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故》 第1章 人间世故 洪氏兄弟的祖籍在山西,具体是哪个县,哪个村,那就不清楚了,但两人的出生地是在运城。 运城,东峙中条山,北倚吕梁山,西、南则与陕西的渭南和河南的三门峡隔黄河相望,山环水绕,物美地肥,挺安逸的地方。 兄弟俩的出生地既然是在山西运城,又何以落户在冀中平原上的何集村了呢?这就要从农历辛亥年(清宣统三年),即公元一九一一年初冬开始说起了。两兄弟的爹名叫洪大年,是个生意人,他在运城福字街上有一家当铺,十多年前他携已怀有身孕的妻子于静霞从太原来到了运城,两人盘下了挨着街口带大宅院的门店,安顿下来不久,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诞生了,夫妇俩给孩子起名叫洪金华,二人喜得贵子,洪大年特意买了一棵枣树苗,他说,这棵枣树种在屋门的左面,等有了第二个孩子就再买一棵种到屋门的右面,两棵树就是守家护院的一对门神,四年后,第二个孩子出世了,夫妇俩给次子起名叫洪金民,洪大年果然又买来一棵枣树苗,种在了房门的另一端。斗转星移,时光荏苒,十几年过去,两兄弟长大了,院子里的枣树不光长高了,树上结的枣子他们也都吃了好几年, 两兄弟打小各有爱好,老大洪金华喜文,老二洪金民爱武,洪掌柜也是根据俩儿子的喜好因人施教,分别在城里给两兄弟请了私塾先生和镖局的武术教头,洪大年是希望长子将来能金榜题名,次子考中武举,文能治国,武可安邦,个个都能升官发财,光宗耀祖。于静霞说:“你谋划的可是真好,就不知你洪家祖坟会不会冒出这股青烟。”可不管怎么说,有追求总比没想法的强,一个满腹经纶,才高八斗;一个强身健体,保家护院。兄弟俩也互补短处,洪金华跟武术教头学习太极拳,洪金民跟私塾先生识字读书。于静霞要求不高,当然,她也希望俩儿子都能出人头地,母凭子贵,谁不想呀,想归想,眼下,长子也才十三岁,次子十岁还没冒头,这日子还得掰着手指头一天一天的过。 这一日的后半晌,一位中年汉子来到洪记当铺,这汉子自称叫季满天,他说自己带来了一个宋代玉器,烦请洪掌柜帮忙鉴定一下,待鉴定后,再考虑是卖还是当。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季满天衣衫不整,长辫盘头,面带疲惫,只是眼神有点刺人。洪大年笑而不语:这汉子十有八九又是被人忽悠着买了赝品、明明上当受骗了还自以为是得到了个宝贝在做着发财梦呢。洪大年开当铺多年,这种冤大头他见的不少,洪大年示意他把“宋代玉器”拿出来给他瞧瞧,季满天从怀里掏出了一件玉器,洪大年接过来一看,这是一件玉璜,仔细端详,他吸了口气,这人带来的玉璜还真是个老物件,是不是宋代玉璜,洪大年不敢妄断,但从制作玉璜的这块玉的材质来看,无论是皮壳还是包浆或是熟糯度,至少玉是块老玉,鉴定完后,洪大年实话实说,玉璜的材质是块老料,而下面这句话却是昧着良心了:“玉璜有做旧的痕迹。”,他想低价买下这件玉璜,也只能这么说了。古董交易就是买卖双方斗智斗勇的过程,那是行家里手之间的博弈。洪大年看的出来,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非但对自己手上的玉璜一无所知,而且,已是饥寒交迫,走投无路。洪大年先声明,本店不押此物,如果要卖,看在这是块老玉的份上,他倒是可以出十个大洋。季满天急了,脱口而出:“这可是宋代帝王的随葬品,才值十个大洋!”这是盗墓贼亲口所言,否则,他也不会对盗墓贼心生歹意。洪大年冷冷一笑:宋代帝王陵里的随葬品?既然如此,那还用的着拿到他这里来鉴定吗?简直是在胡说八道!洪大年讥讽他:“到当铺来的顾主都说自己的物件要么是出土文物,要么就是祖传之宝,你更夸张,直接掘了宋代帝王陵!”, 季满天脸色陡变,心想,说出得到此物的经过,吓死你!眼见气氛骤然紧张,和气生财这四个字起了作用,洪大年赶紧作揖赔罪:“方才言语多有冒犯,还望这位爷息怒。”为表歉意,他斟上茶递到中年汉子的手上,季满天一口气喝干了杯中茶,放下杯子,人也平静了许多,他抹了一下嘴说:“就应了你。”。这汉子倒是个爽快人,想必他已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洪大年转身从柜上取出十个大洋给了他,季满天拿上大洋,甩下一句:“后会有期!”便匆匆而去。 洪大年见中年汉子已消失在门外,这才又一次细观手中之物,他暗自思忖,真像中年汉子所说这是宋代帝王的随葬品,把玉璜拿去京城琉璃厂,八百大洋都挡不住。洪大年兴奋了,这等好事,几年都难得碰到一回,他攥着玉璜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洪大年的心情才平静下来,今天可以歇业了,他过去关好店门,然后,拿上玉璜,快步去了后院,他这是给夫人报喜去了。洪大年哪里知道,此时,他已经开始向黄泉路上迈出了脚步。 其实,就在季满天从洪大年手上接过十块大洋的的那一刻起,已是怒火中烧,他再次起了杀心。第一次是盗墓贼酒后失言,说他身上有件玉器是宋代帝王的随葬品,并且还说,这块玉器是他和同伙钻进帝王陵在棺椁里找到的。当真?他不信,一定要盗墓贼拿出来让他也开开眼,盗墓贼不肯,两人便扭打起来,扭打过程中,季满天起了杀心,用酒瓶子把盗墓贼给砸死了,他从盗墓贼身上翻出玉器,慌张的逃离了现场,警署得到报案,派出警员四处捉拿他,季满天东躲西藏,实在无处匿身了,只好舍家弃口仓惶外逃,他打算到古城西安去,各地的古董商在那里几乎都开设了商号,不愁找不到大买家,他想的是,等玉器出手赚到了钱,便捎信让家眷过来,以后,他隐姓埋名,跟一家人就在西安生活了。 一路车马劳顿,到了运城,季满天身上除了一件玉器,已再无分文,于是,便在运城街上漫无目的的瞎转悠,此时,他已是饥肠辘辘,精疲力尽,本想着去西安,看来那已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了,季满天动起了玉器的念头:这物件即不当吃,也不当喝,总不能揣着它饿殍街头。他打算在当地找个古玩店,让行家给玉器估个价。这运城虽然不大,却是历史悠久,底蕴厚重,一地可跨两省,“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保不齐就有识货的土财主愿意出大价钱呢,古董就是这样,在行家眼里,它就是块宝,在外行人的眼里,它就是根草,季满天属于后者,这件玉器看上去老气横秋,摸上去疙疙瘩瘩,要不是盗墓贼说这是宋代帝王的随葬品,白给他都不要,更别说图财害命了,季满天相信,这件宋代玉器,肯定价值不菲,否则,盗墓贼也不会把它当宝贝一样随身携带着了。打定主意,季满天欲向路人打探哪里有古玩店,又犹豫了,他可是身背命案的在逃犯,而且,是因抢劫这件宋代玉器才杀的盗墓贼,只怕官府早已向省内各地的古董市场或古玩店发出带有他画像的缉拿令了,他人还没跨出省,现在带着玉器去,人赃俱在,岂不是自投罗网去了吗,季满天倒吸了一口气,这可如何是好,他边走边想,不知不觉来到了福字街,一抬头,看到了门上挂有洪记招牌的当铺,季满天顿时眼前一亮,真是饿昏了头,他怎么就没有想到来当铺呢,季满天对当铺的经营方式还是略知一二:凡是有点价值的东西都可以放在当铺作抵押,赊些现钱,过时不来赎,那便是死当,抵押物就归属当铺了,季满天决定用玉器做抵押,已经两天粒米未沾了,先抵些大洋来赶紧去填饱肚子,等以后再想办法搞到钱把玉器赎出来,他暗自得意,官府做梦也不会想到他这个杀人犯会来到运城的当铺,而且还把物证抵押在了此处 ,这可比放在他身上安全多了,想到这里,季满天抬脚便走进了洪记当铺。 季满天哪里想得到,自己的如意算盘被店主戳穿了,洪掌柜以玉器有做旧的痕迹为由,拒绝抵押,还蹦出个歪理,什么寒从脚上生,货到街头死,但又给他指明了一条路,洪掌柜说他可以出十块大洋买下这块玉器。这是一条路吗,明明就是一个坑,坑人的坑。季满天明白了,洪掌柜是因为看出他已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所以才只肯出十块大洋。季满天告诉洪掌柜,这玉器可是宋代帝王的陪葬品,他要让洪掌柜明白,这玉器价值不菲,别把他当傻子,结果回应他的是嗤之以鼻外加一顿讥讽,季满天算是看出来了,洪掌柜摆明是要讹他,而且,笃定他擎等着这钱添饱肚子呢。季满天本来就是草莽之人,能有这耐性已经是极限了,季满天暗暗发狠,跟他玩心眼儿,等着,他要让这家伙见不到明天的日头,反正他已有命案在身,也不在乎再多背负一条人命,他不光要让这家伙家破人亡,还要让他人财两空!拿定主意,季满天从洪掌柜的手上接过大洋,撂下一句话:“后会有期!”,在他扭身往外走的时候,脸色阴鹜,再见面,定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走着瞧 ! 季满天从当铺出来,到附近的铁器作坊买了一把短刀,又要了块松明,随即走进了与当铺一街之隔的客栈里。季满天刚安顿下来,就让店堂伙计赶紧给他上酒上菜,一顿胡吃海喝之后,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一觉醒来,已是夜深人静了,中年汉子起身喝了一碗水,他望着窗外的残星冷月,开始策划今晚的行动。 临近子夜,季满天为出门开始做准备了,他把长辫缠在头上,系好绑腿,又在床边撕下一块布蒙在脸上,最后,掖了掖腰间的短刀,这才出了客栈,此时,天上无光,地下无亮,街里一片黢黑,不见一个人影,季满天暗暗高兴,真乃天助我也,他来到一棵树下,看了一眼对面的福字街,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快速穿过了街道,初冬的夜晚,寒风瑟瑟,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和挂在树枝上干枯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外,一条街道,寂静的瘆人。季满天先来到了当铺的大门前,发现大门是被反锁了,而且是铁门栓上加了把锁,除非是砸门,否则根本弄不开,中年汉子四下里看看,当铺是在街口上,它的侧面应该有院墙。季满天从当铺门前绕了过去,果然,一堵围墙临街而立,季满天明白了,围墙里面的院子,前面是当铺,后面是住家,季满天来到墙下,运了运气,然后,双手抠住墙缝,三下两下,便窜上了墙头,紧跟着,纵身一跃,跳进了院里,他蹲在墙根观察了一下,见没有惊动房内的人,便弓腰快速奔向了当铺,季满天是想先把他那件玉器拿回来,顺当的话,他也不想取洪掌柜的性命了,商人嘛,无奸不商,再说,只要玉器到手了,他不也白捞了十块大洋嘛,拿到玉器,此地已不可久留,他要连夜赶往西安。季满天轻松的打开了当铺的后门, 店内黢黑一片,他定了定眼神儿,从怀里掏出松明和洋火,点着松明,季满天用手挡住火光,来到柜台里面,他把松明放到柜面上,用短刀撬开柜锁,开始找那件玉器,季满天把柜台所有的抽匣都翻遍了,非但没有那件玉器,甚至就连一块大洋都没有,他只找出了一些账本和放在当铺做抵押的毛皮和服装。季满天明白了,洪掌柜一定是把那件玉器放到了他的房间里,季满天决定闯进去,威逼不成,他就杀人灭口,既然要灭口,那就杀他全家!季满天吹灭松明,从后面走出当铺,穿过院子,来到了住宅的门前,他俯首贴耳,听着房内的动静 ,季满天想的是,最好是把玉器偷出来,这样彼此都相安无事,但前提是这扇门要好开,而且,进去又没有惊动他们,季满天后悔没整点蒙汗药,有了那玩意儿,他用竹筒往屋里一吹,只消拿上玉器走人,正想着,听到房子的东屋有人在说话。 洪大年和夫人住在东屋,西屋住的是两个孩子。洪大年有些兴奋,一直碾转在炕上睡不着。后半晌,中年汉子离开当铺后,洪大年便拿着玉璜来到后院把事情对夫人于静霞说了,于静霞也挺高兴,毕竟这段时间当铺生意惨淡。洪大年说他打算到京城去一趟,这宋代玉璜找到大买主就可以卖个好价钱,往少里估计,都不会低于八百大洋。于静霞劝他:“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路上不安全,还是就地卖给龙门献,少赚点也比她在家里担惊受怕的强。”。龙门献是运城老字号的古董商,经常往返于西安、太原,跟京城的大古董商交往密切。洪大年说:“要卖给他,那可是要少赚不少钱呢。”“人重要,还是钱重要,再说,你用十个大洋买了一个宋代玉璜,一倒手,就能赚那么多大洋,卖你玉璜的那个汉子知道了,不知会怎么懊悔呢,你就知足。”夫人这番话让他心情大悦:“也对,”,洪大年拿起玉璜,便去了龙门献的家。龙门献家气派的的门楼子前停着三辆马车,家丁正从院里搬出箱子一个一个往马车上放,龙门献站在一旁指挥着。洪大年绕过马车,拿出包在手帕里的玉璜来到他身边说:“龙掌柜,您这是要搬家呀。”龙门献五十来岁,一脸络腮胡子,头戴一顶皮帽,身穿毛皮大氅,他两手揣在袖筒里,目不斜视,只问道:“来此何干?”洪大年扬扬手说他这里有件宋代玉璜,想请他过下目,不知此时他可否感兴趣。龙门献点下头,洪大年打开手帕,把玉璜捧到了他的面前,龙门献看到手帕里的玉璜,从袖口抽出手来,他拿起玉璜仔细查看,然后,把玉璜还给洪大年,邀请他到屋里去谈,龙门献扭头对干活的人说,箱里都是贵重物品,搬动时手脚轻着点,他让一旁的管家盯着,然后,招呼洪大年,两人一起进了院子,坐在了大厅的太师椅上,龙门献说,这可是宋代帝王陪葬的六器中的玉璜,六器是指“玉琮、玉璧、玉圭、玉璋、玉琥 ”,所谓“六器礼天地四方”的玉礼器。 龙门献问他想要多少钱,洪大年壮着胆子说,一千块大洋,龙门献二话没说,马上让账房先生到“日昇昌”分号去给他开出一千大洋的银票回来,龙门献说武昌在闹起义,这里也不会太平了,他打算先回乡下老家躲躲,家眷已经先行一步走了,如果事态安稳,他再回来,家里太乱,就不留他了,临出门时龙门献拱手相送,道:“来日方长,后会有期。”洪大年揣好银票,告辞出来,心里“咚咚”直跳,洪大年有点懊悔,是他错估了玉璜的价值,报价太低,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在鉴赏文物这方面,他这个业余的当铺掌柜,的确不如做古董生意的龙门献。洪大年苦苦一笑,这才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子,在他眼里,龙门献是大鱼,他是小鱼,中年汉子就是虾子,一想到中年汉子,他那饥肠辘辘的样子又浮现了出来,今天,他可是第二次听到“后会有期”这个词了,细想想,中年汉子那个“后会有期”好像话里有话,难不成他还要回来讨要那件玉璜,洪大年心底闪过中年汉子那带些刺人的眼光,突然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慌张,不过,这种感觉,只是在他心里闪了那么一下,很快便被喜悦的心情压住了,他今天是鸿运高照,否极泰来,夫人说的对,一倒手就赚这么多钱,他该知足了,有了这笔钱,哪怕当铺半年不开张,他们一家人照样可以吃香喝辣。 回到家,他把一千块钱的银票,交给了夫人,于静霞拿着银票,脸上笑意盈盈。晚饭时,洪大年告诉夫人,听龙门献说,武昌在闹起义,要不了多久,运城这地也太平不了,他正在把家中的贵重之物往车上装,要去乡下躲一段时间, 洪大年让夫人把银票和家里的大洋放好,吃完饭后,再收拾出一些出门的衣物打包,并告诉两个儿子,家里一旦发生什么事,就跟他们的娘到河北去找他们的叔叔。洪金华咽下一口馍问道,:“爹,您不跟我们一起走吗?”“爹还要守着当铺和这个家,等时局安稳了,你们再回来。”于静霞说:“真有这么严重吗?”洪大年摇了下头,他也无法确定:“龙门献上有政府官员,下有地痞流氓,他肯定得到了音信,他就是运城的晴雨表,他这一走,咱们也要早做准备, 防患于未然嘛。”于静霞说他是多此一举:“龙门献是当地最大的富豪,他怕人家把他共产了。我们是做的小本生意,平日就维持个吃喝,我觉得,咱们没必要跟龙门献学。”于静霞在太原读过女校,以前也是富庶人家的小姐,要不是他爹抽大烟抽的倾家荡产,她娘拽着她那个要死不活的爹跳了河,她也不会嫁给在衙门做衙役的洪大年。话虽这么说,吃完饭,拾掇利索,她还是开始翻箱倒柜把贵重物品拿出来打了包。俩儿子在一旁帮忙。洪大年坐在炕上,从扫炕笤帚上折下一根高粱枝剔着牙,表面上看上去悠闲自在,其实心里并不轻松,洪大年还是顾忌中年汉子,做过衙役的他能感觉到,那个中年汉子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会找回来的,不过,从他穷困潦倒的样子来看,补他二百大洋中年汉子能乐上天。这样一想,心里踏实了,于静霞把准备的物件打进了一个包裹里,洪大年让俩儿子回西屋去歇着,待屋里只剩夫妇二人,洪大年又在柜里拿出十几封银元,他告诉夫人,这是家里最后二百块大洋了,本来是以备不需之用,如果卖他玉璜的那个中年汉子找来,就给他,虽说无奸不商,咱也不能太缺德了,否则会遭报应的,于静霞说:“这家里外面你都是掌柜,你说了算。”“那你先把这二百大洋一起放到包裹里,早点熄灯睡觉。”,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懵懂中,他听到当铺有声音,洪大年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他的动静惊醒了于静霞,他拽了洪大年一下:“大半夜的,你发癔症呢?”洪大年低声说他听到当铺有声响,“那是野猫。”洪大年不相信:“隔着这么远的院子都能听到声响,野猫会整出这么大的动静!”“那肯定不止一只野猫。”洪大年不怀疑了:“这野猫可真能折腾,我去把它们轰走。”于静霞劝他:“几只野猫,你管它作甚。”洪大年执意要去看看,于静霞嘟囔道:“早就跟你说找个伙计,白天守柜台,晚上还能看家护院,你就不干。”“废话,平日当铺生意又不好,找伙计不得给人家开工钱哪,这回听你的,现在有钱了,别说找伙计,就是伺候你的丫鬟咱都给你找,好了,不跟你说了,你赶紧睡觉!”于静霞叮嘱他:“三更半夜寒气大,多穿点,别着了凉。”洪大年嘴上应着,下炕后,趿拉上鞋,顺手拎起放在门边用于家教的枣木棍子,想着去把野猫撵走,猫是有记性的东西,这次用棍子把它打跑,它就再也不会来了。 洪大年打开门,脚刚踏出门槛,眼神还没有落定,就见一个蒙面人抵近到面前,惊得他撑大眼睛,刚要呼喊,肚子上就被捅了一刀。洪大年忍着剧痛,朝蒙面人就是一棍,他一边喊抓贼,一边呼唤媳妇,让她带上钱财和孩子赶紧跑,中年汉子头上挨了一棍,眼花腿软,他咬着牙,顺手抓住再一次向他挥来的棍子,挥刀一通狂捅,肠子从洪大年的肚子里流了出来,血腥味瞬时弥漫在空气中,洪大年始终用身体堵住门,憋足了力气大喊:“静霞,带着孩子快跑,不要再回来了!”。两个儿子已经跑进了东屋,于静霞在黑暗中蹬上裤子,胡乱抓了件衣服裹在了身上,又下地拿上事先存放在柜里的包袱,拽着两个儿子,翻后窗逃了出去,没跑多远,母子三人就看见自家的大宅院燃起了大火,两兄弟哭着喊着要回去救爹,于静霞噙着眼泪,生拉硬扯把俩儿子给拽出了城。 娘儿仨披星戴月走到了天亮,在一个镇子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因为逃的匆忙,她和两个儿子都穿的单薄,于静霞就在镇子上置办了一些穿戴和棉鞋,又雇了辆马车。山西到河北,几百里地,一路颠簸,总算在冀中平原的清源县何集村找到了洪大年的胞弟洪大成,于静霞哭哭啼啼的把家里发生的事对他说了一遍。洪大成安顿好母子三人,就到山西运城去打听哥哥的下落,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他流着泪告诉嫂子,歹徒把他哥哥杀死后,放火烧了房子,大火把他哥哥的遗体烧的尸骨无存呀,洪大成只带回来了一根枣木棍子,他说,这是隔壁的人家去救火时检到的。于静霞一听,大哭了一场,说她要回去告官报案,洪大成说:“那个歹徒受了重伤,被官府的人抓住押到大场砍了头。”于静霞说,她还是想回去,洪大成说:“依俺看,俺哥也不在了,房子也烧了,没准儿官府的人还会来找麻烦,倒不如你们娘儿仨就在这里安家落户。”想想也是,毕竟洪大年是被杀死的,两个儿子再回去住,心里会留下阴影的,于静霞点头同意了。 第2章 洪大成的媳妇得痨病一年前过世了,他带着一个八岁的儿子洪金发,父子俩靠着两亩薄地维持生计,为了给媳妇治病,四处求医,外面拉下不少饥荒,洪大年给他寄了些钱来,那也只是杯水车薪,如今,一座土坯房,家徒四壁,于静霞母子三人住在他家里,她帮洪大成还清了外债,添置了一些家当。于静霞说,既然她们要在这里安家,就该有自己的房子,她要买地盖房。洪大成咧嘴乐了,说,正好村上有一家大户要卖房,主人叫何老贵,他儿子在京城做官,买下了一个四合院,家眷都先去京城了,何老贵只等着卖了宅子后再走,宅子是老了一点,不过,那可是深宅大院。于静霞一听,说:“好哇,现成的房子,省事,那咱去看看。”洪大成说:“何老贵家有一片枣树林子要一起卖,这村里没人买得起,外面有钱人又看不上这地儿,何老贵急着要走,所以,嫂子,如果相中了,就使劲跟他压价。”两人到了何老贵家。洪大成说的没错,房子是青砖拱门的大宅院,进院有门楼,影壁,左右有厢房,虽然房顶没有五脊六兽,可正房屋沿有雕梁画栋,仅凭这宅子,在何集村,何老贵算的上是豪门大户了,他家的枣树林子就在村外的南头。于静霞只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老宅子,何老贵张口便要三百大洋,洪大成说:“何老贵,亏你敢要,三百大洋在城里好的地段都能买四合院了,俺嫂子是安心来买,你实实在在说个价。”何老贵说:“那就看在你我一个村的面子上,二百六十块现大洋。”于静霞说:她手上只有两百块大洋,要卖就成交,要不卖,她就另外买块地盖新房,他看着办,何老贵沉思着,嘟囔道,他村南头还有一片枣树林子,每年打下的枣子能有不少进账呢,洪大成故作不耐烦:“卖不卖,痛快点!”并且起身要走人,何老贵沉不住气了:“就这么定了,你们去拿钱,俺把房契和林子的契约都给你们准备好,一手交钱,一手交契约”于静霞回去拿来二百块大洋,房子和枣树林子就是她的了。于静霞又带上银票,同洪大成一起到城里“日昇昌”钱庄分号兑回了一千大洋,她让洪大成找人把买下的老宅重新进行了修缮,顺便把洪大成的土坯房也修葺一新。于静霞跟洪大成说,再过几年大儿子洪金华就该娶媳妇了,她想再盖一间房,最后,就在村西头的最边上买了块宅基地,盖了间新房。安定下来以后,洪金华就到镇上一家私塾继续读书,洪金民岁数还小,于静霞就把洪金发留在了家里,她让洪大成的儿子洪金发过来跟他作伴儿,闲暇之时,于静霞就教俩孩子读书认字,洪金民贪玩,经常拽着洪金发到枣树林子里去甩鞭子,鞭子的脆响,惊的鸟儿都不在枣树林子里栖息了,第二年的民国元年,开始了剪辫子运动,所有男人,在几天之间,拖在后脑勺的长辫子基本上都消失了,洪金华兄弟俩的小辫子也被剪掉了,两兄弟互相看着对方,摸着几近光秃的脑袋“嘿嘿”傻笑,洪金华说,没了后脑勺的小尾巴,看谁都怪怪的,于静霞说,习惯就好了,有句话说,习惯成自然嘛。三年后仲夏的一天,于静霞突患中风瘫在了炕上,洪金华只好辍学回家来照顾他娘,看着洪金华一个小伙子总在他娘身边端屎倒尿、擦身揉背,洪大成说还是请个丫头来照顾他娘,这样也方便些,洪大成的媳妇病了好多年,他知道照顾病人的艰辛,更何况他娘是瘫在床上的病人呢,洪金华说外人照顾终归不会尽心尽力,还是他这个做儿子的自己来。隔了两天,洪大成又来了,他跟洪金华商量:“大侄子,你要有孝心,就娶个媳妇进门来照顾你娘,你要同意了,二叔就托媒婆给你保媒拉纤,找个知冷知热心疼人的好姑娘”。洪金华沉默了,他说自己才十六岁,娶媳妇是不是早了点,洪大成说,十六了,这岁数在农村正当时。你是孝顺的孩子,就这么定了,他把自己的意思说给嫂子听,于静霞身体不能动了,但头脑很清醒,她咬着嘴唇使劲点点头。洪大成就把话传给了媒婆,没过几天,媒婆便在镇上给洪金华说了一户姑娘,这姑娘叫张佳欣,十九岁,家里是开饭庄的,张佳欣也在镇上读过私塾,如今在家陪着她娘,她娘信佛,她也跟她娘对着佛祖整日“阿弥陀佛”的念经。媒婆对洪大成说,两家还算门当户对,洪大成说,就是姑娘的岁数大了点,媒婆一瞪眼:“大啥大!女大三,抱金砖,合适。”洪大成点点头:“那就先让两个孩子见见面”,洪金华见了张佳欣,跟他叔叔说,他同意了。张佳欣也让媒婆捎话,她愿意。就这样,三月初八,洪大成就张罗着把洪金华的婚事给办了。张佳欣嫁过来后,先跟着洪金华学习如何伺候婆婆,渐渐熟悉了,就自己上手,她话少,忙过之后,就喜欢捻着念珠对着佛像诵经念佛,一尊檀香木彩绘观世音菩萨雕像和一本“法华经”是她娘家的陪嫁,洪金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张佳欣伺候婆婆不到三个月,于静霞便去世了,第二年,张佳欣生了个男孩儿,洪金华给儿子取名叫洪景宽,这之后,张佳欣开始吃斋饭了,凡是油腥,一概不沾。 第3章 每年九月中旬是枣子成熟的季节,兄弟俩雇人把枣子打下来,晾干后他和洪金民就雇辆车拉着枣子到县城去卖,平日里,他就是在屋里看书练字,逗逗儿子,儿子过了三周岁,洪金华已经二十岁了,他感觉自己可以出去做些事了,洪大成也曾说,虽然他们不差钱,但也不能这样坐吃山空呀,洪金华把兄弟洪金民叫来,说,咱们还是做点生意,洪金民抠着脑门说,他除了甩鞭子帮人家赶车还行,做买卖他不是这块料,再说,这乡下除了刨土种地,能有啥买卖可做,洪金华说,他在镇上读私塾的时候就观察到了,乡下缺少城里的布匹,城里缺少乡下的农产品,而乡下人手头现钱吃紧,咱们就先买头毛驴,套上驴车,把城里的布匹拉到乡下换农产品,再把农产品拉到城里去卖,啥叫农产品,没啥文化的洪金民不懂这新名词,水果、蔬菜,自家养的鸡鸭鱼肉都叫农产品。洪金民也不糊涂:“那卖不出去不就砸在自己手里啦!”自己吃是香了嘴,油水满腹,可那是在倒赔钱呀,爹舍命赚来的大洋也不能这么糟蹋呀。”洪金华说:“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再说,又不是把爹娘留下来的钱一下子都拿出来,我也想好了,咱们就到城里的纺织厂去买有瑕疵的布,那种布既便宜又无大碍,在农村准受欢迎。”洪金民说:“哥,你是不是早有这个想法?”洪金华点点头。“既然这样,从今以后俺就跟着哥,咱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兄弟俩说干就干,洪金华找到二叔,到镇子上买了一头带挂车的毛驴,第二天一早,兄弟俩赶着驴车就进了城。洪金华说,他们先去市里最大的纺织厂去联系买些残次品布料,再到农村挨家挨户的去叫卖,洪金民问:“啥是残次品布料?”“就是机器在纺织过程中有脱线的布,农村人讲究的是实惠,便宜。”两人先是来到了市内最大的“宏泰”纺织厂,他让洪金民在外面等着,自己到工厂去见老板,洪金民瞪大眼睛:“大门有站岗的,你怎么进去?”,洪金华没有理他,径直来到了工厂的大门前,有个瘦高个把他给挡住了,洪金华说他要进去见老板,跟他有笔生意要谈,又过来一个矮胖子,他冷笑道:“我们老板是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想见就见的吗!”洪金华笑笑,从兜里掏出两块大洋,给两人手里各塞了一块,:“麻烦两位叔行个方便。”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把大洋装进兜里,矮胖子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进去了,洪金华说:“顺便问一下,工厂主怎么称呼,”瘦高个说:“俺们老板姓李,叫李宏泰,宏泰纺织厂是他家的,厂名就是他的名。”他指给洪金华看:“ 我们老板就在那个小红楼里面的一楼办公,你快去。”。这两块大洋花的值,洪金华对二位一拱手,说声“谢谢二位叔,”便直奔小红楼而去。李宏泰四十多岁,戴副眼镜,留过洋,外表斯斯文文的, 他见一个白净的年轻人冒然闯进了他的办公室,当时还有点吃惊。洪金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李鸿泰听完笑了,他厂里有很多积压有瑕疵的成品布,拿这种布到农村去换土特产,再把土特产拉到城里来卖,这年轻人还真有点经济头脑,想法挺好,能否挣钱,就看这年轻人的本事了。李鸿泰欣然同意,有瑕疵的布如何处理,这一直让他头疼,流入市场,会砸自己的牌子,残次品多了,就增加了成本,设备更新换代,资金又不足,真让他头疼,洪金华的这一想法,至少能让他在这一块不亏本,李鸿泰就以成本价把有瑕疵的布匹卖给了洪金华,并且还承诺,他这条路可行,今后工厂里的残次品布料都以此价给他。因为是尝试,驴车也太小,洪金华只买了五匹布,两兄弟把驴车赶到了乡下,洪金华在毛驴车上竖起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可用自家的禽蛋果蔬,五谷杂粮换各色布料,一尺布可换什么,三尺布可换什么,他都标定出来,结果,五匹布料很快就换光了,然后,兄弟俩拉着一车鸡鸭肉蛋,五谷杂粮,还有少量的蔬菜,在城里没用三个时辰,就卖的干干净净,一折算,减去买布的成本,他们挣的钱比买布的钱还多出了两倍,兄弟俩立刻把小驴车换成了大马车,洪金民兴奋的赶着马车,一上大路,便在半空“啪啪啪”脆生生的甩了三鞭子,惊得枣红马支棱着竖起了耳朵,快速的倒腾着四只蹄子。洪金华找到李鸿泰,加大了购买布匹的数量,李鸿泰也爽快,量大从优,他把次品布料以更低的价格卖给了洪金华,并且正式签了长期供货合约,宏泰纺织厂的残次品布料由他独家包销,一家纺织厂已经满足不了洪金华的需求,他又以同样的方式联系了几家纺织厂,就这样来回一进一出,兄弟俩几年下来,在燕都城里盘下了商铺,租赁了库房,用库房来存放从农村换回来的粮食,又顺便开起了粮店,还在周边县下面的农村,设了代销点,布料往农村设的各个代销点送,农村的鸡鸭兔蛋和新鲜蔬菜、时令瓜果,又一车一车运往各个县城,算账有账房先生,运货有伙计,两兄弟生意做得红红火火,钱财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有钱了,洪金民也把婚事办了,媳妇黄家桃给他生了两男两女,他家是人丁两旺,洪金华却依然只有一个儿子洪景宽,他的媳妇张佳欣呆在何集村,她更加痴情于念经拜佛了,张佳欣为自己专门设了一个供佛的经堂,一天多半的时间,她都呆在里面,身边有丫鬟伺候着。黄家桃就住在原本是给洪金华结婚用的房子里,她经常带着孩子过来,只有此时,这宅院里才有了生气,洪金华很少回去,对她也不闻不问,除了生意,他最关心的人就是他的独子洪景宽了,洪景宽从小就天资聪颖,到了上学的岁数,洪金华把他单独从何集村他娘的身边接到市里来读书,并且,请了专人照顾他,从小学到高中,洪景宽的学习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都说虎父无犬子,洪金华书就读的很好,只不过他读的是私塾。一九年,兄弟俩把一直留在何集村的家眷都接到了城里,这时的洪金华已步入中年,一年前,他特意在自家枣树林子的前面给儿子盖了一座四合院的房子,他说,日本人自一九三一年发动“九一八”事变,侵占了整个东北,现在又往口外调集兵力,中日肯定会有一场大战,到时候,景宽还是回家来,守在身边他心里踏实,看着儿子结婚生子,夫复何求呢。洪金华思念儿子,想当面表明自己的意思,就去了趟天津,可这一趟天津之行,他们父子俩却从此情断义绝了。洪金华怎么都没有想到,洪景宽在南开大学读书期间有了一个相好的,这是洪景宽亲口所言,洪金华思想还算开明,他自己就是十六岁结的婚,儿子都二十岁了,有个相好的姑娘,这再正常不过了。洪景宽说,她处的对象叫汪玲玉,二十七岁,是一家戏班子唱花旦的艺人,现在身边有一个八岁的女儿。洪金华嗤之以鼻,明明就是一个戏子,还艺人呢,戏子比儿子大七岁,洪金华可以接受,可他再宽宏大量,也容不得一个二婚女带着个孩子进他的家门,洪景宽说她的女儿留给了前夫,口吻里带着对爹的乞求。洪金华不急、不恼、不焦、不躁,只说了一句,让他见见本人再说。洪景宽在他爹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他就是要跟汪玲玉结婚。当晚,洪景宽把汪玲玉带到了他所在的旅馆。洪金华之所以要见汪玲玉,就是要当着她的面表明自己的态度,好让这个女人知难而退。两人是手拉手进入到了他的房间,洪金华看到汪玲玉,倒是有几分惊愕:这个女人不光俊俏,人也显年轻,难怪儿子会对她情有独钟、死心塌地,但这是关乎到他洪家的大事,她不能让这么个二婚头毁了儿子的人生,洪金华冒出了一句狠话,要想洪家接受一个戏子,除非他死了!王玲玉刚想说话,洪景宽把她拽了过来,两个人跪下便给洪金华磕了一个头,然后,洪景宽拉着汪玲玉的手,头也不回,含泪而去、两人是有备而来呀!洪金华气得七窍生烟,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呀!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他就是养了这么一个大逆不道的逆忤!洪金华从天津回到家,一进门就嚎啕大哭,哭过之后,一抹眼泪,拍着胸脯大声说“洪景宽在我这里,死了!这一泓泪水就是跟他做最后的诀别!”。他对兄弟洪金民说,那套四合院就留给景山和景新,洪景山是洪金民男孩儿里面的长子,他上面还有一个姐姐洪景芝,下面的是妹妹洪景兰,最小的弟弟叫洪景新。洪景山在清源县国立中学读书,跟他在一起上学的还有洪金发的儿子洪景然,洪金发的爹洪大成在几年前就去世了。洪金发的身体也不好,地里活干不了,就在村里和一个叫麻达子的兄弟帮两个叔伯哥哥守着几座空房子,每年枣子成熟的季节,就把打下的枣子分给村里人一部分,剩余的,洪金发就让麻达子拿去卖了,所得的钱自己留着,洪金发劝他,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把每月俺给你的工钱和卖枣子的钱攒起来,好娶个媳妇,麻达子说:“哥,俺原先在馆子里掂大勺,不缺钱,可俺这一脸大麻子坑,谁会跟俺过日子呀,倒是哥您,媳妇死了两年了,有合适的就再续一个,景然也大了,你总不能这样单一辈子呀。”“ 说你呢,怎么绕到俺身上来了,俺的身体俺知道,估计支撑不了多少日子啦,等俺俩哥回来,俺去说说,你就留在这里干,反正你也是孤身一人,就别回你们村了,留在俺们洪家,俺俩哥亏待不了你。”麻达子不以为然:“到时候再说,”结果,没过多久,洪金发去世了。 第4章 一九三七年“ 卢沟桥 ”事变之后,北平沦陷,天津沦陷,日军集结重兵,开始向西南方向深入,燕都市首当其冲,国民党军队在这座古城内外排兵布阵,发誓死守。日本飞机遂向城里狂轰滥炸,致使大量房屋倒塌,平民百姓死伤无数,城内到处火光冲天,黑烟滚滚,驻扎在城内的国民党部队和消防人员四处灭火,转运伤者,掩埋尸体,市民开始纷纷外逃。洪金华几经周折,找到国民党部队行营许主任,表示愿意把在农村换回来的粮食,蔬菜、鸡鸭蛋类,无偿捐给部队,支援部队抗击鬼子,保卫古城。在他的带动下,城里许多商家,有钱的出钱,有物的出物,行营许主任颇为感动,特意为这些爱国商人举行答谢宴会,尤其感谢洪金华,洪金华摇摇头说,“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他只是起到了抛砖引玉的作用,仅此而已。洪金华倾其家底,支援守军。城里多半空旷,纺织厂停工,李鸿泰找到洪金华说库房还有些正品布匹,打算廉价卖给他,洪金华二话没说,付了钱,让伙计直接拉到农村,换回大量农产品交付给军队后勤。城里已无生意可做,洪金华只留下两个伙计,其余人全部发放了工钱让他们回家了,洪金华让兄弟也带上家眷回何集村,洪金民说:“哥不走,我哪都不去!”,九月二十四日上午,日军攻破守城防线,鬼子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大街小巷 ,枪声不断,很多市民都死在了乱枪之中,洪家也难逃厄运,洪金民的两个女儿,大女儿洪景芝, 二女儿洪景兰,一个十八岁,一个十四岁,两姐妹从守城保卫战打响之日起,就在师专学生的动员下到离西城门不到半里地的临时救护站去给退下来的士兵打水送饭,照料伤员。这一天凌晨六点,西门枪炮声异常激烈,洪金民劝俩女儿今天就别去了,太危险。洪景芝固执的坚持要去,她说救护站好多伤兵,照顾他们的志愿者本来就少,她们俩去了,至少可以给这些伤员喂喂水:“我大大不是经常说‘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吗”,洪金民不再阻止,洪景芝和妹妹赶到了临时救护站,她们发现这里已经人去楼空,到处是带血的绷带和空药箱子,城墙上的枪炮声渐渐开始稀疏,而且有零散的国民党士兵穿插在老百姓的人群里四处逃亡,洪景芝拉住妹妹,站在路边不知所措,有人冲着姐妹俩喊,鬼子攻破城门啦,还不快跑,等死哪!洪景芝拽着洪景兰就钻进了人群,姐妹俩没头没脑的跑着,后面传来了枪声,她俩旁边的一个男人脑袋被子弹打爆了,血水、脑浆子四处飞溅,一颗眼球迸在了洪景兰的后脑上,她摸过来一看,见是人的眼珠子,“啊”的一声,一把甩掉,脚底发软,姐妹俩手手相抠,同时扑倒在地,她俩从地上爬起来,洪景兰带着哭腔说,姐姐,我脚扭了,好疼。洪景芝把妹妹扶到路边的拐角处。逃跑的人群就像崩塌的水坝一样,前面波涛汹涌,后面涓涓细流。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路上除了几具尸体,活人都跑没影了 ,洪景芝看到妹妹疼的掉眼泪,她说,既然走不动就找个地方先躲一躲,她扶着一瘸一拐的妹妹,往旁边的巷子里走,来到第一个四合院的大门前,刚要上台阶去敲门,巷子口突然冒出了一群鬼子,这帮畜生,看见两个姑娘,一窝蜂似的扑了上来,两个鬼子去砸门,另有几个鬼子围住了姐妹俩,手舞足蹈,叽哇乱叫,鬼子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把两个小姑娘扒了个精光,按倒在路面上轮奸了,两个鬼子冲进四合院里,发现整个院子只有一个老头,鬼子用刺刀把老头捅死后,跑出来又把两个姑娘奸污了。两个鬼子糟蹋完姑娘,意犹未尽,一个踩在洪景芝的脖子上,一个踩在洪景兰的胸脯上,用短刀把奄奄一息的俩姐妹开膛破了肚,姐妹俩的肠子哗哗淌了一地,鲜血汩汩流成了小溪,姐姐洪景芝死时撑大眼睛,惊恐的望着天空。巷子对面的房顶上,一个小伙子目睹了鬼子的暴行,而且,认出了这两个姑娘,待鬼子离开后,他从房后面跳下,超近路跑到洪氏布庄去报信,小伙子说,他们洪家俩姑娘在西大街永平胡同口被日本鬼子当街糟蹋后杀死了,并告诉他们,日本鬼子正在到处杀人放火,小伙子甩下一句:“再不走怕是来不及啦!”说完,扭头就跑了。洪金华傻眼了,行营主任不是说,城市防卫,至少能守三个月嘛,这才八天,就被日本鬼子破了城,其实他心里明白,部队英勇抵抗,已经尽力了。洪金民的媳妇黄家桃疯了一般,挣脱洪金民的拽扯,拼命向西城门方向跑去,七岁的洪景新要去追娘,洪金民死死把他抱住。洪金华匆忙把工钱和盘缠发给两个伙计,让他们各自出去逃命,他说,如有来日,希望他们再回来。俩伙计随着溃逃的人流很快消失在街道上,洪金民的目光扒着涌动的人群在寻找媳妇,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街道的枪声越来越近,洪金民说,哥,不等了,不能因为她一个人,丢了我们几个人的性命。哎,洪金华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弟媳妇是死是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啦。话虽这么说,弟媳妇奔着西门往鬼子进来的方向去,活下来的希望几乎为零,走!两人到后院套上马车,装上货架上的最后五匹布,洪金华让媳妇和侄子洪景新坐在车上,张佳欣把她从娘家带来的观世音菩萨雕像死死的抱在怀里。兄弟俩眼里噙着泪水,一左一右,拽着马嚼子,来到街面上,街道上已经空旷无人,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味,洪金华看看商铺的房子,又回头看看火光四起,浓烟滚滚的城市,他知道不消片刻,这间洪氏布庄就会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他收回目光,向西城门的方向望去,他多么希望看到弟媳妇此时出现在他的眼里,突然他发现燃烧的街道边上闪出几个头带钢盔、端着枪的士兵,其中一个,还举着贴着一块狗皮膏药的小旗。他马上意识到这是日本鬼子,他惊呼“兄弟,赶紧上车,鬼子来了!”顿时,枪声大作,子弹“嗖嗖”飞过,兄弟俩跳上马车,洪金民扬鞭催马,刚拐过街角,突见三个头带单帽、脑后挂着屁帘儿的鬼子兵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枪,站在街面上,也许是马车奔跑起来发出的声音阵仗太大,三个惊讶的鬼子盯着迎头冲上来的马车呆住了,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三个鬼子还没回过神儿来的功夫,洪金民一扬手,“啪啪”就是两鞭,随着鞭响,两个鬼子扔掉手中的枪,捂着脸嚎叫起来,另一个矮小的鬼子还没来得及往路边躲,就被受到惊吓的马用疯牛的劲儿,一头撞飞了起来,洪景新坐在板车里,看到那个鬼子在半空翻了两圈,然后重重的摔在了路面上,当时路面就扬起了一团尘土,鬼子倦缩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抽搐,挨了鞭子的两个鬼子,捂着脸在路边打转转。马车一路狂奔,终于从南门冲出了城外。而此时,黄家桃疯了一般,在街上喊着两个女儿的名字:“景芝、景兰”她眼睛四处张望,一直沿街东寻西找,终于,她在西大街永平胡同里看到了横尸街头的女儿,两个姑娘赤身裸体挨在一起,一堆白花花的肠子从腹腔滑落到地面上,浸泡在血水里。看到俩女儿的惨状,黄家桃“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她仰望天空,双手握拳,声嘶力竭的哭喊“遭天杀的畜生哇!”便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洪家在城里的商铺被付之一炬,只剩下残垣断壁,兄弟俩逃回何集村,洪金华吃斋念佛的媳妇经不起这番颠簸,到家便大病一场,没几天便撒手人寰,接着,守家看户的洪金发又旧病突发,生命岌岌可危,洪景然闻信从县国立中学赶回来见了他爹最后一面,安葬了洪金发,麻达子来向洪金华告辞,洪金华说,我已经答应金发兄弟了,你看看我们这一家子,女人都死了,现在家里连个烧火做饭的人都没有,听说你烹饪手艺不错,你就留下来给我们做个饭,工钱好商量,麻达子说,他留在何集村给他们守房子照看枣树林子,完全是看在洪金发的面子上,他俩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现在,洪金发走了,他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他还是到郭家镇去寻一家馆子给人家做厨子去,洪金华说,他老丈人家就是在郭家镇上开馆子的,他可以推荐,麻达子就带着洪金华的一封信去了郭家镇。洪金民思妻心切,寝食不安,每天都要到村头转一圈,村头的土路连接通往市里的大道,洪金民几乎天天都能看到从城里逃难过来的人,他逢人便打听媳妇的下落,听了他的描述,多数人都是摇头,有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人对他说,你媳妇这么几天都没回来,十有八九已经不在人世了,还是想想活着的人,洪金民问他,你们拉家带口,离乡背井,这都是往哪里走哇,“南迁”城里人说话就是中听,“南迁到哪里?”“南边”,“南边是哪?”“不知道”。洪金民听了这个人的劝,不再来村口打听自己的媳妇了,他跟兄长商量,洪家是不是考虑一下也准备南迁,洪金华楞了一下说,南迁?是南逃。洪金民说,南迁、南逃,不都是因为日本鬼子打进来了吗?洪金民说,那个眼镜都落魄到流浪的地步了,仍不失斯文,南逃就说南逃呗。洪金华苦苦一笑说,人家是要脸面的人,洪金民说,那我们也带上行囊,坐上马车,举家南迁。洪金华摇摇头“还是留下来,听说八路军上了太行山,现在咱们手头还剩五百块大洋,我打算拿出来给八路军,支援他们打鬼子,为我们丫头和她们娘报仇!”洪金民含着眼泪说,好,哥,我听您的。可是,兄弟俩还没有等到八路军过来,却让他俩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永忘生难忘的事情。 这是日本鬼子破城之后,还没有陈兵乡下,何集村只是能听到远方隆隆的炮声,十月初的天气,天高云淡,早晚有了寒意,秋草已经泛黄,树叶开始掉落,太阳光线下的影子变长了,这一天后半晌,天空渐渐发暗,大块大块的乌云从西面飘了过来,云层深处传来了“轰隆隆”的闷雷声,有日子没下雨了,天干地旱,洪金民感觉今天应该有雨,他独自爬到房顶上,照例先往县城方向张望,从城里逃回来,是他让人去县国立中学给景山带信告诉儿子,他的姐姐和妹妹都被日本鬼子杀害了,他娘迄今下落不明,景然的爹也病入膏肓,洪金民希望两个孩子一起回来,但是,只有景然回来了,景山让他带回了几件学生装,说改改给景新穿,他闻之娘和俩妹妹都死了,难过的大哭了一场,但并未随洪景然一起回家,洪景山让他捎句话,说他心里难受,不想马上回来面对爹,洪金民理解儿子的心情,此刻,熟识的乡村景象框在洪金民的瞳孔里,静谧而且安详,他用手遮住额头,观察着天像,太阳蒙上了一层晕圈,在一块乌云旁边,懒懒的挂着,不一会儿,乌云在快速聚集,起风了,风里面带着漉漉湿气,贴在皮肤上,凉凉的,洪金民相信,一定会有一场来势很猛的暴雨,他正打算从屋顶下来,突然轰隆隆的闷雷声夹杂着另外一种风驰电擎般穿透人心的呼啸声噪进他的耳鼓,洪金民猛地扭过身,眼睛迅速去捕捉声音的来源,哇,他看到了,顿时,惊得他目瞪口呆,两架双翅膀的飞机从乌云深处尖叫着钻了出来,洪金民感觉是有什么在后面追杀这两架飞机,很明显,两架飞机是在仓皇逃命,这动静,把地面上所有能听到这声音的人的眼光都吸引了上去。 这是两驾国民党的霍克三战斗机,驾驶战斗机的是两兄弟,哥哥叫吴思远,二十四岁,弟弟叫吴思方,二十二岁,都是毕业于笕桥中央航校,他们受南京国防部密令,飞往北平南苑机场去执行任务,具体是什么任务,两兄弟一无所知,在南苑机场上空才发现,跑道上停放着三十多架日本川崎九五式双翼战斗机,机翼上的太阳标记清晰可见。长机是大哥吴思远,他立刻向上峰报告,“零一到达南苑机场上空,跑道停放日机数十架,零一请求攻击。”僚机的弟弟吴思方也发出报告:“日机静态中,零二请求攻击!”南京方面命令“零一、零二,不准攻击,立即返航!立即返航!”两兄弟大惑不解,日本人侵我中华,杀我同胞,现在报仇的机会来了,只要对准跑道上的日机,一阵扫射,下面就会火烧连营,偷袭就成功了,上峰为什么让他俩无功而返,难道就是让兄弟俩在日本人占领区炫耀一下国民党空军的能力,这样虚晃一枪有意义吗!耳机传来上峰警告:“不服从命令者,军法处置”。他们发现,南苑机场有日机在跑道上开始快速滑行,长机的哥哥向僚机的弟弟发出命令,“立即返航”,长机调转机头,向西南方向飞去,僚机紧随其后;地面跑道上,五架川崎九五式战斗机,腾空而起,迅速爬高,向两兄弟所驾的霍克三战斗机扑去,半个时辰之后,两兄弟发现了追赶上来的日本战斗机,长机立刻向上峰报告,请求迎战,南京方面命令“不准迎战,摆脱追击,迅速返回!”耳机里突然响起僚机的声音,“零一、零一,左下方有块水泊,在此等候,准备迎战!”说完关掉通讯设备,南京方面和长机无论怎样呼叫,僚机再无应答。 两架国民党战斗机开始分头在苇子坑上空盘旋,青天白日标记隐约可见,这两架美国生产的霍克三是国民党装备的最先进的战斗机,双翼、双机枪,火力强大,而且转弯灵活,升高速度快。两架霍克三战斗机在苇子坑的上空摆开了阵势,他们之所以选择在这里迎战日机,就是不想伤及村上的无辜百姓。不消片刻,五架日本川崎九五式战斗机从乌云中钻了出来,双机翼闪着一抹红,来势凶猛,杀气腾腾,日机呈半弧形向两架霍克三战斗机扑将过去,那架势,恨不能把兄弟俩驾驶的战斗机生吃活吞了,你想呀,战无不胜的大日本帝国皇军占领下的北平南苑机场上空,大白天来了两架中国国民党空军的飞机,南苑机场的日本驻军竟然无人察觉,简直丢尽了大日本帝国的脸,亏了敌机没有俯冲扫射,否则,奉命前来配合地面部队作战的陆航队三十六架川崎九五式战斗机就得全部葬身火海,大佐三本武夫帅部征战,“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有何颜面东回扶桑,他只能切腹谢罪,以儆效尤,三本武夫率队身经数战,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闯过,竟然差点在这条小河沟里翻了船,气得他咬牙切齿,他命令进入云端之上的部下:务必全歼之,拜托! 一场空战大幕由此拉开,明显霍克三战斗机升空速度快,日本九五式战斗机饿虎扑食,霍克三战斗机一个穿天猴,直接抢占了制高点,九五式战斗机一见扑了个空,立刻分散开来,两架爬高,三架迂回包抄,霍克三战斗机又一个鹞子翻身,俯冲下来,正在爬高的两架九五式战斗机见势不妙,慌忙掉头逃窜,两架霍克三战斗机和包抄过来的三架九五式战斗机几乎同时喷出了火舌,枪声大作,苇子坑溅起一片水花,芦苇齐刷刷倒下一片,枪响瞬间,一架霍克三战斗机,浓烟滚滚,接着,机身窜出火苗,冒着火苗的霍克三战斗机转了一圈儿,在苇子坑上空试图爬高,然而,机身只是奋力往上窜了一窜,机头猛地倾斜向下,拖着一股黑烟发着凄厉的呼啸声,一头栽进了苇子坑里,“轰”的一声巨响,大片泥水搅拌着芦苇连杆儿带茎都被掀了起来;飞行员凌空弹出驾驶舱,遗憾的是,空中高度不够,降落伞都没张开,飞行员就直愣愣的摔了下去,另一架霍克三战斗机翻滚着身体,双管机枪发疯一般向五架日本九五式战斗机一阵乱射,九五式战斗机左突右闪,上下翻飞,霍克三战斗机停止了射击,突然一个下潜,沿苇子坑周围低空飞行,五架九五式战斗机上压侧夹裹挟霍克三战斗机,意在把国民党战斗机逼回南苑机场迫降;迫降一架敌方战斗机,远比击落一架战斗机困难得多,这需要飞行员艺高胆大,协同作战,耗尽敌机弹药而又不被其击中,再用火力压制住敌机,必要的时候,直接用自己的座驾去挡住敌机逃跑的路线,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迫使敌机缚手就擒,当然,前提是被迫降的敌机不想和对方同归于尽,日本陆航队飞行员是想用这架擒获来的霍克三战斗机去羞辱中国国民党政府,吴思远识破敌方意图,报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信念,他猛地拉起机头,欲撞机与敌同归于尽,上方的日机慌忙躲闪,没容下方的日机对国民dang战斗机实施打击,霍克三战斗机快速拔高,冲了出去,国民党战斗机发出尖冽刺耳的轰鸣,很快甩掉了日机的追击,瞬间消失在茫茫云海中,一架日本九五式战斗机从高空俯冲下来,对着苇子坑射出一串子弹,然后,五架日机聚拢一起,呈三角队形,得意地抖抖机翼,一齐向北平南苑机场方向飞去。 第5章 震耳发聩的轰鸣声瞬间消失了,周围突然格外宁静,乃至远方的炮声和乌云深处滚动的雷声,现在听上去都是那么悠扬舒缓,短暂的宁静之后,另一种声音喧嚣起来,洪金民看到,整个何集村沸腾了,人们呐喊着,从各个院落冲出来,涌向街道,纷纷向苇子坑跑去,周边几个村子也隐约传来沸沸扬扬的叫喊声,洪金民抬头一望,只见远处马蹄声响,尘嚣甚上,洪金华也在院子里从头到尾看完了这场空战,结局是国民党空军掉下来一架飞机,空战以失败告终。洪金华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了不起,敢于以二对五,以少抗多,虽败犹荣,有骨气,至少彰显了中国人不惧列强、敢于牺牲的精神。他要去苇子坑看看,他要知道开飞机的人情况怎么样了。他上房瞧瞧周围的动静,然后叫上洪金民,两人套上马车,向苇子坑的方向奔去。兄弟俩赶到的时候,看到离飞机不远处的岸边上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兄弟俩只好在马车上站高远眺,栽在水洼子半中央的飞机还在冒着一缕一缕的黑烟,大片芦苇都烧光了,飞机周围也是人头攒动,听得到镐头在砸飞机的声音和被烫得叽哇乱叫的声音,洪金民冷笑着:“他们以为飞机里面的零件都是金子呢,抢嘛,抢到一个大炸弹,轰的一声,狗日的全都归了西。”洪金华不太关心这个,他只想看看飞行员的情况,他向一个爬上马车的小伙子打听:“不是还有个开飞机的人落下来了吗?”小伙子看看洪金民手上的马鞭,洪金华说:“不碍事,你就站在车上看”刚才有几个人就想爬到马车上来,被洪金民挥鞭抽了下去。小伙子尴尬的笑笑,他说:“那个开飞机的人摔死了。最先赶到这里的人抢光了他身上的所有东西,有背在肩膀上张开的大布伞,有手枪,皮帽,皮衣,皮裤,还有一双大皮鞋,连脚上穿的袜子都被扒下来拿走了。”小伙子一脸气愤,谁知道他是因为看到这个毫无人性的家伙的行为感到气愤呢,还是因为自己啥也没有捞着感到气愤。洪金华问道:“那个飞行员在哪里呢?”小伙子用手指指后面的高粱地,秋高粱几乎把苇子坑包围了,洪金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右手边上的一片高粱地,有人在那里进进出出,脸上表情各异,洪金华向小伙子示意他们要回去了,小伙子跳下马车。两兄弟把马车赶到了土路上,洪金华说:“你在这里盯着马车,我先过去看看。”洪金民说:“行,我给马喂点水,一路上跑急了,马身上都是汗。”他让马歇息了一阵子,从车上拿出水壶,倒在一个小盆里,又加了一点盐,怼在马鼻子跟前,枣红马“嗒嗒”喝了起来。不消片刻,洪金华板着脸回来了,他把装着喂马的精饲料的布搭裢拿起来,把里面的米糠和碎细草拌的饲料倒在马跟前,然后,找块布头,用水打湿,就又钻进了高粱地。洪金华实在是气不过,年轻的飞行员是为了打日本鬼子才牺牲的,现在,他身上被扒的只剩下了贴身的内衣、内裤了,一双白皙的脚丫子袒露在外面,有好心的老百姓弄了些高粱秸秆,把小伙子的尸体放在了上面,相比之下,扒走飞行员衣服的家伙实在是太缺德了,同是中国人,老祖宗留下的礼义全都丢光殆尽,只剩下不知廉耻了,洪金华无法说敎这些人,他只能尽自己一点绵薄之力,为眼前死去的年轻人做点事,洪金华把布搭裢盖在年轻人的脚上,用湿布擦拭着他脸上的血。然后,站起身,向往返于高粱地的乡亲们说道“老乡们,现在日本鬼子就在城里杀害我们的同胞,你们知不知道,前两天,日本鬼子在老城墙根下一次就杀了两千多人,我是从城里逃出来的,亲眼看到日本人杀人放火,我两个亲侄女就是被他们这帮畜生杀害的 ”。“同胞”这个词,他是在师专学生上街演讲时听到的,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有人问“你想要表达什么意思?”“问得好!这日本鬼子肯定知道了我们这里掉下来一架国民党飞机,没准儿日本鬼子现在正从城里往这里赶呢,等到这帮畜生来了,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我不是在这里吓唬你们,日本鬼子心狠手辣,杀人都不带眨眼睛的,不信,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反正我有马车,跑得快。”何集村周边几个村,绕着弯儿亲戚一个连着一个,洪金华这番话迅速传开,一会儿功夫苇子坑岸边上的人一个都没有了,在飞机残骸跟前的人,一看岸上的人都在跑,也不知谁喊了一声“鬼子来啦,快跑!”这些人空着手,在水里扒拉着芦苇,一个劲的往岸上跑,洪金华都楞了,真的假的,他就是这么随口一说,本意是吓唬他们离开,趁机悄悄把飞行员的遗体收拾干净,再体体面面的把人安葬,还当真把鬼子给招来啦?管他是真是假,先躲躲再说。洪金华让兄弟先赶着着马车回村,如果鬼子没有来,就带上一匹白布和两把铁锹过来,洪金民明白了兄长的意思,赶着马车走了,洪金华钻进了另外一块高粱地,躲了起来。一阵跟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纷至沓来,又渐渐在洪金华的耳朵里消失,就这样周而复始经过了半个时辰,苇子坑总算安静了,洪金华确信这里已经不会再有一个人之后,才从高粱地深处钻了出来。天上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向远处飘去,只有几块轻薄的浮云挂在头顶的天际上,太阳露出脸来,退却了上午刺眼的光芒,夕照多了一层厚重的洇红,寒露后的高粱穗子也是红彤彤一片,但是,在洪金华的眼里,无论哪一种红,都不及他看到飞行员脸上鲜红的血液让他触目惊心。当洪金华用湿布檫去年轻人脸上血液的时候,洪金华看到的是一张白皙、稚嫩的娃娃脸,如果他能睁眼一笑,洪金华敢肯定,这个年轻的飞行员一定是一脸阳光,明眸皓齿的俊小伙,哎,折戟蓝天上,魂断苇子坑,真是太可惜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马蹄声和洪金民故意大声的咳嗽声,洪金华拍拍巴掌,示意自己所在的位置,洪金民牵着马车走了过来,他勒马站住。洪金华问他,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洪金民说,乡亲们都窝在村里三一群,两一伙谈论这事呢,他听到有人议论说,如果过了今晚鬼子没来,他们明天就来几个人把飞行员给埋了,入土为安嘛。洪金华说,这还算是说了句人话,村里人的觉悟,就停留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外面一亩三分地上,想让他们一下子提高到保家卫国、同仇敌忾的高度,国恨与他们无关,只有家仇才能激发出他们的情绪,洪金华兄弟俩感同身受,最有体会。他说,不劳村里人兴师动众了,人多嘴杂,万一走漏了风声,让小鬼子知道了,整个何集村都得跟着遭殃。他叮嘱洪金民,他俩安葬飞行员这件事,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洪金民说:“哥,您放心,这件事情就让它烂在我肚子里。”“好,跟我来”,两个人把马车隐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洪金华拿上两把铁锹,洪金民扛上白布,两人来到了飞行员的身边。夕阳西照,光线透过火红的高粱穗,映在他的脸上,躺在高粱秸上面的年轻人,原本毫无血色的脸庞现在竟然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他额头前黑黑的绒发随着微风轻轻的摇摆,细细端详,似乎生命的活力还在他的身体里律动。哎,洪金华叹了口气,谁家的孩子谁心疼,他的父母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牺牲了,而且暴尸荒野,不得肝肠寸断哪。他取下盖在年轻人身上的布搭裢,让兄弟到苇子坑打点水上来。他从一匹白布上撕下一大块布,又撕成两块,洪金民端上水来,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把年轻人擦拭干净,洪金民来来回回打来四盆水,脸上已经都沁出毛毛汗了。擦洗干净之后,两兄弟展开白布,把尸体放上去,在挪动飞行员尸体的时候,洪金民发现他身底下的地上有一个发亮的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条银项链吊着一个鸡心坠子,洪金华说:“兄弟,把这个保存好,不定哪天这个年轻人的家人找来,这个物件可以证明他的身份。”。洪金民说:“哥,你心细,这物件还是由你保管。”“好。”洪金华把把项链坠子放进了衣兜。他们用白布一点点把尸体裹好,直到三十多米的白布全部裹完,才小心翼翼的把尸体抬到马车上,两兄弟累的够呛,三十多米的白布来回缠绕在飞行员的尸身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两人正值青壮年,靠在车上坐了一会儿,便恢复了体力。天已麻麻黑,乌云又席卷上来,苇子坑传来了稀稀拉拉的蛙鸣,高粱地边上的土路有些模糊,两兄弟趁着天还没有黑透,撵着马车往村里慢慢的走。 一路上,两兄弟商量着把这个年轻人安葬在哪里比较合适,一开始选择葬在乱坟岗子,那里无名氏的孤魂野鬼不少,多一个新土堆没人会在意,但是那里地势低,赶上雨天,常常水冲土失,白骨浮现,不时有野狗在这里嗅着鼻子到处寻觅,所以,一到夜晚,乱坟岗子磷火点点,阴风瘆瘆,村上人吓唬哭闹的孩子就说,再闹就把你扔到乱坟岗子,孩子立刻鸦雀无声。就连白天都鲜有人从乱坟岗子经过。洪金华说,葬在那里不妥,不定哪天他的亲人找来,结果坟头被淹,尸骨无存,我们何以对得起抗击日寇的热血青年和他的亲人。”洪金民说“ 那就葬在我们洪家祖坟里 ”洪金华摇摇头“那更不行,祖坟地里突然又冒出一堆新土,让日本鬼子知道这就是国民党空军的尸骸,那不光祖坟保不住,还得株连家眷。”洪金民着急了,“这也不妥,那也不行,咱们总不能守着尸体到天亮。”洪金华突然问“景新呢?,孩子一个人在家,这黑灯瞎火的,别出点啥事。”洪金民说“ 没事, 景然带他去县城了。”,这倒让洪金华省了心,把飞行员的遗体拉回来,他还担心被景然知道了呢,那小子,精明得很,两人都在为把飞行员的遗体安葬在哪里在犯愁,洪金华突然一拍大腿,说,他想到了一个地方,洪金华告诉兄弟,他打算把尸体埋在儿子洪景宽的新房的院子外面,洪金民一听楞了,这可不应该是他这个兄长该干的事:“哥,您疯了,景宽再固执,他也是您唯一的亲骨肉哇,不至于在他的新房前埋具尸体,您要知道,下面葬死人,这房子就是阴曹地府,不吉不利,哪有这么诅咒自己儿子的!”洪景宽非那个二婚女戏子不娶,气得洪金华从天津回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在洪家宣布,从此跟洪景宽断绝父子关系,今后谁在洪金华面前提到洪景宽的名字他就跟谁急。今天情况特殊,两人都忘了这一茬。洪金华说“不是葬在新房下面,是葬在院子外面,你想啊,那房子四周没有住户,后面又是咱们家的一片枣树林子,悄没声息的,把这位敢于跟鬼子在空中对拼的好小伙安葬在新房的院门外,一来,多少年过去我们都能知道他下葬的位置,二来,让他在下面为咱们洪家看门护院。”洪金民摇摇头,“看门护院,您就别迷信了”洪金华笑了:“对呀,你也知道这是迷信,把他安葬在院子外面,那套房子怎么就成了阴曹地府呢,这不也是迷信的说法吗。”敢情是在这里等着他呢。洪金民服气了,“得,哥,全听您的。”夜近子时,两人牵着马车,悄悄进了村,夜阑人静,农户早就闭门睡觉了,老天爷闹腾了大半天,光打雷,没见一滴雨,两兄弟祈福着,这时间可不敢下雨。两兄弟到了新房院子的大门外,先拿出钥匙打开院门,又把锁着的两套青砖房打开,两人点着油灯,仔细查看,最近从北平方向逃离战火的难民特别多,保不齐这屋子里就藏着人呢。洪金华把另外一把钥匙交给了叔伯侄子洪景然,洪金华让他隔三差五的没事就过来收拾一下房间,洪景然昨天去了县国立中学,他说,天气要凉了,学校都开学一个月了,他既然已经退学,就到学校把铺盖卷拿回来,幸亏他不在,这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况且他还是个毛头小伙;以前洪金华兄弟俩拉家带口的在城里做生意,这村里的几套房子包括枣树林都是交给洪景然的爹洪金发照看,洪金华在盖好这两套新房以后,让叔伯兄弟洪金发搬过来住,又出钱让人拆了洪金发的土坯房,在土坯房的原址上盖了一间青砖灰瓦房,洪金发感动的不得了,他对着儿子洪景然说,儿呀,你大大和叔叔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哪,爹这辈子是没啥出息了,现在大伯和叔叔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读书,记住,长大有出息了,一定要报恩!”洪景然当时跪在地下,对着洪金华和洪金民“咣咣咣”就是三个响头,洪金华直喊“折寿啦 ,给逝者磕头才是三个。”洪金民哈哈大笑,对着洪景然的爹说:“金发哥,咱们都是一个爷爷,你太见外了”洪景然人小鬼大,他一定要搞明白,是不是只有对死人才磕三个头,村里人都摇头,哪来的这一说呀,没有的事。洪景然这才知道,大伯是诓他的,长大了他才真正明白,大伯巧妙的化解了叔伯兄弟之间当时尴尬的场面。他对大伯的睿智佩服的五体投地。洪家两兄弟确认了两套房子都是空的,不敢再耽搁时间,把身上的布褂子脱下来往屋里的炕上一扔,就在院门外一锹一锹的挖起坑来,直到把坑挖到两米见长、一米五见宽,齐肩深,两兄弟从坑里爬了上来,没办法,再想往深里挖,向上甩土太困难,况且已过五更,村里已经传来了鸡鸣狗吠声,两兄弟从马车上把包裹的严丝无缝的尸体,对准坑底,尽力垂下腰,洪金华轻喊“一二三,撒手”尸体从两人手中脱落,坑底传来一声闷响,两人匆忙用浮土把坑填平,洪金华说,最好上面栽棵树,洪金民说,他到房后的枣树林子里去看看找一棵半大的枣树,便拎着铁锹绕到房后去了。等两人栽下一棵小枣树,天空已经泛出鱼肚白,有农家“啪嗒啪嗒”响起了风箱声,空气中飘来了燃烧草木的味道,两兄弟给马解开肚带,卸掉马搭子,把马车停靠在院子围墙边上,洪金民扛着马搭子,洪金华牵着马进了院子,这时候他俩才感到又饿又累,两兄弟在院子里坚持把身上清洗干净,穿好布褂子,再次来到新土边上,洪金华对着刚栽下去的小枣树垂下头说,小兄弟,时局不好,只能这样将就了,实在是对不住,尚有来日,一定再重新给你办个风风光光的葬礼。两兄弟对着小枣树深深地三鞠躬,他们相信,小枣树来日发芽、开花、结果,就是飞行员生命的延续,枣树长青,英雄不死。天空突然一个炸雷,大颗大颗的雨点从天而降。小枣树第二年就开花了,第三年就枣挂满枝,竟然是金丝小枣,金丝小枣个头不大,咬开一扯,丝线如缕,味道甘甜似蜜,是枣类佳品,洪家兄弟大为惊讶,房子后面的枣树林子,只有婆枣一个品种,洪金民摸黑随手找了一棵最细的枣树,居然长出了金丝小枣,两兄弟百思不得其解,说是掩埋在树下的英雄给他们的回报,这也太不着边际了。 就在洪家兄弟把飞行员的尸体掩埋后的第三天、准确的说,应该是第四天,鬼子真的来了,都是乘坐汽车来的,他们把飞机残骸从苇子坑拖上来,用吊车吊进一辆很长的大卡车上,然后,又直接回到了城里。拉走飞机残骸的第二天,大批鬼子浩浩荡荡来到苇子坑周边的村子,首当其冲的就是马家村,在马家村,鬼子把村民赶往一块空地上的时候,一个穿着皮衣的人引起了鬼子的注意,这小子叫谢来福,无父母,无媳妇,光棍一条,家里养了一头骡子,闲着没事,就喜欢骑着骡子到处溜达,空战那天,刚巧就在苇子坑边上,他是想抓几只青蛙拿回来给他婶子的中药做药引子,这个季节青蛙已经蛰伏,他抓个鬼呀,正在苇子坑边上转悠,没想到脑瓜顶上的天空,几架飞机在干仗,子弹打在苇子坑里,吓得他拉着骡子连滚带爬躲进了高粱地,钻在了骡子的肚皮底下,他没有看到飞行员从空中摔下来,但是飞机栽进苇子坑他是看到的,飞机栽进苇子坑的一刹那,他感觉地皮都在晃动,嗖,一架飞机贴着苇子坑飞过,又是一阵枪响,苇子坑水花如拄,芦苇唰唰倒下,惊的骡子撩蹄嘶鸣,把拽着缰绳的谢来福从骡子的肚皮下面甩了出去。等到天空安静了,谢来福从高粱地里出来,看到不远处有一块布把一处高粱穗子压倒了,他好奇的又钻了进去,结果看到了嘴里在不停喷着血沫的飞行员,吓的他扭身就跑。谢来福牵上骡子跑了一段路,又折了回来,飞行员身上的皮衣、皮裤太有诱惑力了,他不扒,等会儿来人也得给他扒了去,趁着没人,赶紧下手,他牵着骡子返回到飞行员身边,三下五除二,一阵忙活,只给飞行员留了条裤衩,他把带皮套的手枪挎在脖子上,把半开的降落伞和所有飞行员身上的东西硬塞进伞包里,实在是塞不下,他干脆把皮衣穿在自己身上,然后,用缠在腰上的绳子,把降落伞包放在骡子的背上,用绳子绑好,拉着骡子正准备走,一扭头,发现飞行员脚上还有一双袜子,在他扒飞行员袜子的时候,一个人钻了进来,这就是后来爬上洪家兄弟马车上的那个小伙子,谢来福用吊在脖子上的手枪吓唬他,先到先得,后到靠边,不识相,手枪里的子弹可不长眼。他把装着手枪的皮套在小伙子面前晃一晃,小伙子赶紧侧过身体,让到一边,谢来福牵着骡子匆匆忙忙离开了苇子坑。谢来福自打穿上皮衣,就没有脱下来过,天气根本不冷,他就是炫耀,这一炫耀可不要紧,让鬼子抓了个正着,在鬼子的刺刀逼迫下,谢来福领着鬼子去他家里拿出了飞行员的所有东西,包括那把勃朗宁手枪,日本鬼子认准了他就是掩藏飞行员的人,谢来福说他看到飞行员的时候,人已经死了,鬼子军官让翻译问他,飞行员死了,他们要看到飞行员的尸体,谢来福说,他确实不知道飞行员的尸体在哪里,让鬼子容他些时间去找,鬼子哪里听他这个,当时就用刺刀把他给挑了,接着,又一把火烧了他的房子,然后,牵上那头骡子,离开了马家村。指挥此次行动的指挥官向城防司令长官报告说,国民党飞行员已死,只找到了飞行员的遗物。原来这是海军陆航队三本武夫大佐委派当地驻军去寻找国民党飞行员,要求“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有了飞行员的这些遗物,驻防日军司令官也算是给这些“天之骄子”有了一个交代。马家村的百姓,亲眼目睹了日本鬼子的残暴,消息传开,各村的老百姓才意识到,从天上掉下来的飞行员是好样的,是为保卫他们而牺牲了的英雄。他们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国,哪有家!洪金华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难道非要经过血的教训,才能明白吗?有两句话说的好哇‘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洪金民咬牙切齿的说,日本鬼子就是畜生,他真想亲手杀死几个日本鬼子,为自己的媳妇和两个女儿报仇雪恨!,一想起家里一下子失去了三个女人,洪金民就悲愤交加:“谢来福也是,手上有枪,打死一个小鬼子,也算够本儿!” 洪金华叹口气:“哎,这人哪,无良知,反误了卿卿性命。” 第6章 两兄弟的媳妇都死了,这家里没个女人,日子真是没法过,非常时期,也就不讲究了,半个月后,两兄弟又先后娶进了一房媳妇,洪金华的媳妇还是外村的,叫柳开月,她嫁过来,看到屋里有尊观世音菩萨,甚是喜欢,便另设了个龛阁给供了起来,洪金华无奈的摇摇头,他都是啥命呀,头一个媳妇是随丈母娘信佛的,这第二个媳妇娶进门一见到佛雕便乐此不疲,难不成这宅子的前身是观音阁?好在柳开月不吃斋,还爱操持家务,人也还算知书达理。洪金民的媳妇就不一样了,她是本村的,叫何北花,大字不识两个,嘴还碎,洪金民比她大十三岁,她爹何魁是铁匠,在村北头街边上开了个铁匠铺,人挺倔,是条硬汉,可硬汉无儿,他媳妇王金凤一口气给他生了四个丫头,名字从开始他就排好了,东南西北后面就是花,偏偏有一年闹天花,何冬花、何南花都因出天花染上重疾死了,何魁到寺庙烧香拜佛,他回来说:“ 东南西北花,本想着也是四朵花,奶奶的,东、南花犯冲还被天花克死了”。家里只剩下三丫头何西花和四丫头何北花了,何魁以为烧香拜佛后俩丫头就会平安无事了,结果,三丫头何西花到了十五岁,也不知得了啥病,夹不住尿,裤子一天到晚总是湿漉漉的,何魁带着何西花四处求医,药吃了不少,始终不见好,他听说燕山莲池庵的妙云住持会治疑难杂症,何魁就带着何西花奔燕山而去,恰恰妙云住持外出化缘去了,留在庵里的尼姑说,师傅要十天后才回来,不是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吗,何铁匠索性就把何西花丢在了莲池庵,自己跑了回来,他媳妇王金凤也想得通,说了句:“没准儿在莲池庵三丫头还能捡回条命呢。”从此两口子再也不提何西花的事了,好像他们压根儿就不曾有过这个女儿,老四何北花不干了,说她爹娘心太狠,等她以后嫁了人,就去莲池庵把她三姐接回来,她养姐姐,现在自己嫁人了,房子也挺宽敞,何北花想去趟燕山,结果,倭寇来了,她只好断了这个念想。 燕都市沦陷后没多久,鬼子便开始向农村渗透了。 一天上午,何集村来了一个小队的鬼子和一个中队的伪军,还带来了五辆马车,其中一辆装的全是伐木工具。他们把村里的壮劳力抓到了洪金华家的四合院前面,鬼子在屋顶上架设了两挺机关枪。指挥官是一个叫铃木井田的少佐,他训话说皇军准备修一条从市里通往县城的公路,还要在附近盖炮楼,建据点,所以,需要大量的木料,洪家的枣树林子,已被皇军征用,这些都是为了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最后,他高喊了一句:卡恩巴累!加油!铃木让翻译官苗晓波翻译,洪金民一听,想出去跟他们理论,洪金华低声说,你跟这帮畜牲有什么可理论的,日本鬼子霸占了中国大片的土地,这区区几十棵枣树在这些畜牲眼里又算的了什么,你出去,不光枣树林子保不住,只怕连命都得丢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就让鬼子砍。洪金民往地上啐了一口吐沫,骂了一句“狗日的,一群畜牲!”。 铃木井田示意士兵到马,上拿上锯子和斧头交给这些村民去干活。铃木又让翻译官把洪家主事的人叫出来,洪金华走了过去,铃木说,皇军不白砍枣树林子,下苦力的活,洪家就免了,铃木指着房在院里子问,四合院也是你的吗?”洪金华点了下头,铃木说皇军也要临时占用一下,洪金华嘴上虽然同意了,可这心里却是阵阵发紧。院门前面的小枣树下可是掩埋着国民党飞行员的遗体呢,前段时间,日本鬼子为了找到这具遗体,兴师动众,杀人放火,现在,铃木井田要把四合院当成他的据点,指挥官在院里坐镇,下属有事向他报告,这进进出出,万一谁对门口的小枣树产生了怀疑,只要上前随便踩踩,就会发现枣树下面的土是熟土,有熟土,这说明小枣树是新栽上去的,四合院不是新建房,为什么要在院门口新栽一棵小枣树呢,而且,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院门旁栽树,有碍风水,如果铃木也看出了问题,他只要让人挖去枣树下面的熟土,就会现出一米宽、两米长的坑,谁种树要把坑挖成这样,唯有一点能解释的通:下面有秘密,再挖下去,坑底就是一具尸骸了,尽管飞行员的遗体没有任何特征,但铃木井田一定会联想到不久前的那场空战,他会逼问洪家人或者乡亲们这是不是国民党飞行员的遗体,在鬼子刺刀的胁迫下,万一有人惧怕了,就算不知道,也会失口承认,到了那个时候,遭殃的人可就不止是他们洪家了,只怕整个村子都会招来杀身之祸。想到这些,洪金华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洪金华沉住气,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让翻译跟铃木说,他想要一些枣树枝丫留着自家生火做饭用,铃木说,他们只要枣树干,枝丫统统给他。洪金华说,那好,他这就去林子里把枝丫捡一些回来,多余的就让村民拿回家当柴火烧好了,铃木“嗯”了一声,说他是大大的好人,便带人进了四合院。洪金华叫上兄弟,两人找了个小车,把拉回来的枝丫放在小枣树的周围,其他的枝丫,顺院墙一溜排开码放好,洪金华想的是:有枝丫围住了小枣树,谁还会吃饱撑的到小枣树跟前去,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产生这个念头之后还没过半个时辰,就有一个挎着王八盒子的鬼子从枣树林子回来,他刚要进院,一扭身拐到了枣树前,掏出家伙,隔着枝丫就对着小枣树滋起了尿,洪金华当时吓出了一身冷汗,鬼子撒完尿,竟还对他点头示意,连枣树都没多看一眼,扭身就进了院子。虽然这对洪金华无伤害,可太侮辱人啦:“混蛋玩意儿!”洪金华骂了一句,他索性又抱来了一些枝丫,堆在了枣树下,好在没有人再跑到枣树前随地撒尿了, 更无人在意孤零零伫立在院门外的这棵小枣树了,洪金华总算舒了一口大气。 枣树林子被砍光了,枣树剔掉枝桠后,树干装进了马车,四辆马车装满后,干活的人们又把手中的工具放进了空马车上。井田把他们召集起来说,过些天需要苦力的时候,他再来何集村,他让这些干活的人自觉过来报到。说完,就放他们回家了。 铃木井田骑上他的东洋大马,指挥队伍从村里的土路穿村而过,沿街的村民,看到鬼子,都赶紧关门闭户,队伍到了村北头,铃木少佐听到街边铁匠铺里“叮当”作响,他叫停了队伍,随即喊来了曹长野村弘木和翻译官苗晓波,他指指铁匠铺,嘴里咕噜了几句。野村弘木五短身材,一脸横肉,他叫上了两个士兵,四人进了铁匠铺。何北花的爹何魁正跟她娘王金凤在炉边打铁,王金凤拉着风箱,何魁把烧红的铁块放在铁砧子上,他准备打一把砍柴刀。野村弘木站在一边,手按在王八盒子的皮套上,苗晓波上前让何魁先停下手上的活,他有话要说,何魁把毛坯料重新放到炉膛里,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王金凤也停止了拉风箱。苗晓波指指野村弘木,说,皇军让他打五十把镐头,一百把铁锹,何魁瞥了他一眼,说,他这个小作坊干不了,翻译官俩眼珠子一瞪:“你他妈干不了还敢开铁匠铺,你信不信老子把你这个铁匠铺一把火给烧了!”何魁手上握着榔头,眼睛一瞪:“哪来的野狗跑俺这里来龇牙咧嘴!”旁边的日本曹长问:“哪你嘎?都无西逮?”翻译官把何魁的话翻译给了他,“八嘎!”,野村弘木从皮套里抽出了王八盒子,何魁也是条刚烈的汉子,鬼子闯进他的铺子里,他心里本来就有气,这翻译官还狗仗人势,欺人太甚!一怒之下,何铁匠举起榔头就冲翻译官砸去,日本曹长“啪啪”就是两枪,何魁握着榔头的手,垂了下来,他晃着身子,瘫倒在了地上,王金凤吓得发出了尖叫,野村又给了她一枪,夫妻俩都躺在了炉膛旁,鬼子士兵上前查看,在夫妇俩身上补了一刺刀,临走,野村把铁匠棚给烧了。铃木得知了情况,说了一句“呦西”,挥了一下手,队伍随着他的命令,从北头出了何集村。 何北花闻讯赶到的时候,村民已经合力扑灭了大火,人们在灰烬中找到了何北花爹娘的遗体,何北花嚎啕大哭 ,洪金民破口大骂:“小日本鬼子,我操你八辈儿祖宗!”。洪金华让人把放在自家院子里的木板搬来,请村里的木匠钉了两口薄棺,大家齐心协力把铁匠夫妇安葬了。 出殡回来,何北花要到娘家收拾一下老房子,于是,独自去了爹娘的家,老房子离铁匠铺有四百多米,而且不在一个方向,当她快抵近的时候,看到院门口站着两个身穿袈裟的尼姑,仔细一看,是她三姐何西花,她叫了一声““姐姐”,便快步来到了两人身边,何北花握住姐姐的手,发现她的眼睛不对劲,一旁岁数偏大的尼姑说,她是燕山莲池庵的妙云主持,一月前日本飞机炸了她们的莲池庵,炸弹产生的气浪烫坏了妙雯的双眼,庵里的姐妹都各自跑散了,她也准备去峨眉山闭关修行,只好把妙雯送回来,她说,妙雯是她在莲池庵里的法号。何北花打开院门,请妙云主持到屋里一歇,妙云说,她要急于赶路,就此告别了,妙云主持向何北花施过礼,便匆匆而去。何北花取下姐姐肩上的包裹,挽着她的胳膊进了屋,她把姐姐扶上了炕,说,爹娘被鬼子杀死了,这刚入殓,你就回来了,连爹娘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到,想想三姐是个瞎子,就算在现场她也看不见,再说,爹娘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了,看见了,心里更难受。何北花说这话也就是一种精神寄托的表达方式,她担心的是,没有了爹娘,谁来照顾这个瞎姐姐呀!何西花说,爹娘的事,她一进村就听说了,日本鬼子就是畜牲,既然是畜牲,哪有畜牲能战胜人类的道理,畜牲的寿命是长不了的。她手掌合一,口念地藏经,为爹娘超度。何北花说:“爹娘不在了,你的眼睛又看不见,这日子可怎么过呀,不然,就跟俺回洪家一起生活。”何北花告诉姐姐,她嫁给了洪金民,日子过得还可以,何西花说她会扎针,开药方,跳大神,做法事,还能掐会算,给人推算生辰八字,预测祸福命运,完全能够自己养活自己。“问题是你啥也看不见,这日常生活可咋整?”何西花翻着灰眼珠说,妙云师傅给她开了天眼,两眼虽瞎,可所有事物她皆能一目了然。何北花听姐姐这么说,便往她脸上看,二郎神和马王爷的第三只眼都是开在额头上的,三姐的额头是光的,何北花没有看出她哪里有什么与众不同,除了鼻梁上一对灰蒙蒙的眼睛外,就不知道她说的天眼开在了哪里,何西花笑笑:“既然是天眼,凡人是看不到的。”何北花暗想,三姐怎么就知道俺在瞧她,看来,她在莲池庵那么多年,还真修炼了不少本事,何北花说:“当初爹带你去燕山,是为了找妙云主持给你看病,你那憋不住尿的毛病怎么样了?”“妙云师傅给配了一副草药,吃了两个疗程就好了。”何北花说:“这说明当初爹送你到莲池庵是对的。”,爹娘已经不在了,她不想让三姐还记恨他们。何西花翻翻眼皮:“万般皆是命,一切皆由缘”,何北花觉得三姐从莲池庵回来,人有些诡异,她说:“这哪里还是俺三姐,明明就是仙姑嘛,既然在家排行老三,就该叫你三仙姑。”何西花说,还俗了,叫法号妙雯有点飘,叫名字何西花又太土,就叫三仙姑好,仙气飘飘,神神叨叨。她还挺风趣,何北花苦苦一笑,说:“那你就先在炕上歇着,俺给三仙姑做饭吃”,家里还有一小袋面粉,何北花做了半锅疙瘩汤,姐妹俩吃了个盆干碗净。天上瑶池那个三仙姑不食人间烟火,姐姐到底还是俗人一个呀,既然是俗人,就应该按照俗人的方式居家过日子。何北花暗暗寻思,得想法给姐姐找个男人,可一个瞎子谁会娶她呢,她脑子一转,想到了一个人。何北花让姐姐先歇着,她回家打个招呼,然后,再过来陪她,何西花说,她也乏了,想在炕上眯一会儿。何北花让姐姐安心睡,她走的时候,把院门反锁上了。 回到家,她把姐姐的事情告诉了洪金民,洪金民鼻子一哼:“你爹娘前脚走,她后脚就进了屋,这时间赶的可是真忖。”何北花歪脖子想了一下:爹娘走和三姐进屋是一回事吗?还没有踅摸出味儿来,就被洪金民的话把思路给打断了,他说:“那就把你姐姐说给麻达子呗。”何北花说,她也是这个意思,就不知道麻达子愿不愿意,麻达子叫赵万达,小时候出天花,落下一脸麻子坑,那坑大的,都能埋下一颗绿豆,姑娘见到他都躲着走,谁还肯嫁给他 。洪金民说:“我哥把麻达子介绍到郭家镇他前岳父的馆子去干厨师了。”他让何北花去找他兄长,于是,何北花找到了大伯子,洪金华说,这是好事呀,既然要明媒正娶,那就找个媒婆撮合两人。媒婆就是本村的,叫张草叶,张草叶说,麻达子曾经找她帮忙,给他说过一个姑娘,可人家一见他脸上的麻子坑,当时就炸了,说把一脸麻子坑的老家伙说给她,那是在糟蹋她!结果,那姑娘被麻达子好一顿呲。张草叶撇撇嘴:“这事不好办,麻达子的脸上要是麻子倒好了,那可是一个麻子一个坑呀。” 洪金华说:“你干的就是这一行,吃的就是这碗饭,好办找你做什么!”何北花一旁说,她三姐是个瞎子,啥也看不到,两眼一抹黑。“哦”,媒婆一听,笑了,麻子对瞎子,半斤对八两,有戏,她立刻答应了。洪金华给了媒婆两块大洋,说事成之后,再给三块,一块大洋能买五十斤麦子,五块大洋这是什么概念哪,张草叶高兴的给洪金华鞠了一躬,然后,跟着何北花屁颠屁颠的去见她姐姐了,路上,何北花告诉媒婆,他姐姐虽然双目失明,但她开了天眼,看什么都能一目了然。张草叶没吱声,她在琢磨怎样才能说成了这件事,跟瞎子相比,一脸麻子坑的赵万达这回可是占了上风,要想说服他娶一个瞎子,这难度真是不小,洪金华说的对,她吃的就是这碗饭,没难度找她做什么。不过,对付男人,尤其像麻达子这样的男人,她有一整套的办法。她隐隐觉得,那三块大洋应该是手拿把攥啦,这媒婆就是:脸皮厚,嘴巴甜,撮成一对就是钱,想到这里,张草叶脸上露出了笑意。她见了何西花,说麻达子除了小时候出天花脸上有麻子,岁数大了点,别的都不错,他菜炒得好,现在是郭家镇一家馆子里的大厨,钱可是不少挣, 就是这么个情况,她问何西花:“你用天眼能看到麻达子的脸吗?”这是她最担心的,那脸就是麻雷子,谁见谁炸,上次那个姑娘就是这样,先就炸毛了,连“糟蹋”这词都用上了,白不怎么地,麻达子就把她给“糟蹋”了,麻达子气炸了肺,他冲着人家姑娘吼了起来:“黄皮拉瘦的,饭都吃不饱,还看不上俺,俺有钱,哪天进城到窑子里,看上哪个漂亮的婊子,俺花钱买她从良!”末了,他鼻腔里“哼”了一声:“还糟蹋呢,你也配!”,小姑娘捂着脸哭着喊着说不活了,还是张草叶把她给劝走了。张草叶学给何西花听,她说,麻达子也就是在怄气,过过嘴瘾,歪门邪道的事,他从来不干。李西花说:“有没有麻子咋的,日子又不是看脸就能吃饱饭,只要他对我好就成,娶了我,用不着他再去饭馆烟熏火燎的守着灶台颠大勺,保证让他呆在家里吃香喝辣,翘腿歪胯。”,有这话媒婆就放心了,她到郭家镇餐馆找到了麻达子,赵万达一听是个瞎子,立马垮下了脸,好歹他是个全乎人,娶个瞎子,横竖他麻达子是亏了,张草叶把何西花说的话跟他学了一遍,麻达子一听,一股热血上了头,变脸比翻书还快,立刻对张草叶信誓旦旦的说,他还就非这瞎子不娶啦!两人见了面,麻达子想,女人那点事,熄了灯都一样,何西花想,男人那点事,熄不熄灯都一样,反正她啥也看不见,想法契合,没过几天,两人就圆房了。何西花怀了孕,生下儿子赵保柱,孩子出满月那天,何西花告诉麻达子,媒婆来撮合她俩的事,她是故意那样说的,是呀,人家小姑娘看不上他、发个脾气,他都能暴跳如雷、不依不饶,说明他就是个顺毛驴,呼噜呼噜毛,一准儿听话。麻达子也会顺水推舟,说,其实她不那样说他照样会娶她。心里却着实有些委屈:操!俺一个全乎人,居然被个瞎子给耍了,但是,麻达子是真佩服瞎媳妇,自从两人结婚后,麻达子游走在村里,四处放话,说他媳妇是三仙姑,看病,算命,天上人间、无所不能,村上有个叫曹银凤的妇女说,她家孩子是对眼,对的厉害,走路都失去了方向感,天生的,有法不?麻达子一听,急了,瞎子给她孩子治眼睛,这不等于是说自己屁眼在流血,还给别人医痔疮吗,有这么埋汰人的吗!曹银凤也生气了:“这兵荒马乱的,俺哪来的闲心埋汰你媳妇,是你说你媳妇是三仙姑,天上人间、无所不能的。 ”麻达子被激恼了,让她带着孩子来家,媳妇跟他说过,除了死人,只要是喘气的,都给她往家里带。麻达子想的是,媳妇能不能治病救人估且不说,把人带来,家里赚个人气,老百姓的天性就是爱看热闹,喜欢随大流。曹银凤当真就把孩子领了过来,后面随了一帮子瞧热闹的。曹银凤跟大伙说,早两年,他男人带孩子去了不少医院,医生都说先天的治不了,她倒要看看,三仙姑是怎么自己把牛皮给吹破的,反正孩子都这样了,就死马当做活马医。可没想到,何西花在孩子两侧的颊骨摸摸,两根银针一扎,那孩子的对眼马上就矫正了过来,眼睛滴溜溜的转,跟正常人一样了,先天的都能治好,后天得的病,那她还不是手掐把攥。大伙惊呆了,真乃神人哪。这下,三仙姑的名气大噪,到他家里来看病扎针、求签算命的人,络绎不绝,麻达子就负责媳妇和儿子的生活起居、一日三餐,到了晚上,他数着钱,喝着小酒,嚼着驴肉,心里那个美呦:奶奶的,瞎媳妇是棵摇钱树,给个仙女他都不换! 第七章 一九四二年,这一年,不光天干地旱,也是抗日战争最艰苦的一年,老百姓都骂:“狗日的,这老天爷都给鬼子当了汉奸!”。五月一日,这一天,五万余名日伪军在冈村宁次的指挥下,开始对冀中抗日根据地进行了大规模的扫荡,日伪军由平汉、津浦等各线据点多路出击,对吕正操的冀中军区实施“铁壁合围”,华北抗日武装力量损失惨重,形势异常严峻。一天,夜深人静,洪金华家的院子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洪金华手拎枣木棍子来到院子大声问:“谁呀!”门外有人压低声音说:“大大,俺是景然,快把门打开。”洪金华一听是侄子洪景然,赶紧过去开门。洪景然从县国立中学辍学以后,在家呆了两年,这期间,认识了很多进步人士,其中就有地下党组织的人,他十七岁便参加了区小队,一直跟着队伍在外面打游击,这次回来,一定有事,洪金华赶紧打开了院门,洪景然和一位拎着手枪的人站在门槛旁,身后还有几个战士,其中还有一位战士背着伤员。洪景然指着拎手枪的人说,这是冀中军区的叶营长, 叫叶飞,叶飞说:“老乡,打扰了。”洪金华示意他们快进来,叶飞让一个战士留在门外注意警戒,其他战士都跟着连长进了院子。 鬼子实施的“五一”大扫荡,“铁壁合围”,给冀中抗日武装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军区首长决定派一支小分队潜入到燕都市去执行一项特别的任务,这项任务就交给了军区直属营营长叶飞。鬼子在下关的货运库房囤积了大量的军火,那些军火,就是补充给鬼子和伪军扫荡部队的,冀中军区通过燕都市地下党的同志搞到了下关军火库位置图,叶飞从军区挑出了二十多名有丰富战斗经验的同志,组建了小分队,这里面有班长、排长、甚至还有两名连长,只要摧毁了敌人的弹药库,鬼子没有军火的跟进,就会放慢进攻的脚步,这样,就可以暂缓冀中军区的压力,所以,吕正操司令员命令:达不到智取就强攻,不惜一切代价都要炸毁鬼子在下关车站的弹药库。 军区为实施这项计划,进行了周密的安排,小分队派出精兵强将的同时,燕都市周边潜伏下来的各区小队也接到命令,由他们负责小分队撤出的安全。鬼子也是由一位中佐坐镇,两个少佐各带一个小队和伪军轮班巡逻,这其中就有在何集村枪杀了何铁匠夫妇的野村弘木,几年过去,他已由曹长晋升为少佐了,他和另一位少佐,各带一个小队鬼子。伪军在军火库周边扎了很多帐篷,他们必须全天二十四小时驻扎把守,白天,伪军就躲在沙包的掩体里,鬼子两个小队交叉巡逻。进出运输弹药的车辆,要经三道岗有三种证件方能进入,而且还只能是白天。晚上,八个探照灯无死角的来回扫射,四周暗堡林立。叶飞带领小分队潜入市里,跟地下党碰了头,得出的结论是智取很难,只有强攻了,燕都市地下党组织在伪军里面安插的人这时候起到了关键作用,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在定好日子的那天下午五点钟左右,看到关卡上有辆军车,顶棚竖起的竹竿上挑着一个草帽,这就是自己人的车,这时候,他们就直接向敌人开枪,把鬼子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这时候, 躲在车篷里的小分队队员趁着混乱,直接冲向库房。计划周全,实施的也顺利,这天下午,在三个”伪军“的配合下,鬼子五个囤积军火的库房全部被小分队的队员炸毁了,小分队在撤离的时候,在关卡的位置,撞上了野村弘木带领的小队,小分队的排长魏国栋抽出了后背上的大刀对着野村弘木就砍,野村用手上的军刀一档,甩掉军刀,随手在地上捡起了一把三八大杆,看样子他更擅长拼刺刀,果然,几个回话下来,野村弘木的枪刺中了魏国栋的左肋,就在他拔枪的一瞬那,魏国栋把他端枪的左手臂给砍掉了,你伤了我的左肋,我砍掉你的左臂,这才真正是一报还一报,如果魏国栋不死,他还赚了。叶飞击毙了几个鬼子,大声喊道:“同志们,任务已经完成,马上会有大批鬼子过来,不要恋战,赶紧撤!”。二十多人的小分队,撤出来的时候,包括营长只剩下了七个人,三个伪军弟兄也都阵亡了,在城外接应小分队的区武工队队长刘琪说,这里离城离太近,敌人很快就会追过来,武工队就地阻击,掩护小分队撤退,刘琪让洪景然把小分队带到何集村。半路上,魏国栋因失血过多,已经昏迷,几个战友轮流背着他,几个人走了六、七个小时,这才来到了何集村。 洪金华二话没说,让人把受伤的排长背到西屋的炕上。营长从兜里掏出两块大洋递给洪金华,说这全当是给班长的伙食费,洪金华当了回去,说:“我正准备把家中的五百块大洋托人带给抗日队伍呢,既然你们来了,就交给你们,这也算是我们洪家为抗日出了一份力,你们把人交给我,就只管放心走。”洪金华告诉洪景然,钱在他大娘那里,让他去拿,转眼功夫,洪景然从东屋拎着装大洋的木匣子出来了,叶飞营长接过匣子说:“部队经费现在的确很紧张,这样,这钱就算是部队借的,我给您打个欠条。”他从挎包里拿出了笔记本, 洪金华挡住了,他说:“我是自愿捐赠,既然是捐赠,还要什么欠条,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们在战场上多杀鬼子,为中国人民报仇,为我们洪家报仇!”叶营长说:“您侄儿在路上说过洪家的事,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敢把伤员放到你们家。”他扭身说:“同志们,记住,鬼子欠下的血债,一定要让鬼子用他们的血来加倍偿还,战士们压低声音喊道:“血债血还!”,这时候,一直在屋里的柳开月拎了一个大袋子出来,她说:“ 这里面是枣子,你们就在路上垫垫肚子。”洪金华说:“本来应该给你们做饭吃,这大半夜点火,烟筒冒出的烟会引起人们的怀疑,所以,”叶飞点点头说:“安全第一,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一个战士把装着枣子的袋子接了过来。叶飞和几个战士给洪金华敬了个军礼,他到炕边上看看还在昏迷的排长,让战士检查一下身上的武器,准备出发,洪景然说:“”走,俺送你们出村。”战士们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叶飞握着洪金华的手说,把伤员留在他家,他们全家可是担着满门抄斩的风险啊。他把一颗手榴弹留给了洪金华,这才离开了洪家,功夫不大,洪景然返了回来,他看到大大手上拿着一颗手榴弹在发呆,他说:“大大,叶营长是让您把这颗手榴弹交给负伤的排长,这叫光荣弹““什么?”洪金华没有明白,“在战场上,到了最后的关头,要么跟敌人同归于尽,要么自己炸死自己,绝不做敌人的俘虏,所以叫光荣弹”洪金华把手榴弹递给侄儿,他让媳妇烧点热水,又让洪景然到他二叔洪金民家去拿金疮药,洪景然刚要走,洪金华又叫住了他,让他再找一套洪景山的服装过来,换上服装,魏国栋就是洪景山了,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懂了”。大概过了一刻钟,洪金民喘着粗气跟洪景然进来了,三人到了西屋,上炕先给魏国栋喂了几口热水,然后,把他沁着血的衣服脱了下来,魏国栋右胸有个刀口,里面还在往外冒血泡,洪金华搂住魏国栋,看到他腋下还有一个刀口,洪金民说:“这是贯穿伤,还好,刺刀是斜着刺进去的,也没有伤着要害部位,他只是因为失血过多才昏迷不醒的,不碍事”洪金民从小习武,经常受伤,他师傅教他如何配制金疮药,说以后生活困难了,他去卖金疮药就可以养家糊口。洪金华不放心,说:“咱还是请先生过来给他看看,多花点钱。”洪景然说:“现在可不是钱的事,鬼子、汉奸搞的“铁壁合围”把县大队和区小队都给打散了,连冀中军区都遭到了重创,鬼子、伪军正在挨村清剿,那些看病先生和药房早就被他们监视了。柳开月探进头,说:“”俺把暖水瓶的热水倒出来兑好了半盆水。”洪景然把水端了进来,几个人七手八脚给魏国栋的身上擦了一遍,又把金疮药给他抹上后用白布包好,给他换上了洪景山的学生服,魏国栋醒了,说他好冷,洪金华拽过一床厚被子给他盖上。除了金疮药,这之后,何北花又找她三姐配了些草药,魏国栋养伤期间,把他们怎样炸掉敌人的弹药库说给洪金华听,他说,他们是一个小分队,有二十多人,突围出来就剩下那晚到他家来的七个人了。魏国栋难过的“呜呜”哭了起来。洪金华也跟着抹眼泪,他说:“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如果有人来盘查,就说你是我侄子洪景山,你俩岁数相仿,洪景山在清源县国立中学读书,学校放假了,你家人多,就来大大家里住。我侄子洪景山初中就住校,离家五、六年了,他现在长什么模样,我跟他爹见了怕都不认的了,你穿着洪景山的服装在村里走一圈,说你是洪景山,村民肯定会相信。这么说,主要是为了防鬼子、汉奸来搜查,这段时间,这些家伙频繁进村,有可疑的人就抓,要小心谨慎,多加提防。”在洪家的照顾下,魏国栋很快痊愈了,这中间,鬼子和汉奸为清剿抗日武装,到何集村来过两次,洪金华家都躲了过去,半个月后,魏国栋被人秘密接走了,临走前,魏国栋握着洪金华的手说:“ 何集村就是我的第二故乡,我一定还会再来!”。 第8章 洪金华娶进柳开月,两人一直没有孩子;而洪金民家可就热闹了,何北花从一九三七年农历九月二十六那天被洪金民娶进门,第二年就给洪金民生了一个男孩儿,到鬼子投降,八年抗战,她就生了四个孩子,仅有的一个女孩儿,生下来就夭折了,三个嘎小子,洪金民一忙活,他也就顾不上前妻所生的两个儿子洪景新和在县国立中学读书的洪景山了 ,而这一年,二十三岁的洪景山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一个俊俏的女学生,这个女学生就是县国立中学校长郑雪秋的二女儿郑淑玉。 洪景山在清源县国立中学一直很优秀,学校黑板报经常能看到他写的散文和诗歌,学校里不光学生,就连很多老师都喜欢他写的文章,这其中就包括校长郑雪秋和他在该校上初中的二女儿郑淑玉,洪景山的目标是要像他叔伯哥哥洪景宽一样,上大学,有更高的学问,可是,日本鬼子的烧杀抢掠日益猖狂,很多教师都离开了,学校师资力量严重不足,校长郑雪秋只好选出了几位优秀毕业生留校任教,这其中就有洪景山,洪景山不太愿意,他还是想奔着自己的目标走,郑雪秋说,现在国难当头,日本鬼子横行霸道,要想在大学这个象牙塔里安稳的读书是不可能的了,与其那样,倒不如先留在学校,待时局好转了,再去读大学,洪景山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县国中不同样是在日本人的铁蹄下吗,郑雪秋说,是的,日本人派来一个叫小岛弘章的家伙带着两个鬼子进驻到了学校,他开会说,只要教师、学生不聚众闹事,他们就可以保证学校正常开课,小岛弘章坚持要他当这个校长,郑雪秋告诉小野,他做一名班主任就可以了。小野头摇的像拨浪鼓,郑雪秋说,既然让他当这个校长,就要有校长的自主权。现在学校教师严重缺乏,他准备在毕业生里选几位优等生作为学校教师,另外,在外面再招几位,所有的新教师来后,必须保证他们的工资。小岛弘章答应了他的条件。洪景山留校当老师,是郑雪秋的首选,他打算把自己带的班交给他。 郑雪秋是民主进步人士,燕都市共产党地下组织来人找他谈过话,说县国立中学不是缺教师吗,他们就以这个名分安插两位同志进来,这里将来会是地下党一个秘密联络点,他可以利用校长的身份给他们打掩护,当然,这件事绝对保密,所以,他只能对洪景山这样说了,洪景山同意了。二丫头郑淑玉夸他爸爸留下洪景山是最明智的选择,她妈妈孔巧云笑了,逗她:“小玉,洪景山是你爸爸最得意的学生,他高兴情有可原,你高兴这又是为哪般?莫不是你小小年纪,就对他情窦初开啦?”郑淑玉撅着小嘴,忸怩的说:“妈妈,我还是个初中生呢。”孔巧云笑的更厉害了:“小丫头,妈还不晓得你,从小就心气高。”她的意思是二丫头将来给她找女婿,肯定会冲着北平、天津这些大城市去的,小小县城,哪里能留得住她那漂亮的脸蛋。她太高估自己的二丫头了,就在郑淑玉上高二的下半年,孔巧云便听到洪景山在和她家二丫头处对象的传言,她急赤白脸的到教室把郑淑玉叫回了家,逼问她是不是有此事,郑淑玉辩白道,她们班上的数学老师病了,洪景山帮数学老师来她们班上代了几天课,有的题她在课堂上没有听懂,就找洪老师给她答疑解惑,同学看见了,就乱传话,这种事她也信!孔巧云半信半疑:“你当真没有和洪景山处对象?”“您要不信,等爸爸回来,您问他好了,莫名其妙的就把我从课堂上拽回了家,妈妈讨厌。”孔巧云推卸责任 :“讨厌的是那些乱传话的人。”她让女儿去上课了,晚上,孔巧云把白天听到的传言对郑雪秋说了,郑雪秋问非所答,冒一通莫名其妙的话,他说,洪景山这孩子聪明,学习又好,如果上了大学,将来肯定前途无量,现在小日本在华北横行霸道,就算他考取了燕京大学,鬼子也不会让学生安静的在课堂学习的,倒不如先留在这里当老师教书呢,不管怎么说,学校相对而言还是比外面要安全一点,这也是在保护他。孔巧云瞪大了眼睛:“我说前门楼子,你说胯骨轴子,两岔啦!”郑雪秋没听她的,继续说:“你知道吗,今天上午,日本鬼子就闯进燕都市的师专里,抓走了二十多名正在上课的女学生,说让她们去犒劳从战场上下来的日本军人。”孔巧云说:“你这意思是担心不定哪天日本人会看上小玉,倒不如让小玉跟洪景山好呢,是不是这个意思?”郑雪秋说,要是二丫头喜欢洪景山,他没意见。“不行,坚决不行!”孔巧云警告他,在这件事上两人必须形成统一战线,郑雪秋把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夫人依然固执己见,他只好说:“你这人听风就是雨,二丫头都说没有这回事了,你就应该相信她,知女莫如母嘛。”“我还就摸不透这个二丫头了,”有两个女儿的孔巧云还是有些提心吊胆,她问道:“燕都师专被鬼子抓去的女学生怎么样了?”这事挺让她揪心,郑雪秋叹了口气:“那还能有个好?日本鬼子就是畜牲!”孔巧云最担心的是在北平读师范的大女儿郑淑兰,她想让郑淑兰回来,“回来就安全了吗?”“有你这个中学校长守着,只怕鬼子不敢乱来。”“中学校长在日本人眼里屁都不是,今天他对我彬彬有礼,没准儿明天看我不顺他们的眼,就会用军刀活劈了我!我现在是在刀锋上舔血,悬崖边踔步,随时会粉身碎骨。”“说的怪瘆人的”,郑雪秋看好洪景山,他想再为二丫头争取一下:“所以,我才说,二丫头跟了洪景山,莫必不是一件好事。”“打住,打住,今晚就算咱俩谁也没说二丫头的事,扯平了。”,他是有意成全,她是无心恋战,夫妇俩从此不再提此事,孔巧云总感觉她是在自欺欺人,二丫头的事,她即看的到,又摸的着,基本上摆在桌面上了,孔巧云觉得她也就是少女的情窦初开,要不了多久,她自己就会乏味,孔巧云再次失算了,郑淑玉高中刚毕业,在一天吃早饭的时候,身体就出现了反应,一口煎蛋,还没放到嘴里,就开始干呕,她放下筷子赶紧往卫生间跑,这一症状还能逃过孔巧云的眼睛?郑淑玉只好承认她怀上了洪景山的孩子,这下,孔巧云头顶上的天彻底塌了,她说,他俩是有意为之,想生米煮成熟饭,倒逼她认可二人的关系,她把矛头直接指向了郑雪秋,她说,他不发话,郑淑玉没有这个胆儿,洪景山也不敢起这个意。郑雪秋说事已至此,随她怎么想,正巧,在北平读师范的大女儿郑淑兰回来了,孔巧云让郑淑兰带着她妹妹去堕胎,郑淑兰说,您的心可真大,鬼子在街上横行霸道,您就不怕我们姐妹俩去医院的路上出事。她让妈妈冷静一些。洪景山也登门来求她,孔巧云痛哭流涕,指着郑淑玉说,你要不堕胎,就跟洪景山滚回他那个农村的家,永远别回来,郑淑玉一气之下,拉着跟洪景山离开了家,两人到了洪景山的宿舍就开始收拾行李,郑雪秋追了过来,他说,即便回农村,也要先给自己找条活路,他让女儿先等等,他去县教育暑一趟,郑雪秋果然有办法,他给洪景山在郭家镇小学争取了一个副校长的职务,他把委任状交给洪景山,千叮万嘱要照顾好自己的女儿和她肚里的孩子,到时间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跟他来信说一声,他让两人走之前回家一趟,郑淑玉去哄哄妈妈,事情也许还有缓,郑淑玉和洪景山去了,孔巧云闭门不见,郑淑玉拿上姐姐给她准备好的东西,抹着眼泪离开了家,孔巧云隔窗相望,眼泪也止不住“噗噗”的往下掉。 洪景山携郑淑玉回到了何集村,就住在了大大洪金华送给他和弟弟洪景新的四合院里,洪家给两人操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婚礼的第三天,洪景山就到郭家镇的中心小学去上任了,半年后,郑淑玉和她婆婆何北花仅相隔三天,各自生下了一个男孩儿,何北花的孩子在先,取名叫洪景力,郑淑玉的孩子在后,取名叫洪天晴,俩孩子同庚不同辈,洪景力是洪天晴的叔叔,洪天晴是洪景力的侄儿,在两个孩子半岁时,日本投降了,中国的八年抗战结束了,倭寇投降,举国欢庆,何集村也不例外,老百姓舞狮子,踩高跷,洪金民一时兴起,还和村里的年轻人比起了摔跤,他那地道的勾腿子让对手吃了不少苦头,半年后,一支队伍来到了何集村,队伍径直奔向了洪金华的家,洪金华正在院门口扫飘落在递上的枣树叶子,见身一队身穿灰色军装的队伍在他家不远处停下,有两个军人牵着两匹马向他走了过来, 洪金华一眼就认出了走在前面的军人是曾经在他家养伤的魏国栋,魏国栋喊了一声洪大叔,他把马缰绳交给身旁的军人,快步来到了他的身边,给洪金华敬了一个军礼,他握住洪金华的手。洪金华难得一次开怀大笑,魏国栋对已经来到身边的另一位军人说,指导员,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洪金华大叔,我的救命恩人,指导员指着魏国栋说,大叔,连长在我们面前没少提到您,洪金华说,赶紧进屋,我给你们泡茶,魏国栋说,他们还有任务,这回绕道过来,是把两匹骏马给他送过来,这两匹马是鬼子投降时的战利品,我们师长说,有机会,把这两匹马送给何集村的洪家,当年,您捐赠的五百块大洋,给部队解决了很大的实际困难,这两匹马就作为奖励送给洪家,所以我们过来一趟,叶师长就是来您家的叶飞营长, 洪金华说,有机会我一定当面向他致谢,魏国栋说,叶师长三个月前在延安受训,被任命为东三省兵工厂的接收大员,他已经去了沈阳,他走之前,特意让我给您带了封信,洪金华说,他那么大的干部,还惦记着我,真是好人。送走了魏国栋,他把兄弟叫了过来,洪金民看到两匹军马,说,当年那个井田骑的就是这个品种的东洋马,干活不行,但跑得快,洪金华说,现在景然是村支书,他经常外出,这两匹马就送给村里当他们的坐骑,洪金民说,这马按咱现在的条件也样不起,就给村里,兄弟俩进了屋,洪金华把叶飞的信拿出来给他读,两兄弟被叶飞信上的肺腑之言感动的差点眼泪没流出来,洪金华说,这封信保存好,没准儿用得上,这段时间,柳开月终于开怀了,第二年,洪景生出世了,洪金华把全部心思都关注在了这个儿子的身上,至于洪景宽,他曾经想过,八年抗战都音信全无,儿子跟他这个老子脾气一样的倔,既然这样,那就各自安好! 洪家兄弟手头积蓄所剩无几,日子开始艰难起来。抗战胜利后,柳开月才开怀,生下了洪景生,这以后肚子就再也没有动静了,所以,洪金华一家只有三口人,人口少,过的又节俭,日常生活基本上还能维持的下去,洪金民家就不一样啦,抗战八年,孩子一个接着一个,跟小板凳似的,唯一的壮劳力就是洪景新了,他没黑没白的把枣树林子空出来的那块地翻出来,种上玉米、高粱,洪金民家搭着野菜,地瓜也能对付一年。一九四八年刚过春分,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洪金民用那根算是传家的枣木棍子把洪景新撵出了家门,逼着他到外面去另谋生路,洪景新哭着央求:“爹,我在家里少吃饭,多干活,还能帮助娘照顾弟弟们,您就让我留在家里”洪金民把一封信塞到他手上,让他拿上信到沈阳去找叶飞寻份工作,这主意是洪金华出的,信也是他给的。洪金民高举枣木棍子吓唬他说“你再不走,我梆断你的腿!”洪景新抹干眼泪,揣好信,拎起行李,来到哥哥洪景山的家。洪景山在四合院住的是两套房子,按照大大洪金华的安排,另外两套是留给洪景以后新娶媳妇住的,洪景新这一走,是否还能回来也不一定了 。洪景新向哥嫂辞行,他忿忿地说:“爹把俺赶出了家门,爹不要俺了!这都是后娘撺掇的!平时她在家就不待见俺”洪景新在哥嫂面前又“呜呜”哭了起来,洪景山劝他:“出去末必不是件好事,你也老大不小了,总窝在家里,将来也只能在地里刨食,不会有多大出息。”他让郑淑玉给兄弟取点钱,郑淑玉在床柜里拿出三十元钱递给他,洪景新接过来说:“哥、嫂子,既然爹这么不待见俺,这一走,在外面混好混坏,俺都不会再回来了,大大给俺的房间就送给哥嫂。”说完这番话,扭身就走了。洪景山追了出去,说“景新哪,以后你就会知道了,爹这都是为你好,还有那两个房间,永远是你的。”最后,他提醒兄弟,不要总是俺俺的,要说我。洪景新点点头:俺知道,他不好意思的咧咧嘴:说习惯了,“注意安全。”洪景新走了。其实,洪金民把洪景新撵走,心里也不好受,在头房媳妇生的孩子里,景新是最小的,七岁失去了娘,洪金民就特别心疼这个守在自己身边的儿子,随着第二房媳妇连续生了四个孩子,中途夭折了一女,活下来三个秃小子,洪金民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差,最后到了勉强度日的地步,不得已,才依从兄长洪金华的劝说,狠着心把洪景新撵出家门,内心深处他觉得对不起景新的娘,便悄悄的跟了过来。洪金民现在也是毫无办法,孩子多了,心都操的麻木了,不光如此,曾经见过大世面,有过大把真金白银的洪金民,随着日子的艰辛,开始变得自私自利,小肚鸡肠,再也看不到跟着兄长做生意时那种粗声大嗓,满怀豪情的时候了。时势造英雄,时势也造狗熊呀,艰辛的生活早就把他昂扬向上的头颅摁了下来,现在他愁的人都有些驼背了,说起话来有气无力,说他曾经是一个练家子,看他弯腰驼背的样子,谁还信哪。洪金华就说:“兄弟,你咋变得我都快要不认识了,早知你会成了这个样子,抗战时期,我情愿把那五百大洋留给你养家度日。”洪金民叹口气:“现在说这话还有啥用,”说完,背着手走了,这态度,显然是对兄长当初的行为表示不满。洪金华想到了燕都市曾经有过的布庄和粮店,虽然破城之初就被日本鬼子烧掉了,可房地基终归是他家的呀,至于收不回收的回来,起码要去试试呀。洪金华叫上兄弟,两人去了趟燕都市,布庄和粮店的旧址上已经是房子连成了片,两人找到政府,政府的人说,只要有当年布庄和粮店的房契,政府可以为他们出面争取一些补偿,房契早在日本鬼子破城那天就被大火付之一炬了,两兄弟只好怏怏的回到了家,洪金华唯一可以帮助兄弟的,就是把自家积攒下来的口粮让媳妇送到兄弟家里,洪金华的媳妇柳开月厚道,洪金华说一,她从来不说二,除了不念经拜佛,其他方面,跟他死去的头房媳妇哪哪都相似,真对上了这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正是因为洪金华看到兄弟家的艰辛,他提出让洪景新离开家去外面找事干,洪景新虽然书读的不多,但他人机灵,以前山东人闯关东 ,洪景新也可以到关东去闯一闯呀,他手上有叶飞的信,就让洪景新拿着信去找他,叶飞那么大的干部,给他安排一个工作,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洪金民听了兄长这番话,才横下心来,逼着景新离开家。洪金民躲在景山家的院墙后面,看着俩儿子的背影,暗暗落泪,他还指望景新出去混好一点来帮衬这个家呢,光靠兄长和儿子洪景山,解个短还可以,兄长岁数大了,虽说一日三餐吃不了多少,可他还是要多吃细粮,细粮不够,就要用粗粮去换,其实粮食的总量是减少了,他这个当兄弟的,总不能看着已到不惑之年的兄长饿肚子;景山在学校教书,也是有家室的人,他这个当爹的,怎么好意思经常跟儿子开这个口,他看着俩儿子在他的视线里消失,扭身去了兄长家。现在景新真的走了,他感到心里没着没落的,还是去找兄长絮叨絮叨。路上的残雪在鞋底下,“吱吱”作响,快到“雨水”了,冬小麦要垄沟,施肥,浇水,这下子一家大小全得上阵,他才四十出头,也只能甩开膀子干农活了,他自己都感到惭愧,多少年都没下过地。土改评定家庭成份的时候,土改工作队对洪家的成分不好界定,当时的民兵队长洪景然在评定会上说,“ ‘举贤不避亲,举亲不避嫌。’虽然洪金华和洪金民是我大大和二叔, 我可以坦然的说,日本鬼子打来之前,他们的确做生意挣了不少钱,那时候国共联合抗日,为了支援部队打日本鬼子,他们把家底都翻出来无偿供给部队打鬼子了,国恨家仇他们都有,城里的布庄被烧毁,我二叔家两个女儿被鬼子轮奸后又被开膛破肚,二婶也死无音信,两人逃回村,又拿出家里仅剩的五百块大洋,交给了八路军,支持他们打鬼子,八路军为了感谢洪家,还专门送了两匹军马给他们,我大大和二叔没有把马留下,而是给了我们村委会。虽然他们住的房子在村里算的上深宅大院,那是日本鬼子打进来之前就盖了,按年头算,也是老房了,我们要看到的是眼前他们的生活条件怎么样,我建议,开完会等到吃晚饭的点,咱们可以去他们家里,看看现在他们是个什么样的生活状况。”工作队队长严寒说:“这样,我们去洪家看过以后再来评定两兄弟的家庭到底应该是富农还是中农。”土改工作队队员在队长的带领下,踩着吃饭的点,去了洪金民的家,他们看到一堆孩子围着饭桌,李东花在盛粥,舀勺在粥盆里一搅,“哗哗”做响,这哪里是粥哇,整个一个清汤寡水,旁边还放着一笸箩黑乎乎的东西,严寒拿起来一看,是野菜团子,住青砖灰瓦大宅子,吃清汤寡水野菜团子,权衡一下,家庭成分还是定为上中农比较客观。 第9章 解放了,已经是营长的魏国栋转业被分配到了郭家镇,他以特派员的身份进驻到了区公所,区公所是一座老旧的民房,原本住着一位老绝户,老绝户过世后,房子便充了公,区公所人员配制齐了,这房子根本容纳不了那么多工作人员,正好县政府要在郭家镇建一个公粮周转库房,就把重建区公所的项目合并了进来,区公所在建之前,魏国栋要另寻办公场地,郭家镇能找到空余房屋的地方也只有中心小学了,所以,魏国栋就找到了中心小学的校长洪景山,两人见面刚互报了姓名,魏国栋一下子愣住了,一九四二年在下关炸毁鬼子弹药库时被日本少佐刺伤,他住在洪金华家,冒名顶替的人正是眼前这位洪景山,就连当时换的服装都是他的学生服。魏国栋握住他的手说,以前在他大大家养伤,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没想到,相隔数年,他俩竟在这里见面了,洪景山也挺意外,尽管魏国栋住在他大大家养伤的那段时间,他没有回去,但这事后来听他爹说过,两人双手紧握,彼此都有相见恨晚之感,魏国栋跟他约好,星期天一起到何集村去看二老,到了星期天,魏国栋买了点心,水果,叫上洪景山,两人骑着自行车,来到了何集村,洪金华两兄弟看到魏国栋,高兴的就像见到了久别相逢的亲人,魏国栋也激动的热泪盈眶,何北花问他,怎么没有把媳妇带来,洪景山说,媳妇在老家,他的老家是山东沂蒙山区,媳妇在家里照顾他爹娘。魏国栋文化程度不高,他只是在延安上过一年的扫盲班,写个调查材料对他来说都比较吃力,尽管魏国栋身边有文书,动笔杆的事不用他,但他觉得,作为一个基层干部,要投入到新中国的建设中,没有文化,就跟不上建设新中国的脚步,魏国栋只好请洪景山助他一臂之力,魏国栋算是找对人了,魏国栋对农村经济发展,有自己的见解,他把这些想法对洪景山说了,洪景山听的着迷,他说,这些想法非常符合农村的实际情况,他可以把他的想法以工作报告的形式写出来,魏国栋同意了,写好之后,他交到魏国栋手上一份,又把另一份寄给了省报,作者是魏国栋,洪景山是想给他一个惊喜,没过多久,省报在头版头条刊登了这篇文章。魏国栋得知自己的想法通过洪景山的文字上了省报,并且,引起了省里的高度重视,他意识到了有文化,有知识的重要性,他让魏国栋利用寒暑假开个农村扫盲班,还特意要求在学习文化上洪景山要单独给他开小灶,洪景山一口应允下来。这一文一武,交往下来,竟成了无话不谈的莫逆之交。洪景山帮助魏国栋提高了文化知识,魏国栋使洪景山开拓了视野、让他有了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激情。魏国栋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改造何集村西面的苇子坑。何集村靠西走出大概半个时辰,有一片方圆六平方公里开外的盐碱地,由于地势低洼,多年积水,已经形成了一片水洼地,赶上雨季,水量增加,这里也是一汪碧波,水光粼粼,早年间,水洼地长出了芦苇,人们就把水洼地叫苇子坑,这片苇子坑经过一个夏天的溽暑熏蒸,贮存的水量已经蒸发掉了三分之一,水深不足半米,鱼虾皆无,青蛙、蛤蟆成群,生长在水洼地的芦苇丛,芦絮在习习秋风中摇曳着蓬松的脑袋,蒹葭苍茫一片,夏季,一到夜晚,这里便蛙声阵阵,热闹非凡。魏国栋特意到省农科院请农业专家来到了苇子坑,专家从坑边抓起一把湿土,在手里揉搓着,又舔了舔,他把样品带回了农科院,过了两天,他来电话说,化验指标证明,苇子坑的水已经溶解掉了土壤里大部分的盐碱,土质基本泥化,只要放干水,这片地五谷杂粮都可以种,魏国栋感慨道,这片苇子坑治理好了,能解决多少人的吃饭问题呀,他组织了全区的壮劳力,挖掉芦苇,排水翻地,劳作过程中,从苇子坑里找到不少散落的飞机零件,魏国栋把这些锈迹斑斑的飞机零件收集起来,交到了县里。社员把苇子坑改造成了良田。 一九五八年,郭家镇成立了人民公社,魏国栋把洪景山从中心小学调到了他身边,洪景山出任副社长,主管各村上缴公粮及粮库和财务。洪景山在陪魏国栋到马家村搞民调,发现了赵有林,赵有林虽然只有小学文化,脑记心算赛过会计算盘珠,洪景山跟他比试了一下速算,虽然以绝对优势胜出,但凭借洪景山的观察,这个瘦瘦的年轻人悟性极高,他还发现赵有林下地干活一个布包里还装着一本翻得起了毛边的线装本三国演义,赵有林说在地里干活的闲暇之余给大伙说上一段,可以起到缓解疲劳的作用,魏国栋和洪景山都赞许的笑了。洪景山就把赵有林直接从马家村大队二小队五组抽调到公社粮库出任管理员,行政调令半月后由专人送到了公社,赵有林在粮库穿上深灰色制服、戴上蓝色工作帽的时候,他心里暗暗发誓,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洪景山的大恩大德。一九五九年春节刚过,魏国栋调至本县出任县委书记,临行前,公社所有工作人员夹道欢送他。临上车前,魏国栋把洪景山单独叫到一边,说,等他到县里工作铺开了,就把他调过去,洪景山说,他还是喜欢教书育人,最好能安在县教育部门。洪景山回家把魏国栋的意思对郑淑玉说了,郑淑玉说,他能调到县里工作,她这辛苦的日子就算熬出头了,结果,人算不如天算,一场自然灾害降临了。 翌年刚过冬至,天空朔风凛冽,寒气袭人,狂风卷起地上雪,融雪结成屋檐冰,就是在这样滴水成冰的恶劣气候中,依然有人携家带口外出逃荒,没办法,但凡家里有一口吃的,谁愿意冒严寒,顶风雪,背井离乡呢,虽是农舍陋室,遮风挡雨还是没有问题,可肚里连续多日食物颗粒全无,各村饿殍陆续出现,恐慌就像瘟疫一样,在广袤的平原上迅速蔓延,与其在家等死,不如外出乞讨,这样估计还能尚存一线生机,于是,临近年关,农村开始出现离家出走的人,起初仅仅是三两人搭伴,后来发展到成群结队。劳动力大量流失,来年开春无人耕种,土地闲置,必然会出现恶性循环,现在是天灾,后面也许就是天灾夹着人祸了。这种现象引起了省政府的高度重视,紧急下发红头文件,要求县一级政府领导,要当做一项政治任务来抓,防渐杜微,把出现的这种现象,扼杀摇篮之中。农村三级领导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在各个路口,围,拦,堵,截,他们对准备外出的人苦口婆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经过各级领导干部的规劝,部分妇女携老带幼返回了家中,而多数壮劳力和劝导人员僵持着,互不退让。县委书记魏国栋一连数日奔波地区行署,汇报灾情,陈述民意,希望救灾粮尽快发放,行署统一回复,各县灾情已经上报省上,让各县主帅回去做好群众的安抚工作。魏国栋又返回县里,动员县政府机关人员,有粮的出粮,有钱的出钱,他率先拿出了自己的所有积蓄二百六十元八角六分钱塞进了救济箱里,魏国栋和县长石明义各率一队机关人员,带上凑起来的钱和少量粮食,分头行动,魏国栋没有坐吉普车,而是和随行人员骑着自行车,走村串户,动员留守在家的人劝已经外出乞讨的亲属回来,他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政府正在积极想办法给群众解决饥荒问题,上面已经考虑启用国家战备粮对灾区群众开仓放粮,希望大家再坚持一下。每到一户,留下点儿粮食,或是放下点钱,魏国栋,这位在战争年代身经百战的硬汉子,一直声音哽咽,流泪不止。县里有人赶来向他通报,县政府门前,已经被逃荒的人团团围住了,他们要见县委书记魏国栋。魏国栋闻讯立刻往县里赶,路上,他让副县长乔汉年一到县里马上组织各局机关、企事业单位,开展赈灾动员,乔汉年说,城里已经搞了好多次赈灾了,再让他们拿出粮食恐怕都很困难,魏国栋点点头,说“ 农民兄弟是相信政府才来找我们的,虽然我们一时半会儿无法解决粮食问题,但也不能让农民兄弟来到县政府喝西北风。 ”他又对乔汉年说,这天寒地冻的,就让农民兄弟进政府大楼里避避寒,再在县政府大院支上几口大锅,熬粥给群众喝。乔副县长说:“ 县伙食团因为没有粮食已经断炊三天了,我们还拿什么给群众熬粥喝呀?”魏国栋说:“ 那就再动员县机关全体人员,刮一下家底,一定要保证每一个来我们这里的农民兄弟都能喝上一碗热粥。 ”乔副县长点点头,勉为其难的说了一句,尽力。县政府大门前,黑压压的人群,他们静坐在随身携带的行李上,这些人都是县城周边几个公社准备外出乞讨的群众,既然政府不让离开,他们索性汇集到一起来县政府要粮讨吃,看他县委书记魏国栋管不管。当初,魏国栋号召全县人民挖渠筑坝,治理盐碱,他一直跟群众奋斗在一线,深得民心,如今,百姓食不果腹,他这个全县的父母官在哪里!这些打算外出乞讨的人商量好了,只要魏书记能给他们解决眼下的粮食问题,就留下来,解决不了,天王老子都无法阻止他们去外面求生活命。为防止这些逃荒的群众冲击县政府,县人武部派出工作人员守在大门口,几个机关女同志把带着孩子的妇女和身单体弱、上了岁数的人请到了烧着炉子的传达室里,另外,在传达室放了保温桶,炉子上面的铁皮长嘴壶水一开,便倒进保温桶里,以保证这些准备外出的人们有热水喝,这虽然解不了饥饿,在寒冬腊月里至少可以暖暖身子。魏国栋上任县委书记后,一直告诫在县机关工作的同志,我们都是人民的公仆,群众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善待群众,就是善待自己的父母,他不光是言传身教,而且自己以身作则。天空一片铅灰色,雪花开始纷纷扬扬飘零而下,一阵风刮过来,把街道边上的一些枯叶吹到了半空,有几片叶子落进了静坐在县政府大门外的人堆里。有人突然一声喊,“魏书记来了。”戴着各式帽子的脑袋,一直卷缩在团起来的胳膊肘里,这样能最大限度保持身体的热量不会快速流失,这些人闻声一下子都探出脸来,并扭身向街面上张望。魏国栋出现在县政府大门外的街道上,一团一团的热气从他口中喷出,棉帽子的帽檐已经是一片白霜。一路上,他是紧蹬自行车,狂奔而来。魏国栋把自行车推给随行人员,喘着粗气招呼着大家:“乡亲们,让你们久等了,外面太冷,走,都跟我进办公楼,里面有暖气,赶紧暖暖身子。”他让人打开大门,多数人都被冻僵了,加之饥肠辘辘,个个行动缓慢,魏国栋搀扶一位从传达室出来的稍稍年长点的人说“老哥,您今年高寿?”被扶的人嘶哑着嗓音说:“六十有七啦,魏书记,村里的槐树皮都被扒掉吃光了,村里人又把槐树桩子锯下来的锯末浸过水再捏成团蒸着吃,您说槐树锯末能吃吗,砬的肠子直从肛门窜血呀,魏书记,您可得救救俺们哪。”魏国栋心情沉重,他知道,没有粮食,这时候说什么都苍白无力,他对乔副县长喊到:“就在院里搭灶支锅,烧火熬粥,动作要快!”乔副县长把任务分派下去,他和另外几个人去找粮食。乡亲们被安排在县政府大会议室里,这些饥寒交迫的群众,索性打开随身携带的被褥,睡起觉来。县长石明义也闻信带着他的一队人赶了回来,魏国栋把在全县城募捐粮食的任务就交给了县长,他希望眼前这些兄弟姐妹能喝上热粥之后,返家的时候还能带点粮食回去。县政府大院里,支起了三口大锅,锅底下燃起了熊熊大火。半个时辰左右,乔副县长和县办主任严海波跑进魏国栋的办公室,严海波把一小口袋粮食捧在怀里,俨然像抱着一只小宠物狗。魏国栋正在给地区行署打电话,询问省里救灾粮何时能发,答复就四个字:继续等待。再追问,便是劝他,大家都是一样,每天食不果腹,少说话,节省点体能,该来的自然会来。气得魏国栋真想把电话摔了,看到严海波手上就那么个小布袋,充其量超不过五斤粮食,他放下电话就指责乔副县长:“偌大一个办公楼,百十号在这里办公的工作人员,就动员出来这点粮食,这是喂鱼吗!”严海波看了一眼面带委屈的副县长,赶紧解释,他们是去县政府工作人员的住宅区,挨家挨户敲门,人家干脆让他们进屋到放粮食的地方自己看,家家粮食见底,只好厚着脸皮一家抓一小把,就凑了这么一小布袋。三口大锅,百十号老乡,就这一小袋粮食,这可如何是好,魏国栋让两人去找一下县长,看他那里募捐到多少粮食,先匀过来一些赶紧解决眼下的当务之急,其实他心里很明白,城里粮食已经基本告罄,县长石明义的募捐活动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哎,这可怎么办,魏国栋搓着手,在办公室焦躁不安的里走外转,这时候,洪景山和洪景然裹着一身寒气推开了他办公室的门,两人把肩上各扛的一袋粮食搁在魏国栋的办公桌上,洪景山说:“魏书记,我俩给您送粮食来了。”魏国栋先是一惊,后是大喜,紧接着一把抓住洪景山的两只胳膊,一个劲的摇晃,嘴里喊着:“景山哪,景山,你们可来的太是时候了,这让我该用什么词儿来形容呢,对,是及时雨,是救火车。”他把洪景山拉到窗户前,推开双层玻璃的窗户,指着院子里的三口大锅说,“百十号老乡现在全都在会议室等着喝粥呢,我们现在却因为无米下锅而犯愁。”洪景山点着头,说“我们就是从院里的墙跟下绕着走过来的,都看到了,既然这样,那我俩干脆把粮食再扛到院里去?”魏国栋摇摇头,他把洪景山按在自己坐的椅子上,又示意洪景然坐下,然后,打电话叫人来他办公室拿粮食,等来人把粮食扛走,魏国栋给两人泡上茶,又拽过一把椅子和洪景山面对面的坐下,此时,魏国栋的心情平静下来,他握住洪景山的手,说“景山,谢谢。”洪景山曾说,魏国栋是他人生道路上的领路人,如今,看着他的这位领路人眼窝深陷,脸色蜡黄,嘴唇乌紫,便说“魏书记,全县的百姓都指望着您呢,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呀,”魏国栋摆摆手,问道:“你是从哪里搞到的粮食?”由于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就在郭家村工作的缘故,他对自己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一直心存一份特殊的感情,所以也就格外关心:“你们公社从年初截止到昨天,非正常死亡人数已达十九人。”直白点说,非正常死亡就是饿死的。洪景山明白魏书记的意思,现在家家户户都揭不开锅了,这俩兄弟居然能扛来这么两大袋子粮食,是谁都要心生疑窦,洪景山让叔伯兄弟洪景然跟魏书记汇报。抗战时期,魏国栋是冀中军区所属部队下面的一位排长,而那个时候,洪景然是区小队战士,他们在下关炸毁鬼子的弹药库,是洪景然带路把背着魏国栋的小分队送到了何集村他大大家,五八年成立人民公社,魏国栋是公社书记,洪景然是大队书记,两人是上下级,也算是患难之交了,所以,都很随意。洪景然告诉魏国栋,这些粮食是在公社粮库挖老鼠洞挖出来的,“这些老鼠真不得了,把在粮库偷的粮食,藏进洞里,少的有四五斤,多的有好几十斤,我们不光挖出不少粮食,而且还打死了很多老鼠,这些老鼠个大肉多,剥了皮,炒着吃,味道真是不错。”听洪景然这么一说,魏国栋乌紫干裂的嘴唇都润出了口水。洪景然脱掉棉大衣,他的前胸后背交叉搭着两串老鼠肉干,洪景山帮他取下来,放到办公桌上。“不错,不错,挖鼠洞,掏粮食,吃鼠肉,这倒是自救的一个好办法。”魏国栋啧啧赞叹。洪景山说,其实老鼠肉是高蛋白,低脂肪,很养人的,广东一带就有吃老鼠肉的习惯。魏国栋点头称是,他刚才还在犯愁如何把这些要外出乞讨的乡亲们留下来,现在看来,这也不是问题了。洪景山又说,“因为是从老鼠洞里挖出来的粮食,玉米,高粱,麦子,大豆,都是混在一起的,所以混合着碾成粉,就起了个名字,叫混合面 ”魏国栋笑了:“混合面,好,这个叫法名副其实。”这时候,秘书用一个盘子端来三碗混合面做成的粥。魏国栋问秘书“会议室的老乡都喝上粥啦,”秘书说“ 这都是第三锅啦,您放心,能管他们饱 ”魏国栋说:“好,剩下的混合面给老乡们每人装一点,让他们带回家,还有桌上的这些老鼠肉干,拿去也给他们分一下 ” 秘书惊诧的瞪大眼睛,把两串鼠肉干拿走了,魏国栋招呼两兄弟:“今天沾了你们的光,来,咱们喝粥”他用筷子搅搅碗里的粥,“吸溜”一口喝下去大半碗,书记也是人,两天未沾一粒米,没喝一口汤,全靠毅力支撑到现在,“香”,此时,一碗稀粥胜过美味佳肴。魏国栋喝干净碗里的粥,抹抹嘴说“你们不光给我解决了眼前的问题,而且还解决了一个非常棘手的大问题,走,我带你们去看看”他把洪景山、洪景然带到会议室,县长、副县长都已在等候。魏国栋对已经吃饱肚子的老乡们大声说:“ 乡亲们,今天你们喝的粥,手上拿的混合面和鼠肉干儿,就是我身边这两位同志带来的,他们挖鼠洞,收获了粮食和鼠肉,所以,我建议大伙,在救灾粮没有到来之前,你们先回村里也学着他们的样去挖鼠洞,掏粮食,抓老鼠,吃鼠肉。请大伙记住,党和政府一定会很快把救灾粮发放给乡亲们的!”会议室里响起了掌声,这些饥寒交迫的人们现在吃饱了,身上暖和了,体力恢复了,手里又有了粮食和鼠肉,都急着想回家,他们感谢魏书记,感谢县政府,他们纷纷表态,愿意回到家里,不再出走,翻年开春就积极备战春耕。很快,会议室人去屋空,只有淡青色的烟雾在室内弥漫。洪景山和洪景然站在门口,他们为能在关键时刻替魏书记排忧解难感到开心。 自然灾害都过去一年多了,不知是魏国栋忘了自己跟洪景山说过的话,还是哪里出了差池,洪景山调到县里的事迟迟不见动静,郑淑玉让他去找魏书记问一下,洪景山说,算了,估计魏书记也有难处, 郑淑玉说:“就是张张嘴的事,你去问问嘛。”洪景山急了:“问什么问!万一魏书记说,人事调动要走正规程序,他这个书记也不能利用手中的权利,我这面子往哪搁!以后怎么处!”“面子,你这辈子会被自己这点面子害死!”结果,一语成谶!农村调查工作队来了,他们对会计、库管等凡是与经济有关联的人都要进行隔离审查,主管财务和库房的副社长洪景山自然也在其中,在接受工作队审查过程中,有人写了洪景山的匿名信,他一时想不通,半夜,在公社一间小屋里,把床单撕成条编成一根绳子,悬梁自尽了。在公社执勤的民兵都是各村临时抽来的,来自马家村的民兵马来之是赵有林的表弟,洪景山自缢,就是他悄悄溜出来告诉赵有林的,并且说,洪景山的尸体已经被抬出房间,放到了公社的大院里,他们民兵在轮流看守,工作队队长袁宝峰为此事大发雷霆。赵有林听了,痛哭流涕,他表弟说完,顾不上赵有林伤心难过,匆匆离开。赵有林抹干眼泪,不顾夜色苍茫、天寒地冻,急行五里地,连滚带爬的去何集村给洪景山家报信。 得知噩耗,已是耳顺之年的洪金民亲自赶车,带着洪景然和孙子洪天晴去了公社,当时正是“二月春风似剪刀 ”的季节,积雪尚未融化,地硬依旧如磐。洪天晴到了公社,在大院里,他看到爹躺在在一扇旧门板上,身上盖着撕碎的床单,就要扑上去,他被公社人武部部长郭尚武和执勤民兵拦住了,洪金民面色铁青,冲空中“啪啪”甩了两鞭子,晨曦中的雾霭都在鞭声中颤抖起来,洪金民俨然一尊冷峻的石雕,站在马车旁,怒目而视、一言不发。郭尚武见状,示意民兵松手,洪天晴扑了上去,抱住了他爹僵硬的躯体,把脸紧紧地贴在爹冰冷的额头上,嚎啕大哭。那天,天灰似铅,寒冷至极。 洪景然对叔伯哥哥自缢深感到不解,他先找到了工作队队长袁宝峰,袁宝峰说,有人写匿名信举报洪景山。洪景然一定要知道匿名信的内容,袁宝峰只说了句,信里最主要的一条,就是举报他从公社粮库内老鼠洞里挖出的粮食占为己有,说这种行为是贪污罪,是挖社会主义墙角。洪景然当时就火冒三丈:“放他妈狗屁,俺也去挖了,他怎么不一起告哇,这人肯定是为了一己之利。要说犯罪的也应该是老鼠,俺们把老鼠打死了,还吃了它们的肉,老鼠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诬陷洪景山是犯了贪污罪,这人也太他妈的阴损啦,天地良心,这一点,县委书记魏国栋最清楚,他完全可以为洪景山作证,还他的清白。这哪里是匿名信,明明就是一封诬告信!”,他怒气冲冲的来到院子里,洪景山的尸体已经被放到了马车上,就在等他,洪金民把鞭子交给他,说,他要扶车伴儿回家!洪景然说,是有人写了俺哥的匿名信,诬陷他贪污,他发誓要查到写匿名信的家伙,洪景然赶着马车,洪金民和洪天晴一左一右扶着车帮子,步行五里地,回到了何集村。洪景然又马不停蹄直接去了县里,他找到了魏书记。当年从老鼠洞里挖出来的粮食解了魏书记的燃眉之急,如今却莫名其妙被别人诬陷是贪污,还使他叔伯哥哥白白丢了一条性命,魏书记必须站出来为他说句公道话,证明他是清白的。魏书记见到洪景然,又是泡茶,又是点烟,弄的洪景然反倒有些尴尬,都是老熟人,洪景然说话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跟魏书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魏国栋告诉他说,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让他太震惊了,魏国栋说,今天凌晨,他们公社书记冯海波就骑着自行车匆匆赶来汇报了情况,他是强忍悲痛,给工作队队长袁宝峰去了电话,他就是想了解一下景山自杀的原因,工作队是有严明的组织纪律性,具体原因没有问出来,他也不能干预工作队的工作,不过,袁宝峰向他请教一个问题,旁敲侧击的说出了匿名信涉及到的主要问题。他说有人把在公社粮库挖老鼠洞挖出的粮食占为己有,算不算贪污,算不算挖社会主义墙角,他听了,很生气,写匿名信的人简直是胡说八道。他给老袁讲了一件事,那是一九六零年的冬天,全国闹灾荒的第二年,当时农村大量劳动力拉家带口外出乞讨,国家救灾粮又迟迟拨下不来,说句难听的,他当时已经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就在他几乎濒于绝望的时候,洪景山两兄弟送来了两袋粮食,这粮食就是从老鼠洞里挖出的,靠着这些粮食,填饱了守在县政府这些老乡的肚子,靠挖老鼠洞找粮食这个法子稳定了民心,想想看,农村人走空了,来年地就荒了,城市人满了,社会就乱了,真要发展到那种地步,后果不堪设想呀。说挖老鼠洞获得的粮食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角,显而易见,写匿名信的人是别有用心。往小了说,是损人利己,往大了说,是唯恐天下不乱。袁队长说他听明白了,他会酌情处理。魏国栋微锁眉头,说,迄今为止,工作队那面对洪景山的自杀还没有作出明确结论,他个人也不好表态,不过,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替洪景山争取到他应有的待遇,至于清白,就看怎么去想了。魏书记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洪景然还能要求他做什么呢。魏书记拿出五十元钱,让他给洪景山的家属带去,以表他的一点儿心意。他拿着魏书记硬塞到他手里的五十元钱离开了他办公室。洪景然出门的时候,耳边依然响着他的声音:“ 回去代我向洪家二老代好,让景山家人节哀顺变 ”洪景然头都没有回,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在粮库挖老鼠洞的人只有三个,除了他俩,剩下的就是粮库管理员赵有林了,洪景山一死,谁得利,就是赵有林,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写匿名信的人肯定是他,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要是放在战争年代,洪景然都敢一枪嘣了他! 一路上,他恨的牙根痒痒,恨归恨,真正让他揪心的人是洪景山的妻子郑淑玉,她一个弱女子独自在农村带着几个孩子该怎么生活呀,还好的是,老大洪天晴已经成人,二的个是女孩儿,叫洪丽鹃,在郭家镇读中学,天朗、天明正是半大小子、气死老子的岁数,最下面还有一个四岁的洪秀秀,要说难,郑淑玉那可不是一般的难,哎,坐在长途汽车里的洪景然脸上愁云密布。出殡时,他见到赵有林把他好一顿臭骂,赵有林难过,再加上委屈,眼泪哗哗的流,回到洪家,赵有林才知道原因,他发誓说,谁要是做了对不起景山哥的事,天打五雷轰!洪金民骂他白眼狼!他也认为,除了他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会写儿子的匿名信了,他让赵有林滚蛋,洪金华痛心疾首,说:景山就因为一封匿名信悬梁自尽,大侄子,真不值呀! 赵有林也在想,是谁诬陷洪景山呢,他在脑海里过滤了跟洪景山共事的所有人,结果,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结论是他本人写匿名信的可能性最大。 赵有林从洪景山的葬礼上回来,就对他表弟马来之说,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写的匿名信,不光害死了洪景山,他也受到了牵连。洪景山的叔伯兄弟洪景然竟然怀疑是他写的匿名信,尤其洪家老爷子洪金民,听风就是雨,往常去他家,对他总是客客气气,现在倒好,一抹脸,对他就像一块儿冰冷的生铁蛋子,莫名其妙嘛!赵有林也在想,是谁诬陷洪景山呢,他在脑海里过滤了跟洪景山共事的所有人,结果,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结论是他本人写匿名信的可能性最大。赵有林开始对匿名信里的内容充满了极大的好奇,这匿名信里都说了些什么,何至于洪景山连命都不想要了!他太想知道匿名信里面的内容了。赵有林买了两包烟,悄悄找到“了工作队的一个队员向他打听匿名信的内容,工作队的队员将烟装进包里,带赵有林到一边把匿名信的内容告诉了他, 赵有林大吃一惊,在公社粮库挖老鼠洞只有洪景山、洪景然和他三个人,白天就一个老头在守门。他们都是晚上去干,打死老鼠,挖出洞里的粮食,然后再把土回填。两个人里,他跟洪景山不沾亲,不带故,这也难怪洪景然怀疑他,赵有林转念一想,这也不应该呀,说是公社粮库,那就是上缴公粮的中转站,平日粮库空空如也,地上除了老鼠屎连个麦粒都找不着,再就说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后来全县老百姓响应县政府号召都在挖老鼠洞,以此类推,把在集体的地里挖老鼠洞挖出的粮食占为己有,算不算贪污 ,他明白了,写匿名信的人是别有用心,目的就是想让工作组抓住这点问题让洪景山靠边站,这个人还会是谁呢, 没出半个月,赵有林被任命为公社副社长,顶替洪景山的职务,全面接手他所负责的工作,这下,他真是脚踩黄泥,不是屎别人也当成屎了。知道内情的人,鄙夷的目光,频频向他射来,赵有林恍然大悟,知道那封匿名信是谁写的了,他的脑瓜里清晰的浮现出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表弟马来之。 赵有林怒气冲冲地赶到他姨家,找到马来之,拿着棍子逼问,匿名信是不是他写的,马来之死活不承认,没有证据,赵有林拿他也没有办法,他甚至怀疑是自己搞错了,不该拎着棍子威胁表弟,他姨不干了,指着赵有林的鼻子骂他是白眼狼,当了公社干部立马就翻脸不认自家表弟。洪家和他姨如出一辙,也骂他是白眼狼,赵有林是百口莫辩,只好自认倒霉。就在他上任公社干部的第三天晚上,马来之跑到公社粮库,“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他承认写匿名信害洪景山的人就是他,要杀要剐他看着办。赵有林当胸给表弟一拳喝道:“前些天去你家那么逼问,你为什么不说,现在反倒自己跑来主动承认?”马来之说,他诬陷洪景山就是想让他靠边站,好让表哥取而代之,现在目的达到了。赵有林能担任公社领导,马来之是头等功臣,他现在不想躲了,免得赵有林想拜菩萨都不知道该进哪座庙。赵有林明白了,他是为了讨赏才来跟他坦白的。赵有林冷冷一笑:“你就不怕我把这事说出去? ”马来之蹭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你还在跟俺打太极,你的目的达到了,就想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要把我供出去,你这是卸磨杀驴!赵有林说,胡说八道!我又没有指使过你,你算是哪家的驴!推的是哪家的磨!哦,这小子的意思我是幕后唆使人?赵有林怒斥他:“洪景山是我的恩人,你可别满嘴喷粪!”马来之索性把话挑明了“ 表哥,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好,俺替你说,你趁着“四清 ”工作组把洪景山带到公社审查的时机,把俺叫来喝酒,借着喝酒又给俺透露洪景山就是你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其实就是在暗示俺在这个时候设法给洪景山制造麻烦,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就你聪明,你这叫借刀杀人,没错,事是俺干的,可你才是幕后主谋。拔出萝卜带出泥,反正咱俩现在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你说出去俺也不怕,俺是你表弟,就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农民,别人肯定会这么想,是你在利用俺陷害洪景山,你的目的就是盯上了洪景山的位置,这不应验了吗,洪景山一死,你马上就坐到他的位置上了。你把这事端出去,到时候看谁难受,再就说了,俺这光脚的还怕你这穿鞋的不成!”赵有林猜对了,果然这屎盆子泼在了他身上。赵有林气的在原地转了一圈:“马来之,真有你的!”他拖过一根凳子命令马来之坐下:“还说自己头脑简单呢,我看你沾上毛就是猴!真还看不出来,平时蔫了唧的,没想到嘴巴这么能说,还一套一套的,真是蔫人出豹子。”在表弟面前,他认栽,这口黑锅只能自己背了。 第10章 在安葬洪景山之后,郑淑玉整日以泪洗面,她今后就要独自一人跟孩子们一起,没了丈夫,面对农村实实在在的生活,她可是一点勇气都没有,怎么办哪,就在她悲痛欲绝、万念俱灰的时候,跟她早已断绝母女关系的妈妈孔巧云带着爸爸郑雪秋和姐姐郑淑兰还有姐夫郭儒才来到了她的家里,母女俩近二十年未曾谋面,一见面,两人都怔住了,一个是满头银发、一脸褶子的小老太太,一个是肤黄发枯,生养了好几个孩子的农村妇女,母女二人之间的变化让彼此一时都不敢相认,郑淑玉喊了一声“妈”,孔巧云叫一声“二丫头”,母女俩相拥抱头痛哭,尤其是郑淑玉,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她妈妈边哭边用拳头拍打她的后背,“你这丫头心咋就这么硬呢,妈赌气嘴上那么一说,当真就能跟你断绝母女关系吗!你这丫头竟为一句话赌气二十年不见你的亲爸妈,天底下有你这样做闺女的吗!”郑雪秋两眼湿润,一旁赶紧打哈啦腔:“你想闺女,闺女想妈,心情都是一样的。”“哎”,他叹了一口气,有感而发:“有其母必有其女呀,都犯在一个倔字上了。”郑淑兰也泪水涟涟的搂住了妈妈和淑玉。孔巧云跟郑淑玉宣称断绝母女关系之初,就警告过郑淑兰,不准她再跟郑淑玉两口子有任何联系,否则,下场和郑淑玉一样。郑淑兰心里清楚,这是妈在气头上的话,嘴硬心软是她妈妈最大的特点。郑淑兰私下和妹妹一直保持联系,郑淑玉正是因为从姐姐这里能经常了解到父母的情况,她的心里才比较踏实,倒是郑雪秋,头两年还来了几次,抗战结束后,他通过自己在国民党政府做高官的学生,想把洪景山调回县里,每次拿着调令来,都被洪景山拒绝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去过。而真正觉得妈妈不可理喻的是郑淑兰,她没有想到妈妈这回竟变的如此铁石心肠,都过了两年,她在家里居然只字不提郑淑玉,倒是郑淑兰沉不住气了,她好几次都想质问妈妈:二丫头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她都走了两年了,她居然无动于衷。爸爸劝住了她,“你妈现在就像是一座不安稳的活火山,里面的熔岩不知道积蓄了多大的能量,一旦爆发可不得了,你千万别去触动,就这样顺其自然,总有一天她自己会按捺不住的。”时隔三年后的阴历八月初十这一天的傍晚,孔巧云把来到家里的郑淑兰拽到自己的卧室,她说,“要到中秋了,也不知道农村中秋节是怎么过,这兵荒马乱的,吃得上一块月饼估计都很难。 ”,就是一层纸的事,谁也不想率先捅破,郑淑兰说“咱们这一片都是解放区了,又是没有战乱的第一个中秋节,肯定会很热闹,现在到处都在唱‘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的人民好喜欢。’再说了,共产党领导劳苦人民打土豪,分田地,谁家还会缺月饼吃呀?”孔巧云低吟道:天上月亮如镜,地下亲人相思,同在一刻望月,明镜储满乡情。“是呀,‘每逢佳节倍思亲 ’嘛,这是人之常情。”郑淑兰怀疑妈妈是在用话套她,索性把话题往淑玉那里揽,故意说她没有跟妹妹有半点联系,二丫头过的怎么样她一无所知,孔巧云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泪如倾盆雨,“呜呜”哭了起来,接着就数叨她:“你这个没良心的,淑玉可是你的亲妹妹,我跟她拧着劲儿,是怕她嫁到那个穷窝里,过一辈子苦日子,你怎么连这点悟性都没有,平日里看你性情如棉,没想到你也是个棉里藏针的人!”郑淑兰楞了:“此话怎讲?”孔巧云拍着心窝子说:“都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你这小棉袄不是贴心,是扎到我的心啦!哎,你们这两个丫头哇。”郑淑兰明白了,作为姐姐的她应该去关心妹妹,否则,在她妈妈眼里她就是无情无义,平日里姐妹情长,妹妹需要她这个姐姐关心的时候,她却不理不睬、不闻不问,这不就是棉里藏针,伤的是她妈妈的心吗。郑淑兰嘟囔到:“我有那么阴险歹毒吗,当初怕您也跟我断绝母女关系,听您的话还听错了,实话告诉您,淑玉嫁给洪景山,小两口的日子过的好着呢,您这下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了。”孔巧云停止啜泣,泪眼发出光来:“你果真跟你妹妹有联系?”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可掖着藏着的:“何止有联系,淑玉所在的那个何集村,我都去过好多回了。”孔巧云急不可耐的催她:“把二丫头的事跟我说说,越详细越好。”“淑玉住着的是四合院里两套青砖平顶大房子,生了一个男孩儿,叫洪天晴,小家伙虎头虎脑,可逗人喜欢了,妈,这可是您的第一个大外孙儿。”,外孙都三岁了,她从来都没有问过,孔巧云脸上舒展开了:“你爸也知道他有外孙啦?”郑淑兰点点头:“外孙刚出生我爸就知道了,你从来不问,爸爸也不敢说,我跟淑玉保持联系这事,当初就是我爸的主意。”这话,孔巧云相信,二丫头能和洪景山结下这段孽缘,追本溯源根还在他这个当校长的丈夫身上,他一直在成全俩孩子,对于没有在身边的二丫头,他怎么可能会不闻不问、置之不理呢。郑淑兰说,洪景山在当地中心学校当了校长,都是爸爸找他的学生给安排的。家里两个人都背叛了孔巧云,放到以前,她肯定会暴跳如雷,不依不饶,而现在,她反倒挺高兴,天大、地大,亲情最大。郑淑兰劝妈妈,应该放下偏见,到何集村去看看二丫头。孔巧云不乐意了,两码事,当初她反对这门亲事,到一百年她都没有错。外孙都三岁了,她高兴,可高兴不等于就要亲自登门看望,只要她去了何集村,就全盘否定了她当初的反对意见,孔巧云才不会做自己打自己脸的事呢,有大闺女这样互相传话,知道二丫头日子过得还不错,心里也就安稳了。五八年农村成立人民公社,洪景山在郭家村公社当了副社长,二丫头又有了几个孩子,孔巧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郑淑兰给二丫头捎点钱作为家补,而郑淑玉每回都让姐姐带回两只鸡和一筐鸡蛋,孔巧云误解了,她认为是郑淑玉不愿意欠她的情,权当是用钱在买她的鸡和蛋,孔巧云火冒三丈,二丫头真的是跟她这个当妈的生份了,好哇,那咱就小葱拌豆腐,来个一清二白!她发誓今生今世和二丫头老死不相往来,无论郑淑兰怎么解释都没用,郑雪秋无奈的摇摇头,一声落花流水秋去也,寒冬腊月在前头,意思是这母女俩的关系又将处于冰封期,何时能解冻,估计也是遥遥无期。一晃就又过了六、七载,直到郑淑兰带来噩耗,说是洪景山上吊自缢了,已经是孔老太太的孔巧云一脸惊愕,她首先想到的是,洪景山不在了,二丫头一个寡妇带着一帮孩子怎么活,洪氏家族还能像以前那样待见她吗?就算一切如常,二丫头后面跟着几个拖油瓶,少不了遭洪景山后娘的白眼,二丫头不管遭受多大的委屈,为了能让孩子们吃上一顿饱饭也得忍着,一想到这里,孔巧云再也绷不住了,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赶紧把二丫头从农村接回来,郑雪秋叮嘱她不要鲁莽行事,一定要和二丫头商量着来,孔巧云使劲捶着胸口流着眼泪喊“我这里疼呀,真疼呀!”“好,走走,马上走”郑雪秋给大闺女和大女婿递个眼神儿,郑淑兰搀扶着妈妈,郭儒才拎上临时塞进一些食品的大提包。两口子来之前,找到剧院的台柱子郝宝枝,让她照顾一下正在上初中三年级的女儿郭茜,郝宝枝笑盈盈的说:“您们放心去,到了放学的点我去学校接茜茜,晚上您们回不来,就让茜茜住在我这儿。”整个一个县京剧院,郭茜就愿意跟郝宝枝在一起,家里有好吃的,郭茜必把郝宝枝找来,两人一直姐妹相称。几个人坐上县京剧院的破旧的吉普车,一路赶来,母女俩见面一阵痛哭流涕之后,孔巧云如实表白了她此次赶来的主要目的,郑淑玉睁着红肿的眼睛,问道:“是让我跟我的孩子一起走吗?”孔巧云摇摇头,“孩子姓洪,是洪家的血脉,应该让孩子留在这里。”看到郑淑玉面带不满,眼露怨气,心里一激灵,孔巧云退让了一步,答应她可以带两个女孩儿一起回城里。郑淑玉低头不语,丈夫没了,儿女就是她的一切,妈妈觉得这样是在帮她!她也是做母亲的人,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做撕她心揪她肺的事,拆散她和儿子们的骨肉亲情,这还是她亲妈吗!郑淑玉一头扑到炕上“ 嘤嘤 ”哭泣起来,吓得偎在郑淑兰怀里的秀秀“哇哇”大哭,郑雪秋提醒孔巧云“说好是征求女儿的意见,这事万万不可强求。”孔巧云把气一下子撒在了丈夫身上,“当初是谁一个劲的撮合二丫头来着,好人你做,恶人我当,现在怎么样,事实验证了我是对的,受苦遭罪的是咱闺女,而害二丫头的罪魁祸首就是你!”郑雪秋瞪她一眼,“简直不可理喻!”他领着天明和天朗去了院子,他站在院子里,眼前灰蒙蒙一片,灰院墙、灰院落,灰树枝,一些残雪,脏兮兮的留在墙根的阴角处,表面也是灰点斑驳。冰冷的空气嘬在郑雪秋的脸上,他感到心里的郁闷开始逐渐被寒气凝固,不禁眼圈蒙上一层泪花,他赶紧腾出右手,从裤兜里掏出手绢儿,擦干眼泪,又拉住外孙的手,他低头看看俩外孙儿,天朗和天明面无表情的虚着眼睛,外面小北风吹着,齁冷齁冷的,只因为是姥爷第一次牵他俩的手,俩兄弟才表现出少有的安份。院门响了,郑雪秋一抬头,看到洪天晴和洪丽鹃一左一右挽着一个略显年纪的人进到院里,后面还跟着一个女人。洪天晴对站在院子里的姥爷说,他爷爷来了。两亲家这么多年是第一次见面,而且是在洪景山下葬后的第三天,两个作老辈的人,现在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各种滋味。洪金民上前握住郑雪秋的手,满脸悲戚,说:“苦了淑玉这孩子啦,你们是她的爹娘,怎么决定俺都没意见,进屋,外面冷。”显然,天晴把姥姥说的话传给他爷爷了,郑雪秋连说惭愧,两人挽手入屋,何北花紧随其后,她是来听信的,她希望郑淑玉把她的孩子都带走,这样,会给她省去不少麻烦。后奶奶难当,她还不稀罕呢。几个孩子跟在她后面蜂拥而至,屋子顿时显的有些拥挤,一直沉默不语的郭儒才发挥了他京剧院院长的作用“孩子们,跟我到院子去,让姨夫看看你们哪个筋骨柔软,符合条件的,姨夫让你们到县京剧团去进修。” 四个孩子一窝蜂又跳到了院子里,三个男孩躲到了一边,只有洪丽鹃跃跃欲试,洪天晴说:“姨夫,我妹妹从小就爱唱歌跳舞,她跟爷爷练过武术,腰肢柔软,翻筋斗、劈叉都行。”“是吗?劈叉就算了,做一个腰肢下弯让姨夫看看。”洪丽鹃连活动一下都没有,就把腰后翻成了一个拱桥。郭儒才说了声好,就把她扶了起来。屋里面,郑淑玉已经从炕上坐了起来,洪金民进来的时候,她就不再哭泣,只是浑身无力,胸闷气短,她叫了一声“爹”,便靠在炕柜上不再说一句话,孔巧云上炕跟郑淑玉挨在一起,一直握着女儿一只手,尽显母女亲情。洪天晴在院子里晃了一下,又回到了屋里,是他给大姨写信告诉了家里发生的事情,他担心娘承受不了这么沉重的打击,希望姥爷、姥姥赶紧过来。现在,洪天晴关心的是他娘何去何从,他想,如果娘随姥姥回县城,照顾姥姥和姥爷衣食起居,弥补这么多年的别离相思,这也不乏是一件好事,而且娘也可以在姥爷家里安养,歇息,渐渐抹去心里的悲痛,他相信,时间是治疗悲痛最好的良药。洪天晴已是人高马大的小伙子,他爹不在了,主要经济来源断了,要靠洪天晴在队里挣工分养活这一大家子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洪景然也揪心,他安慰郑淑玉,这方面他来想办法,他是村支书,两家又是近亲,于公于私,他都不能看着淑玉嫂子一家人今后日子举步维艰。公社砖厂厂长韩长根和他关系不错,洪景然拎了两瓶酒,骑自行车赶到上洼子村, 找上门把洪天晴家里的情况对韩长根说了,求他帮一帮洪景山身后这一家人,收下洪天晴。韩长根一听是洪景山的儿子,连个吭都没打,立马同意让天晴到砖厂来上班,他说,天晴过来就摔砖坯,在这里只要肯出力,挣的工钱养活一家人应该没问题,洪景然千恩万谢,他这是救了一家人的命。韩长根说,洪景山在公社是个好干部,砖厂的工作,他也经常在抓,“洪副社长和蔼可亲,对人彬彬有礼,哎,可惜了”韩长根欲言又止,洪景山毕竟是在工作队“审查他期间自杀的,过多的话韩长根也不好再说。洪景然打算让洪天晴过了“头七”就来砖厂上班,“没问题”,韩长根说:“如果天晴家里确实有困难,可以先在砖厂预支点工钱,你我不是外人,实话对你说,这也是我首次破例。”洪景然握住她的手,说“我在这里替景山一家子谢你了。”。砖厂工钱高,待遇好,而且是现金兑现,一个月的工钱比好一点的小队一个壮劳力一年的工分都多,能进砖厂工作,这是当地农民梦寐以求的事。洪景然能否让韩长根答应收下洪天晴,这之前他自己也不抱希望,出乎他意料,提到洪天晴是洪景山的儿子,韩长根一口就答应了,洪景然颇为感慨:这干部呀,还是要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不端架子,为人和善,总有人会念你的好。这就更坚定了洪景然要找出赵有林写叔伯哥哥匿名信的证据,他不能让洪景山死的不明不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盖棺定论,更不能让心术不正的小人阴谋得逞。洪氏一家上下,老的老、小的小,这件事也只能由他洪景然去抛头露面。洪景然今天就是准备再到县里去找县委书记魏国栋,他一定要让魏书记给洪景山一个说法,他正打算出门,听媳妇马红艳说郑淑玉娘家来人了,他便匆匆赶来。这时候,为了郑淑玉是走是留,屋里是的人都在左右为难,他一了解情况,嗨,多大个事呀,洪景然提了个建议:淑玉嫂子应该带上秀秀随父母回城里住上一些日子,让她在娘家调养好身体,以后可以两边住嘛,这段时间,几个孩子到他爷爷家吃饭,另外,根据淑玉嫂子家的情况,大队还可以给予适当的粮食补贴。孔巧云说,这个办法好,她愿意承担留在这里的几个孩子的伙食费,洪金民不愿意了,洪家的血脉,在他爷爷家吃饭是理所当然,淑玉娘要出伙食费那是在骂他!偏偏何北花不识时务,节骨眼上插了话:“ 吃饭交钱,天经地义,俺不光搭粮食,搭材火,还搭劳力呢!最好是淑玉把孩子都带回城里,免得大家都难堪!”。这就是洪景山的婆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孔巧云经常听大闺女说到二丫头的后婆婆,小心眼,好计较,今日一见,果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孔巧云可算开了眼啦,也可以理解,不是亲的,咋的都不行。洪金民气得额头青筋暴跳,臭娘们这是当众在打他的脸,他真想拿鞋底子削她,洪金民大吼一声:“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滚!”何北花一见老爷子那架势,估计此时杀了她的心都有,赶紧挪动脚步,夺路而逃了。洪景然劝着洪金民:“二叔,您也别生气,二婶说的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这样,三个孩子哪都不去,就在这里自己家吃,我让媳妇每天过来给三个孩子做饭” 洪金民气的“ 呼哧呼哧 ”直喘粗气,嘴里还在念叨着:瞧我回家怎么收拾她。郑淑玉恢复了平静,说一千、道一万,她是当事人,正主意还是得由她来拿,郑淑玉说:“不麻烦景然兄弟费心了,我细想了一下,还是先留下来照顾几个孩子。”她又对孔巧云说:“ 妈,等女儿把这里安置好了,我就带着秀秀去陪您和爸爸住上一段时间,就像景然兄弟说的,我两边住。”孔巧云点点头,“这样敢情好。”满屋子人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洪景然趁机告诉大家,昨天他到郭家村去找了砖厂厂长,“韩厂长同意天晴过了他爹的头七,就去砖厂上班,这样,家里的基本生活就有了保障”这无疑是给这个满是悲戚的家庭注入了一剂兴奋剂,孔巧云感动的直掉眼泪,二丫头并不像她想的失去了洪景山就那么孤立无助,那么悲惨,她有些后悔刚才冲着郑雪秋发脾气,字字句句都是在戳二丫头的心呢,孔巧云脸贴脸对郑淑玉说“玉儿呀,是妈妈自私,妈妈跟你认错啦”郭儒才说,刚才在院里让鹃子做了几个肢体动作,没想到着丫头还真会两下子,功夫还真不错。”洪金民捋捋下颏的胡须说:“如果鹃子跟俺再多学几年,这丫头都可以去参加省上的武术比赛了,只练了一年多,他爸爸就不让她学了。”提到“她爸爸”,郑淑玉又开始抹起了眼泪。郭儒才为了打破僵局,赶紧说:“鹃子说她初中毕业后不想再继续上学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到县剧院来,我们每年都要招些学员,经过培训,出类拔萃的,就转为正式演员,不过,上级每年只给剧院两个指标,所以,竞争很激烈。”洪丽鹃说她要去演戏,郑淑兰摸着外甥女的头说:“好,大姨替你姨夫答应你。”她扭头对丈夫笑笑:“我外甥女的事就这么定下来喽?”郭儒才笑笑:“当然”,洪丽鹃说,她明年毕业了就到县里找大姨夫去,郭儒才说:“好,姨夫欢迎外甥女,你姐姐郭茜也想你跟她作伴呢。”郑淑兰见紧张气氛缓解了,说:“大家都留下来一起吃顿饭,我们从城里带来了肉、干鱼和蔬菜,您们在屋里唠着嗑,我们两口子来做,我们家老郭是浙江人,做江浙菜味道可好了。”说着,她把抱在怀里的秀秀递给了妈妈,拉着郭儒才的手出去了。孔巧云抱过秀秀,在小外孙女儿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她对着郑淑玉说,“瞧这双眼睛,多像你小时候” 郑淑玉一手搂着妈妈,一手抚摸秀秀的头发,不经意间笑了一下,这么多天,她自己都不知道笑是啥感觉了。 洪、郑两家这么多年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和和睦睦的吃了一顿饭,饭后喝茶的功夫,洪景然说,他要去县里找魏书记为景山讨回个说法,至少要弄清楚事实真相,还景山一个清白。他的这个想法得到了大家的赞同,孔巧云表示坚决支持,她让洪景然坐她们的车一起走,到了县城吃、住就在她家,天已渐晚,娘家人要走了,郑雪秋拿出一些钱交给郑淑玉,他说,孩子正在长身体,营养要跟上,亏啥都不能亏孩子,他让淑玉记住,娘家永远是她的避风港,母女仨都哭了。郑淑玉的娘家人和洪景然坐上面包车离开了何集村。郑淑玉一直目送面包车消失在一片青黛色的茫茫暮霭中,现在,她的心里有了充实的感觉,站在她身旁的洪天晴说,“娘,您放心,有儿子在,这个家就会和爹在的时候一样。”郑淑玉望着他,给天晴拉拉衣领,眼里噙满泪花,她坚定地点点头,泪水顺颊而下,她心里说,傻儿子,这能一样吗?母子俩相扶回到了屋里。洪金民见儿媳妇进了屋,他心里一直憋着几句话,现在她娘家人都走了,他一定要对郑淑玉说出来,“景山家的,军子他娘说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个有嘴没心的人,过几天,你就去城里陪陪你爹娘,这几个孩子你就不用操心了,瞧你这几天瘦的,都没个人模样了,爹也是看着心疼啊。”郑淑玉感激的叫声“爹”,洪金民大声咳嗽几声,让她早点歇着,然后,叫上天晴扶他回了家。第二天何北花主动找上门来,说她昨天是鬼迷心窍,是胡说八道,她劝郑淑玉放心走,孩子就交给她了。郑淑玉哪里知道,昨晚洪金民回到家,等天晴走了以后,悄悄从他的小匣子里取出一沓钱,灯光暗,他也不知道是多少钱,正准备数一数,听到院里有动静,以为是洪景力回来了,赶紧把钱揣进怀里,又匆忙把小匣子放进炕柜,便靠在炕柜上佯装睡觉。再说何北花,她从郑淑玉院里逃出来,回到家里就带着军子躲到瞎姐姐何西花家去了,天麻麻黑才战战兢兢的领着军子回屋,军子叫洪景军,这是他家的老疙瘩,才十一岁。何北花知道自己闯祸了,估计这个点洪金民已经在家里等着收拾她呢。何北花进院一看,东屋灯亮着,她便拽过军子,贴在身前,一步一挪地进了家门,她想着,有军子在她前面挡着,洪金民不敢对她下狠手。何北花扶着军子磨磨唧唧的进了屋,洪金民听到有人撩门帘子,斜着眼一看,进来的是何北花,便坐起身,冷冷的说:军子,你闪到一边去。又叫何北花靠近炕沿。何北花吓的浑身乱颤,这一顿打只怕躲不过去了,她紧紧搂住军子,一脸祈求。洪金民突然大吼一声,“过来呀!你不是想钱吗!”洪金民从怀里掏出钱,“都拿去!”“啪”的摔在炕上。厚厚一沓钱散落开了,何北花浑身一激灵,紧着摇头,说:“钱我不要了,淑玉的孩子就在咱这院儿里吃。”洪金民气咻咻的说,“ 你瞧瞧你在淑玉家的德行,我都替你臊的慌。”何北花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她想好了,任他说,任他骂,他说够了,骂够了,气一出,兴许可以躲过这顿打。瞎姐姐都说她过分了,女人家怎么可以在外人面前驳自己家男人的面子,你让他的脸往哪搁,再说了,那是洪金民的亲孙子,你一个做后奶奶的,插的是哪门子的嘴嘛,你是洪何氏,听好了,洪在前,何在后,你别把自己的位置弄颠倒了。何北花本来是想在瞎姐姐家里倒倒自己肚里的苦水,没想到竟被她好一顿数落,何北花一肚子委屈,觉得自己在洪家就是个童养媳,该着就是丫鬟的命。何北花干脆跟在瞎姐姐家一样,索性闷头不语,洪金民说“这是淑玉的娘给的钱,还不赶快把钱收好!”听洪金民这么说,何北花脸上一下子活泛起来:“这是淑玉娘给的钱?真的?”“你瞧瞧,钱比你爹妈都亲!穷命的人一听到钱都是你这副德行!”爱咋说咋说,“土改”的时候,天天碗里清汤寡水,他怎么知道跟他兄长垮下了脸,还不是记恨当年抗战时期兄长把白花花的五百大洋捐给了八路军,那钱留下来,也不至于临近解放竟然穷的吃糠咽菜;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他咋不说,长期在家里打洞安窝的耗子觅不到一粒粮食,大白天集体迁徙,幸亏有的耗子饿的趔趄爬行,洪金民轻松逮到五只骨瘦如柴的耗子,全家人一年多总算吃到点肉沫,景山也是因为嚐到了耗子肉的味道,后来才在公社粮库挖耗子洞。那时候,洪金民见天说,哪天有钱了,先买十斤猪肉,炖上一锅猪肉粉条子,全家人往死里造。在沈阳的洪景新来信说,全厂为了自救,青壮年都去凤凰山一带挖土豆去了,洪金民问大儿子景山,凤凰山在哪里,景山说应该是往安东去的方向,那一带群山叠嶂,连绵百里。洪金民哭丧着脸说,现在是阴历二月间,东北土地还都没化冻呢,这城里人跑到山里挖的是哪门子的土豆哇。洪金民扬着景新来的信,这小子也穷的连十元钱都掏不出来啦!他不认钱?他最认钱!而且比谁都抠门。何北花想,趁着这个老吝啬鬼还没回过味来,自己把这钱先收着。何北花撇开军子,一下子冲过来,把凌乱的钱迅速拢在一起,又兴奋的问道“这真是淑玉娘给的?”洪金民自信的拱起嘴点点头,“我娘吔,这么多,少说也有两百。”洪金民一听,愣住了,他把景新每月寄来的钱攒到现在不容易,一不留神儿全都拿了出来,看着攥在她手上的五元、十元的票子,顿时心里那个失落呀,他咬咬牙,算了,又不是没有见过钱的主,想当年这点钱,根本不算啥,现在是拿钱买消停,认了!“以后淑玉的孩子就在咱家吃饭!这钱一点一点的花,要细水长流。”“行”,何北花唯唯诺诺,说“”“你和你孙子,我一起都当祖宗伺候着。”,没挨揍,何北花就谢天谢地了,一下子有了这么多钱,她猜想,老爷子的意思是打算让她当这个家了,可不是,谁管钱,谁当家,这是规矩,这样一想,顿时让她喜出望外。过了洪景山的“头七”,郑淑玉给儿子安排好这里的生活后,便准备带着秀秀进城,鹃子也想跟娘一起去,学校还在放寒假,她坚持说,是姥姥同意的,也好,鹃子去了可以帮她照料秀秀,她就能腾出手来多为妈妈分担些家务,郑淑玉同意了。天晴也去砖厂上班了,砖厂管中午一顿饭,天晴每天骑着他爹留下来的的自行车早出晚归。天朗和天明就呆在了家里,每天早中晚,这俩小子到了吃饭的点,就前后脚的去爷爷家吃饭,洪金民都不知道这俩孙子大白天在哪里玩儿,洪金民也懒得问,这两个淘气包只要别在外面惹事就成。其实,这俩孩子,郑淑玉最担心的就是天明,天朗性格内向,话虽不多,好赖事他分的清,天明不行,愣头青一个,干什么事都不知道深浅,小学三年级的一次体育课,打篮球,一大帮学生分成两队,三人一组,打半场,好不容易轮到天明上场,才抢到一次球,还没来得及投篮,下课铃响了,老师站在办公室门框下,叫天明把手上的篮球给他送过来,天明抱着球气鼓鼓的来到老师对面,老师伸出手,意思是让他把球直接扔过去,他接住就可以了,天明把老师头顶上的小玻璃框当成操场上的篮球框直接投了上去,其实老师只要扬起手,就可以轻松的把球接住了,大概老师没想到天明有这么大力气能把球抛的这么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篮球直接向他头顶上的小玻璃框飞去,“哐”的一声响,玻璃框上的玻璃被击碎,玻璃掉了下来,穿着球衣的老师胸脯、后背各插进一大块倒锥形玻璃,殷红的鲜血顿时浸透了湛蓝的球衣,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洪天明因此差点没被学校开除。好在他爹洪景山曾经是中心学校的校长,受伤的老师也没有让校方处理洪天明,只怪自己当时木讷了,学校也就没再追究。洪景山把天明领到他爷爷家,指着天明,气得直摇头:“你这小子,人不大,怎么这么坏!”洪天明辩解说,他又不是故意的!。洪金民叹了口气,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孙子还真有点各色。”郑淑玉进城的这段时间,洪金民发现,天明还有各色的地方呢。是何北花察觉到天明有些异样,这一天,她告诉老爷子,天明每天吃了晌午饭,相隔不到一刻钟的时辰,他一准儿要出去一趟,隔一阵子就又回来,洪金民观望了两天,何北花说的没错,这小兔崽子在搞什么名堂?他一定要摸摸底,搞清楚。又一天,天明吃过午饭,照例是隔一段时间,便溜出院子,洪金民赶紧跟了出去,他看到天明一扭身,下了自家院墙侧面的大壕沟,大壕沟对面是打麦场,平日里空旷无人,洪金民蹑手蹑脚尾随孙子钻进了壕沟,他潜伏到壕沟里,轻轻拨开几株干枯的茅草一看,原来天明是在这里拉屎,洪金民悄悄退了回去,嘿,这个小兔崽子,院里有茅坑他不去,偏偏把这么好的肥料留在外面。洪金民可不愿意让吃自家粮食的孙子把这上好的肥料留在外面,那不便宜了村里整天挎个筐子到处低着脑袋捡粪球的人嘛,那不行!洪金民摸到了这孙子的规律:天明午饭到大壕沟拉完屎,一定要回西屋躺一会儿,然后才和天朗出去玩儿,不到晚上吃饭的点,俩小子不会回来。洪金民就选在天明和天朗晌午一起离开家的点,扛上铁锹,拎上粪筐,把天明这几天留在大壕沟里的屎,一坨一坨的铲进筐里,然后,倒进自家的茅坑里,“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人粪,这可是庄稼人的宝贝,交到大队,可以换取粪票,买盐,打酱油粪票能当钱用。洪金民暗自庆幸,幸亏他发现的早,三孙子拉的屎才没被其他拾粪的人捡走,否则,他可亏大发了。洪天明反侦察能力挺强,他发现拉在大壕沟里的屎不见了,起初以为是村里拾粪人收走了,他还在想呢,这么隐秘的壕沟他拉的屎都能被发现,捡粪的人一定长着一副狗鼻子,后来他察觉到,第一天拉的屎,第二天就不见了,他开始怀疑有人跟踪他,于是,他不动声色,照例吃过午饭呆一会儿便离开院子,又去壕沟拉了一泡屎,然后,回到西屋躺了一会儿,功夫不大,天明便和天朗离开了爷爷家。天朗和天明根本玩不到一起,两个人出了院门,便分道而行。天朗好静,喜欢独自到有人干活的地方去玩,磨剪子戗菜刀的一来,他一旁可以陪着人家呆一下午,尤其喜欢看修自行车的,他更愿意出手帮忙,给修车人打下手。跟天朗恰恰相反,天明好动,喜欢合群儿,整天跟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子厮混在一起。城里的孩子兴弹玻璃球玩儿,农村的孩子没有那么奢侈,就用黄泥搓成玻璃球大小的圆球,放在灶边烘干,然后凑在一起当玻璃球弹来弹去,玩到天黑都还意犹未尽,约好时间,第二天再接着玩儿。天明这次多了个心眼,没有急着找同伴去玩儿,他等天朗走了以后,又赶紧返回来,躲在一个墙角旮旯里,悄悄观察爷爷家的院门,不大一会儿,洪金民拎着铁锹从院门里出来,他警惕的向四周看看,然后,快走几步,一扭身下了壕沟,平日里一副龙钟老态、步履蹒跚的洪金民,这时候精神矍铄,手脚敏捷,一把铁锹,折背贴胯,那架势就像关云长拎的一把青龙偃月刀。壕沟在院子的另一面,从天明这个方向望去,他只能看到爷爷进壕沟,即便没有院墙挡着,天明此时也无法看到钻进壕沟里的爷爷,他就在墙旮旯里露出半边脸盯着壕沟的进口,大约过了六、七分钟,洪金民平端着铁锹小心翼翼的从壕沟口走了出来,他又成功的铲到了孙子拉的一坨屎,洪金民兴奋的面色红润,才到院门口,在院里候着的何北花及时拉开门,洪金民就像当年小鬼子端着插着刺刀的三八大盖儿一样,直不楞登的就冲了进去。洪天明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准备换地方了,这次,他相信爷爷肯定找不到。没办法,他就有这个毛病,在别人家院子里的茅坑,天明拉不出屎来,他倒是想回自家的茅坑去排泄,无奈娘只把院子和房间的钥匙交给了天朗掌管,娘说天朗比他稳重,钥匙放在天朗那里娘放心。爷爷家院子旁的壕沟隐蔽性强,而且又近,是天明排泄最理想的地方,无奈爷爷发现了天明的秘密,他只能另择地方。隔一天,天明依然吃过午饭出去一趟,洪金民也依然静如老狗,等天明离家以后,便拎着铁锹钻进壕沟,洪金民纳闷了,他在壕沟里怂着鼻子嗅,瞪大眼睛找,一条壕沟都仔细找遍了,竟然一无所获,洪金民怀疑天明换了地方,他从壕沟里钻了出来,站在壕沟上面,再一次怂着鼻子嗅,洪金民希望天明刚拉出的屎散发出的味道能随流动的空气飘到他的鼻腔里,他就可以循着臭味儿找到天明拉屎的位置,洪金民嗅了半天,他彻底失望了,他又怀疑天明是便秘,拉不出屎,可每顿都是俩窝头一大碗糊涂粥,棒子面又不是观音土,怎么会拉不出屎?洪金民决定等天明回来直接问他,这一天下午,洪天明破天荒的第一次早早回到了爷爷家,他刚进院门,就被爷爷堵在了当院,这都第三天了,洪金民在壕沟里连个屎渣子都没找到,还把他累的腰酸背痛,见着天明,一股火拱了上来,拎着天明的耳朵,让他在自己面前立正,站直:“你个吃家饭,拉野屎的小兔崽子,老子在壕沟里找了三天,你拉的屎都被你当点心吃啦!”天明疼的呲牙咧嘴,揉着耳朵白了洪金民一眼,“爷爷,您管天管地,还管我拉屎放屁呀!”“小兔崽子,没大没小,怎么跟爷爷说话呢!”洪金民摸摸天明的肚子,软乎乎的,很瘪,说明他没有便秘。洪金民恍然大悟,这小子是因为他才换了地方:“我问你,就算你换了个地方,这刚拉出来的屎,总要散发出臭味儿来,我怎么就闻不到呢?”洪金民针对这个问题心平气和的跟孙子进行探讨。洪天明两手揣兜,脚下踢着小石子,鼻腔里“哼”了一声,说:“我又没吃大鱼大肉,整天苞米面窝头就大咸菜疙瘩,肠子都刮薄了,拉出的屎,鼻子抵到跟前都闻不到臭味儿,别说隔着半里地了。”天明一脸不屑:爷爷这么大岁数连这点基本常识都不懂。为了躲爷爷,他选择了两百米开外的麦地里,虽然冬小麦孱弱的枯苗还趴在土地上,放眼观望,广袤平原,一览无余,可那里有干涸的灌溉渠,蹲下去,没人看得到。洪金民听孙子这么一说,冲进灶间,对着正在做晚饭的何北花吼“给你那么多钱,就是让你给孩子多买肉吃!你再扣扣索索的舍不得花钱,老子就把钱收回来,不信你就试试看!”何北花一脸惊骇。第二天中午,桌上就摆上了白面馒头和一小碗红烧肉。洪金民求孙子:“天明,你拉屎还是在壕沟里,爷爷发现每天下壕沟去铲屎,这心情舒畅,身子骨也明显比以前硬朗多了。”天明抹一下满嘴的油,咕噜一声:“好”洪景力说“爹,好不容易见到红烧肉,你还想不想让人吃了。”洪金民说:“瞧你金贵的,肉香屎臭,嫌恶心,别吃呀!”洪景力直愣神儿,没明白爹说的话。洪金民对两个盯着他的孙子一挥手,一脸豪气的说:“吃!大口抹牙的吃!”。 第11章 洪天明虽然答应了洪金民,可他还是跟爷爷讲起了条件,天明说,只要能保证一个礼拜吃一回肉,他就重返壕沟,洪金民夸张的说:“答应,这必须得答应。”回过头他便跟何北花说:“小兔崽子,敲诈勒索他爷爷呢。”,何北花白了他一眼,说:“天明够懂事的啦,他还没有要求一天吃一次肉呢。”洪金民嘴里“哼”了一声:“阴阳怪气。”,何北花来劲了:“俺说错了吗?”洪金民对孙子,远比对她生的儿子好,老大洪景奎、老二洪景元,五八年去了沈阳,俩儿子都进厂成了吃公家饭的人,当初也没见他有多高兴,昨天洪景元来了信,他撕开看一眼就甩到了一边,何北花让念给她听听,他手一挥:“你找麻达子念去!”何北花把信拿起来说:“不念就算了呗,用得着这么大气性吗!”洪金民瞪着眼说:“你拨拉着手指头算算,景奎和景元这俩臭小子,进厂都多少年了,可给老子寄过几回钱来,信倒是来的勤,这是能当吃还是能当喝呀,净玩虚的!” 何北花嘟囔道:“家书还抵万金呢。”洪金民探过头:“你在嘀咕什么?”见媳妇没再吱声,他又说:“还是景新实在,他信是来的少,那是因为书读的不多,可景新经常给家里寄钱。”何北花也不怯他了,说:“从俺肚子里出来的儿子,你是一个都看不上,”她想说:“你和黄家桃生的孩子好,景山怎么样,他大大说的没错,一封匿名信就不活了,怪谁呀,要怪就怪他心胸狭窄,毫无责任心! ”亏了她没把这话说出口。何北花赶紧转移了话题,她说,洪天朗最近的的表现也很奇怪,她让洪金民问问二孙子,他一天到晚不着家,都在外面干些啥,洪金民说,那小子的性格也不知道随了谁,没人问他点什么,他可以一天都不说话。洪天明言而有信,他前面钻进壕沟,前脚出来,洪金民后脚就进去了,洪景力得知是怎么一回事后,笑的前仰后翻,他看着爹手拎铁锹的背影,扭着脑袋哼起了豫剧朝阳沟:“那个前腿弓,那个后腿蹬,心不要慌来手不要猛。”,何北花说:“还唱呢,这个家里,你是最不受他待见的,趁着你爹还没有回来,你去上工。”洪景力说:“这还没到出工的点呢,你就往外哄俺,你瞧瞧,天朗还在屋里呢,”。洪天朗一听,他总算说话了:“是爷爷让我别走的。”。洪景力诧异的瞪大眼睛,他问娘:“俺爹还要单独跟天朗谈话,有重要的事吗?”何北花不耐烦了,她拽着军子说:“他爷孙俩的事,俺这个后奶奶哪里知道呀。”洪景力说:“那等爹回来了俺听听。”“你不怕他吼你,你就听。”何北花牵着军子的手走了,洪景力看娘走了,他问天朗,是不是犯错了。天朗摇摇头,洪景力想了想,干脆,他还是走,洪景力到院子里拿上锄头,又哼着豫剧朝阳沟走了。他前脚走,洪金民撮了一锹屎便进来了,他一到院子就叫唤开了:“好家伙,昨天吃了肉,今天这小子拉的屎可是真臭哇,差点把老子熏了个跟头,”他把锹里的屎倒进了茅坑,心满意足的进屋了,他看天朗还在西屋坐着,问道:“你怎么还没走?”“爷爷,您不是有事要问我吗?正好,我也有事求您。”洪金民忘了这一茬,“哦”,他在外间洗了把手说:“ 你这几天都在外面干什么呢?”“在村北头看热闹呀,”洪金民用毛巾擦擦手,进到了西屋:“啥热闹,跟爷爷说说。”洪天朗说:“爷爷,我不想上学了。”洪金民上炕把腿盘了起来:“为什么?”天朗说,村北头来了一家子,有个男人,他的媳妇和女儿都是黄头发、蓝眼睛,好多人都去看了,“是外国人吗?”天朗点了下头,这倒是件新鲜事,要不是村北头太远,他都想去看看。洪金民用疑窦的眼光瞧着天朗,心里想,这小子又在琢磨什么?洪天朗说:“那个男的,有两台机器,景然叔就让他把机器安在了铁匠铺的房子里了。”。铁匠铺自从被日本鬼子烧了以后,一直荒废着,有人想在那里盖房子,何北花说了,那块宅基地是她们何家的,要想在上面盖房子,不拿钱来,门都没有,一听说还要花钱买那块宅基地,没人再惦记那块地了,直到前两年,由洪景然牵头,村里花了几个钱,买下了铁匠铺那块宅基地,并且盖了房子,房子是盖起来了,可却不知道干些什么好,前些天,一个叫季少国的人找到了村支书洪景然,两人认识,见面寒暄了几句,季少国说他这次是带着家眷回来的,就准备在何集村定居了,洪景然知道他是个大工匠,在外面不少挣钱,他能在何集村定居,这可是件大好事,洪景然说,他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季少国说,这两天,他在村里转了一下,听说村北头挨街道的那个房子是村委会的,他想把那房子作为他的厂房,在里面安装两台车床,搞机械加工。洪景然也不懂什么是机械加工,季少国解释道,往小里说,就是汽车、拖拉机的零件坏了,他可以生产出一模一样的零件给配上,当然,这是零活,要揽到成批的活,机械加工还是挺赚钱的,洪景然虽然不懂,但他知道,季少国可不是一般的人,不说别的,他不光娶了个洋媳妇,还能把洋媳妇带回何集村,就凭这个,洪景然佩服他。洪景然说,房子可以让他用,可村里能得到什么实惠呢?季少国说,房子就作为村里的投资,他和村里各占一半的股份,年底利润五五分成,空口无凭,他可以跟村里签合同,洪景然对这方面不是很懂,他们去找个懂的人,于是,洪景然带着季少国去了洪金华的家,洪金华一听,他对洪景然说,这是好事,这个合同可以签,但是,村里得派个人去,季少国同意,他说,在村里找个人跟他学徒,他身边也需要有个帮手。洪天朗总在那里耗着,他听到了信,想让爷爷跟景然叔说说,他要去跟季少国学徒,他喜欢摆弄机器。这孙子可真精,午饭时,他闷头吃饭,啥也不说,洪金民现在才明白天朗为啥会在屋里等他,而且还说了这么多的话,洪金民想想这事靠谱,几个孩子都有事干了,郑淑玉的生活压力不就减轻了吗,关键是儿媳妇会同意天朗休学吗?他说还是等他娘回来商量一下,天朗说等娘回来,只怕是黄花菜都凉了,洪金民让天朗去把他景然叔找来,说这个坑咱先占着,洪天朗一听,撒丫子就跑了出去。 季少国四十六岁,伪满时期他是跟日本工程师学的徒,车、钳、铣、刨、磨,外加电工,样样精通,就是脾气倔强,有能力、有本事的人,大多都自带个性。 因为季少国的师傅是日本人,相关部门对季少国还是进行了审查,外调人员去了他曾经学徒的工厂,证实他师傅宫本敬夫是左翼共产党,是日本的进步人士,他培养了不少中国的技术骨干,一九五二年归国,本来也无大碍,季少国从接受审查的房子里一出来,便开始在家里找人打包装,办托运,然后,办理了相关手续,然后,带上苏联老婆玛莎和九岁的闺女季米娅,去了火车站,他的亲朋好友听到信,到车站来堵他,厂里一位副厂长也赶来对他好言相劝,没用,他去意已决,副厂长只好说,他想回来,工厂的大门随时为他开着。季少国恭恭敬敬给他鞠了一躬,说,自己也是年近半百,唯一老父,也已仙逝,老屋闲置,他思乡心切,只想早点落叶归根。黄昏时分,在暮色苍茫中,火车离开了哈尔滨。 季少国很小的时候就跟他叔叔去了东北,季少国没有兄弟姐妹,他娘去世的比较早,他爹是前年去世的,村里给他发过电报,季少国回来料理完他爹的后事,然后,带着骨灰盒又回到了哈尔滨,,年轻时,季少国在车间下料时被一根弹出来的铁块击中了下身,睾丸受到过重创,经过治疗,身体虽然康复,医生说他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季少国精神郁闷,在工厂把全部精力用在了跟宫本敬夫学技术上,以此来转移他的烦恼,一晃过了好几年,东北大部分工业当时已经被共产党接收人员控制,季少国在工厂不光技术精湛、而且掌握工种全面,他这种技术精英在工厂就是宝贝疙瘩,他已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安家才能立业嘛,工厂为了稳住他,出面给季少国说对象的人不少,季少国见的姑娘不下一个排,他跟每个姑娘见面,都如实告知自己身体上的缺陷,有的姑娘当时就拒绝了,也有的姑娘闻知后只说回家跟父母商量后再给他回话,最终没有一个再来跟他约会。季少国是工厂唯一的高级技师,不少挣钱,他除了给何集村的老父亲每月寄钱,他自己也花不了多少,一个人呆着无聊,便经常到一家苏联人开的酒去喝酒,然后再跳跳舞,他就是用这种方式来放松自己,消磨时光,在酒季少国认识了舞伴儿玛莎,玛莎当时已怀有身孕,只能陪他跳“慢三步”,玛莎是苏联没落贵族的后裔,斯大林时代,祖父遭到布尔什维克的镇压,年幼的玛莎随父母流亡到了哈尔滨,父亲伊万诺维奇在哈尔滨开了一间皮草行,才开张不到两年,赶上“九一八”事变,日本人在东三省对中国军队全面开战,伊万诺维奇的皮草行也没能幸免,日本人杀了玛莎的父母,抢走了店内的全部皮草,幸亏在伊万诺维奇家当保姆的柳英听到街上纷乱的脚步声,赶紧抱着正在睡觉的玛莎躲进了伊万诺夫事先修的夹壁墙里,玛莎才得以活了下来,柳英想留下玛莎,无奈三岁的玛莎不吃她做的食物,整日哭啼,没办法,柳英只好把她送给了一对苏联老人,玛莎在两位老人的抚养下,在当地教会学校读小学,上中学,直到高中毕业,抚养她长大的两位老人相续去世,帮助安葬两位老人的年轻人叫瓦西里,他在哈尔滨圣尼古拉大教堂不远处开了一家面包店,主要做大列巴和苏联香肠,在教会学校毕业的玛莎便在瓦西里开的面包店里干活,瓦西里喜欢玛莎,想和玛莎结婚,玛莎喜欢的人却是马雅可夫斯基,马雅可夫斯基在圣尼古拉大教堂做牧师,温文尔雅,举止很绅士,他经常来买大列巴,玛莎跟他很谈得来,马雅可夫斯基也当着玛莎的面表示了对她的爱意,就在玛莎跟瓦西里表明了她要和马雅可夫斯基结婚的当天晚上,瓦西里喝了一瓶伏特加,闯进玛莎的房间,玛莎用自己的身体感谢了她对瓦西里安葬两位老人的报答,第二天,瓦西里揣着一把左轮手枪到圣尼古拉大教堂约上马雅可夫斯基,两人坐上人力车去了松花江边一处僻静的沙滩,瓦西里要以俄罗斯转轮的方式来赌谁娶玛莎为妻,他在左轮手枪的六个空弹槽里塞入一颗子弹,任意旋转弹槽之后,关上弹槽。马雅可夫斯基毫不犹豫抢过瓦西里手上的左轮手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便扳动了扳机,只有机械的撞击声,枪没响,瓦西里接过枪也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搂动扳机,“啪”一声清脆的枪声在沙滩上响起,惊起了一群在水里嬉戏的江鸥,只见瓦西里惊诧的瞪大眼睛,子弹贯穿了他的太阳穴,进弹一方的太阳穴皮肤周边略带焦黑,两面洞孔汩汩冒出了鲜血,瓦西里身体晃了晃,仰面朝天倒在了沙滩上,在一阵剧烈的抽搐之后,便不动了,瓦西里失去光泽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悬挂在天上的太阳,似乎满腔惊讶还没有在他变得黯淡的眼神里消失,马雅可夫斯基蹲下来看了一会儿,抹下瓦西里的眼皮,见他已经嗑目,马雅可夫斯基这才起身离去。玛莎在面包店里看到了瓦西里给她留的字条,瓦西里告诉她,他要跟马雅可夫斯基决斗,如果他死了,面包店就作为给她的陪嫁,如果他没死,玛莎就得跟他结婚。玛莎赶紧去圣尼古拉大教堂去找马雅可夫斯基,主教说他上午跟瓦西里出去就没有回来。玛莎返回到面包店,店员尤里诺娃告诉她,有警员来店里通知他们,瓦西里在松花江岸边上自杀了,玛莎当时就瘫坐在了地下。玛莎没有把面包店占为己有,而是找到瓦西里在哈尔滨的一个亲戚,把面包店转交给了他。玛莎再次到圣尼古拉大教堂去找马雅可夫斯基,大教堂的其他神职人员告诉玛莎,马雅可夫斯基回苏联了,玛莎听说后,难过的在家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这段时间里,她发现自己怀孕了,玛莎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留下肚里这个孩子,想想自己将来还要抚养他,玛莎只好带着几个月的身孕去了酒。季少国在酒和玛莎跳了几回舞,告诉玛莎他要娶她做老婆,玛莎汉语不好,她叫来了懂中俄两国语言的陪酒女郎给她做翻译,玛莎听明白了,她说,只要他不嫌弃她肚里的孩子,她愿意和季少国结为夫妻,季少国说,他在传宗接代这方面已经没有能力了,问玛莎介不介意,玛莎摇摇头,季少国笑了:“那好,扯平了。”两个人达成了默契,很快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结婚以后,玛莎依然住在苏联老人留给她的老房子里,老人在世时,就把房本改成了玛莎的名字。季少国上班的工厂离玛莎住的地方比较远,他在工厂附近有一套住房,工厂加班加点,他就住在自己的房子里,但多数时间还是住在玛莎的老房子里。从季米娅一出世,季少国就对这个漂亮的洋娃娃疼爱有加,视如己出。 洪天朗到村委会找到了洪景然,他还没有开口,洪景然说:“你来的正好,季少国想收学徒,”他问天朗想不想去,天朗兴奋的说,他就是为这事来的,他想去,可爷爷说要等他娘回来商量一下,“ 爷爷是想让您先把这好事给我留着。”洪景然说:“关键是季少国看不看得上你,看不上再等也白搭。”洪天朗急了,拽着洪景然就要去见季少国,洪景然和洪天朗去了他的厂房,其实,他跟季少国已经说好了,季少国见到洪天朗,说:“你明天就可以来了。”天朗惊讶中带着喜悦,季少国说:“你别高兴的太早,现在是试用期,到了开学,达不到我的标准,就自己回学校上学去!”,一个黄毛丫头躲在季少国身边偷偷觊觎他,季少国把她拉到面前说:“这是我女儿季米娅”,季米娅羞答答的说:“你们好。”,洪景然挺惊讶,她会说中国话,洪天朗好奇的是,挺冷的天,季米娅居然外面套了一条裙子,现在,天朗就担心娘不同意,因为他娘说过,这个家里,只有他是会读书的孩子,可他跟天明一样,也讨厌上学。郑淑玉进城和父母在一起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渐渐从悲伤的阴霾中走了出来,脸色也开始泛出了红润。住在县京剧院家属区的姐姐郑淑兰、姐夫郭儒才也经常带着女儿郭茜过来聚聚,郭茜比洪丽鹃大两岁,表姐妹一见如故,相处甚好,这一天,郭茜带鹃子去了县京剧院,俩姑娘来到京剧院的舞台上,她指着一个身穿戏装的女子告诉鹃子:“那是我姐姐,她叫郝宝枝,是剧院里长的最漂亮、戏演的最好的姐姐。”郝宝枝看到郭茜,停下了排戏,面带微笑迎了过来,她跟郭茜打招呼,郭茜指着洪丽鹃说:“她是我表妹,叫洪丽鹃,爸爸说表妹明年初中毕业要过来学戏,所以,趁着这个机会,我就带表妹过来先跟姐姐认识一下。”郝宝枝笑笑:“她就是洪丽鹃呀,这事你爸爸两天前跟我说过。”。郭儒才的意思是洪丽鹃来了就由她来带,郝宝枝未置可否,她在艺术上对人对己要求都很高,未谋面之前,她不会轻易答应,如今,郭院长向她推荐的女孩就站在郝宝枝面前,她蹲下来,拉着洪丽鹃的手,惊叹道:“好清秀的小妹妹呀,就凭这长相,这身段,早几年来学戏,现在都能成为一个角了,几岁了?”“十四岁。”“ 练过什么吗?”“跟我爷爷练过武术。”,“哦”郝宝枝说:“有些功底的话,学戏就快了。”。洪金民为什么一定要让他这个孙女学点功夫呢,这也是因为两个女儿被鬼子残害致死的缘故,如果她俩会点武功的话,至少,腿脚要比一般姑娘灵活些,逃命的机会也就大一些。他是想把自己的懊悔从孙女身上弥补回来,所以,鹃子七岁的时候,他就逼迫孙女跟他练功,鹃子学了半年多,经常疼的抹眼泪,不是腿练得抽筋,就是疼的抬不起胳膊,即影响了正常生活,又耽误了上学,洪景山心痛女儿,找到爹说:“你把那几个臭小子拽过来跟你练,我一百个支持,鹃子回家就哭哭啼啼的,你当爷爷的不心疼,我这个当爸爸的还心疼呢!”洪金民说:“鹃子会点拳脚,长大了就不会被人欺负,俺这是为她好,”“鹃子上有哥,下有俩弟弟,谁敢欺负她,再说了,现在是新社会,人人平等,不存在谁欺负谁的问题!”洪景山见爹不高兴,只好说:“爹,您也是老胳膊老腿的了,没事就在炕上歇着,闪了腰、扭了腿,多的都出去了。”洪金民鼻腔里“哼”了一声:“这书读多了有啥用,人人平等,可能吗!”洪景山故意说:“要不,我把天晴和他俩弟弟叫来?”洪金民一听,摆摆手:“别别”,教那几个孙子,他还不如回屋到炕头上歇着呢。鹃子听说不让她再跟爷爷学了,高兴的蹦了起来,现在想想,还是爷爷有远见,她这功夫真就没有白学。洪丽鹃展示了压腿、劈叉,后下腰、又空翻了两个筋斗,郝宝枝点点头:“基本功还不错,能打套拳给我们看看吗?”洪丽鹃一听,后退两步,双手合掌,施了一个礼,刹那间,小姑娘的瓜子脸严峻起来,同刚才稚气的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洪丽鹃打了一套拳,套路中,有冲拳、劈掌、玉环腿、摆莲脚、洪丽鹃的表演把在舞台上排戏的人都吸引了过来,啧啧赞叹声不绝于耳,郭茜惊异的眼神里充满着自豪,这可是她表妹吔。这时候,郝宝枝看到郭儒才走了过来,她微微一笑,郭儒才冲着正在打拳的鹃子呶呶嘴说:“怎么样?”郝宝枝爽快的说:“是块唱戏的料,这个徒弟我收了。”郭儒才松了口气:“有你这句话,我和她姨先在这里谢谢你了”郭茜说:“妈妈让我们来叫姐姐到家里去吃饭,妈妈说了,表妹拜姐姐为师,要给姐姐端上拜师茶。”原来这是郑淑兰刻意安排的。郭儒才问女儿:“是姥爷家还是我们家?”“我们家。”“那就把你姨一起叫过来。”“嗯,我和表妹这就去。”,洪丽鹃已经打完拳,她鞠了一躬,在一片掌声中跑了过来,脸颊红扑扑的,郭茜凑到她的耳边说:“有你这样会武功的妹妹,我好骄傲哇。”