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妾自请废后》 第1章 亡晟之乱 乾至二十九年,大晟明道帝崩于长安,时太子九岁,身处浮屠城,未能见明道帝最后一面。 然,明道帝灵柩尚未下葬,右相朱余和康王周戈炎勾结匈奴,出卖北境边防图,匈奴长驱直入,北境失守,王朝大乱。 朱余和周戈炎则于皇城之内,夺权专政,妄图李代桃僵,夺取江山。 大晟女将南锦衣临危受命,奉旨抗敌,死守北境第一防线浮屠城。 其夫文臣之首沈柳章,则秘密护送九岁的太子归于长安,与之同行的还有他与南锦衣的一双儿女,长子沈云起年十岁,幼女沈宜夭年仅四岁。 回都一路遭遇伏杀不断,同行护送一行人的南家军死伤七八,幼女沈宜夭死于途中。 终于历时月余太子归于长安,守护大晟南境的林家及时北上护驾,剿灭乱党,诛杀朱余及其党羽,平定长安之乱,于大乱中辅佐幼帝登基。 康王周戈炎趁乱逃脱,不见踪迹。 与此同时,南锦衣守浮屠城月余,弹尽粮绝,援军未至。 携剩余两千南荣军以命守城,与匈奴王同归于尽于浮屠城。 匈奴王死,其子拜陀正欲一鼓作气南下,然南荣大军至,匈奴军队节节败退,拜陀继承王位,被迫签订条约,承诺二十五年内不入中原。 南荣军主帅南绣山,封爵武安侯,乃南锦衣之父,南荣军至浮屠城时,只见沙场月色寒,尸横遍野,女儿白玉鞍染血,银甲破败,羽箭穿胸。 披头散发,手握长枪立于尸骸之间,至死未跪。 四十多岁的南绣山,跪地仰天,嚎啕大哭,他南绣山驻守北境二十余年,世人称之为北境战神,却让自己的女儿死在了北境的战场上,无能为力。 不久,外孙女死于归都途中噩耗传来,南绣山终于难抵心中悲痛,吐血昏厥,瞬间苍老。 此乱乃大晟立国以来最危急存亡之时,史称亡晟之乱,以警惕后世。 九岁幼帝登基,奉先帝临终遗命,左相沈柳章兼任帝师,贤宣王任摄政王,辅佐幼帝。 幼帝年号圣则,世称雍湛帝。 ……………… 圣则十一年,雍湛帝二十岁,摄政王于其成年后渐渐还权,在这一年辞去了摄政王这一身份,做回了曾经的闲散王爷贤宣王,于长安偏居一隅。 自此雍湛帝独当一面,此间大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军队强盛,无外敌敢来犯。 传闻这位年轻的帝王紫气沉稳,铁血手腕,是完全不同于摄政王和左相这两位老师的存在。 圣则十三年,七月,金陵水患,长江洪水伴随大风满溢金陵城,大风拔树三千,水深八尺溺死数百人,尸沉江面,船艘摧毁千余,百姓苦不堪言。 朝廷拨款一百万两赈灾银,两月后贤宣王的车驾却于长安街头被一女子当街拦下,她自称是金陵知县苏棠之女苏倾月。 她求摄政王看一看金陵百姓疾苦,声称赈灾银百姓未用分毫,皆被当地官员收入囊中,她父亲意图陈书长安,已达天听,却满门被灭,只剩她一人逃出。 街道一片死寂,无人敢应声。 片刻,车架内传出近侍的声音:“冲撞摄政王尊驾,关入刑部大牢。” 此事就此再无后文。 九月初的金陵,秀绿渐黄,秋意四起,东郊的钟山美不胜收。 山顶的悬崖边上有人燃起了火,两女一男,看打扮应该是谁家的丫鬟侍卫。 那名男子正在烤鱼,其中那个年纪小的丫鬟念念叨叨:“呆子,你到底行不行?” 男子摆弄着手里烤的金黄的鱼,面无表情道:“我只能保证它看起来好看。” 说完他认真的补充道:“如果你没有忘记带调料,我也能保证它是好吃的。” 那名丫鬟听后努了努嘴:“你剑借我用一下。” “干嘛?”男子忽然警惕起来 小丫鬟耍宝似的拿出一个包裹:“我给小姐带了荷叶鸡,用你的剑切一下。” 惯来面无表情的人嘴角抽了抽 小丫鬟催道:“你快点,你是想让小姐抱着整只鸡啃吗?” 侍卫一听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把自己的剑递了过去。 旁边忽然传来无奈的声音:“好了,银燕,你别逗破坤了。” 说话的是另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女子,她朝火堆边走过来,把手里的匕首递给银燕:“用这个。” 银燕接过匕首,叫了一声:“玉佛姑姑。” 然后视线越过玉佛姑姑看向悬崖边上靠在躺椅上晒太阳打盹的女子,问道:“那里到底有什么好看的,让小姐坐了这么久?” 悬崖边上的女子,身着一袭水蓝色广袖华服,面朝悬崖,身前即为万丈深渊,却不见胆怯,目视无垠青山,周身气质如罕见人际的幽谷中的一汪清泉,婉约安宁。 微风扬起她如墨的头发,衣袖和裙摆。 水蓝色的丝绸上用银线勾勒出海棠图案,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银燕用匕首把荷叶鸡切好,朝她唤道:“小姐,你快来尝尝。” 听到她的声音,悬崖边的女子从座椅上起身转了过来。 身姿婉约,容颜如月。 五官柔和,面颊饱满温润,肤白胜雪,饱满的天庭,恰到好处的弯月眉,鼻梁纤巧挺立,丹唇外朗,皓齿内鲜,长相柔中带韧,不犀利,不妩媚,缓缓走来,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正统,高贵得体。 只一眼便可知晓,不是一般人家能教养出来的女子。 中规中矩的内敛,却有无法掩饰的高贵。 唯一不足的是一身金贵,也难掩这副身子的瘦弱,细眉间可见一丝病气。 银燕把荷叶鸡盛在玉碟里,递到她面前:“小姐,你快尝尝。” 接过碟子的手娇嫩白皙,瞧着是一点瑕疵茧子都没有。 温婉的声音如琴声悦耳:“玉碟,玉箸,琉璃盏。” “调料没带,你尽记得带这些了。” 银燕嘟囔道:“侯爷说了小姐要用顶好的东西。” “吃穿用度一样都不能马虎。” 破坤面无表情道:“别的你不聪明,侯爷的话你倒是记得门清。” “谁家丫鬟像你这样?” 第2章 初遇,劫持 银燕不服气道:“你说谁不聪明!” “我是习武之人,从小耍的是刀枪棍棒,学的是沙场杀敌之术。” “和那些打小就培养的丫鬟比起来自然是差了些,但你也不能说我不聪明!” “所习不同,如何能比!” 银燕的性格本来就大大咧咧,跟个爆竹似得,这会更是被破坤的话气得不轻,,根本不给破坤说话的机会:“我能在战场上厮杀御敌,她们能吗?” 破坤话不多,平时也板着一张脸,嘴自然没有银燕厉害。 只能被她怼的沉着脸不反驳。 见他闭嘴了,银燕得意地骂一句:“呆子。” 骂完也不顾破坤黑的跟墨汁一样的脸,转而看向旁边的人 一脸委屈道:“不过小姐,侯爷吩咐让我们多带你出来走动走动,以强健体魄。” “可为什么每次说出来走动,你都选钟山。” “算上这次,我们今年都来四次了。” 委屈抱怨道:“每年四五次,这钟山的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了。” 说着凑近道:“所以小姐,我们下次能不能换个地方?” 女子浅笑嫣然:“好,下次你选地方。” 她安静的吃着东西,不过没吃多少,很快就起身回到了悬崖边上,双眼没有焦距的看着远处青山, 一件白色的披风搭在了她的肩上,让她恍然回神,侧目看向来人:“姑姑。” 玉佛姑姑帮她系好披风,然后站在她身侧,双手贴于腹部,瞧着倒像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教习嬷嬷。 视线看向她方才看的地方,没见到什么不同之处,玉佛姑姑轻言慢语问道:“银燕说的对,小姐你好像格外喜欢钟山。” “是这里有什么不同吗?” 声音如溪流流动般悦耳:“史书中有言,钟山龙蟠,石头虎踞,此乃帝王之宅,谁不喜欢。” 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吗?玉佛姑姑是不相信的。 只是眼前的姑娘,总是藏着心事的,她若不愿说,也问不出来什么。 出乎意料的,玉佛姑姑听见她开口了。 “我觉得它和记忆里,浮屠城的山有些像。” “却又不是那么像。” “比如,浮屠城的山总是透露着萧条肃杀,不似这般秀丽。” “再比如,浮屠城是埋骨地,金陵城是销金窟。” 玉佛姑姑忽然后悔问这个问题了,她心疼道:“小姐……” “可是哪怕只有一丝丝相像,它也能让我牢牢的记着,那些你们希望我忘记的事情。” “一直……一直记着。” 玉佛姑姑蹙着眉,自责和心疼交织成网裹紧了心。 眼前的姑娘是整个南家的掌上明珠,南老将军为她起名为善宜,将她自幼娇养在这富庶的金陵, 她用的珠宝衣裳皆以千金计,说的大逆不道一些,皇家的公主都没有她金贵 可那又如何,她还是不快乐。 银燕捧着琉璃盏跑过来,嘴里边喊道:“小姐,你快尝尝我煮的梅子汤。” 见她火急火燎的跑过来,玉佛姑姑忍不住提醒道:“你慢些,若是摔了仔细你的皮子。” “怎么可能?” 说话间已经冲到了二人身后:“姑姑你太小瞧……哎呦!” 一声哎呦,琉璃盏飞了出去,玉佛姑姑只来得及把要砸向小姐的琉璃盏打开,里面的梅子汤却尽数洒在了小姐的裙摆上。 火堆旁边的破坤,平时面无表情的脸上,眉头也紧紧蹙起。 玉佛姑姑厉声呵斥:“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再这样冒冒失失的,你就回浮屠城,换一个人来伺候小姐。” 银燕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里带着哭腔道:“小姐我错了,我一定长记性。” 然后又去拉玉佛姑姑的裙摆:“姑姑我错了,我想留在小姐身边。” “您就原谅我这一次。” 玉佛姑姑板着脸不说话,她是真的动怒了。 坐在椅子上的南善宜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宽大的袖口:“好了,姑姑你别吓她了。” “我去马车里换一身衣裳便好。” “小姐!”玉佛姑姑很不赞同她这般纵容银燕:“你再这样惯着她,她以后只怕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银燕眼巴巴的看着自家小姐,生怕她说出不要自己的话。 见小姐沉默了,她更是心都凉了,就在她以为自己完了的时候,她看见小姐看向玉佛姑姑道:“那便下不为例,若再有下次,便随你安排,我不会再阻拦。” 说完便向马车走去,她不喜欢衣裳上沾了污渍。 马车离悬崖较远,一侧正对着火堆的方向,而另一侧旁边则是密林。 见小姐走开,玉佛姑姑才看向银燕:“再有下次,自己回浮屠城领罚。” 银燕保证道:“姑姑放心,我以后一定小心。” 玉佛姑姑语气里恨她不成器:“起来。” 说完玉佛姑姑朝马车走去,她没有直接上马车,而是先绕到了马车的后面,因为要换的衣裳放在了后面的隔层里。 马车内,南善宜自顾自解开了系在腰间的绸带,浅蓝色的云锦被放在了一旁,身上只剩下一件素白的里衣。 云锦从座位上滑落下来,她弯腰去捡的瞬间,挂在颈上的吊坠从交叠的衣领中滑了出来,莫约一寸大小的玉佩,颜色是浓重的墨青,并不同于寻常女子所戴玉器的晶莹剔透。 她没在意,只是直起腰的瞬间,身侧的车帘忽然被风扬起。 血腥味充斥鼻尖,带着薄茧的手几乎覆盖住了她的半张脸,沾血的剑正架在她白皙纤细的脖颈上,上面的血珠顺着皮肤滑入衣襟里面。 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想活命,别说话。” 抓着衣裳的手因为突如其来的恐惧瞬间捏紧,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南善宜点了点头。 窗边有脚步声响起,是玉佛姑姑拿了衣裳准备上马车,湿热再次喷洒在耳朵上:“让你的丫鬟别进来。” 压低声音警告道:“若说别的,这剑顷刻便可以抹了你的脖子。” 说着怕她不信似得,架在脖子上的剑略微用力。 语气不善,把怀里的人吓的一个瑟缩。 第3章 羞辱,害怕 语气不善,把怀里的人吓的一个瑟缩。 见她点头,捂在嘴上的手缓缓松开,向下紧紧扣在了她的腰上。 与此同时,车外响起了玉佛姑姑的声音;\"小姐,我进来了?\" 腰上的手忽然用力,腰像是要被勒断了一样,无声警告。 “姑姑,别进来。”想努力平复,声音里还是染上了恐惧。 玉佛姑姑掀帘子的手一顿,停了两秒,她道:“好,奴婢在外面候着,你唤我一声即可。” 话语如同往常一样亲切,可面色却无比严肃沉重,她察觉到了马车内另一个人的气息。 来者绝非等闲之辈,不然她不可能现在才察觉。 听气息紊乱,应该是受了伤才露出破绽,让自己察觉到。 玉佛姑姑朝火堆旁边的破坤和银燕做了一个手势,下一秒破坤眸色凌厉,和银燕对视一眼,敛了气息,不动声色的靠近。 平时冒冒失失的银燕,顿时变了气场,她不是一个合格的丫鬟,但却是一个合格的侍卫。 因为能被侯爷选中放在小姐身边的人,都是南荣军中万里挑一的存在。 马车内,素白里衣单薄,哪怕再怎么故作镇静,也还只是个姑娘,掌下的腰肢不住颤抖, 禁锢在腰上的手忽然松开了,捏在手里的衣裳被人抽走扔她身上:“把衣裳穿好。” 千娇百宠养大的高门贵女,何时受过这般羞辱,连穿衣裳的手指都在颤抖。 男人侧目看着她,明明很害怕,眼眶都已经红了,却愣是一滴眼泪也没掉。 忽然男人眸色一凌,一把捞过还在穿衣裳的人。 南善宜没料到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呼出声。 下一秒,马车外传来了破坤没有情绪的声音:“阁下想要什么?” “不若放开我家小姐,出来谈?” 南善宜紧紧揪住身前还未系上腰带衣裙,熟悉的湿热再次贴上耳廓,声音里带了一抹调笑:“没看出来,姑娘身边竟然藏着这样的高手?” 他在笑,而南善宜却听出了他的恼怒,仿佛是他们戏耍了他一样。 外面,破坤迟迟没有得到回应,脸色越发暗沉,握剑的手青筋暴起:“阁下若不出来,我们便不客气了。” 就在三人对视一眼,要有所行动时,里面响起一声轻笑:“若你们不顾你家小姐清誉,大可现在进来。” 说着,没有笑意的眼睛扫过南善宜身前紧紧揪着衣裙的手:“毕竟,你家小姐现在衣裳不整。” “放肆!你在找死!”破坤的脸暗沉的可怕。 可车内的男人却丝毫不怕他的威胁,耀石般幽深的凤眸的里,是毫不掩饰的不屑,笑话,这天下还没有谁敢说他放肆! 只是在转眸看向怀里的人时,眸光一滞,原本通红的眸子蓄满了泪水,要落不落,那双浑圆的眼睛里害怕夹杂着愤怒。 明明很害怕,却又那么倔强:“公子想要什么直说便是,何必这般羞辱人。” 对视了片刻,他缓缓移开了视线:“把衣裳穿好。” 听到外面轻微的脚步声,他语气不善道:“我最后说一遍,别动。” “在外面等着。” 破坤闭了闭眼睛,妥协了,后退几步:“阁下不要伤害我家小姐。” 系腰带的手不住的颤抖,系了几次都没系上,不知是第几次的时候,腰上那只手抽走了她手上的腰带, 通红的眸子里顿时浮上惊恐看向他,质问还没问出口,只觉腰间一紧,那条她怎么都系不上的腰带系好了。 系好之后,他禁锢着南善宜的肩膀,带着她起身:“走,不然你那三个侍卫怕是等不了了。” 南善宜被他裹挟着出去。 帘子掀开,里面的人走出来站在了车架上,看见架在自家小姐脖子上的剑,三人都沉了面色。 破坤忍者心里的怒火,不动声色:“阁下想要什么?” 对面的人答非所问:“三位身手不错?” 也不用他们回答,他很相信自己的判断,下巴指了指他来的方向,道:“有一批人朝这边来,帮我解决他们。” 破坤看了一眼他示意的方向,随后看向银燕,银燕接收到他的指令,伏地听声,起身后走到破坤身边:“一百余人。” 破坤的视线落在对面的人身上,腹部,手臂皆受了伤,黑金长袍,金冠束发,这打扮不是江湖中人,也不是杀手。 他思考的时间里,那人面露不耐:“看来你们也不是很在乎你家小姐的性命?” 说话间森寒的冰刃划破了白嫩的皮肤,瞬间见血。 “你先放人!”破坤大声道 怎料对面的人嗤笑一声,冷漠道:“你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吗?” 破坤面色冷硬,他不敢把小姐交在这种不知底细的人手里,可是若不答应,视线落在那流血的脖颈上,握剑的手紧了又紧。 “阁下说话算话?”这句话不是破坤说的,而是被挟持的人说的 明明害怕的颤抖,却故作镇静的和他谈话。 环着她的人,视线在她惨白的脸颊上停留:“当然。” 南善宜的手紧紧抓着他勒着自己脖子的手臂,看向破坤道:“按他说的做。” 破坤眼神不善的看了那人一眼,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你若敢伤她,我保证你不可能活着走出钟山。” 随后他看向银燕道:“你跟我走。” 然后看向玉佛姑姑:“你留在这,区区一百余人何须三人。” 他们一走,那人挟持着南善宜下了马车,玉佛姑姑紧紧的盯着他:“刀剑无眼,阁下仔细些手上。” 那人根本不理会她的提醒,抓着人走到了悬崖边上,双方就这么对峙着。 贴着胸膛的背脊在颤抖,嫩白如凝玉一般的手指因为用力抓着他的手臂而泛白,没了血色, 冰刃贴着的脖颈太过纤细,他轻轻松松就能弄断:“你很害怕?” 怀里的人不回答他,甚至闭上了眼睛,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后腰处一片湿濡,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摸了过去,触到黏腻之感时,后面的人闷哼一声,沉声警告:“别动!” 语气不善,把怀里的人吓的一个瑟缩。 第4章 放手,跑! 南善宜看着满手的猩红,脑海里浮现出一些场景,强忍着不适,闭上眼睛不愿再多看一眼。 完全不知道,身后的人正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 越打量,眸色越深。 寸锦寸金的布料他倒是认出来了,上面的绣纹他虽然不懂,但也看得出来,就算是那个地方的夫人小姐,也没穿过如此精湛的绣工。 更别提她戴着的首饰,不多,却皆不是凡品。 就拿她头上那支蝴蝶牡丹金簪来说,他见另一个人戴过,成色也远不如她这一支。 眸色深不见底,风雨欲来,呵,这金陵还真是富庶。 想到什么,他悠闲开口道:“我瞧你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莫不是金陵哪位官员的家眷?” “与你何干?”可惜怀里的人并不配合他的试探,反而想离他远一些:“你放开我,我不会跑的。” 男人却不吃这套:“你好好回答,我自然会放开你。” 南善宜侧过头,想躲开他的靠近:“不是什么官员家眷,家中从商。” 身后的人又问:“叫什么名字?” 南善宜不想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只知道:“姓南。” 男人没有再执着于她的名字,他对这本来就不感兴趣,暗自思索,金陵确实没有南姓的官员。 视线下移,落在她胸前的玉坠上,道了一句:“你这玉佩瞧着……” 话还没说完,玉佩就被它的主人紧紧攥在了手里。 南善宜握的很紧,她知道,玉佩绝不能落在旁人手里。 只可惜,她终究只是一个闺阁女子,还是个身体不好的。 手里的玉佩被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拿走,耳边是嘲讽:“没人教过你吗?越珍贵的东西越不能再别人面前表露出喜欢。” “等我平安离开,自会还你。” 湿润的眼睛瞪着他,还不等南善宜说些什么,挟持她的人和玉佛姑姑一起动了。 原来是从侧面涌入了一波刺客,凤眼暗沉,腹部的伤口血流不断,握剑的手早已无力, 呵,看来是有人下了血本,要让他死在金陵了。 他倒是越发好奇这金陵的地头蛇自以为仗了谁的势! 玉佛姑姑面色严肃的看向朝他们而来的那群刺客,蹙紧了眉头,下一秒腰刀出鞘。 她别无选择,看向劫持小姐的那人道:“我拦住,请阁下带我家小姐先行离开。” 她郑重的语气里,多了恳求:“请阁下务必护我家小姐平安。” 害小姐身处险境的是他,但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因为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刀剑碰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南善宜被拽着手腕带进了密林。 只是她能感觉到拽着她的人越来越慢了。 黑金的长袍看不出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只知道他握剑的手在滴血,脚步踏过的地方草叶间都染上了血迹。 她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没注意脚下踩空,手腕从他的手掌里溜走,朝下面摔去。 却没想那人扑了过来,抱着她一起摔了下去。 坡下面是悬崖。 悬崖边上,南善宜一只手死死抓住身旁老树的根脉,另一只手抓着坠在悬崖边的人的手。 摔下来的时候,她被老树盘错的根脉拦了一下,没有掉下去,而那人却掉了下去,好在她一手拽住了他。 因为用尽全力,所以白皙的额头鬓角露出了筋脉。 她的力不从心太过明显,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摔下悬崖。 伤的太重,握不住的剑掉下了悬崖,他知道自己上不去了,于是抬头看向南善宜:“放手。” 南善宜咬着牙,声音因为用力而颤抖:“我会放的,你先把玉佩还给我。” 男人自嘲一笑,用受伤的手把怀里的玉佩拿出来,绕在了她的手腕上。 就在他以为她会放手的时候,却听见她说:“我身体不好,坚持不了多久,你拽着我爬上来。” 漆黑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她,确定她是认真的时候,他的话语却异常的平静:“我上不来了,你放手。” 憋红的脸倔强的摇了摇,南善宜眸子通红,恐怖的画面在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重现,她看着悬崖下的人,问他:“你甘心吗?就这样死去?” “只要你不想死,哪怕被人埋了,你也能自己爬出来。” 那双眸子里的倔强太过震撼人心,下一秒,那只沾血的手向上抓住了她的手臂。 哪怕被他拽的岌岌可危,南善宜通红的眼眸里却染上了庆幸。因为她知道被抛下的滋味不好受。 可就在那只带血的手搭在她肩头的时候,他却眸光一暗,搭在她肩头的手改抓住了一旁的树根,凌声道:“有人来了,跑!” 南善宜闻言扭头看向身后,果不其然,密林里可见黑色人影穿梭。 声音里多了几分慌乱,把手伸给他:“快点,我拉你上来。” 知道她绝对不会放手,他只能抓住她的手,拼命往上爬, 眼睁睁的看着刺客靠近,就在她身后扬起了刀,明明害怕的闭上了眼睛,却也不愿意放手。 原本没有一点力气的人,忽然脚尖踩着石壁,用力一跃,落在了悬崖边上,一脚踹飞了她身后的侍卫。 如同回光返照一样,用尽了他最后了力气,整个人跪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 可刺客仍然在靠近,不过破坤三人及时赶到,与他们一同赶来的还有两名侍卫。 几人一起将刺客斩杀,玉佛姑姑收了剑朝悬崖边的南善宜跑去:“小姐!” 把人搀扶起来,查看她有没有受伤, 南善宜安抚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而另一边,与他们同来的那两名侍卫,面色担忧的冲到那人身前:“公子!” 破坤视线扫过自家小姐,确认她没受伤后,脚下方向一转,手中的剑直指三人。 他恨不得活寡了眼前这人。 两名侍卫见状,面色一沉,拔剑相向:“放肆!你可知你眼前之人是谁!” 破坤眉间隐怒:“谁,都得死!” “破坤。”无力柔弱的声音从悬崖边传来 破坤抬眸看去。 第5章 救人 南善宜被玉佛姑姑搀扶着朝这边走来,目光直视前方,没有再看旁人一眼,对破坤道:“回,我乏了。” 破坤不情愿的把剑收回鞘里 可下一秒,却见那人不知死活的抓住了自家小姐的手腕 “你找死!”说话间就要拔剑,却被南善宜用眼神制止住 南善宜回眸看向拉住自己的人,没有说话,只是蹙着眉头。 听见他问她:“你一直都这么倔强吗?” 抽回被他抓住的手腕,沉默了一会,她答非所问:“今日之事非君子所为。” 说完,在玉佛姑姑的搀扶下离开。 只是还未走远,身后就响起了惊呼声:“公子!” 脚步停下,却没有回头,片刻,她轻声道:“破坤,去。” “小姐!”破坤不想救这人 南善宜继续往前走,只留下一句话:“他刚刚终究是救了我。” ………… 要说这金陵最寸土寸金的地界,莫过于这钟山脚下,秦淮河畔,达官显贵,天下名流聚集之地。 而南府则偏居于这金贵之地的一角,远离秦淮河畔的客舍酒肆,歌舞笙箫,比起那处的繁华热闹,这里多了些安宁平静。 十多年间,偌大的府邸没有过客人留宿。 忽然间来了人,连客房都是临时收拾出来的,玉佛姑姑亲自挑了离主院最远的院子,听雨轩。 府里五十多岁的大夫被银燕带着进了听雨轩。 猩红的血水一盆接一盆的端出来,格将和凌山抱剑守在床边,面色凝重。 银燕百无聊赖的站在院子里,屋内紧急的情况与她没有关系,她只是来盯着他们的。 随着夜色暗了下来,听雨轩里才渐渐归于平静。 格将紧张的询问:“大夫,我家公子如何?” 辛明先生就着丫鬟端来的水净了手:“暗器上淬了毒,现在已经解了,只是失血过多,身体很虚弱。” “许得好好将养一段时间。” 还不待格将松一口气,辛明却话锋一转:“只是……” 视线落在一旁的托盘里,眼神意味不明,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格将看见了托盘里的暗器,就在他以为辛明发现了什么的时候。 只见辛明疏离一笑:“我们就是寻常人家,家里就只有一位小姐。” “实在不便留外男。” “将养两日之后诸位就请离开。” 格将看着面前的老头,无声打量,片刻,他抱拳行礼:“多谢。” 辛明客气的笑了笑,正要起身,门口就响起了丫鬟行礼的声音:“姑姑。” 是玉佛姑姑和银燕一起进来了, 玉佛姑姑双手平贴于腹部,缓缓走进来,朝格将和凌山略微屈膝问候, 比起她的礼数周到,跟在她身后的银燕则是将不喜挂在了脸上。 玉佛姑姑看向坐在床边的辛明道:“小姐睡下了,只是我瞧着有些不安稳。” 辛明捋了把胡须,面露担忧:“那我过去瞧瞧。” 说着就朝一旁的药童伸手,药童立马上前搀扶,格将也是现在才注意到,这位老大夫,有一条腿竟是瘸的。 被药童搀扶着坡着脚,慢慢往外走。 银燕恶狠狠的瞪了格将和凌山一眼:“我家小姐要是有一个好歹,我跟你们没完。” 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凌山觉得被冒犯,沉着面色,却被格将用眼神示意,莫要生事端。 毕竟此事确实是他们理亏。 人家娇弱金贵的小姐,因为他们横遭祸端,更何况人家还对公子出手相救,怎么算都是他们亏欠人家。 玉佛姑姑看了一眼床榻上还在昏迷中的人,收回视线看向格将:“诸位有什么需求,尽可和院中丫鬟小厮开口。” 格将抱拳行礼:“多谢,此恩我等铭记在心。” 玉佛姑姑没在说什么,行礼离开,面上虽不显,可她也不喜欢这几人。 屋里再无外人,格将和凌山对视一眼,面色沉重。 不用他们下逐客令,他们比任何人都着急离开。 南府的主院是荣安堂。 辛明给南善宜把过脉之后道:“今日受了惊吓,身心俱疲。” 朝一旁的银燕道:“你去我院中取一些安神香。” 银燕一走,两人也出了里间,外间破坤一直候在那里。 辛明走到桌旁坐下,他有腿疾站不了多久。 他看向二人,面色严肃道:“那暗器是军中制品。” 破坤顿时面色一凌,银燕年幼,不知曾经过往,他们几人却是知道的。 玉佛姑姑沉声道:“看周身气度,身份必不简单。” 破坤整个人都警惕起来了:“让他们现在就离开。” 辛明却摆摆手道:“这样急,倒显得是我们心里有鬼了。” “我已经说过了,两日后他们便会离开。” 他抬头嘱咐道:“派人盯着他们的动静,你们这几日都别去听雨轩晃悠。” “免得被有心之人察觉到什么。” 第二日清晨,床上的人悠悠转醒。 第一反应是打量周围的环境,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稍稍放下了戒备。 格将端着药进来,看见床上的人醒了,激动上前:“陛……” 脱口而出的话却被人用眼神制止住,只能马上改口:“公子,你醒了。” 男人没有问这里是哪里,昨天晕倒之前,他听见她说的话了。 只是道:“海渡他们几时能抵达?” 格将把药递给他:“最迟只能是两日,不能再慢了。” 将碗中的药一口饮尽,沉声道:“今夜出发。” 格将不放心道:“您的伤?” “无碍。” 他态度坚决,格将不再多说,只是沉默片刻后,把怀里的东西递给他道:“这暗器是军中制品,我让凌山去查了。” “出自龙鳞水师。” 床上的人眸光暗沉,龙鳞水师? 乃先帝亲自赐名,意寓君王之鳞,固若金汤。 现由随将军掌管。 格将见他沉默不语,询问道:“公子觉得如何?” “属下曾经见过随将军,忠肝义胆,风骨不朽,不像是行此事的人。” 把玩着指尖的暗器:“这些定论,现在下,为时过早。” 格将抱拳行礼:“是属下妄言。” 第6章 这世道本就不公 安静了一会,格将道:“还有一事。” 平静如海的眸子看向他:“说。” 格将道:“昨日是府里的一位老大夫为公子看的伤。” “他似乎认出了那暗器。” “以家里有小姐,外男不便久留为由,让我们早日离开。” 男人眸光意味不明,片刻他问道:“若让你与她那侍卫交手,你可有胜算?” 格将诚实道:“难敌。” “她身边皆非凡人。” 就连那大夫,也给人深不可测之感。 男人闻言嘴角微微上扬,姿态漫不经心,寻常小姐家的侍卫又怎么会叫破坤这样的名字。 不过只要于他此行目的无碍,无所谓什么身份。 将脑海里那个宁死不放手,倔强的身影驱逐出去,只是他确实没见过这样性情的女子。 不输于世家贵女的礼仪教养,言行举止,可偏偏又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至于哪里不一样,他无意深究。 入夜,荣安堂里,南善宜正坐在廊下,怀里抱着一只长毛狸花,乍一看像一只缩小版的狮子,玉佛姑姑拿着一小碟子肉干过来,往旁边一放,那狸花猫就从南善宜怀里跳了出去。 蹲在碟子旁边吃的津津有味的。 玉佛姑姑笑道:“这玉狮越来越胖了。” 一旁的银燕附和道:“别人家养的狸猫,都是越灵活越招人稀罕。” “就咱们小姐养的狸猫,胖成了个团子。” “平日里下地走几步,就躺地上不动了,等着人来抱。” 说着上前揪了揪玉狮的脸:“你也是投了个好胎,遇到了咱家小姐。” 玉狮被她揪的直叫唤,冲她凶狠的哈了口气,重新跳回了南善宜的怀里。 三人正笑着,破坤从外面进来了,走到廊下道:“走了。” 南善宜听后没说什么,只是继续逗着怀里的玉狮。 倒是银燕不乐意了:“就这么走了?” “客舍费,诊费不得结一下!” “夫人他们从天南海北找来的灵芝,人参,昨儿个都拿给他主子吊命了。” “就这么走了,好意思吗?” 她叽叽喳喳个不停,南善宜无奈道:“好了,家里又不缺那些东西。” 银燕嘀咕道:“那也得看给什么人!” 南善宜被她逗笑了:“你这模样倒是和舅母像的很。” “干脆也别在我这伺候了,跟着舅母做生意得了。” 玉指轻挠着狸花的下巴:“对,玉狮儿?” 怀里刚刚还冲银燕哈气的玉狮喵喵了两声,还主动用脑袋去蹭南善宜的手。 它这两副面孔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府里的人都知道,这玉狮只会找小姐撒娇,对别人正眼都不瞧一下。 成精了似得,知道它仗了小姐的势,也算是半个主子了。 想起什么,玉佛姑姑忽然道:“小姐,明日可还要安排人去城南施粥” 南善宜逗猫的手一顿,道:“继续安排。” 忽然没了刚刚愉悦的心思,南善宜陷入了沉思。 显然玉佛姑姑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道:“那苏小姐离开也快两个月了,按理来说,早该到长安了。” “怎么迟迟没有动静。” 南善宜看向黑沉的夜色,没有回答,是啊,按理来说,长安早该有消息了。 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玉佛姑姑叹息道:“只是苦了那些失了家园,食不果腹的百姓。” 银燕气愤道:“一提这个我就来气。” “听说昨儿个晚上,霞光阁又做宴了,把美人庭的姑娘们都叫去作陪了。” “也是不怕遭报应!” 霞光阁,金陵城最大的酒楼,因为金碧辉煌,所以以霞光命名。 是金陵那些达官显贵最爱去的地方。 银燕愤愤不平道:“城南那人间地狱,他们是充耳不闻!” 她实在口无遮拦,玉佛姑姑忍不住提醒道:“你小点声。” “要是哪天因为你这嘴招来祸端,我定给你撕烂了。” 银燕不服气,但还是放低了声音:“我说错了吗。” 南善宜掐着玉狮的两条腿,让它趴在自己的肩头,顺着它背上的毛,平静道:“佛家总说众生平等,可人一出生,这世道就把他们划分成做三六九等。” “有的人生来……命就比别人值钱。” “和他一比,别人的命轻贱如草芥。” 她抱着玉狮起身:“这世道本就不公平。” “你再生气,也改变不了。” 说着她就抱着玉狮回了屋子。 只有玉佛姑姑和破坤听懂了她话里的自嘲。 玉佛姑姑进屋之前还剜了什么都不知道的银燕一眼,搞的银燕有些莫名其妙。 她扭头问破坤道:“我又怎么了?” 破坤瞥了她一眼:“不怪你。” 银燕还没来得及感叹他今天的善解人意,就听见他一本正经道:“毕竟蠢这事,你也做不了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银燕恨的牙痒痒:“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把你这呆子按在地上揍的起不来。” ………… 两天后,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南善宜在书房作画,宣纸上所画正是从书房窗户中所见院中景。 院中枫树见红,假山作衬,水流潺潺,木窗窗沿上玉狮正爬在上面打盹。 展开宣纸时它尚未在,待南善宜磨好墨,揽袖提笔时,它却跳了上来,好像就在等这一刻,想要入主人的画。 见它跳上来,南善宜杏眼柔和婉约:“你现在若上来,那我画好之前你是不准下去的。” 玉狮舔了舔爪子,没有回应。 南善宜又道:“反悔的话你今天就没有肉干了。” 舔爪子的动作停了下来,瞪大眼睛喵了一声,像是在表达它的不满一样。 南善宜眼角含笑,提笔开始作画。 直到作好,玉狮也没有跳下来。 放下手中的笔,南善宜朝它招了招手:“来,玉狮儿。” 玉狮从窗沿上跳下来,落在书桌上,南善宜伸手把它捞进怀里:“看看,像不像?” 手里捏着它毛茸茸的爪子,突发奇想,沾了墨,在落款的地方按了它的爪印。 旁边的玉佛姑姑笑道:“小姐养的狸猫就是不一样,都会作画了。” 第7章 宁国公府世子 说话间,银燕着急忙慌的从外面跑进来, 还没表明来意,就被玉佛姑姑出声训斥:“怎么又冒冒失失的。” 银燕立马站好,见玉佛姑姑满意了才激动道:“长安来官员了。” 南善宜闻言,把怀里的玉狮递给玉佛姑姑。 玉佛姑姑接过后把它交给外面的下人,让她们帮它把爪子清洗干净。 待书房里没旁人,南善宜喝了口清茶才问:“来的什么人?” 银燕早已经打听的清清楚楚:“是宁国公府的世子,谢洛书。” 南善宜看向玉佛姑姑:“你可听过此人?” 玉佛姑姑道:“宁国公府乃当今太后的娘家,现在的宁国公是太后一母同胞的兄长。” 银燕咋呼道:“如此说来,这谢世子便是当今陛下的表兄?” 南善宜看向银燕:“可打听到,这谢世子此行为何?” 银燕马上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听闻是太后寿诞在即,特意南下为其挑选生辰贺礼。” 玉佛姑姑看向沉默的人,道:“小姐觉得,是为赈灾一事而来的吗?” 南善宜重新提笔在刚刚按下的爪印旁边写上了玉狮的名字,声音温和平缓:“我未曾听过此人,但你说起宁国公府,我倒是想起来。” “宁国公世子,不仅仅是当今陛下的表兄,还是亡晟之乱后,摄政王亲自为陛下挑选的伴读。” 放下笔,她看向窗外,浅笑道:“看来苏小姐得偿所愿了。” 玉佛姑姑道:“愿她苏家灭门一案能沉冤得雪,金陵百姓不再疾苦。” 南善宜看向窗外道:“今儿太阳不错。” 银燕还再兴致冲冲描述着码头的盛况:“你们是没瞧见,平日里那些趾高气扬的黑心肝玩意,在码头上站成一排。” “跟迎客似的,极尽谄媚,要是有尾巴,怕是早就摇起来了。” 南善宜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落在窗外的视线收了回来,笑道:“适合晒书。” 银燕的话戛然而止。 脑海里自动把她前后的话连了起来 “今儿太阳不错。” “适合晒书。” 银燕委屈跺脚:“小姐,你在没在听我说话!” 玉佛姑姑敲了敲她的脑袋:“没听到小姐的吩咐吗?晒书!” 银燕捂着脑袋抱怨道:“咱们藏书阁里有千卷藏书,得晒到猴年马月。” 玉佛姑姑直接揪着她的耳朵,耳提面命:“又不是让你今日晒完。” “上次晒到哪了,你接着晒便是。” “小姐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 “又不长记性了!” 银燕被揪着嗷嗷直叫,院子里玩耍的玉狮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藏书阁里,南善宜熟练的爬上了高处的架子,翻看着上次标记过的书籍。 千卷藏书,都是从小舅母给她从天南海北搜集来的,好多孤本。 她在上面看书,玉佛姑姑带着丫鬟小厮,搬一部分书出去晒。 另一边,金陵的官员们在码头翘首以盼。 文官以知州杜广升为首,武将则以龙鳞水师统帅随锡满为首,双方各站一边。 比起杜广升等人的翘首以盼,窃窃私语,随将军腰间佩剑,从容而立,面容冷硬。 杜广升看了一眼随将军,被肥肉堆的只有细缝的眼里折射出精光,脸上堆着虚假的笑意。 “将军平日公务繁忙,我等多次邀约都不曾赴宴,今日终于有空了。” 随将军不屑于和他虚与委蛇:“水师事多,不像诸位这样清闲。” 杜广升细眼里闪过厌恶,随锡满此人向来死板,从不屑于与他们为伍。 奈何他掌管着大晟最强大的龙鳞水师,又是先帝爷亲封的金陵大将军,官职比他们都大,故不能撕破脸。 心里再厌恶,面上却不显:“既然如此繁忙,今日又何必跑这一趟?” “您大可回去处理公务,我等定会向世子言明。” 随将军面色一沉,历声道:“本将军怎不知,何时杜大人都能篡改国法了!” “谢世子曾任大理寺卿,官至从三品,哪怕如今不在大理寺任职。” “陛下也未收回他的官职。” “本将军在此迎接,遵的是国法!” 杜广升脸上虚伪的笑意终究是挂不住了:“是下官多言了。” 气氛尴尬间,官船靠岸了。 船板上,众多侍卫下人拥簇着一人。 墨发金冠半束,黑金长袍在风中咧咧作响,剑眉星目,沉稳肃穆。 凤眼内窄外扩,带着审视居高临下的扫过每一个人。 待侍卫两边开路,谢洛书才从船上下来,脚下的踏板步步闷响,像是踩在众人的心上。 随将军看清来人面容时,眸光明显一愣。 杜广升一行人立马上前行礼:“下官杜广升,携金陵官员迎接世子。” 谢洛书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随将军身上。 随将军早已经敛了神色,不卑不亢抱拳行礼:“见过世子。” 见谢洛书的注意力落在了随将军身上,杜广升立马上前高声道:“我等在霞光阁为世子办了接风宴。” 说着抬手示意:“世子请。” 谢洛书视线落在了杜广升身上,嘴角一扯,语气玩味:“杜大人这是替本世子安排上行程了?” 杜广升显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味深长,还继续谄媚道:“都是下官该做的。” “放肆!”一旁的格将适时出声呵斥,声音极大,吓的杜广升一群人顿时软了腿 恐惧又茫然无措的看向谢洛书。 谢洛书眉眼含笑,随意的抚了抚宽大的衣袖:“本世子舟车劳顿这么多日到了金陵,热茶都还未喝一口,就得先去捧杜大人的场?” 慢慢道:“长安可没这说法。” 略微停顿,眼神凌厉看向杜广升:“还是说这是金陵的规矩?” 他声音不大,却将居高位者的威压体现的淋漓尽致。 杜广升膝盖一软,跪了下去,额头冷汗淋漓,拱手行礼:“是下官考虑不周,世子赎罪。” 谢洛书垂眸看着跪伏在自己脚边的人,睫毛掩盖下的神色如看死物。 语气却玩世不恭:“起来。”仿佛刚刚外露的压迫感只是别人的错觉一样, 第8章 随春生 “杜大人未见过本世子,不了解我的性情,初次冒犯也是可以理解。” “早已听闻金陵富庶,本世子此行是为姑母挑选生辰贺礼而来。” “接下来,还要请杜大人多多照拂。” 杜广升从地上爬起来,连连点头:“世子放心,下官定好好筹备,不负世子所望。” 说着他小心道:“那下官带世子去准备好的府邸休息?” 一直沉默旁观的随将军却忽然开口了:“将军府位于钟山脚下,流水潺潺,虽不精致华丽,倒也安静怡人,世子不若去我府上暂住?” 谢洛书神色淡淡的看向随将军,随将军坦然接受他眼里那抹纨绔之后的审视。 “随将军这样,我们准备的府邸岂不是作废了?”杜广升忍不住出声道 语气里阴阳怪气:“再者,随将军不是向来喜静,不喜外人打扰吗?” 心里暗骂,平时清高的不可一世,原来都是装的,现在还不是要和他们抢功劳! 随将军面色不悦,却没再反驳,因为他知道选择权只在谢洛书一人手里,多说无益。 片刻,只听谢洛书笑道:“巧了,本世子也喜欢安静。” 他看向随将军道:“那就叨扰了。” 说完他看向杜广升道:“杜大人辛辛苦苦准备的接风宴,我也不好辜负。” “那便放到两日后。” 杜广升连连点头:“全听世子安排。” 到手的肥差被随锡满两句话就截胡了,杜广升恨的牙痒痒,却只能带着笑,亲自把人送到将军府。 心里暗骂老匹夫。 将军府,随将军领着人进来的时候。 恰好碰上一袭红衣的姑娘拿着剑从里面跑出来,后面的丫鬟追着她:“小姐,你慢些。” “给我站好!”随将军板着脸大嗓门一吼,少女吓的一个哆嗦,连忙站住脚。 不情不愿道:“爹。” “像什么样子?”随将军呵斥道 但显然对面前的少女没有什么威慑力:“哎呀,爹,我着急呢,你等我回来再训。” 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走之前还打量了旁边的人一眼。 随将军看着她跑出去的身影,恨铁不成钢道:“这小兔崽子。” 格将和凌山对视一眼,还真稀奇,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当爹的骂闺女“小兔崽子” 随将军这才看向身旁的人道:“诸位见笑了,我家这丫头从小就是脱缰的野马。” 格将笑着附和道:“虎父无犬女。” 这句话倒是说在了随将军的心里,他只是嘴上嫌弃,心里可满意他这女小子了。 说话间,一中年女子从里面朝众人走来,穿着和刚刚的少女颇为相似,不同于其他女子服饰的繁琐精致,衣袖收口束腕,衣着服饰干净利落,尽显武将风范。 随将军和谢洛书介绍道:“这位是我家夫人。” 随夫人抱拳行礼:“见过世子。” 谢洛书浅笑道:“夫人免礼。” 随夫人直接道:“将军消息传的突然,院子还在收拾,委屈诸位在前院稍坐片刻。” 要是别人,这话是万万不会说出来的,定是要找旁的理由搪塞过去。 显然随将军也有些尴尬,这不是明晃晃的告诉人家,让你过来住,不过是临时起意。 谢洛书凤眼划过玩味,这将军府挺有意思的。 面上却不显,嘴角依旧挂着笑意:“叨扰了。” 随将军忙转移话题,问自家夫人:“丫头刚刚着急忙慌的跑出去,是去做什么了。” 随夫人笑道:“她那厨子今日做了红熬鸠子。” “迫不及待的想让儒珍尝一尝。” 随将军了然点头:“好些日子没见着儒珍那丫头了。” 随夫人让下人帮忙把东西搬进屋里,道:“前几日说染了风寒,也不知道好些没。” “赶明儿我去瞧瞧。” 随将军点头,道:“那院子这边你先瞧着。” 说完抬手和谢洛书示意:“世子请随我来。” 前院,下人备好茶,两人面对而坐。 谢洛书品了一口茶,再普通不过了,没什么滋味可言。 放下茶盏,他道:“早闻金陵富庶,姑母的生辰礼,将军可能给我提些意见?” 随将军豪爽的笑着摇了摇头:“世子找错人了,老夫就是个粗人,不懂这些。” 话中意有所指:“但要说这金陵富庶,却也有不富庶的地界。” “世子若是得了闲,可以往南边走一走。” 他话中的意味太过明显,谢洛书平静和他对视,眼眸含笑,却不达眼底。 沉默间,有下人进来:“将军,院子收拾好了。” 诡异的气氛被打破了,随将军起身:“世子请。” 谢洛书视线一转,又变成了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 给他们安排的院子在东边,离主院不远不近。 随将军道:“世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面的人。” “一路舟车劳顿,老夫就不打扰诸位休息了。” 随将军一走,洛书看向屋里站着的丫鬟道:“出去,这里不用伺候。” 很快屋内就只剩下他们自己人。 原本温和有礼,面上一直挂着浅笑的人,顷刻间变了神色,冷漠沉稳,不苟言笑,凤眼抬落之间都是威压。 格将上前道:“公子,随将军似乎知道我们为何而来。” “要不要让他帮我们查一查刺杀一事,毕竟那暗器出自龙鳞水师。” “他来查会方便很多。” 谢洛书抬眸看向他,淡淡道:“不要越过我,做不该做之事,信不该信之人。” 格将立刻下跪:“是属下失言。” 头顶传来吩咐:“传书给子玉,问他与这随将军是否有过交集。” 格将震惊抬头:“公子是怀疑……” 触及他的视线后,低头领命,不再多问:“属下这就去办。” 格将出去后,谢洛书指尖轻敲桌面,码头上,他并没有错过随将军那一闪而过的惊讶。 没多久凌山就进来了,他将手里的东西双手奉上,声音死板冷硬:“王爷来信。” 谢洛书接过后,打开很快看完,满满两页纸却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只是在反复强调,以安危为重,早日归于长安。 嘴角轻扬,这信一看就不是皇叔写的,只怕是沈相逼着皇叔写的。 把信递给凌山:“处理干净。” 第9章 善宜你若遇见了他,绕道走 而另一边,长安。 皇宫内,御书房。 年近四十的贤宣王坐在龙椅上,批改今日的奏折,五十多岁的沈相则坐在他的左下方,一同查阅。 一边查阅,一边不满道:“王爷怎能如此放任?” “若有个好歹,我们以死谢罪都是不够的!” 贤宣王掏了掏耳朵,这话这几日他不知道听多少遍了。 只能推卸责任:“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万事与我们商量的孩子了。” 笑道:“我就是个做臣子的,沈大人何必为难我。” 十多年,沈相早就习惯了他这不着调的模样,却还是不赞同他的教导方式。 见他愁眉苦脸,贤宣王只能安慰道:“他做这件事,一定有他的理由。” “相信他,毕竟他从来没有辜负过所有人的期望,不是吗?” 这句话倒是堵的沈相哑口无言了。 片刻他又道:“那信应该也送到了,不知回信什么时候到?” 贤宣王闻言,提笔批阅奏折间,了如指掌道:“他不会回的。” 沈相不解:“为何?阅而不回,非君子之道。” 贤宣王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为何?嫌你啰嗦,怕越回你越啰嗦呗。 ………… 金陵,将军府。 随将军才回到主院,随夫人就迎了上来:“怎么回事?” “怎么忽然住到我们府上来了?” 随将军走到座位上坐下,没有多说,片刻,他道:“秘密从水师中调遣一队人马,加强府上防守。” “护世子安危,不得有半分差错。” 见他这般严肃,随夫人正色道:“出什么事了?” 随将军视线看向东边的方向道:“只怕此人安危,事关国运。” 嘱咐道:“切不可声张。” 听到国运二字,随夫人虽然不知晓其中缘由,也明白事关重大:“我亲自去趟水师中安排。” ………… 南府藏书阁内,南善宜正坐在高处的梯子上看书,粉色的裙摆上用金线绣着蝴蝶,随着她足尖轻晃的动作,上面的蝴蝶好像在翩翩起舞。 随春生带着丫鬟拎着食盒跑进院子里,伸手揉了一下正躺在地上晒太阳的玉狮的脑袋, 玉狮凶狠的叫了两声,随春生缩回手骂道:“啧,小崽子!” 见玉佛姑姑正带着下人晒书,她问道:“姑姑,善宜呢?” 玉佛姑姑屈膝行礼:“见过春生小姐。” 随后指了指藏书阁道:“我家小姐在里面看书。” 随春生闻言转身就进了藏书阁,一抬头就看见了坐在高处的南善宜,她扯着嗓子喊道:“善宜,你快下来!” 南善宜闻声看下来,见是她来了,嘴角浮上了笑意,柔声道:“春生,你怎么来了?” 随春生接过丫鬟手里的食盒兴奋道:“我那厨子新做了一道菜,我们一起尝尝。” 南善宜看向她手里的食盒,把落叶放进手中的书里,做个记号才轻轻合上书,从楼梯上下来。 等她脚落地了,一直守在旁边看着她的破坤才转身离开。 她喜欢待在上面看书,劝了没用,所以每次她上去的时候,三人里总有一个在旁边守着她。 随春生是个急性子,要是别人这样慢悠悠的,她早就翻白眼,甩脸子走人了。 可偏偏南善宜是个例外,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在她身边的时候,随春生会下意识的迁就她。 南善宜双手贴于腹部,缓缓往外走,随春生则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她新得那厨子是多么了不得。 天南海北就没有他不会做的菜。 刚坐下,不待丫鬟动手,随春生就自己动手打开了食盒,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还一边报菜名:“红熬鸠子,葱泼兔,还有你爱吃的金桔水团,糯米凉糕。” 眼巴巴的看着南善宜吃了第一口红熬鸠子,着急问道:“味道怎么样?” 南善宜浅浅的呼了一口气:“好吃的,就是有些辣。” “哎呦!”随春生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忘了你吃不了辣的。” 说着把另外几样放到她面前:“这几样不辣,你吃这些。” 两人慢悠悠的吃着,随春生忽然道:“对了,你知道吗,长安来了个大人物。” 南善宜喝了一口清茶:“嗯,银燕跟我提了一嘴。” 随春生道:“住我家呢。” 此话一出,南善宜有些意外 随春生继续道:“我出来的时候,我娘正带着下人着急忙慌的收拾院子。” “那大人物和我爹一起回来的时候,我还碰上了呢。” 南善宜随意问道:“瞧着怎么样?” 随春生回想了一下那一眼,肯定道:“又高又俊,剑眉星目的。” “我爹和他站一块简直没眼看。” 这下不只是南善宜,院子里晒书的人都被她逗的笑出了声。 南善宜道:“你这样说伯父,不怕又被揍?” 随春生却满不在乎:“我从小到大被他揍的还少吗?” “再说了,他又听不到。” 南善宜回想了一下,赞同道:“确实,不仅揍的多,还每次揍的理由都不重样。” 总之没有哪一顿揍是冤枉的。 南善宜还在回忆,就听见随春生不确定道:“但是我瞧着他,有些奇怪。” 南善宜疑惑的看向她,等着她的下文。 随春生道:“我远远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笑。” 激动比划道:“比霞光阁的慕笙乐师笑起来还好看。” 话锋一转:“但是走近后,他和我对视了一眼,我顿时觉得背脊凉飕飕的。”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吓的我一哆嗦。” 她看向南善宜道:“我看人可准了,善宜,此人绝非善茬。” “你以后若是在金陵遇见了他,绕道走。” “别被欺负了。” 南善宜还没说话,一旁听了个全乎的银燕笑道:“是不是随小姐你一直盯着人家看,把人家看恼了?” “就像当初盯着慕笙乐师看一样。” 原本听的认真的人都被银燕逗笑了,毕竟整个金陵谁不知道,随将军家的小姐在霞光阁盯着首席乐师流口水的事情·。 有人揭自己的短,随春生立马就炸了,什么大人物都抛到脑后了,站起来朝银燕道:“死丫头,我今天非得撕烂你的嘴。” “替善宜好好教训教训你!” 两人在院子里追赶,热闹的不行。 南善宜笑看着一切,也没将随春生的话放在心上。 第10章 再遇 两日后,中午。 南府的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口。 玉佛姑姑先下车然后抬手让南善宜扶着她下来。 门口的侍卫都是认识南善宜的,见她来了都出声问候:“南小姐。” 南善宜略微点头回应,抬脚朝府里走去。 跟在她身侧的银燕不解道:“我听说金陵的官员今儿晚上会在霞光阁设宴招待那位谢世子。” “随小姐怎么今日邀小姐过府?” 南善宜想起了随春生信中抱怨,浅笑道:“春生她不去。” 玉佛姑姑道:“春生小姐不去,于理不合。” “随将军竟也答应了?” 南善宜道:“她装病。” 随春生不喜欢那些官员的惺惺作态,谄媚模样,她装病只怕随将军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着她。 几人熟门熟路的朝后院走去,路过花园时,远处传来大笑着的交谈声。 那笑声不用看,南善宜都知道是随伯父的,故她停下脚步,看了过去, 远处的人显然也看见了她,笑声停止了,南善宜远远的屈膝行礼,起身的时候视线不经意的略过随将军身旁的人。 浑身一顿,肢体都僵硬了。 熟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漫不经心却压的她动都不敢动,脚下的步子愣是没有挪出一步。 南善宜赶忙移开视线,不与对面的人对视,恰好随春生的丫鬟出来迎她高声道:“善宜小姐。” 丫鬟为她们引路,几人很快离开了花园,只有南善宜自己知道,她脚步都是虚浮的。 怎么会是他? 显然玉佛姑姑他们也认出了对面的人,破坤给银燕使了一个眼神,银燕微微点头。 而花园里,谢洛书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眸子幽深暗沉,善宜,南善宜。 随将军不知身旁人的心思,只是问身旁的人:“儒珍那丫头怎么来了?” “小姐身体不适,南小姐应是来探望她的。”旁边的侍卫回禀 随将军心里哼了一声,身体不适?兔崽子装的还挺像! 装病就算了,还找个伴陪玩? 格将接收到自家主子的眼神,随口一问道:“听闻随将军膝下只有一女,那位小姐是?” 随将军道:“是我家夫人朋友的孩子。” “从小养在金陵,与我府上来往密切。” 格将又问:“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他这样追问,随将军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想起自家夫人的嘱咐,心里顿时警惕起来,回忆自家夫人的话,重复道:“我夫人那朋友是一商人,四海奔波,儒珍这丫头从小体弱,不能带在身边,故养在金陵。” 格将和自家主子对视一眼,谢洛书眸色不明,商人?这倒是和她那日所说的对上了。 随将军怕对面的人再继续追问,只能告辞:“我军中还有事,世子稍作休息,晚些时候我再与你一同前往霞光阁。” 谢洛书客气一笑:“你随意。” 随春生的院子里,南善宜脚才踏进去,“生病”的人就活蹦乱跳的跑来迎她了。 “善宜,你可算来了!” “我今天一天都不敢出院子,可把我憋坏了。” 南善宜知道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进屋坐下后,她示意破坤把手里的东西拿过来。 递给随春生:“你打开看看。” 随春生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不稀奇道:“不就是鲁班锁吗?” 南善宜看着她手里的东西道:“和你平时玩的不太一样,这是十四根的。” 她补充道:“昨天我舅母又让人送了许多稀奇玩意过来。” “改天你自己去挑。” 随春生趴在桌上,没个正行,闻言两眼放光:“燕姨又给你送什么好东西了。” 南善宜浅笑嫣然:“很多,你自己去看。” 随春生手里捣鼓着鲁班锁,嘴上道:“晚些时候我爹娘都要去赴宴,家里就我一个人,你得留下来陪我。” “猜到了。”南善宜道,不然她不会让她跑这一趟的 随春生得意道:“刚好,你想吃什么都让那厨子做出来。” 两人坐了一会,随春生看了一眼对面撑着下巴发呆的南善宜,感叹道:“我们善宜真好看。” “我要是有个哥哥就好了,让他把你娶回家。” 南善宜被她逗笑了,道:“我倒是有表哥,你不若跟我回家。” 随春生不乐意了:“那怎么行!我以后是要留在龙鳞水师像我爹一样当将军的人。” 她拍着胸脯道:“怎么可以沉迷于儿女情长。” “而且你家在北境,太远了。” 她补充道:“再说了,我从来没见过你表哥,万一他长的不好看呢?” “你知道的,我对长相可挑剔了。” 南善宜笑着,无奈摇了摇头。 她表哥可不丑,还是大将军呢。 一旁的玉佛姑姑打趣道:“春生小姐可莫在提这事了。” “若是银燕在,又要拿霞光阁的事笑话你了。” 她这么一提,随春生才注意到银燕没在:“那丫头哪去了?没和你们一起来吗?” 玉佛姑姑道:“来了的,只是这会不知去哪偷闲了。” 过了一会,随春生怕南善宜在屋里待的无聊,于是道:“对了,东边花园那片茉莉开了,我不能陪你一起,你自己去看看。” 将军府的路南善宜很熟,不用人带路。 花园里,消失了好一会的银燕已经回来了。 南善宜坐在亭子里,银燕把打听到的都告诉她:“那人就是谢世子。” 回想起方才落在自己身上如有实质的眼神,南善宜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几天前她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如此不讲礼数的人了。 不知他方才认出自己没有,当是认出来了的。 只是自己与他无冤无仇,他应该不会再找自己的麻烦了,心里这么想着,放在膝盖上的手却不受控制的搅紧了。 正出神间,不远处传来几声细弱的猫叫,南善宜的思绪瞬间就被拉回来了。 朝声音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茉莉花下,一只纯白色的小猫窝在下面,只比她手掌大一点。 南善宜蹲下把它捧在手里,小猫也不怕她,喵喵叫了两声,还偏头蹭她的手。 第11章 威胁 用指腹轻轻的抚摸它的小脑袋,柔声道:“你怎么在这里呀?” 一边偏头吩咐银燕:“去弄些吃的来,要小家伙能吃的。” 银燕走之前还道:“小姐你这样抱着它,身上指定是要染味的。” “回去玉狮又该不高兴了。” 茉莉花丛间,南善宜轻挠着小猫的下巴:“我家里有一只猫,可凶了,不让我抱其他小猫。” “但是你这么小,这么好看,玉狮儿应该不会生气。” 见她自欺欺人,玉佛姑姑无奈摇头。 忽然间,隐隐约约里又听到了一声小猫叫,南善宜视线扫了一圈,没看到,只能道:“姑姑,你去找一找。” 这样小的猫,应该不止这一只。 玉佛姑姑犹豫了两秒,南善宜道:“这是将军府,不会有事的。” 想着也是,玉佛姑姑便去找猫了,只留下南善宜一人站在茉莉花丛里。 正在玩鲁班锁的随春生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一直想不起来,过了好一会她猛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糟了!” 凳子都被她的动作带倒了,娘为那谢世子安排的不就是东边的院子吗! 她想出去,却被丫鬟拦了下来:“小姐出去要是遇到将军怎么办,而且东院这么大,善宜小姐也不一定会遇到那贵人。” 随春生只能在院子里焦急的等着。 花园里,怀里的小猫喵喵直叫,南善宜轻抚着它的背:“你是不是饿了?” 她不知道从她出现在花园里开始,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 抬眸看了一眼远处的亭子,南善宜打算过去等。 却在路过拐角假山时,僵住了身子。 不敢回头看身后靠在假山上的那抹黑金。 谢洛书看着背对着自己,离自己两步远的人,不敢动也不敢回头,怀里的小猫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喵喵直叫。 想起之前被挟持时抖的不像样的身子,就在他以为她是被吓傻了的时候,却见她抬腿就跑。 可惜跑出不过两步就被身后的人抓着肩扯了回去。 “你放开……” 大手如同那天一样捂住她的嘴,抓着她肩膀的手更加用力,嗤笑声在耳边响起,冷漠警告:“安静些?” 他可不想把她身边养的那几个下人引过来。 肩膀疼的厉害,南善宜不得不点头。 见她不挣扎了,肩膀上的手终于收了力道,却还是把她揽的很紧。 捂着她嘴巴的手放了下来,捞过她怀里直叫唤的小猫,南善宜顿时紧张起来:“你要做什么?” 小猫只有他巴掌大,轻轻松松就能弄死。 只见他把手里的小猫往旁边一抛,南善宜瞪大了眼睛挣扎起来。 格将不知道从哪里忽然闪现接住了那只小猫,在自家主子的示意下,拎着小猫崽子的后脖颈走远了。 而谢洛书则抓着怀里的人一闪躲到了假山后面, 南善宜后背紧紧贴着石头,哪怕硌的生疼也不愿意靠近挡在她身前的人半步。 明明怕的要命,却还是强装镇定,那双杏眼就这么看着他,眉头微微蹙起:“阁下想做什么?” 其实她大概知道他为何缠着自己不放。 谢洛书视线在触及她那双眸子的时候,略微出神,很快就移开了。 向前逼近两步,黑沉的眸子就这么看着他,幽深不明,看的南善宜心颤,他听见他问:“我们,见过吗?” 果然,和自己所想一样,帝王表兄,太后亲侄,提前出现在金陵,还被人追杀,身受重伤,怎么想这背后都是有问题的。 南善宜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揪住衣裙,片刻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从未见过。” “商人之女,身份低微,怎么会有机会见过世子这样尊贵的人?” “查我了?”凤眼微眯,意味不明 南善宜偏过头,不愿看他:“猜到了。” “你倒是聪明。”说话间抬手朝她头上伸了过去,南善宜吓的闭上了眼睛。 睫毛不住的颤抖,迟迟没有感到疼痛,方才缓缓睁开眼睛,视线落在了他指尖的那一片落叶上。 “你很怕我?”谢洛书把玩着指尖的落叶,嘴角上扬;“聪明人该清楚如何才能保命。” 纤细的脖颈可见吞咽的动作,南善宜道:“世子放心,我不会自找麻烦。” 玉佛姑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小姐?” 银燕也已经回来了,两人见她不在,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谢洛书眸子含笑,却不达眼底:“记住你说的话,我随时可以取你性命。” 说完盯着她看了两秒,才缓缓往旁边退开一步。 南善宜快速离开假山处,走出几步出现在玉佛姑姑和银燕的视线里。 玉佛姑姑赶忙上前,紧张道:“小姐,你去哪了?” 南善宜面色苍白,玉佛姑姑立马察觉到不对劲,往她来的方向看了过去,正要上前查看,却被她制止住:“姑姑。” “走。” 玉佛姑姑看了一眼假山,没再说什么,三人一起离开,银燕问:“小姐,猫呢?” “跑了。”南善宜回道,她想他应该不会卑鄙到连只猫都不放过。 玉佛姑姑这才想起来,也道:“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另一只。” “找不到就算了。” 直到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花园,假山后的人才慢慢走出来。 “南小姐似乎很怕公子。”格将不知道从哪里出来,手里还捏着那只雪白的小猫,四只小短腿在空中挣扎着。 视线看向她消失的方向,眸光冷厉:“怕才会畏惧,才会有所顾忌。” 说完收回视线,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格将拎着手里的猫崽子追上去问:“公子,这猫怎么办?” “扔了。”走在前面的人并没有回头,声音无波无澜 格将停下脚步,和手里的小玩意对视。 ………… 南善宜回到随春生的院子,随春生立马迎了上来,着急道:“你没遇到什么人?” 南善宜回想起那人的警告,摇了摇头:“没有啊。” 随春生不疑有他:“吓死我了,我才想起来,那位谢世子就住在东院。” “我一时间忘了。” 南善宜安抚道:“放心,我什么人都没遇到。” 而身侧的玉佛姑姑却明白了方才小姐苍白的面色是为何了,只怕是遇见那人了。 …… 第12章 她很美 晚宴在霞光阁举行,极尽奢靡繁华。 台上歌舞升平,舞女细腰袅袅,乐师玉指拨弦, 谢洛书坐在上首,墨色长袍从膝盖上垂下,凤眼浅表虚浮着浅笑,将将遮盖住了原本的深不见底, 手中的金盏,随意摇晃,对于官员的敬酒,只是浅抿一口,漫不经心,却又显得尊贵无双。 杜广升时刻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拍马屁的机会。 他端起酒杯起身,面朝谢洛书道:“世子光临金陵城,是属实我等的荣幸,我等敬世子一杯。” 其他官员闻言皆端着酒杯起身。 谢洛书朝众人举了举酒杯:“诸位客气。” 把酒杯放在桌上,谢洛书看向杜广升,面上带着笑意:“我来时,陛下还担心金陵水患。” “这两日见金陵如此一派民生安乐之相,看来杜大人这赈灾做的极好?” 突如其来的话题,在场好几人变了神色,还是杜广升最先反应过来,拱手行礼:“这是下官身为臣子该做的。” 谢洛书暗藏锋芒的视线扫过他低垂的油光满面的脸,嘴角扯出一抹不屑,很快消失不见,面上只见欣赏:“杜大人有如此才能,留在这金陵,委实屈才了。” “待本世子回到长安,定向陛下如实回禀。” 杜广升闻言,激动溢于言表,连忙拱手行礼:“下官多谢世子抬爱。” 他那些狗腿子面露羡慕,谢世子是何等身份? 陛下表兄,太后亲侄,他若向陛下美言,杜大人升官加爵,岂不是指日可待! 杜广升只顾着即将升官的喜悦,全然不知上首之人眼中的嘲讽。 待喜悦将将平复,他趁热打铁道:“太后娘娘的生辰礼一事,还请世子放心。” “下官已吩咐下去,半月后在霞光阁选品,各路人士,只要手中有珍宝者皆可参与。” 谢洛书面露满意:“既如此,就辛苦杜大人了。” “若有被选中的珍宝,本世子必有重赏。” 众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未曾注意上座之人将每一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 以不胜酒力为由,宴会结束的早。 从霞光阁出来的时候街头正热闹。 随将军上前行礼道:“世子。” “我军中有事,先行一步,便不与你一同回府了。” 谢洛书点头回应:“将军请便。” 回将军府的马车内,谢洛书一手轻搭在膝盖上,眸色不明,若有所思。 外面街道热闹,吆喝声喝彩声不断。 马车忽然停下,谢洛书伸手按住一旁的车壁才稳住身子。 外面很快传来格将的回禀:“公子,前面堵上了,可能要等一会。” 谢洛书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起身道:“出去走走。” 车夫留在原地驾车,格将跟在谢洛书身后,两人缓慢的穿梭在人群里。 比起长安的守卫森严,宵禁严格,这金陵的夜市倒是比长安繁华。 两人走到拱桥之上,谢洛书一手负于身后,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街道人头攒动。 “咦?”一旁的格将看着一个方向发出了疑惑声:“那不是随将军家的小姐吗?”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谢洛书果然看见了在人群中蹦跳的随春生。 她正眉飞色舞的围着一个人打转。 比起随春生的跳脱,被她围着的人举止娴静,温婉柔和。 两手轻轻交叠于身前,缓缓走在人群里。 她背对着他们,谢洛书看不到她的面容,却见单薄的身子姿态端庄,背脊笔挺。 一袭月白色广袖衣裙,行走间裙摆如同盛开的白莲。 头上的步摇因为随春生拉着她快速走动而轻轻摇晃。 满头乌黑秀发如同锦缎一般丝滑乌亮,发尾荡漾扫动。 谢洛书不得不承认,她长的很美,是路人擦肩而过了,都忍不住驻足再回眸看一眼的美。 他自认见过太多高门贵女,千篇一律。 唯独她,商户之女,却有不输于世家贵女的礼仪教养,娴静的如同一汪春水,有着如同山间清泉的宁静平和。 那日在钟山她一句“今日之事非君子所为”,他便知道她不仅倔强,那一身细弱皮囊之下还藏着傲骨。 是傲骨不是傲气。 这也是他对她身份起疑的主要原因,什么商户人家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子? 河畔的两人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纳入眼底了。 她们身旁的侍卫可能注意到了,却因为身处闹市,没有当一回事。 随春生拉着南善宜的手这看看,那看看,好不稀奇。 时不时拿起摊子上的东西问她怎么样。 南善宜被她拽着走,步伐比以往快了些,她笑道:“不是装病吗,怎么这么张扬?” “不怕被伯父发现了?” 随春生不在意的摆摆手:“以我对杜广升的了解,这晚宴离结束还早着呢。” “肯定碰不到我爹娘他们。” 南善宜无奈的笑了笑,被她拉着穿梭在人群里。 “南小姐?”忽然听见有人叫她,南善宜驻足回眸 她这一转身,贝齿微露,面颊含笑,撞入的何止一人的眼帘。 看清是谁叫她,随春生惊喜道:“慕笙公子?” 来人便是金陵第一乐师慕笙,他的曲子千金难求一曲。 南善宜略微屈膝行礼:“慕笙公子。” 慕笙一袭青色长袍,拱手行礼:“南小姐。” “还以为是在下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你。” 一旁的随春生一脸喜悦:“慕笙公子也来逛夜市?” 她这么一问,南善宜倒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她问道:“听闻今日霞光阁有大宴,慕笙公子没参加吗?” 按理来说,定会重金聘请他才是。 慕笙文雅一笑:“去了的,只是宴会结束的早,我便出来走一走。” 此话一出,南善宜和随春生对视一眼,随春生再次道:“公子是说宴会已经结束了?” 不知两人为何如此惊讶,慕笙公子点头:“结束好一会了。” 随春生拍了一下脑袋:“完了。” 南善宜则冷静的多:“你现在赶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那你呢?”随春生看向她 “你走之后,我也该回去了。”南善宜道 随春生也没时间想别的,只能道:“那善宜,我先走啦,改天在去找你。” 第13章 雪团子 说完,脚下生风,一边喊:“借过借过!” 南善宜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失笑出声。 一旁的慕笙看着她眸中失神,却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又迅速恢复如常:“我还想着有机会再和南小姐讨论琴艺呢。” “没想到今晚在这遇到了。” 南善宜笑着转身看向他,视线扫过拱桥时却眸光一滞。 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她看向慕笙道:“以后会有机会的。” “今日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 慕笙公子目送她在丫鬟的护送下离开,哪怕看不见背影了也久久没收回视线。 拱桥之上,谢洛书凤眼微眯,河道两旁挂着的花灯让他凌厉的面部轮廓更加清晰,片刻他嘴角一扯,露出一抹嘲意,抬脚转身离开。 那顷刻间变了的神色,他倒是看的清清楚楚。 看来这位南小姐很是不喜自己。 格将感受到自家公子身上的气场,只觉莫名其妙,怎么一下子就不高兴了呢? 回到将军府东院,凌山已经等候多时。 谢洛书坐下后面无表情的问道:“海渡查的如何?” 凌山将这几日所查如实回禀:“城南难民集聚,且时常有衙卫巡逻。” “若有难民想出城南闹事,都会被严厉镇压。” 晦暗的视线落在门外,片刻收回:“海渡呢?” “流连于烟花之地。”凌山面不改色 “他可探到什么?”谢洛书嘴角一扯,怒极反笑 “你告诉他,我让他跟来,不是让他逍遥的。” 凌山还没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可不是去逍遥的。” 抬眸间,声音的主人已经出现在了几人的视野里。 来人一身白色长衫,风度翩翩,手中玉骨折扇缓摇慢晃。 若不是他脖子衣襟上还印着明晃晃的红色口脂,他这模样怎么着也当得起一句白衣卿相。 不顾对面人凌寒的眼神,他自顾自坐在了谢洛书对面的位子上。 眼巴巴的看着谢洛书,等了好一会,见他全然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动了动笑僵了的脸,端起茶盏想掩饰自己的尴尬:“公子没什么要问的吗?” 谢洛书冷淡道:“你若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今晚我就让你尸沉秦淮河。” “噗!”头一偏,入口的茶全数喷了出来,一旁的凌山眼眸里划过一丝嫌弃,不动声色的往旁边退开了一步。 见他这幅不着调的模样,剑眉微蹙,谢洛书继续道:“这样也算是死在你喜欢的烟花柳巷里了。” 海渡忙擦了擦嘴,不敢再拿乔:“此次朝廷赈灾银共分为两个部分。” “一部分是分给龙鳞水师修缮损毁的战船。” “另一部分则用于难民的救济补贴。” “我探到的消息,龙鳞水师那一部分是全部到位的。” “据说赈灾银刚到,随将军就亲自率兵上了知州府,众目睽睽之下交接带走。” “至于另一部分……”海渡话语停顿,抬眸看了一眼对面人的神色 见无异常,才继续道:“据说官府仅仅在城南放了两次粮,之后就对外宣称其余赈灾银皆用于修缮河堤和损毁的屋舍。” “便再无下文。” “到现在,他们所说的河堤和屋舍动了几天后便不了了之。” “有闹事的难民全部被驱逐至城南,严加看管。” 说完之后,屋内陷入了沉默。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低眸思索的人。 片刻,海渡猜测道:“唯独龙鳞水师的赈灾银一分不少,会不会此次赈灾银贪污一案和随将军有关?” 谢洛书闻言,缓缓道:“也有可能是背后之人忌惮龙鳞水师的存在,所以不敢动这部分赈灾银。” 海渡用折扇敲了敲脑袋:“所以这随将军到底是敌是友?” 谢洛书答非所问,转而看向一旁的凌山:“送给子玉的信如何了?” “还未有回信。”凌山回答 指腹轻点桌面,谢洛书看着面前茶盏中漂浮着翠绿茶叶:“是敌是友,待子玉回信便可知晓。” 片刻,凌山听到他问:“格将呢?” “不知。”凌山道:“回来就不见了踪影。” 谢洛书把玩着手上的茶盏:“让他注意着随锡满。” “是。”凌山抱拳行礼领命 正准备退出去,门口忽然响起几声细小的猫叫声。 三人看过去,只见一只雪白的小猫正往里面慢慢跑过来,眼看着就要翻过门槛了,却忽然从门侧伸出一只手一把捏住了它的后脖颈,四条小短腿在空中蹬个不停。 那只手正拎着小奶猫往回缩,自以为悄无声息,直到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滚进来。” 下一秒,格将拎着小猫出现在了门口,讨好的笑了笑:“公子。” 屋内的人没说话,他只能拎着猫走进屋里,站着不动,等待发落。 一回来他就特意跑去厨房要了羊奶,喂这小崽子,结果吃饱喝足后,这崽子撒腿就跑,跑就算了,还专门往这边凑。 谢洛书视线落在他手里的猫崽子上。 格将怕他又让自己扔了,忙解释道:“这都晚秋了,天也越来越冷。” “还这么小,怕是会饿死冻死。” 说话间,手里的猫崽子挣脱开了他的束缚,蹦到了地上。 目的明确的跑到谢洛书脚边,两只前爪轻轻的挠着他下垂的衣袍,喵喵直叫。 海渡看着地上的小猫笑道:“哟,这崽子还知道这里是谁做主呢。” 他蹲在地上摸了摸,道:“你要是不养,不若给我?” “我要是带着它去花楼,那些姑娘不得稀罕死我。” 下一秒,手底下的猫崽子就被人用脚一勾,拖到了墨色的长袍下。 手底下一空,海渡抬头看向罪魁祸首,在他凉凉的视线下,起身悻悻道:“我开玩笑的。” 摇了摇折扇,他道:“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谢洛书眼眸轻抬,平静道:“下次再这般模样,你就不用过来了。” 海渡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自己衣襟上鲜红的口脂,瞬间尴尬的不行,大意了,他没注意到。 毕竟这位爷一向不喜污秽。 第14章 以后不会有交集了 他一走,谢洛书拉了拉长袍,露出了下面雪白的团子。 脚尖轻踢,把它从自己衣袍下踢了出来。 白团子被他踢的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站稳之后又屁颠屁颠的跑到他脚边。 谢洛书嘴角轻扬,倒是个厚脸皮的。 格将看着地上的猫,试探道:“公子,这猫…… 谢洛书漫不经心道:“随便。” 随便,就是可以养的意思。 格将顿时高兴的不行,把猫崽子拎在手里:“公子放心,我保证不让它打扰你。” 南府。 刚走进院子里,玉狮就蹲在门槛上喵喵直叫, 旁边的丫鬟见了,道:“怕是闻着味了,早早就跑出来等着小姐。” 南善宜闻言浅笑着弯腰要把玉狮抱起来,可原本眼巴巴等着她的猫却忽然凶狠的朝她哈了一口气,转身跑了,边跑,嘴里还边叫唤。 众人一愣,南善宜慢慢直起了腰。 银燕道:“肯定是闻着别的猫的味,生气了。” 南善宜看着它跑开的方向,无奈摇头,嘱咐一旁的丫鬟道:“给它做些好吃的。” 说着抬手摸了摸右肩,恰好肩膀疼的厉害,她也抱不动它。 寝屋里间内,浴桶里的水冒着热气,玉佛姑姑伺候南善宜沐浴更衣, 雪白的里衣滑落肩头,玉佛姑姑惊呼出声:“这是怎么弄到的!” 南善宜侧目看向自己的右肩,原来是那处的一片紫青被玉佛姑姑看到了,这是今日新添的。 他抓她的力道很大,像是要捏碎骨头一样。 玉佛姑姑没有怀疑,她几乎是确定了,愠怒道:“简直放肆!” 在外面取衣服的银燕闻声跑进来,看见那紫青,更是压不住心里的气:“别让我再遇见他!” 那日从钟山回来小姐的肩头,腰间也是这样被他勒出来的紫青,上次的还没完全消散,如今又添了新的! 南善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头,安慰道:“没事,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交集了。” 玉佛姑姑还是一脸愠色。 南善宜只能浅笑道:“姑姑,肩膀疼的厉害,你帮我揉揉。” 她这么一说,玉佛姑姑又满眼心疼的看向那紫青,转身去取膏药。 银燕则盘算着怎么报复回来。 ………… 几日后,水师大营里。 甲板上,随将军身穿战甲,腰上佩剑,眼神犀利的看着眼前庞大的水师战舰。 与他并肩而立的谢洛书,墨发用金冠尽数束起,身着黑金长袍,衣角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随将军侧目看向身旁的少年人,剑眉星目,五官深邃,凌厉的面部轮廓,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的想法,没有人能看清楚,猜透他在想什么。 随将军想,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不威自怒,让人不敢放肆。 而不是平时那副故意装出来的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前者,才是…… “克采石,取太平,定金陵,这些事迹我在书中看过,也曾听许多前辈提起过。” 平静的声音从他嘴里说出来,谢洛书侧目看向随将军。 片刻他又看向眼前的盛景,道:“今日一见,才知龙鳞水师名不虚传。” “也难怪先帝为之赐名龙鳞。” 随将军随着他的视线看向眼前的军队,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欣慰和骄傲:“守大晟海防,护边境无恙,是龙鳞水师的荣幸。”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我随锡满得先帝青睐,委以重任,掌龙鳞水师帅令。” “随家世代,不负君恩。” 谢洛书侧目看他的神色,想从中窥探出一点虚假和伪装,却没有看到。 面前的人五十出头,发中已见斑白。 可在谈起龙鳞水师,谈起先帝时,眼中热烈和忠诚让人心惊。 不过到底是真的还是作假,谢洛书此时不予作评。 他只相信证据,他的每一个决定关系重大,关乎国运,不可轻易决断。 收回视线,他双手负于身后,似是随口一问:“金陵水患水师战船损毁严重,不知如今如何了?” 随将军看向身旁的人,心下了然他不信任自己,想从自己这里知道一些有用的消息。 不需要这样拐弯抹角的,他知道的,他都会告诉他。 于是随将军道:“朝廷赈灾银来的及时,军中损失大多都已经弥补。” 不待谢洛书再问,他自顾自的:“赈灾银前脚刚到,我后脚便带兵围了府衙。” “把属于军队的赈灾银带走了。” 有些话点到为止, 谢洛书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想来若他不这么做,只怕属于龙鳞水师的赈灾银也会不翼而飞,或者不完整了。 对他的话谢洛书不表态,只是看着海面道:“北境有南荣军,南境有林氏一族,就连这海防也有随将军坐镇的龙鳞水师。” “有诸位在,乃大晟之幸。” 这些话,让随将军心里咯噔一下。 他驻守金陵,未曾见过雍湛帝,只知他在位这些年,大晟国力日益强盛,百姓称赞不已。 可说到底,他终究没与他打过交道,亦不知这位年轻帝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是何等心性。 藏下心里的惶恐,他抬眸看向面前的人:“世子说笑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世子所说这些,不过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是陛下的恩赐。” 听完他表忠心的话,谢洛书嘴角轻扯,他现在越发确定,这随将军是知道些什么了。 见他不说话,随将军继续道:“世子在金陵若有用得到本将军的地方,尽管开口。” 谢洛书露出客气的笑意:“自然不会和将军客气。” 回到随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拜别随将军,谢洛书和凌山朝东院走去。 刚进屋坐下,雪白的团子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迈着小短腿往谢洛书膝盖上爬。 许是今日心情不错,难得没被人扔出去。 谢洛书捏着它的后颈把它提起来放在膝盖上,指腹挠了挠它的下巴,挠舒服了,小奶猫仰起了脑袋,讨好的叫唤。 烛光折射的阴影下,凌山在自家主子的身上看到了难得的平和柔软。 见惯了他杀伐果决,不威自怒的模样,让他身边的人都忘了,千金之子,怒则浮尸,不过也才二十四五的年纪。 第15章 自知之明,不敢攀扯 沉默间,格将出现在门口,凌山下意识看过去,见他的模样,顿时蹙起了眉:“你这是怎么了?“ 正在逗猫的谢洛书闻言随意的抬眸看过去,只见格将鼻青脸肿的站在门口,哭丧着一张脸。 一手慢悠悠的摸着雪白的猫崽子,谢洛书一边问:“怎么回事?” 格将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握拳,咬牙切齿道:“大意了,遭人暗算。” 凌山一脸严肃,不可置信:“这金陵谁敢与公子为敌?” 谢洛书看着格将,眼神中无声询问,等着他的回答,这金陵有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动他的人。 而且,视线在格将身上上下一扫,最后停留在他惨不忍睹的脸上,想来身手不凡。 见两人都看着自己,格将面上一垮,破罐子破摔质问道:“公子,你那天在随府对南小姐做什么了?” “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还对女娘动手?” 说完一脸不敢相信你是这样的人的表情看着谢洛书, 他这么说,谢洛书也猜到了十之八九:“细说。” 格将只能将今天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他是怎么在街上被人骗到小巷子里,下了药,套了麻袋,挨了一顿拳打脚踢。 打完之后,那姑奶奶还不解气的踹了两脚:“小人行径,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家小姐不计前嫌还救了你主子一条命,你家主子倒好,中山狼,不报恩就算了,还恐吓威胁我家小姐!” “威胁就算了,还弄她一身的伤,真是小人。” 骂着又踹了两脚:“还动手了,真不是个男人?” “呸,什么玩意!” 格将学的惟妙惟肖,颇得几分银燕的真传。 学完之后他还意犹未尽,认真问道:“公子,你真动手了?” 一脸不赞同:“你恐吓就恐吓,怎么能动手呢?” “那南小姐看起来就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娘子。” “你何至于这么大的阵仗?” 谢洛书抚摸着腿上的雪团子,眸光不明,动手?回忆那日的情形,不过是她要跑的时候拽了她一会,就给他定了这么大的罪? “她那丫鬟还说什么了?”他面无表情的问道 格将仔细想了想,补充道:“还有,‘救你家主子用了我们不少珍品,你们是打算吃白食吗!’” 谢洛书闻言,沉默了一会,片刻他提拎起膝盖上的猫崽子,把它扔回地上,拍了拍衣袍,漫不经心道:“备一份礼,明日送过去。” “低调些,别让旁人知晓她与我们有交集。” 说完吩咐一旁的凌山道:“让人备水。” 凌山闻言退了出去。 格将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他又问:“这礼,公子觉得备多少合适?” 谢洛书视线落在屋外,淡淡道:“只多不少,也算是两清了。” 南府,暗夜里,荣安堂烛火通明。 罗汉床上,南善宜和玉佛姑姑各坐一边,中间的矮桌上的竹筐里放着布料针线。 两人的手里都做着衣裳,时不时交谈,多是南善宜在向玉佛姑姑请教。 而银燕则搬了一节凳子坐在罗汉床前,手里缠着线。 过几日便是寒衣节了,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着祭奠亲人。 玉佛姑姑朝银燕伸手道:“把银线给我。” 等了一会,银燕没反应,玉佛姑姑抬头看过去,见她正一脸傻笑的发呆,于是大声道:“发什么呆呢?” 银燕恍然回神:“没有啊,怎么了,姑姑?” 玉佛姑姑把话重复了一遍,银燕闻言低头翻找却没找到,于是道:“没有了,我去拿新的。” 说完起身就跑了。 看着她的背影,玉佛姑姑面露奇怪:“她这是怎么了?” “下午回来就一直傻笑?” 南善宜无奈的摇头,她也不知道。 低头继续忙碌,白皙瘦弱的脖颈在烛光下莹白如玉,耳垂上坠着的羊脂玉耳珰泛着温润的光泽,她安静的垂眸看着手中衣衫的绣纹,想到了什么,眼底划过伤感,却很快消失不见。 银燕蹦蹦跳跳的往库房走,心里尽是得意。 今日上街,隔着老远她就看见了落单的格将。 正巧对他主子憋着火,于是耍了些手段把人揍了一顿,越想越解气。 第二日清晨,银燕黑着眼圈,撑着懒腰从房间里出来, 她昨晚想了又想,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事冲动了,还是决定今天把事情告诉姑姑和小姐。 却目光触及院子里的情形时,动作当即愣住。 只见那谢世子的另一个侍卫腰上佩剑,带着几个黑衣人正站在院子中间,身旁放着多个箱笼。 而站在他对面的正是自家小姐。 她一出来,几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在看清小姐和玉佛姑姑的神色时,银燕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玉佛姑姑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愠色,而自家小姐看自己的目光则是淡淡的。 银燕明白,自己这次闯祸了。 看来小姐她们已经全都知晓了。 凌山把视线从银燕身上收回去,重新落在南善宜身上,示意了地上的箱笼道:“姑娘那日对我家公子施以援手,我等感激不尽,今日略备薄礼,以表谢意。” “我家公子身份特殊,恩债这些东西最是得计较,还望姑娘理解。” 南善宜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不过是在告知她,如此双方算是两清了。 警告她以后可不要做出挟恩图报的事情来。 哪怕对方的话再犀利难听,此事是自己管教无方在先,南善宜不失礼仪,看了一眼地上的箱笼,平静道:“公子身份尊贵,我等不过市井平民百姓,自是不敢攀扯。” 银燕一听,身侧的手握紧拳头,在她眼里她家小姐就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姑娘,哪怕是宫里的公主娘娘都比不了的。 他们凭什么这么羞辱人,谁稀罕和他家主子攀扯关系,不就区区一个世子吗!我们南家还瞧不上他呢! 心里再不甘愿,银燕也忍着没出声,她也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 凌山闻言不再说什么,而是话锋一转,似是随口一说道:“今日本该是格将亲自上门拜访的。” 话语停歇看向廊下的银燕,继续道:“只是他伤的有些重,不方便出门,只能由我代劳了。” 第16章 领罚 银燕下意识看向自家小姐,心里恶狠狠道:“呵,一个大男人打不过回家告知是!知不知道什么是江湖道义!” 心里骂骂咧咧,哪怕不情不愿,还是在自家小姐的注视下走上前道:“对不起。” 把人送走,银燕小心翼翼的打量自家小姐的神色, 知晓她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南善宜却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看向远处淡淡道:“破坤。” “属下在。”破坤即刻应声 “带她下去领罚,你亲自行刑。” 此话一出,玉佛姑姑抬眸看向自家小姐,眸中滑过错愕,小姐是真的动怒了。 银燕更是憋的眼眶通红,直直的看着南善宜,却一直没等到她回眸看自己一眼。 片刻她憋着泪,行礼后转身去领罚。 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玉佛姑姑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人,心中无奈,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箱笼道:“这些东西怎么处置?” 南善宜看了一眼,道:“用在城南。” 城南难民之事哪怕日日施粥,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终究是要从根源上入手才能彻底解决, 可谢世子那边为何却迟迟没有动静? 此人心机深沉,南善宜难以从区区两面中揣测他的心思,想不明白便也不想了。 凡事量力而行,在此事上她能做的已经做了,再多嘴就是越界,于自己和身后之人只怕会引火烧身。 不在多想,她转身朝屋子里走去。 玉佛姑姑视线从她的背影上收回,无奈摇了摇头,吩咐一旁的下人道:“去办。” 凌山回到谢府,刚进院子,还未来得及和谢洛书回禀就被格将先一步拦住了,追问他事情办的如何了。 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凌山没好气道:“这么好奇,自己怎么不去?” “这本来就是你的差事。” 格将指了指自己的脸:“瞧你说的,我顶着这张脸出去,丢的是公子的面子。” 心里嘀咕,再说了,他堂堂神策重将……,着了一个小丫头片子的道,传出去多丢人,他以后还怎么在皇城立足? 凌山不屑和他争执,他向来说不过他。 不再搭理他,朝屋里走去。 把南善宜的原话转达给自家主子,状似无意的查看案前提笔写字的人的神色。 在听到那句“自是不敢攀扯”时,谢洛书持笔的手略微停顿,嗤笑一声,一手挽袖,将笔放在一旁。 想起那日夜市街头,秦淮河畔,那瞬间变了的神色,想来再无瓜葛她应该求之不得,甚是满意。 将此事抛之脑后,不再多想,一个女子而已,实在不值的他多费心思。 毕竟如今放在他眼前的事情哪一件不比这个重要百倍,哪一件不关乎国运民生。 他抬头吩咐道:“让海渡提前安排,过两日,我亲自往城南走一走。” “是。”凌山抱拳领命。 南府,荣安堂偏房,银燕趴在床榻上,明明眼眶通红,却愣是强忍着不哼一声,不掉一滴眼泪,玉佛姑姑正在为她处理伤口。 背上是触目惊心的鞭笞伤痕,鲜血淋漓。 看她这副蔫了的模样,玉佛姑姑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错哪了?” 银燕咬牙不出声,玉佛姑姑慢慢道:“你错在忘了小姐的身份,一意孤行,置小姐于险境。” “在金陵待了十多年,你忘了侯爷的嘱托?” 银燕下意识道:“我没有。” 话语里因为理亏而中气不足,她是有些得意忘形了,认为天高皇帝远谁也不知道。 见她还记得,玉佛姑姑道:“若是侯爷在,怕是能直接将你赶出府去。” 银燕不吭声,只听见姑姑继续道:“小姐身份特殊,是那几位的命,若有什么闪失……” 接下来的话,玉佛姑姑没再说,但银燕明白,代价太大,不容任何意外,没人敢赌会发生什么。 上好药后,玉佛姑姑将药放在托盘里,语重心长道:“小姐生气不是因为她自己的安危。” “而是怕因为她自己牵连家人,她比任何人都在乎侯爷他们。” “涉及到他们的安危,她向来寸步不让。” 其实这些银燕心里都明白,她也早就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认错,凌山就找上门了。 见她都明白,玉佛姑姑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走之前,她道:“若还想留在小姐身边,便去认个错。” “不然,伤好之后就回北边。” 憋着的眼泪在这一刻流了下来,银燕咬着衣袖无声哭泣。 晚上,撑着一身的伤下床,在院子里跪了两个时辰。 晚间寒凉,玉佛姑姑拿着披风从屋里出来披在她身上,想把她搀扶起来。 银燕却不愿意,只是按着她缠在自己手腕上手,急切道:“小姐是不是还要赶我走?” “姑姑,你帮我求求情,我想陪在小姐身边。” “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了。” 见她不起来,玉佛姑姑无奈道:“好了。” “好好养伤,不然寒衣节的时候我们出去,留你一个人看家。” 银燕一愣,眼眸里浮现欣喜却又有些不确定。 玉佛姑姑消除了她的担忧:“小姐说,最后一次。” 提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银燕顿时跌坐在地上,强撑着的力气也在这一刻用完了。 激动道:“小姐放心,我一定不会再犯!” ………… 城南,暴雨洪灾之后的破败陈列于眼前,难民们集聚于漏雨的屋檐下,人挤着人,蓬头垢面,瘦骨嶙峋。 客栈二楼临窗的位置,几人将这些惨象尽收眼底。 海渡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晦暗不明的神色,只觉背部皮肉都绷紧了,替金陵的官员们捏了一把汗。 先不说这赈灾银贪墨一案与他们是否有关系,就这知情不报,粉饰太平一罪,就足以让他们丢了性命。 沉默间,看着楼下的人忽然问道:“查到了什么?” 海渡立刻正了神色,凝重道:“按照你的吩咐,我从河堤修缮着手。” “赈灾银送抵金陵后,一共只修缮了两处河堤。” 第17章 永元商会 “其余的河堤还有难民屋舍的修缮救济都没有落到实处。” “并且已经修缮了的那两处河堤,从用料到用工都是下等料,糊弄鬼的。” 想到什么,海渡面上浮现怒色:“这帮孙子下手颇为歹毒,将那些知情的人处理了个干净。” “要不是我们的人及时赶到,只怕是死无对证了!” 屋檐下的孩童窝在母亲的怀里,脸颊凹陷,目光呆滞的看着远处。 谢洛书的视线从下面收回:“可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面色一僵,海渡语气沉重道:“据那些人所说,赈灾银的实际支出与记载上报于朝廷的严重不符。” “那两处修缮的河堤,若洪水再泛,形同虚设。” “赈灾银的去向呢?”语气无波无澜,谢洛书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盏,眼睑下垂,遮挡住了其中的幽深厉色。 海渡将查到的东西一一回禀:“黑市。” 抬至嘴边的茶盏一顿,眼皮微抬露出其间的疑惑,谢洛书未曾听闻金陵黑市一闻。 海渡解释道:“金陵的黑市,是西域那边传过来的交易方式。” “位于城西地下,贸易不相见,值直物旁。” “据说里面的东西黑的白的,应有尽有。” 听他这么一说,谢洛书瞬间明白了这是个什么地方,它存在的理由也不难猜。 走私,盗窃,盗墓,甚至造假,是为了钱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方。 海渡道:“这黑市买卖的其中一个规矩就是‘不问来处’。” 谢洛书了然:“所以贪墨的赈灾银只需要往这里面走一遭,出来便是再普通不过的银钱了。” “依它这贸易不相见的规矩,便是什么也查不到了?” 海渡摇着手里的折扇,点了点头:“是这么个理。” 嘴角轻扯,眸中滑过不屑,谈吐中是运筹帷幄:“只要经之人手,怎么会查不到?” “继续暗中探查,我们来金陵的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这赈灾银。” 视线落在远处,沉稳平静:“既然来了,就断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眼前的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不威自怒。 海渡收回落在他脸上的视线,正色行礼道:“微臣明白。” 此次金陵之行,对外宣称的是筹备太后生辰贺礼, 以此作为暗中调查赈灾银贪墨一案的幌子,殊不知,赈灾银贪墨一案何尝不是另一件事情的幌子。 而那件事,才是他们此次金陵之行真正的目的。 沉默之间,楼下的难民忽然骚动起来。 两人闻声看下去。 只见难民欣喜雀跃:“永元商会的大善人又来施粥了!” “大家快去!” 临时搭建起来的几个棚子里,下人们有条不紊的施粥放粮,还有发放棉衣,义诊的地方。 规模之大,不是一般人家能负担得起的。 永元商会?这个名字谢洛书倒是知晓。 天下排得上号的大商行并不多,永元商会算是其中大户。 存在时间已经近两百年,分行建于各地,上九流达官显贵,下九流布衣百姓,都是它的客人,产业遍布各个行业。 “永元商会经常施粥?”他问道 海渡看了一眼楼下粥铺:“听说赈灾银还没到就在施粥了。” “洪水初发之时,它也是第一个站出来救济难民的商会。” 扫视了一圈下面排队领衣粮的百姓,继续道:“如今城南的这些难民,几乎就靠永元商会接济” “其他商户偶施援手。” “对了。”想到什么,海渡补充道:“随将军和随夫人也曾派人多次救济。” 他感叹道:“想来永元商会幕后的老板颇有良知。” 谢洛书听后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下面熙熙攘攘攒动的人头。 这确实解了城南的燃眉之急,也为他争取了时间。 因为于他真正的目的而言,赈灾银一案不能这么快查清,他还需要借此顺藤摸瓜,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只是再大的商会,这么耗下去只怕也会力不从心。” 海渡的嘀咕传入耳中,谢洛书眸光微闪。 “赈灾银一事我们拖的越久,永元商会只怕是要损失惨重了。”海渡感叹道 他看向谢洛书,试探道:“当真不顾吗?” 当真要为了所查之事,不顾难民的死活,不顾良商心寒。 海渡沉默的等着一个回答,他这么问,不是在质问,而是不希望面前之人做下以后会后悔的事情。 但无论他的决定是什么,他都会服从,不仅仅因为他们是君臣,更是因为少时相识,一起长大,彼此更是兄弟。 作为兄弟会为他殚精竭虑,作为臣子对他永远忠诚。 一如入仕那天,他和云起一起立下的誓言:“此生,愿为礼度马前卒。” 谢洛书侧目和他对视,剑眉微挑:“这才何时,怎么就不能两者兼顾了?” 海渡顿时惊喜:“你有什么法子?” 说着自觉的附耳过去,看着他凑近的脑袋,谢洛书面上嫌弃,却还是压低声音说与他听。 海渡听后一乐,看向楼下施粥的永元商会道:“好办法!” 片刻他面色又一沉:“只是这钱从哪来?” 折扇敲着自己的下巴:“此案并未放在明面上,咱们也是秘密调查。” “让长安再次拨款,引人非议是小,只怕会暴露我们。” 谢洛书手腕搭在膝盖上,漫不经心道:“我何时说要长安拨款了?” 说完似笑非笑的盯着海渡,海渡立马双手抱胸:“我没钱!” 十分嫌弃他这没出息的模样,谢洛书道:“只是让你先从当铺里拿钱垫着,等真相大白,赈灾银追回来,自会还你。” 海渡这才松了一口气:“行。” “只是这永元商会的管事会同意吗?”他不确定道 “送上门的钱和名声为什么不要?”谢洛书语气淡淡 海渡赞同的点点头:“行,我先打探打探这商会的管事是个什么样的人,再去周旋。” 有了解决办法,两人都没在说话,沉默间,站在一旁的凌山忽然出声:“公子。” 他示意下面义诊的棚子里:“那位坡脚大夫就是当初在南府救治你的人。” 听他这么一说,两人都看了过去,这一看,谢洛书不仅仅看见了那位坡脚大夫,还看见了另一个人。 ) 第18章 做一笔生意 他记得南善宜唤她姑姑。 只是他们怎么会在永元商会的救济会里? 而海渡则是伸长了脖子:“谁?谁?” “我听格将说是个娇滴滴的小姐,快让我看看!” 棚子里,辛明先生正在给难民看病,玉佛姑姑站在他身旁帮忙。 辛明先生写方子的时间里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小姐呢?” 玉佛姑姑解释道:“小姐在后院,昨日里管事说有要事相商。” “恰逢今日施粥,小姐便亲自过来了。” 她这么一说辛明先生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道:“城南如今鱼龙混杂,要格外注意小姐的安危。” “明白。”玉佛姑姑回应他 对面阁楼上,海渡眼睛紧紧的盯着玉佛姑姑,再三确认自己没认错后,发出了一声惊呼:“哎?是她!” “你认识她?”谢洛书的思绪被他的声音吸引过去 海渡道:“本来刚刚就要与你说的,一时忘了。” “现在看见这人我才想起来。” 于是把事情的缘由说给谢洛书听:“那日格将从我当铺里挑选了一些东西,说是你吩咐要送人的。” “你猜后来怎么着?” 谢洛书看着他,无声询问。 折扇拍了一下掌心,他激动道:“第二日中午,那些东西又回到当铺里了!” 说着指着下面棚子里的玉佛姑姑道:“就是她拿来的,全部当了。” “换成了白花花的银子!” 越想越好笑,全然不顾谢洛书已经黑了的脸色:“她家小姐定是个妙人!” “不顾及你的身份,竟也不钟意你这张脸。” “你送的东西,转手就当了。” 说着还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思片刻,恍然大悟道:“不会是把那些银子都捐了?” 说完一脸看戏的打量着谢洛书的神色。 生平第一次被人落了面子,还是一个他动动手就能捏死的女子,说不生气那是装的。 更何况,男人最在乎的不就是那点面子吗。 不过很快,谢洛书就将那份不悦和郁闷给平复了。 不以为意道:“送出去了,便是她的东西。” “她想怎么处置是她的自由。” 这话是说给海渡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心中多了几分烦闷,不愿意再继续呆在这,起身离开。 海渡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啧了一声,这是恼了? 有意思,还是第一次见能让他吃瘪的人,着实有趣。 ………… 粥铺后院,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 瞧着是刚收拾出来的模样,陈旧破败。 南善宜坐在刚刚擦拭出来的灯挂椅上,平日里空荡荡的梁上临时挂了帘子,从上面垂下来莫约到站着的人腰间,挡住了外面人的视线。 永元商会的管事燕叔恭敬的站在外面道:“小小姐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该是我亲自到府上去见你才是。” 南善宜垂眸缓缓翻看着手里的账册,柔和道:“我闲着无事,跑一趟也无妨。” “倒是您,商会里忙,怎么还能让您迁就我。” 说话间她垂眸看着账册,羽睫浓密纤长:“这些是施粥以来商会的所有开销吗?” 燕叔点头,担忧道:“正是,长此以往的支出,也不是个办法。” 将手中的账册合上,南善宜道:“再坚持月余,此事也应该能解决了。” “舅母那边您放心,我会与她说。” 说着把账册递给一旁的破坤,破坤接过之后走出帘子交还给燕管事。 “主子嘱咐过,都听小小姐的吩咐。”燕管事恭敬的接过账册 南善宜客气有礼:“商会里多亏了你们这些前辈打理,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望你们见谅。” “今日多有不便,过几日便是月底清账的时间了。” “那时我再到商会与诸位详谈。” “是。”燕管事行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 九月末,天气渐渐转凉,今日金陵飘起了细雨。 却不妨碍秦淮河畔的街道上依旧行人如织,因为这里是整个金陵城最繁华的商业地界。 歌楼上少男少女们饮酒投壶,作画吟诗。 街道上贩夫走卒,吆喝声不断,画着山水图案的油纸伞层层叠叠,行人的裙摆衣袖轻触而过。 永元商会的总堂便是建在此地。 午时刚过,一辆马车停在商会后门。 在身侧之人的注视之下,海渡只能撑着伞亲自上前叩了叩门上的辅首衔环。 没一会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戴着瓜皮小帽,穿着短褐的小厮探出了脑袋,上下打量着来人,警惕道:“你们是谁?” 海渡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们想同你们管事谈笔生意。” 小厮面上尽是狐疑:“什么生意?” “我家管事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 话语间视线已经在几人的身上游走了多遍。 做生意的人,眼神最是好的,更何况是永元商会这样的地界,别人看着无甚不同的衣着打扮,举止谈吐,在他们眼里却大有门道。 目光落在海渡身后那位穿着开襟苍色长袍的人身上,剑眉星目,不苟言笑,玉环白银冠,镶金玉带銙。 心里暗自思量,看来人的装扮,倒不像是来闹事的人。 莫不是真有大生意? 要是平时,为他们通报一声也是无妨的。 偏偏今日情况特殊,商会里一早就来了大人物,此刻所有的管事先生都在后院陪同着清账。 燕掌事更是早早就吩咐过今日要格外注意留心。 见他犹豫不决,海渡回头和谢洛书对视一眼。 很快,他回头笑容满面的对小厮道:“你只管和你家管事说‘我等也想为城南略尽绵薄之力’,他自会定夺。” 小厮闻言眸中滑过错愕,思量片刻他终于点头道:“公子在此稍后,我这就去通报。” 后门被重新关上,海渡这才转身抱怨道:“我是来给他送银子的,就这待遇?” 谢洛书单手负于身后,对他的牢骚没有应声。 没等多久,后门大开,不再是只留出一小条缝。 燕管事拱手行礼:“公子里面请。” 把人引入门内,又抬手将人引入楼上的一处雅间。 第19章 少东家 看茶之后,燕管事直入主题道:“听闻公子挂心城南?” 他这么直接,海渡还有些意外,看了一眼身旁当甩手掌柜的人,心里嘀咕,都不知道他今日跟来的目的是什么? 担心他办不好? 面上却一脸笑意的和燕管事交谈:“前几日恰巧看到贵行正在城南安置流民。” “我家公子也想略尽绵薄之力。” 燕管事也不是个傻的,管理偌大一个商会的人,心里的算盘别人几辈子都打不明白。 他道:“如此善事,贵公子为何不亲自出面,还能得个好名声。”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只怕这背后有什么图谋。 没想到这老东西这么警惕,海渡只能道:“我家公子身份特殊,此事不便公之于人。” “出这些银两是为了百姓,也不是图那名声。” 如此一来,倒也说得通了,燕管事心想。 因为洪灾一事,商会已经支出了不少银两,有人愿意帮忙倒也是好事。 于是他道:“不知公子要捐几何?” 海渡听后,食指沾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数目。 看着那个数目,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燕管事也忍不住震惊。 眸中错愕,再三确认道:“公子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海渡笑道 燕管事的视线落在了他身旁的谢洛书身上,虽然整个过程此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燕管事清楚,几人里主事的是他。 察觉到他的视线,谢洛书终于抬眸和他对视,平淡道:“自是作数。” 得到了他的回答,燕管事视线重新落在了桌面上,上面的水渍已经断开了,看不出来原本写的数目。 沉默了片刻,他道:“此事重大,我做不了主。” “恰巧今日我们少东家在。” “公子还需稍等片刻,我去回禀。” 海渡一听,愣了片刻,下意识看向谢洛书,见他点头,才道:“当然,我们在此等燕管事的消息。” 燕管事起身拱手:“两位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外面的下人。” 说完转身离开。 门一关,海渡脸上的笑意当即消散,折扇拍手,疑惑道:“奇怪,我们的人没探到这永元商会还有个少东家啊?” “凭空冒出来的?” “消息打探的不准,便会让人措手不及。”一直没说话的谢洛书缓缓起身 视线在海渡身上,居高临下:“对于今日的事倒是无伤大雅,若是其他的事,只怕我们没这么幸运。” 行差踏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说话间他抬手推开身前的窗户:“让人自己去领罚。” 海渡正色道:“是。” 窗外细雨淋淋,檐上细雨汇集而成的雨滴向下打落在窗沿上,水珠迸溅开来,溅在了谢洛书放在身前的手上。 因为是从后门进的商会,燕管事领他们进的雅间并不临街,窗户推开正对着的是堂中正院。 将手背上的水珠抹去,再抬眸视线落在正院里。 院中不似寻常住宅假山流水,绿茵花草的繁华,偌大的院子里只种了一颗银杏树。 树干粗大已有百年,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甚至有些已经探到了窗边,触手可及。 九月末,绿茵黄染,细雨里落叶纷飞,美不胜收。 坐在桌边的海渡也被这景色所吸引,感叹道:“俗话说银杏入宅满地财,这句话在秋天倒是应景。” 谢洛书目光落在黄色的落叶上,百姓认为银杏象征着长寿幸福,秋天落叶色如黄金,代表着金落满堂的祈愿。 视线下移,恰好看见燕管事从院侧的廊下避雨而过,视线跟着他进了正院。 只见正院原本紧闭的格栅门都对外打开,没有再关上,从门里看进去,可见里面放置了诸多长案,案上书册堆积,算盘声四起。 先生们埋头忙碌。 想来是月底商会清账,谢洛书并不稀奇,只是扫了一眼那些堆积成山的账册,这永元商会确实如同这院中银杏,金落满堂。 没什么意思,正准备收回视线,却忽然见格栅门左边的勾栏槛窗被从里面推开了。 眸光一顿,视线定格在窗内没有移开。 原来这就是她口中所说的,家中从商。 高脚的官帽椅上,纤薄的身子正端坐着,手持书卷,绣鞋整齐的轻踩在脚踏枨上。 青绿色的衣衫是满院黄色落叶里的唯一一点生机。 椅子脚轻纱飘动,裙带轻起。 从窗中可见,她的下首两侧坐着的皆是衣着不凡的商户,屋子正中间则是成行而坐的账房先生,埋头打着算盘。 她就这么端坐在那里,宁静平和,那些商户们一个接一个起身到她跟前回禀,又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她。 她身边的丫鬟上前接过转交给她,看过之后低语几句,随后抬手示意丫鬟将对牌分发下去。 算盘珠子碰撞声里,明明嘈杂四起,可偏偏她坐在那里一派宁静。 隔的太远,看不清楚他们具体在做什么,却一眼就认出了她。 此刻谢洛书并不知晓,多年以后,回忆和她的过往,他才明白,就是这一刻,这相隔较远,不甚清晰的一次相见。 只见方才和他们交谈的燕管事走至她跟前拱手行礼,低头说了些什么,原本微垂的头缓缓抬起,合上了手中的书卷,片刻她侧头朝窗外投来目光。 视线相对,谢洛书置于身前的手指尖轻动却站在原地没有避开。 虽然不知道,这样的距离她是否能认出自己。 目光相对不过刹那,那边的人就已经移开了视线, 南善宜完全没有认出站在窗边的人,如果她上点心,再仔细看一下,或许也能认出来,可偏偏她只是粗略的看了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 一是因为素不相识之人,盯着对方看并不符合礼数,二是因为她心里从来没想过是他。 谢洛书嘴角上扬,她若是认出了自己,只怕此刻已经跑了。 就像那日在将军府花园,若不是他反应快,就真的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 正院内,南善宜双手交叠放置于膝盖上的账册上,听完燕管事的低声回禀后,她面露谨慎。 第20章 入心不自知 片刻她扫了一眼下首,疑惑道:“朝廷拨发的赈灾银一共才一百万两。” “什么人能一次拿出四十万两?” 燕管事将海渡的原话转述给她听。 南善宜听后沉思,身份特殊?可若不弄明白他的身份,这笔交易永元商会也是不敢接的,看似百利而无一害,但若对方有所图谋呢? 虽说自古富贵险中求,可商会已建百年,规模越宏大,所求越稳妥。 这人她要亲自见一见。 雅间里,海渡还坐在桌旁悠哉悠哉的喝茶,看了一眼站在窗边的人,他好奇道:“话说这少东家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会不会不愿意配合咱们?” 背对着他的人根本没理会他,依旧看着院中。 海渡啧了一声,起身走到他身旁道:“看什么,这么入神?” 他探出头的时候恰巧看见对面正院里燕管事和一个年轻女子从屋里走出来。 身后丫鬟侍卫跟随。 “这是……他们的少东家?”他不确定的猜测,惊掉了下巴。 见他这么吃惊,一旁的格将也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这一看瞬间瞪大了眼睛:“南小姐!” 海渡闻言脑子转的飞快,认真道:“那她岂不是知晓你的身份?” ”还不赶紧避一避!” 格将也看向自家主子,却见他没有丝毫慌乱:“避不了了。” 话语里笃定道:“不弄清我们的身份,这交易她是不会接的。” 是她的话,谢洛书觉得反倒会省去很多麻烦。 至少永元商会接济难民一事当是没有旁的算计的,因为他记得那日钟山上她那句“非君子所为” 即是如此,他们所求相同,费些周折,她是个聪明人,会答应的。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谢洛书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下垂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神色,没人看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其中滑过了未曾见过的恶劣玩味。 开门见到他,她会是什么表情? 再次慌不择路的想跑吗? 门打开后,南善宜先是看见了对着她一脸尴尬笑意的格将,心中一惊,下意识去看背对着她的那人,心终于死了。 怎么会是他。 谢洛书适时转身,如愿看到了她眼眸里的错愕惊恐,视线下移落在她身前不由自主握紧了的手。 南善宜下意识想后退,却知为时已晚。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抬手按下破坤拔剑挡在自己身前的手,示意他让开。 上前屈膝行礼:“见过谢世子。” 此言一出,燕管事一惊,马上行礼:“见过世子。” 谢洛书眸光从她低垂的头顶略过,在白皙的脖颈上微停,走到桌边道:“免礼,坐。” 身侧的手紧了紧,南善宜看着桌边的人,对破坤道:“出去候着。” 雅间里挤这么多人,确实不太像话。 破坤握着剑不动,南善宜眼神示意他安心,他这才不情愿的转身出去了。 下人们都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四人。 坐下后,燕管事赔罪道:“草民眼拙,方才若有冒犯的地方还请世子恕罪。” “无妨。”谢洛书不甚在意,目光随意却又不避讳的落在南善宜身上。 她仍旧端坐着,从进门到现在,或者说从钟山初遇到现在他都没见过她失礼的模样,哪怕很害怕。 她坐在这里,把方才正院里的宁静也带到了这里。 方才在正院清账的她,温柔似风却又稳如磐石。 而此刻的她,磐石之上出现了裂痕,是因为他。 见两人都不说话,屋内气氛有些尴尬。 海渡忍不住开口道:“少东家对我们所提之事可感兴趣?” 他面上挂笑,还亲自为她倒了一盏茶,常年和姑娘打交道,对不同的姑娘有不同的分寸,拿捏的极好。 对南善宜这样的人,海渡自以为最不能失了的便是礼数和教养。 南善宜看了一眼放在面前的茶盏,略微点头回应,眸中含谢意,嘴角带着清浅的笑。 不过片刻她的目光便落在了谢洛书身上,和他对视,答非所问,语气平和认真:“世子觉得如何才能解决城南一事?” 坦然的接受她的目光,看见她膝盖上蜷缩的手,看见她毫不回避的目光,他道:“自是朝廷,州府,百姓一心。” 无声对视,弹指时间里,他见她垂眸看着桌上的茶盏,以为她在犹豫,下一秒却见她嘴角微微上扬,轻声却掷地:“我们应了。” 说着视线落在一旁的海渡身上:“剩下的事公子与燕管事交接便可。” 她应的太快,让几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燕管事觉得是否太过草率,是否还需要多多斟酌,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谢洛书却觉得看不懂她,她明明惧怕他,不想和他有过多纠缠,这件事却答应的如此爽快,为何? 看着她的脸,想从中找到一丝端倪,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除了客气疏离的浅笑,再无其他。 而南善宜也不会告诉他为什么。 她知晓他是为了赈灾银一事而来的,定是要秘密探查,若被金陵官员知晓他插手城南一事,只怕会惹人怀疑。 她从容自若的起身,礼数周到:“世子放心,这些银两我永元商会分文不取。” “你若不放心,可让这位公子和燕管事一起。”目光落在了他身侧的海渡身上 海渡笑着回应:“多谢。” 他正有此意。 南善宜没说什么,屈膝行礼:“我先告辞,诸位自便。” 说完转身离开,刚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转身看向谢洛书:“民女今日未曾见过诸位。” 谢洛书微微仰头看着她,深邃的眸子里划过不易察觉的笑意。 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在憋屈的强调,这一次不是她招惹他,而是他自己食言,主动找上门的。 在提醒他,是他自己说话不算数,自己打自己的脸。 一站一座,无声对视,海渡看了一眼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笑着打破道:“当然,今日见面的只有我和燕管事。” 南善宜一走,屋里只留下燕管事应对二人。 第21章 南家禁忌 隐约察觉小小姐和这位谢世子之间怕是有过不愉快,思索了一会,他斟酌道:“我家小小姐自幼体弱,少现于人前。” “她的身份还请诸位……” 海渡一听立刻明白了,摇着折扇,十分体贴豪爽道:“你放心。” 见他承诺,燕管事也就放心了,起身道:“后续事情与我商议便可。” “今日商会里事务繁多,我便不招待了。” 燕管事走后,海渡立马凑到谢洛书跟前:“你和他们少东家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谢洛书凉凉一瞥:“你对劫持你的人会有好脸色吗?” “弄死他还来不及。”海渡快速脱口而出 然后后知后觉的看向身旁人的神色。 想到什么他又问道:“那她为什么答应的这么痛快?” “不知。”谢洛书起身再次回到窗边,看着下面绵绵细雨里穿廊而过的人。 墨发及腰,乌黑如云,头饰素净,只戴了一支银鎏金累丝点翠的碧蓝色莲花纹步摇。 上有垂珠,步则动摇也。 为何答应,回想起那日城南施粥的场景,也许是为了城南百姓。 目送南善宜的背影重新回到正院,格栅门再次紧闭,没一会原本打开的勾栏槛窗也从里面关上了。 眼中之景,只剩下满院金黄的银杏。 方才只觉满地银杏意味金落满堂,可就在这刹那间,他忽然想起来,少时南下,也曾于建福斋见过百年银杏。 寺中有诗曰:胜似菩提不染埃,慧果停生今又发,听钟听鼓拜如来。 就如从窗中窥见的,她端坐在那里的模样,明明很寻常,却想再看一眼,或者一直看下去。 窗户被玉佛姑姑关上,隔绝了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南善宜紧绷着的后背才放松了下来。 把热茶递到她的手里,玉佛姑姑不解道:“小姐为什么要答应?” 捧着温热的杯盏,暖着微凉的手指。 南善宜看着眼前香炉里升起的青烟:“恰逢时艰,我没有资格替城南的百姓拒绝。” “没有资格替他们放弃这可救他们于水火的机会。” “他为赈灾银一事而来,我愿尽绵薄之力。” “可是小姐不是不喜他吗?”玉佛姑姑担忧道:“答应了此事,日后只怕少不得要与他有交集。” 南善宜明白玉佛姑姑的顾虑,毕竟他是长安来的人,又是皇族亲信,若窥见端倪……,只怕于己不利。 侧目看向紧闭的窗户,不知那人是否离开,她平静道:“我不喜他。” “但我愿意信他。” “为什么?”一直沉默的破坤问出了声 南善宜眸子里染上了朦胧,失了焦距:“因为他叫谢洛书。” “是贤宣王最看重的学生,也是他亲自选定的帝王伴读之一。” “外公很欣赏他,他的眼光不会错的。” 破坤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被玉佛姑姑用眼神制止住。 破坤终是压下心底对谢洛书的不满,无奈泛滥心头。 他想问,她愿意信贤宣王,到底是因为侯爷欣赏他,还是因为他选的另一位帝王伴读姓沈。 而那人,唤贤宣王一声老师。 但他知道不能问,在南家,这是禁忌,提都不能提。 ………… 海渡动作很快,他和燕管事一起筹划,不过数日,城南难民的生活便没这么艰难了,但为了掩人耳目,不敢太过张扬,怕引人怀疑。 只能按部就班慢慢来。 夜里,谢府东院。 海渡把事情回禀之后,两人静坐喝茶。 格将亲自将过长的烛芯剪去,又添了几盏灯,屋里比方才更亮了一些。 “现在查到赈灾银贪墨一定和杜广升脱不了干系。” “但奇怪的是,我们的人将他近年的家底查了个底朝天,没有明显多出来的部分。”海渡疑惑道 与他有关,甚至从赈灾银入库到所谓的修缮河堤屋舍都是经过他的手,可偏偏这赈灾银他却没沾分毫,怎么想都奇怪。 谢洛书轻晃着手里的茶盏,看茶末在水里翻浮:“赈灾银没在他手里,于我们是好事。” “你的意思是……”海渡喝茶的动作一顿,灵光一闪,看向他 “近年来国库多次流失,最后都指向了金陵。”谢洛书面露嘲讽 “好不容易查到这,一个杜广升给不了我想要的。” “赈灾银不在他手上,却是经他手流出的。” “我更在乎的是他在为谁卖命。” 他看向窗外,眸子里幽深犀利:“我等了十三年,早该收场了。” 从登基到现在,整整十三年,他从未停止过追查,他等不急了。 海渡随着他的视线落在窗外,认真道:“要在金陵行事,还是要得龙鳞水师助力。” “随满锡是否能信任?” 谢洛书闻言,将一侧的书信递给他:“今日清晨,子玉的回信。” 海渡伸手接过,打开看完里面的内容之后,面色严肃。 按子玉信中所写,随将军十之八九是见过他的。 也就是说随将军只怕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真正的宁国公府世子了。 把信重新还给谢洛书,海渡严肃道:“依子玉信中所言,似是对随将军颇为赞赏。” 谢洛书将信纸置于烛火之上,化为灰烬,眸光幽深不明:“看来是时候会会这位龙鳞水师的主帅了。” 书房里,随将军坐于书桌前一脸黑沉的看着在地上撒泼打滚的随春生。 又无奈又生气:“起来!” 随春生梗着脖子:“我是不可能和那小畜生道歉的。” 随将军被她气的不轻,拿起一旁的棍子就要抽她, 一看自家老爹这架势,随春生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了,一边往外跑一边不服气的喊道:“我没做错。” “是那龟孙先欺负小娘子的!” “就是他爹来了我也揍,再让我遇见,我把他往死里揍。” 书房前面的院子里父女俩就这样一个追一个躲,随将军的呵斥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我今天逮着你,先把你往死里揍,看你还出去惹祸!” “行,你揍就揍了,非要下手这么重吗!” “天天给老子惹祸!让那群长了十张嘴的玩意来烦老子!” 第22章 你姓甚名谁! 月洞门口丫鬟侍卫堵成一堆,看着里面这隔三差五就要上演的大戏。 有人边看的津津有味,边担忧的催促:“夫人怎么还不来?” “再不来小姐今日这顿揍怕是免不了了。” 语气里的有兴奋有担忧,一时之间都不知道他到底希不希望夫人来了。 几人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景象。 海渡听着里面的咒骂声,好奇的拍了拍前面小厮的肩膀:“怎么回事?” 以为是哪个下人问他,小厮头也不回道:“听说是小姐把李通判的儿子打了。” “李通判上门讨说法。” “将军向来和他们不对付,被念叨烦了。” “这会吵着要收拾小姐呢。” 说完一回头才发现是未曾见过的人,顿时警惕道:“你是谁?” 他这么一声惊呼,看戏的侍卫即刻警惕的看过来,却在看见谢洛书时纷纷行礼:“见过世子。” 看戏的下人瞬间把路让开,见路被让开了,随春生脚底抹油,撒腿就要往外面跑, 眼看着就要到门口了,身后忽然传来厉声:“给我拦住她!” 下一秒她就被侍卫拦住了,挣扎不开,她恐吓道:“好啊,我记住你们几个了。” “看我改天怎么收拾…… 头顶忽然遭了一巴掌,把她恶狠狠的威胁给打断了,随将军揪着她的耳朵:“你还挺狂?” 识时务者为俊杰,见跑不了,随春生也不犟了,开始讲道理:“爹,从小你就教我,为人光明磊落,不可恃强凌弱。” “你不能挫伤我见义勇为的美好品德。” “你闭嘴!”随将军警告的瞪了她一眼,然后才转身看向谢洛书 道:“让世子见笑了。” 然后看向海渡道:“这位公子是?” 海渡客气不羁:“在下海渡。” 随将军听后点头,重新看向谢洛书,询问:“不知世子深夜过来所为何事?” 谢洛书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丫鬟侍卫道:“有事和将军相商。” 闻言随将军当即遣散了下人,抬手示意书房内:“世子请。” “爹,我呢?”被侍卫押着的随春生不合时宜的开口 随将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摆手让侍卫把她放开:“下不为例,再有下次我…… 话还没说完,随春生拔腿就跑 随将军看着她的背影喊道:“这么晚了,你去哪?” “爹你是非不分,这家里我是待不下去了。” “我要去找善宜!” 原本对这场闹剧无动于衷的人在此刻捕捉到了关键字眼,谢洛书视线下意识的看向随春生跑的方向。 只是她转眼就不见了身影,随将军无奈,吩咐一旁的侍卫道:“保护好小姐。” 侍卫领命跟了上去。 随将军这才领着几人进了书房,让人掌灯看茶。 然后让小厮侍卫都出了书房,屋内只剩下三人。 书房中央放着巨大的沙盘,是龙鳞水师营和金陵水域的布局。 谢洛书沉默的打量着沙盘,随将军不知他意欲何为,只能陪同在他身侧。 只见他伸手拿起了一盘放着用来推兵演练的旗子,在手中把玩,忽然,他听见他开口了:“将军曾说我在金陵若有用得到你的地方,尽管开口。” “是真心的还是与我客套?” 随将军闻言,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抱拳行礼道:“自然是真心的,世子尽管吩咐。” 谢洛书看着沙盘,嘴角一扯,将手中的旗子插在了沙盘中龙鳞水师的军营里:“我,要这个。” 随将军目光一滞,看向他落手之处,一时无言。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谢洛书缓缓转身,浅笑道:“怎么,将军不愿意?” 随将军视线从沙盘上移和他对视,他明明在笑,如同平日里的温和,可偏偏随将军此刻只觉得后背发凉。 他看到了这笑意之后隐藏的威压和杀意,他知道,今日若稍有不慎,只怕整个随家危矣。 千金之子,怒则浮尸千里。 这场对视最后是随将军先败下阵来,他将视线重新落回沙盘上,双手撑着沙盘的边缘,答非所问 “我二十五岁那年,得先帝爷赏识,封金陵大将军,从长安奔赴金陵,掌龙鳞水师。” “武安候十八岁拜北境大将军,除他之外我便是大晟最年轻的大将军了。”眼角带着细纹,眼睛里却是毫不掩饰的自豪和荣耀 他继续道:“先帝曾说,所谓龙鳞乃帝王甲胄,需刀枪不入,至死不弃。” “我镇守金陵,近三十年,未回故土长安一次。” “就连先帝驾崩我都未曾回朝。” 目光落在谢洛书方才插旗的地方,随将军被岁月浸润过的眸子里是赤胆忠心:“因为龙鳞水师何其重要!” “如今世子却张口就敢和我要它,仅仅一个宁国公府世子的身份,区区黄口小儿,你怎么敢?” “哪怕宁国公亲至,也不敢这样与我说话。” 他站直身子,转身看向谢洛书,缓缓朝他靠近两步,毫不避让的和他对视:“天下谁人不知,能调动龙鳞水师的除了我随锡满,只有一人!” “想要龙鳞水师,你总得告诉我,你姓甚名谁!” 随将军目眦欲裂,话语咄咄逼人,书房内肃杀之气一触即发, 若是旁人敢这样张口讨要龙鳞水师,随将军早就将剑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以大逆不道的罪名将其斩杀了。 从他初到金陵自己便派人密切保护他的安全,警惕至极,不过是因为心中隐有猜测,因为眼前之人,像极了故人。 想到这里,涨红的眼睛里滑过悲切。 谢洛书看着他这副样子,处变不惊,嗓音低醇凌厉:“将军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宁国公世子了吗?” 随将军面色一变,原来他早知道了。 既然如此,他正色道:“所以你到底是谁?” 他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谢洛书嘴角上扬:“一开始你并未打算让宁国公世子住在随府,甚至都未曾想与他深交。” “却在看见我之后改变了主意,甚至态度强硬,不惜和杜广升撕破脸,硬是要我住到随府。” “以至于我到随府时,连院落都没有收拾出来。” 第23章 君王湛湛,则天下雍雍 不顾随将军吃惊的面色,谢洛书继续道:“我入府的第二天,整个将军府的侍卫,明处的暗处的多了几倍,说是固若金汤也不为过。” “可偏偏我住的东院却没什么人把守,既保护,又放任。” “这天下又有几人能让随将军如此看重?” 随将军一言不发,身前的手紧握成拳,这天下只有一人能让他如此看重。 谢洛书走到沙盘前,背对着他,看向边境海域,道:“君王湛湛,则天下雍雍,故称雍湛。” “幼时常听他念叨金陵江水湛湛,如今朕才得见,倒是有些晚了。” 他缓缓转身道:“姓周,名朝运,这龙鳞水师,朕可用得?” 眸中无笑,面色沉稳平静,金冠束发,黑金长袍,他就这样站在那里,不需要多余的话语和举动,不威自怒,世人臣服。 随将军看着他的眉眼,片刻他撩起长袍,跪地行君臣大礼,将手中帅令双手奉上,掷地有声:“微臣参见陛下,龙鳞水师唯陛下马首是瞻。” 当今圣上,世称雍湛帝,年号圣则。 谢洛书看了一眼他置于手心的帅令,没有接过,只是道:“起来。” 龙鳞水师凭借帅令而调动,帅令共有两份,一份在随锡满手里,另一份则由帝王亲掌,这世间只有这两人能调动龙鳞水师。 而两块帅令中,帝王所持方为主令。 南境林氏一族所掌管的白马兵亦是如此。 这两处兵权虽处地方,实则被紧紧聚于中央帝王手中。 “怎么认出我的?”谢洛书走到桌前落座,从容淡定,他没有自称朕,依旧以我自称。 随将军恭敬道:“陛下登基以来,我没有入过长安,自然没有机会面见圣颜。” “我虽未曾见过陛下,却曾于长安时常伴先帝左右。” “我早年与谢世子有过一面之缘,码头初次见您,如见故人,便有所怀疑。” “您的眉眼,像极了先帝。” 一旁的海渡下意识去看谢洛书的脸,他记得这话太后娘娘也曾说过。 谢洛书闻言却是嘴角一扯,露出一抹嘲意:“像他,却不是他。” “这样,随将军还会待朕如待父皇一样忠诚吗?” 随将军看着面前过分稳重和深沉的少帝,一字一句道:“臣待陛下的忠心和待先帝是一样的,万死不辞。” 他坦然道:“满腔热血,守疆御敌,是因为这是先帝,是陛下的江山。” 他自认为没有这么伟大,他随锡满是个粗人,没读过太多书,也不会什么大道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样的抱负对一个连肚子都填不饱的人来说太崇高,太遥不可及了, 他跟随先帝三十多年,二十五岁拜大将军,让他坚守至今仍然忠心耿耿如盘磐石不移的,只是因为先帝的知遇之恩。 他早就立过誓了,一生追随先帝,肝脑涂地,死而后已,陛下是先帝亲封的太子,先帝最疼爱的儿子,自然就是他的主子。 谢洛书平静的注视着面前的人,鬓角已见斑白,片刻他笑道:“朕拭目以待。” 抬手落在随将军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毕竟…… “将军既然如此了解先帝,就该明白朕和父皇是不同的。” 眸中幽暗狠戾:“同样的坑,大晟禁不起再摔一次,所以,朕从来不信,用嘴说出来的忠诚。” 听出了他话中所指,想到先帝随将军面色沉痛,很快他目光坚定:“臣明白。” 他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忠诚。 把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收回,谢洛书重新坐下道:“坐,来聊聊我此行的目的。” 随将军刚刚坐下,海渡便将怀里的东西放到桌上,示意随将军查看。 随将军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后,不解其中意:“这是何意?” 海渡解释道:“近年来朝廷拨给各地的银钱接连流失,国库一直在外流。” “追查线索都直指金陵。” “恰好此次赈灾银在金陵出了问题,我们便借着为太后贺寿为由,南下调查。” “我走水路,掩人耳目,实则陛下与几名侍卫走陆路,提前抵达金陵调查国库外流一案。” “却在钟山遭人追杀。” 看了一眼随将军手里的东西道:“这个便是那些人用的东西。” 随将军面露震惊:“怎么可能,这分明是龙鳞水师所用兵器。” “只怕是有人栽赃嫁祸。”海渡安慰道:“军中所用皆有严格管制,要查这东西的出处当不是难事。” 随将军明白,对谢洛书道:“陛下放心,臣即刻去查。” 谢洛书提醒道:“暗中调查即可,切忌打草惊蛇。” “要提防军中是否有二心之人。” “臣明白。” 思索了一会,随将军问道:“国库流失一案,陛下可查到了幕后之人是谁?” 他这么一问,书房里气氛压抑寂静,海渡去看身旁人的神色,果然看见了他眸中愠色, 见谢洛书迟迟没有回答,随将军也意识到自己怕是失言了,于是道:“是臣僭越了。” “当年一乱,有一人至今没有伏诛。” 此话一出,随将军眸中激动,失了分寸起身追问:“是他!” 谢洛书没再多说,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重提于当年之人皆是伤痛。 随将军苍老的眼睛里隐见水光,声音染上了轻颤,他看着谢洛书,眸中可见祈求:“此事,愿陛下给臣一个机会,臣定当感激不尽。” 整整十三年,他没有一天不活在悔恨里,恨自己未在陛下身侧,恨自己领旨金陵,难回长安。 他不止一次想,若他勤王在侧,陛下是不是就不会死。 也许是他眼里的水光太过刺眼,谢洛书移开了视线,看向窗外,淡然道:“好。” 把二人送出书房后,随将军脚步踉跄,一手撑住房中沙盘才稳住身体。 撑在沙盘上的手因为用力青筋暴起。 他在心里暗自起誓,陛下,臣定会好好辅佐小殿下。 想起少年人的那双眉眼。 随将军无奈叹气,低叹道:“那双眉眼当真像极了您。” 第24章 此生都待在金陵 看向屋外谢洛书离开的方向,随将军心想,可他说的对,他和您不一样。 眉眼相像,可眼神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极端。 一个风光霁月,宽容仁慈,一个却深沉难测,雷霆手段。 随将军隐约猜到了,为何是这样的性格,他说他从不相信用嘴说出来的忠诚。 因为先帝就是死于那些曾经被认为是“忠诚”的臣子之手。 南府,南善宜正在和玉佛姑姑将制作好的寒衣装起来。 玉佛姑姑一边叠衣衫,一边道:“寒衣节一过,天气就冷了。” “夫人之前为你寻来的料子,恰好用来给你制几身冬衣。” 南善宜手里还在缝制衣服,是褐色的,一看就是男子的样式。 闻言,她浅笑道:“我衣衫多,好些都还没穿过。” 玉佛姑姑却不答应:“那不行,得做些时兴的。” 知道劝了她不听,南善宜也就随她去了,只是道:“赶明儿你让绣娘走一趟,府里的人都添置些冬衣。” “好。”玉佛姑姑应声 见暖黄的烛火之下,她还在埋头缝制衣衫,玉佛姑姑心疼道:“你都做好几件了。” “又不急于这一时,歇会,明天再做。” 衣衫,香囊她都做一箱搁那放着了。 南善宜却摇了摇头:“怎么不急?” 想到思念的人,她柔声道:“做完这件,便让人送往北边。” “那边入冬早,早点送到,外公和舅舅便能早一日穿上。” 说到这她有些遗憾道:“本来想给表哥做一身的,奈何外公的多做了几身。” “没时间了。” “看来只能给他做身春衫了。” 她仰头看向玉佛姑姑撒娇道:“可得和他解释清楚,不然他又要说我偏心了。” 玉佛姑姑见她面颊染笑,心疼道:“你做这么多,侯爷和将军定是要心疼了。” 南善宜垂眸,指间捏针在褐色布料上穿梭而过,轻声道:“我不能在他们身边尽孝,只能做这些了。” 玉佛姑姑是真真心疼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姑娘,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南善宜笑着安慰她道:“我没事,我知道这是不由己的苦衷。” 她仰头转移话题问道:“姑姑你说给表哥选个什么颜色?” 玉佛姑姑想了想,提议道:“大公子是武将,不如做件玄色窄袖的,耐脏还干练。” “不要。”南善宜思索了片刻,否决了,她道:“他的衣衫都是这样式的,我都看腻了。” 手上制衣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撑着下巴想了想道:“给他做一件广袖交领束腰长衫,就金陵这些公子常穿的。” “表哥身形挺拔,穿着定比他们好看。” 她这么说着,她脑海里已经想象到画面了,觉得一定好看,也就这么决定了。 款式想好了,就开始想颜色,她兴致勃勃道:“他平时爱穿深色,太沉闷了。” “板着一张脸,都没有女娘敢同他说话。” “正好舅母对他的终身大事急的不行。” “嗯…… 她一脸认真思考,缓缓吐字:“雨过天青云破处。” 端起桌上天青色的汝窑茶盏,她笑道:“就这个色!” 玉佛姑姑宠溺一笑,无奈的看着她。 附和道:“大公子定会喜欢。” 正说着话,银燕捧着鸽子从外面跑进来:“小姐,夫人来信了。” 闻言,南善宜把手里的衣服一放:“舅母说什么了?” “夫人说……”银燕话还没说出来,屋外就传来随春生的声音:“善宜,我来投奔你了!” 屋内主仆对视一眼,银燕把手中的信纸重新塞回了袖中。 刚刚收好,随春生就进了屋里,一屁股坐在了南善宜对面,自顾自的倒了两杯茶一口饮尽。 等她喘过气来,南善宜笑着问她:“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随春生甩了甩手:“别提了。” 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啪的一声把茶盏放在桌上,随春生生气道:“你说气不气人?” 南善宜浅笑着把桌上的点心蜜饯往她跟前一推,安慰道:“不生气。” 随春生拿心往嘴里塞,见她开始吃东西,南善宜缓声道:“伯父身处官场,又居于高位。” “要顾虑的事情很多。” 怕她噎着,伸手给她倒了一杯水:“他气的不是你给他找麻烦,而是担心你如此直率,遭人报复。” “他有多疼你,你又不是不知晓。” 随春生瘪了瘪嘴:“我知道,但一想到李家那小畜生,我还是生气!” 恰好银燕端着厨房刚做的点心进来,南善宜接过往她跟前一推:“吃,吃完就不生气了。” 随春生嘴里塞满了点心,视线落在桌上的衣服上,好奇道:“咦,这是给谁做的?” “家里长辈。”南善宜回答她,然后看向玉佛姑姑道:“收起来,姑姑,我明日再做。” 随春生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道:“什么长辈啊?” 南善宜一愣,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见随春生自顾自道:“算了算了,我不问了。” “我娘不许我打听。” 被她的直率逗笑了,南善宜面上无奈。 “不过你在金陵待了十多年了,我都快忘了你的家不在这了。”随春生感慨道 记得小时候娘跟她说,这个妹妹以后要暂住在金陵,那时她以为“暂住”,是几天或者几个月,没想到这一住就是十三年。 南善宜眸光有些低落,不过很快被掩饰了过去,她低声道:“我的家不在这。” “那你以后会离开金陵吗?”随春生趴在桌子上问她 南善宜笑道:“我不是每年都要离开月余?” 随春生摇头:“不是。” “我的意思是永远离开,不回来的那种。” 她的问题把南善宜问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玉佛姑姑察觉到她的迷茫,正准备转移这个话题,却忽然听见她淡淡道:“不会。” “此生……都会待在金陵。” 随春生听后一喜,没有察觉到南善宜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的落寞和身不由己。 她欢喜道:“那就好,我娘不让我打听。” “我还担心万一哪天你走了,我找不到你呢。” 第25章 寒衣节 她开心的拉着南善宜的手,笑道:“那善宜你就待在金陵,我保护你一辈子。” “这是我的地盘,有我在你可以横着走。” 她拍着胸脯,揽着南善宜的肩膀:“我们一起待在金陵。” “好。”南善宜笑着点头。 却在随春生看不见的地方垂眸掩住其中的淡淡忧伤。 除了北境她哪都不想去,可偏偏她只有北境她不能去,既然如此,去哪都一样。 金陵她还熟悉一些。 旁的地方,她也不想去了。 半夜,床榻上两人并肩躺着。 小心翼翼的把压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拿开,南善宜看了一眼熟睡的随春生,起身悄无声息的在白色的裙衫外面披上了月白色的绣金披风,提着四角纱灯出了寝间。 独自一人往院子里的湖中水榭而去,把灯笼放在石桌上,依栏看景。 她坐在围栏内侧的长凳上,两只手肘搭着水榭的围栏,下巴搁在手臂上,安静的看着湖面。 灯笼暖黄色的烛光落在她身上,一袭单薄的白裙,裙角薄纱,身后披散的秀发被夜风轻轻扬起。 背影纤弱,落寞。 玉狮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叫唤了两声就蹦跶到了她腿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 南善宜伸手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大脑袋:“又去哪溜达了?” “晚饭的时候都找不到你。” 玉狮软绵绵的叫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便闭着眼睛打起盹来。 蓬松的大尾巴一扫一扫的。 无奈的笑了笑,任由它这么躺着。 湖水微波轻漾,月亮的倒影也在微微颤动。 南善宜把手伸向湖面,想摸一摸水中的月亮,却摸不到,湖水离她太远,里面的月亮也是假的。 瘦弱的手臂无力的搭在围栏上,白皙纤细的玉指耷垂在外面,指尖低垂。 因为她趴着的动作,白色的衣袖堆积在手肘处,白嫩匀称的小臂暴露在月光下,莹白如玉。 忽然,身后探过来一只手,将她的披风拢了拢,把露在夜风里的手臂盖住。 南善宜回头看向来人:“姑姑。” 玉佛姑姑把手里的暖炉塞进她手里,在她身旁坐下。 “你怎么来了?”南善宜握着手里的暖炉, 玉佛姑姑坐下后又伸手整理了一下她的披风,道:“我猜你今晚睡不着。” “从小你睡不着就爱往这跑。” 南善宜笑了笑,手里的暖炉贴着玉狮的肚子,又用披风把它盖住,然后偏头枕在玉佛姑姑的肩膀上,低声道:“我想外公他们了。” 外公年事已高,一年变一个模样,今年他的头发是不是更白了,脸上的皱纹是不是更多了。 玉佛姑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只能抬手拍了拍她的背。 南善宜忽然侧头问道:“对了,舅母在信里说了什么?” “是侯爷。”玉佛姑姑道 南善宜面露喜色:“外公说什么了?” 玉佛姑姑将信里的内容转述:“侯爷让夫人转告你,说今年北境寒凉,风雪萧肃,如今才十月,大雪就已经封山了。” “说是今年除夕先别回去,让你开春天暖了再往北走。” 白皙脸颊上的喜悦缓缓退散,被失望所取代,南善宜失落低语:“可是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和他们一起过除夕了。” “外公怎么年年都这样骗我。” 忍不住遗憾道:“等北境天暖,怕是要金陵的春末了。” 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开心,披风里藏着的玉狮叫了一声,慢慢的从里面探出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 南善宜揉了揉它的脑袋。 玉佛姑姑安慰道:“你自幼体弱,北境气候恶劣,侯爷和将军也是心疼你。” 见她还是不开心,玉佛姑姑继续道:“侯爷早就想到你要生气似的,他说无论你什么时候回去,只要一家人团聚,就是除夕。” 不一样的,南善宜心想,可嘴上却什么也没说。 只是把暖炉还给玉佛姑姑,抱着玉狮起身,故作轻松道:“那赶明我把衣衫做好,就让人马不停蹄的送去。” 不能身前尽孝,穿上她亲手做的冬衣,也算是一种慰藉。 她面上带着娇笑,看向坐着的玉佛姑姑道:“夜深了,姑姑早些休息。” “你放心,我不会再出来了。” 说完抱着玉狮就往回走,玉佛姑姑提起桌上的灯笼跟了上去:“我送你回去。” ………… 寒衣节的这天晚上,街市比往日还要热闹许多,却又和平时不太一样。 街道上,家家户户门口往日五彩斑斓的灯笼都换成了黑色,红烛都换成了白色。 看不见尽头的秦淮河两岸,挤满了祭祖的百姓。 没有人穿颜色鲜艳的衣衫,放眼望去都是黑白灰褐这样的颜色。 河畔酒楼的二楼,窗户临街,海渡穿着一身白衣,手持酒杯靠在窗边,看着下面盛大的场面。 他道:“真热闹。” 纸钱寒衣燃烧,青烟不断,佛家说万物有灵,就如同此刻升起的袅袅青烟里,能窥见世人的虔诚和祈愿。 他侧目看向坐在桌前一身黑衣的人,邀请道:“不过来看看?” “这么繁华的金陵,我们此生也许就来这一次。”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的身份注定了这世间他来去不能自由。 像此次这种来之不易的逍遥,也许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了。 他这么一说,就连格将,凌山都心动了,两人走到另一扇窗前看着下面的街景。 片刻,谢洛书动了,起身走到海渡身旁,临窗看景。 河畔的百姓们在地上画上圆圈,写上逝去家人的名字,将出口朝向自己的家乡,然后燃烧寒衣纸钱。 百姓们沉默不语,低头闭目,心中默念对亲人的思念和祝福。 谢洛书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这些习俗倒是和长安无二。 一旁的格将忽然指着另一个地方道:“这是在做什么?” 几人闻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在祈祷之后,穿着白衣的女子们手持鲜花围绕火圈跳舞。 海渡抓过一旁的店小二询问 店小二看了一眼,笑着解释道:“这是金陵寒衣节特有的习俗。” 第26章 她该有更好的 “家里的女儿要围火起舞,为逝去的亲人献上鲜花,供品。” “以此来表达对亲人的思念和敬意。” “想表达的意思不同,跳的舞也不同。” 海渡听后给店小二抛了一粒碎银,店小二笑容满面的说了几句讨喜的话,转身出了雅间。 海渡倚窗看的津津有味:“这倒是有趣。” 谢洛书却觉着无趣,正准备转身回到桌前,手臂却被海渡用力拽住。 看了一眼那以下犯上的手,他剑眉微蹙,面上隐见不悦。 海渡却没注意到这些,只是拽住他道:“快看,是永元商会的少东家!” 脚步成功的被绊住,谢洛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此刻河畔边祭祖的人已经散了七七八八了,没有了方才的拥挤,柳树下,主仆几人皆身着黑色衣袍。 一旁的格将感叹道:“海渡公子,你眼神真好。” 一堆差不多颜色的人群里,是怎么一眼认出来的? 谢洛书视线落在柳树下的人身上就没有再移开过,一身黑衣,墨发及腰,头上没有任何首饰, 腰间也用黑色的腰带束着,不盈一握,那双原本就白皙的手交叠置于身前,在黑色衣衫的衬托下更是白的不像话了。 哪怕是祭祖,别的女子也注重打扮,多穿白色。 而她却一身黑袍,明明这身打扮在人群里再普通不过了,可她只是站在那里就是与旁人如此的不同。 因为什么? 身旁的海渡听见格将的感叹,折扇轻摇,面容得意:“这你就不懂了?” “我见过的女子数不胜数。” “形形色色,众生有众生像,各不相同。” “世人将她们分为温婉的,恬静的,热烈的,活泼俏皮的,还有尊贵不可冒犯的。” 他竖起两根手指:“在我这里却只有两种。” 格将一脸好奇,求知若渴 海渡也不卖关子,戳破谜底:“美人和其他。” 凌山听后,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偏偏格将还一脸赞同道:“确实,南小姐生的真好看。” 他还强调道:“是我见过的姑娘里最漂亮的。” 海渡摇摇头:“这倒不至于。” 比她生的漂亮的他也见过不少。 他解释道:“真正的美人在骨不再皮。” “皮囊看不了一辈子。” 说着啪的一声,他将手里的折扇打开,手心翻转朝下,用折扇遮住了远处南善宜的脑袋。 只能从扇纸边缘看到下巴以下的部分,嘴角一扬,他道:“这便是美人骨。” 他忙着和格将显摆,全然没有注意到身侧的谢洛书视线从扇下穿过。 人往往会把第一眼落在面容上,因为这确实是每一个人最具标志性的东西,以此来区分见过的人。 若遮住了脸,靠什么来区分呢? 不同在黑色衣衫包裹着的单薄身子,挺拔不屈,柔而韧,周身云绕着不可冒犯的矜贵,还有举手投足间的大方有度。 出神间,谢洛书听见海渡问格将:“你可知为何世家贵女千金难求?” 格将捧场的摇头,彰显自己的机会来了,海渡滔滔不绝:“因为她们的身后是有庞大的世家大族作为支撑的。” “世家花费十多年的时间培养出来的嫡女,知书达礼不过基础。” “她们气质沉稳,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待人接物大方有度,妥当合宜。” 用折扇敲了敲格将呆愣的脑袋,问道:“你在长安待这么久,三公九卿,谁家的嫡女是畏畏缩缩,上不了台面的?” “她们将来是要做一个大家族的当家主母,是要能撑起半边天的。” 这些话莫名就入了耳,谢洛书忽然想起来那日在永元商会隔着院子,他从窗中看到的场景。 他忽然觉得,那日那一节官帽椅有些配不上她,她该坐更好的。 可是细想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女子的未来,与他何干。 格将捂着脑袋:“可是南小姐又不是世家贵女。” 他疑惑道:“而且我怎么瞧着,她比长安那些嫡女更像贵女呢?” 海渡嘴角上扬:“这就是原因。” 视线下移落在南善宜身上:“我一眼看见她的原因。” 金陵官员里,论家世,担得起高门贵女这一称呼的怕是只有随将军的独女。 可偏偏随将军对她是散养,习武统兵,也算是她们这辈人里最独特,与众不同的存在了。 在没有世家贵女的金陵出现了一个举手投足间比世家贵女更尊贵的女子,还是个商户之女,怎么不让人稀奇。 此时谢洛书还不明白,为何南善宜在的地方,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落在她的身上。 听完海渡的话,他将原因归之于好奇。 看了一眼她柔和温婉的面容,他想或许还有一点原因是因为她确实长的很美。 后来他才知道,别人注意她或许是因为这些理由,而自己,是因为各花入各眼。 他见过的女子没有海渡多,比她美的却是有的。 和她比起来,却总是或太过艳丽,或自视清高,无趣乏味至极。 唯有她,刚刚好,是他眼里最好看的。 柳树下,南善宜手中抓着一把草木灰,亲自弯腰在地上画出两个圈,一大一小,开口都朝向北方,随后又将写了逝者名字的布帛放在圈中。 将纸钱点燃之后,又将亲手缝制的寒衣一件一件的放进火光里。 楼上的格将嘀咕道:“怎么烧这么多东西?” 谢洛书看了一眼,确实,大的那个火圈里,纸钱寒衣堆的很高。 海渡则不以为意:“许是家族庞大,人丁兴旺。” 谢洛书沉默不语,深邃的眸子里是小小的人影,燃烧的火光映照着她白皙的面容,一身黑袍,瘦弱却坚韧,发丝被晚风扬起,她闭着眼睛默默祈祷,一滴泪从眼角滑落,被火光吞噬。 玉佛姑姑接过银燕怀里抱着的白色花束递给南善宜。 围绕着火圈翩翩起舞,转动间,裙摆飘动从火光上飘过,如同一只黑色的蝴蝶奔赴火海, 她左手拿着花束,右手掌心拍打着左手手腕,发出清脆的声响,弯腰匆忙后退,又向前展开双臂追逐,她在挽留,在追寻。 第27章 引灵 这和方才其他女子跳的不同。 恰巧隔壁雅间的人也在临窗而看,显然他们知道这支舞在表达什么。 一人感慨道:“定是特别重要的人。” 海渡闻言,探出了脑袋询问何意。 那人解释道:“这位姑娘跳的舞名曰《引灵》。” “是在召唤逝者亡灵,求故人入梦相见。” 一支舞好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握着白色花束的手无力的低垂在身侧,踉跄后退。 南善宜眼眶湿润通红,她看着燃烧着的火光,悲痛低语:“娘,这一次,你能不能来看看我。” “我都要记不清你的样子了。” 可是没有人回应她,只有初冬的寒风轻抚她湿润的面颊,整整十三年,未曾入梦来。 片刻,她凄凉一笑,将鲜花扔进火堆里。 神志恍惚,还未站稳,就被旁边忽然跑出来的孩童用力一撞, 被撞的脚下不稳,眼见就要掉进秦淮河里, 离她最近的破坤下意识伸手想拉住她,却还是晚了一息,指腹擦着她的指尖而过,瞳孔震缩:“小姐!” 几人惊恐之际,一个人影从破坤身侧闪过,黑金的广袖扫过他的脸,挡住了他的视线。 等他再看过去的时候,只看见那人已经站在了河边青石上,一手紧紧的拽着小姐的手腕,那只他刚刚没有抓住的手。 把半边身子已经倒下去的小姐拽了回来。 因为用力拉她的动作,南善宜狠狠的撞在了谢洛书的身上。 谢洛书被撞的后退,另一只手下意识的落在了她的背上。 站稳之后,两人紧紧相贴。 谢洛书面无表情的低眸看向靠在他胸前的脑袋,可就在这一刻,怀里的人抬头了。 惯来柔和的眼眸湿润通红,方才脸颊上滑落的泪还未干,悲而含情,我见犹怜,触及她的目光时,谢洛书眸光一滞。 没有人能招架住这样一双天生含情的眸子,他差点以为那滴泪是为自己而落的。 就好比与世隔绝的空谷幽兰,只有他一人看见;不染尘俗的神女,待他与苍生不同。 此刻这双眸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 他心中所想,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看清救自己的人是谁,南善宜则很快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地上原本紧紧挨着的鞋子被拉开了距离,不远也不近,是和寻常人无异的关系。 她又变成了那副得体的模样,屈膝行礼:“见过世子。” “多谢世子出手相救。” 谢洛书看着眼前进退有度的人,此刻那双眸子里不再只有他一人。 看着她低垂的脑袋,眸中晦暗不明,却在她起身抬头的时候侧过了身,语气毫无波澜:“无碍。” 不远处目睹了一切的海渡,此刻仍旧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手里的折扇都不晃了。 方才,他提议说要出来走走,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的爷却出乎意料的答应了。 结果刚刚出了酒楼门口,身旁一阵风略过,目光追过去时,只看见他一把拽住了将要落水的少东家,把人扯进了怀里。 玄色绣着金纹的长袍和黑色的裙衫交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一个身形高大威武,一个柔弱单薄,拥抱时是绝对的控制和占有。 明明是如此的不合适,却意外和谐。 更让海渡意外的是什么,他看见了少东家很快主动的先拉开了彼此的距离,也看见了她抬头时那位侧过了身子和移开的视线。 回避,意味着不坦荡。 玉佛姑姑急切的走到南善宜身边,担忧的上下看了一遍:“可伤着哪?” 南善宜摇摇头,安抚她的担忧:“没事。” 玉佛姑姑后怕道:“怎么会没事。” “江水寒凉,若掉进去,怕是又要大病一场。” 南善宜眼神示意她有旁人在。 玉佛姑姑这才敛了神色,转向谢洛书,恭敬行礼道:“多谢世子相救。” 谢洛书略微颔首,以做回应。 吃惊的海渡终于回过神来,忙上前缓和气氛:“南小姐也来祭祖?” 南善宜微微点头, 海渡这么一问,几人都下意识的看向还在燃烧的火堆。 南善宜离的最近,这一看就看见两个火堆里写着名字的布帛都被风吹到了一边,没有烧尽,顿时面上一惊,脚步下意识的往旁边移动,想挡住对面人的视线。 一边眼神示意银燕。 银燕很快反应过来,快速拿起一旁的枝桠,把小的火堆里的那块布帛推了进去。 她动作不小,几人都看了过去。 却只看见燃烧的布帛上还有一个“衣”字。 时间有限,另一个大的火堆里的布帛却没来得及处理。 不过还好,上面不是人名,只见布帛上写着:“荣,乾至二十九年,八月初十。” 海渡好奇问道:“这是何意?” 南善宜接过银燕手里的枝桠,在众人的注视下,把布帛推进了火堆里,平静道:“他们离世的日子。” 海渡瞬间闭了嘴,面上划过歉意:“抱歉,冒犯了。” “无事,不知者不罪。”南善宜不甚在意的笑了笑。 她的笑意勉强,八月初十,谢洛书眸光微闪,所以她祭奠的人死在了中秋前五天。 海渡闭了嘴,几人又沉默了下来。 正在南善宜考虑要不要告辞离开的时候,随春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善宜!” 几人同时回头看向声音的来处,只见一身白衣的随春生正招着手,避让着人群朝这边奔跑过来。 走近了,看见同她站在一起的谢洛书等人,下意识的蹙了蹙眉, 却还是问候道:“世子。” 海渡笑着打招呼:“随小姐。” 随春生假意的笑了笑,然后凑到南善宜耳边道:“怎么回事?他怎么在这?” 南善宜不欲多说,只是道:“你怎么过来了?” 被她的话成功转移了注意力,随春生兴致勃勃道:“放心,都弄好了。” “我爹娘回去了我才来找你的。” 说完她亲昵的挽着南善宜的胳膊:“来找你一起吃饭。” 她指着身后的酒楼道:“我听说醉春楼新请了厨子,手艺极好。” 第28章 你越界了 身旁的人视线时不时的落在自己身上,南善宜不想多留,于是道:“改天。” 随春生却不乐意,撒娇道:“哎呀,来都来了,求求你了,善宜。” “你就陪我一起嘛。” 早在她指着身后的酒楼时,海渡就一脸有意思的表情。 这会更是直接道:“那不是巧了吗。” 他指着酒楼二楼临窗的雅间道:“我们刚好定了屋子,不如一起?” 随春生一向看见好吃的就走不动道,醉春楼现在进去还不一定有空位。 于是哪怕不喜欢他,也没有拒绝:“那就多谢了。” 说完又转头去央求南善宜:“儒珍……” 水眸微闪,蹙了蹙眉,随春生立马改口:“求求你了,善宜。” 求完之后,随春生心里骂了自己几句,她从小大大咧咧惯了,也不讲究这些,可善宜不同,女儿家的闺名怎么可以让外男知晓。 殊不知,哪怕及时改口,那不是很清晰的两个字还是让有心之人捕捉到了, 儒珍,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谢洛书记得他在将军府再次见到她的时候,随将军和他夫人私下里就是这么唤她的。 见南善宜还在犹豫,海渡使出了杀手锏,道:“方才南小姐还感谢世子,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南小姐做东,请我们吃顿饭,怎么样?” 他都这么说了,南善宜也不再拒绝,只是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谢洛书,抬手示意酒楼内,柔声道:“世子请。” 海渡看了一眼抬脚走进酒楼的谢洛书,心里激动,果然。 若是别人说请他吃饭,他只怕眼神都不会给一个,今儿是怎么个事? 心里好奇的紧,抬脚跟了上去。 后面,随春生挽着南善宜的胳膊一起往里走,她看着前面的两人,低声道:“你们怎么遇见的,为什么说要感谢他?” 南善宜笑着模糊道:“方才险些摔倒,世子拉了我一把。” 随春生了然点头,随后又冲着海渡的背影道:“那关他什么事,他凭什么要你做东?” 无奈的拍了拍她的手,南善宜笑道:“好了,还吃不吃了?” 视线落在前面背对着她们往前走的两人身上,她平淡道:“而且一顿饭就能还清,总比过他要其他我给不起的东西好。” 她这么一说,随春生赞同道:“也是。” 雅间里,几人围桌而坐, 整个饭桌上,只有随春生和海渡在说话。 全程谢洛书都是面无表情,沉默吃饭,举手投足不经意流露出矜贵礼节。 目光偶尔会落在他对面的南善宜身上。 那两人着实聒噪,她安静的坐在他们中间,低眉时婉约柔和,会在随春生同她说话时轻声回应,也会在听到什么有趣的东西时,浅笑安然。 结束之后,南善宜没有再多留,很快和随春生一起告辞离开。 她们一走,海渡扭头一脸笑意的看着谢洛书。 他玩味的眼神让谢洛书很不舒服,冷眸看向他:“做什么?” 海渡凑过去道:“刚刚那顿饭,你看了人家不止十次。” “所以呢?”谢洛书神色如常 见他如此坦然,海渡一愣,面上带着玩笑,眼眸里却是认真,自以为警惕的试探道:“所以这少东家确实生的极美。” “坐在那里,就是一幅岁月静好的画。”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下面南善宜离开的背影,半开玩笑道:“这样的美人,就该待在风轻云净的幽谷里,不能沾染这世间的险恶风雨。” 谢洛书的手搭在桌面上,指间握着茶盏,闻言晃动茶盏的手一顿。 这世间最险恶,最波云诡谲的地方不就是自己的身边吗,时时刻刻充斥着权谋暗战的叵测。 见他沉了眸色,海渡却觉得还不够,于是继续故作轻松道:“不过连你这样的人,她都不起心不动念,想来她以后也无意沾染尘埃。” 话中之意太过明显,他就是在提醒谢洛书:你看,她对你可没半分心意,可别一头热。 啪嗒一声,茶盏被不轻不重的放在桌面上,谢洛书面色微沉,缓缓抬眸看向窗边的海渡,眸光犀利深邃:“你越界了。” 在他有意释放出的威压下,海渡单膝跪地行礼:“公子恕罪。” 嘴上在认罪,面上却没有半分自己做错了的悔意,他知道,为人臣子,不可胡乱揣测圣意。 可是直言进谏,亦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谢洛书从桌前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低沉:“有些东西不用你来提醒我,我比你想的更多。” “是。”海渡低头回应。 谢洛书视线落在窗外,秦淮河畔早已经没有了南善宜的身影。 雅间内,一跪一站,气氛安静的可怕,虽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格将和凌山却都不敢出声打断。 “做好分内之事。”留下这句话,谢洛书转身离开。 格将和凌山跟随在他身后,屋内只剩下海渡一人。 他缓缓起身,眸中闪过担忧。 他知晓自己越界了,可不出言提醒却又是失职。 他不清楚主上对南善宜到底是什么心思,但想来应该不深。 既然这样,及时止损才是最好的结果。 因为哪怕不谈其他,光是悬殊的身份地位,就是他们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 毕竟历朝历代以来的后妃里还未出过商户女,更别说,他瞧着那少东家还对他们避之不及。 半夜,将军府东院。 床榻上,谢洛书双眸紧闭,额头鬓角冷汗淋漓。 蹙着的眉头彰显着他隐忍的痛苦。 梦里,九岁的少年躺在简陋的客栈床榻上。 他发着高烧,整个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 意识很清楚,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他听见外间少年一遍又一遍的质问:“爹,妹妹呢?” “小夭去哪了。” “爹,求求你了,你让我去找小夭。” 他听见中年男人悲痛呵斥的声音:“够了,云起!” “小夭她……回不来了。” 十岁的少年跪地痛哭:“爹,她还这么小。” “我答应过娘要保护她一辈子的。” “她前两日还说,要等中秋为你和娘亲拜月祈福。” 第29章 我是何时回到长安的? “你怎么能……怎么能啊……” “这是我们沈家的荣耀。”中年男子面色悲戚,眼里却坚定异常。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 谢洛书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床顶,眸中晦暗深不见底。 片刻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饮尽。 坐到天明,没有再入睡。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梦到那一年了。 那今夜是因为什么? 回想近来发生的事情,忽然想起来那个燃烧的火堆里布帛上写着的日期。 乾至二十九年,八月初十。 他记得那一年也是在中秋前后,只是具体是哪一天他忘了。 第二日,书房里,雪白的猫团子趴在桌案上玩耍。 毛茸茸的尾巴垂在案边一扫一扫的。 肉嘟嘟的爪子时不时的挠一下悬挂着的毛笔,比起刚来的时候小心翼翼的试探,它现在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但好在坐在桌前的谢洛书不和它计较。 凌山进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桌上的猫,然后看向自家主子:“公子。” 可桌前的人却迟迟没有回应,他忍不住抬眸去看,却听见他问道:“你可记得先帝驾崩后,我是哪日回到长安的?” 凌山显然被他问住了,愣了片刻,他道:“属下不知,属下只知道陛下是中秋后十日登基的。” 见他不说话,凌山询问道:“这些宫中应有记载,可要让人查阅?” “算了。”谢洛书拒绝了,他并不是很想刻意的去回忆。 他抬头看向凌山道:“你要说什么?” 凌山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于是道:“刺杀一事有了结果,随将军派人请你往军营里走一遭。” 几人从地牢里出来,谢洛书和随将军走在前面。 身后,刚出来,海渡就忍不了一刻,扶墙干呕,把中午吃的饭都吐干净了,面色惨白没有血色。 眼角都呕出了泪,在凌山嫌弃的眼神里,他拿着手帕擦了擦嘴角。 随将军见他这副不经事的模样,好意提醒道:“地牢污秽,海渡公子要是不适,不若先出去休息?” 海渡勉强的摆了摆手:“我还行。” 几人里只有他一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虽然经商,常在江湖上行走,却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着实被吓的不轻。 他强撑着精神,感慨道:“随将军雷霆手段,居然这么快就查到了。” 随将军看向谢洛书道:“龙鳞水师中,居高位的都是跟随了我数十年的亲信。” “绝对不会背叛我。” “除了他们,能出入兵库并有机会篡改的人并不多。” “查起来,自是不难。” 恰好侍卫端着清水进来, 谢洛书走至盆前,将沾了血渍的手放入水中,慢慢洗净。 看了一眼瞬间变红的水,海渡没出息的移开了视线,竭力将脑子里这只手方才剜肉剔骨的画面驱逐出去。 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当初云起和子玉嘲笑他没出息的话语。 正常人谁看得了这些? 净手之后,谢洛书才落于上座。 随将军回禀道:“他们咬死不认识杜广升,只说刺杀您是因为你们一直在追查国库流失一案。” “而非金陵赈灾银一事。” “他说的应该是真的。”谢洛书道 “杜广升并不知晓我此行的真正目的,没理由刺杀我。” “而那些刺客也不知晓追查国库流失一案的人是宁国公世子。” “他们双方应该都不知道他们效忠于同一个人。” 黑眸里暗流涌动,谢落书薄唇轻扯:“这招祸水东引倒是好手段。” “他们知晓朝廷重视国库流失一案,也知晓我们查到了金陵。” “所以才把嫌疑引到龙鳞水师身上。” 海渡瞬间就想到了其中的厉害关系,正色道:“若朝廷因此处置了龙鳞水师,只怕整个金陵都会变成他们手中之物。” 随将军闻言面色严肃,他看向上座的年轻人,恭敬询问:“那接下来该如何?” 指腹敲点着桌案,沉默了谢洛书道:“让他们继续书信往来。” “咱们的人借此顺藤摸瓜。” 海渡有所顾虑,看了一眼身后的牢房,道:“若他们不配合怎么办?” 谢洛书面露不屑,嘴角一扯:“只要还没死,这地牢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配合。” “毕竟和死人比起来,活人的骨头是可以敲软的。” 想到地牢里那些非人的手段,海渡不自主的后背一凉,对他们来说,只怕死都已经是一种奢侈了。 谢洛书看向随将军道:“此事便交给将军了。” 随将军抱拳行礼:“公子放心。” 处理完这些,几人回到将军府。 东院书房内,谢洛书看向海渡道:“黑市那边查的如何?” 海渡赶忙回禀:“此次朝廷拨发的赈灾银皆印有特定的记号。” “我们的人顺着这点在黑市中暗访,分别在四个商户那里找到了流失的官银。” “据他们所言,这批银钱都是在九月初到他们手里的。” “分别从他们手里买了不同的货物。”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枚赈灾银放在桌上 继续道:“我们又顺着那些货物查探。” “发现那些货物出了黑市之后,又被贩卖给了市场上的多家商户。” 谢洛书拿起桌上的银元,指腹磨蹭着银元底部特殊的记号,记号隐蔽,一般人察觉不了。 当初拨款时就是为了防止贪墨,才特制了记号,没想到还是出了问题。 把银元扔回桌上,谢洛书眸色暗沉:“经这么一遭,这留了记号的赈灾银就变成了市场上流通的普通银钱。” “难怪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金陵。” “想来这些年,他们都是借着金陵的黑市倒换官银的。” 借着黑市贸易不相见这一规矩,能让他们不用露脸就能完成交易,不留下任何线索。 海渡道:“我们的人把那些买了货物的商户都查了一遍。” “就是普通商号。” “根据他们的描述,画出了和他们交易人的模样,大多不是同一个人。” “却有两三张是重复的。” 说完一旁的凌山将画像放在桌上展开。 谢洛书看了一眼,道:“吩咐人在金陵暗中寻找此人。” 第30章 这是给我的吗? “不可打草惊蛇。” “是。”海渡领命。 ………… 几日后中午,谢洛书和随将军坐于院中下棋。 不多时,将军府的侍卫进来行礼道:“世子,将军。” 随将军头都没抬:“何事?” 侍卫回禀道:“府外杜知州的随从求见,说是来给世子送请帖。” 下棋的两人对视一眼,啪嗒一声,谢洛书手持黑子落盘,平淡道:“让他进来。” 很快穿着灰色短衫的小厮就被带了进来,见宁国公世子正和随将军对弈,细窄的眼睛里滑过吃惊,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跪地行礼:“小人见过世子,给世子请安。” 谢洛书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盒里,没说话,也没让他起身。 小厮跪地低头,过了好一会他才听见上首的人问道:“杜大人派你来做什么?” “可是本世子要的东西有眉目了?” 小厮立马掏出怀里的请帖,战战兢兢的双手奉上:“我家老爷邀世子明日午时霞光阁一聚。” 格将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请柬,回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得到示意后,他道:“转告杜大人,我家世子明日定准时赴邀。” 没有让小厮多留,侍卫很快就把他领了出去。 走到拱门口时小厮还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恰好看见世子和随将军皆笑容满面。 心中一惊,还想再看,却被身旁的侍卫出声呵斥:“你在看什么?” “还不快走!” 这下他不敢再磨蹭,快速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谢洛书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 随将军警惕道:“他们想做什么?” 谢洛书重新拿起棋盒里的棋子,目光落在棋盘上,不紧不慢继续对弈:“从入住将军府,我便一直未召见他,他也该急了。” 随将军不放心道:“那明日可要派侍卫保护您?” 棋子落盘,谢洛书视线上移:“不用,寻常即可。” “我如今只是到金陵来为太后寻生辰贺礼的。” “他们现在只想把我哄的高高兴兴的送走。” “不会自找麻烦。” 想起方才那小厮自以为不动声色的打量,他笑道:“龙鳞水师是他们在金陵的绊脚石,他们视之为眼中钉。” “生怕我与你待久了,对他们起疑。” “自然是要找机会多在我面前表现。” 随将军闻言也不再相劝,他能做的就是竭力保障他的安危。 于是他将腰间的筒箭取下来交给谢洛书道:“若公子遇见危险,拉响这筒箭即可,龙鳞水师定护您周全。” 谢洛书并未马上伸手接过, 随将军只能起身,躬身双手奉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圣人安危,不敢有半分闪失,请公子莫让微臣为难。” 伸手拿走他手里的筒箭,谢洛书道:“我收下了。” “随将军无需过度忧心,我有神策军随行。” 神策军的威名随将军自然知晓,只是以防万一为好。 ………… 南府,寒衣节一过,便是入冬了,天气变凉。 屋内已经燃起了炭火,暖洋洋的。 罗汉床上,南善宜和随春生各坐一边。 一个坐姿端庄,一个盘腿而坐,大大咧咧。 随春生一只手的手肘杵在两人中间的矮脚桌上,手背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往嘴里抛着瓜子。 视线落在南善宜拿着绣花针的手,道:“衣服不是都送走了吗?你怎么还在做?” 