候归队啊?” “等下就走。”萧辰顿了顿,继续说:“爸脾气不太好,这么多年您都忍着他,有时候我看着都心疼。” “没有的事。”顾媛媛轻笑一声:“你爸呀,人是不错的,他脾气不好只是想教导你们,对我呀,也只是在你们面前跟我讲过重话。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那可是不敢的。 你以前脾气也不好,我就说呀,你们父子两,可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往后你有了娃娃,说不定跟他是一模一样呢。” 萧辰轻笑道:“可能是。” “归队后,有空就常回来,去看看小迪,不然你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别到时候人小迪醒了,见不到你,跟别人跑了。” “我知道了妈,谢谢您这么多年…” “哎?”顾媛媛抬手,道:“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却胜似亲生,都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再讲这些可就生分了。” “好。” 萧辰眼睛再次染上了一层雾,可这一次,他却是笑着看他母亲。 Chapter 109 江河边有一只乌篷船,萧辰划着两只木桨,顺着风吹来的方向,朝着程迪缓缓靠近。 她在岸上挥手。 他也在船上挥手。 可下一秒,狂风袭来,萧辰的乌篷船被卷翻了,程迪便用力呼喊,她朝着江河里跑去,一不小心跌落进河水。 周围顷刻间被黑暗吞噬,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可身体是发热。 她摸索、倾听,可什么也听不见,仿佛陷入了无限的轮回,周而复始。 “小迪…小迪…” 萧辰清沉的嗓音她再熟悉不过了,可随之而来的又是无限的恐惧和黑暗,她拼命摸索、奔跑。 眼前出现了光亮,她终于看清了萧辰的脸,等她再奋力靠近时,整个世界光亮了,萧辰的声音也不见了。 周围是刺骨的寒冷。 她抓了抓床单,护士发现了她。 “病人醒了,快点。” 随之越来越多的声音和陌生的医护面孔涌了过来,洁白的病房里,她仿佛又回到了去年回国住院醒来的那段时间,可这次,身侧却不见萧辰的身影。 程迪安静得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等着医生给她检查,贴金属片。 “我们已经通知了您的家人,您先安静等着,等我们先检查一下身体。” “好。” 她想着:萧辰也许是在部队,还没有时间过来看她,等着自己能安然无恙得站在他身边,他一定会很高兴。 没多久,病房门推开,徐芝的声音几近哽咽,可她只是匆匆得看了眼程迪,连忙转身与医生说些什么。 程迪看到徐芝,鼻子骤然一酸,但她身体特别虚弱,完全没有力气起身,只得抬手握住徐芝的手。 “你终于醒了,妈妈等你等得好苦,对不起,我当初就应该强拉着你走的,不该在洛城待着,你这次真的吓死我了。” “妈妈,我睡了多久了?” “大半年了,今年春节家里人都过得十分平淡,你要快快好起来,回归到正常的生活里。” “妈妈,阿…阿辰呢?” “小辰前段时间还来看过你,但他跟妈妈说要去执行任务了,应该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联系,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别让他担心。” “好。”程迪轻轻落了口气,觉得有些累了,“妈妈,我有点困了,想睡会儿,你帮我把我的手机带过来好吗?我想给阿辰发信息。” “好好好,你先睡会儿,妈妈回去拿,再给你充会儿电。” 程迪闭上眼睛,面前一片漆黑。 …… 醒来时,旁边只有徐小月在。 “你醒了。”徐小月帮她把病床摇起来。 “我手机呢?” 徐小月把手机递给她,在那一瞬间,程迪捕捉到了她眼神里渐渐落寞下去的目光,但她还是当做没事情一样,点开微信与萧辰的置顶聊天框。 与萧辰的聊天还停留在去年中枪的那天下午,那天的天气燥热得很,她清楚的记得萧辰说要来接她下班,还问她想吃些什么。 她发了条信息过去:阿辰,我没事了。 “你妈妈回去给你做饭了,等下就送来。”徐小月整理了会儿被角,“天气太冷了,你刚醒来,还太虚弱,要注意好保暖。” “我知道了。” 一个月后,程迪坚持出院,被徐芝接到了林清晖家吃了顿饭。吃完饭她就立刻赶去了百月路,接她的是安安。 “小迪,看到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安安目光在她身上流转了一圈,眼里有些难以抑制的兴奋,可仅仅两三秒,她便收紧了笑容。 “你看起来有点疲惫,外出的这几个月,可累着了。” “是啊!”安安拉着她上了楼。 程迪一进门,就慢慢挪动脚步往萧辰的房间走去,但她很快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了眼安安,直到她点头,才终于放心得打开了萧辰的房门。 屋内的摆设还和她离开前一模一样,记忆里的东西似乎没人动过。她拉开抽屉,那本精致的笔记本安静得躺在里面,可第一页的信被撕掉了。 “哥在你出事之后的那几天精神状态都不太好,他也嘱咐我们不要动房间里的东西。” “他真的去执行任务了吗?” 安安呆呆望着地板看了两秒,而后又张了张嘴,可她却不知从何说起,心底澎湃成了一片,终于,她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在书桌上方安然躺着一支精致的黑色笔。 于是,安安下巴指了指,平淡说:“哥在走之前说,把那只笔留给你。” 程迪缓缓转身,那支笔,是在北国时,她给他当护身符用的,凄凉得躺在角落里,像一个失去了生机的躯壳,她轻轻拿起那支笔,仿佛也失去了它该有的重量。 “哥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出事了,在那座山崖下的河边发现了明玮的尸体,他战友说他是跟明玮一起坠下去的。” “现在人呢?” “找不到了。”安安的目光充满了怜悯悲痛的神情,无论是对自己,还是程迪。 程迪哽了一下,微微吸了口气,问:“在哪出事的?” “小迪,我们已经找了好几个月了。” “我知道。”程迪终于湿了眼眶,拿手撑住额头,“可我想去找他。” “小迪,你知道明玮是怎样的人,我哥当时为了追击那一伙人,追到了云南边境,那地方不是你能去的,从我接到通知,就跟着他们去找,在那里呆了好几个月,一边做着医疗工作一边找,最后找到明玮尸体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了。” 程迪面无血色,仍然不愿接受所听到的,这一刻,她似乎将自己心底的固执放大了无数倍,道:“医学和法律上宣告死亡的条件,阿辰他一个也没有,安安,你告诉我位置,我去找他,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我不放心。” 安安也湿了眼眶,想起萧辰出事前同她讲过的话。 五个月前… 萧辰:“安安,小迪若能醒来,你帮我跟她说,要好好的,相信自己一定会开心快乐。” “什么意思?你怎么不自己跟她说?” “我要出任务了,可能…很久都没法再回来,更是联系不到你们。”萧辰淡淡吸了口气,夹杂着些许微微的哽咽感,“小迪她是个苦命的女孩儿,她也应该跟你讲过她的往事,无论怎么样,我们都比她幸运,所以我也想让她开心快乐下去,但…” “哥,你不对劲。” “帮我跟她说,我希望她快乐,更希望她以后不要涉险。” “哥,你自己也别想太多,这些话你自己跟她说。” …… “小迪,我哥他希望你不要涉险,也是,找不到尸体就不能宣告他的死亡,但是那种地方,常人想活下去都难,更别说他当时还受了伤,几个月了,我也接受不了,可这几个月我也想了很多东西,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是我亲哥,我能不尽力去希望他好么?” 程迪听完,慢慢扶着桌子坐下,呆呆得盯着地板看,好像对他的思念与想象都能从意识中得到满足,可她又同时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现实与想象毫不留情得叠加在她脑海里,脑袋疼,身体疼,心也快要碎掉了。 这一整天整晚,她滴水未进,抱着床上他盖过的被子,仿佛还留有他的余温。 在医院的时候,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出院后心里还会这般疼痛。就仿佛北国所有遇到的一切都是一场不着边际的梦,可她的阿辰,明明是真实存在的,在她心里,那是比光还耀眼的存在。 早上起床,枕头上留下了深深的泪痕,眼睛也干涉的厉害,可她好像整个人快要散架了。 直到安安推门进来,她才扶着床起身。 “小迪,我买了早餐,吃一点,你伤还没完全好,这样下去不行的。” “好。” 吃完了早餐,安安送程迪回了东明中学。 安安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回洛城医院工作?” “辞职了。” 安安愣了一会儿,欲说些什么,可她很快又意识到什么,留下几句祝好和常联系后,便离开了。 从那天以后,她每天都去天台,看着楼下曾经和萧辰一起走过的路,就好像她眨一下眼睛,那个熟悉的身影便又能安然无恙得出现在楼下。 可下一秒,刺骨的寒风都会把她从幻想中唤醒,她也总是会在某一刻某一瞬心疼得厉害。 两个月后,她慢慢开始接受萧辰的离去,可徐芝的关心,却总会莫名让她感到烦躁,常常在情绪高涨点时说了重话,但过了几分钟又会追悔莫及。 如此往来,周而复始。 那天晚上,温度舒适,程迪打开了家里的煤气灶,将自己关在厨房狭小的空间里。好在徐芝和林杰来看她,及时从厨房里将她拉了出来。 “小迪,你是要跟他去了吗?” 程迪趴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徐芝将目光狠狠对着程迪,眼眶红的厉害,哽咽到:“我为什么这么苦,连女儿都要离我而去…” 他们那天晚上聊了很多,也聊了很久,林杰说,朱丽主动找过他,就在程迪去往明玮住处的前一天。 大概意思是朱丽觉得虽然告诉过程迪不要独自前往旧城区,可潜意识里还是觉得程迪会自己去。于是,林杰将信息共享给了萧辰… “姐,小辰哥一直都希望你好好的,如果你不好好的,真的对不起他,为了你,他也甘愿付出一切,可你呢?是不是在辜负他了?” 面对林杰的这番劝说,程迪沉默了良久。 “小杰,你快高考了?” “是。” “那先祝你高考顺利!” 接近晚上十二点的时候,林清晖开车到了东明中学,想接他们回去,叫程迪一起。 程迪虽不愿意,但这次似乎是为了迁就母亲,她担心母亲的精神状态,便收拾了一下衣服,跟着去了。 车上,程迪突然打破了沉默:“晖叔,妈,我想去北国。” “又去北国?”徐芝质问道。 “嗯…” “小迪,北国的北边还在打仗,你怎么想的?” 林杰怕她们又争吵,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姐,这样,你先跟我们生活一段时间,等你状态恢复了再做决定。” 话到此处,徐芝也没有拦着的理由,她知道,程迪骨子里的某些东西跟程勇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旦决定了的事,没有人能改的了。 林清晖轻笑一声:“没关系,过段时间再去,这段时间内你要学会理解你母亲,你是她的孩子,天底下有哪个母亲看到孩子这样的,会不心痛?” 程迪终于露出了久违的抿唇笑。 Chapter 109 江河边有一只乌篷船,萧辰划着两只木桨,顺着风吹来的方向,朝着程迪缓缓靠近。 她在岸上挥手。 他也在船上挥手。 可下一秒,狂风袭来,萧辰的乌篷船被卷翻了,程迪便用力呼喊,她朝着江河里跑去,一不小心跌落进河水。 周围顷刻间被黑暗吞噬,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可身体是发热。 她摸索、倾听,可什么也听不见,仿佛陷入了无限的轮回,周而复始。 “小迪…小迪…” 萧辰清沉的嗓音她再熟悉不过了,可随之而来的又是无限的恐惧和黑暗,她拼命摸索、奔跑。 眼前出现了光亮,她终于看清了萧辰的脸,等她再奋力靠近时,整个世界光亮了,萧辰的声音也不见了。 周围是刺骨的寒冷。 她抓了抓床单,护士发现了她。 “病人醒了,快点。” 随之越来越多的声音和陌生的医护面孔涌了过来,洁白的病房里,她仿佛又回到了去年回国住院醒来的那段时间,可这次,身侧却不见萧辰的身影。 程迪安静得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等着医生给她检查,贴金属片。 “我们已经通知了您的家人,您先安静等着,等我们先检查一下身体。” “好。” 她想着:萧辰也许是在部队,还没有时间过来看她,等着自己能安然无恙得站在他身边,他一定会很高兴。 没多久,病房门推开,徐芝的声音几近哽咽,可她只是匆匆得看了眼程迪,连忙转身与医生说些什么。 程迪看到徐芝,鼻子骤然一酸,但她身体特别虚弱,完全没有力气起身,只得抬手握住徐芝的手。 “你终于醒了,妈妈等你等得好苦,对不起,我当初就应该强拉着你走的,不该在洛城待着,你这次真的吓死我了。” “妈妈,我睡了多久了?” “大半年了,今年春节家里人都过得十分平淡,你要快快好起来,回归到正常的生活里。” “妈妈,阿…阿辰呢?” “小辰前段时间还来看过你,但他跟妈妈说要去执行任务了,应该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联系,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别让他担心。” “好。”程迪轻轻落了口气,觉得有些累了,“妈妈,我有点困了,想睡会儿,你帮我把我的手机带过来好吗?我想给阿辰发信息。” “好好好,你先睡会儿,妈妈回去拿,再给你充会儿电。” 程迪闭上眼睛,面前一片漆黑。 …… 醒来时,旁边只有徐小月在。 “你醒了。”徐小月帮她把病床摇起来。 “我手机呢?” 徐小月把手机递给她,在那一瞬间,程迪捕捉到了她眼神里渐渐落寞下去的目光,但她还是当做没事情一样,点开微信与萧辰的置顶聊天框。 与萧辰的聊天还停留在去年中枪的那天下午,那天的天气燥热得很,她清楚的记得萧辰说要来接她下班,还问她想吃些什么。 她发了条信息过去:阿辰,我没事了。 “你妈妈回去给你做饭了,等下就送来。”徐小月整理了会儿被角,“天气太冷了,你刚醒来,还太虚弱,要注意好保暖。” “我知道了。” 一个月后,程迪坚持出院,被徐芝接到了林清晖家吃了顿饭。吃完饭她就立刻赶去了百月路,接她的是安安。 “小迪,看到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安安目光在她身上流转了一圈,眼里有些难以抑制的兴奋,可仅仅两三秒,她便收紧了笑容。 “你看起来有点疲惫,外出的这几个月,可累着了。” “是啊!”安安拉着她上了楼。 程迪一进门,就慢慢挪动脚步往萧辰的房间走去,但她很快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了眼安安,直到她点头,才终于放心得打开了萧辰的房门。 屋内的摆设还和她离开前一模一样,记忆里的东西似乎没人动过。她拉开抽屉,那本精致的笔记本安静得躺在里面,可第一页的信被撕掉了。 “哥在你出事之后的那几天精神状态都不太好,他也嘱咐我们不要动房间里的东西。” “他真的去执行任务了吗?” 安安呆呆望着地板看了两秒,而后又张了张嘴,可她却不知从何说起,心底澎湃成了一片,终于,她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在书桌上方安然躺着一支精致的黑色笔。 于是,安安下巴指了指,平淡说:“哥在走之前说,把那只笔留给你。” 程迪缓缓转身,那支笔,是在北国时,她给他当护身符用的,凄凉得躺在角落里,像一个失去了生机的躯壳,她轻轻拿起那支笔,仿佛也失去了它该有的重量。 “哥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出事了,在那座山崖下的河边发现了明玮的尸体,他战友说他是跟明玮一起坠下去的。” “现在人呢?” “找不到了。”安安的目光充满了怜悯悲痛的神情,无论是对自己,还是程迪。 程迪哽了一下,微微吸了口气,问:“在哪出事的?” “小迪,我们已经找了好几个月了。” “我知道。”程迪终于湿了眼眶,拿手撑住额头,“可我想去找他。” “小迪,你知道明玮是怎样的人,我哥当时为了追击那一伙人,追到了云南边境,那地方不是你能去的,从我接到通知,就跟着他们去找,在那里呆了好几个月,一边做着医疗工作一边找,最后找到明玮尸体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了。” 程迪面无血色,仍然不愿接受所听到的,这一刻,她似乎将自己心底的固执放大了无数倍,道:“医学和法律上宣告死亡的条件,阿辰他一个也没有,安安,你告诉我位置,我去找他,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我不放心。” 安安也湿了眼眶,想起萧辰出事前同她讲过的话。 五个月前… 萧辰:“安安,小迪若能醒来,你帮我跟她说,要好好的,相信自己一定会开心快乐。” “什么意思?你怎么不自己跟她说?” “我要出任务了,可能…很久都没法再回来,更是联系不到你们。”萧辰淡淡吸了口气,夹杂着些许微微的哽咽感,“小迪她是个苦命的女孩儿,她也应该跟你讲过她的往事,无论怎么样,我们都比她幸运,所以我也想让她开心快乐下去,但…” “哥,你不对劲。” “帮我跟她说,我希望她快乐,更希望她以后不要涉险。” “哥,你自己也别想太多,这些话你自己跟她说。” …… “小迪,我哥他希望你不要涉险,也是,找不到尸体就不能宣告他的死亡,但是那种地方,常人想活下去都难,更别说他当时还受了伤,几个月了,我也接受不了,可这几个月我也想了很多东西,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是我亲哥,我能不尽力去希望他好么?” 程迪听完,慢慢扶着桌子坐下,呆呆得盯着地板看,好像对他的思念与想象都能从意识中得到满足,可她又同时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现实与想象毫不留情得叠加在她脑海里,脑袋疼,身体疼,心也快要碎掉了。 这一整天整晚,她滴水未进,抱着床上他盖过的被子,仿佛还留有他的余温。 在医院的时候,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出院后心里还会这般疼痛。就仿佛北国所有遇到的一切都是一场不着边际的梦,可她的阿辰,明明是真实存在的,在她心里,那是比光还耀眼的存在。 早上起床,枕头上留下了深深的泪痕,眼睛也干涉的厉害,可她好像整个人快要散架了。 直到安安推门进来,她才扶着床起身。 “小迪,我买了早餐,吃一点,你伤还没完全好,这样下去不行的。” “好。” 吃完了早餐,安安送程迪回了东明中学。 安安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回洛城医院工作?” “辞职了。” 安安愣了一会儿,欲说些什么,可她很快又意识到什么,留下几句祝好和常联系后,便离开了。 从那天以后,她每天都去天台,看着楼下曾经和萧辰一起走过的路,就好像她眨一下眼睛,那个熟悉的身影便又能安然无恙得出现在楼下。 可下一秒,刺骨的寒风都会把她从幻想中唤醒,她也总是会在某一刻某一瞬心疼得厉害。 两个月后,她慢慢开始接受萧辰的离去,可徐芝的关心,却总会莫名让她感到烦躁,常常在情绪高涨点时说了重话,但过了几分钟又会追悔莫及。 如此往来,周而复始。 那天晚上,温度舒适,程迪打开了家里的煤气灶,将自己关在厨房狭小的空间里。好在徐芝和林杰来看她,及时从厨房里将她拉了出来。 “小迪,你是要跟他去了吗?” 程迪趴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徐芝将目光狠狠对着程迪,眼眶红的厉害,哽咽到:“我为什么这么苦,连女儿都要离我而去…” 他们那天晚上聊了很多,也聊了很久,林杰说,朱丽主动找过他,就在程迪去往明玮住处的前一天。 大概意思是朱丽觉得虽然告诉过程迪不要独自前往旧城区,可潜意识里还是觉得程迪会自己去。于是,林杰将信息共享给了萧辰… “姐,小辰哥一直都希望你好好的,如果你不好好的,真的对不起他,为了你,他也甘愿付出一切,可你呢?是不是在辜负他了?” 面对林杰的这番劝说,程迪沉默了良久。 “小杰,你快高考了?” “是。” “那先祝你高考顺利!” 接近晚上十二点的时候,林清晖开车到了东明中学,想接他们回去,叫程迪一起。 程迪虽不愿意,但这次似乎是为了迁就母亲,她担心母亲的精神状态,便收拾了一下衣服,跟着去了。 车上,程迪突然打破了沉默:“晖叔,妈,我想去北国。” “又去北国?”徐芝质问道。 “嗯…” “小迪,北国的北边还在打仗,你怎么想的?” 林杰怕她们又争吵,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姐,这样,你先跟我们生活一段时间,等你状态恢复了再做决定。” 话到此处,徐芝也没有拦着的理由,她知道,程迪骨子里的某些东西跟程勇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旦决定了的事,没有人能改的了。 林清晖轻笑一声:“没关系,过段时间再去,这段时间内你要学会理解你母亲,你是她的孩子,天底下有哪个母亲看到孩子这样的,会不心痛?” 程迪终于露出了久违的抿唇笑。 Chapter 110 去北国的那天,天气不是很好,仿佛捏准了离别时人们的愁绪,下起了小雨。 林清晖带着徐芝送程迪去机场。 一路上,徐芝虽然没了以往的担忧,但一想到女儿还要去北国,心里总是会止不住的疼。好在这一个月的相处也让她看到了程迪想要继续活下去的希望。放她去北国,像是拿女儿的生命打了一个赌,总会让她提心吊胆。 到了机场,徐芝将背包递给程迪,问:“联系孙琬了吗?” “嗯。”程迪怕她还担心,补充道:“除了孙琬,我在北国的朋友也在的,你们回去,我进去了。”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程迪却毫无睡意,到最后快落地的时候,才迷迷糊糊打了几个哈欠。 落地阿罗帝城——这座她久违的城市。 程迪一出机场,大地一片银白,一片干净,而雪花仍如柳絮,如棉花、如鹅毛从天空飘飘洒洒。她拉紧了大衣,缓缓走到路边。 北国的雪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但她无法分辨这到底是战后恢复安宁的喜悦,还是因为再次踏入这片久违的土地而会有的感慨。 阿罗帝城炸毁的大部分楼宇建筑都正在重建,也许是因为上午的阳光隐匿到了云端,她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温暖,可垂下眼眸的那一瞬间,她又骤然忆起曾经跟萧辰说过要来北国看雪。 来接她的是孙琬,两人一见面,就留给了彼此一个大大的拥抱,可这一刻,谁的脸上都没再生出半点笑意。 多半是孙琬看着眼前的面容消瘦的女孩儿所会流露出的心疼。 “小迪,会过去的。” 程迪淡淡抿嘴微微点了点头。 孙琬带她去了趟正在重建的文化馆,里面记录了一些北国这几年打仗的事迹。 “你看这个。”孙琬指着面前那方又宽又长的黑色石碑,史密斯先生黑白的笑脸被定格在了石碑上。 “他…” “史密斯先生,你应该认识,他是因为妻子车祸去世了才来的北国,四个月前被恐怖分子挟持,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 程迪心里猛的一揪,明明他是那么温柔善良的医生。“这个世界,老天爷好像从来不会对一个怀有善心的人怜悯。” 她抬手摸了摸冰凉的石碑,像是触碰到了死亡的温度,她轻轻颤了一下。 走到另外一面木墙,她看到了自己——那次在烂尾楼时抱着一个孩子奔跑的照片,照片有些模糊,程迪的脸并不清晰,许是从那一段视频中截取出来的。 “马大头那次从北国回去以后,因为一些事情进监狱了,也算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程迪目光一转,看到了南堡山几个大字,于是停下脚步,焦急得像是想要求证什么,可到最后,她都没有发现有关于萧辰的一切。 那一瞬间像有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留下了无尽的冰冷。 孙琬说:“看看背面。” 程迪缓缓挪动身子,终于看到了萧辰上南堡山救下一对新生儿的事迹,上面小小得印了一张军人背景图。 虽看不到正脸,可她很确定,那是萧辰的照片。 程迪轻轻伸手碰了碰那张照片,棕色的木板忽然变得坚硬冰冷,视界一瞬间模糊在水光中,他的过往是那么令她深入人心,以至于过了这么久,只要触及到一点点有关于他的回忆,她都深深得陷进去了。 她手指摁在木板上,缓慢而深深地弯下腰去。突然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可她依然强撑着不让孙琬扶住她,到最后,她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孤寂而寒冷,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隔天早上,程迪见到了亚当,他额头包了绷带,整个人瘦了一圈,黑框眼镜换成了金丝边,说是用的别人旧的。 “cendy,好久不见,你瘦了。” “你也瘦了。” 亚当许是许久没见程迪,多了一些莫名的拘束感,他说:“感觉你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眼神好像比以前更…” “亚当,我的生活也不如意,我又来寻找我自己的价值了。” “你…要到北方去?” “嗯…” “cendy,你已经做到了自己该做的了,不用再涉险了。” 程迪紧紧抿着唇,在石阶上坐了下来,与亚当聊了许久。 隔天,北坡城往上四十公里的一座小城市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爆炸,程迪当天就坐上了孙琬的车,五个小时去到了灾难现场。 程迪迅速换上志愿者给的救援服,在一处处残垣断壁之上给伤者上药和治疗,好在药物比较充足,潜意识里,她也感觉没有从前那般难熬。 就在包扎好一名士兵,回眸间,离她二十米处的空地又发生了一起爆炸。 凄厉的尖叫声从人群中炸开,惊恐的人群如同爆炸的碎片一般向四周飞射出去,程迪眼睁睁得看着血色绽开。 她拿起药品,随着周围的救护人员飞奔而去,那一块块散落的尸体碎片像火焰一般烧灼她的心,可这一次,她的目光却异常坚定,没有泪水,也并不害怕。 可也在飞奔的那一刻,她突然注意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平躺在地上,脸和白大褂沾满了泥土和鲜血,那就是石劲飞。 程迪叫来孙琬,一起将他送去了无国界医院,几天后转至阿罗帝城,联系了国内滨城的同学和朋友,将他转移回了国内。 …… 半年后 北国的土地已经收复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程迪为了送别孙琬,一同从北边辗转回了阿罗帝城。 孙琬一下车就拉着程迪,依依不舍道:“我本来说你也一起回去的,没想到你会固执到这种程度。” “我以前跟阿辰说,这次来北国不以无国界医生的身份了,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 “怎么?” 程迪轻笑一下,道:“他说,倘若有伤者躺在你面前,你就会以医生的身份出现,到那时,你会继续下去。 我觉得,他说的正是我。” “不知不觉,你又在北国做了半年的医疗救援工作,记得早点回去跟家里人团聚。” “嗯,春节前回去。” 孙琬进机场前,回头看了程迪两眼,她因为工作的关系,不得不先行回去。 目送她离开,程迪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钟,风吹得很是舒适,她便独自一人驱车去往南岭镇。 那条初见萧辰时的路,是她不愿删除的记忆,虽然路面做了翻新,但来往的车辆依然屈指可数。凭着记忆,她停下车,走了下去。 曾经她说,时间扑面而来,我们终将释怀,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理解了文字形容的东西都太过轻描淡写。 时隔一年多,她还是忘不了那个她很爱的人。 …… 阿辰,我心有思念重重,一重是你,千重万重也是你,我终究无法像风一样释怀在有你的回忆里。 我错过了落日余晖,也不再会有满天星辰。 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风捎去了我的思念,吹遍了我们相识的路,所到之处,我皆以为是你。 …… 程迪站在那条他们相识的路上,她想找到那棵他曾躺过的树,可泛黄的回忆却始终没有给她留下一点念想。 她闭眼、抚摸、感受。 站在马路中间,像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 任凭轻风从她鬓间掠过。 身后,有一名身着维和军装的军人,站在风吹来的方向,他知道,在那段有他的归途里,她在等风来。 Chapter 110 去北国的那天,天气不是很好,仿佛捏准了离别时人们的愁绪,下起了小雨。 林清晖带着徐芝送程迪去机场。 一路上,徐芝虽然没了以往的担忧,但一想到女儿还要去北国,心里总是会止不住的疼。好在这一个月的相处也让她看到了程迪想要继续活下去的希望。放她去北国,像是拿女儿的生命打了一个赌,总会让她提心吊胆。 到了机场,徐芝将背包递给程迪,问:“联系孙琬了吗?” “嗯。”程迪怕她还担心,补充道:“除了孙琬,我在北国的朋友也在的,你们回去,我进去了。”