洪丽鹃微微嗔喘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姐姐是属于看热闹的。”,郭茜说,他就爱看热闹, 两姐妹高高兴兴地去姥爷家了。 郑淑玉带着秀秀往返于县城与何集村之间,她跟妈妈的感情,在接触中开始慢慢平复,她想用更多的时间,陪在爸爸、妈妈身边,以弥补跟二老多年来在感情上的缺失,可哪曾想,这种日子才过了半年多,郑淑玉的妈妈、爸爸就因病相继去世了,郑淑玉哭的肝肠寸断,她觉得, 爸妈都是为她操心才积郁成疾,她是个不孝女。安葬了爸爸,姐妹俩从墓地回到了家。郑雪秋临终前当着姐妹俩的面留下遗嘱,夫妇俩先前就商量好了,等他(她)们不在了,这栋房子就留给二丫头,二丫头在农村太苦了,郑淑兰没有意见,她让妹妹就踏踏实实的在老房子住着,翻年鹃子也要来剧院,秀秀可以送托儿所,鹃子也能帮她,遇到什么困难,这不还有她和姐夫呢。郑淑玉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在默默的流泪,郑淑兰以为她是在忏悔自己当初的执拗,便安慰她说,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爸妈身体很多年前就不好,你别再自责了,要不,我留下来陪你,或者秀秀就留在我那里,你自己清净清净,郑淑玉摇摇头,说她过一会儿就好了。出殡前,秀秀被郝宝枝接走了,郑淑玉让姐姐去把秀秀接了回来。第二天凌晨,她早早的起床,把小楼的大门钥匙放在了客厅的餐桌上,给姐姐留了张字条,说自己不会再来了,这房子,姐姐一家搬过来住,她不属于这里,何集村才是她的家。郑淑玉领着秀秀,拎上包,最后,深切的看了一眼这座生她养她的小楼,她锁上门,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郭儒才没有食言,翌年刚入夏,郑淑兰便来信了,她信上说,鹃子初中毕业后先在家里等着,到时候县京剧院会派郝宝枝来村里,果然,洪丽鹃初中刚毕业,郝宝枝和一个男青年来到了郑淑玉的家,男青年叫孙潜,他跟郝宝枝在舞台上是搭档,生活中也是形影不离,孙潜眉清目秀,郝宝枝光彩照人,剧院里的人都说,他俩才是郎才女貌、天成一对,地就一双,结为夫妻,在事业上那还不是齐头并进、比翼双飞呀,孙潜倒是求之不得,可他心里明白,无论自己怎么追求郝宝枝,都会被她拒绝的,但他始终没有放弃,这次,是郭院长给他创造了跟郝宝枝一起到何集村去的机会,临了,院长还没忘了叮嘱一句:“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呦。”孙潜最近心情特别好,这是因为另一个对郝宝枝穷追不舍的人最近突然和别的女人结婚了,这个人是谁呢,他就是县宣传部的干事刘本涛,去年,郝宝枝参加全省青年戏曲汇演,因在京剧 “梁祝”饰演祝英台演技出色而拿到了全省单项一等奖,名声大噪。县宣传部要写篇文章,所以,派宣传干事刘本涛到京剧院来对郝宝枝作专访,两人一来二去,刘本涛就萌生了对郝宝枝的爱慕之情,那以后,只要有郝宝枝的戏,他几乎场场不拉,而且,每次看完戏,都到后台给郝宝枝献上一束花,他向郝宝枝表白了,这让郝宝枝左右为难,实在没办法了,她就把孙潜和刘本涛叫到一起,郝宝枝告诉两人,她不到三十岁,是不会考虑个人问题的,今年她才二十岁,即便能等到她三十岁,她莫必会选择他俩当中的一人,郝宝枝希望两人不要再做徒劳无益的事了,多把心思放在工作中去,这话说完还没出三个月,传来了刘本涛结婚的消息,郝宝枝开心死了, 她从市里的家中回来,特意带了两床绸缎被面,然后,邀上孙潜,孙潜说,这家伙还算有自知之明,就凭这一点,他也要去恭贺刘本涛。孙潜买了一对暖水瓶,两人送了过去,见到了刘本涛很富态的新婚妻子,孙潜从屋里出来后“哈哈”大笑,说:“一胖一瘦,两人倒还挺互补。”“讨厌,刘本涛结婚了,你有那么开心吗?”少了一个情敌,多了一线希望,他当然开心啦。孙潜止住笑声:“ 你我现在的心情应该是彼此彼此。”没错,压在郝宝枝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现在终于落地了,所以,在去何集村的路上,眉飞色舞,兴高采烈。两人在距何集村最近的站点赵桥下了车,随后向老乡打探,老乡指着路基下面的一条土路说,顺着土路一直往前走,尽头就是何集村,大概有三里地。谢过之后,两人便下了公路,上了土路 。仲夏的上午,天蓝,树青,光照足,地里的玉米秸秆有齐腰深了,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两人戏瘾大发,唱了一段白蛇传,郝宝枝就是白素贞,她唱到:“雨过天晴湖山如洗,清风习习透罗衣。”孙潜就是许仙,他唱到:“真乃是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郝宝枝又唱到:“问郎君家在何方住?”孙潜改词了:“寒家住在津门海河外,孙家祠畔小桥西,些小之事何足介意,还要劳玉趾访寒微。”郝宝枝拍了他一下:“讨厌,唱个戏都要把我往你家里拐。”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到了何集村,又从村北头走到了村南头,在洪丽鹃家院子外面,两人看到一棵枣树枝丫上面结满了小枣,孙潜惊讶的说,这枣树细高,结的枣子可真不少呐,这个品种的枣子叫金丝小枣,咬开都带丝,特甜。”郝宝枝说,她吃过。 郑淑玉正在院子里,听到外面有人说话,便走了出来,她一看到郝宝枝,马上露出了微笑:“郝姑娘,真没想到是你来接我家鹃子,”她指着孙潜:“这位是”孙潜赶紧做了自我介绍,他说:“我们正在说着枣树呢?这应该是金丝小枣?”“是的,你们可是稀客,快进屋,去年的干枣,家里还剩不少呢,我给你们去拿,等走的时候,再给你们装一些。”两人随郑淑玉穿过院子,去了北房,郝宝枝悄悄说,她跟农村的妇女不一样,孙潜“嗯”了一声,说:“徐娘半老,风韵犹存。”郝宝枝又拍了他一下,郑淑玉扭过头来,一脸惊诧,孙潜“呵呵”傻笑:“没什么,我俩逗着玩哪,对了,这是郭院长让我们给您带的东西。”孙潜把肩上拎一个布包取下来,郑淑玉接过包,从飘散出来的味道里,她就知道包里装的是什么了,郭儒才是浙江人,有个妹妹在温州海边,经常给哥嫂寄些干海货,郑淑玉说:“中午就留下来吃饭,我给你们做蒸鱼。”她引着两人便进了东屋,屋里,洪天明正在哄妹妹洪秀秀玩,天明看到娘带了两个陌生人进来,他拉着妹妹站到了一边,郑淑玉让他招呼人,郝宝枝抢先一步说:“可以叫我们姐姐、哥哥。”天明什么都没叫,只说了一句:“你们好。”。郑淑玉让他去把鹃子找回来,告诉她,县剧院的郝姐姐来了。鹃子拜师的时候她在姐姐家,郑淑玉赶紧改口说:“告诉姐姐,她师傅来了。”这话听上去怎么像是唐僧来了,孙潜笑的肆无忌惮,郝宝枝瞪了他一眼:“绷着点!”,“是怪怪的。”郑淑玉也忍不住抿了下嘴,天明“嗯”了一声就跑了。郝宝枝看着秀秀,说:“秀秀,姐姐带过你的,还认识姐姐吗?”,她过去把秀秀给抱了起来,从挎包里抓出一把糖,塞到了秀秀手上。她说:“秀秀比去年重了很多,长的也乖了。”秀秀攥着糖,奶声奶气的说:“姐姐,我今年都五岁了。”,两个年轻人都笑了。 郑淑玉让秀秀下地自己玩,说哥哥姐姐坐了半天的车又走了不少路也累了,郝宝枝说:“不累。”郑淑玉说给他俩泡茶去,便出了屋。孙潜看她离开了,就对着秀秀呶了一下嘴,说,她妈妈骨子里有一股不同于一般人的气质,你注意到她的五官没有,其实挺精致的,她年轻时应该很漂亮,从她这个女儿的长相就能看的出来,她完全是因为承载了过重的生活压力才致使自己的容颜有些憔悴。郝宝枝说:“你观察人倒是挺细致入微的。”她告诉孙潜,秀秀的妈妈是郭院长的小姨子,国立中学郑雪秋校长的二千金,年轻的时候,姐妹俩在县城可是一对双娇,有东吴大小乔之称。孙潜惊讶的眼睛都瞪大了,是嘛,郭院长夫妇在他面前可从来没有说过,看来他还是不如郝宝枝跟院长夫妇走的近,郝宝枝说,我爸妈演过郭院长改编的剧本,他们很早就认识了,否则,我也不会到剧院来。秀秀一直坐在郝宝枝怀里,手上抓着几块糖,老实的像只小猫咪,郝宝枝“哎呦”一声,说,两人光顾说话了,都冷淡了小妹妹,她拿过一块糖,撕开糖纸,把糖塞到了秀秀的嘴里,“甜不甜”“甜”,郝宝枝把脸贴在秀秀的面颊上:“姐姐喜欢死你了。”孙潜说:“我们以后要有这样一个女儿就好了。”郝宝枝瞪了她一眼:“谁个我们哪!”孙潜像占到了多大的便宜,“嘿嘿”的笑了。郝宝枝端了两杯茶进来,然后又出去端了一盘干枣,他把盘子放在了炕桌上,从郝宝枝手上接过了秀秀,她说:“这就是院外那棵枣树结的金丝小枣,可甜了。”两人一听,都拿起来往嘴里放了一颗,孙潜首先叫了起来:“真的,好甜呀。”郝宝枝也点头称是。洪丽鹃很快回来了,脸上红扑扑的,她见到郝宝枝叫了一声:“师傅好。”孙潜一旁说:“还是叫姐姐听着入耳一些,她是姐姐,我是哥哥”洪丽鹃马上改了称呼:“哥哥、姐姐好”郝宝枝把洪丽鹃拉到自己身边说:“都准备好了吗?”,洪丽鹃笑笑说:“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准备的,去年回来以后,每天早上都起来练练基本功,我感觉现在身体的柔软度比上次要好多了。”孙潜说:“要不这就去院里试试,正式考核下午进行。”几个人到了院子,洪丽鹃先舒展了一下身体,做了两个高抬腿,接着一个后空翻,紧跟着一个劈叉。“好!”孙潜叫了一声,他扭头对郝宝枝说:“这丫头可是有些功底哪。”郝宝枝笑笑而已,孙潜明白了,说:“一般的女孩儿也入不了你的法眼哪。”这回是郝宝枝反问他了“你指的是才艺呢还是相貌呢”这回是郝宝枝反问他了,孙潜说:“兼而有之”。吃过中午饭,午休了一个时辰,正式考核开始了,郝宝枝考核的项目主要是唱功,六十分。基本合格。孙潜就是基本功的考核,洪丽鹃取得了九十分,良好。郝宝枝说,这次要招收八个新学员,每年上面给剧团的转正指标却只有两个,竞争是非常激烈的,所以,鹃子要努力呦。洪丽鹃说,她会的。 孙潜说:“我宣布,洪丽鹃同学被清源县京剧院正式录用为该院学员,”他从包里拿出红页面的录取通知书,添上了洪丽鹃的名字,递到了她的手上。郝宝枝让洪丽鹃收拾一下需要带的东西,准备走了,郑淑玉说,他们要想回县城,只有明天上午才有过路车,她解释道,两边途径赵桥的客车只有上午一趟,郑淑玉去年往返于县城、何集村之间,她对双向发车的时间都很清楚。孙潜说:“那咋办呢?”郑淑玉说:“就在我们家住一晚上,明天吃了早饭再走。”郝宝枝说:“行,乡村的夜景一定很美。”洪丽鹃跟妈妈说,这样,哥哥在咱家住,我和姐姐去我大爷家住,大爷家空着好几间屋,景生哥又没在家。”郑淑玉同意了,孙潜说,既然大爷家空了好几间屋,他也一起过去住,洪丽鹃刚想说不方便,郑淑玉把话抢了过去:“可以,去。”郝宝枝看了一眼洪丽鹃,“噗呲”一声笑了,郑淑玉也含蓄的笑笑,洪丽鹃似乎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说:“那我先去大爷家打个招呼,顺便跟大奶奶收拾一下屋。”郑淑玉让两人进屋去喝茶。吃晚饭的时候,天晴、天朗都回来了,郝宝枝说,好羡慕鹃子呀,有哥哥,有弟弟,还有妹妹,一大家子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不像她家,总是静悄悄的,爸妈只有她一个女儿,她这不在家,爸妈好孤单呀,孙潜打趣儿的说:“我到你家去,给你爸妈当儿子。”天晴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你娶了她不就什么都有了。”孙潜说:“这话我爱听。”郝宝枝拍了他一下“裹什么乱!”,围在桌边的人都笑了。 晚饭后,洪丽鹃便带着郝宝枝和孙潜到洪金华家去了。 洪金华家里只有他和老伴柳开月,两人的儿子洪景生师专毕业后分配到郭家镇中学担任数学课老师,最近,洪景生由学校委派到县中学进修去了。郭家镇小学已经晋升为中学了,在中学的旁边,另建了一所小学。洪金华和前妻的儿子洪景宽自打在天津赌气一别之后,从此杳无音信,洪金华自己不提这个儿子,也不准别人在他面前提洪景宽这三个字,可是,柳开月看的出来,洪金华到了晚上,经常坐在炕上对着窗户仰天望月,偶尔也到观音菩萨雕像前,瞌目合掌,站上一会儿,人心都是肉长的,自己的儿子,洪金华能不想吗?想归想,景宽想他吗?从天津见过儿子算起,这都过去三十年了,最让他心肝发颤的是,这些年,战火纷飞,死的人不计其数,他的景宽还能活在这个世上吗?洪金华不敢想,就像那个飞行员,已经在枣树下面长眠了这么多年,他的亲人肯定是在盼着不定哪一天他就会出现在他们面前,而实际上呢,他的亲人也只能望天空悲切了。洪金华并不知道,当年,另一架呼啸而去的飞机的飞行员就是他的哥哥。 这世上有很多说不清楚的事,人们喜欢归纳成是“机缘巧合”,鬼使神差一般,郝宝枝竟住进了洪金华的家里,郝宝枝是谁呢,她是林茹的女儿,林茹又是谁呢?她就是汪玲玉的女儿,林茹的爸爸林啸天是戏班子的班主,又是京津一带唱老生的名角,他也是郝宝枝的爸爸郝成天的师父。日寇攻陷天津,盘踞津门,特别邀请戏班子给驻防司令唱戏,林啸天接到请柬的当天就解散了戏班子,他取出了所有积蓄,分发给戏班子每个人,让他们各奔前程,他把女儿林茹托付给了师弟史洪亮,说:“从现在起,你就是林茹的爹,喊爹!”林茹怯生生的叫了史洪亮一声“爹”,史洪亮说:“师哥,你这是干什么呀? 你这样,好像是临终托孤一样,弄的我心里怪不得劲的 ”史洪亮曾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友,两人还没有成亲女友就病世了,史洪亮发誓从此终身不娶,谁劝他都没用。林啸天说:“既然鬼子送来了请柬,咱中国是礼仪之邦,不能爽约。”并叮嘱林茹,将来她要给这个爹养老送终,他又把郝成天叫到了面前,让他今后就跟师叔练功、学艺,陪伴左右,郝成天眼含泪水说:“师傅,咱们一起走。”林啸天摸摸他的头说:“挺起腰、昂起头,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他把三人送上开往燕都市的火车,第二天傍晚,林啸天拿着邀请函,大义凛然地独赴日军驻防司令部去了,这一去,从此有如石沉大海,音信全无,隔了两天,史洪亮带着林茹和郝成天从燕都市返回到天津, 打听到了林啸天的下落,据说,林啸天当着日寇驻军司令的面,怒斥他们对中国人民犯下的滔天罪行,司令官勃然大怒,命令手下割掉林啸天的舌头,砍去四肢,装进麻袋,扔到大海里了,史洪亮这才知道,师哥宁可英勇赴死,也绝不会给侵略者唱戏,这就是一个真正中国人的铮铮铁骨。史洪亮悲忿成疾,大病一场,亏了郝成天和林茹照顾他,史洪亮才慢慢好了起来。那时候,林茹才十岁,郝成天十八岁,每天早上郝成天就带着林茹练功、等史洪亮身体好利索了,三个人便到戏园子同台唱戏,几年过去,林茹已经长成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郝成天和林茹两个人朝夕相处,渐渐日久生情,林茹要嫁给郝成天,史洪亮心里很矛盾,他虽同郝成天情同手足,但是他要娶林茹,这又是另外一码事了,他担心的是,林茹要嫁给郝成天,就得继续沉溺梨园,艺人居无定所、颠沛流离,时常还要受地痞流氓欺负,史洪亮不忍心看着师哥的女儿跟郝成天结婚以后还过这样的生活,史洪亮决定把林茹送到北平去投奔已经名噪一时的师姐刘喜奎那里,他想让林茹拜师姐的门下,拜她为师,可是林茹死活不去,他拗不过林茹,便也不再阻拦,就在两人结婚一个月后,史洪亮在唱戏的时候,一头栽在戏台上,还没来得及送去医院,人就不行了,当时,史洪亮拉住林茹和郝成天的手,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天,一句话没说出来,就咽气了,解放初期,郝成天夫妇俩进了省京剧院,而且都是院级领导,郝宝枝艺校毕业后,想进省京剧院,被爸爸拒绝了,郝成天的意思是让女儿在基层剧院锻炼几年,毕竟省京剧院高手如林,一个初出艺校的新人,来了只能坐冷板凳,相反,县京剧院登台机会多,舞台经验丰富了,这对业务提高非常快,将来,别说省京剧院,即便是国家级京剧院,也会为她敞开大门的,林茹说,这是经验之谈,五二年全国戏曲汇演,林茹获得了特等奖,她在获奖感言上就说过,这与她长期活跃在舞台、包括在草台班子唱戏是分不开的。郝宝枝说,妈妈就是她追赶的目标。她同意了父母的建议,选择了爸爸给她推荐的清源县京剧院,郭儒才院长是她爸妈的朋友,这是之一,其二,清源县京剧院是唯一一个双剧种剧院,即唱京剧,也唱河北梆子,郝成天对女儿说:“你姥爷在天津的戏班子,就是双剧种戏班子,你姥爷不光京剧唱的好,河北梆子也是一绝。”郝宝枝挺好奇:“姥爷这么厉害,那姥姥呢?”提到姥姥,气氛顺间变了,林茹说了句“提她做什么,扫兴!”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进屋了。郝成天小声叮嘱她:“记住了,我们家不能说的事,就是你姥姥。”她姥姥汪玲玉当年抛弃丈夫、甩下林茹跟一个大学生私奔了,这个大学生就是洪金华的儿子洪景宽,机缘巧合,后面机缘巧合的事还多着呢。 郝宝枝见到洪金华,只觉得老人精神矍铄,两眼有神,而洪金华呢,看着面前的姑娘总感觉似曾相识,这一老一小谁也不会想到,若干年以后,两人皆因一件事交集到了一起。 第二天上午,洪丽鹃和郝宝枝、孙潜一起,离开了何集村。 第12章 郭儒才把京剧院的住房让给了院里住房紧张的职工,一家子搬到了郑雪秋夫妇留下的小楼里,洪丽鹃来了就跟大姨住在了一起,郑淑兰说,郭茜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刚走,她就来了,真好,这家里又不会寂寞了, 第二天,洪丽鹃便搭着姨夫的自行车去京剧团报到了,她以为自己的学艺生涯从此就正式开始了,哪曾想,洪丽鹃在京剧院跟郝宝枝学艺还不到半年,县宣传部送来了一纸公文,上面说,凡不是剧院的正式职工,一律辞退,并且强调,从通知下达之日起执行,这才是“计划不如变化快”呢,郭儒才拿着文件到县宣传部去找顾仁川部长,看能否通融一下,结果,被刘本涛挡了回去,郭儒才一气之下,上楼直接去了县委书记魏国栋的办公室,秘书说,魏书记正在会议室开会,让他到县办去等候,不到一刻钟,秘书通知他到魏书记办公室,郭儒才见到魏书记便把情况向他做了汇报,魏国栋面带憔悴,他突然问道:“你们剧院演过京剧海瑞罢官吗?”郭儒才楞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最近,他在哪个报纸上看到过一篇批判“海瑞罢官”的文章,只感觉文字带有很浓的火药味,郭儒才试探着问了一句:“上面出了什么问题吗?”“没有、没有。”魏国栋赶紧否认,他说:“你们剧院是双层领导?”郭儒才说,对,市文化局也是剧院的上级领导,现在双方是责权不清,他都不知道该听谁的了,魏书记立刻给县宣传部打电话,刘本涛接的电话,魏书记让顾仁川部长来见他,刘本涛说顾部长不在,他去可以吗,魏国栋问他,你是副部长吗,刘本涛说他是宣传部的干事,魏国栋一下子火了:“你一个干事没有资格来!”说完,便忿忿的放下了电话。他脸色铁青,说:“老郭,你们剧院只听市文化局的,责权一定要分明,否则,你们不好开展工作。”两人都在延安呆过,魏国栋又知道郭儒才和洪景山是挑担,所以,郭儒才说:“洪景山的女儿洪丽鹃也在剧院当学员,我给小姨子打了包票的,一定把鹃子留下来,只要她表现好,有了招工指标,就让她成为一名剧院里的正式职工。”,魏国栋一听,往靠椅上一仰,看着天花板想了一下,说:“既然宣传部发了文件,他们一定是跟市文化局通了气的,也许这就是市文化局的意事,这样,我通知人事部门把洪景山的女儿调到县政府来,直接转为正式职工。”郭儒才感觉魏书记怎么像是在孤注一掷呢, 他说:“你这样做,不怕别人说你是在以权谋私吗?”“就算是以权谋私,于情于理我也要这样做,我不能让人骂是冷血动物!”洪景然来了几趟,都没有从他这里为洪景山讨回个说法,就说他是冷血动物,这话,刺痛了他的心。当天,洪丽鹃便从京剧院来到了县政府,她被安排在了县政府办公室做了一名办事员,跟做梦一样,洪丽鹃稀里糊涂的就在县政府上班了。但是,魏国栋却得罪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宣传部的干事刘本涛。刘本涛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别看他只是县宣传部的一个干事,他非常精明,工于心计,是一个懂得“蛰伏”的人。刘本涛以前一直在追求郝宝枝,为什么突然放弃了,难道是因为郝宝枝说她要到三十岁才考虑个人问题而且她也不可能在他和孙潜两人之间选择才打的退堂鼓吗,不是的,他跟另一个女人结婚完全是一种无奈之举,他已是二十七岁的人了,他爸刘海中为他的个人问题挺着急,本来就有肝病,这一着急上火,昏倒了,刘本涛把他爸爸送到了县中医院,一检查,已是肝硬化,在县中医院住院期间,经过老医师肖云峰用中药调理,控制住了病情,两人挺对脾气,从病患关系渐渐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肖云峰说他有一儿一女,女儿是老大,叫肖坤杰,在县邮电局工作,儿子叫肖坤仑,在县粮食局工作,刘海中告诉肖云峰:“我儿子你是见过的。”“嗯,小伙子不错,人长的精神,也蛮孝顺的。”刘海中脸上泛起了愁云:“他在县政府宣传部工作,二十七了,还单着呢,上老火了。”肖云峰说,他女儿一样,二十六了,也还是在家里待字闺中呢。刘海中眼睛一亮,说:“要不,让我见见你女儿,合适的话,咱俩搭个亲家。”肖云峰笑了:“好哇,可我把话说在头里,我女儿就是有点胖,性格外向,随她妈。”“胖好哇,踏实,性格外向,说明心直口快,没有那么多弯弯绕。”肖云峰高兴了,说:“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这样,我女儿做的一手好菜,这两天我就叫她给你送饭,老吃医院食堂,想必你也吃腻歪了,换换口味。”刘海中也乐了:“这食堂伙食吃的我都伤了胃,”“那我让闺女明天中午就开始给你送饭,你要看着合适的话,就让你儿子过来一趟,两人见个面,最终的结果还要看两个年轻人。”“好咧。”第二天中午,肖坤杰来了,肖云峰拎着饭盒走在前面,他扬扬手,说“老刘,我女儿来了。”他把饭盒放在了床边的柜子上,闪到了一边,一个庞大的身躯出现在了刘海中的面前,刘海中一看,这可不是像肖云峰所说的有点胖,这丫头在床前一站,她整个人都能遮天避日,刘海中刚要坐起来,就被肖坤杰拦腰一抱,把他安稳的放在了床头上,他左右看看,有点懵,嘴里嘀咕道:“这丫头可真有劲。”肖坤杰一屁股坐在了床边上,床“吱”的响了一声,刘海中真怕床垮了。肖坤杰说:“叔,我来喂你。”刘海中刚想谢绝,肖坤杰“嘎嘎”的笑了:“叔,我以后就是您的儿媳妇了,就别跟我客气了。”肖云峰一旁说:“老刘,我没说错,我这闺女,性格外向。”他刚想说,这也太外向了,结果,刚一张嘴,一口肉塞进了他的嘴里,“嗯”,如同醐醍灌顶,肉香味把他的脑子一下子沁润的清清爽爽:“我的天哪,怎么这么好吃呀,这是你做的菜?”肖坤杰一脸得意:“要不我咋长这么胖。”“好好,我儿子身体单薄,就是因为肠胃不好,将来你爸给他用中药调理,你用佳肴给他料理,我就放心了。”父女俩互相看看,肖云峰探过头来问道“这么说,我闺女在你这一关就算是过啦?”刘海中嘴上吃的油渍麻花,哼了一声:“过啦”。 肖坤杰站了起来,刘海中感觉病床悬浮起来了,肖坤杰打开另一个饭盒,里面装的是鱼汤,肖坤杰让爸爸喂刘海中,她去打些热水,一会吃完饭给他擦擦。肖坤杰端盆出去的时候,两个老头挤挤眼,“呵呵”的笑了起来。肖云峰说,想把他父子俩请到家里来吃个饭,借机让俩孩子先见个面,刘海中说,于情于理这一顿饭都应该他来操办,肖云峰说,吃饭就是一个形式,俩孩子的事才是关键,再说,他闺女做得一手好菜,这时候不露一手啥时候露哇,这样,肖云峰说,时间他来安排,刘海中拉拉自己的病号服,说,“这方便吗?”肖云峰拍拍他,说:“这里的事情,我说了算。”“那好。”,“这事,赶早不赶晚,就定在明天,你带上儿子来我家吃晚饭。”看得出来,他比刘海中还着急。晚上,刘本涛来看他,刘海中跟儿子说了,刘本涛说:“要请也应该是我们请医生,哪有医生请患者的道理。”“我也是这么说的,这次就这么定了,下回我们好好请请肖医生他们全家。”他让儿子明天穿件新衣服,也给他带一套像样的服装,第二天下午,刘本涛下了班,买了礼物,回家换了衣服,又给他爸爸带了要穿的服装,赶到了医院,刘海中等得着急,一看到儿子,接过服装,三下五除二就换好了,那动作,他哪像一个肝硬化病人哪,刘本涛想,就凭肖医生能把他爸的病控制到这种程度,他们就应该去登门拜访。父子俩到了肖云峰家里,一桌子菜已经摆好了,肖云峰特意把女儿叫出来,说,这桌菜都是他女儿一个人做的,也不知合不合他父子俩的口味,刘海中吩咐儿子把带来的礼物交给肖云峰,肖云峰示意给他的女儿,刘本涛看到肖坤杰接他手上东西的时候,满脸堆笑,他明白这顿饭的意思了。肖坤杰的弟弟在桌上对刘本涛大献殷勤,又是敬酒、有是夹菜,两家人谈笑风生、高高兴兴。饭后,刘本涛先告辞走了。肖云峰把刘海中请到了书房,这才说起俩孩子的事,他说:“我女儿是看上了你家的儿子,我们这一面对你儿子是非常满意,就不知你儿子对我女儿怎样,”刘海中让他把心放到肚子里,这亲家,他两家做定了!他这就回去,今晚住在家里,明天回医院保证给他准话。在书房外偷听的肖坤杰高兴的差点没跳起来,她弟弟肖坤仑过来说,别高兴的太早,人家可是一表人才,又在县政府宣传部工作,能看得上你,二十六啦,长的又胖,就算你今天装的再矜持,中午不露馅,那也是早晚的事。肖坤杰眼睛一瞪:“有弟弟这么损姐姐的吗,等他成了你姐夫,我们联起手来收拾你。”肖坤仑压低嗓门说:“好哇,我求之不得呢。”。听到刘海中往外走,肖坤杰赶紧拽着弟弟躲进了她的屋里。刘海中把两家大人定下的事告诉了儿子,刘本涛不愿意,说:“我的婚姻我自己做主。”刘海中说:“所以,我才来征求你的意见嘛。”“您这哪里是征求意见,分明就是通知我嘛!”他也说出了自己对肖坤杰的看法:“这人胖了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刘海中一听,儿子对肖坤杰的胖,并不是特别反感,他说:“胖好哇,看着心里踏实。”下一句话就不入刘海中的耳了,刘本涛说:“是您娶媳妇还是我娶媳妇,既然你看着她心里踏实,你娶她好了,反正我妈也走了好几年了。”,刘海中顿时火冒三丈,拿起空茶杯就向刘本涛掷去,亏他躲的快,刘海中说:“咱就不说他们家对我有救命之恩去投桃报李,就说你,二十七岁了,别再盯着郝宝枝了,人家是金凤凰,落不到你这根小树丫子上,儿子,你就现实一点。”这番话,让刘本涛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刘本涛跟他爸说,他同意了。刘本涛让风水先生选了个吉日,阴历四月初八,他跟肖坤杰结婚了,肖坤杰当天晚上就暴露了她的本性 :“我就说嘛,从你进我家门的那一刻起,就认准你是我的人了,我就是如来佛,以后,你这个孙猴子休想蹦出我的手掌。”刘本涛淡淡一笑,什么话也没说。 第13章 八月底,临近开学了,洪天明突然哭着、闹着说他不想上学了,郑淑玉问他,你不上学要做什么呀,他说,只要不读书,让他做什么都行,郑淑玉一脸无奈说:“你虚岁也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就算你能干什么,也不会有人要你呀,况且,你又什么都不能干,还是回学校去读。”“天朗比我大不了多少,他学习还比我好呢,为什么他可以拜师学艺,我不去读书就不行呢!”郑淑玉反问他:“关键是你不上学干什么呀?”“我下地干活。”郑淑玉笑了:“你还没有锄头把子高呢,哪个小队会要你!”,洪天明抹把眼泪说:“娘,这话可是你说的,如果有小队要我,你可别让景然叔和我哥阻拦我。”郑淑玉叠着衣服说:“行”,洪天明又说:“一言为定”,郑淑玉放好衣服,把秀秀从炕上抱了下来,她对小女儿说:“走,秀秀,我们去看爷爷。”郑淑玉从柜子的抽屉里拿出一盒蛋糕,天明瞪大眼睛问道:“哪里来的蛋糕”,郑淑玉说:“昨天你景然叔家的女儿洪新蕊从县城回来,你姐姐让她带回来了几盒蛋糕,除了给你大爷送去了一盒,抽屉里还有两盒,一盒是散开的,想吃就自己拿,别都吃光了。”,郑淑玉说话的口气就像在跟儿子汇报工作,刚才天明还在又哭又闹呢,自己这番话多少有些讨好他的成分,郑淑玉让天明出门的时候把门关好,说完就走了,其实,她心里是挺高兴的,因为昨天洪新蕊告诉她,鹃子从县京剧院调到了县政府,而且还成了正式职工,是魏书记亲自办的,郑淑玉一听就明白了,魏书记是因为景山的事在还她家一个人情,这里也有爹和大大救过魏书记的因素,所以,郑淑玉送走了心蕊,她便带着蛋糕,头一个就赶到了大大洪金华家。而她爹洪金民家里,自从洪景山不在了,郑淑玉很少过去,因为小叔子洪景力一直都不待见他,上次去了,洪景力在西屋里,洪金民当着她的面夸上了天晴,爹也是,夸天晴也就算了,总捎带着损洪景力,他说,天晴小小年纪就开始挑起家里的大梁了,景力可倒好,仨饱俩倒,上不顾老,下不顾小,这个当叔叔的,还不如他侄儿懂事,何北花不爱听了,“蹭”的进了屋,先是瞪了郑淑玉一眼,说她不来就不会逗起老爷子的“咳嗽”,何北花冲着洪金民喊:“景力再不济也是你的儿子,值当在他嫂子面前这么埋汰他吗!再就说了,景山不在了,靠她娘家那点钱,天晴不去砖厂,她们一大家子人去喝西北风呀!”洪金民岁数越大,何北花说话的底气越足,把她气毛了,还不伺候了呢,洪金民现在也收敛了许多,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只要不满意,就往地上吐唾沫,他“咯”了一声,痰没吐出来,洪景力进屋了,他个子矮,还驮着个背,人就显得很猥琐。洪金民和胡佳桃生的男孩子,个个人高马大,这个基因,也体现在郑淑玉几个孩子的身上了,洪景力垮耷着脸说:“嫂子,你不来家里平安无事,你这一来,莫名其妙俺就被爹骂 一通。”,郑淑玉满脸绯红,赶紧说:“我走,是我让你们全家不得安宁了。”从此,郑淑玉不再来洪金民家,平时,她都是让孩子带些吃的东西过来看看爷爷,这要不是想把这好事亲口告诉鹃子的爷爷,郑淑玉是不会去的,最主要的是她要让爹知道,魏书记不是什么冷血动物,这回破例给鹃子安排到了县政府,而且还是正式工,作为一个县委书记,他得下多大的决心呀,郑淑玉是想让爷爷劝劝景然,别再因为景山的事跟魏书记较劲了。 两家相距有半里地,平顶房一间挨着一间,砖房、土坯房衡量出一个家庭的经济条件,唯一相同的是家家有院子,户户有围墙,郑淑玉抱着秀秀,穿墙跟,过院落,脚步匆匆,碰上人,就打个招呼。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屹立在一片空地上,树下不远处,支棱着一个石碾盘,自从大队有了电磨,已经少有人再用这个石磨了,只有赶上停电,石磨才临时用一下,现在这里基本上成了休闲聊天的地方,磨盘就是人们屁股下面的坐椅,围一圈,能坐八、九个人。以前,经常有顽皮娃娃在磨盘的碌碡上面往磨盘跳,又在磨盘上跳到地下,这样来来回回,周而复始,直到精疲力尽,兴趣全无,才善罢甘休,回到家里,个个食量大增,气得爹娘破口大骂,“小兔崽子,像你这样的吃法,要不了十天半月,咱们全家都得卷着铺盖卷,拿着碗去外面讨口要饭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现在已经少于见到再有孩子在磨盘上蹿下跳了,老槐树一片墨绿,几个老人坐在磨盘边上聊着天,看到 郑淑玉走过来,眼睛就一直跟着把她送到洪金民家的院门前。郑淑玉推开院门走了进去,还好,家里只有洪金民一个人。 洪天明不会老老实实在家待着的,他锁上院门,就奔着村委会的方向跑去。他心里想,只要娘同意了,景然叔就会把他安排到生产队去,跑了一半路,他站住了,景然叔是谁呀,他可是阅人无数,经验丰富,老道得很,万一他嘴上答应的好,私底下跟各小队队长打招呼,都不要他,最终,他还是得顺着大人的意思,乖乖到学校去报到,想到这里,洪天明扭身去了五小队干活的地盘,他找到了五小队队长何满仓,何满仓是洪天晴的小学同学,而且,在班上两人是死党,有一次,洪天晴旷课偷了同学王成双家一只下蛋的老母鸡,捂死后藏在大野地里,然后,悄悄叫上何满仓,两个人躲到乱坟岗子上把鸡烤着吃了,鸡肉还没在胃囊里消化成屎的时候,王成双和他爹娘找上门来了,王成双说他和何满仓也是好朋友,是何满仓告诉他的,洪天晴返身进屋找出爸爸从爷爷家拿来的那根枣木棍子,顾不上王成双爹娘在院子里又吵又闹,径直闯到何满仓家里,对着吓得脸色煞白的何满仓脑袋就是一闷棍,好在那时候他人小,身单力薄,何满仓虽然脑袋出了血,但无大碍,结果,洪家不光赔了王家鸡钱,还加倍赔了何满仓的治疗费,洪天晴的爹洪景山就是用那根枣木棍子揍得他一个星期下不了炕,他爹说这是让他长记性,他真是记住了,他妈的何满仓就是个叛徒。十几年过去,当初年少无知的毛孩子,现如今都已是五大三粗的小伙子了,偶尔在村里碰面,洪天晴依然对何满仓横眉冷对, 到现在,洪天晴都在记恨他,何满仓已经结婚生子,他一直想缓和两人的关系,可天晴就是不给他机会,洪天明就是想利用何满仓的这个心态,他找到何满仓说,你跟他哥缓和关系的机会来了,何满仓杵着锄头把子,一头雾水,他问道:“你说什么?”天明信誓旦旦的说,只要让他到五小队来,他保证让洪天晴跟他重归于好,何满仓笑了:“你想下地干活,这要是公社砖厂,一个个削尖了脑袋都想往里钻。”那意思是傻子才下地干农活呢。洪天明发现了他的秘密,“哈哈”笑了起来,“原来你想跟我哥好是想让他帮你进砖厂,合着你是在玩盘大棋呀。”何满仓说:“谁不想呀,说正经的,你真的想下地干活?”洪天明点点头,行,就到五小队来,洪天明问他,:“我只问你一句,景然叔不同意你敢不敢要?”何满仓迟疑了一下说:“只要你来,俺就敢要。”洪天明掉头就去找洪景然去了。 洪景然见天明进来,心里想,刚解决了天朗的事情没多久,这小子又不安稳了,天明说他要到生产队下地干活,“行呀,”洪景然点点头,随口就答应了,哈,果然不出他所料,只不过天明不知道是谁把消息透露给景然叔的,洪景然说:“可有一样,在队上干活,你只能算半个劳动力,一天五个工分。” 听着意思他已经下到了小队,洪天明对工分根本没有什么概念,他为的就是不去上学,听景然叔这个意思,他到小队下地干活应该没什么问题,洪天明笑着点点头。“走,”洪景然带着他到地里转悠去了,地里,各小队干活的地方相隔不远,洪景然见到小队长就说,俺给你们送来个劳动力,要不要,不要,就像是统一了口径,各队队长都异口同声的说:“不要。”洪景然这时候才说:“没人要你,就滚学校上学去!”“行!那边还有两个小队”洪天明心里偷偷的乐,前面不远就是五小队了,洪景然看了一眼,两人走了过去。离老远,五小队三组的孙桂兰看到村支书带着他侄子朝这面走来,一打听,才知道是洪天明要到生产队来,她来到洪景然面前说,支书,凭什么呀?这小子不就仗着有你这个当村支书的叔伯叔叔吗。洪景然愣住了,他还没见过有人会把下地干活当成是香饽饽的。洪天明也没有想到,这半路上还蹦出了一只拦路虎,而且还是只母老虎。孙桂兰是五小队三组的组长,这个组被称为三八组,清一色的大姑娘、小媳妇,干活两个不抵一个男的,磨洋工一个顶仨。 队长何满仓压根就没指望这个三八组能出多少活,他这个队长当的也挺憋屈的,整个一个小队,人多地少,没有一件像样的生产资料,别的小队,至少还有一头毛驴,几辆架子车,他这个小队,除了人多,任啥没有。要不是队长的待遇还算说得过去,何满仓早就撂挑子另寻活路去了,他媳妇蔡莲花说他不局气,没开眼,让他想法子跟天晴搭上话,有机会争取到砖厂去,何满仓说,他倒是想,可他这只是扁担挑子一头热,人家那里不来气呀,蔡莲花就埋怨他,你也是,天晴给你吃鸡,你还把人家给出卖了,叫谁都得记恨你一辈子,何满仓嘟囔道:“那时候不是小嘛。”洪景然带着洪天明来到他面前,没待洪景然开口,何满仓说:“ 天明来五小队,就安排在孙桂兰的三八组。”洪景然冷笑了一声:“你就不怕这子跟你调皮捣蛋哪?”洪天明赶紧说,叔,满仓哥要我,我现在就是五小队的社员了,这里没你村支书的事了,赶紧走。”天明怕景然叔再说两句,何满仓就变卦了,他一个劲的推洪景然,直到他洪景然推出了十几米。何满仓留下了天明,这让洪景然始料不及 ,他转念一想,天明肯定是买通了何满仓,不过,他也挺佩服洪天明,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心机,这小子长大可不得了。洪天明没想到, 孙桂兰这拦路虎她还就当定了,村支书一走,她马上对何满仓说,三八组坚决不要洪天明。何满仓把她拽到了一边,他决定自己出点血,何满仓说,只要孙桂兰同意接纳洪天明,自己就把村委会每天给小队长的管理补贴的三角钱里抽出一角钱给她,这一角钱让孙桂兰松了口,可不曾想,这事很快让何满仓的媳妇蔡莲花知道了,五小队的会计何满军是何满仓的叔伯哥哥,村委会的小队长工作补贴每月底最后一天,由村里杨会计发放到各小队的会计手上,再由小队会计交给队长,何满仓让叔伯哥哥把他的队长补贴按每天一角钱给孙桂兰,还特意叮嘱他要保密,千万别让蔡莲花知道,村委会给各小队的管理补贴也不确定,主要是由村里副业盈利多少来定,有时就多一点,有时就少一点,何满军说,他每月要把钱交给媳妇,这也瞒不住呀,他问何满仓是怎么回事,何满仓只说他心里有数,别的他缄口不语,何满军犯了嘀咕,满仓怎么跟孙桂兰搅和在一起了呢?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 孙桂兰三十出头,肤白颜润,有几分姿色,长着一双勾人魂魄的眼睛,她是外地女嫁给了当地汉,男人何老蔫是个木匠,何老蔫七岁死了爹,九岁没了娘,本村一个老木匠收养了他,老木匠是个鳏夫,自从收养了他,就带着他走村串乡,到处揽活,在给人家干活的过程中,就把手艺敎给了他,何老蔫二十六岁那年,老木匠积劳成疾,没多久就去世了。何老蔫其实叫何闹宽,整日就知道闷头干活,话少到村上很多人都没见他说过话,干脆就叫他何老蔫,别看何老蔫话少,在北京地铁做木工活干了一年多,竟然带回来一个俊俏媳妇,把何集村的小伙子羡慕的直嘬嘴:还是有门手艺好哇,何老蔫木工活做得细,既美观大方,又结实耐用,远地方的人都慕名而来,求他上门打家具,何老蔫来钱快,挣得多。孙桂兰落户在何集村,就得下地干活,何老蔫宁可按期给队上交罚金,也不让自己漂亮的媳妇在外面风吹日晒,他把孙桂兰当花瓶在家供着,小两口吃穿不愁、衣食无忧,就等着生个一儿半女了,真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两人结婚刚两个年头,孙桂兰肚子还没见动静,好日子就到头了,何老蔫一场车祸险些丢了性命,几年前初夏的一天,何老蔫坐马车去外村给人家打家具,马车在横穿公路的时候,被一辆飞驰过来的卡车撞翻了,何老蔫腾空飞出去十几米,摔在了公路的斜坡上,算他命大,马车上另外三人,包括车把式,都当场死亡。何老蔫口吐鲜血,被送到市医院,一检查,颅内出血,断了三根肋骨,其中一根肋骨戳进了肺里,医生摘掉了他的两根肋骨,切除了三分之一的肺,医生说,颅内出血无法做手术,只能听天由命,看他自己的造化啦。何老蔫命虽保住,但人基本上是废了,别说干木匠活,就是多走几步路他都累的喘不上气来,医生说,他能走路,已经是奇迹了。这一场横祸,让何老蔫多年积蓄一下子所剩无几,孙桂兰这个花瓶在家呆不住了,为了维持生计,只好下地干活,别看她没干过农活,人还是聪明,不到个把月,她就把队上的事摸的门儿清,何满仓索性把小队那些懒散的大姑娘,小媳妇组织起来,单独成立了一个妇女组,让她当组长,孙桂兰之所以愿意干这个组长,是因为除了每天正常出工有十个工分,小队还额外补贴两角钱,家里有个病人,看病吃药哪哪都要花钱, 其实她是一个听仗义的女子。 尽管如此,孙桂兰在村里还是落下了不少闲话,正因为如此,何满军怕满仓跟她有一腿,心里才一直惴惴不安,满仓老实本分,不能因为这事在村里被人戳脊梁骨。何满军想好了,这件事自己出面去跟他媳妇蔡莲花去说肯定不合适,他决定让自己的媳妇叶碧群去说,他挑了个晚上满仓到大队部开会的时机叫媳妇去找蔡莲花。两家是亲戚,当然不能让一个孙桂兰在村里坏了满仓的名声,更不能让蔡莲花浑然不知傻呵呵的蒙在鼓里。叶碧群答应了,她把自己拾掇利索,摸着黑就去了何满仓的家,两口子希望蔡莲花知道这事之后和满仓大闹一场,只有这样,满仓才会收敛,两人的意思是让蔡莲花尽快断了满仓对孙桂兰的这个邪念。叶碧群话是说清楚了,可蔡莲花并不这么认为,她觉得满仓是受害者,不要脸的人是孙桂兰,是她勾引她男人,这种女人,亏着是长在新中国,要是在旧社会,绝对是堕落到在青楼里做妓女,说她是青楼里的妓女都是抬举她,她就是窑子里卖屁股的窑姐!这种烂货就应该在她脖子上吊一双破鞋,围着全村游街!蔡莲花在叶碧群面前把孙桂兰一通乱骂,不解恨,踏着夜色,直接冲到孙桂兰的家里把她从炕上揪了下来。两个女人在屋里扭成了一团,孙桂兰的男人何老蔫,瞪着俩眼珠子,干张嘴发不出声,不知如何是好。叶碧群着慌了,她是出于好心,目的是想让蔡莲花知道这事之后赶紧阻止满仓,没想到蔡莲花没有迁怒于何满仓,而是大晚上跑去找孙桂兰拼命去了,这可咋整,她抱着蔡莲花交到她手上的两岁男娃娃小石蛋,急的直跺脚,就在她束手无策干着急的时候,何满仓回来了,叶碧群一见到他就催他赶紧去孙桂兰家,晚了保不齐要出人命。何满仓一听,立马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何满军到底没有守住自己的嘴,是他让嫂子给自己的媳妇通风报信来了。何满仓二话没说,扭身就冲出了家门,亏他及时赶到,才制止了一场女人的撕扯,他拉着已经是一头乱发的蔡莲花,两人一路无语,回到家里,何满仓当着叔伯嫂子的面才跟她解释,蔡莲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意识到是她误会了孙桂兰,蔡莲花换掉撕破了的衣衫,洗去脸上的血迹,又梳好头发,若无其事的坐到炕沿上。叶碧群打着圆场:“事情挑明了,心里不堵了,这反倒是件好事 ”她希望满仓别怪罪他何满军让她给蔡莲花透话。蔡莲花说:“ 哪能呢,都是实在亲戚,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再说了,这还不是为我们好,满仓,你说是不是?”何满仓点点头,他道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其实,他也想到砖厂去上班,砖厂的活和地里的农活相比,都累,但砖厂累归累,钱可是实打实挣到手了,自己也是个大老爷们儿,养家糊口不能光靠这点工分,尽管在小队无人能跟他比,可跟洪天晴相比,他在收入上就差了一大截,何满仓不服,不服归不服,他相信,如果他进了砖厂,肯定比天晴干的还要好,收入还要高,可是苦于没有门路,要想进砖厂,还得求天晴帮忙,听说砖厂厂长很赏识洪天晴,有天晴推荐,再求他叔伯叔叔洪景然放他走,这事就妥妥的啦,可两人打小结下了怨,至今见面如同陌路人,他几次上杆子给天晴赔不是,天晴压根就不搭理他,现在能让天晴对他改变态度的机会不是来了吗,何满仓把各队都不要的洪天明留在自己的小队,又让洪天明到孙桂兰的三八组,干点轻松的农活,可偏偏孙桂兰不买他这个小队长的账,说大天去就是不要洪天明,实在没辙,何满仓忍痛割肉,让出点钱给孙桂兰,何满仓就怕传到媳妇耳朵里才紧捂着,不曾想还是被何满军捅了出来,而且还把媳妇带到了他和孙桂兰搞破鞋的丑事上,你说气人不,好在何满仓性子软,怪也怪自己没有把事情对媳妇说,媳妇固然心疼钱,可是现在知道了他的目的,不也一脸平和吗。何满仓就是想讨好洪天明的哥哥洪天晴,他知道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要想松动天晴对他的看法,要一步一步的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叶碧群一脸尴尬,两口子不明原委,竟帮了倒忙,叶碧群看到蔡莲花嘴角还有点血,问道“你身体别的地方没伤着?那骚货净跟野汉子摸爬滚打,力气大着呢 ”何满仓说“女人打架喜欢抓头发挠脸,伤的全在面上。”叶碧群从炕沿站起身:“那好,天不早了,你哥还在家里等着我讲情况呢,只要你俩好好的,我和你哥就放心啦。”两口子把叶碧群送出来,两家只隔三个院落,几步路的事。叶碧群说“ 娃娃在屋睡觉呢,赶紧回去。”叶碧群走在路上想,孙桂兰的事总算整明白了,两口子关上门还会闹吗?其实叶碧群还是希望蔡莲花最好是闹一闹,对于有家室的男人,就是要警钟长鸣,时刻敲打着才能让他长记性,这是她调教自己男人得出的经验。叶碧群真是不了解蔡莲花,她才不跟满仓再闹了呢,她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只要自己的男人不是和孙桂兰搞破鞋,什么事都好说。第二天,两口子拎着鸡蛋上门赔礼道歉,孙桂兰还算通情达理,不再跟蔡莲花计较,也推掉了何满仓给她的一角钱,可是自打这以后,她把气撒在了洪天明的身上,归根结底,事情都是因他而起!地里脏、臭、累的活全让洪天明干,孙桂兰是想把他挤兑走,几个月下来,洪天明非但没有走,反而和组上的大姑娘小媳妇打成了一片,整个组里无他不欢,嬉戏打闹皆成趣,跑腿卖乖小活宝,这些女人干活效率也比以前有了明显的提高,孙桂兰也就不再针对洪天明了。 第14章 往常洪天朗总是匆匆忙忙,这两天突然班也不去上了,整天呆在家里看书,郑淑玉进了他跟天明住的房间 ,看到天朗手里拿着一本书坐在炕沿边上,炕桌上还摆着一摞书,郑淑玉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天朗的对面,她从炕桌上拿起一本,看了下书名,“机械制造与机械加工 ”,郑淑玉问他,这书你能看懂吗,天朗这孩子内向,没人问他,他是不会主动说话的,天朗说,有师傅在,不懂的地方他可以问,现在师傅不在了,他读起来就有些吃力,郑淑玉翻着书,故意心不在焉的说:“你师傅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呀?”洪天朗把手上的书放在了炕桌上说:“娘,当初您跟我爹从县城来到农村后悔过吗?”郑淑玉一愣,他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难道他不去上班会与她有关?郑淑玉说:“你爸妈问的都不会说话了。” ,洪天朗追问道:“娘,您说实话。”郑淑玉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你爸这人心胸狭隘,在我俩处对象的时候就已经露出了端倪,那时候我以为他是年轻气盛,等到他岁数大一些,成熟了以后就会宽宏大量了,可怎么也想不到,都有了你们五个孩子了,需要他扛起这个家的时候,他会因为一封匿名信狭隘到自杀的地步,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是一个毫无责任心的人,悔不当初我没有听你姥姥的话。”不知怎么了,她对景山的不满,被儿子这么一问全都给勾了出来,郑淑玉现在把积压在心里的块垒说出来,心里顿时舒服多了。洪天朗说他师傅跟师娘还有季米娅都回哈尔滨了,师傅说,玛莎在农村呆不习惯,玛莎跟他说,与其在这里受罪,不如让她回哈尔滨,玛莎宁可单独生活,她也要留在那里。师傅说,他把师娘送到哈尔滨,去买些旧设备,再跟季米娅回来,这几天我就在家看书,多掌握一些书本知识,娘,听您刚才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挺佩服您的,娘,您放心,有我们在,以后不会再让您吃苦受累、担惊受怕,儿子这番话,让郑淑玉热泪盈眶。 洪丽鹃在县办的主要工作是把县政府的文件下发到各个局,平时上班就是干点杂活,诸如扫地、擦桌子之类的,这天,县办主任胡振云看到她拖地 ,立刻把孟华叫过来训斥道:“你一个大小伙子,没有点眼力见吗!”孟华是魏书记的司机,先前开车的师傅退休了,就把他从县运输队调了过来,孟华也是才来,人事部就把他安排在了县办,这样,方便魏书记用车 。孟华被主任这么一说,便忙不迭的去抢下洪丽鹃手上的拖把,一声不响的干了起来,胡主任说,鹃子,以后这些杂活就让小孟干,你要尽快熟悉业务,洪丽鹃也不知道她要熟悉的业务是什么,问主任,他总是一句话,不着急。洪丽鹃没事的时候,就爱往剧院跑,即使洪丽鹃不教她了,她也爱把“师傅”两字挂在嘴边上,郝宝枝说,叫姐姐,她爱听,洪丽鹃俏皮的叫了一声:“姐姐”,“这就对了。”,两个姑娘搂在一起“咯咯”的笑了。孟华有一天终于忍不住了,叫了她:“鹃子”,洪丽鹃脸“刷”的红了,她诧异的看着孟华,孟华也才二十岁,这样称呼她,这让洪丽鹃很难堪,洪丽鹃说:“孟华,你还是像我这样直呼其名比较好,有什么事吗?“洪丽鹃”孟华在称呼上马上改了过来,他说:“以后,你要干活,就直接指使我来干,你这样总是默默无闻的表现,挨尅的人可是我呀。”洪丽鹃说,这样,有什么活咱俩一起干,看胡主任还会说什么。孟华说这样可以。 过了两天,胡主任把一个四十多岁、戴副眼镜的中年妇女带到了洪丽鹃面前,胡主任介绍说:“她叫葛碧珍,是我们办公室的秘书,主要工作是负责整理会议纪录,你就跟葛老师学。”胡主任已经向葛碧珍介绍了洪丽鹃的情况,葛碧珍伸出手来说:“小妹妹,你好。”她面露笑容,说话柔声细气,洪丽鹃赶紧握住葛碧珍的手,说:“葛老师好。”胡主任说:“葛秘书,以后鹃子就是你的学生,好好带她,”说完,他就走了。洪丽鹃问葛碧珍:“葛老师,我来这几天怎么没有看到过您呢。”葛碧珍笃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说:“家里有点事,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葛碧珍让洪丽鹃跟她过去,两人来到一排大立柜前,葛碧珍打开立柜门,从一个抽屉拿出了一摞会议纪要的本子递给了洪丽鹃,葛碧珍锁好立柜门,两人又来到了办公桌前,洪丽鹃把手上的本子放在了办公桌上,葛碧珍随手拿起了一本,打开给洪丽鹃看。本子上半部分都是像蝌蚪一样弯弯曲曲的符号,下半部分便是工工整整的汉字了,洪丽鹃问:“葛老师,这些符号是外文吗?下面是不是用中文翻译过来的文章。”葛碧珍说:“这个符号叫速记符号,速记就是快速记录的意思,领导开会的时候,可以先用速记符号记录下来,散会后再用汉字整理出来。”洪丽鹃好奇的问:“用这个符号就能跟上领导的讲话速度。”“当然”洪丽鹃一脸兴奋:“真神奇,葛老师,您就教我这个,不管多难,我也要学会它。”葛碧珍说:“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其实它和汉语一样,都有声母,韵母,你一个一个的背,一个一个的写,再根据书上留的作业多练习,你年轻,记忆力好,脑子灵,一年左右,就能纯熟的掌握这门技能。”洪丽鹃从此便跟着葛碧珍,一头扎进了速记书里,她每天早也背,晚也背,把速记的声母、韵母背熟了,就一个字一个字的练习表达汉字的符号组合,大姨都说她魔怔了,三个月后,洪丽鹃基本上速记的速度快跟上领导讲话的语速了。 第二年,刚 翻年,气氛好像就开始有些不对劲了,七月中旬,洪丽鹃突然回到了何集村,她说,魏书记被抓了, 一个叫刘本涛的造反派在批判大会上说,魏书记有严重的官僚主义,他高高在上,傲气冲天,刘本涛还拿他自己为例, 说,有一次,魏书记给宣传部打来电话说找顾部长,是他接的电话,他告诉魏书记,部长不在,他可以去吗,魏书记问他是副部长吗,他说,是宣传干事,大家听听魏书记是怎么说的,他说,一个宣传干事没有资格去他的办公室,这种无视群众的领导,就应该把他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由于刘本涛在批斗大会上的突出表现,被推举为造反派司令,刘本涛到处收集魏书记的“犯罪证据”。 魏书记的司机见形势愈演愈烈,这样发展下去,恐怕要涉及到洪丽鹃,孟华就让她先回家来躲躲,于是,她就回来了。洪景然问,这么说魏书记还被关着哪,洪丽鹃说,魏书记前天已经被他的战友接走了,听说他战友是魏书记老部队的司令员,部队的人说,魏书记在老部队时就犯了严重的错误,部队来人是把魏书记带到老部队让他交代问题,刘本涛不敢阻拦,只好让部队的人把魏书记带走了。洪景然一听,舒了口大气,好,部队是把魏书记异地保护起来了。 到了九月,住在哈尔滨的玛莎突然又回到了何集村,她跟季少国说,圣尼古拉大教堂被红卫兵给烧了,她们这些俄国贵族的后裔也被抓起来游大街,亏她跑的快,才得以逃脱。重返哈尔滨,她的汉语水平大有长进,她说,这得益于周围的环境,这次回去,让玛莎感触最深的是居住在当地的俄国人已经大幅度减少了。 清源县围绕魏书记形成了两大派,一派是以刘本涛为首要打倒魏书记的灭资派,一派是以县办主任胡振云为首要保魏书记的兴无派,一九六七年八月,两派冲突达到了巅峰,双方人员都互有伤亡,在这次交锋中,一个叫周大龙的壮汉救了刘本涛一条命,当时,一个兴无派的人手持钢钎向刘本涛冲来,眼看钢钎就要刺进了他的肚子,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周大龙从右侧飞奔上来,一脚将那人踹倒在地,又抓起他的双脚,把人给抡的飞了起来,那人被甩出了十多米开外,爬起来扭身就跑了,这场冲突最终以对方失败而告终,兴无派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周大龙一“战”成名,被刘本涛任命为造反派副司令,直到实现大联合,刘本涛顺理成章地坐上了县革委会主任的位置。刘本涛特意为周大龙举办了一场聚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歃血为盟 ,义结金兰,而且,在一次群众大会上,刘本涛说他和周大龙是过命的交情,谁跟周大龙过不去就是跟他过不去,自从刘本涛放出这句话,整个县城都很给周大龙面子,各单位对他是笑脸相迎,热情相送。这个周大龙是何许人也?其实,他就是本地人,家在城北的上杨村,他爹叫周朝元,是个锔匠,早年和媳妇石朵云从城里回到了农村,在乡下, 周朝元照例是整日担个桃子,早出晚归,当年,有一首歌谣是这样唱的:“锔锅锔碗锔大缸啊,老头的帽子掉水缸啊,锔盆锔碗锔大缸啊,锔老太太的尿盆不漏汤啊。”那时候,周朝元挨村吆喝:“锔盆锔碗锔大缸喽”。周大龙从小就调皮,大一点,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甚至扒小姑娘的裤子,五大三粗,力大如牛,十六、七岁就敢跟人玩命,他在周边村子跟人打架是出了名的。周朝元两口子对他是一点辙都没有。 一九六一年,周朝元在清源县农机厂工作的兄弟被漏电的设备电死了,厂里可安排他家一个进厂名额,他兄弟是个鳏夫,于是,周朝元就让周大龙进了农机厂,在厂里,拉帮结伙,经常惹是生非,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就因为救了刘本涛,倍受他器重。 一九六八年八月,清源县成立了工宣队,总队长就是周大龙,他在县里各企、事业单位安排工宣队队员时,四处转悠,名义上是关心下级,过来看看他们的工作环境,实际上他是来为自己物色一个媳妇的,周大龙二十五岁,因为面带凶相,姑娘都怕他,刘本涛的媳妇肖坤杰给他介绍了两个姑娘,其中一个长相还不错,周大龙趁着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差点没把人家姑娘给强奸了,亏着肖坤杰及时赶到,她把姑娘哄走后,把周大龙好一顿骂,说要不是看在他救过刘本涛命的份上,她会让刘本涛的表弟、县公安局革委会主任侯勇文把他给抓起来,自打那以后,周大龙收敛了许多。这次,他来到了县京剧院,京剧院已经改叫京剧团了,郭儒才由院长变成了团长,京剧团除了每天组织学习也没有什么事,郭儒才陪着周大龙来到了剧团的舞台前,整个舞台只有郝宝枝一个人在练习基本功,她身穿白色练功服,在舞台上翩动,就像一只海燕,在大海中上下翻飞,把个刚刚巡视到这里的周大龙迷得神魂颠倒,驻足痴望,陪同他的 郭儒才见状赶紧叫停,把郝宝枝喊到面前,向她介绍周大龙,郝宝枝脸上汗津津、红洇洇,刘海贴在额头上,一双聪慧的大眼睛清澈见底,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晕,就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郭儒才向她介绍周大龙,郝宝枝对着周大龙点点头,然后她对团长说,身上都是汗,她去洗一洗,便离开了舞台。周大龙呆呆地站着,眼睛盯着郝宝枝的背影,像个傻子,要不是匆匆赶来的工宣队员陈贵年出现,周大龙还回不过神来,“周队长”,陈贵年气喘吁吁,点头哈腰,满脸堆笑。放在往常,周大龙一准儿虎着脸破口大骂。他觉得当众训斥部下,自己威风大涨,看到其他人被他吓得噤若寒蝉,他非常享受这个过程。而在这样有传统艺术氛围的剧院里,尤其是看见了让他怦然心动的郝宝枝,周大龙要表现出自己的大度,表现出自己是有涵养的人,她说:“老陈,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跟兄弟我说,在县城还没有兄弟摆不平的事。”话里面透着一股带着血腥的江湖味,周大龙也是向郭儒才释放信息,他要想坐稳团长的位置,还要看他今后的表现。周大龙清楚,他要想打郝宝枝的主意,郭儒才的作用至关重要。郭儒才揣着明白装糊涂:周大龙这点小伎俩,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心里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陈贵年点头哈腰说“一切都还好,不敢劳烦周队长。”五十多岁的陈贵年秃顶的脑袋只剩一绺头发盘在暗红色的头皮上,这模样,鼻梁上抹一块白,上台就可以表演丑角。周大龙现在整个脑海里装的都是郝宝枝,他在县城都呆了近七年,没想到剧团里还藏着这么一支花,他竟一无所知,真他妈的孤陋寡闻。周大龙不知道,刘本涛为追郝宝枝煞费苦心,最后也是徒劳而返, 刘本涛对郝宝枝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是打算一切趋于安稳,再去接触一下郝宝枝。还有一点,他之所以迟迟没有改组县剧团的领导班子,是担心整个剧团无内行管理,怕人心一散,剧团的人都劳燕分飞了,唱戏的可不同于在工厂干活、农村下地,这些人的想法要么天马行空、要么稀奇古怪,如果采取强硬手段,人是老实了,心跑了也麻烦。现在地区以上各个文艺团体都在排练红色样板戏,刘本涛已经接到上级通知,红色旗手江青同志亲自抓的红色样板戏要在全国范围内遍地开花,家喻户晓。他不能让县京剧团在他手里成了一盘散沙,要紧跟形势,这个最重要。刘本涛决定亲自抓剧团工作,这样就可以多接触郝宝枝,促进相互之间的感情,刘本涛也才三十出头,正是意气风发、风华正茂,刘本涛整日守着那个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要涵养没涵养的胖媳妇,早晚会疯掉,他想好了,郝宝枝并不拘泥形势,现在追求她,正是好时机。 这下热闹了,两男争一女,倒霉的肯定是郝宝枝。郝宝枝呢,她本来要调回省京剧院,结果,她爸妈被打成走资派,双双送到郊外一个农场去劳动改造去了,所有剧团都成了封资修的重灾区,调动无望,演戏无门。京剧团以前多是演些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古装戏,剧团关门整顿、自我检讨、互查问题,彻底脱胎换骨、洗心革面,这叫鳯凰涅盘,浴火重生。自从父母被下放到郊区农场劳动改造,郝宝枝隔三差五去看望双亲。郭儒才总是小心翼翼地叮嘱她,只能给一天假,快去快回。 好在进驻剧团的工宣队陈贵年师傅每天在这里点个卯就走,家里有个瘫在床上的老伴和三十多岁的傻儿子需要他照顾,他拜托郭儒才替他保密,而团里有人请假溜号陈贵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个人心照不宣,见面总是双手抱拳,点头鞠躬、客客气气。郝宝枝赶到农场,父母见到她,林茹就催她:枝儿呀,二十三了,该找个男朋友了,戏路无涯,青春有限,女孩子耽误不得的。郝宝枝只是笑笑。父母相互看看,唯有叹息,郝宝枝相信,早晚她会在更大的舞台上大放异彩,所以,断掉所有杂念,每天坚持练功,吊嗓,按照习武人的要求,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有言道:一日不练三日空,她不敢怠慢。 孙潜对郝宝枝紧追快赶都快四年了,就跟跑马拉松一样,一开始他还盯着目标,追着追着,渐渐距离拉的越来越大,明知自己追不上,干脆放弃,天津家里最近给孙潜说了一个对象,现在两个人互通书信,有一搭无一搭的就这么吊着,前两天孙潜试探过郝宝枝,郝宝枝含笑不语,她明白孙潜的意思,哪怕她流露出一点对他的眷恋,都会让他误解郝宝枝开始对他有意思,他会义无反顾的抛弃现在的对象;如果劝他和天津的对象尽快结婚,两人属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身就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万一婚后不和,郝宝枝会落下埋怨,郝宝枝知道,她在孙潜心里的位置太重要了。孙潜见郝宝枝对他态度依然如初,只好悻悻地离开了。郝宝枝刚才从剧院练功出来,拿上换洗的衣物,直接去了澡堂,洗完澡,在回女单身宿舍的路上碰到好友袁美露,袁美露告诉她,孙潜昨天跟团长请假回天津结婚去了,据说他这一去可能就不回来了。听袁美露这么说,郝宝枝顿感若有所失,一脸惆怅,毕竟两人搭戏多年,情深义重,郝宝枝回到宿舍,躲在自己的单人房间里,足足呆了一下午,袁美露来敲了两次门,她都没有开。“人在不珍惜,人走心难受,何苦呢。”袁美露站在门外说。 第15章 当晚,郝宝枝到郭儒才家请假去农场看父母,郭团长见她郁郁寡欢,因何至此,他心知肚明,破例给了郝宝枝两天假,他千叮万嘱,一定要按时归队,他有预感,剧团要有事情发生。果不其然,郝宝枝离开剧团的第二天,刘本涛和周大龙坐着吉普车一大早踩着剧团上班的点就来了。郭儒才正在清洗楼道里的公共厕所,这是他每天早晨上班的必修课,万一哪天靠边站后,这也许就是他的专项工作,权当提前练手了。陈贵年一路小跑、头上那一撮毛在头皮上被颠簸的一个劲颤抖,他进了男厕所对着擦地板的郭儒才气喘吁吁地说,刘本涛主任来了,他和周大龙在你办公室等着呢。“哦”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估计他这个京剧团团长今天就算干到头了 ,既来之,则安之,他把拖布靠在墙边,神情淡定地对陈贵年说,走。 刘本涛见到郭儒才,一句废话没有,让他带上剧团在职人员花名册,马上召集人到剧场开会,郭儒才匆忙通知人去了。 周大龙和陈贵年也要走,刘本涛说“不着急,郭儒才要布置会场,且得在这里等一会儿呢,我们先喝茶”一夜失眠,他要喝些浓茶提提精神。陈贵年赶紧忙豁着给两位领导洗杯子沏茶,陈贵年注意到刘本涛的分头梳得油光水亮,的确良白上衣兜里别着一支英雄牌钢笔,黑裤子裤线熨得倍儿直,腕上手表闪光,脚下皮鞋乌亮,连平时邋遢惯了的周大龙也好像换上了一身新。估计今天有重要事情。他心里想,幸亏今天没溜号,真是运气好。陈贵年在县物资站工作,一个普通老职工能被抽调到工宣队,他就认为是自己运气好,可不知道他想没想过,结婚生了一个傻儿子,后来媳妇又患病瘫痪在床,两个人的吃喝拉撒睡全靠他一个人照顾,是不是与他的运气好坏有关。刘本涛让陈贵年先回避一下,他和周大龙有工作上的事情要谈,陈贵年知趣的退出办公室,他找司机孟华聊天去了。刘本涛接到上级通知,通知说,各县要排演现代京剧样板戏红灯记,三个月后到省城参加汇演。真是天遂人愿,正想着如何去接近郝宝枝呢,这机会不是就来了吗。昨晚碾转床上,耳朵里震荡着胖媳妇鼻腔里发出的响亮鼾声,几乎彻夜未眠,他主意已定,要快刀斩乱麻,上午就去县剧团,任命郝宝枝为剧团团长,并且组建红色样板戏红灯记领导小组,他担任组长,郝宝枝为副组长和出演剧中主要角色李铁梅,这样两人有工作上的交集,想不在一起都难,以后两人朝夕相处,凭着他的能力和个人魅力他相信郝宝枝很快就会主动投怀送抱的,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他也做好了打算,媳妇肖坤杰知道他另有所爱,肯定要寻死觅活地跟他闹,刘本涛会尽可能满足肖坤杰在物质上的要求,实在不行,就让小舅子肖坤仑去劝劝他姐,肖坤仑嗜官如命,他姐姐怕他又如鼠见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刘本涛承认自己惧内,大丈夫在外顶天立地,在家顶盆跪地,都是为了家庭和睦,这不足为怪。刘本涛曾经许诺小舅子肖坤仑让他当县办主任,刘本涛现在要加上一条,肖坤仑必须劝说他姐姐离婚!利益权衡,他自己看着办,反正好事多磨,这种事情要耗费一些时间和精力,长痛不如短痛,为了得到郝宝枝,他豁出去了。办公室就剩下刘本涛和周大龙,刘本涛把要开会的内容对周大龙大概说了一下,就是剧团要由郝宝枝挂帅,周大龙正准备向郝宝枝投橄榄枝,刘本涛竟给郝宝枝献上了这么大一束“花”,周大龙肚里打翻了醋坛子,他瞪着瞪着刘本涛,冒出一句:“哥,你这是啥意思呀!”两人称兄道弟,谁都没有把谁当外人,可明显周大龙的口气里火药味十足,自打他第一眼看上了郝宝枝,就在心里把她占为己有了。刘本涛又是让郝宝枝当剧团团长,又是样板戏红灯记领导小组副组长,左一个郝宝枝,右一个郝宝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太赤裸裸了,他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明知道他周大龙如今依然是单打独斗光棍一条,不替他牵线搭桥,居然还来横刀夺爱,他那一身膘肉的母夜叉知道这糟心事还不得像交配完后的雌螳螂一样,把他当雄螳螂生吃活吞了,亏着刘本涛还托他媳妇接二连三地给他介绍对象,倏地,周大龙脑袋一亮,刘本涛不是让媳妇肖坤杰给他介绍对象吗,他正好顺杆爬高,就去求肖坤杰给他当红娘介绍郝宝枝,这样,既保住了肖坤杰的家庭,又直接断了刘本涛的邪念,想想看,县革委会主任的媳妇找郝宝枝给周大龙撮合,这是给郝宝枝多大面子,没准就成了呢,这样一想,周大龙心宽了,气顺了,马上满脸堆笑,大赞刘本涛慧眼识珠眼光独到。刘本涛做贼心虚,总觉得周大龙话里有话、含蓄莫测。他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对了,大哥怎么忘了这一茬,我兄弟还单着呢,京剧团如果还有合适的姑娘,大哥亲自出面给你去说。周大龙对刘本涛追过郝宝枝的事一无所知,心里想: ”真他妈是不打自招,这是给老子划出一条警戒线,郝宝枝已然成了他的私有财产,别人休想再染指。看来刘本涛早就盯上了郝宝枝。”换了别人谁敢打郝宝枝的主意,周大龙不把他的眼珠子抠下来当泡踩、脑袋瓜子扭下来当球踢才怪呢,可刘本涛有权有势,而且是罩着他的大哥,他不能明争,只能暗斗啦,周大龙说:“还是我大哥惦记着兄弟,大哥是大忙人,就不用为兄弟的事操心了,赶明儿我专程带份厚礼,上门给嫂子陪不是,还得求嫂子多费心,帮兄弟再说媒提亲呢。”,刘本涛笑了:“你小子是该哄哄你嫂子,你没瞧见你嫂子为你的事操了多大的心,说的姑娘,你都没看上,气得她每次回家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对我好一通发气,别太挑,差不多就行了,啊,大龙,好看的脸蛋不出大米。”放在以前,这话能暖周大龙的心窝子,可现在, 反正不管你怎么变化,老子这里已经有了一定之规,到时候谁难受谁知道。周大龙点头称是,两人笑声朗朗,起身离开办公室,去了不远处的剧场, 陈贵年站在剧场大门口外正巴肝巴肠地张望呢,瞧见刘本涛和周大龙向剧场这里走来,赶紧迎上去汇报情况“剧团在家人员都到齐了,会场也布置好了,就等两位领导莅临开会了。”刘本涛止住脚步,四周望望,问道“司机小孟呢?\\\"陈贵年说“郭团长说家里有上等龙井,让剧团的人搭小孟的车去取来孝敬领导。”周大龙一旁冷笑:“这马屁拍的好像不在点上\\\"刘本涛这次来的目的,陈贵年不用猜都想得到,周大龙的话更证实了他的想法,他要凭良心为郭儒才说句公道话,陈贵年撑着胆说:“郭团长业务精,领导能力强,人也实在,最重要的是郭团长是延安鲁艺出来的,根正苗红。”,看到周大龙拿眼瞪他,赶紧闭上了嘴。周大龙一副凶相:“几钱几两自己掂掂,老子在这里站着呢,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一阵轰响, 吉普车漫卷黄尘疾驰而来,司机孟华把车停在了三个人的面前,车子带起来的尘土四处飞扬,还是周大龙眼疾手快,已经把刘本涛挡在身后,他那油光水亮的头发才免遭尘埃污染,三个人赶紧往一边躲,周大龙对着已经来到面前的孟华破口大骂:“你个王八犊子!你当是开坦克哪,这么耀武扬威!当心老子把你摸方向盘的爪子剁了,让你要饭都端不了碗!”孟华一脸谄笑,窘态可鞠。“行了!”刘本涛制止道:“注意点形象!\\\"吉普车后门下来一个姑娘,手上拎着装有茶叶礼盒的网兜,眼睛在几个人脸上扫了一圈,行了个万福礼,莞尔一媚,昂首挺胸、袅袅而去。几个人还没有回过神来,郭儒才拎着姑娘手上的东西出现在他们面前,“有失远迎,失敬,失敬。”郭儒才双手抱拳,连连跟各位作揖致歉,然后把手上的网兜递给刘本涛,“这是我妹妹才从杭州老家寄来的今年特级龙井春茶,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刘本涛接过网兜,随手递给司机孟华。眼睛还在往姑娘消失的大门里看,他暗思忖:这个女孩子五官端正,身段匀称,说给大龙不错。他直截了当问郭儒才:“刚刚过去的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了,有对象吗?”刘本涛突然向郭儒才询问一个毫不相干的姑娘,只有周大龙明白他的意思,刘本涛逮着一个女的就往他身上贴,他是生怕周大龙打郝宝枝的主意,什么人哪!周大龙涌起一股恶意,把老子惹急了,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郭儒才说:“她叫袁美露,今年大概二十六岁,小袁的孩子都四岁多了。”刘本涛脸一垮,开始训斥郭儒才:“你说你们剧团的人是怎么改造旧思想的,一股子才子佳人的腐朽味道。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正如地上的灰尘,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剧团不整顿,岂不是要翻天!”郭儒才脑门沁出一层细汗,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几个人都在看他,只有陈贵年眼神里流露出对他的同情。刘本涛怒气冲冲地向剧院大门走去,其他人尾随其后。郭儒才心里想,这个团长当不当他无所谓,只是靠边站千万别被拉上台挨批斗。周大龙两个簸箕般大的巴掌一直在他眼前晃,他感到瘆得慌。陈贵年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提醒他跟上去,郭儒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在了后面,说声“不好意思”慌忙追到刘本涛前面,拉开剧院的大门,几个人雄赳赳气昂昂地鱼贯而入。 剧场里喇叭响起了才旦卓玛的歌“翻身农奴把歌唱”伴随着尖细绵长着歌声,舞台灯光全部打亮,顿时,眼前明晃晃一片,煞是耀眼,舞台上方红色横幅上书:热烈欢迎县革委会主任一行莅临我团指导工作,舞台两侧悬挂红色竖幅,左幅上写:亿万人民亿万兵;右幅上写:万里江山万里营。字大如斗,七字生生拉成一条长幅垂地而下。台上排开两张长方形大桌子铺着红色天鹅绒,上面放着麦克风和几只水杯,四把椅子靠在桌边,后面两侧各竖红旗一排,红色帷幕隔断了后台的空旷。偌大的剧场,只有前面十多排坐满人,后面座位则空空如也,见到领导,座位上的人全体起立鼓掌欢迎,刘本涛走在过道上也鼓掌致意,遂一扭头,对周大龙说,“亿万人民亿万兵、万里江山万里营,横幅应该写全民皆兵,纯属词不达意嘛。”周大龙懂个屁呀,只有附会着连连点头,他的眼睛在人群里不停地巡睃,他的心思全在郝宝枝身上。面前人虽不多,也是麻匝匝一片,晃得周大龙眼花。跟在周大龙后面的郭儒才听到刘本涛的话,顿时脸上红一块、白一块,脊背如刺麦芒,舞台布场的时候,这幅竖联他也觉得不妥,原来是用这两句话: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后来发现横幅上的“县革委会主任一行”高高在上,吓得他冒出一身冷汗,真若如此,一顶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就得扣在自己头上,今天他就死定了,慌乱中才选用了现在这两句词,没想到还是让刘本涛看出了弊端,郭儒才是搞剧本创作的,严谨的文字工作者出现这样的纰漏,太有失颜面,他唯一可以籍慰的是,刘本涛不会因为这两句词给他上纲上线、乱安罪名。 第16章 刘本涛和周大龙在主席台入座。郭儒才和余下的二位则侧站幕边。郭儒才作为剧团团长完全有资格入座主席台,可他心里清楚,与其现在跟刘本涛同桌共坐,一会儿宣布免去他剧团团长职务再当众灰溜溜下台太尴尬,这年头就剩下一张脸了,给自己留下点面子,再说刘本涛也没示意让他坐上主席台,所以倒不如先在边上就这么站着好,权当给他俩端茶倒水、打杂跑腿;刘本涛可不这么想,他认为郭儒才有抵触情绪才故意不坐到主席台上,开会连个主持人都没有,这是在向他示威,是在向他公开挑衅!他让周大龙去叫郭儒才,顺便给他略施颜色,以示警告。周大龙上前恶狠狠地把郭儒才连推带搡拽到了刘本涛身边,虽然郭儒才站的地方离刘本涛坐的位置只有十几步之距,还是被孔武有力的周大龙推搡得踉踉跄跄。刘本涛示意他坐下,会场的气氛顿时有些紧张,负责灯光音响的电工钱铎在后台电气控制室门外看到这一幕,愤怒地关掉喇叭和灯光,台上台下只留下一盏照明灯,顿时,剧场一片晕聩。刘本涛拍拍麦克风,没有声音,打开开关,还是没有声音。刘本涛怒了:岂有此理,这里还成了\\u0027水泼不进、针扎不进的独立王国\\u0027了。他愤怒地瞪着郭儒才。郭儒才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自己可能要惹火烧身,他平展双手在胸前往下压压,暗示刘本涛消消气,小声说:“刘主任,这纯属操作者业务不熟、操作失误,您先喝茶,我去看看 ”。一会儿功夫,舞台通亮,麦克风正常。郭儒才返了回来,坐在刘本涛身边。刘本涛把放在桌子上的花名册推给他,又把麦克风放到他面前,嘴里蹦出俩字:点名!郭儒才拿过花名册,迟疑了一下才说,“这花名册里有几个人请假了”“哪几个人没在,请假理由?”“孙潜,请假理由,回天津结婚”陈贵年也过来坐下,他随时准备与郭儒才共同承担责任,他也想好了,大不了被退回物资站,有什么了不起!周大龙推了他一下,“你当是抓阄分瓜呐,一个劲的往前凑! ”陈贵年固执地没有动,周大龙倒吸了口气:“等我下来再收拾你,老东西!”陈贵年生猛地说:“所有请假人员都是我和郭团长同意的,有什么问题,我愿意承担责任!”只有郭儒才感激地瞧了他一眼,刘本涛睬都不睬他。“吴舸,请假理由,回娘家生孩子”“郝宝枝\\\" 郭儒才刚出口,刘本涛和周大龙目光刷地向他射来,郭儒才感到面门被四道热辣辣的目光灼了一下,他情不自禁地抹了一把脸,继续说“请假理由,探望父母”“郝宝枝请了几天假,什么时候回来?”听到自己心仪已久的姑娘的名字,刘本涛心里有点小鹿乱撞,他克制住自己,尽量保持淡定。周大龙看在眼里,堵在心头。两人都想得到郝宝枝,刘本涛在明处,他在暗处,刘本涛的一举一动他看得真真的。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紧迫感,他要与刘本涛争分夺秒抢时间,看谁先把郝宝枝搞到手。周大龙现在恨不得立马就去乞求肖坤杰,让她上门找郝宝枝提亲。郭儒才说:“郝宝枝请了两天假,昨天早上走的,按正常情况,应该今天晚上坐晚班车回来 ”郝宝枝不在,这个会已经没有意义,刘本涛也没什么心气了。台下的剧团职工,有交头接耳的,有闭目养神的,更有几个女人在织毛衣,刘本涛无奈地叹口气,他对郭儒才摆摆手,示意他也别说谁请假了,直接宣布散会。郭儒才一直忐忑不安,尤其被周大龙一拽一搡,拿他当走资派对待、只差扭胳膊按头押上台了,他庆幸自己今天躲过一劫。郭儒才打开开关对着麦克风说“同志们,对不起,刘主任因为另有紧急事情需要处理,大会择日再开,下面以各部门为单位,组织学习,现在我宣布:散会”。学什么都没明确,你在糊弄鬼哪,刘本涛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布置会场算是白忙豁喽。”“当官的动动嘴,小的们累断腿儿!”有几个人呜哇乱叫起着哄随散去的人群离开了剧场。电工钱铎从后台电气控制室走了出来,善后工作都是他负责,他见主席台上的领导没动,就远远地等着,司机孟华也不想碍领导的眼,两个岁数相仿的年轻人凑到一起,躲到旁边抽烟去了。“你瞧瞧,都懒散到什么程度了!”刘本涛指着已经消失在大门外的群众扯开嗓门训斥郭儒才,“这简直就是无政府主义!一盘散沙!”刘本涛压抑住自己的愤怒,顺手拿过花名册胡乱翻着。奇了怪了,今天刘本涛从头到尾都没有给郭儒才好脸子,刘本涛跟他是不是前世有仇哇,周大龙都弄不明白了,刘本涛要把郝宝枝扶上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有必要对郭儒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训斥嘛,不知道他在转什么弯弯绕。其实很简单,刘本涛追求郝宝枝的时候,郭儒才没给他什么好脸子,他是把臭脸子给郭儒才还回来了,另外,他也是想让郭儒才自己知难而退,引咎辞职。这也是在他从郭儒才办公室出来的路上突然有了这个想法,郝宝枝年轻,让她管理这么大的县京剧团,肯定力不从心,没有郭儒才的辅佐他会寸步难行,直接让郭儒才靠边站,他会一推六二五、彻底撂挑子,另外,郝宝枝古装戏演多了,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都渗透到骨子里了,撤了郭儒才,重情重义的郝宝枝会视他为不仁不义之人,到时候他反倒得不偿失,还有,郭儒才是木讷呢,还是舍不得剧团团长的位置,训他也好,周大龙推搡他也罢,他根本就没有自己主动提出辞职的意思,这个老夫子,表面朴实憨厚,其实老奸巨猾,现在刘本涛改变主意啦,他要等郝宝枝回来当面征求她的意见,老夫子留任与否,由她来定,这倒不乏是直接博得郝宝枝好感的最佳办法。就在刘本涛理顺了思路,找到了一个最让他满意的结果的时候,郭儒才一番话彻底搅乱了他,郭儒才说:“刘主任,剧团现在这个样子,责任全在我,本人能力有限,领导无方,我诚恳地请求辞去县京剧团团长的职务。”郭儒才站在刘本涛面前恭恭敬敬地说;盼着他自己主动提出辞职的时候,他装傻充愣、沉默不语,觉得郭儒才还可以为他所用的时候,人家竟突然主动辞职甩手不干了,横竖都在将他军,左右都在给他添堵,刘本涛见得多了,对付这种人,只需一招。刘本涛把花名册甩在桌上,轻描淡写地说:“你不光是团不团长的问题这么简单哟,而是政治路线、阶级立场的问题。”这帽子太重,郭儒才可承受不起,他也是刚刚下定决心打算辞掉剧团团长职务,他看出刘本涛在处处挤兑他,就是逼迫他自己张口退下来,既然这样,还是自己主动提出来,郭儒才想好了,他打算不干剧团团长后就携妻子郑淑兰申请回浙江老家探亲,从此不再回来,女儿郭茜在北京读的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在北京,已经工作一年多,这里他已无后顾之忧,现在让郭儒才害怕的事来了,如果给他定性政治路线阶级立场有问题,性质就变了,那就是与人民为敌的阶级敌人,在造反派面前,不死也得被扒层皮,而且还要在当地接受革命群众监督改造,他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了,还何谈什么探亲哪,郭儒才之所以始终没有主动提出辞职的主要原因,就是担心怕引起误会,现在看来何止是误会呀,他已经被认为是在跟刘本涛叫板,是在跟刘本涛所领导的县革委会分庭抗礼。郭儒才这样一想,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刘本涛转身对周大龙说,“工人老大哥是共产主义的先锋队。”他指指陈贵年:“就这样的,够资格吗!”周大龙心领神会,马上接过话:“我让他马上走人!”陈贵年还要辩解,周大龙眼珠子一瞪:“滚!哪来的,滚哪去!”陈贵年嗫嚅到:“滚来滚去,你当我是球哪 ”他来到郭儒才身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郭团长,您是好人,好人有好报,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再见!”“谢谢,你也保重 ”郭儒才神思恍惚地说。陈贵年轻蔑地扫了刘本涛一眼,大义凛然地下了主席台,向敞开的剧院大门走去。刘本涛又对周大龙说“你留下来,暂时全权负责剧团工作,首先从劳动纪律抓起,太涣散了!”周大龙心花怒放,真是哥赐良机,这是他求之不得的,刘本涛转向郭儒才:“你要好好协助周队长的工作,事在人为,重在表现。”这是今天这么长时间刘本涛对郭儒才第一次心平气和说话,“一切听从周队长指挥,一定好好协助周队长工作,绝不辜负您对我的殷切希望 ”郭儒才毕恭毕敬、如诵台词。刘本涛掌握着生杀大权,郭儒才的死活就是刘本涛动动嘴巴的事,郭儒才真希望能马上挽回刘本涛对他的成见。刘本涛交代完工作上的事,坐上吉普车,一溜烟儿地走了。周大龙目送远去的车子,心里暗暗窃喜,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这把弓满弩张的暗箭,就要直穿刘本涛的心脏,因为今晚他就能去见郝宝枝,而且是以谈工作为由正大光明的去,周大龙要感谢大哥给他创造了这么好的机会,他想好了,但凡今晚能博得郝宝枝一点点好感,就马上找刘本涛的老婆让她帮忙去提亲,刘本涛知道是周大龙要娶郝宝枝,并且给周大龙牵线搭桥的红娘恰恰还是自己的老婆,刘本涛的心脏会不会稀碎稀碎的,到时候,他只能祈福大哥岁岁平安啦。“周队长,您需要我干什么只管吩咐,我会全力以赴协助您工作的。”郭儒才一直在等待周大龙给他的工作安排,他知道,从现在起,他基本上就算是靠边站了,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多挣表现,争取不被刘本涛把他划到革命群众的对立面上去,现在他终于明白,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就是脸上左右这两张皮,人之将殁,脸还焉存吗!周大龙提出要去剧团家属区转转,他说,既然让他负责剧团工作,他就要从剧团最基本的衣食住行开始了解情况,郭儒才说,家属区有三个,其中一个是单身楼和家属楼在一起的,周大龙说,就去有单身楼的家属区。郭儒才点点头:那是东区。郭儒才陪他去了京剧团东区混合住宅楼。县京剧团办公楼、剧场和家属区都圈在一个很大的场子里,家属区又分东、南、北区,三位一体,距离却又相隔较远,大院里面小卖部、食堂、洗澡堂,球场一应俱全。两人走了一段路,路旁,杨树树梢穿天,柳树枝丫垂地,两人来到有三栋青砖灰瓦的二层楼房前,郭儒才介绍说:“这就是京剧团东区家属楼,准确的说,前两栋是家属楼,第三栋是单身楼,单身楼以楼梯为界,男左女右。”“男左女右是什么意思? ”周大龙没听明白,郭儒才指着面前第一栋楼梯的门洞比划说:“那不是楼梯吗,以楼房的朝向看,靠右边住的是男单身,靠左边住的是女单身。”周大龙哪管什么朝不朝向呀,反正他知道了女单身住的哪一面,他审视着面前的建筑物,楼房的二楼是一条通用过道,过道的水泥制板又是一楼的屋檐。屋檐有砖拄支撑,这里虽略显拥挤,但是,并不凌乱,因为都是同一单位的人,彼此互相关照,邻里和睦、氛围温馨,房子的过道上,红花绿草点缀,一楼屋檐下,承重拄青蔓缠绕,绿意盎然,跟外面相比,这里真是清心可人,别具洞天,到底是戏子,不光戏台上行头花哨,就连这住的地儿也整的花红草绿,满有味道的,周大龙心里有感而发,周大龙的脚步带着郭儒才往最后面的单身楼走去,他表面上淡定从容,实际上,他的脑海里已经开始翻卷着郝宝枝的倩影,尤其是练功之后站在他面前的郝宝枝,绒发贴鬓,刘海伏额,双眸润水,两腮泛红,这个映像,可能他这辈子都挥之不去了,抵近单身楼,周大龙已经把郭儒才甩出十步开外,单身楼中庭很宽,这里明显清净了许多,没有婴儿啼哭,没有大人说笑,没有锅碗瓢盆交响曲,没有热锅炒菜爆油声,除了鸟儿啾啾,树叶飒飒,再有远处偶尔传来车鸣马嘶,鸡啼狗吠,再没其他大的噪音。周大龙对已经来到他身边的郭儒才说“单身楼这么空荡,你们这里的住房挺充裕呀。”郭儒才说“都住满了,还有在外面租房子的,周大队长您有所不知,剧团里的单身男女,要么是现在不在剧团,要么是请假没回来,刚才在主席台上,刘主任没再让我继续报请假外出的人,其实粗算一下,起码有二十几个年轻人都请假外出了,无戏可演,呆不住哇” “操,你在放羊哪,撒出去就不往回撵了!”见周大龙发火,郭儒才赶紧从兜里摸出带锡箔纸的大前门烟来,郭儒才不抽烟,也不知道给人敬烟的礼数,他早就忘了身上还有一包烟。这包烟在裤兜里,不停地蹭着他的大腿,要不是刚才紧撵两步,感到蹭的有些不舒服,他还不知道这包烟的存在呢。周大龙接过烟,撕开锡箔纸,从里面抽出一支点燃,狠狠地吸一口,顺手把一包大前门装进自己兜里,须臾,他的鼻孔里一丝青烟袅袅而出,周大龙翕翕鼻子说:“实话告诉你 ,刘主任这次来你们这里开会,是根据上级指示精神,准备排演京剧样板戏红灯记,可你这里倒好,这个请假、那个溜号,他还开个屁的会呀 ”郭儒才在外地的同行朋友几个月前就给他来信说过,红色旗手江青主抓的八大样板戏,要求各省市戏剧院排演,以后要在全国普及样板戏,基层的县京剧团是重点,看来不是空穴来风。乖乖,郭儒才喘了一大口气,如释重负,刚才刘本涛把他吓得差点灵魂出窍,这下好了,他至少不会考虑靠边站以后再去打扫厕所了。周大龙说:“刘主任一再强调先抓劳动纪律,你这里也太稀松了,刘主任不训你训谁,告诉你,在主席台上,他让我把你揪到台中央揍一顿,先杀杀你的傲气,念在前两天来你这里陪我到处转的份上,我对你算是手下留情了,要不,我这一拳头下去,你这脑袋还不成了血葫芦。”周大龙在郭儒才眼前晃晃自己的大拳头。“是是,感谢周大队长手下留情,我现在已经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了,您看这样,我下午组织剧团所有职工开会,你给他(她)们讲话,就当排演红色样板戏红灯记的战前动员大会,只要有戏拍,你就是拿棍子撵他们,这些人都不会走,另外我电报催促在外的人马上返回剧团报到,延迟未归者,一律扣发工资。”郭儒才心潮彭拜,难得这样激动一回。两人说着话,已经站到单身楼一楼的走廊下,周大龙对着面前的窗户向里面打望,一听这话马上摇头,“这个事现在要保密,在刘主任没有开会之前先不要对外声张\\\"周大龙把快要燎到嘴唇的烟蒂弹到走廊外,吐口唾沫说“我再给你透个口风,刘主任已经决定让前两天你带我在剧场看到的那个舞台上练功的姑娘出演李铁梅啦”“她叫郝宝枝”郭儒才提示他。“对,郝宝枝”周大龙点点头。郭儒才赞许道:“英雄所见略同,刘主任真有眼光,出演李铁梅这个角色,在剧团里还非郝宝枝莫属了”周大龙没有告诉他刘本涛要让郝宝枝当京剧团团长,他是不想这个时候刺激郭儒才,周大龙说“下午你组织大家开会,在两报一刊里找几篇关于样板戏的文章让大家学习讨论,晚上接着开,先让大家脑海里有这种强烈的意识:我们也要排演样板戏了”人真是不可貌相,一贯喜欢用拳头说话的周大龙,居然还有这番头脑,让郭儒才对他有些刮目相看。郭儒才见周大龙又在隔窗张望,指着楼上对周大龙说“二楼堵头就是郝宝枝的房间。”周大龙离开一楼走廊,来到空旷地向楼上张望,郭儒才指给他看,并且介绍说:“这座单身楼设计的只有两边堵头是套间,而且带厨房,有自来水,其他房子既没有厨房,也不是套间,而且都是使用楼梯处的公共自来水,因为郝宝枝是剧团骨干,在分配房子上剧团对她有照顾 ”“绕啥绕,就说是你这个团长对她有照顾就行了呗 ”郭儒才怔了一下,见周大龙咧嘴在笑,他默默地认可也跟着笑了起来。“听说郝宝枝出身在梨园世家?”周大龙借机打听起郝宝枝的身世,他把和郝宝枝后面的事都提前考虑进去了。“她姥爷和姥姥都是唱戏的,只是她姥姥在郝宝枝的妈很小的时候就跟一个大学生跑了,一直杳无音信,应该是早就退出戏苑了,郝宝枝父母在戏剧界可是名气很大的,不过,现在在市郊一个农场接受劳动改造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知识分子的软肋暴露出来了,就因为台上周大龙对他手下留情,他连郝宝枝家的隐私都说了出来。现在,郭儒才已经再无顾忌,唯一的,就是遵循周大龙的指示,下午、晚上连轴开会学习,一定要让大家潜移默化地意识到,剧团马上要步入正轨。郭儒才心底涌动着一股激情,他觉得,该他大展才华的时机到了,他决心带领剧团把现代京剧红灯记打造成县里的精品剧目,使其名扬省内外,这样,既给刘本涛脸上贴了金,也为自己捞点政治资本,至少今后可以做到跟刘本涛相安无事。周大龙一句话打断了他的遐想,“这单身楼后面是什么?”周大龙问道,他要去看看,郭儒才刚才还热血沸腾,心潮彭拜,一听这话,顿时神情慌乱,他面露尴尬,有些迟疑,“走哇。”周大龙见郭儒才没挪步,便催促他。郭儒才说了实话:“后面是剧团职工种的自留地。”天天喊割资本主义尾巴,京剧团却反其道而行之,他不是在犯上作乱吗!周大龙一听,撇撇嘴:“操!我当多大个事呢,扭扭捏捏像个娘们似的!”他把郭儒才拽了过来,两个人顺着单身楼侧面的墙山一前一后,到了房后,周大龙露头一看,顿时傻眼了,隔着房根三米开外,一大片菜地延深而去,地里赤橙黄绿青蓝紫,瓜菜果蔬应有尽有,这还不足为怪,最让他吃惊的是,上午剧团来开会的所有人,几乎全在这里忙豁呢,见到两位领导,这些人依然埋头干活,谈笑风生。甚至还有唱着京戏自我在陶醉呢,周大龙感到诧异:这后面闹出这么大动静,他站在单身楼前面愣是没听到,神奇!他想,刘本涛见到这架势,不气得暴跳如雷才怪呢,不过,这与他周大龙却毫不相干,他达到个人目的就足够了,况且,要想得到郝宝枝,周大龙还需要维护好剧团她同事的关系,装装样子算喽。郭儒才见周大龙板着脸迟迟不说话,吓坏了,欲喊一嗓子去制止剧团的人,无奈距离太远,再说他们末必就能放下手上的活,郭儒才想求周大龙息怒,又怕他那蒲扇般大小的巴掌,抽冷子给他一下子。良久,周大龙黑着脸冷笑着说“你 让大家散会后组织学习就是暗示他们过来种自留地?够可以的呀!”“哎”郭儒才叹了口气,这时候无论怎么解释都是徒劳的,自己是京剧团团长,只好兜着了。“看得出来,你的群众关系不错哇,我敢说,剧团的人成了这个样子都是让你给惯的!去!叫他们收工,我再提醒你一句,下午开会,晚上学习!”说完,扭身就走,郭儒才见状暗自庆幸,还好,没有给他上纲上线。“一定一定”郭儒才追了上去,“这都到晌午吃饭的点儿了,我让食堂炒几个好菜,吃了再走不迟。”吃你娘个?!”周大龙指指地里,“气都气饱了!”郭儒才颓丧地傻眼站着,斯文何在?这一天,他的脸皮被刘本涛和周大龙“撕”得一片一片掉,捡都捡不起来,只剩下血咕郎当的脸了。后来,连他自己都说,那个年代,他只有脸没有皮,都是被逼无奈,斯文扫地呀。 第17章 闷雷在乌云深处轰隆隆的响,刹那间,狂风咆哮着铺天盖地而来,天暗了,地黑了,地上的枯枝碎叶被刮得满世界狂飞乱舞,青纱帐颤抖着,就连机耕道两排白杨树都在痛苦的呻吟,大小癞蛤蟆这时候不老老实实地躲在土疙垯里,却迎风直往满是小石子的路面上蹦跶,被风吹的肚皮朝上又奋力翻过来,依然勇敢的前仆后继往前冲,而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麻麻杂杂,灰压压一片,这时候,郝宝枝出现在机耕道上,十几分钟前还是艳阳高照、白云如絮,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老天翻脸,宇宙发威,眼见云层越来越厚,电闪雷鸣频率越来越高,这荒郊野外前不挨村、后不靠店,只有茂密的青纱帐,前后看不到头、左右望不到边,中间一条道,全是勇往直前的癞蛤蟆,让郝宝枝不敢下脚,无法迈步,她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不慎踩到一只,那种肉叽叽的感觉,顿时头皮发麻、心里发慌,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尖叫,有的竟往她穿着皮凉鞋套着尼龙袜的脚背上蹦,吓得他赶紧跳上一块突兀的土包上,本来不冷,倒被癞蛤蟆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瑟瑟发抖,她背风而立,卷曲身体,两手交叉搂住双臂,胳膊肘把挎包压在胸前,她祈福老天刮刮风就算了,千万别再下雨,否则,她真是欲哭无泪了。郝宝枝父母劳动改造的农场,就在这一带,这条将近两公里的机耕道,不通公交车,平日连个撵车赶脚的都鲜见,来去只能靠两条腿,好在她年轻,又天天练功,体质好,以往她都赶星期天过来,利用休息日亲手给父母洗洗头,揉揉背,把父母换下来的衣裤洗干净。只是最近,看望父母的次数开始频繁起来。郝成天中年得此千金,视郝宝枝为掌上明珠,但在学艺练功上,却对女儿十分苛刻。林茹看出女儿有心事,她小声的问道:“是不是喜欢你的人跟别的姑娘好了,你心里难受?”一句话戳到了郝宝枝的痛处,她再也绷不住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怎么回事!”有人探头问。自打农场接二连三出现自杀事件,原来靠造反当上农场革委会主任的安国华被调走了,新任农场革委会主任扬槐树对来这里劳动改造的人实行了人性化管理,凡是家里有人来探亲,农场专门腾出来一间屋子让家人团聚,而且,时间可以放宽到三天,农场还规定,凡是两口子都在这里劳动改造的,一个星期内,随便哪一天,都可以申请夫妻团聚一次,但是不能累积,过期作废。郝成天赶紧说“没事没事,女儿舍不得我们,心里难过。”说着,郝成天已经老泪纵横,许是见多不怪,那颗脑袋“哦”了一声,便缩了回去。郝宝枝已经停止了哭泣,她擦干眼泪说:“爸、妈,我没事,你们一定要多保重身体,尤其爸爸您,岁数大了,不要太劳累,隔两天我再来看望您们 ”郝成天摆摆手说“枝儿呀,我和你妈在这里挺好的,你就不要来回跑了,天热路远,多累呀。”林茹给女儿把挎包挎在肩上,捧着女儿的脸,端详半晌,然后,贴在自己的嘴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时间要赶早,爸妈就不留你了。”郝宝枝抱过妈妈亲一下,又来到爸爸面前,抱住爸爸,仰头望着爸爸苍老的面庞,泪水不住的流,郝成天一下子搂住女儿,呜呜地哭了起来。“好啦,让女儿快点赶路”林茹轻轻地拍拍老头的肩膀,提醒他,郝宝枝恋恋不舍地走了,当她最后一次回眸相望的时候,看到爸妈手拉手,倚靠在一起,深情地瞧着她,她感受最深的是,性格刚毅的爸爸,现在居然变得柔情似水了,她想,自己是不是也要改变一下想法,找个男朋友,相亲相爱,让父母晚年开心呢? 夏天的气候,暴风骤雨就是那么一阵子,而且来无影、去无踪,要不是机耕道上残留着许多小癞蛤蟆的尸体,都想象不到,刚才狂风刮得有多么厉害,也许是风力大的缘故,渤海海面蒸发上来的水蒸气移到这里还没来得及合成大水滴,就被刮跑了,只在空气中留下了一丝淡淡的海水味道,太阳又出来了,已经斜向西边,而西边的云霞如绸似锦,五彩缤纷,郝宝枝整理一下头发,检查一下周身,便开始上路,她竭力避开地上的死蛤蟆,她在想,平日里也见不到这么多癞蛤蟆呀,都不知道它们躲在哪里,刚才又是到哪里去,那么不惧狂风,舍生忘死。她盯着脚底下,左一步、右一步,躲闪着死蛤蟆,好不容易走完了这段铺满了小石子的机耕道,上了主要公路,来到站牌下,还巧了,恰恰一辆进城的长途客车奔驰而来,她坐了上去。郝宝枝要坐这辆车到市里,然后,再到长途汽车站搭乘去她所在县城的公交客车。市里的家,已经让造反派查封,自从郝宝枝的父母被下放到农场,郝宝枝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她知道回去也进不了门,站在门外,反倒心里更难受,但是,这一次,她有种很强烈的想看一看自己家房子的冲动,哪怕只看一眼,到了市里,一下长途客车,她就匆匆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当推开小院的栅栏来到了自己家门口的时候,她差点又像以前一样,迫不及待地迈上台阶,敲着门喊:“爸爸妈妈,开门,我回来了。”那时候,总是妈妈先开门,妈妈一脸惊喜:“哇,我的宝贝女儿回来啦!”然后,母女俩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想起昔日的温馨,看着眼前门上已经变色的封条,周围杂草丛生、一片荒芜的小院,郝宝枝眼泪差点落下来,她在门前足足站了有五分钟,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漫无目标的在大街上徘徊,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她才匆匆往长途汽车站赶,买了晚班长途客车票,一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才开车,便到车站旁一家名为“人民食堂”的餐馆吃了一碗面。郝宝枝城里戏校同学很多,尤其是一位叫夏兆菲的同学,两人在艺校是最要好的朋友,她还是妈妈的得意门生,但是,文革伊始,第一个站出来炮轰她妈妈的人就是夏兆菲,据说她就调入市革委会工作了;现在从事戏曲演艺工作的同学所剩无几,自从父母被造反派打倒,郝宝枝就跟同学断了联系,都是为了避嫌。终于,长途汽车站的闸口开始放行了,郝宝枝跟着前面的人,缓缓地向闸口走去。 周大龙午饭之后匆忙躲进自己房间,他现在最怕见到的人就是刘本涛。刘本涛平日里就疑心重,心眼多,任何事情都喜欢举一反三,细加琢磨,说不定他会在周大龙上午的表现中发现点蛛丝马迹呢,周大龙上午在听到刘本涛连续提到郝宝枝名字时确实暴露了自己的情绪,但凡刘本涛意识到这一点,哪怕明知道结果非他所猜的那样,他都会马上让周大龙停止介入京剧团的工作,而且刘本涛会立刻赶到剧团直接坐阵,亲力亲为,到时候,刘本涛会对周大龙严加防范,拒他于千里之外,周大龙想进剧团的大门都难,更别说接近郝宝枝了。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现在劲儿都攒进心里了,周大龙就是不服,就是要和刘本涛一较高低!周大龙又给自己宽心,全县那么多事情在等着刘本涛处理呢,估计在他心里郝宝枝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所以,早把精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去了,周大龙是他兄弟,怎么怀疑也怀疑不到他身上,灯下黑不是。周大龙自己宽自己的心:可能是因为今晚要去见郝宝枝,所以特别担心这段时间会出现什么闪失才胡思乱想,周大龙自嘲,他纯粹是拿了一只小鞭当大炮仗自己吓唬自己。周大龙是习武之人,他懂得什么叫借力打力:今晚找郝宝枝谈,周大龙要告诉她,是他推荐她当剧团团长,是他认为她出演李铁梅最合适。他会把刘本涛撇的一干二净,他要让郝宝枝意识到,所有这一切都源于他周大龙的鼎力相助,周大龙还要告诉郝宝枝,主要是因为前两天他第一次见到她,就看上了她,如果郝宝枝听了这句话流露出不快,他会马上解释:他一眼就看上了她指的是她有当领导的潜质,有名角的演出风范,这是他亲眼所见,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果她没有任何反应,说明郝宝枝对他不反感,如果她抿嘴含笑,羞羞答答,周大龙的目的就达到了。然后,明天他就去见肖坤杰,求她出面去找郝宝枝提亲,周大龙也想好了,他对自己的相貌还是有自知之明,初次提亲,郝宝枝肯定会拒绝,肖敏华回家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刘本涛,如果刘本涛明目张胆的跳出来跟他争,就暴露出他好色之徒的本性啦,肖坤杰知道了非跟他玩儿命,有这个母夜叉给他当盾牌,周大龙就理直气壮了,男未娶,女未嫁,他追求郝宝枝是名正言顺,理所当然,天王老子都管不着,更何况刘本涛是有妇之夫,属于喜新厌旧,道德败坏,到时候,他和肖坤杰结成统一战线,一个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妇,一个是救过他的拜把子兄弟,群众心里都有一杆秤,一定会对刘本涛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之,到时候看他是要美人,还是要江山,而且郝宝枝也会权衡其中的好与坏、利与弊,到时候,刘本涛迫于压力也只能放弃,母夜叉为了保住自己的家庭,她会不惜余力地撮合郝宝枝和周大龙,郝宝枝慑于母夜叉的不断骚扰和外面的风言风语,嫁给他周大龙是最好的选择,一切顺理成章,合情合理。周大龙暗暗佩服自己,跟着刘本涛智商都见长,也说明自己悟性高,周大龙想好了,一旦娶到郝宝枝,他愿意带着她一起,到刘本涛跟前负荆请罪,刘本涛要打要罚,只要他能解恨出气,周大龙会忍辱负重,在所不惜,谁让他是他大哥呢。周大龙心里踏实了,难得他动了一番心思,不知烧死了多少脑细胞,比他一套长拳打下来累多了,他现在要养精畜锐,美美地睡上一觉。平时,除了刘本涛,没人敢在他睡觉的时候打搅他。周大龙头一沾床,便呼呼大睡,片刻不到,寂静的房间响起阵阵鼾声。不知过了多久,一觉醒来,周大龙发现已经到了吃晚饭的点了,周大龙打着哈欠,然后点着一根烟,来到窗户边上,盯着麻麻黑的天空沉思,郝宝枝这个点儿应该回来了,郭儒才说按正常情况,她都是坐晚班车回来,从市里到县城只有早中晚三班车,中班车是下午两点半发车,晚班车应该是晚上八点半发车,显而易见,郝宝枝只能坐晚班车回来。周大龙打定了主意,先溜溜达达地往剧团方向走,在剧团附近找个吃饭的地儿,填饱肚子再说。周大龙灭掉烟,嚼点茶叶,据说,嚼茶叶可以去掉嘴里的异味,他不放心,又去刷了个牙,顺便洗把脸,换上一件蓝色府绸衬衫,如果不是天色已黑,他会戴副墨镜,他在县城好歹也是个名人,黑灯瞎火的上门去找郝宝枝谈工作,本身自己心里就藏着个小九九,更怕被人误会他心怀不轨,所以,能不见到熟人最好。 长途客车一到县城,郝宝枝顾不上一身疲惫,下车就快步往剧团家属区奔。在乡村机耕道上遇上狂风,脚面又被癞蛤蟆爬过,有句俗话说:癞蛤蟆跳到了脚面上 不咬人膈应人,郝宝枝一想起来,从头到脚浑身都难受,她要赶回去好好洗一个热水澡,郝宝枝担心剧团澡堂关门,因为她还要到寝室去拿换洗衣物,怕时间不赶趟,所以才脚步匆匆,偶尔还要小跑几步,待她回到寝室,找出换洗衣物、洗漱用品,换上凉鞋,拎着鼓囊囊的大挎包,赶到剧团澡堂的时候,上帝保佑,澡堂还差五分钟就关门了,负责澡堂的关大爷正穿上高筒雨鞋,手拿竹扎大扫把,准备清扫男女洗浴间了,郝宝枝紧喊“大爷、大爷,等等 ”,见到关大爷她就不着急了,关大爷人很随和,通常他在,只要没有清理洗浴间,即使超过规定时间,他都放行,老爷子是自来熟,又是个话篓子,逮着谁都能聊上一阵子,见到气喘吁吁、脸泛红晕的郝宝枝,老爷子惊诧地问道,“咦,丫头,你没去开会呀 ”郝宝枝怔了一下,“开什么会?我刚从外面赶回来。”郝宝枝用一根橡皮筋把披在肩上的头发拢成一束扎起来。刚才进到剧团大院,从寝室又来到澡堂,往返路上一个剧团的人都没碰上,因为急着赶来洗澡,一时也没有在意,现在才知道,原来都去开会了,关大爷是关耀华的父亲,关耀华在剧团是演老生的,他自己就是个戏迷,所以,关大爷跟剧团的人都熟 “ 晚上开会,有什么特殊事情吗? ”郝宝枝这一问不要紧,关大爷的话匣子可就打开了“上午县革委会主任刘本涛和那个凶神恶煞的工宣队大队长周大龙来了,本来是要在剧场开全体职工大会,大伙一大早就在戏院布置场地,忙活了一溜遭,几个当官的在台上,脑袋凑在一起,叽咕了一阵子,一开始都以为郭团长要遭整下来了,你没瞧见周大龙把郭团长推搡的那个劲儿,大伙都捏着一把汗,最后,大伙傻坐了一阵子,还是郭团长宣布的散会 ”“那就是说会没有开成?”郝宝枝也不想问为什么了,抓紧时间洗澡要紧,她看到旁边桌上放着一件蓝色布褂子,上面满是一块块干了的白色汗渍,随手拿起来,问道:“关大爷,这是您的衣服吗。关大爷赶紧往回抢,嘴里说,使不得,使不得郝宝枝拿起一个公用脸盆,把衣服放了进去,然后推开女洗浴间的门,扭头对关大爷俏皮地说,“我给您洗衣服,您多给我点时间洗澡 ”关大爷“呵呵”的笑了:“这丫头,这里大爷说了算,你想洗多久都成\\\"。 洗完澡,郝宝枝一身轻爽,又跟关大爷聊了一会儿天,就开始往回走。一出澡堂大门,她嘴里便轻轻唱着京剧(贵妃醉酒): 海岛冰轮初转成,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难得郝宝枝有这番好心情,刚才听关大爷说剧团要排演样板戏红灯记,他说是他儿子关耀华下午开会,郭团长私下透的信儿,估计晚上开会还是与此事有关,这个消息,对郝宝枝来说,太及时了,她就像一株干枯的小树,现在多么需要阳光雨露来滋润自己呀,正在她的情绪处在低谷期的时候,这无疑是一剂兴奋剂,她的春天就要来了吗?这是真的吗?她用右手摸摸自己的脸颊,烫,用指尖捏捏耳垂,疼,在夜幕中她微微地笑了。夜空明月高悬,繁星闪烁,晚风送爽,虫儿在草丛中唧唧地叫着,她四周看了一眼,见没人,又哼起了苏联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风儿在轻轻唱,夜色多美好,心儿多爽朗,在这迷人的晚上。多美呀,她要回到房间里,穿上小碎花的连衣裙,完整地唱完这首抒情歌曲,因为也是在一个夜光皎洁的夜晚,她和孙潜来到单身楼后面的一棵梨树下,相偎在一起哼着这首歌,当时,郝宝枝就穿着这件连衣裙,孙潜说这身连衣裙衬托出她的曼妙身材,更显得她如出水芙蓉,美若天仙,说这话的时候,“咕咚”一声,孙潜吞了一大口口水,郝宝枝抿嘴笑了:“我姥姥,我妈都是美人胚子,我还能长的差吗?”为了忘却的纪念,郝宝枝今晚还要穿上这身连衣裙。 第18章 周大龙溜达着往京剧团方向走,快抵近京剧团的时候,眼睛开始不停地往两边街面上瞧,他在寻找吃饭的地方。私人馆子属于资本主义尾巴,基本上都被造反派像割韭菜一样,齐刷刷地割干净了,只有公家开的饭馆才能在街面上自主经营,这种公家饭馆,分布在城里的各个地方,实在是少的可怜,就在周大龙左顾右盼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在他面前就出现一个饭馆,他定睛一看,不禁“嘿嘿”地笑了,隔着公路的对面,不就是京剧团的大门吗,也难怪他没有辨认出来,路边电线杆子上的电灯泡,几乎都被人用弹弓当靶子打碎了,只有被弹子打得露出铁锈凹坑的搪瓷罩子,垮垮搭搭地吊在电线杆子的支架上。仅存的两三个路边灯,也相隔百八十米,灯光昏昏,光影里蚊虫翻滚,黑影成坨。小饭馆门楣上方横挂一块牌子,十五支瓦的电灯泡映出几个字“京剧团小食堂 ”。食堂,这两个字就是当时餐饮界公家的代名词。就跟人们穿的服装一样,即单调又严谨,极具时代感,周大龙仰头看看横匾,撩开油渍麻花的布帘子,进去张口就骂:“妈了个巴子,大热天还挂着个冬天的厚帘子,捂大蛆哪!”馆子里的光线要亮得多,屋顶垂下的花线吊着一盏搪瓷绿色罩子的电灯,电灯瓦数应该比店门口的要高,加上灯光往下聚,灯光覆盖的地方,所有东西清晰可见,因为馆子面积大一些的缘故,只有屋里的边角是黑黢黢的,馆子摆了六张四方有棱的八仙桌,一个食客都没有。周大龙话音落了有那么几秒钟,一个腰上围着围裙的瘦高个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嘴上说着:“同志,不好意思啊,打烊了。”抵到近前一看是周大龙,吓了他一跳,马上满脸堆笑,“哎呀,眼拙了,眼拙了,周队长来此小店,小店顿时蓬荜生辉。”周大龙只注意到这人是个兔唇,嘴上豁口处露出大门牙花子。“少来虚头巴脑的,有啥吃的?”“有有,先给您来半只烧鸡,一壶小烧,您先吃着、喝着,我再下厨给您炒俩菜 ”周大龙满意的点点头说“等会儿我酒喝得差不多了,给我炒一小盘烩饼,再来碗鸡蛋汤”“得嘞,您就擎好,我给您沏杯茶,您先坐下润润喉,我把烧鸡给您剁成块儿,马上就得。”周大龙找了个挨窗的桌子,拖走长凳,把桌子推到窗子边上,这里的视角正合适,脑袋一歪,就能看到京剧团的大门,京剧团大门上方的灯光还行,至少能让他分辨出进出的人是男是女,只要仔细看,估计郝宝枝从他眼皮底下溜过去的可能性不大。瘦高个先端来一杯茶,不到片刻,一盘油汪汪,亮晃晃的烧鸡被切成块端了上来,诱人的香味直往周大龙的鼻腔里钻,他的口水从腮帮子两边直往外冒,肚子咕噜咕噜地乱叫起来,周大龙急不可耐地用手在盘子里抓起一块焦黄透亮的鸡肉,塞进嘴里,天哪,他的味蕾顿时全被烧鸡的香味包裹住了,他眯着眼睛,疯狂地咀嚼着。“周大队长,您再喝口酒,肉香和酒香柔和在一起,您会飘飘欲仙\\\",瘦高个把一杯酒递到周大龙手上,说句:“您慢用”就闪开了,周大龙一口喝干杯中酒,眼睛往窗外看一眼,他又拿起桌上的锡壶,把酒倒上,自斟自饮。恰恰就在这个时间段,郝宝枝从对面昏暗的街道边上走出来,如风一般,飘进了京剧团的大门,别说周大龙现在是喝了酒,即便是他清醒的时候,也末必能分辨得出来,郝宝枝是在争分夺秒地赶时间呢;这时候,周大龙酒兴正酣,直到晕晕乎乎,两眼懵懂,烩饼也不吃了,鸡蛋汤也不喝了,给瘦高个往桌子上甩下五元钱,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周大队长,这钱您收着”瘦高个把钱装进周大龙的衣兜里,“您能到小店来,已经给足兄弟面子了”周大龙说:“都说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短,可我还是要说,你这个店是私家店,是资本主义尾巴!你挂着京剧团的牌子就能成公家的啦,少给老子来这一套,明天关门!”周大龙又掏出钱甩在了桌上,一步三晃地走了,瘦高个对着门外“啐”了一口唾沫:“ 打砸抢分子!什么玩意儿!” 京剧团团长郭儒才让人通知京剧团所有人下午两点到剧场开会,迟到或者旷工者,按规定一律扣发工资,劳动纪律,只要斗硬 ,一抓就灵。郭儒才不想这样,大家都不容易。文革时期,维护好群众关系比以往更加重要,再说他是随时靠边站的人,对京剧团的这种涣散现象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郭儒才这次下定决心要动真格的,他自己都意识到,真要排演样板戏,需要整个剧团协调配合,就这种状态,一旦上马样板戏,各部门还不得手忙脚乱,乱成了一锅粥,尤其闲散了这么长时间,必须让大家收收心,他相信,如果知道剧团要上样板戏,大家都会精神振奋,斗志昂扬的,郭儒才对剧团几位骨干提前放出风,剧团要排京剧样板戏红灯记,从现在开始,每个人都必须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果然,听到这个信,会还没开,大家便纷纷要求分派工作,各部门就地研讨方案,都是行家里手,演员、文武场,剧务,所有人干脆聚集在舞台上,盘腿围圈坐了几层,你一言我一语,直到下班时间,大家依然意犹未尽,郭儒才宣布晚上七点准时到剧场继续讨论,并让人通知食堂,用保温桶送些绿豆汤来,有人喊了一声“乌拉” 顿时掌声一片。 郭儒才晚上带来几本有剧照的红灯记单行本,分发给部门的负责人,然后,他介入剧本里的主要演员李玉和、李奶奶的人选讨论中。郝宝枝出演李铁梅 ,大家毫无异议,但是,出演李玉和的角色,却引起大家的争议,有人提关耀华,有人推孙潜,袁美露说,孙潜回天津去结婚就不回来了,郭儒才反驳她,孙潜的人事关系还在京剧团,他能到哪里去,不要乱说。他想起了郝宝枝,孙潜对她苦追三年,还是没有让她对孙潜敞开心扉,作为京剧团团长,他都感到惋惜。孙潜大婚已定,就算孙潜再回到剧团,两人还能同台共戏吗,郭儒才看看手表,他估计这会儿郝宝枝坐的晚班车应该刚从城里出发,他也想让郝宝枝尽快知道这个好消息,让她振作起来,可又一想,她这一天路途劳顿,回来时间又太晚了,今晚就让她好好休息,明天告诉她也不迟。只是郭儒才一直有些不解的是为什么刘本涛上午的大会,宁可黄了,也不宣布,他模模糊糊地有这种感觉,这与郝宝枝在不在关系很大。他相信,这是一项政治任务,刘本涛不敢怠慢,而且,就冲着郝宝枝,他明天也许还要过来开会,郭儒才一想到这里,联想到上午他一提到郝宝枝的名字,四道灼人的目光一下子射在他的脸上,心中便又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似乎是和周大龙一样可又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呢,乱哄哄的议论声搅乱了他这一闪念的想法。对了,郭儒才猛地一惊,他差点儿忘了一个重要问题,他拍拍巴掌,示意大家静一静,待到整个舞台上鸦雀无声的时候,他提醒大家“ 要排演京剧样板戏红灯记这件事情,在革委会主任刘本涛没有正式开会宣布之前,大家一定要保密,咱们暗中酝酿就可以了,切记 ”接着,他又卷入大家热烈的讨论中去了。郝宝枝回到房间,赶紧取出大挎包里洗干净的外衣、长裤,衬衣、内裤,用冷水清了一遍,然后,一件一件搭在客厅靠窗边的一根拉直的八号铁丝上,这根铁丝还是孙潜两年前帮她钉的。前不久,厨房的自来水龙头总是滴答漏水,晚上在里屋睡觉,即使关上门,隐约还是能听到滴水打在池子上的声音,郝宝枝想起一个故事,故事叫“ 红毛衣 ”,说的是有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子,妈妈因病去世了,临去世之前,她把自己一直穿着的红毛衣脱下来给了自己的孩子,并且叮嘱他,无论再困难,也不要卖掉这件红毛衣,不久,妈妈就去世了,孩子从此成了孤儿,他就靠家里余下的粮食,维持生计,邻居跟他说,孩子,你这样不找点力所能及的活干来养活自己,会坐吃山空的。他说,家里能卖的东西还有很多,等到实在没东西可卖的时候再想办法。于是,孩子东一件,西一件,左一件,右一件,凡是能卖的物件他坚决不留,直到家徒四壁,再无其他东西可卖,他想起了妈妈临死前留给他的红毛衣,他几次都准备拿去卖了,一想到妈妈说的话,他又迟疑了,最后,实在饥饿难耐,还是把妈妈留给他的红毛衣换了一些粮食,头两天,一切都平安无事,但是,到了第三天的半夜,屋里就传出了水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滴答、滴答,紧接着又传来妈妈凄惨的哭声:“还我的红毛衣,还我的红毛衣”而且,声音越来越急,哭声越来越惨,水滴声越来越响,外面凄风惨雨,屋内阙黑如墨。孩子躲在被窝里,吓得浑身发抖,直到天亮,发现挂在墙上的一块布巾在滴血,地上一片殷红,他拎着剩余的粮食,跑到买主家里,哭哭啼啼要赎回妈妈的红毛衣,那家主人的老婆把红毛衣甩给他说,你赶紧拿走,自从收了这件红毛衣,连着三个晚上光听到一个女人在哭,吓死人了,孩子接过红毛衣,鞠了一躬说,少了的粮食是他吃掉了,他愿意留在主人家里打工抵他们的粮食,主人两口子商量了一下,觉得孩子很诚实,不忍心让他小小年纪漂泊在外,四处讨口,便收留了他,孩子从此自强不息、努力赚钱,后来娶了主人家的女儿,在当地富甲一方,成了远近赫赫有名的人物。真有意思,自己家水龙头滴水,是孙潜帮忙修好的,本来是想着他的好,怎么岔到一个无俚头的故事上去了呢。郝宝枝无奈地摇摇头,她知道,孙潜在她心里埋得太深了,几乎无处不在,她想,如果没有孙潜来修水龙头,不一定哪天晚上,她睡不着觉,听着滴水哒哒,伴着那个在半夜飘荡的恐怖哭声:“还我的红毛衣\\\"想想都瘆得慌,郝宝枝没准儿也要吃安眠药了。抽屉里还有一瓶半安眠药,郝宝枝是给妈妈林茹准备的,她妈妈自从被押到农场劳动改造,夜里经常睡不着觉,一到晚上就睁着眼睛胡思乱想,她让女儿帮她搞些安眠药,否则她真的要崩溃了。郝宝枝在剧团诊所找黄医生悄悄要了一些,袁美露在县医院又给她搞到一些,孙潜回天津相亲也给她带来一瓶,东拼西凑有一百多粒,郝宝枝每次去看望父母,只带十粒安眠药,前段时间她妈妈说她已经不靠安眠药也能睡着了,郝宝枝看到妈妈精神状态确实不错,而且脸颊也有些红润了,她惊喜万分,紧紧地抱住妈妈。她知道,完全依赖安眠药的人精神上基本上已经是病入膏肓,妈妈能正常睡眠,没有比这个更让她感到高兴的事了,这以后,她再也没有给妈妈带安眠药。郝宝枝的思绪信马由缰,竟跑到安眠药上来了,她觉得大煞风景,没有了想唱歌的心情,没有了穿连衣裙的兴致,她换上短裤,准备再洗个脚就睡了,明天还要早起练功呢。就在她洗完脚,把水倒在池子里返回里屋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在敲门,“乒乒、乒乒”声音淸脆而急促,她的第一反应是剧团开会的人回来了,而且敲门的人一定是袁美露,她是个风风火火的急性子,嘴里掖不住话,更何况是剧团要排演现代京剧红灯记这么大的事呢。郝宝枝也想知道剧团开会的具体内容,她兴奋得拖着鞋就去开门,连问一声是谁都省略了。她刚扭开门上的暗锁柄,才想说,袁美露,黑灯瞎火的,你就不能矜持点。话还没出口,房门突然被外力推开,没待她看清是谁,周大龙就闯了进来,他把郝宝枝拖到了里屋强奸了。 郝宝枝脸色卡白,嘴唇乌青,大腿两侧,鲜血洇洇; 身体已经在水泥地板上绵软地摊开。周大龙慌忙把她抱进里屋的床上,在她的胸脯上压了几下,他用手指试着她的鼻息,突然意识到人已经停止了呼吸,周大龙慌忙拉过床上的被单胡乱给她盖上,系上裤子就往外跑,在外屋看到地上的血渍,他脱下蓝府绸衣服,在地板上擦了几下,临出门,顺手把外屋的灯关了。周大龙的酒劲经过这么一折腾,早就被吓醒了,他下了楼,从单身楼后面顺着剧团的自留地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上了街道,他避开人,钻进胡同,贴着墙根,一直跑回自己的住处,一进屋,就把手上攥着的衣服甩在地上,一头栽在床上,他现在是懊悔、害怕、难受、恐惧、慌张,六神无主,魂飞魄散。周大龙知道,他这一失手,已经酿成千古恨,他真想把自己的左手剁了,如果他早点移开捂在她脸上的这只手,至少郝宝枝现在还活着,假如她人活着,他就有办法,反正木已成舟,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只要她肯嫁给他周大龙,他愿意给她当牛做马,伺候她一辈子。可“如果”是个什么玩意儿,“假如”又是个什么东西。现在,人死了,说什么都没用了。周大龙为了获得郝宝枝的好感,这一天绞尽脑汁、煞费苦心设想的一切,都被身体里燃烧的酒精拱起来的兽性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周大龙后悔死了,他后悔自己真不该喝酒,酒能乱性,他没有管住自己的嘴,他更没有管住自己的邪恶之根,他咋这么蠢呢,周大龙使劲拍着自己的脑门,这地方擎等着挨枪子! “怎么办哪!”,周大龙头皮发麻,心头发紧,他亲手把他一见钟情的姑娘给捂死了,他是强奸犯,他是杀人犯,他奸女该阉,他杀人该毙,他死有余辜。周大龙在黑暗中使劲地诅咒自己,止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他是因为郝宝枝死了,心里难受,因为自己犯了杀人罪,心里害怕。他真希望这世界上有卖后悔药的,或者时间能倒转。郝宝枝已经死了,无论他再怎样懊悔,再怎样自责,再怎样害怕,郝宝枝也活不过来了,现在只有想想接下来他该怎么办,周大龙想到了大哥刘本涛,现在只有刘本涛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也只有刘本涛出面才能把这件事压得下来,可问题是周大龙把大哥私下里喜欢的姑娘强奸而且给捂死了,刘本涛知道了不弄死他才怪呢,还指望他来为他开脱,他真把刘本涛当成二百五了,“完了完了”周大龙绝望了,这回他就是有九条命也在劫难逃了。周大龙一晚上胆战心惊,胡思乱想,偶有困倦,一合眼,便有郝宝枝惊愕的脸庞在他面前晃动,周大龙吓得马上睁开眼睛,他浑身瑟瑟发抖,在床上卷缩成一团。 第19章 袁美露开完会就和几个单身的年轻演员一路来到后面的单身楼,他们一路说笑,到了楼前,彼此打了招呼便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袁美露上了二楼,来到郝宝枝房间的门前,“乒乒”,她敲了几下门,侧耳听听,郝宝枝的房间里没有动静,她大声地喊了几声:郝宝枝、郝宝枝。依然不见动静,她相信郝宝枝肯定回来了,好演员时间观念都非常强,戏剧有救场如救火这一说,按时守时是演员最基本的素质,郝宝枝更不例外。估计她已经睡下了。袁美露很佩服郝宝枝,一个年轻、单纯的姑娘,一心扑在京剧事业上,生命不息,练功不止,可是京剧的春天,却遥遥无期,根本看不到希望,剧团里很多人都投身在自家的自留地里了,大家都是这样想的,与其练功耗费时间,倒不如种点菜蔬丰富一下餐桌更实惠,现在好了,剧团终于要走上正轨了,天道酬勤,郝宝枝坚持练功没有白费,要排演的京剧样板戏红灯记主演李铁梅内定人选就是郝宝枝,明知毫无悬念、板上钉钉,袁美露还是要第一时间过来告诉郝宝枝,她憋不住哇,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大晚上的,郝宝枝知道了再兴奋的睡不着觉,别再管她要安眠药,退而求其次,首先是她还在睡,其次是要给她准备安眠药,啥也不说了,赶紧打道回府。袁美露在走廊上一步三回头,她还是不甘心,盼望这时候屋里灯突然亮了,门突然开了,她会毫不犹豫,直接冲过去,末了,屋里既没亮灯,门也没响,她断定郝宝枝确实是因为累了才睡的这么沉,便匆匆离开。郝宝枝没有死,她是被周大龙捂窒息昏厥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之后,郝宝枝醒了过来,她眼睛都没睁开,就呜呜地哭了,头疼,脖颈疼、后背疼、最疼的是下身,火辣辣、撕心裂肺的疼,她实在受不了,咬着牙,忍着剧痛,到抽屉里去找止疼片,止疼片没找到,她盯住了两瓶安眠药,郝宝枝感到头昏,并伴有恶心,便扶着桌面站了一会儿,然后,拿过两瓶安眠药,捂着小腹坐到了床边,郝宝枝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一团一团的云翳在她眼前飘浮。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渐渐地、头没那么昏了,浑身也不那么疼了,她起身从柜子里拿出连衣裙,又找出一条新毛巾,郝宝枝强忍疼痛到厨房水池边,用了三盆水,把脸和身上擦洗干净,她又把一盆凉水放到里屋的床边,脱掉短裤和内裤,扶着床边,蹲下来,用毛巾沾着水,轻轻地擦拭,凉凉的毛巾起到了镇痛的作用,郝宝枝把湿毛巾放到盆里,用手把凉水轻轻地撩上来,并且试着挤压,她想把在身体里的秽物挤压出来,实在太疼了,她的眼泪止不住又滚滚而出。 郝宝枝咬着牙、硬撑着总算把自己檫拭完了,她把一盆已经有些泛红的冷水倒掉,换上了干净内裤,套上了连衣裙,脚上穿上白色的练功鞋,拿出演戏化妆用的套盒,淡妆、薄粉、浅口红,又重新梳了头,再找出纸和笔,伏案写了几个大字:“周大龙!你害死了我!我要你血债血偿!郝宝枝”,然后,把一瓶半安眠药一把一把的全部吃完,又喝了半缸子凉水,便把屋里的灯关掉,坦然地躺到床上,月光如水,透过玻璃窗倾泻进来,屋里飘逸着一片银白,郝宝枝静静地等待着死亡,当她即将进入昏迷状态的时候,郝宝枝轻轻地喊了一声:爸爸、妈妈、恕女儿不孝,对不起。冥冥中,她向从远方走来的孙潜跑去,连衣裙的下摆,在清风中翩翩起舞,摇曳如兰。天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了。周大龙一夜未眠,他眼睛直勾勾的望着窗外,当天空最后一抹夜色消失,街道也渐渐热闹起来,喇叭里响起: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的歌曲,楼下传来跳忠字舞踢沓的跺脚声。街道上的人无论男女老少,他们都在过着自己的那一份生活,享受着他们自己那一份自由。周大龙竟有些羡慕,他意识到,随着天空的放亮,留给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一夜在床上辗转,吸掉两包烟,他最终还是决定对刘本涛坦白交代。郝宝枝已经死了,一个鲜活的年轻生命就这样消失了,可那又怎样呢,两派冲突中,也有死人,也没见谁因为武斗致人死命就被抓,再往深处说,县里挑起两派冲突最大的幕后主谋是刘本涛,在他手上的命案又何止一个、两个?。大联合后,非但无人问罪,就凭这些“业绩”,刘本涛还当上了县革委会主任,而周大龙也因为在武斗中敢于冲锋陷阵、勇猛顽强,备受刘本涛赏识和呵护。两派武斗,你死我活,他活着,必有人死,他周大龙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而且有大哥罩着,在县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到哪里都可以颐指气使、吆三喝四,这么一想,一晚上的混沌彷徨,包括他的恐惧开始有所减轻,起初,周大龙想隐瞒下来,他认为只要他不说,郝宝枝的死就是一桩无头案,现在县里的公检法,基本上就是个摆设,既无侦察人才,又无侦破器械,而且作不作为,全凭刘本涛一句话,因为刘本涛把县公、检、法的头头都换成了自己人,真正让周大龙忐忑不安的是,郝宝枝是刘本涛追求的姑娘,凭借周大龙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刘本涛会成立郝宝枝专案组,甚至会把一些靠边站、经验丰富的老公安也抽调上来,显而易见,郝宝枝是被人性侵,专案组只要发动群众,深入调查,就会轻松摸到嫌疑人的踪迹,周大龙没有做案的故意,完全是一时冲动,他昨晚在剧团大门对面的小食堂吃过烧鸡、喝过烧酒,那个三瓣嘴会主动向专案组检举他,再加上昨天上午十点钟以后,他让郭儒才带他去了京剧团单身楼,他也知道了郝宝枝住的房间,最重要的是周大龙还知道郝宝枝昨天要从城里坐晚班车回来,两个举报人一说,几条线索一合,专案组按时间一推断,周大龙就会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到时候刘本涛想保他都难,刘本涛查来查去,结果奸杀案的凶手是自己的拜把子兄弟,这也太乌龙了,这不是让刘本涛坐蜡吗,让他情何以堪,就算刘本涛想保他,周大龙作为奸杀郝宝枝的凶手,专案组人人皆知,只怕已经昭告天下了,刘本涛是县里一把手,他也得服众呀,到时候,刘本涛会到法场向五花大绑的他辞行,兄弟,你这是自作孽,不可活,伏法, 明年的今天,大哥给你上坟烧纸。他一定会这样猫哭耗子,甚至掉下几滴鳄鱼泪,然后,周大龙的脑袋,被子弹掀掉天灵盖,刘本涛又会面对淌着白花花脑浆的尸体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畜生,敢跟我玩儿心眼儿,奸杀我喜欢的姑娘,我就是要弄死你!周大龙把刘本涛里外想了个遍,最后,周大龙只在说与不说之间徘徊,两权相害取其轻,他认为提前跟刘本涛坦白交代是他最明智的选择,至于刘本涛知道事实真相会对他怎样,他只能到时候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了。周大龙也不是白给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哇,尤其是他这个大哥刘本涛,当面人、背后鬼,不是个善茬。周大龙从一个柳条箱里翻出一块粘胶布,上面红字满篇,原来是一张血书。周大龙找来一个塑料袋,把血书叠成方块放到里面,周大龙钻到床底下,在内床腿抠下一条活动的木块,里面刳空一小部分,这是他一个月之前凿出来的,他把装着血书的塑料袋放了进去,又安上木块。这家伙长着心哪,这是在历次武斗中另一派死者家属联名控告刘本涛的血书,这些群众组团徒步去北京上告,刘本涛闻信派周大龙去堵截,周大龙带着人乘坐大解放一路紧追猛赶,终于在半途撵上了这些人,抢下了血书,又把这些群众打得哭爹喊娘,跪地求饶,直到发誓不敢上告了,周大龙这才放了他们。刘本涛不知道血书这回事,周大龙自己悄悄留了下来,刘本涛敢对他不仁,他就敢对他不义,周大龙有了自己的想法,就如给自己注入了能量,浑身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捡起地上的衣服,想着洗一把,一弯腰,甩进了床底下,他又把身上的汗衫脱了下来,也塞进床底下,他找来一件圆口的老头衫穿上,他感觉有点饿,在饼干桶里摸出两块压缩饼干,饼干硬得就跟喂牲口的豆饼一样,他吭哧吭哧咀嚼着,从暖壶里倒出一杯水,不冷不热,他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周大龙把两块压缩饼干刚刚吃完,这时候门响了,他大吃一惊,脑袋冒出这样的想法:才早晨七点多,就算郝宝枝的尸体已经被人发现,也不会这么快就查到他是凶手,周大龙颤抖着声音嘣出了一个字,“谁?”,门外传出声音“周大队长,我是小孟\\\"“哪个小孟 ?”周大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门外的人又说“刘主任的司机孟华,刘主任来了。”想谁来谁,可他现在也是怕谁来谁,顿时慌得他没法没法的,事已至此,周大龙壮着胆子、硬着头皮打开门。孟华看到他吓了一跳,周大龙两眼血丝密布,一脸憔悴,尤其脑袋上,已是半头白发,这是生了多大一场病,精神上受了多大的刺激才会变成这副模样呀 “周大队长,您没事? ”孟华上下打量他,一脸疑惑,他指指楼下,说:“刘主任在车里等您呢,他让我告诉您,今天还是去京剧团,我下楼去等您 ”他就是来报个信,目的达到,赶紧走人,“等等”周大龙唤住要扭身下楼的孟华,长痛不如短痛,周大龙脑袋一热,他准备就在自己屋里向刘本涛说出实情,事到如今,要杀要剐随他便了,“小孟,麻烦你叫我大哥上来一趟,就说我出事了。”周大龙拍拍胸口,又叮嘱一句“你就不用上来了”孟华点点头,他当真以为周大龙是病了,心里暗想:恶有恶报,活该!他跑下楼向刘本涛说:“刘主任,周大队长病了,看样子病的不轻,整个人完全变了一个模样,怪吓人的 ,他让你上去看看他。”“是吗”刘本涛坐在车里惊讶的瞪大眼睛,这小子壮得像头牛,平时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难道真像人说的,平日不生病,生病就要命?刘本涛匆忙下了车,“走,跟我一起上去”孟华说“周大队长只要您一个人去”刘本涛想了一下说“好,你在这里待命 ”一早起来,本来心情不错,他已经考虑好了,今天上午,他要让郭儒才主持会议,京剧团团长还是由他先干着,趁着郝宝枝在,宣布京剧团成立现代京剧红灯记领导小组,他为组长,郝宝枝为副组长,组员会后由他这个组长和副组长单独商定,第一步就这样成功地迈出去啦,可大龙偏偏赶上这么个节骨眼生病,莫不是好事多磨,老天就是要考验一下他的耐性,事不过三,但愿这是最后一次,刘本涛撩开腿就往楼上跑,也就是他兄弟周大龙,换了是别人,耽误他的好事,还要他上楼爬梯,玩儿蛋去! 周大龙趁着这个空,收拾了满地的烟头,然后,坐在床边上,静候刘本涛的到来。刘本涛推开半掩的门就喊,“大龙,大龙,听说你病啦,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他探头望了一眼,看到周大龙坐在床边,便随手关上门进到屋里,就一间屋,一踏脚整个屋子便一目了然,满屋烟味,呛得他咳嗽了两声,刘本涛扇下鼻子说,“你这一晚上抽了多少烟,不要命啦 !”周大龙一直把脑袋埋在胸前,刘本涛看到了他半头白发,也吃了一惊,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了发,他这半头白发又是为了哪般?看他又不像重病缠身,便随口开了个玩笑:“瞧你这萎靡不振的德行,是杀人了,还是劫货了,或是把别人家的黄花大闺女给糟蹋啦?”没想到周大龙一听这话,“扑通”一下子直接从床边跪在了地下,巴巴的望着他。本来就是一句玩笑,没想到周大龙反应这么强烈,倒把刘本涛吓了一跳,他仔细盯着周大龙的脸,这是一张被绝望折磨的不堪入目的脸,紧张、恐惧,乞求,害怕,还有许多不可名状的情绪交织在里面,刘本涛严肃起来,他现在可以断定周大龙没有生病,而是另有原因,他了解周大龙,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没有他不不敢干的事,但是,以这种精神状态跪在他面前,这还是头一次,没准儿他真的捅了大喽子,才被吓成这个熊样,“大哥”,周大龙眼泪从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接着,“哇”地一声嚎啕大哭,刘本涛相信,他爹娘死了他末必能闹出这样的动静,周大龙这一哭可不得了,太瘆人了,刘本涛任着他嚎,他过去把屋里的窗户关上,免得惊动街上的人上来瞧热闹,他一直把周大龙当自家人,既然是自家人,这家丑就不可外扬,刘本涛拿过一条毛巾,又拎过一把凳子坐到周大龙面前,周大龙愿意跪着就跪着,愿意哭就随便哭,刘本涛就这么等着,他总有消停的时候“大哥,我昨晚喝酒闯祸了。\\\"周大龙终于安静下来,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酒后失德,一准儿又是把人打了,估计这回把人打得不轻 ”刘本涛有点纳闷,这小子啥时候知道过后怕?这不像他周大龙的秉性呀,他把毛巾递给周大龙,让他站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有什么事你坐到床边上说 ”刘本涛看了一眼手表,已过八点,估计京剧团一时半会儿是去不了啦,“大哥,郝宝枝死了”周大龙擦了一把脸,刚坐到床边,没头没脑的冒出了这么一句。刘本涛瞧了他一眼,随意地“哼”了一声,刘本涛还在顺着自己的思路走:你也知道郝宝枝在京剧团,可是就因为你现在这副德行却去不了。他瞧瞧窗户,窗户面朝东,整个玻璃都是白晃晃的,阳光射进龌龊的屋里,尘埃在光线里悬浮,喝酒闯祸、郝宝枝死了,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靠点谱行不。郝宝枝死了!刘本涛脑袋“刷”的一下突然反应过来,满脸疑惑的盯住周大龙,“你说什么!郝宝枝死啦 ”周大龙又扑通跪到了地上,“ 大哥,大哥,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不是故意的”“等等,我脑袋有点懵 怎么回事呀?”刘本涛扬起右手制止他别说话,然后拽住周大龙的胳膊,硬把他拉起来,用脚把自己坐的凳子拨到他跟前,让他坐了上去。刘本涛的脸已经变成了酱紫色,他一字一句的说:“周大龙,现在你要老老实实地、一五一十地说出来,郝宝枝怎么就死了!\\\"声音里已经充满紧张。周大龙豁出去了,该死屌朝上,说!他从几天前在京剧团的舞台第一次见到郝宝枝就喜欢上她说起,直到昨天晚上喝醉酒没有把持住自己,以致不慎导致郝宝枝窒息死亡,他撇开刘本涛喜欢郝宝枝这一块,只字不提,即使现在,他也表现出毫不知情。周大龙哭着说,他是真喜欢郝宝枝呀,他现在想起她心里都疼。刘本涛一吸鼻腔“呸”一口痰吐在周大龙脸上,“你也配!畜生!强奸犯!杀人凶手!你还有脸哭!”那口痰,沾在周大龙的左脸贴近鼻梁处,粘稠的透明痰液,颤抖着开始往下滑,周大龙毫不犹豫,一把抹下来直接舔进嘴里,吞了下去,并且还嘬嘬指头、又咂咂嘴,刘本涛恶心的直干呕,他好不容易忍住了;昨天上午在郭儒才的办公室里,刘本涛还得意洋洋的对周大龙大讲特讲,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在他连续提到郝宝枝的时候周大龙要瞪眼,原来这小子也盯上了她,刘本涛竟麻木不仁、浑然不觉,还把临时负责京剧团的权利交给了他,为他在剧团了解郝宝枝的情况大开方便之门,刘本涛有种被周大龙戏弄的感觉,刘本涛是又气、又恨、又难过,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警告周大龙“你老老实实给我在屋里呆着,回头我再找你算账!”到了这个时候,刘本涛啥都不想说了,现在他要马上赶到京剧团了解那边的情况。刘本涛摔门而出,周大龙木讷地望着把刘本涛遮掩在外面的门,使劲吸了口气,他现在心里轻松了不少,刘本涛吐在他脸上的痰,被他吃进嘴里,他的这种变态行为,多少能触动到刘本涛,平常人就得做非常事,否则,他怎么去逾越刘本涛这道坎儿,周大龙觉得嘴里粘粘的、咸咸的,他赶紧去漱口。 第20章 未命名草稿 刘本涛的脑袋完全乱了,在没有见到郝宝枝的尸体之前,他还不能完全相信这是事实,但是,如果情况真是如此,他单枪匹马直接赶到京剧团也压不住群众的情绪。刘本涛坐在吉普车里待了一会儿,他在考虑要如何处置周大龙,周大龙把他当猴耍了,这口气他一定要出。孟华见刘本涛气色不好,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刘主任,我们这是去京剧团吗 ”刘本涛突然问:“你在楼下听得到哭声吗 ?”孟华摇摇头,其实他是听到了的,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装糊涂最好。“周大队长没事?”,孟华出于好奇还是多了句嘴。刘本涛没有理他,催促他道:“先回县革委会,开快点!”“好的。”,孟华发动吉普车,一脚油门,一路按喇叭,吉普车箭也似的奔驰而去,路上,刘本涛吩咐孟华一会儿到了县革委会大楼马上去叫人武部主任李进伟到他办公室来,孟华猜想,一定出了大事,肯定与周大龙有关,想起昨天在京剧团被周大龙骂,心里就不舒服,人五人六的,早晚遭报应。吉普车在县革委会大楼门前停下,刘本涛下车就往自己的办公室跑,走廊里的人跟他打招呼,刘本涛理都不理,有人猜测他是屎尿憋急了,顾不上回应,几个女办事员捂嘴窃笑。刘本涛一进办公室就抓起桌上的电话:“给我接县京剧团团长办公室”他对话务局插转台说。片刻,有人接电话,“你找哪位 ?”,“我是县革会主任刘本涛 ”,他先报上自己的大名,前面一定要加上县革委会主任,否则这帮孙子认识他是老几,会撂他电话的。“郭儒才在吗 ”“您稍等。”,“郭团长 ”,刘本涛听到接电话的人小声说:“是昨天来的刘主任\\\"。刘本涛想,这么平静,说明京剧团的人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郝宝枝已经死亡,他听到了郭儒才的声音:“刘主任吗,您好,我是郭儒才,您今天要过来开会吗? ”“郭团长,你好,是这样的,本来是要到你们那里开会,可是,又另有事情,就改日再开,不好意思啊”,刘本涛对郭儒才的态度出奇的客气,跟昨天的大声训斥,简直判若两人。郭儒才受宠若惊,赶紧说:“不敢当,不敢当,刘主任您太客气了” “我问一下,郝宝枝来上班了吗? ”,提到郝宝枝,刘本涛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还没来,可能昨天太累了,不过,我已经派人去叫她了。”, “这样,我马上过去,有点私事要跟她谈一下。”刘本涛尽量语气平和 ,他怕引起郭儒才的猜测,再造成整个剧团的混乱。刘本涛放下电话,现在他确定周大龙说的是实话了,他喝了一杯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愤怒,孟华和武装部长李进伟来了,刘本涛开始布置任务,他对李进伟说:“你带上十个人在楼下集合,最好是棒小伙。”,然后,他对孟华说:“小孟,你通知小车班班长老董,让他派辆面包车,停在办公大楼前面。”,两人受命而去,刘本涛想派人去周大龙的家把他控制起来,说实话,他现在恨不得把周大龙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可不知为什么,他这种意念只停留在想法上。他也完全可以给公安局主任侯勇文打个电话,让他带上侦查人员赶往京剧团,想想还是算了。侯勇文是他表弟,文革前是户籍警,公安局一把手,对他来说,是一步登天了,当然,侯勇文对他表哥的话肯定是言听计从,绝不含糊。 县革委会办公大楼门前的台阶下,一辆面包车停在了吉普车的后面,小车班的班长老董亲自开车过来。武装部长李进伟正在集合队伍,十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昂首挺胸、一字排开,李进伟是转业军人,他喊着口令:“全体注意!向右看齐!向前看!立正!稍息!”然后,向站在一边的刘本涛敬了个礼:“报告刘主任,队伍集合完毕,请您指示 。”刘本涛摆摆手示意他没必要这么正规,他把站在队列上的第一个小伙子叫了过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王力凯\\\"“好,小王,你马上去公安局,告诉侯勇文主任,让他亲自带个刑侦人员到县京剧团家属院后面的单身楼,你跟他们一起过来,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好,去 !”,王力凯看看他又看看李进伟,王力凯以为会派车送他呢,刘本涛说:“就走路去 ”,小伙子不情愿的撇撇嘴,嘟囔道:“以为站在排头能摊上什么好事呢,又是跑腿,都成狗腿子啦。”,他脸上挂着不满,扭身走了。刘本涛对李进伟摇摇头说:“瞧瞧你这都是带的什么屌兵呀!”然后郑重其事的命令道:“你和剩下的人坐面包车随我走 \\\",刘本涛上了吉普车。两辆车出了县委会大院,直接向京剧团所在的方向驰去。刘本涛不能让他表弟带着刑侦人员赶在他的前面,所以,他在办公室不用电话通知他表弟而让王力凯徒步到公安局,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刘本涛要赶在所有人之前第一个进入郝宝枝的房间,根据现场情况再做打算,至于他有什么确切的想法,他自己都不知道。郝宝枝已经死了,就算让周大龙一命抵一命,郝宝枝也活不过来啦,周大龙是他刘本涛的救命恩人,是他歃血为盟的兄弟,这是整个县城都知道的事,周大龙犯奸杀罪,他这个县一把手的大哥脸上也同样无光,更重要的是,把周大龙整进大狱,这小子急了,再反咬他一口,虽然现在他完全有办法让他缄口,甚至可以不动声色地让他在这个世界骤然消失,他的恨是解了,郝宝枝的仇是报了。但是,这就跟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谎言的结果是一样的,什么叫欲盖弥彰?到时候他手上多了一条人命,罪加一等,不值。刘本涛也看出来了,全国形势已趋平稳,并向安定团结的方向发展,终归会有这么一天,利用文革造反起家的他不会有什么好馃子吃,他和周大龙在这场文革运动中都是一根藤上的瓜,“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在这个时候,他是不会见死不救的,尽管如此,这也要看周大龙的造化了,恨归恨,刘本涛还是对周大龙动了测隐之心。 县京剧团早晨上班时间是八点整,八点四十还没见郝宝枝身影,郭儒才把袁美露叫来,昨晚散会后她去找过郝宝枝,他问袁美露,是不是昨晚两人聊天聊得太晚了,害的郝宝枝现在都没来上班,袁美露说她去的时候郝宝枝已经睡觉了,见都没见到。郭儒才怔了一下,郝宝枝是个生活非常有规律的姑娘,如果她昨晚回来了,往常这个时间应该是在剧团舞台上练功呢,袁美露说,郝宝枝练功前都要来科室打个招呼的,再就说了,要上红灯记这么大的事,郝宝枝还不知道呢,她能不闻不问就直接跑去练功吗。袁美露见郭儒才用怀疑的眼光盯着她,坚决的说,郝宝枝肯定没来剧团。袁美露误解了,郭儒才是怀疑郝宝枝昨晚在城里到底赶没赶上晚班车,他让袁美露跑一趟,如果郝宝枝在,就让她过来开会。袁美露问是不是红灯记让她出演李铁梅的事,她昨晚就是要去跟郝宝枝讲的,说着,笑嘻嘻地跑了。郭儒才把关耀华叫到了办公室,他还在考虑出演李玉和的人选,他认为关耀华外形高大魁梧扮演李玉和比较合适,孙潜身材颀长、略显单薄,再说,孙潜回天津结婚,婚后末必能马上赶回来,所以,基本上可以确定,关耀华是出演李玉和这个人物的不二人选了,郭儒才正和关耀华谈着,刘本涛打来了电话。放下电话,郭儒才挺高兴,刘主任能心平气和的跟他说话了,这就意味着刘本涛对他已经冰释前嫌。他要感谢红灯记,关键时刻是样板戏给他解了围,所以,他一定要在编排这出戏上把县京剧团的名声打出去,尤其饰演李玉和、李铁梅、李奶奶这三个主要角色,选对演员,这出戏就成功了一半,郭儒才和关耀华兴致勃勃的谈着,袁美露一脸紧张地跑了进来,“郭团长、郭团长,郝宝枝好像出事了,\\\"郭儒才埋怨道:“你这个人,都是四岁孩子的妈妈了,还这么不淡定,怎么回事嘛,坐下喝口水再说 ”,郭儒才给她倒了一杯水,关耀华站起来,往袁美露面前推了一把椅子。袁美露坐下喝了几口水,抹一把嘴说,“我连喊带敲门那么大动静,把其他房间的人都惊动了,郝宝枝的房间依然没有反应,我越想越不对劲,这也太蹊跷了”,郭儒才说:“是不是昨晚郝宝枝压根就没有回来,这下麻烦了,一会儿刘本涛主任还要过来找她有事,他再空跑一趟,还不得把怨气撒在我的头上”,关耀华突然冒出一句:“郝宝枝回来了。”,他说:“吃早饭时我老爸说昨晚他准备清扫澡堂的时候郝宝枝急匆匆赶来洗澡,风尘仆仆的,当时,她才从城里回来,”郭儒才惊愕的张大了嘴巴,袁美露小脸刷白,这意味着郝宝枝真的出了事。关耀华着急了:“那还傻愣着干啥,赶紧去看看情况呀!”三个人匆匆忙忙离开办公室,向楼下跑去,其他科室人员听到动静,都出来观望,一脸的茫然。三个人才出办公楼,一辆吉普车和一辆面包车飞驰而来,齐刷刷停在了三人跟前,刘本涛跳下吉普车主动走过来和郭儒才握握手问道:“郭团长,郝宝枝在吗?”,面包车下来了一帮小伙子,个个身强力壮,人人表情严肃。郭儒才惊出一身冷汗,该不是郝宝枝犯了什么事,刘本涛带人来抓她?又莫不是郝宝枝闻讯先行逃走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实话实说,“刘主任,您来的正好,郝宝枝在她的住所,敲门无人应允,好像出事了。”,刘本涛让郭儒才立刻带他去郝宝枝的住处。随后,吩咐武装部长李进伟带领五个人堵住京剧团办公楼的大门,京剧团人员只准进不准出,直到正常下班,余下的人统统上面包车。李进伟命令九个小伙子一字排开,前五名留下,后四名上面包车,刘本涛让郭儒才随他坐吉普车,袁美露和关耀华刚要一起上车,被刘本涛挡了下来,两人只好原地站住。李进伟客客气气的请两人回办公楼,袁美露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进伟笑而不语,待到两人进入办公楼的门内,李进伟一声令下,五个小伙子立刻把门围的严严实实,办公楼的窗户上,露出许多张脸,眼光里满是疑惑。 一大一小两辆车穿过家属区的楼房直抵第三栋的单身楼,停在了靠近过道的边上,这动静引起家属区留守人员的极大兴趣,纷纷携小抱幼沓至而来,尤其放假在家的几个半大小子,尾随车后,一阵紧追,车上的人下来,他们已经站在车边喘着粗气好奇的到处张望,他们都想第一个知道,车上的人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刘本涛指使人先把这几个半大孩子撵走,又让郭儒才劝退尾随而来的京剧团的家属,然后,命令三名小伙子站在一楼楼梯口上,要他们要严防死守,禁止闲杂人等上楼,硬要冲闯者,拳头棍棒相向。一个小伙子到面包车上抱来几根短棍,除了刘本涛,人手一根,连郭儒才也分到一根,郭儒才拿着短棍的手瑟瑟发抖,他已经意识到,刘本涛是有备而来,而且他猜想郝宝枝肯定出事了,就躺在二楼她自己的房间里,昨晚袁美露开完会来找她,估计那时候郝宝枝就离开人世了,多好的一个姑娘呀,郭儒才眼圈红了,刘本涛一扭头,看到一脸悲戚的郭儒才,十分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刘本涛这个动作,更加确定了郭儒才的猜测。刘本涛吩咐郭儒才和孟华,还有刚才去面包车里拿短棍的小伙子随他一起上二楼,在二楼过道口,他指示郭儒才和孟华堵住这里,然后,带着小伙子向走廊尽头走去,随着刘本涛抵近郝宝枝的房门,郭儒才的心脏突突地跳着,他的脑海里整个都是郝宝枝平日里娴静的面孔,他想起郝宝枝跟他请假时的情景,姑娘情绪低落,神思恍惚,平日里的自信和青春朝气荡然无存,孙潜去天津结婚对她打击太大了,可人家苦苦追了她三年多,她情窦未开,终无结果,现在内心深处又备受煎熬,郭儒才真是搞不懂,他破例多给了郝宝枝一天假,是让她去父母那里舒缓一下心情,可哪成想。刘本涛在用拳头砸门,“哐哐”的声音让郭儒才心惊肉跳,同时,他又大惑不解,就算郝宝枝是因孙潜殉情,刘本涛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末必他会神机妙算,他又有些恍惚,刘本涛和他带来的人的所作所为,的确像是来抓郝宝枝的,他当然希望是这样啦,人还活着,这比什么都好。乱了,脑子全乱了,郭儒才真想用手上的短棍敲打自己的头。刘本涛砸门数下,里面全无动静,他指使身后的小伙子踹门,刘本涛闪到一边,小伙子一个大跨步,对准门,抬腿就是一脚,随着一声巨响,大门洞开,刘本涛让小伙子守在门口,任何人不得入内,自己定了定神,就进了房间。这时候,在远处观望的剧团的老幼家属,开始向单身楼移动过来,一楼三个小伙子也都眼巴巴的向上张望。郭儒才见刘本涛已经进去,便冲到门口,守门的小伙子把他拦住,并且用短棍抵住了他的肚子,郭儒才晃晃自己手上的短棍说,“我是京剧团团长,这是我们剧团的单身宿舍,我有权进去 ”,那意思他手上的短棍也不是吃素的。“咦,糟老头,敢跟我叫板,反了你了!”小伙子左手一下子卡住郭儒才的脖子,孟华见状赶紧跑过来,劝道:“算了算了,都是革命同志,别伤了和气。\\\"郭儒才猛地意识到,他现在的身份是介于革命和反革命这二者之间,郝宝枝如果死了,现代京剧样板戏红灯记还能否排演,或者说李铁梅这个人物由其他演员出演能否获得成功,刘本涛是以这个前提为条件来对他定性的,现在还是本分一点为好。郭儒才马上强装笑颜,直说: “多有冒犯,对不起,对不起 ”小伙子松了手,又挥挥手,让他靠边站,郭儒才不甘心,尽管退到了一边,仍伸着脖子往门里看,映入眼帘的,就是对直的厨房,屋内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一无所知,真是急死人啦。他的脖子刚才被小伙子掐的发红,斯文扫地,颜面全无,他已然忘了那一幕。 刘本涛一进门,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先在外屋观察了一下,外屋只有桌子和两张靠背椅,空间较大,这是郝宝枝刻意腾出的空间,便于她在这里活动筋骨。窗户边上一根铁丝晾晒的衣物,一只丝袜落在了地下。刘本涛今天凌晨脑海里还勾勒跟郝宝枝在一起的美好时光,而现在他就要面对一具尸体,这种从沸点到冰点的转换,让他心乱如麻,刘本涛不敢耽搁,门口的动静他听的一清二楚,他明白,不消片刻,这里就会聚集很多人,到时候现场很可能会失控,他要抓紧时间,观察情况,为周大龙开脱销毁证据。在门被踹开的一瞬间,刘本涛清醒的意识到,只有保住周大龙,才有可能将这桩奸杀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相反,一旦郝宝枝的死因真相大白,所产生的负面影响只怕到时候他刘本涛都无法掌控,甚至周大龙犯的罪,会直接波及到他的地位,到头来他还得背这个黑锅。总之,查出周大龙是真凶于刘本涛百害而无一利,现在,他也只有销毁现场对周大龙不利的证据,才能使这桩奸杀案成为无头案,这一点,也只有他能够做得到。至于周大龙,来日方长,他会采用其他方式收拾他!刘本涛迅速地来到里屋、也就是郝宝枝的卧室,里屋的情况让刘本涛大吃一惊:闺房清新淡雅,摆设整齐,姑娘房,女儿屋,总是弥漫着一股温馨。郝宝枝安详地仰面躺在床上,一袭连衣裙碎花朵朵覆盖在凸凹有致的躯体上,粉饰过的脸上,五官精致,美如画中人,要不是作好了心理准备,他会认为此时郝宝枝正在甜睡。刘本涛用指头在她鼻孔处试了一下鼻息,又摸摸郝宝枝的颈动脉,确认她已经离开了人世,时间紧迫,不允许他感情泛滥,刘本涛只能惋惜地摇摇头,他见枕边有两个小药瓶,拿起一个药瓶晃了一下,发现是空的,仔细看了瓶上的标贴,是安眠药,地上有两粒白色的药片,他捡起一粒,用舌尖舔了舔,味道微苦,刘本涛又把药片丢在地上,他确定郝宝枝是服用超量的安眠药自杀身亡,刘本涛的大脑迅速转动起来:一切迹象表明,周大龙昨晚只是导致郝宝枝窒息休克,并未死亡,而是郝宝枝醒来之后自觉被人强奸,无脸见人,所以才吃安眠药自寻了短见,现在,刘本涛为周大龙开脱就容易多了,他只要留下空药瓶和地上的白药片,再销毁对周大龙不利的证据,公安人员在现场就可定案,结论只有一个:自杀。刘本涛不敢怠慢,他见桌上有张纸,过去扫了一眼,周大龙的名字赫然在目,便快速折叠好,装进裤兜里,又把遗书边上的笔放进桌上的笔筒里,刘本涛四周再仔细看看,在床下发现了郝宝枝的短裤和内裤,上面血迹斑斑,污渍成淤,有几处已经粘连出褶,屋里无处藏匿,他打开窗户,见楼下无人,把短裤和内裤卷成一坨,用力撇了出去,看到物证落在了杂草丛中,他才关上窗户,然后对着郝宝枝的遗体,合掌垂头乞求她的谅解,祷告她在天堂安息。 第21章 刘本涛来到房门口,很沉痛地对郭儒才说,郝宝枝死了,她是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自杀身亡。刘本涛示意郭儒才可以进去看看。郭儒才惊愕地撑大眼睛,两颌的肌肉剧烈地颤抖了几下,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尽管他臆想到了这个结果,可当事实就在眼前的时候,他还是惊骇不已,他怔怔地呆站了一会儿,鼓足勇气进到了里屋。顷刻,便传来了郭儒才发出的唏嘘声。这时候,袁美露、关耀华和剧团的几个人出现在家属区房沿边上的路上,正穿过中庭向单身楼奔来,他们是在剧团一楼卫生间卸掉防护栏,翻窗跑出来的。刘本涛见状,赶紧让守在楼下面的三个小伙子到楼上来。被堵在一楼过道口的京剧团家属,紧随三个小伙子身后蜂拥而上,直接冲到了郝宝枝房间的门口,这些闲杂人员,看热闹从来不嫌事大,气得刘本涛牙根直痒痒。刘本涛张开手,拦住这些人,他高声喊道:这是一桩人命案,谁要擅自硬闯,破坏了现场,谁就是杀人凶犯。他这一喊,果然奏效,人们僵滞在门口,不敢再向前移动半步,一个个又不甘心,抻着脖子往房间张望,眼睛里满是惊诧、好奇。此时,袁美露一干人已经出现在二楼过道上,呼哧气喘地来到堵住郝宝枝房门的人群后面,“屋里什么情况?”袁美露气还没有喘匀就抢着问了一句,站在她前面的一个半大小子扭过头仰脸望着她说“屋里的人死了。”犹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袁美露“啊”的一声尖叫,发疯一般拨开人群,就往门里冲,后面的人一窝蜂地往前涌,直推着前面的老少妇孺们莫名其妙地就进了屋。刘本涛已经退到里屋门口,这是据守卧室的最后一道防线,手执短棍的人,都举起了短棍,只要刘本涛一声令下,就对敢往里屋闯的人挥棒开打。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郭儒才出现在卧室门口,他眼圈微红,面带憔悴,万分悲痛地说:“ 同志们呀,我最亲爱的战友们,郝宝枝同志已经离我们而去,作为一名老文艺工作者,我在这里恳请大家能不能安静一点,人死为大,让我们祈福她平静地一路走好,谢谢大家了。”他给面前的人们鞠了一躬。所有往前涌动的人,停止了动作,有人叹息道“多有灵气的一个漂亮姑娘呀,真是太可惜啦。”袁美露哭了,很多人跟着哭了起来,顿时悲哀的气氛笼罩在整个房间,刘本涛说:“大家伙放心,等到公安局来人现场勘查之后,会安排你们向郝宝枝遗体告别的。”郭儒才已经到了外屋人群中间,关耀华和京剧团的几个人围住他打听屋里的情况,重点是郝宝枝的死因和怎么死的。郭儒才只说他眼睛看到的:郝宝枝服用了两瓶安眠药。关耀华瞪大了眼睛,夸张地惊呼:“ 两瓶,我的妈呀,看样子郝宝枝早就有这方面的想法啦,她是从哪里淘换来这么多安眠药哇。”袁美露止住了哭泣,一脸懊悔:“郝宝枝的妈妈患有严重的失眠症,她求我和孙潜,所以,”袁美露说不下去了。她懊悔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关耀华说:“她要想死,有的是办法,这跟谁给她安眠药没关系 ”,理是这个理,还不是因为孙潜?原以为孙潜对她有意,是她对孙潜无情,现在看来,其实不然,哎,好一个“情”字了得呀,关耀华有感而发。没有一个人怀疑郝宝枝另有死因,刘本涛放心了,这大概就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周大龙应该是躲过了这一劫,这个王八蛋,还真有狗屎运!楼下“突突”的传来“屁驴子”的声音,这声音不敢说惊天动地,起码让人听上去心惊肉跳,太震撼了。声音消失,县公安局革委会主任侯勇文在前,一个身体单薄的年轻刑警在中,殿后的是那个叫王力凯的小伙子,三个人急冲冲地走了进来,“表哥”侯勇文到了刘本涛面前叫了一声。刘本涛瞪了他一眼,早就叮嘱过他,在公共场合要叫他“主任”怎么就不长记性呢!“啊”侯勇文豁然顿悟,赶紧改口“刘主任,请您布置任务。”刘本涛训斥他,“你整了个什么怪物,闹出这么大个动静!”侯勇文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可别说了,公安局仅有的两辆吉普车都被您调配到县革委会去了,现在局里只剩下三辆破摩托,停在楼下这辆带跨斗的摩托,消音器还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这一路上,震得我到现在俩耳朵还在嗡嗡响。”他使劲用两掌拍拍耳朵,“完喽,这耳朵要废喽 ”“好了!”刘本涛截断他:“这屋里一个姑娘因感情受挫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已经死亡。”他指指面前正在注视他俩的人群说“让你的人现场勘查一下,把案子定性,好给这些人一个明确的交代”“好的”侯勇文把站在身边廋小的刑警向刘本涛介绍说,他叫谢广义,人年轻,业务不是太熟哦,没办法,有专业水平和丰富经验的老家伙都去“五七”干校了,只好让他来了。侯勇文又对谢广义说:这是县革委会刘主任。谢广义胸前吊架照相机,左手拎着勘察工具箱,右手还能腾出来,他向刘本涛敬了一个礼。刘本涛打量着他,小模小样小身板儿,小号的草绿色军装和蓝色粗筒肥裆的裤子,套在他身上都显大。滥竽充数,这样最好。刘本涛点点头,只要有这身警服拢在身上,群众就认。刘本涛示意他:开始。 谢广义首次受此重任,真是有点受宠若惊,他发誓一定要认真侦查,干出点成绩,让同行对他刮目相看。尤其刚才侯主任向县革委会刘主任介绍他的时候,伤了他的自尊,他好歹也在警校刑侦专业学了一年,正经科班出身,文革开始,警校停课闹革命,他就退学回来了。因为他家跟侯勇文沾点亲,就进了县公安局,谢广义岁数小,又瘦又矮,局里人都叫他小屁孩儿,公安局打杂、跑腿几乎都是他,侯主任这回点名让他来,那还不是看在亲戚的份上,可到底跟侯勇文沾啥亲,谢广义并不清楚,他爹说,侯勇文是他娘叔伯兄弟媳妇家的表弟,这也叫亲戚?别说八竿子,就是八十竿子都划拉不着。以前,侯勇文在街道干户籍警的时候,他都为老百姓服务了,刚当上县公安局一把手,突然一个自称是他表姐的人来求他,侯勇文觉得特有面子,再加上谢广义读过一年警校,也算是专业对口,所以就录取了他,这次带谢广义来,是要刻意锻炼他,在局里,别人他也指望不上,都知道侯勇文是靠他表哥刘本涛当上的公安局革委会主任,公安局很多人都看不起这个当年街道的户籍警,要领导一个县公安局,侯勇文也得有这个本事呀,他自己开会都承认,他人笨,就是糊不上墙的一滩烂泥。自己都在埋汰自己,那别人还不把他当头猪!谢广义进到卧室,放下手中的箱子,他观察了一下,发现房间背阴,有点暗,不利于他工作,谢广义把房间的灯打开,仔细查看躺在床上郝宝枝的遗体,他拿出照相机开始拍照,从郝宝枝的脸部到她的脚上,“咔嚓咔嚓”足足拍了有十张之多,又在房间的几个方位拍了些照片,就收起了照相机。然后,蹲下来打开箱子,先把照相机放进去,戴上细纱手套,从里面拿出放大镜、镊子、小毛刷和一个玻璃器皿,小屁孩儿进入工作状态一招一式还挺帅。侯勇文看在眼里,点点头,表示对谢广义工作的认可。刘本涛有点不自在了,真看不出来,以为来的就是个滥竽充数的半吊子,走个过场完事,没想到这小子专业性还挺强,瞧他年纪不大,面对死者,从容淡定,干起活来,不紧不慢、有条不紊,显示出与他现有的年纪极不相符的老道,刘本涛问道:“这个小谢在你们局里是干什么的,刑侦工作貌似挺在行呀”,他表情严肃,脸色发暗。侯勇文没有注意到刘本涛是阴着脸在说话,还满有自豪感的,说:“当然,小谢是正儿八经科班出身呢,学的就是刑侦专业,他将来要成为一匹千里马,那我就是伯乐。”谢广义的科班出身是有水分的,侯勇文避而不说。刘本涛白了他一眼,刚才还说他人年轻,业务不太熟呢,转眼功夫就成了潜在的千里马了,刘本涛轻描淡写的说:“都是警校里的基础教学,按部就班,没必要这么繁缛。”刘本涛突然压低声音说:“所有证据表明,死者是服安眠药自杀的,让他赶快结案!”后面两句话,刘本涛是一字一字咬牙切齿挤出来的。侯勇文有点发愣,说,这未免也太草率了啦,刑侦程序还是要走的。刘本涛此时真恨他二舅,这瘪犊子就不是当官的料!当初,他二舅找到刘本涛死乞白赖的要让他儿子侯勇文去县公安局当一把手,他要不答应,他二舅就赖在他家不走,刘本涛拗不过,想想县公安局这么重要的地方,有自家人把持心里才踏实,他应允了二舅。侯勇文脑瓜是笨了点,只要会察言观色、听话就成。现在看来,真不是那么回事。刘本涛缓了下口气说“你没看见已经有人开始离开了吗,这都要到中午吃饭的点了 ”。剧团家属三三两两开始陆续走人。这些大活人,就是想看一眼屋里的死人,全是好奇心所致,可架不住时间过的飞快,家里还有一大堆事呢,几个孩子也跟着大人屁股后面走了。哦,经表哥这么一说,侯勇文也感觉有点饿。外屋京剧团的人,有站着的,有坐着的,都在静静的等待着刑侦结果,侯勇文进到卧室,先是往床上看,他的眼睛盯在郝宝枝的脸上足足有十秒钟:好漂亮的姑娘呀,哎,他叹息一声:自古红颜多薄命,为爱殉情,真是不值。谢广义正趴在床边,拿放大镜在地下来回慢慢移动,侯勇文蹲下来告诉他可以结案了,谢广义摇摇头,没有理他,侯勇文挺好奇,这小子趴在地上在找什么?他凑过去看,恰巧谢广义用镊子夹起一根毛发,他把毛发放在放大镜下面让侯主任看,侯勇文可以确定,这是一根阴毛,谢广文拿过玻璃器皿,把刚找到的阴毛放进里面,侯勇文发现,玻璃器皿里除了有两粒白药片,已经有好几根毛发了,他“啪”的拍了谢广义脑袋一下,“小屁孩,这都好奇,你妈是白虎不长毛哇?”谢广义有点懵,满眼疑惑,“发什么楞!赶紧结案!”“怎么结?”谢广义翻着眼白质问他。侯勇文指指桌上的两个空药瓶和他手上玻璃器皿里的白药片,做了个往嘴里灌的动作:“自杀”。谢广义轻蔑地一笑:“自杀?幼稚!”谢广义要用事实说话,他让侯主任看郝宝枝连衣裙的两腿之间,侯勇文定睛细看,白底小兰花,没有什么异样呀,谢广义把放大镜触过去,让他再看,侯勇文凑上前,从放大镜里发现有两三片浅浅的酱色血渍:“你真是个雏哇,不懂女人的事,还是回家问你妈去!”侯勇文真急了,小屁孩就是小屁孩,女人长阴毛,他不知,女人来例假,他不懂,一味地把时间都耗在这无聊的事情上了,表哥还在等着呢!他让谢广义把空白死亡鉴定书交出来,嘴里嘟囔道:“人不大,办事肉了唧的,不听话,回局里就把你开了!”谢广义还没从工作状态中回过神儿来,他已经可以确定,他找到的几根阴毛里,至少有两根是男性的,并且,从浸到连衣裙的血渍来看,估计在臀部下面的床单会更多,如果是这样,基本可以断定,她是因为遭到性侵后不堪其辱才服用过量的安眠药自杀的,结论是自杀,可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强奸她的家伙。谢广义犹豫了,他确实是想在公安局干出点成绩,让自己扬眉吐气一回,这第一次单独侦案他就发现了此案绝非像表面呈现的自杀这么简单,只要对死者作妇科检查,立刻就会真相大白,他想,侯主任再找一个法医来就好了,尸检是法医份内的工作,无人能替代。现在谢广义作难了,他仅仅只凭自己的判断,说还是不说,谢广义的脑海里开始了激烈的斗争,如果他是对的,就可以替逝者报仇伸冤,他也可以因为这一案,在县里扬名立万。如果他缄口沉默,他在公安局就依然还是个不受人待见的小屁孩。刘本涛站在门外,他心里那个气呀,太磨叽啦,这不是在耽误事吗!他一步冲了进来,他真想一人赏他们一个大耳光,他用食指笃戳这俩人:“两个废物,一个殉情自杀案,人证、物证俱在,还在这里磨磨蹭蹭!”,这架势把谢广义吓坏了,脑海里突然干干净净、啥想法都没了,他赶紧从箱里拿出一叠已经预先盖好公安局公章的空白死亡鉴定书,交给刘本涛,然后,躲到一边,那意思很明显,您说是啥就是啥。刘本涛看了一眼表格,其中大部分需要填写的内容都要向郭儒才询问才能确认。郭儒才坐在外屋的靠椅上,他一直在考虑郝宝枝后事的安排,遗体火化之前,应该派人把郝宝枝的父母接来,怎么样也要让二老见女儿最后一面,这是他作为京剧团团长应该做的事,一想到郝宝枝的父母,郭儒才有些愧疚,他昨天怎么能把郝宝枝姥姥年轻时跟人私奔的事对周大龙说呢,把别人家的隐私拿出来说这也不是他的癖好呀,他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奴颜媚骨,在向周大龙献殷勤。咦,想到周大龙,郭儒才突然发现,周大龙这么重要的人物竟然没有来,这就蹊跷了,他忘不了周大龙第一次见到郝宝枝那种贪婪的眼神,当时,郭儒才还在暗暗讥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见到郝宝枝流露出这种表情的男人多了去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每个男人表达出来的状态不一样罢了,所以,郭儒才也并没有太上心,现在细想想,周大龙昨天是刻意旁敲侧击在向他打听郝宝枝的情况,否则,郭儒才也不可能主动向他泄露郝宝枝家里的隐私。他开始怀疑昨天周大龙到单身楼其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来实地确定郝宝枝住的房间,他是在打郝宝枝的歪主意,郭儒才浑身一激灵:该不会周大龙昨晚就潜伏在这里,趁着夜静人无,把郝宝枝堵在家里强奸了。如果按照这条思路捋下去,还真是悬,周大龙知道郝宝枝昨晚要从城里坐晚班车回来,而且在知道郝宝枝的房间之后,他坚持要到单身楼后面去看看,其实他是在观察地形,更重要的是,周大龙一再强调,要他组织剧团全体演职人员下午、晚上连续开会,并且向他提前放出风来:县京剧团要排演现代京剧红灯记,周大龙已经猜测到他会把这事在京剧团说的,否则,连续开两场会根本不可能有几个人来,要上红灯记这出戏是爆点,剧团里哪个人听到后不精神振奋、奔走相告,他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佐证吗,兴奋的几乎忘乎所以,殊不知,这都是周大龙的圈套,周大龙是让他以开会为名,目的是把住在单身楼的人支开,便于他行事方便。而恰恰在周大龙整个阴谋中,郭儒才成了周大龙的帮凶,是他透露了郝宝枝的归程,还主动把郝宝枝所住的房间告诉了周大龙,晚上又组织开会,造成这里人去楼空,让周大龙阴谋得逞、恣意妄为,他这不是在助纣为虐吗,尽管他是无意的,可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他给断送了,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自己胆小、怯懦,怕被刘本涛把自己划到群众的对立面上去。想到这里,郭儒才顿时呼吸急促、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粒从额头上滚了下来,他眼前一黑,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开始往下滑。“ 哎呀,郭团长,您这是咋了? ”袁美露首先发现团长不对劲。关耀华一把扶住郭团长,摸摸他的额头,焦急地说,这得送医务室呀,京剧团的琴师苗宇辉说,刚才他看到医务室黄医生在门口晃了一下,关耀华催促道“ 快去看看黄医生还在不?”房门口有人说,黄医生在楼下抽烟呢。“跟黄医生说郭团长身体不舒服,让他上来看一下”。留着大背头的黄医生很快进到屋里,他抓起郭儒才的右手腕,号了一下脉,又翻了下眼皮说:不碍事,有点中署。黄医生用大拇指按住郭团长的人中,直到郭儒才晃了晃头,他才松开,黄医生从裤兜里摸出一小盒人丹,拿出两粒,让已经睁开眼睛的郭儒才含在嘴里,郭儒才拍拍黄医生的胳膊连声道谢。郭儒才含下人丹,明显有了好转,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22章 刘本涛手上拿着死亡鉴定书从卧室探出头来叫郭儒才进去,袁美露回答说,郭团长中暑了,头昏,她去可以吗,刘本涛点点头,几个拎着短棍、挡在门口的小伙子给袁美露让开了道,她进到郝宝枝的卧室,撇开正要询问她的刘本涛,径直扑到了床前,袁美露蹲下来,捧着郝宝枝的脸就嚎啕大哭。外屋的人闻声开始骚动,都在向卧室的门边挤,执勤的几个小伙子横着短棍把人往外推,刘本涛站到门口举着手中的纸张说:“ 大家稍安勿躁,勘查工作已经结束,现在准备填写死亡鉴定书,填写完后,大家可以依次进屋向郝宝枝告别,请大家再耐心等一会儿 ”刘本涛这么一说,人们安静下来,纷纷退回了原地,有两个小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在大人后面翘首张望,刘本涛的话她俩听清楚了,嘀咕了几句,便匆匆跑了出去。刘本涛向郭儒才招招手示意他进来,郭儒才拖着疲软的身体进到里屋,他愧疚的站在一边,现在,他连看郝宝枝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袁美露已经由嚎啕大哭转入了低声啜泣,她抚摸着郝宝枝的头发,细细地端详她,袁美露边抽噎边念叨:“我的好妹妹呀,你为什么这样想不开呢,你都还没有享受到人生的乐趣,就这样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不应该呀,都怪姐姐,昨晚我就在你的门外,但凡有一点警觉,妹妹你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躺在这里。你撒手走了,你想过没有,你爸妈失去你这个宝贝女儿,你让二老怎么活呀 ”,刘本涛打断她:“好了,该看的看了,该说的说了,你先回避一下”他见袁美露没动,给表弟和谢广义递了个眼色,向门口努努嘴,两人二话不说,一人拽起袁美露的一只胳膊把她架了出去。刘本涛把案件鉴定书交给郭儒才说:“ 你把郝宝枝的年龄、籍贯、家庭住址填写一下,一式三份”郭儒才接过鉴定书有点犹豫,突然说:“周大龙怎么没来!”刘本涛本来有些弯曲的身体,就像被人触到了他的末梢神经,一个愣挺,他几乎把自己给弹直了。刘本涛警觉地盯着郭儒才,脸色一沉:说:“你啥意思。”,他紧张的往门口扫了一眼,又说:“周大龙是工宣队大队长,他另有工作,难道我还要向你汇报吗!”,郭儒才也硬气了,说:“您昨天亲口说的,京剧团的工作由他代管,我只是协助他。”,刘本涛心里想,听这意思,他心里还不服周大龙呢,他问道:“这有什么问题吗!”刘本涛轻蔑地斜着眼瞧着郭儒才。郭儒才说:“京剧团出了人命案,他这个京剧团临时一把手居然不来,您不觉得这里边有问题吗? ”刘本涛耸耸肩膀摇摇头,他表面淡定,心里着实有点发毛,郭儒才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情况,刘本涛往床上看了一眼,忽然想到周大龙昨晚把郝宝枝强奸了,她是处女的话,死后溜沥出血迹是肯定的,难道让郭儒才单独进来的时候他查看过郝宝枝的身体?糟糕,真是百密一疏呀。刘本涛眨了眨眼,突然暴跳如雷:“有什么问题你直说!别给我在这里打哑谜!”,有人在探头往里看。郭儒才被刘本涛的架势震住了,说话声音有点颤抖:“我怀疑郝宝枝的死另有原因 ”“说!说出来!操!没想到京剧团还冒出了个福尔摩斯,专业刑警都是吃干饭的了!”郭儒才心里开始发虚。“侯勇文!”刘本涛冲着门外大喊,探头观望的几个脑袋赶紧缩了回去,他表弟一下子窜到了他的面前。“小谢呢!”“他出去上厕所啦\\\"侯勇文看着郭儒才手上的鉴定书问:“有什么问题吗?”郭儒才趁机赶紧给自己找台阶下,他连连摆手说:“没问题,没问题。”郭儒才想:郝宝枝情绪波动的前因后果他一清二楚,人命关天的事,怎么可以乱猜测呢。相信他想到的事,刚才那个小刑警一定不会忽略并且检查过了,对刑侦人员来说,这是基本常识。既然让他填写鉴定书,说明她是因为殉情自杀已别无二论,他怎么也犯起轴啦,刘本涛看到他本来就气不顺,他竟怀疑刘本涛的拜把子兄弟,周大龙知道了,还能有他的好!哎,自己是何苦呢。刘本涛心里也同样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他也在想,谁都不是傻子,这欲盖弥彰的事,时间耽搁的越长,真相越有可能暴露,一桩板上定钉的殉情自杀案随时都有可能案情反转,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保不齐自己都得卷入这潭烂泥里去,而且,他现在也愈发清楚,郝宝枝真正的死因就在她的身体下面,所以,对郝宝枝的尸体要严加看管,防止任何人触动,只有尽快处理掉郝宝枝的遗体,这件事情才能够彻底尘埃落定。郭儒才把三份死亡鉴定书填好,交给刘本涛,正巧谢广义也进来了,在外面透了会儿气,现在他头脑清醒多了。他从刘本涛手上接过死亡鉴定书,在侦勘内容中粗略描述了一下现场状况,遗体外观,在死亡原因一栏写明:服用过量舒乐安定既安眠药自杀身亡,死亡时间,介于子丑时之间。谢广义心里给自己得出的结论就是四个字:草菅人命。这年头,屈死鬼太多,也不差这一个,他还算不上刑警的小警察又能奈何得了,指望他揭开郝宝枝自杀的真实原因,他真没这个胆儿,哎,就这样,他毫不犹豫签上自己的名字后便把死亡鉴定书交给了侯主任。作为县公安局领导的侯勇文签了字后又把死亡鉴定书交到刘本涛手里。刘本涛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这一关在他的淫威下算是过了,下面最关键的问题是要搬动尸体,这屋里屋外的人,基本上都是过来人,让他们插手帮忙,一旦发现郝宝枝下身的血迹,必定会产生怀疑。刘本涛需要好好想一想怎样蒙混过关,他把死亡鉴定书交还给表弟,对郭儒才说:“现在可以让外面的人进来啦,你去吩咐一下,让他们有秩序,尽量保持安静。”刘本涛要出去透透气,借机考虑一下郝宝枝后事的安排。郭儒才接过两份死亡鉴定书,一份留单位办理郝宝枝身后的其他事宜,一份要转交到郝宝枝父母手上。刘本涛走出房门叮嘱在门口执勤的几个小伙子,让他们进去守在尸体两头,不许来人触碰尸体,几个小伙子点下头,出溜就进去了。刚才走了的两个女孩子抱着一捧野花又返了回来,花瓣有黄色的、红色的、紫色的,粉色的,也许是因为刚采摘下来的缘故,花草芬芳、清香四溢。两个女孩儿见已经有人在往卧室走了,便匆忙把手上的花抽出一支递上去。她俩分别站在卧室门外,进去一个人,就递上一束花,此情此景让每一个人感动,尤其袁美露和京剧团几个年轻的姑娘,接过花儿唏嘘不已。刘本涛挺好奇,低头问两个孩子,你们跟躺在屋里的姐姐熟吗?两个女孩儿摇摇头,其中一个说,她俩是表姐妹,同班同学,两人经常到住在前面家属区的同学家来玩,每次来,同学都带她俩到剧院去看姐姐练功,他俩就是喜欢姐姐,连她走台的姿势都喜欢。想着哪天找到姐姐,求姐姐敎她俩唱戏,练功,还有走碎步,甩水袖。可是没想到姐姐就这样突然走了,两个女孩儿说着说着哭了,刘本涛示意她俩可以进去,便离开了,他表弟和谢广义尾随其后,侯勇文来到屋外的过道,眼前除了谢广义,没有外人,他叫了一声表哥,刘本涛掏出一包烟,抽出两根递给表弟和谢广义,侯勇文接过烟对谢广义眼睛一瞪:“小屁孩不准抽烟!”谢广义紧着摇头摆手往后退,带着一脸的惶诚惶恐,躲到一边去了。刘本涛把烟衔在嘴上,侯勇文给表哥点上烟,见他一口烟从嘴里喷出来,才自己把烟点着,“这姑娘好漂亮,太可惜啦,为情而死,可惜! ”侯勇文颇有感慨。刘本涛心里不知有多堵,是呀,如果她活着,没准在不久的将来就是他的新表嫂。美女身边傍,浑身有力量,这下完了,他不知要守着那一身膘肥肉厚的女人还要遭多少年的罪,妈的,周大龙怎么不去强奸肖坤杰呢,让她也来个不堪其辱,跳楼、摸电门、割手腕,只要肖坤杰死了他就解脱了,再一想,真有这事发生还说不准谁强奸谁呢,她死?哼,她不高兴的眉飞色舞才怪呢。也许就是因为她这方面欲壑难填,刘本涛满足不了她,才对他吆三喝四。不是他无能,而是肖坤杰雌性荷尔蒙分泌过剩,每一次叫床都跟杀猪一样,她说只有这样才会感到淋漓酣畅,才爽快透顶,实在回避不了的时候,刘本涛都要把家里的双层窗户关严实了,再打开半导体收音机,音量开到最大,没有节目了,收音机里发出的杂音也多少能掩盖一些她的叫床声,而他,只有脑海里一直想着郝宝枝,才能勉强完成整个摩擦过程,过后,他又痛苦至极,沮丧透顶。刘本涛倚靠在过道的栏杆上,闷头吸烟。倏地,一只燕子从外面飞了进来,在过道上旋了一圈,又飞走了,刘本涛注意到屋外房沿上有一个还没搭好的燕子窝,燕子衔泥垒巣,边沿上还是湿的,两只燕子在不远处的天空,上下翻飞,啁啾不断。刘本涛自嘲地撇撇嘴,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这闲心,刘本涛把烟蒂丢在过道上,一脚捻灭。刘本涛对表弟说,“你还要辛苦一下,跑一趟人民医院。”侯勇文点点头,把手上的烟头甩在地下,也用脚捻一下。刘本涛按住表弟的肩膀叮嘱道,“你去找医院革委会主任张元飞,让他派一辆往火葬场拉尸体的车,然后,再找几个民工来搬运尸体,干完活,给他们几个钱,你跟医院的车过来,小谢就让他回去,等到这件事情处理完后找个地方喝点酒,咱哥儿俩有日子没在一起聚聚了。”“成,我马上按你说的去办 ”侯勇文让谢广义先下楼去发动屁驴子,见他走了,侯勇文求刘本涛,“表哥,我好歹也是县公安局一把手,有事就靠这个震耳欲聋的摩托车出行,多没面子呀,表哥,求求你把公安局吉普车退还给我们一辆呗。”“好好好,表哥答应你,找到民工,先打招呼,让他们只管干活,不准乱说,抓紧点,快去快回!”,表弟这后面的表现,刘本涛还算满意。侯勇文高兴的直跳脚,“有车就好,我这就去。”,他“咚咚咚”的下了楼。谢广义把摩托车发动起来,声音真是响啊,震得刘本涛的心脏差点没从胸口里蹦出来,他赶紧进了屋。 刘本涛又把郭儒才叫到外屋,他让郭儒才通知京剧团食堂中午多准备一些饭菜,如果时间来不及的话,有干挂面也行。郭儒才赶紧把关耀华叫了出来。关耀华一直在卧室,几个经常在一起搭戏的主要演员,朝夕相处,几乎都成了兄弟姐妹,如今,京剧团的当家花旦走了,孙潜也不回来了,刚刚看到一点希望的京剧团又将是死水一潭,他这个武老生以后何去何从?“呀呀呀”他真想当屋咆哮。刘本涛也叫来孟华,让他开车送关耀华去,并叮嘱他,如果食堂没有干挂面,可以到街上粮店去买,关耀华问:需要准备多少人的饭菜或者干挂面,刘本涛歪头算了算,十五个人的。好嘞。两人走了。郭儒才跟刘主任商量:能否由县革委会出公函,京剧团派人去农场把郝宝枝的父母接过来,让二老再见女儿最后一面,刘本涛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谈这个问题!”,刚才,郭儒才的意思,明显是对周大龙产生了怀疑,原以为他是私下看了郝宝枝的身体,才敢这样咄咄逼人、理直气壮,经他一吓唬,郭儒才不敢吱声了,说明他只限于怀疑周大龙而已, 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刘本涛才故意让他难堪。再说,刘本涛也不可能让郝宝枝的父母见到女儿的遗体,明摆着,郝宝枝的父母一触碰女儿的身体,就会发现,郝宝枝是因为被人性侵后才选择了服药自杀,强奸犯是谁,连郭儒才这个老夫子都看出了端倪,周大龙还能跑得了。 此时此刻,刘本涛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他想,京剧团这些郝宝枝的同事,刚进屋看到她尸体的时候,心里都是充满悲痛,郝宝枝那一身碎花连衣裙,五十年代叫布拉吉,太扎眼了,现在谁还敢穿,她死前一定要穿上这件布拉吉,肯定有她的涵义,“女为悦己者容”,郝宝枝在服用安眠药之前,想的人一定是孙潜,她是为情而死,在剧团这些人的心里,这应该是确信无疑的了,刘本涛担心的是,随着对郝宝枝尸体的仔细查看,有人可能会另有想法,为了别再节外生枝,他让郭儒才劝说大家先回去,下午正点上班的时候谁愿意过来都可以,感情这东西是难以割舍的,完全理解。刚才被刘本涛一顿呵斥,郭儒才的想法被吓跑了,现在可以挽回刘本涛对他的成见,就是老老实实的去执行他交代的事情,郭儒才在京剧团还是受人尊重的,他到屋里把刘本涛的意思一说,在场的人陆续都走了,袁美露把人们看望郝宝枝遗体放在枕边的小花摆整齐,五颜六色的花瓣衬托着郝宝枝依然美丽动人的脸庞,袁美露给她鞠了一躬,然后,领着两个小女孩最后走出来。郭儒才作为京剧团领导要留下,刘本涛让他也回去,这次他语气温和:说“郭团长,你也是一把岁数的人啦,京剧团出了这样伤心劳神的事情,身体抗不住哇,你回家吃过饭,别急着来,先休息休息,缓缓劲,后面的事还多着呢,我年轻,先带着几个人在这里守着。”,郭儒才想趁机再争取让郝宝枝的父母过来见郝宝枝最后一面, 刘本涛明白他要说什么,支起胳膊,做出请的动作,郭儒才只好欲言又止,跟在袁美露的后面,怏怏地离开了郝宝枝的房间,刘本涛吁了口大气。这半天,他的情绪就像坐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跌宕起伏,各种紧张,让他疲于应付。这都是被周大龙害的,刘本涛非收拾他不可,否则的话,他能被这口气活活憋死,刘本涛突然想,周大龙能安分守己的在自己房间里呆着吗?他自己就否定啦:这家伙肯定不会! 第23章 周大龙不可能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待着,祸是他惹的,罪是他犯的,可他喜欢郝宝枝是真心的。周大龙就凭着这个想法,又悄悄溜到了昨晚吃鸡喝酒的“京剧团小食堂”。周大龙临出门,找了顶草帽,又戴上墨镜,白色老头衫,蓝色大短裤,脚上穿一双三接头皮鞋,就这样不伦不类的走下了楼,他想,即使刘本涛安排人监视他,他装扮成这般模样,也末必能把他认出来,周大龙刻意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四周瞧瞧,看是否真的有人在监视他,在确认自己现在还是自由的,便顺着老街钻进了不远处的一条小胡同,胡同两边的房子一色的青砖灰瓦带院墙的四合院,早年间,这条胡同属于县城大户人家的富人区,现在里面住的人,基本上是这些富人的孝子贤孙。文革伊始,破四旧,周大龙带着红卫兵把几家门前摆放的石狮子砸了,铜门环摘了,影壁上的瓷砖画敲了,就连房顶上用于辟邪的屋脊飞禽、檐角走兽都被拆掉了,这条胡同的人,屡遭红卫兵抄家,都跟得了恐惧症一样,街面上一有个响动,就心惊肉跳,把日子过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大白天都难得听到一点动静。 所以,除了外面人在这条胡同穿梭走动,极少见到胡同四合院里有人出来。周大龙昨晚就是沿这条胡同回到家里的。一路上周大龙还在想,大哥真是讲义气,他搞死了刘本涛喜欢的姑娘,大哥并没有派人来抓他,可见大哥没有重色忘义。周大龙把他干的糗事向刘本涛主动交代,他暗自庆幸自己这一把赌对了,赌赢了。 周大龙走进“京剧团小食堂”,他没有迁怒于让他酒后乱性酿成大祸的馆子而伺机过来报复,怨也只能怨他自己。他透过墨镜往京剧团大门口望了好一阵子,没有发现进出的人有什么异样,他还在奇怪呢,按理说,在京剧团单身楼发现一具女尸,不应该这么平静呀,周大龙打算先进小食堂向瘦高个探探口风。他现在是无所顾忌了,如果周大龙没有向刘本涛坦白这件事,借周大龙十个胆儿他也不敢再到这个小食堂来,他这不是自投罗网吗。现在不一样,他周大龙依然是县城里令人敬畏的工宣队大队长,刘本涛的把兄弟。周大龙刚才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街道对面的京剧团大门口,当他把眼光收回来才发现,“京剧团小食堂 ”双扇门紧闭,一把大黑锁挂在铁制门栓的鼻子上,“咦”他心里想,这个三瓣嘴倒挺听话,昨天他就随口那么一说,这小子今天就关门歇业啦,周大龙昨晚是酒醉人不糊涂,自己说的话,他没有忘。这可咋整,尽管路边平房排排相连,可都是土坯民宅,而且这里人多嘴杂,屁大点事很快就能传遍半个县城,从这些人嘴里可能会打听到京剧团里的事,可也一样,周大龙在县城也算是一个人物,他就躲在这里的消息也差不多会同时传到刘本涛的耳朵里,这个时候他还在京剧团周围抛头露面,刘本涛一定认为他也太不识好歹了,这不是在给他添乱吗。周大龙权衡之后,还是先找个遮阳挡晒的地方,他发现“小食堂”侧面的墙山处比较合适,几棵杨树虽然不高,避个荫也还对付,况且离晌午且有一段时间,太阳还没有升上来,他就在这里盯着京剧团的大门。周大龙已经有了一个想法,只要刘本涛乘坐的吉普车出来,他要去京剧团单身楼看看,这一趟他不能白来。周大龙想着,便来到小食堂侧面的墙山边上,才在墙头露出脑袋,一股骚哄哄的尿素味儿随风送进他的鼻腔,呛得他打了两个喷嚏,周大龙这才注意到,这墙山的下半部分都成了男人肆意放水的地方了,墙面上白哗哗一片,全是尿液干涸之后渗滤出的尿酸盐斑渍,地上的土壤被尿素烧的根草不长。周大龙捂着鼻子跑到一边去了。这里是待不住了,怎么办,他想了想,索性东走走、西逛逛,在这一带瞎转悠。转悠了两圈,周大龙就沉不住气了,准备进到京剧团里面去找个人打听一下,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打听什么,郝宝枝是他捂死的,难道他想着她还没有死?周围的平静确实是让他产生了这种感觉,他倒是这样希望,幻想着郝宝枝不光没有死,甚至怯于羞愧,连被他强奸这事都掩盖下来了,女孩子失去贞操,顾及脸面,多数是忍气吞声,默默承受。嘿嘿,周大龙高兴了,要是这样,对他来说,这岂不是坏事变成了好事吗,没准儿刘本涛还会成全他了呢,而且,郝宝枝会这样想:已经被周大龙破了身,嫁谁不是嫁,嫁给他周大龙还能保全个名声呢。这样一想,周大龙兴奋得恨不能马上就冲进京剧团的大门,就在他正要进去的时候,一阵刺耳的摩托车“突突突”的轰鸣声从里面传来,周大龙站在门口没敢往里走,摩托车狂野的声音,很快让京剧团大门口喧嚣起来,一晃眼,草绿色的三轮摩托车探出身子,周大龙定睛一看,摩托车挂斗里坐的是刘本涛的表弟侯勇文,周大龙早就忘了在公路对面小食堂的顾忌,立刻摘下墨镜,冲着摩托车就大喊“侯主任、侯主任”,摩托车在周大龙身边刹住了,侯勇文探出半个身子,打量着这个头戴草帽,穿着半截大裤衩的汉子,侯勇文努力在脑海的记忆库里寻找这个人,他怎么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周大龙急了:“你妈吔,老子变化有这么大吗!”,他又摘下了戴在头上的草帽,露出半头白发的脑袋,侯勇文一声惊讶:“哎哟喂”,他从挂斗里一下子蹦了出来,握住周大龙的手:“哎呀,原来是大龙兄弟啊,你咋成了这副模样啦,触到近前我都不敢相信是你呀,”周大龙现编了个瞎话,说:“一个工宣队员的老婆死了,昨晚守了一个晚上,才回来”侯勇文盯着他的头上,疑惑地说“一晚上熬夜,也不至于冒出这么多白发呀”因为刘本涛的关系,他俩常在一起喝酒,周大龙怀疑自己是不是脸都变了形、走了样,这么贴近的人竟然差点没有把他认出来,顾不上了,他问侯勇文,郝宝枝是不是没有死?问的侯勇文一愣神。一边的谢广义两手握着摩托车把手,领导说话,他无意去听,偏偏这句话钻进了他的耳朵,反倒引起了谢广义的注意。侯勇文说,“郝宝枝死没死,难道你不知道?”这话针对性太强啦,周大龙大吃一惊,他怀疑刘本涛对他这个表弟透露了郝宝枝是他奸杀的,人家才是正儿八经的兄弟,血浓于水的亲戚,有啥话不能说。周大龙看了谢广义一眼,把侯勇文拽到了另一边,小声问“刘主任怎么说?”“你指什么?郝宝枝的事?”,周大龙点点头。侯勇文说:“哦,郝宝枝的死已经定案:原因是爱情受挫,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身亡,表哥让我到医院叫辆车来拉遗体,送到汤家桥殡仪馆去”两个人都是问非所答。郝宝枝的确是死了,断了他刚才的念想,可一听郝宝枝是吃安眠药自杀,周大龙又糊涂了。本以为刘本涛把事实真相对他这个表弟说了,周大龙差点顺嘴就承认了,并且他还想解释,他不是要故意杀死郝宝枝的,亏着两个人说的话都不在一个交叉点上,周大龙醒悟过来后再也不敢贸然问话啦。