语气做作道:“你要是伤了眼睛,那我可会心疼坏了。” 她这副模样南善宜早就习惯了,浅笑着拿过剪子把绣线剪断,然后拿着粉色的荷包在她眼前晃了晃。 随春生后知后觉,不敢相信道:“这是给我的吗?” 南善宜眼眸带笑,看着她不说话。 随春生立马将手里的瓜子扔回盒子里,又在腰间擦了擦手才伸手去拿荷包。 看着手里的荷包,脸上都笑出花来了,左看看又看看。 然后一脸感动的倾身,隔着矮桌把南善宜扯过来,贴在她怀里撒娇道:“我就知道我的儒珍对我最好了。” “我最喜欢你了。” 南善宜被迫贴着她,只能笑着往后仰,想离她远一点。 抬手推着她的脑门道:“你上次跑马的时候荷包不是掉了吗。” “我就重新给你做了一个。” 她看着随春生手里的荷包道:“本来是想给你做香囊的,但是你不喜欢戴,于是给你做了荷包。” 她介绍道:“上面绣的是一匹小马。” “是不是跟你很像?” 随春生看着荷包上白色的小马,眼睛里是满满的喜欢。 南善宜挣脱她紧紧勒着自己的手,拿过一旁的木盒,打开道:“你平时练武跑马总是受伤,我让明叔给你备了一些药。” “放在里面,你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说着伸手拿过她手里的荷包,把那些药都放了进去,装好后又把荷包还给她。 随春生爱不释手:“你以后得一直给我做,我只戴你做的。” 南善宜无奈道:“刚刚不还说心疼我吗?” “我不管,你不能偏心。”随春生无赖撒娇 “好,一直给你做。”南善宜笑着答应 随春生将荷包系在腰间,又道:“你今天叫我过来就是要给我这个荷包吗?” 南善宜摇了摇头,随后看向一旁的玉佛姑姑。 玉佛姑姑对着屋外道:“拿进来。” 很快下人们就挨个捧着托盘进来站成一排。。 随春生从罗汉床上下来,走到下人跟前,看着她们捧着的东西道:“这些是什么?给我的吗?” 南善宜坐在罗汉床上,一手小臂搭在矮桌上,面色柔和含笑:“我舅母寻了好多极好的料子,首饰。” “在我这放着也用不完。” “昨儿玉佛姑姑收拾库房,我让她寻了一些出来。” “你带回去给伯父伯母。” 说着她抬手搭在玉佛姑姑的手臂上,从罗汉床上下来,走到其中几个丫鬟面前看向随春生道:“这几样是特意给你留的。” 说着她拿起一支金镶玉宝石花卉发簪戴在随春生的脑袋上,看了看满意道:“这几套首饰你戴最好看了。” 第31章 叫善宜就好 随春生伸手摸了摸,走到丫鬟举着的铜镜前面:“我不爱戴这些。” “但不妨碍你有呀。”南善宜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一支簪子要往随春生脑袋上放 随春生强忍着要躲开的冲动,任由她摆布。 在见她要拿起第三支的时候,随春生终于绷不住往旁边躲了:“够了够了,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不是非得今天戴完!” 一旁的银燕噗的笑出了声:“这算不算风水轮流转?” “我家小姐小时候每次都被你捣拾的惨不忍睹。” 几人都笑出了声,南善宜终于把手里的簪子放了回去。 转而指着另一个盘子道:“你平时练武常带发冠束发,这些发冠也都是给你准备的。” 随春生取下头上的发簪在手里把玩,看着侧对着自己的善宜,眸子光亮一闪,道:“我听府里的人说盼山学堂旁边新开了一家豆花铺子。” “我们明天去试试。” 南善宜想了想答应道:“好,我明天也没事。” 第二日,盼山学堂旁边的豆花铺子里,两个年轻女子面对而坐,一个活泼好动,一个温柔娴静。随春生连吃了两份,终于心满意足的摸了摸肚子,回头对老板娘道:“特别好吃!” 老板娘也没见过这么豪爽性子的姑娘,看穿着打扮还该是个富家小姐。 尤其是那个浅笑不语的姑娘,身上穿着淡紫色的曳罗痱子长裙,外面又套了一件同色系的毛领一口钟。 毛茸茸的领子盖在单薄的肩头,寒风里肤白胜雪,眉目温和。 这样的女子,不是他们这种寻常百姓能见到的。 收回视线,她和蔼回应随春生的话:“好吃以后就经常来。” 南善宜见她吃好了,笑道:“走。” 随春生眼神却扫过远处的学堂门口:“再等等。” 见南善宜眼眸里露出疑惑,她立马捂着肚子道:“我吃撑了,再缓缓。” 南善宜面上无奈,却也没再说什么,安静的等着她。 随春生眼巴巴的看着她道:“今年真不回去了?” “嗯。”南善宜点头:“北境寒凉,天暖了再回。” 随春生面露高兴:“真好,以往除夕你总在路上。” “今年我们可以一起过了。” 南善宜浅笑着没有说话。 忽然,学堂下学的钟声响起,随春生顿时面露喜色,总是看向学堂门口。 只见陆陆续续的,半大的孩童们从里面跑出来。 盼山学堂是一家藏于小巷的平民私塾,是一个老秀才创办的,主要是为了街坊邻里百姓家的小孩们启蒙而设的。 里面的教书先生多是一些备考的贡生或者是无偿来教孩子们的善人。 察觉到了随春生的不对劲,南善宜道:“你在看什么?” 还没听见她的回答,就见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冲着学堂门口招手:“慕笙公子。” 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南善宜果然看见了学堂门口的慕笙。 他一身青衣长衫,头发半束,身后背着用布包裹着的琴。 听见有人叫自己,慕笙很快就看了过来,视线越过随春生落在南善宜身上后,眸光一亮,快步走了过来。 随春生悄悄的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背对着南善宜对他眉飞色舞:“够意思?。” 慕笙公子面露羞涩,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走到南善宜身前拱手行礼:“南小姐。” 南善宜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出现的他,就听见一旁的春生啧了一声,转身一手搭在慕笙肩上道:“怎么这么见外,叫什么南小姐。” “叫善宜就好了。” 耳朵渐渐染上了红色,慕笙向面前的南善宜,见她没有面露不悦,于是道:“善宜。” 南善宜也没有介意,而是道:“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视线落在他背着的琴上,心想,在整个金陵,慕笙公子的曲子千金难求,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寻常百姓的私塾里。 一旁的随春生替他解释道:“他在这边教小孩子们上课。” 南善宜有些惊讶:“学琴吗?” “不是。”慕笙解释道:“平时教他们读读书认认字,偶尔才教琴。” 南善宜笑道:“我听闻鹿临书院曾聘请公子,希望你能为里面的学生教授琴科。” “没想到你拒绝他们来了这里。” 毕竟鹿临书院是金陵最高学府,当今朝堂之上有不少官员都曾在里面求学过。 慕笙笑了笑没说话,世人所求不同,有人求高官厚禄,有人求宏图霸业,而他只想偏安一隅,写曲弹琴。 旁边的随春生忽然提议道:“既然遇到了,我们去街上走走。” “反正还早。” 两人都没有异议,刚过午时,街上还算热闹。 几人穿梭在人群里,随春生在街上蹦过来蹦过去,围着二人打转。 慕笙背着琴和南善宜并肩而行,玉佛姑姑在身侧伺候着,破坤和银燕则不远不近的跟着。 霞光阁二楼廊室,宽敞的屋内放了诸多箱匣,杜广升和一众官员站在谢洛书的身侧。 杜广升详尽的和谢洛书介绍着屋里的宝贝。 “这个是西凉国的瑞炭,燃烧时无焰而有光,每条可烧十日,据说冬日里用它……。” “这个宫里已经有了。”谢洛书视线落在上面,淡淡的打断他的夸赞。 “早年西凉皇室已经进献过了。” 杜广升面上的笑一僵,立马指向另一件宝物道:“这个名为太虚枕,色如玛瑙,温温如玉。” 谢洛书拿过那所谓的“太虚枕”,似笑非笑道:“我父亲曾经进献过游仙枕,据说枕之可见十洲三岛,四海五湖。” “到如今太后娘娘也未见到过。” “陛下评之“无稽之谈”。” “杜大人这是在害我?” 杜广升闻言,一把夺过枕头塞回去,把盒子盖上,悻悻道:“再看看别的,再看看别的。” 说一圈下来,没一个看上的,杜广升面上的笑都快要绷不住了, 撩起衣袖擦了擦鬓角的汗,商量道:“若没能入世子眼的,不如下官再去寻寻?” 谢洛书顺水推舟:“那就劳烦杜大人了。” 第32章 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面露为难道:“不是我故意为难杜大人,实在是太后娘娘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 “若是寻常玩意,带回去我也交不了差。” “下官明白。”杜广升一脸我理解你的真诚模样 谢洛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杜大人放心,此事若办妥了,我定在太后和陛下面前为你美言。” “到那时杜大人官拜长安指日可待。” 杜广升忙躬身行礼:“下官定不负世子所托。” 他抬手示意廊下的坐席道:“世子请。” 从二楼廊道往下看,原来是在霞光阁门前临水搭台, 谢洛书落座后,一众官员才入座,杜广升朝一旁的随从招了招手,很快台上就出现了许多穿着戏袍的人。 杜广升热情介绍道:“世子到金陵怎么能不听一听这边的戏曲。” “金陵的曲儿,放眼天下也是这个。”说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洛书客气笑道 下面台上的戏还没开场,身后就先响起满是不屑的羞辱:“狗东西,知道我是谁吗?敢拦我!” 原来是从屋内闯出来的年轻男子,富贵人家公子哥的打扮,看着也就二十来岁,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人。 他方才大摇大摆的想进来,却被凌山面无表情的拦住,于是有了方才那一出。 凌山也不是吃素的,见他如此猖狂,直接拔剑架在了他脖子上,厉声呵斥:“放肆!” 男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顿时吓软了腿,想求饶却想到身后还跟着他那些狗腿子, 若在他们面前丢了脸,他以后还怎么在金陵混了,于是硬撑着胆子,嘴硬道:“你知道我爹是谁吗?在这金陵我杜家就是天!” 下一秒,一声巨响,原本坐在谢洛书身边的杜广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年轻男子面前,给了他一巴掌。 年轻男子一声哀嚎,瞬间被打的撞向一旁的柱子。 回过神来捂着脸,满眼不敢相信的看着杜广升,弱弱道:“爹…… “混账玩意,你在说什么胡话!”杜广升面色通红的呵斥着,眼神却时不时落在廊下背对着这出闹剧的人。 谢洛书坐在椅子上,视线落在下面的戏子身上,手臂搭着扶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 扶着柱子的杜世鹏还想再说句什么,却在触及到自家老爹骇人的眼神时,终于知道害怕了,噤了声。 杜广升转身走到座椅旁边,拱手行礼,战栗请罪道:“世子恕罪,是下官的失职,让这不争气的玩意扰了你的兴致。” 背对着他们的人终于有了反应,谢洛书从座椅上起身,越过杜广升缓缓走到杜世鹏的面前, 靠近之后就看见了他凌乱不整齐的衣襟,还有满身宿醉的酒气。 谢洛书看着他,嘴角带笑,眼睛里却一片冰冷。 杜世鹏没见过这样有气场的人,被他看的双腿一软,下意识往后退。 谢洛书语气玩笑:“扰了兴致什么的,倒是无所谓。” “不过本世子确实想看看这金陵的龙太子长什么模样,竟然这么威风。” 此话一出,周围的官员皆是一惊,这话是给杜家戴了一顶谋逆的帽子,是诛九族的死罪。 杜广升何尝不知道,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世子恕罪,是下官教子无方。” 说完眼神凶狠的看向躲在柱子后面的杜世鹏道:“孽障!还不滚过来!” 杜世鹏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不顾身后那群狗腿子有没有看着他了,连滚带爬的过来跪下认错:“世子恕罪,我是喝多了酒,才口出狂言。” 脑袋在地上磕的砰砰响:“还请世子饶我这一次!” 看着跪在自在脚前的头颅,凌厉的眸子里滑过厌恶,片刻谢洛书道:“饮酒伤身,杜公子往后还需注意。” 杜世鹏连忙磕头保证:“不喝了,再也不喝了。” 嘴角不屑一扯,谢洛书看向跪在一旁的杜广升道:“杜大人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少年人酒后的话,本世子岂会当真的。” 杜广升一听,从地上爬起来感激道:“多谢世子。” 谢洛书笑了笑道:“杜公子既然来了,就一起听戏。” 说着也不给别人拒绝的机会,看向凌山道:“去给杜公子拿把椅子过来。” 说完转身走回廊下坐回位子上。 凌山很快拿着椅子过来放在了杜广升位子的后面。 杜世鹏刚刚坐下,就听见前面传来风轻云淡的声音:“我这些侍卫,都是陛下亲赐的。” “在长安可没几个人能给他们使脸子。” 更别说骂他们是狗东西。这句话谢洛书没说出来,但是在场的官员哪一个不是人精,都知道他在为自己的侍卫出气。 杜世鹏这会学聪明了,顿时觉得才落下的屁股硌得慌,连忙起身对凌山道:“多谢凌护卫。” 凌山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独留下杜世鹏尴尬的站在原地,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没人敢为他说话,连他亲爹都当作没看见。 过了一会,谢洛书才回头,疑惑道:“戏已经开场了,杜公子怎么不坐下听。” “是对这个位置不满意吗?” “满意,满意。”杜世鹏立马坐下,连连道。 后面,格将撞了撞凌山的肩膀道:“公子方才在为你出气呢,高兴了?” 凌山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然后继续面无表情的看着周围。 前面,杜广升悄悄看了一眼身侧认真看戏的人,找了一个合适的时机他状似随意的开口道:“随将军向来孤僻,不愿意同我们打交道。” 谢洛书看着下面,点了点头道:“确实,无趣的紧。” 说完他侧头看向杜广升道:“这么无趣古板,想来杜大人平日没少受气。” 杜广升见他话语间好像不喜随锡满,顿时心中一喜,面上却故作忧虑:“哎,随将军是行伍出身,身上战功赫赫,对我们这些文臣多有不屑也是正常。” 谢洛书眼睑微垂,遮住其中的神色,他这句“我们这些文臣”用的极妙,毕竟宁国公府世代都是文臣。 第33章 不悦 见他不说话,杜广升又道:“受些气也是应该的,毕竟谁不知他是先帝的宠臣,军功在身,自然是目中无人了些。” 说着他故作谨慎的微微倾身,压低声音道:“怕的是他手握重兵,生了二心,会于圣上不利。” 谢洛书如他所愿露出了吃惊的神色:“怎会?” “我曾听老师说随将军对待先帝赤胆忠心。” 杜广升脑子里转的极快,宁国公世子的老师,不就是曾经的摄政王吗。 于是他道:“那是以前,随将军对先帝忠心耿耿,这些世人自是有目共睹。” “只是先帝驾崩,如今不同了。”他小声,一脸无奈道 “杜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谢洛书顺着他的话问 杜广升心中窃喜,面上却痛心疾首:“实不相瞒,随将军曾于宴会上多次表达对陛下的不满。” “当真?”谢洛书眉间不悦 “自然。”杜广升快速回答,还怕他不信,补充道:“许多官员都可以作证。” 谢洛书面色严肃:“此事若属实,我定会回禀陛下,绝不姑息!” 杜广升简直快要压不住内心的喜悦了,于是趁热打铁道:“世子如今住在将军府,下官实在不放心。” “不如搬到我等为你准备的府邸?” 这才是他此次真正的目的。 没想到谢洛书思索片刻却拒绝了:“不可。” “若杜大人所说属实,我更应该待在将军府。” “也许还能找到证据。” 杜广升顿时无话可说,觉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能点头附和:“世子说的有道理。” 几人的注意力又放在了下面,谢洛书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目光扫过河畔边的街道。 略过之后又很快回来落在了一个地方。 视线里,向来和旁人保持距离的人,穿着一袭紫色衣裙和一个青衫男子并肩站在河边一个小贩的货摊前面。 手里拿着毛笔略微侧耳听身旁的人说话。 青衫男子一身素雅,背上背着裹了布的琴。 谢洛书记得那人,初到金陵,霞光阁接风宴,他登台表演,琴技高超,虽然如此那时他也没将此人放在心上。 后来也是那天晚上,宴会散了之后,行于街头,他站在拱桥之上,看见夜市河畔,他远远叫停了她的脚步,灯下回眸,两人交谈甚欢。 浅笑嫣然的面容却在看见他时,顷刻变了神色。 这是第三次。 天气转凉,谢洛书看见她今日穿了厚实的毛领裙衫,淡紫色的布料衬的她更加娇贵温婉。 街头吵闹嘈杂,她正笑着说什么,那人略微弯腰倾身听她讲话。 南善宜拿着手里的毛笔微微仰头问慕笙:“这个怎么样?” 随春生刚刚看见有卖烧饼的,闻着香,于是一溜烟就跑不见了。 她想给盼山学堂的孩子们买一些纸笔,于是只能让慕笙帮忙看看,他在学堂授课,想来对这些比她了解。 慕笙拿过她手里的笔看了看,道:“可以的,孩子们对这些不挑。” 贫苦百姓家的孩子,有书读,有纸笔可用已是不易,哪还有挑的道理。 南善宜点头,又拿起纸张看了看,一边道:“那纸和笔都买一些。” 画面过于刺目,深邃的眸子里滑过谢洛书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郁色,那日海渡的话在脑海里浮现,让他烦闷的移开了视线。 可没过多久,却又不由自主的看了回去,这一看眸中的幽暗倒是消了不少。 原来是在他刚刚移开视线的时候,随春生拿着烧饼回来了。 此刻正站在两人身侧。 听她要买这么多,慕笙下意识劝阻道:“太破费了。” 南善宜嘴角含笑:“没事。” “我前不久才给他们买过一次,用不了这么多。”慕笙推拒着,他实在不好意思让她一个女子破费。 他并不差钱,平日里也常给学堂的孩子买笔墨纸砚。 “这些东西放着也不会坏,多一些也没事。”南善宜轻声道 “可是…… 慕笙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响起随春生含糊不清的声音:“没事,她不差钱。” 闻言慕笙诧异回头,然后又看了看南善宜,只见她笑着和货摊的老板说:“这些我们都要了。” 玉佛姑姑上前付了银钱告诉老板把这些东西都送到盼山学堂。 慕笙并不知晓南善宜的身份,只知道她是随将军和随夫人的义女,偌大的南府只有她和一些下人,也没听说过她的父母亲人。 但她和将军府的关系如此亲密,想来也不会是普通人家出身。 三人交谈正欢,街头拥挤,人潮涌动,慕笙下意识的抬手护在南善宜的身后,耳尖微红,手掌和她的背脊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不敢冒犯。 南善宜察觉之后,客气一笑,往旁边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多谢。” 这一幕被对面的谢洛书尽收眼底,视线落在慕笙垂在身侧的手上,目光意味不明。 随春生避着人群,抱怨道:“怎么这么多人?” 一旁有不认识的人回答道:“杜大人在霞光阁设宴,这会有人在前面唱戏呢,挤的咧。” 闻言,随春生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恶心玩意。” 说着拉过南善宜的手道:“咱们赶紧走,晦气。” 于是几人都加快了脚步,想离开这地方。 二楼廊下,没有人知道,这么久,这场宴会的主人公注意力都没在戏台上,因为没有人敢随意打量他的举动。 视线追随着离开的几人,忽然杜广升的随从来到了他的身旁,俯身贴耳低语。 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谢洛书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一口。 很快,杜广升一脸歉意道:“世子,下官有些急事,去去就回。” 谢洛书放下茶盏:“杜大人随意。” 他一走,谢洛书身侧的位子就空了下来,而他的侧后方就是杜世鹏,没了他老子帮他挡着,他此刻更是战战兢兢的。 而杜世鹏的身边坐着的则是其他几个官员的儿子,几人都是一丘之貉。 第34章 失控出格 忽然其中一人小声惊喜道:“你们快看,是南家那个美人。” 有人小声嘀咕:“南善宜?” 杜世鹏视线落在南善宜身上,惊喜又不甘心,又爱又恨。 碍于侧前方的谢洛书,他不敢说话,只是看着南善宜的眼神越发狂热。 在听见他们第一句话的时候,谢洛书搭在座椅边缘轻敲的手就停了下来,默不作声。 然后他便听见其中一人感慨道:“真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旁边另一个人提醒道:“小声些,你看看她身边跟着那位是谁。” “随春生前几日才把李临给打了,现在他还下不了床呢。” 说着他压低声音道:“而且你忘了,她是随将军和随夫人的义女。” 那人听后,惋惜道:“也是。” 想到什么他拍了拍杜世鹏的肩膀道:”要不是因为这个,三年前世鹏就该得手了。” “要是没有随家插那一脚,说不定美人此刻都是世鹏房中的人了。” 似是提到了什么禁忌,原本还战战兢兢的杜世鹏瞬间忘了谢洛书还坐在这,恼羞成怒回头警告道:“都给我闭嘴!” 几人立刻噤了声。 而那几句话却在谢洛书脑海里挥之不去,尚不清楚他们口中所说的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心里好像被压了一块石头,怎么都不得意。 目光落在杜世鹏身上,意味不明,就这样的人,也配? 让他不得意的人,往往会比他更不得意。 没多久,杜广升就回来了,恰好赶上台上这出戏唱完,他讨好的问:“世子可要再听一场?” 谢洛书缓缓起身:“以后有的是机会。” “今日本世子有些乏了。” 闻言,一众官员皆从位子上起身,上前行礼相送。 大家都挤了过来,谢洛书要走的时候,他们只能往一旁退开,让出一条路。 杜世鹏的座位本来就靠近廊外,其他官员过来行礼,他只能往后退让。 此刻再退就只能贴着围栏了。 忽然,不知是谁从旁边撞了过来,只觉腰上缕带一紧,惊呼出声。 众人闻声回头,只看见杜世鹏和另一个公子哥一起从楼上直直的摔了下去,没了动静。 杜广升瞬间变了脸色,着急忙慌的跑下楼去,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若出了什么意外,便是绝后! 回到将军府,格将拉着凌山放慢了脚步,和前面的自家主子拉开了一些距离。 凌山不耐烦的看向格将,无声询问:干嘛? 格将摸了摸下巴,道:“公子偏心。” “什么?”凌山实在不理解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格将啧了一声:“你个榆木脑袋。” “在霞光阁的时候,他明明给你出过一次气了。” “怎么后面还让我把那杜世鹏扔下楼去?” 他质问道:“公子什么时候这么稀罕你了!” “滚。”凌山翻了一个白眼,不想再和他说话,转身离开。 在格将看不见的地方,没有情绪的眼睛里闪过波澜。 第一次公子确实是在给自己出气,可是第二次…… 他刚刚就站在公子身侧,习武之人,杜世鹏和那几个狗腿子说的话,他听的一字不落。 他很清楚,第二次,做出让格将把人扔下楼这样的出格举动,不是因为自己。 屋内,凌山刚刚走进去,坐在桌前的谢洛书就道:“去查三年前的事。” 脚步一顿,凌山收回迈出去的脚,应声道:“是。” 杜府,杜世鹏在屋内哀嚎,掉下去的瞬间围栏断裂,扎进了他的大腿里,此刻府里的大夫正在为他处理。 杜广升站在床边,焦急心疼。 杜世鹏抓着他的手腕嚎道:“爹,是张柯豪推的我!” “你要给我报仇啊,爹!” 张柯豪就是那个和他一起摔下楼的人,是另一位官员的儿子。 见家里的独苗疼的满头大汗,说不心疼是假的。 杜广升安抚道:“好,爹给你报仇,你先好好养伤。” 等他没什么大碍后,杜广升才出了他的寝间,回到书房。 书房内早早就有人等着他了。 是他身边的幕僚宋洋,见他进来,宋洋立马从座位上起身问候:“大人。” 杜广升手一挥:“坐。” 宋洋道:“就今日来看,这谢世子很是看重大人您,反倒是对随将军颇有微词。” “大人倒也不用这么着急送他走。” 杜广升冷哼一声:“你懂什么?” “他在金陵待的越久,于我们越不利。” “雍湛帝身边的亲信,怎么可能是酒囊饭袋。” “若他久待金陵发现端倪,暴露了王爷,你我有几个脑袋可以请罪!” 宋洋又道:“也许他能帮大人扳倒龙鳞水师,若如此,何尝不是大功一件。” 谁知下一秒,杜广升直接骂出声:“蠢货!” “王爷筹谋这么多年,都未能动龙鳞水师分毫,你我算什么东西?” “别到时偷鸡不成蚀把米。” 赘肉压迫着眼睑下垂,眼睛微微眯起,杜广升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哄的高高兴兴的送走。” “把他哄好了,若我能官拜长安,定能得王爷看重,助他成大业,到那时其他人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宋洋不敢再说什么,只是讨好道:“大人说的对。” 想到什么,杜广升又吩咐道:“你找个法子把张崇旭处理了,之前他就不太听话。” “这次他养那蠢货更是胆大包天敢推我儿。” 宋洋不确定的问:“全部吗?” 却在触及那双阴狠的眼睛时闭了嘴:“我这就去办。” ………… 入了冬,城南的百姓生活更加不易,但好在谢洛书给的银钱来的及时。 永元商会才能更好的救助这些难民。 这日,永元商会又在城南施粥,海渡也和燕管事一起在城南张罗。 他们此刻正待在粥铺后面的楼里,计算着每笔支出,并且规划着接下来怎么做。 海渡翻看着燕管事递给他的账册,眉头微蹙,严肃道:“这才刚刚入冬,花销就如此之大。” 燕管事叹了一口气:“等天更冷了,处理不好只怕城南会素雪裹尸。” 第35章 怀疑 倒不会拖这么久,海渡心想,就如今的进度来看,最迟月余,定会有结果。 哪怕还是没有查到他想要的,赈灾银一事也不能再拖了。 只怕他会不甘心,想到这海渡不禁面色凝重。 见他面色如此凝重,燕管事劝慰道:“公子不用忧心,这些支出我们商会会和你一起承担。” “而且我们少东家说了,最多只需再坚持月余。” 此话一出,海渡忽然抬头看向燕管事,眼睛里尽是暗沉沉的警惕。 燕管事被他看的发毛:“怎么了?” 海渡很快整理好眼底的情绪,状似玩笑道:“少东家怎么知道只需在坚持月余?” 燕管事茫然的摇摇头:“我也不知晓,但她这么说一定有她的理由。” 他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在商会,所有人都得听我们夫人的。” “但是我们夫人得听少东家的。” “所以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是我们少东家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若出了事,万事还有我们夫人会给她兜着。” 海渡心里还是警惕怀疑,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笑道:“看来你们夫人很疼你们少东家。” 燕管事回想以往,豪迈笑道:“我们夫人说,少东家是我们的镇店之宝。” 两人谈笑间,外面有人进来回禀道:“燕叔,小小姐来了。” 闻言海渡眸光一暗, 燕管事朝门口走去,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 还不待燕管事走到门口,帘子就被人从外面撩起到一旁。 看见来人,燕管事恭敬道:“小小姐。” 南善宜两手藏在披风里,略微点头:“燕叔。” 随后视线一抬,看见屋内的海渡后面上闪过吃惊,像是不知道他也在这。 回过神来,她微微颔首:”海渡公子。” “南小姐。”海渡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燕管事面上不赞同道:“这么冷的天,小小姐过来做什么。” 这话要是旁人来说,多少有些嫌南善宜多事的意思了。 可从燕管事嘴里说出来,众人却只听到了长辈对晚辈的关心。 南善宜浅笑道:“闲着无事,便过来瞧瞧。” “燕叔你忙,不用管我。” 说着便走到屋内唯一的桌子边坐下。 燕管事哪能真的不管她,转身就要张罗下人给屋里烧盆炭。 劝不动他,南善宜只能随他去,只是道:“可带了城南的账册?” 燕管事闻言看向一旁的海渡,视线落在他手里的账册上。 于是海渡将手里的册子递给南善宜,客气道:“南小姐请。” “多谢。”南善宜接过后道谢 见她低头安静的翻看账册,海渡没有打扰而是走到她对面坐下。 视线时不时落在她身上,脑子里全是燕管事方才说的话,太过巧合,他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火盆很快就被端了进来,没多久简陋的屋内就暖和起来了。 南善宜看过账册后,让银燕寻来纸笔。 她并没有避讳坐在她对面的海渡,而是当着他的面写满了一张纸。 海渡看见纸张上写着一些棉被米粮之类的东西,放笔之后她把纸张交给一旁的燕管事。 柔和道:“我方才在外面走了走,老人孩子居多,冬日寒凉,若不御寒,怕挺不过去。” “棉被袄子这些不能没有。” “还是得让大夫常来看诊。”她又道 “辛明大夫腿脚有旧疾,冬日不便过来。” “让人在城中寻一个靠得住的大夫,银钱方面也别亏待了人家。” 燕管事将纸张收好:“我这就让人去办。” “嗯。”南善宜微微点头:“前面忙,你不用顾及我,我坐会儿便回去了。” 燕管事有些为难,下意识看向小小姐身旁的玉佛姑姑,见她点了头,才道:“那我就先去安排了。” 等他走后屋内只剩下海渡一个外人。 南善宜坐了一会,片刻她起身告辞离开,海渡礼数周到的把人送到门口。 马车内,玉佛姑姑问道:“小姐为何要在那坐这么一会儿?” 南善宜羽睫微动:“我以为他有什么话想说。” 从自己进屋,海渡就在打量自己,眼睛里有警惕,怀疑,还有欲言又止。 总之和之前相比少了坦荡多了许多戒备。 没想到等了这么久,他却什么也没说。 既然人家不想说,她也不会去问,毕竟亲近之人之间尚有壁垒,他们也不是无话不谈的关系,有戒备是正常的。 这些都与她无关。 海渡原本是想试探的,可后来想了想不能急。 ………… 深夜,寝间外,凌山看了看只透出微弱光亮的窗户,里面是窸窸窣窣的衣衫摩擦的声音,犹豫了一会他准备转身离开,明日再说。 却还不待他转身里面就传来主子的声音:“进来。” 脚下一顿,凌山推开门走了进去,站在屋子中央道:“公子。” 屏风后,谢洛书神色淡然的解了腰间的玉带放在桌子上,平静道:“说。” 凌山略微低头,不敢侧身直视,将打听到的事情告诉他。 “三年前杜世鹏想纳南小姐做妾。 脱衣衫的手一顿,谢洛书眼睑低垂,手上动作很快恢复如常,外面凌山继续道 “被拒绝后,又让媒婆大张旗鼓的上门,说愿娶她做妻。” “可谁知媒婆连南府的门都没有踏进去。” “后来杜世鹏恼羞成怒,带人上门直接强抢。” “闹的的。” 将脱下来的衣衫挂在架子上,换了寝衣,谢洛书走到床边坐下,面对屏风,双手按在膝盖上,喉咙滚动:“嗯。” “好在南小姐身边的护卫都不是吃素的,没让她受到伤害,但据说受了不小的惊吓。” “随将军一家及时赶到,将此事压了下来。” “听说随小姐本是在军中历练,为了此事特意赶了回来,把杜世鹏的腿给敲断了。” “算是给了金陵这些有贼心的公子哥下马威。” 停顿了一会,凌山才道: “也是从那以后,南小姐便鲜少出现在人前了。” “除了随家也不曾与别人深交。” 第36章 害怕吗?动心了 屋内陷入了沉默,微弱的烛火微微晃动,照的谢洛书的脸晦暗不明,片刻他沉声道:“退下。” “是。”凌山退出屋外,把门带上。 屏风后面,坐在床边的人穿着雪白寝衣,头发半束,忽然想起来几次被他劫持在身前时,那紧紧贴着他的微微颤抖的单薄身躯,和那双倔强通红的眼睛。 杜世鹏登堂入室时,她是不是也很害怕。 定是害怕极了的,谢洛书想。 坐了良久,面无表情,眼睛里深沉黑暗,他在思考。 他早已过了弱冠之年,这样年纪的人,不可能不知晓自己的心思。 不可能不知晓自己是否对一个女人动了心。 他很清楚,他动了,只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了念的。 只不过是因为心里明确知道两人之间天差地别,没有可能,所以便没放在心上,只等着这份不该有的念慢慢平复,然后慢慢消散。 毕竟他最是擅长克己,世人只道他对臣子铁腕,却不知他对自己更狠,身上若生了不该有的东西,剔骨剜肉也要去除。 百害而无一利的东西,放弃对他来说太容易了,甚至不需要思考,而是本能。 可是今日他失态了,在看见她以那样温婉嫣然的姿态站在别人身边的时候,在听见别的男人对她有所肖想,出言不逊的时候。 所以他现在要好好想一想,若进一步他会得到什么,失去什么,若就此放弃,他又会得到什么,失去什么。 良久,低垂的眼睑缓缓抬起,深邃的眼眸里一片清明,权衡利弊后,一切都变的太简单了,他做了他最该做的决定。 心海慢慢平复下来,由波动澎湃到静如一滩死水,再也没一点波澜,深沉空荡荡,这才是雍湛帝原本该有的样子。 躺在床上,他闭上了眼睛,没有人知晓方才他的内心是怎样一场没有硝烟却激烈的角逐。 第二日中午,天上下着雨,天空雾蒙蒙的一片,压的人心里沉甸甸的。 谢洛书一袭紫色绣纹广袖长袍,玉带环腰,身躯修长挺拔,负手立于廊下观雨。 雨滴滴落在青石台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而他的脚边,雪白的猫崽子乖巧的坐着,和他一起廊下观雨,时不时晃晃当当的抬起大脑袋看看身旁的人,叫唤两声。 格将用心的养着它,早已经看不到来时的瘦弱,身子是越发圆润了。 偏偏和格将不亲,每天卖萌讨好冷着脸时不时踢它一脚的人。 一个不喜欢不搭理,一个撵也撵不走,远远看去,一人一猫,莫名和谐。 谢洛书抬头看了一眼落着雨的天,这天已经沉了好几日了。 视线里格将撑着伞从院外走来。 将伞放在廊下后,回禀道:“公子,你猜的没错,他们果然动手了。” “人救下了吗?”谢洛书眸中平静,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救下了父子俩,其余的人都死了。”格将愤恨道:“他们是打算灭门。” 他看向谢洛书道:“公子打算如何处置张崇旭父子?” “先关几日。”谢洛书吩咐道:“别让他们死了。” 视线落在远处屋檐下避雨的鸟雀身上,眸中滑过嘲讽道:“能让杜广升下这样的死手,定是昔日就有不和。” “他嘴里定能撬出一些我想要的东西。” “是。”格将领命 说完正事,他又变回了平日里那副不靠谱的模样,看见蹲坐在公子脚边的小猫,他眼疾手快的在它逃跑之前将它抓住,抱在怀里。 雪团子不想要他抱,叫唤着挣扎,却被紧紧勒在怀里,它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一旁的谢洛书, 可是人家连眼神都没给它一个。 最后它还是被格将抱走了,无论它怎样叫唤,廊下的人始终没有看过来一眼。 只是转身走回了屋内。 院子里安静没多久,海渡就一脸怨念严肃的来了。 他两手啪的按在桌子上,茶盏中的水因为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谢洛书面无波澜:“人找到了?” “还没,我是为另一件事来的。”海渡直视着桌前的人,面上严肃。 谢洛书这才抬眸看向他。 海渡看着他的眼睛道:“前几日永元商会在城南施粥,我没事便一同过去了,想着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和燕管事在谈及开销时,他无意间透露,他家少东家曾经说过最多只需再坚持月余即可。” 闻及此外,谢洛书眉头微蹙。 海渡继续道:“我心有怀疑,便暗中让人去查。” “你猜我查到什么?” 言语见可见惊讶和隐怒:“那个在长安拦驾申冤的苏倾月曾经和她有过交集!” 海渡激动道:“我们当时不就怀疑,为何苏倾月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可以避开重重追杀安全抵达长安吗?” “若有人在背后帮她呢?” 面色凝重的看着面前的人,海渡继续说道:“若真的是南善宜在背后帮她,那她岂不是早就知晓你的来意!” “她这么做的居心是什么?” 他担忧道:“一旦让杜广升他们知晓你为赈灾银一事而来,只怕会对你不利。” 沉默对视,气氛紧张,海渡再等着他做一个决定。 片刻,面前的人开口了:“证据呢?” 谢洛书看向海渡,眼眸里深沉似海:“你现在诸多猜测,只是因为查到了她曾与苏倾月有过交集。” “单凭这一点,你要如何?” “杀了她?” 海渡据理力争:“这一点还不够吗?” “若她真的居心叵测,多年筹谋,功亏一篑是小,你在金陵涉险是大!” 他双手撑着桌子不甘质问:“您何时变的能够容忍身边不可控的人和事了?” 居于上十三年,掌控全局,定人生死,眼中何时能容得下沙子了! 比起海渡的愤怒失态,谢洛书则平静的多,没有计较他犯上的质问,视线从他涨红了的脸上移开,对着屋外沉声道:“凌山。” 很快凌山进了屋内:“公子。” 谢洛书有条不紊的吩咐道:“快马加鞭让人送信回长安,让皇叔即刻审问苏氏女。” 。 第37章 杀了便是 “确认此事是否和南善宜有关。” “另外,让人暗中盯着南府,每日回禀府上行踪。” “是。”凌山没有耽搁,领命后快速退出了屋内,去安排相关事宜。 吩咐完这一些,谢洛书才重新看向海渡。 他此刻已经回过神来,没有了方才失态的模样,只是面上可见羞愧。 他太急了,担心谢洛书被儿女情长蒙蔽了双眼,置大业,安危于不顾。 内心犹豫了一会,他还是将心中所纠结的问出了口:“陛下可是对她动了心?” 他称呼他为陛下,何尝不是在提醒他。 “动了。”谢洛书没有犹豫,坦然自若。 他这样坦荡直接,反倒让海渡怔愣,他以为他会否认, 快速收拾好心绪,海渡表情悲壮道:“臣要死谏!” 像是在回应他的话,天空中一声巨雷,震耳欲聋,把他吓的一哆嗦。 见他这副模样,谢洛书眼不见为净,起身走到窗下,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眸光平静坦然:“动了心又如何?” “动了不代表就要得到,朕比这世间任何人都更擅长权衡利弊。” 说完他转身看向桌前的海渡,幽深的眼睛里,平静之下是不容撼动的坚决:“所以不需要你来教朕取舍。” “起心动念,惊动十方神煞。” “你所担心的不会发生,因为朕从来没想过要和她有点什么。” 他话语平和,却让人深信不疑。 很快,海渡就听见他继续道:“最多不过十日,皇叔那边便会有消息。” “到那时,她若真的居心叵测,杀了便是。” 海渡眸光一凝,片刻他行礼道:“是臣越界了。” 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来,谢洛书重新转身看向窗外,恰巧看到天边一道闪电。 嘴角一扯,他道:“你的死谏还是留着以后用在别处。” “毕竟一辈子只能用一次。” 说完雷声忽至,好像在头顶炸裂开来,海渡看着外面的电闪雷鸣,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他说死谏只是为了表明自己为人臣子的决心,不是真的要去死, 一边庆幸劝诫的话被谢洛书打断,没有说出口,不然他真怕这天上的雷公当了真,把他给劈了。 他正在安抚着自己受伤的心灵,却见窗前的人缓缓回头,眉毛一挑:“你怎么还不走?” 海渡看了一眼外面黑沉沉的天空,听着在耳边炸开的惊雷,尴尬的笑了笑:“我再坐会。” 谢洛书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心思,瞧着他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怂样,嘴角一扯,看破不说破。 难怪云起总是不待见他,说他就生了一张嘴。 雨渐渐小了,海渡没有再久留。 他走的时候,格将抱着猫崽子站在廊下还和他告别。 格将早就回来了,在海渡发了疯质问主子的时候他正和凌山一起站在屋外。 海渡这样不要命,把他吓了一跳。 后来凌山被叫走,屋外就只剩下他一个人抱着一只猫。 好死不死,接下来海渡问公子的话他全听到了,此刻站在屋外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不待他自己想清楚,屋内的谢洛书就先出来了。 他忙回神道:“公子要去哪?” “书房。”谢洛书看了一眼被他勒在怀里的猫。 收回视线后抬脚朝书房走去。 格将忙跟了上去,看着自家公子的后背,想起他方才和海渡说的那句没有情绪的“杀了便是”,心里替南善宜捏了一把汗。 虽然他私心里觉得她不是那种人,但这事没有他说话的份。 而且,海渡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圣人安危,事关国运,何其重要。 从这天起每日都有人和谢洛书回禀南府的动静,尤其是南善宜和她身边亲信的行踪。 荣安堂内,破坤站在下首回禀:“跟了几日,发现他们与宁国公世子身边的凌山见面。” 从盯梢的第一天起,破坤就察觉了,早早告知了自家小姐。 一旁的玉佛姑姑面色严肃:“宁国公世子为何突然盯上了我们府?” 破坤道:“我们的人查到前几日他身边的那个海渡暗中探查过小姐和苏倾月。” 南善宜视线落在脚边燃烧的炭盆里,她想,谢洛书应该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所以怀疑她的身份了。 破坤询问道:“小姐,接下来该如何? 南善宜抬头,从容道:“和北境的一切往来都先停了。” “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他要查我和苏倾月的关系,便让他查。”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只不过是看她凄苦,怜悯城南百姓,所以出手相助。” “这便是事实,他能奈我何?” “至于外面那些人” 南善宜视线落在屋外:“想盯便让他们盯着。” “是。”破坤拿着剑从屋内退了出去。 数日后,阴沉了许久的天终于放晴了,虽然依旧寒冷,但好在明媚了不少。 将军府花园的亭子里,谢洛书一人执子对弈。 四周垂下来的帷幔挡住了外面人的视线,不走进瞧便不会知晓里面有人。 格将躲在远处的树下打盹,晒着这没什么温度的太阳。 昨天晚上,凌山回来回禀说随春生邀请了南小姐今日到将军府的马场跑马。 公子听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平日常待在东院的人,今日破天荒的出来走动了。 更奇怪的是,来的还是这离马场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最不可能遇见南小姐的地方。 扫了一眼周围,格将不理解的摇了摇头,这花园偏僻,平日里几乎没有人会来。 想不通他便不想了,闭上眼睛继续打盹。 帷幔被风吹的微微晃动,桌子上,雪白的猫崽子蹲坐在棋盘边,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下棋的人。 偶尔叫唤两声,企图引起他的注意。 肉嘟嘟的爪子塞进棋盒里翻刨。 谢洛书专心下棋,眼神都没给它一个。 忽然哗啦一声,棋盒被打翻在地,黑色的棋子飞的到处都是。 下棋的手悬在棋盘上方不动了,打翻棋盒的爪子也愣住不动了。 谢洛书眉间隐见不悦,凌厉的视线不轻不重的落在把自己吓懵了的团子身上。 第38章 你这猫教的挺好 也许是察觉到自己惹了祸,大事不妙,只见它灵活起身,快速的从棋盘上跑过,尾巴一扫,逃离了亭子,朝格将打盹的地方跑去。 只留下凌乱不堪的棋盘桌面。 谢洛书看着彻底被毁了棋局,太阳穴不住的跳动。 他做不出追着一只猫跑的举动,锁着眉平复心绪,抬手准备把桌上的棋局复原。 忽然,帷幔一动,一道黑影快速的从亭子外冲了进来,扑到了他脚边。 谢洛书低头看去,只见一只长毛狸花正仰着头,对他竖起背上的毛,露出锋利的牙齿一脸凶狠的哈着气。 然后从地上跳起来试图咬他,广袖轻挥,谢洛书皱着眉把它甩开, 那猫却不死心,又凶狠的叫着冲了过来,直接挠破长袍下摆。 谢洛书垂眸看着黑金长袍下摆处的那几道口子,面色黑沉,眼睛里的不耐烦达到了顶峰。 见那猫还朝他冲过来,他手上蓄了力,正要一挥,忽然听见外面远处轻声的叫唤:“玉狮儿?”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狸花猫锋利的前爪从他手背上划拉过去,伤口很深,血顿时就滴落在了地上。 好像终于打了胜仗,那狸花猫虽然还竖着背上的猫,凶狠的盯着他,却不再进攻了,只是蹲在地上,一边舔爪子,一边盯着谢洛书。 远处传来两人的对话:“平日里它最乖了,今天是怎么回事?” 熟悉的声音响起,温柔里带着担忧:“分开找一找。” 那个叫银燕的丫鬟道:“小姐,我去那边看看。” 另一个人道:“善宜,我们去那边看看。” 谢洛书听出来了另一个人是随春生。 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一声声的轻唤:“玉狮儿” 谢洛书看了一眼地上嚣张跋扈的猫,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果然,下一秒他就看见它回头叫了一声,和刚刚挠他时完全不是一个模样。 亭子外面的人停下脚步,帷幔下垂,大约到膝盖的位置, 南善宜心里急切,只看见了地上的猫,没注意到猫对面站着的人。 她快步跑过来,掀开帘子:“玉狮儿。” 手还搭在帘子上,脚步却僵住,和里面的人四目相对。 视线下移,在看见他手背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时,南善宜只觉得心中一凉。 她只觉得那血不是滴在地上而是滴在她的心里。 那伤痕她再熟悉不过了,玉狮不爱旁人碰它,奈何它长的好看,总有人不听劝想摸一摸,所以府中常有人被它挠伤。 身后随春生也快速跟了上来,一把掀开另一块帘子,掐着腰骂道:“长这么肥,怎么会跑的这么…… 嘴里的话戛然而止,视线从谢洛书的脸上落在他的手上,又落在蹲坐在地上舔着爪子的玉狮身上。 随春生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抱拳行礼道:“见过世子。” 一旁的南善宜也很快回过神来,放下帷幔上的手,置于身前,屈膝行礼:“见过世子。” 谢洛书淡淡的看了两人一眼,然后在她们的注视下不紧不慢的走到桌前坐下,受伤的手搭在石桌上, 目光意味不明的落在南善宜身上:“你的猫?” “嗯。”南善宜低头闷声回应 看了一眼在自己脚边打转,喵喵直叫的玉狮,现在这个情况,她要说不是,也没人信。 玉狮叫唤了半天,见她不理自己,于是开始用背蹭她的脚踝,撒娇卖萌。 知晓它是在让自己抱它,可这会,南善宜哪敢抱它,只能装作听不见。 一旁的随春生也缩着脑袋,跟个鹌鹑似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堂堂金陵小霸王,怎么会这么怕谢洛书。 坐着的人不说话,脚边的罪魁祸首又一个劲的撒娇,南善宜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 想起他手上的伤痕,她自以为没人察觉的抬眼偷看,心里有些担忧,若不早点处理,怕是会留疤。 见她一脸懊恼,小心翼翼瞥自己受伤的手的模样,谢洛书眼底滑过一抹笑意,转瞬即逝。 他还没见过她这幅模样,端庄温婉中多了几分女孩的娇俏。 谢洛书忽然不想就这么错过这样的她了。 于是他面上依旧冷着,面无表情:“你这猫教的挺好。” 南善宜顿时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向他,随春生也愣了 他这话简直就是在说,是善宜教唆玉狮行凶伤人的。 南善宜想反驳,视线触及他的手背时又觉得百口莫辩,她怀疑他是故意把手放在桌上的。 没遇见过他这样的人,一时之间南善宜什么也说不出来。 随春生脑袋转的飞快,这谢世子是欺负善宜不会说话? 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随春生笑着打哈哈道:“奇了怪了,玉狮平时也不会平白无故的挠人呀。” 说着撞了撞南善宜的手肘。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南善宜很快就理解了她的意图,于是直视对面坐着的人的目光,温声道:“玉狮平时不喜旁人碰它。” “碰了它才会…… “本世子不喜欢猫。”谢洛书怎么会看不出她们想倒打一耙的打算,开口打断她的话 南善宜嘴里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一个不喜欢猫的人又怎么会主动去摸猫呢。 要是别人说不喜欢猫,她可能还会怀疑一下真实性,但是面前这个人…… 视线落在他沉着的脸上,南善宜悻悻的移开视线,他若真的喜欢猫,她才是真的不信。 她说不出口,随春生说得出口。 若不说就只能任由他按罪名了。 于是她道:“世子这话说的,也没证据啊。” “反正我们家玉狮从来不会平白无故的挠人的。” “是,善宜?”她拉着南善宜的手晃了晃 这点倒是真的,南善宜点了点头:“嗯。” 玉狮平时高冷,不爱搭理陌生人。 谢洛书嘴角一扯,眼睛直直的看着南善宜:“所以你的意思,还是本世子的错了?” 这话南善宜不敢接, 随春生在一旁当和事佬:“世子见外了。” “什么错不错的,就是次意外。” 谢洛书嗤笑出声,目光始终落在南善宜的脸上。 第39章 理亏心虚 见她不说话,他也不急,只是在她的注视下拿出手帕擦了擦手背上的血。 擦完后又很快渗了出来,这一次南善宜看见了深可见骨的伤痕 眼中犹豫,片刻她道:“先处理一下伤口。” 谢洛书被下垂的眼睑遮住的眸子里滑过得逞的笑意,他知道,她会心软的,就像当初在钟山。 随春生也反应过来,准备让一旁的丫鬟去找大夫。 却被谢洛书制止了:“是想闹的人尽皆知吗?” 他随意道:“本世子倒是无所谓,只怕把随将军引来,不好收场。” 随春生立马闭了嘴,她还想多活几年。 南善宜走到丫鬟身边道:“去你们小姐院中把我给她准备的药箱拿过来。” “不要惊动别人。” 丫鬟点头,快速离开。 亭子里又安静了下来,玉狮用爪子轻轻的拍着南善宜的裙摆。 片刻,南善宜无奈的蹲下身把它抱了起来,用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抱着它走到谢洛书身前,一靠近,玉狮又不乐意了,在她怀里冲着谢洛书龇牙, 南善宜安抚的拍了拍它,它才稍微平静了一点。 柔和的嗓音里染上了歉意:“请世子恕罪。” “是我没看好它。” 见她低头,谢洛书嘴唇微动,正要说无碍,却听见她话锋一转:“虽然不知道今日是因为什么。” “但它平日真的没有这样过。” 谢洛书听明白了,她道歉是因为她的猫确实挠伤了自己,但她还是不信她的猫是无缘无故的伤了他。 视线落在她怀里抱着的猫身上,谢洛书不明白,一只猫而已,值得她这样据理力争吗。 更何况,她还没有理,没有理也要护着? “嗯。”喉咙滚动,谢洛书从她怀里移开视线,罢了,与一只猫争什么。 亭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三人都不说话,只等着丫鬟回来,早点结束这场闹剧。 丫鬟还没回来,银燕却先回来了,不过她现在长记性了。 看了一眼便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只是站在亭子边候着。 一抬头就看见格将抱着一只雪白的猫崽子朝这边走过来,银燕正疑惑他怀里的猫怎么有些眼熟。 忽然一声凶狠的猫叫声从亭子里传来,原本安安静静的缩在南善宜怀里的玉狮忽然炸了毛,剧烈的挣扎起来。 它本来就胖,南善宜根本抱不住它,被它犟的一个踉跄,离她最近的谢洛书快速起身扶了一下她的肩膀。 玉狮从她怀里挣脱出来,目的明确的朝一脸茫然的格将冲去,或者说是朝着他怀里的小猫崽子冲去。 然后场面混乱起来,猫毛满天飞,凶狠的嘶叫声。 南善宜被吓住了,也没注意落在自己肩上的手。 回过神来快速站稳,焦急呵斥道:“玉狮儿!” 说着便想跑过去,却被身后的人拉住,南善宜下意识回头看向他,只见谢洛书眸子幽深,不容拒绝:“站着别动。” 激烈的嘶叫声里,银燕终于想起来在哪见过那只猫了,她立马冲一旁还在目瞪口呆的格将道:“猫!快把你的猫带走!” 格将快速回神,冲上去两手分别捏着两只猫的后颈,把他们分开。 分开的时候,玉狮还在不解气的叫唤,嘴里,爪子上都是白花花的猫毛,反观雪团子身上,不仅被挠了不少的伤痕,毛还被扯掉了好几处,头顶都秃了。 银燕上前接过玉狮,把它牢牢的勒在怀里,不让它动弹,朝亭子里走去。 见两只猫被分开了,南善宜也平静了下来,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在手心,视线相触,很快移开。 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谢洛书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手,收回身侧。 从银燕怀里接过玉狮,着急的看它有没有受伤,见没什么问题后,她才一手揪着它的脸扯了扯:“你干什么呢?” “它才这么小一点!” 看了一眼格将怀里秃了的小白猫,她更生气了:“恃强凌弱,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你几岁,它才多大。” 银燕忙替玉狮解释道:“小姐,你误会它了。” “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你在将军府抱了一只小猫,回去之后玉狮就不理你了,还冲你生气。” 说着她指了指格将怀里的小猫,不言而喻。 南善宜看了看玉狮又看了看格将怀里的小猫崽子,愣了片刻,她缓缓转身看向谢洛书,视线落在他的手背上。 银燕还在继续道:“它向来护食,除了你谁也不认。” “更是受不了你摸其他的猫。” “它这是记着味道,现在是在报仇呢。” 听了个大概,谢洛书也听明白了,她的猫为什么挠自己。 他迎上南善宜的目光,看了一眼格将怀里的小秃子,似笑非笑道:“它常和我待在一起。” 他的笑落在南善宜眼里,好像是在笑她刚才死不承认的模样。 暗中扯玉狮脸的动作更用力了。 很快丫鬟拎着药箱回来了,几人心照不宣,这件事谁的错已经很明了了。 谢洛书重新坐回凳子上,把受伤的手搭在桌子上。 就连随春生都觉得尴尬,毕竟她们刚刚还想倒打一耙呢。 看了一眼善宜怀里的玉狮,她心里骂道,这活祖宗,可真会来事,专找她们得罪不起的人招惹是! 回去一定让善宜别给它饭吃! 丫鬟把药箱放在桌上,刚要抬手去给谢洛书处理,却扑了个空。 只见谢洛书在丫鬟伸手过来的时候,不动声色的避开了。 受伤的手微微抬起,似笑非笑的看着站在他跟前的南善宜,意思不言而喻。 谁的错谁处理。 视线落在他的手上,血顺着他的手背从指尖滑落,一手鲜血淋漓。 这个人不会痛的吗? 片刻南善宜妥协了,把怀里的猫递给银燕,上前坐下。 嘴角微扬,谢洛书这才重新把手放到桌上,看着眼前低头为他处理伤口的人。 一手托着他的手掌,一手拿着帕巾小心翼翼的把他手背上凝结的血擦干净。 眼神专注,里面只有他一个人, 视线落在她的眉眼上,又微微抬起落在她因为低头露出的那一截白皙脖颈上。 第40章 你不会疼吗? 深沉的眸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知晓他的心思。 今日本来不打算见到她的,因为心里早就有了决定,所以他不会再放任那份念头肆意生长,不再等它自己慢慢平复消散,而是他亲手动手斩断。 可是偏偏她又闯了进来,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闯了进来。 帕巾被鲜血染红,南善宜强忍着不适,将脑海里的滴答声驱逐出去,嘴唇微微发白。 药落在伤口上的时候,南善宜看着都疼,面前的人却一声不吭,甚至连颤都没颤一下。 她低头包扎,下意识问道:“你不会疼吗?” 说出来之后才后知后觉,他疼不疼关自己什么事,心中懊恼自己多嘴。 “你说什么?”谢洛书看着面前低垂的脑袋,他听到了,听到的那一瞬间失神了片刻,回神后忍不住开口问她 “没什么。”南善宜轻声道,好像方才那句话就是一个错觉一样。 很快伤口包扎好了,南善宜没有耽搁,快速起身退到一旁站好。 她这避如蛇蝎的动作让谢洛书眸光一暗。 见气氛尴尬,随春生讨好的看向谢洛书道:“若没什么事,我们就不打扰世子的雅兴了?” “这样就走了,怕是不妥当。”谁知谢洛书根本就没打算这么放过她们 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南善宜身上,或者说本来是打算就这么算了的,可是偏偏她对他避之不及,他忽然就不想就这么算了。 随春生脸上的笑一僵。 她平时再愚钝,这会也察觉到不对劲了,这宁国公世子好像是在针对善宜。 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知道躲不过去,南善宜心里叹了一口气,上前道:“世子觉得哪里不妥当。” 见她不再当缩头乌龟了,谢洛书眸色略微缓和,抬了抬下巴,示意格将抱着的猫:“我每日精心养着,总得有个说法。” 闻言,抱猫的格将面上一愣,“每日精心养着?”是指闲着没事就踹两脚? 当然,这话他不敢说出来,公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南善宜回头看格将怀里惨兮兮的小可怜,光秃秃的头顶无时无刻不在说玉狮的罪过, 自知理亏,她道:“这猫我带回去养着,养好之后再给世子送回来。” “可行?”她询问他的意见。 “我这猫娇贵,南小姐可得养仔细了。”谢洛书这么回答便算是答应了, 南善宜松了一口气,她没见过比她家玉狮更娇贵的猫了,连玉狮她都能养好,还有什么猫她养不好的,于是道:“自然。” 就在她以为结束了的时候,面前的人忽然用手提了提膝盖上的衣袍:“还有这个,南小姐打算怎么处理?” 看着被猫抓破的衣袍下摆,南善宜想收拾玉狮的想法达到了顶峰。 面上却只能强撑着得体的笑意:“定会还世子一套不相上下的。” 从花园里离开,随春生问:“今日还跑马吗?” 南善宜摇了摇头:“不了,改天。” 经这么一遭,再好的兴致也没有了。 随春生也是这么想的,视线落在身后抱着小秃子跟着她们一脸笑意的格将身上,更扎心了。 这都什么事啊! 她对南善宜道:“改天我们去东郊的马场。” “我答应了要教你骑马的。” 南善宜点头:“好。” 她想去那总该是遇不到谢洛书了。 心中郁闷,面上的笑意都淡了几分,她道:“春生,我便先回去了。” 她看了一眼格将怀里的小秃子道:“它这伤也得早些处理。” 说着她上前接过银燕怀里的玉狮,对格将道:“给银燕。” 银燕上前抱过小猫。 南善宜问格将道:“它叫什么名字?” 格将想了想笑道:“没名字,但是我们平时都叫它团子。” 南善宜点头,客气一笑:“你回去,交给我们就好。” 格将不舍的看了看团子,转身离开。 怀里的玉狮还盯着团子,正准备龇牙,嘴就被人上下捏住了。 南善宜扯了扯它的嘴,无奈道:“惹祸精,你闭嘴。” 格将回到自家公子身边, 谢洛书立于亭边,背对着他问:“她可有说什么?” 格将摇了摇头:“只是和随小姐说今日不跑马了,改天去东郊马场跑。” “还问了团子的名字,其余的就没有了。” “嗯。”谢洛书道,东郊马场?为了躲自己吗? 回到南府。 荣安堂里,把团子放在罗汉床上的矮脚桌上。 可怜的小秃子顶着光溜溜的头顶还有一身的伤看着南善宜叫的惨兮兮的。 它一向聪明,会看人脸色,或许也能看出来面前这人容易心软,于是一个劲的撒娇卖惨。 南善宜安抚的挠了挠它的下巴,拿起剪刀把它身上伤口附近染血的毛给剪了。 玉狮站在地上仰头看着,嘴里不满意的叫唤着。 南善宜垂眸瞥了它一眼,没有情绪的对它招了招手:“上来。” 玉狮立马蹦跶上了罗汉床,眼巴巴委屈的看着南善宜。 要不是才见证过它和团子干仗的模样,南善宜都要信了,它现在的表情好像是她移情别恋抛弃了它一样。 于是停下剪毛的动作,伸出手指连连戳着它的脑门:“叫什么叫,知道你惹的什么人吗?” 玉狮被她戳的脑袋后仰,想躲开。 下一秒却被她揪着后脖根拖了过去,强迫它蹲坐在矮脚桌旁,道:“在这好好看着,哪也不许去。” 说着南善宜扯着它的脸凑到团子身上的伤口上:“你觉得痛不痛?” “它才多大,下手怎么这么狠呢?” 然后又提拎着它的脑袋去蹭团子光秃秃的头顶:“好看吗?你要是秃了,怕是要在府里闹翻天。” 一旁的银燕忍不住笑出了声:“小姐,你这样苦口婆心的教导,它也听不懂啊。” 像是印证银燕说的话一样,玉狮叫唤了一声,眼巴巴的看着南善宜。 南善宜却道:“它听得懂的。” 平日里就属它最机灵。 就像现在,不让它走,它就乖乖坐在旁边看着一样。 把毛修剪之后,露出伤口,南善宜才开始上药包扎。 第41章 审问 一边安抚桌上疼的瑟瑟发抖的小崽子,眼睛里滑过心疼,指腹蹭了蹭它光秃秃的头顶,轻声哄道:“会长的,一定会重新长出来的。” 弄完这些,银燕把东西收拾干净。 南善宜则两手扯着玉狮的脸,把它拖到自己跟前,一手捏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强迫它俩蹭了蹭,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准打架,知道吗?” 然后格外对玉狮道:“你要是再敢薅它毛,我就把你的毛剪下来给它做件衣衫。” 说着还怕它不信似的,扯了扯它下巴脖子上的长毛道:“反正你的毛又多又长。” 玉狮听没听懂不知道,想来是听懂了的,因为它先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瞳孔都放大了,然后抬起一只前爪,小心翼翼的蹭了蹭团子光秃秃的头顶。 银燕被它的举动逗的捧腹大笑,眼泪都出来了:“放心,你俩花色也不搭呀!” 一个是长毛狸花,一个是纯白的。 南善宜也笑了,疼爱的揉了揉它的脑袋:“你要乖。” 然后看了一眼旁边的团子,想着不能厚此薄彼,于是也摸了摸它:“你也是。” 玉佛姑姑看着互动的一人两猫,面上宠溺。 想到什么,她问道:“小姐,那衣袍怎么办。” 提起这糟心的事,南善宜脸上的笑淡了不少,思索片刻,她低头摸着玉狮和团子的脑袋,柔声道:“让人去问一下尺寸,去库房挑最好的料子,找金陵最好的绣娘做。” “我这就去办。”玉佛姑姑道。 ………… 几日后夜里,昏暗的地牢里。 腐臭味,血腥味直冲天灵盖。 这一次海渡有经验了,不仅用帕巾遮住口鼻,嘴里面还含了姜片。 格将在前面领路,一边对谢洛书道:“关了几日。” “一开始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后来我说他吃什么,他儿子便吃什么。” “才开始进食。” “这几天吵着要见救他的人。” “嗯。”谢洛书广袖轻挥,一手负于身后,一手置于身前。 因为这一动作,裹着纱布的手从袖间露了出来。 跟在后面的海渡立马就看见了,惊呼出声:“你的手怎么回事?” 谢洛书闻言,不动声色的将身后的手垂于身侧,藏回袖中:“被猫挠了。” 海渡面上稀奇:“就那牙都没长齐的猫崽子?” 谢洛书没有回答。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牢房门口。 在得到示意之后,格将上前打开牢房的大门。 里面,和往日官袍加身,光鲜亮丽相比,张崇旭衣着狼狈,面上苍老疲惫不堪。 短短几日,仿佛老了几十岁一样。 听见开门的声音,他下意识抬头,在看见来人是谁后,面露震惊:“世子?” 很快就有人搬来了太师椅放在他的对面,谢洛书姿态慵懒的坐下,理了理广袖,然后才抬头去接住他惊讶的眼神,漫不经心道:“张大人不是吵着要见本世子吗?” 张崇旭还是不敢相信:“怎么会是你?” 谢洛书嘴角一扯:“你以为是谁?” “杜广升,还是杜广升背后的主子?” 此话一出,张崇旭面上一僵, 片刻他大笑出声,面色涨红,眼眸充血,有几分癫狂:“原来如此!” 他幸灾乐祸道:“杜广升自以为把你哄的团团转,等着官拜长安。” “原来他自己才是跳梁小丑!” “报应,都是报应!” 见状,谢洛书也不再浪费时间,深邃的眸子静无风雨:“看来张大人很清楚我的来意。” “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视线不轻不重的落在张崇旭身上:“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出乎意料的,张崇旭却沉默了。 谢洛书嗤笑出声,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笑意:“杜广升灭你满门,十几口人,连条狗都没放过。” “你在犹豫什么?” 眸光顷刻间因为他的不识抬举变的晦暗犀利,低沉的声音宛如催命:“你以为你和你儿子现在凭什么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 张崇旭面露惊恐,灭门的痛苦,恨意还有恐惧交织在一起。 谢洛书眸色一深,在灭门的仇恨之前,他在恐惧什么?看来他知道的东西不少呢。 于是他语气一变,风轻云淡道:“本世子也不急,张大人好好想想。” “毕竟本世子门道很多,不差你这一个。” 后背随意的靠着座椅,小臂轻搭在扶手上,他淡淡道:“你要是不愿意说也没关系,只是今日你既然见过我了。” “你和贵公子便也回不去了。” 这是赤裸裸威胁,张崇旭面露惊恐。 他很清楚,自己不是他唯一的门道,但他却是唯一能让他们父子活着的人。 权衡之后,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于是他看向谢洛书道:“我若说了,世子可能保我与我儿平安?” 谢洛书嘴角轻扬:“你现在好好的坐在这里,便是本世子的诚意。” 张崇旭双眸紧闭,片刻他睁开眼睛,里面是孤注一掷的决心。 他道:“朝廷每年都会往各地拨发官银,或用于赈灾,或用于军队的补贴,亦或是其他。” “大多数官银都会有部分流往金陵,通过黑市倒换。” “此事杜广升都是知情的。” “因为要想在金陵行事方便,很多时候少不了他亲自签署的文书。” 他看向谢洛书道:“若没有龙鳞水师,没有随将军,这金陵说一句他一手遮天也是没问题的。” 回想过去,张崇旭面露悔恨:“两年前,我无意发现此事,他以我家人性命要挟我为他办事。” “期间我曾多次言语阻拦,惹他不悦。” “此次他便是借题发挥,灭我满门。” 官银倒换一事,谢洛书都知晓,他要问的是其他,他道:“你可知晓他身后之人是谁?” 张崇旭摇了摇头:“不知晓。” “但是我曾经无意间碰见过他们谈话。”话锋一转,张崇旭道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正了神色,海渡下意识去看太师椅上的人,却见他看着张崇旭的眼睛里波云诡谲。 第42章 夜闯闺阁 张崇旭继续道:“那日夜里,我有事回禀,便到杜广升府上拜访。” “他们在屋内谈话,我无意路过。” 抬头看向谢洛书,一字一句道:“听见杜广升叫他王爷。” “我透过门缝,隐约看见那人腰间挂着一块血红色的玉佩,形状……” 思索了一会,他继续道:”像燃烧的火苗。” 牢房里一片死寂,海渡眼神示意格将把张崇旭带出去。 格将走到张崇旭身前抬手:“张大人请,贵公子在隔壁。” 张崇旭闻言,也不顾这忽然肃杀的气氛,着急忙慌的去看他儿子了。 牢房内只剩下几人。 所有的猜测,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这里没有外人,谢洛书脑袋向后靠在座椅的靠背上,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企图平静里面的波涛汹涌。 包裹着纱布的手背,因为用力绷紧,鲜血渗出,染红了纱布。 十三年,他找了他十三年,康王叔,久违了。 这十三年,你睡的安稳吗? 海渡看向闭目沉默的人,他问道:”接下来如何?” “盯紧杜广升,之前让你查的那商人要尽快。” “是。”海渡领命 从地牢回到东院,夜色里,廊下挂着的灯笼微微晃动。 一进屋,格将就道:“我让人备晚膳。” 其实早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间,只是在地牢待的时间太久了,谢洛书还未用膳。 “不用了。”谢洛书制止了他让人传膳的意图 道:”出去,不用候着了。” 知晓他心绪不稳,格将也不再打扰,退出去,把门关上。 谢洛书坐在桌前,屋内寂静无声。 他放不下十三年前的事,却也不爱回忆,因为会让他不得安宁。 遗憾,悲痛,仇恨还有……愧疚,都会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找了十三年,此刻终于牢牢地抓在手里了。 喜悦之后,是被忽然唤醒的记忆,那些他刻意回避的记忆。 他不喜欢被情绪左右的自己,他喜欢将一切掌控在指间。 可一旦和十三年前扯上关系,便总是身不由己。 他低着眸,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一帧又一帧的画面,他迫切的需要寻找一点其他的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寻找一个能将他从这糟糕情绪里拖出来的理由。 夜风从窗外吹了进来,拂过他的面颊,他缓缓扭头看向窗外。 南府,荣安堂, 勾栏槛窗大开,寒凉的夜风从窗户吹进来。 屋内烧着好几盆炭火,暖洋洋的。 罗汉床上,南善宜侧靠着枕头,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拿着书。 书册的封皮上写着《博物志》,这是她昨日在藏书阁里新找到的书,书中所记神灵怪异,瞧着有趣便拿来读了。 罗汉床前面的凳子上,银燕端着点心往嘴里塞,玉佛姑姑拿着针线篓子忙活。 南善宜身侧的毯子上,玉狮正趴着打盹,雪白的团子顶着一身杂乱的毛这摸一摸,那挠一挠。 它先是在玩南善宜的裙摆,玩腻之后,四下看了看,最后眼神锁定在打盹的玉狮身上。 然后悄咪咪的靠近,爬上矮桌,找好角度,从上往下跳,一屁股坐在了玉狮身上。 玉狮脑袋都被它压扁了,一动不动, 要是前几日,它早就用爪子招呼回去了,现在已经习惯了,彻底被团子磨平了棱角。 甩了甩脑袋,把坐在它身上的东西甩下去,然后接着打盹。 南善宜看的好笑,伸手摸了摸它们的脑袋。 团子亲昵的蹭了蹭她的手。 视线重新放在书上,南善宜眉眼带笑。 银燕看了好奇道:“小姐你看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南善宜撑着脑袋道:“这书中说南方有落头民,他们的头能飞,以耳做翅,夜间飞行,天亮的时候又飞回来落回脖子上。” “有不有趣?” 银燕嘴里嚼东西的动作一顿,打了个冷战:“怪瘆人的。” 见她这么胆小,南善宜忽然起了捉弄她的心思,面色严肃害怕的看着她的身后:“你身后有人。” 银燕顿时吓的端着盘子不动了,人就是这样,越不敢回头越害怕。 瞧她吓懵了,南善宜笑道:“逗你的。” “小姐!”银燕一脸懊恼的看着她 玉佛姑姑和南善宜都笑了起来,两只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着叫唤了两声。 忽然,身后响起拔剑的声音。 面上的笑意戛然而止,南善宜回头从窗户看了出去。 只见院中,破坤面色暗沉的拔剑指着三人。 而那三人南善宜熟悉的很。 凌山和破坤互相用剑指着对方,互不相让,格将则在一旁当和事佬:“哎,都是误会,误会。” 南善宜手里还握着书,茫然转身,手搭在窗沿上,视线和谢洛书相触。 琉璃一样夺目的眸子里滑过惊讶,对他们忽然出现的惊讶,随后,谢洛书便看见她纤细的眉微微蹙起。 只见她快速端坐在罗汉床上,隔着窗户问道:“世子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她头上没有任何首饰,素面朝天,头发微散,慌乱间竭力保持着得体的仪态。 一旁的格将立马回道:“南小姐,都是误会,我家公子就是来看猫的。” “这不是白天不方便吗。” 闻言,南善宜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团子,心里不悦,却没再说什么,只是道:“还请世子稍候。” 然后谢洛书便看见大开的窗户被关上了。 屋玉佛姑姑快速伺候南善宜整理衣衫,又重新梳了梳有些凌乱的头发。 银燕在一旁没个好脸色,骂骂咧咧:“登徒子行径!” “堂堂世子,圣贤书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 没多时,玉佛姑姑就从屋内出来,行礼道:“世子请。” 破坤面色不善的看了谢洛书一眼,不情不愿的把剑放下。 见他收了剑,凌山才放下自己的剑,两人棋逢对手,都看对方不太顺眼。 谢洛书进屋的时候,南善宜已经穿上了鞋袜站在榻边。 只浅浅对视一眼,谢洛书就移开了视线, 见他回避,南善宜心里懊恼,看来他知晓夜闯闺阁,自己所为是多么的失礼放肆。 第43章 她的安宁不属于自己 谢洛书走到桌前坐下,目光落在罗汉床上的两只猫身上,见前两日还剑拔弩张随时准备生吞活剥了团子的玉狮满脸生无可恋。 他嘴角微扬,看来是被磨平了棱角。 见他无视自己,跟在自己家似的,南善宜有些无奈,她从来没有遇见过他这种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同他相处。 又该如何应对他有时有些无礼的行为。 只能走到罗汉床前坐下,两人一个坐在桌边一个坐在罗汉床上,相隔不远不近。 南善宜沉默不语,也不主动和他说话,她想,他要看猫就让他看,看完也该走了。 谢洛书自然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在脑海里闪过的一帧帧画面里,他抓住的只有她。 本来也没想过她会在深夜看见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时高兴,更别说对自己热情了。 她现在端坐在那里,面上带着清浅的柔和,都不过是因为教养使然,她做不出对客人冷脸相向。 好在他来也只是想看看她,无论她做什么,喜也好怒也罢,就让他在旁边看着就好了。 她只要坐在那里,就可以把独属于她的安宁带给他。 就像那日在永元商会一样。 对海渡说的话忽然浮现在脑海里,“朕从来没想过要和她有点什么。” 谢洛书忽然意识到,她的这份安宁不属于自己,以后甚至会属于别人,心中忽然不适,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要再想了。 榻上,雪白的团子在看见谢洛书的时候就叫个不停,眼巴巴的看着他。 这会更是跑到了罗汉床的边缘,试探着想往下面跳,奈何它还太小,对它来说太高了,只能站在边缘不停的叫唤。 黑黝黝的大眼睛看着谢洛书,好像在期望他能抱自己下去。 谢洛书却只是看着它那杂乱参差的毛发,挑了挑眉,对南善宜道:“这就是你说养的好?” 南善宜闻言看了一眼榻上的团子,那天为了给它处理伤口,不得已把它的毛剃了不少,现在看着着实算不上好看。 原本想反驳他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只是伸手把站在边缘的团子抱起来,拿起矮脚桌上针线篓子里玉佛姑姑刚刚做好的小衣服给它套上,认真道:“会长好的。” 谢洛书看着她手里拿着一个特制的瓜皮小帽,戴在了团子秃了的脑袋上, 夜风微微从门外吹进来,原本压抑不得纾解的心绪在这一刻好像被路过的夜风一并带走了。 人对视线总是莫名的敏感,就像现在。 南善宜知道他在看着这边,只是不知道他看的是自己还是团子。 她弯腰,把穿好小衣裳的团子放在地上。 四只短腿刚着地,团子就撒欢的朝谢洛书跑去,到他脚边缠着他的衣袍下摆在地上打滚。 也许是心情不错,谢洛书难得多了几分耐心,没把它踢开,而是把它拎起来放在桌上,指腹蹭了蹭它的瓜皮小帽。 他低垂的眉眼里含着淡淡的愉悦,南善宜忍不住问道:“世子不是不喜欢猫吗?” 他那天亲口说的不喜欢,不喜欢为什么要养? 她想了想斟酌着措辞道:“世子若不喜欢,不如给我养。” 她看了一眼一旁半睁着眼睛打盹的玉狮,养两只好像也不错。 谢洛书闻言,微微抬起头,看向南善宜,眼眸幽深意味不明:“不喜欢,它也是我的。” 一句话断了南善宜的念想,也让她更深刻的认识到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一个有着极强掌控欲的人。 他拒绝的已经够明白了,南善宜不会再自讨没趣,只是道:“等它伤好之后,我会让人送还给世子。” 屋内再次陷入了安静,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见他把手从团子身上移开,南善宜以为他是要走了。 正准备起身相送,却见他忽然看向自己,不避不闪。 直白的眼神和他随意的语气完全不相符合:“我听说你和燕管事说救济一事最多不过坚持月余。” “难不成你有什么解决的法子?” 他问的直接,又出乎意料,南善宜心中咯噔一声。 她终于知道那日海渡为什么突然这么戒备的看着自己,还有南府外面忽然多出来的盯梢的人,原来是在这里露出了马脚。 片刻她抬眸看向谢洛书,眸光平和:“世子说笑了,我一个闺阁女子,能有什么法子。“ 不知道他现在到底知道了多少,她也得稳住,不能自己先露了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有一点松懈。 南善宜只觉得很累。 她继续道:“我说的坚持月余,是指哪怕到时候这件事还没有解决,永元商会也要收手了。” 谢洛书静静的看着她:“收手?城南的百姓流民你不管了?” 南善宜无奈一笑:“哪怕做善事也要量力而行。” 她看着谢洛书,自带柔情的眸子里带着坚韧:“世人皆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民生大事又岂是我一个女子所能左右的?” “世子也曾经说过,这件事需得朝廷,州府,百姓一心。” “能做的我们已经做了,我要顾及的不仅仅城南百姓,还有永元商会的每一个人。” “所以不是不管,是尽力了。” 谢洛书何曾听不出她话中之意,她就差没直说,此事是朝廷州府的过失,不作为。 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幽光,她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可是她说的没错,他也没打算和她计较这些。 因为他问这件事的目的不是为了和她讨论谁对谁错。 移开视线,回避和她对视,他不喜欢她现在的看他的眼神。 他道:“数月前,金陵知县之女苏倾月在金陵当街拦下摄政王的车驾申冤。” “你说她一个孤女,是怎么避开层层追杀,平安抵达长安的?” 南善宜看着他,心中一沉:“世子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我的人查到她去长安之前曾和你有过交集。”谢洛书重新扭头看向她 南善宜搭在矮桌上的手,指尖微动,她知道他会这样直说定是查到了什么。 这个时候再狡辩也没有意义了。 第44章 以后谁会待在她身边 于是她坦然道:“是我帮她入长安的又如何?” “哪条律法规定我不能帮她?” 谢洛书看着她这副炸毛的样子,眼底滑过笑意,他还没说什么呢,怎么就把她气成这样了。 咄咄逼人的,倒是跟平时不同,他还以为她不会生气呢。 他平静问道:“你为什么要帮她?” 他这么平静倒显得自己失礼了,南善宜抿了抿唇,平和下来:“城南救济百姓数月,世子觉得永元商会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继续道:“她被追杀的时候我碰巧救了她,她说她要去长安申冤,我便帮她一把。” “百姓疾苦,我连施以援手都不行吗?”她看着谢洛书反问道 “就因为这个?”谢洛书不信, 见他怀疑,南善宜眼眸深处滑过一抹嘲讽,再说话时,语气已经变的平静疏离:“世子若不信,尽管去查便是。” 听出了她话语里的疏离,谢洛书心中一紧,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并不是一个擅长解释的人,在他的认知里解释意味着服软。 他只能改口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为赈灾银而来?” 南善宜也不再装傻:“世子以为我为何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你和永元商会的合作。” 就是因为知道他的来意,所以愿意不计前嫌,为百姓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不然,如果可以,她不愿意跟任何和长安有关系,和皇室有关系的人来往。 谢洛书沉默了,眼睛如同一潭深泉,看不见底,他问她:“这么信我?“ “我不是信你。”南善宜很快就否定了,甚至没有一刻的犹豫。 她信的从来不是他。 她回答的这样快,谢洛书怔愣了一下,眸光一暗:“你说什么?” 南善宜不欲再多说,温声送客:“天色不早了,世子猫也看了,想问的我也回答了。” “请回。” 她起身送客,谢洛书坐在桌前,微微抬头看着她,像是不理解她这忽如其来的情绪。 被下了逐客令,谢洛书也不会硬赖着不走,只能起身离开。 他刚转身欲往外走,身后的南善宜忽然开口了:“世子留步。” 谢洛书转过身来看向她,让他走的人是她,这会让他留步的也是她,真当他没脾气,由着她消遣? 她说话的声音向来不大,此刻也一样,不卑不亢:“我虽只是商户之女,身份低微,却也是清白人家,不愿给家中长辈蒙羞。” “世子日后要看猫,还请白日让人通传一声,我必定静候,也避免像今日这样,招待不周。” 拐着弯的说他不请自来,骂他不讲礼数,谢洛书看着她面露疑惑,到底是从哪句话开始,让她不悦了,忽然就炸了毛。 想问清楚,于是抬脚欲上前一步,却被一句“世子请。”给制止住。 看了一眼她抬起来朝向门口的手,谢洛书静默了一会,然后嘴角一扯,露出一抹嘲意,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最好如她所说,只为民生疾苦。 他一走,南善宜无力的上前一步,抬手按住桌子边缘。 玉佛姑姑上前搀扶着她坐下,看着她紧蹙的眉头,她叹了一口气道:“小姐,你失态了。” 南善宜闭了闭眼睛,她没控制住情绪。 不是因为他夜闯荣安堂,而是因为他咄咄逼人的质问和怀疑,可自己明明没有错。 她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是不是那里的人都这样,即想要别人肝脑涂地的忠诚,付出;又生性多疑,凉薄自私。 片刻她抬手撑住额头,委屈道:“姑姑,我后悔了。” “也许我当初不该插手这件事的。” 谢洛书总是让她想起一些人,一些事。 可明明他和她在此之前素未相识,难道就因为他来自长安,是天子近臣吗? 心中自嘲,南善宜想,怎么如此懦弱,和长安这个词有关系的一切对她来说就是诅咒,也许要死了才能摆脱。 看她如此痛苦,玉佛姑姑上前揽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身前,心疼的抚了抚她的后脑勺,温柔安抚:“可是重来一次你还是会插手的。” “我家小姐是嘴上说着后悔,下一次看见生民疾苦还是会出手相助的人。” “因为你身上流着南家的血。” “所以生来就有守护苍生黎民的信仰,只不过是方式不同,但你和侯爷他们一样,只是殊途同归。” 她笑着捧起南善宜的脸道:“所以他们一直为你感到骄傲。” 南善宜闻言重新靠回她的怀里:“我想外公他们了。” “好想好想。” 每当她深陷回忆,痛苦的自我折磨的时候,她就会想他们。 因为这世间爱她的人,只有他们了,也是他们留住她的。也只有他们能让她毫不保留的爱着,深信着。 于她而言,他们是理由也是后盾。 ………… 将军府,格将小心翼翼的跟在谢洛书身后,不远不近,主要是自家主子身上的气压太低了,生怕惹他不悦,害的自己倒霉。 他这样想着,却见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来。 谢洛书转身,沉着脸道:“盯紧南府,任何行踪都别漏了。” 他这会着实憋屈,想让自己别和她计较,却还是忍不住,之前的压抑确实没有了,却被她气的不上不下的,还拿她没办法。 躺在床上,脑海里回忆她蹙着眉让他尽管去查的样子,他只想到一个词,倔强。 他还没说什么,她就跟个刺猬似的,胡乱扎人。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都是这样,倔强的要命。 和刺猬不一样,她的刺是藏在里面的,平时看起来温柔无害的,生气的时候就开始疯狂扎人。 想起她毫不犹豫的那句“我不是信你”,谢洛书只觉得更不舒坦了,他想问她,不信他她要信谁,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莫名其妙。 他不是早就做了取舍了吗,该离她远远的。 可是她这么倔强的性子,一旦进入了死胡同,是不是会撞的头破血流,遍体鳞伤。 以后又会是谁在她的身边,给她建立一个柔软的避风港,护她无忧? 第45章 他是先帝最信任的人 几日后,龙鳞水师主帅大营里。 谢洛书负手站于沙盘前面,看着上面随将军往日模拟练兵后留下的战场。 东边海域,辽阔无垠,龙鳞水师在这里,金甲一筑,守身后百姓万疆。 父皇好像格外信任他所选的臣子,给足了信任也给足了兵权。 可自己和他不一样,十三年里,他将父皇给出去的兵权一一收回,攥紧在自己的手里。 他曾经以为这会很困难,但是真正实施起来的时候,却出乎他意料的简单。 仅仅几年的时间,除了长安原本就直属帝王的神策军,他成功把白马兵和龙鳞水师属于主帅的大权,一分为二,将最终的掌控权握在了自己手里。 十三年前,林氏一族率兵北上清君侧,在面对少帝的猜忌和戒备时,少帝登基那日,太极殿上,被先帝准许堂上坐椅,无须跪拜的林老将军,卸剑下跪,双手奉上白马兵帅令,愿将白马兵大权交还天子。 自此便是开端,分散在外的兵权陆陆续续的收回了天子手里,或自愿的,或被迫的。 初时自己并不明白林老将军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后来知道了,他是为了安抚坐在龙椅上的少年,希望减轻他因为先帝之死所留下的伤害。 二便是为了震慑朝堂内外,手握白马兵和神策军两大军队的少帝谁人敢欺。 后来,他十五岁生辰时,一直处于沉默的龙鳞水师也有了动作,他记得那日他坐在御书房内,看着那枚从金陵送来的帅令,以及一封书信。 来自那个他从未见过的金陵大将军。 “千金之子,该大权在握,愿将龙鳞水师军权交还陛下,随锡满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久长安的圣旨送达金陵,昭告天下,龙鳞水师军队大权直属帝王,随锡满领旨率兵。 这一次兵权的交还,可笑又荒唐,那是他第一次有了困惑,父皇所选之人到底可用还是不可用。 若可用,又怎么会发生乾至二十九年那一场悲剧,若不可用…… 眼眸低垂,谢洛书看着面前的沙盘, 北有南荣军,南有白马兵,长安有神策,金陵有龙鳞,这四支军队让外邦闻风丧胆,护大晟寸土不失,轻轻一动可引疆土震颤。 在他身边的害死了他,远在边疆的却碧血丹心,怎么会不可笑。 屋外,铁甲碰撞佩剑的声音传来。 守在门外的凌山对大步走来的随将军抱拳行礼:“随将军。” 随将军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屋内:“公子在里面吗?” 凌山抬手示意:“将军请。” 随将军一进来就看见了屋内背对着他站在沙盘前面的人,躬身行礼:“公子。” “免礼。”谢洛书并没有回头 随将军走到他身边,正准备回禀此次邀他过来的原因, 还不等他问出口,面前的人忽如其来的问道:“我一直想问将军一个问题。” 随将军快速道:“臣定知无不言。” 谢洛书转身看着他的脸,注意着他的神色:“为何要在我十五岁生辰时交还兵权?” 意料之外的问题,随将军明显一愣,和面前的少年人对视,如鹰一般的眸子里千丝万缕。 “很难回答吗?”谢洛书将他的沉默看在了眼里 随将军却笑着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一是因为臣在十五岁的时候遇见了先帝。二十五岁拜大将军,于金陵统龙鳞水师。” “于是也想在陛下十五岁时,归权天子,得你信任。” “二呢?”谢洛书问道 “二是因为林老将军于太极殿上交还兵权之后,曾给我写过书信。” “说陛下因先帝之死,对臣子多有猜忌,为人君者不可无防人之心,亦不可一步一鬼。” “我们早就商量了先后交还兵权,望以此能安抚陛下。” “过早手握太多兵权又怕你养成刚愎自用,喜好杀伐的性子,所以我便等你十五岁时再交还。” 他看向谢洛书道:”此事摄政王也是知晓的。” 将这些话说出口之后,随将军觉得心里轻了不少,自此他便再没有什么隐瞒了。 盯着他看了一会,谢洛书却问道:“你说你们早就商议过了。” “你们包括谁?” 随将军知无不言:“我,林老将军,还有摄政王。” “南荣军呢?”这一点谢洛书很在乎。 随将军一愣,回忆当初道:“当时南老将军因为丧女丧孙之痛,久卧病榻,未曾参与。” 身前的手,指尖不受控制的动了动,此事谢洛书比任何人都清楚。 无意再问,这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唯一在逃避的事情。四大军队里,南荣军是最强悍的存在。 也是唯一一支从大晟还未建国,便跟着开国始皇建功立业的军队。 本该最引帝王猜忌,可偏偏十三年里,他谁都动了,唯独没有动南荣军。 其中原因只有他自己知晓。 见他不说话,随将军心中咯噔一下,忍不住问道:“公子可是对南…… 谢洛书视线淡淡的落在了随将军身上,随将军嘴里的话戛然而止。 忽然,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臣以命担保,武安侯对大晟忠心耿耿。” 他继续道:“陛下,先帝最信任的人不是臣,不是林老将军,而是武安侯。” 他不知道该如何来讲述先帝与武安侯的关系,才能消除面前少年心中的怀疑。 和他们不一样,他十五岁才跟在先帝身边,而武安侯从先帝还是襁褓中的孩子时就看着他长大。 从先帝习字读书,到处理朝政,到登基为帝,武安侯都在君侧,先帝登基两年后他才退回北境,镇守一方。 他确保他看着长大的少年坐稳了龙王座,无人可欺,无人可伤后才离开的。 随将军跪在地上,看着面前的少年,道:“陛下,先帝曾与臣说过,他视武安侯如亲父!” “先帝最信任的人便是他,他绝不会有二心。” 谢洛书当然知晓父皇最信任的人是武安侯,毕竟他才九岁,父皇便敢把他送往北境,让他跟在武安侯身边。 一朝太子,国之命脉,父皇却毫无保留的放在了那个老人的手里。 第46章 不要站在他的对面 哪怕十三年过去了,记忆里的老人依旧面容清晰。 九岁的周朝运曾指着路边骑驴的布衣少年问:“孤不想骑马,孤为何不能和他一样骑驴?” 那人面容和蔼:“一个人这辈子要做什么,是上辈子注定的,殿下和他们不同。” “骑驴逍遥,殿下上辈子逍遥过了,所以这辈子要辛苦一些。” 将脑海里的记忆驱逐出去,视线落在跪在地上的随将军头上。 片刻,谢洛书淡淡道:“起来。” 随将军起身就听见他说:“我让你做的事有眉目了吗?” 他转移了话题,虽然不知晓他的怀疑消除了没有,随将军也不能再追着不放,于是道::今日邀公子过来就是为了此事。” 说着他把怀里的信件递上前:“按你所吩咐,继续借助地牢里的几人和他们背后之人书信往来。” “这是最新下达的任务。” “信中说一月后主子会亲临金陵,让他们密切注意龙鳞水师的动向。” 谢洛书看完之后将信纸放在桌上。 随将军看了一眼他的面色,道:“他们所说的主子,会不会就是康王?” 谢洛书不确定,若真的是康王,他定让他有来无回。 他道:“继续探查,静观其变。” “若真的是康王,杜广升那边也定会有动作。” “是。”随将军领命道 回到将军府,海渡已经在院子里坐了好久了。 见谢洛书回来了,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我等你好一会儿了。” 离的近了,他身上的胭脂水粉味扑面而来,谢洛书蹙了蹙眉,面色不悦。 后退一步和他保持距离,然后把手里从随将军那里拿来的信递给他,吩咐道:“派人盯紧杜广升最近的动作。” 海渡伸手接过,见他这么嫌弃自己,不满的啧了一声,一边展开看了一眼,看过之后面上的轻浮被严肃所取代,正色道:“放心。” 谢洛书点了点头,转身朝屋内走去。 见状,海渡也自然的抬脚跟了上去。 前面谢洛书察觉到他的动作,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眼睛里是明晃晃的威胁,大有他再上前一步就把他扔出去的意思。 海渡抬起的脚还没有落地,在他的注视下收了回来,手里的折扇蹭了蹭自己的鼻子:“至于吗?” 说着还抬起手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袍,嘀咕道:“味道是重了一些,但也是香的。“ “怎么就这么招你嫌弃?” “哪个女娘不用些香料,你这样以后怎么娶妻生子?” 他说的随意,谢洛书却放在了心上,他记得南善宜身上就没有这些浓郁刺鼻的味道。 淡淡的花香,带着清甜,像幽谷里不为人知的清泉,泉水边上长着洁白的兰花。 看他堵在廊下,打定主意不让自己进去,海渡只能拍了拍自己的衣袍:“不让进就不让进,我先回去了。” 只是才转身,凌山就从院子外面进来,径直走到廊下,对着谢洛书拱手:“公子,长安回信。” 此话一出,海渡缓缓扭头看向谢洛书,两人对视一眼,谢洛书看了一眼凌山手里的东西转身道:“进去说。” 这次没人拦着海渡了。 屋内,谢洛书看着手里尚未开封的书信眸色不明, 这一刻他犹豫了,如果打开看到的内容是她居心不轨该怎么办? 人不能连自己都骗,所以他知道他私心里希望她永远不要站在自己的对面。 哪怕不能并肩,也不要站在对立面。 海渡一直看着他的神色,在看见他眼睛里滑过挣扎时,心中一滞,视线落在他手里的书信上。 他从来不是一个心狠的人,对姑娘爱护尊重,可偏偏在第一次看见南善宜,这样一个举手投足间都是柔弱温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时,警钟长鸣。 因为身旁的人是那样专注失神的看着她。 也许是为人臣子的警觉,他隐隐约约觉得该分开他们,该早早的分开他们。 所以,看着谢洛书手里的书信,海渡希望那里面是能够让他杀了南善宜或者与她永不往来的东西。 终于,谢洛书打开了手中的信件。 海渡紧张的看着他,在看见他眼眸含笑的那一刻,身侧握紧的双拳脱力一般松开。 没有机会了。 谢洛书隐下眼底的愉悦,心情舒畅,把手里的书信递给海渡,他语气平静,好像无所谓结果:“你错了。” 他自以为心绪无人知晓,却不知自己此刻嘴角上扬。 海渡扯了扯嘴角:“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王爷的回信里写着,据苏倾月所说,她是在被人追杀途中遇到南善宜的,在知道她想去长安申冤后,南善宜便帮了她。 海渡很矛盾,他现在一边觉得自己错失了良机,一边又有些庆幸。 这样让人惊艳的女子,若真的被他害死了,他这辈子都会寝食难安。 他是个文人,手上又怎么能沾上无辜女子的性命。 更何况这个女子还心怀苍生大义。 海渡走后,谢洛书独自在窗前站了许久,眼底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温和愉悦。 冬日的天空并不明媚,今天也一样黑沉沉雾蒙蒙的。 可此刻谢洛书的心里却晴空万里,春和景明。 他原以为他对她的念头没这么深,说断就能断。 可直到刚刚,他知晓她不是站在他对面的那一刻,悬着的心落地,因为暗喜而惊起的波澜,都在无情的戳破他的自我欺瞒。 他骗不了自己,他喜欢南善宜,比他自以为的更喜欢。 格将进来就看见他这副模样,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公子在看什么?” 谢洛书收回视线:“今天天气不错。” 格将看了一眼外面暗沉的天空,只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公子现在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他了,直接把他当瞎子。 ………… 第二日中午,格将在院子里伸了一个懒腰,他抬头看天,今天的天空比往天亮了不少,倒也没有那么沉闷了。 连带着人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身旁忽然出现一个暗影,凑近他低语几句。 格将听后皱了皱眉:“今天?” 第47章 跑马 那个暗影点了点头,格将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抬脚朝前院走去。 前院,谢洛书正在和随将军对弈,海渡在一旁看着。 见随将军也在,格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能暗戳戳的给自家公子比划了一个手势,告诉他自己有话回禀。 谢洛书看见了,继续和随将军对弈,并不着急,只是和海渡对视一眼。 明白了他的意思,海渡起身朝格将走去。 忽然,坐在谢洛书对面的随将军中气十足的大声呵斥道:“站住!” 海渡被吓的一颤,茫然回头。 谢洛书落子的手一顿,不明所以的抬眸看向对面的随将军,格将更是被这大嗓门吓的一个激灵。 随将军后知后觉,歉意的看向谢洛书,有些尴尬:“公子恕罪,习惯了。” “无碍。”谢洛书继续落子的动作。 随将军对着院外的假山后面的人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还不给我滚进来!” 随将军突如其来的举动打断了几人的动作,见格将面上也不是很着急,海渡干脆站在原地先把戏看完。 外面,见被发现了,随春生只能硬着头皮从假山后面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弓箭。 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随将军顿时急的吹胡子瞪眼:“你拿我弓干嘛!” 随春生见他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把手里的弓藏在身后,生怕被抢了去,面上讨好道:“爹,我今天约了善宜去东郊跑马。” “钟山脚下,万一要打猎呢。” “你这弓借我用用。” 一直沉默的谢洛书在听见这句话后,把玩棋子的手指一顿,抬眸看向格将无声询问。 不是让人盯着了吗? 格将无声的点了点头,他刚刚想说的就是这个,不过是公子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跑马?”随将军闻言面露不解:“这么冷的天跑什么马?” 随春生撒娇道:“我不管,善宜好不容易答应和我学的。” 说清楚了,随将军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嘱咐道:“去,去,小心些。” “儒珍不会骑马,你教的时候小心点。” 然后视线落在随春生身后的弓上,他斟酌了一下试探道:“打猎也不一定要用这弓,要不,换一个?” “我就要这个。”随春生寸步不让,梗着脖子。 “那你别给我弄坏了。”随将军心疼不舍的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弓,心里无奈,怎么就养了个活祖宗。 “知道了。”随春生嫌他啰嗦,不耐回答道:“那我走了?” 随将军正准备摆手示意她麻溜的离开,对面的谢洛书却忽然开口了:“听着挺有趣的,随小姐不介意本世子一起?” 此话一出,海渡一愣,片刻他回过神来,笑的如沐春风,对随春生道:“是啊,我们来金陵这么久,还没跑过马呢。” “随小姐应该不介意。” 他想明白了,既然拦不住那便不拦了。 视线悄无声息的落在谢洛书身上,他想也许得到了便不会这么在意了。 听完他的话后,随春生顿时瞪大了眼睛,当然介意了,介意的不得了,只是自家老爹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随将军笑呵呵道:“当然不介意,府中无趣,世子一起去跑跑马算作解闷了。” “你们年轻人就该多动动。” 海渡一听立马拱手行礼:“那就多谢随小姐了。” 随春生虚假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谢洛书起身,看向随将军道:“将军不一起?” 随将军拒绝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就不去了。” 然后嘱咐一旁满脸生无可恋的随春生道:“要是敢冒犯世子,我打断你的腿。” 随春生颇为勉强的扯了扯嘴,心里想,你干脆现在就打断。 就是为了躲这个宁国公世子,她和善宜才去的东郊,她都不敢想,带他一起过去,善宜得是什么表情。 东郊马场就位于钟山脚下,这会除了丫鬟马夫,就只有南善宜和慕笙两个人。 他们一起坐在马场外面的亭子里等着随春生。 一旁的银燕往远处张望着,嘴里嘀咕道:“随小姐怎么还没来?” 南善宜手里握着汤婆子,浅笑道:“也许是有事耽搁了。” 慕笙侧目看了一眼南善宜,犹豫了一会道:“我新写了一首曲子,善宜你帮我听一下。” 南善宜看了一眼他身旁的琴,心想他当真是琴痴,出来跑马还带着琴。 她点了点头:“好。” 慕笙面上惊喜,把琴从布包里取出来放在桌上。 谢洛书几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亭子里,少女手里捏着纸张,一边看着纸上的内容,一边听着琴声,脑袋随着旋律微微晃动。 她穿着绢纱金丝绣花长裙,外面披着雀金裘,领子处雪白的貂毛搭在肩上,拥簇着她那巴掌大的脸。 因为要跑马,她今日头上没有戴首饰,只在脑后系了一根白色绢带。 眉眼柔和带笑,嘴角上扬,时不时和弹琴的人对视,眼眸里盛满星子。 而她的对面,谢洛书眼神落在弹琴的慕笙身上,杀意尽显,他从未如此厌恶一个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他轻轻就能捏死的人。 守在外面的银燕因为吃惊没有及时回禀,等几人走到跟前了,她才茫然道:“小姐。” 侧坐着的南善宜闻声回头,脑后的绢带因为她的动作微微飘起,脸上是还没有消散的笑意,贝齿微露,眼弯如月。 却在看见银燕身前的人时眸中滑过不加掩饰的茫然。 因为太过惊讶,两人目光相触时她没有及时移开。 琴声停了下来,慕笙看向来人,他见过他。 霞光阁的接风宴就是为他而办的,那时他在台上演奏,这位宁国公世子就在上首坐着,神色漫不经心。 视线扫过对视的两人,慕笙心中一顿,随后他缓缓起身,理了理青衫,对谢洛书拱手行礼,不卑不亢:“见过世子。” 他一说话,南善宜也回过神来,起身和他一同行礼:”见过世子。” 第48章 吃醋 看着面前比肩而立的两人,谢洛书眸光幽深:”免礼。” 他看南善宜的眼神太过深沉,慕笙没有错过,所以在看见南善宜抬头看向谢洛书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开口:“善宜。” 一声“善宜”让谢洛书的脸色完全沉了下来,也拉回了南善宜的注意,她快速回神,移开视线回头:“嗯?” 对面男人的视线让慕笙如芒在背,但他面上不显,亦不退缩,对南善宜温和道:“看来今日没机会了,改日在向你请教。” 南善宜点头,笑着把手里的曲子还给他:“好。” 慕笙接过后,一边弯腰把琴包起来,一边道:“我亦好久没听过你弹琴了。” 南善宜没怀疑他话里有话,客气一笑:“好。” 其实他们一共只在一起弹过两次琴,两次都是因为春生。 看着谢洛书沉着的脸上杀意波动,海渡在后面看的干着急,怎么?这会儿哑巴了?倒是上去说话呀! 你站在那板着张脸人家就得稀罕你,看了一眼南善宜对面温文尔雅的慕笙,海渡心里嘀咕,没有可比性,我要是个女娘,也不稀得搭理你。 心里为他焦急,海渡忍不住出声了,他笑着上前:“南小姐,好久不见。” 南善宜看向他,客气行礼:“海渡公子。” 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了后面磨磨蹭蹭的随春生身上,目光明明是温温柔柔的,却让随春生看的一阵心虚。 知道躲不过,她只能上前挽住南善宜的胳膊,开始撒娇卖萌:“善宜。” 这会有外人在,南善宜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把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拉开。 海渡没错过两人的小动作,笑道:“听说你们要在这边跑马,我们就一起过来了。” 他看着南善宜道:“南小姐不介意一起?” “不介意的。”南善宜轻声回道,介意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这马场不是她的。 而且,她看了一眼沉默的谢洛书,她那天失态,朝他发了脾气,该道歉的。 见他沉着脸色,她以为他还在因为那天的事情生气。 见气氛有些尴尬,随春生挽着南善宜的胳膊道:“那走。” 没忘记自家老爹的吩咐,随春生指着马场的一边对谢洛书道:“世子,那边那些马都是最好的,但性子也比较烈,你们可去那边挑马。” 谢洛书微微点头:“嗯。” 海渡则好奇道:“那你们骑什么?” 随春生解释道:“善宜不会骑马,我要教她,得给她挑一匹温和点的。” 海渡视线落在南善宜身旁的慕笙身上,笑着道:”那慕公子…… “我马术不精,就不和你们一起了。”慕笙快速回答,面上挂着不卑不亢的温润 海渡没说完的话被他噎着吐不出来了。 只能和谢洛书一起目送三人朝另一边的马棚走去。 他忍不住啐了一声:“这小子!” 然后看向一旁的谢洛书道:“你倒是说话呀。” “你这是在拱手让人…… 凉凉的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海渡识趣的闭了嘴。 谢洛书看着朝他对面走去的背影,眸子深不见底。 那声“善宜”让他耿耿于怀,到现在他都只能称呼她一声南小姐,视线落在和她并肩前行的慕笙身上,他凭什么,又怎么敢! 随春生挽着南善宜的胳膊,讨好道:“善宜,我错了,我不该回去拿弓的。” 她刚刚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南善宜道:“好了,没怪你。” “他要来,你也不能拦不是。” 随春生看着她,犹豫着问道:“善宜,你和谢洛书是有什么过节吗?” “嗯?”南善宜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我都没见过他几次。” 她心想有些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随春生点头:“也是。” 话锋一转,她道:“可我总感觉他在针对你。” “他不会还在记恨着玉狮挠了他?”随春生吃惊猜测:“没看出来他这么小肚鸡肠。” “慎言。”见她嘴上没个把关的,南善宜忍不住提醒道 随春生立马捂住自己的嘴,点了点头。 不再说这个,随春生从马厩里拉出了一匹白色的马,道:“它叫闲驰,很温顺的。” 南善宜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它并不抗拒。 远处,谢洛书站在一匹黑色的马前面,马匹通身乌黑,四蹄皆白,焦躁的喘着粗气,鼻孔里发出低鸣,铁蹄哒哒的踏着地面。 一旁的下人和他介绍道:“世子好眼光,这是马场里最好的马了。” “只是性子极烈,不好驾驭。” 谢洛书神色淡淡:“就这匹。” 下人一愣,想再劝诫一二,毕竟若世子因为骑马受了伤,挨罚的还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 一旁的海渡却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世子马术极好。” “哪怕伤着了也不会怪罪你们。” 不待下人再说什么,谢洛书已经面无表情的翻身上马了。 海渡紧随其后。 原本以为他是要跑两圈,结果上马之后他居然只是轻夹马腹,慢悠悠的在外圈晃悠,甚至连缰绳都没有拉。 视线时不时落在远处人身上。 海渡后悔了,他掺和个什么劲,就他这不主动的态度,南善宜能察觉到他的心意才怪,真是白瞎了他那张脸。 再这样下去,两人之间屁都不会发生,他也就不用担心了。 远处,随春生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南善宜上马,好不容易坐上去,身下的马儿微动,本就不会的她身子一晃朝另一边偏去。 破坤正在前面牵着马,没来得及扶她,好在站在一旁的慕笙抬手给她做了支撑。 南善宜一手搭着慕笙的手腕,坐直了身子才放开,不好意思道:“谢谢。” 慕笙笑了笑:“别怕,我在这边看着。” 海渡看的一阵唏嘘,又看了看一旁黑着的脸,暗自摇摇头,这怎么比得过? 谢洛书的视线落在慕笙的手腕上,他现在只想把那只手剁了。 怕他忍不住杀人,海渡转移话题道:“要不跑两圈?” 谢洛书收回视线,睫毛低垂,喉咙滚动,沉声道:“嗯,你先。” 第49章 不择手段 海渡无所谓的点头,用力夹紧马腹:“驾!” 一阵风掠过,马蹄声过耳,身旁便没了他的身影。 随春生骑着马牵着一旁南善宜的手,两匹马缓缓并行。 闻声她扭头看去,惊讶道:“他马术不错。” 南善宜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专心骑马。 以前表哥学骑马的时候她就只能在外面看着,她身体不好,外公他们不让她学,说她将来又不用上战场。 实在被她闹烦了,就让表哥骑马带她跑两圈,敷衍的很。 现在她悄悄的学会,回去就可以给外公他们一个惊喜,她心里这样想着,嘴角上扬。 海渡很快骑着马从他们身边快速跑过,谢洛书紧随其后。 路过的时候,他的视线和慕笙短暂交汇,其中深意只有两人知晓。 第二圈的时候,谢洛书的马紧紧跟着海渡,海渡还纳了闷他干嘛一直跟着自己,毕竟他可不是什么是愿意屈居人下的人。 跑马再次靠近外圈的南善宜她们的时候,海渡还想着要不要和她们打声招呼。 不料座下的马忽然嘶鸣扬蹄,不受他控制的朝几人冲去。 视线落在前面马背上的南善宜身上,海渡焦急出声:“南小姐!” 几人闻声回头, 瞳孔震缩:“善宜小心!” “善宜!” 一旁的慕笙和随春生惊恐出声。 南善宜看着朝她冲过来的马匹,眸光停滞,忘记了动作。 座下的闲驰被惊的扬蹄狂躁,向前奔跑,背上本就不精马术的南善宜被它狠狠的甩了出去。 随春生和破坤的惊呼声传入她耳朵,失控的落空感让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摔出去的碎骨疼痛。 激烈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摔落在地的前一刻,空置于空中的手腕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拽住。 这股力道对她来说是熟悉的, 睁开眼睛,入目看见的是高头大马上弯腰俯身的人,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拉着她。 头发金冠尽束,一丝不苟,玄色绣金长袍阳光下波光粼粼。 那双眼睛,深邃如海,迄今为止,南善宜从未看懂过他里面的情绪。 绢纱金丝绣花长裙在空滑出一抹弧度,像是在冬日里展翅飞翔的蝴蝶,脆弱却美丽。 稳稳当当的落在他身前的时候南善宜都还没有回神,她已经做好了承受碎骨折肢之痛的准备,却忽然被人拉了回来。 脑后的白色绢丝系带被风扬起扫过谢洛书的眉眼,他一瞬不瞬的看着侧坐在他怀里的人,眸黑如墨,像是旋涡让人越沉越深。 “你…… “善宜!” 南善宜沉在那双眼眸里,下意识开口,却被叫她名字的声音给打断了。 谢洛书视线扫过朝着他们跑来的几人,在看到慕笙时目光格外凌厉,刚刚那声“善宜”便是从他嘴里叫出来的。 南善宜看向一脸焦急跑来的随春生,正要说话,腰间却忽然一紧。 身子一僵,她错愕抬头看向身后的人。 谢洛书垂眸看着她水光潋滟的眼睛,里面全是自己的倒影,他缓缓道:“不是想学骑马吗?” 南善宜面上不解,还不待问就听见他说:“我教你。” 下一秒,握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一紧一提,原本侧坐在他身前的自己背对着他坐在了他的怀里,后背紧紧贴着他坚硬如铁的胸膛。 刚好跑到马旁边的随春生看见之后脚下一顿,一脸不明所以。 谢洛书看都没看她一眼,夹紧马腹,快速驱马离开,独留下随春生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海渡和慕笙很快也赶了过来,只看见出了马场,向钟山跑去的两人一马。 慕笙面上着急:“这是怎么回事?” 随春生僵了的脸颊动了动,茫然道:“世子说要教善宜骑马。” 这是什么玄幻的事情?她自己都弄不清楚了。 海渡则看着他们消失不见的地方,面色难看,他想他当真是疯了! 破坤最先反应过来,转身就要上马追过去。 随春生紧随其后,只是才走到马的边上,手刚刚搭上马鞍,面上一凉。 她动作一顿,缓缓抬头看向天空,然后惊讶道:“下雪了。” 几人都停下了动作,看着天空中忽然飘落的鹅毛大雪,慕笙轻声道:“这是今年金陵的第一场雪。” 破坤视线从雪花上移开,扯紧缰绳:“驾!” 其余几人也翻身上马,跟了过去。 树林里,骏马疾驰,耳边风声啸肃,南善宜闭着眼睛,面露恐惧,不受控制的往后紧紧的缩在谢洛书的怀里,寻求庇护。 太快了,马背颠簸,刚刚才死里逃生,受了惊吓,她现在根本不敢睁开眼睛,两只手用力的抓着如烙铁一样在她腰上的那只手。 谢洛书一手掌着她的腰,感受着怀里紧贴着他的那具柔软身躯,他不止一次这样抱过她,却都不是她自愿的。 他想此刻若是放开她,她怕是早就躲的远远的了。 这么想着,腰上的手更用力了。 不知过了多久,早已经远离了马场,身下的马终于慢了下来。 谢洛书垂眸看着她紧闭的眼睛,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安安静静的看看她。 自带柔情的眉眼,眼周的皮肤带着与生俱来的微红,显得她越发脆弱,单薄。 小巧精致的鼻子,还有…… 视线下移,还有平时红润饱满的嘴唇,此刻因为害怕紧紧抿着失了血色。 雪花飘落,刚好落在了她浓密纤长的睫毛上。 谢洛书抬眼扫过远处青山,收回视线,她身上的貂毛领子时不时的扫着他的下巴。 温热的嘴唇轻靠在她冻的通红的耳朵上,若即若离。 “睁开眼睛。” “下雪了,南善宜。”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上,睫毛微微颤动,上面的雪花融化成水,打湿了睫毛。 眼睑缓缓抬起,露出如泻春水的眼眸。 不知何时,两人已经行至江边,江水潺潺,青山苍苍,白雪渐染山头。 南善宜看着眼前之景,忽然忘记了方才积聚于心中的恐惧,杂乱的心绪渐归平静。 紧紧抓着谢洛书的手缓缓松开,伸向空中,接住了大片雪花。 。 第50章 礼度 雪花很快在掌心融化,一片冰凉,忽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带着薄茧的拇指指腹擦过她的手心,粗糙的摩擦感,带走了掌心的雪水。 和她的冰凉比起来,他的指腹是温热的,像手炉一样。 南善宜缓缓扭头,微抬着下颌和她身后的人对视。 目光相触的那一刻,谁都没有避开,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下来。 潺潺的江水不再流淌,飘落的大雪戛然而止。 苍穹之下,群山之间,江水边,风雪里。 高大的乌黑骏马上,一黑一白,衣袖裙摆交织,用金线绣着花纹的绢纱裙摆覆盖在黑色华服上。 “抓紧。”谢洛书出声打断了她的失神,将她的手放在身前的马鞍上。 南善宜回神,不知他意欲何为。 谢洛书一手拉着缰绳,轻夹马腹。 身下的马又动了起来,南善宜下意识一缩,身后却出现了一股阻力。 谢洛书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不让她往后躲,在她脸颊边道:“别怕。” “我教你。” 他的声音算不上温柔,平静之中多了几分命令的意味。 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放开,伸向她身前,抓着她冰凉的手一起按在了马鞍上,让她紧紧抓住。 身下的马不再狂奔,带着两人沿着江边慢慢行走,让她渐渐适应。 耳边时不时想起他的声音:“身子挺直。” 把缰绳塞进她的手心,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别拉太紧。” “你信任它,它才会信任你。” “就像你养的猫一样。” 就这样等她渐渐适应一些,不再那么害怕的时候,速度慢慢快了起来。 过了一会,身后的人勒马停蹄,翻身下马。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南善宜以为他是累了想休息一会,却见他走到马前面,抽走了她手里的缰绳,拉过她的手抓在马鞍上,而他自己则牵着马慢慢往前走。 她这才意识到他是在给自己牵马,连忙制止道:“民女惶恐,不敢让世子牵马。” 说着就要下马,却被人抬手制止住。 谢洛书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臂,微微一用力,轻松把她重新扶正在马背上,蹙了蹙眉:“别乱动,摔了可没人管你。” “可是…… 南善宜还想拒绝,她从来没想过,他这样的人有一天会给自己牵马。 “你又不是真的惶恐。”谢洛书仰头看向她,眸子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一句话,南善宜哑口无言,因为,他说的对。 为什么不惶恐? 因为对他无所求,亦无意攀附,所以不需要胆怯,谄媚。 就好比你自富,你自贵,我自逍遥自矜贵。 见她不再拒绝,谢洛书嘴角微微上扬,牵着马缓缓走在江边,他道:“你得习惯自己骑,不能总靠着别人。” “我给你牵着,不会让你摔着的。” 两人明明不是什么相熟的关系,可这一刻,他的话却让南善宜莫名安心。 比随春生教她时更安心。 或许是因为她知道他言出必行。 谢洛书一直都知道,她对他不是真的惶恐。 唯一一次真正的害怕,是初遇时他劫持她的时候,马车里她衣衫不整,他忽然出现,染血的剑架在她的颈间。 后来几次,比起害怕惶恐更多的是躲避,不想和他有所牵扯的刻意回避。 低头看着给她牵马的人,想起那天夜里自己失态朝他发脾气的事情,南善宜道:“谢洛书。” 谢洛书抬头看他,眉头一挑,似是没想到她会直呼自己的名字。 南善宜也是后知后觉,下意识改口道:“世子恕罪……” “礼度。”谢洛书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抬头看着马背上的她。 南善宜一愣,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谢洛书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眸,不避不退,重复道:“礼度,我的表字。” 南善宜看着他认真的神色,贝齿轻启,缓声吐出几个字:“礼度,谢礼度?” “是礼度。”谢洛书纠正她的话,语气里多了认真和严肃,他看着她,在心里道,不是谢礼度,只是礼度。 随春生他们几人赶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副场景。 漫天飞雪里,两人一个金冠玄袍牵着缰绳站于马下,一个绢纱白裙坐在黑色骏马的背上。 一个仰头,一个低头,看着彼此,偌大的天地间,眼中只有彼此。 随春生惊掉了下巴,她不敢相信,堂堂宁国公世子会给一个女子牵马。 而海渡则心中思绪万千,比随春生更复杂,毕竟他看到的是一朝天子为一个女子牵马。 想起方才的意外,海渡面色难看。 看见他们过来,谢洛书掩藏住眸中深色,轮廓凌厉的面容上平静沉稳,他仰头看向南善宜道:“雪大了,回。” 南善宜没有多想,点了点头:“好。” 不料下一秒,谢洛书直接翻身上马,坐在了她的身后,手越过她拉住缰绳。 南善宜惊讶回头,只见他笑了笑:“这么远的路,总不能让我牵着回去。” 知晓他是在开玩笑,南善宜下意识嘴角上扬,露出了柔和的笑意。 猝不及防的笑意,让谢洛书眸光一滞,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真心的笑,没有刻意,没有恰到好处,随心而笑,而她笑的原因是因为他。 破坤原本驱马上前的动作,也因为看见自家小姐的笑容后停了下来,他跟在小姐身边十多年,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所以这一次他没有上前打扰。 谢洛书驱马掉头,和几人擦肩而过道:“回,。” 视线在和慕笙相触的那一刻,淡淡移开,不屑一顾。 原本只是山头染雪,不过一会,整片青山已经白雪皑皑,风雪越发大了,谢洛书看了一眼身前人乌发落满了雪,下意识加快了速度。 回到马场,谢洛书先翻身下马,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无比自然的朝南善宜伸手。 南善宜明显一愣,视线从他的手上落在了他的脸上。 片刻她听见他催促道:“快些。” 不再犹豫,她伸出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掌心,坐在马背上朝他倾身,一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在他的搀扶下下了马 第51章 你今日是疯了吗! 马场后面有一座院落,也是随家的别院,平时主要是跑马时用来休息的地方。 几人回到院子,身上的雪一化,衣衫几乎都湿透了。 下人们早就准备好了换洗的衣衫,领他们各自回房收拾。 屋内,两个汤池中间用纱帘隔住。 随春生和南善宜一人各在一边沐浴更衣,银燕轻轻的梳着南善宜那一头秀发。 水声搅动的声音间,隔壁的随春生忽然开口道:“谢洛书今日有些奇怪,他为什么忽然教你骑马?” 南善宜泡在暖和的汤池里,闻言双眸看着水面,目无焦距,片刻她道:“不知。” 她也不知他为何要教自己骑马,还有他认真的神色, 不知道是哪本书里,她读过:礼度,德法也,所以御民之嗜欲好恶,以慎天法,以成德法也。 那边随春生继续道:“不过今天多亏了他。” 水声哗啦,下一秒就看见她拉开帘子把脑袋探过来道:“你从马背上甩下来的时候我都吓懵了。” “要不是他,我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将下巴搁在手臂上,随春生道:“就冲这点,我以后再也不说他坏话了,肯定恭恭敬敬的对他。” 南善宜没有说话,继续看着水面,热气腾腾,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恐惧此刻还让她心有余悸,确实多亏了他,她方才都忘记和他道声谢了。 那边随春生啧了一声,骂骂咧咧:“亏我还夸海渡马术好,我真是眼瞎了!” “今天这事就怪他!” 另一边,正在穿衣服的海渡打了个喷嚏,他还疑惑自己是不是着凉了,想着回去之后得找个大夫瞧瞧。 ………… 天色已暗,马场的管事到正院回禀:“小姐,大雪封路了。” “瞧着这风雪越发大了,今日怕是走不了了。” 随春生看了一眼天色,吩咐道:“让人收拾出几间房,今晚就住这。” 想到什么,她回头看向谢洛书道:“世子觉得可行?” 这里她唯一需要询问的就是谢洛书。 谢洛书平静道:“就如此。” 见他答应了,随春生心里松了一口气,要是他不答应,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随春生走回南善宜身边坐下,道:“正好,我好久没尝过这边厨子的手艺了。” 她抬头吩咐管事道:“跟厨房那边说,有什么拿手菜全做出来。” 管事恭敬行礼:“是。” 南善宜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你就知道吃。” 两人笑闹着,慕笙就在一旁看着。 视线从南善宜面上移开,谢洛书起身回房,海渡见状笑着朝几人拱手行礼,跟了出去。 谢洛书忽然走了,其余几人都有些莫名其妙,随春生和南善宜对视一眼,不解道:“咱说什么了?” 南善宜塞了一个果子进她嘴里,笑道:“许是有事。” 随春生点头,也没再放在心上。 只是想到了别的,看了一眼海渡的背影,对南善宜道:“那就不是个正经人。” “嗯?”南善宜不解她这突如其来的话 随春生解释道:“我听说他经常留恋于青楼楚馆,达旦连宵。” “才到金陵这么点日子,城里的花楼他去了个遍。” 南善宜闻言无奈蹙眉,笑着去捂她的嘴:“勿要议人是非。” 随春生认真道:“你得离他远点。” 南善宜笑了笑没说话。 另一边,谢洛书回到屋内,格将正在他身旁回禀着什么。 海渡进来后,视线直直的看着谢洛书,面无表情。 见他沉着一张脸,谢洛书泰然自若的对格将道:“下去。” 两人还没说话,气氛就已经剑拔弩张,格将眼里划过担忧,却不敢插嘴,退了出去。 他才出去,海渡就转身把门关上。 啪的一声,格将回头看着紧闭的房门,犹豫了一会他稍微往旁边走了两步,离的不远不近。 屋内,门一关。 海渡朝窗前的人走去,压低声音道:“你今日是疯了不成!” 谢洛书神色淡淡的看向他。 见他这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海渡气的不轻,道:“我的马为何忽然发疯,你真当我傻!” “我骑术虽不如云起,子玉,却也不差!” 出事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去查看马匹,马后腿处石子陷入皮肉,他还要为他发疯收拾烂摊子。 “是又如何。”谢洛书根本就不在意,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海渡瞳孔一震,险些失态,却还不忘压低声音:“今日情形有多凶险不用我来说。” 他看着谢洛书道:“你可想过,你若是没接住,她会死的!” “我一定会接住。”谢洛书侧目看向他,眼睛里是胜券在握 “如果没接住呢!”海渡皱眉道 “没有如果。”谢洛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眸光漆黑:“现在的事实就是我接住了她。” 他这副模样让海渡有些无力,他叹了口气道:“然后呢?” “她如今对你心存感激,若哪一日她知晓了不过是你一手策划,你该如何?到那时她还会……” “那便永远不让她知晓!”谢洛书打断他的话,无声警告。 海渡一顿,无奈摇头看着他:“但愿如你所愿。” 他提醒道:“我看着南善宜是个有气性的。” 谢洛书站在窗前不说话,她有多倔强他早就知道了。 见他听不进去,海渡转身离开,他现在不知道,被他喜欢,对南善宜来说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毕竟,回头看了一眼屋内,从小他要得到的东西就没有失败过的。 这处别院背靠钟山,晚膳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随春生和海渡喝酒都喝多了。 把随春生送回房间,照顾她歇下后,南善宜也回了自己的房间,也许是因为白天惊险,尚未回神,她辗转反侧一直睡不着。 最后她还是起身披了外袍,提着灯笼朝别院后面走去。 雪这会已经停了,黑夜里放眼望去都是白茫茫的,大雪封了山路,这会也上不了山,南善宜披着雀金裘提着灯笼走到了江边。 第52章 一笔勾销 江边有一座给人歇脚的四角亭,她走进去将灯笼放在石桌上,随后在凳子上坐下。 独自一人,寒风萧瑟,她也不害怕,因为她知道破坤定是跟着她的。 撑着下巴,看远处雪盖苍山,听身前流水潺潺,夜风凌厉,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忽然,温热厚重感从身后压在了她的肩背上,挡住了寒风。 以为是银燕,南善宜下意识回头,却在看清来人时怔愣片刻,反应过来后她想起身,却被他按住了肩膀,把黑色大氅盖在她身上。 南善宜两只手拉住大氅的系带,往身前裹紧了些,仰头道:“多谢世子。” 谢洛书走到她对面的位子上坐下,啪嗒一声,瓷器碰撞石头的清脆声响起。 看着面前桌上放着的两坛酒,茫然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谢洛书坐下后,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衣袍,随意道:“睡不着?” “嗯。”南善宜微微点头 谢洛书看着亭子外的夜色,打开酒坛喝了一口,见她直直的看着自己,他朝她举了举酒坛,挑眉询问:“喝吗?” 南善宜连忙摇头:“我不会。” 外公爱喝酒,小时候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趁外公不注意,把他倒碗里的酒一口闷了,边塞酒烈,她睡了好几天,把家里人都吓坏了。 从那以后,就说什么都不让她碰了。 谢洛书了然的点头:“我知道。” 南善宜疑惑的看向他,却听见他淡淡道:“晚膳的时候,你就一口没碰。” 心中奇怪,知道为什么还问她喝不喝。 两人就这么静坐着,一个喝酒,一个看着他喝酒。 忽然,谢洛书扭过头来,对上了她打量的视线:“为什么睡不着?” “是因为白日受惊了?” 南善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许是。” 闻言,谢洛书眸色深沉的看着她,就在南善宜被他看的不自在的时候,他移开了视线,仰头喝了一口酒。 他睡不着是因为白日里海渡的话,他明明确信他能接住她的,却也会后怕,其实他没有在海渡面前表现的那么确定。 见他一言不发,南善宜犹豫了一会,开口道:“今天多谢世子相救,世子若有什么想要的……。” “陪我一起坐会。”谢洛书打断她的话,侧目笑了笑:“一起坐会就算是报答了。”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提这样的要求,但南善宜没有拒绝,轻点下颌:“好。” “从昨天到今天我都很高兴。”谢洛书看着她忽然莫名其妙道 盯着南善宜看了一会,见她什么也没说,谢洛书无奈一笑,虽然早就猜到了她不会问为什么,但还是会有些失望。 被他这样直勾勾的看着,南善宜藏在大氅里的手不由自主的搅在一起。 是因为你,谢洛书心里默默道,是因为你没有站在我的对面,真好。 烧酒过喉,嗓音低醇:“长安那边来信,苏氏女和你所说一致。” “之前的事抱歉。” 没想过他这样的人会开口向别人道歉,南善宜眸中滑过诧异。 谢洛书看着她道:“你想要什么,算是补偿。” 闻言南善宜轻笑出声,她完全不知道自己那双泻春的眸子星光熠熠,看的心跳停滞 谢洛书听见她笑着说:“那世子可以把我府外的人撤走了吗?” 原来她早就知道他派人盯着她了,谢洛书缓缓道:“好。” 南善宜面色愉悦,真心道:“不需要什么补偿,我那天也对你发了脾气,抱歉。” 一句抱歉,再大的怨气也消散了,她只微微低头,他便什么都不计较了,现在是,将来也是。 谢洛书嘴角微扬:“那这件事就过去了?” “好。”南善宜柔和一笑,郑重点头。 被她的认真逗笑,谢洛书放下酒坛,忽然倾身凑近:“为什么总避着我?” 南善宜被他忽然的靠近吓的往后仰了仰,心中猜测他是不是喝多了。 “我酒量好的很。”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谢洛书神色清明的开口。 南善宜眸中略显尴尬,斟酌一下道:“世子身份尊贵,我不敢攀扯…… “说真话。”谢洛书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语气里带着他早已经习惯了的命令意味。 他不想听这话,她之前也是这么和凌山说的。 酝酿好的敷衍被他打断,南善宜看着他认真的眉眼沉默了。 片刻她歉意一笑,柔和的声音化开了冬夜的凌寒:“初次见面,你吓到我了。” 谢洛书眉眼深邃,他觉得不只是因为这个,所以他干脆直接问:“还有呢?” 他这么问就是表明他知道一定还有别的原因,断了南善宜撒谎的机会, 南善宜哑然,看向他凌厉的面容,觉得他有些时候真的很咄咄逼人,避无可避,片刻她无奈道:“我不喜欢长安。” “所以连带着不喜欢和长安有关的一切。” 答案出乎意料,谢洛书想过许多理由,唯独没想过是因为这个。 是有多讨厌一个地方,才会连带着讨厌和它有关的一切。 刚刚喝下去的烧酒,后劲此刻好像上来了,谢洛书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灼烧着。 良久,他看着南善宜道:“你会去长安吗?” “不会,永远不会。”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南善宜没有片刻的犹豫,回答的干脆决绝。 她也不会知晓,这个答案对面前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想问她为什么,却因为知道她八成是不会说的,所以没有问出口。 他眼眸里的情绪太过复杂,南善宜看不太懂,见他不说话,她轻声道:“寒衣节和今日,世子都帮了我。” “既如此,钟山劫持一事,从现在起就一笔勾销,绝不再提。” “如何。”她眼眸含笑的看着他 “好,一笔勾销。”她的眼睛里只有自己是谢洛书此刻觉得唯一值得愉悦的事情了,可是她不知道,今日将她置于险境的就是她眼前这个人。 若是知晓,她会如何? 她永远不会知晓的,谢洛书想。 他扭过头去,不再看她,看着面前的江水,又仰头饮了一口酒,淡淡道:“我也不喜欢那里。” 第53章 你不要习惯 听到他忽如其来的话,南善宜先是一愣,然后不确定道:“长安吗?” 谢洛书嘴角上扬,有些自嘲,无声回答。 “很累吗?”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洛书喝酒的动作一顿,僵硬的扭头看向说这句话的人,眸中波澜四起。 南善宜眉眼柔和,声清似泉:“你刚刚提起它的时候,很疲惫。” 那一瞬间他面上的落寞让她有些心疼,她记得提起长安时,外公偶尔也会露出这样疲惫的神色。 权谋叵测对他来说早已经习惯了,每天睁眼闭眼,目睹着数不胜数的争权夺利,阴暗血腥。 他的身份好像注定了他生来就该理所应当的面对承受,甚至是参与这一切,没有人问过他想不想,愿不愿意。 第一次有人问他是不是很累。 眼底浓郁的墨色掩盖住了里面的惊涛骇浪。 为什么她要一边决绝的告诉他,她永不去长安,又要一边给她自己招惹麻烦,不断的动摇他。 移开视线,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要再看了,从知道她如此厌恶长安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和她没有可能了。 她永不去长安,而他必须回长安,待在那里,亦死在那里。无上的权利尊贵荣华,是用自由作为交换的。 压下心底复杂难堪的情绪,他故作无所谓道:“习惯了。” “没有人会习惯苦难,说习惯不过是因为无力改变,不得不承受。” 南善宜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所以你不要习惯。” 见他认真的盯着自己,南善宜笑道:“我随口一说,你也顺便听听就好。” “因为我也做不到,我也在习惯。” 整整十三年,她都正在习惯着,习惯着那些让她痛苦却无能为力的存在。 她笑意吟吟的看着谢洛书,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此刻笑的有多牵强。 谢洛书一手拿着酒坛,沉默不语的看着她。他好像总能捕捉到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悲凉,钟山悬崖上她倔强的拉着他不愿意放开,告诉他只要想活,死人堆里也能爬出来,还有刚刚,她说她也还在习惯。 她都在难过。 想窥见她的过往,却又不敢逾越,怕一发不可收拾。 片刻他移开视线道:“回,太冷了。” 南善宜点头,提起桌上的灯笼,两人一起并肩往回走,黑色的大氅包裹住她纤细的身躯。 谢洛书把人送到房间门口,视线扫过远处,眸光一滞,忽然他张口叫住前面的人:“南善宜。” 南善宜停下脚步,提着灯笼转身,寒风扬起她的头发,她面颊含笑的看着谢洛书,无声询问。 谢洛书抬脚上前一步,站立在她身前,伸手落在了她的头上:“有片落叶。” 南善宜看了一眼他掌心的黄叶,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柔声道:“多谢。” 随后,她将身上的大氅取下来递给谢洛书:“夜里寒凉,世子早些回去。” 谢洛书接过大氅,朝屋内扬了扬下巴,嗓音低醇:“进去。” 南善宜微微点头,转身进了屋内。 房门关闭,谢洛书收回视线看向刚刚的地方,那里已经没有了人影。 眸中幽暗,嘴角一扯拉出一抹嘲意,转身离开。 另一边,慕笙神色黯然的回到屋内,他方才一直未睡,听见院中有动静便出去看看,结果就看见了一起回来的两人。 向来边界感极强,不喜欢与人亲近的善宜却披着谢洛书的大氅,还允许他伸手碰她的脑袋。 坐回桌前,他安慰自己不用担心,谢洛书是要回长安的,像他们这种人后院三妻四妾,善宜不是那种为了儿女情长委曲求全的人,定是不愿意离开金陵的,所以谢洛书和善宜之间没有可能。 谢洛书拿着大氅回到房间,上面还是温热的,带着隐隐清香。 他觉得有些荒唐,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她的一句“永不去长安”却断了他所有的念想,这一刻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那样倔强的性子,谁若逼迫她,只怕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他也舍不得。 夜里,谢洛书又做梦了。 梦里四岁的粉团子拿着风车在北境长长的城墙上奔跑,她身后十岁的少年板着一张脸,老气横秋:“小夭,你慢点。” 童真的笑声在城墙上环绕,粉色团子一边跑一边喊:“哥哥,你来追我呀。” 城墙上的侍卫都满脸笑容,和蔼可亲的看着她:“小小姐,往这边跑。” “小小姐,来我抱你站上去,墙上风大,在上面风车转的更快嘞。” 小丫头一直跑,她脚下的那条路看不见尽头。 画面一转,一群人围着床榻,刚刚还在奔跑的小丫头躺在上面,脸蛋红扑扑的。 床边老人脸上焦急担忧,追问大夫:“怎么样?” 旁边身穿软甲红衣的女子,眉眼英气逼人,不悦道:“爹你怎么能让她喝酒呢?她才多大?” 老人着急解释:“那是给我自己喝的,我一转眼的功夫这丫头就倒进嘴里了!” “手快的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一个接一个的画面在谢洛书梦里掠过,像是死前走马灯,那些他早就忘记了的事情全都记起来了,那样清晰可见。 初到北境,她躲在少年的身后好奇的看着,他冷着脸她便不高兴了,不情不愿的叫他太子哥哥,也不喜欢搭理他,只爱跟在她哥哥屁股后面跑。 南荣军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说小小姐从小气性就大,却只当小少爷的跟屁虫。 少年悲痛欲绝的声音打断了回忆,他一遍一遍的质问:“爹,小夭呢!小夭去哪了,你把她还给我!” 猛的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谢洛书视线落在屋顶。 格将站在门外:“公子,路上的雪已经清理了,今日可以回去了。” 许久他才听见里面的人道:“嗯。” 格将面上疑惑,看了一眼天边,奇怪,公子今日怎么起晚了。 从床上起身,谢洛书抬手捏了捏鼻梁,吐出一口浊气,他在长安都没有梦到过,为什么来金陵之后反而想起了许多。 第54章 离她远点! 格将从外面端着水进来,不再多想,谢洛书起身洗漱。 他到前厅的时候,另外几个人早已经聚集在那里了。 海渡不知道怎么惹随春生生气了,此刻正被她拿着雪球追着打,嘴里骂骂咧咧。 南善宜则和慕笙并肩站在廊下看着两人打闹。 谢洛书走过来的时候,恰好随春生朝海渡扔去一个大雪球,海渡一躲,雪球就朝廊下砸了过来。 慕笙眼疾手快,立马抬起衣袖侧身挡在南善宜身前, 随春生朝他们招手:“一起玩呀!” 南善宜笑着摇了摇头,慕笙则抖了抖他衣袖上的雪,对随春生道:“别伤及无辜。” “我就不。”随春生直接拿起一团雪朝他扔过来,南善宜朝旁边一躲,几人开怀大笑。 格将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算不上好看的神色,正犹豫要不要咳嗽出声提醒一下。 谁知下一秒他就看见自家主子信步走到南小姐身边,并肩而站,略微低头凑近:“怎么了?” 南善宜被忽然出现的声音吓的一扭头,看见是他后,面上的紧张消失不见,笑的柔和:“海渡说春生喝不过他。” 她无奈道:“明明昨天两人都醉了。” 不只是格将一脸疑惑,海渡的视线也在两人身上扫了扫,不过才一夜过去了,两人之间的气氛怎么就变了呢? 没有了刻意的回避疏远,像是亲近,熟悉了不少。 难不成是昨晚发生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了。 见谢洛书来了,两人也不闹了,随春生还是挺怕他的。 她拍了拍手上的雪,上前道:“世子,用过午膳便回去。” 谢洛书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转身走回屋内,视线不经意的扫过慕笙,只见他正直直的看着自己,眉宇微蹙。 他嘴角一扬,略显猖狂。 慕笙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廊下,南善宜朝随春生招手:“快上来。” 随春生甩着被冻的通红的手跑到她身边,南善宜把手里的汤婆子递给她:“现在知道冷了?” 把汤婆子抱在怀里,随春生努了努嘴,不服气极了:“是他先惹我的,看下一次我喝不死他。” 说着她用胳膊撞了撞南善宜的手臂小声道:“你和谢洛书关系变好了?” 她之前老是觉得他针对善宜,刚刚却语气温和,没有阴阳怪气,奇怪的紧。 南善宜看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背影,浅笑着点了点头:“嗯,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了。” 随春生想了想,点头赞同道:“这样也不错,多个朋友多条门路。” “毕竟他身份摆在那,这种人宜友不宜敌。” 南善宜听后故作惊讶:“你什么时候会想这么多了?” “伯父要是知道了得有多欣慰。” 毕竟她大大咧咧的性子可没少惹麻烦,让伯父头疼的不行。 随春生挽紧她的胳膊,生气道:“我这是为了谁?” 午膳过后,别院门口,几人准备出发。 慕笙背着琴和南善宜,随春生站在一起,几人来时便共乘一辆马车,回去自然也是如此。 谁知海渡却上前自来熟的勾搭着慕笙的肩膀道:“我们男子乘一辆,和她们一起你也不嫌无趣?” 他说的自然,好像真是在为慕笙考虑一样, 南善宜和随春生也没有多想,随春生对慕笙道:“也行,我要先送善宜回去,你便与他们一起。” 慕笙笑了笑,温声说好,然后看向南善宜道:“昨天曲子没有听完,改日再续。” 南善宜点头,她昨天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断没有做到一半撒手不管的道理。 ………… 马车内,谢洛书坐在中间正位,海渡坐在左侧,慕笙坐在右侧。 哪怕谁都没说话,气氛也算不上和睦。 海渡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其实他是有些怕谢洛书那疯子又像昨天那样做出什么举动。 气氛僵硬的很,他觉得自己得找些话题,视线落在慕笙腿上的琴上,笑道:“早就听闻金陵慕笙公子一曲千金难求。” “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领教一番。” 慕笙还没说话,谢洛书先开口了,视线凉凉的落在海渡身上:“在花楼没听够?” 海渡目瞪口呆,他这话何其歹毒,相当于直接拿慕笙和青楼女子风尘卖艺比较,可是这两者怎可同日而语。 真是疯了,专拿刀往人心窝子戳是! 下意识去看慕笙的神色,只见他不卑不亢的看着谢洛书,平静道:“琴技拙陋,自然是入不了世子的眼。” “世子身居高位,长安繁华,自是什么好的都听过了。” 海渡哑然,他还担心慕笙吃亏,谁知看着瘦弱单薄,却是个有傲骨的,话里话外嘲讽谢洛书空有优渥家室。 慕笙继续道:“早就听闻宁国公世子天之骄子,少年英才,二十岁就拜大理寺少卿,官至四品。” “如今一看,倒还真是天之骄子。” 只提天之骄子不提少年英才,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海渡心中默念,子玉啊,你的名声都要被败坏完了。 气氛更加紧张了,海渡尴尬的笑了笑,跑为上策:“这车里怪闷的,我出去透透气。” 说着起身出了车厢,挤到了格将和马夫之间。 车内只剩下两人,视线互不相让。 片刻,谢洛书淡然开口:“离她远些点。” 慕笙嘴角上扬,不以为意:“我与善宜相识久,世子缘何以为会因为你的一句话便疏远了。” “还是说世子要以权压人?” 谢洛书面色犀利,杀意尽现,善宜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让他格外不如意,他寒声道:“是又如何?” 仗势欺人又如何,他有一百种法子让他余生活的艰难。 慕笙温和一笑,眼底却染上嘲讽:“我一介布衣自然无法抗衡。” “可是…… 他笑看谢洛书:“世子是否也要用这样的手段来逼迫善宜?” 谢洛书眼神凌厉:“什么意思?” 慕笙不卑不亢:“善宜曾经答应过春生,此生都待在金陵。” “世子不知道吗?” 第55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 搭在膝盖上的手青筋暴起,谢洛书眸色暗沉:“她答应的是随春生,与你何干?” 慕笙温尔一笑:“近水楼台先得月,一辈子很长,我等得起。” “不知死活!”谢洛书看着他那张笑脸,恨不得就地处置了他 他身居上位,俯视苍生,如今因为一个女人,短短数日他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琴师起了多次杀意,当真荒唐。 他算什么东西,要他的命对谢洛书来说易如反掌,可偏偏他有所顾忌,至少不该这么早在她面前暴露本性。 但谢洛书知道有一点他说的没错。 南善宜欲此生待在金陵,等他回长安之后,当真是天高皇帝远,他与她会再无瓜葛。 真正让他杀意波动的不是慕笙,而是她的身边终究会出现别人,哪怕不是面前这个琴师也会是别人,唯独不会是自己。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海渡从外面掀开帘子,目光落在谢洛书沉着的面色上,眸光一暗,他看向慕笙,一脸笑意:“慕兄,你府上到了。” 慕笙客气一笑,抱起自己的琴,恭敬行礼:“今日多谢世子,我先告辞了。” 他走后,海渡坐进了车厢内,他打量着谢洛书道:“他与你说什么了,把你气成这个模样?” 他坐在外面,没习过武,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没听太清,他问格将里面在说什么,可格将直接说不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不说给他听罢了。 谢洛书也不会告诉他,只是神色淡淡道:“没什么。” 他只是忽然听到了一个消息,让他之前所有的犹豫纠结,决心筹谋付之东流,竹篮打水一场空。 海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再兴致勃勃道:“哄姑娘高兴这事我擅长,我一定倾囊相授。” “你只要按我说的办,肯定能得到南善宜的芳心。” 谢洛书闭目养神,被他喋喋不休的烦了,沉声警告:“闭嘴。” “你若是很闲,便早些把我交代的事情办好。” 提起这件事海渡悻悻的闭了嘴。 ………… 入夜,杜府书房内。 杜广升站在烛台前将手中的信纸燃烧干净。 宋洋恭敬的站在一侧:“大人,一月后王爷要来金陵巡视。” “我们须得早早准备。” 杜广升回头看向他道:“你有什么想法?” 他自然知道要好好准备,讨王爷欢心,奈何王爷心思难猜,不知从何下手。 宋洋一脸谄媚,凑到杜广升身旁道:“大人不必担心。” “那笔银钱不是还未送往南边吗?” “王爷见了定会重赏。” 杜广升闻言,面上一喜,他都差点忘了,那批赈灾银可不在少数,这其中可多是他的功劳。 他看向宋洋吩咐道:“即刻让人将那处院落收拾出来,动作务必低调。” “大人放心。”宋洋拱手领命 几日后,将军府东院。 昨夜大雪,此刻下人们正在清扫庭院中青石板上的积雪。 随将军进来,下人们都停下手上的动作行礼:“将军。” 随将军随意摆了摆手,走到廊下对门口的格将道:“公子在吗?” 格将点头道:“我去通报一声。” 才转身,凌山就从里面走出来了,对随将军抬手示意道:“将军请。” 随将军进去的时候,谢洛书正站在书桌前。 刚准备行礼就听见他问:“将军可认识宋洋?” 随将军一愣:“杜广升的幕僚?” “嗯。”谢洛书视线淡淡的看着桌上的纸张, 随将军道:“见过几次,但未曾有过交集。” “此人算是杜广升的心腹。”他看向谢洛书道:“公子是发现什么了吗?” 谢洛书道:“他跟在杜广升身边多久了?” 随将军思索了一会,道:“记忆里从杜广升赴金陵知州起此人就跟在他身边了。” “那这座宅子将军可知道?”谢洛书拿起一旁的笔在纸张上圈出一个地方。 闻言,随将军上前查看。 只见纸张上是金陵街市住房布局图,而被圈起来的地方是金陵城外缘的一座宅子,地处偏僻。 随将军摇头:“此地并非繁华地界,所住之人多是些平头百姓。” 平头百姓?谢洛书眸色意味不明,淡淡道:“近几日,宋洋多次出入于此。” 看向随将军吩咐道:“你派人秘密探查此宅是何人所有,看与杜广升是否有关系。” “是。”随将军拱手行礼。 第二日中午随将军就带着查到的消息来了。 谢洛书坐于窗前品茶,屋内燃着一盆炭火,暖洋洋的。 随将军一进来就先把身上厚重的披风取下,然后才上前回禀。 “昨夜我让人密探府衙,翻阅里面的住宅记录,根据上面的记载那处宅子就是一处普通的民居。” “和杜广升,甚至是金陵的任何官员都没有关系。” “宅子属于一个外地商人,叫曹士锦,听说是南边来的。” “常年在外经商,到金陵时便在这宅子短住,并不久居。” 想到什么,谢洛书眸色一沉:“底细太过干净反而不正常。” 继续问道:“他多久来金陵一次,分别是什么时间?” 随将军道:“从府邸周围的百姓口中打听,这位曹老板每年都会来一次金陵。” “至于时间,不太固定,但是……” 随将军面上一惊:“多在年关前几月来!” 显然随将军也意识到了什么,面露震惊,不确定的看着谢洛书:“难道这就是他们口中那位主子?” 谢洛书答非所问,垂眸看着桌上的地图,心中已经明了,低沉着嗓音:“这么多年他们借着金陵的黑市倒换官银,金陵对他们何其重要。” “所以他每年都要到金陵巡视一番。” “看来这宅子就是他们藏身之处。” 随将军听完,面露担忧,道:“那接下来该做什么?” “秘密监视。”谢洛书抬眸看向窗外,眼眸深不见底:“搭好台子,请君入瓮。” “我在金陵恭候大驾。” 随将军点头,随后又道:“只怕在他来之前,杜广升会想尽办法把你送走。” 第56章 顺水推舟 “毕竟你身份特殊。” “我自有安排。”谢洛书平静道。 ………… 入夜,海渡从将军府门进来。 格将一边关门一边抱怨:“这都多晚了,你来做什么?” “你懂什么!”海渡快步朝东院走去:“我有要事回禀。” 见他面上严肃,格将也不贫了,快速跟了上去。 屋内,谢洛书穿着黑色的寝袍,头发半束。 走到烛火之下,手里拿着海渡刚刚给他的两张画像,一张是之前根据商户的描述作的画像,一张则是新画的。 海渡道:“把金陵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到。” “什么底细?”灯台下谢洛书垂眸看着画像,烛火衬的他面部棱角分明的轮廓忽明忽暗。 “姓田,是今年才来的金陵,常年住在霞光阁,很少出现在人前。” “听霞光阁的姑娘说是个南边来的商人。” 又是南边,谢洛书面色暗沉。 他缓缓道:“今年才来的金陵,说明每一年负责黑市倒换官银的人并不是同一个。” 海渡点头:“他们也十分谨慎。” “就目前看来,在整个过程中,杜广升负责给予各种文书,以行便利,而此人则负责官银倒换。” “两人应是熟识。” 从烛台边重新走回桌前坐下,将画像放在桌上,谢洛书眸色幽深。 海渡继续道:“自从钟山刺杀一事后,他应该是得了风声,知道金陵可能被盯上了。” “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待在霞光阁,没有任何动作,也未曾出来过。” 他看向谢洛书道:“所以我怀疑这批赈灾银应该还在金陵。” 谢洛书淡然自若,他甚至猜到他们会把赈灾银藏在哪了。 他道:“为了迎接他,杜广升定会抓紧时间把我送走。” “今日我与随将军想了一计。” 昏暗的烛光下,两人坐于桌前的身影映射在窗户上。 海渡听后,面上一喜:“等他入了金陵,便是你说的算了。” 谢洛书面上不似他那般轻松,而是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拿出一张画像递给海渡。 海渡看清画上的人后,面上严肃。 谢洛书道:“金陵盯着随将军的人太多,此事他不方便做。” 他看着海渡道:“那座府邸周围的百姓总该有见过这位曹老板的人。” “我要明确的知道这位曹老板到底是不是他。” 知道事情的重要性,海渡将画折起来塞进前襟:“你放心。” “那我便先回去了。” 他一走,没过多久谢洛书也灭了烛火休息了。 深夜,挨家挨户的烛火都渐渐灭了,窗户都暗了下来。 而霞光阁后门处却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下来的人,腰粗似桶,肥头大耳,不是杜广升又是谁。 只见他在下人的引领下进了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客房。 客房内,一名男子半躺在矮桌边,一手随意的撑着脑袋,留着络腮胡,眼神阴郁。 怀里美人衣衫不整的为他添酒。 杜广升进来看见这副场景,不悦的皱了皱眉,对那女子道:“退下。” 女人一走,屋内就只剩下两人。 也不废话,他坐下后开门见山道:“王爷很快就要来金陵了。” 那人不以为意的喝了一杯酒:“急什么,王爷不是每年都来吗?” “咱们手里可是有大批的赈灾银呢,还怕讨不了王爷的欢心?” 他亲自给杜广升倒了一杯酒,笑道:“王爷此次来,我是要与他一同回南边的。” “今年和杜大人共事,愉快的很。” “回去后定会在王爷耳边多替你美言。” 杜广升眸中一暗,滑过狠戾,面上却不显,笑着举杯:“那便多谢田兄了。” 田丰面上虚伪:“见外了,我们都是在王爷手底下讨生活的,互相帮忙罢了。” 彼此各怀鬼胎,杜广升道:“之前你派人刺杀暗中探查国库流失一案的人,却被他逃了。” “最近你只能继续待在霞光阁内,不要有动作。” “以免引火烧身。” 田丰笑容一僵,此事也算是他的把柄了,片刻他表明忠心道:“你放心,我定不会坏了王爷的大计。” 闻言杜广升起身,也不再久留道:“那我便不打扰了。” “杜大人慢走。”田丰躺着目送他离开。 门一关,眼底笑意被阴郁取代:“呸!什么东西!” “做了个官,就真以为自己比我高尚多少了?” “也不想想,谁才是常年伺候在王爷身边的人!” ………… 不出谢洛书所料,没过几日,杜广升就再次邀请他到霞光阁一聚。 各种珍宝琳琅满目,放满了屋子,最后却还是没有一样入了谢洛书的眼。 杜广升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他都要忍不住怀疑这宁国公世子是不是在故意作弄自己,可偏偏他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意,嘴里有理有据的说着每一件珍宝的不足,又情真意切的和他说麻烦了。 像是他自己也很难过,没有找到合适的寿礼,交不了差。 杜广升只能反过来安慰他:“世子别担心,这些不合适再找便是。” “你放心,我一定找到让你满意的。” 谢洛书却认真道:“大人慎言,不是让我满意,是让太后满意。” 杜广升立马改口道:“对对对!是让太后娘娘满意的。” 笑容满面的把人送出霞光阁,目送谢洛书离开,杜广升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身后有一个官员出声问道:“大人,接下来可如何是好?” 杜广升本就不悦,被这么一问,直接转身吼道:“还能怎么办!都给我去找,把金陵所有的珍宝都给我找来!” “找不到让世子满意的,你们就都给本官滚!” 一众狗腿子被他吼的一抖,大气都不敢出。 马车外,格将笑道:“那杜广升的脸都黑了。” 凌山则面上担忧,对着马车内的谢洛书道:“若是下次,公子这招怕是就搪塞不过去了。” 谢洛书眸中含笑:“下次就不用搪塞了。” 事不过三,再用同一招只会惹人怀疑,下一次便如他们的意,顺水推舟的离开。 第57章 情难自控 忽然,格将惊喜的声音响起:“是南小姐!” 片刻,马车的帘子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河边酒楼,少年人附庸风雅,饮酒作诗,听曲吹箫。 二楼临街的一间雅间,敞开的窗户里可以看见站着吃点心的随春生,她的身旁站着的正是银燕。 格将刚刚也只是看见了银燕才出声的,他想南小姐和她这两个丫鬟向来是形影不离的。 银燕在这,南善宜也一定在这。 酒楼上传来阵阵清雅琴声,谢洛书忽然想起来那日慕笙和她说的话“改日请教。” 瞬间,看着雅间的眸子风雨欲来:“停车。” 格将拉紧缰绳,马车停在酒楼门口。 谢洛书刚刚下马车,二楼站在窗边的随春生就看见他了。 她面上一乐,一手端着点心碟子,弯腰探出窗外,对着楼下喊道:“世…… 意识到太过引人注目,她改口道:“谢公子!” 谢洛书站在酒楼前面微微仰头,在她叫出“谢公子”这个称呼的时候,雅间里的琴声变了调,很快恢复如常。 剑眉一挑,眸中滑过一丝嘲讽,这是听见他来了,吓着了? 随春生则对他招了招手:“我们在品茶听琴,你要不要一起?” 谢洛书颔首回应,抬脚走进楼里。 随春生一回头,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没有征求善宜的意见。 视线落在弹琴的人身上,见她继续弹琴,没有不悦的神色,随春生这才松了一口气。 要是以前别说邀请谢洛书了,远远看见躲着还来不及,现在不也是因为善宜和他关系还不错。 想着交他这个朋友也是利大于弊。 谢洛书单手负于身后走上楼梯,雅间门口破坤正抱剑守着。 刚才随春生的话他也听见了,此刻见谢洛书上来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之前针锋相对的厌恶也看不见了。 不知道是改观了,还是藏在了心里。 格将上前站在他旁边:“嘿,兄弟!” 凌山嘴角抽了抽,忍住给他两大嘴巴子的冲动,上前打开门让自家公子进去。 然后重新把门关上,站在了门的另一边。 而格将还在继续骚扰破坤:“我第一次听见你家小姐叫你,就觉得你名字俊极了!” “是你家小姐给你起的吗?” 他叽叽喳喳个不停,破坤始终面无表情,正眼都没给他一个,更别说回答他的问题了。 还是凌山先忍不了,板着脸沉声警告:“闭嘴!” 见他脸实在黑的吓人,格将悻悻闭上了嘴。 谁知在他面前跟哑巴似的破坤忽然开口了,他抱着剑侧目看向对面的凌山道:“你平时不嫌他烦吗?” 凌山也很诚实,冷着一张脸正经道:“揍一顿,能清静好几天。” 闻言,破坤侧目看了格将一眼,眼神不咸不淡,不轻不重,却莫名看的格将后背一凉。 屋内,谢洛书走进去,看见里面的情形后脚步难得一顿。 连呼吸都下意识的放轻了,怕惊扰了面前的安宁。 他方才以为在弹琴的人是慕笙,可此刻他眼睛里看到的坐在琴前面的是南善宜。 她今日梳着凌云髻,半数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因为抚琴几缕头发从颈侧垂在身前。 发髻上戴着白银缠丝蓝点翠宝冠,发冠后面是四蝶纷飞银步摇,视线下移,和她今日穿的宝蓝色衣裙甚是相配。 见他进来,南善宜拨动琴弦的手未停,抬头看着他嫣然一笑,眸光明媚柔和,如泻春之潭,如星辰落海。 纤细白皙的手指轻抚焦尾,琴声在酒楼中流淌。 谢洛书嘴角微扬,他刚刚怎么会听错,明明她的琴声是那么的不同,和她一样,如寂谷幽山之音,清泉落石般的澄澈明净,婉约流畅。 一弹流水一弹月,半入江风半入云。 随春生友好的对门边的谢洛书招了招手,示意他窗边落座,谢洛书无声点头抬脚走过去。 落座之后视线和对面的慕笙交汇,慕笙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笑意,好像那天马车内的短兵相接从未发生过一样。 又过了一会,南善宜落手收音,一曲毕。 她面容白皙,冬日里更显单薄瘦弱,面上带着温婉的笑意看向谢洛书,略微颔首:“世子。” 谢洛书看着她不说话,眸光深邃。 “善宜你的琴技又精进了不少。”慕笙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南善宜收回落在谢洛书身上的视线,看向慕笙,认真道:“有吗?” “我许久未弹了,生疏了不少。” 不是谦虚,她是真的很久没有弹琴了,之前几次也是因为春生闹着要听。 她不像慕笙,他对琴可以说是痴迷,而她自己则是闲暇时逗闷的手段,还不是首选。 比起弹琴她更喜欢待在藏书阁里看书。 慕笙却只当她是在谦虚,倾身给她倒了一盏茶:“待会我弹的时候,你帮我看看我那首曲子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 “上次你没听完。” “我总觉得有几处还差点什么。” 南善宜没有推托,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你来我往,谢洛书眸色幽深。 这几日他想了很多,他不想做逼迫她的事情,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两人的关系维持现状。 不再像以往那样疏离或刻意回避,却也不会再进一步,若不想以后做出伤害她的事,就只能止步于此。 道理他比谁都明白,想的也最多,可偏偏在看见别的男人站在她身边的时候,还是难以自控。 会不甘心,为什么唯独不可能是自己。 他想也许是因为男人的本性,掠夺占有的本性。 睫毛下垂,遮盖住眸中的幽深诡谲,膝盖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在场的人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在纠结着,在承受着。 忽然,他眼睑微闭,再睁开时是决然后的坚定。 他想,既然没有结果,不能开始。 那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在苦苦挣扎,在痛苦。无理取闹也好,欲加之罪也好,就当她有错好了,所以他挣扎着,她也不该置身事外。 他若离开金陵,此生怕是再难相见, 第58章 南善宜,我们谈谈 视线落在南善宜身上,她端着茶盏,被随春生逗的面颊染笑,眉眼间尽是女儿家的娇俏。 谢洛书想,那就做些什么,在分开之前做些什么。 随春生让丫鬟去拿了两壶好酒,给慕笙和谢洛书满上。 天空中飘起了鹅毛大雪,屋内又添了盆炭火。 几人围炉品酒,临窗观雪。 南善宜身前放着茶盏,嘴角含笑,安静的看着他们。 视线落在谢洛书身上,在看着他一声不吭连喝三杯后,她蹙了蹙眉,心想他今日有些奇怪,是不开心吗? 许是喝了酒壮了胆,又被火烤着随春生有些飘飘然了,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在桌上,看着谢洛书道:“你今天是去见杜广升那小人了吗?” “他搜刮来的珍宝你喜欢吗?” 然后站起来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兄弟,给你个忠告,少和那头猪来往。”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南善宜和慕笙都没有反应过来。 回神的时候,随春生的手已经拍在谢洛书的肩膀上了。 南善宜连忙伸手去拉她,把她按回座位上,对谢洛书歉意一笑:“世子见谅。” 她知晓他来金陵是为了赈灾银一案,想来所谓太后寿礼不过托词。 春生不明真相才如此质问他,偏偏他不能解释,心里有些心疼他。 谢洛书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心疼,只觉酒液入喉,胸腔滚烫。 “无碍。”喉咙一滚,他又仰头喝了一杯酒。 南善宜心想,也不知道他酒量怎么样?会和他身边的海渡一样浅吗? 随春生不断添酒,南善宜时不时制止,她酒量其实不好,偏偏自我感觉良好。 慕笙也被她劝着喝了不少,眼神也不像平时那样清明。 屋内酒香缭绕,炭火燃烧,南善宜忽然觉得有些闷,凑到随春生耳边道:“我出去透会儿气。” 说完也不待随春生回答,起身出了雅间朝走廊尽头走去,站在围栏边透气,双手撑着栏杆,看着被雪染白的街景。 她不知道,她出来没多久,谢洛书也起身跟了出来。 大雪纷飞,她仰头看天,忍不住抬手去接。 却不知道秦淮河对面的酒楼里有一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忽然,若有似无的酒香从身后传来,由浅到浓。 她正准备回头,后背却有温热的触感覆了上来,两只手从她身子两侧探过来按在围栏上,将她锁在身前,动作逾越放肆。 从远处看像是在拥抱。 她惊慌扭头,想出声喊破坤,却在看清来人后,眸中错愕:“世子?” 她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酒气扑面而来,她想问他是不是喝多了。 他却像是料到了她心中所想,眼神灼热却清明:“没醉,我酒量很好的,你忘了吗?” 他离的太近,南善宜下意识抬手搭在他身前借此保持距离,不知道他忽然逾越的举动是因为什么,她移开视线不敢和他对视,故作镇定:“你退开。” 谢洛书垂眸看着按在自己胸膛上的手,眸色暗沉,下一秒,在南善宜错愕的眼神里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错愕之后是挣扎,南善宜用力想收回自己的手,却被死死握住,她急了,清澈柔和的眸子染上了愠怒,却还不忘压低声音:“你放手!” 染上薄怒的双眸在抬头看见谢洛书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时一怔,深邃,隐晦不明。 被他紧紧握着的手忘了挣扎,南善宜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那样的眼神她曾经见过,在三年前,那人姓杜,那人的眼神更恐怖,更恶心,像毒蛇一样纠缠着她。 下意识的反应不用思考就做了出来,她眼中惊恐,张口就想喊破坤的名字。 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谢洛书眼疾手快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巴,那双向来柔和动人的眸子蓄满了恐惧慌乱,雾水朦朦让谢洛书心口一紧。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凌山查到的事情,她当时是不是也是这样害怕。 胸腔里有力跳动的心好像被人捏在了手里,窒息感油然而生。 谢洛书微微低头凑近和她额头相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一些:“别怕,我不做什么。” “是我,南善宜。”轻声叫着她的名字,捂着她嘴巴的手缓缓放下,谢洛书低头看着她。 羽睫被水雾打湿,不住的轻颤,南善宜抬眸看他,心里有声音安慰她,别怕,他是谢洛书,他和那人不一样。 他救过自己,他不会伤害自己的,在这样的自我安慰下,眼眸里的恐慌渐渐退散。 见她平静了一些,谢洛书看着她,认真道:“南善宜,我们谈谈。” 南善宜不确定的看着他,想问他要谈什么,只是还不等她说话,走廊拐角后面忽然有人叫她。 “善宜?”是慕笙的声音 南善宜下意识看向身前困着她的人,低声道:“是慕…… 谢洛书眉头紧蹙,看向拐角声音的来处,眸中划过不耐烦和杀意,还不等怀里的人说完话,就一手揽着她的腰,脚下一动,推开一旁雅间的门,在慕笙出现的前一刻,把人强行带了进去。 没人用的雅间内,南善宜后背紧紧贴着门,凸起的木条硌着她的后腰,身前的人手还在她的腰上,冷峻的面容近在咫尺。 她想说话,他却用指尖点了点她的嘴唇,无声示意她安静。 两人沉默的听着屋外的动静,慕笙一边靠近一边温声喊道:“善宜?” 没有人回答他,他在外面站了一会,才转身离开。 南善宜抬眸看着身前的人,她想问为什么要躲,他们明明没有做什么。 直到屋外没了动静,谢洛书才低头看被他困在身前的人。 看见她微微蹙起的眉头,想起她方才的恐惧,他抬脚后退一步,拉开了一些距离。 但也就一小步而已,依旧把她困在门和他之间,无处可去。 南善宜后背紧贴着门,垂在两侧的手绞着袖口,她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是镇定平静的:“世子想谈什么?” “喜欢我吗?”谢洛书看着她的脸,不想错过她任何表情。 第59章 儒珍,我们之间选择权在你 突如其来的问题,南善宜根本不能快速反应过来,回应他的只有一脸茫然。 见她呆愣的看着自己,谢洛书眼底闪过转瞬即逝的笑意,他道:“不说话,我就当你喜欢了。” 这招果然管用,南善宜几乎在他话音刚落就立马本能开口了:“不喜欢!” 看着她仰起的脸上面没有一丝心虚,只有懊恼,好像在心里抱怨他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哪怕早就知道答案,谢洛书心中还是一涩。 他知道的她不喜欢自己,甚至是刚刚消除厌恶不久,所以怎么可能喜欢。 片刻,他嘴角一扬,轻笑出声:“很好,这样最好。” 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南善宜疑惑的看着他。 在她的注视下,谢洛书眼底的笑意消散殆尽,又变成了那副凌厉沉默的模样,像钟山初遇,冰冷泛寒,压迫骇人。 再说话声音里是冷漠平静:“我喜欢你。” “听见了吗,南善宜?” 听见了却以为自己听错了,南善宜想哪有人是冷冷看着,以要吃人的语气说喜欢的,这样的喜欢谁敢要? 不想去猜她在想什么,谢洛书心想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反悔。 于是他继续道:“我没喜欢过别的女子,所以不知道这份喜欢份量是多少。” “我尝试过放手了,但好像做不到。” “也许……是因为正在兴头上。” 视线落在她的眼睛上,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她满眼都是他。 南善宜垂在身侧的手绞的更紧了。 她听见他没有温度的话语继续道:“你说你讨厌长安,厌恶和长安有关的一切,一辈子都要留在金陵。” “若我以权迫人,你会妥协吗?” 南善宜眸中错愕,好像是不敢相信他在说什么,见他没有开玩笑,她也敛了神色,一字一句的认真回答:“宁死不赴。” 熟悉的神色,倔强决绝。 心中泛苦,面上却不显,谢洛书道:“我也不喜欢强求。” 看着她坚定的眸子,他道:“既然如此,那便听我的话。” 南善宜面上不解,什么叫听他的话? 很快谢洛书就为她解答了。 “我不强迫你,但我也不想看你置身事外。” “所以在我离开金陵之前你离那个琴师还有其他男人都远一点。” “为什么?”命令一样的语气,南善宜不想逆来顺受 “因为他喜欢你!”谢洛书脱口而出 他盯着她的脸道:“我不喜欢别人觊觎我的人。” “不然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南善宜心思何其细腻,一点就通。 她眸中滑过的难堪,谢洛书并没有错过,却狠下心来继续道:“最多月余。” “我离开金陵之后,我们再不会相见。” “不见就不会再有执念。” 南善宜沉默的看着他, 谢洛书也不躲避,坦然的接受着她的目光,缓缓道:“儒珍,我们之间决定权在你。” 是帮助他止步于此,慢慢放下,还是接受他的纠缠。 他叫她儒珍,除了亲近之人,没人知道她的闺名。 片刻,南善宜道:“好。”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对谢洛书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大致有了了解,被他这样的人纠缠上想脱身只怕不容易。 现在,既然他主动给了她脱身的机会,她不会拒绝。 她本来和慕笙的来往也不多,要不是因为春生她根本不会认识他,更不会几次赴约。 更何况她现在从他的嘴里知道了慕笙心悦于她,可她无意,所以从今日起她更不会再和他有什么牵扯。 至于他嘴里的其他男人了,更是无中生有。 这件事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以此换他放手,她并不损失什么。 她的答应并没有让谢洛书心里愉悦,她答应的有多快,就说明她有多不想要他的喜欢。 嘴角一扯,滑过嘲讽,只是不知道是在嘲讽他自己还是在嘲讽南善宜。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他道 “毕竟你那么聪明,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 听出了他话里的嘲讽,南善宜抿着嘴不说话,片刻她侧头移开视线看向旁边,道:“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谢洛书后退两步,不再困着她。 南善宜心里松了一口气,转身准备出去,手才搭在门上,身后的人忽然再次开口道:“还有,不要再让他叫你的名字。” 后背一僵,怎么可以这么霸道!片刻她打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开。 过了一会,谢洛书才从屋内出来,站在走廊上他察觉到不对劲,扭头看向对面河畔边的酒楼,却什么也没看到,以为刚刚的视线是他的错觉。 转身离开,他没有再回到随春生他们的雅间,而是径直离开了酒楼,他想她此刻应该也不想看见他。 对面酒楼里,杜世鹏的身影出现在窗边,阴暗的视线穿过大雪落在两人方才站的地方,刚刚的一切他全看见了。 看见两人在走廊上举止亲密,看见谢洛书揽着她的腰进了房间。 杜世鹏双拳紧握,面目狰狞,她平时是那样的高不可攀,让人在她面前自惭形秽,眼神都没给过自己一个,如今却和谢洛书搅和在一起了! 愤怒之后是不解,两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是怎么认识的? 对了,她和随家关系密切,想来是因为如此,杜世鹏想。 南善宜心绪慌乱的走到雅间门口,破坤见她面色不对,眉头一蹙正欲询问却被她眼神示意无碍。 他只能为她打开房门,让她进去。 门一关,破坤立刻沉着面色看向格将。 格将立马双手抱胸:“兄弟,冷静。” 