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程迪却毫无睡意,到最后快落地的时候,才迷迷糊糊打了几个哈欠。 落地阿罗帝城——这座她久违的城市。 程迪一出机场,大地一片银白,一片干净,而雪花仍如柳絮,如棉花、如鹅毛从天空飘飘洒洒。她拉紧了大衣,缓缓走到路边。 北国的雪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但她无法分辨这到底是战后恢复安宁的喜悦,还是因为再次踏入这片久违的土地而会有的感慨。 阿罗帝城炸毁的大部分楼宇建筑都正在重建,也许是因为上午的阳光隐匿到了云端,她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温暖,可垂下眼眸的那一瞬间,她又骤然忆起曾经跟萧辰说过要来北国看雪。 来接她的是孙琬,两人一见面,就留给了彼此一个大大的拥抱,可这一刻,谁的脸上都没再生出半点笑意。 多半是孙琬看着眼前的面容消瘦的女孩儿所会流露出的心疼。 “小迪,会过去的。” 程迪淡淡抿嘴微微点了点头。 孙琬带她去了趟正在重建的文化馆,里面记录了一些北国这几年打仗的事迹。 “你看这个。”孙琬指着面前那方又宽又长的黑色石碑,史密斯先生黑白的笑脸被定格在了石碑上。 “他…” “史密斯先生,你应该认识,他是因为妻子车祸去世了才来的北国,四个月前被恐怖分子挟持,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 程迪心里猛的一揪,明明他是那么温柔善良的医生。“这个世界,老天爷好像从来不会对一个怀有善心的人怜悯。” 她抬手摸了摸冰凉的石碑,像是触碰到了死亡的温度,她轻轻颤了一下。 走到另外一面木墙,她看到了自己——那次在烂尾楼时抱着一个孩子奔跑的照片,照片有些模糊,程迪的脸并不清晰,许是从那一段视频中截取出来的。 “马大头那次从北国回去以后,因为一些事情进监狱了,也算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程迪目光一转,看到了南堡山几个大字,于是停下脚步,焦急得像是想要求证什么,可到最后,她都没有发现有关于萧辰的一切。 那一瞬间像有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留下了无尽的冰冷。 孙琬说:“看看背面。” 程迪缓缓挪动身子,终于看到了萧辰上南堡山救下一对新生儿的事迹,上面小小得印了一张军人背景图。 虽看不到正脸,可她很确定,那是萧辰的照片。 程迪轻轻伸手碰了碰那张照片,棕色的木板忽然变得坚硬冰冷,视界一瞬间模糊在水光中,他的过往是那么令她深入人心,以至于过了这么久,只要触及到一点点有关于他的回忆,她都深深得陷进去了。 她手指摁在木板上,缓慢而深深地弯下腰去。突然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可她依然强撑着不让孙琬扶住她,到最后,她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孤寂而寒冷,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隔天早上,程迪见到了亚当,他额头包了绷带,整个人瘦了一圈,黑框眼镜换成了金丝边,说是用的别人旧的。 “cendy,好久不见,你瘦了。” “你也瘦了。” 亚当许是许久没见程迪,多了一些莫名的拘束感,他说:“感觉你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眼神好像比以前更…” “亚当,我的生活也不如意,我又来寻找我自己的价值了。” “你…要到北方去?” “嗯…” “cendy,你已经做到了自己该做的了,不用再涉险了。” 程迪紧紧抿着唇,在石阶上坐了下来,与亚当聊了许久。 隔天,北坡城往上四十公里的一座小城市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爆炸,程迪当天就坐上了孙琬的车,五个小时去到了灾难现场。 程迪迅速换上志愿者给的救援服,在一处处残垣断壁之上给伤者上药和治疗,好在药物比较充足,潜意识里,她也感觉没有从前那般难熬。 就在包扎好一名士兵,回眸间,离她二十米处的空地又发生了一起爆炸。 凄厉的尖叫声从人群中炸开,惊恐的人群如同爆炸的碎片一般向四周飞射出去,程迪眼睁睁得看着血色绽开。 她拿起药品,随着周围的救护人员飞奔而去,那一块块散落的尸体碎片像火焰一般烧灼她的心,可这一次,她的目光却异常坚定,没有泪水,也并不害怕。 可也在飞奔的那一刻,她突然注意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平躺在地上,脸和白大褂沾满了泥土和鲜血,那就是石劲飞。 程迪叫来孙琬,一起将他送去了无国界医院,几天后转至阿罗帝城,联系了国内滨城的同学和朋友,将他转移回了国内。 …… 半年后 北国的土地已经收复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程迪为了送别孙琬,一同从北边辗转回了阿罗帝城。 孙琬一下车就拉着程迪,依依不舍道:“我本来说你也一起回去的,没想到你会固执到这种程度。” “我以前跟阿辰说,这次来北国不以无国界医生的身份了,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 “怎么?” 程迪轻笑一下,道:“他说,倘若有伤者躺在你面前,你就会以医生的身份出现,到那时,你会继续下去。 我觉得,他说的正是我。” “不知不觉,你又在北国做了半年的医疗救援工作,记得早点回去跟家里人团聚。” “嗯,春节前回去。” 孙琬进机场前,回头看了程迪两眼,她因为工作的关系,不得不先行回去。 目送她离开,程迪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钟,风吹得很是舒适,她便独自一人驱车去往南岭镇。 那条初见萧辰时的路,是她不愿删除的记忆,虽然路面做了翻新,但来往的车辆依然屈指可数。凭着记忆,她停下车,走了下去。 曾经她说,时间扑面而来,我们终将释怀,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理解了文字形容的东西都太过轻描淡写。 时隔一年多,她还是忘不了那个她很爱的人。 …… 阿辰,我心有思念重重,一重是你,千重万重也是你,我终究无法像风一样释怀在有你的回忆里。 我错过了落日余晖,也不再会有满天星辰。 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风捎去了我的思念,吹遍了我们相识的路,所到之处,我皆以为是你。 …… 程迪站在那条他们相识的路上,她想找到那棵他曾躺过的树,可泛黄的回忆却始终没有给她留下一点念想。 她闭眼、抚摸、感受。 站在马路中间,像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 任凭轻风从她鬓间掠过。 身后,有一名身着维和军装的军人,站在风吹来的方向,他知道,在那段有他的归途里,她在等风来。 番外一 (婚后) 程迪坐在梳妆桌前,绑好头发,准备化个淡妆,可一打开气垫,却发现乱得一团糟,撒得到处都是。 于是,她大喊道:“萧思迪!!!” 语音刚落,卧室门口探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那是一张精致小巧的脸蛋,樱唇琼鼻,正笑眯眯得盯着梳妆台前的程迪看。 “你又动我的东西?” 程迪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那小女孩儿一溜,绕到了客厅沙发上正看书的萧辰的身后。 见程迪表情不太对劲,萧辰双手抓着小女孩儿的双肩,轻笑道:“迪迪,你又惹妈妈生气了?” “人家只是想化妆。” 程迪哭笑不得:“你再这样下去,我要把你送到幼儿园去,让你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爸爸妈妈。” “我才不去呢!”迪迪傲娇得抱着萧辰的手臂,像是找到了能掩护她的人。 “你这一天天的,气爸爸,气妈妈,很好玩是?”萧辰将迪迪整个揽过来,抓着她的双腰轻轻挠着。 程迪轻叹口气,小女孩儿的笑声也让她心情平缓了几分。 “妈妈,今天去奶奶家,很多人吗?” “对啊,今天奶奶生日,你准备给奶奶送个什么礼物呢?” 迪迪思考了一会儿,拉着爸爸妈妈的手,道:“我也不知道。” 萧辰:“那你帮爸爸妈妈挑一样。” 到了百月路,萧辰去后备箱提了几个礼盒,程迪抱着迪迪,上了楼。 开门的是安安:“你们来晚了。” “姑姑~” “哎~” 孙琬抱着襁褓中的小孩儿给迪迪看:“迪迪,看看弟弟,你是姐姐了,以后可要担起保护弟弟的重任哦。” “弟弟可爱!” 顾媛媛端来水果,还有些不好意思道:“哎呀,罗肖克你也真是,带这么多东西来,等下也吃不完了,我就自己在家。” “没事阿姨,就当我跟孙琬的一点心意,吃不完可以回头让那两位带点回去。”罗肖克伸手指了指对面的萧辰和程迪二人。 …… 晚上回家路上。 程迪说:“阿辰,明天让林杰带带迪迪,我想跟你过二人世界。” 萧辰欲说什么,迪迪抢了先:“你们很过分,不要迪迪了。” 萧辰将迪迪抱起来,放到自己肩头上:“小家伙,小小年纪,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程迪补充道:“还不是像你,妈说你以前就是这个模样,以后带迪迪可有得忙了。” “妈妈,你们明天去哪玩?” 萧辰用鸭舌帽轻轻顶了顶迪迪的下巴,道:“大人的事儿,小孩子不要管。” “哼!” “迪迪啊!”程迪捏着她的小手,说:“明天舅舅带你去玩,玩很好玩的东西。” “那太好了~” “但前提是,你不能调皮,也不要影响舅舅学习,他最近有个考试呢!” “我知道了妈妈。” 萧辰把迪迪从肩头放了下来,两人一左一右牵着迪迪稚嫩的小手,走在宽阔的夜间人行道路上,满嘴都是微笑。 人行街道像一条波平如静的河流,满天繁星闪烁,整座城市都披上了月的银光。 “阿辰,还好我们没有走散。” “是啊,还好我们没有走散。” …… 番外一 (婚后) 程迪坐在梳妆桌前,绑好头发,准备化个淡妆,可一打开气垫,却发现乱得一团糟,撒得到处都是。 于是,她大喊道:“萧思迪!!!” 语音刚落,卧室门口探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那是一张精致小巧的脸蛋,樱唇琼鼻,正笑眯眯得盯着梳妆台前的程迪看。 “你又动我的东西?” 程迪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那小女孩儿一溜,绕到了客厅沙发上正看书的萧辰的身后。 见程迪表情不太对劲,萧辰双手抓着小女孩儿的双肩,轻笑道:“迪迪,你又惹妈妈生气了?” “人家只是想化妆。” 程迪哭笑不得:“你再这样下去,我要把你送到幼儿园去,让你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爸爸妈妈。” “我才不去呢!”迪迪傲娇得抱着萧辰的手臂,像是找到了能掩护她的人。 “你这一天天的,气爸爸,气妈妈,很好玩是?”萧辰将迪迪整个揽过来,抓着她的双腰轻轻挠着。 程迪轻叹口气,小女孩儿的笑声也让她心情平缓了几分。 “妈妈,今天去奶奶家,很多人吗?” “对啊,今天奶奶生日,你准备给奶奶送个什么礼物呢?” 迪迪思考了一会儿,拉着爸爸妈妈的手,道:“我也不知道。” 萧辰:“那你帮爸爸妈妈挑一样。” 到了百月路,萧辰去后备箱提了几个礼盒,程迪抱着迪迪,上了楼。 开门的是安安:“你们来晚了。” “姑姑~” “哎~” 孙琬抱着襁褓中的小孩儿给迪迪看:“迪迪,看看弟弟,你是姐姐了,以后可要担起保护弟弟的重任哦。” “弟弟可爱!” 顾媛媛端来水果,还有些不好意思道:“哎呀,罗肖克你也真是,带这么多东西来,等下也吃不完了,我就自己在家。” “没事阿姨,就当我跟孙琬的一点心意,吃不完可以回头让那两位带点回去。”罗肖克伸手指了指对面的萧辰和程迪二人。 …… 晚上回家路上。 程迪说:“阿辰,明天让林杰带带迪迪,我想跟你过二人世界。” 萧辰欲说什么,迪迪抢了先:“你们很过分,不要迪迪了。” 萧辰将迪迪抱起来,放到自己肩头上:“小家伙,小小年纪,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程迪补充道:“还不是像你,妈说你以前就是这个模样,以后带迪迪可有得忙了。” “妈妈,你们明天去哪玩?” 萧辰用鸭舌帽轻轻顶了顶迪迪的下巴,道:“大人的事儿,小孩子不要管。” “哼!” “迪迪啊!”程迪捏着她的小手,说:“明天舅舅带你去玩,玩很好玩的东西。” “那太好了~” “但前提是,你不能调皮,也不要影响舅舅学习,他最近有个考试呢!” “我知道了妈妈。” 萧辰把迪迪从肩头放了下来,两人一左一右牵着迪迪稚嫩的小手,走在宽阔的夜间人行道路上,满嘴都是微笑。 人行街道像一条波平如静的河流,满天繁星闪烁,整座城市都披上了月的银光。 “阿辰,还好我们没有走散。” “是啊,还好我们没有走散。” …… 番外二 (婚后) 晚上下班,程迪迅速换下了衣服,走到医院门口。 迪迪嘴里含着棒棒糖,牵着萧辰的手站在路边,眼眶微红,像是刚哭过,全靠手里的棒棒糖安慰着。 “怎么样了?”程迪蹲下身子去看迪迪,好在没有显眼的伤势,也放心了些。 萧辰轻笑:“在幼儿园跟小朋友打架,还打赢了。” 程迪抬眸皱眉看萧辰,道:“你还笑得出来,都是因为你。” 萧辰依然没停止微笑,将鸭舌帽摘下来,伸手捋了捋板正的寸头。 程迪抱起迪迪,往外头走去:“迪迪,咱们不理爸爸了,爸爸都带坏你了。” “小孩天性如此。”萧辰小跑几步,跟上了程迪。 “晚上吃什么?”程迪问。 迪迪举高了双手:“吃汉堡包。” “好,妈妈给你买。” 临近春节,大街小巷上各种红红火火的装饰,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好不热闹。 他们去商城里面逛衣服,程迪一眼就相中了那套跟萧辰平日里穿搭差不多的一套衣服,于是,下巴指了指,道:“阿辰,我觉得你穿那个好看。” “你穿也好看。” “爸爸妈妈,去试试。”迪迪将他们俩推进了店里。 店员给他们拿了相对应的码数,付完款,转头却不见了迪迪。 程迪喊道:“迪迪?” 商场人来人往,萧辰也跟着喊了几声。 店员出来笑道:“先生、小姐,刚才你们小孩往那边去了,有一男一女,看起来认识她。” 两人扭头看向店员指的方向,林杰抱着迪迪正缓缓走来,身侧,朱丽握着迪迪的手,玩的不亦乐乎。 程迪舒了口气:“小杰,什么时候回来的?” “姐,小辰哥。”林杰抖了抖怀里的迪迪,道:“昨天回来的,正想着找时间去看看你们,又不知道辰哥在不在。” “我过完年才归队。”萧辰说。 程迪目光对上朱丽,忆起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她了,几年前在咖啡馆的最后一面仍然让她记忆犹新,只是身前这个女孩儿,无论是装扮还是发型,都相比以前稳重了不少。 “姐。”朱丽同程迪轻轻挥了挥手。 程迪拉着朱丽往前先行了几步,轻声问道:“你们同一所大学?” “不是啦,明玮的事情解决后,我就开始跟他保持联络了。” “噢~那就是…” “你没想错。”朱丽轻抿着唇,扭头看了身后不远处的林杰,轻声道:“如果当初不是明玮,我也不会…” “好啦,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现在能开始新的生活已经很好了,就不去想那些了。” 晚上十点钟,几人在商城吃完了饭,在四起的烟花声中告了别。 萧辰问:“还要去哪玩吗?” “去哪里玩呀?”程迪低头问迪迪。 迪迪努了努嘴,笑道:“海边。” 于是,他们互相牵着手,往海边去。 “阿辰~” “嗯?” “迪迪也上幼儿园了,咱妈能帮我们带带,你有没有再…” 语音未落,萧辰便打断了:“好啊!给迪迪做个伴!” 程迪忍俊不禁,盯着他鸭舌帽下的英俊脸颊看了好半天,心底滋生出了一丝丝酥麻。 “你是不是早就…” “对!”萧辰笃定道:“从我决定跟你结婚那时起,只要你愿意,我就想。” 萧辰双手将迪迪抱起来,轻声问道:“迪迪今晚去跟奶奶玩好不好?” “那你们去哪?” 程迪回道:“爸爸妈妈还有事,明天去奶奶家接你,然后吃大餐。” “好~” …… 生命之中的苦难与磨砺,促使着我们去告别曾经的自己,让我们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困境中找到另外一个自己,愿吹向我们的风,都能成就更好的我们。 番外二 (婚后) 晚上下班,程迪迅速换下了衣服,走到医院门口。 迪迪嘴里含着棒棒糖,牵着萧辰的手站在路边,眼眶微红,像是刚哭过,全靠手里的棒棒糖安慰着。 “怎么样了?”程迪蹲下身子去看迪迪,好在没有显眼的伤势,也放心了些。 萧辰轻笑:“在幼儿园跟小朋友打架,还打赢了。” 程迪抬眸皱眉看萧辰,道:“你还笑得出来,都是因为你。” 萧辰依然没停止微笑,将鸭舌帽摘下来,伸手捋了捋板正的寸头。 程迪抱起迪迪,往外头走去:“迪迪,咱们不理爸爸了,爸爸都带坏你了。” “小孩天性如此。”萧辰小跑几步,跟上了程迪。 “晚上吃什么?”程迪问。 迪迪举高了双手:“吃汉堡包。” “好,妈妈给你买。” 临近春节,大街小巷上各种红红火火的装饰,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好不热闹。 他们去商城里面逛衣服,程迪一眼就相中了那套跟萧辰平日里穿搭差不多的一套衣服,于是,下巴指了指,道:“阿辰,我觉得你穿那个好看。” “你穿也好看。” “爸爸妈妈,去试试。”迪迪将他们俩推进了店里。 店员给他们拿了相对应的码数,付完款,转头却不见了迪迪。 程迪喊道:“迪迪?” 商场人来人往,萧辰也跟着喊了几声。 店员出来笑道:“先生、小姐,刚才你们小孩往那边去了,有一男一女,看起来认识她。” 两人扭头看向店员指的方向,林杰抱着迪迪正缓缓走来,身侧,朱丽握着迪迪的手,玩的不亦乐乎。 程迪舒了口气:“小杰,什么时候回来的?” “姐,小辰哥。”林杰抖了抖怀里的迪迪,道:“昨天回来的,正想着找时间去看看你们,又不知道辰哥在不在。” “我过完年才归队。”萧辰说。 程迪目光对上朱丽,忆起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她了,几年前在咖啡馆的最后一面仍然让她记忆犹新,只是身前这个女孩儿,无论是装扮还是发型,都相比以前稳重了不少。 “姐。”朱丽同程迪轻轻挥了挥手。 程迪拉着朱丽往前先行了几步,轻声问道:“你们同一所大学?” “不是啦,明玮的事情解决后,我就开始跟他保持联络了。” “噢~那就是…” “你没想错。”朱丽轻抿着唇,扭头看了身后不远处的林杰,轻声道:“如果当初不是明玮,我也不会…” “好啦,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现在能开始新的生活已经很好了,就不去想那些了。” 晚上十点钟,几人在商城吃完了饭,在四起的烟花声中告了别。 萧辰问:“还要去哪玩吗?” “去哪里玩呀?”程迪低头问迪迪。 迪迪努了努嘴,笑道:“海边。” 于是,他们互相牵着手,往海边去。 “阿辰~” “嗯?” “迪迪也上幼儿园了,咱妈能帮我们带带,你有没有再…” 语音未落,萧辰便打断了:“好啊!给迪迪做个伴!” 程迪忍俊不禁,盯着他鸭舌帽下的英俊脸颊看了好半天,心底滋生出了一丝丝酥麻。 “你是不是早就…” “对!”萧辰笃定道:“从我决定跟你结婚那时起,只要你愿意,我就想。” 萧辰双手将迪迪抱起来,轻声问道:“迪迪今晚去跟奶奶玩好不好?” “那你们去哪?” 程迪回道:“爸爸妈妈还有事,明天去奶奶家接你,然后吃大餐。” “好~” …… 生命之中的苦难与磨砺,促使着我们去告别曾经的自己,让我们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困境中找到另外一个自己,愿吹向我们的风,都能成就更好的我们。 番外三 于晓萱篇 人们都说,缘分天注定,遇见一位你真心喜欢的人并不容易,或许人生某段旅途,他也曾为你带来了无尽的光亮。 (一) 夜晚的路灯如满天繁星,车窗外星光流转,闪闪烁烁,时而在天桥边层层叠叠,时而散开得无影无踪。于晓萱远远观赏着这星罗棋布的万家灯火,终是觉得不再有一盏灯是为她而留。 她唤师傅摇下车窗,任由凛冽的晚风肆虐得拍打在如雪般洁白的脸颊上,终是忍着寒意,等待眼角的泪滴滑落、蒸发得烟消云散。 这样绝美寒意的夜晚,她却如此泰然自若,仿佛与世隔绝,封闭在一座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只有晚风陪伴左右沙沙作响。 如若还能遇见,她多想将自己埋葬进那虚无缥缈的梦里,永远不再醒来。 (二) 毕业参加工作的第二个年头,于晓萱辞去了一线城市稳定的编辑工作,携带一本便携式笔记本电脑几经辗转来到了洛城。在这座与家乡相隔千里的陌生城市,她却愈发觉得亲切,只因不再相见于家人那副惹人厌恶的嘴脸,那似捆绑她命运的麻绳曾几度让她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 遇见柯白桦那天,恰巧是洛城初雪,半晴的空中飘着细小的雪花。拖着一身疲惫回到酒店楼下时,却见隔壁屋檐底下站着揉搓双手的柯白桦。 他穿了一身挺简单的黑色的外套,帽子拉的很低,看手表的样子莫名得显出了几分局促。 她别开视线,靠近酒店门口的那一刹那,他的目光忽然朝她移了过来,夜色下,只剩几颗星星点点的白色迟迟消散不去。 在这看不清人脸和年龄的夜色中,于晓萱却忽然感觉看到了他皎洁的笑容,有些不可思议。 正琢磨着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灯光突然像是应了景,将这方小小的初遇之地照得泛白,那一刻,她几乎忘记了呼吸,微红的脸蛋竟渐渐发热。 如此澄澈的眼神,她不曾见过,像是屹立在高山之上频频闪烁的星辰,熠熠生辉。 他踩着蹒跚的步履,缓缓靠近,将整张英俊又秀气的面容完全暴露在灯光下,高大的身材让她莫名觉得多了几分无言的安全感。 “您好,我能否借用一下你的电话?” 于晓萱像是被电击到了一般,尴尬又窘迫得从兜里掏出手机,毫不犹豫递过去。 而他像是早有预料,只当礼貌性得看她一眼,声线极其温柔:“谢谢!” 明明才是初见,这声谢谢却让她有了莫名的隔阂感,意识到这一点时,她不自在得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眯着眼睛平静得点了下头当做回应。 直到他温柔的声线再次传来:“现在能来接我吗?挺冷的。” 不一会儿,他把手机递过来,这下她看清了,帽沿底下有白色的纱布,许是受了伤,便将那十分醒目的白色刻意隐藏。 于晓萱小心翼翼得朝那处指了指。 柯白桦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柯白桦,动了手术,不大好看,就挺喜欢戴帽子的。” 于晓萱点头示意,索性露出一副十分关怀的模样,在背包里摸索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包餐巾纸,猛得递过去:“擦擦。” “你…”他似乎还有什么顾虑,刚要琢磨着说些什么的时候,余光却瞧见了袖口处汇聚的小水珠,随即接过她手里的纸巾,“谢谢!”那种笑容,似是穿过了朦胧的风雪,格外清澈透明。 凌晨一点钟的道路十分清冷,除了酒店里进进出出的几个人,便再也见不着任何初雪中穿行的身影。 这次初见,该要怎么形容那种心情,她突然像是词穷了,按理说,经常写写画画为生活做记录的她是不太可能会出现这种状态的,可这一刻,她脑海里却是除了《仲夏夜之梦》这样美丽的爱情故事之外,再想不出其他的形容。 与他的初见,她像是被浦克阴差阳错得滴了神秘的花汁,突然间狂热得爱上了眼前的男孩。良久,她摊摊手,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多么得不切实际,便洋装无事人一般面对他微笑。 于晓萱告诉他,自己是一名文字工作者,因为工作上的需要,便外出采风,可当他问道下一站亦或是之后的目的地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么愚蠢的错误,这一趟旅途,她是从未好好得规划过,对于下一站是哪儿,她也未曾想过。 而柯白桦却再次露出了笑意,这一回答像是在他的预料之中,也像是万千人之中必然会出现的回答,让他觉得平平无奇。 “我家人来接我了,我们有缘再见。”柯白桦手指轻轻挥动,就当做告别。 于晓萱也同他挥了手道别。 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两个陌生人相遇的几率有多大?如果也能同电影中放映的那番,地球是圆的,兜兜转转再相遇又会是多么美妙的缘分,可他口中的有缘再见在这一刻却像是一盆冷水,让她逐渐迷失了方向。 她呆呆得站在原处,看着他上了一辆轿车。 回到酒店,于晓萱全然没了睡意,脑海中翻腾的全是凌晨初雪下的路灯男孩,闭眼搜寻,除了目光温和,她再也想不出任何可以形容柯白桦的字眼。 他的神情真的太过温柔,以至于让于晓萱总是幻想着他们在某个路口再次相遇的场景,可她也深知:生活不是电影,遗憾和错过都没有结局,错过了可能就真的错过了,不会像电影一样还能遇见。 就在这一瞬间,她猛然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变成了唯心主义者,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于她看来,都渐渐变得有迹可循。 她只希望一切的想象都是真的。 因为她也真的需要有个人能同她不离不弃,相知相守,也唯有这样,那颗流浪漂泊的心才能找到归处。 家,从来就不是她的港湾,也不曾是她的后盾,因为在父母眼中,她的生活远远没有金钱来的实在。弟弟不到二十岁,就结了婚,大部分的资金都是从她腰包掏出来,可生活中十分拮据的女大学生上哪去掏出那么多钱。 毕业参加工作后,他们非但不停手,还变本加厉得压榨她,两周前,父母找了一户人家,提出的彩礼十分可观,然而这些结婚的字眼于她看来是多么得荒谬可笑,那一沓沓通红的纸钱于她看来也是罪恶极了。 (三) 街角对面开了家十分有情调的咖啡馆,面积不大,布置得十分复古温馨,几乎每天,她都会抱着电脑坐上一个下午。 这天一进门,咖啡馆里没什么客人,老板娘在专心地磨咖啡豆,那处暗棕色的站台旁边有一个书橱,阳光透过窗口照射进来,影影绰绰,一室的寂静。 于晓萱缓缓靠近窗台的位置,抬眼间,竟发现咖啡馆门口赫然站着一个巨大的身影,阳光在他背后绽放,勾勒出一道美奂绝伦的金边。 柯白桦一身清爽的休闲外套,依然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将帽沿压得极低,刹那间的四目相对,使她觉得时间就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令她此刻微妙的尴尬无处遁形。 良久的寂静后,他轻声靠近,却在她隔壁座位上坐了下来,随手从书架上拿了本杂志。 如此美好的再遇,竟真的发生了。 她怯怯得扭头,轻声道:“你好。” 柯白桦握着拳头,将它平放在于晓萱面前的桌面上,缓缓张开,渐渐露出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几颗五颜六色的果糖映入眼帘。 他的声音依旧是十分温柔:“吃糖吗?” 她沉浸在他的旖旎温柔之中,却始终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让她在那一刻觉得有些颓废。 “谢谢!” 他们都记得彼此。 这一次的再遇,也让于晓萱觉得不真实,合上电脑,抿了几口咖啡,吞吞吐吐的表情别提有多么滑稽,她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哪里说起,支支吾吾又脸红心跳。 “你…还记得我。”柯白桦收回目光,样子却有些愣头愣脑。 “记得。”她抬眸眨了眨眼,狡黠笑道,“柯白…” “柯白桦。” 她想着,突然要说的话被抢了去,让人难得的不自在,还显得莫名尴尬。 大概是没想到于晓萱会是这番楚楚可怜的模样,便将手里那把糖推至她身前,顿了半天才道:“总觉得,你跟其他人不大一样。” 是啊,这一点,连她自己都觉得对极了,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怪人,柯白桦出现在眼前时,她抬眸的动作都要显得小心翼翼,而在这次相遇之前,她却大胆得思念至极,总是在脑海中浮现无数个版本的故事,且一个比一个离谱。 “有吗?”她笑笑,抬手唤来了服务员,轻声问道:“喝点什么?我请你。” “那不行。”他静默了三秒,菜单都不看一眼,随口说了句:“老样子,谢谢!” 服务员点头抱着菜单离开了。 到这一会儿,于晓萱突然来了兴致,对所有存在心间的种种疑问有种一定要刨根问底的变态勇气,“常来?” 他温言嗯了一声,随后回答道:“常来。” 于晓萱仿佛在浸染的时光里看到了他低头抬眸的瞬间,那种神情明明是在看着她,却产生了一种飘向远方的错觉。这一刻,她猛然想起,自己以往写书的时候,男孩和女孩初次相遇时的场景五花八门,与她此番倒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同样,她也明白,这是现实与虚构的差距。 他们的相遇十分平常,但那种心境,却是与她在书中所描写的是一模一样。 她发觉自己的心都是温热的,以至于变得愈发熨帖,差点让她分不清虚实,仿佛可以借此变得毫无畏惧。 “你…是来旅行的?”他问。 “算是。”这一回答倒显得十分漫不经心,严格来讲,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旅行,因为在这座城市,她呆了快一个月了,期间也没有去过哪个景点,除了吃饭的时间,基本都在码字。 