他知道只要刘本涛肯出手帮他,就一定有办法把事情搞定,郝宝枝因情所困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他相信这也是大哥精心策划安排的,能人的本事就在于无论出现任何复杂情况,都能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仅凭这一点,周大龙就对他心目中的大能人刘本涛佩服的五体投地,而他不知道,事情并非像他所想的那样,这一次他算是高抬刘本涛啦。周大龙啥也不说了,口是祸福门,一个不慎,又差点犯第二个错误,他不能到处“拉屎”总让大哥来为他“擦屁股”。一直坐在摩托车驾驶位子上的谢广义虽然再也没有听到两个人的对话,但他一直在观察周大龙的面部表情,他敢断定,如果郝宝枝死前遭到性侵,这个周大队长嫌疑最大,谢广义恍然大悟,刘本涛急于让他以死者是因情感受挫服药自杀定案,原来是在为他的拜把子兄弟周大龙掩盖犯罪事实真相,刘本涛是县革委会主任,他表弟是县公安局一把手,周大龙是县工宣队大队长,有刘本涛给他撑腰,在县里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在这么强大的势力面前,他还要固执己见,坚持查看郝宝枝的身体,找出她自杀的真正原因,是不是蚍蜉撼大树,太自不量力啦。亏了他生性怯懦,既不善争强好胜,也不喜欢出风头,否则,事实真相还没容他揭开,他人已经莫名其妙的离开县公安局了,这年头,撑死胆大的,淹死会水的,还是胆小一点的好,装傻一点的妙。他叹口气,好悬哪,他差点犯了个人英雄主义的错误。谢广义又给自己打圆场:说到底,他也只是这样猜测,万一事实真相不是像他所猜测的那样呢,违背了当官的意愿,结果也比滚蛋强不到哪里去。谢广义心里千方百计地在为自己应该承担的一份责任开脱。经过这次的磨炼,他长大啦,知道变通了。侯勇文跳上摩托车的挂斗,跟周大龙招招手,摩托车扯着高音拐上街道,真是屁驴子,噼里啪啦光听它在放“屁”,大街上太吸引路人的眼球了。周大龙摸清了情况,不敢在此久留。他决定还是在家里呆着,刘本涛办理完郝宝枝的后事,一定会来找他,到那个时候,关起门来,就是兄弟俩的事,大不了周大龙再给他作揖下跪,任打任罚随大哥的便。拿定主意,周大龙掉头就往回走。周大龙离开没多久,郭儒才从京剧团大门出来了。 京剧团与他岳父母的阁楼相隔两条街,平日郭儒才走路十分钟左右就到家,可现在他浑身无力、两腿发软,这段距离,足足用了半个时辰,到家门口,已是脸色苍白,大汗淋漓,郭儒才一进屋,着实把妻子郑淑兰吓了一跳,郑淑兰先扶他坐下,慌忙接盆温水,拿条干毛巾,给他擦把脸,看到他身上的确良白衬衣被汗浸湿,完全贴在后背上了,她帮丈夫脱下来,又把湿毛巾在盆里用温水搓几下,给丈夫檫干后背,再找来一件白背心让他换上,郭儒才穿好背心,端起桌上的紫砂小茶壶,嘴对嘴的喝了几口,放下茶壶,深深地喘了口大气,这半天的难过、痛苦、憋屈,回到家,全面释放了,他拿过湿毛巾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郑淑兰一直为丈夫担惊受怕,这两年, 丈夫总算平稳过渡走过来了,原以为可以平安无事了,这又是怎么了? 郭儒才一句话说出来,让她大吃一惊:“郝宝枝死了 ”,郭儒才流着眼泪对她说。郑淑兰惊讶的“啊”了一声,郭儒才说:“孩子是昨天晚上服安眠药自杀的”。郑淑兰呆愣了片刻,眼泪夺眶而出,她说:“宝枝这到底是为什么呀!”郭儒才已经冷静下来,他不想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妻子,于是说:“宝枝是因为孙潜,这个你是清楚的,大前天来咱家跟我请假你还对我说孙潜回天津结婚,对宝枝打击不小,也许她钻进了牛角尖,感情上没有走出来,才干出这种傻事。”是呀,郝宝枝前天晚上离开以后,郑淑兰还埋怨她,孙潜多好一个小伙子,帅气、聪明,脾气又好,小伙子追她追了好几年,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如今人家要去结婚,她这么痛苦,她是自找的。当时郭儒才还说她,你怎么跟袁美露那丫头一个腔调呢,说的是气话,其实都是因为心疼宝枝呀。郑淑兰擦拭着眼泪,她问丈夫,要不要写信把这事告诉鹃子,毕竟郝宝枝曾是洪丽鹃学艺时的师傅, 郭儒才说:“鹃子知道了一定会上来,刘本涛一直揪着魏书记的事不放,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那就听你的。” 。郭儒才说还有很多事在等着他呢,他要上床休息一会儿,妻子劝他,事已至此,就别再伤心难过了,还是先把饭吃了再睡,郭儒才摆摆手,疲惫地向寝室走去,郑淑兰赶紧去厨房舀来一碗汤,硬是让丈夫喝了下去。 第24章 京剧团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郝宝枝是因为感情问题服药自杀身亡的, 但有一个人却坚决不相信,这个人就是关耀华的爹关大爷。关耀华坐孟华的车到京剧团食堂落实了刘本涛交代的任务,便自己回家了,一进门,关大爷就问儿子,外面的人三一群、两一伙围在一起在议论什么?关耀华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他媳妇张秀梅和女儿佳佳呢,关大爷说,佳佳跳绳摔了,张秀梅带她去了医务室。他忙于做饭,没有出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父子俩进屋坐下,关耀华问他爹:“昨天晚上郝宝枝去洗澡,您有没有发现她情绪不正常?”“你说宝枝姑娘呀。”,关大爷摸摸耳朵,思索了一下,摇摇头:“看不出她有啥不正常的,哦,就是来的时候她有点着急,丫头是怕澡堂关门,赶不上洗澡。洗完澡,我们俩还聊了一会儿天呢,我告诉她,咱们京剧团要排演现代京剧红灯记,这丫头听了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关耀华打断他爹的话,告诉他昨晚郝宝枝洗澡回去后就服安眠药自杀了,就在她的卧室里。关大爷一听,怔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大叫了起来:“自杀?你说宝枝姑娘自杀了?绝对不可能!”关耀华说:“现在郝宝枝就在她房间里躺着呢。” 关大爷摆摆手,“宝枝昨晚的精神状态好得很,要说她自杀,我一百个不相信。”。这时候,张秀梅领着佳佳回来了,她先让女儿进里屋去玩,她过去把门关上,然后,到餐桌边上坐下,这才说,她带佳佳去医务室,听黄医生讲,郝宝枝是因为孙潜去天津结婚一时想不开才吃安眠药自杀的,关大爷问儿子:“外面都是这么传的吗?”,关耀华点点头,关大爷急了:“我这一把岁数,也算阅人无数了,我敢发誓,宝枝这丫头昨晚根本就没有一点想自杀的迹象,就算是因为感情问题,她的悲观情绪一点都没挂在脸上,这可能吗?\\\"关耀华明白了爹的意思,郝宝枝的死肯定不是因为孙潜。关耀华沉思起来:郝宝枝昨晚在澡堂的表现是正常的,也就说明郝宝枝是在洗完澡回到家之后出的事。 关耀华浑身一颤:她该不是在家里被人强奸了觉得没脸见人才吃安眠药自杀的。关耀华大吃了一惊,果真如此的话,定性为殉情自杀,黄泉路上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冤死鬼,不行,他要把自己的猜测告诉郭团长。关耀华让妻子和爹先吃饭,他出去一趟,关大爷冲着他说,一定要把郝宝枝的死因整明白。望着儿子离开房门的背影,关大爷想,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他瞧了一眼儿媳妇说:“叫佳佳出来吃饭。”,张秀梅喊了一声“佳佳”,“哎”,屋内传来一声稚嫩的声音,“吃饭啦”。佳佳走了出来,关大爷这才注意到,佳佳两个膝盖都贴了一块纱布,他让孙女坐在自己身边,俯下身关切地问道:“疼吗?”佳佳摇摇头。张秀梅说“爸,没事,只是擦破点皮,黄医生给佳佳擦了点二百二,怕感染才包了一下。”“哦”关大爷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关耀华没有直接去找郭儒才,而是先到了袁美露的家。关耀华是这样想的,如果袁美露认同他的猜测,两人再去找郭团长也不迟,“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他(她)们一起想办法来揭开郝宝枝的死因。袁美露回到家就瘫在了床上,到现在她都无法接受郝宝枝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她觉得郝宝枝的死她是有责任的,是她告诉郝宝枝,孙潜回天津老家去结婚可能就不回来了,郝宝枝一下午都不出门,她有多么痛苦就可想而知了,袁美露最后悔的是,她昨晚去敲门的时候,要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去找人撬门,也许还能救下郝宝枝,她真是一根筋,当时只以为宝枝是睡下了,她根本就没有往其他方面去考虑,想到这里,袁美露的眼泪又“噗噗”地涌了出来。这时候,她听到有人在敲门。袁美露的丈夫在电业局工作,中午不回来,四岁的儿子放在他爷爷、奶奶家里,只有晚上一家三口才在一起,平日里,袁美露基本上都是吃食堂,现在,别说吃饭,就连一口水她都没喝,她用枕巾擦干眼泪,硬撑着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一看,是关耀华,便把他让进了屋,关耀华盯着她问道:“你病啦?”,袁美露有气无力地说:“我难受的都快要死了”。 两人坐了下来,关耀华四下看看说:“你这冷锅冷灶的,还没吃饭?”袁美露深深地喘了一口大气,有气无力的说:“实在是没胃口。”“这样哪行啊,你等着,我到食堂去打些饭菜,正好我也没吃。 ”关耀华说着站起了身,袁美露制止了他,说:“家里有挂面,有鸡蛋,煤油炉都是现成的,劳您大驾,自己动手,我实在是没有精神,先到床上去歇会儿,有啥事咱们吃完面再说。 ”关耀华说:“行,你去歇着,面好了我叫你,我倒是真饿了。”关耀华的妻子张秀梅是袁美露和他丈夫梁晖的婚姻介绍人,两家关系相处甚好,平日里都很随意。功夫不大,两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端上来了,上面还有几片绿菜叶,看着就馋,袁美璐刚才还说没胃口呢,这阵,吹着气就把面条往嘴里吸溜,一会儿功夫,两个人连面带汤吃了个锅底朝上,吃饱了,袁美露明显有了精神。关耀华把桌子擦拭干净,袁美露倒了两杯水放到桌上,两个人坐了下来,袁美露心情基本平静了,说:“你找我肯定是为郝宝枝 ”。关耀华呷了一口水,把他爹昨晚在澡堂见到郝宝枝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跟袁美露说了,让袁美露感到吃惊的是关大爷昨晚已经把京剧团要排演现代京剧样板戏红灯记的事情对郝宝枝说了,袁美露曾想过,如果郝宝枝早一点知道这件事,就会冲淡她对孙潜的眷恋,因为她清楚,郝宝枝嗜戏如命,也正是她太想在戏剧事业上有所建树才断然拒绝孙潜三年多的苦苦追求,那么排除掉这个原因,郝宝枝就没有理由自杀啦。关耀华说出了他的猜测,袁美露半信半疑,说:“这个简单,只要我能看到宝枝的身体,什么就都会明白了。”嘴上虽然这样说,其实她心里并不认可关耀华的猜测。郝宝枝感情崩塌她是再清楚不过了,而且那个小刑警也不可能漏掉女人这方面的检查。关耀华坚信他的猜测,他说:“你要去检查郝宝枝的身体,就得想法找个理由引开守在她身边的人。”袁美露说:“宝枝是我们剧团的人,凭什么让外人守着呀,这不就是很好的理由吗!”关耀华说:“刘本涛好像格外在意。”,袁美露嗤了一下鼻子:“还不是因为他追过郝宝枝!换了是别人,他才不会守在这里耽误时间呢!”,两人说着,出门向单身宿舍走去。 孟华回来告诉刘本涛,他跟京剧团食堂已经打好招呼,管理员让吃饭的人赶紧去,面条要现吃现下,免的坨了。武装部部长李进伟和四个小伙子也过来了,他听从刘本涛的命令,带着人挨家挨户去敲门,把住在单身楼里的人都给赶走了,刘本涛让李进伟带上他的人到食堂去吃饭,吃完饭就可以直接回去了,李进伟想讨好刘主任,说留下来陪着他,刘本涛轻描淡写的说:“行啊,你留下来,我走,等剧团的人上班了,我就把这里交给郭团长,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去处理呢。”李进伟一听,赶紧说:“那我还是走。”他立刻招呼手下的人都上车, 刘本涛喊道:“面包车坐不下的话,吉普车可以捎上几个人去食堂。”他让孟华顺便到街上买把带门鼻的锁头回来,好安在暗锁已经坏了的门上。面包车和吉普车载着人走了,车走人空,楼前顿时一片寂静,树上的叶子被风拂动发出“沙沙”声音,刘本涛拿出本子,匆匆在上面写了几笔,然后,把写了字的一页撕下来装进了兜里。有汽车声,他抬头一看,县医院的救护车缓缓开了过来,救护车横着停在了他的面前,侯勇文从驾驶室跳了下来,他带来了两个民工。侯勇文看到只有他表哥一个人守在这里,有些吃惊,刘本涛告诉他所有人都到食堂吃饭去了,侯勇文“哦”了一声,说他也吃过了,是在医院食堂跟司机师傅冉和平一起吃的饭,刘本涛摆了一下手,制止了他的絮叨,孟华也开车赶了回来,刘本涛开始指挥,他让孟华把门鼻子装在郝宝枝家被踢坏的暗锁的门上,又吩咐他表弟和司机冉和平在下面等着,孟华赶紧从吉普车后备箱里拿出螺丝刀便上了楼,他很快便把门鼻子装好了,冉和平从后车厢抽出了一副担架,两个民工拎上担架, 一前一后跟着刘本涛上了楼,刘本涛说,动作要快,三人来到卧室,刘本涛把挨在郝宝枝双颊边上的一拢鲜花甩到了地下,他和民工一起,用床单兜着,把郝宝枝的尸体轻轻放到了担架上,然后,他用床单把郝宝枝整个人蒙上,两个民工抬起担架就走,刘本涛过去摸了一把床单下的褥子,是干的,说明郝宝枝下身并没有流出血来,为这事让他纠结了半天,刘本涛现在总算可以喘了一口大气,他出来后用挂在门扣上的锁把门锁好,再拔出钥匙放到了裤兜里,随手掏出了字条,卷了一下,塞在了套在门鼻上的锁扣里。担架在下楼转角拐弯时有点困难,孟华搭了把手,两个民工高抬担架总算下了楼,救护车司机冉和平和侯勇文一人拉开一扇救护车后门,帮两个民工把担架放到了车上,侯勇文一人给了三块钱,让两人赶紧走。刘本涛看了一眼手表,离京剧团上班两点上班时间还有一刻钟,看上去,似乎都是顺其自然,实际上,这一切都是刘本涛精心策划的,侯勇文倒像是如释负重,说:“表哥,等郭团长他们过来,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到开追悼会的时候,再来参加,算是寄托一下哀思。 ”刘本涛说:“ 好事做到底,送人送到家,不等啦,咱们直接去汤家桥殡仪馆。”侯勇文怔了一下说:“这样不好,毕竟郝宝枝是京剧团的人,您连郭团长都不等? ”刘本涛发现有人向这里走来,突然低吼一声“服从命令听指挥!上车!” 刘本涛又对救护车司机冉和平严厉的说,“马上出发!任何人阻拦都不要停车!冲过去!”说完,拽着表弟上了吉普车。两辆车几乎同时发动起来,缓慢的驶上了靠右侧的路面。往单身楼这里走过来的人就是关大爷,他听到车响,离很远就闪到了路边站住不动了。关大爷吃过午饭坐在椅子上喝茶,他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思考郝宝枝的死因,越想越不对劲,他觉得应该到郝宝枝家里去看看,一个活蹦乱跳的俊俏姑娘,说没就没了,他不相信郝宝枝是吃安眠药自杀,他要去看看 ,没准儿就能看出是什么原因呢。想到这里,关大爷按捺不住了,“腾”地从椅子上蹦起来,顶着大太阳就出了门。吉普车打他身边经过,他弓着腰往车里张望,昨天上午京剧团开会,郭儒才为了凑人数,把后勤一帮老头、老太太都叫到了剧场,他就在其中 。关大爷认出了车里的人是昨天坐在主席台上的刘主任。救护车紧随其后,关大爷还在想,是不是哪个人看到郝宝枝的尸体情绪失控,一下子昏了过去,才叫来了救护车,待到两辆车都从他身边过去,关大爷来到单身楼,他这时才发现整个单身楼静悄悄的,他站在楼下有点发蒙,他只知道郝宝枝住在单身楼,是哪间屋他并不清楚,而且让他感到诧异的是,想打听一下,竟然找不到个人, 他就纳了闷了,单身楼的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关大爷正准备往回走,一眼看到正朝这边走来的儿子和袁美露,关耀华也看到了他爹,紧走几步,来到关大爷面前,他问道:“爸,大热天的,您跑来干嘛?”关大爷眼珠一瞪:“你小子明知故问,我不是来瞧瞧宝枝姑娘嘛。”“大伯好”袁美露也赶过来打招呼,关大爷跟她点点头,说:“我也不知道宝枝在哪个房间,想打听一下,整个单身楼一个人都没有。”,听他这么一说,两人不由的向楼上看去,关耀华说:“没错呀,郝宝枝的家就在这边二楼堵头”说完这话,他和袁美露对视一眼,两人几乎是同时意识到出了问题,二话没说,撇下关大爷就向楼上跑去;待到关大爷又气喘吁吁的上了二楼来到两个人跟前,只见儿子手上拿着一张纸,袁美露扒拉门上的锁对关大爷说,“郝宝枝被刘主任他们拉到殡仪馆去了,这是他给郭团长留下的一张纸条。 ”关大爷说,他来到时候,救护车跟在吉普车屁股后面刚走,他后悔当时没有把车拦下来,连郝宝枝最后一眼都没看到。关大爷懊悔的直跺脚,关耀华劝他:“爸,没事,纸条上说了,天气太热,担心放不住,殡仪馆有停尸房,至于郝宝枝的后事如何安排,还是由我们京剧团领导说了算。”“哦”听儿子这么一说,关大爷松了口气,“那宝枝姑娘为什么要吃安眠药自杀,原因找到了吗?”袁美露说:“郝宝枝应该是为孙潜去天津结婚心里难受才自杀的,这里面的前因后果我比较清楚。”关大爷不高兴了:“你们哪,偏咬着宝枝姑娘是因为感情问题才吃的药,还没有我一个老头子明白事呢,没准宝枝是被哪个坏人给糟蹋了!”关耀华和袁美露一听,两人面面相觑,关耀华说:“爸,您就别在这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啦,公安局都来查过了,郝宝枝身体完好,不信您问小袁。”。他只有这样说,才能让他爹断了这份儿心思,看到袁美露点头,关大爷说:“要是这样的话,宝枝这丫头昨晚在澡堂的表现那可是太平静了。”,关大爷又摇起脑袋“这丫头真是因为感情问题?还真把我老头都给糊弄了,哎,这话该怎么说,我一时半会儿都找不到合适的词儿了,好啦,你们忙。”老爷子念念叨叨地走了。 第25章 两辆车出了县城,刘本涛指挥救护车走前面,吉普车紧随其后,现在刘本涛心里才算基本上踏实了,这心劲一放松,肚子就开始“ 咕噜咕噜 ”地叫唤了起来,跟他并排坐在后座上的侯勇文听得真真的,他有点焦急,说:“表哥,您这肚子闹饥荒啦,这荒郊野外的,也见不到个小卖部哇”,他说完,扒着头向窗外张望,刘本涛没吱声。孟华眼睛注视着前方,一手把着方向盘,向后排递过一个黄挎包说:“刘主任,包里有饼干和汽水,您先垫垫肚子。”侯勇文接过挎包,看到包里有两瓶汽水,一包饼干,赶紧拿出一瓶汽水,用牙启开瓶盖,递给刘本涛:“表哥,您这半天是滴水未进,先喝口汽水润润喉咙。”看到表哥接过去,他对孟华说,“小孟,你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呀,太及时啦,”刘本涛 “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去半瓶,汽水的成分就是柠檬酸、小苏打、糖精和水。汽水进到肚子里,小苏打起了作用,产生的气体直往上拱,刘本涛连着打了两个饱嗝,他一口饼干一口汽水,很快肚子饱了,精气神儿来了。刘本涛吩咐表弟,到了殡仪馆,由他出面跟殡仪馆负责人去交涉尸体火化时间,最好是立刻就火化。殡仪馆占的是县里的地盘,可行政职权属于市民政局, 不是哪个单位都买他刘本涛的账的,所以他让表弟出面,这时候县公安局一把手出面,比他这个县革委会主任说话管用。侯勇文对刘本涛的做法有抵触:“表哥,这样做不合适?郝宝枝的家人都还没来,怎么可以说火化就火化呢。”在单身楼下面,表哥没等郭儒才,就匆忙把尸体从京剧团拉走,本来就欠妥,这又着急忙慌的火化尸体,更让侯勇文感到不可思议了,最起码应该由京剧团电报通知郝宝枝的家里。在她家里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就火化尸体,既不符合程序,也有悖人伦。侯勇文在街道派出所做过户籍警,生老病死这一块的处置他懂。刘本涛一脸不悦,侯勇文自从去县医院联系救护车之后的表现刘本涛还是挺满意,咋又犯起轴啦!刘本涛当着司机小孟的面不便跟他发火,只好端出郭儒才糊弄这个不着调的表弟:“这都是京剧团团长郭儒才的意思。郝宝枝的父母在农场接受劳动改造,是受管制分子,不可能过来,而且,现在是大热天,尸体也存放不住,这也是郭团长委托我代劳办理,一方面他认为我有这个权利,说话管用。”刘本涛顺便委婉的警告他:“也是呀,在这个县里我吆喝一声,谁敢不听,我让你往东,你敢往西吗?”刘本涛说到这里,眼睛盯住表弟,把话顿住了,他就是等侯勇文表态。“不敢”侯勇文似有所悟,嗫嚅一下嘴巴。“对嘛”刘本涛的声调拉的很长。“另一方面他认为我有交通工具,他说的这个也在理,除了坦克、战车没有,大、中、小汽车我都有,随便调遣,来去自如,办事特别的方便。”侯勇文如醍醐灌顶,顿时大彻大悟。明摆着,他要不听话不光吉普车表哥不会还给他,连他公安局一把手的位置都将不保,侯勇文知道表哥的脾气,他是说到做到,而且,京剧团郭团长把处理郝宝枝后事的工作,已经全权委托给表哥了,表哥出面,哪个单位不是绿灯全开,一路放行,表哥这是在替京剧团排忧,为郭儒才解难。 侯勇文顿时满脸堆笑:“表哥,您放心,到了殡仪馆,您只管歇着,一切事情都由表弟我来办理,您动嘴,我跑腿,半点不合您意,将我首级拿下。”,他摸摸脑袋:“口误,口误,是乌纱帽。”,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玩意儿!刘本涛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眯上眼睛不再理他了。吉普车在省级公路上疾驰,路两旁合抱粗的洋槐快速向后倒去,风从半掩开的车窗外生猛地灌了进来,侯勇文把车窗关上,只留一道缝,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说:“表哥,我去县医院的时候在京剧团大门口碰到了周大龙,他咋变成那副模样了,我几乎没把他认出来,”这是刘本涛今天到京剧团之后第二次听到周大龙的名字,第一次是郭儒才,他让刘本涛惊出了一身冷汗,同时,也让他察觉到一个重大疏忽,因此才引起了他的高度紧张,开始对郝宝枝的遗体倍加防犯,总算平安无事地走到现在,表弟又一次提到周大龙,那就是用万箭在穿他的心了,周大龙奸杀了他日思夜想的姑娘,他还要为他掩盖犯罪事实,他现在就在去火葬场的路上,急于毁尸灭迹,他费尽心思,禅精竭虑,这小子竟然还敢大白天在京剧团门口来回转悠,当真这件事由他替周大龙遮掩,周大龙就可以高枕无忧啦,刘本涛越想,心里就越不平衡,感觉自己就像王八驮石碑下面的王八,抻着长脖子,瞪着绿豆眼,极不愿意,却又无可奈何,更让他心里憋屈的是王八还有深一层的意思,刘本涛突然感到恶心,胃里的东西直往上涌,他闭上眼睛,咬紧牙关,极力克制,大滴的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胃囊又开始往上顶,他赶紧扭头,想拉开车窗,没等他把手伸过去,一张嘴,刚才喝下去的汽水、吃下去的饼干,凝成一股浆糊一下子喷射出来,呕吐物打在车窗上“啪啪”作响,迸溅得到处都是,惊得侯勇文大喊“表哥、表哥”紧着拍打刘本涛的后背。孟华马上减速,把车停在了路边,两个人急忙把刘本涛从车里扶出来。刘本涛脸色卡白,他蹲在路边上,依然很难受,他一个劲吞口水来压制仍在往上拱的胃囊,两条透明的鼻涕从鼻孔里搭拉下来,他在擤掉鼻涕的时候,偏偏脑袋里又浮现出周大龙用手把沾在脸上的痰抹下来吃进嘴里的情景,这下子,刘本涛恶心得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孟华把副驾驶的车座子卸掉,搬过来让刘本涛坐下,侯勇文一旁扶住杵在地上不平稳的车座。孟华又从车尾部拎出一塑料桶水,他把搪瓷缸子倒满,让刘主任先漱漱口,刘本涛漱完口,把剩下的半缸子水全灌进了肚子。侯勇文想阻拦,见缸子已经空了,便把空缸子接了过来,孟华又拿来一条湿毛巾,让刘本涛擦拭溅在脸上、身上的污秽,刘本涛简单地擦擦,把湿毛巾甩给表弟,然后,头靠椅子,闭目歇息。天高云淡,阳光灿烂,路边的洋槐,枝繁叶茂,如同在天空下面撑开了一把巨伞,遮住了烈日,给地上留下一大片树荫。孟华用塑料桶的水,沾湿毛巾清洗着车子,直到把刘本涛吐的秽物清理干净,才说,“刘主任,车子打扫干净啦 ”刘本涛蹭的从车座上蹦了起来说:“估计救护车离我们很远了,抓紧时间追上去。”,孟华抱着车座,墩在副驾上,底座四个螺帽只交叉方向固定两个,只要保证车动起来,座椅不晃荡就行,抢时间,抢回一秒算一秒,孟华发动起车子,一踩油门,吉普车嗖地窜了出去。侯勇文上车以后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救护车司机冉和平把着方向盘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的路面,他是殡仪馆的常客,这辆救护车是一位本县旅居加拿大的华侨委托国际红十字会捐赠给县医院的,本来上级部门拒绝接受,那时候的口号是: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更何况是来自资本主义国家的救护车呢,也许是由于某个环节没有衔接好,救护车还是被送了过来,县医院为了表示轻蔑,专门用它来运送尸体。在朝鲜战场上,冉和平从汽车团抽调到战地医院就是拉伤员和牺牲了的烈士,没想到复员到了地方,依然跟尸体打交道,他庆幸自己还算运气好,只是偶而开车载着尸体往殡仪馆跑一趟。在朝鲜野战医院认识了一个老乡顾长海,他是从战斗部队里抽调到战地临时医院的,主要任务就是往车上搬运烈士遗体,转业到地方,工作挺对口,安排在了殡仪馆,天天面对死人,顾长海还可以,现在已经是这里殡仪馆的馆长了,两个战友聚到一起,总要喝上一盅,顾长海的老婆和三个孩子都在市里,殡仪馆是前年从东郊迁到这里来的,顾长海把家留在市里,自己吃住就在殡仪馆,有空就回家看看,好在冉和平隔段时间就要拉尸体过来,两个战友十天半个月聚一次,倒也不寂寞,往常,冉和平过来总要顺便带点下酒菜,腌萝卜条,凉拌黄瓜,再好一点的就是花生米,芝麻盐、油炸豆腐。这些都是在县医院做妇产科医生的妻子特意为两个战友相聚准备的,东西一般,就是个心意,战友在一起喝喝酒,叙叙旧,心里比啥都舒坦,可今天他是突然接到医院张元飞主任的派遣,直接跟公安局侯主任去京剧团拉尸体,啥也来不及准备,只好带张嘴去见战友了,冉和平死人见得太多,人也早已麻木,京剧团谁死了,怎么死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都懒得问,活着,人生百味,死了,一股青烟,入土,一口棺材,进炉,一方小盒,人哪,一辈子就是在画一个圆,从到终点,长寿的,是大圆,是满圆,短命的,就是小圆、微圆,重于泰山的,还能拉出一条实线,半圆也是圆,一勾弯月照人间,今天过去有明天,忘不了的是名垂千古;轻于鸿毛的,两点不沾边,流星划天一道闪,有了今天没明天,名字就是一个符号,一抹了之,冉和平是冷眼看世界,笑对鬼门关,他觉得朝鲜战场上没死,活下来的时间就是赚了,生与死,他无所谓。冉和平开着车,一个人无聊,就瞎想呗,已经看到殡仪馆的房子和近在咫尺的高烟囱,他降低车速,准备从岔道口下到通往殡仪馆的土路上,他无意识地看看后视镜,这才发现吉普车没有跟上来,冉和平把车拐下土路停住,他打算等刘主任到了再一起进入殡仪馆,冉和平起身正打算要下车,突然听到后面的小窗子有动静,他扭头一看,我的那个妈吔,可把他吓的不轻,一个刘海贴额、面色苍白的脸趴在小窗子上,一双眼睛隔着玻璃直勾勾地盯住他,冉和平仿佛被这眼光定住了,一动不动,就听到自己的心脏”突突突 ”狂跳,他在朝鲜战场上,运送过各种各样的烈士遗体,他没有害怕过,在医院,他也见过许许多多因各种原因死亡的尸体,他也没有发怵过,现在,面对一个死了的活人,他竟胆战心惊、毛骨悚然,天上,太阳熠熠,地里,庄稼墨绿,这才是大白天遇到鬼了,很早以前,只听说有人见过诈尸,这么多年过去,他也还是仅限于听说。在殡仪馆每天跟死人打交道的战友顾长海从来不相信,哪里来的诈尸,那实际上就是深度昏迷,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假死,活过来就叫起死回生,这么一想,他总算淡定了一点,他使劲用手拂拂左胸,真是人吓人,吓死人。冉和平赶紧跳下车,打开后车门。郝宝枝靠在车壁上,望着站在下面的冉和平,郝宝枝双手交叉着护住前胸,眼睛里已经开始流露出恐惧,她胆怯的蹲了下去,用连衣裙的下摆遮住裸露在外面的小腿。“姑娘,你别害怕,我是县医院的司机,就是开这辆救护车的驾驶员,我姓冉,你可以叫我冉大哥。”,冉和平心平气和地先作个简单的自我介绍,郝宝枝指指外面,嘴里发出孱弱的声音:“冉大哥,这是哪里?”。听说深度昏迷的人,醒来以后都或轻或重地患上失忆症,试试这个姑娘还能否记住她自己的名字和单位,“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工作?”,郝宝枝依然声音很小地说:“我叫郝宝枝,在县京剧团,是一名京剧演员”,冉和平大吃一惊,“啊,姑娘,你是郝宝枝”,冉和平蹭地跳上车,蹲在郝宝枝跟前说:“我妻子可是你的戏迷呀,六五年你们京剧团演的雷峰塔你饰演的白娘子,那张当年的海报至今还让我老婆藏在柜子下面呢,真的是你呀?”他就像偶遇久别的老战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妻子和他,一个是在产房迎接鲜活生命诞生的医生,一个是把冰冷的尸体送往火葬场的司机,相比之下,冉和平更希望精神上能得到填充,他在妻子的耳习目染下,也喜欢上了京剧,这是他生活中唯一的爱好,遗憾的是文革把老京剧列为“封、资、修”的腐朽艺术,禁演啦。他妻子艾如佳还曾说,这京剧也不准演了,京剧团也无事可干了,不知道郝宝枝还在不在京剧团啦,艾如佳让冉和平有机会帮她打听打听,刚才在京剧团的时候,冉和平竟忘了这一茬,没想到,他今天拉的“尸体”竟然是他老婆心目中的偶像,幸亏她活过来了,要是他老婆知道郝宝枝死了,不知会有多伤心。郝宝枝现在已经不害怕了,就是身体太虚弱,她想重新站起来,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冉和平扶着郝宝枝的胳膊把她搀起来,顺手把靠在车侧壁上的长坐凳搬平,让郝宝枝坐下,冉和平感慨地说:“姑娘啊,幸亏你现在醒过来啦,你刚才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前面要去的地方,是殡仪馆,就是人们习惯说的火葬场 ”,郝宝枝一点都不惊讶,本来嘛,人死,不是土埋,就是火化,但她奇怪的是,怎么眼前就这位冉大哥一个人,而且,她还并不认识他,她们京剧团的人呢,郭团长、袁美露,关耀华、谢雨萌还有很多很多她的同事们呢?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冉和平想起刘本涛在单身楼的表现,完全是要急于到火葬场处理掉郝宝枝的尸体,除了无名尸,冉和平从没见过运送遗体到殡仪馆既没有家里人来,也没有单位人送的奇怪现象,尤其刘本涛一句话给他印象深刻,“任何人阻拦都不要停车!冲过去!” 刘本涛是在劫尸,不对,他是要焚尸灭迹,刘本涛是不是在掩盖什么事实真相!太可怕了,幸亏郝宝枝醒了过来,要不然她就被推进焚尸炉活活烧死啦。可现在怎么办,刘本涛马上就要赶上来了,郝宝枝却还一无所知,他焦急起来,他说:“刘本涛和他表弟,就是公安局一把手侯勇文,两个人坐在后面的吉普车里,他们马上就会赶来。”,郝宝枝的神志还是清醒的:刘本涛怎么会在京剧团?应该是周大龙将他干的龌龊事告诉了刘本涛,刘本涛在县里的权利至高无上,两人又是拜把子兄弟,一定是他亲自出面要来帮助周大龙,郝宝枝清楚的记得,昨晚她在服用安眠药之前,留下一张字条,内容到现在仍然还留在她的记忆里,“周大龙!是你害死了我!我要你血债血偿!”估计这张纸条也被刘本涛私下销毁了,刘本涛追求过她,被她拒绝了,刘本涛该不会想,他得不到的姑娘,别人也休想得到,爱之深,恨之切,刘本涛想让她死,他自己没有机会下手,周大龙却帮他做到了,所以,刘本涛才要帮周大龙毁尸灭迹,两个人早已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了。 郝宝枝这样一想害怕了,如果让刘本涛发现她还活着,一定会想方设法再把她悄悄弄死,因为很多人都知道她已经死了,而她还活着,反倒让人觉得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而且,刘本涛已经卷入进来啦,她不死,周大龙就保不住,周大龙保不住,就有可能会把刘本涛拖下水。郝宝枝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两趟,她现在特别渴望活着,古人袁了凡说得好: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郝宝枝是死里逃生,她现在对生命的意义,算是彻底大彻大悟了,她还要替她父母考虑,试想一下,她要不在人世了,她父母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呢,郝宝枝甚至可以想到她父母闻知她自杀的噩耗痛哭流涕、悲痛欲绝的样子,她昨晚服药自杀,真是一时糊涂,只想自己一走了之,让活在世上的父母痛不欲生,这是自私的表现,是对父母最大的不孝哇,郝宝枝哭了。冉和平意识到,危险随时就会来临,剩下的时间,就得由他来想办法了。他安抚郝宝枝说:“姑娘,你别害怕,殡仪馆的馆长顾长海是我战友,我和他一定会想办法救你,你坐稳了,咱们这就走。”冉和平跳下后车厢,回到驾驶室,发动起救护车就向殡仪馆驰去。 第26章 掉包 刘本涛在车里一直闭着眼睛,侯勇文以为他是瞌目养神,实则不然,刘本涛是在想事呢,他想,郝宝枝的尸体只要往焚烧炉里一推,这件人命案就算划上句号了,下一步的问题是如何处置周大龙,他老婆说的话没错,是他把周大龙惯坏了,刘本涛视他如手足,而这小子竟然背后给他下绊子,尤其可恶的是,明知道他喜欢郝宝枝,周大龙还在他面前装得对这事一无所知。他一直认为,周大龙就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周大龙要跟他玩心眼,那才是鲁班面前拉大锯,关公面前耍大刀,可结果怎样呢, 周大龙反倒把他当猴一样给耍了,士可忍,孰不可忍! 刘本涛睁开眼睛,问了句,还没看到救护车?孟华说:“估计救护车在殡仪馆等我们啦。\\\"侯勇文瞧着窗外问。“到殡仪馆还要多长时间”,孟华说:“应该十分钟左右 ”刘本涛自言自语嘟囔了一句,“真是耽误时 ”,刘本涛是在说自己,现在肚子空空如也,饥饿难耐,他也只有忍着了。孟华一脚油门踩到底,吉普车的速度达到了极限。 冉和平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战友顾长海。他驾驶救护车冲进殡仪馆的大门,直奔办理尸体火化手续的办公室,虽然他对这里是轻车熟路,可是要找到顾长海总要费点时间,殡仪馆地大,房多,人少,不定这老小子又到哪里猫着去了,冉和平只有先到办理火化手续的办公室去找李雅裙,她是殡仪馆唯一的女人,她丈夫白上云是焚烧车间的主任。冉和平停好车,趴着小窗户对后车厢里的郝宝枝拍拍胸脯,又点点头,意思是告诉她,放心在这里等着,郝宝枝眼里闪着不安的目光,对他也点点头。冉和平跳下车,心里暗暗祈祷,希望立马就能找到战友,他知道,郝宝枝随时都会面临危险,他一迈进办公室,李雅裙就看到了他,殡仪馆的人都知道他和馆长的关系,冉和平在这里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外人,平时,这里总是来人不断,这会儿倒是清净,只有一对中年男女在办事,听女人的口音,应该是远道而来,冉和平进来,两人刚好办完手续,正准备起身离开。“谢谢,我们明天就把公公送过来 ”女人一张口,冉和平就断定是湖南人,在部队的时候,战友来自全国各地,口音南腔北调,冉和平练就了一副好耳力,只要对方一开口,哪个地方的人基本上猜的八九不离十,要是平时,他一定要跟这个湖南妹子聊上几句,现在,时间就是生命,他一步跨到办公桌前,可还没等他开口,李雅裙一句话差点让他背过气儿去,“冉大哥,我知道你是来找老顾的,老顾上午回城啦。”冉和平一听,只觉脑袋一阵晕眩,两眼发黑,他赶紧抓住办公桌的边沿,努力支撑住自己的身体,李雅裙慌忙从办公桌后面冲过来,关切地问道:“冉大哥,您没事?”,事到如今,冉和平是一点辙都没有了,他阵脚大乱,抓住李雅裙的胳膊,急切地说:“帮我、帮我,无论如何你都要帮我救一个姑娘! ”李雅裙被冉和平出乎寻常的表现,吓了一跳。往常冉大哥都是带着死者的家人到她这里办手续,这次怎么是一个人进来,她情不自禁的往门外看去,真有人进来了,是一个身穿连衣裙,脚踏小白鞋的漂亮姑娘,咦,李雅裙惊讶了:这年头,还有姑娘敢穿布拉吉,再细一看,姑娘竟然化了淡妆,她头发凌乱,眼神忧郁,面无表情,这要是在晚上,这样一个女人飘然而至,李雅裙肯定会以为这是哪个冤魂怨鬼来阳间索命的。郝宝枝来到她跟前扑通跪了下去,说:“姐姐,冉大哥求您救的人是我”,冉和平松开手,这时候他冷静了一点,“小李,我就长话短说,刘本涛在追杀这个姑娘,昨天晚上逼她吞下了大量安眠药,确认她死了,才送到这里,刘本涛就在后面,他现在还不知道这姑娘已经活了过来,如果知道,这姑娘必死无疑,相信我,这姑娘绝对是无辜的。”,情况紧急,冉和平只能这么说啦。“我明白了,”李雅裙把郝宝枝扶起来,说:“赶紧跟我走!”三个人上了救护车,李雅裙指挥冉和平,把车开到焚化车间外面,车一停下,李雅裙拽着郝宝枝就往车间里面跑,她边跑边扭头对冉和平喊“冉大哥,您就在外面盯着点,有事我会找您!”冉和平冲她扬扬手,示意她抓紧时间,然后,两手团握,在原地不停地踏脚,五分钟之后,李雅裙的丈夫白上云跑了过来,他手上拿着郝宝枝的连衣裙和一双白鞋还有一个化妆盒,这五分钟,冉和平觉得比五个小时都长,白上云招呼他赶紧上车,在车上,白上云告诉他,前天送来了一具年轻的无名女尸,是跳毛圈水库自杀的,当时有几个人在她不远的地方钓鱼,看到她跳水,就去救她,拽上岸,人已经没气了,这里有明文规定,凡是存放在殡仪馆的尸体,冷天存放五天,热天存放三天,到时无人认领,殡仪馆可自行安排火化。“今天正好第三天,再放就有味了。”冉和平明白他的意思,他说,两人长相不一样,这万一要让刘本涛察觉到可就麻烦了,白上云说,他带了化妆盒,而且,目测过郝宝枝,两人身高胖瘦差不多,这是他们唯一的办法,也只能去冒险了。 救护车在一片小树林旁停了下来,两人下车从后车厢里抬着空担架就匆匆进了停尸房。 几乎就在冉和平和白上云进到停尸房的同时,吉普车冲进了殡仪馆的大门,孟华放慢车速,眼睛四处张望,三个人,六只眼,比着赛地看谁先发现救护车,望了一圈,都没见到救护车,刘本涛让孟华把车停下,三个人从车里出来打算找人问一下,结果,偌大的场子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太阳暴晒,热浪滚滚,三人赶紧往房子里钻,急走了几步,孟华说,他得把车开到阴凉处,又返身跑了回去。孟华开着车, 看到西北角一处平房两边有一片树林,便直接冲了过去,没待吉普车驰到近前,救护车从那片林子里钻了出来,两车相错的时候,几乎同时刹住了,冉和平探出头问道:“小孟,你们是咋回事,这么长时间才来,都急死我了,刘主任在哪里 ?”,孟华看到冉和平身边还坐着一个人,他说:“半路车子出了点状况,耽误了。”他指指后面的大房子,又说:“我把车停到阴凉处,你快去,刘主任在找你呢。”,孟华启动车子向那片小树林开去。救护车再一次停下的时候,刘本涛和侯勇文已经站在了房前的空地上,看到救护车下来两个人,侯勇文率先迎了过去,他对办理相关手续的流程一无所知,他知道冉和平是这方面的大拿,就想揪着冉和平替他跑腿,冉和平指着白上云说,“这是白副馆长,都是熟人,已经说好了,先安排火化,后办理手续 ”然后,把侯勇文向白上云做了介绍,白上云在冉和平的嘴里成了副馆长,实则是为了让刘本涛知道他在这里的关系。侯勇文主动跟白上云握了下手,白上云指着救护车说:“请你们最后一次确认遗体,就抬进焚尸车间啦。”侯勇文扭身过去请示刘本涛。冉和平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如果被刘本涛看出破绽,能把他怎么样这还是小事,郝宝枝会是什么结果,他连想都不敢想。白上云倒是淡定,他对自己的化妆术信心十足,在殡仪馆,他不光是车间主任,也是一名司炉工,还是修补残尸、为逝者整容的一名高手,没办法,殡仪馆人少,每个人都得掌握几项丧葬技能,其实,能让他这么自信的是太平间这具年轻女尸,脸型,身高,身段,甚至连发型都跟郝宝枝相仿。人闭眼躺着跟睁眼站着的模样是有差异的,所以,不细看,这具躺在担架上的女尸跟郝宝枝还真像,冉和平都在怀疑,这是不是上天刻意安排,仰或是郝宝枝踏入鬼门关,阎王爷翻查生死簿,见她大限未到,又将她推回到阳间。正想着,侯勇文走了回来,对白上云摆摆手说,“刘主任说不用了,直接抬进去火化。”天太热,他现在也巴不得早完事早走人,这地方呆久了,他还怕沾上一身晦气呢。白上云向冉和平一甩头,冉和平过去打开救护车的后车门,白上云一步窜了上去,两个人抬下担架就快速往焚化车间走,“站住!”经过刘本涛身边时,他突然大喊了一声,冉和平的心里“咯噔”一下,两个人齐刷刷地停下了脚步。刘本涛看到担架从救护车上抬下来,想到这担架只要进了他身后的焚化车间,郝宝枝的倩影从此就只能留在脑海啦,他要在郝宝枝的肉体化为齑粉之前,最后再看她一眼,趁机也了却他心中的一个念想,刘本涛走过去,撩开裹在尸体上的床单,从上到下都看了一遍,然后,盯着“ 郝宝枝 ”的脸仔细的端详,在后面两手提着担架的冉和平差点崩溃了,他两腿颤抖,一开始心里还念着:稳住、稳住,后来两腿越发抖得厉害,侯勇文发现了他的异常,过来盯着他的脸说,很重吗?冉和平咬紧牙关,点点头。刘本涛深情地注视着“郝宝枝”,把贴在她脸上的几缕头发轻轻地拂开,眼睛里流出了泪水。侯勇文过来说:“表哥,死人比活人的体重要沉得多,冉师傅累得腿都在打颤啦。”他示意表哥抓紧点时间。刘本涛把打开的床单重新盖好,说了句:“辛苦两位啦”就闪到了一边。 白上云一起脚,就感觉后面有股巨大的推力,让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李雅裙把郝宝枝安排在焚化炉旁边的一间小屋子里,她找来一套新的蓝工作服,蓝工作帽,一双解放鞋和一副口罩,让几近赤裸的郝宝枝换上,然后,拉着她的手,从焚化车间的后门走了出去,路上,偶遇同事,相互连个招呼都没打,也许是工作性质所致,在这里上班的人都表情冷漠,不苟言笑。李雅裙把郝宝枝带到了自己家里,先到厨房把水烧上,殡仪馆得天独厚的条件就是私人可以使用电炉,殡仪馆是沾了焚化炉的光,以前在东郊老殡仪馆,都是使用六千大卡以上的优质煤炭焚化死尸,不光污染环境,煤炭产生的二氧化硫呛死个人,唯一干活可以用电的是一台电动铁碾子,煤炭焚尸是无法把人的大胫骨和胯骨烧酥的,只好用电动铁碾子把还是很硬的大骨头碾碎,再装进骨灰盒里。这个新建的汤家桥殡仪馆,已经提挡升级。 李雅裙找出了自己的干净衣裤让郝宝枝把身上的厚工作服都换下来,帽子摘掉,又安排郝宝枝上床休息,郝宝枝说她想先洗个澡。李雅裙家住的是平房,有三间大屋,她丈夫白上云把家里一间屋改造成卫生间兼带盥洗,地面还铺了大理石地砖,这是殡仪馆装修专供上级领导休息的客厅剩余的边脚料,白上云把这些残缺不全的大理石捡来用在了自己家的盥洗间里,盥洗间放了一个洗浴用的大木桶。李雅裙让郝宝枝在外屋先坐会儿,很快水就会热。李雅裙说,听说服下了大量的安眠药,胃是会膨胀的,你的感觉呢,郝宝枝说,是,她的胃一直很胀,可能也有过于紧张的原因,不过,现在精神一放松,就感觉有点饿。李雅裙笑了:感觉饿了是好事,说明你的身体各项机能开始恢复正常运转了。郝宝枝点点头说:姐姐懂得真多。她感觉李雅裙平易近人,很容易相处,在这里,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李雅裙说“我现在还不敢给你喝水,先给你熬点绿豆汤,既解渴又解毒,绿豆汤好了,你试着喝点,看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良反应,还是谨慎一点好。”郝宝枝说:谢谢姐姐。厨房大铝锅的水“吱吱”地叫了起来,李雅裙说“锅里的水差不多开了,我给你在凉水中掺上热水,你去好好洗个澡,洗完澡,估计绿豆也汤差不多熬好了,如果喝了绿豆汤没有不良反应,姐姐给你做鸡蛋西红柿面”郝宝枝感动的热泪盈眶。李雅裙把木桶里的水兑好,又从卧室的柜子里取出一套新的女式短袖衫,内裤,短裤,毛巾,还有一副她自己缝制的红乳罩,李雅裙笑着说,去年是她的本命年,都说穿红避灾,她特意缝制的,可缝好了,一直不好意思戴,现在送给你,也不知合不合适,郝宝枝说:“姐姐,合不合适我都要收下,我这辈子都要留着它,今后我不管走到哪里,一看到它,我都会想到姐姐,姐夫,还有冉大哥和很多很多好心人,您们的救命之恩,我会没齿不忘。”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第27章 白上云和冉和平进了焚化车间,把担架放到了一个水泥平台上,两人总算喘了口大气,尤其是冉和平,他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等到冉和平心情稳定了,喘气也均匀了,白上云说他们来一起下掉窗户上的门板。两人把玻璃窗后面嵌在一起的木板一块一块取下来,露出了窗户,里面亮堂起来。遗体要进入焚化炉之前再让逝者家人在这里看亲人最后一眼,其中还包含着另外一个意思,就是让逝者的家人确认从焚化炉里烧出来的遗骨就是逝者本人。白上云说:“冉大哥,估计我老婆把刚才那位姑娘带回家了,要不,您也去我家歇着?”冉和平摇摇头,说在这具女尸火化之前,可不敢掉以轻心,他还是去盯着那两位领导,白上云从头里掏出一把钥匙,说:“这是接待室的钥匙,是我老婆交给我的,你可以带他们去休息。”冉和平接过钥匙说:“白兄弟,今天多亏有你两口子帮忙,在这里,我代那个姑娘谢谢你。”白上云说:“冉哥,我们两个没必要这么客气。”他指指担架又说:“没有这位无名女尸,我也是束手无策。”冉和平走过去,他对着台子上的担架,连鞠三躬。白上云说:“这位姑娘应该是远道而来的,连个能够证明她身份的东西都没有,说明她是故意避开家人到这里投水自尽的。”冉和平不禁感叹一声 :“哎,可怜的姑娘。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 ,可偏偏就有这么多人宁死不活,冉和平理解了,都是因为一个“难”字呀。 而此时,郭儒才刚踏进办公楼的大门就被剧团里的人给团团围住了,袁美露不光性子急,嘴也快,她说:“郭团长,宝枝被刘主任拉到火葬场去啦 ”,郭儒才一听,犹如当头挨了一棒,顿时头晕目眩。关耀华把刘本涛留下的字条递给他,郭儒才稳住神,看完字条,郭儒才脸色苍白,太卑鄙了,说的好听,先把人拉到殡仪馆,存放在太平间里,什么时候火化,还是由他这个京剧团团长决定。这就是个缓兵之计,让他们放松戒备,不要急于撵过去,他是想为火化郝宝枝的尸体赢得时间。要不然,刘本涛怎么会趁着中午京剧团的人回去吃午饭的机会,就把遗体往火葬场拉,郭儒才本没有打算离开郝宝枝的房间,是刘本涛把他诓走的,原来他早有预谋,刘本涛如此急不可耐,证明他上午的猜测没有错,很明显,他要毁尸灭迹,帮周大龙销毁证据,怎么办,现在赶过去还来不来得及,眼下,连个车都没有。京剧团原来有辆大解放和一辆吉普车,都被刘本涛这个无赖以全县的车辆由县革委会统一集中,统一调配为由弄到县革委会汽车队了,申请要个车先在本单位开出盖了章的介绍信交到县办领取派车单再由刘本涛签字方可用车,刘本涛不在,就由副主任徐巴库签字。郭儒才对袁美露说:“还是麻烦你跑一趟县革委会去申请派车,这次要辆大解放,多去些人,现在管事的是徐副主任。\\\"郭儒才要袁美露跟他到办公室开介绍信。袁美露说:“算了,上次我去要车,就是找的他。徐巴库就是个泥瓦匠,最会和稀泥,屁大点事,都要先考虑好结果,他能把话说一大箩筐,最后,还不签字,理由是全县各个行政单位都从县革委会出车,汽油费承担不起,我说,掏不起汽油钱,就把车还给京剧团呀,他又说这事跟他说不着,徐巴库就是这副嘴脸,在刘本涛面前,唯唯诺诺,在群众面前也永远保持一副浅笑,瞧他满脸褶子,绝非一日之功,那都是日积月累阴笑瘆出来的。”,刘本涛急了:“都啥时候了,还这么多废话!”袁美露让郭团长放心,她说:“我到电力局去一趟,电力局野外工作车由我丈夫负责,电力局离京剧团又近,我骑自行车要不了十分钟。”郭儒才一听,紧着催她:“那你还啰嗦什么,快去呀,骑车子路上当心点! ”郭儒才示意大家先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等到车来了,愿意去的就上车。说完,立刻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关耀华尾随其后跟了进来,郭儒才想了解一下殡仪馆的情况,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让县话务局总机给他接汤家桥殡仪馆, 郭儒才耳朵里响起一阵咵嗒咵嗒插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话务员说了句,“占线!” ,“啪”电话挂掉了。 郭儒才无奈地放下了电话,他说,只能等着袁美露带车过来了。他拿起关耀华给他倒好的一杯水,一口气喝干,关耀华又要给他杯子斟水,郭儒才示意不用了。他问关耀华,刘本涛留的字条怎么会在他手里,关耀华就把他爹昨晚在澡堂见到郝宝枝的情况说了一遍,现在,连他爹都认为郝宝枝是在洗完澡回到家以后被人性侵才吃安眠药自杀的,他已经把自己的猜测对袁美露说了,希望郭团长跟两人一起揭开事实的真相, 郭儒才听了,内心好一阵激动,终于有人发现了郝宝枝自杀背后的真正原因了,他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让关耀华先说说两人的打算。关耀华说,原本是打算到郝宝枝家里,想法把人支开,由袁美露去查看郝宝枝的身体,现在,也只能去汤家桥殡仪馆了,郭儒才摇摇头说,刘本涛早有戒备,他就是怕人查出郝宝枝的死因才守在屋里寸步不离的,而且,他是带着人直奔郝宝枝的房间,这说明他已经跟强奸犯通了气,他过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替强奸犯掩盖犯罪真相,造成郝宝枝是殉情的既定事实。关耀华看着郭儒才,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郝宝枝的死郭团长比他还明白,关耀华问道:“那个强奸犯是谁呢?”郭儒才顿了一下才说:“郝宝枝是不是被人强奸了现在还无法确定,我也不好在这里妄加猜测。”,关耀华喃喃自语道:“但愿宝枝的尸体还没有被火化。”郭儒才委婉的说:“所以我才想着给殡仪馆打电话,刘本涛主观上是想快点销毁证据,就看客观情况如何了。”。听到楼下传来了汽车声,两人匆匆下了楼。一辆嘎斯车停到了京剧团办公楼的前面。已经有人在往车上爬了,袁美露脸上汗津津的,一绺刘海粘在前额上,郭儒才看到,已经有十多个人上了车。关耀华让郭儒才坐前面,他爬上了后面的车厢,郭儒才一坐进驾驶室便让发动汽车,中间位置上的袁美露就对司机说,“邓师傅,我们赶时间,麻烦您把车开快点。 ”邓师傅大概五十出头、脸色黝黑,他说了声:“好嘞”,他发动起汽车,一轰油门,汽车很快便冲出了京剧团的大门。袁美露对郭儒才说:“我们运气还算好,我一到电力局,恰巧赶上邓师傅他们维修线路从外面回来,邓师傅在食堂吃完饭,就急忙赶过来啦 ”,郭儒才对邓师傅表示了谢意。袁美露说:“也不知道赶到殡仪馆还来不来得急。”郭儒才没有吱声,他暗暗祈福,但愿郝宝枝的遗体还没有被塞进焚化炉,他甚至想,也许殡仪馆恰巧今天停电呢,郭儒才问司机:“邓师傅,您们维修线路断电的区域是哪一片?”邓师傅说:“具体是哪一片断电,我也不是太清楚。”他问道:“汤家桥殡仪馆有没有停电?”“汤家桥殡仪馆虽然占着我们县的地盘,因为它是市民政局下属单位,电力维护由市电业局负责。 ”郭儒才一听,心里又燃起了一线希望:殡仪馆是市级单位,在行政方面就不属于他这个清源县革委会主任刘本涛管,殡仪馆的人就不会听他指使,如果今天往生者多的话,火化郝宝枝的尸体也同样要依次排队,郭儒才打算让邓师傅停下车,他先跟关耀华和袁美露商量一下,到了殡仪馆,如何想办法让袁美露悄悄查看一下郝宝枝的身体,郭儒才瞥了一眼身边的袁美露,欲言又止。算了,现在啥情况都不知道,等到了殡仪馆再见机行事,一路上,郭儒才心急如焚。 冉和平把刘本涛和侯勇文安排在了专供上级领导休息的接待室里,接待室的客厅宽敞、明亮,大理石地面,真皮沙发,红木茶几,丝绸屏风,正墙上挂着一副“大好山河”山水画,头顶上还有一个大吊扇,冉和平打开开关,开到一档,清风徐徐,凉意阵阵。刘本涛说他的肚子在闹革命了,冉和平端着两杯茶过来,侯勇文让他给刘本涛搞点吃的来,冉和平说,大门外有个小卖部,看有什么吃的,他去买点回来。侯勇文给他塞了十元钱,说:“刘主任晕车,半路上吐了个一塌糊涂,你快去快回。”,功夫不大,冉和平拎着一封饼干回来,侯勇文说,怎么又是饼干,冉和平说:“小卖部除了饼干,就再看不到还有什么能吃的东西了。”刘本涛喊道:“有的吃就不错了,快点拿来!”,侯勇文接过冉和平手上的饼干,过去递给了刘本涛,刘本涛就着茶水吃了几块饼干,这才问冉和平:“冉师傅,我看你不光这地方熟,好像跟这里人更熟。”冉和平说,这里的顾馆长是他在朝鲜战场的战友。刘本涛说 :“过来给我开车 ”冉和平诧异了,说: “小孟不是您的专职司机吗?”,刘本涛说,孟华知道了事情太多了,年轻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侯勇文觉得表哥疑心太重,他嘟囔了一句:“我看孟华挺好的。”,冉和平说,行呀,这拉死人的活,他早就不想干了。 孟华把车停在停尸房旁边的小树林里,虽说晒不到太阳,可是空气依然是热哄哄的,他坐在驾驶室里根本没法休息,他从后面座位上找到自己的黄挎包,里面还剩下一瓶汽水,他拿出来,咬掉瓶盖,喝了两口。孟华拎着汽水瓶下了车,想找个树荫坐下靠一靠,无奈都是幼树,只怕承受不了他这一百多斤的重量。孟华便四处溜达,在离停尸房不远的地方,他看到停尸房的锁挂在门框的门鼻上,门搭扣空敞着,孟华走了过去,他以为有人在停尸房里,虽然有几分胆怯,架不住好奇,他轻轻地推开了停尸房的铁门,吱扭一声,铁门开了一 条缝,一股阴风从门缝里透了出来,凉意嘬肤,孟华把门开大,惦着脚尖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房间挺宽敞,空空荡荡,里面砌着五个水泥台案,南、北墙面较高的地方,对应地开了一个小百叶窗,孟华发现一个台案上有女人的衣服、裤子还有一双女式皮鞋,都还挺新,台案和地面有一些水渍。孟华感到疑惑,死人穿的衣裤和鞋怎么留在了这里,莫不是这里的搬尸工觉得这么好的服装烧掉可惜了,从死尸上扒下来,准备拿回去送给自己的老婆或者是女朋友穿,真他妈缺德带冒烟,也不怕半夜鬼缠身。孟华凑到台案前仔细查看,他有点明白了,台上、地下有水渍,衣裤半干,说明女子是溺水身亡,脱掉衣裤,是怕搁置的尸体膨胀以后,箍住身体。孟华从太平间出来,门鼻上挂着的是一把将军不下马的锁,他相信,冉师傅和他车上坐的那个人来过停尸房,他猜测,那个人就是搬尸工,他是搭冉师傅的车到停尸房拉女尸去火化,抬走尸体,忘了锁门。孟华锁好门,取下钥匙,打算见到冉和平交给他。孟华一口气喝干汽水,把空瓶用力向墙跟甩去,“啪”地一声,汽水瓶粉碎,权当祭奠死者放个响。这突兀乍起的爆声,惊起树上几只黄雀,黄雀飞向了别处。孟华想走了,他从树林里倒出车,掉过车头向焚化车间的方向驶去。 刘本涛填饱了肚子躺在沙发上小憩,侯勇文坐在一旁无聊的翻着一本杂志,孟华在焚化车间看到了冉和平,把他叫了出来,孟华掏出停尸房的钥匙交给他,冉和平拿着钥匙发愣:“这是哪里的钥匙呀?”孟华说:“冉师傅,你就别在我面前装傻了,你开着救护车到停尸房干什么去了?”冉和平明白了,这是停尸房门上的钥匙,他和白上云抬女尸出来的时候,都忘记锁门了。“糟糕,这小子是不是进了太平间发现了什么。 ”他和白上云把女尸的外套和鞋换下来,又把郝宝枝的连衣裙和小白鞋给她穿上,白上云为女尸化妆,他就在一旁看着。冉和平懊悔自己,白上云在给女尸化妆的功夫,他完全可以把脱下来的服装和鞋塞到救护车里,他急于要看到女尸化妆后的效果,直到他认为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之后,两人把女尸放进担架,用床单裹好,抬起来就跑,因为赶时间,把女尸身上脱下来的衣物和鞋落在停尸房了,也没有想到孟华会把车开到停尸房的林子里,更想不到他还进了停尸房呀,都是因为忘了锁门,冉和平相信这一点,孟华是不会发现他俩是用无名女尸顶替郝宝枝的。冉和平大脑快速转动着,他必须找一个让孟华信服的理由,封住他的嘴。孟华是刘本涛的人,刚才刘本涛对孟华的评价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就怕这嘴上无毛的人搂不住,把他在太平间看到女尸衣物的事告诉刘本涛,谁也不知道刘本涛会产生什么样的怀疑。一定要稳住他,冉和平故做轻松地说:“是这样,坐我车的人叫白上云,是司炉工,司炉工就是专门负责焚烧尸体的工人,我开车刚到殡仪馆的焚化车间,正赶上他要去停尸房,他说早上从停尸房拉过来一具女尸火化,忘记把从她兜里翻出的小本子拿过来了,本子上有她的名字,因为前两天被人送过来,本子被水泡了,字迹模糊,看看干了以后,能不能从字迹里面找到她的家庭住址或者是工作单位,就让我开车搭他到停尸房去了一趟,他拿上女尸的小本子,出来又忘记锁门了,这个马大哈”。错车的时候,孟华并没有看清坐在副驾上的人是谁,他问道:“那甩在太平间的衣物是怎么回事?”“因为这是无名尸,焚烧出来的骨灰放进盒子里,再把死者的随身物品一起,摆在一个地方,也许以后她的家人找来,衣物是最好的身份证明。”孟华点点头: “哦,原来是这样啊”。突然有人冒出一句: “原来是哪样啊?”两人一扭头,刘本涛出现在他们身后,冉和平说,“没什么,闲聊天,小孟问火葬场的一些事,尽我所知跟他神吹呗 ”孟华面带微笑,点头称是。刘本涛说“ 这都过去快两个点了,你去看看,开始火化没有。 ”冉和平说,他出来的时候,刚开炉,估计这会尸体已经塞进炉里了。”,刘本涛从兜里掏出几十块钱塞到孟华手上说:“你跟着冉师傅一起去,挑个好一点的骨灰盒。 ”冉和平说:“刘主任真是菩萨心肠,不沾亲,不带故,还要自己掏钱给人买骨灰盒,死者九泉之下都会念您的好的 ”刘本涛摆摆手, 侯勇文也出来了,手上拿着一张纸,他叫住冉和平,把纸递给他说:“冉师傅,还是麻烦您一会儿去办下手续,这是县公安局开具的死亡鉴定书”冉和平接过来:“哦,我还忘了这一茬 ”他心里想,郝宝枝终有一天要伸冤昭雪,这个将来可以作为证据。侯勇文说:“登记完后,再还给我,这一份是要在公安局留档的”冉和平心里想,到时候我就说丢了,你又能奈我何,嘴上却笑着说:“侯主任,您放心。” 第28章 孟华把钱递给冉和平说:“冉师傅,骨灰盒还是您去挑。”冉和平也没有推却,接过钱说,他去找内部人去买,价格上还能优惠点。两人来到焚化车间外面,冉和平让孟华在外面等着,他隔着玻璃看到两个作业工守在焚化炉的边上,便向里面招招手,一个作业工给他开了门,他指着里面一侧的门对冉和平说,白主任在小屋里呢,冉和平跟两人打了个招呼,走了进去,白上云正在椅子上坐抽烟,见到冉和平便递过一支烟,冉和平摆了下手,示意自己不抽烟,他把停尸房门上的钥匙交给了白上云,大概说了下事情的经过,白上云羞赧的笑笑:“太着急了,竟忘了锁门。”白上云把手上还剩下的半截烟在小桌上的瓷盘里捻了几下甩了进去,又起身把钥匙挂在了门后,他说:“时间差不多了,你准备用什么装骨灰,这里的骨灰盒分高中低档,还有陶罐。”, 冉和平掏出钱递给他说:“这是刘本涛的钱,你就挑个最好的骨灰盒。”。白上云接过钱说:“这样也好,借花献佛,就算是我俩对无名女死者表示的尊重。 ”离开小屋,白上云对坐在长凳上的作业工说,“小常,小王,你们打起精神来,到点拉电闸,我去买个骨灰盒,回来你们也差不多打整完了,就把骨灰装到骨灰盒里。 ”小常站起来说“ 主任,你该忙啥就去忙啥,这里有我俩就够了。 ”两人出了焚化车间。白上云说他去挑骨灰盒,一个人就走了。等在外面的孟华走了过来,他还在扭着女尸的事不放,他问道:“冉师傅,查到那个无名女尸的名字了吗?”冉和平心里想,这小伙子也是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他随口说:“小本子倒是干了,可页面上的字,还是一片模糊,女死者无从查起。”然后,冉和平指着白上云的背影,又补充道:“我刚刚问的人就是他。”,冉和平见孟华在发愣,便说:“走,咱也到休息室到喝茶吹电扇去,热死了。” 两人刚离开,李雅裙便来到了焚化车间,她是趁着郝宝枝在洗澡的功夫过来打听情况的,小常告诉她,白主任去挑骨灰盒去了。李雅裙问他,炉里火化的尸体是那个溺水的无名尸吗?小常点点头,一直没有说话的小王这时候多了一句嘴,他问道:“李姐,冉大哥来了,这次怎么没有看到他拉尸体过来呀。”李雅裙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说:“冉大哥来找老顾是因为有点其他的事。”她加重了语气,埋怨小王,说:“你不知道他俩是老战友哇!”小王“哦”一声,便不再说话了。李雅裙匆匆返回到了家里。郝宝枝已经洗完了澡,她换上了李雅裙给她拿的服装,郝宝枝对着墙上的镜子看着自己,想起了在农场,从父母的眼里,流露出对她不舍,她现在读懂了其中的含义,父母分明在说:孩子呀,只要你平平安安,就是父母最大的幸福。“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从现在起,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 郝宝枝走出了盥洗室。李雅裙一直在等她,看到郝宝枝,把她拉到桌旁坐下,李雅裙兴奋的说:“我刚才去了一趟焚化车间,一切顺利,我们的调包计成功啦,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郝宝枝盼望着这个结果,可听到了这个结果后又顿时让她心潮澎拜起来,悲愤不已,她被强奸,被捂昏,她服药,她死亡,她活了,又躲藏,蝼蚁尚且可以享受大自然的恩赐,鸟儿还在天空自由的飞翔,她,一个有血有肉、有抱负的女青年,被周大龙恣意凌辱、死而复生又要东躲西藏,今后她又流浪何方?李雅裙抚摸着她,安慰道:好了,你可以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郝宝枝说出了她的遭遇,她是被周大龙强奸了。刘本涛是为了掩盖事实真相才要急于毁尸灭迹的,李雅裙说,在办事处,第一看到郝宝枝,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以为强奸她的人是刘本涛呢,原来另有其人,这让她感到有些意外。 李雅裙安慰她:“坏人早晚会遭报应,你把身体养好,就等着这一天!“郝宝枝点点头,说她一定会看到这一天。 李雅裙见郝宝枝情绪平静了,她到厨房端出了一碗加了白糖的绿豆汤,郝宝枝接过来,一口气喝干了。 李雅裙问她吃了多少安眠药,有一瓶半。李雅裙大吃一惊,天哪,那可是有一百多粒哪,吃下那么多安眠药都能活下来,真是不可思议。郝宝枝恍然大悟,她明白了,自己之所以没有死,是因为孙潜从天津探亲给她带回的一瓶安眠药。孙潜告诉过她,那瓶药是他的中学同学给他的,他同学说,那瓶安眠药在他家已经放了有好几年了,瓶子上面的生产日期早已模糊不清,是否失效也不知道,他问孙潜要不要,孙潜觉得有总比没有强,便带回来交给了她,郝宝枝是打算在实在没有办法搞到安眠药的情况下,再给妈妈吃孙潜这瓶安眠药,还好,历经数日,妈妈的神经衰弱开始逐渐好转,直到有一天妈妈对她说,妈妈不吃安眠药晚上也可以睡觉了,那瓶药和另外剩下的半瓶药就留在了她这里,可以说,救她的第一个人是孙潜,尚有来日,她会当面感谢孙潜的救命之恩。而此时,白上云也把骨灰盒从焚化车间抱了出来,刘本涛和侯勇文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冉和平和孟华紧随其后。赭褐色的骨灰盒幽光森森,似乎在无声地倾述着自己的忧怨。刘本涛怔住了,在他的精心策划和亲自监督下结局堪称圆满,一个让他日夜思念的姑娘,随着高烟囱的一股青烟,化作一掬白灰纳入这方盒之中,一个人消失了,刘本涛的一段相思情了结了,同时,一个罪恶也被他掩盖了,然而,当落叶无声、划水无痕一切都趋于平静的时候,刘本涛盯着赭褐色的骨灰盒,油然而生的是惊慌,压迫下来的是恐惧,郝宝枝招谁惹谁了,就因为她长相俊俏、气质高雅,演技出众,刘本涛在觊觎她,周大龙更是色胆包天,竟在夜幕中入室将她奸淫,如今,血肉之躯已化为灰烬,冤屈无人知晓,事实已成过去。“小女子有冤,何处申诉,华夏大地,朗朗乾坤,乞祷苍穹,为小女子寻得那歹恶之人,剥皮、抽筋、点天灯!仇若报,心事了,化作长虹青天之上搭鹊桥,牛郎织女长相会,成双结对把家归,人间遍地有笑声,何处不言欢 。”这是郝宝枝两年前古装戏里的一段唱腔,此时莫名其妙的就在刘本涛脑海里蹦了出来,唱腔如此凄婉,字字带血,声声含泪,令他震聋发聩。刘本涛悚然一惊,平日里,他喜爱的这段唱腔,死记硬背也总是丢词忘句,现在竟在大脑里清晰地浮现出来,刘本涛认定这是郝宝枝的孤魂来寻他讨说法,顿感头皮一阵发麻。刘本涛让孟华接过骨灰盒,他对白上云点了个头,便仓皇地上了吉普车,侯勇文跟白上云握个手,说声谢谢也匆忙而去,进到车里,他看到表哥脸色苍白,大汗淋漓,似有虚脱,他拿过孟华放在座椅后面的毛巾,递给表哥,现在,侯勇文长了记性,不敢再言语一声,生怕哪句话不入表哥的耳,再挨他一顿狗屁呲。孟华抱着骨灰盒,傻傻的跟在后面,不知如何好,抱着,他无法开车,放下,又不能固定,他也不敢交给后座上的两位领导,冉和平看出了孟华的难处,上前对他说,“我车上有扎背包用的挷带,你把骨灰盒放在副驾座上,我用带子挷结实,路上就不会有问题了。”说着,便跑到救护车驾驶室找来挷带,两人把骨灰盒牢牢的挷在副驾的座椅上。刘本涛突然说“冉师傅,你还是跟在我们后面一起走。\\\"冉和平淡定地说,“您要不着急的话,等我去办完手续就一起走。”刘本涛一听,摆摆手,“那还是算了,”刘本涛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呆,这一天,他殚精竭虑,再加上刚才莫名的恐惧,早已是有气无力了,刘本涛说,“冉师傅,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 孟华说:“冉师傅,回头我把绑带给您送去”,冉和平说:“行了,一条绑带,多大个事,不值当跑一趟,快走。”望着吉普车消失在殡仪馆大门外,冉和平深深吁了一口大气。 孟华驾驶着吉普车离开殡仪馆来到岔道口正要上公路,一辆嘎斯车低速驶了过来,缓缓错车时,两辆车上的人几乎同时互相认出来了,坐在嘎斯车驾驶室里的郭儒才歪头一看,心全凉了,他知道,一切努力都徒劳了,他让司机把车停下。刘本涛也看到了驾驶室里的郭儒才,他动都懒得动一下,刘本涛扭头对侯勇文说:“你去告诉郭团长,尸体已经火化,骨灰盒就在这里,让他们拿走。”侯勇文下了车,他对已经来到吉普车跟前的郭儒才打了个招呼,他解释说,本来是想等京剧团的人过来,可殡仪馆方面坚持要马上火化,一点情面都不给刘主任,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刘主任也没办法 ,希望他能够理解, 骨灰盒他们可以带回去。 郭儒才眼圈泛红,脸色发青,他往吉普车看了一眼,郭儒才狠狠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以示自己的不满, 他返身来到嘎斯车前,向大家说明了情况,袁美露流着眼泪说,他们急于焚尸,就是要销毁证据!谢雨萌和几个年轻姑娘也嘤嘤哭泣起来。郭儒才叫过来关耀华,让他劝劝袁美露,顺便去抱回骨灰盒。几个人来到吉普车旁,孟华已经解开骨灰盒上的绑带,拉开了车门。袁美露把放在座位上的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捧起来,泪水噗噗滴在骨灰盒上,谢雨萌和另外一个姑娘,一左一右搀扶着袁美露上了嘎斯车驾驶室。吉普车“突突”发动起来,刘本涛让孟华等一下,他把郭儒才叫了过来,拿出钥匙交给他说:“这是郝宝枝家门上的钥匙 , 郝宝枝的死,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回去听候处理!” 刘本涛焚尸灭迹完全是为了保护周大龙,现在反倒指责他对郝宝枝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让郭儒才如鲠在喉、无语凝噎。刘本涛瞥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对孟华说 “开车。”孟华一踩油门,吉普车直接冲上了主要公路。 冉和平跟着白上云在焚化车间公共浴室冲了个冷水澡,白上云换掉工作服,穿上短袖白衬衣,黑色长裤子,他把冉和平带到自己家。郝宝枝见到两人进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喝过绿豆汤,又吃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精神状态好多了。冉和平说:“刘本涛走了,这下可以放心了。”郝宝枝说,都是因为他们,她才活了下来。白上云说,是她运气好。 李雅裙手上端来了绿豆汤,两个人急不可耐,一人舀了一碗喝了下去, 冉和平问郝宝枝有什么打算。郝宝枝说她现在就是想马上赶到她爸妈所在的农场,跟二老报个平安,她担心爸妈万一赶在她前面见到骨灰盒,两个老人精神上肯定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 冉和平问道,京剧团知道你爸妈现在劳改农场的地址吗?郝宝枝点点头:“郭团长知道。”“既然这样,咱们赶早不赶晚,马上就走,我开车直接把你送到你父母所在的农场”冉和平扭头对白上云说,现在麻烦的就是车子汽油不多了。白上云笑笑,“你算找对人了,焚烧尸体是要喷汽油的,我手上的汽油把您的油箱装满没问题,不过,汽油是紧俏物资,到时候,您要亲自跟老顾解释 ”冉和平呵呵一笑“这还用说,走”郝宝枝突然“扑通\\\"跪在了地上,哭泣着说“冉大哥、姐姐,姐夫,宝枝在这里感谢您们的救命之恩。”李雅裙慌忙扶起她,嘴上连连说,“妹妹,咱们现在是亲如一家,你要是这样,就是不把我们当你的亲人”冉和平出了一个主意,他说:“宝枝姑娘,你要想拜也可以”他指指李雅裙和白上云说“ 你就认他们两口子为你的姐姐和姐夫,我作个见证人,你们二位意下如何 ?”李雅裙顿时笑容满面,她说,这才是天上掉下了个林妹妹,有这么俊的一个妹妹,她这辈子不知从哪里修来的福气。郝宝枝给李雅裙鞠了一躬,叫声“姐姐 ”“哎”李雅裙应着,笑的合不拢嘴,郝宝枝又给白上云鞠了一躬,叫声“姐夫”白上云支吾地“嗯”了一声,满脸通红。“好了,时间紧迫,我们马上动身走 ”李雅裙说“稍等一下,”她扭身进了里屋,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叠钱和一条红纱巾,她把钱塞到郝宝枝的手上说,“妹妹,穷家富路,把这点钱带上,还有这纱巾,路上遮掩一下,千万别被人认出来 ” 白上云说:“等等,还有一件事,宝枝姑娘这是要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如今出门在外,衣食住行哪样不需要单位介绍信。”冉和平点点头“说的也是啊。 ”李雅裙说,她手上就有两张盖了殡仪馆红章的空白介绍信,白上云忍不住问道:“你手上怎么会有这个”,李雅裙说,上个星期去老顾办公室,看到他办公桌上放着一沓介绍信,顺手撕下两张,没想到现在用上了大派场,说着,扭身回屋把两张空白介绍信拿了出来,冉和平说,拿一张出来,赶紧填上。李雅裙又找出钢笔,把介绍信平展在桌子上,写上:兹有我单位,写到这里,李雅裙卡住了,她说,郝宝枝这个名字肯定是不能用了,冉和平略加思索说:“就叫五月红 ”李雅裙马上首肯:“好听”,郝宝枝也表示喜欢这个名字,她说,将来恢复了清白身,再登上京剧舞台,五月红就作她的艺名。 一切就绪,白上云夫妻俩把冉和平和郝宝枝送上了救护车。后半晌的太阳依然灼热炙人,郝宝枝仰望天空,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金灿灿的太阳,她泛白的脸上露出对生命的渴望:活着真好。救护车发动起来,车轮缓缓前行,郝宝枝始终目不转睛的回头注视着白上云和李雅裙,她不停的挥着手,两行热泪顺颊而下。 第29章 救护车离开了殡仪馆,为了绕过县城,冉和平选择了一条贯穿乡村的机耕道,救护车一路颠簸,在青纱帐里钻来钻去,过了几个村子,终于把县城甩在了身后,救护车上了主要公路。冉和平把着方向盘,一直默默无语。冉和平跟死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见到一个死而复生的人这还是第一次,而这个人又恰恰是他两口子最喜欢的京剧演员,他相信,这就是缘分。县京剧团前面发生的事,冉和平一无所知,郝宝枝何故落到这般境地,他也一直无从问起,冉和平曾猜测郝宝枝是被人陷害,而罪魁祸首应该就是刘本涛,他怕自己干的丑事暴露,身败名裂,先杀人灭口,再焚尸灭迹,何谓如此,无外乎“食色性也”。郝宝枝看到冉大哥一路上几次欲言又止,郝宝枝明白他的意思,既然她把自己的遭遇已经告诉了姐姐李雅裙,有救命之恩的冉叔叔同样应该有知情权,于是,郝宝枝含着眼泪把自己的遭遇又对冉和平说了一遍,冉和平听完,大吃一惊,原来周大龙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冉和平心里想,不知两人有多少不可告人的勾当,刘本涛才竭尽全力不惜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为周大龙掩盖犯罪事实,郝宝枝能活着离开殡仪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冉和平把车停在在路边,他拿出留下来的案情鉴定书交给郝宝枝,侯勇文要他在殡仪馆办完手续把案情鉴定书还给他,冉和平一直犹豫,现在,他毅然决然地拿出来,他说:“姑娘,你收好这个,有朝一日,你一定要回来告这两个王八蛋。 ”郝宝枝接过死亡鉴定书,噙着眼泪,看着里面的内容,当看到鉴定结果是殉情自杀,她伏在挡风玻璃前哭了起来,孙潜的确是她心中的痛,可她自杀的原因绝非于此,让郝宝枝匪夷所思的是,明明她是被强暴不堪其辱,竟被轻描淡写的定为殉情,明眼人一目了然的事,就这样被公安局的刑警忽略掉,显而易见,刘本涛的势力太强大了,清源县他能一手遮天,郝宝枝感到可怕。冉和平安慰她:“ 姑娘,有一句老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还是要往好里想,大哥希望你今后不管到了哪里,都不要放弃了唱戏,只要你继续坚持,属于你的舞台,天大地大。”郝宝枝抬起头,把死亡鉴定书还给冉和平,她说:“这张鉴定书还是放在您这里,大哥说得对,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回来拿着它去控告周大龙还有刘本涛的!”郝宝枝擦干眼泪,注视着车窗外。这时候,原野已经是暮色朦胧,绿树环绕的村庄,炊烟袅袅升起,广袤平原呈现在一片虚无缥缈中。 冉和平费了一番口舌,农场的值班人员总算同意郝宝枝在会客室与她父母会面了。冉和平叮嘱她有话敞开了对父母说,不用考虑他,他有足够的耐心在外面等着。农场场长扬槐树是个好人,昨天他看见郝成天和林茹手拉手,倚靠在一起,目送着他们的女儿离去,这一幕,让他动了恻隐之心,他吩咐下面的人,给郝成天两口子腾出一间屋。今天老两口搬到一起,特别兴奋,林茹说,是不是他们的苦日子就要熬出头了,连一贯少言寡语的郝成天都激动不已,一个劲的念叨,“有可能,有可能,我们一家三口团聚的日子为时不远啦,等出去以后,我一定要用全部的爱把亏欠枝儿的感情补上,以前对枝儿太过严厉,在农场这些日子,我不断反思自己,是不是我要求枝儿在戏剧上要勇攀高峰,导致她淡漠了个人问题,现在枝儿还是孤身一人,我们又不能照顾到她,看着心里真疼啊,再见到枝儿,我们两个一起下力气好好劝劝女儿 ”,林茹看着老伴儿,眼睛瞪的老大,这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郝成天吗,这个絮叨,让她都快不认识了,她摸摸郝成天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不烧哇。真是不经念叨,这时候值班的人来通知两口子,郝宝枝在会客室要见他们,两人大吃一惊,女儿昨天下午才离开,相隔一夜又来了,而且现在已是临近晚上九点钟,郝宝枝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她一定是出大事了,两口子去了会客室,一路上,郝成天紧张的心脏都差点没从胸膛里跳出来,岁数大了,禁不住吓,林茹基本上是在搀扶着他走。郝宝枝见到爸妈,一下子扑到妈妈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妈妈亲吻着女儿,爸爸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两口子眼泪也止不住哗哗流,女儿这是遭了多大的罪才让她如此伤心呀,林茹给郝成天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回避一下,看到他擦着眼泪出了门,林茹贴着女儿的耳朵轻声说:“ 枝儿呀,你受了什么委屈可以跟妈妈说说吗? ”郝宝枝把妈妈扶到凳子上坐下,捋捋贴在脸上的头发,她决定还是告诉妈妈,郝宝枝流着眼泪叙述她昨晚回到京剧团家中经历的遭遇,林茹流着泪听着,她心如刀绞,悲愤不已,女儿被那个叫周大龙的畜生糟蹋了,还不明不白的差点被刘本涛塞进火葬场的焚烧炉,林茹紧紧抱住女儿,生离死别,仅仅差之毫厘。母女俩哭作一团,郝成天一直在外面听着,他捶胸顿足,扼腕叹息,家里两个最心爱的女人,哪一个受委屈,受欺凌,他现在都无能为力,在戏台上演了一辈子武生戏的他,感到自己都成了窝囊废啦,郝成天忿忿怒骂“畜生!畜生,两个畜生!”看到有人打着手电筒向这里走来,他才反身推门进了屋,他搂住母女俩,低声说“枝儿呀,是爸妈没有能力保护好你,是我们对不起你呀孩子。”门被打开了,农场革委会主任扬槐树出现在门口,他探进半个身子,拿手电筒在屋子四周晃了晃说:“ 老郝,不是给你们两口子分了一间屋吗,女儿来了,一家三口有话在自己屋里唠嘛,顺便提醒一句,声音小点,别影响其他人休息。 ”,郝成天一个劲点头应允,见扬主任转身要走,赶紧补了一句,“ 谢谢杨主任 ”杨槐树被着身摆摆手,算是回答。两口子挽着女儿的胳膊,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那架势,生怕有人来抢走他们的宝贝闺女。郝宝枝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提醒爸妈,不久会有人送来她的死亡通知书和骨灰盒,装装样子,权当假戏真做。这里已无她立锥之地,她打算出去闯闯,一会儿,她离开这里就坐冉大哥的救护车直接去火车站,赶就近一班火车离开,两口子已从郝宝枝嘴里得知,她能够死里逃生,全靠冉和平和李雅裙两口子,尽管刘本涛在县城一手遮天,有正义感的人还是大有人在。郝成天和林茹叮嘱女儿,一定要记住他们的大恩大德,林茹拉住女儿的手问:“枝儿呀,你打算去哪里,有地方吗?”郝宝枝说“何处水土不养人,走哪算哪。”郝成天说:“既然这样,林茹呀,我觉得你现在可以把我们早先的想法对枝儿说了,我到门口去盯个哨”,林茹点点头,她拉着女儿坐到炕头上,林茹尽量压低声音告诉郝宝枝,自己家院子往上靠左面的楼梯台阶角角下面,埋着一个饭盒,饭盒里有五根金条,两千美元,一张字条,字条上留着她姥姥在香港的住址,林茹再三提醒女儿,她姥姥叫汪玲玉。两口子希望女儿去香港投奔她姥姥,至于怎么去,让她自己想办法,郝宝枝吃惊不小,她知道姥姥抛弃姥爷和当时还很小的妈妈跟人私奔,从此杳无音信,妈妈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到过姥姥,她问妈妈,这是哪年的事,林茹说:“五二年,就是妈妈拿奖的那一年,汪玲玉来北京观摩,你爸在长安大剧院门口和她差点撞了个满怀,两个人一眼就认出来了,汪玲玉从香港赶来是专程来寻找我的,她已从荀先生那里得知你姥爷早已去世,你爸爸和我是一家子而且还有你这么个女儿。她拽着你爸爸非要马上见我,当天晚上有我的戏份,你爸爸怕她的突然出现会影响到我在戏台上的正常发挥,所以阻止了她,当我演出完后正在后台卸妆,你爸爸领着她站到了我的面前,血缘真的是很奇怪,她一站在我面前,一句话没说,一股亲情便扑面而来,当时就感觉满腔热血沸腾起来 ”“您认姥姥啦 ”林茹摇摇头“我连妆都没卸完扭身就跑,我顺着长安大街,由西向东一直跑到火车站,坐车当晚就回到了家里,几天后你爸爸代我领的奖,还带回了你姥姥交给他的五根金条和两千美元以及留下她香港地址的字条,她让你爸爸捎来口信,欢迎我们随时去香港,文革开始时,你爸和我商量,如果你因为我们的问题受到牵连,就让你带上金条和美元,去香港投奔你姥姥,妈妈开始一直不同意,前阵子想想你爸爸的话还是有道理,与其在县京剧团无所事事的呆着,倒不如去香港你姥姥那里,京剧是国粹,香港京剧爱好者大有人在,枝儿呀,你不妨去靠近香港的地方,瞧准机会就过去。”郝宝枝有点惊愕,妈妈一贯都是循规蹈矩,为了女儿竟有这么大胆的想法,而且对姥姥也松动了她的底线。郝宝枝说她偷渡过去。郝成天进到屋里,他鼓励女儿“人生就是一搏,枝儿呀,你现在身份已经被注销了,就去闯一闯!”林茹白了他一眼,感觉老头的话里有种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感觉,听着不得劲。郝宝枝欣然接受,好,就到香港找姥姥,既然已经没有身份了,自己也要换一种活法。她让妈妈把她留在这里的一套换洗衣裤找出来,姐姐送的新衣裤还是有点偏小,绷在身上不舒服,林茹拿出她的衣裤,拉着郝成天的手出去了,郝成天和林茹站在门口,仰望天空,浩渺宇宙,月光如水,繁星闪烁。 郝宝枝换好服装拉开门,让他们进来,她有话要说,郝宝枝告诉爸妈,她打算拿到金条后把它分给冉大哥和姐姐、姐夫。郝成天和林茹完全同意,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了女儿一条命呢,两人只是担心,他们的房子要是有人住了,这黑灯瞎火的去老宅台阶下挖饭盒,万一被人逮住了,即便没被当成是小偷,饭盒里的东西也只怕保不住了,郝宝枝说, 他们家的房子没人住,她昨晚才去看过 。听女儿这么一说,两人放心了。林茹拿出一个旅行包,把里面装着他和老伴的单衣薄裤倒出来,她从中捡起一个鼓囊囊的小布袋子,塞到女儿手上,她说,这里面有五百块钱和五十斤全国粮票,除了这些,爸爸妈妈再没有其他东西可以给你,你就权当是父母的一点心意。郝宝枝执意不要,她说她现在都成了大财主了,姐姐两口子给了她钱,除了五根金条不算,她还有两千美元哪,郝成天说,“常言道,穷养儿,富养女,枝儿呀,虽然我们没有富养你,可是今后你一个女孩子漂泊在外,穷家富路,身上多带点钱,遇事用钱挡一下,至少不会做难,有句话说得好,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嘛,我们在这里虽然不发工资,可一日三餐也不收我们的钱呀,连工作服都是发的。”林茹把郝宝枝换下来的衣裤连同她手上的布袋子一同装进了空旅行包,并且叮嘱女儿,“记住,出门在外,财不外露 ”。意识到和女儿就此一别,她的前途未卜,何时相见也未曾可知,郝成天和林茹抑制不住难过的心情,再一次流下了滚滚热泪,郝宝枝给爸妈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拎上旅行包,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第30章 冉和平开车到了市里,夜深人静,整个城市都处在恬谧的睡眠中,郝宝枝的耳边只有救护车的轮子与路面摩擦发出的声音,连冉和平都不忍心轻易按响喇叭,生怕惊醒这座城市。 在郝宝枝的指引下,救护车穿街过巷、左拐右绕终于在一栋小楼前停了下来,这里并排一溜全是独门独户的小楼,冉和平探头前后一看说:“这种小黄楼可有年头喽,应该是日伪时期的房子,住在这里的人不是有权就是有钱。”郝宝枝说:“冉大哥,您说的没错,可我们家是例外,这房子是因为我爸妈在京剧方面有突出贡献,政府作为奖励分配给我们居住的,现在还没有安排人住进来,说明查封之后到目前为止还暂时处于闲置状态,哎,即使我爸妈将来昭雪平反,也不可能再回到这里住了。”“哦,原来是这样”。出了农场,郝宝枝就告诉冉大哥送她去市里的房子一趟,她要把爸妈埋在那里的饭盒挖出来,至于饭盒里装着什么东西,她没有对冉叔叔说,不确定的事,先说出来毫无意义。冉和平从后座椅下面拿出一把工兵铲,当过兵的人,尤其像他这种参加过战争的汽车兵,讲究的是多备一样工具就如同多出一双手,在部队里他们汽车兵有一句口号:有备无患,战时不乱。郝宝枝和冉和平跨过矮栅栏来到抵着房门的水泥台阶下,妈妈说的是台阶往上方向靠左面的角角,郝宝枝确定了位置指给冉和平看,冉和平拔掉上面的蒿草,几铲子下去,用编织袋包裹着的饭盒就挖了出来,两个人匆匆回到车上,在驾驶室里,冉和平把饭盒交给郝宝枝,说:“这饭盒还挺沉,里面装着什么宝贝。”郝宝枝说她也不清楚,她建议把车开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打开看看。“好咧”,冉和平发动起救护车,救护车从街道缓慢驶过,两旁树影婆娑,灯光瞳瞳。郝宝枝将饭盒放在腿上,两手按住。随着车身的晃动,郝宝枝闭目沉思,冉叔叔安慰她说过一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瞧瞧现在,金条、美元都有了,最重要的是她正茫然不知去处时妈妈告诉她可以去投奔身居香港的姥姥,在她的记忆里,妈妈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到过姥姥,只是有一次爸爸酒后失言,说她妈妈命苦,在她妈妈七、八岁的时候,她姥姥就跟一个大学生私奔了。文革初期,有一天在家里偶尔听爸爸说到汪玲玉这个名字,妈妈表现出极度反感,两人发生了争吵,妈妈生气的离开了客厅,她从自己房间出来问爸爸因为什么和妈妈争吵,爸爸一脸不耐烦,并训斥她以后少往家里跑,即使县剧团无戏可排,也要天天呆在剧团早晚坚持练功。郝宝枝不甘心,当晚又去问妈妈,妈妈只说和同事在戏曲观念上有不同观点,产生些争执。同行出冤家,高处不胜寒,她也是一名京剧演员,理解。汪玲玉这个名字,虽然只听爸爸提到过这一次,就隽刻在她心里了,涉及到这个名字的内容,却一个字都没听到,妈妈说的对,血缘就是奇怪,你认与不认,它都在那里,时不时总能让你为它心潮澎拜、热血沸腾。“姑娘,你看这里可以吗?”。冉和平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沉思。郝宝枝往车窗外一看,救护车差不多是贴在一段古城墙的边上,另一边是青松、古柏,黑森森的一片,她好像还听到了猫头鹰的啼叫,怪瘆人的。她让冉大哥打开驾驶室的灯,灯光顷刻照亮整个驾驶室,郝宝枝打开饭盒,里面有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和一个牛皮纸大信封。郝宝枝先拿起信封,看到一沓崭新的绿票子,确认纸条在里面,就放进饭盒,又拿起沉甸甸的布袋,解开扎紧口子的麻绳,五根黄灿灿的金条露了出来,冉和平问道“这黄条条是个啥东西”“这是金条”“我的娘吔,这就是金子呀”冉和平走南闯北也去了不少地方,见到金子这还是头一次,而且还是五大五根,他曾在殡仪馆问过战友顾长海,“你们在烧尸体的时候,遇到带金牙的怎么处理 ”“少,即使有,也是在敲碎头骨的时候取出来交给死者家属 ”“那么高的温度不怕融化了呀 ”顾长海笑着说:“一听这话就知道你没有见过金子,对黄金的属性一无所知,有句话说: 真金不怕火炼。”,当时,冉和平还挺尴尬。现在,他算是开了眼啦。郝宝枝把布袋扎好,塞到冉和平的手上说,“冉大哥,这五根金条您和我姐姐、姐夫分了,我拿着也是累赘,搞不好,还容易招来杀身之祸,就算求您帮我解决这个困难。”冉和平坚决不同意,他把布袋往回推:“不行,这太贵重了,绝对不行!”郝宝枝用手挡住说“要不然这样,就当我先存在您这里,什么时候我回来,您再还给我。”冉和平寻思了一下说,“这样,口说无凭,我给你打个收条,你说的没错,带着这东西上路,确实危险。”冉和平找出纸和笔,写了一张收条交给郝宝枝,郝宝枝笑笑:“谢谢叔叔”。救护车赶到火车站,正好一班经郑州开往西安的列车即将进站,郝宝枝买的是到郑州的车票,到了郑州,往南面走的车多,运气好也许还能买到卧铺。在候车大厅检票口,刚检完票,郝宝枝突然从兜里掏出收条,一把塞到冉和平的手上说“就按我在车上说的办,您二,姐姐两口子三,就这么定了,冉大哥,再见”说完,郝宝枝快速穿过检票口,向月台跑去,冉和平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扬扬手上的纸条,欲言又止,一时满脸焦急。本来他想好了,替郝宝枝保管,冉和平就把金条藏在家里,郝宝枝回来,再交还给她;郝宝枝坚持送给他们,哎,这意外之财,要与不要,心里都忐忑,现在也别无他法,只能这样,就按她说的办。正在冉和平为手上的金条考虑该如何处置的时候,离检票口不远处长凳子上有一个人在朝他这面张望,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让郝宝枝心里恋恋不舍的戏曲搭档孙潜,说来也巧,他是乘晚上八点二十的火车,从天津赶来,这么晚,已经没有开往清源县城的长途汽车了,反正也睡不着,他打算在火车站候车大厅里的长凳上糗一晚上,一早再坐七点半的车,赶回县城,他坐在长凳上,心情抑郁,一脸悲戚。回到天津,对象家里要求三转一响,两人在天津各大百货公司连轴转了好几天,累的腿肚子直抽筋,对象不是嫌价钱太贵就是抱怨要票太多,结果一件实物都没有买,看的出来,对象居家过日子是把好手,没过门就在钱、票上为男方家开始精打细算,孙潜说,要不然咱就不买了,把钱、票省下来以后过日子用,对象不干,她说,别人结婚家里样样齐全,他结婚缺这少那,多掉份儿呀,她的姐妹会怎么看她。“哦,搞了半天结婚就是给别人看的 ”“你以为呢 ”孙潜顿觉乏味,正想着找个借口回原单位躲清静,就接到了县京剧团给他发来的电报,内容只有俩字:“书柜”孙潜一头雾水,没错,他是要结婚,京剧团谁这么慷慨大方要送他一个书柜?是郭团长?是郝宝枝?还是另有其人?一般都是送个脸盆,一对暖水瓶,最拿得出手的是两床绸缎绣花落凤或是鸳鸯戏水大被面,哪有送书柜的呀,这礼也忒大啦,再说,办婚礼的日子还没有确定呢,是谁这么着急忙慌的送书柜呀,孙潜百思不得其解,他要出去打个电话问清楚。已是傍晚时分,孙潜骑着自行车赶到市邮政局,拿到号,等了一刻钟,终于叫到了他的号,他按指令一头钻进二号电话厢要话务员给他接清原县京剧团郭团长办公室,电话通了,郭团长接的电话,郭团长说郝宝枝昨晚服了大量安眠药自杀了,今天遗体火化,他们才从殡仪馆把骨灰盒带回来,正在连夜赶扎花圈,布置追悼会场,希望他明天能出现在郝宝枝的追悼会上,其他没说,就把电话撂了。他明白了,电报内容不是书柜,是速归,真是驴头不对马嘴,这译电报的人也太马大哈了,他也是一根筋,要不是赶上准备结婚,也不会一门心思的钻进“书柜”里出不来了。孙潜在电话厢里,握着电话怔怔地呆了一会儿,突然嚎啕大哭,哭声把两个工作人员招来了,两人把他从电话厢里扶了出来,这种情况许是司空见惯,两人见怪不怪,十分淡定。孙潜止住哭泣,擦干眼泪,飞车返回家里,收拾一下随身物品,便拎着包,连招呼都不跟爸妈打一个,就匆匆离开家门。孙潜真搞不明白郝宝枝为什么一定要自寻短见,两人相处多年,戏台上摩肩擦踵,生活中谈笑风生,可一动真格的,郝宝枝就拒他于千里之外,理由只有一个,演艺事业,至高无上,其他的,免谈。孙潜追她追了三年,真是隔了一座他无法逾越的大山,无论怎么表现,都俘获不到她的芳心,孙潜倍感身心疲惫,他累了,倦怠了,他想顺从家里的意愿,找个人安心过日子算了,几天下来,还不是一样吗,各种的累,真受不了。孙潜正闭目沉思,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噪入他的耳鼓,他赶紧向发出声音的检票口望去,一个窈窕的身影从检票口向大门外的月台跑去,这声音、这身形,对孙潜来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孙潜脑海里一下子闪现出她的倩影,倩影和刚刚跑过去的身影迅速重叠,郝宝枝!孙潜顿时激动得浑身乱颤。起初,孙潜怀疑自己是因为身心疲惫再加上在长凳上久坐,产生了幻觉。电话里郭团长跟他说的清清楚楚,他就是为郝宝枝的追悼会专程赶回来的,孙潜使劲揉揉眼睛,没错呀,刚才分明郝宝枝是跟检票口送她的人在说话,难道真有长的一模一样的另一个郝宝枝,即便是有,两人也不可能都在这同一地方呀,仰或是她的孪生姐姐或者孪生妹妹,孙潜也从未听郝宝枝说过,行了,也别胡思乱想啦,赶紧过去问问送她的那个人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孙潜从长凳上站起来,拎上包,匆匆走了过去。孙潜想,刚才那个姑娘要真是郝宝枝,他相信这个世界一定是乱套了,可他要是不过去问清楚,这个疑团闷在心里就能把他给活活憋死。孙潜在检票口挨着送郝宝枝走的冉和平身边站住,他盯着外面的月台对冉和平说“师傅,刚才您送的那个姑娘,好像我们单位的一个人。”冉和平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敞开大门外面的月台。火车晚点,这种现象是家常便饭,虽然郝宝枝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她没有上车,冉和平就不想走。听到说话,冉和平循声扭过头来,见是一个身材颀长,面容清秀、白白净净的年轻小伙子,冉和平打量着他,然后左右看看,确信这位站在他身边的年轻人是在和他说话,便轻描淡写的说“我没有送人呀,就是好奇,在这里看看 ”。火车头喷着烟雾像一头负重的老牛,呼哧呼哧地开进月台,车轮在铁轨上缓缓前行,一节一节绿皮车厢出现在冉和平的眼里,看到列车停下,有人在上下车,他极力贴在护栏俯身去看,他希望能看到郝宝枝,哪怕跟她挥挥手也好,很遗憾,检票员把候车室两扇大门合拢上了锁,冉和平无奈的回过身,一扭头,看到年轻人还在他身边站着,冉和平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刚才说你们单位有人长得像那个姑娘,你是哪个单位?”“清原县京剧团”冉和平头皮一阵发麻,不由得又追问了一句“你们单位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郝宝枝”。冉和平扶住了栏杆,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郝宝枝单位的人,亏着郝宝枝先进去了。冉和平故作淡定,又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话“我没有送人呀,就是在这里看看,看看”。列车一声长鸣,隔着候车室双扇门的玻璃窗,冉和平看到车厢里昏黄的灯光在他眼里移动,他情不自禁地抬起胳膊,冲着外面的列车挥挥手,然后,不再理会身边的年轻人,扭身快速离开了候车大厅。冉和平差不多是落荒而逃,而且是过之不及;孙潜还傻傻的站在检票口护栏边上没有回过神儿来。 列车启动了,郝宝枝站在车门后面,她眼里所有静态的物体,房子、树木,月台,还有几个站在月台上的人,都慢慢地向后退去,一声长长的汽笛声,撕裂了夜幕的寂静,有一种空旷、苍凉的感觉。郝宝枝对着爸妈所在农场的方向凝望,浅唱了西厢记崔莺莺一段戏词:“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翔。问晓来谁染得霜林绛?总是离人泪千行。成就迟,分别早,叫人惆怅。系不住骏马儿空有这柳丝长。”她垂下头,又对着窗外苍茫的大地深深鞠了一躬,轻轻地说:“爸、妈,保重身体,一定平平安安地等我回来” 第31章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刘本涛正常出入县革委会办公大楼里,忙政务,办公事,一连几天对周大龙都不理不睬、不闻不问。周大龙也发现自己的一头高粱花子似的头发有碍观瞻,他想改过自新、从头做起,便到理发店剃了个大光头。平日里他几乎不来革委会大楼的办公室上班,这几天,他一反常态,每天从早到晚坐满八小时,周大龙能感受到,刘本涛是在故意晾着他,他准备去刘本涛的办公室,想让大哥把自己臭骂一顿,估计他心里会好受些,可是周大龙上楼还没到刘本涛办公室的门边,便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给堵了回来,稍高点的,就是王力凯,放在平时,周大龙三拳两脚就会把两个小兔崽子撩翻在地,两个小伙子也确实怕他,王力凯一个劲的跟他解释:“周队长、周大哥,我俩也是受刘主任之命,您大人有大量,就别为难小弟了。”周大龙明白了,刘本涛办公室门口安排这两个哼哈二将,是专门冲着他来的,周大龙只好又龟缩回自己的办公室去等待时机。周大龙顶着个大光头,瞪着两只牛眼,蛮凶之相更加凸显,办公楼的人见到他都是敬而远之。周大龙吃了闭门羹,他不甘心,心里想,刘本涛在办公楼上上下下、进进出出,他总能堵到一回, 周大龙的办公室在一楼靠大厅的第一个房间,刘本涛办公室是在二楼,这天下午,周大龙听到大厅里有刘本涛的说话声,他赶紧冲出办公室,看到刘本涛跟几个人正准备上楼,他上前叫道:“大哥、大哥”,刘本涛身边的人,知道他俩的关系,汇报工作的人立刻闭上了嘴,随行的人赶紧让开,刘本涛瞥了他一眼,直接上了楼梯,周大龙仰着脑袋愣住了,随刘本涛上楼的人扭头看着他,一脸的疑惑。周大龙不死心,单位不成,就去家里,在大哥面前,他就要做出二皮脸。晚上,周大龙拎着礼物登门拜访,伸手不打笑脸人,就凭着两人拜把子的情分,一笑泯恩仇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他想,人命关天的事都能被大哥轻松搞定,就算两人因为郝宝枝有过节,现在人已成灰,又没有引起轩然大波,刘本涛总不会一直揪住这件事不放。哪曾想,他刚一进门,还没等他张口说话,就被膘肥肉厚的肖坤杰连人带物一起给推了出来,不知道刘本涛跟他老婆是怎么说的,肖坤杰竟对他翻脸不认人了,她叉腰瞪眼堵在门口破口大骂:“你是个什么玩意儿,我们老刘真是养了一只白眼狼,以后你敢再登我家门,老娘把你胯下那不安份的玩意儿割下来拿去喂狗,不信,你就试试! ”。周大龙抱着大包小盒,站在门外,一脸尴尬,“白眼狼?”这是哪跟哪呀,他怎么就忘恩负义了,看样子刘本涛是在他老婆面前编造了一套瞎话作践他,在他心里,刘本涛也算大智若愚之人,不至于在他老婆跟前搬弄他的是非。 周大龙想错了,刘本涛还真就是在肖坤杰面前拱起了她的火,他知道老婆因为给周大龙介绍对象被驳了面子,心里憋着一股火,肖坤杰有个德性,屁大点事情心里不顺,能在他面前絮叨好几天,平日他都懒得搭理她。这天吃午饭的时候,肖坤杰端着饭碗又在叨咕这事, 刘本涛突然冒了一句,周大龙不给她面子,就等于在撕他刘本涛的脸。这话肖坤杰听着心里舒坦,她挺纳闷,以前她要在刘本涛面前说周大龙一个不字,刘本涛得一蹦八丈高,有人挖他祖坟他末必会有这么大气性,周大龙比他祖宗金贵。这段时间,肖坤杰发现刘本涛对周大龙态度开始有所转变,前两天,刘本涛一天都没回家,县革委会主任,事情多,工作忙,正常。可那晚上回来,他一身酒气,七扭八歪,满嘴跑火车,说什么天上有神,地下有鬼,中间有小人,问他跟谁喝成这样,他说和表弟侯勇文一起小酌,肖坤杰搀扶着他说:“喝成这样,还小酌呢。”肖坤杰想,刘本涛平时最瞧不起侯勇文,别说喝酒,他表弟到家里来,刘本涛话都懒得跟他说,今晚俩表兄弟怎么凑到一起喝起酒来了,肖坤杰随口问了一句:“ 周大龙肯定也在喽?”,没想到刘本涛暴跳如雷:“周大龙是个什么东西,跟我喝酒,他也配!老婆,你记住了,如果他再敢呛你面子,你就大耳刮子扇他,杂种操的,跟我动心思,耍心眼,好嘛,看我是怎么玩死他的!”肖坤杰说:“他杀你爹啦,还是奸你老婆啦,你跟他突然这么不共戴天?”,靠!贞操撒了一地,肖坤杰还挺自豪。刘本涛像泄了气的皮球,说了一声:“睡觉!”。酒后吐真言,这说明刘本涛打心眼里膈应周大龙。肖坤杰一直好奇,刘本涛对周大龙态度为什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儿,第二天,她问刘本涛:“周大龙怎么得罪你了,昨晚你跟你表弟喝酒回来那么骂他 ”“有吗?我不记得了”肖坤杰拱他的火:“你少在我面前装蒜,骂就骂了,难道你还怕他不成。”刘本涛一呲鼻子,冷冷一笑“我怕他?天大的笑话!”肖坤杰心里有底啦。给周大龙介绍对象,那家伙差点毁了一个姑娘的清白,这口气把她憋的鼓鼓的,赶上周大龙主动找上门来,肖坤杰总算痛痛快快出了这口恶气,看着周大龙丧家犬一般狼狈逃窜,她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而刘本涛呢,经过这几天的考虑,他已经有了收拾周大龙的计策。半年前,行署革委会主任卢杰给他来电话说,要想法把魏国栋弄回来,他曾在郭家镇公社当过书记,让刘本涛去收集一些有关他违法乱纪的证据,有了这些证据,去部队要人就可以理直气壮了。刘本涛就把他小舅子肖昆仑派到了郭家镇去代理公社革委会主任,他给小舅子的承诺是,下到基层锻炼些日子,就提拔他为县办主任,后来他准备加上一条,让肖坤仑说服他姐姐跟他离婚,郝宝枝一死,刘本涛这个想法就搁浅了,肖坤仑在郭家镇公社也有些日子了,魏国栋的问题没有查到,肖坤仑却为自己升任县办主任找好了替代他的人,他从郭家镇公社回来,就在刘本涛耳朵边吹风,说这个人如何如何能干,脑瓜如何如何好使,现在,连刘本涛都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这个人就是赵有林。刘本涛想借他人之手,既收拾了周大龙,还得让周大龙对他感激涕零,为了实施他的计划,刘本涛准备亲自到郭家镇公社去一趟,他先是给郭家镇公社打了个电话,告诉小舅子,马上派车把他接回来,肖坤仑问他有什么事,刘本涛让他回来后直接到他的办公室来,他让孟华开车去一趟郭家镇公社, 然后,通知县革委会副主任徐巴库、组织部主任陈文斌、武装部部长李进伟和小车班长老董到他办公室开会趟, 等人到齐,临时开了个会,内容只有一个,明天去郭家镇,现场宣布郭家镇公社新的领导班子成立。散会后,刘本涛留下了陈文斌,他向组织部主任交代了事情后,又让人把周大龙叫到他的办公室来。 周大龙昨晚被肖坤杰推出门外,一直萎靡不振,在办公室叼着烟正无聊的打发着时间,王力凯过来通知他,说刘主任找他。一听是大哥找他,精神一抖,他想到的是,大哥一定是因为他老婆昨晚的恶劣行为感到内疚,他猜想,郝宝枝的死让他耿耿于怀,可大哥还是冒着风险出手帮了他,只不过心里憋屈,大嫂昨晚那么一推,他那口气也就捯饬过来了,周大龙想到这里,三步并两步就冲进了二楼刘本涛的办公室,王力凯紧跟在后面。 刘本涛坐在办公桌的后面,看着气喘吁吁的周大龙,他对王力凯说,“你俩的执勤工作,到此结束,辛苦你们二位了,回去跟你们李部长说,这五天的生活补助让他开个单子,我签字,你俩去财务领钱”王力凯说声“谢谢刘主任”就退了出去,王力凯一出门,他对守在门外的同事说:“郭子,出外勤一天生活补贴两块钱,这五天下来,差不多有半个月的工资啦,值,再有这等好事,跟你舅舅李主任说一声,捎上我。”,郭子只是“嘿嘿”傻笑。听着走廊上说话声消失,刘本涛离开办公桌,过去把门锁死,然后,他示意周大龙到前面来,周大龙规规矩矩的站到刘本涛的办公桌前,放在从前,周大龙可以一屁股坐到他的办公桌上,翘着二郎腿,嘚瑟地颠着脚尖儿, 就那么随意,而现在,他跟刘本涛内心的距离是隔山望海,天遥地远。刘本涛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出一页十六开信笺纸交给周大龙,然后,顾自用打火机点燃一支烟,悠闲的吸一口,吐个烟圈,烟圈飘忽不定,由小变大,最后消融在空气中,刘本涛颇有韵味地欣赏着;周大龙接过信笺纸一看,上面写着“周大龙!你害死了我!我要你血债血偿!郝宝枝”周大龙脑门子顿时沁出一层细汗, 两边太阳穴勃起一根青筋,连大眼珠子也变的游离起来,他以为郝宝枝的死从此不会再有人提及,更没想到,郝宝枝死前还留下了遗书,不,是证据,周大龙明白了,他当时并没有把郝宝枝捂死,是她自己活过来以后,吃了安眠药,绝非像他想的,是大哥这个能人临阵不乱想出的法子。他盯着信纸,两手微微颤抖,只要刘本涛把它交给公安局,周大龙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他“扑通” 跪在了刘本涛面前:“大哥救我”。刘本涛就在等着他这句话,原来这小子也贪生怕死,外厉内荏的家伙。他把大半截烟在烟灰缸里杵灭,放了进去,然后,从周大龙手上拿过信笺纸,“啪”地打着打火机,对着烟灰缸,把信笺纸点燃,红火一团,瞬间成灰,纸灰在办公桌前飞舞飘零,一股焦糊味夹杂着烟草味弥漫在空气中。刘本涛示意周大龙站起来,这是几天来刘本涛第一次对他说话:“ 明天上午,坐我的车一起去郭家镇公社,念在你我歃血为盟的份上,任命你为郭家村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刘本涛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交给周大龙“ 这是书面调令,你今天晚上收拾一下,能带走的东西就不要留在这里了,别忘了, 锁好门后把你房间的钥匙和办公室的钥匙一起交给综合管理部 ,明天早八点在办公楼前集合,就这样,你可以走了!”周大龙接过调令,他知道,他现在就是刘本涛眼里的一粒沙子,把他打发到乡下,表示刘本涛永远不想再见到他。周大龙进来之前,还以为刘本涛找他是跟他冰释前嫌了呢,尽管有些沮丧,可一条人命刘本涛替他担待过去了,现在又销毁了郝宝枝留下的证据,大哥就是大哥,有气度、仗义。作为回报,周大龙决定回去就把隐藏在床腿里的血书销毁了,他给刘本涛鞠了一躬,刘本涛朝门外扬扬手,示意他啥都别说,可以走了。刘本涛轻蔑的动作,举手投足间,霸气外露,现在,周大龙就是一双破履,弃之,有何足惜!周大龙出去了,刘本涛又一个电话:“武装部李主任吗,你和那个叫王力凯的小伙子到我这里来一趟。”,刘本涛准备在周大龙身边安插一个眼线,他觉得王力凯比较合适。 肖坤仑一脸兴奋地出现在姐夫刘本涛面前,在郭家镇公社代理革委会主任小半年了,多少次求刘本涛把他调回来,包括让他姐姐吹枕边风,刘本涛光嘴上答应,就是不办,气的肖坤杰跟他吵,说他弟弟在粮食局干的好好的,偏要派他下到郭家镇去收集魏国栋的黑材料,魏国栋又没在这里,就算收集到了有屁用,刘本涛说:“真是妇人之见,这是地区行署卢杰主任交给我的政治任务。”“就算是政治任务,你找谁去不行,偏偏让我弟弟去!”“别人去我信不过。”“我不管,反正你必须把我弟弟给调回来!”刘本涛有点发软了,说,适当的时候,他会考虑的。“什么叫适当的时候,你给我个准话!”“行署卢主任说不需要再查魏国栋的时候。”“你放屁!人家卢主任怕是早就忘了这件事,你还拿着个鸡毛当令箭呢。”刘本涛向老婆承诺,一个月之内,他保证让小舅子到县办出任主任,肖坤杰一听,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刘本涛点点头,这次他没有食言, 没出半个月,就兑现了他的承诺,肖坤仑坐在沙发上,孟华把泡好的茶端到他面前,刘本涛说:“这是今年清明前采摘的特级龙井茶,尝尝 ”这明前龙井,正是郭儒才送给他的茶。刘本涛自打从殡仪馆回来,就再没去过县京剧团,就连郝宝枝的追悼会都是委托主管文教的县革委会副主任高青山带人去参加的,高青山在郝宝枝追悼会之后,宣布了任免令,任命关耀华为京剧团一把手,郭儒才被免去京剧团团长一职,就地接受劳动改造,郭儒才猜对了,他靠边站以后,京剧团所有的公共厕所包括剧场都由他负责打扫。县京剧团成立了“现代京剧红灯记领导小组”,高青山任组长,关耀华为副组长,主要演员李玉和的扮演者由关耀华担当,李铁梅由谢雨萌扮演,李奶奶由袁美露扮演,谢雨萌接到李铁梅这么重要的角色,当时就吓哭了,她的艺术造诣哪能胜此重任。关耀华安排孙潜做她的艺术指导,孙潜还沉浸在悲痛中,当他从袁美露那里得知郝宝枝是因为他回天津结婚才服安眠药自杀的,孙潜嚎啕大哭,他恨自己不够勇敢,他恨自己没有坚持。孙潜要求关耀华同意由他把骨灰盒送到郝宝枝父母的手上,不满足他这个要求,他拒绝做谢雨萌的艺术指导,关耀华同意了。郭儒才告诉他了郝宝枝父母所在的农场,孙潜捧着骨灰盒赶到了那里,他把骨灰盒交到郝宝枝的父亲手中,哭成了泪人,郝宝枝的父母也是潸然泪下,农场场长扬槐树听到哭声来到接待室,他问执勤人员,怎么回事,执勤人员告诉杨场长,郝先生两口子的女儿吃安眠药自杀了,他们女儿单位的人把骨灰送来了,杨槐树惊愕不已,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呀,上个星期三的晚上郝宝枝还来了,又一想,这个年头,这种事情谁能说的准。杨槐树上前安慰郝成天两口子,让两位节哀顺变,保重身体,说完便离开了。孙潜回到剧团以后,竟有点神神叨叨的,总说郝宝枝还活着,袁美露问他:“你咋知道郝宝枝还活着?”他说上个星期三从天津过来,在火车站候车室看到一个人的背影,特像郝宝枝,他赶到检票口的时候她已经匆匆进了月台。袁美露说,他肯定是看错人了。孙潜说,他去给郝宝枝的爸妈送骨灰盒的时候,明明听到他们农场场长说,上个星期三晚上郝宝枝还去了农场,正好那天半夜他就是在候车室看到了郝宝枝,有这么巧吗!袁美露纠正他,是看到了像郝宝枝的人,袁美露说:“也许农场场长是随口那么一说呢,你是因为太思念郝宝枝钻进牛角尖里了,郝宝枝已经死了,我们都要面对这个事实。” 说着, 两个人的眼圈都红了。郝宝枝的死,使整个京剧团都处在沉闷的气氛中,他们都希望恢复郭儒才京剧团团长的职务,关耀华对高青山说,要拍好一部戏,需要各部门协力合作,而这个工作,只有郭团长才有能力协调好,关耀华求他去跟刘本涛说说,让郭团长回来参与剧组的工作,就算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高青山向刘本涛作了汇报,希望刘主任考虑。刘本涛也没想把郭儒才怎么样,他只是先拿他练练手,他真正要对付的人是周大龙,但他是县革委会主任,已经撤了郭儒才,再恢复他的职务,人事任免,朝令夕改,组织纪律不是一地鸡毛,刘本涛说, 这样,别让郭儒才打杂扫厕所了,就在京剧团做个艺术顾问,刘本涛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糖豆,这样做,郭儒才不光会念他的好,还得在工作上尽心尽力,红色旗手江青亲自抓的样板戏,已在全国深入人心,刘本涛哪里敢怠慢,只不过郝宝枝死了,他的心气没了,刘本涛知道,演不演是态度问题,演的好不好是水平问题,想在全省各京剧团汇演独拔头筹他不敢再奢望,不落在全省后面撵鸭子他就烧高香了。 第32章 三辆吉普车上午八点半开出了县革委会大院。周大龙随着刘本涛到了郭家镇公社, 在公社小会议室,县革委会副主任徐巴库宣读了郭家村公社领导的任命书,任命赵有林为郭家村公社革委会主任,周大龙为郭家村公社副主任,周大龙看了一眼赵有林,心里想,就这干巴瘦的人当公社一把手,真有点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味道。周大龙冷冷一笑,轻蔑地撇撇嘴。他这微小的表情,逃不过坐在台前刘本涛的眼睛,从宣布赵有林为公社一把手的会场效果来看,在坐的人基本上都和周大龙的态度差不多。 以前的公社干部基本上都靠边站了,唯独赵有林一直稳稳的坐在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的位置上。洪景然骂他是墙头草,哪边对他有利他往哪边倒!天朗、天明都长成大小伙子了,洪景然还在为洪景山的事对赵有林耿耿于怀,以致于赵有林在全公社都难抬起头来。刘本涛虽然不知道这个情况,就凭着小舅子不断的给他吹耳边风,他倒是要看看赵有林有没有真本事,现在他已经把周大龙墩在了这里,是骡子是马先拉出来溜溜看。 孟华趁着这个机会,跟另外两位司机打了个招呼,便驾车到何集村去找洪丽鹃了。洪丽鹃从县里回来,就去了沈阳。洪景新到四川参加三线建设,把家留在了沈阳,他妻子要上班还要照顾两个孩子,根本忙不过来,洪景新到四川顺路回了趟何集村,他见侄女无所事事,就让鹃子到沈阳去帮她婶子。前段时间洪景新要把家从沈阳迁至到四川三线厂落户,洪丽鹃便回来了,村委会经常组织学习社论、两报一刊,洪景然就让她到村委会给大家读报纸,念社论,或者再出个黑板报。 孟华直接把车开到了村委会,洪丽鹃见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孟华,十分惊讶,孟华把她拽出了村委会,说他只能跟她说几句话就要赶回公社,洪丽鹃把手挣脱出来,说,有什么话就说嘛,把人家的手都拽疼了,孟华说:“你的人事关系还在县革委会呢,你不想回去啦?”洪丽鹃揉着手腕说,想呀,可是那个刘本涛让她揭发魏书记,她宁可不回去。孟华说:“现在刘本涛虽然还是县革委会主任,他已经不再追究魏书记的事情了,你一个县政府的普通职工,他不会找你麻烦的,再说,葛碧珍也希望你回去,她的听力大不如前,已经无法再作会议记录了。 我现在是刘本涛的司机,他是为组建公社新的领导班子过来的,你要想回去,我可以找机会替你跟他说说,也许他会同意呢。” 孟华扭身要走,洪丽鹃赶紧说,她想回去上班。孟华说:“好,如果刘本涛同意了,我来接你。”孟华开车走了。洪景然来到鹃子的身边,望着离开的吉普车问道:“开车的小伙子是谁?”“他叫孟华,以前给魏书记开车,现在是县革委会主任刘本涛的司机,刘本涛这阵在公社开会呢,他说公社要组建新的领导班子。”。洪景然说,刘本涛来了,一准儿没好事,他有预感,赵有林这个墙头草又找到了靠山。会议一结束,肖坤仑就和赵有林来到刘本涛的面前,时间短暂,肖坤仑想让赵有林尽快在姐夫的脑海中加深印象,可没待肖坤仑开口,刘本涛招手把周大龙叫了过来。从县里跟随刘本涛来的人,都坐在上面,唯独周大龙坐在下面,徐巴库在宣布他为郭家村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的时候,周大龙才从坐位上站了起来。散会后,周大龙悄悄移到后面的坐位上,他一个人形单影孤,他感觉所有人都在刻意躲着他,尽管如此,周大龙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刘本涛,突然看到刘本涛叫他,兴奋劲一下子飙了上来,爽朗地大声应了一声,瞬间回归了往日的彪悍,他几乎是窜到了刘本涛的跟前,隔着桌子,叫了声:“大哥”,这一声大哥,能彰显他跟刘本涛的关系,看谁还敢怠慢他。刘本涛看都不看他一眼,指着赵有林说“你们俩打一架。”话出突兀,全场惊骇,个个瞠目结舌,满屋鸦雀无声。大哥发号施令,刀山火海他都敢上,更何况眼前是一个干巴精瘦的赵有林。周大龙立刻呲牙瞪眼攥拳头,虎视眈眈的盯着赵有林。一个人高马大,一个瘦小干练,体重不相称,级别不对等,说的好听,什么打一架呀,显而易见,赵有林是被挨打的一方,肖坤仑想上前阻止,被姐夫一瞪眼逼退到了一边,赵有林的小身板在周大龙面前根本就不是个,这一拳头下去,“扑哧”脑袋还不成了开了瓢的西瓜瓤,也不知道姐夫这是唱的哪一出,他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盯着赵有林发愣,他断定,就凭周大龙这架势,赵有林肯定草鸡了。小会议室里凝聚着紧张气氛,所有人都为赵有林捏了一把汗,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全乎人一会儿功夫就得鼻青脸肿,满嘴冒血,甚至断胳膊瘸腿,谁不惊悚呀。赵有林也懵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可这里面一丁点福都看不到,全是祸,他是大祸临头,赵有林都怀疑是不是刘主任有这个癖好,见人动手挥拳头就特别亢奋,真搞不懂这些城里人。他心里暗暗叫屈,这个公社主任当的窝囊不窝囊,白不咋地先得挨顿揍,既然这样,又何必让他干这个公社革委会主任呢。赵有林喵了刘本涛一眼,大脑快速飞转,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八成刘主任是在考验他,否则他不会这么神情淡定,胸有成竹。赵有林似乎读懂了刘本涛眼睛里隐藏的意思,他想起自家曾经养的一条小狗,面对大它好几倍的同类,敢于呲牙咧嘴,叫上几声,大狗竟然发出悲鸣,落荒而逃,被动挨打,还不如主动出击,这当口,输啥也不能输了气势,赵有林这样一想,陡地脸色一板,面皮紧绷,一股咄咄逼人的目光,直射在周大龙的脸上,狭路相逢勇者胜,勇者相逢智者胜,他猛的伸出右手,指着周大龙大声怒喝:“周大龙!你敢动!我是县革委会正式任命的郭家村公社革委会主任!你要敢当着刘主任的面跟我动手,我让你周大龙马上变成周大虫,不信,你就试试!”犹如晴天一声霹雳,震得小会议室嗡嗡作响,就连悬吊在屋檩上布满尘埃的蜘蛛网线都在颤抖,周大龙傻眼了,胆怯了,攥紧的拳头松开了,面相有点挂不住,又是满屋沉寂,几秒钟静默之后,刘本涛率先拍起了巴掌,紧接着,小会议室掌声一片,刘本涛轻蔑地瞟了周大龙一眼:山大无材、外强中干!瞧这德行!刘本涛从桌后走出来,站到赵有林面前,鼓励他说“好好干,将来前途无量。”他拍拍赵有林的肩膀,握握手,这回他心里踏实啦,“这里的工作就交给你了。”,刘本涛相信不久的将来,这里会上演一出好戏。赵有林猜对了,果不其然,刘主任是在考验他,赵有林心有余悸,神魂未定,他颤抖着声音说:“刘主任,我一定不辜负您对我的期望!”“好,咱们后会有期,再见。”三辆吉普车离开了郭家镇公社。 赵有林已经恢复了元气,站在公社的院子里显得精神抖擞,信心十足;周大龙则懊恼不已,沮丧透顶,他意识到刘本涛就是要让他当众出丑,他想起了两句话:脱毛的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王力凯凑到他跟前悄悄说:“周大哥,刚才您冒犯了赵主任,好汉不吃眼前亏,在别人的屋檐下,该低头就得低头,赶紧过去给他说几句好话,陪个不是。”,周大龙眼珠子一瞪,谁呀,这时候还往他流血的伤口上撒盐,他这才注意到,这不是几天前给刘本涛办公室把门的小伙子嘛:他气愤的问道:“你留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刘主任让你来监视我”王力凯嘿嘿一笑:“周大哥,话别说的这么难听,刘主任念在你俩拜把子兄弟一场,给您配个勤务兵,”“当真?”王力凯使劲点点头,周大龙一肚子窝囊气多少顺了一点,“也好,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有你在,至少还能有个说得上话的人,好好干,大哥不会亏待你。”,想想王力凯说的话也没错,强龙斗不过地头蛇,现在他是寄人篱下,还是入乡随俗的好,周大龙知道,没了刘本涛做后台,他屁都不是,赵有林可否知道刘本涛已经不待见他,刘本涛顾忌面子,肯定不会透露,至于刘本涛有没有跟他小舅子肖坤仑说了他什么,肖坤仑是否又传话给赵有林,他就不清楚了,刘本涛用他来吓唬赵有林,无非是试一试他的胆量,胆量大小,直接决定忠诚刘本涛的程度,其实这也表露了刘本涛对赵有林不是太信任,况且,刘本涛还让王力凯留下来照顾他,说明刘本涛对他还是有情有义的,这样一想,心里也就释然了,有大哥这杆大旗在肩上扛着,就算是狐假虎威,他依然底气十足,当然,他心里也明白,吃香喝辣的日子从此结束了,他要趁着现在还有这么一点权力,在乡下捞点实惠,为以后的生活打下基础,至于争权夺利,他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周大龙哪里知道,刘本涛之所以在公社给他安个副职,也不对任何人挑明他已经跟周大龙情断义绝,实际上他是给周大龙挖了个坑,他要让周大龙在这里依然保持他的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周大龙不是跟他斗心眼吗,刘本涛就是要不动声色地玩死他,还是这句话,他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更何况是周大龙害死了他的心爱之人,毁掉了他对新生活的美好憧憬,他已经给周大龙设计好了,只要周大龙在这里为所欲为,他蹦得越高,摔得越惨,刘本涛相信,赵有林最终一定会让周大龙生不如死,他就是要借刀杀人,刘本涛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 好事来的太突然,赵有林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还处在晕晕乎乎,惶诚惶恐的过程当中,这个公社一把手的官衔就落在了他头上,虽说有点小坎坷,不管怎么说,政界的大门,他总算踏进来了,想想也挺耐人寻味,批斗会上挨了大耳光,让他颜面尽失、无地自容,面对张牙舞爪、凶神恶煞的周大龙,他不惧恫吓,这一悲一亢,一衰一盛,就如弯弓拉满弦,更显张力,说白了,就是更能攫取人心,赢得别人对他的敬畏。起先,刘本涛这一手让赵有林理解为是对他的考验,就如派周大龙给他当副主任,其实二者就是异曲同工,他豁出去放手一搏,这一搏,不光博得了刘本涛的赞许,所有在场的人都对他刮目相看,小会议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终于让他明白了刘主任的良苦用心,送走刘主任,赵有林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车辆,他发现,在这公社院子里簇拥在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人敢离开,仅此一点,就可见一斑,威信有了,今后公社的大事小情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刘主任的手段,着实令赵有林钦佩,现在,赵有林一扫心里的阴霾,望天天蓝,看地地绿,瞧人个个顺眼,心里真是敞亮,他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大声说“同志们,下午上班的点公社全体人员到小会议室开会。”书记员马福祥拿着小本子凑了过来,他从衣兜里掏出笔说:“赵主任,您还有什么工作安排?”赵有林不假思索地说“你负责通知各大队正副主任,明天上午九点赶到公社开会。”这是他转换身份的第一次见面会,他要集中各大队的头头,跟他们讲话,再由他们回去在各小队开会传达。工作多了去了,他需要好好捋一捋。赵有林冲大伙摆摆手:“可以解散了”见人们陆续散开,他吩咐马福祥一会儿到财务室找出纳张小梅领点钱,让他中午抽空去供销社买些茶,香烟,瓜子,有糖果更好,下午开个欢迎会。马福祥瞪大眼睛:“欢迎周大龙?”见赵有林点头,他撇撇嘴说“差点没跟您动手,您还给他开欢迎会?”赵有林突然脸一沉,粗声大嗓地说:“叫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升官脾气长,翻脸比翻书还快,这还是那个公社曾经少言寡语的赵社委吗?马福祥一扭头,才发现周大龙和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赶紧离开。周大龙几步开外就紧着跟赵有林打招呼:“赵主任,赵主任,刚才多有得罪,我这里过来给你陪不是啦。”,周大龙满脸堆笑,尽量躬下腰,他卑谦有度,笑容可鞠,整个换了一个人似的。赵有林偏瘦,其实个子并不矮,就是后背有点驼,赵有林跟他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周大龙能主动跟他赔礼道歉,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也算是难能可贵啦,赵有林要让周大龙记住,他不是被人吓大的,个性使然,他就这脾气,谁要想在他面前充楞耍横,赵有林不吃这一套!他早就听说周大龙文革期间是靠打、砸、抢受到刘主任的青睐,他一个干巴溜瘦的小个子,对着人高马大的周大龙呲呲牙,咧咧嘴,嚎几声,周大龙就胆怯啦,他相信这里面应该是另有原因,也许这只是按刘主任的意思演的一出戏,既然是戏,肯定是给别人看的,刘本涛这一手,可谓是别出心裁,耐人琢磨。 周大龙经王力凯点拨,他脑瓜真还开了窍,想法也活络了,在这里,天时、地利、人和,他哪样都不占,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识相点主动在赵有林面前服个软。他已经想好了,他这个副主任要把公社抓\\\"“阶级斗争”这一块揽过来,这方面他在行,就不知道赵有林是否同意。他见赵有林对他露出笑容,便把自己的想法对赵有林说了。别看赵有林没见过什么世面,三国演义他可没有白看,小到察言观色、大到计谋策略,他路数多着呢,赵有林摸透了周大龙的心思,他抓“阶级斗争 ”?说的好听,他不就是想从“黑五类”这里讹点好处吗,舞胳膊抡拳头他不如周大龙,可玩心眼耍手段周大龙跟他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现在,他不是服软了吗,他软我就硬,赵有林正而八经地端起了架子,不急于马上答复他,先抻他一下。周大龙一把握住赵有林的手,喋喋不休的紧着解释,“我大哥就是让我试一试你的胆量,好人他当,恶人我做,谁让他是我哥呢,实在是多有冒犯,从今以后,咱俩就在一个锅里刨食,你是哥,我是弟,你是正我是副,你骑马,我牵缰,你坐骄,我抬杠。” 赵有林乐了:“还是别抬杠的好。”赵有林自认为,公社革委会主任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他只是作为临时替补先占着这个坑,周大龙就不一样了,他可是刘本涛的把兄弟,到这里镀下金,再回去必会高升,两人在刘本涛的眼里孰重孰轻不是一目了然吗,周大龙是副主任,要求属于他份内的工作,是理所当然的,抓“阶级斗争”这也是当前最主要的政治任务,就算他想从中捞点好处,别过分,就让他捞去,以后,只要在工作中,他不要瞎搅和,赵有林做个顺水人情,又何乐而不为呢。现在院子里就剩下了赵有林和周大龙,两个人慢步往回走。周大龙在县城被刘本涛冷漠的日子不好受,他想在这里重开炉火另起灶,所以,向赵有林大献殷勤:“哥,在郭家镇公社,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左膀右臂,谁要不服,你跟兄弟我言语一声,我分分钟就让他趴在你面前跪地求饶。”他这一套在赵有林这里不管用,赵有林说:“兄弟,既然你叫我一声哥,我就称你一声兄弟,我说的话可能有点难听,你别介意,你们城里人,一早睁开眼睛,想的是这一天怎么过,我们农村人一睁开眼睛,想的是这一天怎么活,这就是差别。”周大龙谄着脸说:“哥,其实我也是农村的,家就在离这里不到三十公里外的上扬村。”“是吗?”赵有林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真的,我爹我娘和一个妹妹还在县城北边的上扬村呢” ,两个人才走上公社门前的台阶,公社食堂的炊事员冯喜子就过来说,“ 赵主任,开饭了” 赵有林一看手表,都是中午十二点多了,他对周大龙说,“走,这里不比城里,粗茶淡饭,你的肠胃也得适应呀。”紧挨办公小楼的一排平房就是饭堂,赶上人多一点的会议,也在这里开,一进饭堂,二十几号人都在眼巴巴的等着他这个新上任的赵主任开饭呢。赵有林默默无闻的在这里吃了几年的饭,今天才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这里也满敞亮的嘛。 第33章 赵有林跟刘本涛学了一招,他一上任就拿洪景然开刀,这不光是因为洪景然总揪着他不依不饶,最主要的是,洪景然在各村都有很高的威望,如果洪景然跟他对着干,赵有林今后不好开展工作,把他拿下来,能起到惩一儆百的作用,整个公社都知道洪景然对他成见很深,赵有林正好借题发挥。第二天,赵有林在全公社村干部会上,先是洋洋洒洒的发表了一篇就职演讲,忆往昔,看今朝,展未来,他还真是个人物,所有人都被他一番激昂的讲话把情绪调动起来了,这时候,赵有林话锋一转,直接点了洪景然的名,他说,作为一位德高望重的村干部,老共产党员,心胸不要那么狭隘,总抓着一件事不放有意思吗,没有真凭实据事情,就请不要乱怀疑,这样不利于工作,不利于安定团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点在了洪景然身上,此话一出,语惊四座,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周大龙宣读了公社的决定:免去洪景然何集村革委会主任职务,他的工作,由何集村大队副主任朱培钟接替。洪景然起身拂袖而去,公社文书马福祥追了出来,他把洪景然请到了办公室,给他倒上茶,说:“赵主任开会前就跟我打了招呼,料到免去您村委会主任的职务您会生气,他让我跟您解释,这是为了他开展工作才不得已而为之,他说您是聪明人,肯定会明白他的苦心。”洪景然阴着脸说:“是,明白,我是鸡,坐在里面开会的各村干部都是猴,杀鸡给猴看嘛。也好,村主任吃的是百姓的饭,操的是皇帝的心,我也累了,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就到呼伦贝尔大草原看女儿去。”洪景然起身要走,马福祥说:“赵主任说让您在办公室等他,他有话要跟您说。”洪景然说:“你给赵有林带句话,就说,只要他能让全公社的百姓不饿肚子,他就是好干部,公归公,私归私,两码事,走了。”, 一路上,洪景然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他在村里忙这忙那,没黑没白,甚至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儿就悄悄长大了,他的脑海里只驻着一个爬树逮鸟,下河摸鱼,样样不比男孩子差的皮实丫头,他都怀疑女儿是不是投错了胎,孕育中半途变了性,不过,洪心蕊有一个优点,就是从小学到中学,学习成绩一直不错,洪心蕊在市里的学校读初三,学校成立红卫兵组织,她胳膊上套了个被看套,跟着大一些的孩子去串联了,洪心蕊每串联到一个地方就给家里寄来一封信,在祖国各地飘了一年多,年初回来了,她说要学侯隽,在农村滚一身泥巴,沾一身猪粪,洪景然说,你就是一个农村丫头,想务农就留在家里嘛,结果她说要去呼伦贝尔大草原。务农不如放牧,“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她还可以骑着马儿、赶着羊群走四方。洪心蕊自豪的说,那是充满革命浪漫主义精神的地方。洪景然气得拍着大腿数叨她:“ 我的小祖宗,那地方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雪飘见野狼,你是个丫头哇。”,洪心蕊固执己见,拎着背包就走了,出了村口,一路高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前胸。”离老远,才回头跟她爹、娘挥挥手,洪景然当时就想,心蕊的性格要有一半像鹃子,他就省老心了,哎,人各有命,该是咋样就是咋样,随她去,一扭头,妻子马红艳在抹眼泪,洪景然气哼哼的说:“哭啥咧,你瞧她那高兴劲儿,大草原有她亲爹亲娘呢!”,还不错,洪心蕊虽然秉性虎了唧,知道他爹气管不好,到了大草原,就给洪景然寄来了一口袋甜甘草,心蕊来信说,甜甘草可以止咳化痰,大草原到处都是,想要多少有多少,随便挖。洪景然从口袋里拿出一根已经洗干净的甜甘草根茎,把根茎头塞到嘴里嚼了嚼,嘿,还真甜,虽然这甜味怪怪的 。媳妇马红艳把甜甘草长长的根茎铰成小节给他泡水喝,几天下来,嗓子清爽了,痰也少多了,咦,这根根还真是个好东西哩,睹物生情,洪景然想女儿啦,回到家,他找来一块牛皮纸,提笔给女儿写信,只有几句话:丫头,呆不惯就回家来,天高地远的,爹娘心里牵挂你呀。鼻子一酸, 两行热泪砸在牛皮纸上 “啪啪”作响,他把牛皮纸叠成了一个信封,用糊糊粘好,然后认认真真的写下了通讯地址。洪景然也想看看呼伦贝尔大草原,看看草原上的太阳,他想像的画面是:一个圆圆的、红红的大火球,高悬在一碧如洗的蓝天上,太阳的下面,绿草茵茵,牛羊成群,想到这些,洪景然的心情好多了。洪金华兄弟二人听到信,俩老头约上,一起来到洪景然的家,兄弟俩的出现,可把洪景然夫妻俩惊吓的不轻,洪景然夫妇一人搀着一个老辈子,扶二老上了炕,气性大的洪金民喘着粗气说:“赵有林当年害我儿子,现今又来报复我侄子,忘恩负义的小人!”他那兜不住风的牙齿直往外面喷吐沫星子,洪金华清癯的脸上挂着微笑,他让兄弟别激动,他们来的目的是安慰侄子的,不是来拱火的,马红艳把泡好的茶放在了炕桌上,洪景然端起两杯茶摆在了叔叔和大大的面前,他“ 呵呵 ”一笑说,您们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是,当时台上那个周副主任宣布撤掉我何集村革委会主任一职的时候,大脑是一片混沌,心里是五味杂陈,气的我起身就离开了会议室,冷静下来以后也想明白了,只要他赵有林能把各村的粮食产量搞上去,就是一个好官,洪金华伸出大拇指,说,这才是顾大局、识大体呢,说话的时候,洪金华露出了两排整齐的牙齿,马红艳饶有兴趣的说:“大大,您的假牙还是五二年在北京装的那副吗?”洪金华抹了一下嘴说:“是呀,这还是在协和医院装的,花了不少钱呢。”五二年的一天,洪金华突然收到了一张来自北京的汇款单,金额还不小,上面既没有地址,也没有汇款人的名字,洪金华怀疑这是儿子洪景宽寄给他的,他到市里邮局取出钱,拿着存根去了一趟北京,在北京找到了汇出钱的邮局,工作人员一听情况,便把他请到了里面,邮局领导对他说,这笔钱确实是他们这里汇出去的,原本是要汇出数额很大的一笔钱,因为汇款人不愿意留下地址和姓名,被邮局拒绝了,考虑她是个华侨,才特批她可以少量汇一些款,没想到他还拿着汇款存根找来了。洪金华问汇款人是男是女,邮局领导说是个很有气质的女人,看上去很年轻,因为化了妆,判断不出她有多大岁数,她只是说她姓汪。洪金华明白了,是汪玲玉,这说明他儿子还活着,而且没有在国内,洪金华一脸兴奋的离开了邮局,他想,到北京一趟不能白来,自己的牙不好,到大医院去看看,他便来到了了协和医院,牙科医生给他做了一个检查,说,他这口牙基本上都松动了,不如换上一副假牙。洪金华说,给他换最好的假牙,医生说,那就用进口的假牙,洪金华说,假牙不进口还能进哪里,旁边的护士“扑哧”一声笑了。洪金华为了装上这副假牙,在北京吃住了小半年,假牙装好了,他的钱也所剩无几了。不过,进口的假牙确实好,这么多年过去,基本上没有磨损,他还照样可以嚼蚕豆,洪金民只有羡慕哥哥的份了。兄弟俩要走了,洪景然说难得来一趟,就留下来尝尝侄媳妇的手艺,兄弟俩高高兴兴的在洪景然家里吃了一顿饭。 周大龙这些天忙的不亦乐乎,他以抓“阶级斗争”为名,一个村一个村的了解地、富、反、坏、右的情况,每次从村里回来,嘴上都是油渍渍的。赵有林也想的开,只要不碍他的眼,吃点,喝点,甚至是拿点,随他的便,王力凯跟着他沾了不少的光。 一个月后的一天,赵有林突然接到了刘本涛给他打来的电话,叫他来县革委会一趟,而且已经派司机过去接他了,赵有林直发愣,什么大事还要给他派车呀。赵有林坐在办公室里,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是刘本涛的精神出了问题,这段时间他总是心情烦躁、胸闷气短,到县医院一检查,说他得了轻度狂躁抑郁症,医生说,精神上的疾病,药物调理起不到多大的作用,还是需要他自我调整情绪。医生只给他开了点谷维素。刘本涛知道,他的病根是在周大龙身上。刘本涛把赵有林找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剩下的事就交给他赵有林了,赵有林这才明白,原来把周大龙放在他身边就是想借他的手来收拾他,赵有林说,就凭周大龙现在的所作所为,就完全可以让武装部长把他抓起来,刘本涛一听,说,好!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刘本涛为了表示他对赵有林格外的关照,答应把自己的吉普车给赵有林用一个星期,他把孟华叫了进来,孟华听说让他到郭家镇公社去给赵有林开一个星期的车,马上想到了洪丽鹃,他答应过洪丽鹃,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现在机会不是来了吗?孟华说,他去可以,不过,他回来的时候,可不可以把洪丽鹃接回来,她可是县政府的一名正式职工,刘本涛愣住了:“洪丽鹃是谁?”,赵有林马上接过话来,说:“洪丽鹃是我们公社下面何集村的人,她的确是这里的在职职工,早就应该回来上班了,这件事情算我求刘主任了。”两个人一唱一和,把刘本涛给弄糊涂了:“你们俩是不是在来到路上合计好了,怎么都向着她说话呢?”,两人都说这是事实。刘本涛松了口:“只要她的人事关系还在这里,可以回来呀。”刘本涛马上给人事部门打了个电话,他在证实洪丽鹃的确是这里的正式职工,而且曾在县办做过会议记录员,刘本涛同意了,并且说,洪丽鹃回来后,继续在县办工作,而且所欠工资全部补发给她。赵有林和孟华高高兴兴的走了,一路上,孟华开着车,话也多了起来,赵有林心里明白,这小伙子是喜欢上洪丽鹃了。赵有林并没有因为成了刘本涛的新宠而高兴, 那天在公社会议室,刘本涛让两人当着众人的面打一架,实际上是给他拉仇恨呢,意思很明显了,到时候他会因为恨周大龙,整他就不会手软了,赵有林突然问孟华,周大龙得罪过刘主任吗?孟华正在为洪丽鹃可以回到原单位上班高兴呢,一听这话,他怔了一下,说:“没有哇。”孟华又说了一句,他发现两人的关系不像以前那么铁了,“这种现象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在县京剧团的演员郝宝枝服安眠药自杀以后,“那个演员的死跟谁有关系?”。孟华轻描淡写的说:“是殉情自杀,那就是跟她喜欢的人有关系了呗。”,太扫兴了,孟华赶紧转换话题,说:“刘主任能让我给您开一个星期的车,他小舅子都没有享受过这个待遇。”赵有林没有再吱声,隔了一会儿,赵有林问孟华:“你对鹃子的事这么上心,是不是想追求她。”孟华脸红了,他把车速放慢了,说,他有这个心,只怕洪丽鹃没有那个意,他问赵有林:“您在刘主任面前也为洪丽鹃说话,看来你们挺熟呀。”赵有林叹了口气说:“熟是熟,就是熟的太透了。”孟华没有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赵有林告诉他,多往何集村跑几趟就清楚了。吉普车已经行驶在土路上了,郭家镇公社已经近在眼前。赵有林思考的是, 马上就要进入秋收季节了,农村的事一大堆,收拾周大龙,他哪来的这份闲心,但是,刘本涛吩咐下来的事,他又不能不去做,那就交给人武部主任郭尚武。而孟华却另有所思,等洪丽鹃回到县革委会,两人接触的机会多了,没准洪丽鹃就会对他敞开心扉了呢。孟华这样想着,心里美滋滋的。 第34章 赵有林一回到公社,就找武装部部长郭尚武,马福祥告诉他,郭尚武到何集村去了,赵有林又打听周大龙,马福祥摇摇头说:“谁知道他跟王力凯跑到哪里蹭吃蹭喝去了!”赵有林说他去给郭尚武打个电话,便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孟华停好车走了进来。马福祥看到他有些吃惊,说:“你不是刘主任的司机吗?是你把赵主任送回来的?”孟华点点头,说,他现在临时调到这里给赵主任开几天车,马福祥惊讶不已:“赵主任能享受到吉普车的待遇,这在全县只怕是蝎子的尾巴独一份呢。”孟华的眼睛四处张望,说:“是,刘主任好像对赵主任格外关照,赵主任呢?”“他在办公室在给何集村打电话呢。”孟华以为赵主任是把洪丽鹃可以回到县里去上班的消息告诉她村上的领导呢,他问清楚赵有林的办公室后便赶紧进去了,赵有林正在说话,见到孟华,示意他坐下。他听赵主任说:“只是扒个墙头,又没有把孙桂兰怎么样,就把那个光棍汉严厉批评教育一下放人,我这里有要紧事等你回来谈,抓紧点时间!”赵有林放下电话,说:“小孟,不好意思,怠慢你了。”孟华问他是要去何集村接人吗,赵主任盯着他,脸上的笑容耐人寻味,他问孟华是不是想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告诉洪丽鹃,孟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赵有林说:“去,在我这里你是自由的。住处我会让文书给你安排好的。” 孟华早就按捺不住了,说:“那我这就去。”赵有林刚想说,喝点水,歇歇气,孟华人已经跑的没影了。赵有林当然希望他恩人的女儿能有个好的归宿啦,孟华这个小伙子就不错。他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把刘本涛交给他的任务全盘转给郭尚武,如何对郭尚武说呢?这倒让他有些挠头了。郭尚武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在郭家镇公社干武装部长已经有八个年头了,农村经常发生一些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事,如果事情不大的话,就由本村的治保员出面解决了。郭尚武刚处理了一桩打架事件回到公社办公室,他还没有坐下来喝口水,就接到何集村治保员王新华打来的电话,他说半夜带着民兵在村里巡逻,抓住一个扒孙桂兰家墙头的光棍汉,已经在村委会关押大半天了,上午联系不到他,他也不知如何处置。 这种事情在孙桂兰家里时有发生,她还是挺同情这些光棍汉的,通常发现有人在翻她家墙头,她都是把人劝走,可村里有两三个混蛋光棍儿,大概觉得她软弱可欺,光顾的次数越发频繁了,虽然每次都被她用棍子打跑了, 可也经常搅得孙桂兰夜里睡不好觉,不得已,孙桂兰找到洪景然,她请老支书在开村委会的时候,说一说这事,让他们知道,她有男人,她不是寡妇。 洪景然对孙桂兰也不客气,虎着脸说:这也不能全怪他们,你自己也应该洁身自好,有句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孙桂兰一肚子的委屈,她无非就是喜欢跟男人打个情、骂个俏,从来没有跟谁动过真格的。洪景然话虽这么说,他还是觉得有必要开个全村大会,向村民普及一下国家的法律、法规,他就把公社武装部长郭尚武请来了,在大会上,郭尚武说,我们是社会主义的新中国,是有党纪、有国法的国家,就算是寡妇,这些光棍儿也不能半夜三更去扒人家的墙头,更何况孙桂兰有男人在家呢!会场下面有人说,她那男人有跟没有一个样,他的话引起了哄堂大笑。 郭尚武拍拍桌子,他把话说的很严重,再有哪个男人半夜三更扒孙桂兰家的墙头,初犯者在公社关他的禁闭,屡教不改者直接押送到县公安局。 郭尚武没想到还真有把他的话当耳旁风的人,他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等他赶到何集村村委会,看到两个民兵守在一间屋子的大门口,他问两人:“你们村里的治保员王新华呢?”,王新华听到他的的说话声从另一间屋里出来,他身后跟着的女人正是孙桂兰,孙桂兰是过来为扒她家墙头的光棍汉送饭的,顺便来为他向王新华求情。王新华说他已经向郭部长汇报了情况,怎么处置,由郭部长决定,孙桂兰就留下来等他,见到郭尚武,她便对郭尚武说,屋里关着的男人是外村人,以前她家的围墙倒了一小片,是请他来垒好的围墙,别人都叫他大马猴,大马猴四十多岁,因为长的难看,一直找不到媳妇。大马猴没有扒她家墙头,只是坐在她家门外帮她守门,正赶上民兵巡逻,便把他抓住了。郭尚武说,这就有意思了,大马猴无缘无故凭什么大半夜的帮她守门,这没有道理呀,孙桂兰只好说了实话。她承认,自从郭部长在村委会组织召开的社员大会上发出了警告后,她家有一段时间再也没有光棍儿来爬墙头了,可是昨天半夜,孙桂兰又听到院里发出了声响,她下炕拿着擀面杖来到了院子里,看到院里站着个人,吓她一跳,借着月光仔细一看,原来是前段时间给她家垒墙的大马猴,大马猴看到来到他面前的孙桂兰,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张着嘴巴吸了几口气,才勇敢的说出三个字:俺有钱。然后展开紧握拳头的手,从手心里拿出被捏成一团的五元钱,然后颤抖着手把五元钱展开,大马猴结结巴巴的说,她长的好看,皮肤白,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摸摸她就知足了。一听这话,孙桂兰心软了,说:“大半夜也学会扒墙头了!你快把钱收起来!”大马猴顺从地把钱装进了兜里。孙桂兰叹了口气说:“都是苦命的人,要快奔五十了,都不知道女人是个啥滋味儿,也是怪可怜的,行,我就满足你这个要求,你想摸哪就摸哪。”孙桂兰闭上了眼睛,她感觉自己的乳房被一双满是老茧的手轻轻揉了一下,脸又被摸了一把,她睁开眼睛,看到大马猴“呜呜”的哭着打开院门跑了,她以为大马猴离开了,就去关好了院门,早上才听说大马猴守在她家门口被民兵抓了,她说,大马猴是个老实人,她求郭尚武把人放了。郭尚武说他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他让民兵打开门,正准备进屋审问大马猴,有人通知他赵主任打电话来找他,于是,郭尚武先去接了电话,随后,他向大马猴了解情况,大马猴战战兢兢的说,他不能白摸了女人,作为报答,他想为她守一晚上的门。郭尚武训了大马猴几句,便把他给放了。 新任的村委会主任朱培钟赶来了,他让郭尚武到他办公室来喝茶,聊聊天,郭尚武说赵主任催他回公社呢,改日,他骑上自行车便离开了何集村。郭尚武前脚刚走,几个人还站在外面没有进村委会的房间里,就看到一辆吉普车驶了过来。孟华把车停下来,探出头打听洪丽鹃的家,王新华抢先说,洪丽鹃的家在村南头,他来带路。王新华就是想坐坐吉普车,到时候好有跟别人吹牛的资本。他钻进车里,吉普车开走了。剩下朱培钟和孙桂兰,孙桂兰提出她想到村委会来上班,朱培钟说,你来能干什么,孙桂兰问朱培钟,让她干什么她就能干什么,两人进到了村委会的房间里。 吉普车停到了郑淑玉家的院门外,王新华跳下车就喊:“洪丽鹃”,郑淑玉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她看到门外有辆吉普车,便问王新华:“你找我家鹃子有什么事?”王新华说不是他找,是开车的小孟找鹃子,他扭头对孟华说,这是鹃子的娘。洪秀秀跑了出来,小丫头已经九岁了,在郭家镇中心小学上二年级,洪景力在旁边的中学教书,去上班的时候,骑自行车带上秀秀,顺便把她送到学校,如果有其他事,就由洪天明去送秀秀上学。孟华下了车,他对着郑淑玉躬了下腰,说了声:“阿姨好。”他说有件重要的事情要亲口告诉洪丽鹃,郑淑玉说,鹃子到她大爷家去了,秀秀说她去叫姐姐回来,说着,就一蹦一跳的跑了,郑淑玉请孟华到屋里喝茶,顺便也请王新华进屋,王新华说,他就是为了坐坐吉普车,王新华走了。孟华跟郑淑玉进了院子,院子里晒着枣子,红艳艳的,孟华挺惊讶,没想到这还是个四合院呢,虽然房子有些陈旧,但是不乏气派,院子也干净,四周都是花花草草,在北房的前面,还有葡萄架,一串串垂下来的葡萄已经开始泛红,孟华抬腿迈过门槛,进门就是客厅,客厅摆着八仙桌,两边是靠背椅,一般农户家这里基本上是灶间。郑淑玉端上一盘枣子,她说,这是金丝小枣,刚摘下来的,很甜,这是她家接人待客的必备品,孟华吃了一个,忍不住惊叹道:“嗯,好甜呀!”孟华虽然跟洪丽鹃共事了一段时间,可他对她的家庭情况一无所知,郑淑玉也看出来了,她说:“ 鹃子的姨夫是县京剧院的郭儒才。”,孟华一听,差点没有惊掉下巴,他知道洪丽鹃当初是从京剧院调到县政府的,可没想到郭儒才是洪丽鹃的姨夫,她从京剧院一个普通学员,魏书记把她调到了县政府,而且直接转为了正式工,他只觉得洪丽鹃不一般,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劝洪丽鹃回家来避避风头,这一避就是两年多,今天在刘本涛面前说到洪丽鹃的事,结果,刘本涛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谁,还特意给人事部门打电话核实了情况,现在想想,是他把洪丽鹃给耽误了两年多。孟华的兴奋劲消失了,他在洪丽鹃妈妈的面前,突然变得少言寡语起来。洪丽鹃来了,他一进门就说,是不是来接她去县政府去上班,孟华站了起来,说,刘主任同意她回去上班了,而且,还要把工资补发给她,洪丽鹃一脸惊喜:“真的?”你如果不相信,我可以带你到公社去问赵主任,他可是在刘主任面前为你求了情的。郑淑玉说:“是赵有林吗?”“就是他。”郑淑玉说:“那他还算办了件人事。”,孟华楞了,原来他们又过结。他现在有点明白赵主任所说他们的关系有点熟透了的意思了,看样子,这里面有故事。孟华说,刘主任把车借给赵主任用一个星期,等他回去的时候,再来接洪丽鹃回去。他准备告辞了。郑淑玉说,留下来吃饭,洪丽鹃也劝他留下来,说,这顿饭就算是感谢他,孟华有点心灰意懒,说,他是请假过来的。洪丽鹃也没有强留。把他送到院外,看着他开车离开。 赵有林把刘本涛的意思对郭尚武说了,郭尚武说,这事简单,周大龙在两派武斗中是有命案的,目前法律治不了他,他们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收拾他。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整他还不是小菜一碟。赵有林说,那这事就交给你了?郭尚武说:“这事你就别管了,他不是恶人吗,那咱就扬善惩恶!”郭尚武忿忿然,他早就看周大龙不顺眼了! 朱培钟还真就把孙桂兰安排进了村委会, 孙桂兰本来名声就不好, 这下,村里对她的风言风语就更多了,孙桂兰耳朵都听出了茧子,说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她是破鞋,那也是女人自己管不住家里男人的裤腰带。这话传到了朱培钟媳妇邓平梅的耳朵里, 她认为朱培钟跟孙桂兰肯定有一腿,没准两人早就上过炕,邓平梅一气之下,跑到公社去告孙桂兰跟他男人搞破鞋。周大龙接待了她。 一听是他男人和别的女人搞破鞋,这触动了周大龙的兴奋点,妈的,这些日子太他娘的压抑了,权当寻到个乐子开开心。他骑上邓平梅的自行车带着她便赶到了何集村,在村口,邓平梅把村委会所在地指给他看,说自己不想成为村里人议论的焦点,她自己推上自行车回家去了。周大龙看到一排房子,有个房间门上挂个牌子,上面写着“ 何集村村委会 ”,周大龙便几步过去推开了门,一进屋,他就看到了一个丰盈白皙的女人。孙桂兰正在擦桌子,刚到村委会,怎么样都要先挣点表现。见进来一个陌生人,便问他是何人,来找谁?周大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一个扬玉环呢,环肥燕瘦,他就喜欢这种肥而不腻的女人,那皮肤,泡过漂白粉似的,而且口音带着京腔,感觉叮叮咚咚耳朵里划过了一泓清水,让他顿感心旷神怡。孙桂兰一看来人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鸟,她马上给周大龙倒水泡茶,周大龙猜想邓平梅说的破鞋就是她,他试探着问道:“你叫孙桂兰 ?” 孙桂兰点了下头“是呀。”,她把茶水放到了周大龙的面前,周大龙莫名其妙的突然有点结巴了:“朱、 朱主任呢?”,话音刚落下,就听有人在门口喊:“周主任,天干地燥的,还劳您大驾专程跑一趟。”,朱培钟一踏进门就对孙桂兰说,这是县里来我们公社挂职锻炼的周大龙、周主任 ”周大龙谦虚的点点头:“副的、副的”孙桂兰对他笑笑,说她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周大龙神气起来了,他故意大声说:“你媳妇到公社告你状了,我就是奔这事来的,”说着话,眼睛就往孙桂兰这边瞟:朱培钟倒也坦荡,说:“周主任,你别听我家那口子胡咧咧,我要真跟这个孙桂兰干了那个,还能把她往我身边拽吗,我缺心眼呀。” 周大龙说:“赵主任刚把你扶正了,你就好自为之。” 朱培钟不甘示弱,说:“人嘴两张皮,他们要那么说,我也没办法,爱信不信。” 周大龙说:“好了,搂草打兔子,我也只是顺便问一下,下午我还要重点了解你们村里的另一个情况。你回家要安抚好你的媳妇,别让她再到公社告你啦,拿这事四处张扬,也不嫌寒掺。”周大龙俨然一副正人君子,跟着刘本涛,他也学会了说点官场上的话。周大龙看了一下手表问道:“干部下乡,你们是怎么安排伙食的,”朱培钟说:“各家轮流派饭,不过,何集村有日子没来过领导啦,这样,”他把孙桂兰叫了过来,说:“今天晌午这顿饭,周主任就去你家吃。 ”孙桂兰说:“去吃饭可以呀,我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男人就是半条命,我整天就跟守着个活死人没啥两样,你得先把伙食费给我。”朱培钟揶揄她:“你可真能扯,就到你家吃顿派饭,怎么还把活死人都给端出来了,这是哪道大餐呀,我这兜里可没装钱。”,孙桂兰也不客气的回敬他:“不是没装钱,是压根就没钱可装!”朱培钟一脸尴尬:“你这女人,有必要把话说的这么直白吗?”。周大龙突然大方起来,他掏出十元钱说:“这顿饭钱我自掏腰包。” 见到钱,孙桂兰露出了笑模样,她接过钱,对朱培钟说:“一起去,我到村东头老咋呼家去买点焖子,再来一斤油炸小囫囵鱼”,朱培钟摇摇头说:“算了,老咋呼那焖子越来越假,一口下去,差不多全是淀粉,没法吃,就小囫囵鱼,还不错,苦不拉叽的,就怕周主任吃不惯。”周大龙说:“什么囫囵鱼,名字怪好听,我还真就没吃过,”,朱培钟故意卖个关子说:“桂兰,时间不早了,你就带周主任回家,我就不去了。”周大龙想,把姓都给免了,桂兰,叫的这个随意,他俩要是没有一腿,谁信哪,这女人太撩人,她要撩他,他就敢在两人中间伸一腿。孙桂兰对他甩了一个媚眼,说:“周大主任,走”孙桂兰扭着屁股,自个先出了门,周大龙盯着她丰腴的臀部看了一眼,扭头对朱培钟说:“记住,下午还有个重要的事情,在村委会等我。”朱培钟笑呵呵的点点头,笑的有点狡黠。 第35章 孙桂兰是京郊人。还真让五小队队长何满仓的媳妇蔡莲花骂对了一半,孙桂兰的妈就是京城提拉胡同春香楼里的妓女,她跟着她妈在春香楼里度过了十个春夏秋冬,他爸是谁,她妈自己都说不清楚。孙桂兰打小就见惯了男人来这里看到女人那副丑陋的嘴脸,听惯了女人发嗲的挑逗和放荡的尖叫声,不过,这些妓女对她都挺好,糖果,点心没少吃她们的,但她实在受不了有的妓女身上散发出一股臭咸鱼的味道,她妈告诉她说这是身体糜烂散发出的气味。得了花柳病的妓女,实在不能接客了,老鸨就会让家丁把她们撵出妓院,她就看到过一个被老鸨撵出去的妓女最终饿殍街头,一群人围着她的尸体议论纷纷,从那时起,她开始厌恶妓女,包括她的妈妈,再大一些,她觉得那些嫖客更让人厌恶,妓女是因为生活所迫,而嫖客差不多都是吃饱思淫欲找妓女来发泄兽性的。解放后,政府取缔妓院,收容妓女,定期给她们检查身体,结果,孙桂兰的妈妈检查出了宫颈癌,已进入了晚期,解放军把寄托在部队开办的少年管理班的孙桂兰带到医院,她妈告诉解放军,她在京郊大红门有个兄弟,叫孙富贵,脚有残疾,是个伙夫,在区上给政府做饭,她死后,希望解放军把孙桂兰交给他。她妈死后两个月,解放军把孙桂兰交到了孙富贵的手上,孙富贵当时还是孤身一人,就收留了孙桂兰,小丫头长得满水灵,就是不喜欢读书,在妓院呆到十岁,解放后才去上小学一年级,她舅舅收养了她,又转到了她舅舅所在地的学校,初来乍到,人地生疏,她索性不去学校读书了,一天到晚就跟他舅舅到政府大院里玩儿,到了十六岁,这一年她舅舅总算谈下一门亲事,给她找了个舅妈,她便跟舅妈一起进了合作社,从合作社一直干到成立人民公社,到了她谈婚论嫁的岁数了,当地人都知道他妈旧社会是妓女,就算她长的是闭月羞花的容貌,媒婆一提到孙桂兰,男方家脑袋都摇的像拨浪鼓,男方家的理由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天生会打洞 ”谁知道她以后会不会女承母业 。没过几年,赶上北京修地铁,她舅舅被派去给民工做饭,他提出把这个外甥女带到工地上,外甥女可以在食堂打个下手,领导同意了。在地铁工地上,孙桂兰结识了干木工活的贺老蔫,她舅舅看贺老蔫是个手艺人,将来两人的生活肯定没问题,而且,一个少言寡语,一个性格活跃,满搭的,尤其贺老蔫不在乎孙桂兰是妓女生的女儿,也不在乎她爸就是个逛窑子来玩玩妓女的嫖客,她舅舅找人按两人的出生年月算了生辰八字,选了个黄道吉日,就在工地食堂张罗着把婚事给两人办了。孙桂兰生性直率,善解人意,那夜她看到大马猴渴望女人的眼神,心生怜悯,她愿意让大马猴抚摸自己的身体,同样,贺老蔫成了一个废人,她没有想到独自跑回京郊,而是依然留在何集村,坚持守在他的身边,孙桂兰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但村里人硬把破鞋的名声强加在她的头上,孙桂兰说了,就算是破鞋,她也一定是一双绣着红牡丹的破鞋。 孙桂兰带着周大龙在村里穿街过巷,到村东头老咋呼家买了一斤油炸小干鱼,周大龙一看,原来就是不刮鳞,不破肚的小河鱼直接放油锅里炸,炸完之后再放些茴香之类的香料焖,鱼入味即可起锅,这个囫囵鱼,还是老咋呼家的祖传手艺,爱吃他这一口的人遍布全省各地,有不少人就喜欢这种苦不拉叽的味道。周大龙还是头一回听说这叫囫囵鱼,叫法挺新鲜,今天一定要尝尝,一块钱一斤,孙桂兰大大方方买了三斤,平日里,惦记这一口的农户,顶多就花五角钱买上半斤,解个馋,一年半载也买不了几次,孙桂兰一下子就买了三斤,别人的钱花起来就是大方,老咋呼也大方了一回,分量给的足,秤杆翘得到高高的,周大龙都撑大了眼睛,他吃惊的是老咋呼补给她的七元钱,孙桂兰没有还给他,而是入了自己的腰包,想想也对,是吃派饭,孙桂兰家里还要另外做饭、炒菜,那七块钱权当是他的伙食费了。周大龙只好又自己再掏钱买了一斤卤花生米,跟着孙桂兰进了她的家,房子是贺老蔫能挣钱的时候在原来的宅基地上翻盖的砖房,跟前后左右住家的土坯房子相比,那就气派的太多了,一进院门,就看到一个男人杵着个棍子在家门口张望,孙桂兰对周大龙说,他就是我说的活死人,现在脑袋里还有块淤血没有完全吸收,有点傻不愣登的,贺老蔫见自己的女人带回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他指指灶间的锅里,就扭身慢吞吞的回了屋,孙桂兰在空着的西屋摆上炕桌,把囫囵鱼和花生米倒在两个盘子里,从锅里拿出两个玉米窝头,盛了一碗小米粥,准备好了,她对周大龙说,你自个就在这屋里吃,说完扭身就要去东屋,周大龙坐在炕沿上一直在盯着孙桂兰,这女人手脚麻利,楚楚动人的模样带着一种专注,周大龙看的都有点着迷,孙桂兰准备离开西屋,周大龙赶紧把她叫住,“桂兰,有酒吗?”孙桂兰嗔怪道:“桂兰都是你叫的吗!大中午的,不准在我家喝酒!”周大龙开始撩她:“怎么,怕我大白天喝了酒乱性?”孙桂兰凑到他跟前说:“在我家里你老实一点,饿了就吃饭,吃完就走人! ”,说着,白了他一眼,就出了门。好个伶牙俐齿的娘们,周大龙来了兴趣,心里想,好饭不怕晚,跟这娘们认识了,也算这一趟不枉此行。 周大龙承认,这女人果然不一般,难怪朱培钟的媳妇要去公社告他俩呢,这女人能把男人的魂勾走,还是他好,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想着,动筷子夹了一条小干鱼,在嘴里嚼了一嚼,赶紧吐了出来,这囫囵鱼有啥吃头,真是苦不拉叽的,没有酒,花生米他都懒得吃了,喝了一碗小米粥,想叫孙桂兰过来给他再舀一碗,一抹嘴,算了,人家压根就没打算让他吃饱,还想着有炒菜呢!走啦,周大龙招呼都没打一个,气囔囔的离开了孙桂兰的家。孙桂兰从东屋的窗户后面看到周大龙出了院门,搀扶着贺老蔫来到西屋,两个人上炕盘腿吃了起来,囫囵鱼真好吃,连贺老蔫都高兴了。“香不香”“香”“香就多吃。”贺老蔫“ 呱哒,呱嗒”,嘴巴里还发出了声响。 周大龙从孙桂兰家里出来,东瞧瞧,西看看,他有点转向了,见前面有一条宽一点的路,便走了过去,他发现这条路是通往村外的,又扭身向村里走,走了几步,回头盯着孙桂兰家的房子看,周大龙有不安稳了,他是要认准她家的门,不定哪天寂寞了,夜晚摸过来爽一把也不一定。孙桂兰的房子和环周围房子相比是要气派的多,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特点,四周连个凸显一些的参照物都没有,晚上根本无法辨识,周大龙又一想,算了,他这个公社副主任没必要在村里干光棍夜爬寡妇墙头的事,他觉得孙桂兰是在他面前装相,买小鱼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这女人认钱, 想钻她的被窝只管掏点票子,就这么简单。 周大龙边走边想,一抬头,看到了大队部那排平房,他紧走几步,来到大队部,门虚掩着,里面有人,他怀疑是朱培钟,该不是他媳妇还在怄气,晌午回家连门都没有让他进,大中午他无处可去,才又回到了大队部?周大龙思忖着,推门往里一看,他楞了,不是朱培钟,再一细看,原来屋里坐着的是洪景然,周大龙倒吸了一口气,他可听公社的人说了,洪景然十七岁就是何集村的民兵队长,杀鬼子,拔炮楼,扒铁路,解放战争带领村上人,推着小车去支前,而且,为人豪爽,敢作敢当,既内秀,又外刚,是条汉子,周大龙知道了这些,还真有点怵他,在县城,周大龙可以横着走路,来到农村,反倒变得胆小了,周大龙知道,失去了刘本涛这个杠杠硬的后台,脚下便没了底,心里就发了虚,他开始少了点鲁莽,多了些考虑。 再说朱培钟,周大龙和孙桂兰离开以后,他便去了洪景然家,他估计,周大龙说下午找他另外有事,应该是指村里和季少国合开的机加厂,这两年,洪景然为了保住这个机加厂,可没少花费心思,如今,洪景然靠边了,周大龙要是拿割资本主义尾巴说事来关闭机加厂,朱培钟可是一点辙都没有,这姜还是老的辣,他想请洪景然出来为他挡挡。 洪景然不干这个支书了,他少了多少烦心事,多了多少省心时。这阵子,两口子正忙豁着收晾晒在院里的地瓜干,花生米,打算去呼伦贝尔大草原看闺女,洪景然买的是明天上午的火车票。洪丽鹃也在,是她妈妈让她送过来一口袋刚晒干的金丝小枣,顺便通知叔婶晚上过去吃饭。洪景然听说洪丽鹃也要到县政府去上班了,说,好哇,在政府机关里,能了解到很多一般老百姓不知道的国家大事。马红艳笑着说:“少谈国家大事,当好你的老农民。”,听到院门响,朱培钟从外面进来了,洪景然开玩笑的说:“是不是听说我要走了,提前来给我送行。” 朱培钟小心翼翼的向院里的人摆摆手,来到了洪景然面前,他说有重要的事情想跟他商量,洪景然说:“ 该不是你跟孙桂兰的事?”“别听村里人胡咧咧,我俩能有啥事呀?”洪景然说, 他可是听说县里来公社任副职的周大龙专为这事来到村里了,朱培钟说:“我就是为这事来找你的。”“绕了一圈还是为这事。”朱培钟吸了一口气:“怎么就跟你就说不明白了呢。”他拽着洪景然说:“走走,咱进屋去说。”洪景然看出他真是有事,而且不是他跟孙桂兰的事,两人进屋坐在了炕沿上,马红艳把茶端了进来,朱培钟掏出烟来抽出一根递给他,洪景然说香烟味道太淡,他在烟笸箩里捏着碎烟叶子卷好了大烟炮,朱培钟给他点上,又把自己嘴上的眼点着,吸了一口,等烟从鼻孔里冒出来,他才说: 这回那个叫周大龙的公社副主任要来割我们村的资本主义尾巴啦。”,“他人呢?”“我安排他到孙桂兰家吃晌午饭去啦。”“你可真会安排,你跟孙桂兰现在本来就说不清、道不明的,还想让孙桂兰把县里下来的干部拉下水?”“这种人还用拉吗,您没瞧见他看孙桂兰的那个眼神,都能冒出火来。”“面由心生,这个姓周的也不会是什么好鸟。”“ 说的是呀,要不我怎么会着急巴火的往你这里跑呢,咱们村的机加厂是您一手操办起来的,不能在我手上毁于一旦呀。”朱培钟说的没错,村里的机加厂,是洪景然的心头肉,为保护何集村这点家底,这两年他没少跟上面斡旋。两个人一脸严肃,开始商量对策,洪景然说,还是老办法,洪景然唱红脸,朱培钟唱白脸,先由他这个唱红脸的先出面,唱白脸的朱培钟后登场。于是,洪景然先去了大队部。 几天没来,大队部里的一切都让洪景然感到亲切,他在屋里走了一圈,这看看,那摸摸,然后,找来一份报纸,坐着看了起来。不多时,洪景然听到门响,一扭头,看到推门进来的人正是周大龙,洪景然对他现在已经长出点头发的光头印象太深了,他起身说:“是周副主任吗,我在这里候你多时了!”周大龙上下打量着洪景然,一脸疑惑:“怎么,老支书,您找我有事?”洪景然的免职文件是他当众宣读的,莫不是心有不服找他来理论的。在洪景然面前,周大龙还是比较规矩,连一句壮胆的话都不敢说,洪景然让周大龙坐在他的面前,说:“听说你是来我们村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周大龙一脸惊愕说:“赵主任在社委会上也没有提到这件事呀?谁跟您说的?”,他这么一说,反倒让洪景然不知如何是好了,如果朱培钟在面前,洪景然真想踢他一脚,这不是让他在坐蜡吗!洪景然说,他把朱培钟找来,现在何集村的当家人是他。洪景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村委会的,人完全懵了。朱培钟还在洪景然家里等信呢,看到洪景然去了还不到一刻钟就板着脸回来了,看他的脸,真就是大红脸了,朱培钟刚迎上去,就被洪景然一顿臭骂:“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哪只耳朵听说周大龙是奔着村里的副业来割资本主义的尾巴的!”朱培钟惊讶的说,那他晌午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呀,洪景然把他往院门外推:“去,去,自己去跟他问清楚!”他随手上了门栓。这把他给闪的,整个人都要“跨架”了。马红艳出来问::“啥事让你发这么大到脾气?”,洪景然说,何集村交给这种人怎么能让他放心!马红艳说:“你挂着个闲职,操这份心干什么。”洪景然深深的叹了口气。 第36章 朱培钟被洪景然连骂带推的给轰了出去,心里憋了一股气,他也是要脸面的人,这回去见周大龙的时候,他一定要把脸面挣回来。 周大龙也在纳闷呢,洪景然说的割资本主义尾巴,这也太笼统了,他正想问清楚,洪景然起身拍拍屁股走人了,这也太没把他这个公社副主任当回事了,气得周大龙站起身,双手叉腰、对着门外、瞪着俩眼珠子直喘粗气,正在这时,一个人出现在了门前,他定睛一看,是朱培钟走了进来,周大龙把气撒在了他的头上:“你闲着没球事把洪景然找来见我做什么!是故意让他来埋汰我的吗!”朱培钟满脸堆笑:“你这话说的是哪跟哪呀。”他问孙桂兰给他这个副主任做了什么好吃的?囫囵鱼的味道怎么样,一提到孙桂兰,周大龙火气更大了:“老子掏了十块钱,在她家就喝了一碗小米粥,这要在外面,这十块钱我都能吃上一桌席啦!”朱培钟一听,也挺生气,他说:“你等着,我这就到孙桂兰家把她叫过来,只要你能解气,想把她怎么样由你!她要不老实,我立刻让他从村委会滚蛋!”这话让周大龙心里舒服,他的口气立刻缓和了下来:“行啦,别在老子面前演戏了,我问你,洪景然是不是因为我宣布免去他村革委会主任的职务心头不满,特意过来埋汰我的!”朱培钟赶紧摆手:“那你可是门缝里看人,把他给看扁了,是我告诉他你这个公社副主任来了,他现在还是村革委会副主任嘛,来见你这个上级领导也是他份内的事。”“有见上级领导话还没有说完就拍屁股走人的吗!”朱培钟解释道:“老支书明天上午要到市里赶火车,家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呢。”周大龙瞪着俩眼忿忿的说:“你就在我面前替他打马虎眼!”他突然问道:“老支书明天要到哪里去?”朱培钟说:“他的独生女儿在内蒙古大草原上,两口子去看她。” 周大龙马上面带惊喜:“这太好了!”朱培钟有些好奇,说:“你怎么跟赵主任一样,都想躲着洪景然呢?”这倒提醒了周大龙,他说:“对了,他俩因为什么矛盾那么大?”“你想知道?”周大龙点点头。 朱培钟说:“那我带你去串个门子,到了他家,你可以亲口问那个人,洪景然跟郑主任是因何结下了仇,他会一五一十跟你说清楚。”“走”周大龙有点急不可耐了。两个人离开了村委会。 朱培钟带着周大龙在村里四处转了转, 然后,他把周大龙带到了一间房子跟前,这房子跟普通民房没什么两样,只是在后墙山的地方开了个门,门正对着当街,周大龙看到门前挂个木牌子,上面写着“何集村小卖部”,朱培钟说“这是村民买盐打酱油的地方,看看里面能有点什么可买的。”,两人进去一看,货架上多数是空空荡荡,卖货的人腿有残疾,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他见是朱培钟,笑着说:“朱主任,你不会是来买盐打酱油的”“黄老瘸,有没有糕点糖果什么的?”“有啥你这个主任心里还没数?,这里除了酱油、醋就是咸盐了,这两年几时见过糕点、糖果呀。”朱培钟脸一沉:“黄老瘸,你是不是不想干了,革命形势一片大好,而且越来越好,说话注意点,当心抓你个现行,这是公社革委会周副主任。”,黄老瘸一脸堆笑,扬手示意:“欢迎公社领导来鄙店视察工作。”周大龙心里暗骂,视察你娘个腿,也是,除了注意到这人腿有毛病,还真没有什么能吸引到他的眼光。朱培钟不甘心,他问黄老瘸“连个罐头都没有吗?”黄老瘸一拍后脖梗子,说:“你这一提,我还真想起了,你们等着”他一瘸一拐进了里屋。朱培钟告诉周大龙,这个黄老瘸是个光棍,五十来岁,年轻的时候,给鬼子修炮楼,腿脚慢了一点,鬼子认为他是偷奸耍滑,用刺刀挑断了他的一根脚筋,从此落下了残疾,洪景然看他无依无靠,腿脚又不利落,就让他开了这个店,五十年代政府要求百货下乡,村村设店,那时候黄老瘸就在这里干了,大队把他的房子稍作改造,隔两三年给他翻新一下,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货源由公社供销社提供。说着话的功夫,黄老瘸手上抱着个纸箱子过来了,朱培钟赶紧上前接住。两人一看,纸箱里装着五个水蜜桃罐头,朱培钟对周大龙说:“你这个公社副主任到人家去串门,空着双手去也不符合你的身份哪”,敢情把他带到小卖部是想让他掏钱呀,黄老瘸问他俩这是要到谁家去,朱培钟说,洪金民家,黄老瘸一听,马上说:“那老头还有他的兄长可都是讲究人。”周大龙心里想,在县里,都是别人的钱往他的兜里塞,怎么到了何集村,反倒是自己往外掏腰包了,到孙桂兰家里吃个派饭,十块钱出去了,他就捞着喝了一碗小米粥,没吃饱也就算了,想聊扯一下孙桂兰,人家还躲到东屋不出来了,想去打听一点事,这上门还不能空着手,周大龙沉着脸问:“这罐头多少钱一个?”“两块。”周大龙眨巴眨巴眼,说:“水蜜桃罐头有这么贵吗?”黄老瘸说:“这是国家统一定价,私人卖高价,不就成了投机倒把吗,犯法的事,俺可不敢干,再说俺这是村上的小卖部”“那就买两个。”朱培钟说:“俩老爷子都得去看,就都买下来,这年头,水果罐头可是稀罕物。”黄老瘸扬扬手上的钱说:“两块钱一个,正好。” 。整他的冤大头哪,气的周大龙牙根直痒痒,按他以前的气性,大拳头早就抡上去了。朱培钟对着纸箱呶呶嘴说:“瘸子,这也不好拿呀”。黄老瘸找来了一个网兜说,用完一定要给他送回来,朱培钟说,你要不放心,就留下一个罐头押在这里,到时候拿网兜来换,黄老瘸也不客气,当时就把一个罐头从纸箱里拿了出去。周大龙对朱培钟大为不满,想吃罐头你就明说,这不等于半道打劫嘛,周大龙在县城里就算再霸道,该花钱的时候绝不贪占小便宜,这里倒好,区区一个罐头,也要动点心思,瞧瞧朱培钟和黄老瘸,两个人配合的多默契,有板有眼的,操,穷山恶水出刁民,算了,现在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来日方长,走着瞧,有让朱培钟在他面前抹眼泪的时候。朱培钟拎着水蜜桃罐头,先带着周大龙去了洪金华的家,老爷子正在他前妻修行过的房间闭目打坐,他老伴要去叫他,朱培钟说别打扰老爷子啦,放下两个罐头又去了洪金民的家,还好,洪金民正坐在炕上用痒痒挠抓痒痒呢,就他一个人在屋里,朱培钟一撩门帘子便和周大龙进了东屋,洪金民一看到朱培钟就喊:“你来到正好,我这后背痒痒,你用痒痒挠,帮我挠挠。”说着,便把痒痒挠递了过去,朱培钟没有接,而是把俩罐头放在了炕桌上,说,还用啥痒痒挠呀,我就用手给您抓抓,他把手伸进了洪金民的后背,问道:“是哪里呀?”“你就抓,到处都痒。”周大龙站在屋里,看着老头,朱培钟说,周主任,你先坐会。洪金民扭着头问朱培钟,这个周主任是哪的主任,朱培钟说,就是咱们郭家镇公社的主任呀,洪金民不让他抓了,挪过身子说,赵有林不是公社主任吗,怎么又冒出了个主任,周大龙一听他提到了赵有林,马上凑过来坐在了炕沿上,他指指炕桌上的罐头说:“第一次登门,给您带俩罐头,不成敬意。” 朱培钟说,他是副主任,赵有林是正主任,洪金民上下打量着周大龙,说了声:“谢谢啦。”朱培钟给他递了个眼色,周大龙赶紧问,洪景然跟赵有林有矛盾,听说您清楚这事。朱培钟差点没笑出来,他赶紧憋住嘴。洪金民看看朱培钟,又看看周大龙:“你们俩就奔着这事来的?”朱培钟指着周大龙说,这对我来说,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是周主任感兴趣,非要让我带他来见您老人家。”洪金民冷冷一笑:不是你张破嘴,他知道我姓甚名谁!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我有这闲工夫跟你俩磨牙,还不如眯上一觉呢。二位请走,罐头拿走,我想吃,自己买。”周大龙刚要说话,洪金民说,看到墙上挂的鞭子了吗,当年在燕都市,我把两个小鬼子抽的鬼哭狼嚎,在原地直打转转。朱培钟点点头,拽着周大龙赶紧离开了,“咦”,他这个跺一下脚都能让县城的地皮抖三抖的周大龙竟在一个何集村窝囊成了这个样子,周大龙浑身颤抖,气都喘不均了。 朱培钟追了上来,他暗自得意,他那张被老支书臊的无地自容的脸面总算给挣回来了,他安慰周大龙,农村人读书少,文化低,不懂的礼数,周大龙是一肚子的委屈,他在求理解:“你说我咋这么晦气呢,孙桂兰收了我十块钱,在她家就请我喝了一碗小米粥,肚子现在咕噜咕噜的叫唤,又花了十块钱买罐头上门,这差不多都是被那个老头给轰出来的,是我这模样不受人待见呢,还是你媳妇给我带来的晦气,他妈的,这一趟我真不该来。人家是赔钱赚吆喝,我是赔钱买气受,算了,去,把你家的自行车借给我,我回公社了!”,在孙桂兰家的时候,他还在想,能在何集村见到这么个大花瓶,他认为自己不枉此行,现在想想,彻底改变了看法,什么大花瓶呀,整个一个孙二娘,她要跟抡鞭子的洪金民开黑店,还不把他给剁巴剁巴包了人肉包子!朱培钟巴不得他早点滚蛋呢,朱培钟带着他从村里另一条路往回走,途径郑淑玉家,他指着四合院的房子说,这是老爷子的儿媳妇郑淑玉的家,其实,洪景然跟郑主任闹矛盾的根就在这里。周大龙兴趣又提了上来:“那我们进去看看。”“算了,我没有直接带你过来,就是怕你问起这事给人家心里添堵,”周大龙一听就更想去了,这时候,恰巧洪丽鹃从外面回来了,朱培钟赶紧叫住她,洪丽鹃离老远就看到两个人了,因为朱培钟取代了景然叔,气的她也不去村委会了。洪丽鹃知道站在朱培钟身边的人是公社副主任,心里想,那人一副凶相,秀秀胆小,要是让妹妹看到了,都能把她吓哭。洪丽鹃本想到其他地方去躲一躲,可又一想,这是她家,她凭什么要躲,讨厌他们,就把门关上 ,不让他俩进来! 反正过几天她就要到县政府去上班了。周大龙看到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站在不远处,惊讶的不得了,乖乖,好俊的小丫头呀,他哪里想的到,郝宝枝可是她学艺的师傅,洪丽鹃要是知道是他害死了郝宝枝,她都能扑上来咬周大龙几口。朱培钟说,周副主任想到她家看看,洪丽鹃也没有客气,说,她家不欢迎他俩。说完,洪丽鹃便往家里走,朱培钟和周大龙跟了过去,洪丽鹃紧跑了几步,进了院子便用门栓把门给关上了,郑淑玉从屋里出来,说,你身后有狼呀,瞧把你吓的,洪天明出来了,谁呀,大白天把我姐吓成这样,洪天明已经长成一个浓眉大眼,浑身都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小伙子了。有一次几家人聚在一起吃饭,闲聊的时候,懂点医学常识的赵宝柱说,洪天晴兄妹几个继承了他们父母的好基因,男孩帅气,女孩漂亮,在中学当老师的洪景生说,基因好也没有见到哪个像他们爹娘那样爱读书,洪金民听到了,说,这方面孙子辈的都随了他,他小时候只要一看书就脑仁疼,他爹就说,他就是耪地的命,洪天明抢过话说,他继承了爷爷的基因,拿起书,头虽然不疼,可就是犯困。还是洪金华说得好,他说,老话讲,天生我材必有用,会读书固然好,但有兴趣才是最重要的,看看天朗,人家操作机器,干的活漂亮,不光活干的好,还跟黄毛丫头学会了俄语,不简单哪。 说的天朗都不好意思了。洪金华又说,还有鹃子,你说话再快,不如她笔头子快,鹃子说:“大爷爷,那叫速记,只要有耐心,天天练,谁都能学会。”天晴有点沾沾自喜,弟弟妹妹都出息了,他这个当哥哥的在砖厂白天黑夜的摔砖坯就没有白受累。当然,洪家最高兴的人还是郑淑玉了。 第37章 朱培钟和周大龙已经站在郑淑玉家的院门外了,朱培钟推了推门,发现院门上了门栓,朱培钟无奈的笑笑。而几乎就在同时,朱培钟的媳妇邓平梅也敲开了孙桂兰家的院门,朱培钟晌午回家就责怪媳妇不该到公社把周大龙找来,他说:“你没有看到周大龙瞧孙桂兰的眼神呢,我算见到什么是色眯眯了。”邓平梅说:“你心里是不是特不得劲!”朱培钟说,她俩要这么说话,这日子可就过到头了,现在不是他要留孙桂兰,,是她赖在村委会压根就不想走,除非有更好的地方,她才有可能离开。朱培钟吃了一块饼,喝了一碗粥,他说周大龙下午还有事,搞不好他盯上了村里的机加厂,这都是她挑的事,说完就出门了。朱培钟说的话提醒了邓平梅,她想起前几天在郭家镇碰到了在公社供销社上班的初中同学的小妹妹闫开月,闫开月说她身怀有孕了,过几天他就辞掉供销社的工作去北京,她丈夫是驻京部队的一名参谋, 闫开月说这件事对谁都没有说,她怕一旦走漏风声,想来供销社的人都得挤破头,闫开月问她想不想来供销社上班,要想来的话,就让她男人找赵有林,只有他发话才管用。邓平梅问她在供销社上班是正式工吗,闫开月说:“你想什么呢,供销社都是临时工。”邓平梅怕她到供销社上班,没有人盯着朱培钟,他跟孙桂兰还不得睡到她家炕上去呀,邓平梅只说让她考虑几天,她几乎忘了这件事,现在她猛然想到,孙桂兰到供销社去不就把她跟朱培钟给分开了吗,供销社是开工资,那条件可是比村委会好太多了。而且,周大龙还在村里,他是公社副主任,孙桂兰去求求他,没准儿周大龙能帮上她呢,这么想着,邓平梅骑车去了孙桂兰家,孙桂兰开门见是朱培钟的媳妇,以为邓平梅是登门来找她闹的呢,正好孙桂兰也想跟她解释一下,理不辩不清,话不说不明,还没等孙桂兰张口,邓平梅进门先给她吃了一个定心丸,她说相信两人什么事都没有,孙桂兰说,既然她相信两人什么事都没有,怎么还把周大龙给招来了,邓平梅说:“歪打正着,我来说的这件事,你还只有去求他才有可能办的成。”邓平梅把事情对她说了,问她想不想去,孙桂兰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她当然想去供销社啦,邓平梅说想去就抓紧时间去找周大龙,她让孙桂兰到两边都是玉米地的土路边上去等周大龙,上午周大龙从公社骑车带她回来走的就是这条土路。邓平梅说:“就是这么个事,下面就看你自己的本事啦。”,孙桂兰说,放心,她一准儿搞定周大龙。邓平梅一走,孙桂兰赶紧烧了一锅水,她在身上擦了香胰子,洗干净,又在头上抹了桂花油,换了一身干净衣裤,然后,拿上一把小铲刀,挎了个柳条篮子出了家门。 村里人对新上任的村革委会主任朱培钟本来就有意见,他上任没多久又把孙桂兰弄到了村委会,这一做法引起了众人的不满, 尽管如此,他到村民家去,各家对他都还是笑脸相迎,拒他于院门外的人,洪丽鹃是第一个,朱培钟也没打算去,他劝周大龙,说:“人家这么不待见咱们,我看就别去烦他们啦。”周大龙饶有兴趣的看着门边上的枣树,脑子里还在想着进到院里的洪丽鹃,他说 :“这姑娘看上去真是不俗,她家有什么来头吗?”朱培钟说:“谈不上有来头,洪丽鹃她娘是你们县城里的人,早年下嫁到了何集村,她姥爷是以前国立中学的校长 ”周大龙扭过头来好奇的问道:“你说洪丽鹃的娘是县城里的人?那他爹呢?”“她爹叫洪景山,魏国栋在公社当书记的时候,两人共过事,不过,她爹几年前就死了”。 院门“吱扭”一声开了。一个英俊的小伙子拧着眉头大声说:“谁在人家门口乱嚼舌头哪!”,明知院门外的人是朱培钟,洪天明也没有客气:“亏您还是村主任呢!”,朱培钟脸一沉:“天明,怎么说话呢,公社的周副主任到各家各户了解情况,我作为村主任给他介绍一下怎么就成了乱嚼舌头啦。”,看到洪天明身后站着郑淑玉,他又说:“你就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我跟你娘说。”说着,就想抬腿进院。洪天明伸开手,把他堵在了门口。周大龙心里本来就窝着一股火,一看这架势,他突然爆发了,周大龙扯着朱培钟一条胳膊,随手一拽,朱培钟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在地上,天明一看,这一脸横肉的家伙要来硬的,随手抄起了门后的顶门杠,两眼炯炯有神的盯着周大龙,郑淑玉慌了,上前赶紧护住儿子,站在姐姐身边的秀秀吓的一下子扑到了洪丽鹃的坏里。秀秀喜欢家里来人,刚才看到哥哥姐姐和妈妈都站在院门前,她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周大龙露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把她吓坏了, 洪丽鹃搂住妹妹,秀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不安的闪动着。洪丽鹃突然大声喊:“快来人哪,有人要来抄我们家啦!”,朱培钟一听,也顾不上闪疼了的腰,他过去拽住周大龙的胳膊,大声说:“你是公社副主任,要注意自己的身份,鹃子都喊抄家了,打砸抢份子才抄家呢,你是打砸抢份子吗!”周大龙回过神来,一下子傻眼了。邻舍家有男人拎着棍子赶了过来,朱培钟赶紧说,没事没事,这时候,邓平梅骑着自行车出现在了门口,朱培钟又对周大龙说:“你不是要回公社吗,去,骑上我媳妇的自行车赶紧走。”周大龙接过自行车还忘不了解释道,他拽朱主任的意思是制止他硬闯,没有要进去打洪家人的意思,更谈不上打砸抢了。朱培钟一手按着腰,一手推周大龙,他说,:“你快走,我来解释。”临了,忘不了叮嘱一句,记得早点把自行车还回来。周大龙蹬着车走了。 朱培钟咧着嘴问媳妇:“你来做什么?”邓平梅神秘的笑笑,她在村里骑着车子四处转,就是看看周大龙还在不在村里,看到了周大龙,她放心了, 邓平梅说:“亏着我来了,否则看你怎么收场,腰没事?”朱培钟吸溜着气说:“狗日的,真有劲。”郑淑玉说她家有药酒,让邓平梅进屋给他擦擦,朱培钟瞧瞧洪天明,说:“ 你家这门神手上还拎着根棍子呢。”洪天明绷着脸气鼓鼓的说:“我家的事你跟他说的着吗!”朱培钟说:“怪我多嘴,我跟你道歉。”天明得理不饶人:“话都说出去了,道歉有啥用,覆水难收。”洪天明把顶门杠放在了院门旁,拉着秀秀的手进屋去了,“嘿嘿,这小子还知道覆水难收,真是长大了。”朱培钟又开始夸洪丽鹃:“你真行,抄家都喊出来了,喊得好,周大龙原先在城里就是靠打砸抢受到刘本涛赏识的,据说,他还救了刘本涛一命,两个人是一丘之貉!”洪丽鹃说:“这你还算是说了句人话。”她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词,只好这样说了。邓平梅一旁“吃吃”的笑,朱培钟脸垮下来了,说:“你还好意思笑呢,就是你把他给找下来的!”邓平梅说了一句是她错了便挽着他两人一起走了。郑淑玉苦苦一笑 :“这都是什么事呀。”。为了给景然夫妇饯行,郑淑玉决定晚饭包饺子,“上车饺子下车面”嘛,这是有说道的,她已经买了羊肉和芹菜,她让鹃子跟他进屋择菜、剁肉,和面,先把准备工作做好。 周大龙蹬着自行车出了村便钻进两旁都是玉米地的土路,没骑多久,他看见不远处挨着道边蹲着一个后背对着他的女人,这个女人就是孙桂兰,她头上蒙着一块花毛巾,身穿绿格衣,浅色裤,旁边地上放着一个挎蓝,孙桂兰手上拿着把小铲刀正在挖曲曲菜。道两旁是玉米地,玉米棵子都长到了一人多高。孙桂兰单衣薄裤蹲在地上,后腰上的白肉忽隐忽现,周大龙两眼发直,一走神儿,自行车对着孙桂兰就冲了上去,周大龙赶紧急刹车,车子一歪,就在要倒的刹那间,他飞身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自行车“咣铛”倒在了孙桂兰旁边,孙桂兰惊吓的快速从地上站了起来,把花头巾扯在手上,怒骂到:“大白天的,你眼睛瞎呀!”她掸了掸裤角上的土,把花毛巾甩在挎蓝里。周大龙扶起自行车,他见自行车没啥问题,这才抬头看站在一旁的女人,这一看不打紧,他愣住了,这不是孙桂兰吗。孙桂兰是专门在这里堵他的,像周大龙这样在村委会一见面就用眼神儿直勾勾盯住她的公社干部,孙桂兰还真没见过,在她家西屋的炕桌上,周大龙赤裸裸的挑逗,她心里就更有数了。 一个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安排她去公社供销社当个临时工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她后悔不该挤兑周大龙,孙桂兰听了邓平梅的话,她来到这条通往公社的道上装着挖野菜,果然把周大龙堵到了,可这还没说上话,她就有些担心了,这两边都是玉米地,四处静悄悄的,这万一周大龙把持不住,这吃亏的人可是自己,孙桂兰的担心有些多余, 周大龙此时对她还真没有非分之想,这也亏了中午在孙桂兰家只喝了一碗小米稀饭,周大龙现在是真饿呀,人饿急了,就会无精打采,浑身无力,甚至是心慌气短,要不怎么说吃饱思淫欲,忍饥守自然呢,孙桂兰看到周大龙表现正常,这才说,她想去公社供销社工作,求周大龙去跟赵有林说说。 周大龙不舒服了,心里想,我是你什么人哪,想去公社供销社,张嘴就来,你咋不说去县里的百货公司呢!孙桂兰见到周大龙,就一直没有给过他好脸子,现在有事来求他了,就跟他张张嘴巴,有这么求人办事的吗,周大龙说,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再说公社供销社人员编制早就满员了,她想进去,也得有空缺呀。孙桂兰说,朱培钟媳妇在供销社的中学同学的妹妹要生孩子,这个空缺,她想去顶,哪怕干几个月也行,孙桂兰想的是先去了再说,什么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只要有变数,她就可以再另寻机会,周大龙一想,要是这样,他可以去试试,周大龙答应去找赵主任说说,但不一定有把握。孙桂兰说,成与不成,他只要肯帮忙,她就感激不尽了。周大龙逮住这句话,赶紧接上话茬:“你要咋感激?”孙桂兰说:“你想要咋感激,我就咋感激。”周大龙厚颜无耻的说:“那就先让我抱抱呗。”孙桂兰莞尔一笑:“抱抱可以,不准动真格的。”说着,便扭身背对着他贴了过来,周大龙搂紧孙桂兰说,晌午那一碗小米粥救了她,他现在是有心无力。孙桂兰“扑哧”笑出了声来:“事成之后只要你想,我会遂了你的心愿,绝不食言。”,周大龙迟疑了,赵有林跟他是面和心不和,这时候他不能对孙桂兰把话说得太满,周大龙说:“这事要想办成,也不会是一天两天的事,这样,我先回公社探探赵有林的口气,一旦他同意了,到时候我专程跑一趟亲口告诉你。”,孙桂兰不高兴了,推开周大龙,瞪了他一眼说:“就是一句话的事,拖久了只怕黄花菜都凉了。”周大龙这一抱,有点离不开孙桂兰了,他说:“行,你给我定个时间,”孙桂兰捋了一下头发说:“三天!”周大龙想,赵有林如果同意,不消一时片刻,要不同意,他再另外想撤,他说:“三天就三天”,孙桂兰拎起地上的篮子,扭身走了,她知道,火候恰到好处,周大龙一定会不惜余力的。 孙桂兰走了。周大龙望着她的背影有点沮丧,这放在以前还叫个事?