按理来说破坤都是要不远不近的跟在南善宜身边的,刚刚她朝走廊尽头走去,他要跟她却指了指那边道:“我就在那,不用跟着。” “有事我会叫你。” 只是没多久谢洛书就出来了,他一出来格将立马抬手指了指走廊的方向。 谢洛书看后抬脚就要往那边走,却被破坤握剑的手拦住。谢洛书眸色算不上温和,眼神淡淡的看向破坤。 她身边这几个侍卫对她看的太紧了。 第60章 我心悦善宜久之 气氛剑拔弩张,格将见状马上上前把破坤拦人的手臂按了下来:“我家公子就是想和你家小姐谈谈。” “他之前还救了你家小姐好几次,不会对她做什么的,你放心。” 听他提起救人,破坤面上神色缓和了一些,因为此事他确实对谢洛书心存感激。 片刻他放下了手臂,面无表情道:“若敢冒犯我家小姐,我定杀了你。” 格将听完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去看自家公子的神色,活了这么多年,公子只怕还没听过有人和他说过这种话。 谢洛书神色淡淡,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抬脚越过他朝走廊拐角走去。 此刻,破坤没有错过南善宜回来时候眉眼间的愁色,定是因为他家主子做了什么。 格将百口莫辩,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家公子到底和南小姐说什么了,只能不断后退,站在凌山身边。 一直沉默的凌山抬头看向对面的破坤,冷冷开口道:“在这里动手,怕是不好收场。” “而且刚才若真有什么动静,我们不可能都没听到。” 他说的有道理,破坤心想,而且若发生什么小姐一定会叫他的,可若没发生什么,她面色怎么不对。 思索间,谢洛书回来了。 察觉到破坤审视的眼神,他不以为意,转身下楼。 见他直接离开,凌山立马抬脚跟了上去。 格将站在原地一愣,扭头对着破坤道:“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我先走了,兄弟。” 说话麻溜的追上前面的两人。 雅间内,南善宜一进去,坐着喝茶的慕笙闻声回头,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善宜,你回来了?” 谢洛书方才说的话在脑海里响起,南善宜看着正对着她笑的慕笙略微失神。 她微微一笑:“嗯。”然后走回位子上坐下。 随春生这会已经喝醉了,直接趴在桌上没了动静。 南善宜伸手晃了晃她:“春生?” 随春生只是哼唧了两声就继续睡了。 慕笙倾身为南善宜添茶,一边道:“她喝醉了,待会我和你一起送她回去。” “慕笙公子,你喜欢我吗?”南善宜答非所问,慕笙惊讶抬头,手里倒茶的动作一时忘了反应,茶水满溢出来。 回过神来他立刻放下茶壶,手忙脚乱的清理桌面,好像想借此来掩饰他的紧张。 可是他几乎瞬间涨红的脖子和脸色出卖了他。 桌子总有清理完的时候,屋内安静下来,两人面对而坐。 南善宜端坐着,背脊挺直,双手交叠落在腿上,她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依旧和平时一样柔和婉约,慕笙却觉得有千斤重。 他没想过她会这样直接的问他,既然她知道了那就没什么好藏的了,片刻,慕笙缓缓抬头和她对视,面上含笑,温润如玉:“我还以为你察觉不到呢。” “毕竟…… 他视线落在睡着的随春生身上又扫了一眼门外,无奈道:“大家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若不是因为谢洛书说了,南善宜应该也不会这么快意识到。 慕笙笑容坦然,眼眸剔透,不卑不亢:“佩玉琼琚,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我心悦善宜久之。” 他的语气笑容让人在凛冬如沐春风,南善宜却走神了,这样才对啊。 怎么会有人说喜欢的时候是那样的霸道强势。 回神后,她看向对面慕笙的眼睛,认真坦诚:“谢谢,但是抱歉。” “我对你只有朋友之意,没有男女之情。” 本该是一场风花雪月,奈何她心硬如铁。 若是别的女子在面对慕笙的心意时,哪怕不喜欢也不会这么直接的拒绝,毕竟慕笙公子在金陵是何许人也。 偏偏她不仅拒绝了,还不留余地。 因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她的话让慕笙一愣,很快他面上苦笑,以开玩笑的语气对南善宜道:“意料之中的答案,还是让人心痛。” 他看着南善宜温和笑道:“你向来聪慧,心思细腻,并非迟钝之人。” “察觉不到是因为你从来就没把我们的关系往男女之情想过” “所以我想你应是对我无意。” “可却又心存侥幸,想着现在没有,万一以后会有呢。” “就想着在等等。” “现在看来你怕是连等的机会都不会给我了。” 不然怎么会这么不留余地的拒绝,慕笙想。 南善宜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也是第一次经历这些事情,片刻她试图安慰道:“你以后会遇到更好,更适合你的。” 慕笙眸中滑过无奈,心想,可是善宜,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 面上却不显,依旧浅笑着:“那就借你吉言。” 南善宜微微颔首,沉默了一会她又道:“你以后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南小姐。” 慕笙眸中刻意维持的笑意一顿,然后故作轻松道:“你是真的决绝。” “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该给别人期望。”南善宜认真道 她看向慕笙道:“你的曲子我会帮…… “我忽然觉得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改,就先不麻烦你了。”慕笙打断道,那首曲子已经没有意义了 南善宜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是平静道:“好。” 慕笙忍不住去看她的神色,他因为她心绪波澜四起,不能平复,而她却平静如幽泉,静寂无声。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宁静,让他忍不住去想,要怎样一个人才能牵动她的心绪。 他没见过她像春生一般开怀大笑,也没见过她悲痛哭泣,她少有的欢喜里却好像总有牵制。 哪怕装的再好,慕笙也坐不住了,他喜欢她这件事对她来说也许太无足轻重了,让他慌乱的想要逃离这里。 于是他起身道:“我便先回去了。” “好。”南善宜平静颔首,没问为什么,也没有挽留。 转身的一瞬间慕笙终于忍不住,凄凉一笑。 门一开一闭,屋内再次陷入平静。 “你是真狠心呐。”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南善宜手中的茶盏一晃。 她侧目看向趴在桌上随春生,不解道:“醒了为什么不起来?” 第61章 送世子喜欢的 随春生揉了揉她被压红了的脸道:“我就没睡着。” “你叫我的时候我正困呢,就没答应。” “后来听见你俩的对话,我瞌睡一下子就吓没了。” 她伸了个懒腰道:“那个时候我要是起来慕笙多尴尬?” 活动开后,她撑着下巴扭头看向南善宜,笑道:“善宜,我平时怎么没看出来你说话这么直接?” “假装不知道才是真的心狠。” “我现在不喜欢他,以后也不会,所以不该给他希望。”南善宜平静道 随春生想了想,赞同道:“也是。” 然后伸手抱住南善宜,脑袋靠着她的肩膀道:”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我家善宜要嫁的一定得是她喜欢的人。” 恶狠狠道:“谁敢逼你,我第一个不答应,剁了他喂狗。” “那你之前还总把慕笙约出来?”南善宜戳着她的脑袋,试图拉开距离。 随春生自知理亏:“哎呀,都过去了,不准翻旧账!” 见她无赖,南善宜无奈的摇头。 片刻随春生忽然反应过来,咦了一声,扭头看向南善宜道:“不对!你这榆木脑袋是怎么忽然意识到他喜欢你的?” 南善宜一愣,她并不打算把她和谢洛书的约定告诉随春生,于是搪塞道:“就忽然意识到了。” 闻言随春生好奇的拍了拍她的脑袋,故作认真道:“这是开窍了?让我瞧瞧。” 两人打闹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破坤抱剑守在外面。 过了一会,随春生忽然道:“哎!谢洛书去哪了?” 南善宜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茶:“许是有事,先走了。” 入夜,杜府。 杜世鹏满身酒气的出现在大门口,还未痊愈的腿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 门口的下人见状赶紧上前搀扶:“公子这是怎么了?” “快去叫人!” 杜广升也被这动静引了过来,因为白天谢洛书一样东西也没有看上的缘故,他本就生气烦躁。 这会看见他这副不成气候的模样,忍不住怒声呵斥:“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废物!” 杜世鹏吓的一激灵,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酒醒了一大半。 “成天只知道花天酒地,难以成大事!”杜广升继续道 “再有下次,老子家法伺候!” “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杜世鹏连连回答 见他认错态度还不错,杜广升气也消了不少,瞥了他一眼道:“起来。” 一旁的宋洋连忙上前去搀扶杜世鹏,安慰道:“公子,大人也是为了你好。” “今日他又被那宁国公世子为难了一番,心中颇有些烦躁。” 闻言,杜世鹏一愣,犹豫了一会他看向杜广升道:“爹,我今日在酒楼看见世子了。” 杜广升眸中一沉,追问道:“他和谁在一起?” 杜世鹏立马将今日所看见的一字不差说给杜广升听。 说完之后又小心翼翼的去看自家父亲的神色。 片刻,杜广升嘱咐他道:“此事不可告诉任何人。” “是。”杜世鹏回道 杜广升看向一旁的下人,嘱咐道:“送公子回去休息。” 目送下人把杜世鹏送走,杜广升和宋洋对视一眼,两人转身一起朝书房走去。 书房内,杜广升面色凝重的坐在桌前道:“此事你怎么看?” “那南善宜可是随将军的义女?”宋洋问道,三年前的事闹的不小。 随家和杜府关系彻底破裂也是因为此事。 提起这件事,杜广升的面色并不好看:“嗯。” “你说谢洛书为何会和她走在一起?” “按鹏儿所说,两人举止亲密,关系定不简单。” 闻言,宋洋眸光一闪,道:“这谢世子始终看不上我们备的东西,会不会是因为我们一开始就使错了劲?” “什么意思?”杜广升问道 宋洋解释道:“我们备的那些珍宝,都是在揣测太后娘娘的喜恶。” “可是最后要什么,还是得宁国公世子说了算。” “他与太后关系亲厚,他送什么想来太后都会喜欢。” 杜广升听完后,思索片刻抬头道:“你的意思是?” “自然是得送谢世子喜欢的。”宋洋笑道 他话中意有所指,杜广升眼睛微微眯起,随后他道:“可是随锡满和他夫人,还有她那个女儿若是知道了,怕是不肯善罢甘休。” 三年前闹的那一场杜家现在还心有余悸,龙鳞水师虎视眈眈,那随春生更是折了他儿子的腿,若不是随锡满拦着,他杜广升也逃不过去。 他全家都是莽夫! 宋洋却不以为意道:“她一个孤女,无父无母,被世子看上是她的荣幸,随家也能跟着沾光。” “他们有什么不乐意的!” “而且……”他压低声音道:“等生米煮成熟饭,他还能剑指宁国公世子不成,到那时他随家不接受也不行了。” “若他们闹事,刚好可以借此离间龙鳞水师和圣人的关系。” “无论如何,于大人都是有利无害的。” 随后,杜广升微微点头,沉声嘱咐道:“那女娘身边那几个侍卫难缠的很,小心行事。” “大人放心。”宋洋躬身回应。 ………… 南府,荣安堂里。 窗户被打开,南善宜坐靠在罗汉床上,两只手臂搭在窗沿上,下巴搁在手臂上,看着窗外白日落了雪,白花花的院子走神。 脑海里回忆今天发生的事情,那句喜欢来的突然,白天她来不及多想,现在才有机会好好想想。 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又是什么时候起了心思的。 回忆两人的所有交集,她自认皆以礼相待,未有逾矩,而且他几次威胁,她始终以为他是不喜欢她的。 想不明白的,因为她不是谢洛书。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身后玉佛姑姑捧着衣袍进来道。 “晚膳后就一直发呆。” “是今日出去遇到什么事了吗?” 今日玉佛姑姑有其他的任务,所以就没有跟着她一起出去。 南善宜回头:“没有啊。” 说完她看向玉佛姑姑手里的黑金衣袍道:“这是什么?” 第62章 误会 见昨日才说过的事她今日就忘了,玉佛姑姑无奈一笑:“小姐,你还欠谢世子一套衣袍呢。” 南善宜立马想起来了,视线落在她手里的托盘上:“这是做好了?” “嗯。”玉佛姑姑上前把托盘放在罗汉床的矮桌上道:“南管事找金陵最好的绣娘做的。” “不会比玉狮弄坏的那件差。”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在一旁打盹的玉狮叫唤了一声,睁开眼睛看了南善宜一眼。 南善宜抬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它便继续闭上了眼睛。 而一旁穿着小衣裳的团子则是一身使不完的劲,蹦过来蹦过去。 玉佛姑姑看着南善宜问道:“若没问题明日我便让人送过去了?” “嗯。”南善宜点头:“莫让别人知晓。” 那日的事几人都并未声张,以免自找麻烦。 “是。”玉佛姑姑道。 说完她便捧着衣袍出去了。 第二日中午,银燕在街上晃悠,闻到了刚出炉的包子香,顿时就馋了,于是跑过去道:“老板给我来两个肉包。” “好嘞!”老板接过铜板给她装了两个包子。 银燕捧在手里,馋的不行,张嘴就要咬一口,却被人从后面忽然拍了一下肩膀,脚下一个趔趄,手里的肉包子就飞出去。 看着地上的肉包子,牙齿因为用力咬着,咯吱作响。 格将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见她马上要爆发的模样,立马重新买了一个包子塞她手里:“意外,意外。” 清晨的时候,公子让他去海渡那里一趟,传些消息。 回来已经是中午了,老远就看见站在包子铺前面的银燕,于是面上一喜,想上前打招呼。 银燕看着手里他刚刚塞进来的包子,原本要杀人的心思顷刻消散了,低头咬了一口,语气不善道:“干嘛?” “碰巧遇见,和你打声招呼。”格将笑道 银燕没给他好脸色,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道:“离我远点,我跟你不熟。” 格将向来脸皮厚:“都见这么多次了,怎么会不熟,大家都是朋友。” 说着还伸手指了指街边的小巷子道:“你忘了,在那你还揍过我呢!” 他不提还好,一提银燕就来气,她冷笑一声,然后阴阳怪气道:“别,我可不和打不过就回家告状的人做朋友。” “南家家训,不可和小人奸佞来往。” “我冤枉啊!”格将屁颠屁颠的跟在银燕身边 这事他是真冤枉,他也不想告状啊,谁让她打人尽往脸上招呼,作为暗卫又不能躲着主子,那一脸的伤,谁看了不知道是被人揍了,他说摔的也没人信呀! 听他解释完,银燕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 然后她就听见他小声嘀咕道:“而且我堂堂神策军校尉,要不是你使阴招,我怎么可能会输?” 听到关键词,银燕惊讶道:“你是神策军的人?” “那你为什么会在宁国公世子身边?” 众所周知,神策军乃圣人近卫,护圣人安危。 格将立马闭了嘴,恨不得扇自己两大嘴巴子。 说出去了就只能撒谎圆回来,于是他道:“我家公子是圣人表兄,太后亲侄,他身边有神策军有什么奇怪的?” 银燕想了想也是。 格将怕她再追着不放,于是转移话题道:“你当初下手怎么这么黑呢!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银燕自知理亏,这件事她不占理,于是故作宽宏大量道:“行了,那我就既往不咎了。” 格将乐了:“好嘞!” 两人一起往前走,路过一个卖绢巾手帕的摊子,格将道:“你挑一条,我送你,算是赔罪了。” 银燕看了一眼上面放着的手帕,瘪了瘪嘴:“我不要。” “别客气啊!”格将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要 谁知下一刻银燕道:“谁跟你客气了。” “我是看不上好吗?” 说着她从袖口拿出一块手帕道:“看看,我家小姐做的。” 格将看着她手里上等的丝帕道:“南小姐还会做这个?” 银燕得意道:“我家小姐的绣工好着呢!” 说着她又补充道:“整个金陵也找不到比她好的!” 她说这话有夸张的成分在,金陵绣品闻名天下,有许多有名的绣娘,南善宜自是不能比的。 奈何在银燕眼里,她家小姐就是最好的。 偏偏格将却信了,竖了个大拇指赞叹道:“厉害!” ………… 傍晚,将军府东院。 谢洛书看着桌上的箱子。 一旁的凌山道:“是南小姐身边的破坤送来的。” 谢洛书并未着急打开,心中不解她忽然送东西来的意图是什么。 虽然他那天跟她说了别躲着他,但她也应该不会主动靠近他才是。 片刻他伸手打开了桌上的箱子,看清楚里面的衣袍后他嗤笑出声,她还当真是什么也不愿意欠他。 那日让她赔衣袍不过是心血来潮,随口一提故意逗她,他自己都忘了,没想到她真的还了他一件。 伸手摸了摸衣袍,从用的布料到绣工并不比他平时穿的衣袍差。 收回手,眸光幽深不明,谢洛书嘴角一扯,南善宜,你真是好样的。 郁闷间,格将从外面跑了进来,看见自家公子沉着的脸色他先是脚下一顿,然后才看到桌上的衣袍。 他咦了一声,走近一看道:“公子做新衣衫了?” 说着还凑近道:“哎,这绣工不错啊!” “谁做的?” 一旁的凌山道:“南府送来的,说是答应还公子的衣袍。” 格将下意识道:“难怪这么久才送来,瞧这衣服做的多精细。” 他越说,谢洛书的脸便越黑,看来她真的是生怕落了把柄在他手里。 格将忽然想起中午的时候银燕说的话,他惊讶道:“这衣服不会是南小姐亲手做的?” “我听银燕说她家小姐的绣工极好,比金陵其他绣娘都好。” 此话一出,谢洛书沉着的面色一滞,视线缓缓落在了箱子里的衣袍上,不确定道,是吗? 积压在胸腔里的云雨顷刻消散了,面上神色也缓和了不少。 第63章 南家的规矩 他私心里希望是,所以就当它是。 隐藏住眸中的欢愉,他语气平静道:“收起来。” 闻言,凌山上前拿起箱子把它放回谢洛书寝间的衣柜里。 ………… 南府。 今日没有下雪,但院子里青石板小路旁的草地上还堆着往日下的没有融化的雪。 南善宜披着白色的披风站在小路上,嘴角含笑看着雪地里打滚的团子,还有一旁不情不愿嫌弃冻脚的玉狮。 两只猫一只活泼好动,使不完的劲,一只成日懒绵绵的,怎么也睡不醒。 方才团子拦都拦不住的跑了出来,在雪里蹦跶。 南善宜便抱着打盹的玉狮跟了出来,还把它也放在了地上。 玉狮顿时不乐意的叫唤,从雪地里走回南善宜脚边蹭,想要她把自己抱起来。 南善宜不抱它,弯腰笑道:“你不能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多动动。” 见她不抱自己,玉狮转身走开了,看着玩的开心的罪魁祸首,它慢慢靠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爪子扇了过去。 把团子脑袋上的瓜皮小帽都打飞了,之前被它薅秃了的头顶最近已经长出了一些毛发,但还是少的可怜,此刻看起来滑稽极了。 南善宜被逗笑了,玉狮已经好久没揍过团子了,看来现在是真的生气了。 她正看着,玉佛姑姑从廊下走来站在她身边道:“小姐,你之前让找的料子今天送来了。” 闻言,南善宜柔和道:“过去看看。” 然后她看向一旁的丫鬟道:“看着它俩。” 前院。 商行的下人们捧着布料站成一排,规规矩矩,没有窃窃私语,银燕则站在门口。 远远看见南善宜过来了,她上前迎去:“小姐。” 南善宜略微颔首,从下人们身前走过,到主位旁边,银燕快速的取下她身上的披风,露出里面浅粉色牡丹团花褙子。 她走到交椅前坐下,背脊挺直,双膝并拢,绣鞋踩在脚蹬上,两只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绣着金丝牡丹的宽大广袖覆盖在裙衫上。 今日来的是永元商会的一个年轻小厮,南善宜并不认识他,但他的脸还是有些熟悉的,想来应是在永元商会见过。 此刻他上前自我介绍道:“南小姐,小的姓陈,叫陈义,今日本是罗哥来给你送料子的,只是出发前他身子忽然不适,于是小的便替他跑这一趟了。” 上座,南善宜神色淡淡,罗哥她认识,是燕管事的侄子,经常跟在燕管事身边做事。 那小厮继续道:“南小姐身份尊贵,小的三生有幸能…… “好了!开始!”银燕蹙着眉打断他的话,心里嘀咕,废话怎么这么多,罗哥怎么回事,什么人都往小姐眼前放。 南善宜微微抬眸看向那陈姓小厮,心中颇为奇怪,面上却不显,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一旁抱剑板着脸的破坤。 没多时破坤便转身出去了。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南善宜端起身旁桌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关于南府的事,燕管事向来警惕,从未假以人手,罗哥稳重,哪怕找人替自己也不会找个她没见过的人来。 下首,陈义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微低着头上前道:“南小姐,这些衣料管事让小的送来给你过目。” “看是否合你意。” 银燕看了自家小姐一眼,然后对他道:“拿过来看看。” 陈义立马朝第一个丫鬟招手示意她捧着衣料上前,他激动介绍道:“这是月华锦,用它做衣衫太阳照着能见彩虹。” 他抬眸看了一眼上座的人,见她无动于衷,他招手让人退了回去,让下一个上前,继续介绍道:“这是浮光锦,据说朝日所照…… 啪嗒一声轻响,南善宜把茶盏放在了桌上,动作寻常,声音也不大,偏偏惊的说话的人闭了嘴,惊恐的抬头看她。 收回手理了理广袖,重新将手落回膝盖上,她看向陈义,眉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我当时是怎么和燕管事说的?” 陈义面色一变,他怎么可能知道她和燕管事的谈话,他只知道她好像是商会的大客户,因为每次她去商会燕管事都单独接待,他们这些人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于是惶恐道:“小的不知。” “小的只是负责送东西的。” 闻言,南善宜嘴角微扬,看了一眼下人们捧着的布料道:“我瞧着这些没一样是我要的。” “怎么,燕管事如今都开始阳奉阴违了吗?” 陈义闻言,冷汗淋漓,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脑子里转的飞快,片刻他解释道:“许是燕管事觉得这些料子极好,想让小姐你一并过目,万一你有喜欢想留下的呢。” “放肆!”银燕厉声呵斥:“我家小姐的心思岂是你们能揣测的!” 陈义吓的腿一软,立马道:“小的不敢!” 他现在后悔的不得了,他还以为这南小姐就是个闺阁女子,什么都不懂,定是极好糊弄的,早知道不来这一趟了。 见他闭了嘴,南善宜缓缓道:“你和罗哥熟吗?” 陈义几乎是下意识开口道:“熟!我和罗哥关系极好!” 南善宜眼眸中的淡淡笑意只浮在浅表:“关系极好,他没和你说过我南府的规矩吗?” 陈义一愣,规矩,什么规矩?他就是个跑腿打杂的,和罗哥不过几面之缘,他怎么会知道什么规矩。 南善宜声音平静柔和:“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陈义,眼底清浅的笑意消失不见,只有平静和不可冒犯的矜贵,轻言缓语:“这不仅仅是南家的规矩,也是整个永元商会的规矩。” 陈义错愕,南家的规矩他理解,可什么叫永元商会的规矩,他永元商会遍行天下,谁人不给三分薄面,她一个闺阁女子怎么敢说出这种话。 可惜没有人会给他解答疑惑。 他也不会知道,在这世间,这话没有人比她南善宜更有资格说。 南善宜安静的坐着,屋内没人敢说话,陈义就这么跪在屋子中央,额头冷汗淋漓,他再傻也知道他这次怕是踢到铁板了。 心里暗骂一句,果然,他就知道这钱没这么好赚! 第64章 鲛绫 没过多久,燕管事就着急忙慌的来了,破坤抱剑跟在他的身后。 他进来后看了一眼屋内的场景,带着细纹的脸上面色暗沉。 没有着急动怒,他先是走到南善宜身前,躬身行礼:“小小姐。” 破坤回到南善宜侧后方站着,见燕管事行礼,南善宜微微颔首:“燕叔。” 两人对视一眼,南善宜微抬下巴落在了跪在地上的陈义身上,缓缓道:“他说是受了罗哥的委托来给我送料子的。” 前因后果燕管事已经了然,回禀道:“原本确实是今日让罗哥给小小姐送东西的。” “但今天早晨他忽然闹了肚子。” “我想着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等晚些时候我亲自给你送来。” “谁知这陈义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消息,竟然敢偷了罗哥的腰牌,自作主张上门。” 说完他沉着脸转身走向陈义,下一刻剑刃出鞘,冰冷的刀刃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厉声道:“陈义,你好大的胆子!” 燕管事虽非行伍出身,年轻时却也跟在舅母身边走南闯北,与军中兄弟一起切磋,刀剑功夫自然不差,南善宜在上座平静的看着。 陈义早在看见燕管事进来的时候就吓破了胆子,此刻被剑架着脖子更是抖的跟筛糠似的。 “燕管事饶命,燕管事饶命!”他连忙磕头, 燕管事眼里杀意四起:“你意欲何为?” 陈义立马坦白道:“我就是那天无意听到你吩咐罗哥今天来给南小姐送衣料。” “我知道你对南小姐十分尊重,便想着若我能得到她的赏识定能得你重用。” “于是才鬼迷心窍,给罗哥下了药,自作主张上门叨扰南小姐。” 他求饶道:“燕管事,我错了,你饶过我这一次!” 他此刻还不知南善宜就是永元商会的少东家,只当她和永元商会有生意往来。 燕管事抬头去看上座的南善宜,接收到他眸中的询问,南善宜搭在桌沿上低垂着的手指朝外指了指,笑着微微点头。 明白了她的意思,燕管事吩咐一旁的下人道:“把他给我拖下去好好审!” 玉佛姑姑立在南善宜身旁,她看向破坤道:“你也跟下去看看。” “嗯。”破坤面无表情的看着跪在地上陈义,如看死物 一旁的下人很快上前把人拖了出去。 屋内很快安静下来,燕管事把剑一收,抱拳请罪:“请小小姐责罚,今日之事是我疏忽了。” 南善宜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平静道:“莫要再犯。” “是。”燕管事回答 南善宜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了院外道:“我总觉得今日的事不简单,你回去后再好好审审。” “小姐放心。”燕管事严肃道。 他时刻记得夫人的吩咐,小小姐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处理完后,燕管事道:“我把你要的东西带来了,可要现在看看?” 闻言,南善宜来了兴致,面上含笑:“好。” 见她高兴,燕管事也高兴,他对一旁的下人招手道:“打开给小小姐看看。” 下人捧着一个盒子上前放在南善宜身旁的桌子上,然后打开道:“小姐请看。” 里面放着几匹布料,看起来并无特别。 在几人的注视下,南善宜伸手去摸,白皙的手触摸到布料后先是一顿,然后她抬头看向燕管事,眸中划过惊讶。 燕管事笑着解释道:“此物名唤鲛绫,据说五年得一匹,这里一共有三匹。” “看着虽然就是普通的锦绫,实则内嵌织甲丝,用它做的衣袍可作甲胄。” “刀刃从上过丝滑而不锋利,可以此卸去敌人部分攻击。” 南善宜将布料从里面拿了出来,听完燕管事的介绍,她垂眸笑道:“如此再好不过了。” “表哥常在战场,用这个给他做春袍,正合适。” 她抬头看向燕管事道:“辛苦你了,燕叔。” 恰好破坤拿着剑从外面回来了,玉佛姑姑视线落在他垂在身侧还湿漉漉的手上,缓缓移开了视线。 他和以前比沉稳了不少,沾了污秽还知道收拾干净再来见小姐。 她记得他刚被侯爷安排在小姐身边的时候,可没这么细心,在外面打打杀杀回来,一身血污的出现在小姐身边,小姐本就畏血,他把人脸都吓白了。 因为这事小姐那时候还怕了他好一阵子。 破坤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只是径直走到南善宜身前道:“吓晕过去了。” “胆子很小,应该没有撒谎。“ 南善宜点头,然后看向燕管事道:“既然如此,商会那边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是。”燕管事应声道:“那我便把人带回去了。” “嗯。”南善宜温和颔首。 傍晚,陈义带着一身的伤被人从永元商会的大门口丢了出来。 他站在门口骂骂咧咧了好一会才转身离开,一边为自己以后的日子发愁,在永元商会犯了错受了刑被赶出来,整个金陵还有哪个商会敢要他。 回到自己的小破屋天已经黑了,刚点亮蜡烛就被墙边的黑影吓了一跳。 看清是谁后他才松了一口气,上前道:“大人,你可得帮我。” “我可是为了帮你才丢了差事的!” 昨天忽然有人找上门说要请他帮个忙,一口气付了十两银子,还说只是定金。 永元商会今天要给南府送衣料的消息也是他告诉自己的。 戴着斗笠的黑衣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啪的一声把一袋银子扔在了桌上:“少废话,我让你办的事呢?” 陈义扑过去拿起桌上的袋子打开一看,面上贪婪,将银子紧紧的抱在怀里道:“除了那个带刀的侍卫,其他的都是些丫鬟婆子,连小厮都没有几个。” 黑衣人继续问道:“还有什么不寻常的?” 陈义一手拿出一粒银子张嘴咬了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随意道:“没什么不寻常的,就是普通大小姐…… 话语一顿,他猝不及防的想起了那被她漫不经心放在桌上的茶盏,还有那总是擒着笑却让人不敢直视的面容。 他抬头看向黑衣人,支支吾吾道:“我总觉得那南小姐不是一般人。” “有些奇怪。” 黑衣人追问:“哪奇怪了?” 陈义想了想:“我说不上来。” “难道是因为她生的好看?” 第65章 小姐,北境来人了 黑衣人一听,顿时没了耐心,沉声道:“想活命就管好你自己的嘴。” 陈义马上表明自己的忠心:“大人放心,小的嘴紧着呢。” 等黑衣人走后,他继续坐在桌前啃银子,忽然他猛的抬头:“我知道哪奇怪了!” 他在永元商会见过许多夫人小姐,都没她身上的气场。 她只安静的坐在那里,甚至脸上还带着笑,却让心里有鬼的人喘不过气,肢体僵硬,让人由内而生的敬畏,不敢冒犯。 那双含笑的眼眸,澄澈清明,让人无处遁形,好像她一眼就看穿了他。 黑衣人离开陈义的小破屋后,身影最后进了杜府书房。 荣安堂里。 玉佛姑姑坐在罗汉床上手里叠着衣料。 南善宜跪坐在她旁边,倾身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看着她整理那几匹鲛绫。 将三匹鲛绫叠好放在矮桌上,玉佛姑姑道:“给大公子做衣裳用哪匹?” 南善宜靠着她,伸手用指腹在三匹衣料上滑过,最后落在中间那匹上道:“用这个,之前说了要给他做一身天青色的。” “没见过他穿这颜色。” 说着她直起身子,拿起那块鲛绫放在一旁的针线篓子里,翻出针线放在布料上面:“明天就开始做。” 一旁的银燕则看向另外两匹鲛绫,好奇道:“小姐,三匹鲛绫,给大公子做一身,剩下的做什么?” 南善宜想了想,笑道:“不知道,先放着,总有用的地方。” 她半靠在枕头上,长发垂在身前,一只手随意的翻着针线篓子。 几人坐着,玉佛姑姑忽然道:“不知这难民一事何时能结束。” 南善宜想起那天谢洛书在酒楼说的话,他说他很快就会离开,抬头看向窗外的夜色,她淡淡道:“应该快了。” 玉佛姑姑点头:“到那时,宁国公世子应该就会动身回长安了。” 南善宜视线落在针线篓子里,里面是给玉狮做到一半的小衣衫,她一手拿起绣花针慢悠悠的穿过,柔和一笑:“与我们无关。” 提起这个,银燕忽然想起来什么,激动道:“对了。” “我昨日在街上遇到他身边那格将了!” “他说他是神策军校尉。” “嘶。”南善宜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只见白皙的指腹上已经浮着一滴圆滚滚的血珠,下一刻不断变大的血珠就从指腹边滑落滴在了针线篓子里。 银燕惊呼出声:“小姐!” 南善宜视线从指腹上移开,抬眸摇头浅笑:“无碍。” 玉佛姑姑则蹙了蹙眉,对银燕道:“怎么咋咋呼呼的?” 然后吩咐道:“去把药箱拿过来。” 银燕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去翻药箱。 玉佛姑姑低头帮她清理手上的血渍,却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她为什么这么不小心。 银燕看气氛有些奇怪,心里机灵笑着转移话题道:“小姐你的生辰没几天就要到了。” “往年都没好好办,今年可要好好热闹热闹。” 南善宜情绪不高:“好。” 玉佛姑姑灭了屋内的烛火,只留下一盏,昏暗里,她看了一眼被帷幔遮住的床榻,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然后退出去把门关上。 床榻上,听见关门声,南善宜翻了个身面朝外面,片刻她伸手探到枕头下面摸出一把小木梳紧紧握在手里。 她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眼泪不断从眼角滑落,流过鼻梁,流进另一只眼睛里,又打湿头发浸润枕头,却没有发出丝毫动静。 过了一会,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梦里有个小男孩在给她梳头发,明明还是那么小的小孩子,却每天板着一张脸,故作老成:“一梳康健平安,烦恼一扫而空。” “二梳顺利发财,喜乐无忧。” “三梳……三梳小夭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铜镜里,小男孩蹙着眉反复强调着长命百岁,小粉团子则撑着下巴,头上顶着两个发丸子,一脸天真:“哥哥也要长命百岁。” ………… 过了三日,转眼就到了十月二十四这天,南善宜正在屋内烤火看书。 两只猫正跳着去玩她垂在罗汉床边缘上的裙摆。 银燕则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小姐,明天就是你的生辰了!” “我待会就去院子里挂红灯笼。” “喜庆!” 她从前几天就开始激动着了,南善宜都被她念叨习惯了,无奈摇头。 没一会儿,破坤进来了,他脚步有些急促,连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激动。 他看着南善意道:“小姐,北境来人了。” 南善宜猛然抬头,手里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不可置信的看着破坤。 破坤道:“在院子里候着呢。” 南善宜立马放下手里的书,着急忙慌的弯腰穿好鞋,往外面走去。 她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背对着她身着软甲,手握兵刃的黑衣少女,惊喜出声:“霜儿姐!” 梁钰霜闻声转过头,在看见廊下的少女时英气逼人的脸上露出了激动的喜悦:“儒珍!” 南善宜从廊下朝她跑去,扑进了她的怀里,声音里都染上了哭腔:“你怎么来了?” 梁钰霜稳稳当当的接住她,把她抱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背,笑道:“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南善宜不说话就是紧紧的抱着她。 梁钰霜解释道:“大雪封路,我们紧赶慢赶,生怕错过了你的生辰。” 南善宜从她怀里出来,看向她身后那些箱笼。 听见她道:“侯爷将军他们都给你备了生辰礼。” “也不止生辰礼,算是这一年没见给你攒的东西。” “每次外出,看见好的东西大家都惦记着你,攒着攒着就有这么多了。” 南善宜心中酸涩:“开春天暖后,我是要北上的,你本不必跑这一趟。” 梁钰霜道:“原本是你表哥和我一起来的。” “但临近年关,边塞乱多,出发前一日有马贼作乱,他实在走不开身。” “可把他气的不行,他的性子你也知道,我估摸着那批马贼怕是要倒大霉。” 第66章 只要她愿意 南善宜被她逗笑了,挽着她的胳膊往屋内走道:“那你是不是可以陪我过完生辰再走?” “或者一直留在这,等开春了我们一起回北境?” 梁钰霜面露难色,她拉住南善宜挽在她手臂上的手,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南善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乖巧的笑着:“不能留也没关系的。” 梁钰霜无奈解释:“每逢年关,边境并不太平。” “今年北边气候极寒,匈奴人收成不好,对边境的老百姓虎视眈眈。” “我需得早些回去。” 南善宜点头:“我知道的。” “边境安危为重。” 梁钰霜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今夜就得走,但是应该还能陪你吃顿晚饭。” 南善宜立马就被哄好了,紧紧挽着她的胳膊追问家里人怎么样。 晚膳之后,南府后门,南善宜目送几人骑马披着风雪离开。 目光久久不能收回,她一直知道哪怕与家人相隔万里之远,她也一直被牵挂着,被爱着。 有人弃她如敝履,有人待她如珍宝。 ………… 将军府东院。 海渡拿着一个小木盒从外面走来,看见门口的格将,他一脸笑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格将翻了一个白眼,没搭理他。 海渡也不介意,抛着手里的盒子,大摇大摆的走进屋里,然后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喏,你让人做的东西。” 谢洛书正坐在书桌前提笔写信,听见他的声音也没有抬头,而是不紧不慢的把手里的事情做完。 把笔放在一旁,他拿起书信看了看,确认没有问题后,将信装进了信封里递给了等候在一旁的凌山:“送出去。” 海渡看着凌山拿着信出去了,好奇问道:“给谁的?” “长安。”谢洛书平静道 闻言,海渡了然:“是不是沈大人又催你回去了?” 他笑道:“他那么啰嗦,想来王爷定是被他念叨烦了才不得已给你写信的。” 谢洛书不接他的话,伸手拿过桌上的木盒,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仔细打量一番。 拇指粗细,比巴掌长一些,龙头龙尾形状,龙眼以宝石镶嵌 见他看的认真,海渡道:“你怎么忽然让人做袖箭?还亲自画图纸改装?” 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他道:“还做的这么秀气?” 谢洛书不理他,沉默着拿起袖箭对准前方,咻的一声,锋利的短箭插进了红木柱子里。 海渡看了一眼,走到红木柱子前面惊呼道:“威力不错啊!” 说着就伸手去拔短箭,却没有拔下来,面上震惊,不信邪他两只手都用上了又使劲去拔,还是没拔出来,尴尬的回头看了一眼坐在书桌前的谢洛书。 谢洛书眼底滑过一抹嫌弃,然后起身走到柱子前面,在海渡的注视下单手轻松一握就把袖箭拔了出来,然后装回箭筒内。 弄好之后眼神都没给海渡一个,转身走回桌前坐下。 被无视了的海渡,敢怒不敢言。 他走回桌前道:“哪有人送喜欢的姑娘这种礼物的?” 谢洛书抬眸看着他,他刚刚不还说不知道他做了干什么吗。 海渡嘚瑟一笑:“你那天吩咐一定要在二十五之前做出来,我特意去查了。” 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袖箭道:“明天是南善宜的生辰。” 他喋喋不休道:“看来进展不错?” “她与你一起回长安,你打算给一个什么身份?” “她好歹是宫里的第一位娘娘。” 谢洛书把玩袖箭的手一顿,眸子晦暗不明,片刻他把袖箭放回盒子里,抬头看向海渡,神色淡淡:“你很闲?” 见他突然变了脸色,海渡奇怪道:“还行,也不是很忙。” “我让你办的事办好了?”谢洛书语气不善 提起这个,海渡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惊讶道:”瞧我这脑袋,正事都忘了说了!” 说完他上前拉开椅子坐在谢洛书对面道:“我拿着你给的画像秘密访问那宅子周围的百姓,有一个卖糖画的老伯说见过,那曹老板和画上的人长的很像。” “就是比画像上老一些。” 虽然早有预料,在得到确切答案的那一刻谢洛书还是心绪澎湃,他视线看着远处,深不见底:“自然是不能和十三年前比了。” 沉默之后,他看向海渡道:“还有事吗?” 海渡诚实的摇了摇脑袋:“没了。” “没了还不走?”谢洛书凉凉的看着他,然后从一旁拿过一本书随意的翻看 海渡………… 一怒之下笑了一下,他赔笑道:“好嘞。” 说完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认真道:“我刚刚和你说的事不是在开玩笑。” “你若要带她回长安,她身份……” 不知道该怎么说,他道:”总之,你得早做打算,长安那些人可不好糊弄。” “不仅会折腾你,只怕南善宜也会遭到责难。” “你不愿意放手,总得为她铺好路,不然她凭什么跟你走。” 他走后,谢洛书视线落在书上,久久没有移动,捏着纸张的指腹下意识用力。 不用早做打算,他什么都不用做,因为她不会和他回长安。 谢洛书将书扔在一旁,若她愿意他可以为她准备好一切,身份低微又如何,商户之女又如何,只要她愿意跟他走,整个长安就没有人敢动她分毫,可偏偏她说此生宁死不赴。 视线落在盒子里的袖箭上,这一夜谢洛书沉默的坐了许久。 第二日,南府。 南善宜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忙忙碌碌的下人。 银燕正咋咋呼呼的指挥着下人们挂灯笼红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过除夕呢。 不过她乐意就让她做,南善宜想,她这么活泼的性子陪她待着金陵,成日待在这宅子里也是辛苦她了。 银燕站在院子里问道:“小姐,你说随将军一家什么时候来?” 南善宜想了想:“傍晚,这会还早呢。” 银燕嘀咕道:“那春生小姐呢?” “她不是说她要提前过来露一手吗?” 说话间,随春生带着她的丫鬟拎着大包小包来了:“善宜,我来了!” 第67章 我们儒珍十七岁了 南善宜看了一眼丫鬟手里的东西道:“这是什么?” 随春生得意道:“我特意和我小厨房的师傅学了两道菜,待会做给你尝尝。” 看着她跟在自己家似的招呼丫鬟把东西放到厨房去,南善宜双手搭在窗沿上无奈摇头:“你这样,待会吃饭的时候伯父又要说你了。” 随春生满不在乎,颇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骂就骂。” “翻来覆去就那几句,一点新意也没有。” “我闭着眼睛都能背下来了!” 说着还惟妙惟肖的模仿起来了:“上辈子饿死鬼投胎吗,只知道吃,还是老子亏待你了!” “看见吃的就走不动道!别人钻进钱眼里,你钻进饭碗里!” “以后要真上了战场你怎么办?” 南府对下人们向来随和,并不苛刻。 此刻院子里的下人都被随春生逗的捧腹大笑,廊下的银燕更是笑的不行,嘴角都咧到耳后根了。 她想逗一下随春生,于是忽然一脸严肃的看向随春生身后,恭敬道:“将军和夫人来了。” 院子里的下人也都憋着笑配合着她,像模像样的朝着院子门口行礼:“见过将军,夫人。” 闻言,随春生眉飞色舞的神色一瞬间僵硬,脑袋转的飞快,下意识看向趴在窗沿上的南善宜,一脸正色道:“我觉得我爹说的对!” “我这习性不好,得改!” 然后如同提线木偶一样缓缓转身,一脸讨好:“爹…… 结果身后空无一人,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被戏弄了,她看向廊下的银燕道:“好你个丫头片子!” “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人在院子里追逐,闹作一团,南善宜被逗的眉眼带笑,落在两人身上的目光柔和欢喜。 随春生追着银燕跑,绕着院子跑了好几圈后,银燕跑进了屋子里面反手把门一关,随春生在门口站了一会,视线瞥过趴在窗沿上的南善宜,急中生智,一边对着门内道:”有本事你出来!” 银燕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得意忘形:“我就不,小姐当我傻呢?” “你有本事就一直躲里面,我就在门口等着!”随春生故意扬声喊道 说完轻手轻脚的朝窗边走去,见南善宜好奇的看着自己,她竖起食指放在嘴巴上示意她别出声。 然后戳了戳她放在窗沿上的手臂,示意她往旁边让一让。 南善宜眸中宠溺,配合着往旁边让开,然后,随春生就抬脚从窗户外面翻了进去。 银燕原本耳朵紧紧贴着门缝,还奇怪她怎么没动静了,下一秒听见声音猛然侧头就看见了从窗户翻进来的随春生。 吓的一个激灵,手忙脚乱的就要开门往外跑,可是门刚打开就被人从后面用手臂勒住了脖子,一个锁喉,动弹不得。 银燕一个劲的拍着勒着自己脖子的手臂,冲窗边笑着的南善宜道:“小姐,你怎么帮她欺负我呢?” 她身后的随春生腾出一只手捏住她一侧圆润的脸颊,随意捏扯,一边道:“你之前还说格将打不过回家告状。” “你现在是怎么个事?” “不讲武德?” 脸被她揪的通红,秉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生存法则,银燕能屈能伸:“我错了。” 随春生这才放开她,笑着警告道:“再有下次,我把你脸给扯大一圈。” 银燕站在门口,瘪着嘴抬手揉了揉被揪的又红又疼的脸颊,她感觉都被她给揪不对称了,心里吐槽,真不是白吃的,这手劲真大! 见她一脸哀怨,随春生笑的幸灾乐祸,还十分亲切的揉了揉她的脑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说完转身走回屋内,一屁股坐在了南善宜身边,先拿起矮桌上的茶壶倒茶,接连喝了好几杯,才往罗汉床上一躺:“累死我了!” “小丫头片子真能跑啊!” “追的我嗓子疼!” 南善宜重新把胳膊搭在窗沿上,侧头看她,无奈道:“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知道还追。” 随春生躺够了从罗汉床上坐起来,挪着屁股坐到南善宜身边,学着她的动作趴在窗沿上:“不收拾她不长记性,没大没小的!” 南善宜笑道:“你十四五岁的时候,可比她狂多了。” “一天不闯祸就浑身难受,隔三差五就卷铺盖到我这躲祸。” 随春生嘴硬道:“我哪有?” “好,没有,是我记错了,行?”南善宜顺着她的心意道 随春生趴在窗沿上高兴的晃了晃脑袋:“就是你记错了。” 过了一会,她忽然侧头看着南善宜,巴掌大的小脸因为枕在手臂上被挤压着,眉眼间永远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婉。 好像一转眼她们都长大了,可她依旧记得她小时候的模样,漂亮的像年画里的娃娃,安静乖巧。 察觉到她的视线,南善宜看着她,柔声问:“怎么了?” 随春生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顶,向来古灵精怪的眼睛里是真诚的喜爱:“我们儒珍十七岁了呢。” 南善宜一愣,沉默了一会,如泻春之潭的眼眸盛满星海,弯如明月:“我们春生越来越像姐姐了。” 随春生不满意的嘀咕:“我本来就是姐姐,大几个月也是大。” 她感慨道:“我们认识十三年了。” “嗯。”南善宜笑着点头:“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正趴在将军府的院子里刨蚂蚁窝,一脸的泥。” 随春生不乐意道:“你就不能记些好的!” 她也不知道她娘会忽然带一个这么干净漂亮的小粉团子来见她呀。 她认认真真的看着南善宜,不知道怎么的,忽然难过起来:“你说的对。” “什么?”南善宜笑着询问 随春生认真道:“从小到大我隔三差五就见你。” “导致我现在几天不见你我就浑身难受。” 她凑过去挽着南善宜的胳膊撒娇:“善宜,你可不能离开我,我难受。” 说着还伸出一只手捂着心口:“光想想,我心肝都疼。” 虽然随春生比南善宜大几个月,是姐姐,其实有些时候她更像妹妹,就像现在这样。 第68章 你的性子和你娘一样 而且从小南善宜就宠她,她要什么她几乎都是有求必应的,现在也一样,她笑着保证道:“好,不会让你难受的。” 前几日下的雪已经化完了,青葱的院景又露了出来,下人们穿着厚实,忙忙碌碌,时不时响起愉悦的笑声。 从外面看,宽大的勾栏槛窗被打开,窗沿上趴着两个少女,一个身穿月白锦袍,长发用发冠束起,面容舒朗英气;一个穿着宝蓝色裙衫,长发半绾,头戴步摇金簪,眉眼柔和似水。 她们将下巴搁在手臂上,一起看着外面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下人们。 玉佛姑姑和破坤并肩站在远处的屋檐下看着这幅画面。 玉佛姑姑落在两人身上的目光和蔼亲切,尽管从小看到大,还是怎么都看不够。 她们还很小的时候,夏天也是这样一起趴在窗户上,看着她带着下人在院子里晒书,白白嫩嫩的小胳膊垂在窗外,一晃一晃的,转眼两人就都长大了。 她轻声道:“她这般开心的模样,真该让侯爷他们看看。” 站在她身边的只有破坤,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目光却不是冰冷的,是暖的。 想到什么,玉佛姑姑眼眶有些湿润,低声道:“锦将军若是看见了,应该会很欣慰。” 她一说完,破坤就想起了那个奇女子,披银甲,持长枪,坐马白玉鞍,守边疆护百姓。 那时他跟随侯爷奔赴驰援,见到的便是城门之前,她白玉鞍染血,羽箭穿胸,抬头望月,至死未跪的模样。 那时他才十五岁,那个画面,他此生难忘。 视线落在趴在槛窗上的蓝衣少女身上,那是她最珍爱的人。 ………… 天色渐暗,府里的灯笼陆陆续续的点了起来,荣安堂的厨房里吵吵闹闹。 屋内,南善宜和随春生正坐着逗猫。 随春生伸手把团子脑袋上的瓜皮小帽扯了下来,戳了戳它没几根毛的头顶,道:“这长的也太慢了?” “什么时候能养好,它这样你看着也不闹心?” 南善宜伸手把团子抱过来,揉了揉它的脑袋,不说话。 其实是有些闹心的,因为一看见它就会想起某个人。 无礼,霸道。 说话间,玉佛姑姑从外面走进来,站在南善宜身边轻声提醒:“小姐,随将军和夫人来了。” 闻言,南善宜放下团子道:“让厨房备膳。” 然后又看向随春生:“我们出去迎一下。” “好。” 两人起身走出去迎接,刚走出院子就和被丫鬟迎进来的随将军和随夫人碰到了。 “伯父,伯母。”南善宜屈膝柔声行礼问候 随夫人忙上前去拉她:“儒珍,怎么出来了?” “外面多冷。” 一旁的随春生道:“她非说要出来迎你们。” 随将军听后,笑道:“怎么这么见外,都是自家人。” “应该的。”南善宜谦逊温婉,礼数不可废 随夫人拉着她往里走,一边道:“今日军中有事耽误了一会,来晚了。” “你们都等饿了?” 南善宜还没说话,随春生先道:“不饿,吃了不少零嘴呢。” 随将军听后一巴掌招呼在她后脑勺上:“问你了吗?你还能让你自己饿着?” 随春生捂着脑袋挽住随夫人的另一边胳膊,告状道:“娘,你看他!” “又打我!” 随夫人被她扯着,笑道:“好了!天天吵,你们父女俩也不嫌烦。” “我都烦了!” 几人笑着一起往里走,走到门口随将军大声道:“哟!我闻着香味了。” “快坐下吃饭,我都饿了。” 几人围桌而坐,随春生看着随将军,一脸得意道:“有两样菜是我做的。” 随将军拿着筷子,闻言,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警惕道:“那我可得小心些。” “爹!”随春生一脸生气 屋内欢声笑语不断,随夫人给南善宜夹菜,慈爱道:“祝我们儒珍生辰快乐。” 随将军也倒了一杯小酒,举杯道:“来,祝我们儒珍生辰吉乐。” 南善宜也端起了面前的小酒盏,几人一起碰杯。 用过晚膳,随夫人给随将军使了个眼神。 随将军会意,找个理由把随春生忽悠出去了,随夫人拉着南善宜坐到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玉镯子戴在她手腕上道:“刚刚那些东西是我送你的生辰礼。” “这个镯子是当初我成亲时你娘送我的礼物。” “今天我把它给你,就算是你娘给你的生辰礼物了。” 她笑着拉起南善宜的手,看着手腕上的红玉镯子,眼睛里染上了湿润:“这镯子我没戴过,一开始是嫌弃,因为我和你娘一样,舞枪弄棒的,觉得这东西碍事。” “后来……”她话语停顿,叹了一口气,强颜欢笑:“后来是舍不得戴,这东西矜贵,怕一不小心磕着碰着,坏了,连个念想都没有了。” 南善宜垂眸看着手腕上的镯子,眼眶发烫变红,她那时太小了,这么多年她又不肯来她梦里一趟,记忆里的面容早已经模糊。 可她却记得她曾被她好好的爱着。 她想把镯子取下来:“这是娘送给伯母的,我不能要。” 随夫人却拦住她的动作,看着她慈爱道:“戴着,就当你娘还在身边。” 南善宜不再推拒,红着眼睛笑道:“谢谢伯母。” 随夫人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满眼心疼。 也许是今天晚上喝了不少酒的缘故,她拉着南善宜说了好多话。 最后她看着南善宜一脸疼惜:“我虽然不知道老侯爷为什么要隐瞒你还活着,把你藏在金陵。” “但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他这么疼你娘,又怎么舍得把你这个唯一的外孙女送到这么远的地方。” “儒珍,在金陵你也别怕。” “你并不是无人可依,我和你伯父都是你的家人,春生是你的姐姐,她会一直保护你的。” 她抬手摸了摸南善宜的脸:“你长的一点也不像你娘,可是性子却是一模一样的…… 话还没说完,随春生就从外面跑进来了:“娘,我爹他又打我了!” 第69章 酒壮怂人胆 随夫人收拾了一下情绪,掩盖住了眼底的悲伤,笑骂道:“一天天的没个正形!” 南善宜也藏住了眼底的情绪,那些事情还是不要让春生知道的好,不是不信任她,而是为了保护好她。 她珍视她,不愿意她因为自己涉险。 天色已晚,随夫人也没再多留,和随将军一起带着随春生回去了。 热闹的屋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让南善宜忽然有些不习惯,她起身走到屋外,在屋檐下的长廊上坐下。 好像这十三年孤独才是她的常态,羽睫低垂,清冷的眸子看着手腕上的镯子发呆。 她的性子很像娘吗? 那是什么样的? 银燕从屋内拿来狐裘披在她身上,仔细帮她系好。 忽然一个小厮拿着一个盒子跑了进来。 银燕上前问道:“怎么了?” 那小厮把手里的东西奉上,恭敬道:“门口有人送来的,他说他是慕笙公子的小厮。” “这是他家公子送小姐的生辰贺礼。” 南善宜看了一眼银燕手里的礼盒,道:“他人呢?” 小厮道:“送完东西就离开了。” “下去。”南善宜平静道 小厮退下后,银燕捧着那盒子问道:“小姐要看看吗?” 南善宜没有什么兴致,摇了摇头:“收起来。” “你找个机会回礼。” 银燕屈膝:“是。” 说完抱着盒子往库房去。 身侧脚步声轻响,南善宜以为是玉佛姑姑,头也没回,轻声道:“姑姑,我娘的性子是什么样的?” 身后脚步声一顿,迟迟没有等到回答,南善宜回头道:“姑姑也忘了…… 看清身后的人是谁后,口中的话语戛然而止:“你怎么来了?” 谢洛书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眸色幽深,视线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答非所问:“你喝酒了?” “嗯。”南善宜下意识回答,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心虚,补充道:“一点点。” 说完之后又觉得莫名其妙,她喝没喝酒与他何干,于是又问:“世子怎么来了?” 谢洛书走到她身旁坐下,后背随意的往长廊边的柱子上一靠,侧身看着她,随意慵懒:“来看猫。” 南善宜正想问破坤怎么会放他进来,就看见破坤沉着一张脸朝这边走来,他的身后跟着一脸心虚的格将还有面无表情的凌山。 顿时明白过来,想来是被他那两个侍卫绊住了。 破坤走到南善宜身边:“小姐。” 随后视线落在谢洛书身上,杀意波动:“简直放肆!” “没事,退下。”南善宜安抚的笑了笑,看向破坤 破坤不愿意,站着不动,南善宜柔声道:“我和世子有事要谈。” 见她坚持,破坤才不情不愿的应声:“是。” 说完转身离开,格将和凌山也跟着他一起退下,三人走到院外守着。 周围安静了下来,南善宜侧目看向谢洛书:“世子真的是来看猫的?” 被她看穿,谢洛书也不装了,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玩意递给她。 南善宜看着她递给自己的东西,没着急伸手去接:“这是什么?” “你不是知道了吗?生辰礼。”谢洛书笑看她这副明知故问的模样 她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 南善宜伸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浅笑安然:“谢谢。” 她这么坦然的接受了,谢洛书还有些意外,眉尾一挑,审视的看着她:“我还以为你会说不要。” 南善宜垂眸研究着手里的东西,听到他说的话,抬头看向他,笑着反问道:“我说不要你就不给了?” “你倒是了解我。”谢洛书嘴角上扬,他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可能 南善宜继续垂眸打量手里的东西,道:“在你离开之前我会和你好好相处的。” “春生常说相逢便是缘。” 谢洛书眸光一滞,沉默的看着她因为低头而露出的白皙瘦弱的脖颈,搭在围栏上的手指下意识动了动,她今天格外的乖。 “所以这个怎么用?”南善宜忽然抬头,温柔的眼眸含笑看着他, 见他没反应,她又把手里的东西举了举:“我在书里见过,它叫龙吞袖箭。” “但我不知道怎么用。” 她笑意吟吟的看着他,白嫩纤细的手举着袖箭放在他面前,两小杯酒不至于醉,不过酒壮怂人胆。 她想借着这点酒意做点什么,把那礼仪规矩先放在一边,做她自己。 良久,身前的人都没有反应,心中有些失望,她气馁的准备收回手,下一刻却被人抬手握住了手腕。 在她茫然的注视下,谢洛书先移开了视线,他既希望她满眼都是他,又害怕她满眼都是他,因为这样让他怎么放手。 可是他又舍不得放弃她这难得的,短暂的亲近。 拉着她的手腕,带着薄茧的温热手掌包裹住了她冰冷柔若无骨的手。 带着她用手掌握住袖箭,指向院子里,手指带着她的食指拨动蝴蝶片,咻的一声,短箭插进了青石地板上。 手心被震的有些发麻,南善宜看着两人相握的手一时忘了反应。 她的视线落在手上,谢洛书忽然觉得有些灼手,所以在她说话之前他先一步放开了手。 温热消失,手背上的温度快速变回之前的寒凉,南善宜回神,抬头看向他,笑道:“谢谢。” 谢洛书还没来得及说不客气,就听见她说:”下次谁再威胁我,我就用这个试试。” 面上一滞,谢洛书看着面前她微仰起的脸,脸颊泛红,眸亮如星,带着少见的傲娇,只差没点名道姓了。 忽然,他轻笑一声,下意识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酒壮怂人胆?” 没经思考的举动,显然太过亲昵,超过了两人关系的定位,导致两人皆是一愣。 南善宜先回过神来,略微往后挪了挪,拉开了一些距离,垂眸把玩着手里的袖箭,浅笑道:“人都是有脾气的。” 谢洛书看着她,视线下移落在她手上的袖箭上,片刻他道:“送你这个就是让你用来保护你自己的。” 第70章 人活于世,必将累于世 虽然他希望她永远用不到。 南善宜点头,看向他认真道:“谢谢世子,很喜欢。” 眸中划过愉悦,谢洛书嘴角上扬,毫不掩饰。 然后便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那琴师送你的是什么?” “嗯?”南善宜茫然抬头,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对上他固执的视线,南善宜忽然明白了他问的是什么了,她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她的眼神太过直白,谢洛书不自然的移开视线:“我看到他的小厮在门口。” 南善宜了然,笑道:“人家有名字叫慕笙。” 闻言,谢洛书眉头一蹙,重新扭头看向她:“所以他送你什么了?” “不知道。”南善宜实话实说 “我没看,被银燕收到库房了。” 她看向谢洛书道:“我说话算话,答应你了我就会做到。” “你不必这样怀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原本还算愉快的气氛冷硬了不少,好像现在她做的一切都是差事,提醒他,等他走后,两人便再无瓜葛。 抬手搭在围栏上,谢洛书侧坐看着她道:“盼着我走?” 南善宜摇了摇头,嘴角挂着柔和的笑:“不敢。” “留或走,何时走,是世子的事。” “只不过人活于世,必定也累于世。” 她看向谢洛书,眼眸里多了一抹认真道:“世子身份特殊,圣人心腹,家族期望,所以哪怕很累,也逃不脱,放不下属于你的责任。” “所以不是我盼着世子走,是世子不得不走。” 眼底的情绪从波动起伏到渐归平静,谢洛书看着南善宜的眼神晦暗不明,片刻他道:“你倒是看的清楚。” 不仅看的清楚,还说的直白伤人,他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 就是因为这不得不承担的责任,所以在她说她此生不赴长安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和她没有可能了。 “你说人活于世,也定会累于世。” “那你呢?” “南善宜,这世间累于你的又是什么?” 南善宜被他的问题问住了,这世间累于她的是什么? 脑海里闪过回忆,睫毛轻颤,是一个不能跟这世间任何人说的存在。 这是天家和南家之间的秘密,永不能昭告天下的秘密。 是一夜之间苍老的外公在病榻上躺了一个月,在娘的墓碑前站到天明后做出的决定。 她不说,谢洛书也没有追问,谁都有不能说出口的事情。 可他还是想问问她:”不要顾虑其他,就你的心里,南善宜,你盼着我走吗?” “不能不顾虑。”南善宜看着他,认真道 “世子身居高位,长安诡谲叵测,你比我更清楚,如果结局已定,就不要随意给人期望和承诺。” “所以我给不了世子答案。” 谢洛书不明白:“每一件事你都看的这么清楚,想这么多,不累吗?” “比起累,我更不愿意稀里糊涂的活着。”南善宜轻声道 她看向谢洛书,夜风里声音柔和:“而且,世子忘了吗?” 停顿了一下,她继续平静道:“我对你并无情意。”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脸上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不知道的人隔远了看着,还以为两人是在寻常的对话,相谈甚欢。 谢洛书轻笑一声,眸中划过一抹轻嘲,他看向廊外道:“你还真直接。” “因为在钟山我吓到你了?”他想知道原因,对他没有情意的原因。 南善宜笑着摇了摇头:“不是。” “是知道你是宁国公世子之后。” “我知道你来自长安,也一定会回到长安。”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会允许我自己和你有太多交集。” 更别说喜欢。 南善宜平静接受着他暗沉的视线。 谢洛书搭在围栏上的手因为用力,手背纹路凸起,过了一会又缓缓放松,他侧目看向南善宜,语气里带上了偏执:“就因为长安,这不公平,南善宜。” “对你来说不公平,可对我来说是公平的。”南善宜看着他:“世子,人都有选择趋利避害的权利。” 谢洛书沉默了,她说的对,不公平只是他自以为的。 两人就这么在廊下静静的坐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南善宜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他看着她。 忽然,她抬头了,谢洛书快速移开视线,落在院子里。 然后他就听见她问:“世子生在长安,长在长安,又是圣人近臣,是不是很了解长安?” 谢洛书视线从院中收回:”你想知道什么?” 一只手落在手腕上的红玉镯子上,轻轻抚摸,她似是随意一问:“我想听听神策军。” 谢洛书眸光一凛,有所警惕。 南善宜却好像不知道,继续道:“我在书里看过,说圣人甲胄,可以一敌百。” 她看向谢洛书,好像真的很好奇道:“他们比龙鳞水师还厉害吗?” 见他沉默,她便一脸歉意:“是让你为难了吗?” “帝王甲胄,谓之神策,是从大晟建国以来就创建的皇宫护卫。”谢洛书终于出声了 他缓缓道:“历代神策军由帝王直接调遣,人数虽少,只有三万,可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过尸山,踏血海,经过层层选拔选出来的,所以实力极为强悍。” 说到这,他侧目看向南善宜,问她:“你知道先帝是怎么死的吗?” 南善宜点头:”帝崩于亡晟之乱。” “我在书中读过。”她解释道 谢洛书并未多疑,继续道:“所以雍湛帝极其重视神策军,他登基后进一步发展壮大,如今长安的神策军人数多达六万,空前强大。” 这些南善宜都知道,不过是为了给后面她真正想问的事情做铺垫。 她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面朝谢洛书:“我听说神策军的统领是个文官。”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安排?” “不是文官,是武将。”谢洛书纠正道 “嗯?”南善宜一脸疑惑:“我听闻是…… “神策军统领乃当今文臣之首左相沈柳章之子,沈云起。”打断她的话,谢洛书替她说完她想说的话。 他眸中浅笑看着她:“谁规定文臣的独子就不能是武将?” 第71章 善宜,你说是,好不好 视线落在远处,他似是陷入了回忆,缓缓道:“云起十五岁时便自请入神策。” “历经千般折磨,万般锤炼,从无名小卒到神策军统领他用了七年。” “七年的时间里,他那身皮肉换了一遍又一遍。” 看向南善宜,他平静道:“所以,他是武将。” “为什么?”话语有些急切,引起了谢洛书的疑惑, 南善宜很快反应过来,掩饰道:“文臣亦或是武将,多是一脉相承,按理来说他不是应该效仿沈相吗?” 为什么? 谢洛书眸光晦暗,他也曾问过云起为什么,他说,为了能保护想保护的人,不再重蹈覆辙。 因为这句话,自己沉默了,沈相也沉默了,那一刻他便知道谁也拦不住他,因为他心有执念。 他不回答,南善宜也不好追问,怕引起怀疑,于是随意道“我听闻当今圣上登基后,摄政王亲自为他挑选了两名伴读。” 看向他笑道:“世子和云起将军很熟?” “自幼一起长大。”谢洛书不疑有他,毕竟她问的问题都无关紧要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南善宜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低头,以此来掩盖住眼里的迫切 “你好像对他很好奇?”谢洛书看着面前低垂的脑袋,有了疑惑 他认为她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她不在乎的人哪怕在她跟前走了个十来回,她也不一定能记住脸 南善宜整理衣袖的动作一顿,片刻她抬起头直视他审视的目光,从容应对:“世子提起他时,眼睛里是毫无戒备的信任。” “世子是什么样的人,善宜不敢说了解全部,但也知晓了几分。” “我确实好奇能得你十分信任的人是什么样的。” 她说的有理有据,从容不迫,谢洛书放下了心里的疑惑,或者说他主观上就不愿意怀疑她,所以只要她说出一个理由,他都愿意去信。 他扭头看向院子里,想了想道:“有时候古板的让人头疼,但正直无私,成天板着一张脸,不爱笑,故作老成。” 停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他低声补充道:“在有些事情上很倔强,倔的跟头驴一样。” 他忽然侧头,看向盯着他听的正认真的南善宜道:“跟你一样。” 忽如其来的对视,他的下巴若有若无的擦过了她的鼻头,两人均是一愣, 南善宜先回过神来,往后挪了挪,不自在的看向别处:“我哪有?” 看着她无措的样子,谢洛书嘴角上扬:“你现在就很倔。” 怒目瞪了他一眼,无声表示她的抗议,见他还在笑,南善宜干脆扭过头看向窗户不看他,讨厌的很。 屋内暖黄色的烛光透过窗户纸,模糊落在廊下,她双手环抱膝盖,背对着院子。 下巴枕在膝盖上,脖子缩在狐裘领子里,也许是吹了晚风,迟来的酒意上了头,双眼微闭,睫毛轻颤。 忽然,身旁的人说话了:“善宜。” 闻言,南善宜垂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一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有彼此两个人在的时候,他就会叫她的名字,而她并不反感。 此刻,听见他叫自己,她脸颊枕着膝盖,侧头看着他,眼睛微睁,带着柔软的乖巧笑意,轻声迷糊回应:“在呢。” 她这副模样,让谢洛书心里软的不行,眼神里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和:“生辰吉乐。” 见她看着自己不说话,谢洛书终究是没忍住,抬手落在了她的头顶,慢慢靠近,看着她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道:“南善宜,生辰吉乐。” “祝你长命百岁。” 一句话,直击麻木的心脏,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南善宜抱着膝盖的手忽然抬起抓住了他落在头顶的手,握的非常紧。 她仰头看着谢洛书,眼眶有些发红,眼睛里的激动溢于言表,张了张嘴,想听他再说一遍,却又说不出口,怕别人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片刻她缓缓放开了谢洛书的手:“谢谢。” 然后继续枕在膝头打盹,曾经也有一个人会祝她长命百岁。 谢洛书看着自己的手掌,没有错过她情绪的起伏,知道她不想说,他也没问,两人在廊下静坐着。 过了好一会,见她一直没动静,他视线肆无忌惮的落在她的身上,看见她露在披风外被冻的通红的双手,他起身取下自己的大氅盖在她身上。 弯腰帮她整理披风时他忽然想到什么,重新坐回她身旁,试探着开口叫她:“南善宜?” “善宜?” “嗯?”要睡不睡的人迷糊应声 谢洛书眸中宠溺:“你还我的那套衣袍是你做的吗?” “嗯?”南善宜微微抬头,眼睛半睁的看着他,好像在思考他在说什么。 想了一会,在谢洛书希冀的注视下,她摇了摇头:“不是。” 嘴里还振振有词,人都迷糊的找不到东南西北了,还不忘记该有的礼数,缓缓道:“善宜绣工拙劣,自是做不出那样好的衣衫。” “世子人中龙凤,给你的,自是请最好的绣娘做的。” 一开始心里有多愉悦,此刻谢洛书的脸就有多黑,恨不得堵上她那张说个不停的嘴。 片刻,他抬手掌住她的脑袋,眼睛里带着偏执,凑近道:“善宜,你说是,好不好。” 只要她说是,他便当作是她做的了。 可偏偏南善宜脑子再迷糊,也记得事实,所以无论他问多少遍,她都摇头,不是。 几次下来,谢洛书盯着她的眼神越发晦暗疯狂。 片刻,他放开了落在她脑袋上的手,放开之前还撒气一般重重的揉了揉,把她的头发揉乱了。 靠在围栏上,看着睡的正香的人,忽然他嗤笑出声,眼底滑过嘲讽。 眼底再无兴致,想转身离开,却在看见她使劲往狐裘领子里缩脖子时无奈叹了一口气。 弯腰把人从长椅上抱了起来,心想,他是不是欠她什么。 刚把人抱起来,一直不见踪影的玉佛姑姑就从远处走来,走至跟前屈膝行礼道:“世子。” 第72章 假的就是假的 她一直在远处,只是见小姐摒退了破坤便没有过来打扰。 谢洛书颔首作为回应,也许是怀里的人太柔软,他声音温和低醇:“睡着了。” 玉佛姑姑看了一眼他怀里的人,犹豫了一会,她抬手示意屋内,恭敬道:”麻烦世子了。” 这会把人接过来也不方便,而且太过刻意。 谢洛书把人放在床榻上,玉佛姑姑连忙上前帮她把披风取下来盖上被子。 做完这些,她才拿起那黑色的大氅走到谢洛书跟前,双手奉上:“多谢世子。” 谢洛书接过大氅,看了一眼床榻上脸颊泛红的人,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回到将军府,格将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衣袍,不明所以的看向自家公子。 刚刚一回来他就命人把这衣袍拿了出来,干看着也不说话,只是脸沉的厉害。 真是奇了怪了,南小姐又说什么让他不高兴的话了,格将视线在衣袍和谢洛书身上来回。 片刻,他听见自家公子寒声道:“处理了。” 格将震惊,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为什么?这么好的衣衫。” “公子之前不还挺喜欢…… 谢洛书看向他,视线凉薄冷漠,格将立马上前捧起衣袍,躬身领命:“是。” 格将虽然困惑但还是照办,捧着衣袍出了门,心里嘀咕,这大晚上的,他上哪处理去。 屋内,谢洛书坐在桌前沉默不语,假的就是假的,他不要。 他一生下来用的就是这世间顶好的东西,他缺的从来不是一件衣袍。 第二日,南善宜起晚了。 和往常相比多睡了一个时辰。 她坐在铜镜前面,玉佛姑姑正帮她梳着头发。 头还有些痛,南善宜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玉佛姑姑心疼道:“你酒量本就不好,昨晚还喝了两杯。” “还在外面吹了这么久的风。” 南善宜伸手撑着下巴,看着镜子里的玉佛姑姑撒娇道:“昨天高兴。” 看着春生和随将军斗嘴的样子,一不小心就多喝了一杯。 玉佛姑姑看着铜镜里的少女,粉面桃腮,明眸善睐,杏眼一抬一落都是柔情似水。 她一边把发簪给南善宜戴上,一边道:“小姐和谢世子关系亲近了不少。” “有吗?”南善宜把玩着手里的红玉镯子,不以为意。 戴好发簪后,玉佛姑姑从铜镜里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没问题之后才把那些头面首饰放起来,道:“他身份特殊,小姐还是和他保持距离为好。” “我知道的。”南善宜转身仰头看着站在她身后的玉佛姑姑, 平静道:“他很快就会离开金陵,那以后便再不会有交集了。” 想到什么,她吩咐道:“临近年关,商会那边怕是忙不过来,城南那边,姑姑你和银燕多盯着些。” “是。”玉佛姑姑屈膝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南善宜起身走到罗汉床上坐下,拿起矮桌上的书,接着昨日看到的地方往后看,却迟迟没有翻动下一页。 过了一会,她将手里的书重新放回了桌上,因为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刚刚的话是说给玉佛姑姑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昨天晚上谢洛书说不公平,确实是不公平的。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因为他的身份对他避之不及,所以从根源上她就没想过和他会有儿女情长。 或许哪怕有过短暂的心动,却也被她不经意间扼杀在摇篮里,因为她始终清楚的知道他们不会有结果。 短暂的心动,在她所顾虑的事情面前微不足道。 可谢洛书不知道,他动心了,而且在正是兴头上的时候被泼了冷水。 南善宜想,若一开始她就告诉他,她永不去长安的话,他应该就不会动心了。 因为他那样的人,一定不会为没有结果的事情白白浪费精力。 ………… 几日后,杜广升再次于霞光阁为谢洛书设宴,说这一次准备的东西一定能让世子满意。 将军府,海渡在书房内来回走动:“我瞧着他那信誓旦旦,红光满面的模样,莫不是真的找到了什么稀罕玩意儿?” 书案前,谢洛书神色淡淡,一手持书,背靠座椅:“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无论有没有,这次我都要选中一件,然后顺水推舟的离开金陵。” “我不走,接下来的戏,他们该怎么唱?” 闻言海渡眸中光亮:“到时候定要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南府,荣安堂。 大门处的小厮拿着手里的信件匆匆忙忙的跑进来,被丫鬟拦住,解释一番后将手里的东西交了出去。 南善宜看着丫鬟递给她的信件,一看那封皮就知道是随春生的手笔。 看过之后,原来是随春生邀她到二人常去的酒楼,说是又新得了两个厨子,让她去尝尝。 南善宜笑着无奈摇头,吩咐下人备车。 玉佛姑姑和银燕早早就出了门,今日城南施粥,她们去帮忙照看。 所以这次外出,南善宜只带了破坤和另一个小丫鬟。 到了酒楼,随春生还没有来,破坤抱剑守在屋外。 南善宜便先在雅间小坐等候,那小丫鬟也机灵,跟在身边倒茶服侍。 过了一会,她起身走到窗边,正疑惑以往春生最是积极,这次怎么迟了这么久。 正要回头,忽然从身后伸出来一只手拿着手帕捂上了她的口鼻。 她惊慌回头,闭眼前只看见早已经倒地不醒的丫鬟,还有墙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暗门。 过了许久都没有等来随春生,破坤眉宇间有了疑惑,他站在门外低声问:“小姐,可要派人去寻随小姐?” 屋内迟迟没有回答,破坤心中一惊,立马打开门冲了进去,在看见屋内的景象后目眦欲裂。 过了一会他沉着脸从酒楼出来,直奔将军府。 没过多时,随春生便拎着刀和他一起出来了,随夫人紧随其后,站在门口交代了他们几句,然后目送二人离开。 她自己则取下腰间的令牌递给一旁的侍卫,冷声吩咐:“去军中调一队人马,掘地三尺也得把人给我找出来!” 侍卫接过令牌,不敢耽搁,直奔军营。 随夫人面上严肃,眸中可见担忧,儒珍若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和锦书交代,怎么和老侯爷交代! 第73章 寿礼 到底是谁,好大的胆子! 霞光阁。 这一次杜广升没有再一上来就给谢洛书介绍各种珍宝,而是先设宴吃饱喝足,看舞听曲。 格将站在谢洛书身后,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凌山,小声嘀咕道:“这老匹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笑的瘆得慌,像是憋着什么坏似的。” 凌山没有理他,他又不瞎,看得出来,他微微倾身弯腰到谢洛书耳边道:“公子,杜广升今日不对劲。” 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滑过暗芒,谢洛书面朝金陵的诸位官员,脸上带着笑意,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沉声道:“静观其变。” 坐在下首的随将军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抬头和谢洛书对视,却见他轻微摇头。 他料定杜广升不敢动他,不过他倒是想看看他究竟在搞什么鬼。 方才他两次提起寿礼一事他都笑着搪塞过去,要是之前,他肯定上赶着给他介绍,生怕入不了他的眼。 而不是像今天这样,一个劲的让他喝酒吃菜。 不知道是第几次杜广升向谢洛书敬酒了,摆明了是要把人灌醉。 谢洛书看着举着酒杯站在自己面前的杜广升,棱角分明的面上是玩世不恭的笑意,他姿态慵懒的端起面前的酒杯回敬过去,一口饮尽。 话语间皆是玩味:“希望这次杜大人准备的寿礼不会让本世子失望。” 杜广升闻言,一脸谄媚,十拿九稳道,:“世子放心。” 说着好像见不得人似的,凑到谢洛书耳边小声道:“下官准备的定是世子你喜欢的。” 强忍着把他油光满面的猪脑袋掰下来当球踢在的冲动,谢洛书嘴角含笑,不动声色拉开距离,离他身上的酒肉臭远一些,笑着提醒道:“大人又说错了,是太后娘娘喜欢的。” 杜广升快速反应过来,一副我都懂的表情,甚至不知死活的抬手拍了拍谢洛书的肩膀,一脸油腻的笑:“世子说的对,是太后娘娘喜欢的。” 谢洛书搭在桌上的手不动声色的握紧成拳,皮笑肉不笑,怎么会有人看着就让人反胃呢。 身后,格将看了看杜广升搭在自家公子肩上的手,又看了看自家公子的脸色,心里默默为杜广升点了一排蜡烛。 事后清算起来,这杜广升怕是死相会很难看。 天色已暗,霞光阁却依旧灯火通明,推杯换盏。 官员们都喝了不少酒,上首谢洛书撑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看着时机差不多了,杜广升和他身后的宋洋对视一眼,宋洋点头回应。 杜广升起身走到谢洛书身侧,低语道:“世子请移步。” 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醉意熏蒸,谢洛书假装不明白:“移步做什么?” 杜广升压低声音,一脸谄媚:“自然是带世子去看寿礼。” 瞧着他挤眉弄眼的模样,谢洛书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学着他放低声音:“那便有劳杜大人了。” 然后便起身和杜广升一起离开了宴会,走之前和随将军视线交汇,刚刚还醉意熏腾的眼睛一片清明,示意随将军不要轻举妄动。 谢洛书被杜广升带到了三楼的一处房间外,房间门口守着两个侍女。 看见杜广升,那两个侍女屈膝行礼道:“见过大人。” 谢洛书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三楼的房间是给客人留宿用的。 他心中隐有猜测,眼底滑过嘲讽,琢磨这么久就琢磨出一个这样的办法,康王叔身边是无人可用了吗? 还是说他在哪给了杜广升一种他贪恋女色的错觉。 杜广升站在门口,转身一脸奉承献媚:“世子进去一看便知。” 谢洛书假装不知:“大人不一起?” 杜广升懂事道:“世子放心,下官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 说着示意门口的两个丫鬟道:“世子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她们二人即可。” 说完转身下楼,一副把空间留给谢洛书的模样。 那两个侍女显然是特意安排的,此刻朝谢洛书行礼道:“奴婢们就在外面候着。” 谢洛书嘴角一扯,伺候是假,监视才是真。 眼神示意格将,格将立马会意,上前道:“不麻烦两位姐姐了,我来守着就行。” 而那侍女却不答应:“还请公子莫让我们为难,擅离职守在阁里是要受罚的。” 动手行,动嘴这事格将是真不擅长,更别说一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凌山了。 见状,谢洛书出声道:“那你们便先下去。” 格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凌山拉着走了。 走到拐角处,凌山把格将一松,面无表情道:“你在这待着。” 格将见他转身就走,下意识追问:“你去哪?” 凌山也没瞒他,道:“负责黑市倒换官银的人就住在霞光阁,公子让我去探探。” 那两名侍女打开房门,抬手示意屋内:“世子请。” 谢洛书略微颔首,抬脚进去,门在身后被关上,脸上笑意消散,一片阴翳,那假装的酒意早已经被清明所取代。 视线在屋内一扫,走到桌前拎起茶壶将水倒进香炉内,又抬手将窗户推开,夜风吹了进来,一片寒凉,屋内的甜腻气息消散了不少。 走回桌前坐下,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不紧不慢的喝了两口。 倚香楼后面的废弃子里,刚刚还在和楼里姑娘翻云覆雨的杜世鹏此刻狼狈不堪的趴在地上。 刚刚痊愈的腿再次被敲断,只不过这次下手的不是随春生,而是破坤。 从一开始的死不承认,各种咒骂威胁,到现在一张嘴便是血和牙混在一起,爬都爬不起来。 随春生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怒喝道:“整个金陵除了你谁还有胆子敢动善宜!” “你再不说,我便要了你的命!” 杜世鹏一嘴血水:“真的不关我的事。” 其实在随春生找上门的时候他大概就猜到了一些,想起那天在听完他说的话之后,父亲和宋洋面上的表情。 可他要是把他的猜测说了出来,坏了他爹的大事,他爹会弄死他的。 第74章 善宜,别怕,是我 要不就忍忍,他谅随春生也不敢真的弄死他。 下一刻他便被人揪着头发往一旁拖去,腿上流出来的血染红了一路,随春生看着面如修罗的破坤一时之间惊的说不出话来。 废弃的院子里有一处池塘,湖水泛黑,青苔密布,恶臭无比。 破坤揪着杜世鹏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按进了湖水里。 鼻腔被污水灌入,窒息感袭来,杜世鹏拼命挣扎,就在他以为他要死了的时候,身后的人把他的脑袋从湖水里揪了出来。 他趴在地上不断咳嗽,把肚子里的水都吐出来,还没缓过劲,腿上忽然传来剧痛。 惨叫声刺耳,在夜风里让人觉得毛骨悚然,随春生看着破坤的所作所为,没有出声。 只见破坤一只脚踩在杜世鹏刚刚被打断的那条腿上,有多用力? 随春生听见了骨头碾碎的声音,杜世鹏那条腿算是彻底废了。 破坤弯腰看着一脸惨白的杜世鹏,揪着他的头发凑近道:“我再问最后一遍,我家小姐呢?” 杜世鹏牙齿打颤,惊恐的看着面前这个疯子,忽然只见他面色暗沉,缓缓起身,拔出了手里的剑。 他本就是个没什么胆量的人,能坚持到现在不过是因为他笃定随春生不敢要他的命,可面前这个人不是,他会杀了自己的。 杜世鹏伸手抓住破坤的衣袍:“我说,我说!” ………… 霞光阁三楼的房间里,床榻的帷幔被放了下来,层层叠叠,让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 谢洛书瞥了一眼床榻,他今夜就没打算要掀开那帘子。 忽然心烦,将手里的茶盏往桌上一放,发出啪嗒的声响。 这杜广升当真是多事,原本想随意挑一件东西,然后顺水推舟的离开,可偏偏他要自作聪明。 而自己还不得不陪他演这一出戏,真是该死! 原本一直没有动静的床榻,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哪怕弄出这声响的人已经格外小心翼翼了。 谢洛书充耳不闻,一手撑着太阳穴坐在桌前闭目养神,过了一会他睁开了眼睛,里面是明晃晃的不耐烦。 盯着帷幔看了一会儿,他起身抬脚走去。 许是察觉到有人靠近,里面的人忽然屏住呼吸不动了,紧紧的握着手里的东西。 谢洛书本就不悦,此刻又被扰了清静,面色是越发难看,他沉着脸抬手拉开帷幔,正想着敲晕过去算了。 下一瞬间,短箭出鞘,划破衣帛的声音响起。 谢洛书反应迅速往一旁躲开,脸颊还是被划出了血痕。 来不及多想,眼疾手快的抓住里面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掰,黑着脸把人往身后的床榻上一推,单膝跪在她腰侧,一手掐着她的脖子。 南善宜闭着眼睛慌乱挣扎着,却被人压着动弹不得,露出帷幔的脚没穿鞋袜,胡乱蹬腿,一脚踢翻了床榻边的盒子,发出了声响。 脖子上的力道渐渐松了,她缓缓睁开湿润通红的眼睛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盒子掉落的声音引起了外面两个侍女的注意,她们立刻敲门询问:“世子,发生什么事了?” 谢洛书一时之间忘了回答,他的手还捏着她纤细的脖颈,他甚至能感受到她颈部脉搏的跳动。 刚刚只差一点他就拧断了她的脖子,只差一点,虚握着她脖颈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湿润通红的杏眼看着他,有害怕有委屈。 久久没有等到回答,那两名侍女直接打开门进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床榻上的情况就被人厉声呵斥:“滚出去!” 侍女一愣,立马低头后退:“是。” 谢洛书看着身下惨白的小脸,沉声道:“没本世子的传唤不准进来!” 关门声响起。 握着她脖子的手颤抖着松开,上面的红痕触目惊心,床榻上两人无声对视。 南善宜躺在床榻上,看着覆在她身前的人,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现在整个人都还紧绷着,除了看着他,她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手里还紧紧握着龙吞袖箭,指甲因为用力发青发紫,谢洛书看的心口一疼。 片刻他抬起那只刚刚险些要了她的命的手,颤抖着轻轻的落在她的脸颊上,柔声安抚:“善宜,是我。” 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眼睛里都是疼惜:“善宜,别怕。” 蓄积在眼眶里的泪水一瞬间决堤而下,没有受伤的手一个劲的拍打着身前的人,他知道她有多害怕吗!他为什么才来! 谢洛书任由她发泄拍打,此刻他心里只有心疼。 落在她脸颊上的手越过耳朵掌住她的后脑勺把人抱进怀里:“别怕,善宜。” 凌乱的床榻上,一只手覆盖住她握着龙吞袖箭的手,刚刚被他掰过的手腕一片青紫,他知道她很疼,却还是紧紧握着龙吞袖箭不放手。 小心翼翼的掰开她的手指,嘴里轻声安抚:“善宜,可以了,把袖箭给我。” “我在。” 泛白的手指终于缓缓松开了,袖箭从掌心脱落,南善宜两只手环住谢洛书的脖子,整个人都缩在他身前。 把袖箭放在一旁,谢洛书侧躺在床榻上,把还在哭的人紧紧的抱在怀里,心中自责不已,他该早点察觉的。 宽大的手掌落在她单薄的后背上缓缓拍着轻轻安抚。 南善宜紧紧环住他的脖子,无声哭泣,只有她自己知道在看见是他的那一刻她有多委屈,有多庆幸。 怀里的人渐渐平复下来,却还是缩在他身前,不愿意放手抬头。 谢洛书垂眸看着她,他连强迫她和他去长安都舍不得,杜广升怎么敢,他现在恨不得活剐了他。 把人从怀里拉出来,想看看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她头上的发饰被取了个精光,满头长发乌黑如云披散在身后,身上的衣衫倒还算整齐,只是鞋袜不知道被扔去了哪里。 视线落在她只有自己巴掌大小,白嫩的脚上,谢洛书呼吸一滞,很快移开了目光。 他起身下床,然后弯腰把她从床榻上抱了下来走到屋子中央,把她放在软榻上坐着。 放下她后,南善宜就看见他径直走到梳妆台那里拉开柜子翻找,没一会他就拿着几个瓶瓶罐罐过来了。 第75章 嗓子不要了? 没有穿鞋袜,南善宜只能把脚缩藏在裙摆里,她抱膝坐在软榻上,通红的眸子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人。 他垂眸摆弄着手里的膏药,脸颊上的伤口血已经凝固了。 “手。”谢洛书朝她伸手 南善宜看着他向上的掌心,没有犹豫把手递了过去。 手腕上的伤痕触目惊心,谢洛书小心翼翼的摸了一圈,沉声道:“伤到筋骨了,等回去要好好养养。” 其实并不意外,因为他被偷袭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掰断她的手,使了多大的力气他比谁都清楚。 给手腕抹了药包扎好之后,他倾身向前,南善宜下意识后仰却被他抬手掌住后脑勺拉回了原位:“现在知道躲了?” 南善宜不说话,她知道他是在说她刚刚往他怀里钻的事情。 她刚刚真的是害怕极了,所以看见他的时候,只觉得劫后余生。 粗糙的指腹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露出脖子上面的掐痕,谢洛书面色更加难看了。 然后他便听见她沙哑着嗓子开口道:“你掐的。” 用你说?谢洛书眉头紧锁 寒声警告:“别说话。” 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他补充道:“嗓子坏了。” 给脖子抹完药,就在南善宜以为结束的时候,他却忽然伸手拉住了她藏在裙摆里的脚踝。 她一惊,下意识就想缩回来,却被他握着动弹不得:“你干什么?” 只见谢洛书将她的脚放在他的腿上,低头在脚背泛红的地方擦上药,南善宜忘记了挣扎,那里是她刚刚踢翻盒子时撞到的,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处理完这一处后,谢洛书才松开了她的脚踝,任由她把脚缩回去。 然后手里还拿着药膏,抬头看向她,平静道:“还有哪伤着了吗?” 南善宜摇摇头,那些人只是把她的首饰,鞋袜拿走了,她醒来的时候就在床上,手脚都被绑着。 见她摇头,谢洛书把手里的膏药放在一旁,然后在她的注视下起身,准备朝一旁走去。 见他要走,南善宜下意识倾身伸手拽住他的手指。 谢洛书脚步一顿,低头看自己被拉住的手,视线顺着她的手臂上移,落在她微微仰着的脸上,那双眸子里有尚未消散的害怕和依赖。 他向来希望她和他亲近些,此刻被她这样依赖着,他却高兴不起来,心里只有后怕和愤怒。 害怕今天如果不是他怎么办,害怕如果他刚刚没有及时收手怎么办,愤怒杜广升怎么敢这么找死。 他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的人,他怎么敢打她的主意! 见她看着自己,谢洛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片刻他无奈叹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我去拿纸笔。” 在他的手落在自己头上的时候,南善宜就愣了一下,很快回神,意识到自己拉着他的手的动作太过亲密,被灼伤似的快速松开。 然后看着他转身去不远处找了纸笔,拿回来放在她跟前的矮桌上。 随后拉过凳子坐在她身旁道:“来,说说怎么回事。” 南善宜没反应过来,迷茫的看着他。 谢洛书伸手点了点桌面,道:“嗓子疼就别说话,我问你写。” 反正杜广升说过不会有人来打扰,那就不急。 明白了他的意思,南善宜点头,然后伸手去拿笔拿。 可是刚刚拿起来,笔就从手里滑落了。 看着右手手腕上的伤痕两人都沉默了。 谢洛书眸中懊恼,他刚刚差点给她掰断了,怎么忘了? 正恼着,却见南善宜笑着伸左手拿起了笔,笑着朝他晃了晃。 谢洛书眉尾一挑,然后问道:“怎么出现在这的?” 南善宜听后,提笔在纸上写道:“春生写信邀我去酒楼,雅间内有暗门,藏了人。” “我醒来就在这了。” 谢洛书盯着信纸,眉头微蹙:“你确定是随春生邀你?” 南善宜先是很确信的点头,随后又不确定的摇摇头。 谢洛书看的一阵语塞,忍住抬手敲她脑袋的冲动,忍着脾气道:“不确定你还去。” 自知理亏,南善宜抿了抿嘴唇,气势不足,下意识想开口狡辩:“她平时…… 才说出三个字,声音嘶哑,抬手去捂疼的不行的嗓子。 谢洛书沉着脸伸手去拍她握笔的手,语气不善:“嗓子不要了?” 南善宜这才在纸上写道:“她平时也经常这样约我。” 所以这次她便没有多想。 谢洛书语气嘲讽:“你身边那几个丫鬟侍卫呢?” “不是跟在你身边寸步不离的吗?” “没用的废物!” 啪! 南善宜把笔拍在了桌上,怒目看着他,非常明确的表示自己的不悦。 见她发脾气,谢洛书眉尾一挑,一脸不以为意:“还不让说了?” 南善宜瞪了他一眼,然后拿起她刚刚摔下的笔,快速写道:“姑姑和银燕去城南施粥了,破坤守在屋外,我身边只有一个小丫头!” 然后她抬头看了一眼谢洛书,眸中薄怒,谢洛书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就看见她低头奋笔疾书,然后把纸张拍在了他面前。 “而且,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被绑!” “你怎么不说你自己!” 谢洛书看着面前的纸张,抬眸看她,皮笑肉不笑,这不让说,那不让说,到头来全是他的错。 视线触及她那倔强的眸子,又缓缓下移落在她梗着的脖子上面。 青紫色的伤痕触目惊心。 心中的气一泄,罢了,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和她争什么。 而且,她说的也不无道理,这事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原因。 只是,他看向还倔强看着他的南善宜,疑惑道:“可是杜广升为什么偏偏会盯上你呢?” “我们在人前并未有交集。” 他们相处几乎都是在南府和将军府的地界,按理来说,杜广升他不应该知晓。 谢洛书睫毛低垂,眸色暗沉,那是何时被他察觉了自己对她的心思? 闻言,南善宜也正了神色。 她提笔在纸上写道:“那你呢?” “你为什么在这里?” 谢洛书认真道:”他今日设宴,邀我看寿礼。” 第76章 我比你以为的更渴望你 南善宜看着他思索了片刻,然后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推到他面前,无比认真的看着他:“你好女色?” 听懂了她话里的深意,谢洛书的脸瞬间就黑的不行,一言不发的看着惹了祸还不自知的人。 被他盯的不自在,南善宜不知所措的动了动。 心里嘀咕,他做什么这个表情,她就是问问,不然杜广升为什么忽然绑了她。 对面的人直勾勾的看着她,幽深的眸底不知名的情绪在翻滚涌动,好像下一刻就要失控一般。 然后她便听见他语气不善的反问:“我没有龙阳之好。” “我不仅好女色,而且我想要的就在我面前。” “很显然,杜广升也知道了。” 眼神不躲不避,直白坦荡。 他的喜欢从来都不是藏着掖着的,随时都可以坦坦荡荡的拿出手,只是可惜,她不要。 南善宜明显一愣,然后先他一步移开了视线。 有人说两个人对视的时候,先移开视线的那个人最深情,也有人说一直看着的那一个才是最深情的。 可是在今日之前,他们视线交汇的时候,先移开的都是谢洛书。 移开是因为她说不喜欢他,不要他的喜欢,一直看着是因为足够喜欢,不舍得移开,也是因为他足够坦荡。 而今天南善宜移开是因为什么? 也许她动摇了,也许那曾经被她扼杀在摇篮里的短暂心动再次出现了,也许是其他,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晓。 沉默间,谢洛书先开口说话,打破了僵局:“饿了吗?” 他问的自然,南善宜愣了一下,然后点头。 确实饿了,从被绑到现在她什么都没吃,水都没喝一口。 好像刚刚的对话没有发生过一样,谢洛书起身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吩咐道:“一碗粥。” 两名侍女互相对视一眼,眼神交流。 谢洛书说这话的时候,听见身后有动静,视线随意往屋内一扫,然后便眉头一皱。 只见原本坐在榻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赤着脚站在地上。 南善宜就是想到桌子那里去倒杯水喝,谁知才下来就被发现了。 四目相对,她不自在的笑了笑,柔和的眉眼间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讨好。 白皙的脚趾不自然的蜷缩。 屋外侍女迟迟没有应声,谢洛书神色一凛,抬眸看向她们,语气淡淡:“怎么,要你们大人亲自送上来?” 见他没说什么,南善宜便安心的赤着脚朝放着茶盏的桌子走去。 “不敢,世子恕罪,奴婢这就去准备。”屋外侍女立马请罪。 然后其中一个侍女转身离开,另一个侍女继续守在门外。 谢洛书关上门转身,看着赤着脚在屋内随意走动的人,眸色晦暗不明。 下一刻,他便沉着脸抬脚朝背对着他的人走去,眸中私欲翻滚。 南善宜刚刚走到桌前,手还没来得及去拿茶盏,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面上带笑,还没来得及转身,只觉腰间一紧。 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下一刻,她便被人两手掐着腰被迫转身。 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眸中的深色,就被他掐着腰轻松一提放坐在了桌上。 忽如其来的举动,让她下意识的抬手勾住他的脖子。 也是这一刻她才看清了他眸中滚烫的欲望和疯狂。 被他的眼神吓到,南善宜立刻放开了环在他后颈上的手,想后退,腰间的手却像铁锁一样禁锢着她,动弹不得。 他不仅不放,还用力把她往他身前一揽。 顷刻间,两人紧紧相贴,南善宜抬手抵在他身前, 两人的鼻头若即若离,呼吸纠缠,暧昧不清。 谢洛书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仔细端详着她的每一处,视线滚烫缠绵,感受着她明明慌乱的不行却漏洞百出的故作镇定。 忽然,他的嘴唇动了动,两人离的太近,只差一点点,便可以亲密无间。 他抬起腰间的一只手落在她的后脑勺上,让她避无可避。 湿热的呼吸扑面而来,南善宜被迫和他对视。 眼底的欲望在失控的边缘徘徊,谢洛书开口时嗓音暗哑:“我刚刚说了,我近女色,而且我想要的就在我面前。” “我不是正人君子,尤其是在我喜欢的人面前。” 抬手抚上她的脸颊,粗糙的指腹落在她泛红的眼尾:“善宜,我比你以为的要喜欢你。” “也比你以为的更渴望你。” “所以…… 视线下移落在她湿润的嘴唇上:“别对我太放心。” 他在不断靠近,目的明确,明显急促的呼吸难以忽略。 就在要触碰到的时候,或者已经触碰到的时候,南善宜忽然侧头。 温热柔软的触感擦着嘴唇落在了她的脸颊上,紧密彻底的相贴。 抵在身前的两只手紧紧的揪着黑金长袍的前襟,脸颊上的触感不容忽略。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忽然,湿热的触感顺着脸颊缓缓下移,下颌角,脖颈,谢洛书知道怀里的人在轻轻颤抖。 最后他躬身将脸埋在她的肩颈,落在她腰上,后脑勺上的手不住的用力把人按进怀里。 任由他这样靠着,听着他渐渐平复的呼吸,南善宜忘记了推开。 打破这个僵局的是外面的敲门声。 侍女的声音在屋外响起:“世子,粥来了。” “要奴婢给您送进来吗?” 身前的人迟迟没有动静南善宜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洛书终于抬头了,他扭头看了一眼门外,沉声道:“在外面候着!” 这突如其来的怨气,把屋内外的人都吓了一跳。 两名侍女对视一眼,这是打搅世子的好事了? 南善宜无措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谢洛书一言不发,手绕过她的小腿把人从桌上抱了起来。 南善宜连忙抱住他的脖子。 只见他沉着一张脸,把她抱回榻上放下,然后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去了门口。 把粥拿进来放在她面前的矮桌上,再转身去桌前把茶壶拎了过来。 给她倒了两杯水后,看见她用右手去拿勺子,谢洛书沉着脸伸手夺过。 端起粥,动作生疏的吹了吹,把勺子递到她嘴边。 南善宜看了看面前的粥,又看了看他沉着的脸,其实她可以用左手的,刚刚只是忘了。 可是她不敢说话。 第77章 公子,属下有事回禀 三楼走廊尽头,格将抱着剑百无聊赖的晃悠,一边思索,公子不会真的着了杜广升的道! 要不去看看? 不行,那万一着了道,他这会过去打扰不说,还会撞枪口上,不能去。 也不一定着了道? 他跟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近过女色。 毕竟沈相和王爷都不是近女色之人,一心辅佐公子成为圣帝,就没想起来教过公子这方面的事情。 南将军死后沈相便再未娶妻纳妾,至于王爷更是……如今年近四十未有妻妾。 公子应该不会着了杜广升的道。 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来回踱步。 忽然,后背风声凌厉,格将迅速回神转身往旁边一站,躲开了那暗器,定睛一看,只见地上刚刚偷袭他的是一个糖果。 下一刻,走廊尽头的窗户就被从外面打开了,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银燕翻身进来。 格将正稀奇:“哎!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见银燕一个健步冲到了他跟前,揪着他的衣领,把匕首架在了他脖子上,眼神冰冷:“我家小姐呢?” 匕首寒刃锋利,格将小心的看了一眼,生怕她没拿稳,莫名其妙道:“我怎么知道你家小姐在哪?” 银燕冷笑一声,匕首又逼近了一分:“行,那我换个问题,你主子呢?” 格将指了指走廊那边道:“屋里呢。” 反应过来又问:“你打听我家公子做什么?” 格将并不蠢,前后问题串连着思考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一脸震惊,不敢相信的看着银燕,一手指着那头:“你的意思是…… 他傻的银燕更急了,咬牙切齿,实在忍不了,一拳打在了他的下巴上。 过了一会,格将抱着剑走到了房间门口,门口的两名侍女看着他紫青的下巴,惊讶道:“公子这是?” 格将尴尬的摆了摆手:“刚刚不小心磕着了。” 然后指着屋内道:“我有事回禀。” 不等侍女回答,他直接上前敲了敲房门:“公子,属下有事回禀。” 他动作太快,两名侍女明显一愣,他不知道他家世子在做什么吗,怎么敢这么没规矩的打扰。 就在她们以为里面的人会发脾气让他滚的时候,却听见宁国公世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 格将笑着看向两名侍女:“姐姐借过。” 侍女没有办法,只能往旁边让开,心想,你还怪客气嘞。 格将越过二人,直接推门进去,迅速关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屋内,看着面前的场景,格将背靠房门,目瞪口呆。 只见南善宜坐在软榻上,腿上盖着毛茸茸的毯子,而他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主子,此刻正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递到她嘴边,看都没看他一眼。 倒是南善宜一脸尴尬的和格将四目相对,看了一眼递到自己嘴边的粥,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犹豫了一会,她快速抬起左手接过谢洛书手里的粥放在桌上,然后再把他手上的勺子拿过来自己喂进嘴里。 生怕格将误会什么,还特意冲他扬了扬自己的右手,嘶哑着声音解释道:“你家公子弄的。” 谢洛书视线凉凉的看了一眼着急解释的人。 南善宜讨好的笑了笑,低头继续喝粥。 见格将一直盯着南善宜看,谢洛书眸中不悦,看向格将出声打断道:“什么事?” 格将这才收回落在南善宜手腕上的视线,看了看谢洛书又看了看南善宜,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干脆直接走到屋子最里面,打开了那里紧闭着的窗户。 之前谢洛书打开通风的窗户是侧面的,朝着的是霞光阁的院子。而这会格将打开的是整座霞光阁的外墙上的窗户,下面院墙之隔就是街道民居。 打开不久,破坤和随春生就翻窗进来了。 南善宜看见他们二人,手里还拿着勺子,一脸惊喜,顿时忘了还疼的厉害的嗓子:“春生。” 刚叫完随春生的名字就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谢洛书眉头一皱,看了她一眼,无声警告。 南善宜这才后知后觉,悻悻的闭了嘴,只是一脸欢喜的看着窗边的两人。 随春生原本提着的心在看见她舒舒服服的裹着毯子,喝着粥的时候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着急忙慌的上前,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 南善宜仰头看着她,柔和的笑着安抚她。 随春生视线落在她脖子和手腕上,面色一沉:“你这伤怎么回事?” 破坤黑着脸走上前,他一进来就看了她身上的伤,此刻他更是直接面色不善的看向坐在南善宜身旁的谢洛书。 谢洛书姿态随意和他对视,两人视线交汇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破坤声音冷硬:“你伤了我家小姐?” 谢洛书嘴角一扯,拉出一抹嘲讽的弧度:“自家主子都护不住的废物,在这质问我?” 两人说话都难听极了,破坤握剑的手用力捏紧,骨骼声响。 随春生是不敢插嘴了,她之前只是怕谢洛书,但今天之后她看见破坤都会想起他是怎么对杜世鹏的,只觉冷汗淋漓,后背发麻。 屋内,不怕二人的只有一个人,随春生低头去看南善宜,食指戳了戳她的肩膀。 南善宜自然知道在这里打起来可收不了场,于是抬手按住了谢洛书放在矮桌上的手,无声的晃了晃。 她下意识的动作让三人皆是一愣,谢洛书眸中划过笑意,顿时敛了身上凌厉的威压。 见他不再针锋相对,南善宜才看向破坤,哑着嗓子道:“是误会。” “而且,我也伤了他。” 她说完,几人才注意到谢洛书脸上染血的伤痕。 破坤这才把视线从谢洛书身上移开,但是面色依旧暗沉。 南善宜向来对血腥味敏感,破坤站在窗边的时候她就闻到了,这会他靠近更是格外明显。 视线在他身上上下扫过,他喜穿暗色衣裳,此刻却不难看出他的窄袖和衣衫下摆处都有明显的湿濡暗色。 她抬头去和他对视,无声询问。 第78章 打的就是你这个畜生! 从她四岁起破坤就奉命跟在她身边,护她周全,很多时候,她不用说话破坤也知道她想问什么。 就像此刻,他依旧板着脸,声音却低缓平和了不少道:“属下没受伤,不是属下的。” 南善宜眉头舒展,浅笑点头,没受伤就好,却没有注意到,她身旁的谢洛书眸色早已经深沉晦暗。 两人之间的熟悉和默契,让人嫉妒。 他和她相识不过数月,她过去的十多年里都是别人,没有他。 不想再看,谢洛书抬眸看向随春生道:“你们怎么找过来的?” 随春生把事情的经过解释了一遍,提起杜世鹏的时候一脸愤恨,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想到什么,她视线扫过坐着的两人,眸中有了疑惑,天知道,她听见杜世鹏说那日酒楼他看见两人举止亲密时的震惊。 善宜和谢洛书? 她之前想都不敢想。 可是经过杜世鹏这么一说后,却又觉得一切有迹可循,但是他们之间什么时候就到了如今模样,还是说他们背着她有交集? 这些话当着外人的面随春生不会问南善宜,只等私下只有两人的时候她才会问。 她愤愤道:“我让人把杜世鹏扔到杜府门口了,我料杜广升也不敢声张!” “只是接下来我们怎么离开?”她看向谢洛书道 她和破坤倒是可以怎么来的就怎么离开,只是善宜…… 让她和他们一起,不太容易,而且容易被人发现。 没过多久,房间的门被从里面打开,两名侍女闻声回头,只见格将先从里面出来,然后站在一旁。 很快她们就看见谢洛书抱着一个被黑色大氅包裹住的女子从里面出来。 不待她们说话,谢洛书沉稳平静的声音就先响起:“转告杜大人,这份寿礼本世子很喜欢。” “让他明日把之前那辟寒犀送到将军府,本世子也该回都了。” 留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抱着人离开。 侍女想跟上去,却被格将拦住,只见他一脸真诚笑意:“姐姐还是别跟了。” “还得劳烦两位姐姐去和你们大人知会一声,霞光阁人多眼杂,我家世子不便多留,就从后门先一步了。” 闻言,两名侍女也不便再说什么,只能屈膝行礼:“那奴婢就不送了。” 格将笑着转身离开,跟上自家公子的脚步。 后门处早早停了一辆马车,门一开,守候在那里的玉佛姑姑一脸焦急的迎了上来:“小姐。” 黑色大氅下的人动了动,想把脑袋伸出来,却被抱着她的人沉声呵斥:“待着别动。” “有人盯着。” 三楼开着的窗户处,一名侍女正探出脑袋张望着。 玉佛姑姑和谢洛书对视一眼,然后转身上马车恭敬的掀开帘子。 谢洛书抱着怀里的人上了马车,帘子一放,格将和玉佛姑姑驾车离开霞光阁。 一上马车,谢洛书就把怀里的人放下。 南善宜把盖在自己脑袋上的大氅拉开,和还弯着腰在她面前的谢洛书对视。 玉佛姑姑掀开帘子进来就看见这幅场景,谢洛书回眸看了玉佛姑姑一眼,然后平静的坐在了一边。 玉佛姑姑点头问候:“世子。” 然后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急切的走到南善宜身边坐下,担心道:“小姐。” 南善宜靠在她怀里,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诉她自己没事。 玉佛姑姑心有余悸:“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和…… “和家中之人交代。”意识到车内还有一个人,玉佛姑姑及时改口,抬手把人抱在怀里。 她拉过南善宜的右手,看着上面紫青的伤痕,自责道:“以后奴婢哪也不去,就寸步不离的守着你。” 南善宜安抚的朝她笑了笑。 终究是有外人在,很多话不便说,玉佛姑姑很快收拾好情绪,看向谢洛书道:“此次多谢世子。” 谢洛书面色平静温和,完全不似和破坤相处时的针锋相对,淡定从容:“应该的,此事也是因我而起。” 霞光阁外,随春生和破坤目送马车离开。 破坤看了一眼随春生,声音冷硬:“随小姐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随春生一脸坏笑,摆了摆手:“你先回,我晚些过来。” 她还有事要处理。 破坤也没有多问,转身离开。 霞光阁内,宴会上大多数人都已经喝的烂醉如泥。 侍女快速走到杜广升身边耳语几句。 杜广升听后,面上一喜:“世子当真是这么说的?” 随后,他难掩狂喜,端着酒杯起身再次邀诸位官员喝酒畅饮。 随将军视线扫过众人,对他的敬酒置之不理,只觉不堪入目,要是平时他早就甩袖离开,可现在世子迟迟不下来,他只能耐着性子等着。 不多时,外面匆匆跑来一个侍卫,站在随将军身边低语几句,很快随将军便起身出去了。 再回来时,只见他满脸因为愤怒涨的通红,目的明确直奔正一脸喜悦的杜广升,怒喊道:“杜广升,你他娘的简直是在找死!” 众人被他吼的一懵,回过神来的时候,随将军已经冲到了杜知府面前,一手揪着杜知府的衣襟,扬起拳头就砸在了他的脸上,一拳接着一拳,简直是要把人往死里打。 乐师舞女被吓的四处逃窜,现场混乱不堪。 杜广升原本在喝酒,这会已经被揍的满嘴是血,一边惊恐大喊:“随锡满!你大胆!竟然敢殴打朝廷命官!” 随将军厉声不屑:“本将军打的就是你这个畜生!” “我跟随先帝戎马天下时你他娘的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 “长安那些两相诸卿都不敢说本将军大胆,你算什么东西!” 周围的人终于回过神来,忙上前拉扯,却被随将军带在身边的龙鳞水师拔刀拦住。 都是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酒囊饭袋,只能隔着侍卫劝解让随将军息怒,手下留情,有话好好说。 才一会,杜广升就被揍的鼻青脸肿,他语气也不硬了,道:“随将军为何要如此对本官?” 第79章 善宜,你喜欢他吗? 随将军扯着他的衣襟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 杜广升瞬间反应过来,眸中划过心虚和惊恐,他知道了! 但此刻事情他已经做了,只能赔笑说服道:“不过一个孤女,被世子看上是她的福气,于将军你也是百利无一害,何须动怒?” 谁料随将军听后,直接开口骂道:“老子打死你个畜生,这福气给你娘要不要!” “随将军慎言!”杜广升无能狂怒,他再坏也是个文人,骂人亲娘这话他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只能反复重复道:”粗鄙,粗鄙不堪!” 可偏偏随将军是行伍出身,是个粗人,什么礼数规矩在他这里屁都不是。 杜广升被打的瘫坐在位子上,忍着一身的疼痛,发现和随将军谈不拢,干脆破罐子破摔,压低声音道:“本官做了又如何!” “将军非要闹的人尽皆知吗?” 他威胁道:“如此,你那义女的名声清誉定会扫地!” 随将军冷笑一声:“你应该比本将军更怕此事人尽皆知?” “什么意思?”杜广升含着一嘴的血水,吐字不清 随将军凑近道:“你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讨好世子。” “若本将军将此事闹大,世子名声扫地,对你还会有好脸色吗?” 杜广升面上一慌:“你敢!你以为世子会放过你吗!” 谁知随将军嗤笑一声:“本将军只是镇守金陵,不是死了!” “长安,本将军也是待过的!” “再不济,本将军身后还有太后娘娘,还有摄政王。”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威胁本将军!” 杜广升被他吼的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是了,这些年他太低调了,低调到世人都快忘了他随锡满是先帝的左膀右臂,他如今镇守金陵,做龙翻云雨,但也曾在长安,随先帝一呵震江山。 随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不过你倒是提醒本将军了。” “我要护家中女儿的名声,你要讨好世子,此事确实不宜声张。” 杜广升面上一喜,以为他想通了。 下一刻却听见他道:“所以本将军今日就是打死你,你也得想办法圆过去。” 面上惊恐,还不等他说话,随将军的拳头又落了下来。 原本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宴会寂静一片,只有杜广升的哀嚎惨叫绕梁不绝。 不知过了多久随将军终于收手了,他直起身,粗喘着气整理了一下衣袍,视线扫过吓懵了的众人,随意道:“抱歉,喝多了。” 说完转身大摇大摆的离开。 霞光阁外,随春生早早等候在外面,见自家老爹出来,她一脸期待的迎了上去:“爹,怎么样了?” 随将军双手背在身后,一脸不屑:“你爹是什么人,打不死他!” “要不是儒珍丫头没什么大碍,老子非送他下去见他杜家先祖!” 随春生听后乐的不行,得意极了:“我料他不敢将此事闹大,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父女俩一起往回走,跟在身后的侍卫听见两人的对话,嘴角抽了抽,这个家要是没有夫人镇着,将军和小姐两个人能上天。 前面随将军道:“儒珍那丫头没事?” 随春生摇了摇头:“受了些伤,并无大碍。” 过了一会,随将军后知后觉,疑惑道:“杜广升怎么偏偏找上了儒珍丫头?” 随春生心里一咯噔,可不能让爹娘知晓善宜和谢洛书之间的事情,于是扯谎道:“可能因为我们善宜生的好看?” 随将军闻言也没有多想。 南府,把人送回去之后谢洛书没有久留,和辛明先生嘱咐几句后就离开了。 好像有什么急事要忙一样。 深夜,玉佛姑姑把过来看望南善宜的随将军和随夫人送到门口,马车外几人站立,随夫人沉着面色对玉佛姑姑道:“我明日便再派一些人过来,以后出行多些人跟着。” 玉佛姑姑回道:“夫人不必担心,破坤此刻已经去永元商会了,他会亲自挑选一批影卫。” 荣安堂,寝间内,辛明先生帮忙处理好伤后南善宜早早睡下,随春生躺在她身边。 她今天晚上想陪着南善宜,所以没和爹娘一起回去。 屋内很安静,随春生侧头看了一眼身旁闭目的人,犹豫了一会,她低声道:“善宜?” “嗯?”南善宜睁开眼睛看过来,轻声回应 见她醒着,随春生翻身趴在床上,抬起手臂压在枕头上,侧头看她道:“睡不着吗?” 南善宜点了点头。 “你今天是不是吓坏了。”随春生问道 南善宜没有说话,苍白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都过去了。 怎么会不怕,随春生眼眸里是心疼,她平时再冷静从容,也还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她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善宜的家人,却也知道她从小就被家里人娇养着,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北境和金陵的往来信件十多年从未中断。 自幼时起她身边的教习嬷嬷,也都是从北边特意过来的,和金陵的小姐们都不一样。 而且,随春生很清楚,爹娘性格豪爽,不爱虚与委蛇,能得他们这样真心相待,定不会是普通人家。 所以遇见这样的事情,她怎么会不害怕。 在金陵十多年,她就受过两次伤害,都和杜家有关!随春生心里又把杜家父子俩骂了一遍。 她看向南善宜,看了好一会。 忽然南善宜侧头看过来,闭着眼睛嘴角微扬:“你再不说,我就要睡着了。” 从小一起长大,她们都太了解彼此了。 见她看出来了,随春生便斟酌着开口道:“你和谢洛书…… 词汇有些匮乏,也没有经验,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改口道:“银燕和我说,刚刚回来的时候你睡着了,他抱你回来的。” 善宜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见她的时候嘴角总是上扬的,眉眼也总是柔和的,却比谁都有边界感,淡交如水,能走进她心里的人少之又少。 而今天她却在谢洛书怀里睡着了。 随春生低声道:“善宜,你喜欢他吗?” 第80章 喜欢的不一定合适 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清澈的眸子看着随春生,迟迟没有回答。 沉默间,她轻声开口,答非所问,话语里有些无奈:“春生,我今天很害怕。” 怕到怎么也解不开绑在脚踝上面的绳子,怕到拿着袖箭的手一直在抖,一直在想她若出了什么意外,北境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她的人该怎么办。 此刻想到这些,眸中有了湿意,她看着随春生道:“看见他的那一刻,我很庆幸。” 无端的信任,悬着的心终于安安稳稳的落回了肚子里,躺在床上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委屈的发泄,她从未对别人这样过。 她没说喜欢,但随春生却听明白了,至少谢洛书于她而言是有些不一样的。 “但是我们之间没有可能。” 突如其来的话让随春生有些意外,向来迟钝的她却难得聪明,没有问为什么。 只是抬手揉了揉南善宜的脑袋,道:“我娘跟我说,人这辈子总会遇见几个有缘无分的人。” “喜欢的不一定合适。” 身份,性格,归途。 这句话落在了南善宜的心里,是啊,喜欢的不一定合适,娘死前抬头望月不就是因为当初选择了那个不合适的人吗。 她看着随春生再次柔声道:“我和他不会有什么的。” 平静,理智,没有不甘心,只有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 他们对彼此的喜欢都没有多到可以为了对方而改变自己。 “困了,睡觉。”她看着随春生笑道 然后便翻了个身面朝里闭眼休息。 不知什么时候,玉佛姑姑进来把亮堂的烛火灭了,只留下一盏隐隐约约亮着。 昏暗里,南善宜睁开了眼睛。 枕头下面还放着他送的袖箭,回来的时候她睡着了,醒来后手心里握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回来的袖箭。 他送给她防身的东西,第一次用却是对着他。 安静下来,才有机会回想霞光阁里发生的一切,那个一开始被她忽视的落在额头的吻,她发泄着拍打他的时候,他一声声的安抚。 还有后来,躲开后落在脸颊上久久没有离开的湿润,那句“我比你以为的要喜欢你。” 也许她也比她自己以为的要更喜欢他一点,只是可惜她有更在乎的东西,这点情意与之相比,太轻了。 ………… 将军府。 随将军一回府,才到门口凌山就迎了上来:“将军,世子有请。” 和自家夫人对视一眼,随将军道:“那我先过去。” 随夫人点头,没有多问。她知晓自己的夫君和世子应该是在谋划什么。 谢洛书的真实身份,随将军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妻女,此事事关重大,还是越少的人知道为好。 东院,谢洛书和海渡面对而坐。 听完格将的话后,海渡折扇拍手啧啧两声:“这杜广升可真会来事。” 然后看向谢洛书,调侃道:“挺会揣摩你心思的。” 比起他玩笑的语气,谢洛书面上并没有什么笑意,反而眼神冰冷:“闭嘴。” 他并不觉得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情,他只有后怕。 见他情绪不佳,海渡立马改口:”呸!这老匹夫,当真不是东西!” 幸灾乐祸道:“但我听说你走之后,大庭广众之下,杜广升被随将军揍了个半死。” “事后他还说是喝多了,玩笑而已。” “谁会信,大家只是不说罢了!” 正说着,随将军进来了,他行礼恭敬道:“今日之事多谢公子!” “若不是公子,儒珍那丫头怕是会出事。”他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海渡看了暗暗摇头,看来随将军还不知道这事到底是因为谁而起。 谢洛书神色淡淡:“应该的。” 不欲再谈此事,谢洛书抬手示意随将军坐下道:“叫将军过来是有要事相商。” 随将军正色,上前落座。 谢洛书道:“明日杜广升便会把寿礼送到将军府。” “三日后我便会启程回长安。” “离开那日金陵官员必定会在码头相送,看着我上船离开。” 闻言,海渡蹙眉道:“所以我们要如何离开之后再悄无声息的回来。” 随将军道:“水师倒是不缺船,只是暗中有人监视,太过显眼。” 海渡提议道:“不若另找一条船,搭我们回来。” 随将军蹙眉不赞同:“不可。” 他解释道:“过去几年里,每到这个时候,各个码头,城门关卡都会严格把控审查。” “我之前还不知晓是何缘由,如今看来是杜广升他们为了迎接康王,借着年关将近为借口,排除隐患。” “寻常的船只只怕会被严查。” 闻言,海渡沉默了,风险太大,他不敢让谢洛书冒险。 谢洛书视线落在窗外,片刻,他幽幽开口道:“金陵这么多商户,每日都有很多出海的商船往返。” 他这么一提醒,海渡立刻反应过来,折扇拍在手心:“永元商会!” 随将军思索片刻,赞同道:“确实,永元商会的每日贸易量极大,而且他们每年给官府的好处并不少,官府不会查他家的商船。”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主动请缨,毕竟他知道永元商会背后是谁,他出面他们不会拒绝。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海渡就道:“正好我们和永元商会的管事有些交情,这事应该不难办。” “嗯。”谢洛书平静道 知晓他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随将军便不再说话,生怕说多了,把儒珍丫头的身份抖出来了。 殊不知人家早就知道了。 他道:“此事一了,接下来便是请君入瓮了。” 安排好接下来的事宜后,随将军告辞离开。 屋内只剩下海渡和谢洛书。 海渡一脸邀功:“我是不是考虑的很周到?” “什么?”谢洛书并不理解他忽如其来的得意 海渡道:“给你找了一个去见南善宜的机会。” 谢洛书挑眉:”不是说你去找燕管事?” “啧!找什么燕管事,当然是去找少东家!”海渡一脸恨铁不成钢 谢洛书还没真没想过要借此去见南善宜,但是既然有了理由,他就不会放过。 正好,明日去看看她的伤怎么样了。 第81章 这么晚,世子怎么来了? 第二日中午,杜府的人就招摇过市把谢洛书看中的寿礼送到了将军府。 前院,谢洛书坐在上座看着屋子中间下人手里的辟寒犀,姿态慵懒随意,看向旁边的宋洋,明知故问:“杜大人怎么没来?” 宋洋看了一眼从头到尾默不作声的随将军,眸中尴尬,解释道:“我家大人本是想亲自来的,实在是身体不适,还望世子见谅。” 谢洛书挑眉,眸中滑过嘲讽,嘴上却道:“杜大人要保重身体。” 宋洋拱手行礼:“小人替我家大人谢过世子。” “我家大人让我一定要转告世子。” “后日世子走的时候,他定带金陵官员亲自相送。” 等他转身离开,谢洛书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 他来金陵这两月,笑的比他过去二十多年还多,脸都笑僵了! 随将军更是看着宋洋的背影呸了一声,对一旁的侍卫道:“以后凡是和杜府有关的人都不准进将军府!” “是!”侍卫抱拳领命。 入夜,南府。 傍晚的时候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雪,没多久,放眼望去就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 南府的藏书阁很大,也是府中最宏伟的建筑,分为地上和地下两个部分。 下面是库房,珍藏天下稀奇珍宝玩意儿,上面则广纳四海藏书。 此刻藏书阁外,夜色里,玉佛姑姑从远处顶着风雪撑伞走来,守在门口的侍卫向她行礼,然后打开藏书阁的门。 她站在廊下收了伞,银燕闻声从里面出来,玉佛姑姑目光越过她落在灯火通明的室内,道:“小姐呢?” 银燕指了指里面:“上面呢。” 无奈道:“钻书里面去了。” 把伞放在门口,两人一起朝屋内走去。 藏书阁内部结构飞阁流丹,层台累榭,入目宏伟壮观。 阁内烛火通明,燃着炭火,暖洋洋的,破坤手中握剑抱于胸前靠在书架上闭目养神,而他身旁的木梯搭在藏书阁的高处。 梯子最上面,南善宜身穿象牙色月华裙坐在梯子上,裙摆盖着鞋面,穿着绣花鞋的脚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 今日没有出门,穿着随意了些,面上未施粉黛,长发用白色丝绸半绾,戴了支芙蓉暖玉步摇。此刻她侧靠书架,左手拿着书,看的认真。 脖子上的青紫伤痕还清晰可见,右手放在膝盖上,手腕上还缠着纱布,伤了筋骨,辛明先生用木板帮她固定着,以便养伤。 玉佛姑姑看了一眼桌上的月白狐裘,屋内暖和,小姐穿的不多。 收回视线,她抬脚走上梯子,站在离南善宜不远的地方抬头道:“小姐。” “该用晚膳了。” 天都已经黑了,她却一直待在藏书阁不出来。 南善宜闻声低头:“我还不饿。” 想到什么,她问:“你们吃了吗?” “吃过了。”玉佛姑姑回道,早已经过了晚膳时间,府里除了她所有人都吃过了。 见他们都吃过了,南善宜便继续看书:“我还不饿。” 她是怕自己没吃,他们便也跟着等着,好在府内没有这种规矩。 玉佛姑姑却不答应:“那怎么行?你都在这待一天了。” 视线落在她身上的伤痕上,心疼道:“这一身的伤,不吃东西怎么好?” 南善宜视线还在书上:“那我等会吃。” 拗不过她,玉佛姑姑无奈摇头,走下了楼梯。 刚刚站在地上,外面就有侍卫进来回禀:“姑姑,后门有人拜访。” 玉佛姑姑蹙眉,这个时间谁会从后门拜访。 侍卫继续道:“他说他姓谢,身边跟着两个侍卫。” 此话一出,原本坐在上面无动于衷的南善宜落在书上的视线微愣,然后抬眸和下面的玉佛姑姑对视。 玉佛姑姑看着她,无声请示。 片刻南善宜翻了一页纸,平静道:“请世子进来。” 他这是转性了?以往不是最喜欢不请自来吗。 玉佛姑姑在前面带路,凌山撑着伞挡在谢洛书头顶,格将笑着跟着身后。 察觉到不是去荣安堂的路,谢洛书眸中留意却未开口询问。 把人带到藏书阁,格将看着眼前的建筑,视线落在那块写着藏书阁的匾上,惊叹道:“怎么会建这么大的藏书阁?” 寻常人家有个书房就行,他之前怎么没发现南府里藏了这么大的一座楼。 玉佛姑姑解释道:“我家小姐喜爱藏书,家里长辈为她建的。” 恰好走到门口,她抬手示意道:“世子请。” 谢洛书颔首回应,抬脚走进室内,比起外面寒风凛冽,屋内暖和如春日。 闭目养神的破坤在他进来的时候睁开了眼睛,两人无声对视。 南善宜刚刚将书做好标记放回书架,正准备从上面下来,就看见他进来了。 视线交汇,他今日穿了一身绛紫色长袍,白玉镶金腰封束着劲瘦的腰身,头发一丝不苟的用乌冠束起,像是刚刚从什么正式场合回来。 她左手扶着楼梯从上面慢慢下来,受伤的右手抬起来搁在空中。 银燕上前去搀扶她,落地后收回手,南善宜看向谢洛书微微屈膝行礼:“这么晚,世子怎么来了?” “想请你帮个忙。”谢洛书直说缘由 南善宜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走到阁内炕桌处,抬手示意他落座:“什么忙?” 这么晚过来,看来他要她帮的这个忙并不会简单。 谢洛书落座后并未回答,而是视线扫过屋内的众人。 南善宜跪坐在垫子上,眸中了然,看向玉佛姑姑柔声吩咐道:“姑姑,你们先下去。” 屋内的人很快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人。 藏书阁的门大开,破坤抱剑守在门边,保证南善宜一抬头就能看见他。 人都出去了,谢洛书没有着急说他来的目的,而是看了一圈藏书阁的内部构造,里面的藏书多到让人叹为观止。 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他问她:“你喜欢看书?” 南善宜点头,伸出左手想去拿桌上的茶壶给他倒茶,可对面的人却先她一步,在她的手落在壶柄上的时候拿走了茶壶。 第82章 我要走了 一言不发的拿过她身前的茶盏,倒满之后放回她跟前,然后才给他自己倒。 南善宜看着他垂眸倒茶的模样,嘴角上扬,继续道:“小时候家中舅母四海经商,我不能跟着,所以只能去看书,看他们经过的每一个地方是什么样的。” “后来他们每到一个地方,便会给我寻,渐渐就习惯了。” “爱看什么?”谢洛书把茶壶放在一边, 她面上带笑,神色轻松:“什么都看。” 手边有什么她就看什么,并不挑。 视线落在她的脖颈上,上面的伤只是看着骇人,其实问题不大,今天她的嗓子就已经能正常说话了。 真正严重的是右手上的伤,想到这他自然的朝她伸手:“手给我。” 南善宜眸中有些错愕,却也没有拒绝,把右手伸了过去:“没事的。” 温热的手握着她的手心,一只手轻轻的触摸着包裹着的手腕,垂眸看的仔细。 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谢洛书放开了她的手。 收回手后,南善宜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见他迟迟不说话,她忍不住先开口道:“世子想让我帮你什么?” “我要走了。”谢洛书看着她的眼神幽深晦暗 两人几乎是同时说话,沉默了片刻,南善宜放下茶盏道:“那赈灾银一案呢?” 失望吗?谢洛书心想,可是不说这个,她还能说什么呢?让他别走? 可心里明白,她不会挽留他,他也不会为她留下。 嘴角上扬,他故作轻松,随意道:“我说我不管了你信吗?” 南善宜浅笑着摇头:“你会管的。” “为什么信我?”他的视线一直都在她身上 南善宜抬起手臂落在炕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神色温柔,实话实说:“一开始也没有很相信。” “可是后来,你找上永元商会,我便知道你一定会管的。” 他一直都看得见百姓疾苦。 “就因为这个?”谢洛书继续问道,他想知道或许有没有一点是因为喜欢所以相信。 南善宜故作认真思考的模样,然后笑着道:“因为你说你叫礼度。” 视线落在远处,一字一句低缓柔和:“礼度,德法也。” 她看向谢洛书,眸中含笑:“我在书中看过,御民之嗜欲好恶,以慎天法,以成德法也。” “这个理由可以吗?” 谢洛书看着面前的容颜,眸弯似月,内有星辰,片刻,他眸中划过无奈,笑着点头:”勉强信了。” 见他笑了,南善宜心中欢喜,重新坐直了身子。 不是因为喜欢所以相信,是因为相信所以喜欢。 喜欢一定是有理由的,一定是因为那个人身上有让你为之动容的东西。 谢洛书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挡住脸上的笑意,他怕自己表现的太得意,嘴上却道:“你真是什么书都看。” 就当他是在夸自己了,南善宜笑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需要我做什么?” 闻言,谢洛书收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后日一早,以杜广升为首的官员会在码头送我回长安。” “船只离开金陵地界后,我要悄无声息的回来。” 南善宜很聪明,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因为金陵官府不会查永元商会的商船?” 谢洛书看着她,无声回应。 他道:“后日子夜,我们需在水路上换乘返航船只。” 南善宜笑道:“金陵这么多商人,为何偏偏找我借?” “此事事关重大,我只信你。”谢洛书没有犹豫,也没有说谎,把心里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之前苏倾月的事情你说过,是因为你见不得百姓疾苦,所以施以援手。” 南善宜眸光一滞,很快回神。 受伤的右手指腹磨蹭着左手手腕上的红玉镯子,南善宜低眸沉思,她一直都是一个很理智的人,哪怕面对有好感的人也不会毫无保留的相信。 就像现在,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谢洛书有事瞒着自己。 她抬眸看向对面的人,眸中含着浅笑,温婉柔和,说出来的话却直白犀利:“区区一个赈灾银案,何须这么大费周章?” 知道她起疑了,谢洛书沉默不语,他对她的喜欢还没有多到全然信任,背后之事,他并不打算让她知晓。 他的沉默南善宜看在了眼里,她知道他不信他,却平静接受理解,因为她和他是一样的。 情爱这件事,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太浅太轻,比这二字重要的东西太多了。 也不为难他,她笑着声柔和缓:“我只需要世子的一个保障。” “世子要做之事,可会于国,于百姓不利?” 见他眸光幽暗,南善宜声音柔软,却内有筋骨,韧而不屈:“善宜虽然只是个女娘,却不能做祸国殃民,助纣为虐之事,不能让家族蒙羞。” 家人用血肉扞卫的家国百姓,她不能伤害,亦不会袖手旁观。 她的眼神平静坦然,不躲不闪,在这件事情上,她寸步不让。 良久,谢洛书看着她的眼睛,肃声承诺:“我所求之事,为己,亦为大晟。” “问心无愧。” “好,我应了。”他话音刚落,南善宜便出声回应,好像就在等他这话一样。 谢洛书看着她,只见她笑着道:“后日子夜,永元商会有商船返航。” 说着她伸手取下腰间的一块令牌放在桌上,推到他跟前:“你拿着这个去找燕管事,要做什么,他都会配合你。” “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但是赈灾银一案你要给我一个好的结果。” 谢洛书拿过令牌,眼神坚定:“一定。” 得到了答案,两人都沉默了,藏书阁内一片安静。 过了一会,谢洛书起身道:“我先走了。” 看了一眼手里的令牌,他道:“这个,改日还你。” 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南善宜忽然开口道:“吃饭了吗?” 走到门口的人脚下一顿,然后缓缓转身,在她笑意温柔的注视下平静道:“尚未。” 他没有撒谎,下午和随将军在龙鳞水师商量布局,结束后便直接过来找她了,并未用膳。 第83章 帝师沈相 南善宜跪坐着,双手放在腿上,闻言,弯眸笑道:“我也没有,要一起吗?” 谢洛书沉默着朝她走过来,站在炕桌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微仰的眸子里全是他。 他生来便高高在上,习惯了俯视一切,可在她面前,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高傲的自尊心像纸糊的一样。 片刻,南善宜听见他说:“好。” 候在外面的玉佛姑姑听到之后,对一旁的下人道:“让人备膳。” 屋外大雪纷飞,勾栏槛窗大开,暖黄的烛光从里面斜射出来落在廊下。 饭桌上两人面对而坐,安静吃饭,彼此都没有说话,屋内只有筷子轻敲碗碟的声音,两只猫在槛窗下面打闹,时不时叫唤两声。 视线偶有交汇,眸中带笑。 吃完之后谢洛书没有再多留,告辞离开,南善宜起身站在桌前,温和道:“世子慢走。” 见她起身相送,谢洛书侧身看着她,沉默了一会道:“我还要回来的。” 他这句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南善宜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却也依旧笑着点头:“我知道。” “你还要还我令牌。” 谢洛书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凌山为他撑着伞,直到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南善宜这一次没有再叫住他。 而是透过槛窗轻声道:“破坤。” 下一刻,破坤的身影在窗外:“属下在。” “商会那边你去帮忙安排。” “是。”破坤领命转身离开。 旁边,银燕一边收拾饭桌一边嘀咕道:“这顿饭吃的真奇怪。” 南善宜侧头看她:“哪奇怪了?” 银燕道:“小姐和世子都不说话,安静的很。” 抬头看向窗外,南善宜看着飘落着的鹅毛大雪,这样不好吗? 需要特意寻找话题的关系,并不会让人舒适。 …… 两日后清晨,南善宜坐在罗汉床上,一手撑着脑袋,侧头看书。 银燕抱着新剪的红色腊梅从外面走进来,把腊梅放在桌上道:“小姐,后山的腊梅开了。” “好看极了!” 南善宜看着桌上的红色梅花,把手里的书放在一旁,起身坐直了身子道:“去找个花瓶来。” 银燕很快抱着花瓶回来,往桌上一放道:“这个白釉鱼尾瓶插腊梅正正好。” 南善宜拿过一旁的剪刀修剪桌上的梅花,看了一眼她拿来的花瓶,晶莹剔透的白色配红色腊梅确实好看。 把手里的花枝修剪好插进花瓶里,再重新拿起一枝修剪,恬静安然。 银燕坐在一旁撑着下巴看她插花,想到什么道:“我回来的时候,听路人说这会码头热闹的很。” “金陵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去送谢世子了。” “这会应该要上船了。” 南善宜没有说话,安静的修着手里的花枝。 也不用她回答,银燕自顾自的:“谢世子这一去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回来也好,我总觉得他这人心思太深。” 把手里最后一枝腊梅插进花瓶里,南善宜抬手整理了一下。 谢洛书要做之事银燕并不知晓,南善宜也没打算告诉他。 只是这次她怕是要失望了,他还是要回来的。 “对了,小姐。”银燕出声道 “我在后山剪腊梅的时候,遇见慕笙公子了。” 南善宜抬头看了一眼外面:“这么冷的天,他在那做什么?” “他在那亭子里作画,我还和他打招呼了。”银燕回答道 恰好玉佛姑姑从外面走进来,她道:“后山那片梅林,每年到这个时候游人如织。” “往年你都在北上的路上,所以不知道。” 南善宜了然,南府位于钟山脚下,离那片梅林很近。 码头处。 以杜广升为首的金陵官员正在拜送宁国公世子。 谢洛书看着站在他前面的杜广升,一脸欣赏,笑道:“此次南下,杜大人功不可没。” “待本世子回去定会向陛下和太后禀明。” 杜广升连忙躬身行礼:“世子客气,此事都是下官该做的。” 谢洛书走近一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本世子期待和杜大人在长安重逢的时候。” 杜广升闻言,面上是掩盖不住的喜悦,有谢洛书这句话他就放心了,看来他杜广升官拜长安指日可待。 他激动道:“多谢世子。” 谢洛书上船离开,杜广升带领金陵官员行礼目送船只离去。谢洛书一走,其他官员很快就作鸟兽散了。 杜广升站在码头看着远去的船只,面上愉悦,他扭头看向一旁的宋洋道:“府邸都收拾好了吗?” 宋洋面上谄媚:“大人放心,只等着王爷入住。” 杜广升双手背在身后:“从今日开始,各个码头关卡严加看守,不要放任何可疑人进来。” “大人放心,这么多年,属下何时办砸过。”宋洋信誓旦旦道 入夜。 龙鳞水师军营里,海渡和随将军面对而坐。 随将军看向外面漆黑的夜色,担忧道:“不知公子现在如何了?” 海渡端起身前的茶盏喝了一口热茶道:“若不出意外,再过两个时辰他就该返航了。” 看向一旁的侍卫,他面上严肃,吩咐道:“从今日起,密切关注杜广升及其身边人的一切行踪。” “是!。”侍卫领命退下。 海渡折扇轻摇,向来玩世不恭的眸子里难得正经:“但愿一切顺利,十三年来这件事一直是他的执念。” 他没有避着随将军,随将军也知晓他在说什么。 ………… 长安,摄政王府。 书房内,一身松散白衣的摄政王看着桌上的信件,面容隐藏在昏暗的烛火里,神色不清。 屋外传来侍卫敲门的声音:“王爷,沈相和云起公子来了。” “进。” 今日并未下雪,月明星稀。 黑夜里,五十岁的文臣之首,帝师沈相撑伞而来。 年岁才至半百,却已经两鬓斑白,如此却依旧可见清风鼓袖,端脊正冠,得见文臣风骨。 他的身边跟着一个二十四五的青年男子,神色肃穆,不苟言笑,身穿乌黑软甲,手握兵刃。 下人走进屋内,把烛火一盏接一盏的点燃,昏暗的书房亮了起来。 门口的侍卫抬手示意:“沈大人请。” 。 第84章 沈云起,天子龙甲令 沈柳章收了伞走进屋内,对着书案前的人道:“王爷。” 周怀谦抬头看向他,视线落在他手里的伞上,才恍然,今日是十五。 他道:“抱歉,本王忘了,今日十五。” 沈柳章上前把伞放在桌上,落座道:“无碍。” “王爷说有要事相商,是什么?” 周怀谦把桌上的信件往他面前一推。 沈柳章看过之后,面上震惊:“所以这才是他此次去金陵的真正目的!” 把信件拍在桌上,他眉头紧锁:“简直胡闹!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他怎可以身犯险!” 一旁一直沉默的青年上前拿过桌上的信件,面无表情的看上面的内容。 沈柳章看向周怀谦,他质问道:“王爷早就知晓?” 周怀谦摇头:“有所猜测,现在才确定了。” 他看向面前的沈柳章,无奈道:“你我都拦不住他的,毕竟这十三年他从未放弃过寻找。” “我们能做的就是保证他的周全。” 沈柳章带着细纹的脸上沉重又无奈:“我们该如何?” 周怀谦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青年道:“云起。” 将手里的信件放回桌上,沈云起上前平静应声:“老师。” 周怀谦道:“你从神策军中挑选一队人马,急赴金陵,务必护圣人安危。” 沈云起抱拳行礼:“是。” 周怀谦看着面前沉默寡言的青年,缓声道:“你的安危也很重要。” 沈云起没有再多停留,转身离开。 他走后,周怀谦看向对面的沈柳章:”你不和他说些什么?” 沈柳章扭头看向屋外独子离开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我说了他也不会听。” 周怀谦给他倒了一盏茶:”明明很担心他的安危,为何不说。” “难道要这样犟一辈子吗?” 沈柳章没有说话,隔在父子俩之间的,是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沟壑。 不欲再谈这个,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人,他道:“王爷如今是越发松散了。” 周怀谦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打扮。 白袍松松垮垮,头发半披。 他此刻坐靠在书桌前的软榻上,一脚踩在地上,一脚弓起踩在软榻上,坐姿不成体统。 不甚在意的摆摆手:“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若不是皇兄的遗诏,我在天地自逍遥。” “辛苦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不用操心了,你还让我端着?” 想到什么,周怀谦自顾自道:“你说我这样自在的人,教出来的学生,怎么会是这么沉闷的性子?” 这句话唤起了沈柳章的一些回忆,片刻,他道:“他自幼便稳重,只是如今愈发沉默了。” 不再久留,他拿起桌上的伞,起身告辞:“我先走了。” 目送他离开,看着黑夜里,无风无雨无雪,却撑伞独行的人,周怀谦放松身子靠在软榻上,叹了一口气,因为十三年前那件事而心生执念的,又何止礼度一人。 那个牢笼困住了太多的人,有人清醒沉沦,有人假装糊涂。 因为知道于事无补,所以他端着一身风骨,顶着为人臣子的忠诚,欺骗自己他不后悔,一条路走到黑。 可是,人若连自己都骗,该是多可怜可悲。 视线扫过书桌上的点心,他随意问道:“她今日做了什么?” 一旁的侍卫快速回答:“苏小姐今日去了慈幼局。” 周怀谦没有说名字,侍卫却知道他问的是谁,看来是不止一次他问起她。 王府门口,等候在马车边的侍卫看见人出来,上前恭敬道:“大人。” 沈柳章看了一眼马车,道:“走走。” 府中清冷,回去也没有意义。 侍卫抬手示意车夫驾车离开,默默的不远不近的跟在自家大人身后。 黑夜里,今日十五,明月高悬于空中,百姓抬头赏月,却有一人撑伞垂眸。 街道边的小孩手里正拿着花灯,看着那个怪人,一脸好奇:“娘,没下雨没下雪,那人怎么在晚上撑伞?” 孩子的爹娘把小孩抱起来,歉意的朝沈柳章笑了笑,然后带着孩子离开:“他在等他夫人。” 长安谁人不知,帝师沈相,若逢十五夜出,必撑伞而行,不抬头,不见月。 只因答应过一个人,此生只陪一人看十五圆月,此生不悔。 走到相府门口,沈柳章停下脚步,问身旁的侍卫道:“今日的月亮圆吗?” 侍卫抬头看了一眼夜空,明月圆如玉盘,澄澈透亮,他如实回答:“很圆。” 伞下的人听后沉默,片刻他抬脚朝府中走去,只留下一句:“派几人跟在公子身边,护他周全。” “是!”侍卫领命 回到寝屋内,沈柳章走到墙前抬手按动柜子上的机关,机扩声响,很快墙上的柜子便向两边移开,露出藏在里面的画像。 画中女子手持长枪,红衣银甲,面容英气灵动,好像在问他:“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南锦衣,锦衣还乡的锦衣。” 带着细纹的眼角泛红,沈柳章缓缓走到椅子上坐下,抬头看着画像上的人,低语道:“骧儿去金陵了。” “他不愿同我说话,天气寒凉,你嘱咐嘱咐他。” “此去危难,你让他注意安全。” 停顿了一会,他缓缓道:“前几天是小夭的生辰,他一夜未回来,想必又是在哪躲着哭了。” 屋内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人回答他,偌大一个相府,清冷寂静,过了好一会,他落寞道:“我知晓你们不愿见我。” “可该入梦见见骧儿,他很想你们。” 昏暗的屋内,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他的衣摆处,良久不说话,在人以为他可能睡着了的时候,他仰头看着画像,眼泪从眼角滑落,打湿花白的鬓角:“我也很想你。” ………… 暗夜里,神策军军营,一队人马悄无声息的离开。 紧闭的城门处,马蹄声疾驰,快速靠近,守门的侍卫上前拦住厉声呵斥:“来者何人,城门已落锁!” 为首的人高坐于马背上,拉着缰绳走至士兵身前。 看清来人是谁,守卫即刻下跪,刚要出声行礼,就被那人寒声打断:“开城门。” 侍卫抬头,正要询问,就见那人拿出一块令牌,居高临下:“奉圣人旨意,拦者死!” 看见那块令牌,侍卫当即起身吩咐道:“开城门!” 见天子龙甲令,如圣人亲临。 第85章 中宫之主 两日后夜里,南善宜待在藏书阁看书。 坐在梯子上,悬空的脚慢慢晃悠。 二楼的窗户被从外面打开,一阵寒风吹了进来,她捧着书侧头,看见了熟悉的玄色衣袍。 正准备说什么,楼下的大门就被破坤从外面推开,只见他沉着脸看向二楼窗户处,一脸杀意。 南善宜无奈,瞪了眼坐在窗户上的人,然后才看向下面的破坤道:“没事,出去。” 破坤抬脚退了出去,却没有关门。 南善宜手里拿着书重新看向那人:“坐那不冷吗?” 谢洛书看着面前的少女,分开的两天里他总想起她,所以一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来见她了。 她倒好,悠然自得。 看她穿的单薄,谢洛书从窗户上下来,转身把窗户关上,然后走到二楼围栏边看着下面坐在梯子上的人。 他不说话,南善宜把手里的书放在膝盖上,抬头看他:“你身上好香。” 谢洛书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多亏你的好侍卫给我找了一艘装香料的船。” 那个时辰,永元商会回来的商船这么多,他偏偏安排了一条装香料的,说不是故意的谁信! 南善宜上下看了他一眼:“谁让你总惹他生气。” “上次还知道请示,怎么这次又开始不请自来了?” “也不算不请自来。”谢洛书收回搭在围栏上的手,从怀里取去一块令牌,拿着挂绳晃了晃:“我说过我要回来的。” 南善宜看向他手里的令牌,对他的强词夺理有些无奈,把手里的书放在架子上,从梯子上下去。 见她下去了,谢洛书也从二楼楼梯上走下来。 走到炕桌前坐下,南善宜抬手倒了两杯茶。 等他坐下后,她把茶盏往他跟前一推,然后朝他伸手,掌心朝上。 谢洛书把令牌放在她手心,她收回去挂好。 南善宜喝了一口热茶,然后把茶盏捧在手里暖手,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谁也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对面的人忽然开口了:“想我吗?” 缓缓抬眸和他对视,漆黑的眸子如同不见底的漩涡,沉沉的看着她。 在他的注视下,南善宜摇了摇头:“不想。” 谢洛书顷刻之间沉脸色,目光如炬。 然后听见她笑着柔声道:“你说过你要回来的。” “若我不回来呢?” “下一次离开,我便不会回来了。” “那时会想吗?”紧紧的盯着她,渴望一个他想听的答案 沉默的和他对视,看出了他眼里的执拗和期望,南善宜轻声道:“不知道,那时的事便到那时再说。” 也许会想,但时间如洪流,总会慢慢冲淡一切颜色。 结局已定,知不可为便不为。他们之间不适合做任何承诺,也不该心存幻想。 满怀期待的回来见她,此刻却只有两人之间无法再进一步的无奈失落。 片刻,谢洛书起身,看着面前垂眸喝茶的人,他沉声道:“接下来金陵不太平,不要再出府了。” “好。”南善宜抬头看他,笑着点头回应 最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谢洛书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出了南府,进了早早候在后门的马车,走之前寒风扬起窗帘,从缝隙里看见灯火通明的藏书阁。 原本是想再和她一起吃顿饭的,现在却落荒而逃了。 ………… 回到龙鳞水师军营,随将军和海渡已经等候多时。 见他进来,海渡神色焦急道:“你去哪了?” 谢洛书不答,径直走到桌前落座。 随将军上前道:“公子接下来的时间里就住在军营内。” “一则不会被人察觉,二来能确保你的安危。” “嗯。”谢洛书喉咙滚动,面无表情的回应。 见他情绪不佳,随将军不再多留,告辞离开。 屋内只剩下海渡和他二人。 随将军一走,海渡便神色严肃:“你就这么着急见她?” “如此紧急的时候,若被人察觉到你还在金陵,那得是多大的麻烦?” 任由他念叨,谢洛书皆不入耳,沉默不语。 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海渡丧气的坐在他对面,劝慰道:“以后回了长安,多的是机会朝夕相对。” “你何必急于这一时?” “没有以后了。”垂眸看着桌上茶盏内冒着热气的水,谢洛书平静缓语 海渡一愣,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什么叫没有以后了?” 将手里的茶盏放在桌面上,谢洛书抬头淡然自若:“她不会和我去长安。” “此事一了,我们便再无交集。” 海渡目瞪口呆,他不理解,在他看来,若能和谢洛书回长安,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旁人想都不敢想,这南善宜为何不愿。 他追问道:“为何?” “她莫不是想要正妻之位!” “她怎么敢?” “不是。”谢洛书蹙眉打断他的猜测,他不喜欢海渡说这话时的语气。 抬眸看向他,谢洛书平静道:“从始至终我要给她的就是正妻之位。” 那次在永元商会,隔着院子透过勾栏槛窗看见她端坐在官帽椅上,不紧不慢的分发对牌,商会的各个老板井井有条的回禀事宜时,他就觉得她该坐更好的。 只是那时他并不知晓要什么样的位置才配得上她,如今明白了,可惜…… “你疯了!”哗啦一声,椅子剐蹭地面的声音响起,海渡被惊的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面。 “正妻之位,那是中宫之主!” 他原以为他顶多给南善宜一个嫔妃之位就已经算是顶天的恩宠了,竟不知道他居然存了这样的心思! 比起他的愤怒失态,谢洛书面上沉静如海,眸中划过轻嘲:“中宫之位又如何?她不也不要。” 看清他眸中的落寞,海渡动了动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是该气他不顾大局,肆意妄为,还是气南善宜不知天高地厚,她知道她自己拒绝的是什么吗? 谢洛书抬眸看向外面的夜色,眸色晦暗,让人看不清其中的心思,良久,他淡淡道:“她说她此生不去长安。” 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海渡:“所以你不用担心。” 你认为珍贵的东西,也许别人不屑一顾。 海渡哑然,无话可说。 心里暗骂,两个人都是疯子。 第86章 康王 几日后,中午。 随将军步履匆忙的走进军营里,直奔给谢洛书安排的临时住所。 “公子,来了!” 谢洛书执黑色棋子的手一顿,片刻缓缓落在棋盘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嗓音深沉,深不可测:“在哪?” 随将军道:“我们原本推测他们该是走水路,可谁知是在陆路关卡发现了踪迹。” “今日清晨,杜广升身边的宋洋亲自到城门口迎接。” “此刻应该已经入了那处府邸。” 重新拿起一颗棋子,眸色幽深:“盯紧了,查清楚他们在金陵到底有多少人。” “更重要的是,我要知道这些年他到底藏匿在哪里,国库流失这么多银钱,我总得知道他用在了什么地方。” 随将军闻言,面色沉重:“公子的意思是…… “他拥兵自重,意图谋反?” 看着桌上的棋盘,谢洛书眸中凌厉:“他狼子野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 曹府, 院子里,杜广升来回踱步,双手垂在身侧,手指不自然的握紧,面色焦急紧张,时不时抬头看向大门处。 站在一旁的还有一直待在霞光阁,今日才出来的田丰。 比起杜广升的焦急紧张,田丰则随意了许多,他双手抱胸靠在廊下的柱子上,看着杜广升着急的模样,眼底划过嘲讽不屑。 “杜大人急什么,我们这一年可是往南边送了不少银钱。” “王爷嘉奖我们还来不及,你何必这么慌张?” 杜广升回头看了他一眼,眸中厌恶:“管好你自己,你还是想想该怎么和王爷解释你险些暴露金陵的事情。” “我只怕你没命回南边!” “你!”田丰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面色愤怒 忽然,曹府的大门被从外面打开了,宋洋弯着腰抬手示意里面,一脸恭敬谄媚。 黑衣侍卫从外面进来,往两边站立,给后面的人让出路来。 下一刻,一人头戴黑色帷帽被侍卫拥簇着从外面走进来,他身穿暗黄色衣袍,上面是彩绣四爪盘身金龙,下摆绣着海水江涯。 大门在他身后关上。 原本针锋相对的杜广升和田丰立马下跪行礼:“参见王爷!” 只见那人抬手取下帷帽,露出了那张阴翳森寒的脸,年近五十,头发却已经花白,面上有皱纹,看起来比沈相还要老些。 落在跪在地上的两人身上的视线戒备之下可见暴戾阴沉。 没有出声让他们起来,他身旁的侍卫走到屋内拿出一把太师椅放在他身后让他坐下。 跪在地上的杜广升和田丰冷汗淋漓,不敢抬头,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比谁都清楚。 性暴戾,好杀戮,在南边,每日都有被剥皮抽筋的人。 宋洋很快端着茶出来,双手奉上。 康王接过后慢悠悠的喝了一口,好似忘了地上跪着的两人。 过了好一会,膝盖骨都跪麻了,杜广升才听见面前的人开口。 “今年你们往南边送的银钱不少。”暗哑的声音沉闷闷的压在两人心里。 “辛苦了。” 杜广升抬头讨好回禀:“不辛苦,能为王爷效劳是属下的荣幸。” “库房内还有大批赈灾银没来得及送往南边,王爷可要现在查看一番?” 把茶盏递给宋洋,康王道:“不着急,放在库房内又不会跑了。” “广升,你先起来。” 杜广升面上顿时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用衣袖擦了擦鬓角的冷汗。 而这句话刚说完,跪在一旁的田丰终于慌了,一动不敢动,头皮发麻。 果然,待杜广升站到一旁后,康王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如有实质,岩浆刀锁。 田丰抬起头去看他阴翳的脸:“王……王爷。” “本王派你来金陵时,是如何吩咐的?”坐着的人声音里没有情绪起伏 田丰不敢说话,支支吾吾:“属下……属下…… “不会说话,这舌头便拔了。”低沉的声音风轻云淡,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田丰连连磕头,脑袋上都撞出了血。 “饶命?”康王冷笑出声 眼神杀意四起:“因为你金陵险些暴露!本王多年苦心经营险些毁于一旦!你让本王如何饶你!!” “本王身边,从不留废物。” 此话一出,田丰再也没有了刚刚和杜广升说话时的趾高气昂,如丧家之犬,跪爬至康王面前,抓住他的衣摆连连求饶:“王爷饶命!” “属下再也不敢了。” 见康王不为所动,他凄惨哀嚎:“王爷,属下跟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王爷饶过属下这一次!” 手里的衣摆被人毫不留情的扯了回去,下一刻,头发被人揪起拖扯靠近,阴翳暴戾的眼睛近在咫尺:“谁敢阻碍本王的大计,谁就得死。” 下一秒,田丰就被人拖到一旁,凄惨哀嚎声刚起就被人堵住了嘴,至死都没再发出一点声音。 刀刃从身体里抽出,鲜血喷洒在院子里的树干花丛间,身体缓缓倒下,温热的血从身体里流出来,在雪地里蜿蜒,形成浅浅的沟沟壑壑,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人。 杜广升站在一侧,一动不敢动,后背冷汗淋漓。 康王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面无表情:“处理干净。” 垂眸看了一眼衣摆上的四爪金龙,上面溅到了几滴血,面色愠怒。 下一刻,刚刚杀人的侍卫立马跪在地上:“王爷饶命。” “下去受刑。”康王看都没看他一眼,沉声吩咐 杜广升大气不敢喘,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正在惶恐的时候,太师椅上的人忽然幽幽开口:“这金陵知府的位置本王能给你,也能给别人。” “若扰了本王大计,田丰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属下明白,属下愿为王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杜广升立刻表明自己的衷心 想到什么,他忙道:“不久前属下才把宁国公世子送走。” “属下已经得到了他的信任,他走之前说属下官拜长安指日可待。” “到那时属下定能更好的为王爷效忠!” 视线落在他流汗的脸上,康王嘴角拉出一抹疯狂的弧度:“官拜长安?” 杜广升附和道:“长安日后定是王爷的长安,大晟也将是王爷大晟。” 第87章 海渡自作主张 扫过他颤颤巍巍的模样,康王忽然大笑出声:“说的好!本王的长安!” 见他高兴杜广升终于松了一口气,在一旁陪笑。 “本王此次就是来看一看你们,顺带把那批赈灾银带回去。” 康王起身上前拍了拍杜广升的肩膀:“这一年你做的不错,本王重重有赏。” “多谢王爷,能为王爷效劳是属下的荣幸。”院子里的血腥味久久没有散去,杜广升连忙表达自己的忠心。 城南,今日放晴,屋檐上的雪慢慢融化,雪水顺着青瓦滴落在地面上。 马车停在了施粥铺子门口,南善宜戴着白色戴笠从上面下来,素白的手搭在玉佛姑姑的手腕上。 她今日穿的素雅简朴,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处,慢慢走在破败的屋舍之间,隔着白色的戴笠看着衣衫褴褛的百姓。 想起了谢洛书,视线落在幼童懵懂稚嫩的脸颊上,她想,愿他所求之事一切顺利,也可减轻百姓疾苦。 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她回到后面的院子里,将头上的戴笠取下递给一旁的玉佛姑姑。 燕管事正在和下人吩咐事情,他的身边站着许久未见的海渡。 见她过来,燕管事便让那人先下去,然后上前行礼:“小姐。” 南善宜点头回应:“辛苦了,燕叔。” 燕管事摇头:“不辛苦。” 南善宜道:“我就过来看看,你忙,不用管我。” “好,那我去前面看看。”燕管事回答 等他走后,一旁的海渡才上前道:“南小姐。” “海渡先生。”南善宜浅笑温和 两人相隔两步站在廊下,看着放晴的天空。 海渡笑道:“雪后初晴。” 南善宜抬头,微眯着眼睛看向天空中明媚的太阳,意有所指:“但愿。” 希望这一次,百姓们也能迎来雪后天晴。 海渡侧目看向身旁的女子,这一瞧忽然觉得她的侧脸有些熟悉,却忘了是不是在哪见过。 察觉到他的视线,南善宜侧头看过来,不失礼数,浅浅一笑。 海渡回神,笑起来之后这张脸便没有熟悉感了。 看向院中树下的桌椅,他抬手示意道:“南小姐坐下喝口茶?” 南善宜视线落在他笑着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审视,他今日有些不同。 片刻,她微微点头:“好。” 两人走到院中坐下,玉佛姑姑很快沏了茶端上来,低声道:“环境简陋,只有些粗茶。” “无碍。”海渡笑道,说完看向南善宜:“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怕委屈了南小姐。” 南善宜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婉约如水:“我不精茶道,喝什么都是一样的。” 海渡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他不开口,南善宜也不会先说话。 过了一会,许是她太沉得住气了,海渡终究是先开了口:“南小姐觉得我家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南善宜淡然一笑,说话滴水不漏,轻声缓语:“圣人表兄,太后亲侄,又得摄政王看重。” “世子鼎鼎大名,年纪轻轻就曾官拜大理寺,陈民意,洗冤案,除奸佞,百姓皆称赞不已,自然是顶好的人。” 她的回答让海渡眸光微滞,说的真好,可惜她说的是宁国公世子,不是他家公子。 早就知道她无论是说话还是处事都让人很舒服,此刻海渡也不得不再次感叹,和她面对而坐都是享受。 若抛开身份地位,哪怕在长安那样的地界,她也是顶好的女子,只是可惜,自古讲究门当户对,更何况是天家。 所以,她又凭什么拒绝那人的喜欢。 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不轻浮不冒犯:“是啊,我家公子自出生起便身居高位,千金之子,本该坐不垂堂。” “此番金陵一事,却让他身置险境,我们这些做属下的日日担忧。” 南善宜浅笑安然:“我不过一个闺阁女子,朝堂之事,不敢妄议。” 海渡被她一噎,僵硬的笑了笑,很快恢复如常,故作轻松道:“也是,那便不说这些。” “我们聊些别的。” 想到那日他那落寞的模样,贵为天子,不该为一人所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不该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为人臣子该为他排忧解难。 南善宜笑了笑,不急不躁,全然一副安静听着的姿态。 海渡道:“他这人,如今二十有四,尚未娶妻。” “家中长辈更是急的焦头烂额,奈何他是全然没这心思。” “长安的女娘眼巴巴的盼着,挤破了脑袋想往他跟前凑,希望能得之垂怜。” “毕竟若能得他怜惜,哪怕做妾,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光耀门楣的。” 之前南善宜还没听懂他要表达什么,现在却听懂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不能再清楚了。 他是在告诉她,能被谢洛书看上是她的福气,在怪她不识好歹。 连一旁的玉佛姑姑面色都沉了下来,她上前一步,正欲说些什么,却在看见自家小姐微微抬起来的手时止住了脚步。 若是银燕在这,只怕早已经冲上去撕烂了他的嘴。 南善宜看着对面的海渡,嘴角依旧含笑,只是向来温婉的眸中浮现淡淡寒光。 “先生这话,是他让你说的,还是先生自作主张?”平静的看着他,语气不卑不亢 海渡一愣,沉默不语。 南善宜明白了,嘴角上扬,轻笑出声。 她缓声道:“你刚刚问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未知全貌,不予评论。” “可你既然问了,那善宜便说上两句。” 含着浅笑的视线和海渡对上:“至少他未在我面前表现出高高在上,也没觉得他的心意是对我的恩赐。” “他确实身来便居高位,习惯了被人追捧,居高临下,可哪怕很笨拙,他也在尊重我。” 从钟山初遇,剑架在脖子上,他沉声让她穿好衣衫,染血的手帮她系好她怎么也系不上的腰带,坠崖时怒呵着让她放手,让她跑。 再到如今,哪怕不甘心也只是故作凶狠的警告她,我不逼你,你离其他男人远些。 他比他自己以为的要好。 她平静的眼神让海渡有些难堪,他曾舌战群儒,如今却因为一个闺阁女子的眼神无地自容。 第88章 子不我思,岂无他人? 南善宜伸手拿过桌上的茶盏,握在手心把玩晃动,看着里面轻漾的茶水,她缓声道 “先生觉得他喜欢我是对我的恩赐。” “可我却觉着,他能遇见我是他的运气。” “他能靠近我,也不是因为他喜欢我,而是我愿意让他喜欢我,同意他靠近我,我若不愿意,我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 “如此看来,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遇见了我。” 海渡眸中震惊,看着南善宜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她是怎么做到用这样轻柔的语气说出这样狂妄不羁的话,简直颠覆了他对她,对世间女子的认知。 她坐在那里,依旧温柔婉约,眉目笑颜成画。 不管他的震惊,南善宜继续道:“你说哪怕是给他做妾也是光耀门楣的。” “所以先生家的女娘也是以为人妾室为荣吗?” “当然不是!”海渡高声否认,话语急促,察觉到自己失态,他面色通红 高门贵女岂能做妾,而且,帝王后宫妃嫔,又岂是一般妾室。 闻言,南善宜眸中染笑,可见轻嘲。 “这是何道理?” 面上的笑意彻底消散,只见冷肃:“先生如此轻贱我,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家中经商,身无官职,朝中无权?” 看着哑口无言的海渡,她轻声细语却步步紧逼:“他是身份尊贵。” “我自幼起,亦宝马香车,锦绣华服,读诗书,掌家权。” “家中长辈寄予我的厚望可不是做人妾室,困于后院。” “子不我思,岂无他人?” “先生凭什么觉得,我会去给他做妾,还要以此为荣?” 海渡错愕的看着她,子不我思,岂无他人。倾慕她南善宜的人又何止他谢洛书一个。 永元商会少东家,富可敌国,再加上她本身独有的魅力才华,要什么样的郎婿会没有? 放在膝盖上握着折扇的手越发用力,海渡心中思绪万千,他看着面前的人问道:“你当真不心悦他吗?” 南善宜坦然平静:“我何时说过我不心悦他?” 这件事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她配他绰绰有余,所以她喜欢他这件事,拿得出手的很。 “既然喜欢,那你真的甘心不求个结果吗?”海渡蹙眉追问,他不明白,他见过太多认为情爱二字大于天的女子,有世家女子,有风尘女子,所以他便以为南善宜也是这样的人。 谁料,南善宜听到他的话后,轻笑出声:“我刚刚还不明白你为何如此自信的说出这些话。” “原是因为这个,你便自以为拿捏了我?” 她缓缓起身,整理宽大衣袖,双手交叠于身前,含着轻浅笑意的眸子落在远处:“我生以悦我,而非他人所困。” “我不会为了任何人,而轻贱我自己。” “也不会为了区区情爱二字,做人妾室。” “结果这种东西,有些人终其一生都看不见,摸不着。” “我又怎么会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赌上自己的一生。” 侧头看向海渡,她眸中清冷嘴角上扬,声音柔和:“这份恩赐先生拿走,善宜,无福消受。” “我之前就没想过要和他有什么,今日听完先生一席话,更不会有。” 海渡坐在桌前抬头看着对面的人,无话可说。 她今日未着华服,素衣简朴,头上连支簪子都没有,可偏偏就是这副打扮矜贵无双,让人不敢直视,不敢冒犯。 他自认为见过的女子数不胜数,将女子的心思琢磨透彻,唯独没有遇到过她这样的人,他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家族才能养出这样的女子。 南善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兴趣知道,她神色平静,好像两人之间并没有发生刚刚算不上愉快的谈话,依旧礼数周到。 “为什么?”