见于晓萱有些窘迫,柯白桦点了点头,终于将那顶帽子摘下来,露出带有术后刀疤的光头。 于晓萱怔怔得看了几秒,假装镇定得露出淡漠的笑意,原以为柯白桦多少都会觉得有些不自在,可令人意外的是,他却是用淡笑融化了周围所有凝固的空气。 “你不要觉得不自在,不过是条伤疤而已。”柯白桦舒展了眉头,像个局外人一番,自顾得抿了几口咖啡。 她抿唇笑:“你戴帽子想隐藏的就是这个吗?”一秒钟的百转千回之后,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是多么愚蠢。 “有一句话,我想对每个觉得我可怜的人说。”柯白桦抬眸道,“我们每个人都有伤疤,内在的,或外在的,无论因为什么原因伤在哪个部位,都不会让你和任何人有所不同。除非你不敢面对,藏起伤口,让那伤在暗地里发脓溃烂,那会让你成为一个病人,并且无论怎样假装,都永远正常不了。” 于晓萱盯着他的眼睛,仿佛在白天也同样揽满了星辰。他说的这番话不无道理,许是哪本书上所摘抄下来的,时刻支撑着他,良久,她说:“我想,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如你所愿。” 柯白桦同她讲了许多,脑袋里那颗瘤随时都会要了他的命,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她不会相信这样年纪轻轻,帅气迷人,温和有礼又像影视剧里男主角的男孩会有这番磨人的命运。 讲到他家人的时候,于晓萱才觉得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他有很爱他的父母,以至于她产生了一种想将自己积极的一面传导给他的荒谬想法。 只是那一刻,她不禁感慨道:如果他有健康的身体,人生绝对是一副十分景气的模样。 一整个下午,她都没有心思码字,将自己完全放空,任由那不属于自己的思想满腔酸楚得去想象他的生活。 直到黄昏晕染了整间咖啡馆,柔软的光线掠过窗台打在他的半边脸上,简直美好得不可方物,也在那一刻,柯白桦拿起桌沿上的便签,写下了一串数字给她:“有空常联系,跟你呆的这一下午,我总觉得无忧无虑。” 于晓萱轻轻拿过那张纸条,在手机互相扫一下就能留下足迹的时代,他却用了如此浪漫复古的方式,是否是因为心中底气不足,她也无从知道了。 那串数字被他隽永的字迹描摹于纸上,她却无暇顾及,直到柯白桦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夕阳下,她才将目光收了回来。 这座城市,无尽的黄昏每天上演,可绵绵不绝的钟声却无人与她一同聆听。 她将脑袋倚靠在窗台边上,神情险些就绷不住了,记忆开始慢慢糅合,恍惚间,她又忆起了父母那副令人厌恶的嘴脸。 如果脑中有瘤的是她,他们是否会不同于此时模样…… 原本两天后离开的计划也被这一下午的再次相遇搁置了,于晓萱怀揣着对柯白桦的爱慕之情跑到酒店前台续房,也因为漫无目的,她头脑一热竟一下子便交了一个月的钱。 (四) 那天晚上,她写了一个十分唯美的故事,最终命名为了《仲夏夜的相遇》,然而在这白雪皑皑的洛城,这个故事多少都并不应景,它的完成,更像是为她些许的遗憾补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点开柯白桦的聊天界面,她将整篇文稿发送了过去,双手被她攥得通红,尽管如此,她也依然强硬得装作没事人一样,十分期待他的回复。说起来,倒还是有几分胆怯或是惧怕的,从业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将自己完成的稿子毫不保留得发送了出去,而其中的原由,她此刻是无论如何也理不清了。 柯白桦说:“明天有空吗?来我家里吃顿饭,我生日。” 于晓萱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一来是难得的收到他的主动邀请,二来是想去看看他的家庭,那样温柔的父母,一定具备了足够她写作亦或是幻想的素材。 这世间如果有什么痛苦,那于她来说,莫过于柯白桦的父母,整天活在提心吊胆的世界里,一定是时时刻刻埋怨着自己无能。 如她所料,他的父母是一对十分温和的夫妻,从声音、动作、甚至是肢体语言,与他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特别是柯妈妈,她的一言一行都是温文尔雅的典范,柯白桦告诉于晓萱,他妈妈从小就是舞蹈的苗子,去过许多国家演出,就在事业的巅峰时期,却毅然决然放弃了所有晋升的机会,回到洛城陪同他养病。 这在常人看来像是直接放弃了人生价值,可柯妈妈却说:“我的人生远远没有白桦的重要,如果有可能,她宁愿脑袋长瘤的是她。” 直到吃完了那顿饭,于晓萱的脑海里对这句话的解读才算真正结束,这也正如她曾经看到的那句令许多人泪奔的一句话:“如果生命可以交换,医院的天台一定站满了妈妈。” 初听时,她对这句话毫无感觉,只觉得不过是世人宽慰自己的言语,可在这一刻,她所有的想法甚至是情绪全都烟消云散了。 柯白桦送于晓萱回去的路上,她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伸到他面前:“柯白桦,我们认识也有三个星期了,因为你,我依然留在这座城市,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保重好吗?” 柯白桦接过小盒子,又是礼貌性得笑了笑,最终迎着微弱淡黄的灯光轻轻点了两下头。 事到如今,所有宽慰和保重的话语也是显得毫不弥足轻重。 柯白桦说:“之所以会有仲夏夜的相遇那篇文章,是不是因为你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期待?我是挺喜欢莎士比亚的作品,可我的人生却永远不会像他的作品中所描述的那样,再具有浪漫主义色彩。” 这一点,她又何尝不清楚,明明生活中也有许多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可一旦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希望,那所有的相遇和努力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她也很清楚,他并非那样的人。 只是所有的经历用文字述说,无论怎样都会显得太过轻描淡写,她也不愿再活在只能填补遗憾的虚构之中。 “柯白桦。”于晓萱鼓起了勇气,有种久别重逢的错觉,即使未来他无法同她活到白发苍苍,她也想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成为佳人与他比肩,陪伴左右看遍这世界的美好与繁华。 对她来说,来到洛城遇见这样一位能让她心动的男孩,已经花光了所有的运气,许多白驹过隙的瞬间,她常常把他比作神明,光是与他齐肩站着,就已经觉得人生在最大程度上如愿以偿了。 柯白桦说,他很羡慕于晓萱,无牵无挂,背上背包,就能追随自己热爱的一切,可事实却是,所有的整装待发到最后都会败给生活中的财米油盐,像她们这一层经济实力普通的社会人士,要想立足,所考虑的远远不止金钱这一道那么简单。她要管父母,管家庭。毕竟,她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在这一点上,于晓萱却是固执得刻意隐藏,莫名得贪恋起那股能够让他投来羡慕目光的感觉,说她缺心眼也好,铁石心肠也罢,她觉得只是找到了能够让自己引以为豪的一部分。 只是一想到柯白桦灰暗的人生,她就止不住得心疼。 于晓萱再次拜访柯白桦父母时,已经是他恋人的身份了,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整个人却又显得莫名局促,她害怕他爸爸妈妈会认为她另有所图,可事实告诉她,内心世界实在是太过丰富了。 这也难怪,毕竟是个文字工作者,想象力不强,又该如何在这行业上立足。 吃饭的时候,柯妈妈还是一如初见时模样,热情好客,面对他们的关系,还觉得十分平常。从她话里,于晓萱不难悟出柯妈妈对柯白桦未来的生活还是存在着一定的信心,那更像是被她小心翼翼珍藏起来的憧憬,怕只要错一步,所有的希望与想象便都烟消云散。 柯白桦自己又何尝不是这番模样,他对生活的积极程度甚至大过了时常为他而惴惴不安的家人们。 饭后,柯妈妈趁柯白桦不在的时候同于晓萱说,“晓萱,阿姨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我们白桦的,只是这段感情如果你陷进去了,我怕最后你的人生会留有遗憾。” 可人生又哪能没有遗憾呢? 她想起曾在一篇文中写道:遗憾是这世间必有的产物,就算是站在人生最顶端的人,谁又能保证他们一生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呢? 让柯妈妈意想不到的是,于晓萱在对待与柯白桦的这段感情之中,显然存在许多的固执,她的生活并不如意,而现在能遇见柯白桦,已经将她心中即将燃尽的火光给续上了。 柯白桦问道她工作时,她忽然觉得这是迄今为止最大的优势,当一名自由的文字工作者其实挺好,虽然收入不算稳定,但能陪伴他左右,便是让她极易满足了。 如果不幸的事真的发生了,或许她也会后悔,只是在它来临之前,于晓萱仍能保持心中那种绝对的固执,只要不去想象以后的事情,那么或许在某种荒唐程度上也就不会再发生。 这是她,能给自己最大程度上的心里安慰了。 不得不说,柯白桦于她来说确实是不可或缺神明般的存在。与于晓萱出行时也总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后来互相吐露心声时,看着夜晚空中的霓虹灯互相交错,闪闪烁烁,发出耀眼的光芒,直到她的眼睛发涩时,柯白桦才将自己的苦楚娓娓道来。 他说他当初也是个满腔热血的少年,横穿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与亲朋和好友谈天说地,只是现在大家都各奔东西,能相互惦记的人也寥寥无几。 因为大家也都在按部就班结婚生子,再不济,生活上也绝没有像他这样,一脚被命运踩到深渊的可怜人士。 如果不是这次互相敞开了心扉,于晓萱绝对不会想到,柯白桦的所有遗憾均是因为他人。 比如那个最要好的朋友结婚了,他因为手术的原因,没能去到现场。 比如楼下杂货铺老板娘,突然身体抱恙,没过几周便溘然长逝。 比如他前些天认识的一位拾荒老人,原本美满幸福的家庭也因为儿子的突然离世变得异常艰难。 …… 听到这里,于晓萱自是再也不愿意只当一个普通的倾听者,她想问一个关于他自己的遗憾时,他却是笑笑摇了摇头,如果有,也只是唯一,那就是特别对不起自己的父母。 他说了,命运已经注定,而他的,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只是如果还有来世,他只愿当一缕阳光,忘却凡尘俗世,自由自在。 这番话,于晓萱终于悟出了唯一能让她理解的一个关于柯白桦的心愿,曾经她看过拉萨河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布达拉宫的金顶上,那是一番让她魂牵梦绕的神韵之地,到现在他口中的一缕阳光,让她不免想起具有相同韵味梅里雪山的日照金山。 那是几乎让所有人都痴迷而又罕见的景象,当看到万丈金光照射在雪山之巅时,所有人都觉得多了一份独特的幸运。 柯妈妈原先对他们这趟路途很不看好,柯白桦跟她说,“如果生命的终点已定,那么期间做再多的事情也都是徒劳一场,如果不能为我自己寻来好运,那么就让它永远伴随于你,就当是我最后孤注一掷的梦想了。” 出发那天,柯妈妈把他们送到了火车站,幸运的是,他们那节车厢人不多,面对车窗外浪漫的景色,他们能毫不顾忌得高喊。 好在上天还算眷顾,当第一缕阳光从深山中洒向雪山的瞬间,他们屏住了呼吸,紧紧相拥,虔诚静候。 所有的好运,都许给家人和爱人。 在他心中,这已经是他认为最美好版本的《仲夏夜之梦》了,虽然最终没有十分圆满的结局,可他也算完成了此生一个关于他、且只关于他的遗憾。 她也将永远记得,这段旅途,他曾来过。 这段经历,像是一场梦,缥缈而不真实,可也曾真真切切得出现在了她生命里。 …… 又一年洛城初雪,于晓萱从老家跨越一千多公里,带了仲夏时刻的花朵书签,放在柯白桦墓碑前,任由雪花肆意飞旋覆盖了去年初雪时节醇香的记忆。 那篇《仲夏夜的相遇》被她改了名字,就当记录了关于柯白桦在她生命里的一切。 就叫, 初雪时节,也有仲夏夜。 (全文完) 番外三 于晓萱篇 人们都说,缘分天注定,遇见一位你真心喜欢的人并不容易,或许人生某段旅途,他也曾为你带来了无尽的光亮。 (一) 夜晚的路灯如满天繁星,车窗外星光流转,闪闪烁烁,时而在天桥边层层叠叠,时而散开得无影无踪。于晓萱远远观赏着这星罗棋布的万家灯火,终是觉得不再有一盏灯是为她而留。 她唤师傅摇下车窗,任由凛冽的晚风肆虐得拍打在如雪般洁白的脸颊上,终是忍着寒意,等待眼角的泪滴滑落、蒸发得烟消云散。 这样绝美寒意的夜晚,她却如此泰然自若,仿佛与世隔绝,封闭在一座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只有晚风陪伴左右沙沙作响。 如若还能遇见,她多想将自己埋葬进那虚无缥缈的梦里,永远不再醒来。 (二) 毕业参加工作的第二个年头,于晓萱辞去了一线城市稳定的编辑工作,携带一本便携式笔记本电脑几经辗转来到了洛城。在这座与家乡相隔千里的陌生城市,她却愈发觉得亲切,只因不再相见于家人那副惹人厌恶的嘴脸,那似捆绑她命运的麻绳曾几度让她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 遇见柯白桦那天,恰巧是洛城初雪,半晴的空中飘着细小的雪花。拖着一身疲惫回到酒店楼下时,却见隔壁屋檐底下站着揉搓双手的柯白桦。 他穿了一身挺简单的黑色的外套,帽子拉的很低,看手表的样子莫名得显出了几分局促。 她别开视线,靠近酒店门口的那一刹那,他的目光忽然朝她移了过来,夜色下,只剩几颗星星点点的白色迟迟消散不去。 在这看不清人脸和年龄的夜色中,于晓萱却忽然感觉看到了他皎洁的笑容,有些不可思议。 正琢磨着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灯光突然像是应了景,将这方小小的初遇之地照得泛白,那一刻,她几乎忘记了呼吸,微红的脸蛋竟渐渐发热。 如此澄澈的眼神,她不曾见过,像是屹立在高山之上频频闪烁的星辰,熠熠生辉。 他踩着蹒跚的步履,缓缓靠近,将整张英俊又秀气的面容完全暴露在灯光下,高大的身材让她莫名觉得多了几分无言的安全感。 “您好,我能否借用一下你的电话?” 于晓萱像是被电击到了一般,尴尬又窘迫得从兜里掏出手机,毫不犹豫递过去。 而他像是早有预料,只当礼貌性得看她一眼,声线极其温柔:“谢谢!” 明明才是初见,这声谢谢却让她有了莫名的隔阂感,意识到这一点时,她不自在得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眯着眼睛平静得点了下头当做回应。 直到他温柔的声线再次传来:“现在能来接我吗?挺冷的。” 不一会儿,他把手机递过来,这下她看清了,帽沿底下有白色的纱布,许是受了伤,便将那十分醒目的白色刻意隐藏。 于晓萱小心翼翼得朝那处指了指。 柯白桦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柯白桦,动了手术,不大好看,就挺喜欢戴帽子的。” 于晓萱点头示意,索性露出一副十分关怀的模样,在背包里摸索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包餐巾纸,猛得递过去:“擦擦。” “你…”他似乎还有什么顾虑,刚要琢磨着说些什么的时候,余光却瞧见了袖口处汇聚的小水珠,随即接过她手里的纸巾,“谢谢!”那种笑容,似是穿过了朦胧的风雪,格外清澈透明。 凌晨一点钟的道路十分清冷,除了酒店里进进出出的几个人,便再也见不着任何初雪中穿行的身影。 这次初见,该要怎么形容那种心情,她突然像是词穷了,按理说,经常写写画画为生活做记录的她是不太可能会出现这种状态的,可这一刻,她脑海里却是除了《仲夏夜之梦》这样美丽的爱情故事之外,再想不出其他的形容。 与他的初见,她像是被浦克阴差阳错得滴了神秘的花汁,突然间狂热得爱上了眼前的男孩。良久,她摊摊手,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多么得不切实际,便洋装无事人一般面对他微笑。 于晓萱告诉他,自己是一名文字工作者,因为工作上的需要,便外出采风,可当他问道下一站亦或是之后的目的地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么愚蠢的错误,这一趟旅途,她是从未好好得规划过,对于下一站是哪儿,她也未曾想过。 而柯白桦却再次露出了笑意,这一回答像是在他的预料之中,也像是万千人之中必然会出现的回答,让他觉得平平无奇。 “我家人来接我了,我们有缘再见。”柯白桦手指轻轻挥动,就当做告别。 于晓萱也同他挥了手道别。 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两个陌生人相遇的几率有多大?如果也能同电影中放映的那番,地球是圆的,兜兜转转再相遇又会是多么美妙的缘分,可他口中的有缘再见在这一刻却像是一盆冷水,让她逐渐迷失了方向。 她呆呆得站在原处,看着他上了一辆轿车。 回到酒店,于晓萱全然没了睡意,脑海中翻腾的全是凌晨初雪下的路灯男孩,闭眼搜寻,除了目光温和,她再也想不出任何可以形容柯白桦的字眼。 他的神情真的太过温柔,以至于让于晓萱总是幻想着他们在某个路口再次相遇的场景,可她也深知:生活不是电影,遗憾和错过都没有结局,错过了可能就真的错过了,不会像电影一样还能遇见。 就在这一瞬间,她猛然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变成了唯心主义者,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于她看来,都渐渐变得有迹可循。 她只希望一切的想象都是真的。 因为她也真的需要有个人能同她不离不弃,相知相守,也唯有这样,那颗流浪漂泊的心才能找到归处。 家,从来就不是她的港湾,也不曾是她的后盾,因为在父母眼中,她的生活远远没有金钱来的实在。弟弟不到二十岁,就结了婚,大部分的资金都是从她腰包掏出来,可生活中十分拮据的女大学生上哪去掏出那么多钱。 毕业参加工作后,他们非但不停手,还变本加厉得压榨她,两周前,父母找了一户人家,提出的彩礼十分可观,然而这些结婚的字眼于她看来是多么得荒谬可笑,那一沓沓通红的纸钱于她看来也是罪恶极了。 (三) 街角对面开了家十分有情调的咖啡馆,面积不大,布置得十分复古温馨,几乎每天,她都会抱着电脑坐上一个下午。 这天一进门,咖啡馆里没什么客人,老板娘在专心地磨咖啡豆,那处暗棕色的站台旁边有一个书橱,阳光透过窗口照射进来,影影绰绰,一室的寂静。 于晓萱缓缓靠近窗台的位置,抬眼间,竟发现咖啡馆门口赫然站着一个巨大的身影,阳光在他背后绽放,勾勒出一道美奂绝伦的金边。 柯白桦一身清爽的休闲外套,依然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将帽沿压得极低,刹那间的四目相对,使她觉得时间就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令她此刻微妙的尴尬无处遁形。 良久的寂静后,他轻声靠近,却在她隔壁座位上坐了下来,随手从书架上拿了本杂志。 如此美好的再遇,竟真的发生了。 她怯怯得扭头,轻声道:“你好。” 柯白桦握着拳头,将它平放在于晓萱面前的桌面上,缓缓张开,渐渐露出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几颗五颜六色的果糖映入眼帘。 他的声音依旧是十分温柔:“吃糖吗?” 她沉浸在他的旖旎温柔之中,却始终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让她在那一刻觉得有些颓废。 “谢谢!” 他们都记得彼此。 这一次的再遇,也让于晓萱觉得不真实,合上电脑,抿了几口咖啡,吞吞吐吐的表情别提有多么滑稽,她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哪里说起,支支吾吾又脸红心跳。 “你…还记得我。”柯白桦收回目光,样子却有些愣头愣脑。 “记得。”她抬眸眨了眨眼,狡黠笑道,“柯白…” “柯白桦。” 她想着,突然要说的话被抢了去,让人难得的不自在,还显得莫名尴尬。 大概是没想到于晓萱会是这番楚楚可怜的模样,便将手里那把糖推至她身前,顿了半天才道:“总觉得,你跟其他人不大一样。” 是啊,这一点,连她自己都觉得对极了,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怪人,柯白桦出现在眼前时,她抬眸的动作都要显得小心翼翼,而在这次相遇之前,她却大胆得思念至极,总是在脑海中浮现无数个版本的故事,且一个比一个离谱。 “有吗?”她笑笑,抬手唤来了服务员,轻声问道:“喝点什么?我请你。” “那不行。”他静默了三秒,菜单都不看一眼,随口说了句:“老样子,谢谢!” 服务员点头抱着菜单离开了。 到这一会儿,于晓萱突然来了兴致,对所有存在心间的种种疑问有种一定要刨根问底的变态勇气,“常来?” 他温言嗯了一声,随后回答道:“常来。” 于晓萱仿佛在浸染的时光里看到了他低头抬眸的瞬间,那种神情明明是在看着她,却产生了一种飘向远方的错觉。这一刻,她猛然想起,自己以往写书的时候,男孩和女孩初次相遇时的场景五花八门,与她此番倒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同样,她也明白,这是现实与虚构的差距。 他们的相遇十分平常,但那种心境,却是与她在书中所描写的是一模一样。 她发觉自己的心都是温热的,以至于变得愈发熨帖,差点让她分不清虚实,仿佛可以借此变得毫无畏惧。 “你…是来旅行的?”他问。 “算是。”这一回答倒显得十分漫不经心,严格来讲,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旅行,因为在这座城市,她呆了快一个月了,期间也没有去过哪个景点,除了吃饭的时间,基本都在码字。 见于晓萱有些窘迫,柯白桦点了点头,终于将那顶帽子摘下来,露出带有术后刀疤的光头。 于晓萱怔怔得看了几秒,假装镇定得露出淡漠的笑意,原以为柯白桦多少都会觉得有些不自在,可令人意外的是,他却是用淡笑融化了周围所有凝固的空气。 “你不要觉得不自在,不过是条伤疤而已。”柯白桦舒展了眉头,像个局外人一番,自顾得抿了几口咖啡。 她抿唇笑:“你戴帽子想隐藏的就是这个吗?”一秒钟的百转千回之后,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是多么愚蠢。 “有一句话,我想对每个觉得我可怜的人说。”柯白桦抬眸道,“我们每个人都有伤疤,内在的,或外在的,无论因为什么原因伤在哪个部位,都不会让你和任何人有所不同。除非你不敢面对,藏起伤口,让那伤在暗地里发脓溃烂,那会让你成为一个病人,并且无论怎样假装,都永远正常不了。” 于晓萱盯着他的眼睛,仿佛在白天也同样揽满了星辰。他说的这番话不无道理,许是哪本书上所摘抄下来的,时刻支撑着他,良久,她说:“我想,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如你所愿。” 柯白桦同她讲了许多,脑袋里那颗瘤随时都会要了他的命,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她不会相信这样年纪轻轻,帅气迷人,温和有礼又像影视剧里男主角的男孩会有这番磨人的命运。 讲到他家人的时候,于晓萱才觉得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他有很爱他的父母,以至于她产生了一种想将自己积极的一面传导给他的荒谬想法。 只是那一刻,她不禁感慨道:如果他有健康的身体,人生绝对是一副十分景气的模样。 一整个下午,她都没有心思码字,将自己完全放空,任由那不属于自己的思想满腔酸楚得去想象他的生活。 直到黄昏晕染了整间咖啡馆,柔软的光线掠过窗台打在他的半边脸上,简直美好得不可方物,也在那一刻,柯白桦拿起桌沿上的便签,写下了一串数字给她:“有空常联系,跟你呆的这一下午,我总觉得无忧无虑。” 于晓萱轻轻拿过那张纸条,在手机互相扫一下就能留下足迹的时代,他却用了如此浪漫复古的方式,是否是因为心中底气不足,她也无从知道了。 那串数字被他隽永的字迹描摹于纸上,她却无暇顾及,直到柯白桦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夕阳下,她才将目光收了回来。 这座城市,无尽的黄昏每天上演,可绵绵不绝的钟声却无人与她一同聆听。 她将脑袋倚靠在窗台边上,神情险些就绷不住了,记忆开始慢慢糅合,恍惚间,她又忆起了父母那副令人厌恶的嘴脸。 如果脑中有瘤的是她,他们是否会不同于此时模样…… 原本两天后离开的计划也被这一下午的再次相遇搁置了,于晓萱怀揣着对柯白桦的爱慕之情跑到酒店前台续房,也因为漫无目的,她头脑一热竟一下子便交了一个月的钱。 (四) 那天晚上,她写了一个十分唯美的故事,最终命名为了《仲夏夜的相遇》,然而在这白雪皑皑的洛城,这个故事多少都并不应景,它的完成,更像是为她些许的遗憾补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点开柯白桦的聊天界面,她将整篇文稿发送了过去,双手被她攥得通红,尽管如此,她也依然强硬得装作没事人一样,十分期待他的回复。说起来,倒还是有几分胆怯或是惧怕的,从业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将自己完成的稿子毫不保留得发送了出去,而其中的原由,她此刻是无论如何也理不清了。 柯白桦说:“明天有空吗?来我家里吃顿饭,我生日。” 于晓萱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一来是难得的收到他的主动邀请,二来是想去看看他的家庭,那样温柔的父母,一定具备了足够她写作亦或是幻想的素材。 这世间如果有什么痛苦,那于她来说,莫过于柯白桦的父母,整天活在提心吊胆的世界里,一定是时时刻刻埋怨着自己无能。 如她所料,他的父母是一对十分温和的夫妻,从声音、动作、甚至是肢体语言,与他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特别是柯妈妈,她的一言一行都是温文尔雅的典范,柯白桦告诉于晓萱,他妈妈从小就是舞蹈的苗子,去过许多国家演出,就在事业的巅峰时期,却毅然决然放弃了所有晋升的机会,回到洛城陪同他养病。 这在常人看来像是直接放弃了人生价值,可柯妈妈却说:“我的人生远远没有白桦的重要,如果有可能,她宁愿脑袋长瘤的是她。” 直到吃完了那顿饭,于晓萱的脑海里对这句话的解读才算真正结束,这也正如她曾经看到的那句令许多人泪奔的一句话:“如果生命可以交换,医院的天台一定站满了妈妈。” 初听时,她对这句话毫无感觉,只觉得不过是世人宽慰自己的言语,可在这一刻,她所有的想法甚至是情绪全都烟消云散了。 柯白桦送于晓萱回去的路上,她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伸到他面前:“柯白桦,我们认识也有三个星期了,因为你,我依然留在这座城市,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保重好吗?” 柯白桦接过小盒子,又是礼貌性得笑了笑,最终迎着微弱淡黄的灯光轻轻点了两下头。 事到如今,所有宽慰和保重的话语也是显得毫不弥足轻重。 柯白桦说:“之所以会有仲夏夜的相遇那篇文章,是不是因为你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期待?我是挺喜欢莎士比亚的作品,可我的人生却永远不会像他的作品中所描述的那样,再具有浪漫主义色彩。” 这一点,她又何尝不清楚,明明生活中也有许多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可一旦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希望,那所有的相遇和努力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她也很清楚,他并非那样的人。 只是所有的经历用文字述说,无论怎样都会显得太过轻描淡写,她也不愿再活在只能填补遗憾的虚构之中。 “柯白桦。”于晓萱鼓起了勇气,有种久别重逢的错觉,即使未来他无法同她活到白发苍苍,她也想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成为佳人与他比肩,陪伴左右看遍这世界的美好与繁华。 对她来说,来到洛城遇见这样一位能让她心动的男孩,已经花光了所有的运气,许多白驹过隙的瞬间,她常常把他比作神明,光是与他齐肩站着,就已经觉得人生在最大程度上如愿以偿了。 柯白桦说,他很羡慕于晓萱,无牵无挂,背上背包,就能追随自己热爱的一切,可事实却是,所有的整装待发到最后都会败给生活中的财米油盐,像她们这一层经济实力普通的社会人士,要想立足,所考虑的远远不止金钱这一道那么简单。她要管父母,管家庭。毕竟,她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在这一点上,于晓萱却是固执得刻意隐藏,莫名得贪恋起那股能够让他投来羡慕目光的感觉,说她缺心眼也好,铁石心肠也罢,她觉得只是找到了能够让自己引以为豪的一部分。 