现在不一样了,他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周大龙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他忿忿地骂了一句:“真他妈的憋屈!,”然后,周大龙再一次蹬上车子,朝公社方向骑去。 第38章 洪丽鹃正在跟秀秀在院子里择芹菜,郑淑玉来到她身边,她问鹃子,上次不是说好要请孟华吃饭吗,你去村委会往公社打个电话。洪丽鹃嫣然一笑,说:“我都把这事给忘了,那我去村委会一趟。”,秀秀说,她也要跟姐姐去,郑淑玉说,你就别去裹乱啦,洪丽鹃洗洗手,便跑出了院子。 邓平梅和朱培钟往村委会走,路上,她跟朱培钟说了孙桂兰想去公社供销社的事,朱培钟说,她想去吗?邓平梅说,这对她来说是一步登天的事,她为什么不想呢!你是不是舍不得她走,中午你可是说,没有好的地方孙桂兰是不会离开村委会的朱培钟说,他的意思是公社供销社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成的。邓平梅说,是她给孙桂兰出的主意,她让孙桂兰去求周大龙帮忙,孙桂兰已经到村外通往公社的小路上去堵周大龙了,估计这个时间两人已经在一起了。这意外的消息让外朱培钟惊喜不已,他让邓平梅先回家,他到村委会去办点事,夫妻俩便分道而行了。前几天,郭尚武把各村主任召集到公社,私下里开了一个小会,开会之前赵有林只到会议室露了一下面便离开了,显而易见,这表明这个会议是在他的授意下全权交由郭尚武负责召开的,也意味着各村主任必须统一听从他的指挥。会议内容只有一个,就是周大龙到任何一个村的所作所为,村主任都必须直接向他汇报。村委会装了电话的主任都表态说没问题,村委会没装电话的主任就有些作难了,郭尚武让村委会没有装电话的主任哪怕是骑自行车或骑马哪怕走路都必须亲自到公社来向他汇报在村里的情况。村主任们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也知道了周大龙在郭家镇公社就是一个异己份子,凡是跟周大龙打过交道的村主任都对他有看法,大家一致点头同意了。朱培钟想,孙桂兰在玉米地边上去堵周大龙,两人钻进青纱帐勾搭成奸也是有可能的,这个情况必须向郭尚武汇报,他电话接通了郭家镇公社找到了郭尚武,郭尚武一听,让他立刻带上民兵赶往玉米地,坐在办公室的赵有林立刻制止了他,他对着郭尚武耳语了几句,郭尚武点点头,他让朱培钟等孙桂兰回来了解情况后再说。挂了电话,郭尚武说:“现在让朱培钟带着民兵去玉米地,也许能抓周大龙一个现行,证据确凿,就可以直接交到县公安局法办了他,赵有林说,大白天的,造那么大个阵势,万一两人什么事都没发生,就算周大龙以后有这心,经过这场惊吓,他也没有那个胆了,他收敛了,我们就只有等,我们等得起,是县革委会主任刘本涛他等不起呀,郭尚武说,刘主任跟周大龙不是歃血为盟的拜把子兄弟吗?怎么现在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呢,刘本涛马上纠正他,刘主任只是要教训他一下,没有他说的那么可怕。郭尚武“嘿嘿”一笑,说,对对,就是教训教训他。刘本涛问朱培钟电话里都跟他说了些什么,郭尚武说,有一个在公社供销社的女子要生孩子,他男人是部队上的,在北京,她准备去部队随军,她一走,供销社不就腾出一个空位子吗,孙桂兰想去,就求周大龙呗,赵有林耳朵听着,脑子快速的转了起来,他问郭尚武,听说是朱培钟把孙桂兰从生产队安排进了村委会,郭尚武说:“是呀,他媳妇邓平梅上午到公社是来找我的,周大龙对这事感兴趣,他跑去了。”赵有林摆了摆手,他让郭尚武马上给朱培钟打电话,看看孙桂兰到村委会来了没有,郭尚武要通了电话,赵有林让把话筒递给他,赵有林接过电话对着话筒说:“喂,朱培钟吗,我是赵有林,”,朱培钟一听是郑主任,赶紧说:“赵主任,您有什么指示?”“啥指示呀,别紧张,那个孙桂兰来了吗?”,朱培钟一听,他首先把自己择出来,说,他跟孙桂兰没有任何不正当行为,别听周大龙在他面前乱说,赵有林看看话筒,说:“这都是哪跟哪呀,我是问孙桂兰见到周大龙两人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朱培钟说,孙桂兰刚从外面回到村委会,他问了,孙桂兰说,她就是求周大龙去跟您说说,同意让她到供销社去上班,问她两人在玉米地干没干那事,孙桂兰生气了,说,她要是那种人,她还能留在何集村遭这罪吗,孙桂兰是个正经女人。赵有林心里想,你是不是傻呀,谁干了那见不得人的事会对外人承认。赵有林挂了电话。他沉思了一下,马上给刘本涛去了电话,刘本涛问他有好消息吗,赵有林只能说是择日不如撞日,他告诉刘本涛,收拾周大龙的机会来了,王力凯留在这里碍事,想让孟华开车把他送回去,刘本涛为了报复周大龙,寝食难安,现在总算要看到结果了,他毫不犹豫的说,就按他的意思办,需要他如何配合,只管吩咐,赵有林说,他可以给周大龙打个电话,怎么说刘主任心里应该有数,明白,刘本涛问道,周大龙在吗,赵有林告诉他,周大龙还没有回来,刘本涛说:“周大龙回来就告诉他说我找他。刘本涛比他着急,他问什么时候能等到结果,赵有林说,明天上午一定给他准信。 赵有林让郭尚武去把孟华和王力凯找来 ,然后再去通知冯喜子,告诉他晚上请客,让冯喜子多整几个菜,请客的费用在他工资里面扣。很快,孟华和王力凯来到了他的办公室,他告诉王力凯,刘主任来电话,让孟华开车把他送回去,孟华回去后顺便在家里休息两天,后天上午直接到何集村把洪丽鹃接走,他在这里的工作就算结束了。两个年轻人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呢,尤其是王力凯,他在这里感觉是度日如年。 院子里响起吉普车声音的时候,洪丽鹃的电话打过来了,赵有林接的电话,洪丽鹃说找孟华 ,赵有林说:“鹃子,我是你赵叔叔呀。”,洪丽鹃沉默了几秒钟才说:“赵主任,谢谢您在刘主任面前替我说话,孟华不在吗?”此时,孟华的车还没有出公社的院子,只要他喊一嗓子,孟华就会把车停下来,赵有林不想节外生枝,于是,他说:“孟华回县城了,临走前他说了,后天去何集村接你,正好你来电话了,我就不用另外通知你了。洪丽鹃说:”“知道了。”她先挂了电话,赵有林想,他跟洪家的结不知哪一天才能解得开,不过,他可以帮洪家办点实事也算对得起有知遇之恩的洪景山了。 周大龙吃力的蹬着自行车,他忍着饥饿总算回到了公社,一进公社的院子,就看到了赵有林和文书马福祥站在走廊的边上。赵有林下台阶过去跟他打招呼,周大龙说,他得赶紧吃点东西,饿懵了,赵有林示意马福祥带他去食堂,周大龙一进食堂便闻到了卤肉的香味,周大龙吞了一大口口水,他问马福祥,这是要设宴请客呀,马福祥笑而不语,他让冯喜子给周副主任下一小碗面条,周大龙冲冯喜子说:“我要吃一大盆。”冯喜子看看文书,马福祥点点头,一会功夫,面条端上来了,倒是用盆装的面条,可那盆,称它是袖珍盆一点都不为过,周大龙眼睛瞪的比牛眼还大,他问冯喜子,你家把这像茶盅一样的东西叫盆呀!冯喜子脸憋的通红,不敢吱声,马福祥赶紧说:“周副主任,这是赵主任的意思,先让您垫巴垫巴,晚上设的宴席是专门为您准备的,到时候您可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赵主任说了,你是县革委会刘主任的拜把子兄弟,看你这几天到各村走访,实在是辛苦,所以,今晚设宴特意款待您。周大龙乐了,他急不可耐的把面条吃了,他让冯喜子再给他盛碗汤,肚子垫了垫底,舒服多了。马福祥告诉他,王力凯回去了。周大龙说,我还在这里呢,他就回去啦,是我大哥叫他回去的吗,马福祥说,王力凯还没这个待遇,是他们单位的头头叫他回去的, 周大龙明白了,这肯定是大哥的意思,先把他身边的勤务兵撤走,过两天大哥也会让他离开这里,果然,马福祥说,县革委会刘主任来了电话,听说你下乡了,刘主任还把赵主任训了一顿,刘主任让您抽空给他去个电话,周大龙恍然大悟,赵有林请他吃饭,哪里是因为他走村串乡辛苦,而是怕他回到县里在大哥面前打他的小报告,周大龙“噌”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了:“这么大的事你他妈怎么不早说呢!”马福祥小心翼翼的说:“您不是喊饿吗,现在不饿了,说话的底气都足了。”周大龙跑步出了食堂,到赵有林办公室打电话去了。周大龙进到赵有林的办公室,看到他坐在办公桌的后面,便不客气的挥挥手,说他要给他大哥打电话,赵有林点点头知趣的退了出去,在过道上正好看到跟上来的马福祥,两个人挤挤眼,会意的笑了。赵有林让马福祥盯着周大龙,他去郭尚武的办公室,不要让周大龙找到他,赵有林刚一离开,周大龙便出来了, 他问马福祥:“赵有林呢”,马福祥心里想,好嘛,打了一个电话,就可以对赵主任直接称名道姓了。马福祥说,赵主任去了供销社,那里好像有点什么事。周大龙肯定的说,安排人的事呗, 他让马福祥转告赵有林,他已经有合适的人了。果然不出赵主任所料,马福祥差点没笑出来,嘴上却说,他会告诉郑主任的。 周大龙打了个哈欠,说,他累了,先回去在床上睡一觉,他是要养精蓄锐,马福祥把他送到了他的宿舍,说,晚上七点,过来叫他。马福祥看到周大龙躺在了床上,他便去找赵有林去了,周大龙哪里睡得着,他内心激动的不得了,大哥告诉他,现在他身边的人个个都跟他玩心眼,他走了以后,自己才意识到,身边有个心腹之人是有多么的重要,啥话都等他回来再说,过两天,他会亲自到郭家镇去接他。周大龙叫了一声:“大哥”,便哽咽了。 晚上七点半,马福祥陪着周大龙来到了公社食堂门口,周大龙看到赵有林和郭尚武在门口等候着,他对两人摆摆手,那架势,很有上级领导下来视察工作的气派。赵有林紧走几步,他给周大龙推开了食堂的大门,周大龙发现赵有林的背好像更驼了,他要回县里了,他现在心里肯定很不是个滋味儿,周大龙进门的时候,拍着赵有林的肩膀说:“你放心,兄弟我回城后会在大哥面前多夸你几句的,至少,你这个公社革委会主任的位置可以稳稳当当的坐着啦。”赵有林早就摸透了他的想法,心里想,他的确是应该回去了,不过,是爬着回他农村的老家!嘴上却唯唯诺诺的说:“谢谢您抬爱,麻烦您回去后一定在刘主任面前替我多美言几句。”周大龙真是饿慌了,在餐桌上,屡次挡了赵有林的敬酒,猪肘子,鸡大腿,驴肉火烧,一通饕餮,噎的他直打嗝,又喝了一大碗鸡汤才压下去。他边吃,就顺便把孙桂兰想进公社供销社的事对赵有林说了,赵有林说,“要是这样的话,咱们来个麻溜的,干脆现在就派人把孙桂兰接来,安排在供销社,您看如何?”周大龙望了下窗外,已经是夜色朦胧,便说“天都这么晚了,算了,再说,过来也没她住的地儿。”赵有林说:“供销社里隔出了一间小屋,用来值班,原先是两个女同志倒班,一个女同志昨天已经回家生娃娃去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女同志不分黑白的在供销社守着,供销社主任上午找过我,让我安排个女同志过来,我正在发愁呢,这也算您帮了我一个忙。”,这话太假,可听着舒坦,周大龙“嘎嘎”的笑了,他找回了从前的感觉。肚子饱了,周大龙要喝酒了,空腹喝酒不光伤身而且还容易醉,他汲取了在县京剧团对面小饭馆的教训。周大龙把放在面前的酒杯端了起来:“赵主任,原谅兄弟我一直以来多有冒犯,斗胆借这杯酒给您赔罪。”赵有林也举起杯子:说:“哪里哪里,我跟您成不了过命的兄弟,能成为交心的朋友也不错,今后还要仰仗您的关照,干!”两人一仰脖,把杯中酒喝干了, 第39章 晚饭时分,郑淑玉家里热闹非凡,何集村洪氏家族的人都聚齐了,老少加起来还不到二十人,郑淑玉在东、西屋和客厅各摆了一桌。洪丽鹃没有请到孟华,可洪天朗却把他师傅季少国一家子给请来了,娜佳从哈尔滨跑回来以后,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不光爱用汉语说话了,而且还跟村里的女人学起了做饭,听季少国说晚上全家都到洪天朗家去吃饭,娜佳自己做了面包、烤鸡还有俄式酸黄瓜带了过来,季米娅一进院子就站在了洪天朗的身边,两人小声用俄语说起话来,秀秀闪着一双大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季米娅,盯的她都不好意思了。娜佳也是在郑淑玉面前不停的问这问那,洪景然“呵呵”的笑着,他对季少国说:“你的这个洋媳妇,这样下去差不多都快成乡下老娘们了。”季少国说,以前,她时不时还要端起俄国贵族女人的架子,结果,回到了哈尔滨,被红卫兵一闹腾,她这脑子也转过弯来了,我告诉她,要入乡随俗,你瞧瞧,现在,她就成了这个样子啦。” ,洪金华和洪金民俩老头也对金发碧眼的娜佳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两兄弟神情专注的看着娜佳,洪金民说:“这外国女人的头发都是黄的,说明她们不吃盐,洪金华要了要头,说:“兄弟呀,这头发黄跟吃不吃盐没有关系,是人种的问题,行了,咱来也别在这里观洋景了,到炕上等着吃饺子。” ,论辈份分座位,孙子辈儿的统统进了西屋,洪景军虽说是叔叔辈儿的,因为岁数小,也进了西屋。天晴说,他都是大人了,不想和一帮小崽子在一起,太闹腾,洪金华同意天晴过来,他说,别看天晴辈分儿小,他现在可是洪家挑大梁的人物,天晴便上炕坐在了洪景生的身边,隔着洪景生的就是跟洪天晴同年不同辈的叔叔洪景力,两人打小就是冤家对头,好在这叔侄俩也很少碰面。秀秀说她和姐姐是女的,就坐在了客厅,这样一来,西屋只有天明和军子了,天明说,这样好哇,人少他可以多吃点。热气腾腾的饺子摆上了桌,洪金华说:“人齐啦,都饿了,开吃。”他不发话,谁都不敢动筷子。洪家人上上下下对他都是敬畏有加。 洪金华作为洪家的掌舵人,满是一番感慨,在整个洪家,就数这院里人丁兴旺了,他家呢,身边就景生这么一个儿子,景生的媳妇叶露燕也是郭家镇中学的老师,前年才从外地调过来,最近又到市里学习去了,以前夫妻俩两地分居,聚少离多,迄今,还没有孩子,洪金华的家是老宅旧院,人少,就显得过于冷清了。洪金华在这里看到小辈们,热热闹闹,真的很开心;洪景然和季少国喝着酒聊着他们感兴趣的事情,机加厂是两人齐心协力干起来的,杯子一端,当然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啦。洪金华数着饺子,吃了十个就说肚子有点胀了, 他想出去遛遛弯,洪金民说:“哥,我陪你去。”洪天晴一听,放下筷子赶紧下炕,他蹲在地上给大爷和爷爷把鞋穿好,洪景然和季少国也下炕相送,洪景生跟着出去了,东屋的炕桌上就剩下了洪景力,他索性点上一支烟,靠着炕柜抽了起来。女人都在客厅的八仙桌上吃饭,娜佳和郑淑玉还有马红艳边吃边聊天,洪丽鹃跟季米娅也很谈的来,偶尔,季米娅冒出一句俄语,秀秀听了就“咯咯”的笑。见到两位老人走了出来,郑淑玉说:“大大,爹,您们吃好了吗?”,洪金民说:“这羊肉饺子就是好吃,你大大吃胀了,说要出去走走。”洪金华说:“天晴娘馅儿拌的也好。”秀秀说:“您们还没有喝汤呢,原汤化原食。”洪金华逗她说:“肚子没有装汤的地方啦。”,两兄弟笑吟吟的走出了院子,他们来到了枣树下,当年安葬飞行员的情景如今依然历历在目,洪金华抚摸着枣树,沉默了片刻才说:“小老弟,难道你就这样永远在这里躺着啦?你的亲人呢?”,洪金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他对洪金民说:“走,跟我回家,我给你看样东西。”洪金民问他是什么东西,洪金华卖了个关子,说:“你到家去看了就知道啦。” 兄弟俩来到了洪金华的家,他从炕柜里拿出一个上了锁的漆面木匣子,用钥匙把木匣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垂着银项链的鸡心吊坠子,洪金民一点都不奇怪,这还是在搬动飞行员尸体的时候他发现的呢,洪金民说:“这不是那个飞行员的遗物吗?”洪金华点点头,说:“这里面有个秘密,我也是前几天拿出来擦拭时无意间发现的。”洪金华用手轻轻一抠,鸡心坠子打开了,洪金民惊讶的不得了:“哎呀,这么多年啦,咱还不知道这玩意可以打开呢。”洪金华说:“这里面有飞行员的照片, 你可以看到飞行员生前长的是什么样子。”“真的?”洪金民有些急不可耐了:说“赶紧拿来让我看看。”洪金华说:“照片太小,看不清,给你一副老花镜戴上看。”洪金民拿过鸡心坠子,戴上老花镜,又凑到灯光下,他看清楚了,照片还是带颜色的,一个英俊的小伙子,露着微笑、默默的注视着他。洪金民看呆了,良久才轻轻的说:“没错,就是他,” 当年在高粱地里见到这个年轻的飞行员,他虽然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可那张白皙的脸庞和清秀的五官却深深的刻在了洪金民的脑海里,时隔这么多年,一个鸡心坠子让洪金民见到了飞行员生前的模样,瞧瞧那双眼睛,一个英俊青年活脱脱的形象就在小小的照片里得到了永生。洪金华感慨道:“ 一代天骄,风华正茂,活到现在,也应该是过了花甲之年啦。”洪金民合上鸡心坠子,递给了兄长,他颤抖着嘴巴,还没有张口,两行老泪先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周大龙酒足饭饱,赵有林说他不胜酒力,先行一步回去了,郭尚武说他送一下赵主任,周大龙陪着两人走出了公社大院,赵有林叮嘱马福祥陪好周副主任,便向周大龙告辞。 周大龙看着两个人走远,他说自己也累了,他让马福祥先回去,马福祥刚要走,周大龙又叫住了他,周大龙问道:“赵有林是哪里人,我在这里都呆了半个多月,怎么从来没见过他的家里人呢?”马福祥说:“赵主任是咱们公社马家村人。”周大龙很好奇,说,他也没见他回过马家村呀。马福祥四下看看,悄悄说:“赵主任的媳妇得痨病在家里卧床多年了,一直是他二舅子在照顾,赵主任只是给家里带些钱和粮食 ,即使回马家村,他也是当天去当天回,从不在家里过夜,据说,自打来公社粮库后,他这么多年就很少回家住,到现在赵主任连个孩子都还没有呢。”周大龙“哦”了一声,说:“这家伙还真能熬,差不多都快熬成苦行憎啦。”马福祥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多嘴了。他说:“ 周副主任,那我就回去了,您忙碌了一天,一定累了,也早点儿回去休息。”周大龙向他撇撇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周大龙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返身回到了院子里他的住处。此时,赵有林和郭尚武已经到了粮库。上任公社革委会主任的第一天,就有人劝他搬到公社来住,赵有林拒绝了别人的建议,说,他在粮库都住了很多年了,再对付一段时间。郭尚武召集的民兵都在粮库听候他的指令呢, 赵有林问道,朱培钟那里通知到了吗,郭尚武说,他打了电话,说今晚有行动,让他在村委会通宵守在电话机前,随时待命,赵有林把自己办公室的钥匙交给他,说:“那下面就看你的啦。”,说完便进了自己的屋,他推门刚一进去,就发现表弟马来之坐在他的床上,赵有林眼睛一瞪,问道:“你怎么来了!”马来之说,是郭部长叫他来的,赵有林知道郭尚武是为了讨好他才找了马来之,赵有林喝的头晕脑胀也懒得多说了,他让表弟去找郭尚武,他要睡一会儿,马来之一走,他就把门给锁上了,自从知道写洪景山匿名信的人是马来之,赵有林就再也不想见他了,马来之一开始骂他是卸磨杀驴,后来又说他过河拆桥,赵有林说:“你爱说啥说啥,以后少来烦我,我就少高香了。”他当了公社主任,马来之想调到公社武装部来,这次他倒是没来求赵有林,扭头去找了郭尚武,郭尚武答应先把他从马家村借调到公社武装部,郭尚武让他好好表现,表现好了,就有机会转正。郭尚武告诉他挣表现的机会来了,马来之一听,摩拳擦掌,说在这次行动中他一定要立头功,郭尚武说,跟他走,马来之带了两个民兵,跟随郭尚武,四个人悄悄埋伏在了公社对面的斜坡下。他们就在这里监视着周大龙。而此时,周大龙叼着烟卷,躺在床上,他在回想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呢,此时,能让他亢奋的不是刘本涛对他的召回,也不是赵有林一味的对他点头哈腰,他觉得这都应该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充其量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知道,这时候能让他亢奋的人是孙桂兰。在长满玉米秸秆的土路边上,当他楼住孙桂兰,紧贴在她身体上的时候,周大龙现在都依稀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柔糯,桂花油的芳香,现在孙桂兰求他的事情已经办成了,孙桂兰不是答应只要事情办成,他想做什么她都会遂了他的愿吗,孙桂兰除了她那丰腴的身体,她还有什么能给他的?想到这里,周大龙翻身下了床,他来到楼下,拎着自行车就出了院子。公社值班的人听到动静,探头看到是周副主任,便又躺下睡了。 郭尚武四个人一直趴在斜坡下,等了快一个时辰了,还没有见周大龙出来,马来之低声说,这里留一个人盯着就可以了,郭尚武说再等等看,话刚说完,就看到周大龙出来了,郭尚武示意把头低下,不要出声,注意监视。周大龙放下手中的自行车,站了一会儿,他是考虑走哪条路去何集村合适,一开始他想走乡间小路,白天他已经来回走了一趟,路还算好走,可现在是夜晚,玉米地黑压压的一片,感觉自己一会儿钻进去,就像钻进了一条漫长的甬道里,夜晚密密麻麻的玉米秸秆再发出点声音,还是有点瘆人,周大龙决定走大路。何集村在公社的西南方。前面有个交叉口,往西是去何集村的乡间小路,往北是通往省道的土路,上了省道再往西走,直线距离跟公社到何集村的距离基本一样,到了一个叫赵桥的长途汽车站牌下,那里有条连接省级公路的机耕道,直通何集村,可那段路程要多绕个二里地, 周大龙欲火中烧,他决定了,就绕远走大路,路平道宽,大不了脚上多卯点儿劲儿,蹬的快点儿。周大龙骑上了自行车。眼前的路,就像一条暗灰色的带子,自行车在上面缓缓前行,渐渐,速度快了起来。郭尚武抬起身,伸着脖子眼睁睁的看着周大龙消失在夜色中。 郭尚武让马来之在院外等着,他到赵主任办公室去给何集村主任朱培钟打个电话,郭尚武三步并两步冲进了公社,他用钥匙打开了赵主任办公室的门,进去便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直接要通了何集村大队部,“喂”电话响了几秒钟后郭尚武听到了朱培钟的声音,他对朱培钟说:“你听好了,周大龙已经从公社去了你们何集村,你现在马上组织村里民兵,在孙桂兰家的外面设下埋伏,一定要隐秘,千万不要被人发现,如果看到周大龙进了孙桂兰的家,你不要犹豫,掐准时机马上动手,这方面你有经验,我带着人抄近路随后就到。”朱培钟说了句:“好,我马上就去组织人。”,他挂了电话。朱培钟听到周大龙连夜在向孙桂兰家奔过来了,这让他紧张起来,他想,今夜可要出大事呀。 第40章 朱培钟明显的感觉到,要整周大龙的人并不是抛头露面的郭尚武,而是公社主任赵有林。他连郭尚武都得罪不起,就更别说是赵有林了。朱培钟把灯关了,躺下来开始冥思苦想,两人是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才给周大龙下的套,而孙桂兰则被当成了钓周大龙的诱饵, 这里面最无辜的人就是孙桂兰了。王新华的媳妇刘淑芬在村里说他是个破鞋,如果这次被抓了个现行,那她这个破鞋就算坐实了。朱培钟开始后悔了,他是听邓平梅说孙桂兰跑到玉米地去堵周大龙心里不舒服,你想呀,孙桂兰有求于周大龙,周大龙又痴迷于她,这回两人是王八对绿豆 ——看上眼了,还不得钻到玉米地里去打滚,他是心生嫉妒才把事情向郭尚武作了十分详细的汇报,郭尚武电话里让他去捉奸,要不是赵有林加以阻止,朱培钟会毫不犹豫的带着民兵冲向玉米地,他冷静下来,越琢磨这事情就越觉得不对劲,这事情不简单,他现在要想个即不得罪赵有林又能保护孙桂兰的办法,思来想去,那就只有把孙桂兰从家中给诓到村委会来,怎么才能半夜三更把她给诓过来呢,朱培钟也想好了,就说公社明早要来突击查账,孙桂兰兼着村里的出纳,让她到村委会把账本拿出来给会计核对一下账目,只要她来了就把她锁在村委会的屋子里,这样,即使周大龙赶来,他找不到孙桂兰,也只能死了这份心,这一晚上就会平安无事,想到这里,朱培钟又打开了灯,他坐起来抽了一支烟,然后,关上灯便走出了村委会。。 朱培钟的媳妇邓平梅还在家里怄气呢,吃过晚饭,朱培钟就上炕去抱被子和褥子,邓平梅问他这是啥意思,朱培钟扯了个谎,说:下午公社主任赵有林来电话,让他晚上在大队部通宵值班,估计是上面有什么新精神要连夜传达下来。邓平梅嘟囔道:“谁知道你说的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没准儿你抱着被褥是跟孙桂兰那个狐狸精找地方去睡觉呢!”朱培钟骂道:“你的脑子除了这点下三滥的东西,就不能装点别的!我要想跟她去睡觉,还敢当着你的面,明目张胆抱着被褥去!这就跟我把孙桂兰调到村委会一样,我俩真要有事,还敢往一堆凑,我缺心眼还是你缺心眼呀!”朱培钟摔门走了,家里剩下邓平梅,她一个人坐在屋里生闷气。两人有一个儿子,在郭家镇小学上五年级,邓平梅的哥哥是学校的教务主任,嫂子又是他儿子的班主任,儿子就吃住在她哥嫂家,星期天才回来。邓平梅生了半天闷气,心里难受,便躺到了炕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朱培钟嘴上说上面可能有新精神要连夜传达,他是走夜路掉进了空墓穴,轰鬼呢(哄鬼),邓平梅总觉得朱培钟今晚上是跟孙桂兰有事,她心里想,他自己都不要脸了,那她还给朱培钟留什么面子!邓平梅扭身拽了一下吊在墙边上的灯绳,借着灯光,看看搁在柜上的闹钟,都十一点多了,邓平梅一骨碌爬了起来。 邓平梅是找村治保员王新华去了,她为什么要找王新华呢,王新华的媳妇刘淑芬在村里四处散布孙桂兰是个破鞋,孙桂兰气不过,找到她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男人是治保员,他捉到我什么了,你就四处嚷嚷我是破鞋!”刘淑芬仰着脸喊:“没捉到还没看见吗,光棍汉为什么不爬别人家的墙头,偏爬你家的墙头,他们都是奔着你的骚味去的!”孙桂兰当着众人的面扇了刘淑芬一个耳光。刘淑芬挨了孙桂兰一巴掌,王新华当然是耿耿于怀了,他发誓一定要捉孙桂兰一个现行。 邓平梅隔着院门把王新华叫了出来,她说要和他一起去捉她男人的奸,王新华一听,高兴坏了,这次朱培钟的媳妇能主动跟他通风报信,这说明今晚有戏,王新华让邓平梅在院里等他一会儿,他先回屋。王新华跟睡眼朦胧的媳妇刘淑芬把事情说了。刘淑芬不让他去,说,深更半夜你们孤男寡女在一起,到时候别没捉着朱培钟和孙桂兰的奸,你俩反倒钻进玉米地里去了。她要和王新华一起去,王新华站在炕沿边上急的直拍裤裆,他说:“俺对你从来就没有过二心!”,刘淑芬把头扭到一边,说:“拍啥拍,一股子臊味都灌到俺鼻子里来了! 算了,不是因为要盯着炕上这几个孩子,俺一定要去!”,刘淑芬同意了,王新华亢奋的和邓平梅离开了院子。 王新华和邓平梅来到村委会斜对面的一排土坯房的后面,这排土坯房是村委会的马厩,里面养着五匹马两头骡子,由一对中年聋哑夫妇喂养。两人首先要确认一下朱培钟是否在大队部睡觉,王新华让邓平梅在墙角处躲起来,然后,他悄悄来到大队部的窗户下,王新华先侧耳听听,又往里面看看,这才溜回来找到蹲在马厩墙角边上的邓平梅说:“里面两眼一抹黑,只能听到轻微的喘气声,朱培钟的确在里面睡觉呢,他没有对你撒谎。”邓平梅说:“重点是要抓孙桂兰。” 王新华说:“姐姐吔,捉奸是要捉双的呀。 ” 两人躲在墙角边上正在小声的议论,村委会的灯亮啦,王大华赶紧嘘了一声,接着,有微弱的电话铃声传了过来,王大华想抵到大队部墙根下听听电话内容,才要去,被邓平梅给拽住了,她小声说,这是公社打来的,邓平梅告诉他,今晚的目的是来捉奸,其他的事,少管。大队部的灯亮了几分钟便关掉了,王新华说:“你家朱培钟肯定又睡下了。”经过刚才的议论,王新华现在越发的精神,他坚持要再去窗户底下听听动静,邓平梅知道这家伙不肯就此善罢甘休,她想,这一趟来对了,事实证明,她男人没有骗她。精神一倦怠下来,邓平梅开始犯困了,她想回家。王新华不甘心,好不容易有了这次机会,他可不想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弃,就在他踏脚准备再到村委会的窗户跟前去瞄一眼的时候,村委会的门“吱扭”一声开了,紧接着朱培钟出现在了门口,王新华赶紧缩回脚,躲进了墙角的旮旯里,两人同时精神一振,邓平梅是因为吃惊,她首先想到的是,莫不是朱培钟要去孙桂兰家?这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而王新华呢,他是因为惊喜再度兴奋了起来,四只眼睛在黑暗中都泛出了狼光。朱培钟沿着小路匆匆走过来,两人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的看着朱培钟又从马厩的墙山外侧走了过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两人才喘了口大气,看看方向,王新华说:“今晚有戏。”邓平梅捉自己男人的奸,整个人的心态都不正常了。两人瞧着朱培钟走的方向,不消说,指定是孙桂兰的家了,邓平梅心里那个气呀,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居然从村委会转移到了孙桂兰家里,真不嫌寒碜!孙桂兰的男人贺老蔫虽说是半条命,可人家还是个大活人,两人就在贺老蔫的眼皮子底下“吭哧、吭哧”干那事,还让不让贺老蔫活了。 再说朱培钟,他走着走着,放慢了脚步。今晚要想大家都相安无事,把事情的原委告诉老支书洪景然不就行了吗,由他出面,什么事情解决不了?这样一想,朱培钟扭身往回走了。尾随其后的邓平梅和王新华没想到朱培钟会杀个回马枪,两个人就地趴了下去,王新华差不多是骑在了邓平梅的身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两人看到,朱培钟是冲着洪景然家的方向去的,他人已经走远了,王新华还骑在邓平梅身上没有下去,邓平梅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的劲,把王新华推的在洼地上滚了好几圈。邓平梅看着的狼狈相,捂着嘴“吃吃”的笑了。 洪景然这一天挺累的,晚上又跟季少国喝了不少酒,夫妻俩回家没多久便睡下了。半夜听到有人在敲院门,马红艳赶紧把洪景然叫醒了,她说,好像是朱培钟,洪景然使劲撑了撑眼睛,嘟囔了一句“这家伙,真是不让人安生!”,便下了炕, 一打开院门,朱培钟便冲了进来,洪景然说:“外面有鬼在追你呀!”,洪景然断断续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洪景然说了一遍,洪景然听了,顿时勃然大怒:“这简直是瞎胡闹!”,他让朱培钟在院里等着,他去再穿件衣服,一会功夫,洪景然走了出来,他开始部署工作了,洪景然让朱培钟马上去通知王新华,在村里召集十个民兵,他带三个民兵到村北头去堵周大龙,王新华带四个民兵到通往公社的小路去堵郭尚武,一定要把他按住。另外三个民兵跟他自己守在孙桂兰家的院子外面。朱培钟刚要走,王新华跑了进来,洪景然说,他来的正好,都听到了吗?王新华点点头,时间紧迫,估计周大龙和郭尚武差不多都快要到了,洪景然说:“一定不要惊动村民,我去孙桂兰家的院子外面等着。” 周大龙还没有赶到,郭尚武带着公社的民兵先来了,他们要在孙桂兰家外面布下埋伏,王新华让他先在路口等着,然后把洪景然叫来了。洪景然把郭部长叫到了一边,说:“这大月亮明晃晃的,孙桂兰家四周光秃秃的,你们怎么埋伏?”郭尚武说,他们可以躲在房子后面,洪景然说,周大龙可是干过造反派的副司令,难道他连一点反侦察的能力都没有,万一他先在房子周围走一圈,别说是你们这个大的活人,就是一只耗子都躲不过去,郭尚武问道:“那你说怎么办?”洪景然说:“等周大龙进去再进行包抄,然后见机行事。” 就在洪景然为了稳住郭尚武给他“出谋划策”的时候,周大龙骑着自行车在省道下一个缓坡一头栽到了路基下面。他是酒劲顶上来欲火,太亢奋了,把个自行车蹬的耳边呼呼生风,下坡脚下都没松劲儿,当他感觉自行车在剧烈抖动,自己的身体也跟着飘起来的时候,他赶紧两手捏闸,结果后车闸不灵,前车闸吃紧,周大龙整个人被甩了出去。这条省道是日伪时期修建的,路面高出两边有十多米,下面都是杂草,一般情况下,人从路面上摔下去,顶多是落个皮肉伤,偏偏周大龙从自行车上摔下去的地方,有一堆废弃的水泥块,这些水泥块是当年拆除日伪军炮楼堆在路边上的,虽然过去了很多年,水泥块多半被掩埋在土里了,但是水泥块依然是有棱有角,周大龙不偏不倚,正好摔在了这堆水泥块的中间,这半空坠下的一大坨肉,实实在在的砸了下去,当时就摔的周大龙不省人事,嘴、鼻、胳膊、腿都在冒血。到了凌晨,一个沿途拾粪的老头,发现路基下面趴着一个人,看穿戴不像乡下人,便赶紧向附近的红星公社报告,红星公社和郭家村公社同属清源县,红星公社革委会主任于有凡带着公社卫生院的的医生白占河赶来了,白占河把人翻过来一看,于有凡把人给认出来了,这不是县革委会主任刘本涛的把兄弟周大龙吗,他知道周大龙在郭家村公社任副主任,他让白占合先查看一下周大龙的伤情。几个人把周大龙抬到公路边上,让他仰面朝天躺着,周大龙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白占合摸了一下周大龙的颈动脉,又翻了一下他的眼皮,他对于有凡说,内外伤都有,很严重,这种情况还是要先到公社卫生院做一些应急处置,再送往市医院。于有凡一面组织人把周大龙往公社卫生院送,一面让办事员小孙赶往郭家镇公社去报个信,白先合说,要送市医院也是应该由郭家镇公社的人去送,于有凡说,还是他亲自送。于有凡也是刘本涛提拔起来的人,他很想借此机会跟县革委会主任走的更近一点,救下周大龙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白占合毕竟是医生,他实话实说,周大龙现在是命悬一线,如果人死在送往医院的途中,于有凡难脱干系。于有凡想了想,这机会对他来说只有一次,有句话说的好,叫成功细中取,富贵险中求,他打算冒一次险。于有凡叮嘱准备去报信的小孙,让他把郭家镇公社的人直接带到红星公社卫生院。 天空已经泛出了鱼肚白,洪景然熬了一夜,周大龙一直都没有露面,至于是怎么回事,他也懒得打听了,火车不等人,他回家和马红艳收拾好要带的东西,准备走了,朱培钟让哑巴备好了马车,洪景然夫妇坐了上去,洪景然夫妇俩在村民的送别中离开了何集村。郭尚武也带着民兵回到了郭家镇,他让马来之和其他民兵都回去休息,他到公社去向赵有林汇报情况。才一进公社大门,就看到了赵有林在和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在院子里说话,赵有林看到他,便把他叫了过去,郭尚武一身疲惫、无精打采,本想告诉赵有林此次行动失败,嘴还没张开,赵有林抢先说了话,他指指身边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说,这是红星公社的小孙,赵有林说,周大龙半夜在红星公社地界的公路段上从自行车上摔到了地沟里,摔成了重伤,小孙来的时候,周大龙还处于不省人事的昏迷状态中。郭尚武一听,看一眼小孙,困意顿时全无。难怪周大龙没在孙桂兰家出现,原来他骑车栽在半道上了,好哇,这才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时候,马福祥坐着一辆马车“咵嗒、咵嗒”的来到了公社的大门口,马福祥对驾辕的中年人说:“陈大哥,马车就停在这里。”,陈大哥一勒马嚼子“吁”的一声,马车停住了,青鬃马颠着蹄子,使劲打了个响鼻。赵有林对马福祥说:“你上楼把周大龙的东西拿到马车上,”,他又对红星公社的办事员说:“小孙,麻烦你去搭把手。”。小孙跟着马福祥去了。身边已无旁人,赵有林这才对郭尚武交代任务,小孙说,他们公社主任于有凡要亲自把周大龙送到市医院,于有凡是想通过这一行为博得刘本涛的赏识,这个傻帽,他还以为周大龙和刘本涛的关系亲如手足呢。赵有林告诉郭尚武,他去的目的就是把周大龙直接送回县城北面的上扬村他爹娘那里去。郭尚武说,要是于主任执意把周大龙送到市医院怎么办,红星公社可是人家的地盘。赵有林眼珠子一瞪:“红星公社和郭家村公社都是刘本涛的地盘!你就放心去,我随后就给刘主任打个电话。”。马福祥在公社的楼上楼下来回跑了两趟,然后过来对赵有林说:“主任,周大龙在楼上屋里的东西都拿完了,现在可以走了吗?”赵有林对郭尚武说,让小马跟他一起去,郭尚武说,也好,有马福祥在,他好趁机在车上眯一会儿,“一晚上没睡觉,真困哪。”赵有林说:“事情办妥了,放你两天假。”,冯喜子跑了过来,他手上拿着用半张旧报纸包着的两个玉米面窝窝头,脖子上吊着军用水壶,他把水壶和窝头递给郭尚武,说:“郭主任,带在路上吃。 ”,郭尚武咧开干枯的嘴唇笑了:“太好了,谢啦。”便随马福祥一起跳上了马车。赵有林跟车上的几个人挥挥手,车把式老陈一拽马嚼子:“驾”,青鬃马踏着碎步上了路。赵有林了却了心中一件大事,顿觉神清气爽,虽然没有把周大龙捉奸在炕,他觉得这样的结果反而更好。 赵有林目前最感兴趣的是周大龙到底摔成了什么样子,是死、是瘫、还是断胳膊折腿?他要赶紧给红星公社去个电话,赵有林打算了解清楚周大龙的伤势之后再向刘本涛汇报,他在办公室要通了红星公社的电话,巧了,接电话的人正是红星公社革委会主任于有凡,他说,周大龙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只说了句让刘本涛救他,就又昏过去了,周大龙估计要落下残疾!赵有林马上给刘本涛打电话, 刘本涛接到消息,心里乐开了花,他说,就是要让周大龙生不如死。赵有林问,周大龙将来会怎样?刘本涛说,这个家伙还会有将来吗!就让他在农村他的家自生自灭好了。 过了两天,赵有林到了何集村去了,他在村委会见到了孙桂兰,赵有林说,她想去公社供销社他同意了,孙桂兰说,她想带她男人一起去,他有病,身边离不开人,赵有林说,她要把她男人一个人撇在家里,他还不同意她去供销社呢。孙桂兰说,她遇到了一个好的公社干部,朱培钟在一边陪着笑脸,看的出来,他那个笑是硬挤出来的。 第四十一章 就在赵有林去何家村通知孙桂兰去公社供销社的这一天, 孟华从县城赶到了郭家镇公社,他是来跟赵有林辞行的。郭尚武告诉他,赵主任和马福祥到何集村去了,他把孟华拽到了一边,悄悄告诉他,前天大半夜,周大龙骑自行车从省道摔下去了,送到市医院被锯掉了一条腿,这人算是废啦,孟华半疑半信,郭尚武说,是他用马车把周大龙送到上扬村他家去的,这小子命真大,人摔成那样,都以为他活不过两天就得死了,他狗日的居然只是丢了一条腿。孟华说,周大龙半夜骑车上省道做什么,郭尚武挤挤眼,说:“还能做什么,不安稳,想娘们了呗。”,孟华心里想,活该,报应来了,挡都挡不住!孟华让郭尚武见到赵主任跟他说一声,他就不当面辞行了。孟华开车去了何集村,到了洪丽鹃的家,一家人高高兴兴把洪丽鹃送上了车。 车子从村北头出去后上了省级公路。洪丽鹃坐在孟华旁边的副驾座上,这是她第一次坐吉普车,而且是这么近距离挨着孟华,她有点不好意思。孟华问洪丽鹃,她知道京剧团的演员郝宝枝吃安眠药自杀的事吗,洪丽鹃一下子惊愕住了,她半疑半信的说:“不可能,我姨知道宝枝姐是我学艺的师傅,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不可能瞒着我呀。”孟华说:“这是真的,我是跟着拉尸体的救护车去的殡仪馆,多好的演员,可惜了。”,洪丽鹃突然伏下身子捂着脸呜呜的哭了,孟华把车停到了路边上,他一言不发,一直等到洪丽鹃恢复了平静。洪丽鹃哽咽着下了车, 她来到路旁一棵粗大的杨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空隙洒下一地斑驳,她站在高出平地的公路上,目光所及之处,绿色浸染。洪丽鹃怎么都想不通,宝枝姐会服药自杀,孙潜哥那么好,他对宝枝姐百依百顺,宝枝姐也是,就算追求事业,恋爱结婚也不会影响她在事业上的发展呀,既然不舍,那又何必自杀呢,这方面,洪丽鹃对宝枝姐真是无法理解。孟华静静的等着,他打开车头的铁皮罩子,煞有介事的往里面张望,洪丽鹃看了一眼孟华,心里突然萌生了一种想法,如果他要像孙潜哥追宝枝姐一样,他就嫁给孟华,绝不在这上面浪费自己的青春。洪丽鹃擦干了眼泪 ,她对孟华说:“”没事了,咱们走。”洪丽鹃的声音突然变的温柔起来,孟华用诧异的眼神看看她,然后把车头盖好,他去拉开副驾座的车门,见洪丽鹃坐进车里,孟华这才回到驾驶座位上启动了车子。 吉普车在省道上行驶着,洪丽鹃让孟华说说县京剧院的事,孟华问她不介意说到她师傅吗?洪丽鹃说,事情已经都发生了,介意不介意还有意义吗,孟华说,也是,他告诉洪丽鹃,县京剧团正准备排练现代京剧样板戏红灯记,郝宝枝是刘主任选定李铁梅的扮演者,刘主任正要筹备红灯记剧组领导班子,郝宝枝自杀了,刘主任一怒之下撤了她姨夫的职,并让他去打扫厕所了,不过,好就好在她姨夫是老戏剧,样板戏又是刘主任捞政治资本的一个重要筹码,刘主任还是让你姨夫担任了京剧团的艺术顾问。吉普车快到县城的时候,孟华主动邀请洪丽鹃到他家去吃饭,孟华说,吃完饭可以在他家休息到上班的点,他就带她到县革委会去报到。 洪丽鹃脸红了,说她还是去她姨家。孟华说,那也行,他曾经开车送袁美露到郭儒才家去拿茶叶,孟华对洪丽鹃说:“你姨长相端庄,举止文静,一看就是有涵养的家庭教育出来的。”洪丽鹃笑了,“ 这你都能看的出来,观察的还挺仔细。”“那是,我们把方向盘的人差不多每天都在大街小巷穿行,什么样的脸没有见过,也算是阅人无数了”。 外甥女洪丽鹃突然出现在郑淑兰的面前,郑淑兰惊讶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在客厅里,她拽住洪丽鹃,不停地上下打量,细细端详,洪丽鹃抿着嘴,一个劲的笑:“大姨,这也才分开两年,我变化有那么大吗?”郑淑兰点着头说:“有有,这要是在大街上,就算脸对脸打个照面也不敢认呀,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看到孟华在一旁站着,她让孟华到沙发上去坐,孟华向洪丽鹃告辞,说:“到了上班时间我过来接你。”,然后,他主动向洪丽鹃的姨介绍说,他叫孟华,孟子的孟,中华的华。郑淑兰笑笑,说,:“你不是刘主任的司机吗?那次袁美露来拿茶叶我见过你。”孟华点点头。洪丽鹃挽着她姨的胳膊,两人把孟华送到了院子外面的吉普车旁,恰巧,郭儒才骑着自行车下班回来了,他第一眼先注意到挽着郑淑兰胳膊的洪丽鹃,郑淑兰说:“猜猜,这漂亮姑娘是谁?”郭儒才笑了:“还用猜,鹃子呗。”,洪丽鹃嘴甜甜的叫了一声:“姨夫好。”郭儒才满脸挂笑“好好,活脱脱一个年轻的郑淑玉,真俊。”,郭儒才说完,这才扭头去看站在吉普车门旁的孟华,说:“哟,这不是刘主任的司机孟华吗?是你送鹃子过来的?”孟华一直没开口是因为有点尴尬,刘本涛在京剧团好几次当着众人的面训他就跟训三孙子一样,孟华都是看在眼里的,这种场合他总是默默的站在一旁瞧热闹, 孟华主动伸出手说:“郭团长,您好。”郭儒才伸出手说,他现在已经不是团长了,就是县京剧团一个普通职工,别乱叫,免得让人误会。他问孟华:“听说你去了郭家镇,好像周大龙也在那里,跟他在一起共事,感觉如何?”放在平时,孟华听到这话最多笑笑而已,架不住今天他就想说话,尤其是提到周大龙,孟华到现在还记恨他在县京剧团骂他那回事。他说:“周大龙没在郭家镇了,他被送到了城北一个叫上扬村的地方,那里是他的老家,周大龙丢了一条腿,残废了。”听到这话,郭儒才一脸惊讶:“怎么回事?” ,郭儒才前两天才从王力凯嘴里听说周大龙是被刘本涛派到了郭家镇公社。王力凯从郭家镇公社回来当天便被提为了保卫干事, 他的对象就在京剧团,叫江玉春,在红灯记剧组里担任一个小角色, 郭儒才作为红灯记的艺术顾问,对演员要求相当苛刻,江玉春在剧里有一小段唱腔,一直过不了郭儒才这一关,王力凯就替对象来求郭儒才高抬贵手,郭儒才挺生气,他说:“请你不要影响我们排练,出去!”王力凯说,,他刚从郭家镇公社回来,现在是人武部的一名保卫干事。郭儒才说:“保卫干事就很了不起吗?”王力凯说:“你如果知道是谁派我去的郭家镇公社,去郭家镇公社干什么,你就明白我是不是了不起了。”,郭儒才突然想起,小姨子郑淑玉所在的何集村属于郭家镇公社管辖,经王力凯这么一说,郭儒才倒有些感兴趣了,他让王力凯说说,自己愿意洗耳恭听。王力凯说:“刘本涛主任把我请到办公室密授让我到郭家镇公社去监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周大龙,外面人都以为刘主任和周大龙一直亲如兄弟,屁,只有我知道这里面的秘密。”郭儒才懂了,王力凯是想用这个秘密换取江玉春在唱腔上过他这一关,郭儒才同意了,王力凯说,他在郭家镇公社跟周大龙住在一间屋里,他亲耳听到周大龙半夜说梦话,他喊着郝宝枝的名字一个劲儿说,郝宝枝你不能死,我不是故意的,我真是喜欢你。”王力凯说:“这个秘密我对刘本涛都没说,现在只告诉了你一个人。”郭儒才说:“你的意思是周大龙害死了郝宝枝?”王力凯慌忙摆手:“这是你说的,我可没有这个意思。”郭儒才当即就让王力凯把江玉春找来,连唱都没有让她唱,就正式宣布她过关了。 王力凯说了句谢啦,便拉着江玉春的手跑了。郝宝枝的死,一直像噩梦一样缠绕着他,王力凯这么一说,他才知道是刘本涛把周大龙发配到了郭家镇,他替周大龙遮掩犯罪事实,反过来又去整周大龙,郭儒才真的是糊涂了,可周大龙在郭家镇又怎么丢了一条腿呢。郭儒才向四周看看,觉得这里说话不方便,他对郑淑兰说,“你再去炒俩下酒菜,小孟把鹃子从几十里地的何集村开车送到城里,帮了这么大的忙,怎么也不能让他空着肚子回家呀?”郑淑兰一听,说:“饭是现成的,你们先在屋里喝着茶,聊着天儿,菜一会儿就好。”,郑淑兰拉着洪丽鹃就往屋里走。洪丽鹃想起周大龙在她家门口凶神恶煞的样子,当时要不是她喊了一声抄家啦,有可能天明就会挨周大龙的打,那家伙太可怕了,孟华说他丢了一条腿,这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洪丽鹃很想继续听下去,无奈郑淑兰让她去帮忙,她只好跟着她姨来到了厨房,在厨房里,郑淑兰问她家里的事,尤其是她妈妈的情况,听说她全家都挺好,郑淑兰就放心了。洪丽鹃说,她的人事关系还在县政府,她是回来上班的,郑淑兰一听,高兴的说,这可是大好事,可喜可贺,那这顿饭就算庆祝我外甥女重返工作岗位,洪丽鹃问:“茜茜姐呢?她在干什么?”郑淑玉说:“茜茜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北京一家军工单位,也是才去报到。”,郑淑兰边炒菜边在想,鹃子回县政府工作,现在县里几个头头差不多都是靠造反起来的,鹃子细皮嫩肉,漂漂亮亮的,她真担心外甥女被人欺负,她想,既然鹃子在县城上班了,是不是给鹃子在这里找个对象。郑淑兰一下子想到了孟华,鹃子要成了他的对象,两人在一起上班,孟华完全可以保护她,这样一来,她这个当姨的就可以放心了,孟华虽然黑点,矮点,五官还算端正,相由心生,孟华面相憨厚,又会开车,重要的是,她看到孟华好像对鹃子有这方面的意思。郑淑兰心里有数了,她炒好了四个菜,便让鹃子往屋里端菜。 在餐桌上,饭吃到差不多的时候,郑淑兰开始打探孟华和他家里的情况,孟华说,他今年二十三岁,上有一个姐姐已经嫁人,下有一个弟弟,就在这个学校读高二,他父亲是农机厂的车间主任,母亲是幼儿园的阿姨。郑淑兰听了很满意,干脆直截了当的问孟华喜不喜欢鹃子,如果喜欢,她这个当姨的愿意保这个媒,桌上吃饭的人都楞了,郭儒才瞪了她一眼,说:“亏你还是个老师,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鹃子通个气,这让两个年轻人多尴尬呀。”郑淑兰说:“这不正好两个孩子在吗,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两人两年前就认识了,这有什么,愿意就愿意,不愿意还是同志。”。孟华马上表态说他愿意,郑淑玉扭头问鹃子,人家孟华都表态了,你呢,洪丽鹃红着脸点点头,郑淑兰说:“怎么样,就是一句话的事,既然你们俩都同意了,过两天,我就代表鹃子的妈妈去见家长啦?”,孟华大大方方的拉着洪丽鹃的手说:晚上我就带着洪丽鹃去见我爸妈。”郑淑兰说:“你看嘛,两人早就心有所想啦。”郭儒才和郑淑兰都笑了。 孟华从郭家镇公社把王力凯送回来一直没去见刘本涛,他也不知道现在是谁在给刘本涛在开车。下午上班的点,他带着洪丽鹃来到了县革委会办公楼前,在办公楼台阶下面,他看到了正准备坐车出去的刘本涛。 孟华把车停在他的车后面,下车来到刘本涛面前,毕竟走了一个星期,孟华有些激动。刘本涛握着他的手说:“晒黑啦,”,他往后面的车里看了看,问道:“你带来的人呢?”太阳斜射,玻璃有点反光。“哦”孟华赶紧过去洪丽鹃叫了下来,他低声说:“ 那个人就是刘主任,走,别紧张。”,洪丽鹃一抿嘴笑了,说:“我看你比我还紧张,两年了,这里一点都没有变。”, 孟华牵着洪丽鹃手来到了刘本涛面前。刘本涛一脸惊讶,他指点着孟华说:“你求我让这位姑娘回来工作,原来她是你的对象呀?”,车子里的司机也探出了头,孟华一看,原来现在给刘本涛开车的人是曾经在县医院开救护车的冉师傅、冉和平。两人互相点头示意。洪丽鹃说:“刘主任好。”刘本涛上下打量着她说:“你叫洪丽鹃,以前是在县办做文秘工作,既然回来了,那就还干你的本行,县办的房间位置没变,你自己上去,孟华是我的司机,从现在开始就为我服务。”冉和平说,那他把车还给小车班就回医院啦,刘本涛让他把孟华的吉普车开走,他的新车留下来。葛碧珍出现在了办公楼的大门前,她说,看到洪丽鹃她就跑下来了,孟华说:“那就麻烦您带洪丽鹃上去。”。葛碧珍用奇怪的眼神看看两人,便拉着洪丽鹃的手上了办公楼。 第42章 冉和平开车到了县政府小车班,他把车钥匙交给了班长老董,老董一看就明白了,他接过了车钥匙说:“我开车送你到县医院去?”冉和平说,不用,他走路回去,就当活动一下腿脚了。刘本涛把他借调过来,仅仅是为了兑现他在殡仪馆许下的承诺,证明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其实,小车班里还闲着好几个司机呢。冉和平也是聪明人,见到刘本涛的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可伺候不了人。他过来开了两天车,就让刘本涛感觉到他不如孟华用起来得心应手了,孟华不光是他的司机,而且算得上是他的秘书兼勤务兵了,于是, 刘本涛也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他说:“孟华出一个星期的外勤,他回来后你就可以走了。”,两人是各随所愿。冉和平过来是为了找到周大龙,他倒要看看这个货色现在是个什么德行,可是,他在办公楼里向很多人打听周大龙,都说他走了,问走哪里去了,个个都摇头,冉和平想,他这几天给刘本涛开车,就不相信两人不联系,只要有联系,他就会知道周大龙的去向,等着,可是,他要等的周大龙没露面,却碰到了他最不想碰到的人,大前天,他开车送刘本涛到县京剧团去看京剧红灯记的彩排,从剧场的厕所里出来,被一个年轻人堵在了过道上,年轻人说:“师傅,您还认识我吗? ”冉和平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您再仔细想想在哪里见过我! ”冉和平又定睛凝视,感觉似曾在哪里见过,他想起来了,顿时心里一阵发紧,这不是那天半夜送郝宝枝在火车站候车室见到的那个年轻人吗,他说过他是清源县京剧团的。糟糕,冉和平竟忘了这一茬,那天半夜这个年轻人怀疑从检票口进去的人就是郝宝枝,如今,在这里碰上了,年轻人很容易就能把他和郝宝枝对上号。现在只能咬紧牙关死不承认,冉和平冷冷的说:“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请你让开,别挡道。”,年轻人固执的用身体把他往前拱了一下,说:“我就是在火车站候车室问你进站台的姑娘像我们单位的一位女同志的那个人,当时您说我认错人了,原来您也是本地人,这难道是巧合!”冉和平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说:“我看你是这里有病!”冉和平推开他就想走,年轻人双手拦住他说:“您告诉我,那天晚上您送的人是不是郝宝枝,郝宝枝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死!”冉和平慌了神儿了:“谁是郝宝枝?我既不认识她,也不认识你,你在这里瞎嚷嚷什么!”他担心年轻人这样大喊大叫会把刘本涛给招来,好在几个京剧团的人闻声赶来,连拖带拽的把年轻人拉走了。冉和平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理理自己的衣服说:“简直是莫名其妙!”一个长相清爽的姑娘过来向他表示歉意,她说她叫袁美露,是县京剧团的办公室主任,袁美露说:“想必您也知道,我们剧团有一个叫郝宝枝的姑娘服安眠药自杀了”。冉和平开救护车来剧团家属区拉尸体的时候,剧团里的人都已经被刘本涛的手下撵走了,所以,剧团的人没谁知道就是他把郝宝枝的遗体拉到殡仪馆去的。冉和平装傻,他点点头:“听说过。”,袁美露解释道,纠缠他的这个人叫孙潜,孙潜和郝宝枝是舞台搭档,两人生活中互相爱慕,但是最终又没能走到一起,郝宝枝是为他服药自尽的,“所以,孙潜受到了刺激,精神上出了点儿问题,您别介意 ”,袁美露说: “我代表剧团向您表示道歉。”,郝宝枝死没死,只有冉和平知道。他没心思听袁美露解释。冉和平吓的不轻,要不是来人阻止了孙潜,他都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样子,冉和平心有余悸地回到了剧场,他见刘本涛正聚精会神的观看演出,冉和平又悄悄离开剧场,钻进了吉普车里,他就这样坐在车里一直等到刘本涛看完彩排,还好,孙潜没有再来找他。应该说,在这个县城里,孙潜是唯一一个怀疑郝宝枝没有死的人。 冉和平把郝宝枝给他的五根沉甸甸的金条带回家,他为其中要送给白上云夫妇的三根金条一直犹豫不决,思来想去,最后他还是决定先把五根金条藏起来,他要等郝宝枝回来后再亲手还给她。冉和平不光没有把五根金条的事对老婆艾如佳说,甚至艾如佳在街上闻知郝宝枝自杀身亡的消息,回到家里哭了个泪人,即便是这样,冉和平都没有把实情告诉她,相反,他还陪在老婆身边跟着掉了几滴眼泪。 他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迟早有一天郝宝枝的事情会真相大白,到了那一天,周大龙和刘本涛就是遭报应的时候,冉和平要为郝宝枝报仇雪恨的那一天做准备,尽量收集两人干坏事的证据,他喜欢京剧徐策跑城一段唱词“ 湛湛青天不可欺,是非善恶人尽知,血海的冤仇终须报,且看来早与来迟\\\"。所以,冉和平才同意过来给刘本涛开车的。 郭儒才把整个身心都投入到了现代京剧样板戏红灯记的排练中,主抓这项工作的县革委会副主任、红灯记剧组组长高青山,新上任的京剧团团长、红灯记剧组副组长关耀华把重担都压在了艺术顾问郭儒才的身上,尽管剧团失去了郝宝枝,郭儒才还是要竭尽全力争取在全省汇演中拿到名次,所以,他格外关注饰演李铁梅的谢雨萌,她的艺术指导孙潜一直就不在状态,郭儒才找孙潜谈了好几次,效果都不明显,关耀华作为新任团长,也找他谈过,孙潜自己承诺他会认真指导谢雨萌的,结果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且他人常常是不知去向。关耀华说他是言而无信,非君子所为,袁美露护着他,哄他、劝他,绕着弯的想把孙潜从悲痛中拉出来,都不见丝毫效果,这天,孙潜找到郭儒才,说,他要离开京剧团,去办一件大事。 郭儒才说,那你应该去找关团长请假,孙潜说,他只想跟老院长告个别。孙潜自打在剧场看到冉和平就确信无疑郝宝枝还活着,他开始顺藤摸瓜,先从冉和平这里查起,他找到县革委会副主任高青山,高青山对京剧团的骨干都挺尊重,而对京剧艺术有很高造诣的孙潜更是呵护有加,他很愿意跟孙潜聊天儿, 孙潜从他这里了解到,给刘本涛开车的人叫冉和平,冉和平在给刘本涛开车之前,是在县医院开救护车,高青山说,刘本涛也不知道是咋想的,他的司机孟华被他派到农村给一个公社革委会主任开车去了,却把一个在县医院开救护车往殡仪馆送死人的冉和平调来给他开车,刘本涛这方面也不忌讳。 高青山突然意识到这话不能乱讲,他对孙潜说,闲聊啊,听了就听了,不要出去乱说,孙潜说,聊天嘛,不就是东拉西扯,再说,别人现在都以为他脑袋有病,他的话谁听哪,说完,孙潜乐呵呵的走了。高青山还奇怪呢,自打他来京剧团蹲点,看到孙潜笑,这还是第一次。关大爷对郝宝枝是因为孙潜自杀的传闻仍持怀疑态度,但听儿子关耀华告诉他,郝宝枝追悼会以后,孙潜见人嘴里总念叨着郝宝枝没有死,关大爷说孙潜的精神一定是出了问题,关耀华也同意老爹这个看法,他说等汇演后,会派人把孙潜送到市精神病医院去看看。关大爷说,一个好小伙就这样毁掉了实在太可惜,要不,他去开导开导孙潜,关耀华笑着说:“也好,反正您愿意跟人唠嗑,人家说您这张嘴,死人都能给说活了,精神病又算得了什么。”“净糟改,连你都拿你老爸开涮哪。”关耀华哈哈大笑,说:“要去赶紧去,这个点儿孙潜应该在宿舍。”关老头便摸着黑,找到了孙潜,他把郝宝枝那天晚上从外面回来匆匆赶到澡堂子来洗澡的事又跟孙潜絮叨了一遍,肯定的说,郝宝枝不可能从澡堂回到自己的寝室就吃安眠药自杀,他始终强调的一点就是郝宝枝离开澡堂子的时候,一脸笑容,高高兴兴。孙潜向关大爷打听郝宝枝的遗体是被什么车拉走的,关老头“嘿嘿 ”一笑,说“这你算问对人了,救护车!刘本涛的小车在前面,救护车在后面,打我身边擦肩而过,其实东区家属院的很多人都看见了,可是紧挨着车子跟前的人,只有我一个。”孙潜激动的问那你看到了开救护车的司机长的什么样吗,关老头摇摇头说,他靠在路这面,救护车司机驾驶方向盘在路那面,再说隔着玻璃,根本看不清,不过,他说,坐在小车里的刘本涛他是看的一清二楚。孙潜捏着拳头说,这就对了,他敢肯定郝宝枝没有死。关大爷吓了一跳,心里想,自己一直认为郝宝枝不是自杀,尽管儿子说袁美露看过了郝宝枝的身体说是正常的,他仍然心存疑惑,人家都怀疑他脑子有病,现在关大爷知道了,孙潜这孩子才是脑子有病,而且病的不轻,关大爷说,这事你自己慢慢琢磨,说完,抬屁股走人了。孙潜一直捋着思路在想,在火车站候车室送一个极像郝宝枝的姑娘的人是冉和平,在县京剧团出入的人是冉和平,拉走郝宝枝尸体的人还是冉和平,那么在殡仪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猛的一拍大腿,串联起农场场长的话,他说,上个星期三他们的女儿还来了呢,也就是说,那天晚上郝宝枝是先去市郊农场见她爸妈,然后再坐冉和平的车,赶往市火车站。郝宝枝是急于提前跟她爸妈打招呼,她是担心京剧团会来人给她爸妈带去噩耗。孙潜想起来了,他把骨灰盒交给郝宝枝的父亲时,告诉他骨灰盒里装的是郝宝枝的骨灰,他父亲流眼泪了,但并没有失声痛哭,而且她母亲只是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转,反倒是他嚎啕大哭,悲痛欲绝,都是演戏的人,是真情还是假意,一眼就能看出来,只不过孙潜一直是处在悲痛当中,回来之后也无暇细想,现在再重新回忆当时的情景,孙潜基本上可以确定,郝宝枝还活着。郝宝枝既然是死里逃生,她为什么不敢证明自己没有死呢,关大爷的话开始在他脑子里起作用了,郝宝枝真还不是自杀,是他杀!一想到这里,孙潜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是剧团的人都怀疑孙潜精神上出了问题吗,他决定就以这个说词为理由,提出回天津老家去看病,关耀华不同意,他说,汇演结束,由剧团派人送他去医院,北京、天津都可以,他是剧团的人,他这个团长就要为他负责到底,现在他必须把谢雨萌带出来,这是政治任务,所以,孙潜只好找到郭儒才,让他给自己拿个主意。郭儒才从不相信他精神上出了问题,谢雨萌的演技日见提高就是证明,郭儒才说,从专业的角度来看,谢雨萌目前的状态应该算是不错的啦,他还有什么后顾之忧。既然精神上出了问题,思想意识不受大脑支配,想做什么谁又能管的了,关团长也是为他好,多把心思用在辅导谢雨萌也是让他转移对郝宝枝的思念。郭儒才问道,说了这半天,我还不知道你这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呢,孙潜说,以后您就知道了。第二天,袁美露最先发现,孙潜不见了。 孙潜去了市郊农场,找到郝宝枝的父母,苦苦哀求,软磨硬泡,两口子终于被孙潜的真诚所感化,林茹把女儿的遭遇告诉了他,郝成天塞给他了一张写着香港地址的字条。孙潜给郝宝枝的父母深深地鞠了一躬,叫了一声:“爸、妈,我知道应该怎么做,再见。”就当半道上捡了个儿子,两口子的泪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郝成天说了一句“孩子,谢谢你,保重。”。孙潜回到天津,说是要购买上次看好的东西,父母便把为他结婚准备的钱都拿了出来,孙潜留下一张字条,告诉家人不要找他,让他的未婚妻也别等他,寻个好小伙就嫁了。 孙潜从此再也没有在县京剧团出现。有人说,县京剧团少了一个好演员,不知道哪里又多了一个精神病。 第43章 清源县京剧团在省样板戏汇演中获得了第三名,作为县革委会主任的刘本涛也受到了省里的嘉奖,他一高兴,便留下了郭儒才继续在县京剧团做艺术顾问,不再找他的麻烦了,不光如此,他还把以前属于京剧院的面包车和一辆解放牌大卡车还了回来,上级号召普及样板戏,关耀华便安排郭儒才带队下乡巡回演出。这段时间,郭儒才心里特别充实。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大为改观,看到丈夫终于从郝宝枝自杀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郑淑兰总算放心了。这期间,她带着洪丽鹃去见了孟华的家人,孟华的弟弟孟伟看到她叫了声郑老师好,郑淑兰想起来了,她给孟伟的班级带过课,孟伟哪里在上高二,他应该是初二的学生,洪丽鹃悄悄跟她姨说,“对,孟华在她家一时紧张,说错了。”。孟华全家对她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这让郑淑兰有些不自在,她和鹃子回到家后,便在自己房间里给郑淑玉写了一封信。 这天上午,天晴和俩弟弟吃过早饭都走了,洪景生来送秀秀到郭家镇小学去上课,看着女儿坐着叔伯叔叔的自行车离开,郑淑玉正要返回院子,乡村邮递员就来了, 他把一封信交到了郑淑玉的手上,郑淑玉说了声谢谢,只看了一眼信封上的笔迹,她就知道是姐姐写的信, 姐姐在信中说,她做主把鹃子和孟华两人撮合到了一起,而且,她作为鹃子的娘家人,去了孟华家,孟华的父母对鹃子特别满意,可这毕竟是鹃子的终身大事,郑淑兰希望她也到城里来见见孟华的爸妈。郑淑玉看了信后,非常高兴,自打见过孟华,郑淑玉就希望鹃子能嫁给他,鹃子过上城里人的生活,这是她所希望的,如今,心之所想、如愿以偿,她激动的要把这个好消息去告诉鹃子的爷爷。郑淑玉锁上院门,便去了洪金民的家。洪金民平日里对他这个孙女也是疼爱有加,得知鹃子的对象是在县政府开车的司机,他也挺高兴。洪金民说:“鹃子都有对象了,天晴的对象还没着落吗?这当哥的是不是要抓紧点啦。”郑淑玉说,她请媒婆去给天晴提过亲,女方家不是嫌家里兄弟姐妹多,就是天晴没看上。她也是发愁呀,坐在一旁的何北花说:“ 景力还不是一样,托媒人给说了六七个姑娘,不是人家姑娘嫌他个子矮,就是他嫌人家姑娘胖,胖好哇,好生养,高不成、低不就的,这同庚不同辈的叔侄俩,都是啥命呀。”洪金民说:“洪景力能和天晴比吗,天晴高高大大,会挣钱,长的又英俊,哪像景力,三寸地螺钉,脾气还挺大!”,何北花急了,说:“景力可是你儿子,有当爹的这么埋汰自己儿子的吗!”。郑淑玉没了刚才的兴致,她借口说家里还有事,便起身向爹告辞。郑淑玉在往回走的路上,碰到了何满仓的媳妇蔡莲花,蔡莲花离老远就紧着跟郑淑玉打招呼,郑淑玉平日少于在村里抛头露面,更不愿意听谁议论别人的家长里短,在村里,她除了勤于到爹的家里去坐坐,再就是去大大家看看,洪景然家离得太远,没啥急事,郑淑玉一般不去,她最怕的是谁把她堵在路上跟她聊天,聊什么,聊人、聊事,聊着聊着,不定哪天就有人找上门来骂街,话多有误,言多必失。偏偏今天赶上了个拦道的,郑淑玉见躲是躲不过去了,只好迎了上去。蔡莲花来到郑淑玉面前叫了她一声:“婶子”,她走的急,有点气喘,郑淑玉笑而不语,等着蔡莲花气落匀了看她要说什么。“婶子,求您个事呗?”,求她?郑淑玉一楞,她家无权、无钱、无关系,有个叔伯兄弟洪景然当村支书还被赵有林给撤了,郑淑玉实在想不出蔡莲花有什么事有求于她。“婶子,您回家跟天晴说说,让他帮忙把我家满仓给弄进砖场呗,他不是跟场长韩长根关系不错吗?”。她说,当年天明想挣工分,别的小队都不要他,是她家满仓收了他,为这事,她还跟孙桂兰打了一架。 郑淑玉想,天明去小队和满仓到砖场能是一样的吗,二者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不过,郑淑玉做不出当面拒绝别人的事,郑淑玉笑了笑,说:“ 这事呀,行,回头我捎话给天晴。”,郑淑玉不想被蔡莲花纠缠,这事也不是天晴说了算的,哪有那么容易。蔡莲花也心知肚明,可不找天晴去说,进砖厂门都没有,说了或许有希望,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韩场长她倒是想去找,人家也得认识何满仓是谁呀!何满仓看到孙桂兰从小队去了村委会,心里本来就不平衡,前些天孙桂兰又带着贺老蔫去了公社供销社,还是公社来了辆马车把两口子接走的,树挪死,人挪活,何满仓就又想着找洪天晴帮忙, 蔡莲花说:“那你就去求求洪天晴呗。 ”何满仓哭丧着脸说:“我是想求他,可在路上人家都不拿正眼看我。”蔡莲花也挺生气:“那是当年的鸡骨头把他给梗住了,这都十几年过去了,还没消化掉!七尺高的汉子,心眼跟针鼻儿那么丁点大!”,何满仓无奈的说:“那还不是因为我年少无知,吃了他偷的鸡,抹抹嘴上的油,扭身就去银锁家把他给告了,他爹当时把他打得够惨,现在想想,真是不仗义。”“归根结底是你有错在先,这样,明儿个我厚着脸皮去找天晴他娘说,给他娘先透个风,让天晴心里也有个底,过些天,你拎只鸡上门去求天晴,你就用草绳把鸡腿捆上去跟他说,你现在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了。”何满仓一听说要带只鸡,投入成本太高了,这八字没一撇的事,有必要这么破费吗!天晴在砖场只是个组长,能否进去他说了又不算,有鸡还不如留在家里自己炖了吃!”“哎,瞧你那点出息。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俩的结儿是因鸡而起,送鸡是让他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你一直没有忘记这件事,你是缚鸡上门请罪。你以为鸡天晴会自己吃,他要有这个心,就会带上鸡去见韩长根,没准儿他自己还要搭上两瓶老白干呢,这点事都整不明白,小队长这些年都白干了。”何满仓犹豫不决:“就算韩场长这一关过了,村委会不放人也还是白搭!”蔡莲花提醒他:“村主任朱培钟在何集村最服谁? ”“那还用说,老支书洪景然呗 ”“这不结啦 ”,何满仓反应过来了,洪景然是天晴的叔伯叔叔,他既然能拎着鸡去求韩长根,村里这一关也只能让他找景然叔出面去疏通了,送佛送到西,帮忙帮到底嘛。何满仓乐了,媳妇蔡莲花虽然性子急,办事糙,不过,她还真是有主意,何满仓对媳妇竖起了大拇指,蔡莲花扒拉了他一下,说:“谁叫我是你媳妇呢。” 暮色降临,郑淑玉把饭作好便等着三个儿子回来。鹃子走了以后,秀秀就成了她的帮手。秀秀放学早,帮妈妈做好饭后,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做,这是妈妈交给她的任务,郑淑玉立下了规矩,家里人必须要做到饭前便后洗手,外面干活回家还要洗个脸,农村条件不如城里,但是讲究卫生是必须的,这一点决不能入乡随俗。三个儿子经常偷懒耍赖,郑淑玉就把这项监督任务交给了秀秀,秀秀恪尽职守,到了傍黑天,只要看到一个哥哥推院门进来,她就把加好热水的脸盆端到墙根边上的台阶上,然后,摆上半块香胰子,监督哥哥们,不洗不准进屋吃饭。热天怎么都好办,冷天就比较麻烦了,好在现在天气是不冷不热。今晚洪天晴第一个到家,每天下班前,天晴都在砖场冲个头,回家就只是洗个手。秀秀跟妈妈说,以前每回姐姐给大哥洗衣服都发现他的后领子上汗渍沾着红砖土,这说明大哥光洗脸不洗后脖梗子,秀秀说她给大哥洗。天晴拗不过秀秀,只好穿着背心先把脸洗了再让秀秀帮他洗后脖梗子,秀秀就连他的后耳根子都洗干净。往常,多数是天朗和天明回来的早一些,天晴下班晚,再加上路远,骑自行车要一点时间,像今天这样第一个到家,这种情况不多见。秀秀一看是大哥回来了,便从锅里舀一瓢热水掺在脸盆内的冷水里,用手试一下温度,她觉得合适,然后端到台阶上,她站在一边,等大哥洗过脸,她再过来帮大哥洗后脖梗子,天晴理解小妹的心情,秀秀就是希望自己能在这个家里有点事干,让家里人注意到她的存在,所以,天晴也不反对小妹给自己洗。秀秀先是把毛巾抹上香胰子,再把毛巾贴在天晴的脖子上,热敷一下便开始擦,擦完又把毛巾放在水里濯,拧干毛巾又把大哥的耳根子和后脖梗子擦一次,那个认真劲儿,郑淑玉在台阶上看着都想笑。天晴说:“秀秀,你是给大哥擦灰呢?还是搓泥儿呢?那么用劲儿。”秀秀“咯咯”的笑了起来,然后把毛巾递给大哥,端上盆去倒水,天晴对娘说,“秀秀手头上还挺有劲儿,把我后脖梗子搓的好疼,这丫头真是长大了”郑淑玉赶紧从台阶上下来,说:“让我看看,是不是搓破了皮 ”,秀秀说,“没有,大哥是逗我呢。”秀秀把水倒到墙根下,再等天朗和天明回来。洪天晴穿上褂子,就到北房他住的屋里,找到烟笸箩卷了一根烟,坐在炕沿边上吸了起来,郑淑玉进来了,她说,要吃饭了还抽什么烟。天晴也是才学会抽烟没多久,看到娘进屋有点不自在,他想把手上的烟灭了,郑淑玉说:“既然点着了就抽,我跟你说个事。”天晴问:啥事?洪天晴在娘面前抽烟还是觉得别扭,他把燃烧的烟头用手指弹在地下,再用脚踩灭。鹃子在县城有对象这事郑淑玉打算吃晚饭的时候告诉孩子们,趁着那两个嘎小子没回来,她把上午在路上被蔡莲花的事跟天晴说了一遍,天晴一听,说,何满仓还好意思找他,且不说这事他跟韩长根场长说不上话,就算他能帮上忙,他凭什么要帮这个甫志高,郑淑玉“扑哧”笑了:“这孩子,你就说是满仓呗,还说成甫志高,把满仓当叛徒啦。”“他不是叛徒是什么,吃了我烤的鸡,又跑去告密!”“就知道你在记恨这事,都过去这么多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早就该抛到脑后面了,现在你和满仓都已长大成人,是大人了,大人就应该有大量,别总扭着小时候的那点事不放,再说,满仓和他媳妇带着孩子过得也不易。”天晴说:“ 满仓是小队长,在村里如果说他过的差,那么多社员还没法活了呢!”郑淑玉说:“只是让你帮他去求求你们场长,行不行就是说一句话的事,有这么难吗?你弟的事满仓还是帮了忙的,这个情咱不能不还 ”洪天晴不耐烦了,说:“ 好了,这事我心里有数。 ”郑淑玉不再说话,这孩子的性格太随她了,拧起来,谁说都没用,除非他自己想通了。秀秀跑了进来,说:“二哥三哥都回来了,已经洗过啦,妈,开饭。”“好,走,吃饭,我还有个好消息要跟你们说呢。” 在饭桌上,郑淑玉说了鹃子的事,知道鹃子是跟孟华处对象,洪天晴感到意外,“刚进城两人就好上了,这也太快了,靠不靠谱呦。”洪天明嬉皮笑脸的说:“是大姨做的媒,哥,你的意思是说大姨不靠谱呗。”,天晴瞪了天明一眼:“吃你的饭!”天明得意的说:“太好啦,我以后就进城跟姐夫去学开车。”洪天朗说:“成不成还两说着呢,先姐夫姐夫的叫上了,还学车呢,推车还差不多。”,天明急了:“你咋这么恨人呢!”天晴瞪了两个弟弟一眼:“这是好事,别叫你俩搅了全家人的好心情,闷头吃饭!”天朗和天明都不敢再吱声了,天晴说:“娘,既然大姨叫您去一趟,您就进城去看看嘛 ”秀秀拍着巴掌说“妈,我也去,我也去。”。 几个孩子刚学会说话,郑淑玉就教孩子管她叫妈,小时候个个还对她 “妈妈,妈妈”的叫着,到大了,三个臭小子改口叫她“娘”了,天晴说,叫娘好像更亲一些。郑淑玉说,叫妈也好,叫娘也好,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两个姑娘没有改口,一直叫她“妈”。洪天晴说:“娘,大姨说的对,这是鹃子的终身大事,您应该到孟华家去看看,为鹃子把把关。” 。郑淑玉一听心里就犯怵,不是她不想去,是她觉得自己太寒掺,怕给鹃子丢脸,更怕让姐姐、姐夫难堪,爸妈在世时,她还不觉得,爸妈走了,她这种自卑感便与日俱增。她爸爸郑雪秋患病期间,一次,姐妹俩一起出门上街,路上碰上了郑淑兰的熟人,她指着郑淑玉问郑淑兰,她是你的姨还是你的婶,郑淑兰拉着她的手说“ 这是我妹妹。”问郑淑兰的人突然瞪大眼睛,下意识的张大嘴巴,又赶紧用手捂住,把要呼之欲出的惊叹声,扼杀在了胸腔里。郑淑玉当时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更有甚者,当年在她们家做保姆的金婶儿闻知她爸爸去世,来家里探望,一听说她就是校长家的二丫头,惊得两眼赛铃铛,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停的看,接着眼泪“哗哗”的流,说她小时候长得像个洋娃娃,中学时就出落的亭亭玉立,美丽动人。金婶儿感慨道:“岁月真是一把杀猪的刀。”,正是因为这样,她伤心、难过,郑淑兰劝她留下来,她只是不停的在流泪。郑淑玉离开的时候,只是给姐姐留了张字条。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踏进县城一步。现在郑淑玉那股子倔强劲儿早就被繁琐的农村生活磨砺的无影无踪了,父母不在了,儿女尚在成长中,她还能跟谁倔强去,命运不济只有自认倒霉。她还是这句话:“不去! ”。一顿晚饭吃的没滋没味儿,兴奋劲儿荡然无存。 第44章 洪景然夫妇到呼伦贝尔大草原去看女儿洪心蕊,去了才知道,洪心蕊已经嫁了人,女儿连招呼都没有跟他打,就自作主张和当地的一个蒙古族小伙子结了婚,女婿一家按照当地的蒙古族礼节好吃好喝的招待老两口,洪景然心里还是憋气,在女儿那里住了一个星期,便想和马红艳回来,也不知洪新蕊用蒙语跟女婿一家说了什么,那个脸如磐石、声如洪钟的亲家公就是不让夫妇俩走,洪景然夫妇只好在草原上呆了半年,直到女儿肚子开始显怀了,亲家公才放两口子走,两人从女儿那里回来,浑身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牛羊膻味,不过,天天能有肉吃,还是羡煞了村里不少人。洪景然途径吉林,特意绕道去了一趟蛟河的漂河镇,在镇上买了些关东烟种子,据说,蛟河汤头沟屯只有四、五垧地产正宗的关东烟,那烟叶仅一掌大小,味儿浓而厚,清香入鼻,传统种植品种就两种,红花铁锉子和白花铁锉子,其他所谓的关东烟,都不是货真价实的正宗货。洪景然把希望寄托在他买到的这两个品种的烟籽儿上,他寻思,在漂河镇上买的的烟籽儿,拿到何集村地里种植出来,怎么样也得有六、七分关东烟的味儿,洪景然只想在何集村种点关东烟来试试,看这烟换个地儿能否还有那股子醇厚清香的味道,另外他还考虑用关东烟和当地的烤烟杂交呢,他正琢磨着等烟叶长到十多公分高,用当地的烟苗来嫁接,烟叶属草本植物,能否嫁接成功他心里没数,洪景然变的沉默寡言了,他只是偶尔到村委会去看看,而马红艳却话多了起来,她经常到郑淑玉家跟她聊女儿,聊大草原,郑淑玉问她,景然是不是有心事,马红艳说:“他就是想让闺女回到我们身边呗,那丫头从小就犟,再说,已经怀上了,怎么可能回来,他自己心里郁闷,过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时隔数日,蔡莲花一直未见郑淑玉回话儿,便让何满仓在集市上买只鸡,何满仓问她,买公鸡还是买母鸡,蔡莲花戏谑他,天晴家里有坐月子的就买母鸡!何满仓想,这年月,肚里欠缺的是油水,要他吃鸡就一定吃母鸡,那鸡汤,黄澄澄的一层油,想的何满仓直流口水。集市那天,他买了一只芦花大公鸡,在媳妇的催促下,傍黑天硬着头皮去了郑淑玉的家。郑淑玉把何满仓带到天晴的房间里,何满仓一看到洪天晴,就结结巴巴的说,他是缚鸡来上门请罪的,洪天晴见到何满仓把手上的鸡用麻绳整个绑得紧紧的,而何满仓跟他手上的鸡差不多,一副准备挨刀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小时候两人在一起上树掏鸟蛋,在大野地追野兔子的情景立刻浮现在他眼前,洪天晴对何满仓的仇恨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他让娘把鸡拿出去赶紧解开麻绳,要不然,鸡一会儿就得断了气,洪天晴把何满仓拉到炕沿上,对着窗子外面喊,他让娘炒俩鸡蛋,再油炸一盘花生米,他要和满仓喝一盅。郑淑玉高兴了,天晴终于摒弃前嫌和满仓言归于好了,就是嘛,年轻人哪来的那么重的心结。她解开绑在鸡身上的麻绳,把鸡放在了院子里,还好,大公鸡抖抖翅膀,没事。郑淑玉答应着,便去起灶生火,秀秀从屋里跑出来,帮妈妈拉风箱,天朗、天明过来看了一眼,只有天明跟何满仓打了个招呼:“何队长,来了。”天晴说,叫队长生份,喊满仓哥,天明叫了一声满仓哥,便扭身跟在天朗的后面回到了他俩的屋。这屋里只有天晴和满仓的时候,何满仓“扑通”一声跪在了洪天晴的面前,他扇着自己的脸说 “天晴,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洪天晴就手把何满仓从地上拽了起来,说“夸张了,戏演过了就太假啦。”何满仓揉揉自己的脸,委屈的说,他是真心实意的来道歉,洪天晴故意撩他:“好哇,你歉道完了,我接受,你现在可以走了。”何满仓愣住了:“你不是让婶子炒鸡蛋、炸花生米请我喝酒吗。”洪天晴哈哈大笑:“这么多年没交往,你是大有长进,就跟砖模压满了泥,实诚啦。”何满仓说:“我发现你的性格也变了,骂人都不带吐脏字的,变成老油条了。”两个人把手握到了一起,洪天晴说:哎,真想回到小时候。两个人共同回忆儿时有趣儿的事情,絮絮叨叨,话说起来没完没了。郑淑兰端来花生米和炒鸡蛋,秀秀一只手拿着一瓶酒,一只手拿着两个咸鸭蛋跟在后面,她是把两个咸鸭蛋捂在胸前拿过来的。天晴给满仓把酒倒上,端起酒杯郑重其事的说:“让我们为言归于好干一个。”两个人酒杯碰一下,一扬脖,一杯热辣辣的酒进了肚子,又喝了两杯,两个人又抢着把这十几年所经历的事往外倒,就跟久别相逢的挚友,一瓶酒喝到见底的时候,蔡莲花来了,她一进屋看到两人又说又笑,醉眼朦胧,蔡莲花过去推了何满仓一把:“屁股还挺沉,坐下就把家给忘啦。”然后对洪天晴说:“满仓是实心眼儿,到了砖场以后天晴哥要好好带一带你这个兄弟。”洪天晴让她坐在炕沿上,说:“你可真会说话,到现在满仓只字都没跟我提去砖场的事,你一句话就把他安在了我们砖场,好像这已经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你咋净想美事呢!”蔡莲花说:“这不明摆着的吗,前几天我让你娘给你捎话,你肯定找了韩场长,十有八九韩场长已经同意了,所以,你心里高兴,就跟我家满仓喝酒庆贺。”这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就算这事成了,也是何满仓高兴,应该请他喝酒呀,再说了,以前他搭理过满仓吗!她倒好,一句话,直接把满仓跨度到了砖场,洪天晴警惕起来,跟她说话可要严谨,这是个可以无中生有而且得理不饶人的主,洪天晴说:“满仓去砖场这个事我明天可以去找韩场长说,他进不进的去,我可不敢打包票,好了,你带满仓回家,顺便把鸡带走,还缚鸡请罪呢,满仓何罪之有,满仓是实心笋子,你是空心竹,肚子里五脏六腑没有,全是花花点子,赶明儿要是满仓在砖场出了什么事,没准儿你还得赖上是我把满仓介绍到砖场的呢!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去帮你们这个忙!”蔡莲花满脸堆笑,说:“天晴哥,我没其他的意思,你千万别介意,我就一个妇道人家,不会说话,你们兄弟俩的事我不再掺和了。”。何满仓半天没动静,蔡莲花扭头一看,他已经歪在炕上呼呼睡着了,洪天晴说:“我让天朗、天明把满仓扶回家,你把那只鸡带走 ”蔡莲花说:“你去求你们场长不能光带张嘴,你把那只鸡送给他,事办的牢靠点。”洪天晴对着窗外喊:“娘,把鸡捆好,让满仓的媳妇拿走!”,功夫不大,院子里传来了公鸡“嘎嘎”惊叫的声音;临走,蔡莲花还是把鸡留了下来。 洪天晴为何满仓的事拎着鸡带上酒去求韩长根场长,韩场长说:“你老老实实给我干活,少管跟自己不沾边的事。”,洪天晴又提过几次,韩长根依然不肯松口。说话间,一晃就过去了一年多,何满仓两口子已经不抱希望了,洪天晴仍不甘心,翻年又去找场长,韩长根终于架不住洪天晴的死缠烂打,软磨硬泡,说:“砖场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样,如果砖场有生老病死的空缺,我第一个考虑何满仓,这也是我给你的最大面子了。”洪天晴把话带给了何满仓,让他先在队上耐心等待,何满仓没想到洪天晴为了他的事这么上心,把天晴留在家里喝酒,两人言归于好后的情感,胜过发小背书包的时候。何满仓说,他打算去砖厂之前把队长的位置让给天明,洪天晴摇摇头,说:“天明才十七岁,就是个愣头青 ”何满仓说:“十七岁不小了,小丫都能扛大旗了,还是尽早锻炼他。 ”何满仓告诉洪天晴,洪天明当初给他出主意让他把队上的几块沙土地上种的高粱都拔了,改种秋土豆,如今从绿油油的土豆蔓子来看,一准儿是个大丰收。洪天晴觉得何满仓是刻意在他这个当哥哥的面前恭维天明,便说:“到时候再说。”初冬的一日,天苍地黄,风沙弥漫,洪天晴骑着自行车顶着风,兴冲冲的赶回何集村,刚到何满仓家的院子门口,就大声喊:“满仓,满仓。”何满仓的媳妇蔡莲花闻声从屋里出来,打开院门,说“天晴哥,是不是满仓到砖场的事有着落了?”洪天晴推车进了院子点点头,喘着粗气说:“去,把满仓喊回来,”“好,那你进屋去歇会儿,顺便帮我盯着点炕上睡觉的小石蛋,我下地去找满仓。”洪天晴问:“这大风天的,地里还有什么活呀?”“收豆荚,捆棉花杆儿,活还不老少呢,这大干风刮的,到处是尘土,真烦人。”洪天晴跟在蔡莲花后面随她进了屋。蔡莲花蒙上围巾,便出了门。不到半个时辰,何满仓一个人先从地里赶了回来,吐着嘴里的沙子,兴奋的说:“天晴,我真的可以去砖场上班啦? ”洪天晴说“ 砖场这面已经没有问题了,关键是大队这一关还需要你去活动,朱培钟能不能放你走,就看你的啦。”何满仓便把他媳妇敎给他的话说给洪天晴“ 天晴,你就让景然叔去跟朱培钟说说呗,朱培钟只听他的话。”洪天晴心里想,事已到此,也只能请他叔伯叔叔出面了,洪天晴说“那我去试试。”随即找到景然叔,洪景然说:“天晴呀,想当年,为你能进砖厂 ,我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去求韩长根的,如今你又要把何满仓弄进去,如果我现在还是大队革委会主任,你把我的小队长挖走,我会怎么想,这不光是手下少了一位小队长的问题,而是要造成整个大队人心动摇,天晴,我问你,朱培钟在大队还怎么开展工作 ”洪天晴愣住了,这一点他还真没有想到,洪景然给他出主意:“砖场那一块你已经给打通了,大队这一块一定要让何满仓自己去说,如果朱培钟不放他,不管满仓怎么求你,你也千万不要抻这个头了”洪天晴把洪景然的话转告给了何满仓两口子,蔡莲花说:“好,我去找朱培钟,他要不放我家满仓走,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实在不行,我就脱裤子跟他上炕!”何满仓顿时急了:“你敢!”洪天晴说:“话已经带到了,队上的事,你们自己去解决,这个名额最多给你留三天,三天之后,你没去报到,就是别人的了”说完,便骑着自行车离开了何满仓的家。蔡莲花把炕上的孩子用小被子一裹,踢了在发呆的何满仓一脚:“走 走,去大队部\\\",何满仓还在为媳妇的那句话耿耿于怀,一路上追问蔡莲花:那话是否当真?。蔡莲花说“瞧你这小肚鸡肠的样,真假话都听不出来,我又不是孙桂兰!”何满仓赶紧从她怀里把小石蛋抱了过来说“就是嘛,我媳妇压根就不是那样的人。”风小了,浮尘也没有先前那么多了,房屋朦胧,树影瞳瞳,村落里几乎看不到人。洪景然在何满仓两口子去大队部之前,已经来到大队部跟朱培钟打了招呼,他还是为何满仓去砖场的事请朱培钟高抬贵手,朱培钟担心何满仓走了,五小队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当队长。洪景然瞥了他一眼,说“洪天明嘛,人小鬼大,提早培养,比何满仓只强不差。”朱培钟用手点着洪景然说“您呀,心思缜密,末了,还是为您侄儿着想。”两人心照不宣的哈哈大笑起来。洪景然前脚走,何满仓两口子后脚抱着娃娃就进来了,朱培钟都没容两口子说话,便抢先对何满仓说:“我同意了,你到砖场上班去”两口子先是一愣,又相互对视了一眼,接着两张脸伸到娃娃的小脸上一阵狂亲。蔡莲花在家里就想好了,要是朱培钟不放何满仓走,她就把两岁多的娃推到他手上,舍不得孩子办不成事,她也是豁出去了,如今满仓去砖场已无悬念,蔡莲花突然心疼起了孩子,当妈的拿孩子逼朱培钟就范,是不是残忍了点儿,她也是万般无奈才想此下策“对不住了,我的小石蛋。”大队部传出了两人像狗一样的低呜和一个小男孩的哇哇大哭声。 第45章 今年的气候有些反常,地里秋末播种下去的冬小麦,麦苗已经一片盈绿,社员用牲口套着碌碡开始对地里的麦苗进行镇压作业,碾碎土疙瘩使土壤减少缝隙,这样既可以防止土壤里的水分流失,又能使地下的麦种达到保暖的效果,同时,也控制麦苗分蘖之后快速生长造成营养流失,在风吹土扬的天气里经过镇压的麦苗,呈现出一些黯淡的绿色,人们感觉进入寒冷的冬天还要有些日子的时候,在一个静悄悄的夜里,老天竟突如其来降下了一场大雪,地里的麦苗完全蛰伏在了绒雪里,原野一片银白,老辈子都说刚入冬就下这么大的雪,实属罕见。何满仓在砖场,跟着洪天晴很快就掌握了挖土,和泥,制坯,晾晒这几个流程,时间一晃,他已经在砖场干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了,这也是气候变冷之前要干的最后一批砖坯,砖场为了备足烧制一冬天的量,才集中人力不分昼夜赶制砖坯,这时候,砖场的工作重点就转入到了烧窑上面了,烧窑不需要太多的人,只留下有经验的烧窑工。冬天是农闲季节,从砖厂回来人,基本上都躲在屋里“猫冬”了,而能留在砖厂的人,几乎都是多面手,最考技术的活,除了装窑,也就数烧窑了,烧窑的关键就是掌握火候,窑的火候达不到温度,烧出来的砖就会硬度不够,而且多为变形砖,火大了,又会出现瘤疤砖,要说把摔砖坯到烧窑这活全程干的利落的师傅,砖厂里洪天晴算一个,他是冬天必留的烧窑师傅,今年也不例外。洪天晴找到韩场长,求他留下何满仓跟他一起在砖场烧窑,洪天晴的理由是何满仓辞掉了村里队长的工作,到砖场才一个多月,现在又要哪来的回哪去,搞得是两头不搭界,他媳妇还不得跟他闹翻天。韩场长说:“ 砖场年年如此,这都是老规律了,他不知道,你总该清楚,第二年开春再来嘛。”洪天晴说他想好了,如果不同意留下何满仓,他就带着何满仓去各村打土坯,需要修缮土坯墙的人家多了去了,趁着还没上冻,摔几批土坯应该没问题。韩场长笑笑,再过个把月就要数九了,到了寒冬腊月你干什么?洪天晴拧着脖子说,大不了就在家里歇着。韩场长知道他是在较劲儿,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这么说,我是一直念着你爹在世时候的好,再有看在你这几年确实也给砖场做出了不小的贡献,好,何满仓可以留下,但是,砖窑一起火,你们当师傅的可以轮流两倒班,他是新手,就得跟班白天黑夜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直到一窑砖出窑为止,这一窑砖烧下来可是七、八天时间哪,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洪天晴一听,只要能让何满仓留下来,他肯定愿意,便替何满仓一口答应了下来,何满仓知道他不用回村里了,对洪天晴高兴的说,只要让他留在砖场,一个冬天不回家他都愿意。 当地的砖窑,其状如一大瓮,砖窑很有讲究,有道是:“肚大窑门宽,必定出好砖”,这口窑里烧出来的砖,拿石头敲击能发出金属音,而且用此砖盖出来的房子,不光冬暖夏凉,而且隔音效果好,所以价格比其他砖场的砖要贵,即便如此,这个砖场出的砖依然是供不应求,要么一口窑怎么可以养活三十几号人,还能给公社上缴一笔利润呢,当然,土好,水好,再加上窑好,都离不开师傅技术好。以前装窑前是要拜土地爷和灶王爷的,要摆案桌,点香火,上供品,鸡鸭鱼肉一样都不能少,那祷告词说出来,都能惊天地,泣鬼神,人人凝神倾听,个个为之肝颤,现在也只能做做样子,喊两句中听的话来渲染一下气氛,祈求老天庇佑能烧出一窑好砖。砖场的所有人都聚集在了砖窑的拱形门前面,马上就要往窑里装风干的砖坯了,在窑内码砖是一个技术活,这时候,作为师父的洪天晴和其他两位师父站在最前面,这三个人就负责装窑。在场的人都一脸严肃,韩长根给三位师傅一人递上一碗酒,自己也端起酒碗,迎风高喊:“日子过得好,上靠共产党,下靠这座窑!好马配好鞍,好窑出好砖!干!”, 场长和三位师傅一口气喝完酒,然后,他一声号令“装窑!”所有围在砖窑道口边上的人都齐声高喊“装窑!”于是,用小车推砖坯的,往师傅手上传递砖坯的,全部动了起来,洪天晴和其他几位师父,先是在砖窑底层“竖立砖,打拦火”,再在立砖上平立盖底砖,然后再往上排“人字形”的千斤层,这以后便一层一层排“透风层”,这中间,在砖窑里码砖的师父要换出来歇口气,顺便喝些水,吃点干粮,人歇工不停,就这样轮班干,装窑再快,即便这些人不歇气的连轴干,也得耗费一天多时间,六盏汽灯把砖窑照的通亮,上一窑烧砖的余热还没有散尽,再加上空气流通差,在里面干活时间长了,人有些受不了,洪天晴都出来歇了三回,他找到韩场长,主动提出要当第一班,这主要是为何满仓考虑,第一班十二个小时何满仓跟着洪天晴,下一班再跟其他师傅,至少能让他学会长点眼力见儿,少受人白眼儿,韩场长同意了。就这样,砖窑装满后,封住“天口”,盖好顶层砖,最后,把往砖窑里送砖的拱形门堵好,再用厚厚的黄泥糊住,就开始起火了,五天前,就有专人负责在窑外搭的灶膛里烧起碎碳,后三天把碎碳再烧成大碳,等到砖窑所做的工作都完成,便把烧的通红的大碳送入窑内火头上,再往里面加煤,每十二个小时往炉膛加一次煤,两人加一次煤下来,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窑内温度一直要保持在六百至九百度之间,要想掌握好火候,一是看窑顶出气眼的盖口砖,通过盖口砖来把掌窑内的情况,再一个就是从窑道内的火口看窑里最后边出气洞的老君砖。封堵好的拱形门后面余出两米多长的过道,这里已经用门板搭好了一张床,褥子、被子,暖水瓶都有,还备了一盏气灯,门口挂上了厚棉布帘子,以阻挡外面的风寒,过道与窑火正旺的砖窑仅一墙之隔,形成了一道火墙,只有寒冬腊月才敢在这里睡觉,外面的寒气和窑内透过来的热气在过道里融合,稀释掉不少热量,人在里面虽然还是热,但热得恰到好处,三顿饭砖场食堂有人送来,而且伙食又不错。洪天晴让何满仓先去睡一会儿,他一个人盯着就可以了,何满仓说他想在烧砖的时候学习掌握火候这门技术,这是他要长期留在砖厂的立足之本。洪天晴说,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掌握的,不过,他有这个心,洪天晴愿意教他,他提醒何满仓,后面还有五个师傅,也就是说,师傅可以倒班,何满仓却要在窑上呆下去,直到这批砖烧好出窑为止,洪天晴劝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还是要注意休息。何满仓说:“有吃,有住,肚里有油水,过道又暖和,比在家里舒服多了,没事!”洪天晴开玩笑说:“庄户人家三大好:老婆、孩子、热炕头。蔡莲花听到了,不撕你的嘴才怪呢。”何满仓说:“除非你当叛徒去告诉她。”洪天晴拧住何满仓的耳朵,说:“谁是叛徒?”何满仓咧着嘴说:“我是,我是,打小我就是。”洪天晴哈哈笑了起来:“你个甫志高!”。起火时间是在晚上十点半,随着把足量的煤填进窑膛内,紧张的忙碌结束了,通宵达旦干活的人们在韩场长的带领下,离开了砖窑,临走前,留下一句话,“保质保量,不可大意。”便回到他的临时休息室“ 六间房 ”睡觉去了。砖场只有这一溜齐的六间平房,两头房间一头是场长办公室,另一头是食堂。财务室,保管室,会议室,休息室,俗称“六间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砖窑的温度恒温在了所需温度的范围内,值班的师傅一个一个的来了,到了钟点又一个一个的走了,何满仓咬着牙撑到了第四个来接班的师傅,这位师傅叫张银锁。 张银锁比何满仓也就大两岁,他是晚上九点多来砖窑接的班,跟何满仓一照面就说:“ 你是天晴的发小,我跟他是兄弟,我兄他弟,那你也是我兄弟,好嘛,在窑上熬了两天一夜,瞧你这没精打采的样儿,赶紧去闷一觉,今晚窑上我一个人盯着。”,何满仓实在是熬不住了,说了声:“ 银锁哥,谢了”,便到拱形门里的过道睡觉去了。临到半夜,张银锁的小舅子气喘吁吁的跑来了,他告诉张银锁说他儿子晚上睡着觉突然闹起了肚子疼,他姐让他回家把儿子往公社卫生院送。张银锁一听,跑到砖窑的窑口前撩开棉布帘子把沉睡在过道里的何满仓叫了起来,张银锁让何满仓先盯着点砖窑,他回村里一趟。张银锁和场长是一个村的,他媳妇是场长媳妇的亲侄女。何满仓“嗯”了一声。张银锁见何满仓眯瞪着眼,也不管他醒没醒盹儿,便和小舅子匆匆离开了砖窑。何满仓一脸怠倦,他极力想睁大眼睛,可是脑袋发沉,眼皮发紧,他往门板上一躺,盖上薄被,又呼呼睡着了。张银锁走了一个多时辰,何满仓打着酣呼呼大睡,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外面天气干冷,里面热气蒸腾,何满仓懵懵懂懂的掀开了被子,又脱掉了衣裤,还是炽热难耐,他被热醒了,发现自己浑身都被汗水洇透了,何满仓摸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顿时睡意全无,正打算起身离开过道,突然砖窑发出“轰”的一声闷响,地面抖动了一下,近千度的蒸汽一下子从崩塌的隔墙里顺过道喷射而出,何满仓连呼喊一声都没来得及,便被烧得几近发亮的砖头和滚滚热浪吞噬掉了,整个砖窑黑烟白气蒸腾,灰遮尘罩,高温的水蒸气与寒冷的空气撞击在一起,砖窑周围升起一团巨大的烟雾,空气里还夹杂着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住在六间房里的伙夫高老冒被惊醒,他是因为要负责烧窑的人一日三餐才住在了六间房。高老冒提上裤子,披上棉衣冲了出来,站在门外,眼前烟气茫茫一片,高老冒马上意识到这是崩窑了,自打建窑伊始他就在这里,砖窑出现这种现象高老冒也是第一次见到。从砖窑那边飘过来的空气散发着灼热,带着一股焦臭,他立刻想到了窑上还有两个人在值班,心里一阵发紧,这是人肉被烧焦散发出来的味道,天哪,出人命啦! 高老冒毛骨悚然,退回到屋子里,匆忙穿戴好,连门都没锁,跌跌撞撞的就往外跑,他是到下家洼村给韩长根场长报信去。 凌晨三点多钟,天还麻麻黑,洪天晴便被院子里一阵纷乱的砸门声惊醒了,睡在北房东屋的郑淑玉听到这声音,心惊胆颤,思绪一下子便把她带回到了赵有林来家里给她报信的那个寒风料峭的凌晨,不祥之感随之而来,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门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全家人都醒了。“洪天晴,洪天晴!”院子外面传来了韩场长急促的呼喊,洪天晴回应着:“来啦”,提上裤子,穿上棉袄,滋溜下了炕,两脚趿拉着解放鞋,就冲出了门,紧随其后的是睡在另一间屋的两个兄弟。韩长根对拉开院门的洪天晴说:“不好了,出人命啦!”他拽着洪天晴就往门外走:“赶紧的,咱们去砖场!”,洪天晴脑袋有点懵:“场长,到底出了什么事,您倒是说清楚哇!”,韩长根身后的高老冒带着哭腔说:“崩窑啦!窑上值班的人现在下落不明,从砖窑方向飘到六间房的空气里有肉烧焦的味道,想想都瘆得慌。 ”洪天晴一听,顿时心慌意乱,手足无措:“我满仓兄弟呢!”韩长根松开手,接过话去:“说的就是他,跟他一起当班的银锁没事,我让银锁赶往各村去通知人了,行啦,有话路上说,别在这里磨叽耽误事了!去推车子,走!”,站在洪天晴身后的天明一听,返身回院子帮他哥推自行车去了。郑淑玉拉着秀秀站在门后,她一听是何满仓出了事,顿时两眼发黑,一把扶住秀秀,郑淑玉硬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她稳了稳神儿,急切的问道:“天晴,要不要去跟满仓家里说一声?”洪天晴望着韩场长,等待他的答复。韩场长说:“嫂子,您先缓一缓,具体情况我们现在也一无所知,等把事情了解清楚,我会以砖场的名义正式通知何满仓家属的,您们现在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免得遭来不必要的麻烦。”洪天明把车推了过来,洪天晴接过自行车说:“就听我们场长的,外面冷,天朗,天明,把院门关好,你们都跟娘回屋歇着去。”。韩长根让高老冒去坐洪天晴的自行车,他是从下家洼村载着高老冒一路骑到了何集村,五十好几的人,连急带累,身体有些吃不消。天已破晓,启明星在拂晓的天空中熠熠发光。洪天明关好院门,郑淑玉让孩子们再去睡一会儿,她蹒跚着脚步走向了灶间,郑淑玉突然就像老了十几岁。她想,如果何满仓真的在这场崩窑事件中烧死了,蔡莲花一定会跟洪天晴闹,何满仓上砖厂干活是洪天晴帮的忙,何满仓死了,要是何满仓没去砖场呢,就不会发生这种事。这就是不讲理之人的逻辑,人死为大,蔡莲花要这样咬着天晴不放,洪家又能奈何呢。郑淑玉后悔死了,当初,蔡莲花在半道上求她去给天晴带句话想请儿子帮忙把何满仓弄进砖场,郑淑玉一口回绝就不会有今天了,她倒好,还撺掇天晴帮何满仓找砖场场长去说说,说一千,道一万,归齐了,事情的起因在她,郑淑玉心乱如麻,实在没有力气做早饭了,她叮嘱秀秀熬点小米粥,切一碟腌萝卜丝,把窝头热一热,她不舒服,回屋歇一会儿,秀秀点点头,说,妈,您脸色不好,我搀您回屋。郑淑玉让秀秀抓紧做早饭,别误了两个哥哥出工。自从洪天明顶替何满仓当了五小队队长,后屁股像装了一台小马达,整天忙的脚不沾地,天已寒冷,地里的农活基本结束了,大多数村里人都抄着手在家闲下来了,也不知道他在忙个啥,昨天晌午郑淑玉还在问天明,天明笑而不语,等郑淑玉离开,他跟秀秀说,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现在他连这火在哪里烧起来都不知道,所以,这些天他正在找点火的地方呢。秀秀吓了一跳,赶紧告诉妈妈:三哥要放火,让妈妈去拦住他。天明的话,郑淑玉已经在东屋听到了,她对秀秀笑着说,他那火,烧不死人。昨天她还说烧不死人呢,今天一早天没亮,就有人报信说崩窑了,空气里有肉烧焦的味道,砖窑就只有何满仓。她这算不算是乌鸦嘴。现在郑淑玉唯一企盼的是,崩窑的时候,何满仓恰恰没在窑上,这可能吗?郑淑玉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这是在自欺欺人。 第46章 韩长根和洪天晴赶到了砖场,砖场的人得知消息差不多都来了,他们在“六间房”的边上远远的望着砖窑,此时,砖窑更像是一个放在炉灶上的大蒸笼,它的周身热气升腾,韩长根看到人们来到这里只是远远的观望,没有一个人动手施救,韩长根顿时火冒三丈,他一声大吼:“还想在砖场干的,就跟老子上!”,韩长根拎了把铁锨就准备冲过去,张银锁拽住了他,说:“姑父,我们上去了,地太烫,实在是无处放脚。”他抬起脚给韩长根看,他的解放鞋脚后跟都露了出来,张银锁告诉他说,这是因为地太烫,脚后跟的橡胶都被烫化了。 韩长根见状只好亲自去公社,跟赵有林作了汇报。赵有林打电话向刘本涛求救,县里派来了一辆消防车,很快,消防队员用高压水枪冷却了砖头,几个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的消防队员抵到窑口的通道里,把何满仓烧的只剩下一半的尸骸抬了出来, 消防队员用一块帆布包好,放到了六间房韩长根的办公室门前,便乘坐消防车离开了。洪天晴吓坏了,他浑身颤抖,躲在休息室里,不敢去看一眼何满仓残缺不全的尸体。韩长根进来跟他说,何满仓已经烧成了那样,怕他的家人见了会受不了,他已经安排人把何满仓的尸体直接拉到汤家桥殡仪馆火化了,洪天晴闪着惶恐的眼神点点头,韩长根安慰他:“这与你毫无关系,用不着害怕。”话虽这么说,是他把何满仓介绍过来的,如今人没了,就那个无理都要搅三分的蔡莲花能饶得了他!天晴咬紧牙关,心里想,怕与不怕都要面对蔡莲花,她爱怎么样随她便!到了下午,到殡仪馆的人抱着骨灰盒回来了,韩长根叫上洪天晴,让侄女婿张银锁赶上马车,三人带着骨灰盒来到了何集村,临近何满仓家了,韩长根突然让张银锁把马车停下来,说现在他去不合适,韩场长解释道,他现在去见何满仓的媳妇,何家人还不得把他这个砖场场长给撕巴了,他是奔着抚恤金的事情来的。他让天晴告诉何满仓的媳妇来砖厂找他谈。洪天晴抱着骨灰盒下了车。马车掉过头走了,洪天晴也没有直接到何满仓家去,而是回到了自己家,郑淑玉看到他手上捧着的骨灰盒,立刻什么都明白了,洪天晴说:“娘,您赶紧去叫景然叔,就让他直接到何满仓家,您再去找何满仓的姐姐,然后随她一起过来,我们还要去砖厂跟场长商量抚恤金的事,时间挺紧的。”别人都不重要,只有景然叔来了,他心里才会踏实。郑淑玉一走,洪天晴抱着骨灰盒去了何满仓家。 蔡莲花见到了骨灰盒都不相信何满仓他人已经死了,洪天晴说了好几遍,她都在摇头。 临烧窑的前两天,何满仓回家说,这次又多亏了天晴,没有天晴为他在韩场长面前说话,他一个对烧窑一窍不通的新人,怎么可能会留在砖场,砖厂临近四十号人,除了三位烧窑师傅,就留下了食堂的高老冒和他,其余的人统统被撵回家“猫冬”去了。蔡莲花关心的是他留下来烧窑一天能挣多少钱,“两块五”,“回家的人呢?”“有一块钱。”蔡莲花感到不可思议:“那也不少了,在家歇着拿的钱都差不多顶的上公社干部一个月的工资了。”何满仓得意的说:“那我烧窑比得上县里干部一个月的工资了?”蔡莲花喜形于色,说:“要不那么多人都想进砖厂呢,这可真得好好感谢洪天晴,哪天请她来家里喝酒,他为你的事这么尽心,咱们要知恩图报。”,可是马上要烧窑了,何满仓从砖厂回来情绪竟有些低落,蔡莲花问他:“你今天这是咋啦,在砖厂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何满仓说:“没什么,今天天晴说,这窑一开炉点火,就要连续七八天没黑没白的待在窑上不能回家,真舍不得你和小石蛋。”,他在天晴面前还夸下海口呢,回到家就变了。蔡莲花刚想说:“没出息,又不是一辈子见不着了,”,话到嘴边马上改了口,她抱起炕上的小石蛋,逗着娃娃说:“丈夫,丈夫,养家糊口,汉子,汉子,穿衣吃饭”。现在,蔡莲花想起了她对何满仓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当时她就觉得不吉利,难道现在真的就是一辈子见不着了吗,看到洪天晴脸露悲戚,蔡莲花终于相信这是事实了,她扑上去对着天晴,又是抓脸又是扯他的衣领,蔡莲花哭喊着:“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他去的是砖窑,不是火坑!你把满仓还给我!”在炕上独自玩耍的小石蛋被吓哭了。洪天晴默不作声,只是垂着头,任她抓扯。这时候,郑淑玉跟何满仓的姐姐何淑芳跑了进来,何满仓在何集村最亲的人只有这一个姐姐了,何淑芳进屋先把炕上哭叫的小石蛋抱进了怀里,蔡莲花一看到何满仓的姐姐,松开了洪天晴,两个女人把小石蛋夹在中间,抱在一起哭作一团。郑淑玉看到儿子脸上的血道子,心疼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洪景然随后进来了,他是故意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洪景然是在等蔡莲花把心里的难受劲发一发,她要不发出来,这时候谁去劝都没用,他听到蔡莲花在嚎啕大哭,觉得是时候了,他才进到屋里来,就看到了天晴脸上的血印子,顿时生气了,他指着天晴的脸质问蔡莲花:“这是你挠的!”蔡莲花胆怯的看看他躲到何淑芳身后去了,洪景然忍住了,他没有发气,而是心平气和的说:“ 当初我就劝天晴少管闲事,他还坚持要我去跟朱培钟说说,让他同意放满仓去砖厂,我当时就一口回绝了,为什么,怕的就是日后这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天晴这孩子心眼好,念旧情,说满仓是他发小,这个忙他帮定了, 可现在呢,砖窑垮了,满仓没了,就拿天晴当冤大头,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现在,韩场长还在等着你去谈抚恤金的事呢,天晴帮你,是念在他和满仓之间的情分,不帮你,是他对这事不用承担一点责任!天晴,你说!”,蔡莲花一听,不哭也不闹了,只是说她男人都没有了,还不兴她发泄一下呀!天晴说,这个忙他愿意帮,蔡莲花求洪景然也一起去,洪景然也答应了。看到这个结果,郑淑玉总算松了一口气。洪景然让天晴去套辆马车:“你跟哑巴讲,就说是我要用车。” 哑巴夫妇在马厩喂马是洪景然安排的,在何集村,哑巴只买他的账。路上,洪景然低声对洪天晴说:“这是一锤子的买卖,到了砖场,你跟韩场长为蔡莲花多争取些抚恤金,兴许她会念你的好,以后不会再纠缠你了,哎,这事,谁家摊上了都不啻于是一场灾难呀。” ,蔡莲花拿到了她满意的赔偿,不找洪天晴闹了,可她对洪天晴是有条件的,她要求洪天晴隔三差五去她家里给她劈柴、担水,最主要的是洪天晴要负责孩子小石蛋的抚养费,洪天晴仗义,当时都应了下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蔡莲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都劝他对蔡莲花最好是避而远之。郑淑玉也埋怨他经事不过脑子,光凭着一股子侠肝义胆早晚是要吃亏的,洪天晴说:“这又不是什么割头掉脑袋的事,就应下她,您说咋整,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孤儿寡母的。”他突然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在娘面前他怎么敢提“ 孤儿寡母 ”这四个字呢。他赶紧给娘道歉。郑淑玉一脸无奈,天晴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也只能由着他。郑淑玉岔开了话题,说:“鹃子来信说,下个星期天她和孟华要回来看看。”洪天晴说,也好,这几天太晦气了,鹃子和孟华来了,他也可以换个心情,“看你这脸上一道一道的。”郑淑玉说:“这件事起底就是我的错,当初真不该替蔡莲花带话。”天晴不耐烦了,说:“ 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郑淑玉诧异的看看儿子,天晴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还是第一次,这让她有些担心。 蔡莲花在她家里的西屋为何满仓摆设了灵位。前三天,她家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多数都是空着手过来点柱香,鞠仨躬,村里跟何满仓家沾亲带故的最多也就带十个、八个鸡蛋过来,郑淑玉也来了,她给蔡莲花塞了五十元钱便离开了。小石蛋已被何满仓的姐姐何淑芳接走了,第四天,她外村的娘家大哥蔡震良来了,蔡震良说,前几天爹娘接到她托人捎来的信就让兄弟到家跟他说了,不巧的是,他才找了木匠在家里打柜子,离不开人,爹娘急了,说让他兄弟送老两口来,爹娘岁数大了,腿脚不好,兄弟又有眼疾,半道上出个好歹可怎么得了,还是他来。蔡振良说,他落落脚就回去。蔡莲花说:“行了,你这个大忙人要有事也可以别来,又没谁拿枪逼着你!”,这都是什么血脉亲情啊,想想就寒心,她不禁“呜呜”地哭了起来,蔡振良在灵位前烧了一炷香,鞠了三个躬,从带来的篮子里拿出两个白面馍馍放在了灵牌前,然后,他对着蔡莲花说:“人都走了,做做样子就成了,注意点自己的身体。”说着,拎起盛着白馍的篮子走了,这是安慰她吗!简直是混账话!蔡莲花看着大哥竟然还把带来的篮子拿走了,气得她直咬牙,她抹去脸上的眼泪,喊着:“那是爹娘给我的白面馍馍,你给我放下!”,蔡莲花认出了他手上的篮子,那还是何满仓用柳条编的提篮,前不久她用那个提篮装了半篮子鸡蛋回去看爹娘留在娘家的。蔡振良听她这么一喊,跑的比兔子还快。蔡莲花披麻戴孝在家里守了七天,“头七”一过,蔡莲花怒气冲冲的去了娘家村,她冲到蔡振良家里,把他抓了个满脸花,她大哥一家自知理亏,任她发泄了一通,等蔡莲花走了,她嫂子对着来瞧热闹的人解释说,小姑子刚死了男人,心不顺,跑来跟她哥撒气,什么人哪。同村住着的,谁不知道谁,蔡莲花性格是烈了一点,可她哥嫂抠抠嗖嗖的,那是在村里出了名的。蔡莲花在娘家住了几天,因为惦记小石蛋,她又回到了何集村。蔡莲花到了何满仓的大姐何淑芳家,说今后她要下地干活自己养活自己了,就把小石蛋寄养在她们家,大姑子人善良,明知道大冬天根本就没什么庄稼活可干,她就是偷懒耍滑图清闲呗,何淑芳说:没问题,这是她弟弟的血脉,是何家的香火,她一定好好照顾小石蛋。蔡莲花递给何淑芳二十元钱,说,她会每月给她抚养费的,说起抚养费,蔡莲花想到了洪天晴。 孟华去跟刘本涛请假,说明天是星期天,他准备以未来女婿的身份到何集村去看望鹃子的妈妈,重点是要用车,刘本涛答应的很爽快,还给了他一些肉票和糕点票。星期天一大早,两个人兴高采烈的去了肉店,孟华一看肉店大门前的窗口长队如龙,他领着洪丽鹃来到肉店的后门,连着敲了三、四下,一个小伙子开了门,他一看手上拿着肉票的孟华,绷着脸吼:“买肉去窗口排队!”说着,就要关门,孟华抵住门说:“我找张主任,你告诉他我是县革委会主任刘本涛的小车司机孟华。”一听这话,刚才还紧绷着脸的小伙子立马一脸堆笑,把孟华和洪丽鹃鹃请进了肉店。张主任是个五十出头的大胖子,脸上油光锃亮,屠夫出身的张胖子从来不缺肉吃,他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突出的肚子压迫着他的呼吸,离老远就能听到他的喘息声。张主任就喜欢看窗外排队买肉的人挤来挤去,挨在窗边的人,每个人都渴望能割到一块膘肥肉厚的猪肉,买肉的人瞟过猪肉的眼神都在熠熠放光,而对着张胖子又是一脸的讪笑,分明是在讨好他,张主任这时候就特别开心,他吼了一嗓子,“排好队!再乱挤,老子马上关门!还想吃肉,吃个球!”,割肉的师傅便也随声吆喝:“你们什么时候不乱挤了,什么时候卖,我正好歇口气,抽根烟!”他把刀撂在案板上,来到张胖子身边,用围裙擦了把手,从椅子上拿起烟,点上抽了起来,那个领孟华和洪丽鹃进来的小伙子显然是个学徒,他躬着腰对张主任耳语了几句,张胖子扭头看见了孟华,油腻腻的脸上露出笑容,他直接问:“小孟呀,要肥要瘦。”,孟华以前常来替刘本涛买肉,算得上是熟人了,他看了一眼外面正在排队的人,然后小声说:“肥瘦适中,三斤左右就行。”,“那就二刀肉。”,他示意抽烟的师傅,抽烟的师傅又指使徒弟去,小伙子在众目怒视下割了一块肉,过完秤用一根麻绳栓好递给了孟华,孟华把钱和肉票塞给张胖子,拽着洪丽鹃匆匆离开了肉店。洪丽鹃挺奇怪,他就是个司机,张主任怎么对他这么客气,孟华说:“四个轮子一把刀,现在是最吃香的行业。 ”洪丽鹃点点头:“我看也是。” 。两人又到百货商店用发的票买了蛋糕,孟华便开车和洪丽鹃来到了何集村。整整一天,郑淑玉家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洪天明领着秀秀,让孟华开车到赵桥去兜了一圈,村里来的人络绎不绝,待到洪丽鹃离开何集村,郑淑玉问洪金民:“爹,您看孟华怎么样?”,洪金民说:“人倒是挺实在,就是个头和长相配鹃子那可是差远了,不过,重在人品。”郑淑玉“扑哧”一声笑了,爹都知道人品了,难得。 第47章 洪丽鹃带孟华回了趟家,孟华得到了洪家整个家族的认可,洪丽鹃非常高兴。县办主任肖坤仑跟孟华聊天时才得知洪丽鹃的姥爷郑雪秋是老国立中学的校长,她妈妈是校长的二女儿,肖坤仑倒吸了一口气,他的中学就是在老国立中学读的,老校长郑雪秋的确有两个女儿,他上学那时候就听人说过,老校长的两个女儿相貌出众,知书达理,二女儿叛逆,看上了一个农村穷学生,而且不惧家里跟她断绝关系,高中一毕业,就随那个临时留校教书的穷学生离开老校长两口子去了农村,这事当时在国立中学传的沸沸扬扬,肖坤仑来学校上初中,这件事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一直上到高中,依然偶有传闻。搞了半天原来洪丽鹃的妈妈就是老校长的二丫头哇,这圈子绕的,凭借着这层关系,他对洪丽鹃还是多有关照,刘本涛到行署开会要带一个文秘过去给他做现场记录,往常,都是葛碧珍去,这次,肖坤仑推荐了洪丽鹃。 孟华知道了高兴的不得了,开车送刘本涛去开会,洪丽鹃也在一起,这还是第一次。到了市里,趁着午饭之后的休息时间,孟华开着车带着洪丽鹃去了市中心的总督府,又到了古莲花池。洪丽鹃从农村初到县城的时候,当时孟华牵着她的手来到刘本涛面前,洪丽鹃还一脸羞涩,而如今,她却会主动挽着孟华的胳膊,大大方方的走在路上,而孟华倒像个拘谨的的孩子,见到有人过来就赶紧把胳膊往外拽,洪丽鹃就是不撒手,等人过去了,洪丽鹃看着孟华就“咯咯”的笑,开心死了。上午跟刘本涛刚去参加了一个会,经他的推荐,洪丽鹃被行署办选派为会议记录员,她的会议纪要得到了行署主任的赏识,洪丽鹃特别兴奋,她在孟华面前,话多的就如两人面前的小河水,孟华说带她到大慈阁去看看,洪丽鹃已无暇再逛,她求孟华:“咱们还是回去,免得刘主任有事找不到我们会发脾气。”孟华不以为然:“咱俩能一起到市里来,我估计这是刘主任刻意安排的,只管放心玩儿。”洪丽鹃心里不踏实,这市里除了比她们县城大,有几处名胜古迹,别的也没啥区别。洪丽鹃坚持要回去。孟华便顺着她开车回到了市招待所。刘本涛一见到两人便把脸一沉:“游山玩水也要掌握时间,分个场合。”洪丽鹃挺不好意思,带着几分愧疚,说“刘主任,是我们错了,以后一定注意。”孟华刚才在洪丽鹃面前冒了大话,自己折了面子,便气咻咻的说:“现在不是休息时间吗,又没耽误您什么事!”,刘本涛吸了口气说,:“孟华,出息啦!”,洪丽鹃瞪了孟华一眼,孟华脸一沉:“你也学会瞪人了!”§伤到了洪丽鹃,她扭头问刘本涛:“刘主任,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刘本涛说:“ 你要不想待了,咱们随时可以走。 ”洪丽鹃说,她想回去了。刘本涛立刻吩咐孟华去开车,孟华看看洪丽鹃,见她没有理他,还想哄哄洪丽鹃,刘本涛板着脸说“我的话你没听到吗!磨磨蹭蹭的,还不快去把车开过来!”。这不啻于当着洪丽鹃的面扇他的耳光,孟华是一头不敢惹,一头惹不起,孟华气哼哼的走了。孟华一离开,刘本涛马上面带微笑对洪丽鹃说“ 孟华就是个毛头小伙,你用不着跟他置气。”这话就像两块同极的磁铁,把洪丽鹃和孟华向反方向排斥。洪丽鹃一脸郁闷,她歉意的对刘本涛说:“刘主任,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孟华把车开了过来,他打开后车门,刘本涛坐了进去,他又跑到副驾座的车门边上,拉开车门让站在一边的洪丽鹃坐进去,洪丽鹃没有理他,径直到了后面,拉开车门坐在了刘本涛的身边,刘本涛对她笑笑,示意孟华关好车门,孟华无奈,只好把车门关好。在回去的路上,三个人坐在车里都闷头不语,心里最不好受的是孟华,刚才刘本涛对洪丽鹃和颜悦色,对他吆三喝四,他觉得刘本涛是故意让他在女朋友面前难堪。而洪丽鹃眼神里流露出对他的鄙夷,小鸟依人的鹃子不见了,对他嘘寒问暖的洪丽鹃消失了,尤其是自己的对象坐在了刘本涛的身边,而刘本涛又对洪丽鹃怜香惜玉,叫谁心里也不舒服。洪丽鹃同样不好受,自己一直对孟华一往情深,可是他的倔强有时候真的让人无法忍受。 刘本涛在车里闭目养神,他清楚,这时候车里这两个年轻人一定是心乱如麻,波澜起伏,刘本涛哼起了京剧诸葛亮空城记里的一段唱腔:“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闻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现在, 刘本涛只想放松心情。吉普车的发动机有规律的“突突”声带着车身微微颤抖,刘本涛困意来袭,头一歪, 靠在了洪丽鹃的肩膀上,孟华从头上方的反光镜里看到,脸色都变了,他注意到洪丽鹃非但没有避让,反倒主动扶住刘本涛,鬓角的一缕长发垂在了刘本涛的脸上,也不知道刘本涛是真睡还是假寝,孟华按了下车喇叭,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洪丽鹃刻意不去理他,把脸扭向了一边。孟华沮丧透了,他驾驶着吉普车满面春风的去市里,却灰头土脸的回到了县城,而仅此一次去市里的机会,竟成了两人感情的分水岭,他觉得这是刘本涛有意为之,他想干什么?莫不是他对洪丽鹃有非分之想?他极力去摈弃脑子里的这种想法。刘本涛有老婆有儿子,孟华给刘本涛开车时间也不短了,他相信刘本涛在生活作风方面还是正派的,刘本涛在外面如此风光的一个人,却在她老婆肖坤杰面前总是谦和体贴,孟华看在眼里,都替刘本涛惋惜,没办法,“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可惜了他那一表人才。孟华猛地回过神来,都啥时候了,他还在替刘本涛惋惜。他得出的结论是:虽然闹不明白刘本涛是什么意思,但他肯定不会对洪丽鹃有非分之想。孟华惊慌失措的是,他发现洪丽鹃对刘本涛非但不排斥,反而有故意往上贴的意思,是出于真心,还是故意气他,两者孟华都难以接受,他的心里酸酸的,孟华第一次感到“吃醋”是个啥滋味,五脏六腑都像有块儿铅拽着往下坠,整个人慌得没着没落的。 洪丽鹃回家对大姨说,跟孟华相处以后才发现,表面憨厚的孟华其实是个心胸狭隘的人,洪丽鹃说她想跟孟华分手。郑淑兰提醒她:“鹃子,你可要想好了,孟华是刘本涛的司机,你要不和孟华处对象了,刘本涛会不会把你给开了。”洪丽鹃说,那她这个爱情不等于被权利绑架了吗,要是这样,她更应该离开孟华了。郑淑兰劝洪丽鹃,最好再处处看。晚上,郑淑兰把外甥女的事对郭儒才说了,郭儒才说;“这事挺麻烦,长痛不如短痛,鹃子不想处就不处了 ”郑淑兰说“ 鹃子现在可不是初来乍到的农村小姑娘了,她很有想法,我有点担心 ”“姑娘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这很正常 ” 郑淑兰来了精神:“说起姑娘,我们是不是去趟北京,看看咱们茜茜 ”,郭儒才打了个哈欠说“忙过这阵儿再说”郑淑兰叹了一口气“哎,也难怪茜茜对我们冷淡,自打她去北京上大学,我们就没有怎么去关心她,同样,茜茜工作以后也跟我们联系的越来越少了。”郑淑兰随手把灯关了。洪丽鹃这一晚上却是彻夜未眠,第二天孟华开车来接她去上班的时候,把车停在院子外的路上,洪丽鹃来到他的车边上,对着从车内探出头来的孟华说:“孟华,你不用开车来接我了,我们俩的关系到此结束。”说完,径直走路上班去了。孟华就像被人大冬天淋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都凉透了。“鹃子,鹃子”孟华冲着洪丽鹃的背影喊了两声,见洪丽鹃依然顾自往前走,赶紧发动吉普车缓缓的跟了上去,“鹃子,有什么事咱们以后再说,你先上车嘛。”洪丽鹃任孟华的车跟在身边,就是不理他,孟华无奈,按了下喇叭,一踩油门,吉普车从洪丽鹃身边飞驰而去。 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孟华一直没有再来找过洪丽鹃。洪丽鹃渐渐有些忐忑起来,一年多的相处,感情这东西说放弃就放弃,哪那么容易,洪丽鹃对孟华还是有些牵挂,这一天上午,她去食堂打开水,走在路上,眼睛情不自禁的便往大门外张望,这时候,她真希望看到孟华开着车,突然出现在大门口,然后,他把车驶到办公楼的台阶前,就跟往常一样,孟华笑吟吟的从车里出来,对她招招手,遗憾的是,大门口偶尔有人出入,连个车影子都看不到,洪丽鹃回到办公室,见葛碧珍放在办公桌上的杯子是空的,顺便过去给葛碧珍的杯子倒水,她的心思还在孟华那里,奇怪了,刘本涛这些天多数时间都在他的办公室,其间在会议室还开了几次会,孟华却一直没有露面,有人说孟华是刘本涛的影子,意思是刘本涛走哪,孟华总是左右不离其后,难道孟华见她淡漠他,也是下定决心不理她了,如果是这样,孟华肯定是刻意在躲她,既然自己不想跟他相处了,彼此这样悄没声息的了断,也算是明智的选择。这时候,葛碧珍从门外进来,一声惊呼“水溢出来了!”洪丽鹃吓了一跳,慌忙仰起暖水瓶,一看办公桌的边缘已经湿了一小片,水冒着热气正沿着桌边“滴滴答答”的流向地下,洪丽鹃把暖水瓶放在桌上,赶紧找块抹布,把桌面上的水擦干净。葛碧珍问她“鹃子,你这是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洪丽鹃羞涩的笑笑:“葛老师,不好意思,倒水的时候走神儿了。”葛碧珍拉过一把椅子,让洪丽鹃坐在她跟前,说:“是不是因为孟华的事?”洪丽鹃一惊,难道葛老师知道了她和孟华已经分手了?但听她的言下之意不是这个意思,难道孟华出事啦,孟华是司机,洪丽鹃最担心的是怕他出车祸,洪丽鹃心里一紧,追问道:“孟华?孟华怎么了?”葛碧珍审视着她:“孟华没有跟你说?”她听葛碧珍这么说,证明孟华没出事,洪丽鹃放下心来,只好实话实说,她和孟华是在闹别扭,两人有些日子没见面了。“哦,原来是这样,难怪呢。”葛碧珍告诉洪丽鹃,孟华得罪了刘本涛,被调到县运输公司开大车去了,她是听徐巴库说的。难怪这段时间没有看到孟华,原来他去了运输公司。洪丽鹃坐不住了,她连问都没问孟华是因为什么得罪了刘本涛,马上就要去运输公司找孟华,洪丽鹃让葛碧珍帮她跟肖坤仑请个假,便匆匆离开办公室,出了办公楼,洪丽鹃心里还在“突突”的跳,现在她才意识到孟华在她心里的位置是有多么的重要,她一下子悟出了爱情的真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是爱情, 她现在明白了,是因为她得到了刘本涛的赏识,再加上经常出席县革委会的大小会议,接触的人层面上不一样了,所以有点用傲视的眼光去看孟华,甚至用县革委会各部门的主任去和孟华比较,当然横看竖看孟华处处就不如别人啦,估计孟华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不再来找她了。洪丽鹃懊悔至极,不到这一步,她还在半空飘着呢,自己就是丫鬟的命,偏要去做公主的梦,太不自量力了,这么一想,洪丽鹃觉得自己竟是一无是处,她本打算去县运输公司找孟华,走到半路,洪丽鹃犹豫了,大白天孟华不可能呆在运输公司里,她决定去他家里等孟华,正好趁着孟华不在,想从他妈妈那里探探对她的看法。人就是这样,一旦从高傲的神坛上走下来,就会急切的去寻找自己空缺的那一块来加以弥补。洪丽鹃穿街走巷。这里是清一色的平房,初来乍到的人很容易晕头转向,对洪丽鹃来说,她已经是轻车熟路,洪丽鹃很快来到孟华家,轻轻敲响他家的门。来开门的人是孟华的弟弟孟伟。孟伟高中一毕业,就无所事事了,因为他姐姐已经响应号召去了农村,孟华又去活动了一下,他便留在了家中,孟华的爸爸孟贤住说实在不行,他申请退休,让孟伟顶替,孟华的妈妈陈开慧不同意,孟贤住是农机厂的车间主任,他退下来,工资就少了一大截,她托人找关系,总算给孟伟揽了个糊火柴盒的活,还好,不用上班,就去街道小工厂把糊火柴盒的原料拿回家,在家里糊好再送去,一个火柴盒两厘钱,手脚麻利点,一天下来能挣个几角钱,孟伟嘟囔道“早知如此,还读高中做什么,不如像我哥一样早早出来学门手艺。”这话没毛病,他爸妈都点头称是,可当初是他要读书的呀,孟伟是想读完高中考大学,高中他是赖赖巴巴读完了,可大学恢复高考却遥遥无期,孟伟也说不上什么,只好把自己关在家里,从早到晚糊火柴盒,一个人憋在家里,一整天多一半时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一开门,见是洪丽鹃,孟伟高兴的脸上绽开了花:“鹃子姐,你可来了,这些天我爸妈一直在念叨你,快进屋。”洪丽鹃进了屋,看到桌上都是糊好的火柴盒,问道:“就你一个人在家?婶子呢?”孟伟倒了一杯水递给洪丽鹃,说:“我妈在上班哪。”洪丽鹃喝口水,盯着桌上的火柴盒露出诧异的眼光:“你就在家里干这个?”孟伟无奈的点点头:“这还是我妈求爷爷告奶奶给我找来的活呢,我这高中算是白上了。”“你跟你哥哥学开车多好哇。”“只有上班成了正式工才有这个可能,我现在这样,我想学他也不敢教哇?”“为什么?”“拿公家车私人学,这叫损公肥私,让他们单位知道了,是要开除公职的。”“有这么严重吗?”“当然!”洪丽鹃把话题转到了孟华那里“你哥哥是县一把手的司机,随便给你找个工作也比在家糊火柴盒强?”孟伟瞪大眼睛:“姐,你不知道我哥跟那个刘主任大闹了一场,被调到县运输公司去啦?”这回轮到洪丽鹃瞪大了眼睛:“我知道孟华去了运输公司,但我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啦?还敢跟刘主任耍性子?为什么?”恰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了孟华的声音:“还不是因为你!”洪丽鹃一扭头,看到了孟华,他穿了一身蓝斜纹布的工作服,黢黑的脸上露出笑容,显然,他看到洪丽鹃很高兴,洪丽鹃从凳子上站起来,痴情的望着孟华,眼泪“噗噗”的落了下来,她猛地扑到了孟华的怀里。孟伟见状,赶紧出了门,他赶到在附近的幼儿园上班的妈妈那里,把洪丽鹃到家里来的事告诉她,陈开慧一听,别提多高兴了。 孟华出来说,今天他和刘主任争执了几句,组织部主任蔡文斌下班前通知他明天去县运输公司报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陈开慧没有马上反应过来,她埋怨孟华:“你怎么可以得罪刘主任!他待你不薄。”孟贤住说:“离开刘主任也好,在文革中闹派性,搞武斗,靠造反起来的他早晚要出事。”陈开慧明白了,她问孟华,是不是因为洪丽鹃跟他分手了,心里不痛快才跟刘主任闹别扭,孟华叹了口气,承认的确是因为洪丽鹃,但不像妈妈想的那样。他告诉父母,刘本涛要把洪丽鹃安排在他的办公室当秘书,让孟华腾出房间,孟华的房间在刘本涛办公室对面,平时不出车孟华就在这个房间里呆着,刘本涛说,已经把孟华安排到了小车班,如果他要用车,只需给小车班去个电话就可以了,刘本涛的理由是小车班的班长老董再有个半年就退休了,等到老董退休,孟华去接他的班,小车班班长是正科级待遇,刘本涛这是抬举他,让他提早去熟悉一下工作环境,做好接班的准备,事是好事,只是同时告诉孟华准备让洪丽鹃当他的秘书,孟华觉得这是作为一种条件在交换,孟华这心里要说多别扭就有多别扭,那次从市里回来,刘本涛坐在车后,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头靠在洪丽鹃的肩膀上,让他当天一晚上没有睡好觉,要不是他自己安慰自己说,刘本涛是因为睡着了,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那个晚上,这个坎儿他无论如何都迈过不去, 第48章 孟华的气还没有消停,又传出刘本涛打算让洪丽鹃做他的秘书,还准备安排孟华到小车班当班长,小车班的班长相当于正科级,这不等于是在用正科级的职务换他把洪丽鹃让给刘本涛吗!孟华愤怒了,他直接冲进了刘本涛的办公室,说,如果他敢把洪丽鹃安排在身边做秘书,他就去对肖坤杰说,让洪丽鹃做他的秘书就是个幌子,实际上他就是对洪丽鹃心怀不轨。刘本涛惧内是出了名的,那只母老虎只要吼一吼,刘本涛的腿肚子都要抖三抖,也唯有她能制止刘本涛的行为。刘本涛一听,白脸变成了黑脸:“小兔崽子,好赖不分的东西,重用洪丽鹃,刻意提拔你,我这一番好心,到了你这里竟然成了驴肝肺,不识好歹倒也罢了,你还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你是山西老陈醋喝多了,跑到我这里来泛酸!”刘本涛指着门外:“滚!马上!”,反正自己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刘本涛掂量一下分量!孟华气咻咻的走了,没多久,组织部的蔡文斌找到了他,交给他去县运输公司报到的一纸调令。这么一闹,他也不想给刘本涛开车了,孟华拿上“调令”到运输公司报到后便回家了,他把情况告诉了爸妈,陈开慧问道:“鹃子去给刘本涛做秘书了吗?”,孟华心烦,说:“那是她自己的事!”,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孟华返身回到了屋里。老两口面面相觑,孟贤住对妻子递了个眼色,两口子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孟贤住给妻子出主意:“这个礼拜天,你买些礼物到鹃子的大姨家去探探口风。 ”,陈开慧答应了,可还没有等到星期天,洪丽鹃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你说她能不高兴吗,尤其听孟伟说鹃子一见到孟华,就扑了上去,两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陈开慧眼泪差点儿没落下来, 她对孟伟说:“儿子,走,我们去菜市场,今晚做顿好吃的款待你未来的嫂子。”,孟伟说:“好”,他也怕哥哥和洪丽鹃吹了。晚上,一家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孟华才说出了事情的原因,洪丽鹃终于明白孟华为什么找刘本涛大闹了一场,她明确表示,哪怕刘本涛把她开除了,她也绝不会去给他做秘书。陈开慧接过话说,只要鹃子没有工作了,她马上让孟华跟她结婚。这话咋听着这么别扭,孟伟说:“妈,你这话本意是好的,可让人不舒服。”, 陈开慧赶紧解释,她的意思是鹃子想什么时候结婚她都支持。洪丽鹃脸色微红,说:“什么时候跟孟华结婚,全听妈的。”孟华笑吟吟的对妈妈说:“鹃子都管您叫妈了,得给改口费。”洪丽鹃亲昵的拍了一下孟华:“我不是这个意思。”,孟贤住对陈开慧说:“早晚都是我们的儿媳妇了,去,包个红包,这是礼数。”陈开慧说:“红包早就准备好了,我这就去拿。”说着,回屋去了。孟伟异常兴奋:说“既然是礼数,嫂子,你就得给我爸妈敬茶,恭恭敬敬的叫声爸爸、妈妈。”他也改口叫洪丽鹃为嫂子了。孟华乐了:“伟子,你人不大,经历不多,这事都懂呀,平时真就没看出来。”孟伟说:“哥,你现在到了运输公司,我去跟你学开车,”洪丽鹃说:“你哥都说了,开车现在是最吃香的行业,就让孟伟去呗。”孟华说:“运输公司又不是我开的,他想去就去的了吗?”洪丽鹃说:“我去找人活动一下,兴许能把孟伟安插进去呢,”孟华说:“你找刘本涛?”,洪丽鹃说:“除了他我就不能找别人了吗?”。孟华说:“行,只要孟伟能进来,我亲自带他。”孟伟高兴坏了,说:“一言为定!”。洪丽鹃见孟华的妈妈手上拿着一个红包从屋里出来,她捋捋头发,抻抻衣服,把孟华的爸妈安顿在两张凳子上,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水,先递给孟华的爸爸一杯,叫声“爸爸”,孟贤住惬意的应了一声“哎”。洪丽鹃又倒了一杯茶递到孟华的妈妈手上,叫声“妈妈”,陈开慧喝口茶,紧着答应,她把杯子放到桌上,把红包塞到了洪丽鹃手上,说:“鹃子,你这爸妈都叫了,干脆这两天就先把结婚证领了。”,孟贤住对孟华说“你妈这个建议好,鹃子,你说呢?”洪丽鹃看着孟华说:“还是这句话,我听妈的。”孟华明白洪丽鹃的意思,说:“我当然愿意啦。”这晚上,洪丽鹃就住在了孟华的家里。 刘本涛并不像孟华所想的那样,他只是觉得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在他面前晃动,看着心里就 舒坦,而在工作中他也实实在在是需要一个秘书,自然就想到了洪丽鹃。刘本涛把他的意思在小舅子耳边吹过风,他特别强调完全是出于工作上的需要,让小舅子跟他姐姐把话放过去,先探探肖坤杰的态度再说,肖坤仑说,他姐就是一个大醋坛子,他劝刘本涛就别无事生非了,不过,他真要把洪丽鹃调过去当他的秘书,就要把保密工作做好了,防着被肖坤杰知道了,刘本涛把脸一垮,说:“ 肖坤杰都是你叫的吗!她是你姐!我是你姐夫!”,肖坤仑马上唯唯诺诺说:“好好,是我姐,姐夫。”他退了出去,肖坤仑前脚走,孟华后脚就进来了,刘本涛没想到孟华竟怒气冲冲来质问他,一怒之下,他把孟华发配到了县运输公司,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没有让洪丽鹃给他做秘书。 洪丽鹃按照孟华妈妈的意思,两个人在单位开了证明,高高兴兴的领了结婚证。到了星期天,洪丽鹃和孟华的全家又聚在一起,孟华的妈妈宣布,就把两人的婚期定在春节。孟贤住拿过日历一边翻一边说“今天是一九七一年十二月十四日,农历辛亥(猪年)十月二十七号, 从明天开始,孟伟就负责撕家里的日历,孟伟说,这么简单地事,谁撕不行呀,洪丽鹃突然想起一件事,她从挎包里拿出一张纸交给了孟伟,说:“这是县运输公司临时工的表格,我已经替你填好了,你明天就带上这份表格去报到。”孟华说:“路上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你是找谁弄到的这份表格?”洪丽鹃笑而不语。孟华说:“明天你就跟我一起到单位去,你这个徒弟我收了,拜师。”,一家子有说有笑,热热闹闹 。两口子心里这个高兴呀,孟华结婚的日期定下来了,孟伟又要学开车,以后鹃子再生个大胖孙子,两口子?等着享受天伦之乐。外面冷风飕飕,屋里暖意融融。 这天, 洪丽鹃晚上下班回到大姨家,一进门看到客厅里坐着洪天晴和洪天明,惊喜的叫了一声:“大哥,天明,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洪天明嘴快,他从沙发上蹦起来,抢着说:“姐,我们是坐晌午的班车过来的,到大姨家都快五点了。”,洪丽鹃把挎包往门口的衣架上挂好,笑盈盈的来到了洪天晴的面前。洪天晴跟不认识鹃子似的,上下打量着鹃子。洪丽鹃上身穿着碎花的棉袄,下身搭配一条黑色长裤,脚蹬一双棉皮鞋,脖子上系着蓝色线围领,一袭披肩长发,肤白颜润,从上到下都散发着一股子青春的气息,鹃子长得漂亮,这是村里公认的,可现在看上去她漂亮的模样里还露着一股灵气,灵气里又带着端庄。洪天晴闻到了妹妹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清淡的香味,一个多月不见,不知为什么,他竟在妹妹面前变的有点忸怩,洪丽鹃望着洪天晴说:“哥,你怎么显得这么憔悴呢?”,洪天晴摸了一把脸说:“还不是老样子嘛。”洪天明在一旁傻呵呵的咧着嘴笑,说:“姐,秀秀也来啦,她跟大姨在厨房做饭呢。”“是吗?”洪丽鹃让哥哥和弟弟先坐着,她进厨房跟大姨打个招呼,顺便看看秀秀,说完便扭身去了厨房,天明得意的对大哥说:“瞧我姐这长相,这气质,别看县城这么大,能有我姐这么好看的姑娘恐怕找不出几个。”。洪丽鹃一推开厨房门,一股炖鱼的香味迎面扑来,郑淑兰正在案板上切蒸出来的板鸭,秀秀坐在小板凳上择着菜,洪丽鹃嗅嗅鼻子说:“好香啊,姨,我回来了。”郑淑兰看到洪丽鹃进来,说:“你哥他们几个有口福了,今天下午刚收到你姨夫的妹妹从杭州寄来的板鸭。”秀秀见到洪丽鹃,瞪着困惑的眼睛,一时不敢相认,郑淑兰扭头看到秀秀的表情,说“秀秀,姐姐漂亮吗? ”秀秀点点头,怯生生的叫了一声“姐姐”,洪丽鹃笑了:“秀秀,至于吗,我在沈阳二叔家呆了两年,回来也没见你有这么大的反应,才从何集村回来了几天,变化真有那么大吗?”她蹲在秀秀面前说 :“姐姐哪里变化大?”秀秀想了想说:“姐姐洋气了。”洪丽鹃“咯咯”笑了起来:“你的意思姐姐在何集村的时候土呗”秀秀也笑了:“姐姐一样的漂亮。” 。郑淑兰对洪丽鹃说:“鹃子,趁着饭菜还没有做好,你赶紧去孟华家叫他过来一起吃饭,天黑了,让天晴陪你一起去。”。厨房门响了一下,郭儒才进来了,郑淑兰看到丈夫,说,“我俩外甥在客厅坐着呢,你这个一家之主不陪着他们,进厨房来干什么?”郭儒才笑笑,说:“我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这不是怕你惦记着嘛,赶紧过来跟你言语一声。”,只要郭儒才不带团外出演戏,超过正常下班的点,这晚上不管刮风还是下雨,郑淑兰都要到路口去等郭儒才,现在形势稳定了,各行各业开始了抓革命,促生产,郑淑兰依然如此,所以,郭儒才每次回家,只要郑淑兰在厨房,他必须先进来打声招呼,免得她心神不定,连洪丽鹃都养成了这个习惯。因为洪丽鹃和孟华把结婚的日子都定了,洪丽鹃一个星期有一两天不回来住,郑淑兰也不担心。洪丽鹃到客厅喊上洪天晴,让大哥陪她一起去叫孟华过来吃饭,洪天晴临出门对洪天明说:“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呆着,别给姨夫添乱。”出了门,洪丽鹃才问洪天晴是怎么回事,洪天晴说,天明在车上跟他说,这次进城来的主要目的是想求姨夫帮他个忙。“什么忙?”,这小子纯粹是异想天开,天明现在是五小队的队长,他们小队有的土地沙化严重,种什么收成都差, 天明就改种了土豆,结果,土豆大丰收,天明就去找大爷给他拿主意,大爷告诉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土豆卖到城里,天明想过了,他怕人家说他是投机倒把,逮着了没个好,大爷说哪朝哪代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再说了,他是为了队上,就算被抓了,钱又没进自己的腰包,抓他的人也说不上个啥,大爷又给天明说,叫他在村委会开介绍信,这样公对公好办事,城里人到供销社买个菜还要凭副食票呢,城里人是拿着钱买不着菜,农村是菜烂在菜窖里,这叫供需不平衡,大爷说,这是机会,值得去冒险,退一万步说,即便是被人逮着了,县城不是还有鹃子和孟华吗,孟华是县里一把手的司机,大爷说,他就不相信县城里有谁不给孟华面子。所以,天明就想通过姨夫的关系,先试着把土豆卖到县京剧团食堂里,洪天晴说,大姨来信说过,姨夫已经不是京剧团的团长了,天明要把土豆运到城里来卖,本来这也是放不到台面的事,何必给姨夫添乱呢,洪丽鹃说,还不光是这个原因,姨夫他们京剧团自己就有一块很大的自留地,自产的蔬菜一年四季吃不完。洪丽鹃说,孟华已经不给革委会主任开车了,他现在在县运输公司开大货车,不过,天明因为卖土豆被抓的话,孟华应该有办法把他给捞出来,洪天晴为孟华感到有点惋惜:“给县里一把手开车多撑腰哇。”洪丽鹃没容天晴问为什么,便抢先一步说:“伴君如伴虎,还是开大货车自由。” 往孟华家里去,两人足足用了半个时辰,在孟华家里,洪天晴跟孟华的爸、妈和弟弟打了招呼,连坐都没敢坐,洪丽鹃拽着孟华便匆匆往回赶。回到她姨家,郑淑兰笑着说:“以为你俩失踪了,我们正打算去派出所报警呢。”郭儒才说:“没事,好饭不怕晚。”,在等两人回来的这段时间,洪天明把砖窑发生的事都对大姨和大姨夫说了。郭儒才很有感慨,“天灾人祸,多数都是忽略了安全所造成的。”郑淑兰为天晴鸣不平:“好心没好报,那女人也太不讲道理了!”。郑淑兰两口子和侄儿、侄女聚在一起,特别高兴,郑淑兰破例喝了两杯白酒,她说,以后鹃子出嫁了,这屋里又冷清了,干脆就让秀秀留在她这里,她真的很害怕寂寞。洪丽鹃说:“秀秀,你要是愿意的话,这回就不要跟哥哥们回去了,你就在大姨家一直住到姐姐结婚,好不好?”秀秀一时无所适从,把桌上的人都看了一遍才说,她还是想回家陪妈妈,一句话触到了郑淑兰的伤心处,郑淑兰眼泪“噗噗 ”地落了下来,洪天晴和洪天明不知道为什么秀秀一句话大姨会这么伤心,郭儒才对天晴摆摆手,小声说:“你们姨平日滴酒不沾,今天看到你们来,心里高兴,喝多了。”然后对着醉眼朦胧的郑淑兰说:“走,我扶你去屋里躺会儿。”洪丽鹃帮助姨夫把大姨搀扶着送进了两口子的卧室。秀秀以为自己说错话惹姨难过了,胆怯的望着大哥,从小到大洪天晴从来没有凶过秀秀,他非常疼爱这个小妹妹,秀秀也特别喜欢为大哥去做事,给他搓脖子的砖灰,擦后背,卷炮筒烟,只要大哥高兴,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但是,秀秀在家里又是最怕大哥的,她只跟三哥天明才有说有笑,打打闹闹。洪天晴一凶起来,全家都怕。大姨为什么突然泪水涟涟,洪天晴也是一头雾水。孟华知道其中的原委,他说,大姨的女儿茜茜很长时间没有给他们来信了,大姨是因为思女心切才伤心落泪的,没事。洪天明心里一直惦着他队上的那一堆土豆,他还是听了洪天晴的话,没有敢跟大姨夫说出自己这回进城的目的,肚里掖着事,就跟猫爪子在挠心一样难受,现在他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凑过来给孟华敬酒,告诉孟华他这个队长现在可是发老大的愁了,洪天晴在一旁差点没笑出声来,芝麻粒大点的小队长经常挂在嘴巴上炫耀,也不嫌磕碜,不过,在来县城的班车上,听了天明给他说的事,洪天晴确实对弟弟有些刮目相看,他承认,天明虽然有点能吹牛,可他不像有些人,吹牛大得没边儿,抓一把里面全都是水,没有一点干货。洪天晴顾自顾的喝着酒、吃着菜,偶尔也给秀秀夹块鱼,耳朵却在听两人说话,天明想让孟华给他联系各大单位的食堂买他们队上的土豆,并且保证价格肯定低于国营市场的土豆。“这事呀 ”孟华有点犹豫,天明说,他有介绍信,不属于投机倒把,绝对是正经营生,孟华是司机,在他眼前晃过的人也不计其数,他觉得天明这人有点飘,孟华看到天晴在自斟自饮,便赶紧对天晴举起杯子说:“大哥,在鹃子家里,你是我最尊重的人,我敬你。”洪天晴跟孟华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洪天晴开始为天明说话了:“妹夫,不久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既然是一家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天明的确是办的正经事,你在城里人缘好,关系多,能帮一把就帮你这个小舅子一把。”洪天晴都这样说了,孟华只好说他去试试看,天明乐了:“还是我哥面子足。”天明赶紧把孟华的酒杯倒满,又给大哥倒上,最后给自己的杯子倒满,端起来说:“队上百十号人的眼睛都在盯着我呢,当个队长真是不易呀。”连秀秀都听出他话里的炫耀了,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秀秀笑起来脸蛋儿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郭儒才和洪丽鹃来到了客厅,洪天晴问道:“姨夫,大姨怎么样?”郭儒才说:“你们姨睡下了,没事,刚才鹃子在屋里跟我说了土豆的事,我可以去京剧团食堂问问,今年京剧团的自留地里好像没种土豆。”洪丽鹃说,她可以联系一下县革委会的食堂。洪天晴从兜里掏出一沓钱交给洪丽鹃,说这是娘家给她的嫁妆钱,孟华让鹃子把钱还给大哥,郭儒才看到兄妹俩为手上的钱互相推让,他把钱收了过去,他对洪天晴说:“姨家算得上是娘家人,到日子,鹃子的嫁妆我们也算上一份。” 第二天,洪天晴带着秀秀回到了何集村,洪天明要联系土豆的销路,就留了下来。 第49章 这几天洪天明可是春风得意,他一个人在大姨家多住了几天,洪天明没白呆,洪丽鹃联系了县委食堂要了一百斤土豆,孟华更厉害,一下子给他联系了四、五家工厂的食堂,其中还有一家军工纺织厂的食堂,一下子就定了八百斤土豆,负责采购的是工厂后勤的一位主任叫尹大成,洪天明管他叫大哥,尹大成说,这个兄弟她认了。 洪天明回到了何集村,立刻组织运力往县城送土豆,村里的五匹马和两头骡子都被五小队租用了,等到把两万多斤土豆卖完,差不多就快到春节了,洪天明把卖土豆的钱分给社员,看到他们数着钱乐的合不拢嘴,他在想,开年以后,就再腾出几块贫瘠的土地来种蔬菜。 这天,在吃晚饭的时候,他把在队上分的钱从里面的衬衣兜里掏出来交给了娘,他是第三个给家里拿现钱的人了,洪天明觉得在这个家里,除了大哥何姐姐,就应该是他说得起话了,在这方面,他已经压倒了洪天朗。这两兄弟,从小到大,事事都好比着来,洪天朗总是赢家,洪天明不服气,他刻意在吃饭的时候当着洪天朗的面把钱交给娘,就是要让洪天朗感受一下不拿钱在家吃白饭的滋味儿。洪天朗跟他师傅在机加厂干活也有两年多了,可没见他往家里拿回过一分钱,洪天晴问过洪天朗:“你说在机加厂上班有工资,钱呢?”,洪天朗说,师傅都把他的工资存着的,师傅说以后再添设备,就把给他攒的工资投入进去,算他的股份。洪天晴问股份是个什么东西,洪天朗说,相当于工厂的机器是他和师傅还有大队三方合伙出钱买的,而这些机器干出的零件卖出的钱到年底就可以跟大队,师傅,他、按比例一起分红利,他师傅说了,他要愿意,从今年底就给他分红,不愿意,就把他这几年干活挣的钱都支付给他。洪天晴觉得还是把钱拿到自己手里牢靠些,郑淑玉说,要是政策允许,公社不干涉,还是作为股份每年分红比较好,她让天朗自己选择,天朗决定入股,所以,直到现在,洪天朗的确没有给家里拿回一分钱,在这个家里,谁也没有埋怨过天朗,洪天明是在叫这个劲儿, 洪天朗对洪天明拿出的钱视而不见,甚至没有用正眼去瞧他,洪天明火了:“怎么,看不上我挣的这点小钱呀!”洪天晴瞪了天明一眼:“你是不是想挑事!”洪天明脖子一拧说“我早就看不惯他这副德行了,一天回到家里就拉耷个脸子,好像这个家里人人都欠他的!”洪天晴把碗往桌上一墩,真的火了:“天明,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那点钱把你给烧的!”秀秀一个劲的拽三哥的衣角,眼睛却瞟着二哥。郑淑玉紧着给天朗夹菜,她用默默无声的行为表示对天朗的安慰。洪天朗把碗搁在饭桌上,他对郑淑玉说:“娘,我走了,以后吃住我就在厂里了。”洪天朗下了炕,他到西房去抱上被褥,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秀秀隔着窗户眼泪汪汪的喊了一声:“二哥。” 洪天晴盯住洪天明说:“你是故意把天朗给气走的?”天明说:“他早就想走了,只是不好意思开这个口,我这是在成全他呢。”郑淑玉说:“你们俩这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洪天明:“嘿嘿”的笑了。“娘,您看不出来吗,天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晚上经常在炕上烙大饼,害的我都没法睡觉。”郑淑玉若有所思,说:“天朗才多大呀,就睡不着觉,不应该呀”。吃完饭,几个人还没离开炕头,蔡莲花进来了:“好哇,都在呀。”。洪天朗出了院子,屋里人都忘了去关院门。洪天晴一看到蔡莲花,说:“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真是贵人多忘事,一个多月过去了,你答应我的事该兑现了?”郑淑玉紧着给她让坐,蔡莲花视而不见,杵在炕边上没动。“蔡莲花,你还真讹上我大哥啦!”洪天明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混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他就属于惹急了敢跟人玩命的主。蔡莲花也不示弱:“天明,这是我跟你哥的事,你一个当兄弟的少插嘴。”,洪天明用指尖笃着蔡莲花说:“你信不信我抽你!”郑淑玉给洪天明递了个眼色说:“天明,好好说话。”洪天晴说:“娘,给蔡莲花拿二十块钱。”,他不想让蔡莲花这样无休止的在家里胡搅蛮缠,不就是钱嘛,就当打发上门要饭的叫花子了,然后他对蔡莲花说:“我答应你的事,绝不食言。”,他从娘手里拿过二十块钱,说:“这是小石蛋一个月的抚养费,以后,每个月的月底,我让我娘把抚养费给你送去,只供三年!请你拿钱走人!”蔡莲花接过钱说:“那你答应帮我干活呢?”洪天晴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怎么碰上了你这么个女无赖,你要是个男的,我二话不说,先大耳刮子烀上去!”蔡莲花耍起了无赖:“可我就是个女的”,那意思是看你能把我怎么着,她看了一眼郑淑玉,又追加了一句:“而且现在我也是一个孤儿寡母的女人”洪天明在一旁叫道:“二皮脸!说!什么活,我去干!走!”他上去拽住蔡莲花,把她往外拖。“拽什么拽嘛!”蔡莲花一使劲甩开了洪天明的手:“我说的又不是今天。”,她自己开始往门外走了,临出门,她对着洪天晴笑笑,说:“我知道你很忙,只要你抽空帮我干点力气活就成,我的要求不高。”洪天晴一脸不耐烦:“好好!快走,你以后不要来了!”洪天明跟在她后面追了出去,院子里传来了一声很响的关门声。秀秀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一直闪着惶恐不安的眼神儿,默默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事情;郑淑玉心情沉重,她知道,有这样一个女人来搅和,这个家从此将不得安宁。 辛亥猪年腊月二十九,离洪丽鹃结婚的日子还有两天了,孟华请他的朋友开了一辆面包车来何集村接郑淑玉一家子,郑淑玉原本是不愿意去的,她忘不了曾经在她家做保姆的金婶儿说过的话,那句话是她心里一块永远抹不掉的阴影,可是,想想女儿结婚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脸面重要还是女儿的幸福重要,于是,她和儿女一样,洗漱干净,换上新衣裳,全家人高高兴兴的上了面包车。洪天明跟洪天晴坐在一起,家里人都是第一次坐面包车,只有他东瞧瞧,西看看,左摸摸,右拍拍,洪天晴说,有什么好奇的,班车你没坐过呀,你就当是坐小班车,大哥一句话,让他对面包车失去了兴趣,洪天明又对全家人穿的一身新装来了兴趣,他对洪天晴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真是不假,哥,咱们这一换上新衣服,个个显得郎才女貌,不比城里人差。”洪天晴说:“你快拉倒,城里人有我俩这么黑的吗?”跟妈妈坐在前排座位上的秀秀“扑哧”笑出了声,独自坐在另一边座位上的洪天朗说:“瞧你们这个高兴劲儿,就跟进城去分浮财似的。”洪天明没听懂,他问大哥,洪天朗说的“浮财”是什么意思,洪天晴没有理天明,他对着洪天朗说:“你怎么这么各色呢,进城分浮财,你的意思大姨就是地主老财喽?”洪天朗辩解道:“我说的是我们此时此刻的心情好不好,是形容词。”洪天晴冷冷一笑:“书没读多少,还形容词呢!”洪天朗嘟囔了一句:“你还不是一样呀。”郑淑玉一听,这火捻子要点着炮仗了,赶紧熄火:“都别说了,免得让师傅笑话。” ,城里确实有“浮财”,就是那座阁楼,她从来就没有认为爸爸留下的房子就是她的,所以,她对孩子们也只字未提。 洪天晴翻年就二十八了,前段时间有人上门来提亲,天晴还真相中了那家姑娘,可人家要求跟天晴结婚以后单过,意思很明显,嫌弃她们家人多,就是个填不满的穷坑,天晴冷冷一笑,说:“我们家就是全家不干活, 三年五载照样吃喝不愁。”姑娘一听,马上改口,说她愿意嫁给洪天晴,天晴蹦出一个字“滚!”。这几天又有人来提亲,天晴都没有看上。 郑淑玉想在大队申请一块宅基地,盖间新房子,天晴说:“我们家四合院里有三套房子,即使我和俩兄弟都结婚了也住得下,这样,等攒够了钱,还是给天朗和天明一人盖一套,这俩小子,处处好比,您这个当娘的在他俩面前,一定要一碗水端平。”,郑淑玉想想也行,她打算将来跟天晴过,可她又一想,等两兄弟都住进新房,腾出旧房,天晴的岁数还好不好找对象,耽误了老大,她这个当娘的在洪家要落下埋怨,最主要的是看着天晴为了这个家,为了弟妹,自己还孑然一身,当娘的心里难受不说,更多的是歉疚,她动过心思,想向姐姐借钱先给天朗、天明在村里各盖一套房子,亮亮家底,不是说,没有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吗,两套新房伫立在村里,就等于亮出了家底子,可又一想,天朗也才二十出头,天明还不到十九岁,盖早了,等到俩小子结婚,新房也成了旧房,再说,郑淑玉也不会跟姐姐借钱的。表面看上去,郑淑玉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心底深处依然隐藏着让人难以置信的倔强。 孟华和洪丽鹃的婚礼是在县礼堂举行的,主要是孟家的亲戚,左邻右舍,孟华和他爸爸单位的同事来了不少人,二十几张桌子上摆着水果糖、香烟、瓜子,礼堂里拉上红绸布,吊几个红灯笼,赶上又是春节,喜庆劲儿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刘本涛,徐巴库两口子、高青山、还有肖坤仑,县里主要领导悉数到齐,县礼堂热热闹闹,欢声笑语。最让郑淑玉吃惊的是赵有林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也从郭家村公社赶了过来,赵有林拎着一对暖水瓶,来到郑淑玉身边,说,嫂子,恭喜恭喜。郑淑玉开始对他还有点反感,后来一想,鹃子能重回县里来工作,他在刘主任面前也是说了好话的,一码归一码。郑淑玉把赵有林对亲家做了介绍。最觉得的自豪的当数洪天明了,他以为县主要领导来参加鹃子的婚礼,肯定是冲着姐夫孟华来的,可他们嘴里赞不绝口的却是他姐姐洪丽鹃,洪天明有点懵,不过,不管是谁的关系,县里的一、二把手能来参加姐姐的婚礼,他将来在县里办个什么事还不是一路畅通无阻,洪天明心有些大了,他准备明年把全小队的土地都种蔬菜、瓜果,他要让五小队成为何集村大队里面最富有的小队。孟伟和秀秀坐在一起,孟伟不时跟她说几句话,秀秀羞怯的笑笑,低头嗑着瓜子儿。刘本涛送上礼品就和几位领导走了,赵有林临走给郑淑玉留下一句话,在何集村有什么困难,可以到公社找他。洪天朗一听这话,赶紧把他拽住,说:“赵主任,我们大队的机加厂不会关?”赵有林一脸疑惑的盯着洪天朗,郑淑玉指着洪天朗对赵有林说他是洪景山的二儿子,他就在大队机加厂干活,郑淑玉刻意说洪景山,是在提醒赵有林。赵有林又不傻,他明白郑淑玉的意思,不就是示意他要知恩图报吗,这就对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嘛。赵有林露出笑脸,点点头,说:“嫂子,您放心,就冲着景山哥在世时对我的提携,我也会考虑的。”,已经走出礼堂的肖坤仑返回来喊他:“老赵,刘主任叫你快着点。”赵有林应了一声,便从人堆里挤了出去。刘本涛坐在吉普车里,他颇有感慨,国内形势的发展,让他对自己的处境有了一些担忧,他是文革期间当上了造反派的头头才坐在了县革委会主任的位置,行署革委会主任提醒他,上面要整理这类人,让他跟紧形势,认准大目标,一手抓革命,一手促生产,要树典型,创业绩,只有这样,方能在现在的位置上立足脚跟。刘本涛打算以“农业学大寨”为抓手,在农村竖一个“抓革命、促生产”的典型,谁合适呢,他想到了赵有林,所以,借着洪丽鹃结婚,他把赵有林从郭家村公社叫到了过来。 第50章 诱惑 春节过后,洪天晴去找到韩长根,告诉他自己不想在砖场干了,韩场长也没有强留他,这些天他一直带着人在清理废窑,把窑清理干净后还要进行修复,要想重新开窑,最快都要四月份了。砖场遭此重创,韩长根已没能力支付工人的工资了,有的人便辞去了砖场的工作,天晴也在其中,他倒不是因为砖场无钱可发才要走的,而是因为何满仓死在了窑上给他心里这一块留下了阴影。洪天晴说,开春后,自己摔土坯砖来卖,再到各村补补残缺的墙,垒垒垮塌的炕。 韩长根一听,说,早些年城里仿古建筑研究所要修缮城里古城墙,请他们烧制仿城墙古砖,结果木模做好了,仿古砖坯也制作出来了,不巧赶上了灾荒年,那年头,肚子都吃不饱,谁还有心思掂着修缮古城墙,那几套模具就一直在保管室里搁着,他拿去用。洪天晴和韩场长到了库房,高老冒费了好大劲儿,才从库房的最里面把三副制古砖的模具找了出来,这古城墙砖的木模尺寸跟土坯砖尺寸基本相似,洪天晴便拿了两套,韩场长说,还需要什么,只要砖场里有,他只管拿,洪天晴又要了两个青石夯,韩场长给他要了辆马车,把他所需的东西装在了车上,洪天晴谢过韩场长后,便骑车跟着马车的后面离开了砖场。 阴历二月底,大干风又开始漫天遍野在广袤的平原上肆虐起来,冬天的痕迹,已经开始渐渐褪去,乡村和原野,除了阴角旮旯里还残留着龌龊的雪块,在春天的嫩绿还没有到来之前,灰褐色的颜色是平原上的主板调,袒露在土地表层的冬小麦,在一个冬天料峭严寒的摧残下,枯苗弱弱的贴在土块的枕床上,风沙扫荡,枯苗随风颤栗,直到临近春分,连着几场春雨之后,田地下面的根须,随着土松水润,生命复苏了,麦苗在和熙的春风中开始返青、直腰,一望无际的平原呈现出片片新绿,春耕开始了,耪地,打垄,浇水,施肥,天气转暖,地里的麦苗由浅绿变成了深绿,树也是绿满枝头,花开了,桃树满枝粉红,梨树一蓬雪白,冬天不知去向的白眉鸟儿也飞了回来,扑落在郑淑玉家院子外面的枣树上,枣树枝上的青芽嫩叶,淡淡几许青涩,随风入院。 洪天晴决定带上摔砖坯的家伙什儿,到外村给需要盘炕、垒墙的农户上门干活。郑淑玉让天晴在出门干活之前去找一下天朗,劝他回家住。这日清晨,洪天晴起床来到院里,熹微中,旭日东升,天蓝地绿,清风徐徐,院子宽敞而且干净,他使劲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又摇动几下胳膊,便出了院子,洪天晴沿着屋后的一条路向大队的红星机加厂走去。 洪天晴在车间隔壁的屋里找到了洪天朗,洪天朗把洪天晴让到炕头上,洪天晴告诉天朗,他要出门去干活了,他劝天朗还是搬回家去住,天朗说,他在这里已经习惯了,洪天晴问天朗是不是还在跟天明怄气,天明就是个有嘴没心的人,别跟他一般见识,洪天朗一脸不屑,只说了一句,他在这里住挺好,就再也不搭理洪天晴了。洪天晴看看屋子,中间有炉子,靠窗有桌子,桌上有台灯,台灯旁的简易书架里摆放着几本书,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劝不动,洪天晴也不想劝了,他说:“娘的话我带到了,回不回去随你的便。”说完起身准备离开,这时,洪天朗的师傅季少国和他女儿季米娅来了,父女俩给洪天朗带来了早饭,季少国见到洪天晴,说,“天晴,来的够早的呀,没吃早饭,那就过来一起吃。”洪天晴离开炕沿说:“不了,家里饭已经做好了。”季米娅把带来的两个饭盒和一个行军壶放在炕桌上,她把饭盒打开,洪天晴看到里面有烙饼和煎蛋,还有俄式酸黄瓜,不禁吞了下口水,洪天朗递给季米娅两个碗,两双筷子,季米娅拿到外屋去洗了,洪天晴盯着行军壶,估计里面装的是牛奶,难怪洪天朗不想回家,这里三顿饭好吃好喝有人伺候着,要是他,他也不想回去。洪天晴释然了,他起身跟季少国告辞,季米娅洗了碗进来,冲他笑笑。黄毛丫头皮肤白的瘆人,那双眼睛,蓝的就像装着一汪海水,这丫头是二尾子还是纯种老毛子他不清楚,但洪天晴敢肯定,季米娅不是季少国的种,看到季米娅打开行军壶,洪天晴想看看他猜的对不对,便止住了脚步,季米娅把乳白色牛奶倒进了碗里,洪天朗先端给了师傅。洪天晴果然没有猜错,好奇心得到了些许满足,这才离开洪天朗的住屋,洪天晴走在回家的路上想,他们相处的挺和睦,看来天朗真是为了这个黄毛丫头晚上才睡不着觉的。路上,少见行人,几个孩童在自家院落前嬉戏,有老妪在一旁盯着,村里人都忙于春耕去了,洪天晴匆匆往家里赶,他想回去吃了早饭就出门,摔土坯是要到各村挨家挨户去现找活路,而且干这一行大有人在,晚了,只怕转悠一天都很难揽到一家的活,洪天晴加快了脚步,眼瞧着快到自己家了,冷不丁蔡莲花从路边的一棵杨树后面闪了出来。“天晴。”蔡莲花一脸焦急,她上前拽住洪天晴的胳膊,“天晴,我家西屋的炕昨儿半夜塌了,麻烦你去家里看看。”洪天晴一脸反感,他甩开被蔡莲花拽住的手臂说:“你家西屋又不睡人,炕就塌了!撒谎都不带打底稿,张嘴就胡说八道。”蔡莲花笑了:“是呀,我也纳闷呢,炕塌了就是塌了,我骗你干什么,你不是要去外村找活吗,我这里是现成的,给我盘炕,工钱从小石蛋的抚养费里扣。”洪天晴见拗不过去了,便说:“行,你先回家等着,待我吃过早饭就去你家里,至于工钱,就算了。”他本想说看在满仓的份上,亏他嘴收的快,要不然触到蔡莲花的痛处,怨他、恨他还不得由着她的性子来。蔡莲花急了:“早饭就在我家吃,走!”说着,就又去拽洪天晴,洪天晴赶紧躲闪,嘴上应着:“好,我去。”两人从洪天晴家的后院,径直去了蔡莲花的家。蔡莲花领着洪天晴进了她家的西屋,蔡莲花没有说谎,西屋的炕的确塌了半边,洪天晴准备上前掀开铺在炕上的苇子席瞧瞧垮塌的情况,才准备到炕沿边上去伸手,他的后腰一下子被蔡莲花给紧紧的抱住了,洪天晴浑身一阵颤栗,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天晴,天晴”蔡莲花呼喊着他的名字,洪天晴就像被她施了魔法,人完全僵住了,蔡莲花领着洪天晴进了她睡觉的南屋,把洪天晴一下子按在了炕上,洪天晴血直往头顶上涌,两双眼睛互相凝视着,一秒、两秒,五秒钟之后,这一男一女两个人在炕上便抱成了一团。干完了男女苟合之事,洪天晴喘息了好长时间才穿好裤子起身坐在了炕上,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以至他不得不在脑子里捋捋,这一捋不要紧,洪天晴发现这一切都是蔡莲花刻意安排的,他稀里糊涂的就上了她的贼船。蔡莲花裹在被子里,看到洪天晴的沮丧样,“扑哧”一声笑了,洪天晴愤怒了:“还好意思笑,你这个狐狸精,这下可把我害惨了。”蔡莲花越发笑的厉害:“我笑你也老大不小了,抱着人家一阵乱捅,半天都进不了户门。”,洪天晴顿时满脸通红,是呀,要不是她的引导,他哪里知道男女这回事。蔡莲花说:“从今天起,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要对我负责任。”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既然跟蔡莲花上了炕,就等于被如来佛套上了紧箍咒,他这个孙猴子还敢捣蛋吗?洪天晴承认,蔡莲花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居家过日子错不了,只不过他娶一个寡妇,而且是发小满仓的女人,他娘肯定不会同意,洪天晴跟蔡莲花商量,两人先悄悄处着,等两个兄弟都有了对象以后再办事,蔡莲花说,只要洪天晴对她一心一意,两年三年她都能等,直到洪家认可她为止。蔡莲花起身给洪天晴做了一大碗手擀面,碗里窝了两个鸡蛋,捏点盐,倒上酱油,撒了一把葱花,又滴了几滴平日她都舍不得吃的小磨香油,顿时,整个屋子,香气弥漫,洪天晴早已饥肠辘辘,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吃得他大汗淋漓,洪天晴吃完饭,对蔡莲花说,他回去拉些土坯砖过来给她盘炕,蔡莲花笑盈盈的点着头。轻松的搞定了洪天晴,今后她就有了依靠,她暗自高兴,砸坏半张炕,却得到了洪天晴整个一个人,千值万值了。 郑淑玉把早饭做好,自己吃过之后,便把小米稀饭和枣贴玉米饼子热在锅里,就等天晴回来。秀秀上了初中就住校了,洪天明卖土豆尝到了甜头,土地一解冻,他便让五小队三组抽出两块地撒上了菠菜籽,现在菠菜已有十公分高了,天明昨天到县城联系销路还没回来。天晴早上出门之后,蔡莲花来到家里找过天晴,郑淑玉告诉她天晴到大队机加厂去了,蔡莲花一听,也没有说她找天晴有什么事便离开了,蔡莲花的出现,让郑淑玉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她不知道这个女人来找天晴又要作什么妖。正想着,天晴回来了,她赶紧到灶间去给他端热在锅里的枣贴玉米饼子,洪天晴说,他吃过了,没待郑淑玉告诉洪天晴蔡莲花来找过他,洪天晴跟她说,今天他要去给蔡莲花盘炕,工钱已经谈好,另外,她还包伙食。敢情蔡莲花是为这事来找天晴,郑淑玉总算松了一口气,她说,收点工钱就可以了,还包什么伙食呀,两家只隔着一条街,饭还是回来吃。洪天晴说,那女人倔,就听她的。郑淑玉心里犯了嘀咕,孤男寡女的在一起搭伙,这算怎么一档子事儿,都是女人,蔡莲花那点心思瞒不过她,郑淑玉想提醒天晴,可说浅了他意识不到,说深了又怕伤了天晴的自尊心,郑淑玉只好说,无论蔡莲花怎样千变万化,他都要把住自己的一定之规。洪天晴嘀咕道:“还千变万化呢,她又不是白骨精。”洪天晴明显是在袒护蔡莲花,他怕被娘看出端倪,便带上工具,推上小车,到院外装上土坯砖,急匆匆的向蔡莲花家推去。郑淑玉立在院门口,盯着弓背推车的天晴,她总觉得天晴哪里有些不大对劲儿,是哪里呢,一时半会儿郑淑玉也没有琢磨出来,反正她心里“突突”直跳,就是不踏实。 真是怕啥来啥,没出俩月,村里就传出洪天晴和蔡莲花好上了,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天晌午,小石蛋哭闹的厉害,何淑芳便抱着小石蛋来找蔡莲花,说来也怪,不到两岁的小石蛋大概知道是抱他来找妈妈,走到半路上,小石蛋就不哭了,只是瞪着一双透亮的眼睛东张西望。何淑芳来到蔡莲花家的院门前,才想敲门,发现院门是虚掩着的,何淑芳便推门走了进去。何淑芳心里犯嘀咕,这马大哈,出去连院门都不锁,估计很快就回来,先进屋等着,何淑芳跨上门槛,嘴上说着:“小石蛋,我们在屋里等你娘回来。”她撩开南屋的布门帘,往炕上一看,我的那个娘吔,吓了她一跳,两个男女正搂在一起盖着被子在炕上呼呼大睡,何淑芳失声呼叫,小石蛋受到惊吓,“哇哇”大哭,洪天晴和蔡莲花翻身而起,两人慌忙穿衣套裤,蔡莲花下炕把还没有回过神儿来的大姑子拦到屋里,她抱过小石蛋,嘴里紧着说:“大姐,你听我给你解释。”何淑芳捂住耳朵、跳着脚、摇着头喊到:“俺不听!你们这两个奸夫淫妇,瞧这架势,俺怀疑你俩早就勾搭成奸了,没准儿俺兄弟就是你俩预谋把他在窑上害死的!”“大姐,这话你可不能胡乱说,我俩是在满仓走了很长时间之后才好的,大姐,你也是女人,你肯定也不希望妹妹我年纪轻轻就独守空房。”兄弟走了,这个弟媳妇另寻一个男人这是迟早的事,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蔡莲花这么快就悄悄跟洪天晴好上了,何淑芳安静下来:“既然你俩已经相好,就应该光明正大,何必这样偷偷摸摸。”蔡莲花说了大实话,她和天晴都担心洪家反对这门亲事,毕竟她是个寡妇。何淑芳说:“你俩都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尤其洪天晴,又想偷腥,又怕扎嘴,敢做就得敢当,否则,就不算男人!”,洪天晴从炕上下来,他一脸懵懂:“蔡莲花可是你弟媳妇,小石蛋的妈,你一点都不生气?”这话问的,蔡莲花怀疑他还没有醒盹,她瞪了天晴一眼。何淑芳说:“俺生气,刚才俺气得都想在你们面前一头撞死,事已至此,有用吗?不过,你倒是提醒了俺。”她扭头对蔡莲花说:“你们俩怎么样俺不管,也管不着,可有一样,你犯事在先,小石蛋从此就真正归了俺们何家,也就是说,小石蛋从此就没有了你这个娘啦,相关手续等你们的关系在村里公开了,咱们就去公社办理。”蔡莲花现在有把柄在她手上攥着,她知道,如果她不同意,这个大姑子就会放话村里,说她不守妇道和人乱搞破鞋,孙桂兰去了公社供销社,何淑芳真要这么做,蔡莲花在村里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还是这句话,舍不得孩子办不成事。蔡莲花紧紧抱住小石蛋,在孩子脸上亲了一下,回了一句:“就依你!”她把小石蛋递给了何淑芳。何淑芳抱上小石蛋 便匆忙离开了,没出三天,村里还是传出了洪天晴和小寡妇蔡莲花好上了,但话传的是两人正张罗着结婚呢,何淑芳急于把两人的关系挑明,为的是让蔡莲花尽快把小石蛋的关系办到自家名下。郑淑玉听到传闻后,脸色苍白,她终于意识到,那天上午天晴来家里说给蔡莲花盘炕,两个人就已经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了,难怪当时她心里“砰砰”乱跳、惴惴不安呢,这是人生一辈子的大事,郑淑玉无论如何都不能由着天晴的性子来。 第51章 郑淑玉想让天晴的爷爷出面制止天晴,后来一想,那院里有个阴阳怪气的何北花,再加上一个总爱找茬的小叔子,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还是找大大洪金华让他去开导洪天晴,毕竟大大德高望重又知书达理;洪金华得知此事,这回没有帮她,洪金华说,男女之事自古都说不清道不明,他儿子当年在天津就是跟一个抛夫弃女的戏子私奔了,几十年过去,虽然知道人还活着,说是华侨,可在哪个国家他都不知道,现在他还在懊悔当年和儿子断绝父子关系的举止,每日“ 三省吾身。”“曾广贤文 ”有曰:“百世修来同船渡,千世修来共枕眠”,“一切皆是缘,哪怕是孽缘,天晴沉溺其中,谁的话那都是耳旁风。”,洪金华给郑淑玉出的主意就是成全天晴的婚事,不为别的,日子是洪天晴和蔡莲花过的,做长辈的,顺水推舟落个好就行了。郑淑玉流着眼泪从大大洪金华家里走了出来, 她让经常往返县城的天明跟鹃子说一下天晴的状况,最好鹃子能回家一趟当面劝劝她哥哥,天明从县城回来说,姐姐有了身孕,这两天呕吐得厉害,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郑淑玉听了,悲喜交加,悲的是天晴一意孤行,他早晚要后悔,喜的是不久的将来她就升格做姥姥了,她自己开导自己,都要有外孙了,天晴的事还是看开一点儿,人各有命,大大说得对,今后天晴是和蔡莲花两个人过日子,与其反对,倒不如顺其自然,至于成全他们,郑淑玉一时半会儿还做不到,就这么耗着,她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能够出现好的转机,又过了一段时间,转机的确出现了,事情却是在向着郑淑玉失望的方向发展,洪天晴渐渐在家里聚少离多,多半时间是呆在蔡莲花家里,三个月以后,洪天晴连家都不回来了,这个院子变的冷清起来。 天朗自从住到大队机加厂几乎就没有回过这个家,秀秀逢星期六下午才从学校回来,家里只剩下天明陪她了,洪天明可是个大忙人,他对五小队的地进行了筛选,凡是种庄稼歉收的地,一律改种时令蔬菜,有人把这事反映到了公社,赵有林找到朱培钟过问了此事,朱培钟害怕了,他让洪天明赶紧把五小队的土地恢复种庄稼,他说,到了交公粮的日子,五小队总不能拿蔬菜抵公粮。洪天明说,您就不知道变通一下呀,朱培钟没有回过味儿来,怎么变通?洪天明说,种蔬菜既可以改良土质,又可以让社员富裕起来,这几年大队的粮食已经从稳产达到了丰产了,大不了他用卖蔬菜的钱来买粮食去交公粮。哦,原来是这么个变通法呀,朱培钟说,你这动静闹大了,上面查下来,没你好果子吃,我这是为你好。洪天明倒吸了一口气,怪了,就我们队上那些薄地,不是含碱,就是沙化,社员年年肚子是半饥不拉饱,交公粮还得靠大队接济,小队也年年拉饥荒,合着种蔬菜,五小队的人有钱了,这还出问题了。朱培钟说,小子,报纸上天天说,不能光埋头拉车,还要抬头看路,否则,你得把五小队这辆社会主义的车带到资本主义的沟里去。洪天明嘿嘿笑了说,朱主任真能抬举他,要不然这样,他求朱培钟让他今年种一年蔬菜,明年他再种庄稼,至少,经过这一年蔬菜的种植,地力能增加不少,保不齐明年种庄稼还能有个好收成呢。朱培钟想了想,赵有林找他谈话,只是了解了一下情况,五小队把地改种蔬菜是好是坏他也没下定论,朱培钟对洪天明的想法也就未置可否。五小队的蔬菜长势喜人,洪天明又开始去县城寻求销路,蔬菜上市的这些天,洪天明更忙了,他经常往返县城,有时候几天不回家,一个往日热热闹闹的家,突然变得如此冷清,郑淑玉感到了一种无奈,经常一个人长叹短吁,洪天明对大哥的事倒是开通,这天,他从城里回来,在院子里洗着脸,对坐在房屋台阶前发呆的郑淑玉,也不忌讳了,说:“娘,您也是淡吃萝卜咸操心,什么寡妇不寡妇的,两人王八看绿豆是对上眼了,在一起能过日子就成呗,从根上说蔡莲花人也不坏,我哥也是奔三十的人了,跟了蔡莲花,两人组成一个家我看也挺好。”郑淑玉说:“ 理是这么个理,可一想到你哥高高大大精精神神一个小伙子,喜欢上了一个寡妇,心里就堵得慌,老话说,好汉没好妻,赖汉娶花枝,真是一点都不假。”洪天明说:“蔡莲花除了脾气火爆一点,心眼比一般人多一些,人看上去还是不难看。”郑淑玉嗤之以鼻:“都啥眼光呀。”洪天明笑了:“当然,拿鹃子和秀秀跟蔡莲花比,那蔡莲花也就相貌一般,我娘是谁呀,人家县一中的校主任董石都说,您和我姨年轻时是貌美如花。”“董石?”郑淑玉瞪大了眼睛:“他是你姥爷当年最得意的两个学生之一,另一个就是你爸,董石和你爸同级不同班,两人高中毕业都被你姥爷留在县国立中学当了一名老师,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洪天明说:“我想把菜卖到学校食堂,大姨便带着我去找董主任, 董主任一听我是郑校长的外孙,就要了一百多斤蔬菜,他还让我给你带好呢。”,郑淑玉说,在她的记忆里,能在县国立中学毕业就留校当老师的毕业生好像就只有他们两人。郑淑玉说起这些,充满幸福,黄昏金色的余辉映在她的脸上,整个人似乎都被包裹在了灿烂的光环里。洪天晴用毛巾擦着脸,说:“娘,其实您现在依然很耐看。”郑淑玉回过神儿来,嗔怪道:“去,你少拿你妈妈开涮,我现在为你哥的事都闹心死了。”,洪天明劝她看开点, 后退一步海阔天空。 郑淑玉起身到灶间把热在锅里的晚饭端到屋里的炕桌上,她对天明说:“过来吃饭。”,在饭桌上,郑淑玉告诉天明,天朗今儿晌午来家了一趟。洪天明埋头吃着饭,忙了一天,中午都没顾上得吃饭,他真饿了,嘴巴“呱哒呱哒”吃的那个香啊,“他来干什么?”洪天明停止了咀嚼:“天朗平日不回家,回家准有事。”郑淑玉说:“他来管我要家里的户籍本,天朗也没说要户籍本干什么,我找了个借口说户籍本被你大哥拿走去办理结婚证了。洪天明笑了:“娘,您可真行,明明不同意大哥跟蔡莲花结婚,还编出这么个瞎话搪塞天朗, ”,听到院门响了,两人隔窗一看,是天晴进了院子,他急匆匆往屋里走来,洪天明说:“娘,瞧我哥这个架势,八成也是冲着户籍本来的,真要是这样,您借机就成全他们算了。”话音儿刚落,洪天晴已经进屋了。郑淑玉对洪天晴说:“赶上饭口了,坐下一起吃”,她往炕里挪挪身子。洪天明说:“哥,我下去给你去拿双筷子”,他说着就要起身,郑淑玉把天明按住,说:“你吃,我下去拿。”洪天晴说:“我吃过了”,他坐到炕沿上,对郑淑玉说:“娘,天朗是不是来管你要我们家的户籍本了?”郑淑玉点点头,一定是天朗从她这里得知户籍本在天晴那里,他又去找了天晴,天晴把天朗的话当了真,这才回家找她要户籍本来了。可天晴说出来的话,让郑淑玉大吃一惊:“娘,天朗愣说咱家的户籍本在我这里,说我拿着户籍本是要跟蔡莲花去公社领结婚证,这是娘您跟他说的,他管我要户籍本说要用一下,我问他要户籍本做什么,开始他就是不说,我故意讹他,说户籍本就在我这里,他不说实话,就是不给他,天朗只好说出了实情,他是要拿户籍本到公社改名换姓,过继给他师傅季少国,这小子要认季少国两口子为他爹娘,季少国的媳妇还是个老毛子,气得我当时就给了他一巴掌”,天明说:“打得好!”郑淑玉急了,说:“你这一打,就真把他打到季少国那里去了 ”洪天晴解释到:“我只是在他肩膀头拍了一下,下手不重。”洪天晴的事已经够让她头疼了,如今这天朗又要改名换姓,这怎么可以!郑淑玉有些激动:“我十月怀胎生的儿子,养到大小伙子了,他竟要过继成外姓,去给别人当儿子!这个没良心的!”说着,一行热泪滚滚而下。洪天晴眼睛一瞪:“做他们的春秋大梦!门儿都没有!”洪天明紧着喝了一碗稀饭,抹抹嘴说:“娘,攥紧户籍本,看他能不能改姓。”,洪天晴说:“娘,干脆把户籍本放在我这里。”,他担心娘心软,被天朗几句好话一哄,就乖乖的把户籍本交出去了。洪天明笑着说:“哥,你拿上户籍本顺便就和蔡莲花到公社把结婚证领了。”洪天晴说:“ 我和蔡莲花要想结婚,只需到村委会开个证明就可以到公社领结婚证了,办理结婚证与户籍本没关系,娘,您放心,您什么时候认可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去领结婚证。”,郑淑玉摸出手绢擦去眼眶的泪花,她对洪天晴说:“你们的事先缓一缓,当务之急是应该怎样让天朗回心转意。”,洪天明说:“悬,天朗蔫有主意,他要过继给他师傅当儿子,只怕两人早就合计好了,问题应该出在他师傅身上。”洪天晴同意天明的看法,他亲眼所见,天朗和他师傅还有那个黄毛丫头亲如一家,洪天晴恍然大悟,季少国是要先纳入天朗做他的继子,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等到合适的时候,让天朗娶了那个黄毛丫头,两人生的孩子自然而然就随了季家的姓,天朗就是上门女婿啦。 老家伙真够贼的!洪天晴火冒三丈,他对郑淑玉和天明说:“这事你们什么都不用管了,天朗想过继到季少国的名下,没门!”灯光下,洪天晴脸色绯红。洪天明说:“哥,天朗要认人为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虚张一下声势,让村里人知道我们洪家的态度就行了。”,他扭头对郑淑玉说:“娘,在农村做上门女婿也不丢人,别把这个太当回事。”洪天晴瞪了天明一眼,怒气冲冲的走了。郑淑玉一脸无奈,她对天明说:“你们三个臭小子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这事你爷爷知道了还不气得一蹦八丈高,好好的日子,全被你们给搅了。”洪天明赶紧辩解:“娘,你可别把我和他俩一勺烩,我现在是一门心思忙着给大伙挣钱,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郑淑玉惨淡的笑笑:“不图有钱,只想顺顺当当的过安生日子。”这是郑淑玉的心里话:“平安才是福 ”。 第二天一大早,洪天晴拎着一把锄头,踹开季少国家的院门,把院子里季少国平日喜爱的六、七盆花和两个盆栽都给砸了,然后,杵着锄头在院当中破口大骂。蔡莲花慌慌张张跑来给郑淑玉报信,郑淑玉一时没了主意,赶紧去告诉天晴的爷爷洪金民,让他想办法,洪金民一听勃然大怒,他指使洪景力去把洪天晴拽回来,洪景力爽快的答应了,平日天晴就对他带搭不理,还时不时跟他抬杠,这下总算有了出气的机会。何北花不放心,一旁说:“能劝、劝,不能劝就回来,可别跟天晴动手。”洪天晴比洪景力高出一头,而且一身力气,把他惹急了,还不得把洪景力像摔土坯一样摔在地上。洪金民一瞪眼:“景力是天晴的叔叔,天晴敢跟他动手吗!”洪景力听出了爹的意思,如果天晴不听劝,就动用武力,叔叔打侄子,天经地义,天晴敢还手,那就是大逆不道,量他也没这个胆儿。洪景力急忙跑到院里,推上自行车就冲了出去。 季少国和洪天朗在机加厂赶一批急活,一夜都没回来,家里只有他的苏联媳妇玛莎和女儿季米娅,季少国的家是二进院,前房套后房,后房是住宅,前房一间做客厅,一间做厨房,玛莎正和季米娅在厨房做早餐,突然听到院门发出一声响,两人隔着窗户看到闯到院里的洪天晴像疯子一样乱砸东西,玛莎认出了他是天朗的哥哥,她为天晴的行为大惑不解,季米娅用俄语说,洪天晴一定是为天朗要过继给爸爸当儿子不满才来泄愤的,她出去跟他讲道理,玛莎说,奇怪,就是换个名字,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吗,天朗身上流的血又换不过来,既然血换不了,换啥都没用。他让季米娅去厂里把她爸爸找回来。季米娅出去了,她立在当院喊了一声:“天晴哥”,洪天晴见是季米娅,停止了手上的野蛮行为,他大声说:“小黄毛丫头,把你爹叫出来!”“我爸爸在厂子里好几天都没回来了,有事您去那里找他!”洪天晴打算私下跟季少国解决问题,不想让天朗介入,他说:“去,把你爹叫回家来,事情谈好了,院里打坏的东西,我加倍赔偿。”季米娅从手腕上撸下一根橡皮筋,把一头飘逸的黄发扎好,说:“您坐在院里等着,我去喊我爸爸回来。”洪天晴还不忘叮嘱了一句:“记住,悄悄把你爹叫回来,不要让天朗察觉。”,季米娅一路小跑去了红星机加厂,还好,他爸爸一个人正在屋里喝茶,洪天朗干了个通宵,这阵儿还在炕上呼呼大睡。季米娅把她爸爸叫到门外,小声说,洪天晴去家里闹事,让他赶紧回去。季少国毫无惊慌,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他对季米娅说:“我先回家,过一会儿,你叫醒天朗。”,他让女儿和天朗一起回家,季少国现在唯一的办法,也就是让天朗当着他哥的面表明自己的态度,虽然想认天朗做他的继子是季少国的主意,但他绝对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这是两厢情愿的事,实在不行,那就缓一缓,大不了再等段时间。 季米娅已经年芳十八,季少国就想让洪天朗过两年娶了季米娅,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闺女眼里有天朗,天朗也有这个意思,所以,他想先把天朗过继到自己的名下,到时候再招天朗做上门女婿,这样,他们有了孩子自然而然就随了他季家的姓,季少国的香火就算续上了,老了,老了,他季少国的腰杆儿又能在何集村挺直了,他把技术全部敎给了天朗,再把厂子交给他,这活就全齐了,他和玛莎将来只管带孩子,尽享天伦之乐。洪天晴去家里砸了花盆,季少国才意识到事情并不像他想的这么简单,如果天朗跟他大哥说不通,现在只有暂缓实施他的计划才能平息目前这场风波,季少国有这方面的考虑,所以,他并不惊慌。 第52章 洪景力赶到了季少国的家,他看到院子虽然被天晴破坏的凌乱不堪,可是此时此刻天晴却坐在凳子上静静的抽着烟,洪景力见有人陆陆续续进到院里来瞧热闹,便大声训斥天晴:“一大早,你跑到季师傅的院里发什么疯,我告诉你,如果你现在马上跟我回家,啥事没有,你要犯轴,小心我对你不客气!”,任洪景力怎么说,洪天晴理都不理他,只是把手上的半截烟丢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洪景力认为天晴这种态度是在蔑视他,气得嘴角直抽抽。季少国赶了回来,他一进院子,看到一片狼藉,赶紧弯腰查看洒落在地上的残花和根雕,他说:“还好,有救。”季少国对屋里喊:“玛莎”。玛莎闻声拿了几块塑料布从屋里跑了出来,她想到了季少国进院后应该首先会关心他养的的花,所以,找出一块大塑料布,裁成了几块儿,并且,在塑料布上用锥子扎了些细眼儿,这样便于透气。两个人蹲着把露出根茎的花放在塑料布里,再捧些土捂在花的根茎上,然后用塑料布扎起来,洪天晴盯着季少国,他打算等季少国干完活再质问他。玛莎把花枝一根一根竖起来放进塑料布里,他不时扭头用蓝眼睛瞟向洪天晴,季少国根本不去关注洪天晴,只管一心一意拾掇他的花。洪景力在洪天晴面前,摆起了长辈的架子,他拽着洪天晴的衣襟,喝道:“去!当面跟季师傅赔礼道歉!”洪天晴把他的手拨开,坐在凳子上没有动,洪景力正好借题发挥:“嘿,反了你啦,敢跟你叔叔动手!”,洪景力抡开胳膊照着洪天晴的脸“ 啪啪”就是两个脆生生的大耳光,事发突然,谁都没有料到洪景力会出手打洪天晴,包括来瞧热闹的隔壁邻居都愣住了。正赶上洪天朗和季米娅进到院里,路上季米娅已经把事情对他说了,天朗打算当着季家人的面,再次跟大哥挑明自己的态度,他自己愿意,谁都管不着!可是一进院就看到叔叔洪景力出手打他哥,而且是照着脸上左右开弓抽耳光,天朗先是一怔,紧接着心就开始颤抖了,大哥起早贪黑为家里忙碌的身影在他脑海里一下子冒了出来,每天晚上大哥把在砖场干活挣的钱交给娘的时候,已是一身疲惫,脸上却强露微笑,那种微笑在天朗面前不断放大,大到就像一石划过水面溅起的水波纹,不停的在他眼前晃动。季少国率先冲了过去,他用身体把两人隔开,他对洪景力说:“说话归说话,你怎么可以动手打人呢,几盆花的事,不值当的。”。洪天朗爆发了,他从地上捡起一块花盆摔碎的瓦片,他要为大哥出气,季米娅一把抱住他,院里几个人也过来帮忙抓住天朗的胳膊,洪天朗努力要挣脱,急得“呜呜”直哭。洪天晴依然坐在凳子上,耳朵嗡嗡作响,整个头“轰隆、轰隆”就跟有辆坦克在里面碾压,他摸摸脸颊,奇怪的往上翻翻眼珠,他的面前满是漂浮的气泡,他仰头望望天空,看到气泡在五彩云里翻飞,他两手胡乱的抓了两把,他要把这些气泡一个一个的抓住,洪天晴推开挡在他跟前的季少国,扇动着两手,嘴里念着“抓、抓。”洪天晴带着一串“嘿嘿嘿”的笑声,连蹦带跳的跑出了院子,院里的所有人都傻了,这是怎么个情况?洪景力冷冷一笑,说:“知道自己干错了事,就故意装疯卖傻,一走了之呗。”然后他对洪天朗说:“我是你叔叔,瞧这架势你还想跟我动手,告诉你,是你娘求你爷爷叫我来的,不念在我是你们亲叔,谁管你家这些破事,一个要娶寡妇,一个要改名换姓,丢人都丢到你姥姥家去了。”。天朗抽噎着,把手上的瓦片摔在地下,抓住他的人也松了手,季米娅把天朗拉到另一边,拿出手绢替天朗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季少国说:“好了,好了,大家请回,都不是外人,关上门我们自己解决。”,洪景力心里很不舒服,他那两巴掌把来闹事的洪天晴给打跑了,他是给季少国解了围,季少国竟连个谢字都没有,洪景力说:“季师傅,您就当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给您添乱了”,他推上自行车,跟在离开院子的邻居后面走了。待到院里只剩季少国一家和洪天朗的时候,季少国对天朗说:“天朗呀,你赶紧回家去看看,我觉得你哥那种精神状态不像你叔叔说的是在装疯卖傻,另外,见到你妈妈,你就说不过继了,这事咱们先缓缓,以后再说。”他苦苦一笑:“没想到,你叔叔个头不高,块儿头也不大,竟敢在人高马大的天晴面前,抽他大嘴巴子,真是看不出来。”洪天朗气愤的说:“他那是仗辈欺人,一个好吃懒做的家伙,他凭什么打我哥,师傅,我先回家去看看。”,洪天朗走了,季少国对玛莎摊开双手,无奈的耸耸肩膀。玛莎摇摇头,撇撇嘴,说:“真是不可思议。”,季少国拉住玛莎的手,他对季米娅说,“ 丫头,走,吃了早饭咱们再收拾,我饿了。”季米娅说:“那天朗哥呢?”季米娅每天一日三餐给天朗送饭,已经把他当成一家人了,季少国又拽过女儿说:“天朗担心他哥哥,现在哪有心思吃饭呀。”三个人簇拥着,一起进了屋。 郑淑玉看到洪景力去找天晴了,她便在爹的屋里等信儿,何北花算是有话可说了,母子俩如出一辙,她说:“天晴跟小寡妇同居,天朗又要改姓过继,在何集村,你爹的脸都被你俩儿子丢尽了。”洪金民紧绷着脸,显然他也对郑淑玉不满意。郑淑玉坐不住了,她对洪金民说:“爹,对不起,儿媳妇教子无方,给您老心里添堵了。”郑淑玉说完便起身走了。 郑淑玉回到家,心神不定,她不停的到院门外去看看,直到做好了中午饭,也没见天晴回来,想着天晴不会有多大的事,她自己随便吃了几口,又把饭菜热到锅里,她刚打扫完灶间,就听到有人在敲院门,她以为是天晴回来了,开门一看,原来是天朗。郑淑玉张口便问:“你哥不是到你师傅家去了吗,他人呢?”,洪天朗本来也是回家来看看他哥回来了没有,听娘这么一说, 洪天朗怕她着急,赶紧说:“景力叔去把他劝走啦,我以为他回来了呢,是这样,娘,我来主要是告诉您,我不会随我师傅姓季的, 见到我哥您就告诉他,您们都放心。”一听天朗这么说,郑淑玉脸上露出了笑容说:“这就对了,昨晚上,听说你要改随你师傅的姓,全家都不高兴,尤其天晴,气的满脸通红,早上蔡莲花就来告诉我们,天晴拎着锄头去了季师傅家,我一听,这心里慌的‘突突’跳,就去你爷爷家把事对他说了,你爷爷让你景力叔去劝他回来,他两个从小就不对脾气,我怕叔侄俩在你师傅家打起来,你现在这么一说,我心里就踏实了。”洪天朗说,他就是特意过来说一声的,厂里活多,他就回去了。洪天朗来到院子外面,他想在村里四处找找,可又一想,他哥心情郁闷,没准儿自己到哪里去散心了,到了晚上,他自然就会回来了,这样一想,他就回厂去了。结果,洪天晴一晚上都没有回来,郑淑玉以为他在蔡莲花家,蔡莲花以为他在自己家,而洪天朗在厂里忙了一天,到了晚上,一想到大哥挨了叔叔的耳光心里就气不过,他打算睡一觉起来、吃过早饭到爷爷家去告洪景力的状,大哥的耳光不能白挨。 天才蒙蒙亮,蔡莲花又来了,她说天晴今天要到外村去给人家垒墙,特意烙了两张鸡蛋饼送过来,郑淑玉愣住了说,她以为天晴在她家过夜呢,两个女人这才明白,天晴一晚上下落不明,蔡莲花慌了神,她把饼塞到郑淑玉的手上便到村里到处去询问,看谁家知道天晴的下落。 就在蔡莲花四处寻找天晴的时候,大队马厩的哑巴常把子正准备跟他的哑巴媳妇胡心枝铡些喂牲口的干草。