海渡看着她问道,他很不明白 “我听他说,你此生不赴长安。” “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你连试都不愿意试一下。” “为什么不愿意给你们彼此一个机会?” “因为于我而言,有太多比他重要的人和事。”南善宜眸光闪烁,回忆在脑海里往来,让她越发清醒。 “在这一点上,我和他是一样的人。” 她反问海渡:“你会为了一个才认识两月不到的人,置过去岁月里视你如珍宝,如生命的人于不顾吗?” “不到两个月,我若说我已经爱他如命,你信吗?” 海渡看着她陷入了沉默,第一个问题他的答案是不会,第二个问题他的答案是不信。 这是不需要有丝毫犹豫就能回答的问题。 “那你觉得如果我要他为了我放弃他一直在坚持的事情,他会吗?”南善宜继续问道 他一直坚持的事情? 海渡眸光闪动,他一直坚持的不就是先帝的死,和大晟王朝的未来。 他对这两件事有多大的执念,他比谁都清楚。 甚至他可以为了这两件事舍弃一切。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南善宜嘴角上扬:“所以你凭什么要求我试一试。” 两人无声对视了一会,她看向他道:“有两句拙见我想说给先生听。” “为人臣子,忠心是好事,可切忌恃宠而骄,越俎代庖。” “自以为一心为君,实则为君之累。” “若不是我认识他,若不是我心有决断,先生今日这番话,会让我觉得他是一个以权压人,专权独断的人。” 平静和他对视,南善宜问道:“可先生和他相识多年,应该比我这个才认识他数月的人更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抬手接过玉佛姑姑手里的斗笠,她道:“善宜见识浅薄,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先生见谅。” “府中还有事,我便不多留了。” “告辞。” 说完,她戴上斗笠,转身离开,身姿纤细却挺直,柔弱却内有筋骨,柔而不屈。 海渡坐在树下久久没有动作,温温柔柔的几句话却醍醐灌顶,惊醒梦中人。 他自以为是为圣人好,可是他刚刚那番话不就是在败坏圣人清誉。 有一句话南善宜说的很对,他比大多数人都清楚圣人是什么样的人。 登基以来杀伐果断,铁血手腕,外人眼中坚不可摧,可终究还是个二十四岁的少年,沈相古板,摄政王散漫。 可他们二人都是正直无私之人,都以美好品性为世人称赞,是天下宗师。 他们教导出来的圣人,又怎会没有君子风骨。 只是因为帝王的身份,一个王朝的核心,权力的最高统治者,需要深不可测,需要没有软肋。 所以有些东西必须被藏起来。 第89章 谋划 离开的时候恰好碰到了从外面进来的燕管事。 他停下脚步:“小小姐这是要走了?” 戴笠下的面容清冷淡然:“嗯。” “燕叔,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便不过来了,你辛苦些。” 燕管事听后恭敬道:“也好,深冬凌寒,你身体素弱便不要来回奔波了。” 南善宜颔首离开。 看着她上马车的背影,燕管事眸中不解,看向一旁的下人道:“小小姐这是怎么了?” “怎么听着情绪不佳?” 明明刚刚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她平时说话处事总是柔语含笑,刚才的话语里却显然带着冷然。 下人摇头:“不知。” “不过方才她和海渡公子在院中喝茶。” “至于说了什么小的便不知晓了。” 回到荣安堂,南善宜径直走到罗汉床前坐下,把戴笠取下来放在矮桌上,视线落在前两天插的红梅上,沉默不语。 玉佛姑姑站在一旁,面上忧虑。 银燕抱着团子和玉狮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小姐你回来了?” 察觉到气氛不对,她脚下一顿,看向玉佛姑姑无声询问。 玉佛姑姑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多嘴。 心下了然,银燕抱着两只猫上前把它们放在罗汉床上,笑道:“刚刚给它们俩洗完澡,干净着呢!” 她吐槽道:“这团子最近长的真快,再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它就得和玉狮一样重了。” 南善宜的视线从梅花上移开,落在身旁的两只猫身上。 许是察觉到她情绪低落,玉狮冲着她叫唤了两声,然后乖顺的走到她腿上,蜷缩起身子开始打盹。 见状雪白的团子也冲她叫唤了两声,走过来蹭了蹭她的手。 指腹落在它毛茸茸的头顶。 银燕笑道:“它身上的毛都长的差不多了。” “真漂亮。” 闻言,南善宜指尖一顿。 忽然想起来,团子不是她的,养好了是要还的人家的。 指腹挠了挠它的下巴,把它抱起来和玉狮一起趴在她的腿上,她忽然轻声问道:“你要不要跟我?” 可惜团子听不懂它的问题,只是喵喵叫唤,在她膝头打滚撒娇。 银燕也没听清,问道:“小姐你说什么?” 南善宜抬头,平静道:“没什么。” 视线落在花瓶里的红梅上,她道:“这花换一换,都落了。” 银燕这才注意到红梅已经凋零,原本饱满肥润有光泽的花瓣已经掉在了桌上,变软变干。 上前拿起花瓶,她道:“是。” “我再去后山剪些好的。” 南善宜抱着团子扯了扯它两边的脸,许是扯的它不舒服了,它便张嘴朝她哈气似是要咬她。 结果才哈到一半,原本闭目养神的玉狮听见动静半睁开眼睛,露出尖尖的牙齿,爪子一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给了正在张牙舞爪的团子一大嘴巴子。 几根白毛在空中飞舞,屋内安静极了。 团子被打懵了,瞪大了眼睛,张着的嘴都忘了闭上。 噗的一声,南善宜没忍住笑出了声,抬手把两只猫都抱在了怀里,使劲揉捏。 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有什么不开心的,她不仅招人稀罕,还招猫稀罕,为什么要因为海渡这样一个于她无关紧要的人生闷气。 扯了扯团子的后脖颈,她笑道:“你要选我,我会对你很好的。” 说完把懒洋洋的玉狮抱起来,它可比团子重了不知多少,抱起来也费力很多,用脸蹭了蹭它的脑袋:“你是哥哥。” “它还没你一半大,下手轻一点。” “好不容易长出来的毛,你可不能再把它薅了。” 玉狮半睁着眼睛,叫了一声,好像在回答她的话一样。 向后半靠在蚕丝枕头上,时不时逗弄着腿上的两只猫。 ………… 入夜,龙鳞水师军营,谢洛书坐在书桌前看着手中才送来的信件,看完之后起身走到屋子中间的炭火盆处,将信件投入火中烧为灰烬。 海渡从外面进来就看见他垂眸看着火光沉默不语的模样。 想到今天的事情,莫名觉得心虚,调整好情绪,抬脚进屋,笑道:“让我过来什么事?” 谢洛书侧目看他,转身走回书桌前坐下:“怎么这么晚?” “啊,我去城南了。”海渡解释道 想到什么,他补充道:“我遇见南善宜了。” 端茶盏的手一顿,谢洛书眉头微蹙,不是和她说了这段时间不要出门吗,怎么又去城南了。 有些无奈,他问道:“她有和你说什么吗?” “没有。”海渡几乎是下意识回答,发觉自己有些急促,他通过笑来掩饰内心的慌乱:“我和她不算相熟,能说什么。” 谢洛书并没有起疑,点头嗯了一声。 海渡正欲问叫他来做什么,门口就传来随将军的声音:“公子。” 见人到齐了,谢洛书起身走到屋子中央偌大的沙盘面前站立。 随将军和海渡紧随其后。 “他刚到金陵那日,田丰就死了。”谢洛书视线落在沙盘上,手里拿过一旁小小的旗子捏在手中,语气风轻云淡,这是那日格将传回来的消息。 闻言,随将军眉头紧锁。 海渡更是惊讶道:“好歹在金陵帮他敛财一年,说杀就杀了?” 随将军眸中滑过狠意:“他向来残暴。” 当年就常虐杀下人百姓,怨声载道,若不是先帝多次保他,百姓的唾沫星子早就把他淹了。 可惜,谁也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最难成大器的王爷,却是一头中山狼,关键时刻反咬一口,为了皇权帝位,不惜害死了他一母同胞,对他疼爱有加的亲哥哥。 谢洛书眸色深不见底,面上越发平静,将手里的旗子分插在沙盘的几处。 语气从容不迫,他道:“凌山盯了几日,他此次前来金陵并未带多少人马。” “三日后,他便会启程南下。” “只是目前我们并不知晓他是走陆路还是水路。” 随将军道:“既然如此那便派两队人马。” “一队埋伏在陆路,一路埋伏在码头,断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第90章 是臣子,亦是兄长 谢洛书看着沙盘思索片刻,沉声道:“若是走陆路,南下需经诸多关卡,比起水路风险大了许多。” 抬头看向随将军,他道:“码头那边我亲自去,陆路关卡那边就交给将军了。” 随将军面上严肃:“定不负公子所望。” 视线落在沙盘上,重新拿起旗子插在一处,谢洛书道:“若走陆路,此处是必经之地。” 顺着他的手看下去,海渡出声道:“钟山?” “确实。”随将军补充道:“那我便带人候在此处,若他走陆路,便将其一网打尽。” 听二人安排完,海渡看向谢洛书道:“那我和你一起。” 谢洛书摇头道:“你有别的去处。” “三日后康王的人一走,你立马带人控制住杜府,把杜广升活捉。” “国库流失这件事并非一朝一夕,几人就能成事。” “下至各州府,上至长安一定还有他们的人。” “他作为金陵一地的枢纽,手里一定有清晰的脉络。” “只要把他捏在手里,就不怕他不说。” “好。”海渡正色领命 随将军亦抱拳道:“龙鳞水师全凭公子调遣。” “臣现在就下去安排。” 谢洛书点头。 随将军走后,海渡看着他道:“你一人守水路我不放心。” 在长安之外,只要他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他都不放心,不敢拿他的安危冒险。 他提议道:“不若让随将军挑选一个信得过的将领去,你在军中等候消息。” “我必须亲自去。”谢洛书眸光幽深,话语平静却不若拒绝。 “可是…… “不必担心我。”谢洛书打断他的话,视线落在屋外:“咱们的龙骧将军来了。” 海渡一愣,面上惊喜:“他何时来的,此刻在哪?“ “明日便能到,刚刚收到了他的信。”谢洛书道 “他怎么会来?”海渡语气里难掩高兴:“还一点风声都没透露给我。” “许是皇叔叫他来的。”谢洛书猜测,之前确定曹士锦就是康王后他就给皇叔写了信,坦白了他金陵一行的真正目的, 应该是担心他的安危所以叫云起奔赴金陵。 海渡则不认同,摇头道:“那可不一定。” “但凡和你的安危挂钩,哪怕王爷没让他来,他自己也会来。” “毕竟在云起眼里,你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谢洛书嘴角上扬,没有说话。 随将军曾经说过,他效忠的不是大晟,不是周家,而是先帝一人。 因为大晟是先帝的王朝,所以他愿意以命相守,他如今愿意效忠自己,也只是因为自己是父皇亲封的太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 他随锡满是先帝的忠臣,永不会有二心。 而沈云起则是属于他周朝运的臣,是他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 他九岁登基,沈云起十岁,做天子伴读,那时他说云起此生愿做陛下马前卒。 当时那句稚嫩的誓言和忠心是在沈相和皇叔的教导下说的,他们彼此都不太懂。 可是后来他们一起长大,共同斡旋于阴暗晦涩,披甲操戈,除奸佞,正朝风,重塑大晟脊骨,掌泱泱大国。 于周朝运而言,沈云起不仅仅是臣子,亦是兄长。 他永远不会忘记他二十岁那年,及冠礼上,皇叔彻底还权。 满朝文武,他披甲持剑,下跪起誓,掷地有声:“云起此生,愿做礼度马前卒!” 这一次不是因为谁的教导,亦不是做“陛下”的马前卒。 他说的是“愿做礼度马前卒。” 无关身份,他沈云起此生效忠的只是他周朝运这个人。 知道他来了,海渡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他走到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后,轻松道:“他来了,我便放心了。” 只要沈云起在他身边,他便没什么好担心的。 世人可能不知,毕竟天子冠礼不是谁都能参加见证的。 海渡记得那日,除了他,云起和子玉三个晚辈,参加的人皆是朝中德高望重的前辈。 也只有他们几人知晓,当今天子二十岁冠礼,为他加冠的不是帝师沈相,不是摄政王,而是只比他长一岁的龙骧将军。 那个天下唯一持有天子龙甲令的人。 见天子龙甲令,如圣人亲临。 想到什么,他看向沙盘前的人道:“不过你得想想怎么和他解释。” 谢洛书侧目看他,不解其意:“什么?” “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你拿自己的安危不当回事。” “自幼什么他都纵着你,唯独这件事情上他可是寸步不让。” 想起许久未见的人,谢洛书脸上浮现了完全不同于平时沉稳的少年气息,眸中带笑略微得意:“还好他不像沈相那样唠叨。” 海渡笑着附和:“确实,不然他们父子俩够你受的了。” 说起这个他道:“我都不敢想象云起那样沉闷的人唠叨起来是什么样子。” 闻言谢洛书眸光一滞,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好多年前,他见过他唠叨的模样。 那个时候还有一个小粉团子常常跟在他屁股后面,甩也甩不掉。 一凶就哭,一碰就倒,她一哭,故作老成的沈云起便会追着他哄,十岁的男孩每天跟个丫鬟婆子一样在她耳边念叨。 冷了要加衣服,热了别穿太多,盖的被子太薄了,垫的褥子又太硬了,不可以玩雪,要好好吃饭,不吃饭长不高,一辈子都会是个小萝卜。 那时九岁的自己还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男孩子这么啰嗦,比东宫的太监嬷嬷们还要啰嗦。 那小团子不嫌他烦吗? 可是后来他再也没见过他那个样子了。 那样的沈云起,死在了乾至二十九年,那一年,死了好多人。 心绪忽然沉闷起来,不愿意再想,关于这件事,这么多年来他早就习惯了逃避。 看向坐着喝茶的海渡,谢洛书神色淡淡:“天色不早了,你回去。” 海渡喝茶的动作一顿,莫名其妙,却也没有多想,放下手上的茶盏:“行,那我先回去了。” “云起来了记得告诉我,好久没见了。” 第91章 铁腕长命缕 金陵码头旁边的一家酒楼里。 二楼处,临江的窗户被打开,身穿黑色红纹长袍的青年神色冷硬的看着码头往来的船只。 剑眉斜飞入鬓,深眸似鹰,盘旋于九天之上,俯看世人,波澜不惊。 殇魅从外面进来走至他身后,低声道:“将军,都安顿好了。” “嗯。”喉咙滚动,男子并没有回头。 殇魅安静的候在一旁,视线落在窗前人挺拔似苍松翠柏的背影上,他内敛老成,却气势如虹,刚健似骄阳。 曾经长安城里银雕玉琢的皮肉,在多年的千锤百炼里,变成了火铸的铁甲兵刃,坚不可摧。 他左手负于身后,麦色的手腕上缠绕着已经掉色的五色长命缕,她一直很好奇,这个于他而言代表着什么,只知道很重要。 “接下来可要去见陛下?”她出声询问 沈云起转身:“嗯,让其他人留意四周,按兵不动。” “你与我去一趟龙鳞水师。” “是。”殇魅低声回应 两人戴着黑色戴笠走在街头,天寒地冻里沈云起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袍,好似感觉不到寒凉一样。 视线落在身旁穿着同样单薄的殇魅身上,声音冷硬说出来的话里却是关怀:“不冷吗,穿这么少?” 殇魅也一脸冷淡:“将军不冷,我也不冷。” 戴笠之下两人都板着一张脸,侍卫和主子倒是如出一辙。 两人并肩前行,目光扫过街市,沈云起忽然问道:“你之前跑江湖的时候,来过金陵吗?” “来过。”殇魅回道 眸中划过疑惑,两人很少提及她的过去,今日他却忽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她补充道:“我去过的地方很多。” 走过塞外的千里冰雪地,看过江南的烟花三月,听过古道音尘渺绝。 侧头看向身旁的人,帷帽下眼睛清冷凉薄,语气公事公办 “将军要听吗?我讲给你听。” 沈云起眸中没有波澜:“以后。” “是。”他若想知道她便说,他说以后听,那她就以后再说给他听。 银燕一手抱着刚刚采买的东西,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边走边吃,嘴里自顾自嘀咕着:“春生小姐说张记的肉包子好吃,要不再去买点?” 点了点头,肯定了自己的提议,于是抱着手里的东西一个转身,没注意和身后的人迎面撞上。 站稳后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是我没看路。” 被她撞到的人并没有说话,只是往旁边让了一步,他戴着戴笠,银燕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倒是他身旁的女子弯腰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递给她,声音冷淡:“无碍。” 说完两人便擦肩而过离开。 银燕转身看向他们的背影,视线落在刚刚沉默不语的男人身上,扫过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手腕,那不符合他气质的长命缕在他身上实在显眼。 收回视线,嘀咕着:“真奇怪,一个大男人,又不是端午,怎么在手上缠长命缕?” 摇了摇脑袋没有多想,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直奔张记包子铺。 ………… 龙鳞水师军营里,海渡正和谢洛书在窗边下棋,一个眉头紧锁,一个慵懒随意。 随将军则端着茶盏站在一旁观棋。 海渡举棋不定,犹豫不决,片刻他抬起头求助随将军。 接收到他的视线,随将军连忙摆手:“观棋不语。” “而且老夫是个粗人,舞刀弄棒的,不擅长这个。” 谢洛书抬眸看了一眼海渡,一子定胜负,嘴角一扯:“越活越回去了。” “啧,这是意外,再来一局。”海渡抬手去收拾棋盘,越挫越勇。 谢洛书兴致缺缺:“你把往花楼跑的心思收一收,何止如此。” 海渡不服气,正欲说点什么,却被凌山从外面进来打断。 凌山站在屋子中央,看向谢洛书道:“公子,他来了。” 此话一出,海渡面上一喜,只有随将军一脸茫然,他是谁? 把手里的棋子扔进棋盒里,谢洛书坐直身子:“嗯。” 很快格将就引着一个人进来,一边道:“将军里面请。” 那人站在屋子中央,抬手取下头上的戴笠,对着谢洛书抱拳行礼:“参见陛下。” “辛苦了。“谢洛书起身上前两人面对而立。 无声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随后,谢洛书抬手示意一旁的随将军道:“这位是龙鳞水师主帅,随将军。“ 闻言,沈云起转身看向随将军,声音冷硬:“久闻将军大名,晚辈沈云起。” 随将军忘了他是怎么离开军营的,回到府中后天色已晚,他问下人:”夫人呢?” 下人回道:”夫人今日随海巡视,不回来了。” 屏退了下人,没过多久,夜色里随将军只身前往南府。 听见他独自一人来的时候,南善宜面上震惊。 收拾好后,快速前往前院,随伯父这么晚过来定是有急事。 前院里随将军负手站在廊下,南善宜上前行礼:“伯父。” 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随将军和玉佛姑姑对视一眼。 玉佛姑姑很快出声对院中的下人道:“都下去。” 屋内再无外人,南善宜才道:“伯父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随将军看着面前的丫头,沉默了一会道:“你哥哥来金陵了。” 南善宜眸光凝滞,交叠于身前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随将军试探着问道:“儒珍可要见见他。” 窒息感上泛咽喉,南善宜不受控制的粗喘了一口气,久久才有了些许平复,她看向随将军,一如往常,嘴角微微上扬:“伯父说笑了。” “善宜家中只有一个表兄,没有哥哥。” 她以为她装的很好,殊不知在几人眼里她脸上的笑有多牵强悲怆。 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随将军叹了一口气道:“这几日便不要去码头附近了。” “善宜明白。”南善宜笑着把随将军送走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她整个人仿佛脱力一般向后倒去,踉跄着后背撞在了廊下的花架上,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花盆掉在地上,应声而碎,里面的泥土撒了一地,染脏了她素白的衣摆和绣鞋。 第92章 过往真相 破坤闻声进来的时候,只看见向来看重礼节举止的人坐在台阶上,把脸埋在玉佛姑姑的怀里,柔和的声音里染上了哭腔:“姑姑,他为什么要来?” “他为什么要来!” “我不要他了,他为什么要来!”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小姐。”玉佛姑姑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看着她的眼睛里全是心疼 “是他先不要我的。” “是他先不要妹妹的。”南善宜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深夜里,等南善宜睡着后,玉佛姑姑才关了门出来。 银燕一脸担忧,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没见过小姐这个样子。 玉佛姑姑对她道:“在门口守着。” 说完,她和廊下靠柱的破坤对视一眼,两人抬脚朝荣安堂外面走去。 银燕视线落在屋内,她年龄小,被侯爷派到小姐身边的时候,小姐已经十三岁了。 在那之前她甚至不知道他们南家还有这样一颗藏在金陵的明珠。 所有人里好像就她不知道小姐的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待在金陵。 明明她是那样的思念着北境的人。 那日北境大雪纷飞,她在书房内给侯爷收拾桌案。 一封南边来的信让原本相谈甚欢的侯爷和将军沉默不语。 她听见那送信的人和侯爷说:“她如今越发沉默了。” “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天。” 侯爷派她来的时候就只说了一句话:“让她开心。” 她问将军,“她”是谁。 将军沉默了好一会,说:“是南家拼了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珍宝。” 玉佛姑姑和破坤两人沉默着走进府中辛明先生的院落。 敲门进去的时候,辛明先生正坐在榻上,一条腿裤脚撩起,身边的药童正在为他施针上药。 见他们两个进来,他道:“这么晚你们怎么过来了?” 破坤没有说话抱剑站在一旁,玉佛姑姑走到另一边坐下,看了一眼低头扎针的药童,随意道:“过来坐坐。” “你腿疾又犯了?” 辛明先生无所谓道:”老毛病了,每年冬天都得疼上一段时间。” “我都习惯了。” 说完几人都没再说什么,任由药童帮他施好最后一针,辛明先生才道:“好了,你先下去。” 药童走后,把房间门带上,屋内只剩下三人。 辛明先生看向一站一坐的两人,伸手捻了捻腿上的针道:“说,出什么事了?” 视线交汇,看出了玉佛姑姑眼中的忧虑,辛明先生面色严肃了不少,什么事能把玉佛难住? 正要问,就听见她无奈的声音响起:“小公子……来金陵了。” 捻针的手一顿,苍老的眸子里一片错愕。 心存侥幸,他想问一声哪个小公子,可是南家又有几个小公子。 下意识先问道:“儒珍那丫头知道了?” 玉佛姑姑低声道:“随将军亲自过来一趟。” “说是这几日别往码头那边去。” 听完后辛明先生面上沉重:“他不是在长安吗?为何会来金陵?” 破坤眸色幽深,出声道:“龙鳞水师近期会有大动作。” “他是天子近臣,来也不奇怪。” 屋内又陷入了沉默,良久,辛明先生问道:“那丫头怎么样了?” “睡下了。” “只是哭了好一会。”玉佛姑姑道 辛明先生眉头紧锁,哭出来也好。当初把她从阎王爷手里救回来,便是不吃不喝不哭,也不说话。 面上严肃,他道:“小公子认得我们,我们三人近日便不要出府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玉佛姑姑回道 没有多留,他们两人走后,辛明先生出声唤药童进来取针敷药。 见他愁眉苦脸,药童好奇道:“师父怎么了?” 辛明先生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这都是命,他不知道,这一切还能瞒多久,被知晓的那一天又会发生什么。 他现在只期望,晚一点,再晚一点。 ………… 昏暗的寝间只留下一盏烛火。 帷幔之内,床榻上的人睡的并不安稳,满头冷汗,神色痛不欲生,牙关却用力紧闭,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看不见边际的山林被夜色笼罩,狂风怒号,参天的树群魔乱舞。 “小夭听话,等到长安之后哥哥给你买糖人。” “为什么,我要和爹爹还有哥哥在一起。” “小夭听话,先去长安等哥哥。” “你看,这是哥哥给你准备的生辰礼。” 还没做好的小木梳被放在了粉团子的手里,她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十岁的少年继续哄道:“还没做好,你先拿着,等回长安后哥哥在完成它,好不好?” 她年纪小,又最喜欢他,所以注意力被他轻易地转移了,也没发现他始终没回答她为什么,为什么要她先走。 把她抱进马车后,她听见哥哥和娘亲的亲卫说: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把她平平安安的送回长安。 没过多久,她又听见爹爹和另一个将军说:到了必须要取舍的时候,在王朝的未来面前,我为人臣子别无选择。 那小姐怎么办? 能为护殿下的安危而死,对沈家而言,是使命,亦是荣幸。 公子知道后…… 他以后会理解的。 画面一转,林间暴雨倾盆,每个人手里的火把都被打湿了,马车疾驰,跌跌撞撞,嬷嬷紧紧的抱着她,身体在车壁上不断碰撞。 她听见外面有人大喊:”保护太子殿下!” 娘亲的亲卫震惊出声质问:“你在胡说什么!” “这里哪有什么太子!” 久久沉默,刀剑厮杀,兵刃的寒光照着铁衣,透过帘子照进粉团子的眼睛里,湿热黏腻的鲜血溅在了她懵懂的眉眼上。 手里紧紧握着小木梳,她太小了,什么都不明白:“嬷嬷,太子哥哥不在这里呀。” 老嬷嬷却明白了,她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孩子嚎啕大哭:“我可怜的小姐啊!” “姑爷!你好狠的心!”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追兵已至,无路可走。 身上是层层叠叠的尸骸,鲜血从尸体里流出来滴在眉心,一滴接着一滴,糊住了双眼,她什么也看不见,却记得嬷嬷说的,不要出声,不要出声。 她听见刀刃插进身体里的声音,听见娘亲的亲卫临死前悲痛欲绝:“沈柳章,你当真忠义,你当真忠义!!” “你为忠臣,却枉为人父!” 第93章 别祸害人家姑娘 听见隐忍的动静,银燕开门走进来查看,掀开帷幔就看见她紧蹙的眉头,和青筋四起的额角。 眼泪打湿了蚕丝枕头,银燕顿时不知所措,上前拉住她紧紧拽着被子的手,试图把人叫醒。 玉佛姑姑走到门口,就听见银燕叫她:“姑姑,你快来!” “去掌灯。”玉佛姑姑坐到床榻边缘,一边吩咐道 屋内亮了起来,南善宜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着坐在身边的玉佛姑姑沉默不语,眉头紧紧蹙起,一眼看去尽是说不完的委屈。 拉过她的手握在手里,轻轻的拍着,玉佛姑姑拿起帕子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心疼道:“哭出来就好了。” 南善宜细眉紧蹙,无声摇头,嬷嬷说不要出声。 俯身把人抱在怀里,带着薄茧的手轻抚着她的头发,玉佛姑姑闭着眼睛,低声道:“都过去了。” 她在心里重复,都过去了,小夭。 这是一个十三年来不被允许提起的名字,恍如隔世。 南善宜悲戚摇头,用力抓住玉佛姑姑的胳膊,过不去的,永远过不去的。 只不过是时间久了,所有人都在逃避,在自我欺瞒,避而不谈,便以为过去了。 可是一旦再被提起,那剐肉剔骨的痛会再次被唤起。 不断的提醒她,那个她曾经以为全天下最好最好的爹爹,舍弃了娘亲,舍弃了自己。 ………… 月黑风高的夜晚,城郊曹府附近的民宅里,卖糖画的老伯和妻子躺在床上,两人正聊着白日里遇见的老爷真是活菩萨,出手阔绰。 他不过说了一句见过他的画像,便赏了他一袋银子。 是他几年的收入。 夫妻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说是有了这笔钱,开春之后就去长安做个生意,两人有一个儿子,正在长安读书,刚好一家人团聚。 说话间,屋外有些细微动静,老伴摇了摇他的肩膀让他出去看看。 老伯起身,慢悠悠的门口走,一边嘀咕:“这么晚了能有什么动静?莫不是野猫?” 门一开,寒光乍现,冰冷的剑身从门缝里刺了进来,直直插进了他的嘴里,刺穿了头颅,他甚至没机会发出一点动静。 脚步声响起,以为是老伴回来了,妻子躺在床上道:“是野猫吗?” “早些睡,明日还要出摊…… 一剑封喉,湿热的血溅在了墙上。 收了剑,黑夜里,有人沉声吩咐:“处理干净。” ………… 一连两日,南善宜都窝在荣安堂里没有出去。 这会儿正值中午,她坐在罗汉床上,一手拿书,一手搭在窗沿上撑着脑袋,视线落在书上,却迟迟没有翻页。 屋外玉佛姑姑朝银燕点头示意。 接到指示,银燕立马调整状态,笑着跑进屋内道:“小姐,我们去钟山赏雪!” “恰好梅花开了,我们出去看看。” 钟山,和码头背道而驰,相隔甚远。 眸光微闪,南善宜看着她笑道:”你之前不还说钟山你都去腻了吗?” 银燕上前拿过她手里的书放在一旁,一边伸手去拉她:“这不是冬天了吗。” “我们还没赏过钟山的雪呢。” 知道他们是怕自己闷坏了,想让她出去散散心,南善宜没有再拒绝,顺着她拉的动作起身,坐在罗汉床边把鞋穿上。 银燕一个劲的催:“小姐快些。” 南善宜好笑道:“你催我干嘛?”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别又像上次一样,到了才发现什么都没带。” 银燕信心十足:“我们都准备好了,就等你点头呢。” 说着玉佛姑姑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火红的狐裘道:“昨日燕管事送来的,说是你畏寒,特意寻来的。” “刚好今日赏雪,便披上试试。” 她上前把狐裘给南善宜披上,绕到前面帮她把带子系好,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真好看。” 弄好后,她道:“出发,破坤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 码头处,龙鳞水师藏匿于人群里,二楼客栈窗边,谢洛书和沈云起并肩而立,看着下面的风吹草动。 两人一个身穿玄金广袖锦袍,矜贵雍容。一个穿着暗紫纹窄袖软甲,手中握剑,干练冷肃。 码头处有小贩吆喝,问路过的行人要不要买本书,说是在路上能解闷。 谢洛书忽然想到她闲来无事便喜欢独处看书,扫过小贩的摊子,想给她带一本。 却忽然想起来南府里那个偌大的藏书阁,里面藏书千万,她要什么没有。 察觉到他的失神,沈云起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怎么了?” 谢洛书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说完过了一会他又主动开口道:“我在金陵遇见一个姑娘,很特别。” 沈云起侧目看向他,然后收回视线,神色淡然:“你都觉得好,想来是真的不错。” “既然这么好,那就别祸害人家姑娘了。”话锋一转,谁都没料到他会说这话。 格将一脸震惊,云起将军在说什么?可偏偏站在一旁殇魅却觉得自家将军的话没什么问题。 谢洛书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自己还什么都没说,他怎么就知道了。 沈云起视线落在远处,一些回忆浮现心头,随后他面无表情:“提起喜欢的人,应该是高兴的。” “你刚刚并不开心。” 他眉宇间的愁色,沈云起看的一清二楚。 他道:“喜欢却不开心,说明你和她的关系要么是无法挽回,要么是无路可走。” 侧目看向谢洛书,语气里没有惋惜,也没有海渡惯有的劝诫,只是在平静阐述着事实:“总之就是不合适。” 冷的似块铁的人,说起来却头头是道,谢洛书觉得有些好笑。 可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看的这么清楚。 “你身份特殊,上至满朝文武,下至百姓黎民,都盯着你。” “任何事情对你而言都要慎之又慎,无论什么原因,不合适,就不要招惹。” “对你,对那个姑娘都好。” 谢洛书没有说话,视线落在窗外,眸中波澜四起,隐忍之后渐归平静。 见他这副神色,沈云起便知晓他心中早有决断,只是还心有遗憾。 从小到大,他向来心狠,尤其是对他自己。 第94章 本王的好侄儿 码头忽然热闹起来,一些黑衣侍卫拥簇着一个戴着黑色斗笠的男人走近,站在甲板上。 窗前两人神色一凛,对视一眼。 他果然是准备走水路离开! 在那人准备登船时,沈云起手探到窗外,做了一个手势。 顷刻间,兵甲声四起,来往行人都被忽然发生的一幕吓到惊恐出声。 “龙鳞水师办案,闲杂人等速速回避!”凌山带着军队快速将人围住,双方对质。 头戴斗笠的康王被他身边的侍卫挡在身后,见状,他厉声道:“拦住他们!” 兵刃相接间,侍卫回头:“王爷,快先行上船!” 康王转身就往船上跑,客栈二楼处,谢洛书拉弓瞄准,咻的一声,羽箭划破寒风,惨叫声起,甲板上康王跪倒在地,大腿处被箭射穿。 把弓箭抛给一旁的格将,谢洛书和沈云起一前一后走下楼去。 康王身边的侍卫皆被拿下,跪在地上。 玄金长袍从跪伏在地的人眼前扫过,站在康王面前,居高临下。 隔着斗笠对视,谢洛书后知不对,面色一沉,抬手扯下康王的斗笠,看清帷帽下的人后,眸中暗沉。 后面的沈云起眉心紧锁,这哪里是康王! 压抑的气氛里,跪在地上的人忽然拔剑而起,朝谢洛书喊道:“去死!” 刚刚站起,还不等上前,凄厉声响彻每一个人的耳朵,视线扫过,只觉毛骨悚然。 拿剑的手被人直接从手腕处斩断,血溅衣袍。 剑锋指地,剑刃上鲜血一滴一滴的滴在甲板上,而沈云起手中执剑,不为所动。 “康王”跪在地上,左手紧紧捏着右手手臂,因为疼痛,面上被汗水打湿,青筋四起。 谢洛书眼眸沉如深渊,他上前两步,屈膝蹲下,声音冰寒刺骨:“你主子呢?” “康王”喘着粗气大笑:“哈哈哈!”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妄图捉拿我家王爷!” 他盯着面前的少年,癫狂道:“你们且看着,待我家王爷驱兵北上,你们这些人都得死!” “长安,大晟,都会是我家王爷的囊中之……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刀刃割破了喉咙,将手中的短刃扔在地上,谢洛书起身,眸色暗沉的看着地上断了气的人。 满手湿热鲜血,黏腻不适,沉默不语的接过格将递过来的帕子,将指间的污秽擦拭干净。 沈云起视线落在他暗沉的面色上,心中只觉不妙,他对这件事的执念太深了。 目光扫过他扔在地上的手帕,他自幼喜洁,不爱身染污秽,虽杀伐果断,却少有自己动手的时候。 视线从死人身上移开,谢洛书转身寒声道:“去钟山和随将军汇合。” “是!” 翻身上马,一行人朝钟山方向疾驰。 ………… 山脚雪已经化了,一片青葱,而山头大雪盖满。 银燕喘着气站在山顶,回头道:“小姐,你快来!” 南善宜从马车上下来,火红色的狐裘披在身上,宽大的兜帽完全盖住她的脑袋,绣鞋踩在雪地里,发出沙沙的声音。 破坤和车夫一起把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目光落在那抹红色上,眼里的冷硬清浅了不少。 钟山脚下,双方对峙。 随将军坐在马背上看着对面的人,刚毅的面容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王爷,好久不见。” 对面的人取下斗笠,露出脸来,阴翳的眼睛里浮现虚伪的笑意:“怀风,多年未见,你威风依旧。” 瞳孔骤然一缩,握刀的手脉络凸起:“怀风,可不是你能叫的” 普天之下,只有一人可以这样叫他,他死后再无人有这个资格! 刀尖直指对面,随将军眼神犀利:“既然来了,便把命留下!” 康王面上不屑:“你以为这十三年,本王是白活了吗!” “不过本王很好奇,这一次你们是怎么发现本王行踪的。” “你身后之人,是谁?” 随将军没有回答他,马蹄沉重,风尘滚滚,刀剑相击,厮杀刺耳,鲜血溅入尘土。 随将军身边的侍卫出声提醒道:”将军,他身边为何会有这么多人?” 回想他刚刚问自己的话,随将军面色沉重,看来他早就知道自己暴露了,提前筹谋,有了防备。 视线落在对面的人身上,随将军沉声道:“不管多少人,今日必须把他的命留下。” 码头那边很快就会发现康王没走水路,那边很快就会来与他们汇合。 龙鳞水师兵力强悍,康王一行人被逼着往钟山上退。 双方僵持之间,远处马蹄声震耳欲聋,由远及近。 众人闻声回头,随将军勒马相迎。 看着来人,站在侍卫后面的康王眸中渐渐错愕,他身边有杜广升的亲卫,惊呼出声:“那不是宁国公世子!” “他不是已经回长安了吗,怎么会在这!” “宁国公世子?”康王看着对面的人,低声重复 片刻他仰头大笑:“狗屁宁国公世子!” “你们这些蠢货!都被他耍的团团转!” 亲卫不解他说错了什么,只见康王看着对面骑马走近的人,阴翳的面容上可见癫狂:“像,真像!” “眉眼当真是一模一样。” “我的好侄儿,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军队身上,他虚伪笑道:“时隔十三年,这便是你送给长辈的见面礼?” 这张脸,十三年里周朝运没有一天不回想一遍,生怕自己忘记,如今就在眼前,他恨不得生啖其血肉,将他碎尸万段。 “你的项上人头,便算做你的回礼。”不欲听他废话,周朝运面色森寒,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 一声令下,兵戈相向。 康王看着来势汹汹的人马,眸中暴戾:“你若死在金陵,长安必乱!” “给本王杀了他!” 说完之后,他身边的亲卫都冲了上去,拦住了对面的人马,而他自己则带着几名侍卫朝山上跑去。 身边的谋士道:“王爷从钟山绕行,下豫州,在那里无咎将军会护送你南下。” 回头看了一眼马背上的周朝运,康王咬牙切齿:“走!” 第95章 劫持 侄儿,我们来日方长,待我陈兵直驱长安时,便送你还有周怀谦去和你父皇团聚! 见他要跑,周朝运神色凌厉,拉紧缰绳追了上去。 沈云起正在奋起杀敌,脱不开身,一剑抹了身前人的脖子,见状沉声道:“周礼度!回来!” 周朝运没有回头,他只想着要康王死。 见他失了理智,沈云起只能对凌山和殇魅道:“跟上去!” 眼看着几人消失在视线里,沈云起面色暗沉,直接杀红了眼,染血的眉眼如地狱阎罗,只一个眼神就震慑住了对面的逆贼。 他看向随将军,厉声道:“这里交给将军了!” “好!”随将军一边杀敌一边回道 “驾!”黑马嘶鸣快速在林间疾驰,朝几人消失的方向追去,山上的雪并未融化,行路不易。 南善宜坐在悬崖边上,俯瞰山下雪景。 破坤把新燃的炭盆端到她身边放下,南善宜看了一眼笑道:“怎么还带这个了?” 没有说话,破坤站在她身旁一起看着雪景。 “落了雪是不是更像浮屠城的山了?”轻声询问,南善宜目光直视雪盖山头 脚踩在雪地里,她继续道:“只是北境堆在地上的雪是硬的,而这边是松软的。” 破坤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站在她身旁。 忽然他听见她问:“外公驰援浮屠城的时候,你在。” “你看见了什么?”声音悠远 看见了什么,破坤握剑的手一紧,当年浮屠城惨象只字不敢提。 早就知道他什么也不会说,也不期望他的回答。 抬手抚摸腕间的红玉镯子,她轻声道:“我这几日总做梦,梦到以前。” “其实我放不下的不是他弃了我,而是他弃了娘亲。” “你说在弃的那一瞬间,他在想什么?” 玉佛姑姑走过来刚好听到这一句,敛了面上的悲色,她笑着上前道:“小姐,让银燕陪你去看梅花。” “好。”南善宜闻言没有拒绝,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银燕快速上前,跟在她的身边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梅林里,悬崖边上双方对峙。 康王和周朝运骑在马背上对视,既然无路可走,那就同归于尽,康王眼中划过狠厉。 他身边还有些侍卫,可偏偏周朝运身边的凌山和殇魅都不是善茬,要取他的命怕是不容易。 银燕在远处剪梅,一边笑道:“开的真好看。” 她头也不回道:“小姐,开春我们也在院子里种几棵梅花。” “嗯。”南善宜站在梅花树下,失神回应,兴致不高。 听见身后远处传来一些事情声响,南善宜回头望去。 茂密盘错的梅林里隐约看见人影,以为是来赏梅的游人,并未怀疑,微低头躲开绽放梅花的枝丫,朝那边走去。 拔剑对峙的画面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映入眼帘,白净的雪地里好多地方被血渍泅红, 凌山先看见了她,眸中错愕:“南小姐!” 周朝运闻声侧目,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暗沉的眸光一滞,眉头紧锁。 向来擅长拿捏人心,康王没有错过这一瞬间,眼神示意,下一刻他身旁的侍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南善宜身边,染血的刃架在了她颈肩把人带回了康王身边。 速度之快,他冲过来时带起的风,扬起了她颈侧的墨发。 银燕站在远处,手里的梅花掉在了地上。 正准备上前,却和破坤视线交汇,见他朝自己摇了摇头,银燕会意,慢慢朝后面退去,消失在视线里。 破坤面色凝重,南小姐身边的侍卫向来和她形影不离,希望这一次也不例外。 周朝运眸色一沉,面上故作随意,嘴角一扯,话语嘲讽:“这是在做什么?” “放我走!不然我杀了她!”康王眸中阴翳的和谢洛书对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若是死在了这里,十多年的筹谋就毁于一旦了,他不甘心! 他话一说完,劫持南善宜的侍卫手里的利刃就划破了她细嫩的皮肤。 细眉微蹙,南善宜微微颤抖,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你把我当成了谁?” 拉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周朝运面色却一派不屑:“这些年你没听过我是什么名声吗?” “我不是你兄长,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放了你?” 南善宜视线和他交汇,眸中害怕和无奈交织,他输了,现在装的再像,他第一眼下意识看向她的眼神就出卖了他,担忧和恐慌溢出眼底,怎么可能是不相干的人。 周朝运这句话好像踩在了康王的尾巴上一样,只见他面色铁青,暴戾疯狂:“不相干的人?” 看向一旁的侍卫,眼神示意,侍卫会意,劫持着南善宜往崖边退去。 “既然是不相干的人,死了就死了,算是给本王陪葬了。”康王看着周朝运,眼睛里胜券在握,他曾经在天子脚边蛰伏数十载,最擅长的就是揣摩人心。 清润的眸子里滑过疑惑,那人自称“本王”,他是王爷? 如今圣人身边的亲王只有摄政王一人,其余倒是还有几位册封的外姓王爷。 视线落在康王身上,那他是谁? 不待她想明白,侍卫就拽着她带到崖边,作势要将她推下去,崖下迷雾笼罩,不可见底,南善宜闭上了眼睛。 “够了!”周朝运终是出声了 康王满是褶皱的脸布满虚伪的笑意:“下马,我的好侄子。” 来不及思索那句“好侄子”的深意,南善宜看着对面的人翻身下马,走到一旁让开道。 凌山和殇魅只能跟随,手中握剑站在他身旁。 康王回头看了一眼崖边的侍卫,只见那侍卫忠诚无二:”王爷快走,属下就不能随王爷南下了。” 收回视线,康王手中的鞭子一扬,抽在了身下的马身上,快速离开。 眼睁睁看着他带着人马离开,谢洛书眸中暗沉,冷如寒冰。 看向崖边的人,他寒声道:“放人。” 她要万无一失,平平安安,他做的取舍才是值得的。 侍卫僵持着,笑道:“等我家王爷安全离开钟山地界,我自会放人。” 不拖住他,他随时可以去追王爷。 远处忽然飞来的箭羽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盘,拿剑的手被箭射伤,手上力道一松,剑掉在了地上。 第96章 坠崖 破坤手里拿着弓箭快速上前,玉佛姑姑和银燕紧随其后。 视线和谢洛书交汇,南善宜反应迅速的从侍卫手里挣脱出来,朝对面的人跑去。 谢洛书比她更快,大步冲上前把人抱进自己怀里,以背对着康王的侍卫。 眼看着大势已去,那侍卫眸中决然大喊:“去死!” 说完奋不顾身的朝二人冲去,把人撞下悬崖,意图同归于尽。 “小心!” “小姐!” 几人冲上前去,站在崖边往下看。 只见离他们数丈处的峭壁之上,谢洛书一手抓着石壁,血肉模糊,一手紧紧拉着悬空在石壁上的南善宜。 因为用力,额角筋络凸起。 南善宜欲低头看下去,却被他出声制止,嗓音暗哑略微轻颤,他低头看着她:“别低头。” 脚下雾气茫茫,看不清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悬崖上,凌山面色凝重,对伤魅道:“我去找绳子!” 说完匆忙转身离开。 身体悬空,除了他的手,这一刻她再无可依附。 南善宜两只手紧紧的拉着他,抬头看他,视线落在他因为用力而被划破的指尖。 视线交汇,他眉头因为力竭而紧锁。 明明担心的不行,嘴上却不饶人:“不是让你别出门吗?” “为什么不听?” 感觉手骨都快被他捏碎了,忍着疼痛,南善宜道:“遇见你,倒霉的很。” 谢洛书被气笑了:“以后我的话听吗?” “不听!”南善宜难得有脾气,这会又气又急 却再触及他的幽深的视线时,不自然的避开:“听。” 谢洛书嘴角微微上扬,听就好。 过了好一会,南善宜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力竭。 手上凸出来的岩石忽然碎裂掉落,两人失重下坠,南善宜吓的闭上了眼睛。 “小姐!”悬崖上的人束手无策,惊呼出声。 一手揪住悬崖上长出来的枝蔓,谢洛书咬着牙稳住身子,低头道:“别怕。” 手上的血染红了藤蔓,他却故作轻松,嘴角上扬:“不会让你死的。” “大不了一起掉下去。” 南善宜眸中湿润,瞪了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笑! “谁要和你一起死?”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深渊,南善宜低声抱怨。 目光触及她湿润的眼眸,谢洛书心中轻叹了一口气,不再逗她,轻声道:“别怕。” 手上的枝蔓一松,两人又下滑了几分,南善宜抬头看向拉着她的人,问道:“如果放手,你一个人能上去吗?” 闻言,谢洛书眸光一凛,声寒呵斥:“在想什么!” 他道:“上不去!这么高你当我是神仙!” 南善宜被他逗笑了,心里的沉重轻了些许,眸中水光里带着柔和,颤声道:“那我就心安理得的拽着你了。” “拽着。”谢洛书看着她,心里重复,一直拽着。 悬崖上凌山去而复返,这次和他一同回来的还有其他人。 一声“云起将军”传入众人耳中。 背对着悬崖的玉佛姑姑和破坤神色一凛,背脊僵硬。 而悬崖下面的人也听见了。 谢洛书嘴角上扬,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片刻的轻松。 他信云起,胜过所有人。 他垂眸看着南善宜,安抚道:“没事了。” 南善宜早在听见那声“云起将军”时,整个人便如遭雷劈。 此刻谢洛书对她说的话更是充耳不闻。 悬崖上,沈云起看着下面的万丈深渊,面色暗沉:“放绳!你们几人随我下去。” 身后的侍卫即刻把绳索抛下悬崖。 沈云起脚下微动,侧目和玉佛姑姑四目相对。 熟悉的面容忽然出现在眼前,再见恍如隔世,眸中错愕,由不确定到确定,张了张嘴欲问什么,却被身旁的侍卫打断:“将军,好了。” 情况危急,耽搁不得,沈云起没说什么,深深的看了二人一眼,随即转身拉着绳索下崖。 由上及下的身响越来越近,察觉到她的走神,谢洛书道:“善宜,抓紧我。” 南善宜回神,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汗水从他眉心滴落。 收回视线低头看向脚下,湿润的眸中脆弱不堪,片刻眸中划过决绝。 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谢洛书还没来得及问,上面就传来熟悉的声音:“礼度。” 就在他抬头望去的那一瞬间,掌心的手腕忽然滑走。 视线里的人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失重感将她包裹,掉下悬崖,火红的狐裘里是一身素白的衣裙,此刻像一只蝴蝶,离他越来越远。 “南善宜!” 没有犹豫,谢洛书放开了手里的枝蔓,也放弃了近在咫尺的沈云起伸向他的手。 不顾一切的和她一起跌下悬崖。 南善宜闭着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 她知道自己太怯懦了,懦弱到宁愿跳崖,宁愿去死也不敢见他。 她太害怕了,害怕去面对那一切。 明明她什么也没有做错,却好像背负了天大的罪孽,十七年里,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挂在颈间的玉佩从衣襟里滑了出来,看着那抹浓重的墨青色,南善宜水光粼粼的眸子里划过不舍。 “外公,对不起,儒珍不孝。” 记忆里,白发苍苍的老人拉着她的手站在浮屠城的城墙上,看着南家诸位将领率领南荣军出征。 世人有言,得南荣军者得天下。 七十万南荣军,动则蹄铁震江山。 他说:“儒珍,记住你的姓,你的名字。” 坠落江中,溅起了水花。 江水从口鼻灌入,寒凉刺骨,身体不断下沉,犹如盛开在水里的莲花,视线里手腕上的红玉镯子越来越模糊。 我的姓,我的名字。 南荣…… 混沌的思绪在听见落水声时有了片刻清明,艰难的睁开眼睛,看着朝她而来的身影。 那玄色长袍上的金色水波纹是那么的熟悉,那张脸是她喜欢的人。 厚重的手掌捞过不盈一握的腰肢,水中白色衣裙和黑色锦衣交织不分彼此。 悬崖上,沈云起沉着脸从悬崖下上来。 格将着急上前询问:“公子呢!” “立刻派人去崖下寻找!”眸中深如暗域,薄怒翻滚。 就差一点点! 他却头也不回的放了手,他是疯了不成! 第97章 善宜,我们不要这样 沈云起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毕竟他曾经是那样一个权衡利弊的人,怎么会如此不知轻重! 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格将和凌山立马带人去崖下寻找。 玉佛姑姑和破坤早已经在听见他的话后悄无声息的离开。 看他们不见了踪影,沈云起虽然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却不急于这一时,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伤魅站在他身边,见他盯着悬崖下面,面色铁青。 知晓他在想什么,她面无表情道:“那个姑娘长的很好看。” 她一本正经道:“我喜欢她。” 闻言,沈云起侧目看她,殇魅一脸不卑不亢,她说的都是实话。 仅仅一面之缘,远远看见一眼,她就想认识她,伤魅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悬崖下面,江边的山洞里。 南善宜悠悠转醒,尚不清明的视线里,男人侧对着她坐在火堆旁边,垂眸用布条包裹手上血肉模糊的伤痕。 他为什么要跟她一起下来,她不想明白。 手撑着一旁的石壁想起身,听见动静谢洛书回头看了过来。 视线相交,南善宜动了动嘴唇,无言以对,最后只是苍白的两个字:“多谢。” “坐过来。”谢洛书眸中暗沉,面无表情的命令 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南善宜没有犹豫起身走到火堆旁边坐下烤火。 见他面色难看,自知理亏,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竭力忽视一旁直勾勾看着自己的视线,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的绞紧衣衫。 她刻意的回避太过明显,谢洛书眼底滑过自嘲,她永远都是这样,把他拒之门外,对他没有一句真心话。 “怎么不说话?”看着她,谢洛书努力克制心里的不悦,可语气还是很冷硬。 他的目光咄咄逼人,避不开,南善宜只能笑着看过去,假装不知道:“说什么?” “不是说过会听话吗?”可谢洛书显然不想吃她这一套,他一想到她的手腕从自己手心里滑走,离他越来越远的那一刻,就只有胆寒后怕。 她不是最胆小了吗!怎么敢就这么放手! “不是说会拽着我吗!” “南善宜,怎么总是说话不算话呢!” 原本和他对视的眼睛在他一声接一声的质问里,渐渐心虚,底气不足,移开视线看着燃烧的火堆,企图逃避。 可这一次,谢洛书不想让她就这么躲过去。 伸手用力的拽过她放在膝盖上手腕,让她面对自己,无处可避。 “为什么放手!” “你不要命了吗!” 坠崖时为了拉住她,手腕原本就已经被拽的青紫高高肿起,现在又被他拽着,南善宜却一时忘记了说疼。 他眼底起伏的波涛似要将她吞噬。 “我不是故意的。” 她浅笑着解释,语气柔软安抚 “我抓不住了,才放的手。” 谢洛书拽着她的手腕,静静地看着她,眸中暗沉的可怕。 面上故作镇定,南善宜安然温柔的看着他,怕他不信继续追问。 就在她提心吊胆的时候,谢洛书松开了她的手腕,什么也没有说。 移开视线看着面前的火堆一言不发,眸中的情绪被嘲讽所取代。 他该多蠢,才会分不清她是真的抓不住了,还是故意放的手。 南善宜,你真当我是傻子! 山洞内安静了许久,只听见外面江水潺潺,凛冽的寒风从洞口吹进来,焰火晃动。 “你若不爱惜你的命,便交给我,让我来照顾。” 南善宜扭头,眸中错愕。 不管她的惊讶,谢洛书继续寒声道:“再有下次,我们的约定就不做数了,我一定会带你回长安,把你捆在我身边。” “我不去!”南善宜蹙着眉决然拒绝。 “那就好好看着你的命!”从坠崖起谢洛书就一直在克制着自己不要发脾气,不要大声凶她,可这一刻理智却像纸糊的一样。 大声的呵斥,南善宜吓的一个哆嗦,膝盖上手紧紧握拳,看着他的水眸里却倔强的让人头疼。 脑海里她落崖的那一幕挥之不去,谢洛书看着她蓄水的眸子,她这样让他怎么放手。 片刻,他先低头了,放低了声音,语气里染上了疲惫的无奈:“善宜,我们不要这样。” 眼睛里的倔强被委屈所取代,一直蓄着没有流下来的眼泪从眼中滴落,南善宜移开视线看向一旁,不让他看自己,嘴里轻声回应:“我以后不会了。” 她一直很爱惜她这条命,因为她一直知道,她这条命对有些人很重要。 今天她只是被逼无路,没有办法了。 分别十三年,那时她才四岁,她也曾经安慰过自己,十三年,哪怕面对面,哥哥也应该认不出她了。 可她却坚信着,他一定能认出来的,只要看见,他一定会认出妹妹的。 失神间,膝盖上的手腕被人拉在了手里,看着眼前垂眸帮她上药的人,真别扭,明明还在生气。 可她不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别扭的人,只是在她面前,他才格外小心。 夜幕降临,身上的衣衫都已经烤干了。 谢洛书负手站在山洞口,看着漆黑的夜色。 南善宜从里面走出来:“我们就在这等着吗?” “下雪了,只能等着。”谢洛书背对着她道 不过要不了多久云起就会带人找过来的,这一点他从不担心。 走出来南善宜才发现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她走到谢洛书身边站着,看着夜色里的漫天大雪。 侧头看了她一眼,又密又翘的睫毛下,杏眼如泻春之潭,含着淡淡的笑意,温婉柔和,只要看着她,就可以让一切归于平静。 他想,以后吵架,她只需要这样看着他,他便什么都原谅了,他来低头。 察觉到他的视线,南善宜侧头,嘴角上扬:”怎么了?” 谢洛书没说什么,只是走到一旁坐下,指了指身旁的位置道:“坐会。” 南善宜走过去坐下,两人坐在山洞口,火光照着他们的后背,墙壁上的身影一个高大坚毅,一个瘦弱单薄。 南善宜仰头看天,惊喜道:“好漂亮。” 谢洛书闻言,跟着她抬头,夜幕里,满天繁星如同珍珠铺满大海。 忽然,南善宜指着东边的夜空道:“你看那颗。”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众多星宿里有一颗格外明亮。 第98章 初听不解何参商 他听见她说:“我在书里看过,那颗星星叫商宿。” “和它对应的叫参宿,在西边,不过今晚应该是看不到了。” 谢洛书看着她的侧脸问道:“为什么?” 他不是真的想知道,只是想听她说话,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南善宜笑着解释道:“这两颗星星此出彼没,永不相见。” 手心撑着下巴,她仰头看着天空,缓缓道:“一颗升起的时候,另一颗就会落下。” 她抬头看天,他侧目看着她,此刻他并没有把这两颗星星放在心上。 过了好一会,谢洛书起身朝她伸手道:”进去,外面冷。” 南善宜点头,把手放进他的手心里从地上起来,刚刚转身准备往山洞里面走,就听见远处传来玉佛姑姑的声音:“小姐!” 猛然回头,只见雪夜里玉佛姑姑和破坤顶着风雪而来,他们身后不远处是许多燃烧的火把,慢慢靠近。 她朝他们跑去,脚下刚刚站稳,玉佛姑姑二话不说将挂在臂弯处的披风给她系上,然后接过破坤手里的黑色戴笠给她戴上,把整个人遮的严严实实的。 拉住她的手腕紧了紧,玉佛姑姑隔着戴笠和她对视,道:“小姐,回。” 看了一眼远处靠近的火把,听见有人喊:“将军,找到了!” 南善宜下意识后退一步站在玉佛姑姑身后。 玉佛姑姑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把她往破坤身后一带,然后看向一旁的谢洛书道:“世子。” “寻你的人已经来了,夜色已深,我家小姐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诸多不便,我们就先走了。” 谢洛书看了一眼站在破坤身后的南善宜,眸中幽深,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道:“好。” 说话间,身后那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山洞口。 玉佛姑姑朝谢洛书屈膝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 和洞口的人擦肩而过,南善宜抓着玉佛姑姑的手不自觉的用力。 “姑姑。”沈云起忽然出声 进来后第一时间查看谢洛书有没有受伤,见他没什么大碍后,沈云起忽然出声叫住了准备离开的人。 一声姑姑,让在场的几人都面上错愕。 三人离开的脚步一顿,知道走不了,玉佛姑姑放开了南善宜的手,和破坤并肩站在她前面,挡住别人的视线。 神色疏离的看向对面的青年,记忆里的孩童已经长成了刚毅不屈的模样,眸中有片刻失神,她总觉得小姐除了性子,其他方面和将军一点也不像,而面前的青年长的真的很像将军。 敛了心神,玉佛姑姑话语不卑不亢:“奴婢身份低微,当不起小公子……当不起将军一声姑姑。” “若是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两人护送着南善宜转身离开,不再停留。 擦肩而过,寒风吹动戴笠的帷幔,露出白皙的下颌,视线下移,扫过他手腕上的五色长命缕,南善宜眸光一滞,痛苦漫延。 沈云起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 他有很多想问的,问他们为什么会在金陵,问这些年外公过的好吗。 可是他没有资格了,从他在长安等了十三年,没有等到一封来自北境的信时他就知道,他没有资格了。 二十岁那年,他犹豫了好久给北境送了一封信,问他能不能去祭拜娘亲,却至今没有回音。 谢洛书看着他紧紧盯着离开的背影,心中疑惑,他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云起。”他上前叫他 沈云起闻声回神,视线落在他的手上,道:“可有受伤?” “无碍。”谢洛书摇头,看向渐行渐远的三人道:“你认识他们?” 握剑的手紧了紧,沈云起面无表情:“故人。” 看向谢洛书,声音冷硬:“回。” 回到龙鳞水师军营,谢洛书坐在桌前,面色暗沉。处理好伤口之后,随将军吩咐道:“都下去。” 屋内的下人都被遣散,只剩下几人。 看着缠绕着纱布的手,谢洛书眸中寒凉:“康王呢?” 随将军道:“看去向是打算从豫州南下。” 嘴角一扯,谢洛书道:“盯紧了,切勿打草惊蛇,我倒要看看他这些年到底藏在哪。” “是!”随将军回道:“沿途臣都会派人留意。” 微微颔首,谢洛书看向一旁的海渡:”杜府怎么样了?” 海渡道:“全部拿下了,就在军营的地牢里,插翅难飞。” “可要现在审?”他问道 “等回了长安再审也不迟。”谢洛书平静道,人已经握在了手里,便不急于这一时 大张旗鼓的把他押回长安,那些藏在暗处的爪牙才会按耐不住,闻声而动。 明白了他的意思,海渡点头,想到什么,他又道:“对了,码头缴获的赈灾银该怎么处理?” “自然是用在它本该用的地方。”谢洛书淡然回复,他看向随将军道:“在新的知府上任之前,这些事便先由将军代为打理。” “陛下放心!”随将军抱拳行礼领命。 “臣这就下去安排。” 随将军一走,海渡面上轻松,手里的折扇一展,轻摇慢晃,好不得意:“这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本可以让他把命留在金陵的。”一直站在窗边沉默不语的沈云起冷漠开口,将海渡的愉悦打断 视线落在谢洛书身上,没有波澜的眼睛里是不赞同,到现在沈云起都没有理解那一刻他为什么要做那样的选择。 “等了这么多年,我本以为没什么能动摇你。”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硬 “不过两月,就得你如此看重?” “与她无关。”谢洛书下意识解释,不知为何,他不希望别人把这次失误归咎到南善宜身上。 尤其是面前的人。 毕竟她什么也没有做,失误的是他,让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他本该永远若无其事,坚不可摧的。 “无关吗?”沈云起平静反问,心中了然, “周戈炎逃走对我们未必是坏事。”谢洛书坦然和沈云起对视:“他这些年不见踪迹,这次若能顺藤摸瓜,也便于日后一网打尽。” “可是擒贼先擒王!”沈云起上前两步,压低声音,站在谢洛书身旁和他对视。 第99章 因为我不想后悔! 他向来冷静,此刻话语里明显的克制可见他这次对谢洛书的做法真的很不赞同。 两人一站一坐,看着对方,互不相让,沈云起继续道:“只要他死在金陵,逆贼无首,要收拾他的势力并不难。” 上前双手撑在桌上,看着坐着的少年,沈云起压低声音:“而且你该知道,我气的是什么!” “你做事何时这般不计后果了?” “你的安危代表着什么?若你有个好歹…… “因为我不想后悔!”谢洛书从位置上起身,两人面对而立 “你不是知道吗,一辈子活在悔恨里,很痛苦。” 眸光闪烁,话中之意只有彼此知晓,沈云起额角筋络凸起。 “无能为力,自责悔恨,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谢洛书一字一句,像一把双刃的刀,扎在了沈云起的伤口上,也扎的自己血肉模糊。 看着失常的两人,海渡大气不敢喘,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两人争吵。 这么多年里,沈云起像是周朝运手中的利剑,握刀的人决定着刀尖所指的方向,是一体的,从未有过分歧。 有时候他都想不明白,沈云起对圣人为何如此言听计从,永远不会动摇的站在他身后,是他最坚强的后盾。 而现在他好像窥见了所向披靡的利刃上一直暗藏着裂隙。 良久,他看见沈云起缓缓后退一步,深呼了一口气,额角青筋依旧暴起,却好像极力压制着什么,声音平静:“好。” 他看着谢洛书:“你说的是对的,太痛苦了。” “所以我也一样,再也经历不起第二次了。” 第二次失去很重要很重要的人,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视线交汇,谢洛书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伤口再次被血浸湿,最后他承诺道:“以后不会了。” 移开视线,沈云起看向窗外道:“金陵之事已了,过两日启程回长安。” “好。”谢洛书没有拒绝,因为他确实没有理由再留下了,生而尊贵无二,自由就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我先出去了。”不再多留,沈云起转身离开 屋内只剩下谢洛书和海渡两人。 海渡看着面前沉默的人,道:“他只是太担心你的安危了。” “是啊。” 谢洛书看向窗外,黑夜里,雪花飘飘,沈云起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淡淡道:“毕竟他最珍视的东西被加注在了我的身上。” 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也不敢多嘴问。 海渡一直知道,圣人和云起之间有更亲厚的牵连,他和子玉在圣人眼里是完全不能和云起相比的。 沈云起是兄长,而他和子玉是臣子。 “天色不早了,下去。”谢洛书看着远处平静道 另一边,沈云起眸光黯然,思绪杂乱,不顾雪落满头,走在青石板路上。 “将军。”带着不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沈云起停下脚步,顺着声音看了过去,雪夜里殇魅撑着伞快步朝他跑来。 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将撑在头顶的伞往他那边移了移,殇魅眉心微蹙伸手拂去他肩头的雪,一脸严肃:“下雪了,怎么不带把伞?” 垂眸看着她,沈云起接过她手里的伞撑在两人头顶:“雪不大。” 并肩缓缓往回走,殇魅却认真道:“在小的雪,淋久了身上也是会湿的” 沈云起没有说话,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殇魅侧目看他:“你和陛下吵架了?” “为什么这么说?”沈云起声音低缓 “别人伤不到你。”殇魅实话实说 “连左相都伤不到你,只有陛下。” 沈云起眸中染笑,不以为意:“我得罪了陛下,你还跟着我?” “江湖儿女,说话算话,将军就是得罪了全天下我也跟着你。” 英气眉眼里带着淡淡笑意,殇魅目视前方:“更何况你和陛下永远不会伤害对方。” 侧目看向沈云起,语气风轻云淡,承诺却重如泰山:“我会效忠将军,就像将军效忠陛下一样。” 沈云起看着前方没有看她,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画着青色竹枝的伞撑在两人头顶,声音渐行渐远 “将军不信?” “江湖儿女,生死之诺,我说的是真的。” “我信。” ………… 南府。 南善宜坐在榻上任由玉佛姑姑帮她清理伤口,落在地上的视线没有焦距。 满脑子都是那根缠在腕间的长命缕,时间久到都已经褪色了。 他好像从小就有执念,要她长命百岁,可偏偏好像应了那个名字,宜夭,宜夭。 记忆里白嫩瘦弱的人早已经变了模样,风吹日晒肤色变深,千锤百炼造就钢筋铁骨,唯一不变的是依旧老成持重,不笑不语。 “小时候舅舅常说兄长长的像娘亲。” “姑姑,有几分像?” 玉佛姑姑放下手里的药膏,回想记忆里的将军,轻声道:“有五分像。” 视线看着桌上晃动的烛火,南善宜缓缓道:“我宁愿跳崖,拿命去赌也不敢见他。” “可崖下匆匆一眼,我却乐于见他平安康健。” “这些年痛苦的人不止我一个。” “他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不敢去再次揭开那道这么多年始终没有结痂的疤。” “更害怕揭开那道疤后会掀起的云雨。” “所以就这样,永不相见,让一切结束在那一年。” 她看向玉佛姑姑,寻求认同:“姑姑,我这样做是没错的,对吗?” 玉佛姑姑拉过她的手,温声安抚:“你没有错,小公子也没有错。” 几岁的孩子能有什么错,哪怕重来百遍,这件事都不由他们做主,只能任人摆布,毕竟当时改变全局的人不是两个孩子。 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玉佛姑姑道:“他很快就会离开金陵。” “无论你怎么选择,我们都支持你。” 南善宜无声摇了摇头,她不想再动摇了。 …… 第二天一早,银燕从外面跑进来,激动道:“小姐,杜广升和他那群狗腿子被抓了!” “今日一早随将军就带兵接管了城南,大批赈灾银分配下来,修建水利,重建之前被冲毁的百姓屋舍。” 第100章 公平 “现在满城百姓都在感谢谢世子和随将军呢” 南善宜拿着书半躺在藏书阁的软榻上,闻言眸中含笑,他说到做到。 玉佛姑姑正在前院安排事宜,忽然门口的侍卫进来回禀:”姑姑,府外有人求见。” 停下手边的事,玉佛姑姑抬眸看过去:”谁?” 侍卫摇头:“不认识,一个男子,身边跟着个女侍卫,他说他姓沈。” 该来的总会来,玉佛姑姑和破坤对视一眼,然后平静道:“请他进来。” 说完她看向破坤道:”去和小姐说一声。” 破坤转身离开。 藏书阁里南善宜听后沉默了许久,最后只道:“退下,我今日想将这书看完。” 前院,沈云起在下人的指引下走了进来。 “姑姑。”他看着玉佛姑姑道 玉佛姑姑抬手示意:“公子坐。” 她的态度并不热情,只有疏离淡漠,沈云起看的分明,心中苦涩面上却不显,平静道:“外公身体还好吗?” 亲自看茶,玉佛姑姑没有隐瞒:“不好。” “当初大病一场,这些年每况愈下。” “已经多年没有亲自上阵了。” 嘴巴动了动,沈云起不知道该说什么,按在膝盖上的手无措用力。 片刻他道:“姑姑怎么来金陵了?” “我听说这府里住着一个南小姐,是家里新添的姑娘吗?” 南家只有小夭一个小姐,哪里还有其他姑娘。 低垂的眼眸里滑过警惕,玉佛姑姑面色如常:“大夫人家的侄女,家里遭了难,父母双亡。” “大夫人瞧她可怜便过继到了膝下,做南家的姑娘。” “小姐自幼体弱,北境养不活,便送到了金陵。” “我们跟过来伺候。” 沈云起眸光一滞,有了片刻失神:”原来是舅母的侄女。” 南家有新的姑娘了,他家小夭不再是南家唯一的宝贝丫头了。 玉佛姑姑不欲多说,屋内陷入了沉默。 心里被压的喘不过气,沈云起坐不住了,起身告辞。 玉佛姑姑起身屈膝行礼:”小公子……慢走。” 沈云起没说什么,出门离开。 走到院中,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远处高楼。 殇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什么都没有。 没再停留,两人转身离开。 他们一转身,藏书阁的楼台上,红木柱子后面出来一个蓝衣身影,目送他们离开,披风上的貂毛围绕着她纤细的脖颈,被寒风吹的微微飘动。 抬手搭在冰冷刺骨的围栏上,缓缓抓紧,脚下一动,不自主的上前一步,想追随,从小她就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跑,撵也撵不走。 可现在却只敢近一步,因为再往前走就是万丈深渊。 此次一别,该是此生不见,阿兄,小夭祝你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出了南府,殇魅好奇问道:“她是你表妹,你不见见吗?” “我只有一个妹妹。”沈云起面无表情,翻身上马。 殇魅紧随其后,回忆那天匆匆一瞥,认真道:“她长的很好看。” “我看着她会很舒服。” 回想她那天的模样,她继续道:“柔柔弱弱的,穿的衣裳首饰都是顶好的。” “像大户人家锦衣玉食,被丫鬟婆子伺候着长大的金贵小姐。” 沈云起眸色黯然,若小夭还在,应该会是全天下最矜贵的姑娘,宝马香车,锦绣华服。 ………… 入夜,南善宜依旧待在藏书阁里。 玉佛姑姑第二次进来道:“小姐,不早了,回屋用膳。” “明日再看。” 南善宜摇了摇头:“再等等,让厨房备着晚膳。” 停顿了一会,她继续道:“两人的。” 她在等人,她知道今夜他一定会来。 玉佛姑姑退下后,她将手里的书放下。 说好了今天要看完的,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坐在炕桌上看着窗外夜色,视线里一个身影出现。 一个在院子里,一个在窗内,远远对视,相顾无言。 她看着他笑,谢洛书却只觉心中涩痛,该说什么呢?说他要走了? “外面不冷吗?”南善宜眉眼盈盈,柔和安宁的看着他 谢洛书抬脚进来,朝她走过来:“在等我?” 今日他从正门进来,没有一个人阻拦,相反守门的人好像早早就在等他了,看见他上门,主动行礼引路。 南善宜抬手给他倒了一盏茶,浅笑安然:“君子不走小道,你都要走了,总得走一次我南府的大门。” 见他坐下,把茶盏推到他跟前,她继续道:“不然有失待客之道。” 谢洛书看着面前的茶水,过了一会平静道:“明日走。” 她没问,他却想说。 “吃饭了吗?”南善宜看着他眸中含笑 “没。”谢洛书下意识回答,其实吃过了。 南善宜看向窗外,对着外面道:“姑姑备膳。” 说完扭头看向对面的人:”那就吃完再走,算是给你饯行了。” 一如往常,两人吃饭的时候总是很安静,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南善宜放下手里的碗筷,端起一旁的茶盏,声音轻柔:“以茶代酒,给你饯行,明日我便不去了。” “祝谢礼度,前程似锦,万事胜意。” “还有,很高兴认识你。” 她双手举着茶盏,静静地看着他,面上染笑。 谢洛书看着她的眉眼,想记在骨血里,既怕自己忘不掉,又怕自己会忘记。 片刻他端起茶盏和她碰了一下,却在她准备一口饮尽的时候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南善宜清眸中有些错愕,不解他的举动为何意。 下一刻,她就听见他说:“是礼度。” 他是不喜欢自己的姓氏吗?南善宜不知道,却顺着他柔声道:“好,祝礼度前程似锦,万事胜意。” 说完笑着将茶水饮尽,谢洛书看着她,眸中失神,她祝他未来一切都好,却唯独没有说重逢。 她的坦然让他窒息。 “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将手里的茶喝完,他忽然问道 南善宜握着茶盏的手一紧,片刻她抬眸看向他,柔似清风:“我希望我们好好告别。” 她不会挽留,他不会为她停留,她也不希望他为她停留,就像她不会为他改变她所坚持的一样,因为这样才公平。 第101章 离开,后悔 空潭泻春,古镜照神,这便是初见时她那双眼睛留给谢洛书的印象,澄清彻底,绝无蒙翳,淡淡一眼,便看清一切,让人在她面前无处遁形。 他们是一样清醒理智的人。 “太后娘娘的寿礼你找到了吗?” 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个,谢洛书道:“还未,总之是不能拿杜广升准备的东西。” 而且此事就是一个借口,母后不爱铺张,送什么,心意到了就行。 南善宜伸手从一旁拿过一个盒子放在他跟前:“我这里有一样东西。” “你看看可以吗?” 谢洛书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里面放着一轴画卷,拿出展开看了一眼。 南善宜解释道:“《神鸟晓春图》” “传闻是大晟始皇所做,曾经被赠于外邦,做交好之物。” “如今数代流传,也算是物归原主。” 把画卷放回盒子里,此物之贵重不言而喻。 谢洛书道:“永元商会当真厉害,连这个都能找到。” “四海经商,不免遇见些稀罕物件。”南善宜并不谦虚,现在他们脚下的库房里,奇珍异宝数不胜数,这《神鸟晓春图》算不得什么。 “那我便却之不恭了。”谢洛书没有和她客气 见他将东西收起来,南善宜犹豫了一会,开口道:“我想和世子讨一样东西。” 眸光微闪,讨什么需要她称呼他为世子。 “世子说过你不喜欢猫。” “把团子给我。” 啪嗒一声,只见对面的人面色暗沉的把盒子盖上,动静不小。 南善宜心中一紧,知晓他会生气,却没想到如此明显。 良久,一声冷笑,谢洛书眸中失望自嘲:“又是请吃饭,又是送东西,原来只是为了那只猫。” “南善宜,一只猫而已,你怎么敢!” 在她眼里,自己连那只猫都不如吗? 知晓他误会了,南善宜张了张嘴想解释,却被他寒声打断。 “呵。” “我既然说了会放下,就不会再留和你有关的任何东西。” “一只猫而已,算什么?” 说完拿起桌上的东西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只留给屋内的人一个背影。 良久,南善宜叹了一口气,说好了要好好告别的,怎么又不欢而散了呢。 那天他明明说了“我们之间不要这样。” 他不懂,不是他不如团子,而是她有自知之明,只会留留得住的。 ………… 龙鳞水师军营里,沈云起正在吩咐下属明日离开的诸多事宜。 外面忽然走来一个士兵回禀道:“将军,有人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殇魅上前接过放在桌上打开,是一件天青色的广袖交领束腰长衫,她拿在手里难得茫然的看向沈云起。 怎么会有人给将军送衣衫? 沈云起视线落在她手里的衣衫上,看向那侍卫:“谁送来的?” “他说他叫破坤。” 沈云起想应该是玉佛姑姑做的,可是她不是不想见自己吗。 一旁殇魅忽然惊讶出声:“这是鲛绫。” “什么?”沈云起询问 殇魅解释道:“我曾经听一些跑江湖的前辈说过,此物内嵌织甲丝,用它做的衣袍可作甲胄,御利器。” “据说绣娘嵌织一匹鲛绫,需得五年。” 沈云起平静的视线落在衣袍上,眸中波澜微起:“收起来。” 南府。 银燕知道自家小姐把辛辛苦苦做出来,说好了要给大公子的衣袍送了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嘀咕道:“天青色的就那一匹。” “小姐你送了人,拿什么给大公子交代?” “你先前已经写信给他说过了,到时候回去拿不出来,他怕是又要说你了。” 南善宜坐在罗汉床上,怀里抱着雪白的团子,道:“我记得有一匹是湖蓝色的,用那个给表哥做。” 银燕笑道:“只要你能和大公子解释清楚,什么色的都行。” 南善宜伸手挠了挠一旁玉狮的下巴,笑道:“表哥不挑这些。” 想到什么,银燕又道:“那衣裳你是按着大公子的尺寸做的,送人合适吗?” 南善宜手上的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一旁的玉佛姑姑出声道:“我瞧着身型差不多。” ………… 第二日清晨,码头处。 此次金陵官员经历了大换血,新上任的还未至,随将军携其他人在码头相送。 随将军在说着什么,谢洛书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他站在甲板上视线看着远处,街道上出摊的小贩来来往往,各种早食热气腾腾,要离开金陵的旅人如织,码头上很是热闹。 扫过形形色色的面容,却没有看见他想看见的。 一旁沈云起握剑上前道:“起程。” 收回视线,谢洛书转身准备上船,海渡面上的喜悦难掩,终于可以回长安了。 官员跪拜行礼:“恭送世子!” 海渡念叨着:“回去我可得好好休息几天。” “你想做什么?”沈云起忽然出声,海渡侧目看过去,这才发现身旁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 谢洛书站在甲板上不再上前,沈云起回身看他,眉头微蹙。 海渡面上一惊,不会!昨晚他从南府回来他就觉得他不对劲。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见谢洛书看着云起留下一句:“等我半个时辰。” 然后便沉着脸转身翻身上马离开。 马背上,寒风凛冽刺骨。 黑金长袍猎猎作响,谢洛书目视前方,他后悔了,后悔昨晚的不欢而散,后悔当初不会纠缠的承诺。 南府。 南善宜刚起床不久,穿着素白的衣裙,未着华服金钗,素面淡雅,一头墨发随意披散在身后。 她抱着团子站在廊下,白皙纤细的小臂暴露在寒风里。 怀里的团子不乖,挣扎着要下来,南善宜也没有强求,弯腰把它放在地上。 她蹲在地上挠了挠它的下巴, “世子?”银燕的惊讶声在远处响起 南善宜摸猫的动作一顿,然后缓缓抬头,看向远处黑着脸大步朝她走来的人。 从地上起身,张嘴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这,却不等她说出口,那人已至身前,掐着她的腰把人推回了屋内,啪的一声门被从里面关上。 第102章 分别 银燕面上一惊,想上前,却被快速赶来的格将拦住:“让他们好好谈谈。” 玉佛姑姑闻声而来,看清情况后,难得对银燕摇了摇头,没让人上前打扰。 屋内。 被他推进屋后,南善宜踉跄一步才站稳了身子,然后便看见他反手关上了门。 两人隔着两步,南善宜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下意识后退:“你不是走…… 话还没说完,两人间的距离顷刻间被他吞噬,他快速上前,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掌着她的后脑勺,用力把人按向自己。 唇齿相接,太过用力,牙齿磕破了南善宜的嘴角,血腥味在嘴里漫延,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对他猝不及防的举动不敢置信。 回神后想挣扎,抬手推拒他的肩膀,却被他揽着不断后退,直到后背靠在了屋内的楠木柱子上。 身后被柱子抵着,身前他紧紧相贴,南善宜避无可避,他却越发肆无忌惮。 掌在后脑勺上的手迫使她仰头承受,纤细白皙的脖颈微微泛红。舌头叩开了贝齿,热烈迫切的席卷,留下他的印记。 每一声吞咽,喘息都在昭示着他对她的欲望,只有她,也只要她。 双手抵在他的身前,嘴巴上是切切实实的撕咬,被他搅的生疼,南善宜受不住轻声低吟。 腰上的手忽然用力,然后滚烫的手心贴着小腹缓缓上移,睫毛不住的轻颤,水眸惊恐。 下一刻,抵在身前的手被他紧紧握在手里,十指相扣,按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那里剧烈的跳动。 紧贴的唇瓣缓缓分开,他粗喘着垂眸看她,眼眸漆黑一片,欲求不满。 “你……怎么了?”声音很小,断断续续,南善宜仰头看着他, 在她的注视下,谢洛书眸中不甘,然后闭上了眼睛再次压了下来,湿热的唇瓣在嘴角,下颌,肩颈流连。 “疼!” 肩窝处忽然被咬了一口,牙齿咬破了皮肉见了血,南善宜蹙着眉侧头,水眸里痛意漫延。 因为她侧头,颈将大片白皙的肌肤都露了出来,像温润的暖玉,谢洛书慢慢的将溢出来的血渍吻走。 然后才抬头低眸看向他留下来的印记,他下了力道,故意磕破皮肉,留下来的。 见他不再动作,南善宜慢慢回头看向他,眸中含着湿意:“你疯了?” 连生气都在轻声细语,谢洛书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蹭了蹭她的眼尾,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醒。” 无数遍告诉自己结局已定,自己是要走的,是一定要走的,却还是在清醒的沉沦。 他对她的爱意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晰的了。 “然后呢?”南善宜仰头看着他,声音里带上了湿意,他们之间没有然后。 低头和她额头相贴,谢洛书缓缓道:“我没这么大方,相反我自私的很。” “我这一生先求利己,再为他人谋。” “你祝我前程似锦,万事胜意。” “我却没有你这么洒脱。” 微微直起身子,捧着她的脸垂眸看她,黑沉的眼眸里狠厉又悲痛。 “南善宜,我祝你再也遇不到比我好的人。” “我祝你永远忘不掉我,往后的岁月里,我要你看山,看水,看日月星辰,看与你擦肩而过,形形色色的众生皆像我,却皆不是我。” 一字一句,都在诉说着他的不甘心。 澄澈干净的眼眸里先是一片错愕,然后水意渐渐上泛,打湿了睫毛,南善宜伸手拍打他的胸膛,故作坚定:”不会的。” “我不会的。”她重复着,更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可面前的人好像已经看透了她的伪装,平静却胜券在握:“你会的。” “善宜,你是我见过最倔强的人。” 不轻易爱一个人,爱上了就不会轻易放下,哪怕现在她不愿意承认她是爱他的。 屋外的几人看着屋内,面上焦急,不知道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 银燕更是急的来回走动,她问玉佛姑姑道:“我上去问问?” 正说着,房间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谢洛书沉着脸从里面出来,径直离开,没有停留。 格将看了一眼屋内,又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背影,最后还是跟在自家主子身后离开。 他一走,玉佛姑姑快速走进屋内,一进去就看见靠在柱子上失神发呆,眼眶湿润的南善宜。 她忙走上前,紧张道:“小姐,怎么了?” 南善宜眼睛微闭,蓄着的眼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后背贴着柱子,她缓缓下滑蹲在地上将脸埋进手心里。 玉佛姑姑手足无措,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没事了,小姐。” “姑姑。”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他怎么可以这么坏?” 玉佛姑姑倾身上前把她抱在怀里,手掌轻拍她的背脊,无声安抚。 小姐和谢公子有缘无分。 码头处,沈云起负手站在船板上,海渡站在他身边,面色焦急:”陛下怎么还不回来?” “他不会是…… “不会。”沈云起打断他的猜测,语气坚定确切 “在这件事上,他不会为任何人而动摇。” 他会回长安,昌大晟,护万民,这才是周朝运的归处。 “他来了。”一旁的殇魅淡然出声。 只见远处,谢洛书打马而来,金冠束发一丝不苟,玄金锦袍被寒风鼓动而猎猎作响。 勒马扬蹄,他翻身下马,径直上船,没有半分停留。 船只驶离码头,渐行渐远。 周朝运站在船头,看着江水流逝,做了两个月的谢洛书,可惜这身份是借来的,终究是要还回去的。 谢洛书不会留在金陵,周朝运更不会,他所背负的责任太过沉重,逃不脱,所以这辈子都得背着沉重的包袱往前走。 ………… 长安,大明宫。 五更天,冬日天亮的晚,长安城中一片漆黑,上朝的路上下人们掌着灯,百官上朝的灯火也算是长安的一大盛景。 宣政殿内,百官跪拜,高呼万岁。 龙椅上的人穿着明黄色的龙袍,上绣沧海龙腾图案,金冠玉带,面容冷毅,不威自怒。 帝王的威仪和与生俱来的尊贵,让世人臣服,百官不敢抬头直视龙颜天威。 第103章 帝王 虽知陛下自少帝起就杀伐果决,在得知他此次秘访金陵,破国库流失案,围剿逆贼周戈炎时,百官还是震撼不已。 有觉得他此举振奋人心,彰显帝王天威的,也有人觉得他太过冒险,不顾大局的。 朝中百官里不乏侍奉过两代帝王的人,也正是因为见过先帝的儒雅亲厚,所以他们对狠厉强势的当今天子是惧大于敬。 既爱惜赞叹他的经世之才,又惧怕他的杀伐凉薄。 毕竟帝王凉薄无情,则官员战战,前途惊惕。 下朝之后,天边已见晨光熹微。 周朝运独留下左相和沈云起。 御书房内,周怀谦已经等候多时。 自从还权之后,他便很少上朝了,今日也没有去。 李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呈上今日的奏折,恭敬道:“王爷。” 看了一眼堆成山的折子,周怀谦推诿道:“陛下已经回来了,这些可不再归本王管。” 这两个月当牛做马,做的已经够够的了,好不容易得了闲,谁也别想使唤他。 李公公笑道:“王爷辛苦了。” “陛下昨日夜里才回来,没休息一会就去上早朝了。” 周怀谦充耳不闻,全当看不见他一脸的谄媚和话语里的诉苦。 皇兄还在世的时候他就是备受恩宠的小李子,如今他已经作为帝王身边的大太监,周怀谦一直都知道这老东西精的很。 油盐不进道:“李公公这话说的也不心虚。” “陛下还年轻,少睡一会儿不会怎么样。” “但本王一把年纪了,脑袋转不太动,稍微多看些奏折,便几日睡不好。” “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本王?” 李公公苍老的眼睛里闪过被戳穿的心虚:“王爷说的哪里话。” “陛下虽然还年轻,但是更得多注意身体,不然年纪大了多遭罪。” 周怀谦气笑了。 两人还没拉扯出个结果,外面的侍卫就行礼出声:“参见陛下!” 李公公面上一喜,也不跟周怀谦争论了,转身出门去迎:“老奴可算把陛下盼回来了!” 说着还抬手擦了擦欣喜的眼泪。 周朝运神色淡漠,在扫过他虚假的动作神态时,嘴角无语的扯了扯,移开视线,眼不见为净。 看向御书房内的人,平静道:“皇叔。” 周怀谦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没什么异常后,才道:“你再晚点过来,这老东西就要逼着我看奏折了。” 说着扫了一眼一旁的李公公。 李公公闻言,立马道:“奴才不敢。” 周怀谦啧了一声,这脸变的挺快。 李公公看向抬脚进来的沈相,立马正色行礼问候,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表情。 摄政王自幼脾气好,散漫惯了,不在乎这些礼教,李公公和他说话也就随意了一些。可沈相不一样,他最是计较这些东西,古板严肃。 哪怕是服侍了两任帝王的李公公,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见几人应是有要事商谈,不再停留,李公公转身出了御书房把门关上守在门口。 屋内,周朝运走到龙椅上坐下,抬手示意几人落座。 周怀谦看着坐在上首的帝王道:“此次让他逃脱,再想拿住他怕是不容易了。” 深邃的眸子里风云翻滚,周朝运面容沉静:“金陵黑市已经被官府接管,他们再也不能借此倒换官银。” “每年借着黑市所得的银钱数目庞大,此番也算是断了他的臂膀。” “虽然这次让他逃了,可一路南下都有我们的人盯着。” “只要找到这些年他藏匿的地点,到那时再一网打尽,也不是不可。” 沈云起面上严肃,出声道:“最重要的是得知晓这些年他到底养了多少私兵。” 周怀歉凝重猜测道:“十三年,怕是只多不少。” 视线落在远处,叹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向周朝运道:“若是如此,只怕是少不了一场恶战。” “那又如何?” 周朝运目光落在书房内的江山地图上:“十三年。” 眸中幽深坚定:“朕不会输。” 这十三年里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屯兵操练,无论是藏匿不知所踪的康王,还是北境之外虎视眈眈的匈奴,谁他都不会放过。 自他登基那日起,他就发誓,杀父之仇,祸国之乱,都得血债血偿。 收回视线,他看向沈云起道:“给南境林家递秘旨,加强巡查和军事准备。” “一旦发现周戈炎踪迹,立即上报。” “是!”沈云起抱拳领命。 想到什么,周怀谦又道:“当初他和北境匈奴有过勾结。” “我们也不知晓他们这些年是否还有过往来。” “可要让北境那边也多加注意?” 御书房内陷入了沉默,几人都像是哑巴了似的。 过了一会,周朝运平静出声:“传朕旨意,武安侯镇守边疆,功勋卓越,命中书侍郎陆进科携赏赐前往北境,犒赏南荣大军。” 沈云起垂在身侧的手不自主动了动,他想请命让他去,却说不出口。 周怀谦闻言则赞同的点头:“如此甚好,年关将至,犒赏边疆战士倒也名正言顺,让陆侍郎带着秘旨去,也不至于惹人怀疑。” “毕竟如今长安城里还藏着康王爪牙。” 他这么一说,周朝运倒是想起来了从金陵押解回来的杜广升了。 把他都给忘了。 周朝运沉声安排道:“大肆对外宣扬,康王余孽杜广升关押在御史台大狱内待审。” 他看向沈云起道:“你亲自审问,务必让他把嘴里的东西吐干净。” “御史台严加防范,不可给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放心。”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沈云起面上严肃 交代完之后,沈云起和沈相没有再多留告退离开。 御书房内只剩下叔侄二人。 周怀谦看向上坐的人道:“去看看你母后,你在外面这些时日,她总是提心吊胆的。” “嗯。”周朝运伸手拿过一旁的奏折,垂眸回应。 见他要处理奏折,周怀谦也不再多留,起身道:“我便先回了。” “皇叔慢走。”周朝运视线从奏折上抬起,见他转身离开又重新落回奏折上。 第104章 思念 慈宁宫为圣元太后居所。 内设佛堂,香烟不断。 当今太后娘娘品性温厚,多年来深居简出,日日礼佛。 在御书房处理完政务后,周朝运换下龙袍,穿了一身紫色衣袍,起身前往慈宁宫。 守在佛堂外的侍女看见帝王来了,连忙跪地行礼:“参见陛下。” 周朝运没说什么,径直走进佛堂里。 李公公站在门口,没有跟进去,抬手对跪在地上的侍女道:“起来。” 说完瞧了一眼周朝运的背影,只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陛下自从金陵回来就一直忙碌,连喘口气的功夫也不给自己留,面色也总是沉着,好像憋着一口气似的。 难道是因为这次没有抓住康王? 佛堂内。 供桌上,佛龛里供奉着一尊白玉观音像,身前莲花灯燃烧着。 地上的蒲团上一身灰白素袍的太后背对着门口盘腿而坐。 垂在身前的手上是正在转动的念珠。 扫了一眼佛龛里的观音像,周朝运站在帘子之外没有踏进去,他从来不信这个。 只是平静出声告知里面的人他来了:“母后。” 里面的人听见他的声音,手上的念珠一顿。 片刻,她将手递给一旁的丫鬟,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掀开帘子从里面出来。 母子俩隔着几步对视,带着细纹的眼睛染上了湿意,上下扫过确认他有没有事,才上前道:“回来了?” “嗯。”周朝运任由她上下打量,他不擅长表达母子的情意,只能尽量不让她担心。 见他平安无事,太后娘娘悬着的心也落地了,道:“出去坐会。” 知道他不喜欢待在佛堂,母子俩一前一后出去。 慈宁宫内,太后坐在金丝软榻上,手肘搭在矮桌上,慈眉善目的看着下首的周朝运。 “你皇叔与我说了。” “此番你太过莽撞了。” 眸中担忧,若是出了什么事,该如何是好。 周朝运没有反驳,只是抬手示意一旁的李公公。 得到了示意,李公公一甩手上的浮尘搭在臂弯,上前接过小太监手里的盒子,双手捧着走到太后面前,躬身抬手。 “这是?”太后看向周朝运询问 “给你准备的寿礼。”周朝运平静道 视线落在盒子上,太后道:“我不看重这些,你又不是不知晓。” 李公公吩咐两名宫女上前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在太后面前展开。 周朝运道:“大晟始皇亲笔所做的千里江山图。” “辗转数百年,如今又回到我们周家了。” 太后看着面前的画,抬手示意宫女向前走两步方便她看仔细些。 指腹轻轻落在画纸上,不敢用力,怕一不小心弄坏了。 她满意的点头,想起什么,眸光闪烁,缓缓道:“你父皇在世时曾派人寻过,想一睹为快。” “更想把这些年开疆扩土所得补充上去。” 面上有些遗憾:“只是可惜一直没有寻到。” 她看向周朝运,欣慰道:“如今到了你手里,由你来补充,他在天有灵也会为你骄傲。” 周朝运视线落在江山图上,眸色深沉,势在必得,他不仅要把父皇打下来的江山画上去,在他有生之年,大晟的疆图将会是空前的辽阔。 太后视线重新落在画上,道:“怎么寻来的?” “定是废了不少功夫。” “当年你父皇派人找了好久也没消息。” 她随口一问,周朝运却想起了远在金陵的那人。 一直忙碌不敢有片刻停歇,就是怕一停下来就会想起她。 回来后他才知道他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厉害。 “陛下。” 恍然回神,周朝运抬眸看向太后道:“机缘巧合。” 知子莫若母,他是什么性子太后再了解不过,这会却在她面前走了神,只怕这江山图来的另有它由。 不过他不欲说问了也是白问。 “母后当年为何嫁给父皇?”周朝运忽然出声,有些疑惑 太后有些惊讶,毕竟他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些。 可他若想听,便和他说上一说也无妨。 回忆起当初,太后道:“你应当知晓,我与你父皇是先帝指婚。” “但其中渊源却不止于此,只是正史中不可记载。” 陷入当初的回忆,太后手搭在矮桌上,看着周朝运道:“原先与你父皇有婚约的不是我。” “是家中长姐。” “只是那时你父皇还不是太子。” “先帝曾说他太过温良仁慈,不是太子人选。” “所以朝中官员没有站在他这边的。” “也是因为如此,家中不愿意把长姐嫁给你父皇。” 周朝运眸中有些错愕,却又觉得情理之中,朝中百官,在选储这件事上最是审时度势,小心翼翼。 毕竟一旦站错了阵营贬官革职是小,丢了性命是大。 更何况已逝去的国舅爷是出了名的摇摆不定,唯利是图。 “所以你是被迫嫁给我父皇的?”他问道 太后没有否认,接着道:“我那时与旁人有婚约。” “前左相季家的大公子。” “那时季家正得圣恩,家中便做主让我与长姐换了亲。” 周朝运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答应?” 太后笑了笑:“婚约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们这些做女儿的,尤其是庶女,哪能左右。” “而且我与那季家大公子也并未见过面,嫁谁不是嫁。” “我若嫁了,你舅舅在谢家还能好过些。” 她看向谢洛书道:“最重要的是,你舅舅与你父皇交好,他说你父皇可为良配。” 想到什么,她眸中遗憾:“成婚后,我发现你舅舅是对的。” “你父皇无论是做皇帝,还是做夫君,做父亲都是极好的。” “我也算是捡着了大便宜,我这辈子都很感激他。” “只是他待我那般好,是我对不起他。” 周朝运无声询问她这句话里的意思。 太后解释道:“我与你父皇之间并无爱意,只有责任。” “成婚之后他重情重义,从未亏待我,知我母家势弱,屡次为我撑腰,护我周全。” “后来他遇见了他喜欢的人,却因为我让她始终屈居于我之下。” 第105章 别人送的 她看向周朝运道:“你应该有印象,那人便是昌贵妃。” 周朝运记得昌贵妃,那个雍容华丽,艳丽如牡丹的女子,少时她经常逗他。 身边人都以为他是太子而对他敬而远之,只有那个女人把他当个孩子,撺掇他爬树翻墙,尽做些离经叛道,不合时宜的事。 可是后来父皇驾崩后不久,她便穿着嫁衣于灵柩前长眠不起。 太后继续道:“我幼时染寒,伤了根本,子嗣艰难,为了不让我难堪,你出生前,后宫之中始终无人诞下皇嗣。” “昌贵妃曾经有孕,却落了胎。” “你出生后三年,她才诞下二皇子。” “你父皇驾崩后的第二日夜里她来找过我,那时你不在宫中,她把三岁的川儿扔在了我宫里,便走了。” “我那时便知晓她要追随先帝而去了。” “第二日她就在你父皇灵堂服毒自尽。” “我这一生对她有亏,所以对川儿常怀愧疚。” 周朝运看着地上毯子的眼眸里没有焦距,片刻他问道:“若母后那时已经属意季家,还会嫁给父皇吗?” 听完他的问题,太后娘娘无奈的笑了笑:“人活于世,不知归途却总有来处,并非独身一人可以无牵无挂。” “既如此,便要顾全大局。” 她看向眼前的儿子,道:“而且这世间没有如果。” 母后的这几句话,莫名熟悉,周朝运忽然想起了那次南善宜所说的“人活于世,也必将累于世。” 人活着不可能只为了自己。 母后是为了母族中势弱的兄长和母亲,那南善宜呢? 她是为了什么? 长安于她而言到底代表着什么,让她如此决绝。 只要她愿意和他回长安,她只需要朝他走这一步,就这一步,其他的都让他来走,往后余生他不会再让她付出什么,可偏偏她连这一步都不愿意走。 “你什么时候对这些感兴趣了?” 太后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周朝运抬眸:“没什么。” 不再久留,周朝运起身准备离开。 太后却忽然叫住他道:“年关将至,这长安城又要热闹了。” “到时宫宴,世家女娘都会来,你也该好好相看一二。” “朕如今无意于此。”周朝运停下脚步,看向金丝软榻上的太后,神色认真。 太后却道:“只是相看相看,我不强迫你,只是这后宫总不能一直空着。” 不想和她争执此事,周朝运转身离开了慈宁宫。 回大明宫的路上,天空忽然飘起了雪,龙辇上,周朝运的手肘随意的搭在扶手上,冰凉的雪花落在手背很快化成了水。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教她骑马时,正好是金陵的初雪。 凛冬风寒,吹散了他的思绪,回神反应过来自己又想到了她,嘴角一扯,自嘲一笑。 分别时他的话好像都反噬到了自己的身上,见过她之后,世间谁也不如她,看什么都像她,却都不是她。 指腹捏了捏眉心,眸中晦暗难堪,南善宜,你凭什么? ………… 金陵。 街市上人潮拥挤,笑语欢声充斥着整个金陵。 银燕费力的从人群里挤出来,一边给身旁的丫鬟小厮们分配任务。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置办年货,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永元商会后院里,噼里啪啦,算盘声不断。 屋内燃烧着几盆炭火,账房先生们手上动作不停,额角冒汗,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热的,片刻玉佛姑姑上前将廊下勾栏槛窗打开,凉风灌进了屋内。 一块纱幔相隔,上座,南善宜坐在软榻上,一手手肘搭在矮桌上,一手拿着下面呈上来的账册,慢慢翻看。 玉狮和团子一大一小在桌上打盹,玉狮趴着,团子则肚皮朝上摊开。 院中的银杏叶早已经掉光了,只留下萧条的枝干,天空落雪,院中白茫茫一片。 她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提花银丝锦长袄,衣襟处有一圈白绒绒的短毛。 头发半绾于脑后,上戴鎏金穿花戏珠步摇,长长的宝石流苏乖顺的垂在后背齐腰的墨发上。 眉眼低垂含情,温婉似水。 拿账册的纤细手指上戴着白玉缠金戒指,和红宝石戒指。 窗户打开之后,玉佛姑姑拿起挂在一旁的素白银丝斗篷给她披上:“当心着凉。” 南善宜笑着点了点头,面前的帘子被掀开,燕管事捧着新的账册走进来放在桌案上道:“这些时日小姐辛苦了。” 南善宜视线从账册上移开,抬眸看他道:“我在府中也无事,年末清账商会忙碌。” “我过来能帮一点是一点。” 听见陌生人的声音,团子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碧蓝色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燕管事,嘴里喵喵叫唤。 燕管事看着团子,笑道:“小姐什么时候新养的猫?” 之前只知道她养了玉狮,这白猫怎么没有见过。 南善宜看了一眼团子,眸光微闪,片刻她柔声道:“别人送的。” “叫团子。” 听见南善宜叫它的名字,团子扭头走到她身边用脑袋蹭了蹭。 “长的真好看。”燕管事笑道 南善宜笑了笑没有说话 燕管事不再多留,行礼之后又退了出去,实在是外面他也走不开身。 永元商会总行在金陵,分行遍布天下,每年年末清账要月余才能清完,今年到现在忙忙碌碌已经清了一个月了,还未完全处理完。 银燕带着人采买年货,买完之后吩咐他们先回去,她自己则往永元商会去了。 此刻她站在廊下趴在窗沿上道:“小姐。” 玉佛姑姑见她,笑道:“不是早早就嚷嚷着要去买年货吗?”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银燕颇为嫌弃:“今日的街市没什么稀罕玩意。” “明日再出去瞧瞧。” 南善宜没有说话,垂眸看着手里的账册,却迟迟没有翻页。 团子跳到她的腿上盘着身子打盹,没一会,玉狮也走过来挤着躺下,两只猫的重量并不轻。 这个月虽然忙碌,闲暇时刻却总是会想起他。 想起他的次数比兄长还多。 第106章 除夕 回想他走时说的话,只觉无奈,怎么会有他这样霸道的人?真的是坏的透顶。 从小到大倾慕她的男子不在少数,再放浪形骸的性子,在她面前的时候都会故意收敛,做出一副文雅有节的君子模样。 唯独他,一直只是他。 无奈之后内心里则是雨季过后的潮湿,缠绵难愈。 可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人的一生总会有遗憾,没有办法改变的遗憾。 ………… 一转眼就到了除夕。 南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府里的下人都得到了丰厚的赏钱。 荣安堂内,罗汉床上,南善宜抱着两只猫趴在窗沿上,看着外面忙忙碌碌的人。 为了应景,今日一早,玉佛姑姑特意找了一套酡红色的古纹双蝶千水裙给她穿上,裙摆层层叠叠,如同流水般灵动。 头上戴着攒金缠珠步摇,华丽矜贵,喜庆鲜活。 就连她身边的两只猫都穿上了红色的新衣服。 雪花飘落,人们说着讨吉的话,瑞雪兆丰年,来年顺顺利利,无病无灾。 银燕脸上带着喜悦,招呼着下人上年夜菜,院中破坤面无表情的用竹竿挑着炮仗,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里,大家都抬手捂住了耳朵,欢声笑语不断,互道新年好。 丫鬟婆子们转身看向趴在窗户上的南善宜,连声道:“祝小姐新春吉乐。” “安康无忧。” 年夜饭后便是守岁,屋内银燕拉着几个丫鬟打叶子牌,屋顶破坤和其他暗卫望月喝酒,南善宜披着狐裘走到屋外,在廊下的长椅上坐下。 她侧靠在柱子上,层层叠叠的红色裙摆下,绣鞋漫不经意的晃动着。 微微仰头看天,漫天大雪飞舞,屋檐下挂着的灯笼透出暖黄色的烛光,洒在她的身上。 明月高悬,星宿稀疏。 不知道外公他们现在在做什么,是和她一样平平安安的守岁还是又有匈奴作乱偷袭,领兵御敌。 嘴角上扬,眸光柔和乖巧,她今年的新年愿望是外公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目光扫过西边的夜空,忽然看到什么,眸光停留,久久看着那处不移动。 漆黑的夜空中,一颗星星闪着微弱的光芒,睫毛微动,南善宜想,是参星啊。 下意识的看向它对应的东边,意料之中没有看见商星。 南善宜低头一笑,明明早就知道参商不相见,可人们在看见其中一颗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去寻找另一颗。 所有人都知道它们是一起的,唯独只有它们自己未曾见过对方。 光是想想都为它们感到遗憾。 ………… 长安城,宫宴进行到一半帝王就早早的离开了,只留下百官面面相觑。 朱雀门,周朝运负手站于城墙之上,俯瞰着朱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 怕引起混乱,他来时还先去圣元殿换下了龙袍,此刻挺拔的身上穿着杏白龙纹广袖袍。 前胸,后背,两肩都绣着金黄色的正龙,下摆绣着海水江涯,意味着九五之尊,江山一统,万世升平。 棱角分明的脸庞在城墙上的灯笼下,半明半暗。 目光扫过脚下的长安繁华,百姓安居乐业,空荡荡的心里有了片刻的安稳和甘愿。 至少他这些年的努力不是没有意义的。 烟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一刻,炫丽的烟花在长安城上绽放,街市上的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驻足观看,惊呼不已。 圣人德厚,特许除夕在朱雀门燃放烟花,与民同乐。 精彩夺目,眼花缭乱的烟花里,周朝运的视线却被西边一颗不显眼的星宿吸引了过去。 眸光一滞,随后黯然,那日她说的时候他只顾着看她神采奕奕,浅笑嫣然的模样,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这一刻,在看见参星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了那日她说的话,两颗星星此出彼没,永不相见。 和她相处的两个月里,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异常清晰,他记得和她有关的一切。 时间如洪流,他之前信誓旦旦的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他会忘了她,也会很快放下,彼此各奔东西,再无瓜葛。 可如今的现实却在无情的嘲笑他的狂妄自大。 爱意如酒,随着时间的流逝,只会越来越浓香醇厚。 嘴角一扯,周朝运眸中自嘲,原来思念会成疾。 城墙的楼梯上,沈云起穿着那天从金陵带回来的天青色广袖对襟长袍走上来。 拐角处,他遇见了鬼鬼祟祟的格将。 “怎么了?”他平静出声询问 格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我闯祸了,不敢上去。” 没有多问,沈云起抬头看了一眼上面,回头对着格将略微颔首,然后继续上楼。 格将站在拐角处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咦,还没见过将军穿这个颜色的衣服呢。” 虽然稀奇却并未多想,只是来回走动,不时侧耳听上面的动静。刚刚从宫宴上离开,陛下回去换衣服。 结果刚走进去,前面的陛下忽然侧头问道:“南府送来的那件玄色衣袍还在吗?” 格将脚下一顿,表情僵硬,那套衣袍不是他让自己扔了吗,怎么现在又找他要? 他上哪给他找一件一模一样的。 见他不回答,周朝运了然,应该是不在了。 也是,自己吩咐他扔了,他也不敢不从。 没有说什么责备的话,他随意换了一套衣袍就出门了。 他不想承认他后悔了,不该扔的,哪怕不是她亲手做的,也是和她有关的念想。 也不该答应把团子给她,毕竟她是个没心没肺的。 她倒是事事如意了,只有他困在其中,踌躇不前。 沈云起走到周朝运身边的时候,他正仰头看着烟花,眸色晦暗不明。 听见动静,他侧目看过来,扫了一眼他身上的衣衫,周朝运平静道:“还未曾见你穿过这种颜色的衣衫。” 他自幼爱穿深色,成为武将后衣袍要么是红锦软甲,要么是黑锦软甲,千篇一律,不仔细看没有什么差别。 沈云起看了一眼自己的广袖,不以为意道:“是吗?” 他平日里不注意这些,不过今日出门时,殇魅确实一直盯着他看,还说:“将军今日真好看。” 第107章 画舫游船 “怎么提前走了?”沈云起问道 “无趣的很。”周朝运实话实说,他从来不喜这些。 沈云起面容肃穆:“今日宫宴,太后邀请了诸多世家贵女。” 他侧目看向身旁的人,道:“对于后宫之事,朝中官员早已催促不已。” “你又能推托到几时,终究是要面对的。” 周朝运嘴角一扯,眸中嘲讽:“天下未定,国仇未报。” “朕让他们领着朝廷的俸禄,不是让他们来对朕的后宫指手画脚的!” “大晟江山人才辈出,能者居之,后面多的是排着队等着的人。” “朕的朝堂上,不养废物。” “与其盯着朕的后宫,他们该想想如何做出些功绩,才能留在长安,坐稳现在的位子。” 沈云起知道他说的没错,可是朝臣们也有他们的顾虑。 他平静道:“子嗣单薄,于皇室不利。” “先帝膝下只有你和二皇子,和历代圣人相比本就已经单薄不已。” “你又迟迟不设后宫,中宫空悬,他们自然是急了。” 他看着周朝运沉稳凌厉的面容,问道:“所以你在顾虑什么?” 周朝运微微抬头看着天空中的那颗参星,没有说话。 顾虑什么? 以前是对后宫无意,如今是不愿将就。 良久他缓缓出声:“朕仍有不甘。” 沉默片刻,周朝运听见沈云起道:“既然不甘心那就去试试,最后一次拼尽全力。” 闻言,周朝运侧目看着他,他原以为云起会劝阻他。 沈云起面容冷肃的和他对视道:“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若还没有结果,无论如何都要向前走了。” “因为你的身份并不是能一直停留,一直等候的人。” ………… 春三月的金陵,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钟山绿意盎然,春和景明,生机勃勃,放眼望去,整个金陵城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天气回暖之后,百姓春游,一派热闹繁华。 盼山学堂门口的豆花铺子里,随春生端着碗豆花吃的欢快。 结账的时候老板娘却没有要她的钱,而是笑着道:“算我请你的。” 随春生有些不好意思,老板娘继续道:“学堂里的老夫子病了,这几日多亏南小姐过来帮忙,孩子们才能上学。” “你和南小姐是朋友,我怎么还能收你的钱。” 闻言,随春生也不再强求,道了声谢,然后坐在豆花铺子里,一手撑着下巴,眼睛看着学堂门口。 前些天她和善宜在街市遇到了慕笙,他和她们说了一下学堂的情况,想邀请善宜过来帮忙。 善宜并没有拒绝。 见她百无聊赖的看着学堂门口,老板娘笑道:“你来接南小姐?” 随春生点了点头。 老板娘看了一眼天边,道:“应该快下学。” 才说完,学堂里的钟声就传了出来。 挎着布袋的孩童陆陆续续的从里面跑出来,然后转身对着门里面的人作揖告别。 “慕笙夫子再见。” “女夫子再见。” 很快,南善宜和慕笙就并肩从里面走出来。 慕笙穿着一袭灰白春衫,手里抱着琴。南善宜则身穿素雅月白留仙裙,头上未戴珠钗,倒是有几分女夫子模样。 随春生快步迎上去抱她:“善宜!” 她力道大,南善宜一时没站稳,踉跄一步,慕笙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她的手臂,待她站稳后很快放开。 随春生忽然出现南善宜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随春生上前挽住她的胳膊,笑道:“来接你呀。” “你不是在军营历练吗?”南善宜问她,因为随春生隔一段时间就会在军营里历练,随伯父规定,历练期间不得外出。 随春生摇头晃脑:“结束了,我一回来就来找你了。” 脑袋贴着她的肩头蹭:“我可想你了。” 三人一起朝前走,墙边站着的破坤默默的跟在身后。 自从第一天他一进学堂就把小孩吓哭了,他就一直守在门口,没有再踏进去过。 让他上阵杀敌可以,哄孩子,不行。 忽然,他脚下一顿,微蹙着眉头侧目朝另一边看过去,拐角处停着一辆马车,车帘微微晃动,隔绝了视线。 看了一会什么也没看到,他收回视线抬脚跟上前面的人,眸中思索,他刚刚明明察觉到了马车里看过来的视线。 莫名有些熟悉。 第二日中午,南府的马车出了门直往秦淮河去。 昨天随春生约她还有慕笙今日游船。 马车上,玉佛姑姑拿出早早准备好的蜜饯递到南善宜眼前。 一边轻声道:“北境来了信。” “说是那边天气已经回暖,催促小姐北上。” 南善宜听后,眸中期待:“那便着手准备。” 她归心似箭,迫不及待的想见外公他们。 到了秦淮河边,南善宜刚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看见站在岸边朝她招手的随春生还有抱琴站在她身边的慕笙。 “快来!善宜!” 随春生声音大,不少人看了过来。 南善宜走到两人面前,笑着朝慕笙点了点头,然后拉住了随春生的手:“你们来的真早。” “快上去。”随春生拉着人往画舫上走,一边道:“这是整个金陵最大的一条画舫。” 南善宜有些惊讶:“就我们几人,何必这么大?” 随春生却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是我爹。” 说着她指了指画舫的二楼:“他约了人在上面谈事情。” “顺带着我们。” 南善宜抬头看了一眼二楼,门口有两名侍卫带剑看守,二楼外围一圈每隔五步就有一侍卫。 清亮的眸子微闪,什么人,能得随伯父如此看重。 当初谢洛书来金陵时,也没有带这么多侍卫。 与自己无关,南善宜不再多想,收回视线。 上来后,南善宜才发现船上还有几位公子小姐,有她认识的,也有她未曾见过的。 随春生凑到她耳边道:“一些官员的家眷,你放心,都不是什么难相与的人。” 见她们上来,有人上前打招呼,南善宜笑着颔首以做回应,温婉却疏离。 画舫在秦淮河上缓缓前行,船板上少男少女们笑语不断,有人搬来了桌子,慕笙坐下抚琴,琴音似春日山水,欢快悠然。 第108章 重逢,你不该来的 南善宜对这些没什么兴致,没待多久,便转身朝另一边走去,到没人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双手搭在围栏上,低头是碧波荡漾的秦淮水,远处河边是如织的游人,金陵的百姓格外喜欢在春日出游。 春风徐徐,阳光,水声,好像一切都刚刚好。 身后有鞋子踩在船板上的声音,以为是随春生,南善宜笑着侧目,却发现是自己不认识的人。 一个年轻男子,琼姿皎皎,玉影翩翩,气度不凡,含笑的眼睛里带着打量。 他看着南善宜:“姑娘贵姓?” 南善宜微微屈膝回礼:“免贵姓南。” 那人听后,笑着道:“在下姓谢。” 闻言,南善宜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又是一个姓谢的,看来她与这个姓有缘。 不欲多留,她神色柔和,告辞离开。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男人侧靠围栏,眸中玩味,自言自语道:“怎么不问问本世子叫什么名字?” “也许问了会有惊喜呢。” 南善宜回到前面的时候慕笙已经换了一首曲子,细听了一会她发现原来是之前他让自己帮忙看的那首。 只是后来因为某人,她便没有兑现答应帮忙的承诺。 如今听他弹,想来是曲子已经谱好了,不然以慕笙对曲子的极高要求,有瑕疵的曲子他是不会拿出来弹的。 不同于刚刚那首曲子的欢快悠然,这首曲子调子悲凉,缠绵悱恻中交织着悲伤挽留之意。 视线落在盘腿抚琴的慕笙身上,南善宜才发现这曲子和之前初听时大有不同。 那是他初弹给她听,曲意缠绵却无悲意,倒是包含期待和喜悦。 扫过慕笙抚琴的手,南善宜眸中疑惑,他这是做了调整吗? 慕笙落手按弦,琴音止,听的人却依旧面上陶醉。 有人好奇出声:“这是先生新谱的曲子?” “怎么之前没有听过。” 慕笙浅笑点头:“年前刚刚作出来的。” 有人附和:“原来如此。” “难怪我听着曲调不像暖春作的,确实有几分冬日的凄寒。” “这曲子可起名字了?” 慕笙微抬头,视线扫过众人,人群之后少女一袭白底蓝花长裙,眉眼婉约。 视线短暂交汇,很快移开,慕笙看向问他话的那人,从容道:“望卿归。” 众人连连称赞。 随春生走到南善宜身侧,用肩膀碰了碰她:“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南善宜也有些错愕,她不是迟钝之人,慕笙刚刚看她的那一眼,足以让她看出他的心思。 她原以为那次说清楚之后,他便不会在喜欢她了,没想到他一直没有放下。 眉头微蹙,她不喜欢这样。 再次看见慕笙望过来目光,南善宜脸上笑意浅淡,看向随春生道:“我去别处看看。” 看着她离开,随春生回头看了一眼慕笙落寞的神色,暗自摇了摇头,嘴里啧啧两声。 “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不过,随春生上下看了慕笙一眼,他虽好,却配不上善宜,具体哪里配不上她又说不出来。 低头思索,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善宜呢?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随春生眸光微闪。 不威自怒,与生俱来的尊贵,让人不敢放肆,随春生心想,他那样的人才能把善宜保护的很好很好。 被人群簇拥着的慕笙在看见南善宜离开的背影时,眸中落寞寂寥。 过了一会却又重拾信心,再次坚定。 她不知道那首曲子本来就是为了她写的,当初想让她与自己共同完成,于是便向她请教。 可惜后来她拒绝了自己的心意,他便不好再打扰她。 被她拒绝后,他将曲子改了又改,才成了今日呈现的模样,取名《望卿归》亦是在告诉她,他愿意等她回头。 其实慕笙本来都准备放下了的,可是谢洛书一走,他便以为自己又有机会了。 她那样好的人,让他怎么甘心放下,他以为近水楼台先得月,来日方长,他愿意一直等,等到南善宜喜欢为止。 南善宜走到画舫的后面,春风和煦,层叠的裙摆微微扬起飘动,水蓝色的莲花在白色的裙摆上绽放,她每走动一步都好像涉水踏月而来,步步生莲。 她面朝江水,安宁间,身后的门忽然被从里面打开,才回头,就被两只大掌掐着腰抱起来转了一圈,最后把她放在了画舫一楼的窗沿上。 忽然的惊吓让她忘记了发声,看清是什么人后,杏眸由惊恐变成了错愕。 周朝运背朝着江水,一只手掌着她的腰让她坐在窗沿上,微微仰头,两人无声对视。 抬起的那只手缓缓的落在她的脸颊上,晦暗的眼眸一点一点的扫过她的面容,思念,惊喜,嫉妒交织成复杂的网,笼罩缠绕着他的内心。 “不是说过离他远些吗?” “我真的想弄死他。” 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呼吸不分彼此,他说出来的话狠厉骇人,却带着不符合他身份的低微委屈。 “怎么不说话?” “心虚了?” 南善宜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眸中是难得一见的愁色和无奈。 垂在两侧的手紧紧的抓着窗沿,难以自控,水意上泛,空潭中泻满了春水却倔强的不愿流下。 纤细白皙的手慢慢抬起,轻微颤动,想摸一摸他的脸,却在只隔着一点的时候停了下来,心中犹豫不决。 她不敢,她不敢。 可周朝运不想让她再逃避了,这一次他要拼尽全力,因为这是他唯一的机会,抬手握住她的手落在自己的脸上。 一瞬间,睫毛颤动,一滴清亮的泪从眼眸中间滴落,砸在了雪白的衣裙上。 “你不该来的。”南善宜垂眸看着他,染上湿意的嗓音尽里是无奈。 对他,亦是对自己。 分别的时间里,思念成疾的从来不是一个人。 他的诅咒成了真,他不在的日子里她看山看水,看日月星辰,看每一个和她擦肩而过,形形色色的众生都像他,却皆不是他。 她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有缘无分,相识已是极大的幸运,不要再奢求。 第109章 因为我的善宜在这里 可是人不都是这样吗,得了一,便想要二,得了二,便想要三,得了三,便想要一切。 原来她一直都比她自己以为的要喜欢他。 “我奔赴万里,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个的。”周朝运拉过脸颊上的手紧紧的握在手心里。 抬眸看着她,指腹拭去她眼下的泪,上前一步,把朝思暮想的人抱进了怀里,手掌落在她单薄的背脊上,用力的按向自己,想把她溶进骨血里,她不知道他血脉里的思念在沸腾叫嚣。 下巴抵着她的肩膀,他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一定会来。” “或早或晚。” “我一定会来。” 停顿了一会,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用力把怀里的人抱紧:“因为我的善宜在这里。” 他放不下她,无论多久,无论怎么骗自己,他都不想放下她。 按在窗沿上的玉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在他的一字一句里,倏然松开,南善宜失力一般的轻呼出一口气,手缓缓抬起,虚悬于他的后背。 然后缓缓落下,鼓起勇气回应他的拥抱。 至少此刻她什么都不想考虑,没有这么多顾忌,她就想拥抱眼前这个为她奔赴山海而来的人,她不想让他失望。 拐角处,慕笙看着相拥的两人,面色苍白凄凉,垂在袖间的手用力握紧,不甘心上泛心头。 他为什么要回来! 余光瞥见那一抹青衫,周朝运眸色暗沉。 真当他是死了不成! 下一刻,他松开怀里的人。 南善宜不解的看着他,不待问出声宽厚的手掌就控制住了她的后脑勺,青丝缠绕在指缝之间。 两唇紧贴,他不由分说的撬开贝齿,席卷而来。 唇舌吃痛,南善宜往后仰想避开,却被他用力锢着,承接着他的进犯。 周朝运热烈的亲吻着他心心念念的人,故意弄出暧昧的声响,凤眸的余光却瞥过拐角处,尽是挑衅和不屑。 占有,剥夺,他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能觊觎。 再有下次,他不介意弄死他。 直到拐角处的青衫狼狈逃走,他才收回视线,嘴角一扯略微上扬。 这样一个懦弱的废物也配喜欢她。 将心思全部放在眼前人的身上,手掌捧着她的脸颊,用力亲吻。 慕笙狼狈逃走,到了没人的地方才停下来。 脑海里全是刚刚看见的那一幕,周朝运漫不经心看他的眼神,不屑一顾,嘲讽轻视,一切都让他无地自容,只能仓皇逃跑。 ………… 长安,慈宁宫内。 太后正在小佛堂内诵经,季嬷嬷从外面掀开帘子进来,俯身附到太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不多时,太后缓缓睁开眼睛,抬眸看佛龛里的白玉观音像,吩咐道:“拿上来哀家看看。” 季嬷嬷连忙将藏于袖中的画拿出来展开,恭敬道:“李总管送过来的。” “说是前些日子陛下所画。” 太后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面容慈祥,垂眸细看。 画中是一年轻女子,身穿宝蓝色锦衣坐于藏书阁内,低头看书,眸似清泉,气若幽兰,婉约安宁。 看了一眼她的发髻打扮,应该还待字闺中。 太后面上浮现些许笑意,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姑娘瞧着面善,婉约似水,却不失坚韧。” “甚好。” 季嬷嬷面上有些担忧:“只是老奴听闻,这姑娘只是一介商女,身份怕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谁知太后听后却不甚在意:“只要陛下喜欢,身份倒是无碍。” “若怕朝臣百姓非议,哀家便给她一个相配的身份。” 到时随便说是朝中哪位大臣的嫡女也不是不行。 眼角细纹浮现,看着画像的太后眉头微微蹙起,眸中有些疑惑:“不过,哀家瞧着这姑娘觉得有些熟悉。” “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她看向季嬷嬷道:“蔓静,你也瞧瞧,可认得?” 季嬷嬷上前细看,片刻,她摇头道:“奴婢未曾见过。” 她看着太后道:“许是娘娘记错了。” “这姑娘是金陵女子,娘娘怎么会见过。” 确实,太后点头,她这辈子都待在长安,未曾离开过,又怎么会认识金陵的人。 ………… 摄政王府。 时隔数月,被圣人派往北境犒赏南荣军的中书侍郎陆进科今日返程抵达长安,被摄政王召见。 王府前院,周怀谦坐于上首,姿态随意散漫。沈云起则面无表情坐在他的对面,师徒二人正在举棋对弈。 陆进科进来后将信件递交给侍卫,恭敬道:“这是武安侯让下官转交给陛下的信。” 周怀谦接过信放在一旁,问道:“候爷可有说什么?” 陆进科如实回答:“侯爷说定不负陛下所望,只要南家还有人,匈奴铁蹄就永远不会踏入大晟疆土。” 周怀谦点头,武安侯的忠心他不会怀疑。 转而问道:“侯爷身体如何了?” 陆进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侯爷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 “下官去的这些时日,他一直在用药,未曾断过。” “军中之事多由青枫将军和郡书小将军在打理。” 曾经驰骋疆场,无敌可逢的武安侯老了,再不见曾经意气风发,雷霆万钧之势。 沈云起执棋的手一顿,迟迟未落子。 见他没了兴致,周怀谦将棋子放回盒中,心中也觉惋惜。 他这一生没羡慕过皇兄什么,只有一件事让他羡慕不已。 那就是皇兄自幼便得武安侯相护,教他为人处世,授他帝王之道,辅佐他登基。 从孱弱少年到四海圣君,镇守北境的武安侯一直都是他永不动摇的后盾。 他记得皇兄曾经说过:”朕此生最幸,乃得绣父相护。” 一朝臣子得帝王称之为父,足以说明二人关系之亲厚无隙。 陆进科离开之后,沈云起也紧接着告辞离开。 目送他步履匆忙,周怀谦无奈叹气,收回视线,将桌上的信递给一旁的侍卫道:“送往金陵,交到陛下手中。” 这是老侯爷写给陛下的信,他只能代为转交。 王府外,沈云起大步追上了陆进科:“陆大人留步。” 第110章 善宜,跟我走,好不好 正准备上马车的陆进科停下脚步转身看过来,拱手行礼道:“龙骧将军。” 沈云起在他跟前站定,犹豫了片刻,他开口问道:“陆大人此去北境,那边形势如何?” 陆进科思索了一会,道:“上一年北方大雪,匈奴收成并不好,曾多次进犯我境疆土,劫掠百姓。” “好在规模不大,皆被南荣军驱逐。” 他感叹道:“除夕夜里,你舅舅和表兄都还在外巡视,不敢松懈。” 沈云头,听他提起舅舅和表兄,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在金陵遇见的南家小姐。 随口一提道:“既是除夕,南小姐也该北上与舅舅他们团聚了?” 陆进科一愣,疑惑道:“什么南小姐?” 沈云起将他的疑惑看在眼里,眉头微蹙:“舅舅膝下还有一个过继过来的女儿,陆大人此次没见到?” 陆进科惊讶道:“未曾见过。” “也没有听军中任何人提起过青枫将军有女儿。” 因为沈云起这么一提,之前在北境时被忽略的细节忽然清楚起来,陆进科补充道:“不过有一日我无意撞见郡书小将军和老侯爷说话。” “说老侯爷身上的衣服做的精细,那丫头偏心。” 他话语一顿,看向沈云起,面上有些错愕,显然是想起来什么不对的地方了:“老侯爷说,还是他外孙女贴心。” 武安侯膝下只有一子一女,都是大晟名将,女儿南锦衣十三年前死在了浮屠城。 老侯爷的外孙女? 陆进科面上不解,那不就应该是南锦衣的女儿吗? 看向沈云起,可是沈家唯一的小姐不是十三年前死于归都途中了吗,那时她才四岁。 那老侯爷口中的外孙女是谁? 当时乍一听,陆进科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可是这会细想却总感觉不对劲。 沈云起的面色在听见他那句“外孙女”时就已经彻底变了。 向来处变不惊的人,面上有了裂痕,漆黑的瞳孔震缩轻颤。 不对,不对! 回忆那日金陵悬崖下,玉佛姑姑和破坤的警惕冷漠,在他靠近的时候把身后的人挡的严严实实。 既然是舅母娘家过继来的孩子,理应叫他一声表兄,理应在他上门拜访时出来相见,为何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说一句话,和他见上一面。 窒息感上泛,胸腔里跳动的心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不断捏紧,十三年前得知她的死讯时亦是如此。 此刻沈云起忘记了作为,也听不见陆进科叫他。 他的心里既有久旱板结之地忽逢甘霖的喜悦,又有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恐惧,他如今早已经经历不起第二次绝望了。 人惊喜到极致便会恐惧,患得患失。 黑眸闪烁暗芒,既然陆大人没有在北境看见她,那她就还在金陵。 哪怕有一点点的可能他都要试试。 是与不是,他亲自去看。 只要看一眼就够了,只需要一眼,就足够他确定是不是他的小夭。 一旁的殇魅惊讶于他失态的神色,她从来没有见过将军这副模样,好像……要哭了。 沈云起敛了心神向陆进科告辞离开。 回到神策军军营里,殇魅看着前面大步流星的人,她有些跟不上他了。 出声询问:“将军,你怎么了?” 听见她的声音,沈云起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问道:“你知道在金陵你见过的那位南小姐叫什么名字吗?” 殇魅点头:“善宜。” 她补充道:“我听见陛下这样叫她。” “可还记得她的脸?”沈云起听后沉默了一会,方才开口 殇魅点头,确定道:“记得,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忘。” 不知道为什么,见她的第一眼,她就喜欢她,想对她好。 “画下来给我。”沈云起面上越发肃然。 他就是这样的,内心越是波涛汹涌,表情就越冷肃。 殇魅点头,见他不对劲,不敢耽搁:“我现在就去。” 等她走后,沈云起独自走回屋内坐下,手掌按在座椅旁的扶手上,筋络凸起明显。 声音暗哑低缓,自言自语呢喃:“善宜。” “善宜。” 视线落在屋外,眸中含笑悲痛:“好名字。” “仰愿珍宜,以为身宝。” 金陵。 夜色里,南府的藏书阁四角都挂着暖黄色的灯笼在晚风里轻轻摇晃。 阁楼最高处,有人倚栏听风。 周朝运背靠楠木柱子,看着暖黄色烛光下跪坐在垫子上沏茶的南善宜。 白玉簪子簪在发间,她微微低头,身后的墨发随着她的动作垂在身前,乌黑如云,好像最上乘的锦缎。 中午游船时不方便,他未曾在众人面前露面,也没和她一起回来。 天色暗下来,他来找她,却发现她在等着自己,她知道自己会来。 将茶沏好,南善宜抬头看他,神色温和。 周朝运走过去在她对面落座。 南善宜抬手为他倒了一盏茶,推到他跟前。 轻抿一口盏中清茶,周朝运听见她轻声问:“是为我而来的吗?” 放下茶盏,两人无声对视。 可明明她知道答案的。 周朝运知道,因为自己,让她为难了。 可是他既然来了,就是要让她为难的。 因为他不能为她留在金陵,所以他想让她为他退一步,跟他走。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很不公平,可是他真的没有办法了,一边是他无法割舍下的责任,一边是他爱的人。 他暗自发誓,只要她愿意朝他走这一步,妥协这一次,从今往后所有的路他都背着她走,不再让她吃一点苦,受一点委屈。 所以他看着南善宜,平静却认真:“我就是为你而来的。” 漆黑的眼眸微微颤动,他心里默默祈求,所以,为我心软一次,为我妥协一次,好不好,善宜。 南善宜一只手放在矮桌上握着茶盏,沉默不语。 就在她为难挣扎的时候,一片温热覆盖在了她握茶盏的手上。 周朝运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严严实实,宽厚安心。 他看着南善宜轻声道:“善宜,跟我走,好不好。” 第111章 你答应了? 南善宜看着面前的人,脑海里浮现凌乱的画面,一会儿是血腥厮杀,哀嚎痛哭,一会是认识他以来的每一帧画面。 嘴唇动了动,她不敢点头又不敢摇头,还在犹豫。 心被高高悬起,周朝运蹙着眉头,握紧她的手道:“你告诉我你在顾忌什么,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南善宜看着他低头卑微的模样,她在顾忌什么? 眸中挣扎,她能告诉他吗,告诉他那段痛彻心扉的过往和辛秘。 她的沉默像一把寒刃刺进周朝运的心里,无能为力的感觉由然而生,眸中黯然失神,就在他绝望的时候,却听见她开口了。 “你怎么总在问我好不好?”声音很轻,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这样又让她怎么忍心说不好。 周朝运猛然抬眸看着她,眸中希冀迫切。 南善宜叹了一口气,看着他,柔声道:“你让我想想,好不好。” “想想我该怎么和你说我顾忌的是什么。” “想想这条路我们该怎么走才是鲜花盛开,而不是满路泥泞荆棘。” 也许是太过激动,周朝运下意识抓紧了她的手,用力的握紧她,凌厉的凤眼里是不敢相信:“你答应了?” 南善宜看着桌上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没有抬头看他,睫毛微微颤动,嗓音里染上了潮意:“是啊,我动摇了。” “我原以为我很坚定的,可看见你的时候我却动摇了。” 抬眸看他,眸中含水:“不仅动摇了,我还偏心了。” 叹了一口气,她一字一句:“我对你偏心了。” 不想让他难过,不想让他失望,也舍不得看他低头,最重要的是,她喜欢他呀。 她看着面前的人,嘴角微微上扬:“所以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该怎么和你说。” 周朝运起身蹲在她面前,伸手把人抱进怀里,宽厚的手掌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好,我等你。” 直起身子,指腹蹭了蹭她的脸颊,他道:“但是别太久,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留在金陵。” “若那时你还不告诉我,我便不管不顾把你强行带回长安。” 被他逗笑了,南善宜看着他道:“怎么会有你这么霸道的人?” “我没有开玩笑。”周朝运正色道 “好。”南善宜无奈笑道。 ………… 出了南府,格将跟在周朝运身后,看着自家主子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便知道他所求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他凑上去问道:“对了,公子,你和南小姐说你真实的身份了吗?” 周朝运脚下一顿,他把这事给忘了,本来打算今晚和她说的。 回头看了一眼南府大门,他道:“改日再和她说。” ………… 长安,夜色已深,早过宵禁,城门已经紧闭。 马蹄声疾驰惊动了守城的护卫,上前厉声阻拦:“来者何人?” 看清来人后神色一变,恭敬行礼:“末将参见龙骧将军!” 马背上,沈云起高举手中令牌,面容冷肃:“开城门!” 不敢细问耽搁,守卫立马下令开城门。 殇魅驾着马紧跟在沈云起身后。 城门口的守卫目送二人离开的身影,面上疑惑,询问一旁的人:“龙骧将军这么晚外出,是有什么要紧事不成?” “不过这次怎么没带神策军?” 一旁的人啪的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龙骧将军要做什么还要和你交代!” 说着他朝着大明宫的方向拱手道:“人家可是只听命于陛下一人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问?” “不怕脑袋不保!” 那人悻悻道:“不敢不敢,我就随口一问。” 夜色里,沈云起驾马疾驰,穿梭在林间官道上,此刻他的怀里就放着那幅殇魅画出来的画。 他想象过一万次她长大成人后的模样,虽然和小时候比起来变化很大,可看见那一刻,他就确定了那是他的妹妹。 现在他要去见她。 第二日一早。 周怀谦正在院中作画,方才忽然有了兴致,想把这满园春色画下来。 身旁的王府管家笑道:“多亏了苏小姐,才将府里的花草养的这般好。” “她来之前咱们府里可是连朵像样的花都没有呢。” 周怀谦提笔作画,闻言嘴角上扬,脑海里浮现那个经常在花圃里忙碌的身影。 想起什么,管家道:“不过她和王爷你约定的日子不到一月了。” “她若是走了,府里怕又要变成以前的模样了。” 执笔的手一顿,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 管家却没有察觉到自家王爷的情绪,继续道:“我听闻苏小姐在长安是有未婚夫的。” 他话中都是真心为她考虑:“她家中遭了难,好在还有依靠。” “是吗?”周怀谦嘴角一扯,不置可否。 说话间,有下人进来回禀,说是沈相来了。 沈柳章进来,扫了一圈院子道:“倒是稀奇,你不是向来种不活花吗?” 将手中的笔放下,周怀谦道:“你怎么得空来找我?” 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沈柳章拂袖坐下道:“我今日一早才知晓骧儿昨夜离开了长安去了金陵。” “王爷可知道此事?” 周怀谦漫不经心:“知道啊,他走之前来和我说过。” “简直胡闹!就我全然不知晓!”沈柳章面色难堪 “他又不是第一天不搭理你了,你急什么。”见他生气,周怀谦说话还专戳他的痛处 被噎的说不出话,沈柳章只能沉着脸:“他可说去做什么?” “没说。” 周怀谦重新拿起画笔作画,道:“不过我瞧他挺着急。” 见他面上担忧,周怀谦出言安慰道:“他向来稳重,做事有分寸,不必担心。” 沈柳章面色不悦:“也不知道金陵到底有什么宝贝!” “一个两个都往金陵跑!简直胡闹!” 说着起身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悠哉作画的周怀谦,阴阳怪气道:“也不知道是谁纵容的。” 说完不待周怀谦反应过来,便拂袖而去。 只留下被气笑了的周怀谦和低头大气不敢出的管家。 ………… 金陵。 钟山脚下马场随春生正在跑马。 第112章 礼度是谁? 马场外南善宜坐在亭子里纳凉,今日随春生约她出来跑马,不过她没有兴致便没有参与,只是在外面看着她跑。 思绪却全是昨夜答应某人的事。 走神间,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南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南善宜闻声回头。 是那天在画舫上遇见的男子。 回忆那日,他是从画舫二楼下来的,想来是此次一同从长安来的。 颔首浅笑回应:“谢公子。” 本以为他会走开,没想到他却站在了她的面前,儒雅有节,语气随和:“昨日没来得及自我介绍。” 说着他拱手行礼:“在下宁国公世子谢洛书。” 水眸微滞,缓缓看向面前的人。 一旁的玉佛姑姑和银燕早已经变了神色。 主仆的失态谢洛书都看在了眼里,心中惊讶,暗道不好,难道礼度还未于她坦白身份?张嘴想解释一二,却不知从何说起。 为难间,面前的女子神色柔和,仰头看着他,轻声从容:“敢问公子表字。” 谢洛书没有隐瞒:“表字子玉。” “那礼度是谁?”南善宜看着他,面色平静,可谢洛书却看见了这平静之后的云雨。 犹豫了一会,谢洛书如实回答:“当今圣上,先帝赐名朝运,摄政王提字礼度。” 一瞬间的耳鸣,刺耳的尖锐声充斥在耳边,叫嚣着要将南善宜撕裂。 过了一会,随春生勒马翻身而下,把缰绳递给一旁的下人。 出了马场却没有看见南善宜,她一脸疑惑,问一旁的下人:“善宜呢?” 下人回答她:“说是府上有事,先离开了。” 闻言,随春生蹙眉嘀咕:“什么事这么急,连招呼都不和我打一声?” 善宜平时不会这样的。 南府。 玉佛姑姑看着沉默坐在廊下的南善宜,面上担忧,却无能为力,只觉得造化弄人。 毕竟她们谁也没想过会是如今这样的绝境。 刚刚一下马车,她便险些摔倒在地上,好在银燕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她的心早就乱了,连怎么走路都忘了。 叹了一口气,玉佛姑姑上前蹲在南善宜面前,伸手拉住她放在膝盖上冰凉的手。 “小姐。” 南善宜僵硬的侧目看她,面色苍白,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小姐,还来得及。”玉佛姑姑安慰道 南善宜却悲戚的摇了摇头,来不及了,到如今这一步早就来不及了。 眼泪从眼眶里滑落,落珠不断。 “我该死。” “姑姑,我该死啊。” 从马场到现在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却听的玉佛姑姑心狠狠的揪了起来。 破坤和辛明先生听到银燕把事情原委说了后,皆是一惊,着急忙慌的赶到荣安堂。 辛明先生腿脚不便,慢了一会,破坤大步流星,一进来就听见南善宜说那句话,黑沉的眼睛里滑过自责。 看着出现在荣安堂的破坤和辛明先生,看着他们面上的担忧,她只能缓缓低头,不敢直视,低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几人沉默间,外面的下人忽然进来回禀说是随夫人来了。 南善宜和玉佛姑姑对视一眼,然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哑声道:“请伯母进来。” 说完转身回到屋内坐下等候。 随夫人匆匆赶来,面上焦急。 南善宜正准备起身行礼,却被她一把拽住,拉到桌前坐下。 着急道:“儒珍,之前春生说你与谢世子深交。” “我今日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根本不是宁国公世子,而是当今圣上!” 见她面上没有惊讶,随夫人道:“你已经知晓了?” “刚刚知晓。”南善宜自嘲出声,面上难掩悲痛。 见她情绪不对,随夫人试探道:“你与他…… “善宜身份低微,不敢攀扯圣人。”几乎没有犹豫,南善宜快速开口 随夫人面上微愣,嘴巴半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怎么会不配,若她的身份都低微,这天下哪还有贵女。 她背靠南家,外公是先帝称之为绣父的武安侯,手握七十万南荣大军,她母亲是大晟第一女将,以命守住了北境十八埋骨关的第一关浮屠城,阻止了国土沦陷。 她父亲是当今帝师左相,文臣之首;她兄长手持天子龙甲令,掌帝王亲兵神策。 再者,随夫人握着南善宜的手,无声安抚,还有她金陵随家,这十三年里,她早就视她为亲女,春生也说过会保护她一辈子。 放眼望去,这天下,没有女子的身份比她南善宜更与圣人相配。 眼泪控制不住,蓄满眼眶,南善宜缓声道:“伯母,我这辈子最不能有所牵扯的人就是周朝运。” 光是听到这个名字,都让她痛彻心扉,因为这个名字,她失去了所有,包括她自己。 从未见过南善宜如此崩溃的模样,随夫人立马慌了神,拿着帕子去擦她的眼泪:“儒珍,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老侯爷为什么要把你藏在金陵?” 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了? 乾至二十九年,七月,明道帝忽崩于长安。 朱余和康王勾结匈奴,北境布防图被盗,北境十八埋骨关第一关浮屠城围陷。 此前一月,恰逢南锦衣守浮屠城。 为和妻子团聚,沈相带着一双儿女前去浮屠城欲共度中秋佳节,与之同行的还有九岁的太子。 七月,帝崩,朱余和康王祸乱长安,长安大乱,与此同时匈奴铁蹄进犯浮屠城。 此次事发突然,布防图落入敌手,镇守浮屠城的南荣军猝不及防。 加之此时南荣军主要兵力并未在浮屠城,浮屠城常驻守军不过五千,而匈奴有十万大军。 为保长安政权不乱,周氏皇族不倒,夫妻两人商议,由沈柳章带一队人马即刻护送太子回长安,坐镇大明宫。 而南锦衣则誓死守城,等父兄援军至。 浮屠城乃十八埋骨关之首,一旦失守,匈奴便可长驱直入,大晟危已。 分别之时,南锦衣曾告诉自己的夫君,回京途中务必亲自到锁云城告诉父兄,即刻驰援浮屠城,以浮屠城现有兵力最多坚持一月。 第113章 真相 然而沈柳章至锁云城时,却被告知霞州被犯,不日前舅兄已经率兵支援霞州,锁云城兵力只剩下三十万。 大晟北境共有十八关,由南荣军分散镇守,因为极其重要,自古兵家必争,战乱不断,故称之为十八埋骨关,是大晟的将士们用命守护的地方。 其中最重要的两处就是霞州和浮屠城。 听闻女儿被困浮屠城,南绣山即刻就要调兵驰援。 却被沈柳章拦住,要求他回京勤王,助太子登基。 南绣山自是不愿意答应。 沈柳章却说:“浮屠城粮草丰足,岳父可先调遣其他关卡军队前去支援。” “长安已经大乱,神策军损失惨重,已经无力抵抗。” “侯爷必须回京,震慑朝野,为太子开道!” “侯爷,孰轻孰重,望你三思!” 这一刻沈柳章叫的是侯爷不是岳父,他是以同为臣子的身份来求他,亦是在告诉他,国事面前,何谈家事。 南绣山进退两难,迟迟做不出抉择。 见他还在犹豫,沈柳章下跪请求,言辞恳切:“陛下唤您一声绣父,自幼时得您教导。” “陛下苦心经营数十载才迎来的盛世,侯爷当真要看着它毁于一旦吗?” 一字一句,看似请求实则是在逼迫,利用南绣山与陛下的情义,逼他在浮屠城和长安之间,在周氏皇族和女儿之间做选择。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沈柳章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经一片决绝,好像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样。 他道:“锦衣说,以浮屠城兵力,她还能守两月。” “两月,无论是舅兄还是其他援军足够去驰援浮屠城了。” “长安比浮屠城危急万倍,侯爷还再犹豫什么?” 也是因为这句话,南绣山点头了,率领三十万大军为太子回长安杀出一条血路。 他相信她的女儿,锦衣既然说了能守两月,就一定能做到。 他书信给奔赴霞州的儿子,让他守住霞州后即刻支援浮屠城。 一路上埋伏不断,从未停止厮杀,都是阻止太子回京的势力。 就这样夜以继日,不敢停歇,终于只需两日就能抵达长安。 此时却忽然收到了长安的来信,说林家白马军抵达长安,余孽伏诛。 也就是说不需要武安侯进京开道,太子也能畅通无阻的登基了。 南绣山悬着的心终于落地,长安一乱终于要结束了。 他准备送太子入京后,即刻返回北境。 可沈柳章却在看见长安来的信后,痛哭失声,请求他现在立马回北境,驰援浮屠城。 南绣山这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危矣! 来不及愤怒,来不及和他计较,南绣山走时只留下一句:“沈柳章,当初是你二十次登门求娶,苦苦哀求,我才将锦衣嫁给你的。” 南绣山走了,只留下一千南荣军精卫护送太子回京。 怎料,第二天夜里,一行人就遭到了大规模的伏击。 危难之际,十岁的沈云起和父亲请命,说他愿意假扮太子引走追兵,让父亲务必保护好太子殿下和妹妹。 别无选择,沈柳章答应了,可最后引走追兵的却是四岁懵懂无知的沈宜夭。 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明白,为什么爹爹说先送她回长安,可马车外的人却高呼保护太子殿下。 也不明白,那些为她而死的南荣军,死前为什么高呼:“沈柳章你当真忠义!枉为人父!” 她只记得,那天南荣军的尸身堆成山高,她被埋在最下面,从尸体上渗透下来的血,由蜿蜒的细流变成了一滴接着一滴,啪嗒,啪嗒的落在她的脸上,猩红糊住了她的眼睛,堵住了她的口鼻,天地间只剩下血腥味。 她牢牢记着嬷嬷的嘱咐,不要出声,小夭不要出声。 后来她好像听到了震耳欲聋的雷声,大雨倾盆而下,一滴一滴的血水又变成了蜿蜒的细流。 再后来,天亮了,她回到了北境,好像大梦一场,可是梦醒之后那里再也没有娘亲,没有哥哥,也没有爹爹。 外公好像忽然老了几十岁,满头花白。 后来她才知道,在为人臣子和娘之间,爹爹选择了忠君,在哥哥和她之间,爹爹选择了哥哥。 她和娘亲都被舍弃了。 外公于长安外抛下太子奔赴北境,世人只以为他是担忧边境安危,赞叹不已,可九岁的太子却很清楚,他是为了困于浮屠城的女儿。 周氏皇族对南绣山忽然离去,害太子险些遇害有怨,而南锦衣死在浮屠城,沈宜夭为救太子而死于途中,亦是南家心里的一根刺,多年来一直隐隐作痛。 这件事也变成了皇室和南家之间的辛秘,亦是永远不可能消除的隔阂。 虽然十三年来双方都不提,可彼此心知肚明,南家和周氏皇族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就因为周朝运这个名字,南家已经失去太多,她之前不知道他的身份,如今知道了,他们之间便再没可能。 现在回想起和他的一切,南善宜都恨不得去死! 她如何对得起浮屠城死不瞑目的娘亲,如何对得起尸腐于野的南荣军,又如何对得起外公的良苦用心。 哪怕她很清楚,无论是娘亲的死,还是沈宜夭的死,两件事中做最后决定的是沈柳章,不是一个九岁的孩童。 可是根本原因还是因为他周朝运,就因为他是太子,所以在沈柳章眼里,国难之前,娘亲和自己理应让道,理应为他去死。 可是,凭什么呀,凭什么就这么舍弃了呢。 同样是人,怎么有的人生来命就比别人贵呢? 又是谁立下这荒诞的规矩!! 随夫人听完之后,面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十三年前一乱,世间只留言,南锦衣以命守城,武安侯率领三十万南荣军为返京的太子杀出一条血路,朝臣百姓皆高颂南家忠良。 世人的称赞如同一座大山,压盖住了背后的心酸真相。 太子成功返京,顺利登基,大晟边境被守住了,一切好像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谁又会去在乎那些被牺牲的人是否真的愿意,还是……被推着挡在了前面。 第114章 我们的路还很长 想起那个热烈如焰火的女子,随夫人眼眶湿润,她的闺中挚友,驰骋沙场,此生誓以命报国,她死时有没有后悔,还是在怪自己选错了良人。 她也明白了眼前的儒珍此刻又在经历着怎样的痛苦。 她和圣人怎么可能有些什么呢。 毕竟那是她光听到名字都痛彻心扉,生不如死的存在。 随夫人抬手将南善宜抱进怀里,只能轻拍着她的背脊,无声安抚,因为此刻说什么都太苍白了。 只怪造化弄人。 “伯母,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南善宜下巴搁在随夫人的肩膀上,双眸通红湿润。 院中两人对视,过了一会,随夫人拉过她的手答应道:“好。” ………… 入夜。 周朝运急急赶来,他今日有事和随将军一同外出,回来时天色已晚,子玉和他说了今天马场发生的事情,他担忧善宜多想,便想过来和她解释。 走进荣安堂的时候,破坤刚好从里面出来,擦肩而过,破坤眼神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身侧握剑的手紧了几分。 他从来不相信命,可这一刻他却看到了落在南善宜和周朝运身上的,让人无能为力的命。 除了这就是命,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解释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周朝运停下脚步,略微转身和同样停下回头的破坤对视。 今日的破坤有些奇怪,虽然他可能已经竭力掩饰了,但周朝运还是捕捉到了他眸中的悲悯。 悲悯?周朝运眸中疑惑,世间从未有人以这样的眼神看他。 破坤眸中动容,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 都说圣人居上,俯瞰世人,可原来他也有被命运捉弄的时候。 看着他的背影,周朝运虽然奇怪却没有多想,当务之急是去见善宜。 走进院中,只看见银燕站在廊下,朝他屈膝行礼。 他正准备问南善宜在哪,就听见屋顶上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是在找我吗?” 闻声,他抬头看上去。 心心念念的人正坐在屋顶上,青丝飞舞,一袭月光流仙裙熠熠生辉。 南善宜手肘撑着膝盖,掌心托着下巴,笑意盈盈的看着下面的人。 轻声吐字:“周朝运。” 你是在找我吗?周朝运。南善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色复杂。 到她身旁坐下:“你在这做什么?” 南善宜摇了摇头:“在上面吹吹风。” “我表哥和我说过,站在高处,风会把烦恼带走。” “你有什么烦恼?和我说说。”周朝运侧目看着她 南善宜看着他的脸有了片刻的怔愣,却又很快回神,侧过了脑袋,回避他的目光,嘴上故作懊恼:“在想我现在要不要给你行礼,毕竟你是天子。” 这下,换周朝运慌了,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认真严肃道:“不用,永远不用。” 她永远不用为他低头,他早就决定了,她朝他迈出一步,往后余生都不会再让她受委屈。 他看着她面上是真诚的歉意:“对不起善宜,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我理解,所以别说了。”南善宜看着他,眸中带着柔和的笑意,却在他没注意的时候,滑过苦楚。 别这么诚恳的道歉,她不想再为他动摇。 她也没有资格动摇。 侧身拿过一旁的一壶酒,还有两个碧玉的酒盏,笑着朝他举了举:“尝尝吗?” 视线落在她手上的酒壶上,周朝运失笑出声,眸中宠溺:“你不是酒量不好吗?” 南善宜面上有些小得意:“是果酒,甜的,不醉人。” “我外公特意寻来让我冬日暖身子的。” 周朝运接过她手里的酒壶,还没说什么,就见她迫不及待的举着碧玉盏伸到他跟前,杏眼如大海荡漾着星宿。 她这样看着他,他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一边给她倒酒,一边无奈笑道:“可现在都是春日了。” 南善宜抿了一口清甜的酒,眸中微闪:“是啊,都春天了。” “我们……从冬天走到了春天。” 在最寒凉的冬天相识,思念跨过了凛冬,却在万物勃发,生机盎然的春天诀别。 周朝运把玩着手里的碧玉盏,惯来凌厉的眼睛里是温暖的爱意和期许。 他抬手轻轻的和她碰了一下杯,声音温柔低醇:“我们的路还很长,不仅会一起走过冬春,还会一起走过无数个秋夏。” 他看着南善宜,认真道:“哪怕到死,我们也是要葬在一起的。” “你既然答应了我,就再也不能反悔了。” “我也不会接受。” “你知道的,我又自私又霸道。” 南善宜看着他的脸,听着他的威胁。 他在想着和她的以后,她却早已经做好了食言的打算,在想着诀别,永不再见。 他眸中的期望让南善宜无法直视。 答非所问,南善宜笑着转移话题:“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善宜吗?” 她柔声道:“仰愿珍宜,以为身宝。” “我外公希望我如珍如宝,一生善宜,刚好无忧,刚好幸福。” “就好像过满则亏,情深不寿,一切都刚刚好便是最好。” 周朝运安静的听着她说话,面上带着浅笑:“叫善宜很好。” 他喜欢和她有关的一切。 南善宜移开视线,眼睑低垂,白皙的手指摆弄着手里的碧玉盏:“其实我一开始不叫这个名字。” “但我外公觉得原来的名字不吉利,就重新给我改了名。” “他以为改了名便能改了命。” 南善宜抬头看天,只是可惜要让他失望了。 就像娘亲,外公希望她每一场仗都能锦衣还乡,可是到最后还是不能如愿。 想到这些,南善宜晃了晃脑袋,告诉自己不要想。 她侧头看着周朝运,柔声询问:“你呢?” “你的名字又带着谁的期望?” 周朝运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眸中黯然,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南善宜嘴角微微上扬,目光柔和安宁:“是不是很累?” 闻声抬眸,周朝运眸光漆黑的看着她,眼眸微微颤动。 第115章 她的痛苦,是她理解他。 他看见了她眼睛里的心疼,听见她一字一句道他藏匿于内,或被世人忽略的疲惫。 “当今圣上,世称雍湛帝,先帝赐名朝运,摄政王赠字礼度,年号圣则。” “你的姓,名,字,封号,年号,都承载着偌大一个王朝的期许。” 冰冷的指腹缓缓落在他的眉心,眸中星辰闪耀:“将王朝气运压在一个人身上,怎么会不累呢。” 南善宜真正痛苦的,是她偏偏理解他,理解那种情况下他的别无选择,被逆贼害死的父皇,将倾的王朝,满朝文武,大晟子民,都在逼着九岁的他往前走。 九岁又能做得了什么呢?九岁的周朝运和四岁的沈宜夭一样,别无选择,只能乖乖的,按照别人的期许,走沈柳章选好的路。 两人平静对视,他们都窥见了对方身上的苦楚。 周朝运抬手抚摸她的眉眼,眸中深不见底,在她之前没人问过他累不累,这也不是她第一次问他累不累。 怎么会不累,可是不敢说累。 他抬头看见的是被称之为四海圣君的父皇,他告诉自己,图九州,图九州。他低头一看,全是期盼的看着他的子民,要安居乐业,无战无灾。 他只能永远看着前面,坚定不移的朝前走,又怎么敢说累。 抬手将人抱进怀里,周朝运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嗓音沙哑:“你与我站在一处,陪我一起走,累的时候我只需要侧头看看你,就不累了。” 感受着她在自己怀里,周朝运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善宜,以后我累的时候,你就抱抱我。”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南善宜湿润了眼眶,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又握紧,最后慢慢抬起,环住他的背脊。 轻柔的声音里潮湿漫溢:“累了就停下来歇会,歇会再继续往前走。” 湿润的眼眸看着无边夜色,眸中悲痛。 周朝运,你要稳稳当当的往前走,为了让你活着,牺牲了这么多人,所以你一定要所求如愿,一定要走出一条盛世,万国来朝。 才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才对得起我这一生都无法泯灭的痛苦。 “周朝运。”她轻声喊他的名字 “嗯,我在。”周朝运闭着眼睛,脸颊蹭了蹭她的脖颈。 南善宜用力的抱紧他,道:“我爱你,所以你别伤害我。”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周朝运认真的承诺着她,话语里没有一丝虚假的敷衍 眼泪从眼眶中滴落,打湿了周朝运背上的玄色锦衣,南善宜继续道:“别做我不喜欢的事,也别让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周朝运想放开她起身看她的脸,却被她紧紧抱着,不松手,也不强求,重新把人抱回怀里,他虔诚道:“我身负天下安宁,大晟永昌的责任,这些年来我不敢有一点松懈,时刻戒备着。” “唯有你,是我无数次深思熟虑,权衡利弊后的败北,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善宜,我不知道怎样才算对你好,但你是我所珍爱,定此生不负。” ………… 两日后,钟山的小道上,周朝运骑马带着南善宜在林间慢慢穿梭。 天蓝色的银纱裙摆和白金锦袍交织在一起。 快到山顶的时候,周朝运勒停了马,翻身而下,朝马背上的南善宜伸手。 南善宜没有犹豫,一只手落在了他的手心,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被他抱下马。 周朝运嘴角始终上扬,两人牵着手一起往山顶走去。 站在山顶悬崖上,南善宜俯瞰脚下金陵城,抬眸看尽头处青山与苍天相接。 暖春的阳光刚刚好,清风扬起她后背的墨发,裙摆飞舞。 温热的胸膛从后面贴上了她的背脊,她能感觉到他蓬勃跳动的的心,有力的手臂从身侧穿过来到身前,将她环在怀中。 下巴蹭着她的鬓角,周朝运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远处:“金陵很美。” 垂在身侧的手抬起落在他的手上,南善宜神色柔和,笑意里却浮现着淡淡的遗憾:“是啊,很美。” “忽然觉得还没有看够。” 以为她是因为要和他回长安所以不舍,周朝运握住她的手道:“以后你若想看,我陪你回来。” 南善宜眸光微闪,没有回答,垂眸看脚下陡峭的悬崖,下面雾气笼罩,看不见底,像是无底深渊。 顺着她的视线,周朝运抱紧了她,语气无奈又好怕:“那日我怕极了。” 她的手从他掌中滑落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脑海里浮现着什么样的地狱。 人的本能反应是最真实的,再怎么努力,总有藏不住的时候,那时的他就是这样,没有一丝的犹豫,不顾一切的朝她而去。 在冬日冰冷的江水里,看着她的身体像一只陨落的蝴蝶不断下坠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拼命往下游,抓住她,哪怕和她一起死在这江水底也没关系,至少是在一起的。 南善宜回忆那日的决绝,江水里,迷迷糊糊间她看见朝她而来的人,阳光落在水里,照的他身后耀眼极了。 那样的刺眼,可她还是忍受着那刺眼的光,眯着眼睛,想再看他一眼。 心中愧疚,因为她知道,当时的情况,哪怕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周朝运下巴贴着她的脸颊,微微侧头亲了亲她的眼尾,缓声道:“你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南善宜嘴唇用力抿紧,泛着苍白。 片刻,她道:“好。” 眸中悲痛,周朝运,你不要来找我,我们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活着。 挺拔的背脊微微躬起,周朝运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我明日要和随将军出海巡视龙鳞海防,要四五日才回来。” “等我回来,我们就回长安。” “要你在,宫里的人才能为你量身制婚服。” “朕要昭告天下,你是朕的皇后。”光是想想他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好。”南善宜努力睁大眼睛,克制着不让里面滚动的泪水流出来。 想到这短暂的分离,周朝运心里全是不舍,无奈的轻叹一口气,他道:“明日一早就出发。” “早上有些凉,你就不要来送我了,好好睡觉。” “好。”南善宜背对着他点头,声音里依旧柔和含笑,眸中却泅满了水。 第116章 离开 第二日,天还没亮,南善宜就站在了藏书阁的阁楼上。 纤细的手指搭在围栏上,素白的寝衣包裹着单薄的身体,看着龙鳞水师军营的方向。 周朝运担心早上寒凉,不让她送,让她好好睡觉,却不知道她一夜未睡。 过了一会,府外来了一辆马车。 随夫人从马车上下来,进了南府。 在银燕的指引下,她来到南善宜身边,和她一样看着远处,道:“已经离开了。” “一旦出海,便要四五日才能回来。” “按你说的,我让春生也一并去了。” 随夫人侧头看身旁弱不禁风的少女,疼惜道:“儒珍,你走。” 走的远远的,然后当做从未遇见周朝运,这几个月化作一场醒后便忘的大梦,像你外公舅舅期望的那样,让一切尘封在乾至二十九年,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人都慢慢放下,好好的生活。 南善宜看着天边染黄,太阳缓缓升起。 她浅笑着:“春生应该会很生气。” “我答应过要和她一起,永远留在金陵的。” 随夫人记得她们两个从小到大的模样,形影不离,她道:“是啊,肯定会大闹一场。” 南善宜抓围栏的手一紧。 却听见随夫人继续道:“她那么喜欢你。” “如果知道你经历了些什么,得多心疼。” 不是恨她的不辞而别,而是心疼她这么多年的凄苦。 眼泪从脸颊滑落滴在地上,南善宜转身看向随夫人:“所以伯母不要告诉她我是谁,去了哪里。” “把你牵扯进来我已经很对不起了,我不想再把春生牵扯进来。” 随夫人拉过她的手:“什么牵扯不牵扯,我只遗憾没有再早一点知道他的身份,阻止你们认识。” 南善宜摇了摇头,可惜没有如果。 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夫人面上疼惜和不舍交织:“一切都准备好了,你们都走。” “这里的一切,燕管事会处理好。” “辛明先生腿脚不便,你们先走,我让人送他北上。” 南善宜低头看了一眼偌大的南府,这是她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她原以为这一生她都会在这里。 可惜天地无情,惯爱以造化作弄世人。 她想自己上辈子定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 她看向一旁的破坤,轻声道:“准备启程。” 天一亮,城门口就排满了进城出城的人。 一队车马穿过人群,为首的人亮出了随府令牌,守卫立马放行。 有新来的不解,这么多车马,怎么不查。 旁边的人踹了他一脚:“你懂个屁!” “将军府的马车你也敢查,你有几个脑袋?” “随夫人每隔一段时日就会给娘家二老送些东西。” “有什么好查的?” 看着马车出了城门,渐渐远去,其中一个守卫忽然啧了一声,疑惑道:“以前不都是月末才给二老送东西吗?” “今儿不是才月初吗?。” 刚刚骂人的守卫二话不说给了他一巴掌:“将军夫人几时给娘家送东西还得向你汇报?” “人家想几时送就几时送!” 城楼上,随夫人看着远去的马车,自言自语道:“锦衣,这孩子性子真的和你很像。” “总在为别人想,却忘了心疼自己。” 车马远离了金陵城,在寂静无人的山道岔路口处停了下来。 为首的人翻身下马走到其中一辆马车前,恭敬行礼道:“南小姐,就此别过。” 车帘被从里面掀开,南善宜从里面出来,看着那人道:“多谢。” 说完走到一旁,破坤牵着一匹马过来,她翻身上马,动作虽然算不上熟练,却也不似当初那般笨拙。 那护卫一脸震惊:“这是?” 南善宜看了一眼刚刚乘坐的马车,轻声道:“众目睽睽之下离开,怎么能少了一辆?” “而且,马车不方便。” 目标太大,最重要的是太慢了。 破坤,银燕和玉佛姑姑相继翻身上马,南善宜看着那护卫道:“告辞,帮我转告伯母,望多多保重。” 说完主仆四人调转马头,朝北方而去。 护卫回到将军府后,将事情告诉随夫人,随夫人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看着窗外,心想,偌大个金陵,一人一马,她真的什么也没带走。 叮嘱护卫让今日的人全部闭紧嘴,随夫人没多久就出了门。 ………… 五日后。 巡防的船只相继回港。 周朝运先在军中沐浴更衣,然后马不停蹄的前往南府。 走之前,他遇见了谢洛书。 见他脚步匆匆的模样,他还笑道:“人又不会跑了,你这么急做什么?” 周朝运没说什么,只是略微颔首就抬脚离开。 急什么,其实没什么急的,只是想看见她,如果可以再一起吃一顿饭。 谢洛书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感慨摇头,他记忆里的陛下,话不多,也不爱玩笑,也就是在云起面前会多说些话。 此次陪他行金陵,他却看见了不一样的周朝运。 在南善宜面前,他总是笑着的,肃杀凌厉的眼眸含着陌生的温和还有闲适。 谢洛书觉得,好像此次金陵之行也不是一无所获。 今日南府大门并没有护卫看守,周朝运没有多想,格将麻溜的上前推开了大门。 入目却一片冷清。 过了许久,周朝运面色暗沉的站在藏书阁阁楼上,将偌大的府邸尽收眼底,空无一人。 格将和凌山从下面上来,格将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用手肘撞了撞凌山。 知道事态严重,凌山暂时不与他计较,上前回禀:“府中空无一人。” “府里的东西可有少?”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青筋暴起,周朝运压抑着内里翻滚的雷雨。 “除了藏书阁,其余的保持原样。” “呵。”周朝运嘴角一扯,低垂着头,眸中电闪雷鸣,握拳的手狠狠的砸在了身前的楠木围栏上。 也就是说除了人什么都还在,可是对他来说,偌大的南府,除了她便什么也没有了!! “查!”从腰间取下一块令牌抛给凌山,眼底浮现失控的疯狂,他现在恨不得捏死那个没有心的人。 他说过的,她既然答应了他,他就再也不会给她机会反悔,哪怕是绑也要把人绑在身边。 沉声吩咐:“就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把人找出来!” 第117章 震怒 凌山看着手里的令牌,面上错愕不已,这是,龙鳞水师君令。 此令一出,随将军手中的那块则形如废铁。 上次围剿康王,陛下都未曾拿出君令,如今为了找人却拿出来了。 看着面前震怒的帝王,凌山只觉胆寒,格将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并不是说笑。 不敢耽搁,凌山快速行礼退下。 抓着栏杆的手好像要将其捏碎,周朝运眸中阴翳。 在阁楼站了良久,他才下楼离开。 凌山拿着龙鳞君令出现在龙鳞水师调兵,匆匆赶来的随将军震惊不已,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凌山看着随将军道:“将军可知晓,南府如今空无一人?” 随将军面上错愕:“什么叫空无一人?” 看他这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凌山想他与陛下一同巡防想来也是不知,于是解释了一下,然后调遣人马道:“就是把整个金陵翻过来,也要把人找出来!” 大批人马离开军营,铁甲碰撞的声音铿铿锵锵。 调兵的动静不小,惊动了随夫人和随春生,两人一同赶过来的时候,随将军还是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 儒珍那丫头不见了,整个南府都空了? 可……与陛下有何干系,要如此大动干戈的搜寻? 跑马带起来的灰尘落了随春生一脸,她一边挥手咳嗽,一边问道:“爹,这是怎么了?” 随将军看着自家夫人和女儿道:“儒珍不见了。” “说是整个南府都空无一人。” 随春生以为他在开玩笑,笑道:“怎么可能,除了金陵善宜能去哪?” 见自家父亲脸上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模样,她脸上的笑意渐渐僵硬,消失。 不愿意相信,她快步走到马厩旁,翻身上马,马鞭一甩,划破春风,马蹄踏得尘土飞扬。 随将军一脸焦急的看着自家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若儒珍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如何与老侯爷交代?” 随夫人面上却异常平静:“她若留在金陵,我们才是真正的无颜面对老侯爷。” 察觉到妻子的不对劲,随将军心中有了猜测:“夫人可是知晓儒珍去哪了?” 随夫人看向他,在他的注视下微微点头,道:“个中缘由,日后我再说与你听。” “你要记住,绝不可暴露儒珍的身份。” “包括春生。” “为何?”随将军不解想继续追问,却在自家夫人一个眼神看过来的时候选择了闭嘴。 他只能换个话题道:“陛下何时与儒珍如此相熟?” 无奈于他就是个榆木脑袋,成天只知道舞刀弄棒,领兵打仗,这么明显都还看不出来。 随夫人恼着解释道:“你以为时隔四月圣人为何忽然再次南下?” “难不成是为了你!” 终于听出了端倪,随将军面上震惊:“夫人的意思是,陛下此次南下是为了儒珍?” 实在嫌弃他是个木头,随夫人正色道:“你只需记住我刚才的话,万不可暴露儒珍的身份。” 入夜,天色已暗,金陵城内除去繁华热闹的街市,连交错纵横的小巷里都是摇晃移动的火把。 