只是一想到柯白桦灰暗的人生,她就止不住得心疼。 于晓萱再次拜访柯白桦父母时,已经是他恋人的身份了,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整个人却又显得莫名局促,她害怕他爸爸妈妈会认为她另有所图,可事实告诉她,内心世界实在是太过丰富了。 这也难怪,毕竟是个文字工作者,想象力不强,又该如何在这行业上立足。 吃饭的时候,柯妈妈还是一如初见时模样,热情好客,面对他们的关系,还觉得十分平常。从她话里,于晓萱不难悟出柯妈妈对柯白桦未来的生活还是存在着一定的信心,那更像是被她小心翼翼珍藏起来的憧憬,怕只要错一步,所有的希望与想象便都烟消云散。 柯白桦自己又何尝不是这番模样,他对生活的积极程度甚至大过了时常为他而惴惴不安的家人们。 饭后,柯妈妈趁柯白桦不在的时候同于晓萱说,“晓萱,阿姨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我们白桦的,只是这段感情如果你陷进去了,我怕最后你的人生会留有遗憾。” 可人生又哪能没有遗憾呢? 她想起曾在一篇文中写道:遗憾是这世间必有的产物,就算是站在人生最顶端的人,谁又能保证他们一生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呢? 让柯妈妈意想不到的是,于晓萱在对待与柯白桦的这段感情之中,显然存在许多的固执,她的生活并不如意,而现在能遇见柯白桦,已经将她心中即将燃尽的火光给续上了。 柯白桦问道她工作时,她忽然觉得这是迄今为止最大的优势,当一名自由的文字工作者其实挺好,虽然收入不算稳定,但能陪伴他左右,便是让她极易满足了。 如果不幸的事真的发生了,或许她也会后悔,只是在它来临之前,于晓萱仍能保持心中那种绝对的固执,只要不去想象以后的事情,那么或许在某种荒唐程度上也就不会再发生。 这是她,能给自己最大程度上的心里安慰了。 不得不说,柯白桦于她来说确实是不可或缺神明般的存在。与于晓萱出行时也总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后来互相吐露心声时,看着夜晚空中的霓虹灯互相交错,闪闪烁烁,发出耀眼的光芒,直到她的眼睛发涩时,柯白桦才将自己的苦楚娓娓道来。 他说他当初也是个满腔热血的少年,横穿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与亲朋和好友谈天说地,只是现在大家都各奔东西,能相互惦记的人也寥寥无几。 因为大家也都在按部就班结婚生子,再不济,生活上也绝没有像他这样,一脚被命运踩到深渊的可怜人士。 如果不是这次互相敞开了心扉,于晓萱绝对不会想到,柯白桦的所有遗憾均是因为他人。 比如那个最要好的朋友结婚了,他因为手术的原因,没能去到现场。 比如楼下杂货铺老板娘,突然身体抱恙,没过几周便溘然长逝。 比如他前些天认识的一位拾荒老人,原本美满幸福的家庭也因为儿子的突然离世变得异常艰难。 …… 听到这里,于晓萱自是再也不愿意只当一个普通的倾听者,她想问一个关于他自己的遗憾时,他却是笑笑摇了摇头,如果有,也只是唯一,那就是特别对不起自己的父母。 他说了,命运已经注定,而他的,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只是如果还有来世,他只愿当一缕阳光,忘却凡尘俗世,自由自在。 这番话,于晓萱终于悟出了唯一能让她理解的一个关于柯白桦的心愿,曾经她看过拉萨河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布达拉宫的金顶上,那是一番让她魂牵梦绕的神韵之地,到现在他口中的一缕阳光,让她不免想起具有相同韵味梅里雪山的日照金山。 那是几乎让所有人都痴迷而又罕见的景象,当看到万丈金光照射在雪山之巅时,所有人都觉得多了一份独特的幸运。 柯妈妈原先对他们这趟路途很不看好,柯白桦跟她说,“如果生命的终点已定,那么期间做再多的事情也都是徒劳一场,如果不能为我自己寻来好运,那么就让它永远伴随于你,就当是我最后孤注一掷的梦想了。” 出发那天,柯妈妈把他们送到了火车站,幸运的是,他们那节车厢人不多,面对车窗外浪漫的景色,他们能毫不顾忌得高喊。 好在上天还算眷顾,当第一缕阳光从深山中洒向雪山的瞬间,他们屏住了呼吸,紧紧相拥,虔诚静候。 所有的好运,都许给家人和爱人。 在他心中,这已经是他认为最美好版本的《仲夏夜之梦》了,虽然最终没有十分圆满的结局,可他也算完成了此生一个关于他、且只关于他的遗憾。 她也将永远记得,这段旅途,他曾来过。 这段经历,像是一场梦,缥缈而不真实,可也曾真真切切得出现在了她生命里。 …… 又一年洛城初雪,于晓萱从老家跨越一千多公里,带了仲夏时刻的花朵书签,放在柯白桦墓碑前,任由雪花肆意飞旋覆盖了去年初雪时节醇香的记忆。 那篇《仲夏夜的相遇》被她改了名字,就当记录了关于柯白桦在她生命里的一切。 就叫, 初雪时节,也有仲夏夜。 (全文完) 番外 风吹来的方向(一) “阿辰,我心有思念重重,一重是你,千重万重也是你,我终究无法像风一样释怀在有你的回忆里。 我错过了落日余晖,也不再会有满天星辰。 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风捎去了我的思念,吹遍了我们相识的路,所到之处,我皆以为是你。” 程迪站在那条他们相识的路上,她想找到那棵他曾躺过的树,可泛黄的回忆却始终没有给她留下一点念想。 她闭眼、抚摸、感受。 站在马路中间,像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 任凭轻风从她鬓间掠过。 一年多,记忆里那名身着维和军装的男人一次也没来过她的梦里,她快记不清他脸上的伤疤在哪个位置。 任凭岁月无情地侵蚀着程迪的记忆,爱的人像被橡皮擦去般逐渐模糊,只留下无尽的悲伤。 突然,身后有人呼喊,程迪猛然回头,是一名身材与萧辰一模一样的维和军人,那人戴着面罩,看不清脸,可走路的姿态却与阿辰略微不一样。 程迪慢走几步迎上去。 “姑娘,你在这儿站了有一个多小时了,我们这边队伍清理道路两边的杂草都注意了你一个多小时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需要帮忙的?” 程迪抬起手看看时间,还挺不可思议却又故作镇定礼貌性得点点头,随后迅速褪去了脸上的倦意,微笑道:“没什么事,感觉这边的风吹着舒服。” “姑娘!”维和兵笑道:“你在这边多久了?” “我之前来北国不到一年,这次来半年之久了。” “眼看再有几个月就要过年了,你可别留在北国,回去陪陪家里人。” “你们呢?什么时候期满?能回去过年吗?” 维和兵摸了摸那顶蓝色的头盔,笑道:“这个年要跟兄弟们在这异国他乡过了。” 程迪还要说些什么,那维和兵被身后的战友唤走了,她盯着他的背影及他身后的维和军官们,又突然湿了眼眶,她拉紧了大衣,蜷缩在那颗树下,慢慢得被回忆侵蚀。 直到手机来了新闻推送,她才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扶着树起身。 那是一则关于北国最北边城市阿尔城的新闻,标题是“北方城市发生了大规模爆发,是北国发生战争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 程迪点开新闻往下刷: 许多恐怖分子都混进了居民屋里,请非必要不要前往阿尔城…… 她退出新闻,拨通了亚当的电话。 “cendy,阿尔城发生了大规模的爆炸,这是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伤亡不详,你…” “你在哪?”没等亚当说完,程迪直接打断了他,“我现在去找你。” “伽弥医院!” 程迪挂断了电话,回到车里一路踩去伽弥城。 路边新建起来的风景于她而言如过眼烟云,风在耳边呼啸,似在催促,心在胸膛狂跳,焦急难耐。 此刻,它们都成了模糊的背影,被抛在身后。 几个小时的车程,程迪早已疲惫了。 亚当坐在医院路边的长椅上不知等了多久,头低垂着,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透露出无法掩饰的疲倦。 程迪迅速敛去了疲惫,下了车轻轻走到他身侧。 亚当察觉到什么,抬起头。 “才两个星期没见,你这黑眼圈怎么这么重了?”程迪心疼道。 “我刚从北边回来,那里就发生了爆炸,维和兵、政府军、平民不知道多少人失去了生命。” 程迪:“你再休息几天,我过去就行。” “那个地方,路上随便一个人都可能是恐怖分子,你一个人不行。” 程迪想起之前伽弥城外的维和兵驻地,松了口气,道:“亚当,伽弥城外之前有个中国的维和兵驻地,我现在去那里看看。” “天色晚了,你注意安全,不要一个人逞强。” 夜晚的伽弥城因为阿尔城的轰动,大部分人没有休息的心思,窗边更是一排排站了许多为阿尔城祷告的人们。 同亚当道别,她踩着油门往城外的方向飞驰。 出了城,车窗外的黑暗像是无尽的深渊。 偶有一个路灯,那光芒在前照灯的映照下显得微弱而迷离,它们依次掠过,短暂地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这条路,曾是她独身一人追随阿辰的最熟悉不过的一条道,再次踏上这条路,她心中似乎依然怀揣着某种期待,或许是陷入了爱人的思念,亦或是对逃离的渴望。 可这一次,她没有让自己沉浸很久。 到了目的地,道路两旁只有零碎的几盏路灯,可村子里却能听到几声小孩子的嬉闹声,偶有小孩哭闹声。 程迪村口停了车,映入眼帘的一切仿佛让时光倒流。村口那棵古老的大树依然屹立在那里,夜色下也依然枝叶繁茂,如同一位忠实的守护者。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仿佛时间也停滞了。两年的时光没有在村口留下太多的痕迹,它依旧保持着那份宁静和质朴。 进入村子的小道做了一点小翻新,可程迪还是能凭借两年前的记忆找到她曾经住过的楼房。 遗憾的是,那楼屋里传出来的是小孩子的嬉闹声,维和兵们似乎已经全部离开了这座村子。 程迪鼓足勇气抬起了手,又怕落空,猛然得将手放下,随后抱着双手在墙边的石板凳上坐了下来。良久,那扇门被推开,走出来了一位妇人和小孩。 程迪起身迎上去。 “你们好,我是来自中国的医生。” 妇人不太能听得懂中文和英文,可看到程迪手臂上的救助图案也知道了她是医生。 妇人同程迪握了握手,正当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街道突然传出了小孩的吼叫声,程迪和居民们迅速被吸引了过去。 一小女孩被满嘴胡茬的男人挟持住了,嘴里不停喊着“give oney!!!” 有位背影挺熟悉的男人在慢慢劝说,程迪拉近了距离才终于认出了那是阿楠,曾经在这个驻地认识的中国战地记者。 “你先冷静下来,那刀快伤着孩子了。”阿楠慢慢后退。 小女孩的母亲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哀求,嘴里不停念叨,程迪大致听出来了,那满嘴胡茬的男人是小女孩的父亲。 程迪从包里拿出了几张北国纸钱,慢慢靠近阿楠,扔到了男人脚下。 男人眼睛一亮,推开了女孩,可那刀也划伤了女孩的手臂,鲜血从伤口中涌出,裂成一条红线,缓缓流淌而下。 伴随着女孩的哭喊声,男人捡起地上的纸钱,消失了在了夜色中。 阿楠跑过去将女孩抱起,起身那一刻看到程迪的脸愣住了,仅仅一两秒,便回过神来,“程医生,先救小孩。” 程迪将止血布从包里拿出来递给阿楠,“把小孩送到屋子里,我去村口车上拿工具。” 说完,朝着村口飞奔而去。 阿楠盯着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她跟从前认识的那个温雅女医生有些不太一样了。 屋内,妇人扶着女儿,程迪戴上手套,轻轻拿起缝合针,细致地穿过伤口两侧的皮肤。每一针都精准,每一线都严密。 身侧,阿楠想说些什么,可看到程迪那认真的眼神,终究是将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良久,程迪处理完了,收拾好东西,却没瞧见阿楠,于是她告别了母女俩,走出了屋子。 阿楠举着相机安静得站在路灯下,扭头朝着程迪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程医生。” 程迪抿笑道:“阿楠,好久不见。” 阿楠拿出了烟,轻问:“介意吗?” “给我一支。” 阿楠愣了愣,觉得很不可思议,却还是将那支烟递了过去。令他意外的是,程迪口袋里带了打火机,点烟的动作也挺流畅。 他问:“孙琬教你的?” 程迪吐了口烟:“这些烟,像是记忆丝线,将过去的片段轻轻串联了起来,那时候常常会胡思乱想,孙琬说试试,但不要多抽。” 阿楠轻笑:“你倒是变化大。” “我们以前也没有很熟,算是…”程迪吸了口烟,缓缓吐了出来,“有过几面之缘,讲过几句话,你怎么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于阿楠看来,程迪已然不像从前那般温柔,现在讲话相比以前,总多了几分稳重大方。 “自然是从旧人口里得知,你我可有好几个共同认识的人。” 程迪将烟掐灭,想起了刚才那个满嘴胡茬的男人,便问道:“刚才那个人,是从阿尔城来的吗?” “不是,他是这个村子的。”阿楠说,“北国的政府军人,北坡城一战,落入敌手,救回来得了pdst(创伤后应激障碍),送去精神院又自己跑回来了。” “那为什么要钱?” “为了救二女儿才落入敌手,神志不清却依然记得筹钱赎回二女儿,可他二女儿也失踪了。”阿楠将相机装回包里,扭头继续说道,“你来这儿干嘛?” “找维和军,去阿尔城。” “那很危险的。” “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怕这个?” 阿楠突然愣住了,沉默良久,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萧辰和程迪坐在草地上四分之三侧脸背影的照片。“这个给你。” 程迪接过照片,凝视着故人的背影,思绪被拉回到他们与战友们在草地上谈笑的时光。 阿楠觉得气氛不对,打断了宁静:“你要是入阿尔城,就要先路过北坡城,有几个国家的维和军在北坡城北边,现在阿尔城比较危险,封锁线也在慢慢延长,你确实应该先去找维和军,跟着他们的医疗队一起行动。” “是这么打算的。” “你车在哪?明天上午,载我一段。” “去哪?” “北坡城!” 车上两人都很默契得没怎么讲话,阿楠摇下车窗,点了根烟,淡淡得说:“以前,我也见过萧辰抽烟。” 程迪抿唇,想象烟雾从他的嘴唇间缓缓吐出,那眼神迷离而深邃,光是这般想象,就让她深深得陷进去。 “去北坡城做什么?” “我是记者,去做什么还需要其他理由吗?” 在程迪印象里,北坡城似乎一直在打仗,若不是阿楠说,她都不知道这北边的一座小城刚刚结束了战争。 战后的小镇是一片荒芜的废墟,残垣断壁四处可见。烟尘弥漫的空气中有着浓烈的火药味。阿楠给程迪看了昔日的繁华的街道照片,却对如今这冷冷清清的四周习以为常。建筑物的墙壁上残留着炮火轰击的痕迹,破碎的玻璃和砖块散落一地。街头巷尾弥漫着死寂,只有风在吹过,掀起一片沙尘。 远处,男人静静地站着,手中的香烟在风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他的嘴唇紧抿着,烟雾从嘴角飘散,与周围的尘土和死寂融为一体。 阿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有医疗队的消息我会通知你。” 程迪犹豫了一会儿,接过阿楠的手机打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阿楠又说:“在那之前,这座小镇也需要你,还是先别乱跑了,恐怖组织的人都已经散开了,自己一个人不安全。” “我知道了。” 程迪慢慢跟着阿楠走在这战后的废墟中,眼神平静而冷漠。战争的疮痍对她来说已不再陌生,她也早已习惯了这残破的景象。心里也没有了最初在南岭镇时的震惊和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和麻木。 程迪说:“我去一趟镇医院看看。” 阿楠点点头,目送程迪离开,她过转角时,阿楠喊了一声:“有些事情,要相信你所希望的。”说完,阿楠便转身离开了。 程迪拐进了街道另一侧的镇医院。 医院的门口一片狼藉与哀伤。墙壁上残留着炮火的痕迹,病床和医疗设备也显得破旧不堪。伤员们躺在床上,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痛苦。 有些人在沉睡中,试图忘却战争的噩梦;有些人则默默凝视着天花板,思绪早已飘向远方。医生和护士们依然忙碌,追随着病房里不时传来的低声抽泣。 不远处,一小男孩儿坐在长椅上拿着玻璃瓶子轻轻抚摸,那眼神似乎透着些许忧伤。程迪轻轻走过去,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小男孩整个人显得有些莫名局促,缓缓蠕动身子,离程迪又远了一些。 程迪听不懂他讲话,从包里拿出了一块小饼干递给他,可那男孩依然无动于衷。 于是,她撕开包装,掰了一小块放进自己嘴里,小男孩才缓缓将视线挪到那块饼干上,随后,他吃了起来。 可那动作依然有些莫名的局促。 突然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静音键,一切声音都突然消失了。走廊里的喧嚣声、匆匆的脚步声、护士们推着护理车的滚轮声,都在瞬间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死寂,连空气都似乎凝固了。 这种突然的安静让程迪心里不禁一紧。 随后,小男孩咬饼干清脆的声音又瞬间将她拉回了现实。她扭头看着小男孩,他稚嫩的脸上似乎也写满了岁月的沧桑。战乱的洗礼让他的衣裳破旧不堪,头发也乱如杂草。 程迪拿出消毒水和棉签,轻轻指了指小男孩右手的伤口,小男孩立刻会意,将手伸了过来。 伤口很小,她很温柔。 她伸手想摸一摸小男孩的额头,可下一秒,医院外边突然传来了轰动,有伤者被用担架抬进了医院。 程迪立刻起身去迎接。 “炸弹爆炸,伤亡十个不止!” 医院的走廊顷刻间弥漫起了紧张的气氛,几台担架上的伤者痛苦地呻吟,他们的身体被爆炸的冲击波所摧残,一片血红。 他们迅速止血,清理伤口,仔细修补受损的组织。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程迪的额头渗出了些许汗水,可那双手始终稳定而果断。 就当医生们要松口气的时候,医院门口又抬进来了一批伤者,程迪做完这台手术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便又投入到了救助的工作中。 等她从手术室出来,天已经黑了。 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外走,那小男孩早已不在长椅上。突然,一阵凉风吹过,带来了丝丝寒意。渐渐地,它开始渗透到骨子里,让程迪不禁打了个寒颤。 空气似乎也变得凝重起来,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凉意。 医院的护士给了她一盒饭,坐在医院走廊安静的角落里吃了起来。 吃完了饭,凌晨两点了,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番外 风吹来的方向(一) “阿辰,我心有思念重重,一重是你,千重万重也是你,我终究无法像风一样释怀在有你的回忆里。 我错过了落日余晖,也不再会有满天星辰。 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风捎去了我的思念,吹遍了我们相识的路,所到之处,我皆以为是你。” 程迪站在那条他们相识的路上,她想找到那棵他曾躺过的树,可泛黄的回忆却始终没有给她留下一点念想。 她闭眼、抚摸、感受。 站在马路中间,像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 任凭轻风从她鬓间掠过。 一年多,记忆里那名身着维和军装的男人一次也没来过她的梦里,她快记不清他脸上的伤疤在哪个位置。 任凭岁月无情地侵蚀着程迪的记忆,爱的人像被橡皮擦去般逐渐模糊,只留下无尽的悲伤。 突然,身后有人呼喊,程迪猛然回头,是一名身材与萧辰一模一样的维和军人,那人戴着面罩,看不清脸,可走路的姿态却与阿辰略微不一样。 程迪慢走几步迎上去。 “姑娘,你在这儿站了有一个多小时了,我们这边队伍清理道路两边的杂草都注意了你一个多小时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需要帮忙的?” 程迪抬起手看看时间,还挺不可思议却又故作镇定礼貌性得点点头,随后迅速褪去了脸上的倦意,微笑道:“没什么事,感觉这边的风吹着舒服。” “姑娘!”维和兵笑道:“你在这边多久了?” “我之前来北国不到一年,这次来半年之久了。” “眼看再有几个月就要过年了,你可别留在北国,回去陪陪家里人。” “你们呢?什么时候期满?能回去过年吗?” 维和兵摸了摸那顶蓝色的头盔,笑道:“这个年要跟兄弟们在这异国他乡过了。” 程迪还要说些什么,那维和兵被身后的战友唤走了,她盯着他的背影及他身后的维和军官们,又突然湿了眼眶,她拉紧了大衣,蜷缩在那颗树下,慢慢得被回忆侵蚀。 直到手机来了新闻推送,她才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扶着树起身。 那是一则关于北国最北边城市阿尔城的新闻,标题是“北方城市发生了大规模爆发,是北国发生战争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 程迪点开新闻往下刷: 许多恐怖分子都混进了居民屋里,请非必要不要前往阿尔城…… 她退出新闻,拨通了亚当的电话。 “cendy,阿尔城发生了大规模的爆炸,这是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伤亡不详,你…” “你在哪?”没等亚当说完,程迪直接打断了他,“我现在去找你。” “伽弥医院!” 程迪挂断了电话,回到车里一路踩去伽弥城。 路边新建起来的风景于她而言如过眼烟云,风在耳边呼啸,似在催促,心在胸膛狂跳,焦急难耐。 此刻,它们都成了模糊的背影,被抛在身后。 几个小时的车程,程迪早已疲惫了。 亚当坐在医院路边的长椅上不知等了多久,头低垂着,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透露出无法掩饰的疲倦。 程迪迅速敛去了疲惫,下了车轻轻走到他身侧。 亚当察觉到什么,抬起头。 “才两个星期没见,你这黑眼圈怎么这么重了?”程迪心疼道。 “我刚从北边回来,那里就发生了爆炸,维和兵、政府军、平民不知道多少人失去了生命。” 程迪:“你再休息几天,我过去就行。” “那个地方,路上随便一个人都可能是恐怖分子,你一个人不行。” 程迪想起之前伽弥城外的维和兵驻地,松了口气,道:“亚当,伽弥城外之前有个中国的维和兵驻地,我现在去那里看看。” “天色晚了,你注意安全,不要一个人逞强。” 夜晚的伽弥城因为阿尔城的轰动,大部分人没有休息的心思,窗边更是一排排站了许多为阿尔城祷告的人们。 同亚当道别,她踩着油门往城外的方向飞驰。 出了城,车窗外的黑暗像是无尽的深渊。 偶有一个路灯,那光芒在前照灯的映照下显得微弱而迷离,它们依次掠过,短暂地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这条路,曾是她独身一人追随阿辰的最熟悉不过的一条道,再次踏上这条路,她心中似乎依然怀揣着某种期待,或许是陷入了爱人的思念,亦或是对逃离的渴望。 可这一次,她没有让自己沉浸很久。 到了目的地,道路两旁只有零碎的几盏路灯,可村子里却能听到几声小孩子的嬉闹声,偶有小孩哭闹声。 程迪村口停了车,映入眼帘的一切仿佛让时光倒流。村口那棵古老的大树依然屹立在那里,夜色下也依然枝叶繁茂,如同一位忠实的守护者。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仿佛时间也停滞了。两年的时光没有在村口留下太多的痕迹,它依旧保持着那份宁静和质朴。 进入村子的小道做了一点小翻新,可程迪还是能凭借两年前的记忆找到她曾经住过的楼房。 遗憾的是,那楼屋里传出来的是小孩子的嬉闹声,维和兵们似乎已经全部离开了这座村子。 程迪鼓足勇气抬起了手,又怕落空,猛然得将手放下,随后抱着双手在墙边的石板凳上坐了下来。良久,那扇门被推开,走出来了一位妇人和小孩。 程迪起身迎上去。 “你们好,我是来自中国的医生。” 妇人不太能听得懂中文和英文,可看到程迪手臂上的救助图案也知道了她是医生。 妇人同程迪握了握手,正当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街道突然传出了小孩的吼叫声,程迪和居民们迅速被吸引了过去。 一小女孩被满嘴胡茬的男人挟持住了,嘴里不停喊着“give oney!!!” 有位背影挺熟悉的男人在慢慢劝说,程迪拉近了距离才终于认出了那是阿楠,曾经在这个驻地认识的中国战地记者。 “你先冷静下来,那刀快伤着孩子了。”阿楠慢慢后退。 小女孩的母亲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哀求,嘴里不停念叨,程迪大致听出来了,那满嘴胡茬的男人是小女孩的父亲。 程迪从包里拿出了几张北国纸钱,慢慢靠近阿楠,扔到了男人脚下。 男人眼睛一亮,推开了女孩,可那刀也划伤了女孩的手臂,鲜血从伤口中涌出,裂成一条红线,缓缓流淌而下。 伴随着女孩的哭喊声,男人捡起地上的纸钱,消失了在了夜色中。 阿楠跑过去将女孩抱起,起身那一刻看到程迪的脸愣住了,仅仅一两秒,便回过神来,“程医生,先救小孩。” 程迪将止血布从包里拿出来递给阿楠,“把小孩送到屋子里,我去村口车上拿工具。” 说完,朝着村口飞奔而去。 阿楠盯着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她跟从前认识的那个温雅女医生有些不太一样了。 屋内,妇人扶着女儿,程迪戴上手套,轻轻拿起缝合针,细致地穿过伤口两侧的皮肤。每一针都精准,每一线都严密。 身侧,阿楠想说些什么,可看到程迪那认真的眼神,终究是将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良久,程迪处理完了,收拾好东西,却没瞧见阿楠,于是她告别了母女俩,走出了屋子。 阿楠举着相机安静得站在路灯下,扭头朝着程迪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程医生。” 程迪抿笑道:“阿楠,好久不见。” 阿楠拿出了烟,轻问:“介意吗?” “给我一支。” 阿楠愣了愣,觉得很不可思议,却还是将那支烟递了过去。令他意外的是,程迪口袋里带了打火机,点烟的动作也挺流畅。 他问:“孙琬教你的?” 程迪吐了口烟:“这些烟,像是记忆丝线,将过去的片段轻轻串联了起来,那时候常常会胡思乱想,孙琬说试试,但不要多抽。” 阿楠轻笑:“你倒是变化大。” “我们以前也没有很熟,算是…”程迪吸了口烟,缓缓吐了出来,“有过几面之缘,讲过几句话,你怎么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于阿楠看来,程迪已然不像从前那般温柔,现在讲话相比以前,总多了几分稳重大方。 “自然是从旧人口里得知,你我可有好几个共同认识的人。” 程迪将烟掐灭,想起了刚才那个满嘴胡茬的男人,便问道:“刚才那个人,是从阿尔城来的吗?” “不是,他是这个村子的。”阿楠说,“北国的政府军人,北坡城一战,落入敌手,救回来得了pdst(创伤后应激障碍),送去精神院又自己跑回来了。” “那为什么要钱?” “为了救二女儿才落入敌手,神志不清却依然记得筹钱赎回二女儿,可他二女儿也失踪了。”阿楠将相机装回包里,扭头继续说道,“你来这儿干嘛?” “找维和军,去阿尔城。” “那很危险的。” “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怕这个?” 阿楠突然愣住了,沉默良久,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萧辰和程迪坐在草地上四分之三侧脸背影的照片。“这个给你。” 程迪接过照片,凝视着故人的背影,思绪被拉回到他们与战友们在草地上谈笑的时光。 阿楠觉得气氛不对,打断了宁静:“你要是入阿尔城,就要先路过北坡城,有几个国家的维和军在北坡城北边,现在阿尔城比较危险,封锁线也在慢慢延长,你确实应该先去找维和军,跟着他们的医疗队一起行动。” “是这么打算的。” “你车在哪?明天上午,载我一段。” “去哪?” “北坡城!” 车上两人都很默契得没怎么讲话,阿楠摇下车窗,点了根烟,淡淡得说:“以前,我也见过萧辰抽烟。” 程迪抿唇,想象烟雾从他的嘴唇间缓缓吐出,那眼神迷离而深邃,光是这般想象,就让她深深得陷进去。 “去北坡城做什么?” “我是记者,去做什么还需要其他理由吗?” 在程迪印象里,北坡城似乎一直在打仗,若不是阿楠说,她都不知道这北边的一座小城刚刚结束了战争。 战后的小镇是一片荒芜的废墟,残垣断壁四处可见。烟尘弥漫的空气中有着浓烈的火药味。阿楠给程迪看了昔日的繁华的街道照片,却对如今这冷冷清清的四周习以为常。建筑物的墙壁上残留着炮火轰击的痕迹,破碎的玻璃和砖块散落一地。街头巷尾弥漫着死寂,只有风在吹过,掀起一片沙尘。 远处,男人静静地站着,手中的香烟在风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他的嘴唇紧抿着,烟雾从嘴角飘散,与周围的尘土和死寂融为一体。 阿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有医疗队的消息我会通知你。” 