常把子到了堆放干草的房子里,他拎起一捆草正打算离开,看到草堆的角落里卷缩着一个人,常把子放下草捆子,从门后拿出一把叉草用的铁叉子,“哇哇”叫着就冲了过去,他把人从草堆里拖了出来,借着屋外的亮光仔细一看,他认出了这人是洪天晴,他比手画脚的哇啦了一通,见洪天晴只是对着他翻眼皮,常把子跑去找哑巴媳妇,又跟媳妇比划了一通,他让媳妇去盯好洪天晴,他是怕他点火抽烟,这一屋子干草烧起来,那可不得了。常把子打算去不远处的大队部叫人来,常把子虽然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用语言来表达,但是,他还是发现洪天晴的脑子出了问题,才走出马厩,常浩杰看到了老支书洪景然也从另一个方向在往大队部走,他兴奋的就像一只大猩猩,嘴里“哇啦、哇啦”的叫着,两手握拳使劲儿砸着胸脯,果然,胸脯发出沉闷的捶击声,把洪景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早上,有人进到他家院子告诉他,昨天上午,天晴在季少国家的院子里被洪景力扇了两个大嘴巴,洪天晴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一晚上没有回家,蔡莲花在村里找人呢。洪景然一听,急忙赶往村委会,他是要到村委会用大喇叭广播一下,好让村里人都帮忙去找,快到村委会了,看到马厩门前常哑巴把胸脯当鼓捶得“嘭嘭”作响,洪景然心里想,哑巴急成这样,八成天晴就在他的马厩里,洪景然来到常把子面前,哑巴比划了一下高度,又指指身后的马厩,拉着洪景然的手就往马厩里面走。常把子的媳妇胡心枝是洪景然撮合的,胡心枝是外村人,为了成全两人,洪景然没少往胡心枝的家里跑,他答应,两人结婚以后,就让他们在村里喂养大队的几匹马和骡子,由村上盖一个像样的饲养场,两人的吃住都能解决,还能挣工分,草料和豆饼由村里保证,胡心枝高高兴兴嫁给了常把子,洪景然言而有信,盖的砖房供两人居家过日子,其他的土坯房,作为马厩和草料房,整体贯通,都非常宽敞,常浩杰把洪景然当做他的大恩人,听说洪景然不干支书了,常把子跑到大队部,在朱培钟面前嗷嗷乱叫,朱培钟赶紧让孙桂兰把洪景然找到大队部,洪景然过来打着手势告诉他,自己身体不好,是主动退下来的,让他以后要听朱培钟的话,养好牲口,不要无理取闹。常把子这才息事宁人,乖乖回去了,在常把子心里,洪景然是一等一的好人,谁要整老支书,他敢拿上铁叉子跟人拼命。这阵儿,洪景然跟着哑巴来到装干草的屋子里一看,洪天晴果然躲在这里。洪天晴靠在草料垛子上,手里端着一碗水在喝,胡心枝在一旁帮他把沾在头发上纤细的草棵子一根一根摘下来。胡心枝见到洪景然,嘴里“哇哇”的叫着,洪景然对她点点头,便蹲在洪天晴面前,轻轻的呼唤他:“天晴,天晴”,洪天晴听到有人叫他,把碗从嘴边拿开,交给胡心枝,他对着洪景然凝视了一会儿,然后,眼珠使劲儿往上翻动,等到他的眼珠不再翻动了,洪天晴叫了一声:“叔”,洪景然紧着答应,他心里想天晴只要还能认人就问题不大:“天晴呀,你怎么猫在这里了,走,咱们回家。”他起身拽天晴,天晴突然两腿乱蹬,嘴里喊着:“王八蛋,王八蛋。”洪景然松开手,凑到洪天晴的面前仔细查看他的脸,洪天晴脸色赤红,眼珠又开始不停上下翻动,洪景然这才意识到,问题很严重,估计洪天晴已经神经失常,他要找人来帮忙,洪景然对哑巴夫妇做了个手势,示意看住洪天晴,便离开马厩,洪景然站在马厩的大门口, 非常生气,洪景力在侄子面前抖什么威风呀,老话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天晴这疯病要是好不了,他这辈子算是被洪景力给毁了,哎,可惜了。正想着,看到洪天明骑着自行车过来了,他的车座后面还坐着一个人,后面的人先蹦下车,紧跑了两步,看到伫立在马厩外面的洪景然,叫了一声:“老支书 ”洪景然对他点点头:“,猛子也来了。”何猛子应着,扭头又对洪天明说:“队长,我先进去了。”说完,便往马厩里跑。洪景然舒了口气,这下他不愁整不动天晴了。“叔”,洪天明在他面前跳下自行车,一脸的兴致盎然。洪天明昨天在县城又联系到了几家单位食堂要蔬菜没来得及赶回来,正好孟华他们运输公司凌晨有车往何集村方向走,孟华就让司机把他给送了回来,天明在村口下了车,连家都没回,就直接找到副队长金贵让他带人去地里收去收菜,他骑上金贵的自行车叫上何猛子,赶到马厩来租马车,洪天明对家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洪景然却以为他是来找天晴的,两人的对话自然就岔劈了:“天明,你来的太是时候了,你哥天晴就在马厩里呢。”洪天明随口说:“是吗,我姐怀孕了,我哥一准儿是想进城去看鹃子,在这里来等着坐马车呢。”。洪天明早把天朗的事忘到脑后了,当然就不会想起他哥这时候应该是去找季少国算账。洪景然看出了端倪,他推了天明一下:“你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真不知道?”“什么事?”洪天明严肃起来。洪景然说:“跟我走,看了你就知道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往马厩里面走,正闯上何猛子出来,他一脸紧张,急咋咋的说:“天明哥,你哥天晴疯了。”洪天明对他一瞪眼,回了他一句:“你爹才疯了呢!”何猛子说:“不信,你自己去看”洪天明把猛子扒拉到一边,冲进草料房,哑巴夫妇见天晴的弟弟来了,便闪到一边,洪天明看到天晴怯生生地绻缩在草料边上,他弯腰对着天晴连喊了几声哥,天晴理都不理他,洪天明急得直流眼泪,他想起来了,他怀疑天晴应该是被天朗要过继到他师傅家改名换姓给气的,洪景然告诉天明,他只听人说洪景力在季少国家打了天晴两个耳光,洪天明一听,他对洪景然说:“叔,您让哑巴夫妇套辆马车,把我哥拉回家。 ”他又对猛子说:“把我哥送到家里,你再赶车到地头去装菜,我先骑自行车到我爷爷家去一趟。”洪景然叮嘱他:“天晴,先把情况了解清楚,你千万不可以乱来。”天明用袖口擦干眼泪说:“叔,洪景力是我叔,我不会把他怎样,我只想问问洪景力,我哥被他两巴掌给打成这样,他应该承担什么责任。”洪景然说:“这样,我再让常把子套辆车,你去跟你爷爷把情况说清楚,让你爷爷叫洪景力马上带天晴去市里医院看病,天晴这病,只有去市里的专科医院,这病发的快,医治的及时,治愈的可能性就越大,市里不行,就去北京!让洪景力也遭点罪受,让他知道,打人是要付出代价的。”洪天明点点头,匆忙走了。 第五十三章 郑淑玉听到外面有动静,急忙过去打开院门,她看到天晴被洪景然和猛子搀扶着下了马车,天晴翻着眼珠儿东张西望。郑淑玉赶紧上前去搭把手,郑淑玉带着哭腔问洪景然:“他叔,天晴这是怎么啦?”洪景然呼呼喘着粗气说:“嫂子,先把天晴扶到屋里,一会儿我再跟你说。”,三个人七手八脚把洪天晴搀扶到他住的屋里,又把天晴放在了炕上,何猛子说:“老支书,婶儿,马车还在院外,我先走了。”洪景然说:“去,该忙啥忙啥。”,郑淑玉对他点头致谢。洪天晴仰在炕上,眼球还在不停的翻动,洪景然对郑淑玉说:“嫂子,你先给天晴用温水擦把脸,然后给他吃点东西。”郑淑玉点点头:“ 蔡莲花一大早送来了鸡蛋饼,我放在锅里热着呢。” 洪天晴和蔡莲花人在一起同居了,这在村里已经不是秘密,早些时候,洪景然劝过郑淑玉,既然两人都住在一起了,就成全他们,郑淑玉嘴上答应了,但心里总是觉得别扭,始终没有表态, 就这样一直拖到现在。郑淑玉打来了水,把脸盆放在炕桌上,她上炕跪在天晴身边,用湿毛巾给天晴擦着脸,天晴的两腮和下颏儿冒出了一层黑硬的胡茬子,除了眼窝还泛些白,整个脸都是红的,他翻动着眼球,连他娘都认不出来了。郑淑玉就怕天晴跟他爸爸一样心胸狭隘,自从何满仓在窑上出了事,她就担心天晴会产生心理负担,观察了一段时间,看到天晴除了话比以前少了,其他方面还都和从前一样,也就放心了,可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她拿来了鸡蛋饼,天晴也是饿了,他坐起来抓着饼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郑淑玉说:“慢点,别噎着,我去给你盛碗粥过来。”,看到天晴能自己吃饭,洪景然把郑淑玉叫到了一边,他告诉郑淑玉,早上起来他就听人说,昨天上午,在季少国家的院子里,洪景力当着众人的面,扇了天晴两个耳光,蔡莲花四处找,说是天晴一晚上都没回家,他闻讯准备到村委会用喇叭喊几声,看谁见到过天晴,路过马厩,被哑巴喊住了,这才在马厩的草堆里看到了天晴,洪景然重申他也只是听说,郑淑玉埋怨起了天朗:“出了这么大的事,昨天天朗回来什么都没说,打了个转就走了。”“那应该是天朗怕你着急。”,洪天晴吃了饼、喝了粥,又倒在了炕上。郑淑玉看着躺下的天晴说:“现在看到他这个样子,反倒更着急了!”, 洪景然安慰他说:“天晴知道饿,还能自己吃东西,就说明他的意识还算清醒,咱得想办法给他治病,现在天晴心里最重要的人应该是蔡莲花,天晴见到她,或许会好一些,她人呢?”,“蔡莲花说她去找天晴,到现在就再也没有露过面,我跟她别扭,要不然,麻烦您去她家走一趟。”洪景然说:“没问题,嫂子,还有一个土办法可以试试,就是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洪景力不是两巴掌把天晴打成了这个样子的吗,把洪景力找来,让天晴再把那两耳光打回去,兴许出了这口恶气,他就能缓过来呢。”郑淑玉摇摇头:“算了,景力毕竟是天晴的叔叔,小辈打长辈,这样不好,天晴自己也有问题,他压抑很久了,洪景力这两巴掌仅仅是诱因 ”, 洪景然说:“好,那我先去找蔡莲花。”洪景然走后,郑淑玉给天晴盖好被子,然后,她按摩着天晴的太阳穴,哭着说:“天晴呀,你可别再吓唬妈了,你这个样子,怎么还能跟蔡莲花结婚哪,你好起来,妈什么都依你。 ”郑淑玉感觉按摩天晴太阳穴的手有点潮湿,她低头一看,天晴闭着的眼睛里,从眼角流出了泪水。 洪天朗吃过早饭就到爷爷家去了,他跟爷爷说,景力叔昨天在他师傅家的院子里扇了他哥哥两个大耳光,洪金民一听就笑了起来:“不是爷爷瞧不起他,就他那德行还扇天晴的耳光? 爷爷不信。” 洪天朗急哭了 ,说爷爷袒护儿子,不信孙子的话,是偏心眼。洪景力撩开门帘儿冲了进来,他对着天朗吼:“你一大早就跑来告状,还好意思哭,你个大逆不道的东西,在季家院里还想打我,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这个白眼狼,身体里流的是洪家的血,偏要改姓要认季少国当爹!”,他的话音刚落,洪天明一掀门帘进来了,他后面跟着何北花,洪天明紧绷着脸,两手握拳,凭着他的性子,管你叔不叔的呢,他先上去把洪景力揍一顿,看到爷爷,洪天明松开了拳头。洪景力一见天明,赶紧闭上了嘴,他们家这三个小子里,洪景力只怵他,天明一犯起混来,敢跟人拼命。洪天明没有搭理洪景力,他跟爷爷说,天晴在大队马厩里,他疯了,疯到什么程度呢,基本上连他都不认识了。洪天朗目瞪口呆,洪景力惊得张大了嘴巴,洪天明说,他哥一会儿就会被景然叔用马车拉回家,他问爷爷,现在应该怎么办,洪金民沓拉下脸来,表情严峻,他让家里人都过去,何北花挤着眼睛说:“真是作孽呀。”。 郑淑玉家院子的门响了,洪天朗、洪天明搀扶着杵着拐杖的洪金民进到了院子里,何北花领着军子跟在后面,最后是洪景力。洪金民进院就喊:“天晴哎,天晴哎”,那颤巍巍的声音就像是在招魂儿,大白天让人听着都瘆得慌。郑淑玉下炕赶紧把爹迎进天晴的屋里,天朗爬上炕,看到大哥的样子就“呜呜”哭了起来,他知道,大哥成了这个样子,错在洪景力,可问题是在他这里。洪金民在炕沿边上伸着脖子盯着天晴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扭身举起拐杖照着洪景力的脑袋就打,亏着他躲得快,拐杖落了空,洪金民对洪景力笃着拐杖说:“ 你把好好的一个人给毁了,他可是你亲侄子呀!”,洪景力心里发虚,可嘴巴硬:“怨也怨不到我的头上,是嫂子来我们家求您,您又让我去的,说白了,是您让我打天晴的。”洪金民急了:“放你娘的臭狗屁!你娘和天晴的娘可以证明,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你打天晴了。”何北花一旁嘟囔道:“我证明,你的意思就是让叔叔去教训侄子。”,洪金民咬牙切齿的说:“你个死老婆子,都这时候了,还在护犊子!”,洪天明搬过一个凳子让爷爷挨着炕边坐下,他说:“我哥已经疯了,赶紧想办法才是正事,爷爷,景力叔把我哥打成了这个样子,他就得负责带我哥去市里寻医瞧病。”,洪景力点点头:“这没问题。”,他倒是没有推托,洪景力说:“天晴这是犯的癔病,我姨就能治!”,洪天明脱口而出:“就那个装神弄鬼的瞎婆子!”,何北花不干了:“天明,怎么说话呢,有没有个老幼尊卑,从我这里论,她也是跟你沾着亲的本家奶奶。”洪天明心里想,我们跟你这个后奶奶又没有血缘关系,跟你的瞎姐姐根本谈不上是本家,天明懒得跟她磨嘴皮子。洪景然回来了,他喘着气跟郑淑玉说,蔡莲花家院子的门上着锁,他又在周围寻了一圈,依然没有见到人。洪金民看到洪景然,这下心里有了主心骨,他让洪景然给拿个主意。洪景然在院里就听到了屋里的说话声,他同意先让何西花给天晴瞧瞧,她儿子赵保柱不是跟他娘还学会扎针灸了嘛,瞧瞧再说,不行也别耽误,就直接往市里专科医院送。洪景力自告奋勇,说他去把他姨和表哥请来。洪景力这回是眼见为实,天晴真的疯了,他已无话可说。当时在季少国家的院子里,他只是想在侄子面前耍耍威风让外人看看,他要让村里人知道,他可是一个有脾气的人,以后在村里,谁也别想再把他当软柿子捏,窝里横的人都想在外面出点儿彩,他们可不愿意做一个素面朝天被人欺负了连蔫屁都不敢放的一个窝囊废。哪知道人高马大的天晴这么要面子,两巴掌竟然把他打成了精神病,洪景力懊悔不已。 洪景力来到他姨家,说了天晴的症状,他表哥赵保柱说:“保不齐天晴是中了邪呢。”何西花说:“走,扶我去看看。”,她摸摸索索的下了炕,麻达子递给她行医用的小布包,包里装着一盒长短不一的银针。很快,洪景力和他表哥赵保拄搀着何西花来了。赵保柱跟他爹麻达子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他除了年轻一些,脸上没有大麻子坑,爷儿俩长相几乎一模一样,连谢了顶的前额都相差无几。赵保柱的媳妇生了三个丫头,他媳妇在生第三个丫头的时候得产后褥死了。三个丫头全是麻达子带大的,如今,麻达子眼也花了,背也驼了,腿脚也不听使唤了,整天就跟瞎老婆呆在家里。赵保柱从小跟他娘学了点旁门左道,后来进城又学了两年兽医,回来后,就在公社兽医站打临工,干了没一年,他就辞职了,以前他是拿着毛衣针一样长的针往牲畜身上扎,现在是用银针往病人身上扎,扎银针,开药方,配中药,他娘就是他的老师。 何西花上了炕,她在洪天晴的脸上一通乱摸,突然惊呼道:“糟糕,天晴这是马猴精附体,这个马猴精可是野升山上的千年老马猴,妖孽深重,法力无边,不好斗。”,洪景力一旁吁了口气,辩解道,天晴是马猴精附体,与他那两巴掌根本没关系。洪金民说:“他大姨,你能把马猴精从天晴身上撵走吗?”,何西花叫他儿子:“柱子。”赵保柱应道:“娘,我在呢。”“去家里把你扎牲口的大针拿来,小银针逼不走马猴精。”,何西花又说:“先用绳子把天晴绑起来,扎针的时候,还要人把他按住。”,郑淑玉一听,浑身先哆嗦起来,她盯着洪景然说:“他叔,这样能行吗?”,洪景然跟洪金民说:“叔,千万使不得,万一把天晴扎坏了,后悔都来不及了,依我看,还是先把天晴往市医院送,马车我都让哑巴夫妇套好了。”洪金民在地上捣着拐杖:“我这一时半会儿也没了主见,景山媳妇,你是他娘,你说咋办就咋办。”郑淑玉坚决的说:“爹,送市医院。”洪金民一仰脖:“好,景力,随我回家拿钱!”何北花不愿意了:“给天晴看病,凭什么我们拿钱?”洪金民两眼一瞪:“凭什么,就凭你这个宝贝儿子那两巴掌!就凭我是天晴的爷爷!”洪景力辩解道:“我姨都说了,天晴是马猴精附体。”洪金民气粗嗓大:“就算是马猴精附体也是你那俩嘴巴子把马猴精给招来的!”“您咋不讲理呢!”,“天晴都成了这个样子,我还跟你讲个狗屁的理!按照我以前的性子,就用马鞭跟你讲理!”,洪景力一脸的无奈,嘟囔道:“我咋这么倒霉呢!”。郑淑玉说:“爹,钱不用您出,我们有钱。”洪金民摆摆手:“我们不光出钱,洪景力惹的祸,就得让他带着天晴去看病!”洪天朗说:“爷爷,您这话公道!”,洪天晴精神失常,把他也吓的不轻。洪景然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他也出把力,马车他来赶。洪金民说,什么事只要景然在,他心里就踏实。被晾在一边的三仙姑不愿意了,她翻着眼白说:“怎么,信不过我,合着把我这个瞎老太太叫来是当猴耍的。”郑淑玉赶紧给她手里塞了十元钱,何西花翻着眼白,把钱抻开,用手捋抹着在猜手上这张票子的数额,文革以后,这几年来找她算命、看病的人少了,即使有人悄悄的来,也就是给她塞个两角、五角的,好长时间没摸着大票了,赵保柱凑到她耳根子底下说:“十元”,三仙姑呲呲牙花子,乐了。何西花叫儿子扶她回家,赵保柱临走时说:“有事言语一声,都是亲戚里道的,别见外。”。这时候,炕上传来了响亮的鼾声,几个人往炕上一看,天晴已经呼呼大睡,郑淑玉作难了,这可咋办呢?看天晴睡的这么香,没准儿一觉起来,他啥事都没有了,一时间郑淑玉没了主意。洪景然说:“这样,就让天晴睡,大伙该干啥干啥去。”洪天朗说:“我留下来守着我哥。”,洪天明说有天朗在家里,他也放心,他先去县城送菜,尽量早点儿赶回来。郑淑玉叮嘱天明,天晴的事先不要跟鹃子讲,她怀着身孕呢,千万别让她受到刺激,动了胎气。洪天明说:“娘,我知道深浅。”,洪金民一家子人走了,洪天明走了,最后,洪景然也走了,屋里只剩下天朗和郑淑玉,天朗跟他娘说,从今天起,他在家里住。郑淑玉什么也没说,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酣睡的天晴。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蔡莲花悄没声息的走了进来:“婶,天朗。”没待郑淑玉招呼她,蔡莲花挨近炕沿盯着酣睡的洪天晴便一个劲儿的看,她没有找到洪天晴便回家了,在家里她心神不定、坐卧不安,脑袋里总是胡思乱想,她索性去了何淑芳家。带着小石蛋,她的心里没有那么乱了。小石蛋已经过继到了何淑芳的名下,何淑芳也不是薄情寡义的人,蔡莲花可以随时来看小石蛋,她带着小石蛋正在何淑芳家的门口玩儿,有人过来说:“你还有心思在这里逗孩子玩儿,洪天晴被他叔叔洪景力俩耳光打成了精神病,在马厩里睡了一晚上,刚才老支书已经把天晴送回家了,你还不快去看看。”,蔡莲花半疑半信,她把小石蛋交给何淑芳,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这会儿,看到洪天晴在炕上睡觉,她舒了口气。洪天朗把她叫到外面,将他哥在他师傅家院子里发生的事跟蔡莲花说了一遍,蔡莲花也气愤了:“那个缺德带冒烟的洪景力,就仗着他是叔叔辈儿的,料定天晴不敢跟他动手,天晴也是本分,怕什么怕,叔叔没个叔叔的样,做侄儿的还手打他,打了就打了,也不至于一口窝囊气憋在心里给自己憋出了毛病。”,蔡莲花告诉天朗,天晴将来是跟她过日子,她把丑话先说在前面,如果天晴一觉起来,好人一个,她就去跟天晴到公社把结婚证领了,如果他依然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对不起,他俩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她不可能嫁给一个疯子。“反正你娘一直反对俺俩好,这下遂她的心愿了。”,洪天朗盯着蔡莲花,这时候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蔡莲花说:“俺的态度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如果天晴没事,他自然会来找我,走了。”,天朗怔了半晌才回过味儿来,他扭身进了屋,对守在天晴身边的郑淑玉说:“娘,有句话说,最毒不过妇人心,我算在这个女人身上见识到了。”蔡莲花说的话,郑淑玉在炕上听得真真的,她对天朗说:“蔡莲花没有错。”。她现在唯一希望的是天晴一觉醒来,啥事没有。希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洪天晴一觉醒来病情非但没有好,反而更加严重了,他在家里又唱又跳,又哭又闹,没办法,几个人只好把他绑在马车上,送到了市里的精神病医院,经医生检查,洪天晴不属于狂躁症精神病,可以由亲属在医院照料,洪景力是全程陪护,天朗和天明只是偶尔过来探视,洪景力给累坏了,在两兄弟面前叫苦不迭,两个月过去,总算熬到了天晴出院,洪景力办完出院手续,在医院走廊上对着洪天晴说:“祖宗,咱们回家了,我解放啦!高兴。”洪天晴傻呵呵的笑,嘴巴咕噜一句:“高兴”,一张嘴“啪”对着洪景力脸上就是一口唾沫,然后蹦蹦跳跳离开了医院,洪景力用袖口抹了一把脸,在后面紧追:“祖宗,别跑。”,洪景力手上拎着网兜,里面装着的脸盆、饭盒,缸子,在他的奔跑中几样金属物件在网兜里来回撞击,医院的走廊上响起一片刺耳的杂音。洪天晴在住院期间一直服用带激素的药,结果浑身浮肿,脸大如盆,回到家里,连郑淑玉都差点没有把自己的儿子认出来,洪天晴的精神病并没有治愈,只是得到了控制,他现在安静了,整天呆在家里闷头不语,叫他吃,吃,叫他睡,睡,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着,秀秀星期天从学校回来照例给她大哥洗头,擦身子,郑淑玉说:“秀秀,你是大姑娘了,这些事还是让你两个哥哥干。”秀秀说:“我是他妹妹,平时又不回来,就让我这个做妹妹的为大哥尽点力。”说着,眼睛湿润了,她为大哥生病没少流眼泪。洪天晴停了药,半年之后,人恢复到了发病前的体重,有时候洪天明也带他去地里,天晴爱吃火烤蚂蚱,天明就在地里给他抓,然后把蚂蚱烤了给他吃,天晴吃着烤蚂蚱,翻着眼珠儿高兴的“哧哧”笑。洪天明现在是大忙人,能照顾他哥的时间也是越来越少,洪天晴又不喜欢总在院子里待着,没办法,郑淑玉只好跟着天晴的后面 ,儿子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有半大的孩子向天晴撇石头,她这个当妈的就替儿子挡着。秀秀不忍心,说她不上学了,回家来专门照顾大哥,郑淑玉坚决不同意,秀秀明年初中毕业,她希望秀秀读完高中,也许她有机会接受更好的教育呢,她是郑淑玉的希望! 第五十四章 刘本涛要在全县树立一个“农业学大寨”的先进典型,就选择了郭家镇公社,赵有林受命后正准备落实下去,他那个卧床多年的媳妇病情突然恶化了, 赵有林闻讯便和马来之匆忙赶回了马家村。赵有林的媳妇叫马小蓉,马小蓉从小落下了个喉巴气喘的病根儿,刚解放那年,听说何集村有个三仙姑医术高明,就奔着何西花的名声找了过来,何西花给她开了两副中药,说,这种病,只有结婚入了洞房,冲冲喜才有可能去掉她的病根儿,马小蓉回村没多久便嫁给了由外村落户到了马家村的赵有林,果然灵验,结婚后她非但不喘了,还怀有身孕了,本以为从此以后就可以过上健康人的生活了,哪曾想,怀孕到了第五个月的时候,她的旧病复发、又是打针又是吃药,结果,肚里的孩子也没有保住,马小蓉元气大伤,不光身虚体弱,而且,从此再也没有怀孕,这么多年,马小蓉病病歪歪的一直硬撑到了现在,如今,她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弥留之际,她叮嘱赵有林,让他买口棺材,她要入土为安,赵有林答应了,马小蓉执意要赵有林找人做口棺材摆在她看的着的地方,赵有林只好整了口柏木棺材让人抬到了媳妇的眼皮底下,看到了棺材,马小蓉说她死之前要穿上寿衣躺在里面体验一下,赵有林叫来两个女人给马小蓉穿好服装,搀扶着她躺了进去,马小蓉在棺材里安卧了不到十分钟,便静悄悄的咽了气。媳妇走了,赵有林不想把时间耽搁在这上面,就准备将媳妇的遗体直接送往汤家桥殡仪馆。棺材是赵有林借来的,他让人把媳妇的尸体从棺材里搬出来,棺材从哪抬来的抬回哪里去,这下子,马小蓉娘家的亲戚不干了,说他堂堂一个公社革委会主任对媳妇的临终承诺竟言而无信,一帮人挡在棺材旁,逼他设灵堂、做法事,三天之后入殓土葬,这一闹腾,招来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赵有林生气了,指着他媳妇娘家人说:“马小蓉活着的时候,平日连个人影都看不着,现在人走了,要火化,都跑来横加阻拦,农村平坟整地、实行火化都好多年了,这个时候要土葬马小蓉,那就是顶风作案,马小蓉是我媳妇,她的后事怎么安排我说了算!”他让表弟马来之带上民兵,谁再阻拦就直接抓到公社,先关上几天,马来之说:“哥,真抓呀?”,他就是马家村土生土长的人,跟这些人都沾亲带故,赵有林一瞪眼,嘴里蹦出一个字:“抓!”。 这些日子,土葬风气有所抬头,上面三令五申要严加防范,公社专门成立了殡葬工作领导小组,组长赵有林,副组长郭尚武,郭尚武和马来之抓具体工作,两人经常带着民兵,出没在公社下面的各个村子,收获最大的是在上洼子村把一家悄悄掩埋了半个多月的老头遗体给挖了出来,撬开棺盖,遗体脸上已经生出一层绿斑,身体腐烂流汤,逆风都能臭十里地(di),想把死人从里面完整的取出来是不可能了,只好连同棺材一同装上马车,死者的家人,哭天抹泪跟到了殡仪馆,工作人员拆了棺材板,才把老头的遗体塞进了焚烧炉。赵有林在公社大会上发出警告,绝不允许土葬的事情再次发生,否则,一定严惩不贷,马小蓉病逝,正好给了赵有林一次借题发挥的机会,他不顾亲戚的阻拦,坚持把媳妇的遗体火化,赵有林要以身作则,他相信这句话: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他一个公社主任都坚持火化媳妇的遗体,今后看村里谁还敢违法乱纪、顶风作案!站在他家院子里的社员见此情景,对他自然是心生敬畏。马小蓉的娘家人退让了,他们默默的让出来一条道,看着马小蓉的遗体被放进了马车拉走了。 赵有林安顿了媳妇的后事,便开始履行刘本涛交给他的政治任务,他差不多跑遍了公社下面所有的村子,从各村主任汇总的情况来看,实在找不出作为“农业学大寨”的先进典型,他也有些挠头,赵有林给刘本涛去电话让他在全县范围内另外选点,刘本涛安慰他说:“ 没关系,你只要找个短、平、快的事情作为先进典型就行。”,短、平、快?刘本涛给了他启示。这期间,有人向赵有林反映何集村大队的五小队把很多地都改种了蔬菜,当时他并没有太上心,赵有林想,如果是找短平快的先进典型,兴许这件事可以拿来做做文章,他立刻去何集村大队找到朱培钟,朱培钟带他到了五小队的地界,赵有林一看,在他眼前呈现的景象是蔬菜长势良好,豆角藤蔓开始爬上了架子,地里干活的社员,有的在浇水,有的在施肥,有的在薅草,一个个有说有笑,赵有林顿时喜出望外。朱培钟说,五小队有一部分地,不是含盐碱,就是被沙化,种粮食年年欠收,自打去年九月种上土豆,到了秋天,土豆喜获丰收,五小队是用卖土豆的钱买来了一些粮食补齐了上缴的公粮,剩下的钱分给了社员,现在五小队在何集村算是比较富裕的生产队了,赵有林暗暗思忖,眼前不就是一个短平快现成的“农业学大寨 ”先进典型嘛。他问道:“ 五小队的队长是谁?”,朱培钟说:“洪天明,就是洪景山的儿子。”赵有林笑了:“真还应了这句话:“虎父无犬子。”, 朱培钟让人把洪天明叫了过来。在县城洪丽鹃的婚礼上两人见过面。从地里走过来的天明整个人显得青春勃发,英俊潇洒,赵有林拍着洪天明的肩膀,鼓励他说:“天明,干得不错,继续努力,赵叔看好你!”,天明的脸上洋溢着自信。朱培钟提醒赵有林,种蔬菜比种粮食赚钱,各小队都想种菜,村里到时候拿什么交公粮。赵有林说,就先把五小队作为公社“农业学大寨”的试点单位报上去,等刘主任过来让他拍板,赵有林赶回公社,向刘本涛作了汇报。 瓜果成熟的季节,刘本涛和省报记者一起来到了郭家镇公社,赵有林带着刘本涛和省报记者一行人赶往何集村大队五小队,记者做了个现场采访,几天后,一篇题为“盐碱地里种蔬菜,沙土地里结硕果。”的文章,在省报上刊登出来,省报头版头条整版报道了清源县革委会主任刘本涛在郭家村公社何集村大队五小队抓“农业学大寨”的先进事迹,并附上了刘本涛在田间地头干活的照片,行署革委会主任夏洪波给刘本涛来电话说,省领导看了报道,对他赞赏有加:“ 贫瘠的土地用来种蔬菜,即可改良土壤,又能增加农民收入,一举两得,值得推广。 ”夏洪波称他是一招定乾坤,刘本涛说:“是您在我前进道路上指明了大方向。”同样,刘本涛对赵有林也是好一顿夸奖。这一下何集村五小队可是名声在外了,慕名前来参观取经的人络绎不绝,结果,许多地方都把种庄稼的肥沃土地,改种成了蔬菜,中央有人发话了:“简直是乱弹琴!”,省里赶紧叫停。 洪天明把队上的土地都改回种庄稼了,“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句话他算是切身实地的体会到了,五小队不再种蔬菜,洪天明也不想干这个小队长了,他没事就进县城到洪丽鹃家里看看,洪丽鹃生了个女孩儿,在家休产嫁,洪天明想让孟华给他在县城找个临时工干,洪丽鹃说:“妈岁数大了,大哥又是这个样子,家里离不开你。”,洪天明说:“天朗还在家呢,他也可以照顾呀”,洪丽鹃笑笑:“他照顾,说这话你自己相信吗,反正我不信”,洪天明回到家跟天朗说,他要到县城找工作,这个家就交给他了,天朗冷冷的说:“你想得美,要走也是我走!”“你在机加厂上班,你能走哪去!”“这你管不着!”郑淑玉说:“你们俩别争了,谁都不准走!”洪天明说:“娘,我得出去挣钱,您看,您现在岁数也大了,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我哥还要经常吃药来控制病情,秀秀又在上高中,我们总不能坐吃山空。”洪天朗说:“大不了我把厂里入股的钱撤出来补贴家里。”洪天明冲他摆摆手说:“以前还说分红,现在又说撤股,就没见你给家里拿回一个子儿,谁知道你心里是打的什么小九九,行了,拿不拿钱回家,谁也没有跟你计较,我现在只拜托你,关照一下这个家,行吗?”“不行!”天明追问了一句:“为什么?”洪天朗看了郑淑玉一眼说:“娘,我要和季米娅结婚了。”郑淑玉楞了一下:“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一声,我这里啥都没有准备呢。”洪天朗说:“娘,您什么都不用准备,只要把户籍本给我就成了。”郑淑玉说:“结婚在大队开证明就可以了,用不着户籍本。”洪天朗说出了真情:“我师父还是想认我做他的儿子,季米娅就想满足他爸爸这个愿望,我师父没有生育,季米娅只是他的养女,我师父说我们俩有缘,他希望能先定下这段父子情缘再和季米娅结婚那才是喜上加喜。”“你过继给季少国跟季米娅有什么不同,别在这里糊弄人啦,狗还不嫌家贫呢!”洪天朗满脸通红,他明白天明的意思,这是在骂他连畜生都不如,洪天朗自知理亏,闭口不语,他不想在最后离开家之前,跟天明闹得不愉快。洪天明不依不饶:“ 你一过去,就是人家倒插门的的女婿,你在人家又做女婿又当儿子,从此就和洪家没有什么关系了,你和季米娅还有你们的后代都得姓了季,哦,明白了,你是想把这个家当包袱给甩了!”郑淑玉默默地从柜子里拿出户籍本,说:“早点儿顺了你的意思,把户籍本给了你,天晴也不至于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没过多久,洪天朗过继到季少国的名下,改姓换名成了季孝飞,又过了些日子,洪天朗便和季米娅结了婚,洪家的事,基本上他就没再关心了。 这段时间,洪天晴的病情一直很稳定,他人也很安静,按农村的说法,不打不闹就是文疯子,现在,洪天晴出门,也不走远,就坐在村口老槐树下的磨盘上,一坐就是半天,到了吃饭的点就回家了,时间一长,郑淑玉就放松了对他的监护,这一天,到了晌午,天晴还没有回来,郑淑玉正准备去找找,天明从院外回来了,得知天晴还没有回来,便到村口去找,他问坐在磨盘上歇息的人,都说一上午都没见他人,郑淑玉说,天晴不会走远,她让天明吃了饭再出去找,天明随便吃了几口就又出门了。郑淑玉也在村里逢人便问有没有看到洪天晴,所问之人皆摇头摆手,洪天明让娘先回家等着, 他动员洪家人都去找一找,洪景然来了,洪景力来了,在中心学校教书的洪景生也来了,洪景力想了个办法,说他姨早年就开了天眼,先让她姨用天眼看一看,没准儿能看到天晴呢。洪景然说,好,反正也不在乎这点时间。 几个人便去了麻达子家,洪景力让他姨用天眼看看天晴在哪里,何西花让麻达子在炕桌上摆了一盆水,然后,她用手搅动盆里的水,直到水飞快的旋转起来,李大花对着水念念有词,待到盆里的水慢慢停止旋转,何西花来回晃了几下脑袋,然后用手一指东面的方向说:“天晴正走在去县城的省级国道上,你们赶紧去追。”天明对着何西花脸上看了好一阵子,就是没有看到她的天眼长在哪里,他挠挠头:“是不是呦。”,随手从兜里摸出五元钱塞到何西花手上,洪景力对何西花说:“姨,天明给你的是五块钱,收好了。”何西花赶紧把钱放在自己的腿上,用衣襟擦擦湿漉漉的右手,再把钱拿起来,握在了手里。洪景然说:“没准儿天晴是想去县城看看鹃子呢,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咱就按着景力姨说的方向去找找看。”,洪景然让天明跟他到马厩去套车,其他人就在家等着,洪景生说他下午还有课,就先走了。 洪景然和洪天明来到了马厩,哑巴很快就套了一辆马车,洪景然向哑巴要了一根盘好的长绳,叔侄俩驾驭着马车出了何集村。果然,在往县城的方向出去十多公里的省级公路边上,看到洪天晴坐在一棵洋槐树旁,正眯着眼打盹儿,天明拿上绳子悄悄过去捆天晴,他把绳子往天晴身上一兜,才绕了一圈,天晴醒了,他一睁开眼就“ 嗷嗷 ”怪叫,天明说:“哥,我们回家。”几下便把天晴捆了个结实,洪天明和洪景然把天晴连哄带劝的推上了马车,洪景然调转马头,驾着马车回到了何集村。洪天明这下对何西花可是心服口服了:“这三仙姑还真是名不虚传呀。”洪景然说:“ 也许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蒙对了一回。” 人们再怎么吹嘘三仙姑,反正他是不信。 到了麻达子的家门口,洪景然把洪景力叫出来,赵保柱也在家,他跟着洪景力一起出来了,他们三个人把洪天晴抬下马车,洪景然说先把马车给哑巴送去,他吆喝了一声,赶着马走了。三个人“吭哧、吭哧”把天晴抬进了何西花住的东屋炕上,洪天晴仰面朝天“嘿嘿”直笑,洪天明要解开天晴身上的绳子,赵保柱说:“一会儿给天晴扎针,这样捆住可以防止他乱动。”洪天明对他的能力表示怀疑:“保柱叔,是你给我哥治病呀?”,洪景力解释道:“对付马猴精,要用大针,我姨说她整不了,这才叫我把你保柱叔叫回来的。”,这三仙姑还真是厉害,洪天明服气了:“她就这么确定我们能找到我哥?”洪景力一脸得意:“她都看到你用绳子捆天晴啦。”洪天明一听,既然有这么神,那还是让三仙姑来给他哥治病。赵保柱说他娘只是能掐会算,看病扎针还得他来,赵保柱让天明只管放心,他对洪景力和洪天明说:“ 你们把我娘扶到西屋去,让我爹带着丫头到外面去玩儿,听到天晴哭闹都不要进来,那其实是马猴精在嚎,别心疼,尤其是天明,你只想着,你哥身上的马猴精被撵跑了,从此天晴的病就好了,所以,这时候心一定要硬。”,天明点点头说:“保柱叔,你扎针的时候,下手要轻一些,虽说是马猴精附体,可针是扎在我哥身上的,疼的是我哥呀。”赵保柱叹了口气:“我刚说的话等于白说了,好,我知道了。”,天明扭身刚要走,看到天晴张大嘴像是要喝水,他赶紧到桌子上倒了一杯水,上炕扶着天晴把水给他喝了,他发现,天晴的眼睛不再翻动了,而是直楞楞的盯着他,天明感觉他哥的身体在瑟瑟发抖,洪天明对赵保柱说:“我哥知道你要在他身上扎针,他害怕了,保柱叔,要不我看就算了。”,赵保柱更正道:“不是你哥害怕,是马猴精故做害怕,它是在博得你对它的同情让你来阻止我呢,快走,一会儿马猴精运足了精气神儿,我就对付不了他了。”,说着,赵保柱从挂在墙上的挎包里拿出一个布包,他把布包打开,里面露出两根差不多有毛衣针那么长、那么粗的钢针。洪天明怔住了。洪景力已经把他姨安置在了西屋里,两个在家的丫头也让麻达子领出去玩儿了,洪景力半天没见天明过来,返身回去一看,天明还在东屋里,他说:“天明,你就别在这里碍事了,治好天晴,我这心里也算一块石头落了地。”,洪景力有难言之隐,两个在外地工作的一母同胞的兄长对他的行为都表示了不满,尤其是在四川工作的洪景新,来信说他不光毁了天晴一个人,也害了他们一家子,骂他就是个混蛋!洪景力拿着信跟他爹抱怨:“ 景新哥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躲的远远的,我是上有老、下有小,嫂子家有个什么事,还得让我去管,这下好了,我在洪景新眼里成了罪人了。”,洪金民翻了他一眼:“还上有老、下有小呢,这个家你管过吗!这回让你管管天晴,你还两耳光把他打疯了,天晴是他的亲侄子,景新不骂你骂谁!”,天晴疯了,他在洪家就得落下一辈子的埋怨,从这个角度说,他比谁都希望天晴赶紧好起来。洪景力连哄带劝的把天明拽出了东屋,洪天明不想搭理他,便来到院子里站在东屋的窗户边上,赵保柱看到他隔着玻璃在往屋里张望,随手把窗帘给拉上了,功夫不大,屋里便传来了洪天晴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惨叫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高,这声音就像有人在用烙铁一下一下烙天晴的肉,让人听了头皮发麻,心惊胆战,洪天明不由的捂住耳朵,蹲在了墙根下。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屋里没有声音了,洪天明起身冲了进去,他看到天晴的衣服上,裤子上,到处沁出一块块的血渍,而且裤子湿了一大块。天晴已经被松了绑,赵保柱正在用棉球擦着钢针上的血,他对天明说:“ 忘了给天晴垫点东西,炕都被他尿湿了。”,赵保柱见天明没有理他,又说,他不能保证把马猴精给扎跑了,但至少马猴精不敢在天晴的身体里再作妖了,等会儿,他让娘开副中药,给天晴补补身体,让他早点恢复体力,没办法,不用给牲口放血的针,根本对付不了这个马猴精。天明哪有心思听他在一旁喋喋不休,他在注意观察天晴,洪天晴两手攥成拳头,紧紧贴在胸前,全身剧烈的颤抖,一直泛红的脸上,此时苍白无色,怯生生的眼睛里,一串串的泪水流出来,洪天明顿时心痛不已,他在炕柜上拽下一床被子垫在了天晴的身下。洪景力进来了,盯着赵保柱问:“怎么样,怎么样,把马猴精撵跑了吗?”赵保柱说:“哪这么容易,扎一次针就能把马猴精扎跑了,这马猴也就不是精了。”洪天明一听以后还要扎针,一脸气愤的说:“不扎了,再也不受这个罪了,哥,我们回家!”。这时候,洪景然和郑淑玉前后脚的进来了,郑淑玉冲到炕前摸了一下天晴的额头,她扯开天晴的衣服,当看到儿子的身上一个个针眼里还在流着血,她疯了一般,抓住天明就打,她嚎啕大哭,一拳一拳打在天明的身上:“你是他弟弟,你怎么可以眼睁睁的看着你哥遭这样的罪!难道你哥为了我们这个家遭的罪还不够多吗!”,天明也不躲避,默默的流着眼泪,洪景力说:“嫂子,这也是为了赶走附在天晴身上的马猴精。”洪景然直懊悔,这主意是他出的,他哪里知道结果会是这个样子。郑淑玉停止了哭声,也停止了对天明的捶打,天晴是他的儿子,别人不心疼,她心疼!郑淑玉流着眼泪把天晴的衣服扣子扣上,天明想过来帮忙,被她推开,她吃力的把天晴从炕上扶了起来,慢慢挪到炕沿边上,洪景然搂住天晴,把天晴的手臂搭在他的脖子上,起身架起了天晴,洪景力要过来搭把手,也被郑淑玉推开,就这样,洪景然架着天晴在前面走,郑淑玉在后面扶住天晴的腰,慢慢移动着脚步,洪天明看到他们出了院门,准备跟过去,赵保柱拽住了他,赵保柱说:“天明,我白忙豁了半天,你就这样走了?”他把手伸出来,示意天明拿钱,洪天明指指洪景力:说“找我叔要。”天明拨开赵保柱的手,便追了出去,洪景力一脸的不乐意:“给他哥治病,让我出钱,这都是什么人哪!”赵保柱说:“我不管他是什么人,拿钱!”洪景力一甩手,不耐烦的说:“到我家找你姨夫要去!”“行行,冤有头,债有主,我就找我姨夫去要,到时候我就来个狮子大开口。”洪景力一听,说:“得、得,算我倒霉,给你。”洪景力往他手里塞了十元钱,扭身便走了。 第55章 洪景生到了学校,他在初中三年级二班把正在上自习的洪秀秀叫了出来,告诉她天晴不见了, 洪景生让秀秀不要着急,她景然叔跟天明已经赶着马车往县城方向去找了,秀秀说她要回家,洪景生说他就是这个意思:“找不到天晴,你娘像丢了魂儿似的,快回去陪你娘,我帮你向顾老师请假。”,洪景生把自行车钥匙塞到秀秀手上说:“五里地的路,骑我的车回去。”“谢谢叔。” 秀秀找到洪景生的自行车,便离开了校园。 生活似乎总是跟秀秀扭着劲儿,她牙牙学语的时候,丧失了父爱,懵懂人生的时候,妈妈的心思都在哥哥、姐姐身上,在这个家里,并没有谁特别注意到她, 所以,在秀秀十多岁的时候,她总想为这个家做点事来换取家里人对她的足够重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这种意识也就越发强烈,她跟妈妈一起做饭,给大哥搓后脖梗擦后背,三个哥哥的衣裤也是她跟妈妈一起洗,收拾屋子,打扫院子,秀秀不图别的,就是想让家里人知道,在这个家里她是不可或缺的,所以,秀秀也总是把烦恼压在心里的最底层,而把灿烂的笑容挂在脸上,自打大哥得了精神病,秀秀开始少言寡语了,笑容虽有,也只是浅浅一笑,她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这样的情景:好几次大哥晚上从砖场回来,累的连把自行车抬过院子门槛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守候在院子的秀秀帮他一起把自行车推到了院子里,可大哥将一天的工钱交给妈妈,总要笑笑说:“今天比昨天多挣了一角钱。”说完,便踉踉跄跄的进了他的房间,他要仰在炕上歇一会儿,每逢这种情况,秀秀就会端上一盆温水,上炕给大哥洗脸擦背。 大哥跟何满仓的媳妇蔡莲花好了,这让秀秀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细想一下,她觉得只要大哥愿意,就应该祝福大哥,妈妈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她也就什么都没敢说,其实她也知道,在这个家里,她人轻言微,说不说,说什么,都不会引起家里人的注意。在秀秀的心里,大哥是个能吃苦耐劳、意志坚强的人,可让她无法理解的是,大哥怎么就会被叔叔那两巴掌打成了精神病?而且大哥神志不清竟到了连家里人都不认识的地步,秀秀心疼、难过,打这以后,秀秀只要从学校回来,不光给大哥洗脸擦背,而且还领着大哥去村里找剃头匠给他刮胡子,他要让大哥干干净净、利利索索,说来也怪,人高马大的天晴在秀秀面前,总是温顺的如一只小羔羊,如今大哥不见了,她担心大哥在陌生的地方会受人欺负,她甚至想象大哥被一帮半大小子堵在一个墙角,棍棒,石头不断打在他的身上,天晴一边用胳膊肘抵挡着袭击,一边发出痛苦的哀嚎,秀秀有了自己的想法,不管妈妈同不同意,她一定要退学,专门回家照顾大哥。拿定主意,秀秀加快了骑车的速度。 洪天明一脸沮丧,看着景然叔和娘搀扶着他哥进了家门,他连跟过去的勇气都没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听到一阵自行车的声响,洪天明扭头一看,见是秀秀蹬车而来,洪天明问道 :“你都听说了?” 秀秀反问:“找到大哥啦?”洪天明对着院子扬扬下颏:“在里面。”“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洪天明盯着秀秀的自行车说:“是景生叔告诉你的?”秀秀点下头,秀秀顾不上再跟天明说话,便推着自行车先进了院子,秀秀支好自行车,赶紧进了大哥的屋里。洪天明则站在院里有些犹豫不决,他的脑袋一直乱哄哄的,天晴一声声的惨叫,深深的刺激着他的中枢神经,迄今还让他心有余悸,当时,天明看到大哥乞求的眼神就应该当机立断阻止赵保柱,他没有,任凭赵保柱用那么长的钢针在无助的天晴身上乱扎,洪天明承认,在天晴发出惨叫的那一刻,他是完全被赵保柱的话蛊惑住了,当真就以为是附在天晴身上的马猴精在发出阵阵哀嚎,所以才捂着耳朵一直坚持到屋里没了动静,现在他意识到了,娘之所以那么生气,是因为在天晴最需要他保护的时候他却没有挺身而出,现在天明心里痛定思痛,他要弥补自己的过失,他要为大哥做点事,洪天明不再犹豫了,他大踏步的走进了洪天晴的屋子,郑淑玉正在用热毛巾为天晴擦脸,秀秀在一旁帮忙,洪景然站在炕边上,随时准备换热水,天明上了炕,说:“娘,叔,秀秀,你们都出去,我来给我哥擦身体。”天明见没有人动,提高了嗓门:“给我哥擦身子,换裤子,这是我这个当弟弟应该干的事,赶紧走!”洪景然给郑淑玉递了个眼色,三个人一句话没说,离开了房间,洪景然又返身进了屋,他对天明说:“需要换水,叫叔一声。”,郑淑玉和秀秀到灶间烧热水去了。她们听到天明在天晴的屋里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听上去就跟撕锦裂帛一般,直钻人心,连见多识广的洪景然听到,也止不住在院子里叹息,郑淑玉哭着说:“他叔,我们家这是怎么了,天晴疯了,天朗跟了外人的姓?我都快扛不住了。”秀秀挽住妈妈的胳膊说:“妈,秀秀跟您一起扛。”,郑淑玉把脸贴在秀秀的头上。洪景然也无奈的摇摇头,他想了一下,说:“要不然让赵保柱他娘来跳个大神儿,驱驱邪?”他叹了口气:“咱也是有病乱投医,没别的法了,西医治不好,中医不管用,扎针太残忍,那只有用巫术以邪治邪试试看喽。”郑淑玉同意了,她让洪景然到天晴的爷爷家跟他老人家知会一声,洪景然就去找洪金民商量,洪金民一听要请何西花到儿媳妇家里跳大神儿,心里“咯噔 ”一下,他马上想到枣树下面那具飞行员的尸骸会不会是罪孽的根源?于是说:“ 跳一跳也好。”他让何北花去跟她姐姐说,何北花可算抓到话柄拿一把了:“天明不是不信吗,左一个装神弄鬼,右一个骗吃骗喝,这回我姐开天眼把他哥找到,他还敢骂我姐是瞎老婆子吗?”洪金民不耐烦了:“你姐,他哥,一听你这话,就把自己降到跟天明平辈的份上了,天明值当你一个做奶奶的人这么耿耿于怀吗?我替天明恭维你姐一句,你姐就是天上瑶池那个三仙姑,行了!”何北花乐了:“我跟天明平辈了,他得管你叫哥。”洪金民急了,眼珠子一瞪:“你姥姥个腿,给你点颜色你就想开染坊,还磨叽啥,快去!”何北花再无二话,领着军子找她姐何西花去了,洪景然说:“叔,我也去看看,您在家歇着。”,洪金民对他扬扬手:“景然侄子,景山家的事你就多担待点儿,叔在这里谢你啦。”,洪景然摆摆手走了。洪金民在屋里沉思了一会儿便拄着拐棍去了兄长洪金华的家,他觉得就是地下埋的飞行员在做怪,儿子死了,大孙子疯了,二孙子随了别人的姓,墙根后面有死人,那宅子阴气太重,他琢磨着,不如把枣树下面有一具尸骨的事悄悄告诉何西花,让何西花在跳大神的时候说出来,趁机就把飞行员的尸骨挖走,这样人们除了佩服李大花法力无边,能掐会算,没人会打听这具尸骨是谁,在农村,盖个房,挖个窖,不定哪里就能刨出一堆死人骨头呢,这根本不算是什么惊奇事,洪金民把他的担忧和想法对兄长说了,洪金华说:“事到如今,那房子是阴宅也好,不是阴宅也罢,这个秘密还是要继续瞒下去,你把枣树下面有尸骨这事告诉何西花,那个瞎老婆子也不傻,她不光赚到了三仙姑的好声誉,肯定还会怀疑你怎么知道枣树下面有具尸骨,如果瞎婆子把真话对她的宝贝儿子保柱说了,那个各村乱串的游医,再添油加醋的神吹一通,没准儿得把公安招了来,公安顺藤摸瓜找到咱哥儿俩,咱们也只有如实交代这是国民党飞行员的尸骨,眼下这个形势,掩藏国民党飞行员的尸骨,这么多年知情不报,该当何罪,兄弟,自己想。”兄长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这才让洪金民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顿时惊得他冒出一身冷汗,洪金民对兄长一直非常钦佩,就拿这个飞行员来说,如果当初不是兄长的主意把飞行员的尸体埋在景山家的院外,五八年开始的平坟运动,飞行员的尸骨早就无处可寻了。洪金民连连说,是自己一时犯糊涂,还是兄长把事情考虑得周到,他心服口服。洪金民说:“我现在只求他家来人把他的尸骸挖走,还我儿媳妇家一个安宁。”洪金华说:“兄弟,你当真相信是埋在景山家院外枣树下的飞行员在作妖?当初我们就不信邪,现在是怎么了?”洪金民说:“景山死了,天晴疯了,天朗改了姓,将来那院里还不定会出什么事呢,我不信不行呀!”洪金华跟兄弟有了共鸣:“早先我不信佛,现在也开始打坐念经了,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信佛念经,尤其是普通老百姓,底层人无权、无势、无钱,但有心,心之向往,无所不能,信佛实际上就是精神上的一种寄托。”是呀,一个家庭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事,别说怀疑一个房子是阴宅,他甚至怀疑那个宅子的屋前院后都飘荡着鬼魅魍魉。洪金华说:“既然这样,就叫何西花去跳跳大神,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第二天,何西花来到洪天晴的屋里,她拿着个破扇子,扭着身子东扇扇、西扇扇,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荡荡游魂何处留存,虚惊异怪坟墓山林,今请山神五道路将军,当方土地家宅灶君、查落真魂,收回附体,筑起精神,天门开、地门开,千里童子送魂儿来,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勑令”,何西花瞎着个眼,在洪天晴面前里走外转,险些被端坐在凳子上的洪天晴绊个筋斗,何西花在郑淑玉家里跳了半天的大神儿,洪天晴挺安静,他就爱看何西花在他面前扭来扭去,连眼珠子都不乱翻了,偶尔还咧着嘴哧哧的笑,在何西花跳大神的过程中,洪天晴突然指着何西花,嘴里冒出两个字:“耍猴”,屋里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何西花的表演上,谁也没有去观察洪天晴,唯独洪景力注意到了,只不过他没有听清楚洪天晴说的是啥,洪景力相信是他姨念咒作法使马猴精通过洪天晴的嘴开始招供了,他来到洪天晴跟前,眼睛死死盯着他,洪景力心里想,只要他大姨跳大神儿不止,马猴精一定还会再次招供,洪景力也是真有耐性,他盯着洪天晴的嘴足足有半个时辰,洪天晴好像故意气他似的,偏偏乌唇紧闭、浓眉紧锁,目不转睛的看着何西花,连咧嘴一笑的机会都没有给他,洪景力急得真想再扇洪天晴两个大耳光,他一直暗暗叮嘱自己要耐心,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相信邪不压正,马猴精总有忍不住的时候,何西花又念道:“野升山上一棵草,昼夜青青不见老,王母蟠桃来解退,百般邪法都解了,天地解,年月解,日时解,奉请一切祖师百般解退,谨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手挽解退!”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洪天晴嘴里又蹦出俩字的时候,洪景力便迅速的捕捉到了,他听的非常清楚,他听到的不是耍猴,是“马猴”,洪景力精神一振,激动的不得了,他顾不上他姨在一边瞎着个眼扭身摇扇念念叨叨,洪景力大声宣布:“我亲耳听到,天晴自己都承认说他是马猴了。”其实,不光他听到了,郑淑玉也听到了,天晴前面一个字说的是啥,她没听清楚,反正那个“猴”她是听的真真切切,不管怎么说,跳大神这也算是有所斩获,郑淑玉开始相信洪天晴确实是被马猴精附了体,洪家最高兴的人是洪景力,他总算为他那两个耳光打疯了天晴找到了洗脱罪名的借口,不,是真凭实据,他觉得冤屈,鼻子酸酸的,直想哭。 第56章 一九七三年底国家颁布了“计划生育法”,第二年,何集村的治保员王新华就主动到公社去做了绝育手术,他何以响应国家号召如此积极呢,起因还是因为几年前半夜捉奸他骑在了邓平梅身上的事,当时,他被邓平梅推开,两人跟踪朱培钟到了洪景然家的院外,从偷听到的谈话内容中,邓平梅知道是误会了自己的男人,王新华也得知今晚是另有要事,听到朱培钟准备去找他,王新华也不管邓平梅了,他直接冲进了院子,而邓平梅则扭身往回走了,她到家便上了炕,在炕上,那股兴奋劲还没有过去,睡不着,这才细想她趴在地上的时候王新华骑在他身上的感受, 都是过来人,邓平梅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第二天,她就去告诉了王新华的媳妇刘淑芬,她只是提醒刘淑芬,王新华可不是一个安稳的人,刘淑芬本来就想着,孤男寡女半夜三更去捉奸,怕没捉到别人的奸,她俩倒滚在了一起,刘淑芬也挺恶毒,她说:“坊间流传这句话,母狗都翘尾巴了,公狗还会躲着走吗!”,邓平梅好心没落好,气得直骂是自己贱。刘淑芬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恶狠狠的说:“你就是贱!不贱为什么半夜三更拉着我男人去捉你男人的奸!”,刘淑芬爱记仇,嘴巴又不饶人, 这下,她把气撒在了王新华身上,从此以后,刘淑芬跟他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这都过去四年了,刘淑芬还是没完没了,两人在一次吵闹之后,刘淑芬带着最小的孩子回了娘家,她在娘家一呆就是两个月,王新华愁坏了,他一赌气,跑到公社卫生院去做了绝育手术,王新华等身体恢复过来,便去了媳妇的娘家,他跪在屋子的门前求媳妇跟他回家,王新华说,自己已经做了绝育手术,媳妇一听,从屋里冲了出来,她心疼的把王新华扶了起来,答应跟他回家,两人收拾好东西,带上孩子,回到了何集村。王新华没有想到,他在公社卫生院挨那一刀,竟是全公社实行计划生育之后挨的第一刀,也就是说,他是全公社做绝育手术的第一人,因为这个第一,王新华被临时调进了郭家村公社革委会,成了公社计划生育领导小组的成员,这个小组的组长是公社妇女主任胡林玉,副组长是武装部长郭尚武和公社卫生院主任沈家同,王新华在“计划生育”领导小组的主要任务是每天去各村作报告,稿子是由沈家同写好交给他的,上面大讲特讲计划生育的重要性和结扎的好处,直到公社计划生育领导小组开始对超生妇女执行强制堕胎,墙上的口号也出现了刀光剑影,“一人超生,全村结扎!”“宁可血流成河,不准超生一个!”没过多久,有人向公社反映,说王新华自己都有三个孩子,早就超生了,根本就不配进公社计划生育领导小组,王新华最小的娃都七岁了,当年他媳妇挺着个大肚子,也没人不让她生啊,他冤不冤哪,王新华只好回到何集村来干他的治保员了,让王新华更加没有想到的是,时隔一年之后,赵有林的一纸任命,让他稳妥的坐在了何集村革委会副主任的位置上,赵有林委任他这个领导岗位的理由是,王新华同志积极响应国家计划生育号召,敢为人先,带头绝育,郭家镇公社广大群众之所以能够积极投入到这项利国利民的计划生育的运动中,是与王新华同志身体力行,大力宣传分不开的,鉴于王新华同志的工作表现,特任命王新华同志为何集村大队革委会副主任,王新华暗自高兴,他是托这胯下一刀的福了。 洪天晴的病就那样了,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的往前走着,转眼到了一九七五年,郑淑玉又开始把心思放在了洪天明的个人问题上,本来洪天明人长的精神,身强力壮又精明能干,不愁找个好姑娘,可就因为洪天晴疯了,本村的姑娘对洪天明都避而远之,郑淑玉只好托村里四十来岁的媒婆尹丛梅给天明到外村寻个合适的姑娘,当然红嘴白牙没用,先递上钞票再说正事,这叫辛苦费。俗话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亲”,乡村的媒婆,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个个神通广大,谁家有儿发愁娶,谁家有女不愁嫁,这些个媒婆心里都门儿清,而且,各村的媒婆都是信息共享,互通有无,甚至是越县跨省都能把姑娘给领来,成与不成,这保媒拉纤的好处费一个子都不能少,说不成一个价,说成了又是一个价,这也算是行业规矩,尹媒婆收下跑腿费,天明的终身大事她拍着胸脯一口应承下来,很快,她从外村陆续给天明带来了几个姑娘,几个姑娘也跟村里的姑娘一样,一听说天明将来要负责赡养他的疯哥哥,当时就断然拒绝了,尹媒婆便发动四乡八村的的媒婆按着跟天明匹配的姑娘家去寻找,各村的媒婆一个串着一个传递着这个信息,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外村的姑娘知道男方家有个疯哥哥要洪天明赡养,连到何集村去看看的心思都没有了,尹媒婆为洪天明提亲的信息一直蔓延到清源县北面的上扬村,上扬村的媒婆罗思萍捎来口信,说是他们村有一户周姓人家的姑娘不在乎天明有个疯哥哥,她愿意嫁过来和洪天明一起赡养他的疯哥哥和他娘,周姓人家已经通过她们村的媒婆罗思萍了解了一些天明家的情况,重点是知道他有个妹妹叫洪秀秀,女方家姑娘愿意嫁过来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两家必须换亲,换亲是指男子以自己的姐姐或妹妹给女方的的兄长做媳妇,以达到换取女方做自己媳妇的婚姻,俗称“姑嫂换”,这在当地是很普遍的事,这个上杨村周姓姑娘是谁,想必诸位都猜到了,没错,就是周大龙的妹妹,她叫周艳艳,周艳艳自身条件相当不错,模样俊俏,身材苗条,再加上聪明伶俐,是个让人翘大拇指称赞的好姑娘,周艳艳对外声称她首先是为兄长寻妻,自己找男人是放在第二位的。她哥已是废人一个,整天拖着一条腿,杵着拐杖在家里晃悠,谁跟了他哥注定倒霉一辈子,周艳艳知道他哥以前在县城傍着革委会主任刘本涛吃香喝辣,耀武扬威,对自己的父母不管不顾,对她这个亲妹妹不闻不问,可不管怎么说,周大龙是爹娘的儿子,是她哥哥,周艳艳得为他着想,父母身体都有病,不可能照顾他一辈子,其实,一开始周艳艳并没有换亲的想法,只要是个女人哪怕是带着孩子的寡妇给她哥做媳妇都行,她哥身边有个女人早晚能管他吃喝拉撒睡,她父母就省心省力了,周大龙属于工伤,有劳保,这要归功于周艳艳,郭尚武把周大龙用马车送到上杨村他家以后,便催马扬鞭掉头而去,是周艳艳和村里人当天就把昏迷不醒的周大龙送到了市医院,在医院,经过抢救,周大龙的的命是保住了,但他右腿从大腿根部齐刷刷的被医生截掉了,出院以后,周艳艳不辞辛苦,四处奔波,带着周大龙作伤残鉴定,最终周大龙被列为二级伤残,她又到清源县革委会找到刘本涛把伤残鉴定书交给他,周艳艳坚持说他哥是下乡期间因公致残,应该享受工残劳保待遇。周大龙半夜三更蹬个自行车去干什么,刘本涛一清二楚,刘本涛仔仔细细看完了周大龙的工残鉴定书,周大龙失去一条右腿,想想周大龙曾经救过他,又鞍前马后为他效过力,如今生活不能自理,他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杀人不过头点地,算了,刘本涛动了恻隐之心,他给县革委会财政局下发了一个通知,附上周大龙的二级伤残鉴定书,周大龙作为政府机关正科级科员待遇发放工资,每月汇到上杨村,有女人跟了周大龙,凭着他的这份工资,生活上基本上也能衣食无忧,尽管如此,可有哪一个女人愿意跟个废人过一辈子呢,连寡妇都说,要找也找个有手有脚,不聋不哑的全乎人,周艳艳没辙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自己来换亲,周艳艳这话一放出去,倒是有几个姑娘是奔着换亲来的,男方家和男方本人看到周艳艳都是十二分的满意,可男方家的妹妹一见到周大龙,掉头就跑,有一家姑娘甚至说,硬要用换亲的方式逼迫她嫁给周大龙那她宁可去死,村里的媒婆罗思萍说,这年头,连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找个对象都难,像周大龙这样的残疾人能找个女人过日子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时间一长,周艳艳的爹娘慌了神儿,周大龙已经这样了,娶不到媳妇也很正常,周大龙的生活起居老两口能照顾到哪一天算哪一天,别这么一等二耗把闺女也给耽误了,父母劝周艳艳有合适的人家自己就先嫁了,周艳艳心里有数,农村男多女少,况且自身条件也不差,一家女,百家求,她不愁嫁,周艳艳说再等等,这一等,就等来了媒婆罗思萍为何集村的洪天明上门来提亲。周艳艳张嘴就问洪家可否有适龄结婚的姑娘,罗媒婆说这周围方圆十几里地的乡村都知道她要换亲,洪家无女她也不敢上门来提亲,不过,罗媒婆也实话实说,何集村的洪家对换亲这一条还毫不知情,周艳艳说:“那你应该先去男方家告诉洪天明,免得最后又是劳神费力瞎忙豁。”罗思萍说,她也是权衡着两家的情况才来提这门亲的,洪家有个精神病的大哥,洪天明放出话来,他要养他大哥一辈子,其实,洪天明的家庭条件和小伙子自身条件都不错,可就因为这一条,来跟他相亲的姑娘都跑了,周艳艳说,如果男方家同意换亲,这方面她无所谓,躺在炕上的周大龙一听是何集村的洪家,马上想到了洪丽鹃,他“噌”的一下坐了起来,冲着媒婆竖起大拇指,周艳艳问他,洪家你认识,周大龙点点头:“认识,何集村是郭家镇公社下面的一个村,那丫头,俊。”,周艳艳问:“那他家哥哥是个疯子你可知道?”,周大龙一脸茫然,摇摇头,毕竟何集村有那么大,他也只呆了多半天,就是那一次在何集村见到了孙桂兰,才让他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自己的事,他不愿意多想,更不愿意对任何人说,有句话他还是知道的:“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周大龙不再说话了。周艳艳知道她哥在郭家村公社是革委会副主任,他也是在那一段公路上骑自行车摔断了腿,才截了肢,只不过周艳艳至今不知道他哥半夜三更还在公路上骑着自行车去干什么,送周大龙回来的人只对她爹说了,周艳艳问过她爹,周朝元对她只字不吐,周大龙在城里的德行周艳艳早就有所耳闻,下到公社末必就会安分,估计他大半夜出去肯定没干什么好事,所以,周艳艳也懒得问,不过,周大龙不光知道何集村的洪家,而且对洪家姑娘的长相都这么清楚,这让周艳艳感到好奇,就冲着这一点,洪天明引起了周艳艳的注意,她塞给媒婆罗思萍十元钱,让她去找到何集村的媒婆,她要跟罗思萍一起上洪家谈换亲的事,周大龙对妹妹摆摆手,说:“那家人不一般,换亲绝对没戏。”周艳艳说,即使没戏她也要去看看,罗思萍倒是信心满满,说:“那你就在家?好。”周大龙翻了罗媒婆一眼,她有闺女,愿意嫁给一个瘸子吗?周大龙心里想,他干公社副主任的时候都不敢对洪丽鹃有这方面的奢想,更何况是现在这副样子了,周大龙还以为洪丽鹃依然留在何集村是一个待字闺中的黄花姑娘呢,他哪里清楚媒婆所说的洪家女儿是指的洪秀秀,上扬村的罗媒婆是通过中间好几个村的媒婆口口相传碾转得到的消息,她除了知道男方叫洪天明,二十五、六岁,是何集村人,他有一个疯哥哥和一个妹妹外,洪家的其它情况她一无所知,男婚女嫁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媒婆是一根红线牵两头,说的好听点儿,是成人之美的红娘,说的难听点,还不是凭着自己三寸不烂之舌淘换俩钱花,甚至可以吃了男方吃女方,要不戏台子上的媒婆都被丑化成腮帮子上有一颗媒婆痣,给人留下的印象是“性甚狡慧,词喙辩给”,话虽这么说,其实也不尽然,也有为牛郎织女搭鹊桥的好媒婆,这才是人们心目中真正的红娘呢。洪秀秀想休学在家照顾大哥,整个洪家都反对,秀秀只好继续读书,直到高中毕业,小姑娘出落得身材高挑,瓜子脸,明媚皓齿,一笑,依旧两腮现出一对浅浅的小酒窝。前两天,秀秀接到姐姐洪丽鹃的来信,信上说,她姐夫孟华要跟刘本涛主任出几天差,莎莎的姥姥还没退休,她一个人要照顾孩子,还要上班,实在是忙不过来,鹃子让秀秀过来帮姐姐带几天莎莎,秀秀接到姐姐的来信便赶了过去。 自打让孟华去了县运输公司,另外调来给刘本涛开车的司机他都不满意,最终他还是亲自去县运输公司想把孟华请回来,他找到孟华, 孟华也学聪明了,借机跟刘本涛提了个条件,他要求刘本涛把他弟弟孟伟安排进运输公司,否则,他就不去,孟伟已经跟他学会了开车,就在等待机会找个开车的工作呢,如今刘本涛的声望已经大不如前,他的顶头上司、行署革委会主任夏洪涛不久前被撤职法办,罪名是诱奸了多名下乡女知青。刘本涛的根基已经开始动摇,此时此刻,刘本涛明知道孟华是在跟他讨价还价,他还是同意了。孟伟一进县运输公司就开上了孟华曾经驾驶过的大卡车。洪丽鹃让孟华也给秀秀在县城找个工作,孟华说,小姨子这么俊,又是高中生,等秀秀过来,他一定给她找个合适的正式工作。秀秀一来到姐姐家,洪丽鹃就把这话对秀秀说了,秀秀没有同意,她说想留在妈妈身边和三哥一起照顾大哥,她希望等到天明娶了媳妇家里多个嫂子的时候再来县城找份工作,这样她心里才能踏实,洪丽鹃说:“ 秀秀,你小小年纪,哪里有这么重的心事呀。”秀秀说:“姐姐,这几年家里发生的事,你有所不知,自打大哥病了,二哥天朗改姓成了别人家的儿子,妈妈就几乎很少说话了。”秀秀告诉姐姐,有一次,她看到妈妈从箱子里拿出爸爸的遗像,对着照片喃喃自语,说她当初真不该嫁给爸爸,她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如今报应一个跟着一个,妈妈说她真不想活在世上受这份儿煎熬了,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可是她死了,天晴谁来照顾,把一个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天晴留给天明,他那个驴脾气,妈妈不放心,为了天晴,哪怕日子再难,心里再苦,她还得活下去。秀秀当时就扑到了妈妈怀里,哭着对妈妈说,您一定要好好活着,这个家里还有秀秀,为了照顾大哥,她宁可守在家里一辈子。洪丽鹃听后,大为震惊,她抱住秀秀,失声痛哭:“我的好妹妹呀,姐姐不如你。”家里发生这么多事情,洪丽鹃什么忙都帮不上,她有些自责,的确,有秀秀在,妈妈就能省好多心,少受不少累。洪丽鹃本来是想让秀秀在她家里多呆些日子,等孟华回来领秀秀找几家单位谈谈她工作的事情,这样看来,还是让秀秀早点回去。就在孟华出差回来的当天上午,秀秀回何集村了。晚上,洪丽鹃含着眼泪把秀秀的意思告诉了孟华,孟华惋惜的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俩结婚那天,我弟弟孟伟对秀秀就一见钟情,回来之前,我顺路去了趟爸妈家,孟伟说他还想让你这个做嫂子的撮合他呢。”洪丽鹃说:“秀秀肯定愿意,关键是咱妈,我妹妹身在农村,孟伟娶个农村人做妻子,咱妈这精神上还不得又受到刺激,再说,俩姐妹嫁给俩兄弟,说出去,让人家笑话,还是算了,咱也别再给咱妈心里添堵了。”孟华说:“往回数两代,我爸妈都是农村人。”。孟华告诉鹃子,刘本涛这 几天到市里活动着四处找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洪丽鹃摇摇头,孟华说:“ 因为这些年他作孽太多,报应来了!” 。 第57章 七六年十月中旬的一天下午,郑淑玉家的院门被敲的“咚咚”作响,外面有人在喊:“大妹子,大妹子。”郑淑玉闻声从屋里来到院子问了一句:“是谁呀。”“大妹子,我是尹丛梅,尹媒婆!”,郑淑玉一听赶紧打开了院子的门,尹媒婆跟她开玩笑:“大白天关什么门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有家财万贯在屋里藏着呢。”,郑淑玉是怕天晴乱跑才关门的,她没有接尹丛梅这个话茬,而是敞开院门说:“今天一大早就有喜鹊在我家这院墙上叫喳喳,敢情是告诉我您这红娘来了,那一准儿有好事,快进来。”,尹丛梅满脸堆笑:“这你是说对了。”她一扭头,说:“出来”,隐藏在院墙边上的周艳艳和她们村上的媒婆罗思萍探出身来,郑淑玉见到两人,先是一惊,后是大喜,眼睛一下子就落在周艳艳的脸上,起码看了有五秒钟才移开目光。尹丛梅说:“两人是城北上扬村的。”,她指着跟她岁数相仿的罗思萍又说:“同行,姓罗,是罗姐带姑娘过来认门的,”,她又指着周艳艳对郑淑玉说:“这个姑娘叫周艳艳,人的模样你是看到了,让罗姐跟你说。”罗思萍小时候得了中耳炎,有点耳背,她往前上来一步,板着手指头大声说:“这姑娘好,孝顺,懂事,能干,聪明,伶俐,全占。”,站在她身后的周艳艳“咯咯”笑了起来,说:“罗婶儿,不带这样夸人的,您说的好姑娘可不是我周艳艳。”,郑淑玉对周艳艳的印象是她除了模样周正外,性格开朗,心直口快,不生分,这一点跟天明还挺搭,郑淑玉赶紧把三人让进院里。 周艳艳一见到郑淑玉马上就能从她的言谈举止上感受到这个女人有些与众不同,她的内在气质是农村女人所没有的。进到院里,周艳艳有点吃惊,乍一看,院子里有很多个房子,坐北朝南一间房,坐西朝东一间房,连接两间房的中间有一间土坯房,东面是两间偏厦,一间是灶间,一间是柴房,算得上三合院,实际上,两间大砖房才是起居室,只不过所有的房檐都一样高,才给周艳艳造成了有好多房子的错觉,这在农村已经算是条件非常不错的农家了,再看院子,南面的围墙下,有一块菜园子,地里长着青葱,菠菜,萝卜,绿盈盈的,菜园子的尽头是茅厕,茅厕的门口边上放着两盆玫瑰花,菜地里一片绿色衬出盆里的几株红,而紧贴茅厕的墙上,爬山虎的茎蔓正向茅厕的屋顶攀伸,心卵形的叶子差不多已经覆盖住了整个墙壁,瞧着心里就舒坦,不消说,这是一家比较有品位的农户,周艳艳心里暗自高兴,难怪她哥听说男方家是何集村的洪姓就竖大拇指,他哥哥的眼光果然没错。郑淑玉一直在观察周艳艳,光从外观上看,周艳艳是能够入她眼的姑娘,她想好了,如果周艳艳也和前些日子来相亲的几个姑娘一样因为家里有个疯哥哥而拒绝了天明,而天明又中意周艳艳,她这个当妈的一定要替儿子争取一下,郑淑玉打算告诉周艳艳,只要她愿意嫁给天明,她会在村里申请一块儿宅基地,给天明另盖一间新房,两人结婚就搬进去单过,天明大哥今后的生活起居就由自己来负责照顾,保证不牵累他们,郑淑玉心里这样盘算着,她估计周艳艳把院子也看够了,便对她说:“上杨村离我们这里好几十里地呢,够远的,一路劳顿,就别在院里站着啦,进屋歇着,喝口茶。”周艳艳笑笑说:“婶子,您这院子可真敞亮,干净,进来就有回到家里的感觉。”这是她的心里话,站在院子里,一种无可名状的亲近感便油然而生,她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尹丛梅说:“有这种感觉就对了,老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再见一见这家的小伙子洪天明,高大,英俊,脑瓜又好使,一准儿能让你动心。”罗思萍诉起苦来:“就是相隔太远了,来一趟光路上就要倒三次车,累的我腿疼。”女方主动了,十有八九这事能成,这时就要吐吐做媒婆的辛苦,这是提醒男方家拿跑腿费。尹丛梅说:“姐姐,大妹子家不差钱儿,不会让你跑冤枉路的。”罗媒婆赶紧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实话实说,脚都肿了。”冉媒婆说:“无利不起早,干咱们这一行,磨破嘴皮累断腿儿,挣点辛苦钱没啥抹不开面的。”这双簧唱的,连周艳艳都听出来了,郑淑玉笑笑说“两位姐姐放心,成与不成都不会让您们白忙豁。”两个媒婆相互看了一眼,不说话了。几个人进到屋里,尹丛梅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她让郑淑玉陪远道而来的两位客人坐着聊天,自己张罗着端茶倒水,郑淑玉端出一盘晒干了的金丝小枣,说:“今年新鲜的金丝小枣还要等些日子,这是去年的干枣,尝尝。”周艳艳往嘴里放了一颗点着头称赞:“嗯,好甜呀。”罗媒婆嘴里嚼着枣说:“听说这金丝小枣以前是皇宫里的贡品?”郑淑玉笑笑:“没错,当年乾隆皇帝吃过山东乐陵的金丝小枣,赞赏有加,提笔御赐‘枣王’二字,并把当地产的金丝小枣选定为皇宫贡品。”周艳艳羡慕的说:“阿姨,您懂的可真多。”尹媒婆过来从盘里拿起一颗枣说:“敢情,你洪阿姨可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老高中生,说实话,下嫁到何集村洪家,真是憋屈死了。”洪家的事,她多少知道一些,同村里住着,乡亲里道的太随意,竟有些口无遮拦,全然忘了自己媒婆的身份,再往下说,保不齐会提到洪景山,她是来成事的还是来拆台的,结果只怕她自己都说不准了,郑淑玉赶紧转移话题,她指指窗户外面,对周艳艳说:“就是院外那棵枣树结的金丝小枣,说来也奇怪,以前这房子的后面就是一片枣树林子,全是婆枣一个品种,这棵金丝小枣树就是天明的爷爷当年从屋后的枣树林子里移栽过来的,结出的枣就成了现在的金丝小枣了,真是不可思议,到现在,谁都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周艳艳显然是听进去了:“还有这事?”她眨眨眼,思考了一下说:“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有人带来了金丝小枣的枣核,种在了屋后那片枣树林子里了。”郑淑玉说:“那既然是有意来种,就不应该只有一棵呀”周艳艳继续坚持自己的见解:“那万一只成活了这一棵也说不准呢。”郑淑玉这么多年的疑惑,被周艳艳一句话就解开了,郑淑玉对周艳艳真是有些刮目相看,周艳艳倒是提出了她感到困惑的问题:“这么金贵的金丝小枣,为什么树却栽在了院子外面,就不怕枣成熟的季节有人来偷?再就说了,谁家院里没个一两棵果树哇,冬可挡风,夏可乘凉,春可赏花,秋可摘果,多好哇。”这话郑淑玉也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好说,她也不知道天明的爷爷当时是咋想的,她嫁过来的时候这棵枣树已经存在好多年了,至于偷枣子,虽然村里没有达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地步,可这么多年压根就没有人爬过她们家的枣树。 两个媒婆坐在一旁成了哑巴,不过,尹丛梅也看出来了,这两人今后要是成了婆媳,可有得处,到那时候,关起门来那是她们自己家的事,是和睦相处,还是冤家对头,都不关她的事,她这个媒婆该干嘛干嘛,说话间,洪秀秀回来了。秀秀高中毕业回到家,天朗就把她安排在厂里做了出纳,这样,她即能跟妈妈一起照顾天晴,又有收入。洪天朗虽然改名叫了季孝飞,这个名字连他自己都觉得太生分,所以,也只有在特殊的场合才使用。天晴的病,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天朗对秀秀说,出纳不用整天在厂里待着,有事就来,没事就在家里帮娘照顾好大哥,在秀秀的眼里,几个哥哥都是一样的好,只不过二哥是外冷内热,不太好接触。这段时间厂里活多,秀秀就去厂里给加工好的零件打打毛刺;尹媒婆见到秀秀,赶紧拽过来给两人介绍。秀秀看到尹丛梅,马上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媒婆上门,一准儿是给她三哥天明来提亲的,秀秀的眼光落在了周艳艳身上,郑淑玉对秀秀说:这位姐姐叫周艳艳,快喊姐姐。”秀秀面带笑容,乖巧的问候了一句:“姐姐好”,罗媒婆热辣辣的眼神盯住秀秀,一旁打起镲来:“光姐姐好,我这个坐在这里的媒人真就成了没人了。”秀秀被她的眼神儿蛰了一下,脸一红,赶紧补上:“阿姨好。”尹媒婆看到秀秀面带羞涩,说:“她是罗阿姨,逗你玩儿的,瞧把我家秀秀给吓的。”就是一个村里住着,张嘴就成了她家的秀秀,这近乎套的实在是太瓷实了,周艳艳真不敢小觑她,媒婆一张嘴,上下两张皮,能把人夸成一朵花,也能把人作践成一个烂倭瓜,要想成了这门好姻缘,首先就不能得罪她,不过,媒婆无论怎么算计,无非就是想多赚点儿钱,初衷还是成人之美,这对周艳艳来说,不算什么事,让周艳艳开始有些忐忑不安的是,她一见秀秀,她就把“ 邪恶 ”俩字框进了自己的脑海里,秀秀名如其人,清纯秀丽,天真无邪,让这么好的女孩儿以换亲的方式嫁给她哥哥一个残废人,是不是太残忍了,以前她也见过几个由罗媒婆带来她家相亲的姑娘,可这种怜香惜玉的感觉周艳艳从来就没有过,因为自己在换亲中也是受害者,谁怜香惜玉她呢!见到秀秀,周艳艳明白了,从前她是以一种俯视的眼光去看来她家相亲的姑娘,而且,她是以牺牲自己的容颜相貌,青春年华来换取她们的牺牲,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屈就了,那几个姑娘无论从外形和长相上都远不如她,虽然各家有各家的难处,换亲也是一种无奈之举,可这里面还存在着多种因素取决于谁高谁低呢,周艳艳同那几个到她家相亲的姑娘来比,她是公主,她们就是丫鬟,周艳艳相信,自己不光有模有样,而且伶牙俐齿,冰雪聪明,尽管她哥身有残疾,却是享受着公家劳保待遇月月拿工资的人,所以,周艳艳有足够的优越感,她的这种优越感在看到秀秀的时候,就跟溃堤的大坝一样,水泻如虹,奔腾千里,顿时荡然无存了,一瞬间,她甚至庆幸那几个姑娘见到她哥拐哒着一条腿都被吓跑了,她想,假如当时有一个姑娘同意换亲,她都会毫不犹豫的嫁了过去,怎么可能还会坐在这里,又哪还有机会遇到这样好的人家,她相信,这绝不是机缘巧合,这是上天的安排,是命中注定,现在,她要把这属于自己的幸福牢牢的抓住,周艳艳开始方寸大乱,还没有见到洪天明的面,她就几乎被他的妈妈和他妹妹所折服,他妈妈的端庄大气,知书达理,他妹妹的清纯秀丽,腼腆可人,都让她怦然心动,她想好了,即使最终洪家不同意换亲,她也要嫁给洪天明,到手的幸福决不能轻易的让他给溜了,决不能!秀秀坐在妈妈一旁略显尴尬,她对妈妈说,她还是去大哥屋里,看他需要点儿什么,郑淑玉说,晌午饭后,她给天晴吃了一粒安眠药,那屋里没有动静,说明他还没有睡醒,郑淑玉想了一下又说:“要不你去地里把天明喊回来,顺便到老咋呼家买点焖子和囫囵鱼。”郑淑玉摸出钱塞给秀秀,秀秀接过钱说:“ 妈,我还是先去大哥屋里看看,这样心里踏实。”然后,她对着几个人莞尔一笑,便离开了房间。 第58章 秀秀一出屋,便站在院子里使劲儿的吸了一口气,屋里的氛围让她感到压抑,事是好事,可秀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是尹媒婆的虚情假意,还是罗媒婆带刺儿的眼神儿,仰或是周艳艳对着她的笑容,来相亲的周艳艳才应该是关注的焦点,怎么来的三个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她的身上,秀秀心里发毛,浑身不自在,她坐卧不安还有一个原因,秀秀是想早点给天明去通风报信,她相信,周艳艳应该是三哥的菜。秀秀一直认为以前来她家相亲的姑娘根本不是嫌弃天明结婚以后要一直养着有病的大哥,而是天明没有看上人家,他故意当着姑娘的面恶语相向,知到把姑娘气走,秀秀也明白那几个来相亲的姑娘的用意,拿她大哥说事,不过是给她们自己留点颜面,找个台阶,省得被人说是因为天明没有看上,脸上挂不住。天明喜欢对跟他相亲的姑娘评头论足,每回天明在她面前数叨人家,秀秀总要拍他一下:“三哥真坏。”接着,忍不住捂着嘴“哧哧”的笑,所以,只有秀秀了解天明,三哥的眼光高着呢。 秀秀在院里透够了气,便去了大哥的屋里,天晴已经醒了,他靠在炕柜上,嘴里神神叨叨的不知在嘀咕什么,一看到秀秀,立刻露出笑容,拍着炕让秀秀坐,秀秀坐在炕沿上,轻声细语的说:“大哥,家里来客人了,其中有个姐姐,你猜是干什么来的?”,天晴盯着她只是一个劲儿的傻笑,秀秀会哄天晴:“我大哥真聪明,没错,是给三哥说的对象来,姐姐可俊了,三哥肯定喜欢。”秀秀拉过天晴的一只手,说:“我们俩手心手背来猜猜,出手心就是天明和姐姐能成。”她把不能成的手背给省略了,意思是提醒大哥出手心,秀秀喊了一声:“ 一二三。”秀秀出的是手心,天晴捏着拳头却在向她身后张望,秀秀一扭头,看见周艳艳正站在她身后的屋门口,周艳艳对她笑笑说:“你大哥挺可爱的。”。周艳艳舍身换亲是一种无奈之举,因为她年迈多病的爹娘也需要人照顾,哥哥讨上个媳妇,这方面全家就有了保障,她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姐姐,”秀秀一声呼唤,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对秀秀友好的点点头,秀秀赶紧起身,指着天晴说,这是她大哥,这个家以前差不多全靠他撑着,他现在病了,需要人照顾,虽然他得的是精神病,其实他一直都是很乖的。鬼使神差的秀秀又冒出一句,为了他大哥,她什么都愿意做。周艳艳拉住她的手,话赶话说:“那我要是提出咱们两家换亲你也愿意吗?”秀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周艳艳说的换亲是什么意思,瞪着一双大眼睛迷惑的望着她。“,就是我嫁给你哥哥天明,你嫁给我哥哥周大龙,以后咱俩就是姑嫂亲”秀秀这回听明白了,她一下子缩回手来,满脸惊愕,她还这么小,嫁不嫁人她想都没有想过,更何况是换亲,哦,难怪刚才坐在她们面前的感觉是怪怪的,原来两个媒婆和周艳艳已经串通一气,一直在打她 的主意,秀秀懂了,周艳艳这意思是奔着换亲来的,说白了,就是奔着她来的,姐姐嫁不嫁给她三哥,秀秀才是这场婚姻的关键,这都是哪跟哪呀,秀秀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小脸憋的通红,突然,她听到身后的大哥“嗷”的一声怪叫,紧接着,一个枕头“嗖\\\"的从她身边飞过,砸在了周艳艳的头上,周艳艳捂住头“哇”的一声,秀秀扭头一看,天晴站在炕上,紧握双拳,嗓子眼儿里发出怒不可遏的低吼,他呲牙咧嘴,两眼冒光,脸色铁青,秀秀被他狰狞的模样吓住了,一个劲儿的叫哥,周艳艳醒悟过来,掉头就跑,两个媒婆听到动静赶到房间,一进屋看到狂躁的天晴那般模样顿时吓得身软腿僵,浑身瑟瑟发抖,从后面跟过来的郑淑玉先是一怔,很快稳住神儿,她把地上的枕头捡起来放到炕上,然后问秀秀,天晴这是受到什么刺激了,秀秀哭着说她也不清楚,郑淑玉示意两个媒婆先出去,罗媒婆嘴里喊着:“我娘吔,吓死个人了,这媒咱也甭保了,赶紧往家走。”,尹媒婆一句话没说,她还没有缓过神儿来,尹丛梅和罗思萍互相搀扶着离开了,两个媒婆一走,天晴马上安静下来,他坐到炕上,拉着秀秀的胳膊,抚抚她的头,又咧着嘴笑了,这屋里鸦雀无声,似乎不曾发生过任何事情,秀秀的泪花还在眼眶里打转儿,脸上却强露笑颜,迎合着大哥,她生怕哪一点出现不慎,又会引起大哥的勃然大怒。郑淑玉惊诧的盯着天晴,她怀疑儿子这是装疯卖傻,他根本就没病,她对天晴说:“儿呀,妈知道你心里憋屈,可你这样折磨自己,你也是在折磨我们全家呀,这么长时间了,你是真疯,还是故意装傻,你给妈妈透个底儿,也好让妈妈这心里踏实。”,天晴左歪一下头,右扭一下脖子,傻呵呵的咧着嘴笑,又开始翻滚眼珠儿。秀秀心情平静下来,她明白了,天晴是不想让她换亲才故意面露狰容吓唬周艳艳,这说明大哥心里有一块儿属于他的神圣不容侵犯的领地,这块儿领地圈着的就是他对这个家庭的一份骨肉亲情。 秀秀把周艳艳来相亲的条件对妈妈说了,而且告诉妈妈,大哥是听到换亲才用枕头砸她的。郑淑玉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换亲?你才多大呀,简直是瞎胡闹!”,郑淑玉没想到在农村这种沿袭已久的习俗,会出现在自己的儿女身上,秀秀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便被人算计到换亲的习俗里,郑淑玉坐不住了,她要去找周艳艳问清楚,真若如此,干脆就别让天明跟周艳艳见面了,她担心,万一天明看上了周艳艳,同意换亲,秀秀就成了他哥哥婚姻的牺牲品,郑淑玉有些懊悔,表面上,周艳艳长相甜美,性情直率,暗地里,不知有多少花花肠子,她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郑淑玉跟自己置气了,初见周艳艳,她还觉得这姑娘能入她的眼,而现在,她恨自己没有长一双识人辩物的法眼,她自嘲的一笑,还法眼呢,发炎差不多!她就是一个睁眼瞎!郑淑玉现在最担心的是天明那头犟驴,周艳艳是有备而来,他如果抵御不住周艳艳的诱惑,犯起混来坚持要让秀秀换亲又该如何应对呢?以防万一,郑淑玉决定让秀秀到县城去,让鹃子帮秀秀找个工作,秀秀有了稳定的工作,再处个称心如意的对象,然后嫁人,跟鹃子一样,就留在城里。周艳艳换亲的目的没有达到,自然就死心了,话又说回来,天明脾气是犟了点,但他对秀秀还是真的疼爱,在三个哥哥里,秀秀跟天明也最亲近,天明不会让妹妹跟他去换亲,正想着,就听秀秀说,周艳艳的哥哥叫周大龙。周大龙?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呢,她想起来了,上次跟朱培钟要硬闯她家院子的人就叫周大龙,还险些跟天明打起来,不会这么巧,那个周大龙相貌丑陋,一副凶相,周艳艳长相甜美,不可能是兄妹, 也许是同名同姓,这方面,郑淑玉并没有过分纠结。 现在应该去告诉尹丛梅,周艳艳和天明不合适,这事到此了断,赶紧把她们打发走。郑淑玉让秀秀守着天晴,她匆匆去了北房,当她跨进正厅的门槛,没见动静,这才发现,房间已是人去屋空,郑淑玉怔了一下,她在天晴屋里一直冥思苦想,完全没有留意到三个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院子, 郑淑玉松了口气,心里想,这样也好,免得当面拒绝人家姑娘,彼此都尴尬,如今,周艳艳能知难而退,还算她有自知之明。 秀秀坐在炕沿上,虽然她是在陪着大哥玩,却也是心情沉重,秀秀打小就想为这个家做出点贡献,她在平淡的日子里做着平淡的贡献,平淡的贡献又让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实在是平淡无奇,她想为这个家做一次大贡献,可什么样的贡献是大贡献,她一直不知道,现在她知道了,如果,她说的是如果,如果天明看上周艳艳了, 而且保证结婚以后会共同照顾大哥和妈妈,她愿意把自己贡献出去,用自己换取天明的幸福,天明幸福了,大哥和妈妈的幸福就有保障了,大哥和妈妈幸福了,她就是给家里做出了大的贡献,秀秀就是这么理解贡献的,秀秀和周艳艳的想法,其实是殊路同归,最终都是奉献自己,成全兄长,以此来保障全家的幸福,其实这种想法实在天真,而且大错特错,试想一下,女儿委屈自己,失去了一辈子的幸福,哪个做父母的会心神安宁?心神不得安宁,又何谈幸福一说!在农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乎都成了一种固定模式,男女双方结亲拜堂时才第一次见面这种事屡见不鲜,是麻子、还是瘸子,在掀开新娘盖头的那一霎那,反悔这两字就被送上了道德的绞首架,只得认命,有这么个说词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只兔子满山走,爱,对新娘来说,那是有了孩子以后的事,先结婚后恋爱就是这么来的。郑淑玉哪里知道秀秀在想什么,她回到天晴的房间,看到秀秀还在笑嘻嘻的逗天晴开心,她甚至为秀秀感到难过,无知才无畏,秀秀还不知道换亲对她意味着什么,或许秀秀坚信这种事压根就不会在她身上发生,所以才会这样轻松自如,无忧无虑,哎,少年不知愁滋味,年轻真好,郑淑玉又想到了周艳艳,她也年轻,而且是一个成熟的大姑娘,郑淑玉为她感到惋惜,好好一个姑娘,却要以换亲的方式来决定自己的婚姻,在换亲的条件下,是个男人周艳艳就嫁,从这一点来论,周艳艳也是挺可怜的。 尹丛梅和罗媒婆从天晴的屋里退了出来便和站在院里的周艳艳商量下面该如何进行,周艳艳已经恢复了平静,她说大老远的来一趟,连洪天明人都没见一面就回去,她心有不甘,罗媒婆吓唬周艳艳:“ 就这么个疯子,你将来真要是竖着进了这个家门,我敢保证,不出十天半月,就得横着被洪家人抬出来!”,她是想劝周艳艳放弃。尹媒婆白了她一眼:“ 天明的大哥在村里好着呢,平日里他总喜欢一个人呆着,从不闹事,最多也就是去扭根黄瓜,摘个西红柿吃,”。周艳艳说:“这也不能算是病,”她指指院子边上的菜园子说:“自己家种的,想吃就吃喽。”尹媒婆说:“要是他自家这块儿菜园子种的摘来吃,我就不说啥了,他是进到别人家的菜园子,还专挑熟透了的西红柿和最长的黄瓜吃,自己吃够了,还要给家里人带回来一些,村里人都知道他脑子有病,对他也是无可奈何,顶多是告诉他娘,赔点钱拉倒。”,周艳艳“扑哧”一声笑了:“ 专去摘别人家的,有这样的精神病吗?”尹丛梅道:“说的是呀,都说天晴是马猴精附体,我看,把马去掉,他猴精着呢。”周艳艳听尹媒婆这么说,心情轻松多了,她想,天明的大哥这么一折腾,秀秀十有八九不会去找她三哥了,她提出要尹丛梅带她去见见洪天明,罗媒婆想打退堂鼓,周艳艳说:“ 您要中途撂挑子,后面的钱分文不会给您,自己掂量。”,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罗媒婆瞪了尹丛梅一眼,嘟囔说:“好,送佛送到西,说媒说到底,我去!”三个人出了郑淑玉家的院子,在尹媒婆的带领下穿街走巷到了村口,尹媒婆来到一块凸出的空旷地儿,用手遮住阳光,四下张望,地里的玉米收完了,秸秆也基本上都砍倒了,打成捆的秸秆被装上马车,青纱帐消失了,平原又显现在人们的眼前。尹媒婆指给周艳艳看:“ 估计在那一片地里干活的人就是五小队的社员,天明是五小队队长,咱们先过去看看。”罗媒婆撇着嘴说:“那么远哪,我这个脚吔。”周艳艳笑笑:“那才多远呀?就当遛弯儿。”罗媒婆鼻腔里“哼”了一声:“ 我算看出来了,你连疯子都不在乎,八成是相中这家人了,不过,让秀秀嫁给你的瘸哥哥,我看没戏,咱们不如趁早打道回府。”,尹丛梅笑嘻嘻的责怪她:“我说罗姐,干咱们这个行当可不带这样半道儿撤柴熄火的,有戏没戏是两家的事,尽没尽心是我们媒婆的事,有枣没枣先搂它三竿子,您说对不对?”罗媒婆白了她一眼,极不愿意跟在两人后面,走向了不远处的一条土路。 第59章 尹丛梅边走边张望,前面要去的地界是不是五小队,她心里也没谱,只能是过去看看再说,原野上掠过来的风里,带着一股干草苦涩的味道,尹丛梅用话去试探周艳艳:“要是洪家不同意换亲,你愿不愿意嫁给洪天明?”这话把周艳艳给问住了,她要说不愿意,那她根本就没有必要去见洪天明了,要说愿意,她就违背了来这里的初衷。周艳艳笑了笑说:“尹姨,还是见到洪天明再说。”, 三个人穿过一片收完玉米秸秆的地边上, 尹丛梅看到距离她最近的社员至少也在五十米开外,她索性拢起两手贴在嘴巴上当做喇叭冲着地里的社员喊:“请问,这是五小队吗?”有人直起腰回了话:“是呀,你们有什么事?”尹丛梅又喊:“你们队长洪天明在吗?我们找他有急事。”“在,你们等着。”其中一个社员撂下手中的锄头,往玉米地的远处跑去。 三个人一路走来,都累了,她们见不远处一棵杨柳树下面有几块石头,便过去坐下休息。 洪天明能留下来继续干五小队的队长,这要归功于他的叔伯叔叔洪景然,当初,五小队的地改回去种庄稼,洪天明赌气要离开何集村,朱培钟劝不动洪天明,就让洪景然出面去劝劝他侄子,洪景然只问天明:“你走了,如果天晴犯病了,家里就靠你娘和秀秀整不整得了,你忍心让她们母女俩去求人吗?”,这一问,天明的心软了,他决定留下来。晚上,他对媳妇马红艳说:“我把话撂在这儿,天明打小就机灵,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天明将来准能成事。”马红艳说:“调皮小子,聪明脑子,这话我信。”。 此时,洪天明正在捆扎玉米秸秆,何猛子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告诉他说,北边玉米地边上有三个女人来找她。洪天明直起腰,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问道:“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何猛子说:“ 脸是看不清楚,不过,其中有尹媒婆,还有一个年轻姑娘。”,副队长金贵笑了:“相亲都相到地头上来了,这可不多见。” 。有姑娘来相亲,洪天明都是来者不拒,表面上他是被相亲,选择权在女方,实际上,谁选谁还不一定呢。 洪天明让何猛子带路,两人穿过了大片光秃秃的的玉米地。洪天明对走在前面的猛子开玩笑:“哎,猛子,走那么快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去相亲呢。”猛子也意识到了,他傻笑着放慢了脚步。离地头不到二十米了,连个人影都没有,洪天明问猛子:“你说的人呢?”,何猛子抠抠脑袋,一脸疑窦:“是呀,人哪?”。 他几步便窜到了地头上,往低洼的杨柳树边上一看,发现三个女人坐在树下正在向他招手, 何猛子回过头,他指给跟上来的队长看,洪天明说:“我又不瞎,看到了!”。三个女人已经走了过来,尹媒婆把身后的周艳艳拉了过来,周艳艳大胆的盯着天明,伸出手:“是洪天明,你好,我叫周艳艳。”,天明见过大方的,还没见过这么大方的,他反倒有些拘谨,赶紧在褂子上擦了一下手,这才伸出去,在握手的同时,他在周艳艳的脸上快速扫了一眼,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罗媒婆不失时机的说,是她带周艳艳从上扬村过来的。 尹媒婆说人家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他是不是要尽地主之谊呀,洪天明有些慌乱:“应该,应该。” 他让何猛子现在就赶回村,到老咋呼家去买只烧鸡,其他的,他看着买, 账记在他头上。尹媒婆说:“天明,你娘让秀秀到老咋呼家去囫囵鱼和粉肠了。”天明有些惊讶:“你们都已经去我家了?”,周艳艳点点头,说他妹妹秀秀好可爱呀,尹媒婆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心里想,就算天明对他一见钟情,她也没必要先拿秀秀说事呀。洪天明继续叮嘱何猛子,囫囵鱼和粉肠就别买了。猛子吞了一下口水,嬉皮笑脸的说:“队长,那晚上留我在你家吃饭呗。” 洪天明推了他一下:“去!”猛子又看看周艳艳,这才跑了。 周艳艳给尹媒婆提了醒,她还是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洪天明,她把洪天明拽到了一边,问他对周艳艳的印象怎么样,洪天明实话实说,人漂亮,又懂事,没得挑,能娶到周艳艳,是他的福分。“人家可是有条件的。”“什么条件?”“换亲。”“换亲?”“对,换亲。”“那就是说我娶了她,秀秀是要嫁给她哥哥或是她弟弟?”尹媒婆确定的说:“哥哥。”洪天明歪头思考了一下,又说:“秀秀还小,这恐怕不行。”尹媒婆干脆把话说清楚:“周艳艳的哥哥是个残疾人,瘸子。”洪天明愣住了:“瘸子?”洪天明声音提高了八度:“让我们家秀秀跟一个瘸子结婚!”天明气得鼻孔直冒粗气:“行了,行了,这事到此打住!叫她们滚!”周艳艳一旁听得分明,看到洪天明一脸怒气,她马上过来,拽了尹媒婆一下:“姨,我不是跟你暗示过见到天明再说吗,如果他就是我今生今世要找的男人,他不同意换亲我也会考虑嫁给他的,人这辈子能找到你疼我爱的人不容易,碰上了就是缘分。” ,尹媒婆懵了,周艳艳只表示见到洪天明再说,没想到后面会延伸出这个结果,现在反倒是自己误解了周艳艳的意思了,罗媒婆的眼神都在怪她。洪天明沉默了一会才对周艳艳说:“ 既然来了,就到我家吃了晚饭再走。”他觉得刚才自己火爆脾气上来,说话声音是太高了,吼一声滚没把周艳艳吓跑真是阿弥陀佛。洪天明态度明显开始冷淡了。 何猛子拎着一个柳条篮子敲开了洪天明家的院门,郑淑玉把猛子堵在门外,看看他手上的篮子,便盯着猛子,一脸疑惑,猛子笑容可掬,抢先说了话,“婶儿,这是天明哥让我在老咋呼家买回来的卤菜,侄子在这里提前给您道喜了,恭喜婶子。”今天这是咋的啦,喜鹊一大早就在墙头上闹喳喳,下午尹媒婆便带着周艳艳上门来了,以为是好事,结果,非但没让她高兴,反倒让她揪心了好一阵子,这回更不靠谱,猛子没踏进院门就在外面给她道喜,一天两出,她都怀疑这是不是被喜鹊给喳喳闹的,郑淑玉把猛子让进院里。秀秀听到动静也从天晴的房里走了出来,秀秀问道:“猛子哥,你这是拿的什么?”她过去先把门闩插好,然后接过猛子手中的篮子,嗅了一下,说,猛子哥:“这么多好吃的,你买的? ”尹媒婆带人来她家,妈妈安排人家吃完饭,让她去买卤菜,人一走,也就算了,没想到,何猛子又去买来了。何猛子说:“这是天明哥让我在老咋呼那里买的,你家来贵客了。”贵客,什么贵客?”秀秀边问边用手捏捏篮子里的纸包,她惊喜的说:“还买了烧鸡、驴肉,我三哥就是大方。”,郑淑玉立刻明白了,一定是尹媒婆带着周艳艳和罗媒婆到地里去找天明了。猛子说:“天明哥一会儿就回来,还有”郑淑玉打断猛子的话,扭头问女儿“秀秀,天晴一个人在屋里干什么呢?” 秀秀说她大哥坐在炕上自己在玩扑克,这是洪天晴的最爱,有时候一个人能玩儿一天,他的玩法就是来回不停的乱翻牌,翻了合上,合上再翻开,乐此不疲,五、六盒新扑克都被他玩儿烂了。郑淑玉是故意打岔,她见秀秀不再追问猛子,便让猛子进屋喝口水,郑淑玉带着他去了北房的东屋,猛子看秀秀把食物从篮子里拿出来,放到桌子上,他就一样一样报上来:“一只烧鸡,三斤卤驴肉,还有两斤卤花生, 这些都是天明哥让我买的。” 郑淑玉让秀秀给猛子倒杯水,秀秀把食物都放在了桌上,又把篮子搁在一边,然后一手拿杯子,一手拎起桌上的茶壶,她把倒满水的杯子递给猛子,猛子接过杯子“咕咚、咕咚”几口就喝干了,猛子说:“婶儿,我去灶间舀瓢凉水,还是井水解渴,不瞒您说,我在老咋呼那里另买了二两卤花生,齁到了。”说着,就从炕沿上站了起来,郑淑玉说:“在我们家不准喝凉水!你刚吃了卤花生,当心喝坏了肚子。”她对秀秀说,把外屋的暖水瓶端来,那个暖水瓶不太保温,现在喝正好,秀秀去外屋把一个竹壳暖水瓶拎了进来,她把水倒入猛子放在炕桌上的杯子里,猛子又一气喝了两杯,这才罢休,郑淑玉又指使秀秀到灶间烧开水,她说,天明这个臭小子,进城卖了两年菜,别的没学会,倒喜欢上喝茶了。 何猛子说,尹媒婆带着两个人到地里去见队长,估计现在已经往回走了,秀秀一听周艳艳不光没有离开何集村,而且还直接到地里找三哥去了,心里隐约觉得她为家里做贡献的机会来了,看到妈妈盯着她,便不以为然的说“我以为她们走了呢,敢情是到地头上找我三哥去了,真够执着的。” 猛子指指放在桌子下面的篮子,说,他赶紧去把老咋呼的篮子拿去还了,晚了,老咋呼又要骂街。不待郑淑玉说话,猛子拿上篮子就要走, 郑淑玉让他等一等,说“你在老咋呼家买卤菜花了多少钱,你把钱给他带去,”猛子不假思索的说“一共二十块。”郑淑玉从包里摸出钱来,数了一下:“正好。” 猛子接过钱就往外跑,秀秀追出去,对着他的身后喊:“猛子哥,别忘了回来吃饭。”。 秀秀见妈妈一脸阴霾,说“妈妈,我知道您心里在想什么,没事。”郑淑玉叹了口气“哎,但愿没事。”郑淑玉没有问秀秀如果换亲她会怎么想,郑淑玉的心里好乱,总觉得今晚家里要有大事发生,她要找个人过来压阵,她想到了洪景然,晚饭一定把她景然叔请来,只要有他在,天明就不敢由着性子胡来,还有天晴,不能让他再闹事,郑淑玉对女儿说“秀秀 ,你去看看你大哥。”秀秀跳下台阶,匆匆向东房跑去,一会儿功夫,秀秀从屋里出来,她告诉妈妈,她大哥又睡下了,郑淑玉说:“你大哥现在是仨饱俩倒,没有烦恼,我要这样,该有多好。”郑淑玉抬头看看天,说:“时候也不早了,做饭。”秀秀望着愁眉不展的妈妈,更坚定了自己去换亲的决心。郑淑玉在灶间做饭,秀秀在墙边的小菜园里摘了些菠菜和小白菜,又到柴火间的水井用手动压水器压上来一盆水,把菜洗干净,熟食都是现成的,秀秀把卤菜拿到灶间分装在盘子里,就剩下把烧鸡剁成块儿了,郑淑玉说,来的人比较多,她让秀秀到时候和猛子陪着天晴在西屋里吃,一定要哄好他,秀秀很自信,她让妈妈放心。 院门响了,秀秀是故意留着门的,听到声响,秀秀赶紧从灶间出来,她看见三哥和周艳艳进了院子,秀秀扭头兴奋的对妈妈说:“我三哥他们回来了”郑淑玉正准备把一只烧鸡剁成小块儿,听到是天明回来了,脱下围裙,在盆里洗把手,顺手捋了捋头发。秀秀已经到了周艳艳的面前,在灶间干活的时候,就在聆听院门的动静。她对着周艳艳笑盈盈的叫了一声:“姐姐”。周艳艳也面露微笑,拉住秀秀的手,脸挨脸的说:“秀秀,对不起。”周艳艳指的是换亲的事。秀秀心领神会,摇摇头,说她不介意。洪天明问秀秀:“猛子呢?”“妈妈让他把买卤菜的钱给老咋呼送去了。”。郑淑玉走了过来,周艳艳说:“婶儿,不好意思,出门的时候没跟您打招呼,失礼了。”郑淑玉笑笑,说:“没走就好。”她往院门看了看,问道:“尹姐和罗姐呢?”“尹婶儿带罗婶儿去了她家,说是一会儿就过来。”郑淑玉叫秀秀,让她陪周艳艳在屋里坐会儿,郑淑玉觉得,只凭猛子那么一说,她连具体情况都不清楚,此时天明和周艳艳还是有点界限为好。周艳艳说,她头上沾了不少土,想先洗个头,郑淑玉让秀秀去给周艳艳打水,周艳艳要去搭把手,被洪天明一把拽住胳膊:“ 让秀秀去,你到屋里歇会儿,地里呆了那么长时间,又来回走了不少路,先进屋喝点水,润润嗓子,这天干地燥的。”他扭头问郑淑玉:“娘,泡茶了吗?”郑淑玉点点头,周艳艳有点奇怪:“你们家对婶子怎么有两个叫法,秀秀叫妈,你叫娘?”洪天明说:“我娘是县城长大的,有些城里的习惯改不过来了,我们小时候都叫妈,大了,我跟俩哥哥都习惯叫娘了,我姐和秀秀依然叫妈。”郑淑玉说:“入乡随俗,现在就是一个农村妇女,叫什么都一样。”“婶子,一见您就感觉您跟农村人不一样,无论是长相还是肤色,尤其是内在的气质。”郑淑玉笑笑:“我现在是两不靠,农村人看我就像城里人,城里人看我就是农村人。”秀秀过来把一条新毛巾和一块香皂递给周艳艳,她指着放在台阶上的脸盆让周艳艳去试试水温,周艳艳对洪天明说:“我去洗个头,你先进屋喝茶去,瞧嘴干的都要裂口了,其实下地可以带个水壶,就是部队用的那种军用水壶。”说着,自己便走了过去,洪天明对秀秀挤挤眼,小声说:“去,一会儿给她换水。” 秀秀一蹦一跳的就过去了。 第60章 断指 院子里只剩下母子二人,郑淑玉问天明:“你知道周艳艳来相亲的目的吗?”“知道,周艳艳想换亲,她嫁给我,秀秀嫁给她哥。”洪天明告诉娘:“她哥少了一条腿,是个瘸子。”郑淑玉一听,脸都气白了:“这不是把秀秀往火坑里推吗!可惜这姑娘长着一副好模样了,既然这样,洗完头就让她走人! ”,洪天明说:“ 尹媒婆一说,气的我当时就火冒三丈,让她马上滚蛋,谁爱跟她换亲她找谁去!”听儿子这么说,郑淑玉感到解气,这下她就可以放心了,郑淑玉告诉儿子:“ 她哥哥也叫周大龙,那年朱培钟带来的公社副主任跟他同名同姓,你俩在院门前还差点动了手,会不会就是他? ”“要是他那就更不行了!”,郑淑玉说她也只是猜测。洪天明说:“要不然就留周艳艳在家吃晚饭,顺便问问她家里的情况。” ,周艳艳已经在这里了,人家远道而来,连顿饭都不请,这也不是她的待人之道,郑淑玉欣然同意了,她把秀秀叫了过来,让她去找景然叔,有他在,郑淑玉心里踏实。秀秀扬扬手上的毛巾说,她还没有给姐姐擦头呢,她突然看了天明一眼,俏皮的一笑,把毛巾塞给了天明,她以为这是给他三哥创造了一个机会,郑淑玉心里想,秀秀忘了人家是为换亲奔着她来的,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天明拿着毛巾有些犹豫,郑淑玉说她去,洪天明说:“还是我去。”,他知道,周艳艳在这里洗头只是为了取悦自己,天明不忍心让她失望。有人在敲院门,郑淑玉小声说:“俩媒婆来了,”,秀秀过去把院门打开,果然是俩媒婆,秀秀对她们笑笑,然后扭头说,她去找景然叔了。洪天晴听到动静从他的房间里走了出来,看到天晴,罗媒婆吓得直往郑淑玉身后躲,郑淑玉示意两人先到北房去坐,她哄着天晴进了屋,直到看着他又坐到炕上玩起了扑克,郑淑玉这才起身去了灶间。 洪天明在北房的东屋陪着三个女人聊天,在聊天的过程中,天明了解到了周大龙的情况,在确定郭家镇公社担任革委会副主任的周大龙就是她哥哥之后,又了解到周大龙是因为晚上骑自行车摔成重伤在医院被截去了一条腿,而且,她爹娘身体都不好,至于她的个人问题,周艳艳很坦诚,不用换亲她也愿意嫁过来,这回洪天明听明白了, 他马上做出了回应,说,只要不是换亲,她愿嫁,他愿娶,他让两个媒婆给他俩做证,被晾在一边的罗媒婆这才反应过来,罗媒婆让天明先回避一下,她有事要跟周艳艳说,洪天明去了灶间,他告诉娘:“ 上次跟朱培钟来的周大龙就是周艳艳的哥哥,半夜骑车摔断了腿才截的肢。”,洪天明问道:“如果不是换亲,周艳艳还是愿意嫁给我,我可以娶她吗?” 郑淑玉笑了:“要是这样的话,我举双手赞同。” 她哥是她哥,她是她。 洪秀秀回来了,她身后跟着何猛子,一进灶间,洪天明对着猛子的头拍了一下:“上工没见你早到过,这吃饭倒来的这么快,不能白吃,拉风箱!”,何猛子咧嘴笑笑,坐下去拉起了风箱。郑淑玉问女儿:“通知到你景然叔了吗?”,秀秀兴奋的说:“景然叔进城去见魏书记了,听红艳婶子说,打倒了‘四人帮’,魏书记就要恢复工作了 ”,秀秀经常听家里人念叨魏书记,也知道抗日战争时期魏书记在大爷家里养过伤。郑淑玉听了也挺高兴,魏书记这么多年杳无音信,是死是活都难以预料,这下好了,她让秀秀去跟她大爷和爷爷去说一声,洪天明说,还是等景然叔见了魏书记让他去说。 洪天明的个人问题基本上有了着落,郑淑玉心里敞亮多了,有秀秀、何猛子在灶间帮忙,郑淑玉让天明进屋去陪着周艳艳,天明说,她们要私下谈些事,他先到天晴屋里待着,一会儿尹媒婆还要来找他。 两个年轻人当着媒婆的面就私定了终身,这让俩媒婆有些不快,尤其是尹媒婆,她本来就在怄周艳艳的气, 按照正常的情况,媒婆初次介绍相识的一对男女见面,双方有什么话都是通过媒婆传递,尹媒婆是按照周艳艳的意思做的,即使洪天明反对换亲,她可以再跟周艳艳说,这可倒好,没待她扭过身,站在不远处的周艳艳就像只发了情的小母猫似的“嗖”的一下子 窜了过来,直接对天明表达了她自己的意思,周艳艳也有熬不住的时候, 把个毫无思想准备的尹媒婆闪了一个大窝脖,这也就算了,周艳艳竟拿她垫背,偏说曾暗示过她,她的随机应变让尹媒婆猝不及防。罗媒婆心里比她还郁闷,她怎么也想不到,一直坚持非换亲不嫁的周艳艳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儿,改换亲为嫁给洪天明了,她只能理解这两人是一见钟情,这在罗媒婆保媒拉纤的生涯中是绝无仅有的,她怀疑周艳艳只是心血来潮,一时冲动,作为周艳艳同村的媒婆,她有必要提醒周艳艳,罗媒婆把洪天明支出去后问周艳艳,她嫁过来,家里病歪歪的爹、娘和一条腿的哥哥将来的日子怎么过。周艳艳已经有了主意,她跟罗媒婆说,能不能这样,她嫁过来的同时,让秀秀到她家去照顾她爹娘和哥哥,等到什么时候他哥找到媳妇,秀秀就回来。尹媒婆说,那万一你哥这辈子也找不到媳妇,秀秀就要在你家呆一辈子,这跟换亲嫁给你哥有什么两样,周艳艳说,这不是抬杠吗,她们多费点心,帮她哥找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应该不难,她哥虽然有残疾,他的劳保足够养活一家子了。罗媒婆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她也愿意帮她哥继续寻找媳妇,没准儿周大龙这只瞎猫,真能碰上只死耗子呢,尹媒婆被逗笑了,三人商量好后,就由尹媒婆出面先跟洪天明透透口风,看看他是什么态度。 尹媒婆找到洪天明,她把周艳艳的意思说了,洪天明一听就不耐烦了:“那就等到她哥哥娶了媳妇她再嫁过来嘛,秀秀去照顾她家,就算我同意,我娘也不会同意,关键是秀秀,她要不愿意,谁说都没用。”。尹媒婆抓住了他的把柄:“那好,咱们先跟你娘商量,看她是什么态度,”洪天明说,那就这么定了。 在饭桌上,几个人边吃边聊,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吃到差不多的时候,罗媒婆说了周艳艳嫁过来的当天就让秀秀去照顾她家人的意思,郑淑玉不同意:“周艳艳是和洪天明结婚,凭什么要秀秀去照顾她的家人!”罗媒婆嘴一撇:“ 那你说咋办,总不能艳艳嫁过来就让她病歪歪的爹娘和残废哥哥都在家饿死,再就说了,周艳艳本来是奔着和秀秀换亲来的,现在是周艳艳主动提出来不用换亲她也愿意嫁给天明,甚至连聘礼都可以不要,秀秀去照顾一下有什么不行呢, 你们不能娶了周艳艳,还不让秀秀过去照顾她的爹娘和断腿的哥哥,这对周艳艳一家不公平!”。 秀秀是在北房的西屋里和天晴还有猛子在一起吃饭,她的主要任务是照顾好大哥,秀秀一会儿给大哥夹菜,一会儿用毛巾给大哥擦嘴,猛子把鸡肉撕成条状一口一口的塞到天晴的嘴里,秀秀看天晴爱吃焖子,又起身到灶间把剩下的一根焖子拿来,一片一片的切进盘子里,天晴非常高兴,还跟猛子喝了两小杯酒。东屋罗媒婆说的话,即使中间隔着客厅,秀秀也听得一清二楚,饭吃的好好的,怎么说吵就吵起来了,秀秀竖起耳朵去听,要是换亲嫁给一个瘸子秀秀肯定不愿意,可是去照顾周艳艳的家人,她能接受,为什么妈妈要反对呢?秀秀从来没听过妈妈这么大的声音跟人说话。 郑淑玉缓和了语气:“聘礼她不要,我们洪家不能不给,而且只多不少,要不这样,秀秀留在家里,我过去照顾周艳艳的家人!”,洪天明和周艳艳几乎同时说:“不行!”洪天明对周艳艳摆摆手,让她先不要说话。在西屋的秀秀一听妈妈要替她去周家,“噌”的跳下炕就冲进了东屋,何猛子跟了过去,他没有进屋,他把门帘挽了起来,这样,屋里发生的一切,他站在门口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洪天晴独自一人坐在西屋的炕沿边上,他盯着桌上的菜,索性甩掉筷子,开始用手抓着吃,左一口,右一口,满脸嘴吃得油渍麻花。秀秀进到东屋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妈妈,罗婶儿,您们都不要再争了,不就是去周姐姐家去照顾她的家人吗,我去。”秀秀表了态,现在洪天明就是关键了,周艳艳也在等天明一句话,郑淑玉望着天明,她相信儿子不会让她失望,虽然平日天明爱犯浑,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从来不含糊,就像刚才他在院子里说的话一样。洪天明干咳了一声,说:“既然秀秀主动提出来她愿意去艳艳家照顾她的家人,我同意秀秀去,就像罗婶儿所说,如果我们家对周家这点要求都不答应,这对周家就太不公平了。”郑淑玉好失望呦,自己养的儿子,这才跟周艳艳第一次见面,就替她家说话了,想想看,秀秀到了周家,一个小姑娘,形单影只,到时候,周大龙心生邪念,他的爹娘又想抱孙子,再帮助周大龙来个霸王硬上弓,生米做成了熟饭,秀秀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天明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他是置秀秀的安危于不顾,郑淑玉忍不住啜泣起来。秀秀给妈妈递过一条毛巾,安慰妈妈,说:“您别难过,只要将来您们过得好,让秀秀干什么都愿意。”,罗媒婆说:“秀秀只是过去照顾她的家人,至于这样吗,闹得像生离死别似的。”,洪天明说:“秀秀自己都愿意,娘,您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就别再阻拦了,免得把您儿子的好事都搅黄了,人家艳艳同意嫁给我,她也是顶着很大压力的,容易吗!”,他的意思是让娘掂量掂量事态的严重性。周艳艳一定是在屋里喝茶的时候给天明上了“眼药水”,否则,天明不会变的这么快,郑淑玉好难过呀, 天明是鬼迷心窍了,他只想着自己的幸福,哪管秀秀的死活:“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郑淑玉用毛巾捂住嘴“呜呜”的哭,屋里这几个人都不会理解她,她又何必还可怜巴巴的坐在这里丢人现眼呢,郑淑玉起身下了炕,洪天明像是在向她示威一样,说:“ 事情就这么定了,艳艳,你明天回家跟你爹娘商量好,定个准日子。”周艳艳说:“不用,周家我做主,下个星期天我就过来和你成亲。”,洪天明信誓旦旦,说:“那好,洪家我做主,星期五我就把秀秀带过去。”,郑淑玉现在连说话的权利都被天明剥夺了,她这个当妈的已经无力保护自己的女儿,郑淑玉忍不住偎在墙角上哭出声来。秀秀过去劝她,被她一手甩开,突然,从屋外传来“嗷”的一声怪叫,洪天晴两眼通红,手上拎着一把菜刀就冲了进来,他跳上炕对着坐在炕里面的天明挥刀就砍,天明见状,一下子掀翻了炕桌,“哗”的一声,碟盘碗筷,残羹剩菜,到处飞溅,顿时惊叫声四起,天明跳下炕拽过周艳艳就跑,两个媒婆抱着头蹲在炕下,秀秀站在妈妈身后,被冲过来的猛子一把搂住,郑淑玉直接扑向天晴,死死抱住了他的后腰,哭喊着:“天晴,你要砍就把妈妈砍死!”,两个媒婆趁机跑了出去。洪天晴左手扒在门框上,嘴里发出怪异的声音,他使劲儿挣了几下,没有挣脱出来,他突然举起菜刀,奋力砍向了自己的左手,一声闷响,洪天晴发出了惊心动魄的惨叫,他左手的两个指头,从墙壁上滚落下去,断掉两个手指头的左手就像拧开的水龙头,鲜血飙射而出,一溜血点儿溅在了郑淑玉的脸上,洪天明闻声又从外面拎着根木棒返了回来,他准备制伏已经彻底疯掉的天晴,结果看到大哥靠在炕边,瘫坐在了地上。洪天晴紧闭双眼,低一声、高一声的呻吟着,郑淑玉蹲在天晴身边。她用毛巾裹住天晴的左手,毛巾已经一片洇红,正在滴嗒渗血,郑淑玉的脸上,一缕鲜血滑落下来,秀秀找块湿布,把溅在妈妈脸上的血擦干净,郑淑玉推开秀秀,声嘶力竭的喊,快送天晴去医院!洪天明甩掉手上的木棒,叫到:“猛子,赶紧去大队套辆马车!”“哎”,呆若木鸡的猛子回过神来,撒丫子就往屋外跑,边跑边喊:“疯子杀人了,快来人哪。”,夜暮中,何集村的空气顿时凝聚起来,恐惧就像传染病一样,在猛子尖冽的呼喊声中迅速蔓延,何集村大多数农家开始闭门关窗,哄娃上炕,还是有好事者闻声结伴而来,不到片刻,郑淑玉的屋里涌进来七、八个乡亲,人们一看,根本就不是猛子喊的那么回事,便七手八脚把天晴抬到了西屋炕上。突然一个女人发出尖叫:“地上有根手指头”,人们一听,吓得都跑到了院子里,东屋只剩下郑淑玉和秀秀了,郑淑玉说还傻愣着干什么,快找你大哥的手指头,时间赶趟也许到医院医生还能接得上。秀秀眼泪汪汪,咬着下唇一个劲儿的摇头,她已经被吓得不知所措了。郑淑玉用湿布擦擦眼睛,开始盯住地面找天晴的断手指,她给天晴用毛巾捂住左手的时候,看清他手掌上面少了两根指头,找到了一根,第二根怎么都找不到,十五支瓦的电灯泡光线实在有些昏暗,她急得眼泪刷刷往下掉。洪景然两口子赶了过来,一听说,马红艳就帮着郑淑玉一起找,洪景然捡起了地上的菜刀,跺跺脚,一句话没说,就去了西屋。马红艳说,地上净是些小鱼儿、花生米还有菜叶和碎瓷儿,要把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拢在一堆,这样才好找。秀秀一听,赶紧拿来扫把,把地上的杂物聚拢,果然在脏兮兮、油腻腻的杂物里找到了天晴的第二根指头,郑淑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绝望的说了一句:“天晴把我砍死我就解脱了。”马红艳和秀秀把她扶到了炕上。洪景生,洪景力陆续都来了,洪景然让洪景力赶紧去叫他表哥赵保柱带着药箱赶过来,待赵宝柱过来把天晴的手简单包扎好,猛子赶着马车也到了,洪景然和洪景生从西屋各抱出一床被子,洪景生把他抱的被子铺在车板上,洪天明用根绳子把天晴绑上便和几个乡亲把他从屋里抬上了马车,放到垫好的被子上,洪景然这才展开手上的被子给浑身瑟瑟发抖的天晴盖上,洪天明、洪景力还有赵保柱三人上了马车。洪天朗气喘吁吁的跑来了,他二话不说,就跳上了马车,没待他去看天晴的手,洪天明飞起一脚就把他踹了下去:“你个洪家的不孝子,滚!”,洪天朗从地上站了起来,洪景生上前去安慰他。郑淑玉踉踉跄跄的来到马车前,手上捧着两根断指,秀秀拿着一张手绢儿追了出来,洪景然扯过手绢,把郑淑玉手里的两根断指包好,递给了马车上的赵保柱,洪天朗推开洪景生,他在裤兜里掏出一沓钱塞给洪景然,说:“叔,这三百块钱拿给我哥去看手。”,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洪景然把钱递给坐在马车上的洪景力,冲着背对着他的洪天明瞪了一眼,见他准备驾车走,便对着马屁股就是一掌:“驾”,马车走了。郑淑玉两眼发呆,一直盯着马车, 马红艳挽着她劝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太难过了,但愿天晴能保住两个手指头。”,马车消失了,人也散了,洪景生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还能干点什么,看到郑淑玉身体有点颤抖,便进屋拿了一件衣服给郑淑玉披上,他的心思全在学校,平日里回家便和媳妇一起照顾爹娘,他很少在亲戚间走动。 洪景然叹了口气说:“怎么倒霉的事净让你家摊上了。”郑淑玉泪水又滚滚而下,秀秀哭着说:“叔,都怪我,当时,我和大哥还有猛子在西屋吃饭,我看大哥爱吃焖子,想起灶间的碗柜里还放着一根没切的焖子,我便去拿,顺手把菜刀也带到了西屋,切完焖子我就把菜刀放在了西屋的柜子上了,大哥是听到妈妈在东屋的哭声,顺手就拎着菜刀冲了过去。”。马红艳唏嘘不止:“瞧瞧,天晴都知道心疼他娘,这孩子真是孝顺。”,洪景然一惊:“你娘为什么哭!”,洪景然扭头看着郑淑玉,叫了声:“嫂子,怎么回事?”郑淑玉已经泣不成声,秀秀说“我妈在屋里就是像这样,哭声比现在还大。”秀秀断断续续的说了事情的缘由,当洪景然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沉下脸来说:“秀秀哇,你娘是担心你羊入虎口, 天明也是,他对周大龙这个妹妹什么都还不了解就站在她那边替周家人说话,秀秀可是他的妹妹呀,挺精明的一个人,哎,也难怪,自古英雄都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是他洪天明呢!”,郑淑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脑子里一直在晃着天晴挥刀砍手,鲜血淋漓的情景,当时她是怕天晴伤到天明,便死死抱住天晴,天晴砍掉手指的霎那间,郑淑玉的心都紧成了一坨。洪景然对媳妇马红艳说:“你扶嫂子进屋歇着。”他又对秀秀说:“去把屋子收拾一下,瞧屋里乱的,用一片狼藉形容一点儿都不为过。”,何猛子说:“老支书,您们陪着婶儿,我和秀秀收拾就可以了。”,洪景然点点头:说:“你小子还算有眼力见儿”,洪景生一直站在一边默默的听着,知道是怎么回事后,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洪景然说:“景生,晚上你还要背课,赶紧回去。”,他叮嘱洪景生:“这事就不要跟我大大说了,老人家年事已高,怕他心里顶不住事。”“好,景然哥,红艳嫂子,我就先回去了。”洪景生劝了郑淑玉几句,便离开了。 三人进了院子,一起去了天明住的屋子。送天晴去市医院的人是洪景然安排的,他让赵保柱跟车一起去,不光因为他懂点医,还因为他的名字叫保柱,图的就是他这个名吉利,但是,天晴的手指头还是一个都没有保住,天晴左手的食指、中指齐刷刷的砍掉半截。洪天晴怒断手指时,洪天明拉着周艳艳逃到了院子里,尹媒婆带着两人去了她家,周艳艳听说天晴砍掉了自己的两个手指头,洪天明送他哥去了市医院。第二天一大早,她便和罗媒婆回上杨村了,临走,周艳艳给了尹媒婆二十元辛苦费,并请她转告洪天明,如果天明对她还有意,就到上杨村来一趟,她等他。 第61章 何猛子自打知道了洪天明家的情况,心里就开始躁动起来,他暗地喜欢秀秀多日了,秀秀不光长得好,而且温柔,猛子每次只要望着秀秀晶亮的眼睛,心里就慌慌的,即使秀秀冲着他笑,他也不敢直视秀秀,猛子知道自己是喜欢上她了,可他有自知之明,两人之间各方面的条件实在太悬殊了,他高攀不起,猛子家里弟、妹多,吃饭围一桌,干活就他和爹两个,二十一岁的他只能和他爹一起背负起家庭沉重的负担,还好,他在小队经常替队长洪天明跑跑腿,除了挣工分,洪天明也给他额外发点儿生活补助,村里人都说他是洪天明的小跟班,自从秀秀高中毕业后回到村里,猛子去她家就勤了起来,一来二去,他和秀秀渐渐熟了,那天晚上,秀秀娘和罗媒婆发生争吵,他跟随秀秀去了东屋,他倚在门边上做个看客,秀秀娘在哭,没有一个人过去劝她,猛子为秀秀妈抱打不平,不管怎么说,这是在婶子自己家,事归事,情归情,周艳艳作为天明哥的对象,应该上前去安慰她未来这个要叫娘的女人才是,她连这个礼数都没有,别看模样长得俊,猛子瞧不起她。 猛子在西屋吃饭时也听了一耳朵,秀秀娘说的没错,周艳艳和洪天晴结婚,凭什么让秀秀去她家照顾周家人,而且还有一个瘸子,这也是太强人所难了!正在愤愤不平,身后一阵怪叫,耳侧风声乍起,还没待他扭身,便被人一撞,稀里糊涂的就从门口扑到了秀秀跟前,他顺劲儿一把搂住了秀秀,扭头一看,洪天晴正在挥刀追砍洪天明,猛子同样是被吓坏了,天明催他到马厩去牵马车过来,他从房间跑出来,脑子里还在反复出现天晴挥刀的情景,他一路高喊疯子杀人了,到了大队马厩,依然浑身乱颤,叫喊不停,哑巴揪住猛子的衣领就扇了他一个大耳光,猛子立刻恢复了常态,他得感谢哑巴,要不是他那一个耳光,没准儿,猛子就是洪天晴的小弟,何集村第二个精神病,猛子也明白了,这耳光在不同的场合,还真是各有各的效果。猛子赶着马车到了秀秀家院门外,帮着把天晴安顿到了车上,看到秀秀拿着手绢跟在她娘身后从院子里出来,猛子的眼睛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秀秀,他突然萌动了想让秀秀嫁给他的念头,他跟秀秀一起收拾干净凌乱不堪的房间,回到家碾转炕上睡不着,他觉得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 猛子凭着这点自信,时隔一天就跑去“敲开了秀秀的家的院门,在秀秀娘面前,求她不要让秀秀到周艳艳家去,说他想娶秀秀。郑淑玉在悲伤和惊慌失措中还没有缓过劲儿来,望着猛子,郑淑玉的感觉是,家里经历过一场灾难,这时候来了个趁火打劫的小王八犊子,一气之下,郑淑玉把何猛子给轰走了。 洪景力和赵保柱是第二天后半晌从市医院赶回来的,市医院就留下了天明守护在天晴的身边,洪景力告诉郑淑玉,天晴的手指头没有保住,还好,经过医生的治疗,天晴已经没有那么狂躁了,总的来说问题不大,他回来取点生活用品,隔一天再去换天明回来。洪金民早就有言在先,只要洪天晴出事,洪景力就得兜着,以前,洪景力一直说天晴是因为马猴精附体才神神叨叨的,跟他打耳光没关系,可没人信哪,村里人就认准是他两耳光把他侄子打疯了,就连隔出几十里地的村子都知道这事,要不怎么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呢,洪景力已经三十一岁了,连尹媒婆都不愿意踏他家的门,洪景力自己都在纳闷,这唾沫星子真能淹死人呢,没办法,看护天晴,就权当去改变自己在村里人心里留下的坏印象。天晴这个结果郑淑玉不用猜都想得到,她对小叔子无奈的说,只要天晴他人安静下来就好。 尹媒婆捎来了周艳艳的口信儿,让洪天明一个星期内到上杨村去一趟,期限是她加的,不仅如此,她还另外补充了一句话:“周艳艳还说,一个星期内不去,两人就分道扬镳。”。尹媒婆就是小人喻于利,挣钱没有错,撮合天明和周艳艳也没有错,可作为媒婆,她明知秀秀到了周家会是一个什么结果还偏偏装聋作哑,这就是她的不对,郑淑玉噎了尹媒婆一句:“两人都没在一起,何谈分道扬镳!”。郑淑玉知道,天明看上的姑娘,他是不会轻易放手的,她的话对天明已经不起作用,既然这个家有她没她无关紧要,郑淑玉决定进城去见姐姐郑淑兰,郑淑兰前段时间来信说她和丈夫郭儒才已经办了退休手续,郭儒才打算回浙江杭州老家安度晚年,他的家乡在飞来峰山脚下,后面便是灵隐寺,那是山清水秀,曲径通幽的地方,郭儒才也算是尝到了社会上的世态炎凉,酸甜苦辣,隐居是他最好的选择,郑淑兰信上说房子留给她了,郑淑兰希望她离开清源县之前姐妹俩再见一面,并且说了,万一等不到郑淑玉,她就把房钥匙交给鹃子。郑淑玉一直拿不定主意,现在她想好了,郑淑玉决定等天晴出院后就带着他到县城去住,天明、天朗就随他们的便,这么些年,她把心都扑在了儿女身上,到头来,她在这个家里连发言权都被天明剥夺了,想想就寒心,郑淑玉准备把多年攒下来的积蓄给爹一部分,这就算儿媳妇替九泉之下的景山尽最后一次孝道,再给秀秀攒一部分,余下的大部分钱交到天明手上,供他以后结婚居家过日子用,天底下只有不孝的儿女,没有记恨儿女的父母,郑淑玉也想好了,国家政策正在逐步放开,许多物品都允许自由交易了,父母留下来的房子是五居室,她和天晴各住一间,再留一间做客房,剩余两间租出去,光靠租金,郑淑玉相信她和天晴在城里以后的生活过的不会比在何集村差,到了这个地步,郑淑玉不得不设身处地的想想以后的日子了,因为将来,她是要带着天晴一起走向生命的尽头,现在,最让她揪心的孩子还是秀秀,她离开这里,天明成了家,天朗有了自己的归宿,秀秀怎么办呢,秀秀这两天一直自责她没有守护好天晴,切焖子还把菜刀留在了西屋,郑淑玉没有埋怨秀秀,一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二是主要责任还是在自己,如果当时她能冷静下来,不去跟罗媒婆发生争持,而是采取冷处理,她不哭,也不闹,就不会被西屋里的天晴听到,后面持刀断指这么恐怖的事情就根本不会发生,郑淑玉想到了周艳艳,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周艳艳这丫头有手段,换亲不成,就换法子,先把秀秀诓进周家,表面上她还全占理,谁都说不出她的不是,她这个幕后策划者,不显山,不露水,先俘获了天明的心,然后拿他当枪使,郑淑玉还对周艳艳产生过怜悯之心,她伤心落泪的时候,周艳艳对她有过怜悯之心吗!还有秀秀,明明是周艳艳下了个套,秀秀就楞往里钻,拽都拽不住,郑淑玉本想把秀秀带进城,耐着性子劝她,可这丫头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依然坚守着她对天明的承诺,秀秀说洪家养她这么大,此时是她为这个家做出贡献的时候了,这话像把尖刀直戳郑淑玉的心窝子,她没想到平日懂事听话的秀秀竟然这么固执,郑淑玉又去找秀秀的爷爷,她想让爹以他在洪家的威严来震慑住秀秀,让女儿回心转意。洪金民卷曲在炕上说,他老了,他的脑子现在就像一块儿散成渣的豆腐,不中用了。何北花一旁叹息,还是那句一成不变的话:“ 哎,造孽呀。”,这几年,何北花被洪景力折腾得也醒事了不少,她对郑淑玉的态度已经大有转变,何北花把郑淑玉送出了院子,一个劲儿的劝她遇事要想开点儿,郑淑玉心怀感激,叫了她一声娘,何北花眼泪哗哗的就流了出来,她摆摆手,掏出手帕擦了一把:说“眼睛全是泪,哎,啥都不说了。”,既然爹对她家的事撒手不管了,郑淑玉就自己做回主,她准备应允猛子,劝秀秀嫁给何猛子,秀秀不是坚持要去周艳艳家照顾她的家人吗?那就先跟猛子把结婚证领了,只要有了结婚证,到了周家,就算周大龙对秀秀有非分之想,也不敢对她怎么样,郑淑玉知道自己这是自欺欺人,现在虽说早已是新社会,没有了地主、恶霸,可在周围四村八乡发生欺男霸女的事还少了吗!郑淑玉又想,如果她死活不让秀秀到周家去,天明就会认为她这个当娘的是在故意拆他的台,真因为这个周艳艳不嫁给他,天明还不得把家里的房子给烧了,郑淑玉真怕天明,不是一般的怕,是打心里怕,她也想过,实在不行,就只有叫鹃子回来了,秀秀听她姐的,天明平日里也怵鹃子,可往深里一想,天明喜欢周艳艳,坚持要娶她,这是板上钉钉了,鹃子来了也末必能压得住他,闹不好又是姐弟反目,天明还是会把气撒在她的身上,看来,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秀秀跟猛子定亲,并且马上领结婚证,这样对秀秀去周家她也可以放点儿心,只要周艳艳对秀秀没有阴谋,这样既满足了周艳艳的要求,又随了天明的心愿。郑淑玉也尽量说服自己,别把周艳艳尽往坏处想,将来她可是自己的儿媳妇、秀秀的嫂子,再就说了,周家要是欺负了秀秀,天明也不会饶了周艳艳!现在就是猛子了,这孩子书读的是少一点儿,家里穷一些,人还算精明,为了保护秀秀,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郑淑玉前思后想终于下定了决心,快到自家门口了,郑淑玉踅身去了猛子家。 何猛子下地干活去了,他爹娘都在家,郑淑玉告诉两口子,猛子找过她,他是想和秀秀处对象,经过考虑,她觉得猛子这孩子不错,过来的意思就是告诉他们,她同意了,但是,她有一个要求,就是希望两个孩子马上去公社领结婚证。两口子傻了,真的假的,猛子说过这事,他还因为被秀秀娘轰走回来哭了一场。郑淑玉问两口子是否同意,两口子紧着点头,猛子的爹何家贤说,他这就到地头上去跟猛子说,嘴上念叨着,好事呀,这真是天大的好事。 郑淑玉回到家,她把秀秀叫到了身边。秀秀这两天在妈妈面前话都不敢多说,那晚上,她在周艳艳面前坚持要去她家照顾她的家人,伤了妈妈的心,妈妈的态度也似乎触犯了众怒,所有人都站在周艳艳一边,孤立无助的妈妈失声痛哭,竟无人上前相劝,是妈妈的哭声,激怒了脑子混沌的大哥,是骨肉亲情唤起了他作为儿子去保护妈妈的本能,可她和天明哥呢,都是妈妈的儿女,两人却联手一起去戳妈妈的心,妈妈独自向隅墙角伤心落泪,三哥只是冷眼相看,她倒是去了妈妈身边,也只是想跟妈妈解释她去周家是为了成全三哥这桩婚事,事实明摆着,三哥和周艳艳见面这才不到半天时间,就已经情深意笃了,她不去周家,就等于拆散了一对鸳鸯,三哥会怨恨她和妈妈,这个家就将永无宁日。大哥挥刀怒向三哥,后又断指泄愤,血溅当场,事后秀秀才想到,是因为她没有守在大哥身边而酿成了这场悲剧,更可怕的是大哥是用她留在西屋柜子上的菜刀砍掉了他左手的两个指头。她跟景然叔说了,秀秀明白,景然叔是为了减轻她的心理压力才顾左右而言他,妈妈迄今只字未提,几乎完全忽略了这事,可是秀秀心里这个坎自己都迈不过去,她想好了,她以后就带着大哥一起嫁人,谁答应她这个条件,她就嫁给谁!她既不让天晴拖垮了妈妈,也不让天晴成为三哥的累赘。秀秀想着为家里作贡献,这贡献还没做,却先捅了这么大个娄子,这两天,她就是拼命干活,先是把各个屋子,院子、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后是打整菜地,茅厕,灶间,材火房,又负责一日三餐,每次都把饭菜端到妈妈的面前,现在,听妈妈有话要对她说,秀秀乖乖的坐在了妈妈的面前,郑淑玉说,猛子喜欢她,想跟她处对象,没待秀秀表示与否,郑淑玉先告诉秀秀,她已经跟猛子的爹娘谈了,两家大人都愿意,她希望秀秀也能够接受猛子,郑淑玉跟秀秀说,只要她答应了,就同意她去周艳艳家。秀秀听完,怯生生的说:“可以, 猛子哥挺好的。”郑淑玉真担心秀秀会又哭又闹,没想到秀秀竟一口答应了,郑淑玉心里还是一阵慌乱,表面故做镇定,说:“那好,你现在去把猛子找来,今天就确定关系,明天你和猛子就到公社去领结婚证!”郑淑玉要让秀秀明白她的一番苦心:“景然叔说的对,妈妈怕的是你羊入虎口,周家人对你图谋不轨,结婚证就是保护伞。”秀秀想,她至少应该先跟猛子把自己的要求向他表达清楚,带大哥嫁给他,猛子不接受就免谈!秀秀说:“妈,那万一我三哥从市医院回来改变主意不娶周艳艳了,我原来打算还想跟妈妈进城去呢,可我已经跟猛子领了结婚证,到时候想反悔都来不及了。”郑淑玉一愣,秀秀说的也有道理,天明经过这么一折腾,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让秀秀跟猛子领结婚证本来就是一种无奈之举,否则,秀秀答应了,她心里怎么会出现一时的慌乱呢,郑淑玉退了一步:“那就等你哥回来,如果他初衷没变,你就马上跟猛子到公社去领证,你们领到结婚证后就到大队申请一块宅基地,结婚的房子妈妈出钱给你们盖。”,郑淑玉想,既然秀秀没有反对她的提议,也就不急于这一两天。秀秀心里想,结婚的房子都有了,好哇,将来她带着大哥跟猛子结婚,就不愁大哥没有地方住了,秀秀说:“ 妈,我这就去找猛子。”郑淑玉没有想到她这个下下策的办法,竟让秀秀这么主动,她都怀疑秀秀对猛子早有这方面的意思,是她这个当妈的帮女儿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她想,洪天明这下无话可说了。郑淑玉说:“秀秀,妈妈给你拿点钱,到猛子家别空手,另外,你和猛子去公社顺便到供销社一人买件新衣服。”秀秀说,姐姐给她买的几件新衣服都还没穿呢,她就算了。郑淑玉说,这是妈妈的心意。郑淑玉打开箱子,从秀秀放回去的一沓钱里抽出几张,钱拿在手上,她想起了天朗,郑淑玉把钱递给秀秀,说:“你二哥天朗拿来给天晴看医生的三百块钱咱们要还,这家里现钱没那么多,正好你要跟猛子去公社领结婚证,就去储蓄所取三百回来还天朗。”,秀秀高中毕业回来,家里存钱、取钱都是她去办。秀秀装好钱说:“妈,那我去找猛子了。”秀秀也想好了,只要猛子接受她的条件,她就先跟猛子去公社领结婚证,从周家回来就和他结婚。郑淑玉看着秀秀离开家,这几天愁云密布的脸上舒展开来。 第62章 秀秀出门刚走出几十米,就见何猛子拎着包点心,兴高采烈的走了过来,猛子一到秀秀跟前就说:“秀秀,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对象了。”,秀秀把他拉到僻静的地方,故意板着脸告诉猛子,让他别高兴的太早了,猛子以为情况有变,一下子紧张起来,秀秀说,丑话先说在前头,她将来是要带着大哥嫁给他,并且,结婚以后她俩共同照顾大哥的生活起居, 愿不愿意!猛子舒了口气,拍着胸脯说:“你吓死我了,这还用说吗!”,他爹找到猛子说秀秀妈同意秀秀嫁给他了,还要求他马上跟秀秀到公社去领结婚证,猛子高兴得差点没跪在地上,老天真是开眼,竟如此眷顾他这个穷小子。现在,一听秀秀提出的条件,猛子笑了,说,这算什么,只要秀秀同意跟他结婚,什么条件他都答应秀秀。猛子暗自得意,他又不是没有和秀秀一起照顾过天晴哥,周艳艳来的那天晚上,他跟秀秀还有天晴在她家西屋一起吃饭,他喂天晴哥吃鸡肉,秀秀给他哥擦嘴,夹菜,那种温馨的场面迄今他记忆犹新,猛子“哧哧”的笑了,秀秀问他笑什么,猛子说,那天在他家吃晚饭,他俩就像一对夫妻一样在照顾天晴,那个场面好温馨。何猛子鼓起勇气去她家求秀秀的妈妈同意把秀秀嫁给他,其中就有这个因素在里面,结果,吃了个闭门羹,猛子回家哭了一场,他爹说,人家秀秀是天上飞的白天鹅,你是在地上蹦跶的癞蛤蟆,做做梦可以,你可倒好,动起真格的来了,咱家祖坟没有冒这股青烟儿!没想到,才过了两天,秀秀就答应嫁给他了,这幸福来的太突然,猛子自己都不大敢相信。秀秀开始埋怨他了,那天晚上他就不该离开天晴到东屋去瞧热闹,如果他在西屋盯住天晴,怎么可能会发生那么可怕的事情,猛子说,是,他当时要在西屋挡住天晴哥,天晴哥手指头保住了,他的脑袋没准儿就被他当西瓜开了瓢。归咎下来,罪魁祸首还是秀秀放在西屋的那把菜刀。秀秀沉默了,猛子说:“所以,我们结婚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天晴哥,我会把他当我的亲大哥对待。”,秀秀的笑容这才重新回到了脸上。秀秀叮嘱他,这件事,以后不许再提,猛子立刻站直,举起右手:“我发誓!如果再说,就遭天打五雷轰!”他褂子的腋下都开了口,秀秀把猛子高高举起的手拉下来,“傻样,就会一句天打五雷轰。”猛子想起了在秀秀娘面前也是这句词儿,便“嘿嘿”的笑了,他一把抓住秀秀的手,猛子还想找找那天晚上抱住秀秀那种柔软的感觉。秀秀想挣脱开,使劲儿甩动他的手:“大白天的,当心让人看见 ”,猛子毫无忌惮:“领了证你就是我的媳妇了,还怕被人看见!”秀秀又说:“点心沁出的油别蹭在我衣服上了!”猛子这才松开手,把点心递给秀秀说:“黄老瘸的侄子给他在城里买了个做蛋糕的烤箱,今天开张,刚出锅,喷香,村里好多人在买。”秀秀拿着蛋糕说:“你家弟妹多,带回去给他们吃。”猛子说,这是他爹娘的一点心意,她不收下就是嫌弃他们家。秀秀接过蛋糕,从兜里拿出钱塞到猛子手上,说,这是她妈妈给他买新衣服的钱,猛子不要,秀秀说:“你穿上新衣服我脸上也有光,瞧你这衣服破的,买两件换着穿。”,猛子一听,笑嘻嘻的把钱装在了兜里,猛子说:“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公社领结婚证?”“我三哥明天回来,这么大的事对他要是先斩后奏,他的脾气你是领教过的,后天。”,猛子又紧张起来:“天明哥知道你要嫁给我,还不得揍我一顿!”秀秀胸有成竹:“ 他要敢说一个不字,我就不去周艳艳家,到时候看谁难受。”,猛子真情流露出来:“ 你去周艳艳家伺候她一家,我心里最难受。”,秀秀说:“没事,周艳艳的哥哥找到媳妇我就回来了。”有人从墙角在往她们这里窥望,秀秀让猛子回头看,猛子一扭头,那张脸闪进了墙角,他问:“谁呀?”秀秀抿嘴一笑:“你爹。” 第二天,郑淑玉搭上去县城的早班车,赶到了女儿洪丽鹃家。洪丽鹃身体有些不适,正在家里休息,郑淑玉一进门,抱住鹃子就失声痛哭,把还没来得及说话的鹃子给吓坏了,她把妈妈扶到床上,又是拿热毛巾给妈妈擦脸,又是给妈妈冲牛奶,郑淑玉心里的难过随着眼泪的冲涮好受了一些,郑淑玉攥着女儿的手,说:“鹃子,家里出大事了,你大哥把自己的左手用菜刀剁掉了两个指头”,这话一说,吓得洪丽鹃一下子甩掉了妈妈的手,站在床边瞪大眼睛望着妈妈,半晌说不出话来,郑淑玉眼泪又流了出来,她用放在床头的毛巾擦干眼泪,带着鼻音说,当时她死的心都有,鹃子再一次偎到妈妈的身边,让妈妈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郑淑玉便从头到尾把事情的经过跟鹃子说了一遍,洪丽鹃在听的过程中,强忍悲痛,始终没插一句话,可是听到最后,鹃子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噗噗”地从脸颊上滑落下来,等妈妈说完,她一句话没说,拿过放在床头上的毛巾,进了卫生间,洪丽鹃把卫生间的门反锁上,在水池旁拧开水龙头,洪丽鹃用毛巾捂住嘴便“呜呜”的哭了起来,大哥是鹃子心里最尊重的人,大哥精神已经分裂,现在肉体上又在自残,生生剁掉了手指,十指连心,兄妹连情啊,鹃子想想就疼,还有秀秀,正是花季少女,就跟猛子去领结婚证,这都源于天明跟那个周大龙的妹妹,世界如此之大,天明想处的对象怎么偏偏就是周大龙的妹妹,大哥的手已然无法挽回,但秀秀决不能贸然跟猛子领结婚证,否则,秀秀这一步走错,人生一辈子就完了。她要跟妈妈赶回何集村,她要去阻止秀秀和天明,洪丽鹃把毛巾在水里搓了几下,擦了把脸,拉开盥洗室的门,看到妈妈站在门口。 郑淑玉一直在门口守着,她听得到鹃子在里面哭,她想,鹃子哭一场心里会好受些,所以,她并没有敲卫生间的门。 洪丽鹃把妈妈重新扶到到床边上,看到放在桌上的奶妈妈没有喝,洪丽鹃说,她去重新冲一杯,郑淑玉说,不用了,她过去把杯子拿起来,一口气喝干了。郑淑玉问鹃子,她大姨走了吗?洪丽鹃说,大姨都走好几天了,走之前大姨把老房子的钥匙交给了她,还留下了一个存折和一千块钱,大姨说存折上有六千块钱,那钱是姥爷留下的一个古董,姨夫去北京看茜茜姐的时候,在琉璃厂把古董卖给了一家古玩店,她能为妈妈做的也就这些了,大姨说,她这一走,也不知道姐妹俩还有没有再重逢的机会,大姨让她转告妈妈,每年清明节给姥爷、姥姥上坟扫墓的时候替她多烧点纸,郑淑玉听着,早已是泪水涟涟,泣不成声。洪丽鹃等妈妈平静下来,从柜子里把一串钥匙和装着厚厚一沓钱的信封拿出来交给了妈妈,郑淑玉只接过了钥匙,把信封挡住了,说“这钱就算姥姥给莎莎这五年的压岁钱。”鹃子不同意:说“妈,现在家里正是用钱之际,您还是把钱用在关键的时候。”郑淑玉说:“要不这样,钱先放在你这里,等天晴出院了,我就带他到城里来住,那时候把钱给我也不迟。”“这样也成”洪丽鹃把钱收好后,她跟妈妈说,要赶紧制止秀秀这种荒唐的做法,秀秀还年轻,有大把的好光景在等着她呢,孟华说,现在县里各个单位都需要有文化的人,给秀秀找份工作不难,最好她陪妈妈回去一趟。郑淑玉说,她也是前思想后,左右权衡,只能是这样,秀秀领了结婚证,周家才不敢打秀秀的歪主意,也只有秀秀到周艳艳家去照顾她的家人,她才肯嫁给天明,这里面有两个问题,第一,秀秀固执得很,她坚持要去,这傻丫头说这是她为洪家做贡献的时候到了,她希望能看到她哥高高兴兴的把周艳艳娶进家门,第二,天明跟周艳艳两人一见面就对上眼儿了,一个是非她不娶,一个是非他不嫁,周艳艳本来是冲着换亲来的,见到天明就一改初衷什么都遂了他的意思,天明被她迷得都找不到北了,你说让我咋办,说实话,周艳艳人长得不错,又能干,跟她哥周大龙相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根本就不像一个爸妈生的。天明今年已经二十五,周艳艳也是二十四,都老大不小了,两人想选个好日子就把婚结了,凭心而论,周艳艳为她多病的爸妈包括她那个混蛋哥哥考虑,没有错,但她不应该变着法打秀秀的主意,我害怕的是,秀秀到了周家,周家人为了传宗接代,配合周大龙把秀秀糟蹋了,所以我才让秀秀跟猛子领的结婚证,秀秀在婚姻上有了法律的保护,至少周家不敢胆大妄为,那天晚上我伤心就伤心在天明心里非常清楚我为什么坚决不同意秀秀去周家,却偏偏站在了周艳艳一边为她说话,置他妹妹的安危于不顾,我难过落泪是因为连我说话的权利都被天明给剥夺了,现在我已无力再保护我的秀秀。郑淑玉说到这里又哽咽了。洪丽鹃说:“ 所以您失控了,嚎啕大哭,我大哥听到了,悲剧就发生了。”郑淑玉点点头,说:“事到如今,你让妈妈制止秀秀,就算不让秀秀跟猛子领结婚证,也不让她去周家,周艳艳只有这么一个要求都没有答应她,她还能跟天明结婚吗,她不跟天明结婚了,天明那狗脾气谁受得了。”洪丽鹃点点头,她太了解天明了,打小他就是个愣头青,让妈妈这么一说,鹃子有点犹豫了,说话都少了些底气,她同意妈妈的看法:“也是,问题就在天明这里。”洪丽鹃问妈妈,她让秀秀跟猛子领结婚证秀秀有什么反应,鹃子觉得秀秀读了高中,心气应该挺高,妈妈这样冷不丁强迫秀秀跟猛子处对象,领结婚证,秀秀一定会又哭又闹,即使答应妈妈,也是穷于应付,她不会真的去干这种傻事,如果是这样,鹃子愿意帮秀秀说服妈妈。“啥反应,高兴着呢,看得出来,她暗地喜欢猛子,等于我无意间撮合了这死丫头,”洪丽鹃一听顿时无语了,她脑海里突然把自己和大姨与秀秀和妈妈叠加在一起,洪丽鹃发现秀秀完全继承了妈妈的衣钵,开始走妈妈的老路,唯一不同的是,爸爸比猛子优秀了不知多少倍,她觉得拿猛子跟爸爸作比较,是亵渎了在九泉之下的爸爸。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话没错,洪丽鹃彻底妥协了,鹃子想,老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想管家里的事,又不想得罪家里任何一个人,不管怎么说,妈妈在这个家还是一家之主,既然是妈妈的安排,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洪丽鹃看看桌上的闹钟,对妈妈说:“您先歇着,今天中午就不在家里做饭了,我到食堂去打现成的,孟华中午一般都不回来,吃了饭,咱们去大姨留下的老房子去看看,那可是妈妈出生和成长过的地方。”郑淑玉说:“人生漫漫,现在感觉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离我实在是太遥远了。”鹃子望着容颜憔悴的妈妈,心里说,那是因为家里这几年糟心的事太多,把妈妈心中仅存的幸福时光都消磨殆尽了。 晚上,郑淑玉和孟华一家就住在了老房子,郑淑玉搂着外孙女莎莎,莎莎活泼可爱,小嘴“叭叭”说个没完,逗得郑淑玉忍不住“咯咯”的笑出了声,她觉得,是莎莎荡涤掉了这几天积郁在她心中的一团阴霾,让她暂且忘掉了忧愁与悲伤。洪丽鹃趁着妈妈在大客厅跟莎莎玩儿的空当,把孟华叫到了屋里,她原原本本把家里发生的事跟孟华说了,孟华为天晴砍掉了手指唏嘘不止,他冷静下来说,天明跟了周大龙的妹妹,等于我们就跟周大龙成了亲戚,跟那种人搭亲戚,丢人!最讨厌周大龙这个人的还有大姨夫,他们知道这事不知该作何感想。洪丽鹃说,反正以后妈妈和天晴就在这里住了,跟天明不走动就跟断了关系也没啥两样,姨夫离得更远,眼不见,心不烦。孟华叹了口气,说“秀秀可惜了,早知如此,还不如把秀秀介绍给我弟孟伟呢。”鹃子也感到惋惜,不再因为两姐妹嫁给两兄弟心存顾忌,可事到如今,说啥都没用了。她一声叹息:“哎,到哪会儿说哪会儿的话,现在的问题是秀秀去不去周家,直接牵扯到了天明的婚姻,天明可是说过,他要管大哥和妈妈一辈子,就因为这个,天明也不太好找对象,如今总算找到了一个他满意的对象,我这个当姐姐的真不好拆他的台。”洪丽鹃又对孟华说,她妈妈是不是把问题想得过于严重了,周大龙已经是个瘸子,秀秀有手有脚,他又能把秀秀怎么样。 孟华说,周大龙一条腿是废了,可又不影响他那个功能,万一他爹娘想让周大龙给他们周家传宗接代,找几个他们本家亲戚把秀秀按住,周大龙就可以把秀秀强行霸占了,这种事在农村不稀奇。洪丽鹃惊讶了:“这么可怕,你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呀,这事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孟华说:“你不是在沈阳你叔叔家呆了两年嘛,这种事情你肯定是知之甚少。”鹃子叹了口气,说:“看来妈妈让秀秀跟猛子领结婚证还是正确的。”孟华摇摇头,说“只能说吓唬安分守己的人还可以,周大龙能安分守己吗!你可没看到他耀武扬威的时候,文革的时候,好多人都能被他那个凶巴巴的样子吓得尿裤子,更不用说他动手打人了,总之,只要他那种心术不正的人存在,邪恶就会永无终止,关键就看周大龙的爹娘是不是正直的人,是否能管得住周大龙,不过,他们都是一家人,胳膊肘能往外拐?指望他们护着秀秀,我看悬!”这番话,让洪丽鹃一晚上都没有睡踏实,而睡在曾经是爸妈卧室的郑淑玉,把挂在墙上的一家四口的老照片取下来,抱在怀里足足哭了小半夜,爸妈养育了她十九年,她离开爸妈也整整十九年,她是以怨报德,郑淑玉尤其觉得最对不起的人是她的妈妈,就是因为妈妈坚持反对她嫁给洪景山,十九年她再也没有踏进这个让她日夜思念的家,而事实证明,她错了,她真的大错特错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她何止是吃亏,是倒霉一辈子,现在她相信,这两句话绝对是亘古不变的真理。郑淑玉突然吃了一惊,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让秀秀嫁给猛子,等于是让女儿在步她的后尘,郑淑玉要想法赶紧阻止秀秀和猛子到公社去领结婚证,她要把自己的想法去告诉鹃子,洪丽鹃推门进来了。 第63章 这天上午,洪天明一脸疲惫的回到了家,一进屋,秀秀就告诉他周艳艳让他到她家去一趟,洪天明四处看了看,问道:“咱娘呢? ”,秀秀说:“到县城姐姐那里去了。”洪天明有气无力的问:“是不是搬救兵去了?”,秀秀摇摇头:“妈妈是去看大姨家的房子,妈妈准备带大哥进城去住。”“什么房子?”天明没明白。秀秀告诉他大姨要随大姨夫一起回他的浙江老家,把县城的老房子留给了妈妈,洪天明眼睛都瞪大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半月前妈妈就收到了大姨的来信,妈妈不让我告诉你,要不是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才不会说呢。 ”,洪天明更糊涂了:“为什么?”秀秀说:“你一直闹着要离开何集村,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妈妈怕你知道又不会安心了。”,天明盯着秀秀说,他在医院的时候也认真想过,娘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怪他一时昏了头,结果惹出这么大的乱子。秀秀告诉他,那天晚上大哥拿的菜刀是她放在西屋的。天明说,景力叔回医院都跟他讲了,大哥身边有把菜刀,多危险哪,如果她切完焖子把菜刀放回灶间,大哥怎么也不会想到跑出西屋去院子里的灶间拿菜刀,这样的话,大哥冲到东屋来充其量也就是用手打他几下,这可倒好,因为她的疏忽,大哥剁掉了自己的两个手指头。秀秀懊悔的垂下了头,天明赶紧说:“也怪我当时昏了头,让娘伤了心,这才激怒了天晴。”,就是,那晚上,他做的实在太过分了。秀秀问道:“大哥在医院怎么样了?”“还能怎么样,断手指的创伤治好了就回家养着呗。” 秀秀问天明去不去上扬村,洪天明搓了搓裤子,叹了口气。秀秀试探他:“你这意思是打算跟周艳艳算了?”洪天明一脸的无奈,放弃周艳艳他舍不得,可又不敢再惹娘生气了,他是瞻前顾后、左右为难,洪天明下定了决心,说:“秀秀,你就在家待着,不要去照顾周艳艳的家人了,娘说的对,凭什么呀!”,这回是秀秀瞪大了眼睛,确认三哥是认真的,秀秀“扑哧”笑了:“太好了,这下我可以跟妈妈一起进城了,也不用跟猛子领结婚证了。”秀秀起身要走,天明拽住了秀秀:“等等,你在说啥呢,我没听明白。”,秀秀又坐在了炕沿上:“妈妈已经答应让我去周艳艳家了,条件是跟猛子到公社领结婚证,妈妈的意思是我跟猛子领了结婚证,婚姻就受法律保护了,这样就断了周家的非分之想,等到周艳艳的哥哥娶了媳妇,我就可以回来跟猛子结婚了。”,天明瞪大眼睛:“你同意了?”秀秀点点头,天明又追问了一句:“自愿的?”秀秀又点点头,天明顿时怒不可遏,大声训斥起来:“娘是气糊涂了,你也昏了头吗!”,秀秀没有想到三哥会这么生气,她重复着刚才的话说:“妈妈也是为我好呀,只要我跟猛子领了结婚证,周家人就不敢乱来,最关键的是,周艳艳让你去她家,无非是想让你看看她家的实际情况,明摆着,周艳艳能否成为你媳妇,我才是问题的关键, 除非你不想娶周艳艳了。”,这番话让洪天明哑口无言,他沉默了一会,说:“那这样,你先不要跟猛子到公社去领结婚证,等我从周艳艳家回来再说。”,洪秀秀笑笑:“着急的人是你,我又不急。”。洪天明说他这就走,临出门又叮嘱了一句,一定要等他回来。 秀秀说,不见他回来,她是不会跟何猛子去领结婚证的,话虽这么说,瞧三哥火急火燎的样子,秀秀已经有数了,心里想,见到周艳艳,三哥要不讨好她才怪呢,结果注定就是她去照顾周艳艳的家人,既然这样,还有必要等三哥回来吗,干脆,趁这个时候, 她跟猛子就到公社把结婚证领回来,有了结婚证,她再去周艳艳家,顺利地话,用不了多久三哥就会跟周艳艳结婚了,这样, 她总算是为家里做出了一次大的贡献。洪秀秀想到这里,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她打定主意后,便到院里推上自行车去找到了何猛子。两人在村委会开了证明信之后,猛子带着秀秀从村北头的机耕路向省道骑去,路上,秀秀说,这下何集村的人都知道他俩处对象了,猛子说:“ 什么处对象,领了结婚证你就是我媳妇儿了。”,秀秀感到幸运:“亏着景然叔没来村委会,要是他在,证明信肯定开不出来。”“婚姻自由,你娘都同意了,老支书也管不着呀。”秀秀说:“ 我们到了郭家镇,先到供销社给你买新衣服,然后再去公社领结婚证,孙桂兰就在供销社,听说她嫁给了赵有林主任。”何猛子说:“赵主任娶了那么个臭名远扬的女人,也不怕把他自己熏臭了。”秀秀用话怼他:“ 你嘴巴才臭呢,好歹我还叫他一声赵叔叔呢,再说,人家孙桂兰人可不坏,都是村里人乱嚼舌头。”“万恶淫为首,占了这一条,她还能好到哪去!”,秀秀闭口不语了。 就在猛子蹬车要上省道的时候,一辆上海牌黑色轿车缓缓从他们身边驶过,这么洋气的小轿车两人都是初次见到,秀秀说,这是奔她们何集村方向去的,该不是谁家在国外的亲戚回来探亲了,最近报纸上有过这种报道, 猛子说,听说景生叔同父异母的哥哥在外国,没准儿是你这个叔伯大大回来了。秀秀说,这只是传闻,我大爷至今连景宽大大的一封信都没有收到过,我大爷说,他这么多年虔诚打坐相信总会有金石为开的一天。猛子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他想的是车上坐的人,他说,这么漂亮的小轿车,里面坐的人会是谁呢?秀秀扭头向后面张望,轿车已经渐行渐远,她想,没准儿是个大官到她们何集村去了,秀秀猜对了,坐在轿车里的人就是在文革初期被打倒的县委书记魏国栋,当年,魏国栋被战友接走,先是在部队待了一段时间,后来他回到了老家沂蒙山区,在那里接受劳动改造,粉碎“四人帮”后,组织上联系到了魏国栋,先安排他去秦皇岛疗养院休养了半年,身体恢复之后,准备出任燕都市的市委书记,上任之前, 他忙中偷闲,专程赶到了何集村来看望洪金华兄弟俩,洪景然把郑淑玉家发生的事情对魏国栋说了,魏国栋让秘书记下了洪天晴的名字和他所住的医院, 在村口,洪景然说:“魏书记,这‘四人帮’倒台了,我们老百姓看到了希望,往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魏国栋坚定的点点头:“将来的重心就是抓经济建设,提高老百姓的生活质量。”,他跟洪景然握手告别。 洪秀秀和猛子到了郭家镇公社,两人先去了供销社,一进门,就看到站在柜台前的孙桂兰,孙桂兰见到秀秀,特别高兴,她把秀秀喊到柜台里,拿出水果糖叫她吃。赵有林的媳妇马小蓉死后没多久,孙桂兰的男人贺老蔫也死了,经人撮合,赵有林跟孙桂兰重新组建了家庭 ,秀秀的父亲洪景山是赵有林的恩人,孙桂兰早有耳闻,婚后,赵有林对她说,当初没有洪景山的提携,就没有今天的他。现在,两人是夫妻,孙桂兰自然对秀秀更多了一份情谊,她说既然来到公社,晌午就在她家吃饭,孙桂兰一脸的喜兴,她悄悄告诉秀秀,自己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看得出来,嫁给赵有林,她的日子过得很惬意。洪秀秀说她是来给猛子买衣服的,买了衣服就准备到公社去领结婚证,孙桂兰大为惊讶,她指着猛子说:“你是要跟他结婚?”秀秀点点头,“你们处了多长时间的对象?”“一天都没处,这是为了我三哥,临时决定的。”,秀秀和猛子结婚是为了天明,又不是玩小孩儿过家家,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孙桂兰对另一位售货员说:“龚雅丽,这是我家老赵的一个侄女,我带她们先回家了。”龚雅丽说:“孙姐,您回去,店里我一个人应付得了,您下午都不用来了。”,孙桂兰说店里也没有什么好衣服,她让秀秀别买了,跟她回家,三个人一起离开了供销社。赵有林和孙桂兰结婚之前把两家村上的老房都卖了,然后在离公社不远的郭家镇的边上盖了一间新房。进了屋,孙桂兰说,秀秀帮她到厨房做饭,猛子就在屋里歇着,两人去了灶间,一进院里的灶间,孙桂兰便问,她跟猛子领结婚证与他三哥有什么关系,秀秀只好把她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孙桂兰听后,唏嘘不止,原来事出有因,不管怎样,秀秀千万不能犯傻,因为焦急,她的额头已经溢出点点汗珠,孙桂兰用毛巾抹了一把脸,说:“丫头,你不能跟何猛子领结婚证,听姨的,就算你去照顾周家的人也没有必要跟何猛子领结婚证呀!记住这两句话,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可是看的真真的。” ,秀秀告诉她:“周艳艳的哥哥就是在咱们公社当过副主任的周大龙。”孙桂兰怔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他,他怎么瘸啦?”,秀秀说她也不知道。 孙桂兰清楚周大龙是个什么人,所以,她理解郑淑玉,当妈的保护自己的女儿这没有错,但她这样做,非但保护不了秀秀,相反是害了她,秀秀又是那么听她妈妈的话,母女俩怕是都被天晴剁掉手指给吓傻啦!看样子,现在用几句话是很难说服秀秀了,孙桂兰只有另想办法,她说家里没酱油了,在灶台上顺手拿了个空瓶子,孙桂兰让秀秀先进屋歇着,她出门直奔公社而去,孙桂兰找到了赵有林,把事情对他说了,赵有林说:“这家人的脑袋都是被驴踢了,怎么能干这种蠢事!”他把婚姻登记科的科长黎思云找来,告诉他不要给一个叫洪秀秀的姑娘开结婚证,理由就是女方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黎思云记在了本子上,孙桂兰说这个理由好。等黎思云走后,赵有林告诉她,刘本涛被抓了,很快他这个公社一把手也会被免职,孙桂兰说,没事,她舅舅和舅妈身后无嗣,舅舅辛苦一辈子,在京城大红门赚下了两套房子,前两天来信说,一套留给了她,老两口岁数大了,身体又欠佳,希望孙桂兰回来照顾他们颐养天年,等孩子生下来,他俩不如就到京城大红门的舅舅家去,赵有林对此未置可否。 孙桂兰一走,何猛子就对秀秀说,他俩先到公社去把结婚证领了,然后再赶回来吃饭,这样,即不折孙桂兰的面子,又把事情给办了,秀秀说,他也觉得还是先领了结婚证心里踏实些。孙桂兰回来了,她手上拎着酱油瓶,还多了一包卤菜,秀秀迎上去说:“孙婶儿,我跟猛子商量了,决定还是先到公社把结婚证领了,回头再过来吃饭。”孙桂兰说:“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我买了一斤酱牛肉,,你郑叔叔中午回来,正好猛子陪他喝点酒,下午你们去干什么我就不管了。”何猛子一听赵主任中午要回家来吃饭,吓的他说什么都要走,孙桂兰一看实在留不住,也就没再勉强。 从孙桂兰家出来,何猛子带上秀秀一句话都不说,就闷头蹬车,秀秀问他怎么了,猛子也不吱声。自从进了供销社的门,何猛子就感觉到孙桂兰在故意冷落他,到了她家里,又把他一个人晾在了屋里, 何猛子明白了,他跟秀秀不是一路人,如果将来他跟秀秀结了婚,会面临许多这种难堪的事情,算了,何猛子突然刹住了车,他对下车的秀秀说,他不想跟她结婚了,秀秀问为什么,猛子说,他不配。 第64章 洪天明转了两次车,到上杨村,他还傻傻的坐在车上呢,天明听到下面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一扭头,看到周艳艳站在路边在向他招手,他这才拎着网兜下了车。周艳艳跟他开玩笑, 他该不是到其他地方相亲路过这里。洪天明说,第一次来,司机报站名他没有听清楚。停车的地方紧挨村口,周艳艳带着洪天明往村里走,洪天明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来?”“我能掐会算。”见洪天明一脸懵懂,周艳艳说她从何集村回来的第二天就几乎每天都过来等,她告诉天明,途经上杨村的车就这么一班。两人说着话,来到一个院子门前,从院外看去,房前有棵很大的梨树,十分显眼,树上的梨子已经摘完了,树叶也脱落了不少,周艳艳说,她家的雪花梨可甜了,每年摘梨子的季节,供销社的人都上门来收购。洪天明跟在周艳艳的身后进了她家的院子,周艳艳的爹娘已经站在房前的台阶上了,洪天明到了跟前叫了声:“叔,婶子”,便把手上的东西交给周艳艳的爹,周朝元有些驼背,她娘还柱了根棍子,老两口身体果然欠佳,他们一直就不同意周艳艳换亲,她爹娘担心的是,没等着换亲,不光周大龙没有找到媳妇,还把闺女给耽误了,周艳艳倔,老两口也没办法。周艳艳从何集村回来,说她改变主意要嫁人了,而且说她已经相中了一个人,老两口高兴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周大龙说她早该这样,周艳艳噎他:“早该哪样!真要嫁人了,还能遇见天明吗!”。去了一趟何集村,她突然对哥哥特别反感, 别说是换亲了,就是让秀秀过来照顾一下她的家人还险些闹出人命, 在回来的路上,周艳艳也想过,与其让秀秀到她家来照顾家人,她更希望的是天明能做她家的上门女婿。罗媒婆说让天明做上门女婿她想都别想,“为什么?”,罗媒婆说她在尹媒婆的家里就表达过这个意思,但尹媒婆告诉她,洪天明有个跟他相差一岁多的哥哥洪天朗就做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洪天晴的疯病与那件事有关。原来如此。周艳艳闷头不语了,罗媒婆问她:“天晴犯起病来会杀人的,疯子杀人不偿命,你真不怕?”,周艳艳铁了心要跟洪天明,她说:“你没听尹阿姨讲吗,只要不刺激他,洪天晴是不会犯病的,他就是个文疯子。”,话虽这么说,周艳艳心里还是有些发怵,可她现在最希望的是能赶紧给她哥周大龙找个媳妇,她对罗媒婆说,这之前给她做媒都是奔着换亲去的,往后,她就盯着拖儿带女的寡妇给她哥牵线,罗媒婆说:“ 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吴庄有个寡妇叫胡佳桃,她男人几年前得病死了,她带着一儿一女回到了娘家,你哥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去探探她的口风,那女人我见过,人长的还算周正,脾气也好,会裁衣服,做鞋。”周艳艳一听,让她到家就去找胡佳桃,如果说成了,秀秀就不用过来照顾她的家人了 。周艳艳把这事告诉了天明,洪天明说,这可太好了。周艳艳的爹周朝元端了盘梨子进来,周艳艳削了一个,递给洪天明,他咬了一口,直点头:“这梨子好甜呀。”,吃完梨,他抹了一下嘴,把秀秀要跟何猛子去领结婚证的事告诉了周艳艳,周艳艳觉得有些荒唐,她说,就算秀秀过来照顾她的家人,也没有必要跟猛子领结婚证呀,他们家又不是虎穴狼窝,还能把她吃了。洪天明说,他已经告诉秀秀,他没回去,秀秀是不会跟猛子去领结婚证的。周艳艳说,他还是赶紧回去,万一秀秀头脑发热,跟何猛子去领了结婚证,后悔就来不及了,洪天明问周艳艳:“你们村哪里有电话 ”周艳艳说:“我们小学有。”“我去给景然叔打个电话,让他告诉村里不要给秀秀开证明信。”,两人来到了院子。天明问周艳艳:“ 有自行车吗?”,他现在着急了,“没有,路不远。”,他俩出了门 ,沿着房后的一条小路走去。周艳艳说:“我就是在这所小学代课的语文老师”天明居然忘了打听周艳艳是干什么的,也不能说他忘问了,农村人,十有八九都是下地干活的,这种概念已经根深蒂固,天明感到意外:“原来你是老师呀。”“不是正式的 ”“那也很了不起呀。”过了土路,在一片矮树丛中看到了几排平房,周艳艳指着平房说,那就是她们学校, 两人很快到了学校,在校长办公室,周艳艳把校长叫了出来,校长是个红光满面的中年人,周艳艳跟他一说,他对洪天明指指办公室,周艳艳说她跟校长在外面谈点事,天明进屋抓起桌上的电话,让县总机给他接何集村村委会,足足等了不下五分钟,有人在电话里问他找谁,洪天明听出了朱培钟的声音,他先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叮嘱朱主任, 如果秀秀跟何猛子来村委会开结婚证明信一定不要开。朱培钟说,他这个电话打晚了,这时候只怕两人到公社已经领了结婚证。洪天明急了:“你们也太不负责任了,我景然叔呢?”朱培钟说“这时候你找老支书有什么用啊,你赶紧给公社打电话去问问!” 洪天明挂掉电话又赶紧给郭家镇公社打电话,这回很快接通了,洪天明直接找赵主任,电话里响起了赵有林的声音:“你是谁呀?”“”赵叔叔,我是洪天明。”赵有林一听:“天明呀,是为了秀秀的事,你姐姐也打过电话来了,估计她还要再打过来,我知道你们姐弟俩都是因为秀秀要来领结婚证的事,放心,我已经通知婚姻登记科不让他们给洪秀秀办理结婚证,理由是你妹妹不够国家法定的结婚年龄,不过,到现在秀秀也没有来,你姐姐说她一会儿还要来电话落实一下。”洪天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了。“谢谢赵叔叔,您可是做了一桩让我们全家感激您一辈子的大好事。” 洪天明放下了电话。周艳艳进来问他怎么样,洪天明说:“秀秀已经去了公社,还没有去办结婚证,郑主任已经跟有关部门打了招呼,他说是不会给秀秀开结婚证的。周艳艳在一旁的桌子上倒了杯水递给天明, 天明喝了一口,刚要说话,桌上的电话响了,洪天明吓了一跳,说,“这应该是找你们校长的电话,你来接。”,他闪到了一边。 洪丽鹃为秀秀的事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她早早的到了县政府办公室。刘本涛的小舅子肖坤仑已经被清除出了县政府,县办工作暂由她负责,而且,在刘本涛被抓之后,县政府实行了临时军事管制,部队派来了军代表,这位军代表名叫许怀晨,四十二岁,四方阔脸,浓眉大眼,一米八的个头,腰挺背直,英姿勃发,他在工程部队是团参谋长,在新的县委书记没上任之前,暂由他主持全县工作,许怀晨不避讳,指定孟华做他的专职司机,刘本涛有罪,他的司机又没错,前几天,许怀晨去地区开会,接着又赶往部队,传闻说他是去部队办理转业手续,回来便正式出任清源县县委书记一职,并且,另有部队转业干部来充实县领导班子,徐巴库,高青山在县政府已时日不多,两人虽然还挂着副县长的职务,在县政府基本上是当和尚撞钟,人浮于事,有一天没一天的混日子。洪丽鹃到了县办,先去参加了一个紧急会议,会议一结束,她便给郭家镇公社打个电话,她想通过公社来阻止秀秀和猛子领结婚证,接电话的人是公社主任赵有林,他让鹃子放心,秀秀在他家呢,孙桂兰刚才过来把事情跟他说了,他已经告诉婚姻登记科不准给洪秀秀开结婚证,洪丽鹃说,等秀秀来的时候,让她回个电话给她,或者她再打个电话过来,赵主任让鹃子有事就去忙,这个关口由他来把着,临到十一点,洪丽鹃又打了个电话,打探洪秀秀来了没有,赵有林说,一直没见人来,不过,她弟弟洪天明刚才打电话过来也在问这事, 洪丽鹃说声谢谢,挂掉了电话,想了一下,又重新拿起来询问总机,总机话务员说,在她之前有一个上杨村小学校长办公室给郭家村公社打去了电话,正好是她转的,洪丽鹃让她接过去。 周艳艳拿起电话,来电话的人是个女的,她说找洪天明,周艳艳指指电话,盖住话筒说,“女的,找你。”,洪天明一脸迷茫:“问问她是谁?”电话里的人好像听到了天明的问话一样,说:“我是他姐姐洪丽鹃。”周艳艳捂住话筒说:“你姐”,洪天明一把抢过了电话,激动的话音儿都在颤抖:“姐,我是天明,你咋知道我在上杨村小学呢?”“我在县总机查的,天明,是这样,我刚给郭家村公社去了电话,赵叔叔说你刚才也打了电话,秀秀的事可以放心了。 昨天妈妈来说了家里发生的事,这样,你马上到我这里来一趟,很多话咱们见面再说。 ” 没待天明说话,洪丽鹃便挂了电话。事已至此,她只能用强硬的口气逼一下天明, 洪天明拿着话筒,呆若木鸡。周艳艳从天明手上把电话拿过来,在耳朵上听了一下,说,电话挂了,她把电话放下,望着天明,问道:“你姐说什么?瞧你这气色,都成了黑脸包公了。”天明醒悟过来,说“ 我姐让我去她那里,听口气,她挺生气”周艳艳问他:“你姐是干什么的?”“她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去”“现在还有车吗?”“往县城去的过路车,现在去还赶趟。”两人出了办公室,周艳艳没有看到校长,几个女老师聚在门口,周艳艳知道她们是想瞧瞧她对象咋样,周艳艳便跟老师们打招呼,两个女老师把周艳艳拽到一边神神秘秘的打听这位是不是她的对象,周艳艳落落大方的说:“是呀,我们很快就领结婚证了,到时候请你们吃喜糖 ”一个穿件破工作的人从另一边凑上来说:“ 换亲都能换个这么俊的小伙子,他妹妹嫁给你哥一个瘸子,他这个当哥的忍心哪。”周艳艳赶紧解释,不是换亲,她是单嫁。这家伙打镲:“担架,他妹妹是个瘫子还得抬着过门儿呀?”越说越没边,天明火了,冲上去吼道:“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抽你!”他开始往后闪:“开个玩笑还急眼了。”有个老师说:“屎壳郎就欠像你这样的人收拾他,揍他,替艳艳出出气!”周艳艳过去拽住洪天明,两个人出了小学校,周艳艳说:“那个外号叫屎壳郎的人,是校长没出五福的本家哥哥,光棍,在学校守大门,上课,下课敲个鈡什么的,就爱往女教师跟前凑,都烦他。”“听刚才老师的口气,他没少骚扰你”“嫁给你了,他想骚扰也骚扰不到了。”“你舍得小学的工作吗?”“又不是正式的,有啥舍不得,说实话,就是舍不得孩子。”天明马上引申话题:“这好办,结婚以后,马上生一个”,周艳艳听天明这么一说,叹了口气,从他接他姐电话的表情看得出来,他姐姐反对他俩处对象,也是,天晴砍掉指头,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洪天明说,他要去县城一趟,现在他娘也在他姐姐那里,周艳艳说,她可以陪他一起去,她应该为那天晚饭发生的事情去坦诚认错,洪天明想到姐姐的话,说,算了,城里你又不熟,改日,他单独带她去县城好好转转,周艳艳说她四岁就在县城上幼儿园了,洪天明看着周艳艳,他发现周艳艳身上有不少让他惊讶的地方,周艳艳说,她爹就兄弟两人,叔叔在县城一家工厂工作,四十出头还没结婚,就抱养了她,她在城里又读了小学,刚上初中那年,叔叔在一次工作中意外触电身亡,那时候她哥都二十岁了,在村里仗着他练过几天拳脚,带着一帮不务正业的人到处惹是生非,叔叔单位找到她爹,给了她家一个工厂顶替名额,她爹正为周大龙犯愁,就让他去了叔叔单位上班,并且,叔叔单位出钱一直把周艳艳供到读完初中, 周艳艳初中毕业后,便回到了爹娘身边,洪天明听后,同意周艳艳跟他一起进城了,晚见不如早见,他要让洪丽鹃看看,周艳艳哪一点差了,除了她哥哥是周大龙这一条,别的,周艳艳样样不差,至于兄妹关系,这也是周艳艳无法选择的呀。洪天明在周艳艳家吃过午饭,在村口的公路上搭上了直达县城的班车,一路上,周艳艳一个劲儿的询问洪丽鹃的情况,从家庭,到工作,从生活到住房,天明挺奇怪:“你总打听我姐干什么呀?”周艳艳含蓄的说:“我发现你也有怕的人。”天明嘀咕道:“我怕的人多了,等结婚以后你就知道了。”周艳艳抿嘴一笑:“谁同意跟你结婚了?”“装嘛”。周艳艳温顺的偎在了洪天明的肩膀上,两人情深意浓。 第65章 洪天明和周艳艳、洪秀秀前后脚都到县城来了,郑淑玉表面上不失大家闺秀的气度,说了一句:“来了就好,坐。”,她拎上篮子,借口出去买菜,便离开了房间。郑淑玉见到周艳艳心里就“扑通”乱跳,恨她,不是,怕她,也不是,反正就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慌张。她到县政府大门口,让值班门卫通知一下洪丽鹃,洪丽鹃出来后,听妈妈说天明、秀秀、连周艳艳都来了,她宽慰道:“妈,您不用紧张,这里有我呢。”郑淑玉说,这几天一个事跟着一个事,她的精神都要崩溃了。洪丽鹃往上杨村小学给洪天明打电话,她对天明措辞严厉,本意就是激他到县城来,但她没有想到周艳艳也跟着来了,洪丽鹃心里在打鼓,她想,只要天明不胡搅蛮缠,大家坐在一起,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天明和周艳艳是来兴师问罪还是低头认错她也吃不准,不过,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竟然把天明迷得跟自己的亲妈翻脸, 她想,天明和周艳艳的问题解决了,秀秀去不去她家自然就不是问题了。洪丽鹃见妈妈的篮子还是空的,说:“咱们先去买菜。”洪丽鹃拎过篮子,挽着妈妈的手臂向菜市场走去。在老房子里面的三个人,周艳艳心情最为复杂,惹天明娘伤心,洪天晴剁指,洪秀秀要跟猛子领结婚证,事情的起因都是源于她,好好一个家庭,陷入分崩离析的地步,她心怀内疚,郑淑玉说是去买菜,分明是在躲她,周艳艳尴尬的站在客厅,洪天明安慰她,那天都是话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谁都不怨,没必要那么自责。秀秀说:“三哥,咱们到这里来可别再惹妈妈生气了,反正现在事情已经归顺了。”天明训斥她:“你也太有主意了,说好等我回来,怎么我一走你就变卦了,好在我跟姐姐都往公社打了电话,赵叔叔说已经通知婚姻登记科不准给你们开结婚证,因为你不到法定结婚年龄。”,秀秀说:“肯定是孙桂兰到公社去给赵叔叔通风报信了,估计何猛子察觉到了,所以,他才不想跟我去领结婚证了。”“”那小子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他人呢?” “我让他骑自行车回村了。”,洪天明奚落她:“你这都是啥眼光呀,居然会看上猛子。” ,周艳艳拽了他一下,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就别再埋怨秀秀了。秀秀不服气,好赖话都被三哥说了,什么人哪,她这样做又是为了谁!秀秀一肚子委屈,她对周艳艳说:“姐姐,妈妈已经同意我去你们家了。” “好好,这事以后再说。”,为了缓解气氛, 周艳艳说她看看房间,她的眼睛在客厅里巡睃了一圈儿,啧啧赞叹道,果然是书香门第,到处都吐露着文人墨客的气息,就连这栋老房子都带着一种殷实厚重的文化氛围,天明说,听不懂,他只知道他姥姥、姥爷都是文化人。周艳艳让天明带她去各屋看看,把秀秀留在了客厅里。周艳艳在主卧看到一张嵌在镜框里上了颜色的老照片,一家四口,中年夫妇和两个女孩儿,男人庄重,女人艳丽,两个女孩儿如花似玉,洪天明指着站在左面穿裙子的女孩儿说,这是他娘,照这张照片的时候他娘还是个中学生呢。照片很大,周艳艳凑到跟前仔细端详,中学时代的郑淑玉清纯淡雅,冰清玉洁,周艳艳不禁赞叹,好漂亮,好温馨呀。周艳艳在她们村里,相貌也是首屈一指,在相片前,她却自叹不如。这时候,秀秀进屋跟两人说,妈妈和姐姐回来了,天明一听鹃子也回来了,脸上流露出少许不安。在客厅,周艳艳看到面带微笑的洪丽鹃,一下子就愣住了,活脱脱就是照片上的郑淑玉,只是人更显成熟,更有气质,洪丽鹃也大吃一惊,心里暗想,这姑娘也是一个美人胚子,只是肤色略黑,稍显憔悴,难怪天明一见面就对她如胶似漆,往日对妈妈的孝顺,平时对秀秀的宠爱,都被抛于脑后,她相信,是个男人见到周艳艳都会为之心动,漂亮意味着什么,她懂。同样的疑问也在洪丽鹃脑海里徘徊:她跟周大龙是一个爸妈生的吗?这反差也太大了。两人站立互视,似乎是想在对方的身上寻找到自己的影子。周艳艳叫了一声姐姐,洪丽鹃对她点点头,说:“你就是周艳艳?”“是的,姐姐好漂亮呀,”“你长的也不差。”,洪丽鹃扭头看看妈妈,她认可周艳艳的容貌,但容貌也不是衡量一个人好与坏的标准。洪丽鹃指指沙发,请她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天明抢着说:“姐,她们隔壁村有个寡妇,媒婆已经去谈了,没准跟她哥能成,这样,秀秀就不用去她家照顾她的家人了。”洪丽鹃问道:“她父母就照顾不了周大龙吗?”,周艳艳说,你也知道我哥? 洪丽鹃说:“周大龙在县里可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上至七、八十岁的老翁,下至三、四岁的稚童,提起他这个名字,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用臭名昭着这四个字概括比较合适。”,洪天明看到鹃子呈现出咄咄逼人的态势,赶紧打圆场:“她哥是她哥,艳艳是艳艳,两码事。”,周艳艳神情淡定、甚至面带微笑,她本来就是抱着负荆请罪的心态来的:“鹃子姐说的没错,周大龙从小就坏 ,文革时,他当了造反派的副司令,我爹怕他祸害人,就到县城去想把他带回家,他非但不认我爹,还把我爹从三楼推下了楼梯,造成我爹腰椎骨骨裂,我爹一直瞒着,硬说是他自己不慎摔的,现在腰都直不起来。可周大龙再坏,他也是我哥呀。” ,屋里的气氛凝重了起来。洪天明说:“姐,周艳艳的爹娘身体都不好,老两口平日到院子里都要柱根棍子,周大龙吊着一条腿,基本上都是在炕上躺着,这次我去周艳艳家是亲眼所见,这个家没个人照顾,真就能把人饿死,周艳艳嫁给我,要秀秀去照顾她家人,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否则,她也不会一直坚持换亲,艳艳为的就是给周大龙换回个媳妇来照顾她们全家,你们说,这么俊的姑娘,去跟人家换亲,是不是在作践自己。”,周艳艳又说话了:“天明,不管怎么说,是我伤害了你们家在先,我应该当着姐姐的面真诚的向婶子说声对不起,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跟你们全家赔礼道歉,天晴哥的手指都回不来了,我在这里只能说,今后跟天明结了婚,我愿意和他一起照顾天晴哥和婶子。” 周艳艳一通话,让洪丽鹃改变了对她的看法,洪丽鹃无语了,她还能说什么呢,这么好的姑娘,用惠外秀中来形容她一点不为过,她开始喜欢周艳艳了。洪丽鹃扭头对妈妈说:“周艳艳是个好姑娘,天明和周艳艳什么时候结婚,这应该是妈妈问的事。”,洪丽鹃看了下手表,说,她先到幼儿园去接莎莎,洪丽鹃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她郑重的说,欢迎周艳艳的到来。周艳艳说,她来做饭。郑淑玉汲取了教训,她一直没有表态,只是说:“也好,我累了,先进屋歇歇。”,郑淑玉把秀秀叫到了卧室,她要郑重的向秀秀道歉,由于他的糊涂,又差点犯了一个断送女儿前程的大错误,她拉着秀秀的手说:“妈妈对不起你。” 秀秀笑笑,说,只要家里人都好,她怎样都行。洪天明到厨房给周艳艳打下手去了。 晚饭前,孟华也回来了,因为明天上午要到市里去接军代表许怀晨,他把吉普车开了回来。孟华跟周艳艳单独聊了一阵儿,周艳艳的美貌和她的言谈举止,彻底改变了孟华先前的看法,孟华悄悄对天明说,他怀疑周大龙和周艳艳两人根本就不是亲兄妹,天明还跟他开玩笑,说:“姐夫,你这还没有喝酒就开始说醉话了。”,孟华敷衍道,他是乱说,别当真。孟华和天明在桌上多喝了几杯,他听说天明和周艳艳结婚的日子无法确定,便问道:“为什么?这么好的姑娘你就不怕夜长梦多?”,他建议两人的婚事最好越早越好,天明说,如果媒婆给周大龙找到了媳妇,周艳艳就可以马上嫁过来,孟华脱口而出:“那晚上怎么没有把他摔死,他活着,全家跟着遭罪,尤其是周艳艳。”,洪丽鹃搂着已经睡了的莎莎,她感觉孟华的状态有些不对,这种事怎么可以当着周艳艳的面说呢,这让她情何以堪,洪丽鹃对孟华说:“你喝多了,天太晚了,明天一早你还要出车,我们带上莎莎回家。”孟华反倒来劲儿了:“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嘛!周大龙是个什么东西,他曾经是怎么骂我的,他骂我说,要把我一双手给剁了,让我这双把方向盘的手要饭都端不了碗,你们说周大龙骂人损不损,当时我不就是把车开的快了点,刹车的时候在他面前扬起了些尘土吗,人家刘本涛都还没说话呢,轮得到他对我凶巴巴的吗!”怎么又是剁手呢!自从天晴剁掉自己的两个手指头,洪家人听到这话头皮就发麻。洪丽鹃赶紧解释,孟华最近工作压力大,胡说八道就当他是在减压。她让天明去扶孟华离开饭桌,孟华哈哈大笑:“还有,你们知道周大龙的腿是怎么摔断的吗,他半夜三更是想和一个有夫之妇去调情,从自行车上摔到了沟里,结果他自己遭到了报应。”周艳艳一听,脸都白了,洪丽鹃示意天明动作快点,他刚要去搀扶孟华,被孟华一巴掌打开:“小子,你娶了周大龙的妹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等于是我们就跟周大龙沾上了亲,丢人哪! ”天明说:“姐夫,走了!”。原来她哥摔残了一条腿是因为半夜三更去找女人寻欢,周艳艳恨得直咬牙:周大龙就是个畜生!也难怪让秀秀去照顾自己的家人天明的娘会强烈反对,天明娘是害怕秀秀到了周家被这个畜生给糟蹋了,她为了保护女儿才逼着秀秀跟猛子领结婚证的。秀秀喝了一小杯酒,眼睛里秋波荡漾,瓜子脸红霞灿烂, 这时候,有人在敲门,秀秀去开的门,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出现在大门口,他就是孟华的弟弟孟伟。 秀秀一眼就认出了孟伟,她眼睛一亮,情不自禁的叫了一声:“孟伟哥。”,孟伟同样一脸惊喜:“你是秀秀?”秀秀使劲儿点点头,孟伟兴奋的说:“我们好多年都没见面了,你还好吗?” 秀秀又点点头。洪丽鹃对着门口说:“孟伟,你来的正好,你哥酒喝多了,你帮我把他送回家。”周艳艳过去说,“姐姐,我来抱莎莎。”洪丽鹃对周艳艳说:“你姐夫刚才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酒喝多了,如果他有哪句话让你觉得不中听,我替他向你道歉。”,周艳艳抱过莎莎,说:“姐,姐夫说得没错,我不该让秀秀去照顾我们的家人 ,姐,是我一时糊涂,姐夫说的没错,当年周大龙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怎么没有把他给摔死,他活下来可把我们家拖累惨了!”洪丽鹃听出了她的意思,的确,祸根全在他身上,却殃及到了周艳艳这个无辜。洪丽鹃说:“好了,你也别太自责,我们走了。”洪丽鹃要抱过莎莎,周艳艳坚持她来抱,几个人出了门,孟伟和天明搀着已经东倒西歪的孟华把他放进了吉普车后座上,天明说:“姐,我姐夫这酒量也不行呀。”洪丽鹃说:“平时他还能喝点儿,这几天心情不好,天明,你上车扶着你姐夫,一会儿孟伟再开车把你送回来,我就抱着莎莎坐前面。”,洪丽鹃上了车,周艳艳把莎莎递给了她。孟伟对秀秀招招手,便坐进了驾驶室,孟伟打开车灯,按了下喇叭,吉普车开始缓缓而行。 第66章 周艳艳和秀秀在厨房清洗餐具,洪天明回来后就在客厅跟他娘说事,郑淑玉想通了,她还是让秀秀去艳艳家临时照顾一下她的爹娘和哥哥,等到罗媒婆给她们家找到保姆后秀秀就回来。 周艳艳干完活就和秀秀坐了过来,天明把娘的意思对她说了,周艳艳说:“婶子,其实秀秀不去也是可以的,罗媒婆已经开始在找人了,快则三、四天,慢则十天、半月,不着急这几天的功夫。”,天明拽了一下周艳艳的衣角,说:“你不着急,我着急呀,还是那句话,我的事,我做主,今天是礼拜二,礼拜天我带上秀秀去你们上杨村,再把你接回何集村,到时候让我村里的三仙姑算一卦,选个黄道吉日,咱们就把婚事给办了,你说咋样?”,周艳艳强作笑颜,她扭头对天明娘说:“婶子,我听您的。”郑淑玉乐了,周艳艳这句话,让她找回了当家做主的感觉:“我看行,那就这样,这几天秀秀就留在这里,到时候,天明来城里接秀秀去周艳艳家,这事就这么定了,天已不早,都歇了,今天晚上秀秀跟我睡,剩余房间你们想睡哪间睡哪间。”郑淑玉拉着秀秀的手进了主卧,客厅里只剩下洪天明和周艳艳了,洪天明说:“我们就睡一个屋。” 周艳艳拍了他一下,嗔怪道:“讨厌” 。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洪天明跟他娘说:“ 一会儿他跟周艳艳一起回何集村,她先在我们家住两天,适应一下。”,郑淑玉说“那星期天来接秀秀时间上能赶趟吗?”周艳艳说:“时间是紧了点,这样,天明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算,这事不急,秀秀还可以在这里多陪您几天。”秀秀说这样好,她就可以在县城多玩几天了, 人一走,屋里清净了,可郑淑玉心里并不清净,天明和周艳艳的关系确定了,秀秀也不用她操心了,郑淑玉又惦记上了天晴,这都过去好几天了,天晴咋样了。郑淑玉跟秀秀说,她打算到市医院去看看他大哥,这几天都是她叔叔洪景力一个人在照顾天晴,他又是个受不了累的人,把他累坏了,回到家还不得跟秀秀的爷爷奶奶甩脸子,再说这是她们自己家的事,没道理让洪景力一直照顾天晴,她打算把天晴接到县城来。秀秀说她也想大哥了,倒不如今天就去市医院,如果医生允许,就直接把大哥接到这里来,趁着她也在这里,可以和妈妈一起照顾大哥,郑淑玉说:“那好,赶早不赶晚,咱们收拾收拾就去车站。”郑淑玉和秀秀拎着包刚要出门,洪丽鹃坐着孟华的吉普车赶了过来,洪丽鹃问天明和周艳艳走了,郑淑玉点点头说两人 刚走,“周艳艳没有因为孟华昨晚的话跟天明生气。”郑淑玉笑笑:“生啥气呀,两人睡觉都在一个床上了,这又一起回咱们何集村了。”两人发展的可是够快的。”。洪丽鹃看到秀秀拎着提包,就问妈妈是不是要去市里看大哥,郑淑玉一脸惊愕:“你咋知道?”洪丽鹃笑笑:“我们一起去,上车。”,坐到车里,秀秀说:“姐姐真是能掐会算,连我们出门的时间都算到了。”洪丽鹃说,哪里是她能掐会算,是孟华提出来的,他到市里去接新上任的县委书记,反正车是空的,倒不如她们一起去市医院看看大哥。郑淑玉说,孟华真是想到妈妈的心里去了。孟华说:“妈,昨天晚上不好意思。”郑淑玉笑笑:“男人嘛,偶尔酒喝多了,很正常。”,洪丽鹃说:“妈,门锁好了?”“锁好了。”“那我们就走了。”孟华发动起了车子。郑淑玉从兜里摸出了老房子的门钥匙,递给坐在前排的鹃子,说,这钥匙你还是自己留着,洪丽鹃说不用,郑淑玉让她拿好了,听她说,郑淑玉告诉鹃子,她跟天明商量了,这房子就给她们一家三口住,她回何集村。洪丽鹃说:“妈,您还是留在这里,我们搬回孟华爸妈家,顺便还可以照顾他爸妈。 ”郑淑玉把话岔开了:“还有一件事,就是秀秀,还是让她去周艳艳家。”郑淑玉把她和天明的想法对鹃子说了,洪丽鹃沉默了一会儿说:“去,周艳艳家的情况却是需要人照顾,周艳艳的爹娘又都是本分人,谅周大龙一个瘸子也不能把秀秀怎么样。”孟华说:“就按妈的意思,秀秀以后就留在县城,她的工作包在我身上。” 秀秀凑过去:“谢谢姐夫。”,扭头望向车外,她现在盼着罗媒婆赶紧能给周艳艳家找到保姆,然后,姐夫再给她找个工作,这样,她就可以一直呆在县城了。此时,郑淑玉的脑袋里装得满满的都是天晴,她心里说:天晴,我们来接你回家了。 吉普车直接开进了市精神病专科医院,郑淑玉在住院部单间病房里见到了儿子洪天晴,她顾不上跟洪景力打招呼,就扑到了天晴的床前,孟华在病房顺手拿过去一根板凳让郑淑玉坐下。精神疲惫的洪景力看到来了这么多人,顿时情绪振奋了起来,洪丽鹃说:“叔,这几天让您受累了。”洪景力说:“累倒是不累,就是时间太难熬,你们先看看天晴,一会儿我有话要对你们说。”洪丽鹃赶紧过去看大哥。洪天晴靠床坐着,整个左手都是用白纱布包起来的,一脸胡茬子,脸颊赤红,两眼游离,目光涣散,郑淑玉握住天晴的右手,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眼睛里饱含热泪。洪丽鹃拿出手帕给妈妈擦擦眼泪:“妈,别难过了,免得又刺激我哥。”郑淑玉哽咽着:“看到天晴这个样子,我心里难受哇。”洪丽鹃哄着妈妈:“好了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秀秀到床对面贴在天晴身边翻看大哥的衣服领子,他想把天晴身上穿的病号服换下来拿去洗了,她问道:“叔,我哥还有干净衣服可以换吗?”站在后面的洪景力说:“能换,别人只有一套病号服,你哥有两套。”洪丽鹃感到奇怪,她站了起来,看看病房,说:“叔,这单间病房可是不便宜?”洪景力点点头,洪丽鹃又打开床头柜,她发现下面的柜子里有两盒未开封的点心,还有香蕉,苹果,她不相信一贯抠门的洪景力会这么大方,洪丽鹃一脸疑窦:“叔,这些东西都是您买的?”洪景力摇摇头,他知道鹃子接着就会问是别人送的?谁送的?洪景力马上截住鹃子的话:“等一会儿我会告诉你们的。”洪丽鹃眨着眼睛看了叔叔一眼,她不明白有事为什么不能现在说,故弄玄虚?有意思吗?她没再说什么。秀秀过去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苹果,她说给大哥削一个吃,秀秀问:“叔,有刀吗?”洪景力摇摇头:说:“这是精神病医院,刀具一律不准放在病房。”秀秀有点遗憾:“那只能洗洗给大哥吃了。”洪景力告诉她值班护士那里有,秀秀一听,赶紧摇头:“精神病医院的护士肯定都很凶,我可不敢去。”洪景力笑了:“你去就说洪天晴是你哥,她们对你的态度应该不会差。”洪丽鹃和秀秀几乎异口同声:“为什么?”连郑淑玉都扭过头望着他,一脸狐疑。洪景力又摇摇头,他就是不说。孟华这个慢性子都看不下去了,什么人哪,有事就说,有屁就放,一点儿不爽快。秀秀拿着一个苹果出去了。洪丽鹃对站在一边的孟华说:“我哥也看了,你有事就先走,别误了到火车站去接许书记。”孟华说,许书记乘坐的火车正点到达是午后两点半,现在才十点多,早呢。洪丽鹃说,既然这样你就出去买把刮胡刀还有香皂和新毛巾,我给大哥刮刮胡子。孟华走后,洪丽鹃问洪景力,他哥的情况怎么样了,洪景力说:“医生说天晴的手指头正在慢慢痊愈,出院后,在一般的卫生所去换换药就可以了,精神上的毛病也只能是维持现状,医生说,最主要的是以后千万不要再刺激他了。”洪丽鹃追问了一句:“那就是说,我哥随时都可以出院,医生是这个意思吗?”洪景力点点头,郑淑玉说:“她叔,你那天回去还跟我说,天晴的病已经控制住了,我怎么觉得他的病比以前更严重了,他现在连我都不认识了。”洪景力说:“嫂子,我不是怕你担心吗,实话跟你说,天晴现在得的是一级精神病,以前他是二级至三级之间,精神病分四级,最严重的就是一级。”郑淑玉一听这话,顿时脸上愁云密布,她抚摸着天晴的胳膊,轻轻的叹了口气。洪丽鹃心存谜团,说:“叔,你不是有事要给我们说吗?趁着孟华和秀秀都不在,你就说。”洪景力说:“我现在只能给嫂子和你先透个风,是好事。”郑淑玉扭过头来说:“ 她叔,既然是好事,你就说出来让我和鹃子听听嘛。”洪景力还是笑而不语,洪丽鹃说,妈,叔叔不愿意说,那就再等等,咱们先把我哥好好拾掇一下。洪景力说,真是应该把天晴好好拾掇一下,洪丽鹃听得出来,叔叔在重复她的话是话中有话,她敢确定,有人来看过天晴,至于是谁,她才懒得猜呢。秀秀拿着削好的苹果进来了,她一脸惊喜,进门就说:“叔叔说的没错,护士听说我是洪天晴的妹妹,态度可好了,马上就把水果刀借给我了。” 郑淑玉从秀秀手里拿过苹果,自己先咬下一小块儿,再塞到天晴嘴里,天晴使劲儿的嚼着。满屋子“嘎吱”作响。这时候,孟华进来了,手上拿着鹃子吩咐他买的东西,他还另外买了一个蓝色塑料香皂盒。洪丽鹃接过来放到了柜子上,洪丽鹃问:“叔,哪里有热水?”