士兵们挨家挨户的搜查,未曾有片刻的停歇。 拥挤的街道上,随春生紧紧蹙着眉头,在人群间用力的奔跑,连被人撞了都不在意。 来到秦淮河边那家她和善宜经常来的酒楼,门口的店小二热情的和她打招呼:“随小姐来了?” 说着就要上前招待,随春生看都没看他一眼,大步走上楼梯,来到临江的那间雅间,急切的推开房门,里面却空无一人。 她站在门口,失神的看着空荡荡的屋内,急促的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 无措,害怕,眼眶渐渐泛红湿润。 她找不到善宜了,她把一切她知道的,善宜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却没有看见她。 手撑着门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忽然想到什么,她转身朝楼下跑,和上来的店小二撞在了一起,也顾不得道歉,着急忙慌的离开。 将军府,随夫人站在廊下。 随春生一进来就上前抓住了她娘的手臂,一下子哭出了声:“娘,我找不到妹妹了!” 随夫人扫了一眼院外晃动的人影,把随春生带进了屋内。 拉着她让她坐下,随夫人给还在不断喘着气的随春生倒了一杯水,道:“儒珍没事。” 随春生眸子忽然一亮,看着自家母亲,情绪激动:“那她在哪?” 随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看着她,正色道:“春生,你听娘说。” “你说过会一辈子保护妹妹的对吗?” 随春生不说话,随夫人继续道:“娘现在不能告诉你她在哪。” “等以后,等这一场风波都过去了,娘就告诉你,你再去找儒珍,好不好。” 随春生看着娘亲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她沙哑着声音道:“我知道了她会受伤吗?” 随夫人无声回答,她心疼南善宜,更心疼自己的女儿,她抬手摸了摸随春生的脑袋,安慰道:“她特意嘱咐过不能把你牵扯进来。” 没多久,随春生失魂落魄的从屋内出来,在青石小路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刚刚她问娘为什么,娘说:“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她一直都知道善宜身上一定藏着些什么,爹爹和娘亲都知道,唯独对她闭口不谈。 她也相信他们不告诉她是为了她好,所以她就什么也不问,可是她现在后悔了。 她这个做姐姐的,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善宜消失之后她只能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飞乱撞,连去哪里找她都不知道。 今天白天到处跑的时候,她恨极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一脚踢在一旁粗大的树干上,随春生哑着声音骂道:“南善宜,你个死丫头!” “你明明答应过要和我一起永远留在金陵的!” 过了一会,她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上,骂道:“等我逮着你,你得给我做十身衣裳赔罪!” 龙鳞水师军营里。 屋内,谢洛书看着上座从回来就沉默不语的人,只觉得心虚,今日他离开时自己那句打趣的话一语成谶。 还真是跑了。 第118章 她已经许诺了朕!! 回忆和南善宜的几面之缘,还是不敢相信她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若没答应还好,可明明答应了,却违约潜逃,好不讲道义!! 上座,周朝运微垂着眼睑,神色不明,手中握着笔在纸上起起落落,不知道在写什么。 谢洛书起身上前两步,看了一眼桌案上的纸张,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他惊讶道:“这是什么?” “送回长安的信。”桌前的人头都没抬,却可见藏于内的波涛汹涌 见他还在写,谢洛书只觉得荒唐:“人都没了,你让宫中准备大婚事宜?” “疯了不成!”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在听见陛下要来金陵时,海渡那句无奈的“疯了”是什么意思了。 执笔的手一顿,周朝运缓缓抬眸,眼神犀利如刃,声寒刺骨:“你以为她逃得了吗?” 被他的眼神震慑住,谢洛书平复心绪:“是臣失言了。” 试图好声劝慰,他继续道:“若她与你同心,我们都乐得见你如愿以偿。” “可是陛下,她走了便说明对你无意,你又何必强求。” 咔嚓一声,手中的笔应声而断,刺进了血肉里,可握笔的人却面不改色。 微微抬眸,周朝运看着站在桌前的谢洛书,暗沉的声音裹挟着警告:“这些话,不要让朕再听见第二次。” 像是在格外强调:“她并非对朕无意。” “可是她走了,不辞而别!”谢洛书忍不住提醒 啪!椅子拖擦过地面发出声响。 周朝运忽然起身,将手中的断笔用力的拍在桌案上,怒不可遏,大声呵斥:“可是她已经许诺过朕了!!” 许诺过他,未来的路一起走。 因为愤怒和悲痛,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他确定她爱他,却怎么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离开。 她明明说过的,她不仅动摇了,她还对他偏心了。 谢洛书被忽如其来的愤怒和高声吓的一僵,周朝运双手撑着桌面,双眼通红的看着他。 片刻,谢洛书撩起衣袍跪下,抬头看着面前的人道:“可是陛下,臣也做不到看着你置皇室威严于不顾。” “宫中一旦筹备你的大婚,便是在昭告天下,中宫有主。” “若到那时还没有找到南善宜,该如何收场。” “怎么会找不到?”周朝运嘴角一扯,拉出一抹嘲讽,面上是天下尽握于手的自信 眸中划过狠厉:“找到她,何其容易。” 见他心意已决,一定要强求这段姻缘,谢洛书无话可说。 因为他说的对,他若要找一个人,哪怕是把天下掘地翻过来也要找到。 沉默间,凌山从外面进来。 看见屋内的情形,他快速低下头。 周朝运重新坐回椅子上,对跪在地上的谢洛书道:“起来。” 然后看向凌山:“可有发现?” 凌山低着头回禀道:“翻遍了金陵,没有南小姐的踪迹。” 不敢看那暗沉的面色,凌山继续道:“属下问了南府附近的百姓,南小姐应该是在你巡海防出发那日就离开了。” “因为从那日起,南府就没见有人出来过,采买都不曾有。” 明明是暖春,屋内却好似结了一层寒冰,良久的沉默之后,上座的人终于开口了:“那便查这几日所有出城的人。” “金陵城内没有,就查其他地方,找到为止!” 想到什么,深不见底的眸中一暗,他道:“带人把永元商会围了!” “是。”凌山领命后退出了屋内,站在院中才发现自己的背脊早已经汗湿一片。 屋内,周朝运坐在桌前,视线落在面前的纸张上,淡淡道:“你也先退下。” 谢洛书不再多言,行礼后退。 昏暗的烛光下,周朝运的面容在阴影里晦暗不明。 他要好好想想,这些天他漏掉了什么。 和她有关的画面在脑海里如走马灯一般滑过,画舫上重逢的喜悦不是假的,她说她动摇了也不是假的,她让自己等等,和他回长安也不是假的。 她眼底轻柔的爱意也不是假的。 画面戛然而止,停留在那天晚上他来找她坦白身份的时候。 好像从那天起善宜就不对劲,而自己沉浸在她答应他一起回长安的喜悦里无法自拔。 是自己的错,没有注意到她不开心。 方才被断笔扎破的掌心鲜血已经凝固,好像察觉不到疼一样,紧紧握拳。 良久,桌前的人冷笑一声:“所以我和你说着我们的以后的时候,你在想着离开。” “南善宜,我真的想弄死你。” “可是……我舍不得。” ………… 一路北上,马不停蹄。 客栈一楼,店小二吆喝着:“这可是我们北边才有的酒,烧刀子,烈的很!” 二楼客舍内,南善宜倚窗而立,一身疲惫,连续几日却始终不得安眠。 玉佛姑姑端着刚刚熬好的药走到她身边递给她,道:“小姐。” 这是辛明先生特意为她准备的补药,怕她途中生病,却没人在身边。 南善宜接过药饮尽,又接过玉佛姑姑递过来给她漱口的清茶:“按这些日的脚程,再过两三日便能到了。” 玉佛姑姑娘心疼她这些日子的奔波道:“不用这么急,等过了半月关,便是我们南荣军的地界。” “那时便换乘马车。” 南善宜没有拒绝,这样回去,只怕外公该担心了。 看着窗外开阔的原野,漫天星辰如海,明亮耀眼,原野上的风吹进屋内,南善宜伸手探向窗外道:“连风都不一样。” 哪怕是春天,北境的风好像都带着刃,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想回家。 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玉佛姑姑叹了一口气道:“小姐觉得他会找到你吗?” “会。”南善宜没有犹豫,快速给出了答案 只要有心,他很快就会知道她是谁,在哪里。 她早就知道自己躲不过了,这是他的天下,她又能躲到哪里去。 看着外面的夜色,南善宜忽然问道:“姑姑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玉佛姑姑思索了片刻道:“不敢妄议圣人。” 第119章 我在赌 “不过他幼时来北境,侯爷曾说见帝王气象。” “天家威仪下雍贵凌厉,铁血果决却不缺风骨,会是比先帝还要有大成的人。” “如今看来,侯爷所说不错。” “所以我在赌。”南善宜看着窗外轻声道。 玉佛姑姑不解,侧目看着面前的少女。 南善宜神色柔和:“他要找我,我怎么也躲不过。” “可他若对南家,对沈宜夭有一丝愧疚,他就该明白他不应该来找我。” “就此回长安去,和我再不相见,才是最好的结局。” 回忆他对她的每一句承诺,和每一点有迹可循的珍爱,南善宜心里清楚,归根结底,她是在赌,他有多爱她。 一旦知晓了她的身份,他就会知道她为什么逃,因为面对他真的让她很痛苦。 ………… 第二日中午,金陵永元商会。 昨天夜里忽然来了一队人马,二话不说就把永元商会给包围了。 经过了一夜,商会内人心惶惶,而燕管事却在大堂的柜台处低头拨动着算盘,一派平静之象,好像全然不在乎那些把商会围的水泄不通的士兵。 忽然外面传来跪拜行礼的声音:“参见世子!” 皂鞋踏进商会的门槛,一袭玄金长袍,镶金玉带束紧劲瘦的腰身,周朝运踏进屋内,面色沉静的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柜台前的燕管事身上。 他对外的身份还是宁国公世子。 燕管事好像这才看见他一样,停下手里拨动算盘的动作,笑着上前,不卑不亢:“草民见过世子。” “世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可惜周朝运没有和他废话的心思,冰冷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寒声道:“人呢?” 燕管事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后道:“世子说笑了,我永元商会可不卖人。” “世子要找人,还请往别处去。” 下一刻,寒刃出鞘,架在了燕管事的脖子上。 动作太快,所有人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凌山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剑鞘,又抬头看了看握着剑的圣人。 手中的剑微微用力,锋利的刃顷刻划破了燕管事的脖颈,渗出鲜血,周朝运眼神里杀意四起,沉声道:“想死吗?” “我再问一遍,人呢?” 燕管事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然后下跪低头:“草民惶恐,不明白世子的意思。” “呵。”周朝运睨着跪在地上的人,本就不多的耐心消失殆尽,手中的剑一转,指向了另一个人:“拿下!” 凌山即刻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罗哥的一只手按在了柜台上,下一刻惨叫声响起。 短刃从手背直直插入,刺穿手掌,扎进了红木柜台里。 鲜血很快就在柜台上扩散开,最后沿着柜子流到地上。 屋内的人被吓的惊呼出声,看着屋子中间的周朝运如看骇人厉鬼。 周朝运视线始终都看着燕管事,自然不会错过他此时双手紧紧握拳,面上隐忍。 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刺骨的声音像从地狱里传出来的一样:“那便到你明白为止。” 随意的一句话便定人生死。 话音一落,凌山面无表情,手中的短刃再次用力,罗哥哀嚎声不断。 燕管事抬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因为隐忍肌肉跳动:“世子何必为难我们这些下人。” “哪有做主子的会和下人交代行踪的?” 周朝运却不以为然,微微躬身看着燕管事,视线扫过屋内站着的其他人,笑意不达眼底:“他们可能不知道,但是你。” “一定知道。” 燕管事轻笑出声:“世子抬举我了,我还是那句话,不知道。” 漆黑如墨的眼珠微微颤动,周朝运看着面前燕管事宁死不屈的模样,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在燕管事的注视下缓缓抬起了手,感受着他苍老的眼睛里恐惧挣扎,嘴角一扯,指尖一收。 下一刻,凌山手起刀落,罗哥闭紧了眼睛。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罗哥必死无疑的时候,兵器碰撞的铿锵声传入耳中。 罗哥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了用剑指着凌山的随春生,知道自己没死,松了口气,不断喘息。 随春生握着剑指着凌山,随后转身看向周朝运。 她已经知晓他根本不是什么宁国公世子,而是当今圣上。 可那又如何? 她看着周朝运,问道:“你知道善宜最讨厌的是什么吗?” “便是你现在这样,视人命如草芥。” “你大可以取了他们的命,试试会如何。” 她逼问道:“你敢吗?” “放肆!给我跪下!”屋外传来严厉的呵斥,匆匆赶来的随将军一进来就看见自己女儿不知死活的用剑指着当今天子。 随春生和周朝运对视,在随将军还没有走近的时候,她道:“如果不是你,善宜根本不会走。” “你该问的是你自己?” 说完,她便收了手里的剑,重新入鞘,然后下跪认错:“冒犯了世子,还望世子恕罪。”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知道面前的人是当今天子,她代表着的是金陵随家,要懂得适可而止。 随将军指着跪在地上的随春生,恨铁不成钢:“混账东西!” 说完朝向周朝运拱手行礼:“世子恕罪,老夫日后定好好管教。” 周朝运视线落在跪着的随春生身上,她的脸上哪有半分认错的模样? 不过他现在没时间和她计较。 目光落在握着手一脸痛苦的罗哥身上,他刚刚是真的想让他们死的,可现在却有些庆幸被随春生拦住了。 显然,随春生的话入了心。 周朝运只觉得可笑,她都弃自己于不顾了,而他却还怕不能和她交代,当真可笑! 跟着随将军一起进来的还有谢洛书,他看了一眼屋内的情形,暗骂一声,已经不敢想自己的名声被他糟蹋成什么模样了,顾不得这些,他上前两步走到周朝运身前,小声道:“三思。” “永元商会常年施粥救济百姓,如此只怕民心不定。” 沉默间,从外面跑进来的格将打破了压抑的气氛。 扫了一眼屋内,他快速走到周朝运身前:“排查了那几日城门口来往的人。” “守卫都说未曾见过南府一行人。” 第120章 是啊,她是小夭 周朝运扭头看向格将,眼底杀意疯狂“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却说未曾见过。” “一群废物!” 格将低着头不敢吱声。 周朝运垂眸沉思,如果是从那天起她就打算离开,那她怎么知道他要巡防? 脑海里闪过什么,他猛然看向随将军,话语咄咄逼人:“随将军那日为何忽然要邀我去巡海防?” 随将军没有多想,下意识回道:“本来未曾想起,是我夫人提醒…… 话语戛然而止,随将军看向周朝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 周朝运眸色一凛,向随将军逼近:“尊夫人提醒什么?” 随将军努力装作自然的模样,笑道:“我夫人提醒,世子来金陵一趟不容易,该让你好好看看我大晟海防。” 可惜周朝运不仅不是个傻的,还警惕机敏的可怕,窥见了端倪,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随将军,将他的回避闪躲尽收眼底:“尊夫人的提议怎就这般巧?” 这句话也提醒了格将,他忽然出声道:“还有一事。” 几人都看向他,格将不敢隐瞒,如实回禀:“那日清晨,公子和将军离开不久,随府的马车出了城。” “说是给随夫人娘家送东西。” “守卫并未细马车。” 格将本来听完守卫的回禀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因为他听说随夫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家中二老送东西,所以没有怀疑,刚刚也就没有回禀这事。 周朝运看着随将军,面色暗沉:“随将军不请夫人过来说清楚吗?” 事已至此,随将军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开口吩咐一旁的侍卫:“去请夫人过来。” 话音刚落,随夫人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外,声音疏朗:“不用请。” 她从容的走进来,向周朝运抱拳行礼:“世子想问什么。” 若刚刚还不确定,此刻在看见随夫人一派从容淡定时,周朝就已经确定此事一定和她有关系。 他看着面前的人,大晟少有闻名天下的女将,南锦衣算第一,面前的随夫人算第二个。 沉默对视,片刻,周朝运沉声吩咐:“让无关的人都出去。” 凌山点头,快速清理了屋内的人。 “朕不追究此事是否和随府有关。” “夫人只需要告诉朕,善宜在哪。” 随夫人不说话,周朝运淡淡道:“就算是把金陵,把大晟翻过来,朕也会找到她。” “或早或晚。” 话语里帝王威压尽显:“夫人当真要置随家于此等境地!” “陛下想做什么?”随夫人看着面前的青年 一字一句道:“陛下是要寒了臣子的心吗?” 闻言,周朝运冷笑一声,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朕第一次来金陵时,就和随将军说过,朕不是先帝。” “还是夫人觉得朕和先帝一样仁慈!” “让你们敢如此以下犯上!!” 忽然的厉声,让在场的人都是一颤。 良久,随夫人叹了一口气,道“陛下何必如此执着?” “就此放手,对你,对儒珍都好。” “朕好不好,不是你说算!”周朝运打断随夫人的话,眸中决绝 “她已经答应过朕了,这是她欠朕的!” 随夫人错愕的看着面前的人,好笑摇头,好像对他的话不敢置信,她道:“陛下如此执着是因为觉得儒珍欠了你?” “可到底是谁欠谁?” 回想起那日南善宜和她说的过往真相,随夫人眼眶有些湿润:“是陛下你欠的她,你欠她太多了!” 她的话让在场的人都很意外,周朝运看着她,眉头紧蹙:“什么意思?” “什么叫朕欠她太多?” 随夫人看着他,叹了一口气,问道:“陛下可知道永元商会背后的东家是谁?” “陛下应该知晓的,霞州关家。” 霞州关家,周朝运脑海里思绪翻飞,与南家做亲家的霞州关家。 独女关风月嫁给了南青枫将军。 南青枫,南家…… 南善宜。 猛然抬眸,震惊的看着随夫人。 “善宜和南家是什么关系?” 随夫人沉默,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她明白这是一把利刃,刺在儒珍的血肉里,可能也扎在圣人的血肉里。 哪怕轻轻一动,都会疼痛难忍。 谢洛书疑惑出声:“可是南青枫将军膝下只有一子,没有女儿。” 他的话忽然提醒了周朝运,睫毛快速起伏闪动,南家的女儿。 南家的掌上明珠,脑海里浮现一些画面,没由来的,周朝运只觉窒息感上泛。 他看着随夫人,低沉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轻颤:“她到底是谁!” “随夫人,她到底是谁?”一样的问题忽然从屋外传来,下一刻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沈云起一身风尘的出现在了门口。 下巴上的胡茬几日未曾清理,深色的衣袍上覆着尘土,他看着屋内的随夫人,一边走近一边重复刚刚的问题:“她到底是谁?” 随夫人看着他沧桑颓废的模样,只觉造化弄人,这个答案让她如何能说出口。 看着她为难伤感的样子,沈云起眼眶通红:“是小夭吗?” 一句话,让原本就恐慌无措的周朝运踉跄后退,凌山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手臂。 心口好像被利刃刺穿一样痛,急促的喘着气。 脑海里浮现十三年前那个四岁的粉团子,画面一转,四岁的丫头长大了,亭亭玉立,温婉如水。 “我表哥和我说过,站在高处,风会把烦恼带走。” “其实我一开始不叫这个名字。” “但我外公觉得原来的名字不吉利,就重新给我改了名。” “他以为改了名便能改了命。” “我爱你,所以你别伤害我。” 她说过的话一句接着一句的浮现在耳边。 “他以为改了名就能改了命。” 周朝运抬手按住剧烈起伏的心口,那里好痛,跳动的心好像正在被一片一片的撕碎。 凌山面上担忧:“陛下。” 周朝运推开他搀扶的手,按着心口,弯着腰,眸中痛苦。 所以,善宜,你那时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你的命,代表着你的苦难的命。 在你以为好不容易要摆脱过去,重新开始的时候,忽然出现的,可怕的命。 沈云起看着随夫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话语里是苦苦哀求:“夫人,求你告诉我,是小夭吗?” “是我的小夭吗?” 殇魅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她认识的将军铮铮铁骨,顶天立地,不会这样哀求,痛哭。 见他这副模样,随夫人眼眶湿润,无奈点头:“是啊,是小夭。” 得到了这句回答,沈云起跪在地上,痛哭失声,额头紧贴着地面,双手握拳用力捶打石板,他在哭着却又笑着。 听到随夫人的这句回答,周朝运弯着的腰缓缓直起,看着地面的眼睛悲痛欲绝。 在沈云起的哭声里,他抬着僵硬的脚朝外面走去,一步一步,如同戴着千斤重的脚镣。 行尸走肉,鲜血溢满喉咙,灌入口中,喷溅在地上,身体倒下,重重的摔在地上。 “陛下!” “陛下!” 眼睛缓缓闭上。 原来,自己是她的噩梦,是她一直……一直在努力摆脱的命。 第121章 朕有什么资格爱她 南府的大门被从外面推开,沈云起动作僵硬的踏了进来,府内空荡荡的,没有丝毫人气。 不过几天,繁华的府邸就已经一片寂寥。 他站在院中,视线慢慢的扫过周围,这是小夭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 她自幼胆小黏人,做什么都要亲人跟在身边,被家人捧着长大的丫头,这十三年又是如何一个人躲在这金陵的。 他怎么就没认出她呢? 该认出来的,哪怕那天夜里天色昏暗,哪怕没有看见她的脸,他也该第一时间认出她的。 他这个做哥哥,好像一直都不称职。 微微抬头,视线落在藏书阁阁楼上,回忆起那天离开时模糊察觉到的视线,原来他离开的时候,他的小夭就在那里看着他。 可自己就这么走了。 在台阶上席地而坐,双手搭在膝盖上,沈云起低着头,眼睛里是不受他控制的眼泪。 她明明有好多次机会可以叫住他的,却任由他离开错过。 她不想见他,小夭不想见他。 想问她是不是恨着哥哥,却又不敢问,怎么能不恨。 毕竟当初是他向父亲请命让自己假扮太子的,可是最后被舍弃的却是小夭。 无论如何,是他提议的。 这么多年,他总在想,若他没有这样提议,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他想马不停蹄的奔赴北境去见她,想确定她平平安安的站在他面前。 却在转身的那一刻胆怯了,见面后说什么呢? 问她过的好不好?让她原谅自己? 还是问她,是怎么在那绝境里活下来的? 可是他怎么敢。 双手抱头,眉头紧紧的锁起,沈云起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殇魅走进来就看见他这副模样,想安慰他,却无从说起,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走到他身旁坐下,犹豫了片刻,把手落在他的肩背上,缓缓的拍着。 然后带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无声的告诉他,她在,她会陪着他。 就这样依靠她,就像他曾经给她依靠一样。 顺着她的动作,脑袋枕着她单薄的肩膀,沈云起缓缓闭上了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 “我有愧,此生……唯一对她……有愧。” 手掌轻拍着他的肩膀,殇魅看着院中嫩绿的枝丫,轻声道:“有愧就去弥补。” 回忆起和南善宜的几面之缘,她道:“她看起来是个很好的姑娘。” 她之前还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合她眼缘的姑娘,原来是因为她是他的妹妹,也因为她会珍爱一切他所珍爱的。 龙鳞水师军营内。 周朝运从榻上起身,穿着黑色的寝袍走到桌案前坐下,面色苍白没有血色。 谢洛书沉默的坐在一旁。 凌山端着药进来放在桌上:“陛下。” 看了一眼碗中的药,周朝运并没有着急喝,而是平静问道:“云起呢?” “将军去了南府。”凌山如实回禀 指尖微顿,周朝运扭头看向窗外。 春日明媚的阳光洒在窗沿上,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下去。” 凌山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周朝运和谢洛书两人。 谢洛书看着窗前的周朝运,沧桑虚弱,陌生的不像他认识的那位少帝。 今日之事,他只听明白了,南善宜就是沈家唯一的小姐,云起的妹妹,那位传闻在十三年前死于归都途中的沈宜夭。 可这不应该是好事吗? 原先海渡还苦恼于两人身份悬殊,门不当户不对,怕朝中不平,百姓非议。 可若南善宜就是沈宜夭,这天下就真的没有比她更配得上陛下的女子了。 北境七十万南荣军是她的后盾,沈相独女,龙骧将军的妹妹,谁敢说她不是入主中宫的不二人选。 可是为何陛下和云起会如此失态? 谢洛书不明白,本该值得高兴的事,为何会让云起那样的人跪地痛哭,还有…… 目光落在周朝运苍白的面色上,让天子急病,颓废沧桑。 一切都太奇怪了,犹豫了片刻,他问道:“那日的信,陛下让人送回长安了吗?” “如今确实可以准备大婚事宜了。” “退下,朕想一个人待会。”周朝运出声打断他的话。 谢洛书一愣,只能行礼退下。 等他走后,周朝运从一旁拿出一封信。 打开看里面的内容,正是那日他写了要让人送回长安的那封。 指腹用力,将信纸捏出褶皱。 片刻,他打开燃烧的香炉,将信扔了进去,眼眶通红,看着纸张燃烧,化为灰烬。 当真可笑,那日他要送,子玉说他疯了,百般阻挠。 如今子玉觉得可以送了,他自己却不敢送了。 他至今都记得,十三年前,归都途中的客栈里,他染了风寒病重。 床榻之外,一帘之隔,他听见十岁的云起质问沈相:“小夭呢?” “爹,小夭去哪了?” 沈相是怎么回答的? “为太子,为大晟而死,是沈家的荣耀。” 没有人知晓,床榻上九岁的太子,牙齿紧紧的咬着被子,痛哭却不敢出声。 不是这样的,这不是荣耀,不是荣耀。 自责,愧疚,充斥着九岁的周朝运,恨自己无能,恨自己做不了主,让四岁的小丫头为他去死。 十三年里,哪怕从来不敢刻意提及,他却依旧牢记,不敢遗忘。 也时刻提醒着自己那种无能为力,悔恨终生的感觉,再也不要经历一次。 可如今除了愧疚,还有心疼。 他不敢想,那天夜里,风雨飘摇,他的善宜经历了什么,她又是多么艰难才活下来的。 毕竟那时,朱余被杀,周戈炎逃出长安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将他手中所有的兵力都用于那夜的伏击。 忽然想起钟山初遇,悬崖边上她拽着自己说的话:“你甘心吗?就这样死去?” “只要你不想死,哪怕被人埋了,你也能自己爬出来。” 心口刺痛,所以,他的善宜就是这样活下来的吗? 他如今又有什么资格说爱她,说要和她成亲。 因为她的一切苦难都是自己造成的。 她也料到了,料到了他的懦弱。 看到他让她害怕了吗? 第122章 来接你们回家 因为害怕才会说:“我爱你,所以你别伤害我。” 才会要他“别做我不喜欢的事,也别让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他现在才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她是想说,周朝运,别来找我了,再也别来找我了。 抬手撑住额头,周朝运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他一直在忍着,很辛苦很辛苦的忍着,可是真的好痛啊。 人非草木,他也是活生生的人,被千刀万剐时,也会和普通人一样的痛。 “善宜,那个时候你怎么还要问我累不累。” “你该骂我,该朝我发脾气,该用我给你的袖箭对准我。” “为什么还要问我累不累?” 将脸埋进手心,指尖紧紧的抓着前额,他的善宜那样的好。 这么好的善宜却那么不幸运遇见了自己。 她这么好,他放不下,却不敢拿起。 因为他是这天下最没有资格说爱她的人。 ………… 入夜,沈云起从外面回来,格将守在门口,看见他,抱拳行礼:“将军。” 他和凌山虽贴身保护圣人安危,却也是从神策军被沈云起一手训练出来的,自然对他尊敬有加。 沈云起略微颔首走进屋内。 周朝运坐于桌案前,见他进来并没有说什么。 沈云起站在窗前,背对着他,两人都沉默着,屋内寂静无声。 过了很久,他平静道:“明日启程回长安。” 周朝运低垂着的睫毛在听见他的话后轻微颤动,酸楚感漫溢心头,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眸中自嘲之意还未散尽:“好。” 连云起都不敢去见她,他又算什么呢。 沈云起看着窗外,手腕上洗的发白的五彩长命缕随风飘动,他转身看向坐着的周朝运,问道:“她可曾提起过我?” 抬眸和他对视,回忆在脑海里翻动,良久周朝运道:“没有。” 长叹了一口气,心中剧痛,沈云起抬脚离开。 周朝运脱力的靠在座椅上,从窗户往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要他怎么说? 他到此刻才明白,那日钟山悬崖上,善宜为何忽然放手。 她宁愿去死也不愿见你,这样的话,他怎么对沈云起说出口。 那日她放手是那般的决绝,连对云起都这样,那对他呢? 如果一开始她就知晓他是谁,她是不是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自嘲一笑,所以过去这段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本就是他偷来的,用谢洛书这个名字偷来的,永远不属于周朝运的美梦。 ………… 两个月后。 北境浮屠城。 固若金汤的城墙上,红衣少女期盼的看着远处。 不同于在金陵时的装扮,南善宜一头泼墨的秀发被玉佛姑姑编成了一根根细小的辫子,额间坠着金色的珠帘,温婉之外多了几分娇俏。 这是回北境以来舅母她们的乐趣,成日就想着要怎么装扮她。 她们开心,她便任由她们收拾。 塞外烈日似火,风沙飞扬。 南善宜双手搭在城墙上,眉头微蹙。 玉佛姑姑上前道:“小姐,回去等,外面风沙大。” 南善宜摇头,扭头问一旁的破坤:“不是今日就回来了吗?” “怎么还未到?” 破坤无奈,只能道:“许是路上耽搁了。” 一旁守城的陈副将闻言笑着道:“军中都在传,大将军他们再不回来,这城墙就要被小姐扣穿了。” 说着看了看南善宜搭在城墙上的手。 南善宜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了手,谦意的笑了笑。 就因为她天天往城楼跑,外公都笑话她好几次了,说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一个月前,舅舅他们巡守边境,从他们离开,她就经常问外公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前几日来了信说今日就能到,所以她早早的就来这等着了。 忽然,远处马蹄震耳,就连脚下城楼都有微微颤动感。 南善宜扭头看过去,只见远处尘土飞扬,黄沙漫天。 她听见城楼上的士兵高呼:“主将归,开城门!!” 鼓声四起,唤起尘封的记忆。 双手又不由自主的搭在了城墙上,失神的看着由远及近的大军。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那时她年幼,远远够不到城墙,还需要别人抱着,或踩着别人特意为她和哥哥准备的脚凳。 费力的趴在城墙上,看着外公,娘亲一次一次的大捷归来。 她安静的看着那些黑甲铁骑行至城下,出征,归来,他们都会在城下整兵。 尘土迷住了眼,又渐渐散去,让她能够看见下面的人。 哪怕相隔甚远,视线还是交汇,她看见霜儿姐坐在马背上侧头和身旁的人说了什么,然后舅舅和表哥都抬头朝她看过来。 一如多年前,娘亲一脸严肃整军的时候,舅舅总会不顾大军的注视,朝她招手。 然后她和哥哥就会迈着短腿,趔趔趄趄的跑下城楼,朝他们奔赴而去。 如今也一样。 南善宜眼眶湿润,面上带着欢喜,她忽然转身拎着裙摆跑下城楼,像一只大漠里蹁跹的蝶。 不盈一握的腰肢上绕了一圈精致的铃铛,在她奔跑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声响。 城门在眼前打开,在大军的注视下,一袭红衣的少女从里面跑出来。 远处,南青枫看着朝他们跑来的南善宜。 忽然觉得眼前模糊,再睁眼好像回到了十三年前。 和他并肩坐于马背上的是父亲和妹妹。 每一次归来,云起和小夭都会跑着来接他们。 四岁的丫头跑着跑着就长大了。 而觉得这一幕熟悉的不仅仅只有南青枫,还有那些曾经和南锦衣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 浮屠的城墙很长,那个时候小小姐和小公子每天都在上面跑,小小姐手里的风车总是在转动。 几人翻身下马,南善宜跑至他们跟前,湿润着眼眶朝南青枫屈膝行礼:“舅舅。” 南青枫慈爱的看着她:“你外公送了几次信,总说早归,早归。” “原来是心疼你成日站在城墙上盼着。” 一旁的南郡书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不在家里陪外公,跑这里来干什么?” 南善宜上前亲昵的挽住梁钰霜的胳膊,然后才回答道:“来接你们回家。” 第123章 南善宜,他不会再为你牵马了 梁钰霜摸了摸她有些泛红的鼻头,道:“是不是晒伤了?” 南善宜不在意,柔声道:“已经快好了,昨夜舅母给我抹了药。” 南青枫看了一眼南善宜泛红的脸,然后看向自己的儿子道:“你们先回去。” “剩下的军务我来处理,晚些回去。” 南郡书点头,南善宜则笑着撒娇:“舅舅要早些回来。” 南青枫笑着道:“好,你和你舅母说我今天想吃盐酒腰子。” “我才不说。”南善宜浅笑着拒绝 “舅母说了她做什么你吃什么,你还挑上了。” 被她逗笑了,南青枫道:“那你就和她说你想吃。” 南善宜面上露出嫌弃:“我才不吃那个。” 南青枫大笑出声。 南郡书朝一旁的士兵招手,让他牵一匹马过来。 梁钰霜搀扶着南善宜上马,三人并肩入城回府。 街道上,看了一眼南善宜紧紧握着缰绳的手,南郡书打趣道:“我们善宜真厉害,都能自己骑马了。” 南善宜侧头看向梁钰霜,轻声道:“我感觉他在嘲笑我。” 无奈一笑,梁钰霜探出脑袋看了南郡书一眼,示意他少说话。 南善宜则低头看了一眼身下的马,脑海里忽然浮现起那日初雪,周朝运教她骑马的画面。 “睁开眼睛。” “下雪了,南善宜。” “你得习惯自己骑,不能总靠着别人。” “我给你牵着,不会让你摔着的。” “善宜?”一旁的梁钰霜忽然叫她,南善宜恍然回神,视线扫过周围。 是了,这里是北境浮屠城,有塞外风沙,不是金陵的初雪。 “怎么了?”梁钰霜问道 南善宜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什么。” 说着她拉紧缰绳,绣鞋轻踢马腹,心里告诉自己,你要自己骑,不能总靠着别人,而他……也不会再为你牵马了。 入夜,饭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 南绣山心里高兴,一高兴就想喝点酒。 结果刚伸手,面前的酒杯就被人拿走了,扭头和罪魁祸首对视。 南善宜把酒杯放的离他远远的,笑着道:“不行。” “辛明先生昨天才说过你不能喝酒。” 南绣山看着离自己远去的酒杯,面上故作难过,叹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会,他斟酌着商量道:“就一杯?” “一滴也不行。”南善宜却是怎么都不让他喝,面色柔和,却不容商量。 一旁的南青枫看了,笑道:“好好好,儒珍回来了,就有人能管咱们老侯爷了。” 他这个做儿子的也是憋屈,四十多岁了还被自家老头子嚷嚷着家法处置。 南绣山瞪了他一眼,吹胡子瞪眼:“闭嘴。” 屋内欢声笑语一片。 吃饭的时候,南绣山视线总是不经意的扫过自己的外孙女。 两个月前,她招呼都没打就跑回来,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以为她在金陵遇到了什么事。 问她却什么都不说,最后他只能去问她身边的玉佛和破坤。 从他们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南绣山越发心疼。 想不明白,他家这丫头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晚饭后,南善宜回到自己的院中子。 在院中的亭子里坐下,仰头看漫天星辰,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消散。 银燕跑到她的身边,低头盯着她看。 南善宜抬眸,浅笑嫣然:“怎么了?” “小姐总在笑着。”银燕解释道 “小姐在金陵没有在这里开心。” 南善宜眸光温和,笑了笑没有说话。 因为这里是她的家,游子归途,落叶归根,人总是要回家的。 那天她和外公说:“外公,我在金陵遇见了一个人,因为太害怕所以我逃了。” 外公却告诉她:“回家好。” “回家了就不用再怕了,天塌下来有我们给你顶着。” “以后哪也不去,我们一家人待在一起。” 他们视她如珍宝,所以终有一天,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出来守护他们。 ………… 第二日中午,艳阳高照。 南善宜坐在前院的廊下看书。 两个月里,金陵藏书阁里的藏书珍宝被陆陆续续送回了北境,和它们一起来的,还有玉狮和团子。 此刻两只猫正在院子里撒欢。 刚刚到的时候,玉狮倒是像回自己家一样,没什么不适应的,毕竟它本就是在北境出生的,只是后来被送去了金陵。 而团子则没有这么适应了,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 一开始藏在南善宜的寝屋内死活不出来,过了好几天才敢从门口探出脑袋。 现在已经肆无忌惮了。 月白色的裙摆垂在廊下,随风微微飘动,很快把两只猫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团子跳起来挠那金贵的裙摆,指甲勾起了金线。 南善宜拿着书垂眸看过去,只觉好笑。 一旁的银燕就没这么开心了,看着那寸锦寸金的衣料,心疼道:“小姐!你别让它挠了。” “都被它挠坏几身衣裳了?” 说着走过来揪着团子的后脖颈把它从地上拎了起来,恶狠狠道:“这身衣裳够你吃一辈子了。” “罚你今天不准吃饭!” 手中的团子奋力挣扎,挠了银燕的手一下,趁她松手的时候,快速的蹦到了南善宜的怀里,喵喵叫唤。 它很聪明,知道谁说的话管用。 一开始的时候它会挠南善宜,但是后来被玉狮打过几次后就再也不敢撒泼了。 银燕骂骂咧咧间,远处忽然响起南郡书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南善宜偏头,从银燕身侧探出脑袋看过去,眉眼安宁:“表哥。” 视线却被南郡书身旁的人吸引过去。 银燕转身朝南郡书行礼:“大公子。” 然后指着南善宜怀里的团子告状道:“这猫崽子又把小姐衣裙挠坏了。” 南郡书视线落在南善宜怀里,又看了一眼勾丝的裙摆,笑着和南善宜道:“母亲这些年让人给你做的衣衫多的都放不下了。” 然后转而看向银燕:“坏了便坏了,你骂它,它也听不懂。” 银燕懊恼跺脚。 一旁的玉狮也慢悠悠的走过来跳到了南善宜怀里,还把团子挤到边上,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南善宜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第124章 林寂莲 林景的视线落在她怀里的两只猫身上。 他的眼神太过明显,南善宜抬眸看过去。 视线交汇,林景目光停留在她脸上。 刚刚她从丫鬟身边探出脑袋笑着看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惊艳过了。 此刻离近了对视,他还是忍不住感叹,娴静柔和,婉约澄澈,清晖身上落,她为此间绝色。 南善宜抱着猫,浅笑着颔首,温婉安然。 她看向南郡书,无声询问。 南郡书这才想起来介绍:“这是我朋友,林景。” “他此次游学到北境,要在我们府上住些时日。” 然后扭头看向林景道:“这是我妹妹,善宜。” 林景拱手行礼:“在下林寂莲,叨扰了。” 寂莲 南善宜看着面前弯腰行礼的人,他的表字倒是和他这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一样。 古池清泉,残枝枯荷败,一莲独绽,寂莲。 想起他刚刚看猫的眼神,平静却隐约见藏不住的兴致,南善宜摸着怀里的玉狮,柔笑道:“林公子喜欢猫?” 林景视线落在她怀里的猫身上,眸中有些局促,然后点了点头。 看他着实喜欢,南善宜把被挤到膝盖边上挂着的团子抱了起来递给他:“它叫团子,很乖的,你可以抱抱它。” 南郡书却拆台道:“它不是刚刚才挠了人?” “是银燕把它扯疼了。”南善宜解释道 林景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团子抱在怀里,他动作温柔,团子不仅不挣扎还蹭了蹭他的胸口,讨好的叫唤。 看的一旁的银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骂小没良心的。 林景摸着怀里的团子视线落在南善宜怀里的玉狮身上。 顺着他的视线,南善宜指腹挠了挠玉狮的下巴,浅笑道:“它叫玉狮儿,很凶的,就不让你抱了。” 林景笑了笑,没说什么,视线落在她放在一旁的书上,那是南善宜刚刚在看的。 《吴史》,林景低眸思索,面上不显,他未曾见过有闺阁小姐看史书,面前的人是独一个。 南郡书出声道:“我先带林兄去拜访爷爷。” 南善宜点头,示意银燕上前接过团子。 林寂莲将猫递给银燕,再次向南善宜行礼,然后和南郡书一起朝院内走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 林寂莲经常和南善宜一起逗猫,探讨书籍和历史。 他会向南善宜讲述他这些年四处游学的所见所闻,他见多识广,南善宜也总会认真的听。 这天,院子里。 林寂莲在逗猫,他手里拿着孔雀羽做的逗猫棒轻轻晃动。 南善宜来的时候,恰好看见玉狮跳起来去抓那彩色的羽毛。 她笑着走近道:“看来成果不错。” 林寂莲笑了笑。 他这几天绞尽脑汁的讨好玉狮,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进展。 玉狮实在是太漂亮了,他想和它亲近些。 南善宜视线扫过他的手背,上面全是被猫挠过的抓痕:“它今天没有挠你?” “没有。”提起这个林寂莲颇为欣慰。 看来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如愿以偿了。 瞧他一脸期盼的看着玉狮,南善宜浅笑道:“看来你真的很喜欢猫。” 林寂莲晃动着手里的孔雀羽,低头看地上的两只猫,一只像狮子霸气矜贵,一只通身雪白,眸子碧蓝,优雅乖巧。 “它们这么好看,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 闻言,南善宜目光落在两只猫的身上,想到了什么,她抬眸轻声道:“我认识一个不喜欢猫的人。” 说话间,府邸的大门处忽然热闹起来,门口的守卫恭敬行礼:“侯爷,将军。” 南善宜抬头看过去,原来是外公和舅舅他们从军营里回来了。 她笑着道:“外公。” 林寂莲也拱手行礼:“侯爷。” 南绣山看着院中的两个人,笑道:“看来你们相处的很好。” 一旁的南青枫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了:“瞧着善宜和寂莲贤侄倒是相配。” “舅舅。”南善宜出声提醒,杏眼看着南青枫,颇为认真。 见她不开心了,南青枫立马尴尬的摸了摸下巴,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家父亲,悻悻道:“我开玩笑的。” 南绣山脸上的笑意在听见南青枫那句话后淡了不少,却没有明说什么,只是不咸不淡的看了一眼南青枫,无声警告。 南青枫只能装傻,扭过头去。 见他这副怂样,南绣山沉着脸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看向了面前的林寂莲,道:“有什么不周的地方,你尽管和府中人说。” “多谢侯爷。”林寂莲颔首回应。 南绣山没有多留,抬脚进了屋内,走出去两步他停下来回头道:“青枫,你同我来。” 南青枫点头跟了上去:“是。” 目送他们进屋,南善宜收回视线,她不喜欢那样的误会或者玩笑,也许自己真的和林公子走的近了些。 不再停留,她看向南郡书道:“表哥,我先回屋了。” 说完朝着林寂莲微微屈膝,以做告辞。 她一走,南郡书侧头看向还看着自家妹妹背影的林寂莲,面上了然,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肩膀,笑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喜欢猫?” 林寂莲拍开他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退开一步和他拉开些距离,眸光轻闪:“你以前也没问。” 南郡书追问道:“你喜欢的真的是猫?” 林寂莲嘴角轻微上扬,将手里的孔雀羽塞进南郡书手里,垂眸漫不经心的理了理月白的广袖:“有差别吗?” 说完抬脚朝屋内走去,南郡书一愣,快速追了上去:“当然有区别!” 他的追问声渐行渐远。 书房内,南绣山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站在桌案前的南青枫,苍老的眼睛里依旧清明如鹰:“你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 “当今天子最忌讳的便是官员结党营私,你想干什么?” 南青枫面上一愣,下意识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随口一说。” “长安的人会在乎你是不是随口一说吗?” 南绣山疾言厉色,他是在庙堂待过的人,站在先帝身边,看过太多官员起高楼,大宴宾客,却在某一个瞬间高楼崩塌,死无全尸,甚至是九族覆灭。 第125章 他们有共同想保护的人 越是居高位,大权在握,越是被人虎视眈眈的盯着。 垂涎着南荣军的不仅仅是长安,还有塞外匈奴。 这些年,大到南境林家,金陵龙鳞水师,小到各个州郡,所有兵权高度集中于中央帝王手中。 而唯一例外的南荣军自然引得多方关注。 暗中那些人也很好奇,雍湛帝握权后如此大刀阔斧的改革收回兵权,为什么唯独对南家迟迟不动手。 明明南荣军才是最该让帝王忌惮的存在。 怒火攻心,南绣山忽然剧烈咳嗽,曾经伟岸的身躯已见佝偻,南青枫忙上前奉茶:“父亲。” 平复下咳嗽,南绣山看着南青枫,怅然道:“南家数百年清誉,容不得半点损害。” “南家人可以死在御敌守疆的战场上,但不能死于不忠。” 南青枫低头,面上坚毅:“儿子明白。” 这也是他自出生起就被教导着的。 ………… 南善宜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银燕正在倒弄着花瓶。 见她回来,银燕笑道:“小姐你快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南善宜看见了一大束紫色的花,有些惊喜:“这是什么?” 边塞并不像江南,四季花不败。 银燕解释道:“钰霜将军送来的,说是巡防的时候看见的。” “我们正准备把它插起来,能放久一些。” 南善宜上前接过玉佛姑姑手里的剪刀:“我来。” 安静低眉插花,银燕想到什么,忽然随口一提道:“我拿着花进来的时候遇见林公子了。” 她感叹道:“我没想到少将军还会有林公子这样的朋友。” 她斟酌着描绘的话语:“就是……文弱书生,坐在明镜高堂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那双手该是用来握笔,指点江山的。” “我还以为少将军的朋友都是武将呢。” “不过说来也奇怪,我前几天听少将军身边的卢生说,林公子未曾入仕。” 她感叹道:“我之前瞧着,还以为他官拜几何了呢。” 南善宜低眸安宁:“你这么关心人家入不入仕做什么?” 银燕摆弄着手里的花,一边道:“我觉得林公子喜欢小姐。” “可他又不能武,又无官职,虽然生的俊俏,可配小姐还是差了些。” 南善宜修剪花枝的动作不停,将手里的花枝修剪好插入花瓶中后,她才抬眸看向银燕:“慎言。” 眸中平静安然,没有羞怯懊恼,让人看出来她的认真。 她继续缓声道:“这些话不要再说,若是外公知晓怕是要军法处置了。” 银燕不解:“为什么?” 她瞧着老侯爷挺满意林公子的。 南善宜没有回答她的疑惑,重新拿起一枝花慢慢修剪:“记住我的话便好。” “若是再让我听见,我第一个处置你。” 她没有看银燕,银燕却听出了她的认真,小姐没有在和她开玩笑。 立马点头道:“银燕明白。” 将花全部插好后,南善宜放下剪刀,满意的看了一圈,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她才对银燕道:“放在屋里。” 银燕上前抱起花瓶朝屋内走去。 南善宜看着她蹦蹦跳跳没个正形的背影。 神色平静,她不允许任何人将南家置于险境,她也会拼尽全力守护这些视她如珍宝的人。 至于林寂莲…… 睫毛微抬,她对他无意,之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因为,她一开始就大概猜到了他是谁。 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南家,独善其身,只求自保。 ………… 长安,天边已经大亮。 下早朝的路上,百官惶恐战战兢兢。 自开春以来,御史台内的前金陵知府杜广升陆陆续续的抖出了不少藏在暗处的逆党官员,隔一段时间就有朝臣被捕,审讯之后牵扯出同党,然后血溅皇城西南隅独柳树处。 历代以来,那里斩首的人都是高官谋逆之贼也,所示之众则是满朝文武百官。 整个长安笼罩着天子的怒火,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敢勾结罪臣周戈炎,这简直是在打天子的颜面。 毕竟,那是害死先帝的罪魁祸首。 凡谋逆者,诛九族,曝尸于野,这是天子今日上朝时所说的话。 御书房内。 周朝运将手中批阅过的奏折放在一旁,重新批阅另一份。 下首,周怀谦端着茶盏轻抿了一口,然后放在一旁,看向龙椅上的人道:“这些时日长安死太多人了,人心惶惶,于陛下不利。” 周朝运低头看奏折,无动于衷:“皇叔说过,斩草要除根。” “朕不喜欢养虎为患。” 被他噎的说不出话,周怀谦动了动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当初那件事。 当初,少帝十二岁,身边有一伴读,是礼部尚书之子,可是后来却查出先帝驾崩前,礼部尚书曾与康王有来往。 当时辅佐少帝的摄政王很快下旨,九族入狱,即日斩首。 十二岁的少帝问过他:“皇叔,可不可以饶他一命。” 当时的周怀谦是怎么回答的? “仁慈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斩草不除根,无异于养虎为患。” “陛下不要回头,不要犹豫,否则就会一退再退,不断纵容。” 视线终于从奏折上抬起,周朝运看着下面的周怀谦道:“朕以铁腕闻世。” “如今提仁慈是否太晚了。” 叔侄平静对视,周朝运眸色幽深,语气淡然:“皇叔说过,朕为圣人,圣人是不会有错的。” 片刻,周怀谦回答道:“陛下说的对,圣人是不会有错的。” 哪怕是错的也要变成对的。 沉默对视间,外面忽然响起了李公公的声音:“陛下,几位大人来了。” 收回视线落在屋外,周朝运沉声道:“宣。” 很快,几人就进了御书房内,下跪行礼。 为首的是沈相和吏部尚书温自仁,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几位朝中重臣,沈云起则跟在最后面,他官职虽高,年纪却是最小的。 免礼之后,沈云起手中握剑面无表情站于一侧,他也是百官中唯一一个可以握剑步于圣人身边的人。 起身的时候,他的视线和上首的周朝运短暂交汇,然后两人都若无其事的移开,在金陵发生的事被埋藏起,心照不宣,他们有共同想保护的人。 第126章 云起求陛下三思 周朝运将南境林家传回来的密信往前一递,李公公有眼力见快速上前接过,转交给下面的人。 “这是林老将军送回来的密信。” “这些年周戈炎一直藏匿于巴蜀之地,豢养私兵。” 闻言,几人面上神色都是一紧,连沈相的眉头都紧锁。 片刻,沈柳章开口道:“自古以来,天下未乱,巴蜀已乱,天下已定,巴蜀未定。” 他抬眸看向龙椅上的人道:“他藏于巴蜀险境,易守难攻,更何况我们并不清楚他如今到底养有多少私兵。” 周朝运自然知晓其中艰难,他沉稳吩咐:“此事要从长计议,不过需得早做准备。” “林家会时刻注意着他们的动向,弄清楚之前,不会打草惊蛇。” 谈话间,外面忽然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小太监,下跪行礼道:“陛下,海渡先生求见,说是万图堂有急报。” 周朝运眉头微蹙,什么事让海渡明知他在会见朝臣也要打扰。 和沈云起对视一眼,显然沈云起也有些疑惑。 片刻,周朝运道:“让他进来。” 海渡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几人视线里,他手握折扇下跪行礼。 起身后,他从袖中取出密信双手奉上。 “陛下,万图堂最新消息。” “林麒将军的次子如今在北境浮屠城,拜客于南家。” 周朝运垂眸看着手上的密信,眸色深沉。 沈云起则在听完海渡的回禀后面色一凛,怎么会! 片刻,周朝运将手中密信往桌上一扔,面色冷凝。 周怀谦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李公公,眼神示意,李公公立马上前将被扔在桌上的密信拿给他看。 “他为何忽然出现在北境?”周朝运看着下面的海渡,寒声询问。 海渡低头解释道:“据万图堂得到的消息,林景是游学至北境。” 一旁的沈云起下意识出声道:“南郡书与林景年少游学时成为知己。” “他游学到北境,拜访南府并不奇怪。” 一直沉默的吏部尚书温自仁忽然冷哼一声:“从南境游学至北境,林小公子好大的兴致。” “怎么偏偏好巧不巧就与南家下一任掌权人是知己呢?” 沈云起面色一沉,眼神犀利的看向温自仁:“温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是旁的官员也许还会顾忌沈云起的身份,不敢再妄言,可偏偏今日和他对上的是以机锋独行闻名于朝野的温自仁。 得帝王盛宠八年,掌全国官吏的任免调动,升降弹劾。 独来独往,从来不与其他官员结交,是出了名的孤臣,唯圣人马首是瞻。 此刻,面对沈云起眼神里的怒意,温自仁不为所动,话中意有所指:“南家和林家,一个镇守北境,一个镇守南境,私下往来已是大忌!” “武安侯为官数载,怎么可能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此次林景拜访南家,谁知道是无意为之,还是明知故犯!” “还是龙骧将军觉得你外翁已经糊涂到不知其中利害关系!” “你找死!”利剑出鞘,众人惊呼出声。 沈云起面色暗沉,握着剑架在了温自仁的脖子上。 “沈云起,你放肆!”一直没有说话的沈柳章厉声呵斥 坐着的周怀谦亦是眸光一暗,面上的笑意淡去,拿着密信的手微微握紧,视线扫过龙椅上的人。 周朝运坐在上首,沉默的看着下面的混乱,片刻,他沉声道:“够了。” 沈云起抬眸看向他,最后握剑的手紧了又紧,还是放了下来,后退一步。 他做了退让,温自仁却得寸进尺,上前下跪,恳切道:“陛下,七十万南荣军若不收回,始终会是皇室心腹大患。” “无论战功几何,那终究是南家的私兵!” “一旦谋反,大晟危矣!” “温大人是在逼陛下寒了天下忠良的心吗?”沈云起再也忍不住打断了他主观臆断的恶意揣测和诬陷 “温大人扪心自问,南家自大晟开国至今可曾做过对不起大晟的事情!” “南家历代子孙又有多少血洒疆土,战死沙场!” “若没有将士们以命守疆,你能有现在的锦衣玉食!” “你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温自仁一时说不出话来反驳,只能看向龙椅上的圣人道:“陛下,南家的功勋臣不敢忘,臣只是在担心大晟的安危。” “只要南家像林家和龙鳞水师一样交出兵权,他们依旧可以镇守边境,如此臣等自然不会再担心南荣军谋逆。” 这个话题在过去几年里被无数次提起,又无数次不了了之。 南家因为手握七十万南荣军本就备受瞩目,更何况那七十万南荣军还是南家的私兵,不受历代帝王调控。 这是大晟开国之君给南家的殊荣,始皇和南家之祖结拜为兄弟,共逐天下,一为君一为臣。 最开始的南荣军只有几十人,慢慢的变成几百人,几千人,到如今的七十万。 先帝在世时也给足了南家信任,可当今圣人和南家之间出现了裂隙,这微小的裂隙让那些一直观望一直眼红的人自以为找到了机会,以为可见高楼崩塌。 顷刻间,御书房内的其他几位重臣也纷纷下跪,高呼:“望陛下收回南荣军兵权!” 周朝运不说话,眸中风云诡谲。 温自仁再次高呼道:“只要将兵权收回陛下手中,南家依旧可以统领南荣军,镇守边疆。” “这样一来既可以牵制南家,又可以…… “又可以让南家继续卖命!是吗?”沈云起寒声打断温自仁的话,连连冷笑出声:“温大人打的好算盘。” “像极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自知理亏,温自仁不与他争吵,而是转向龙椅上的周朝运,带着他身后的那些官员再次恳切劝慰。 沈云起撩起衣袍,跪在御书房中央,背脊笔挺,他看着上面的人,言语激动:“陛下,南家世代忠良,不负大晟,望陛下三思!” 双方僵持不下,沈云起以一对多,觉得无能为力,却怎么都不愿意退让,只是看着上首的人。 他不能退,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南家被毁。 沈柳章一直没有说话,垂在广袖里的手僵硬的动了动。 第127章 无能为力 见他不说话,温自仁又看向了坐着的周怀谦:“王爷,收回兵权才是上上策。” 周怀谦看向龙椅上的年轻帝王,片刻他淡淡道:“温大人所说不错。” 在这件事上他表明了他的立场。 跪在地上的沈云起震惊的扭头看过去,看向自己最敬重的老师。 沈柳章眸中划过一丝嘲讽,眼睑下垂,藏住了其中的情绪,他早就猜到了,这才是摄政王会做的决定。 朝臣逼迫着,沈云起恳求的看着,周朝运按在桌案上的手紧了又紧,迟迟做不出决定。 他原以为这件事可以再缓缓,不用这么早面对,可是好像忽然就到了不得不做决定的时候了。 “如果是要牵制南家,其实还有另一个办法。”海渡忽然出声,打破了僵持不下的局面。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海渡抬头看向圣人,然后又看向跪在地上的沈云起。 好像忽然知道了他要做什么,沈云起忽然出声阻止:“你闭嘴!” “够了!”一起出声的还有周朝运,他心里清楚不可以,这不可以! 海渡看向沈云起,道:“云起,你想护南家,想堵住朝堂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的恶意,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 “你什么都不懂!”沈云起怒目看着他 “我只知道,为人臣子,当以国事为先!”海渡正色道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周朝运放在桌案上的手紧紧握拳,起身想离开。 却被人忽然打断:“等等。” 是周怀谦。 他看向周朝运道:“总要解决的。” 说完他看向海渡:“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让本王听听,你说的办法是什么?” 海渡看向周怀谦,将那日子玉从金陵回来后告诉他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沈宜夭没死。” 沈柳章猛然抬头,时隔多年再次听见这个名字,他不确定,声音颤抖:“你在说什么?” 海渡朝他拱手行礼,继续道:“十三年前,沈小姐没死,而是被带回了北境,改名换姓,养在金陵。” “也是上次前往金陵,我们才知晓。” 沈柳章转而看向跪在地上的沈云起,上前两步,低头看着他,带着细纹的眼角湿润:“你也知晓?” 沈云起双手脱力一般垂在两侧,太迟了,他后悔了,他不该去金陵的。 他不该去找妹妹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沈柳章颤声询问 沈云起失魂落魄,缓缓抬头:“为什么要告诉你?” “父亲真的在乎吗?” 他压低声音:“还是父亲想让她再死一次?” 心如刀绞,沈柳章竭力喘息着,十三年来父子俩避而不谈的事情,在这一刻被摆在了明面上,才恍然发现,自以为痊愈了的伤口,还是鲜血淋漓。 周怀谦平静的眸色可见波动,他看向海渡:“你说的牵制南家的办法是什么?” 海渡把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据臣所知,南家视她如命。” “如此只需要将南善宜留在长安,留在皇宫就好了。” “将她握在手里,便不用担心南家造反。” “够了!”龙椅上的人忽然站了起来,神色凌厉的看着下面的海渡。 忽然的暴怒让所有人都是震惊惶恐,连忙下跪,海渡跪着道:“陛下不是一开始就是想娶她吗?如今为何不愿意了!” 周朝运牙关紧咬,却什么也不能说,那不一样,他爱她,他若娶她便是将真心奉上,做她的依靠,护她一世。 而不是用她做筹码,牵制南家。 温自仁见海渡所说有理,立马支持道:“海渡先生说的对,臣附议。” “臣附议。” 跪在地上的朝臣纷纷表明自己的立场。 “如此甚好。”周怀谦缓缓起身,朝着周朝运拱手行礼:“臣附议。” 十三年前南家和天的事,别人不知晓,周怀谦却是知晓的,所以他也清楚陛下迟迟不对南家动手,是因为心中有愧。 他不想夺走南荣军,不想寒了南家人的心,却又得堵住朝堂悠悠众口,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连摄政王都附议了,这件事好像结局已定,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沈云起自嘲一笑,眼眶通红。 沈柳章却难得沉默,没有阻拦亦没有支持。 得到了一直想要的结果,温自仁以为自己替帝王解决了心腹大患,志得意满,御书房内的人很快都散了。 大雨倾盆,沈云起跪在大明宫前,如同行尸走肉。 路过的宫人看见后窃窃私语。 “龙骧将军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殿前失仪,在此思过领罚。” 御书房内,御笔在明黄色的布帛上落下最后一笔。 周朝运看着上面的内容悲凄一笑:“朕从未如此渴求过什么,如今朕亲手毁了它。” 他看向屋内唯一剩下的人道:“世人皆道沈相古板刚正不阿,皇叔闲鹤从容慈善。” “好像只有朕觉得皇叔无情冷性。” 皇叔一直是这样的人,小事上对他很纵容,告诉他开心就好,可是一旦涉及国事便是最无情的人。 就像当初告诉他,舍弃不该有的仁慈一样。 周怀谦平静看向他,面上依旧带着闲适随意的从容:“臣不敢负兄长遗愿。” “孰轻孰重,陛下本就有了决断。” 周朝运自嘲点头,是啊,皇叔只不过推了他一把罢了,让原本就会走上这条路的他加快了脚步而已。 也让他可以推卸责任,少一些自责。 他本就是会为了大晟牺牲一切的人,在这之前他是这样清晰的认知着自己的,可是现在他不想了,至少他不想牺牲他的善宜。 大雨里,沈云起视线模糊,紫色的蟒袍下摆出现在身前。 下人撑着伞遮在周怀谦头顶,想为他挡住风雨却锦袍却依旧被打湿。 沈云起抬头和他对视:“老师。” “为什么?” “你明明知道,她过的有多苦。” “她什么都没做错啊。” 周怀谦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云起,陛下先是大晟的陛下才是他自己,我们先是臣子才是其他。” “你若心中有怨,便怨本王。” “于陛下而言,你很重要。” 视线落在他放在身侧的剑上,他继续道:“你是唯一一个可持刃行于圣人身侧的人。” “像今日这样的事不要再发生,百官会诟病你,亦会诟病给你这份殊荣的圣人。” 周怀谦走后不多久,海渡就来了。 他撑着伞挡在沈云起头顶,在他面前蹲下:“云起,起来。” 沈云起眼神冰冷的看着他。 海渡握伞的手一僵,几人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云起,或者说是这样看他的云起。 第128章 你什么都不懂! 云起自幼稳重老成,不会意气用事,每当他和子玉打闹的时候,他总是会拦在他身前,像兄长一样,说一句:“好了。” 心中酸涩,海渡道:“我得陛下信任,掌管万图堂,监察重臣官员,这是我的职责。” 他有些不理解:“而且这样并不是什么坏事,不是吗?” “你一直困于你妹妹的死,如今她没死,来到长安,你们一家人能团聚,你能时时见到她,也保住了南家的兵权,保住了你外翁一生清誉。” “呵。”沈云起嘴角一扯,眼眶通红的看着面前的人。 下一刻他忽然起身揪住海渡的衣领把他揪起来,嘶吼道:“你什么都不懂!” “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经历了一些什么。” “她过的已经够辛苦了。” “你还亲手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他忽然发疯,海渡惊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着他扯着自己。 看着他崩溃歇斯底里的模样,海渡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云起。”他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云起扬起拳头砸在了他的脸上,他今日失态的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次。 海渡就是一个文弱书生,哪经得起他的拳头,他狼狈跌倒在地上,一嘴的血腥味,却忘记了疼痛,只是惊讶的看着沈云起。 却见他悲凉的笑着:“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痛苦。” “从小你就是个心软的人啊。” “所以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你会和我一样一辈子活在愧疚,悔恨里。” 御书房廊下,周朝运隔着雨幕看着下面。 沈云起抬头和他对视,他该怨他的,却也理解刚刚那种情况下他的别无选择,他已经尽力了,所以他只能怪自己。 怪自己无能为力,保护不了妹妹。 片刻他朝着御书房内方向拱手行礼,然后转身拖着狼狈的躯体离开。 独留下坐在地上失神的海渡。 一辈子活在愧疚,悔恨里,为什么? 云起为什么会这么说。 ………… 浮屠城,艳阳天里。 南善宜出现在南郡书的书房门口,门口的守卫看见了她刚准备行礼问候,却见她抬手落在了自己的唇边,示意他们噤声。 当即明白过来,只是笑着朝她抱拳行礼。 南善宜感谢的笑了笑,靠在书房门口,悄悄的往里瞧了瞧,侧耳听里面的动静。 南郡书早就知道她来了,习武之人怎么可能这点警惕性都没有。 而且南家会这样的也就只有善宜了。 抬眸看了一眼门口,他笑道:“躲门口做什么?” “还不进来?” 没一会儿,门口探出了一个脑袋,南善宜浅笑着,眉眼弯弯:“表哥。” 头上的雕金流苏步摇随着她偏头的动作侧垂着微微晃动轻响。 见被他发现了,南善宜也不闹了,抬脚走进来。 银燕跟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怎么过来了?”南郡书坐在桌案前看着她问道 南善宜抬手让银燕捧着东西上前:“给你送衣衫。” 闻言,眉头一挑,有些意外,南郡书起身上前去看。 只见银燕手里捧着的正是一套湖蓝色的对襟长袍。 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他给足了夸奖和惊喜:“小白眼狼终于想起我来了?” “我还以为就是嘴上诓我呢。” 南善宜眸中娇俏:“我哪有?” “好好好,你没有,我们家善宜最是说话算话了,手艺还好。”南郡书笑着道 “也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家小子。” “表哥!”南善宜微微蹙眉,让他不要打趣自己。 银燕笑道道:“大公子快试试,这衣衫可是鲛绫做的,小姐紧赶慢赶才做出来的。” 说着外面传来了梁钰霜的声音:“什么好东西,快让我也看看。” 南善宜闻声回头:“霜儿姐。” 梁钰霜看了一眼银燕手里的衣裳,一脸惊喜:“这么好的衣裳,给他也是浪费了。” “不若给我。” 说着就要伸手去拿,却被南郡书抬手拍了一巴掌:“怎么什么你都想要?” 说着拿过银燕手里的衣衫走向里间:“这是给我做的,你穿得了吗?” 看着他洋洋得意的背影,梁钰霜和南善宜对视一笑,有些无奈。 很快,南郡书就出来了,在两人跟前转了一圈,理了理宽大的广袖:“倒是轻巧,就是这广袖实在不方便。” 梁钰霜笑道:“你懂什么,金陵的公子都这么穿。” “你现在看着也有些人模狗样的了。” 南郡书啧了一声:“会不会说话,我跟他们能一样吗?” “就是,表哥可比他们厉害多了。”南善宜附和道 南郡书非常受用,嘴角根本压不下来。 却忽然疑惑道:“你之前的信里不是说做一件天青色的?” 南善宜眸光一闪:“没有天青色的料子,这个色也不错。” 南郡书也没有多想,对着镜子看了看,满意的点头。 见他高兴,南善宜也没有多留,很快离开了。 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还听见梁钰霜的笑声:“快别照了,镜子都要被你照穿了。” “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 “怎么,你嫉妒我有新衣裳?” 南善宜无奈摇头,抬脚离开。 回院子的路上,她的脑海里浮现表哥刚刚的话,想起了那身让玉佛姑姑送去的天青色长袍。 不知道他会不会穿。 摇了摇脑袋,将思绪甩出去,不要再想了。 走到院子门口,刚好遇见了迎面走出来的林寂莲,两人客气行礼。 南善宜并不意外,道:“林公子过来看猫?” 林寂莲看着她温柔的面容,眸光轻微闪动,片刻点头道:“嗯。” 两人一时无话,他先开口道:“那我先走了。” 南善宜点头,侧开身子让他先走。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南善宜才缓缓收回视线,面上若有所思。 他瞧着并不是个愚昧无知的人,为何迟迟不离开,他应当知晓他不该久留。 想起那日银燕说的话,林公子未曾入仕。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谈吐间的才华,世间少见,为何不曾谋一个一官半职? 想不明白,南善宜转身朝院中走去。 第129章 我早就后悔了 一进屋内,就看见了桌上放着的一大束红色的花,她疑惑道:“这是?” 玉佛姑姑回头顺着她的视线,笑道:“林公子刚刚送来的,说是偶然看见,听钰霜小姐说你喜欢花,便摘了一些回来。” “刚好之前钰霜小姐送的花也焉了。” 南善宜忽然问道:“林公子刚刚有逗猫吗?” 玉佛姑姑摇头:“玉狮不在院子里。” 南善宜点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花,随意道:“插起来。” 说完她走回榻边,拿起那本没看完的书继续看。 长安,贤宣王府。 沈柳章和周怀谦坐在院中,沉默不语。 自从那日御书房一事之后,他的面上总是笼罩着些许怅然。 院外快速走来一个侍卫,朝二人行礼之后,回禀道:“已经离开了长安。” 闻言,沈柳章缓缓闭上了眼睛,掩盖住了其中的无能为力,这一次,他终究还是舍弃了小夭,再次亏欠了锦衣。 周怀谦侧目看了他一眼,平静道:“相爷可是悔了?” 沈柳章睁开眼睛,起身理了理衣袍:“我早就后悔了,可是有什么用呢。” “一切都回不来了。” “若是悔了,你余下的岁月都会过的很痛苦。”周怀谦看着他,淡淡道 若一直坚信自己没错,便会少一些痛苦,若觉得自己错了,一旦回头望这走来的路,便会坠入深渊。 沈柳章侧目看向一脸从容的他。 想到什么,他道:“王爷今年三十有九了,还不打算成家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周怀谦明显一愣。 沈柳章继续道:“臣长王爷十余岁。” “王爷若要成亲了,定要好好斟酌,莫像臣一般,难以两全。” “若是这样,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孑然一身。” 说完他不再久留,转身离开。 先帝驾崩时,贤宣王不过二十又六,临危受命,做了摄政王,辅佐少帝。 沈柳章一直都很清楚,这个看起来如同闲云野鹤般的少年有着和他表现在外的慈悲完全不相符的冷漠凉薄。 他只是对江山对皇位无意,却难得对先帝忠诚,所以才甘愿因先帝遗愿,在这长安画地为牢。 他也很好奇,像周怀谦这样凉薄的人,若有朝一日困于情之一字时又是何等模样。 沈柳章暗自摇头一笑,他不是一个磊落的人,所以他心中也乐于见他周怀谦尝一尝他经历过的痛苦。 沈柳章走后,周怀谦站在院中看着满院盛开的鲜花和青葱绿色,他伸出手将肥厚的花瓣捏在指尖,捻了捻,鲜红的汁水被挤压出染红了他的指腹。 王府管家候在一旁,见他看着满院的花,感叹道:“苏小姐这才走了没几天,这院里的花草都蔫了不少。” “老奴活到这把年纪,还没有见过比苏小姐会养花的呢。” 周怀谦没有接他的话,管家不再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他却忽然听见自家王爷开口道:“她那定了亲的夫婿是什么人?” 管家明显错愕,一时没反应过来接话。 这是王爷第一次问起苏小姐的未婚夫婿。 反应过来后,他忙回道:“听说是两家长辈订下的娃娃亲,也算是青梅竹马。” “名叫魏河川,是今年准备参加会试的考生。” 没察觉到自家王爷微暗的眸色,管家继续道:“若是能谋个一官半职,苏小姐也能有个依靠。” “毕竟苏家被灭门,独留她一人无依无靠。” 说完抬头偷偷瞧了瞧自家主子的神色,暗想不知道王爷有没有听懂自己话里的意思。 苏小姐好歹在王府养了这么久的花,又招人喜欢,王爷若是能帮帮忙,她那未婚夫婿定是能官路通达的。 这样苏小姐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可惜周怀谦却完全没有听出管家话里的暗示,嘴角一扯,取了帕子擦了擦指腹上的花汁,睨了一眼院中的花,平静道:“让府里的花匠仔细着些,这些花若是和往常一样都死了。” “他们也就可以收拾东西滚蛋了,王府不养废物。” 不知道自家王爷为何忽然生气,管家连忙低头回道:“是。” 周怀谦将帕子随手扔在一旁的桌上,转身离开了院子。 管家在原地弯腰低头,鬓角被冷汗打湿。 走出去好远,周怀谦才停下脚步,沉默了片刻,他缓缓开口道:“去查一查那魏河川是个几斤几两的人物。” 青石板路旁的青枝微微晃动,有人声响起:“是。” 手负在身后,周怀谦眸中滑过不屑,他倒是好奇,她心心念念的未婚郎婿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 浮屠城。 南善宜跟在外公和舅舅身边走在南荣军的军营里。 所过之处,操练着的士兵们都停下动作行礼问候。 她曾经很少这样大摇大摆的在北境的街市,军营走动。 如今,长安那人已经知晓了她的存在,她便没什么好藏的了。 他回了长安,没有追过来,便说明她赌对了,他心中对南家有愧,如此就够了。 此刻,她身穿月华云丝长裙,薄雾银丝烟纱的外衫,满头青丝半绾,发间插着兰花簪子和碎玉步摇,细嫩的双手交叠于腹部,在南荣军的注视下行走在军营里。 轻如晨雾的衣摆在边塞的风沙里被扬起,单薄瘦弱,烈日当空,灼烧着她白嫩似雪的皮肤。 无论是和她身边的侯爷,将军,还是和这苍凉辽阔的边塞她明明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却又意外和谐。 因为她站在那里,周围的千军万马是在守护她,他们的压迫感是对外的,不是对着她的。 这是南家的小小姐,是整个南荣军的掌上明珠。 碎玉的步摇在阳光下耀眼明媚。 南善宜跟着外公走上高台,俯瞰南荣大军。 无论多少次看见,他们都能让她那颗安宁的心热血沸腾。 看着外公整顿军队,她嘴角微微上扬,不由自主的伸手握住了她颈间那块莫约一寸大小的圆形玉佩。 颜色是浓重的墨青,挂在她纤细的颈间显得笨拙厚重,怎么瞧都不像是闺阁女子喜欢的样式。 可偏偏对南善宜而言,它重于泰山,是比她的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第130章 她开始期待未来 所以当初在金陵和周朝运初遇时,她那么害怕却还是要把这玉佩拿回来。 南荣军的名字是南家建军之祖所起,以南家始祖复姓南荣为名,子孙后代皆姓南。 握紧颈间的玉佩,看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她知道十三年前外公就做好了南家最坏的打算。 因为顾虑的东西太多,娘亲的死他无法有所作为,只能让之深埋地底,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自责。 便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自己,以此作为弥补。 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人,南善宜忽然想起来那天祖祠里,外公说的话:“我没护住你娘,也没有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总得护住你。” 所以十三年前,他就为她铺好了后路。 可是,目光落在他们的身上,外公,舅舅,舅母,表哥…… 于她而言,他们在,家才在,她的后路不是七十万南荣军,而是他们。 ………… 几日后。 南郡书和梁钰霜带兵出城巡防,南善宜求了许久,才让他们同意带上她。 军队前面,梁钰霜和南郡书的马中间,南善宜骑着白色的宝马,身上穿着浅紫色的裙衫,面上带着欣喜。 明亮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好奇和期待。 一旁的梁钰霜接过玉佛姑姑给她准备的帷帽,倾身帮她戴上,宠溺道:“遮着些。” 白色的轻纱下垂至腰间,南善宜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挑开轻纱对着梁钰霜浅笑嫣然。 见她们准备好了,南郡书笑道:“出发。” 缰绳一拉,一队人马出了城门。 站在城门口的南青枫再三嘱咐道:“照顾好儒珍。” “早些回来。” 南善宜闻声扭头看向城门口一脸担心的舅舅,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她一直在笑,南郡书侧目看过来,道:“就这么高兴?” 南善宜轻微的摇头晃脑,轻纱下的嘴角上扬:“我再也不想站在城墙上目送你们离开了。” 她扭头看向南郡书,撒娇道:“表哥,我以后都可以和你们一起吗?” 南郡书故意逗她:“看你表现。” 南善宜看着远处,她不管,她以后都要和他们一起,一起出去,一起回来。 梁钰霜却道:“太辛苦了,怎么能一直跟着我们跑。” “我可以的。”南善宜转头看向她,一脸认真。 轻风迎面吹来,扬起了帷帽上的白纱,她安然的笑颜若隐若现,温柔的眼眸里是对未来的期待。 身下的白马速度渐渐变快,这段时间她没事就在马场练马术,军营里很多人都会主动教她。 如今她已经能跟上表哥和霜儿姐的速度了。 手里的马鞭一扬,三人驾马并肩行于苍凉的边塞,身后是南荣军中的一队精卫,烈日,风沙,这一切对南善宜而言熟悉又陌生。 但她一直都在做着接受,适应它们的准备。 因为若是没有十三年前的那场大乱,这本该就是她的归宿,如今她只是来迟了一些。 此次巡防,要在外面住两夜,南善宜一个丫鬟也没带,一开始舅母是怎么也不同意的,后来还是霜儿姐说她会照顾好南善宜,几位长辈才勉强同意了。 行军一天,傍晚的时候军队安营扎寨。 南善宜抬脚走上高处,放眼望去落日金黄的余晖洒在无垠的大漠上,广阔,弘大,还有几分萧瑟,这是北境独有的风光,在别的地方见不到的。 抬手取下头顶的帷帽,阳光刺目让她微微眯起了双眸。 这无边际的疆土就是南家世代守护的地方,是万千将士用血肉堆砌的壁垒。 风沙漫天,浅紫色的裙纱被风扬起,猎猎作响,腰间的细带随风飘动,描绘出北境风的形状。 往后余生,她会在这里和家人一起,用她的双脚去丈量这长无尽头的边境。 嘴角微微上扬,周朝运,你也要好好的,做比你父皇那位四海圣君还要厉害的圣人。 然后,无病无灾,一生喜乐。 “在看什么?”南郡书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南善宜扭头看向他,面上笑颜如花,落日在她身后,好像格外偏爱她。 “我好骄傲呀,表哥。” “什么?”南郡书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南善宜抬手朝着天边描绘:“为你们,为南家而骄傲。” “这漫长的边境因为南家,固若金汤。” “我与有荣焉。” 南郡书上前站在她身侧,双手负在身后,和她并肩看着远方,他笑着感慨道:“我自幼时便有这样的想法。” “原来如今,我也成了这样的人。” 这样让人骄傲的存在,真好,他成为了他一直想成为的人。 当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被天边吞噬,夜色降临,熊熊燃烧的篝火照亮了黑夜。 南善宜坐在边上看着载歌载舞的士兵们,男男女女围绕着篝火转动,欢声笑语不断。 梁钰霜走到她身边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笑着加入了他们。 笑声里,她牵着南善宜的手一边跳动,一边道:“这边民风淳朴,没这么多礼教大防。” “你总要习惯的。” “军中许多人都对你很好奇,说你是神仙下凡,只可远观,不可冒犯。” 闻言,南善宜眸光轻滞,有些无奈,她竟没想到他们是这么看她的。 可是她回来就是为了加入他们的,而不是格格不入。 这么想着,她嘴角上扬,清雅的面容上露出了柔和绚丽的笑容。 另一只手拉住了跟在她身后却保持着一定距离的一个女将的手。 那女将看着被她牵住的手,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惊喜。 南善宜杏眼笑意晕染,她轻声道:“我不会,你们别嫌弃。” 女将连忙摇头,不好意思的笑着道:“怎么会,我们教你。” 很快就有一大群女子围了上来,热情的教她,一声接一声,叫着她善宜小姐。 南善宜被她们的善意和热情所包围。 学着她们的动作,举过头顶的双手,在暖黄的篝火里轻轻摇晃,如溪水蜿蜒轻荡,宽大的衣袖下滑露出白皙细腻的小臂,脑后的素白细带随着她单薄的身姿飘动。 她看着身边的女娘们,眼睛里是羡慕和欣赏,国所需时她们披甲上阵杀敌,太平时她们翩翩起舞。 娘亲曾经是不是也和她们一样,在这夜色下的大漠里,自由灵动,那样的鲜活烂漫。 第131章 儒珍,跟舅母回家 之前在金陵打理永元商会时她还不觉得有些什么,可是此刻看着将士们的笑颜,她忽然明白了舅母为何这么重视永元商会。 也明白了她那句:“他们以命相托,怎敢辜负。” 原来永元商会所做一切,不过略尽绵薄,允于支持。 三天两夜,转瞬即逝。 南善宜的眼睛看过了许多她未曾看过的景色。 于大漠骑马奔腾,于江河边和女娘们嬉戏打闹,短短几日,她从那众人眼中的只可远观的人,变成了笑着穿梭过军队时此起彼伏的“善宜小姐。” 回程的路上,南善宜没有再和南郡书并肩前行,而是略慢他一些,骑着马和将士们走在一起。 听他们说着这些年有趣的见闻,她话并不多,大多数时候就是浅笑着,安静的听着。 远远的已经能看见浮屠城的城门。 大家都意犹未尽,其中一个人道:“下次巡防我们往东边走,那里有大草原。” “很漂亮,善宜小姐一定要和我们一起。” 南善宜笑着点头答应:“好。” 前面的南郡书听见他们的对话,回头看了过来。 南善宜偏头朝他眨了眨眼睛,好像在说:你看,他们都愿意带我,你下次不能拒绝我了。 南郡书宠溺一笑,无奈摇头,心中却很欣慰。 她在金陵时,每年都会回来一次,他却总觉得她不开心,时刻上扬的嘴角更像是做给他们看的。 想告诉他们这些在北境的人,她过的很好。 此刻她眼睛里明媚的笑意比落日的余晖还要耀眼,南郡书很高兴,南家的掌上明珠就该是这样的,一直快乐,一直幸福。 军队离城门口越来越近,南善宜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裙,在人群中间格外的显眼,身下白马健硕,她单薄的背脊挺直不晃。 离开时的帷帽不知道被她放在了哪里,眼光刺眼,她抬手遮在额前。 她眯着眼睛,面上洋溢着笑容。 却不知道,这一切都被城墙上的人尽收眼底。 盘龙金冠将头发一丝不苟的束起,挺拔的身躯被绣着金色五爪升龙的黑金长袍拢住,一手负于身后一手置于身前。 冷硬如铁的脸上是克制的动容,漆黑的眼眸里湿意泛泛,却又被挣扎着压下,周朝运放在身前的手用力握紧,若思念有声,她是否在这辽阔无垠的北境上听见他在想她。 如今南风正盛,可有把他的思念带到她的身边。 从军队出现在视野里时他就在看着她了,看着她慢慢靠近,渐渐清晰。 看她坐在马背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遮在额前挡住刺眼的阳光,阳光从她的指缝中漏出,落在她笑意盈盈的眉眼上。 她未戴珠钗,半绾的发间白绸在身后飘动,弯月眉下的眼睛灵动柔和。 少了几分金陵时的矜贵不可冒犯,多了几分他未曾见过的她在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 在周朝运侧后方一步,沈云起看着下面,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剑。 昨日傍晚抵达浮屠城,见过外公后他一夜未睡,在这城墙上站了一夜,听到很多人不确定的叫他一声“小公子。” 回忆着曾经的记忆,这长长的城墙他跑过无数遍,哪怕是如今,闭着眼睛他应该也不会摔倒。 南善宜的笑容映照在他的眼睛里,握紧了那卷藏在袖中的一抹明黄,他只觉得痛苦,他不像一个哥哥,更像是她的仇人,一个不允许她幸福的仇人。 “云起,朕该怎么说出口?”周朝运看着下面,自嘲一笑 沈云起眼眶通红,最终侧过头去,移开视线不忍再看。 周朝运双眸缓缓闭上,再睁开时,已经做了某种决定。 这个恶人便让他来做,这个消息可以是任何人来告知她,唯独不能是沈云起。 云起已经够痛苦的了。 看着她的笑颜,周朝运想,是噩耗。 善宜,这对你来说是噩耗? 因为我是你苦苦挣扎,拼了命想逃脱的,让你痛苦的命。 走在前面的南郡书视线随意上移,先看见了城墙上未曾见过的人。 面上疑惑,正欲回头和后面的善宜和钰霜说,却忽然看见了在城门内等着他们的父亲和母亲。 一时忘记了,他驱马上前,翻身下马,走到父亲面前,行礼:“爹,娘。” 梁钰霜则走到南善宜马的旁边,朝她伸手。 南善宜将手放在她的手里,翻身下马,然后提着裙摆高兴的朝南青枫快步走去:“舅舅!舅母!” 说完还看了看他们的身后,然后柔声道:“外公呢?他不是说了会来迎我的吗?” 南青枫看着面前的丫头,想到昨夜怒急攻心的父亲,只觉心痛。 他就这么看着她,眸中的悲痛无法隐藏,溢了出来。 南善宜才走近,关风月便快速上前拉住她的手,紧紧的握着。 夫妻二人都不对劲,察哪怕极力掩饰,南善宜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心中一紧,反握住关风月的手:“怎么了,舅母?” 想起父亲的嘱咐,南青枫压下万千惆怅,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关风月二话不说拉着南善宜的手转头就走:“儒珍,跟舅母回家。” 南青枫亦看向一旁的梁钰霜,严肃道:“霜儿,你送她们回府。” “莫要耽搁。” 他面上严肃,几人都是不解,南郡书蹙着眉问道:“爹,娘,发生什么了?” 人多眼杂,南青枫不欲多说,只是看向自己的夫人道:“送她回去,好好在府中待着。” 南善宜被关风月扯着,步下踉跄的跟着她慌乱的脚步。 刚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在抬眸间和站在数丈高的登城踏步的阶梯上的人对视。 脚下一顿,整个人如遭雷击。 她不动,关风月回头去看,却见她微仰着头看向城门边上,睫毛微微颤动。 顺着她的视线,关风月看见了阶梯上的两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一把将南善宜拽到自己的身后,面色难看的看着上面的人。 居高临下的对视,脖子酸痛的厉害,南善宜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在这一瞬间她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从上面慢慢走下来的人。 第132章 我的礼度不会来,雍湛帝会来 他的身边跟着诸多黑甲亲卫,将他保护的密不透风。 落日在他身后,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也看不清他眼里的爱意。 也正是因为这个,她才清晰的看见了他身上的紫气东来,帝王九五之尊。 原来,不爱南善宜的周朝运是这样的。 居高临下,杀伐威慑。 睥睨着苍生,亦睥睨着她。 因为他看她的时候,总是动容的爱着,所以她忽略了好多。 若抬手遮住那双爱她的眼睛,面前的人便是雍湛帝,一个承载着王朝气运的人。 只是可惜,自己明白的太晚了。 目光缓缓往旁边移动,落在了另一个身上,不过一瞬间,短短一眼,快速移开,那是南善宜连直视都做不到的人。 南青枫和南郡书已经大步走过来挡在她和舅母身前,南郡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义无反顾的护着她。 睫毛下垂,看着地面,片刻南善宜轻笑一声,低声呢喃:“是因为这个吗?” 她看着挡在她身前的人,强颜欢笑,缓声道:“因为害怕,所以要把我藏起来?” 关风月回头看她,才发现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睛里早已经湿意泛滥。 心疼难以言喻,她握紧南善宜的手道:“听话,跟舅母回家。” “你外公还等着你呢?” 说着就要强行拉着人离开,可南善宜脚下却不动。 “儒珍!”关风月回头看她,痛心不已,出声叫她,好像在斥责她的不听话 “然后呢?”她轻声问着 “我藏好多年了,如今还能藏哪去?”声音很轻,南善宜眼角泛红的看着关风月。 心中酸涩,南善宜想,这两日她在外面的时候,这城里的人又经历着什么样的煎熬,外公是不是又病了,不然怎么可能食言,那天他明明答应了,要来接她回家的。 所有人提心吊胆着,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纤细的手腕被关风月拽的通红,南善宜抬起另一只手落在她的手上,一根接一根的掰开她的手指。 然后在她不同意的眼神里转过身去,拨开舅舅和表哥的肩,走上前去。 手腕忽然被握住,南善宜侧身回头。 南郡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在看见她和自己擦肩而过上前的时候下意识的拉住了她。 他看着她,轻声道:“善宜,回家。” 他隐约觉得,不该让妹妹走上前去。 手腕在他掌中扭动,挣脱出去。 南善宜微微仰头看着已经从数丈高的阶梯上走下来的人。 周朝运站在台阶上,看着身前的人,广袖中的手不住颤抖,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 下一刻却瞳孔震缩。 因为面前的人跪下了,礼仪周全,挑不出一丝的错,双手交叠落在地上,额头贴着手背,声音很轻很柔,说着那句他听过万千遍的话:“臣女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眼泪滴进沙土里,南善宜缓缓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手臂被人用力拽住,几近蛮横的力道和动作,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南善宜!”克制压低着的声音,咬牙切齿,周朝运拽着她的手臂把人扯到自己面前。 “南善宜!” 愤怒,警告,不敢置信,他盯着她,重复隐忍的叫着她的名字,她怎么可以,她不可以! 忘记了怜惜,忘记了她怕疼,手上的力道好像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了一样。 南善宜嘴唇微微颤动,她仰头看着面前震怒的人。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潮湿,失望。 她轻声道:“我的礼度不会来,而雍湛帝会。” “所以,我该跪。” 周朝运紧蹙着的眉头忽然一松,心中一痛。 那天晚上的话忽然在脑海里响起“我爱你,所以你别伤害我。” 周礼度爱善宜,舍不得她不开心,舍不得她痛苦,所以周礼度不会来。 他若来了,就不是她的礼度了。 南善宜不傻,若他此番来无所图,舅舅舅母便不会这样惊恐痛苦。 他们这样慌乱,是因为他所图不小。 南荣军? 她? 还是两者他都要拿走。 手臂上的痛远远不如心中之痛,努力蓄着的眼泪终于决堤,从眼角不断滑落,南善宜微仰着头,声音轻轻颤抖,一字一句:“你若来找我,我便不爱你了。” 拽着她的手如被蜂蛰,猛然松开。 他用了些力道,南善宜脚下踉跄,周朝运收回的手下意识伸出,却在见她站稳后悄无声息的收回。 站稳后南善宜却依旧上前,看着他逼问道:“善宜敢问陛下,陛下想要什么?” 周朝运垂眸看着她,迟迟说不出他的来意。 她是这样想他的,他却无法辩解,因为是事实,就像他带给她的伤害一样,都是无法抹灭的事实。 旁边一直看着的李公公想起摄政王的嘱咐,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看向周朝运身后的沈云起道:“龙骧将军快些宣旨。” 一句话,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沈云起身上。 南郡书是震惊,龙骧将军…… 是云起!那个小时候立志要成为他父亲那样的千古第一文臣的沈云起。 他竟然一直没有认出来。 南善宜眼睛里的轻嘲像一把利刃插在了沈云起心里,袖中手死死攥紧圣旨。 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将圣旨拿了出来。 南善宜看着他手里的那一卷明黄,面上带笑,却是嘲讽。 沈云起展开圣旨的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李元茂!你来!”周朝运忽然出声,打断了沈云起的动作 他和南善宜对视,然后移开视线看向一旁的李公公,寒声道:“你来宣朕旨意。” 李公公忙低头:“是,陛下。” 随后他躬着腰上前双手接过沈云起手上的圣旨,转身面向南善宜以及她身后的其他南家人。 他笑眯眯的看着南善宜,和蔼道:“南小姐,接旨。” 这可是贵人。 所有人都下跪接旨,南善宜站着,平静的看着他手中的圣旨,片刻她羽睫低垂,遮住其中的认命。 双手提起月白的裙摆,她缓缓下跪,却再次被人拽住。 周朝运用力抓着她的胳膊,让她原本躬下去的身子站的笔直。 第133章 丫头,站在外公身后来 她说她不爱他了。 可是他爱,会一直爱,无论是周朝运,还是雍湛帝。 善宜,那都是我。 避开她的视线,转而看向一旁的李公公,周朝运沉声道:“宣。” 李公公明显一愣,觉得不合礼数,却在触及陛下的面色时选择了闭嘴。 双手展开圣旨,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周朝运深暗的眼眸平静的看着面前的南善宜,圣旨上的内容他已经烂熟于心,因为那是他一笔一划亲手所书。 “南氏一族,自大晟建朝初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功勋卓着。有女善宜,父任帝师十余载,母守先帝疆塞之危,以身殉国。今朕惟乾坤德合,典礼于斯而备,召南氏女善宜入主中宫,命以宝册,立尔为皇后,应正母仪,协和万邦。” 周朝运缓缓放开了南善宜的手臂,拉开了彼此的距离,垂眸看着她的反应。 没有喜悦,只有沉默。 她看着李元茂手中的圣旨,忘记了反应。 袖中的手慢慢握紧,周朝运眸中自嘲,他想象过很多次这一天,他朝她伸手,邀她和自己余生并肩看这万里河山,繁华盛世。 可惜,身不由己,如今这一卷明黄上加注了太多不纯粹的东西,变成了她的枷锁。 李元茂笑着将手中的圣旨一收,笑呵呵的抬脚朝南善宜走来,将圣旨递到她面前:“姑娘快接旨。” 说着他面上喜悦:“下次老奴便要叫你一声娘娘了。” 南善宜看着他手里的圣旨,垂在身侧的手指僵硬的动了动,却迟迟没有抬起。 见她眼中挣扎,李公公眸中划过一丝无奈,这恶人还得他这个当奴才的来做。 于是他又上前一步,背对着身后的圣人,面上带着笑意,压低着脑袋,用只有他和南善宜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语重心长道:“这圣旨昨夜向武安侯宣过了,不过他抗旨了。” 瞳孔一缩,南善宜猛然抬眸和他对视,片刻间她便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抗旨不遵,多大的一顶帽子。 可是,南家不可以背负这不忠的罪名。 她一直都被他们小心翼翼的保护着,没能和他们并肩而立,她已经遗憾不已,更不可能再让他们因为她受到不该有的伤害。 不忠,对世代守护大晟的南家是何等的耻辱。 众人的注视下,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抬起。 “善宜!”身后表哥舅舅他们叫住她 “别接。”南青枫看着她认真道,也顾不得站在不远处的圣人。 他记得父亲的嘱咐,锦衣已经走了,我们不能再让儒珍进火坑,否则百年之后,有何颜面见她。 可是南善宜没有回头,仿佛下定了决心,她伸出手,指腹落在了那明黄的圣旨上。 “儒珍!” 沧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南善宜伸出去的手快速缩回,转过身去。 远处,黑甲护卫开道,白发苍苍的老人在破坤的搀扶下蹒跚走来,手中杵着虎头拐杖,看见这一幕,南善宜的心被狠狠揪起。 他向来不服老,哪怕时常生病,可出现在人前面对南荣大军的时候,依旧神采奕奕,精神焕发。 可现在他却带着一身病痛,憔悴苍老,杵着拐杖出现在了这里。 曾经战场上威风凛凛,震慑八方的武安侯,终究是老了。 “外公。”南善宜颤抖着声音轻轻唤他。 她以为她很坚强了,可以义无反顾的保护他们。 可是当看见外公的时候委屈还是泛上了上来,潮水灌溉。 南绣山慢慢上前,放开了破坤搀扶着他的手,上前看着自己的外孙女,苍老的眼睛是无尽的慈爱和心疼。 见她通红的双眼里装满了无措,他抬手落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的拍了拍,安抚道:“丫头,回家去。” 南善宜摇头,却听见他道:“听话。” 南绣山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无声安抚。 儒珍啊,听话,这一次站在外公的身后来。 听到了他的吩咐,关风月上前拉住南善宜的手,把人带离了这里。 李公公哎了一声,拿着手里的圣旨下意识想追上去,身前却忽然一黑。 一抬头,是刚才一直未曾说话的沈云起,他站在他身前,挡住了他追上去的动作。 被关风月拉走的南善宜回头看,只看见外公走上前去,和周朝运面对面行君臣之礼,却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夜色渐暗,南府。 南郡书面无表情的领着身后的人穿过一条条回廊,最后在一处院子前停下。 隔着紧闭的院门,他背对着身后的人沉声道:“今日一见,我没认出你,现在也依旧不敢认你。” “我这一路都在想,你还是我认识的沈云起吗?” “那个小时候一直和我说这是我妹妹,不是你妹妹,视小夭如命的沈云起。” 他转过身来:“难怪我没认出你,原来是因为你变了。” “你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回想那时母亲带着他赶到时看见的场景,南郡书缓缓道:“南荣军尸身遍野,高高堆起。” “大雨倾盆,雨水混合着血水浸湿靴子。” “我们翻开一具具尸体,找了好久,才找到被埋在尸堆里的她。” “南荣军用尸体堆砌出来的堡垒。” “她浑身上下被他们的血水泡湿。” “手里还死死握着你给她的那把梳子。” 是每想起一次都依旧觉得胆寒的程度。 南郡书看着沈云起道:“你知道的,她何曾见过这些。” “所以。” “你怎么舍得这么对她?” 说完他沉默了一会,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院落,道:“姑姑死后,这院子便一直空着。” “里面的东西爷爷不让任何人碰。” 收回视线,南郡书抬脚离开和他擦肩而过。 沈云起站在门口,南郡书刚刚的话充斥着他的耳郭。 虽然他早就知道,一定很难很难他的小夭才活下来,可是当真的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时候,还是让他撕心裂肺的痛。 是啊,被所有人娇宠着长大的掌上明珠,何曾见过这些,她一定很害怕。 第134章 我宁愿去死,也不想见你!(超虐) 抬手推开面前的大门。 吱呀声响,院中的一切都没有变,只是没有了人气。 走进屋内,窗边的风车在夜风里哗哗转动,视线扫过架子上放着的东西,拨浪鼓,竹蜻蜓,小木剑。 小夭躺在木质的摇篮里,娘亲弯腰坐在旁边,手里拿着拨浪鼓慢慢的晃动,那个舞枪弄棒,赫赫有名的女将军,在看向他们的时候总是温柔的。 “骧儿,来看看你妹妹。” “娘,你看舅舅教我做的风车。” “我把它给妹妹好不好。” “妹妹还小,不会玩风车。” “那等她长大些,会走路了,我带她去城墙上玩风车。” “那里的风最大,风车可以一直转。” “我们骧儿真棒,这么小就会照顾妹妹了。” 屋外院门再次被打开,吱呀一声,打断了沈云起的思绪。 他回过头去,走到屋子门口,和院中的人四目相对。 南善宜提着灯笼,脑后的轻纱在夜风的吹拂下扬起,身上的月纱华服波光粼粼。 隔着回廊,兄妹两人时隔十三年真正的对视。 在金陵,在刚刚的城门口,南善宜都没有敢直视他,因为他是她光想起都会心痛不已的人。 两双眸子有几分相似,此刻都沾染上了潮湿。 “小夭。”喉咙干燥,沉而哑的叫她的名字 南善宜视线落在他手腕上的长命缕上,睫毛缓缓颤动:“为什么还要戴着呢?” “早该扔了。” 沈云起垂在身侧的手僵硬的动了动。 南善宜缓缓抬眸,看着面前的人道:“沈宜夭有全天下最好最好的哥哥。” 轻缓的嗓音里染上了颤音:“所以过去这十三年里,我不想见你,却又总是想起你。” “我想象过无数次我们重逢的画面,唯独没有想过你会拿着那样的圣旨来见我。” 杏眼里的泪水决堤,从脸庞流下,睫毛上附着着一层水光。 沈云起心中一紧,抬脚跨出门槛,朝她走去,在她跟前站定,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想像儿时那样摸摸她的头。 南善宜却好像忽然受到了惊吓,手中的灯笼摔在了地上,踉跄后退,避开他的触碰。 沈云起的手悬在半空中,最后慢慢握拳缓缓落下:“小夭。” 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南善宜不断的粗喘着气,一直压在心底的痛苦再也藏不住了。 她真的好委屈,真的好委屈!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经历这些! 看着面前她最信任的人,她平生的第一次歇斯底里:“你明明知道我不能和他有瓜葛的!” “你明明知道我有多痛苦!” “为什么?沈云起,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面对她通红的眼,和崩溃的质问,沈云起却只能沉默。 身侧的手紧紧握拳,为什么? 因为长安百官对南家虎视眈眈,因为南家视她如命。 他想护住南家,也想护住他的妹妹。 他不说话,不解释,南善宜眉眼间被痛苦和失望充斥,他是她最信任的人啊! 脚下连站住了力气都没有,摇摇晃晃。 南善宜轻笑出声,面上悲戚:“那日钟山悬崖上是我主动放的手。” 沈云起猛然抬头,漆黑的瞳孔震缩,不敢置信的看着她,想起那日的万丈深渊,颤抖着断断续续:“为什么?你会死的。” 薄唇一起一落,南善宜口不择言,给了他致命一击:“因为不想见你!” “我宁愿去死,也不想见你!所以听见你的声音,我便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可现在你找到我了,推着我去面对这一切!” “沈云起,你本质上和他是一样的人!” 着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沈云起眸中慌乱惊恐,不是的,他和父亲不一样,不是的。 她看着他,凄声道:“那天我就应该死在那冰冷的江水里的,我真的该死在那里的!” 死在那里就不会发生今天这一切。 “沈宜夭,你是不是疯了!”沈云起崩溃怒声,双目涨红:“沈宜夭!!” 他看着她,泪水充斥着双眼,愤怒里带上了祈求,祈求她不要再说了。 在他的崩溃声里,南善宜踉跄着后退两步,忽觉畅快,原来她是这么坏的人啊,因为她痛苦着,所以也让他和自己一样痛苦。 抬手按住双眼,拼命地想止住不受她控制的眼泪,无果,颓然一放,无所谓了,哭,也许是她这些年忍了太久。 深呼了一口气,她重新看向面前的人,低声道:“小夭死了,死在了乾至二十九年。” 回忆当初恐怖的记忆,她失神呢喃:“死在了南荣军的尸山血海里。” “和他们一起死在了那里。” “南善宜没有哥哥,我永远……永远……不会认你的。” 如遭雷劈,好像被活生生扯成了几半,连呼吸都是困难的,整颗心被捏紧,沈云起双目通红的看着她。 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南善宜偏头看向一旁,随后转身离开,只留给他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的那一刻,扑通一声,沈云起跌跪在了地上,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无声哭泣。 忽然想起了那日他问陛下:她可曾提起过我。 陛下说从未。 是不是他早就知道了,知道了钟山上她宁愿死也不愿意见自己。 怕自己受不了,所以才这么和自己说? 南善宜踏出院门,看见了守在门口的殇魅,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刚刚她并未看见她。 心中乱做一团,不再多想,南善宜快步离开。 殇魅听见了兄妹俩的对话,她抬脚站在门前看着院中那个跪在地上的人,心疼的要命。 她向来是一个若不服便要与天争的人,她游走江湖靠的就是这个,可此刻看着沈云起她却无能为力。 也许是旁观者清,她站在外面,看清楚兄妹之间的死局。 她心疼他,他想护住所有人,却失去了他在乎的一切。 不该是这样的,他这样好的人。 下了某种决心,这一次她没有上前站在他的身边,而是转身离开。 南善宜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的院子,见她这副模样,玉佛姑姑心中一紧,连忙迎上前来,焦急道:“怎么了,小姐?” 第135章 我不同意 南善宜却什么也不说只是摇了摇头。 玉佛姑姑见她双眼通红,张罗着就要让下人拿帕巾来。 却被南善宜出声阻止:“都下去,我想一个人待会。” 面上担忧,却不好再说什么,玉佛姑姑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带着所有人都退下,独留下她一人。 南善宜双手垂在身侧,站在院中,夜风吹过,她恍然回神,然后走到廊下的台阶上席地而坐,也顾不得污秽。 巴掌大的脸微微扬起看着边塞的漫天星辰,泪流满面。 院外有一人走进来,她看过去。 殇魅手里拿着剑走近,一站一坐,两人平静对视。 “他本来已经下定决心不来见你了。” 睫毛颤动,南善宜无声的看着她,湿润的眼眸里透露着询问。 殇魅却忽然换了一个话题:“你知道吗?” “我跟在他身边五年,这五年里南荣军兵权一事在朝堂上被提起了无数次。” “这五年之前又被提起了多少次呢?” 膝盖上的手微微一动,南善宜知道了她想表达的意思,长安百官对南家虎视眈眈,南家周围早已经环狼饲虎。 “无数次提起,陛下无数次平息,让之不了了之,一拖再拖,如今早已经到了拖不了的时候了。” 想到什么,殇魅眸中浮现了些许温柔的笑意:“将军一直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年纪轻轻却意外老成,我家中的老头子都没他沉稳。” 眸中笑意消散,她垂眸看向面前坐在台阶上的南善宜道:“可就是这样的人,在每次有人攻击南家,欲对南家不轨时,总会据理力争,争的面红耳赤,他明明那么不善言辞。” “他猜到你的身份,马不停蹄的奔赴金陵,可你却逃了。” “他想你那么不愿意见他,定是因为恨他,恨他食言,没有保护好你。” “才让你遭了这么大的罪。” “所以他回长安了,决定再也不打扰你,哪怕他很想你。” 南善宜摇头,声音里还带着哭后的潮湿:“那他为什么要来?” 殇魅叹了一口气,只觉得造化弄人:“当今天子设万图堂,于长安监察百官。” “林家幼子拜访南府,再次将南家兵权一事在长安推到了风口浪尖。” “百官逼迫,要陛下收回南荣军兵权。” “将军失态,于御书房内剑指吏部尚书。” 御前失仪,是大不敬,这些南善宜知道。 殇魅继续道:“剑拔弩张之时,海渡将你还活着的消息说了出来。” “说南家视你如命,朝中之人便想用你牵制南家。” 她看着面前的少女:“若要保住南家兵权,你就要在长安。” “他想护住南家,也想护住你,却终究无能为力。” “他的痛苦不比你少。” 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殇魅转身离开,独留南善宜一人坐在原地。 良久,南善宜自嘲一笑,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怎么能对他说那些不像样话呢。 其实她早就后悔了,那些伤人的话,是双向的利刃,重伤沈云起的同时,她自己亦鲜血淋漓。 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她就后悔了,只是倔强的不想承认,可现在却又自责的要命。 因为十三年前那件事困住的从来就不止她一个。 南善宜,你到底为什么要对他说那样不像话的话呀。 安静了好一会,坐在地上的人猛然抬头,眸中惊慌。 殇魅的话忽然在耳边想起 要护住南家兵权,就要她去长安。 相反,如果南家想护住她,要牺牲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白日里外公苍老憔悴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南善宜踉跄起身,顾不得慢举步,轻蹬地的礼数,快步朝院外跑去。 守在院外的玉佛姑姑见她面上被泪水打湿,一惊:“小姐!。” 南善宜却没有做任何停留,头也不回的离开。 手里提着月华的裙纱随着她的跑动翻飞如蝶。 不可以,外公,不可以! 长安的豺狼虎视眈眈,南善宜不信任何人,包括周氏皇族。 她不信南家交出了南荣军就能安然无恙,她清楚的明白,只有将南荣军握在手里,南家才能自保! 若没有了自保的能力,又有多少人等着落井下石。 “小小姐!”书房门口的侍卫因为她忽然的到来有些猝不及防 屋内的人听见声音同时回头看了过来。 书房的门被大力推开,南善宜站在门口,微喘着看着屋内的情形。 外公披着外袍,一手扶着桌案,一手掩唇咳嗽不断。 而舅舅则跪在地上,双手奉上南荣军帅令,他所正对着的则是沉稳无情的雍湛帝。 在南绣山让南青枫将帅令亲手奉上的时候,周朝运并未去接,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垂于袖间,看着那帅令面色难看。 苦苦谋求的东西在这一刻唾手可得,他却犹豫了,因为他知道,他一旦接过了这帅令,善宜只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 毕竟南家对她来说是比命还重要的存在。 门被从外面推开,周朝运侧目和门口的人四目相对,袖中的手不自主握拳,怕她误会,想解释,却无从说起。 因为这一切就是他造成的。 南善宜很快移开视线,没有再看他,而是看向站着的南绣山。 随后抬脚走进书房。 身后的门被侍卫从外面关上。 南绣山剧烈咳嗽,努力平复,看着朝他走来的外孙女,痛苦不堪,只能严厉呵斥:“回去。” 可南善宜自幼就是个倔强的,怎么会听他的。 见她不听,南绣山急的嘴唇发抖,只能对着外面厉声道:“来人!把小小姐送回……” “我不同意。”南善宜忽然轻声开口,打断了南绣山的话。 她眼睛通红,却还在强颜欢笑。 只见她上前拿走舅舅手里的帅令,上前放进外公的手里,然后握着他的手让他握紧。 垂眸看着爷孙俩手里的帅令,她缓缓开口道:“你说过的。” 至于说过什么,南善宜没有明说出来,这件事祖孙俩彼此心知肚明。 停顿了片刻,她抬眸道:“若我不愿意,这个…… 看他手中的令,继续道:“做不得数的。” 第136章 为什么偏偏是我们? 南荣军只能在南家人手里。 因为除了南荣军,南家再无可依靠的了。 周氏皇族? 还是长安那些百官? 没有了,能依靠的只有南家自己。 南绣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哪怕今日他把这帅令给了圣人,只要她不愿意也做不得数。 因为,他早就将这决定的权利交给了南善宜。 “丫头啊。南绣山苍老的眼睛被自责占满 南善宜笑着看向他:“南家在,我才在。” 握紧了他的手,暗示他手中的帅令:“这样,才是保护我。” 只要南家手里还握着南荣军,还守着这北境,哪怕她孤身赴长安,在那里也没有人敢动她。 因为他们也害怕,怕她出了什么意外,她身后的七十万南荣军将不再是北境浩荡国界坚不可摧的铁壁铜墙。 而南家也要妥协,表示出自己的忠心,她到长安为质子就是南家最大的诚意。 南绣山何尝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心疼,她自幼凄苦,他曾经暗自发誓要她余生安乐无忧,可如今她还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将她养在金陵,身边没有亲人,他已经愧疚不已,这次回来,他以为以后他们一家人都能团聚,可现在却要她只身一人去往那吃人的虎穴,身边没有个可以依靠的人,让他如何放心。 南善宜放开了他干燥褶皱的手,转身看向身后的周朝运,视线短暂交汇,然后越过他看向了候在旁边的李元茂:“劳烦公公,明日宣旨。” 于南荣军前,于北境的百姓面前,昭告天下,南家的赤胆忠心,忠诚不二。 随后她转身对着南绣山屈膝行礼:“我便先下去了。” 说完转身离开。 垂在身侧的玄金广袖,在她擦肩而过时被带起,而她没有再看他一眼。 紧握的拳颓然松开,沉默了许久,周朝运离开书房后,格将和凌山默不作声的跟在他身后。 前面的人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而向另一个方向大步而去。 格将原本要跟上去,身前却忽然出现两只手将他拦住。 凌山面无表情,李公公则拽着格将的手臂往另一个方向而去,一边念叨道:“这可是南府,能有什么事。” 南善宜独自一人走在府中小路上,方才她看见了,看见他希冀的眼神,还有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的好多好多话,却无从说起。 若他只是周朝运,自然可以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可他不是啊。 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他被寄予成为伏羲,大禹那样的圣主的厚望,希望在他的治理之下,天下雍雍,江河湛湛。 周朝运背负着的是大晟的王朝气运。 他先是这大晟的帝王,而后才是周朝运。 朝臣咄咄逼人,要他做出一个决定,质问着他凭什么诸军皆握王手,独南家却做例外。 他对南家有愧,对沈宜夭有愧,可那些人却要他抛弃这些仁慈,就因为他是帝王,帝王本该无情。 南善宜清冷的眼眸里理智与私心交缠。 她理解他居高位的顾忌和身不由己,她也理解哥哥的无能为力和痛苦,她理解这个泥潭里所有人的不易,可就是不甘心。 为什么偏偏是南家,偏偏是她和他! 这天地真的好无情,在她好不容易尝到一点甜,以为余生苦尽甘来的时候,给了她当头一棒,嘲讽她痴心妄想。 身后传来步履匆忙和衣料摩擦的声音。 然后缓缓停住,有人停在了她的身后。 南善宜没有回头,却也没有抬脚离开。 因为……还爱。 若是恨,大可肆无忌惮的伤害,可是他们走到如今这一步,不是因为不爱,而是人力所不能及的命运,他们的结局在十三年前彼此什么都做不了的年纪就已经被别人写好了。 温热的胸膛从后面覆了上来,有力的双臂越过腰侧环住然后慢慢收紧将人抱进怀里。 空荡荡的内心被稍微填满安抚,可是还远远不够。 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只是眼眶酸涩无比。 他躬着背脊,将下巴抵在她的肩颈处,低垂着头颅,然后声音沙哑低声的说着:“善宜,我想你了。” “我真的很想你。” 宽厚的手掌交叠在她的腹部,南善宜垂在身侧的手藏于袖中,指腹麻木的动了动,最终没有抬起。 她不说话,周朝运只能将怀里单薄的身子抱的更紧。 哑声道:“从金陵回到长安。” “我觉得我是这世间最没有资格说爱你的人。” “因为我是你一切痛苦的根源。”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纤细的颈侧,贴着南善宜背脊的胸膛剧烈跳动着。 低哑的声音蹿进耳朵里:“可母后说我错了。” “她说我是这世间最没有资格爱你的人,却也是这世间最该爱你的人。” “因为我,你经历这么多痛苦,若我还不爱你,多不公平。” 他抱紧怀里的人,感受到她滚烫的眼泪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刺骨的痛。 “所以善宜,无论是周朝运,还是雍湛帝,都是我,爱着你的我。” 打在手背上的眼泪不断, 背对着他的人,颤抖着嗓音,几近崩溃:“可是光看着你,那些记忆就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怎么也忘不掉。” “死在浮屠城的娘亲,被抛弃死在归京途中的沈宜夭,还有那些……在我面前一个个倒下的南荣军。” 哪怕这一切亦不是他所愿的,可终究是因他而起。 周朝运,这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爱你啊。 那些死去的人都在看着她,她怎么敢,怎么敢无视他们,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活着。 她挣扎着想要逃离,却被身后的人用力锢住。 周朝运紧紧抱着她,宽厚有力的手掌按住她的肩头,把人困在怀里 “善宜。” 他叫她的名字。 “那便恨着。” “如果要这样才能让你安心无愧,那就把我当成罪魁祸首来恨着怨着。” 南善宜眸光凝滞,不再挣扎。 她听见身后的人轻声道:“我来爱你就好了。” 你恨着,我来爱你就好了。 可若是能这样,她就不是南善宜了,她被教养的太好,善解人意,明辨是非。 九岁的周朝运有什么错,错在他是太子? 可是这太子的身份也是别人赋予他的。 这让她怎么心安理得的恨啊。 “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眼泪肆意的从脸颊淌下 周朝运低垂的眼睛亦是一颤,是啊,为什么偏偏是我们。 这作弄人的命运,为什么偏偏是他和她呢。 第137章 宣旨 第二日,南家所有人出发前往南荣军大营。 南府门口处,南善宜在玉佛姑姑的搀扶下,正准备上马车。 却忽然被从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动作:“等等!” 所有人同时回头,只见数日前就已经离开的林寂莲打马而来。 到马车前,林寂莲坐在马背上和南善宜对视,随后他的视线落在了站在门口屋檐下的周朝运身上。 视线扫过玄金长袍上的五爪升龙,躯体一震,显然知道了他是谁,林寂莲眼中划过震惊,他未曾想过天子会亲临,为什么? 没时间深究,他翻身下马,不卑不亢的朝圣人拱手行礼。 父亲信中并未提及圣人离京,想来是秘密微巡,如此他便未行大礼,怕太过张扬。 行完礼之后,他又重新看向远处的南善宜,眸中愧疚,然后抬脚朝她走去。 圣驾抵达浮屠城的那日正好是他离开之时,就这样错过了。 也是在南下途中忽然收到了父亲的来信,对他此次私自北行一事严厉训斥,告知他因为他的一意孤行,给了长安那些官员一个极好的对付南家的借口。 在知道长安赐婚的圣旨已经送往了浮屠城后,他便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 林家手握白马兵,镇守南境,没有人比林家更理解南家的处境和不易。 林家没有被如此明显的针对,只不过是因为十三年前父亲还权于少帝,越发低调,对他们没了太大的威胁。 更重要的是,百马兵归根结底是先帝组建的军队,是本就属于周氏皇族的,而南荣军是南家私兵。 所以才更加让他们恐惧,丧心病狂的想掌控南家。 他走至南善宜跟前,沉默了片刻,他自责道:“抱歉。” “此事因我而起,我…… “林公子慎言。”南善宜平静打断他要说的话 林寂莲错愕的看向她,然后便听见她柔声道:“林公子游学至北境,南家尽地主之谊招待。” “如今时日已久,公子该早些离去才是。”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也不便多留。” 林寂莲何其聪明,知晓她话中之意,他们一个姓南,一个姓林,就注定了不该有太多交集,这样对彼此都好。 眼神交汇,杏眼中安然若素,什么也没说,林寂莲却意外懂了她的意思。 南家早就已经是众矢之的了,没有他林寂莲,也会有李寂莲,或早或晚,都要走到现在这一步的。 所以无需自责。 可是怎么可能不自责,若不是他,也许她就不会被困在长安的泥潭里了。 林寂莲转身看向一旁的南绣山,拱手行礼,尊重有加:“晚辈游学至北境,不请自来,得前辈照拂,感激不尽。” “今日,便告辞了。” 一句不请自来,试图将一切过错归到自己身上,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弥补。 南绣山略微颔首,无声回应。 林寂莲转而看向檐下的周朝运,触及他深不见底的眼神时,他缓缓躬身行礼,然后上马离开。 周朝运视线落在南善宜转身上马车的背影上,然后收回视线看向林寂莲离开的方向,袖中的手微微一紧,他怎么会看不出这林家幼子是什么心思,他喜欢善宜。 林家有二子,大公子随林麒习武行军,也算是少年英才,这个小儿子倒是未曾听说过。 未曾习武,亦未曾入仕。 可方才他那不卑不亢的模样,倒也不像是个无所成的。 ………… 南荣军大营。 军队严阵以待,披坚执锐。 前方的高台上,万众瞩目之下,林元茂展开圣旨,顷刻之间,铁甲碰撞落地的声音响起,所有人跪拜匍匐。 看着跪在面前的少女,李元茂心里咯噔一声,嘴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下意识扭头看向远处马车,企图窥见里面圣人的神色,却被帘子隔绝。 只能心里暗自嘀咕,姑奶奶,这可使不得,那日她要跪却被陛下拽住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这是陛下的眼珠子。 只是人多眼杂,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高声宣旨。 宣完之后,他一脸喜悦,上前将明黄的圣旨放在了南善宜抬起的双手里,然后恭敬的要去搀扶:“贵人快些起来。” 南善宜起身,看着手里的圣旨,就这样在南荣军面前,在百姓面前昭告天下,显示龙恩浩荡,表明南家的赤胆忠心。 她希望这一次的妥协和牺牲是有意义的,能为南家换来一段安稳的岁月。 兵器与战甲碰撞摩擦,烈日炎炎,南荣军们注视着高台上的少女,宝蓝色的锦衣下摆被风沙扬起。 有人欢喜有人愁。 不知事的年轻人一脸惊喜的看着高台,窃窃私语:“入主中宫,小小姐是要做皇后了吗?” 一些猜出其中复杂的前辈,则一脸惋惜和无奈,所谓无上恩宠背后,不过是皇室对南家的忌惮,说好听了是皇后,其实是质子。 也有人想不明白,若真的这么忌惮,给个嫔位,妃位亦可,怎么舍得将这中宫母仪天下之位交出来? 前些日子和南善宜一起外出巡防过的人则有些遗憾。 可惜了,小小姐还没有和他们一起往东边去看看那无垠的草原,这北境还有好多风光没得她赏识。 婚期定在一月半后,周朝运和沈云起先行离开,李元茂则留在浮屠城,伺候在贵人跟前,跟随送亲的车驾归京,以示圣人对未来皇后的重视。 入夜,南府后面山道上,爷孙俩一前一后。 南绣山的身子早就不硬朗了,也做不到健步如飞,沈云起放慢脚步跟在他身后,沉默不语。 走了好久,前面的人停了下来,苍老的声音怅然道:“到了。” “云起,去见见你娘。” 沈云起看着那座坟墓,瞳孔微微震颤。 他跪在墓碑前,看着上面的碑文,无声流下了眼泪。 “娘,我回来了。” 晚了十三年,才回来。 南绣山看着他的背影,只觉触目不忍直视,他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忽然想起在书房内,他问云起:“为什么入了军营。” 他少时明明是想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的。 第138章 我会用我的命护着她 “我想成为和娘亲一样的人,为大义而死不屈。” “在危难之际,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一句为大义而死让南绣山泪目,他这样,让他怎么忍心告诉他他母亲死的真相。 你娘本来不用死的,是你父亲亲手断送了她活着的可能,这样的话南绣山怎么说得出口? 便让这真相烂在肚子里了,由善宜和他们这些人来承受着就好。 视线落在沈云起身上,南绣山长叹了一口气,道:“云起,在长安,你要保护好妹妹。” 南家离的太远,他也因为怕鞭长莫及而胆战心惊。 沈云起看着面前的墓碑,母亲的面容清晰的浮现在眼前,一如既往的对着他笑。 他背对着外公,平静却坚定的承诺着:“我会用我的命护着她,让她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这是他作为哥哥的责任,也是他欠她的。 第二日一早,车驾早已经备在了南府门口。 南善宜却待在院子里没有出去,她坐在罗汉床上,怀里抱着玉狮,指腹轻轻的挠着它的下巴。 沈云起在院外站了许久,隔着院墙看着里面,沉默了许久,他平静道:“我要先护送陛下回京,你留在她身边替我保护好她。” 停顿了一会,他轻声道:“我不相信其他人。” 他再也不敢随意把南善宜托付给别人了。 殇魅本是不愿,她只想跟在将军身边,保护他,因为在她眼里什么都可抛,唯独要守着将军,可在听见他那句“我不相信其他人”后,她沉默了一会,回了一声:“好。” 沈云起最终没有进去,而是转身离开。 走到前院的时候,南郡书和梁钰霜背对着他说着话。 梁钰霜手里的剑鞘不经意间滑过那蓝色的衣袍。 南郡书却惊的快速撩起衣袖查看,一边嘀咕:“你小心点,别弄坏了衣服。” “这可是善宜那丫头一针一线做出来的。” 握剑的手一紧,沈云起看着南郡书身上的衣裳发呆。 梁钰霜先注意到了他站在身后,随后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南郡书。 两人回头,面上的笑意淡了不少,没了刚才的随意,颔首以做见礼,明明少时那样亲密无间的关系,如今却只有陌生和疏离。 南郡书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衣袍上的视线,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八九岁的沈云起沉着一张小脸反复强调“这是我妹妹。”的模样 下意识有些心虚,正想梗着脖子说一句,这是小夭主动给我做的的时候,却见面前的人收回了视线,略微和他们点头回应,然后擦肩朝外走去。 十三年里,沈云起觉得自己和南家之间好像已经竖起了一道高高的城墙,不知不觉中他从墙里走到了墙外,再难回去。 遗憾吗? 当然遗憾了。 他才是小夭的哥哥,那是他的妹妹,她对南郡书的好,本该是他的,如今却给了别人,怎么可能毫无波澜。 忽然想起那天,她那句“我不会认你的” 呼吸一滞。 他只是没有资格去质问罢了。 质问为什么将我东西给了别人? 他怎么敢。 他不知道,身后梁钰霜恶狠狠的瞪了南郡书一眼,一脚踹在了他的小腿肚上:“让你什么都往外说,生怕云起没听见!” 南郡书弯腰揉了揉被她踹疼的小腿,难得没有顶嘴,两人视线落在远去的人身上,面上有些担忧,怕他多想。 他们只是因为时隔好多年,发生了太多事,还有……他和少时比起来变了许多,所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相处。 离开之前,周朝运回头看了一眼低头行礼恭送他的南家人,扫了个遍却没有看见想见的人。 片刻低垂的睫毛遮住眼中的自嘲,不是已经做好了她恨自己的准备了吗?周朝运,你还在期待什么。 站的最近的李元茂察觉到了陛下的视线和那一闪而过的失落。 连忙上前道:“陛下放心,老奴一定会照顾好姑娘的。” 对于他的揣测,周朝运没有驳斥,无声默许,双眸幽深,缓缓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现下最重要的事,是回到长安去,在她来到他身边之前为她清理干净所有的障碍,她只要来到他身边就好,将其他的一切交给他。 他和云起会是她在长安最大的后盾,只要他们在,便没有人能伤害她。 银燕从外面匆匆走来,视线落在罗汉床上低头逗猫的人身上,回禀道:“小姐,他们走了。” “嗯。”南善宜没有抬头,平静出声。 银燕犹豫了片刻,视线透过窗户落在院中持剑的人身上,开口提醒道:“小姐,那人…… 南善宜闻声抬眸,清透的眼眸里有着几分茫然和疑惑,然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 只见院中,一身黑衣的殇魅,持剑站在树下,面无表情。 银燕解释道:“大公子把她留下来了,说是与你一道入京。” 她年纪小,之前并不知道小姐还有一个兄长,这次也是因为听军营里的老人叫他小公子,才知晓的。 两人的视线隔着窗户相交,南善宜眸中的弥漫疑惑消散,原来……他把人留下来了。 看来他很信任她。 银燕看向自家小姐,有些为难道:“要怎么安排?” 南善宜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手掌揉了揉玉狮的脑袋,垂眸沉默片刻,她没有回答银燕的问题,而是看向一旁的人:“姑姑。” 玉佛姑姑停下手里的动作看过来。 南善宜眸中平静如水,声音没什么起伏:“既是他的人,便安排在他的院子。” “离的也不远。” 玉佛姑姑却了然,点头屈膝退了出去,至殇魅的跟前,温和道:“姑娘随我来,我带你去你住的地方。” 殇魅面无表情的看向窗内侧对着她低头的少女,没说什么,朝玉佛姑姑略微点头:“多谢。” 随后跟着玉佛姑姑离开。 她本就不是热络的人,只是平时将军话实在太少,她若不多说些,就太安静了。 屋内,银燕看着院中离开的两人,惊讶的看了看面前的小姐。 第139章 沈云起,你被在意着 隔壁院子自她来南府起就没人住过,之前她偶尔提起过一句,说若没人住,何必不把墙推翻,扩成小姐的院落。 却被玉佛姑姑严厉呵斥,说这话提都不能提。 如今怎么又能让一个外人随便住了。 南善宜垂着眸,好像无甚在意。 那边,玉佛姑姑把人领进院中,一边道:“这是小公子的院子。” 殇魅有些错愕,视线扫过四周。 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玉佛姑姑解释道:“虽然十多年没人住了,却有定期打扫。” 想到什么,玉佛姑姑眸中闪过一抹失落无奈:“其实他回来的那天,府里的下人就特意把院子收拾出来了,只是他没过来住。” 殇魅知道的,这些天将军都和陛下住在一个院子里。 刚刚走过来不过片刻,兄妹俩的院子离的并不远,她好像知道将军为什么没住过来了。 他以为她不想见他,他以为南家不喜他,所以不敢热络,却不知道他们早就为他收拾了院子。 殇魅忽然心疼极了,他一直愧疚的活着,觉得自己有罪,便觉得没人会在意他。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玉佛姑姑带着她走进一间屋子道:“姑娘这些天便住这屋,我让些下人过来伺候着。” “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殇魅将手中的剑放在桌上,回头道:“多谢。” 玉佛姑姑面上带着慈善的笑意:“姑娘可是桐城燕家人?” 殇魅眸光一滞,再次看向玉佛姑姑时多了几分审视。 玉佛姑姑视线落在桌上的剑上,温声解释道:“虽然换了一个剑鞘。” “但那日在钟山,我见你拔剑了。” “恰好二十年前我见过这柄剑。” 名剑风华,剑气如虹,乃武林第一剑府燕家上上任家主的佩剑。 那时江湖曾经有传言,一剑风华乱武林。 殇魅视线落在桌上的剑上,粗陋不堪的剑鞘,剑柄处随意的缠着几圈破布,片刻她冷漠道:“你认错了,我不认识什么风华。” 玉佛姑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许是我认错了。” 没再多留,安排了丫鬟后她便离开了。 入夜,用过晚膳后,殇魅从屋内走出来站在院中。 片刻她走至一间屋子前。 一旁过来伺候的老嬷嬷解释道:“这是小公子以前住的屋子。” 她看向殇魅道:“姑娘可要进去看看。” 殇魅看了过来,无声询问,她可以吗。 老嬷嬷点头:“当然。” 小小姐把人放在这院子里,想来是和小公子关系匪浅。 说着她上前打开屋子的门,先进去掌灯。 殇魅跟在她身后走进屋内,视线扫过四周,还有许多少时的玩意。 老嬷嬷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矮一些的书案,一脸慈爱的解释道:“前几天收拾的时候,原本想换一些家具。” “后来却因为不知道小公子如今的喜好,怕不合他心意,便没动。” 一旁放衣服的柜子并没有关好,半开着,老嬷嬷看见后面上有些不悦:“许是打扫的下人粗心。” 半开的柜门露出绯色的衣摆,殇魅上前一步打开柜子,入目是满满当当的衣袍,春夏秋冬,从十来岁的孩童到如今的将军。 面上疑惑,抬手拨了拨里面的衣袍:“这些是?” 老嬷嬷解释道:“府里每年制衣的时候,都会给小公子做几身。” 想到什么,她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惜,小公子变化太大了。” “这些尺寸都不合适。” “不然今日他离开的时候就能让他带走了。” 殇魅扫过柜子里的衣袍,是了,肩身都太窄了。 他们都没想到,那个清瘦的少年长成了如今刚毅不屈的模样。 ………… 另一边,南绣山的书房内。 李公公趁着夜色拜访,想与他商量凤驾什么时候启程。 手里的拂尘搭在臂弯,面上皱纹不少,却不影响他一把年纪了皮肤依旧细腻,毕竟皇宫的风水养人。 此刻他笑眯眯的看着南绣山,恭敬极了道:“老侯爷安康。” 面前这个人可是辅佐先帝登上帝位,被先帝称之为绣父的人,他不是帝师而是立在先帝身后的定海神针。 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等尊贵风光,哪怕如今已经满头花白,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只是漫不经心的看他一眼,李元茂就想跪下行礼。 先帝在位时他李元茂还只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小太监,武安侯的威严,他是见识过的。 他斟酌着开口道:“依陛下的意思,浮屠城到长安,路途遥远,舟车劳顿。” “怕娘娘劳累,陛下特意嘱咐脚程慢些。” “若是如此,只怕得早些启程。” 说完抬眸去看桌案前古稀之年的老人,结果却听见他面无表情道:“快不了。” 李公公被他理所当然的话语一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恭敬道:“侯爷可是有什么顾忌?” 南绣山苍老的眼神肃穆冷硬:“寻常人家女儿出嫁,都要许多时日来准备。” “更何况是我南家的掌上明珠。” 李元茂笑道:“侯爷不用担心,大婚相关事宜宫里自会准备妥当,绝对不会让娘娘委屈。” 南绣山听后却是眸色深沉的看着他。 李元茂心里咯噔一声,正在想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却听见老侯爷沧桑的声音缓缓道:“他们千方百计,不择手段所求,现在如愿以偿了。” “我自然要声势浩大,敲锣打鼓的告诉他们所有人,他们猜对了。” “他们确实捏住了南家的命门。” “所以…… 南绣山抬眸看向远处,那双眼睛里是阅尽千帆后的静水流深,他一字一句道:“他们便好好的,照看着……南家的命。” “心惊胆战的,恭恭敬敬的祈祷着她在长安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李元茂低垂着脑袋不敢有所回应。 南家低调了太多年,可是最招风的树,也有最让人忌惮的粗壮枝干枝,繁叶茂茂。 如老侯爷所言,南家妥协了,把命交到了长安,也就意味着,若南善宜在长安出了什么意外,南家致死不休,定要一个公道。 第140章 启程 启程的前一天,南善宜屋内挂着一套月华色广绫镶金长袍,素色的衣料因为上面栩栩如生的金色凤凰而显得清冷尊贵,不敢冒犯。 就连见惯了好东西的李公公也惊叹道:“这凤凰绣的真好,像活了一样。” 一旁的关风月看向南善宜,询问道:“可要试试,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再改改。” 南善宜坐在罗汉床上,手肘搭着矮几边缘,摇了摇头:“不用了,舅母亲自看着怎么会有错。” 见她不想试,关风月也没有强求,道:“还有好些东西要准备,我需亲自去盯着。” 南善宜笑着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 李元茂见她兴致不高,明知自己不该多言,却还是没忍住道:“事已至此,娘娘也该向前看。” “这样对南家,对你都好,也不辜负陛下的苦心筹谋。” 停顿了片刻,他叹了一口气道:“娘娘,陛下从未想过要收走南荣军军权。” “这亦是你所愿。” “所以无论是你还是陛下,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同样的选择。 南善宜抬眸看着屋内挂着华丽衣袍,是啊,若南家兵权和她自己只能保全一个,她也会选择前者。 李公公心有感慨道:“陛下登基至今,一共离开长安三次。” “两次都是为了你。” “此次他本无需来北境的,却还是来了。” “长安的百官都想牵制南家,忌惮南家功高震主,又怎么会轻易同意让南家的人入主中宫。” “毕竟那是母仪天下的位子。” “这皇后之位,是陛下妥协的前提,面对满朝文武,他未曾退让半分。” “他无法改变你入京的结局,只想给你最好的。” “他给你的越好,他要面对的就越难。” 南善宜眼睑低垂,长长的羽睫遮盖住了她眸中的情绪,片刻,她轻声道:“我和他之间隔着的不是百官的阻挠。” 他们不懂,不懂她和他之间隔着的是什么,所以能够轻易的来劝慰她放下,往前走。 她珍爱他,如他爱她。 若没有十三年前那件事,哪怕隔着山海烈焰,别说百官,哪怕世人不许,她都会不顾一切的奔向他。 可是他们之间隔着的是人命啊,至亲之人,用命护着她的南荣军,还有……她自己的命。 她曾经被抛弃,被推着走向前,去替他死。 这些,别人都不懂。 眼眸缓缓抬起,南善宜看向李公公,笑了笑道:“公公无需忧心,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 “也不会让别人,因我而为难。” 无论是南家,还是……他。 李公公连忙低头:“老奴惶恐。” 南善宜没再说什么,而是看向一旁的玉佛姑姑,朝她点了点头。 玉佛姑姑拿过一旁的东西,跟着她出了门。 李公公看了一眼篮子里的东西,纸钱,细香,脚下一顿,没有跟上去。 后山上,南善宜蹲在坟前。 玉佛姑姑将点好的香递给她。 燃烧的纸钱,焰火被风吹乱,燎过指尖。 看着上面的碑文,抬起手指慢慢描摹:“你见到哥哥了。” “是不是很像你?”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傍晚的风声呼啸而过。 “他们都说像。” “只有我,快记不清你的样子了。” 她笑着自言自语:“随伯母说,我的性子像你。” “所以娘,我会尽我所能守护南家。” 第二日。 浩浩荡荡的车驾从南府离开了浮屠城,南青枫和南郡书率五千南荣军随行送嫁,按约定送至燕门关由长安而来的神策军迎亲。 城墙之上,南绣山白发苍苍,眸中含泪,目送队伍远离。 长安忌惮,南荣军非诏不得入京,否则视为谋反。 他连看她出嫁都做不到。 马车内,金色凤冠上的流苏轻轻摇晃,南善宜紧紧握着身前的玉坠,想起外公昨夜在祖祠里和她说的话。 丫头,七十万南荣军永远在你身后。 将手探出窗外,塞北的风沙从指缝间吹过,带着涩痛,她真的很爱这里,南家在这里,这里便是她的家。 只是可惜,她这一生都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还想再看一眼,因为这一眼之后,便是诀别。 茫茫塞外,十里红妆,蜿蜒着看不见尽头,五千南荣军铁蹄声铿锵入耳,神色肃穆。 所过之处,百姓惊叹不已。 百年之后,南女自北境南下,入长安,主中宫,再被提起,依旧让人叹为观止。 南荣军送亲是因为那是她母族,虽然高调,倒也未尝不可。 可天子近卫神策军亲自迎亲,足以说明帝王对未来皇后的重视和恩宠,此番荣耀何尝不是千古唯一。 ………… 以此同时,长安。 不久前赐婚的圣旨送到了左相府,整个皇宫都在准备陛下大婚。 有人欢喜有人愁。 长安城里百姓议论纷纷。 酒楼里。 “沈家夭女不是十三年前就死了吗?” “听说是身体素弱,有大师言十七岁前不可见于人前。” “所以养在北境。” “得陛下如此看重,这未来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有人低声道:“帝师左相之女,其兄是掌管神策军的龙骧将军,又背靠南家,怎么说都是个不得了的人。” 楼梯上,正在下楼的绿衣女子闻言停下了脚步。 身旁的丫鬟不解:“小姐。” 却被她抬手打断,让她噤声。 不知站在那里听了多久,直到从下面上来的小厮看见她,出声和她问好:“温小姐这是要走了?” 温桐雨这才出声点头回应。 然后在楼下人的注视下走下楼离开。 等她走后,一楼的客人才议论道:“这是谁?” “瞧着颇为贵气。” 有人解释道:“人家可是吏部尚书温大人家的独女。” “为人最是和善,一点架子都没有。” 二楼围栏处,几个少女闻言切了一声,满脸不屑。 “吏部尚书又如何?” “就他爹那老顽固,满朝文武谁待见他?” “听说今早李大人去温府拜访,结果被她爹连人带礼物请了出来。” “长安谁人不知,温大人清高的不得了,谁也看不上,就喜欢独来独往。” “偏偏他这个女儿是个会讨好人的。” ”这不,昨日才巴巴的给礼部尚书夫人送了礼。 有人附和:“谁让温大人得圣人恩宠呢。” “被圣人重用了八年。” 马车里,温雨桐低眸沉思。 想起刚刚酒楼里那些人议论的话,只觉感慨。 这般好的出身,天下怕是只此一人了。 真是让人羡慕。 第141章 错过 刚回到府上,府里的下人就着急忙慌的跑来:“小姐,出事了。” 温雨桐面色一变:“怎么了?” 下人忙把今天一早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户部的李大人今儿一早上门拜访老爷。” “结果在书房里说了不过几句话,老爷就把人和他带来的礼都……都请了出去。” 说是请,但温雨桐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只怕是把人彻底得罪了。 想起前几日杜府的宴会上,几家女娘对她的冷嘲热讽,还有无数次她去和世家夫人伏低做小,讨人欢心。 面上的和善终于维持不住了,温雨桐冷着脸朝温自仁的书房走去。 门口的下人见她来了,面上惶恐,还不待转身去回禀,大小姐就已经进了屋。 温自仁正坐在桌案前低头沉思,陛下对南氏女极其看重,他忽然有些不确定自己最初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 长安无人知晓那南氏女是什么样的人,若是个安分守己的倒还好,可若是个狐媚祸主的,他怕圣心动摇,南家之势不削反增。 忽然的开门声让他抬头看过去,只见自家女儿一脸怒色的看着自己。 “父亲为何要如此落了李大人的颜面!” 温自仁全然不觉得自己有错,板着脸道:“他想让我为他侄儿谋个一官半职,我如何能答应!” 温雨桐压低声音:“不过一官半职,你身为吏部尚书,随便给个小身职打发了便是,何必如此较真!” “你一贯如此,得罪了多少大臣同僚,这般你以后要如何在朝中立足!” 温自仁却不屑一顾,朝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我能不能在朝中立足,是陛下说了算,与他们有何干系?” 他太不懂变通,只顾他自己,全然不顾她在世家里的处境因为他而变的十分艰难,母亲生她时血崩,早早离世,父亲却一心扑在圣人身上,对她不闻不问,她如今已经十八,却迟迟没有人上门提亲,遭尽耻笑。 一时失了理智,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是!你现在是得圣宠重用,何其风光。” “可帝心难测,陛下那样的人,父亲应该比我更清楚,铁血无情。” “若有朝一日他弃了你,朝中百官都要落井下石,看你笑话,无人愿意拉你一把!” “放肆!”温自仁怒声呵斥,满脸因为愤怒而涨红 “我一心为大晟,为陛下,他怎会弃我!” 他如此疾言厉色,温雨桐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服他。 她从小就善察言观色,也曾于宫宴时见过当今圣人几次,她从来没有从那双眼睛里窥探到任何情绪,或喜或怒,深不见底。 他自掌权以来,独柳树处斩杀了多少有二心的重臣,手段狠戾血腥,震慑朝堂。一句“长安不留无用之人”贬谪罢官,对多少老臣绝情至极。 这样的一个人,长安诸多贵女却只能看见他的皮囊和身份,而看不见他的无情狠戾,愚不可及。 所以温雨桐一直想不明白,像陛下这样一个无利则不谋的人,为何会如此重用父亲。 作为女儿,她很清楚,若论才能,这长安城里人才辈出,父亲算不得什么。 所以陛下到底图父亲什么,能让他重用八年,在其他官员升降起伏的时候,却让他稳坐吏部尚书之位八年之久。 越是猜不到,看不清陛下的心思,温雨桐越觉心慌恐惧,觉得这恩宠来的让人提心吊胆,可惜自己的父亲却全然不觉,只觉得那是圣人对他的信任。 也就是因为早早有了这危机感,所以温雨桐才会一次又一次的为温自仁收拾烂摊子,明明是吏部尚书之女,身份在这长安城里也算是排得上名号的,却一次次伏低做小,登门赔罪送礼。 她这么多年苦心经营,讨好各府夫人,博得一个知书达理,和善近人的好名声,不仅仅是想为自己争取一段好姻缘,好夫家。 也是为了,若有朝一日温家遭难,这些夫人愿意拉她,拉温家一把。 多说无益,知道他一句也听不进去,温雨桐转身离开。 出了书房,她停下脚步吩咐一旁的丫鬟:“让库房备一份厚礼,我亲自去李府拜访。” 看见她带着丫鬟拎着礼盒从府里出来,百姓早已经见怪不怪,只是替她感慨和不值:“这温小姐也是艰难,自幼就没了母亲,这继母又卧病在床,年纪轻轻就要操持偌大个温府,偏偏温大人还四处得罪人。” “害的每次温小姐都要上门替父赔罪,遭人脸色。” ………… 另一边。 送亲的车驾已经离开浮屠城数日。 随春生一路北上,从未停蹄,中途不知换了多少马匹,硬生生将路程缩短了一半。 原本还生气她的不辞而别,信誓旦旦的说着再也不要理她了,却在从娘亲那里知道了她的过往,知道她经历的苦难后,只剩下心疼。 四岁的善宜,得多害怕呀。 她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而她的至亲之人和周朝运却让她遭了这么大的罪。 一想到这些,她就后悔怎么能让她爱上周朝运呢,她可以爱任何人,唯独不该是他呀,她的善宜得多自责。 原本想再等等,等风波停歇,然后来北境找她,等来的却是长安赐婚,圣人大婚的消息。 她便再也忍不住,马不停蹄的来见她,爱上周朝运就足够让善宜痛苦了,她怎么能嫁他呢。 随春生太了解她了,她会把一切过错都归在自己的身上,默默承受,然后……余生都不会幸福。 可是随春生还是错过了。 南府大门,出来见她的是关风月。 知道车驾已经离开数日,随春生终于忍不住,眼睛泛红,眼泪从眼眶里流了下来。 声音里染上潮湿:“她不该嫁的,她会……很痛苦的。” 关风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抬手拍了拍她的肩。 片刻,随春生抬手擦干净眼泪,看向关风月道歉“伯母,可以给我一匹马吗?” 以为她要去追车驾,关风月想劝她,却听见她说:“我要回金陵。” 第142章 我不相信你,别靠近她 想起父亲的话,善宜和兵权,南家只能选一个。 她不在乎别的,善宜选择保护南家,而她会保护善宜。 经过数日车驾已至雁门关。 烈日当空,铁蹄踏起滚滚风沙。 神策军远远望着慢慢靠近南荣军队。 这只号称大晟第一,无人可与之齐名的军队。 神策军前为首的是谢洛书和海渡,还有格将。 南青枫和南郡书坐在马背上,一左一右在车驾前开道。 勒马停蹄,南荣军不得入关。 双方都翻身下马,谢洛书和海渡上前朝南青枫拱手行礼:“晚辈见过大将军。” 南青枫并不热络,只是略微点头,然后转身看向身后的车驾,一时不知该如何分别。 海渡见状,和谢洛书对视一眼,上前一步高声道:“臣等奉陛下之命,率神策军迎娘娘入宫。” 身后的神策军紧随着二人下跪:“迎娘娘入宫!” 他们出发前,将军特意交代过,返京一路,务必保护娘娘安危,这可是将军的妹妹。 炎炎烈日毫不留情的照在每一个身上。 车驾的帘子被从里面掀开了。 银燕先从里面出来,然后侧身拉开帘子,玉佛姑姑从里面探出了身,走下马车抬起了手。 所有人都看着车驾,先映入眼帘的是月华绣金长袍广袖,上面的金色凤凰栩栩如生。 南善宜一手轻挡着下垂的车帘,略微低着头从里面出来。 她站在马车上,双手交叠于腹部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 不少人忍不住抬头,想看一看大晟的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有惊艳。 海渡的视线和南善宜交汇,居高临下,她就这么平静的看着他,无悲无喜的眼神却让海渡先低头移开了视线,因为若不是他,她不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之前在金陵的那次对话,他已经是冒犯至极,说她身份低微,为妾已是天大的福气,现在想起来他还有些无地自容。 南善宜眸中划过一丝轻嘲,收回视线,转身将手搭在玉佛姑姑的手臂上从车驾上下来。 南青枫和南郡书上前走至她面前。 无声对视,其中苦楚彼此心知肚明。 眸中酸涩,极力克制着想哭的冲动,眼眶泛红,却还是笑着道:“好了,终有一别。” 南青枫看着她,眼眶湿润,他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丫头,我们永远都在。” 南善宜笑着点了点头,却在垂眸的那一瞬间眼泪从眼眶里滴落。 她很快抬头,看向情绪低沉的南郡书,视线扫过他身上那件鲛绫的长衫,睫毛上沾着泪水,脸上却笑着。 “前些时日舅母还和我说,该着手准备你和霜儿姐的婚事了。” “我那时还想着得给你做一件最好看的喜服才配得上霜儿姐。” 低眸藏住其中的失落,再抬眸只剩下笑意:“但是……你特别好……特别特别好,所以哪怕没有我做的喜服也没关系。” 南郡书侧目不忍再看,却依旧嘴硬:“我自然是最好的。” 他看着面前的丫头,从很小很小一个到现在亭亭玉立:“我永远是你哥哥。” 南善宜点头:“我知道。” 知道她一直被很好的爱着。 想到远在浮屠城的外公,心口忽然疼痛,南善宜声音带上了轻颤:“表哥,要照顾好外公。” 这么多年她没能尽孝堂前,此次一别,想是再难相见,更没有机会再尽孝。 一直压抑着的不满和不愿,在看见她要哭却强忍着的时候终于爆发了,南郡书略微躬身看着她,抬手按住她的肩膀,认真道:“善宜,要和我们回家吗?” 只要你说你不想嫁,我们便带你回家。 此话一出,身后的海渡和谢洛书皆是一惊,南家这是要做什么! 真的要为了一个女儿反了吗? “南小将军慎言!”海渡出声提醒 说完转而去看向南青枫,希望他是个知轻重的。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南青枫沉默了,而是看着南善宜点了点头。 “你外公说,想回便回。” 这是南家所有人共同决定的。 南家历代忠君爱国,先君之忧,先百姓之忧,这一次南家想先为自己考虑。 想护住这自幼就多灾多难的丫头。 南善宜眸光黯然,她回不去了。 抬手将南郡书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拉了下来,她浅笑着:“南家在,我才在。” “所以你们要好好的。” 说完这些,她转身面向浮屠城的方向,在两军瞩目之下,跪拜行礼。 双手交叠,掌心贴着滚烫的黄沙,额头贴着手背,拜别她这一生都在思念的故土和亲人。 做完这些,她起身没有再做停留,转身登上车驾。 帘幔被放了下来,遮挡住了外面人的视线。 谢洛书和海渡朝南青枫拱手行礼,然后翻身上马。 车驾慢慢脱离了南荣军,进入了神策军的队伍。 南郡书死死盯着车驾,面部肌肉因为用力而跳动,忽然,他高声道:“南荣军听令!” “拜别我南家,掌上明珠!” 铁甲摩擦碰撞,五千南荣军高声呼喊,震耳欲聋:“拜别善宜小姐,拜别善宜小姐。” 海渡回头看着神色肃穆的南荣军队,之前对于南善宜在南家的地位他只是猜测,方才南家人那句“回家”,让他知道他没猜错,南家视她如命。 甚至愿意为了她违抗皇命。 低眸沉思,如此也好,这样才能维持平衡。 入夜,迎亲的军队在早早备好的官驿休息。 后院的屋子层层士兵看守,南善宜从屋内出来在院中坐下。 海渡从前院过来,却在门口的时候被抱剑守在开门的殇魅抬手拦住。 只见她面无表情,一脸警惕:“你想干什么?” 海渡一愣,以前殇魅话虽然少,却不会像现在这样冷漠和提防。 回想离京前在御书房外,从里面出来的云起面无表情的和自己擦肩而过的模样,海渡眸光黯然。 现在他只能装什么也不知道,一如往常笑的玩世不恭:“我能干什么,那可是皇后娘娘。” 谁知殇魅根本不想配合他演戏:“是啊,多亏了你,让所有人都这么痛苦。” “我现在不相信你,所以不要靠近她。” 第143章 不是君子,亦不是友人 海渡脸上的笑一僵,渐渐淡了。 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玉佛姑姑却忽然出现在门口看着他道:“先生请。” 殇魅不解,玉佛姑姑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无碍。 院中,玉狮坐在石桌上,南善宜抬手摸着它的脑袋。 听见脚步声也没有抬头。 海渡走至她身前,拱手行礼:“臣参见娘娘。” 南善宜从头到尾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平静道:“坐。” 将头低下,虽然早就知道她不是疾言厉色之人,却也不解她此刻对他的态度,小心为上,他只能道:“臣惶恐。” 南善宜摸猫的动作一顿,缓缓抬眸看向面前躬腰低头的人。 面前的人迟迟没有说话,海渡抬头看了过来,恰好与她视线交汇。 那双温婉柔和的眸子里染上了嘲讽,嘲讽他刚刚那句“臣惶恐。” 空潭泻春,古镜照神,她那双清亮的眸子总是让人无处遁形。 她不信他,再装就太过了,海渡不再说什么,上前在她对面坐下。 两人都没有说话,南善宜并不着急,因为是他先来找她的。 恰好银燕端着茶从屋内出来,将茶放在桌上。 海渡端起面前的茶浅饮一口,故意找话道:“寿州黄芽,好茶。” 忽然想起她之前说不擅茶道,于是他笑着解释道:“这寿州黄芽需经过多道繁琐工艺,汤色黄中偏碧,甜香…… “蒙顶石花,方山露芽;汹湖含膏,棉州松岭。”清雅的声音不疾不徐的打断他的话 南善宜看着他,眸中平静如水:“先生真以为我不擅茶道?” 海渡动作一顿,他一开始也以为像她这样的人应该是擅长的,可是她说不会,他便信了。 可现在…… 南善宜看着面前茶盏里碧黄的茶水,平静道:“茶,君子尔。” “我喜用它宴友人。” 说完她抬手将面前的茶盏往旁边缓缓一推,半点要喝的意思也没有,然后抬眸看向对面的人,一双眸子坦然自若:“而先生不是。” 握茶盏的手一紧,海渡看着面前的人,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不是君子,亦不是友人。 南善宜嘴角微微上扬,不失教养却也仅此而已:“所以有什么话先生直说便是,因为我们并不是能坐下来一起品茶的关系。” 片刻,海渡勉强一笑,将手里的茶盏放下,像是自我调侃:“看来是臣和娘娘的茶没有缘分。” 南善宜的话已经够直接了,他也不便再装傻道:“臣有疑惑,想向娘娘请教。” 从雁门关离开,他就一直想不明白,南家视她如命,愿意为了她违抗圣旨,为何她还要嫁。 “娘娘今日为何没有选择回去。” 闻言,南善宜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见他是真的不知,她轻笑出声。 看着海渡的眼眸里多了几分了然:“先生没被人爱着吗?” 出乎意料的问题,海渡错愕,却听见她继续道:“没有人愿意为你放弃一切,包括性命?” “可是我有。”南善宜脸上的笑意消散不见,只剩下不会动摇的平静:“就像你今天看见的,他们愿意为了我牺牲一切。” “而我亦然。” 别说是入长安,便是要她的命也尽管拿去。 海渡无话可说,如她所说,他没有所以不懂这种感情,他倒是愿意为大晟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这不是双向的。 “臣还有一问。”他道 “娘娘入宫虽有利用牵制南家之筹谋,可于南家于娘娘并不是百害无一利的。” “为何陛下和云起会如此……抵触。” 他总觉得有些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却无人可问,这件事困扰他太久了,他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直觉告诉他,南善宜应该知道。 “很重要吗?”南善宜看着他,不甚在意的询问 “很重要。”海渡看着她,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 可就在他以为她会告诉他的时候,却见她嘴角微微上扬:“可我不想告诉你。” 就这么忐忑不安的猜着,为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不了解,却任性的把所有人都拉进了泥潭而付出代价。 她的回答让海渡愣神,片刻他轻笑出声,好笑的摇了摇头,起身行礼告退。 转身的时候却忽然听见她问:“你和沈云起关系很好?” 停下脚步转身,有些意外她直呼云起的名字,却也如实道:“同为天子伴读,我自幼便与他熟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亦是兄长。” “现在还是吗?”南善宜平静开口,眼睛里是了如指掌的自信 嘴巴动了动,下意识想说是,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因为他也不确定,云起还认他这个兄弟吗。 南善宜替他回答了:“不是了。” 她淡然的给他判处了死刑:“先生永远失去他了。” “这便是我给你的答案。” 身躯一震,海渡忘记了他是怎么离开的,所以他做错了,是吗? 可他到底错在哪了?他始终想不明白。 ………… 长安,慈宁宫小佛堂。 诵经结束后,太后娘娘在季嬷嬷的搀扶下从小祠堂内走出来。 季嬷嬷一边道:“今儿一早陛下下旨将坤宁宫改名为长乐宫,那匾已经挂上去了。” “听说宫内的一切陈设陛下皆亲力亲为。” “文渊阁亦新纳了诸多藏书。” 回到殿内,太后坐于罗汉床上,笑道:“他这是在提醒前朝的人别动不该有的心思,给足了皇后场面。” 季嬷嬷附和着感慨道:“陛下自幼沉稳,一门心思全在国事上,看来皇后深得他心。” 回想之前他从金陵回来颓然的模样,太后没有说话,只怕天地无情,作弄这俩孩子。 御书房内。 几人正在商讨车驾进京后,大婚之前皇后娘娘住哪里。 有官员道:“皇后娘娘虽改了姓名,却依旧是沈相的女儿,出嫁前自然要住在相府。” 沈柳章从容自若:“那是自然。” 龙椅上,周朝运抬眸看了过来,却没有说什么。 片刻,他道:“此事朕自有安排,先退下。” 说完他看向下面的人道:“左相和云起留下。” 第144章 入京,长兄送嫁 御书房内只剩下三人,周朝运开门见山:“她不会住相府的,换一处居所。” 沈柳章袖中的手僵硬,却没有说什么。 为什么不愿意,彼此心知肚明。 片刻,他道:“先帝赐宅华阳居这么多年一直闲置,便收拾出来让娘娘暂时落脚。” 一旁伺候的太监面露惊讶,华阳居是先帝在世时赏赐给沈相的府邸,御笔题匾华阳,长安有此殊荣的也就这一份。 如此便足以说明相府对皇后娘娘的重视,哪怕没有养在身边,她依旧是沈家唯一的女儿,是掌上明珠。 周朝运稍加思索:“如此甚好。” 他当初让人把赐婚的圣旨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到沈家,亦是为她铺路。 哪怕她对沈家有怨也没关系,他和云起的目的是一样的,她在长安并不是孤身一人。 她身后不是只有远在北境的南家,在长安她亦背靠圣人,背靠相府。 傍晚时分,沈柳章回到相府。 府里的管事姜姑姑出来迎他,面上欣喜期盼道:“大人,按你的吩咐小姐的院落已经收拾出来了,你可要去看看还要添置些什么?” 闻言,沈柳章沉默了一会,片刻脚下调转了一个方向。 姜姑姑慢两步跟在他身后。 院落门上的匾提着“桃归”二字,这是小姐出生时大人所提。 沈柳章站在院中,如今是夏末,满院桃花已经谢了,只留下绿油油的树叶和尚未成熟的桃子。 这些桃树是小夭出生那年他和锦衣亲手所植。 多年前的画面他还清晰的记得。 锦衣喜欢桃花,所以他们的女儿起名宜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这座院子叫桃归,是小夭的归处。 只是这院子空了太久了。 姜姑姑眸中期盼,好在小姐就要回来了。 她笑着提醒道:“大人进去看看。” 沈柳章双手负于身后,抬脚踏进屋内。 视线慢慢的扫了一圈,所有的东西都换了新的,顶顶的珍贵。 一旁的姜姑姑道:“奴婢特意去问尚衣局要了小姐的尺寸,新做了许多衣衫。” “这些虽然宫里会准备,但总是没有自己人做的精细些。” 她有些担忧:“只是怕这么多年未见,摸不准小姐的喜好。” 沈柳章视线落在远处,淡淡道:“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库房取。” “都要用最好的。” “奴婢明白。”姜姑姑屈膝回应 下一刻却听见面前的人说:“把这些东西都送去华阳居。” “再挑几个老人过去伺候着。” 面上的笑一僵,姜姑姑错愕的看着沈柳章,这是什么意思? 沈柳章转身平静解释道:“小姐住华阳居。” “为什…… 姜姑姑下意识追问,奈何沈柳章已经抬脚离开,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她只能茫然行礼:“是。” 这是怎么回事? 小姐为什么不住家里要住华阳居? 明明之前大人还特意嘱咐让他们把小姐的院子重新收拾一遍,怎么现在…… 回到自己的院子,沈柳章走进寝间独自坐了许久。 脑海里是今日陛下说的话 “她不会住相府。” 还有之前,御书房内云起的话“为什么要告诉你?” “父亲真的在乎吗?” “还是父亲想让她再死一次?” 那日云起从北境回来,深夜饮酒,醉的一塌糊涂。 明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却还是忍不住想去问问他,小夭是什么样的。 他过去时却看见他坐在廊下,看见他的时候,痛哭出声:“爹,小夭说,她不会认我的。” “她说她没有哥哥。” 那一刻,想问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抬眸看着墙上的画像。 “你也再怪我。” 王爷说的对,不能回头望,罪孽会在你回头的那一刻将你吞噬。 可他已经回头了,从他回头望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立于深渊。 ………… 车驾抵达长安的前一夜,沈云起在朱雀门的城墙上站到天明,与此同时,长乐宫里灯烛燃至天亮,圣人在里面坐了许久。 第二日中午,明德门内外神策军重兵把守,严阵以待。 街头百姓交头接耳,兴致勃勃的翘首以盼,两侧酒楼茶馆二楼临街的雅间几乎全部被订了出去,里面坐着的都是世家公子小姐。 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都想看看这即将入主中宫的皇后娘娘。 马蹄声由远及近,四角雕着凤头的车驾前后皆是神策军护卫。 遮挡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车驾进了明德门,队伍便停了下来。 为首的马背上是宁国公世子谢洛书,万图堂海渡,还有陛下近侍李公公,殇魅则驾马行于车驾旁边,一路上始终寸步不离的守着。 早早候在城门口的官员即刻上前行礼,恭敬道:“奉陛下旨意,大婚前娘娘暂住于先帝赐于沈相的府邸华阳居。” “五日后举行封后大典。” 海渡和谢洛书皆是一愣,他们都理所应当的以为是住在相府。 虽然疑惑却没有多问,只是点头表示知晓。 对视一眼,手中的缰绳一拉,停下的队伍重新动了起来。 不过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一眼看不见尽头的朱雀大街,两侧皆有神策军持刃阻隔住百姓,中间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有人打马而来。 “云起?”谢洛书微眯着双眼,看清来人是谁。 车驾内,马车再次停下,银燕疑惑出声:“怎么回事?” 外面传来殇魅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是将军。” 原本面无表情的南善宜,眸光微闪,头上的凤冠坠着金色的细小流苏,遮挡住了她的失神。 百姓惊喜出声:“是龙骧将军!” 是整个长安城,大名鼎鼎的龙骧将军。 众目睽睽之下,沈云起于车驾前勒马扬蹄。 所有人都以为他出现在这里是陛下有什么旨意,因为他持天子龙甲令,如圣人亲临。 可惜这次他们都猜错了。 没有什么旨意,隔着神策军他沉默的看着车驾,随后拉紧缰绳调转马蹄立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他驾马缓缓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身后的车驾跟着动了起来。 两侧酒楼的雅间里世家子弟云集,有人没看明白:“龙骧将军这是何意?” 有人看懂了,视线透过窗户落在马背上的人身上,背脊挺拔,软甲覆身,手中握剑,神色肃穆。 出声解释道:“长兄送嫁。” 队伍走过朱雀大街,绕行平康坊,抵达华阳居时,南家的红妆还只有半数进了明德门。 第145章 心脉有损 观望之人皆瞠目结舌,天子脚下长安城,有生之年他们都未曾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 世家子弟倚窗惊叹:“南家好大的手笔。” 微风扬起凤驾侧边的帘子,众人的视线从殇魅身前越过从那被风掀起的一角看进去,想窥见一些什么。 可惜风去帘落,一路再未被掀起。 眼巴巴望着的人皆惋惜不已。 临窗的雅间,温雨桐的视线还未从刚刚车驾路过的地方收回来,从那掀起的一角,她窥见了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正抚摸着趴在膝头的狸奴,垂在膝边的广袖上是展翅翱翔的金色凤凰。 车驾最后停在了平康坊华阳居前。 府里的下人早早候在门口,见车驾停于府前,皆下跪行礼。 沈云起翻身下马,身后几人紧紧跟随。 帘子被掀开,珠串碰撞的清脆声悦耳动听,让人忍不住想抬头去看,却碍于慈壶之颜不敢冒犯。 沈云起走至脚踏边上,抬起了自己的手, 他微微仰头看着上面的人,目不转睛,他不会再逃避,他会直面她的恨和怨,她不认他也没关系,但他永远是她的兄长,是她永不坍塌的后盾。 他对她向来上心,哪怕分开了十多年,依旧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目光落在她有几分苍白的面容上,有些担忧。 原本半披的青丝全部绾起,红宝石缠凤金冠戴于头顶,两侧的流苏以珍珠做链,红宝石做坠,配着身上黄色系的广袖华服,尊贵华丽,端庄雍容。 杏眼平静如水,婉约安宁。 南善宜看着他伸出来的手,片刻失神却无人察觉,众目睽睽之下她没有拒绝,抬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在他的搀扶下慢慢走下车驾。 绣鞋一落地,她没有停留很快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一旁的玉佛姑姑快速上前取代了沈云起的位置,抬起了自己的手臂让南善宜搭住。 然后在众人的注视里,由府里的嬷嬷引着路,她目不斜视的抬脚走进了府内,从始至终无论是脚步还是眼神都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和一直看着她的沈云起有过片刻的对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内,沈云起眸中隐痛,片刻他收回视线,转身面向神策军时已经是与平时无二的肃杀沉稳。 “严加防范。” “若有疏职者,杖八十,除军籍!” 在场的神策军身躯皆是一颤,却知兹事体大,高声领命:“是!” 屋内,南善宜坐在美人榻上,双手轻放于膝上。 青翠的珠帘相隔,几位嬷嬷丫鬟站在珠帘外行礼问安。 在听见那句“奴婢们奉相爷之命来照顾小姐这几日的起居。”时, 南善宜低垂的眼睛缓缓抬起扫过跪在地上的人,其中几个有些熟悉,也许曾经见过,可是……那又如何。 收回视线,清雅的声音柔和悦耳:“姑姑。” 玉佛姑姑立马看向少女低垂不甚在意的神色,明白了她的意思,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丫鬟嬷嬷道:“我家小姐喜静,身边已有伺候之人,几位负责照看院外事宜即可。” 几位嬷嬷皆是一愣,却不敢说什么,只能应是,心中却疑惑不已。 小姐幼时活泼开朗,与她们最是亲近,怎么如今…… 等人都出去后,南善宜抬手搭在一旁的矮脚桌上,指腹揉了揉脑袋。 唇上的口脂色红如鲜,面色却有些苍白,额角覆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玉佛姑姑抬手给她把了把脉,面上担忧。 她自幼体弱,这段时间本就身心俱疲,再加上这一路舟车劳顿,现在怕是染了疾。 奈何辛明先生腿脚不便,不能和他们一起,要晚些时日才能到。 正欲出去叫人传唤大夫,到门口时恰好和走进来的殇魅碰了个正着。 殇魅指了指身后的大夫道:“将军让我带人过来看看。” 她解释道:“信得过的。” 玉佛姑姑看向她身后的大夫,微微屈膝行礼,侧身抬手请他进去。 把了脉,开了方子,玉佛姑姑把人送出来,那大夫问道:“娘娘可是素体有弱?” 玉佛姑姑略微点头:“幼时早产月余,后来又伤了心神,便一直多病。” 大夫点头道:“原来如此,舟车劳顿又体弱,所以比别人更易染疾。” “除了祛这暑疾,下官再开几服药给娘娘将养身子。” “有劳了。”