程迪犹豫了一会儿,接过阿楠的手机打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阿楠又说:“在那之前,这座小镇也需要你,还是先别乱跑了,恐怖组织的人都已经散开了,自己一个人不安全。” “我知道了。” 程迪慢慢跟着阿楠走在这战后的废墟中,眼神平静而冷漠。战争的疮痍对她来说已不再陌生,她也早已习惯了这残破的景象。心里也没有了最初在南岭镇时的震惊和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和麻木。 程迪说:“我去一趟镇医院看看。” 阿楠点点头,目送程迪离开,她过转角时,阿楠喊了一声:“有些事情,要相信你所希望的。”说完,阿楠便转身离开了。 程迪拐进了街道另一侧的镇医院。 医院的门口一片狼藉与哀伤。墙壁上残留着炮火的痕迹,病床和医疗设备也显得破旧不堪。伤员们躺在床上,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痛苦。 有些人在沉睡中,试图忘却战争的噩梦;有些人则默默凝视着天花板,思绪早已飘向远方。医生和护士们依然忙碌,追随着病房里不时传来的低声抽泣。 不远处,一小男孩儿坐在长椅上拿着玻璃瓶子轻轻抚摸,那眼神似乎透着些许忧伤。程迪轻轻走过去,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小男孩整个人显得有些莫名局促,缓缓蠕动身子,离程迪又远了一些。 程迪听不懂他讲话,从包里拿出了一块小饼干递给他,可那男孩依然无动于衷。 于是,她撕开包装,掰了一小块放进自己嘴里,小男孩才缓缓将视线挪到那块饼干上,随后,他吃了起来。 可那动作依然有些莫名的局促。 突然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静音键,一切声音都突然消失了。走廊里的喧嚣声、匆匆的脚步声、护士们推着护理车的滚轮声,都在瞬间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死寂,连空气都似乎凝固了。 这种突然的安静让程迪心里不禁一紧。 随后,小男孩咬饼干清脆的声音又瞬间将她拉回了现实。她扭头看着小男孩,他稚嫩的脸上似乎也写满了岁月的沧桑。战乱的洗礼让他的衣裳破旧不堪,头发也乱如杂草。 程迪拿出消毒水和棉签,轻轻指了指小男孩右手的伤口,小男孩立刻会意,将手伸了过来。 伤口很小,她很温柔。 她伸手想摸一摸小男孩的额头,可下一秒,医院外边突然传来了轰动,有伤者被用担架抬进了医院。 程迪立刻起身去迎接。 “炸弹爆炸,伤亡十个不止!” 医院的走廊顷刻间弥漫起了紧张的气氛,几台担架上的伤者痛苦地呻吟,他们的身体被爆炸的冲击波所摧残,一片血红。 他们迅速止血,清理伤口,仔细修补受损的组织。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程迪的额头渗出了些许汗水,可那双手始终稳定而果断。 就当医生们要松口气的时候,医院门口又抬进来了一批伤者,程迪做完这台手术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便又投入到了救助的工作中。 等她从手术室出来,天已经黑了。 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外走,那小男孩早已不在长椅上。突然,一阵凉风吹过,带来了丝丝寒意。渐渐地,它开始渗透到骨子里,让程迪不禁打了个寒颤。 空气似乎也变得凝重起来,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凉意。 医院的护士给了她一盒饭,坐在医院走廊安静的角落里吃了起来。 吃完了饭,凌晨两点了,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番外 风吹来的方向(二) 清晨,医院的走廊格外宁静,程迪趴在走廊角落的桌子上,身体微微蜷曲着。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 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打破了这份宁静。 程迪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被一股冰冷的气流击中,她颤抖了一下,眼睛勉强睁开,模糊的视线中透露出困倦和迷茫。 她身上不知被谁披了一件厚毯子。 看了看时间,早上七点钟,睡了不到五个小时,她对着手机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将毯子叠好放在桌子上,扶着桌子站起身。 窗外的世界被小雪所笼罩,一片洁白无瑕。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像是无数小精灵在空中翩翩起舞。医院的庭院里,树木被雪花点缀得如同银装素裹的圣诞树,枝头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凌。 “睡醒了?” 程迪扭头瞧见阿楠站在医院走廊朝着她轻笑。 她指了指毯子,问:“你的?” “医院的。” “谢谢!” 阿楠说:“医疗队缺人,要去北尔城,你想好了吗?” “什么时候出发?” “等一下就去。” “那你洗漱一下,吃个早餐,我带你见见医疗队的人。” 洗漱完,程迪叼着面包片拧开矿泉水,问:“哪儿呢?” “他们等下送伤者来。” “我应该…不认识?” “之前你见过的那位是杨队长,现在带医疗队的队长姓何,是位女医生。” 程迪微微点了点头,将包装袋里剩下的面包片递到阿楠面前,阿楠犹豫了一小会儿,接过吃了起来。 十分钟后,医疗队的车送来了伤者,阿楠和程迪主动迎上去接过担架。 待伤者被送进手术室后,阿楠各自介绍了何医生和程迪。 何医生30岁,面容姣好,眼睛明亮而深邃,仿佛能透过患者的表面看到他们内心的痛苦。她的鼻梁挺直,嘴唇微微上扬,总是挂着温暖的笑容,让人感到无比亲切,短发整齐地束在耳后,简单而干练。 何医生端详了一会儿程迪,不由感叹道:“好年轻啊!” “不年轻了,已经到了家里催婚的年纪了。” 何医生也是被她这股幽默劲儿给逗笑了。 “行了,北尔城的情况你应该都了解过了,我们待会儿就出发,你是阿楠介绍的人,我们信得过。” 程迪微笑点了点头。 出发前,阿楠在附近商店买了些干粮和水,塞到程迪手中,程迪也没推脱,道了声谢谢。阿楠说:“如果太累了,随时跟何队长说,他们会送你回来。” “放心!” “注意安全。” “你也是。” 开车的是何医生,车里除了程迪,还坐了另外两个随行的队员,一男一女,脸上都挂了彩,但人看起来都非常好相处。 男医生姓丁,女医生姓鹿。 车辆过了封锁线的检查,进入北尔城郊区,开始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颠簸,何医生紧紧握着方向盘,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车窗外面,是一片破败的景象。建筑物残破不堪,墙上布满了弹孔和烟熏的痕迹。街道上冷冷清清,偶尔有几个行色匆匆的人走过。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远处不时传来枪炮声和爆炸声。汽车加速驶过一个个街角,避开可能存在的危险。 “程医生,要做好随时会遇到危险的准备。” “是!”程迪扭头应了一声。 车子到了郊区医院,终于停下,何医生率先下了车,与医院的人谈话。医院门口的院子里,担架和医疗设备随处可见,地上的血迹和绷带,胡乱堆放还来不及收拾。 程迪随着其余两名队员一同下了车,跟着何医生进了医院。 一进门,程迪就被一间大病房的小孩嬉闹声吸引了过去,随行的两名队员也跟着程迪进了那间病房。 病房里弥漫着淡淡尘土和硝烟的味道,十几个孩子挤在一起,彼此依靠着。有些孩子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哀伤,有些孩子身上还带着伤口,被绷带紧紧包裹着。 床边,志愿者在给几个孩子分零食,一起做游戏,孩子们倒是也乐在其中。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何医生背着几个医疗包赶到程迪面前,“程医生,我现在需要去受爆炸波及的坍塌地,但是这里也需要有人留守,你选择一起去还是留下来。” 程迪接过医疗包,毫不犹豫回了声:“我去坍塌地。” 何医生便让另外两个队员留在医院,驱车与程迪去往坍塌地。 在那片受爆炸波及的区域,原本坚固的建筑已变得面目全非。巨大的石块和断裂的钢筋杂乱地堆积在一起,形成一片废墟。尘土飞扬,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政府军人和健全的居民们穿梭在瓦砾中,程迪一下子抬起几个医药箱,何医生回头倒是被她这副模样惊住了,连忙接过一些工具。 不远处,一位本国医生半蹲着身子,用肩膀扛起一块巨大的石板,牙关紧咬,脸上的肌肉因用力而扭曲了几分。 程迪赶忙挥手呼唤了几名军人过去。只见军人们弯着腰,半跪在地上,用双手奋力地扒开碎石和砖块。他们的手指被磨破了皮,渗出了鲜血,但他们似乎毫不在意。 良久,不远处传来阵阵轰鸣声,紧接着是刺眼的火光和滚滚浓烟。枪炮声此起彼伏,打破了原本的宁静。本就惊恐的人们扔下手里的救援工具,四处逃窜,尖叫声和哭喊声交织在一起。战火开始肆虐,硝烟弥漫在空中,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大地在颤抖,天空被火光映照得通红,战争的恐怖气息扑面而来。 所有参与救援的政府军人几乎全部背上武器应敌。何医生帮忙撤走了一些伤者,程迪却依然双膝跪地,将受伤的小女孩紧紧地抱在怀中安慰。 何医生大喊道:“程医生,把小孩抱过来。” 待注视清楚,何医生看见一道长长的血痕赫然显现在程迪脸上,干涸的血迹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那原本秀丽的脸颊上还沾着尘土,与那道伤口交织在一起,更增添了几分沧桑与坚毅。 程迪欲起身,却发现女孩一只腿卡在了石板的缝隙里。何医生见状想跑过去帮忙,刚迈出几步,便有子弹落在她脚边,无奈之下,只得寻找掩体。 程迪强忍着疼痛,用颤抖的双手死死地抓住那沉重的瓦砾。可她的眼神却不像从前那般会空洞而绝望,她只是咬紧牙关,力气在一点点地被抽离,每抬起一次瓦砾,都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她的身躯在颤抖,汗水与血液交织在一起,滴落在那冰冷的瓦砾上。 她用那早已伤痕累累的双手轻轻抚摸女孩的脸颊,将女孩藏在自己身后。 躲在掩体后面的何医生捂着嘴,看着恐怖分子一步一步走向程迪。 眼看恐怖分子快靠近程迪,何医生突然喊:“程医生,我引他们走,你带着小孩跑。” 还没等程迪开口,何医生捡起地上的碎石朝着铁皮棚顶扔去,随后露出身体,再跳到旁边的掩体后。 程迪看着,嘴唇不知不觉被她咬出了血痕,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极力克制着内心的害怕。她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如纸,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急促而不平稳。 恐怖分子似乎发现了程迪在巨石板后面,慢慢朝着那里靠近,终于,程迪整个人暴露在了恐怖分子的视线里。 程迪紧紧地将女孩护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如同一座坚定的堡垒。她的眼神中在这一刻充满了决然,直面恐怖分子,没有丝毫的退缩之意,也亦如慷慨赴死的战场军人。 恐怖分子慢慢举起枪,那黑洞洞的枪口,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如同猛兽的獠牙,跟她遇害那晚一样,随时准备吞噬一切。 程迪缓缓闭上眼睛。 她的眼前闪过与阿辰在一起的一幕幕。 每一个画面都如此清晰,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爱人的脸庞在她的脑海中愈发清晰,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温柔与爱意,然而这一切都已成为永远的回忆。 面对死亡,她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思念与眷恋,却也带着一丝释然 阿辰,我来找你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颗子弹呼啸着破空而来,精准地击中了那人的要害。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只听到子弹划破空气的尖锐声响。 政府军赶到,迅速将程迪包围起来。 他们帮程迪将小女孩解救了出来。 程迪扶着矮墙站起身来,可身体摇摇欲坠,政府军欲扶住她,却被她轻轻谢绝。艰难得走出两步,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地倒了下去。她的双眼在某一瞬间,似乎出现了幻觉,她隐约看到,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朝着她跑来… 可她坚持不下去了,双眼紧闭,脸上还残留着疲惫与辛劳的痕迹。汗水湿透了她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头上。 …… 病房里。 程迪缓缓睁开眼,何医生正在帮她处理手上的外伤。 “何医生…” “你醒啦!” 程迪坐起身子,觉得有些对不起何医生。 “我是来帮忙的,却让你给我处理伤口。” 何医生轻轻摇头,突然露出了微笑:“我是真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医生,那么危险,不知道自己先跑。” “那个小女孩怎么样了?” “她没事,你还想着她呢?” 何医生帮她将手上的伤口包扎了起来,她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细皮嫩肉的女医生,当战地医生会是这样一副模样。“她没事,倒是你,累了就睡会儿,不要勉强自己,你看看你的脸,都花了,这疤痕要很久才能消掉。” 程迪拿起桌边的镜子碎片,淤青和血迹交错着,镜子中的她看起来格外憔悴。 她笑了笑,说:“没事,还可以化妆。” 何医生轻轻瞪了她一眼,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支精美的黑色钢笔,递给程迪,“这支笔,是一个医院的护士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 程迪拿起笔,愣住了,她不会认错,那是她父亲给她留的那支笔,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支笔应该还在萧辰房间的抽屉里…… “护士给的?” 何医生点了点头,正要接着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的伤者将她唤了去。 她低头抚摸着那支笔,想必是安安知道她来北国,特意带来给她的,如果安安也在北尔城,那她们早晚会见面。 她小心翼翼得将笔塞进衣服里边的口袋里,对程迪来说,它不仅是他父亲留给她的东西,更是她的阿辰以另外一种方式陪伴着她的证明。 番外 风吹来的方向(二) 清晨,医院的走廊格外宁静,程迪趴在走廊角落的桌子上,身体微微蜷曲着。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 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打破了这份宁静。 程迪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被一股冰冷的气流击中,她颤抖了一下,眼睛勉强睁开,模糊的视线中透露出困倦和迷茫。 她身上不知被谁披了一件厚毯子。 看了看时间,早上七点钟,睡了不到五个小时,她对着手机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将毯子叠好放在桌子上,扶着桌子站起身。 窗外的世界被小雪所笼罩,一片洁白无瑕。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像是无数小精灵在空中翩翩起舞。医院的庭院里,树木被雪花点缀得如同银装素裹的圣诞树,枝头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凌。 “睡醒了?” 程迪扭头瞧见阿楠站在医院走廊朝着她轻笑。 她指了指毯子,问:“你的?” “医院的。” “谢谢!” 阿楠说:“医疗队缺人,要去北尔城,你想好了吗?” “什么时候出发?” “等一下就去。” “那你洗漱一下,吃个早餐,我带你见见医疗队的人。” 洗漱完,程迪叼着面包片拧开矿泉水,问:“哪儿呢?” “他们等下送伤者来。” “我应该…不认识?” “之前你见过的那位是杨队长,现在带医疗队的队长姓何,是位女医生。” 程迪微微点了点头,将包装袋里剩下的面包片递到阿楠面前,阿楠犹豫了一小会儿,接过吃了起来。 十分钟后,医疗队的车送来了伤者,阿楠和程迪主动迎上去接过担架。 待伤者被送进手术室后,阿楠各自介绍了何医生和程迪。 何医生30岁,面容姣好,眼睛明亮而深邃,仿佛能透过患者的表面看到他们内心的痛苦。她的鼻梁挺直,嘴唇微微上扬,总是挂着温暖的笑容,让人感到无比亲切,短发整齐地束在耳后,简单而干练。 何医生端详了一会儿程迪,不由感叹道:“好年轻啊!” “不年轻了,已经到了家里催婚的年纪了。” 何医生也是被她这股幽默劲儿给逗笑了。 “行了,北尔城的情况你应该都了解过了,我们待会儿就出发,你是阿楠介绍的人,我们信得过。” 程迪微笑点了点头。 出发前,阿楠在附近商店买了些干粮和水,塞到程迪手中,程迪也没推脱,道了声谢谢。阿楠说:“如果太累了,随时跟何队长说,他们会送你回来。” “放心!” “注意安全。” “你也是。” 开车的是何医生,车里除了程迪,还坐了另外两个随行的队员,一男一女,脸上都挂了彩,但人看起来都非常好相处。 男医生姓丁,女医生姓鹿。 车辆过了封锁线的检查,进入北尔城郊区,开始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颠簸,何医生紧紧握着方向盘,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车窗外面,是一片破败的景象。建筑物残破不堪,墙上布满了弹孔和烟熏的痕迹。街道上冷冷清清,偶尔有几个行色匆匆的人走过。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远处不时传来枪炮声和爆炸声。汽车加速驶过一个个街角,避开可能存在的危险。 “程医生,要做好随时会遇到危险的准备。” “是!”程迪扭头应了一声。 车子到了郊区医院,终于停下,何医生率先下了车,与医院的人谈话。医院门口的院子里,担架和医疗设备随处可见,地上的血迹和绷带,胡乱堆放还来不及收拾。 程迪随着其余两名队员一同下了车,跟着何医生进了医院。 一进门,程迪就被一间大病房的小孩嬉闹声吸引了过去,随行的两名队员也跟着程迪进了那间病房。 病房里弥漫着淡淡尘土和硝烟的味道,十几个孩子挤在一起,彼此依靠着。有些孩子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哀伤,有些孩子身上还带着伤口,被绷带紧紧包裹着。 床边,志愿者在给几个孩子分零食,一起做游戏,孩子们倒是也乐在其中。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何医生背着几个医疗包赶到程迪面前,“程医生,我现在需要去受爆炸波及的坍塌地,但是这里也需要有人留守,你选择一起去还是留下来。” 程迪接过医疗包,毫不犹豫回了声:“我去坍塌地。” 何医生便让另外两个队员留在医院,驱车与程迪去往坍塌地。 在那片受爆炸波及的区域,原本坚固的建筑已变得面目全非。巨大的石块和断裂的钢筋杂乱地堆积在一起,形成一片废墟。尘土飞扬,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政府军人和健全的居民们穿梭在瓦砾中,程迪一下子抬起几个医药箱,何医生回头倒是被她这副模样惊住了,连忙接过一些工具。 不远处,一位本国医生半蹲着身子,用肩膀扛起一块巨大的石板,牙关紧咬,脸上的肌肉因用力而扭曲了几分。 程迪赶忙挥手呼唤了几名军人过去。只见军人们弯着腰,半跪在地上,用双手奋力地扒开碎石和砖块。他们的手指被磨破了皮,渗出了鲜血,但他们似乎毫不在意。 良久,不远处传来阵阵轰鸣声,紧接着是刺眼的火光和滚滚浓烟。枪炮声此起彼伏,打破了原本的宁静。本就惊恐的人们扔下手里的救援工具,四处逃窜,尖叫声和哭喊声交织在一起。战火开始肆虐,硝烟弥漫在空中,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大地在颤抖,天空被火光映照得通红,战争的恐怖气息扑面而来。 所有参与救援的政府军人几乎全部背上武器应敌。何医生帮忙撤走了一些伤者,程迪却依然双膝跪地,将受伤的小女孩紧紧地抱在怀中安慰。 何医生大喊道:“程医生,把小孩抱过来。” 待注视清楚,何医生看见一道长长的血痕赫然显现在程迪脸上,干涸的血迹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那原本秀丽的脸颊上还沾着尘土,与那道伤口交织在一起,更增添了几分沧桑与坚毅。 程迪欲起身,却发现女孩一只腿卡在了石板的缝隙里。何医生见状想跑过去帮忙,刚迈出几步,便有子弹落在她脚边,无奈之下,只得寻找掩体。 程迪强忍着疼痛,用颤抖的双手死死地抓住那沉重的瓦砾。可她的眼神却不像从前那般会空洞而绝望,她只是咬紧牙关,力气在一点点地被抽离,每抬起一次瓦砾,都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她的身躯在颤抖,汗水与血液交织在一起,滴落在那冰冷的瓦砾上。 她用那早已伤痕累累的双手轻轻抚摸女孩的脸颊,将女孩藏在自己身后。 躲在掩体后面的何医生捂着嘴,看着恐怖分子一步一步走向程迪。 眼看恐怖分子快靠近程迪,何医生突然喊:“程医生,我引他们走,你带着小孩跑。” 还没等程迪开口,何医生捡起地上的碎石朝着铁皮棚顶扔去,随后露出身体,再跳到旁边的掩体后。 程迪看着,嘴唇不知不觉被她咬出了血痕,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极力克制着内心的害怕。她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如纸,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急促而不平稳。 恐怖分子似乎发现了程迪在巨石板后面,慢慢朝着那里靠近,终于,程迪整个人暴露在了恐怖分子的视线里。 程迪紧紧地将女孩护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如同一座坚定的堡垒。她的眼神中在这一刻充满了决然,直面恐怖分子,没有丝毫的退缩之意,也亦如慷慨赴死的战场军人。 恐怖分子慢慢举起枪,那黑洞洞的枪口,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如同猛兽的獠牙,跟她遇害那晚一样,随时准备吞噬一切。 程迪缓缓闭上眼睛。 她的眼前闪过与阿辰在一起的一幕幕。 每一个画面都如此清晰,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爱人的脸庞在她的脑海中愈发清晰,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温柔与爱意,然而这一切都已成为永远的回忆。 面对死亡,她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思念与眷恋,却也带着一丝释然 阿辰,我来找你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颗子弹呼啸着破空而来,精准地击中了那人的要害。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只听到子弹划破空气的尖锐声响。 政府军赶到,迅速将程迪包围起来。 他们帮程迪将小女孩解救了出来。 程迪扶着矮墙站起身来,可身体摇摇欲坠,政府军欲扶住她,却被她轻轻谢绝。艰难得走出两步,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地倒了下去。她的双眼在某一瞬间,似乎出现了幻觉,她隐约看到,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朝着她跑来… 可她坚持不下去了,双眼紧闭,脸上还残留着疲惫与辛劳的痕迹。汗水湿透了她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头上。 …… 病房里。 程迪缓缓睁开眼,何医生正在帮她处理手上的外伤。 “何医生…” “你醒啦!” 程迪坐起身子,觉得有些对不起何医生。 “我是来帮忙的,却让你给我处理伤口。” 何医生轻轻摇头,突然露出了微笑:“我是真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医生,那么危险,不知道自己先跑。” “那个小女孩怎么样了?” “她没事,你还想着她呢?” 何医生帮她将手上的伤口包扎了起来,她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细皮嫩肉的女医生,当战地医生会是这样一副模样。“她没事,倒是你,累了就睡会儿,不要勉强自己,你看看你的脸,都花了,这疤痕要很久才能消掉。” 程迪拿起桌边的镜子碎片,淤青和血迹交错着,镜子中的她看起来格外憔悴。 她笑了笑,说:“没事,还可以化妆。” 何医生轻轻瞪了她一眼,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支精美的黑色钢笔,递给程迪,“这支笔,是一个医院的护士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 程迪拿起笔,愣住了,她不会认错,那是她父亲给她留的那支笔,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支笔应该还在萧辰房间的抽屉里…… “护士给的?” 何医生点了点头,正要接着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的伤者将她唤了去。 她低头抚摸着那支笔,想必是安安知道她来北国,特意带来给她的,如果安安也在北尔城,那她们早晚会见面。 她小心翼翼得将笔塞进衣服里边的口袋里,对程迪来说,它不仅是他父亲留给她的东西,更是她的阿辰以另外一种方式陪伴着她的证明。 番外 风吹来的方向(三) 程迪起身收拾了病床,将其他病床边上的一些用品做了规整,抬眸的一瞬间,透过窗户,竟又看到了在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很确定,那是中国的维和兵。 于是,她将手中工具放下,跑到医院外,可他们已经驱车往北尔城中心驶去。 落了空的程迪发出了一丝自嘲:真的是太想他了,他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北国… 阿辰…… 正要转身回去,程迪的目光被玩耍的小孩吸引了去。 在战地医院这略显沧桑的院子里,他们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仿佛是那战场上难得的一缕阳光。他们奔跑着,追逐着,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似乎忘却了周围的一切苦难。有的孩子在玩跳皮筋,轻盈的身姿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有的孩子在玩弹珠,专注的神情让周围的医生护士和伤者不禁为他们加油助威。 她轻轻笑了笑。 隔天,程迪和鹿医生跟着战地医院的本地医生去城中集市购买生活用品。 战争地区的集市,宛如一幅破碎的画卷。 摊位东倒西歪,商品杂乱无章地摆放着。尘土飞扬中,街道上人们行色匆匆,眼神中满是警惕与不安。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却无法掩盖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与恐惧。破损的墙壁上,弹孔清晰可见,仿佛在时刻提醒人们这里正在遭受的苦难。 出来前,何医生特意叮嘱她们两不要跟其他医生离得太远,所以一路上她都特别精神得跟着那几名医生。 走过几个转角,人渐渐多了起来,可每个人脸上依旧是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 鹿医生说:“程医生,总感觉你不害怕呢!” 程迪轻轻笑了笑,“以前来的时候会怕,但现在觉得,我们已经比他们幸运很多了。 “你来之前,这集市上发生过爆炸,周边也隐匿了一些恐怖分子,其实真挺危险的。” 程迪扭头看着鹿医生,问道:“那你为何不在安全的医院帮帮忙?” “我哥牺牲在北国,他很勇敢,那我也不能退缩。” 鹿医生的眼睛突然在程迪看来有了些许落寞,确实像经历过许多磨难和挫折的,程迪拍了拍她的肩膀,觉得还是不要讲这么沉重的话题,便问道:“这集市上,有没有什么好吃一点的东西?” “呃…以前有家糕点很好吃,不过那家店现在没了…”鹿医生轻轻笑了笑,意味深长得看着程迪,说,“原来程医生热爱美食啊,等回国,你一定得来我的城市感受一下我们当地美食。 保证你不会失望的。” “那说好了,我得去啊!” 谈笑间,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一名持枪男子,嘴里不知道喊着什么,居民们看到枪立刻便散开。 鹿医生抓着程迪的手腕,喊:“程医生,走。” 程迪刚迈开步子,只听“咻”的一声,一颗子弹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猛地落在了她的脚边。瞬间,尘土飞扬,地面被撞击出一个小坑,弹起的碎石子四处迸溅。 鹿医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险吓得心头一紧,心脏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了一般,惊恐地回头看着那颗还在程迪脚边冒着青烟的子弹,耳边回荡着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声响。 恐怖分子用不太流利的英语问她俩医生在哪。 程迪锁紧了眉头,两只手插进口袋里,平静得说:“我就是医生。” 鹿医生轻轻摇了摇头,捏着程迪的衣角,试图让她收回刚才的话,可低头又猛然发现自己胸前还别着医院的证件,这下如果不承认自己是医生,只怕还会有一颗子弹不偏不倚得落在她额头间。 男人抓着程迪的肩头,“你们,跟我走。” 鹿医生平稳了心绪,收紧了面容,跟着程迪。 程迪挣扎了一会儿,将男人的手推下,而后抓着鹿医生的手腕,轻轻安抚她。 男人举着枪威胁两位医生上了车,往北部开去。 车上还有另外两名恐怖分子,两人被挤在车子角落,男人手不安分,想凑近鹿医生,程迪将他的手甩开,盯着他看了两秒,随后,开车的不知说了句什么,男人这才安分下来。 车子靠在一栋废弃大楼下,斑驳的墙壁上满是弹孔和裂痕,破碎的窗户犹如空洞的眼睛,无神地凝视着外面的世界。大门半掩着,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两人下了车,被枪口抵着肩膀上了楼。 楼内一片死寂,只有扬起的灰尘在空气中弥漫,寂静得让人感到压抑。楼梯间堆满了瓦砾和杂物,仿佛是时间在这里停滞了一般。整座大楼散发着腐朽与荒凉的气息。 程迪见鹿医生的手有些发抖,轻声安慰道:“都是因为我,才让你…” 鹿医生轻轻摇头:“我还挂着医院的证件,他们也会找到我的。” “你别担心,既然是有求于我们,他们就不会伤害我们。” 在寂静中,只有几个人的脚步声在回荡,那声音在空旷破碎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悸。 四楼的走廊看起来倒是稍好一些,破损程度较轻,仿佛在顽强抵抗着战争的摧残。部分窗户还保留着完整的框架,偶尔有几缕阳光透过缝隙洒进来,角落里,一些残留的家具还保持着些许昔日的模样。 两人被带进了大厅,一张大沙发上躺着一个人,程迪猜测是中了枪伤,便在几个男人的眼神示意下,拉着鹿医生去看那名伤者。 程迪轻声说:“这人看起来对他们还挺重要。” 鹿医生轻轻拉开伤者的衣服,“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医疗器具,怎么给他治疗?” 程迪转过头,问:“有医疗用品吗?” 持枪的指了指角落的桌子上,上面有一些医疗盒子,鹿医生抬了几盒过来。 鹿医生轻轻按压着患者的伤口周围,以便程迪更好地定位子弹的位置,随后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剥开伤口,一点一点地深入探寻…… 取完了两颗子弹,鹿医生负责缝合包扎,“看样子伤了挺久了。” 做完这些,两人被关进了隔壁的空房间。 这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尘埃在空气中轻轻飞舞。墙壁也失去了往日的色彩,呈现出一种苍白而陈旧的质感。 “鹿医生”程迪抱着双手倚靠在墙边,说:“等下找机会,你跑,我来掩护你。” “你呢?” “你放心,那人没醒来之前,我是不会有事的,我刚才留意了,这下楼就可以直接拐弯,只要冲进居民群就没事了。” “不行,一起来的一起走。” “你觉得我们两个人,走一个机会大还是走两个机会大?”程迪理了理额前的碎发,随后将头发散开,把发圈扔给鹿医生,“把你头发扎起来,容易跑。” “程医生……” 一直到晚上,才有人开门。 那人一进来就举着枪对着鹿医生,程迪快速闪过去挡在了鹿医生身前,面对漆黑的枪口,她淡淡道:“你的伙伴还没有脱离危险,你们需要她。” 那人思索片刻,转身留下了背影,“换药!” 鹿医生跟着程迪走出了房间。 “我们要上厕所。”程迪突然停住了脚步,“而且我们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男人拿枪抵住程迪的脑门,怒道:“你们现在有的选吗?” 程迪的脸上丝毫没有慌张,几根头发被风吹到脸前,反而透露出一种坚韧不屈,那冰冷的枪口仿佛也失去了威慑力,她说:“没力气的医生,手术刀拿不稳。” 另一位满嘴胡碴的男人将枪口按压下去,挑着眉眼,大笑道:“这么硬气的女医生,我还是头一回见,不如跟了我怎么样?” 程迪扭过头没理她,拉着鹿医生再次靠近了那伤者。 不一会儿,她扭头看着那两人,说:“刚才来的时候,我看到隔壁就是医院,我需要去找药品。”: 胡茬男问:“你们俩,谁去?” “她去,我留下。”程迪眼神示意了鹿医生,鹿医生轻轻迈开步子,程迪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回头,不然谁也跑不了。” 程迪着急让鹿医生走,没发觉她脸颊上那几滴似有若无的泪珠,帮她把头发捋了捋,便轻轻推着她往楼梯走去。为避免引起怀疑,她还嘱咐了几瓶药水的名字。 鹿医生慢慢消失在了楼梯口。 程迪舒了口气,转身将那伤者的绷带解下来换药,整个过程她都刻意放缓速度,可那持枪的男人很快就没了耐心,催促道:“那个医生怎么还不回来?” 程迪装作听不见,继续给伤者系上绷带。男人见状再次拿枪口抵着她的脑袋。 她轻笑道:“能救活他就行,多一个,少一个,都一样。” “你让她跑了?” 程迪扭过头,目光里满是不屑,似乎面对的只是斤斤计较的街边商贩,“我帮你们救活他,放过我队友,行吗?” 身后的另一名恐怖分子说了句话,那男人就把枪放了下来,程迪正转身要回小房间,楼道里突然被扔进来一名亚洲面孔的军人。 他那如墨染般的黑发略显凌乱地散落在额前。透过窗台上的阳光,程迪看到他的脸庞棱角分明,眉宇间透露出一股刚毅之气。他的鼻梁挺直,嘴唇紧闭,皮肤被战火熏染得有些黝黑,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和尘土。 押送那军人的两名恐怖分子抬腿恶狠狠得踢了他两脚,程迪愣了一会儿,连忙喊道:“住手!”随后不顾恐怖分子的目光,径直跑向前,将军人扶了起来。 他看起来伤的挺重,嘴角满是擦过血的红润,他是中国的维和兵。 程迪问:“你们想做什么?” 几名恐怖分子互相看着彼此笑了笑,领头的说:“落到我们手里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程迪还想说些什么,就被身后的恐怖分子推了一下:“回房间!” 关程迪的房间和关维和军人的房间隔着一扇门,程迪倚靠在门前,轻轻呼唤:“兄弟,你还好吗?”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你了。” 程迪愣了愣,脑海里快速回想起刚才楼道口时那军人的样貌,她很确定,他不认识这个人。“你认识我?” “何止是认识,阿辰把你捧在手心里。” “你叫什么名字?” “陆恒。” “我想办法把你弄出去,你可以走路吗?” 陆恒摸了摸自己的腿,强颜道:“没人背我,我是出不去了。” 他抬眸看了看周围,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息,空气中隐约弥漫着腐朽的味道。冰冷的铁门将外界与这黑暗的空间隔开,微弱的光线艰难地透过狭小的窗口洒进来,形成一片片模糊的光影。地面潮湿而肮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真没想到,我这军旅生涯会结束在这异国他乡。” “胡说什么?你先休息一会儿,我找机会帮你看看伤口。” 良久,恐怖分子送来了一些吃食,程迪起身走到门前,道:“我要去看看你同伴。” 说完无视他手里那可怜的吃食,便往外头走去。待看完了那名伤者,她试探道:“那名军人伤的很重,如果不及时救助,他对你们将会没有任何价值。” 恐怖分子将那扇门打开,程迪拿过恐怖分子的手电,抱着医药箱进去单膝跪下为陆恒查看伤口。 陆恒大腿中了枪,身上的淤青一块一块,很难想象他受了多久的殴打,他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眼神中满是疲惫与绝望,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每一寸肌肤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程迪先给他上了一些药,将大腿的子弹取了出来…… “陆恒,有同伴知道你在这里吗?” “阿辰知道…” “阿辰?”程迪呼了口气,“哪个阿辰?” “你…男朋友,那天我们路过北坡城镇医院,他看到你熟睡,不忍心叫醒你,就找那记者给你弄来了一件毯子…给你披上。” 听完这番话,她的心脏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瞬间变得困难起来。脑海中一片空白,无数个疑问和不敢置信在心中交织。她呆在那里,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渐渐模糊了视线。 原本因悲痛而变得麻木的心,此刻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那一瞬间,她的大脑仿佛停止了运转,一片混沌之中,只剩下那个难以置信的消息在不断回荡。 可她还是问:“你说的,是萧辰吗?” 陆恒露出牙齿轻笑道:“他那时跟我说你是他女朋友,难道骗我的么?” 泪水还挂在脸上,程迪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愣在那里,眼神中交织着许多复杂的情感。有惊喜、有疑惑、有庆幸、还有对爱人深深的思念。 她心中翻涌着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既想立刻见到爱人,又害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会再次失去他。那颗原本破碎的心,在这消息的冲击下,又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充满了矛盾与挣扎。 这是她这一趟参与医疗救援以来,第一次流泪…… 她还想继续沉浸在这喜极而泣的状态里,可理智同时也在催促她必须加快陆恒的治疗。 紧张与悲喜交加,她额头渐渐冒出了冷汗… 良久,恐怖分子进来将她推了出去。 …… 番外 风吹来的方向(三) 程迪起身收拾了病床,将其他病床边上的一些用品做了规整,抬眸的一瞬间,透过窗户,竟又看到了在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很确定,那是中国的维和兵。 于是,她将手中工具放下,跑到医院外,可他们已经驱车往北尔城中心驶去。 落了空的程迪发出了一丝自嘲:真的是太想他了,他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北国… 阿辰…… 正要转身回去,程迪的目光被玩耍的小孩吸引了去。 在战地医院这略显沧桑的院子里,他们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仿佛是那战场上难得的一缕阳光。他们奔跑着,追逐着,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似乎忘却了周围的一切苦难。有的孩子在玩跳皮筋,轻盈的身姿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有的孩子在玩弹珠,专注的神情让周围的医生护士和伤者不禁为他们加油助威。 她轻轻笑了笑。 隔天,程迪和鹿医生跟着战地医院的本地医生去城中集市购买生活用品。 战争地区的集市,宛如一幅破碎的画卷。 摊位东倒西歪,商品杂乱无章地摆放着。尘土飞扬中,街道上人们行色匆匆,眼神中满是警惕与不安。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却无法掩盖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与恐惧。破损的墙壁上,弹孔清晰可见,仿佛在时刻提醒人们这里正在遭受的苦难。 出来前,何医生特意叮嘱她们两不要跟其他医生离得太远,所以一路上她都特别精神得跟着那几名医生。 走过几个转角,人渐渐多了起来,可每个人脸上依旧是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 鹿医生说:“程医生,总感觉你不害怕呢!” 程迪轻轻笑了笑,“以前来的时候会怕,但现在觉得,我们已经比他们幸运很多了。 “你来之前,这集市上发生过爆炸,周边也隐匿了一些恐怖分子,其实真挺危险的。” 程迪扭头看着鹿医生,问道:“那你为何不在安全的医院帮帮忙?” “我哥牺牲在北国,他很勇敢,那我也不能退缩。” 鹿医生的眼睛突然在程迪看来有了些许落寞,确实像经历过许多磨难和挫折的,程迪拍了拍她的肩膀,觉得还是不要讲这么沉重的话题,便问道:“这集市上,有没有什么好吃一点的东西?” “呃…以前有家糕点很好吃,不过那家店现在没了…”鹿医生轻轻笑了笑,意味深长得看着程迪,说,“原来程医生热爱美食啊,等回国,你一定得来我的城市感受一下我们当地美食。 保证你不会失望的。” “那说好了,我得去啊!” 谈笑间,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一名持枪男子,嘴里不知道喊着什么,居民们看到枪立刻便散开。 鹿医生抓着程迪的手腕,喊:“程医生,走。” 程迪刚迈开步子,只听“咻”的一声,一颗子弹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猛地落在了她的脚边。瞬间,尘土飞扬,地面被撞击出一个小坑,弹起的碎石子四处迸溅。 鹿医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险吓得心头一紧,心脏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了一般,惊恐地回头看着那颗还在程迪脚边冒着青烟的子弹,耳边回荡着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声响。 恐怖分子用不太流利的英语问她俩医生在哪。 程迪锁紧了眉头,两只手插进口袋里,平静得说:“我就是医生。” 鹿医生轻轻摇了摇头,捏着程迪的衣角,试图让她收回刚才的话,可低头又猛然发现自己胸前还别着医院的证件,这下如果不承认自己是医生,只怕还会有一颗子弹不偏不倚得落在她额头间。 男人抓着程迪的肩头,“你们,跟我走。” 鹿医生平稳了心绪,收紧了面容,跟着程迪。 程迪挣扎了一会儿,将男人的手推下,而后抓着鹿医生的手腕,轻轻安抚她。 男人举着枪威胁两位医生上了车,往北部开去。 车上还有另外两名恐怖分子,两人被挤在车子角落,男人手不安分,想凑近鹿医生,程迪将他的手甩开,盯着他看了两秒,随后,开车的不知说了句什么,男人这才安分下来。 车子靠在一栋废弃大楼下,斑驳的墙壁上满是弹孔和裂痕,破碎的窗户犹如空洞的眼睛,无神地凝视着外面的世界。大门半掩着,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两人下了车,被枪口抵着肩膀上了楼。 楼内一片死寂,只有扬起的灰尘在空气中弥漫,寂静得让人感到压抑。楼梯间堆满了瓦砾和杂物,仿佛是时间在这里停滞了一般。整座大楼散发着腐朽与荒凉的气息。 程迪见鹿医生的手有些发抖,轻声安慰道:“都是因为我,才让你…” 鹿医生轻轻摇头:“我还挂着医院的证件,他们也会找到我的。” “你别担心,既然是有求于我们,他们就不会伤害我们。” 在寂静中,只有几个人的脚步声在回荡,那声音在空旷破碎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悸。 四楼的走廊看起来倒是稍好一些,破损程度较轻,仿佛在顽强抵抗着战争的摧残。部分窗户还保留着完整的框架,偶尔有几缕阳光透过缝隙洒进来,角落里,一些残留的家具还保持着些许昔日的模样。 两人被带进了大厅,一张大沙发上躺着一个人,程迪猜测是中了枪伤,便在几个男人的眼神示意下,拉着鹿医生去看那名伤者。 程迪轻声说:“这人看起来对他们还挺重要。” 鹿医生轻轻拉开伤者的衣服,“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医疗器具,怎么给他治疗?” 程迪转过头,问:“有医疗用品吗?” 持枪的指了指角落的桌子上,上面有一些医疗盒子,鹿医生抬了几盒过来。 鹿医生轻轻按压着患者的伤口周围,以便程迪更好地定位子弹的位置,随后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剥开伤口,一点一点地深入探寻…… 取完了两颗子弹,鹿医生负责缝合包扎,“看样子伤了挺久了。” 做完这些,两人被关进了隔壁的空房间。 这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尘埃在空气中轻轻飞舞。墙壁也失去了往日的色彩,呈现出一种苍白而陈旧的质感。 “鹿医生”程迪抱着双手倚靠在墙边,说:“等下找机会,你跑,我来掩护你。” “你呢?” “你放心,那人没醒来之前,我是不会有事的,我刚才留意了,这下楼就可以直接拐弯,只要冲进居民群就没事了。” “不行,一起来的一起走。” “你觉得我们两个人,走一个机会大还是走两个机会大?”程迪理了理额前的碎发,随后将头发散开,把发圈扔给鹿医生,“把你头发扎起来,容易跑。” “程医生……” 一直到晚上,才有人开门。 那人一进来就举着枪对着鹿医生,程迪快速闪过去挡在了鹿医生身前,面对漆黑的枪口,她淡淡道:“你的伙伴还没有脱离危险,你们需要她。” 那人思索片刻,转身留下了背影,“换药!” 鹿医生跟着程迪走出了房间。 “我们要上厕所。”程迪突然停住了脚步,“而且我们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男人拿枪抵住程迪的脑门,怒道:“你们现在有的选吗?” 程迪的脸上丝毫没有慌张,几根头发被风吹到脸前,反而透露出一种坚韧不屈,那冰冷的枪口仿佛也失去了威慑力,她说:“没力气的医生,手术刀拿不稳。” 另一位满嘴胡碴的男人将枪口按压下去,挑着眉眼,大笑道:“这么硬气的女医生,我还是头一回见,不如跟了我怎么样?” 程迪扭过头没理她,拉着鹿医生再次靠近了那伤者。 不一会儿,她扭头看着那两人,说:“刚才来的时候,我看到隔壁就是医院,我需要去找药品。”: 胡茬男问:“你们俩,谁去?” “她去,我留下。”程迪眼神示意了鹿医生,鹿医生轻轻迈开步子,程迪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回头,不然谁也跑不了。” 程迪着急让鹿医生走,没发觉她脸颊上那几滴似有若无的泪珠,帮她把头发捋了捋,便轻轻推着她往楼梯走去。为避免引起怀疑,她还嘱咐了几瓶药水的名字。 鹿医生慢慢消失在了楼梯口。 程迪舒了口气,转身将那伤者的绷带解下来换药,整个过程她都刻意放缓速度,可那持枪的男人很快就没了耐心,催促道:“那个医生怎么还不回来?” 程迪装作听不见,继续给伤者系上绷带。男人见状再次拿枪口抵着她的脑袋。 她轻笑道:“能救活他就行,多一个,少一个,都一样。” “你让她跑了?” 程迪扭过头,目光里满是不屑,似乎面对的只是斤斤计较的街边商贩,“我帮你们救活他,放过我队友,行吗?” 身后的另一名恐怖分子说了句话,那男人就把枪放了下来,程迪正转身要回小房间,楼道里突然被扔进来一名亚洲面孔的军人。 他那如墨染般的黑发略显凌乱地散落在额前。透过窗台上的阳光,程迪看到他的脸庞棱角分明,眉宇间透露出一股刚毅之气。他的鼻梁挺直,嘴唇紧闭,皮肤被战火熏染得有些黝黑,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和尘土。 押送那军人的两名恐怖分子抬腿恶狠狠得踢了他两脚,程迪愣了一会儿,连忙喊道:“住手!”随后不顾恐怖分子的目光,径直跑向前,将军人扶了起来。 他看起来伤的挺重,嘴角满是擦过血的红润,他是中国的维和兵。 程迪问:“你们想做什么?” 几名恐怖分子互相看着彼此笑了笑,领头的说:“落到我们手里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程迪还想说些什么,就被身后的恐怖分子推了一下:“回房间!” 关程迪的房间和关维和军人的房间隔着一扇门,程迪倚靠在门前,轻轻呼唤:“兄弟,你还好吗?”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你了。” 程迪愣了愣,脑海里快速回想起刚才楼道口时那军人的样貌,她很确定,他不认识这个人。“你认识我?” “何止是认识,阿辰把你捧在手心里。” “你叫什么名字?” “陆恒。” “我想办法把你弄出去,你可以走路吗?” 陆恒摸了摸自己的腿,强颜道:“没人背我,我是出不去了。” 他抬眸看了看周围,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息,空气中隐约弥漫着腐朽的味道。冰冷的铁门将外界与这黑暗的空间隔开,微弱的光线艰难地透过狭小的窗口洒进来,形成一片片模糊的光影。地面潮湿而肮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真没想到,我这军旅生涯会结束在这异国他乡。” “胡说什么?你先休息一会儿,我找机会帮你看看伤口。” 良久,恐怖分子送来了一些吃食,程迪起身走到门前,道:“我要去看看你同伴。” 说完无视他手里那可怜的吃食,便往外头走去。待看完了那名伤者,她试探道:“那名军人伤的很重,如果不及时救助,他对你们将会没有任何价值。” 恐怖分子将那扇门打开,程迪拿过恐怖分子的手电,抱着医药箱进去单膝跪下为陆恒查看伤口。 陆恒大腿中了枪,身上的淤青一块一块,很难想象他受了多久的殴打,他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眼神中满是疲惫与绝望,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每一寸肌肤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程迪先给他上了一些药,将大腿的子弹取了出来…… “陆恒,有同伴知道你在这里吗?” “阿辰知道…” “阿辰?”程迪呼了口气,“哪个阿辰?” “你…男朋友,那天我们路过北坡城镇医院,他看到你熟睡,不忍心叫醒你,就找那记者给你弄来了一件毯子…给你披上。” 听完这番话,她的心脏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瞬间变得困难起来。脑海中一片空白,无数个疑问和不敢置信在心中交织。她呆在那里,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渐渐模糊了视线。 原本因悲痛而变得麻木的心,此刻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那一瞬间,她的大脑仿佛停止了运转,一片混沌之中,只剩下那个难以置信的消息在不断回荡。 可她还是问:“你说的,是萧辰吗?” 陆恒露出牙齿轻笑道:“他那时跟我说你是他女朋友,难道骗我的么?” 泪水还挂在脸上,程迪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愣在那里,眼神中交织着许多复杂的情感。有惊喜、有疑惑、有庆幸、还有对爱人深深的思念。 她心中翻涌着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既想立刻见到爱人,又害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会再次失去他。那颗原本破碎的心,在这消息的冲击下,又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充满了矛盾与挣扎。 这是她这一趟参与医疗救援以来,第一次流泪…… 她还想继续沉浸在这喜极而泣的状态里,可理智同时也在催促她必须加快陆恒的治疗。 紧张与悲喜交加,她额头渐渐冒出了冷汗… 良久,恐怖分子进来将她推了出去。 …… 番外 风吹来的方向(四) 她再次被囚禁在黑暗狭小的房间里,记忆的闸门瞬间被打开,往昔与他一同躲在居民楼里的情景浮现在眼前。那时的她十分害怕,但只要有他在身边,就能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她低下头,轻轻苦笑,回想起自己面对枪口时那无所畏惧的眼神,心中渐渐涌起一丝后怕。 她有太多的话想对那个人说,也想扑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在北国支援的这段日子里,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在强撑着。如今思忖良久,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欢喜还是该悲哀,伴着泪水,她渐渐进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她无法分辨外头是白天还是黑夜,扶着墙走向门口,轻轻唤了一声:“陆恒!” 门那头没有回复,她又轻轻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复,她站直了身子,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慌乱与不安在心中蔓延开来。 她想大声点,可她同时也很清楚大声呼喊会唤来什么,因此,也只得在原地不停地踱步,眼神中满是焦虑和期盼。 正当想抬手轻轻敲击一下门时,那头传来了轻轻的喘息声音:“在呢!” 程迪终于舒了口气。 陆恒说:“五个小时了,天还没亮,估计他们也不会叫你出去,你再闭眼歇会儿,等天亮了,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你还好吗?” “好的很,放心程医生,命硬着!”说完,为了让程迪安心,他又轻笑了下。 这小黑屋安静得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没有一丝声音,静得让人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黑暗笼罩着每一个角落,寂静如同厚重的帷幕,将一切都笼罩其中。没有风的吹动,没有任何声响的打扰,只有无尽的沉默,让她感到一种深深的压抑和孤寂。 再次闭上眼睛,程迪就那样倚靠在门边,可早已没了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门被推开,程迪将头发捋到耳后,没等那人开口,就拿起药箱径直走了出去。 换完药,程迪说,“这儿毕竟条件有限,后续我无法保证不会出现感染,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送他去医院。” 男人看着伤者做不了主,沉默得看着她,只是催促了一下,便站远了。 程迪不经意间抬眸看了眼窗外,透过那扇满是弹痕的窗户,看到了晨曦划破黑暗,一轮红日在遥远的天际边冉冉升起,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了绚丽的橙红色。那温暖的光芒透过窗户,洒在程迪苍白的脸上,倒也让她多了一丝慰藉。 突然,楼下不远处传来了炸弹声,地板也跟着震动了一下,那恐怖分子抬着枪就跑出去了。 待那人没了影子,程迪迅速跑去打开关押陆恒的房间,扶着他起了身,可他双腿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拉着程迪再次瘫倒在了地上。 枪声越来越近… “你快跑,再下去谁也跑不了。”陆恒推开了她。 程迪迅速将披头的长发分成两条绑了个结,将陆恒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你如果不希望我也死在这里,就用点力跟我出去。” 陆恒另一只手扶着墙,忍着双腿的剧痛走了几步,可刚走出门,楼梯口就跑上来了几名恐怖分子。