洪景力说,出门右手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头就是水房。秀秀说她去,孟华说那就让他来给大哥刮胡子。洪丽鹃说,小时候都是大哥照顾她,大哥病了以后,又是妈妈和秀秀照顾大哥,她一点都没有出过力,这回就让她这个做妹妹的给大哥刮一次胡子。孟华赶紧把刀片拿出来装进刀架里,又撕掉香皂的包装纸,把香皂放到盒里,秀秀打来了热水,郑淑玉站起身,把凳子往外挪了一下,她让秀秀先把脸盆放在凳子上。郑淑玉等到天晴吃完苹果,便拿着苹果核儿离开了天晴的床边,洪丽鹃进去,说:“哥,鹃子给你刮胡子,听话呦,你马上就会利利索索,清清爽爽。”天晴望着鹃子笑了。洪丽鹃眼睛一热,含着眼泪:“妈,你快看,我哥笑了。”郑淑玉说,好呀,天晴要是能恢复到以前的状况她就知足了。洪丽鹃把泡在热水里的毛巾扭干,敷在天晴的脸上,孟华说:“嘿,鹃子,你还挺在行。”鹃子说:“不是有句老话说嘛,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哇。”鹃子取下毛巾在上面涂上香皂,她又在天晴脸上擦了几下,然后,用刮胡刀从天晴的两鬓轻轻的往下刮,脸,下巴,嘴唇,下颏儿,一会儿功夫,鹃子便把大哥的脸刮得干干净净,洪丽鹃用热毛巾再一擦,天晴立刻跟换了个人似的,泛红的脸庞现出几分神采。洪丽鹃说,再给大哥剪个头就好了,孟华提议,不如一会儿带大哥到外面理发馆去剪个头,洪丽鹃说,这主意好,我看行。秀秀说,她去把水倒了,再打一盆热水过来给大哥擦擦身子,洪丽鹃说:“ 给大哥擦擦身子可以,大哥穿的病号服就不要洗了。\\\"秀秀端着水刚到门口,两个穿中山装的人和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还有一个女护士进来了,其中一个穿中山装岁数较大的人问:“冷主任,昨天不是跟你说请个理发师来给洪天晴剪个头吗?”穿白大褂的医生说,他跟理发师约的是今天下午来。秀秀认出了那个女护士就是借给她水果刀的人。她赶紧闪到一边,站在了门外,秀秀是想听听医生说些什么,她尤其想知道,为什么刚才借水果刀的时候,这个护士一听她大哥的名字,就对秀秀笑脸相迎。她大哥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哪来的这么大的面子,难道大哥自剁手指还剁出了霸气,这个医院的人都把他当英雄了?要是这样,秀秀真不知道到底是谁疯了。秀秀把脸盆放在门外,又进到了病房。洪景力见到来人,整个人都抖动起来,他勒紧嗓子,叫着:“嫂子,嫂子。”郑淑玉正和鹃子在天晴身边,天晴抓住了她的一只手,眼睛死死的盯住她,似乎在努力回忆。穿中山装岁数偏大的人对洪景力摆摆手,示意等一下。“娘”,洪天晴终于想起了他攥着手的人是谁了,郑淑玉鼻子一酸,“哎”了一声,眼泪刷的就流了出来,秀秀激动的“ 呜呜 ”哭出了声。冷主任赶紧绕到床的对面,把脸触到天晴的跟前,他先细细的观察一下,然后拿出手电筒,翻开天晴的眼皮,在他的眼珠上来回照了几圈,医生笑吟吟的说,实践证明,药物加上亲情,治疗效果是最明显的。说完就退到了一边,郑淑玉扭头一看,这才发现身后另外还站着两人,她以为是医生会诊呢。洪丽鹃看出两个穿中山装的人一定是医院领导,她对两人点点头,说了句:“您们好。”站起来便来到了孟华的身边,洪景力又叫郑淑玉:“嫂子。”天晴一直攥住娘的手不放,郑淑玉又不忍拽出来,她对洪景力说,有什么话让他们对鹃子说,洪景力对洪丽鹃介绍说,这两位是医院领导,他又对两位穿中山装的人介绍鹃子和孟华,然后指着郑淑玉说:“她是我嫂子、洪天晴的娘。”郑淑玉扭头对两位医院领导点点头。刚才说话的人自我介绍说他姓卲,洪景力说,他是医院党委书记,邵书记。另一个身材瘦高的人说他姓钱,洪景力又说,他是院长,钱院长。洪丽鹃说,两位院领导在百忙当中还抽出时间来看望她的哥哥,她代表全家对医院领导的关心表示感谢。卲书记说,这里站着说话不方便,请就到我们办公室去聊聊,顺便喝点茶。洪丽鹃愣住了,她们就是普通百姓,两位医院领导亲自来到病房,还要请她们去办公室喝茶,这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哇,叔叔跟他们有过接触,他肯定知道,洪丽鹃扭头问,叔,这是怎么回事,洪景力说,到了这个时候,让医院的两位领导跟你们说,你娘一定要去。洪丽鹃对两位领导笑笑,让他们稍等一下,洪丽鹃过去对妈妈小声说,医院领导是对您有话要说,郑淑玉立刻紧张起来,该不是天晴的病有生命危险?她记得妈妈病危的时候,医生就把她爸爸、她和姐姐都叫到了医生办公室。洪丽鹃说:“不会,刚才我叔叔不是说了吗,是好事。”,郑淑玉说,你叔就是这个德行,有事没事就喜欢憋着,把别人憋死了不偿命。洪丽鹃帮着妈妈一起哄天晴,孟华过来握住天晴的手,他这才放了郑淑玉。天晴对孟华有好感,这说明他是有记忆的。 郑淑玉和洪丽鹃,洪景力一起去了院领导办公室。趁着这个机会,秀秀在姐夫孟华的帮助下,用热水给大哥把身体擦了一遍,秀秀的认真劲儿让孟华都倍受感动,多懂事的小姨子呀,他心里真是希望小姨子能跟他弟弟孟伟处对象,成为他的弟媳妇。在院长办公室,郑淑玉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市委书记魏国栋昨天带着秘书到医院来看望了天晴。洪景力说,魏书记前两天专程去何集村才知道她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邵书记说,他们给洪天晴从大病房调换到了这个单间,并且,一日三餐由专人送饭,还有什么需要医院帮助,只管提出来。郑淑玉一听,赶紧说,已经很好了,这么照顾洪天晴,实在是愧不敢当,她们今天来就是要把天晴接回家的,说完,郑淑玉给邵书记和钱院长各鞠了一个躬,便匆匆离开了,洪丽鹃也说了几句客气话,向两位领导告辞后,便跟洪景力出来了,洪丽鹃有点生叔叔的气,就这事,他早说会死呀!弄的她们一点精神准备都没有!回到病房,洪景力对郑淑玉说,魏书记给他留下了话,如果嫂子来了,一定要到他那里去一趟,魏书记的秘书还留下了魏书记办公室的电话号码。郑淑玉的心脏还在突突直跳,她说,魏书记吉人自有天相,好人自有好报,不过,她一个妇道人家咋敢去见那么大的官儿。洪丽鹃把事情对孟华说了,孟华说;妈,这是好事,魏书记重新出来工作,不忘旧情,说明他有情有义。魏书记有心想见您一面,您不应该不领这个情,妈,您定下来,我开车送您过去。孟华曾是魏书记的司机,多年不见,也挺想他的。 秀秀说她留下来给大哥把上次穿来的衣服和裤子洗了,洪丽鹃说:“秀秀,大哥穿来的衣服、裤子都扔了,你和大哥跟我们一起去,到了市政府,我陪妈妈去见魏书记,你和你姐夫带着大哥先去理发,然后去百货公司给大哥从里到外都买新的。”郑淑玉说;“对,一定让天晴穿的里外全新。”郑淑玉问,天晴就穿病号服上街呀,洪丽鹃笑笑,也只能这样了。秀秀高兴的直拍手,天晴也“ 呵呵 ”的笑出了声,就这么个把钟头的功夫,刮了胡髭的天晴的精神状态明显好多了。郑淑玉说,时间赶趟吗,别耽误了孟华的公事。孟华说时间抓紧点应该没问题。洪丽鹃对洪景力说,叔,不好意思,吉普车坐不下,只好委屈您一个人呆在医院了。洪景力嘴上说没关系,心里想,吉普车多挤一个人根本不算啥,还不是嫌他打坏了洪天晴。他跟洪景山是同父异母,他也没指望这一家人跟他能有多亲?洪景力已经打定了主意,待郑淑玉她们都离开了,他便去车站乘车赶回何集村,他只想赶紧走,这地方,好人呆长了都得发神经。 第67章 那晚上, 洪天朗被洪天明从马车上踹了下来,灰头土脸的回到了家。季少国见状也挺生气,天朗一片好心,竟让天明当成了驴肝肺,那小子真是够混蛋的。季少国虽然生天明的气,他自己对洪家也挺歉疚。就在洪天朗改名换姓的当天傍晚,季少国高兴,多喝了两杯,便带着天朗从村北头来到村南头的大槐树下,许多村民在此闲聊,他和洪天朗走了过去,又是散烟,又是撒糖,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天朗现在已经改名叫季孝飞了,有村民问,季孝飞是谁?季少国指着天朗得意的说,他就是季孝飞,孝子的孝,飞翔的飞,从今天开始,季孝飞就是他季少国的儿子,他们季家后继有人了。很多村民都说季孝飞这名字不中听,感觉像是孝子贤孙,这可不是什么好词,这话引起了一片笑声。季少国说,叫习惯就中听了,可他自己叫了两天,怎么都觉得不如叫天朗顺口,他自己先改了回去。酒醒后,他都觉得自己做的过分了,就因为天朗随了他的姓,得罪了洪家人,天朗结婚那天,洪家没有一个人露面,洪景然来了,他也只是把一沓钱塞到季少国手上,告诉他这是郑淑玉托他带过来的, 说完,洪景然便走了,老支书开始冷淡他,季少国这才有所触动,是呀,细想一下,他不让天朗改名换姓,天晴能到他家来闹吗,天晴不来闹,洪景力能扇他耳光吗,天晴没挨耳光,他能疯吗?表面上天晴得精神病是被洪景力打的,实际上,真正的肇事者是他季少国,洪景力只是替他背了黑锅,季少国想到这里再也高兴不起来了,他对一脸喜气的天朗说,他还是把户籍本上的名字改回去,洪天朗在跟洪家人赌气,嘴上应着,却迟迟不去改,季少国也就没有勉强他,户籍本上他是季孝飞,连机加厂的法人也改成了季孝飞,机加厂添置了机器设备,扩大了厂房,增加了生产工人,产值、利润持续走高,可问起机加厂的厂长是谁,人们都会说,是洪天朗,洪天朗有钱了,便在季少国家的院子对面盖了一个小楼。玛莎说,现在,全国形势一片大好,她想抽空回趟哈尔滨,以前住的房子可是她的私产,如果能归还,全家就回去定居。季少国动心了,他说,等季米娅生了,他俩打前站,先去探探路子,权当是一次旧地重游。 新上任的市委书记魏国栋正在小会议室开会,秘书小张走进来悄悄告诉他,郑淑玉和她女儿来了,魏国栋让秘书安排她们先到他办公室等候,一散会,魏国栋便赶回办公室和郑淑玉见了面。洪丽鹃代表全家感谢他对天晴的关照,魏书记问她是鹃子,洪丽鹃点头称是,魏书记看着亭亭玉立的洪丽鹃,啧啧称赞:“当年那个小姑娘真的是长大了。”,当得知洪丽鹃还在清源县政府工作时,魏书记告诉她,军代表许怀晨已经去部队办理了转业手续,回来就正式出任清源县县委书记。洪丽鹃说,是的,孟华现在是他的司机,这次就是到火车站来接他的,她和妈妈、妹妹搭他的车顺路过来了。张秘书走了进来,他告知午饭已经安排好了,魏国栋说,到了吃饭的点儿,就在他们小食堂吃个便饭,郑淑玉赶紧推辞:饭就不吃了,下午她们还要给天晴哥办理出院手续,接着要赶回县城。魏国栋说:“到哪里你们都要先吃饭嘛,其他的家人呢? 我让司机去接过来。”洪丽鹃说:“我妹妹带着大哥买衣服去了。”魏国栋说:“鹃子呀,私下里你就叫我魏叔叔,四二年在你大大家养伤的时候,我可是穿着你爸的衣服,冒充过你爸爸的呦。”。他这话一下子缓解了母女俩的紧张心理。洪丽鹃马上改口:“魏叔叔,我听您的。”母女二人随魏书记去了餐厅,恰巧张秘书带着孟华和天晴还有秀秀也过来了。洪丽鹃把孟华拉到魏书记的面前,没待她开口,魏书记说:“小孟,你也来了。”孟华说:“魏书记,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还能一下子就认出我,真不简单,听说您恢复工作了,就想过来看看您,”洪丽鹃有了插话的机会:“魏叔叔,我和孟华是两口子,现在有了一个五岁的女儿,叫莎莎。”魏书记“呵呵”的笑了:“难怪小孟也在,原来你俩是一对呀,时间过的可真快,这么一晃,你们的女儿都五岁了。”,魏书记扫了一眼说:“好像还少了一个人,是洪金民叔叔的儿子,叫洪景力?” 孟华说,他去了医院,值班护士告诉他,一小时前洪景力就已经走了,他留下了话,说他直接回家了。郑淑玉担忧的说,她这个嫂子是不是怠慢了小叔子,否则他不会不辞而别,孟华问,这个叔叔爱好什么?他的意思是回去的时候给洪景力买点他喜欢的东西,鹃子笑了:爱看两报一刊,爱在报纸上抠字眼儿。孟华作难了,投其所好,他这爱好,还真不知道该买点什么哄哄他了。 吃过午饭,孟华开车去了火车站,魏国栋让张秘书派辆车,洪丽鹃到医院给天晴办完出院手续,司机又开车把她们送到了清源县城。 都翻年了,洪天明还没有来县城接秀秀,郑淑玉说,天明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来,估计应该是罗媒婆给周艳艳家找到保姆了,秀秀说,这下好了,她就不用到周艳艳家去照顾她的家人了。母女俩都挺高兴,没想到,这话刚说完的第二天,洪天明就出现了,他说自己之所以这么晚才来,是去周艳艳家呆了一段时间,这些天,他办了两件事,第一件就是把周艳艳家的偏房打整出来,周大龙以后就住在院子里的偏房里,第二件事是用周大龙的残疾证在当地工商所办下了卖小百货的营业执照,接着,他和周艳艳到市里批发来了一些烟、酒,小食品,他又请人把周大龙住的偏房的窗口扩大了,还安了铁栏杆,窗口对着院外的路上,过往行人买个烟酒油盐醋方便,周大龙既可以住,又能守在屋里卖货,秀秀去了,天气好的时候,还可以拿些烟和小食品到村口长途汽车站点儿,就像电影里演的‘香烟、洋火、桂花糖\\u0027喊着叫卖,肯定好卖,这样,总比以后整天在屋里闷着强。 洪天明告诉娘,他和周艳艳请景然叔婶过来吃了一顿饭,红艳婶子对周艳艳赞不绝口,他说艳艳不光模样长得俊,又知书达理,景然叔也说,她跟周大龙根本就不像兄妹俩。听了这话,郑淑玉心里舒坦多了。 郑淑玉问天明, 罗媒婆给周大龙说的寡妇怎么样了?天明说:“那个寡妇倒是有些松动,就是她那个爹嫌周大龙是个废人,坚决不同意,罗媒婆正在给寡妇的兄弟介绍对象,她家只有一间东西屋的房,寡妇兄弟有了对象,将来一结婚,寡妇带着俩孩子就没地方住了,到那个时候,他爹可就顾不上寡妇了,管他缺胳膊少腿的人呢,她带着俩孩子能再嫁出去就不错了。 ”,洪天明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秀秀说,去可以,但是,姐夫要是给她找到工作了,她就立刻离开周艳艳的家。洪天明答应了秀秀。郑淑玉不再说什么了,她拿出一个手提包,开始给秀秀收拾衣物,有好几件新衣服都是鹃子在县城百货公司给秀秀刚买的。天明想见见天晴,秀秀带着天明去了大哥住的屋。天晴左手裹着纱布,都快晌午了,依然糗在床上顾自翻着扑克牌玩儿,他对进屋来的秀秀和天明视而不见,秀秀说,大哥的精神基本上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不累人,手也快好了,只不过现在还不敢单独把大哥留在房间里,她和妈妈到菜市场去买菜就带着大哥,买的菜都是大哥拎着回来,现在只要有人夸他,大哥可高兴了,秀秀演示给天明看,她对天晴说:“大哥真棒”天晴抬头望望秀秀,咧嘴“ 嘿嘿”的笑了,并且冒出一句:“谢谢”,秀秀自豪的说,这是她敎的。天明大喜,赶紧接上:“大哥真棒!”天晴闻声盯着他,突然翻出一对大眼白,然后,高傲的扭过头去,又顾自去摸牌了。秀秀说:“大哥可能把三哥忘了,我们刚去医院的时候,大哥连妈妈都不认识呢。”。两人出了屋,在客厅,郑淑玉塞给秀秀两百块钱,她说,周艳艳家也不富裕,她可以用这钱给周艳艳的爹娘隔三差五买点好吃的。秀秀问道:“妈,这钱是不是您让我从公社储蓄所取的那三百元钱?”郑淑玉说:“这孩子,给你就拿着,问这么多干什么?”,洪天明一直在跟洪天朗杠着劲儿,他知道要还天朗那三百块钱,又得跟她嚷嚷。秀秀想不到这一层,依然顾自说:“ 您抽出两百给我,天朗哥的钱怎么还哪?我不要。”,洪天明听出意思了,马上急赤白脸的说:“洪家把那个白眼狼养这么大,他就该拿钱出来,凭什么还他!再说,他岳父家有钱,不差这点。”郑淑玉什么也没说,硬把钱装进了秀秀的口袋里。她又拿出二十元钱,递给天明,说:“带秀秀去周艳艳家,别空手,好了,我这就给你俩下面条,吃了赶紧走。”郑淑玉说完,便进了厨房。秀秀说,在妈妈眼里,他和天朗哥手心手背都是肉,妈妈怎么可能厚此薄彼。天明默不作声了。没错,提到天朗,郑淑玉心里的确有些不好受,平日在一个村住着,倒没觉得什么,可在县城这些天,她开始想念这个打小就有些叛逆的儿子了,不管怎么说,关键时刻,天朗心里还是有这个家的,三百块钱,这在普通农户家里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没错,天朗是有钱,可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天朗毫不犹豫的就拿了过来,说明他心里有这个家,这孩子只是不善言辞罢了,天朗坚持改名换姓的确不对,但凡他多说几句,家里人包括天明都会原谅他的,结果天朗是三缄其口,任啥不说,以至事态发展到兄弟阋墙,姐弟反目,甚至跟她这个妈也断绝了来往。郑淑玉想想就浑身难受,她打算回何集村第一件事就是带上钱,去看看天朗和他那个已经有了身孕的儿媳妇,季米娅还是挺善解人意的,如果没有她的同意,天朗也休想拿出钱来。郑淑玉在厨房煮好面条,她让秀秀和天明赶紧吃,便进屋里去陪天晴了。天明说:“ 秀秀,你发现没有,咱娘有点变了。”,秀秀说,她感觉妈妈阔绰起来了,花钱特大方,在菜市场从不跟人讨价还价。天明点点头,有感而发,说:“咱娘打小就是金枝玉叶,瞧瞧这房子,这环境,哪里是为钱发过愁的人家。嫁给咱爹,真是够憋屈的了,到了何集村,爹活着还好,爹走了,咱娘带着咱们这一帮孩子,幸亏大哥去砖厂干活,早早就撑起了这个家,否则,靠咱娘一个人,愁都能把娘愁死。”,秀秀鼻子有点酸:“三哥,你这话说得让我都想哭了,我就是这样想的,只要能为家里做点贡献,让全家人高兴,就特别开心,有句话怎么说,牺牲我一个,幸福一家人。”“你这丫头,就好感情用事,小小年纪,什么牺牲不牺牲的!”秀秀解释道: “三哥,我说的牺牲不是死的意思。”天明眼睛一瞪:“少解释,快吃!”秀秀只好闷头吃起面来。天明和秀秀吃完面条,兄妹俩去跟郑淑玉告辞,天明一推门,发现天晴屋里的门反锁了,天明喊了两声娘,说让他进屋再看看大哥,郑淑玉在屋里说:“你和秀秀走,走到时候带上门。”不知为什么,知道秀秀要去周艳艳家了,郑淑玉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她似乎有预感,总觉得秀秀要出什么事,她还是在担心秀秀去周艳艳家会受周大龙的欺负,也许是因为她心里还留有这样的阴影,所以,郑淑玉不想面对天明,她知道,如果她再把这样的担心说出来,天明又会对她大吼大叫,甚至会说她不可理喻,其实,郑淑玉也明白,她现在不应该心里放不下秀秀,可这个念头就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问埋头翻牌的天晴,是不是自己的神经也出了问题,天晴回应她的是举起一张牌“嘎嘎”大笑,她注意到,天晴手上拿的牌是一张大王,大王代表太阳,郑淑玉感受到的心理暗示是,她的内心还是要多一些阳光,郑淑玉苦苦一笑,她安慰自己,也是,所有的迹象都表明,她们家正在逐步向好的方面转变,她应该给自己紧绷的神经放个假,她想让鹃子过两天抽空带她和天晴到白洋淀去看看,然后就回何集村。郑淑玉第一次到白洋淀还是她上小学的时候,是他爸爸郑雪秋带她去的,白洋淀给她留下的印象是,眼前芦苇丛生,远处水波浩渺,一层薄薄的轻雾在水面上生成,悬浮在天空的太阳,像一个刚刚剥离出来的鸡蛋黄,极其温柔的调合着她眼中的湖光水色。 洪天明见娘没有开门的意思,便对秀秀说:“咱们走。”秀秀隔着门,说:“妈,我们走了,您和大哥多保重,见到我姐您跟她说一声,让姐夫快点在这里给我找个工作,这样,我很快就能回来了。”郑淑玉鼻子发酸,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瞬间又泛起了波澜,紧接着升腾而起的便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慌张,她心惊肉跳,随着客厅一声门响,郑淑玉的眼泪“哗”的一下子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第六十八掌 秀秀跟洪天明到了周家,一踏进院门,便看见站在院子里的周艳艳,她已经辞掉了小学临时教师的工作,就在等秀秀过来就跟天明到何集村去。周艳艳要带秀秀去见她的爹娘,洪天明说:“还是先让秀秀到偏房去见见你哥。”,洪天明初次见到蜷缩在炕上的周大龙,怎么都无法跟站在他家院门外凶巴巴的家伙对上号,倒是周大龙认出了他,天明想看看秀秀见到周大龙的反应,秀秀坚持不去,周艳艳对天明说,没必要刻意让秀秀去认识周大龙,还是随意一些的好,她让天明把手上的提包放到西屋去,然后拉着秀秀的手进了她爹娘住的东屋, 周朝元夫妇俩一直扒在窗户上,看到女儿领着一个姑娘往自己屋里走,他先下了炕,周朝元刚趿拉上鞋,俩姑娘就进来了,周朝元说:“这是天明的妹妹,姑娘长的好俊呀。”,周艳艳指给秀秀说,这是她爹娘。周艳艳的娘石朵云也移到了炕边,上下打量着秀秀,秀秀有些拘束,说了句“叔叔、婶婶好”,周艳艳把秀秀按到炕沿边上坐下,洪天明进来了,周艳艳说她改变主意了,今天秀秀刚来,她想在家里陪她几天,洪天明说:“这样也好,让秀秀先跟你们家人熟悉一下。”,秀秀问周艳艳,罗媒婆给她哥说的媳妇怎么样了,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周艳艳,她说,上午罗媒婆还来了,不久前她给胡佳桃的弟弟说了一个对象,女方家回话了,说是只要他们胡家的西屋腾出来,女方就可以考虑跟胡佳桃的弟弟处对象,周艳艳解释道,胡佳桃的娘家只有一间房,东、西两个屋,西屋胡佳桃和她的儿女占着呢,女方的意思明显是让胡佳桃挪窝,罗媒婆已经带话过去了。洪天明说:“罗媒婆这一招叫引蛇出洞。”周艳艳拍了他一下:“净乱用词,不过,胡佳桃想带着俩孩子在娘家再住下去就难了。”, 秀秀高兴了,胡佳桃愿意嫁给周大龙做媳妇,她就可以走了,三哥不是说她家有小卖部吗,秀秀突然提出想到周大龙的屋子去看看,周艳艳和洪天明陪着秀秀去了偏房。周大龙住的屋子朝东,又是刚装的大扇玻璃窗,光线不错,窗户两边的墙上都安了隔板,隔板上面摆放着小商品,东西还挺多,过往行人想买东西,只需敲一下活动的小窗户就可以了,平日没事,周大龙还可以透过窗户,看看外面的光景。听到门响,周大龙赶紧起来,他靠在炕柜上,故意扭头望着窗外。周艳艳从何集村回来,说她已经跟洪天明确定了恋爱关系,没过几天,洪天明到他家来了,连他面都没有见到,周艳艳就跟他洪天明去了县城,直到半个月后,周艳艳又和洪天明一起回来了,两人一到家,就没有闲着,改造了偏房,办下了营业执照,又进城购买了杂货,直到一切都办妥了,洪天明才跟他说了三句话,第一句,周艳艳要跟他回何集村了,第二句,洪秀秀过来照顾他们家人,第三句,他要敢欺负洪秀秀,就卸掉他另一条腿!现在,洪天明带着洪秀秀到了他家,周大龙真还怕见到他兄妹了。周艳艳进屋来到炕边直呼周大龙的名字,自从得知他是因为半夜去找女人才摔的截掉了一条腿,周艳艳再也没有喊过他哥哥。 周大龙也不傻,从周艳艳对他厌恶的眼光中,已经猜到妹妹得知他在县城干的缺德事了,周艳艳还特意提到了孟华,她说,孟华是洪丽鹃的丈夫,是洪天明的姐夫,孟华说了,跟他这种人搭亲戚是耻辱。周大龙这个气呀,心里想,老子在县城耀武扬威的时候,他孟华屁都不是!这阵儿,听到周艳艳说话,周大龙扭过了身子,他干咳了一声,故作轻松的说:“ 来的人是洪丽鹃的妹妹呀,有点印象。”,周艳艳鼻腔里“哼”了一声,没有理他。秀秀怯生生的看着周大龙,都过去好几年了,周大龙站在她家院门外的事早忘了,更别说他是长的什么样了。秀秀只是想,那个胡佳桃没来之前,她宁愿到村口去卖香烟和小食品,也不想在这院里伺候他。周艳艳说:“周大龙,我走了以后,不准你找洪秀秀的麻烦!”周大龙在家里吼惯了爹娘,她怕秀秀受委屈,洪天明加了一句:“我已经警告过他!谅他也没这个胆!”。周艳艳问秀秀可以走吗,秀秀点点头,周艳艳挽着她的胳膊和天明一起出了屋,秀秀在院里说:“姐姐,你不用陪我了,今天就跟我三哥回何集村。”,周艳艳看看天明,洪天明没说话,周艳艳点了点头。 在吃午饭的时候,周艳艳对爹娘说,秀秀来咱家,就只管做饭,照顾周大龙的吃喝拉撒是 爹娘的事,听周艳艳这么一说,秀秀打算到村口去卖货的想法也不好开口了。周艳艳的娘石朵云怕累着秀秀,说做饭的时候她可以给秀秀打打下手,风湿病使她的手关节都有些变形,秀秀说:“婶子,您这手可不能沾凉水。”石朵云说,她可以烧火,秀秀理解两位老人,他们都是想让她轻松一点。周艳艳和洪天明吃过饭就走了。头两天,秀秀还不觉得有多累,可干了一个星期,她就撑不住了,秀秀现在才知道,自己要为家里人的幸福做出贡献,这种想法是多么的幼稚。 秀秀终于提出她想去卖小食品。 周朝元说,这是个好主意,他给秀秀找来一个像抽屉一样、上了黑漆的不带盖的木匣子,周朝元说,这是他干锔匠的时候留下的木匣子,他没干锔匠已经有好多年了,这个木匣子是给自己留下的一份念想。周朝元在长型木匣子两边钉上一根适合秀秀吊在肩上的帆布带,然后让秀秀自己到偏房里看装些什么食品,秀秀一高兴,挎着木匣子就进了偏房,当她进屋看到坐在炕边像个凶神似的周大龙,扭身想出去,一回头,看到周朝元跟在她的身后,秀秀又站住了。这几天,周大龙并不好受,秀秀来这里只照顾他的家人,周大龙吃着她做的饭,喝着她烧的水,却见不到秀秀的人,心里总是欠欠的,没想到,现在秀秀自己进来了,顿时,他的精神一振,两眼放光。尽管周大龙内心兴奋,表面上却是十分淡定,他盯着秀秀,用平日对周艳艳说话的口气说:“秀秀,你多拿几包烟,这个好卖。”,秀秀只好红着脸又扭过身来,她不理睬周大龙,跟着周朝元来到靠墙边一侧的货架上,她在上面拿了五包烟,五瓶汽水,十包花生糖,二十包瓜子,周朝元在一旁告诉秀秀她手上拿的东西的卖价,她默默的记在了脑子里,秀秀偷偷瞄了一眼周大龙,看到他眼睛正往这面瞟,她赶紧低下头,秀秀对周朝元说:“叔叔,这是第一天,就先带这几样出去试一试,价格我都记住了。”秀秀刚要随周朝元离开,周大龙说:“秀秀,再拿上两个梨罐头嘛。”秀秀嘟囔道:“车上来去的人都喜欢现买现吃的东西,罐头开起来那么费劲儿,谁买呀。”,周大龙笑了,说:“我是让你拿回去吃的,这天干气燥的,你离开家来这里伺候我们,心里肯定也窝火,多吃点梨败火。”,周大龙见秀秀没急着走,他可逮住说话的机会了:“ 你要能呆到九月底的话,院里的那棵梨树结的雪花梨管够吃。”,呸!你明天娶媳妇,我今天就走!还呆到九月份呢,想的美!小女孩儿就是小女孩儿,她想骂周大龙的话,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秀秀心里“突突”直跳,她按住挎在肩上的木匣子快速走了出去,自打秀秀进屋,周大龙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脸,他真不敢相信,秀秀就是当年他在郑淑玉家院子里见过的小女孩,老话说的一点没错,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他觉得,秀秀的美,是自带纯真的美,从这一点来说,秀秀甚至超过了她的姐姐洪丽鹃。周朝元尾随秀秀出去了,到了院门口,他的腰椎猛地一阵剧疼,他咧着嘴靠在了门框上,然后使劲儿用腰反怼门框,秀秀已经走出去很远了,周朝元望着秀秀纤细的身影消失在一排树丛后面,周朝元抻一抻腰,觉得腰没那么疼了,这才回到自己屋里,周朝元还是要缓一缓劲儿,便坐在了炕边上。 郑淑玉和天晴在县城住了下来,洪丽鹃和孟华每个星期天都带着莎莎过来,但是,这一次相隔了一个多月,她才到老房子来看妈妈和天晴,郑淑玉问她怎么隔了这么久才来,她真担心两人出事。“孟华和莎莎呢?”“孟华带莎莎到他家去了。”。 洪丽鹃把水果放在桌上,笑笑说,她俩能出什么事?洪丽鹃告诉妈妈,县委书记许怀晨去了北京, 他跟妻子离婚了,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儿归女方抚养,北京的住房及存款也归女方,许书记差不多是净身出户。她这么长时间没有来的原因是县政府人事大变动,进来了一些部队转业干部,这些干部各就各位后,就是不间断的开会,她主要的工作是作会议记录 ,葛碧珍调离了县办,她一个人忙得实在无法脱身。郑淑玉说,她怎么对许书记离婚这么感兴趣,就跟一个长舌妇似的。洪丽鹃笑了:“有吗?我怎么不觉得呢?”,洪丽鹃说去看看哥哥,她从桌上拿了两根香蕉进了天晴住的房间,洪丽鹃剥了一个香蕉递给哥哥,看到天晴专注的玩着扑克牌,洪丽鹃便又回到了客厅,郑淑玉说,过两天她就带着天晴回何集村了,她们全家以后就可以安心住在这所老房子里,她千叮万嘱要鹃子两口子一定尽快给秀秀在县城找个工作, 别的,她一无所求, 郑淑玉说她在回家之前想带着天晴到白洋淀去看看,洪丽鹃说,可以呀,许书记如果不用车,就让孟华开着车,她陪着妈妈和大哥到白洋淀去玩一玩,洪丽鹃告诉妈妈,她前几天收到天朗的来信,天朗说想让他媳妇季米娅到县医院来生孩子,他信上说了季米娅的预产期,他让姐姐算着时间让姐夫开车到何集村来接他媳妇,洪丽鹃掐指一算,季米娅现在离预产期还剩二十天的样子,郑淑玉说,天朗能主动给她来信,说明天朗还认她这个姐姐,一定要按天朗说的办,正好,她要把天朗给天晴治病的三百块钱还给他,顺便看看季米娅,洪丽鹃双手一拍,说,妈妈不说她差点忘了,洪丽鹃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纸袋说,袋子里装的是大姨的两千块钱和自己的一千块钱,她硬塞给妈妈,郑淑玉推脱不掉,只好把钱留下,洪丽鹃说,下个星期天去白洋淀,顺便把妈妈和天晴送到何集村,然后再接天朗媳妇到县里来。郑淑玉比洪丽鹃还着急,催鹃子赶紧回家去问问孟华,她一会儿就把要带回去的东西规整好,她们随时来,她带着天晴随时走,母女俩就这样定好了。 到了星期天,洪丽鹃坐着孟华的车过来了,洪丽鹃带来了早餐,有油条,豆浆。离开老房子之前,郑淑玉悄悄把三千块钱塞到了主卧她睡觉的枕头底下了。郑淑玉和洪天晴在白洋淀玩儿了半天,一家人乘船在碧波荡漾的水面上穿芦苇荡,过荷叶塘,放眼望去,淀上烟波浩渺,水天一色,洪天晴显得特别高兴,看到渔民撒网打鱼,鱼鹰潜水,便大声呼叫,洪丽鹃见大哥绑在左手上的纱布基本被水浸湿,便把纱布给天晴取了下来,鹃子不忍直视,让孟华过来,坐在对面船舷上的孟华凑过来看看天晴的左手指,说,手指创面泛红发亮,应该没有问题了。此时,郑淑玉再也找不到随爸爸来到白洋淀的感觉了。 第69章 燕都市这几天在放映一部电影叫“黑三角”,何集村机加厂的年轻人看过电影从城里回来说,这是文革结束以后上映的最好看的一部故事片,而且里面全是哈尔滨的风景,季少国一听电影里能看到真实的哈尔滨,顿时怦然心动,带着玛莎就出了门。玛莎在何集村基本上是深居浅出,这乍一出门,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用诧异的眼光盯着看,尤其在市里,街道的人成群围着玛莎看,玛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季少国解释说,这些年来中国的老外少了,这冷不丁见到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人就好奇,别害怕。玛莎眨眨眼睛,表现出不同于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为什么要害怕,她是农民,城里人都是穿鞋的,她在农村是光脚的,中国不是有句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吗。这俗话说的没毛病,可用在这里季少国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街上的人越来越肆无忌惮,竟在两人面前围成了圈儿,季少国说话了:“有啥好看的,要看到新疆去看,维吾尔族人都长得这模样。”,此话一出,围观的人当真以为玛莎是新疆的维吾尔族女人,纷纷散了,季少国得意的哼起了:“达坂城的姑娘。”,来往行人除了偶尔在玛莎脸上看上一眼,玛莎不再被人围观。两个人是在市里的东方红剧场里看的彩色电影“黑三角”,季少国在电影里看到了哈尔滨的抗洪救灾纪念塔,斯大林公园,玛莎看到电影里唱“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的于秋兰穿着比基尼泳装在松花江游泳,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太阳岛,季少国说,美不美,看大腿,我媳妇的腿,年轻的时候又白又长。玛莎对他的话无动于衷,一直盯着银幕目不转睛。两人从电影院出来,一贯少言寡语的玛莎竟变得异常兴奋,她提出这两天就回哈尔滨去看看,玛莎是在那里出生、那里长大的,电影勾起了她对哈尔滨的无限思念,季少国又何尝不是,他在哈尔滨生活了十多年,白山黑土太阳岛,蓝天碧水松花江,季少国想念曾经跟他在一起共事的工友,其中有两人还是他的挚友,一个叫金少海,另一个叫龙八夷,在工厂,三人情如手足,工作中互相帮衬,生活中不分彼此,只是因为他师傅是日本人,季少国被“工作组”隔离审查,出来后,一气之下才回的老家,当年,厂长让他的两个挚友劝他留下来,这引起了季少国的极大不满,他认为两人是在讨好厂长,根本不体恤他的心情,他携家带口离开哈尔滨以后,便跟金少海和龙八夷彻底断了联系。历经了那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这十多年来两人过的怎么样了?他更加思念回到日本的恩师宫本敬夫,是他把一个农家娃娃培养成了一名高级技师,一九七二年中日实现了邦交正常化,日本组团来中国观光的游客日益增多,没准儿恩师会随团来中国故地重游呢,他去哈尔滨也许还能打听到恩师的下落。季少国跟宫本敬夫不光学会了技术,也会说点日本话,现在形势稳定了,经济复苏了,他也老了,趁着现在身体还硬朗,他决定跟玛莎一起到哈尔滨去逛一圈儿,如果玛莎能找回她的房子,两人就在哈尔滨定居。季少国已经把工厂交给天朗管理了,毕竟天朗还年轻,在为人处世上多有欠缺,季少国时不时要指点他一下,前两天,朱培钟来厂里告诉天朗,村委会决定派他媳妇邓平梅到机加厂干会计,当时就被洪天朗一口回绝了,机加厂的出纳是季米娅,村委会会计杨老栓一个星期过来做一次账,月底核对,年终分红,减去工人工资和预留出购买原材料的资金,多出来的利润他和岳父跟村委会二一添作五对半分,这是当初岳父和景然叔立下的规矩,朱培钟要破了这个规矩他肯定不会答应,而且,天朗生气的是朱培钟就是怕他私下里多吃多占,故意安插邓平梅来监督他。天朗说:“ 好哇,把景然叔找来,只要景然叔点头同意,您媳妇就到厂里来干这个会计。”朱培钟要是安排别人来,他的腰杆会挺得直直的,偏偏是自己的媳妇,老支书知道了还不得说他假公济私?洪景然很可能会重新出山,挑起何集村这副重担,朱培钟心虚了:“这事就先缓缓,以后再说。”,他解释说,机加厂做的这么大,没个正规的财务制度真的不行,天朗不再理他,就算需要会计,也轮不到邓平梅来,这个位置是给他妹妹秀秀留着的。洪天朗把事情跟季少国作了汇报,天朗求岳父干脆跟大队解除合同,直接把机加厂买下来,这以后就是自家的买卖,季少国说,他也有过这个想法,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再等等看,他是担心这形势还会有变,另外,冲着村办企业这块牌子,主动找上门的客户真是不少,自从“四人帮”倒台以后,机加厂订单猛增,有的单位甚至拿来图纸直接让他们加工机械零件,尤其铁路上的非标螺栓,活多的时候加班加点都干不完,人家冲着什么,没有村办企业这块公家的金字招牌,就算他们技术再好,别人也未必敢把活给他们干,为什么?都怕犯错误,姓私就等于姓资呀,文革虽然已经结束,可留在人们心中的这块阴影却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抹去的,要消除人们思想上的这种观念,估计且要很长一段时间呢,所以,现在要撤出来单干,太冒险, 季少国可不想让自己的女婿先去挨这个“枪子儿。” 洪天朗鸣不平:他们没黑没白加班加点,大队却坐享其成,这跟解放前地主收租有啥两样,吸血鬼!季少国说,这样比喻可不对,有钱挣,还要有命花,这才叫本事。天明没有明白,季少国干脆直说了:“枪打出头鸟,风吹墙上草,流言蜚语穿心箭,唾沫星子淹死人。”洪天明没有明白,季少国告诉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图小利,村办企业这块牌子就是无形资产,什么时候国家政策全面放开了,社会对个体经济有了新的认识了,再买断机加厂也不迟,洪天明说,到那个时候只怕黄花菜都凉了,季少国说,什么事情都不是绝对的,看形势发展到哪一步再见机行事,他对洪天朗也说了实话,现在就是想把机加厂买下来,手头的钱也不够哇。天朗“扑哧”笑了,说了半天,没钱全是废话。季少国让天朗立刻去村委会找朱支书,就说欢迎邓平梅来机加厂做他们的专职会计,她的月薪按工人的平均工资拿,年底有奖金,朱培钟说的没错,如今机加厂已具规模,账上流水不断,必须有个专职会计来理账,尽快健全财务制度,邓平梅是个不错的会计。洪天朗说,既然这样,那就让秀秀来厂里干库房管理员,她妹妹是高中生,有文化,关键秀秀是自家人。季少国说,行,材料分类、量具管理,这工作没文化的人真还干不了。这一点,季少国挺满意:天朗被天明踢了一脚还能想到自家人,这对他缓解跟家人的关系很有好处,毕竟两人不在女儿季米娅身边,这段时间,天朗还是要靠洪家的人。季少国跟天朗说,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最好不要马上表态,直接往他这个泰山身上推,这样既不会得罪人,也能给自己留下充分的思考时间,季少国言传身教,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天朗把机加厂越做越好,越做越大。洪天朗听了岳父的话,他到村委会告诉朱培钟,接受村委会的建议,欢迎邓平梅出任机加厂的会计。 季少国和玛莎看过电影后就定下来过两天就动身去哈尔滨,夫妻俩多少年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他们决定出远门之前全家好好庆贺一下,于是,离开电影院便直接去了农贸市场,夫妻俩买了新鲜牛里脊肉和通化葡萄酒,又走了好几家百货公司,总算买到了黑胡椒粉,两人在公园还买了一些鲜花,晚上,玛莎拿出珍藏在家里多年的银制刀叉,银制盘子,高脚酒杯,依次摆放到桌子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在冀中平原一个普通的农舍里,开始享受西餐的美味,他们吃着牛排,喝着通化葡萄酒,屋里有鲜花点缀,蜡烛萤映,屋里也是别有一番情调儿。天朗还是第一次吃西餐,不会用刀叉,好在不难,一学就会。季少国品一口葡萄酒,切一块煎得七分熟、浇有黑胡椒汁的牛排,放在嘴里,慢慢的咀嚼,细细的品味,整个人都沉浸在了对往日的回忆中,在哈尔滨出入西式餐厅,这对高级技师的季少国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而让他感到稀罕的事是一次吃饺子。那是一九五零年临近春节,季少国和他最要好的俩哥们儿金少海和龙八夷都馋吃狍子肉包的饺子了,三个人里只有金少海结婚成了家,季少国和龙八夷还是光棍儿,三个人一合计,决定大年三十就在金少海家吃狍子肉馅儿的饺子,季少国和龙八夷负责到道外的天衡山去套狍子,说好了,等到两人套到狍子回来,金少海跟他媳妇就负责剁馅儿包狍子肉饺子,龙八夷在厂里找来细钢丝,做了六、七个伸缩灵活的钢丝圈,一切准备就绪,两人便利用换休假去了道外的天衡山,就在他俩上山准备下套的半路上,不曾想竟遇到了三只狼,好在两人手上各拿着一根棒子,狼是铜头铁骨麻杆腰,估计其中一只狼是饿急了,对准季少国就扑了上来,季少国也没有惊慌,他对准狼腰就是狠狠一棒子,饿狼“嗷”的一声,跌在地上身体便开始扭动起来,另外两只狼仓皇逃窜,两人上去又对准满地打滚的狼就是一顿乱棒,狼死了,季少国和龙八夷吓得再没心思上山去下套子了,他俩把死狼装进麻袋里便一路兼程赶回到金少海家。没有狍子肉,大年三十只好在金少海家里吃了狼肉馅儿饺子和狼肉酸菜炖粉条子,季少国在收拾狼内脏的时候,一股子骚臭味儿把他熏的够呛,季少国说那是他这辈子吃的最难以下咽的饺子,自从那以后,季少国再也不想吃饺子了。听说狼心泡酒治风湿性关节炎,大年初一,季少国赶往长春,把狼心、狼肚子和一条狼腿送给了有风湿病的宫本敬夫。季少国解释他为什么说到了狼呢,开工厂,做生意就是要带点狼性,太慈悲了,赚不到钱。别看桌边坐的是三个人,实际上真正在听季少国说话的人只有洪天朗,玛莎归根结底是俄国人,在哈尔滨她是被两位俄国老人抚养大的,玛莎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在苏联人开办的教会学堂里读书,接受的也都是俄式教育,信仰的是东正教,玛莎跟季少国不光存在着明显的文化差异,再加上语言障碍,把个年轻时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季少国,这些年生生憋成了一个少言寡语的人,玛莎倒是有心想听,可是季少国说的大部分话她又听不懂,季米娅听得懂,现在她身体负重,精神倦怠,又懒得听。洪天朗天生就不爱说话,他也是打起精神在跟岳父聊天。季少国想,自己不是话少吗,那好,说,他发现,说说话,聊聊天,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多说话是吐故纳新的一种方式,可以达到浊气下降,清气上升的效果,也许是要去哈尔滨的缘故,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季少国真是有点亢奋,他说当年收天朗为徒,是因为从他倔强的脸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洪天朗果然没让他失望,天朗天资聪颖,好学,善钻研,而且充分显示出了不一般的语言天赋,他跟季米娅结婚这才多长时间,竟能用俄语跟玛莎交流了,当时玛莎都感到有些吃惊,天朗说,其实他私下里一直在跟季米娅学俄语,只是他们不知道罢了。季少国跟玛莎结婚二十五年,到现在他跟玛莎说俄语还要连比带划,同样,玛莎的汉语也是一塌糊涂,一件事两人多半都是在非懂似懂的比划中结束,夫妻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就是在这种非懂似懂的磨合中一天一天走过来的,现在,一家四口坐在一起,玛莎喝着葡萄酒,季米娅吃着牛排,天朗在用俄语跟母女俩聊着天。季少国和玛莎定好后天就走, 他还是有些担心女儿,季少国对天朗说,季米娅预产期是在下个月,最好临产一个礼拜之前就把她送到县人民医院,公社卫生院他不放心,季少国也是考虑到天朗的姐姐洪丽鹃在县城里,一旦发生什么事她可以出面张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洪天朗点点头,说他已经给姐姐去信把季米娅的情况说了,有天朗这句话,季少国心里就踏实了。小两口吃了晚饭离开以后,玛莎收拾好餐具,把屋子打扫干净便到箱子里去找出门要带的衣物,那都是她六十年代初的服装,冬天的皮大氅,夏天的布拉吉都有,很多服装甚至都还是新的,阳光好的日子,她都要拿到后院晒晒,叠好再放进水曲柳木的大箱子里,这样的大箱子,季少国从哈尔滨带来了好几个,里面装的多数是俄式物品,包括一个落地钟,那个落地钟特有意思,上弦儿只需拉一下垂下来的棒槌,落地钟的指针就会不停的走动,棒槌到了头,临到钟的底端再拉一下棒槌儿,落地钟时间特别准,还有一部手摇留声机和一些黑胶唱片,他们在箱子里随便拿出一样物件儿,在市面上几乎都是难以见到的,包括玛莎的服装,季少国想把落地钟组装起来,再把留声机拿出来放些古典乐曲和外国交响乐,这都是苏联老人房间里留下来的,玛莎不同意,她的意思是这房子的环境不合适。玛莎五十不到,农村的生活没有使她身体发胖,金发、碧眼、高鼻梁,依然风姿绰约,洋味十足,要不,在城里她怎么会那么引人注目呢。季少国笑她:傻娘们儿,后天才走呢,现在就往提包里塞衣物,你不觉得太早了点吗?玛莎说她心情好,高兴。季少国耸耸肩,洋媳妇的心思他摸不透,季少国才懒得摸呢。两人逛百货公司的时候,意外的买到了进口的速溶咖啡,一盒速溶咖啡,让季少国相信现在老百姓的生活真的是稳定了,他冲了两杯咖啡,屋里顿时弥漫出一股香甜浓郁的味道,他到后院的屋里叫玛莎过来,玛莎指指自己的头,摆摆手,她喝了咖啡怕晚上失眠,季少国心里想,就她这个兴奋劲,就算不喝咖啡,也会睡不着觉的。 第70章 突发 季米娅临近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郑淑玉不放心,她要带着天晴先回何集村,洪丽鹃说,她跟孟华商量一下,让他开车送一趟,按日子算,弟妹的预产期还有十多天,就早点把季米娅接过来。第二天下午,郑淑玉和洪丽鹃带着天晴坐孟华的车就赶到了何集村。孟华刚把吉普车停到院子边上,洪天明和周艳艳就听到动静从院子里迎了出来,两个人精神旺盛,光彩照人,男欢女爱,滋润的。洪天明和孟华在车后座上把天晴扶下来,郑淑玉问他:“天晴,这是哪里?”天晴翻翻眼睛,看着枣树“吃吃”的笑,郑淑玉对鹃子说:“ 你哥心里明白着呢。”大伙簇拥着天晴进了他住的屋里。孟华留了下来。在客厅,周艳艳来到郑淑玉面前,羞赧的叫了一声妈,郑淑玉楞了,洪天明说,他俩已经领了结婚证,郑淑玉说:“不习惯叫妈就叫娘。” 她问周艳艳,秀秀在她家习惯了吗?天明说:“娘,我把秀秀送到艳艳家,当天下午就一起赶回来了,秀秀怎么样她哪里知道。”,周艳艳补充道:“秀秀住的屋子已经重新粉刷过了,铺的,盖的、都是新的,他家的房子也是坐北朝南,爹娘住东屋,秀秀住西屋,周大龙让他单独住在院子里的偏房里,他的吃喝拉撒都由我爹负责,秀秀只管做饭。”郑淑玉还是希望秀秀早点回来:“罗媒婆给你哥说的媳妇怎么样了?”“到目前还没有音信。”。洪丽鹃把天明拽到了门外,说:“周艳艳现在叫妈是不是太早了一点儿?”天明说:“姐,领了结婚证就可以改口了。”鹃子说:“你们俩也太有主意了,领结婚证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妈妈提前说一声。”天明说他和艳艳都认为结婚是两人的事,所以才自作了主张。”“我也只是提醒你,别忽略了妈妈的感受。”,洪丽鹃告诉天明,天朗给她写了信,想让季米娅去县城医院生孩子,她这次特意回来,就是要陪着妈妈到天朗的家里, 把季米娅接走。洪丽鹃埋怨他:“大哥出事那晚上,天朗送钱过来,还要送大哥去医院,你可倒好,把天朗从马车上一脚给踹了下去,太不应该了,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个火爆脾气。”,天明嘟囔了一句:“当时我不是在气头上嘛,从根上说,大哥的病就是因他而起,所以,就把他当出气筒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再恨天朗有用吗?”天明点点头说, 冷静下来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还是挺后悔。洪丽鹃叮嘱他:“家里以后要顺顺当当的,千万别再节外生枝了,也让妈妈省省心。”, 天明乐了:“姐,你这么操心,不怕自己老得快姐夫看不上你吗。”“少贫嘴,我是认真的。”“好了,难得聚在一起,你和姐夫晚上就在这里吃顿饭,我一会儿到老咋呼家去买些卤菜,顺便买上一大包囫囵鱼你带回去。”洪丽鹃想了想,说:“你要当着天朗的面给他道歉,我们就留下来吃晚饭。”洪天明不加思索的说:“行,一会儿你们去把天朗两口子接过来,我当着家人的面给他道歉。”,洪丽鹃夸了一句:“这才是我弟弟呢。”。洪丽鹃进了屋,她先对周艳艳说:“欢迎你成为我们家的一份子。”然后,让妈妈跟她一起去天朗家,她说:“孟华还在车里等着呢。” 季少国和玛莎已经走了有几天了,这段时间都是季米娅在家里做饭,洪天朗说她挺着个大肚子做饭太辛苦,他可以在厂里找个女工专门过来负责做饭和照顾她,季米娅说,外人在家里,她不习惯,没事,她可以慢慢来,孕妇多活动对肚里的孩子有好处,天朗说,叫柳毛妹过来,你俩应该谈得来。秀秀走了以后,柳毛妹接替了她的工作。季米娅说:“就让柳毛妹每天上午、下午都过来一趟,顺便带点菜,做饭就算了,还是我做给你吃。” 季米娅把院子大铁门的暗锁钥匙拿了出来,让天朗交给柳毛妹,这样她就不用笨着身子再去给她开门了,天朗家的大铁门,是他自己在机加厂做的,带铁门框,装上一个大号暗锁,出去随手一带门就锁住了,用不着再去插门闩, 洪天朗接过院门钥匙。季米娅的预产期一天一天的临近,天朗半个多月前就给姐姐写了信,迄今还没见回信,他怀疑洪家是不是统一了思想,都跟他断绝来往了,要是这样,他只有求助厂里的人了,自己的媳妇生孩子,要别人帮忙,在村里无亲无故倒也罢了,可现在天明和他的对象都在,自己却开不了口,他也是无奈才给洪丽鹃写的信,早知如此,还不如不给她写信,明摆着,洪丽鹃表示沉默说明她是不会来何集村接他媳妇的了,没关系,大不了他到城里运输公司花钱租一个车,提前把季米娅送到医院,是到市医院呢还是到县医院,一开始天朗有点纠结,最终他还是决定去县医院,天朗就是要让洪丽鹃知道,她弟媳妇在县医院生孩子,她来不来,管不管,如果洪丽鹃当真把他和季米娅视如陌人,毫不关心,那好,等季米娅出院,他回到何集村,就在村委会的宣传栏张贴一张跟洪家彻底断绝关系的声明,洪天朗要昭告村里,他洪天朗,不,季孝飞从此跟洪家一刀两断。洪天朗打定好主意,让季米娅不要紧张,安心保胎,有他在,一切都会安好,天朗叮嘱季米娅在家里什么活都不用干,只管等着他回来做饭, 洪天朗话是这么说,厂里整天加班加点,他也常常自己披挂上阵,总是无法按时回家。季米娅把饭菜热到锅里,她说,看着天朗吃她做好的饭菜,心里就特别高兴。这天傍晚,季米娅刚要做饭时,不慎脚在灶台边上滑了一下,她人虽然没有摔到,可是肚子却在身体前倾时被锅台重重的顶了一下,当时,季米娅只感觉肚子有点难受,并没有介意,她坐到椅子上,轻轻揉着,直到肚子不难受了,这才回到了屋里,季米娅默默祈祷:上帝保佑她平安无事。她暗自庆幸没有出事,季米娅不敢乱动了,她正准备上床躺下来等着天朗回来,突然感觉肚子开始在往下坠,跟着,羊水如丝缎一般,顺着两条大腿淅淅沥沥的缓缓而下,季米娅用手一摸,顿时吓得哇哇大叫起来。 孟华在郑淑玉的指引下把车开到了村北头,郑淑玉一看,傻眼了,她只知道季少国家住在这一片,具体是哪一家,她没来过,根本就不清楚。经过这些年的发展,随着何集村人口增多,村北头的房子已经扩张了好几倍,以前,这一带到处都是砂砾土石、坡坡坎坎,所以,只要有人申请宅基地,村委会就在这里给农户批一块,十多年过去,村北头跟村西头的房子都连成一片了。孟华只好把车停了下来,有个村妇过来跟郑淑玉打招呼,郑淑玉对这位村妇有点印象,却叫不出名字,村妇说,不远,拐个弯就能看到一个小二层,对面的大院就是那个洋婆子的家。母女俩表示了谢意,孟华刚把车拐向西面的路上,洪丽鹃一眼就看到天朗骑着自行车从另一条路上过来了,洪丽鹃探出头向天朗招手,孟华立刻刹住了车,天朗跳下自行车,推车走了过来,他先跟孟华打了个招呼,然后兴奋的对洪丽鹃说,是不是过来接他媳妇的,洪丽鹃反问他,没见她回信是不是着急了?天朗点点头,洪丽鹃解释道,他算着时间呢,是妈妈一个劲催我们过来。郑淑玉叫了一声“天朗”,洪天朗这才看到后坐的娘,他赶紧把自行车架好,过去拉开后车门:“娘,谢谢您。”。郑淑玉说:“这孩子,我是你娘,谢啥谢呀,抓紧时间。”孟华让天朗带路,天朗骑上自行车在前面走,吉普车在后面跟着,没走多远,突然,一个女孩子尖冽的呼叫声,从二层小楼的院子里传了出来:“来人哪,快来人哪!”,天朗听到声音,把自行车一甩,拿钥匙打开大铁门就冲了进去。等到郑淑玉和洪丽鹃来到院子里,母女俩看到,天朗抱着季米娅快速从楼里走了出来,另有一个姑娘一手拎着提包,胳膊上夹着一条毯子,匆匆跟在后面,孟华拉开了铁门,天朗气喘吁吁的说,季米娅羊水破了,要赶紧送医院,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季米娅放进吉普车后座上,季米娅一直在轻微的呻吟,不时喊着妈妈,郑淑玉知道儿媳妇是在喊她亲妈,她还是过去抹开贴在季米娅的额头的刘海说:“闺女,妈在呢,心情放松,喘大气。”洪丽鹃说:“妈,您就不要去了,留下来把天朗的家收拾一下。”天朗也跟柳毛妹说,厂里的事情她先帮盯着点。孟华已经发动起吉普车,郑淑玉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对洪丽鹃说,在老房子她睡觉的的枕头底下有三千块钱。天朗说:“娘,钱我早准备好了,一直放在车上的那个提包里的,我们走了。”他把后车门关好,坐进了副驾驶的位子上,洪丽鹃在后面搂着季米娅,孟华按了下喇叭,开动了吉普车,郑淑玉冲着吉普车喊:“到了县医院,情况怎么样,报个信回来。”,吉普车很快就在她的视线中消失了。柳毛妹跟郑淑玉说,季米娅的肚子是因为做饭时在灶台上撞了一下才这样的,郑淑玉说幸亏她在,真是谢谢了,柳毛妹说还好,她前脚进屋,见到那个情景只有喊人,正束手无策,洪厂长后脚就赶过来了。郑淑玉跟柳毛妹进到院子,径直去了房间,在季米娅坐过的床边郑淑玉看到地下有一片粘稠的水渍,满屋的腥气味儿,郑淑玉过去把两扇窗户打开通风透气,收拾一下凌乱的房间,柳毛妹找来拖布,把地下的羊水擦干净,然后说:“婶子,没什么事俺就走了。”,她拿出一串钥匙,说:“这是大门和几个房间的钥匙,郑淑玉接过钥匙说她也要回去了,一起走。郑淑玉才要去关窗户,就看到洪天明走进了院子,洪天明来到屋里,惊诧的问,娘,咋回事呀,人呢?洪天明到老咋呼家买了卤菜,周艳艳烙了韭菜盒子,小米稀饭也都做好了,一等二等不见人回来,两人又照顾天晴,让他把晚饭吃了,还是没听到吉普车的声音,天明以为是天朗因为他那晚上的一脚还跟他置气不肯过来吃饭呢,周艳艳让他亲自去请,这样可以表现出他的诚意。洪天明骑上自行车,摸着黑就过来了,在天朗家门口,他也没看到吉普车,心里还在纳闷呢,难道他跟吉普车走两岔了?不会这么巧,天明见大铁门半敞开着,推车便进了院儿,郑淑玉看到天明来了,焦急的说:“天明呀,出事了,出大事了,天朗媳妇不小心肚子撞在了锅台上,破了羊水,孟华开车直接把她送去县医院了,估计现在已经上了省道。”天明一脸惊愕:“有生命危险吗?”,郑淑玉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只怕孩子保不住了。”,天明指着柳毛妹问她是谁?柳毛妹没待郑淑玉介绍,便自己说,她叫柳毛妹,从外面才来没多久,是机加厂的库管员。洪天明说:“难怪我不认识你呢。”,郑淑玉说,多亏了这个姑娘,是她第一个赶到这里的。郑淑玉搓着手,焦虑的说她现在只盼孟华快点把季米娅送到县医院。天明说,现在我们干着急也没用,先回家。郑淑玉让天明把窗户关好,锁好门,三个人便一起离开了天朗的家, 晚上,郑淑玉碾转炕上,彻夜未眠。第二天上午,一直没人传话过来,郑淑玉又坐不住了,周艳艳说,没有音信,就说明一切正常,郑淑玉说,她心里慌得很,天明说他去村委会等电话,再不来电话,他就主动打过去,周艳艳问道:“你往哪里打呀?”,天明说,他先给鹃子的县政府办公室去个电话,如果她没在,再往县医院打,周艳艳催天明快点去,天明匆匆走了。洪天明离开家不到十分钟,村支书朱培钟来到了郑淑玉的家里,他进屋喘着粗气说:“鹃子刚才来电话了,天朗的媳妇生了,是个女孩儿,母子平安,鹃子让我给你们带个话,叫你们放心。”,郑淑玉一听,久违的笑容挂在了脸上:“哎呀,总算等到信儿了,这下可放心了。”,她让朱培钟坐在椅子上歇口气,又让站在一边的周艳艳赶紧给朱培钟倒水,周艳艳扭身从茶壶里倒了一杯茶递给朱培钟,朱培钟喝了口茶,瞧瞧周艳艳,他问郑淑玉:“ 这就是天明的对象?”郑淑玉精神完全放松了,她笑吟吟的说:“是呀,她叫周艳艳,家在上杨村。”朱培钟说:“村里人都说天明的对象长得俊,今日一见,果然不错。”,朱培钟还不知道周艳艳是周大龙的妹妹,他的一辆八成新的永久牌自行车被周大龙给摔的七零八碎,事发第二天,他跟赵有林在电话里说了,他让周大龙赔他的自行车,赵有林说,周大龙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你还让他陪自行车,自认倒霉,虽然事情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哪会儿想起,他都是一肚子气。郑淑玉对站在一边的周艳艳说,这是村委会的朱支书,朱培钟乐呵呵的问周艳艳,既然你都住在天明的家里了,啥时候办喜事呀,周艳艳看着郑淑玉说:“日子要由妈妈定。”朱培钟扭头对郑淑玉说:“选好日子啦? ”郑淑玉乐了:“等日子定下来,请你过来喝喜酒。”朱培钟乐呵呵的说,这等好事,不请他都会自来的,朱培钟问:“天明呢?”郑淑玉一高兴事高兴连天明去打电话的事都给忘了,她说:“天明去村委会啦,你们俩一准儿是走两岔了。”朱培钟说,他已经把话带到,该回去了。 朱培钟走了没多久,天明回来了,他说,到村委会就听王新华说朱支书到咱家来了,他告诉娘,景然叔可能要复出了。郑淑玉的心思全在季米娅那里,她让天明买两只老母鸡,再买一篮子鸡蛋他俩给天朗送去,天明说这老母鸡只能到集市上去买,今天哪儿逢集呀, 周艳艳说,赵桥当大集。郑淑玉笑了,说:“你也不是我们这一片的人,是咋知道的。”周艳艳笑笑,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要去好几里地,先赶集买好东西,再坐班车去县城,能否赶得上途经赵桥去县城的最后一班车,她没把握。天明说,这段路,村里现在有马车送,这是景然叔的主意,这样好,既方便了村民,大队又有点收入,周艳艳说,那还在这里耽误什么。两人收拾了一下便要走,郑淑玉从准备还天朗的三百元钱里拿出两百块钱交给天明,周艳艳说,这钱应该她们出才是,郑淑玉说,有她这句话就算这钱是他俩出的了。周艳艳接过了钱,跟在洪天明的后面走了,郑淑玉望着两人的背影想,周艳艳这姑娘真是不错,今后有她管着天明,自己就省心多了。通过季米娅这一次的意外,她相信天朗和天明两兄弟会言归于好的,尤其是天朗,他应该知道亲情在家庭中是有多么重要的了,此时,她真想去看看自己的孙女,不管怎么说,她是洪家的血脉,这一点是永远改变不了的,郑淑玉清楚,她此时哪都去不了,因为她要在家照顾天晴,一想到天晴,郑淑玉赶紧去了他的屋子,她发现,天晴没有玩儿扑克牌,他靠在被子上,望着自己的左手在发呆,两根发痒的指头为什么会短了?估计这个问题要困扰他一段时间。 第71章 季少国和玛莎搭乘的火车进入了哈尔滨站,两人出了火车站,玛莎便不顾旅途的疲惫,坚持要去看看尼古拉大教堂的遗址,季少国四下看看,印象中的尼古拉大教堂就在火车站的对面,几里地的路,他怎么转向了,两人离开广场,穿过一条街道,季少国过去向一个当地小伙子打听喇嘛台怎么走,老哈尔滨都知道,喇嘛台就是尼古拉大教堂,小伙子摇摇头,季少国看到不远处的街道边上有俩上了岁数的老人在下象棋,他便跟玛莎走过去打听,他一说喇嘛台,其中一个老人就笑了,他停止了下棋,看看季少国手上拎的提包,又看看他身边的玛莎,说,离开哈尔滨时间不短了,喇嘛台文革的时候,就被红卫兵给拆了,不光是喇嘛台,好多教堂都给毁了。老人指着玛莎问季少国:“这个苏联女人是你老婆?”季少国点点头,说,他们两口子六五年就离开哈尔滨了。老人说,亏他离开了哈尔滨,文革期间不光是尼古拉大教堂,包括老毛子,甚至是跟老毛子通婚的中国人都被整惨了,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老毛子差不多都离开了哈市,以前咱们哈市苏联人遍地都是,老鼻子了,现在你再看看,满大街难得见到一个。旁边一直没有吱声、干巴瘦的老人慢条斯理的说,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就是一个金发碧眼的苏联女人吗,他埋怨道“你也是,口无遮拦,当着人家媳妇的面,一口一个老毛子,成何体统。”,季少国说,她叫玛莎,是土生土长的哈市人。喇嘛台没有了,玛莎还是坚持要到现场去看看,季少国问清了去喇嘛台的方向,两人便沿着街道向大直街和车站街的十字路口走去,以前圣尼古拉大教堂耸立的地方成了一个环状的大草坪,十字路口四通八达,这一带现在叫博物馆广场了,车站街也改叫红军街了,玛莎来到草坪边上,一脸迷茫,这里曾经心系着她的爱情,马雅可夫斯基,她永远的思念,也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季少国在老厂找到了龙八夷,挚友相见,分外高兴,龙八夷现在是工厂主管后勤的副厂长,季少国向他打听金少海,龙八夷叹了口气,说,六九年的冬天,他家晚上烧着炉子,结果煤气中毒,一家四口在睡眠中都死了,老惨喽,季少国让龙八夷带他去金少海的墓地,第二天,龙八夷在厂里要了一辆小轿车,他陪着季少国两夫妇到了皇山公墓,夫妻俩在金少海一家四口的合葬墓前敬上酒、水果和鲜花,然后,点上香,烧了纸,季少国说,少海兄呀,时隔十多年不见,再一相逢,却已是阴阳两界了,顿时,季少国泪流满面,晚上,龙八夷在酒楼招待季少国夫妇,两个老友喝酒叙旧,玛莎不时的给两人斟酒夹菜,喝了酒的她,脸色红润,百媚横生。而此时,季米娅正在开往县城的吉普车里痛苦的呻吟,孟华知道,他是在跟生命赛跑,他全神贯注,把油门一直踩到底,吉普车在省道上,感觉不像是在公路上跑,像是在天上飘。 洪天朗可是吓坏了,把季米娅送到了县医院,妇产科值班医生李娜立刻给季米娅做检查,检查的结果是,孕妇不光羊水快流干了,胎儿还是横位,在作剖腹产的时候,季米娅又出现了大出血,李娜急调血源,紧跟着跑出来问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洪天朗懵了,洪丽鹃当机立断,说:“大人、小孩儿都保,实在到了必须只能保一个的时候,就保大人!”李医生焦急的说,现在她也是没有办法,只有派人请她们妇产科艾主任来了,洪丽鹃说,是艾如佳主任吗,李医生点点头,洪丽鹃生莎莎的时候,就是艾主任给她接的生,洪丽鹃说,那还在犹豫什么,赶紧去呀。李医生说,到艾主任家,这一去一回怕不赶趟。孟华说,他开车去接艾主任,李医生说,那就太好了。她马上叫来护士,孟华匆匆跟着护士走了,大约十五分钟左右,妇产科主任艾如佳赶来了,她接过护士递给她的白大褂,赶紧穿上,听着李娜医生跟她陈述孕妇的情况,两人便进了手术室。洪丽鹃安慰天朗说,艾主任在整个地区都很有名气,是妇产科最好的医生,鹃子让天朗放心。孟华有话要说,想想这个时候不合时宜,便把话憋在了肚子里,原来,孟华开车到了艾主任家门口,护士去叫艾主任,陪艾主任出来的人,竟是在县医院开救护车往汤家桥殡仪馆送尸体的的冉和平,孟华这才知道,艾主任是冉和平的妻子,两人也算是熟人了,互相招了下手,来不及说句话,孟华发动汽车,踩下油门,吉普车如离弦之箭,奔驰而去。艾主任进到手术室足足过去了两个小时,捱到后半个时辰,性格内向的天朗开始在过道上里走外转,他咬牙切齿的说:“这些医生,护士,怎么样了出来给个话呀,真是急死人不偿命!”洪丽鹃也有些着急了,她过去推了推手术室的门,孟华拉住她说:“沉住气,没有动静就说明平安无事。”他的话音刚落,手术室的门就开了,护士出现在门口,她说,产妇生了个女婴,母女平安。洪天朗一听,全身顿时松弛,一屁股坐在了手术室门口的过道上,埋下头呜呜的就哭了起来,孟华把他拉到过道的长凳上坐下,又等了半个时辰,躺在车上的季米娅被推了出来,护士抱着裹在小被子里的婴儿走在推车的后面,天朗和孟华围住了护士,洪丽鹃掀开遮住婴儿脸的被脚,小丫头粉嘟嘟的脸蛋儿,浅黄色的头发格外显眼。李医生出来了,她对洪丽鹃说,亏了有车去接艾主任,她再晚来一会儿,结果就是一尸两命。艾主任最后出来,她一脸疲惫,洪丽鹃上前向她致谢,艾医生摆摆手,说,婴儿要在保温箱呆个两天,有待观察,好在是足月,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孟华忍不住还是对艾主任说,没想到她是冉师傅的爱人,他女儿是她接的生,他小舅子的媳妇是她救的命,还保住了孩子,真是太感谢她了,洪丽鹃一听,也感到惊讶,原来艾主任的爱人是冉师傅呀,真是机缘巧合。艾主任强作笑颜,说她有些累了,已是凌晨三点多,她要赶回家休息,孟华说开车送她回去,洪丽鹃挽着着艾主任下了楼,直到把艾主任送回家,两口子又返回到医院,来到季米娅住的病房。洪天朗有了这场生离死别的经历,终于明白什么是骨肉亲情了,洪天朗对洪丽鹃说:“姐,姐夫,今天要是没有你们,就没有季米娅和我闺女这两条命了,你和姐夫是我全家的救命恩人,亲不亲,一家人。”洪丽鹃说:“天朗,你这话说的就太见外了,我是你姐,孟华是你姐夫。”,护士进来说:“婴儿现在喝不了母乳,只能给她冲兑奶粉,你们是自己另外去买呢,还是用我们备用的婴儿奶粉?”洪丽鹃说:“这个时间到哪里去买呀,就用你们的奶粉,奶粉钱就记在账上,等出院一起结。”护士说:“那早上医院上班的时间你们就把先期的医药费给交了。”天朗说:“没问题。”护士看了一眼正在床上沉睡的季米娅,又调了一下打点滴的速度,说了句,药水快完的时候,到值班室去叫她,她姓米就叫她小米,说完,小米便离开了病室。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已经泛出了淡淡的亮光,晨练的脚步声透过窗户传了进来,洪丽鹃让孟华和天朗先去吃早饭,她守着季米娅,经她一说,两人这才想起,昨天连晚饭都没吃,一直熬到了现在,肠胃开始有反应了,孟华说真是饿了,他拽着天朗离开了病房。病房里只剩下洪丽鹃一个人守在季米娅的身边了,她虽然身心疲惫,头昏脑涨,可看到季米娅打着吊针输着液,安详的睡在病床上,她竭力让自己振作起来,洪丽鹃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弟妹,她的脸色苍白,有几粒浅浅的雀斑,尖鼻子,窄下颏儿,高额头,黄头发,如果再睁开带着蓝色的眼睛,洪丽鹃觉得季米娅的五官还是满精致的。 洪丽鹃和孟华熬了个通宵,吃过早饭两人还要赶去县政府上班,临走前,洪丽鹃在病室的过道上对天朗说,季米娅是做的剖腹产,麻醉药物会导致肠麻痹,此时是不允许进食的,如果上午单位没有什么事,她就请假去菜市场买只老母鸡,然后回家炖上,下午再送过来,估计那时候季米娅的麻药劲儿也应该过去了,她让天朗自己先将就一下,孟华说,她还是在县办老老实实的呆着,这几天县政府各部门领导刚就位,会议肯定少不了,够她忙的,还是他抽空回家跟妈说一声,让妈炖只鸡,再熬点红枣小米粥送过来,洪丽鹃说,妈在幼儿园也挺忙的,就别麻烦她了。天朗说“我这里就不用担心了,季米娅有护士盯着,娃娃在保温箱里,他在这里基本上没有什么事,饿了,有食堂,困了,有床位,今天怎么都能对付过去,你们该忙就去忙,有空抓紧时间补个觉。”,洪丽鹃让孟华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天朗,她要赶紧给何集村打个电话,让人给妈妈报个信,不知道这一晚上妈妈是怎么熬过来的呢,鹃子又说,估计妈接到信儿会让天明和周艳艳过来看看,这样的话,她在单位抽不开身,他俩来了以后可以回去在家里给季米娅做些好吃的带过来。天朗一脸惊喜:“天明处对象啦?”“他对象叫周艳艳,两人把结婚证都领了,昨晚是打算把你们两口子接过去吃饭,天明答应当面向你承认错误,没想到发生了这种事。”天朗开始关心他了:“天明的对象怎么样?”,“我和你姐夫都见过了,并且,也跟她聊过,周艳艳不光模样长得俊,又通情达理,还挺信服天明,她愿意嫁过来和天明一起照顾大哥。”“那是,天明高高大大,人又聪明能干,算这姑娘有眼光。”洪丽鹃“扑哧”笑了,以前天朗横竖瞧不起天明,话都懒得跟他说一句,一夜之间,这弯儿转得让鹃子都有些吃惊,吃惊归吃惊,看到天朗有这样的转变,做姐姐的当然高兴,洪丽鹃发现这个从小就性格孤傲的弟弟,流露出他的本真来也是挺可爱的。孟华从兜里拿出钥匙串,摘下一把,递给了天朗。洪丽鹃说,这是大姨家的钥匙,现在是她们一家住着呢,不管他还是天明,有了这把钥匙,进出家里也就方便了,天朗拿着钥匙有点发怔,鹃子说,大姨随大姨夫回杭州了,老两口办了退休,准备在大姨夫的老家定居养老,临走前把老房子留给了咱妈,妈在老房子住了很长时间了,还是不习惯,便把老房子让给我们住了,洪丽鹃怕天朗起疑心,赶紧解释,她们只是临时过渡一下,等到单位分了房子,就搬出来,天朗笑笑说,以前他是盯着姥爷留下的房子有想法,现在,这房子跟他毫无关系。孟华怕这话头再牵出一团乱麻出来,便说,快走,啰啰嗦嗦的一会儿又迟到了。洪丽鹃这才随着孟华离开了医院,洪丽鹃边走边说:“我这蓬头垢面的,怎么去上班嘛。”孟华说:“我车上洗漱用品都有,你要不嫌弃就将就一下。”洪丽鹃挽住孟华的胳膊,说:“你是我丈夫,我怎么会嫌弃你呀。” 下午两点多,洪天明一手一只绑扎好的老母鸡,肩上挎着着个鼓鼓囊囊的大布袋,里面装着水果,周艳艳拎着一篮子鸡蛋,两人从班车上下来,周艳艳说她空着一只手,挎包就交给她,洪天明坚持自己来拿,重倒是不重,只不过走起路来,布袋子鼓鼓囊囊的垂吊在肚子上来回摆动,不得劲儿。周艳艳直想笑,说,瞧你像个什么样子,洪天明做了个鬼脸,说,无所谓。两人来到县医院的妇产科,打听到季米娅住的病房,天明便大步流星的直奔病房而去,天明那急速、略带颠簸的步幅,在医院的走廊上几步就把周艳艳拉开了距离,周艳艳没有喊他,反倒放慢了脚步,周艳艳想,天明心急如焚,说明他念亲情,重感情,对于天朗,天明跟她说了不少,两兄弟打小就针尖对麦芒,没少打架,大了以后,不是天朗的冷言,就是天明的恶语,直到天朗改名换姓过继给他师傅先当儿子后做了上门女婿,天明彻底跟天朗闹掰了,秀秀高中毕业就被天朗安排进了机加厂,天明还夸了天朗两句,那小子不是铁板一块,还算有点人情味。 周艳艳也有点担心,天明是个耿直人,他只要意识到是自己错了,是会主动承认错误的,关键是天朗买不买他的账。周艳艳紧走了几步,在走廊拐角处,看到天明放在一间病房门口的两只鸡,便匆匆推门进去,一进屋,周艳艳愣住了,她发现两兄弟在病室里竟然拥抱在了一起,就算和解也不至于这样,一时间周艳艳站在屋里有点不知所措了,季米娅早就过了麻醉的劲儿,中午吃了一小碗馄饨,现在除了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身体有点虚弱外,精神明显好多了,她靠在床上,望着两兄弟俩窃窃私笑,看到进屋的周艳艳,季米娅冲她招招手,两人虽然是初次见面,就像是一见如故,周艳艳悄悄过去,把装满鸡蛋的篮子放到床头柜的边上,握住了季米娅一只没有输液的手,季米娅黄头发蓝眼睛让她新奇,两兄弟这样拥抱在一起更是让她吃惊,何止是她,刚才进屋的天明才把大布袋放下,对着正趴在床边哄季米娅开心的天朗叫了一声哥,洪天朗扭头一看,见是天明,他叫了一声便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天明,天明能感受到,天朗浑身颤抖,他的这份激动是从心里由衷而发出来的,天明着实被天朗这一亲昵动作吓得不轻,他猜想天朗一定是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否则,凭借天朗的性格,他永远都不会这样感情外露,尤其是对他,正在天明有点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看到周艳艳进来默不作声的过去坐在了季米娅的床边上,天明说:“我对象也来了,哥,我给你介绍一下”,天朗也看到了周艳艳,他松开了手,赶紧用袖口擦擦溢在眼角上的泪花。周艳艳注意到,洪家这两兄弟,包括天晴,都是浓眉大眼双眼皮,周艳艳见天朗注视着她,从床边站起来,叫了声二哥,洪天朗走过来,脸上露出惊喜,他对天明说:“姐说你处了个对象,模样俊,又懂事,我相信你要找的对象肯定差不了,可怎么都想不到,周艳艳这么俊,这长相跟咱姐可是有的一比。”季米娅伸了一下舌头,说:“妈呀,俺把周艳艳当成鹃子姐姐啦。”周艳艳“咯咯”的笑了,她笑的原因是金发碧眼的季米娅一张嘴,就带着一股棒子粥的味道。几个人都笑了,季米娅“哎呦哎呦”的叫唤起来,她笑得过于张扬,扯到伤口了,天朗赶紧把季米娅平放到床上,天明要去看看小侄女,天朗说,女儿还在温箱里,要过两天才能见到。天明说,那她吃什么呀,“护士先给她喂奶粉。”周艳艳说,她们也别在这里耽误事了。天朗一听,说:“还是姐姐英明,她就料到你们能来,特意留下了老房子的钥匙,你们赶紧回去,要是咱姐在家炖鸡,你们吃过晚饭就给季米娅带点过来,估计她单位太忙,要是咱姐没在家,那就劳烦你俩了。他从裤兜里掏出钥匙,交给了天明。天明拿着钥匙,说:“那行,我们就把鸡和蛋带回去,从现在开始,你和季米娅的一日三餐就由我俩包了,等炖好鸡,我和艳艳就给你们送过来。”天朗说:“我给你们拿些钱。”天明说,他这个老板肯定要拿钱出来,不过,不是现在,是他和周艳艳结婚的时候。天朗笑了:“一定。”在路上,周艳艳说:“天朗也不像你说的那样不近人情呀。”天明说,他也在纳闷儿呢,天朗那德行要真改掉了,一时半会儿他倒不太适应了。周艳艳问天明,现在什么感觉,天明说,能和天朗言归于好,这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开心,他信誓旦旦的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将来他要是和天朗凝成一股绳,心往一处使,你就看着,到那时候他该是啥成色,周艳艳问,啥成色?天明狡黠的眨眨眼,说他还找不出合适的词儿了,周艳艳替他说了,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对喽。”两个人穿街走巷,回到了老房子。 第72章 季少国和玛莎又在哈尔滨周边玩了几天后便去了原来居住的楼房,楼房地处闹市,后面有条胡同,楼房是玛莎的养父母年轻时出资建造的,小楼是一层两户,总共六户,养父母留下了一层的住宅,余下的房间都卖了,玛莎三岁就被收养,她在养父母留下了房子里住了二十多年。 两人来到小楼前,玛莎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天哪,她几乎认不出来了,小楼焕然一新,外墙贴上了浅红色的瓷砖,齐腰高的底墙用的则是白色瓷砖,而且,窗户都装了浅黄色的窗套,季少国嘬嘬嘴,赞叹道:“真不错,这一打整,哪里还看的出这是一座近百年的老房子呀。”,玛莎顾自向单元门跑去,在一楼走廊上,她站在房门前,心潮澎湃,里面就是她从小长大居住的房间,玛莎忍不住对着赭褐色的大门“砰砰”敲了起来,六四年玛莎随季少国离开的时候,她把房子留给了面包店的尤里诺娃,她让尤里诺娃跟她先生还有三个孩子住在这个房子里,条件是尤里诺娃帮她照看好对面的房间,她已经做好了回来的准备,第二年,她便回到哈尔滨,住到了对门的房子 ,要不是红卫兵闹得凶,玛莎是不会再到何集村去了。正想着,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听声音就不是尤里诺娃,该不是尤里诺娃家的保姆?季少国三步两步跟了过来,楼梯的扶手,镂空铁艺支架的上面是榉木扶梯,他敢肯定,居住在小楼里的六家住户,绝对不是普通人家。门开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出现在玛莎面前,就凭她那一头白发,季少国顿时对她肃然起敬,老太太打量着玛莎,一脸的不悦,玛莎往里面探了下头,说,:“这不是尤里诺娃的家吗?”,老太太不耐烦的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我家!”玛莎明白了,房主已经换人。她虔诚的双手捂胸说:“对不起,我想进去看看房子。”一旁的季少国慌忙解释,“她叫玛莎,我媳妇,我们是这个房子的主人。”,玛莎亮出了房契, 老太太说,这是政府分给她的房子,现在属于她的私人住宅,老太太没容玛莎解释,便“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季少国翻了一下泛黄的旧房契,上面标定发放时间是一九五零年,他对玛莎说:“走,咱们找政府去!” , 季少国也不知道这五零年的旧房契现在还有没有用, 他想先到当地的居委会咨询一下,在一个胡同里,有人告诉他,居委会办公的地方就在头一个门的院子里,主任姓李,两人一进院子,就奔着有人说话的屋子走去,居委会主任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叫李美华,李主任正在跟两个女人说话,玛莎一进她的办公室,便被她认了出来:“哎呦,我的那个天呐,这不是玛莎吗?”,玛莎愣住了,别看她在中国呆了这么多年,中国人的长相在她眼里都差不多是一个面孔,说白了,她就是个脸盲,更何况过去了这么多年。李主任上前一把拉住玛莎的手,说,“我是李美华,你李姐呀。”李美华上下打量着玛莎,说:“离开这么多年,这模样基本上没变哪,连这衣服好像都是那个时候穿过的。”玛莎面带微笑,别人是看脸识人,她是辩声认人,她努力的回忆着,季少国赶紧说:“主任,您是知道的,玛莎中国话说得不太好,我是他丈夫季少国,您对我可能没什么印象。”,坐在凳子上的两个女人站起来说:“李主任,您有事,那我们就先走了。”李美华说:“好好,咱们改日再聊。”她让玛莎和季少国坐下来,李主任说:“玛莎有五十了,玛莎回来过,好像文革那年她又走了,走的好,留下来的老毛子都不好过。”,季少国跟她唠着闲嗑说:“在老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人际关系没有这么复杂,所以,人整人的事情没有城里多。”一旁的玛莎脑子没有闲着, 终于,李美华被她从大脑的记忆库深处给抠了出来。:“啊,李姐,我现在想起来了,您是街道那个纸箱厂的厂长。”李美华哈哈大笑:“没错。”不过她纠正道,那时候她是街道纸箱厂的组长,几十个姐妹集中在一间破车间里裁纸板、订纸箱。季少国一看, 照这样聊下去,只怕李美华不到回家做饭的点 刹不住车,季少国赶紧让玛莎把那本房契拿出来给李主任,李美华见是老房产证,说:“我的天哪,这可是有年代的东西了,纸都发黄了,她看了一眼发证日期,自言自语道:“五零年的房契,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政府现在还认不认呀?”,这也正是两人所担心的,李美华告诉他俩,那座小洋楼半年前进行了一次维修改造,季少国说,是的,他和玛莎刚刚去了,房子看上去跟新的一样,本来想看看原来住过的房子,开门的那位满头白发的大姐没有让他们进去。李美华说,这个楼上下左右只有六户,现在这六户都不是一般的人家,他们是文革中被打成走资派、蹲过牛棚的老干部,多数老干部平反后都搬回了原住房,可这六户人家的别墅文革时都被红卫兵给拆了,平反以后便由政府负责给他们安排住房,这座三层小楼,旧是旧了点,六间房子,正好可以安置六位老干部的家人,市房管委员会把以前的住户都安置到别处去了,季少国说,那几户老房主能服气吗?李主任说,原来的那几家住户都证明不了房子是他们的,换句话说,他们都跟玛莎一样,离开哈尔滨的时候便把自己的房子借给他们住了,政府也没有亏待他们,那几户人家都给安置了住房,只不过是在市郊,远离市区。季少国高兴了:“那您这个意思是说我们有房契,政府就应该把属于我们的房子还给我们了?”李美华点点头说,按道理应该是这样的,具体情况他们还是到市房管委员会去了解一下。季少国和玛莎向李美华告辞后,便直奔市房管委员会去了。 在市房管处办公室,玛莎把房契交给了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拿过去一看,让他们稍坐片刻,他去核对房契上的信息,说完,就离开了办公室,大概过了一刻钟,一个自称姓王的处长把两人带到了他的办公室,在这位王处长的办公桌上,摆着玛莎的房契,王处长给两人泡好了茶,然后拿起桌上的房契说:“老房子他们肯定是住不进去了,拿着这样的房契来找房管会的人,他们是第三家,解决方案是政府给了他们补偿款,前两家已经领钱走人了,你们呢?”季少国跟玛莎商量了一下,两人关心的是给他们的钱够不够在市里买一套大点的住房,因为他们的老房子,包括对门的房子,就是四个房间,还有客厅,厨房、卫生间,储物间,足足有四百平米呢,他们现在要买的房子是女儿一家都要一起住进来的。王处长笑了,他说,这笔钱在市里最好的地段能买两套八十平米的住房,季少国说,他们一家现在是农村户口,这个怎么解决,王处长说,这个政府也考虑了,你们在市里买了房子,拿上新办的房产证,到我们这里登记注册,带上你们公社出示的证明就可以到公安局户籍科办理户口登记了。一听这话,季少国放心了,这一趟到哈尔滨来就是奔着住房来的,原来就没有抱多大希望,结果,政府这么快就有了令两人满意的解决方案。这要归功于玛莎,季少国挺佩服自己的老婆,别看玛莎平日少言寡语,什么事情都唯他是从,其实她是哑巴吃扁食,心里有数。一个星期后,两人便拿到了一张一笔数额不小的补偿款,在银行,玛莎直接把补偿款全部转入了一个活期存折里,存折是写的玛莎的名字,也是她加的密,老房子本来就是她的,补偿款理应由她来保管。两人又去了居委会,玛莎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房子就在面前,她一定要进去看看,玛莎求李美华能满足她这个心愿,李美华只好带两人再一次敲开了白发老太太的家门,那个白发老太太见是居委会的李主任带着上次的两个人来了,只好敞开了大门,玛莎进去后,她在客厅的俄式壁炉前面站了很长时间,然后又把每个屋都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之后,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玛莎向李主任打听尤里诺娃一家,李美华说,她们六九年过完春节就离开了,她走之前,把这个房子转给姓胡的一家人住了,据说姓胡的一家在郊外种蔬菜,挺赚钱。两个人向李主任告辞以后,季少国就要到火车站去买回家的火车票,他让玛莎留下来在市里找房子,这样两不耽误。季少国买了一张第二天开往北京方向的火车票。季少国跟玛莎打赌,季米娅肯定生了,而且生的是男孩儿,他们现在是双喜临门,玛莎一直笑而不语。 晚上,季少国请龙八夷和他的妻子姚洇红还有一对儿女在当地很有名的红房子俄式西餐厅吃了一顿大餐,玛莎点了黑胡椒牛肉,鹅肝,奶油烤鱼,焖罐牛柳,凯撒沙拉,奶油烤杂拌,莫斯科红菜汤,饮料是格瓦斯,另外要了一瓶高档红酒。季少国告诉龙八夷,玛莎名下的老房子政府给了补偿款,他们已经决定回到哈尔滨定居,他先返回老家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完,然后,跟女儿,女婿一家子再回来,玛莎就留在这里找房子,如果地段好就买下来,玛莎在这里举目无亲,没个固定住处,他让龙八夷先给玛莎安排一个住的地方,这样,便于他回来找得到玛莎,龙八夷说,这好办,就让玛莎住他们厂里面的招待所,这一块是属于他这个主管后勤的副厂长管,招待所以前是苏联专家楼,外部环境优雅,内部房间整洁干净,并且自带餐厅,吃过晚餐他就送两人去厂招待所。 餐厅服务员把醒好的红酒给桌上的人倒上,季少国端起酒杯,说,他回老家这几天,就麻烦他们关照玛莎了,他代表妻子在这里先对龙八夷一家表示感谢,大家端杯相碰,龙八夷放下酒杯,说,好哇,他要不了多久也该退休了,到时候,他哥儿俩到小兴安岭去套狍子,两个人说起五零年到天衡山套狍子的事,龙八夷说,想不到天衡山会有狼,当时真是吓屁了,季少国说,反正自打吃了狼肉饺子,从此再也不想饺子了,龙八夷说,狼肉饺子还是挺好吃的,他是因为在处理狼的内脏时被膻骚气味儿呛到了,“对了”,龙八夷话题一转,说,他的日本师傅宫本敬夫的儿子年初来厂里打听过他,“是吗?”季少国兴奋的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龙八夷说:“你别太高兴,宫本敬夫已经瘫痪在床,被病痛折磨的生不如死 。”季少国叹了口气,又坐回到椅子上,问道:“宫本敬夫的儿子留下通信地址了吗?”龙八夷说:“我告诉他,你早就不在厂里了,而且,你走以后,就断了联系。”季少国呷了一口酒,说,怪他当时太犟,偏要赌一时之气,虽然在何集村他算日子过得舒袒的人了,可怎么能跟有东方小巴黎之称的哈尔滨比呢,季少国嘴上说,他从来都没有因为回老家后悔过,后悔也好,不后悔也罢,沧桑岁月都在他的脑门子上刻着呢,别的不说,他离开工厂之前,是工厂唯一一个高级技师,龙八夷只是一个二级钳工,如今,人家是国营大厂的副厂长 哎,人比人,气死人,他也没资格比,阳关大道他不走,偏偏去过独木桥,活该!龙八夷一直保持着微笑,脸上白而泛光的皮肤开始略略发红,季少国怎么想的,他心里一清二楚,没办法,性格决定命运,当初他和金少海那么劝他,结果,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有本事别来哈尔滨找他呀!季少国说喝红酒不过瘾,又要了一瓶伏特加,半瓶烈酒下去,喝醉了,龙八夷只好给厂值班室打电话,厂里派了一辆面包车把季少国和玛莎送到了他们厂招待所,在招待所,龙八夷让服务员把两口子安排好了之后,一家子这才离开,龙八夷的老婆姚洇红在餐桌上话很少,临到回家,睡觉时她问龙八夷,玛莎那么漂亮,怎么会看上季少国?龙八夷在自己肚子上做了个弧形比划,说,当年玛莎是奉子成婚,怀的是老毛子的种。“ 什么,玛莎是怀着老毛子的孩子跟季大哥结的婚?”,姚洇红的衡量标准马上偏向到季少国这边,她明白了,季少国一定是看上了玛莎的美貌。龙八夷摇摇头,说:“季少国下面的俩蛋儿在车间下料时被飞起来的铁块儿崩坏了,他自身就没了造娃儿的功能。”,姚洇红打了个寒颤,情不自禁的说:“天哪,季大哥当时得有多疼呀。”“谁知道咋就这么忖呢,幸亏送医及时,这才保住了一个蛋蛋。”,龙八夷又粗又矮,当年是厂里有名的老大难,他跟姚洇红结婚都是在季少国离开哈尔滨以后了,所以,姚洇红对季少国一无所知。而季少国走后再也没有跟龙八夷联系,龙八夷对自己的老婆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季少国。第二天,季少国搭乘下午三点十分的火车,离开了哈尔滨。 第73章 洪丽鹃实在是太忙,她只好把照顾季米娅的任务交给了周艳艳,天明让姐姐放心,买菜,做饭,包括到医院送饭,他和周艳艳全包了,话是这么说,洪天明除了陪周艳艳到菜市场转一圈,做饭包括收拾房间的活几乎都是周艳艳的事,头两天他还和周艳艳一起到医院给天朗两口子去送饭,第三天上午两人从菜市场回来,天明闷头在客厅坐了一会儿,他对周艳艳说要出去找个人,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他告诉周艳艳,前两年他在县城联系蔬菜销路的时候,认识了县国营纺织厂负责后勤采购的尹大成,当年,尹大成为纺织厂的食堂在天明这里购买了不少蔬菜,一来二去,两人处成了哥们儿,两年没见他了,挺想的,洪天明打算到纺织厂去找找他这位大哥。周艳艳说, 这是好事,去,这里她一个人应付得了。洪天明到了纺织厂,在厂大门口的传达室,值班的是一个年轻人,他正趴在桌子上埋头看书呢,天明就站在传达室的窗户边上,这人看书过于专注,竟对洪天明毫无察觉,天明想,这门卫差不多形同虚设,他有点不解,在厂子守大门的人一般都是上了岁数的老头,这个纺织厂可倒好,把一个比他还年轻的小伙子放在这里,天明从敞开的窗户外伸着脖子往里仔细一看,发现他的左手绻缩成了一团 ,就像野地里长出的蕨菜还没有张开爪,天明这才明白,他是个残疾人,估计是顶替他爹进的厂,就这手,啥也干不了,也只能守个厂大门,天明正盯着年轻人寻思要不要跟他打声招呼,爪爪手一抬头,发现了他,脸上顿时生出几分愠怒,爪爪手很生硬的质问天明,他悄没声息站在窗外想干什么!爪爪手怀疑天明是来他们纺织厂找对象的,纺织厂嘛,是姑娘成堆的地方,也是光棍儿们喜欢光顾的地方,以前,纺织厂女工上夜班出来遭陌生男人尾随的事情屡有发生,所以,纺织厂规定,女工能在白天干完的活,就不要留在晚上加班加点,即使上夜班,女工离开工厂时,必须互相搭伴,还要有保卫科的人携器械护送,自从纺织厂加强了戒备,跟踪女工的现象再也没有出现过,厂里也三令五申,对徘徊在厂周围行迹可疑的男子一定要严加防范,有必要时可以直接通知厂保卫科,显然,爪爪手把洪天明当做不轨之人了,他埋头正在看的书是少年维特之烦恼,书中不就有两句名言吗:“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男欢女爱,自古有之,爪爪手也有心仪的年轻女工,只要那个倩影一出现,他的眼睛即刻就会发亮,便有了灵魂出窍的感觉,他猜想,这个趴窗框的家伙,十有八九也是奔着厂里哪个心仪的女工来的,他是见多不怪。洪天明说他是来找尹大成的,爪爪手一听,盯着他语气缓和多了 说:“你对我们尹厂长都直呼其名,看来你俩关系不浅呀!”洪天明笑了:“哦,几年不见,我大哥都当厂长啦?麻烦你把我大哥叫出来!”,爪爪手马上露出了笑脸儿,天明发现他牙齿还挺白。“ 我马上给厂长打电话,麻烦报一下您的大名。”爪爪手对洪天明开始用尊称了。 “你就说,他兄弟洪天明想见他。” 爪爪手让他屋里坐,他马上打电话告诉尹厂长。 洪天明心里有点打鼓,如今尹大哥已经是管着几百人的厂长了,还能想得起他这个卖菜的小老弟吗,洪天明 说他就这在这里站会儿。还好,爪爪手一通电话,通完话告诉洪天明尹厂长在办公室等他。正如天明所料,尹大成见到洪天明之后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想了起来,洪天明笑了,敢情爪爪手给他打电话说有个叫洪天明的人要见他,尹大哥压根就不知道他是谁就让爪爪手把他放了进来。尹大成“嘎嘎”笑了起来,他摸了一下大背头,说:“小老弟,我把你当成了两天前找我来买棉纱的那个人了,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我还真忘了。”,尹大成四十多岁,人除了比前几年胖了些,板寸也改成了大背头,你还别说,这头型一换,人看上去显得老成多了,唯一没变的是他那个大咧咧的性格,此时,洪天明一听到尹大哥爽朗的声音,心情顿时放松了,尹大成让他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说:“天明,你来的正好,我们厂有十吨左右的棉纱要处理,我觉得你应该抓住这个发财的机会,实话跟你说,我要不是在这个国营单位当这个厂长,都想把这些棉纱买下来,这十吨棉纱一倒手,可是净赚哪。”天明没有上心,说:“有这么好的事,让您亲戚买呀。”“亲戚”尹大成嗤之以鼻:“要么是没钱,要么是胆儿小,说白了,就是害怕卖不出去,亏了本钱。”“那是肯定的,挣钱不容易,亏本一瞬间,谁都怕呀。”“这些棉纱都是文革以后进来的,那年代,都去造反了,谁还干活呀,可每年的计划又是不变的,纺织厂都停工去闹革命了,可送到纺织厂的棉纱却依然不断,就这样光进不出,年年积压,堆了大半个库房,这些搁置太久的棉纱,上机就断线,没抻力了,有一部分棉纱都瓤了,以前生产量小,也没有在意积压在库房里的这些棉纱,现在的形势是国家大力发展经济,我们纺织厂的工作量是以前的好几倍,棉布出得多,那些棉纱占着库房,成品布出来眼看就没地方装了,所以要赶紧把那些棉纱处理掉,我刚才说的那个人,谈好了价格,说是这几天就过来交钱拉货,瞧这架势,十有八九是黄了,怎么样,你如果想要,我在那个人价格的基础上再打五折卖给你,几年前,你在做蔬菜生意的时候,胆子就比别人大,我就佩服有胆有识的人。”洪天明听进去了,他说:“这些棉纱我拿来有啥用呀?”“哎呀,哪个工厂没有机床设备呀,这些棉纱是擦机床最好的东西,只要你主动上门去卖,就跟你几年前卖蔬菜一样,没有卖不掉的。”洪天明有点动心了,他问这些棉纱给他什么价,尹厂长见天明被他说动了,咬咬牙,说:“我就当交了你这个小老弟,差不多白送你,一公斤棉纱两角钱,不管有多少,你就给两千块钱,你放心,棉纱只多不少,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因为棉纱有点瓤了,可能会掉粉渣,因为我们只开了两包,棉纱除了没有抻力外,还没有发现掉粉渣的现象,如果是棉纱掉粉渣,大型国营工厂肯定是不能接受的,也就是你拿两千块钱赌一把运气,敢不敢。”天明问,他按什么价格卖出去比较合适呢?“不好说,如果棉纱瓤了,你可能血本无归,但只瓤了一半,至少收回本钱你还能翻一番,当然,这十吨棉纱都没有瓤,你就发财啦。”,天明脑袋一热,说,这十吨棉纱他都要了,马上签合同,最迟明天他就拿钱来提货。“爽快。”尹厂长一个电话把供应科的张科长叫了过来,并且吩咐张科长,把成品布的下脚料都给天明,让人打好包,便于天明拉走,洪天明说,尹厂长,你们得派车把我买下的棉纱拉到何集村去,这么多包棉纱要先堆在他家的院子里,最好给他几捆油毛毡,这样可以垫在下面防潮,盖在上面遮雨。尹厂长爽快的答应了下来,洪天明跟张科长签好合同,他要请尹厂长和张科长吃中午饭,尹厂长说,是天明帮了他这个大忙,他应该尽地主之宜,结果,尹厂长在他们小食堂请客,张科长作陪,三个人喝了一瓶徐水刘伶醉。洪天明饭后便马不停蹄直接赶到了县医院,天朗是开机加厂的,这棉纱到底可不可以用来擦拭机床设备,天朗最清楚。洪天明到了医院,在病房,他看到周艳艳在和天朗两口子聊着天。三个人从观察室去看了孩子刚刚回来,聊起孩子,个个都兴趣盎然。天明对周艳艳说,他找天朗有点事,便把天朗拉到了病房外面的过道上,他把事情对天朗一五一十的说了。洪天朗听完,说:“天明,那个尹厂长没有骗你,但凡是有机床设备的工厂,都用棉纱擦设备,而且这是消耗品,可以慢慢卖。”天朗告诉天明,他们那个小机加厂一年下来都要用好几百斤棉纱,每年他都是到市里去买棉织厂的下脚料,市纺织厂给他的价格是八角钱一公斤,这还是去年的价格。“尹厂长说的没错,这十吨棉纱就相当于白送给你了,不过,棉纱瓤的不厉害,可以人工处理一下。”。天朗说,本钱他来出,赚了是天明的,亏了算他的。 天明问他:“两千块钱,这么多现金你都带在身上了?”天朗说,他的钱都存在县银行的,有折子,他俩这就去银行取两千回来。天明兴冲冲的进了病房,他让周艳艳先陪着季米娅,周艳艳问他晌午喝了多少酒,脸怎么这么红,天明一脸兴奋,说,不是喝酒脸红。他看季米娅盯着他,便说:“ 回家再告诉你。”,他现在要和天朗出去一趟。这一晚上,天明兴奋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生怕一夜之间事情有变,天刚蒙蒙亮天明装好钱就急匆匆的出去了,洪丽鹃起床从卧室里出来,她只看到天明的背影,紧跟着便是一声门响,鹃子一脸疑惑,她到厨房问正在做早饭的周艳艳,天明这么早出去干什么,周艳艳把事情对洪丽鹃说了,洪丽鹃说:“这事靠谱,天明有钱吗?”“天朗哥给他拿了两千块钱。”洪丽鹃一听,扭身回到屋里,在床铺下的三千块钱数出两千塞给了周艳艳,洪丽鹃说:“季米娅住院,天朗哪都要用钱,你把这两千块钱先还给他,不能让天朗手头吃紧。”周艳艳接过钱,说,她这心里总是不踏实,万一这么多棉纱砸在天明手里可咋办,天明要出去卖废棉纱,就顾不了队上的事,顾得了队上的事,就不能出去卖棉纱,再说,这么多棉纱,猴年马月才能卖得完。洪丽鹃笑笑说:“这些,我一点都不担心,从小他就没有干过吃亏的事,真要亏了,两千块钱让天明买个教训也直了。”周艳艳笑了,她发现这家人骨子里都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在纺织厂库房外面,尹厂长亲自指挥,十多个男职工,把堆放在库房里的一包包废棉纱先在台秤上过秤,然后,再装上车,每一包棉纱的重量基本都在一百公斤左右,误差不过两三斤,最后称下来是十一吨多,还有一百多公斤的棉布下脚料,也都打好了包。两辆解放牌汽车的车厢里,杠尖竖溜的装满了棉纱包,四捆油毛毡也甩在了车厢的最上面,盖上遮雨布,再用绳子拉紧,把绳子头系在车厢板上,整个过程用了一个多钟头。洪天明载着两车棉纱到了纺织厂大门,洪天明把厂办开的临时出门证交给了爪爪手,两辆车刚出厂大门,就被守在大门外面的一个中年人张开手臂把车给挡了下来,这个中年人挎着个鼓鼓囊囊的人造革黑色公文包,喊着车上的棉纱是他的。爪爪手听到动静从传达室走了出来,他冲着中年人说:“罗世贵,都跟你说清楚了,你怎么还没走!”显然两人认识,罗世贵大声嚷嚷:“苟迟胜,你马上给尹厂长打电话,这些废棉纱我半月前就跟他谈好了,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怎么就让别人拉走了,你们尹厂长也太不讲信誉了!”苟迟胜没有动,他说:“你说买,倒是早点来呀,不就是想再抻一抻,好让我们厂长往下垮垮价,告诉你,价格不是问题,厂长赌的就是这口气,你快让道!”苟迟胜这番话,洪天明坐在第一辆车的驾驶室里听的真真的,他从驾驶室里跳下来,走到罗世贵跟前说:“成啊,您不是要把这批棉纱买下吗,您也别再打扰尹厂长了,我就做个顺水人情,直接卖给你,只要你付得起钱,这两车棉纱就归你。”一开始,罗世贵见从车上下来的买主是一个毛头小伙,乜了他一眼,对天明有几分不屑,天明一张嘴说要把两车废棉纱卖给他,罗世贵心里想,如果尹厂长把这批棉纱截下来,他宁可加价买下来,可从这小子手上买,心里就有几分别扭了,而且,这小子的话里的意思不光会坐地起价,而且价格不低。罗世贵又犹豫了,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面相上看,他也不像是见过世面的人,万一他怕这么多废棉纱砸在自己手里呢,估计他也不会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没准儿见点利他就会把这些棉纱倒手卖给他了呢,罗世贵说:“ 行,看你小老弟也是个实在人。”他拍了下公文包,说:“钱就在这里,你给个价。”洪天明说:“既然这样,您也别在这横身挡道了,咱让汽车到边上停着,咱俩到传达室里去谈”“成”,洪天明跟司机打了个招呼,两人便往厂大门走,两辆车缓缓的开到了路边上停了下来。苟迟胜站在大门口用右手指着罗世贵对天明说:“他来了有一会儿了,我就没有让他进去,是我告诉他进去也没用,已经有人把棉纱买下来了,现在就在库房装货呢,他急了,要硬闯,让我给推了出去,没想到这老滑头没有走,在大门外的墙边上猫着呢。”罗世贵翻了他一眼:“看你是个爪爪手,不稀罕搭理你。”那意思是他要硬闯,爪爪手还不倒在地上抽抽了,罗世贵可不想生意没做成,再把警察给招来。洪天明突然对苟迟胜特有好感,他指指传达室,说:“能借您这块宝地用一下吗?”苟迟胜脑袋一昂,竖起大拇指,优雅的在脸前往后一划:“进去。”。罗世贵瞥了他一眼:“德行!”,两个人进了传达室。洪天明直接报价:“两块钱一公斤。”罗世贵瞪大了眼睛:“两块钱一公斤?你去抢银行算了!”“就这价,少一分免谈!”罗世贵急了:“你是成心不想卖!我还不知道你的底价?三毛钱一公斤的棉纱,你要赚我多少,缺不缺德!”天明一脸嬉皮:“赵王孙李,没办法,缺钱哪”,天明不敢耽误了,司机都是爷,等急了,保不齐会撂了挑子,今天他就得在这里傻呆着了。天明突然扭身跑出传达室,顺手把门一带,门边正好有根棍子,他把棍子一头插在了门把手上,另一端别在了门框上,天明对站在一边哧哧笑的苟迟胜行了个抱拳礼,说了句后会有期,便匆匆跑出了大门,他上车对司机说:“对不起,让您久等了,咱们赶紧走。”前车一动,后车马上跟着启动,两辆车离开纺织厂门口,天明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第74章 两辆满载棉纱的大卡车停在洪天明家院子外面的土路上,招来了一堆人过来围观,洪天明跳下车,见金贵的媳妇在人堆里,便喊她去找金贵,让他派七、八个壮劳力过来。金贵是副队长,天明不在的时候,队上的事情全权由他负责。洪天明领着两位司机进了院子,他让司机师傅在北房的客厅里歇着。郑淑玉把天明拽到一边问:“季米娅和孩子都好吗?”天明一脸兴奋:“母子平安,过几天就回来了。”“你和天朗怎么样了?”“挺好呀,这些棉纱就是天朗先替我垫的钱。”,郑淑玉放心了,其他事她并不过问,只是说了句,那么大两车货,搁哪呀。她给司机师傅张罗泡茶去了。队上闻讯第一个赶来的人是何猛子,他一进院子,就大声喊:“ 天明哥,车上的棉包往哪里搬?”洪天明问道:“怎么就你来啦?一个棉包净重有两百斤呢,你这细胳膊瘦腿的能搬得动吗,自己哪来的回哪去!”,猛子没能做成天明的妹夫,依然愿意做他的跟班。郑淑玉从屋里出来,说:“猛子,这活你可干不了,就在一边盯着点儿。” 说话间,八、九个大小伙子进了院子,天明一招手,说:“走,跟我去卸货。”他对猛子说,:“你过去把油毛毡拿来。”,天明指着东厢房他住的窗户根下说,“就把油毛毡铺到地上,棉纱包从那里开始往上堆,大伙干完活,晚饭我请客。”,院里院外一下子热闹起来,人们卸货,搬包,码堆,直到棉纱包快占据了小半个院子,总算把活干完了,天明留两位司机师傅吃晚饭,一个司机说,他们还要赶时间,天明给两人手上各塞了二十元钱,送司机师傅离开了,趁着大伙在休息的功夫,天明让猛子去跑趟腿儿,猛子到老咋呼家买来了一篮子卤菜还有驴肉火烧。 这一晚上,郑淑玉家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甚至还有人划起了拳。周艳艳想过来跟郑淑玉在东房的屋子里陪着天晴一起吃饭,郑淑玉说,她还是到那屋去吃,盯着天明,别让他喝多了耍酒疯。周艳艳一走,郑淑玉就对天晴说:“那屋里太闹腾,咱娘儿俩就在这里清清静静的吃顿饭。”,天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郑淑玉问他:“高兴吗?”天晴使劲的点点头。有人在敲院门,郑淑玉起身出去了,开门一看,见是洪景然,她一边把洪景然往院里让,一边说:“你来的正好,天明和他们小队的人在喝酒,你也过去。”,她刚要张嘴喊天明,被洪景然制止了。他示意自己已经吃过了,洪景然来到堆积如山的棉纱包跟前直咂嘴:“听说天明买了两车棉纱回来,这小子还真长本事了,想当年我金民叔和金华大大就是靠倒腾纺织品发的家,没准这堆棉纱就是天明的呢,这小子行!”,天明听到了院里的动静,出来一看是景然叔,赶紧走了过来,他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拉着景然叔非要让他进屋去跟大伙喝酒,洪景然说:“都是你们一帮后生子,我这个老头儿去凑什么热闹哇,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又打算往外走?”洪天明说他没想好,等把这些棉纱卖掉赚了钱,再看做点什么。 洪景然说:“我过来是找你娘有点事,你该喝酒就进屋去喝酒,只是别太闹腾了。 ”,天明晃着身子说他就不陪着叔了,洪景然看着天明的背影喊了一句,少喝点!他有感而发:“以前个个都跟夹尾巴狗似的,大气都不敢喘,现在真是不一样了,挺好!”,洪景然跟随郑淑玉来到了房间,他看到在炕桌边上吃东西的天晴说:“天晴呀,让叔看看你的手,”,天晴叫声叔,把左手伸了过来,洪景然对郑淑玉说:“你看,天晴不光认得我,还能听懂我的话,这孩子没准儿会好呢。”,他握着天晴的手,仔细看着,并在断指处摸了摸,见天晴没有把手抽回去,这才说,天晴的手指没问题了。郑淑玉问他,这黑灯瞎火的,有什么事还要专门过来一趟。洪景然说,她没在何集村的那段时间,赵有林带着他表弟马来之到村里来了,马来之亲口承认,当年那封匿名信是他自己写的,洪家人都误会他表哥了, 马来之还拿出了匿名信的底稿为证。“”魏书记上次来看我叔和大大,还谈到了这件事,魏书记说的没错,赵有林身上还是有不少亮点的, 他撤了我村革委会主任以后,从来没有找过我和何集村的麻烦,尤其是加工厂,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抓农业方面,郭家镇公社下属的各村,年年都保证了粮食的产量,这么说,他任公社一把手的这几年,没有一户人家因为饿肚子去逃荒要饭的。”,郑淑玉认可他的看法:“自从听孟华说,为鹃子回到县政府工作的事,赵有林在刘本涛面前也说了不少好话,我就觉得这个人还是挺不错的。”,她看人的境界就在于此了。洪景然承认,自从洪景山自缢后,他一直记恨赵有林,现在,心结打开了,他感到整个人都轻松多了,郑淑玉说,她也是这种感觉。天晴依然自顾自的吃着东西,突然,他指着盘子里的焖子,嘴里又发出“呜呜”的声音,郑淑玉说:“天晴是让你吃块焖子呢。”洪景然说:“好,我吃。”他拿了一块焖子放进了口中。 洪秀秀摆摊卖货有点上瘾了。开头两天她就挎着木匣子追着车去叫卖,这样太累,她觉得还是应该在班车的站点处固定一个位置比较好,于是,她在站牌的旁边摆了个摊子,摆摊子东西多,她一个人拿不了,就让周艳艳的爹周朝元帮她拿,几天下来,她发现,好卖的是香烟和汽水还有棒棒糖,东西好卖了,秀秀的兴致也高了,每天吃过早饭,她都和周朝元一起到村口摆好摊位,然后,周朝元就回去,到了中午,周朝元又把饭给她送过来,傍黑天再过来一起收摊子,秀秀在公路边上,经常有司机停下车来买烟,有的司机还会跟她开几句玩笑 ,秀秀觉得,每天看不同的人,就好像是在看不同的风景,一天的时间不知不觉很快就过去了,可是,这对周朝元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他这样一天几趟的来回跑,腰疼病又犯了,这天下午,他强忍疼痛和秀秀收摊回来,一进屋就趴在炕上“哎呦哎呦”的叫唤了起来,石朵云赶紧找出泡有雷公藤的药酒来给搓后腰。周朝元疼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周朝元锔瓷器的手艺是跟一个远房亲戚学的 ,那时候他才十五岁,学艺期间,他认识了石朵云,二十出头便单挑独干了,周朝元二十二岁那年,在远房亲戚的撮合下他和石朵云结了亲,两年后,周朝元带着着石朵云离开上扬村去了燕都市,两人在城里租了间平房安顿下来,那时候还是日伪时期,兵荒马乱的,石朵云就在家做饭、洗衣服料理家务,周朝元每天担着桃子走街串巷,“锔盆锔碗锔大缸喽”,这声调悠长的吆喝声,时常在古城的大街小巷里响起,一九四四年秋末,两口子为了两岁多的周大龙回到了上杨村,在乡下,周朝元依然是担着挑子,四处游走,农村锔活的工钱是少了,可活多呀,一天下来也不少挣,他锔活的手艺好,甚至有顾客带着缺损的古瓷器,从外地慕名寻他而来,这么说,凡是带瓷儿的东西坏了,只要有残片,而且不是摔的特别碎,周朝元都能锔好,他最后一次做锔活,是在三公里外的李家浦村。只要不是阴天下雨,周朝元逢集必去。这天凌晨,周朝元早早便担着挑子去了李家浦村,为的是占个好地界,李家浦村是个大村,大村当大集,集市这一天,甚至远离李家浦十多里地村子的人天不亮就动身往这里赶,拉着农产品的马车,驴车,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周朝元算是近水楼台,他来的早,先占了村子街口有棵古柏的地界,七月流火的季节,到了晌午,太阳冒出来,天气贼拉拉的热,大树底下不光好乘凉,而且醒目,进出街口一眼就能看到他,来到集上的锔匠也不止他一个,这一行也有行规,周朝元占了这块地界,其他锔匠就得躲得远远的,所以,占位很重要,来赶集的人,把自家的鸡、鸡蛋,花生,芝麻,干枣,时令蔬菜拿到集市上来卖,顺便还把家里磕坏的瓷缸、瓷盆,瓷碗带来交给周朝元,谈好价,顾客便去街里买或卖东西去了,待要回去的时候,再到他这里来把锔好的瓷器拿上,交钱走人。周朝元刚把挑子撂下,早上还不到七点 ,集市上的人还有些稀疏,便有顾客拿来一个破瓷盆交给了他,周朝元从挑子另一头的箱子上面取下小木凳,又从挑子这一头木柜的抽屉里拿出工具,做好准备工作之后便坐下来开始埋头干活了,瓷器的硬度很大,必须用金刚钻才钻得出孔,“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就是这么来的。周朝元先将破瓷盆用麻绳捆住,用双腿夹紧瓷盆儿,然后拿起一把像胡琴似的弦弓子,把弓子的弦线在钻杆儿上绕上一圈儿,钻尖上沾点唾沫,再用左手食指捏住倒扣的酒盅,大拇指按住酒盅底儿,余下三指握着钻杆儿,钻尖先在裂缝的一侧定位,松开左手三指,右手来回拉动弦弓,这些动作,一气呵成,钻好对称的眼,按一个跟订书钉差不多的铜锔子,再用小锤在盆外敲打铜锔子,直到沿着裂缝的锔子牢牢把破裂的盆子紧扣为一体,再抹上黏性很强的瓷膏,最后,用布把瓷膏擦干净,一个瓷盆就锔好了。到了九点多钟,一堆破瓷器就摆在了周朝元的面前 ,他干得兴起,便唱起了锔活小调,“锔锅锔碗锔大缸呀,缸里有个小姑娘呀,十几啦?十五啦,再过几年该嫁啦,小伙偷偷乐坏啦。”,一边的人听了就“嘎嘎”的笑,周朝元不歇气干得起劲儿,临近十点,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帮男女中学生站到了他的面前, 锔瓷器是个细活,尤其钻眼儿的时候,不能有半点走神儿,周朝元意识到面前来了不少人,他只当是来瞧稀罕的,这种场合常有,对他来说不足为怪,周朝元正在锔的是一个瓷瓶,这是一个戴眼镜的老先生专程坐着马车从城里赶过来,老先生把他带来的一个木箱打开,周朝元看到里面有一个瓷瓶,老先生告诉他说这是宋代定窑青釉刻花梅瓶,昨晚擦拭时,不慎瓶口碰在了桌边上,碰缺了一块儿,老先生小心翼翼的从兜里取出一块残片交给周朝元,让他把活做细点,工钱不是问题,老先生说好,今天午后他来取瓷瓶,说完便走了。周朝元已经在瓷瓶裂缝的两边钻好了一排对称的眼,开始钉中号铜锔子了,一个留着小分头的人向几个学生一挥手,他率先一把抢过周朝元手上的青釉刻花梅瓶,拾起小木凳对准瓷瓶就要砸,周朝元爬起来紧着喊:“砸不得,这可是宋代定窑瓷瓶呀,金贵着哪!”,小分头怒气冲冲的说:“宋代的瓷瓶就更应该砸!”只听“嘁哩喀嚓,噼里啪啦”,好好的瓷瓶被砸碎了。周朝元目瞪口呆,几个学生冲了上来,把挑子两头的箱子也被砸烂了,工具都给扔到柏树后面的坡下去了,锔好的盆,碗,茶壶,还有正在等待锔的瓷器都被砸的七零八碎,地上一堆瓷片,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少,没有一个人敢出面制止。周朝元在地上找到几根不同型号的金刚钻,捡起一个完好的木匣子,回到了上杨村的家中,刚巧周艳艳初中毕业从县城里回来,周朝元跟媳妇石朵云和女儿说了集上发生的事,他看着女儿一头齐耳短发问她的两根小辫是不是被人按在地上给剪的,周艳艳用手捋了一下短发,说,是同学帮她剪的,互相剪,都是自愿的。周朝元说,他对顾客是无法交代了,尤其是那位戴眼镜的老先生,他决定金盆洗手,退出这个行当,石朵云说,想干人家也不会让他干了,人没事就好,家里还有些积蓄,居家过日子是没问题的,周朝元说,让他操心的就是周大龙,这孩子从小就不安分,他问周艳艳,他哥最近有没有到学校去看她,周艳艳说:‘’没有,我跟他又不熟。” 周朝元说:“ 不是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的,生份也正常 。”周艳艳没明白爹说的话,她忽闪着大眼睛望着爹娘,周朝元跟石朵云对视了一眼,双双不再说话了。那一年,周朝元到县城去找周大龙,他打算把儿子叫回家,结果,周大龙不认他这个爹,还把他从楼上推了下去,周朝元滚到楼下,带着一身伤从县城回来了,周朝元对媳妇撒了个谎,声称是他自己不小心摔的,在石朵云再三追问下,周朝元才说了实话。石朵云气的呜呜的哭,直说悔不当初哇,周艳艳问,悔不当初是什么意思呀,两个人又闭口不语了。没多久,新上任的公社革委会主任吴若飞找上门来,他听说周朝元现在已经无事可干,便把他安排到了他们房后面的公社小学守大门,周朝元到学校上班的第一天便问小学革委会主任秦明贤是怎么回事,秦明贤说,他儿子周副司令给吴主任打了招呼,让吴主任对他家多关照着点,周朝元一听,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周朝元跟校长说,他腰不好,他女儿周艳艳是初中生,在家闲着,他愿意跟女儿换一下,让周艳艳来小学当代课老师,他在家养病。就这样,周艳艳小小年纪,就进小学当了一名代课老师。周朝元在家里养了一段日子,其间,他也在当地找中医看过,中医说,他都是些皮外伤,吃几副跌打损伤的中药再给他几张狗皮膏药外敷就会没事了,周朝元连着吃了三个疗程的中药,黑乎乎的膏药也敷了十几张,身上的青紫红肿都消失了,就是总感到腰一直不得劲儿,三个月之后,周朝元到市医院去拍片,医生告诉他,腰脊椎骨裂,已经错位吻合了,要治疗就要做手术,这种手术他们医院做不了,最好去北京。周朝元跟医生说,他害怕做手术,医生说,现在做手术还来得及,晚了,他想做,医生也不敢做了,周朝元问医生,不做手术他会怎样,医生说,轻则佝偻腰,重则瘫痪在床。周朝元揉着腰,嘴上说他考虑一下,便离开了诊室,周朝元已经有了主意,走出医院大门,扭身直奔汽车站,坐班车回到了家,他觉得医生是夸大其词,故意把病情说得很严重,他的腰除了有些不得劲儿和偶尔有针刺感外,没觉得会影响他的生活起居,这么多年过去,腰一直在疼,他又另找了一位老中医,老中医说,他是腰肌劳损引起的腰疼,明知老中医说的不对,他还是吃了他开的一大堆中药,他想, 万一里面哪一味药恰巧就专治他的腰呢,关键这中药都是花钱买的,不吃就是浪费,那他可舍不得。不管是因为心理作用,还是那些中药确实起到了疗效,周朝元的腰疼归疼,可比先前轻松了许多。周大龙被人用马车送回来那天,周朝元和人一起来回搬动他,这之后他的腰便开始出现阵发性剧痛,起初以为是累的,周艳艳送周大龙去了市里医院,那段时间,他看了中医,做了针灸,擦了药酒,又贴了膏药,腰再也没有出现剧痛,周朝元放心了,又过了一些日子,他一摸后腰,发现腰脊椎明显凸了出来,而且越来越大,半年前,两手神经质的颤抖起来,人也开始弓腰驼背了,周艳艳劝他了多少次,让他去医院好好看看,周朝元说,腰疼不是病,疼起来也不会要人命,差不多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岁数了,他也无所谓了,话是这么说,“嘎嘣”一口气过去,倒也痛快,这腰离心大老远呢,就怕死不了,人却瘫痪在炕了,他怕呀。 第75章 周朝元腰疼的连炕都下不了,石朵云又是病病歪歪的,秀秀只好不去摆摊而留在家里照顾他们了,两个老的,一个残的,三个人卧床,两天下来,把个秀秀累的直抹眼泪,她忍不住自己去找罗媒婆了,她哭着求罗媒婆,说,都过了这么久还没有给周大龙找到媳妇,那不如先找个愿意过来伺候他们家的女人呢,她可以出这个钱。罗媒婆想了一下,说,这也是个办法,她告诉秀秀,本来上次到吴庄去说的事都成了,胡佳桃也是想腾出屋子给她弟弟结婚用,可是她爹死活不同意,那老头说,嫁给一个瘸子,他宁可把女儿一家留在自己身边,我告诉胡佳桃的爹,‘你儿子娶媳妇重要,还是你女儿留在身边重要,自己掂量,再说,人家女方只要求嫁过来有间属于自己的屋子,这要求不过分。’老头说,他可以跟女儿一家三口住一个屋,把东屋腾出来给儿子结婚。我把话带给了女方,女方家说,那就让那小子守着他爹和他姐过一辈子,她家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还非要吊在他家那棵歪脖树上呀!’,女方家让把话递过去,于是,她又去了一趟吴庄,胡佳桃求她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觉得你这个主意好,先让胡佳桃过来伺候周家,每月给她开工资,罗媒婆问秀秀,给胡佳桃开多少钱合适呢,秀秀想起在机加厂干保管,天朗每月给她开的工资是三十块钱,于是,她说,每月二十五怎么样,罗媒婆说,二十就不少了,如果胡佳桃嫌少就再加上这五块。秀秀说,钱不是问题,只要她同意就成。第二天上午,罗媒婆就带着一个女人来到了周朝元家,秀秀把两人领进了屋,她知道,这个女人能来,说明她已经答应罗媒婆愿意伺候这家人了,这下,她就解脱啦。 周朝元在炕上躺了两天,现在可以下地走动了,此时,老两口还在炕上坐着,周朝元听到院里的动静,透过窗户看到三人朝自己房里走来,他赶紧下了炕,刚趿拉上鞋子,罗媒婆率先进了屋,她指着跟在身后的女人对周朝元说,她是过来照顾照你们的,叫胡佳桃,秀秀最后一个进来。周朝元眉开眼笑,说,秀秀已经把事情跟他讲了,就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他赶紧让坐,秀秀倒了两杯水放到了炕桌上,周朝元说去把儿子扶到轮椅上推过来,石朵云劝他小心点,腰刚缓过劲来,别再伤着。胡佳桃说,她也可以过去帮把手。秀秀一听,心一下子吊在了嗓子眼上,她生怕胡佳桃见到周大龙被他的凶相给吓跑了,胡佳桃真要是不愿意留下来,秀秀就走不成了,到那个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崩溃掉了。周朝元领着胡佳桃和罗媒婆去了院里的偏房。秀秀跟石朵云说,婶子,这个胡佳桃如果不留下来照顾您们,我也还是要走的,您放心,我回去把这里的情况跟艳艳姐说,让艳艳姐和三哥先过来照顾您们,我回去歇几天再回来换他们。石朵云说:“秀秀呀,你还小,伺候人不是你这个岁数该干的事,回去就别来了。”,院里传出了声音,秀秀看到,周大龙被胡佳桃搀扶着走出了偏房,周朝元和罗媒婆拿着折叠的轮椅跟在后面,到了门口,周朝元把轮椅打开,他跟胡佳桃一起扶着周大龙坐了上去。胡佳桃推着轮椅往这边走过来了,罗媒婆跟在旁边,而周朝元扭身又进了偏房,出来时手上拿了不少小食品,洪秀秀见状赶紧去了自己的房间,她是在躲避周大龙,不知为什么,周大龙的样子在她心里留下了一块很大的阴影。看到胡佳桃的表现,现在秀秀心里踏实了,她开始收拾起来,把自己要带走的东西都放进了提包里。 轮椅被门槛挡住了,胡佳桃半抱住周大龙,使他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周大龙搂住胡佳桃的脖子,用一条腿蹦过了门槛,胡佳桃搀扶着他进了东屋,等把周大龙安顿到了炕上,胡佳桃微微嗔喘,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她拿起炕桌上的水杯,一口气喝干,周朝元也抱着食品进来了,他把手上捧的东西放在了炕桌上,让胡佳桃吃,周朝元说,家里开着小卖部,这些东西都是现成的。周大龙一直垮着脸不说话,他打量着胡佳桃,这个女人五官还算周正,身材高挑, 有些偏瘦,明显是营养不良。胡佳桃真的饿了,她拿起一包饼干,撕开包装纸便顾自吃了起来,一连吃了三块儿,饼干渣从她嘴里掉了下来,罗媒婆又去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她给三人介绍说,胡佳桃是吴庄人,四十一岁,男人两年前过世,家里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给她提过周大龙,他爹不同意,罗媒婆说,她今天一早又去吴庄找她爹谈,换了一个说法,告诉他让胡佳桃来照顾你们,每月开二十块钱,老爷子一听,说,就是去周家做佣人呗,这个他同意,可有一条,就是一个月要给她开二十五块钱。周朝元一听,紧着点头:“二十五就二十五,好在现在小卖部生意好。”,周大龙说话了,“有钱人家才请得起佣人呢,以后没有秀秀在公路边上摆摊卖货,看你们拿什么给这女人开工资!”罗媒婆有点懵了:“你是干部,又是工伤,县里不是每月给你发不少钱吗?”周大龙说:“ 现在单位按工伤就只给发点劳保了。”罗媒婆说:“那还是有钱发的嘛。”,胡佳桃说,她来这里照顾他们的工钱可不能拖欠,家里有两个孩子还需要她抚养呢。周大龙问她:“你能干什么?”胡佳桃说,她什么都能干,包括给他洗澡。周朝元一听,这女人是奔着给周大龙做媳妇才来的,靠谱。周大龙不吱声了。罗媒婆把几个人看看,都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呗,她站起身来说:“我这也算是给艳艳有了一个交待啦,还有什么的事你们聊。”,罗媒婆准备回家了,周朝元明白她的意思,立刻把罗媒婆带到了秀秀的屋里,周朝元数了二十元钱给她,罗媒婆把钱装到兜里,她拉过秀秀说 :“胡佳桃能来,还是秀秀出的主意呢,这下秀秀也可以回家了 。”,这里面最高兴的人当然就数秀秀了,他现在只想着赶紧走,她拿出了五十块钱交给周朝元,她说:“我答应过罗婶,这是给胡佳桃两个月的工资。”,周朝元坚决不要,他把钱硬塞给了秀秀。 秀秀也不再坚持,她说,一会儿就有一趟去县城的班车,她想先去县城姐姐家,秀秀在路边摆摊,她对过往上杨村的班车和时间都摸的门儿清。 秀秀拎上提包,她给周朝元鞠了一躬,罗媒婆说:“我去送秀秀。”,两人扭身出了门。 坐在东屋炕上的周大龙隔着窗户看到秀秀拎包离去,多少有些失落, 好歹有胡佳桃坐在他面前,周大龙承认,这是一个能干的女人,再细端详,胡佳桃还是满耐看的,她说都能为他擦身子,很明显,这个寡妇的目的是想带着孩子落户到他家了,这种女人,表面和善,其实,贼着呢,管她呢,先让胡佳桃伺候自己一段时间再说,周大龙紧绷的脸松弛了下来。 秀秀出了周家便跟罗媒婆分了手,她就像囚禁在笼子里的鸟儿刚被放出来一样,觉得此时自己只要抖动一下翅膀,就可以在天空自由的飞翔了。她轻盈的走在通往村口的土路上,直到坐在开往县城的班车上,秀秀的嘴角都还依然挂着微笑,天高地阔,云淡风轻,满眼都是翠绿,秀秀无比的开心。 吃过早饭,洪天明要赶往县城,郑淑玉让他先到上扬村去看看秀秀:“别把你妹妹甩在周家就什么都不管了!”,洪天明只好坐上班车赶到了上杨村,他拎着装在网兜里的香蕉刚下车,就看到周朝元挎个箱子在路边上兜售小食品,周朝元的腰疼病好多了,家里有胡佳桃,他这没啥事,就拎着食品箱到村口来转转,没想到碰见了天明。洪天明挺诧异:“您怎么挎着个箱子在这里卖东西?瞧您这背都驼成啥样子了,秀秀呢?”,周朝元把天明拉到一边,说:“秀秀昨天去县城你姐姐家了。”,天明马上想到罗媒婆提到的寡妇,他问道:“吴庄那个胡佳桃来了?”,周朝元说,没错,昨天,罗媒婆昨天把胡佳桃领来了,她答应先过来照顾他们,看样子,胡佳桃以后有可能会成为他家的儿媳妇。天明高兴了,他问胡佳桃怎么样,周朝元说,面相还行,话不多,倒是挺勤快,大清早就起来做早饭,他出门的时候,胡佳桃在院子里洗衣服呢,他让天明跟他回家吃午饭。洪天明说,不了,只要家里有个人照顾,他和艳艳就放心了,天明告诉周朝元,他已经跟艳艳领了结婚证,定下结婚的日子他就过来把他们接到何集村,随即,天明冲着周朝元叫了一声:“爹,”,周朝元乐坏了,紧着点头:“这敢情好。”,天明能跟艳艳结了婚,去掉了他一块心病,周朝元就别无所求了。天明说,他二嫂去县医院生孩子,现在是艳艳一个人在照顾,正好秀秀也去了,他想等会儿有到县城的班车,就直接走了,天明把手上装着香蕉的网兜交给周朝元,他问小食品好不好卖,周朝元说,秀秀在的时候在这里摆摊,一天下来能卖好几十块钱呢,天明有些吃惊:“能卖这么多钱!”洪天明暗暗佩服周艳艳,这个主意是她想的。 上次, 周艳艳和洪天明从何集村回来,听说周大龙单位每月只给他发点抚恤金,而且县公安局还来了人,差点把周大龙抓走,周艳艳说:“报应来了!活该!”,周朝元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人活着,总要吃饭哪,实在不行,他就把锔匠的活再干起来,担挑子出去肯定是不行了,就在家里支个锔瓷器的摊子。周艳艳说:“您的腰都这样了,还能行吗?”她倒是不反对爹重操旧业,就是担心爹的身体。周朝元有些无奈,说:“那咋整,行不行也得干哪。”他家里还有一套做锔活的工具,找出来调整了一下,又拿来一个好瓷盆摔掉一块,他想试一下,结果,手抖得厉害,根本无法使用钻头,气得他当时就把碗给摔了。还是周艳艳有经济头脑,她说,上杨村地处交通要道,过往车辆多,就在家里开个小卖部,国家对残疾人有优惠政策,不如就在周大龙住的偏房把窗户扩大后再装上栏杆,卖些日用百货、烟酒和小食品,这样至少能维持生活,秀秀来了,也可以带点东西到公路边上去吆喝着卖。洪天明觉得开个小卖部生意错不了,说干就干,第二天周艳艳拿着周大龙的伤残鉴定书,她先到村里开好证明后,便去当地工商所去办理了经营许可证, 所长说,在上扬村,她家是第一个, 周艳艳想,在村里只有她家开小卖部,这买卖应该是包赚不赔,周艳艳跑外面的事,洪天明在家里忙,他找来泥瓦匠和木匠,木匠按尺寸做了个大货架,泥瓦匠把偏房的后窗扩大后,木匠又做好窗框,两扇窗户也上了合页,封堵窗户空隙就是泥瓦匠的事了。木匠手头没有现成的窗户玻璃和做栏杆的钢筋,木匠说他进城去买,但是要加价,天明说,适当加价可以,高了他可不认账。木匠让他放心,便向他要买材料的钱,天明说:“自己先垫着,回来一起算。”木匠和他徒弟放下工具就到村口的公路边上去赶开往城里的班车去了。天明和周艳艳把家里的事全部整好,两人又到市里去进了三趟货,他俩先了解了什么商品好卖,日用百货、烟酒、小食品在哪里进货,价格、质量,他们都要货比三家,两人感受最深的是,以前拿票都很难买到的东西,市里现在满大街都是,周艳艳说,真有“ 突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的感觉。 周艳艳也是豁出去了,她把家里的积蓄全部拿出来买货,东西多了班车不让带,所以,两人只能分三次买,分三次带上车,周艳艳家一切安排好之后,天明这才到县城去接的秀秀,紧赶慢赶,还是用了小半年的时间,也难怪郑淑玉以为周家已经找到保姆秀秀就不用去了,结果她和秀秀空高兴一场, 洪天明觉得他和周艳艳没有白忙,他说:“爹,您腰不好,就别出来这么辛苦了,大不了咱雇个人,家里进货、路边摆摊,没有这样一伙计可真不行呀。”这时,一辆班车疾驰而来,在站牌前刹住了车,洪天明跟老丈人挥挥手,最后叮嘱了一句“爹,一定要雇个人!”说完,洪天明跳上了班车。 第76章 季少国是上午回到的村里,他连自己家门都没有进,拎着提包便直接去了机加厂。柳毛妹一见到季少国,就告诉他季米娅是到县城生孩子去了,已经走了有十多天,柳毛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发生的事情如实的告诉了季少国,她说,季米娅的肚子在锅台上撞了一下,当时就破了羊水,情况很危险,亏了天朗的姐夫开车把季米娅送到了县里,天朗去了就一直没有回来,厂里是她在临时代管着,这些天加工的零件基本上是老客户的活,而且都是按先前的合同干的。季少国没心思听这个,他问季米娅怎么样了,柳毛妹不确定的说,这么长时间没有信儿,应该是平安无事,具体情况天朗的娘应该知道。季少国拎着提包又赶紧向郑淑玉家奔去。而此时,大队派人来给郑淑玉带信,告诉她,洪丽鹃打来电话,说是天朗媳妇已经出院, 还特意说,秀秀也在县城,下午都一起回来。郑淑玉问,电话里说没说回来几个人,来人摇摇头便走了,郑淑玉默算着回来的人数,天朗一家三口,鹃子一家三口,天明和周艳艳,对了,还有秀秀,她估计秀秀是和天明从上杨村去了县城, 这下好了,一切烦恼都云消雾散,她也感到了一身轻松,郑淑玉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嘴里念叨着,这回一大家子人可以高高兴兴的在一起聚聚了。郑淑玉扭身望着院里的棉纱垛,她觉得院子的空间太窄了,回来这么多人,这进进出出实在太碍事,郑淑玉正盯着棉纱垛犯愁,兀地,季少国风风火火的推开院门来到了她的面前,郑淑玉有些诧异,自打天朗结婚,两人只见过一次面,那次季少国是为天朗改名换姓专程上门来道歉的,他说,要不是景然大哥提醒,他还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尤其是天晴还为这事精神上落下了病,他的意思是准备让天朗改回洪姓,另外拿些钱给天晴治病,以此来表示自己的歉意。郑淑玉说,天朗名字改不改回来是他的事,但是,钱她坚决不要,郑淑玉实话实说,自打何满仓在砖窑出了事,天晴就有些神思恍惚了,天朗改名换姓和他叔叔打他耳光,只是他精神崩溃的一个导火索。季少国见过郑淑玉后,在天朗面前对他娘赞叹不已,美貌的女人季少国见过不少,可集美貌和理智于一身的女人,他认为除了玛莎就是天朗的娘了,天朗一脸狐疑,他娘貌美温柔,这是全村公认的,至于理智,他没有感觉出来,他娘是高中生,有一定的文化内涵,这倒是真的。 见到季少国站在面前, 郑淑玉一脸惊诧,说:“亲家,我听天朗说你和玛莎去了哈尔滨,这么快就回来啦?”,季少国愣了一下,很明显,他和玛莎走的这段时间天朗已经得到了家人的原谅,季少国嘴上也不敢怠慢,说:“亲家母,我闺女怎么样了?”他告诉郑淑玉,刚才去了厂里,听柳毛妹说季米娅临近预产期出了点状况。郑淑玉把季少国往屋里让,季少国狐疑的看了一眼占据了半个院子的大垛,因为牵挂着女儿,他也没有过问,便随郑淑玉绕过大垛,进了北房的客厅,季少国把提包放到一边,坐在了八仙桌旁边的椅子上,脸正好对着当院,郑淑玉给他倒了杯茶,季少国一路着急上火,也确实渴了,他一口气喝了三杯茶,支棱着耳朵等着郑淑玉说话,郑淑玉笑盈盈的说,季米娅被她女婿送到县医院,总算有惊无险,季米娅生了个闺女,母女平安,刚才村委会来人报信,说天朗他们下午就回来。季少国吁了口大气,神情一下子放松了:“这就好,您有所不知,刚才柳毛妹说我丫头出事了,我这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了。”,季少国从提包里拿出一包红肠和两个大列巴,说,这是哈尔滨的特产,这像枕头一样的面包叫大列巴,实际上就是大面包,但比面包耐嚼,有甜口,有咸口,还有白味儿的,苏联人都把它当主食,玛莎到了哈尔滨,一日三餐都吃它,百吃不厌,郑淑玉说:“那这么着,您就留下来在我这里吃晌午饭,我把景然叫来,你们老哥儿俩喝点酒,饭后,就在这里歇着,我们一起等他们回来。”“太好了,在这村里我就服景然哥,我也不外道了,您在家里待着,我去叫景然哥,酒就不要买了,我提包里有四瓶酒,拿两瓶给景然哥带去。”郑淑玉叮嘱他把洪景然的媳妇马红艳一起叫来。“好嘞。”。等到季少国和洪景然夫妻一起进院,郑淑玉已经在客厅的八仙桌上摆好了下酒菜,韭菜炒鸡蛋,油炸花生米,油煎老豆腐,醋溜白菜,炝锅土豆丝,切得薄薄的哈尔滨红肠,再就是周艳艳带来的两个沙丁鱼罐头,郑淑玉问道:“怎么这么长时间才过来。”,洪景然说,刚出门时碰上了王新华,一路说着话过来的,他想辞去村副主任的职务,全家到新疆去,他的一个亲戚来信说,新疆的政策放宽了,个人可以开垦荒地,而且谁在开垦出来的荒地上种庄稼,打下粮食就是谁的,我告诉他,只要我不同意,他哪里都别想去!我这话是兜他的,现在政策放开了,村里谁想走都不拦着,可他是村干部,他的去留得由公社决定。马红艳盯着桌子上的菜,她对郑淑玉大加赞赏,季少国从提包里拿出酒,他告诉洪景然,这瓶酒跟送他的那两瓶酒是一样的,都是苏联的伏特加,洪景然一听,让他赶紧打开给自己倒上,他也开开洋荤,站在一边的马红艳把郑淑玉拉到门外小声说:“我家那老东西越老酒瘾越大,在家闷了,喝,想女儿了,喝,高兴了喝,不痛快了也喝,气管又不好,这不是在作践自己的身子吗,在家里我就不准他喝酒抽烟,可现在是在你家,你这个当嫂子的还是要管一管。”,郑淑玉说:“老哥儿俩高兴,喝多了就在炕上歇着,下午都回来了,晚上咱们再好好聚聚。” ,两个女人正在门外嘀咕,季少国出来喊两人进屋吃饭,郑淑玉说她俩到天晴屋里和他一起吃,她叮嘱季少国说洪景然气管不好,让他劝着点老支书,多吃菜,少喝酒。洪景然也出来了,马红艳趁机说:“别不把自己当外人,由着性子喝。”洪景然说:“这是我嫂子家,本来就不是外人。”,郑淑玉怕两人争执起来,她挽着马红艳的胳膊去了灶间,两人把留在灶间的饭菜端进了天晴的屋里,天晴见到这么多好吃的,高兴得嗷嗷叫,马红艳夹了一块沙丁鱼塞到了天晴的嘴里,看到他吃的好香,马红艳和郑淑玉都笑了。 季少国和洪景然在客厅酒过三巡,季少国问洪景然,院子里那一堆棉纱是干啥用的,季少国去叫洪景然的时候,在院子里随手翻开油毛毡看了,这一大垛棉纱让他感到吃惊,他想问郑淑玉,没见到人,便推开院门走了。洪景然说,那是天明在县棉纺厂买的处理棉纱,他是想把这些棉纱再卖到工厂用于擦机器,说起工厂的事,这你应该是行家。季少国说,他注意到包皮儿上的字了,这些都是等级很高的绞纱,不过,这些绞纱出厂可是有些年头了,只怕早已发霉变糟了,如果真是发霉了,那就是花钱买了一堆分文不值的垃圾。洪景然一听慌了神儿,明摆着,季少国这意思是说天明可能上当受骗了,天明跟他说过,这堆棉纱他花了两千块钱,这钱他是跟天朗借的,两千块钱,对于一个庄户人家来说,可是天文数字呀,尽管郑淑玉家境比一般庄户人家要好,可大把的钞票买回了一堆垃圾,这还不得把天明给急出个好歹,洪景然顾不上喝酒了,拉着季少国就来到了垛子边上,季少国掀开垛子上面的油毛毡,拽下一包棉纱。郑淑玉和马红艳闻声也从西房出来了,季少国把一包出厂期是六七年的棉纱包皮撕开,看到里面的棉纱已经发黄,季少国拽出一股棉纱说,瞧瞧,都发霉了,为了证明他说的话没错,季少国握住棉纱的两头,用手轻轻一扯,绞成几股的纱线就断了,腐朽的棉纱抖落下来的粉尘在他面前弥漫,呛得洪景然直咳嗽,他赶紧捂着嘴躲到了一边,马红艳说她去给洪景然倒杯水,便去了北房,季少国甩掉手上的棉纱,又开了一包,他从新开的棉包里拽出了几股纱线,季少国先用鼻子闻了闻,又使劲儿拽了拽,还好,非但没断,连粉尘都很少,他又在垛上的油毛毡上摔了几下,油毛毡上沾了些棉纱绒毛,季少国赶紧看包皮上的日期,当他看到这包棉纱出厂期是一九六九年四月,季少国这才大喘了一口气。他对在一旁紧张的盯着他的郑淑玉说,六九年的棉纱还可以,估计六九年以后出厂的棉纱绝大多数都能作为擦机棉纱,早几年出厂的棉纱应该也能挑出不少能用的棉纱,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有一半好纱,天明卖出去肯定只赚不赔,不过,他不敢打包票,这要全部拆包检查,他心里才有数。洪景然喝了水,不再咳嗽,三个人听他这么一说,脸上都松弛了下来,季少国和洪景然把拆开的棉纱包归置到原处,两人进屋又接着喝酒起了酒,马红艳跟了进来,她对季少国说,这酒还是悠着点喝,季少国说,他想多喝,可酒量不行,洪景然说,季老弟,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这老毛子的酒真不咋地,一股酒精味儿,还不如咱当地的小烧。马红艳赶紧就话赶话,说:“既然觉得不好喝,就别喝了。”,洪景然不耐烦了:“哎呀,你过去吃饭,在我面前坐着碍眼 ”,马红艳说她已经吃过了,专门在这里盯着他,看他自觉不自觉,郑淑玉也走了进来,她坐在了一旁。洪景然问郑淑玉,天晴一个人在屋里你放心?郑淑玉说,天晴吃完饭就午睡了。洪景然笑笑说:“天晴这习惯好,倒是让你省了不少心,就是不知道天明这堆棉纱会不会让你闹心。”郑淑玉说:“天明她不操心,别看他平日里大大咧咧,其实他干什么事心里有数着哪。”,洪景然点点头,说,他也这样认为,不过,生产队的事和倒腾买卖是两回事,要不刚才喝酒的时候季少国那么一说,连他这么稳重的人都沉不住气了呢。季少国接过话来,他说,他回哈尔滨的时候,可以联系他老厂的兄弟,他是副厂长,那是个国营大厂,机器设备多,买个几吨棉纱都没问题。洪景然笑了:“兄弟,是不是喝高了,你这可是刚从哈尔滨回来,落屋也就不过几个钟头,你现在是不是还感觉在火车上咣当呢?”,洪景然说,他在女儿那里回来,从呼伦贝尔到吉林,又从吉林到北京,从北京回到家,火车断断续续坐了四五天,到家连着两天都是这感觉,马红艳应和着说,一个礼拜她都是忽忽悠悠的,什么东西都在晃。郑淑玉笑了,说,她没有坐过那么长时间的火车,感觉不到他们的这种体会,不过,一个礼拜都过去了,以前的东西还在晃,这也太夸张了,马红艳说:“真的,骗你是小狗。”,季少国一拍脑袋,说:“怪我,有件大事忘记告诉你们了,是这样,我们准备回哈尔滨定居了。”季少国把在哈尔滨的发生的事对屋里人说了一遍,洪景然鼻腔里“哼”了一声:“我就在想嘛,你这刚到家,怎么还想着回哈尔滨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呀。”三个人都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马红艳说:“你们举家迁到了哈尔滨,我嫂子想看看天朗就难了。”,她对郑淑玉说:“ 天朗这一走,离家那么远,你舍得?”郑淑玉笑笑:“从农村到了那么大的城市,她有什么舍不得,好男儿就应该志在四方,再说,心蕊不也远离你们在呼伦贝尔落户了吗?”,马红艳无奈的说,她们拿心蕊这丫头也是没办法呀。洪景然不愿说女儿的事,他摆了下手,说:“这都不是主要的,嫂子想天朗了,就坐火车去看看。”,他问季少国,红星机加厂他打算怎么办,季少国说,他就是想听听老支书的意见。郑淑玉一听,机加厂涉及到何集村的利益,这是正事,她赶紧拉着马红艳离开了客厅,郑淑玉来到院子里,她考虑到后半晌家里要来好多人,趁着天晴在睡觉,她想去买些熟食和菜,郑淑玉让马红艳先去天明的屋里歇着,马红艳说,还是她去买,郑淑玉说,那也行,她把一沓钱塞到马红艳的手上,告诉她应该买的东西,听得马红艳直咋舌,说,这一顿吃了,以后的日子你不打算再过了,郑淑玉笑着说:“天朗喜得千金,我做了奶奶,孟华和鹃子又难得回来一次,秀秀也不用去周艳艳家照顾她的家人了,净是好事,我高兴呀。”马红艳叹了口气,有时候挺为你难过的,可有时候又挺羡慕你的。 郑淑玉把一个篮子递给她说:“别感叹了,快走。” 第77章 季少国要回哈尔滨定居,这让洪景然意识到,两人接下来所涉及的重点就是机加厂的事情了。 如今政策好了,国家鼓励乡村发展副业,这两年,机加厂的效益也在显着提高,洪景然做了多年村支书,他只认准一点,百姓家里有粮,心中不慌,手上有钱,干劲冲天,粮从土地产,钱从副业生,偏偏在这个时候,季少国要离开何集村,这真是让洪景然始料不及,季少国要走,他是拦不住了,机加厂怎么办,他想听听季少国的意思,季少国说,他打算把厂里的机器设备按当初的协议折算成现金跟大队对半分,如果大队愿意把他和天朗的资产买下来最好,价格上他还可以优惠。洪景然沉思了半晌儿,说:“你想过没有,你和天朗都走了,剩下的机器设备放在这里还有什么用,难道就凭厂里那几个技术上差不多都是二把刀的小青年能干出好活,只怕连你都不相信。”,季少国说,那就出个价,他把属于村委会那一半儿资产买下来。洪景然说:“咱俩都不是外人,就别在这里为买卖机器设备打太极了,这样,我提个建议,天朗这一家子留在何集村,你和玛莎到哈尔滨去安度晚年,想闺女和孩子了,他们去哈尔滨看你们也可以,你们来何集村也行,两头小住,多好哇,我相信,就凭机加厂每年分给你的红利,可以让你和玛莎在哈尔滨过上安逸的生活,甚至比城里人过得还要体面,你也可以在老朋友面前炫耀一下,怎么样,老子当初选择回家乡没错,现在就剩下游山逛水、在屋里数票子了!谁不想在熟人面前露个脸哪,不过,你实在要带着女儿一家走,那就拜托你只带季米娅母女俩走,把天朗留下,我的意思是,先让他把厂里的小青年培养出两、三个技术尖子出来以后再走,到那时候,我让村委会把属于你和天朗的资产买下来,你看如何?我这是代表村里跟你谈啦。”季少国一脸惊喜:“景然哥,您这意思是又要官复原职了?”洪景然将他的军:“ 只要你答应,我就把这个村支书再干起来。”季少国毫不犹豫:“那成,我本人没意见,不过,我还是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天朗因为舍不得我丫头和他的孩子,坚持要和我们一起走,我也不会阻拦。”“那咱们就双管齐下,一起来做天朗的工作,从根儿上说,我们洪家的人,个个都明事理、顾大局。”,他先在季少国面前给天朗戴上了高帽,季少国哈哈大笑,两人的酒杯就又端了起来。 下午三点多钟,一辆面包车停在了郑淑玉家的院门外,听到动静,季少国第一个冲了出去,他打开院门,看到面包车上下来的人众星拱月般围着季米娅,季米娅怀抱裹着毯子的女儿,她脸上母性洋溢,爱意浓浓,季米娅见到季少国,幽蓝的眼睛充满了惊讶,叫声“爸爸”,一旁的天朗也精神一振,说“爸,您回来了。”,几个人赶紧让到一边,都想看看他第一眼见到外孙女是一种怎样的表情,季少国“嗯”了一声,拨开毛毯,当他看到一个粉嘟嘟的小脸和婴儿脑袋上稀疏的黄毛的时候,季少国咧开嘴嘎嘎的笑了,浓烈的酒精味从他的嘴里弥漫开来,郑淑玉和洪景然夫妇也过来了,季少国扭头对郑淑玉说:“亲家母,快来看,又是一个小黄毛丫头。”郑淑玉被季少国满嘴的酒气呛得没敢靠近,只是在他背后倾斜身子看了一眼,她对天朗说:“你快接过孩子,季米娅现在身体还虚,一路抱着多累呀,都进屋。”,秀秀过来挽住妈妈的胳膊,把头贴在她的身上,小声说:“妈妈,我好想你呀。”郑淑玉能感觉到秀秀是动了真情,她摸着小女儿的头:“这些天委屈我闺女了,”秀秀悄悄告诉妈妈,罗媒婆给周家找来了人,就是上次说的那个胡佳桃,以后她就不用去了,“胡佳桃同意嫁过来啦?”“先过来照顾周家的人,我看那是早晚的事。”这又是一件让郑淑玉高兴的事。洪景然把天明拽到了一边,告诉他季少国看过棉纱得出的结论,天明说,他明天就开始拆包,逐个检查一遍,老天保佑,但愿他能有好运气,天明相信尹大哥不会坑他。孟华和周艳艳把带来的大包小包从面包车里拿了出来,上次坐吉普车回来也是两人默默的拎包提物,马红艳过来抱走一个纸箱。郑淑玉下意识的往车上看了一眼,她问鹃子:“莎莎怎么没有来。”洪丽鹃说,莎莎在上幼儿园,来不了。郑淑玉有点遗憾,她一本正经的说:“莎莎来了,咱家人就到齐了。”鹃子和秀秀都笑了,秀秀说:“莎莎就是个孩子,您还把她当个大人充数哇。”,进到院子,秀秀看到占了快半个院子的一个大垛,惊讶的说,这是什么呀,堆得像座小山。这些人里面,只有她不知道油毛毡下面盖的是什么。跟在后面的天明说,秀秀,这两天我发现你话特别多,是不是在上杨村挂着个货匣子,在路边吆喝几声“香烟,洋火,桂花糖”嘴就闲不住了,这院子的空间小吗?足够你跳橡皮筋了。”秀秀伸了下舌头问姐姐,她和以前不一样吗?鹃子笑笑说:“天明是逗你呢。”,郑淑玉看看秀秀,闺女跟以前是有点不一样,人不光黑了,而且竟带着几分顽皮。她告诉秀秀,这是天明买的棉纱,他要倒腾着做买卖。秀秀坦然说:“这年头,倒腾点啥都比在地里干活强。”,这是她摆摊卖货所得到的感受。洪天明说,秀秀这话他爱听。他和洪景然来到棉纱垛的边上,天明按照景然叔指的位置,掀开一块油毛毡,从撕开的棉纱包里抽出两股棉纱,这正是季少国说是可以用的那两股棉纱,天明说,要是能挑出比这个再好一点的棉纱,那可就卖上价了,到时候,他拿上好棉纱到县棉织厂找尹大哥去测试一下,如果符合纺织标准,就按低于正品的价格卖给其他纺织厂,差一点的棉纱就卖到工厂去擦机床设备。洪丽鹃在当院停下了脚步,她说要到东房去看看大哥,秀秀说她也去,鹃子返身在孟华手上拿了一盒点心,跟着秀秀去了天晴的房间。洪天晴见到鹃子和秀秀进来,卷缩在炕里的他三爬两爬便到了炕边,他紧紧地抓住两个妹妹的手,高兴得哇哇大叫,姐妹俩没想到大哥一下子就把她俩认了出来,鹃子感觉到了大哥缺了两个指头的左手在 微微颤抖,看到大哥翻着眼睛,扭动着头,嘴巴里还在发出兴奋的呼叫,她和秀秀当下就流出了眼泪,鹃子扬扬另一只手上的点心盒,说:“哥,我给你带来了好吃的,还有新衣服和新裤子,一会儿我给你拿来。”她示意秀秀给大哥吃点心,秀秀接过盒子,赶紧打开,从里面取出点心掰下一块放到了大哥的嘴里,天晴不摇头了,也不叫了,他咀嚼着点心,“呵呵”的傻笑。这时,周艳艳也走了进来,她跟天明住在对面的房间里, 她进屋去放了点儿东西,听到天晴在叫,便来到在门口向里面张望,当看到秀秀在给天晴吃点心,鹃子握着天晴的手,偎在他身边,这个场景,让周艳艳好羡慕呀,天晴疯了,做妹妹的依然念他从前的好,对天晴关爱有加; 周大龙是她哥,周艳艳却恰恰相反,她恨周大龙平日做恶多端,恨他那晚上为什么没有被摔死!鹃子姐妹俩对天晴的是爱,周艳艳对周大龙的是恨,同是兄妹,爱憎就是这样分明。周艳艳轻轻的退了出来。 洪天晴发出的声音传到了院里,把正要进北房的季米娅吓得止住了脚步,她从天朗手上接过女儿,轻轻的拍了拍。季少国也是一脸狐疑,天朗问郑淑玉:“娘,我哥是不是又犯病了?”,郑淑玉说:“天晴好着呢,他是因为看到俩妹妹才这样的,我们在县城的时候,鹃子还找到县医院神经科的李主任来家里看了,李主任说,每个人都有喜怒哀乐的表达方式,天晴的表现方式只是跟正常人不同罢了。”天朗说,他也过去看看大哥,郑淑玉让他还是照顾好季米娅,她告诉天朗,他岳父还有重要的事对他俩谈呢,郑淑玉这么说,实际上是在委婉的阻止天朗,她是怕天晴看到他再受到刺激,这个家里,没见到天晴的人,数天朗时间最长。一旁的季少国沉默不语,他心里很不好受,郑淑玉说过天晴的病与天朗改名换姓无关,但他心里明白,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他理解郑淑玉,她的意思是天晴已经这样了,说那些还有用吗,上次拿钱被郑淑玉拒绝,他让天朗在户籍本上再改回洪姓,天朗又嫌麻烦,季少国也就得过且过了,这回他不能再熟视无睹。郑淑玉给季米娅铺好炕安顿了她和孩子后便要离开,季少国让她等等,他问天朗,孩子取名字了吗?天朗说:“小名叫丫丫,他和季米娅商量了,丫丫的学名还是由爹您来取。”,坐在炕上的季米娅点点头。 季少国对郑淑玉说出了自己的意思,季少国说,他打算让丫丫姓洪家的姓,并且丫丫的学名由她来取,天朗和季米娅当即表示同意,郑淑玉赶紧推辞,她说,洪家大爷爷和爷爷都在,哪轮得到她给孙女起名字呀,她提议,还是让太爷爷给丫丫按照洪氏家谱顺序起名字,老人家读过私塾,也算是个文化人,季少国表示同意, 郑淑玉知道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向天朗两口子说,便笑吟吟的退了出来,客厅一个人都没有,她瞥了一眼院子,看到洪景然和天明还在棉纱垛边上说话,她又进到东屋,屋里也没人,估计马红艳和周艳艳都在灶间呢,郑淑玉向院子走去,经过棉纱垛边上,她对天明说:“让你景然叔陪你站在院子里说话,你好意思呀。”洪景然说:“不碍事,我们叔侄俩聊点正事。”郑淑玉笑笑,便进了灶间,果然,马红艳和周艳艳都在灶间忙呢,郑淑玉说:“巧了,你们俩名字都带个艳字的人凑到了一块。”马红艳笑吟吟的说:“我跟艳艳还真投缘,聊得可开心了,告诉你,我已经认艳艳做了干女儿,周艳艳看着郑淑玉笑笑:“妈,我已经答应婶子做她的干女儿了。”郑淑玉也乐了:“”好哇,我没意见,晚上吃饭的时候,举行个相认仪式。”,郑淑玉让两人先歇会儿,离吃晚饭的时间还早,用不着现在就忙豁,说完,便离开了灶间,郑淑玉经过院子看到洪景然和天明还蹲在棉纱垛边上,两个人的脑袋差不多抵在了一起,就连她从灶间出来穿过院子进了天晴的房间,两人都没注意到,郑淑玉在猜,洪景然是不是在跟天明说季少国的事,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会知道这事了。她抬脚进了天晴的房间,才一进屋,郑淑玉就感觉眼前一亮:天晴已经下了地,他的头发被剪短了,脸也刮的干干净净,脚上蹬着一双新解放鞋,连衣服裤子都换上新的了,姐妹俩看着妈妈一脸吃惊的样子,捂着嘴“哧哧”的笑。天晴似乎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在炕边上正襟危坐,一脸严肃,连眼睛也不再往上翻了。郑淑玉对天晴竖起大拇指,然后,她又对洪丽鹃说,你别光顾着你哥把孟华冷落在了一边,你就不怕孟华生气?鹃子止住笑,说:“没事,我在来到路上跟孟华说好了,到了咱家,把东西放下就在车上等着,我们还要去爷爷家和大爷家,要送的东西都在车上放着呢,我跟秀秀把大哥收拾利落,多耽误了一会儿时间,孟华脾气好,他不会怪我的。”,郑淑玉赶过来也正是要说这事 ,另外还让鹃子到大爷家,请他老人家给天朗的丫丫按洪氏顺序起个正名,她让洪丽鹃快去快回,洪丽鹃拍拍天晴说:“哥,我一会儿就回来,晚上咱们在一起吃饭。”,天晴傻呵呵的笑着。 洪丽鹃出了院子,向面包车走去,面包车是停在离路边不远处一块平地上的,回来人多,吉普车做不下,孟华特意从小车班换了辆面包车。洪丽鹃看到驾驶室里除了孟华,旁边还坐着一个人,她走过去一看,坐在副驾座上的人原来是何猛子,何猛子一见洪丽鹃,赶紧从驾驶室里跳下来,向洪丽鹃打招呼:“鹃子姐。”洪丽鹃说:“哦,是猛子呀,你来的正好,晚饭你也过来吃,姐这就算正式邀请你了。”猛子能主动离开秀秀,也真是难能可贵,洪丽鹃觉得洪家在这件事上是有错在先,她妈妈情急之下办了一件糊涂事,还好,猛子不是无赖,没有死缠秀秀不放,就凭这个,洪丽鹃感谢他。猛子说,不了,他就是过来给秀秀带句话,祝她以后能过上好日子 。说完,猛子扭头走了。孟华两手拎着礼盒过来说:“ 要不是他自我介绍说他是猛子,我都不知道他说谁,猛子告诉我他找到对象了,下个月就办事。”,洪丽鹃接过他左手的礼盒,说:“是吗,我还真想看看猛子要娶的姑娘长的什么样。 ”,孟华跟着鹃子边走边聊,孟华说:“就把秀秀说给孟伟,我弟有情,你妹有意,两人站在一起多般配呀,又都是高中生。”洪丽鹃说:“她也希望秀秀和孟伟能在一起,如果妈妈不介意秀秀是农村姑娘,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孟华说:“先给秀秀在县里找个临时工作,人安顿下来,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返城的知青都找不到工作,凭什么一个农村户口的洪秀秀就能找到工作。”孟华说:“凭她姐夫在县城认识人多呗。。”“行了,早就说给秀秀找工作,到现在也没兑现,你既然这样说了,那就再相信你一回。”“ 秀秀和孟伟的事就这么定了。” 洪丽鹃“嘘”了一声,说:“到我爷爷家了,打住。”,洪丽鹃和孟华站在了院门前,鹃子轻轻一推,院门“吱扭”一声开了。整个院子静悄悄的,洪丽鹃想,这个时辰,景力叔和老叔军子应该还在地里干活,何北花奶奶也没有迎出来,估计也不在家,洪丽鹃和孟华走进北房的东屋,掀开门帘,看到洪金民身子朝里面卷缩着躺在炕上,手上攥着“痒痒挠”,正在一下一下的敲着肩膀。洪金民腿脚都没毛病,就是岁数大了,不爱动弾,洪丽鹃心里想,这还是那个教她习武练功的爷爷吗?她叫了一声:“爷爷”。 第78章 洪金民因为身体不舒服才躺在炕上的,他险些丢了性命。 早上吃过饭,按照惯例,洪金民总要到院里走上几圈,他说,遛遛弯便于消化食。在炕桌前吃饭的人就剩下洪景力了,他吃饭的速度就跟他看报纸一样慢,等到他把碗筷往桌上一甩, 在西屋等着收拾饭桌的军子听到响声便过来收拾碗筷,洪景力说他要在家里歇一天,让军子上工时跟队长打个招呼,军子的大名叫洪景军,今年刚满十七岁,军子从小就老实,虽然现在都已经是大小伙子了,因为脾气好、性子慢,所以,不管在家里还是在队上,是个人都能把他支使的团团转。洪景力眼睛一瞪:“跟你说话呢!”军子把碗碟摞在一起,端起来准备走的时候随口“嗯”了一声。何北花拿着抹布进来擦桌子,洪景力望着在院里转圈的爹,他对娘说:“ 我爹就像个囚犯似的,每天到了放风的点儿,便在院子里转悠。”他娘问他啥叫囚犯,洪景力不耐烦了:“这都不懂,就是关在牢房的犯人!”何北花不乐意了:“你这孩子咋说话呢,你爹是犯人,我们这个家就是牢房喽,那你不也都是犯人吗!”洪景力感觉是在对牛弹琴,呵斥道:“出去!出去!懒得跟你说!”李东花哼了一声:“这个家就只有军子让我省心,你们两个,一个老祖宗!一个小祖宗!”说着,拿着抹布离开了屋。自打在市精神病医院照顾天晴回来,洪景力就感觉自己好像也不太正常了,经常心浮气躁,动辄就是一股无名火拱上来,他见娘走了,找来一张报纸,使劲儿抖了两下,以示他的厌烦。 洪金民在院子里溜达够了,便拿个小凳坐到院外去晒会儿太阳,晒太阳是假,他是喜欢看从他面前过往的村民,认识的他就打个招呼,不认识的,管你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都歪着脑袋、趔着个胯子,盯着人家看往哪里走,走远了,这才回过头来。洪金民刚坐下,便有一个看上去像小媳妇的女人打他门口经过,洪金民的眼睛随着她的背影,一直看着这个女人消失在了后面第三个院门里,那是刘连发的家,刘连发比景山小两岁,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把势,刘连发有俩儿子,老大在家务农,老二在外当兵。洪金民就猜,那个女人是刘家的什么人呢,他咋从来都没见过,是刘连发的大儿媳妇,洪金民认识他的大儿媳妇,小个,尖头猴腮,说话细声细气,是他二小子的媳妇?刘连发的老二刘魁是个铁道兵,在四川修铁路,听说去年底复员后就留在了当地, 刘魁回来了?难道这个女人是刘魁的媳妇,没准儿还真是,那女人看上去细皮嫩肉,身段高挑,大脸盘子,不大像本地姑娘,洪金民心里揣着事,坐不住了,他拎着小凳便回到屋里,洪金民向老婆子打听他看到的那个细皮嫩肉的年轻女人是不是刘魁的媳妇。何北花爱串门,左邻右舍的事差不多她都清楚,洪金民猜的没错,他看见的那个姑娘就是刘连发二儿子刘魁在四川娶回来的媳妇,何北花只消说个“是”,后面啥事都不会发生,只因为刚才洪景力几句话,她心里不痛快, 便把洪金民当成了出气筒:“啊,敢情你是在院门口盯着人家大姑娘小媳妇哪,你这老牛还想吃嫩草,只怕早就没这牙口了!”洪金民哪会儿见过何北花敢在他面前这么放肆,一股火“噌”的就窜了上来,他把小凳往地上一摔,一声脆响,小凳散了架,洪金民张口便开骂:“你姥姥个腿!”,要是放在几年前,这凳子一准儿能砸在何北花头上,何北花虽然惊了一下子,可并没有示弱,何北花想的是,如果老头子没有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兴许会告诉他那个女人是谁了。洪金民除了生气啥也没想,媳妇就得对他唯命是从,按他的话说,老娘们儿就不能惯她这个毛病!何北花也知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个道理了,她要挺直一次腰杆!好哇,甭惯,不需要!何北花也不怕了,她跟洪金民对骂:你奶奶个腿!洪金民骂她姥姥,她就骂洪金民奶奶,谁怕谁呀。洪景力在他屋里看报纸, 听到那屋里爹娘又在嚷嚷,便丢掉手上的报纸,走了进来,他一看爹娘跟两只斗鸡一样,脸红脖子粗,互相瞪着眼,就故意调侃爹娘,说:“瞧这嗓门高的,一个骂你姥姥,一个骂你奶奶,当心两位老人家从地下爬上来找你们算账!”,老两口一听,扭过头脸来,一齐把矛头对准了洪景力,洪金民一脸怒气:“小兔崽子,一口一个你们,老子们是你的爹娘!地下的奶奶,姥姥是你的先人!”李东花跟着拱火:“小祖宗呀,这个家容不下你了,有本事你也跟刘魁一样去南边找个媳妇,滚出去自立门户哇!”实际上她这话里就告诉洪金民他看到的那个小媳妇是谁了,洪景力过来是想熄火的,他娘的话却戳到了自己的痛处,这下,他也急了:“我说的意思你们不明白吗!死人都被你们骂活了,我这大活人早晚还不被你们给吵死啦!”他觉得委屈,憋在肚子里的苦水也开始一股脑往外冒:“我为什么找不到媳妇,还不是爹让我去管洪天晴的破事,他疯了,我倒是在这十里八乡臭名昭着了,害得我奔四十的人连个媳妇都找不到,你们当我心里好受哇!”洪金民说:“你这是拉不出屎来怪茅坑!个头跟地螺钉差不多高也就算了,脾气还挺大,你就是茅屎坑的石头,又臭又硬,就你这个德行,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你!”洪景力一听爹这话都说得出口,这还是他亲爹吗!顿时火冒三丈,他眼睛一瞪:“怪我吗!我娘挫,俗话说,娘挫挫一个,我几个兄长和军子个子都高,就挫了我一个,真不知道娘是咋生的!”,他的意思是为什么这矮个偏偏是他!何北花说:“咋生的!拉屎的时候你自己要钻出来,‘啪’的一下子掉在茅坑的隔板上!就是这么生出来的!”她说的是大实话,好在蹲坑隔板间距不宽,一身血水的他才没掉到下面去,何北花伸手就把这小子从粪坑的隔板上提溜起来,用牙齿咬断了脐带,早知他是这副六亲不认的德行,当时就扔进粪坑溺死他算了!洪景力一脸无奈:“真服了你们啦,什么都能跟屎挂得上!懒得跟你们说了!”洪景力一拧脖子,扭头走了。 洪金民气得干瞪眼,现如今,他对洪景力是骂不管用,打又打不动,只有吐唾沫以示他的愤怒,结果唾液还没聚到舌头上,一口气没捯饬上来,便一头栽在了炕上,嘴冒泡沫,两眼翻白,手脚开始乱抖;何北花这回跟老头子站在一起,狠狠的教训了洪景力,心里的气消了,才想跟老爷子说两句好话哄哄他,一扭头,看到洪金民倒在炕上直抽抽,吓得何北花扑过去,赶紧把他半抱起来,在胸脯上一个劲儿的连捶带胡撸,半晌,洪金民这口气总算是顺了过来。洪金民鼻涕、眼泪一大把,在何北花面前,往日虎威荡然无存,整个人成了一只病猫,洪金民服软了,何北花给他喝了碗葡萄糖水,洪金民哼哼唧唧了一阵子,人才慢慢缓过劲儿来,两人说好了,以后要互相尊重,永不干仗,至于这个小兔崽子,他爱怎么闹随他去,少生这个闲气,何北花也想开了,说,挨了他半辈子的骂,这要听不到他骂姥姥了,还真怕不习惯呢,洪金民听了,咧咧嘴,嘀咕一句:“你个糟老娘们,就是贱!”,这一天,洪金民躺在炕上就没有下来过,他本来就瘦,这一折腾,人就愈发显得萎缩了,何北花呢,她这脾气好不容易才露出点尖尖角,见老爷子都成了这副德行,自己也就先认怂了。她一直守在洪金民身边,中午喂他吃了鸡蛋羹,又给他喂了葡萄糖水,终归还是有些忐忑不安,一直挨到后半晌,看着洪金民睡了,她便去了瞎姐姐何西花的家。 何北花是想让姐姐给洪金民算算,看他是不是气数将尽、命不久矣,哪曾想,来了一看,找她姐姐看病算命的人走马灯似的络绎不绝。何西花坐在炕上,麻达子左右伺候,麻达子的岁数大了,腿脚也不利落,收钱传话招呼人,还要给自己家人做饭,一天下来,累得够呛,她让儿子赵保柱别再四处去行医了,就在屋里坐诊,这样既照顾了家,又能坐地挣钱,赵保柱跟爹娘说,他现在回归了本行,干起了他的兽医,兽医是不能给人看病的,麻达子说,先前你不就是给人看病的嘛。赵保柱白了他爹一眼:“那还不是跟做贼一样吗,现在对于非法行医政府抓的更紧了。”赵保柱开导他爹娘,国家政策虽然放开了,可算命占卦跳大神还是封建迷信,别这么大张旗鼓、明目张胆的干啦。嘿,这小子歪起来比谁都歪,现在倒是一身正气,不干,滚球!麻达子指望不上儿子,又把眼光盯在了两个大孙女身上,两个孙女说她们宁可下地干活,也不愿在家伺候奶奶,大丫头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们怕守在奶奶身边,沾上一身邪气,麻达子说,你们奶奶见天进钱儿,怎么不说还能沾点财气呢!正在犯愁,小姨子来了,麻达子一见到何北花,就求她以后每天都过来给他搭把手,他给她开工钱,何北花说,家里那位祖宗离不开人,她过来是想让姐姐给洪金民算算,他该不是寿数到了,要是这样,何北花好早点给他准备后事,三仙姑听到了,马上示意坐在她面前的女人可以走了,麻达子收了那个女人的钱,带她出了屋,何西花让妹妹坐到她跟前来,接过她刚才的话茬,说:“甭算,洪金民就是王八命,你瞧着王八要死不活的,千年王八万年龟,他离死远着呢,洪金民活着,是你的福分。”何北花问,此话怎讲?“有他在,洪景力让你三成,没他在,洪景力欺你七分。”这话她不爱听:“屁!我可是他亲娘,就算他今后眼里没我,还有军子养活我呢!”何西花给她指点迷津:“军子是水命,沧海桑田,都是由一滴水一粒土聚集而成,他将来是游走四方的命,你靠不上他,归根结底,你还得靠那个老家伙,我算过,他的寿命线比你长。”“这么说我是肯定死在他前面啦?”何西花点点头:“没办法,每个人的命都是有定数的。”何北花乐了:“那个老王八,我当真以为他就要蹬腿了呢,敢情他是王八命,这我就放心了。”何北花眨巴眨巴眼,又来了兴致,说:“那你也给洪景力算算,他什么时候能娶个媳妇。”何西花翻了下眼白:“ 这还用算?肯花钱何患无妻。”何北花一听,顿时茅塞顿开,喜不自禁,她掏出十块钱:“姐,给你钱!”亲姐妹也要明算账。三仙姑拒绝了,说,钱她就不要了,何北花挺惊讶,为了钱,姐姐从来都是六亲不认的,何北花心里还想呢,瞎姐姐这来钱挣得容易,人也大方起来了,行,何北花把钱装进了兜里,准备走了,何西花问,现在是晌午几点钟啦,何北花说,估摸着四点多钟,何西花说:“ 钱我是不要了,可没说就这么算了,这么着,你就在我这里呆俩钟头,替换一下你姐夫,让他仰在炕上歇会儿。”,何北花一听,怎么觉得姐姐这口气就像是说,她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呢,何北花无奈的说:“好!”。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洪丽鹃和孟华来到了她家院子里,洪丽鹃进到东屋脆生生的叫了一声“爷爷”,洪金民躺在炕上,背对着她,嘴上嘟囔了一句,是谁呀?他慢吞吞的扭过身来,看到是鹃子和孟华,孟华也赶紧喊了一声“爷爷”,洪金民高兴的不得了,他在孟华和鹃子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洪金民挤巴着干涩的眼睛,瘪着个嘴,盯着炕边上放着的几个漂亮盒子,这一天心火重,嘴巴苦,就想改个口味,再说,中午只吃了一小碗鸡蛋羹也不顶饿呀,洪金民说,大儿子的福他没有享受到,老了老了,他享受到了大孙女的福。说完,呜呜的哭了起来,他哭的是上午他要气绝而去,现在孙女就见不到活着的爷爷了。洪丽鹃掏出手绢,给爷爷擦擦眼角的泪,然后又给爷爷揉肩搓背。孟华打开礼盒,取出一块绿豆糕递给爷爷,看到绿盈盈的点心,洪金民精气神儿来了,他右手拿着绿豆糕,左手兜在下颏儿稀疏的胡子上,小心翼翼的咬下一小块,便开始蠕动着干瘪的嘴,他慢吞吞的吃完一块儿,然后又将掉在左手上的绿豆糕渣用舌头舔干净。在老人面前,你好听的话说上一箩筐,不如一块可口的点心来的实惠,洪金民就是这样的老人,他吃美了,说:“这点心,真好吃。”鹃子说,这是用绿豆做的绿豆糕。老爷子意犹未尽,自己又从盒子里拿了一块儿,鹃子给爷爷倒了杯水喂他喝。洪金民让鹃子带上这好吃的绿豆糕去看看她大爷,鹃子告诉爷爷,给大爷的点心一样都不会少,鹃子指着一个桶装盒说,那里装的是麦乳精,老年人喝最好。洪金民吃完手上的绿豆糕,说,他要躺下歇了,洪丽鹃这才让孟华拎上给大爷爷的礼盒,两人跟爷爷告辞后离开了。 第79章 季少国在火车上的时候就在想,季米娅和天朗听到他们全家要到哈尔滨去定居了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呢,天朗稳重内敛,哈尔滨对他来说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应该不会有太大的触动,倒是季米娅,她是在北国冰城度过了童年时代,有人说,童年的记忆可以伴随生命走完一生,季米娅能重回给她童年留下美好回忆的地方,一定会表现出惊讶,兴奋,甚至欢呼雀跃,玛莎就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内心情感,这一点,季米娅跟她妈妈有相似之处,可让季少国出乎意料的是,他在火车上的猜测跟两人听到这个消息所产生的反应恰恰截然相反,天朗表现出来的是极度兴奋,季米娅却是平静的心如止水,她只是说,能回到哈尔滨当然最好,这对丫丫将来的成长和教育都有好处,她自己无所谓。季米娅在医院经历了九死一生,她把自己的经历对爸爸说了,现在最想见的人就是妈妈,可妈妈却没有回来,季米娅看着正在睡觉的丫丫 , 神情有些悲戚。季少国安慰了女儿一番,他说,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不好日子说来就来了吗,季米娅始终提不起情绪,季少国困惑了,问题的重点终归是在天朗这里,他听到要去哈尔滨所表现出来的亢奋,这对季少国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他要告诉天朗只带季米娅娘儿俩走,让他先留下来,天朗会不会多心,季少国因为没有看到他所预想的结果,有些扫兴。他的扫兴和洪天朗的高兴都挂在了脸上,天朗能不高兴吗?他相信,到了大城市,自己的能力可以得到更好的发挥,工厂里的车、钳、铣、铇、磨,他样样精通,又懂俄语,现在是万事俱备,他需要一个大的平台,洪天朗想好了,到了哈尔滨,他们的立足之本还是要办企业,天朗问岳父,这里的机加厂怎么办呢,季少国现在不太想跟天朗谈这个事,既然天朗主动问他,季少国倒想听听他的想法,天朗说,他们不是有钱了吗,趁机把大队那一半的固定资产给买下来,有了这些机器设备,他们很快就能在哈尔滨发展起来,季少国给他泼冷水:他想得太简单了,哈尔滨可是工厂众多,人才济济,政府要允许私人办厂,哈尔滨私人企业早就多如牛毛了,还轮得到他们这个外来户吗。季少国很想把话跟天朗摊开了说,他还是忍住了。季米娅说,她也累了,趁着丫丫还没有醒,她先睡一会儿,天朗说,她休息之前喝杯麦乳精,天朗把冲好麦乳精递给季米娅。季少国说:“季米娅还在月子里,吃过晚饭后,你们要回到自己的家,谁来照顾她呀?”。这个问题,天朗和天明在县医院已经商量过了,天明提出让娘去他家照顾季米娅,天朗担心大哥见不到娘会狂躁,天明说,没事,家里不是还有秀秀吗,再说,他哥也开始接受周艳艳了,就这么定了。天朗告诉岳父,让他娘住在他家里,早晚照顾季米娅也方便。“你娘知道吗?”天朗说,他现在就去跟他娘商量。天朗出了西屋,他在客厅八仙桌上的茶壶里倒了杯水喝,听到东屋有动静,以为他娘在呢,进去一看,原来是景然叔一个人坐在炕桌边上在喝茶。洪景然见是天朗,叫他快进来坐,天朗说,他要找他娘去说点事,洪景然说:“是让你娘去照顾季米娅的事?”天朗说:“叔,您咋知道?”洪景然说,他一直跟天明在院里棉纱垛边上聊天,天明已经到天晴的屋里找你娘去说这事去了。天朗一听,也就不急于走了,他告诉景然叔,岳父已经答应让他女儿姓洪,到时候由他大爷按家谱排序给他女儿取名字,这是他岳父当着他娘的面说的。洪景然一听,说:“太好了,你可是不知道,自打上午我和你婶儿进到这个院里,谁都不敢提你的孩子,你是过继给了季少国,又是倒插门的女婿,按规矩说,你女儿应该姓季,可那孩子终归是我们洪家的血脉,所以,谁起这个头,都会涉及到孩子姓什么的问题,说姓季,你娘不舒服,说姓洪,你岳父又不乐意,几个人索性都打马虎眼,对孩子的事,只字不提,本来添丁进口是件让人高兴的事,结果都有意在回避,偏偏又是坐在一起聊天,真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洪景然连连称赞季少国仗义。天朗坐到了炕沿上,他正好有事想求景然叔帮忙,天朗说,叔:“我们要去哈尔滨了,我岳母玛莎正在哈尔滨买房子。”洪景然说,季少国也跟他谈了这事。他问天朗有什么想法,天朗挺得意,从农村到大城市,高兴呗。瞧这天朗眉飞色舞的神态,显然,季少国对天朗没有说出让他留下来的意思,洪景然说,除了高兴就没有一些具体的想法?天朗说,有,他是想让景然叔跟朱培钟说说,把村委会那一半机器设备卖给他们,天朗说出了自己的理由,他和他岳父一走,剩下的工人干个毛坯活还可以,精度高一些的机加活,他们根本就拿不下来,这样就不可能有人再把活拿来给机加厂干了,没了外揽活,这厂早晚要关门,厂子黄了,剩下的机床设备只有闲置下来,这搁时间长了,就是一堆废铁,与其将来把机床当废铁儿卖,倒不如现在卖给他们,景然叔说话管用,朱培钟肯定会听的。他把洪景然对季少国说的话大差不差的又还了回来。洪景然问:”这是你岳父的意思?”天朗说,这是他的意思,他岳父只是说私人在哈尔滨办工厂很麻烦。洪景然懂了,季少国是因为不好直接跟天朗说,故意找这个借口来搪塞天朗。洪景然心里有数了,他让天朗把他岳父叫来,洪景然想借这个机会把话跟天朗挑明,他想,既然天朗还不知道要让他留下来,最好还是现在就告诉他,这样也让他早点有个心理准备,当然,天朗能理解他的苦心应允下来最好。季少国过来了,三个人在炕上盘腿而坐,季少国是个爽快人,他让洪景然直奔主题,天朗警觉起来:“您俩是有什么事商量好了?”,季少国和景然叔对视了一眼,“呵呵”的笑了,洪景然说:“ 好,那叔就代表村委会和你岳父正式跟你谈了,其实也是应该由我来说,因为这个意思是我向你岳父提出来的,一开始他坚决不同意,我是费了不少口舌才把他说通了,你是明白人,我跟天明就说过这句话,响鼓不用重捶,心有灵犀一点通”。天朗果然聪明,他说:“叔,您就别往上堆词儿了,这弯弯绕也不是您的风格呀,直截了当的说嘛,大不了就是让我留在何集村,这有什么呀,这里有我娘,有我哥,有天明,有秀秀,还有我的父老乡亲!”洪景然一听,让他赶紧打住,天朗把父老乡亲都端出来了,这不是在赌气吗,洪景然把他的意思又跟天朗说了一遍,并且承诺,什么时候把人给他培养出来能自己独挡一面了,他随时回哈尔滨,天朗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儿,哦,他刚才跟景然叔说的话和景然叔现在跟他表述的意思基本相同,只是出发点不一样,天朗的意思是,他一走,机加厂就没有一个懂技术的人了,天朗这么说是想让大队知难而退,把那一半固定资产卖给他们,景然叔的意思是,能给大队创造最大经济效益的副业就是这个机加厂了,既然天朗自己都说没有他,外面的厂家不可能会把活拿到他们这个机加厂来干,天朗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培养两、三个技术骨干呢?天朗觉得是他自己把自己给装进去了,也不对,他能这么想,景然叔也会那样想,他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都说不出来了。季少国就在一旁敲边鼓:“你景然叔为了让我们放心,他要再次出任村支书。”季少国也表明了自己的想法:“这里天时、地利、人和、全占,订单又是现成的,多挣钱才是硬道理。”他向天朗保证会用最短的时间在哈尔滨找个挂靠单位,把机加厂办起来,到时候,他们把这些机器卖给大队,在哈尔滨去买更好的机器设备,这样还省了一笔运费。“,天朗已心有所动,他现在唯一有点纠结的是舍不得季米娅和丫丫:“那季米娅呢?”,季少国斩钉截铁的说:“你要说留,我就让季米娅娘儿俩留下来陪你!”。天朗搓了下大腿,重重的吸了口气,说:“你们一起走,我自己留下来,没错,这里局面已经打开了,现成的钱为什么不挣,咱在这里多挣些钱,将来在哈尔滨再买几台新机器,高才发展快!”季少国说:“好,从今天开始,机加厂正式交给你管理,厂里一切事务你说了算。”洪景然乐了,你这马上就要走了,难不成你还想在哈尔滨遥控指挥天朗呀?季少国哈哈大笑,他把炕桌上的三个碗倒上茶,说:“我女婿先不走,就这么定了,咱们以茶代酒,来!”三人举碗把茶喝了。洪景然笑呵呵的说:“老季,我说的没错,天朗是个懂事的孩子。”季少国说:“没错,要不我一定要让天朗做我的女婿呢,当年,你把他带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第一眼就认定他将来就是我的女婿。”,两人都笑了起来。 洪天朗去了西屋,他把自己先暂时不去哈尔滨的事告诉了季米娅,他说,为了她和女儿能在哈尔滨过上城里人的生活,他要在这里再奋斗一段时间。季米亚感动了,她抱住洪天朗,一个劲儿的跟他亲吻。洪景然继续跟季少国在东屋里聊天,他说,你发现没有,一贯稳重的天朗有点变了。季少国告诉他,这都是因为季米娅生孩子难产把他给吓的。“哦”洪景然没明白。季少国把季米娅在县医院生孩子的过程跟洪景然说了一遍。洪景然惊讶万分:“我的天哪,还有这事。”“多亏了亲家母,那天,她坚持让鹃子叫孟华把她从县城送回来,到家又催着孟华把季米娅送到县医院,医生都说了,要不是天朗的姐夫开车及时把妇产科主任接过来,不光孩子保不住,大人也危险,这回天朗可是感受到了亲情的重要性啦。”,洪景然明白季少国为什么要让天朗的孩子姓洪了,他这是投桃报李呀。 天已见暗,电灯都已打开,客厅开始热闹起来,摆凳子的摆凳子,端菜的端菜,天朗和天明把八仙桌搬到了客厅中央,郑淑玉算了一下,加上天晴十一个人,挤挤可以坐得下,她要去照顾季米娅,就又能空出一个位子,周艳艳说,妈是一家之主,还是她去屋里照顾季米娅吃饭。就这样,等菜全部摆上了桌,大家都落座了,好丰盛呀,难怪马红艳说郑淑玉,吃了这一顿,以后的日子不过啦,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的,等人们都围桌坐好之后,季少国率先说了话:“不好意思啊,我在这里喧宾夺主了。”,他说,跟大伙儿知会一声,他们一家要离开何集村回哈尔滨了,这么多年感谢在坐的所有人对他们一家人的帮助。季少国让大家举起杯子,有酒的喝酒,有饮料的喝饮料,他祝福大家身体健康,平平安安,万事如意,所有人一起碰了下杯,便动筷子开吃。郑淑玉乐呵呵的说,都是亲戚,说这话就有些见外了。其实,屋里在坐的人都知道他们要到哈尔滨去了,洪丽鹃和孟华看望大爷回来的晚点,这消息是郑淑玉告诉鹃子的,鹃子说,这是好事呀,天朗跟他岳父学了那么多本事,他需要有一个更大的平台去展示。就像是回应鹃子的话似的,天朗在他岳父说完话之后,说,他已经决定留在何集村不走了,洪丽鹃一听,有些不解,天朗说他是暂时不走,洪景然替他说出了原因,鹃子觉得天朗不光回归了亲情,而且会理性的看待问题了,相比之下,天明就显得浮躁了一些,在县城的时候,天明还戏谑她心操得多,老得快,当心到那时候孟华会看不上她,洪丽鹃嫣然一笑,给身边发怔的孟华夹了一片卤牛肉,悄悄说,今天辛苦你啦,多吃点,一会儿你还要开夜车呢。孟华笑笑,说,孟伟将来也会是这家里的一员。天朗对天明说,明天拉两包棉纱到机加厂去,他直接给天明现金结账,天明先前在院子里的时候,还在犯愁这么多棉纱他应该通过什么途径去卖呢,天朗这就先给他开了个张,好兆头,他的自信心大增,哥儿俩先碰一杯,天朗又对秀秀说,姐夫没有在县城给她找到工作之前,她可以来机加厂上班。秀秀喜笑颜开,用汽水跟二哥喝了一杯,客厅里热热闹闹,天晴也乐得啥似的,坐在天晴旁边的秀秀给他撕了一个鸡腿。郑淑玉说,还有个好事,她拍拍坐在身旁的马红艳说,天明,你婶子认艳艳做了干女儿,那你是不是和艳艳一起来敬干妈、干爸的酒呀,秀秀一听,扭身推门就进了西屋,转眼间秀秀拉着周艳艳的手出来了,天明给她倒了半杯汽水,两人并排站在桌前,洪景然一点准备都没有,说,这地方窄,他和老伴儿就不出去了,他拉着马红艳站了起来,天明和周艳艳举起杯子,两人叫了一声:“干妈,干爸”天明把有酒的杯子递给了景然叔,周艳艳把有汽水的杯子递给了马红艳。马红艳从兜里掏出了个红包,她来时匆忙,平时兜里也不装钱,这是郑淑玉给她准备的,周艳艳接过红包,说:“谢谢干妈、干爸。”洪景然喝了口酒,马红艳喝干了杯中的汽水,客厅一片掌声,洪丽鹃拿出一张纸条,说,她刚才到大爷家,请洪家掌门人给丫丫娶了个大名,丫丫的名字叫洪开雪,下一代洪家后代是开字辈排序。季少国说,洪开雪这个名字好,谐音,开学,意味着丫丫长大不光有学上,而且能读好书,这也能挂的上,人们都笑了,鹃子解释说,大爷的意思是您们要去哈尔滨了,到了冬天,丫丫还不满一岁,就将开始迎来哈尔滨第一个冬天的漫天飞雪,天长人势,人借天势,丫丫会健康成长。季少国有所感悟,说,在苏联,有些新生儿的母亲,把刚初生一两个月的婴儿光溜溜的就放在雪地上,用雪给孩子擦身子,说是这样的孩子以后不易生病,季少国的话引起一片惊叹,此时此刻,秀秀就有一个感觉:回家真好。洪景然说:“天明,艳艳,你俩选个好日子,早点把婚事办了。”天明说:“艳艳家有人在照顾她的父母了,现在她已无后顾之忧,就听干爸的,我俩很快就办。秀秀觉得三哥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周艳艳能这么快跟三哥在一起,她的作用至关重要,能受到家里人的重视,这是让她最高兴的事了。郑淑玉看着一屋子人谈笑风生,其乐融融,她非常开心。 晚饭后,郑淑玉到天朗家照顾月母子去了。 第80章 洪丽鹃临走之前告诉秀秀,她想撮合她和孟伟在一起,问她愿不愿意,秀秀想起了跟猛子的事,她红着脸说,只要孟伟不嫌弃,她没意见,洪丽鹃问她,这是你的心里话,秀秀点点头。洪丽鹃笑了:“ 孟伟怎么会嫌弃你呢,自从上次他见到你,总在你姐夫面前流露出他喜欢你的意思,你姐夫想成全这事,我还一直在犹豫,现在看来,你也没意见,事情就算定下来了,你是愿意跟我们回县城呢还是留在这里,你自己定,我认为,还是到我那里住上一段时间,这样有机会跟孟伟多接触接触,彼此增加一些了解。”秀秀说她还是留在家里照顾大哥,有机会她会到县城去看孟伟的。 秀秀留在了何集村,天朗说,厂里缺个出纳,他让秀秀就来顶替季米娅出纳的工作,于是,洪秀秀又到天朗的机加厂上班去了。 洪天明的棉纱很快就打开了销路,这中间天朗帮了他很大的忙 ,天朗在市里联系机加件外揽活的时候,把带去的棉纱样品给他的几个老客户看了,天朗的这几个老客户都是工厂负责采购的头头,看了棉纱样品后,一问价钱,低于他们在纺织厂买的废棉纱,又是送货上门,当即拍板,分别要了两、三包棉纱。工厂的机器,只要一运转起来,工人每天下班前都必须用棉纱把机床擦拭干净,所以,棉纱是快速消耗品,几百公斤棉纱在大一些的工厂是用不了多长时间的。天明给那几家工厂把棉纱送去之后才发现棉纱并不愁卖,他捏着口袋里收到的钱,暗自高兴:他洪天明就是运气好,几年前,卖菜找到了尹大哥,几年后再去见他,尹大哥当了纺织厂的厂长不说,还能想起他这个小兄弟,要不是去县城照顾季米娅,他也捞不着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想,既然棉纱好卖,为什么不到纺织厂去碰碰运气呢,万一纺织厂能把他手上的棉纱当正品买下来,那棉纱可就不是用于擦机器的价格了,天明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到纺织厂去探探路子,卖出去了,就等于他把豆腐盘成了肉价钱,大赚了一笔,天明跟周艳艳说,他要把尹大哥卖给他的废棉纱挑些好的出来再倒手卖到市里的纺织厂去,周艳艳说,纺织厂对棉纱质量要求非常高,否则,他那个县纺织厂的尹大哥也不会把这么多的棉纱当破烂卖给他了,洪天明说,不去试试怎么能知道,周艳艳笑了,说,去就去呗,顶多就是费点时间,又没啥损失。天明说,这些天他早出晚归都在外面跑,家里大哥就靠她一个人照顾,行不行呀,周艳艳说,有啥不行的,再说,秀秀有空也会过来的。周艳艳让天明放心去忙,大哥就交给她了。洪天明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特意挑了点他认为最好的棉纱做样品。到了市里,他首先选择了地处东郊的光华纺织厂,光华纺织厂是省办企业,这也是市里最大的纺织厂,下有三个分厂,洪天明直接到总厂找到了供应科负责采购的杨科长,杨科长四十开外,身材颀长,面容清癯,戴着一副黑边眼镜,他看了天明带来的棉纱样品,一脸诧异,杨科长问天明手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棉纱,天明一听有门,马上兴奋起来,他对杨科长说,先且不要问他这个棉纱是从哪里来的,就说纺织厂能不能买,杨科长问这样的棉纱他有多少,天明有点作难了,他拿来的样品只是在一包棉纱里面挑出来的,他不可能把每一包都打开检查,抛去发霉的,一拽就断线的,能有多少合格的棉纱,他心里哪有数呀,只能按现在院子里囤积的数量对半打个折扣:“大概有个四吨多。”,杨科长问天明打算卖多少钱一吨,天明也不知道卖多少钱一吨好,他心里合计着,卖到工厂用于擦机器的棉纱是八百块钱一吨,这棉纱可是用来织布的,价格肯定要卖得高些,可高多少呢?他打量着杨科长,这人挺和善,多少还带点书呆子气,应该好糊弄,天明壮着胆儿说:“三千。”“三千?”杨科长笑了,他是那种很矜持的笑,在天明看来就是皮笑肉不笑,还带点阴阳怪气的笑,他那上翘的嘴角和捉摸不透的眼神儿让天明心里直发毛,怀疑自己是不是报价高的太离谱,洪天明心里想,他报出的是价,杨科长还的才是钱,他认为这个价高了,可以讨价还价呀,杨科长说:“这价格可不贵,这是精梳纱中的细支纱,国家计划内价格是九千多元一吨。”,九千多一吨,这么高,这回轮到天明惊讶了,杨科长说的什么纱他不懂,但他知道,这么高的价格,肯定是用于纺织高级布料的优质棉纱,他记得尹大哥说过,把这么好的棉纱当废棉纱卖给他,是因为这些棉纱搁置在库房里已经有年头了,棉纱糟了,上机就断线。天明心里想,哪怕在九吨多的棉纱里面能挑出三吨好纱,就按八千一吨卖给杨科长,剩余的再卖到工厂用于擦机床,天哪,他可是发大财了,洪天明懊悔不已,是呀,别说卖八千一吨了,哪怕刚才他多报一千也好哇,一个农民在地里干三年活也未必能挣到一千块钱,天明正盘算着怎么样让杨科长能以高出五千一吨的价格买他的棉纱,杨科长下面的话,就像寒冬腊月一盆冷水从他头顶上浇了下来,让洪天明来了个透心凉,杨科长说,棉纱是国家统筹统购物资,就算他手头上的这批棉纱质量再好,价格再便宜,他们这个国营纺织厂都不敢买,说多了他也不懂,一句话,政策不允许。说完,杨科长把棉纱样品塞到他的挎包里,拍了下他的肩膀,做了个请的手势,天明就像脑袋上被偷小孩儿的人贩子拍了花,懵懵懂懂的就出去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的纺织厂,到了纺织厂大门外,他盯着门牌楞了半晌,好不容易脑袋才清醒过来,接着就想,如果当时他说,一吨棉纱里面给杨科长五百块钱,结果又会怎样,当时他怎么就懵了呢,懵得那么彻底,以至于自己到这里是干什么来的都不知道了,天明使劲儿晃了晃脑袋,他不甘心,准备再到其他纺织厂去一探究竟,反正他已经知道了手上这批棉纱的底价,到别的纺织厂,他就报八千一吨,主意已定,洪天明坐上公交车,又去了下一家华盛纺织厂,洪天明把机加厂开的介绍信交给门卫,他在门卫的指引下到了厂供销科,洪天明敲门听到里面有人喊“请进”便推门而入,办公室里有几个人在聊天,他打听到负责采购的一个小个子是科长时,便把棉纱样品递了过去,结果,还没容他报价,那个小个子科长大吼了一声:“不买!”,顺手就把棉纱甩到了地下,天明一怔,人不高,嗓门不小,不买就不买呗,叫唤个球哇!天明把甩在地上的棉纱捡了起来,刚直起腰,小个子科长便叫人把他给轰出了办公室,洪天明火冒三丈,当时就站在供销科门口咬牙切齿的想,今天你对老子一脸怒气,老子明天让你垂头丧气!不信就走着瞧!天明当下决定,将来有钱了,他就建一个纺织厂,不,他要把这个现成的纺织厂给买下来!买下这个厂的第一件事,就是当众把小个子科长给开了!到时候看他还牛不牛!这样想着,不自觉就挺直了腰杆,昂起了头颅,他似乎看到了小个子科长在他面前浑身瑟瑟发抖,一脸狼狈,于是,洪天明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那架势像是在告诉这里的人们,纺织厂将来就是他洪天明的!这些人都得在他面前俯首称臣,洪天明满脑子正信马由缰呢,有人从后面追了过来,他撵上洪天明,自报了家门儿,说他叫夏明水,是科里的业务员,洪天明陶醉在自己是纺织厂老板的幻想中,竟然会有个业务员跑到了他的跟前,莫不是这人有先见之明,认准他将来就是这个厂的老板才过来讨好他的,他自己都是在痴人做梦,嘻嘻,还真有个傻子把他当成这里日后的老板啦?洪天明清醒了,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又是来干什么的,难不成小个子科长想买他的棉纱?结果,夏明水却说,让他们科长买他的棉纱,想都别想!一句话,让洪天明脑子里的想法就像浮云一般飘走了,洪天明顿时脸红脖子粗,他追过来就是为了跟他说这句话?难道小个子把他轰出来还觉得不过瘾!又专门派个人追过来这样埋汰他!欺人太甚!夏明水让他别误会,是他们科长叫他来的没错,科长的意思是刚才他的态度不好,叫他过来是跟天明解释一下为什么不能买他手上的棉纱,为什么?夏明水的解释和光华纺织厂的杨科长几乎一样,他们厂的原材料是按计划由上级统一调配,洪天明一听,憋在肚子里的气消了,算那个小个子科长还会做人,他跟夏明水握了个手,便离开了纺织厂。这下,洪天明彻底断了想把马上按正品卖给纺织厂赚大钱的念头,从市里坐班车回来的路上,天明有些沮丧,这是让他最窝囊的一天,他望着窗外,回忆起他带着钱到县纺织厂去买棉纱时的情景,那天早上,他在县城的街道上走着,手里紧紧抱着用围巾裹着的三千块钱,鼓囊囊的一大包,那么多的钱,他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见过,说实话,他把这一包钱交到尹大哥厂里的财务,当时心尖尖都在发颤,他得感谢堵在县纺织厂门口的谢世贵,是他让天明看到了那两车棉纱的价值所在,那晚上吃饭时,天朗买了两包棉纱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接着天朗又帮他在市里工厂打开了销路,说实话,没有天朗联系的那几家工厂做铺垫,他不会去打纺织厂的主意, 现在,纺织厂也去探过了,这是条死胡同,行不通,他也明白了,手上的棉纱只能卖给工厂擦机器,虽然赚的少点,但省事,他只消拿棉纱样品给工厂负责采购的人看了,报上价格,厂家认可了,定下数量,天明就在大队租辆马车,再雇个人,把成包成包的棉纱送到工厂,工厂的人在过秤之前拆包检查,挑出发霉、糟了的棉纱,天明又把这部分棉纱和装棉纱的包皮拉回家,用水洗,晒干了,照样可以卖。 这天,洪天朗到城里送加工好的零件回来,找到天明跟他说,厂里工人用天明的棉纱擦机床,都说这棉纱吸附性好,机床擦得干净,天朗告诉他,今天专程到以前买过棉纱的那家纺织厂去探价,纺织厂的纱线头现在都卖到两块钱一公斤了, 你手上的棉纱完全可以按这个价卖,即便对方讨价还价,降个五毛,还是在原先八角钱的基础上 翻了将近一番儿,天明就按照天朗说的给几个工厂报价,其中有两家工厂看了样品,让天明把价格降到一块五一公斤,他们每一次要货的时候,可以加大购买量,天明索性把棉纱价格统一定在这个价位上,天明在市里河其他县城大大小小联系了不下二十家工厂,半个月过去,囤积在院里的棉纱垛眼瞅着高度降低了, 这天晚上,周艳艳告诉他,除了还鹃子姐的两千块钱外,已经净赚了一千多了。 卖出了多少棉纱,收回了多少钱,都是经过了天明的手,他心里当然有数,当初天明担心棉纱卖不出去,生怕两千块钱打了水漂,现在,棉纱几包几包的走,钞票一沓一沓的进,而且是成好几倍的赚钱,天明兴奋的说,等到把院里这些棉纱都卖完了,他俩就在村里举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周艳艳说,婚礼怎么办她都听天明的。周艳艳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照顾好天晴,周艳艳心里明白,大哥失去了两根手指头,表面上看,郑淑玉是原谅了她,可要说她对周艳艳不会再有一点怨恨那是不可能的,周艳艳只有把天晴照顾好了,天明的娘才会对她真正转变态度,周艳艳利用自己做过小学老师,在教书育人这方面有一定的经验,她对天晴耐心开导,循循善诱,天晴就像个孩子一样,开始逐渐依赖周艳艳了。 第81章 周艳艳在家里要拾掇屋子和院子,做饭,还要把天明带回来不合格的棉纱用水洗了,晒干后再装进空包皮里,这种水洗过的棉纱,天明以一块钱一公斤卖出去,价格便宜,好卖。现在,周艳艳在院里一干活,天晴就会过来帮忙,只要天晴高兴,周艳艳就随着他,还在一旁鼓励天晴。 最牵挂天晴的人还是郑淑玉,她现在吃住都在天朗家,一连几天都无法抽出空回去看天晴,心里总是有些惴惴不安,没办法,因为刚住进来的时候,丫丫从早到晚哭闹不止,谁抱都不行,只有她妈妈抱丫丫才消停,把季米娅折腾的精疲力尽,季米娅抱着丫丫,郑淑玉就得在一旁守着,一刻也不敢离开,三天后,丫丫适应了,郑淑玉和秀秀再抱她,小丫头既不哭也不闹了。 这天吃过晚饭,趁着秀秀在,郑淑玉说她要回家去看看天晴,秀秀说,她也想跟妈妈一起回去,郑淑玉不同意,理由是万一丫丫闹起来,季米娅一个人弄不了,秀秀说二哥在家,机加厂几天前新接了一批急活,洪天朗天天加班,这阵,他正在屋里逗丫丫,秀秀到天朗屋里说她要跟娘回去看看大哥,天朗说,去,等她和娘回来他再到厂里去。郑淑玉和秀秀便出了门。 路上,郑淑玉问秀秀,什么时候到县城去见见孟伟,洪丽鹃把事情都对她说了,郑淑玉挺高兴,既然两个孩子你情我愿,就应该尽早见面。秀秀说,等忙完这段时间的。郑淑玉说,你要主动一些。秀秀猜到了妈妈的想法,她是农村人,又跟猛子处过对象,就应该降低身段,秀秀委婉的说:“我是女孩子,是不是要矜持点?”,跟猛子在一起时怎么没有看到她的矜持呢,可又一想,撮合秀秀跟猛子在一起的人是她,郑淑玉不再说话了。母女俩来到了自家的院门外,来开门的人是周艳艳,周艳艳见到郑淑玉和秀秀,一脸的惊喜,她说没有想到母女俩晚上还能过来,郑淑玉和秀秀进到院里,秀秀见棉纱垛已经明显矮了,惊叹道,少了这么多,棉纱还挺好卖?周艳艳说,天明这些天起早贪黑,现在销路基本上算是打开了,回头客多。郑淑玉问天晴这些天怎么样,周艳艳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天晴现在已经不爱偎在炕上玩儿纸牌了,每天早上天一亮,他就起来去摆弄院里的菜园子,洗棉纱,扫院子,他都抢着干活,拦都拦不住,累了一天,他吃过晚饭早早就上炕睡了。郑淑玉一听,半疑半信,她这才离开几天,天晴变化有这么大?天明从西房里走了出来,离老远就说:“娘,艳艳说的没错,大哥现在是一天一个样,最明显的是脸上的赤红消退了,眼睛往上翻的次数少了,这可都是艳艳的功劳 ”,他来到娘跟前,指着棉纱垛得意的对娘说,这些天他卖出的棉纱,除了本钱,赚的钱都过万了。天明的话郑淑玉信,她说:“你就知道挣钱,把你哥甩给周艳艳一个人。”“男主外,女主内,我们做了分工的。”郑淑玉提醒他:“万一赶上下雨天,这堆棉纱可就泡汤了。”天明说,明天他就动手把棉纱垛围好。郑淑玉扭头对周艳艳说:“ 天晴干点活,就当锻炼身体,身体健壮了,没准儿精神还能恢复正常了呢。”天明见娘对他的事不感兴趣,便对秀秀说::“死丫头,这几天连个人影都看不见。”,秀秀解释道:“厂里工人都在加班,忙不过来,我跟邓平梅还有柳毛妹也被二哥叫去打毛刺了,晚上才有时间,这才跟妈妈过来,”秀秀还想说什么,她被郑淑玉拉着进了天晴的屋里,在灯光下,郑淑玉看到天晴正在酣睡,脸上气色红润, 郑淑玉听着天晴均匀的呼吸声,怕惊醒天晴,把灯关了,又拽着秀秀蹑手蹑脚的退了出来,天晴能有这么好的睡眠状态,周艳艳真的是用了心,秀秀说她去找两件换洗衣服,问妈妈要不要带什么衣服过去,她一起拿来,郑淑玉说,不用了,该带的衣服她都带过去了,秀秀去了北房。郑淑玉拉着周艳艳的手,感谢她对天晴的照顾,周艳艳在郑淑玉面前一直心怀愧疚,所以,自打进了这个门,她一直是多干活,少说话,周艳艳就是想通过她的努力,把天晴从一个混沌的精神世界里带出来,她觉得,这是老天留给她了一个赎罪的机会,郑淑玉让她不要再纠结以前的事了,进了她家的门,就是她家的人。