玉佛姑姑客气道 殇魅手里握着那柄剑,面无表情的站在床榻边上。 华服已经被换下,繁重的金冠放在一旁的柜子上。 床榻上的人闭着眼睛,许是身体不适,眉心微微蹙起。 屋内没人,殇魅弯腰将她被中的手拉了出来,垂眸给她把脉,眸光轻闪,有些严肃。 片刻将她的手重新放回了被子里,正准备起身却看见她额角有冷汗滑落。 取出袖中的帕子,伸手轻轻擦去。 玉佛姑姑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一幕,见她回来,殇魅将帕子收回了手中。 “多谢姑娘。”玉佛姑姑轻声道,这些时日她看的清楚,这姑娘面冷心热。 殇魅没说什么,往旁边退了一步。 玉佛姑姑上前理了理被子,又将黏在颈间的头发挑开。 看着她的动作,殇魅忽然出声问道:“她心脉有损,是先天胎弱?” 玉佛姑姑看着睡着的人,眸中慈爱,摇了摇头:“不是。” 眸中悠远:“十三年前损了心脉。” 此话一出,殇魅不再多问了。 没有停留多久,她便告辞离开。 给南善宜诊脉的大夫出了华阳居,就遇见了一直候在外面的沈云起,他恭敬行礼道:“将军。” “如何?”沈云起看了一眼府邸,收回视线。 大夫如实回禀:“娘娘素体虚弱,这一路舟车劳顿,染了暑疾。” 闻言,沈云起剑眉紧锁,那大夫见状,安慰道:“将军不用担心。” “我观娘娘脉象,这些年应该有仔细调养,只要不遭大难,想来定是能百年无碍。” 沈云起没有说什么,平静道:“下去。” 没多久殇魅就从里面出来了,见他站在这,她有些惊讶:“将军?” 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在巡防吗。 第146章 我会一直守着我们善宜 知道她在想什么,沈云起解释道:“这几日我告了假。” 殇魅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两人并肩朝外走,想到什么,她侧头看向沈云起,面上有些犹豫。 沈云起没有看她,笑了笑:“说。” 见他神色无碍,殇魅边走边说:“她心脉有损。” 沈云起略微放慢了脚步,继续往前走轻声:“嗯。” 过了一会他平静道:“是十三年前留下的旧疾吗?” 殇魅有些错愕,他竟然知道。 沈云起眼神微微凝聚:“她虽早产体弱,但心脉无疾。” 除了十三年前的事,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损她心脉。 他记得郡书说过,舅母把她带回北境后,她伤了神智,连话都不会说。 相府。 沈柳章坐在桌案前。 方才给南善宜问安的其中一个嬷嬷站在屋子中央。 行礼后,她道:“大人。” “府中如何?”沈柳章问道 嬷嬷如实回答:“小姐让我们在外院伺候。” “说是喜静,内院不需要这么多人。” 说完之后,她看了一眼眼前人的神色,心中实在疑惑,也希望面前的人会为她们解惑。 谁知沈柳章沉默了许久,平静道:“一切按她说的来。” 就连府里的嬷嬷都察觉到了父女之间的微妙,更别说那些在暗处张望着的人。 嬷嬷低头领命,想起什么,她又道:“小姐似乎身体不适,奴婢瞧见大公子身边的大夫进了府。” “说是舟车劳顿,染了疾。” “让府里的人仔细照看。”沈柳章叮嘱道 待嬷嬷走后,沈柳章沉默片刻,对外面喊了一声。 很快伺候多年的陈管家就进来了,恭敬行礼:“大人。” 沈柳章负手站于窗前看着外面道:“你去通知云起一声,华阳居内的人严查底细,必须确保是自己人。” 陈管家跟了他几十年,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大人是在担心朝中之人怀疑小姐与沈家不亲近?” 沈柳章不说话,默认了他的猜测。 陈管家叹了一口气道:“大人若是担心小姐,去看看她便是。” “也让那些暗处的人看看,小姐永远是沈家的掌上明珠。” 女儿入京,父女俩却迟迟没有见面,确实惹人怀疑。 视线落在院中,沈柳章眸中失神,只怕她不想见自己。 而且他胆怯至极,去见她意味着他将直面十三年前他做的那个后悔终生的决定。 他也……害怕。 入夜,将南善宜的双手盖进被子里,玉佛姑姑转身出去将门带上。 银燕站在门外,眼睛往里面看,低声焦急道:“小姐怎么样了?” “喝了药又睡下来。”玉佛姑姑带着她往外面走 银燕黑着脸,烦躁道:“小姐是与这长安城犯冲不是?” 玉佛姑姑难得没说什么,而是转头看了一眼亮着的屋内,叹了一口气。 是啊,这繁华的长安城克小姐。 不再停留,两人离开了院子。 没过多久,屋内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呢喃声。 床榻上的人眉头紧锁,原来盖在被中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了出来死死揪着锦被。 苍白的脸上痛苦不堪,冷汗打湿头发渗入枕头衣襟。 梦里好吵好吵,有人在嘶吼,刀剑乱舞,山林里很黑,天上下着好大的雨,滚滚雷声好像要将这人间劈成两半。 梦里有好多人,她被一个人牵着,那人虽然容颜模糊,她却知道那是娘亲。 金章紫绶的父亲则站在很远的地方,他一手牵着一个人,背对着她和娘亲越走越远,无论她怎么喊都没有人回头看她一眼。 牙齿紧咬,哪怕在睡梦里她也不敢发出声音,压抑着自己不要哭,因为嬷嬷临死前告诉她不要出声,因为每次惊醒时外公舅舅他们夜夜作陪的担忧。 “别走。” “别留下我一个人。” 揪着被子的手被缓缓握住,拢在手心。 周朝运坐在床边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如刀绞,长安就让你这么痛苦吗。 任由她的指尖掐进他手背的皮肤,他俯身将她紧锁的眉头抚开,指腹擦去她眼角流下的眼泪。 “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紧紧握住她的手,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善宜。” “以后我们一起,无论去哪,永远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宽厚的手掌捧着她苍白的脸:”以后,我来牵着你。” 梦中夜色笼罩,大雾四起,背对着她的人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想侧头问娘亲为什么,入目却空无一人,原本牵着她的人随风消散,化作漫天黄沙,偌大天地,独剩她一人。 忽然手上温热,宽厚有力的手掌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牵着她慢慢往前走。 “以后,我来牵着你。” 紧锁的眉头慢慢松展开来,陷进皮肉中的指甲不再用力。 周朝运眸中爱意潮湿,抬手轻拍她的肩膀:“睡,我守着你。” “我会一直守着我们善宜。” 榻上的人终于平静了下来,眼角一滴清泪滑落被人抬手拭去。 玉佛姑姑推门进来就看见了这副场景,她面上错愕,犹豫片刻,她放轻脚步走进来,朝坐在床边的人屈膝行礼。 视线落在南善宜痛苦未完全消散的脸上,便知晓她又做噩梦了,目光下移看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一时不知该如何。 周朝运看着床榻上的人,没有抬头:“下去,朕守着她。” 犹豫了片刻,玉佛姑姑不再说什么,行礼退了出去。 要是以前她还能阻拦一二,可如今…… 小姐在长安得陛下庇护,于小姐有利无害。 想将她的手放回被中,却被反握住。 周朝运看着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有些失神,片刻他轻声道:“就这样一直抓着。” 在床边弯腰坐了许久,周朝运和衣而睡,侧躺在床榻外边,看着眼前渐渐睡安稳的人,不知不觉他也闭上了眼睛。 半夜的时候,南善宜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是熟悉的面容。 两人侧身面对而卧,紧握的手放在身前。 不知为什么,看见他脸的那一刻委屈泛上了心头,红了眼眶。 想起梦里那一声声坚定的承诺,眼泪从眼角滑落。 第147章 这辈子辛苦一点 白皙如暖玉的手缓缓握紧了他的手掌,另一只手轻触他的眉眼。 “周朝运,我们……就这样为难的牵着手,一起走过这为难的一生。” 她曾经为了他那样的动摇,怎么可能不爱他。 可是她做不到毫无芥蒂,他们本是这世间最不该有牵扯的人,却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既然无法回头,那就这样走下去,带着痛和爱,满怀遗憾的走下去。 “这一生我们都辛苦一点,下辈子我们毫无芥蒂,无所阻隔的相爱。” 缓缓凑过去,柔软的唇瓣轻轻的落在他的眉心,眼泪从眼角滑过鼻梁。 额头相贴,南善宜双眸湿润,笑看着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她睡着后不久,面前的人紧闭的双眼里溢出了泪水,手掌握拳抵着自己颤抖的唇瓣,泣不成声。 再次醒来已经是清晨,晨光洒进屋内落在地上,枕边空无一人,连余温都没有,好像昨夜就是一场梦,可她知道他在。 玉佛姑姑听见动静推门进来,那人走时嘱咐过别打扰她。 “小姐可好些?” 南善宜点头:“嗯。” 玉佛姑姑继续道:”宫里来了御医,在外面候着给你诊脉。” 看了一眼窗外,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安排的,南善宜没说什么,起身洗漱更衣。 银燕将顾太医带进来,太师椅上铺着锦绣团花垫子,一身素衣的南善宜端坐着。 匆匆看一眼,眼眸中有着惊讶,顾太医下跪行礼。 长安的人都眼巴巴的望着,想知道这南家女是什么样的人,诸多猜测。 今日一见,顾太医才知道原来所有人都猜错了。 有人觉得她长在北境,得武安侯亲自教养,应是和当年一枪定昆州的南锦衣一样的巾帼不让须眉。 如今一见,却单薄如蒲柳,娴静婉约,可低眸抬手的瞬间都彰显着矜贵无双,不疾不徐,从容自若。 光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南家有多重视她,才将她养成了如今的模样。 看见她才知道,好像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坐那个位子。 把完脉后,顾太医恭敬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下官再开几服药给娘娘调养。” “有劳了。”南善宜轻声道 “下官先行告退。”顾太医低着头道 南善宜视线从他低垂着的脑袋上收回,柔声道:“姑姑送一送。” 玉佛姑姑屈膝,随后抬手示意屋外:“顾太医请。” 把人送到院外,顾太医却停下脚步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盒子递给玉佛姑姑:“这是陛下让下官转交给娘子的。” 玉佛姑姑一愣,抬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这是?” 顾太医解释道:“陛下说娘娘多梦魇。” “此物夜间置于香炉中,有极好的安神之效。” 玉佛姑姑客气一笑:“多谢陛下。” 自从入了雁门关,离长安越近小姐就越睡不安稳。 玉佛姑姑回到屋内,将东西放在一侧的架子上,南善宜正坐在窗前的罗汉床上看书,没有注意她的动作。 院外忽然热闹起来,南善宜闻声抬眸,眼中有些茫然,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玉佛姑姑走出屋外去查看。 只见李公公领着一大群内侍宫女抬着东西走进来。 玉佛姑姑微微屈膝,李公公也弯腰颔首。 见她的视线落在他身后的东西上,李公公笑着解释道:“尚衣局将喜袍做好了,陛下让老奴将封后那日要用的东西一并送过来。” “还请恕罪,扰了娘娘清静。” 说完看向勾栏槛窗,打开的窗户内侧,南善宜手中握书,一身素衣未着珠钗,视线相对,她平静点头,李公公手握拂尘,拱手躬身行礼。 然后招呼身后的内侍宫婢:“把东西放进屋内。” “仔细些,磕了碰了小心你们的皮子。” 虽然已经格外小心,还是有不小的动静,手中的书久久没有翻动,片刻南善宜将书放在一旁。 正打算出去走走,李公公却领着十几个宫婢走了进来。 她们每一个人手里都捧着东西,皆用红绸覆盖。 屈膝行礼:“参见娘娘。” “免礼。”南善宜轻声开口,轻柔从容。 李公公指着一旁年近六十的女子道:“这位是尚衣局的秦尚宫。” 秦尚宫上前一步恭敬屈膝行礼:“老奴参见娘娘。” 南善宜面上含着浅浅笑意,颔首回应。 秦尚宫转身示意宫女将红绸掀开,将里面的东西展现在眼前。 她回头向坐在罗汉床上的女子解释道:“一共两套衣袍。” 屋子中央的宫女已经将衣袍展开挂起。 秦尚宫抬手示意明黄色的那一套道:“这是皇后朝服,到时候娘娘需要着朝服与陛下一同祭祀宗庙,拜告先帝。” 明黄色的长摆上金色的凤凰仰头展翅向九天翱翔,整套朝服繁琐至极,却没有多余的珠宝坠饰,端庄威严。 随后她又示意另外一套衣袍:“这套则是封后时穿的大婚喜服。” 绯色绣金广袖喜袍,锦织缀珠霞帔,衣襟上金色的凤凰纹理,宫女手里捧着金雕发冠,两侧是对称的凤凰,上面镶嵌着与衣袍同色系红色玛瑙,两侧的流苏坠着打磨圆润的红色细小珠子。 秦尚宫眸中期待的看着坐在榻上的人,她这辈子为先帝及其妃嫔做过许多衣裳,却是第一次做帝后大婚的喜服。 也是第一次见当今陛下如此重视一个人。 她一时忘了陛下的嘱咐,提议道:“娘娘可要试试?” “若有不合适的地方老奴再改改。” 她的眼睛里太过激动热切,南善宜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正想答应,一旁的李公公却出声道:“娘娘身体不适,陛下吩咐不得劳累。” 秦尚宫这才想起陛下的嘱咐,于是道:“是奴婢大意了,这衣袍都是按尺寸做的,应当不会出错。” 南善宜笑了笑没有说话。 屋内的人来来往往,将东西都小心翼翼的放置起来。 玉佛姑姑在外面招呼宫婢,南善宜看向一旁的银燕:“陪我出去走走。” 银燕立马上前跟在她身旁出了屋子,所过之处皆是问安的声音。 第148章 大婚 出了院子,问安的声音才渐渐消失,南善宜面上的浅笑淡了不少。 她爱看人眉眼,因为觉得那里可以窥见许多东西,可自从入了这长安城,每一个见她的人都低垂着脑袋,她什么也看不见。 主仆二人在院中漫无目的的走着,渐渐从内院走到了外院。 青石板路的两旁种了上等的金镶玉竹,南善宜从竹林间漫步而过,素白的广袖轻纱轻轻飘起抚过翠绿的竹子。 视线扫过前面的院子,只见层层叠叠的竹林背后,庭院中高大的槐树下,一人背对她而坐。 脚步慢慢停了下来,视线穿过交错的翠竹,南善宜沉默的看着那个背影。 袖中低垂的手指无意识的蜷缩。 金章紫绶沈相爷,他的身份不言而喻。 清亮的眼睛死死的看着那个背影,微微颤动。 身后追出来的玉佛姑姑脚下一顿,默默的走到南善宜身边。 她方才在偏房招呼宫婢们放置物件,不知道小姐什么时候出来了。 着急忙慌的追出来却还是来晚了。 玉佛姑姑轻唤一声:“小姐。” 南善宜没有回头,视线依旧隔着竹林落在那人身上,声音平静:“他什么时候来的?” 玉佛姑姑顺着她的视线落在沈柳章身上,如实回禀:“两个多时辰了,进来就坐在那,他让下人不要通报。” 她也是偶然瞧见,知晓小姐不愿见他,干脆就装作不知道,免得徒增烦恼。 可是她也没料到,南善宜会忽然来前院。 府外的百姓还有盯梢的人都知道,沈相众目睽睽之下进了华阳居,父女相见。 却没人知晓,府门一闭,沈柳章却只是沉默的让人将带来的东西放进库房,而他自己则在前院坐了几个时辰。 玉佛姑姑担忧的看向南善宜,道:“我让人把他请走?” 南善宜收回了视线,声音没有起伏:“他想坐便让他坐。” 说完转身离开,没有停留。 接下来三四日,直到大婚前一天,沈柳章都雷打不动的来华阳居,就待在前院,在那槐树下一坐就是几个时辰,然后再离开。 而后院的人也再没有来过前院。 外面父女不和的谣言不攻自破,每日从相府送进华阳居的珍宝数不胜数,龙骧将军亲自负责华阳居的安危,没几天,所有人都知晓沈家极其重视这个女儿。 让那些暗处观望,想通过拿捏南善宜来控制南家的人不得不掂量掂量,他们有几条命可以动沈柳章的女儿。 南善宜不知道,她住进华阳居的第二日,就有许多世家夫人女娘登门拜访了。 只是通通都被守在府外的神策军拦了回去。 这些人里面也包括吏部尚书之女温雨桐。 不过不巧,她来的时候恰好碰上了在门口吩咐事宜的沈云起,自然是没能够进来,不过却也算是欣喜而归。 她行礼准备离开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从里面出来的顾太医。 心里惊讶,顾太医平时专门负责陛下和太后娘娘的安康,除了陛下谁能使唤他。 现在还未举行封后大典,那南家小姐就还算不得皇后,顾太医却已经奔走于她跟前了。 越是见不到,温雨桐越发好奇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是沈云起盯的紧,她不便多留,行礼后便上马车离开。 马车慢慢离开,她掀起帘子一角,看着门口交谈的两人,视线始终落在一袭乌金软甲的沈云起身上。 马车上,一旁的丫鬟遗憾道:“小姐怎么不多和龙骧将军说些话?” 温雨桐眸中带笑,面上带着少有的羞怯,丫鬟是她的心腹,自然知晓她心悦沈云起。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野心,她是吏部尚书的独女,她父亲得陛下重用八年之久,而沈云起是帝师沈相之子,又得陛下如此看重,该是这长安最好的郎婿。 若能嫁他,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温家,此生无忧。 其实她至今未嫁,不仅仅是因为父亲开罪于其他官员,也是因为她最想嫁的人是沈云起,只是他家里一直没有张罗他的婚事,她作为女子又不能上赶着自荐枕席,所以便等到了现在。 她也有自信,整个长安没有人比她更合适做沈家主母。 只是…… 视线落在马车外,已经看不见华阳居大门了,温雨桐低头沉思,这沈家到底何时会张罗他的婚事。 她已经等的够久了。 不过现在她有了新的想法,沈云起如此看重他的妹妹,那她便从这里入手。 大婚这天,凤驾从华阳居出发,经过平康坊行至朱雀大街。 街道两旁神策军以铁甲铸墙,隔开看热闹的百姓,笔直的街道上,每隔百步设一建鼓,洪亮浩荡的鼓声响彻天地。 在这鼓声里,沈云起骑着马走在凤驾的最前面,鎏金凤驾的帷幔被拉起,让百姓能够目睹凤仪,也许此生就只能见这一次。 凤驾里的人双手交叠放于腹部,宽大的广袖上金凤翱翔,身穿绯色霞帔,头戴凤冠,凤冠上的流苏随着车驾的行驶轻轻晃动,额间一朵金色的牡丹花钿,花心一点朱砂。 双眸泻春柔和清冷,有身为天下之母的仁慈,也有万人之上的威严。 凤驾在百姓的目送下穿过朱雀门,进入皇城。 数丈高的宫墙渐渐隔绝了百姓的欢呼声,只有建鼓声依旧在宫墙内盘旋。 大明宫依山而建,雄伟壮丽,帝王听政的含元殿座落在三米高的台基上,整个殿高于平地四丈。 远远望去,含元殿背倚蓝天,高大雄浑,慑人心魄。平时圣人在含元殿听政,可俯视脚下的长安城。 殿前三条“龙尾道”,是地面升入大殿的阶梯,此刻阶梯下方百官静候。 最中间的龙尾红绸铺地,从最下面一直延伸到含元殿内,两侧钟鼓楼前,硕大的建鼓被高高架起,牛皮鼓面龙凤盘旋。 气氛肃穆庄严。 官员们时不时看向远处,想知道凤驾何时至,有人看向最前面的沈柳章,低声恭贺:“恭喜沈大人。” 惯来不爱上朝的周怀谦难得换上了朝服站在沈柳章身边,听见官员的道贺,他侧头去看这位国丈的神色。 第149章 他牵着她,一步步走上去 却只见他面无表情,不动如山。 周怀谦嘴角上扬,语气依旧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听说你日日去华阳居?” “看来你回头了。” 沈柳章没有否认,而是缓声道:“那是我的女儿。” 那是他和锦衣的女儿。 闻言,周怀谦笑了笑没说什么。 可惜啊,她十三年前也是你的女儿。 过了一会,他又好奇问道:“和她母亲像吗?还是像你?” 沈柳章没有回答,面色越发沉静,因为他也不知道,他只见过四岁以前的小夭。 见他情绪低落,周怀谦笑着劝慰道:“先帝和太后大婚时都没有这么大的阵仗。” “想开些,你现在这模样可不像一个嫁女儿的父亲。” “也别辜负了圣人的一片苦心。” 说完抬眸看向立在长阶上面俯瞰下面的人。 那是不顾百官阻拦,执意将后位双手奉上的圣人。 剑眉星目,玉面帝王。当初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宽厚挺拔的背脊扛住了偌大王朝的命运。 龙尾道之上,周朝运身穿绯色绣金衮服,玄绯交叠的衣襟上金色龙纹盘旋,头发尽数用金冠束起,冠前龙口含着红色玛瑙珠和南善宜的凤冠相得益彰。 鼓声渐近,凤驾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却忽然听见有人惊讶出声:“陛下。” 仰头看去,只见原本站在含元殿前的圣人缓缓从长阶上走了下来,坠在腰侧的玉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慢慢靠近的凤驾最终停在了百官的眼前,南善宜坐在上面看着长阶之上慢慢走下来的人,有片刻的失神。 “小姐。”玉佛姑姑低声提醒拉回了她的思绪,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前面送嫁的沈云起已经翻身下马,走到了凤驾边上,一如那日入京,朝她伸出了手。 百官瞩目,南善宜将手放进了他的手心,由他搀扶着下了车驾。 手指被握在手心,用力紧了紧,等她看过去时,沈云起却已经放开了手,低声道:“去。” 说完退到了一旁。 没有说什么,南善宜转身,双手交叠在身前向前走去。 而她的对面是同样朝她而来的人。 礼服繁琐重坠,头上的凤冠压着她的脑袋,她单薄的背脊却挺的笔直,举止神色恰到好处,让人找不到一丝错处。 一步一步,从百官之末走到百官之前,让所有人都看清她的脸,尤其是帝师沈相。 周怀谦看着面前的女子,然后又看向一旁的沈柳章,低声道:“原来是既不像你,也不像她母亲。” 沈柳章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南善宜,眼眸微微颤动,是像的,她刚刚从身边径直走过,没有看他一眼的模样和锦衣一模一样。 因为锦衣面对不喜欢甚至是憎恶的人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彻底无视,让你连和她目光交汇的机会都没有。 当初大婚的时候,南青枫曾经和他说过:“我这妹妹倔的很,无论什么东西,哪怕曾经喜欢的要命,说不要也就不要了,绝对不会再捡起来。” 周朝运脚下平稳,步子却渐渐加快,绯色的衣袂被带动着飘了起来,最后他站定在了南善宜跟前。 清冷的眸子微微上抬,带着些疑惑,按照礼法,这长长的龙尾道该是她一个人走上去的。 周朝运垂眸看着她,眸中含着浅浅的笑意,一如在金陵看着她时。 可偏偏南善宜却好像窥见了这笑意背后的酸涩。 下一刻,放在身前的手被人拉住,宽厚的手掌是安全的,温暖的,也是南善宜熟悉的。 手掌被完全包在了他的手心,在朝臣的瞩目下,他牵着她一步一步的走上长阶,至含元殿,行大婚之礼,赐凤印,受百官朝拜。 她不知道,她低头接凤印时,他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是那样的复杂,喜悦,期盼然后苦楚,酸涩。 凤冠上的流苏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晃动,红色的玛瑙珠轻轻蹭过她的脸颊。 善宜,就像你说的,这一生我们牵着手,顺着这作弄人的命运,走过这为难的一生。 来生拼尽全力的相爱。 入夜,前朝百官恭贺圣人大婚,宴会久久未散。 长乐宫里,南善宜穿着喜服坐在床榻边缘,思绪空空的。 一位老嬷嬷走了进来,恭敬行礼:“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南善宜回神,抬眸看向她,一旁的玉佛姑姑介绍道:“这位是窦嬷嬷,陛下还是太子时的东宫管事嬷嬷,以后和奴婢一起照顾娘娘。” 南善宜看向那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浅笑颔首:“有劳了。” “老奴惶恐。”窦嬷嬷和蔼的看着她,显然是打心眼里喜欢南善宜 她一边抬手示意,很快就有丫鬟进来布菜,她道:“陛下说娘娘应是饿了,先用些膳。” 南善宜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其实她没什么胃口,只是面前的老人一脸和蔼的看着她,她只能移步,随便吃了两口便没有再动。 沉默间,出去晃悠熟悉环境的银燕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小姐!” 却在看见屋内有陌生人时脚下一顿。 窦嬷嬷看向银燕,笑着提醒道:“该称呼娘娘。” 入宫前玉佛姑姑早就耳提面命过了,银燕立马收了她活跃的性子,有模有样行礼。 南善宜看向她:“怎么了?” 银燕欲言又止。 直到南善宜站上长乐宫里一座阁楼高处时,她还是茫然的。 方才在屋内思绪杂乱,她没有留意,此刻站在这里俯瞰整个长乐宫,她才发现整个宫殿除了大,在布局上除了没有藏书阁,其他的和金陵的南府如出一辙。 窦嬷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将她知道的说了出来:“前些日子修整时,陛下几乎天天来,用了数百年的宫殿名字也改了。” “陛下应该是希望娘娘长乐无忧。” 话刚说完,长乐宫门口就传来了跪拜行礼的声音,南善宜站在阁楼上看下去。 好像心有灵犀,周朝运踏进宫门,抬眸,然后两人四目相对。 一旁的窦嬷嬷笑着提醒道:“娘娘,下去。” 第150章 我不恨你 走下阁楼,周朝运已经站在那里等她,一手负在身后,见她下来,上前两步站在她跟前,伸手拉过她垂在身侧泛着凉意的手,紧握在手里。 垂眸仔细看她的面容,然后轻声问:“吃过东西了吗?” 他身上带着浓厚的酒味,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但是人是清醒的,没有丝毫醉意。 南善宜看着他,眸中复杂,没有说话。 捕捉到了她眼底的委屈,也不在乎旁边有不少人看着,周朝运抬手将人拉进怀里,一手掌着她的后脑勺,让她的脸贴着自己的胸口,无声安抚。 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双手垂在身侧被广袖遮住,南善宜眼睛看着他喜服上的水纹,闷声嗯了一声。 听见她的回应,贴着她脑袋的手轻轻的拍了拍。 视线扫过低着头的太监宫女,周朝运沉声吩咐:“都下去。” 可是礼仪未完,窦嬷嬷正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李公公拽了拽手臂,示意她别说话。 很快院中就只剩下两人。 周朝运抬手将怀里的人拉了出来,垂眸看向她身上繁琐的喜袍和凤冠,片刻牵着她的手往屋内走去。 屋内红烛燃烧,融化的蜡油从侧边流下冷却凝固,梁上的红绸顺着楠木柱子垂下。 周朝运牵着她的手把人带到梳妆台前面,揽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这么重怎么一直戴着?” “该让她们帮你取下来。” 随后抬手将她头上的珠钗步摇一支一支的取下来放在梳妆台上。 南善宜抬眸看着面前的镜子,身后人低垂的眉眼中眸色温和,取珠钗的动作格外轻柔。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钟山初遇时他凶神恶煞的用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模样。 视线上移,越过铜镜落在窗户上,红色的囍字贴在窗户纸的正中央,上面的烛光微微晃动。 最后的凤冠被取下来放在一旁,头上的重量终于没有了,僵硬了一天的脖颈背脊慢慢的放松了下来。 视线在镜中交汇,察觉到她眼中的无措,周朝运将人从椅子上拉了起来,然后在她不解的眼神里双手搭在了她的两肩上。 拇指指腹从霞帔前襟交叠处探了进去,滑过她的心口,南善宜下意识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背,抬眸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手指被她冰凉的手紧紧握住,知道她在怕什么,心口一疼,周朝运弯腰吻了吻她颤抖的眼睛,温热转瞬即逝。 他低头和她额头相贴,哑声道:“太重了。” 他掌中握着的是繁重霞帔的两襟,上面镶嵌珠宝,绚丽夺目。 抓着他手指的手缓缓松开,下垂。 霞帔被取下来扔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压在身上的重量都没有了,可南善宜却不觉得轻松,被看中的手不知所措的握紧又放松。 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看见身前的人转身走向桌前,背对着她弯腰,宽厚的肩背挡住了她的视线,却能听见倒酒的声音。 周朝运端着两杯酒走回她的身边,视线交汇,将一杯酒递到她跟前,他努力笑着却难掩苦涩:“成婚是要喝合卺酒的。” 南善宜看着他手中的酒杯,里面的清酒轻漾着,片刻她伸手接过,双手奉杯一口饮尽。 垂在肩前的发丝被指腹挑起,剪刀轻轻剪下一缕,带着薄茧的手指将两缕头发用红绳紧紧缠绕在一起。 看着他掌心的结发,南善宜红了眼眶。 “我是那么的卑劣。”周朝运看着掌中发丝,缓缓握紧,缓声道 “明明知道你在痛苦着。” “却还是忍不住窃喜,和你结发为夫妻。” “一生纠缠。” 垂在被看中的手踌躇着,犹豫着,最后还是缓缓抬起握住了他的手,目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羽睫轻颤:“你让我恨着你。” “可是我做不到。” 她缓缓抬眸,看着面前的人,湿润的杏眼里带着动容的浅笑:“我不恨你。” “周朝运,我不恨你的。”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重复,她知道的,他没有做错什么 眼泪滴落在交握的手上:“我只是跨不过去隔在我们之间的东西。” 她只是遗憾,遗憾她和他注定无法像寻常人那样相爱。 每当她爱他的时候,愧疚就会上泛心头,提醒她,你怎么敢,怎么敢爱他。 她的话周朝运听后只有心疼。 她说她不恨他,她理解他,说明她在怪她自己。她理解所有人的不易,唯独对她自己是那样的狠心,将一切过错归咎在自己的身上,默默承受。 他宁愿她恨他,也不要她这样折磨她自己。 抬手将人拉进怀里,慢慢收紧,眼睛看着窗户纸上的囍字,眸中心疼和愧疚交织,嘴唇贴着她的鬓角,周朝运哑声道:“我们善宜,辛苦了。”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爱上了他这个罪魁祸首,如今又为难自己理解他这个害她尝尽千般苦难的人,真的辛苦了。 一切因他而起,所以他的爱意是那样的苍白讽刺。 床榻上,南善宜睡在里侧,背对着身后的人。 屋内的烛火暗了下来,锦被被拉起又放下。 身后的人轻轻抱住她:“我什么也不做,只是想抱抱你。” 他留在这一是不想给别人非议她的机会,二是他也有私心,他想和她在一处。 见她许久没有入睡,周朝运下巴挨着她的后脑勺,慢慢的和她说着长安的一些事:“朝中官员分为两派,以吏部尚书温自仁和兵部尚书诸葛勇为首一派,多年来极力主张收回南荣军兵权。” “另一派则是以你…… 话语微顿,周朝运平静道:“则是以沈相和右相阎今贤为首的,认为南家护疆有功,朝堂理当信任,不可让将士们寒了心。” “这些年双方虽然常因此事吵的不可开交,却也相互制衡。” “可自从一年前右相阎今贤病逝,主张收回兵权的声音便越来越大。” “直到不久前林寂莲忽然出现在南家…… 后面的事情南善宜知道,因为林寂莲出现在北境,他们便以为抓住了机会,雍湛帝登基后曾经明令禁止戍边将领私下往来,所以他们想借此给南家扣一顶勾结密谋的帽子,从而顺理成章的收回南荣军兵权。 第151章 向着我吧,你的后背 只是没想到圣人却迟迟犹豫,不下决断,所以当海渡说出她的存在,说南家视她如命时,他们便退而求其次,想以她做质子,控制南家。 后宫不得干涉前朝之事,周朝运却毫不避讳,慢慢说给她听,告诉她哪些人对她有所图谋,该仔细防备 “温自仁此人机锋刺骨,在朝中独来独往,却也是最忌惮南荣军的人。” “他有一独女,过两日朝臣家眷会进宫给你问安,你莫要与她深交。” “而兵部尚书诸葛勇则是与南家有私怨。” 握住她放在枕头上的手,周朝运耐心解释:“当初你外公辅佐先帝登基。” “先帝年幼。” “彼时诸葛勇之父任长安大都护,因玩忽职守被你外公驱逐至青州守关。” “后染疾死于青州。” “自那以后,他们一族便对南家颇有怨言。” 南善宜看着内侧的帷幔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听他说着。 指腹滑过脸颊,周朝运垂眸将她的头发揽到耳后:“你是皇后,他们若对你不敬,你也无需对他们客气。” “我知你看的明白,可人心隔肚皮,尤其是这长安城里的人,你与谁来往都要格外谨慎。” 说到底他还是担心她,她本来无需面对这些,如今却深陷泥潭,他只能教她如何自保,他也怕他有看护不到的地方。 “整个长安城,除了我和云起,你谁也别信。” “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过来的吗?”怀里一直沉默的人忽然轻声问道 身边这么多人,却从未将信任交付,就是这样孤独的走过来的吗。 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周朝运缓声道:“我父皇死于他最信任的臣子和弟弟之手。” “将信任交付,便是将命交到了别人手里。” 他做不到。 迄今为止,他的后背只会交给两个人,一个是他视做的兄长沈云起,一个是他的妻子南善宜。 “向着我。” 南善宜背对着他,看着眼前的帷幔缓声道:“若他们让你不安,你的后背就向着我。” 她这一生注定无法放下一切心安理得的说出对他的爱,就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 我有多爱你呢? 不安的时候,把你的后背藏在我身前。 我非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却永远不会将刀剑朝向你。 怀里的身躯是如此的单薄,周朝运用力抱住,缓缓闭上了眼睛压抑住内里翻涌和不甘:“善宜,我在爱着你。” 这份心意让她痛苦着,他知道,这将是他一生的遗憾。 南善宜缓缓闭上了眼睛,没有回应他的话。 见她闭上了眼睛,周朝运低声道:“明日窦嬷嬷带你去见太后,她清晨礼佛,你不必早起。” 想到什么,他宽慰道:“母后很好相处,你不用担心。” “我上完朝便来接你。” 低语声渐渐消失,屋内一派宁静,周朝运闭着眼睛将怀里的人搂紧了些。 这一夜南善宜睡的很安稳,自入长安以来,她几乎日日梦魇,却在周朝运的怀里寻得了安宁。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阳光从窗户洒进来,落在华贵的地毯上,一路延伸至床榻,然后被帷幔阻隔。 玉指挑开帷幔,让光透了进来,清冷的眼眸里还带着些迷茫,看了一眼窗户,她轻声道:“姑姑。” 话音刚落,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玉佛姑姑上前将帷幔卷上两侧,一边看着坐在床榻上的人道:“可要起了。” 南善宜点头:“该去给太后问安。” 银燕转身出去,亲自端来洗漱的水,没有让其他宫婢进来伺候。 玉佛姑姑服侍南善宜洗漱更衣,一如往常,两人伺候绰绰有余。 慈宁宫后面的小佛堂里,太后正诵着经,身旁的季嬷嬷低声提醒道:“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闻言,太后捻珠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抬手让季嬷嬷搀扶着她起身。 一旁的宫婢低垂的眼睛里闪过惊讶,太后很少会在诵经的时候停下来,哪怕是陛下来了,也会在外面候着等她诵完。 太后将手搭在季嬷嬷的小臂上走出了佛堂。 窦嬷嬷跟在南善宜的身侧,一边和她说着:“太后最是慈善,娘娘不用担心。” 南善宜浅笑着点头,并不多言。 窦嬷嬷侧目看着身旁安静的女子,昨夜二人并未行礼同房,今日陛下出来后却特意嘱咐了,长乐宫内的人若有二心直接杖毙。 便是在提醒她们仔细眼睛和嘴。 对新后的庇护不言而喻。 窦嬷嬷隐约有预感,这新后将来贵不可言。 进了慈宁宫,季嬷嬷笑着等在门口。 见人来了她上前行礼:“老奴参见娘娘。” 随后抬手示意殿内:“娘娘随奴婢来。” 南善宜眸色柔和,跟在她身后。 看见坐在上首的人,然后收回视线,跪拜行礼。 太后穿了一身灰白色的素衣,上面绣着水波云纹,代表着长寿安康。 头上没有雍容的珠钗,只有几根银簪稍加修饰。 她和蔼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南善宜:“快过来让哀家看看。” 直接让南善宜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仔细看她的面容:“当真生的俊极了。” 南善宜柔和一笑,眸中变的轻松不少。 牵着她的手上面布着褶皱,却异常温暖,这感觉很熟悉,外公牵着她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而且她能闻到太后身上的香火味,像是寺庙里久经熏染的杉木,宽厚,安然。 察觉到她轻轻煽动的鼻翼,太后笑道:“哀家才从佛堂出来,身上味道有些重。” “你可是不喜欢?” 南善宜下意识快速摇头:“没有,我喜欢。” 闻言,太后握紧了她的手,慈爱的眼睛看着南善宜,里面浮现心疼,片刻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缓声道:“孩子,辛苦了。” 无论是十三年前,还是现在,都辛苦了。 南善宜眸光一滞,然后染上了些许潮意,她笑着摇了摇头,无声的说着没关系。 太后温声问道:“这慈宁宫你以后想来便来,小佛堂就在后面,你要是想看也尽管去。” “在哀家这里不用拘束。” 第152章 文渊阁史册 想到什么,她随口一提道:“不过陛下不信这些,他每次来都在前面等着,从来不进佛堂。” 南善宜眸中宁静,她不知道自己信不信,因为过去这么多年里她没有求过什么,可现在她想试试。 因为她有好多想祈求的,却不知向谁求。 季嬷嬷带着几个宫婢进来,太后抬手示意他们拿着东西上前,然后对南善宜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便每样都备了些。” “日后有喜欢的,直接同哀家说。” 说话间,屋外传来行礼的声音。 抬眸看过去一身明黄色朝服的周朝运走了进来。 进来的第一眼是看向坐在太后身边的南善宜,见她如常才收回视线看向太后:“母后。” 知子莫若母,太后眸中慈爱:“放心,哀家不会吃人。” 南善宜耳缘微红,没有说话。 周朝运来了,太后也不再留人,她看向南善宜道:“常来陪哀家说说话。” 目送二人离开,窦嬷嬷却留了下来,向太后回禀昨夜之事。 太后听后却平静道:“随他们。” “这条路只能他们自己走。” 因为他们之间隔着的,若放在寻常人身上,便是不死不休的世仇。 南家这孩子是个好的,这就注定了她会很辛苦。 慈宁宫外,两人并肩而行,衣袂相缠。 周朝运先停下脚步,侧身看过来:“我带你去文渊阁看看?” 南善宜扭头看他,眸中疑惑。 周朝运解释道:“历朝史册,天下藏书皆归于文渊阁。” “你爱看书,日后可以常去。” 哪怕皇宫繁华,却也终究只是一块被宫墙围起来的地方,更何况他记得在金陵时她常游山玩水,他怕她无趣。 “好。”南善宜柔声道 两人走在宫道上,明黄色和宝蓝色的广袖偶尔磨蹭。 南善宜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察觉到他特意放慢的脚步,杏眼里眸光温柔。 身前的手忽然被拉过握在手心,垂在身侧。 有些无措,宫道有一行宫婢走过,跪拜行礼,她下意识缩手想要收回,却被紧紧握住。 牵着她的人神色如常,就这么牵着她走过一条条的宫道,接受着宫婢内侍的视线。 不再尝试收回,任由他牵着自己。 直到进入文渊阁。 纳百川,汇万流,故名文渊。 南善宜被他牵着慢慢走在书架之间,入目藏书万万卷,看不见尽头。 把人带到文渊阁中央,周朝运才停下脚步。 那里是新设的桌案座榻,正好在万卷藏书的中央,好像在文渊阁内新建了一个书房。 和金陵的藏书阁有些像。 让她在桌案前坐下,周朝运道:“这是你的位子,平日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有什么书若找不到,便告诉文渊阁的学士们。” 说完旁边的几位学士立刻行礼道:“娘娘尽管吩咐。” 之前陛下要在这里设桌案时他们还以为是陛下自己要用,没想到是为皇后而置的。 南善宜伸手拿过挂在一旁的宣笔,笔锋的毛轻轻扫过指腹,柔软却有韧。 身侧的人忽然弯腰,轻揽着她的肩膀,一手缓缓研磨:“你试试喜不喜欢。” 一旁文渊阁的几名学士见状无一不惊讶,天子亲自为皇后研墨,从未听闻过。 南善宜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或者说其实她已经习惯了他的照顾。 视线落在桌案上,上面的东西和金陵她用的几乎全部一样,他只进过藏书阁几次,都是匆匆一瞥,却记住了她喜欢用的东西。 “喜欢。”她柔声低语,垂眸握笔舔墨,头上的步摇垂在颈侧,笔尖悬在宣纸上微微一顿,然后写了一个“玉狮儿” 随后又在旁边写了一个“团子” 周朝运屈膝蹲在了她身旁,一手揽着她的肩膀,看着宣纸上的字,向来冷硬的面上带着笑意。 南善宜眸中亦带着柔和安宁的笑。 路途遥远,又频繁换了住所,两只猫都还有些不适应,到现在都还躲在屋内不出来。 “我想在这待会。”南善宜侧头看向蹲在她身旁的人。 “好。”周朝运温声道:“我去御书房处理奏折,晚些来接你。” “我可以自己回去的。”南善宜道 周朝运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说话,要来的。 目送他离开,南善宜握着手里的笔,有些失神,他不许她跪他,在她跟前总是自称我,有些时候她会恍惚觉得他们还在金陵。 一旁的几名学士恭敬的候着,南善宜收回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平静道:“你们下去,无需伺候。” 恭敬退出,只剩下南善宜和玉佛姑姑两人。 从座位上起身,南善宜走至书架之前,抬手慢慢划过一卷卷书册。 玉佛姑姑问道:“娘娘想看什么,奴婢给你寻来。” 南善宜摇了摇头,一时不知道该看什么,她慢慢走在书架之间,目光扫过上面的书。 忽然看见什么,她脚下一顿。 玉佛姑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史册,准确来说是乾至二十九年的史册。 轻搭在书架上的手忘记了动作,指腹动了动,想触碰却有些胆怯。 这史册之中是如何记载那一年的? 犹豫了片刻她抬手将那一册书取了下来,回到桌案前坐下,慢慢翻阅。 找到她想看的那一页: 乾至二十九年七月,右相余,王炎与匈奴勾结,弑帝于长安,长安大乱,边境失守,王庭将倾。 八月白马兵林麒将军入京平乱,南荣军武安侯率三十万大军杀出一条血路,为太子开回京之道。 同月太子登基,开圣则之年,十月武安侯退匈奴,其王拜陀与大晟签下停战协议,至此乱平。 南善宜看着那湘色的纸页略微失神。 书中寥寥数笔,太过单薄,青汗三行,只见功业,未见身后万骨枯。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乱从北境至长安死了多少人,那真的是一条血路,南荣军用命拼出来的血路。 “娘娘。”见她神色不对,玉佛姑姑出声提醒。 南善宜回神,指腹摸过那短短的三句话。 缓声道:“是不是就是因为这寥寥数笔太过单薄,所以让他们忘了南家的功勋和付出?” 第153章 设宴 玉佛姑姑没有说话。 沉默了许久,南善宜从一旁取出白册,提笔舔墨落字。 南家的宗祠里每一个牌位背后都刻着它主人生前的功勋,是南家每一个子孙后代都要铭记的东西。 以前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去记这么多,现在她却明白了,因为若他们都不记,这世间便再也没有人记得了。 当危难过去,随着时间的洪流滚动,这清白,这忠诚,帝王朝臣不认。 便由后世子孙来评。 既然史书单薄,那南氏一族的忠烈便由她来写,供后世传看。 外公总说,南家赤胆忠心,流芳百代不必,只求无愧于心。 可他却忘了,这世间多的是中山狼的故事。 所以她要用手中笔记下这一切,流芳百代不必,可南家要公道! 日暮黄昏里,周朝运出现在文渊阁。 白卷被锁在箱中,除了玉佛姑姑无人知晓她今日做了什么。 看着桌案上堆放着的几本书册,周朝运随意拿起一本:“今日看了什么?” 南善宜从座位上起身:“几本游记。” 翻看书中记载的各地风土人情,掩藏住凤眸中的凝暗,周朝运将书合上朝她伸手,笑道:“回。” 南善宜看着他伸向她的手,片刻将手放进他的掌中,两人牵手走在宫道上,赤金的夕阳落在身上。 慢慢的走着,周朝运有些失神,她爱看游记,爱游山玩水,可偏偏余生她只能待在这巴掌大的皇城里。 他依旧清晰记得那日浮屠城城墙之上他看见的笑颜。 茫茫大漠,落日余晖在她身后铺散开来,她坐在马背上,青丝被风扬起,渡上金色余晖,自由温柔的笑着。 从思绪中回神,他侧目看着身旁的人,眉眼温和。 想到什么,他缓声道:“我有一个弟弟,与你年龄相仿,自幼游走天下。” “前些日子来信,说是到了楼兰。” 南善宜有些吃惊,皇室子弟也可这般自由? 周朝运解释道:“他于朝政无意,便随他去了。” 看着南善宜,他笑道:“他性子跳脱,日后回来,让你见见。” 他们应该会有许多聊得来的,周朝运心想。 南善宜笑着点了点头,思绪却落在了别处。 ………… 第二日,长乐宫里。 南善宜坐在美人榻上逗猫,银燕进来回禀说是李公公来了。 李公公进来后才发现殿内没有其他宫女,刚刚在外面候着的时候他就发现那些宫婢都在外院,低头收了心思。 他一脸笑意的上前行礼问安,然后恭敬道:“明日在麒麟殿设了晚宴,朝臣家眷会进宫向娘娘问安。” “陛下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娘娘只管参加便是。” 和一群不认识且可能各怀鬼胎的人打交道,南善宜光想想都觉得疲惫,却也知道她必须去,总得让她们知道这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瞧她面上神色淡淡,李公公忙道:“明日赴宴的皆是朝臣女眷,陛下不便出面,特意让老奴跟在娘娘身边伺候着。” “明日娘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老奴定给娘娘安排妥当。” 南善宜疏离的笑了笑:“有劳了。” 说完看了一眼一旁的玉佛姑姑。 玉佛姑姑会意,送李公公到门口,然后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进了李公公手里。 李公公明显愣了片刻,却也没有说什么,接过荷包道了声娘娘吉祥便转身离开了。 玉佛姑姑回到殿中,南善宜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挠着玉狮的下巴。 “姑姑。”她忽然轻声唤她 然后玉佛姑姑就听见她问道:“陛下有个弟弟,你知晓吗?” 玉佛姑姑点头,进宫之前她将皇室一族的事情都牢记于心。 “我有些好奇。”南善宜视线落在远处,低声呢喃 “当今圣人唯一的弟弟,不留长安,不掌朝权。” 清冷的眸子看向玉佛姑姑:“是兄弟亲厚,还是帝王忌惮?” 知晓她误会了,玉佛姑姑解释道:“娘娘误会陛下了。” 南善宜凝重的眸光在听见她这句话后顿时松散开来,从昨夜起悬着的心慢慢回落,她不想怀疑他,却总有些怕。 毕竟她不就是做质子入宫的吗。 玉佛姑姑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二皇子周川是昌贵妃之子,长娘娘两岁。” “先帝驾崩后昌贵妃服毒自尽于灵柩之前,那时二皇子只有六岁。” “被太后养在身边,极尽恩宠。” 停顿了一会,她继续道:“宫中传言太后待二皇子比待陛下亲厚。” “二皇子要什么便给什么,几年前二皇子说要出去游历,太后和陛下都允了。” “兄弟二人的情义,自幼也是极好的。” 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南善宜垂眸沉思,寻常人尚且做不到,更何况是皇族。 当今周氏皇族自先帝起子嗣越发单薄,他唯一的弟弟更应该在他身边辅佐他才是。 怎么会让他一个人扛起这沉重的担子。 脑海里浮现太后的模样,慈爱温和。 这样的人善待二皇子没什么奇怪的,可为什么宫里会说她待二皇子比陛下亲厚。 清冷柔和的视线落在窗外,一个无忧无虑,来去自由,那他呢。 她忽然有些心疼他。 另一边,李公公回到御书房。 周朝运放下手中的奏折看过来:“她有没有说什么?” 李公公躬身回禀:“未曾。” “娘娘识大体,定不会让陛下为难的。” 周朝运闻言没有说话,他倒是希望她和他使一些性子,别什么都逆来顺受,委屈自己。 一旁的李公公想到什么,将袖中的荷包拿了出来道:“这是娘娘赏赐的。” 周朝运看了一眼他手中沉甸甸的荷包,沉默了一会,平静道:“既然是她赏的,便留着。” “明日宫宴你在她身边仔细照看,若谁敢冒犯,不用顾忌,可直接处置。” “是。”李公公闻言行礼退了出去。 御书房外,格将和凌山守在外面。 李公公走远了些,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感慨道:“皇后娘娘人美心善,出手真是阔绰。” “小的听闻她入京那日,凤驾已至华阳居,嫁妆还有一半在明德门外呢。” 李公公看着自己手里的荷包,怅然道:“你懂什么。” 第154章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说完转头看了一眼御书房紧闭的门。 短短数日,宫里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陛下对皇后的重视和宠爱。 偌大的后宫只有她一人,又得此恩宠,就是横着走也不为过。 可偏偏她把自己当外人。 长乐宫里伺候的宫女能近她身的只有她带来的那两个。 她提防着这宫里的每一个人,包括里面那位。 思索间,屋内传来吩咐:“让云起过来一趟。” 凌山回了一声:“是。” 然后转身离开,独留下格将一人守在门口。 第二日一早,南善宜刚醒,玉佛姑姑就掀开帘子伺候她起床。 还有些朦胧的眼眸漫不经心的扫过屋子,却在看见屋内陌生的面容时陡然回神。 只见向来不让外人踏入的屋内忽然多了四个脸生的婢女。 淡淡收回视线,并不着急询问,直到洗漱完坐在贵妃榻上,玉佛姑姑才领着那四人到她跟前行礼问安。 “今日一早将军领过来的。” “说是让你放心用着。” 将军,沈云起。 南善宜视线落在四人身上,声音清冷平和:“叫什么名字?” “流星” “白羽” “剑花” “秋莲。” “参见娘娘。”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好名字。 接过银燕端过来的茶轻抿了一口,南善宜问道:“军籍?” “是。”白羽回道,她们几人都是出自神策军。 南善宜了然,她知道这肯定是周朝运嘱咐的,他应该也不会让沈家自己养的暗卫待在她身边。 放下茶盏,她平静道:“可惜了。” 不知她话里的意思,几人都没有回话,片刻榻上的人又道:“为何忽然让你们过来?” 白羽恭敬回禀:“将军只说让我们好生照顾娘娘,其余的奴婢并不知晓。” 并未表现出热络,南善宜看向玉佛姑姑柔声道:“那便留下,姑姑你来差遣。” 玉佛姑姑点头,想到什么她道:“尚衣局清晨送来了几套新的衣袍,你可要看看晚宴穿什么?” 南善宜不在意这些:“你看着办,没有错处便行。” 说完起身出了屋内,到院中池塘边的石桌前坐下。 有些无聊,取了桌上的鱼食抛了一些入水中。 目光落在被鱼搅乱的水面上,有些走神。 在军中历练多年,却被安排在了她的身边,巴掌的的地界,不就是可惜了吗。 不过他们要给,她留下便是。 手中的鱼食握久了,黏腻不适,南善宜干脆将它们全部撒进了池子里,引得里面的鱼翻跃争抢。 趴在边上的玉狮虎视眈眈的盯着池子里,等有鱼从它跟前游过时跃跃欲试,一旁的团子学的像模像样。 发呆间,身旁忽然传来陌生的声音:“娘娘。” 南善宜侧头看过去,一手手背微撑着下巴,杏眼淡淡。 是刚刚的其中一个侍女,叫什么来着,方才没放在心上,清淡的眸中有些疑惑。 那婢女看了出来,自顾道:“奴婢秋莲。” 南善宜笑了笑没有说话,无声看着她,等她自己说明她的来意。 那双眼眸太过澄澈清冷,含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你的时候让你觉得自己被她看的透彻。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秋莲还是被她看的心中一紧,她立刻看向池中翻跃的鱼群道:“娘娘喜欢看鱼?” 南善宜没有说话,只是一手撑着下巴,闻言看了一眼池中的鱼,收回视线笑了笑,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秋莲恭敬道:“奴婢听闻当今宁国公也爱养鱼,有两尾蓝紫长尾龙睛极其珍贵。” 静静地看着秋莲的眼睛,直到她眸中露出一抹藏不住的慌乱,南善宜才移开了视线,柔声道:“是吗,那有机会本宫定要去看看。” 见她神色如常,秋莲提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看着南善宜安然的侧脸,她恭敬道:“娘娘要是有什么喜欢的,想知道的,都可以告诉奴婢,奴婢说给娘娘听。” 羽睫微垂,遮挡住其中的笑意,南善宜面色温和:“要说喜欢的,本宫在北境时就常听闻这长安的皮影是天下一绝。” 说完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过秋莲的眉眼,果然抓住了其中一闪而过的喜色。 可惜还不待她再看出点什么,远处白羽走了过来:“秋莲,你在这里作甚?” 秋莲面上一慌,强做镇定指着南善宜的脚边道:“娘娘这两只狸奴生的真漂亮。” 白羽看了一眼两只狸奴,确实好看,没有怀疑,只是朝南善宜屈膝行礼,然后转向秋莲道:“晚宴还有诸多事宜要准备,你与我一同去。” “是。”秋莲点头,屈膝向南善宜告退。 看着二人走远,南善宜眸色平静,没有波澜。 玉佛姑姑走到她身旁:“娘娘。” 她刚刚一直注意着这边,习武之人听觉自然是比旁人敏锐些,只是见南善宜有意诱导便没有过来打扰。 南善宜收回落在渐渐远去的背影上的目光,一手撑着下巴,重新看向池面,鲤鱼甩动尾巴溅起水花,她双眸微眯,柔声道:“许是第一次做,她有些着急了。” “才来不过几个时辰,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玉佛姑姑道:“可要告知陛下?” 南善宜轻轻摇了摇头:“无伤大雅,先看看。” “算是打发时间。” 她自幼喜看人眉眼,伪装的再好也终有露馅的时候,在那一瞬间,眼睛里总能看到些最真实的东西。 就像刚刚她看着秋莲时,她眸中的心虚和慌乱。 她有些好奇,她在为谁做事。 无论是周朝运还是……兄长,都不会放有二心的人在她身边,谁又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越过他们两人,到她跟前掀起风浪。 ………… 南境,朝歌城,林氏一族白马兵大本营所在。 军帐里,林麒将军和他的长子林啸正在商讨盘踞于蜀地的康王叛军一事。 “这么多年他藏匿于此,是我们林家的失职。”李麒苍老的面上露出怅然 “蜀地自古难定,想必圣人能理解。”林啸安慰道 林麒摇了摇头:“陛下能理解,怕的是朝中有人借此发挥。” “就像此次南家一样。” 林啸看向帐外:“林家已经没什么值得他们图谋的了。” 兵权十三年前已经交还,再逼便是要让林家辞官告老还乡了,可若是这样,让那群文臣来镇守南境吗? 第155章 我要位列公卿! 他们自知没那个本事,所以不会再动林家了。 林麒自然知道他所说的,叹了一口气,他意有所指:“可惜了武安侯的一片赤胆忠心。” 从建朝之始,到如今,南家的功勋有多少? 应当是…… 目光落在帐外,林麒想 应当是看这山川脉络,有南家骨骼。 苍老的声音里透露出无奈:“文臣口诛笔伐,却不知他们戳着的是王朝的脊梁。” 想到什么,他看向林啸道:“景儿呢?还未出来?” 林啸摇头:“他院中人说他一直待在书房。” 眉头紧锁,林麒面上担忧。 自从从北境回来了,林景便将自己关在院子中,月余了,他到底在想什么。 面上凝重,林麒看向长子道:”你随我去看看。” 孤荷居,小厮正面色不安的守在书房门口,方才房中忽然响起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他匆忙进去查看,还没看清便听见里面凌厉的声音让他出去。 二少爷向来和善,从未见他如此疾言厉色。 远远瞧见将军和大公子来了,他忙迎上去行礼。 林啸抬手示意他起来。 林麒则面色沉重的看着书房:“如何?” 小厮为难的摇了摇头。 不再说什么,林麒直接上前推门进去。 林啸慢了一步,进去后看见屋内的场景脚下一顿。 偌大的书房内到处都是散落的纸张,他弯腰随意拾起脚边的一张纸,入目是满页狂草。 他这个弟弟自幼清渊玉洁,有礼有法,写的一手极好的楷书,笔画严整规范,流畅有度。 可这满屋的狂草足以说明他心中的不满和困惑。 看着凌乱的屋内,林麒面色难看甩袖扯下挂在半空中的纸张,朝里面走去,终于在悬挂的文章之后看见了月余闭门不出的二儿子。 一袭白衣赛雪,头发用玉冠束的一丝不苟。 他坐在书桌前,闭着眼睛,后背靠着座椅,全然不在乎忽然闯进来的父亲和兄长。 “你想这样到几时?”林麒沉声道 书桌前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有血丝充斥,可见疲惫,他枕着座椅的靠背,仰头看着悬于头顶的文章:“我这样不好吗?” “这不就是父亲所希望的吗?” “李景!”一旁的林啸在听见他这句话后急忙出声打断,然后才去看父亲的神色。 果然看见了暗沉的面色。 林寂莲看向桌前的两人,随后在他们的注视下缓缓起身,像是在寻找什么,很快他从地上捡起一篇文章:“这是我十岁那年写的第一篇文章,得了夫子极高的赞誉。” “说我前途无量,可父亲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说完他又弯腰找出一篇文章:“这是国子监前祭酒杜大人游历至朝歌城时我与他交好,我写给他的文章。” “事关当时圣人问“何以避官官相护,僚臣结私”” “杜大人看后问我为何不入仕,以这一身学识许国许民。” “我回来告诉父亲,却被父亲付之一炬,让我不要再与他来往。” 一桩桩一件件,林寂莲慢慢的讲着,林麒负在身后的手青筋暴起。 最后,林寂莲拿起桌上的一张纸,将其展开在父亲眼前:“这个…… 他停顿了一会,眸中痛苦:“这个是我十五岁那年,避着你悄悄参加考试,最后凭借这策论获得了春闱的资格。” “我原以为那时你应该会同意了,我回来的一路上都在想,你会为我骄傲,我会入京,会进那含元殿,我会参加殿试,我也一定会高中状元,为你争光。” “可是等待我的是什么?” 脑海里浮现那段回忆,眸中痛苦挣扎。 林麒头发已经斑白,他看着面前的小儿子,眸中自责,那是他一辈子都会自责的事情。 他这个做父亲的在他最跳脱的年纪,在他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时候,亲手撕毁了他的文章,将他关在祖祠月余,不准他出府直到春闱结束。 林寂莲将手中的文章撕了个粉碎,字字珠玑。 “你说长安忌惮林家,我这经世之才对林家来说是祸患。” “我若入仕,便是将林家再次推到风口浪尖,置于刀锋险境。” “我听你的话,藏拙,永不入仕。” “一辈子游山玩水,做一只闲云野鹤。” “你要我做的我都做到了,可是你如愿了吗?” 他死死盯着林麒的眼睛,再次质问:“所以父亲,如今这一切可如你所愿?” 林麒一时说不出话。 林寂莲凄凉一笑:“你为了安抚长安的那一位,牺牲了我的未来。” “若是这真的能给林家换来安稳,我作为林家子孙,作为你的儿子,我认!” “可林家如今不照样如履薄冰。” 想起此次北境之行,他嘲讽道:“我不过是往北境走了一遭,便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们忌惮针对的何止是南家?” “既想要武将以命相守,又害怕武将握权拥兵,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隔着桌案,父子对视。 林寂莲双手撑着桌案,目眦欲裂,压低声音说出大逆不道的话:“若长安那位是这样才能安抚的人,这江山长久不了。” “你做的这些,改变不了什么。” “林寂莲,闭嘴!”林啸震惊,眸中惊恐 可这次林麒却难得没有说话。 林寂莲直视那双苍老的眼睛:“这一次我不会再劝说我自己理解你了,我想自己选。” “你想做什么?”林麒眸中深沉 “我要入仕,要赴长安,要进含元殿,要……位列公卿。”清朗的声音里带着潜藏多年的期望和决心 哪怕蚍蜉撼树,他也想试试,试着去改变这自古文臣与武将之间的死局。 无论是为林家还是南家,亦或是为那个因为他而身陷泥潭的女子,他总要做些什么来弥补,哪怕最后是空花阳焰,丢了性命,他也要试试。 “阿景!”林啸急声劝阻:”你知不知道你在说…… 话还未说完便被身前的父亲抬手打断。 林麒抬手示意长子不用再说,苍老的眼睛里漆黑踊跃,最后归于平静,他看着面前的小儿子,沉声道:“去。” “去做你想做的。” “我不会再拦着你了。” “希望你想做的是对的。” “父亲……”林啸面上惊讶 良久的沉默,林寂莲绕过桌案,跪拜行礼:“多谢父亲成全。” 林麒没有再说什么,深深的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第156章 金陵大将军独女 回到自己的书房,林麒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良久带着粗茧褶皱的手从一旁拿出了一个盒子。 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篇篇文章诗词,和方才林寂莲拿着质问他的每一张内容都一样。 一旁的林啸给他倒了一杯茶,看见他又再看这些,叹息道:“父亲为什么不告诉他。” “阿景一直因为得不到你的认可而痛苦着。” 林麒苍老的眼睛里染上了湿意,指腹摩挲着手里的纸张,有骄傲,有自责:“告诉他又有什么用?” “他说的都是事实。” 他牺牲了他的仕途,一次次伤害了他,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不是一个好父亲。 哪怕那是他最喜欢,最骄傲的孩子。 林家是武将世家,子孙后代皆是武将,几辈子就出了一个这样的孩子,他怎么会不骄傲。 他永远不知道当初杜祭酒告诉他,此子有国相之风,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时,他的喜悦和骄傲。 只是可惜他才华初现时,恰好是林家折羽自保之时,他的阿景生不逢时。 ………… 长安,麒麟殿内陆陆续续有人进来。 世家夫人们相互问候,贵女们结伴嬉闹。 温雨桐进来后就礼数周到的和几位夫人行礼问安。 有不喜她的小姐低声嘲讽:“瞧她那做派。” “倒是一点也不像她父亲。” “也就长辈们吃她这一套。” “也不知道她耍了什么手段,我母亲前些日子竟然想替我兄长向她提亲。” 有人附和着:“我听闻皇后娘娘暂住华阳居时她就上门拜访了。” “可惜被神策军围的水泄不通,她连门都没进去。”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龙骧将军亲自拦下的。” 声音不小,细听并不难察觉,可惜她们口中的主人公从始至终却未露半分怒色,好像未曾听见一样。 甚至在经过她们身边时还妹妹长,妹妹短的问候着,然后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落座,神色,言语,不晓得的还以为是闺中密友。 眼看着皇后娘娘就快要来了,大家都纷纷落座,翘首以盼。 在座的人,都是记着自家夫君的吩咐,或要好好看看这皇后是什么样的人,或要与皇后交好,各怀目的。 窃窃私语间,殿外走进来一人,是个脸生的面孔。 所有人都看着她,明明是个妙龄女子,眉目间却英气逼人,一袭窄袖绯红锦袍,腰系玉带,满头青丝用玉冠束成马尾。 随春生目光扫过殿内的众人,神色自若。 一旁的季嬷嬷站在她身侧,抬手示意道:“小姐随老奴来。” 说着将人领到最前面的位置落座。 世家夫人们面上皆是一惊,低语道:“那是太后身边的季嬷嬷?” 随后都起身行礼,客气问候。 宁国公夫人是太后兄嫂,先开口问道:“嬷嬷怎么来前面了?” 将随春生带到座位上坐下,季嬷嬷才转身笑着屈膝行礼,解释道:“随小姐刚入京,不熟悉这皇宫,太后让我领她走一走,顺带送她来赴宴。” 季嬷嬷故意扬声,有意让所有人都将注意放在她身旁的少女身上。 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好奇的看向坐在位子上的随春生,有夫人好奇问道:“这位是?” 季嬷嬷面上带着笑意:“这位乃是金陵大将军随锡满之独女,随春生小姐。” “不久前入京,之后会入武学求学。” 此言一出,众人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讶,武学是什么地方。 成祖皇帝年间,下诏在武成王庙设立武学,至今成立百年,专门培养军事人才。 武学虽然没有明确规定只招收男学子,可因为其性质特殊至今为止只收过一个女学生。 视线都落在少女挺拔的身姿上,所以这是第二个武学的女弟子吗。 在季嬷嬷说明了她的身份后,随春生起身朝几位夫人拱手行礼,不卑不亢:“晚辈随春生,见过诸位夫人。” 举手投足,行礼问候皆与在场的女子不同。 宁国公夫人仔细看着她的面容,感慨道:“你母亲是武学唯一的女学子,如今你是第二个。” “想来会是和你母亲一样出色的人。” 几位世家夫人纷纷上前和她套近乎,热情的很。 有不知道缘由的闺阁女子低声私语询问家中主母:“这是何人?” “怎么能让几位夫人如此热络亲切?” 主母解释道:“金陵大将军乃先帝赐名,所掌龙鳞水师,视为帝王甲胄。” “除去北境武安侯,南境林麒将军,他便是先帝最看重的臣子。” 压低声音道:“你瞧,太后身边的季嬷嬷亲自送她过来,足以说明太后对她的重视和恩宠。” “这样的身份地位,怎能轻易交恶?” 在场的谁不是人精。 温雨桐看着被世家主母围绕的随春生,眸色不清。 她费尽心思,绞尽脑汁才得到的东西,有些人什么也不用做就可以得到。 哪怕她早就知道世道如此,却还是不甘心,想问一句凭什么。 说话间,外面忽然传来内侍的高呼:“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静默无声。 随春生眸光轻闪,下意识寻声看去。 宫婢提灯开道,侍从拥簇,一身明黄色凤袍的女子出现在视野里。 原本披散在身后美如泼墨的长发尽数盘成妇人髻,上戴缠金凤冠,向来柔和温婉的面容多了几分清冷,越发稳重,陌生又熟悉。 所有人躬身行礼,问安千岁,南善宜目不斜视从众人之间走过,上高台,坐高位。 待她坐下,站在一旁的李公公才高呼平身。 那些低着头的人才敢借此去看上座的女子。 和想象中的不同,她们原以为皇后年纪轻轻,怕是凤仪未盛,可今日一见方觉自己的愚昧。 容貌已是此间绝色,可是她空谷幽兰的气质却让人忽略了她容貌带来的震撼。 原来凤仪与年龄无关,有些人好像生来就该坐高位,俯瞰世人。 柔和的神态是她作为一国之母的仁慈,转眸流动间露出的不威自怒是她作为帝后的威严。 谁看了不感叹一句,南家真是养了一个极其矜贵的人儿。 第157章 温小姐有心了 难怪连陛下那样的圣人都为之起心动念,将中宫之位奉上。 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揪紧了裙子,温雨桐面上的自若忽然有些绷不住了,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坐在下面仰视上面的那个女子,那个比她年幼的女子,她身上的光芒刺目的让人厌恶。 她曾经以为只要她付出的够多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现在却忽然有些不明白了。 怎么能不嫉妒呢,她一直都在自我安慰,骗过了她自己。 可是其实第一次听见她的名字的时候她就嫉妒的要命。 背靠七十万南荣军,父亲是帝师沈相,兄长是龙骧将军,所有人视她如掌中之宝,如命。 是只要放在那里就让人嫉妒的存在啊。 与之相比,温雨桐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下面的人在悄悄看南善宜,南善宜也在看她们,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每一个人。 转眸的瞬间眸光凝滞。 四目相对,忽觉眼眶发热,南善宜下意识抿了抿唇。 随春生抬眸看着她,无声对视。 原本是生气的,想着看见她一定要好好发一通脾气,让她知道自己错哪了。 可在看见她泛红的眼眶后只觉心疼,视线落在她的发髻上,她的妹妹怎么就这样嫁人了呢。 原本准备板着的脸,扬起了安抚的笑意,随春生看着上面的人,轻微的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在。 随后她又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玉冠。 见她朝自己笑,南善宜嘴角微微上扬,又顺着她的动作目光落在她头上的玉冠上,那个是她送给她的。 她送给她的发冠数不胜数,可每一个都是她亲自挑选过目的。 收回视线,不想让别人注意到彼此的动作。 她如今就是个靶子,这长安城里的每一个人都盯着她,她不想将随春生拉至她身旁,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她要不辞而别。 而坐在下面的温雨桐也敛了心思,她准备了这么久,不会在现在半途而废。 抬眸看向上首,天子近侍李公公躬身在年轻女子身侧说话,神色恭敬不已。 她现在越发清楚她想要什么了,招手唤来身后的丫鬟,低语几句,很快丫鬟就退了出去。 殿中的舞女退去,宫婢们在台上架起了蜡板。 当看见那些提线木偶时,南善宜一直平静如水的眸子里泛起了些许波澜,来了吗? 先前她只是猜测,要怪就怪那秋莲太过着急了。 着急得到她的青睐,然后打听她的喜好。 若是寻常宫婢南善宜可能不会怀疑,可偏偏这四人是周朝运首肯,沈云起亲自挑选放在她身边的人。 该是和白羽一样进退有度,拿捏分寸才是。 一旁的李公公早在皮影戏开始的时候就躬身在南善宜身侧低语:“娘娘,原本的安排里并没有这个。” 他是在提醒南善宜小心为上。 能将手伸到帝后宫宴,身份怕是不简单。 南善宜看着台上,浅笑点头,声音柔和:“看看也无妨。” 见她神色自若,李公公了然,退至一旁不再说什么。 台上的皮影戏正是热闹的时候,演的是什么南善宜并没有放在心上,柔和的双眸娴静安然,她在等这场戏落幕。 结束后,皮影戏的匠人们正要散去,上座却忽然响起清冷柔和的声音:“李公公,赏。” 李元茂是个人精,立马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随即一脸疑惑上前回话:“娘娘,这皮影戏并非老奴安排的。” “哦?”清亮的眸子里潋滟茫然,南善宜双手放在膝盖上,无声询问 李公公面露思考:“莫不是陛下专门请来讨娘娘欢心的?” 说话间,等待已久的温雨桐施施然起身,抬手行礼:“臣女参见娘娘。” “你是?”南善宜看着下面亭亭玉立的人,视线落在她的头上,未梳妇人髻。 闺阁女子? 这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原以为得是哪位公卿家的夫人。 不待温雨桐回答,一旁的李公公先一步开口回禀:“回娘娘,这位乃是吏部尚书温大人的独女。” 眸光一滞,转瞬即逝。 吏部尚书温大人? 真是如雷贯耳的名字。 垂眸藏下眼底的暗色,南善宜面上笑意温和:“温小姐有心了。” 温雨桐声音和缓,不卑不亢:“这是臣女的荣幸。” “父亲常在臣女耳边提及,娘娘初入长安,怕会无趣,嘱咐臣女要为娘娘解闷。” 举止有礼有度,若是南善宜不知道她入京温家功不可没,就今日宴会上温雨桐的表现,他们父女两可能真会给她留一个好印象。 这温家小姐是个聪明人,可惜找了一个不太聪明的爪牙,也许是因为太着急了。 据她了解的,这位吏部尚书温大人对她入主中宫颇有微词,想来应该不会如此刻意的讨好她。 也就是说,父女两阵线不统一? 那这位温小姐想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 嘴角微微上扬,南善宜再抬眸时,眸中一片温和:“温大人有心了。” 说完看向台上的皮影戏道:“这皮影戏本宫很喜欢,重赏。” “是。”李公公躬身回应 南善宜笑着看向温雨桐:“温小姐平日若得空,可到长乐宫坐会。” “陪本宫聊聊天。” 温雨桐低头行礼:“这是臣女的荣幸。” 低头的瞬间眸中欣喜万分,她今夜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沈家她无从入手,父亲又不愿意为她张罗,那她就靠自己去谋这上等的姻缘。 一旁的李公公在听见南善宜的话后面上一愣,娘娘这是想做什么? 陛下未曾和她说过这温家可是恨不得置南家于死地的? 宫宴继续,南善宜面上一派平和。 从决定入长安的那一刻起,她就不会在逃避。 视线扫过下面的众人,她低声询问一旁的李元茂:“哪位是兵部尚书的家眷?” 李公公不解她的意图,却也如实回禀:“左手边前排第三位。” 南善宜视线落在那华衣妇人身上,忽然出声:“本宫瞧着夫人头上这玉兰飞蝶步摇甚是好看。” 第158章 陛下在外面等你 她未点名道姓,众人却很快顺着她的视线将目光落在了兵部尚书诸葛勇的夫人身上。 见点到了自己诸葛夫人忙起身行礼:“谢娘娘夸奖。” 南善宜浅笑着将视线落在她身后的两位小姐身上:“这一双姊妹也是生的漂亮极了。” 诸葛夫人面上局促,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陪笑着,对于诸葛家和南家的恩怨她也只是有所耳闻,并不是很了解。 此刻忽然被皇后唤起,只觉惶恐。 南善宜面上柔和,招手唤来一旁的玉佛姑姑,缓声道:“本宫那里不是有一支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吗,取了送给诸葛夫人。” “给两位小姐也备一份。” 别说诸葛夫人懵了,在场的人都有些不解年轻的帝后所为为何。 她们原以为她是来找麻烦的。 可接下来,皇后娘娘却将在坐的大多数人都点了一遍,不是找麻烦,而是大肆行赏,说出来的那些珍宝她们听都没听过。 也有细心的人发现,她点过的人都是朝堂上主张收回南家兵权的朝臣家眷。 给的封赏贵重的让人心颤。 不同于她们的惶恐,南善宜浅笑嫣然,一派从容和善。 想是随口一说,她柔声道:“前些日子本宫正愁着库房里的这些东西放着占地,正好今日给各位做见面礼了。” 臣妇们悻悻一笑,皇后入京那日带的嫁妆可是让所有人都开了眼界的。 在众人的谢恩声里,南善宜面露无奈:“本宫自幼体弱,家里人难免娇惯,什么奇珍异宝都要弄来讨本宫欢心。” “本宫的外公舅舅最是溺爱,说本宫是南家的心肝,视本宫如命。” “自幼起,哪怕轻轻磕着碰着了,一大家子都要急的团团转。” 有人低头附和:“娘娘身份尊贵,自是该细心呵护。” “这说明武安侯疼爱娘娘。” 南善宜低头把玩着手腕上的红玉镯子:“是啊,外公疼我。” 目光慢慢的落在下面的人身上,声音轻缓:“所以本宫在这长安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才是。” “若是有个什么好歹,只怕家里焦急。” 这些话不是说给这些臣妇听的,是借她们之口说给长安的百官听的。 毕竟她们不就是抱着打探她的目的来赴宴的吗。 既然避无可避,那她就直面这些居心不轨的豺狼,她不像母亲有一枪定昆州的能力,她身无所长,只愿以身入局,站在南家的前面。 她如他们所愿进了这长安,她就站在这里,谁想动她,便来试试,只是敢问他们是否真的做好了与南家,与七十万南荣军不死不休的准备。 她现在越发确定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她不敢想,若南家为了她把七十万南荣军拱手相让,这些人真的会给南家留活路吗? 他们不会的,因为他们是中山狼,他们如此放肆何尝不是因为他们知道南家不会反。 自古以来,忠臣才是朝堂之上最卑微的存在。 所以只有将南荣军握在手里,他们才会忌惮,畏惧。 一旁的李公公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弄的冷汗淋漓,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那日在浮屠城老侯爷说的话。 “心惊胆战的,恭恭敬敬的祈祷着她在长安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视线落在前面的少女身上,柔和婉约之下,是南家骨血里流淌着的坚毅不屈。 宫宴继续,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了,南善宜神色淡淡,有些无趣。 恰好原本坐在座位上的温雨桐起身离开走出了殿外,南善宜视线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眸中沉思。 她并未注意,格将的身影出现在了麒麟殿门口,从宴席侧边绕行过来。 自然有人注意到他,只是不敢出声询问,那是天子近卫,谁敢随意套近乎。 站在侧后方的李公公先看见了他,两人凑近说了几句话。 李公公走到南善宜身旁,躬身低语。 原本在走神的人因为他的声音眸中一闪,似是被吓着了。 反应过来才侧头看向李公公。 李公公低声:“若是无趣,娘娘可先回去。” 眼睛笑成了一条细缝:“陛下在外面等你。” 视线落在殿外,眸中有些许柔和,明明说过不来的。 想起什么,她看了一眼下面的随春生,随后低声吩咐了一旁的玉佛姑姑几句。 没有再多停留,起身离开,独留下殿中之人恭送的声音。 待她走后玉佛姑姑走到随春生身边,低声道:“娘娘说明日她在长乐宫等你。” 随春生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善宜走了,她也不会再多待,她也不喜欢这种场合,不过是因为想见善宜才来赴宴的。 殿外,周朝运背对着她负手站于门口,一身月华锦袍矜贵清冷。 听见动静他转身看了过来,原本冷峻的面上带上了淡淡的笑意:“善宜。” 南善宜轻柔的笑了笑:“不是说不来吗?” “太晚了。”周朝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等她走至身前时,将她放在身前的手握在掌中。 夜色里宫人们掌着灯,两人携手缓缓走在宫道上。 这一幕恰好被出来透气的温雨桐看进了眼底,心里的震惊无法言说,她记忆里的雍湛帝不是这样的人。 惯来犀利的眸中柔情漫溢,声音温和,会主动去牵一个女子的手,像寻常夫妻夜间漫步。 她站在柱子后面,听见从里面出来的李公公和格将的对话。 “陛下怎么过来了?” “怕娘娘受委屈呗,在御书房坐了许久,看着时间点过来接人。” “这样也好,以前陛下在御书房一坐便是一天。” “这些天倒是日日去文渊阁接娘娘。” 李公公感慨道:“当真是眼珠子啊。” 格将听后却笑着摇了摇头:“何止啊。” 在金陵时他可是见过,陛下为了娘娘连命都不要了。 只是这事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更何况一朝天子,为了一个女子连命都不顾,若是让朝臣知晓,又该是怎样的口诛笔伐,唾沫星子都能把皇后淹死。 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温雨桐背靠着柱子,有片刻失神。 她原以为那是天下最无情的人,翻手间定人生死,睥睨的双眸里不见任何悲悯和动容。 南氏这位皇后当真是好福气。 第159章 如履薄冰的关系 回长乐宫的路上,周朝运侧目看身旁的人,她正垂眸看着前面的路,好像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她什么都藏在心里,若不问她便永远不会说,所以他只能主动问。 落在地上的视线抬起,侧目和他对视。 嘴唇轻抿,沉默了一会南善宜缓声开口道:“今早送来的那四个婢女里有一个叫秋莲。” “怎么了?”周朝运听着她说,他并不知道那几个婢女叫什么名字 “早上我随口一说这长安的皮影戏很有名。”似是随意一提,她还在笑着 “方才的宫宴上我就看见了。” 停下脚步看着他的眼睛,浅笑嫣然:“你说巧不巧?” 原本温和的面色逐渐冷硬,嘴角的弧度消失不见,周朝运眸中一暗,这天下哪来这么多巧合。 一个宫女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在宫宴上动手脚。 见他周身的气场凌厉起来,南善宜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相握的手,神色柔和的牵着他继续往前走,好像刚刚的对话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会处理好。”周朝运平静的 “嗯。”南善宜看着前面,声音漫不经心,好像两人正在说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把人送走就好,其余的你不用管。” 她自己也一时摸不清这位温家小姐想做什么,往好的地方想人家不过是有心讨她欢心,无凭无据的她也只能静观其变。 周朝运漆黑的目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明明此刻密不可分,明明她就在他身边,可他却总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一堵无形墙,而她也知道。 不然就不会这样平静的和他说了,该是娇俏的抱怨他。 他想问她是不是很厌烦这些,却又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可笑。 他见过她最美的模样,那天细雨绵绵,永元商会的后院里,参天的银杏飘落,像一场金色的雨,透过勾栏槛窗她端坐在官帽椅上,垂眸翻阅账本,分发对牌。 算盘珠子碰撞的声音,账册翻动的哗哗声,明明嘈杂的要命,却因为她一切都归于宁静。 而如今这个位子,她抬眸看见的是各怀鬼胎,居心叵测。 慈宁宫里。 太后穿着寝衣坐靠在罗汉床上,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捻动着手串。 季嬷嬷进来后朝她行礼问安,她才缓声问道:“麒麟殿那边结束了?” 季嬷嬷上前帮她按揉太阳穴:“结束了,随小姐也已经出宫了。” 提起随春生,太后目光变的渺远,像是陷入了回忆:“今日一见她,哀家吓了一跳。” “这孩子和随大将军年轻时真像。” “不仅仅是长相,还有那豪迈疏朗的性子。” 苍老的眸中忽然笼罩起了淡淡的怅然:“倒是让哀家想起了他父亲跟随先帝左右时的场景。” 季嬷嬷附和道:“大将军性子直率,奴婢记得先帝为此很是头疼。” “是啊。”太后笑道:“谁都不服的人却偏偏对先帝马首是瞻。” “让先帝又爱又恨。” 目光落在屋内燃烧的香炉上,青烟袅袅:“哀家最近见到了许多故人之子。” “所以总是想起过去。” 她嘱咐道:“即是故人之子,哀家也该照拂一二。” “武学那边你留意着,她在京中若遇到什么难处,你也多费些心。” “奴婢明白。”季嬷嬷应声回复 想到什么,太后又问道:“陛下呢?他可有去宫宴?” “未曾。”季嬷嬷继续道:“不过结束的时候陛下亲自来接皇后,就在殿门口等着。” 跟在太后身边多年,说是这宫里最了解太后的人也不为过,季嬷嬷笑道:“陛下和皇后感情当真是极好。” 想起二人携手慢慢走在宫道上的场景,她道:“自从皇后入宫,陛下整个人都和以往不一样了。” 闻言,太后眸中欣慰:“有个他真心喜欢的人陪在他身边,哀家也为他高兴。” “他自幼便背负重任,哀家对他总是有些亏欠的。” 先帝驾崩后,她将川儿养在身边,亲自照顾着,却忽视了年幼登基的亲儿子。 那时大乱方平,最是艰难的时候,摄政王和沈相对他严加教导,什么都得学。有时候母子俩甚至数月不见一面,每次见面他都变了一个模样,越发沉稳内敛,不苟言笑。 看见她面上的自责,季嬷嬷安慰道:“陛下自幼就懂事,他不会因为这些怪你的。” “而且如今他身边有皇后了。” 太后听后却摇了摇头:“越懂事便越辛苦,也越让人心疼。” “陛下和皇后都是懂事的孩子。” 年纪大了,有些事情看的更通透一些,也能一眼看出别人看不见的问题:“如今让旁人看了羡煞不已的情义,是他们两人做了很大的努力才维持住的。” “他们脚下踩着的不是地面,是江水之上的薄冰,看似一片平静,却禁不起一点点风吹草动。” 手里捻动的佛珠停了下来,眸中是对两人未来的担忧。 “他们之间的关系,维持现状就已经无比艰难,再也经不起一点挫折和试探了。” 薄翼只要稍稍震动,漂亮的阁楼便会瞬间坍塌。 有些事情并不是只字不提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的,周家欠南家,欠南善宜太多了。 是可以永远不被原谅的亏欠,可偏偏那傻丫头……太懂事了。 握紧了手中的佛珠,太后无力的叹了一口气,她只希望这命运手下留情,放过这俩孩子。 ………… 第二日南善宜醒来后,殿中就已经没有秋莲的身影了,另外三个侍女越发规矩恭敬,她都看在眼里,却也没有问为什么忽然少了一个人。 她也不会去问周朝运或者沈云起,他们会怎么处置秋莲,那不是她的人,和她无关。 等了许久没有等来随春生,南善宜便先去文渊阁了。 午后,随春生被玉佛姑姑领着出现在文渊阁的时候,她正伏案写着什么。 一旁的银燕出声提醒,南善宜抬头望去。 随春生笑着走进来,路过躺在地上的玉狮和团子的时候,弯腰使劲抱在怀里挠了挠,直到玉狮不耐烦的要咬她才不情不愿的放回地上。 第160章 讽刺极了 “怎么这么晚才来?”南善宜揽袖放下笔,她原以为她会早早来数落她一通。 没有想象中的数落,好像一切都回到了金陵,她一屁股坐在自己身旁,先着急忙慌的喝了两杯水,像是渴极了。 随后将杯子一放:“我去干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南善宜浅笑着又给她倒了一杯水,等着她自己说。 随春生道:“今日一早去了一趟武学。” “里面的人看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很不顺眼。” “你做了什么?”南善宜抬眸看她,怕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随春生端起她倒的水,面色愉悦的碰了碰她跟前的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耍了耍枪,挑了他八名武学子弟。” “说了句不过如此。” 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她嚣张的模样,南善宜有些无奈:“你这是将那群男弟子的脸面踩在了地上。” “我不欲惹事,但也从不怕事。”英气十足的脸上尽是疏朗豪迈 “习武之人,拿实力说话。” “若不是着急来见你,我扫的何止八个。” 南善宜不知道,如今长安城里都在口口相传。 金陵大将军的独女,打败了一众武学男弟子后,她手中提枪指着武学中高耸的登天楼:“武学建立至今,点亮九龙灯的前辈有很多,但我娘是最年轻的一个。” “而我随春生会成为比我娘还年轻的那个。” 看着她一脸嫌弃的吐槽武学弟子的没用,南善宜安静的看着她,忽然轻声问道:“所以为什么要来呢?” 随春生话语一顿,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 南善宜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从小在军中长大,真刀真枪的战场都上过,武学对你来说没什么意义,这长安对你也没有意义。” “何必要淌这趟浑水?” 随家偏居于金陵,远离是非很好,何必来这个让人不快乐的地方,为我做这么多,我要怎么才还得起。 “因为你在这里。”随春生拍下她的手,笑着道:“没大没小的,怎么能摸姐姐的头呢。” 说完抬手去拍南善宜的脑袋,轻轻的拍了拍。 目光触及她盘起的发髻,拍头的动作一顿,向来嬉皮笑脸的人目露心疼:“我们善宜辛苦了。” “我很遗憾不认识四岁以前的小善宜,不然我一定会保护好她的。” “春生。”南善宜出声打断她的话 她看着随春生的眼睛,认真道:“你要先考虑你自己,先考虑随家。” “你不是想做龙鳞水师的将军吗,回金陵去,对你,对随家都好。” “我要先考虑善宜。”随春生看着她冷静出声 南善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听见随春生一字一句道:“我不能阻止你保护南家,你也别阻止我保护你。” “我一想到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长安,我连觉都睡不好,你让我怎么呆在金陵。” 她正色道:“我会回金陵,但不是现在。” 她终究会回金陵的,但是现在她还年轻,爹娘身体还很好,她还可以随心而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至少要确定你会平安,会快乐。” 不想在纠结于这个话题,她不会改变她的决定,随春生视线落在桌案上:“你在写什么?” 湘色的宣纸上是清秀熟悉的字迹。 知道她有意岔开话题,南善宜却还是顺着她道:“史册。” 她又补充道:“南家的史册。” “怕被遗忘,所以想替南家留下些什么。” 随春生翻看着前面她写下的内容,低声道:“我从小在军中听过许多南家的传奇。” “也许是其他人太过久远了,我听过最多的便是你外公。” “我爹说那是他见过最厉害的人物。” 提起外公,南善宜眉眼里是不由自主的温柔笑意:“我从小看他,便觉得他像一座巍峨的山。” “哪怕现在满头花白,也还是。” 岁月洗礼,躯体佝偻,无论过多久,她还是能看见他的笔挺不屈的脊梁,那脊梁亦是北境绵长的边界。 说着她伸手拿出藏在一旁的一本空白册子递给随春生:“这本是给外公留的。” “我会一笔一画写下他所有的功勋。” 看着空白的封皮,她纠结道:“我一时想不到要起一个什么名字才配得上外公铮铮铁骨的一生。” 随春生极其爱惜的摸了摸封皮,然后递还给她:“不着急,也许写着写着就想到了。” 南善宜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接过书册放在一旁。 随春生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昨夜出宫后遇到了沈相。” 旁边的玉佛姑姑下意识去看南善宜的神色,只见她脸上的笑意清浅了许多。 南善宜平静道:“发生了什么吗?” 随春生摇头:“他不认识我,我听见宫门口的侍卫和他行礼才知道那是他。” “大晚上,又没有下雨,他却撑着伞,奇怪的很我便多看了几眼。” 其实更多的原因是她想看看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会做出抛妻弃女这样狠心的事。 清风鼓袖,朗月正冠,是她没有想到的模样。 都说相由心生,可是总有例外。 南善宜听后沉默了一会,忽然她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昨夜的月亮圆吗?” “昨天是十五,月亮像玉盘一样挂在天上,特别漂亮。”银燕出声道 “呵。”南善宜忽然轻笑出声,放在桌案上的手紧紧握拳,当真是讽刺极了。 有多恨? 南善宜想昨夜若是她遇见了,她一定会冲上去,将那伞踩烂在脚下。 他在做给谁看?他在恶心谁?他是想让她死都不能安生吗? ………… 第二日中午,长乐宫里。 周朝运和南善宜面对而坐,执棋对弈,南善宜手执白子,垂眸思索。周朝运也不催她,耐心的等着。 两个人是截然不同的棋风,初起时黑子落子如飞,以极快的节奏切入到厮杀中,出手狠辣,直捣黄龙。 南善宜眉间微露难色,他杀意太盛,锋芒毕露,是她未曾遇到过的风格。 沉着应对,不急不慌的落子。 第161章 睡吧,我陪着你 渐渐的局势被扭转,周朝运抬眸看她,那双水眸里一如初始平静,没有波澜。 她习惯走一步见十步,初始细雨绵绵,不痛不痒,却善峰回路转,后发制人。 僵持了好久,不相上下。 在周朝运落下一子后,她执棋良久,片刻轻放回盒中,浅笑道:“我输了。” 然后捞过一旁打盹的玉狮放在腿上。 周朝运笑着收拾棋盘,嗓音低醇:“一开始你就没将输赢放在心上。” 而他从落子开始就抱着一定要赢的决心和杀意。 南善宜无所谓的挠了挠玉狮的下巴:“因为不重要。” 下棋,弹琴,看书对她而言都是消遣,可有可无,她轻声道:“什么都要争上一争,太累了。” 周朝运收棋子的动作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他道:“我少时和皇叔还有沈相对弈。” “他们说无论是什么,天子是不能输的。”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而天子一错,输的可能是一个王朝。” 拾完了他跟前的黑子,他开始拾白子,见状南善宜拿起了一旁的棋盒朝他伸了过去,主动去接他掌中的棋子,一边缓声道:“都是肉体凡胎,有七情六欲,偏嗜好恶。” “怎么可能一直是对的。” 拉过他拾棋子的手,宽厚的掌心里放着一颗白子,南善宜从他跟前的棋盒里拿出一颗黑子放在他的手心,一黑一白。 “而且众生有众生像,同一件事情每个人看到的,理解的都不一样,你看到的是黑的,而我看到的却是白的。” “对错本就是这世间最难定义的。” 闻言周朝运点头一笑:“也是,对错谁又说的清呢。” 取走他掌中的白子放进棋盒里,南善宜柔生声道:“所以我向来不问对错,只问心。” 只求无愧,无憾。 他将棋盘当做人生,严阵以待,因为他的身份是一国之君,他在乎的,要顾及的东西太多了,而她不一样,她在乎的东西很少,却每一样都能让她奋不顾身。 她看着面前被清理干净的棋盘,缓声道:“若这盘棋是我在乎的东西,那我一定不会输。” 不会输,不能输。 这句话里藏着一些东西,让周朝运不愿去深究。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逃避着些什么。 转移话题,他道:“过几日是宁国公的六十大寿,我们出宫去看看。” 平静的面容露出惊讶,出宫,可以吗? 周朝运笑道:“舅父待我极好,我们成了亲,该让他看看。” “而且我想你陪我看看这长安城。” 他怕她在宫里闷坏了。 宁国公,谢世子的父亲。 “大婚那日宁国公没有出席吗?”南善宜问道,那时她没有留意。 周朝运耐心给她解释:“宁国公和先帝自幼一起长大,情义深厚。” “二十年前先帝狩猎时遇伏,他为救先帝掉下悬崖,摔断了双腿,再也站不起来了。” “自那以后他便深居简出,很少现于人前。” 想到有趣的事,周朝运笑道:“刚登基的时候,我若累了便会往宁国公府跑,想躲一躲皇叔和沈相。” “也只有在那里,才能放松休息一会。” 提起这些他神色少有的放松,南善宜想定是对他很重要的人。 “所以你和谢世子的关系自幼亲厚?” 周朝运点头,其实一开始他以为皇叔不喜舅父,因为每次他往宁国公府跑的时候,向来平和的皇叔都会面色难看,言辞训斥。 可是后来他却让子玉做了天子伴读。 天子伴读是什么人,是当做未来卿相,帝王左膀右臂培养的存在,若是和舅父有隙,皇叔应该不会选子玉在他身边。 他便以为可能皇叔只是生气他溜出宫去,辜负了先帝的期待。 毕竟皇叔是为了先帝的遗愿才留在他身边的。 “舅父喜静,那日除了我们不会有其他人,吃完饭后我们出去走走。” 南善宜笑着点头:”好。” 她记忆里的长安早已经模糊的没有了模样,以前长安对她而言代表着痛苦,但是…… 目光落在对面的人身上,他不是。 殿外阳光正烈,宫婢们在院中走动,没有进来打扰,只是透过窗户能看见罗汉床上面对而坐的两人。 皇后一身素衣,未穿鞋袜,盘腿坐着,青丝半绾未戴珠钗,神色柔和婉约,低头逗着腿上的狸奴。 而坐在她对面的圣人则侧坐在榻上,目光全在她身上,未给旁人分毫,眸中是溢满出来的爱意。 一只手探到眼前,南善宜茫然抬眸。 只感受到他指腹落在了她的颈上,原是一缕青丝缠绕在了脖子上的吊坠细绳上。 神色认真的将头发和黑色的细绳分开。 南善宜一动不动,安静的让他帮忙,漂亮的杏眼看着他,渐渐弯成月牙,看着他舒颜浅笑。 将分开的头发撩到身后,抬眸见她正看着自己笑,只有周朝运自己知道胸腔里的那颗心在如何剧烈的跳动。 将墨青色的玉坠重新放进她的衣襟里,宽厚的大掌却没有就此离开,而是上移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深邃的目光一点一点的扫过她的眉眼,她很乖,将脸贴着他的掌心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片刻,隔着棋盘他倾身过来,温热落在了她的眉间,轻轻的贴着不动,南善宜低垂着睫毛,没有避开。 过了一会,柔若无骨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轻轻握住:“我有些困了。” “嗯。”喉咙滚动,温热的唇离开她的眉间,周朝运直起身朝她伸手:“来。” 南善宜绕过棋盘靠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因为挤压嘴唇微微嘟起。 周朝运一手揽着她的肩头,轻轻的拍了拍:“睡,我陪着你。” “嗯。”南善宜轻声回应,缓缓闭上了眼睛。 虽是秋初,可长安还是炎热,没多久怀里的人额角泌出了薄汗,周朝运视线扫过一旁放着的团扇,没有犹豫拿在手中轻轻的扇着。 许是舒服了,贴着他胸膛的脸轻轻的蹭了蹭。 见状,一直低头看着她的人嘴角上扬,露出了愉悦的笑意。 第162章 温雨桐所求 虽然早就知道圣人宠爱皇后,院中的宫婢每次看见还是惊讶不已。 玉佛姑姑进来想接过他手中的扇子,却见他摇了摇头,平静道:“无碍。” 不再打扰,玉佛姑姑恭敬的退了出去。 团扇轻晃,凉风习习,指腹轻轻划过她的眉间。 ………… 夜里,周朝运去了御书房未归。 南善宜坐在榻上,手里摸着白色的鲛绫。 傍晚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还剩下一匹鲛绫,便让银燕去翻了出来。 银燕看着她手里的布料,好奇道:“娘娘想做衣衫?” 南善宜没有否认,而是抬眸道:“我记得苏小姐的绣工是金陵顶好的。” 她想给他做最好的。 银燕回道:“嗯,苏小姐师承金陵第一绣娘。” 南善宜看向一旁的玉佛姑姑:“她如今可还在长安?” “在的。”玉佛姑姑道:“我记得她当初说过她未婚夫婿在长安备考。” 将手中的鲛绫放回篮中,南善宜柔声道:“改天邀她进宫一叙,我想和她请教一些东西。” “是。”玉佛姑姑点头。 说话间,白羽从外面进来了,恭敬行礼道:“娘娘。” 南善宜朝她看过去。 白羽将手上的东西双手奉上:“吏部尚书温大人家的小姐递了拜帖。” “说是明日想进宫给娘娘问安。” 温雨桐? 南善宜和一旁的玉佛姑姑对视一眼,随后垂眸,掩下心思,平静道:“允了。” 这是忍不住要有动作了吗? 第二日中午一过,温雨桐便出现在了长乐宫。 南善宜再次发现她说话处事当真是漂亮极了。 就像现在她坐在下面,看着她的双眸无比真诚:“娘娘今日瞧着比宫宴那日越发有气色了。” “想来是当时初入京中思念远在北境的武安侯?” “娘娘年幼,臣女当真是心疼娘娘。” 南善宜笑了笑,态度平和:“你有心了。” 却很快话锋一转,似是随口一问:“不过你真的不知道本宫入京,多亏了你父亲吗?” 这位温小姐是真的以为她只是一个被家里人宠在深闺的无知女子,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 温雨桐面上的笑容一僵,眸中先是慌乱,随后很快冷静下来:“父亲待陛下忠心无二,自然是想选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与陛下相配。” “娘娘出身于大晟第一将门南家,是同辈里唯一的女儿,父亲是帝师沈相,兄长是神策军将军,这普天之下,没有人比娘娘更尊贵了。” 看着她低垂的头颅,南善宜眸色不明,恢复如常后她柔声道:“原来是本宫误会温大人了。” 温雨桐这才敢抬头去看她的神色,见没什么异常才将将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担忧,心里的打算从未停歇。 下一刻,她就听见上面的人感慨道:“你父亲的事本宫也听说过一些。” “继室久病卧床,偌大的温府都要由你一人打理。” “还要为你父亲的事忙前忙后,真是辛苦你了。” 许是因为这段话,温雨桐低垂的眼睛里眸光一闪,她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觉得也许她可以利用年轻皇后不知世事的善良。 于是面上露出一抹心酸苦楚却强颜欢笑的模样:“为人子女,这些都是臣女该做的。” 这句话没有否认长安城里她父亲的传言,间接承认了她的不易和辛苦,也间接表明她和温自仁并不是在一条战线上的,她并不赞同他的为人处世,只不过是碍于为人子女,不能忤逆。 若南善宜对温自仁心有芥蒂,她说这话何尝不是在表忠心,表立场。 南善宜轻轻拨动着手腕上的红玉镯子,她毫不怀疑,若有朝一日温家倒台,这个口口声声说着为人子女,孝为先的人会第一个踢开温家而脱身。 垂眸敛下内里的思绪,再抬眸好像是隐隐约约的同情,目光落在温雨桐素雅的衣衫上,南善宜朝一旁的银燕招手道:“本宫记得是不是有几匹上好的云锦。” “你收起来送给温小姐。” 说完看向温雨桐道:“本宫觉得那料子很是衬你。” “臣女谢过娘娘。”温雨桐忙道 南善宜神色真诚:“本宫知你不易,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可与本宫说。” 说着这话的时候,南善宜看着她的神色,因为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她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是真的只是想与她交好? 南善宜不信。 周朝运和她说过,这长安谁也别信。 突如其来的善意,在长安她还真不敢要。 可让她有些失望,温雨桐还是没有说什么。 迟迟不说,是因为难以启齿,还是所求不小? 说笑间,外面的白羽进来回禀:“娘娘,龙骧将军来了。” 闻言南善宜本是下意识抬眸要朝门外看去,却在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下面的温雨桐时一愣。 只见处变不惊的温小姐面上先是一喜,很快恢复如常,放在膝盖上的手却不自主的握紧着。 下意识的反应是最真实的。 掩了思绪,南善宜抬眸看向白羽,原本要请人进来的话没有说出口,只是轻嗯了一声,然后朝一旁的玉佛姑姑抬手。 玉佛姑姑上前将自己的手臂递过去让她轻搭着,南善宜起身看向跟着她起身的温雨桐道:“本宫出去与兄长说几句话。” “温小姐要一起吗?” 温雨桐轻笑道:“臣女陪娘娘出去坐会。” 心中的猜测越发确定,就连一旁搀扶着南善宜的玉佛姑姑都察觉到了不对,蹙了蹙眉。 正常人这种时候该是自发避嫌不打扰,把殿内留给兄妹二人才是,这温小姐瞧着礼仪周到会不知道这些? 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失了仪,温雨桐一惊,忙找补体贴询问道:“只是娘娘与将军有事相谈,臣女在这怕是不便?” 她没有想过今天会在长乐宫遇见沈云起,所以一时惊喜失态。 南善宜嘴角轻扬,看着她一时不语,直到看见她眸色不稳,她才道:“无妨。” 说完抬脚走出殿外,温雨桐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第163章 嘴硬 沈云起一身黑色软甲,侧对着殿门而站在院中,听见声音才抬头看过来。 视线短暂交汇,南善宜很快借着下台阶的动作低眸移开了视线。 眸中划过失落,沈云起视线落在她身后的温雨桐身上,冷硬的面上越发凌厉,眸中都多了几分暗沉。 温雨桐上前温和行礼:“臣女参见沈将军。” “嗯。”喉咙滚动,沈云起闷哼出声,很快移开视线没有再看她。 他不喜温家人,更不喜温家人出现在小夭身边。 地上放着两个箱笼,殇魅双手抱胸站在一旁。 南善宜目光落在箱笼上,无声询问。 沈云起道:“你爱看书,这些是新寻来的话本杂记,文渊阁应是没有的。” “还有一些稀奇玩意。” 殇魅和他形影不离,唯他马首是瞻,南善宜并不奇怪他知道自己如今的喜好,毕竟殇魅跟在她身边这么长时间看出来她的偏嗜也不难。 她只是有些奇怪他怎么会突然过来看她。 兄妹二人之间的嫌隙隔阂是家事,她不会让外人看见,于是目光落在箱笼上轻轻点头:“好。” 没有久留,沈云起看向南善宜道:“我先走了。” 说完看向一旁的殇魅:“你在这陪她,晚些我来接你。” “是。”殇魅点头。 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南善宜有些不解他这忽然的出现和离开。 殇魅解释道:“他事务繁忙,是特意抽了空隙来看你的。” 她本就是江湖中人,说话也没有这么多规矩,而且她没有将南善宜当做外人。 而南善宜似乎也习惯了她的性格,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旁的温雨桐在沈云起看向殇魅,并说着晚些来接她的话后,垂在袖中的手指尖陷进了皮肉里。 早就听闻沈将军身边有一个女侍卫,不是第一次见,却是第一次有了危机感。 刚刚二人的言行举止怎么看都不是主子和下人的关系。 没有肢体接触,可眼神话语都在表明二人关系非同寻常。 藏下眸中的阴狠,她笑着道:“早就听闻沈将军身边有一个女侍卫功夫了得,今日一见姑娘果真气质非凡。”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看上一看。” 奈何她不了解殇魅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见她面无表情的看过来:“你确定?” “我的剑若出鞘是要染血的,温小姐如果还想看出宫后可来沈府找我。” 她不是将军,有入宫可佩剑的殊荣。 温雨桐面上的笑一僵,没料到她这么直接,不顾及她吏部尚书独女的颜面。 目光落在一旁神色淡淡的南善宜身上,她没有表现出被落了面子的尴尬和恼怒,而是笑道:“沈将军当真是找了一个好随从。” “不像臣女身边的下人,都是些绣花枕头。” 说着羡慕的话,可话里话外的重点都在“随从”,“下人”上面。 殇魅没说什么,她不在乎这些,可南善宜却听不得。 面上的笑意消失不见,先前虚与委蛇,陪她做戏,不过是她想看看她想谋求什么。 现在她已经猜到了她打的什么主意,本就不喜她,在这一刻格外厌恶。 她南善宜不是个瞎的,不是什么人都能惦记她的兄长。 南善宜抬眸看向温雨桐,杏眼淡淡可见不悦,声音清冷:“温小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温雨桐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话一愣,茫然道:“娘娘这是何意?” 南善宜没说什么,而是走至殇魅身旁和她站在一处,声音徐徐:“在沈家她住的是东院的主院,东院除了兄长有且只有她一个主子。” “本宫不知道温小姐怎么会生了这般荒谬的误会,但还请慎言。” 面上虚假的笑意终于绷不住了,温雨桐看向殇魅的眼神都变了,什么叫东院除了沈云起有且只有她一个主子。 为何她从未听到过一点风声! 比起她的震惊,殇魅则是有些疑惑的看向一旁的姑娘,她怎么会知道? 不欲多说,南善宜收了身上的威压,好似刚刚的凌厉是别人的错觉一样,平静道:“外面热,回屋内。” 长乐宫门口原本离去又折返回来的沈云起冷硬的面上多了几分笑意,眸色柔和,没有进去而是转身离开。 殿内,南善宜直接让殇魅坐在了自己的身旁,两人旁若无人的交谈。 殇魅让宫婢将东西搬进屋内,嘱咐她们将其中一个食盒拿过来放在两人之间的矮桌上。 看着她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南善宜问道:“这是什么?” 殇魅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寻常道:“长安城里有名的点心吃食。” “我不爱看书,但我喜欢吃这个,所以给你备了一份。” 她脸上没有刻意讨好的笑意或者故作相熟,更像是一个面冷心热的长姐。 将东西往南善宜跟前一放:“你尝尝,若是喜欢日后我再给你带。” 坐在下面的温雨桐好像被彻底忽视了一般,心中阴暗不已,面上却不显,只是也待不下去了,她起身笑着恭敬行礼:“臣女便不打扰娘娘了,改日再来给娘娘问安。” 南善宜浅笑点头,示意银燕出门相送。 她一走,殇魅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平静道:“你怎么会和她有来往?” 面前的人虽然是个年纪小的,却拎的清的很,按理来说本不该和温家人纠缠。 南善宜眸中浮现出一抹暗色,却也没有说什么,而是笑了笑:“以后不会了。” 她不说,殇魅也没有多问,而是道:“将军知晓她来见你,放心不下便过来了。” “他总觉得你还未长大。”殇魅看着她的脸道:“我却觉得你聪明的很。” 南善宜低头尝着点心,对此没有发言。 见她这副沉默的样子,殇魅啧了一声:“两个都这样,明明那么在乎,提起对方都跟哑巴似的。” 南善宜垂着的眉眼里柔和浅笑,嘴却硬的不行:“谁在乎了?” “不在乎你刚刚为什么帮我说话?”殇魅毫不留情的戳穿她的谎言 “我替你说话,关他什么事?”南善宜低头吃着面前的点心小食 第164章 出宫 “而且你想多了,我帮你只是因为入京一路你护着我罢了。” 殇魅平静坦然:“人贵有自知之明。” “没有将军,我在你这里什么都不是。” 南善宜将其中一碟点心推到她面前道:“没有他,我在你这里什么都不是。” 被她反将一军,殇魅一愣,最后笑了笑没有反驳。 “他一直想来见你,却怕你不想见他。”殇魅淡然道 嘴里的东西食之无味,南善宜喝了一口清茶:“为什么一定要见面呢?” “他只要知道我还活着,知道他没有做错什么就行。” 他们看见彼此总会不受控制的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痛苦反复重现。 “可他一直在自责。”想起他痛苦的模样,殇魅有些心疼 “那你就告诉他,他没有错,无论是南善宜,还是整个南家都没有人怪他。” “你不是看到了吗?”南善宜看着面前的人,在北境时她让她住在他的院子里,就是想让她看见 “没有责备,只有怜惜和心疼。” “南家永远是他的家,他依旧被他们爱着。” 杏眼含着浅浅的笑意,南善宜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他一直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兄长。” “有多好。” “大概是好到四岁的沈宜夭到死也忘不掉,所以南善宜一直记着。” ………… 温雨桐出了长乐宫后面色阴暗,她觉得自己被人戏耍了,却无处发作。 今日之前她从未听过沈云起和他身边那个女侍卫是如此亲厚的关系。 就好像她原本已经收进囊中的东西忽然被告知是别人的,还明目张胆地提醒她不要沾染。 她这些年的暗中等待和筹谋都变成了笑话,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女子,粗鄙不堪,她温雨桐堂堂吏部尚书独女,怎么可以输给这样的人! 回到温府,恰好碰上了外出回来的父亲,温雨桐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温自仁并不觉得奇怪,因为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屋内的东西被砸了个稀碎,无处下脚,跪在地上的丫鬟颤颤巍巍的低着头,连呼吸都是在隐忍,生怕殃及池鱼。 自己家的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们再清楚不过了,外人看到的知书达理,落落大方不过是她的伪装。 想知道她真正的模样性情,只需要往西边的院子里走走就知道了。 那里住着的是几年前老爷新娶的继室。 出嫁前何其张扬跋扈的女子,如今一病就是数年,再未出现于人前,以至于偌大个温府全靠未出阁的少女打理。 细思背后的真相,足以让人毛骨悚然,她那时才几岁,就有了如此手段。 发了脾气,温雨桐鬓边发丝凌乱,她一手撑着桌案,一手将乱了的发丝揽的耳后,低头轻笑,眼底越发惊悚:“长安城里没有人比我更与他沈云起相配!” “他若不选我才是愚不可及,有眼无珠!” 沈家和温家若结了姻亲,长安的官场都会有极大的变动,强强联合,除了圣人,还有谁能居于他们之上! 目光落在远处,按着桌缘的手用力泛白:“我看中的东西,我一定会得到。” 世间的一切赏与罚都是有缘由的,所以圣人对父亲的恩宠一直让她很不安心,就好像站在高处脚下却是空的一样,随时会掉落,摔个粉碎。 而沈家不一样,无论是对沈相还是对沈云起,亦或是那位年轻的皇后,和圣人的恩宠相当的是沈家,南家身上实实在在的功勋。 所以只有将温家和沈家绑在一起,温雨桐才会觉得踏实。 ………… 傍晚,沈云起出现在长乐宫。 南善宜看着他,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殇魅面上惊喜,自觉走到一旁把空间留给兄妹二人。 反观向来处变不惊的沈云起却露出了几分紧张,身侧握剑的手不自觉握紧。 南善宜视线落在远处的殇魅身上:“是很在乎的人吗?”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冷硬的眸中稍见柔和:“嗯。” “既然是很在乎的人,就要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身边才对。”南善宜轻声道 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沈云起道:“她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无论她会不会吃亏,都应该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身边。”南善宜看着他的眼睛平静道 “保护好她,不要辜负她,也不要再让自己留下遗憾。” 彼此对视,沉默了许久。 最后沈云起眸中坚定:“好。” 说完,南善宜不再说什么,一转身却发现周朝运就站在不远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也没有人出声提醒。 见兄妹两人说完了话,他朝她走过来站在她身边。 沈云起朝他点头,没有多留,告辞离开。 夜晚,寝间只留下一盏烛火。 靠里面的人背对着周朝运而卧。 看着她的背影,周朝运有了片刻的失神。 傍晚时她和云起说的话他全都听见了,无论她有无能力自保,他都应该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身边才是。 不要再留遗憾。 说的何尝不是自己。 抬手想触碰她,睡着了的人却忽然转身靠进了他的怀里,白皙的手指轻轻的揪着他的衣襟,透露出依赖和眷恋。 素白的衣袖随着她抬手的动作下滑至手肘,露出匀称纤细的小臂。 额头轻贴着他的下巴,安然入睡。 僵在半空中的手缓缓落下环住她的肩背,将人抱在怀里。 十三年前那一错,他原以为他将遗憾终身,永远活在自责悔恨里。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如今他不再是当初那个九岁身不由己的孩童,他有能力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凤眸幽深似海,他会保护好她。 ………… 第二日傍晚,外表朴素的马车驶离宫门,驾车的是格将和凌山。 宫门口的侍卫看清他们手中的令牌后跪拜相送。 待车驾驶入朱雀大街后,早早领着神策军候在暗处的沈云起吩咐暗中护卫。 车驾最后停在了宁国公府的后门。 第165章 夜游长安 谢洛书早早就带人候在了门口,见车驾停下立马迎了上去。 一身黑金长袍的周朝运先从车上下来,随后朝车驾上的人伸出了手。 南善宜穿了一身珍珠白锦绣山河裙,头上戴着白色的帷帽,遮住了面容。 她一手搭在周朝运的手臂上,一手轻轻掀开帷帽一角看着脚下的梯子。 虽然早就知道圣人对这位新后有多重视,每次看见谢洛书还是觉得惊讶。 几人没有在门口停留,从后门进了府邸。 门在身后被关上,周朝运抬手帮她把帷帽取下来递给一旁的玉佛姑姑。 谢洛书笑道:“父亲从早上就盼着陛下和娘娘来了。” 周朝运伸手牵住她藏在广袖中的手,神色温和。 这是南善宜第一次见到宁国公,太后一母同胞的兄长,圣人的亲舅舅。 双腿残疾坐在椅子上,衣着简朴,身形清瘦,眼尾皱纹明显,双眸里有洞察世事的清明,也有静水流深的内敛。 在南善宜看着宁国公的时候,宁国公也在看着她。 他笑意疏朗:“好好好,你这眉眼生的好,有几分老侯爷的模样。” 南善宜有些错愕,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瞧见了她的惊讶,宁国公道:“没人这么说过?” 南善宜神色柔和,笑着摇了摇头:“未曾。” “那是因为他们都没见过老侯爷年轻时的模样。”宁国公解释道 勾起了回忆,他感慨道:“那时先帝与我都还年少。” “老侯爷三十出头,生的极其俊美。” “那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和你现在一模一样。” “只是可惜他不苟言笑。” 南善宜浅笑嫣然,她喜欢别人说她像外公。 自从落座后,白皙的手一直被牵着放在他的膝盖上,此刻见她笑的开心,周朝运便悄无声息的捏了捏她的手指。 南善宜笑着回眸看他,面上笑意并未消散,周朝运凤眸温和。 眼神示意一旁的格将,很快格将就捧着东西走到宁国公跟前。 周朝运道:“这是母后让朕带给你。” 宁国公打开盖子一看,是两副护膝,心里又暖又酸,嘴上却道:“都是当太后的人了,怎么还为这些琐事费心。” 一旁的宁国公夫人道:“入秋了,天气转凉,娘娘这是担心你腿又疼了。” 晚饭过后天已经彻底黑了,宁国公夫人陪着南善宜坐在前院,而周朝运则和宁国公一起去了书房。 书房里,舅甥俩面对而坐,小厮奉了茶之后便退了出去。 谈及一年以来他赴金陵一事,宁国公眉宇间是担忧和不赞同。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是皇帝,只需龙御中宫,何必亲自奔劳?” “若出了什么意外,长安,大晟必将大乱。” 他当初赴金陵一事,除了摄政王和沈相,便只有太后和谢洛书知晓,这几个人将此事藏的严严实实的,一起为他隐瞒,没有告诉任何人。 就连宁国公也是等他从金陵回来后才知晓的。 周朝运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朕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知道他说的是周戈炎,宁国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依旧坚持自己的立场:“你只需动一动嘴,下一道令,多的是人为你鞍前马后。” “杀父之仇,怎能以他人手代之?”周朝运眸色幽深 “这么多年,也该放下了。”宁国公劝慰道 睫毛一颤,缓缓抬起,周朝运凌厉的眸子看着面前的舅舅,没有言语。 意识到自己失言,苍老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暗芒,很快消失不见,寻常道:“想必先帝也不愿意看你被困于此。” “朕不是那么大度的人,让他多活了十三年已是耻辱。”周朝运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待朕将这长安的爪牙清理干净,必踏平蜀地,诛杀逆贼!” 闻言宁国公搭在椅子上的手一紧,面上却没有异常,仍旧是一派为他着想的模样:“说起此事,陛下这段时间锋芒太甚,长安城里人心惶惶。” “只怕于陛下不利。” 自从将杜广升关进御史台后,时不时便吐出些人,暗处多少人提心吊胆。 周朝运低垂的双眸深不见底,这是今夜第二次舅父的话让他感到不适,抬眸看着对面的人,是一直这样,还是因为以往他未曾注意。 或者说是因为之前舅甥俩人并未讨论过这件事。 今日一提才发现在这件事上两人的观点是不一样的。 可是…… 周朝运心有不解,别人可以不理解,可舅父当是理解他的。 毕竟他和先帝是那样亲厚的关系。 为何言语之间是让他放下,还觉得他铲除蛰伏于长安的逆贼的手段太过残暴?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还没抓住,对面的人已经转移了话题。 因为要陪南善宜去看入夜的长安,周朝运并没有在宁国公府久待。 出了府邸,周朝运亲手把帷帽戴在南善宜的头上。 玉佛姑姑和格将凌山跟在身侧,沈云起则带着神策军藏在人群中,不远不近的保护着。 长安繁华,灯火辉煌,入了夜更是流光溢彩,如梦似幻。 广袖交织,藏在里面的手十指相扣。 夜风扬起白色帷帽的一角,露出婉约似空谷幽兰的笑颜,杏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和好奇。 来长安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出皇宫。 她脚下步子渐渐变快,周朝运被她牵着穿梭在拥挤的人群里。 屋宇星罗棋布,茶坊酒肆,街边小贩,热闹非凡。 看见有唱皮影戏的,她回头看向身后被他牵着的人,无声询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周朝运笑着上前揽着她的肩头挤进人群里。 将人护在身前,让她靠着自己安心看戏。 武打场面紧锣密鼓,影人枪来剑往,上下翻腾。 来晚了错过了开头的介绍,只见周围的人都在欢呼喝彩,看了一会,她一手掀开帷帽,一边扭头问身后的人:“这是在讲什么?” 看着她帷帽下巴掌大的脸,周朝运面上宠溺,看了一眼台上,低声道:“讲的是大晟第一女将南锦衣的成名之战。” 第166章 问卦 南善宜面上露出错愕,随后眸中欣喜重新将目光落在了皮影戏上。 戏中影人坐于高头大马上,手持长枪,马尾被风沙扬起。 二十岁的南锦衣,在北境十八埋骨关之一的昆州,一枪取龟兹王首级,诛外贼,定昆州,一战成名! 百姓的欢呼喝彩声充斥着耳郭,南善宜的眼睛里只有舞动的皮影戏。 原来娘亲被以这样的方式纪念着,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也许十三年前战死于浮屠城时,娘亲不是只有对那个人的失望。 耳侧贴上了一抹温热,周朝运躬身从侧面和她脸颊相贴:“这长安城里有许多关于她的故事。” 南善宜全然放心的靠着他,看着台上嘴角上扬:“那时太小,我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所以经常从书里,从别人的口中听她的模样。” “是铮铮铁骨,战无不克的。”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和自豪,她扭头看着身后的人:“谈及当今女将,我娘南锦衣是天下第一人。” 她扬着头,露出清丽的面容,看着他的脸想要一个回答。 周朝运垂眸看着她的双眼,浅笑着一字一句道:“毋庸置疑。” 在听见这个回答后,她露出了欢愉的笑意,皓齿娥眉,眸似弯月。 两人穿梭在人群中,周朝运一手揽着她的肩头,隔开行人的碰撞。 河上的石拱桥两侧挂满了五彩斑斓的灯笼,在夜风里轻轻摇晃,桥下的船家低唱着民谣,摇晃着木桨,载着游人行于河上。 南善宜双手搭在桥上的围栏上,看着游人如织的街市,白天的长安城是庄严肃穆的,入了夜却见热闹繁华。 不同于金陵的江南柔情,长安城里永远笼罩着威严。 并肩站在桥上,一双璧人引人瞩目,是擦肩而过后依旧驻足回头想再看一眼的风景。 男子一身玄金长袍,一手负在身后,玉面清隽,矜贵威严,而他身旁的女子虽然戴着帷帽看不清容颜,周身气质却能看出绝非布衣凡人。 有官宦子弟远远认出天子龙颜的,却不敢出声张扬,有朝臣想上前问安却被暗处的神策军无声阻拦。 惯来凌厉冷漠的凤眸在低头看向身边女子时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温和柔情,视线落在那白衣女子身上,身份不言而喻。 有人高赞帝后伉俪情深,有人满面愁容,恐沉迷于儿女情长,帝心不定,江山不稳。 麒麟殿一场宫宴,借着臣妇之口这位新后给了那些暗中观望的人一个下马威,亦让他们知晓她绝非任人宰割之辈。 那些原本就忌惮南家手握重兵的人越发恐惧,不得宠才是质子,得宠就是一国之后。 在桥上站了一会,几个少男少女从身后走过时,南善宜听见他们兴致勃勃道:“快些,待会那卦师走了!” 南善宜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随后好奇的看向一旁的周朝运,无声询问。 周朝运也不知晓,却牵着她的手道:“我们也去看看。” 两人下了桥,跟着人群走。 到了地才知道原来是一个建于街市里的小庙,听周围的人说这里面有一个卦师,卜卦看象,观凶问吉特别厉害。 周朝运不信这些,就像他从未踏足太后宫里的小祠堂一样。 南善宜掀开帷帽的一角看向他,周朝运宠溺的笑了笑:“我在外面等你。” 南善宜神色柔和,随后放开他的手朝小庙内走去,玉佛姑姑跟在她身侧。 周朝运看向一旁的凌山,微抬下巴示意。 凌山明白主子的意思默不作声跟着进去,离的不远不近,确保里面人的安危。 南善宜站在人群后面看着前面的动静,一帘破布相隔,挡住了里面的光景。 没等多久,很快就轮到她了。 玉佛姑姑上前帮她掀开那帘子,扑面而来的浓烈酒香让她蹙了蹙眉。 穿着潦草的老头子,满头白发,在看见她后两眼放光,笑道:“好富贵的丫头。” 南善宜一愣,随后哑然失笑,上前坐下,她闻了闻低声道:“酝春酒?” “你还懂这些?”那老头子惊讶道 摇了摇头,南善宜诚实道:“家里长辈爱喝。” 闻多了也就记住了。 “你想问什么?”老头主动问她 南善宜帷帽下的脸上露出歉意:“我就是好奇,进来看看。” 谁知对面的人听后却笑的意味深长:“可我却觉得你有许多想问的。” 轻柔的眸光轻凝,南善宜抬眸看向对面的人:“也许正因为如此,才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万一答案不是她想要的呢,她不确定她是否有勇气去承担那被道破的天机。 像现在这样挺好,揣着明白装糊涂,稀里糊涂的活着。 想到什么,她眸光一闪,认真道:“我没有想问的,但有所求。” “你看我像是能实现你愿望的人吗?”老头子抬起两只手,破烂的衣袖一晃一晃的 他说话实在有趣,南善宜面色愉悦。 “不过我可以帮你看看手相。”老头子放下漏风的衣袖,将视线落在她放在身前的手上。 南善宜将手伸出去:“前辈还会看这个?” 那人盯着她的手心看了好久,过了一会才抬头道:“我不会啊。” 南善宜错愕,不会你看这么久? “我没遇见过比你富贵的人,怎么舍得就这么放你走了,不得捞点。”他说的坦坦荡荡 “看手相五十两银子。” 说完手往南善宜面前一伸:“给钱。” 南善宜看着面前掌心朝上的手,再瞧着他理直气壮的模样,失笑出声,刚刚她明明听见前面那人就付了一两银子。 却也没说什么,回头看了玉佛姑姑一眼,让她付钱。 没有再留,南善宜起身准备离开,才转身却忽然被叫住:“你等等。” 她回头看过去,无声询问。 算命的老头子掂着手中的荷包,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却摆手赶人:“没事了,你走。”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老头子脑海里浮现出刚才看到的手相,好波折的命运。 最让他震惊的是那缕单一的姻缘,寻常人的姻缘结局便是终点。而她的,他明明看见了结局,却不是终点,还在绵延,尽头是什么他看不到。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相。 第167章 我就在你身边 出了小庙,南善宜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等着她的周朝运。 见她出来,周朝运抬脚迎了上去。 却见她身后忽然拥挤吵闹起来。 南善宜也听见了,她回头看过去,原来是那老先生忽然说今日就到这里,改天再看。 后面排队的人都不满的抱怨。 一时不察,被身旁的人撞了一下,南善宜踩在台阶上的脚一滑朝旁边摔去,周朝运蹙着眉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拽着站稳。 脚踝轻轻扭了一下,南善宜抓着他的手臂低头动了动脚踝。 “怎么样?”蹙着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周朝运低头去看她的脚,却被裙摆遮住什么也看不见。 摇了摇头,这里人太多了,南善宜看着他道:“我们先出去。” 周朝运沉着脸看了一眼拥挤的人群,没说什么,揽着她的肩膀把人带了出去。 江边树下,南善宜背靠石栏,一手撩开帷帽,低头看着蹲在她面前的人。 周朝运握住她的脚踝轻轻触碰,确定没有伤到骨头后才站起来,看着她眉宇微蹙:“怎么不看路?” “我顾着回头看了。”她解释道, 见他眸中担忧,她在原地转了一圈,裙摆飘动,上面的金蝶好像活过来了一样翩跹飞舞,她讨好的看着他:“我没事。” 上前牵着他的手,仰头看着他道:“我们去看看别的,好不容易出来一次。”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牵着他逆着人群而走。 被她牵着,周朝运慢她一步从后面看着她的背影。 她微微仰着头看着周围的一切,喜悦却平静,神色柔和。 而她的身后,他看着她,只有她。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人将这一切都看进了眼底。 温雨桐袖中的手慢慢握紧,眸中动容。 圣人弯腰蹲在她面前的画面是那样的刺眼,怎么会有人这么有福气呢。 这天下最尊贵,最不该沉溺于儿女情长的人,独为她一人俯首低头。 因为南善宜,许多人看见了不一样的雍湛帝,不再是那样的高高在上,杀伐狠戾。 眼睛里多了几分自嘲,无论是圣人对她的宠爱,还是那句“南家视她如命”,这样的偏爱是她温雨桐一直渴望着,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的。 嫉妒有一些,但到现在为止,温雨桐更多的是羡慕。 ………… 直到夜深,人群渐渐散去,南善宜依旧意犹未尽,不愿离去。 周朝运将她拉回跟前,温声道:“太晚了,回。” 她眸中遗憾不舍,他安抚道:“下次我再陪你出来。” “好。”南善宜露出了笑意 马车停的较远,几人走了一会,南善宜忽然停了下来,扭头看向身旁的人道:“脚疼。” 刚刚没什么感觉,可能是走了太久了,刚刚扭到的脚踝渐渐疼了起来。 也不顾周围零零散散的行人,周朝运蹲下摸了摸她的脚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肿了起来。 没有责备,而是坦然的背对着她:“上来。” 远远跟着的格将顿时被惊掉下巴,一旁的凌山虽然震惊却还能管住自己的表情,看了一眼格将那没出息的模样后,一脸正经的伸手将他张大忘记合上的嘴巴合上。 南善宜看着半蹲在她跟前的人,犹豫了两秒,没有拒绝。 她自幼重规矩,唯独在他面前好像总是有些任性。 背着她起身,周朝运感受着背上的重量,心里想着她太单薄了,怎么这么久还没养出点好气色。 南善宜趴在他的背上,见街市只剩下一些零零散散准备回家的商贩,她干脆将头上的帷帽取下。 跟在一旁的玉佛姑姑很快上前接过。 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看着前面的路,秋天的夜风多了几分凉意,想到什么,她柔声道:“我们初遇也是在秋天。” 宽厚的手掌握着她的膝窝,时间过的真快,原来他们都认识一年了。 “秋天的钟山很美,你当时是不是没注意?”南善宜侧头看他的脸。 回忆当时的情形,周朝运喉咙滚动:“嗯。” 他虽然不记得秋天的钟山美景,却一眼记住了那天的她。 很美,很富贵,也很倔强。 沉默了一会,眼看就要走到马车边了,南善宜看着他道:“你怎么不说话?” 上了马车把人放下,周朝运笑道:“说什么?” 格将驾着车朝宫门而去,车内南善宜看着对面神色如常的人,说出了她想问的话:“从宁国公书房回来后你就有心事。” 凤眼里有些错愕,他自诩藏的很好,却还是被她窥见了。 南善宜起身想到他身旁坐下,因为脚痛她只能单脚跳,周朝运抬手扶住她,让她坐到自己身旁。 抬手捧住他的脸,南善宜看着他柔声道:“你怎么了?” 将她的手拉下来握在手中完全包裹住,周朝运摇了摇头:“没事,只是觉得该去求证一些东西。” “求证之后呢?”南善宜问道,他眸中的落寞说明绝非寻常事 垂眸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周朝运眸中失神:“也许会失去一些珍重的东西。” 再抬眸,他笑着随意道:“也许是我的错觉。” 隐约有了此事不简单的感觉,南善宜看着他脸上勉强的笑意,忽然有些心疼,身体前倾缓缓抬手将人抱进怀里,手掌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背脊。 “那时在金陵,你说以后你累的时候让我抱抱你,我没有回答。” “因为我以为未来的路我不会在你身边。” 视线落在飘动的帘子上,南善宜声音温柔眷恋:“现在我就在这里。” “在你的身边。” “累的时候就和我说。” “两个人扛总比一个人轻松些。” 怀里的人沉默,过了一会,周朝运抬手环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的肩颈处,声音沙哑:“好。” 两人相拥不语。 回宫后,一直等着的宫婢们远远就看见陛下抱着娘娘回来。 抱着人径直走进屋里,小心翼翼的将南善宜放在软榻上。 周朝运顺势坐下,亲手褪去她的鞋袜,露出已经红肿一片的脚踝。 看他面色沉重,南善宜笑着安慰道理:“我没事。” 周朝运不说话,玉佛姑姑很快将药箱拿过来,周朝运接过药箱,亲自上药,头也没抬道:“退下。” 第168章 我想要你 玉佛姑姑将屋内的丫鬟都领了出去,贴心的将门关上。 周朝运坐在榻边,将她的脚拉过来放在膝盖上,她很单薄,手掌握住她的脚踝还有许多富余。 白皙的皮肤上有一片发红高高肿起。 涂了药后,带着薄茧的手掌缓缓揉捏。 南善宜的注意力从脚踝上移到他认真的神色上,他低头垂眸,将眼前人视如珍宝。 也许是鬼迷心窍,也许是意乱情迷,她慢慢低头凑近,直到柔软的唇落在他的额头。 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周朝运依旧低着头,睫毛微动,额头上的触感还没有离去,是如此的清晰。 片刻,南善宜略微坐直了身子,嘴唇离开了他的额头,却依旧挨的很近。 周朝运慢慢抬起了头,轻颤的凤眸看着她柔情似水的眼睛,又缓缓下移,滑过鼻梁,最后落在她润泽的朱唇上。 没有犹豫,慢慢靠近,然后双唇相贴。 先是轻轻触碰,然后温柔纠缠,到最后疾风暴雨。 南善宜被他亲的往后仰,双手撑在身后。 可周朝运却不想停下,她躲他便紧紧追随,发现她一个劲往后倒,他下意识想抬手去掌住她的脑袋,却忽然想起来上面还沾着药膏,于是改为握住她的小腿用力一拉,把人拉至身前。 水渍声啧啧作响,南善宜仰着下巴呼吸急促,胸脯急促的起伏着。 玉指揪住他身前的衣衫,料子矜贵,被她揪出一片褶皱。 “等一下…… “你……等一下…… 纠缠的间隙里她娇声细喘着制止他,紧贴着的嘴唇终于分开了,两人额头相贴,屋内只剩下急促的喘气声。 南善宜是憋的,而周朝运是动念起欲。 高挺的笔尖轻轻的蹭着她的鼻头,彼此湿热的呼吸纠缠不清。 握着她小腿的手缓缓上移,宽厚的手掌是那样的有力,一路摩挲,引得怀里的人一阵战栗。 最后那只手滑过腰侧,滑过小腹,落在了她身前的腰带上,两指轻轻挑起,缠绕在指间。 南善宜低头,视线落在腰上,随着他每一次缠绕,揪着他衣襟的手紧张的用力。 周朝运轻啄她红肿的嘴唇,鼻尖,颤动的睫毛,然后看着她湿漉泛红的眼睛,哑声道:“可以吗?” 轻喘忽然急促起来,南善宜抬眸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面的爱意和欲望让人心惊,她说不出口,只能在他的注视下低头,主动吻上了他的眼睛。 得到了回应,周朝运从软榻上起身,弯腰将人抱起朝床榻走去。 广袖一挥,屋内烛火灭了半数。 守在外面的玉佛姑姑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屋内,随后遣散了殿外的宫婢。 柔软的锦被上,周朝运的身躯将南善宜完全笼罩在身下。 将她紧张羞涩的神情尽数收入眼底,手掌轻捧着她的脸颊,他低声私语道:“没有人可以对喜欢的人坐怀不乱。” “我想要你,想的快疯了。” 他说的直白,南善宜的脸快速红了起来。 脸颊上的手从身前滑下,扫过起伏的软绵时娇躯一颤,落在腰带上,轻轻一扯,衣衫松散开的同时,身下的人红着脸抬手环住他的脖子,略微起身想要躲藏。 滚烫的唇落在了她贴上来的耳朵上,含进口中,轻咬抿碾:“不要让我等等。” “善宜,我不想停。” 话音刚落,唇齿相依。 烛台上的蜡烛融化见底,屋内越发昏暗,榻内潮湿闷热,低喘娇吟。 暗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她的名字,善宜,善宜,我的善宜。 情到浓时,他的手掌从她一侧屈起的膝盖下滑,揉捏着她匀称的骨肉,想捏住她的脚踝,却在听见她娇声喊疼时,猛然松开,转而握住她的腰肢,随他起伏沉沦。 如他所说,他不想停,所以无论身下的人如何求饶哭泣,他都不为所动,只是低头亲吻安抚。 他总是逼迫着她唤他,周朝运或者是夫君,后来她不唤了,他便诱哄着说叫他一声便休息了,腰肢都软了的人傻傻的信了,叫了之后却得到了更猛烈的讨伐。 月落叁横,屋内终于安静了下来,亲自把人抱进里间,伺候她清洗,再出来时凌乱的床榻已经被清理换新。 动作轻柔的把人放进被子里,周朝运看着她安睡的模样,眸中柔情漫溢。 还好她睡着了,不然她脸皮薄,定是会不好意思见人。 躺在她身边,刚拉过被子盖住两人,她便乖觉的凑了过来靠进他的怀里,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轻声呢喃:“周朝运……夫君。” 昏暗里低笑出声,餍足愉悦。 这是他的妻子,他最爱的人。 抬手将人紧紧的抱进了怀里,下巴贴着她的头顶,周朝运嘴角含笑,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日上三竿,南善宜才迷迷糊糊醒来。 艰难的睁开眼睛,一扭头就看见穿戴整齐的人坐靠在床边,浅笑的看着她。 伸手的动作一顿,双眸中由茫然到惊讶无措,耳朵通红,小声道:“你怎么还在这?” 周朝运倾身隔着被子把她抱在怀里,亲了亲她通红发烫的耳朵:“下朝我就过来了。” “想和你在一起,不想和你分开。” 眸中羞涩,南善宜没有说什么,却任由他抱着自己。 ………… 几日后,南善宜坐在文渊阁埋头写南家的史册,随春生则躺在一旁的垫子上,手里拿着一本话本翻看,好不惬意。 银燕从外面走进来,行礼道:“娘娘,已经按你的吩咐给苏小姐递了帖子。” “她明日便会进宫。” 南善宜写完笔下的字才抬头:“她可知道我是谁?” “她本来挺勉强的,可奴婢和她说了是小姐后,她便欣然答应了。” 南善宜浅笑:“她本就是不爱攀附权贵的人。” 一旁的随春生起身凑过来道:“谁?” 银燕解释道:“苏倾月苏小姐。”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随春生奇怪的看向南善宜 “当初她想进京陈情,我帮了她一把。”南善宜随意一提 “我听说她师承金陵第一绣娘,想向她请教。” 第169章 北境来信 提起这个,随春生顿时来了兴致,把腰间之前南善宜给她的那个荷包扯下来来:“那你得给我做个新的。” “我不能总戴着一个不换,多寒酸。” 她瘪着嘴道:“我要天天戴不重样的。” 天底下能这么理直气壮指使皇后给她做荷包的也就只有她随春生一个了。 可偏偏南善宜宠溺点头:“好。” 说话间,李公公从外面进来,分别朝二人行礼后,他恭敬的将手里的东西递了上去:“娘娘,北境来的信。” “怕你惦记,陛下让老奴立马给你送过来。” 看着他手里的信封,南善宜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和错愕。 她连忙伸手接过,拿在手里一时不敢打开。 任务完成,李公公行礼告退。 指腹捏紧信封边缘,上面熟悉的字迹写着“善宜亲启”,字如其人,外公的字迹是遒劲豪迈的。 快速打开,拿出里面的信。足足四张信纸都写的满满当当,最上面的一张却是舅母的字迹,写着家里的喜讯。 表哥和霜儿姐不久前已经成亲,南善宜眸中欣慰,从竹马青梅之谊,到现在喜结连理,并肩不弃,真好。 舅母在信中嘱咐,破坤和辛明先生已至长安,此行携关家百余暗卫,留于长安城内永元商会分会,如在金陵,皆由她调遣。 不为其他,只求她身边有人可依。 继续往下看,是外公遒劲的字迹。 字里行间都是老人沉默却厚重的惦念,不忍急看,逐字逐句细品,脑海里浮现外公写信时肃穆却慈爱的模样。 可再长的信,终有看完的时候。 信的最后写着几句话,让南善宜眼眶发烫。 “吾南氏一族除却始祖复姓南荣,唯我善宜尔。 吾孙之重,于南氏一族如泰山,外公虽老,亦能以朽骨负泰山。 你于长安珍重,家中才能无恙。 家中一切都好,无需记挂忧心。” 眼眶湿润,南善宜嘴角上扬,她真的很想他们。 从提笔落字到结尾收笔,南善宜看着纸张上渐渐松浮的字迹,担忧泛上心头,外公的身体越发不好了。 她能想象到他边写信,边掩唇咳嗽的模样,白发苍苍,肢硬迟缓。 与此同时,北境南府。 宗祠内牌位鳞立,香火不断,满头花白的武安侯杵着虎头拐杖站于香案前,香案上放着南家的族谱,到如今这一代已经是沉甸甸的一本。 布满褶皱和老茧的干枯手掌慢慢的翻开族谱的最后一页,那里是十三年前他亲笔更改的地方。 书写族谱,逐字斟酌,落笔即定,不得更改。数百年来他是唯一一个改写族谱的家主。 十三年前,那湘色的纸张上,他一笔朱红划去了一个名字叫“沈宜夭”。 在最后新添了一个名字叫“南荣善宜”。 这是南家族谱,外人无从窥见,是只有南家几人才知晓的秘密。 在他进京勤王为太子开道,而自己的女儿外孙女却被舍弃牺牲死在那一场大乱中时,他便做了决定。 在此之前南家将帝王,将大晟百姓放在第一位,从这一刻起,他南绣山要将南善宜,将南家放在第一位。 若有朝一日,再次必须二选一时,南家要选南家。 ………… 银燕眼巴巴的看着南善宜手中的信,追问道:“小姐,家里说什么了?” 一旁的随春生也面露好奇。 南善宜回神,面色如常的将上面的三张信纸递给银燕,柔声道:“表哥和霜儿姐成亲了。” 银燕和玉佛姑姑面上皆是一喜,凑到一起去看信上的内容,只有随春生注意到南善宜不动声色的将最后一张信纸快速捏成团藏入袖中。 思及她刚刚泛红的双眸,随春生眸中思索,武安侯在信中写了什么。 午后,随春生出了宫,南善宜将撰写的册子锁进箱中,随后起身去了太后的宫里。 傍晚周朝运从御书房出来,正准备去文渊阁接她,一旁的格将出声提醒道:“娘娘在慈宁宫。” 微微挑眉,却没有想太多,脚下的方向一转,朝慈宁宫走去。 格将和凌山跟在他身后,格将出声道:“自从随小姐来了长安,娘娘开心了不少。” 他随口一说道:“她要是能一直待在长安,娘娘应该会很开心。”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周朝运凤眸平静。 慈宁宫小佛堂里,南善宜跪在太后身边,双手合十于身前,双眸轻轻的闭着,神色宁静。 为什么忽然来小佛堂? 抬眸看着上面的白玉观音像。 因为她所求无门,只剩这条路了,哪怕有一点点可能她也想试试,求外公身体康健,长命百岁,求南家善有善报,求十三年前的冤魂有轮回可渡,来世无忧。 她奉上所有的虔诚,素手织莲,积德行善,希望所求如愿。 太后手中的佛珠慢慢捻动,佛堂内醇厚的香火味让人内心安稳宁静。 周朝运站在外面看着里面背对着他跪在蒲团上的人,素白的衣衫泛着银光,绾起来的发髻后面是润泽的白玉步摇,单薄的背脊笔直挺拔,没有一丝动摇。 忽然想起那日夜游长安,她庙中问卦,回来后凌山转述的对话。 她说她有所求。 目光落在那观音像上,这就是她想到的办法吗。 善宜,你心中所求,除了南家,可有我,可有我们的以后。 负在身后的手隐忍的握紧,周朝运一直知道,她爱他,可对于南家,她从来不信他。 没有打扰,直到结束一旁的季嬷嬷才出声提醒南善宜。 她恍然回头,头上的白玉步摇晃动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眸中温柔含笑,她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太后。 太后面容慈爱,温声道:“去,他等许久了。” 玉佛姑姑上前扶起她,南善宜向太后行礼后退出了佛堂。 出了慈宁宫,南善宜看着身旁的人道:“朝中事多,你若忙不用等我。” “无碍。”周朝运缓声道 沉默了一会,他问道:“怎么忽然过来了?” 南善宜看着前面的路:“信中字迹松浮无根,我担心外公身体。” 第170章 苏倾月 “信中说什么了?”似是随意一问 南善宜却下意识扭头去看他的神色,见他目视前方,神色无常,她才收回视线道:“没什么,一些家长里短。” 她不知道在她说完之后,周朝运眸中滑过自嘲失落,很快消失不见。 明明知道她不信他,却还是心怀侥幸,想试一试她愿不愿意和他说,意料之中的结果,却让人难以接受。 不敢再多试探,生怕越界打破了现在本就已经来之不易的局面。 而南善宜也是一样的想法,她下意识的逃避和他谈论和南家有关的话题。 只是浅笑着转移话题道:“我明日请了苏小姐入宫。” “就是拦了摄政王车驾的苏小姐。”怕他不知道,她解释道 周朝运点头:“嗯,李元茂和我说了。” “怎么忽然想请她进宫?” “我喜欢她,她是个很好的人。”南善宜撒谎道,她想等衣袍做好了再给他一个惊喜 周朝运破天荒的点了一下头:“确实。” 他平静的告诉她那些她不知道的事情道:“那时她当街拦了皇叔的车驾,为了掩人耳目,皇叔让人把她抓进了刑部大牢。” “她以为皇叔和金陵那群人是一丘之貉,怒骂皇叔是奸佞国贼。” “欲于刑部大牢内自尽,被皇叔拦了下来,却反手将发簪刺向了皇叔。” “誓要鱼死网破,为她家人,为金陵百姓讨一个公道。” 清冷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笑意,他永远记得第二日皇叔来御书房见他时的模样,脖子上的伤口被包扎着,向来随意的脸沉的不行。 也是,天之骄子,何曾受过这种屈辱。 南善宜有些惊讶:“摄政王没有怪罪她?” 周朝运摇了摇头:“我未曾过问,不过应该没有。” 其实是有的,只是他不知道,摄政王让苏倾月在王府种了数月的花。 第二日一早苏倾月就进了宫。 银燕亲自去宫门口接的人,领着她进了长乐宫,一路上引得许多内侍宫女瞩目。 一身朴素白衣,不是什么上好的料子,头上除了一支木簪子便再无饰品,气质却淡雅如荷,不卑不亢,右边手臂上系着一条黑色的孝布。 直到看见坐在贵妃榻上的南善宜时,苏倾月平静的眸中动容不已,下跪行礼:“民女参见娘娘。” 南善宜面色随和:“你坐。” 苏倾月起身落座,她看着南善宜道:“民女一直想和娘娘道声谢。” “娘娘对倾月,对整个苏家有恩。” 一开始她并不知道皇后是她,下意识是想婉拒的,却在知道她如今的身份后立马答应了,就是想当面表达她的谢意。 当初若不是南善宜出手相助,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根本不可能活着离开金陵,还平安抵达长安。 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为爹娘洗刷冤屈讨回公道。 “是你的无畏打动了当时的本宫。” 眼睛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让她震撼。 南善宜看着她浅笑道:“接下来这段时日,还要劳烦你。” “是民女的荣幸。”苏倾月轻声道 整个午后两人都坐在屋内,一个耐心的教,一个细心的学。 偶尔也说些题外话。 “你在长安可好?”南善宜看着她手中的绣品,一边问道 苏倾月指间捏针,在绣品上给她演示着,闻言回道:“民女在长安开了一个小绣坊,平时接些活计。” “听说你未婚夫在长安备考?”南善宜想起之前玉佛姑姑和她说的 提起未婚夫,苏倾月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羞涩:“嗯,只等开春殿试。” 见她这副模样,想来二人感情亲厚,南善宜笑道:“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苏倾月全然相信南善宜,如实相告:“等殿试之后,我们就成亲。” “若中了,他任官何处我都陪他一起去,若没中,我们便在长安谋生,陪他来年再考。” 听他们对以后早有打算,南善宜柔声道:“那本宫便提前恭喜你了。” 苏倾月安静一笑:“谢娘娘。” 傍晚结束后,南善宜让白羽送她出宫。 出宫的路上经过一个花园,看见青石板路上站着的人,白羽面上一惊,这可不是前朝地界,王爷怎么会在这? 心里思索,正准备提醒一旁的苏小姐,却见身旁的人已经先一步跪在了路旁,低头行礼:“民女参见王爷。” 白羽一边快速下跪行礼,一边难掩疑惑,苏小姐怎么会认识王爷。 周怀谦看着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只留给他一个漆黑头顶的人,一如既往的不卑不亢,却惹得他胸腔憋闷。 “免礼。”沉声开口 白羽先起身,准备上前搀扶苏倾月,脚下一顿,面露震惊。 只见王爷伸手欲拉住苏小姐的手臂将人扶起来,还没碰到地上的人就避开了。 苏倾月快速起身,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屈膝行礼:“民女告退。” 说完从容离开,白羽看着王爷伸出来的手紧紧握拳,心惊不已,不再停留,行礼后追上前面的苏倾月,把人送出宫去。 周怀谦看着自己的手,缓缓收回,视线落在远去的背影上,眸中晦暗不明。 她的一举一动他都让人盯着,她入宫时他便知道了。 她离开王府两月,原本她亲手所植满院绿荫红粉渐渐枯死,恢复成她出现之前的模样。 三十多年,摄政王府养不出好的花木这并不是秘密。 护国寺的义净和尚说他命中有烛龙之相,来自九幽冥地,故花木不生,从出生至今无一例外,偏偏出现了这样一个人。 一开始让她在王府养花,是想刁难惩罚她以下犯上的大不敬,可是出乎意料,她不仅养活了,还养的极好。 于是他便突然来了兴致,在真相大白之前,让她在王府容身,作为报酬她在王府养花。 他想要王府绿荫落红繁茂似锦,以此来嘲讽义净和尚的真言,不是说花木不生吗,那这满院粉红是什么。 什么命?都是屁! 可是渐渐的,比起那满院粉红,更吸引他注意的是那一抹素白的身影,臂上系孝,玉手挽袖躬身浇水。 第171章 舞剑 苏家不是满门被灭了吗,让她留在王府养一辈子的花好像也不错,他又不是养不起,可是她却要走,还忽然多出来一个未婚夫。 之前一直未提起,也是不想牵连他。 他原以为她那未婚郎婿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值得她这么上心。他特意让人留意,却平平无奇,不过如此。 所以她到底看上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窝囊废物什么了。 那样的人能给她依靠吗? 想起她刚刚避如蛇蝎的动作,嘴角一扯,周怀谦沉声道:“万册。” “王爷。”身后的侍卫上前回应 “去给本王办件事。”周怀谦抬眸看向她消失的方向,声音里是漫不经心和拿捏乾坤 她看不清现实,他来帮她,恰好他最擅长的便是把玩人心,拿捏她那未婚夫婿太简单了。 御书房里,听了格将的回禀,周朝运神色平静的将御笔放置在一旁:“皇叔与那苏氏女还有来往?” 他从未过问,也是今日皇叔忽然入宫在御书房坐了片刻后直奔后宫他才察觉到不对。 格将也疑惑,面上好奇道:“赈灾银一案结束后,苏家沉冤得雪,苏小姐就离开了王府。” “而且…… 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在对上自家主子询问的眼神后,立刻将他听说的低声吐了出来:“属下听说那苏小姐是有未婚夫的,还是京中备考的举子。” 闻言,周朝运眉尾一挑,皇叔这是何意? 眸中来了一丝浅薄的兴致,他倒是有些好奇皇叔意欲何为了。 沉默间,李元茂从外面进来朝龙椅上的人躬腰行礼:“陛下。” 敛了玩味,周朝运凤眸清凌:“太后怎么说?” 李元茂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太后的原话,斟酌着开口道:“太后说此事她做不得主,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觉得这长安是什么天上天的好地界。” “随小姐大好年华,她怎可凭一己私欲将之留在长安。” 说完这些,李元茂头低的不行,大气不敢喘。 他现在恨不得撕烂格将那张嘴。 就因为前段时间他随口一句“若随小姐以后能留在长安,娘娘应该会很高兴。”,陛下忽然生了让随小姐留在长安的想法。 此事陛下不便出面,最适合做这件事的是太后。于是李元茂就被迫领了这差事去了一趟慈宁宫。 将陛下的想法告知太后。 恰好太后喜欢随小姐,便由太后下旨封随小姐做郡主,让她陪伴太后左右,借此将她留在长安,如此名正言顺的留在皇后娘娘身边。 谁知太后不答应。 小心翼翼的抬眸看上座的人,神色不清,没有愤怒不悦,李元茂低声又道:“太后娘娘还说…… “她知陛下意图,可此事陛下还是与皇后娘娘商量才好。” 安静了好久,只听见上面的圣人平静道:“退下。” 母后不答应在意料之中,他只是想先探一下她的态度罢了。 而且他本就决定过几日和善宜商量过后再说。 随春生进武学,终究是要回金陵的。 他希望她身边有她信任的人作陪。 ………… 秋末,天气已经转凉,文渊阁里早早燃起了炉火,这是以往没有的待遇。 只因为皇后娘娘常来,阁里便每天都要去长乐宫问一问明日娘娘来不来,若来便要早早烧炭,确保娘娘来的时候阁里是暖和的。 一打开门,暖流扑面而来,驱散了过来的路上沾染的寒气。 南善宜和随春生一起踏进屋内,南善宜体弱,已经早早披上了狐裘。 门在身后关上,随春生无比自然的上前亲手帮她取下披风,南善宜乖巧的站在原地不动,笑意盈盈的任由她动作。 取了披风,随春生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好在没有外人。 一如往常,南善宜坐在桌案前低头写字,随春生在旁边陪着她,先是坐着,坐累了便起来到处走动,最后躺着看话本。 苏倾月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面露惊讶,两人一个端坐清雅,一个歪七扭八不成体统,却意外和谐。 藏下眼底的惊讶,苏倾月向南善宜屈膝行礼问安。 南善宜一手挽袖将手中的笔放在一旁,抬手示意玉佛姑姑收了桌上的册子,然后看向苏倾月,歉意道:“昨日忘了让人告知你今日不用入宫。” “害你白跑这一趟。” “无碍。”苏倾月轻声道 “既然来了,便坐会再出宫。”南善宜看着她道 她一说完,银燕已经搬了一节椅子过来。 苏倾月有些犹豫,怕不合规矩,这文渊阁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见她犹豫,原本四仰八叉躺着的随春生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笑道:“就待会,晚些时候与我一同出宫,也有个伴。” 不再拒绝,苏倾月浅笑落座。 就是在这样寻常的一天,文渊阁里的宫婢学士们有幸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剑舞。 琴声悠扬悲壮,琵琶珠落玉盘。 院中枫叶红似火,秋风扫落,剑气如虹,落叶随之飞舞。 这一舞被他们载入画中流芳百代,后世瞻仰。 画中青衣舞剑的人是金陵大将军之独女随春生,后来史书记载她曾一跃而上登天楼,一剑斩落九龙灯,成为大晟数百年来第一个封侯拜相的女将军——金陵侯随春生。 为她抚琴伴奏的是史书中虽然只有寥寥数笔,却极具神秘色彩和传说的雍湛帝帝后——懿,而弹琵琶的那人书中却没有记载。 傍晚,三人一起出了文渊阁。 苏倾月站在一旁,看着二人告别,在金陵时她就曾听闻二人关系亲密,今日一见,尤其是在看见随春生亲手给皇后系上披风时,感慨不已。 真正的亲密无间,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在日常生活中的细枝末节上,彼此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们就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惦记着她是否吃好睡好。 这样的关系胜过了世间大部分血脉亲情,让人羡慕。 目送二人离开,南善宜收回视线,神色平静:“回。” 玉佛姑姑没有错过她脸上笑意消散,心事重重的模样。 回到长乐宫,南善宜坐在榻上失神。 第172章 争吵 今日在文渊阁,苏小姐夸赞春生,说她赴长安,入武学,名声大噪,当真了不起。 春生不以为意:“武学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善宜在长安,我才不稀罕来。” 苏小姐随口一问:“那你是不是以后都要留在长安?” 春生还没来得及说话,南善宜却快速开口先一步道:“她会回金陵。” 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商量的余地,南善宜看着香炉的杏眼里坚定不移。 春生和她不一样,她是质子,是长安牵制南家牵制外公的质子,而春生不是。 她是自由的,她属于金陵。 南善宜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日麒麟殿内看见春生的一瞬间,她内心先浮现的不是惊喜,是恐惧。 恐惧长安这些人像对待她一样,将春生变成牵制龙鳞水师的质子。 好在是她想多了,但她依旧警惕着,所以随春生一定会回金陵,一定会。 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她的决定。 ………… 夜色降临,罗汉床的矮脚桌上放着月白色的鲛绫,上面用金线绣的海水江崖已经初见雏形。 夜里光线暗伤眼睛,玉佛姑姑不让她再继续弄,南善宜只能将东西放在一旁,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这会她正一手撑着下巴,一手逗弄着榻上的玉狮和团子。 团子已经长大了不少,不再是当初那个巴掌大小的模样,碧蓝色的眼睛明亮水润,越发调皮捣蛋,整个宫里能管住它的只有玉狮儿。 殿内燃着上好的银丝炭,玉佛姑姑低头赶制着新的冬衣,这些虽有尚衣局的绣娘们负责,她还是习惯了亲力亲为。 殿外响起了宫婢行礼的声音,知道是他回来了,南善宜手上继续逗着猫,一边朝门口看去。 周朝运踏进屋内就看见暖黄的烛光下她坐在榻上,一手逗着猫,抬头看着他浅笑安然。 “用膳了吗?”一边走向她,一边问道 今日御书房有朝臣共商朝政,他便让格将过来知会,不用等他。 南善宜点头,看着他落座在一旁。 玉佛姑姑从他进来就停了手里的动作,将东西收了起来拿回自己的房中放着。 团子向来亲近他,他一落座,它便着急忙慌的跑过去蹭他。 相反,许是积怨已久,玉狮好像一直不待见他,除了他进来的时候掀了一下眼皮,便继续老僧入定般打盹。 周朝运抬手把想往他身上爬的团子提拎起来放在地上。 “我有一事想与你商量。”然后看着对面的人道 低头逗猫的动作不停,南善宜抬眸看向他,浅笑道:“什么?” 地上的团子似乎也好奇,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母后很是喜爱随春生,我欲赐她郡主封号,陪侍于母后左右。” “你觉得如何?”他平静的看着她,等她的回答 却不知在听见这句话时南善宜逗玉狮的动作一僵,整个人如同五雷轰顶。 她侧头看着他,眼睛里原本的柔和笑意被戒备和失望取代。 “善宜?”察觉到她的失常,周朝运轻声唤她的名字:“怎么了?” “这是陛下所想还是太后所想。”回应他的声音充满了质问和不信任,称呼他为陛下 周朝运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突如其来的失望和愤怒是因为什么 紧接着就看见她眸中悲痛,嗓音轻颤:“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消除你的戒备,得到你的信任?” “龙鳞水师的兵权早已经归还,随家未曾有过二心。” “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情绪有些失控,没有歇斯底里,却能窥见内里的破碎。 “若当真有谋逆之心,区区一个质子真的能阻止吗?” “南善宜!”他忽然厉声打断她的话,眸中阴翳,如果她再说下去,他怕自己失控。 他从未这般大声的呵斥过她,南善宜杏眸一颤,却依旧倔强的看着他,寸步不让。 凤眸里的不解渐渐被自嘲所取代,如果这一刻他还没明白她突如其来的情绪是因为什么他就是蠢了! 她以为他把随春生留在长安,是想将她作为控制随家的棋子。 漆黑的眼眸里海水搅动着里面的悲痛失望和自嘲。 面色难看,风雨欲来,他看着她缓声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留住她?” “质子?控制随家?” 今日本就被此事所困,南善宜心中恐惧,她是真的害怕:“周朝运,我求你,你别动她。” 轻笑出声,周朝运面上只剩下自嘲:“原来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低眸看着矮桌上茶盏里的水:“我原以为我们之间在变好,也会越来越好。” “为着这个期望,我愿意做一切努力。” 再抬眸时,里面是恍然大悟的讽刺:“你将自己当做质子,当做朕牵制南家的质子。” “可朕却当你是朕唯一的妻子,是朕最珍爱的人!”眼尾泛红,周朝运失望的看着她 “善宜。”他双眸里的潮湿和悲伤刺痛着南善宜的心 她听见他问她 “你视南家如命,珍爱随春生,对云起也是嘴硬心软。” “为何对我就这般狠心?” “为什么不愿意多信我一点?” 南善宜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良久周朝运自嘲一笑:“是朕痴心妄想了。” “你恨我才是应该的,怎么会有信任呢。” “周朝运。”听见他说这句话,南善宜眉头紧锁,下意识出声打断他说的话,声音里染上了愠怒。 她说过她不恨他的! 不再说什么,周朝运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南善宜起身跟了两步最后却停了下来站在原地没动,追上去,然后呢? 扭头看向窗外,只看见他离开的背影,和被寒凉的秋风撩起的玄金长袍。 直到彻底看不见,她才收回视线,却一眼看见了放在矮桌上的白色鲛绫。 疲惫的坐回榻上,失神的看着燃烧着的银炭。 争吵的声音不小,殿中的宫婢都听见了,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喘。 她们原以为这样相爱的人是不会争吵的。 玉佛姑姑匆匆进来,看见坐在榻上满身疲惫的人,只有心疼。 格将之前一直守在门口,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完全,周朝运离开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会没有跟上去,而是转身进了殿内。 第173章 宿在御书房 撩起衣袍下跪请罪:“都是属下的错,请娘娘责罚,求娘娘不要误会陛下。” 他将事情的起因经过说了出来,南善宜听后沉默了一会,最后却只是平静的让他起身:“不是你的错。” 目光落在窗外,声音悠远:“我和他之间或早或晚都会走到这一步。” 她原以为只要稀里糊涂的活着就能将这平静美好维持的久一点,可是假的终究是假的。 这段时间里,他们之间就像一座漂亮的宫殿,外面看起来美好华丽,内里早已经腐朽生虫。 若是有人从外面轻轻一碰,美好平静的表象就会破裂,露出里面早已经破败的根基。 哪怕没有人从外面碰,不需要多长时间,也会自行坍塌。 她不是不信他,她不信的是身处皇位的他,都说帝王九五之尊,万人之上,可她知道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自古文臣和武将之间都是难以破解的死局,根据千百年的历史,手握重兵,功勋卓着的武将都会遭到百官的忌惮构陷,帝王的猜忌打压,好像无一例外都不得善终。 而现在,无形中有一双双手推着南家走上了和他们一样的路,将南家推到这些臣子的对立面,最后推到帝王的对立面。 帝王和臣子本就是极其错综复杂的关系,有忠君不二的誓言,也有权利的博弈。 一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他背负着的是一个王朝的未来,他作为帝王必须站在那里平衡着各方的势力,适当的妥协取舍,是为了得到他们更好的辅佐和忠诚。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南善宜自认为她没有一个王朝的分量,一人和一个国谁重,不需要犹豫。 她知道他是一个好皇帝,他不会为了儿女私情置王朝于不顾。 站在他的立场,她理解他的妥协和退让,而站在她的立场,南家于她而言就是这样的存在,她也不会动摇她的选择。 就是因为知道他肩负的责任太重,若一定要舍弃其中一个,答案显而易见,所以她才不敢将信任交付。 她没有他那样伟大,她只想保护好她爱的人。 将手臂搭在桌沿上,将头埋在上面,任由泪水打湿衣袖。 虽然早就做好了既然分不开,就要和他一起为难的走完这艰难的命运的准备,可真到了面对两人之间的处境时还是会痛苦不甘。 忽然有些喘不上气,心口绞痛,南善宜将另一只手压在心口,面色惨白。 她多希望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两个人,礼度只是儒珍一个人的礼度。 御书房内,周朝运在台阶上席地而坐,手臂随意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姿态颓废,神色沉寂。 一边后悔刚才的失言,怕伤了她的心,一边愤怒她的不信任。 生气过后是自责,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 他可以竭尽全力的保护好她,却无法改变朝臣对南家的敌意和忌惮。 他知道她不愿意开口和他谈论任何关于南家的事情,不过是在装傻逃避。 因为她心里明白他会走的路,为了这个王朝和周氏皇族,她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所以她不信这一次他们这些人会选她。 两个人之间隔着太多太多的东西了。 凤眸里疲惫不堪,失神的看着地面,如果一切都回到金陵该多好,自己是个平平无奇的世家子弟,她是商会的少东家。 ………… 第二日南善宜如同往常一样前往文渊阁撰写册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些着急了。 寒风从窗户吹进来,她一手持笔,一手掩唇低声咳嗽。 玉佛姑姑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回头看着伏案书写的人,许是昨日心气郁结,再加之染了风寒,今日一起床便在咳嗽。 原本让她在殿内休息,她却执意要过来。 眼角咳出了泪,胸口牵扯着疼痛,南善宜不以为意,她正在写的是外公的一生。 从她自幼听说的,到她长大后亲眼所见的,还有十三年前那场大乱南家所做出的不为世人知晓的牺牲。 史书中不写,她来写。 书皮上还是一片空白,她如今还没想到要以什么来命名外公一生的功勋传奇,也许如同春生所说的,写着写着可能就知道了。 见她咳的厉害,玉佛姑姑心疼极了,倾身给她倒了杯热茶:“娘娘,改日再写。” 南善宜摇了摇头:“我再写一会。” 直到天色变暗,脑袋实在昏沉的厉害,怕写错字,南善宜才停了笔,让玉佛姑姑把册子锁进箱笼里。 又坐了许久,直到玉佛姑姑催着她回去她才抬眸轻声道:“回。” 出了文渊阁,南善宜站在门口看向另一个方向,看了许久才上了步辇离开。 银燕和玉佛姑姑跟在一旁走着,看了一眼她刚刚看的方向,银燕低声问道:“娘娘刚刚在看什么?” 玉佛姑姑看了一眼步辇上面色苍白的人,无奈摇头,那是御书房的方向,她是在等陛下。 平时这个时间陛下早就来接她了。 她们都不知道,她们走后没多久,周朝运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文渊阁。 他来时阁里的学士正准备锁门离开,看见他后慌忙行礼:“陛下,娘娘已经走了。” 周朝运没有说话,抬脚走进阁内,跟在他身侧的凌山面无表情的看向那学士道:“下去。” 凌山重新将阁内的灯烛点燃,里面的炭火已经被撤去却还留有余温。 周朝运走到南善宜平时坐的地方坐下,桌案上还放着零零散散的书籍和宣纸。 原是想帮她整理一下,却在看见其中一张宣纸上的内容时,动作一顿,抽出来一看是他的名字。 礼度 礼度 周礼度。 这是久等他不来,南善宜失神时所写。 沉默的将纸张放回去,周朝运起身,视线落在不远处那个带锁的箱笼上,阁里的学士曾经无意和他提及娘娘好像在写什么,可是他在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 说明那是她不想让他知晓的东西。 收回视线,抬脚离开。 凌山紧跟在他身后,原以为是要回长乐宫,可在看见他朝来时的路返回时才知道自己想多了,陛下今日还是要宿在御书房。 第174章 我回去 另一边,长乐宫里。 一回来,才踏入殿内南善宜便脚下虚浮,险些摔倒,吓的玉佛姑姑惊呼出声。 “无碍。”南善宜蹙着眉出声道 银燕赶紧上前搀扶她到榻上坐下。 屋内咳嗽声不断,白羽面上焦急说要去请太医,却被南善宜拦住。 “太晚了。” 她看向玉佛姑姑:“我们自己不是还有许多药吗?” 拗不过她,玉佛姑姑转身去煎药。 她自幼多病,辛明先生便常给她备着各种常用的药,以防他不在身边。 南善宜看向屋内的白羽:“太晚了,本宫不想打扰别人。” 她不在乎她们几个听命于谁,但既然在她身边伺候,便不能忤逆她的话。 面色苍白虚弱,眼眸里却异常淡漠,白羽心中一惊,低头道:“奴婢明白。” 扫了一眼其他几个人,南善宜平静道:“下去,不用这么多人伺候。” 头疼的厉害,她想安静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两日心口总是时不时的刺痛,做什么都有些力不从心,她的心疾已经许多年未发作过了,而且当初辛明先生也说过,只要好好养护,便不会再复发的。 这些年一直好好将养着,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玉佛姑姑进来的时候,南善宜轻抬眼眸:“姑姑明日给春生送信,让她入宫一趟。” 她从昨夜一直想到现在,还是觉得不能让她继续待在长安。 这次也许是她杯弓蛇影了,那下次呢? 她不敢赌。 这天夜里,屋内的咳嗽声一直断断续续,玉佛姑姑和银燕轮流守着,不敢入睡。 第二日,随春生一进宫就看见坐靠在床榻上病恹恹的南善宜,一脸难看,焦急上前:“这是怎么了?” 南善宜轻咳几声:“昨日染了风寒。” 随春生坐在床榻边上,拉着她的手捏了捏:“怎么这么不注意?” 说完又看向一旁的宫婢:“这宫里是怎么照顾人的?” “在金陵这些年你身体都是越来越好的,怎么如今越发单薄了。” 她这么说着一旁的玉佛姑姑看着南善宜的眼神更加心疼了。 南善宜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我没事。” 说完她看向玉佛姑姑眼神示意。 明白她的意思,玉佛姑姑上前对白羽她们几个宫婢道:“下去,屋内不用伺候。” 她们一走,玉佛姑姑和银燕也跟着出去守在了门口,屋内只剩下两人。 随春生看出不对劲,问道:“你这么着急让我进宫是怎么了?” 南善宜看着她,片刻才轻声道:“春生,你回金陵。” “我会回的,但不是现在。”随春生随口道:“我之前不是…… “现在就回。”南善宜打断她的话,一脸正色 终于意识到她的不对劲,随春生眉头一皱看着她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没有发生什么。”南善宜不想说她在害怕什么 只是道:“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很好,你不用在长安陪我。” “你这是好的样子吗?”随春生从床榻上起身,站在床边看着她苍白的面色 “你不告诉我为什么,我是不会回的。”收了平时的嬉皮笑脸,随春生皱着眉头看向她。 “因为你成为了我的负累。”南善宜看着她,眼眸泛红,却透露着倔强 随春生身体一僵,下意识不愿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什么 “因为你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南善宜声音有些急了 “我入长安是做质子,是牵制我外公的筹码,这样还不能让你警惕吗?” “春生。” 她叫她的名字,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你想想随家,想想伯父伯母。” “你是可以牵制随家……还有我的存在啊。” 听完这些,随春生看着她轻声道:“是有人用我来威胁你了吗?” 南善宜轻轻摇了摇头:“我害怕那一天的到来。” 无论是威胁她还是威胁随家。 “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 南善宜强颜欢笑:“并不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相反,她们所走的每一步都要三思而后行,因为和身后的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咳嗽声不断,牵扯着心肺疼痛,纤细的脖颈因为用力咳嗽而泛红。 