胡茬男双眉紧皱,眼神凶狠如恶狼,怒气冲冲地朝着程迪大步走来。 紧接着,他猛然扬起那如铁锤般的手掌,狠狠地朝着程迪的脸扇了过去。瞬间,程迪的嘴角渗出了鲜血,那殷红的血迹在她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陆恒也失去了支撑,再次倒在地上。 胡茬男拿起手枪抵着程迪的脑袋:“是你让那跑出去的女医生暴露了这里的位置?” 程迪冷笑道:“难道不是你们愚昧么?知道跑了人,还不换个地方。” “不能杀你,要留着你这条命救人。”胡茬男说完将手枪对准了程迪身后的陆恒,“那他的命,我就拿下了。” 程迪猛得站起身挡在枪口前:“我给你们老大下药了,只有我能救他,我只有一个要求,放过他。” 胡茬男再次被激怒了,手掌狠狠扇向程迪的脸,一阵剧痛传来,程迪吐了几口血丝,将额前的碎发理到耳后,“你打死我也没用,大不了我跟你们老大一起死。” 胡茬男思索两秒,随后抓着程迪的胳膊,拿手枪抵在她脑门当人质,那双眼睛瞪得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吃掉,可程迪那无惧的眼神让他心里有些惧怕,怕那名伤者真的就死了,最后也只能无奈带着队友和伤者下了楼。 他挟持着程迪,那枪口越逼越紧,催促着她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军队的包围。 路过维和特战队时,她的目光突然对上了离她只有两米的一名特战兵上,那面罩上方那双弯弯的眉眼,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他是她的阿辰。 那是那年他们拿命也要护对方周全的爱人。 他的味道、他的动作、他的眼神,一切都那么熟悉。 她的心猛地一颤,仿佛时间都停止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萧辰更是无法想象他爱的女孩这段时间都经历了些什么,她那无惧的眼神早已不像当初那个有几分天真和温柔的女孩儿。 他看到她微微颤抖的身躯,仿佛能感受到她所承受的痛苦,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无比煎熬。他多想冲上去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为她抵挡所有的伤害,可他不能。现在的他,只能看着她那苍白的面容和虚弱的身影,心里满是自责与愧疚。 他的眼眸中闪烁着点点泪光,因心疼而打转的泪水,在眼眶中摇摇欲坠。 程迪无法停下脚步与他长时间对视,任凭泪水穿过脸上的伤痕渐渐滑落,她缓缓转头,被胡茬男慢慢催促着上了车。 …… 车子开出一公里,程迪不经意间看到车座上的那名伤者嘴角流血,于是她喊道:“刚才的移动对他伤害太大了,必须马上找地方把他安顿下来。” 那伤者似乎对他们还真挺重要,几人回头看了眼身后没有跟踪的车辆,便在路边停了下来将伤者抬进空的居民房。 “我真的无能为力,这里什么都没有,必须把他送医院。” 恐怖分子拿枪抵着她脑袋,喊道:“他如果死了,你也会死,你选!” 程迪低头看了眼伤者,没再说话。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做一些自己可以做的,拖延一下时间等人来救她,可维和兵们知道她的位置吗?程迪抬眸看了眼窗外,零零碎碎得路过几个人,恐怖分子发觉了她的目光,连忙用枪口示意她低头。 这个屋子,除了她,还有三个恐怖分子和一个伤者。这三个人都有枪,她必须得想一个办法,能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将自己的位置报出去。 她看了眼周围,说:“把他抬到沙发上去,然后打点水把他身上擦一下,对恢复有帮助。” 守着门口的恐怖分子把门锁上才敢来帮忙。 程迪趁着他们不注意,将兜里的黑色钢笔朝着窗外扔了出去。 那几名恐怖分子将伤者安顿好之后,举着枪让程迪待到角落里去,胡茬男问:“他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 “今天早上醒了一会儿,后来又晕倒了。”程迪挪了张椅子坐下,“你们也看见了,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了。” 胡茬男叹了口气,将桌子推过来,一股子狠劲儿得坐下去,程迪听着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想着,这车子都没开出去多久,维和兵们要是来找她也是容易的,只是周围废弃屋子和道路太多,或许他们也需要时间搜索。她拉紧大衣,将自己裹着,窗外飘起了小雪花,她的思绪飘荡,心也随之变得沉重而迷茫。 这下,总可以跟阿辰一起看北国的雪了! …… 另一边,维和特战队和政府军找到了他们开的那辆车,政府军随即展开了搜索。 维和特战队也决定分头行动。 风儿裹着雪花,隐约听到了耳边有呼啸而过的声音,萧辰走到车旁,盯着那似有若无的脚印,大部分被雪花覆盖,他无法看出那脚印朝向哪里。 他握紧因激愤而颤抖的手心,似在汲取力量。渐渐的,他抬起脚,一步步走向巷子里。他的眼神锐利而沉着,时刻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可能。道路两旁那残破不堪的建筑倒是被雪花裹得雪白,可墙壁上的弹孔依然很清晰。 渐渐的,他的脚步愈发急切。一丝阳光透过雪尘洒下,他终于发现了那雪堆里冒出来的黑色点。 他蹲下身拨开雪,认清了那是程迪的钢笔。 四周突然安静得出奇,周围渐渐看不到人影,只剩下一片雪白。他扭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窗户,小心翼翼靠近,抽出腿上挂着的匕首,轻轻在窗台上将积雪一点一点刮开。 里头还是看不太清,可直觉告诉他,程迪就在里面。 他俯下身子,缓慢靠近门口,正当他要往前冲的时候,肩膀突然被一个强有力手臂拉紧,回头猛然发起肘击,却被轻松化解。 戴维将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萧辰才将手收了回来。 戴维轻声道:“里面持枪的人就有三个,你一个人怎么对付他们?” 萧辰吐出一口气,没再正脸看他,而是盯着那扇劣迹斑斑的木门,“强攻。” 待两人做好了准备,戴维和萧辰便如两道迅猛的闪电,带着决然的气势冲向那扇紧闭的门。在接近的瞬间,他们侧身、抬脚,同时爆发出强大的冲击力,猛地踹向门。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门被狠狠地破开,木屑四溅。 冲入门内的一刹那,戴维如猎豹般迅捷地一个箭步向前,左手似铁钳般死死抓住一名恐怖分子持枪的手腕,右手紧握成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击其肘部。只听“咔嚓”一声,恐怖分子的手臂瞬间脱臼,伴随着一声惨叫,枪也随之掉落。 与此同时,萧辰身形如鬼魅般灵活地闪到一名恐怖分子身后,双手如铁钩般紧扣其脖子。紧接着,他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将这名恐怖分子狠狠地摔倒在地。而那胡茬男反应极其也迅速,在萧辰发动攻击的瞬间,他一个侧身避开,并同时举枪瞄准了戴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戴维身形如幻影般一闪,巧妙地避开了子弹。胡茬男见状,怒吼一声,如猛兽般向戴维扑了过来。戴维毫不退缩,与他展开了近身搏斗。两人的拳头如疾风骤雨般相互击打,每一次碰撞都发出沉闷的声响。 萧辰瞧见蜷缩在角落的程迪,松了口气迅速加入战斗。他看准时机,一个飞踢,如旋风般踢向胡茬男的后背。胡茬男一个趔趄,但很快稳住身形,继续与他们对抗。他的招式狠辣而刁钻,不断寻找着戴维和萧辰的破绽。 戴维和萧辰则紧密配合,他们一边抵挡着对方的攻击,一边寻找着反击的机会。在激烈的打斗中,戴维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萧辰的呼吸也变得略微急促,这一米八多的大块头,可真不是盖的。 终于,戴维抓住了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一个侧身闪过胡茬男的攻击,同时使出一记强有力的回旋踢,狠狠地踢中了他的腹部。胡茬男吃痛,动作瞬间迟缓下来。萧辰趁机而上,一个锁喉技将其紧紧锁住。胡茬男拼命挣扎,但在戴维和萧辰的强大压制下,他渐渐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戴维一拳狠狠砸向胡茬男的太阳穴,他终于安静了下去。 随后,萧辰和戴维合力将这三名恐怖分子一一拖了出去。 程迪缓缓站起身,注视着萧辰熟悉的身影,那是她许久不见的爱人,他还是那样英俊,只是对她来说,多了几分陌生。 她的眼睛渐渐湿润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涌上心头。 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梦境之中,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她的手微微颤抖,想要走上前去把他的面罩摘下来,却又有些胆怯,害怕那不是他。 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缓缓转过身来。 她知道,无论时光如何流转,他始终是她心中最柔软的角落,是她无法割舍的存在。 萧辰缓缓朝着她走过去,将面罩拉下。 看到他的脸那一刻,程迪再也绷不住了,所有的思念顷刻间汇聚成了河流。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终于,泪水如决堤般滚落下来。她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情感,任凭泪水肆意流淌。 她的哭声轻轻响起,那是一种压抑而又深沉的哭声,饱含着她对爱人深深的爱意与决心。她仿佛要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思念与痛苦,都通过这哭声释放出来。 萧辰将她紧紧抱进怀里,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她安静了下去,目光缓缓落在萧辰的脸上,那几道新增的疤痕显得格外刺眼。心疼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所有的千言万语到最后出口只剩下:“你脸上又添了几道伤疤。” 萧辰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将她嘴角的血迹轻轻擦了去,低声问:“疼了。”又将她额头的碎发捋至后方,“别怕,我在呢!” 戴维不忍心打扰他们,只安静得在门口站着,等其他的维和队员来将这三名恐怖分子押走。 萧辰将程迪带出了屋子,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仿佛无数的小精灵在空中翩翩起舞。大地渐渐被一层银装素裹,像是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毛毯。 程迪的目光却依然离不开萧辰,隐约还感觉有些不真实。 她轻轻问:“阿…阿辰…”这一声她是叫的得何其陌生,越到后面越拉低了声音。 萧辰看出了她的顾虑,抓着她的肩膀说:“你看看我,小迪,我是萧辰,我还活着。”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小迪,你知道我是军人,我需要服从命令。” 程迪不再过多问他,或许之前连安安都不知道他还活着。 “小迪,我送你回北坡城好不好?” 程迪脸色凝重道:“你呢?” “我们得留在北尔城。” “我会照顾自己的,我之后只待在医院里,不会再跑出来了。” 尽管戴维没叫他,可他也知道时间有些紧,他从兜里将那支钢笔拿出来,“拿着,这支笔别再弄丢了。” 她接过钢笔,问:“要走了吗?” 戴维靠了过来,说:“我联系了医院,他们已经赶过来了,放心萧。” 程迪跟戴维打了声招呼,再回头看了眼萧辰,“阿辰,这支笔是我之前给你当护身符用的,你带着。” “好。” 程迪目送着他们驱车离开。 可她心里,依然有些悲喜交加,或许,还是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番外 风吹来的方向(四) 她再次被囚禁在黑暗狭小的房间里,记忆的闸门瞬间被打开,往昔与他一同躲在居民楼里的情景浮现在眼前。那时的她十分害怕,但只要有他在身边,就能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她低下头,轻轻苦笑,回想起自己面对枪口时那无所畏惧的眼神,心中渐渐涌起一丝后怕。 她有太多的话想对那个人说,也想扑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在北国支援的这段日子里,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在强撑着。如今思忖良久,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欢喜还是该悲哀,伴着泪水,她渐渐进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她无法分辨外头是白天还是黑夜,扶着墙走向门口,轻轻唤了一声:“陆恒!” 门那头没有回复,她又轻轻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复,她站直了身子,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慌乱与不安在心中蔓延开来。 她想大声点,可她同时也很清楚大声呼喊会唤来什么,因此,也只得在原地不停地踱步,眼神中满是焦虑和期盼。 正当想抬手轻轻敲击一下门时,那头传来了轻轻的喘息声音:“在呢!” 程迪终于舒了口气。 陆恒说:“五个小时了,天还没亮,估计他们也不会叫你出去,你再闭眼歇会儿,等天亮了,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你还好吗?” “好的很,放心程医生,命硬着!”说完,为了让程迪安心,他又轻笑了下。 这小黑屋安静得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没有一丝声音,静得让人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黑暗笼罩着每一个角落,寂静如同厚重的帷幕,将一切都笼罩其中。没有风的吹动,没有任何声响的打扰,只有无尽的沉默,让她感到一种深深的压抑和孤寂。 再次闭上眼睛,程迪就那样倚靠在门边,可早已没了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门被推开,程迪将头发捋到耳后,没等那人开口,就拿起药箱径直走了出去。 换完药,程迪说,“这儿毕竟条件有限,后续我无法保证不会出现感染,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送他去医院。” 男人看着伤者做不了主,沉默得看着她,只是催促了一下,便站远了。 程迪不经意间抬眸看了眼窗外,透过那扇满是弹痕的窗户,看到了晨曦划破黑暗,一轮红日在遥远的天际边冉冉升起,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了绚丽的橙红色。那温暖的光芒透过窗户,洒在程迪苍白的脸上,倒也让她多了一丝慰藉。 突然,楼下不远处传来了炸弹声,地板也跟着震动了一下,那恐怖分子抬着枪就跑出去了。 待那人没了影子,程迪迅速跑去打开关押陆恒的房间,扶着他起了身,可他双腿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拉着程迪再次瘫倒在了地上。 枪声越来越近… “你快跑,再下去谁也跑不了。”陆恒推开了她。 程迪迅速将披头的长发分成两条绑了个结,将陆恒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你如果不希望我也死在这里,就用点力跟我出去。” 陆恒另一只手扶着墙,忍着双腿的剧痛走了几步,可刚走出门,楼梯口就跑上来了几名恐怖分子。胡茬男双眉紧皱,眼神凶狠如恶狼,怒气冲冲地朝着程迪大步走来。 紧接着,他猛然扬起那如铁锤般的手掌,狠狠地朝着程迪的脸扇了过去。瞬间,程迪的嘴角渗出了鲜血,那殷红的血迹在她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陆恒也失去了支撑,再次倒在地上。 胡茬男拿起手枪抵着程迪的脑袋:“是你让那跑出去的女医生暴露了这里的位置?” 程迪冷笑道:“难道不是你们愚昧么?知道跑了人,还不换个地方。” “不能杀你,要留着你这条命救人。”胡茬男说完将手枪对准了程迪身后的陆恒,“那他的命,我就拿下了。” 程迪猛得站起身挡在枪口前:“我给你们老大下药了,只有我能救他,我只有一个要求,放过他。” 胡茬男再次被激怒了,手掌狠狠扇向程迪的脸,一阵剧痛传来,程迪吐了几口血丝,将额前的碎发理到耳后,“你打死我也没用,大不了我跟你们老大一起死。” 胡茬男思索两秒,随后抓着程迪的胳膊,拿手枪抵在她脑门当人质,那双眼睛瞪得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吃掉,可程迪那无惧的眼神让他心里有些惧怕,怕那名伤者真的就死了,最后也只能无奈带着队友和伤者下了楼。 他挟持着程迪,那枪口越逼越紧,催促着她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军队的包围。 路过维和特战队时,她的目光突然对上了离她只有两米的一名特战兵上,那面罩上方那双弯弯的眉眼,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他是她的阿辰。 那是那年他们拿命也要护对方周全的爱人。 他的味道、他的动作、他的眼神,一切都那么熟悉。 她的心猛地一颤,仿佛时间都停止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萧辰更是无法想象他爱的女孩这段时间都经历了些什么,她那无惧的眼神早已不像当初那个有几分天真和温柔的女孩儿。 他看到她微微颤抖的身躯,仿佛能感受到她所承受的痛苦,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无比煎熬。他多想冲上去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为她抵挡所有的伤害,可他不能。现在的他,只能看着她那苍白的面容和虚弱的身影,心里满是自责与愧疚。 他的眼眸中闪烁着点点泪光,因心疼而打转的泪水,在眼眶中摇摇欲坠。 程迪无法停下脚步与他长时间对视,任凭泪水穿过脸上的伤痕渐渐滑落,她缓缓转头,被胡茬男慢慢催促着上了车。 …… 车子开出一公里,程迪不经意间看到车座上的那名伤者嘴角流血,于是她喊道:“刚才的移动对他伤害太大了,必须马上找地方把他安顿下来。” 那伤者似乎对他们还真挺重要,几人回头看了眼身后没有跟踪的车辆,便在路边停了下来将伤者抬进空的居民房。 “我真的无能为力,这里什么都没有,必须把他送医院。” 恐怖分子拿枪抵着她脑袋,喊道:“他如果死了,你也会死,你选!” 程迪低头看了眼伤者,没再说话。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做一些自己可以做的,拖延一下时间等人来救她,可维和兵们知道她的位置吗?程迪抬眸看了眼窗外,零零碎碎得路过几个人,恐怖分子发觉了她的目光,连忙用枪口示意她低头。 这个屋子,除了她,还有三个恐怖分子和一个伤者。这三个人都有枪,她必须得想一个办法,能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将自己的位置报出去。 她看了眼周围,说:“把他抬到沙发上去,然后打点水把他身上擦一下,对恢复有帮助。” 守着门口的恐怖分子把门锁上才敢来帮忙。 程迪趁着他们不注意,将兜里的黑色钢笔朝着窗外扔了出去。 那几名恐怖分子将伤者安顿好之后,举着枪让程迪待到角落里去,胡茬男问:“他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 “今天早上醒了一会儿,后来又晕倒了。”程迪挪了张椅子坐下,“你们也看见了,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了。” 胡茬男叹了口气,将桌子推过来,一股子狠劲儿得坐下去,程迪听着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想着,这车子都没开出去多久,维和兵们要是来找她也是容易的,只是周围废弃屋子和道路太多,或许他们也需要时间搜索。她拉紧大衣,将自己裹着,窗外飘起了小雪花,她的思绪飘荡,心也随之变得沉重而迷茫。 这下,总可以跟阿辰一起看北国的雪了! …… 另一边,维和特战队和政府军找到了他们开的那辆车,政府军随即展开了搜索。 维和特战队也决定分头行动。 风儿裹着雪花,隐约听到了耳边有呼啸而过的声音,萧辰走到车旁,盯着那似有若无的脚印,大部分被雪花覆盖,他无法看出那脚印朝向哪里。 他握紧因激愤而颤抖的手心,似在汲取力量。渐渐的,他抬起脚,一步步走向巷子里。他的眼神锐利而沉着,时刻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可能。道路两旁那残破不堪的建筑倒是被雪花裹得雪白,可墙壁上的弹孔依然很清晰。 渐渐的,他的脚步愈发急切。一丝阳光透过雪尘洒下,他终于发现了那雪堆里冒出来的黑色点。 他蹲下身拨开雪,认清了那是程迪的钢笔。 四周突然安静得出奇,周围渐渐看不到人影,只剩下一片雪白。他扭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窗户,小心翼翼靠近,抽出腿上挂着的匕首,轻轻在窗台上将积雪一点一点刮开。 里头还是看不太清,可直觉告诉他,程迪就在里面。 他俯下身子,缓慢靠近门口,正当他要往前冲的时候,肩膀突然被一个强有力手臂拉紧,回头猛然发起肘击,却被轻松化解。 戴维将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萧辰才将手收了回来。 戴维轻声道:“里面持枪的人就有三个,你一个人怎么对付他们?” 萧辰吐出一口气,没再正脸看他,而是盯着那扇劣迹斑斑的木门,“强攻。” 待两人做好了准备,戴维和萧辰便如两道迅猛的闪电,带着决然的气势冲向那扇紧闭的门。在接近的瞬间,他们侧身、抬脚,同时爆发出强大的冲击力,猛地踹向门。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门被狠狠地破开,木屑四溅。 冲入门内的一刹那,戴维如猎豹般迅捷地一个箭步向前,左手似铁钳般死死抓住一名恐怖分子持枪的手腕,右手紧握成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击其肘部。只听“咔嚓”一声,恐怖分子的手臂瞬间脱臼,伴随着一声惨叫,枪也随之掉落。 与此同时,萧辰身形如鬼魅般灵活地闪到一名恐怖分子身后,双手如铁钩般紧扣其脖子。紧接着,他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将这名恐怖分子狠狠地摔倒在地。而那胡茬男反应极其也迅速,在萧辰发动攻击的瞬间,他一个侧身避开,并同时举枪瞄准了戴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戴维身形如幻影般一闪,巧妙地避开了子弹。胡茬男见状,怒吼一声,如猛兽般向戴维扑了过来。戴维毫不退缩,与他展开了近身搏斗。两人的拳头如疾风骤雨般相互击打,每一次碰撞都发出沉闷的声响。 萧辰瞧见蜷缩在角落的程迪,松了口气迅速加入战斗。他看准时机,一个飞踢,如旋风般踢向胡茬男的后背。胡茬男一个趔趄,但很快稳住身形,继续与他们对抗。他的招式狠辣而刁钻,不断寻找着戴维和萧辰的破绽。 戴维和萧辰则紧密配合,他们一边抵挡着对方的攻击,一边寻找着反击的机会。在激烈的打斗中,戴维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萧辰的呼吸也变得略微急促,这一米八多的大块头,可真不是盖的。 终于,戴维抓住了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一个侧身闪过胡茬男的攻击,同时使出一记强有力的回旋踢,狠狠地踢中了他的腹部。胡茬男吃痛,动作瞬间迟缓下来。萧辰趁机而上,一个锁喉技将其紧紧锁住。胡茬男拼命挣扎,但在戴维和萧辰的强大压制下,他渐渐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戴维一拳狠狠砸向胡茬男的太阳穴,他终于安静了下去。 随后,萧辰和戴维合力将这三名恐怖分子一一拖了出去。 程迪缓缓站起身,注视着萧辰熟悉的身影,那是她许久不见的爱人,他还是那样英俊,只是对她来说,多了几分陌生。 她的眼睛渐渐湿润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涌上心头。 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梦境之中,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她的手微微颤抖,想要走上前去把他的面罩摘下来,却又有些胆怯,害怕那不是他。 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缓缓转过身来。 她知道,无论时光如何流转,他始终是她心中最柔软的角落,是她无法割舍的存在。 萧辰缓缓朝着她走过去,将面罩拉下。 看到他的脸那一刻,程迪再也绷不住了,所有的思念顷刻间汇聚成了河流。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终于,泪水如决堤般滚落下来。她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情感,任凭泪水肆意流淌。 她的哭声轻轻响起,那是一种压抑而又深沉的哭声,饱含着她对爱人深深的爱意与决心。她仿佛要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思念与痛苦,都通过这哭声释放出来。 萧辰将她紧紧抱进怀里,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她安静了下去,目光缓缓落在萧辰的脸上,那几道新增的疤痕显得格外刺眼。心疼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所有的千言万语到最后出口只剩下:“你脸上又添了几道伤疤。” 萧辰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将她嘴角的血迹轻轻擦了去,低声问:“疼了。”又将她额头的碎发捋至后方,“别怕,我在呢!” 戴维不忍心打扰他们,只安静得在门口站着,等其他的维和队员来将这三名恐怖分子押走。 萧辰将程迪带出了屋子,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仿佛无数的小精灵在空中翩翩起舞。大地渐渐被一层银装素裹,像是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毛毯。 程迪的目光却依然离不开萧辰,隐约还感觉有些不真实。 她轻轻问:“阿…阿辰…”这一声她是叫的得何其陌生,越到后面越拉低了声音。 萧辰看出了她的顾虑,抓着她的肩膀说:“你看看我,小迪,我是萧辰,我还活着。”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小迪,你知道我是军人,我需要服从命令。” 程迪不再过多问他,或许之前连安安都不知道他还活着。 “小迪,我送你回北坡城好不好?” 程迪脸色凝重道:“你呢?” “我们得留在北尔城。” “我会照顾自己的,我之后只待在医院里,不会再跑出来了。” 尽管戴维没叫他,可他也知道时间有些紧,他从兜里将那支钢笔拿出来,“拿着,这支笔别再弄丢了。” 她接过钢笔,问:“要走了吗?” 戴维靠了过来,说:“我联系了医院,他们已经赶过来了,放心萧。” 程迪跟戴维打了声招呼,再回头看了眼萧辰,“阿辰,这支笔是我之前给你当护身符用的,你带着。” “好。” 程迪目送着他们驱车离开。 可她心里,依然有些悲喜交加,或许,还是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番外 风吹来的方向(五) 在北尔城的战地医院里,程迪忙碌的身影在各个病房间穿梭。她面色凝重,却又透着坚韧与执着。 伤员们的呻吟声和痛苦的表情有时会让她心急如焚,她不停地为他们处理伤口、包扎换药…… 窗外,雪越下越大,狂风裹挟着雪花肆虐着。程迪不时停下手中的工作,望向远方,心中满是对萧辰的担忧。 晚上,她给母亲拨去了电话。 徐芝:“小迪啊,你最近在北国哪座城市呢?” 程迪顿了顿,吞吞吐吐得说出了“北尔城”三个字。 “什么?”徐芝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南方那几座城市没有医院要你吗?你真是哪里危险往哪里跑吗?你是不是傻啊孩子?” “妈…”程迪轻笑了声,“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阿辰他…我…我见到阿辰了。” 徐芝自然是不相信她,总觉得孩子傻了,语气立刻就温和了下来:“小迪,北国南方不是大部分城市都恢复建设了吗,妈妈就想着,去一趟,到时候你陪着妈妈好好逛一逛好不好?” “妈,北国现在还不适合旅游。”程迪找了处长椅子坐下,又将话题绕了回来:“阿辰他还活着,下次我打视频通话给你,让你也看看他。” 徐芝陪着程迪聊了许久,夜深了,雪更大了,她才将电话挂断。 鹿医生接了杯温水给程迪,见她顶着大雪还站着不动,于是鹿医生便故意咳了一声。 程迪回头见是她,抿唇拉紧了大衣。 “程医生不冷吗?” 程迪慢慢往鹿医生挪了几步,接过那杯温水,捧在手里,“正是因为太冷了,我才觉得那些战士太不容易。” 鹿医生歪头看着她,笑道:“在想那个维和兵男朋友?” “你怎么知道?” “那天我都看见了,我本来也在参与救援,可是看到你们两个那么亲密,我就没去打扰你。” 也许是分离的时间太长了,相逢的时间又太短,程迪总觉得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子放开心态去聊关于他的所有话题。 于是,她眯嘴笑了笑。 鹿医生又说:“最近总觉得你跟之前有点不太一样了呢,感觉要比以前爱笑了一些,人看起来也更加有精气神了点。” “你不知道,我跟他已经两年没见面了,现在总感觉有点陌生。” “害!”鹿医生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人呐,有些东西在第二次拥有之后才会觉得更加珍贵,现在你们都好好的,要想办法把缺失的时间给补回来。” 程迪轻轻点了点头。 几天后,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映照在程迪朦胧的睡眼上,带来一丝冬日特有的清冷。她坐起身,习惯性地望向窗外——大地披上了一层洁白无瑕的雪衣,树枝被雪覆盖,宛如银装素裹的雕塑,静谧而庄严。 战地医院的宿舍楼在雪中显得更加醒目,蓝色的联合国维和标志在白雪映衬下,更添几分和平的希冀。 在这一片肃穆之中,不远处的一栋居民屋却显得格外不同。那是一抹温暖的色彩,穿透了战争的阴霾——居民屋的门前挂满了彩带,窗棂上贴着喜庆的各种喜庆的元素… 即便是战火纷飞的岁月,人们依然怀揣着对幸福的渴望,在这不平凡的日子里,勇敢地举行婚礼,仿佛是对生活最坚定的宣誓。 正当程迪沉浸在这一幕奇异的对比中时,门轻轻被敲响,随后鹿医生那熟悉的声音响起:“程医生,起来了吗?今天外面的世界有点不一样,我想你应该去看看,有人要结婚了,今天是一个难得的好日子,你也去放松一下!” 程迪微笑着拉开门,鹿医生的笑容如同窗外的阳光一样温暖。“鹿医生,早。”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穿上了厚衣服,跟着鹿医生去了结婚的街道。 她拿出手机,想给萧辰发信息,却又将手机息屏,几天过去了,他也没有联系过她,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鹿医生倒是很敏锐得看出了她在想什么:“程医生,你想联系他,你就发给他。” 程迪便发了一句话过去。 “你今天还好吗?” 没想到那头很快就回了信息:“我任务结束了,我们过去休整,我去找你。” 程迪终于舒了口气。 雪花依旧在空中轻盈地舞动,程迪站在居民楼入口,脚下的雪被踩出了细碎的声响,她的眼神穿过纷飞的雪花,望向远方。 就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一个身影渐渐清晰,踏着雪地,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足迹。 他身穿整齐的军装,军绿色的大衣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粒,显得格外庄重。面罩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只露出深邃的眼眸。 这两年的时间,像是一条无法跨越的河,让彼此之间多了几分生疏。但当那个人真正出现在眼前,所有的犹豫和顾虑瞬间烟消云散。 程迪的心跳加速,情感如潮水般涌来,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与渴望。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雪花在她的奔跑中四散飞舞,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 她猛地扑进他的怀抱,双臂紧紧环绕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膛,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那混合着雪的气息和属于他的独特味道。 那是安心、是归属,是无论世界如何变迁都不曾改变的熟悉感。泪水悄悄滑落,融进了他们相拥的温暖之中,无声地诉说着这两年来的思念与等待。在这一刻,所有的话语都显得多余,只有这份拥抱,足以弥补一切空缺。 萧辰缓缓地取下了面罩,露出了他略显苍白却依然俊朗的脸庞。雪花在他睫毛上轻轻停留,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而颤抖着落下。 他们互相吸吮着对方的嘴唇… 不久,一句“对不起”从他口中轻轻吐出,声音里满是温柔与歉疚,如同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的眼神里有着太多未曾言说的故事,深邃而又复杂,仿佛在诉说着这段时间里的无奈与挣扎。 即便经历了风霜,萧辰的寸头依然保持着军人特有的板正,每一根发丝都似乎在彰显着他的坚韧与自律。 在光的照耀下,寸头的轮廓显得更加鲜明,映衬得他的下巴线条更为刚毅。这样的他,即便是简单的站立,也如同松柏一般,挺拔而不屈,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意。 这简短的道歉,伴随着他温暖的怀抱,仿佛成了最有力的安慰,让程迪感受到,无论时光如何更迭,那份属于他们的默契与情感,始终如一。 “回来就好。”程迪拉紧了自己的大衣,盯着萧辰看了一会儿,说:“以前的事情我们都不过问,你只要知道我在,你也在就够了。” “好…”他又将程迪抱进了怀里。 随后,程迪引领着萧辰,穿越了战乱地区那布满疮痕的街道,来到了一处难得的宁静角落。这里,一场简约的西式婚礼正在进行,仿佛是战火纷飞中的一抹温柔的绿洲。 婚礼现场布置得既简单又温馨,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几束从废墟中顽强生长出的野花被细心地编织成花环,挂在简易的木制拱门上,象征着生命不息的希望。 一张由几块木板拼凑起来的长桌上铺着一条洗净的白色桌布,上面摆放着手工制作的蜡烛,它们微弱但坚定的光芒,在风中摇曳,为这个特殊的场合增添了几分神圣感。 新郎穿着一套有些旧但仍打理得干净整洁的西装,新娘则是一袭手工缝制的简约白裙,她的头发被简单地扎起,仅用一朵野花作为装饰,朴素中透出不凡的美。 宾客不多,都是些附近的居民,他们脸上洋溢着真挚的笑容,尽管衣衫破旧,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充满了对新人的祝福和对未来和平日子的憧憬。 孩子们兴奋地在四周奔跑嬉戏,他们的笑声清脆悦耳,为这个简朴的婚礼添上了最动听的背景音乐。 鹿医生也见到了萧辰,觉得两人真的是般配得很:“你们两个,天选cp啊!给我狠狠幸福下去。” 程迪抿唇扭头看了看萧辰,会心一笑。 仪式开始时,一位年长的居民临时充当了牧师的角色,他的话语虽不华丽,但却字字句句充满力量,讲述着爱与承诺在艰难时刻的重要性。 鹿医生说:“新郎是政府军,也是劫后余生,之前因为受了很重的伤,一直退居二线,现在伤好了,参与了北坡城的战争,如今又来了阿尔城,碰上了以前就喜欢的大学同学。” 程迪见新娘站姿笔直,肩膀自然向后拉,便也觉得这新娘不一般,她说:“新娘看起来也像军人。” “是!看得出来。”鹿医生抱着双手靠在墙上,说:“是军人,比新郎高一点。” 新郎新娘交换誓言时,他们的手紧紧相握,仿佛是在向世界宣告,即使在黑暗的日子里,爱依旧能绽放出最灿烂的光芒。 婚礼结束时,大家围成一个圈,手拉着手,共同唱起了传统的祝福歌。歌声在这片饱受战争摧残的土地上回荡,传递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与坚韧。 萧辰和程迪站在人群中,被这份简单而纯粹的幸福深深触动… 婚礼结束,萧辰牵着程迪去了集市,因为大雪的缘故,集市显得比往常冷清许多,只有少数几个摊位坚持开张,贩售着必需的生活用品和一些耐寒的蔬菜。 商贩们裹着厚重的棉衣,不时呵气搓手,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化作一缕轻烟。摊位上的商品也被白雪点缀,透出一种别样的静谧美。 萧辰问:“你家里还好吗?” “挺好的,小杰上了军校。” 萧辰有些吃惊,却又没有表现得太明显,“是他自己的选择吗?” “受你影响!” 萧辰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有些欲言又止,随后,他露出了八颗大白牙。 “小迪,我对国家,对军队的义务已经尽完了,接下来就是对你,回去之后,我们结婚好不好?” 程迪的脸颊在寒风中泛起了红晕,她的眼神里满是惊喜与感动。雪花继续在空中舞动,仿佛连天气也变得温柔起来,为这一刻增添了几分梦幻色彩。 她凝视着萧辰,那双充满深情的眼睛仿佛能说话,轻声却坚定地回应道:“阿辰,我等很久了。” 萧辰听后,嘴角扬起一抹幸福的微笑,两人手心的温度在冷空气中交融,传递着彼此的温暖与决心。 萧辰和程迪并肩走在被雪覆盖的小道上,他们的呼吸化作一团团白雾,脚步声在静寂的集市上显得格外清晰。 经过一处破旧不堪的房子,房顶的瓦片间积雪斑驳,木门吱呀作响,似乎在风雪中诉说着过往的故事。 程迪停下脚步,目光停留在那精美的小耳环上,萧辰很细心得发现了,连忙问:“老板,这个要多少钱?” 商贩用手比划了一下。 萧辰就递过去了纸钱。 “我帮你戴上。” 程迪说:“等下要工作呢!不能戴饰品。” “那你待会儿再拿下来呗!” 萧辰小心翼翼地从精致的小盒中取出那对闪耀着柔和光芒的耳环,它们在冬日微弱的阳光下折射出细腻的光芒,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他温柔地倾身向前,轻轻地托起程迪的一缕发丝,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珍贵的艺术品。 程迪正沉浸在幸福的微光中,手机屏幕映照出耳环的璀璨,她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然而,这份宁静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撕裂。 一个手持利刃的身影从摊位拐角猛然窜出,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了雪地的静谧,几个无辜的路人瞬间倒下,惊恐与混乱迅速蔓延。 萧辰的反应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他迅速将程迪护在身后,雪地上,他的影子拉长,显得格外坚定。 面对持刀逼近的恐怖分子,萧辰并未退缩。在那人即将靠近的一刹那,他猛地向前一步,一个箭步跃至对方身旁,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利用对方攻击的破绽,精准地抓住对方手腕,一个巧妙的旋转,伴随着关节咔嚓的响声,那把刀无声落地。 紧接着利用体重优势和敏捷的身手,一记凌厉的膝击直击对方腹部,一个过肩摔,将恐怖分子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雪地上,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多余。 雪地上,只留下一串串急促而又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逐渐散去的紧张气氛。 程迪立刻拿出止血器具上前帮助伤者。 周围的人群在短暂的震惊后爆发出阵阵掌声,而萧辰则紧紧拥住程迪,给予她最坚实的安慰:“没事了!” 雪花继续缓缓飘落,覆盖了方才的纷乱与恐惧,留下一片安宁与温暖。 程迪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联系了医院。 萧辰和程迪并肩站在雪地的路边,他们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坚毅。刚刚过去的那一幕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此刻随着救护车的远去渐渐平息。 雪花缓缓飘落在他们的肩头,仿佛大自然也在静默地致敬。 “每次执行任务,”萧辰开口,声音沉稳而深邃,“都让我深刻体会到,人的生命是既脆弱又坚韧。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它摇曳的边缘,给予最坚定的支持。” 程迪轻轻点头,目光追随着救护车尾灯留下的红色轨迹,直至它完全融入白雪。“在这条无常的边线上行走,”她的话语温柔却充满力量,“我们见证了太多别离,也参与了无数生命的延续。它教会我,即使世界满目疮痍,爱与希望永远不会熄灭。” 两人之间流转着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那是无数次共同经历生死考验后形成的深厚联结。 雪地里,两双靴子踏出的足迹交错重叠。 “不论前路如何坎坷,只要我们还站在这里,就没有什么是克服不了的。” 程迪回应:“像是做了一场梦 一场很久很久的梦…” 雪继续下着,覆盖了他们身后的足迹,但两人的心中却是一片明亮与温暖。 番外 风吹来的方向(五) 在北尔城的战地医院里,程迪忙碌的身影在各个病房间穿梭。她面色凝重,却又透着坚韧与执着。 伤员们的呻吟声和痛苦的表情有时会让她心急如焚,她不停地为他们处理伤口、包扎换药…… 窗外,雪越下越大,狂风裹挟着雪花肆虐着。程迪不时停下手中的工作,望向远方,心中满是对萧辰的担忧。 晚上,她给母亲拨去了电话。 徐芝:“小迪啊,你最近在北国哪座城市呢?” 程迪顿了顿,吞吞吐吐得说出了“北尔城”三个字。 “什么?”徐芝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南方那几座城市没有医院要你吗?你真是哪里危险往哪里跑吗?你是不是傻啊孩子?” “妈…”程迪轻笑了声,“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阿辰他…我…我见到阿辰了。” 徐芝自然是不相信她,总觉得孩子傻了,语气立刻就温和了下来:“小迪,北国南方不是大部分城市都恢复建设了吗,妈妈就想着,去一趟,到时候你陪着妈妈好好逛一逛好不好?” “妈,北国现在还不适合旅游。”程迪找了处长椅子坐下,又将话题绕了回来:“阿辰他还活着,下次我打视频通话给你,让你也看看他。” 徐芝陪着程迪聊了许久,夜深了,雪更大了,她才将电话挂断。 鹿医生接了杯温水给程迪,见她顶着大雪还站着不动,于是鹿医生便故意咳了一声。 程迪回头见是她,抿唇拉紧了大衣。 “程医生不冷吗?” 程迪慢慢往鹿医生挪了几步,接过那杯温水,捧在手里,“正是因为太冷了,我才觉得那些战士太不容易。” 鹿医生歪头看着她,笑道:“在想那个维和兵男朋友?” “你怎么知道?” “那天我都看见了,我本来也在参与救援,可是看到你们两个那么亲密,我就没去打扰你。” 也许是分离的时间太长了,相逢的时间又太短,程迪总觉得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子放开心态去聊关于他的所有话题。 于是,她眯嘴笑了笑。 鹿医生又说:“最近总觉得你跟之前有点不太一样了呢,感觉要比以前爱笑了一些,人看起来也更加有精气神了点。” “你不知道,我跟他已经两年没见面了,现在总感觉有点陌生。” “害!”鹿医生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人呐,有些东西在第二次拥有之后才会觉得更加珍贵,现在你们都好好的,要想办法把缺失的时间给补回来。” 程迪轻轻点了点头。 几天后,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映照在程迪朦胧的睡眼上,带来一丝冬日特有的清冷。她坐起身,习惯性地望向窗外——大地披上了一层洁白无瑕的雪衣,树枝被雪覆盖,宛如银装素裹的雕塑,静谧而庄严。 战地医院的宿舍楼在雪中显得更加醒目,蓝色的联合国维和标志在白雪映衬下,更添几分和平的希冀。 在这一片肃穆之中,不远处的一栋居民屋却显得格外不同。那是一抹温暖的色彩,穿透了战争的阴霾——居民屋的门前挂满了彩带,窗棂上贴着喜庆的各种喜庆的元素… 即便是战火纷飞的岁月,人们依然怀揣着对幸福的渴望,在这不平凡的日子里,勇敢地举行婚礼,仿佛是对生活最坚定的宣誓。 正当程迪沉浸在这一幕奇异的对比中时,门轻轻被敲响,随后鹿医生那熟悉的声音响起:“程医生,起来了吗?今天外面的世界有点不一样,我想你应该去看看,有人要结婚了,今天是一个难得的好日子,你也去放松一下!” 程迪微笑着拉开门,鹿医生的笑容如同窗外的阳光一样温暖。“鹿医生,早。”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穿上了厚衣服,跟着鹿医生去了结婚的街道。 她拿出手机,想给萧辰发信息,却又将手机息屏,几天过去了,他也没有联系过她,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鹿医生倒是很敏锐得看出了她在想什么:“程医生,你想联系他,你就发给他。” 程迪便发了一句话过去。 “你今天还好吗?” 没想到那头很快就回了信息:“我任务结束了,我们过去休整,我去找你。” 程迪终于舒了口气。 雪花依旧在空中轻盈地舞动,程迪站在居民楼入口,脚下的雪被踩出了细碎的声响,她的眼神穿过纷飞的雪花,望向远方。 就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一个身影渐渐清晰,踏着雪地,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足迹。 他身穿整齐的军装,军绿色的大衣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粒,显得格外庄重。面罩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只露出深邃的眼眸。 这两年的时间,像是一条无法跨越的河,让彼此之间多了几分生疏。但当那个人真正出现在眼前,所有的犹豫和顾虑瞬间烟消云散。 程迪的心跳加速,情感如潮水般涌来,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与渴望。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雪花在她的奔跑中四散飞舞,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 她猛地扑进他的怀抱,双臂紧紧环绕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膛,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那混合着雪的气息和属于他的独特味道。 那是安心、是归属,是无论世界如何变迁都不曾改变的熟悉感。泪水悄悄滑落,融进了他们相拥的温暖之中,无声地诉说着这两年来的思念与等待。在这一刻,所有的话语都显得多余,只有这份拥抱,足以弥补一切空缺。 萧辰缓缓地取下了面罩,露出了他略显苍白却依然俊朗的脸庞。雪花在他睫毛上轻轻停留,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而颤抖着落下。 他们互相吸吮着对方的嘴唇… 不久,一句“对不起”从他口中轻轻吐出,声音里满是温柔与歉疚,如同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的眼神里有着太多未曾言说的故事,深邃而又复杂,仿佛在诉说着这段时间里的无奈与挣扎。 即便经历了风霜,萧辰的寸头依然保持着军人特有的板正,每一根发丝都似乎在彰显着他的坚韧与自律。 在光的照耀下,寸头的轮廓显得更加鲜明,映衬得他的下巴线条更为刚毅。这样的他,即便是简单的站立,也如同松柏一般,挺拔而不屈,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意。 这简短的道歉,伴随着他温暖的怀抱,仿佛成了最有力的安慰,让程迪感受到,无论时光如何更迭,那份属于他们的默契与情感,始终如一。 “回来就好。”程迪拉紧了自己的大衣,盯着萧辰看了一会儿,说:“以前的事情我们都不过问,你只要知道我在,你也在就够了。” “好…”他又将程迪抱进了怀里。 随后,程迪引领着萧辰,穿越了战乱地区那布满疮痕的街道,来到了一处难得的宁静角落。这里,一场简约的西式婚礼正在进行,仿佛是战火纷飞中的一抹温柔的绿洲。 婚礼现场布置得既简单又温馨,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几束从废墟中顽强生长出的野花被细心地编织成花环,挂在简易的木制拱门上,象征着生命不息的希望。 一张由几块木板拼凑起来的长桌上铺着一条洗净的白色桌布,上面摆放着手工制作的蜡烛,它们微弱但坚定的光芒,在风中摇曳,为这个特殊的场合增添了几分神圣感。 新郎穿着一套有些旧但仍打理得干净整洁的西装,新娘则是一袭手工缝制的简约白裙,她的头发被简单地扎起,仅用一朵野花作为装饰,朴素中透出不凡的美。 宾客不多,都是些附近的居民,他们脸上洋溢着真挚的笑容,尽管衣衫破旧,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充满了对新人的祝福和对未来和平日子的憧憬。 孩子们兴奋地在四周奔跑嬉戏,他们的笑声清脆悦耳,为这个简朴的婚礼添上了最动听的背景音乐。 鹿医生也见到了萧辰,觉得两人真的是般配得很:“你们两个,天选cp啊!给我狠狠幸福下去。” 程迪抿唇扭头看了看萧辰,会心一笑。 仪式开始时,一位年长的居民临时充当了牧师的角色,他的话语虽不华丽,但却字字句句充满力量,讲述着爱与承诺在艰难时刻的重要性。 鹿医生说:“新郎是政府军,也是劫后余生,之前因为受了很重的伤,一直退居二线,现在伤好了,参与了北坡城的战争,如今又来了阿尔城,碰上了以前就喜欢的大学同学。” 程迪见新娘站姿笔直,肩膀自然向后拉,便也觉得这新娘不一般,她说:“新娘看起来也像军人。” “是!看得出来。”鹿医生抱着双手靠在墙上,说:“是军人,比新郎高一点。” 新郎新娘交换誓言时,他们的手紧紧相握,仿佛是在向世界宣告,即使在黑暗的日子里,爱依旧能绽放出最灿烂的光芒。 婚礼结束时,大家围成一个圈,手拉着手,共同唱起了传统的祝福歌。歌声在这片饱受战争摧残的土地上回荡,传递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与坚韧。 萧辰和程迪站在人群中,被这份简单而纯粹的幸福深深触动… 婚礼结束,萧辰牵着程迪去了集市,因为大雪的缘故,集市显得比往常冷清许多,只有少数几个摊位坚持开张,贩售着必需的生活用品和一些耐寒的蔬菜。 商贩们裹着厚重的棉衣,不时呵气搓手,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化作一缕轻烟。摊位上的商品也被白雪点缀,透出一种别样的静谧美。 萧辰问:“你家里还好吗?” “挺好的,小杰上了军校。” 萧辰有些吃惊,却又没有表现得太明显,“是他自己的选择吗?” “受你影响!” 萧辰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有些欲言又止,随后,他露出了八颗大白牙。 “小迪,我对国家,对军队的义务已经尽完了,接下来就是对你,回去之后,我们结婚好不好?” 程迪的脸颊在寒风中泛起了红晕,她的眼神里满是惊喜与感动。雪花继续在空中舞动,仿佛连天气也变得温柔起来,为这一刻增添了几分梦幻色彩。 她凝视着萧辰,那双充满深情的眼睛仿佛能说话,轻声却坚定地回应道:“阿辰,我等很久了。” 萧辰听后,嘴角扬起一抹幸福的微笑,两人手心的温度在冷空气中交融,传递着彼此的温暖与决心。 萧辰和程迪并肩走在被雪覆盖的小道上,他们的呼吸化作一团团白雾,脚步声在静寂的集市上显得格外清晰。 经过一处破旧不堪的房子,房顶的瓦片间积雪斑驳,木门吱呀作响,似乎在风雪中诉说着过往的故事。 程迪停下脚步,目光停留在那精美的小耳环上,萧辰很细心得发现了,连忙问:“老板,这个要多少钱?” 商贩用手比划了一下。 萧辰就递过去了纸钱。 “我帮你戴上。” 程迪说:“等下要工作呢!不能戴饰品。” “那你待会儿再拿下来呗!” 萧辰小心翼翼地从精致的小盒中取出那对闪耀着柔和光芒的耳环,它们在冬日微弱的阳光下折射出细腻的光芒,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他温柔地倾身向前,轻轻地托起程迪的一缕发丝,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珍贵的艺术品。 程迪正沉浸在幸福的微光中,手机屏幕映照出耳环的璀璨,她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然而,这份宁静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撕裂。 一个手持利刃的身影从摊位拐角猛然窜出,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了雪地的静谧,几个无辜的路人瞬间倒下,惊恐与混乱迅速蔓延。 萧辰的反应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他迅速将程迪护在身后,雪地上,他的影子拉长,显得格外坚定。 面对持刀逼近的恐怖分子,萧辰并未退缩。在那人即将靠近的一刹那,他猛地向前一步,一个箭步跃至对方身旁,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利用对方攻击的破绽,精准地抓住对方手腕,一个巧妙的旋转,伴随着关节咔嚓的响声,那把刀无声落地。 紧接着利用体重优势和敏捷的身手,一记凌厉的膝击直击对方腹部,一个过肩摔,将恐怖分子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雪地上,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多余。 雪地上,只留下一串串急促而又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逐渐散去的紧张气氛。 程迪立刻拿出止血器具上前帮助伤者。 周围的人群在短暂的震惊后爆发出阵阵掌声,而萧辰则紧紧拥住程迪,给予她最坚实的安慰:“没事了!” 雪花继续缓缓飘落,覆盖了方才的纷乱与恐惧,留下一片安宁与温暖。 程迪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联系了医院。 萧辰和程迪并肩站在雪地的路边,他们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坚毅。刚刚过去的那一幕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此刻随着救护车的远去渐渐平息。 雪花缓缓飘落在他们的肩头,仿佛大自然也在静默地致敬。 “每次执行任务,”萧辰开口,声音沉稳而深邃,“都让我深刻体会到,人的生命是既脆弱又坚韧。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它摇曳的边缘,给予最坚定的支持。” 程迪轻轻点头,目光追随着救护车尾灯留下的红色轨迹,直至它完全融入白雪。“在这条无常的边线上行走,”她的话语温柔却充满力量,“我们见证了太多别离,也参与了无数生命的延续。它教会我,即使世界满目疮痍,爱与希望永远不会熄灭。” 两人之间流转着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那是无数次共同经历生死考验后形成的深厚联结。 雪地里,两双靴子踏出的足迹交错重叠。 “不论前路如何坎坷,只要我们还站在这里,就没有什么是克服不了的。” 程迪回应:“像是做了一场梦 一场很久很久的梦…” 雪继续下着,覆盖了他们身后的足迹,但两人的心中却是一片明亮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