秀秀很快就出来了,她手上拎着一个纸袋子,这是她姐姐洪丽鹃在县城给她买的连衣裙,天再暖和点,秀秀就可以穿裙子了,秀秀长这么大,还没有穿过连衣裙,在县城她看见有人穿过,太美了,她也想早点美一美。 季少国在公社办好了全家迁居的相关手续,就准备回哈尔滨了。季少国告诉天朗,那边安排好后,会发电报过来,到时候天朗就把他房间里的那几个没有打开的箱子用火车托运到哈尔滨,季少国让天朗把货发走之后,就同季米娅母女俩一起走,到哈尔滨来认认家门,天朗挺高兴,连一直心情抑郁的季米娅脸上都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 季少国走了,直到季米娅可以抱着丫丫出来晒太阳,天朗收到了岳父发来的电报,电报上说,按他走之前说好的办,电报上还多了一个内容,就是他们在哈尔滨的住址。天朗把天明找来商量,天明说,他马上去县城,孟伟在县运输公司开的是大货车,就让他来跑一趟,大不了给他们运输公司交点雇车费,沾亲带故,使唤起来顺手,明天上午他就带车过来,天明有他的想法,他的意思是让孟伟过来跟秀秀接触一下,孟伟过来运箱子,这正好是个机会,天朗说,这样也好,他明天一大早就召集厂里的人过来,检查一下原先的包装箱破损没有,他还要用铁皮打包带再把箱子箍几道,除了摆在屋子里的俄式物件再装箱打包外,其他东西就留在这里了,明天上午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干完,天朗拿出钱递给天明,天明挡了回去,说他身上今天卖棉纱的钱还装在兜里呢,天明说,就这么定了,他现在走,还能赶上去县城的末班车,秀秀给他端来一杯牛奶,天明“咕咚咕咚”喝完,一抹嘴,便夺门而去。郑淑玉听说季米娅要要带着丫丫离开这里了,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刚跟季米娅处出了些感情,丫丫也乖巧可人,她们这一走,何时再相见就说不准了,秀秀更是脆弱,进屋抱着丫丫就呜呜的哭了起来。家里人在秀秀的哭声中都沉默了,连一脸兴奋的季米娅也顿时黯然神伤起来。 洪天明赶到县城去了姐姐洪丽鹃家,这时候天已是黄昏,洪丽鹃一家三口都在,天明说明了来意,鹃子便让孟华回莎莎奶奶家去把他弟弟孟伟叫来,莎莎听说爸爸要去奶奶家,坚持要跟爸爸一起去,鹃子说,爸爸去奶奶家叫叔叔,很快就回来,你就在家里陪天明舅舅等爸爸回来,莎莎不高兴的撅起了小嘴,鹃子笑了:“瞧我家莎莎的小嘴,都能挂起个油葫芦了,好了,妈妈答应你,跟爸爸到了爷爷奶奶家,看看就赶紧回来”孟华拉着莎莎的手,说:“跟三舅再见。”莎莎摆摆小手,天明说,三舅这次来的匆忙,下次一定给莎莎买礼物,孟华领着莎莎走了,鹃子赶紧给天明做饭,天明说,给他下碗面条就可以了,在厨房他跟姐姐说,他之所以来县运输公司租孟伟的车,就是想给孟伟和秀秀一次见面的机会,鹃子说,两人是应该接触一下了,她告诉天明,孟华给秀秀联系到县邮电局干临时工的工作,秀秀过了“五一”就可以来邮报到了,局长说了,秀秀先干临时工,等以后有招工指标就给她安排转正。鹃子让天明回去跟秀秀说一声,让她提前两天跟孟伟到家里去见父母,洪天明“扑哧”笑了,俩姐妹嫁俩兄弟,称呼上可以不分彼此了。鹃子笑笑,要不是你姐夫软磨硬泡,她真是不会同意的,想想秀秀跟了孟伟,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妈妈也就安心了,天明解释道,他只是觉得姐妹俩共享一个公、婆挺逗的,没有别的意思。鹃子下好面条,天明端到了客厅里,他把鹃子家晚饭的剩菜全都擀进碗里,吃得“轰轰”作响。天明吃过饭后,孟伟来了,洪丽鹃往门外看看,问道:“你哥呢?”“莎莎不走,她还要和奶奶玩儿会儿。”孟伟脸泛红光,精神抖擞。天明对孟伟说:“要添麻烦你明天辛苦一趟了。”孟伟笑笑,说:“ 麻烦啥呀,我们单位现在鼓励司机到外面揽活拉货,这送上门的生意,我还求之不得呢,明天八点钟以后,你就直接去我们运输公司把租车费给交了,咱们争取早点走,大概有多少吨货?”“没多少,就几个大箱子,里面全是苏联货,天朗的岳母是苏联人,他们岳父一家子六几年从哈尔滨迁到何集村,那几个箱子原封不动的放在房子里,从来就没有打开过。”孟伟说,那好,就这么定了,他明天上午在公司等天明,这时候,孟华带着莎莎也回来了,孟伟逗了会儿莎莎,便告辞离开了。第二天上午,天明如约到了县运输公司,孟伟带着他到财务科交了租车费,天明坐上孟伟的大卡车就出发了。 秀秀早早的就起床了,她到厨房跟妈妈一起做早饭,郑淑玉故意试探秀秀,问她今天怎么起这么早,秀秀说,想到季米娅和丫丫就要离开这里了,她一晚上都没有睡踏实,郑淑玉怀疑秀秀夜里失眠,是因为孟伟今天要来,这是好事,郑淑玉劝她再回屋里睡一会儿,睡足了,人才有精神,脸色才好看,她希望秀秀漂漂亮亮的出现在孟伟的面前,秀秀没吱声,其实她完全明白妈妈的意思,心里还是挺纠结的,昨天傍晚,知道三哥要去县城找孟伟,秀秀当时就有点心慌意乱,从姐姐那里得知孟伟也喜欢她,秀秀才真正有了少女情窦初开的感觉,吃过早饭,秀秀扎上马尾辫儿,把自己拾掇的利利索索;天朗和厂里来的一帮工人,在家里吃过早饭就到对面他岳父的房子里忙着打包装箱去了,秀秀本想去看看,郑淑玉让她上午抽空回家去和周艳艳把天晴接过来,郑淑玉的意思是天朗一家子就要走了,全家人在一起吃顿饭算是为他们饯行,秀秀说现在天刚放亮,时间还早,她想先去对面院里看看能帮着二哥干点什么,出了院门,站在路中央,她犹豫了,住进天朗家,二哥对她一直挺好,可不知为什么,秀秀在他面前就不如在天明面前那么随意,那么无拘无束,秀秀知道天朗比天明聪明,天明是小聪明,天朗是大智慧,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朗骨子里就带着一种与生惧来的傲气,秀秀总有些惧怕他。秀秀站在路边有些犹豫,她望着一个院落套着另一个院落紧挨在一起的房子,这个时间各家的劳动力基本上都出早工下地干活去了,现在去接大哥又早了一点, 她决定先到机加厂去转一圈,秀秀到了厂里,她看到柳毛妹在跟一个叫王有实的工人在聊天,秀秀便把柳毛妹叫到了财务室, 她让柳毛妹和王有实晌午到家里来吃饭,秀秀说她先要回到自己家去接大哥,便离开了机加厂,走在回家的路上,秀秀又想起了孟伟,她姐夫孟华喝醉酒那天晚上,她开门看到孟伟,两个人一对视,秀秀的心就融化了,这以后孟伟的样子就时常出现她的脑海里,不知不觉,秀秀来到了自己家院子前,她一直心神不定,便来到了枣树下。 正是阴历三月,枣树上片片青叶,枣花如豆,清香几许,此时,秀秀嗅着空气中的味道,沉浸在跟姐姐在一起时的欢快时光中,突然,秀秀被一墙之隔的院内传出窸窣的动静吸引过去,她屏息细听,窸窣的声音里还夹杂着喘息声,秀秀赶紧过去敲开了院门,让秀秀吃惊的是,开门的人竟是大哥天晴,洪天晴拿把铲子,手上沾着泥土,见到秀秀,他笑眯眯的说,秀秀来了,那神态,淡定而且从容,让秀秀感觉到就跟她平常回来和家里人互相随意问候一句是一样的,秀秀都怀疑自己是进错了家门,而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仅仅是长得像大哥而已,秀秀扭头往院外看看,枣树依旧,再瞧瞧院内,天明的棉纱垛还在,只是又矮了一些,一时间,秀秀惊讶的不知如何是好,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没有敲错门,她进到院里,东瞧瞧,西看看,秀秀确信无疑,这就是她家的老宅,站在她面前的人就是她大哥洪天晴,刚才院内发出的声音是什么呢,秀秀注意到,墙边上的菜园子放着削掉枝丫的木棍,洪天晴说,这些木棍是给西红柿的枝蔓搭架用的,等到西红柿熟了,他给秀秀做西红柿炒鸡蛋,秀秀惊讶的浑身颤栗:那个神志不清的大哥,都能准确说出给西红柿的枝蔓搭架了,显然现在的大哥已经是头脑非常清醒的人,当秀秀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望着大哥,眼泪刷的一下子流了出来,她一把抓住大哥的手,高兴得直跳。 第82章 秀秀的呼叫惊动了周艳艳,她正在拾掇屋子,听到动静,出来一看,见是秀秀在院里拽着天晴的手又蹦又跳,便好奇的走了过来,秀秀沉浸在无比的兴奋中,连周艳艳来到了她的身边都没有察觉,周艳艳笑着跟秀秀打招呼:“是秀秀来了。”,秀秀让她观察大哥,当周艳艳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她很平静的说,早上这段时间是你大哥头脑最清醒的时候。显然,周艳艳并不清楚天晴已经是正常人了,她只是把天晴的表现当做一种常态,说白一点,就是她认为天晴的病情是一天比一天好,仅此而已,秀秀指指自己的脑袋,激动的说,我大哥这里已经清醒啦。洪天晴问秀秀,她是谁,周艳艳怔住了,照顾他了这么多天,天晴居然不认识她,周艳艳眼睛一亮,马上意识到天晴大脑的断片是恢复意识的开始,难怪秀秀会这么激动呢,秀秀放开天晴,又一把抓住周艳艳的手说:“她叫周艳艳,是天明的媳妇,这些天都是她在照顾你。”,洪天晴又问:“咱娘呢?”,秀秀说:“她和妈妈都住在天朗家里,天朗的媳妇刚生了孩子,需要人照顾。”周艳艳示意秀秀不要说的太多了,天晴的大脑刚恢复正常,接受不了这么多的信息量,果然,天晴对秀秀说的话不感兴趣,他说:“ 傻丫头,进院就一惊一乍的,我现在忙着呢,园子里的西红柿秧子都长得这老高了,再不赶紧搭架,会被西红柿把秧子压断的,天明这臭小子也不知道把这块菜地打理一下。”,他深深的叹息了一声,便返身又过去蹲在菜园子旁边干起活来,秀秀和周艳艳顿时目瞪口呆,两人默默注视着洪天晴, 天晴因为左手少了两根指头,干起活来显得有些笨拙。周艳艳说,应该带大哥到市里专科医院去检查一下,医生说他好才是真正的好了。秀秀激动的说:“姐姐,我大哥能恢复的这么快,我妈要是看到大哥现在的表现,不知会有多高兴呢,谢谢你。”周艳艳笑笑,说:“秀秀,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不用这么客气。”,此时,周艳艳觉得自己总算能给洪家一个交代了,她感到了一身轻松。秀秀说,她是过来接她们到二哥家里去的,三哥昨天傍黑天去了县城,估计今天上午就会从县里带车过来,妈妈的意思是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为二哥和季米娅饯行。天朗是昨儿后半晌来家里找天明的,他让天明到县城去联系孟伟的车,周艳艳就站在一旁听着,兄弟俩没说几句话便一起匆匆离开了,让周艳艳疑惑不解的是天朗也要走, 那天在饭桌上他不是说要留下来吗?秀秀解释道:“ 二哥只是把季米娅娘儿俩送到哈尔滨就回来。”“哦”,周艳艳顿了一下,说,那好,等她收拾一下就走,然后,她蹲到天晴的面前,告诉他到天朗家里去吃午饭,她依然视天晴是个病人,用哄小孩儿的语气跟天晴说:“天朗家里有焖子,吃了焖子再回来干活,好吗?”天晴好这一口,她是投其所好。天晴说,吃饭是小事,有日子没见到娘了,他想见到娘才是大事,这话让周艳艳楞了一下,瞬间她觉得自己在天晴面前倒成了弱智,天晴甩掉手上的铲子,站了起来,周艳艳要带天晴去洗手,秀秀说,大哥就交给她了,秀秀领着天晴洗了手和脸,然后跟大哥进了他的屋,她从炕柜里找出上次姐姐买的新衣服给大哥换上, 秀秀打来温水,找出剃须刀,天晴坚持要自己刮脸,她看着大哥刮干净胡髭,刚把水倒掉,周艳艳就过来了, 她上下打量着洪天晴,感慨道:“这人哪,活的就是个精气神儿。”。秀秀拉着洪天晴的手,周艳艳锁好门,三个人高高兴兴的出了门。 秀秀急于想让妈妈和家里人看到精神恢复正常的天晴,不由的加快了脚步,周艳艳说:“秀秀,你走这么快,我和天晴都快追不上了。”,秀秀停了下来,红扑扑的脸上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三人走街串巷,天晴东张西望,哪哪他都似曾相识,可记忆里又是一片模糊。 季少国家的院门外,停着一辆大卡车,三人到了近前,才发现厂里几个工人在一边聊天,天明靠在卡车驾驶室的门前抽烟呢,洪天明看到周艳艳和秀秀带着大哥走了过来,扔掉手上的烟蒂说:“秀秀,孟伟来了,在屋里呢,你赶紧去看看。” 周艳艳说:“你在这里待着做什么?”天明说:“ 天朗岳父从哈尔滨把电话打到了村委会,他去接电话了,我在等他回来。”天明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秀秀,他又催了一句:“你怎么不动呢!”,秀秀不吱声,她拉着大哥的手,一脸得意,周艳艳开始抿嘴窃笑,天明被两人的神态弄的莫名其妙,他想,秀秀喜不自禁,那是因为孟伟来了,这丫头的心思不用猜他都知道,周艳艳的表情又是为哪般,很明显,她是在隐藏着什么秘密,天明唯独忽略了站在他面前的洪天晴,也是,平日他有空也要跟大哥聊几句,大哥除了摇头,就是翻白眼,即使天晴刮了胡须,穿了新衣服,也没有引起天明的注意,因为接季米娅回家的那天晚上,天晴就是这般模样,他甚至忽略了天晴的眼神。几个工人凑了过来,秀秀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周艳艳和秀秀就是要看看天明自己能不能察觉出天晴的变化。洪天晴始终绷着脸,面带愠色,天明对站在他面前这个当哥的一直不理不睬,天晴实在忍无可忍了,他大吼一声:“臭小子,你眼睛瞎啦!”天明正想对秀秀说,别让孟伟在屋里等的着急,他还没张口,就听到有人在骂他,是谁呀!你才眼瞎呢!定睛一看,他愣住了,是大哥目光灼灼的瞪着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仔细一看,他的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周艳艳这才抵到他面前说,大哥的头脑已经清醒了,并特意叮嘱他,千万不要说天晴有病的事,天明生气了:“这么大个事,你们怎么不早点说呢! ”他对着天晴叫了一声“哥”,这些天,他能感受到天晴的状态正在好转,可突然就恢复正常了,还是让他有些吃惊,天明上前拉住了大哥的胳膊, 天晴原谅了他,说:“你这小子,个头快有我高了,比一比” 天晴和天明背靠背站到了一起,秀秀掂着脚尖用手比划了一下,说:“三哥比大哥高出那么一点点。”,周艳艳说:“天晴背有点驼,挺直了应该比天明高。”天晴问天明:“咱娘呢?”天明指着小二层说:“娘在屋里,我陪你去,娘要是看到你这样不知有多高兴呢。”秀秀请几个工人先到屋里去喝茶,他们谢绝了,秀秀跟在大哥的后面去了天朗家。 刚才,洪天朗和工人把几个木箱用打包铁皮箍好,村委会的人找到他说季少国从哈尔滨来电话了,让他快去接,洪天朗赶到村委会,刚拿起电话,就听季少国说, 他通过朋友给天明的棉纱联系到了销路,他告诉天朗,棉纱含运费三千五百块钱一吨,货到就把钱打到机加厂的账号上,国营工厂财务走账只能公对公,他已经跟朱培钟谈好了,棉纱款一到机加厂的账上,就把这笔钱提给天明,他让天朗来的时候带上机加厂的公章,由他代天明跟工厂签合同。天朗也告诉岳父,他把家里的几个箱子用打包铁皮加固了,这就装车,季少国让他顺便把天明的棉纱装上,一起拉到货运站办托运,他跟季米娅同车到市里火车站,等买好车票,就给他发个电报,季少国说,他和玛莎到哈尔滨火车站去接他们,洪天朗放下电话,跟坐在一边的朱培钟打了个招呼,便匆匆往回走,他要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天明。朱培钟望着一阵风消失在门外的洪天朗,心里有点沮丧,他坐在村委会都成了摆设,没错,他就是个摆设,明着他是村里一把手,可这些年,村里事无巨细,他都要去请教老支书,知道的人,说他是大队最没有主见的一把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尊重洪景然呢,朱培钟明白,再过几天,洪景然要官复原职了,朱培钟想得开,这么多年,何集村大队在他的手上也算是顺风顺水走过来了,何集村的副业也保住了,他现在可以全须全尾的把何集村交给洪景然了。 郑淑玉正坐在客厅跟孟伟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小伙子浓眉大眼,他个子比孟华高,人也长得精神 ,秀秀要跟他成了,兄弟俩就都是她的女婿,孟华的优点是内敛、稳重。 孟伟说,他哥在邮电局给秀秀找到了工作,只不过是临时的,也不知道秀秀想不想去,如果想去,过了“五一”就可以去县邮电局报到了。孟华果然没有食言,这年头找个事干多难呀,要是没有关系,即便是临时工,那也轮不上秀秀哇。郑淑玉马上替秀秀应了下来。 孟伟得知要去何家村,昨晚都没有睡踏实,吃过早饭,孟伟就来到了运输公司,他先向公司领导汇报了情况,县运输公司一直动员司机想法出去找活,给单位创收,有人主动来租车,这是好事,公司领导马上就批了,孟伟拿着领导批的条子,等天明一来,便带着他去财务科交了租车费用,孟伟说,初次见秀秀,他要买个见面礼送给她,他问坐在身边的天明,秀秀穿多大码子的鞋,天明想了想说,应该是三十七码,孟伟把车停在离百货公司不远的空地上,就和天明进了百货公司,他给秀秀买了一双女式黑皮凉鞋, 又买了一网兜苹果和两盒点心,天明给周艳艳买了一件羊毛衫,两人从百货公司出来,天明已经改口叫孟伟妹夫了,一路上,两个人有说有笑,没用俩小时便赶到了何集村。现在,孟伟坐在郑淑玉面前,初来乍到,当着秀秀妈的面,孟伟不好意思张口说他喜欢秀秀,他只是怯怯的问了一句:“阿姨,秀秀呢?”,郑淑玉说:“秀秀到老宅子去接她大哥了。”,郑淑玉告诉孟伟,现在她和秀秀都在这里住,这是她二儿子天朗的房子,主要是为了照顾刚出满月不久的孙女,她的孙女叫丫丫。孟伟说,听嫂子讲,天朗哥的妻子生孩子的时候,又是难产,又是大出血 。“,这你都听说了?”,孟伟点点头。郑淑玉想,这么不咸不淡的聊下去,时间就一点一点过去了。孟伟坐在秀秀妈的面前,越发感觉不自在,他心里有些埋怨洪天明,在车里,天明都管他叫妹夫了,可到了家门口,反倒让他一个人进来,如今,他面对秀秀的妈妈就如坐针毡一样难受,孟伟正不知如何是好呢,洪天明就像是感应到了似的,风风火火的冲进了客厅,不光是他一个人,他身后还跟着秀秀和周艳艳,郑淑玉看到天明身后的秀秀,她指着女儿对孟伟说:“嘿!秀秀来了。”,她的语气里同样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孟伟立刻站了起来,郑淑玉招手叫秀秀, 秀秀却闪到了门边上,郑淑玉一楞神儿:难道秀秀不愿意,不对呀。这时,天明扭身对外面说:“哥,进来。”话音刚落,洪天晴出现在了客厅门口,他面带微笑,淡定自若,郑淑玉盯着天晴,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天晴已经到了她的面前,叫了她一声“娘”,这一声娘,触到了郑淑玉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她马上意识到,她的大儿子终于从一个混沌不清的世界里走出来了。 那天晚上从家里出来,郑淑玉跟秀秀说过:“照这样发展下去,你哥的病没准能好。”,郑淑玉有这方面的精神准备,但当一个焕然一新的天晴突然站在她的面前,郑淑玉还是浑身一颤,她抓住天晴的手,死死的盯着他的脸,一股神清气爽的感觉扑面而来:天晴两眼有神儿,脸色红润,郑淑玉松开手,她突然坐在了沙发上,捂住脸,呜呜的哭了,洪天晴伏在娘的身边,有点不知所措,他让天明过来劝劝娘,周艳艳说:“大哥,妈妈这是喜极而泣。”孟伟看到站在门边的秀秀也在流泪,过去拉住了她的手。秀秀进门就看到孟伟了,可是,大哥精神恢复了正常,这远比两人初次见面要重要的多。 秀秀的手被孟伟紧紧的握着, 这种感觉真好,她顺从的接受了,秀秀指指孟伟的头,说,他哥这里有病,都好几年了,今天一觉醒来,全好了,真是奇迹。 是吗?没想到他今天到这里来,竟然见证了一个奇迹的发生,他回去一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嫂子。 郑淑玉很快恢复了平静,她从兜里拿出手帕擦干脸上的泪水说,她高兴,没有比能看到一个健健康康的天晴出现在她面前更让她高兴的事了, 季米娅抱着丫丫笑嘻嘻的出现在了客厅门口,她在二楼早就听到楼下的动静了,丫丫刚睡醒,她抱着丫丫下得楼来,大哥的病,始作俑者是她爸爸,自然她也一直心存内疚,现在看到天晴和常人一样有说有笑,她也非常高兴,秀秀跑过去从季米娅的怀里抱过丫丫,她隔着茶几让大哥看,天晴一脸惊喜,站起身拍着手逗小侄女:“咦,又是一个小黄毛。”季米娅过来给天晴鞠了一躬,叫声:“大哥。”,天晴也回了一句:“黄毛丫头”,以前见到季米娅,天晴都是这样叫她,季米娅从秀秀手中抱过丫丫,说:“大大第一次见到丫丫,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让大大抱抱。” 郑淑玉见天晴接过丫丫,便赶紧用手托住孙女的小屁股,她对天晴说:“丫丫的大名叫洪开雪,是你大爷按洪家顺序排下来给丫丫取的名。”她特意提醒天晴:“丫丫可是随我们洪家的姓呦。”天晴笑笑说:“洪开雪,小千金,大大都抱不动了。”秀秀一听,赶紧把丫丫接了过去,郑淑玉指着孟伟对天晴说,这小伙子是孟华的弟弟、鹃子的小叔子,叫孟伟,他今天开车过来是把天朗岳父家的东西拉到火车站去,季米娅的爸妈已经在哈尔滨买了房子,她们今天就随车一起走,天晴四周看看说:“这都半天了,天朗我还没有见到呢,这蔫有主意的家伙跑哪去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洪天朗踩着大哥的话音就进了客厅,家里发生的事,门口的工人都跟他说了,天朗连季米娅娘儿俩站在一边都没有顾及,眼睛就直勾勾的盯着大哥,他不是一般的激动,晃着身子走到天晴的面前,叫了一声“哥”,在大哥面前,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罪人,而且,罪不可恕。天晴打量着天朗,说:“喝牛奶吃面包的人果然不一样,咱家变化最大的人就是你了,”天晴指着客厅说:“瞧你家的房子和屋里的摆设,全村应该也数你家最有钱啦,不过,你和天明俩,打小就不让娘省心,现在你们个个都出息了,我想看看娘在咱们家还有没有地位,还能不能说得上话,这样,今天怎么安排,咱们都听娘的,你们看行吗?”天朗率先说,好,就按大哥说的,今天一切事情都由娘来安排,郑淑玉挺感动,以前就是,天晴在,这个家尚且安稳,这几年,早已是昨事今非,儿女大了不由娘,都不让他省心,天晴跟蔡莲花那一段早已在他的记忆里抹掉了,也好,“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一切不都开始好起来了吗! 第83章 洪天晴的病是好了,可这两天打他耳光的叔叔洪景力在精神上却遭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怎么回事呢?这还要从那天他跟他爹、娘拌嘴说起,当时洪景力一气之下跑了出去,在他大大家住了一夜,第二天待他回来才得知爹被他气得差点没有背过气去,这可把他吓的够呛,如果他爹因他气的一命呜呼,在外地工作的三个兄长一准儿饶不了他,何北花更是急得在院子里走外转,她知道洪景力时不时在家里发脾气的原因是因为找不到媳妇心里闹腾的慌,也是,比他小十岁的侄子洪天明都有了媳妇,他这个当叔的,眼瞅着都三十好几了,还是光棍一根,他能不心生邪火吗,何北花想找村里的老姐妹们帮个忙,看一看她们的亲戚里面有没有合适的姑娘,洪景力得知后警告她,他的事当老的甭管!何北花背地里嘀咕,谁稀罕管,有本事倒是自己带一个回来呀!这多少个春夏秋冬都过去了,他仍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独来独往,何北花坐不住了,背着家里人便上门去找尹媒婆,尹媒婆说不是她不愿意帮这个忙,洪景力把他侄儿两巴掌给打成了精神病,这在十里八乡都传开了,只要她跟人家一提起洪景力,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过来,何北花愁眉不展的离开了尹媒婆的家,她是担心老爷子总为洪景力生气,早晚得被他气死,那天老爷子倒在炕上两眼翻白,身体直抽抽,也是当真把她吓得不轻,何北花想的是,只有给洪景力张罗个媳妇,让他出去单过,这往后的日子才能消停,否则,这个家将永无宁日,何北花抱着挨老爷子骂的心理准备,还是硬着头皮把她的意思对洪金民说了,这回洪金民非但没有骂她,反倒让她赶紧给这小子张罗个媳妇,大姑娘找不到,小寡妇也成,可见洪金民对洪景力有多腻歪,洪金民说,他宁可花大价钱,也要买个耳根子清净,他让何北花再去求求尹媒婆,她的瞎姐姐就说过,只要肯花钱,洪景力何患无妻,这一点和他不谋而合,何北花这回理解错了,她以为老爷子是打算花钱给洪景力买个媳妇,就再一次去了尹媒婆的家,何北花进屋一看,刘连发的大儿媳妇陈秀和她见过面却叫不上名字的女人坐在尹媒婆家的炕头上,陈秀见到何北花进来,赶紧站起来跟她打招呼:“婶儿来了”,尹媒婆把何北花拉过来说,巧了不是,她指着坐在陈秀旁边的女人说,她叫安爱莲,跟陈秀是妯娌,安爱莲也站起来对何北花笑笑,何北花说,这不是刘连发的二儿媳妇嘛,见过,尹媒婆说,你们都坐,是这样的,她对何北花说,陈秀带着她的妯娌安爱莲来找她,是想托她给她四川老家的表妹在何集村找个对象,“前阵子您不是也想托我给您儿子洪景力说个对象吗,估计您这次来还是为了洪景力,那现在就当我这个媒婆给你们两家在这里正式牵线搭桥了。”何北花说,不急,她想先听听情况再说,“那行”,尹媒婆示意安爱莲来说,安爱莲往她近前挪挪,操着四川普通话说,她表妹叫鲁晓楠,跟她都是四川广安县录街公社的人,今年二十二岁,她家和她表妹家住的地方相隔不远,她们老家太穷了,一天的工分仅当八分钱,一年到头饿肚子,她们家在华蓥山脚下,挨着襄渝铁路,七四年“批林批孔”,七五年又来了个“反击右倾翻案风”,老百姓都知道,“四人帮”搞的鬼把戏是针对谁的,在队上,她们上工整天就是在田间地头学习两报一刊,本来就吃不饱,这下人闲了,地荒了,就更没的吃了,到了七六年阴历二月间,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离乡背井的老百姓拉家带口、成群结队,那时候她经常背着背篼在铁路边上打猪草,当地铁路沿线的小站,挤满了逃荒的人,往重庆方向去的火车开过来,便蜂拥而上,车厢顶上爬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这都成了铁路沿线的一大景了,公社也派出了民兵和知青进行围堵,其实都是做做样子,看到在瑟瑟寒风中卷缩在车厢顶棚上的人,真是造孽呀,粉碎“四人帮”以后,外出逃荒的人基本上没有了,可老百姓的日子依然还是很穷,她就是在铁道边打猪草的时候,认识了当铁道兵的刘魁,当时,他在部队已经办理了复员手续,刘魁是到公社供销社买东西回来,碰到了她,她打猪草不慎崴了脚,正坐在地上“呜呜”的哭,是刘魁把她送回了家,并且,一连三天,刘魁都过来看她,刘魁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回他的老家,她娘老汉儿说,天远地远的,有些不愿意,她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刘魁跟部队领导汇报,说他对象在这里,他就不随复员军人一起坐火车走了,部队领导同意后,他就留在她家里照顾她,三个月后,她的脚彻底好了,便在老家和刘魁办了婚事,又跟刘魁来到了这里,这地方比她们老家富裕多了,所以,她就经常写信告诉表妹这里的情况,她表妹也不想在老家呆了,来信求她在这地儿给她找个男人,不过,她表妹有一个要求,她家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债,需要两千块钱还债,她表妹说了,谁家愿意出这两千块钱,她就过来嫁给谁,随信还寄来了一张照片,安爱莲说她把照片放在屋里了,如果婶子的儿子对她表妹有这个意思,可以让尹媒婆带着他的儿子来她家里看她表妹的照片。 何北花不得不佩服,这个安爱莲真是能说,虽然川味很重,她的话何北花基本上都还能听得懂。尹媒婆说:“这不正好嘛,如果洪景力同意,你家也愿意出这两千块钱,我就带上洪景力去她家看照片,洪景力满意的话,咱再接着往下谈。”何北花说,她家管事的人是老爷子,老爷子说了,实在不行,就算花钱给儿子买个媳妇,她就是冲着老爷子放出这句话才来找她的,不过,这两千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她要回家和老爷子商量一下,尹媒婆催她,要去就抓紧,现在知道这事的人,她是头一个,说难听点的话,这地儿是狼多肉少,如果她要把这口风放出去,周围村儿的小伙子到她家只怕要挤坏她家的门框子,何北花说,这事她先不要对外面声张,等着她回话,说完,便急匆匆的回到了家里,何北花把事情跟洪金民说了,并且告诉老爷子,那天他在院门外看到的一个年轻女人进了刘连发家的院子,她就是刘连发的二儿媳妇,叫安爱莲,她表妹提出的条件是要两千块钱,她家把拉的饥荒补上,那丫头就过来嫁给景力,洪金民歪着脑袋一边回忆那个女人的模样,一边说,哦,她就是刘连发的二媳妇呀,嗯,大脸盘,白净,人还中看,她表妹应该长得不会差到哪去。洪金民让她把洪景力找来,只要他愿意,这钱他出,洪景力来了,说,他要先看照片,歪瓜裂枣他可不要,事不宜迟,何北花又赶紧把尹媒婆找来,尹媒婆带着洪景力就沿着后院的小路去了刘连发的家,安爱莲见到洪景力,便说,她表妹鲁晓楠读过中学,聪明伶俐,活泼可爱,长得小乖小乖的,她又拿出照片给他看,洪景力一看照片,那叫一个俊模样,当时就满口答应了下来,并且慷慨的说,鲁晓楠来这里的路费包在他身上了,洪景力让安爱莲和尹媒婆跟他一起去家里拿钱,三个人高高兴兴往洪金民的家里走,跨进院门,洪景力让两人在院里等一会儿,他先进屋跟他爹知会一声, 洪景力到了屋里,他对爹娘说他相中了安爱莲的表妹,洪金民说,既然中意,那就把人请进屋里来谈谈细节,何北花赶紧出门去迎人,她站在房门前招呼着两人,安爱莲跟在尹媒婆身后进了屋,刚才,她脚一踏进洪金民家的院子,就能感受到这户人家殷实的家境,就瞧那房子,旧是旧了点儿,可全是真材实料,她想,虽说洪景力岁数大了些,个子锉了点,她表妹说了,她要找的男人,只要不老不残,不病不傻就成;这回,洪金民要亲自为儿子把关,待尹媒婆和安爱莲在炕沿儿坐下后,他对安爱莲说:“洪景力今年可是三十五啦,他比你表妹大十三岁呢,你能为你表妹做得了这个主吗?”洪景力赶紧说,他爹说的是虚岁,实际上他是三十四周岁。洪金民白了洪景力一眼,都这岁数了,大一岁、小一岁还有什么区别吗,瞧了一回照片就有点找不到北了,要看到那姑娘本人这小子还不知道会咋样呢,洪金民只是这么想而已,当着外人的面,他还是给洪景力留了个面子,并没用话呲哒他。安爱莲说,男人岁数大点更会心疼人,这不是问题,只要她表妹嫁过来吃穿不愁,这个主她就能做,尹媒婆说,她只管放心,老爷子有三个儿子在外地工作,而且有一个儿子就在四川,三个儿子月月都往家里寄钱,这村里谁家缺吃少穿,他们洪家都会照样衣食无忧。成人之美的事,媒婆的话总是往好里谈。安爱莲一听,果断的说,那这个主她就替表妹做了。安爱莲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事情基本上就算定了下来,洪金民让尹媒婆先带着安爱莲到西屋歇着,他们自家人要私下里合计合计,洪景力一旁有些焦急,照片上鲁晓楠的模样已经深深的嵌在了他的脑海里,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生怕爹突然变卦,尹媒婆笑嘻嘻的引着安爱莲去了西屋,她已经看到了这得来全不费功夫的钞票在向她招手。 洪景力也让他娘到西屋去,他说,没个家里人陪着安爱莲,怕她挑礼。何北花还是想留下来听听,洪金民对何北花扬扬手,示意她过去,等何北花离开了,洪金民从炕柜里取出漆金木匣子,他又在裤带上摸出钥匙,他让洪景力自己打开锁,说需要多少钱自己拿。难得爹慷慨一回,这让洪景力有几分感动,他看着摆在面前的木匣子,摸了一下木匣子的表面,感觉手似摸在一块玻璃板上,这是一件山西平遥产的推光漆器盒,历经数年,外观依旧古朴典雅,发光透亮,木匣子是由金丝楠木做成,这也是他家里唯一值钱的物件了,洪金民既用它装钱,也装点心,这两年,随着在外地工作的三个儿子每月汇来的金额不断增加,这日子好过了,手头宽松了,洪金民也就敞开了他施舍的胸怀,不再把点心放到匣子里面了。洪景力小心翼翼的打开木匣子,他看到里面十元一张面额的人民币差不多都把木匣子填满了,洪景力知道这些钱都是三个在外地工作的兄长汇来的,他有点不忍心拿,洪金民说,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需要多少,只管拿!在家里,洪景力净让他生气了,洪金民是想花钱给他寻个媳妇,让他赶紧出去自立门户,他还想多活几年呢,跟命比,钱就不那么重要了,所以,洪金民才敢说话这么硬气,洪景力开始数钱,手指摩擦纸币发出的“沙沙”声在刺激洪金民的神经,他眯着眼睛暗暗告诫自己,这钱是用在正事上的,心疼也要忍着,洪景力数了两千二百块钱,他说,这多余的一百五十块钱是给女方做盘缠的,另五十是给尹媒婆的,洪景力把数出来的厚厚一沓钱放在炕桌上,又把木匣子锁好,递给了爹,看着爹抽出钥匙,拿起木匣子放进炕柜后,洪景力这才到西屋把人都叫了过来,洪金民对尹媒婆说,他跟景力合计了一下,就这么定了,这媒是她保的,他把话说在头里,这钱他家可以先出,但要打个条子,没等尹媒婆开口,安爱莲说,这是应该的,她来写收条,就在安爱莲写收条的功夫,洪景力把尹媒婆叫到了西屋,他给尹媒婆塞了五十块钱,尹媒婆兴高采烈,她把钱装进兜里,笑眯眯的说,这回他找了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嫩的一掐都能出水儿,就躲在屋里偷着乐,四川姑娘善良、勤快,能吃苦是出了名的,而且在照片上他也看到了,小姑娘多秀气呀,洪景力没有被尹媒婆这几句话忽悠的昏了头,他说,这事成了皆大欢喜,中途要出了什么差池,她可别想好过,尹媒婆信誓旦旦,这煮熟的鸭子她还能飞?她保了这么多年的媒,还就不信了,洪景力撇了一下嘴:“但愿。”; 第84章 安爱莲拿上两千一百五十块钱和尹媒婆走了,临出门,安爱莲说,她这就把钱给她表妹汇过去,顺便发个电报,让她表妹拿到钱就赶紧过来。打这以后,洪景力连工都不出了,整天在家里等着,洪景力对他爹娘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儿,爹呀、娘的嘴上叫着,家里的活抢着干,洪金民理解儿子的心情,所以,洪景力不下地干活,他啥话也不说,洪景力一连在家里呆了四、五天,何北花先沉不住气了,她跟老爷子说,景力不去挣工分,光靠军子一个人在队上干活,到了分粮的时候,人家用车推,咱家只能用肩扛,她的意思是分的粮食会比人家少了,洪金民说:“你家缺那点粮吗!现在景力的心思全在四川那个小姑娘身上了,你也不想想,他这岁数找个对象容易吗!”何北花说,她的意思是下地干活还能分分心,免得他整天没日没夜总惦记着那个姑娘,可别那姑娘没有等来,他再犯了癔症。洪金民戳穿了她:“你是怕人财两空!”。这老东西不糊涂,何北花挤挤眼笑了,这又过去了四、五天,依然没见鲁晓楠的影子,洪景力的脸上渐渐没了笑容,接着便开始唉声叹气,何北花也心生悬念,沉不住气了,她每隔一天就跑到刘连发家跟安爱莲去打听她表妹什么时候到,安爱莲说,她表妹还没来电报,不过,估计也就是这几天的事,让他们家耐心等待,洪景力劝他娘不要有事没事就往安爱莲家跑,免得安爱莲怀疑他家是在惦记那两千块钱呢,何北花说,嘿,她还真有这方面的想法,你们没有瞧见安爱莲那张嘴,那可是真能说,骗子的嘴儿,流氓的腿儿,小偷摸包手有准儿,这是有说道的。洪金民两眼一瞪:“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可是刘连发的二媳妇,就算她骗了咱们的钱,她也不掂量掂量,她能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吗,刘连发能跑吗?再就说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她要这么做不光是缺德,而且是缺心眼子!”,这话说了还不到半天,安爱莲拿着一张纸兴冲冲的过来告诉他们,她表妹来电报了,洪景力一把抢了过来,电报上写着:“已启程 ”,安爱莲一旁j解释道:“电报的意思是表妹在老家已经往这里来了。”一家人听了,这悬起来的心总算放到了肚子里。安爱莲走了以后,洪金民说,他说的没错,死老婆子净瞎想,何北花搓着手说:“想是那么想,人来了总归是好的。”是呀,安爱莲的表妹迟迟没有音信,洪景力也有过一些想法,钱打水漂固然心疼,怕就怕钱没了,他连鲁晓楠的面都没见到,有时候他半夜睡不着就在想,也许安爱莲给他看的照片是冒名顶替的呢,现在,知道鲁晓楠已经上了火车,他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笑模样。 过了三天,安爱莲和她男人刘魁一大早就到市里火车站去接鲁晓楠了,火车晚点,三个人傍黑天才回到何集村,安爱莲一进屋,放下包就过去把洪景力叫来让两个人见了面,洪景力看到鲁晓楠本人,发现她比照片上还漂亮,顿时心花怒放,看到刘连发正在做晚饭,他扭身去买了一只烧鸡和两斤卤驴肉,洪景力知道四川人爱吃辣,还特意管老咋呼的儿子要了一包辣椒面,他是让鲁晓楠尝尝他们当地的特产,他说,鲁晓楠是远道而来,一路劳顿,吃了饭,先早点歇着,他这就回家去跟他爹商量在村里哪个地界找块宅基地,合计盖新房的事,安爱莲说,安家立业,房子是第一位的,她让鲁晓楠送送洪景力,鲁晓楠把洪景力送到了院门外,洪景力说,只隔着三个院儿就是他家,不妨就随他去家里见见他爹娘,然后他再把她送回来,鲁晓楠说,按理说她应该跟他去见一下未来的公婆,不过,她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头昏脑涨,而且两腿浮肿,浑身乏力,待她休息两天,缓过劲儿来一定去他家正式拜见公公、婆婆。这才一见面,就对他爹娘这么称呼了,洪景力都想抱抱她,想想这俊姑娘很快就是自己的媳妇了,他还是要把持住自己,再说,看她也确实面带憔悴,精神疲惫,洪景力便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回到家就告诉他爹娘,鲁晓楠可比照片上好看多了,人也很懂事,真是好饭不怕晚,这么多年他没白等,何北花撇撇嘴,他倒会自圆其说,洪金民说:“下一步就是在哪里盖房子了。”洪天明说,他明天要办的头一件事就是到村委会去申请一块宅基地,洪金民说,自己的事自己去张罗,什么时候要破土动工他就拿钱,这一晚上,洪景力兴奋的几乎彻夜未眠,临到天亮才睡着,醒来已是晌午了,吃过饭,在家里捯饬了一下,正打算到朱培钟家里去说宅基地的事,安爱莲拎着个布包来了,洪景力紧着把她往屋里让,安爱莲说了一句,她是来还钱的,就径直进了洪金民的屋,洪景力楞了一下,还钱?什么意思?他赶紧跟了进去,只见安爱莲从布包里拿出了一沓钱放到炕桌上,说,这是两千二百块钱,包括了尹媒婆那五十块钱,安爱莲让洪金民把她写的收条还给她,他们之间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存在谁伤害谁,安爱莲知道她将会面临着暴风骤雨,才故意把话说的这么云淡风轻。何北花盯着放在炕桌上的钱,说:“你啥意思呀,是嫌我家拿的钱少,还是你表妹变卦了,你可是当着尹媒婆的面替你表妹做的主!”这场暴风骤雨看样子是躲不过去了,安爱莲只好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们大人有大量,求您们就把收条还给我。”洪金民也急了,说:“你把尹媒婆找来,咱们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说清楚!”,安爱莲说,她就是从尹媒婆家过来的,尹媒婆说她没脸来见你们,她自己只好硬着头皮来了。洪景力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是懵的,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他几乎是用乞求的语气说,她表妹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提出来,他们会尽量满足她的要求。洪金民说,对呀,嫌钱少,他可以再拿些钱出来,这都不是问题。事到如今,安爱莲只好说出了原委,是刘魁的战友郭晨光看上了她表妹,何北花问她郭晨光是谁,“就是公社武装部部长郭尚武的侄子,刘魁和他是一起参的军,两人又分到了一个团,而且一起在她们老家那一带修铁路,郭晨光复员回来一直没有找到对象。洪景力呼吸急促起来,问道:“他怎么知道鲁晓楠是过来跟我成亲的?”安爱莲说:“我们昨天在车站接到我表妹后是坐在的同一辆班车上的,刘魁跟他聊天说起了这事,其实刘魁也是随口那么一说,没想到郭晨光一大早就带着钱从郭家镇赶来跟我表妹坦露了他的意思,我表妹当下就答应了郭晨光,表妹还说了一句话:‘良禽择木而栖’,意思不说想必您们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也是万般无奈,郭晨光把钱硬塞给我,让我拿过来还给您们,这不是让我坐难吗,刘魁也说这样不好,毕竟是先答应了您们的事,两家前后院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事传出去,将来我们在何集村还怎么做人,可郭晨光说,恋爱自由,婚姻自主,他对鲁晓楠有情,鲁晓楠对他有意,这叫情投意合,再说,这也不是先来后到的事。”这嘴是真能叭叭,洪金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都说是货到街头死,她表妹可倒好,两脚才沾何集村的地皮就反悔了,什么货色!她表妹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摸黑,哪里会有什么主见,这里没有她们两口子教唆那才叫怪呢,就别在这里演戏了,洪景力就是起到了一块儿跳板的作用,洪金民也清楚,随便一个人看上她表妹,只要能拿得出钱,她表妹都会跟了别人,婚姻一辈子,有得挑,谁不按着好小伙挑呢,他儿子,岁数大,个子矮,脾气怪,就凭这三条,哎,洪金民叹了口气,摸出安爱莲写的收条递给她,挥着手说:“走走”那动作,就像在驱赶一只绿豆苍蝇,安爱莲目的达到了,谢过之后,夺路而逃。洪景力盯着窗户,看着安爱莲出了院子,他真想到灶间拎把菜刀冲出去跟那个郭晨光拼命,他是有这心没这胆儿,自己实在太憋屈,洪景力呆呆的站了一会儿,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洪金民说:“行了,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反正咱也没啥损失。”他从炕桌上拿起钱又说:“咱就用这钱再另找。”洪景力说:“爹,我吞不下这口气。”想到那么年轻漂亮的姑娘没多久就钻进了郭晨光的被窝,洪景力想死的心都有,他把胸脯拍的“咚咚”响,涕泪俱下:“爹、娘,我这里堵得慌啊。”他张大嘴巴嚎啕大哭起来,何北花挤着眼,搓着手,一脸无奈,洪金民神情凝重,脸色铁青,突然把钱拍在炕桌上,大声说:“带上这些钱,到四川去找你景新哥,去了告诉他,就说我说的,他要不给你在当地找个媳妇回来,我就不认他这个儿子!”洪景力使劲儿拍着自己的脑袋哭泣着说,他这里坏了,他就是个大傻帽,何北花跟着抹起了眼泪,洪金民望着窗外,沉重的叹了口气。 洪景力去了四川,洪天朗去了哈尔滨,郑淑玉就按天朗所说,带着天晴和秀秀继续住在了他的家里,老房子现在只有洪天明两口子了,没过几天,全村的人都知道天晴的病好了,这信儿传到洪金民 的耳朵里,他还有些不相信,当看到郑淑玉领着天晴过来看他,见到大孙子精神抖擞的站在他面前,洪金民老泪纵横,他让儿媳妇郑淑玉马上给在四川的洪景新发电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和景力,他拍着手说:“这下景力的事就好办了!”郑淑玉有些意外:“爹,景力到四川他二哥景新那里去了?”站在一边的李东花早就急不可耐了,她对郑淑玉说了家里发生的事,直骂刘连发的二儿媳妇安爱莲和她的表妹,郑淑玉说:“这不是叫人家给耍了吗?”“可不是吗,所以,你爹也气不过,就让景力到四川他哥那里让他帮忙在当地找个媳妇回来,这天晴的病好的太及时了,他二叔为天晴的事一直怨恨景力,这要是听说他的病好了,这个忙他不想帮也得帮了。”天晴说:“二叔从沈阳到了四川以后还没有回来过,现在咱们的日子好过了,娘,电报上也让二叔全家回来一趟,就说回来参加天明的婚礼。”天晴都可以一起议事了,而且,说得话也在点儿上,洪金民乐了:“天晴这主意好,你发电报的时候就加上这一条。”郑淑玉说:“那行,正好秀秀过几天要去县邮电局上班,顺便就把这个电报给她二叔发了。”洪金民得知秀秀也要到县里去工作了,说:“天晴的病好了,秀秀又要到县里去工作了,好哇”。 离五月一号还有一个星期,上杨村的罗媒婆来到何集村找到周艳艳,她告诉周艳艳,是她爹让她过来捎个话,胡佳桃的孩子病了,胡佳桃要回她娘家去照顾几天,他爹的意思是让秀秀再过去帮几天忙。周艳艳说,秀秀过几天就到县邮电局上班去了,这眼瞅着就到日子了,不如这样,她回去,正好她也想爹娘了,罗媒婆说,那敢情好。周艳艳说,天明在他娘那里,他娘和洪天晴都住在了天朗家,周艳艳告诉罗媒婆,天晴的病已经好了,所以,这里的房子就只有她和天明两人住,罗媒婆惊讶不已:“就那个剁掉手指头的疯子好了?”周艳艳说不信的话一会儿就能见到他,天晴现在跟正常人一样,她还告诉罗媒婆,天朗的岳父母在哈尔滨定居了,他岳母是苏联人,天朗的媳妇长得像她妈妈,黄头发,蓝眼睛,周艳艳好久没见到娘家人了,这见到了她们村的罗媒婆,话就没完没了,周艳艳让罗媒婆和她一起去跟天明和他娘打个招呼,然后她们就直接走了,罗媒婆说,她对郑淑玉心中有愧,正好借这个机会去给她陪个不是,周艳艳说,她现在已经是洪家的人,那事就该翻篇了,千万别再提。周艳艳带了几件随身换洗的衣服,两人便去了洪天朗家。 第85章 洪天明正跟天晴两人准备通烟道,那天周艳艳在这里做饭说炉灶有点倒烟,天明找来树枝来通,通了之后,炉灶依然往外倒烟,天晴过来看了说,天朗家的房子是二层楼,这烟道从楼下通到楼顶,太长,这要用竹篾片来通才行,今天天明到了机加厂,秀秀给他找到一圈竹篾片,两人一起回到了家,天晴一圈一圈打开竹篾片,不小心把左手的虎口还给划伤了,流了不少血,秀秀赶紧去找纱布,天晴说,这好久没干活了,有些笨手笨脚,这忙没有帮上,反倒添乱,秀秀上楼拿来了红药水和纱布,郑淑玉闻信也走了出来,她看到天晴左手的虎口在流血,一边埋怨天明,一边接过秀秀拿来的棉球,蘸着碘酒给天晴擦,还好,口子不深,她涂上红药水,秀秀用纱布给天晴把左手包好,便让天晴回屋休息,洪天明这才挽起袖子,准备继续通烟道。 周艳艳领着罗媒婆来了,秀秀一看到罗媒婆,就猜到她是为了周艳艳家的事来的,几个人一起来到客厅,周艳艳说了家里的情况,她要跟罗媒婆回娘家呆几天,天明说,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事了,他让周艳艳回家安心照顾家人。郑淑玉从兜里拿出钱,她让周艳艳顺路给亲家买点什么,周艳艳说,她有钱,郑淑玉说,两码事,这是她对亲家的一点心意。郑淑玉把钱塞到周艳艳手上,周艳艳说声谢谢妈,正准备坐下,突然一阵恶心,她捂住嘴,赶紧往隔壁的卫生间跑,秀秀跟了过去,郑淑玉扭身看了一眼罗媒婆,两人会意的笑笑。洪天明一脸茫然,他问娘,周艳艳这是咋了,郑淑玉说:“傻小子,周艳艳这是有了。”洪天明还没反应过来:“有啥了?”罗媒婆说:“周艳艳怀孕了。”,天明楞了一下,他“啊”的一声,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欣喜若狂的说:“没想到这么快我就要当爹了,太好了,这样,等艳艳从上杨村回来,挑个好日子就举办婚礼。”郑淑玉说:“她这样子还能回娘家吗?回去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罗媒婆点点头:“说的也是。”。秀秀扶着周艳艳回来了,秀秀说,还是她去,周艳艳说:“不行,别耽误你到县邮电局去上班,这可是大事!”秀秀说,现在离她报到的日子还有几天呢,罗媒婆说:“要是这样,我觉得还是秀秀去比较好,胡佳桃的孩子就是个感冒,她回去顶多呆三四天,耽误不了秀秀到县邮电局去上班。 ”。 事情定下来后,郑淑玉让秀秀把该带去的东西都带走,她以为秀秀在周艳艳家呆几天就直接到县城去了,秀秀说,她还是要回来,孟伟跟她说好了,“五一”那天,他会开车来这里接她,秀秀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幸福,郑淑玉特意告诉罗媒婆,孟伟是秀秀的对象,在县运输公司开大车,小伙子个子高,人也精神,罗媒婆笑着说:“那我先在这里恭喜您了。”秀秀让天明抽空到厂里跟柳毛妹说一声,她就算正式辞退机加厂的工作了。秀秀回到自己住的房间去拿上要带的换洗衣服。周艳艳没有见到天晴,她问天明:“大哥呢?”郑淑玉接过话去:“天晴刚才不小心把手划破了,我让他到屋里歇着去了。”“伤的厉害吗?”郑淑玉说:“就划破了点皮,没事”“哦”周艳艳指着罗媒婆说:“我跟罗婶儿说大哥的病已经好了,罗婶儿不大相信。”郑淑玉笑着说:“没错,我家老大确实是好了,现在跟正常人一样。”天明要去把天晴叫下来,罗媒婆急忙阻止:“我信,我信,就别再去打扰你哥了。”,那天晚饭天晴挥刀砍人的的情景,到现在想起来,罗媒婆还心有余悸呢。秀秀进到自己住的房间,她从柜子里把连衣裙拿出来,叠好后放在床上,又把孟伟给她买的皮凉鞋摆在一边,秀秀已经决定,孟伟来的那一天,她就穿上这一身,漂漂亮亮的出现在他面前,秀秀想象着,孟伟看到穿着连衣裙和皮凉鞋的她,一定会瞠目结舌、惊讶不已,想到这里,秀秀抿着嘴笑了。 周艳艳的爹周朝元并没有听天明的劝去另外雇人,他一直坚持自己到村口路边去摆地摊,胡佳桃来到周家,不光做饭,洗衣服,周大龙还要胡佳桃三天给他按摩一次,五天擦一次身子,就这样连按带擦没多久两人便睡在了一个炕上,周朝元夫妇暗暗高兴,高兴的同时,周朝元也为将来的生活感到担忧,胡佳桃早晚会嫁给周大龙,她的两个孩子也会跟过来,一个小卖部要养活这么一大家子的人,现在看来是没什么问题,可将来呢?他想,要是能把锔瓷器的活再干起来,今后的日子就不用犯愁了,可这颤抖的手,哎,周朝元不甘心,他又到市里医院去看了一次,这回,他咬了咬牙,多花十块钱挂了个专家门诊,真就巧了,专家门诊的大夫还是以前给他看过病的那个医生,两人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周朝元感叹医生多年不见头发都快掉光了,医生感叹他没到北京去做手术,这么多年之后竟还能站在他的面前,周朝元说,他的腰就这样了,虽然疼起来扎心,只不过就那么一阵子,关键是他的这双手,半年前就莫名其妙的开始颤抖起来,周朝元告诉医生,以前他是个锔匠,整天挑着个担子走街串巷,现在政策放开了,他想重拾旧业,周朝元求医生给他好好看看,医生让他趴在就诊床上,掀开他的衣服后摆,医生只看了一眼就叫他起来,说:“你的腰椎已经突兀的很厉害,看上去就跟盘根错节的老树根一样,手颤是因为腰椎受伤的部位变异压迫了神经,要想治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一边给周朝元开些止疼药一边劝周朝元应该知足,亏了他年轻的时候经常挑担子,腰上还有些韧劲儿,换了别人,能否活到现在都难说,手颤至少不妨碍他的日常生活,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瘫痪他就烧高香,周朝元拿着药单子问医生,这样的情况他还能维持多久,周朝元指的是不会瘫痪在床,医生瞟了他一眼,说:“医生的话也不一定就是准的,当初我说你不去北京做手术,要不了几年就会瘫在炕上,到现在你还不是照样站在了我的面前嘛,个体存在差异,我可不敢再妄加判断了,我现在说你这情况活不过三年,保不齐你活过三年后来找我讨说法,也许那时候我已经走在了你的前面呢,黄泉路上无老少,事事难料,人活的就是一口气,这口气什么时候断了,谁也说不准,这以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周朝元挂的是专家门诊,这医生后面几句话怎么像行走江湖的游医说的呢,周朝元想,他都六十多了,既然这两手颤抖的毛病已经无药可救,那就趁着手脚还能动,再继续到路边摆地摊儿,周朝元从医院回来,便起早贪黑的在公路边上卖小食品,风雨无阻,可胡佳桃因为孩子生病回了娘家,她这一走,就缺人手了,周朝元要照顾家,就不能出去摆地摊儿,出去摆地摊儿就照顾不了家,周大龙说,这有什么作难的,再把秀秀叫来帮几天忙嘛,周大龙忘不了细皮嫩肉的洪秀秀,他觉得,能看到秀秀对他来说就是一种享受,他总幻想着能把这种享受再拉近一点儿,所以,周大龙巴不得胡佳桃在她娘家多呆些日子,这样,秀秀来了,他就有充裕的时间想办法去跟她接触了, 石朵云给他泼了盆冷水,她说:“动不动就叫秀秀来,这让洪家人怎么看俺们,只怕艳艳也不会同意,算了,这几天屋里的事俺来干。”周朝元说:“这可不行,你这风湿病的手沾不得冷水,活干不了多少,再犯关节疼,看病吃药,到时候多的都出去了,这样,我就歇几天,在家里照顾你俩,胡佳桃什么时候来,我再去摆路边摊。”周大龙说:“胡佳桃这一走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呢。”周大龙让爹听他的,喊罗媒婆到何集村把秀秀请来,周大龙说:“你们没看出这形势嘛,咱在上杨村一家独大的日子不会太长远了,到时候,国家政策全面放开,到路边摆摊卖货的人家那可就多了去了,现在是一天当两天用,多挣钱,等工商所允许村里人提篮小卖的时候,他们必须用更多的钱进更多品种的货,光薄利多销这一条就能压得他们望而却步。”,周朝元觉得儿子的话有道理,他这才托罗媒婆到何集村去再把秀秀请来,周大龙说,他之所以坚持让秀秀来自有他的道理,秀秀卖一天的货,比他爹卖三天的货都多,这话让周朝元有点纳闷儿,他说,都是一样的货,一样的价格,为什么秀秀就会比他卖出去的多呢,周大龙呲着牙说:“亏你曾经还是走街串巷的锔匠呢,那酸溜溜的小调怎么唱来的,锔锅锔碗锔大缸呀,缸里有个小姑娘呀,十几了,十五了,再过几年该嫁了,隔壁小伙乐坏啦,秀色可餐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印象中,周朝元从来没有在家里哼过这个小调,这狗日的是打哪学来的?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周大龙说的没错,别看他没了一条腿,脑袋倒好使,周朝元不说话了。 再说说胡佳桃,她答应罗媒婆过来照顾周家人,心中有着自己的小九九,胡佳桃都四十出头了,她带着两个孩子,尤其儿子,已经是半大小子了,常言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胡佳桃带着俩孩子长期住在娘家,她爹胡民生已经颇有微词了,没对象的兄弟也渐渐开始对她带答不理,胡佳桃打定主意,她还是要寻个男人给自己找个依靠,她是想再嫁人,可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哪个男人敢要她呀,条件差的养不起,条件好的眼睛都盯着黄花大姑娘了,罗媒婆第一次到她家撮合她和周大龙,胡佳桃就有点心动,她爹只想让女儿找个全乎人,后来罗媒婆说要胡佳桃去照顾周家人 ,胡民生才勉强同意, 胡佳桃也想好了,明面上说是去照顾周家人,她就是冲着周大龙这个人去的,残疾不打紧,只要有饭吃,罗媒婆说过,周大龙是有单位的人,因公受伤,每个月都有抚恤金,要不胡佳桃怎么会说她还能给周大龙擦身子呢,周家每月给她工钱,洗衣做饭这是胡佳桃份内的事,至于给周大龙擦身子,那是做了人家媳妇的女人可以干的事,两个人心知肚明,她跟周大龙睡到一起也就自然而然了。而周大龙呢,他是看到胡佳桃五官长得还算周正才把她留下来的,别看周大龙没了一条腿,不入他眼的女人他末必能瞧得上,胡佳桃心里就有一条,只要周大龙不嫌弃她的两个孩子,让她怎样都行,她怕啥,孩子都生下两个了,还怕周大龙瞎折腾, 胡佳桃想的简单了,周大龙前两次在她的身上是卯足了劲儿,这之后,他那狂野的劲儿头过去就开始虐待胡佳桃了, 胡佳桃忍痛含屈,还是要挣扎着起来给他按摩。胡佳桃能感受到周大龙对她的厌倦,为了两个孩子,她只有默默的干活,悄悄的流泪。这天,村里有人捎信说她儿子高烧不退,让她赶紧回去看看,周朝元闻信给她拿了一些钱, 胡佳桃匆忙赶回了娘家。 秀秀跟罗媒婆坐班车在来上杨村的路上,罗媒婆告诉秀秀,胡佳桃悄悄找到她哭诉说,周大龙就是个畜生,她撩开衣服给罗媒婆看,胡佳桃的肚子,胸脯青一块、紫一块,两个乳头肿得就像两枚大红枣,罗媒婆都不敢直视,她埋怨胡佳桃,你也是,不明不白就跟周大龙上炕,倒霉吃亏的还不是你,周大龙在炕上这样对你,说明他就是个虐待狂,反正你又没有跟他领证结婚,找个借口赶紧逃,罗媒婆撮合了不少姻缘,还没有见过这么变态的男人,胡佳桃说,她又何尝不想呢,可没办法,爹娘岁数大了,她兄弟终归是要娶媳妇的,两个孩子还是要靠她来抚养,她一个寡妇,也要找个男人依靠哇,周大龙不计较她带过来两个拖油瓶,他想怎么样也就认了,胡佳桃要死心塌地跟周大龙,她这个媒婆也无话可说,她埋怨胡佳桃,既然这样,那就别让她看这青一块紫一块的身子呀,胡佳桃眼泪流下来了:“人家心里苦嘛”。 罗媒婆叮嘱秀秀,到了周家,她可要离周大龙远点,这两天顺顺当当的,到时间赶紧走人。秀秀说,这回她连周大龙的面都不见,她说到做到,秀秀不进周大龙的屋子,要卖什么东西全由周朝元到周大龙屋里去拿,即使是吃饭,她也坚持在自己屋里吃,其实,胡佳桃受周大龙的虐待周朝元心知肚明,他也是敢怒不敢言,再说,周大龙和胡佳桃都睡在一个炕上了,他这个做长辈的又能说什么,罗媒婆的意思他完全明白,所以,周朝元也希望秀秀躲周大龙远远的。 第86章 洪秀秀吃过早饭就到村口去摆摊了,秀秀说天气开始热了,司机师傅开车很辛苦,她们就在摊位旁准备个暖水瓶,秀秀是想孟伟了,周朝元同意了。秀秀把一块写有“提供开水”的木牌子挂在了一旁杨树的枝丫上,果然,很多顺路过来的司机停下车让秀秀把杯子倒满,司机师傅喝着水,跟她调侃几句,而后,给她的回报就是在她这里买包烟或是其他袋装的小食品,甚至是行驶在对面的司机也停下车,跑过来把空杯子倒满,即使不抽烟也要买点诸如豆腐干或是花生粘之类的东西,而看到从对面方向驶来的客车停在站牌下,秀秀就提着箱子跑过马路去叫卖,车离开,她又回到摊位的这边来,三天下来,秀秀赚的钱是周朝元的十倍,周大龙的话在秀秀身上应验了,女孩子果然是招人稀罕。这已经是秀秀到上杨村的第四天了,胡佳桃还是没有回来,周朝元说:“明天不管胡佳桃回没回来,你都走。”周朝元是个明事理的人,秀秀的工作可比家里的营生重要,周朝元夸秀秀能干:“你来这几天,把家里的东西都快卖光了,正好我也要进城去进货了。”秀秀说她明天再卖一上午,吃了中午饭他就回去了,想到后天孟伟就会到何集村来接她,秀秀稚气的脸上充满了幸福。 这天早上,照例是周朝元拎着摆摊位的木架板和一个小木凳,秀秀挎着食品箱,提着暖水瓶。摆好摊位,周朝元便回去了,秀秀摊子的后面坐了下来,白杨树像两排卫士,护卫着缎带一般的公路,阳光透过白杨树的叶子撒在秀秀的摊子上,这个时间还没有班车过往,路过的其他车辆也不多,秀秀空闲下来,她沐浴着早上明媚的阳光,享受着清爽的晨风,秀秀看着向两头无限延伸的路面突发奇想,以后有时间,她一定要让孟伟开车带着她沿着这条公路一直往前开,这条路的尽头到底是哪里呢,是天涯还是海角,是天南还是地北,她又想,这个时间孟伟在干什么,秀秀忘不了孟伟盯着她那火辣辣的眼神儿,秀秀心里涌动着一股热流,如果现在孟伟在她跟前,秀秀一定会偎进他的怀里,听一听他“砰砰”的心跳声,秀秀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怯,她轻轻拍了一下脸颊,心里暗自说,你羞不羞哇。 这个时间段,孟伟正拉着一车化肥从县城出了县城。 好心情是掩饰不住的。那天,孟伟把天朗岳父家的木箱子和天明的棉纱拉到火车货运站发走后,打算再把天明送回何集村,天明说,天朗买的是明天上午八点的火车票,二哥一家大小还带了几个包,上车不方便,他留下来进站送送,天明让他直接回家就可以了,孟伟把车开回运输公司,他到家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一进门就看到了妈妈坐在桌子边上在干针线活。陈开慧见孟伟进来便盯着他笑,她这表情让孟伟感到有点莫名其妙,孟伟问妈妈,家里有什么好事吗?陈开慧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说,他累了一天,歇口气,如果饿了,她先给他下碗面条,晚上吃打卤面,说着,把手上的针线活收了起来,陈开慧做针线活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等孟伟回来才是真的,孟伟说,中午吃得晚,现在不饿,就是有点渴,他在桌上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喝了,抹了一把嘴,便拖把凳子坐到了妈妈面前,陈开慧蹙着眉头在孟伟身上嗅了一下,挥挥手说他身上有股馊味儿,孟伟说,他去洗洗,陈开慧望着二儿子的背影,脸上依然挂着微笑,这当妈的,儿子有一点事,都会牵肠挂肚。孟伟去了何集村,她就想跟孟伟刨根问底问问,因为她已经从孟华那里知道孟伟喜欢上了秀秀,这种事,哪个做母亲的能不上心?为了等孟伟,下午她连幼儿园都没去。今天临近中午,孟华和鹃子一起回家来了,鹃子手里还拎了两包卤菜,陈开慧还在纳闷呢,不逢礼拜天,小两口双双回来这还很少见,一准儿有事,果然,一进屋,洪丽鹃就说:“妈,孟华有事要对您说,我去厨房做饭。”,陈开慧说:“饭已经做好了,就剩下菜还没有炒,估计你爸也快回来了,你就把放在锅台上的白菜炒了,然后再烧个汤。”,洪丽鹃嘴上应着便去了厨房。孟华和鹃子昨晚上合计好了,孟华说:“既然孟伟明天就去何集村,趁着他不在,我俩干脆明天中午去家里把这事跟妈妈说了,妈妈同意当然好,即使不同意,至少让妈妈心里有个准备。”鹃子还是有点犹豫,孟华说:“你没看出来孟伟真的很喜欢秀秀嘛,再说天明一路跟着他,两人不定说点啥呢,孟伟这次到你家去,他和秀秀的关系基本上就确定了, 咱就当是给孟伟和秀秀打前站,先给咱妈透个风,看看她是什么态度,这样,明天去了我家,我先跟妈妈谈。”,鹃子想了想,这事挑明也好,掖着藏着也是对妈妈的大不敬,两人就这样定下来了。陈开慧听鹃子说他们这次来真是有事,心里就紧张了一下,她的眼睛掠过一丝不安,问孟华:“啥事呀?”她被孟华安坐在凳子上,孟华说:“妈,瞧您紧张的,是好事。”,他告诉妈妈,孟伟喜欢鹃子的妹妹秀秀已经由来已久了,这次孟伟到何集村鹃子的家就算去见家长了。陈开慧喘了一口气:“我当是啥事呢,还这么郑重其事。”,她反问孟华,鹃子对这事怎么看?孟华愣了一下,说,鹃子当然同意啦。陈开慧脸上露出了笑容,在县医院她见过秀秀,那丫头可是讨她稀罕呢,孟华说出了两人的担忧,兄弟娶姐妹,他怕妈妈不会同意。陈开慧一听,马上表态,放心,她不会介意姐妹嫁兄弟这事的,现在就不知道鹃子家会不会同意?孟华没有想到妈妈这么爽快,他说,鹃子妈那里估计应该没什么问题,孟华故意这么说是为了给妈妈留点悬念,他又补充了一句:秀秀五月二号就到县里邮电局来上班,既然妈妈同意,她俩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处对象了。这不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吗,陈开慧乐得合不拢嘴,她埋怨老二:“ 这小伟,喜欢他嫂子的妹妹就该跟我和你爸说一声嘛,他如果不好意思,我和你爸就到何集村跟亲家母去提这事,肯定一说一个准儿。”孟华说:“那您这不是绕了个弯儿嘛,找您大儿媳妇鹃子呀。”陈开慧说,这事还是两家大人面对面说的好。洪丽鹃人是在厨房里,耳朵却是全神贯注在听孟华和妈妈的说话,她没有把厨房门掩上,就是为了听得更清楚一些,她也没有想到妈妈这么爽快的一口就答应了孟伟和秀秀处对象的事,她觉得这时候自己应该进屋了, 洪丽鹃炒好了菜,盛到盘子里,又在锅里加上水, 擦了擦手就进到了屋里,陈开慧看到鹃子,一脸笑容,正好孟贤住回来,鹃子叫了声爸,孟贤住对她点点头说:“你们也过来了,好。”他看到陈开慧喜笑颜开,便问:“有啥好事让你这么高兴?”,陈开慧说:“咱们小伟有对象了。”,孟贤住一听,赶紧过来问:“是谁呀,我认识吗,哪的姑娘,多大岁数?”,就像连珠炮一样,洪丽鹃笑而不语,陈开慧指着洪丽鹃说:“就是鹃子的妹妹秀秀哇,前些日子我跟你说过,我去县医院给鹃子的二弟媳妇送鸡汤,见过秀秀,她这名字真是名副其实,小姑娘现在出落的身段高挑,明眸皓齿,长的可秀气了。”,孟贤住“呵呵”的笑,说:“瞧你们妈妈,当个幼儿园的阿姨,现在多会拽词儿。”,他又对陈开慧说:“我还记得,当时你说秀秀跟小伟挺合适的,那你现在算是如愿以偿了。”,孟贤住对鹃子说:“你可不知道,自打你妈见到秀秀后,不只一次在我面前夸她。”,孟华看到鹃子欲言又止,赶紧说:“原来妈妈早有这意思,难怪我一说这事,妈妈就满口答应,我们还怕妈妈不同意呢。”陈开慧说,怎么会呢,既然孟伟和秀秀都互相喜欢,况且秀秀马上就来县里邮电局上班,她没有理由反对,孟贤住连连说:“好事好事,这对咱家来说,可是一件大好事,今天要喝点酒庆贺一下。”孟华说:“鹃子买了卤菜,”他提醒鹃子:“你还傻愣着干什么,端菜去呀。”,洪丽鹃醒悟过来,说:“菜已经炒好了,我再去做个汤。”在厨房,洪丽鹃摸摸发烫的脸颊,这将来,姐妹俩面对公公婆婆都叫爸爸妈妈,这种感觉好奇怪! 孟华走了进来,他问鹃子现在是什么心情,洪丽鹃用李煜的一句诗句回答他:“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孟华挠挠头:“好深奥哇。”。饭桌上,孟华对妈妈说:“孟伟腼腆,等他回来,您就告诉他,您和爸爸都同意他跟秀秀处对象,孟伟肯定会高兴得跳高。”陈开慧说,她要先探探孟伟从鹃子家回来是个什么情况。 就因为这个,陈开慧连托儿所都没有去,专门在家里等着她的二儿子。孟伟洗过脸,换了件衣服再次坐在了妈妈面前,陈开慧问孟伟:“亲家母好吗?”,孟伟一脸兴奋,说,嫂子家现在可是好事连连,陈开慧问他鹃子家有什么好事,说来听听,孟伟说秀秀的二哥天朗一家在哈尔滨定居了,秀秀的三哥天明在县纺织厂买的废棉纱被天朗的岳父全都卖到了哈尔滨一家工厂里,天明就这么一倒手,就能赚两万多,“是吗?”这可是让陈开慧这样的普通家庭连想都不敢想,一时间差点忘了她要问孟伟的事情了,孟伟说,还有,秀秀过几天就来县邮电局上班了,陈开慧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想法开了小差,她告诉孟伟:“你哥嫂中午是在家里吃的饭,秀秀来邮电局上班的事孟华已经跟我说了。”陈开慧问他秀秀怎么样,孟伟楞了一下:“什么怎么样?”陈开慧说:“你哥嫂中午专门过来就是为了说你和秀秀的事,你还在妈妈面前装傻呢。”孟伟惊愕的瞪大眼睛:“哥跟我说得好好的,他怎么不事先跟我打个招呼就跟您说了!”孟伟看到妈妈一脸高兴劲,马上“嘿嘿”的笑了:“是我哥嫂说服了您?”“说服,用得着用说服这个词儿吗?我求之不得呢。”“您不介意两姐妹嫁两兄弟?”,陈开慧摇摇头,亲上加亲,她介意什么,顶多有人会嚼嚼舌头,嘴长在别人的脸上,随他们说去呗,听地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陈开慧现在关心的是孟伟这一趟去鹃子家,他跟秀秀这事敲定下来没有,孟伟兴奋的有点肆无忌惮:“妈妈,我和秀秀当着她家人的面已经手牵手了,我真想像他二哥跟她二嫂一样和秀秀亲嘴呢。”,陈开慧拍了他一下,笑着说:“刚跟秀秀确定了关系就这么没皮没臊,秀秀的二嫂我见过,人家是苏联人后裔,各国的风俗习惯不一样,你要那么干,当心别人把你当流氓。”话虽这么说,孟伟去一趟何集村就跟秀秀把恋爱关系确定下来了,陈开慧很开心,她说:“时候不早了,我先把卤做好,等你爸下班回来就下面条。”,孟伟说,吃过晚饭他要到嫂子家里去一趟,陈开慧问他,干啥去?孟伟很严肃的蹦出俩字“算账!”“跟你嫂子?““跟我哥!””跟你哥算什么账?”“他对我说要保密,结果他先对你们说了,我有被他出卖的感觉!”陈开慧说:“你哥这是诚实。”,接着,她便开始数叨孟伟:“你就念你哥的好,开车是他敎会你的,运输公司的工作是你哥给你安排的,秀秀去邮电局干临时工也是你哥托人给办的,你喜欢秀秀,他还怕我和你爸不同意,专门过来替你说好话,要说算账,这几笔账你哥应该跟你算一算才对!”,没想到他一个算账拱出妈妈这么多话来,孟伟怯场了:“妈,我去还账还不行吗?” “你这坏小子,敢情是在逗你妈玩儿哪。”,吃过晚饭,孟伟到商店买了点心、水果,还给莎莎买了一条裙子,便去了哥哥家,一进门,哥嫂叫的那个亲哪,连莎莎都说叔叔的嘴抹了蜜,听着腻人。洪丽鹃给莎莎试了裙子,孟伟过去说:“嫂子,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哦,还有什么好消息?”她夸小叔子:“看不出来,你还挺会买穿的,给莎莎买的裙子样式又好看,穿着又合身,莎莎,快谢谢叔叔”,莎莎张开小嘴:“谢谢叔叔。”“不谢”,他摸了一把莎莎的脸,孟华把莎莎抱去照镜子。洪丽鹃捋了捋两边的鬓发说:“我家还有什么好事?”,孟伟说,他今天见证了一个奇迹的发生,是什么呢?那就是嫂子的哥哥洪天晴的病好了,他现在完全跟正常人一样了。鹃子和一边的孟华看着孟伟眉飞色舞的样子,两人面面相觑,鹃子试探着问道:“这是真的?”,孟伟说:“我也是这次去才知道天晴哥有精神病的,要不是看到嫂子家里人都高兴得哭了,我还不相信呢,真的,天晴哥的病彻彻底底的好了。”“是不是呦。”洪丽鹃还是有点半疑半信,孟伟说:“嫂子,你要是不相信就等秀秀来了你问他好了,我今天累了,要早点回家睡觉。”,鹃子看出孟伟有点扫兴,她让孟伟别介意,这事太突然,不是亲眼所见,真的很难触动她,抽空她就回去看她哥,孟伟笑了,他拍拍自己的胸脯,说,这里现在满满的都是秀秀,高兴还来不及呢。 孟伟盼着“五一”快点儿到来,这几天,县商业局委托运输公司往下面的公社运送化肥,公司给孟伟分派的活是把化肥送到刘家桥公社,从县城到刘家桥公社走的是省道,上杨村是必经之路,孟伟的车要穿过上杨村到前面的岔路口,从省道下去再走六公里的土路就到刘家桥公社了。天没亮,孟伟就到商业局库房装上化肥驶离了县城,到了刘家桥,化肥卸了车,他打算回去再往其他地方送化肥,公司对司机实行了激励政策,那就是多劳多得。这阵儿,汽车离开了刘家桥,一路由西向东急驶而来,空车跑得快,已经临近上杨村了,孟伟看到前面的路段是一个村口,便一直保持着四十迈的车速,他注视着路面,不时扫一眼路的右边,上杨村就靠在路的右面,村口的路边上有一个摆摊儿的姑娘引起了孟伟的注意,这个姑娘看到他的车子过来便拎起暖水瓶站起来开始向他招手,孟伟眼睛一亮,这姑娘瞧着怎么这么像秀秀呢,孟伟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可笑,他想,兴许是自己明天要到何集村去接秀秀,太想早点见到她了,所以,看哪个姑娘都像是秀秀,想归想,秀秀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离何集村几十多公里外的上杨村呢,而且还摆了个地摊儿,车要抵近了,出于好奇,孟伟不光把车贴路边往右靠,而且忍不住歪着头看着姑娘,他愣住了,这个姑娘怎么越看越像秀秀呢,他打算再靠近一点就把车停下来,孟伟想,是不是秀秀姑且不说,至少他可以下车喝口水。秀秀看到奔驶过来的汽车,意识到司机师傅要把车停下来,她把暖水瓶放到地上,然后直起腰,汽车在离她还有不到五十米距离,秀秀仔细一看,驾驶室里探出头来的司机竟是她正在想念着的孟伟,她感到万分惊奇,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呢,难道这是老天爷刻意安排的吗?秀秀喜不自禁,她才想招手,这时候,突然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向秀秀跑来,他手上捏着两分镍币,嚷着让秀秀给他拿一个棒棒糖,男孩儿冲到她跟前,手上的两分镍币突然掉了,镍币掉落下来的地方有一块小石子,镍币在小石子上弹了一下,竟又落在了路面上,然后竖着、径直向驶过来的汽车滚去,男孩儿不顾死活的跑到公路上去追滚动着的镍币,秀秀一看,急忙赶上去把小男孩儿推到了路边, 孟伟已经认出冲到汽车跟前的秀秀,他在惊愕的同时,本该踩住刹车,结果,却一脚踩在了油门上,卡车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呼啸着直接冲向了秀秀,秀秀想往边上闪,已经来不及了,汽车“砰”的一声闷响,直接把秀秀撞到了白杨树后面的草地上,孟伟反应过来,紧踩刹车,汽车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急刹车的惯性把孟伟往前重重的一抛,他的额头撞在了前挡风玻璃上,他拉下手闸,车停稳了,前挡风玻璃碎了,孟伟的前额被撞出了一个口子,热乎乎的鲜血顺着额头留了下来,他抹了一把糊住眼睛上的鲜血,挣扎着跳下了驾驶室。 秀秀被汽车撞飞到白杨树后面,倒在了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她静静的躺着,望着广袤无垠的天空,她发现,仰望天空的感觉真好,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朵,清新的空气,凉爽的微风,秀秀扭动了一下身体,感觉不到哪里疼,她意识到孟伟在向她跑来,秀秀用手撑住地,打算坐起来,突然,一口鲜血从她嘴里喷出,秀秀的身体开始缓缓向草地倾斜,孟伟冲过来一把抱住了秀秀,他哭喊着:“秀秀,秀秀,我是孟伟”,秀秀眼里流露出绸缎般的温柔,淡淡一笑,她轻轻的说了一句:“孟伟,我好想你。”,她伸出手想要擦去孟伟额头上的血,手刚伸出去,就垂了下来,那双清纯的大眼睛也随之慢慢合上了,孟伟抱住秀秀发软的身体,把脸贴在她的脸上,嚎啕大哭。那个小男孩儿知道自己闯了祸,从另一端的草地上爬起来,一溜烟向村里跑去,有人到村里的村卫生所把医生叫来了,医生过来只是翻了一下秀秀的眼皮,摸了摸她的颈动脉,说,人已经死了,死人的事,他不管,说完,扭身走了。 第87章 周朝元离开秀秀之后,拐了个弯儿去了罗媒婆家,罗媒婆也正准备出门,被周朝元堵在了家门口,周朝元告诉她,秀秀今天吃了晌午饭就要回去了,他求罗媒婆到胡佳桃家去看看,周朝元怀疑胡佳桃是因为受不了周大龙晚上对她的虐待才托人来他家故意说是她的孩子病了,胡佳桃在上杨村能托的人也只有罗媒婆,要真是这样,他的意思是让罗媒婆去胡佳桃家把她劝回来,他保证不会再让周大龙欺负胡佳桃了,罗媒婆说,他也不想想,如果她和胡佳桃一起用这个谎话来骗他,她又何必到何集村去请秀秀过来,啊,骗了他再去骗秀秀,她都成了什么人啦,干媒婆这一行也是有道德底线的。周朝从兜里掏出了六十块钱,说,既然是这样,胡佳桃的小孩儿看病需要花钱,就麻烦她再到胡佳桃家把五十块钱交给她,多出来的十块钱就当是她这趟跑腿的辛苦费,还是这句话,麻烦她把胡佳桃劝回来,罗媒婆接过钱,说:“周大龙就是变态,你没看到胡佳桃的身上,被他掐的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真是惨不忍睹。”周朝元没有否认,他说:“这次胡佳桃回来,就不让她跟周大龙住在一起了。”。罗媒婆笑笑,这话,周朝元也就是敢在她面前说说,周大龙一瞪眼,他都得浑身哆嗦,她就没见过怕儿子怕倒这种程度的人了。罗媒婆让周朝元先回去,她这就到胡佳桃的娘家去。周朝元回到家告诉老伴,他已经让罗媒婆去找胡佳桃了。石朵云说,胡佳桃受够了周大龙的折磨,估计她不会再来了。周朝元说:“人年轻,火力旺,过了这个劲儿就好了。”,石朵云说:“ 不知道他还憋着什么坏水呢!亏着秀秀躲他远远的!”周朝元说:“晌午秀秀就走了,就算他想使坏也没有机会了。”,周朝元说他先去把院子扫扫,然后,割点肉再买一斤韭菜给姑娘包顿饺子 。石朵云说:“好哇,秀秀这两天人都瘦了。”周朝元出了屋,拿起靠在墙边的大扫把就开始扫院子。有人出现在院门口,是住在后院的老裴头,他缩头缩脑的进来了,老裴头告诉周朝元,听说村口一辆汽车把人给撞死了,周朝元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村口挨着大马路,哪年没有一两个死在车轱辘下的倒霉鬼呀。”,老裴头说:“村口道边被车撞死的人是一个摆摊儿的姑娘,去看的人回来都说不认识,“是吗?”“光是听说,”老裴头说,他也去瞧瞧,等老裴头离开以后,周朝元这才反应过来,整个村子就他一家在做生意,而在路边摆摊儿的姑娘也只有秀秀,周朝元顿时懵了,他在院子里大喊了一声:“秀秀出事了!”,周朝元扔掉手上的大扫把,踉踉跄跄的跑出了院子。 石朵云坐在北房正屋的炕头上,看到院子里的周朝元冷不丁喊了一嗓子就驼着背跑了出去,周朝元喊的什么她也没听清楚,不过一看周朝元那个架势,肯定外面有大事发生,周朝元这么慌张,在她的记忆里只有一次,那是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号凌晨三点多钟,唐山发生大地震那会儿,周朝元翻身下炕拽着她就跑,那地晃得厉害,她急着喊,大龙还在小屋里呢,周朝元说,来不及了,不光他慌,整个村子的人都慌,她俩到了院外一看,各家各户都偕老带幼在往平地上逃窜,其实地震就那么十几秒钟,后来,还是住在小学的周艳艳跑回家告诉她们,是离这里三百公里地儿的唐山发生了七级以上的大地震,十几秒的地震,一下子就死了二十多万人,一座城市,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破砖烂瓦,这次莫不是也与生死有关?石朵云去了周大龙的小屋,问刚才他爹在院里喊什么,周大龙靠在炕柜上,他阴鹜着脸说:“秀秀出事了!”,石朵云说:“大白天的,秀秀能出啥事?”周大龙不耐烦了:“秀秀挨在公路边上,你说还能出啥事!猪脑子!”石朵云反应过来了:“你是说秀秀被车碾了?”她突然对周大龙发起了脾气:“你个乌鸦嘴,就不能念秀秀个好!”周大龙脑袋一歪:“关我屁事,烦着哪!出去!”石朵云用指头笃了笃他:“七六年大地震的时候,这房子要是倒了,砸死你这个瘪犊子就好了!想当年”她嘴里含着半截子话,气哼哼的走了,气归气,石朵云这心里已经开始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起来。 周朝元快到村口就看到路边不远处围了好多人,一辆大卡车歪在了一旁,等他一扭一扭走到了人堆儿近前儿,就听有人在说:“这是谁家的姑娘呀,怎么没有见过呢。”又有人咂了一下嘴,那意思是嫌弃刚才说话的人没有脑子:“咱村里只有周朝元家摆摊卖货,这姑娘肯定跟他家有关系啦。”老裴头站在人堆儿后面正伸着脖子向里面张望,他从周朝元家出来就直奔这里来了,老裴头听有人提到周朝元,便接过话说,他来之前跟周朝元说过这边有一个姑娘被汽车撞死了,没见他有什么反应呀,这姑娘应该跟他家没有什么关系。老裴头说完一扭脸看到了周朝元,他指着周朝元对大伙儿嚷嚷起来:“嘿,说曹操,曹操到,这不是周朝元来了吗,让他进去认认人”,围观的人一听,自觉的让开了一条道,周朝元哆哆嗦嗦的走了进去,他在被人们围着的一块空地上看到了秀秀。秀秀闭着眼睛,仰面静静的躺在一个年轻人的怀里,周朝元哆嗦得更厉害了,他突然哇哇大哭,拍着大腿哭喊着:“天哪,这可咋整呀,秀秀只是来我家帮几天忙,人却死在这里,我跟秀秀家该怎么交代呀!”有人说,抱着姑娘的人就是肇事的司机,周朝元上去推了他一下,哭着说:“你这车是咋开的,中间那么宽的道儿,你偏偏往秀秀身上撞,你这是故意杀人,杀人就得偿命!”,有一个妇女说:“也不能怪司机,是一个小孩儿突然冲向马路,眼看就要被汽车轧到,是这个姑娘追上去把小孩儿给推开了,司机也许是慌了神儿,来不及刹车,这才撞死了这个姑娘,说来说去,全怪那个小孩儿!”,这个妇女说当时她准备过马路,就站在不远处,整个事情的经过,她是看得一清二楚,乡村医生就是她去叫来的。人堆儿发出了议论:“那个小孩儿呢,小孩儿不懂事,他家大人也不懂事呀!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家人总该露个面!”众人议论纷纷,后面有人喊:“赵碧群,你在这里瞎咧咧个屁呀!滚回家去!”赵碧群听到这喊声,悄悄从人堆儿前面退了出去,有人说,那是她男人。 一直在默默流泪的孟伟突然扬起头,他对着周朝元说:“大大,我知道您是周艳艳的爹,求您赶紧找个有电话的地方,给何集村和县运输公司打个电话,告诉这里发生的事情。”站在人堆儿前面的一个小伙子说,上杨村小学就有电话,离这里也最近,他表姐是小学的老师,周艳艳在小学当老师的时候,跟他表姐是好姐妹,他愿意去,小伙子又问了一遍要打电话的两个地址和孟伟还有秀秀的名字后便也挤出了人堆儿,周朝元忍住悲痛,他问孟伟怎么知道他女儿周艳艳,孟伟哽噎着说,秀秀是他对象,他管周艳艳叫三嫂,秀秀的三哥是洪天明,周朝元一听,差点没有昏过去,原来这个撞死秀秀的司机就是她的对象,这老天真是不开眼, 围观的人知道了孟伟和秀秀的关系后,发出了一片唏嘘声,周朝元擦擦眼泪,他对孟伟说:“这么呆下去也不是个事,走,带上秀秀,咱们先回家。”,孟伟说,他要背着秀秀走,周朝元点点头,艰难的弯下腰,他托住秀秀的身体,几个人赶紧过来搭了把手,孟伟脱掉衣服,递给周朝元,人们又把秀秀瘫软的躯体搭在了他的后背上,孟伟反过双手兜住秀秀的两条腿,一使劲儿站了起来,他让周朝元用他的衣服把秀秀的头盖上,然后,跟着周朝元,一步一步向他家走去。老裴头帮忙把杂货摊子收拾一下,跟在人群的最后面,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乌泱泱的一大片,以至周家院子都人满为患,村支书穆世章闻讯赶来,他让随行而来的民兵连长丁上河派民兵过来维持秩序,很快,丁上河召集来了五六民兵,穆世章让民兵把所有不相干的人统统赶出了周家院子,周朝元把院门上了门闩。 秀秀的遗体安放在了周大龙小屋的炕上,窗户敞开的地方涌过来好多人,周朝元把摆在窗台边上的百货收进来,关好窗户,拉上窗布,然后他让周大龙和孟伟离开房间,周大龙坐在炕沿上执意不走,他坚持要留在秀秀身边,孟伟说:“要留也是我留在这里,你守在秀秀身边算是怎么回事!”周大龙说:“是你把秀秀撞死的,你不配守在秀秀身边!”周朝元拍着腿说:“这都人命关天了,你们俩还有心思在这里争来争去,这间屋里一个人都不准留,全到北房去!”他们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等待秀秀的家人和孟伟单位的人,他让孟伟去处理一下额头上的伤口,周朝元又推来轮椅车,扶着周大龙坐了上去,几个人都离开了房间,周大龙到了门外说啥都不走了,他说,他守在门口总该可以了,周大龙让他爹把双拐拿来,他说在这里坐久了可以撑着拐杖在院里活动活动,周朝元到屋里把一副拐拿来塞到了他的手上,周朝元拽着不情愿的孟伟去了北房,他把孟伟安顿在秀秀住的西屋,找来药酒让他自己给额头上的伤口消消毒,周朝元把装着半瓶暗黄色的药酒瓶子放在炕桌上后便出去了,孟伟站在屋里,看到炕柜上面摆着秀秀的衣物,他真想扇自己耳光,此时,他的脑海里不禁又想起秀秀被车撞飞时的那一刻,当时看到秀秀冲到路上救孩子,孟伟只要左脚踩住刹车,后面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他竟鬼使神差的用右脚踩了一下油门,这一脚下去,就要了秀秀的命,孟伟到现在都忘不了秀秀在他怀里看他的最后一眼,她那渐渐失去光泽的眼睛里满满的全都是温柔,没有一点哀怨,孟伟心如刀绞,使劲用拳头砸自己的脑袋,他猛地抓起炕桌上的酒瓶子,一仰脖,咕咚咕咚,孟伟把酒瓶里的药酒全部喝到了肚子里,然后,趴在留着秀秀气味儿的被子上嚎啕大哭,很快,他就不醒人事了。 周大龙在厢房外坐了一会儿,他看到爹和孟伟进了北房就再也没有出来,周大龙便从他自己设计的轮椅车上站了起来,他柱着双拐,一瘸一瘸的走进了小屋子,进屋之后,他笨拙的反锁上门,窗帘遮住了外面的阳光,屋里蒙着一层阴森森的灰色,周大龙又拄着拐杖到了放着秀秀遗体的炕前,周大龙丢掉双拐,爬上了土炕,他大口的喘着粗气。秀秀这次来,他连细瞧她一眼的机会都没有,这阵儿,人死了,他可以抵在近前随意的看着她了,何止是看看,他还可以跟秀秀做更加深入一步的接触,周大龙俯下身去,抚摸着秀秀细腻柔滑的脸庞,他激情澎湃,忍不住把一条好腿搭在了秀秀的身上,跟着,整个人趴了上去,秀秀的躯体已经凉了,周大龙用自己燥热的身体紧紧贴在秀秀发凉的躯体上,不停的用脸去蹭秀秀的面颊,秀秀这么年轻,这么稚嫩,她可能还没有真正做过一回女人就嘎然离开了这个世界,周大龙为秀秀惋惜,同时也为自己惋惜,现在,压在他身体下面的躯体,虽然已经发凉,但是,秀秀柔软的的躯体依然散发着诱人的魅力,周大龙开始亢奋了,他急不可耐的扯下了自己的裤子,当他想去脱秀秀的裤子的时候,突然,屋门被人一下子撞开了。周朝元手上拎着一根长板凳走了进来,后面紧跟着石朵云,她手上也拿着一根擀面杖,两个老人看到露着半边屁股的周大龙趴在秀秀的遗体上,周朝元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大力气,他甩掉手上的板凳,拽住周大龙一条腿,生生把周大龙从秀秀的遗体上拖到了地上,又随手从炕上捞过来一件褂子盖住周大龙的下半身,周朝元气得嘴唇直哆嗦:“你这个畜生,姑娘人都走了,你还要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留你在这世上也是个祸害,今天我们就要把你一起带走!”周大龙明知自己不是东西,到了这个时候,怎么想的,他就怎么说了:“我就是喜欢秀秀,得不到活的,她死了还不能让我亲热一下吗!”周朝元真想当时就拎起板凳把他给拍死,他一反平时在周大龙面前的唯唯诺诺,说:“好哇,你要真是喜欢秀秀,你就到下面去找她,我们成全你!不过,送你走之前,我们还是要把你的身世告诉你,也让你死个明白,走的安心!”。 第88章 老两口进来之前就商量好了,秀秀的死,让他们已无颜再面对洪家,决定以死赎罪,周朝元写好了简单的遗嘱,扭头往窗外一看,竟发现守在厢房外的周大龙没了踪影,周朝元猜到那小子进屋要干什么,畜牲!他作贱胡佳桃也就算了,因为她早晚都会是周大龙的媳妇,但是,周朝元不能让秀秀死后又蒙受这样的奇耻大辱,他对石朵云说:“你也看到了,周大龙进了小屋,他要是连秀秀的尸体都不放过怎么办?”石朵云说:“那就打死他!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留在世上是我们的耻辱!为了艳艳能抬起头做人,俺们都不能让这个孽障留在这个世上!”周朝元说:“打死他之前,要不要把他的身世告诉他?”石朵云说:“告诉他,让他知道了他亲爹亲娘是谁,到了地底下就不会再来纠缠俺们了。”这个秘密,两人在心里埋藏了几十年,现在已经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老两口压根也不想把周大龙往歪处想,可偏偏又看到了他们最不想看到的场面,那他只有死路一条了!周朝元说:“好!就让这个畜生再苟延残喘一会儿”,这是天意,老两口觉得他们这样做是在替天行道!周朝元告诉周大龙,他是捡来的,是地地道道的日本狗崽子,他的日本名字叫野村一江,当年收养他的时候,他只有两岁多。 那是一九四三年三月初的一个下半夜,周朝元两口子在城里租住的房子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婴儿的啼哭声,两口子披上衣服去打开门,看到门口的台阶上放着一个用小被子裹着的婴儿,小棉被用一根布带扎着,两人四下里张望,黑蒙蒙的夜色里,没有一个人,仲春的后半夜天气依旧寒意袭人,夫妇俩赶紧把婴儿抱进了屋,石朵云打开裹着婴儿的小被子,只见里面塞着一张折叠成四方形的纸片,是封信,周朝元凑到煤油灯下去看,信上说,这婴儿的爹是日本鬼子的一个少佐,在下关仓库被八路军砍掉了半截胳膊,伤好以后,便离开了军营,他的日本老婆从本国赶来,两人在下关口子上开了个电料商行,这个日本鬼子叫野村弘木,老板娘叫石岛美纪子,这婴儿叫野村一江,四〇年十二月八日出生,前两天凌晨,电料商行突然闯入几个蒙面人,他们让她带路,冲进后院,杀死了老板夫妇,其中一个蒙面人说,他们是冀中军区吕正操的人,这是为了在“五一”大扫荡中牺牲的抗日烈士和无辜的老百姓报仇,野村弘木的情况就是蒙面人告诉她的,她是他们家的佣人,白天在后院带婴儿,晚上就睡在商行里,她的家在乡下,他爹是私塾先生, 她的爹娘也是在“五一”大扫荡中被日本鬼子杀死的,现在乡下在闹灾荒,再说,她也不能养仇人留下的狗崽子,只好把他甩在这里了。周朝元把信的内容对媳妇说了,这真是天随人愿,两口子结婚五年,一直没有孩子,一合计,就决定把这个婴儿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来养,周朝元说,这个婴儿四〇年出生,属龙,就叫周大龙,石朵云说好,周朝元告诫她,周大龙的身世这辈子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周朝元要把照片连同信都烧掉,石朵云让他留下来,不管怎么说,这是婴儿真实身份的唯一证据。夫妻俩为了避人耳目,决定天亮就带上这个孩子回农村去,两口子也听说前两天夜里有日本商人被杀,日本人关闭城门,全城已经实施戒严了,日本鬼子和皇协军在城里四处搜捕那几个蒙面人,夫妻俩一直等到风声小了一点,便抱着周大龙悄悄回到了上杨村,周大龙的身世甚至就连周朝元的兄弟都不知晓,两口子带着周大龙在上杨村生活了九年,石朵云竟怀孕了,第二年生下了个女儿,取名叫周艳艳,一儿一女,周朝元有手艺,小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哪成想,周大龙越大越坏,文革期间打打杀杀就不说了,那是运动,现在,他竟连秀秀的遗体都要糟蹋,还是这句话,这种畜生就不能让他活着再去祸害人! 周大龙坐在地下,身子靠在炕壁上,一副拐抵在屁股后面,当听到周朝元说他是个日本人,惊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周大龙现在算是明白了,看这架势,就算他刚才对秀秀的遗体什么也没做,他们也没打算再让他活下去了,可周大龙还是不能相信,平日在他面前连说话都不敢粗声大气的周朝元能对他下得去狠手,他更不相信,周朝元就不念三十多年对他的养育之情,好哇,不就是想要他的命嘛,那他就先做个死样给他们看看,周大龙大声叫到:“想让我死是,我就怕你们没胆量动手,行了,你们也省点力气,今天我就让你们看看,这脑袋是怎么开的瓢!”周大龙说完,撑住双手,把身体往前挪挪,然后说:“看好了,别眨眼,最好一会儿去拿个馒头来沾着我的脑浆子吃,大补,延年益寿!这也算你们没有白养我一场!”说完,周大龙把脑袋猛地向后一甩,“砰”的一声闷响,用青砖砌成的炕壁被他的脑袋一下子撞出了个大洞,顿时,满屋子弥漫着一股烟熏味道的土腥气,周大龙两眼一翻,侧身歪在了一边。周朝元没想到结局竟会是这样,他因为愤怒而激发出来的胆量,全被周大龙这硬生生的一撞给吓没了,他看看石朵云,石朵云已经把头扭向了一边,周朝元有些不知所措了,说,他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呀,石朵云这才扭过身子,攥着擀面杖的双手还在瑟瑟发抖,她看都不敢看半卧在地上的周大龙,哆嗦着嘴唇说:“你先瞧瞧他死没死呀?”周朝元也是有点不敢,可想想自己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有什么可害怕的,他定了下神儿,这才凑上去,周朝元看到周大龙脑袋垂下去的地方,有一滩血,而且后脑还有血在往下流,并没有看到脑浆子冒出来,周朝元壮着胆子在他鼻孔上试了试鼻息,说,他好像还有气,看上去挺痛苦。石朵云说,那就别让他再活受罪了,她把擀面杖递给周朝元,说,你再用这个往他头上梆几下,让他早死早去投胎,周朝元拿着擀面杖说,他浑身抖得厉害,下不去手,他把擀面杖放到一边,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纸包,周朝元哆嗦着嘴唇说:“还是用这个。”。 前些日子,就是因为他这手颤抖的毛病,周朝元又到刘家桥去让那个给他开过狗皮膏药的老中医给瞧瞧,从市医院回来以后,他总是害怕自己不定哪一天会突然瘫痪在炕,他想好了,万一到了那一天,他不给任何人添麻烦,直接自寻短见,周朝元甚至连自寻短见的方法都想好了,他花了二十块钱,悄悄买了一小包砒霜,他骗老中医说,他要修复彩粉瓷器,需要一些砒霜加在配料里,老中医知道他以前是个修补瓷器的小炉匠,而且他也无法抗拒两张大团结的诱惑,老中医把一小包砒霜递给他的时候,特意叮嘱他千万小心,这一小包砒霜,能毒死五头牛呢,周朝元怕有假,回来后,背着屋里人给自家养的公鸡喂了那么一点点,公鸡当场毙命,他把断了气的公鸡用块破布包上,拿到外面给深埋了。家里养了三只鸡,突然少了一只,害得石朵云在村里找了好几天,直骂这偷鸡贼真可恨,刚才,在北房正屋里,周朝元找出装着砒霜的小纸包时,他跟老伴儿承认了,是他为了测试砒霜的真假,把家里那只公鸡给毒死了,石朵云临死之前,知道了鸡的下落,也算是解开了这个心结,她可以死而无憾了。周朝元淡定了许多,他说,这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下面的事可要抓紧了。他从货架上拿来一瓶汽水,在炕沿边上把瓶盖磕开,又找来了一个空缸子,他把汽水全部倒进缸子里,说:“幸亏那个孟伟还在呼呼大睡,他拿出药酒只是想让他擦额头上的伤口消消毒,没想到他全给喝了,那药酒是治风湿的,有劲儿,他不睡到第二天怕是醒不过来,真是天助我也。”这时候,周朝元精神彻底放松了,他打开小纸包,看了一眼纸包里的白色粉末,便全部倒进缸子里,他用手指在缸子里搅了搅,抽出来在衣襟上擦擦,他对石朵云说,准备好了吗?那语气就像两人要出趟远门,石朵云点点头,周朝元先蹲下来,开始搬动周大龙的头,周大龙突然哼哼了两声,周朝元吓了一跳,但他马上镇静下来,说,你流血太多了,来,先喝口汽水。”,周大龙睁开眼,看了一下,有气无力的说:“好渴。”,便张大嘴巴对着递过来的缸子连续喝了两口,他还想喝,周朝元把缸子移开了,没过五秒钟,周大龙倒呛了口气,突然使劲儿撑大眼睛,脸上的肌肉开始痉挛,紧接着嘴巴、鼻子便流出血来,周朝元放下周大龙,看着他蹬了几下腿,情不自禁流出几滴眼泪,哎,他再坏,周朝元也是把他从牙牙学语的时候养大的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石朵云喃喃自语:“死了好,死了好。”,周朝元拿掉盖在周大龙下身的衣服,蒙在他的脸上,然后,又给他提上裤子,周朝元不能让别人知道,已经离开人世的秀秀还差点遭到了周大龙的糟蹋,石朵云上炕去,她给秀秀把头发捋顺了,衣服、裤子拉抻展。她盯着秀秀的脸哭着说,是周家对不起她,她让秀秀的魂儿别走远,她们很快就去追她,她们老两口愿意在九泉之下给她当牛做马,现在她唯一的乞求就是希望艳艳能在洪家好好生活,千万不要因为秀秀死在了这里,洪家人去记恨她的女儿。 周朝元找来了一个碗,他把缸子里的汽水倒了一半在碗里面,然后,两个人在炕上靠着炕柜并排坐了下来,这时候,院子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周朝元和石朵云都无动于衷,老两口把手上的器皿互相碰了一下,然后,生怕黄泉路上自己走慢了一步,都抢着把自己手上的汽水喝干净了,顷刻,两人肚子出现了剧痛,紧接着,鼻子、嘴开始出血,老两口头挨着头,手牵着手,他们脸上呈现出的表情不是痛苦,而是终于从痛苦中得以解脱出来的惬意,院外隐约传来了罗媒婆的叫喊,那声音像是来自九天之外,好遥远,好遥远。 罗媒婆到胡佳桃家扑了个空。胡佳桃的爹胡民生告诉她,胡佳桃从周朝元家回来的当天,就和她弟弟胡云发带着孩子到县医院看病去了,胡云发回来说,孩子患的是急性脑膜炎,需要住院治疗,这几天胡佳桃就一直守在他儿子身边,罗媒婆一听,把钱交给胡佳桃的爹,胡民生求罗媒婆再去跟那个姑娘说说,愿意把胡佳桃住的西屋腾出来做他跟儿子的婚房。罗媒婆一口答应下来,便又到另一家串了个门,那家也有个老大不小的儿子,农村男多女少,这当媒婆的也发愁,她嘴巴再能说,架不住资源枯竭,在加上有的姑娘心高气傲,非城里人不嫁,她也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罗媒婆从那户人家出来后,天已近晌午,她这才蹬着自行车赶回上杨村,一进村就见一堆人围在一起议论着什么,她推车凑过去,有人告诉她,一辆卡车在村口的路边上把摆摊的姑娘给撞死了,而且,被撞死的姑娘已经让那个司机背到了周朝元家,一旁又有女人插嘴道,那个司机亲口说,被撞死的姑娘是他的对象,他怀疑司机该不是怕挨打才故意这么说的,你想呀,一个是县城的司机,一个是在农村帮周朝元家卖东西的姑娘,两人根本就不沾边,再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人们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纷纷点头,罗媒婆早已经魂飞魄散、面色如土,毫无疑问,这个姑娘肯定是秀秀,秀秀是她从何集村接来的,虽说秀秀的死与她没关系,可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多好的一个姑娘,就这样说没就没啦?她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至于司机是不是秀秀的对象,这已经不重要。罗媒婆连自行车都扶不稳了, 让人帮她把自行车推回去,径直去了周朝元家。罗媒婆以为此时周朝元家门口一定会围着很多人,可是到了近前一看,周朝元家院子的大门紧闭,周围竟然一个人也没有,这气氛给她的感觉是一切如常,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本来心里挺难过的罗媒婆一时间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相信村民不会乱说,于是,她过去推了推门,院门是上了门闩的,罗媒婆便扒着门缝往里看,只见院里空无一人,除了北房前的梨树叶子在微风中飒飒作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静,太阳在天空中懒懒的挂着,空气里充满着倦怠,鸡鸣狗吠夹杂着一两声婴儿的啼哭声从远处飘了过来,这么安静,罗媒婆怀疑是不是有人过来已经把秀秀的遗体拉走了。她跑到隔壁刘志远家去打听,刘志远媳妇说,周朝元关上院门后,就没有出来过,也没见有外人去过他们家,罗媒婆想,这也就是说秀秀的遗体还放在周朝元家里的,那就奇怪了,周家居然没有一点动静,罗媒婆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她又跑到周朝元家院子门口,用力拍着门,大声叫着周朝元的名字,这么大动静都没人出来开门,罗媒婆浑身一激灵,她冲着四周大声呼唤:“出大事了,快来人哪!”一会儿功夫,闻声赶来了不少人,这其中就有上杨村大队民兵连长丁上河,丁上河见是罗媒婆站在周朝元家门口大喊大叫,便上前训斥她,大晌午的,你喊个鬼呀!罗媒婆见到民兵连长,她着急的说:“丁连长,我在周朝元家院门外嗓子都要喊破了,里面就是不见一点动静,你是民兵连长,要不要你去把周朝元家的院门踹开,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这话本身就带着悬念,她又加了一句:“周家人万一想不通,都不想活了呢!”,围观的这些人开始躁动不安起来,有人说,周朝元家有他老伴儿和周大龙,还有那个司机是四个人,要真像罗媒婆说的,再加上被车撞死的姑娘,这里面就应该躺着五具尸体,又有人说,司机不会在周朝元家里傻呆着,他应该是回县城找人去了,他这话的意思,是认可里面应该有四具尸体。老裴头也来了,他对丁上河说:“找个人翻院墙进去看看不就结了吗了。”丁上河说:“这可是周大龙的家,万一翻墙的人被逮住,他那个狠劲儿,还不把人也给打残了!”他盯着面前的人又补充了一句:“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听他这么一说,当时就有人转身走了。丁上河过去扒着周朝元家的院门往里面看了看,然后对罗媒婆说,“你这张破嘴,有事没事都好咋咋呼呼的。”他哪里知道,洪秀秀是罗媒婆到何家村领来的,担多大的责任且不说,她心里可是真的难过呀,罗媒婆辩白道:“那洪秀秀被车撞死了,而且尸体就在这院的屋里搁着总是真的?”她没有在车祸现场,这也是在试探丁上河。 丁上河说:“上扬村守着个省道,哪年不撞死几个人,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县交通局已经得到了信儿,他们很快就会来人处理事故的,都散了。”丁上河说完,背着手走了,最后,周朝元家的院门口只剩下罗媒婆和老裴头了,老裴头唉声叹气:“可惜了一个俊姑娘,哎,豆蔻之年哪!”,老裴头甩着头也走了。“都走!”罗媒婆忿忿然,决定一个人在这里等到县里来人,她找了个阴凉处坐了下来。 第89章 郭家镇公社书记赵有林和不久前才任命的副社长的马福祥上午赶到了何集村,赵有林是过来宣布洪景然为何集村党支部书记的,孙桂兰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夫妻俩高兴坏了,赵有林意识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准备辞去公社书记一职,跟媳妇到北京大红门她舅舅家去了,当年是他把洪景然从村委会主任的位置上给撤下来的,这次,重新任命他为何集村党支部书记,这是民心所向,赵有林也从此再无遗憾。开完会, 洪景然刚把赵有林送走,上杨村小学打来了电话,电话里说洪秀秀在他们村的路边被汽车撞死了,现在尸体还在事发现场,打电话的人还特意说明这是周艳艳的爹周朝元委托他打来的,洪景然一下子僵住了,他拿着话筒呆呆的站着,神情凝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朱培钟和王新华见老支书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慌忙把他扶在椅子上坐下,两个人问老支书发生了什么事,洪景然这才回过神儿,他让王新华马上把洪天明和周艳艳叫到大队部来,朱培钟给洪景然倒了一杯水,让他先喝点水顺顺气,其他村委会领导班子成员见状都出去了,等屋里只剩老支书和他,朱培钟问老支书到底怎么了,电话里都说了什么,洪景然看着朱培钟,还没张口,大滴大滴的眼泪便从多褶的眼眶里噗噗的滚落下来,他带着哭腔说:“ 上杨村周艳艳的娘家让人捎话说秀秀被汽车撞死了。”“啊”朱培钟大吃一惊,洪景然拍着腿,哀叹道:“我嫂子要知道秀秀突然就不在了,让她可怎么活呀,还有天晴,这孩子脑子刚醒事,哪里经得起这么大的刺激,这可咋整!”处世一贯沉稳的洪景然,一时间也六神无主了。朱培钟说:“这消息可靠吗?,会不会是有人在使坏?”,也对, 洪景然拿起电话,又给上扬村小学打了过去,接电话的人换成了一位女同志,她说,打电话的人刚走,他是我们小学林老师的弟弟,人很诚实,他说是那就一定是了。洪景然放下电话,他对朱培种点点头。两个人都开始沉默不语。 洪天明和周艳艳气喘吁吁的进了办公室,显然,王新华把洪景然接到电话的神态告诉了天明,两个人是带着悬念过来的,王新华刚跨进门就被起身过来的朱培钟给挡住了,他示意王新华跟他出去,朱培钟随手带上了门,王新华喘着粗气低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朱培钟悄悄告诉他秀秀在上杨村被汽车撞死了,王新华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张大嘴足足有十秒钟没有说出话来。这时,屋里传出了周艳艳的啜泣声,朱培钟正想进屋去劝劝,只见洪天明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接着,周艳艳也跑了出来。朱培钟和王新华进到屋里,洪景然已经平静了许多,他叮嘱两人,这事先保密,一定记住,连自己媳妇都不能说,他特意叮嘱王新华,千万不要对他媳妇露一点风,他媳妇那张嘴,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喷壶”,王新华清楚老支书的意思,秀秀的死已经是一个悲剧了,不能让洪家再发生另一个悲剧,王新华说:“ 出了人命这么大的事,想瞒也瞒不住呀。”,洪景然说,能瞒一天算一天!王新华让老支书放心,他和朱培钟一定不会把这事声张出去的。 洪天明跑出村委会,他再悲痛,也没有忘了周艳艳肚里还怀着他的孩子,他站住拉着周艳艳的手,两人一路流着眼泪回到了家,周艳艳匆匆收拾了一下,把几件衣服塞进包里,又从柜子里拿出一沓钱递给天明,天明这才绝望的说了一句:\\\"我该咋办哪\\\",周艳艳哭着说,她是洪家的罪人,她愿意给秀秀抵命,天明一脸的眼泪:“事情已经都发生了,说这话有用吗!”,天明擦了把眼泪,说,他俩现在都是洪家的罪人,以后不管再发生什么事也只能携手去面对了。 两个人锁好门,向村口走去。 洪丽鹃在县政府办公室接到了县运输公司安全科秦明全科长的电话,秦科长说本来是打算找孟华的,考虑到孟华是许书记的司机,流动性比较大,就只好把电话打到县办找她了,洪丽鹃在话筒里听得到他急促的呼吸声,洪丽鹃笑笑说:“秦科长,有什么事您慢慢说,”洪丽鹃告诉秦科长,她才从许书记的办公室出来,许书记没走,孟华就一定在:“要不,我去把他找来?”“不用了,跟你说也是一样的,不过,你可要沉住气,”,秦科长语气有些凝重,他告诉洪丽鹃,刚才接到从上杨村小学打来的电话,电话里说,他们运输公司的司机孟伟在上杨村村口把他对象洪秀秀给撞死了,秦科长并不知道洪秀秀是她妹妹,洪秀秀是孟伟的对象,他也是听打来电话的人说的。秦科长特意强调这是原话,并且告诉洪丽鹃,孟华的弟弟孟伟今天一早就拉着化肥去了刘家桥公社,往返刘家桥公社的确是要经过上杨村,秦科长的意思很明显,这是告诉洪丽鹃,他个人认为这件事应该是真的。洪丽鹃听到孟伟撞死了人,一下子就慌了,至于撞死的姑娘是不是她妹妹洪秀秀,洪丽鹃想都没有往这上面想,秀秀在何集村,何集村离上杨村好几十里地,秀秀平白无故跑到上杨村去干什么,洪丽鹃的脑袋全乱了,一时间竟忘了周艳艳的娘家就是上扬村。秦科长说,他还要给公安局交警队打个电话,通报一下,让他们赶紧到现场去处理事故,行车安全这一块是他在负责,随后他也要赶过去。洪丽鹃放下电话,赶紧找到孟华,告诉他孟伟开车在上杨村把人给撞死了,是运输公司安全科科长秦明全来电话说的,还说撞死的姑娘是她妹妹秀秀,给秦科长打电话的人简直是在胡说八道!孟华表情严峻,一句话没说,两人来到许书记办公室门前,孟华竟连敲门都给忘了,直接推开门,洪丽鹃跟在他身后进了县委书记许怀晨的办公室,孟华焦急的跟许书记说明了情况,然后双双向他请假,许书记见孟华情绪不稳,担心他开车出事,他给小车班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派个车到办公楼前接孟华夫妇去一趟上杨村,两人出了许书记的办公室,孟华这才提醒鹃子,周艳艳的娘家可是在上杨村,经他这么一说,洪丽鹃这才想起,秀秀曾经就去过周艳艳的家照顾她的家人,洪丽鹃心头一紧,打电话的人怎么知道被车撞死的姑娘叫秀秀?她在走廊中间站住了,洪丽鹃说,她要去给何集村打个电话核实一下情况,孟华说他到楼下去等她,洪丽鹃立刻跑回自己的办公室,她拿起桌上的电话,让接线员给他连线接何集村大队部。 洪景然自从知道秀秀死了,就没离开过村委会,他坐在椅子上,两眼呆滞,心乱如麻,他让朱培钟和王新华自行去处置手头上的工作,两人走了以后,洪景然考虑要不要给鹃子打个电话,洪景然拿起电话,有些犹豫,他这个当叔叔的实在是没有这个勇气,洪景然就纳闷儿了,郑淑玉家这几天好事连台,怎么突然就摊上这么个让人愁肠寸断的事,他想,还是等天明到了上杨村再说,他把电话放回原位,电话刚挨在机座上就“叮叮叮”响了起来,吓了他一跳,洪景然拿起电话,听到了鹃子的声音。 刚才,话务员给洪丽鹃回话,告诉她何家村的电话一直在占线,洪丽鹃说这是县政府办公室,有要事,让她继续联系。洪丽鹃是想核实秀秀是否在家,她宁愿再花些时间等电话,也要让自己心里踏实,其实,她让话务员继续联系何集村的电话时,就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要不是孟伟亲口所言,上扬村小学打电话的人又怎么会知道洪秀秀是他的对象!这时,电话通了,她报上自己的名字,也不问对方是谁,就急不可耐的催促接电话的人赶紧去她家找洪秀秀。洪景然说:“鹃子呀,我是你景然叔哇,”话一出口,他眼里的泪水“哗哗”的就涌了出来,“叔”洪丽鹃这声叔叫的一点儿底气都没有了,洪景然告诉她,天明两口子已经在赶往上杨村的路上了,洪丽鹃这下全明白了,她赶紧捂住嘴,把要迸发出来的哭声硬是给憋了回去,她只说了句,她和孟华这就去上杨村,便放下了电话,洪丽鹃捂着嘴哭着跑出了办公室,看到她的人都楞了。一辆吉普车停在办公楼台阶下,孟华正在焦急的等着洪丽鹃,看到洪丽鹃捂着嘴跑出大门,孟华拉开后车门,搂着鹃子上了吉普车,鹃子伏在孟华的肩膀上,说了一句:“是秀秀”便“呜呜”的哭了,过了好一阵儿,洪丽鹃才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两个人坐在车里,谁都不再说话,只是相互紧紧的握住了对方的手,孟华的弟弟孟伟把洪丽鹃的妹妹秀秀给撞死了,如果孟华和洪丽鹃看到了秀秀的遗体,这两双手还能握在一起吗?两个人心乱如麻,此时,谁都没有心思往这上面想。 几乎是前后脚,运输公司的车、县公安局交警队的车都到了,秦明全科长是坐了一辆大卡车赶了过来,他考虑的是,万一孟伟的车栽到了路基下面,可以用这辆卡车把肇事车拖拽上来;公安局交警队来的人是当年勘察郝宝枝案子的“小屁孩 ”谢广义,今非昔比,谢广义现在已经是县公安局交警大队的副队长了。自从他办完郝宝枝案子后,便在侯勇文的身边做了他的勤务员,擦桌扫地,端茶倒水,甚至包括侯勇文家里的勤杂活,都是他去干,七零年,北京公安学院给了局里一个去进修的名额,侯勇文就把这唯一的名额给了他,谢广义又去读了三年警校,学的还是刑侦专业,毕业回来,被侯勇文安排在刑侦队当了队长,好景不长,粉碎“四人帮”,刘本涛被抓,侯勇文也被革了职,又回到了街道派出所。谢广义急于撇清他和侯勇文的裙带关系,说他跟侯勇文非但不沾亲,家里人甚至连他爹是谁都不知道,话虽如此,谢广义以前跟侯勇文鞍前马后的跑腿,局里皆是有目共睹,有人建议局领导将这种小爬虫从公安队伍清理出去。重返工作岗位的县公安局熊国文局长对他的过去进行了审核,觉得谢广义除了跟侯勇文走得近了一点,在局里各方面的表现也还是不错的,所以,便把他放在了新组建的交警队,毕竟是大学生,人又年轻,接受能力强,交警工作上手快,凭借他各人的能力,两年后,谢广义被晋升为交警队副队长了。现在,谢广义已经三十出头,他的个子长高了,人也魁梧了,小屁孩儿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历练,无论从心智和体质,都有了长足的提高,就连他的外形,已然是一个中等偏高、身材健硕的男子汉了。 谢广义和交警姜少辉勘查完车祸现场,并打探清楚了死者的去向,就准备到周朝元家去,秦明全让司机杨多福把孟伟的卡车开回去,他的车留下来,等杨多福离开后,他驾驶着卡车跟在警车后面,来到了周朝元家的院门外。 罗媒婆见县公安局交警队来人了,便把自己的猜测对谢广义说了,除了司机她不敢确定,这里面一家三口加上被车撞死的秀秀就应该有四具尸体,秦科长一听先慌了神儿:“孟伟呢?他是肇事司机,不可能离开这里!”,人们的眼光一下子都聚焦在谢广义的脸上了,谢广义是为车祸而来,现在竟升级为刑事案件,而且涉及到好几条人命,这可非同小可,尽管谢广义曾经是一名刑警,经历了不少案子,他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谢广义只带了交警姜少辉过来,工作性质也不允许他跨行,再说,这么大的案情,他也不敢擅自做主。谢广义问面前的这位妇女,村干部知道这场车祸吗,罗媒婆说:“ 清楚,听说事发当初村支书穆世章来过,民兵连长丁上河也来过,都走了,您要了解什么情况,就问我。”谢广义打量着她,问道:“你是村妇女主任?”“我是这村里的媒婆,姓罗,村里哪家哪户的事,基本上都清楚。”,谢广义只好先从查户口的角度来了解情况了:“这家户主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家里有几口人?”罗媒婆说,这家户主叫周朝元,七十一岁,是个手艺人,就是锔碗、锔锅、锔大缸的小炉匠,家庭成分是小手工业者,他老伴叫石朵云,六十九岁,儿子四十来岁,叫周大龙,是个瘸子 ”周大龙?这名字好耳熟,谢广义脑子一闪,马上就想起了早年县京剧团女演员郝宝枝殉情一案,谢广义问道,这个周大龙是不是文革时期在一次武斗中救了刘本涛的那个周大龙?罗媒婆点点头:“没错,正是他。”哦,原来周大龙是这个村的人哪,对于他后来怎么样了,谢广义一无所知:“ 周大龙怎么就成了瘸子?”“听说是骑自行车赶夜路摔到了路基下面,正好摔在了一块尖利的水泥石块上,右腿造成了粉碎性骨折,医生就把他的整个一条右腿都给锯掉了。”当年,谢广义在郝宝枝家卧室的地板上找到的几根男性阴毛还一直留着,那天他驾驶摩托车在剧团门口见到神情不定的周大龙时,谢广义就认定他是强奸郝宝枝的重大嫌疑犯了,后来上了警察学院,知道国外已经有了dna检测技术,他就想着,等哪一天国内有了这项技术,他一定要找到周大龙,拔他几根头发,再和那几根阴毛一起,拿去做dna比对,谢广义就是想证明一下,当年他的判断是否正确,只有这样,才能打开他的心结!不是罗媒婆提到周大龙的名字,谢广义几乎都忘了这件事,他想,即便周大龙已经死了,也还是要拽他几根头发,他一定要等到国内能做dna检测的那一天! 谢广义内心异常激动,表面上却很平静,他问罗媒婆,周家就再也没人了吗,罗媒婆说,老两口还有一个女儿叫周艳艳,嫁到了本县的何集村,是她做的媒。谢广义说,麻烦她去把村干部找来,罗媒婆嘴上应着,便离开了院子。 第90章 真相 一辆吉普车在人们的注视下缓缓驶了过来,吉普车绕过卡车,停在了警车旁,秦明全说,“这应该是孟伟的哥嫂到了。”果然,孟华和洪丽鹃先后从车里下来了,秦明全迎了上前,他对洪丽鹃点了个头,然后把孟华拉到了一边,秦明全焦急的问:“你们见到孟伟了吗?”,孟伟是他单位的人,秦明全只关心他。这话问的,孟伟是在这里出的车祸,他们怎么可能会见到他,孟华摇了下头。秦明全脸色陡变:“坏了”,他指着周朝元家的院子说:“这一家人可能都死在里面了,包括你弟弟孟伟。”孟华看了一眼两个穿着警服的交警问道:“都已经进去看过啦?”“还没有,现在大门从里面上了门栓,叫门也没人应声,所以,才这样猜测。”孟华心里这个气呀,还没进去,就胡说八道,这不是危言耸听吗!他急了: “那还啰嗦个啥!早点进去,兴许人还有救呢。”“也是啊。”秦明全回过神儿来,扭身去找谢广义。孟华看到站在车旁的鹃子脸色已经变得煞白,显然她已经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孟华劝鹃子先到车里坐一会儿,然后,叫上了司机王莽,两人匆匆向院门走了过去。 陆续有村民过来,此时,周家院子外面已经聚集了十多个人。孟华到了谢广义面前,两人互相做了介绍,站在面前的人是谢广义?孟华稍一迟钝,有点不大相信:“ 你就是办理郝宝枝案子的谢广义?”谢广义挺惊讶:“郝宝枝的案子过去都快十年了,你的记忆可真好。”“开车的,行驶在路上,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在车前晃过,人见多了,差不多看一眼就能过目不忘,这也算是职业病,不过,你就是例外了,光看长相,不说名字,我是万万不会认出你的。”,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孟华,变得话多起来,显然,谢广义的变化让他吃惊。谢广义说:“你一下车,我就认出你了。”孟华问道:“你不进去,还在等什么?”谢广义说:“我已经让人去找村干部了,是翻墙进去,还是破门而入,都得由村干部来做决定,我现在是交警,不是刑警,破门、翻墙,都属擅闯民宅,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孟华说:“这家的女儿是我妻子的弟媳妇,她说要破门而入,算不算私闯民宅?”谢广义往吉普车看了一眼说:“洪主任既然跟周家是亲戚,当然不算。”“那就踹门。”。谢广义二话不说,扭身就是一脚,院门“哗啦”一声就开了,谢广义有点赌气的意思,好歹他也是县公安局交警队的副队长,孟华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还以为他是当年的“小屁孩”呢!院门一开, 集聚在后面的十几个村民蜂拥而上,谢广义勃然大怒,挥着手喊道:“不怕被抓起来,就进院子里来试试!”,他这一喊,果然有震慑力, 一个男青年说,他们就站在门边上看看,不会进去的。谢广义让姜少辉和王莽守在门口。秦明全看出谢广义是在置气,他跟谢广义解释道,肇事的司机是孟华的弟弟孟伟,被车撞死的姑娘洪秀秀又是他小姨子,而且他弟弟和他小姨子还是对象关系,出了这么档子事,孟华情绪有些焦躁,让他别介意。 谢广义缕清了四个人的关系后大为惊讶,他对孟华说,既然这样,他俩可以一起到屋里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孟华一直惦记着孟伟和秀秀,不管死活,他都要第一时间知道。这时,罗媒婆从门外挤了进来,她说大队支书穆世章去召集其他村干部了,随后就到,她见两人要进去,就指着门口有把轮椅的厢房告诉谢广义,这个厢房就是周大龙住的屋子,谢广义吩咐院子里的人都原地待命,等他俩看了屋里的情况后再说,他基本上可以断定,这周家怕是没有活着的人了,否则,院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会没有一个人出来。谢广义毕竟曾是刑警,他掏出笔记本,戴上手套,让孟华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厢房。 屋子里黑乎乎的,散发着一股子霉烂的气味,谢广义让孟华站着别动,自己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他把窗帘拉开了一半,屋子随即亮了许多,他扭身定睛一看,眼前的情景让他惊呆了,炕上,三个人,一躺两坐,地上还有一个人头上蒙着衣服,半靠在炕沿边上,是死是活也不清楚,他过去扯下了衣服,见这人头发都被血浸透了,湿漉漉的,嘴角、眼角、鼻孔也有血溢出,他叫孟华过来辨认一下,这个人是不是周大龙。孟华完全被眼前的场面吓傻了,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呆若木鸡,要不是谢广义叫他,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站多久。孟华一激灵,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他只屈身看了一眼,就确定说,这个人是周大龙,谢广义摸了一下他的颈动脉说:“人已经气绝身亡了。”孟华指着躺在炕上的女尸说:“她就是我小姨子洪秀秀。”他盯着秀秀的脸,人有些恍惚:一个活蹦乱跳的姑娘,如今竟躺在上扬村周家的炕头上永远醒不过来了。最让他不可思议的是,是孟伟开车把秀秀给撞死了,都说人的命,天注定,难道人的死法也是上天的安排?这也太残酷啦!谢广义见孟华盯着秀秀的遗体发呆,趁机从周大龙的头上拔下了几根头发,夹在了笔记本里,他又去观察靠在炕柜边上两位老人,这应该是周大龙的爹娘,两具尸体脸部的情况跟周大龙一样,都是七窍流血,已经死亡,谢广义拿起滚到炕边上的碗和缸子,凑到鼻子下闻了闻,缸子和碗都有汽水的味道,谢广义心里有数了,他又看了看秀秀,死于车祸的秀秀脸上干干净净,他判断,秀秀的内脏受到了致命伤,这也只能等法医来做鉴定了,他示意孟华可以离开了,两人便从屋里走了出来。民兵连长丁上河跑进了院子,他已得知县里来人了,当看到穿着警服的谢广义从厢房里出来,便上前喊了声报告,并自我介绍说,他是上杨村的民兵连长,现在带领民兵前来向他报到,丁上河喘着粗气,额头一层细汗。谢广义稳定了一下心情,他指着厢房命令丁上河派人过来把门,其他民兵去院门外维持秩序。丁上河叫来两位民兵守在了厢房的门口,他带着几个民兵开始驱赶堵在院门外的村民,等门口的人都退下去以后,谢广义才对围上来的秦明全和罗媒婆说:“屋里有四具尸体,被车撞死的姑娘秀秀是躺在炕上的,但是,没有司机孟伟。”。事实证明了罗媒婆的猜测,她相当激动,罗媒婆搓着手,嘴里不停的在唤着:“天哪、天哪”,她喃喃自语,说要去给何集村打电话,赶紧把噩耗告诉周艳艳和洪天明,孟华说,不用劳驾她了,车祸发生后,已经有人从小学分别给何集村和县运输公司打了电话,否则,他们也不会这么快过来,而且,来之前,洪丽鹃已经给何集村打了电话,周艳艳和天明正在赶往这里的路上了。见罗媒婆一脸诧异,秦明全指着孟华告诉她,孟华是洪秀秀的姐夫,洪丽鹃也来了,她没有勇气进来,一直坐在吉普车里呢。郑淑玉跟罗媒婆提到过在县政府工作的女儿鹃子,罗媒婆说去陪鹃子。她也不外道,人都没有见过,就鹃子鹃子的叫着。谢广义见罗媒婆离开了,说,案情重大,他要去给局长打电话,秦明全指指北房,说:“孟伟没准儿在那个房子里呢。” 孟华说他去看看,谢广义示意秦明全跟他一起,趁着这会儿功夫,他把在厢房所见的情况写在本子上。 孟华和秦明全到了北房,秦明全奔西屋,他掀开门帘,回头对要去东屋的孟华说:“孟伟在这屋呢。”,孟华跟在他身后进了西屋。孟伟半蜷着身体躺在炕上,炕桌上有空酒瓶,屋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孟华立刻伏到炕边,喊着弟弟的名字,孟伟呼吸均匀,睡意正浓,只是嘴角有少量的黄色液体流出,已经干涸,黄色痕迹从下颏一直蔓延到脖颈儿,孟华来回推搡他,希望把孟伟唤醒,孟伟脑袋晃悠,依然酣睡,秦明全拽住了孟华的手:“你这样晃,孟伟就算醒了,也被你晃傻了。”他安慰孟华,至少孟伟是活着的,他应该安心了,听秦明全这么一说,孟华停住了手。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让孟伟就这么睡着,等会儿出去告诉谢广义,让他跟局长汇报情况的时候,请局长通知县医院派医生来,等救护车一到,就把孟伟送到县医院。他和秦明全又来到了东屋,看到炕桌上有一个布包和两张纸还有一张照片,秦明全拿起一张像是从小学生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看了一眼,说:“这纸上写的是遗书。”他又看看另一张纸,说“这纸可是有些年头了,你看,纸都已经泛黄了。”,他让孟华看照片,说,这张照片有点意思,小不点的婴儿穿了件海军服,脖子上还系了根布带,像模像样的。孟华看都没看,他打开布包,见里面有两套寿服和一些钱,还有一副金耳环,孟华让秦明全把布包和他手上的信件、照片都交给谢广义,两人出了屋,找到了谢广义, 孟华咽了口唾液,指指北房说,孟伟在里面的炕上躺着呢,应该是昏迷,他头上有撞伤,嘴角有液体,炕桌上有个空酒瓶子,闻了一下,是药酒,都被孟伟喝光了,怎么也叫不醒他,估计是酒精中毒,赶紧通知县医院派医生过来。谢广义一听,说,他这就到后面的小学去打电话。“等等”,见谢广义要走,秦明全喊住了他,他把手上的布包和纸张递给谢广义说,这是在北房东屋发现的东西,有一张纸写的是遗嘱,还有一张泛黄的旧信纸和一张儿童照片。谢广义一手拿着包,一手捏着信和照片,他看了一眼照片,说,这好像是个日本婴儿,谢广义改变了主意,他让姜少辉去小学给熊局长打电话,姜少辉随即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本本和一支笔,谢广义说,上扬村除了车祸造成一姑娘死亡外,另外发现三具尸体,初步判断是服毒自杀,肇事司机喝了药酒,处于昏迷状态,请局长火速派法医和刑警赶过来,县医院也要来医生。姜少辉奉命而去。谢广义说,他们现在除了维持现状就是等待了,这里有民兵守着,他们可以先到北房去休息,他也看看遗书上写的是什么,没准儿能知道这周家三人的死因呢,还有这封发了黄的纸。孟华说他去接鹃子过来,到屋里歇着总比坐在车里强。孟华出了院子。 他叫上王莽,两人来到吉普车前,罗媒婆和洪丽鹃都在后车坐上,罗媒婆从上车就一直在她面前絮叨,洪丽鹃明显已经面带厌倦,一见到孟华,她立刻下了车,罗媒婆也跟了下来,她要搀着鹃子,被她谢绝了,孟华对鹃子点点头,意思是情况属实,洪丽鹃身子一软,孟华赶紧扶住了她。进了院子,孟华指着厢房说,秀秀就在这间屋里,洪丽鹃停住脚步,坚持要进去看看。 孟华提醒鹃子:“屋里还有三具尸体,是周艳艳的爹娘和周大龙,谢广义说,周家三人是喝了加有砒霜的汽水,都是七窍出血身亡,估计是因为秀秀在他们这里出的事,觉得对不住你们洪家。”他劝鹃子还是不要进去了,先到北房,孟伟就在北房的西屋里躺着呢,洪丽鹃浑身一颤:“孟伟也遇难了?”孟华让她别紧张,告诉她孟伟只是喝了药酒,一直在昏睡。夫妻俩和罗媒婆便往北房走,谢广义出来了,他说,周朝元夫妇留下了遗书,周大龙是日本人的遗孤,他的日本爹叫野村弘木,是一个少佐,失去了左手臂,所以才从军队退役,在下关开了一个电料行,那家伙肯定没少残害咱们中国人,他夫妇俩是被吕正操的人打死的,周大龙的日本名字叫野村一江。罗媒婆惊得瞪大了眼睛,她说:“就连周艳艳都不知道周大龙是个日本狗崽子。”,话说到这里他打住了,因为她看到,两口子理都没理他,径直走进了房间,她刚想跟进去,被谢广义唤住,说有事要找她核实,实际上,他是不想让罗媒婆到处乱串。 第91章 冉和平得到医院领导的通知,让他驾驶救护车赶往上杨村去拉尸体,他到了车库,刚把救护车开出来,另一辆救护车的司机楼发雨跑来了,他得到了和冉和平同样的通知。 半年前市卫生局给县医院配备了一辆新的救护车,原本是安排从外单位调来的楼发雨开冉和平的救护车,工作性质依然是往殡仪馆送尸体,而新的救护车用于把危重病人送到上级医院,医院领导为了照顾冉和平,新的救护车就交由他开了。楼发雨一听他的工作是往汤家桥殡仪馆送死人,在医院领导面前连哭带闹说啥也不干了,理由是他生性胆小,见到死人晚上会做噩梦,冉和平见状便跟医院领导说,还是不用换了,冉和平想的是,拉死人属于有害工种,不光有补助,他都五十多岁了,再有两年,他可以提前办理退休,让下乡回到城里打临工的大儿子冉达文顶替他到医院来上班,小儿子冉达武才上高中,以后怎么也能考上个中专,这他不发愁,为此,楼发雨一直念冉和平的好,只要不让他去殡仪馆,其他活他都抢着干,此时,楼发雨赶紧掏出烟来孝敬师傅。几分钟过去,医院办公室的李主任和一名医生抬着一副空担架紧着往这边走来,两名挎着急救箱的护士跟随在后面,还有两个民工,一人肩上扛了一副担架, 冉和平问来到面前的李主任,带这么多担架干什么?救护车都是自备担架的呀,李主任插着腰,喘着粗气说,这是公安局熊局长来电话要求的,他只说,现场是四死一昏迷。就为找这几副担架,他把医院差不多都翻了个遍。李主任指挥两个民工把两副担架放在了冉和平的救护车上,楼发雨把靠在医生肩上的担架塞进了自己的救护车里,李主任看到医生和护士都上了新救护车,他告诉冉和平,公安局的警车,还有运输公司的一辆大卡车都已经出发了,让两人赶紧追上去,熊局长说了,到了现场,听从一个叫谢广义的队长指挥。四条人命?连冉和平都感到震惊,这可是重大案件!冉和平立刻发动了救护车,两辆车从医院的后门开了出去。 自从冉和平拿了郝宝枝的五根金条,原本打算的是,等到郝宝枝回来,五根金条就物归原主,基于这种想法,他就一直没有把这事告诉白上云两口子,他做人坦荡,所以心里也就很踏实,粉碎“四人帮”以后,许多下放农场的人都陆续平反摘帽回到了原单位,冉和平想,既然等不到郝宝枝,就把五根金条交给郝宝枝的父母的手上,这也算完璧归赵了,于是,在不久前,他怀揣五根金条去了市郊农场,他之所以先去农场,是考虑郝宝枝的父母可能还没有平反,幸许还在农场呢,即使老两口已经离开了农场,他也可以在农场打听到他们的去处,这样不至于跑冤枉路。农场场长扬槐安告诉他,郝宝枝的爸爸郝成天七二年年元旦前就在农场病逝了,郝宝枝的妈妈林茹自从郝成天去世以后精神上便出了点问题,鉴于这种情况,他请示了上级,领导同意把林茹送回原单位,是他亲自把林茹送到了原单位。冉和平又立刻驱车赶到市里,一打听,说剧院七四年就搬迁到省城去了,隔了两天,冉和平请假专程去了趟省城,省剧院领导告诉他,林茹患有严重的抑郁症,从农场回来后不久,就在自己家里割腕儿自杀了,林茹身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只好由学校出面料理完了林茹的后事,而且,剧院派专人把她的骨灰盒送到了汤家桥殡仪馆,把骨灰盒和他丈夫的骨灰盒放到了一起,夫妇俩的骨灰盒现在还存放在汤家桥殡仪馆呢。冉和平这下子没辙了,只好回到家又把五根金条埋在了墙根下,郝宝枝的父母都已不在,郝宝枝又杳无音信,现在国家安定团结,形势一片大好,按理说,走了十年的郝宝枝也该回来了,这么长时间没有音信,莫不是当年她出走时遭遇了不测?要是这样,五根金条都攥在他的手里,这岂不是把本应该属于白上云两口子的三根金条占为己有了吗?他可不是这样的人,冉和平打算就按郝宝枝所说,把三根金条给白上云两口子送去,前两天,正赶上他又要把一具遗体送到汤家桥殡仪馆,冉和平开车先回了趟家,他取出了三根金条,用手绢包好,在他准备离开家的时候,冉和平又犹豫了,他寻思着,这是郝宝枝临上火车前让他把三根金条给白上云两口子的,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他才拿出来,难不成想独贪!白上云两口子肯定要怀疑他的人品,顾长海现在已经是市民政局的局长了,白上云两口子要是在他战友面前说他是见利忘义,顾长海会怎么看他,他这张老脸又往哪儿搁!冉和平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算了,与其多一事,倒不如没有事,要想没有事,就把五根金条继续留着,他想,虽然五根金条在他手里,他是替人代管,只要不把金条兑换成现金拿去用了,自己就问心无愧,这样一想,他又把三根金条放回了原处。冉和平开着救护车回到了医院,他在医院太平间拉上遗体,载着死者家人,赶到了汤家桥殡仪馆,冉和平陪死者家人办完殡葬手续后,李雅裙把他叫住了。自从他们一起帮助郝宝枝逃走以后,冉和平就跟白上云两口子关系更加密切了。顾长海到市民政局就任局长,接替他工作的人就是白上云,冉和平每次过来送遗体,只要赶上饭点儿,白上云两口子注定是要拉着他去家里吃饭,冉和平对李雅裙说,白上云可是殡仪馆的馆长,还是要注意点影响,李雅裙笑着说:“你要是个当官的,我们肯定不敢把你往家里拽了。”言外之意,他就是个平头百姓。到她家吃个饭,谁还能把这当个事,他别自己高抬自己了,把冉和平逗乐了。李雅裙让冉和平到里面屋里,她有话要对他说,冉和平笑笑:“瞧你做起个神秘兮兮的样子,有啥事不能在外面讲?”李雅裙诡异的说:“冉叔叔,您猜,昨天我接到谁的来信了”冉和平盯着她,想了想,谁的来信?那个给她来信的人,肯定是他俩都认识的人,否则,她也不会让他猜,他脑海里一闪,便脱口而出:“是郝宝枝给你来信了?”“没错,正是我妹子郝宝枝。”郝宝枝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让冉和平心里一紧,虽说他没有做贼,可多少还是有点心虚,毕竟是属于人家的三根金条还在自己手里攥着呢,自己不去动,不等于他就可以剥夺这两口子拥有那三根金条的权利,这个道理他懂,如果郝宝枝信里有提到金条的事,他现在就算有十张嘴,在她们两口子面前也解释不清了,冉和平现在明白了,他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头上,这样一想,他还真就有了做贼心虚的感觉,他急切的问:“郝宝枝现在在哪里?她什么时候回来?”,顺口加了一句,他手上还有郝宝枝的东西要还给她呢,就这一句话,顿时让冉和平一下子轻松了不少,他可以这样解释,当时在检票口,郝宝枝把五根金条塞到他手上,正赶上她要进站,候车室里又乱哄哄的,说的什么,他也没有听清楚,只以为郝宝枝把金条交给他,意思是委托他保管的呢。冉和平正好顺坡下驴,回头把三根金条交给她。李雅裙根本没在意他说的话,他告诉冉和平:“郝宝枝在信上说,你送她走的那天半夜,她先到的郑州,又从郑州坐火车去了广州,在广州她人生地不熟,又不懂广东话,在那里呆了近一个月,还好,她们单位的孙潜在广州找到了她,两个人历经千辛万苦,总算偷渡到了香港,在香港,她寻着地址,很顺利就找到了她姥姥的住址,不过,她姥姥早已在加拿大定居,香港的房子是她姥姥在香港的保姆一家住着,保姆一直跟她姥姥保持着联系,保姆听说她是姥姥的外孙女,让家人立刻电报告知了她在加拿大的姥姥,过了几天,她姥姥从加拿大来到了香港,她们三人便一起去了加拿大。她跟孙潜结了婚,两人有了一个男孩儿,中文名字叫孙默染, 郝宝枝还让我感谢您,她说,冉师傅曾经安慰她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蒙您吉言了,她现在过的很好。”,冉和平舒了一口气,呵呵的笑了:“ 孙潜到底还是找到了郝宝枝,就知道瞒不住他,县剧团的人都以为他神经出了问题,真是应了这两句话‘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好好,郝宝枝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她没有说,她们在加拿大并不清楚国内是什么情况,所以,也不敢冒昧的给她爸妈写信,郝宝枝想托我们先帮她打听一下。”冉和平说,他先前找过郝宝枝的父母,很可惜,她父母都已过世了,冉和平把寻找郝宝枝父母的经过说了一遍,他告诉李雅裙,郝宝枝父母的骨灰盒就存放在她们这个殡仪馆里,她和白上云抽空可以查一下,“是吗?”, 李雅裙一声叹息:“这我可怎么写信跟郝宝枝说呢。”她从抽屉里拿出纸和笔,让冉和平把郝宝枝父母的名字写下来,冉和平写好后递给了李雅裙,她念道:“郝成天,林茹。”李雅裙歪着头寻思着,嘴巴念道:“林茹、林茹”李雅裙一拍手说,她想起来了,对,林茹曾是市剧院的院长,她记得有个姓栾的女老师,是她把骨灰盒送来的,栾老师自称是林院长的学生,栾老师来求她说麻烦她把林院长的骨灰盒和她丈夫的骨灰盒放在一起,她说林院长夫妻俩终有一天会入土为安,李雅裙当时还觉得奇怪,她只是殡仪馆一个普通的办事员,这个栾老师为什么来找她,栾老师说,因为殡仪馆只有她一个女人,女人是不会为难女人的,就为了这句话,她抱着那个叫林茹院长的骨灰盒,直到把她安放在她丈夫骨灰盒的旁边为止,李雅裙抖抖手上的纸说,所以她一看到林茹这个名字就觉得眼熟,冉和平叹了口气:“想想心里都难受。”。救护车临近上杨村的时候,停在村口的一辆警车响起了警笛,警笛一响,也把冉和平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看到警车的后面斜歪着一辆大货车,于是,他降低了车速,警车见救护车过来了,开车的警察探出头,向救护车挥挥手,便把警车拐向了一条土路,挨着村边缓缓前行,冉和平明白了,原来这辆警车停在这里是专门来给他带路的。 周朝元家院子外的人,被一阵刺耳的警笛声把目光吸引了过去,前面警车开道,后面紧跟着县医院的两辆救护车缓缓开了过来,车临近周朝元家停住以后,靠近院门前的救护车下来了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在此等候的孟华领着医生和护士入院子便进了北房的西屋,医生看到蜷缩在炕上的孟伟,先过去按了一下他的颈动脉,又翻翻他的眼皮,确信人是活的,这才用听诊器给他做了检查,之后,他让一名护士准备输液,孟华问:怎么样?医生说,目前当务之急的是必须把孟伟赶紧送到县医院,另一个护士跑了出去,一会儿,两个民兵拎着一副担架来到了北房西屋,孟伟已经挂上了吊瓶,护士举着吊瓶,几个人合力把一直处在昏睡状态中的孟伟搬上了担架,在院里,医生对孟华说,他这种状态不像是醉酒,更像是中毒造成的昏迷,到县医院做个血样化验就知道了,至少可以保证,他现在没有生命危险。孟华一听,医生跟法医的判断差不多,一直悬着的心放下来了。县运输公司的秦明泉科长跟孟华是发小,他让孟华跟车一起走,孟华说,他要陪鹃子留在这里,秦明泉说,那行,他跟随救护车把孟伟送到医院,货车司机他已经打了招呼,一切听从公安局的安排。孟华让秦明全到了县城就赶紧去通知他爸妈,他叮嘱秦明全,他爸妈问起来,就说孟伟是酒精中毒,其他什么都不要说,“放心”,秦明全出了院子,见医生护士都坐进了救护车的后车厢里,他对本单位的司机叮嘱了几句,便坐进了他来时的卡车驾驶室里,亲自开车,跟在救护车后面缓缓离开了。 第92章 卡车和救护车一走,腾出了一块空地, 冉和平把自己的救护车尾部对着院子的方向停了过去。当得知上扬村一家子死了四个人,一直跟死人打交道的他也不禁有些震惊,本想下车打听一下这院里人的死因,见院落外聚集着很多村民,冉和平连车都懒得下了。楼发雨停好车跑过来上了冉和平的救护车,他在副驾上刚坐下喘着气说,他最怕见死人了,他给冉和平递过来一支烟又给他点上,冉和平吸了一口烟说,死人他是见多了、也厌倦了。他俩一个是害怕,一个是厌倦,索性都躲在驾驶室里不下去了 两个民兵抬着一副担架从院子里出来,担架上放的是秀秀的遗体,孟华让两人把担架抬到冉和平的救护车上,刚要往车上抬时,被洪丽鹃给拦住了,她仔细端详着秀秀的脸庞,泪水一个劲的往下流,洪天明过去,把姐姐拉到了一边。孟华过去扭开了救护车的后厢门,民兵便把担架放了进去,等抬担架的民兵跳下车,洪丽鹃和洪天明才上去。 冉和平让楼发雨在车上坐着,他从救护车的驾驶室里下来,准备去关好后车门,一到车尾,看到了孟华,冉和平愣住了:“孟华”,孟华一看,原来救护车的司机是冉师傅,自从孟华知道县医院妇产科的艾主任是他爱人,孟华请冉和平喝过几次酒。 冉和平一脸惊诧,指指救护车:“里面是”孟华轻轻轻说:“我妻子的妹妹,小姨子。”“没了?”孟华点点头,冉和平一声叹息:“世事难料,节哀!”,又一副担架被抬了出来,孟华突然指着担架的遗体对冉和平说:“这个人你应该知道。”“谁呀?”“就是刘本涛的拜把子兄弟周大龙!”冉和平一听,顿时双目圆瞪,他指着院子说:“原来这个畜牲躲在这里哪!”孟华没想到冉和平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说:“这里是他的老家。”孟华本想把刚刚知道的秘密告诉冉和平,可眼下这种情况,他哪来这个心情呀。 冉和平就不一样了, 自从知道是周大龙强奸了郝宝枝, 周大龙就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此再无任何音信,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周大龙在这里冒了出来,而且是一具尸体,他可得好好看看,冉和平让抬担架的人停一下,他凑近跟前,看到周大龙的头上是被一件衣服盖着的,才发现他的一条裤管儿是空的,他指着担架问孟华,周大龙怎么少了一条腿,孟华摇摇头,正好谢广义从院里出来,孟华说,妻子在车上,他要去陪着,谢广义已到面前,孟华对他点了下头, 便过去上了救护车的后厢。 谢广义让两个民兵先把担架放在地上,他用脚轻轻踢了下担架横杆,问冉和平,“认识这个人 ?”“周大龙嘛,刘本涛的把兄弟!” 谢广义说:“你不是想知道周大龙的一条腿是怎么没的吗,我告诉你。”,谢广义把罗媒婆跟他说的话又对冉和平重复了一遍,冉和平一听,咬牙切齿的说:“活该!”冉和平屈身掀开了蒙在周大龙头上的衣服,看到周大龙扭曲的脸满是血渍,整个头发都被干涸的血凝成了一绺绺缨穗状,冉和平真想对着这张不堪入目的脸啐一口唾沫,这才是应了有副楹联上的词儿:“阳世奸雄,违天害理皆由己;阴司报应,古往今来放过谁!”,谢广义见他面带怒气,便问道:“你跟他有仇?”,冉和平摇摇头,“瞧你盯着周大龙的眼神儿带着一股怒火,以为你的家人也在文革中受到过他的伤害呢”,冉和平用衣服重新把周大龙的脸盖住,谢广义示意民兵把尸体抬到后面的卡车上去。冉和平吁了一口气,他问谢广义,周大龙是怎么死的,谢广义把法医勘查的结果对冉和平说了:“周大龙应该是被他爹灌了掺有砒霜的汽水毒死的!”“是非自有曲直,公道自在人心”,周大龙的爹娘能狠心把自己的儿子毒死,也说明周大龙干的缺德事让两位老人都看不下去了,他们是为民除害!冉和平不能让一对老夫妇死后在村里落下个弑子的恶名,他要让人们明白,周大龙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冉和平突然有了想把郝宝枝之死的真实情况告诉他的冲动,他只是不清楚,谢广义对这件当年轰动整个县城的事件知道多少。冉和平这样一想,便把谢广义拉到一边,问他知不知道县京剧团曾经有一位长得漂亮,唱功了得的女青衣郝宝枝,谢广义一听,顿时警觉了起来,说:“知道呀,郝宝枝是一九六八年七月十二号的夜晚吃安眠药自杀身亡的。”冉和平有点吃惊:“ 你怎么连时间都记得这么清楚?”谢广义说他是郝宝枝事件的办案人,案情结论也是他写的,“哦,原来如此”冉和平问他当时是怎么定的案,谢广义说:“郝宝枝是服了超剂量的安眠药身亡,结论是殉情自杀。”,谢广义警觉起来,郝宝枝之死早已盖棺定案了,他提她做什么?冉和平指着装有周大龙尸体的卡车忿忿的说:“那我就告诉你事实真相,郝宝枝就是因为被周大龙糟蹋了而不堪其辱才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谢广义一听,大吃一惊,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了,谢广义说,他在勘察现场的时候,在地上发现了几根男性阴毛,他就怀疑郝宝枝是遭到了性侵,可是没有证据呀?冉和平眼珠一瞪:怎么没有,郝宝枝在吃安眠药之前,写下了遗书,而且指名道姓说害她的人就是周大龙,谢广义辩白道,他和侯勇文赶来的时候,刘本涛已经在郝宝枝的房间里了,言外之意,即使郝宝枝留下的遗书,也被刘本涛拿走啦,谢广义回避了他在刘本涛的淫威下胆怯了的事实,他突然回过味儿来:“郝宝枝留下了遗书,您是怎么知道的?”冉和平皱了下眉头,避而不答,反倒开始重温往事:“案发现场是你勘察的,可我从医院开车到了京剧团的单身宿舍怎么没有见到你?”“验尸完后,刘本涛让侯勇文到县医院去联系运尸车,我就开着摩托车把侯勇文送到了县医院,在医院门前,侯勇文便让我回局里了。”“哦”冉和平明白了,他指着救护车说,当时,他就是开着这辆救护车载着侯勇文到了县京剧团的女单身宿舍楼下,“对了“ 他说:“在楼下,我看到了孟华。”,谢广义笑笑:“这不奇怪,谁都知道孟华是刘本涛的司机,既然刘本涛在,肯定少不了他。”谢广义想起了一件事,他告诉冉和平,当时,他骑着三轮摩托送侯勇文,刚出京剧团的大门口,就看到周大龙在门外徘徊,“您没看到他那个狼狈相呢,尤其是那双鼓眼,飘忽不定,当时我还在想,如果郝宝枝真是被人强奸了,他的嫌疑最大。”冉和平埋怨谢广义,作为一名刑警,却偏偏忽略了女性尸检中一个最重要的环节;谢广义叹了口气,他也直言不讳,他是刑警,不是法医,再说,那时候他连正式刑警都还算不上,刘本涛一凶,就把他吓得六神无主了,“现在终于真相大白,原来刘本涛是为了掩盖周大龙的犯罪事实才故意对我大发雷霆,我一个小屁孩儿又能怎样呢。”冉和平表示理解。 孟华从救护车上下来,到了两人面前,他就不明白了,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环境里,他俩还有闲心站在一边聊天儿,冉和平看着孟华,说:“正好你来了,我们俩说的事,你也应该听听”。“什么事?”与眼下事情无关的话,他没心思听。冉和平说:“郝宝枝根本就没有死,她在加拿大活的好好的”。谢广义一听,楞住了,孟华见状,问了一句:“你是说六八年夏天县京剧团吃安眠药自杀的那个郝宝枝?”“是呀”,冉和平打算把隐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的秘密都说出来。谢广义完全懵了,是他做的尸检,人死了,这可是千真万确! 孟华也惊讶不己,连自己过来要说什么都给忘了, 他在汤家桥殡仪馆可是瞪着眼睛看着郝宝枝的遗体被推进了热浪滚滚的焚烧炉,谢广义追问冉和平,他怎么知道郝宝枝还活着,冉和平看了一眼孟华,欲言又止。孟华提醒谢广义,眼前聚集的人可是越来越多了,抓紧点时间,谢广义问孟华,小屋里还有两位老人的遗体怎么迟迟没有抬出来, 孟华说,他去看看,刚要抬腿,就见罗媒婆从院里出来,她示意派人进屋去抬尸体,谢广义喊来两副担架,周艳艳爹娘的遗体依次从厢房里被抬了出来,两具遗体也放到了前面的卡车的厢板上。 罗媒婆搀着周艳艳走出了院子,周艳艳扭头回望了一眼,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从此再也不会有她爹娘的身影出现了,没有了爹娘,这个家也就不在了,她喊了一声:“爸爸、妈妈”眼泪又止不住的顺着面颊往下流。 谢广义安排人都上了车,心里还惦着郝宝枝的事,这个谜团不解开,憋在心里难受,他怕冉和平话说一半不说了,便想到了那张发黄的信纸,谢广义又把坐在驾驶室里的冉和平叫到了警车前,他示意法警把那张旧信纸拿给冉和平看,法警在座位上小心翼翼的从黑挎包里把那张纸拿出来,送到冉和平面前,冉和平看了信上的内容才知道周大龙是一个日本鬼子的后代,冉和平摇摇头,感慨道:“真是不可思议。”,他对谢广义说,到了殡仪馆,有的是时间,他会把郝宝枝的事情从头到尾详细的告诉他,谢广义一听,马上催着要走的人赶紧上车,他们得赶时间,周艳艳坐进了载有爹娘和周大龙遗体的卡车的驾驶室,洪天明和洪丽鹃坚持坐到救护车的车厢里,两人要守在秀秀身边,孟华劝天明还是去陪着周艳艳,他和鹃子在这里就可以了,尽管洪丽鹃守在安放秀秀遗体的担架旁悲伤啜泣,她还是推着天明,让他过去。 洪天明是因为记恨周艳艳才不愿意陪在她身边的,在来上杨村的班车上,两人并排而坐,洪天明一直阴沉着脸,他把家里发生的事串连起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发现,自打认识周艳艳,因她大哥砍掉了两根指头,还是因为她, 秀秀连命都丢在了这里,洪天明越想越气,全无了出门前对周艳艳的宽容,不看在她身怀有孕,天明真想出手打她两下出出心头之气,可是,赶到了周艳艳的家里,洪天明看到她爹娘和周大龙都死了,周艳艳哭成了泪人,他心软了,周艳艳从此以后没爹疼、没娘爱了,她也挺可怜的,如果洪天明此时再嫌弃她,周艳艳可真的就再无亲人可以依靠了,想到这里,洪天明用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秀秀冰凉的额头,起身离开了救护车,洪天明上了卡车的驾驶室,坐在了周艳艳的身边,他握住了周艳艳的手,周艳艳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泪水汩汩而下,她对天明不敢再有什么奢望,天明还能惦记着她,周艳艳就知足了。罗媒婆跑了过来,她递上来两件孝服,洪天明隔着车门说:“小卖部里凡是能吃的、能喝的,村里人要是不忌讳,就分给他们,这院子的门,也麻烦您给锁上,日后我们专门回来一趟处理这里的事,一切就拜托您啦。”洪天明拿出一把锁递给了罗媒婆,这是他从院门里面的门闩上摘下来的。罗媒婆跟他们招招手,她让天明照顾好艳艳,这里的事她会办妥的。 谢广义站在警车门前,他见该走的人都上了车,向后面的车辆挥挥手,示意一会儿跟上警车,便坐了进去,现在,他的心思全在冉和平那里,没想到来处理一场交通事故,无意间竟揭开了引藏在他心里多年的一个悬疑命案,让他尤为惊诧的是,郝宝枝在国外过的好好的,谢广义太想知道郝宝枝是怎样瞒天过海,死里逃生的了,谢广义不愧是学刑侦的,他猜测,郝宝枝服下安眠药,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经过一路颠簸,才醒了过来,她是在冉和平的帮助下,到殡仪馆被调了包,问题是掉包要有跟郝宝枝长得像的另一具女尸呀,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能够帮助到郝宝枝的人除了冉和平,应该还有殡仪馆的人,否则,凭着冉和平的一己之力,是根本无法办到的,他想,等到了汤家桥殡仪馆,这个疑团很快都会真相大白,谢广义把眼前发生的事件完全抛在了脑后;孟华就不一样了,尽管他听说郝宝枝没有死也是非常吃惊,但他的吃惊无法盖过眼前的现实,他依然沉浸在悲哀中,为秀秀,也为孟伟,他坐在洪丽鹃身边,都不知道如何用语言来安慰妻子,一对相爱的情侣,男朋友把自己的女朋友给撞死了,说出去谁信哪,可面前躺着的,就是孟伟的对象洪秀秀,秀秀没了,他和鹃子的日子还怎么过,哎,愁死了,洪丽鹃的脑子是一片混沌,秀秀就在面前的担架里躺着,她的脸庞在车子的颠簸中在微微抖动,洪丽鹃总觉得秀秀随时会睁开眼睛,看到她会叫一声姐姐,理智提醒她,秀秀不会再睁开眼睛了,她死了,现在,洪丽鹃唯一可以做到的是,在秀秀遗体焚烧之前 ,让妈妈见秀秀最后一面。 停在路边的汽车一辆一辆开始启动了,汽车顺着院后的一条便道,向小学校方向的土路驶了出去,观望的人群有人在跟着车跑,这时候,离院子不远处一个土丘上,突然想起了高亢的唢呐声,人们看到,后街会乐器的王老栓,站在土坡上,憋红了脸,使劲儿吹着唢呐,村里上了岁数的人都知道,他和周朝元打小就是最要好的玩伴儿,一个艺人,一个锔匠,两人都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最终在这片土地上得以落叶归根,唢呐吹出的阵阵哀曲,是在送周朝元夫妇最后一程。 第93章 警车在前面开路,从后面的乡间土路绕道上了主路,警车拉响了警笛,冉和平驾驶着有些破旧的救护车,跟在谢广义乘坐的吉普车后面,最后面是载有三具尸体的大卡车。路上的车辆纷纷让道,路两边的人皆驻足观望。 一路疾驶,一个半小时之后,几辆车开进了汤家桥殡仪馆。冉和平按了一下喇叭,率先把救护车停到了焚尸车间外的场地上,警车、两辆吉普车和大卡车跟了过来,在救护车的边上依次排开停了下来,待车里的人都下来了,冉和平问:“谁去跟我办理手续?”洪天明说,他去,洪丽鹃拉住了天明,他问冉和平,交了钱是不是就要马上火化遗体,冉和平说,还要排号,不过,看今天这个情况,整个殡仪馆冷冷清清,估计办完手续马上就会安排火化,孟华对冉和平说:“这是我爱人”,冉和平说:\\\"在县政府办公楼前见过,应该是孟华送她到县政府报到的第一天\\\"他提醒孟华,“就是那时候我给刘本涛开了几天车。”孟华夸他记忆力真好,都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依旧记得清清楚楚。冉和平又说了一句:“请节哀顺变。”“谢谢”洪丽鹃垂了一下头,再说下去,两人都尴尬了,孟华赶紧打岔,他对天明说:“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好几个人连中午饭都没吃,殡仪馆外面有几家馆子,天明,你就带领大伙先去把饭吃了。”天明一听,说,行,他拉着周艳艳,邀上大伙准备往外走,他看到姐和姐夫还有开救护车的师傅跟交警队的谢队长都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刚要说话,孟华给他递了个眼色,洪天明愣了一下,他还是和周艳艳一起,跟在大伙后面向殡仪馆大门口走去。 孟华知道谢广义不去吃饭是在寻着机会追问郝宝枝的事,冉和平也想,既然答应他了,一会儿还是把郝宝枝的事跟他说了,冉和平带着几个人到了李雅裙的办公室,李雅裙和一个姑娘正在聊天,她看到冉和平带着人进来,还有穿警服的,便站起来说:“冉大哥,来了,坐。”她让坐在她对面的姑娘给来人倒水,姑娘赶紧站了起来,冉和平说,不用了,你这办公室太窄,再说,几个人都在你这坐着,也影响你工作呀,李雅裙指着他身后的人说“他们不是来办事的?“也算是,不过,主要办事的人还没来,白馆长呢?” “他到市局开会去了,六点钟以后才能回来,冉大哥找他有事?”“也没啥事,就是想带着这几位到你们的贵宾室去喝点茶。”“那还不简单。”她拉开抽屉,拿出一把钥匙,递给一边一直站着的姑娘,姑娘接过钥匙,低头出去了,冉和平让身后的人先跟这位姑娘走,他随后就到,孟华搀着洪丽鹃,跟在谢广义的后面,三个人出了李雅裙的办公室。 洪丽鹃听到冉和平说:“今天怎么这么冷清呢?连工作人员都看不到?”“没有遗体送来,可不就是这么冷清嘛。”。洪丽鹃意识到,天明过来办了手续,就意味着秀秀的遗体很快要火化,她咬着嘴唇儿,终于下定了决心,洪丽鹃说,她还是要通知她妈妈过来看秀秀最后一眼。”孟华不是同意,他说,一会儿天明吃了饭回来,他们俩一起来说服天明。冉和平等办公室清净了,他问李雅裙有没有吃的,饿死他了,李雅裙说,忙什么呢,连中午饭都来不及吃,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盒饼干递给他,说:“只有这个,你先垫巴垫巴,晚上留下来在家里吃,我做红烧肉,你跟我家老白喝一盅。”冉和平说:“再说。”他打开饼干盒,抓过几块饼干就往嘴里塞,李雅裙说:“冉大哥,你慢一点儿呀,小心噎着,我给你倒杯水。”一会儿功夫,小半盒饼干没有了,两杯温开水也灌进了肚子,冉和平喘了口气,摸着肚子说,这下舒服了,他又喝了一口水,漱漱口,然后吐到门后的痰盂儿里,他说:“你不是问我在忙什么吗?这么多年我除了往这里送尸体还能忙什么。”冉和平也学李雅裙,让她猜猜这次拉过来的尸体有谁?李雅裙说:“听你这话的意思,这次拉来的尸体还不止一具,这让我到哪去猜呀。”“谅你也猜不到,告诉你,是周大龙。”李雅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歪着头想了一下,眼睛立刻瞪得老大:“就是把郝宝枝糟蹋了的那个周大龙?”冉和平点点头:说:“这个周大龙,没有想到他还是个日本人。”“是收养周大龙的家人跟你说的?”“是刚才那个交警队谢副队长说的,他手上有周大龙养父的遗书,周大龙的养父母和他都喝了有砒霜的汽水,全死了。”李雅裙惊呆了她缓了缓才说:“是不是周大龙作恶多端,他的养父母先毒死了他,老两口又双双服了砒霜。”“你还别说,没准儿还真有你说的这种可能。”李雅裙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文革期间闹派性的时候,市里就有这种事情发生,老子是一派,二十多岁的儿子是另一派,两人整天怼着鼻子辩论,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老子气不过,半夜趁着儿子睡着了,用绳子把儿子给活活勒死了,然后自己用菜刀抹了脖子,家里就剩下了儿子他娘,她头天晚上睡觉之前喝了被她丈夫放了安眠药的水,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一看,丈夫、儿子都死了,她嚎哭着,推开窗户就从三楼倒栽葱的跳了下去,脑瓜子当时就开了瓢,脑浆子四溅,有一块头皮带着头发沾在了突兀出来的石块儿上,拿脚蹭都蹭不掉,那时候,我们还在东郊火葬场,是我们家老白把一家三口人的的尸体火化的。”。冉和平沉默不语了,李雅裙说,她要把这事写信告诉郝宝枝,也算有人替她把仇给报了,冉和平说,她刚才打岔,让他一时忘了要说什么了,提到郝宝枝他想起来了,冉和平指着门外说,那个谢队副就是当年经手郝宝枝案子的刑警,“他?”,李雅裙嗤之以鼻:“真死、假死都没看出来,他这个刑警是干嘛吃的!郝宝枝是因为什么服安眠药,他只要一掀裙子就能知道,还殉情呢!”,这么一说,提醒了冉和平,侯勇文把郝宝枝死亡勘定书交给他,是他到李雅裙这里办的尸体焚烧手续,他觉得这张死亡勘定书将来也许会是告刘本涛和周大龙的证据,就没有还给侯勇文,他现在想起来了,刑侦经办人一栏的签名人的确叫谢广义。李雅裙说:“也亏了这个傻小子当时什么都没有看出来,郝宝枝才得以被他送到这里有了逃生的机会。”冉和平说:“不过,郝宝枝的案子谢队副可是记的清楚得很呐,我一说县京剧团有一个长得漂亮,唱功了得的女演员郝宝枝,,他马上就说出了郝宝枝是哪年,哪月,哪天晚上吃安眠药自杀的,他能记得这么清楚,说明这个案子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时他也是迫于刘本涛和侯勇文的压力,没敢说出实情,现在,国家正在拨乱反正,很多冤假错案都翻过来了,这周大龙也死了,郝宝枝案子的真相也应该让她大白于天下了,出于这种想法,我才把郝宝枝是因为被周大龙糟蹋了才吃安眠药自杀的真相告诉了他,而且还告诉了他,郝宝枝根本没有死,她人就在国外。”“他是什么反应?”“惊讶呗,你没看到,当时他整个人都傻了,到了这里,他一下车就一直跟着我,估计他要不把郝宝枝的事追查个水落石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刚才,有个搀着女士出去的人,他叫孟华,那次刘本涛和侯勇文跟着我的救护车来到殡仪馆,开车的司机就是他,你对他应该有印象,”李雅裙点点头:“他不就是给刘本涛开车的司机嘛,孟华刚才一进来,我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他现在比那会儿胖了,站在他身边的女人是他老婆,看上去人端庄,满俊的。”冉和平点点头,说“孟华的弟弟孟伟把他的小姨子秀秀给撞死了,秀秀还是孟伟的对象,你上网这事邪不邪乎,孟华的心情也不好。”李雅裙一脸懵懂:“冉大哥,您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呀?”冉和平解释道:“是这样的,孟华的弟弟孟伟是县运输公司开大货车的司机,今天上午给乡下运化肥,秀秀是他对象,她在上杨村路边摆摊卖小食品,孟伟开车途经上杨村时把秀秀给撞死了,懂了?”“ 也就是说,孟华的弟弟孟伟把他嫂子的妹妹给撞死了,而且孟伟和秀秀是对象关系。”冉和平喘了口大气:“对喽”。李雅裙喃喃自语道:“这真是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那孟华的媳妇能饶得了她的这个小叔子吗,再说,他夫妻这日子以后还怎么过”“孟伟可能也是因为撞死了秀秀,痛苦不堪,想麻醉自己,所以才喝了药酒,周家的药酒也不知泡了什么东西,喝了以后,一直处在昏迷中,孟伟已经被我们同来的另一辆救护车送到县医院去了。”“是吗?”李雅裙在殡仪馆工作多年,人间悲剧他听了不少,也有些麻木了,她早已不再信佛,她悟出了一个道理,信佛只是一种精神寄托,该来的,没来的,与信不信佛没关系,但是,此时,她还是双手合掌,为两个阴阳相隔的恋人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冉和平说:“其实这场车祸也不能全怨孟伟,听说是一个小孩儿到秀秀这里来买糖,手上的两分硬币滚到了马路上,小孩儿去追,孟伟的卡车正好驶过来,秀秀冲到卡车前把小孩儿推开了,结果,秀秀被车撞飞了,事故定案是,孟伟在突发事件中因为处置不当也负有一定的责任,毕竟是撞死了人,孟华的媳妇和舅子还算明事理,知道了这种情况,姐弟俩谁也没有埋怨孟伟,你也看到了,孟华和他媳妇一直紧紧相依,”李雅裙问:“秀秀跟周家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去周家帮忙?”冉和平喝了口水润润喉:“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周大龙在郭家镇公社的时候,又不安分了,借着酒劲夜里骑车想去找娘们,结果,在省道上自行车冲到了路基下,一条腿粉粹性骨折,被医院把坏腿给锯掉了。” 冉和平告诉她,他跟孟华喝酒时,是他说的。李雅裙听后开心的说:“解恨!医生怎么没有把他那祸害人的玩意儿也一起给锯掉呢”冉和平接着说:“周大龙成了瘸子,老两口又病病歪歪, 周大龙的妹妹是秀秀的三嫂,三嫂家里需要人帮忙,所以,秀秀就来了。”“哦,原来是这样呀。”“周家开了个小卖部,上杨村口挨着省道,车来车往,孟伟拉化肥跑的也是这条线,车到村口,偏偏就把秀秀给撞了。”李雅裙叹了口气:“哎,真够不幸的,这么说,这次拉过来了有四具尸体?”冉和平点点头,他说了一大堆话,这才言归正传,他说趁着孟华也在,就把郝宝枝事件的始末,都说出来,李雅裙说,她觉得让谢广义知道郝宝枝还活着就够了,周大龙已经死了,刘本涛又被关在了监狱,两人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再说多了,除了不断的揭郝宝枝的旧伤疤,再不会有任何意义,而且,是他丈夫用无名尸替换了郝宝枝,公安局要是叫起真儿来,还不一定会给她夫妻俩带来什么麻烦呢,经李雅裙这么一提醒,冉和平觉得她的话有道理, 他让李雅裙放心,有关郝宝枝的事情就到此打住, 他说,还是算了,这年头,多一事还是不如少一事,李雅裙一扬眉,说到事,她还真是想起了一件事,她告诉冉和平,上次她忘记说了,郝宝枝来信还有一件事想请他们帮忙,“什么事?”李雅裙说:“郝宝枝爸妈的骨灰盒找到了,她准备写信告诉郝宝枝,估计她会赶回来。”,冉和平一听,五根金条终于可以完璧归赵了,这也就意味着,他也终于解脱了,压在他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冉和平深深的舒了口气。李雅裙见状劝他:“冉大哥,能退休您就早点退,赶紧让您儿子去顶替,老大不小了,到处打临工,多难哪,您这又是开车往我们殡仪馆拉尸体的,说出去让人膈应,以后别因为这再耽误了您儿子的个人问题。”大哥就别说二哥了,她两口子都在殡仪馆工作,不都是跟死人打交道的吗,只不过她们是一个女儿,在外面上学,以后不愁嫁,心里这么想,冉和平并没有说出来,只是苦苦一笑,他还是因为没有按郝宝枝的意思把三根金条交给二人,心里有些纠结。 贵宾室里只有孟华和洪丽鹃,谢广义出去了,过了一阵子,洪天明和周艳艳来到了贵宾室,他手上拎着一包蛋糕和两瓶汽水,孟华劝鹃子吃点东西,洪丽鹃说,她喝了茶不饿,她让孟华先吃,吃饱了,把他们定的事告诉天明,洪天明说:“姐,我知道你还是想让娘过来看秀秀最后一眼,刚才在馆子吃饭的时候,艳艳劝了我半天,我也想通了,艳艳爹娘双亡,她都抗住了,娘也是历经坎坷走过来的人,再说,娘现在看到的还是秀秀的肉身,将来知道秀秀不在了,娘看到的只能是一盒骨灰了,咱们去把娘接过来”,孟华往嘴里塞了两块蛋糕,又端起放在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几口水,说,车是现成的,他让小车班的王莽进来歇着,他开车一起去何集村,说完就要去外面把车开过来,洪丽鹃拽住孟华,她的意思还是先给景然叔打个电话,最好让景然叔先跟妈妈透个风,如果妈妈坚持要来,他们再去接也不迟,洪丽鹃叮嘱天明和周艳艳,妈妈来了以后,先不要让她知道秀秀是被孟伟撞的,等以后再说,天明说,这是肯定的,再说,孟伟在这场车祸中也是受害者,孟华说:“其实,妈妈应该有知情权,既然你姐这样说了,我就啥话都不说了。”孟华带着他们去了李雅裙的办公室, 冉和平也正准备和李雅裙到贵宾室来找洪丽鹃,在李雅裙办公室的门口几个人碰上了,孟华说明了来意,李雅裙说,电话在她丈夫的办公室里,她带他们去,洪丽鹃让其他人都留下来,她一个人去打电话就可以了,冉和平扭开门,让孟华和天明两口子先在李雅裙的办公室里等信儿,孟华指着洪天明对冉和平说,“这是我爱人的二弟,叫洪天明,”他又指着周艳艳说:“这是她媳妇,叫周艳艳。”冉和平向两人点头致意,天明说:“谢谢冉师傅。” 李雅裙说:“咱们还是先把手续办了,好安排开炉。”孟华说,是不是等他爱人来了商量一下再办?李雅裙说,不碍事,等焚烧炉加热再到死者完事怎么也要半夜了,这中间还有没有人来,这都说不准。孟华征求天明的意见,天明看着周艳艳,周艳艳点点头,天明掏出钱,李雅裙把钱放好后,下了开炉通知单,她把单子交给天明,说,一会儿办事员小红回来就把发票开出来交给他,天明说,他姐这个电话怎么还没有打完,李雅裙说:“你姐是在等电话,估计且要一阵子呢。”没错,洪丽鹃要通了何集村的电话,找到了洪景然,洪丽鹃把她的意思对景然叔说了,洪景然说他一晌午都在考虑这件事,他觉得大队已经有几个人知道了,虽说他都打了招呼,让他们把嘴管严一点儿,可也保不齐谁把事秃噜出去,再说,瞒着她娘终归不是那么回事,他让鹃子等他电话,看她娘的情况来决定,鹃子说,听说他哥的病好了,一直没有时间回去,她想让大哥过来,又担心他受不了这个刺激,洪景然说,他会见机行事的,洪景然要放下电话,洪丽鹃让他等等,她还有件事要说,她让景然叔不要告诉她妈妈秀秀是被孟伟撞的,还有,周艳艳的爹娘和周大龙都是吃了砒霜死的,估计两位老人觉得没脸再面对我们家人,所以才走上了不归路,至于周大龙,恶事做得太多,死了比活着好,只是周艳艳惨了,她现在孤苦伶仃成了一个人,洪景然叹息道,这一家三尸,太震惊了。洪丽鹃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便说,她就在汤家桥殡仪馆等回话。洪景然放下电话,一时间脑袋里晃动的全是尸体,这周家三口等于是陪秀秀殉葬了,这周家固然可恨,但也不该搭上三条性命呀,他使劲儿揉揉太阳穴,匆匆去了天朗家,他一进门,在客厅里便看到了郑淑玉,洪景然没有抑制住自己的情绪,顿时老泪纵横,郑淑玉正在用喷壶给一盆文竹浇水,感觉身后有动静,一扭身,看到洪景然直直的站在客厅里,正望着她在流眼泪,郑淑玉手上的喷壶一下子掉在了木地板上,她颤抖着嘴唇说,早上一起床,她就心惊肉跳,出了什么事?洪景然悲戚的说:“秀秀在上扬村被汽车撞死了。”,郑淑玉脑袋“嗡”了一声,她一把抓住了洪景然的胳膊:“我的秀秀,秀秀呀。”洪景然能感觉到她的身体也在颤抖, 洪景然赶紧抓住了她,他把郑淑玉搀在了沙发上:“嫂子,你可要挺住哇。”他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杯水放在了郑淑玉面前的茶几上,郑淑玉喃喃自语道,上次秀秀到周家去,她就心神不定,预感到秀秀可能要出事,秀秀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她还怀疑自己神经该不是出了问题,看来她不是自己在吓唬自己。洪天晴出现在了客厅门口,郑淑玉用呆滞的眼神儿注视着天晴,突然叫了一声“天晴!”便捂着嘴“呜呜”的哭了起来,洪天晴默默的走到他娘面前,握住了娘的手,天晴说,景然叔说的话他都听到了,他要跟娘去看秀秀,洪景然说,鹃子来电话也是这个意思,他试探着问:“天晴,你没事?”天晴摇摇头。“那好”洪景然用袖口擦擦眼眶,他让天晴照顾好他娘,他去村委会给鹃子回电话,走之前,他跟郑淑玉说:“周艳艳的爹娘觉得对不起你们洪家,还有那个周大龙,都吃砒霜死了。”郑淑玉一听, 顿时脸色煞白,她嗫嚅道:“秀秀没了,这是她的命,老两口不该把命也搭上呀。”说着,眼泪又“噗噗”的往下掉,到了这个时候,洪景然觉得没有必要再隐瞒车祸的肇事者了,他说:“嫂子,还有一件事我要实话实说了,鹃子本来是不让我说的,”郑淑玉有气无力的说:“秀秀都不在了,还有什么不能再跟我说的,他叔,说,我承受得住。” 洪景然咬咬牙,直截了当的说“撞死秀秀的人是孟伟,”郑淑玉愣住了,盯着洪景然半晌儿说不出话来,急的洪景然一个劲儿的叫嫂子,郑淑玉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她颤抖着嘴唇说,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让三仙姑给她俩算算生辰八字,命里相克就没必要再一个劲儿的撮合她俩了,那样也许就能躲过这一劫,归根结底都怪她呀。洪景然试探着问郑淑玉:“孟华过来你不会对他怎么样?”郑淑玉摇摇头说,她没有恨孟伟,就更谈不上会对她的大女婿孟华怎么样了,洪景然说,这他就放心了。 第94章 洪丽鹃接到景然叔的电话回到了李雅裙的办公室,她对李雅裙说了声谢谢,又跟冉和平点了下头,她对洪天明说:“我和孟华去接妈妈,你和周艳艳就留在这里。”。冉和平把尸体送到殡仪馆,结清了出车的费用后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孟华求他先把秀秀的遗体留在救护车上,等他们到何集村把人接过来后他再走,冉和平说,放心,他可以在这里一直陪着。李雅裙说她去通知工人做开炉的准备工作,几个人都离开了办公室。 谢广义正站在贵宾室门口的过道上抽着烟,见到冉和平,便把烟蒂扔掉,他对走在前面的孟华说,手续都办好了?孟华点点头。他让孟华跟他一起与冉和平聊聊,孟华说他要去何集村接人,冉和平知道谢广义肯定会缠着他俩追问郝宝枝的事情,经李雅裙的提醒,冉和平改变了主意,他说:“你知道郝宝枝还活着就行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没必要再扭着过去的事来刨根问底。”,谢广义想的是,没错,事情都过去了十年, 他竟意外的从冉和平这里得知郝宝枝是被周大龙强奸后才吃的安眠药,这不光澄清了他多年的疑惑,而且郝宝枝根本就没有死,他太想知道郝宝枝被送到殡仪馆后又发生了什么,他要不把郝宝枝是怎么在刘本涛眼皮子底下死里逃生这个过程整明白,心里就跟猫爪子在挠一样难受,有一点谢广义确信不疑,郝宝枝死而复生后又能悄悄逃走,除了冉和平相助,应该还另有其人,现在看来,他只有缠住冉和平了,谢广义说:“ 之前你可是答应的好好的,现在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呢?”冉和平要想摆脱谢广义,自有必杀技,他严肃的说:“你要是代表公安局,就请出示传唤证,我会带着郝宝枝死亡勘定书到公安局把当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出来。”勘定书的签名可是他呀,谢广义大吃一惊:“你怎么会有郝宝枝死亡勘定书?”,冉和平说:“办理尸体火化需要公安局的证明,这份勘定书是侯勇文交给我的。”谢广义傻眼了,现在事实已经很清楚,郝宝枝就是因为被周大龙强奸不堪其辱才吃的安眠药,他在勘定书的结论却是殉情,稍有一点基本常识的人,看一眼遗体就知道郝宝枝是因为什么自杀的,可在刘本涛的淫威下他不敢哪 ,如果冉和平把郝宝枝死亡勘定书叫上去,搞不好他还成了受审对象,如果同事认为他那时候年少无知,没有勘查经验,顶多是丢个面子,可冉和平要是拿着勘定书指证他是故意掩盖事实真相,是刘本涛和侯勇文的忠实走狗,是为犯罪嫌疑人周大龙开脱罪责,再严重一些,他就是草菅人命,冤不冤哪。谢广义有些踯躅,刘本涛在清源县横行霸道的年代,郝宝枝一案让他瞻前顾后,担惊受怕,现在国家安定了,法制健全了,他反倒说不清、道不明了,他招谁惹谁了!谢广义这样一想,顿时沮丧透顶,他举手投降,说,涉及到郝宝枝的事,他再也不问了,冉和平说:“这对了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咱们还是要向前看!” 。 孟华到贵宾室从小车班的王莽那里拿到车钥匙,挽着洪丽鹃上了车。谢广义看着吉普车一溜烟开出了殡仪馆,他觉得再留在这里已经毫无意义,就招呼警队的人准备回去,小车班司机王莽说他搭警车回县城,开卡车的司机着急了,他让天明赶紧去催殡仪馆的工人把他车里担架上的三具尸体抬走,他要赶回运输公司洗车,天明说:“行,你再等一会儿。”他让卡车司机把驾驶室的门打开,他上去把两件孝服拿了下来,天明跟周艳艳说,他去通知工人从车上往下搬担架了,周艳艳点点头。 两辆警车缓缓开动,谢广义从车窗里挥挥手,冉和平跟他示意了一下。来了六个戴着口罩、穿着帆布工作服的工人,他们把卡车上的三具尸体抬走了。 洪天明和周艳艳穿好丧服出来。亏了罗媒婆,她还能在村里找出两套丧服,自从“破四旧、立四新”之后,农村办丧事早就没有披麻戴孝的了、那种举灵幡,撒纸钱,“走的走,抬的抬,后面跟着一片白\\\"的场景也是最近两年才逐渐恢复起来。 周艳艳已经不再悲伤,不再流泪,她甚至有点记恨爹娘,周大龙不是爹娘亲生的,在日常生活中她多少能感受得到,可他是个日本人,她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今后,洪家就是她的根,天明就是她的命。洪天明站在一边,他想上去陪陪秀秀,他觉得这么长时间把秀秀一个人甩在焖罐儿一样的车厢里,她太孤独了,可他扭头看到周艳艳悒郁的眼神儿,洪天明还是毫不犹豫的拉着她的手去了焚烧车间。天色黯淡下来,四周愈显安静,殡仪馆的氛围开始显得有些诡异。 吉普车载着郑淑玉和洪天晴回到了殡仪馆。在中学当老师的洪景生也跟车过来了,是洪景然把噩耗告诉了秀秀的爷爷和大爷,洪金华让洪景生代表他去殡仪馆送送秀秀;秀秀的爷爷洪金民听到噩耗,颤抖着下巴,一个劲儿蠕动着干瘪的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何北花搓着手说:“眼看着淑玉家好事不断,咋一下子就遭了这么大的难呢,秀秀这孩子多好哇,可惜了,可惜了。”洪景力去四川还没有回来,洪金民只好让十七岁的小儿子洪军子带着钱跟洪景然去看看他大嫂郑淑玉。郑淑玉是在闻讯赶来的乡亲们的送别中离开何集村的,何猛子也来了,他扒着车门咧着大嘴嚎哭,哭的人心烦,几个社员把他拖到了一边,吉普车开动了。 孟华咬着牙关,一脚油门下去,吉普车一路狂奔,到了殡仪馆,孟华把车停在了救护车的旁边,郑淑玉捧着秀秀走之前放在她屋里床上的连衣裙和孟伟给她买的新皮凉鞋下了吉普车,洪丽鹃扶着妈妈,洪天晴跟在后面,孟华从驾驶室里下来,急忙过去打开了救护车的后车门,他先到了车上,在放着秀秀遗体的担架前鞠了一躬,然后接过岳母手上的皮鞋和裙子放在车上的边椅上,这才把岳母拉了上去,郑淑玉一上车,就扑到担架前,说了一句,“秀秀,妈妈来看你了”她“呜呜”的哭了起来,郑淑玉跪在秀秀面前,边哭边用手抚摸着秀秀的脸,洪丽鹃也上来挨在妈妈的身边,她拉住秀秀冰冷的手,暗自啜泣,救护车下面,洪景生陪在洪天晴身边,两人看着车里,眼泪“啪啪”的往下掉,洪天明和周艳艳穿着一身孝服赶了过来,眼睛不停的看着天晴,天明之所以一开始就坚持不让家里知道秀秀的事,就是担心娘和天晴难以承受失去秀秀的打击,现在看来,姐姐的坚持是对的。 冉和平跑来了,他喘着粗气,往车厢看了一眼,感觉里面光线有些暗,便到驾驶室打开了车厢里的顶灯,车厢有了灯光,尽管灯光不是很亮,郑淑玉已经能够看清秀秀的脸庞了,天明让他哥上去看看秀秀,天晴说,等会儿要把秀秀抬下来,他抬担架。郑淑玉不再哭泣,她把秀秀嘴角的一缕血迹,用手绢擦干净,郑淑玉说,她要给秀秀好好清洗一下,让秀秀清清爽爽的上路,孟华低声说,他去打水,孟华跳下车,叫天明跟他一起去端盆水来,周艳艳说她也要上车去搭把手,天明把周艳艳扶上了救护车,周艳艳到了车上,挨在洪丽鹃身边,郑淑玉看到周艳艳身穿孝服,隔着洪丽鹃向她伸出了手,这无声的安慰,顿时让周艳艳泣不成声,她拉着郑淑玉的手,叫了一声妈,洪丽鹃闪出身体,让周艳艳跟妈妈靠在了一起,她劝周艳艳,人已经走了,活着的人还要好好的活着,尤其她还怀着孩子。郑淑玉说,鹃子说的对,周艳艳也劝娘要保重身体,三个女人哭的更伤心了。 孟华下车在驾驶室里找到冉和平,说:“冉师傅,看这样子,您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心里真是怪过意不去的。”冉和平跳下驾驶室,说:“没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别客气。”孟华说,丈母娘要给秀秀梳洗一下,他要找两个脸盆打水过来,冉和平说,跟他走, 路上,冉和平主动说起了郝宝枝的事,他指着远处半隐在树丛中朦胧可见的小屋子问孟华还记不记得那个停尸房,孟华说:“当然记得。”当时他还怀疑过甩在里面石台子上的湿服装呢,冉和平告诉孟华,其实,他们是去用溺水而亡的女尸来替换了郝宝枝,郝宝枝是在来殡仪馆的半道上醒过来的,亏了他的吉普车没有及时赶上来,这给他们“掉包”赢得了时间,冉和平压低声音说,郝宝枝是被周大龙强奸后不堪其辱才吃的安眠药,说完这句话,他又恢复了正常的声音说:“等你们离开殡仪馆以后,我载着郝宝枝先到市郊农场见了她的父母,然后又把她送到了火车站,郝宝枝有她姥姥在香港的地址,她是先到的广州,后来偷渡去了香港,又跟来接她的姥姥一同去了加拿大。孟华有点心不在焉,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即便有疑惑的地方他现在也没心思去追问。 孟伟有没有生命危险,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洪天晴和洪天明抬着担架在李雅裙的引导下向焚化车间一旁的化妆间走去,在后面抬担架的天晴,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秀秀的脸,李雅裙要去找化妆师,被洪丽鹃谢绝了,她妹妹的化妆,就不劳驾别人了,天晴和天明把担架放在化妆间里就跟洪景生出来了,郑淑玉和鹃子还有周艳艳留在了里面。几个人来到焚烧车间,车间主任过来跟李雅裙说,三具尸体,开了三个焚烧炉,再有一刻钟就结束,他让死者家属来两个人去选骨灰盒,天明叫上他哥跟着车间主任走了,孟华说,他去给县里打个电话,李雅裙把她丈夫办公室的钥匙交给了他。 孟华接通了县医院的电话,打听到孟伟是在神经科,他又把电话打到了神经科,孟华说,他是孟伟的哥哥,想了解一下孟伟的情况,神经科的医生告诉他,经过化验,孟伟喝的药酒里面有草乌成分,草乌主要是用来治风湿的,草乌泡酒,基本上是外用,孟伟是把人家用来擦的药酒给喝了,草乌含乌头碱,有剧毒,对迷走神经伤害很大,孟伟喝的酒里面泡的草乌应该很少,如果浓度高的话,他当时就死了。孟华关心的是他弟弟现在怎样了,医生说:“正在救治, 从患者现在的情况来看,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这你大可放心。”再说多也没用了,孟华问他们家有人守在孟伟身边吗,医生说,是他父亲,孟华麻烦医生去叫一下他父亲,孟宪义很快就来了,孟华先问莎莎的情况,孟宪义说,莎莎跟他奶奶在家呢,不哭不闹,挺好的。孟宪义问孟华,孟伟到底是怎么回事,医生说他喝的药酒有毒,他开车喝什么药酒嘛,这孩子真是让人操心,孟华说,等他回去再把事情详细的告诉他们,孟宪义还想说,孟华把电话给挂了,孟华想好了,在这里料理完秀秀的后事,如果孟伟依旧昏迷不醒,就直接带他去北京的大医院。 洪天明把周艳艳爹娘的骨灰盒存放在殡仪馆的怡福堂里,周大龙的骨灰由工人自行处理。洪丽鹃捧着装着秀秀的骨灰的骨灰盒出来已是晚上九点多了, 郑淑玉在车里抱过骨灰盒把脸贴在还有些温热的盒子上,流着眼泪在喃喃自语,她说,秀秀从小失去父爱,她这个当妈的,也没有好好疼过小女儿,是她对不起秀秀。 汽车开始发动了,吉普车在前,救护车在后,缓缓的离开了殡仪馆。 两辆车在凌晨两点左右进了县城,救护车跟着吉普车开到了洪丽鹃和孟华现在住的老房子。孟华连家都没有进,就又开着吉普车去了县医院。几个人进屋后,洪丽鹃要去做饭,周艳艳说她去,洪丽鹃告诉周艳艳,橱柜里有挂面和鸡蛋,周艳艳也处在失去爹娘的痛苦中,这时候她还硬撑着去做饭,可见她是怀着一种什么心情了,天明去帮着周艳艳生火,洪丽鹃出来给洪景生倒了杯水,洪景生是第一次来,他一边喝着水一边问鹃子,这就是她娘小时候住的房子?鹃子点点头,洪景生想起了唐朝诗豪刘禹锡乌衣巷里的两句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他看着屋子,感慨良多。洪丽鹃又进去陪着妈妈来到了主卧,郑淑玉坐在床边,她一直抱着秀秀的骨灰盒不撒手,鹃子只好打来热水,她给妈妈擦把脸,又冲了一杯麦乳精,鹃子劝妈妈还是放下骨灰盒躺在床上休息,郑淑玉执意坚持抱着,秀秀活着的时候,她没有给秀秀多少爱,现在秀秀不在了,她只能抱着秀秀的骨灰给她一点自己的体温,洪丽鹃担心妈妈不光身体吃不消,更怕妈妈精神会崩溃,她只好到客厅去叫天晴,洪丽鹃让哥哥再劝劝妈妈,天晴进来什么话也没说,直接从郑淑玉怀里把骨灰盒抱过来,放到了梳妆台上,天晴的鲁莽行为,让洪丽鹃吃了一惊,天晴坐在她身边说:“娘,我有多喜欢秀秀,您是清楚的,秀秀给我擦背搓后脖梗子,甚至她蹦蹦跳跳的样子,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动,我都是强忍着悲痛,为什么?我是怕克制不住情绪又犯病,秀秀走了,我再疯了,这不等于是给这个家雪上加霜吗,那还让娘活不活了?”洪丽鹃瞪大眼睛看着天晴,她一直因为秀秀的死处在悲伤中而忽略了天晴,这话能从哥哥嘴里说出来,真是让她不可思议。郑淑玉终于喘了一口大气:“天晴说得对,好,从现在开始,咱们谁都不要再难过了。”她看着梳妆台上的骨灰盒说, 她想把秀秀葬在她姥爷姥姥身边,这样,两个老的,一个小的在那边就不会寂寞了。洪丽鹃说,这没问题,过两天他们带着秀秀一起去墓地。周艳艳进来小声说,面条做好了,洪丽鹃说“哥,有你在妈妈身边,我就放心了。”。天晴说:“娘一直没有问撞死秀秀的司机是谁,你不奇怪吗?”洪丽鹃惊诧的看了一眼天晴,又把目光转向妈妈,郑淑玉这才说,她景然叔都讲了,洪丽鹃过去挽住妈妈的胳膊说,她之所以没有告诉妈妈,是怕妈妈恨孟华,洪丽鹃说,她听说是小叔子把秀秀撞死的,她也是不相信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后来见到秀秀的遗体,她恨孟伟甚至连孟华一起恨。洪丽鹃把事发经过和孟伟喝了药酒,现在还在县医院一直昏迷不醒的情况对妈妈说了,而且,孟华就是去县医院守着孟伟去了,郑淑玉一听,反倒劝鹃子想开一些,凭良心说,孟伟还是有情有义的好小伙子,她是打心里原谅他了,所以,鹃子也能够跟她一样把心放宽些,好好跟孟华过日子,她相信,秀秀也不希望她们恨孟家兄弟。几个人吃过面,精神都好了许多,便抓紧时间睡觉。 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在主卧,洪丽鹃挨着妈妈,她很快睡着了,而郑淑玉,在黑暗中盯着桌上放着的骨灰盒,她总觉得让秀秀走上不归路的人是她这个做妈的,郑淑玉一直深感内疚,暗暗乞求秀秀的宽恕,直到熹微的一缕晨光从窗帘的空隙照了进来,她才困顿的合上了眼睛。 第95章 天刚放亮,洪丽鹃就起床了,她来到窗前,望着外面,洪丽鹃也在惦记着小叔子,今天的阳光这么明媚,孟伟会不会醒过来,她的心里也很矛盾,小叔子把自己的妹妹给撞死了,她一直提示自己,这完全是个意外,孟伟有多痛苦,从他喝下毒酒这一举动就可想而知了,她这个做嫂子的,还是应该去看看小叔子。周艳艳也起来了,坚持早饭由她来做,洪丽鹃说:“那好,就熬小米粥再烙鸡蛋饼,多烙几张,吃过饭我去医院。”。就在这个时间里,孟伟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的额头包了块儿纱布,他一睁开眼,摸了一下额头,便痛哭流涕起来。一夜没睡的孟华看到孟伟哭着要拔手背上的正在输液的针头,一把按住了,他叫醒躺在靠背椅上的父亲,让他赶紧去叫医生,很快,值班医生和一个护士来了,医生让孟伟冷静,他给孟伟做了个简单的检查,问他这之前经历了什么,孟伟痛哭流涕的说,他开车撞死了自己的对象,他也不想活了,孟华训斥他:“你这是说的什么屁话!”。医生笑着对孟宪义说,孟伟能记起之前的事,这说明他的脑细胞没有受到毒素的损害,从他现在的情况来看,只需留院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孟宪义并不知道事情的缘由,他反倒懵了,他瞪着眼睛对医生说:“秀秀是我儿子的对象,他说把秀秀给撞死了,这明明是在胡说八道嘛,你还说他脑子没有受到损伤,我看他是伤的不轻!”一旁两眼熬的发红的孟华示意医生可以走了,他来跟他父亲解释,护士见液体瓶见了底,她拔掉孟伟手背上的针头,从木架子上拿下吊瓶,跟栽医生后面离开了,孟华让孟伟先躺下休息,他把父亲叫到了门外的过道上,孟华把昨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跟父亲说了,孟宪义听完后两眼发直,孟华要不是看到孟伟已经苏醒,他还是想隐瞒一段时间的,他就是怕父母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孟华轻轻拍了一下爸爸的肩膀,说:“爸,您没事?”孟宪义这才回过神儿来,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说:“孟伟可是闯了大祸啦,他把秀秀给撞死了,鹃子和她家的人能饶得了他嘛!”孟华说,鹃子家的人都知道是孟伟把秀秀撞死的,可没有一个人怨恨过孟伟。孟宪义说出了自己的担心:“这会不会影响到你和鹃子的感情 ”,孟华说,至少现在还没有。孟宪义和孟华进了屋。孟伟已经没有像刚醒过来的时候那么狂躁了,孟华告诉他,周艳艳的父母还有那个周大龙都死了,躺在病床上的孟伟一下子坐了起来,说“这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秀秀是他们家叫来的,却死在了上杨村,他们还有脸再面对秀秀的家人嘛。” 顿时,孟伟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低语道:“我这是身背了四条人命,更是死有余辜了!”孟华说“在爸爸面前一口一个死,你也好意思。”。孟华告诉他,公安局交警队已经把责任划清了,在这场车祸中,突然冲到路面上的小孩儿负主要责任,他由于突发情况而处理不当,应负次要责任,秀秀属于舍己救人,这场车祸,让交警队谢队副也棘手,小孩儿不满七岁,爹娘离了婚,都没在村里,家里只有一个老奶奶,你跟秀秀又是对象关系,你嫂子得知了事发的经过,决定不再追究,谢队副这才松了口气,他们的重点转移到了周家的另外三具尸体上,周艳艳的家人都喝了放有砒霜的汽水死了,周家院里就剩下了你一个喘气的,而且还是个外人,要说是有人下毒,你的嫌疑最大,好在周艳艳的爹留下了遗书,这事也才证明与你没什么关系,让大家疑惑不解的是,你把秀秀给撞死了,怎么还有心在人家喝起了酒?”。孟宪义现在人还是懵的,他只是在一边竖着耳朵听。孟伟沮丧的说,他的头在前挡风玻璃上撞破了,周艳艳的爹给他拿来半瓶药酒,让他把额头擦擦,免得感染,他心里难受,就一口气把酒都给喝了,后来发生的事,他就不知道了。孟华告诉他,这酒里泡了一种有毒的草药,叫草乌,草乌对风湿性关节炎有一定的疗效,估计是周艳艳的娘用来外擦的,幸亏酒里草乌成分含量不高,否则,当时你的小命就玩儿完了。孟伟嘟囔道,秀秀死了,他活着也是一具行尸走肉,还不如死了呢。孟宪义说话了:“你也别这么难受了,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这都九点多了,我去外面买点油条豆浆,咱们先把肚子填饱,再商量该怎么办。”孟华说,该办的都办了,秀秀的遗体昨晚已经火化了,骨灰盒也带回来了,怎么安葬,要看岳母的决定,他们现在都在这里,孟宪义说:“亲家母在你家呢,那好,一会儿我回去叫上你们妈去看看她,事到如今,就直接面对。孟华说他去买早点,孟宪义把他按在床上,说“行了,瞧你眼睛红的,你赶紧在你弟的床上眯一会儿。”孟华心里一松劲儿,两眼便开始打架了,亏了孟伟醒过来了,要不然,这时候他很可能是在医院办理往市里,或者是往北京的转院手续了,那他又要颠簸在路途上,从昨天和鹃子赶往上杨村到现在,孟华滴水没喝,粒米未进,眼睛都没有合一下,再去奔波,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现在好了,孟伟没事,他的心放下了一大半,他坐在孟伟的病床上,身子一歪,趴在床上就睡着了,孟伟下床把哥哥的鞋脱掉,把身体板正,又给他把被子盖好,自己去了外面,孟伟在走廊看到不远处的中厅里有根长坐椅,便过去坐了下来,穿着病号服的男女老少,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一个插着导尿管的中年人拎着塑料袋走过来坐在了他的旁边,孟伟看了一眼,塑料袋里已经有一层浅浅的尿液,泛黄的尿液里带着红色,孟伟感到很不舒服。他正打算站起来离开,一个护士领着两个农村打扮的人来到了他面前,护士指着他对来人说,他就是孟伟,护士又对孟伟说,是来找你的,护士说完扭身就走了。 