看着她这副模样,随春生心疼无奈。 重新坐回床榻边上,轻拍她的背脊:“好,我回去。” 得到了这个回答,南善宜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通红的眸中露出了笑意。 将头靠在她的肩头,南善宜柔声道:“回金陵做你想做的,成为比我娘,比伯母更厉害的人,做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随春生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要和我保证,书信往来不断,不能只报喜不报忧。” “要平安康健,长命百岁。” 南善宜笑着点头。 傍晚随春生才出宫,她走后没多久南善宜便病情加重,高热不退,长乐宫里的人都乱作一团。 白羽匆忙去太医院请了顾太医进宫。 ………… 格将和凌山守在御书房门外,看着黑了的天,格将出声道:“瞧着像是要下雨了。” 凌山没有理他,没过多时,天空中忽然下起了大雨,落在台阶上溅到廊内。 格将往里面挪了挪,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撞了撞凌山道:“你说陛下今日还宿在御书房吗?” 想起这两天陛下的阴晴不定,格将头疼道:“娘娘怎么也不来哄哄陛下。” 他看只要娘娘稍微给个台阶,陛下就自己好了。 可惜了,两个人都这么犟。 沉默间,一个宫婢从远处撑着伞跑来,盯睛一看,格将惊喜出声:“那不是娘娘身边的婢子吗?” 话音一落,御书房内周朝运拿着奏折的手一紧。 屋外凌山也抬眸看过去,确实,是从神策军中拨过去的其中一个。 格将上前笑道:“可是娘娘让你来请陛下?” 流星面上焦急:“娘娘病了。” 闻言格将面上的笑容一愣,还是一旁的凌山先反应过来,一脸严肃的转身准备进去回禀,却不待他出声,御书房的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第175章 委屈 周朝运面色难看的从里面走出来,声音凌寒:“怎么回事?” 流星忙回禀道:“娘娘前天夜里染了风寒,今日越发严重了。” 旁边的凌山眉头一蹙,暗道不好,前天就病了,为何一直没人来报。 扭头去看陛下的神色,果然看见了怒意,却意外没有发作,而是沉着脸抬脚走进雨中。 来不及多想,凌山立马跟上去为他撑着伞。 长乐宫里南善宜坐在榻上让顾太医把脉。 一手撑着太阳穴,脑袋昏沉的厉害,咳嗽声不断,顾太医忧心道:“娘娘旧有心疾,咳多了伤心肺。” “下官先开两副止咳的药,煎了让娘娘先服下。” 南善宜神色疲惫:“有劳了。” 开了方子,银燕不敢耽搁,转身出去煎药。 朝堂之事,顾太医还是知道一些的,他年纪大了看着南善宜也多了几分长辈的关怀,语重心长道:“娘娘思绪不可太重,损身亦损心。” 南善宜笑了笑没有说话,这些她都知道,可是由不得她。 顾太医说这句话的时候,周朝运刚好走到廊下,闻言脚步一顿。 看见突然出现的帝王,宫婢们连忙行礼问安。 南善宜听见声音扭头看过去,恰好看见他抬脚进来。 几分委屈泛上心头,眼眶一热很快移开视线,不去看他。 她本就单薄,如今这病恹恹的模样更是看的周朝运心口一揪。 屋外一声惊雷,大雨倾盆,顾太医看向门口的圣人,肩头,广袖,还有下摆都被雨打湿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狼狈。 藏下眼底的惊讶,从凳子上起身弓腰行礼:“陛下。” 周朝运径直越过他,走到南善宜身前看着她低头沉默不语的模样。 眉头微蹙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上前一步,让她的脑袋抵着自己的腹部,抬起一手捧住她的侧脸安抚的蹭了蹭。 沾了雨水的手格外冰凉,托着她发烫的脸,驱除了几分热意。 他的手心宽厚温热,一直是让南善宜安心的存在,一瞬间鼻子酸涩,低垂的脑袋让人看不见她的委屈,而托着她脸颊的那只手却知道。 越发心疼自责,周朝运看向顾太医,声音里带着寒意:“如何?” 顾太医回禀道:“老臣已经让人去煎药了。” 答非所问,周朝运却明白了他的意图,没有说什么。 屋内气压太低,没过一会,顾太医便道:“老臣去看看药煎的如何了。” 靠在他身前的人因为咳嗽眉头紧紧蹙起,周朝运沉着脸弯腰把人抱起来朝床榻走去。 把她放坐在床榻边上,然后一声不吭的蹲下身帮她脱了鞋袜,一抬头就看见她通红潮湿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委屈极了。 这个时候哪还记得她那天伤人的模样,只有心疼和自责。 叹了一口气,起身坐在她身边把人抱进怀里:“我错了。” “我错了。”他重复着 南善宜抬手环住他的脖子,将发烫的额头贴在他被雨水打湿的肩头。 她也有错的。 衣袍潮湿,周朝运不敢抱她太久,取了枕头放在她身后让她靠着,指腹蹭了蹭她泛红的眼尾:“我先去换身衣裳。” 看着他转身,南善宜掩唇轻咳。 周朝运再出来的时候,玉佛姑姑正在服侍南善宜喝药。周朝运看了一眼她因为药苦而蹙起的眉头,没说什么转身出了屋外。 对站在门口的白羽道:“备些蜜饯。” “是。”白羽屈膝应道 周朝运抬脚朝候在不远处的顾太医走去,见他走近,顾太医连忙行礼:“陛下。” 大雨未停,两人站在廊下,周朝运的目光还放在寝间的方向,沉声道:“她身体如何?” 顾太医道:“长安秋寒虽冽,但定是不及北境。” “娘娘长在北境,本该耐寒些才是。” “她长在金陵。”周朝运平静出声 闻言顾太医表情一愣,意外却没有多问:“原来如此。” 他继续道:“风寒倒是易痊愈。” 面上有些担忧:“可娘娘凤体素虚,又旧有心疾。” “臣上次诊脉,都是向愈之态,凤体康健。” “可这次…… 周朝运扭头看向他,凤眸沉静 “心气郁结,心脉虚弱。” “日久恐心疾复发。” 他看着周朝运道:“陛下,娘娘小小年纪心绪太重。” 目光落在寝间门口,暖黄的烛光从里面斜射出来落在地上,周朝运眸中落寞,这长安便让你这般不快乐。 沈云起撑着伞从外面进来,脚步多了几分焦急。 看见廊下站着的人,他上前唤了一声:“陛下。” “小夭怎么样?”眸中有些焦急。 他本已经下职正准备出宫,长乐宫的宫女却忽然来见。 听说小夭病了,他就马不停蹄的过来。 “刚用了药。”周朝运道,说话间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沈云起看向顾太医询问南善宜的身体状况,见陛下没说什么,顾太医便如实相告。 听完他的话后,沈云起神情严肃,片刻他看向周朝运道:“辛明先生不久前已经到长安了。” “小夭自幼就是他在照顾,她的身体状况辛明先生最了解。” 明白他的意思,周朝运道:“想来他也不愿为官。” 他看向沈云起道:“他腿脚不便,就在太医院给他一座院落,让他住在宫里。” “以便照顾她。”说着看向屋内。 沈云头:“我明日就安排。” 周朝运扫了一眼他半湿的衣衫道:“进去看看她。” 没有拒绝,沈云起抬脚朝屋内走去。 周朝运站在廊下看着满院大雨,没有跟进去,把空间留给兄妹二人。 没多久,太后身边的季嬷嬷也过来了,见陛下站在廊下便也没有进去打扰,而是询问过后,说明日再来便离开了。 院中安静下来,周朝运平静道:“把她们带过来。” 凌山听命转身离开,他知道陛下说的是谁。 娘娘身体有恙,陛下却今夜才知晓,是多大的失职。 几人跪在地上,白羽低着头道:“陛下离开没多久娘娘便有些不适。” “奴婢想去太医院请太医,娘娘却说太晚了,她不想打扰别人。” 第176章 对不起 “今天白日,随小姐入了宫,娘娘不让我们在屋内伺候。” “便不察娘娘病情加重,入了夜才惊觉。” 泛着寒意的凤眸扫过跪在地上几人,周朝运沉声道:“回神策军领罚,再有下次便不用留了。” 几人跪伏在地上,内心惶恐,不敢深思是不用留在娘娘身边,还是不用留命在世。 “下去。”周朝运收回视线落在远处 随春生今日入宫了,屏退了宫婢,她们说了什么? 屋内,沈云起坐在床榻前的凳子上,兄妹俩安静的坐着都没有说话。 只是在她咳嗽的厉害的时候他会亲自给她递杯水。 没有久留,沈云起起身,只是临走的时候脚步一停,最后抬手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她的头:“小…… 话语微顿,随后若无其事的改口道:“要好好的。” 目送他离开的背影,南善宜眸中无奈,这样亲厚的关系,怎么就到了如今无话可说的地步呢。 夜里,南善宜轻轻的翻了个身,面向里侧,手掌捂着唇压抑着咳嗽。 身后的人半起身轻拍她的背脊,南善宜侧头轻声道:“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周朝运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你病着我怎么睡得着。” 翻了个身面对他。 周朝运抬手将她身前的头发撩到身后,然后让她枕着他的手臂将人揽在怀里。 额头抵着他的胸膛,睫毛缓缓启合。 “对不起。” 周朝运轻抚她后脑勺的动作一顿,片刻揽着她的手紧了紧,温和道:“没关系。” 他曾经许诺过的,她已经朝他迈出了最艰难的一步了,剩下的他来走。 她的不信任,顾虑,他愿意等。 垂眸看着她的面容,周朝运道:“我们以后不吵架了,有什么事都好不好说,好吗?” 南善宜从他怀里抬头看他,四目相对,她轻声答应:“好。” 屋内只留了一盏烛火,只有两人的低语声,她朝他敞开了一点点心门。 “我很不安,所以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我战战兢兢。” 她也不喜欢现在的自己,有太多的心事和顾虑。 声音里泛着潮意:“这长安里我只有你和阿兄。” “下次你不要转身就走,你和我解释,我会听的。” 这长安让她不快乐,他一直都知道。 周朝运低头亲吻她的额头,心疼不已:“好。” ………… 第二日中午,沈云起带着辛明先生入宫。 一到长乐宫辛明先生就给南善宜把了脉,越看脸色越沉,他看向一旁的银燕道:“你们是怎么照顾的?” 银燕低头不敢说话,辛明先生又看向南善宜道:“这么多年我花了多少功夫才见好转,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他语重心长道:“南家所有人都记挂着你,你更该珍重才是。” 南善宜歉意的笑了笑,恳求道:“我以后一定格外注意,先生不要告诉外公。” 她不想让他们担心。 见她这副模样,辛明又生气又无奈。 ………… 御书房内。 周朝运正准备前往长乐宫,太后身边的季嬷嬷却忽然来了。 行礼后,她恭敬道:“今日一早,随小姐入宫向太后辞行。” “太后让奴婢来告知陛下。” 周朝运目光落在一旁,他知道那日她为何忽然让随春生入宫了。 她只顾着把她在乎的人推出漩涡,却全然不顾她自己。 是不是要这样她才能不害怕,多几分安心。 若是如此,罢了。 收回视线,看向季嬷嬷道:“朕知道了。” 季嬷嬷看了一眼陛下的神色,没见异常,行礼后退了出去。 第二日,长安城里的人都在议论着同一件事,数月前初入武学的随家小姐打马离开长安回金陵了。 听说她要离开的消息刚传出来,武学那群世家子弟嘲讽不断,说她临阵逃兵,不过如此。 那随家小姐二话不说,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那登天楼,一剑斩落了武学初建时始帝挂上去的九龙灯。 对那些武学子弟道:“我自幼习上乘兵法,随我父上阵杀敌。” “战场上的胜败不是靠一张嘴皮子,靠的,是实力。” “我说到做到,武学建立至今,点亮九龙灯的人里我随春生是最年轻的一个。” “离开武学,不是临阵逃兵。” 说着,手中的剑扫过那一群闹事之人,语气轻嘲:“而是这武学,我独孤求败。” 那些学子顿时红了脸,敢怒不敢言。 有人小声道:“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你不要太猖狂。” 随春生听后,轻笑一声:“你们现在就不敌我,再给你们十年二十年,你们就能敌我了?” “笑话,我今日比昨日更厉害,将来也只会比现在厉害。” 说完后下台离去,台下之人自动避让,只留下议论纷纷。 ………… 几日后,南善宜身体渐愈。 也许是这几日憋的慌,她一早就去了文渊阁。 见她来,阁里的大学士送来了一幅画。 南善宜看过之后眸中惊讶,这是那日春生觉得无趣说想舞剑,她和苏小姐为她抚琴伴奏的场景。 那大学士恭敬道:“那日场景实在壮观,臣便自作主张画了下来。” “还望娘娘喜欢。” 画中红色枫叶飞舞,剑锋寒凌,青衣舞剑,古琴琵琶。 南善宜看了周围一圈,最后指着身后对玉佛姑姑道:“姑姑,让人将这画挂在这。” 然后看向那位大学士道:“本宫很喜欢,大人有心了。” 很快就有人进来将画挂了起来,南善宜起身立于画前,仔细欣赏,片刻她抬眸看向窗外,画中的枫叶早已经全都落了。 想起什么,南善宜对银燕道:“我病的这些时日苏小姐都没有入宫,明日请她进宫。” “是。”银燕应声道 ………… 长安的秋天好像格外的短,一夜入冬,寒风凌冽。 殿内燃着炭火,屋内暖洋洋的。 南善宜抱着玉狮从外面回来,将它递给一旁的丫鬟。 玉佛姑姑上前解了她的披风道:“怎么亲自去找?” 南善宜看了一眼丫鬟怀里还在挣扎的玉狮,笑道:“别人叫它,它也不应。” 第177章 谁敢动本相的女儿,本相与他不死不休 她对丫鬟道:“给它清理一下,别再让它跑出去了。” “天太冷了。” 说完接过玉佛姑姑准备的手炉暖手,一边道:“银燕还未回来?” 还不待玉佛姑姑回话,银燕就从外面进来了。 南善宜看了她身后一眼,没有看见苏倾月,银燕解释道:“苏小姐说她想告几天假,改日再进宫。” “可是出什么事了?”南善宜问道 银燕摇头:“不知。” 想了想她又道:“许是病了?” “我瞧着她很是憔悴。” 闻言南善宜便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道:“你明日带些东西去看看她。” 银燕点头。 不比长乐宫的安宁祥和,朝堂之上剑拔弩张。 下朝之后,沈柳章穿着朝服从殿内出来,沈云起跟在他身侧,父子俩平静交谈。 说话间,身后传来温自仁的声音:“沈大人今日好大的威风。” 他身侧的诸葛勇亦语气嘲讽:“相爷向来独善其身,今日是要入局了?” 沈云起本就因为刚刚朝堂上的事对他们厌恶至极,如今更是直接黑了脸欲上前,却被一旁的父亲抬手拦下。 沈柳章神色从容,看着面前冷嘲热讽的两个人,平静道:“两位大人与本相说话,当先见礼。” 满朝文武,他沈柳章当是百官之首。 诸葛勇被噎的无话可说,只能满脸不服气。 温自仁比他沉得住气,一派正气道:“为人臣子当以国事为先。” “相爷是想让你女儿独占后宫? 沈柳章眸中轻嘲:“后宫之事说到底是陛下的家事,为人臣子手还是别伸太长。” “温大人若是很闲,本相给你指条明路,有多余的力气远的来讲你可以往蜀地逆贼一事上使,近了来说你可以关起门来清理门口。” “免得再像今日这样让人看了笑话。” 抬脚上前两步,沈柳章眸中愠怒,他压低声音道: “陛下是否纳妃本相不管,但是…… 幽深的眸子扫过温自仁和诸葛勇,缓声道:“谁敢动本相的女儿,本相一定和他不死不休。” 他年轻时就是出了名的容貌俊美,皮相与才情皆是上上乘,温文尔雅,端方君子。 如今辅佐过两朝天子,浸润官场数十载,儒雅之中多了内敛的凌厉威压。 “如你们所说,本相向来独善其身,但是本相手里的把柄比你们想的还要多的多。” “今日之事只是给两位小小的提个醒。” 想到什么,他看着温自仁,声音里是久经世事后的从容自若:“当初是你们一定要她入京的。” “在本相这里,我女儿平安无事,诸位才能平安无事。” 说完不再管二人脸上的怒意和怨恨,他轻理衣袖,平静的语气里是居高临下:“陛下召见,本相便先走了,两位就不用行礼相送了。” 说完擦肩而过头也不回的离开,沈云起紧随其后,走之时手中握着的剑不避不让,眼看着就要撞上,诸葛勇不得不往旁边避让,看着他的背影暗骂道:“黄口小儿,简直放肆!” 一旁的温自仁看着离父子二人离开的背影,眸色幽深:“慎言。” “只怕再过几年,他的官职便在你我之上了。” 诸葛勇暗中咬牙,却无法反驳。 天子伴读,手持天子龙甲令如圣人亲临,如今年纪轻轻就已经大权在握,他的未来是何等的辉煌几乎已能预见。 ………… 长乐宫里,南善宜坐在榻上,手里拿着那白色的鲛绫,针线从中穿梭而过。 白羽从外面匆匆进来:“娘娘,前朝出事了。” 南善宜抬头望去。 白羽解释道:“今日早朝,几位大臣忽然拿陛下后宫说事。” “话里话外都是让陛下纳妃之意。” 南善宜眉头微蹙,他们又要拿这件事逼他了吗? 还不待她问,一旁的银燕焦急道:“陛下如何说?” 白羽道:“陛下动了好大的怒。” “当场怒斥问他们是不是无事可做,若是这样大可给后面的人腾位置,说是长安不养闲人。” “那吏部尚书温大人却直言娘娘独占后宫,于礼法不合。” “另外几位大人也纷纷附言。” “陛下却当场要给温大人家的独女指婚,说是正议大夫家的二公子也尚未婚配,那温大人当时就变了脸色,直呼不可。” “长安谁不知道正议大夫家的二公子是个断袖。” “见不能说动陛下,那些个臣子便将矛头指向了娘娘,尽说些不中听的话。” “奴婢听李公公的内侍说,陛下脸都黑了。” “可还不待陛下发怒,另一个人先站出来了。” “娘娘你猜是谁?” 南善宜摇头,安静的听着。 “是娘娘的父亲。” 南善宜眸光一滞,没有说话。 白羽神色愉悦,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在他们说了娘娘的不是之后,沈相直接站了出来,和陛下说有本要奏。” 她并不知晓南善宜与沈家的嫌隙,讲的绘声绘色:“沈相所奏之事有二,一参御史大夫石暮志结党营私,枉杀朝廷命官,二参中书侍郎蔡尔举,徇私舞弊滥用职权,任人唯亲。” “并且将证据一一摆了出来,罪证确凿,陛下震怒,当场下了令前者罢官斩首,后者流放岭南。” “巧了的是,这两人一个是温大人亲手提拔的,一个是诸葛大人的远亲。” “在确凿的证据之下他们二人纷纷请罪。” 白羽笑道:“这明眼人谁不知道陛下和沈相这是在杀鸡儆猴。” “经这么一遭,纳妃一事,朝堂之上再无人敢提。” “沈相是当真疼爱娘娘啊。” 说完她抬头看向前面的女子,却没有在她脸上看见意料之中的喜悦,只有无波无澜的平静,好像这件事与她无关一样。 南善宜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坐着发了许久的呆。 他为什么要站出来,是为了她吗?说来可笑,她却不敢相信。 当初那般狠心,如今这般姿态又是为何? 不想回忆这些,想做点别的转移注意力,可捏着针的手却迟迟落不下去,最后紧紧握拳。 扭头看向窗外,今日是十五。 ………… 第178章 大人可要去看看娘娘 御书房里,几人议事直到天色变暗。 南境林麒将军来信,已经摸清蜀地部署,随时可以领旨带兵。 沈云起看向上座的帝王:“陛下以为如何。” 虽然恨不得立即斩杀康王,除去逆贼,可周朝运知道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寒冬凛冽,战事艰难。 最后他抬眸目光落在远处,沉声道:“开春出征,平暴乱,诛国贼。” 一直没有出声的周怀谦开口道:“那接下来这几月屯粮练兵,也不能闲着。” 周朝运早就有了打算,神色运筹帷幄:“给林麒递秘旨,秘密布防汉中,确保战事一起即刻控制。” 沈云起看着地图:“汉中乃蜀地咽喉要道,只要将汉中控制住,哪怕他在蜀地割据叛乱,却也难成扩张之势。” 周朝运正是此意,既然要战那便要一网打尽。 商讨完此事天色已经暗了,沈柳章和摄政王先行离开。 一出了御书房,门口的小厮就迎了上去:“大人。” 看见他手里拿着的伞周怀谦这才想起来,今日是十五。 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不过傍晚,月亮还未升起。 见沈柳章站在原地不动,他挑眉道:“沈大人不一起?” 沈柳章道:“我等云起。” 他还有些事情想嘱咐云起,若等他回府再说只怕太晚了。 听他这么说,周怀谦道:“那本王先回了。” 说着就要离开,忽然想起来什么沈柳章出声叫住了他。 “今日议事王爷心不在焉,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周怀谦眸光轻闪,笑道:“本王能有什么事。” 语气打趣道:“沈大人怎么忽然这么关心本王了?” 两人性子截然不同,沈柳章面色平静:“王爷慢走。” 周怀谦笑着转身离开,却在走远之后,面上玩世不恭的笑意彻底消散,脑子里全是那日她愤怒至极决绝的模样。 以下犯上,胆大包天,她以为她在和谁说话。 愚蠢至极,她真的以为她那个未婚夫是什么好东西。 沈柳章在御书房门口站了一会,格将看他等在外面上前对他提议道:“陛下和将军可能还要一会,大人可以去长乐宫坐会。” “娘娘进宫后大人还未看过她?” 沈柳章眸光轻滞,负在身后的手指腹不自觉的捻动,目光落在后宫的方向:“她身体好些了吗?” 格将道:“昨夜太医诊脉,说是风寒已去。” 见他神色犹豫,格将周到道:“大人若是想去看看娘娘,属下领你过去。” “若将军出来,让凌山知会他一声便是。” 心中动摇不已,那是他和锦衣的女儿,自出生就被所有人捧在掌心,他怎么可能不爱她。 最终他没有拒绝,他想他就站在门口看看,不进去打扰她。 …… 御书房内,周朝运和沈云起沉默无声。 李公公抬脚退了出去反手把门带上和凌山一起守在门口。 沈云起这才抬眸看向上面的人,声音寒凉:“温自仁如今是越发放肆了。” “凭着一个孤字,陛下让他做了吏部尚书八年。” “时间久了,他倒是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周朝运双眸幽深晦暗,看着桌案上的香炉神色不明:“他做吏部尚书这八年,长安的官场确实干净。” 目光落在沈云起身上,嘴角轻扯拉出一抹弧度:“没什么真才实学,但胜在……听话。” “若哪一天连这唯一的优点都没有了…… 剩下的话他没说,沈云起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价值的人,又何必再把他留在身边,给他这么大的权利。 若温自仁安分些,到那时他便让他退出的风光一些,一册史书亦可有他一席之地,八年尚书,可名留青史。 可他若不安分, 天子御笔在握,轻轻一画就可以抹去他的一切,如今的权利,还有身家性命。 沈云起一直都知道他提拔温自仁的目的,也无法否认正是因为温自仁的存在,大晟浑浊的官场才得了八年的清明,现在还没到非动他不可的时候。 他又问道:“那诸葛勇呢?” “总得让他长些记性。” 这一点周朝运也想到了,凤眸平静之下尽是波涛:“蔡尔举流放岭南,出了长安便处理干净。” 看向沈云起,他语气平静,似是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你亲自去,放开手来做。” 视线交汇,彼此心照不宣,沈云起神色沉稳,略微颔首:“嗯。” 放开手来做的意思就是不用小心翼翼,最好就是让那些观望着的人明白圣人的态度。 御书房内的谈话除了两人再无人知晓,李公公臂弯处搭着拂尘,寒风里他不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凌山,他道:“ 你怎么成日板着脸?” “一点也不像格将。” 说着又凑过去仔细看了看,随后嫌弃道:“都是沈将军一手教出来的,怎么差别这么大?” 凌山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反驳。 李公公打了个哈欠,老眼里染上了困意看着远处感慨道:“咱们的云起将军前途无量啊。” 闻言一直面无表情的凌山也看向了远处,眸中的自豪若隐若现,不用李公公说,他知道,整个长安的人都知道,将军前途无量。 他甚至可以十分确信的说,满朝文武,千百近臣,陛下唯一毫无保留相信的只有将军。 二人的关系是外人无法撼动的。 ………… 格将在前面带路,沈柳章跟着他往前走,不久天色变暗,寒风刺骨。 天空中挂起了一轮皎洁的明月,一旁的小厮撑开了手中的伞,沈柳章接过伞撑在头顶,隔绝了那一抹明媚。 格将心里感慨,沈大人可真是一个长情之人。 走到离长乐宫不远的地方沈柳章却胆怯了,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往前走。 格将疑惑回头:“大人?” 沈柳章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看向格将道:“你下去,本相自己走。” 格将没有多想,前面就是长乐宫,也不需要他再领路,他拱手行礼道:“那属下就先回去了。” 第179章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他走后沈柳章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宫殿,红色的宫灯在寒风里轻轻晃动。 又走近了些,在殿外的墙下沉默的站着。 殿内,南善宜披着雪白的狐裘站在阁楼上,怀里抱着玉狮。 玉佛姑姑站在她的身后,无声的陪着她。 自从今日一早白羽提了沈相,娘娘的情绪就一直不对。 南善宜背靠身旁的红木柱子,略微抬头看着天空中高悬的明月。 她想不明白,或者说是不想明白。 她宁愿今日朝堂之上,他没有站出来护着她。 当初既然已经抛弃了,就该狠心到底,永远不要回头。 这样她就能永远心安理得的怨着他。 他现在这样要她怎样? 原谅他吗!她做不到,她永远都做不到。 玉佛姑姑担忧道:“娘娘,回屋。” “你病才刚好,不可再吹风了。” 南善宜看着天空中的圆月,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她才收回视线准备下去。 却在目光下移随意一扫时,抬起的脚再也不能移动半分。 察觉到她的异常,玉佛姑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神色也是一愣,不确定道:“那是沈相?” 宫墙之下,白色的油纸伞上描摹着翠绿的竹叶,竹节笔直,在寒风之中可见清隽傲骨。 她看不见伞下的人,却能看见那棕色的衣衫。 抱着玉狮的手不由用力,看着那里南善宜眉头紧紧蹙起,心中的苦楚不甘上泛。 玉狮吃痛叫唤,挣扎着从她怀里跳了出去,南善宜没做反应。 压抑了十三年的情绪好像在这一刻冲破了禁锢翻滚而至。 想不明白,那就去问他! 她永远不会原谅他,会永远恨着他,可是他还欠沈宜夭,欠娘亲一个解释。 放下怀里的玉狮,南善宜转身欲下楼。 玉佛姑姑下意识出声想阻拦:“娘娘。” 南善宜脚下一顿,背对着玉佛姑姑,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姑姑。” “我心中一直有疑惑。” “这世间只有他一人能解答。” 说完她不再停留从楼梯上下去,脚步匆忙。 脚步声渐渐远去,玉佛姑姑站在阁楼上焦急万分,看着下面提着裙摆跑出殿外的人,犹豫了片刻,她还是着急下楼跟了上去。 殿外,沈柳章站了许久,直到腿脚发麻。 寒风凛冽,吹醒了陷入回忆里的他。 一旁的小厮缩紧了脖子,他很好奇大人为什么不进去看看娘娘,却不敢多嘴问。 “回。”沈柳章看着长乐宫的宫门,眸中惆怅,说完抬脚朝来时的方向返回。 见到她,然后呢? 其实他知道他早就失去了站在她面前的资格。 看着大人落寞的背影,小厮心里奇怪的紧,吹了这么久的冷风就这么离开了? 却不敢多问,忙跟上自家大人的脚步。 没走出几步,身后忽然响起急切的脚步声伴随着珠钗碰撞的声音。 小厮回头望去,他没见过南善宜,可从长乐宫里出来,还如此尊贵雍容,身份并不难猜,他立马下跪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背对着南善宜的身影僵硬不能动弹。 其实听见脚步声的那一刻他就有了猜测。 南善宜停下脚步,看着他的背影,寒夜里只留下她因为奔跑而急促的呼吸。 沈柳章缓缓转身,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儿。 大婚典礼上匆匆一瞥,她从他身边走过,眼神未分给他分毫。 他也没来得及细看她的模样。 这是十三年来他第一次好好看她。 她是早产,出生的时候只有小小一个,在他怀里是那么的小。 每次抱她,他都小心翼翼。 锦衣常常外出巡军,其实她是在他怀里长大的。 养骧儿的时候没这么矜贵,男孩子皮实,好像没怎么费心就长大了。 唯独这个女儿是他实实在在的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从襁褓里,到蹒跚学步,到一声又一声的爹爹,他怎么会不爱她呢。 她是他的骄傲,知道爹爹小心翼翼的养着她,所以哪怕是早产也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她的每一个纯真笑容都是对他的肯定。 女大十八变,如今她已亭亭,模样变了,性格也变了。 那时在北境,她最是活泼开朗,城墙上日日都能听见她的笑声,南荣军的人都说小小姐如此顽皮,以后怕会是军里的小霸王。 可她如今哪有一点儿时的样子。 那时他希望他的女儿是全天下最矜贵的小姐,舞枪弄棒太危险了,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大家闺秀,仪态万千,如今她确实长成了他期望的样子,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他的小夭是在浮屠城的城墙上肆意奔跑,娇憨活泼的姑娘,怎么会像现在这样一身疲惫与苦楚。 是因为他,他这个爹爹亲手剥夺了女儿幸福活着的权利,让她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嘴唇动了动,开口时声音里有轻微的颤抖:“小夭。” “沈相在叫谁?”南善宜看着他,眸中潮湿。 她原以为她可以高傲的站在他面前,对他无动于衷,嘲讽谴责他的无情,可真的面对他的时候,她却是这样的卑微和胆怯,因为她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啊。 一声沈相,让沈柳章心中一痛,一旁的小厮也低垂下了脑袋,不敢多看,要是现在他还没看出不对劲,那他就是蠢了。 沈柳章看着对面的女儿,她愿出来见他,定不是因为想见他。 扭头看向一旁的小厮:“去前面候着。” 小厮忙点头:“是。” 随后快速逃离。 只剩下父女二人相对。 南善宜不说话,沈柳章只能苍白解释:“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闻言南善宜眸中滑过自嘲:“看我什么?” “我们之间…… 委屈上泛,眸中的泪水险些控制不住,断断续续狼狈的将话说完:“我们之间不是可以互相探望的关系啊。” 她该骄傲大笑嘲讽的出声,嘲讽他的天真可笑,可她怎么可能笑的出来,被亲生父亲舍弃是什么很自豪的事情吗? 她有心,是活生生的人,痛极了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沈柳章神色压抑悲痛,眉间皱纹堆叠,至亲血缘,却不是可以相互探望的关系,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第180章 她猜到了 “我还活着是不是吓了你一跳?”南善宜看着他 “只有庆幸。”沈柳章握伞的手一紧,自责痛苦将他淹没 他只庆幸他的小夭还活着,还活着。 “可我一个字也不信。”南善宜轻声道 她不会再给他伤害自己第二次的机会,因为他,她再也不会对任何人毫无保留的交付信任。 任何的解释都是苍白的,沈柳章无法反驳辩解,因为他确实做错了事。 南善宜问他:“今日朝堂上为什么要站出来?” “为了我吗?” 他不说话,南善宜也不在意:“父亲保护女儿本该是天经地义的。” “可在我们身上却让我胆战心惊。” “因为你…… “真的是一个很恐怖的人。” 鬓角斑白,一生挺拔的骨节只有在这一刻才会佝偻弯曲。 “我会护着你,接下来都会护着你。”沈柳章看着她,面对她的质问心痛如刀绞,眸中却异常坚定:“沈家永远会是你的后盾。” 无论她需不需要,接不接受,他都会站在她跟前,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包括他自己。 他不敢也没有资格奢求她的原谅,他只是想……弥补。 多么让人有安全感的一句话呀,可却让南善宜崩溃,哭着质问:“你为什么要回头!” “你为什么要回头啊!” 一直蓄着的眼泪如同决堤一样流下,她的崩溃痛苦已经漫溢到别人能看见。 沈柳章心疼极了,上前两步想要像小时候一样给她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却被她抬手拍开。 “既然选择了就要一直坚定啊。” “你一回头身后全是厉鬼冤魂,你怎么敢回头!” “你不害怕吗?” 被她拍落的手垂在身侧微微颤抖,沈柳章看着她,面上苦涩:“我早已经身处地狱。” 在失去他的锦衣后,这人间对他而言就已经是地狱,只是他发现的太晚,原来他会这么痛。 周怀谦总告诉他别回头,因为一回头就会被悔恨吞噬,生不如死,可他早就生不如死了。 他看着痛哭的女儿,将这么多年未曾告人的痛苦说出了口:“身后的厉鬼冤魂让人害怕。” “像是要将我撕碎吞噬。” “可若不回头,我便见不到我想见的人。” 他的锦衣,他的小夭。 南善宜泪流满面,不断摇头:“你回头了又能如何?” 他自责有愧,那又如何? 南善宜泣不成声:“我不会问你是否后悔了。” “因为没有意义。” “因为我知道无论后悔与否,重来千万次你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因为沈相忠义,千古一臣!!” “你会为君,为大晟!舍弃一切!” 她上前一步,看着他的眼睛:“我说的对吗?” 沈柳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说不对吗? 可是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危在旦夕的大晟,临终托孤的明道帝,年幼的太子。 那是绝境,是老天爷不知人间情义,偏偏将他最看重的两样的东西放在了悬崖上,告诉他只能选一个。 看似是两个选择,可一国一人,该怎么选结局早已经定好了。 他的沉默是无声的回答,哪怕早已经知道了答案,知道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南善宜还是会心痛。 “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成亲啊?” “有什么资格得到我娘亲毫无保留的爱?” 沈柳章脚下一晃,南锦衣这个名字曾经是他此生最大的欢愉和幸运,如今却是他不能触碰的伤痛。 她热烈明媚的爱,曾让他感恩这世间的一切,他何德何能得她喜欢。 “你就该一辈子孤独终老,无牵无挂。”南善宜一字一句 她眸中含泪:“一开始我总是怀疑是不是我不够好,你才会抛弃我。” “可后来我想明白了。” “我和娘亲都很好,有些人是注定不配拥有这么好的东西的。” 目光落在他撑着的油纸伞上,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皎洁明亮,美好温柔。 她轻声道:“你听说过那年浮屠城的惨象吗?” 沈柳章眸光一滞,那是他从来不敢去听,去过问的事情。 南善宜看着天上的月亮,缓缓道:“那天是十五,月亮很圆很亮。” “满地残骸,血流成河,五千南荣军无一人生还。” “他们的尸体堆砌在浮屠城门口,至死也没有让敌军进入浮屠城。” “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一墙之隔,里面的百姓悲戚痛哭,拍打着城门,苦苦哀求着说他们愿意与南荣军同生共死。” “可外面的南荣军却至死都没有开门。” “我醒来后看见过那道被换下来的城门。” 她看向沈柳章,回忆着那惨烈异常的画面:“城门两面,外面被南荣军的鲜血染红浸透,而里面,是浮屠城的百姓们用双手敲打,抓挠出来的血痕。” “他们抓烂了双手,哭嚎着说要一起死。” “可南荣军却始终把他们护在了身后。” “明亮的月光笼罩着整个浮屠城,城门外的厮杀声,城门内百姓的哀嚎声,那是人间炼狱。” “我娘…… 忽然断声,眼泪不断的滑落,南善宜看着他,努力喘息来平复自己的情绪:“南荣大军至,只见满地尸骸血泊里,我娘羽箭穿胸,持枪而立,至死未跪。” 沈柳章双目通红,蓄满了泪水,心口剧烈疼痛,痛苦的喘息着。 南善宜看着他的模样,嘶吼的声音里是悲痛欲绝:“你不知道,她死时抬头望月。” 这句话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沈柳章身体一颤,心如刀绞,抬手扶住了一旁的石狮才稳住自己。 充血的眼睛看着南善宜。 “她猜到了。”南善宜哭着道:“在南荣大军迟迟不至时她便猜到了。” 在这一刻,沈柳章终于落下了泪,如同串珠滑落滴在地面四溅开来。 “她曾经许诺过一人,此生只陪他一人看十五圆月。” 南善宜说着上前走至他身前,抬手用手背拍落了他手中的伞。 油纸伞掉在地上,被寒风摇晃着,顷刻间,皎洁的月光照进眼中,沈柳章双眸通红。 第181章 是你亲手害死了娘亲 南善宜哑声道:“所以她死前抬头望月便是违背了她的承诺。” 看着地上的伞,伞面上的翠竹依旧高洁正直。 她轻声道:“所以你早就不用遵守这个承诺了。” “她抬头望月的那一刻便是收回了她给你的一切。” 无论是承诺,还是那份热烈明媚的爱。 她收回了给他的一切,沈柳章脑子里全是这句话,可是她的爱是他这一生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她收回了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我曾经以为她死前望月是因为恨你。”南善宜看着他痛苦不堪的模样,却莫名觉得畅快,对!就是这样,他怎么配带着那份爱意活着。 他既然回头了,那她就要亲手拉他进深渊。 “可后来我想明白了。” 那日长安街头,她听见百姓对娘亲的赞颂和纪念,那可是大晟第一女将啊。 “她那样张扬洒脱的人,怎么会带着对你的恨离世呢。” “那一刻她一定是骄傲的,她以五千南荣军抵御十万匈奴,守住了浮屠城,守住了北境。” “我南家子孙,死在战场上,是死得其所。” 她一字一句,宣判着沈柳章的罪孽:“她只是失望,选错了良人,所以她抬头望月,破了与你的誓言。” “从那一刻起,她与你再无瓜葛。” 她步步紧逼,沈柳章背靠着石狮,通红的眸中是自我欺骗:“不是的。” 她是那样的偏爱他,怎么会说不爱就不爱呢。 她一定是恨他的,一定是恨他的。 南善宜缓声道:“外公看人真的很准。” 一时不知她话中之意,沈柳章看着她无声询问。 “你登门求娶二十次外公都没有答应。” “因为他觉得你为良臣却非良人。” “他欣赏你的才华却不愿将娘亲托付给你。” “他说你的心都在君在国,能留给娘亲的太少了。” 这些都是舅母说给她听的,南善宜如今将这些告诉面前的人。 “可娘亲说非你不嫁。” “她跪在祠堂,求外公相信她的选择。” “事实证明,她选错了。” 她看着沈柳章道:“没有她的偏爱,你什么都不是。” 沈柳章背脊佝偻,这些他从来不知道,锦衣从未和他说过。 她只会说:“我看中的人自然是天下最好的。” “我夫君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以后一定能在朝堂之上有一番作为。” “放心做你想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爹说了你是良臣,有你是大晟的荣幸。” 他痛苦,南善宜也痛苦,她捅向他的每一刀也扎进了她的血肉里。 “我知道这样问很糟糕,可我还是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那天被抛弃的是我,不是阿兄。” 她爱兄长,若让她选她可以毫无怨言的为他去死,因为她知道阿兄也会为了她做同样的选择。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想问,为什么被抛弃的是她,明明爹爹也很爱小夭啊。 困惑了她十三年的问题,她终于问出了口 “还有娘亲。” “她明明可以活,可为了确保太子登基之路万无一失,保证长安早定,你却欺骗了外公,谎报浮屠城军情。” “援军久不至,活活将他们拖死在浮屠城!” “是你亲手害死了娘亲,是你…… “善宜!”歇斯底里被忽然出现的声音打断,是周朝运,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焦急 南善宜扭头看向身后,在看见周朝运身边的沈云起时眸中慌乱,他是不是听到了。 周朝运担忧的看向一旁的沈云起,两人出了御书房后凌山说沈相来了长乐宫,他们二人便一起过来了。 却没想到会听到了这些。 他一直都知道当初的真相,那夜武安侯质问沈相时被他听到了,也就是因为这个他始终对南家,对武安侯有愧。 可是云起不知道,他不知道浮屠城那一战的真相。 他想叫住善宜却被云起抬手拦住,直到善宜说出那句“是你亲手害死了娘亲”他才忍不住出声打断。 可是已经晚了。 沈柳章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滑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南善宜看着沈云起,看见他眼睛里的绝望后悔不已。 她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他会忽然过来,她想瞒他一辈子的。 抬脚朝他走去,垂在身侧的手颤抖着抬起想去拉他却停在半空不敢触碰:“我不是…… 沈云起手中的剑掉在地上,他看着南善宜,声音颤抖:“你刚刚在说什么?” “什么叫他谎报军情,欺骗外公?” “什么叫是他害死了娘。” 眼泪从红肿的眼眶里流出,南善宜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质问沈柳章是希望他痛苦,希望他永远陷在深渊再也爬不出来,是他罪有应得。 可告诉沈云起真相,她说不出来。 她不说话,沈云起便抬手按住她的肩膀,眼底崩溃:“小夭你说话,你告诉哥哥!!” 头上的珠钗摇晃碰撞,南善宜看着他的眼睛,只能流泪。 周朝运上前拉开失去理智的沈云起:“云起。” 沈云起看向周朝运:“你也知道?” “那你来说。” “云起!”周朝运沉声唤他 “我来说。”一旁一直没有做声的沈柳章一手撑着石狮缓缓起身 如同行尸走肉,他双眸看着地面,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当初浮屠城只有五千守军。” “你娘说她最多只能守一月,让我告知你外公和舅舅。” “可长安来信,陛下驾崩,长安无主,逆贼大军围困长安,欲称帝夺权。” “朝臣惶恐,太子远在北境,他们欲将三岁的二皇子推上皇位,稳固人心。” “可逆贼大军就在宫外,大家都知道那种时候谁登上帝位就只有死路一条。” “太后为了保护二皇子将其早早送出了宫,不知所踪。” 他看向周朝运缓声道:“所以陛下便成了大晟唯一的希望。” “却也成了活靶子。” “为了不让陛下回京登基,从浮屠城回京一路伏杀不断。” “朝堂上下人心动摇,甚至有人觉得陛下怕是不能活着回来了,早早投入了逆贼麾下。” “所以要有人为陛下回京杀出一条血路,并且坚定不移的辅佐陛下登基,才能稳固人心。” 第182章 恩断义绝 “在北境唯一能相信依靠的只有南荣军,而武安侯便是那个最适合辅佐陛下登基的人。” “被先帝唤为绣父,手握七十万南荣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由他护送陛下回京,才能让朝臣百姓相信,他们还没输。” “可我没想到,霞州亦遭匈奴侵犯。” “你舅舅带走了大部分的南荣军。” “所以在你外公想去支援浮屠城的时候我骗了他,骗他锦衣说她还能守两个月。” “待霞州一乱结束,你舅舅再去支援浮屠城也来得及。” 瞳孔颤动,沈柳章低声道:“我原以为以你舅舅的能力,还有这么多南荣军,霞州一乱肯定能很快结束。” “可是…… 目光落在远处,悲戚自责:“那一战太久了。“ 久到她的锦衣等来的不是霞州大军,是从长安城外赶回去的武安侯。 他看向沈云起:“所以,是我害死了你娘。” 一句话盖棺定论,顷刻间沈云起觉得这么多年来自己就是一个笑话。 天大的笑话! 十三年来,他以为北境没有一封信,南家没有一人过问他是因为他没有保护好小夭。 原来是因为他姓沈。 他姓沈,他曾经最敬仰的父亲是害死他娘的罪魁祸首。 所有人都知道,唯独他什么也不知道。 为什么?明明他们是那么恩爱的人啊? 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他走向沈柳章,没有愤怒,只有自嘲:“我这些年无法面对你,是因为你抛弃了小夭。” “我明明说了,我去引开追兵,可是你骗了我。” “我连恨你都不能干脆,因为我是被你选择的活着的那一个。” “我曾经问过你无数遍为什么。” “现在我明白了。” 他眸中自嘲:“因为既然已经抛弃了第一个,抛弃第二个好像也就没这么难了。” 眼泪滑过坚毅的脸颊,沈云起神色悲痛的看着面前的父亲,一字一句痛彻心扉:“沈大人当真忠义,乃千古第一贤臣。” “与你做父子,是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 他眸中的恨和失望像利刃插入沈柳章的心口,没有歇斯底里,依旧沉稳自持。 可是他多少年没有见他流过泪了。 目光扫过面前的一双儿女,他缓缓移开了视线,张口只有苍白无力的三个字:“对不起。” 沈云起站在他面前,沉默着弯腰捡起地上的油纸伞,看着上面的青翠竹节,片刻将伞合上放进了沈柳章手中:“贞姿不受雪霜侵,直节亭亭易见心。” “这是幼时我眼中父亲的样子。” 将伞放进他手中后,沈云起略微后退一步,看着他道:“沈相大义。” 然后躬身行礼,目光看着眼下的地面,他缓声道:“望沈大人以后珍重,得偿所愿,忠臣良相之名,流芳百代。” 一声沈大人,将父子情分断于今日此时。 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沈柳章看着他低垂的头颅,缓缓闭上了眼睛遮盖住眼底的悲痛。 他终究失去了一切。 沈云起直起身子转身欲离去,南善宜心中自责,见他要离开放开周朝运的手朝他走去拉住了他的衣袖。 仰头看着他,声音里是慌乱的解释:“你没有错。” 沈云起转身低头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冷硬的眼眸里是无法隐藏的崩溃和痛苦,却依旧强颜欢笑的看着她,在她担心自责的眼神里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哥哥没事。” 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南善宜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没有事,有多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沈云起抬手将人抱进了怀里,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脊:“这些年辛苦了,哥哥的小夭。” 辛苦了,一个人承担这些苦楚和不公。 说完他松开南善宜,看向一旁的周朝运道:“照顾好她。” 然后转身离开,独自一人走在宫道上的背影是那样的失魂落魄。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周朝运才看向旁边瞬间苍老不堪的沈相,眸中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老师回去。” 沈柳章好像才恍然回神,他看向周朝运身边的南善宜,却见她根本不愿看自己一眼,收回视线,他向周朝运拱手行礼,声音沙哑疲惫:“臣告退。” 等他走后,周朝运才侧身看向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人。 在这段恩怨里,他的身份尴尬极了,一切牺牲和不公皆因他而起,他是那个被选择的存在,也是最没有资格谴责沈相的人。 天空中忽然飘起了雪,南善宜低垂的睫毛轻轻颤动,她缓缓抬头看天,大片的雪花飘落。 又是一年初雪,一年前这个时候,她以为都过去了,一切都会过去,都在好起来。 可现在所有人都回到了泥潭。 “我是不是做错了?”她抬头看着天空,不知是再问天上的那一轮明月还是问身旁的人。 “我伤害了阿兄。”她扭头看向周朝运“我不想的。” 周朝运抬手将人抱进怀里,下巴贴着她的额头,抬眸看着满天的大雪。 他轻声道:“不要自责,他会更难过。” 回忆金陵时云起的模样,他道:“知道你活着的那一刻,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没有人见过他那副模样。” 雪花很快落满了青丝:“海渡一直很好奇,云起为什么会这般坚定的站在我身边。” “他说我和云起之间有一种别人无法剪断的牵连。” 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抬手捧住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我们之间的牵连是你。” 带着薄茧的指腹蹭了蹭她泛红肿起的眼睛:“因为我身上承载着你的命。” “这十三年,他将给你的爱护也给了我,成为了我的兄长。” “他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你,所以便不允许我再置身于任何险境。” “他是全天下最好的兄长,是因为你,我才得以有他相护。” 这一点周朝运一直很清楚,因为云起觉得,只有他好好的活着,小夭的牺牲才是有意义的。 “善宜。”他轻唤她的名字 “你可能不知道。” “你活着是老天爷对我们这些人的恩赐。” 无论是云起,沈相,还是他自己。 第183章 为你一人而来 他这一生对南家有愧,而他最对不起的是四岁的沈宜夭。 从浮屠城回长安的一路,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他以为他已经麻木了,因为所有人都在和他说,这些牺牲是值得的,作为帝王不可太心软,必须要学会取舍。 可直到听见四岁的孩子替他去死,他才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孰轻孰重,取谁舍谁到底是谁说了算。 是真的值得吗? 谁又注定应该为谁去死,谁的命又比谁的珍贵,他想不如就死在这里,是不是只要他死了,这一切就都结束了,就再不会有人为他倒下了。 可云起却和他说,要回长安,要登基,要大晟国运昌隆,风调雨顺,只有这样那些牺牲才是有意义的。 那天,他发着高烧,想着就这样死在这里就好了,可十岁的沈云起却告诉他:“好起来,我们一起回长安。” 这句一起,将两人永远捆绑在了一起。 下巴紧贴着怀里人的额头,周朝运看着漫天大雪,哑声道 “我们都经历不起再一次失去你了。” ………… 相府,一直没等到沈云起回来的殇魅看着飘落的大雪,片刻独自撑伞出了府。 快要走到宫门口时,就看见远处模糊的人影。 大雪纷飞,他穿着褐色冬锦,雪落满了他的头顶和身上的披风。 脚步缓慢,看不清他的神色,可哪怕这么远殇魅也一眼就看见了他的失魂落魄。 秀丽的眉头微蹙,她没有耽搁直接朝他跑过去。 伞撑在天他的头顶,仰头看着他:“怎么了?” 沈云起垂眸看着她,没有说话。 眸中担忧,殇魅抬起另一只手拂去他身上的雪,触碰到他的披风时才发现早已经被雪打湿浸透。 英气的眉眼间尽是心疼,他到底在这大雪里走了多久? 见他不说话,她也没有强求,只是说:“走,回家。” 说完就去牵他冻的和冰块一样的手,却没有拉动。 抬眸看他,却听见他哑声道:“没有家了。” 沈云起看着面前的人,眼眶通红:“明烛,我没有家了。” 他这副模样看的殇魅心里揪了起来,他很少在外面叫她的名字。 没问为什么,她握紧了他冰冷的手:“那回军营。” 沈云起没有拒绝,任由她撑着伞牵着自己往前走。 军营里,沈云起回房间洗漱换衣,殇魅站在廊下。 雪已经停了,一眼望去屋顶上都被白色覆盖。 垂在身侧的手里握着那柄残破剑鞘包裹着的剑,指腹轻轻摩擦着剑柄处的花纹,那是她不用看光用摸就能感受到的纹理,牡丹花纹之间是一个燕字。 听见屋内的声音,她收回思绪,转身进了屋内。 沈云起穿着黑色的锦袍从屏风后面出来,看见站在桌边的她,他上前两步躬身将她抱在怀里,用力抱紧,将脸埋在她的肩头。 将手中的剑放在身旁的桌上,殇魅空出手来回应他,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背。 “浮屠城一役,我娘本来不用死的。” “是他谎报军情,欺骗了外公。” 这个他指的是谁,并不难猜,殇魅任由他抱着。 沈云起缓声道:“这长安谁人不知,当今沈相为悼念亡妻终生不娶,每逢十五,不抬头,不见月。” “他曾二十次登门求娶,他曾向外公许诺以命相护,定不辜负。” 目光落在远处,沈云起失神道:“明烛,这世间还有什么是真的?” “不要因为一个人而否定了全部。”殇魅轻声道 “你有我,我是真的。” 从他怀里起身,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没有错,不要对自己这么苛刻。” 他痛苦着,她在慢慢抚平他的伤痛。 “你以为自己有罪,南家怨你,善宜怨你。” “可是你知道吗,你离开浮屠城后,善宜让我住的是你的院子。” “那里一切如故却一尘不染。” 沈云起抬眸看着她,殇魅继续道 “你的院子每天都有人打扫,你回家后,他们又格外收拾了一番,一边忐忑着怕不知道你如今的喜好,一边又期盼着你再次住进去” “可你却因为自责不敢踏足。” “我去过你的屋子,你的衣柜里装满了衣服,从十岁到二十多岁,府中每次裁衣都会准备你的,只是一直没有送出去。” 拉着他的手:“我在南家的那段时间,所有人都知道南家只有一个小少爷,是锦衣将军的儿子,是小小姐的哥哥。” 她很坚定的告诉他:“他们从来没觉得是你的错,你不用这么自责,那不是你能决定的。” “他们比你以为的要在意你,也一直爱着你。” “而且……” 相握的手十指相扣,殇魅抬头道:“你还有我?” “你怎么会没有家呢?” “你知道的,我可是燕明烛,有我你就什么都有了。” “我知道你割舍不下长安,那我们就在这里建一个新的家。” 沈云起看着两人相握的手,不确定着:“这个家里…… “有我。”殇魅接住了他的话,没有任何犹豫,对她而言,能被称之为家,一定是那里有他。 她微微踮脚抱着他,轻声却坚定:“从我们遇见的那一刻起,这若大的天下,我就是为你一个人而来的。” ………… 温府,温雨桐的闺房里,下人们战战兢兢躲在一侧,眼睁睁看着她将桌上的东西砸了个稀碎。 今日朝堂上的事早已经传的人尽皆知,虽然陛下只是随口一提来警告父亲,可明眼人都明白若父亲再执意如此,只怕陛下就真的要拿她开刀了! 那正议大夫家的二公子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她相提并论! 和他纠缠在一起,以后她在这长安城里就是一个笑话。 温自仁过来就看见了满地的狼藉,他沉着脸看着屋内的温雨桐:“你到底再闹哪样?” 温雨桐双眸蓄泪:“父亲真的不知道我在闹什么吗?” “父亲为何从来不愿意为我考虑分毫?” “我是你唯一的女儿啊!” “陛下只是随口一提,又不是真的要将你嫁给他。”温自仁不明白她到底在生气什么。 第184章 我不欠你的 温雨桐苦笑出声:“你但凡在意我一点点,你便会知道因为你的固执和不变通,我在这长安有多艰难。” “世家子弟小姐都瞧不上我,不愿与我来往。” “你但凡为我考虑分毫,你便会知道闺中女子名声是多么的重要。”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这世间死于流言蜚语的女子又是何其多。” “你一定要让我和她们一样被逼死你才满意吗?” 听完她的质问,温自仁却是意外的平静:“你何须我考虑,你不是惯来会为自己考虑吗?” “你也不是能被流言蜚语逼死的人。” 他看着面前的女儿:“西院的事你真当我不知晓吗?” 温雨桐先是一愣,即刻大笑出声,笑着笑着却哭了:“原来你都知道,你知道她将六岁的我推入湖中,也知道我下药夺权,你明明都知道,却假装不知。” “为什么?”她不明白 温自仁平静道:“后宅之事,我不欲插手。” “我不希望陛下知道我后宅不宁。” 陛下,陛下,陛下,温雨桐真的是听够了,他自以为一心为君,可人家未必把他当回事! 她原以为是性格使然,又或者是忙于公务,他才无暇顾及她,可原来她还是把他想的太好了。 他知道她自幼被折磨的险些丢了性命,他也知道她为了自保长出了一身尖锐的刺,露出了獠牙,却视若无睹。 只换来他一句“惯来会为自己考虑。” 不为自己考虑,她便没有机会活着站在这里了。 所以因为她有能力自保,他便觉得不用管她了吗。 温雨桐看着他道:“我以前从未羡慕过别人。” “但是现在我非常羡慕皇后娘娘。”。 “不是因为她显赫的家世,母仪天下的身份。” 温自仁蹙眉听着她说话 “我羡慕的是她被那样珍贵的捧在手心里。” 南家视她如命,沈云起待她如珍宝,就连向来独善其身的沈相也会在有人说她的不是的时候,毫不犹豫的站出来杀鸡儆猴,威慑那些不轨的人。 更让她羡慕的是陛下,她曾经以为那是世间最不会爱人的人,却为了她力排众议,顶着朝臣的压力把后位给她,为她低头,弯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她这样的人,举手投足,抬眸轻言间都是温婉从容,柔软温暖的让人心生欢喜,想要靠近触碰。 而不是自己这样浑身上下长满了刺,一言一行里都带着目的打算。 平时没觉得有什么,可一和她站在一起,就显得自己太过可怜可笑。 她看向温自仁,说出了一直以来她憋在心里的话:“一个父亲对子女的庇护,不是因为她有能力自保就可以不管不顾的。” “而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该站在她面前。” 她自嘲一笑:“作为父亲,你不如沈相。作为臣子,你徒居高位却无真才实学。” “你失败透顶却不自知。” “我不知道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的不知道,但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 “作为臣子,若没有被团结的价值,随时都可以被抛弃。” “陛下这样的人尤甚。” “我不知道陛下重用你的原因是什么,但我想你应该听话。” “若想保全自己,保全温家,就不要再忤逆陛下。” “放肆!”似是被戳到了痛处,温自仁呵斥出声 可以前他就威慑不到温雨桐,更何况现在她已经看透了他。 她抬手指着门口:“请你离开。” 温自仁拂袖欲离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温雨桐忽然出声:“对了。” 见他停下脚步转身,温雨桐平静道:“西院那人,我问心无愧,我留她一条命,已经是我格外开恩。” “我这些年所作所为,我也问心无愧。我想要的都是我自己努力争取来的。” “作为你的女儿,我没有得到你的一点庇护,你吏部尚书的高位,繁茂枝叶下的绿茵未遮我半分。” “但我因为你,遭受了诸多为难。” 她缓声道:“我不欠你的。” 直到温自仁离开,温雨桐才跌坐在椅子上。 她想嫁给沈云起,除了欣赏他,很大一个原因是她想将温家和沈家绑在一起。 为她这个在官场上不知变通,得罪无数人的父亲还有她自己谋一条后路,以防有一天如同弃子一般被陛下舍弃。 可是她今天才发现,她蠢的可笑,他从未将她这个女儿放在心上,也不在乎她的死活,那她为什么还要考虑他呢。 从今以后,她只为自己谋以后。 她要权势高位,人人敬畏,她不要再将自己的命运交由别人摆布。 ………… 第二日。 殇魅握着剑行走在长安街头,避开拥挤的人群,目不斜视的走进了一家兵器铺子。 小厮看见她进来,客气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殇魅神色平静:“让卢生来见我。” 小厮一愣,面上严肃了不少,试探道:“敢问小姐身份。” 殇魅漫不经心的扫过店中的兵器,没什么兴趣,扭头看向小厮:“燕明烛。” 这个名字小厮是知道的,面上震惊,也不敢轻易相信,严肃道:“小姐稍候,我这就去请我家先生。” 卢生从楼上匆忙下来看着大堂里背对着他的人,心中激动胆怯,声音轻颤:“小烛。” 殇魅回头,没有他的惊喜,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我要一处宅子,要极好的地段,离皇宫近些。” 卢生哪里顾得她在说什么,只顾着快速冲到她面前,上下看她:“你这些年去哪了?” “你知道我们都在找你吗?” “老堂主日日担忧你,你怎么…… “我刚刚说的你听明白了吗?”殇魅打断他的话 她态度冷淡,卢生一愣,下意识道:“听到了。” 见他听明白了,殇魅将手中的剑放在柜台上:“给它换一个新的剑鞘。” “连同宅子一并备好,过两日我来取。” 说完转身离开,卢生哪会轻易放她离开,找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立马跟上去拽住她:“你要去哪?” 第185章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殇魅扭头看向他:“我出现在这里,还跑得了吗?” 卢生松开她的胳膊:“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焦急解释:“所有人都说你死了,老堂主这些年身体越来越差,他…… “我不是很想听。”殇魅冷淡的看着他 “我知道你会派人跟着我。” 声音里暗含警告:“但离我远些。” 说完不再做片刻停留,直接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卢生立刻吩咐一旁的人:“跟着小姐,看她如今住在哪。” 转身看着柜台上的那柄剑,他上前将剑从破烂的剑鞘里拔出,名剑风华。 握着剑柄,心中激动不已,活着就好,抬眸看向面前的小厮:“即刻传信回桐城,告诉老堂主,找到小姐了。” “是。” 离开兵器铺后,殇魅径直去了相府。 她进门的时候,下人们搬着东西进进出出,她看着他们手里的东西,问道:“搬的如何了?” 下人回道:“按你的吩咐就拿了公子常用的东西。” 殇魅点头,说话间,一辆马车停在了府外。 是沈柳章从宫里回来了。 供手行礼,殇魅不卑不亢:“沈大人。” 沈柳章看着下人手里的东西,嘴唇微动,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人打断。 只见一个下人上前对他恭敬行礼,然后看向殇魅:“都拿完了。” 殇魅看向沈柳章:“沈大人,我们就先走了。” “他不想住相府,便搬去华阳居。”沈柳章忽然出声叫住她 殇魅有些无奈,看向下人手里的东西:“他带走的只是他自己的东西。” “无论是华阳居还是相府,都是与大人有关的。” 再次行礼告辞,这一次沈柳章没有再叫住她。 他的骧儿不会再回来了。 ………… 入夜,大理寺狱。 诸葛勇在狱卒的引领下进来,最后停在了一间牢房门口。 牢房里穿着囚衣披头散发窝在墙角的人看见他后连滚带爬的跑过来,张嘴想叫他,却在看见他凌厉的眼神后吓的一个哆嗦。 那狱卒打开牢房后转身恭敬道:“大人请便,小的在外面候着。” 等他走后,诸葛勇才抬脚进了牢房,蔡尔举连忙爬过来揪住了他的衣摆:“舅父,你救救我。” “我不想流放岭南。” 见他这副窝囊的样子,诸葛勇恨铁不成钢,一脚把他踢开:“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蔡尔举爬起来跪好:“舅父,我娘就我一个儿子。” “我走了就没有人能给她尽孝了。” 诸葛勇呵斥道:“我和你说过多少遍,做事不要留把柄,你为何不长记性!” “此次因为你,陛下已经对我心生嫌隙,你可知你惹了多大的祸事。” 蔡尔举小心翼翼的揪住他的衣摆:“我再也不敢了舅父,你帮帮侄儿,我以后都听你的。” 诸葛勇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沉声道:“放心,我自有安排。” “待离了长安,自会有人将你换出来。” “命可以留着,至于做官你以后想都别想了。” 蔡尔举忙不迭的磕头:“谢谢舅父,谢谢舅父。” 不再久留,诸葛勇踏着夜色离开。 ………… 几日后,文渊阁。 外面漫天大雪,南善宜半躺在软榻上看书,她平时坐着写字的桌案今日被周朝运霸占了。 一早他就让李公公将御书房内的奏折都拿了过来,在这边看。 紫色的裙摆从软榻上垂了下来,堆叠在坐在她前面伏案看折子的周朝运的明黄色衣摆上。 看完一部分折子,无趣的紧。 周朝运侧头看向身后躺着看书的人,见她嘴角上扬,他亦心情愉悦问道:“在看什么?” 南善宜将手里的书递到他眼前:“阿兄之前送来的话本。” “叫《江湖风云录》” 周朝运接过她手中的书随意翻了翻,挑眉道:“你喜欢这个?” 南善宜伸手接过他手里的书:“好奇,是我未曾见过的。” 周朝运略微往后靠,后背靠着软榻,侧头看着她。 “要是好奇,你可以多问问云起身边的殇魅。” 南善宜眸中有些疑惑:“为什么?” “她是江湖人,来头还不小。” 顿时来了兴趣,南善宜主动凑过去:“你和我讲讲,还有阿兄怎么会认识她。” 周朝运仰头亲了亲她的下巴,她不好意思的躲开,伸手把他的脸扭过去。 好笑出声,拉着她白嫩的手拢在手心,他缓声道:“桐城燕家是兵器锻造世家,所锻兵刃天下首屈一指。” “大晟如今所用兵甲锻造之术就是由上一任燕家堂主燕任来所献。” “那殇魅…… 南善宜问道 “燕任来是她父亲。” “据说此人惊才艳艳,自幼就表现出极高的锻造天赋。” “也算是燕家百年来第一奇才。” “可惜,最后死于江湖纷争。” 南善宜眸中不解:“为什么?” 周朝运目光看着远处,语气意味深长:“因为怀璧其罪。” 南善宜追问:“那阿兄怎么会和她认识。” “具体的我不太清楚。”周朝运道 “当时桐城有乱,我派云起前去查看。” “他回来时身边就带了她,我记得一身的伤,在相府养了许久才开始跟在他身边。” 他看向南善宜,意有所指:“桐城那场大乱,四个江湖门派的掌事都死了。” “而他们四个都和燕任来的死有关。” 南善宜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是殇魅?” 周朝运轻微点头:“燕家大小姐燕明烛替父报仇。” “从此销声匿迹,连燕家人自己都以为她死了。” 南善宜了然,原来如此。 说话间,玉佛姑姑从外面进来,朝二人行礼后她看向周朝运道:“陛下,格将求见。” 南善宜从软榻上坐起,周朝运随手帮她整理了一下衣裙。 见她处理妥当,他才看向玉佛姑姑道:“让他进来。” 格将进来后,双手将信件奉上:“陛下,太后娘娘那边送来的,说是二皇子给您的信。” 周朝运伸手接过,格将没有再打扰,快速退了出去。 看过之后周朝运将信递给身后的南善宜。 第186章 待尘埃落定 南善宜先是一愣,有些错愕,周朝运有些无奈,将信塞进她手里:“你知道我为何要来这里处理公务吗?” 南善宜不解,周朝运继续道:“因为你从来不愿踏足御书房。” 他坐在垫子上,仰头看着身后端坐在软榻上的人:“你是这世间最有资格走到我身边的人。” “不要顾虑这么多。” 说完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信:“而且,这是家事。” “他是我的弟弟,也是你的弟弟。” 听他这么说,南善宜没有再拒绝,垂眸看手中的信。 信中,二皇子先是说了这次出行他的所见所闻,说完这些之后又告知周朝运今年除夕他就不回来了,想趁着冬天往北边走一走。 字里行间有作为弟弟对兄长的尊敬,能看出二人的关系确实亲厚。 信的最后面则是提到了南善宜,说是很遗憾错过了二人的大婚,等回来定亲自赔罪。 南善宜将信还给周朝运,看着他道:“你那时怨过他吗?” 周朝运拿着信纸的动作一顿,随后诚实道:“怨过,不只是他,还有母后。” “但很快就想通了。” 将信纸放在桌案上,他坦然道:”我想若那时让三岁的他替我登上皇位,成为逆贼诛杀的靶子。” “我应该会一生都活在愧疚里。” “而且我是太子,那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哪有理由让他替我担着。” “至于母后…… 他扭头看着南善宜,温和的笑着:“她本就不是能眼睁睁看着川儿替我去死的人。” “她送走川儿没有错,若她不这么做,那时的朝臣指不定会对川儿做什么。” 听他静静地说着,明明那是一段很艰难的经历,他却是那样的平静,好像无关紧要,又好像是别人的故事。 他刚刚讲起殇魅和兄长的故事时都比现在有起伏些。 就这样平静的接受一切,不过因为一句他是太子,是帝王。 “我说过的话,你都没放在心上。”南善宜轻声道 周朝运不解,他干脆侧过身子一手胳膊搭在软榻边缘,略微仰头看着她:“怎么会,你说过的我都记得。” 南善宜双手撑着软榻边缘,低头看着他:“那我是不是和你说过,都是肉体凡胎。” “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 周朝运沉默的看着她,南善宜弯腰抱住他:“我一直知道天子乘龙位并不是那么好坐的,却也觉得既然拥有至高权利,那么经历比常人多的辛苦好像也无可厚非。” “可落在你身上的时候我却觉得格外的不公。” 眸似弯月,她温柔的笑着:“辛苦了,你已经很厉害了。” 周朝运任由她抱着,她是唯一一个会问他累不累的人,关心他是否受伤,是否委屈,可明明她才是那个最辛苦的人。 如果没有在金陵遇见他,爱上他,她真的会比现在轻松许多。 南善宜松开他,看着桌案上的信件道:“冬天的北境很美,尤其是落了雪的浮屠城。” “那是我觉得全天下最美的地方。” “二皇子应该会喜欢。” 周朝运没有错过她说这话时眸中滑过的期望和遗憾,抬手轻碰她的眉眼。 南善宜从记忆里回神,茫然的看向他。 周朝运看着她,认真承诺:“等以后一切都平定下来,我陪你去看浮屠城的雪。” 眸中微愣,然后被清浅的欢喜所浸润,南善宜笑着点头,神色柔和:“好。” “那你呢?”南善宜问他:“你最想去哪里,我陪你去。” 将脑袋枕在她的膝头,周朝运看着她的笑颜,低声道:“我最想去金陵。” 去永元商会,看后院那棵百年银杏,在那里他确认,周朝运爱南善宜,想和她共度余生。 南善宜眸中温柔认真:“好,以后我们一起去。” 目光落在她身后不远处挂着的画上,周朝运话语中有些遗憾:“你弹的琴,我只听过一次。” 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南善宜笑道:“那于我而言不过消遣,并不代表什么。” 周朝运眸中幽深一闪而过,于她而言不代表什么,可对别人却不是。 比如金陵的那个琴师,当初要不是他回金陵,他只怕又要对她死缠烂打了。 她这样好,无论是乍见还是久处,都太容易让人动心了。 不过还好,如今她是他的妻,生同衾死同穴,是他的。 想到这,他干脆直接躺在了软榻上,脑袋枕着她的腿,侧了个身面朝着她,一手揽着她的腰,闭目养神,神色愉悦。 南善宜手还撑在身后,一时没反应过来,低头看着他:“怎么了?” 没有睁开眼睛,周朝运嘴角上扬,额头贴着她的腹部:“困了,让我靠会。” 南善宜眸中带笑,抬手落在他的头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 目光落在窗外,漫天大雪纷飞,南善宜眸中温和,时光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晚上,刚睡下不久,外面就响起了玉佛姑姑的声音。 周朝运看了一眼怀里熟睡的人,动作极轻的将被她枕着的手抽了出来。 似是被吵到了,南善宜迷迷糊糊的出声。 周朝运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道:“没事,睡。” 本就困意席卷,南善宜很快再次熟睡。 披了衣袍出了寝间,凌山在外面候着,低声道:“陛下,将军回来了。” “连夜入宫,应是有急事。” 周朝运面色严肃,云起向来沉稳,这般急只怕是出事了。 回屋披了黑色的大氅,周朝运前往御书房。 御书房里,沈云起已经候了好一会。 听见动静他转身看过来。 周朝运抬脚走到龙椅上落座,来的急,他头发半束,明黄色的长袍外披着黑色的披风。 “处理的如何?”他看向下面的沈云起 沈云起平静道:“我得到消息,诸葛勇早早安排了人,打算半路将人换出去。” “我已经先一步将人斩杀。” “留了活口,他定会回去告知诸葛勇。” 周朝运对此并不意外,云起亲自动手,自然是万无一失。 他又道:“深夜进宫可是有什么急事?” 第187章 弑君谋逆 没有着急回答,沈云起看着上座的人,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见他这般为难,周朝运心中隐有猜测,面色越发暗沉。 “可是之前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他主动开口问道 沈云起面色深沉,他知道京中定有康王同党,却从未想过会是那人。 “嗯。”他沉声道:“盯了数月,他每次行事都格外小心,却还是让我们的人发现他与南边确有来往。” 放在案上的手紧紧握拳,周朝运闭上了双眼遮盖住里面的波涛汹涌,再睁开时里面阴翳肃杀:“你亲自来查,将他这些年所做摸个清楚。” “与他来往密切的官员全部彻查,一旦证据确凿即刻收押。” 沈云起眉头紧锁:“太后那边?” “你只管查便是,其他的不用顾虑。” “至于子玉……,先不必让他知晓。” 他一时也不知道该信谁了。 吩咐清楚后,御书房内两人沉默不语。 良久,周朝运看向沈云起道:“回,太晚了。” 沈云起看着他,有些担心。 周朝运勉强的笑了笑:“朕没事。” “这些年多难的路不是都走过来了吗。” “朕只是没想到,会是他。” 那是先帝还不是太子时就极其亲厚的兄弟,是后来的国舅爷。 目光落在远处,周朝运失神问道:“你说十三年前那一乱,他是否也参与了?” 沈云起没有说话,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八九不离十。 片刻他道:“当初北境布防图丢失一事至今都是一个谜。” “康王和朱余虽得先帝看重,却还不能接触到此等机密。” “但若是宁国公和他们里应外合,一切就说得通了。” 周朝运听后,眸中深沉可怖,他缓声道:“我心中一直有一惑,父皇的身体虽算不上强健,却也无恙。” “怎么就会忽然起疾,病重离世。” 沈云起眸色一暗,若真如他们二人所猜测的,那就不仅仅是谋逆了,还有弑君之罪。 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周朝运寒声道:“是或不是,很快就能知道了。” 康王在蜀地割据,朱余已死,知道当年真相的就只有宁国公了。 半夜惊雷震耳,南善宜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抓紧身前人的衣襟。 周朝运抬手轻拍她的背脊:“没事,我在。” 南善宜抬眸看他,询问方才他忽然离开:“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睡。”周朝运重新将人抱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额头 直到南善宜再次入睡,他依旧神色清明,没有半分睡意。 与此同时,诸葛勇府上。 书房里的东西被他砸了个稀碎,面目因为愤怒而胀的通红:“这是陛下在警告我。” 跪在地上的人战战兢兢:”大人,公子之死如何同夫人交代?” 诸葛勇眸中狠戾:“死了便死了,谁让他这么蠢!” 说完他看向屋外,担忧道:“若我再不听话些,只怕陛下要拿我来杀鸡儆猴了。” 那门客不懂这些,只是道:“此事明明是温大人起的头,陛下要动也是先动温大人。” “你懂什么!”诸葛勇出声道 “他温自仁久居吏部尚书八年,陛下可不会轻易动他。” 门客提议道:“大人何不与温大人结盟,朝堂之上也互相有个照应。” “你以为我不想?”诸葛勇眸中不悦:“那老匹夫是出了名的孤臣,绝不结党争权。” “就他这些年得罪的人,要不是有陛下给他撑腰,他不知死多少回了。” 他回头看向那门客:“让下面的人最近避避风头。” “小的明白。” ………… 数日后,慈宁宫小佛堂。 南善宜隔几天便会过来和太后一起礼佛。 佛堂内香火不断,南善宜安静的跪在太后身旁,闭目祈福。 结束后南善宜起身并上前亲自扶太后起来。 两人一起往前殿走,寒风凛冽,太后握着南善宜搀扶她的手,神色慈祥:“再过不久便是除夕了。” “那时的长安热闹非凡,你可好好看看。” 南善宜浅笑点头。 刚刚落座,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 季嬷嬷脚下匆匆从外面进来,神色焦急看向太后道:“娘娘,前朝出事了。” 太后苍老的眉眼间有些凝重:“怎么了?” 季嬷嬷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惶恐:“今日一早沈将军带领神策军将国公府围了。” “国公爷被抓进了御史台。” 闻言,太后搭在扶手上的手用力抓紧,直接从贵妃榻上起身,焦急道:“怎么回事?” 起身太急,险些没站稳,一旁的南善宜连忙上前扶住她。 “母后先坐下。”她出声安抚 太后坐回贵妃榻上,急切的看着季嬷嬷。 季嬷嬷解释道:“沈将军拿人时给的罪名是说国公爷与逆贼周戈炎勾结企图谋反,谋害先帝。” “世子爷如今还在御书房门口跪着求见陛下。” 此话一出,太后目眦欲裂,浑身颤抖,抓着南善宜的手掐出了青紫的痕迹。 见她如此激动,南善宜只能安抚:“母后别急,也许是误会。” 太后双眸湿润通红,摇了摇头:“陛下下旨,你哥哥亲自拿人,只怕是罪证确凿。” “哀家不明白,那是哀家的夫君,哀家……”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太后便晕倒过去靠在南善宜身上 屋内的人神色一变,南善宜连忙看向季嬷嬷:“快叫太医,快!” ………… 御书房内,周朝运看着桌案上那几封往来密信,眸色暗沉。 沈云起和海渡站在下面。 沈云起沉声道:“我带人冲进宁国公府时,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唯独国公爷神色平静,我所列之罪,他无一反驳。” 看着桌上的信件,他继续道:“他行事十分小心,以往的信都被他销毁,这些是这几个月我们拦截下来的。” “有他送往南边的,也有南边送给他的。” “他与蜀地来往之事,证据确凿。” 视线从信件上收回落在海渡身上,周朝运寒声道:“万图堂查到了什么?” 海渡回禀道:“在陛下让我留意之前,万图堂并未对宁国公府设防。” 第188章 谢子玉! 因为宁国公和先帝还有陛下的关系亲厚,人尽皆知,没有人会把他和逆贼联系在一起。 他继续道:“陛下吩咐之后,我们确实发现了异常。” “长安有一家医馆特别出名,据说里面的大夫尤擅治疗腿疾。” “每月国公爷都会去一趟。” 周朝运眸色暗沉,此事他知晓,舅父还多次与他提及那大夫医术了得,说是双腿疼痛彻夜难眠,只要让他看上一看,便能睡几日好觉。 而他却还因为他当初为了救父皇双腿被毁而愧疚,心怀感激。 这些年真的是被他耍的团团转! 海渡接着道:“经过这几个月的观察,只要国公爷出现在那家医馆,还有一批人也会在那一天光顾。” “有朝堂官员,也有一些商户。” 低垂着的睫毛遮挡住了眼底的波涛,周朝运缓缓闭上了眼睛,平静道:“子玉呢?” “他可知晓?” 海渡道:“据万图堂观察,应是不知。” 一门之隔,外面是呼啸的寒风声。 谢洛书跪在御书房门外,脸色冻的发白。 今日发生的一切好像一场梦,神策军破开府中大门,细数父亲的罪责,他觉得是误会,可父亲毫无反抗的态度却让他心生慌乱。 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他想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所以他进宫求见陛下,却迟迟得不到召见。 不知过了多久,御书房的门被从里面打开,他猛然抬头看过去。 出来的是海渡,他走至谢洛书身前低头看着他,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他:“陛下让你进去。” 跪了太久,谢洛书起身时一个踉跄,海渡眼疾手快的拽住他。 最后叹了一口气搀扶着他走进御书房。 进去之后,周朝运垂眸看着案上的奏折。 谢洛书跪地行礼,却没有听到他像以往一样让他起身。 屋内安静极了,沈云起面无表情,海渡虽然为难却也不敢擅自说话。 过了许久,啪的一声轻响,手中的奏折被掷在案上,海渡肩头一颤。 眸色深不见底,目光如有实质的落在跪在地上的谢洛书身上,周朝运平静道:“朕只问一句,你是否知晓或参与?” 这句话打破了谢洛书心底的侥幸,若不是证据确凿,陛下只怕不会这么问。 可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父亲怎么可能通敌叛国。 他看着上座的人,眸光闪烁:“陛下,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 “我父亲与先帝是何等亲厚,他怎么可能背叛先帝,他…… 拿起案上的信件用力的扔在地上,锋利的信封边缘划破了谢洛书的脸颊,血渍凝成了血珠。 周朝运厉声打断他的话语:“你自己看!” 颤抖着双手捡起地上的信封,熟悉的字迹笔锋,那是他从小就临摹的字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看着上面的内容,越往下心越凉,看着最后那句“臣候王爷十三载,静待王爷入主长安。”谢洛书跌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痛哭出声。 十三载,足以说明二人勾结并非一朝一夕。 他抬头看着周朝运:“他为了救先帝双腿被毁,再也站不起来了,他怎么可能谋逆?” 周朝运不语,因为他也不明白。 是为了获得父皇的信任吗?可那时他早已经是国舅,是父皇极其信任的人了,何必再多此一举。 谢洛书痛苦出声:“陛下,他怎么可能谋逆?” “因为他的腿根本就不是为了救先帝而毁的。”御书房的门被从外面打开,寒风凛冽而入,披着紫色狐裘的周怀谦踏着风雪进来。 海渡躬身行礼:“参见王爷。” 沈云起沉声平静:“老师。” 跪在地上的谢洛书抬头看着他,颤声道:“老师。” 将披风解下,李公公眼疾手快的上前接过。 周怀谦看向周朝运点头以做行礼:“陛下。” “皇叔刚刚的话是何意?”周朝运看着他问道 周怀谦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看向跪在地上的谢洛书:“他那双腿换来的是谢家如今体面。” 谢洛书眸中不解。 周怀谦神色平静的道出了当年的真相。 “先帝早就知晓你父亲与匈奴有书信往来。” “他那双腿是本王在御史台大狱内亲手打断的。” 屋内的人眸中都闪过惊讶,想象不出来向来宽厚的贤宣王废人双腿的模样。 谢洛书更是一脸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本王原是要直接取他命的,是先帝拦住了本王。”周怀谦打断他的话 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谢洛书盯着地面摇头:“若是我父亲通敌,先帝为何不直接处死他,而是要留他一命?” “因为太后。”周怀谦平静的吐出这几个字 “国舅通敌叛国,众口铄金,当时贵为皇后的太后娘娘该如何自处。” 这么一说很多东西就清楚了,谢洛书失魂落魄:“所以父亲双腿被废,很快先帝就以此为由收回了他手中的实权,只给谢家留了一个显赫的爵位。” 脑海里飞快闪过什么,他猛然抬头看着周怀谦:“四年前老师让我游走天下,寻找能为朝廷所用之人,我自那时起辞去了大理寺卿之职。”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他绝望的问道:“老师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周怀谦眸色平静,没有波澜:“留你父亲一命是因为皇兄阻拦。” 惯来从容平和的眸子闪过冷漠:“我绝不会允许谢家再有握权之人。” “那为何还要选我做陛下的伴读,为何还要亲自教养我。”谢洛书接连崩溃,出声质问 “为何……还要让我唤你一声老师?” 周怀谦看着他这副模样,一时无言。 见他沉默,谢洛书自嘲出声,自问自答:“为了将我捏在手中威胁我父亲,对吗?” “谢子玉!”一旁的海渡下意识出声制止他大逆不道的话语 听见他叫自己,谢洛书低头一笑,抬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周怀谦:“子玉这个表字还是老师给我起的。” “君子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周怀谦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对他所做之事并不否认:“一开始确实是为了控制你父亲。” “但后来本王将你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对你与云起无二。” 第189章 老臣时时念着王爷 移开视线,周怀谦看向远处:“唯独在给你实权这件事上,本王无法退让。” 谢洛书跪在地上,这长安的天向来变的最快,自幼长于此,他见过太多高楼拔地起,也见过顷刻树倒猢狲散,没想到如今轮到了自己。 其实他明白,以父亲的通敌叛国的罪名,他这些年所得已经是恩赐,只是落差太大,大到他一时难以接受。 周怀谦看着他,眸中有动容,却转瞬即逝,他是个冷心之人,情义向来淡泊。 他平静道:“本王已让人从御史台将你父亲提了出来,很快就到。” “有些问题,他需要给本王一个答案,你可以现在就离开。” 要不要直面这些,周怀谦将选择权给他。 最后,谢洛书还是没走。 周朝运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起来。” 一旁的海渡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上面的圣人,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才鼓起勇气上前将跪在地上的谢洛书扶了起来,站到一旁。 周朝运目光看向周怀谦:“他当年便与周戈炎有所勾结?” 闻言周怀谦眉头紧锁:“当初我与你父皇只发现他与匈奴往来。” “那时周戈炎并未暴露出他的野心,朝堂之上也是一副游手好闲的姿态。” “也是今日本王才知晓他们两人有所勾结。” 若不是神策军围了宁国公府,他从来不会将他们二人联系在一起。 他以为这些年他早已经安分,哪怕是顾着子玉,顾着谢家九族,他也该知道怎么选择。 没想到,他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 周怀谦垂眸沉思,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的? 十三年前那一乱,皇兄之死又是否与他有关,这些他今日势必要问清楚。 若真是如此,他便容不得他了! 很快,宁国公谢斐文就被带进了御书房。 不到一天,他整个人就已经苍老颓败不堪,一进来他的视线就落在了一旁面色苍白的谢洛书身上。 视线交汇,看出了他的悲痛和无声质问,谢斐文很快移开了视线看向上座的青年帝王。 他歉意一笑,戴着锁铐的手拍了拍轮椅的扶手:“陛下见谅,臣双腿残缺,无法行礼。” 说完他又看向坐在一旁的周怀谦:“王爷,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摄政王府离国公府也不远,王爷怎么一直不来叙旧。” 他抬手按着早已经萎缩的膝盖骨,笑道:“老臣可是经常念着王爷的恩情。” 周怀谦眸色暗沉:“本王当初还是对你太仁慈了。” 谢斐文大笑出声,眸中阴翳:“世人皆说贤宣王白鹤仙姿,殊不知这皇宫里最心狠手辣的人就是你。” 他疑惑道:“我一直不明白,像王爷这样的人明明更适合做帝王,怎么就甘心屈于先帝之下呢?” “放肆!”上座的周朝运寒声震慑,双眸冰冷如看死物:“你如今所靠是何?” 曾经他有恃无恐,现在他再无所依。 目光重新看向周朝运,谢斐文苍老的眸子微微眯起,出声感慨:“陛下真的很不像先帝。” 看了一眼周怀谦,他笑道:“你们叔侄二人倒是很像,不过一个是不为人知的狠,一个是明着的狠。” 不愿与他废话,周怀谦眸色冰冷:“本王让你过来只有一问。” “十三年前覆国之乱,先帝之死,是否与你有关?” 谢斐文面色癫狂,一脸愉悦,幸灾乐祸:“当然,那北境的布防图还是老臣双手奉给我家王爷的呢。” 一旁的谢洛书在听见这句话后,绝望的闭上了双眼,还有什么比亲耳听到更让人心死。 沈云起握剑的手用力抓紧,压抑着心中的杀意。 若不是北境布防图丢失,南家怎么会如此猝不及防,娘也不会死! 周怀谦面色暗沉,杀意四起,他一向善于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钱权于他而言可有可无,唯独皇兄是他的底线。 他越愤怒,谢斐文越高兴,他道:“老臣真的是爱极了王爷这副模样!” 他最恨的人就是周怀谦,恨他随心所欲,波澜不惊的模样,他永远忘不了他握剑废他双腿时的样子。 他继续道:“王爷不知道,先帝的死老臣可是功不可没呢。” “你找死!”眸中暗沉,周怀谦缓缓抬眸看着轮椅上的人,杀意弥漫整个御书房。 忽然上座一声轻笑打破了剑拔弩张的场面,周朝运居高临下看着谢斐文:“舅父很了解朕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从龙椅上起身,一手负在身后慢慢走下来,一边道: “所以你现在为什么敢在朕面前如此放肆?” “你以为你现在能借谁的势?” “远在蜀地的康王?还是朕这个惯来对你尊重有加的侄儿?” 绕到他身后,一手搭在轮椅的靠背上,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舅父之前劝诫朕,说独柳树处斩杀了太多人。” 压低声音,帝王威压扑面而来让人喘不过气:“朕不介意谢家数百族人都死在那里。” 谢斐文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是了,他这些年借的不就是当今陛下对他的恩宠吗,如今真相败露,这长安他已经无势可借。 刚才还嚣张的眸中有了慌乱,他下意识大声道:“陛下不会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他颤抖的瞳孔出卖了他的恐惧。 周朝运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看着他眉头微蹙,似是疑惑,反问道:“朕真的不会吗?” “你不管你母后了吗!”谢斐文拿出他以为一定能威胁到周朝运的人 周朝运眸光微暗,很快恢复如初,没有让面前的人捕捉到他的内心,轻笑一声,他看着轮椅上的人,反问道:“母后待我如何,舅父不清楚?” “母子情分倒也没多深厚。” 谢斐文一时无言,因为自己的妹妹视如亲子的是昌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对陛下确实算不上亲厚。 见他听明白了,周朝运重新坐回龙椅上,平静地看着他道:“想清楚了,便来说说十三年前那一乱。” 第190章 不要再惹怒陛下 大势已去,谢斐文颓然的靠在轮椅上。 片刻他抬眸看向面前的周怀谦,怅然道:“王爷和先帝只知我与匈奴王勾结。” “却不知道,我从始至终效忠的都是康王。” “从先帝还不是太子我出现在他的身边,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王爷的计划。” 周怀谦眉头紧锁:“可那时皇兄是诸多皇子中最无势的一个,康王为何会早早将你安插在皇兄身边?” 谢斐文轻笑一声:“不止是先帝。” “诸位皇子身边王爷都安插了人。” “包括你。”他看着周怀谦道,目光落在远处,谢斐文继续道 “当初局势不明,会入主东宫荣登大宝的人是谁大家都说不清楚。” “可无论谁得势,王爷安插的人都会变成最锋利的一柄利刃。” 意有所指:“就像当初的二皇子。” 幡然醒悟,周怀谦眸光暗沉:”所以当年二皇兄明明是朝堂上呼声最高的皇子,却一夜之间背上了谋逆之罪,凌迟处死,也是周戈炎的手笔?” 谢斐文笑着点头:“对。” 他感慨道:“有一句话王爷没说错。” “那时的先帝确实是最没有机会的那一个。” 至今不解,他意外道:“可偏偏最无权无势的他却得了南绣山的看重。” “被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背靠南家七十万大军,一朝得势,从最不起眼的人一步一步入东宫,登帝位,于这至尊皇权路上畅通无阻” 目光落在一旁的沈云起身上,他感叹道:“因为南绣山大权在握,无人能与他作对。” “我家王爷便只能蛰伏,在这长安城里装傻充愣,讨好先帝,获得他的信任。” “而我,也就成为了王爷手中最锋利的刃,必要时候给先帝致命一击。” 怒意太盛,反归平静,周怀谦沉声问道:“你与太后自幼相依为命,感情深厚。” “你既然是康王安插在皇兄身边的人,为何还要一手促成你妹妹与皇兄的婚事!” “这其中又有什么阴谋!” 提起唯一的妹妹,谢斐文眸中有了动容轻颤,他看着周怀谦道:“你以为我愿意吗!” “族中欺我一脉势孤,将原本属于晚音的亲事换给了别人。” “别说的像是谁逼你的一样!”周怀谦冷声打断他的话 “当初是你去求的皇兄,求他给你妹妹一个庇护!” “可皇兄呢?他直接将正妻之位给了她!” “一手为你们清理谢家众人,亲手把你扶上谢家家主之位,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居高临下,眸中的杀意翻滚,周怀谦一字一句:“周戈炎到底许了你什么?值得你这般死心塌地。” 一句接一句的质问,让谢斐文哑口无言,良久他低声道:“王爷没有许老臣什么,只是他比先帝出现的早。” “要不是王爷救我一命,我早就死了。” 嗤笑出声,周怀谦怒极反笑:“原来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你不明白,王爷待我…… “够了。”上座一直冷眼旁观的人忽然出声,周朝运面无表情:“朕对你和周戈炎之间惊天地泣鬼神的情义不感兴趣。” “朕问什么,你答什么。” “你们何时与匈奴有来往的?”周朝运情绪平稳没有波澜。 可沈云起却知道,他越是这样,内心越是风起云涌,十三年前一乱是他的心结,背后之人他一个都不会轻易放过。 谢斐文看着上面的人,也许是刚刚的威胁起了效,他颓然回道:“我们原以为先帝太过仁慈,只怕是坐不稳皇位,只等他自己跌落,王爷再取而代之即可。” “谁承想他不仅没跌下来,还越坐越稳,被誉为大晟第一明君。” 如今他依旧觉得匪夷所思:“也不知是他之前一直藏拙,还是南绣山真的有摧枯拉朽之力。” “后来王爷等不了了。” “有南家在,我们便永远不可能撼动他的帝位。” “想要和南家抗衡,就必须有能和南荣军平分秋色的能力。” “所以你们便与匈奴勾结,出卖北境布防图,以便你们祸乱长安之时牵制南家,让南家无暇顾及长安。”周朝运眸色深沉。 谢斐文有些失望:“可谁想到南绣山是真狠啊!” “浮屠城的南荣军无一人生还,尸横遍野,他女儿死不瞑目,他却全然不顾。” 握剑的手咯吱作响,沈云起额角青筋暴起。 桌案上的手握拳,面上却不显,依旧平静冷漠,周朝运继续道:“第二个问题。” “先帝的死,你们做了什么?” 说起这个,谢斐文有片刻的愣神,似是陷入了回忆,他缓声道:“先帝素有咳疾,常年服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药里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多了一些慢性毒药。” 弑君,诛九族之罪他就这样毫不避讳的说了出来,将当年的真相揭露于人前。 周怀谦失了理智,快速拔出了沈云起手中的剑直指谢斐文。 一直没有做声的谢洛书忽然挡在了谢斐文的身前,双目紧闭。 而他身后的谢斐文面上也是震惊。 周怀谦快速停下动作,剑尖离谢洛书的脖子不过分毫,他面色暗沉:“谢子玉!给本王滚开!” 没有疼痛,谢洛书缓缓睁开眼睛,无话可说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王爷饶他一命。” 御书房内死寂,别人的注意力都在摄政王身上,只有沈云起目光落在了上面的周朝运身上,他冷眼看着下面,像个局外人。 可掌下变了形的奏折却出卖了他的怒意。 收回视线,沈云起上前两步,抬手落在了周怀谦握剑的手上,略微用力往下按:“现在还不是时候。” 松开手中的剑,周怀谦移开视线,他怕再多看一眼他就会忍不住杀了他。 收了剑,沈云起半蹲下去看着谢洛书,一手抓住他的胳膊要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一边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平静提醒道:“你应当知晓,以他所做之事诛九族都是轻的。” “不要再惹怒陛下,将谢家其他人逼上死路。” 第191章 那是哀家的夫君!! 谢洛书抬头看他,沈云起没有再说什么,抓着他胳膊的手用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带到一旁让海渡看着他。 似是将沈云起的话听了进去,谢洛书不再有所言语,只是双目通红的看着轮椅上的人。 周朝运压抑着心中的怒意,竭力保持冷静,他看着谢斐文道:“父皇所用之物皆有人严格把控,并且他早已经对你心生戒备,你是如何动的手?” “这宫中还有谁是你们的人?” 谢斐文抬眸看着上面的周朝运,缓声道:“陛下真的猜不到吗?” 周朝运眼神瞬间凌厉肃杀,可谢斐文很快就印证了他不愿意相信的猜测 “老臣的妹妹可是先帝的枕边人。” “先帝甚至可以为了她将我通敌之罪按压不揭,保她尊荣。” “又怎么会对她心有戒备!” “太后!”屋外响起李公公的惊呼声 下一刻御书房的门就被从外面推开,南善宜搀扶着太后出现在门口,李公公一脸惶恐看着圣人欲言又止。 周朝运和南善宜视线交汇,看出她眸中的无奈,他便知道两人怕是都听到了。 头发之间可见斑白,太后双目通红,看着谢斐文颤声质问:“你刚刚说什么?” 面对她的崩溃质问,谢斐文无话可说,只能移开视线回避她的眼神。 可惯来宽厚仁慈的太后却不允许他逃避,挣脱南善宜搀扶她的手走上前死死抓住谢斐文的手臂,反复质问:“哀家问你刚刚说什么!!” 南善宜被她这么一推,猝不及防向一旁摔去。 龙椅上的周朝运面上一惊,下意识就要起身。 好在离她不远的沈云起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她,垂眸无声询问。 南善宜站稳身子,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另一边,一向端庄雍容的太后直接跌跪在了地上,狼狈不堪,双手拽着轮椅上的人不放手。 “为什么!” “陛下对我们兄妹二人的恩情重如泰山,有再造之恩!”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歇斯底里的质问:“那是哀家的夫君啊!” “可是他不爱你啊!”谢斐文双眸充血大声喊道 抓着他的手在听见这句话之后不再拽他,脱力一般垂下。 太后双眸含泪,缓缓摇头:“你怎么就不明白?” “就是因为他不爱我,我们才欠他太多!” 她看着面前执迷不悟的兄长,缓声道:“娶我是因为你求他给我一个庇身之处。” “哪怕他那时尚未得势,以我这般低微的身份又怎配得上他的正妻之位!” “这门亲事从始至终是他仁慈,是我们高攀!” 字字泣血:“他从未亏欠过我什么!” “他无权无势时我是他的正妃,他做太子时我是他的太子妃,他做陛下时我依旧是他的皇后。” “哪怕他有了心爱之人,却也从未损我半分体面。” 她抬手指着龙椅上的周朝运,眼睛死死的盯着谢斐然:“我子嗣艰难,运儿出生前后宫无人诞下皇子。” “运儿一出生,册封太子的诏书便随之而来。” “他给我的尊荣谁敢说不够!” “他到底有哪里对不起你我!” 崩溃扯着他的衣襟:“你说啊!” “他到底哪里对不起我们!” 谢斐文无言以对,平心而论,先帝从未亏欠过他什么,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怪只怪他所奉之主,不是他。 见他这副模样,太后笑着落泪,踉跄后退:“陛下是做了什么孽,才遇见了我们兄妹二人这样的中山狼?”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失神呢喃:“原来是哀家亲手害死了他。” 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她知道陛下对昌贵妃的情义之后自请废后,想成全他们二人。 可那人却告诉她:“你是朕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朕永远是你的依靠,无人能动摇你的地位。” 她这十三年日日祈福,求佛祖保佑他来世平安康健,无灾无忧。 若他能听到,是不是害的他死都不得安生,她的诵悼脏了他轮回的路。 好像一瞬间苍老颓败,整个人身上都笼罩着疲态,布着细纹的眼睛看着谢斐文,满是不解:“我与兄长自幼相依为命。” “以为你总是疼我的。” “你明明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 “为何还要拉我入局?” 看着眼前的双手:“借着我的手杀死我最爱的人。” 她看着面前的人,眼中全是不解:“你何时变的这样自私了?” 目光落在龙椅上的周朝运身上,透过那双极其相像的眉眼她好像看见了那个她思念了十三年的人,低声呢喃:“哀家还有何颜面去见他。” 一时魔怔,她失魂落魄的朝龙椅走去,抬起手想要触摸那模糊的人影,不过两步就再次昏倒过去。 御书房内瞬间大乱,南善宜上前查看,李公公连忙高呼传太医。 目光落在上座失神的人身上,南善宜忽然心疼极了。 太后被带回了慈宁宫,御书房内重新安静下来,南善宜走之前和周朝运视线相交,他好像身处黑暗,一时看不清出路。 场合不对,她终是什么也没说跟随送太后的步辇一起离开。 只有太后好好的,他才能少受些伤害。 周朝运看着轮椅上衣裳凌乱的谢斐文,回忆着幼时在他府上偷闲的时光。 从记忆中回神,他平静道:“传朕旨意,宁国公谢斐文勾结逆贼,谋害先帝,罪证确凿。” “现收押于御史台,三日后斩立决,以儆效尤。” 谢洛书脱力跪在地上。 周朝运从龙椅上下来,站在谢斐文面前居高临下:“是你一人死还是谢家数百人和你一起死,全看这三日你的作为。” 谢斐文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仰头看着他。 周朝运眸色幽深:“这长安城里与你来往的一个也跑不了。” “你不愿说的总有人愿意说。” “朕不是给你机会。” 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谢洛书,收回视线,两人对视暗流涌动:“朕是在给谢家机会。” 谢斐文瞬间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他所犯之事诛九族都不够,能不能将谢家从此事中摘除出去全看他的选择。 第192章 陛下在哪? 不敢看跪在地上的儿子,谢斐文颓败的闭上了眼睛,哑声道:“老臣明白。” 周朝运直起身,沉声道:“押下去。” 轮椅被推着转过去,御书房的大门被打开,刺骨的寒风迎面而来。 跪在地上的谢洛书猛然抬头,声音嘶哑:“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可为我和我娘考虑过分毫?” 谢斐文目光看着门外面,严冬惨切,寒气凛冽,面对儿子的质问他只有一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总要有牺牲。” 直到离去他都没有回头,他所做之事虽死不悔。 得到了答案,谢洛书心死的闭上了眼睛。 御书房的门紧闭,李公公守在门外,除了屋内的人,无人知晓接下来的谈话。 出宫时已经是傍晚,天色昏暗,路上大雪纷飞,街道上的人行路艰难。 厚厚的雪打湿了鞋袜,落在头上的雪融化成了冰冷的水从发间流下,滑过眼睛,谢洛书却毫无知觉,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慢步前行。 在行色匆匆的百姓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一路上都有百姓在议论今日之事。 “你们听说了吗,宁国公通敌叛国,谋害先帝,三日后处以极刑。” 有人不解:“堂堂国舅怎么会这么想不通?” “谁知道呢。” “听说他的罪行是谢世子亲手揭发的。” “陛下还下旨嘉奖了谢世子,免去了谢家其他人的罪责。” 百姓纷纷赞叹:“谢世子当真是大义!” 谢洛书听着这些,心中越发惭愧。 这是陛下和王爷给他,给太后,给谢家留下的体面。 在雪地里走了太久,双腿冰冷麻木,直到走不动了,谢洛书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双手垂在身侧,他缓缓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任由鹅毛大雪落在他的脸上。 靴子踩在雪地里发出沙沙声,一身青衫的海渡从他身后慢慢走近,最后在他身侧停下脚步,将手中的伞撑在了他的头顶。 睫毛颤抖,睁开双眸,视线交汇。 谢洛书低垂下头颅,失声痛哭。 路过的行人总是会被这场景所吸引,哪怕走远了也还是好奇的回头想在看一眼。 漫天大雪里,一把伞遮住了两个人,一个跪在地上痛哭,一个立在他身侧无声陪伴。 御书房内,御笔落在明黄色的卷轴上,慢而稳,每一个字都未有迟疑和犹豫。 周怀谦看着上面的内容,眉头紧锁:“你当真要如此?” 御笔未停,周朝运平静道:“皇叔将他留在朕身边是为了牵制宁国公,可朕不是。” 李公公捧着盒子将玉玺双手奉上。 骨节分明的手拿出盒子里面的玉玺沾了印泥,干脆利落的落在了卷轴上,眸中风云尽去只留沉稳:“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意已决。” 见他如此坚定,周怀谦最终没再说什么。 谢斐文说他们叔侄二人相像,可周怀谦明白,他这个侄儿比他好,也比皇兄更适合做一个皇帝 他有铁血手腕,也有皇兄的仁慈。 忽然有些明白皇兄离世时为何选了自己和沈柳章二人共同来辅佐他。 在九岁之前他受两个人的影响,一个是皇兄,一个是武安侯,九岁之后则是他和沈柳章。 他习得了每一个人的长处。 慈宁宫。 顾太医给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太后把了脉,开了方子。 南善宜将太后的手放回锦被中,一边嘱咐一旁的银燕速去煎药。 顾太医站在一旁,叮嘱道:“太后这是怒火攻心所致昏厥。” 今日发生之事他也已经知晓,叹了口气,他正色道:“太后如今年事已高,万不可再受刺激。” 南善宜点头:“有劳了。” 玉佛姑姑将顾太医送走,南善宜坐在床榻边迟迟不见周朝运来,心中担忧,每隔一会就看向门口一次。 始终放心不下,她嘱咐季嬷嬷好生照看,自己起身出了屋外。 天已经黑了,不断的飘着雪。 正准备亲自去御书房看看,就看见沈云起从外面进来。 下意识望向他身后,却没有看见她想见的人。 待沈云起走近,她抬眸无声询问。 “陛下没过来。”看出来她想问什么,沈云起解释道。 他看向屋内:“太后怎么样了?” 南善宜摇了摇头:“不太好。” 白日就已经昏过一次了,醒来没多久就强撑着身体去了御书房,结果…… 心里全是周朝运,她看向沈云起道:“他在哪?” 沈云起看向一旁的凌山:“带娘娘过去。” 南善宜看向旁边的玉佛姑姑:“姑姑留下来照看着。” “是。”玉佛姑姑屈膝行礼。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沈云起微微点头:“去。” 南善宜没再停留,走下了院中,凌山为她撑着伞挡住了风雪。 月华色的裙摆在雪地里不断荡漾,头上的凤钗流苏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晃,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看着她渐渐加快的步伐,沈云起心中隐隐约约有些担忧,如今前路未知,两人越相爱,他便越害怕。 凌山领着南善宜走的路不是御书房。 她看了周围一眼:”陛下在哪?” 凌山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却透露着尊敬:“陛下去了含元殿,不让人跟着。” 夜间宫道上的雪没有人清理,渐渐变厚,鞋袜有了些潮意,南善宜却不在意。 她更担心她的礼度。 他曾经多次和她提起他的舅父,说他待幼时的他极好。他不愿让朝臣出现在她面前,却愿意带她出宫去见宁国公。 她知道,那一定是为数不多让他看重的人。 先帝驾崩时他尚年幼,太后将大部分的母子情义给了二皇子,与他之间更多的是生疏客套,他亲缘本就单薄。 如今又被在乎之人如此狠心的背叛,她知道他远不像表面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静无谓。 只是他习惯了将一切藏在心底独自承受。 蹲在含元殿门口的格将看见由远及近的身影时激动起身,快步迎了上去:“娘娘。” 南善宜看着含元殿紧闭的大门,这里她只在大婚那天来过一次。 当时长长的龙尾道上站满了文武百官,他牵着她一步步走进殿内,行封后大典,坐在龙椅上共受世人跪拜。 第193章 我是你的妻 如今这里在无边的黑夜里只有数不尽的寂静寒凉,又或者是下面堆砌着历朝历代的森森白骨,南善宜更是感受到了一股阴森之气。 格将看着大门,愁眉苦脸:“陛下不让我们进去。” 接过凌山手中的伞,南善宜柔声道:“我自己进去便是。” 凌山面无表情道:“属下就在外面候着,娘娘可随时吩咐。” 略微颔首,南善宜抬脚朝含元殿走去。 走到廊下收了伞立在一旁,白细的手推开含元殿的大门。 进去后,殿内龙椅之下的台阶上席地而坐的人茫然抬头看过来。 将他的落寞尽收眼底。 南善宜转身将大门从里面合上,随后才朝他走去。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昏暗中透露着一点点光亮,南善宜只能看清他的轮廓。 铺着暗红色毯子的台阶直通这世间的至尊之位,他却席地而坐,任由绣着九条升龙的黑金龙袍堆叠在地上。 头上的金冠,龙头张口含珠,凌厉的凤眸只有在看向她的时候才会透露出他深藏的脆弱和疲惫。 看见了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脚步不再似来时那般匆忙。 慢慢走至他边,陪他一起坐在台阶上,素白的衣袍上用金丝绣着展翅翱翔的凤凰,随着她坐下,华丽的裙摆和黑金的长袍交叠纠缠在一起。 没有言语,南善宜抬手一手揽住他的肩头一手轻抚他的头将人抱进怀里,让他靠着自己。 白色的广袖盖住了他侧边的肩臂,南善宜侧头将两人的脑袋靠在一起。 周朝运目光黯然的落在远处:“父皇待他极好,朕待他也不差。” “到底为什么呢?” 为什么偏偏是他在乎的人。 揽着他肩头的手轻轻的拍着,南善宜看着远处那盏唯一的烛光,轻声道:“世间最难测的便是人心。” “不要试图理解恶人的心思。” “因为无论为什么,都不是他肆意伤害我们的理由。” “错了就是错了。” “你永远不需要为难自己去原谅那些故意而为之的伤害。” 将她冰凉的手拉下握在手心,用力抓紧,从她怀里坐直身子,凤眸眼尾泛红,周朝运看着她,声音嘶哑:“你说朕该怎么去相信身边之人。” “怎么去相信那一张张忠诚的假面之后不是各怀鬼胎?” “无时无刻不在怀疑他们会在朕最信任他们的时候以利刃相刺,然后转身而去?” “像对父皇那样。” 回握住他因为痛苦愤怒而颤抖的手,南善宜看着他的眼睛,眸中温柔与心疼交织:“将真心交付给少数人。” 一手捧着他的脸颊,她认真坚定:“至于其他人,各怀鬼胎也好,摇摆不定也罢,你是帝王,站在最高处的人。” “要的是权衡人心,拿捏他们的软肋,抓住他们心中最恐惧的东西,各取所需,为你所用就好。” 看着他的眼睛,柔声安抚:“有些人终其一生都遇不到一个可以将信任全然交付的人。” “你有阿兄,有海渡,有摄政王,甚至……有沈柳章。” 那夜南荣军将士死前所说的话没错,他枉为人父、人夫,却当真忠义。 柔软的指腹轻抚他的眼尾,她轻声道:“他宁国公又算得了什么?” “那你呢?”周朝运红着眸子哑声问道,她说了云起,甚至说了沈相,那她自己呢 看着他眸中的不安,南善宜心疼极了,身体前倾尚未回温的唇轻轻的落在了他的眉间,然后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我是你的妻。” “你曾说会永远站在我身前,那我就是你交付后背之人。” 一滴泪从眼眶中流下,周朝运抬手将面前的人紧紧的抱进怀里,像是要把她溶进自己的骨血一样,他祈求着:“善宜,你别离开我,永远别离开我。” “我真的会疯的。” 哪怕被他勒的生疼,南善宜也没有挣扎,她只想抚平他的不安,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她一字一句:“此生,至死不弃。” “南善宜永远不会伤害背叛周朝运。” 她这一生早已经逃离不出长安,两人是哪怕死也要葬在一起的命运。 昏暗的烛光微微晃动,高处的髹金雕龙宝座富丽堂皇,气势威严,台阶上,少年帝后相拥而坐。 素白的裙摆和黑金龙袍纠缠不清,偌大的长安,华丽的皇宫,他们是彼此最坚定的依靠。 在这最波云诡谲的地方,这份真挚的情意是那样的突兀意外。 ………… 两日后,沈云起再次出现在了御书房。 “根据他这两日所供,长安的暗网已经全部一网打尽。” “除此之外他还供出了青州,益州,泉郡等地康王的部署,我已经派遣神策军亲至诛杀。” 两人并肩站在巨大的地图面前,周朝运神色不明:“这些年他的手伸的真长。” 眸光一暗:“可朕偏偏要将他一一折断。” 收回视线,看向沈云起,他道:“他可还说什么?” 沈云起面上严肃:“他说据他对康王的了解,他和匈奴的往来只怕从未断过。” “让陛下多留意北境。” 垂眸沉思,周朝运沉声道:“当初他与匈奴勾结被父皇发现。” “周戈炎自然不会再将此事交给他,只怕早已经换用他人。” 转身走回龙椅前坐下,周朝运正色道:“修书北境,将此事告知武安侯,让他警惕匈奴动向。” “是。”云起拱手领命:“那臣先行告退。” “等等。”周朝运出声叫住了他 沈云起抬头看了过来。 拿起一旁明黄色的卷轴,周朝运将之递到他面前,平静如水:“给谢家的圣旨,你亲自去宣。” 沈云起面上一愣,伸手接过之后没有避讳直接打开看上面的内容,看过之后,他抬眸看向龙椅上的人,嘴角微微上扬,他道:“陛下圣明。” 周朝运亦看向他,两人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他道:“朕信他,去。” 不再说什么,沈云起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周朝运指腹轻敲桌案,心中默念,子玉,别让朕失望。 第194章 留下你的是陛下 宁国公府。 一连两日谢洛书都闭门不出,颓废坐于屋内。 他不知道他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做官?可那人说他不会再允许谢家有握权之人。 继续待在这长安,留在陛下身边?可他又有何颜面。 这些年的恩宠本就是偷来的,只怕陛下也不愿再见他。 小厮拍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茫然抬头看向门的方向,只听见外面的人着急道:“世子,沈将军带来了圣旨,此刻就在院中候着呢!” 呆滞的眸光微动,圣旨? 小厮在外面焦急走动,正想着要不要破门而入的时候,吱呀一声,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光线刺眼,谢洛书一时不适应,抬手挡在了眼前。 “世子你可算出来了。”小厮惊喜上前,说着见他一身凌乱潦草,犹豫道:“世子要不要洗漱一番?” 谢洛书却没有说话,适应了眼前的光亮后他慢慢朝前院走去,见他如此小厮只能作罢,跟了上去。 前院,谢家众人都跪在地上,神色惶恐,不敢言语。 虽说陛下已经免了谢家诛九族的罪责,可只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两天谢家上下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现在忽然来了圣旨,更是让他们觉得好日子到头了。 沈云起面无表情,负于身后的手中握着明黄色的卷轴。 等了许久,终于看见了从后院前来的人。 见他这副颓废模样,沈云起蹙起了眉头。 他一蹙眉,谢洛书便心虚,他虽长云起几岁,却自幼就是个没兄长样子的,反倒是云起是几人中说话处事最有分量的。 收起眼中的不悦,拿出身后的卷轴一展,沈云起沉声道:“宁国公世子谢洛书接旨。” 谢洛书忙整理衣袍跪在众人前面。 他接受一切处置,绝无怨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国公世子谢洛书,尔毕仲游,学贯经史,才通世务,乃亲民之吏,端重循良。今赐其袭宁国公之爵,重任大理寺卿之职。谨承清白之风,君子如玉,赫兮咺兮,嘉兹报政,界以殊荣。” 直到沈云起将圣旨递到他眼前,谢洛书整个人都还是懵的,他看着那卷明黄,又抬眸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沈云起。 圣旨之中片字不提父亲通敌叛国,亦不提百姓间流传的世子大义灭亲,亲自揭发宁国公罪行之事。 只提他谢洛书。 “接旨。”沈云起看着他,面色沉稳 谢洛书这才回神,双手接过圣旨:“臣接旨。” 拿着圣旨回到自己院中,谢洛书脑子里都还是不清醒的。 沈云起抬眸看向一旁的下人,沉声道:“都下去。” 很快,屋内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不明白,所以他看向沈云起:“云起,为什么?” 沈云起转身看向他:“陛下说他信你。” 瞳孔震缩,谢洛书不敢置信:“可是我……我父亲…… “没有可是。”沈云起打断他的话 他平静道:“从前留下你的是摄政王,如今留下你的是陛下,你还不明白陛下的意思吗?” 谢洛书沉默,不是不明白,是觉得自己不配。 沈云起继续道:“从今以后,你不再是为了牵制谁而存在。” 一字一句:“我们是天子伴读,帝王近臣,永远不要忘记曾经许下的誓言。” 暗淡无光的双眸在听见这句话后逐渐清明光亮,曾经许下的誓言…… 那日陛下的冠礼之上,云起曾于宗庙起誓,此生愿做礼度马前卒,他和海渡亦效仿他许下誓言。 此生定与陛下一起耀我大晟王朝,不负君恩。 沈云起上前帮他整理衣襟,双手有力的按在他的肩上:“子玉是君子,君子当正衣冠。” “怎可是这般模样。” 感激溢于言表,谢洛书后退一步,下跪行礼:“臣谢主隆恩。” “此生定不辜负陛下所望!” 沈云起站在他身前,眸中欣慰,他道:“我们代表着陛下,绝不能有损天威。” “臣明白。”谢洛书抬头看着他,目光坚定,天子近臣,自然该成为这王朝最铮铮的脊梁。 他此番任大理寺卿,但绝不会止步于此。 ………… 入夜,沈云起回到神策军军营,殇魅早早等在门口,见他回来,她快步迎上去:”将军。” 冬夜寒凉,沈云起道:“怎么在外面候着?” 说着就要抬脚朝里面走,却被殇魅拦下:“我们先去一个地方。” 沈云起解披风的动作一顿,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就已经拉着他出了军营,直奔宣阳坊。 看着面前的宅子,沈云起默不作声。 殇魅走到门前,回头笑看着他,一边抬手推开大门,她站在门口朝他招手:“将军,你快过来。” 嘴角上扬,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的笑意,沈云起抬脚朝她走去,院中假山流水,绿荫繁茂,一应俱全。 两人在院中慢慢的走着,殇魅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一边往后退,手指扫了周围一圈,看着他认真道:“喜欢吗?” “你看看你还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全然一副为博美人一笑,豪掷千金的样子。 看着她这豪横的模样,沈云起先是无奈的笑出声,冷硬的眸中多了几分宠溺,可渐渐的他面上的笑意变浅,目光落在她手中握着的剑上,黑檀木剑鞘,低调内敛,配名剑风华刚刚好。 “你去见他们了?”他看着她问道,其实几天前刚看到她换了剑鞘他便猜到了,只是她不说他便没问 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手中的剑,殇魅没有否认,她本来就没打算瞒他,她坦然的点了点头:“嗯。” 低垂着眸子,遮掩住内里的失落,语气寻常:”你要回去吗?” “你在想什么?”似是惊讶他问的问题,殇魅面上明显一愣 沈云起看着她道:“那里终究是你的家。” 终于知道了他异常的原因,难得看见他这个样子,殇魅忽然起了逗他的心思。 于是低头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眉间透露出为难。 见她这样,沈云起心中一紧,面上却故作轻松:“回去也好,你不是一向不喜欢长安吗。” 第195章 我们都该死 “你真这么想?”殇魅笑着问他 “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她在原地转了一圈,回头看着眼前的人,随后食指指了指地面:“我的家在这里。” 她说过的,她为他而来,他便是她的归处。 终于反应过来她在逗自己了,被紧紧束缚着的心瞬间被解绑,长叹一口气,沈云起眼眸微弯,轻笑出声。 收了面上的神色,他看着她明知故问:“你刚刚说这里是什么?” 殇魅看了周围一圈,面上疑惑,这还不明显吗? 她解释道:“家啊,我们的家。” “不对。”沈云起摇了摇头,继续慢悠悠的往前走 殇魅不解,疑惑的看着他,正色道:“哪不对?” “你好好想想。”沈云起不解答她的疑惑,继续朝前走 因为今天要带他过来,所以殇魅早早吩咐卢生将府上的灯笼都点了起来,此刻整个府里都是亮亮堂堂的。 他不说,她便跟在他身后不停的问:“哪不对?” 连说了几个他都笑着不吱声,殇魅灵光一现,站在原地不动:“我知道了。” 沈云起亦停下脚步转身看过来,看着她无声询问 “这是聘礼。”殇魅笑着道 沈云起先是一愣,很快无奈一笑看向一旁,宠溺的点了点头,回了一句:“也行。”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都不敢看面前的人,面上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下。 听见他的回答殇魅也是傻了,她只是随口一说,故意逗他,却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愣了片刻,她也扭过头去笑出了声。 笑够了,沈云起才扭过头来看着她,耳朵通红:“明烛,我们成亲。” 对面的人笑着笑着眼眶就湿了,殇魅走上前抬眸看着他:“再等等,如今多事之秋,等来年蜀地一乱平复,我们就成亲。” 见她答应,沈云起笑着扭开了头,连脖子也红了。 这里没有旁人,殇魅伸手牵住他的手,一起在院中漫步,一边道:“快仔细看看,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 她强调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我可有钱了。” 沈云起眸中宠溺:“好。” 满院烛光,照亮两人脚下的路,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 她将脑袋探道他身前:“我的钱都是你的。” “也行。” “我们这几天就搬过来。” “也不能总住在军营。” “好。” “都听你的。” 沈云起目视前方,握紧她的手,这是他们的家。 ………… 屋外寒风呼啸,冬日的天色哪怕是白日也总是暗沉沉的。 慈宁宫里,太后靠坐在床榻上,双目无神,满头白发,苍老憔悴。 季嬷嬷端来了药,担忧道:“太后。” 接过药放在一旁,并没有喝。 季嬷嬷道:“昨日沈将军去国公府宣了旨。” “世子爷承袭国公爵位,重任大理寺卿之职。” 闻言太后憔悴的面上却没有笑意,苍老的双眸没有神采,反而缓缓闭上了眼睛,流下了两滴泪。 良久,她才抬眸看向窗外问道:“可是明日行刑?” “明日午时三刻。”季嬷嬷低声回道 双眸没有焦距,太后缓声道:“哀家今夜去见他一面。” “你去安排。” “是。”季嬷嬷屈膝行礼。 入夜,御史台大狱内的一间牢房里。 谢斐文坐在轮椅上,闭目无声。 矮桌上的饭菜未动分毫,不知时间的流逝,他只能抬眸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户看着外面的月亮。 牢房内寂静无声,他抬手按住疼痛如削骨的膝盖,上面还裹着他过寿时妹妹给他做的护膝。 想起那日她痛苦质问的模样,他难得回想他和先帝共同走过的岁月。 原来他真的从未亏欠过他什么,只是过去的这么多年他在刻意逃避罢了。 死气沉沉的牢房里忽然响起轻缓的脚步声,这声音最后停在了他的牢房外面。 新上任不久的御史大夫亲自引路,恭敬的打开了牢房的大门,随后退了出去。 放开季嬷嬷搀扶的手,太后轻声道:“出去候着。” 季嬷嬷有些不放心,却还是不敢违背,转身离开,只是不敢走太远。 “你来了,晚音。”谢斐文看着面前的妹妹,几日不见她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头发花白,容颜憔悴。 视线落在她交叠置于袖中的手上,眸中轻闪,却什么也没有说。 “昨日陛下下旨,让子玉袭了爵位,重任大理寺之职。”太后答非所问,自顾自道 闻言,谢斐文眸光一滞,按在膝盖上的手用力抓紧。 “你说欠他们父子的恩情,我们谢家该怎么还?” 谢斐文不说话,怎么还,早就还不起了。 他不回答,太后也不在意,只是继续道:“我昨夜梦见陛下了。” “十三年来第一次梦见他。” “他却说不怪我。” 谢斐文看着她,移开视线道:“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你无关。” 太后蹲在他身前,一手轻搭在他的膝盖上,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无关。” “我们是亲兄妹啊。” 眸中动容,谢斐文低头看着蹲在自己跟前的人,哪怕贵为太后,这也是他的妹妹,自幼相依为命的妹妹,抬手落在她未戴珠钗的头上:“晚音……嗯…… 话还没说完,落在她头上的手不住颤抖,谢斐文低头看向腹部那柄匕首,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妹妹。 温热鲜血从伤口涌出,染红了白色的囚衣,也染红了那只握着匕首的手。 他早就看见她手中的匕首了,从她站在他眼前的那一刻,可他还是不敢相信,他那良善仁厚的妹妹真的会将利刃刺向他。 蹲在他面前,太后仰头泪流满面,握着匕首的手颤抖着却还在用力。 她看着他,泣不成声:“哀家有愧,自来……清理门户。” 落在她头上的手脱力下滑按住她的肩头,谢斐文一手按着腹部,断断续续叫着她的名字:“晚音…… 双眸充血,太后哑声道:“我们……都该死。” 她的话让谢斐文瞳孔一颤,他摇头,握住她握匕首的手,用力朝自己一按:“我来还……我来还…… 第196章 畏罪自杀 太后摇头,痛哭出声:“你还是不明白!” “我们还不起!这只是赎罪!” 放开手中的匕首,跌坐在地上,她失神呢喃:“只是赎罪。” 听见动静,候在不远处的季嬷嬷慌忙跑过来,抬眸便看到了礼佛多年的太后双手染血的一幕。 轮椅上的谢斐文一手握着匕首,低头看坐在地上失声痛哭的妹妹。 是啊,只是赎罪。 用力拔出了插在腹部的剑,鲜血不断涌出,他看着地上的人,轻声道:“我来下地狱,我来永世不得超生。” 说完,手中通红的匕首划破了喉咙,颈部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了大牢的墙上,也溅在了太后的脸上。 温热的血模糊了视线,只能听见匕首落地的声音,隐隐约约看见轮椅上的人双手下垂,脑袋往后一仰便再也没有抬起来。 没有擦去眼中的血污,太后伸手拉住一旁季嬷嬷的手臂,缓缓从地上起来,双腿麻木僵硬的走出牢房,从始至终都没有再看一眼轮椅上的人。 季嬷嬷回头看了一眼牢中的惨象,无奈摇头紧跟着太后离开。 守在门口的御史大夫听见动静,正准备行礼恭送,一抬头却看见了满脸鲜血的太后,顿时吓的六神无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太……太后…… 没有看他一眼,太后缓缓走出了御史台大狱。 御史大夫只能跪在原地不断磕头:“恭恭……恭送……太后……” 长乐宫。 屋内炭火燃烧,驱散寒意。 两人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面前放着棋盘,执子对弈。 “你的棋风变了不少。”南善宜一边落下一颗白子一边柔声道 周朝运嘴角轻扬:“与你下久了。” “现在这样也好。” 以前他棋风凌厉,初起便杀意尽显,想要绝对碾压,势要厮杀出一个赢面,如今倒是没这么在乎输赢了,而是和她一起慢慢享受对弈的过程。 玉狮在炉子边上打盹,时不时在精贵的地毯上打个滚,伸个懒腰。团子则在罗汉床上跑来跑去,玩着玉佛姑姑给它做的毛球。 毛茸茸的尾巴有时会不经意的扫过棋盘,导致一片凌乱,最后在周朝运警告的眼神下团成一团,缩在角落里。 南善宜目光假装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放在一旁的匣子,眸中温柔,那里面放着她亲手给他做的衣衫,想今夜送给他,给他一个惊喜。 岁月静好时,格将却忽然神色匆匆的进来:“陛下,出事了。” 南善宜落子的手一顿,下意识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周朝运将手中的黑子放入盒中,随后才看向格将:“何事?” 格将早已经习惯,没有避讳南善宜,直接说了出来:“御史大夫张明柏求见。” “说宁国公死了。” 面色一暗,周朝运沉声道:“他在何处?” “就在外面候着。”格将道 事态紧急,张明柏不敢耽搁,直接入宫面圣。 “让他进来。”周朝运寒声道 说完他看向一旁的玉佛姑姑,抬手示意。 玉佛姑姑明白,即刻上前将远处的帘子放下,隔住了外面的视线。 张明柏低着头进来后,立马下跪行礼高呼金安,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 “说,怎么回事。”周朝运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张明柏只能如实回禀,此事若不说清楚,承担后果的就是他了。 “今夜太后去了御史台,说是要见宁……罪臣谢斐文。” “臣不敢阻拦。” 想看陛下的神色,却想起来被帘子阻隔,他只能继续道:“太后刺了他一刀。”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那人自刎了。” 南善宜听后下意识的扭头去看一旁的人,却见他异常平静。 其实她自己听到都觉得一惊,太后给她的印象是成日礼佛,宽厚仁慈,她想象不出来她杀人的模样,更何况还是她的兄长。 察觉到她的视线,周朝运轻轻摇头示意他没事。 重新扭头看向帘子外面跪在地上的人,周朝运沉声道:“明日,对外就说他于狱中畏罪自杀。” 声音忽然冷凌,眸中幽深:“今夜之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当不用朕教你。” 张明柏低垂着头:“臣明白。” “御史台所有人都会闭紧嘴。” 周朝运重新拿起盒中的黑色棋子,目视棋盘,平静落下一字:“下去。” “臣告退。”张明柏不敢多留,顶着一身的冷汗退了出去。 纤细如白玉的手指执着白色的棋子慢慢落下,南善宜看着他道:“我明日去看看母后。” “嗯。”周朝运看着她道:“辛苦了。” 南善宜笑着摇了摇头:“应该的。” 今夜那套衣袍还是没有送出去,南善宜想下次,下次一切都好的时候。 ………… 第二日,南善宜出现在慈宁宫的时候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温雨桐起身朝她行礼:“臣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南善宜平和点头:“免礼。” 太后坐在软榻上,不再似以往那般精神,整个人都有些憔悴,见南善宜来,她笑着朝她招手:“到哀家身边来。” 说完还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南善宜连忙上前握住她朝自己伸出的手走到她身边坐下,一边抬手轻抚她的后背:“母后该多卧床休息。” 她落座之后,站着的温雨桐才重新坐下。 停了咳嗽,太后拉着她的手拍了拍,面容苍白:“年纪大了,躺不了多久就想起来。” 南善宜眸中担忧,看向一旁的季嬷嬷道:“今日的药可用了?” 直到看见季嬷嬷点头,南善宜才放心。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哀家没事。” 察觉到她的视线不止一次落在温雨桐身上,太后主动解释道:“温小姐知哀家身体抱恙,特意进宫来看望哀家。” 南善宜看向温雨桐,两人视线交汇,她浅笑道:“温小姐有心了。” 温雨桐礼数周到:“是臣女该做的,只怕叨扰了太后。” 太后眸中和蔼:“哀家这宫里冷清,你愿意进宫陪哀家说说话,是心意。” 第197章 身份太低了些 温雨桐谦逊恭敬。 谈话间,太后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她看向温雨桐道:“哀家记着你如今也快十九了?” 温雨桐回道:“回太后,臣女前几日刚过完十九岁生辰。” “温大人可有为你张罗婚配?” 似是提到了伤心之处,温雨桐面上是恰到好处的失落和懂事:“未曾。” “父亲公务繁忙,无暇顾及这些。” 太后看着她道:“小小年纪,打理偌大的温府,这些年你也是辛苦了。” 南善宜端起一旁的茶盏轻抿一口,下垂的眼睫遮掩住了她眸中的思绪,沉默的听着未曾出声插嘴。 很快她就听到太后问:“这京中你可有中意的公子,哀家替你瞧瞧。” 喝茶的动作一顿,南善宜将手中的茶盏递给一旁的玉佛姑姑,随后一手搭在矮桌上,双眸似是漫不经心的看着坐在下面的温雨桐。 两人一个坐于高处,一个坐于低处,本就是居高临下,若温雨桐此刻抬眸看一眼南善宜,就能很清楚的感受到来自真正的高门贵女,大晟帝后的威压。 可惜她此刻的注意力全然不在南善宜身上。 从太后问出那个问题时,她的脑海里就瞬间浮现了沈云起的名字,可她很理智,没有挑明。 而是羞怯道:“长安的公子们都很优秀。” 她想,以她的身份,真正和她算得上门当户对的不多,再从年龄或其他方面来看沈云起都是不二人选。 她理所应当的以为,所有人都该这么觉得。 可惜不能如她所愿。 上座的太后认真思索之后道:“哀家记着中书令家和柱国家的公子也尚未婚配,他们二人你可有中意的?” 南善宜在听见这句话后,眸中的凉意消散,平静的垂眸理了理宝蓝色的广袖,似是对她们所谈不甚在意的模样。 而温雨桐面上的笑意却是明显一僵,不过她很快掩藏下真实的情绪:“臣女还想再多陪陪父亲,此事不急于这一时。” 太后在后宫多年,何等聪明,瞬间就明白了这不过是她的托词,至于原因,多半是对这两位公子无意。 她本是好意,也不愿做强人所难之事,她不同意便也做罢。 温雨桐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扣紧,掐出了伤痕。 为什么?这长安和她最相配的人不该是沈云起吗?为何太后却提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如坐针毡,没多久温雨桐便起身告退。 她走后,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太后看向一旁的南善宜道:“原想着她父亲不惦记她,哀家便帮她一把。” “却不想她两个都不中意。” 南善宜柔声道:“这种事情,旁人哪说的清。” 太后感慨:“也是,既然她不愿意哀家就不掺和了。” 强行将人凑在一起,日后都是冤孽,这事她比谁都清楚。 话语中有些可惜之意:“为人处世,掌管家宅,哀家瞧着这长安城里的小姐们都比不过她。” 她看向南善宜道:“你兄长也还未成亲。” “只是可惜…… 目光看向温雨桐刚刚坐的地方道:“配你兄长,她身份太低了。” “而且前不久你父亲和温自仁还在朝堂上起过争执。” 她摇头道:“不相配,不相配。” 南善宜笑了笑没说话,倒不是身份的问题,而是那人所求太多,绝非单纯心悦二字。 没坐多久,太后就乏了,她现下身体越发的差,无论是顾太医还是辛明先生,看过之后都说每况愈下,只怕时日无多。 侍奉她睡下,南善宜坐在床榻边缘。 太后看着她,忽然眼眶有些湿润,她轻声道:“哀家这辈子对不起先帝,也对不起运儿。” “好在有你陪在他身边。” 南善宜劝慰道:“陛下不善言辞,但他是极敬重你的,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很快就是除夕了,母后要快些好起来。” 直到她睡着,南善宜才起身出去。 没有马上回去,而是先去了后院的小佛堂礼了一会佛,上了香才离开。 出宫后,走至自家马车前,温雨桐正准备上车,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唤将军,寻声望去,看见了远处背对着她的人。 不是他亲自巡防时候,是他恰巧入宫,巡防的神策军向他行礼问候。 他未曾穿平时的黑色软甲,而是穿了一身她从未见过的天青色广袖锦袍,外面披着白色的大氅。 他侧着身子,温雨桐看不见他的神色,她对他的处心积虑大部分的利用考量外是有少女怀春的。 只是她从来不是可以安逸于儿女情长的人,她不像南善宜有那么多无条件爱她的人。 无论多少次他都是让人心动的存在,她想嫁他,不管是因为什么。 她很坚定。 他有喜欢的人又怎样,只要他们还未成婚,她就还有机会。 她不想被随意的指给别人,沈云起一直都是她最佳的选择。 许是那边的神策军有认识她的,原本侧对着她的人扭头朝她看了过来。 心中慌乱,交叠于身前的手紧张的握紧,温雨桐远远的屈膝行礼,见他颔首回应,她心中一喜,正欲抬脚上前,下一刻却见他很快收回视线,进了宫门。 一切不过客套,眸中的光亮瞬间暗淡下来,被不甘心所取代。 回府的路上,马车内温雨桐一直沉默不语,看着时不时被风掀起的帘子走神。 父亲绝不会帮她,南善宜一心向着那个女侍卫,就连太后也压根就没想过将她与沈云起相配,没有一个人能帮她,那她便自己来。 从小到大她想要的都是靠自己努力的,这次也不会例外。 垂眸沉思下一步该怎么走,如何才能将此事定下来。 一旁的丫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随意提道:“小姐,你说今年的除夕宫宴会不会比以往都要热闹。” “这毕竟是皇后娘娘入宫后的第一个除夕。” “以陛下对娘娘的宠爱,定是要好好热闹一番的,以此来减轻她的思乡之情。” 温雨桐原本走神的眸子忽然光亮, 第198章 显着他了 是了,除夕宫宴,文武百官,世家子弟云集,最是好时候。 回长乐宫的步辇上,南善宜垂眸沉思。 “娘娘在想什么?”走在一旁的玉佛姑姑出声询问 睫毛轻抬,南善宜轻声道:“我知她所求,却有些不明白她的目的是什么。” 单为情之一字?可她看向兄长的眼里却没多少儿女情长。 她看着前面,眸中淡漠:“姑姑你说她想从兄长……或者沈家身上得到什么?” 玉佛姑姑斟酌着开口道:“按理来说,以温小姐的家世,这长安的儿郎该多的是想与她结亲的才是。” “是啊。”南善宜眸子微闭:“以她的家世世间事大抵都能如意。” “我瞧她也是有骨气的女子,为什么就非得处心积虑的嫁无意她的人呢?” 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她背后有人? 南善宜低眸沉思,温雨桐,温家…… 再抬眸时清冷的杏眼里滑过一丝警惕,温自仁。 入长安这么久她还没见过这位传闻中的吏部尚书,她记得很清楚,以她做质子控制南家便是他一手促成的。 也是他一直怀疑忌惮,恶意揣测南家的忠心。 若不是他,朝中哪有这么多人附和应声。 若真的是他让温雨桐这么做的,他是想做什么? 越想越警惕,寒风吹动狐裘上的绒毛,南善宜双眸幽深平静。 直到进了长乐宫,屏退了下人,她才看向玉佛姑姑道:“让破坤他们格外留意温家的动向。” 玉佛姑姑先到一边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中后,她才道:“我明白。” “只是自从入长安你便让我们的人严加留意朝中针对南家的朝臣,温家更是重中之重,若有什么异常,他们应该早就发现了。” “许是你多想了。” 南善宜摇了摇头:“想多了总比被打的猝不及防的好。” 而且,若他们的目的是沈家她尚可以袖手旁观,可若他们所为伤害到兄长,她定是要让他们十倍奉还。 她此生所求不过所爱之人平安喜乐,万事胜意,她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 御书房,沈云起进来的时候周朝运正在看折子。 随意抬眸一瞥,说了一句:“你来了。” 下一刻却后知后觉的再次抬头看向他,笑道:“每次你穿这身衣服总是让朕眼前一亮。” 沈云起眸中惬意,走到一旁坐下道:“姑姑手艺一直都很好。” “家中长辈不善女红,少时我和小夭的衣物多出自她手。”他到如今都不知道这身衣裳是南善宜亲手所做,只以为是玉佛姑姑做的。 他少有这般喜形于色的时候,周朝运瞬间就察觉到了,好奇玩味的看着他:“这是有什么喜事?” “让你这样高兴?” 沈云起一愣,这么明显吗? 嘴角上扬,不过确实如此。 他笑着点了点头:“嗯。” 他越是这样周朝运就越好奇了:“什么事?” 没有隐瞒,沈云起努力克制面上的笑意,故作平静:“待开春蜀地一乱结束,我便要成亲了。” 周朝运面露喜色,是打心底里为他高兴:“好。” “善宜知道应该也会很高兴。” 没有问要和他成亲的人是谁,他们是多么亲厚的关系,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 周朝运难得有些着急:“定要大办,风风光光的办。” 说完没多久,他忽然想起来问道:“她的身份……桐城那边?” 明白他的意思,沈云起平静道:“那终究是她的家,有她的亲人。” 声音平静如常,目光却很坚定:“待那时我会亲自至桐城,十里红妆迎她入长安。” 周朝运心中愉悦,一边打趣道:“朕还以为想看到你成亲还要很多年。” “平时你们二人都全然没有这份打算的模样,害得朕几次想问都没能问出口。” 两人的性子都闷的很,平时俨然一副将军和下属的模样,以至于很多人根本没想过二人是要成亲的关系。 沈云起嘴角上扬,眸中浮现温和,一开始确实没这么早打算,以前他总想着就这么一起走下去也行,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 可她却说偌大的长安她为他一人而来,她说那是他们的家,让他迫切的想要娶她,他想昭告天下,那是他的妻子。 他完全不知道他本身是那样内敛的一个人啊,在此事上却显摆的像个小孩。 说罢,目光扫过周朝运面前的奏折,沈云起道:“是出什么事了,怎么忽然让我入宫。” 闻言周朝运这才想起来让他入宫的真正目的,他看向一旁的李公公,眼神示意,得了命令,李公公一脸高兴的让外面的内侍将东西抬进来。 四个内侍抬着一块被红布覆盖着的东西进来,站在屋子中央。 沈云起眸中疑惑:“这是什么?” 李公公亲自上前将红布掀开,是一块匾。 上面写着“将军府”三个大字,笔锋凌厉,是沈云起熟悉的字迹,他扭头看向上座的人。 周朝运从龙椅上起身,走至他身边。 看着面前的匾,他道:“本是想直接给你一座府邸的,奈何慢了一步。” 其实没有慢,从知道他搬出了相府他就着手准备了,只是他知道比起他给的,也许那燕家大小姐给的更能让他安心,所以便没有将自己给的送出去。 此刻他一脸惋惜:“只能送你一块匾了。” 沈云起看着面前的匾,眸中温和:“多谢陛下。” 他在说这句话时不是臣子对帝王赏赐的感恩戴德和恭敬,而是有着别人不敢有的玩笑和随意。 周朝运一手负于身后,笑着摇了摇头,目光亦落在匾上,眸色安然:“不是陛下。” 闻言,沈云起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明白,不是陛下,是从少时便彼此依靠十三载,风雨同舟,亲如手足的兄弟。 见他看着牌匾不说话,周朝运故意打趣道:“不愧是燕家大小姐,为博美人一笑,一出手就是宣阳坊的大宅子。” “咱们神策军的大将军收到宅子有何感想?” 沈云起却难得没有一脸肃穆,而是做出认真思索的模样,然后克制的笑着:“还不错。” 他这般坦然的承认,周朝运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只觉好笑无奈,自己干嘛多余问这一嘴,倒显着他了。 可他不想问了,沈云起却自己想说了,他看着周朝运,一脸认真平静:“她说我喜欢什么,她都给我买。” 周朝运………… 第199章 是时候动北境了 蜀地。 周戈炎坐于帐中,听着幕僚下属的回禀,面色暗沉。 自从金陵一别,长安他那个好侄子像是疯了一样,不断折他羽翼,这些年苦心经营,差点就要毁于他手! 幕僚中有一人努力低垂着脑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便是金陵时杜广升身边的幕僚宋洋。 当初杜广升被抓,他侥幸逃出,一路躲避官兵的抓捕,费尽千辛万苦才逃到蜀地,在康王手下做事。 下面的人装聋作哑,一声不吭。 怒上心头,周戈炎拿起桌案上的茶盏便砸了下去:“一群废物,酒囊饭袋!” “本王养着你们是为了看你们装哑巴吗!” 目光阴翳扫过众人,他怒声道:“都是田丰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惹的祸!” “若不是因为他暴露了金陵,本王多年筹谋怎么会忽然被长安知晓!” 眸中的狠戾如同地狱吃人的恶鬼:“早知今日之局面,当初就不该让他死的那么容易!” 闻言,宋洋后背发凉,冷汗淋漓,他是亲眼目睹田丰死状的,如今想起来仍然觉得毛骨悚然,可上面那人却还觉得他死的太容易了。 来蜀地这些时日,他早就领教过康王的残暴杀戮,每日这军营中都有惨死的人,每一个的死状都让人不寒而栗。 努力降低存在感,生怕殃及池鱼。 骂完了田丰,又想起了真正暴露他们的杜广升,周戈炎继续道:“杜广升那个废物,本王辛辛苦苦,费了多大的劲才将他送上金陵知府的位子。” “他倒好,被抓之后将本王出卖个干净!” 下面终于有人小心附和了:“想来是当官久了,骨头都被酒林肉池给泡软了。” “那大理寺稍微用点刑,便将他知道的都招了。” 周戈炎眉头紧锁,眉眼间尽是恶毒:“喂不熟的白眼狼,他若记得本王的恩情,在被抓的那一刻就该死的干净些!” 一旁有人庆幸劝慰:“王爷不必太担心,好在那杜广升也不算什么重要人物,他知道的并不多。” “抖出来的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谄媚恭维:“定不会影响王爷的大计。” 下面的人纷纷附和:“王爷入主长安指日可待。” 听到这些劝慰,周戈炎的面色终于好了一些,却依旧可见不满。 他想,确实,好在未告诉杜广升那个蠢货太多辛秘,一边又为自己的计谋而沾沾自喜。 他那好侄儿一定不会知道他亲近之人是他的人,他迫不及待的想看着他的大军杀进长安时周朝运的表情。 说话间,外面忽然传来焦急的声音:“王爷,长安急报!” 周戈炎面色一变,看向急跑进来跪在地上的侍卫,沉声道:“什么事?” 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那侍卫低垂着脑袋,忐忑不安:“长安传来消息,宁国公身份暴露,已于御史台大狱内畏罪自杀。” 周戈炎猛然起身,力道之大将跟前的矮桌推出几分,双眸震惊充血:“你说什么!” “谁!” 在坐之人皆是一惊,面面相觑,窃窃私语,无一不震惊惶恐,全然一副大祸临头的表现。 地上的侍卫脑袋死死抵着地面,不敢吱声。 这一次,周戈炎直接伸手掀翻了面前的矮桌,怒喊出声。 坐的近的幕僚下属吓的纷纷起身逃离至一旁,都怕被砸到。 报信的侍卫不敢逃,被砸了个正着,向后跌坐在地上,不敢说什么,快速的爬起来继续跪好,恐慌道:“王爷息怒。” 被斩了最得力的臂膀,周戈炎怒不可遏,质问道:“是何时的事!” 那侍卫道:“十日前。” 十日,帐内的人面上都露出了疑惑。 周戈炎更是直接上前揪住了侍卫的衣领:“十日前的事为何现在才报!” 那侍卫畏惧道:“宁国公被抓之后,我们这些年在长安培养的暗桩很快被一网打尽,杀的杀,抓的抓,他们根本来不及送信回来。” 一网打尽!周戈炎目眦欲裂,双眸充血,活脱脱气极了的模样:“他被抓进御史台后可有说什么?” 谢斐文和杜广升不一样,那是自他少年时就为他所用的人,数十年他算得上是自己最得力的助手,也是知道他最多秘密的人。 若他将他这些年布局密谋全都说了出去,只怕会害的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功亏一篑! 侍卫摇头:“属下不知,信中未曾提及。” 周戈炎看向远处,阴翳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慌乱,若是谢斐文出卖了自己,该怎么办,接下来他该如何部署。 此刻周戈炎彻底失去了对长安的掌控,他完全不知道长安如今是怎么样一个情形,就在他沉默的时候,外面再次响起了急报的声音。 “启禀王爷,益州传来消息,我们在益州的据点已经暴露,神策军亲置,尽数剿灭。” 很快外面的急报接踵而来:“王爷,豫州来信,无咎将军通敌谋逆,已经被处以极刑。” 周戈炎跌坐回椅子上,此刻他很清楚,谢斐文死前一定出卖了他。 见他这副模样,下面的人越发惶恐, 阴狠的眸子暗沉的可怕,周戈炎沉默不语,他知道不能再等了,再不动手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南境白马兵他尚能抗衡,龙鳞水师擅长水战,大概率不会被调往南境。 那么现在他最大的阻力便是北境那七十万南荣军,一旦他们南下,他就真的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眸中已有思量,十三年前他虽牵制住了南家,可终究还是输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长安官员和南家的矛盾这些年越发激烈,甚至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盼着南家失势,对南家更是百般刁难。 偏偏南绣山那老东西实在固执愚蠢,若是别人早就生了二心。 周戈炎嘴角一扯,拉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只要南绣山还站在那父子二人身边,他就永远不可能夺权成功。 既然如此,他便要亲手摧毁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想是时候该动北境了,只有南家和周氏皇族决裂,他才有机会。 第200章 回到他们身边 “孟柯。”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人的身上,周戈炎沉声唤道 “属下在。”孟柯起身上前 周戈炎看着他吩咐道:“你即刻出发,亲自去一趟匈奴王庭,此外密切注意南家的动向。” “一旦抓住机会,在外可军令不受。” 这便是给了孟柯便宜行事的权利。 孟柯行礼领命:“定不负王爷所望。” ………… 除夕前几天,北境浮屠城大雪封山。 南郡书和梁钰霜外出巡防还未归来。 南绣山和南青枫父子二人与众多将士在书房内议事。 南绣山前几日又病了,今天才能下床走动,他披着厚重温暖的外袍坐于桌案之前,听着南荣军诸位将领的回禀。 “侯爷,一到冬天,匈奴人是越发嚣张,屡次扰我边境百姓。” “前两日趁着夜色闯入了一处村落,强抢百姓的粮食。” 南绣山断断续续的咳嗽,平复之后,眸色雄浑:“匈奴连年灾害,今年尤甚,粮食颗粒无收,怕是难以过冬,才狗急跳墙了。” 下面有将领一脸怒意:“真他娘的憋屈!要不是当年定下十五年不战之约,老子早就带着人马踏平了他的营寨!” “容得他这般放肆!” 南绣山亦沉默不语。 下面的将领们出声附和,愤愤不平:“就是,当初就该一举打到他们的王庭,将拜陀斩于马下!” “让他们知道这天下谁说了算。” 他们都知道十三年前杀了匈奴王之后本来可以乘胜追击的,可长安大乱刚平,朝堂民间皆动荡不安。 摄政王认为不可再战,南荣军才和手下败将刚刚继承匈奴王位的拜陀签定了十五年不战之约。 否则就凭当初浮屠城的惨状和锦衣将军之死,南荣军气势空前强盛,都杀红了眼,早就将他们所谓的草原勇士踏成了烂泥,匈奴一流臣服于大晟王朝脚下。 众人皆道:“如今已过十四年,等这十五年之约一过,盟约结束,老子非让他看看我南荣军真正的实力!” 对于他们所说南绣山不置可否,他压抑住咳嗽沉声道:“他们若再犯我大晟百姓,让我们的人不必手下留情。” “活的死的,都捆了扔回他们王庭。” “这事咱们占理。” “是,全听侯爷安排。”下面的人领命应声。 众人散去,书房内只剩下几个父子二人。 南绣山轻咳几声,南青枫立马上前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他跟前:“父亲。” 接过之后,浅抿一口放在一旁,南绣山扭头看向身旁的儿子问道:“方才他们所说你怎么看?” 他们所说?自然是指踏平匈奴王庭一事。 南青枫面色沉重,眸中可见狠戾:“从十四年前定下盟约起,儿子就在等这一天。” “是啊。”南绣山抬眸看向门外飘着的大雪,声音苍老却坚定:“他们欠我南家的终究是要还的。” 不止他的锦衣,还有浮屠城一战所有惨死的人,都在等着他们的一个交代。 十四年前他妥协了,时间一到再也没有人能拦着他给死去的人报仇。 除了这个仇他还有一个仇要报,眸色微暗。 南绣山看向南青枫道:“前几日陛下遣人送来秘旨,说周戈炎这些年只怕仍与匈奴暗中勾结,让我们格外小心。” “不要重蹈当年的覆辙。” “儿子明白。”南青枫道:“我已派人分守十八关,若敢来犯,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当年是因为布防图丢失才让南荣军被打的措手不及,否则他们怎么可能是南家的对手。 南绣山拢了拢身上的外衣,他眸中忧虑:“周戈炎藏于蜀地十三载,那里富裕辽阔,最适屯兵割据,只怕这些年他势力早已不容小觑。” 扭头看向南青枫,南绣山严肃嘱咐:“时刻整顿军队,随时做好南下驰援的准备。” “务必要保证长安的安危。” 南青枫难得没有即刻出声答应,他其实对长安有怨,无论是天子还是百官。 南绣山看着他道:“南家世代忠良,绝不能有二心。” 南青枫蹙着眉道:“父亲明明知道我不是有二心。” 他只是不甘心,他们如此对待南家,恨不得将南家拆碎分食,凭什么他们还要无条件的庇护他们。 他们又不会感激。 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南绣山亦为此经常感到愤懑,可哪又能怎样。 他劝慰道:“就当是为了儒珍和云起。” “你不是一向最疼他们了吗。” 是了,他们南家的儒珍和云起还在长安呢,那可是南家的宝贝。 片刻南青枫轻叹了一口气:“儿子明白。” 说话间,关风月从外面进来,面上喜悦:“儒珍来信了。” 闻言,父子俩眼睛里同时露出了惊喜。 笑着上前将信递给二人,信中全是殷切的思念和嘱咐,千般叮嘱外公一定要注意身体。 南绣山眸中湿润,他何尝不想他家的丫头,恨不得亲自去看她过的好不好,是否开心,可有受委屈,可是南家人不奉召不得踏入雁门关。 要见他家的儒珍,太难了。 眸中含泪,面上却是收到她来信的喜悦,南绣山眸中欣喜:“算着时间,给她送的东西应该也快到了。” 关风月应道:“父亲放心,考虑到北境风雪大,特意让人早早出发,定是能在除夕前送到的。” 南绣山点了点头,他知长安应是什么都不缺,可总担心别人照顾不好她,她从小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家里精挑细选送去金陵的。 一旁的南青枫看着手里那封专门写给他的信,动容不已,他和妻子只有郡书一个儿子,儒珍从出生起就被他们夫妻二人捧在手心里,说是亲生女儿也不为过。 当初她从金陵回来,他们所有人都以为以后一家人都会在一起,再不分离,可没想到后来…… 他扭头看向父亲,问道:“父亲,以后儒珍有没有可能回到北境,回到我们的身边?” 沉默了片刻,南绣山道:“若她不快乐,无论如何都是要接她回家的。” 第201章 羡煞旁人 他看向面前的儿子和儿媳:“哪怕我不在了,你们也要保护好她。” 他只担心这场针对南家的风雪不会停,会殃及到独身在长安的外孙女。 “父亲说的什么话。” “儒珍要是听到了得多难过。”关风月蹙眉出声,虽然她知道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了,却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南绣山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抬眸望向外面白茫茫的天地,他已经没有护住锦衣,不能再护不住儒珍了。 ………… 长乐宫,中午, 屋内炭火燃烧,暖如春日,南善宜正懒洋洋的坐在罗汉床上,怀里抱着玉狮,一边慢慢的揉着它头顶的蓬松的毛,一边看着面前宫婢手中华丽的衣袍。 这是尚衣局为明日宫宴特意做的衣裳,让她选一套最喜欢的在宫宴上穿,眸色清淡宁静,漫不经心的扫过,她轻声道:“都行。” 以前她从未考虑过这些,都是别人准备什么她穿什么,她并不是很在意。 听她说了这话尚衣局的几位嬷嬷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的好。 心中怀疑,娘娘可是不喜欢这几身新制的衣裳。 见她们为难,南善宜正准备随意指一套作罢,正准备出声,就听见外面格将和银燕说话,还有一些叮叮当当的声响。 很快银燕就匆匆走进来,面上是难以掩饰的惊喜:“娘娘!…… 进来后才恍然想起屋内人多,努力平复心情,看着南善宜道:“娘娘,北境送了好多东西过来。” “陛下让格将亲自给你送过来了!” 南善宜原本漫不经心的双眸瞬间光彩夺目,激动的朝一旁的玉佛姑姑伸手,从罗汉床上起身,不顾外面凌厉的风雪,穿着单薄的衣裳就匆匆走了出去。 玉佛姑姑拿起一旁的雪白狐裘着急忙慌的跟上去。 南善宜步履匆忙,抬脚踏出门槛一时不察,和正走进来的周朝运撞了个满怀。 下意识伸手去扶旁边的门框,却没有抓往后跌去。 周朝运眼疾手快,宽厚的手掌握住她的腰将人拉了回来。 南善宜双手搭着他的胸膛,茫然的看着他,眸中还有差点摔倒的余悸。 屋内的人纷纷下跪行礼:“参见陛下。” 周朝运目光全在身前人的身上,眉头微蹙:“怎么这么着急?” 白皙柔嫩的手指轻抓着他手肘处的衣料,南善宜看着他,眸中激动欣喜。 刺骨的寒风从外面灌入,虽然被他宽大的大氅挡住了大半,南善宜还是冷的一哆嗦。 周朝运伸手接过一旁玉佛姑姑手中的披风,亲自给她披上,眸中无奈:“东西又不会跑了。” “就这么跑出来,又生病了怎么办?”将前面的带子系上,周朝运垂眸看着她 南善宜微微仰头看着他,眸中讨好。 屋内跪着行礼的人都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心中都感叹难怪朝中皆传,皇后娘娘盛宠不衰。 见她讨好自己,周朝运无奈又宠溺,能拿她怎么办呢,看向跪着的人,声音清冷:“起来。” 说完才揽着早已经迫不及待的人转身走到廊下。 极其宽敞的院中已经被箱笼放满,下人们还在不断的从外面往里面抬。 南善宜眸中迫切的扫了一圈院中,没有见到想见的,不死心地看向了宫门外。 知道她在寻什么,周朝运握紧了她的手道:“你舅舅亲自送至燕门关,云起派神策军前去接回来的。” 眸光黯然,南善宜勉强的笑了笑,原来如此,她还以为是像当初在金陵那样,至少有一个人要来看看她,他们才能稍稍安心。 可惜,这是长安不是金陵,南家众人无召不得过燕门关,又怎么可能来见她。 “善宜。”周朝运看着她失神,轻声唤她,眸中心疼 南善宜回神,朝他笑了笑:“我没事。” 她知道他们思念她,如同她思念他们一般。 殿外的宫道上还放着长长的箱笼,路过的宫婢内侍都面露震惊,窃窃私语。 “听说今天一早神策军押着这些东西进城,场面壮观极了。” “别人还不知道是什么,去打听了才知道,是南家给皇后娘娘送的体己。” “真是羡煞旁人。” 南善宜看着院中堆不下的东西,嘴角微扬,动容不已。 从她去金陵,年年都如此,不是她身边没有这些东西,而是他们总是惦记着她。 家中亲人,甚至是南荣军的诸位将领前辈,外出巡防时看到好的、有趣的东西总是会想到她,提一句 “不知道善宜喜不喜欢。” “带回去给小小姐瞧瞧。” 一攒便攒一年,堆成了山再浩浩荡荡的送到金陵。 现在也一样,只是更加艰难,要经过重重关卡的检查才能送入长安,送到她的身边。 银燕站在几个箱笼旁边,惊喜道:“娘娘,夫人给你送了好多新制的衣裳和有趣的小玩意。” “你现在要看看吗?” 南善宜看了一眼身旁的玉佛姑姑,玉佛姑姑上前看着银燕跟前那几个箱笼,吩咐一旁的人道:“这些抬进屋内。” 随后看向别的道:“其余的东西清点过后全部收进库房。” 这么多年,玉佛姑姑早已经很清楚,除了前面这些,后面的几乎都是珍宝,有的价值千金,有的世间只此一件,无价之宝。 周朝运侧身看着身旁的人,她的注意力全部在这些东西上,在南家身上,没有留给他分毫。 心中酸涩,面上却不显,他握了握她泛着凉意的手:“进屋去看,外面冷。” 南善宜这才扭头看向他,反应过来他说的话,她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说完正欲转身回屋内,却发现拉着她的人并没有动。 疑惑的看着他:“怎么了?” 周朝运面色温和,将她肩前的长发撩到身后,露出雪白的绒毛领子。 眸中温柔:“我御书房还有事,便不陪你了。” “你慢慢看。” 闻言,南善宜也没有留他,放开了他的手道:“那你去忙,不用陪我。” 周朝运点头,朝屋内扬了扬下巴:“进去。” 第202章 宠得起 南善宜听话的转身进了屋内,远离了凛冽的风雪。 看着她进去,周朝运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多了些隐约的落寞,转身从院中箱笼间走过,朝御书房的方向离去。 格将和凌山跟在他身后。 格将撞了撞凌山的胳膊,小声嘀咕:“御书房有什么事?” “陛下不是早早忙完,就为了过来陪娘娘吗?” 凌山眼神严肃,无声示意他闭嘴。 随后又看向走在前面的陛下,墨发被龙头金冠束起,黑金大氅被寒风扬起一角,天子圣人,九五之尊,何曾这么卑微,皇后娘娘是独一个。 格将自以为小声,殊不知前面的周朝运听的清清楚楚。 走,不过是想将空间留给她自己。 因为他知道,她不喜和他谈论南家。 她很为难,她一直将他和南家放在对立面,从未想过他会和南家站在一处。 他知道她爱他,男女情义,她只爱他,可是一旦和南家在她心中的分量相比,他输的一败涂地,没有任何悬念。 没有询问过他的意见,她早早盖棺定论,坚定的认为他会为了大晟舍弃南家,所以她也坚定的会为南家舍弃一切,包括他这个夫君。 其实最让周朝运痛苦的是他无法反驳,更无法给她一个承诺。 因为世事难料,他只能竭力的避免她害怕的那些事情发生,因为他从来不想跟南家,尤其是跟她站在对立面。 她是最不能站在他对面的人,周朝运不敢想,若有朝一日她弃了他,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是他此生最大的变数,是权衡利弊之后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真的不能没有她。 长乐宫里,南善宜看着玉佛姑姑让下人将箱笼打开。 玉佛姑姑扭头看向她道:“这是新制的衣裳,有冬衣也有天暖之后穿的,应是一并送来的。” 说着她随手拿出放在上面的那套,让一旁的宫婢捧着,候在一旁的尚衣局嬷嬷在看见那身衣袍后都面露惊叹。 朱红色的料子上面绣着凤过牡丹,衣摆袖口皆滚了金边,与之相配的首饰一应俱全,华丽的金色凤冠,步摇流苏。 秦尚宫惊讶出声:“老身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这般精湛的绣功。” 衣袍上的金色凤凰栩栩如生,那双凌厉的眸子充斥着威压,让人不敢直视。 目光落在一旁满满当当的箱笼里,秦尚宫心中震惊,更何况这只是其中一件。 难怪皇后娘娘看不上她们所制的衣裳,与这些相比她们自愧不如,珠玉在前,倒是献丑了。 一旁的银燕眸中欢喜:“娘娘,宫宴那日你不若就穿这身?” 南善宜不欲驳了尚衣局的心意,看着刚刚她准备指的那件衣袍道:“就那身。” 银燕面上不解,有些不情不愿。 秦尚宫却忽然上前行礼对南善宜道:“这是娘娘入宫后的第一个除夕宫宴,自然是要穿最好的。” 她看向那身朱红色的衣袍,笑道:“这身更适合娘娘。” 其他人也纷纷道:“是啊,这身更衬娘娘。” 见她们都如此说,南善宜也不再说什么,笑着应好。 秦尚宫仔细看着宫婢手中的衣服,一是她本就是爱衣之人,见如此好的衣袍难免想多看看,二者是想好好学学,以便日后更好的给皇后娘娘制衣。 她一边轻轻触碰衣料,一边看向南善宜道:“这制衣的人定是极其了解疼爱娘娘的。” 从她平时穿的衣袍就能看出来,南家给她准备的衣袍总是更衬她,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就是与她本身的气质性格格外贴合。 闻言,南善宜看着她手里的衣袍目光柔和。 明明家中都是习武之人,生性豪迈,最是不计较这些的,却为了她好像变的格外精通此道。 特别是舅母,娘亲去世后,自己的衣食住行她样样亲力亲为,给她做的衣裳首饰,都亲自盯着。 衣裳已经送到,秦尚宫一行人也不便久留,行礼告退。 入宫这么久,银燕早已经不是以前那莽撞的丫头了,不用南善宜吩咐,将几人送出殿外后立刻人身后的宫婢将沉甸甸的袋子塞入几人手中:“天气寒凉,辛苦诸位嬷嬷走这躺。” 几人行礼道:“能为娘娘制衣是我们的荣幸。” “几位嬷嬷慢走。”屈膝行礼,银燕转身回了屋内。 看着她离开,几人才收回视线。 一人掂了掂手中沉手的袋子,感慨道:“皇后娘娘出手真是阔绰。” 每一次过来都有赏赐,且分量都不小,弄的宫里一旦有这边的差事大家都挤破了脑袋想过来。 秦尚宫看着手中的袋子,抬眸看着大门内,里面内侍们还在忙忙碌碌的整理北境送来的东西,这么久过去了还没有搬完,刚刚送她们出来的婢女站在一旁仔细盯着,时不时嘱咐:“小心些,都是有价无市的珍宝。” 收回视线,秦尚宫缓声道:“娘娘仁厚。” 她年事已高,先帝时她便在这宫里为妃嫔们制衣,却从未见过当今皇后这样的人。 给宫人的每一份赏赐不是为了拉近关系,也不是为了彰显她作为主子的身份,就只仅仅是一取一予。 宠辱不惊,娴静如同一汪古林幽泉,有高门贵女的风骨,亦有不谙世事的纯净。 身不染尘,让人莫名坚信她这样的人至死亦不蒙垢。 哪怕是在宫里这么多年,伺候了这么多贵人,秦尚宫还从未见过这样尊贵娇养的女子。 若是旁人这般大手大脚,早要被指责挥霍无度。 唯独她,好像理所应当要用这世间最好的东西,没这个最字似乎都配不上她。 忽然明白了大婚前不久,陛下忽然让人重建坤宁宫改名长乐的举动,宫中所用一砖一瓦皆是千金,御膳房广罗天下厨子,文渊阁扩建。 曾经侍奉帝王整个后宫的五局内省如今只侍奉一人。 秦尚宫心想,这样的女子,除了南家,就只有当今天子,这天下最尊贵的男子,配的上,养得起,宠得起。 第203章 惊喜 屋内只剩下自己人,南善宜眸中欢喜的看着箱笼中的东西,有千奇百怪的小玩意,各式各样的杂书,若是旁人看见还以为是送来哄小孩的。 伸手拿起里面的一把宝石匕首,匕首上面贴着小纸条“七月,巡霞州所得,甚是华丽,特留给善宜。” 是表哥的字迹呀。 南善宜眸中温和,轻轻手中的匕首,寒刃锋芒。 玉佛姑姑细心提醒:“娘娘小心些。” 南善宜温柔应声:“嗯。” 继续翻看其他东西,许多上面都贴了纸条,写明何时何地所得。 忽然她疑惑出声,从下面掏出个拨浪鼓,看向玉佛姑姑,一边晃动咕咚作响:“这是什么?” 看着她手里的东西,玉佛姑姑轻笑出声:“是真将娘娘当小孩了?” 南善宜摇了摇头,猜测道:“这应该不是给我的,许是收拾的时候不小心放进去了。” 玉佛姑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答她的话:“可家中也没小孩呀。”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随后相视一眼,玉佛姑姑道:“不会是给公子和霜儿姐…… 南善宜惊喜笑出声,满眼愉悦的晃动手中的拨浪鼓:”我是不是要当姑姑了?” 玉佛姑姑面上也是期盼:”若真是这样,以后我们南家便是四世同堂了。” 一旁正在帮玉佛姑姑收拾东西的白羽闻言笑着道:“什么时候娘娘诞下皇子,这宫里也会更热闹。” 南善宜先是一愣,随后耳根微红,她从未想过这件事。 玉佛姑姑见她面上羞涩,笑着看向白羽道:“娘娘尚年幼,不急于这些。” 想来陛下也知晓她身体弱,过早诞下皇子于她身子不利,便也从未提过。 在外面忙碌的银燕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几人有说有笑,她问道:“姑姑你们在说什么呢?” 玉佛姑姑摇了摇头,娘娘脸皮薄,若是让银燕知道了指不定又要怎么打趣她,于是笑着道:“没什么。” “外面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她故意转移话题 银燕也好忽悠,没有再追问:“没呢,这么多东西哪能这么快。” “外面太冷了,我进来躲会。” 说着她看向一旁还没有打开的箱笼,一边上前去打开,一边好奇道:“这个是什么?” 看过里面的东西后,她看向南善宜道:“咦,怎么都是男子的衣袍?” 闻言南善宜起身去看,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她嘴角微微上扬,眸光温和:“是给阿兄的。” 想到什么,她抬手示意银燕将旁边另一个箱笼也打开,看过之后,果然如她所想。 她看向玉佛姑姑道:“姑姑,你亲自将这两箱东西送过去。” 一箱是给阿兄的,一箱是给殇魅的,真好。 玉佛姑姑点头之:“好。” 说话间,一旁整理东西的白羽拿着一幅画卷道:“这是…… 画卷外贴着纸条,她将东西捧到南善宜跟前:“娘娘。” 南善宜原本以为就是平平无奇的珍品,但在看清字条上的内容后,眸中动容。 银燕探头去看,只见纸条上写着:“这是南荣军送小姐的除夕礼物。” 几人面面相觑,这是以往没有过的东西。 南善宜看向白羽道:“打开看看。” 画卷慢慢展开,直到尽数纳入眼中,南善宜嘴角上扬,眸中湿润,轻笑出声。 近八尺长的画纸上是辽阔的草原,风吹草低,不见马蹄,南荣军们骑着战马巡防边境。 她忽然想起来那次巡防归来,浮屠城近在眼前,南荣军的将士们和她说 “下次巡防我们往东边走,那里有大草原。” “很漂亮,小姐一定要和我们一起。” 她食言了,而他们却将这辽阔无垠的美景送到了她面前,历经重重关卡。 笑着笑着就哭了,指腹触碰画卷,玉佛姑姑走至她身边,南善宜将脑袋靠在她身上,无声流泪。 整个白日南善宜都坐在屋内看着每一个物件上面的小纸条,通过那短短的几个字触碰他们的思念。 入夜周朝运过来的时候白日里堆满的东西已经全部收拾好了。 见他回来,南善宜坐在桌前扭头看着他,撒娇道:“我饿了,你怎么才来?” 玉佛姑姑快速吩咐下人准备晚膳。 见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周朝运走至她身前:“不是说若饿了便不用等我了吗。” 南善宜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笑着摇头:“我想等你。” 察觉到她今天格外的开心,周朝运以为是因为北境,他虽乐得见她快乐,心中却始终萦绕着几丝酸涩。 直到用过膳,宫婢们都退了出去后,她牵着自己坐到榻上,一脸神秘:“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周朝运挑眉,配合着惊喜的表情:“什么?” 南善宜双手撑着下巴:“你先闭上眼睛。” 周朝运作势环看四周,最后想去看她身后,笑着道:“是什么?” 南善宜被他惹急了,蹙着眉,伸手去推他伸过来的脑袋,恼怒道:“你先闭上眼睛,不然不给你了。” 凤眸中宠溺漫溢,完全压不住嘴角的笑意,周朝运配合着点头:“好好好。” 说着闭上了眼睛。 南善宜不相信他,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被他快速抓住了手掌。 她懊恼出声:“你闭好,不准看。” 睁开眼睛,看她恼极的模样,周朝运亲了亲她的指尖:“好,不闹你了。” 见他再次闭上了眼睛,南善宜笑着将一旁玩的正开心的团子提拎起来放在两人之间的矮桌上,然后拉过他的手放在团子身上。 周朝运才摸到就笑道:“逗我呢?” 他力道大,捏的团子不舒服,转身就跳下了桌,离的远远的。 南善宜觉得好笑,看着对面的人道:“不可以睁眼。” “嗯。”周朝运宠溺点头。 南善宜这才轻手轻脚的下了罗汉床,朝寝榻旁边的架子走去,拿出早早放在那里的东西,回到他对面重新坐下。 再次将他的手拉过来放在上面,周朝运摸了两次都没明白是什么,不确定道:“衣袍?” 第204章 除夕宫宴 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南善宜双手托着下巴,眸中温柔:“你看看呀。” 闻言周朝运才睁开眼睛,看着手下的东西,随后抬眸看向对面的人:“这是?” “衣服呀。”南善宜笑着故意逗他 嘴角上扬,无奈宠溺:“我问的是这个吗?” 南善宜扭头看向窗外:”明天就是除夕了。” 重新看向面前的人,她眸光温柔:“我们的第一个除夕,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身体微微前倾,四目相对,南善宜看着他,笑着轻声低语:“一针一线,我亲手所制。” 月华色的衣袖上绣着江水海崖,上面的手微紧,周朝运眸光明亮,这何尝不是他一直以来的执念。 他不说话,南善宜轻声道:“也许没有那么好,但是…… “很好。”周朝运打断她的话,看着手中的衣袍,长呼一口气:“很好,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他喜欢对南善宜来说就是最好的回答。 四目相对,彼此都笑意盈盈,周朝运忽然探身亲吻她的额头,在南善宜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将她从罗汉床上抱了起来。 不顾她的惊呼抱着人朝内里的寝榻走去。 ………… 除夕夜,天子夜宴朝中大臣及其家眷,宫中难得热闹起来。 座位按官位来排,品阶越低越往后。 龙椅之下最近的两个位置,一个是帝师沈相,另一个是摄政王周怀谦,此时两人都还没有来。 