上杨村从发生车祸到周家三人服毒自杀,出了这么大的事,消息迅速传遍了四村八乡,吴庄是离上杨村最近的一个村,这事也就传的最快,胡佳桃的爹胡民生在村头一听说是周大龙一家三口都死了,赶紧让儿子胡云发骑上自行车到周家去看看,到底是咋回事,回头好去告诉他姐姐,胡云发跳上自行车就向上杨村骑去,到了上杨村,胡云发看到罗媒婆正在周家院子外面跟一个红脸大汉儿争吵,从罗媒婆嘴里他才得知那个红脸大汉是上杨村的党支部书记,胡云发心里想,这罗媒婆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她敢瞪着俩眼珠子跟村支书吵,就不怕支书以后给她小鞋穿,他倒是听听因为啥。 昨天下午,罗媒婆看着这四辆车离开以后,便准备锁上周家的院门。村支书穆世章送走了公社人武部的人,又指挥民兵把村民轰走,然后,过来管罗媒婆要周家的院门钥匙,穆世章说,这周家已经没有人了,这房子就得充公, 他打算把这里改造成为村里的活动室,罗媒婆不服气:“周家还有周艳艳呢,她没有发话,这房子谁也没有权利使用!”穆世章说,周艳艳已经不属于上杨村的人,这跟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是一个道理儿,既然这院子没人住了,就应该自动归属大队,因为这块宅基地是属于公家的,罗媒婆急了:“你这才是歪理邪说,周艳艳就算嫁出去的女,她也是周家的子嗣!朱支书,别怪我话说的不好听,您也是有两个女儿的人,难道等她们长大出嫁了,您跟您媳妇百年之后,您的房子是不是与您的两个女儿都没有关系了,也归了大队?”穆支书红脸成了绛紫色,有村民见罗媒婆跟村支书发生争执,又有人围了上来,罗媒婆在在人堆里看到了胡佳桃的弟弟,她指着胡云发说,周大龙有媳妇,他姐姐胡佳桃就是周大龙的媳妇,穆世章问:“周大龙和他姐姐领结婚证了?”“结婚证没有领,可两人早就睡在一个炕上了!”“没领结婚证两人就睡在一个炕上了,我还可以说他俩是通奸呢!”“他俩也是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处在一起的,怎么是通奸呢,你是大队支书,说话可要负责任。”“这样,”穆世章让了一步,他指着胡云发说,如果周艳艳承认他姐姐是周大龙的媳妇,并且同意他姐姐住到这个院子里来,他没意见!罗媒婆说:\\\"这话你是当着大伙的面说的!”,罗媒婆让大伙给做个证,只有几个人点头,多数人认为,罗媒婆跟大队支书鼎力相争,这里面肯定有她想要的东西,无利不起早,没有利,她值得跟大队支书脸红脖子粗的争吗? 罗媒婆不再搭理村支书,她带着胡云发回到了自己家中,罗媒婆让胡云发赶紧到县医院去找他姐,然后再和他姐在县医院找一个叫孟伟的人,她解释说,孟伟就是把到周家来帮忙的姑娘给撞死的司机,他是因为在周家昏迷不醒才被救护车送到了县医院,孟伟的嫂子叫洪丽鹃,洪丽鹃的弟媳妇就是周艳艳,他们昨晚应该是在火葬场办完了事,直接去了县城,你和你姐姐见到周艳艳,就说你姐名义上已经是周大龙的媳妇了,如果没出这档子事,两人就要领结婚证了,你们只求周艳艳承认胡佳桃是她哥的妻子,并且同意你姐带着两个孩子住进周家,让周艳艳写个东西,声明是她周艳艳同意的,最好是让周艳艳按个手印,她负责交给大队支书,事情就妥了。胡云发问,如果有了周艳艳写的这份证明,他姐就可以和两个孩子搬到周家的房子里住了?罗媒婆说:“这你是听到的呀,穆世章就是这样承诺的。”胡云发说,他巴不得他姐早点给他腾地儿呢,他姐带着两个孩子,在娘家连吃带住都两年多了,害得他对象迟迟不愿意跟他结婚,罗媒婆说:“也是,你家就那么一个房,你还跟你爹睡一个炕,把西屋腾给你姐住,你对象没嫌弃你,这在农村还真是少见。”胡云发说,一边是姐姐,一边是对象,他也作难,这回她是帮了他姐弟俩的大忙了。罗媒婆笑笑说,谁让她有一颗菩萨心肠呢,胡云发说他记性不好,罗媒婆就找出两张信纸,先在一张信纸上把需要找的人,应该说的事写在上面,又在另一张信纸上写了几笔。她告诉胡云发,让他姐见到周艳艳后交给她,罗媒婆扬起手上的信,特意强调了一句,这封信很重要,胡云发把两张信纸叠好装进兜里,他问罗媒婆,她为什么要这样帮他姐,罗媒婆说,他姐不能被周大龙白睡了,到头来什么都没捞到, 胡云发以为他遇到了善良慈悲的好媒婆呢,罗媒婆忍不住还是说出了她的意图,她看上了周家院里的那棵梨树,她只想每年梨子熟了,摘下来的雪花梨有她一半儿,这院子要是归了大队,只怕她连梨皮都捞不着,胡云发说,这没问题,他先替他姐把这事应下来了,罗媒婆说:“ 你先别承诺的太早,你姐住进来以后再说。”,胡云发昨天坐最后一趟班车赶到了县城,他把情况对姐姐说了,胡佳桃吃惊归吃惊,可她想到马上就会有了带着那么大院子的两套房子,她和两个孩子从此以后就有了永久的栖身之地,想到这些,吃过早饭, 胡佳桃便和弟弟在住院部一路打听过来,县医院的住院部本来就不大,两人在一楼的大厅里通过护士很轻松的就找到了孟伟。胡佳桃的儿子就住在三楼的内科。孟伟有些吃惊,专门来找他,肯定是与昨天的车祸有关,他用狐疑的眼神儿打量着胡佳桃姐弟俩,说:“我好像不认识你们?”胡云发说:“是,你肯定不认识我们,我们是来找周艳艳的。“周艳艳?”孟伟楞了一下说,周艳艳在哪里他也不知道呀,胡云发说:“我听罗媒婆说,周艳艳现在应该是在她大姑子洪丽鹃家,她是你嫂子?”孟伟点点头,胡云发兴奋的说:“姐,我们找对人了。”孟伟心里“腾”的冒起了一股无名火:“什么叫找对人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孟伟有一种在惴惴不安中被人骚扰的感觉,他警告两人:“别招惹我,当心我跟你们急!”说完,扭身要走,胡佳桃见孟伟生气了,赶紧上前解释,她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说她一直在上杨村伺候周艳艳的家人,胡佳桃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她也不掖着藏着了,她就是周大龙有名无份的媳妇,是周艳艳的嫂子,为什么这样说呢,她已经跟周大龙在一个炕上同眠共枕多日了,说好等她的孩子病一好,两人就领证办席,她便正式入住周家了,哪曾想周大龙和他爹、娘都死了,她不能伺候了周家人,身子也给了周大龙,到头来竟是两手空空,一无所获,她要找到周大龙的妹妹周艳艳讨个说法!胡佳桃说着,眼泪“噗噗”地滚落下来,明眼人一听这话就清楚这姐弟俩是冲着什么来的,可孟伟哪里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听了这番话,反倒有些自责,他开车把自己心爱的秀秀撞死了,本来就悲痛不已,结果后面还跟着搭上了三条性命,现在看来,是他间接的毁了胡佳桃的幸福,孟伟看着在他面前哭泣的女人,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孟宪义拎着油条豆浆走了过来,他惊讶的看着在孟伟面前啜泣的胡佳桃,呶呶嘴问道:“咋回事?”,孟伟哎了一声:“是来找我嫂子弟媳妇的,就是天明哥的媳妇周艳艳。”孟宪义说:“既然这样,我们先进屋把早点吃了,天大的事也不能饿着肚子。”孟伟只好向姐弟俩介绍说这是他爸爸,他让两人就坐在长凳上等着,他吃过早餐就过来,胡佳桃点点头说:“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孟宪义进到观察室就把酣睡的孟华叫了起来,孟华睁着朦胧睡眼,脑袋还是有点儿沉,他揉揉太阳穴说,他好像睡了很长时间,孟宪义说有个半个点儿,他让孟华把油条豆浆吃了,然后赶紧回家去睡上一大觉。爷儿仨几分钟就把油条豆浆吃了个干净,这一晚上的折腾,都饿坏了。等吃完了,孟伟说,走廊上有人来找周艳艳。孟华问道,“谁找周艳艳?”孟伟把胡佳桃姐弟俩的事跟哥哥说了,孟华冷冷一笑说:“这是上门来讨债的,她说跟周大龙上了床,是周艳艳未来的嫂子,周大龙和他爸妈都死了,周艳艳又在何集村,谁能证明?”孟伟说是上杨村罗媒婆叫她们来的,孟华知道罗媒婆,而且也知道罗媒婆是周艳艳在上杨村唯一信任的人了,孟华赶紧离开观察室去见胡佳桃姐弟俩,他刚一出门,就看见洪丽鹃从走廊走了过来。洪丽鹃是在门口护士值班处打听到孟伟住在观察室,她一直在努力缓解自己内心的纠结:秀秀在九泉之下一定不希望家里人怨恨孟伟,而且,孟伟现在也是生死不明,他能让自己成了这个样子,可想而知,孟伟当时一定是想死的心都有,作为孟伟的嫂子,她能不担心吗?洪丽鹃看到孟华,急走几步来到他面前,急不可耐的问道:“孟伟怎么样了?”孟华没有想到鹃子能来医院看望孟伟,他看了一眼大厅,注意到了长凳上有一男一女在向他这里张望,他让鹃子回头看,说:“那两个人是来找周艳艳的。”洪丽鹃连头也没回,盯着孟华说:“我现在最关心的人是你弟弟孟伟,他醒过来没有?”还没待孟华回答,一声呼喊:“嫂子”孟伟已经出现在洪丽鹃眼前,他“扑通”一声,就给洪丽鹃跪下了,抱住她的腿就嚎啕大哭起来,这动静可不小,好几个人见状都围了过来,胡佳桃姐弟俩也在其中,孟宪义也从观察室里出来了,洪丽鹃叫了一声“爸爸”便热泪盈眶。孟华把孟伟从地上硬拉了起来,他对鹃子说:“我们先进屋”看到孟伟被人拉着要进观察室了,胡云发想跟进去,胡佳桃拽住了他,示意他这个时候不要去打搅人家,姐弟俩又回到大厅里坐在了长凳上,胡佳桃说,她上楼去看看儿子,一会儿就下来,胡云发说他在这里守着,他让姐姐别耽误时间太久了,看着胡佳桃上了楼,他便扭过头来,俩眼珠子死死盯着观察室。 第96章 进到观察室里,孟宪义说 :“鹃子呀,爸爸都无颜面对你了,秀秀是多好的一个姑娘呀。”说着,眼圈红了。孟伟还在抹着眼泪:“嫂子,你心里难过就打我几下解解气!”,洪丽鹃擦干眼泪,她求爸爸和孟伟都不要这样啦,她的妈妈都能原谅孟伟,她怎么会记恨小叔子呢。孟华有点吃惊:“妈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们去接妈妈之前,景然叔就跟妈妈说了,难过归难过,妈妈却没有埋怨过孟伟一句。”孟宪义感动了,说,他们夫妇俩要当着亲家母的面替儿子赔罪。 洪丽鹃不想一直纠结在秀秀的事情上,她问孟华,在走廊上的两人找周艳艳有什么事,孟伟说,两人是姐弟俩,那个女的说她是周大龙没过门儿的媳妇,她是找他妹妹周艳艳讨说法的。洪丽鹃有点儿纳闷儿,她们怎么知道你认识周艳艳呢,孟华说,是罗媒婆告诉她们的,洪丽鹃一听,立刻离开观察室,孟宪义父子三人也跟了出来。洪丽鹃见到胡佳桃姐弟俩,说:“我是洪丽鹃,你们不是要找周艳艳吗?好,我带你们去。”胡佳桃说,能不能让她把儿子带去,他在三楼病房里呢,洪丽鹃点点头,姐弟俩匆匆上楼去了,鹃子对孟宪义说:“爸爸,我和孟华回家先跟妈妈打个招呼,就说您和妈要过来看望她,如果妈妈心里已经过了这个坎儿,我就叫孟华来接您们。”洪丽鹃放心不下女儿:“爸爸, 莎莎还听话吗?”孟宪义让她放心,莎莎乖着哪,“那就麻烦您们多带几天。“。 胡佳桃领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从楼梯上走下来,后面跟着胡云发,洪丽鹃跟孟宪义和孟伟告辞便让胡佳桃跟着她,几个人向楼下走去。 孟华开车来到了阁楼前面,洪丽鹃领着胡佳桃母子和胡云发进了房间。洪天明知道了胡佳桃姐弟俩的意思,当时就恼了:“胡佳桃只在周家干了不到一个月,现在就想要周家的房子,天底下哪来的这等好事!”,洪天明对胡佳桃好一顿数落:“你是穷疯了?要说周家没给你工钱,我们可以替周家给,一张嘴就是周家的房子,住进去也不怕闹鬼!你说你是周艳艳未来的嫂子,我家周艳艳也得认哪!”胡佳桃说,罗媒婆让他弟弟专门给周艳艳带来了一封信,她从兜里把信掏出来,交给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周艳艳。这封信胡佳桃姐弟俩都看过了,其实就几个字,罗媒婆只说让周艳艳看看胡佳桃的身体,就明白这个可怜的女人受到了周大龙怎样的虐待,周艳艳连旁人在一边都不顾忌了,她起身撩开胡佳桃的衣服,周艳艳看到的是胡佳桃身上留下的一块一块还没有消退下去的淤青。周艳艳脸色苍白,她冲天明摆摆手,示意他啥都别说了,她让胡佳桃带着孩子就在她家的房子里住,周艳艳找出纸和笔,伏在茶几上给罗媒婆写了张字据,胡佳桃收好字据,她对周艳艳千恩万谢,然后拉着儿子和弟弟就准备告辞,在一旁的洪天晴突然问道:“你一个外乡人带着孩子,在上杨村靠什么过日子呀?”这话,谁问都不会有人介意,洪天晴这样问,那就别当他论了,郑淑玉想到的是,天晴应该是对这个女人动了心思,估计这屋里人都跟郑淑玉的想法是一样的,惊诧的眼光从几个方向往天晴的脸上瞟。这个时候还有人关心她在上杨村的生活,胡佳桃很感激,她看着洪天晴说,她会裁缝,踩过缝纫机,以前孩子爹生病,把家里唯一值钱的缝纫机连同房子都卖了,结果,男人的命还是没有保住,她只好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娘家,她拖累了兄弟,因为她带着俩孩子住在娘家,占了一间房,她兄弟跟对象连婚都结不了。洪天明慷慨了一回:“你去了上杨村,一时半会儿也落不了户,总不能住在上杨村去喝西北风,这样,缝纫机我给你买,就当是我刚才对你的态度表示的歉意。”,胡佳桃一听,感动的就差给这屋里的人下跪了,天明指着天晴说:“等买到缝纫机,就叫我哥给你送去。”,姐弟俩一口一个谢谢,领着孩子走了。人一走,家里人都盯着洪天晴脸上看,天晴摸了一把脸,说:“我脸上有东西?我可是用香胰子洗的脸。”郑淑玉叹了口气,说:“不管是家里外面,长子是最会体贴人的了,天晴刚才的表现,就验证了这一点。”,谁也没再说什么,洪景生说他这就回去了,学校还有一大堆事呢,孟华要开车把他送到长途汽车站,洪景生说几步路,不用。郑淑玉说:“他叔,都是本家子,我也不言谢了。”她叫景生等一下,回屋取了二十元钱,让洪景生在县城给老爷子买两盒点心带回去,洪景生也没有客气,他接过钱,安慰了郑淑玉两句。天明说,他去送送景生叔,两人便出了门。 到了要去郑淑玉父母墓地的这一天,孟宪义夫妇领着莎莎也一起来了,孟伟身穿孝服,手捧骨灰盒,大家坐车一起到了地处山丘上的墓地,郑淑玉跟子女们先对着父母的合葬墓磕了三个头,孟宪义夫妇也上前鞠了三个躬,在墓碑前献上了两束黄菊花,洪丽鹃和周艳艳摆上贡品,郑淑玉跟天晴、天明燃起香、蜡、纸,祭拜完之后,孟华找来民工启开了青石板的墓穴,郑淑玉嘴上念叨着“爸爸、妈妈,您们的外孙女洪秀秀来陪您们了。”说着,便把秀秀的骨灰盒挨着父母的骨灰盒放进了墓穴里。洪丽鹃“呜呜”的哭了起来,莎莎看到妈妈哭,也“哇哇”跟着大哭,陈开慧流着眼泪说,她受不了,说完,抱着莎莎先离开了墓地。 第二天,郑淑玉和天晴回到了何集村,而洪天明跟周艳艳去了上扬村。洪丽鹃觉得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是应该跟她姨说一声,于是,洪丽鹃给她姨郑淑兰写了一封信。让洪丽鹃没有想到的是,郑淑兰接到鹃子的信,没多久,她便跟丈夫郭儒才从浙江赶了回来,两口子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上午,孟华再一次开着车来到墓地,洪丽鹃让他留在车里,她带着大姨和姨夫到墓地一起给姥姥、姥爷和秀秀烧了纸,从墓地回来的路上,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郭儒才说,他想去县京剧团看看同事们,离开他们的这些日子,剧团的人总是让他魂牵梦绕。他这么一说,让孟华想起了郝宝枝,他问郭儒才,还记得他们剧团的郝宝枝吗,郭儒才扭头盯着手把方向盘、两眼注视前方的孟华,没明白他突然提起早已不在人世的郝宝枝是什么意思,他感慨道,郝宝枝要是活到今天,应该在京剧界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名角了,可惜她纠于情感,毁于一念之差哪。孟华淡定的说:“姨夫,郝宝枝还活着,她在加拿大呢。”“这怎么可能。”孟华把从冉和平那里听到的话对郭儒才说了一遍,老两口听的目瞪口呆。尤其是郭儒才,惊的脑袋“嗡嗡”响,郑淑兰赶紧从包里拿出救心丸让他含在嘴里,郭儒才推开了,半晌才说,他想见见那个叫冉和平的师傅。孟华对洪丽鹃说过郝宝枝的事,此时,她只是握住大姨的手,一言不发。 冉和平听说是县京剧团老团长郭儒才请他,便欣然赴约。冉和平把从郝宝枝醒过来到逃离的情况详细的说了一遍。郭儒才听后说:“宝枝这姑娘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冉和平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说,上个星期,他在县医院看到刘本涛了,孟华插嘴道,刘本涛不是被判了六年吗,这么快就出来啦? 冉和平摇了下头,这他就不清楚了,不过,那天上午,他正准备出车,看到刘本涛满脸是血,被他小舅子扶着进了医院的大门,他急着要走,也没上前去打听,孟华说,刘本涛被判刑入狱,被单位开除后没有了收入,一家三口只能靠他老婆那点工资,冉和平说,他这是罪有应得。郭儒才说,正好,他打算借着这次回来的机会他去见见刘本涛,有件事在他心里压了好多年,他一定要当面去问清楚,冉和平说,他的事与郝宝枝有关吗?郭儒才点点头,冉和平让他见到刘本涛也帮着问问,如果当时在殡仪馆他发现郝宝枝没有死,他会怎么处置?冉和平说,他就是想知道,刘本涛当时还有没有点人性。 第二天,郭儒才到京剧团找到了关耀华和袁美露,两人正在为剧团的出路犯愁,见到老团长也没有表现出久别相逢的喜悦,关耀华告诉他,京剧团开不出工资,很多人都到外面自谋生路去了,剧院、食堂、澡堂、小卖部都承包给了私人,就连那片菜地,都被县政府收了回去,正在规划盖体育馆,剧团的正式职工,就靠收上来的租金发给他们来维系全家的生活,他这个团长实际上是徒有其名,他也要养家糊口,便从父亲手中接管洗澡堂,袁美露说她承包了剧团食堂,自己花钱装修了一下,挂出的牌子叫如意酒楼。郭儒才看得出来,两人一脸怠倦,已经没有当年那股心气儿了,既然这样,他也就没有必要告诉两人郝宝枝的事情了,郭儒才说,县剧团属于事业单位,基本工资还是有保障的,关耀华说,政府一次性给大伙儿补偿了两千块钱就不再管了,京剧团是在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现在只能说饿不着肚子,您是鲁艺出来的延安干部,级别在那里摆着呢,我们就不行了,早起出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生存是第一位的啦。郭儒才说,京剧团固定资产那么多,国家政策又这么好,想办法盘活经济嘛,组织戏班子下乡,既演京剧又唱河北梆子,他建议京剧团要向内蒙古的乌兰牧骑学习,要想搞活经济,让县京剧团起死回生,最好化整为零,组织几个小剧团到农村去唱戏。大家都喜欢听河北梆子,张淑敏唱的河北梆子‘龙江颂’早已深入人心,不是有这一说吗,老百姓只要一听到河北梆子龙江颂,“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都是张淑敏,带去大家魂”,耳朵都听热了,村里人男女老少基本上都能哼上几句,当初剧团定位就是双剧种,为什么不把这方面的长处发挥出来呢? 经他这么一说,两人顿时兴奋起来。郭儒才说他想请剧团的人吃个饭,就在袁美露开的饭店里办个几桌,他让关耀华去召集人,大伙在一起聚聚。晚上的酒席上,大伙见到老团长,气氛高涨,情到深处,袁美露竟唱了一段桃花扇李香君里的南邦子:“洞房昨夜春初透,尽是那风流家世也自含羞。滋味在心头,也自上眉头,爱情郎,文采与风流,但愿天长地久,恩爱夫妻得到白头,暮春时候,红颜好上勾。”本来是分段,她给连起来唱了,在坐的都是行家里手,酒到酣畅处,谁也不去吹毛求疵了,好!有人喝起彩来。关耀华兴奋了,他大声说,老团长希望我们组织起一支戏班子下乡演出,这是给剧团谋福利的好主意,他问大伙愿不愿意参加,袁美露率先举手高喊愿意,很多人响应,剧团里的人都念着老团长在任时的好,郭儒才临走时,大伙儿围着他有些恋恋不舍,郭儒才望着他这些曾经一起共事的同志们,眼里热泪盈眶,他挥挥手说:“同志们,来日方长,各自多保重!”,然后,上了停在一旁的吉普车,孟华是算着时间过来接他的,郭儒才坐在车里,一句话没说,孟华问他:“姨夫,跟剧团的同事聚在一起,应该高兴才是呀,看您怎么闷闷不乐呢?”郭儒才从兜里摸出念珠,叹了口气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跟着又是一句:“哀莫大于心死”啊,孟华听不懂,只好手把方向盘,眼睛注视着前方,慢慢把车拐进阁楼的巷子里。 郭儒才按照孟华跟他说的地址,找到了刘本涛的家;刘本涛已被县政府除名,出狱后,办了一张个体营业执照,在家门口摆上了烟摊儿。前段时间,一个叫郑伟的小伙子,他爸在文革期间被刘本涛带的人给打死了,那时候他才六岁,郑伟现在已经长大成人,得知刘本涛被释放回家,便冲上门来把刘本涛揍了一顿,打的他满脸是血,刘本涛被他小舅子肖坤仑送到了医院,额头上缝了七针,他老婆肖坤杰报了警,警察把郑伟抓住后带到了派出所,又通知额头上缠着绷带的刘本涛赶了过来,县公安局熊局长也来了,他当着刘本涛的面对郑伟说:“现在是法治社会,刘本涛虽然在文革中犯有不可饶恕的罪行,公安机关已经对他进行了制裁,既然刘本涛被提前释放,这说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罪行,他能在监狱里洗心革面,痛改前非,老老实实的接受改造,经过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了提前释放的机会,那么,现在他就和我们一样,同样享受合法公民的待遇,你对刘本涛实施暴力行为,已经对他的心身造成了双重伤害,念在你是初犯,而且事出有因的份儿上,才把刘本涛找来,如果得不到他的谅解,公安机关将以危害他人生命安全罪对你实施拘留。”,刘本涛赶紧表态:“熊局长,我是罪有应得,想想他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亲,都不知道他妈这么多年是怎样含辛茹苦才把他拉扯大的,跟他失去父亲相比,我这点伤算不上什么,放了他。”,郑伟冷着脸对刘本涛说了声“谢谢。”刘本涛看着熊局长说:“借这个机会,我也向您表示深深的歉意,文革期间,把您弄到了“五七”农场劳动改造,让您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我在这里正式给您道歉。”说着,他要站起来给熊局长鞠躬,熊局长制止了他,熊局长说,他之所以从局里赶过来,是因为已经听说好多在文革中被他迫害过的人,他们的后代得知他已出狱,都要来教训他,他是借这个机会,让郑伟转告他们,触犯法律的事千万不要做。郑伟一直规规矩矩的站着,他低着头说,他错了,回去后一定把局长的话捎给他们。熊局长见双方已经达成了和解,自己也达到了目的,便让两人各回各的家,刘本涛在家养了一个星期,郭儒才见到他的时候,刘本涛刚把额头上的绷带取掉,正在屋里撅着屁股对着镜子看自己额头上的疤痕呢,他是从镜子里面看到了站在身后的郭儒才,当时他的反应是,这个老夫子是来看他笑话的,他扭过身来,见郭儒才手上还拎着一个装有礼盒的塑料袋,还是紧着给郭儒才让坐。从监狱回来这些天,能拎着礼物来看他的人,郭儒才是第一个,他知道,这肯定也是最后一个,郭儒才把手上的塑料袋递给他,说:“西湖龙井,从老家带来的。”刘本涛接了过去:“听说你回浙江老家去安度晚年了,浙江什么地方?”“杭州,灵隐寺你该知道,飞来峰山脚下。”“哦,灵隐寺有两句楹联:‘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很有名呀”郭儒才笑笑,意味深长的说:“这两句话的意思是告诫世人心态很重要。”刘本涛说,他现在就是这种心态,郭儒才看着他额头泛红的伤疤,心里想,你是放下屠刀,就想立地成佛,只怕群众不会答应。郭儒才在桌旁坐了下来,刘本涛从塑料袋里拿出茶盒,说,他就借花献佛了,用他的茶来招待他。郭儒才让他别去泡茶了,他坐坐就走,这次他专程上门是因为长期以来一直被一事所困扰,所以,特来向他讨教,刘本涛摆摆手说,讨教不敢当,什么事?刘本涛坐下来,准备洗耳恭听,郭儒才说:“你跟我说实话,当年你知不知道郝宝枝是因为什么吃安眠药自杀的?”刘本涛一愣,这老夫子就是轴,郝宝枝都早已成灰,而且是过去这么多年的事了,他还揪住不放,索性告诉他真相,刘本涛说:“真正的罪犯是周大龙,他强奸了郝宝枝。”,让他惊讶的是,郭儒才很淡定,“你知道?”,郭儒才点点头,他问刘本涛:“假如那天你在殡仪馆发现郝宝枝又活过来了,会杀人灭口吗?”刘本涛楞了:“怎么可能,我是看着郝宝枝的遗体被塞进焚烧炉的,在此之前,我还让抬担架的救护车司机冉和平和那个白副馆长停下来,掀开了床单,特意查看了一番,还摸了郝宝枝的脸,冷冰冰的。”,郭儒才再次追问道,他说的是假如,刘本涛想了一下,说,按当时的情况来看,如果郝宝枝没有死,他肯定不会因为要保住周大龙去杀人灭口的,让郝宝枝嫁给周大龙,相信郝宝枝宁死也不会愿意,再说,他喜欢郝宝枝,心里也过不去这道坎儿,最好的办法,他会让郝宝枝远走高飞。行了,现在知道了,看来刘本涛还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坏,郭儒才起身要告辞,刘本涛追问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该不是郝宝枝当时真的没有死?郭儒才笑而不答,刘本涛说,即便他说郝宝枝还活着,他也不会相信;郝宝枝怎么样,还与他还有何相干呢!郭儒才扭身要走,刘本涛挽留他在家里吃饭,郭儒才问了一句:“你媳妇呢?”刘本涛说,她在县政府下属的大集体上班,媳妇身板子结实,现在全靠她养家糊口呢,他自嘲道:丑女近地家中宝。郭儒才无心再听他絮叨这些,便告辞离开了。 郭儒才夫妻俩去了北京,他们要看看外孙女,郭茜的丈夫王捷是驻外使馆的一名参赞,常年不在家,郭倩的女儿璐璐由公公婆婆带着,自从郭茜有了璐璐,感受到了身为人母的艰辛,她对爸妈的态度已大有改变,即使这样,老两口在女儿家里也止住了两天,便不顾女儿的挽留,回到了杭州老家,两口子继续过起了隐居生活, 郭儒才决定从此吃斋念佛,修身养性,不再过问山外之事,郑淑兰养养花,种种菜,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偶尔去一趟灵隐寺,烧个香,拜拜佛,或是跟郭儒才的亲戚聚聚,日子过得倒也清闲自在,可这种清闲逍遥的日子才过了不到一年,郭茜来信说,她婆婆出门买菜,下楼梯时不慎摔了,造成颅内出血,在医院已经做了开颅手术,命虽然是保住了,医生说,她婆婆一年半载都很难下得了床,他公公要把婆婆接回京郊自己家去照顾,这样一来,她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璐璐就没人接送了,璐璐的爸爸打概要明年四月才能回国履职,郭茜希望这段时间父母能来京帮她一阵子,郭儒才说,想不食人间烟火都难。第二天,老两口便打点行装,赶往了北京。 赵有林交接完工作便和孙桂兰带着儿子去了北京大红门她舅舅的家。 第97章 洪天朗原本说好是送季米娅到了哈尔滨,最多呆三、五天就回来,可时间一晃,不经意间便过去了半个月,洪天朗心情挺好,这一趟哈尔滨之行,他算是大开了眼界,岳父嘴边经常挂着的东方小巴黎,果然名不虚传,大城市,建筑洋气,人也洋气。季米娅开始时髦起来,她换上妈妈给她准备的布拉吉,高筒袜、皮凉鞋,再化个妆,黄头发、蓝眼睛,窈窕的身材,人越发显得洋味十足。季米娅与洪天朗厮守在一起,她求爸爸,不要让天朗再回何集村了,季少国说,天朗不回去,我们在这里吃什么,穿什么,总不能靠你妈妈手上的钱,坐吃山空,玛莎就在一旁“哧哧”的笑,玛莎自打到了哈尔滨,开心死了,她喝着咖啡,放着唱片,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季少国看着她说:“你喝傻大姐的尿啦,整天就知道傻呵呵的笑。”他猜想,这话的意思玛莎也是似懂非懂,他给季米娅递了个眼色,示意女儿不要让妈妈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玛莎用蹩脚的中国话说:“我是傻大姐,我撒的尿你喝吗?”,季米娅笑的前仰后合,连性格内敛的天朗都“嘿嘿”了两声,笑归笑,玛莎也劝天朗先回去,她说前段时间在找房子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定居在哈尔滨的苏联犹太女人,叫芭比叶娜,她丈夫也是一个中国人,在黑大当老师,专门研究苏联经济,芭比叶娜听他丈夫说,苏联只重视发展重工业和军工业,却忽略了轻工业和农业,尤其是纺织品和农产品都跟不上社会的需求,现在中国经济放开了,她俩可以在内地买些纺织品到黑河、满洲里这两个边界口岸去卖给对岸的人,她俩本身就是苏联人,有外貌和语言上的优势,玛莎听她这么一说,想到了她在何集村时就知道当地有一个县纺织业很出名,洪天朗说,没错,是高阳县,有纺织之乡的美誉,“桂林山上无杂木,高阳花布四季新”,天朗让季米娅用俄语把这句话说给妈妈听,他的俄语还达不到这个程度,季米娅把这两句词告诉了妈妈,玛莎说,对,就是高阳县,她让天朗回去后可以去高阳县买些毛巾、枕巾、浴巾发过来,她想和芭比叶娜带上这三巾到边境口岸去探探路子,可行的话,她就和芭比叶娜各去一个口岸开个针纺织品专卖店,洪天朗说,这还真是一条发财的路呢,母女俩跟天朗都是用俄语在聊天,季少国见三人聊的热闹,他先看看玛莎,又瞧瞧季米娅,再瞅瞅天朗,终于忍不住了:“你们叽哩哇啦的在说什么呢,是不是欺负我不懂俄语呀,就算我不懂俄语,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你们就是想在高阳县买些纺织品到满洲里或者是黑河口岸去赚老毛子的钱呗。”季米娅抿着嘴在窃窃的笑,说:“爸爸也不是一点都不懂俄语。”。玛莎轻轻踢了季少国一脚,她对季米娅说:“妈妈也不是一点儿中国话都不懂,你爸爸在说我们是老毛子呢。”季米娅拍着手“咯咯”的笑了起来,把躺在小床上睡觉的丫丫都给吵醒了,季米娅要去哄,玛莎抢先过去抱起了丫丫,她对天朗说:“就这么定了,你回去的时候,把毛巾、枕巾、浴巾的样品寄点过来,我先让芭比叶娜拿到口岸去试试。”季少国让女儿翻译给他听了后说:“中苏关系现在是剑拔弩张,我看这生意悬。”。玛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还惦记着马雅可夫斯基呢,这是她的初恋,也是她这一生的痛!有朝一日,他想跨过界河去追寻当年那段让她刻骨铭心的爱情。 又过了几天,从燕都市发出来的棉纱到了哈尔滨,天朗和岳父租了一辆大货车把棉纱拉到了岳父的老厂,季少国找到了副厂长龙八夷,龙八夷亲自来办这件事,他到供应处在采购单上先签上自己的名字,拿上单子再找厂长签了字,然后带着季少国和天朗去了工厂财务处,财务处长签完字让会计下账之后,洪天朗又随着出纳去了银行,出纳把转账回执单给天朗看了,天朗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他便买了返程的火车票,洪天朗是带着岳母的任务回来的,他坐在火车上就想,干机加,揽活不容易,要钱就更难,中间环节的烦心事还多,这一分一厘都是挣的辛苦钱,看看天明的棉纱,一倒手就赚了好几万,他心有所动,天明现在有钱了,如果岳母针纺织品在边贸口岸趟开了路子,他可以联合天明一起干呀,到时候,两兄弟把钱凑到一起,天明就在家里组织货源,他跟季米娅在口岸边上卖货,岳母岁数大了,她和岳父就在家带丫丫,机加厂还有他们一半的股份,到年底机加厂分红,大队把钱给他们汇去就可以了,一路上,天朗心潮彭拜,他有一种躲在深山吃尽苦,一朝出来变成仙的感觉,是到了他要大干一场的时候了,洪天朗下了火车就去汽车站赶班车,从班车下来,看到岔路口停着哑巴的马车,便坐了上去,车上还有几个外村的老乡,他把一元钱递给哑巴的时候,哑巴接过钱对他“嗷嗷”的怪叫了两声,天朗以为赶脚钱涨价了,就又掏出一块钱,才要给他,被哑巴挡了回去,他比划了几下,洪天朗还是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哑巴只好无奈的摇摇头,挥鞭赶车上了路,马车停在了村北口,洪天朗跳下车,他对继续赶车送人的哑巴挥了下手,刚走进村,王新华迎面走来,这两天他就准备携家人去新疆了,王新华看到天朗,招了下手,几步便来到他面前,急乍乍的说:“天朗啊,你可回来了,你家出大事啦!”天朗一脸疑惑:“咋了?”,哑巴刚见到他时也是这种表情,王新华告诉天朗,秀秀在上杨村被她对象孟伟开车给撞死了,天朗一下子就懵了,拎在手上的提包险些掉在地上, 他撇下王新华,跑回自己家。 郑淑玉把秀秀出车祸的经过对天朗说了,洪天朗一句话没说,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郑淑玉敲了两次门,他躲在屋里不出来。洪天晴见状说:“你要再不开门,我就在你门口坐着,你啥时候开门,我啥时候起来!”。天朗这才开门走了出来,郑淑玉要跟他解释,天朗抬手制止了她:“秀秀就这命,娘,我饿了,在外面就掂着棒子面贴饼子和囫囵鱼这一口!”,郑淑玉只好说,她这就去做,天晴说他去买囫囵鱼。洪天朗要去机加厂看看,到了吃饭的点儿就回来。郑淑玉问道:“你岳父母都好的,丫丫好吗?”天朗冷冷的嗯了一声, 郑淑玉不再问什么,她去了厨房,郑淑玉手上和着玉米面,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想着天朗说的一句话,秀秀就这命,那她又是啥命呢,年轻的时候丧夫,步入老年这又丧女,郑淑玉顿时感到浑身乏力,她坐到了一边,止不住眼泪“噗噗”落了下来。 洪天朗只在自己的房间里住了一晚上,就搬到他岳父的房子里去住了。郑淑玉知道天朗是为秀秀的死在埋怨她。天明去看他,天朗也带搭不理,天明有些纳闷,说,天朗对家里人的态度咋又跟以前是一个德行了,郑淑玉劝他别再因为这个去跟天朗绊嘴,天明说,他怎么会跟天朗绊嘴呢,没有天朗的支持,他也没有胆儿去买棉纱,没有天朗的帮助,囤在院子里的十吨棉纱还不知道要卖到猴年马月呢,天明又说,秀秀是在上杨村出的事,天朗不记恨周艳艳他就念阿弥陀佛了。这以后,洪天朗除了晚上回到他岳父母的房子里睡觉外,一整天基本上都呆在机加厂,天朗的小二层就只有郑淑玉和天晴两人住。天朗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带出一个技术尖子,他好早点儿去哈尔滨,洪天朗要带的工人就是柳毛妹的对象王有实,机加厂的管理权,他也交给了柳毛妹。柳毛妹求之不得呢,权当是为她接手机加厂打基础了。 时间一晃到了一九七九年的四月,这天上午,村委会来人让洪天朗去接电话,说是他岳父从哈尔滨打来的,天朗赶到村委会,支书办公室空无一人,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季少国说,他岳母玛莎去了一趟满洲里,刚回来,她说中越还击战打响以后,中苏边界一直很紧张,随着中国从越南撤军, 紧张形势虽然缓解了一些,但是,现在还不是做口岸贸易的时候,他让天朗就不要买三巾了,再等等看,他叮嘱天朗要把精力放在机加厂里,还是要多赚钱,城里不比农村,哈尔滨是大城市,开销大,光丫丫喝的奶粉就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天朗说,知道了,说完,便挂了电话,正巧,洪景然进来了,他看到天朗,拉着他坐了下来,天朗也正想找景然叔聊聊呢,他听柳毛妹说何集村已经分成了两个大队,而机加厂是挂靠在二大队的,二大队的支书是朱培钟。 洪天朗说,好好的一个村,为什么要分成一大队和二大队呢,两个大队倒也算了,怎么他们机加厂还给分到了朱培钟的二大队,朱培钟是二大队的支书,他媳妇是机加厂的会计,这下倒好,合着机加厂整个都成他家的了,原先让他留下来,他有些犹豫,担心的就是这个。洪景然说:“这分大队又不分家,说到底还是为了便于管理,再说,机加厂分到哪个大队,又影响不到你,厂里的事照样由你做主,我跟朱培钟打了招呼,机加厂今后还是独立核算,自负盈亏,到年底你只需上缴给他们大队百分之三十的盈利,这百分之三十,就算交占地费了。”天朗一听,乐了:“这还差不多,您说过,我在机加厂培养出来一个技术过硬的人就可以走了,要说话算数。”,洪景然笑了,他指指自己坐的椅子说:“就为了这句话,我才自找了这个麻烦,叔还会诓你吗?不过,等你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合同就得另签,估计那时候你跟大队还是按从前百分之五十的比例分红啦,你懂叔的意思吗?”天朗说,到时候就算机加厂的利润都给他,他也不会留下的,天朗起身要离开,洪景然拦住了他,说:“别急着走哇,你景力叔昨天才从四川你二叔那里回来,你陪叔到你爷爷家去看看。”洪天朗说,算了,他厂里还有一堆的事呢。“你都把管理权交给柳毛妹了,现在除了带带王有实,你还能有啥事呀。”洪天朗无奈的点点头:“叔,这您都知道,不过,从现在开始,厂子的事还是由我来抓,叔,我也不避讳,岳父电话里还说让我在这里多挣些钱呢,否则,我家丫丫的奶粉钱从哪里来?”洪景然笑着说:“挣钱也不差这会儿功夫,走,去年他空跑了一趟,这次没准儿你景力叔从四川真带回了个媳妇,咱看看去。”洪景然连哄带劝的把天朗拉到了他爷爷家,两人才一进屋,就看到洪金民坐在炕上,撅着几根稀疏的胡子,嘴里正在骂骂咧咧,洪景然问道:“是谁把我叔气成这样?”何北花指着天朗说:“还能有谁,他二叔呗。”天朗就没想来,是景然叔硬把他给拽来了,这刚进门还被后奶奶戳指,一股火就顶了上来:“我二叔惹我爷爷生气,您指着我干啥!”他甩开洪景然的手,扭身就走了,洪天朗出了门心里依旧忿忿然:还把我当小孩儿,想指就指、想说就说?门儿都没有!他现在谁的脸色都不看! 想想爷爷平日里对他们的态度,他哪里有个当爷爷的样!洪金民隔着窗户看着天朗的背影说:“这翅膀都硬喽!”言外之意是孙子现在都没把他放在眼里了,洪景然笑笑说:“天朗已经是当爹的人了,长点脾气也正常,不说他了,叔是不是在为景新哥没给景力在当地寻个媳妇生气呀?”何北花说:“可不是咋的,景新家的儿媳妇来信说,她在南充老家那里说了一个姑娘,景力去见了面,两人都相中了,偏偏景新不同意,硬是把两人给拆散了。”洪景然问:“这是好事呀,景新为什么反对呢?”何北花扭了一下身子,鼻腔里“哼”了一声:“怕沾包呗!你叔气得晚上躺在炕上直哼哼,早上一起来就在骂大街。”洪景然问:“景力呢?”何北花指了一下院子:“他说在家里憋屈,出去了。”洪景然劝着洪金民,说:“叔,儿女的事,犯不上您生这么大的气,景新是单位上的人,您让他在当地农村帮景力找媳妇,就不拍他犯错误?”何北花说:“是他自己答应景力的,又没谁逼他!”这话就有点胡搅蛮缠的意思了,洪金民瞪了她一眼:“行啦!景然是支书,人家没闲心听你念叨这点破事!”何北花嘟囔道:“你不也一直在骂大街吗!”洪金民嗓门提高了八度:“老子这是在练嗓子,自娱自乐,怎么了!不行吗!”洪景然笑了:“我叔真是幽默。”洪景然说他找叔来是想聊点儿正事,他说,自己这岁数在支书的位子上顶多再干个一年半载就退下来了,他想在村里找个接他班的年轻人,他看中天朗和天明这兄弟俩了,两兄弟里,他更看好天朗,天朗稳重,干事有前瞻性,可是天朗是要走的人,他媳妇、孩子都在哈尔滨,想留也留不住哇,天明呢,工作能力是有,而且敢想敢干,在群众中也有一定的威望,最大的缺点就是毛毛躁躁,犯起倔来,天王老子都不怕,把何集村交给这个愣头青,他心里不踏实,洪金民说:“你就别操这份心啦,这俩小子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再就说了,你想把你侄子提起来,就不怕到时候村里人戳你的脊梁骨?”洪景然说,举贤不避亲,这他不怕,洪金民说,关键这俩嘎小子根本就算不上是贤德之人哪,要他的意思,还是村民选举最合适,洪景然说,选举之前,他不是还有个先提名的权利嘛,两个人站的角度不一样,一个是爷爷看孙子,一个是支书看年轻人,这话没法再谈不下去了,洪景然准备起身告辞,洪景力回来了,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景然哥来了。”他有气无力的跟洪景然打着招呼,洪景然说:“听说你从四川回来了,特意过来看看你。”“有啥好看的,还不是光棍一条的回来了。”何北花问他这半天去哪了,洪景力没好气的说:“去哪,还能去哪,想给自己寻块宅基地,到村边上去转了转!”洪景然问他寻好了吗?“除了村北尽头的石滩地,哪还有合适的宅基地呀。”何北花说:“你连个对象都没有物色到呢,急么!”洪景然说,景力的想法是对的,俗话说,家有梧桐树,才能招来金凤凰嘛,一座新房子墩在村里,他就不相信没有姑娘主动寻上门来。洪金民点点头,他的初衷没变,巴不得洪景力早点自立门户呢。洪景然说,既然叔赞同给景力盖房子,他有个想法,看叔、嫂子和景力愿不愿意,洪金民让他说来听听,洪景然说,眼下就有人要卖自家的房子,那个房子,离这里不远,房子是土坯房,景力要想盖砖房,可以推倒,在原宅基地上重盖。洪景力说,他知道景然叔说的是谁家的房子了,是不是何满仓的房子,洪景然点点头:“没错,就是何满仓的房子,满仓死了以后,蔡莲花不是和天晴好了一段时间嘛,天晴生病以后,蔡莲花就回了娘家,她一直是娘家、何集村这么两头住着,去年初,蔡莲花就在她娘家村里嫁给了一个才死了媳妇的男人,这里的房子就空了下来,前几天,她来大队部找到我,说是要把这里的房子卖了,让我在村里给她张罗个买家。”洪景力说:“那女人是个扫把星,跟了满仓,满仓死了,跟天晴好了,天晴疯了,她住过的房子,晦气!”洪金民一脸怨气:“你还好意思提天晴,他是咋疯的!好在天晴的病好利索了,现在他可比你懂事多了!”洪景力不爱听,拧着脖梗子把头甩向了一边,洪景然笑而不语,洪金民问他:“蔡莲花的房子,她想要多少钱?”洪景然伸出俩指头比划了一下:“八百”,何北花一撇嘴:“她那土坯房顶多值三百!”洪景力把头扭了回来:“这年头八百不算贵啊”,洪金民噎他:“那是,你又不掏一分钱,当然不觉得贵啦!”洪景然问洪景力:“你这意思是同意买下来了?”洪景力看了他爹一眼,说:“哥,你瞧我爹的态度,巴不得让我早点离开这个家呢!”,洪金民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的说:“这钱我出,买了!”洪景然说:“景力,你看,我叔对你多好,二话没说,就答应给你把房子买下来了。”,洪景力态度好了一些,说话的声音也降低了:“爹,是不是土坯房扒了,再盖新房?”“废话!就那个土坯房,哪家姑娘能嫁给你!”洪金民这话,让几个人的脸上都挂上了笑模样,洪金民又说:“先拆旧房,散散房子的晦气,年底再盖新房。”,洪景力满口答应。 第98章 孟华摊上事了,有人反映县委书记许怀晨的小车司机孟华经常公车私用,许书记也受到了牵连,信上说,许书记对他的司机公车私用视而不见,毫无党性原则。孟华闻信慌忙找到许书记,主动承认错误,为了不让许书记为难,他要求重回运输公司干他的老本行。许怀晨说,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以后注意就是了,也不至于离开嘛,孟华说他早有此意,他弟弟孟伟开车惹祸之后,便被运输公司辞退了,他现在安心在家复习功课,准备参加今年七月份的高考,他想去县运输公司跑运输,为的是可以多挣些钱,这样,孟伟以后上大学的费用他就可以帮父母承担一些,许怀晨听孟华这么说,也就不再挽留,孟华一走,许怀晨让秘书通知洪丽鹃来他办公室一趟,见到洪丽鹃,许书记把孟华的意思告诉了她。洪丽鹃说,孟华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一走了之,有人反映孟华公车私用,可实际上,针对的是您这个县委书记,洪丽鹃的意思是由县办以县政府的名义,出一个简报,大概意思是孟华同志背其领导,擅自用车,严重违反单位规定,经研究决定:解除孟华同志现有工作,正式调离县政府,今后再有此损公肥私者,绝不姑息!许书记说:“孟华可是你的丈夫呀,你这么做,不怕影响你俩的感情?”洪丽鹃说,他们夫妻这么多年了,她了解孟华,再说,只有这样,才能维护书记您在群众中的形象,现在不是在讲立新风,树正气吗。许书记默认了, 县办的简报出来之后,孟华回到家就跟洪丽鹃翻了脸:“公车私用?谁用了,还不是你家的人!”孟华认为鹃子是因为秀秀的死在公报私仇,洪丽鹃心平气和的说:“我这么做只是不想让许书记为你背黑锅,他是县委书记,多少人的眼睛在盯着他呢,他必须要以身作则,你是平头百姓,孰重孰轻,心里应该清楚,再说,既然错了,就要改正,这也是许书记给反映情况的人的一个明确答复,对你来说,就是换了一个单位而已,为这事,人家许书记还专门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征求我的意见,我同意你去运输公司后,许书记又特意给人事劳动局和县运输公司的领导打了电话,许书记对你的好,绝对不同于刘本涛,你给许书记也开了这么长时间的车,应该感受得到,而你就因为一个简报气成这样,真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还说我是因为秀秀在报复你,说这话你就太没良心了,我妹妹被你弟弟开车撞死了,秀秀青春年少就这样没有了,你想想,我和我们家里的人在你和孟伟包括爸妈面前说过什么不好听的话了吗?你还拿秀秀来戳我的心窝子”洪丽鹃说到这里眼泪“噗噗”的落了下来:“这点委屈你都受不了,我还信誓旦旦的跟许书记说,我是你的妻子,最了解你了,现在看来,是我错了。”孟华本来还因为鹃子说他是平头百姓心生嫉恨呢,他差点想说:许怀晨不光是县委书记,人家还是单身,瞧不起他这个平头百姓,去找县委书记呀,听到后面他暗暗庆幸,亏了没有这么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洪丽鹃这番话让他羞愧难当,想想也是,他弟弟把鹃子的妹妹撞死了,鹃子一家没有一个人来闹过,这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够做得到的,当然,因为秀秀的死,他俩感情上是出现了罅缝,这需要两人共同去弥补,鹃子说的话在理,本来就是他的错,凭什么让许书记为他背黑锅,县办出这个简报,意在维护一个县委书记的形象,对他这个当事者既没有给处分,也没有扣工资,到运输公司还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孟华之所以对鹃子有气,还有一个原因,洪丽鹃现在是县办主任,他感觉鹃子是为了讨好许书记才这么做的,现在看来是误会她了,孟华赶紧哄鹃子,说他是觉得委屈才跟她发发牢骚,经她一说,有如拨开乌云见晴日,心里一下子敞亮了,洪丽鹃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主,洪丽鹃说,总的来说,是她家人经常用他的车子,孟华生气她也可以理解,不过,他以后可不能这样伤她心了,她受不了,孟华明白鹃子是指秀秀的死,孟华把鹃子搂过来:“看到你流泪,我心里都疼。”话虽这么说,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感情上的裂缝非但没有弥合,反而在渐渐增大。 周艳艳父母双亡,周艳艳悲痛欲绝,结果动了胎气,从县城回到何集村,肚里不到三个月的孩子便流产了。时隔半年,周艳艳再一次怀孕了,洪天明不敢再掉以轻心,他让媳妇什么都别干,就安心在家里养胎。 郑淑玉闻讯和天晴从天朗的房子里回到了家中,专门过来照顾周艳艳。 洪天明答应给胡佳桃买一台缝纫机,这应承下来的事情一直没有兑现,时间长了,他便把这事给忘了。洪天晴一回来,就跟他发气,说,男人吐口唾沫都能在地上砸个坑,否则,就不是男人!洪天明一脸困惑,他问娘,谁招惹天晴了?“还能是谁,你呗。”,洪天明糊涂了,郑淑玉解释道:“去年在鹃子那里,你承诺给胡佳桃买台缝纫机,到现在都没有兑现,天晴在我面前没少念叨这事。”,洪天明一拍脑门,说他早把这事给忘的干干净净了,他对天晴说:“哥,我这就去买一台上海生产的蝴蝶牌缝纫机,由你亲自给胡佳桃送去。” 洪天明没有食言,他进城买了一台蝴蝶牌缝纫机回来。他还专门雇了辆面包车,让天晴把缝纫机给胡佳桃送了过去。送走哥哥刚进屋,就看到周艳艳坐在炕沿边上生闷气,周艳艳生起气来也特别,她是拿着扫炕的苕帚疙瘩把上面的枝儿一根一根的往下拽,天明进来的时候,地上已经有一小片扫帚枝了,天明嘴里“啧”了一声,从她手里把扫帚疙瘩抢了过去,说:“你闲着没事揪它干啥呀,跟它有仇?肯定小时候你娘没少用这玩意儿打你。”,周艳艳噘着嘴,把身子扭到了一边,天明给胡佳桃买缝纫机她本来就反对,所以,就没有提醒他,如今买了她也无话可说,可为什么偏偏要洪天晴把缝纫机送到胡佳桃手上,这不明摆着是想撮合天晴跟胡佳桃好嘛。洪天明猜到了这层意思,赶紧解释:“去年在我姐家你没看到我哥看胡佳桃的眼神儿,里面可是有些内容的,再说,我娘也有这个意思,咱为什么不能成人之美呢?”周艳艳说:“这一点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可是他俩真的不合适。”“合不合适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只要我哥愿意就行,再说了,八字都没一撇的事,你有必要这么在意吗,哦,是不是因为胡佳桃跟周大龙好过,将来又绕到我们家里来了,你觉得别扭?”周艳艳回过身来,白了天明一眼,说:“什么叫好过,都是女人,难听的话我实在说不出口。” 洪天明脸垮了下来:“我说艳艳,看人还是要看本质,人家胡佳桃还算是老实人,你都是要当妈的人了,有点同情心好不好!”,洪天明这样说她,周艳艳觉得委屈:“我没同情心?我第一眼看到胡佳桃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时候,当下就决定把我家的房子给她和孩子住了,话虽然没有对她挑明,可实际上谁都清楚,上杨村的老房子我就算白送给她了,你还说我没有同情心,她老实,难道我就尖钻刻薄吗!”周艳艳委屈的都要哭了,洪天明一脸不悦:“你这样说就有点不讲理啦。”,周艳艳不再吱声,她知道再说下去就得把天明这炮仗脾气给点着了,反正天明让他哥把缝纫机给胡佳桃送去,她心里就觉得别扭,周艳艳尽量克制自己,她想,这情绪里面也许有妊娠反应的因素,说来也怪,人家是头三个月妊娠反应强烈,她是四个月以后才开始干哕,这么想着,她又有点恶心了。 洪天明和周艳艳在家里说话的功夫,面包车已经上了省道,在向着上杨村疾驶,洪天晴坐在车里,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面包车到了上杨村村口,天晴向村民打听胡佳桃的家住在哪里,问了几个老乡,都摇头表示村里没有这么个人,天晴有点懵了,他突然想起胡佳桃是外村人,村里人不知道她也很正常,他又问周艳艳家住在哪里,这么一问,老乡知道他是来找谁了,一个中年人说顺着村边的一条土路一直走,最后面的房子就是周艳艳的家,中年人还特意告诉他,周艳艳的家没人了,那房子空了没多久,的确有个外村女人住了进去,他要找的人应该是她,那院子里面有棵梨树,打老远就能看得到,天晴谢过之后,司机按着老乡的指点,顺着土路下去,快到村子尽头,果然看到了院子里的一棵梨树,司机把面包车开到院门外,他和天晴从车上搬下来两个纸箱子,司机说货送到他就走了,天晴让他进屋歇歇,喝口水,司机摆摆手,上车掉头便把车开走了。 洪天晴目送面包车离开,一扭身,见院门口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洪天晴楞了一下,没听说胡佳桃还有个闺女呀,不过,当时在鹃子家里,谁也没有详细打听过她的情况,天晴问她:“你家大人呢?”女孩儿不吱声,“你妈是不是叫胡佳桃?”女孩儿点点头,“你是胡佳桃的闺女?”女孩儿还是点头,天晴说了一句:“这就对了”,一个半大小子从院里跑了出来,天晴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跟随胡佳桃到鹃子家的王亚坤,天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还认识我吗?”王亚坤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两个纸箱,扭身便对院里喊:“娘,娘,有人送东西来了。”胡佳桃正在北房的屋里做布鞋,她不光给儿、女做鞋,为了跟左邻右舍处好关系,也给他们的孩子做,她做的童鞋,样式好,既结实,又耐穿,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村里人就有人家掏钱到她这里来定做童鞋,这是手工活,十天半月都做不了几双,所以,她要起早贪黑赶着时间干,这样一来,胡佳桃在上杨村就有了一条维持生计的路子。听到儿子王亚坤在叫她,这才放下手上的活,出了屋,她说,谁还能给俺们送东西呀,来到院门一看,当时她就楞住了,这不是在县城洪丽鹃家为她说话的那位大哥嘛,要不怎么说,“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呢,他那几句话,能让胡佳桃记住一辈子,更让她记住了洪天晴这个人。 洪天晴指着地上的纸箱子说,他兄弟天明买的缝纫机,他给送来了,胡佳桃一听是缝纫机,顿时喜出望外,她以为天明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呢,没想到现在缝纫机就在眼前的纸箱子里了,她高兴的让天晴快进屋,天晴说,大的纸箱他来拿,小一点的纸箱就交给她们娘儿仨了,他抱起纸箱问放哪个屋,胡佳桃指指院门对直的房子:“北房东屋。”等两个纸箱放在了屋子里,大人小孩儿都累的呼哧气喘,但脸上却充满着喜悦,洪天晴拆开了纸箱,他看着安装图纸,胡佳桃让他先喝点水,歇口气再组装,天晴说:“早干完,早了事。”他边组装边琢磨,左手少了两根指头,干活又不灵光,天晴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缝纫机组装好,胡佳桃拿过凳子,坐下来在脚踏板上踩了几下,缝纫机发出了“呱哒呱哒”欢快的声音,两个孩子脸上都笑成了一朵花,洪天晴用块布擦了擦手,说,他要赶中午的班车回去。胡佳桃一定要留洪天晴吃中午饭,她让天晴赶下午的班车走,天晴想了想,同意了,胡佳桃见天晴答应了,便把儿子王亚坤叫到跟前,她让儿子去把罗媒婆叫来,她叮嘱儿子,让他只告诉罗婶说娘叫她来吃饭,其它的,罗婶问什么他都要说不知道,王亚坤问娘为什么,“让你这么说你就这么说,哪来的为什么。”王亚坤“哦”了一声,跑出了院子,胡佳桃说,上次他儿子是因为脑膜炎住在县医院,治好了,现在儿子和闺女刚转到房后面的小学校来,还没有正式去上学。洪天晴说:“你这一个人供着两个娃娃,又不是这村里的社员,不挣工分,就分不到粮食,你在这里靠什么生活呀,就这情况还留我在家吃饭,留我一个人吃也就算了,你还要把罗媒婆请来。”天晴的意思是让胡佳桃能省点就省点,胡佳桃说,她在这个村里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摸黑,也只认识罗媒婆,经常给人家添麻烦,早想请她吃顿饭表示一下自己对她的谢意了,既然他来了,正好这客就一起请了,天晴看她这日子过的挺紧巴的,都不知道胡佳桃拿什么来请客,他没再说话,端起茶缸喝了几口水,放下缸子才说,门口这棵梨树长的真不错,到了秋后,少说也能收个两、三百斤雪花梨呢,胡佳桃笑笑说,去年收了四百多斤,村委会说她是外来户,当年的梨子归村里,今年归她。 胡佳桃问道:“大哥,你以前在家里是做什么的?”天晴想了想说,他以前是在砖厂工作。“砖厂收入高?”天晴笑笑没吱声,他说屋里闷,想到外面透透气,然后,看了一眼一直盯着他的小姑娘,他对胡佳桃说:“我从进屋到现在就没听到你闺女说过一句话。”“闺女叫王亚红,小名红儿,人不熟,她一句话没有,人熟了,车轱辘话一大堆。”天晴来到了屋外,看到梨树上青青的叶子,微风里把带着一丝淡淡的青涩味道送进了他的鼻腔里,这种惬意的感觉天晴似曾相识,他想起来了,好多年前,有一天早晨起来,他站在院子里,那个季节,拂过脸上的清风比现在凉爽,但是味道是一样的,哦,那天他是去机加厂叫天朗回家来住,天朗没叫回来,他在回家的路上却被蔡莲花拉到了她的家里,天晴记不清他在蔡莲花家里做了什么,但那一大碗放了小磨香油的手擀面到现在还让他回味无穷,前些天蔡莲花来看过他,还问洪天晴她俩以前是什么关系,天晴恶狠狠的说,啥关系,是冤家,他洪天晴欠她一条人命!蔡莲花当时就落荒而逃。天晴扭头对跟出来的胡佳桃说,你就给我做一碗手擀面,放点葱花,最好点几滴香油,胡佳桃说:“主食就是手擀面,我再炒俩菜,家里有酒,你和罗媒婆喝上一杯。”说着,她踮起脚往围墙外面张望,她担心罗媒婆有可能又出门给谁家年轻人说媒去了。 第99章 罗媒婆就在家里,胡佳桃的儿子来请她去家里吃饭,她问王亚坤,平白无故为什么请她去吃饭,王亚坤说:“周阿姨家里来人了。”“哪个周阿姨?”“就是周艳艳。”王亚坤说他在县城见过周阿姨,来人是个男的,罗媒婆以为是天明来了呢,她问来的人长什么样,王亚坤想起了他娘说过的话,于是,赶紧摇摇头。罗媒婆又问:“干什么来了?”他还是摇头,罗媒婆叹了口气,这孩子,得了脑膜炎后,人都变傻了。 罗媒婆跟着王亚坤来了,进屋一看,心里一激灵:哎呀妈呀,这不是那个精神病嘛,尽管她知道天晴的病已经好了,可是天晴给她心里造成的阴影太深了,以至于上次去何集村接秀秀,天明想叫他来客厅见见面,罗媒婆都慌忙阻止住了。罗媒婆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天晴短了两个手指头的左手,心里就开始犯怵,要知道是他来了,罗媒婆说啥也不会进这个门的,不过,现在都照上面了,还是先打个招呼,不管怎么说,在上杨村她是主人,来者是客,自己应该表现出点高姿态来,可说啥好呢,说先前她和周艳艳到过他家,不妥,那时候他还是个疯子,他要刨根问底追问下去,那可麻烦了,罗媒婆一扭头,看到墙边放着一台崭新的缝纫机,她过去用手摸着,夸张的说:“哎呦,这还是上海产的蝴蝶牌缝纫机呢,胡佳桃,你行呀。”她话里的意思是说胡佳桃还有钱哪,这又是买缝纫机,又是请客的,原来受穷挨饿那是装给她看的呀,胡佳桃羞赧的说“哪里是我行呀,是周艳艳的男人洪天明看我一个女人拉扯着两个孩子不容易,也是看我照顾过周艳艳爹娘的份儿上,洪天明给俺买的,”她指指天晴说:“这是洪天明的哥哥洪天晴,要不是他当时说了几句话,洪天明还不见得会给俺买这个呢,有了缝纫机,俺这心里就踏实了,今后俺在上杨村的日子肯定不会比别人过的差。”这顺理成章就搭上话了:“哦,你是周艳艳的大伯子洪天晴。”天晴笑笑,说:“我听天明提过您,天明和周艳艳处对象是您搭的桥,我做为天明的哥哥,还是要感谢您为那个混小子说了这么好的一房媳妇,有人说,找到一个好的媳妇就等于进了一所好的学校,天明现在可比以前懂事多了。”罗媒婆知道天晴的病好了,能好到这么会说话,这让她感到有些意外,罗媒婆心里的阴影顿时荡然无存,她竟有些后悔接秀秀那天没能见上天晴一面,而且,秀秀是她接来后在这里出的事,看的出来,天晴也没有因为秀秀的死迁怒于她,罗媒婆说:“这也是艳艳和天明的缘份”,她看看胡佳桃,又瞧瞧天晴,职业病又犯了,罗媒婆笑着对胡佳桃说:“我咋瞧你俩也挺有缘的呢,哦,我明白了,你请我吃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哇。”胡佳桃脸红了,很认真的说,她可一丁点这个意思都没有,就是想借这个机会来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罗媒婆见天晴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便拉着胡佳桃的胳膊说:“走,带我去看看,你请客是要给我们做什么好吃的呀。”罗媒婆示意天晴先在屋里坐着,她拽着胡佳桃离开了。 两人直接去了西屋,罗媒婆往东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你傻呀,你拉扯着两个孩子,跟了天晴你就烧高香,洪家条件多好哇。”胡佳桃为难的说,洪天晴还没结过婚,人家哪里会看得上她呀,“说你傻,你还不乐意,我把话都说的那么明白了,天晴并没有任何表示,这说明他并不反对, 我实话告诉你,他得过精神病,你没看到他的左手,是他犯病的时候,自己用菜刀剁掉的,我当时就在现场,所以,从这方面来说,你自身的条件比他还强呢” 胡佳桃不吱声了,罗媒婆推了她一下:“怎么了?听我这么说害怕啦?天晴的病早好了,你看人家现在多会说话呀 ”胡佳桃摇摇头,她说,这样,这事她心里有数了,先搁上一段时间,罗媒婆说:“也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如果你真有意,我抽空再到何集村去找尹媒婆聊聊,探一探天晴他娘的意思。”罗媒婆这才问她,晌午饭她拿什么来招待天晴,她俩来一起做,两人来到灶间,胡佳桃从碗柜里拿出了两条干鱼儿,一块干牛肉,还有几块豆腐干,她说,这是前段时间她弟弟带过来的,再炒上一盘鸡蛋,能凑四个菜,罗媒婆说,不错不错,两个人七手八脚做好菜,胡佳桃让罗媒婆先陪着天晴喝酒,她和面擀面条,罗媒婆也不客气,就先坐在了炕头上,天晴往院里看了一眼,说,叫俩孩子进屋一起吃,胡佳桃说,他们要吃面条,天晴和罗媒婆喝着小酒,两人互相劝着,两杯酒下肚,罗媒婆嘴上就没有把门的了,她指着天晴的的左手问道,他生病的时候对发生的事情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天晴说,他对家里人一直都不承认自己得过病,只说在外面飘了几年,为的就是不愿意有人来揭他这块伤疤,家里人都心知肚明,他扬扬左手,说,只有不明事理的人才好打听别人的隐私。这才是骂人都不带吐脏字儿的,胡佳桃“咯咯”的笑了,她用笑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她能感受到天晴的思想境界里自留一块儿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她僭越了。胡佳桃把面条端了上来,软面饺子硬面汤,胡佳桃把面和软了,不光面条坨了,汤也混了,天晴勉强吃了一碗,一看时间,还好,能赶上晌午的班车,洪天晴匆匆告辞离开了, 洪天晴回到家,天明问他胡佳桃怎么样。洪天晴一脸诧异:“啥怎么样?”天明直言不讳:“就是胡佳桃合不合适做你的媳妇。”天晴说,别狗带嚼子胡勒了,他是不会考虑找媳妇的了,洪天晴特意提到罗媒婆,说她太喜欢打探别人的隐私,令人厌烦。郑淑玉听天晴这么说,叹口气,她早就想过了,天晴要看上胡佳桃,她也不会反对,天晴是患过精神病的人,手又有残疾,她还敢对女方有什么奢望吗。周艳艳知道了天晴的态度,异常高兴,天明看到周艳艳心情愉悦,回到自己屋里便开始借题发挥了:“我哥去给胡佳桃送个缝纫机,瞧把你给气的,就算我哥跟胡佳桃好了,碍着你什么事啦!”周艳艳赶紧给天明赔不是,说自己是头发长,见识短。天明得理不饶人:“我就是想撮合他俩好,有错吗!”周艳艳已是腹部凸显,她现在自有办法让天明偃旗息鼓,周艳艳立刻捂着肚子,轻轻呻吟起来,果然,天明立刻改了口,说:“好了,好了,是我嘴欠儿,该抽。”说着,就要掌嘴,周艳艳抓住了他的手,“咯咯”的笑了。 马上就要到中秋节了,周艳艳挪动身体已经有些费劲儿,她说就想吃她们家树上结的雪花梨,天明照顾她走不了,只好又去求天晴跑一趟上杨村,天晴不太愿意,说,现在到处是卖梨的,想吃就买嘛,天明说,他也是这么说的,可艳艳说,她家树上的梨,能吃出家的味道,郑淑玉笑着说:“孕妇嘴叼,艳艳想吃,你就跑一趟。”,娘都发话了,天晴只好答应了,于是,他再一次去了上杨村,现在,不光有班车,私家载客的面包车也出现了。 洪天晴是在家吃过午饭后赶的中班车,下午三点多就到了胡佳桃家的院子外面,他看到院门关着,便上去推了推,这才发现院门已经从里面上了门闩,天晴趴着门的空隙往里面看,院里静悄悄,一个人都没有,天晴想起,现在正是上学的时间,胡佳桃的两个孩子应该在学校里,反插门闩,这说明只有胡佳桃一个人在家,于是,天晴“咣咣”敲起门来。 院门一响,这可不得了,把个正在北房东屋里躺在炕上的两个人吓了一跳,赤身裸体的胡佳桃在被窝里对同样是赤身裸体的红脸汉子说,你来的时候没有被人看到,红脸汉子就是大队支书穆世章,穆世章一脸的无所谓:“看到了又能怎么样,我是支书,到村里任何一家来都是为了谈工作。” 两人关系都到了这个份上,胡佳桃说话也硬气了:“是呀,这不,谈着谈着就谈到炕上来了,不看你是支书能罩着俺,俺也不会这么心甘情愿的伺候你!”,胡佳桃催他赶紧穿衣服下炕,穆世章扫兴的说:“老子刚脱光了,事还没办,是哪个家伙这么不长眼,这时候来搅和老子的好事,看老子以后怎么收拾他。”,说着,他也从被窝里爬了起来,胡佳桃已经穿好下了炕。 洪天晴敲了几下门没见有动静,他估计胡佳桃在屋里踩缝纫机听不到,便大声喊了起来,这一喊,果然把胡佳桃给喊了出来,胡佳桃推开房门,站在屋外,她对着院门问,是谁呀?天晴看到她了,大声说:“我是何集村的洪天晴,周艳艳的大伯子。”,胡佳桃一听,顿时有些慌张,赶紧捋捋头发,抻抻衣服,说:“是天明的大哥呀,你来有事吗?”天晴扯起嗓子说:“周艳艳想吃自家树上结的雪花梨,让我过来带些回去。”胡佳桃嘴上应道:“你稍等一会儿,俺进屋拿个筐,马上就来。”,说完,扭身进了屋。 穆世章已经提上裤子,穿好衣服下了炕,穆世章问她:“在外面嚎的人是谁呀?”“周艳艳的大伯子洪天晴。”,穆世章一脸狐疑:“你怎么会认识他呢?” 胡佳桃指指墙边上的缝纫机说:“上次就是他把缝纫机送过来的。”穆世章顿时心生嫉妒:“你是不是跟他有一腿”,胡佳桃有点不耐烦:“行了,你以为别的男人都跟你一样!”“那他来干什么?”“周艳艳想吃梨,让他过来带一些回去,这样,你先到西屋躲一下,我到院里的厢房去给他装梨。”穆世章有点不耐烦:“他又不进来,我就在这屋呆着!”,胡佳桃见支使不动他,说:“也行,你闲着也是闲着,顺手把被子叠好,放到炕柜上。”穆世章催她:“快去,免得那小子起疑心。”胡佳桃出了屋,在门后顺手拿了一个提筐,便到院子里打开了门。 洪天晴上下打量着胡佳桃,从他送缝纫机过来,相隔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现在的胡佳桃,脸色红润,两眼泛光,人还微微发胖了,这说明小日子过的不错。胡佳桃面带微笑:“怎么用这副眼神盯着俺”洪天晴没有说话。胡佳桃有些发慌,她极力去分散天晴的注意力:“罗媒婆过几天要去你们村呢,俺已经跟她说了,让她走的时候到俺这里拿些雪花梨给周艳艳带去。”。洪天晴这才说,他人都来了,就抓紧时间装梨。说着,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布口袋塞到了胡佳桃的手上。 北房的东屋里,穆世章爬上炕,撩开窗帘往外张望,不是村里人,他就更不用紧张了,他想,这炕上的被子也别叠了,估计周艳艳的大伯子拿了梨马上就会走,等他一走,他和胡佳桃还要继续呢,这一趟他不能白来,穆世章眼睛盯着进到院里来的洪天晴,鼻子快抵到玻璃上了,他是想看清洪天晴的长相,无奈距离远了点,不过,他目测来人的个头,估摸着应该有一米八,穆世章放下窗帘,他完全放松了,大仰八叉的躺在了炕上,眼睛盯着屋顶,闲着没事,穆世章开始想着他跟胡佳桃发展到炕上的全过程。 有村民看到胡佳桃白白占了周家的房子不服气,便纠集到一起来找到他这个村支书,要求他把周家房子收为村委会所有。面对不服气的社员,穆世章向他们解释,那是周艳艳的家,她想让谁住,是她的权利。想挑事的社员大眼瞪小眼不情愿的离开了。穆世章去家里找到了胡佳桃,他说,上杨村众多社员来村委会反映,说她一个外来户没有资格住进周家的房子,胡佳桃辩解道:“周艳艳字条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说看在俺照顾周家人的份儿上,同意俺住在这里,而且周艳艳两口子为这事还专门来了一趟,您也是当着两人的面亲口同意的。 ”,穆世章说,既然这是群众的呼声,他这个村支书也不能不管,胡佳桃蔫了,一脸乞求:“您想咋管?总不能现在就让俺们娘儿仨流落街头。”穆世章没想到胡佳桃这么好吓唬,他便单刀直入,说,只要她听话,不光可以安安稳稳的住在周家,而且还能把她和两个孩子的户口转到上杨村来,胡佳桃从穆世章的眼神儿里看出了他的意思,胡佳桃也想了,她这身子也没有那么金贵,支书只要不嫌弃,随他便,就这样,穆世章轻松的把胡佳桃给睡了,他倒是没有食言,很快,胡佳桃和两个孩子的户口就转到了上杨村,她既然已经是上杨村的人了,也就没人对她住在周家的房子里再有非议了。而这里,穆世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第100章 琐事 胡佳桃把洪天晴让进院子,她随便问了一下周艳艳的情况,说这就去装梨子,她怕洪天晴发现了穆世章,她只想着让洪天晴早点离开,而洪天晴呢,敲了半天院门才见胡佳桃出来,这让他顿生怀疑,尤其胡佳桃面带桃花,嫣然含笑,虽然神情淡定,也掩盖不了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一丝惶恐。胡佳桃指着厢房说:“摘下来的梨都堆在这个屋里了,走,我们一起去挑些个大的梨给周艳艳带去。”,洪天晴多了个心眼,他让胡佳桃先去装挑子,自己去蹲个茅坑就来。胡佳桃指着墙角的方向告诉他里面有纸,说完,就进了厢房。这个屋子,正是以前周大龙住的、兼做小卖部的房间,胡佳桃住进来后,让弟弟胡云发把被周大龙撞坏的炕重新垒好,又在屋里撒了白灰消毒,收拾干净后就做了储藏室,不久前,胡云发又过来帮她摘梨子,胡佳桃让儿子把罗媒婆两口子叫了过来,罗媒婆的男人推了个小车,小车上放了一杆大秤,罗媒婆说,她说要一半就要一半,多一斤都是胡佳桃的,结果从树上摘下来的雪花梨足足有四百来斤,罗媒婆拿走了一半。她弟弟用自行车驮走了一大口袋。穆支书也来了, 不光拎走了满满一箩筐梨,还把胡佳桃给睡了。剩下的一百多斤梨,胡佳桃打算留点给孩子吃,余下的就卖了,胡佳桃到供销社去打听收购的价格,供销社的人说,周家的雪花梨因为个大,汁儿多,口感好,历年收购价都是最高的,而且,今年比任何一年收购价都高,一块六一斤,胡佳桃一听,高兴坏了,一百多斤雪花梨她就有将近两百块钱的进项,光这一项,她们娘儿仨一年的口粮和俩孩子一年的书本费就都解决了,胡佳桃现在才明白,难怪罗媒婆坚持让她住进来,而且,村里人这么嫉妒她呢,敢情周家院里这棵梨树,就是一棵摇钱树哇,胡佳桃一边想一边挑着梨,她感谢周艳艳让她娘儿仨有了这么好的安居之所。胡佳桃在一堆雪花梨里面,先把大的梨子挑出来放到一边,然后,她觉得满意了,这才小心翼翼的装进天晴给她的布袋子里,一时间,胡佳桃竟忘了穆世章还在北房的东屋里,他也忽略了上茅房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进来的洪天晴。 穆世章躺在炕上正暗自得意,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听这声音,他就知道不是胡佳桃,赶紧从炕上坐了起来,还没待他下炕,洪天晴进屋了。洪天晴蹲茅房是假,到房间来探个究竟是真,他怀疑胡佳桃迟迟没来开门的原因是她正在屋里跟野男人乱搞。洪天晴进到屋里看到一个红脸汉子,他什么都明白了。胡佳桃装好梨子拎着口袋出来,洪天晴正从北房怒气冲冲的出来,胡佳桃一下子傻眼了,洪天晴到了她的面前,把胀鼓鼓的布口袋拎过去,往肩上一扛,瞪着她,骂了一句:“贱货!”,扭身就走了。 胡佳桃怔住了,待她反应过来,赶紧到院门外去看,洪天晴已经不见了踪影,胡佳桃只好转身关好院门,她回到了屋里,见到穆世章,一脸焦虑:“天晴回去一定会跟周艳艳讲,这可咋办?”,万一周艳艳一气之下要收回房子,她牵儿带女的连娘家都回不去了。 穆世章神情淡定,说:“他跟周艳艳讲啥呀,我不过就是在你屋里坐着嘛,他又不是捉奸在炕,再说了,他就一个外乡人,就算是怀疑我俩有一腿,你一个寡妇,没准儿他还以为我是一个鳏夫在追求你呢。”,胡佳桃听他这么一说,神情松弛下来,她求穆世章,她俩就到此为止,这次多悬呀,亏了是洪天晴,要是本大队的人看到了,还不得满村到处张扬,要是罗媒婆知道了,一样会告诉周艳艳,还有他媳妇,还不得找她来拼命,让她今后还怎么在上杨村呆下去,穆世章说,好,他俩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他不会再来了,胡佳桃一听,以为穆世章要走了,才说谢谢支书理解,哪知穆世章一下子把她推倒在炕上,凶巴巴的说:“我的意思是搞完这回就不再来了,脱裤子!”胡佳桃坐在炕上,轻轻的说:“你说话算数?”穆世章点点头:“算数。”胡佳桃开始宽衣解带:“那你动作快点,俩孩子要放学了。”穆世章一下子扑了上去。 尽管洪天晴一肚子气,可到家后他对周艳艳什么也没有说,洪天晴清楚,一旦他说了,周艳艳很可能让天明去把胡佳桃从她家的房子里轰出来,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胡佳桃终归是可怜之人哪。过了中秋节,罗媒婆就来到胡佳桃家说要撮合她和洪天晴,前几天,她刚刚说成了一对儿,心气儿正高,想着趁热打铁,再促成她俩的好事,对罗媒婆而言,促成一门亲,就赚到一笔钱,有钱赚,这是最大的动力,再说,胡佳桃一个寡妇,带着两个上学的孩子,能有个男人来帮她托起这个家,胡佳桃肯定是求之不得,天晴得过精神病,手又有残疾,要想讨房媳妇也是难上加难,罗媒婆认为她这是在办一件积德行善的大好事,洪天晴第一次来的时候,罗媒婆就想把她俩拴在一起,胡佳桃跟她说先搁一段时间,这一搁就过了一个夏天,眼瞅着要到秋末了,春华秋实,这是庄稼收获的季节,也应该是这两个孤男寡女收获爱情的季节,虽然她俩还谈不上是爱情的结合,能在一起搭伙过日子也是一种幸福呀。胡佳桃的确对洪天晴有这个意思,可自从天晴来拿梨看到穆世章坐在她家炕头上,胡佳桃就断了这个念想,天晴都骂她是贱货了,没有让周艳艳把她撵出去胡佳桃已是心生感激,明知道罗媒婆到何集村给她提亲,去了也是白去,但她还是应了罗媒婆。 罗媒婆这又费力,又劳神,胡佳桃一定要给罗媒婆辛苦费,罗媒婆说,就她这条件,还是免了,等事成之后,让洪天晴多给她点酬劳就行了,在罗媒婆看来,这应该是手拿把攥的事,罗媒婆到了何集村还是先找尹媒婆,俩媒婆现在好的都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罗媒婆在尹媒婆家吃过晌午饭两人便一同去了洪天明家,家里只有周艳艳一个人,周艳艳看到罗媒婆,这个高兴呀,她说身子重了,不方便,要喝水她们自己倒,罗媒婆盯着周艳艳的肚子,惊喜的问,几个月啦,周艳艳笑吟吟的说,还有两个月就该生了,尹媒婆说,酸儿辣女,想吃酸的还是想吃辣的?周艳艳说,酸的、辣的她都爱吃,尹媒婆一惊一乍:“天哪,你怀的该不是双胞胎!”罗媒婆“嘎嘎”笑了起来:“保不齐还真是呀。”。周艳艳说,她都检查过了,只有一个胎音,怎么可能是双胞胎,她问罗媒婆来何集村又是给谁保媒的,罗媒婆说,这次来是给她大伯子洪天晴说亲的。周艳艳一看到这俩媒婆,周艳艳就已经猜到了,所以,她十分淡定,问道,女方是不是胡佳桃,罗媒婆说,她怎么一下子就能猜到是胡佳桃,是不是洪天晴跟她私下表示过这个意思,周艳艳说:“问过大哥,可是天晴说了,他这辈子不想娶媳妇了,只想好好孝敬娘,为她养老送终。”罗媒婆说:“天晴要给你婆婆养老送终跟他娶媳妇有什么关系,再说,他娶了胡佳桃,两人可以更好的照顾你婆婆。“”周艳艳向她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就算天晴要找,也不能找胡佳桃!”“为什么?”罗媒婆瞪大了眼睛,她没有想到周艳艳会反对这件事,周艳艳不想背地里说胡佳桃的坏话,尤其害怕罗媒婆这张没有把门的嘴,她说胡佳桃岁数比天晴哥大了五、六岁,不合适。罗媒婆说女方岁数大点会照顾人,周艳艳摆摆手,说她累了,她让两人到洪景力的新房去找天晴,并且表态,如果天晴愿意,她也没意见。俩媒婆从周艳艳的家里出来,尹媒婆开始打退堂鼓了:“既然周艳艳都说天晴没打算找媳妇,那就别去了。”,罗媒婆说,她不能光听周艳艳的一面之词,也许她是因为胡佳桃跟过周大龙,现在又要跟天晴结亲,心里觉得别扭呢。她拉着尹媒婆的手说,姐姐,走,干咱们这一行,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尹媒婆有难言之隐,可又拗不过她,只好带着她向洪景力的新房走去。 半路上正巧碰上了郑淑玉,尹媒婆便把意思对她说了,郑淑玉让两人去找洪天晴,只要儿子愿意,她没意见,俩媒婆对视了一眼,周艳艳跟他婆婆好像统一了口径,都往洪天晴身上推,尹媒婆明知故问:“天晴呢?”郑淑玉说:“洪景力不是盖了新房嘛,天晴在帮他叔盘炕呢。”尹媒婆说:“你小叔子的房子盖的真是气派,除了你现在住的这个天朗的小二层没的比,在何集村他的新房也排得上前几位了,你公公这回可是下了血本。”郑淑玉看着她说:“这还不是因为受到了刺激。”尹媒婆对她这话的意思心知肚明,她给洪景力保的媒,结果,安爱莲的表妹还没有把何集村的地皮踩热,掉头就跟了郭家镇的郭晨光,虽然郭晨光一分不差把钱替安爱莲的表妹还给了洪家,可实际上她们这么做,就等于是把洪景力的脑袋按在了裤裆里,自己的屎臭,洪景力能好意思对人说是因为他没有把腚开干净吗!洪景力是被人耍了还说不出口,尹媒婆这个媒人也受到了牵连,她曾跟洪景力信誓旦旦的说,这煮熟的鸭子不会飞了,结果,真就是飞了,尹媒婆都觉得没脸见何北花,她很想到洪金民家里给老爷子陪个不是,又怕那倔老头子挂在墙上的马鞭。尹媒婆叹了口气,她说,打了一辈子的鹰,没想到这一次反倒被鹰啄了眼,也好,洪景力现在盖了大砖房,肯定会有姑娘家来主动找她这个媒婆上洪家去提亲的,她要将功补过。郑淑玉笑笑:“但愿如此”, 罗媒婆安慰她:“老话讲,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错不在你,是那个姓安的太狡猾!”,郑淑玉也说,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即便景力有气,这新房都盖好了,只怕早就不想那档子事了,再说,何集村只有她一个媒婆,她公公还指望她带着姑娘上门提亲呢。尹媒婆虽然也是这么想的,可她现在到哪里去找这么一个现成的姑娘呢。郑淑玉说周艳艳一个人在家,她要赶紧回去了。 罗媒婆望着郑淑玉的背影,一脸愁容。尹媒婆“噗呲”一声笑了。尹媒婆用疑惑的眼神盯着她:“你笑什么?”“我笑姐是一根筋,眼下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吗?”尹媒婆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胡佳桃?”“对呀,天晴不愿意,咱可以把胡佳桃说给他叔叔呀,他叔叔今年多大岁数?”“洪景力跟天晴同岁。”“对嘛,俺觉得两人挺合适。”尹媒婆白了她一眼:“在你眼里,谁都合适,胡佳桃可是带着两个娃呢。”罗媒婆兴致盎然:“先去看了再说,万一他不介意呢。”,在洪景力新房的院门口,尹媒婆看到洪景力正在让人把堆在院子里的建筑废料弄走,房子已经盖好了,现在就是在打整屋里。几天前,洪天晴找到洪景力,他说要来盘炕 。洪景力说啥也不同意,天晴的左手少了两节指头,拿砖都吃力,再说,这要让老爷子知道了,还不定怎么骂他呢,天晴坚持要来盘炕,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干点活,身子也舒坦, 洪景力想了想,同意了。他说,已经跟泥瓦匠约好了,他不能言而无信,洪景力的意思还是请人来,他让天晴只管在一旁盯着点就可以了,千万别上手,天晴答应了。从泥瓦匠开始盘炕,他就天天过来,炕下的烟道怎么走,水泥和沙子配比合不合适,他都要过问,泥瓦匠都对他竖起了大拇指。洪景力有些过意不去,就拿钱给洪天晴,洪天晴说,他俩是叔侄儿,侄子给叔叔干点事,给他钱就见外了,而且,他也只是在一旁盯着,又没出力,洪景力见天晴不要钱,便买来一条烟送给天晴,天晴说,他早就把烟给戒了,他告诉洪景力,不要搞得总像是欠他什么似的,他什么也不欠,如果真的是想为他做点什么来弥补心中的愧疚,那好,他希望景力叔不要再恨四川的景新叔了,因为他听娘说,洪景力在家里扎了个小布人,上面写着景新叔的名字,不光用针扎,嘴里还不停的诅咒景新叔。洪景力一听,顿时毛了,这简直是胡说八道!他问天晴是听谁说的,天晴说:“是你娘跟我娘说的。”洪景力一听,马上说,他是扎了个小布人,可上面写的名字是鲁晓楠,天晴问道:“鲁晓楠是谁?”“就是四川来的那个小蹄子!”天晴也不客气:“只有心胸狭隘的人才干这种下三滥的事呢!”。洪景力当时气冲冲的回到了家,他进屋把娘叫到院子里。洪金民坐在正屋的炕头上,扒着窗户,耳朵贴在上面,还是听不清洪景力在跟他娘说什么,他要是知道洪景力恨洪景新恨到做个小布人用针扎,洪金民不扇他大耳刮子才怪呢,就算景新没有帮他兄弟在四川当地说了个媳妇,人家景然说的对,景新是单位上的人,可不能在这上面犯了错误,再说,小匣子里面多一半的钱,都是洪景新寄给他的,现在用这钱给景力盖了新房,也算洪景新对得起他这个兄弟了。洪景力在院子里把他娘数落了一顿,何北花始终没回一句话,洪景力让娘记住了,别不分好赖话都对外人讲,何北花辩解道:“郑淑玉不是外人,她是你嫂子。”。按理说,她确实不该把这事告诉郑淑玉,可这家伙不听她劝哪。洪景力在院儿里对他娘发了一通气,然后,回到他住的西屋,从炕柜下面取出两个小布人,到灶间点火给烧了。洪金民闻到味,在屋里大声嚷嚷:“谁的衣服烧着了,好大一股焦臭味儿。”。做过布匹生意的洪金民,对这味道十分敏感,何北花进到屋里大声说,她往灶里塞进了一根布条,“哦”,洪金民问道:“景力刚才把你叫到院里,他在跟你说什么?”,洪金民在炕上伸着脖子,扭过头,把耳朵递过来,这段时间,洪金民的耳背的厉害,谁要说个话,他恨不得把耳朵贴在人家的嘴巴上,何北花触到他跟前说,景力告诉他,天晴要给景力的新房盘炕,景力怕累着他,没让他盘,天晴就缠上他了,没办法,景力只好让他在一旁盯着泥瓦匠干活,这下天晴高兴了,洪金民眯着眼睛点点头:“我说什么来着,天晴这孩子现在比生病前就是懂事多了。”他大声说:“什么时候,叫我大孙子来家里吃个饭。”他是说给洪景力听的。坐在灶间的洪景力说,他知道了,何北花笑了,小布人的事算是瞒过了老头子。 这是上个星期的事。这天,何北花收拾洪景力的房间,她用扫帚疙瘩在炕柜下面扫出了两个小布人,这种小布人何北花太熟悉了,她的瞎姐姐给人家跳大神就经常拿出两、三个这玩艺儿,上面写的不是厉鬼,就是妖精,然后,她姐姐嘴里念念有词,最后,再用一根钢针不停的往几个小布人身上扎,跳大神儿的钱便挣到手了。何北花认识几个字,她一看小布人,一个是女的,她猜这是鲁晓楠,另一个小布人身上写着洪景新,而且两个小布人都有不少针眼,这可把她给吓坏了,她把两个小布人又塞进了炕柜下面,这以后,她心里一直堵得慌,何北花总想哪天抓洪景力个现行,一天晚上,军子去了茅坑,何北花就蹑手蹑脚来到西屋门边往里看,就见洪景力坐在炕上,把两个小布人放在桌上,然后摸出一根钢针在两个小布人身上来回扎,边扎边诅咒,何北花推门进了屋,她压低声音指着小布人让洪景力赶紧烧掉,做人不能这样,这是要遭报应的,洪景力眼睛一瞪,他对着门外一指:“出去!”,看他的样子,面目狰狞,就跟走火入魔一般,何北花吓得赶紧退了出去,正好撞上蹲茅坑回来准备进西屋的军子,他见到娘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问了一句:“娘,咋了,是不是我哥又吼您了?”,何北花摆摆手,拉着军子就进了东屋,洪金民正在炕上听戏匣子里张淑敏唱的河北梆子“龙江颂”,看到军子,他让小儿子给他捏捏背、捶捶腰,说着,便趴在了炕上,军子一边给他爹捏着背,一边看他娘。何北花不敢让老爷子知道,洪景力恨景新竟恨到做了个小布人来泄愤,他扎的名字虽然是洪景新,可实际上他是在扎洪金民的心窝子,洪金民上面的四个孩子,就剩景新一个了,当年,在大冷天里,洪金民用枣木棍子把景新撵出了家门,那时候,何北花没觉得心里有多难受,她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洪景新走了,她能给自己的孩子们多匀出一口饭吃,至于洪景新是死是活,她从来不去关心,洪景新在外面安家立业以后,不光没有记恨她这个后娘,还把她两个亲生儿子在城市安排了工作,而且,数他给家里寄的钱最多,人心都肉长的,何北花自己都觉得够对不起洪景新的了,洪景力这样做实在是太过分,两人虽然是同父异母,可他们的身体里流的都是洪金民的血,洪景力怎么可以往死里诅咒他这个哥呢,何北花忍不住找到郑淑玉对她说了,现在看来,她认为自己是做对了,要不是天晴当着洪景力的面揭开了这件事,还不知道他要把小布人扎到什么时候呢,看到洪景力把小布人烧了,压在她心里的这块石头也就搬掉了。 第101章 洪景力正在指挥干活的人把堆在院里的杂物抬走,一扭头,看到尹媒婆带着一个岁数跟她相仿的女人在院门外伸着头往里张望,洪景力差点没笑出来,他是笑景然叔和他爹果然没说错,这新房刚盖好,尹媒婆就上门来了,自打安爱莲的表妹跟了郭晨光,尹媒婆就再也没有露面,洪景力是明事理的,使坏的人是安爱莲,她是用了借鸡下蛋的计谋,不光把他耍了,连尹媒婆夜给被她耍了,洪景力怎么会怪她呢。洪景力招呼尹媒婆进来,尹媒婆带着罗媒婆来到他面前,她先向洪景力表示歉意,洪景力说:“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再说,错不在你。”,洪景力指着罗媒婆问:“这位是 ”尹媒婆把罗媒婆往前拉过来一点:“我来给你介绍,这是上杨村的媒婆,叫罗思萍。”,洪景力心里想,俩媒婆过来,一准儿有好事。尹媒婆刚要张嘴说她们是来找天晴的,罗媒婆拉了一下她的衣襟儿,抢过话来:“俺来这里就是想给俺们村里的一个女人寻个好人家,尹姐就把俺带到你这里来了。”尹媒婆一怔,两人在路上说好了,天晴要是对胡佳桃没有这个意思,然后再考虑洪景力,可她这话,很明显是要把胡佳桃说给洪景力嘛,尹媒婆突然萌生出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她对洪景力说:“听天晴的娘说,天晴在这里帮你盘炕呢? ”。奶奶个粪,原来是奔着天晴来的,难道他连一个精神病都不如!洪景力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嘴里“嗯”了一声:“要不要我去叫他?”,尹媒婆点点头,洪景力扭身进了屋。罗媒婆埋怨道:“你让他去叫天晴干什么呀,我打算迈过天晴,直接把胡佳桃说给洪景力,天晴一出来,我可怎么再跟他叔叔开这个口嘛。”尹媒婆摆摆手,说“俺有个想法,最好让天晴把胡佳桃说给洪景力,万一天晴说他看上了胡佳桃,那咱俩这不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吗,如果天晴没有这个意思,让他去把胡佳桃说给他叔叔,这不比俺俩直接去说强呀。”。罗媒婆一听,紧着点头:“好主意,那就这样,天晴出来,你把他拽到一边去,我就在这里跟洪景力聊闲篇。”,两人往门口一看,天晴跟在洪景力后面过来了,天晴看到罗媒婆,跟她打了个招呼,罗媒婆开玩笑的说:“你这来给你叔叔盘灶,手上怎么连点泥都没沾。”天晴最忌讳谁提到他的手,洪景力接过话茬:“天晴是我请来的监工,专门监督泥瓦匠干活。”尹媒婆说:“天晴,你随我来一下,跟你说点事。”说着,就往院子外面走,洪景力起了疑心,有什么事还不能当着他的面讲,就算是给天晴说媳妇,难道还担心被他撬走不成!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从现在的条件来看,他哪里都比天晴强。有了这种感觉,洪景力的心情比刚才好多了。 洪天晴啥话也没说,就跟着尹媒婆出了院子,罗媒婆怕洪景力误会,解释道,天晴上次到上杨村去拿梨回来也没说送尹姐几个,她挑天晴的礼了。洪景力“呵呵”一笑,瞎话都不会编,有给媒婆送梨的吗!这岂不是意味着她撮合一对,离掉就是两人呀!再说了,不沾亲带故的,天晴凭什么送梨给她呀。罗媒婆后悔了,这么低级的谎话倒不如不说,她尴尬的笑笑。尹媒婆和洪天晴来到院子外面,尹媒婆说:“罗媒婆这次来是想把胡佳桃说给你叔叔洪景力的,可她看到洪景力条件不错,又不太好意思张这个口,所以,就想让你去跟洪景力说这事。”尹媒婆说完就看天晴的反应,天晴问她,是让他把胡佳桃介绍给景力叔,尹媒婆点点头,看他的反应。天晴大为光火:“胡佳桃带着两个孩子,让我去说,是不是想再让叔叔再扇我两耳光!”尹媒婆从天晴怒气冲冲的话语里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往罗思萍身上推: “这都是罗媒婆的主意,她说你去过胡佳桃的家,跟她挺熟,洪景力又是你叔。”。罗媒婆和洪景力闻声走了出来,洪天晴来到罗媒婆面前:“你是上扬村的媒婆,自己都张不开这个嘴,就别拽着我来垫背!”他扭头对洪景力说:“叔,她想给你说的那个女人是胡佳桃,她现在就住在上杨村周艳艳的老房子里,你要感兴趣,就让罗媒婆跟你详细介绍一下她的情况,我回家了!”,说完扭身就走,罗媒婆愣住了,天晴这态度明显是在生她俩的气嘛,为什么生气,那肯定是天晴喜欢胡佳桃,事已至此,现在就看洪景力了,尹媒婆有了回旋的余地,天晴的态度说明他很在意胡佳桃,洪景力这头不行,再去找天晴。两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盯住了洪景力,洪景力这个气呀,天晴都没有看上的寡妇,现在又推给他,这剩饭他才不吃呢,洪景力在这事上已经磨皮实了,他也不想得罪俩媒婆,便往老爷子身上推,他说:“只要我爹点头同意,我无所谓。”,洪景力心里想,他爹要是知道给他说的这个胡佳桃是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不把她俩骂出二里地去才怪呢。洪景力的态度明显冷淡了:“没啥事我去干活了。”说完,扭身进了院子。罗媒婆被晾在了院门外。尹媒婆听出了洪景力话里的意思,她跟罗媒婆说:“这事我看还是算了,没戏。”罗媒婆不甘心,她说:“怎么能算了呢,你带俺去见洪景力他爹,去了,你啥话都不用讲,就竖着耳朵在一旁听着。”。尹媒婆说:“那老爷子脾气可倔,上次把安爱莲的表妹说给洪景力的事黄了以后,我都没敢再到过洪景力的家,现在去,等于是在往枪口上撞。”罗思萍说:“洪景力都说那事不怪你,估计这也代表了他爹的意思,这样,如果他爹当着俺一个外人的面说了你什么,那好,咱两姐妹什么话都不要说,扭身就走。”尹媒婆叹了口气:“你没看出洪景力压根就没把胡佳桃当回事吗?你还偏要热脸去往冷屁股上去贴,真是服了你了,你这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劲头可嘉,走,姐陪你去。”。罗媒婆提醒她,洪天晴还心有不甘呢,尹媒婆白了她一眼:“我看是你才心有不甘呢!” 两人敲开洪金民家的院门,何北花见到尹媒婆,呛了她一句:“你还好意思来!”罗思萍赶紧笑脸相迎:“我们这次来是将功补过的。”何北花鼻腔里“哼”了一声,把两人领进了正屋,果不其然,罗媒婆把胡佳桃的情况对洪金民一说,洪金民勃然大怒,两句话就把她俩给怼了出去:“带着俩娃的寡妇你们也敢给我家景力撮合,是不是觉得只要是个女人我们就会答应,滚远远的!”。何北花把两人送出门的时候对尹媒婆说:“我家老头子先前就说过,景力哪怕找个寡妇他都没意见,你们说的这个胡佳桃还带着俩孩子,这谁能接受的了哇,慢走不送!”。 出了院子, 罗媒婆就像斗架败下阵来的公鸡,垂着头,垮着脸,尹媒婆说:“妹子,不行的话,就在我家住一晚上,明天再找天晴去说说,没准他就应了呢。”罗媒婆说:“先缓缓,俺还是回去,尹媒婆说:“那行,我送你到村口,那里有马车直接到公路上的班车站点。罗媒婆有些懊悔,说:“一开始就奔着天晴也许这事就成了。”尹媒婆安慰她说,天晴真要有这个心,这事迟早能成。”罗媒婆灰头土脸的离开了何集村。 洪天晴回到家跟他娘说,上杨村的罗媒婆是想把胡佳桃说给景力叔,郑淑玉装傻:“是吗?”,她试探天晴:“原以为你对胡佳桃有意思呢,可自从到她家里拿了梨回来,态度就变了?是因为什么你也不说,这里面肯定有事!”洪天晴想告诉娘,在胡佳桃的屋里看到过一个男人,他敲了半天院门,胡佳桃都没有出来,两人应该是正在搞破鞋。想了想,他还是把话咽到了肚子里。他说:“娘,我饿了,家里有什么吃的?”郑淑玉拿出了一盒蛋糕说,这是天朗昨天进城买回来的,天晴吃着蛋糕说:“天朗现在带的徒弟怎么样了?”“他说应该快就出徒了!”天晴高兴了:“那就是说,天朗这个冬天都走不了?”“可能是,没有问他。”,洪天朗现在比刚回来时对她的态度好多了,虽然他还是在厂里吃饭,晚上也仍然在岳父家的房子睡觉,但是,这段时间天朗开始经常过来看她和天晴了,还经常跟天明两口子聊一会儿天,留他吃饭,天朗也不拒绝,甚至一起喝点酒,说些丫丫的趣事。天朗给她留下了一把他岳父房门的钥匙,郑淑玉隔三差五的就过去帮他打扫一下房间。 郑淑玉除了偶尔过去看看公公,多数时间还是呆在屋里,她的话语比以前更少了,一闲下来,就站在窗户边上默默的发呆,郑淑玉喜欢看天上的白云,她在一块块的云朵里想象着自己的画卷,她甚至能在云朵里 勾勒出自己的爸妈、丈夫和秀秀的轮廓,他们携手在云巅之上的天空中,是那样的逍遥,自在,每逢这时,郑淑玉都不禁潸然泪下,伏在床上啜泣不止。 秋末初冬的季节,洪景力的新房从里到外都打整规矩了,新房跟洪金民的老房子隔着一条土路三个街道,两房之间的距离大概有三百米的样子,这一天上午,洪金民让何北花搀着他去新房看看,刚走过土路,洪金民就开始有些呼哧气喘了,周围全是农家院落,路也是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何北花说,前面还有一个小土坡,洪金民迟疑了一会儿,估摸着再往前走可能会体力不支,于是洪金民又让何北花把他搀了回来,晌午,洪景力回家得知后,他对爹说,他可以用自行车驮着爹,军子在后面扶着,十几分钟就能到,洪金民拒绝了,他没有别的意思,因为钱是他出的,没过去看上一眼,他心有不甘,洪金民从蔡莲花手上买下土坯房之后,这钞票就大把大把不停的往外掏,连拆带盖,包括置办屋里的所有生活物品,足足耗费了他三千块钱,洪金民活到这么大岁数,除了抗战前跟他兄长做布匹生意时出手阔绰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自己又能阔绰了一回,所以,激动呀,他跟洪景力说,入住前多放些炮仗,造造阵势,没准儿当下就会有姑娘家托尹媒婆上门来提亲呢,洪景力说,就依爹,入住当天,他一定让屋前爆竹震天响,院外人海多如潮,不过,现在他还是和军子先暖暖房,把冷炕多烧个几天,等驱走了屋子里的潮气,他就搬过去。洪金民也缓了一下口,说:“你住过去还是要回家来吃饭,这来来回回的走,多废鞋呀,倒不如就把新房多晾上些日子,等明年开春以后新房彻底晾干了再住进去也不迟。”洪景力突然有些感动,隔了两天,他到集市上买了头奶羊回来,他对何北花说,从今以后,每天早上,给我爹挤碗羊奶喝,他把军子叫了过来,说,这只奶羊的草料就由他负责了,洪军子喜欢羊,可这天马上就冷了,他到哪里去割草哇,军子还真为这事泛起了愁,那你就抓紧时间多在田间地头多割些青草备这呀,就他这一句话,军子出工,天天都很晚才从地里回来,回来的时候,肩上总是扛着一大捆青草,然后,就进栓羊的栅栏里,守着羊一呆就是小半天,直到何北花叫他吃饭,军子才从栅栏里跳出来,何北花叹口气,她姐说军子是在家待不住的人,怎么想都觉得她姐姐是在胡说八道,军子没怎么读过书,连话都不爱说几句,她承认,姐姐会算命不假,可她那眼睛是真瞎呀。 天气变得越来越冷,雪花开始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原野铺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流逝,北风也在穹窿之上发出尖冽的呼啸,冀中平原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开启了“猫冬”模式,在寒冬腊月的这一天,已经是耄耋之年的洪金华突然收到了一封来自加拿大的信件,阔别三十多年的儿子洪景宽终于给他来信了,洪金华激动的不得了,颤抖着双手打开了信,洪景宽的信上说,他已得知生母在民国十六年就已驾鹤西去,不胜悲戚,阔别多年,很想回家看望老父亲,可如今他是有心无力,因为冠心病装了三个心脏起搏器,想回家见老父,心脏已承受不了飞机上的颠簸,自己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信尾连着三句不孝子“叩拜、叩拜、叩拜”,洪金华看完信,顿时老泪纵横。 洪金华并不清楚加拿大在哪里,但他读过“纪念白求恩”,白求恩就是加拿大人,毛主席的文章里说过,白求恩是不远万里来到的中国,也就是说,景宽现在离他有万里之遥。在中学已经是教务主任的洪景生告诉爹,中国和加拿大同属北半球,虽然时差有十多个小时,但一年四季却是同步的。洪金华突发奇想,他要坐飞机去加拿大看儿子,能再见到景宽,他今生死而无憾了,洪景生以为老爹只是说说而已,哪曾想,洪金华从此不再打坐参禅了,他每天早上起来开始练起了太极。洪金华一向认为,凡是学过的东西,只要会了,丢掉都难,陈氏太极的一招一式都在他脑子里,可比划出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老伴儿笑他像是在抽风,他神情淡定,依然故我,这老爷子,童颜鹤发,在冽冽寒气中,很有点仙风道骨的韵味。 第102章 一九八零年的初春,这一天,市政府秘书处把一封信函转交给了市委书记魏国栋,魏国栋看了信函,这是一位旅居加拿大的华侨写来的,他来信是咨询华侨回国探亲可否需要提前跟当地政府报备,信中说,他是旅居加拿大的一位爱国华侨,六六年,他曾通过国际红十字会为家乡清源县人民医院捐了一辆救护车和两台x光机,他的祖籍在清源县何集村,父亲叫洪金华,魏国栋一看信尾的署名是洪景宽,他猛然想起,洪景山曾经跟他说过,他有一个叔伯哥哥自“卢沟桥事变”前就下落不明了, 洪景山说的叔伯哥哥很显然就是这位叫洪景宽的华侨。魏国栋看着手上的这封信函,心里百感交集,他立刻让秘书通知外事办的夏兆妃主任到他这里来一趟, 夏兆妃手拿笔记本一路小跑来到他的办公室,她刚想说话,魏国栋指指一旁的沙发,说,你先坐下歇口气再说,魏国栋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随后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夏兆妃喝了一口水,说,好了,请魏书记指示,魏国栋摆了一下手,说,指示谈不上,是这么回事,一个旅居加拿大的老华侨来信说,他的外孙女郝宝枝大概在四月初的样子要回国来处理一下私事,因为对国内的情况不太了解,想问一下政府对华侨回国有哪些约束,这样,你以外事办的名义给这位老先生回个公函,就说,现在我们国家已经全面转入了经济建设,欢迎在国外的家乡人都能回来看看,尤其欢迎他们来家乡发展,魏国栋把信函递给了夏兆妃:“ 这封信的真实目的是来探政府口风的,这位叫洪景宽的老先生是担心他外孙女从资本主义国家回来受到政府的监管和怕连累他在何集村的家人,所以才把六六年捐赠救护车的事搬出来说,实则是希望他的外孙女回国后,政府对他的家人能网开一面,他这种担忧是有代表性的,所以,要打消他的这种后顾之忧,告诉他,中国永远都会对这些海外赤子敞开国门的。”,夏兆妃做着记录,频频点头:“那我这就回去按照您的指示给这位老华侨写信,信写好后,先请您过目。”魏国栋笑着说:“信一定要及时回,这是一种态度,另外,你抽空代表我先到清源县的何集村去看看老先生的父亲,我跟他们洪氏家族算是老熟人了,尤其是跟他的叔伯兄弟洪景山,我们曾在一起共过事,而且私人关系相当不错,只可惜,天不假年,你可以把我和他叔伯兄弟洪景山的关系告诉洪景宽,这要比冠冕堂皇的官方措辞更易于让他接受了。”夏兆妃说:“这位华侨的外孙女跟我在市戏剧学校的同学同名同姓,她也叫郝宝枝,我同学郝宝枝是清源县京剧团的台柱子,只可惜的是,她在文革时吃安眠药自杀了,她爸爸是我们戏剧学校的书记,她妈妈身兼两职既是戏校校长又是市京剧院的院长,她爸妈都已不在人世了。”。魏国栋一愣,有这事?他可曾经是清源县的县委书记,县京剧团发生的事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魏国栋想起来了,那时候他已经不在清源县了。 魏国栋没有纠结在这件事上,他说,他会以市政府的名义,给下面的地市县发一个通知,让他们统计出所辖区域有多少家庭存在着海外关系,统计好后,上报到你们外事办,招商引资将来是各个地方在经济建设中的重头戏,这项工作你们外事办一定要走在前面,夏兆妃向他保证:“魏书记,您放心,我们外事办一定会全力以赴的。”夏兆妃走了。 魏国栋站在窗前,极目远望,窗外到处都是鳞次栉比的房子,房顶被一层薄薄的白雪遮盖,许多烟囱冒出了缕缕白烟,亮晃晃的阳光使得白雪有些刺眼,他收回视线,看到市政府外面的柏油路上,车辆驶过后,车尾冒出的一股白烟儿留在路面上徘徊,行人稀疏,都是匆匆而行,早春里的树木,基本上都是光枝秃叶,只有市政府大院门口两株塔松,一树墨绿,魏国栋神情凝重,他自打上任这个市委书记以来,明显感觉到了在这场改革开放的大潮中,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他已经意识到,光凭满腔热血,一股激情、没有科学头脑,没有用发展的眼光去看问题,是跟不上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步伐的,他已经落伍啦,自己的位置,应该留给既有对党的忠诚,也有实践经验,而且具备文化知识、敢想敢干的年轻人担当,魏国栋离开窗户,来到办公桌前,他从抽屉里拿出公文纸,在上面郑重其事的写下了四个字“辞职报告”,他正酝酿这份辞职报告应该怎么写,突然,他面前的电话急促的响了起来,他拿起电话一听,电话是省统战部部长牛德尙打来的。魏国栋跟他寒暄了两句,顺便问起了正事:“哦,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升起来了,你这个省统战部的部长竟然想起给我来电话?,说,牛部长,有什么指示,我洗耳恭听。”牛德寥在电话里说:“ 咱俩是同级,论行政权力,你是省委委员,说指示可是折煞老夫了,你这个市委书记可是个大忙人,我这里就长话短说了,”牛部长寒暄了几句,便直入主题,他请魏书记帮忙查找一下一九三七年十月六日在一次空战中牺牲的国民党飞行员的遗骸,范围局限在他们市所管辖的清源县,他能够提供的线索就是那场空战的下方是一片水洼子,魏国栋耐心的听完后说,他算找对人了,那片水洼子他非但知道,而且当年是他带领群众把那片水洼子填埋后改造成了一片庄稼地,那片水洼子在何集村西北方向,占地面积有好几平方公里,水洼子实际上是一片盐碱地,种不出粮食,因为地势低洼,加上常年的雨水积蓄,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片水洼子,水洼子早在明清时期就形成了,水洼周边长出不少芦苇,所以当地人又管水洼子叫苇子坑,当年,他们在填埋苇子坑的时候,在里面挖出了不少飞机零件,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才从群众嘴里得知这是一架被日本飞机击落下来的国民党飞机散落在苇子坑里的飞机零件,周围村里很多人都看到过那场空战,村民说,国民党是两架飞机,日本人是五架飞机,他们不光亲眼目睹了国民党一架飞机冒着浓烟栽进了苇子坑,而且还看到了飞行员直接从天上摔了下来,群众都说飞行员被摔死了,至于飞行员的遗体,各种传闻都有,有人说,飞行员的遗体是被城里下来的日本鬼子连同栽在苇子坑的飞机给拉走了,也有人说,国民党飞行员的遗体是被马家村一个叫谢福来的村民给悄悄掩埋了,因为谢福来是最先找到了飞行员,把飞行员的皮衣扒下来后,一直穿在自己身上,结果,被下乡来寻找国民党飞行员的日本鬼子抓了个正着,日本人向他索要国民党飞行员的遗体,谢福来坚持说他不知道飞行员的遗体在哪里,日本鬼子一怒之下把谢福来给杀了,至于那位飞行员的遗体到底在哪里,从此再无人过问,牛部长说,这可太好了,他告诉魏国栋,外交部代表团上个月到加拿大进行国事访问期间,那位飞行员的哥哥,他也是国民党的一位空军,名字叫吴思远,他弟弟叫吴思方;魏国栋拿起桌上的笔,迅速把名字记了下来,那场空战,就是兄弟俩跟日本人打的,吴思远退役前是国民党的一位少将,如今旅居在加拿大,吴思远找到代表团,拜托他们回国后帮他寻找一下他兄弟的遗骸,一旦有信儿,吴思远说他会回来收殓他弟弟的遗骸的,外交部根据吴思远提供的线索,找到了他们省统战部。魏国栋有点为难,他说,那场空战距今都过去了四十多年,目睹过那场空战的年轻人即使活着也已经是一把岁数的老头了,况且当时就无人知道那个飞行员的遗体到哪里去了,现在再让他去找,这岂不是让他在大海里捞针吗?牛部长哈哈大笑,那个开心劲儿,就好像把烫手的“山药”一下子抛给了魏国栋:“你的地盘你做主,这个任务,从现在开始我就算正式交给你了。”说完,牛部长乐呵呵的挂了电话,魏国栋感觉自己是四百米接力运动员,从外交部算起,他应该是第三棒,他还要往下传吗?,他想,由地方政府出面寻找那位国民党飞行员的遗骸,这个意义非同一般,当即,他就下定了决心:这将是在他手上的最后一棒!魏国栋的意思是,他要亲自挂帅去寻找那位国民党飞行员的遗骸,即使是大海捞针,魏国栋也要帮那位飞行员的哥哥完成这个夙愿,他也曾是八路军一名战士,国民党两架飞机敢于与五架日机厮杀,这让参加过抗战手刃小鬼子的魏国栋非常钦佩,他们是爱国者,是民族英雄,魏国栋以一个解放军老兵的身份,向兄弟俩致敬!魏国栋心潮起伏,热血沸腾,他看了一眼摊在办公桌上只写了“辞职报告”四个字的公文纸,又看着在下面写下的两个名字,他默默的念着,吴思远,吴思方,思念远方,然后,把公文信笺塞进了抽屉里。 洪天明和周艳艳的儿子江江再有三个月就满一周岁了,江江的学名叫洪开江,这名字,也是由洪金华给天明的儿子取名字,当时,天明请大爷爷给自己儿子起个名,洪金华说,这名字应该由他兄弟给他曾孙子取才对,他不能越俎代庖,天明说,天朗的女儿都是大爷您给取的名字,怎么到了他这里就要让爷爷取名字了,洪金华说,这不一样,丫头是给别人家养的,小子是要传宗接代的,只有天明的爷爷来取名字才是正道,天明没办法,只好去找爷爷给他曾孙子取名字,洪金民说:“你大爷是洪氏大当家的,他又识文断字,曾孙子的名字还是得由你大爷取,这不能乱了章程”天明又屁颠屁颠的跑到了他大爷洪金华的家,洪金华一听,连康熙词典都没翻,张口便来,他说:“就叫洪开江,开江,听上去大气,小名江江,怎么样?”天明说,这名字好,黄河开江的鲤鱼最肥。洪金华哈哈大笑:“你小子这都能联想得到。”洪金华这几天心情舒畅,这翻年了,就意味着离他去加拿大见儿子的时间上又挨近了,前不久,洪景宽给他汇来两万块钱,并且来信说,天气暖和了,就派人来接他,洪金华想想自己老了还能到国外去看儿子,而且是坐飞机去,他倒要体会一把在天空的滋味,这让他想起了躺在枣树下面的小伙子,要不要把这件事对魏书记说呢,再等等看。 洪天明要给儿子办“周岁”宴,他跟娘说:“周艳艳进了咱家连婚礼都没有办过,现在江江快满一岁了,我想趁着给江江过“周岁”的机会,把这个婚礼给她补上,这是双喜,一定要办的热热闹闹的,到时候我到县里请个戏班子来村里唱戏,最好能把外面的亲戚都叫回来,四川的二叔,浙江的大姨。”郑淑玉说,他姨和姨父都在北京茜茜家呢,“那就更方便了。”天明让娘通知大姨,四川的二叔由他写信,郑淑玉说:“江江过周岁,你们补办个婚礼,用不着大老远的把你二叔叫来。”天明说:“这么多年,二叔没少接济我们家。”,他的意思是现在日子好过了,让二叔过来看看,这样,他也就放心了不是,再说,二叔自打他爹去世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过,都挺想二叔的, 郑淑玉同意了:“那你就抓紧时间写信,记着叫你二叔带着二婶儿一起回来。”。天明高高兴兴的回到自己屋里,周艳艳跟江江在炕上玩,看到天明就笑着逗着孩子:“江江,你爹回来了,去,让你爹抱抱。”洪天明抱过江江,眉开眼笑,说:“叫爹也太老土了,江江会说话的时候,让他管我们叫爸爸,妈妈。”周艳艳笑了,入乡随俗,再说。咱们就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叫爹、娘听起来接地气,心里舒坦。天明说,他的目标是进城,江江将来要跟城里的孩子一样,周艳艳说,好,有目标就有动力,她低头对着孩子说:“江江,以后我们跟你爸爸到城里去,做个城里人。”江江人小悟性高,咧着小嘴“嘎嘎”的笑,两口子的心甜的都要化了。 第103章 洪天朗手上拿了装着两捅奶粉的网兜走了进来,他扬扬手说:“季米娅给江江寄来的奶粉,国外进口的。”天明把孩子递给周艳艳,说:“哥,周艳艳奶水足,江江用不着喝奶粉。”真不会说话,周艳艳真想踢天明一脚,她赶紧一手接过天朗手上的网兜,说:“二哥,你替我和天明谢谢二嫂了。”“谢啥谢,季米娅来信还说她在县医院的时候,你把她照顾的好呢。”他四周看了看:“娘和大哥呢?”天明说:“军子叔过来说爷爷晌午请我们过去吃饭,我俩在家带江江,娘和大哥去了。”周艳艳问道:“丫丫长高了?”,“你不说我还忘了,”, 洪天朗从裤兜里掏出钱包,在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给周艳艳看,一个洋气十足的小姑娘笑盈盈的注视着她,周艳艳情不自禁的说:“丫丫长得好漂亮,五官随季米娅,脸庞随二哥你。”“我看看”天明把照片拿到自己手上,仔细端详,说:“怎么看丫丫都随季米娅,半点找不出二哥的影子。”天朗拿过照片说:“长得像季米娅我才喜欢呢。”周艳艳说:“二哥,既然来了,晌午饭就在家吃,我炒几个菜,你们兄弟俩正好喝一盅,我把江江哄睡了便去做饭。”洪天朗说他正有此意,他看着周艳艳怀里抱着的江江说:“江江好像要睡了”周艳艳低头一看,说:“可不是,我先进屋了。”天明示意天朗:“走,咱到西房去喝茶。”天朗说:“这么好的太阳,又是清风凉气儿的,搬俩凳子,泡上茶,咱俩就在院里聊会儿天。”天明知道天朗来找他一定是有事要说,天朗告诉他,过几天他就要到哈尔滨去了,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 当初,洪天朗答应洪景然留下来,说好给机加厂培养出一两个技术尖子他就离开,并且要把属于他和岳父的资产带走,他早把王有实给带出来了,之所以迟迟不走,是因为他看到岳父在这里建立起来的机加厂,历经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和信誉,随着改革开放,如今回报率大大提高,挣到钱了,厂里买了大货车,洪天朗也为了谈业务方便,学会开车后自己花钱买了辆吉普车。洪天朗的社会地位也随之提高了,进城谈完业务,都是客户请他吃饭,这势头正在往上走,他哪里还想离开,可架不住岳父催的紧,季少国告诉他,不要做井底之蛙,要想有好的发展,还是来大城市,在哈尔滨,厂房有了,机器设备也都安装调试好了,万事俱备,现在就等他人过来,季少国告诉他,既然机加厂效益不错,属于两人的固定资产就留在何集村,他们只等着年底分红就可以了。经岳父这么催促,洪天朗想不走都不行了。 洪天明有点忿忿不平:“ 柳毛妹巴不得你早点走呢,你一离开,谈业务,抓管理,就该她抻头了,王有实主管生产,这村里的机加厂很快就得成了他俩开的夫妻店了,这才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哪!”洪天朗试探他:“要不,你去当这个机加厂的厂长?”,天明以为他在开玩笑:“你可别逗了,我对机加又不懂。”洪天朗说明了他的来意:“我可是认真的,走之前,我把客户都介绍给你, 你是我弟弟,他们肯定会关照你的,我这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洪天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打算开个小纺织厂,他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洪天朗,他把先前岳母想在口岸做三巾的意思对天明说了,因为口岸没有开放,岳母已经断了这个念头,可口岸一旦开放能做边贸了,天明纺织厂的产品就能通过岳母迅速抢占商机,天朗这么一说,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天明劲头子一下子就上来了,他说,资金、人都有,就是缺厂房,天朗说,他的小二层和岳父的房子都可以无条件的供他使用。洪天明兴奋起来,他扭头大声喊:“艳艳,菜好了没有,我和我哥要一醉方休!”周艳艳出来了:“可以开吃啦。” 天明说:“哥,进去喝酒!”,两人进了北房客厅, 洪天朗一看,八仙桌上摆了五盘一个盅:糖醋鲫鱼,油炸河虾,红烧猪肘,鲜菇炖鸡,一盘醋溜白菜,一盅山蘑菇鸡汤。天朗都有点惊讶:“ 这么丰富。”,天明说,红烧猪肘和鸡都是艳艳昨天做好的,他想说是给艳艳下奶的,怕天朗知道不吃这俩菜了,改口说,有钱了,首先是要改善伙食。他把酒倒上,说:“来,咱哥儿俩有日子没在一起喝酒了,”他跟天朗碰了一下,喝了一小口,天朗说,他真饿了,先吃点菜垫垫,说着,便夹了一筷子鱼,天朗对周艳艳的手艺赞不绝口,天明说:“你在县医院照顾季米娅的时候吃过艳艳做的菜呀。”天朗说,她的厨艺可比那时候大有提高。 天朗为天明没有选择到机加厂去多少有点惋惜,不过,他告诉天明,办纺织厂自己当老板风险还是比较大,相比之下,到机加厂稳当一些。天朗是真不想把机加厂让给柳毛妹,他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这年月,稍有点姿色又有点小聪明的的女孩儿一旦上了路,那可不得了。”“你的意思是柳毛妹现在比你还厉害?”“这与厉不厉害无关,有的厂家把外揽活拿出来点名道姓就找她,柳毛妹去了,甚至价钱都好商量,现在王结实技术活已跟我不相上下,再加上会计是朱培钟的媳妇,以后柳毛妹就更加有恃无恐了 。”,天明说:“这死丫头,还反了她呢,说到底,你是股东,她俩就是打工的,大不了,就和大队二一添作五,分家,你带着属于你的机器设备去哈尔滨,拆黄了它!”,周艳艳过来了,她说:“二哥,我觉得也是,你还真不如带着属于你们的那部分设备走,指望柳毛妹能把机加厂干好,我看悬,反倒是她自己不捞个盆满钵满才怪呢。”,她在机加厂临时干过一段时间,了解一些情况。天朗说:“弟妹,这样,我的本意是想让天明到厂里去,既然他自己想开个纺织厂,那不如你去机加厂搞个管理,有自家人在,我放心。”,周艳艳十多岁就在村小学做代课老师,她也不想总待在家里:“那敢情好,江江可以让娘带,天明 ,你说呢?”,天明同意了。天朗给周艳艳舀了一小碗鸡汤,说:“你以鸡汤代酒,二哥敬你。”酒杯和瓷碗碰了一下,两人一口喝干,天朗说:“这样,天明,吃过饭,你去找景然叔,一个字,分!”天明满脸通红,他一脸懵懂:“你要跟机加厂分家,还让艳艳到厂里搞管理做什么?”,“谈条件呗。”周艳艳明白了天朗的用意。 不知道柳毛妹在哪里听到了天朗的话,她和王有实找到了洪天朗,柳毛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她承认,想掌管机加厂是不假,可那是等他走了以后的事,现在她绝不敢有架空洪厂长的意思,洪天朗说,他要撤股,带走属于他的那一半机器,这与她怎么样没有关系。 洪天朗拿柳毛妹说事,自有他的想法;二大队支书朱培钟闻讯也慌了神儿,他找到老支书洪景然商量,洪景然说:“当初,我答应过天朗,只要他把徒弟带出来,就允许他跟大队把机加厂的机器设备各按一半分了,现在既然天朗做到了,我就不能出尔反尔。”,朱培钟说,“哦,原来您已经想到会有今天,所以才把机加厂让给我们二大队了,我还以为捡到了金元宝呢,现在看来倒成了烫手的山药蛋了。”洪景然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样,你要嫌机加厂是烫手的山药蛋,就让给我们一大队。”朱培钟嘻嘻一笑,说:“老支书,您肯定有辙,说来听听。”“有啥辙,天明代表他哥来找的我,我说,当初对天朗的承诺没有变,可现在机加厂的另一半股份在二大队,天朗应该去找你,既然你现在跑来让我想辙,那我的意思是两种选择,要么,你们二大队就把天朗那一半股份买下来,要么,就把你们那一半股份卖给天朗。”朱培钟像是害牙疼,直往嘴里吸溜吸溜的抽气,想买,队上没钱,想卖,又怕二大队的社员骂他是败家子儿,朱培钟一脸愁容,他索性让人把洪天朗叫到了大队部,他想双方坐在一起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说开了, 洪天朗来到了村委会,朱培钟首先表态,如果洪天朗对柳毛妹不满意,他可以让她离开机加厂,洪天朗看着洪景然说,他是按照景然叔当初的约定,他现在做到了,他只是想把属于自己那部分机器拿走,与柳毛妹留不留在机加厂没有一点关系,洪天朗那样放出话来,无非是在警告柳毛妹将来应该如何做人,尤其是一个姑娘家,还是矜持一些为好,这也是给大队提个醒,否则,他离开以后,那一半机器设备还能否属于何集村那都不一定。洪景然点点头,朱培钟也承认,他媳妇邓平梅对柳毛妹在机加厂的所作所为也有看法,可有一样,如果天朗带着机加厂一半机器走了,剩下的一半机器还是要依靠柳毛妹和她对象王有实的,让她离开,仅仅是说给洪天朗听听而已,朱培钟求洪景然劝劝他侄子,洪景然笑而不语,天朗果然是个有心计的人,很明显,柳毛妹就是他的一个由头,天朗这么做肯定是有他目的,这小子是个帅才,只要他秉性正直,将来真是前途无量, 洪景然说:“天朗啊,当初我是说,你在机加厂带出一两个技术能手就可以走了,并且答应过,你那一半机器设备,大队还可以买下来,现在看来这一条朱培钟是做不到了,你这点小伎俩叔我就给你戳穿了,你想撤走股份是假,是想走之前给朱培钟提点条件是真,拿柳毛妹说事,无非就是想在你提的条件里加加砝码,你叔我虽然对机加这个行当一窍不通,可有一点我是清楚的,就咱们机加厂的这点机器,也就是凭着你和你岳父这么多年来积攒的人脉干个零件粗加工还能赚些钱,可你要把这些旧机器带到哈尔滨,先且不说你跟你岳父技术有多好,人家一看你们这些老掉牙的旧机器,不立马掉头走人才怪呢,行了,我这里点到为止,条件你只管提,有一点叔提醒你,这不管在哪里,做人要厚道。”。姜还是老的辣,要么洪天朗怎么让天明去找景然叔呢,瞧瞧,这到了还是让景然叔捏住了他的命脉,不服都不行,洪天朗虽然有些尴尬,但也有了说话的底气:“景然叔都这么说了,他就先不急着跟大队分家,并且还可以按先前他岳父跟大队所定的合同五五分红,但有一条,他走之前,必须让周艳艳参与机加厂的管理工作,所有的账都必须竟她过目,而且享受管理人员的工资待遇,这是他唯一的要求,答应了,他就留下属于他们的股份。洪天朗这是对大队不放心,找个自家人在厂里盯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朱培钟一口应允了下来,洪景然指着天朗说:“我就知道你小子心里憋着事呢,天明来找我直接说了我再跟你培钟叔商量不就结了嘛,瞧把你培钟叔急的,你还端出了柳毛妹来给周艳艳做铺垫,你是既警告了柳毛妹,又让她将来在周艳艳面前马首是瞻,你这心思也是够缜密的啦,想必天明两口子都蒙在鼓里”天朗笑笑:“弟妹还是看出了点道道。”。这叔侄儿俩一唱一和的,朱培钟怀疑两人是给他下的套,不管怎么说,保全了一个完整的机加厂,大队有钱赚这比什么都强。 洪天朗把事情做踏实了,他可以放心回哈尔滨了。他把两套房子的钥匙交给了天明。 洪天明说他想干纺织厂也是赌一时之气,他把到市纺织厂去推销棉纱被供应科小个子科长给撵出来的事对天朗说了。天朗劝他,要是因为赌气去干纺织厂那可真的没有这个必要。天明解释道,一开始是赌气,现在他想明白了,他会去县里找尹大成,能不能干,让尹大哥给他先分析一下,很多事情还少不了请他帮忙,一旦厂子干起来,他会到市纺织厂找做业务的夏明水,那小子天南地北到处跑,见多识广,能把他挖来最好。 他问天朗打算什么时候去哈尔滨,天朗沉思了一下说,过两天他就走,天明说,五月初要给江江办周岁宴,顺便他跟周艳艳补办个婚礼,他希望到时候天朗能带着季米娅娘儿俩回来,他已经给四川的二叔写了信,没准儿二叔和二嫂都能回来,天朗说,他不敢保证,尽量。 第104章 一架涂有枫叶标识的加拿大国家航空公司的波音747-200型客机傍晚时分在香港启德国际机场降落,一位身材窈窕,面容白皙、身穿藏青色女式裙装的少妇领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儿款款走出了航站楼,这个少妇就是郝宝枝,小男孩儿是她和孙潜的儿子,中文名叫孙墨染,这名字是洪景宽给起的,墨染,泛着儒雅之气,肯定是希望他将来品学兼优了、才华横溢了,孙墨染的英文名叫艾米。孙潜拉着皮箱跟在后面,不到四十的人已经开始发福,从航站楼的大厅到门口,这才走出来几步,孙潜泛光的脑门上便沁出了汗珠,呼吸也急促了起来,这哪里还是十年前的玉面小生,整个就是一坨滚动着的白面团儿。 一辆的士开了过来,司机下来拉开车门,他见客人坐了上去,这才把皮箱放进了后备箱,然后,坐进了驾驶室,他扭头对坐在副驾上的孙潜用粤语问了一句:“先生,去边度?(哪里)”“什么?”孙潜没有听懂,司机马上用普通话说:“您们去哪家酒店?”“半岛酒店”,孙潜笑了:“您这字正腔圆的京味普通话是从哪里学的?” 司机说,他就是北京人,下乡知青,七一年从蛇口偷渡到了香港。这人挺直白,没谁问他,他自己倒是先把自己伪装的港式“面具”摘了下来。孙潜说,是不是在蛇口一百二十五公里地标处那片红树林下海泅渡到了这里,司机扭过头,惊讶的说:“先生,您是怎么知道的,莫不是?”孙潜抄着天津卫的口音说:“咱就是天津人,六八年到的香港。”他没有说出他们是以什么方式到的香港,毕竟郝宝枝在后旁坐着,再说,偷渡也不是一件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司机高兴的一时竟忘了开车:“北京、天津这才相隔多远哪,咱这是他乡遇故知呀,我叫刘守仁,得,您们是前辈,这趟我送您们过去。”的士启动了。 夜幕中的香港霓虹闪烁,灯火辉煌,海面响起了轮船的汽笛声,孙潜和司机不停的说着话,郝宝枝搂着倦怠的儿子,秀美的眼睛注视着黑茫茫的远方,她知道,在隐约可现的点点灯火处,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内地。 的士到了酒店,孙潜一定要请刘守仁共进晚餐,他让郝宝枝和艾米先随着拎箱的服务生去客房,便和刘守仁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厅,相拥去了餐厅;引领郝宝枝母子俩来到客房的服务生放下皮箱,告诉她,这间客房已经按照她们预定时的的要求另外安置了一张床,如需其他服务,可以联系总台,服务生离开以后,郝宝枝经过了简单的洗漱、化妆之后,换了一袭金棕色丝绸连衣裙便领着艾米来到了餐厅,餐桌中间鲜花簇拥,菜肴已经上齐,就等她们母子入座了。 孙潜要了一瓶红酒,女招待已经把开启的红酒倒进分酒器里提前醒着,刘守仁说他开车不能沾酒,孙潜便给他点了饮料,进餐时,孙潜告诉刘守仁,酒店已经给他们预订好了明天上午十点半去北京的航班,到了北京,用不用给他家里人捎个话。刘守仁说,他早已在这里安了家,北京的爸妈已经不在了,一个哥,两个姐都有联系,年前他哥和他侄子还来了一趟香港,父子俩买了不少电子表带到北京去卖,在香港就十几港币一块的电子表,倒到北京能卖八十块钱一块,还疯抢,因为是走私货,风险太大,只干了那么一次,他哥和他侄子就再也没来了,现在内地政策放开了,年轻人也追求时髦了,大到日本东芝彩电,冰箱,小到电子表,蛤蟆镜,都成了时髦的标签儿,说到这里,刘守仁“嘎嘎”的笑了起来,他说,内地的年轻人连戴在鼻梁上的蛤蟆镜的标签都舍不得撕下来,为的就是标签上有那么几个曲里拐弯的英文字, 戴着有标签的蛤蟆镜,还以为多洋气呢,其实土的掉渣儿。“现在还有偷渡的吗?”孙潜对这事十分感兴趣,“偷渡的人肯定是有,如今是香港警署和内地公安联合打击偷渡客,不光是偷渡难了,遣送回去还容易了呢,香港警员把偷渡客押送到罗浮桥,直接交给内地公安,不过,比起六二年大规模逃港的现象现在是绝无再有了,而且,现在走私跟偷渡的人几乎一样多,啥时候都是,有钱赚,命都舍得。刘守仁谈的起劲儿,孙潜听得入神儿,他就纳闷了,刘守仁是北京知青,他怎么跑到广东农村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了?刘守仁说,他舅舅一家在广州,六九年他初中毕业,原定是要和同学去黑龙江建设兵团的,他有哮喘,东北太冷,他这身体根本就受不了,他爸就拿着医院出示的诊断书找到知青办说明了情况,原本是以身体有病为由想留在北京,知青办的头头不同意,他爸这才要求去广州他舅舅家女儿下乡的地方,知青办的头头说,只要是下乡,去哪都成,这也算是网开一面了,他是自带户口来到了他表姐下乡的宝安县蛇口公社,原以为南国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至少能混个肚儿圆,结果,农活累不说,还天天都是半饥不拉饱,看到农村有亲戚在香港的人家,吃的是鸡鸭鱼肉,穿的是敞开衫、抖抖裤,脚蹬黑皮鞋,他们知青个个羡慕的不得了,都有想逃港的念头,刚下乡的时候,他就听说,咱们国家着名的音乐家马思聪六七年就是从深圳坐小艇逃往香港去的,打那以后,广州知青便开始出现了逃港潮,他下乡的时候,男知青都跑了一大半儿,就剩下几个身单力薄的男知青和一大帮女知青,表姐也劝他往那边跑,表姐说,她要是个男的,肯定早就过去了,他胆儿小,直到七二年的八月十五,那天晚上,月大如盘,明亮似镜,他独自望着天上的月亮,想着他一个北京知青,在这里单打独斗,一晃都过去三年了,回城已是无望,便也动了偷渡的心思,再加上经不住当地社青的怂恿,便穿上他表姐用泡桐木给他做的救生衣,跟着几个社青在红树林下了水,“初三、二八水顶流”这是当地渔民根据海潮涨退规律,总结出的谚语,意思是说,八月和九月的初三到十八这段时间,那一带的海水是顺水,游起来不太费力,他们运气好,躲在红树林里,趁着解放军换岗的时机,下饺子一样往海里扑,不过,还是有两个腿脚慢的社青,被赶来的解放军警告后无果,开枪打死在了海边,两个活蹦乱跳的年轻人,趴在了浪花敲击的滩涂上,浅滩的海水,呈现出一层淡淡的红色,一眨眼的功夫,两个鲜活的生命,就成了任凭水波冲涮的尸体,碧水蓝天,红树林,他们再也看不到了,刘守仁有些黯然神伤,他喝了一口饮料,接着说,你们是知道的,当时中英是以水为界,只要下了水,解放军就不会再管了,刘守仁吁了一口气,他也算是应了这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哇,这句话好耳熟,郝宝枝想起来了,开救护车的冉叔叔就曾经用这句话安慰过她;孙潜喝了不少红酒,两人又聊得十分投机。 孙潜也就不再掩饰了,他说,当年他们的确是打算从他下水的地方泅渡到这里来的,除了害怕岸上巡逻的解放军,还害怕海里有鲨鱼,一直犹豫不决,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当地的一个蛇头,他给了蛇头一千六百块钱,两人便和十几个偷渡者,坐着机帆船,在海上漂泊到半夜,来到了这里,总的来说,还算顺利。郝宝枝虽然在餐桌上一直在听两人说话,但她除了跟儿子偶尔窃窃私语几句,自始至终没插一句话,刘守仁不时用眼神儿瞟一眼郝宝枝,他悄悄对孙潜说:“贵夫人端庄大方,真有气质。”孙潜说,他俩曾经都是京剧演员,不光是生活中的伴侣,在舞台上也是一对儿珠联璧合的好搭档,刘守仁说,难怪呢,京剧演员眉宇之间总有一股精气神儿,小时候他爸爸带着他在长安大戏院看过京剧,演员的眼睛一蹙一颦都是戏。孙潜自我感觉良好:“你是指我?”,人一熟,说话就不顾忌了,刘守仁笑笑:“您这身材,实在不敢恭维。”他扬扬下颏儿:“我是说贵夫人。”,郝宝枝闻之,淡淡一笑,她对孙潜说,她和儿子已经吃好打算先回房了,然后,她又对刘守仁说,“您慢用,艾米,跟叔叔说再见。”艾米说了句:“叔叔,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一句再见,让他演绎出了这两句成语,要是再一抱拳,江湖味儿就出来了,把刘守仁给逗乐了。 艾米出来问妈妈,她们认识那位叔叔吗,郝宝枝摇摇头。“既然不认识,爹爹怎么会跟他一见如故,如胶似漆呢?”郝宝枝笑了,艾米打小就被洪景宽拽着学成语,背唐诗;从郝宝枝姥姥汪玲玉那里算,艾米应该管洪景宽叫太姥爷,艾米刚出生那会儿,汪玲玉对洪景宽说,她升级做了太姥姥,他就是太姥爷啦,洪景宽说,自己才五十多岁就做了太姥爷,是不是年轻了点。汪玲玉在天津戏班子跟班主林啸天十六岁就成了亲,十七岁便有了林茹,汪玲玉比洪景宽大太多,她除了模样长得俊,又是唱戏的,还有个孩子,洪金华死活都不同意,洪景宽一气之下,带着汪玲玉去了香港, 两人成亲以后,汪玲玉身体一直未见动静,问题肯定是出在洪景宽身上,他到医院去做了个男科检查,化验结果是畸形精子症,他想有后也无望了,汪玲玉安慰他说,战乱时期,没有小的拖累,倒也无牵无挂,行动方便,话虽这么说,汪玲玉还是让洪景宽该就医就医,该吃药吃药,她说,没准儿还能死精复活呢,在香港,洪景宽是加拿大一家金融公司的襄理,汪玲玉是一家戏班子的当家花旦,两个人虽然都很忙,汪玲玉却一直坚持给洪景宽看西医,抓中药,直到四一年下半旬,战争风云离香港越来越近,国外驻港机构纷纷撤离,洪景宽所在的金融公司也摘牌歇业,洪景宽变卖了房产,两人带上家中细软,去了加拿大,就在他们离开不久的十二月初,日本偷袭珍珠港的第二天,日本军队开始进攻香港,十七天后,就在“圣诞节”这一天,随着港督杨慕琦宣布向日军投降,香港彻底沦陷了; 洪景宽到了加拿大,发现加拿大林业资源丰富,便在温哥华开了一家小型木材加工厂,洪景宽勤劳肯干,加上他又有经营头脑,到了日本人投降那年,木材加工厂在当地已经发展成了一家规模很大的家私生产企业集团,洪金华把公司总部迁到了首都渥太华。汪玲玉又只身回到了香港,在黄金地段买下一套住房,她在香港继续投身京剧艺术,两人为了各自的事业,就这样天各一方,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经过多年的奋斗,洪景宽在加拿大营造起了一个家私帝国,到了七十年代初期,,洪景宽的身体出现了状况,由于想有自己的子嗣,洪景宽中西药吃了不少,非但没能生出孩子,药物的副作用还损害了他的心脏,正值壮年,洪景宽装了第一个心脏起搏器,汪玲玉闻知,舍弃了她在香港一手创办起来的京剧院,回到了洪景宽的身边,洪景宽把公司的一切事务都交给他的经理人汤姆斯打理,经营状况汤姆斯向他一月一汇报,洪景宽基本上就做起了甩手大掌柜,汪玲玉在当地组织了个一家戏班子,经常在华人社区演出,洪景宽爱听河北梆子,汪玲玉便隔三差五的在别墅的大厅里亲自给他唱上几段,两人在自家花园里种种草,养养花,在林荫庇护着的小径结伴相行,过着安谧舒适的生活,只是到了夜深人静,汪玲玉常常想念她的女儿林茹,五二年她虽然跟林茹在北京东单大戏院见了一面,女儿不原谅她也是意料之中,汪玲玉把五根金条、两千美元和她的香港地址交给女婿郝成天,她是希望女儿一家有朝一日能来香港找她,一起在加拿大发展,汪玲玉一直在盼着这一天;一样,洪景宽想念他的老爹,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思念就越来越强烈,所以,汪玲玉从香港打电话告诉她说收到了国内给她发来的邀请函,让她到北京去观摩全国地方戏剧汇演,洪景宽让她到了北京,一定给他的老父亲汇一笔钱,就算替他这个不孝子尽一份孝道,有机会,不管他爹原不原谅,他都要回去看看,六六年初,他联系到国际红十字会,给老家的县医院捐了一辆救护车和两台x光机,他还要给家乡捐款,后来听说国内把有海外关系、尤其是有在资本主义国家的亲属整的很惨,得知此事,洪景宽经常半夜被吓醒,他总觉得他爹有可能因为他受到了牵连,洪景宽从此断了想回去看看老父亲的想法。一九六八年九月底,汪玲玉把郝宝枝和孙潜从香港接来,在飞机上,汪玲玉告诉外孙女:“你加拿大的姥爷祖籍就是清源县的,要是知道你俩是在他老家的县京剧院工作,他不知会有多高兴呢。”,果然,洪景宽一见到她和孙潜,就向二人打听国内的情况,孙潜告诉他,有海外关系的人,日子确实都不大好过,洪景宽问郝宝枝,早年听你姥姥说, 你父母是在燕都市工作。因为姥姥说这位姥爷的祖籍是在清源县,郝宝枝直接告诉他,两人都是清源县京剧院的演员,洪景宽一听,顿时激动的就像个孩子 :“我家就住在清源县的何集村!”。郝宝枝一听,她兴奋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何集村?”郝宝枝指着孙潜说:“我俩去过何集村,对了,我们招的学生就姓洪,叫洪丽鹃。”洪景宽说:“在何集村,洪姓只有三家,我家、叔叔家,还有一个叔伯叔叔家。”孙潜说:“当晚我俩是住在一个叫洪金华的老人家里,因为他家只有他和老伴儿两人,”孙潜不敢再说下去了,因为他看到,郝宝枝的姥爷两眼直愣愣的盯着他,两腮的肌肉在剧烈颤抖,他意识到马上就要发生点什么。洪景宽突然惊呼道:“洪金华就是我爹呀!”,汪玲玉见状都感到吃惊,她从来没有看到洪景宽这么激动过,她让侧站一旁的菲佣去拿救心丸和便携式氧气瓶。洪景宽催着孙潜说说他家里的情况,孙潜吓得都不敢张嘴了。菲佣和一个黑人男仆跑了进来,黑人手上拎着氧气瓶。洪景宽说没事,他让两人出去了。孙潜鼓起了勇气:“老人告诉我,小儿子是公社中学的老师,在市中学进修呢,小儿子是现在的老婆生的,还有个长子是他和前妻所生,一九三七年小鬼子打进燕都市,前妻受到了惊吓,逃回何集村没两天就过世了。”孙潜已经猜到,老人家过世的前妻就是面前这位的亲娘,他看了一眼洪景宽。洪景宽擦着眼泪让他接着说,不要拉下任何细节。孙潜说,老人家的两句词让他至今难以忘怀,那就是:我在家中望月思儿,儿在哪里低头想爹呀。”洪景宽听了,已是泣不成声。汪玲玉让佣人把两人先领出去,她过去搂住洪景宽,让他在自己的怀里尽情的哭。“我的娘呀!”,别墅响起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 第105章 自从郝宝枝和孙潜来了,家里一下子又多了两个唱戏的,郝宝枝给洪景宽唱上一段河北梆子,就能让他一天神清气爽,洪景宽安排孙潜给他公司的经理人汤姆斯当助理,他说,替他掌管公司的汤姆斯岁数也不小了,公司有他的股份,是聘任时送给他的,汤姆斯很忠诚,管理水平也高,他让孙潜一定要跟汤姆斯认真学,将来好接班。 郝宝枝和孙潜到加拿大没多久便结了婚,郝宝枝婚后到姥姥的戏班子里唱青衣,很快,“五月红”,便在华人社区里家喻户晓、人所皆知,还带动了很多加拿大人喜欢上了中国的京剧,直到郝宝枝有了身孕,她才退出了姥姥的戏班子 郝宝枝生了孩子,洪景宽给孩子起的中文名叫孙墨染,他对墨染疼爱有加,小墨染开始牙牙学语了,洪景宽说,墨染这孩子是黄皮肤,黑眼睛,是我们龙的传人,他生在异国他乡,可不能数典忘祖,洪景宽还念念不忘有朝一日回家乡去看看, 他思乡心切,但身体却与他的思乡之情背道而驰,他的冠心病越发严重起来,为了能延续他的生命,医生在他的身体里又安了两个起搏器,医生叮嘱他要每天服药,安心静养,至于还想回国探父,医生劝他想都别想了,洪景宽从华裔朋友那里得知祖国粉碎了“四人帮”,国内形势已经从阶级斗争转向了经济建设,加拿大的官方传媒对中国形势的报导只占很小的篇幅,仅仅说中国各方面百废待兴,中共新的领导人将带领七亿中国人走向何处也不得而知,只是近一年时间,随着当地新闻对中国的正面报道越来越多,他终于鼓起勇气让郝宝枝给她认的姐姐李雅裙写信去探探国内现在的真实情况, 当李雅裙回信告知现在国内形势一片大好,从上到下已经开始侧重于经济建设,人们安居乐业,幸福安康,郝宝枝却 表示怀疑,她所经历的遭遇已经在心理上造成了巨大创伤,所以,总觉得李雅裙信里是在夸大其词, 她猜测,没准儿国内给海外通信要被相关部门审查,所以她才这样写,否则,这封信不可能寄的出来。 洪景宽和孙潜倒是没有多想,都赶紧给家里写信,两个让自家老人不知他们身在何处的游子,现在是该给家人报平安的时候了,洪景宽的书信写的有些悲戚,自己身体有恙,回乡探父已无能为力,只能望洋遥祝老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圣诞节刚过,洪景宽便收到了老父的书信,洪金华信中说,他不惜年迈,也要漂洋过海父子一聚,这样,就算他到九泉之下见到他娘,也算有个交代了,洪金华再三叮嘱:望儿成全。洪景宽看完信沉思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跟汪玲玉商量,决定让郝宝枝夫妇回国去接他的老父亲,定下来后,洪景宽让家里的菲佣去把郝宝枝叫来,菲佣说,她看到小姐拿着一封信哭着跑回了她的房间,汪玲玉一听,大吃一惊,洪景宽说:“还愣着干什么,走,一起去看看。”。 汪玲玉扶着洪景宽去敲开了郝宝枝的房门,郝宝枝打开门,一脸悲戚,看到汪玲玉,她一把抱住姥姥。汪玲玉安抚着外孙女,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来。郝宝枝流着眼泪说,她刚接到李雅裙姐姐从国内寄来的信,信上说,她爸妈几年期前都相继去世了,汪玲玉一听,脑袋“嗡 ”的一声,浑身发软,差点没有坐在地上,郝宝枝和洪景宽慌忙把她搀扶进了寝室,让她靠在了郝宝枝的床上。汪玲玉有头疼的毛病,尤其一激动,脑袋就犹如针扎,洪景宽打电话让菲佣把汪玲玉的药送到郝宝枝房间里来,很快,菲佣把药拿了进来,她伺候汪玲玉吃了药,又给她的头部按摩了一会儿,汪玲玉示意菲佣可以出去了,菲佣离开以后,汪玲玉叹息道:“林茹呀,我可怜的女儿。”,眼泪又“噗噗”地落了下来。郝宝枝已经平静了许多,她指着放在桌上的一封信告诉姥姥:“姐姐说,县医院的冉大哥曾经去市郊农场找过我爸妈,这才得知了爸妈的情况,爸妈的遗体火化后就存放在了殡仪馆,姐姐得知后,在很多骨灰盒中找到了贴有她爸妈编号和名字标签的骨灰盒,并且抱回了家里,前不久,省戏校的两位领导和市外事办主任夏兆妃来到了殡仪馆,她们找到了姐姐,夏兆妃说,市政府在各部门临时抽调人,专门成立了一个以韩市长为组长的领导小组来解决文革期间受“四人帮”迫害的老干部的冤假错案,她是这个小组的副组长,夏兆妃告诉姐姐,经过深入调查,“文革”期间给我爸妈头上安的的罪名,纯属子虚乌有,我爸妈已经得到平反,正式恢复了名誉,戏校的栾书记说,组织上已经给我爸妈在西山陵园选了块墓地,她们这次来,是要把爸妈和他们女儿的骨灰盒带回戏校,组织上决定给我爸妈开个追悼会,追悼会后,就把我们一家三口的骨灰安葬在西山陵园那块墓地里。姐姐说她扯了一个谎,姐姐告诉栾书记,因为很多骨灰盒都是寄存在一个大房子里的,有的年头太久,编号和名字都模糊了,郝宝枝的骨灰盒已经被人错拿了,这种事情,殡仪馆时有发生,就这样敷衍过去了,姐姐只把我爸妈的骨灰盒交给了她们,那个戏校的栾书记说她也曾是我妈妈的学生。 栾书记是不是我妈妈的学生,我不知道,但那个叫夏兆菲的市外事办主任,是我妈妈最喜欢的得意门生,她也是我最要好的同学,文革初期,就是这个夏兆菲,她是第一个跳出来批判我妈妈的人。”郝宝枝说她要回国去墓地祭奠爸妈。 汪玲玉一直在掩面啜泣,郝宝枝没了爸妈,她没了女儿,这辈子她最亏欠的人,就是这个女儿了,她想跟郝宝枝一起回国。洪景宽安慰着两个女人,他让郝宝枝先平定一下情绪,至于汪玲玉想跟外孙女一起回去,这事改日再作商量,洪景宽说了句节哀顺便就离开了郝宝枝的房间, 洪景宽心里明白,林茹至死都不认妈妈,是因为汪玲玉背叛了了林啸天,而自己呢,父子四十多年不相往来,在情感上相互折磨,说到底,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是他这个不孝子,他走出屋外,站在半弧型廊道边上,他手扶大理石围栏,盯着穹顶上伞状的水晶灯出神儿,遥想当初,年轻倔强给他带来的唯一好处是后来对事业的拼搏,这方面,他是胜者,可在其它方面,他失落的太多太多,洪景宽有过反思,最终,他的结论是;既然是自己的选择,他不后悔。在下面大厅里干活的黑人仆工仰头看到了他,赶紧跑上楼来,洪景宽示意送他回卧室,仆工扶着他穿过挂着油画、摆着古董的廊道,经过书房的时候,洪景宽改变了主意,他对国内的形势还是不放心,打算给老家所在的市政府写封信,试探一下口风,如果市政府能给他回信,至少说明国内已经不排斥在资本主义国家定居的华侨了,能否安排郝宝枝夫妇成行,就看信中的内容了。 洪景宽在书房门口让仆人离开后,他进了书房,坐在案台前盯着挂在墙上、裱在镜框里自己的手书“和光同尘”沉思良久,等到神清气定,他才开始摊开信笺纸,落笔写字。 过了几天,郝宝枝的心情彻底安稳下来,洪景宽夫妇把郝宝枝和孙潜叫到了书房,他告诉郝宝枝,他打算让孙潜跟她带着孙墨染一起回国,她们这次回去,不光是祭拜她父母,而且看看能不能把他八十多岁高龄的老父亲接过来,如果客观情况实在不允许,那就用摄像机多拍些他在这里的日常生活带回去给他老爹看,再把他老爹的日常生活和家乡的场景多拍一些,这样,至少可以弥补他们父子俩无法相见的缺憾了,洪景宽说这些话眼睛一直是湿润的,可见他思念父亲的心情是有多么强烈,他用手帕擦干泪水说:“还有一件事,我也想趁此机会一并办了,作为汪玲玉的先生,想替夫人对宝枝的救命恩人冉和平和她认的姐姐、姐夫有所表示,老话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了郝宝枝一条命呢,你们的到来,也充实了我们老两口的晚年生活。”孙潜说:“姥爷,要是对他们个人有所表示就算了,搞不好就是害了他们。”郝宝枝也点头称是,她和孙潜商量过了,打算给清源县医院捐一辆大巴车,给汤家桥殡仪馆捐两辆灵柩车,不为别的,只因为冉叔叔在县医院,姐姐、姐夫在汤家桥殡仪馆,而且,她要以“五月红”这个艺名捐献这三辆车,购车的资金由她们两口子出。洪景宽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支票,他把支票递给孙潜,说:“除了购车,剩下的钱就是你们回国的费用,怎么花,是你们的事。孙潜坚决不要,洪景宽不高兴了,是男子汉就别这么磨叽,汪玲玉在一旁示意郝宝枝让孙潜收下,她说,回去用钱的地方很多,洪景宽打断了夫人的话,他说,国内形势是不是真像李雅裙来信所说的那么好,他已经给当地市政府写信了, 郝宝枝可是从殡仪馆死里逃生的人,他不能在对国内形势不甚了解的情况下,冒然让她回去,万一出个什么闪失,他和汪玲玉都不知道去哪里买后悔药,汪玲玉经他这么一说,也犹豫了,女儿已经不在了,外孙女现在就是她唯一的血脉;郝宝枝说,当年,她服用了安眠药昏死过去,“尸体”还是姥爷捐给县医院的那辆救护车给拉到汤家桥殡仪馆的,孙潜皱了下眉头:“你提这个干什么!”,“你不觉得这是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吗?”他点点头:“也是哈,包括我从天津带来的那瓶失效的安眠药。”。洪景宽摆手制止了他,让两人继续听他讲:“我只是这么一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嘛,上个月中国政府来人就中加两国互设领事馆一事洽谈,我朋友吴兄就去拜访过他们。”孙潜插了一句嘴:“是不是那位国民党空军退役的吴将军?”,洪景宽点点头:“吴兄是想回国去寻找他弟弟的遗骸,多少年了,为这事他都落下了心病。”,洪景宽所说的吴兄,正是当年两兄弟架驶飞机在水洼子上空与五架小鬼子飞机空战的吴思方的哥哥吴思远。 洪景宽和吴思远是在多年以前的一次华人聚会上认识的,洪景宽是当地华商界的翘楚,吴思远是国民党退役将军,在华人圈里也是赫赫有名,彼此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这以后,两家开始频于走动,郝宝枝和孙潜只知道吴伯伯曾是国民党的一位将军,两人来自大陆,历经“文革”,心存顾虑,见到夫妇俩来串门,总是敬而远之, 当初,吴思远得知他的祖籍是在清源县何集村,惊喜万分,两人稔熟以后,他便向洪景宽打听何集村周边是不是有一片大水洼子,洪景宽告诉吴思远,他家在燕都市有布庄,在他还不谙世事的岁数里,他爹就把他从农村接到了城里,他小学和中学都是在燕都市上的,后来又考进了天津的南开大学,虽说清源县的何集村是他的出生地,可实际上他自打从小离开何集村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别说整个清源县了,就连他出生的何集村是个啥模样他都没有一点印象,他哪里知道清源县有一片大水洼子呀,他问吴思远打听水洼子干什么? 吴思远便告诉了他一件事,他说,他和他弟弟吴思方都是国民党空军战斗机驾驶员,他是长机,弟弟是他的僚机,当时,他的官衔是少校,弟弟是上尉,一九三七年十月六号那一天,他跟弟弟驾驶着战斗机,从南京起飞到北平去执行任务,到了北平南苑机场上空,本来可以对停放在机坪的日机进行一次漂亮的偷袭,结果,混账的南京国防部命令他俩立即返回,此时,日军已经发现了他们,机坪上起飞了五架飞机,开始追击兄弟俩, 到了清源县西北方向一片水洼子的上空,兄弟俩架机跟追上来的五架日本飞机干了一仗,结果,他弟弟吴思方的飞机被日本飞机打了下来,吴思方跳伞逃生,因为高度不够,降落伞还没有张开,他弟弟就直愣愣的从半空摔了下去,从那么高的空中摔下去,人能活下来是不可能的了,吴思远强忍悲痛,甩脱日本飞机,向南京飞去,在返航的途中,他向上司汇报了战况,乞求回去后能让他带一个小分队过来寻找弟弟的遗体,吴思远是想找到弟弟的遗体后就拉回无锡老家的祖坟里安葬,让他始料不及的是,到了南京,刚一下战机,吴思远就被等在机场上的宪兵抓了起来,上司以战时违抗军令罪把他关进了监狱,南京沦陷之前,吴思远又被羁押到了重庆,后来美国人陈纳德在昆明组建飞虎队,那位退役将军惜才,亲临重庆把吴思远接到了昆明,从此,吴思远就成了飞虎队的一员,他驾驶着喷涂成鲨鱼图案的战机,跟日本人鏖战在大西南的天空,西南跟冀中相隔千山万水,并且受限于飞虎队的管制,他就是想去找弟弟的尸骸也没有机会了,吴思远由于抗战时期战绩显赫,受到了蒋介石的嘉奖,获青天白日勋章一枚,日本投降以后,他被选派到了“美玲”号机组,成了蒋介石专机的机组成员,吴思远的身份比较特殊,正因为他身份特殊,人身自由也受到了限制,直到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初,他在成都凤凰山机场,随机长驾驶“美玲”号专机送老蒋和蒋经国逃离了大陆,那时候,他已经被授予国民党少将军衔了,吴思远知道,就凭他这个国民党的少将军衔,想要回国寻找弟弟的遗骸几乎是无望了,吴思远到台湾不久后便离开了军界,他和夫人在台湾住了几年,直到独生女儿到美国去上大学,他才携夫人移民到加拿大来定居,尽管他现在已年过花甲,可他始终没忘要回国寻找弟弟的遗骸,他说,这是在他有生之年唯一要做的事了,所以,吴思远闻知大陆政府的官员来到渥太华,他去见了一面,吴思远提出了自己的请求,他想回国去寻找弟弟的遗骸,可又担心受到当局的迫害,他要有个意外,就再没有人会去寻找弟弟的遗骸了。所以,他想委托大陆政府派人帮他寻找弟弟的遗骸,大陆官员同意了,并且表明了政府的态度:在世界各地的海外游子,不管他们以前怎样,只要有一颗爱戴祖国的心,中国政府对他们以前的所作所为都会既往不咎,而且,中国会为包括像他这样曾经是国民党高级将领的人敞开大门的。尽管如此,洪景宽说,在回国这件事上,很多海外游子还是心有余悸的 。 洪景宽也是为了让郝宝枝和孙潜放下对吴思远的忌惮才把这些事告诉二人的,他还有个想法,两人去何集村接他父亲的时候,顺便也帮忙打听一下,看抗日初期当地是否有过一场空战,万一有所斩获呢。 孙潜震撼到了,他还沉浸在吴将军空战一事上意犹未尽呢,他说,抗战初期国民党飞机在清源县境内被日本飞机打了下来,这么大的事件应该在县志里有记载呀,孙潜在县京剧团待了也有好几年的时间了,这件事他竟闻所未闻,所以,他的结论是清源县境内不可能发生过这场空战。 第106章 燕都市外事办主任夏兆菲以市政府的名义,给洪景宽手书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函,字里行间尽显亲情,信中说,燕都市的市委书记魏国栋跟洪家有着不解之缘,在抗日战争中,跟鬼子肉搏负伤是住在他家,视洪金华老先生为他的再生之父,解放初期,又跟他堂弟洪景山在一起共过事,现在祖国形势一片大好,人人安居乐业,魏国栋以他叔伯兄弟同事的名义邀请他们回家乡来走走,作为市外事办,她们会全力以赴做好接待工作。 洪景宽兴奋的把信拿给郝宝枝看,嘴上说着,这封信是代表当地政府发来的,这下可以放心啦,郝宝枝看完信后说,魏国栋曾经是她们清源县的县委书记,而写这封信的夏兆妃, 可以确定就是她在市戏剧学校那个最要好的同学,夏兆菲的字永远是向右边撇的,字如其人!孙潜见她对夏兆菲一直耿耿于怀,劝道:“那个年代,有几个人不是昏了头的。”郝宝枝说:“所以,对她,我既不恨,也不喜欢。”。洪景宽则是另有一番感慨:“ 地球足够大,可世界还真小!”,市委书记曾在他家养过伤,又跟他叔伯兄弟共过事,写信的这个主任还是郝宝枝的戏校同学,在茫茫人海中,在大洋彼岸居然就能不期而遇,这唯有神奇就再无其他词汇可以表述了。郝宝枝说,她们打算就这几天回国,清明节期间,祭拜的同时,可以去给她爸妈扫扫墓,洪景宽表示同意:“嗯,这是你父母入土为安之后的第一个清明节,应该去。”洪景宽吩咐郝宝枝和孙潜,从现在开始就着手去做回国前的准备工作,至于要捐赠的车辆,洪景宽让他们留下一份内容详细的委托书,由他派人去办理。剩下的,就是让孙潜在别墅里,举着摄像机,拍摄日常生活中的他,拍一段,就得由洪景宽过目,不满意,立刻删掉重来,洪景宽挺配合,整整花草,或是跟汪玲玉散散步,影像记录着他在生活中的二三事,洪景宽一定要让老父亲看到一个真实的儿子,他甚至拽着曾外孙孙墨染进入到镜头里。给他背诵几首唐诗,说上几句成语,洪景宽要让老父亲看到,他同样在享受着人世间的天伦之乐。 孙墨染却是有点不太情愿,在他三岁左右的时候,曾姥爷就教他这些。洪景宽的意思是要让出生在加拿大的墨染记住,祖国的历史源远流长、文化博大精深,直到墨染在当地上了小学,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一肚子唐诗和成语了,可在渥太华讲英语、法语的学校里他无处施展,他在太姥爷面前,又是一脸的无奈。这下好了,孙墨染跟随爹爹、妈咪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到了香港,他总算开始有了用武之地,郝宝枝说:“成语不能滥用,否则,让人觉得你小小年纪,太过于少年老成了。”这话一出口,自己都不禁哑然失笑,她差点被儿子带进了沟里,艾米很严肃的说:“妈咪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哦,叔叔跟你爹爹算是同乡,两人一见如故”用成语解释,艾米就听明白了。郝宝枝回到客房,她把儿子安顿睡下,沐浴之后,换上睡衣,因为时差的关系,郝宝枝毫无睡意,她来到了飘窗前,这是间海景套房,维多利亚港湾飘来的海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味儿,在晚间的餐桌上,刘守仁的一番话,还是给了郝宝枝很大的触动,这会儿,长夜漫漫,思绪悠悠,她轻轻吟起了南唐国君李熠的一首清平乐:“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回忆把她带到了六八年那个难忘的仲夏之夜。 郝宝枝在列车上,她一直站在车门后,眼睛凝视着窗外,天上,冷月残星,地下,夜色朦胧,列车在广袤的平原上行驶,“咣当、咣当”的车轮声,给寂静的大地带来了阵阵喧嚣,父母离得越来越远,她的思绪越来越乱,在这个世上,郝宝枝的肉体已经被“焚烧”,名字也被“注销”,她现在就是一个活着的“孤魂野鬼”,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设法逃到香港去找到她的姥姥,可是这又谈何容易呢?车窗玻璃上映出她忧郁的脸庞,望着车窗里的自己,她都感到有些陌生,看到原野上一掠而过的点点灯光,她想起了孙潜,这时候,郝宝枝真希望孙潜能在她的身边,哪怕是借他的肩膀靠一靠,郝宝枝都不会这样彷徨不安,可她知道,自己此时在茫茫夜色中天涯孤旅,孙潜和他的新娘也许正在床第缠绵悱恻,情深意浓,想到这里,郝宝枝止不住又有些暗然神伤,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哎,“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呀。 列车到了郑州火车站,郝宝枝下了车,在站台的灯光下,一个身背挎包,手拿小锤的铁路职工向她这边走来,郝宝枝便过去跟他打听什么时候有到广州去的火车,那人说,凌晨三点多有一列由北京开往广州的火车,正点到达这里的时间,应该还有一刻钟,郝宝枝一听,连站台都没出,她紧紧的按住装有两千美元和五百多块钱的布兜,躲在了站台内的一个角落里,结果,她望穿了秋水,直到天色已经泛白,城市也开始呈现出了活力,开往广州的火车才如负重前行的老牛一样,“吭哧、吭哧”的缓缓进了站,郝宝枝运气不错,她在车上补办车票的时候,竟然买到了一张上铺的硬卧,她太疲惫了,一爬上去,把布兜掖好,头刚挨到床,很快便在火车的震动中睡着了。 到了广州,一出站台,她顿时傻了眼,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耳畔充盈的都是她听不懂的粤语,郝宝枝只好沿大街找了一家比较好的宾馆,亏了有介绍信,她住了进去,房间里有吊扇,有洗手间,郝宝枝先痛痛快快的冲了个凉,在宾馆餐厅吃过饭,然后到街上的百货公司先买了个旅行提包,又买了短衫、长裤,皮凉鞋和其他生活必需品,她把所买的物品都装进了旅行提包里,她问女售货员,能用美元购物吗,售货员摇摇头,然后热情的说,她可以到有银行的地方去看看,一些专门兑换外币的人就喜欢在银行外面转悠,售货员提醒她,那里也有地痞流氓,他们打着兑换外币的幌子,专门实施抢劫,尤其像她这样的外地姑娘,千万要小心。 郝宝枝在宾馆歇了一天,第二天上午,郝宝枝先留出两百美元和一百元人民币,其余的美元和人民币都寄存在了宾馆总台上,她按售货员所说,向宾馆总台的服务员打听这附近哪里有银行,只要是银行就可以,总台服务员是个三十六、七岁的女人,她说,出门向右拐的那条街上就有一家中国银行,于是,郝宝枝匆匆出了门,服务员还有些纳闷儿,这位内地细妹跟她打听银行,却把钱存放在总台,她没有搞懂是什么意思,可有一点她是清楚的,能带这么多美元到广州的内地细妹,十有八九是想过“那边”去的,要不要向革委会报告呢,服务员看了一眼案台上的电话,左手几乎触摸到了电话手柄,她犹豫了,珠江里面成群的男女游泳者,当真是戏水纳凉儿?去打听打听,哪个不是在为“偷渡”做准备,有人管了吗?这样一想,服务员释然了,本打算去拿电话的左手也缩了回来。 郝宝枝在挂有中国银行牌子的一栋小洋楼门外,果然看到有几个人在那里徘徊,她在不远处观察了一会儿,不管是从银行出来的人,还是进银行的人,几个眼神儿一直左顾右盼的人立刻就会围拢过去跟人家搭讪,郝宝枝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宽敞的大街,高大的建筑,过往的人流,她不相信在这朗朗乾坤的光天化日之下,会有人抢劫她,郝宝枝挎着包,向银行的门口走去,几个“黄牛”见到一位靓女袅袅而来,便一窝蜂的围了过来,郝宝枝尽量克制住自己紧张的心情,她的脸对着银行,目不斜视,几个人或用粤语或用普通话向她打探有没有外币兑换,有两个人伸着大光头,在她眼前左右摇摆,汗臭味直往她的鼻腔里灌,郝宝枝慌忙摆摆手,待围着她的人失望的让开,她才快步走进了银行。 进到大厅,心脏还一个劲儿的“扑通、扑通”乱跳,大厅里有吊扇,凉风习习,来办理储蓄业务的人也不是很多,郝宝枝在一根空着的长凳上坐了下来,她要稳定一下慌乱的情绪,想想接下来她还应该做什么,郝宝枝歇了一会儿,自己安慰着自己,心里想,人家也没有把你怎么样,瞧把你给吓的,就这胆儿,还敢偷渡到香港?郝宝枝看到柜台一个窗口空着,窗口内的女职员伏在桌前无所事事,她便走了过去。“存钱还是取钱?”女职员在窗口仰头问她,郝宝枝伏下身来说,她想把身上带的美元存在银行里或者兑换成人民币,女职员盯着她说,这两项业务银行都没有,她指着门口说:“你可以在外面跟那些人兑换嘛,一美元能兑换人民币两块钱。”,这时候,郝宝枝身边走过来一个身穿工作服的妇女,她对着柜台的女职员点点头,然后对着大厅喊了一声阿贵,一个年轻人跑了过来,她用粤语跟这个叫阿贵的年轻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然后跟郝宝枝说,这是她表弟,有多少美元只管跟他兑换,她为了打消郝宝枝的顾虑,还从兜里拿起自己的工作牌给郝宝枝看,说,她叫刘彩云,是在这里工作的职工,如果不放心,可以等到中午她下班,她俩交易的时候,她以银行职工的身份给郝宝枝做担保,郝宝枝当时就有点疑惑,银行职工?怎么跟做黑市交易的人沆瀣一气了,这让郝宝枝觉得两人有种兵匪一家的感觉,郝宝枝来到这里,感觉有好多不适应,尤其守在门口的两个男人,尖头猴腮,骨瘦如柴、眼睛却有如鹰隼,不知为什么,郝宝枝看到这种长相的男人,打心底就发怵,阿贵是团团脸,眯眯眼,嘴唇有点翘,让人感觉他一直是在笑,相由心生,阿贵看上去还算面善,有刘彩云在,郝宝枝心里多少还是比较踏实,她的最终目的是要到香港去,郝宝枝也希望通过认识她们姐弟俩,能在这方面得到两人的帮助,毕竟在这里她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摸黑。阿贵操着生硬的普通话问她兑换的是美元吗,郝宝枝点点头,多少?郝宝枝打了个折扣:“一千美元”阿贵一听,说他俩别在窗口妨碍他表妹的工作了,他说,外面有个冷饮店,他请郝宝枝喝新鲜椰汁儿,郝宝枝对刘彩云说,没有她在现场,她是不会跟她表弟兑换的,刘彩云点点头,让他俩在冷饮店等她,下了班她就过去。郝宝枝有自己的主意,她同意跟阿贵到外面的冷饮店去。 一出门,几个人便围过来向阿贵问这问那,说的都是粤语,郝宝枝一句话都没有听懂,反正从几个人的笑声中,郝宝枝感觉到了一股邪气,等阿贵的几个同伙离开以后,他说,他们表面上看起来有些流里流气,其实都不坏,兑换外币也是为了养家糊口,在冷饮店里,阿贵端来一杯椰汁儿,一杯凉茶,他把椰汁儿放到了郝宝枝的面前,说,这是新鲜椰汁儿,他请客,自己便喝起了凉茶,郝宝枝顺着阿贵刚才的话问他,美元又花不出去,他们干嘛还要顶着烈日守在银行外面等着兑换美元呀,阿贵神秘的一笑,说,这你就不懂了,他们带着兑换来的美元,到挨近香港的村子,去跟当地渔民再兑换成人民币,比方说,在这里跟她兑换美元是一比二,到了渔村,就能按一比五兑换人民币,也就是说,一美元他就能从中赚三块钱,那些渔民偷渡香港都有自己的路子,他们到了香港,又把手上的美元兑换成港币,黑市价能兑换到一比十几呢,吃的就是中间的差价,郝宝枝心头一动,说,带几个人从内地偷渡到香港不是更赚钱吗,这话引起了阿贵的警觉,他问郝宝枝,她是不是想去香港?郝宝枝摇摇头说,她也只是随口这么一问,阿贵一脸狐疑,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喝着凉茶,刘彩云来了,没待刘彩云跟郝宝枝打招呼,阿贵起身把她拉到了外面,郝宝枝猜测阿贵是担心她会把他甩了,直接去找渔民兑换美元,果然,刘彩云进来跟她说,那些渔民个个可都不是等闲之辈,不是熟人,去了轻则舍财,重则丧命,都是女孩儿,更难听的话她就不说了,郝宝枝索性实话实说,她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偷渡到香港去找她姥姥,如果他们能帮上这个忙,她的一千美元,就按一比一的比价跟阿贵兑换,阿贵一听,马上笑脸相迎,说,这个忙他愿意帮,不过,他也只能给她介绍一个能带她到香港去的人,郝宝枝一听,对刘彩云说,她一个弱女子,那种狼窝虎穴可不敢去,刘彩云笑了笑,说,她刚才的话是吓唬她的,刘彩云埋怨阿贵,净胡乱猜测,一看这位靓女就不是那种把她们当做跳板的人。郝宝枝说,他们这样说话,就不怕被别人听到,她的意思是兑换外币和逃港都是违法的事,在这里就这么一点都不忌惮?刘彩云说,店里又没外人,郝宝枝指指坐在柜台里的女人,阿贵说,那是他的老婆,郝宝枝“哦”了一声,敢情这个冷饮店是阿贵的,有了这个店儿,郝宝枝就不怕阿贵来无影去无踪了,郝宝枝让刘彩云和阿贵随她去一趟宾馆,在宾馆,郝宝枝就按一比一的比价用一千美元跟阿贵兑换了一千元人民币,然后,她请表姐弟俩在宾馆餐厅吃了午饭,吃完饭,阿贵说,他明天先去乡下跟阿让叔打个招呼,阿贵解释说,阿让叔是给他定了规矩的,直接带陌生人去找他,阿让叔一概不见, 阿让是个怪异的老头,六二年大逃港的时候,他全家都跑到了香港,本以为他就在香港安家立业了呢,没想到,时隔四年,也就是前年,他自己又跑了回来,正赶上文革初期,标语,大字报满天飞,红卫兵扭住他问,香港好你还跑回来,是不是当了台湾的特务回来收集情报的!阿让叔问,特务?什么是特务?他那傻呵呵的样儿,把一帮红卫兵都给逗笑了,阿让叔说,在香港,他想找个工做,可没人要他呀,干了四年拾荒匠,倒不如回来找找事干,红卫兵里有人说,看来香港也不是像有些人说的遍地是黄金哪,倒不如让他现身说法,说说资本主义制度下的香港是个什么样子,红卫兵们把阿让叔带到了广州,好吃好喝伺候着,在红卫兵组织的群众大会上,让阿让叔上台发言,阿让叔倒也实在,他在主席台上说,香港楼高,灯亮,人吃得好,穿的靓,没等他说完,他就被红卫兵头头推下了台,给哄了出去,于是,阿让叔找到了阿贵,他让阿贵跟他联手倒腾外币,他说,这里面油水大得很,只不过因为是黑市交易,而且他要往返陆、港两地,还得担着掉脑袋的风险,阿贵说,富贵险中求,想赚钱就不怕担风险,再说,在广州,他还没见有人在兑换外币呢,不是有这么一说吗,先干先发财,后干死得快。阿让叔说,阿贵比他那个嗜酒如命的爸有出息,阿让叔跟他爸是发小,他爸是在十年前的一个晚上,酒后失足,仰跌在了一个浅浅的水泥阴沟里,后脑勺摔在了阴沟的水泥边角上,当时他爸半卧在阴沟里,吐的一塌糊涂,是因为呕吐物堵塞了气管儿窒息,还是因为坚硬的阴沟边角伤到了后脑,谁也不知道,她爸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与世长辞了,阿让叔跟他家一直保持着这份友好关系,可有一条,阿贵想跟阿让叔跑香港,阿让叔死活都不同意,阿让叔说,他是决不会让阿贵去冒这个风险的。郝宝枝听着,心里想,听阿贵的口气,阿让叔去个香港,根本就不算是多大个事,只要阿贵把她引荐给阿让叔,阿让叔把她领过去也应该不是问题,于是,郝宝枝说,阿让叔要是能把她安全送到香港,她一定会重重酬劳他的,阿贵说,这年头谁的钱来的都不容易,你给他三百元人民币就可以了,这是阿让叔定的价钱,少了不干,多了他也不要。阿贵让郝宝枝在宾馆等信儿,落实好了,他会来找她的,刘彩云只是在一旁听着,阿贵说的是真是假,郝宝枝也无法从他表姐这里得到证实,她也只能在宾馆等着阿贵的消息了,两人临走的时候,刘彩云才说话,她让郝宝枝放心,阿贵会把她的事当自己的事去办的。郝宝枝说,她们认识了,就是朋友,朋友给她去办事,她能不放心嘛,经过这几天的磨练,郝宝枝多少也懂了一点跟陌生人如何交往了。 第107章 阿贵来到了宾馆,他告诉郝宝枝,阿让叔出门了,听他家邻居说,至少要等一个星期他 才会回来,阿贵让郝宝枝放心,他一定会把这事给她办成,而且承诺,如果他没有做到,郝宝枝可以去砸他的冷饮店儿,或者到银行去告她表姐,阿贵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郝宝枝还能怎样,她只好继续在宾馆耐心的等下去,又过了两天,依旧无音信,郝宝枝闲着无聊,便到银行去跟刘彩云打听粤剧名伶“红线女”的住址,她想去拜访这位她心目中崇拜的粤剧名伶,刘彩云用疑窦的眼神看着她:“难道你想跟她学戏?”郝宝枝说,她妈妈跟红线女有过一面之缘,相互也曾有过书信往来,既然都在广州了,就想借着这个机会去看看她。刘彩云说,文革初期,红线女被北京来的红卫兵剃了个阴阳头,又是批斗,又是游街的,现在她住在哪里真没人知道。 刘彩云打量着她问道,你应该也是唱戏的?”郝宝枝承认她的确是一名专业的京剧演员。刘彩云悄悄告诉郝宝枝, “红线女”在她心里就像神一样的存在,像她唱的“焚香记”还有“李香君”的段子,到现在她还能哼上几句呢。谈到戏, 两人之间拉近了距离。刘彩云说话也不遮掩了,她告诉郝宝枝,阿贵几乎是隔一天就坐班车到海边的渔村去找阿让叔,没有把她的事办妥,阿贵饭吃不香,觉睡不着。郝宝枝听了挺感动,心想,她和阿贵都这么实诚,所要去联系的阿让叔肯定也错不了,既然这样,她就耐心等待。 这天傍晚,阿贵来到了宾馆,见到郝宝枝,他一脸兴奋,说:“阿让叔总算回来了,我把事情跟阿让叔一说,他答应可以先带你过去,见面之后再说。”,阿贵让郝宝枝明天早上七到八点之间去冷饮店找他,他们要到长途汽车站赶八点半去宝安的班车。 第二天上午,两人坐了两个多小时的班车,到达了宝安县城,从县城又倒了一趟车,来到了一个地处偏僻的小渔村,阿贵告诉她,对面就是香港,郝宝枝站在土路边上,她的周围是一片丘陵,渔村就建在这片丘陵地里,渔村环绕在一片棕榈树,芭蕉树的丛林中,尽显亚热带南国风光;海边的潮气重,加之天阴云厚,晨岚朝雾弥漫在渔村的上方还迟迟没有散去,对面那些高楼大厦恰似悬浮在湿雾之上,犹如海市蜃楼一般,海浪也好像是把繁华世界的喧嚣带了过来,充盈在她的耳畔,郝宝枝举目远眺,心里想,她很快就能过去见到姥姥了,自从她坐上火车来到广州,因为无所适从,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现在香港就在眼前,郝宝枝兴奋得一时间身体里的热血直往上涌,阿贵拿过郝宝枝手上的提包,带着她找到了阿让叔。 阿让叔五十出头,中等个,黑瘦,凸额,凹眼,高颧骨,阿贵用粤语跟他叽哩哇啦说了好一阵儿,从阿让叔看她的眼神上,郝宝枝感觉他好像不太愿意,自己又插不上话,心里难免有些慌张。香港近在咫尺,要是阿让叔不愿意带她过去,她也只能望港兴叹,阿贵不是说阿让叔同意了吗,怎么她人到跟前,阿让叔又犹豫了呢,郝宝枝焦急的看着阿贵,能否说服阿让叔,就看阿贵的了,她终于看到阿让叔点头了,阿贵这才扭身对郝宝枝说,阿让叔的意思,是让她先回广州,阿让叔说,昨天晚上,村里临时开了会,在会上村干部说,现在逃港的人与日俱增,上面要求村里组织民兵协助解放军巡逻,而且,如果村民发现有可疑的人,要向他报告,即使哪家有亲戚来了,也必须到他那里登记,情况突变,阿让叔也不敢贸然行动了。郝宝枝说,她来都来了,何必还回去呢,她就在这里陪着阿让叔一起等,她可以在阿让叔家给他收拾房间,买菜做饭,她交生活费,直到有机会去香港的那一天,她是极尽自己之所能,生怕阿让叔撵她走。阿贵说,这里是边防,查得紧。郝宝枝说,阿让叔是当地人,就把她说成是他家的亲戚不就可以了吗,“,阿贵说:“你要住下来,就得花钱去打点村干部,这钱谁出?”,原来问题是在这里呀,郝宝枝吁了口气:“只要让我留下来,这钱我出。”,阿贵点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郝宝枝问,需要多少钱阿贵伸出三个指头,“三百?”,阿贵又点了下头,郝宝枝说,行,等把她安顿下来,就把钱拿给阿让叔,阿贵根阿让叔低语了几句,阿让叔这才从阿贵手上接过郝宝枝的旅行提包,三个人一起进了屋。 阿贵吃了中午饭要回去了,临出门,他千叮万嘱让郝宝枝就呆在院子里,阿贵说,这渔村可不是随便乱转的地方,更不要说是去买什么菜了,阿让叔说,一会儿他到村里去找件渔姑的服装,入乡随俗,她这头发最好也跟村里的渔姑一样,在头上挽个髻,阿让叔普通话虽然说的蹩脚,但他说慢一点,郝宝枝也能听得懂。看着阿贵要走了,郝宝枝让他等一下,她回屋从挎包里数了一百块钱,跑出来递给了阿贵,说这是给他的辛苦费,阿贵接过钱走了,阿让叔给她安排了住的房间,说他这就去给郝宝枝找渔姑的衣服去,他对郝宝枝又叮嘱了一番,还是一个意思,让她千万别出门,郝宝枝含笑应允,她又进屋拿了四百块钱交给阿让叔,说除了三百块钱的打点费,其中的一百块钱是给他的,生活费到时候她会另外再给,郝宝枝暗自感谢爸妈,穷家富路,出门在外,没钱真是寸步难行呀。 郝宝枝把阿让叔的房子从里到外观察了一遍,渔村都是石头平顶房,外墙是从山上采下来的石灰石垒砌而成,水泥勾缝,白灰粉墙,石头房不怕风吹日晒,又冬暖夏凉,两屋中间是网状竹篾片,竹篾片抹上一层泥,再刷上白灰,郝宝枝注意到,这面墙的好多墙皮都已经脱落,裸露出了里面的竹篾片,她睡觉的床,就靠在这面墙的位置上,郝宝枝找来几张旧报纸,熬了点面糊糊,把挨在床边的墙壁贴上旧报纸,又从旅行提包里拿出在广州百货公司买的新床单和一条毛巾被,她把床单铺好,顺便把屋子收拾了一下,她去院子抱来了一盆花放在了屋里的窗台上,这样,屋子看上去就顺眼多了,郝宝枝又来到阿让叔的房间,她先把饭桌收拾干净,然后打扫房间,最后,又把阿让叔甩在盆里的脏衣服给洗了,不知不觉,一个下午就在忙忙碌碌中度过去了。 傍晚时分,阿让叔才回来,他把一套渔姑穿过的衣服递给郝宝枝,说,今天晚上他要和朋友去探探路子,如果明天他没有回来,就说明他出事了,他让郝宝枝到时候赶紧离开这里,这个地方以后她也就不要再来了,如果探路成功,明天晚上就带她去香港,郝宝枝一听,想跟阿让叔一起走,她说,万一闯关成功了呢,多等一天就多担一天的心,阿让叔说,不行,太危险,阿让叔说他是到外村一个朋友家借衣服时说起她的,他朋友说,他知道有一条很隐蔽的路,好多年前他走过,那里没有解放军巡逻,至于现在怎么样,他就不知道了,所以,他俩打算今晚去试试看,郝宝枝说,既然不同意她去,那她只有在家里等着了,阿让叔告诉她,他朋友说了,他不能担着这么大的风险白去探路,怎么也要给他些辛苦费,郝宝枝说,他朋友想要多少钱,阿让叔说,五百。这么多,郝宝枝迟疑了一下,想想他们干的都是掉脑袋的营生,五百块钱不多,她也明白,多不多主要取决于她有多少钱,她还有一千美元垫底呢,郝宝枝到屋里拿出厚厚一沓钱,她对阿让叔说,这是一千块钱,他和他朋友一人五百,郝宝枝还特意说,只要能把她带过去,钱不是问题。阿让叔让郝宝枝等他们的好消息,看着阿让叔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外面,郝宝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儿,她想起了,阿贵不是说阿让叔带一个人过去,只要三百块钱吗,多了他不要,少了他不干吗,可阿让叔给郝宝枝的印象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郝宝枝倒不是心疼钱,她是担心花了钱,阿让叔又不办事,还在这里瞎耽误功夫,事到如今,她只有等到明天见分晓了,郝宝枝自己下了碗面条,吃过以后,把院门关好,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望着天空心里想,她要能变成一只海鸥就好了,她只要张开翅膀就能轻松的飞到香港,飞到她姥姥的身边,哎,啥都别想了,先好好的睡上一觉,谁知道明天晚上她要经历什么样的艰难历程呢,郝宝枝进了屋,关好门,便上床龛衣而眠。 不知过了多久,郝宝枝被院子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了,她一看,窗外的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她匆匆来到院子,对着院门怯生生的问了一句:“您是谁呀?”回答她的是个女人的声音,她说她叫阿霞,是阿让哥朋友的媳妇,她让郝宝枝快开门,郝宝枝先是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拉开了院子的门闩,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站在了郝宝枝的面前,阿霞一脸焦急,说,出事啦,阿让哥昨晚是跟他男人出去的,他男人回来了,可是阿让哥被巡逻队的解放军开枪给打死了,他男人让她赶来告诉她,赶紧走,否则,天一亮,村里人知道阿让哥夜里是为她去探路被解放军打死的,一定饶不了她,阿霞让郝宝枝收拾一下,跟她走,郝宝枝一听,慌了神儿,回屋拿了两件衣服,拎上旅行提包,便趁着夜色跟着这个女人出了村,两人站在灰蒙蒙的公路边上,阿霞帮郝宝枝拦了一辆过路车,塞给司机十元钱,她让司机把郝宝枝带到县城,一切都来的太突然,郝宝枝都没有来得及细问,就稀里糊涂的被这个叫阿霞的女人给打发走了,郝宝枝坐在车里越想越不对劲儿,她总觉得是被阿让叔给骗了,再仔细一想,她是被阿贵、刘彩云和阿让叔包括那个叫阿霞的女人联手给骗了,一千美元换的一千块钱人民币就这样打了水漂,还另外搭上了几百块钱,手头除了还有一千美元,人民币已经所剩无几了,尽管如此,郝宝枝还是暗暗庆幸,她只身一人在那么偏僻的小渔村里能够毫发无损,只是被骗了些钱,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现在想想,如果阿让叔伙同他的朋友半夜悄悄潜回来,既劫财又劫色,甚至是杀人灭口,然后,尸体往海里一抛,说她是逃港溺亡,估计连公安局都找不出其他证据,她想想都后怕,郝宝枝回到了广州,她又去了一趟那家银行,既没见到阿贵,也没有找到刘彩云,银行里的人说,刘彩云是这里的临时工,昨天就辞职不干了,她找到喝椰子汁儿的小店,里面只有一个大婶模样的人在柜台里坐着,郝宝枝清楚,就算她找到那表姐弟俩后,又能怎样,她不是因为钱,就是心有不甘,经历了这么一回,郝宝枝开始格外谨慎了,她又找了一家价格便宜的旅馆住了下来,从今以后,钱可是要省着点儿花了。 郝宝枝是从旅馆打扫卫生的阿姨那里听说广州有好多人为“逃港”在珠江里练习游泳,她便去了一个叫白鹅潭的江边,果然,这里的江面上人头攒动,个个都在江中奋力挥臂,郝宝枝能感受到这些人中流击水,不惜余力的劲头,她痴痴的看着,郝宝枝五岁的时候就跟他爸爸郝成天在戏校游泳池学游泳,那以后,每年的夏天她爸爸都带她去游泳池,到了十岁郝宝枝就开始独自在泳池游泳了,一直坚持到戏校毕业,还是在郝宝枝八岁的时候,市里少年体校的一位教练来到她家,教练说他在戏校泳池看到过郝宝枝游泳,说她的身材柔韧性、协调性都不错,非常适合学跳水,希望她能来体校,郝成天说,他女儿四岁练功,为的是将来在戏剧道路上发展,他们是梨园世家,既然是世家,就不能后继无人,学习游泳,只是为她的身体素质打基础,唱戏是个力气活,没有好的体力可不行,至于到体校去学跳水就算了,那位教练见劝不动,只好怏怏而去;郝宝枝盯着江中,往事一幕幕在她脑海里掠过,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问:“想啥呢?”郝宝枝没有搭茬,这地方不可能有她认识的人,同样,也不可能有人认识她,郝宝枝眼睛依然注视着江面,看到有两个少年在江边互相泼水戏谑,不禁露出了笑容,她的肩膀被人从后面轻轻的拍了一下:“问你呢,”。 第108章 郝宝枝扭过身来,才想说您是不是认错人了,郝宝枝一下子愣住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孙潜站在她的面前,她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两手摸了一下双颊,一脸的茫然。孙潜眼圈红了:“宝枝,我是孙潜呀?”“孙潜?”郝宝枝摇摇头:“你不是到天津结婚去了吗?再说,剧团的人都知道我已经死了。”郝宝枝还在疑惑中,孙潜眼泪已经“噗噗”落了下来,他说,他知道她还活着,孙潜脱下外衣铺在地上,他让郝宝枝坐下来,听他慢慢说,郝宝枝半疑半信,她被孙潜按在了外衣上,孙潜挨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孙潜说,他是给郭团长打电话才得知她吃安眠药自杀了,郭团长说第二天团里要开追悼会,他便坐傍晚的火车从天津赶了回来,下了火车,已经没有回县城的晚班车了,他只好在火车站候车室的长凳上偎一晚上,临到半夜,他听到检票口有个说话的声音非常耳熟,扭头一看,一个长得很像她的姑娘已经走进了检票口,他楞了,郭团长电话里明明说她服用安眠药离开人世并且尸体已经火化,他是专程赶来参加追悼会的,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候车室的检票口呢,他完全是出于好奇才走了过去,他在检票口只看到了一个背影,但是,直觉告诉他,那个向站台匆匆走去的姑娘就是她,他看到一位师傅在检票口向她挥手辞行,便走上前问那位师傅进去的姑娘是不是叫郝宝枝,那位师傅警觉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敷衍他了两句就匆匆离开了,追悼会之后,是他把骨灰盒送到了市郊农场她爸妈的面前,他和她爸妈都痛哭流涕,农场的杨场长过来说,几天前的晚上郝宝枝还来过,这姑娘怎么说死就死了呢,真是世事难料哇。回去以后他才细想,杨场长说的几天前的晚上,应该就是他在火车站候车室见到她的那天晚上,他的疑心就更大了,从农场回到剧团,他一直坚持说郝宝枝应该还活着,剧团的人都以为他是受到了刺激,精神不正常,直到有一天,他在剧场看到了在候车室送她的那位师傅,他竟然是本县县城的人,这就验证了那天半夜他送走的姑娘十有八九就是她,他扭住那位师傅坚持让他说出真相,他的这个行为更让剧团里的人觉得他有病了,而且病的不轻,剧团里很多人见到他都避之不及,无所谓,唐伯虎有两句话说得好,“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索性就装下去,私下里他又去打探刘本涛司机的情况,得知那位师傅姓冉,叫冉和平,冉师傅在给刘本涛开车之前,曾是县医院开救护车的司机,而且是冉和平把她的遗体拉到殡仪馆的,孙潜更加确信无疑,那天晚上在候车室看到的人就是她,孙潜想到了农场杨场长说的话,她爸妈肯定对真相已是心知肚明,他再一次赶到了市郊农场,苦苦哀求她爸妈,最终,她妈妈松了口,含着眼泪讲述了她的遭遇,她爸给了他一张字条,上面有她姥姥香港的地址,她爸爸说,宝枝在这里已无安身之地,只能去香港投奔她姥姥,她爸说,女儿要去香港,只有偷渡,这是要冒很大的风险哪,希望他能找到她,有他陪在女儿身边,他们做父母的也放心,他擦干眼泪,发誓哪怕是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找到她,这才来到了广州,他到这里已经六天了,能逃港的几个地方他也都去找过了,他身上带着她的照片,他拿着照片到处给人看,看过照片的人都说没见过她,他怀疑她还在广州,就返了回来,听说在这江面上的人,好多都是出于想“逃港”才来练习游泳的,冥冥之中他觉得能在这里找到她,真是老天不负有心人哪,不,他俩命里注定就是有缘人,他刚来到这里,从后面的背影中,一眼就认出了她。郝宝枝早已是心弦乱颤,泪眼汪汪,她极力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说:“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不是到天津结婚去了吗?”孙潜说,她在他心里的位置,没有人能替代得了,临来之前,他绕道回了趟天津,给家里留了封信,他让那个姑娘有合适的人就赶紧结婚,他要去寻找他心爱的人,孙潜悄悄的说,他去市郊农场的时候,已经在她爸妈面前张口叫爸妈了,郝宝枝盯着孙潜的脸,流着眼泪说:“冉叔叔和殡仪馆的姐姐和姐夫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孙潜一愣:“此话怎讲?”“你还记得从天津给我带回来的一瓶安眠药吗?”“记得,我还跟你说过,那瓶安眠药在我同学家里都放了好几年了,估计早已失效,我是想,有总比没有好,就带回来给你了”“亏了那瓶药已经失效,才得以保住了我一条命”孙潜恍然大悟,郝宝枝说:“你救了我一条命,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嫌弃我失过身,宝枝愿意相随身边,伴君终生。”孙潜颤抖着嘴唇,半晌才说:“宝枝,我愿意呀”,两人抱头“哇哇”痛哭。 这以后,郝宝枝全听孙潜的了,两人每天下午都来江边,孙潜下水游泳,郝宝枝就在岸边悠闲的坐着,这是孙潜的主意,他说,既然江里游泳的人很多都想“逃港”,那一定会有“蛇头”到这里来联系“逃港”的人,所以,他俩这几天上午就在旅馆里呆着,下午去江边,这些带人“逃港”的蛇头很谨慎,偶尔在江边露面的人,他们是不会去探的,只有经常在这里游泳的人,也就是说,他们确定了有“逃港”意图的人,才会过来联系的,再说,几百块钱的“逃港”费,不是谁都拿得出来的,况且还有造反派也在抓他们,所以,他们也不敢轻易暴露自己。郝宝枝笑了,他才来几天,就摸着了“蛇头”的路数,孙潜说,他也是道听途说,多半是自己瞎猜, 孙潜还真猜对了,两人到江边才去了三天,这天下午,孙潜还没有来得及下水,一个大婶儿模样的女人走过来说,后面的树荫处有人想跟他俩聊聊,这女人大骨架子,人高马大,明显是个北方人,两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棵木棉树下站着一个估计有四十来岁的男人,孙潜问这个女人,听口音你是青岛人哪,女人点点头:“好耳力”,“黄海边上的人,怎么跑到南海这边来了,那个男人是你丈夫?”女人又点点头,孙潜跟郝宝枝递个眼色,两人便向木棉树走去,那个女人继续在江边转悠,准备再物色另外想“逃港”的人,木棉树下的男人见孙潜跟郝宝枝走过来,四下里看看,然后问他俩是不是想到那边去,他这么说,明显是怕人抓到他的口实,孙潜点点头说,别绕弯子了,直接说价钱,这个男人先竖起右手食指,折回去后,又弹出了大拇指和食指,孙潜说,一人八百?男人点点头,孙潜说“这价钱也太高了。”“价钱高,保险系数也高呀。”孙潜问怎么走,“坐船。”“那怎么联系?”他给了孙潜一张字条,这个男人见又有人向他这里走来,便说:“字条上写的很清楚,想去,就到指定的地方来找我。”他示意两人可以走了,孙潜扭头一看,走过来的人估计是两口子,他便和郝宝枝离开了。 两人回到旅馆,孙潜拿出字条来看,上面有联系地址,需要带什么东西,包括付费方式都写的清清楚楚,落名的人叫田文广。郝宝枝还是有些担心,会不会又是骗子,他遇到的是文骗子,要钱不要命,万一田文广一伙是帮武骗子,不光抢钱还要杀人就惨了。孙潜笑了:“你倒是会安词儿,骗子还分出个文武来,没事,咱们明天就按田文广指定的地方去看看,如果人多,咱们就去,只有咱俩,立马走人。”郝宝枝欲言又止,她是怕被人堵在屋里,想跑都来不及了,可又一想,像她这样前怕狼后怕虎,只怕这辈子都别想见到她姥姥了。孙潜找到一家收破烂的,他挑了一小截钢管买了回来,他跟郝宝枝说,钢管是用来防身的,他想好了,如果是在屋子里,他就一个人先进去,她在外面等着,如果超过半个点他还没有出来,她就赶紧去报警,定好以后,第二天下午,两人早早的就把晚饭吃了,然后,就按字条上写的地址在市区远郊一条胡同很顺利的找到了田文广住的房子,孙潜把提包交给郝宝枝,让她先躲在胡同拐角处,孙潜独自过去敲开了院子的门,开门的人正是昨天先过来跟他们搭讪的大骨架女人,她警觉的向门外看看,问他,你媳妇呢,这话孙潜爱听,他笑笑说,她随后就到。“进来。”,女人关好院门,孙潜跟随女人进了屋子。 孙潜一看,好家伙,有十多个人在屋里待着呢,昨天那两口子也在里面,而且还另有三个姑娘,有四个女的,孙潜这下放心了,他才想回身出去把郝宝枝叫进来,就听有人对大骨架的女人说:“赵佳慧,你家那口子怎么还没有把车开过来,我们窝在这里还要等多久哇?” 赵佳慧说:“半夜的船,你们着什么急嘛!”孙潜跟赵佳慧说,他出去接一下他媳妇,免得她迷了路。赵佳慧又陪他走了出来,孙潜说,赵姐,这从海上偷渡,万一被解放军海上巡逻艇给发现了,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像他这样问的人一定很多,赵佳慧都不屑回答他,孙潜又换了个方式试探她:“你们要的价钱也太贵了,一般的家庭谁能一下子掏出八百块钱哪,”,这回赵佳慧说话了没钱可以从海上游到香港去呀,你去打听打听,每年得淹死多少人,因为这个,海边渔村还兴起了一个行业叫捞尸工,捞上一具尸体政府奖励十五块钱,你说,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孙潜说:“一个道理,海上偷渡是被淹死,坐船被解放军发现还没准儿被机关枪“突突”了呢,到了也是个死路一条!”,赵佳慧说出实话了:“现在是军民联防,而且海上巡逻是军地轮班,市革委会副主任是我大伯子,我男人跟海上巡逻的造反派也都熟,只要回来给他们带点香港货,差不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造反派的亲朋好友还经常托往香港带呢,只不过少收他们点钱就是了,不瞒你说,这屋里就有三个姑娘是海上巡逻队员的女儿。”,孙潜听她这么一讲,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赵佳慧意犹未尽,又说:“上面很快要增派部队全面接管海上巡逻的造反派了,到那时候,你就是花再多的钱,也很难找到坐船去香港这么好的事了。”,赵佳慧叮嘱孙潜,她这些话听了自己消化,别再乱去嚼舌头!孙潜让她放心。又有人在敲院门,赵佳慧打开门,两男一女的中年人站在门口,赵佳慧说:“你们三个到了,人就齐了,先进屋歇着。”,三个人进了院子,孙潜让赵佳慧给他留着门,他媳妇就在胡同拐角呢,赵佳慧说,就知道他不放心留了一手,抓紧点,孙潜从院门出来,就看到郝宝枝向这面走了过来,孙潜冲她招招手,郝宝枝一路小跑奔了过来,郝宝枝嗔喘着说:“再没见你出来,就去报警了。”,孙潜接过郝宝枝手上的提包,用食指贴在嘴唇上“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说话,他拉着郝宝枝的手敲开了院门。守在门口的赵佳慧说,进去,孙潜对郝宝枝说,这是赵姐,郝宝枝对赵佳慧笑笑,这时候,胡同里传来了汽车声,赵佳慧赶紧返身又打开了院门,屋里人也听到了声音,都跑到院子里来了,很快,田文广和一个人走进了院子,他跟赵佳慧低声说了几句,赵佳慧对 院里的人招招手,人们聚拢过来,田文广说:“两人一组从后面上车,不要乱。”,他对站在面前的孙潜和郝宝枝说:“你俩先上。”,孙潜拉着郝宝枝的手走出了院子,看到院门口停着一辆车厢搭着帆布的大解放,一个小伙子站在后车厢的边上,他示意孙潜上车,孙潜过去把提包交给他,他先把郝宝枝扶上车,自己也蹦了上去,小伙子说:“好身手哇。”,他把提包递给了孙潜,剧团摸爬滚打了好几年,这可不是白练的。人们陆陆续续都上来了,汽车开动的时候,孙潜看到,赵佳慧站在院门口。郝宝枝悄悄问孙潜,她们这是去哪里呀,孙潜说:“坐船。”,他把提包放下,让郝宝枝坐在上面,郝宝枝拉着他一起靠着车厢坐了下来,车里的人似乎都有些紧张,只有那三个姑娘若无其事的在说悄悄话,一会儿又“咯咯”的笑了起来,显然,她们把这次偷渡当做了一次逍遥游。郝宝枝抵到耳边说,那三个小姑娘好像一点都不害怕,孙潜说:“她们不害怕就说明我们这一趟是安全的。”“为什么?”,郝宝枝大惑不解,车厢里人多嘴杂,孙潜不便解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汽车在路上行驶了两个多小时,路途越走越荒凉,最后,汽车在不远处一片杂草丛生的海边停了下来,这时候,天色已黯,风声瑟瑟,远处,有几块像石笋一样的礁石,海浪敲击着礁石,发出一阵阵的浪涛声,连那三个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姑娘都闭上嘴了。两个小伙子过来打开了后挡板,田文广让车上的人都下来,然后他又让人们在驾驶室旁边排好队,准备交钱,他上了驾驶室,推开车门,打亮了车顶灯,两个小伙子指引大家排成一列,唯独让三个姑娘站在一边,田文广坐在驾驶室里弓着腰说,每人只给他交四百,剩余的四百到了那边上岸之前就交给阿华,他指着面前一个瘦高的小伙子说:“他就是阿华。”,阿华举了一下手。“可以,可以,”大家都赞同,田文广一个接着一个把钱收了,然后,他让人们跟着阿华去坐船,阿华说,大伙不要说话,跟着他走就行了。孙潜和郝宝枝手挽手走在滩涂上,他明显的能感觉到郝宝枝在瑟瑟发抖,他关切的问:“冷吗?”郝宝枝点点头:“还有点害怕。”“一会儿上了船,把我带来的薄毛衣穿上。”郝宝枝挽住他的手臂说:“没有你,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孙潜安慰她:“放心,我就是你的保护神。”,阿华让大伙上船之前抓紧时间排泄,他说,男人还好办,女人就麻烦了,人们一听,不管男女都开始各自往茅草丛里钻,孙潜拉着郝宝枝到了一个低洼处,他让郝宝枝下去,他给她放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