诸位大臣们携家眷陆续落座,谈话声说笑声不断。 因为平时男女很少同席,所以这宫宴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世家子弟们相看未来夫婿,妻子的机会。 公子贵女都收拾的格外妥帖。 由于真正居高位的几个都还没有来,席间气氛相对轻松活跃。 温自仁进来的时候有不少大臣都凑上去和他打招呼。 此人虽不知变通,经常得罪人,奈何身居吏部尚书之位,掌官员任免,可以不深交却万万不能得罪。 温雨桐跟在自家父亲身后,面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意,比起温自仁的不近人情,她倒显得格外讨人喜欢。 引得众多长辈对她夸赞有加,更有一些夫人低声询问身旁的嫡子。 行礼问候后,温雨桐跟着落坐于温自仁身后。 待没人再注意她的时候,她才抬眸望向了龙椅下面的位子,没有看见想看的人,眸中有些迫切和孤掷一注的暗芒。 沈云起的位置向来是离陛下极近的,以后她也是。 席间交谈声不断,直到外面响起内侍的声音:“摄政王,沈相至。” 众人连忙放下手中的酒盏起身行礼相迎。 周怀谦一身青色衣袍外面披着雪白的狐裘,面上漾着如沐春风的笑意,而他身旁的沈柳章则穿了一身紫色直裰朝服,面容平静沉稳。 笑看众人,周怀谦从容道:“免礼。” 温雨桐从人群中抬头,想着沈云起应该是和他们二人一起来的。 果不其然,很快她就看见从外面走进来的沈云起。 身穿墨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头戴乌黑兽首发冠,神色一如往常的冷硬。 想到今日之后自己所求就能如愿,温雨桐眼底的笑意正盛,却忽然凝滞被震惊所取代。 只因沈云起身边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她甚至看见跨过门槛时向来与女子保持距离,不与人亲近的龙骧将军下意识抬手去扶那人,却被那人避开了,只能暗自收回伸出去的手。 不再是那身平平无奇黑色的暗卫衣袍,白锦红边的古纹双蝶千水裙,一直以来的马尾被放下来披散在身后。 一根白玉簪是头上唯一的首饰,半绾的发髻上是红色发带,简洁利落却不失女儿家的柔情,眉间是不多见的英气。 衣袖中的手用力抓紧,温雨桐看着殇魅眼眸轻颤,虽然一直知道他身边那女侍卫容貌不凡,却未曾放在心上。 因为身份有别。 她总想着,就算沈云起和那女侍卫之间有些什么那又怎样,沈家是绝对不可能同意他们在一起的。 可她却万万没想到,这样隆重盛大的场合,他会带着她一起出现,以这样亲昵的姿态。 现在还有谁看不出来二人的关系! 她的处心积虑成了什么! 下意识看向二人身前的沈相,却没看见想象中的不满和不屑,相反是熟悉的和二人点头回应。 温雨桐忽然才理解了那次长乐宫内皇后娘娘那句“在沈家她住的是东院的主院,东院除了兄长有且只有她一个主子。”的分量,原来是沈相都认可的存在吗? 为什么?温雨桐想不明白,她堂堂吏部尚书嫡女,在提起婚事时,太后都从来没想过要她与沈云起相配。 为何区区一个女侍卫却可以! 没人注意到她的失态。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门口四人身上。 沈云起平静朝周怀谦行礼:“老师。” 随后又看向面前的父亲拱手行礼,却没有唤一声父亲。 沈柳章心中苦涩,却无话可说,只是看着他身旁的殇魅道:“来了?” 殇魅点头,朝他拱手行礼拜:“见过相爷。” 沈柳章笑着摆了摆手道:“既然来了这,便叫一声伯父。” 说完看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儿子,见他没有反对心中才稍稍松了一下。 但他也知道这并不代表着什么,只不过是骧儿本就不是会让他当场下不来台的人,他终究顾及着他的颜面。 殇魅没有拒绝,坦坦荡荡地叫了他一声伯父。 一旁前来问候的官员好奇的打量着并肩而站的两个年轻人,看着沈云起笑问道:“沈将军,这位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殇魅身上,沈云起神色不变,平静如常:“我未婚妻。” 闻言,众人眼中先是惊讶,很快就笑着道:“恭喜恭喜。” 说完又借此去巴结沈柳章:“看来相爷府上是好事将近啊。” “难怪前不久沈将军另开府邸,陛下还亲赐了匾。” “看来都是为了大婚做准备呢。” “下官便先道一声喜了。” 沈柳章勉强的笑了笑,除了当事人没有人知道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 第205章 孑然一身 有人好奇追问殇魅的身份,却只听见她毫无波澜的一句:“免贵姓燕。” 将所有的打探都堵了回去。 最后还是沈柳章开口道:“都落座,堵门口像什么样子。” 众人这才散开。 毕竟沈相可没有王爷那样好说话,向来古板重礼,最忌讳放肆。 周怀谦侧头笑着轻声打趣道:“在这朝臣中你的威慑力比本王好使。” 沈柳章面无表情:“老臣不敢。” 说完抬脚朝自己的位置走去,周怀谦啧了一声,嘀咕道:“怎么还是这么无趣?” 嘴上吐槽着,脚步却自发跟了上去,在他身旁的位置落座。 沈云起和殇魅则坐在了两人对面的位置。 早就察觉到了父子之间的异常,此刻分开后周怀谦才略微向沈柳章倾身:“你和云起怎么回事?” 沈柳章目光落在对面的儿子身上,闻言收回了视线:“如王爷所见。”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带着些许打趣的意味,毕竟这十多年来父子俩之间总因为隔阂有矛盾,他早已经见怪不怪。 此刻听见他的回答,周怀谦却难得正色,沉默了一会,他缓声道:“他知晓了?” 知晓了当年浮屠城惨烈一战背后的真相。 所以连夜搬出相府根本不是因为准备大婚,而是……父子决裂 看向面前的沈柳章,周怀谦好像才发现,几日未见他怎么苍老了这么多。 无话可说,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 目光看向对面年纪轻轻却异常沉稳的沈云起,周怀谦眸中划过担忧,这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没有之一,他太了解他了。 这一生他不会原谅沈柳章,也不会原谅他自己。 “王爷。”身旁的人忽然低声叫他 周怀谦下意识扭头看去,只听见向来从容自若的相爷,眸中落寞:“老臣如今一无所有了。” 沈柳章侧目和他对视:“王爷说的对,一旦回头便是无间地狱。” 他看着面前这个比他小十多岁的人,缓声道:“我们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该一无所有。” “孑然一身,如此才能不祸累他人。” 这是那天晚上他的亲生女儿对他说的话,何其讽刺又何其的正确。 “老臣已经祸累了,但王爷还未曾。” “王爷比老臣无情,希望你一直无情,一直心狠下去。” 朝臣畏惧帝师沈相,因为他不苟言笑,因为他说一不二。 可却没人知道这朝中最心狠的是如闲散浪人一样的贤宣王,冷眼旁观一切悲剧和黑暗,若不是先帝之死,他至今都是局外人,云淡风轻的看着别人的苦难。 后来他入了局,说笑间将一切害他入局的人都拉下了地狱。 可惜如今这些朝臣都还年轻,来时风波已过,不知当今陛下初继位时,摄政王是如何对待那些和逆贼勾结害死先帝的人的。 凌迟刮肉剔骨,尸悬朱雀门,久不撤去。 那些先帝驾崩后投靠围守城外逆贼的臣子九族之内无一活口,那段时间血淹独柳树,据说第二年开春,长成一棵血柳,腥味久久不散。 这些事情,如今朝中为数不多的老臣都知晓,却无一人敢提及。 因为他们永远都忘不了当初日夜行刑,高台上白衣胜雪,面容清隽的摄政王那久不消散的刺骨笑意。 如今陛下以铁血手腕闻世,何尝没有几分像他。 听完他的话,周怀谦眸光微滞,很快恢复如常,面上的假笑退去,他平静道:“本王近日正好被一事所困。” “经相爷一提醒,倒是明了了。” 眸中清明非常,带着平时掩藏在内里的凉薄冷漠,在沈柳章面前他没有什么好装的:“本王不做回头之人。” “此生已入一局,再无意其他。” “本就孑然一身。” “谈何祸累。” 对视的双眸里的情绪只有彼此能看懂,当初的人死的死,离开的离开,这十多年两人何尝不是互相依靠走到今日的。 周怀谦端起面前的酒盏朝沈柳章抬手,沈柳章亦举起面前的酒盏回敬。 饮尽之后,周怀谦看着他道:“既然回头了,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沈柳章目光落在对面的儿子身上,随后又抬眸看向还空着的龙椅,平静道:“陛下如今已经不需要老臣了。” “以后所求,不过护住这一双儿女。” “哪怕他们不需要?”周怀谦问道 沈柳章神色平静,轻轻的话语却让人坚定的相信他所说的话:“哪怕他们不需要。” 几十年,声名显赫,以忠义闻世的沈相该退场了,他只想尽力的去弥补,去赎罪,哪怕他们是那样的恨着他。 以后朝堂之上,他锋芒尽露,谁若敢动他的骧儿和小夭,他定与他们不死不休。 见他如常坚定,周怀谦没有说什么,只是端起面前的酒一口饮尽。 刚才的话不是玩笑,他确实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过了一会,眼看着就要开席了,上座的帝后却还没有来。 周怀谦眸中疑惑,正准备问一嘴,就听见外面传来李元茂那刺耳的声音:“陛下,皇后娘娘驾到。” 朝臣跪拜行礼相迎高呼万岁,只有周怀谦和沈柳章拱手行礼。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并肩走上台阶。 在看见上台阶时年轻帝王将皇后的手紧紧牵在手中,周怀谦眸中闪过笑意,低声对身旁的沈柳章道:“他和我们都不一样。” 眸中的欣慰做不得假,这个侄子是皇兄的骄傲,亦是他的骄傲,他几乎将每一个人的长处都学了去,却还是他自己。 虽然周怀谦从来不看好周朝运和南善宜之间的感情,作为最了解情况的旁观者,他太清楚两人之间的隔阂是无法跨过去的。 可是此刻他还是由衷道:“本王倒希望他们可以一直走下去。” 起码,目光落在南善宜身上,她身后的每一个人他都是信任的。 无论是云起,还是沈柳章,亦或是武安侯。 沈柳章眸光轻颤,看着上面登对的一对人儿,他何尝不希望,他比任何人都不愿意再看见小夭受到伤害。 上面携手的两人相视而笑,全然不知下面人的想法。 第206章 我怎么可能会吃亏 落座的时候,周朝运扶着南善宜的手让她先落座,在她坐下后还伸手帮她理了理华丽的裙摆。 南善宜也没料到他会做这些,下意识想拦住他却被他拉住了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别动。” 周朝运就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有多看重她,她的尊贵,荣耀是他亲自双手奉上的。 如愿看见了大臣们脸上的惊讶,周朝运这才落座,眼神示意一旁的李元茂。 很快会意,李公公高声道:“诸位大人请起。” 众人才谢恩落座,就听见上座的帝王沉声道:“太后身体不适,就不参加今日宫宴了。” 下面的人纷纷出声挂怀:“愿太后早日康复。” 面上不显,其实大家心里都知晓,宁国公一事只怕对太后打击甚大。 帝后已至,即刻开宴。 南善宜目光扫过下面,最后停在了沈云起和殇魅身上。 看见两人身上的衣服,她眸中笑意温柔,和殇魅视线交汇,殇魅朝自己略微点头。 放在膝盖上的手被握住南善宜回神看向身侧的人,无声询问。 周朝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什么呢?” “没什么。”南善宜笑着摇了摇头 目光落在他身上的衣裳上,眸似弯月。 月华色的锦袍色泽光亮,是她亲手做的那一身。 方才来迟就是因为发现他穿了自己送的衣袍,为了与他相配特意将原本已经换好的那身朱红色凤袍重新换了下来,这才耽误了一些时间。 周朝运轻声道:“这宴会要好一会,结束后带你去朱雀门看烟花。” 南善宜眸中惊喜:“大家都一起吗?” “嗯。”周朝运点头:“但我们不与他们一处。” 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晃了晃,南善宜没有说话只是笑,真好。 见她这么开心,周朝运神色也柔和了不少,她开心的时候总会有些不自知的孩子气。 一旁的李公公笑着道:“娘娘若是无趣,可尝尝你前面的吃食。” “陛下早早吩咐,都是按你的喜好备的。” 南善宜看了一眼面前桌案上的东西,眸中含笑,柔声道:“嗯。” 她现在不饿,出发前周朝运特意让人备了晚膳,就是怕她宫宴上饿肚子,他说吃饱了再出发。 下面正喝酒的海渡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浅笑着凑到谢洛书身边道:“我忽然想起一句话。” 谢洛书抬眸看向上面的两人,向来肃杀狠戾的帝王低头和身旁的女子亲昵耳语,神色温和,眸中皆是爱怜。 他听见旁边海渡的声音:“吾妻尚年少,怜语慰卿卿。” 海渡端着酒盏低声感慨道:“珠联璧合,妙极了。” 目光落在低眸浅笑的南善宜身上,海渡一想起自己当初那些不知死活的话就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给当时的自己几巴掌。 告诉他,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这样与她讲话。 海渡只有庆幸,好在皇后娘娘心善不与他计较,否则若是让陛下知道了他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赐婚前她就已经是这世间顶尊贵的女子了,大婚后更是再无人能与之相比。 看见两人一切都好,他终于也稍微放心了一些。 因为当初赐婚时陛下和云起是那样的痛苦,没有人愿意告诉他为什么,他就只能一直提心吊胆的望着。 虽然现在他仍然不知道陛下和云起不愿意说出来的是什么,但只要他们都好好的就行。 南善宜漫不经心的看着下面坐着的朝臣。 凡是在朝中说得上话的,她都看过画像,任何事情她都喜欢有备无患,更何况是面对对她虎视眈眈的敌人。 她比所有人以为的准备的都要充分。 最后目光落在温雨桐身上,视线前移看向坐在她身前的那人,南善宜平静的眸子微微闪烁,想来这就是八年……不对,是九年吏部尚书温自仁了。 收回视线,南善宜悄无声息的与一旁的玉佛姑姑对视。 玉佛姑姑快速上前,弯腰在她身侧倒酒,一边静听她言。 “可安排下去了?”南善宜低声道 玉佛姑姑倒酒的动作不停:“娘娘放心,让人仔细盯着呢。” “若有异常银燕会来告知。” 说完将倒好的酒推至她面前。 南善宜点头,放在桌案上的手食指轻微后仰示意她退下,随后目光再次越过温自仁落在了温雨桐身上。 心想,温小姐可别做什么糊涂事。 察觉到她失神,周朝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清楚她在看什么后,他轻声询问:“怎么了?” 南善宜没有隐瞒,神色平静寻常:“她似乎想和阿兄成亲。” 闻言,周朝运眉头紧蹙,再次看向刚才的方向,眸中多了几分凌厉。 “只是不知道是她自己的想法还是温大人的想法。”南善宜扭头看向身旁的周朝运 眸色幽深,沉思一会后周朝运才回答道:“温自仁此人机锋刺骨,骄傲独行。” “上一次他与沈家也算是结下了梁子。” “应当不会生出这种心思。” 南善宜目光落在面前的酒盏上,如此看来就是温雨桐自己了。 “她可是做了什么?”周朝运问道 南善宜摇了摇头:“现在还未,等会就不一定了。” 她看向他,言语柔和平静,神色却异常认真:“她若敢动不该动的人,我不会顾及温家的。” 周朝运眸光微愣,她还是不全然相信他,心中一涩,他握住她的手:“我只怕你吃亏。” 看着她清亮的眸子,他低声道:“我们儒珍不该和这些人,这些事纠缠。” 低头看两人相握的手,他道:“这长安城里你只需要顾及你自己。” “你是皇后,谁若对你不敬,是打是杀,你说,我来。” “捅破了天也有我给你顶着。” 南善宜看着他的眼眸,片刻她平静道:“我怎么可能会吃亏。” 她只是不屑于勾心斗角,不屑于掺和到这些是非中去,但若有人损害到她的利益,便是另一回事了。 温家小姐善谋,她承认。 可那又如何? 善谋,在绝对的实力和背景面前什么都不是。 长安,天下,谁人不知她南善宜拥有让人忌惮生畏后盾。 不善谋是因为不需要,因为自会有人为她考虑周到,摆平万难。 若非心甘情愿,她怎么可能会吃亏。 “何况,我还有你。”她看着他浅笑道 闻言,周朝运眸中才露出了真切的笑意,每当她的规划里有他时,他总是格外的动容。 第207章 贵妾 略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面前的酒盏,他温声道:“你尝尝。” 南善宜看着面前的酒盏,这是玉佛姑姑刚刚给她倒的,可是她不善饮酒,疑惑的看向身旁殷切的看着她的人。 猜到她在想什么,周朝运道:“你尝尝。” 在他充盈着笑意的目光下,南善宜按他说的端起面前的酒盏浅浅抿了一下,下一刻杏眼睁大,稀奇惊讶:“这不是酒?” 说着她又喝了一口,在嘴里细细品尝,确定了她刚才的问题,这就不是酒。 周朝运笑道:“竹韵露,是酒也不是酒,不醉人。” 旁边的李公公笑道:“这是陛下特意给娘娘准备的。” 南善宜低眉浅笑:“我很喜欢。” 周朝运眸中带笑,尽是满足,她喜欢就好。 宴中乐师奏乐,抚琴吹箫,一派和美景象。 怕身边的人不习惯,沈云起时不时低头和她低语,殇魅确实觉得无趣,却在每次他低头说话,视线交汇时面露笑意。 温雨桐坐在温自仁身后,将对面二人的一举一动全纳入眼中,袖中的手指不断掐紧又不断松开。 想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动了。 她一动,盯着她的人自然瞬间就察觉了。 南善宜不动声色的饮着盏中的竹韵露,杏眸中一片清冷。 没过多久,她果然看见有婢子去了兄长身旁,很快兄长起身离席。 啪嗒一声轻响,手中的酒盏被她放在桌案上,眉头微蹙,眸中不悦。 这温家小姐,当真是不清醒,什么人都敢动。 周朝运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自然察觉到她的不悦,握住她放在桌案上的手,他温声道:“去。” 做她想做的,他一直在她身边。 皇后娘娘无声离席,朝臣家眷们都看见了,却无人敢说什么,只因那高座上的帝王一直看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 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各有思量,目睹这一切,温自仁心中越发警惕恐惧。 原本作为质子入京的南氏女不仅当了皇后,还冠宠后宫,迷惑陛下。 他更加担心本就拥兵七十万的南家越发得势,祸乱朝纲。 后悔至极!后悔至极! 纵观古今,这些武将得势之后哪一个不想夺权篡位! 南家是大晟王朝最大的变数,不得不防。他为人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誓要为大晟排忧解难。 他越发坚定一定要将南荣军的兵权紧握于中央,才能后顾无忧。 ………… 沈云起离了席,跟着丫鬟朝后花园走去,身后的歌乐声越来越远,他的眉心慢慢紧蹙。 直到最后停在了湖边,他才看见候在那里等他的温雨桐。 隔着好几步他便停下脚步,拱手行礼:“温小姐。” 温雨桐面上带笑,屈膝行礼:“沈将军。” 沈云起面无表情:“你说有事关温沈两家的要事要与我相谈,请讲。” 温雨桐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抬脚上前想靠近他一些。 谁知她进一步,沈云起退两步,始终与她保持很远的距离。 甚至直接出言提醒:“温小姐有什么话站在那里说便是,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面上的笑意一僵,身前的手难堪的抓紧,很快又恢复如常,温雨桐清声道:“沈家自先帝在位时便是长安高门。” “沈相有旧臣之功,又是天子帝师,亦有扶幼之恩,如今位极人臣,风头无两。” 说着她看着面前的沈云起道:“而我温家,在这长安城里,也算得上是前列公卿。” “温小姐想说什么?”沈云起眉头微蹙,眸色幽深晦暗,可惜他背光而站,对面的温雨桐没有看清他眸中的深沉。 继续道:“虽比不上沈家,可我父亲却也得陛下盛宠,居吏部尚书之位九年不移,掌管大晟官吏的任免调动。” 她看着沈云起,自以为运筹帷幄:“你我两家结秦晋之好,互相扶持,在官场之上定再无人能出其右。” 走进一步,她压低声音道:“除了天子,还有谁能动摇我们两家的地位。” 沈云起的面色已经异常难看,眸中尽是肃杀,他看着面前的闺阁女子,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话:“此事是温小姐自己的打算,还是温大人的主意?” 温雨桐面色一僵,以为他在顾虑之前两家的恩怨,她有些焦急道:“只要沈将军同意,我父亲那边我自会让他点头。” 听她如此说,沈云起眸中的暗沉略微退散,却依旧算不上愉悦。 他还以为是温自仁那老匹夫存了结党专权的心思,若是如此他便失去了他一开始存在的意义。 没有价值的人,很快就会被清理掉。 可现在看来,只是他这个女儿一厢情愿。 不愿在与她纠缠,沈云起平静道:“今日的话我便当没听过,温小姐也莫要再提。” 虽然她刚才说的话已经大逆不道,其罪可诛,但沈云起不屑为难一个闺阁女子,只当她是无知。 温雨桐想过他会拒绝,却没想到他拒绝的这样干脆,没有片刻犹豫。 当然,她也不会知道,若刚刚那个问题她回答错了,她如今引以为傲的九年恩宠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温家的大楼也将坍塌败落。 见他要转身离去,温雨桐不解出声:“为什么!” “这长安城里,论身份地位,我们才是最相配的!” “我们成亲,百利而无一害。” 沈云起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眸中可见不耐:“温小姐错在自以为揣测对了我的心思。” 他一字一句道:“你所说的百利,我一个都不感兴趣。” “你喜欢那个女侍卫?”温雨桐不甘心道,除了这个她想不到他拒绝她的理由 只要他们两家联手,势力何其庞大,谁不会心动? 剑眉紧锁,沈云起第一次对一个女子生出了厌恶,语气中暗含警告:“与你何干?” 温雨桐却以为被自己说中了,继续道:“你我成亲,你依旧可以纳她做贵妾,我绝不阻拦。” “放肆!”怒不可遏,沈云起出声打断她的话 他听不得任何人轻贱他所爱之人,他的明烛何其矜贵,她怎么敢如此诋毁! 第208章 我不明白娘娘在说什么 突如其来的怒呵声将温雨桐吓的一哆嗦,她印象里的沈云起虽然严肃沉稳,却向来有礼有节,待人温和。 “这话别让我再听见第二次。”沈云起面色难看 “沈家儿郎,一生一妻,绝不纳妾,这是我娘定下的规矩。” 这是南家一直以来的规矩,后来南家大小姐下嫁沈柳章,自然也变成了沈家的规矩。 温雨桐不敢置信:“你为了一个女子,要放弃唾手可得的滔天权势!” “沈云起,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身份低微,能给得了你什么!” “只有我可以成为你的助力,同登顶峰!” 她原以为他是个聪明人,强悍的实力足以支撑他的野心勃勃,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与她相配。 可如今他却为了儿女情长,放弃这大好的机会,何其愚蠢! 谁知听完她的话,沈云起满脸不解:“你失不失望对我没有分毫影响。” 他看着对面不甘心的人道:“但温小姐今日的话倒是出乎我意料。” “什么?”温雨桐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沈云起波澜不惊道:“如此处心积虑,机关算尽,连姻缘也可以被牺牲掉。” “我不知道你图谋的是什么,但你万不该将自己作为筹码。” 说完不再与她纠缠,沈云起转身离去。 见他要离开温雨桐出声叫他,企图让他回头:“沈云起!” 可前面的人脚步始终未停。 眸中阴翳,划过狠厉,温雨桐扭头看了一眼身后静谧漆黑的湖水,冬日寒凉,冷风刺骨,今日她早就做好了孤掷一注的准备。 二话不说她转身欲跳进冰冷的湖水中,前面沈云起听见风声,意识到她想做什么,眸色一惊,眉头紧蹙,正准备转身,却忽然听见前面传来妹妹的声音:“阿兄。” 与此同时,眼看着温雨桐就要跳进湖中,银燕却忽然从旁边闪现,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把人用力扯回岸上,怕她不死心,银燕还将人推到一旁树下,远离湖面。 银燕面上笑意不减,客气有礼:“温小姐,当心些。” 沈云起转身的动作被南善宜叫住,再回头时温雨桐已经被银燕救下,目光扫过树下的女子,眉头紧锁,可见厌恶。 温雨桐身体一颤,她知道全完了,她只怕是再没有机会了,猛的抬头看向刚刚声音响起的地方,那是坏她好事的罪魁祸首。 只见夜色里,阁楼水榭的灯笼里的烛光倾泻出昏暗的树影,在树影之下缓缓走出一个人影,从容不迫,闲庭漫步。 南善宜一手搭着玉佛姑姑的手腕,明黄色凤袍外面披着朱红色披风,颈间雪白的狐毛垂至腰处,头顶金色凤冠上的步摇流苏不动不摇。 清冷的目光和温雨桐交汇,未将她眼中的不甘心和怨恨放在眼里,收回视线看向站在她不远处的沈云起,慢步走至他跟前。 对于她的忽然出现,沈云起有些惊讶:“你怎么出来了?” 他看着她身上的衣服,确定她是否穿的厚实。 南善宜答非所问,面上浅笑温和:“你离席太久,该回去了。” 沈云起正欲说什么却被她打断:“她不喜这些场合,你该陪在她身边。” 知道他担心自己,她笑着道:“我没事。” 沈云起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她娇纵的模样,整个南荣军甚至是浮屠城的百姓各个都惯着她,宠的她无法无天。 的确是实打实的北境小霸王。 南善宜看着他轻声道:“去。” 知道她应该是有话要和温雨桐单独说,沈云起不再犹豫沉声道:“嗯。” 才抬脚他又是一顿,看着面前的妹妹叮嘱道:“外面天冷,别待太久。” 南善宜点了点头,无声回应。 等他离开后,南善宜才转眸看向不远处的温雨桐。 一如寻常,柔声平和,抬手示意一旁水榭里的位置:“温小姐,请。” 温雨桐面色难看,脚下不动。 银燕眉头紧蹙,出声提醒:“温小姐失礼了。” 温雨桐这才想起来面前的女子是什么身份,强忍心里的埋怨向她屈膝行礼:“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方才以礼相待她不领情,南善宜也不会再给她一次机会,既然她想站在这里那便站。 上前两步,离她更近,南善宜收回搭在玉佛姑姑手腕上的手置于身前,看着她道:“本宫不想管你为什么一定要嫁给本宫的兄长。” “但是…… 目光落在一旁漆黑的湖面上,她继续轻声道:“不要将这些不入流,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用在他身上。” 面上的温柔笑意已经消散不见,只有居高临下的平和俯视:“方才他若是救了你,你是不是还要以怨报德?” 温雨桐面色难堪,一言不发,她听见面前的人平静道:“高门贵女,自当矜贵,所做所为不该如此不堪入目。” 何尝被人这样言语羞辱过,温雨桐袖中的手用力抓紧,不甘心道:“我方才所说娘娘也听见了。” “这滔天权势,娘娘真的不心动吗?” “便任由沈将军错失这样的好机会?” 南善宜眸中划过一丝不解:“本宫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她看着温雨桐一字一句道:“你真的以为你们温家能与沈家相提并论吗?” “若是如此你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机想搭上沈家的船,借沈家的势?” 心中的谋算被戳破放在了明面上,温雨桐面上震惊,不敢相信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她怎么会知道! 将她的惊讶尽收眼底,南善宜用轻柔的声音撕开了温雨桐藏在心里的恐惧:“本宫之前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你看向本宫兄长的眼中并无情意,为何非他不嫁。” “直到方才陛下同本宫说了一句话。” “什么?”温雨桐急切出声 南善宜浅笑着重复周朝运说给她听的话:“温自仁此人机锋刺骨,骄傲独行。” 她看着面前的温雨桐笑道:“温小姐应该也是猜到了令尊为何能居吏部尚书高位九年不退,所以才这么急切想与沈家捆在一起。” “温小姐聪明,知道只要能和沈家,尤其是天子第一近臣沈云起待在一条船上,就能高枕无忧。” “我不明白娘娘在说什么。”心中慌乱弥漫,温雨桐第一次对面前这个比她年幼的少女生出了恐惧。 第209章 不死不休 她原以为她只是被家中娇宠长大,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可现在才发现她低估了她。 有如此显赫的家世背景就算了,怎么还有一颗这般玲珑的心。 她想装,南善宜也不戳穿她,而是道:“听不懂也没关系。” “温小姐只要牢牢记住本宫接下来的话就好。” 温雨桐强装镇定看着她。 南善宜平静道:“第一,本宫的兄长若喜欢你,本宫绝不阻拦。但他若不喜欢你,你就万不能动他分毫。” “谁动他谁死,本宫说到做到。” 猛然抬头看着她的眼睛,明明平静没有一点波澜,可温雨桐却好像看见了静水流深,下一刻就能将她淹没吞噬。 “第二,” 南善宜继续道:“为人臣子,你所说的滔天权势,若是陛下给的那便是名正言顺,合理合法。” “但若是臣子背着天子而谋求,那便是谋逆,其罪…… 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当诛。” 听见最后一句话,温雨桐瞳孔震缩。 知道她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南善宜收了眸中的凌厉,恢复以往的平和宁静:“不知温小姐所说是前者还是后者?” 温雨桐咬紧牙关,她知道答案只能有一个。 陛下铁腕,答错了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沉默了一会,她忽然开口道:“娘娘还未入京时,臣女便听过娘娘的名讳。” 她看着南善宜,眸中带着感慨:“光是听着就足以让世人眼红羡慕的身世。” “我那时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再尊贵不是也变成了陛下牵制南家的质子。” 回忆认识她以来所见所闻,温雨桐自嘲一笑:“可哪有质子是当皇后的,还得陛下如此恩宠。” 她亲眼目睹那天下最尊贵的人为她弯腰低头,背着她走过繁华的长安街头,低语爱怜。 可这都不算什么,温雨桐羡慕她,却也只是羡慕她。 人看到美好的东西都会忍不住心生向往,这再正常不过。 她看着南善宜,苦笑道:“可渐渐的臣女却越来越辣讨厌娘娘了。” 南善宜面上毫无波澜,她的讨厌对她无足轻重。 温雨桐自问自答:“朝臣打你的主意,沈云起为了你殿前失仪剑指尚书,在御书房外跪了许久。” “南家视你如命,凭你一人就能牵制七十万南荣军,百里红妆送嫁。” “你入京那日沈云起一人一马开道朱雀大街,你大婚时他不顾皇室之礼为你送嫁。” “就连那日朝堂之上…… “向来独善其身的沈相为了你锋芒毕露,一出手便直斩两位尚书的羽翼,杀鸡儆猴。” “臣女羡慕的不是娘娘贵为皇后,不是娘娘盛宠不衰,而是…… “而是娘娘的家人是臣女自幼渴求的存在。” 不甘心和羡慕交织在眸中,温雨桐眼红落泪:“我曾安慰自己,这世道便是这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更何况这是权利的中心长安城,哪有什么真情可言,为了权势什么都可以利用牺牲。” “可是娘娘的出现给了我狠狠的一击。” 眸中露出羡慕,她笑着低声道:“原来这才是家人,原来…… 她看向南善宜:“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你这样的人存在。” “我发现我越来越讨厌你,不想看、听和你有关的任何事情。” “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我温雨桐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人。” “这种心胸狭隘,善妒自私,见不得别人好的人。” 面上尽是自嘲,温雨桐轻声道:“后来我明白了,对我而言,娘娘是一面镜子。” “照出我的不堪、可笑。” “所以我讨厌的不是娘娘,是镜子里的我自己。” 她悲痛摇头:“我为什么非沈云起不嫁,娘娘猜的是对的。” 目光落在荡着微波的湖水上,她失神呢喃:“我若像娘娘一样有人可依有人爱护,何必这么辛苦什么都只能靠自己。” 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南善宜眸中微闪,片刻她平静道:“你知我有人可依有人可靠,却不知我一直以来的愿望便是有朝一日我也能成为他们的依靠。” 她自称我,而并非本宫,因为她现在在以南家小姐的身份和她说话。 温雨桐面上不解:“他们还需要依靠你吗?” “这便是我们之间的区别。”南善宜回答道:“你只想要却不想给。” 她看着温雨桐道:”你可知若我不愿入长安,他们拼了命也会护住我。” “可我还是来了,因为我也想护住他们。” 缓声继续道:“你说羡慕我,因为你只看到了我身上你想要的东西。” “可哪有人一生都是幸福的。” 在温雨桐不解的目光中,她看向远处,声音悠远:“我经历过的苦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你被最信任的人置于死地过吗?” 见她面露震惊,南善宜却柔和浅笑,像是在说着什么寻常的话。 被最爱的人抛弃,看着因为你一个个爱你的人倒在血泊中,而且……还爱上了你一切苦难的根源。 南善宜笑着轻叹了一口气,像是在自嘲她这坎坷的命运,她重新看向温雨桐道:“你还能说出你的痛苦,可我不能。” “真正的痛苦是只字不敢提的。” 每一次提起都心上剜肉。 不欲再谈这些,南善宜看着她道:“你知道温家地位不稳,若真的恨极了他,便该早日脱身离去,而不是继续纠缠。” “陛下杀伐果断却非暴戾,弃棋之日若你无辜便不会殃及。” “温小姐想要的真的是你口中的滔天权势吗?” 说不出话,努力睁大眼睛不想哭眼泪却还是从眼眶中流下,温雨桐知道,她不想要什么滔天权势,她不过想要一个安稳,想要一个愿意无条件护着她的人。 沈云起不爱她,却是君子,若是成亲,无论如何定不会弃她于不顾,南善宜说的对,她就在以怨报德。 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人。 “你与兄长说的话我就当没听到过。”南善宜看着她 “但是这是最后一次,你所谋姻缘损我兄长,你所谋权势损我夫君,损及他们任何一个,我都不死不休。” 第210章 请将军试之 最后她看了一眼冰冷的湖水:“冬日寒凉,这湖中水刺骨,温小姐当心。” 说完她重新搭上玉佛姑姑的手腕转身离去。 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温雨桐向后跌靠在树干上,目光落在湖面,失神呢喃出声:“恨极了便该脱身离去。” 自嘲笑出声,渐渐的眸中清醒。 无论是中途离席还是忽然回来,都有许多人注意到了,却没一人敢多言。 将外面的寒意带进屋内,南善宜重新落座之后,周朝运将她冰冷的手包裹在掌中:“怎么这么久。” 南善宜笑着解释:“多说了几句。” 没有多问,两人看着彼此的眸光温和轻柔。 没过多久,温雨桐回席了,两人视线短暂交汇,南善宜垂眸饮盏中的竹韵露,温雨桐低头看着跟前的酒盏。 见她回来温自仁转身蹙着眉道:“你去哪了?怎么这么久?” 温雨桐看着他面上的不悦轻笑出声,对于她的离席他的话语里只有责备,不关心她为何离席,也看不见她通红的眼和失魂落魄。 看着她眼中的嘲讽,温自仁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皱着眉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摇了摇头,温雨桐好笑道:“没什么。” 她端起酒盏:“恭喜父亲高居吏部尚书之位九年。” 说完也不待温自仁说什么,仰头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虽为父女,却未得你爱护分毫,幼时被磋磨凄苦,你知而视若无睹,尚书高位的绿荫未遮我一角,反因你遭尽排挤耻笑。 我自是恨极了你,所以脱身离去也无可厚非。 她现在才想明白她浪费了很多年,好在现在想明白了。 见她奇奇怪怪,温自仁压低声音不耐提醒:“发疯也要注意场合,别败坏府上的名声!” “好。”难得没有反驳,温雨桐低眉应声 朝臣觥筹交错,舞女水袖招招。 南善宜有些无趣,百无聊赖的坐在高位上俯视打量着这些大臣,将那些该记的人牢牢记在心里。 没一会她就看见守在外面的格将走了进来,从朝臣身后绕行最后站在了周朝运的身边弯腰低语。 周朝运听后,眸中带笑:“请。” 见他神色愉悦,南善宜好奇的扭头看着他:“怎么了?” “你且看着。”他笑着温和道 说完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李公公,抬手示意,李公公立刻上前挥动手中的拂尘对着舞女乐师道:“都下去。” 看的认真的朝臣皆是一愣,不明所以,面面相觑,最后都不解的看向上座的帝王。 很快外面的声音拉回了他们的注意力。 只见一个年近四十的男子身着鸦青色杭绸素面夹袍,面容硬朗走进殿中,他身旁跟着一个青衣年轻人,两人一起对上座的人下跪行礼:“草民燕学苏,卢生。” “拜见陛下、皇后。” 有认识的人出声道:“桐城燕家二公子,他怎么会来?” 免礼之后,燕学苏朗声道:“奉我父亲之令,向陛下献新的兵刃锻造之术。” “恭祝陛下娘娘新春吉乐,圣体安康。” 说完他转身接过卢生手中的长盒捧着它走至沈云起身旁:“新锻之刃,请将军试之。” 沈云起抬眸和面前的燕学苏对视,眸中意味不明,燕学苏看了一眼他身旁始终垂眸不语的少女,再次出声道:“请将军试之。” 抬头去看上面的周朝运,沈云起无声询问,周朝运笑着点头:“试试。” “上一次试剑之人是武安候,这一次自然该是你。” 闻言沈云起这才起身拿出了盒中那柄新刃,唤来一名神策军执刃迎敌。 试刃之后他仔细查看新刃刀锋,沉稳道:“此次兵刃,较之前更加锋利坚韧。” 和周朝运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开春一战有如此好的兵刃自是如虎添翼,甚好甚好。 周朝运看向站在下面的燕学苏,道:“待朕向燕老爷子问好,朕重重有赏。” 燕学苏恭敬谦卑:“能为陛下效劳,是燕家的荣耀。” 周朝运平静出声:“赐座。” 李公公向来有眼力见,即刻吩咐内侍在沈云起同侧不远处添了位置。 燕学苏行礼谢恩之后没有着急落座,而是再次站在了沈云起的位置前面。 无声对视,众人都面露奇怪,只有周朝运眸中露出玩味,有戏看了。 南善宜低声呢喃:“桐城燕家…… 恍然大悟,她看向身旁一脸笑意的人:“他是…… 周朝运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只见对视一会后,燕学苏朝沈云起拱手行礼:“久仰沈将军大名。” 沈云起不卑不亢:“不敢当。” 卢生朝殇魅挤眉弄眼,小声道:“小姐。” 见他们还在跟前站着,没打算离去,一直没有抬头的殇魅眸中不耐,终究是不情不愿的起身拱手行礼,面无表情道:“小叔。” 燕学苏面上顷刻间如沐春风,笑容豪迈,看向沈云起道:“多谢沈将军这些年对我家丫头的照拂,改日定亲自登门道谢。” 沈云起皮笑肉不笑,没有回话。 燕学苏也不在意,一脸愉悦的走到自己的位置落座。 原本好奇看着的人在听见那一声小叔后都面露震惊,原来她刚刚说的免贵姓燕是这个燕家。 有涉足江湖的世家子弟面露惊讶,小声低语:“我听过她的名讳,上一任燕家家主燕任来之女燕明烛。” 有人不解:“她很了不起吗?” 那人眸中钦佩:“她父亲自幼就有极高的锻造天赋,兵家相争。 “所锻名剑风华,更是誉为天下第一名器。” “后来死于夺器之争,燕明烛一人一剑报杀父之仇,震惊江湖。” “而且…… 那人看向对面垂眸蹙眉的女子,继续道:“她是燕家唯一的后辈,据传闻以后整个燕家都会是她的。” 世家子弟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可他们的父亲却知晓。 若方才沈云起所说的那句“未婚妻”是真的,那以后燕家和沈家将密不可分,再看沈云起与陛下的关系,只怕以后燕家真的会为大晟所用,源源不断的为大晟提供更好的兵甲。 第211章 我明日想去一趟永元商会 所有朝臣都暗自将目光落在了沉稳不语的沈云起身上,原本就前途无量,是人中龙凤,以后只会更加贵不可言。 被人盯着,殇魅眸中不耐烦,她低声道:“他怎么会来!” 沈云起笑了笑:“来的比我以为的要晚。” 他原以为在她主动出现的时候,最多第三天燕家就会上门要人了,毕竟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寻她。 见她实在不悦,他缓声安慰道:“我总要见见的。” 将这些都尽收眼底,南善宜小声道:“我怎么感觉献器只是一个幌子。” 周朝运笑而不语,片刻他才道:“托云起的福。” “这是燕家来相看未来女婿了。” 看他一脸幸灾乐祸,南善宜无奈的看着他:“你很高兴?” 周朝运并不否认,笑道:“我比较想看云起会怎么应对。” 毕竟他是那样不苟言笑的人,是不是在上门求亲时也是这副样子。 南善宜无奈摇头,目光再次落在下面侧耳低语的两人身上,眸光温和。 她为他感到高兴,因为她一直乐见他安康幸福,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温雨桐在听见那一声小叔时,先是一愣,随后自嘲一笑,她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 目光下意识去看上面的南善宜,只见她面色愉悦,眸中温和的看着沈云起,将为他高兴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温雨桐忽然意识到她真的很会爱人,无论是爱南家,沈云起,还是爱陛下。 被她爱着的人一定很幸福。 她会毫不犹豫的站出来挡在南家身前,为长安和北境求取一个平衡;她会爱屋及乌,说只要沈云起喜欢她绝不阻拦,所以坚定的站在燕明烛身边;也会警告她,莫要损及我夫君。 对所爱之人,她是那样的坚定不移,明目张胆的偏爱。 她和自己不一样,自己没有被任何人爱过,所以也不会爱人,爱自己就已经用尽了全力。 但是没关系,温雨桐心里轻声的告诉自己,像她这样的人能爱自己就已经很棒了,她用错了方法,但她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已经很棒了。 宫宴结束后众人移步朱雀门看烟花。 朱雀大街上游人如织,你挤我我挤你,欢声笑语不断,热闹非凡。 朝臣携家眷站于城墙上,而周朝运则牵着南善宜登上墙上楼阁。 漫天烟火里臣民跪拜,高呼万岁,与君同乐。 不顾凛寒,南善宜抬手搭在围栏上看着下面安居乐业的百姓,目光放远看着灯火辉煌的长安城,眸光动容。 这便是外公、娘亲镇守边疆的理由,铁甲之后守护的是太平人间。 想到什么,目光黯淡了不少,可惜,南家人非召不得入京,否则真该让他们来看看。 想起远隔千里的家人,面上的愉悦悄无声息的退散,清冷的杏眼看着北境的方向,心中默默祝福,新春吉乐,愿外公身体康健,南家平安无恙。 搭在围栏上的手忽然被温热覆盖,周朝运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南善宜羽睫微颤,将还未许完的愿继续许完,愿我所爱之人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周朝运侧目看她,眸中浅笑:“新的一年你有什么愿望吗?” 南善宜笑了笑,十指相扣的手愉悦的晃了晃,柔声道:“刚刚已经许过了。” “许了什么?”周朝运看着她问道 南善宜摇了摇头,浅笑温柔:“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周朝运看着她,平和却认真:”你告诉我,我帮你实现。” 南善宜浅笑不语,目光落在远处。 她所求只怕是人力所不能及,心中有所思,她并没有注意到在她看向别处时身旁人暗淡的眸色。 他看见了她望向北境时眸中的希冀和思念。 善宜,你的愿望里有没有我。 不安被无限放大,充斥着内心,成亲以来他总有这种感觉,明明近在咫尺,两颗心却远隔天涯。 他图谋她的爱,图谋她心中只有他一人,图谋因为她的牺牲而维持住的朝堂短暂平衡,亦利用着整个南家为他镇守北境。 那她呢,她图谋自己什么? 没有,她对他从来都无所求,他的爱?在南家面前随时可以被放在一边,就像当初知道他的身份后,她决绝的离开金陵。 更何况他是这世界上她最不该爱的人,现在这份情也不过是他偷来的。 因为她对他无所求,所以害怕,害怕到底该用什么留住她。 她像一只风筝,风筝线看似握在他手里,实则她自己拿着剪刀,随时会剪断那根线。 被他包裹在掌中的手被捏疼了,南善宜茫然抬眸看向他,周朝运瞬间回神,眸中歉意。 还不待他说什么,天空中绽放出绚丽夺目的烟花,渐渐显露出一枝桃花的图案。 注意力被吸引,南善宜眸中错愕。 别的人只觉好看,没有什么错愕。 同样看着那枝桃花失神的还有站在城墙上的沈云起和沈柳章。 南家谁人不知,南锦衣爱桃花,所以每年除夕北境的烟花里总有几株桃花。 眼眶湿润,只有南善宜自己知道,娘亲死后北境再也没有出现过桃花图案的烟火。 烟花转瞬即逝,沈云起知道这不是宫中准备的,下意识抬头去看阁楼上的妹妹,见她热泪盈眶。 “我娘最爱的便是桃花。”她轻声道:“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过了。” 她知道,这一定是外公给她准备的惊喜。 周朝运听见了,侧目看着她,无声的握紧了她的手。 朱雀大街上有人从远处跑来,银燕手里拿着灯笼蹦跳着朝她招手,她挤在人群里,一手高提着灯笼,小心翼翼的护着,生怕被挤坏了。 在她身后不远处,破坤抱剑于胸前慢慢走近,最后亦抬眸看着阁楼上的小姐。 几人遥遥对视,会心一笑。 皇宫不比别的地方,他一个外男是绝不可能踏足的,哪怕来了长安他也只能守在宫外。 南善宜扭头看向身旁的人,询问道:“我明日可以去一趟永元商会吗?” 第212章 仅此而已 没有拒绝,周朝运宠溺点头:“让凌山和格将同你一起。” 南善宜有些意外:“你不同我一起吗?” 心中惊喜,上扬的嘴角如何也压不下去,他原以为她应该不想让他跟着。 抬手将她的狐裘系紧了些,把脖子完全包裹住,他轻声道:“明日御书房有事。” 闻言,南善宜只能点头:“好。” 她仰头笑着道:“下次带你去。” “我也还没有见过长安的永元商会长什么样。” 眸中好奇:“不知道和金陵的有什么区别。” “好。”周朝运抬手揽住她的肩头。 回长乐宫的路上,南善宜一手提着银燕给她的灯笼,一手被周朝运牵着。 两人慢慢的走在宫道上,身后玉佛姑姑一行人不远不近的跟着。 宫墙上堆积的雪还没有融化,洁白无瑕,宫道上的雪已经被清理干净,行于道上的宫女内侍在远远看见来人时就已经退到一旁跪伏行礼。 直到陛下和皇后从他们跟前走过,才敢抬头悄悄的瞧二人的背影。 ………… 另一边,摄政王府。 带着象征摄政王身份标识的马车停在了府邸门口。 在侍卫的搀扶下,周怀谦脚步虚浮的从马车上下来。 眉头紧锁,尽是不适。 回到寝殿就有婢子上前取下他肩头的披风,担忧道:“王爷怎么饮这么多酒?” 他酒量向来好,得喝多少才能醉成现在这样子。 手肘杵在桌上,指腹轻捏眉心,周怀谦低垂着眉眼。 婢子询问道:“王爷可要歇息?” 眼睑轻抬,桌上的白玉瓶里不知何时插了几株粉色的梅花,想到什么,他轻轻的摇了摇头,沉声道:“让元苍进来。” 话音一落,守在屋外的青衣侍卫走了进来,拱手行礼:“王爷。” “今年殿试是不是已经在筹备了?” 元苍点头:“今年由沈相亲自筹备,时间定在二月二十一日。” 端着浓茶来给他解酒的孙管家听见他提起殿试一事,还以为是王爷将他平时的话听进去了,要帮一帮苏小姐的未婚夫婿。 于是笑着走进屋内一边道:“若魏公子榜上有名,苏小姐以后也就能容易一些。” 说着将茶盏放在自家王爷跟前,笑容满面道:“苏小姐若是知晓,也定会感激王爷。” “上次那误会也就一笔勾销了。” 元苍闻言下意识去看自家王爷的面色,果然看见他双眸幽深,反问道:“是吗?” 不敢说话,元苍可不敢随意揣测苏小姐和王爷之间的事情,上次的事情他就已经长教训了。 王爷让人暗中留意魏河川的事情被苏小姐知晓,为此惯来尊卑有序、知书达礼的人失了态,顶撞犯上。 王爷有多生气,他是知晓的。 所以他明白,苏小姐在王爷这里是不同的。 只是有一点他想不通,明明那魏河川就是个虚有其表的绣花枕头,能参加殿试都来的不清不白,为何王爷不将他们查到的这些告诉苏小姐呢。 孙管家不知这些,也没听出王爷那句反问中的深意,继续道:“误会解除了,说不定苏小姐又愿意回王府当差了呢。” 感激? 周怀谦看着玉瓶中的梅花,平静道:“那看来她得恨本王一辈子了。” 反应过来他的话,孙管家面上的笑容一僵,被疑惑所取代,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元苍想从他那里得到解答,奈何元苍低垂着脑袋,目不斜视,根本不给他挤眉弄眼的机会。 很快他就听见坐在桌前的王爷面无表情道:“因为魏河川永远不可能榜上有名。” 到死都不可能。 眸色微暗,周怀谦周身萦绕着掌控一切的上位者气息,轻轻一句话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若他不知道还好,可若让他知晓了,他就绝不会让这种人进入大晟的官场,无论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为了那个不知好歹的女子。 察觉到王爷情绪不对,孙管家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闭口不敢再言。 “元苍。”他沉声唤道 “属下在。”即刻应声,和刚刚装死的时候判若两人。 “之前耽搁了的事,继续办。”看着眼前的梅花,周怀谦姿态随意,魏河川不仅不会榜上有名,他还会让他连殿试的门进不了。 元苍眸中明显一愣,却很快恢复如常,领命回应。 所有的动作明明在那次和苏小姐的争吵之后被叫停了,今夜王爷是又受了什么刺激,让他还是决定对魏河川动手。 不过这些不重要,他只需要听命办事便好。 元苍出去之后,孙管家面上犹犹豫豫,见他实在纠结,周怀谦道:“有话直说,无事便出去,本王要歇息了。” 听他主动问起,孙管家便直言道:“虽然不知道王爷为何动那魏公子,只是如此苏小姐那边…… 他是有私心的,他格外喜欢苏小姐,不只是他,她在府上数月,府中的人都喜欢她,她走后也常常念她,得了闲也会去她的绣坊里找她叙旧。 那丫头是个好的。 周怀谦抬眸看向他,沉默无声。 以为是自己的话惹他不悦,孙管家即刻低头认错:“老奴越界了。” 收回视线,周怀谦平静道:“你觉得是跌在坑里爬都爬不起来,摔了一身伤才幡然醒悟好,还是及时止损好?” 孙管家哑然,虽然不知道这和苏小姐有什么关系,但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 “退下,本王乏了。” 屋内只剩下周怀谦一人,目光落在远处,一直以来的困惑、僵局在听了沈老头的话后豁然开朗。 为一个情字,他入了朝堂,负累十多年。 就像沈柳章说的,他本就是无情之人,皇兄是意外。情之一字,于他而言太过复杂,此生入一局便够了,他不愿再入一局。 看着眼前的梅花,周怀谦轻声道:“苏倾月,此次便算本王偿还你所赠满园锦绣之情。” 花虽已落,但他赏过了,悦目非常,他并不否认,但仅此而已。 第二日中午,一辆马车出了宫门,守门的神策军跪拜相送,驾车的人正是格将和凌山。 第213章 寻一棵银杏吧 马车内,银燕神色激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小姐,长安的商会比金陵还要大,还要豪华。” 南善宜浅笑不语,天子脚下,自然该大气些。 银燕已经去过好几次了,她嘀咕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差点什么。” 南善宜随便一听,没有放在心上,无论长安的永元商会是什么样,舅母说过是无论何时她都可以落脚歇息的地方。 商会后门,破坤早早抱剑等在那里,时不时看向远处。 直到看见车驾上驾车的格将和凌山他沉寂的眉眼里才露出些许温和。 玉佛姑姑抬手扶南善宜下车,破坤恭敬行礼:“小姐。” 无论她嫁人与否,她永远是南家最尊贵的小姐。 格将和凌山对视一眼,却不好说什么,好在陛下不在这。 进门后,候在里面的商会管事才上前恭敬行礼:“一直听夫人提起小姐,今日终于能得见了。” “关叔。”南善宜婉约轻声,她知道此人是舅母的母族子弟。 关管事恭敬道:“商会今日闭不见客,守卫森严,小姐放心。” 知道她与破坤有事相商,他也不再打扰,而是道:“小姐后院请。” 一边领路,他一边道:“夫人说过,商会任由你调遣,有事你随时吩咐就行。” 南善宜轻点头回应。 把人领到后面的宅子,站在院中,关管事道:“我便先退下了。” 他走后,南善宜站在院中,环看四周,布局与金陵大差不差,但确实差了点什么。 见她在寻什么,破坤道:“小姐在看什么?” 南善宜站在院子中央,微微抬头看着天空,片刻她看向银燕道:“你说的对。” 银燕一时没反应过来,面色茫然。 南善宜没有解释,而是直接看向破坤柔声道:“寻一棵银杏。” “种在这院中。” 虽不知为何,但破坤还是应声:“是。” “小姐想要什么样的?” “都行。”南善宜开口道 不再停留,她抬脚朝屋内走去。 正在格将疑惑娘娘为什么要来永元商会的时候,他听见站在南善宜身边的破坤道:“小姐楼上走。” 说着他还伸手示意南善宜从一旁的楼梯上阁楼。 格将和凌山自然而然的跟在她身后欲一起上去,却被破坤抬手拦下:“两位在这里稍候。” “为什么?”格将激动出声, 破坤没解释,但拦在两人身前的手并未放下。 凌山眉头微蹙,下意识去看破坤身后的南善宜,除了陛下他只听她的吩咐。 南善宜抬手轻触破坤的手臂,示意他放下,她看向凌山,平静道:“在这候着。” “我有私事相商。” 眸中犹豫,凌山不放心道:“属下奉陛下之命,保护娘娘安危。” 说完他看向破坤,抬眸看了一眼阁楼之上:“你如何保证上面的人不会损及娘娘安康?” 破坤神色一变,好敏锐的身手。 “他们和你一样在乎我的安危。”南善宜替破坤回答了这个问题,平静和凌山对视。 凌山不语,知道陛下有多看重娘娘,他还是不放心道:“属下就候在门外,不入内。” 若有什么事,在门外他也能及时应对。 没有再拒绝,南善宜道:“好。” 破坤下意识去看自家小姐,却见她没有说话直接转身上楼。 见状他虽不赞同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按她说的办。 就这样,几人佩剑跟在华服之后上了阁楼,守在门口的两个黑衣人朝南善宜无声行礼,门被打开又关上,格将和凌山同那两个黑衣人一起守在门口两侧,寸步不离,互不言语。 凌山何其聪明,他知道这是南家给娘娘傍身的暗卫。 南善宜走进屋内,阁楼宽大华丽,她抬脚朝里面走去,临院的那一侧坐着好几人,窗户大开,寒风吹入。 凌山听觉敏锐,感受到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内候着的几人在帷幔被玉佛姑姑挑起,南善宜从外面进来后同时从座椅上起身,拱手沉声行礼:“小姐。” 南善宜看向为首的那人颔首问候:“晋华。” 被称之为晋华的人,抬手示意上座的位置:“小姐请。” 南善宜走上前落座后,下面的人才重新坐下。 破坤面无表情的走到窗边,抬手将开着的窗户严丝合缝的关上,不让一丝寒风吹入。 屋内冷气未散,他眉头微蹙,看向一旁的银燕吩咐道:“让人再添两盆炭火。” 银燕应声,转身出去吩咐。 破坤说完之后,下面的人都下意识看向上座被火红狐裘拥簇着的女子,单薄娇弱,难抵寒风,确实不似他们这些粗人。 晋华心中暗道,是自己考虑不周,方才有人觉热开了窗,他一时没想到这一层,暗自提醒自己下次一定要多加注意。 不过这也不怪他们,说起来这也是她入宫后和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之前吩咐的所有事情都是她身边的侍女代为转达。 知道小姐身份尊贵,却没想到如此娇弱,毕竟她母亲是锦衣将军,大家便会下意识的猜测她也该是巾帼不让须眉的模样。 比起他们的感慨,破坤则是心疼,她自幼体弱,在金陵多年处处娇养,事事矜贵,好不容易才养好一些。 结果来长安这么点时间就生了好几次病,越发单薄,这长安真不是个好地方。 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南善宜看着众人,柔声道:“委屈诸位离开北境,来到长安。” 这些人都是舅母培养的暗卫,表面上是为关家培养的,实则是为南家所用,他们作为南荣军的影子,在暗处行事,如今却因为她,困守长安。 晋华更是舅母特意培养的二把手,其余几位在暗卫中也是身居要职的存在。 她入长安,他们也领命率一队人马潜藏于商会,为她所用。 南荣军任何人不能入京,可关家的暗卫可以。 南善宜知道,他们从来不放心她孤身一人待在长安。 听到她的话,晋华面无表情,言语却极其认真:“夫人说我们此行所护是南家的身家性命。” “委以此番重任,不是委屈,是荣幸。” 南善宜神色温婉,周身娴静安宁。 叙了旧,便该谈正事了。 第214章 从未动摇 和破坤对视一眼,见他点头,晋华这才看向南善宜,许是知道外面站了别人,虽隔的远他还是压低声音道:“入京时小姐吩咐的事情已经初见成效,小姐可要查看?” 南善宜平静点头,晋华抬手示意一旁的人将东西呈上来。 桌案上放满了大大小小的卷轴,南善宜抬手拿起其中一卷。 晋华沉声道:“按你的要求,近年来朝中官员对南家敌意甚者共二十余人。” “人数过多,追查他们数年来的作为,花的时间便多了些。” “嗯。”南善宜将手中的卷轴递给晋华,声音柔和平静:“你来念” 闻言,晋华大步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卷轴面无表情念道:“右散常骑士属诸葛一党,圣则十三年二月,强抢民女,勾结前御史大夫石暮志,将其父母怨死狱中。” “同年七月,与人结党怀欺,煽惑民心,构陷前朝老臣刘大人,迫使其告老还乡。” “圣则十二年五月,夺功藏过,欺瞒圣上,从起居舍人升右散常骑士。” “同年八月…… ………… “鸿胪寺少卿曾属温自仁门生,经温自仁举荐入仕,圣则十一年迎西域使臣,私藏享用朝贡之品,倒卖敛财。” …… “户部书令史属诸葛勇姻亲,圣则十二年五月,在抚州就任期间,勾结地方豪强乡绅强占土地,欺压百姓,手上人命无数。” 一连念了数条,上座的人面无波澜,晋华心中疑惑,正想着要不要继续念下去,就看见她安静抬手示意。 收了手中卷轴,晋华站在中央等候吩咐。 南善宜看着面前桌案上的卷轴,目光从左边缓缓扫至右边,看着卷轴上写着的名字,她轻声和缓,娓娓道来,却尽显上位者的运筹帷幄:“朝中百官,主张夺取南家兵权的占半数之多。” “大体上分为三派。” “其一是以吏部尚书温自仁为首的一派;其二是以礼部尚书诸葛勇为首的一派。” “最后一派则是以户部尚书胡潭为首。” 晋华眸中有些惊讶,他原以为她对这些该是不清楚的。 不顾他的惊讶,南善宜继续道:“这三人都是文臣,温自仁和诸葛勇锋芒毕露,属于先锋,胡潭则身处暗处,平时朝堂上不声不响,实则与诸葛勇关系亲密。” “温自仁一向孤傲,对他们二人结党营私之事格外不屑,诸葛勇亦看不上他的清高做作。”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在夺取南荣军一事上三人却出奇一致。” 戴着红色玛瑙白皙纤细的手指落在众多卷轴中的两卷上,上面写着的正好是温自仁和诸葛勇的名字。 停顿一二她拿起了写着诸葛勇名字的那一卷放在一旁。 眸色清冷,语调平淡却掌控全局:“诸葛勇善结党营私,好大喜功,急功近利,他所犯之罪太多,拿捏他的把柄并不难。” 目光落在写着温自仁名字的卷轴上,眸中微露锋芒,她缓缓道:“温自仁为官孤傲,不结党营私,不重功名利禄,想拿捏他的错处。” 抬眸看着面前的晋华她缓缓吐出一个字:“难。” 说完她将手中的卷轴朝他一递,晋华接过后打开一看,眸中震惊。 因为卷轴之上果真如她所说,所记罪过与诸葛勇相比少不足言,仅有的一些都是他手下之人祸乱生事,与他并无直接关系。 看向南善宜的眼睛里不再只有恭敬,更多的是敬佩,她明明还没有看过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不知他所想,南善宜眸中忧虑,她道:“他比其他人都难对付。” “我要拿捏的是能要他命的东西。” 一旁的破坤闻言,蹙眉道:“此人高居吏部尚书之位九年,掌大晟官员任免调动,圣宠不衰,却始终能干干净净,想一时拿捏他的错处,只怕不容易。” “我只要结果。”南善宜平静出声,看向他们的目光里清冷坚决,不容置疑。 威压外露,话语里隐有杀意,在座之人都面露惊讶惶恐。 他们原以为她总是娴静安然的模样,可此刻柔和的话语里却尽是高位者的压迫感。 南善宜扫过众人,缓声道:“没有错处便创造错处。” 眸中震惊,连一旁的玉佛姑姑都惊讶的看向她。 娘娘的意思是…… 将他们的惊讶尽收眼底,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南善宜神色平静并不解释。 因为不择手段也好,无所不用其极也好。 她入长安从来没打算做困在皇宫的金丝雀,一如她对温雨桐所说的,她想成为他们的依靠。 只许他们攻击诬蔑南家,却不允许南家反击,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有些事情外公不愿做,她来做。 双眸如泻春之潭,远看清幽无波澜,实则静水流深,和她对视时总是容易深陷其中。 晋华忘了反应,只听见她缓缓吐出一句话:“若南家平安,彼此便相安无事。” “若有朝一日他们手中血刃直指南家咽喉,那我便要折其臂,断其骨。” 折其臂,断其骨,晋华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几个字,视线下移看着桌案上成堆的卷轴。 朝堂半数官员多年来的罪证或大或小都在这里,一旦公之于众必将动摇民心,只怕圣人那里也过不去,代价之大不言而喻。 抬眸重新看向面前柔弱婉约的女子,温柔从来不是懦弱,单薄的身躯里藏着的韧劲和坚毅不输征战沙场的南家郎娘。 却又和他们有些不一样。 南家人以武定乾坤,善战不善谋,而她……哪怕是在这权利的中心,世间最波云诡谲的地方,浅笑嫣然游刃有余。 他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一入长安她便让他们搜集朝臣罪证,因为从那一刻或者更早,她就随时准备着为了南家反扑撕咬。 其实他动摇过的,因为世人皆知帝后情深,他曾经怀疑她会不会在帝王和南家之间犹豫踟蹰。 可现在他很确定,一如当初入京,她从未动摇过,一直坚定不可动摇。 很庆幸自己被夫人选中,奔赴万里来和她并肩作战。 第215章 病危 他抱拳领命:“属下明白,保证完成小姐的吩咐。” 南善宜平静点头,看向众人道:“都下去。” 门外有凌山和格将把守,他们自然不会从这里离开。 后院与前院阁楼以回廊相接,一行人从回廊退到了前院。 门外格将抱着剑,倚着门闭眼打盹,耳朵微动听着忽然响起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知道屋内的人都散了。 一旁的银燕说个不停,时不时问道:“凌山那锯了嘴的葫芦呢?” “怎么不见人影?” 屋内晋华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一身黑衣走过院子侧面的回廊,忽然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下意识看了过去。 他在阁楼上,而那人站在院子中央。 漫天大雪他撑着伞,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遥遥对视,彼此的眸中皆是审视打量。 方才有神策军求见,凌山出去查看,回来时恰好碰见二楼从屋内出来的晋华。 短暂对视,晋华脚步未停,继续离开。 看着他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凌山眉头微蹙,方才对视,那双眼睛他只觉深不可测。 南荣军不得入京,他是什么人? 失神间他忽然听见窗户被打开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二楼临院处的屋内,窗户打开,玉佛姑姑站在窗前,一手搭着窗沿回头看着屋内,惊喜出声:“娘娘,落雪了。” 方才南善宜觉得屋内闷热,便让玉佛姑姑开窗通风。 凌山站在院中,一手握剑一手撑伞,一抬头就能看见窗内的场景。 一身宝蓝色华服的皇后娘娘坐在四出头官帽椅上,头戴牡丹缠银发冠,坠着暖玉的流苏垂在颈侧。 一边小臂搭着椅子扶手,另一只手里握着卷轴,垂眸安宁。 听见玉佛姑姑的声音,她抬眸看向了窗外,视线交汇,凌山看见她朝自己柔和一笑,颔首示意。 收回视线,凌山躬身低头行礼。 他再抬头时,窗内的人已经收回了目光,继续低眉看着手中的卷轴。 这一幕似曾相识,凌山记得当初在金陵永元商会,陛下在窗边站了许久,透过雨幕里的满院金黄银杏,看着勾栏槛窗内的少东家。 被滴落的雨打湿了衣袖也不在意,看了很久很久。 撑着伞朝屋内走去,凌山心想,那时的陛下在想什么? 一整个下午南善宜都坐在屋内看卷轴,事关南家,她想亲自过目,万无一失。 窗外的雪下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渐变暗才停了下来。 南善宜扶着酸疼的肩颈抬头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快黑了,一眼望去只能看见房檐乌瓦上堆积着的雪,白茫茫一片。 这么晚了吗? 她眸中惊讶,片刻神色温柔,该回去了,宫里有人在等她。 银燕从外面进来,笑着道:“娘娘,下人们备了晚膳。” “用了晚膳再回去。” 南善宜看了一眼身旁的玉佛姑姑,不好抚了关叔的一片心意,点头浅笑道:“好。” 刚刚落座,还没来得及接过玉佛姑姑递过来的筷子,外面忽然响起神策军铁甲的声音。 她听见了宫里内侍的声音。 抬眸看向面无表情的凌山,凌山抬脚亲自出去查看。 再回来时面色严肃,身边跟了个小太监。 南善宜认得那内侍是李元茂身边的。 只见他看见自己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痛哭出声:“娘娘!太后病重,怕是挺不过去了。” “陛下已经去了慈宁宫,还请娘娘速速回宫。” 猛的从凳子上起身,发冠上的流苏摇晃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没有片刻停留,南善宜抬脚往外走,脚步匆忙:“回宫!” 屋内烛光明媚,一桌热乎的饭菜还没有被动过,看着她着急忙慌的背影,破坤叹了一口气,抬脚跟了上去,目送她上马车离开。 抬眸看着皇宫的方向,旁观者清,想起除夕夜携手站在朱雀门城墙上受世人瞩目的一对璧人,他心中无奈,两个都是苦命的人。 都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马车内,南善宜放在膝盖上的手用力抓紧了衣袍,她催促着快些,再快些。 慈宁宫乱做一团,太医们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辛明先生把过脉后摇了摇头,杵着拐杖退到了一旁和顾太医站在一处。 周朝运站在床榻边缓缓闭上了眼睛。 太后头发花白,一脸憔悴的躺在床榻上,自从宁国公一案后她便日渐消瘦衰老,一日不如一日。 咳嗽声不断,她看着面前的儿子,断断续续道:“让他们都出去。” “哀家想和陛下说说话。” 周朝运抬手示意,很快李公公就将屋内的人都遣散了,轻轻的带上了门。 太后费力的抬起床榻上的手,朝周朝运招了招:“陛下,你过来些。” 压下眸中的风雨,周朝运走过去沉默的坐在榻前。 “儒珍呢?”太后有气无力道 “在来的路上。”周朝运回答她 闻言太后不再问什么,只是看着面前的儿子,苍老无神的眼里蓄满了泪水:“运儿,哀家对你有愧。” 她多少年没有这样唤过他了,从父皇驾崩,他登基开始,她都叫他陛下。 周朝运是不愿意听这些的,在他这里已经过去了,可在她这里却没有,困了她十多年,语气里没有多少起伏,意外平静:“朕早就原谅你了。”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越害怕便越冷静沉稳。 苍老瘦如枯骨的手虚虚抓住他的手腕,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入枕头,太后摇了摇头:“哀家对你父皇,对周氏皇族有愧。” 周朝运沉默,片刻他道:“父皇若是怪你,便不会让他活到如今。” 这个他指的是谁,彼此心知肚明。 可就是因为这样才更愧疚, “哀家是逆贼之妹,不愿辱没先帝一世英明,成为千百年后他青史上的污点。” “哀家死后不入皇陵。” 周朝运没有答应,而是问道:“你不想再看看周川吗?” “年前朕已经让人给他送信,他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这是他的母后,在这一刻他却只能用别人来挽留她。 闻言,太后泪流不止,她偏心极了,在听见川儿的名字时还是不舍思念。 第216章 周川 她道:“罢了,他自幼爱哭。” “哀家都被他哭烦了。” 她轻声费劲:“他不爱朝堂便由他去。” “平安就好。” 哪怕早就知道她爱护川儿远胜过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可真正听见看见的时候还是心中酸涩难过。 人非草木,他虽为帝王,又怎么能真的无情。 松弛的眼睑将闭不闭,声音轻不可闻:“至于儒珍,你不可负了她。” “我们……欠南家……欠她的太多了。” “她原本已经自由了,却还是…… 话还没说完,覆在周朝运手中的手脱力松开。 她不知道在她闭眼的那一刻,一直没有落泪的人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滴落打在了她的手背上。 可惜她已经感受不到了那一滴泪的温度,和他坚毅之下的痛苦。 周朝运轻泣出声,她记挂着川儿,善宜,却对他毫不担心。 母后,儿臣也并非你以为的那样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南善宜走进慈宁宫的宫门,院子里的人看见她来纷纷下跪行礼,她无暇顾及,神色匆忙的欲进屋内。 才至门口,将将抬起手准备推门而入,就听见里面的怒呵:“周川呢!” “他为何还不回来!” “让他立刻给朕滚回来!” 抬起的手一顿,片刻她推门入内。 床榻上的人神色安详,似是终得解脱,而她身边,帝王以手掩面,低泣不语。 没有言语,她抬脚上前走至他身边,抬手让他靠着自己。 将脸埋在她的腹部,沉默无言。 李公公抬脚进来查看,目光落在两人身上,随后下移看着床榻上已经没有了气息的太后,神色动容。 他看向站着的皇后,无声询问,视线交汇,南善宜缓缓闭上了眼睛,颔首示意。 得到了答复,李元茂转身出去:“太后娘娘薨,驾返瑶池。” 哀呼声一传再传,搅乱了夜色下的长安。 ………… 北境。 匈奴境内。 少年人一身轻裘鲜衣怒马。 头发高束马尾,坐于马背上拉弓射箭,箭无虚发。 以前他多游走于南边,那是大晟的国土。 这是他第一次往北边走,塞外辽阔,让人心生豪迈。 将弓扔到一旁侍卫的手里,他看着广阔无垠的草原,抬手一指,意气风发:“以后这也定是我大晟的国土。” 侍卫面上无奈:“公子说的倒是轻松。” 少年人不以为意,面上得意:“不是我说的轻巧,是兄长一定能赢。” 他的兄长是全天下最厉害的。 提起这个,他疑惑道:“我们都多久没收到长安的来信了?” 侍卫道:“已有月余。” 他解释道:“北境冬长,一入冬尤易大雪封路,许是被堵在路上了。” 闻言周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侍卫出言提醒:“公子什么时候回长安?” 这都出来一年了,再不回去公子倒是有恃无恐,可自己在太后和陛下那里没法交代。 谁知马背上的少年笑道:“不急。” 说着手中的鞭子轻轻一挥,勒马扬蹄,高声道:“回去之前,我还要去个地方!!” 说完身下的骏马狂奔,扬长而去。 侍卫连忙追了上去。 浮屠城城门口。 主仆二人排队接受检查,周川仰头看着高大坚固的城墙,心中感慨,不愧是北境十八埋骨关的第一个关。 队伍很长,有人等的不耐烦,差了下人上前和守城门的士兵交涉,想行行方便,最后却灰溜溜的回来了。 那守城的侍卫根本不给面子,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排队。 侍卫感慨:“这南荣军还真是不近人情。” 周川却看的起兴,笑着道:“不是不近人情。” 低头看了一眼排着队的普通百姓:“让他一人过去了,百姓怎么想。” “你我又怎么想?” 侍卫思考了片刻,认真回答道:“百姓定会认为他们以权压人,高人一等。” “而属下则会理所应当的上前让他们亦行方便。” 周川点头:“如此现在的井然有序便乱了套,民心徒生埋怨。” 他嘴角上扬,果然如幼时母后所说的,南荣军所立之地是民心所向。 寒风凛冽,侍卫都忍不住瑟瑟发抖,看了一眼旁边兴致勃勃的公子,他疑惑道:“公子为什么非得来这?” 星眸灿烂,周川看着浮屠城上的匾,道:“我一直想来看看。” “看什么?”侍卫好奇询问 周川没有回答。 来看看那些他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到,从书中看到的人和事。 他好奇与周室皇族同存数百年历史的南荣军,一支极具传奇色彩的军队。 明明是一支私兵,却得到了这天下最多疑的人毫无保留的信任,任由他们壮大至今。 其实他最好奇的,是那个被父皇称之为绣父的武安侯。 他这一生皆是浓墨重彩的传奇。 十四岁成为历来南家最年轻的家主,与皇爷爷至德帝携手并进,纵马打天下,向北扩兵,让大晟的疆土空前扩大。 十八岁拜北境大将军,建北境十八埋骨关,成为最坚不可摧的壁垒。 后因政见不和,与好友至德帝分道扬镳,退居北境,再未入关。 后来他三十余岁,至德帝病重,诸子夺嫡,长安动摇,哪怕多年未见,少时情意仍在,一封诏书让他入京尽力于王事。 他没有片刻犹豫。 后来他从众多皇子中选中了最不被看好的父皇,亲自教养,以南荣军作为支撑,像当初辅佐至德帝一样,护送父皇登上皇位。 至此众子夺嫡才彻底平复,大晟也迎来了明道帝的乾至元年,而他则功成身退,再次回到北境,偏居一隅,守一方安宁。 然后十四年前亡晟之乱,他率领南荣军开道,护送皇兄一路从北境杀回长安,诛杀逆贼,迎来雍湛帝的圣则元年。 他历经三代帝王,所拥功业,史书难言。 队伍慢慢前进,周川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眸中兴奋异常。 同时一辆马车从城内出来,被南荣军拦下查看身份文牒。 检查无误后才放行,周川听见那驾车的小厮说他家主人是往返于两国的商贩,浅浅一听,他并未放在心上。 第217章 南家若退了,还能活吗!! 两队人马擦肩而过,风扬起马车的帘子,周川和里面坐着的人匆匆对视一眼。 恰好轮到他进城,没有停留,他轻夹马腹入城。 入城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回头看着城外远去的马车,眸中疑惑,那人眉眼间流露出的杀伐之气倒不像一个普通商贩。 没有多想,他朝南府打马而去。 而马车里那人亦低眸沉思,一旁的下人出声询问:“孟柯先生在想什么?” 此人正是康王周戈炎的心腹孟柯。 孟柯摇了摇头:“刚刚那少年有些眼熟。” “许是以前见过。”那下人道 孟柯摇了摇头:“这般出常的气质,若是见过该不会忘。” 长安。 太后驾崩,圣则帝废朝五日。 送葬这一日,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往太清岭,太后遗言死后不入皇陵,不与先帝同墓。 不管世人朝臣如何诟病,周朝运终究没有违背她的遗愿,曾经听舅母提起太后还是闺中小姐时最喜太清岭的景色,他便决定将她葬在那里。 父皇登基时她也不过刚满二十,数十年她都待在这皇宫,没有踏出去半步,死后也应该自由,去她想去的地方。 陵墓之外,南善宜身穿白色孝衣站在台阶上,几日操劳有些憔悴,面色苍白,玉佛姑姑从马车内取了披风给她系上:“娘娘,陛下说外面寒凉,让你先入马车休息。” “他在就行。” 南善宜摇了摇头,扭头看向不远处的陵墓,他一身孝衣背对着她,正与摄政王交谈,背影落寞孤寂。 她想他一回头就能看见她。 拢了拢披风她浅笑道:“无碍。” 见此玉佛姑姑也不再劝说。 南善宜目光清冷的看着太清岭的景色,忽然间一旁的清秋神色警惕,出声提醒:“娘娘。” 南善宜扭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温自仁朝她走来,躬身行礼:“老臣见过娘娘。”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对话,久闻其名,初次交锋。 南善宜眸色微暗,不露声色:“温大人免礼。” 正在她疑惑他为何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时,温自仁开门见山道:“娘娘可知这段时间朝中皆是让陛下收回南荣军的声音。” 南善宜眸光一滞,目光随意一扫落在了玉佛姑姑和清秋身上,见她们二人低下了头,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所有人都瞒着她! 不好表露,压下心中不悦,她神色如常看向温自仁道:“后宫不得干涉朝政,温大人与本宫说这些是何意?” 温自仁神色严肃,一副忠心不二,为君分忧的模样:“陛下待娘娘盛宠惊世,哪怕子嗣单薄也不愿充盈后宫。” “更是多次力排众议,对南家一事多次压而不发。” “如此盛宠,历朝未见。” 不知他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南善宜静观其变,很快她就听到他痛心疾首道:“每见陛下左右为难,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便痛心疾首,恨自己不能为君解忧。” 他看着南善宜道:“娘娘难道不心疼陛下吗?” “温大人想让本宫做什么?”南善宜心中隐有猜测,清冷的眸中风雨欲来 温自仁正被自己的忠诚所感动,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 继而道:“武安侯视娘娘如命,若娘娘愿意从中劝说一二,让南家交出南荣军,陛下便可不用如此为难。” 说完他下意识的去看南善宜的面色,却见她面无表情,与他沉默对视,片刻她轻笑出声:“温大人是想让本宫弃了南家,与你站在一处?” 温自仁躬身拱手:“老臣不敢,是娘娘当与陛下站在一处,夫妻本是一体,荣辱与共。” 威压外泄,身前的手用力握紧,听着他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南善宜恨不得让人撕烂他的嘴。 抬脚上前一步,南善宜看着他冷声道:“你说陛下左右为难。” “温大人难道不知晓陛下为何左右为难?又是谁在朝堂上带头苦苦相逼?” 面色一沉,温自仁如同被踩了尾巴,气急败坏道:“老臣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晟!” 他道:“只要南家交出南荣军,皆大欢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南荣军本就该交由陛下,如此南家也不会再是众矢之的。” “此事于陛下,于南家都好,娘娘为何不做?” “这话温大人自己信吗?”南善宜冷漠出声 “温大人高居吏部尚书之位九年,本宫听闻你树敌无数。” “若此刻本宫让你交出手中之权,你敢吗!” 被噎的说不出话,温自仁面色通红,心虚不已。 嘲笑声在面前响起,少女眸中的不屑让他不敢直视。 南善宜神色冷凌:“居高位,手握大权,又被帝王、朝臣所不容者,自古以来谁敢退?” “若退了,等着他们的只有一死!” 她步步紧逼,咄咄逼人,温自仁不断后退,南善宜眸中杀意尽显:“温大人是怎么说出对南家好这种话的?” “还是你当本宫蠢,不知其中深意?” 温自仁哑口无言,他未想到她竟然看的如此清楚。 “南家本就是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你们都眼巴巴的看着高楼坍塌,想分食一口。” 她逼问道:“你告诉本宫,南家若退了,还能活吗!” 眸光闪躲,温自仁原本想说他从未想从南家身上分食到什么,可是转念一想却说不出口,因为他只能代表他自己。 他不会,那别人呢? 其实他很清楚,这朝堂之上除了他自己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想。 南家太强盛了,让人忌惮又渴望。 远处和周朝运面对而站的周怀谦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疑惑的看了过来,眼眸微眯:“温自仁在做什么?” 闻言,周朝运回头看了过来,顷刻间面色暗沉,杀意四起,气息凌厉的朝那边走去。 “温大人在和皇后说什么?” 听见声音温自仁身体一僵,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南善宜在听见他的声音时便收了自己的愤怒和失态,可周朝运还是看见了她因为愤怒而紧握的手。 看向温自仁的眼神如看死物。 “陛下,我有些乏了,去马车上等你。”南善宜实在不愿再待,不等周朝运回答她便转身离开。 她现在恨极了,怕自己失态,让他为难。 第218章 意料之外 玉佛姑姑和清秋快速对周朝运行礼,然后跟了上去。 欲言又止,可惜她根本没有给自己过问的机会,目送她上了马车,周朝运才收回目光看向面前低垂着头的温自仁,在他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周怀谦适时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压下眸中的情绪,周朝运寒声警告:“若再敢出现在她面前胡言乱语,朕绝不轻饶。” 温自仁迅速跪在了地上:“老臣不敢。” 周朝运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周怀谦没有错过自己侄儿眼底的杀意,眸中无奈又担忧,他看向跪在地上的温自仁,随意道:“温大人,起来。” 温自仁一边谢恩,一边从地上起身。 也许是因为当初纳南氏女入京为质子一事摄政王和他们站在一起,他就以为他们是一边的了,此刻他便直言道:“老臣本想让皇后娘娘劝说南家交出兵权。” “奈何她不答应!” 他看着周怀谦道:“王爷,此女不与陛下一心,必成大祸!” “温大人还是不要动她的为好。”周怀谦面上含笑,眼底却冰冷异常 终于察觉到不对,温自仁哑声怔愣,一时忘了反应。 周怀谦依旧笑的如沐春风,看着他温声道:“不要忘了自己是怎么坐上这个位子的。” “陛下能让你上去,也能让你下来,因为你并不是无可替代的。” “只是用着顺手,懒得费劲再找一个罢了。” 凑近一些,他笑着道:“臣子便要有臣子的样子。” 眸中先是惊讶随后被惊恐取代,温自仁恐惧的看着面前温润如玉的摄政王。 退回去拉开距离,周怀谦看了一眼马车的方向:“你若是敢动她,本王也绝不会饶你。” “你应当知晓。” “本王可不需要像陛下一样顾忌什么君臣仁义。” 温自仁不敢置信,他看着面前的周怀谦问道:“为什么王爷?” 周怀谦不想回答他,答非所问:“你记住本王的话便好。” 说完笑着离去,一派温和谦逊,独留下惊讶不已的温自仁。 待没有人的地方,周怀谦面上的笑意才彻底消散,为什么不能动南善宜。 因为视她如命的何止是南家,还有他那个好侄儿,她若出事南家怕是真的会乱,而陛下…… 想起他刚才疯魔的模样,周怀谦轻叹一口气,无奈摇头。 十四年前南家已经退让过一次了,周怀谦担心武安侯这一次怕真的会为了这小丫头拼尽一切。 所以他必须保证她在这长安好好的。 当初他同意海渡的提议让她入京,本就是想谋一个牵制平衡,让朝中尖锐的矛盾暂且放下,这件事情上他本就对南家理亏,自然不能再让她涉险。 想起这事,周怀谦一时感叹造化弄人,目光落在远处的马车上。 两人之间有情,是意外,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 再回宫时已经是下午,南善宜看向身旁的人道:“慈宁宫还有诸多事宜要处置。” 周朝运看着她,方才他问她温自仁可是和她说什么了,她却摇头说没什么,可若真的没什么,她怎会失态,还是不想说给他听。 不想逼她,疲惫的眉眼里流露温和:“去。” 看着她转身离去,片刻他才抬脚朝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在他转身没多久,和他背向而去的人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的背影。 “娘娘怎么了?” 玉佛姑姑看着陛下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看向身旁的南善宜出声询问。 南善宜看向她和银燕:“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原以为,她嫁入长安至少能维持一段时间的平衡和安稳,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再次逼迫。 两人连忙下跪,玉佛姑姑解释道:“陛下和小公子都嘱咐过不要告诉娘娘,宫中便无人敢提。” 她抬头看着南善宜:“你身体素弱,入长安之后更是思绪过重,心疾又有复发之象。” “他们是不想你忧虑。” 南善宜无奈移开视线,想起他方才温声细语的模样,眸中心疼。 “他心中有苦。”看着他消失的地方轻声道 这五日他平静极了,她不知道太后离世时与他说了什么,让他这样难过。 “他为什么不与我说?”说他的为难和痛苦 玉佛姑姑道:“陛下不说,娘娘便去问。” “这宫里也只有娘娘能这么做。” “我去问吗?”南善宜迟疑了,她本想着他不说便是不想让她过问 玉佛姑姑轻声叹气,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她低声道:“夫妻之间怎么能总让一人先低头。” 睫毛轻颤,南善宜扭头看向身旁的玉佛姑姑,无声对视。 是啊,她一直都知道一个人走总会累的,可现在怎么渐渐忘了呢。 因为习惯了,入长安以来,他一直都先她一步,哪怕是争吵,明明是自己杯弓蛇影,可在她倔强着不愿意承认自己做错了的时候,最委屈的人却先说了对不起。 没有再说什么,她转身朝慈宁宫走去。 慈宁宫里的宫婢内侍们忙忙碌碌,季嬷嬷神色悲戚的站在一旁。 见南善宜过来,她屈膝行礼:“娘娘。” 南善宜颔首回应,扫了一眼宫内,她道:“嬷嬷以后有什么打算?” 季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奴在太后身边侍奉了一辈子,如今她驾返瑶池,老奴想留在这慈宁宫里日日为她诵经祈福。” 她一片赤诚,南善宜企有不同意的道理,她道:“如此甚好,慈宁宫一切保留原样,日后便多劳烦嬷嬷打理。” “这宫中的婢子内侍,劳嬷嬷询问他们的意愿,是想留在慈宁宫还是想另谋差事。” “本宫都允了。” “老奴领旨。”季嬷嬷跪拜谢恩 吩咐了事宜,南善宜抬脚朝后面的小佛堂走去。 上香跪拜,她在里面待了许久。 跪在蒲团上,没有闭目祷告,她就这么静静地跪着,仰头看着供台上的白玉观音像,眸中有些失神。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玉佛姑姑安静的候在一旁,不敢打扰。 第219章 矛盾 香火味不断的充斥肺腑,缭绕心头,南善宜和观音的眼睛对视着。 方才姑姑的话落在了她的心里。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现在所为不光彩,一边享受着他的好和付出,一边在他向她靠近时不断后退,甚至是竖起了高墙,不让他跨过。 九五之尊,她为何敢如此放肆,不过因为有恃无恐,她心里清楚的很,他爱她,比她爱他爱的多。 就如当初在浮屠城他所说的“你恨着我,心安理得的恨着我,我来爱你就好。” 文臣武将的矛盾自古以来就有之,只是到如今越发尖锐,历朝历代至今为止还没有哪个帝王能将之彻底消弭,他亦不能,除此之外他做到了毫无保留的爱着她 而她呢? 矛盾的要命。 既做不到他所说的恨他,也做不到毫无保留的爱她。 所以她一边爱他,一边不信任他、算计着他,将会动摇大晟朝纲的东西握在手里,既不敢公之于众怕毁了他在乎的东西,又不愿意放开,因为怕护不住自己在乎的东西。 是她太贪心了,既想护住南家,也想护住他。 她想过和他的路会很为难,现在于彼此而言爱的越深越寸步难行。 深深的无力感弥漫心头,她看的清楚,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便是相爱,如果没有这份爱,一切都会变的简单干脆。 她会坚定的站在南家这边,为了保护南家不择手段,包括伤害他。他亦可以顺着朝臣的意夺取南荣军,进一步壮大他手中的权力。 可惜他们都做不到。 无论她怎么逃避后退,他们还是越来越相爱。 他的痛苦让她动摇了,她心疼他的左右为难,至亲之人皆离他而去,满朝文武苦苦相逼,而自己……他最爱的人对他提防算计。 看着那尊洁白无瑕的白玉观音,南善宜低声将藏在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我可以试试吗?” 抬手紧紧握住脖子上坠着的墨青色玉佩,眸中恐惧不确定:“这一试也许皆大欢喜,也许…… 眸色黯淡,她失神呢喃:“也许……都会死…… 可惜观音给不了她答案,有些决定终得她自己来做,代价太大,她如何敢孤注一掷。 ………… 御书房内,周朝运坐在龙椅上听着凌山的回禀。 “属下查了那人的身份。” “是娘娘的舅母关风月所养关家暗卫,此人深不可测。” “娘娘与陛下大婚不久关家的一批暗卫便陆陆续续入了长安。” 上座的人神色不明,凌山低头不敢言语。 周朝运看着案上香炉青烟袅袅,声音平静:“可探清那日所谈何事。” 凌山有些心虚:“尚未。” “不过他们自入长安以来并未有过什么动作。” “也许真的只是武安侯不放心娘娘孤身在长安。” 凤眸自嘲,周朝运心中酸涩:“也许做了,只是你并未发现罢了。” 凌山低头拱手:“属下定格外留意。” 头痛欲裂,疲惫不堪,周朝运抬手撑住额头:“此事断不可让旁人知晓,一旦发现格杀勿论。” “属下明白。”凌山知道此事重大,若是让朝中大臣知晓,只怕会就此大做文章,刁难娘娘和南家,而真正能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 摆了摆手,周朝运疲乏道:“下去,朕想独自待会。” 凌山退了出去将门带上守在门外 屋内彻底安静了下来,周朝运闭目遮住其中的悲痛。 他相信武安侯遣派这支暗卫的目的是为了护她周全。 那他的善宜呢,他的善宜会用这只暗卫做什么?眉头紧锁,痛苦不已,他不敢想,不愿想。 想起那日凌山和他说的话 “娘娘在院中站了许久。” “后来说想在院中种一棵银杏。” “像金陵的永元商会一样。” 他知道她是爱自己的,可她也不相信他。 他却无能为力,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真的能处理好这存在已久的政弊吗。 因为前途未知,所以不能给她一个确切的承诺。 可现在他却格外害怕,有一天她也会头也不回的离他而去。 他这一生没有恐惧过什么,唯独她。 入夜,御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李元茂守在门外面露愁容,按理来说这会陛下早该去长乐宫陪娘娘用晚膳了,怎么一直没有出来。 他看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凌山道:“陛下怎么了?” 凌山不语,他知道是因为什么,但却不能说。 看见南善宜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时,门外的几人都面露惊讶。 格将吃惊的看着凌山,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因为娘娘从来不会来御书房,哪怕陛下对她从不设防。 凌山先反应过来,上前行礼:“娘娘。” 南善宜浅笑点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她道:“去通报。” 凌山却直接侧开了身子:“娘娘直接进去便是。” 陛下早就说过这皇宫她哪里都可以去。 眸光微滞,南善宜没有说什么,颔首示意后抬脚朝屋内走去。 站在门口,她轻呼一口气,将心中的忧虑压下,强迫自己露出笑意后才抬手推门。 周朝运早就听见了她的声音,意外之后是不安,她忽然来是想和自己说什么? 他其实大约能猜到今日温自仁会和她说些什么。 如此胆怯不过是知道和南家比起来,他分量太轻。 不让宫中的人向她透露朝中纷争,一方面确实是不想她太过忧虑,另一方面是他的私心作祟,怕她再筑高墙,两人之间越来越远。 吱呀声响,白皙的五指抓着门缝,她先露出脑袋,温柔的神色中多了几分俏皮,探着脑袋扫了一圈御书房:“这里有什么?让你忘记了陪我吃饭?” “当初在金陵是谁撵都撵不走?” 悬着的心落下,见她故意逗自己开心的样子,周朝运低头轻笑出声。 看着她朝她伸手:“来。” 她不动,笑着问道:“你不饿吗?” 说完将藏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露出手中的食盒晃了晃:“你不饿的话我就给格将了。” 门外的格将一个哆嗦,欲哭无泪,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周朝运眸中宠溺,嘴角克制着微微上扬,配合着她道:“饿。” 第220章 我若食言 给了台阶,南善宜这才将门推开进来,屋外凌山眸中露出轻松抬手将门关上。 把手落在他朝自己伸着的掌心里,南善宜走到他身旁将食盒放在桌案上,目光落在他面前的奏折上:“你在看什么?” 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两人一起看着奏折,他温声解释道:”金陵来的。” “半月前随春生和随将军出海平寇,大获全胜。” “春生?”南善宜眸中惊喜,与有荣焉 “嗯。”周朝运含笑回应:“她单枪匹马闯入敌营,直取寇首首级,当居首功。” “也算是一战成名。” 南善宜看着手中的奏折,眸中欣慰:“当初昆州一战,我娘也是一战成名。” 侧头看着他笑道:“不同的是当时我娘二十岁,如今春生不过十八。” “虎父无犬女,得此猛将是大晟海防之荣幸。”周朝运垂眸看着她,一边伸手取出一旁的一卷明黄递到南善宜眼前。 “这是什么?”南善宜放下手中的奏折,眸中疑惑 周朝运不说,示意她打开看看。 南善宜将手中的圣旨打开,看见里面的内容后,面容上露出璀璨的笑意,惊喜的扭头和他对视。 圣旨中有一句话 “金陵大将军随锡满之独女随春生拜龙鳞少将军,位居六品。” 见她笑的开心,周朝运心满意足。 看够了,南善宜将圣旨卷起来放在一旁,抬手将他面前放着的奏折都移开,腾出位置,提过一旁的食盒,浅笑道:“吃饭。” 见她将筷子递给自己后两手空空,周朝运侧头看着她。 南善宜笑了笑:“我吃过了。” 说着示意他快吃。 龙椅上两人并肩坐着,一个手持玉箸慢慢的吃着饭菜,一个侧头安静的看着他。 岁月静好,南善宜抬手挽袖给他盛了一碗汤:“你尝尝这个。” 周朝运看着她放在自己面前乳白色的汤,没有去动,沉默一会他缓缓放下手里的玉箸,拿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侧头看着她。 “怎么了?”他忽然严肃,南善宜茫然和他对视。 “你总是在粉饰太平。”周朝运声音很轻,有些无奈和落寞 他何尝不知道她为何来见自己,哪怕是她从不愿踏足的御书房,不过是想像往常一样将今日之事轻轻带过。 就像他们之间从来不谈南家。 可是不提不代表不存在。 南善宜眸光一滞,面上的笑意渐渐消散,轻置于膝盖上的手微微捏紧,一时无言。 “这样又能坚持多久?”伸手握住她的手,周朝运看着她道 他和她说话时声音总是很轻:“夫妻之间很多事情是不能囫囵带过的。” “善宜,我们要走的是一辈子。” “有矛盾要掰开了揉碎了讲。” “不能装做没发生过。” 他略微倾身,放低了姿态看着她,眸中带着期待。 她沉默着,就在他眼中失望上泛时,他听见她迷茫开口问:“该怎么讲呢?” 声音轻柔:“要怎么才能讲清楚?” 他说的这些她何尝不明白,可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既护住南家又能护住他。 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周朝运平静道:“母后走时记挂父皇,记挂川儿,也记挂你,唯独对我只有一声抱歉。” “这五日我未曾落泪,朝臣或以为我们母子情分淡薄,或以为我寡情。” 他看着她的眼睛,面上有被世人误解的无奈:“我也不舍。” “我知道。”南善宜握紧他的手回应道,她一直都知道他绝非无情无义之人。 不然他也不会对南家,对她有愧,他只是不善于表达。 周朝运摇了摇头:“但我也能坦然接受她的离开。” “就像十三年前父皇离开一样。” “但是你不行。”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他看着她认真的神色里多了几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执拗 “这是我想了许久得到的答案。” 我能接受任何人的离开,唯独你不行。 “我好像无法去想象你离开我,更别说面对。” “所以…… 话语停顿,他平复着内心的波涛汹涌 “若有朝一日乱起,朕会拼尽全力护住南家。” 瞳孔猛的扩大,南善宜睁大的眼睛里是震惊,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眼眶泛红,周朝运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清醒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一字一句道:“朕会坚定的和南家,和你站在一起。” “所以你别在以这个理由来推开我,离开我。” “哪怕你恨我怨我,我也不会答应。” 他说过无数次让她别离开他,虽然没有许下任何承诺,她也答应了。 他要求的理所应当,她答应的太过轻巧,随口问随口应,并不踏实。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 这是他第一次亲口承诺他无论如何会护住南家,可南善宜却高兴不起来,只有无尽的心疼和无奈。 这样的承诺放在寻常人身上,确实让人动容,她亦然。 可是他不是普通人,一朝帝王,必须制衡有术,怎么可以坚定的站在某一边,朝臣如何甘心,世人如何诟病。 他想改变文武之争,可纵观古今千百场改革几胜几败,那为数不多的胜利里又牺牲了多少家族百姓。 南家早已经是众矢之的,在这一场争斗中极大可能会成为牺牲者,而非第一个变革的受益者。 他明明知道这条路会有多难走,明明知道前路未知,还是承诺了。 因为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她有勇气和南家一起对抗一切,生死与共,唯独他,她怕她爱着的人站在她的对立面。 所以他给出了这个答案,他会与她永远站在一处。 手被他用力握紧,周朝迫切的看着她,等一个回答。 直到看见她贝齿微露,轻轻吐出那个“好”字,他才粗喘出声,眼眶湿润。 “你若食言,我…… “我若食言,此生永失所爱,不得善终。”打断她的话,周朝运平静出声 睫毛被泪水打湿,沉默片刻,南善宜反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不离不弃,甘苦与共。” “不离不弃,甘苦与共。”周朝运重复着她的话,用力的将她抱进怀里。 第221章 生平仅见 顺着他的动作,南善宜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目光看着远处楠木柱子,眸中坚定决绝。 周朝运不知道她这句“我们一起”代表着什么。 但南善宜自己心里清楚,今日在小佛堂里所问的惑得到了答案,这个答案不是菩萨给她的,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是周朝运给她的。 因为他足够爱她,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这条路很难,对他尤甚,他都敢承诺,她为什么不敢试一试。 她想赌一赌,为南家,为自己,也为他不再一个人独自辛苦。 第二日,文渊阁内。 南善宜俯首于案前,握笔书写,最后一个字写完后,她悬笔细阅,沉默了许久她终于将笔放置于一旁,墨已干她将信塞进信封里递给一旁的玉佛姑姑。 “送往北境,交给外公。” 末了,她又补充道:“勿经他人之手,让我们的人亲自送。” “娘娘放心。”玉佛姑姑郑重的接过,回复道。 ………… 几日后永元商会。 开春,气候回暖。 院中春光明媚,微风徐徐。 南善宜蹲在地上,一手扶着树干,一边仰头看着身旁挽袖躬身忙碌的人,浅笑嫣然。 半人高的银杏,叶子绿油油的。 挖坑,种下去,施肥,两人一起完成,没有让其他人插手。 种好之后,并肩而站,看着春光里的银杏树。 南善宜眸中疑惑:“你说它要多久才能长的和金陵那棵一样高?” “大约要百年之后。”周朝运回答道 侧头看他,眸中遗憾:“那我们岂不是看不到了?” 周朝运神色平静温和:“六十年一轮回。” 牵着她的手,他认真道:“下辈子,我们一起来看它百年后的模样。” 闻言,南善宜眸中柔和:“好。” 微风吹过,扬起南善宜脑后青色的发带 “善宜。”她听见他叫她 “嗯?”应声看他 周朝运看着她的容颜:“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再去金陵吗?” 南善宜不语,面上好奇 周朝运扭过头去,平静的目光落在那棵小小的银杏树上,陷入回忆:“圣则十三年九月末,金陵永元商会,秋雨绵绵院中银杏翻飞,金落满堂。” “勾栏槛窗被从里面推开,窗内景色,实乃我生平仅见。” 也是那一刻,他动了想把她留在身边的心思。 宁静对视,他一提南善宜自然就想起了那日的场景,原来这样早。 她比他晚太多。 握紧他的手,她浅笑着:“金陵太远了。” 来来回回本就不便,更何况他是天子,哪能总是离都。 她轻声道:“我就在这里。” “这棵银杏也会长大。” “我们都在这里。” “你随时都可以看到。” “嗯。”周朝运眸中宠溺愉悦,颔首回应 银杏树上挂着红色的祈福带,在微风里轻轻飘动。 远处几人站在一起。 格将感慨不已,只觉一对璧人,佳偶天成。 他撞了撞旁边面无表情的破坤,给他出主意道:“你要不去宫中谋个差事?” “这样也能随时护佑娘娘的安危。” “不比现在天天在这待着,瞎着急好?” 破坤冷冷看他一眼,问道:“宫中之人效命于谁?” 格将下意识道:“自然是效命于陛下。” 说完后他才一愣,终于明白过来破坤话中的意思,一时无言以对。 是了,破坤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效忠于陛下,唯陛下马首是瞻,可破坤效忠的是娘娘,没有二主。 历朝历代,可没有皇后在宫中养私卫的先例,自己真是说话不过脑子。 在凌山嫌弃的视线下,格将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闷声道:“当我没说。” 回宫的马车上,南善宜半靠在榻上垂眸看着手中的书,没有言语却格外和谐安宁。 他们之间并不需要刻意的去找话题。 车窗的帘子被多次扬起,南善宜略微起身将手探出窗外拉回被扬起的帘子,正欲将其固定住,目光却被街道上的一个背影所吸引。 一身青色春裳,背影消瘦却挺拔,头发用银冠束起,白色发带随着他的走动荡漾在身后。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句话 古池清泉,残枝枯荷败,一莲独绽。 好熟悉的背影,目光追随,只是那人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不见踪迹。 “怎么了?”发现她一直看着窗外,周朝运出声询问 放下帘子,南善宜摇了摇头:“没什么,看见一个背影,有些熟悉。” 她觉得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南境战事将起,他作为林家子弟怎么可能出现在长安。 两人都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街旁阁楼上少年人高谈阔论的声音时不时传入耳中,怕她不知,周朝运和她解释道:“马上便是今年的殿试了。” “城中多了许多应试学子。” 殿试? 南善宜下意识想起玉佛姑姑说过苏倾月的未婚夫婿就是在长安备考的。 那次苏小姐还说殿试结束后两人要成亲,想及此她嘴角上扬。 “想什么?”周朝运看着她道 并没有隐瞒,南善宜笑道:“苏小姐的未婚夫婿也是今年的考生。” 这事周朝运倒是第一次听说,略微挑眉,皇叔知道吗?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南善宜继续道:“之前多次劳烦她,待她成亲该给她备一份厚礼。” “这些人下面的人来做,何须你费心。”周朝运道 “嗯。”南善宜应声 ………… 北境,不同于南边的回暖,这里依旧寒凉。 南荣军大营里,周川和南绣山一起穿行于军队中。 士兵们正在操练,气势凌人。 营帐门口,南绣山抬手示意:“王爷请。” 周川不敢托大,行晚辈礼,抬手示意他先请,一边谦逊道:“侯爷折煞晚辈了。” 这是父皇称之为绣父的人,他怎么敢不敬。 南绣山也没有客气,抬脚走入帐中。 相处几日,他也看出来了,这位小王爷身上的温良恭俭倒是比陛下更像先帝,却又多了几分他们两人都没有的少年意气和天真。 这在皇家并不多见,只能是他身后有坚定的靠山给了他足够的自由和踏实,才能让他这般随心所欲却不失教养风度。 太后和陛下当是给足了他宠爱。 第222章 是先帝选择了老夫 落座之后,周川谦逊道:“我自少时便常听闻老侯爷的功业,向往已久。” “北境走这一遭,听百姓歌颂称赞,看南荣军军纪严明。” “大晟定海神针一说,果然名不虚传。” 闻言,南绣山客气一笑:“王爷是在何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南家不敢当。” 周川面露惊讶:“这是父皇临终所言,侯爷不知?” 他是真的诧异,他以为南绣山该是知晓的。 苍老的眼睛里眸光闪烁,随后渐归平静:“是吗。” “先帝还说了什么?” 周川解释道:“父皇驾崩之际,母后领我与皇叔和沈相于榻前侍疾。” “他嘱咐皇叔定要稳住长安,不必忧心北境和太子。” “他言,只要绣父在,大晟定无恙。” “撑到你来即可。” 停顿了片刻,他继续道:“就像当初长安夺嫡之乱,哪怕皇爷爷没有召你,你也一定会入京一样。” 南绣山落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动了动,想起记忆里的那个少年。 没注意到他眸中的悲痛,周川面上遗憾:“只是可惜,灵柩送入皇陵那日恰好是侯爷折返北境之时。” “你们都没能见彼此一面,终成遗憾。” 南绣山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着面前的茶盏,那时的他已经经历了丧子之痛,不愿再失去女儿,可惜了,马不停蹄的赶回去,终究谁也没救下,外孙女还死在了长安城外。 那一年,他失去了太多。 他看向周川转移话题道:”王爷今日来见我是有何事?” 言归正传,周川道:“我出来时日已久,也该回长安了,打算明日启程,今日特来同老侯爷告别。” 南绣山了然点头:“老夫派一队南荣军送王爷至雁门关。” “不用。”周川笑着拒绝,让他宽心:“我这些年一人一骑走江湖,侯爷不用担心。” 南绣山也不强求,他身边自然不会无人护送。 两人沉默,周川看着面前白发苍苍的老者,拱手行礼道:“父皇唤你一声绣父,我本就是晚辈,不敢在你面前托大。” “我表字河图,侯爷唤我表字即可。” 他不傻,从入南府自报家门拜访时就看出了南家与他之间的隔阂,或者说是南家与大晟周氏皇族之间的隔阂。 他虽不涉朝政,却也知晓这些年文武之间矛盾的尖锐,还有皇兄对诸臣的忌惮和不信任。 南家心中不平他能理解。 他真诚道:“现在面临的困境一定会过去,请侯爷相信皇兄。” “如同当初相信父皇一样。” 他知道他的话语太过苍白,要求太过不公,可是他还是想说。 没想到他会忽然将彼此之间的嫌隙摆在明面上来说,南绣山眸中有片刻的诧异。 他看向面前的少年,触及他恳切的目光时,他浑厚的声音苍劲沙哑:“只要陛下信任着南家,南家便会永远毫无保留的相信他。” 他缓声问道:“王爷觉得,如今陛下信任南家吗?” 周川哑然,若是信任便不会有南家女入京为质一事。 见他沉默,南绣山随意一笑,目光落在帐外,他道:“世人皆说是老夫选择了先帝,殊不知是先帝选择了老夫。” 面露不解,周川无声询问。 回忆当初,南绣山平静道:“诸子夺嫡,长安城腥风血雨,官员们拉帮结派各站阵营,挥刀相残,长安大乱。” “没有参与纷争的皇子只有三个,一个是你父皇,一个是后来的康王周戈炎,还有一个是出生丧母尚在襁褓的周怀谦。” “其他皇子王爷残暴重权,非太子人选,我自不会扶持。” “周怀谦年幼,入主东宫难以服众;周戈炎善戏,为人伪善,不适合称帝。” “如此便只剩你父皇一人。” “没有强大的母族,十多年来未出过任何风头,最不被看好的皇子。” 想起当初的自己,他自嘲一笑:“光听传闻,我也不看好他。” “可是那时急需把一人扶上太子之位来暂时稳住局势,平定夺嫡之乱。” “我与至德帝便商量着先把他扶上去,我亲自教养,若能成大器便再好不过,若朽木难雕,便再做打算。” 他看向周川道:”可是我三次雨夜拜访,都被拒之门外。” “独得一言:无意其位,不欲涉其政。” “我见过他一面,廊下观雨,闲敲棋子,太过干净谦和,和那至尊之位放在一起确实格格不入。” 想起旧时趣事,他眸中带笑:“我曾与至德帝言,这般干净的孩子倒不像是他能养出来的,做他的儿子可惜了。” “那后来……”周川出声询问 眸中笑意消散被沉重所取代,南绣山沉声道:“后来没过多久长安的天乱了。” “呼声最盛的大皇子被陷害谋逆,处以极刑。” “惊弓之鸟,他们以为这是至德帝对他们的警告,一夜之间,诸位皇子起兵谋逆。” 当初的惨烈在眼前清晰可见。 “三皇子和五皇子带兵杀入皇宫欲弑父夺位,兄弟二人于太和殿外刀锋相向,一死一伤。” “权利之下的刀锋终是染上了手足至亲的血。” “与你父皇一母同胞的七皇子勾结亲王夺权篡位,被南荣军擒后于宗祠内自刎而死,血溅祖宗牌位。” “那一夜的血在暴雨的冲刷下流遍了整个皇宫。” 这些周川都有所听闻,他记得史书中记载着这一夜之后至德帝下罪已诏,承认自己德行有亏,诸子无德,愧对列祖列宗,余生将于宗祠内供香悔过,以赎其罪。 南绣山看向周川问道:“王爷可知史书中的历史并不完整。” 眸中错愕,周川不禁出声:“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南绣山将史书中未曾记载的历史说给他听。 “这么多儿子起兵造反,染疾卧榻的天子震怒,病情加重,下令不准任何人为他们收尸。” 目光落在远处,南绣山道:“所有人都闭门不出,撇清关系,生怕殃及池鱼的时候,你父皇来了。” “老夫永远忘不了那一夜的场景。” 第223章 用人不疑 暴雨倾盆,南荣军将皇宫包围的水泄不通,层层叠叠的铁甲寒刃之间十四岁的少年撑着伞从雨中奔跑而来,洁白裙袍被溅起的血水染红。 一步步走上台阶,站在太和殿外看着满地尸骸,昔日兄弟刀剑相向,伤伤死死,他眸中动容下定了决心,面朝大军,背对屋内的至德帝,声音清润悲痛欲绝 “天家颜面岂容如此践踏,置皇族威严于何地?” “来人,为诸王,坠玉……敛尸。” 说完这些以后,他转身面朝太和殿,隔着门清冷坚定,一字一句传入里面的人的耳朵。 “父皇当下罪已诏,其罪一教子无方。” “枉顾情亲,任诸子夺权,血脉相残。” “其罪二,为帝不贤,权势蔽目。” “不顾大晟子民国祚,肆意妄为。” “其罪三…… “闭嘴!”屋内病重的帝王剧烈咳嗽怒斥他以下犯上的言论,不断的喊着放肆。 从回忆里抽离,南绣山看向周川道:“你父皇问了我一句话。” 周川眸中疑惑,十四岁的父皇无权无势,在面对手握重兵的武安侯时会问什么。 南绣山眸中怅然:“他问我支持的是君王一人,还是大晟的江山子民。” “我问他两者有何区别。” “他说若是前者他无话可说,若是后者,又为何要任由帝王肆意妄为,动摇国本,助纣……为虐。” 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他就这么坦坦荡荡的说了出来,与帝王一门之隔,当着将士们的面说当今圣上,他的父皇是纣,其罪可诛。 “老夫十四岁征战沙场,立功无数,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助纣为虐。”南绣山眸中含笑,想着当初少年的模样,对周川感慨道 震耳欲聋的雷鸣声里,他一身清隽,神色坚毅不屈,身旁是他诸位兄长未凉的尸体,脚下踩着的是至亲的血,他不惧不退。 殿中病痛缠身的帝王在内侍的搀扶下现身,一边咳嗽一边怒呵:“竖子无知!帝王永远不会有错!” 也不能有错!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少年直视着高台上未曾亲近过的父亲:“是真的没错,还是父皇不敢认错!” “如今的局面,这罪……父皇必须得认,如此才能安抚天下人心,才能去见我周氏一族列祖列宗!” 至德帝哑口无言,如果一开始他就严厉制止,而不是冷眼旁观任由他们争权夺利又怎么会造成如今的悲剧。 他原本想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挑出其中最拔萃者继承大统,却没想到他们会起兵造反,酿成大祸。 三十多岁的南绣山看着面前的少年人,出声道:“国不可无君,否则不能称之为国。” “百年来南家支持的不仅仅是周氏皇族,亦是大晟王朝的有德之君。” “如此,臣之前的提议王爷可愿考虑?” 廊下的至德帝神色激动:“南绣山,你在说什么!” “陛下可是忘了臣当初为什么会离开长安?”南绣山看向他平静道 “臣此次回来,为的是大晟。” 一句话让憔悴的帝王脚下踉跄,恍然想起当初,他们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可最后却只有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时他信誓旦旦的想自己没错,他日后定会后悔今日的离去。 可如今他回来却是为自己收拾烂摊子,让这残局绝处逢生。 大雨里至德帝看着昔日自己最好的兄弟问那个他最不看好的儿子:“王爷若愿做这有德之君,臣定誓死追随。” 撑伞的少年没有君王之气,谦逊却决绝:“我不善朝政,亦不会为君之道,武安侯可愿教我。” 南绣山眸中惊讶:“王爷信我?” “用人不疑。” 南绣山看向周川:“先帝一句用人不疑,支撑老夫走到如今。” 那是他亲自教养长大的孩子,看着他越来越好,除去君臣之意,亦有父子情分,他何尝不是自己的骄傲。 “我初结先帝是为了利用,后来一路同舟,历经风雨是因为他坚定不移的选择了我。” “所以王爷,老夫方才所说的话永远有效,亦请你告听长安。” “只要陛下信任南家,南家便永远信任陛下。” 周川离开营帐的时候情绪并不如来时的高涨,南荣军从身侧驾马而过,扬起风尘,这些将士每天都在巡防作战,初见他觉稀奇,后来才知晓,对戍边将士而言这些是家常便饭。 他们是一堵墙,挡住了南下的风沙,护住了大晟境内的歌舞升平。 他现在迫切的想做些什么,为这些将士,为皇兄做些什么。 方才帐内,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侯爷所愿亦是晚辈所愿,晚辈愿尽力试之。” 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他要回到长安去,和皇兄一起改变这一局面,南家是大晟最锋利的兵器,他希望皇兄能像父皇一样,哪怕没有拥有南荣军也能成为这握剑之人。 从建朝之初,南家和周氏皇族便是一体的,以前是,现在,未来也该是。 准备回南府收拾行囊回长安,走出军营没多久就遇见了迎面而来的侍卫,看见他后即刻拉紧缰绳下马,神色焦急:“公子不好了!” “怎么了?”周川微蹙眉头询问 “长安来信,太后娘娘去了。” “北境大雪封路,信件迟了半月,如今太后娘娘只怕早已经下葬。” 说完他将怀中的信一并递上,周川颤抖着双手接过,最上面的一封是皇兄亲笔所写,说母后离世让他即刻返京。 再往下看,接连几封都是说太后病重,催他归都的。 而时间最远的一封里则是母后的手书。 那是他写信告知除夕不回,母后的回信。 要他注意安全,多加衣物。 最爱之人离世,周川后悔极了,他不该离开的,不该不回去,他应该一直守在她身边的! 捏紧了手中的信纸,他声音颤抖:“即刻回长安!” 他还未曾好好的尽过一天孝。 ………… 匈奴王庭。 孟柯和匈奴王于帐内密谈,他数日前就已经抵达,将自己主子的命令带到。 第224章 乱初起 匈奴王拜陀面色严肃:“南家本就得民心,在这北境尤甚,更何况你们应该比我更了解南绣山是什么样的人。” “当初南锦衣死在浮屠城,他杀红了眼,却在接到长安的命令时还是将私仇放在了一边,答应和本王议和,他怎么可能背叛大晟。” 孟柯笑道:“南绣山不会背叛大晟,可若是大晟先弃了他呢?” 拜陀眸色一暗:“先生所说何意?” “单于有所不知,如今长安和南家之间早已经出现了隔阂。” “现在只要稍加施力,就会分崩离析。” 闻言,拜陀眸中犹豫:“可本王听说一年前南绣山的外孙女嫁给了雍湛帝做皇后。” “你们中原人不是最喜欢通过联姻来巩固联盟?” “非也,非也。”孟柯笑着意味深长道:“这次可不是用来巩固盟约的。” 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嘲讽:“那南氏女名为皇后,实为质子。” “是雍湛帝用来牵制南家的。” 他看向拜陀,笑道:“如此,单于觉得我家王爷的提议还难吗?” 拜陀心中原本有所畏惧,在听完这些后眸中的犹豫渐渐被兴奋和恨意所取代,北境苦寒,他做梦都想向南开疆扩土,这么多年不过是畏惧南荣军罢了。 若南荣军不再护着大晟,他的铁骑便可长驱直下,剑指中原! 对权利的渴望终究是碾压了那些许的犹豫顾虑,他现在只能看见自己称霸天下的伟业,眸中兴奋,他看向孟柯道:“好!” 随后,他问道:“那现在我们该做些什么,才能彻底摧毁长安与南家仅剩无几的信任。” 谈及此孟柯一时无言,这也是如今困扰着他的问题。 王爷让他便宜行事,可至北境这段时日,他虽一直留意着南家,却始终没有找到突破口。 忽然,营帐外有人求见。 孟柯抬手让人传唤入内。 那人入内后先是朝上座的匈奴王拱手行礼,随后便转向孟柯:“先生,属下有事回禀。” 孟柯眸中隐有激动:“可是浮屠城或是南家有异样?” 侍卫点头,如实回禀:“我们的人观察到南郡书多次陪同一少年出入南府,有时候南青枫也一起,父子二人对那少年的态度行为恭敬至极。” 孟柯眉头一皱:“可知是何人?” “不知。”说完侍卫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东西奉上:“属下让人作了画像。” 孟柯接过,看清画中人时神色一变,这是……那日城门口遇见的少年。 见他神色异常,拜陀出声询问:“先生这是怎么了?” 孟柯抬手示意噤声,充耳不闻,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一些之前被他忽略了的东西。 那日明明是初次见面,他却觉得熟悉,年纪轻轻周身气质却矜贵不凡。 更何况让南家人如此重视,恭敬以待的除了周氏皇族他想不到别人。 如此便说得通了,那抹熟悉是因为他与雍湛帝血出一脉,与自家王爷自然有几分相似。 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画像拍在桌案上,眸中坚定不移:“此人是先帝幼子,当今陛下的弟弟穆良王!” 闻言拜陀神色一变,瞬间警惕起来:“他怎么会在这里!莫不是长安察觉到了你我暗中联系!” 孟柯摇了摇头:“素来听闻此子爱游走天下,他出现在这里多半是巧合。” 想到什么,他忽然激动起身,大笑道:“有了!有了!” 看向拜陀,他笑道:“真是上苍眷顾,有意助我家王爷成就大业!”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自己送上门来了!” 彼此对视,拜陀恍然大悟,营帐内皆是二人的笑声。 笑罢,他看向一旁的士兵:“无论用什么办法,务必把穆良王请到王庭做客。” ………… 二月中,蜀地乱起,雍湛帝于太极殿遣派神策军副将杜可贞持令南下,与林麒将军共率白马兵围剿蜀地,诛灭叛贼。 御书房内,沈云起和周朝运并肩立于蜀地地图之前,他平静询问道:“为何不让我去?” 周朝运眸中浅笑:“杀鸡焉用牛刀。” “杜可贞虽不如你,却也是你一手带出来的,身经数十役,更何况南境还有林麒将军,足够了。” 这一战主要看的还是林家。 而且,周朝运低眸不语,他也有私心,不是不相信沈云起的能力,而是出自本能的担心,不愿他置身险境。 沈云起何尝不知他心中所想,他平静道:“从当初选择走这条路开始,我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将军的舞台在战场上,凯旋而归也好,马革裹尸也罢,都是合理的归宿。” 周朝运看向他,意有所指:“你的战场在朕身边。” 每一支军队都各司其职,南荣军守护的是北境边防,白马兵守的是南境国土,龙鳞水师守的是大晟海防,而神策军守的是天子,和天子脚下的长安城。 前三支军队与位处长安的神策军互成犄角之势,一旦有乱彼此驰援,前后夹击敌人。 沈云起听后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远处:“不止。” “马前卒存在的意义,便是先你一步,为你扫清前路上的一切障碍。” “你需要我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战场。” 一切好像回到了当初,他坚定不移的给出承诺。 云起此生,愿做礼度马前卒。 两人相视一笑,此中情义只有彼此知晓。 ………… 殿试在即,长安城内热闹非凡,学子们高谈阔论,达官显贵们物色新秀贵婿。 绣坊里苏倾月坐在绷架前低头绣花,一身青衣素净,未施粉黛,未佩珠钗,脑后墨发上系着一根绸带,被春风轻轻扬起。 坐久了身体不适,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抬手揉了揉肩颈,一旁的丫鬟上前道:“娘子快歇歇。” “你这样没日没夜的绣,会熬坏了眼睛。” 苏倾月摇头轻笑:“做完这一份便不做了。” “过几日便是殿试,我打算歇一歇。” 丫鬟笑着打趣道:“魏公子好大的福气,能娶到娘子你。” 光顾着高兴,她没有注意到苏倾月眸光微滞,笑意变浅。 第225章 我家王爷邀你一叙 继续道:“魏公子这般努力,日日宿在学舍,定是能谋个一官半职的。” 苏倾月低头不语,丫鬟只当她说面皮薄,不好意思了,也不再打趣她。 等她走后,苏倾月才慢慢抬眸看向远处,前日她带着吃食和换洗衣物去学舍见他,却被告知他不在,昨日她又去了,还是扑了个空,有同窗告诉她,魏学子已经好长时间往外跑了。 有些时候半夜才回来,有些时候彻夜不归,他们还以为他是回家中住了。 可院子就这么大,两人的屋子就在对面,他回没回她会不知晓? 想起之前那人问她:“他到底有什么出常之处,值得你这般死心塌地。” “蠢不可及!” 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又有婚约在身,自然是有些情义在的,但要说有多喜欢,那到不见得。 只是历经灭门惨案之后,她越发冷静理智,余生所求不过安稳二字,魏河川为人老实,无大智,亦无大谋,也曾许诺她若榜上有名便自请外放,和她偏居一隅,往后安宁。 安宁……,这正是她最想要的。 可现在呢? 嘶…… 针尖扎破了手指,鲜红的血滴落在了白绢上,苏倾月恍然回神,连忙收拾干净。 她想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他自幼就老实的要命,又怎么会做不正当的事,也许是嫌学舍嘈杂又不愿回家让她担心,所以才外出找一安静之处思学的。 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多想,继续低头绣花。 殿试这一日,太极殿内天子亲临,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子得见天颜。 周朝运坐在高处的龙椅上接受他们的跪拜,不威自怒,压迫感十足,冷肃的目光扫过众人,据他提前了解到的,今年参加殿试的人里不乏才华横溢者。 目光落在靠近左边的位置时,眸光一滞,是他。 察觉到他的视线,林寂莲抬眸对视,恭谦颔首以做见礼。 收回视线没有过多停留,周朝运略微低眉,林家长子以用兵如神闻名,颇有其父林麒之风,次子林景则少闻于世人。 当初浮屠城初见,他便觉得他体格单薄绝非习武之人,武不就,那文呢? 是否是池中之物,也许过了今日就能知晓了。 而且…… 眸色微沉,他记得在浮屠城时此人倾慕他的皇后,彼时男未婚女未嫁,他的善宜如此优秀,他仰慕无可厚非。 就怕他现在还不死心,大逆不道。 皇宫之外,百姓权贵们翘首以盼。 有来接自己孩子的,有来招贤纳士的好不热闹。 苏倾月戴着帷帽候在远处安静不语,一旁的侍女心疼道:“魏公子都说了不用来接他,娘子怎么不听。” 目光落在朱红色的大门上,苏倾月摇了摇头:“今晨没能送他进去,结束了自然要来接他。”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吱呀一声伴随铁甲碰撞磨蹭的声音被从里面打开。 神策军面无表情持刃守于宫门,白衣学子们蜂拥而出,有的喜笑颜开,有的黯然神伤或哭的悲天动地。 苏倾月的目光始终看着大门,试图从人群中找到她等的人。 一旁有年迈的宗族长辈询问出来的子弟:“今年陛下命的是何题?。” 那少年面色红润拱手敬太极殿:“恰逢南境蜀地首战大捷,陛下龙颜大悦,以此为题,问蜀地自古叛乱繁起,何解之。” 长辈激动询问:“你答的如何?” 少年人意气风发:“父亲放心,儿如鹏鸟,当扶摇直上。” 睫毛微颤,看着大门内的人陆陆续续走出来,苏倾月心中隐有不安。 直到朱红色的大门被再次关上,她也没有看见魏河川。 身旁的丫鬟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小心翼翼道:“娘子,魏公子呢?” 交叠于身前的手于袖中用力抓紧,苏倾月自嘲一笑,正准备转身离去, 却被忽然出现的身影拦住:“苏小姐留步。” 丫鬟被吓了一跳,却还是强撑着胆子上前挡在苏倾月跟前:“你是谁?想干什么?” 苏倾月自然认得他是谁,抬手按下丫鬟的手:“元苍侍卫为何找我?” 元苍冷着脸,低头道:“我家王爷邀你一叙。” 却没想到面前的人根本不在乎,平静疏离:“民女身份低微,不敢与王爷攀扯。” “若是无事便先行离开了。” 上次不欢而散,她以为两人应该再不会有交集。 说完就欲离去,却再次被元苍拦下,神色愠怒,不待发作就听见他说:“苏小姐不好奇你等的人去哪了吗?” 脚步一顿,最后苏倾月还是上了王府的马车。 赌坊二楼的雅间里,苏倾月临窗看着下面赌红了眼的人,搭在窗沿上的手用力抓紧,沉默不语。 而她身后的太师椅上,周怀谦随意慵懒的靠着,眸中含笑。 见她迟迟不说话,周怀谦正想着要不要出声安慰时,却忽然见她转身看过来:“王爷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 面上的笑意一僵,顷刻消散不见,他常年以温润示人,如此明显表露心迹更是少有,这是第几次被苏小姐气到了? 一旁的元苍默默的退了出去。 “王爷是不是觉得这样高高在上戏耍我们这些对你来说像蝼蚁一样的人,有趣极了?” 眸色暗沉的可怕,怒极反笑,周怀谦看着她道:“你是觉得这赌坊是本王逼他来的?” “王爷敢说与你无关?”苏倾月毫不畏惧的直视他的眼睛 轻笑一声,周怀谦坦然道:“有关又如何!” “本王还可以告诉你,今日殿试只要他去,他连皇宫的大门都进不了!” 看了一眼下面披头散发的疯子,他眸中嘲讽:“可惜这蠢货不用本王的人动手,自己就弃考了。” 没有去参加殿试,径直来了这赌坊。 “王爷究竟为何要屡次针对为难。”苏倾月实在想不明白,她与他也算是好聚好散,未曾开罪。 “为难?”周怀谦看着她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你只怕是还没见过本王真正为难人的样子。” 目光瞥了一眼下面:“不是什么东西都值得本王动手。” 第226章 金榜状元林寂莲 重新看向面前的女子:“青梅竹马,你一心想着和他成亲,可你真的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神色忽然凌厉:“你可知他会试夺魁乃是舞弊!” “背后牵连之广,涉蜀地逆贼周戈炎。” “如此…… “你还要与他绑在一条船上?” 闻及此,苏倾月震惊出声:“怎么会,他怎么会有机会结识逆党?” 周怀谦沉声道:“此事涉及朝政机密,本王不能向你解释。” “但你大可去打听,此番殿试被剔除在外的不止你未婚夫一个。” 早年间蜀地就源源不断的往长安派送学子,试图腐蚀大晟的朝堂,那魏河川不过其中一粒灰尘,也许早已经被弃了,但只要有这段过往在,他就永远进不了朝堂。 哪怕他不动手,宫里的圣人也绝不会姑息,真当他建万图堂监察各司百官是闹着玩的! 苏倾月笑着摇了摇头,语气自嘲:“那民女是不是还得多谢王爷替民女拭目识人?” “王爷轻轻一挥手,就将民女好不容易维持的安稳搅的分崩离析。” “你是在怪本王戳破了你的幻想?”周怀谦面色冷漠的看着她,眸中风雨蓄积 “难道不是吗?”苏倾月握紧袖中的手,神色倔强 哗啦一声,周怀谦怒极起身,广袖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摔的稀碎。 面色暗沉,一字一句,步步紧逼:“赌坊,青楼,暗娼之地。” “你觉得他老实,不过是以前他有贼心没贼胆,本王不过稍加诱导他便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这般容易,是本王手段太过高明,还是他本性如此?” “你这般聪明,是当真不知道他是如此伪善之人,还是在自欺欺人!” 面对他的步步紧逼,苏倾月后退跌坐在座椅上,眼眶微红,梗着脖子道:“对!我就是在自欺欺人,你满意了吗?” 朝夕相处,只要有心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魏河川的异常,却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寄希望于他承诺的安宁二字。 见她承认了,周怀谦更不饶她,继续言语犀利,怒其不争:“你可笑愚蠢至极,如此懦弱还这般理直气壮?” “本王宁愿明明白白的死,也不愿稀里糊涂的活着。” “连自己都骗,倒不如找根白绫,找条河,该吊的吊,该跳的跳!” “这样窝囊的活着,让人看了平白生气!” 言语歹毒恶劣,是苏倾月闻所未闻的,怒不可遏,也顾不得什么尊卑有序,她猛的从座椅上起身,眼眸通红的瞪着他:“你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这么说!” “凭什么站在你的角度来对我的选择评头论足!” 眼泪止不住的流下,周怀谦眸光微滞,指腹无措的动了动。 很快他就看见她抬手将眼泪擦去,平复情绪道:“王爷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夏虫不可语冰,你根本就不明白对如今的我而言,安稳二字何其珍贵!” “你所求的安稳便是不争不抢?”周怀谦反问道:“往好听了说是随遇而安与世无争,说白了就是一生碌碌无为,平庸之辈!” “苏倾月,你当明白,安稳二字稳字在后,乃为基石,而这世间最可靠的便是自己手中旁人无法撼动的权势,而不是任人宰割的案板之肉!” “权势之上何来安稳!”苏倾月大声反驳,为这权势二字她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看尽世间丑恶,你让她如何相信权势之上的安稳。 一时哑然,两人相视不言,一个眼眸通红,一个冷肃愠怒。 看,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所求的东西背道而驰如何能并肩前行。 虽然心中早有打算,周怀谦还是黯然失落。 不欲再争,苏倾月努力恢复平静,她看向周怀谦道:“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王爷,若不是今日这场戏,我可能还要陷在泥潭里挣扎许久,不可能这么快死心。” “王爷说的对,人不能连自己都骗,从今往后我所求安稳不会再寄托在任何人身上。” 说完她屈膝行礼告辞:“民女先行告退。” 刚刚起身就听见面前的人沉声道:“你以后有何打算?” 低眸沉思,再抬眸时一片清明:“回金陵,开绣坊。” 啪的一声,一块紫金令牌被扔在了桌案上:“持此令,你此生可得安稳。” “算本王还你满院锦绣之情,自此你我两清。” 看着桌上的令牌,沉默一会,苏倾月没有拒绝伸手拿起,转身离开。 没有道谢,因为两清就不需要再说谢谢了。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远,周怀谦才动了动麻木的双腿,走到桌边坐下,拿过给她准备却没有碰过的茶盏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曾几何时,他也和她一样,无意权势高位,只想偏居一隅,随遇而安,可后来皇兄驾崩,临危受命,他入了局。 站在这天下权力的中央,进来容易,想再出去就不可能了。 他这一生就只入了这一个局,也将被困死在这个局里,至死方休。 他所处的地方,所面对的诡谲,正是她所避之不及的。 如同沈柳章所说的,他们这种人从一开始就该一无所有,孑然一身。 而他比沈柳章更无情,沈柳章优柔寡断,回身跌入地狱,而他永远不会回头,会坚定的一条路走到黑。 五日后殿试放榜,长安城内一片喧嚣,榜前人挤人,高声不断。 后来史书中记载这一年的殿试为圣则十五年龙虎榜,只因这一年榜单上的人卧虎藏龙,后来多出入将相。 更出乎人意料的是这一年的金榜状元是一个他们未曾听过的名字,南境林氏名景字寂莲。 在百姓和学子的疑惑声里,暗中窥探的世家们早已经派人去打听这位状元郎的来历了。 过程出奇的简单和容易,因为人家根本就没有遮掩,天下姓林的人数不胜数,可又有谁敢在前面冠之以“南境”这样庞大的二字。 就像北境南氏,金陵随氏。 不知朝政的百姓只会高赞虎父无犬子,林家二公子一鸣惊人。 可以温自仁和诸葛勇等类为首的文官却如惊弓之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第227章 他们不敢 林家子弟为何会入仕! 林家是想做什么?手握重兵,镇守南境一域还不够,这文臣手中的权他们也想分一杯羹吗! 还一出手就是金榜状元,将他们这些文臣世家的子弟比了下去,让他们的面子往哪搁! 只顾着谴责林家,谴责武将,却全然忘了他们当初是怎么逼迫林家交还兵权的。 白日还在朝堂上声讨南家,主张将南荣军直隶帝王的小人们此刻嫣然一副受害人的模样,好不委屈! 这样的风声同样传入了长乐宫。 银燕兴冲冲的跑进来的时候南善宜正坐在院中逗猫,春风和煦,阳光明媚,这是时隔多年她再一次见春日的长安,幼时的记忆早已经模糊。 却总听外公和舅舅提起母亲最爱的便是春日的长安,桃花翻飞,美不胜收,那是战场上不能看见的安宁和美好。 家人喜欢的,她也喜欢。 目光落在院中高大的桃树上,那是不久前才移植过来的,移过来的时候已经坠满花苞,她还和格将念叨怕是种不活。 格将却笑的格外自信:“肯定能种活,过不了多久娘娘就能看见满树桃花。” “这可是将军费尽千辛万苦才找来的,要是活不了,我们都得挨收拾。” 看着树枝上即将绽放的花苞,南善宜眸中温柔,只因那日她随口问了一句这长安的桃花何时开。 白羽便将话传入了他的耳中,没过几日就寻来了这桃树。 就趁着她去文渊阁的时候忙活,回来时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就像儿时一样,她并非长情之人,从小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什么稀罕玩意没见过,再有意思的东西大都一时兴起,她随意一提,瞬间就忘了,可哥哥却会费尽心思的帮她寻来。 玉佛姑姑训斥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着急忙慌的像什么样子?” 扭头看过去,只见银燕一脸激动的停下脚步,整理仪态。 入长安不到一年,她倒是越发规矩了,但……眸光微暗,转瞬即逝……还是以前有趣。 她笑道:“怎么了?” 银燕激动道:“娘娘,今年的殿试放榜了!” 玉佛姑姑蹙眉打趣:“以前在金陵在北境也不见你关注这些,怎么如今这么在意了?” “莫不是这榜上有你认识的人?” 南善宜对这榜上有谁无甚在意,只是被玉佛姑姑的话逗笑了,一手挠着玉狮的下巴,眸中无奈。 银燕着急辩解道:“这不是宫里人都在说,我就顺便听听吗。” 紧接着她恍然想起来自己想说的是什么,正色道:“姑姑别笑话我。” “这榜上还真有我认识的人。” 她卖关子道:”不仅我认识。” 她看向南善宜:“娘娘。” 又看向玉佛姑姑:“还有姑姑,你们都认识。” 悠然自得的眸中难得有了兴致,南善宜轻抬眉眼:“谁?” 银燕眸中还带着未消散的惊讶:“林景公子。” 眸光一滞,南善宜一时怀疑是否是同名同姓,不待她问,银燕就再次道:“就是在北境,大公子的朋友,林寂莲公子。” 眸中的兴致消散,多了几分认真,南善宜一时垂眸不语。 寂莲,她倒是对这个表字印象深刻。 想起那日宫外匆匆一瞥,莫名熟悉的背影,她才知想来自己那日没有认错人。 玉佛姑姑看了她的神色,看向银燕问道:“林公子是第几名?” 银燕没注意到自家娘娘的异常,激动的伸手比画:“金榜状元,第一!” 逗猫的手停了下来,南善宜拍了拍玉狮的屁股,自幼被她养大,明白她的指令,玉狮睁开打盹的眼睛从她腿上跳了下去。 一旁的团子见状还以为是轮到了自己,正想跳上去,却被玉狮一巴掌拍到了一边。 龇着牙威胁着将它带到了一边。 银燕还叽叽喳喳个不停:“陛下方才召见榜上前三名学子,林公子也在其中。” “我当初就觉得林公子这样的人,不从行伍,亦未入仕实在奇怪,没想到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姑姑,我渴了。”南善宜忽然柔声开口打断了银燕的喋喋不休。 一旁候着的白羽正准备去屋内沏茶,还未动就听见玉佛姑姑看向银燕道:“还不快去沏茶。” 说完还补充道:“就沏那云华。” 闻言,银燕不解道:“此茶工序繁琐,娘娘渴了,不若沏别的?” 玉佛姑姑不说话,银燕讨好的笑了笑:“我这就去。” 她走后,南善宜看向一旁的白羽等人:“下去,不用在这候着。” “是。”几人屈膝行礼退避 很快院中就只剩下玉佛姑姑和南善宜二人。 南善宜看向远处,神色平静:“姑姑怎么看?” 玉佛姑姑没有回避,认真说出自己的想法:“林家世代武将,镇守一方。” “自从归还兵权后,十多年来越发低调,如今倒是……格外高调。” 南善宜不置可否:“你说长安这些人会怎么想?” 不用玉佛姑姑回答,其实她自己心里比谁都看的清楚。 玉佛姑姑道:“他们会想这是林老将军的意思,还是林公子不知其中轻重,逾越雷池。” “若是前者,他们会以为这是林家沉寂多年后的宣战。” “若是后者,他们只怕会给林公子一些警告。” 南善宜从容自如,摇了摇头,否定了玉佛姑姑的话:“他们不敢。” 她深知长安这些人的丑恶嘴脸:“这年轻人可不是他们能随意拿捏之辈。” “他们若是动了林寂莲,林老将军哪怕没有为敌之意,也会被他们逼着从南境走出来。” “毕竟那是林麒,可不是什么任人欺负,不敢还手的无谋匹夫,无能懦夫。” “更何况他们如今本就和南家针锋相对,再得罪林家,岂不是自掘坟墓。” “除此之外…… 话语未顿,清冷的目光看向御书房的方向,她轻声道:“那可是金科状元,圣人钦点。” “若他不点头,惊世之才也好,贵胄子弟也罢,再大的石头也激不起一点浪花。” 玉佛姑姑眸中有些意外:“娘娘的意思是陛下无意打压林家?” 第228章 草民记得 “他未曾打压过。”南善宜看向她认真纠正她的话 神色温和:“他虽收回兵权,却从未禁止或者刻意打压武学子弟。” 听到这句话,玉佛姑姑眸中有些意外。 南善宜并未察觉,继续道:“不过世人认知里,武将手中的权即为手中所握之兵,收了兵权,他们便觉得失了势,失了权,亦失了……圣人的恩宠。” “少有武将子弟走科举这条路,哪怕有,也没出现过如此出类拔萃者。” 想起北境初见林寂莲的模样,她平静道:“这林家二公子,算是十多年来第一人。” “所以他夺了魁,你会以为陛下没有打压他。” 她笑道:“不只是你,只怕如今这长安城里有多少人也和你一样,我想他们此刻当是如临大敌。” 看着她这样,玉佛姑姑不住出声道:“娘娘如今待陛下有些不同了。” 南善宜恍然失神,片刻神色柔和:“我信他。” 她下了很大的决心要和他一起,自然会坚定的信任他。 言归正传,她看向玉佛姑姑嘱咐道:“让人时刻留意朝中动向。” “叮嘱破坤,务必护林二公子周全。” 人心难测,她实在不敢全然信任这些豺狼。 “为何?”玉佛姑姑不解,其实她想若是林麒将军不再退让,或许可以抑制住这些文臣的嚣张气焰,分销一部分他们对南家的敌意。 南善宜何尝不知道她所想的,她看向远处,眸中坚定:“林寂莲不能出任何事情。” 停顿片刻,她缓缓吐出几个字:“就像我一样。” 像娘娘一样? 玉佛姑姑微愣,很快明白了其中之一。 这些文臣们一边想将南家的掌上明珠困在长安,想以此来控制南家,可何尝不是给自己招惹了一个大麻烦。 就如侯爷所说的,“他们猜对了。 他们确实捏住了南家的命门。 所以…… 他们便好好的,照看着……南家的命。 心惊胆战的,恭恭敬敬的祈祷着她在长安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言外之意便是,南善宜是南家的命,亦是这些幕后主使的命,她若有个三长两短,南家会与他们不死不休。 也许……也会如他们一直猜测诬蔑的那样……反了。 毕竟这拥兵自重,企图谋逆的污名,南家背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想到什么,玉佛姑姑看向面前的女子,自入长安她的笑意里总是藏着心事的,一朝之母,苍生慈壶又如何,她不过才十八岁,满心疮痍却比七老八十还要沧桑。 她懂事的让人心疼。 南家愿意为了她背负千古骂名,后世诟病,可她自己却不愿,老侯爷愿意放弃的清白,她不答应,不允许任何人玷污,包括她自己。 她曾经只顾着南家,如今却还要顾着龙椅上的圣人的周全,唯独忘了顾忌她自己。 南善宜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平静安宁的诉说着她的打算。 “南家和林家唇亡齿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之前在北境,银燕问她为何林寂莲不入仕,她大概能猜到为什么。 林老将军忠义,为了安抚幼帝主动交还兵权,同样哪怕小儿子有惊世之才,也不允许他展露分毫。 如今林寂莲既然参加了殿试,光明正大的走进了皇宫,得圣人召见,说明林老将军愿意相信天子,也愿意为了次子争上一争。 也代表着林家不会一退再退,这样就足够了。 她虽一心要护南家周全,但也绝非无情无义,不择手段之辈,她的刀锋只会指向敌人,而林家不是,林老将军更不是。 她敬重每一个有天下苍生大义,像外公娘亲他们一样的人。 若真如玉佛姑姑所想,她才是真的愧对南家列祖列宗。 而且…… 如今除了南家,她还想护住点别的。 轻雅的声音柔如春风抚慰人心:“如今蜀地战起,林家何其重要。” “若动摇了军心引起祸事,苦的是百姓。” 亦是……她的礼度。 他为了她奋力挣扎,她也会为了他不遗余力。 接下来的路,无论多难,她和他一起走。 他的信仰,他所为之努力的,如她之求,所爱之人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御书房外,李公公领着殿试前三名叩开了红木门。 入内后,他先是向龙椅上的帝王跪拜行礼,而后起身向一旁握剑而站的人问候道:“将军。” 沈云起颔首以应,随后目光落在了殿中跪着的三人身上。 左右两人,虽努力保持稳重端正,颜面眸中却还是隐隐露出激动和惶恐,而中间那人…… 一身青衣,身姿单薄却挺如青松。 眸光微动,这便是林家次子吗? 倒是与世人所想皆不相同。 李公公悄无声息的退出了门外,顺带将门再次紧闭。 屋内静悄悄的,天子冷肃不语,不威自怒,行礼之后无人敢说话。 啪嗒一声御笔落在一旁。 林寂莲目不斜视,神色平静的听着帝王与另外两个的对话,到最后官拜几何,行礼谢恩,他好像只是一个目睹了这一切的局外人。 结束之后,另外两个都以为接下来要轮到封赏金榜状元的时候,却听见上面的帝王道:“你们二人退下。” 两人一愣,眸中疑惑,却不敢多问,行礼后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三人。 跪在殿中的人未曾抬头,一派平和。 直到上面响起帝王的声音:“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林寂莲这才抬头直视天颜:“草民记得。” 周朝运轻笑一声:“林家之子却自称草民?” 林寂莲不卑不亢:“未曾入仕,未得官职不敢妄称。” 一旁的沈云起眸色微暗,下意识扭头去看上座的人,只见他嘴角的笑意渐滞,眸色凌厉:“你再怪朕未给林家爵位,故而无爵?” 林寂莲不承认也不否认,片刻他眸光清浅无波:“陛下为何许我入仕。” “朕何曾不允许你入仕?”周朝运看着他的眼睛反问道 “你们想一直躺着,还想让朕去请你们起来?” “朕是很闲吗?” 第229章 这机会,朕给你 几句话让林寂莲紧紧的看着他,从在榜上看见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心中就有了一些猜测,在这一刻好像得到了些许佐证。 可圣人未曾明说,他却不敢妄下言论。 他知道只要圣人不点头,哪怕他是第一,也可以变成落榜。 他出现在榜上,被昭告天下,到底是因为如今蜀地战乱,战场上需要林家,不过是天子安抚。 还是天子真的……没想…… 见他失神,周朝运身体略微前倾:“朕登基以来,还没有那个殿试第一会名落孙山。” “你为何觉得自己会有特殊?” 这些年来,他收回兵权是真,可他打压的何止是武将。 嘴角轻扬,眸中嘲讽:“文臣们尚知道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为何你们就爬都爬不起来?” “一边抱怨着朕不信武将,一边不信任朕。” “空手套白狼,要朕的信任?” 眸中不服,林寂莲清冷出声:“林家已经交还了兵权。” “这便是文武矛盾问题根源!”周朝运神色凌厉寒声打断他的不服气 忽然的厉声让林寂莲神色错愕。 他听见上面的圣人继续道:“文臣嫉妒武将手中兵权,尚知费尽心思想要分一杯羹。” “你们怎么就不知分一杯他们手中的珍馐美酒?” 眸中森寒,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缓声道:“还是你们忘了,武将的作用是用兵,不是掌兵?” 醍醐灌顶,两两对视,片刻,林寂莲拱手道:“草民不敢。” 坐直身子,周朝运收了森寒的面色,平静道:“朕是不信任武将,但朕也不会任其一方疯长,肆意妄为。” “是你们,太蠢了。” 瞳孔为之一震,林寂莲却无话可说。 无论是兵还是权,这天下能做主的只有帝王, 文臣、武将,不过是揣测着圣意,得之恩宠。 “现在,换朕来问你一个问题。”周朝运出声道 林寂莲抬头,无声询问 “你为何要来长安,走仕途?” 为何? 瞳孔微微失焦,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 有多年来父亲怅然的神色,有游走天下时所见过的文臣势大武将困顿,还有北境那荒凉塞外中固若金汤的铁甲壁垒,还有…… 还有夕阳余晖下,浮屠城城墙上安静看着远处的女子,或逗猫,或看书,眉间那推不开的忧思。 看向圣人,他道:“草民想改变一些什么。” “为林家,为武将,为大晟安稳,绵延万世,亦为……我亏欠之人。” 周朝运静静的注视着他,明知故问:“你亏欠谁?” 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询问,心中难堪自责,林寂莲缓缓闭上了眼睛:“亏欠皇后娘娘。” 当初若不是他一意孤行,执意要去北境,她便不会孤身入长安,与至亲之人分离,站在阴谋的中央。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沈云起抬眸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他不喜这人便是因为如此,移开视线不愿再想。 没有等到天子的愤怒,只听见他的声音:“现在朕来回答你刚刚的问题。” 周朝运声音缓和却异常坚定:“于私,朕珍爱善宜,视她如命,希望她幸福快乐,所以朕要保南家。” 一朝天子,最该是无情之人,却就这样坦然的说出了自己的情意。 林寂莲好像知道了圣人所想,他从来不认为爱上她是不能言说的过错。 “于公,文臣势大朝堂不稳,文武政弊存在已久,朕有意改制。” 猛然抬头,林寂莲心中震撼,激动难以言表。 周朝运继续道:“金榜出现了你的名字,世人皆知,如今你退无可退。” “这机会,朕给你,你接好了。”他看着林寂莲眸色深沉 陷入他凤眸里的深渊,片刻,林寂莲神色冷静:“自踏出南境那一刻草民就没想过退。” “陛下,可以用草民。” 只要能改变如今困境,他愿意做第一柄利刃,破绝路,见青山。 良久沉默,看见了他眼中的决心,周朝运沉声道:“云起。” “臣在。”沈云起上前一步 “拟旨。” “圣则十五年春,殿试榜首林寂莲,忠孝之家,庭训早膺护节义,聪睿有德,至性温恭。尔毕仲游,学贯经史,才通世务,宜承重任,朕承慈谕,尔留京上任,官拜吏部侍郎,兼任翰林学士。” 在听见写到“吏部侍郎”四字时沈云起笔锋微顿,很快就继续落笔,他知道若是再生是非,温自仁的九年吏部尚书怕是要动了。 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让陛下忽然对他动了杀意,他做了什么他不知晓的事? ……… 下午,圣人的旨意送到林寂莲所居客栈,人来人往,百姓一同跪拜行礼。 接了圣旨,送走了李公公后,在众人的注视和窃窃私语里,林寂莲抬眸看向远处,这第一步他成功了。 “林吉。”他清声唤道 一旁的小厮立马上前:“公子。” 林寂莲淡然道:“收拾东西,我们要换一个住处了。” 林吉笑道:“公子放心,宅子将军早早为你准备好了。” 侧目不解 林吉给他解释:“将军吩咐过小的,若你所求成功,那里便是咱们在长安落脚的地方。” “这些时日小的早就打理好了,直接过去就行。” 眸光讶然,父亲…… ………… 圣人的旨意很快就传遍了长安,暗中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的人都更加惶恐惊讶。 黑夜里,诸葛府上的书房里,烛光明亮。 诸葛勇和胡谭二人面对而坐。 胡谭将茶盏重重的放在桌上:”简直可笑!” “金榜状元又如何!不过黄口小儿,凭什么一上任便官居四品!” “古来何有之!” 比起他的愤怒,诸葛勇则冷静许多,不过面色亦是暗沉,轻晃手中的茶盏,他暗声道:“最让人不安的是陛下的态度。” “这道圣旨足以说明他的立场,只怕他要支持武将。” “没了陛下的支持,我们又算什么东西。” 胡谭满脸愁色,心怀侥幸道:“陛下一直在收回先帝分给武将的兵权,为何会忽然转变态度?” “会不会只是为了安抚在南境带兵作战的林家?” 第230章 “孤” “不知。”诸葛勇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落在远处,嘴角微微上扬 “不过应该有人比我们更着急。” 胡谭眼睛一转:“你是说温自仁?” 诸葛勇笑道:“这老匹夫猖狂九年,不过是仗着圣人恩宠。” “吏部侍郎兼翰林学士,加之蜀地战乱,这林寂莲放在吏部是一尊佛。” “足以动摇他的地位。” 闻言,胡谭大笑出声,一连几个好字。 他眸光阴险:“若是林寂莲出了点什么事,第一个怀疑的便是他。” 两人相视一笑,不言而喻。 温府。 温自仁已经在书房内坐了半日,不说话也不许人打扰。 这么多官职,陛下为何偏偏封他为吏部侍郎,将他放在吏部? 面色惶恐,他官拜吏部尚书之前便是吏部侍郎,陛下如此安排可是有何深意? “你若再敢出现在她面前胡言乱语,朕绝不轻饶!” 那日的话在耳边响起,他心中慌乱,是因为皇后,还是因为其他? 陛下,老臣一片赤忱之心,你为何不懂老臣! 书房外的小厮和婢女对视一眼,眸中忧虑。 他们都不知晓发生了什么,那小厮道:“大人怎么如此失落?” 婢女摇了摇头,叹息道:“小姐最是聪慧,什么都懂。” “她若是在定会给大人排忧解难。” “可惜她去了景州,不在长安。” 听她提及此,小厮道:”你说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侍女回道:“不知,也许等她外祖身体好些就回来了。” 小厮疑惑道:“从除夕道现在都这么久了还没好,想来是病的极重?” 长乐宫。 南善宜穿着白色寝衣半靠在软榻上看书,满头青丝披散,还泛着潮意。 玉佛姑姑拿着帕子,神色温和的垂眸给她擦尽上面的水。 屋外响起侍女行礼的声音,南善宜视线从书上移开朝门口看去。 玉佛姑姑停下手中的动作,屈膝行礼:“陛下。” 周朝运随意抬手,示意免礼,动作自然的接过她手中的帕子。 玉佛姑姑见怪不怪退至一旁。 用帕子裹着掌中青丝,他微蹙眉道:“怎么坐在风口?” 她体弱,湿着头,吹了风怕是要生病。 南善宜浅笑道:“没事。” 周朝运没有接话,垂眸耐心的给她擦头。 院中格将随意一瞥,不敢多看,双手抱剑抬头看漫天星辰,感慨道:“陛下这辈子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娘娘。” 凌山看了一眼屋内,没有回答。 “林寂莲来长安了。”周朝运看着她的侧脸,似是随意一提 南善宜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没有抬头:“嗯,白日里听银燕说了。” 想起什么,目光从书上抬起扭头和他对视:“你还记得那日在宫外我说看见一个背影很熟悉?” “当时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呢。” “没想到真的是他。” 见她神色自若,周朝运心中的些许郁闷顷刻间烟消云散,眸中蕴含着清浅的笑意。 “今日下旨让他官拜四品,居吏部侍郎兼翰林学士。” 闻言,南善宜眸中错愕,坐直了身子转个身和他面对面:“四品?” “嗯。”周朝运拿着手中的帕子回应:“若品阶太低,如何与他们抗衡。” 杏眼里是安静的思索,她疑惑道:“吏部侍郎,岂不是整个吏部仅次于温自仁的人。” 抬手将帕子递向玉佛姑姑,玉佛姑姑上前双手接过退了出去。 周朝运眸色深沉:“他如今有些放肆了。” 听他如此说,南善宜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有意打压温自仁。 “吏部掌管着大晟整个官僚体系,稍有差池就会生蛀虫腐食王朝的根基。” “容不得半点马虎。”周朝运耐心的给她解释着如今的朝政 “所以你才会用他长达九年。”南善宜道 周朝运凤眸中有些错愕,很快被笑意所取代,抬手轻抚她的头顶:“我家善宜怎么这么聪明?” “你要是个男子,怕是要封侯拜相。” 被他的夸赞所愉悦,南善宜笑意不止,盛着星辰的眸子里有些娇俏得意:“我虽不是男子,但你运气好,娶了我。” 周朝运无奈宠溺,顺着她道:“你说的对。” 他解释道:“九年前温自仁还是吏部侍郎。” “那时的吏部尚书何贤结党营私,收受贿赂,整个官场成为他暗中敛财和用人为亲的工具。” “我和云起一直在等一个时机将其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温自仁在他手下因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常年被打压,苦不堪言。” “他暗中收集证据想要告发他们,却被发现险些丧命。” “我让云起及时将其救下,后来何贤落马后,吏部尚书的位置他取而代之。” “他性子固执,寒门学子的倔强和自视清白格外明显,官场上不与人结党,不营私,始终孤身一人。” “如此亦很大程度上维持了官场的清洁。” 南善宜静静地听着,果然,和她所猜测的原因一样,温自仁之所以被重用九年,究其原因不过一个“孤”字。 不讲情面,愚忠自傲,树敌无数,安然活到现在不过是他的背后站着帝王罢了。 只是他太天真了,看不出其中深意,不明白帝王为何用他,如今越发将自己当一回事,自以为可以左右帝王所御之途。 却不知,他在渐渐的失去他存在的理由。 ………… 过了几天,下朝以后,太极殿外诸葛勇主动上前和林寂莲打招呼,十分客套的想邀他一叙。 可林寂莲却拒绝了,态度不卑不亢。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诸葛勇和胡谭站在一处,面色铁青难看。 胡谭道:“看来他是不会与我们一条道了。” 诸葛勇轻笑一声:“不与我们一条路,也不能和别人一条路。” 视线从林寂莲渐渐远去的背影上收回,他看向胡谭道:“之前说的事安排上。” “放心。”胡谭眸中阴险 御书房内,几人交谈至夜色变暗才结束。 周朝运眸色平静的看向林寂莲道:“届时定有许多人反对,你可要站稳了。” “陛下放心,臣万死不辞。”林寂莲拱手行礼承诺 起身后,他看向龙椅上的人道:“臣还有一惑,望陛下示下。” “说。”周朝运道 第231章 刺杀 犹豫片刻,林寂莲终究是问出了口:“陛下是否打算收走南家手中的南荣军。” 此言一出,屋内的人神色皆是一怔,海渡和谢洛书都下意识抬头去看龙椅上的帝王。 而沈云起却是眸色微暗。 这个问题他一直很在意,却从来没有问过他,没想到今日被林寂莲问出来了。 如今的大晟,南家是唯一手中握有私兵的人,不是几百几千,是七十万。 是足以让天下动乱的七十万大军,没有哪一个帝王可以容忍。他抬眸看向周朝运想听他的回答。 周朝运神色坦然:“曾经朕对此摇摆不定。” 那现在呢?他没有回答,而是将问题抛给林寂莲:“你觉得朕该如何?” 林寂莲不知他作何打算,只能站在他作为臣子的角度来回禀:“哪怕陛下想收回,如今也不是合适的时机。” 他解释道:“如今官场文臣势大,他们本就对南家虎视眈眈,若此时再如他们所愿收走南荣军。” “只怕他们会更加放肆。” “而且…… 停顿片刻,他继续道:“武安侯的为人陛下当知晓,他绝无不臣之心。” 帝王的心思难以揣测,虽然那日他说为了皇后他要护住南家,却没有说明对南荣军的处置,林寂莲想为南家争取一二。 屋内短暂安静,忽然他们就听到龙椅上的人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林大人觉得什么是皇后?” 虽不解他言中之意,林寂莲却也如实回答:“自是母仪天下,尊贵无双。” “什么样才算尊贵无双?”周朝运又问道 一时不知如何答,林寂莲沉默了。 周朝运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落在远处,冷肃的声音没有阻隔的传入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 “冰冷的凤印不过死物,朕要给她的远不止这些。” “朕牵着她走上这人上人的位置,也要让她坐稳。” “这朝堂并不安宁,朕无法保证能时时护她周全。” 和林寂莲对视,他一字一句缓声道: “她不仅要居高位,还要握重权,重到哪怕没有朕,她依旧无人敢欺,无人敢辱。” “南家是她母族,是她的底气,朕不会让她没有依仗。” 沈云起一直没有起伏的眸子里在听见这些后露出了不易察觉的暖意,而林寂莲也明白了他话中之意。 只要南家和皇后娘娘还是一体的,陛下就永远不会动南家。 他听过太多这位年轻帝王的传闻,唯独不是现在他所看到的。 从当初看见他亲至北境赐婚时林寂莲就察觉他与她之间的不寻常,却没想到他“珍爱”至此。 出宫时已经不早了,天色彻底黑了下来,街道行人零零散散。 林寂莲坐在马车内眸中失神,脑海里全是今日御书房内圣人说的话。 说不震惊那是假的,都说帝王无情,可他却如此坦荡将他的爱意昭告天下。 可震惊之后却又觉得这才是雍湛帝。 他要么谁也不爱,要么就会把最爱的人捧成人上人。 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与满朝大臣为敌,也无所畏惧,一旦动了真情他所给出去的一定会是这世间最好的。 旁人那些所谓的身不由己,有缘无分,不过托词,不愿承认事在人为罢了。 马车晃动停下,林寂莲立马抬手扶住车壁稳住身子,询问道:“怎么回事?” 林吉拔剑的声音传入耳中,他神色警惕的看着前面:“公子,有刺客!” 眸光一暗,林寂莲眸中愠怒,他们竟然这般沉不住气。 外面的厮杀声响起,好在身边有父亲从白马兵中挑选出来的侍卫相护,一时无恙。 就在他垂眸思索会是谁派来的人时,林吉忽然大声喊道:“公子小心!” 下一刻,锋利的箭矢划破夜风,伴随着鸣响直直射入马车内,神色一变,在侍卫的掩护下林寂莲下了马车。 来人太多,一时不敌,危急时刻却忽然出现一群人将刺客尽数斩杀。 就在林吉警惕的挡在自家公子身前时,却被他抬手拍了拍肩膀,示意他让开。 为首之人也算熟人,林寂莲拱手行礼:“前辈,许久未见。” 破坤面无表情,抱拳行礼:“林公子。” 林寂莲看了一眼他身后手持染血利刃的黑衣人,收回视线他问道:“前辈怎么会在这?” “我家小姐让我给公子带句话。”破坤道 小姐?林寂莲眸光一滞,除了皇后娘娘他并不认为南家还有别的小姐。 破坤道:“如今南境战起,林公子当格外珍重。” 传完自家小姐的话后,他又道:“日后林公子若有什么需要可到永元商会寻在下。” 林寂莲拱手行礼:“多谢前辈相救。” 破坤颔首回应:“我等就先告辞了。” “慢走。”目送他们离开,林寂莲默不作声 一旁的林吉好奇道:“公子,他们是什么人?” “还有他家小姐的话是什么意思?” 林寂莲收回视线看向他道:“意思就是让我注意安全,不要成为有心之人伤害林家、损及大晟的工具。” 林吉挠了挠头,他听不明白,但公子的话总是没错的。 一旁的侍卫上前行礼,对林寂莲道:“公子,这些尸体怎么处置?” 林寂莲垂眸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随后神色平静的抬脚朝马车走去。所过之处有血泊者丝毫不避让,洁白的靴子踩着猩红而过,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全部送到大理寺,声势浩大些。” “本官遭人刺杀,受了极大的惊吓,让大理寺给本官主持公道。” 御史台他不清楚,可大理寺……那可是谢洛书的地盘。 “是!”侍卫领命,目送马车离开后,即刻吩咐其他人将尸体连夜抬到了大理寺门口,击鼓鸣冤。 人群散去,隐藏在暗处的人才现出了身,夜色里凌山转身朝皇宫走去。 入宫后他直奔长乐宫,见烛火已灭,静寂无声,他转身离开没有打扰。 第二日早朝,林寂莲以刺杀受惊,卧病在床为由告了假,帝王震怒,长安行凶,视天威于何地,让神策军和大理寺彻查,务必查出背后之人,严惩不贷! 御书房内,周朝运临窗而站,单手负于身后看着院中春色,神色平静沉稳,方才朝堂上的愤怒不见分毫。 凌山站在他身后将昨夜之事如实回禀。 第232章 你还会骂人? “属下正准备出手相救,娘娘身边的破坤就带人出现了,属下便没有现身。” 他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陛下的神色道:“娘娘应是特意派人在保护林大人。” “嗯。”周朝运神色平静,没有异常,他转身看向凌山:“继续安排人跟着他。” “朕倒要看看,这长安城里有多少不知轻重的混账东西。” 文渊阁里南善宜坐在桌案前低眉宁静。 纤纤玉指缓慢的翻动着手中的册子,神色温柔。 银燕将新煮的茶放在她手边,看着她手上的册子道:“这么久,娘娘终于写完了。” 南善宜抬眸浅笑:“还没呢。” “我还能写好久好久。” 外公会长命百岁,什么时候才算写完?应是盖棺定论。 “侯爷的功勋定会流芳百代,世人传颂。”银燕面色欣喜,册子终会问世,这是大晟名将武安侯的生平,由他的外孙女当今皇后亲笔所书。 南善宜但笑不语,银燕所说她不否认,因为这本就是她的初衷,史书中的寥寥数笔,三言两语太过单薄,承载不了南家的功勋。 不为邀功,只求一个公平,一个真相。 将册子放在桌上,她伸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银燕探头过来看书上的娟秀字体道:“娘娘还没想到要给这册子写个什么名字?” 茶水在口中回甘,南善宜为难的摇了摇头:“我常在想,却又觉得哪一个都不合适。” 银燕托着下巴,提议道:“我看别人的传记都是用名字来命名的,要不用侯爷的名字?” 南善宜想了想柔声道:“以后若是实在想不到别的,便也只能如此了。” 她笑道:“好在还不急,慢慢想便是了。” 正说着,玉佛姑姑匆匆从外面进来,屈膝行礼:“娘娘。” 南善宜示意银燕将册子收回箱中,随后才看向玉佛姑姑:“怎么了?” “宫外传来消息,昨夜林公子遇刺了。”玉佛姑姑回禀道 面上的笑意一僵,眸光微暗,南善宜道:“他可有受伤?” “未曾。”玉佛姑姑道:“破坤及时赶到将人救下。” “林公子连夜就让人将刺客的尸体放在了大理寺门口,击鼓鸣冤。” “今日早朝也称病告假。” “陛下动了好大的怒。” 紧锁的眉头暗示着南善宜的怒气,啪的一声轻响天青色的茶盏被掷在了桌上,一旁的银燕被吓的呼吸一紧,不敢出声。 娘娘向来自控,哪怕生气也少有这样的表现。 缓缓闭眼试图平复心中的怒火,却怎么也消不下去,南善宜蹙眉冷声:“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是长安的日子太过安逸,让他们都没了脑子,不知轻重!”刚刚踏进文渊阁的周朝运在听见她怒极的声音时脚下一顿。 格将正欲出声,却被他抬手示意安静。 里面南善宜全然不知他过来寻她,继续愤怒道:“他们明知道如今蜀地战乱,林寂莲不能出事。” “却还是为了一己私欲不顾大局,陷陛下陷大晟百姓于不义,一群坏了心肝的狗东西!” 听到这些周朝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本还在为她暗中保护林寂莲而心中不舒坦,如今知道原因眉间郁气消散,气场温和不少。 嘴角上扬,抬脚穿过排排书架朝里面走去,他还未曾见过她这般模样。 听见银燕行礼的声音,南善宜才猛然抬眸看过去,神色一僵,很快恢复如常。 周朝运抬手示意伺候的人都下去,很快屋内就只剩下两人,他走到她身前站立,笑着低头看她:“我们善宜还会骂人?” 耳根一红,南善宜扭头避开他的视线,怒气未消:“你别和我说话,我现在很生气。” 走到她身旁坐下,周朝运伸手牵住她安慰道:“好了,什么人也值得你生这么大的气?” “辛明的叮嘱你忘了?” 她身体不好,又旧有心疾,辛明先生再三嘱咐过不可大怒大喜大悲。 南善宜嘴唇动了动,却理亏不知道说什么,眸中还带着倔强。 一直都知道她有小性子,有些时候倔起来要命,周朝运无奈一笑,眸中宠溺,凑到她面前看着她道:“别生气了。” “我和云起会处理好。” 不再讨论这个,南善宜看着他问道:“蜀地战况如何?” 说及此,周朝运面色微凝,也不避讳:“虽一直在胜,却始终没有和周戈炎的大军对上。” “他似是在刻意回避拖延时间。” “怕是还有后手。” 闻言,南善宜有些担忧道:“若是如此需早做筹谋,你觉得他想做什么?” 眸色深沉,周朝运道:“静观其变,无论他有什么计谋,我都不会让他如愿。” “汉中已经被控制,他翻不起大浪。” 南善宜轻轻点头。 不过两日,致使陛下龙颜大怒的刺杀一案就结案了。 经大理寺查证,揪出了背后的人乃是鸿胪寺少卿,罢官下狱,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值得一提的是,这鸿胪寺少卿乃是吏部尚书温自仁的门生。 御书房内,周朝运看着跪在殿中的人,神色冷肃的将参他的折子扔到他面前:“这便是你教的好学生!” 温自仁跪伏在地上:“陛下恕罪。” 言语恳切:“陛下你一定要相信老臣。” “仪言向来敦厚,又和林大人无冤无仇怎么可能派人刺杀他!” “定是有人诬陷!” “那你告诉朕这认罪书是怎么回事?”周朝运打断他的话 “在大理寺还能有人逼他写不成!” 温自仁看着那画了押的认罪书哑然失语,他也想不明白,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失魂落魄的走出御书房,回头看一眼眸中悲痛,陛下一向最是信任他,如今怎么不愿意相信了呢? 他全然不知他离开之后,龙椅上的人神色平静没有起伏,刚刚一切不过做戏。 海渡不解询问:“陛下明明知道是诸葛勇在背后祸水东引,为何还要责备温大人?” “朕不过是想借此给他一些警告。”周朝运看向不远处道 “他若知进退就不该再在南家一事上生是非,低调些。” 第233章 改制 闻言海渡便明白了,朝中声讨南家的人如此之多,有极大一部分是躲在温自仁身后一呼一应。 他们虽与温自仁不和,却在此事上属于同一阵营甚至依仗于他,只因圣人的恩宠总是偏向他一些的。 若温自仁不再如此尖锐的针对南家,不生是非,应和他的那些人也会暗自掂量,消停一些,如此也有利于接下来的改制推行。 周朝运看向他打断他的思绪:“让人盯紧诸葛勇一行人,此事他若再犯一次朕绝不轻饶。” 善宜说的对,是长安的日子太过安逸,让他们肆意妄为,不顾大局。 这样的人没有资格居高位,掌重权。 第二日早朝,休息了几天的新进状元郎再次上朝,等候圣人时有许多人上前与他嘘寒问暖,有意结交,林寂莲皆是不卑不亢从容应对。 就在所有人都唏嘘这位林家公子不好相处时,早朝圣人的一道圣旨彻底搅乱了长安的风云。 自从林寂莲拜官以来文臣们悬着的心还是死了一半。 历朝历代以来一直泾渭分明的文臣武将被牢牢的羁绊在了一起,科举、武举不再只是一方的专场。 向来有功无封或者封无可封的武将若想更进一步,位居三公九卿,可通过科举担任文官,但与此同时他就得相应的放弃一些武将的权利,例如兵权。 而文官亦是如此。 这一道圣旨明晃晃的在告知世人,向来被文官把持的高官尊位被割出了一部分给武将,同时被分出去的还有他们手中的权力。 自然让他们不满愤怒,惶恐不安。 而这场改制陛下更是全权交由新晋的吏部侍郎来推进,其余官员不得妨碍必须配合。 若遇刻意妨碍者,神策军和大理寺由他调遣。 这些都足以说明圣人的立场和改制的决心。 诸葛勇为首的一行人自是不满,可圣意已决,他们无法动摇,就只能以林寂莲初入官场经验不足为由来劝说。 更有甚者以他的身份来说事,说他家世代武将,将此事交给他,难免有失偏颇,偏袒武将子弟。 而一向在此事上和他同阵营的温自仁今日却难得没有说话,始终保持沉默。 让诸葛勇更没有想到的是左相沈柳章站出来支持陛下的决定,直接反驳他们一行人:“林大人负责会不会偏袒本相不知,但若是交给你们只怕是这改制形同虚设。” 他一说话许多未曾表态的人皆连发声与他一处。 他这话说得何其犀利,只差没明说他们独揽大权,排挤武将了。 诸葛勇被他说的面色铁青,却只能咬牙逼着自己言语客气道:“沈相慎言,我等绝无此心。” “有没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比起他的内怒外伪,沈柳章神色平静,直言不讳。 他如今的位置除了圣人还没有人动得了他,他也不需要和他们虚与委蛇。 再三被他损了颜面,诸葛勇面子上挂不住,一时口不择言:“无论偏颇于谁,相爷都不会吃亏,自然是不在乎谁来负责。” “毕竟你已高居相位,沈公子又统掌神策军,左右你们沈家都吃不了亏!” 原本争论不休的朝堂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听他提起儿子,沈柳章眸中暗沉,面上的平静被冷肃所取代,沉声开口道:“看来诸葛大人对陛下的决策不满已久?” 诸葛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无论是帝师左相之位,还是沈云起的龙骧将军之权皆是陛下所给,他刚才的话…… 立马扭头看向上座的圣人,在触及他深邃不明的眸子时诸葛勇扑通一声跪下:“臣绝无此意。” “还望陛下明鉴!” 额头紧贴地面,鬓角冷汗淋漓。 沉默间,一向在朝堂上少有说话的摄政王站出来打破了僵局:“本王倒觉得交给林大人再合适不过了。” “就如同你们所说林家世代武将,可如今他是文臣官拜四品。” “无论他偏袒哪一边林家都会受损,定是会极其公正。” 说完他看向一直沉默的林寂莲问道:“是,林大人。” 林寂莲从列队中站出来,对龙椅上的陛下拱手行礼,神色坚定坦荡:“臣定不负陛下的信任。” “若有食言,以死谢罪。” 改制势在必行,没有人能够阻拦。 下朝之后,诸葛勇和胡谭等人朝宫外走去,在人少的地方却被沈柳章拦住了去路。 这一次诸葛勇没忘记拱手见礼,不情不愿:“相爷。” 沈柳章面无表情,神色颇为冷漠:“诸葛大人似是未将本相的话放在心上。” 至于是什么话,自然是上次在太极殿外警告他和温自仁的话。 不顾他难堪的脸色,沈柳章理了理紫色的官袍继续道:“你说的对,文官武将我沈家都占了。” 抬眸看向他,缓声道:“可也比不过诸葛大人门生亲族繁荣,占了这官场好大一块地。” 神色警惕,诸葛勇道:“相爷这是何意?” 沈柳章面上带笑,眼尾露出褶子眸中冷漠无情:“本相极稀罕这一双儿女。” “所以诸葛大人心里别惦记,嘴上更别念叨。” “你提及一次本相便将你那些门生亲族送出去两个。” “就像当初的蔡尔举。” “相爷莫要欺人太甚!”诸葛勇无能狂怒,他一时拿不准他手中到底握着多少把柄。 被岁月侵蚀的眸中闪过毫不掩饰的不屑,沈柳章道:“你还未出生,本官就已经在先帝身边了。” “我如今年岁已高不愿争抢,你得庆幸没赶上我争抢的年岁。” “不然你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欺人太甚。” 说完不再停留转身离去,只留下面色难看的二人。 没过多久二人也拂袖而去。 等他们走后,一直在后面的两人才现身。 周怀谦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眸中玩味:“本王倒是很多年没见过你父亲这副模样了。” “都快忘了他年轻时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年纪轻轻就居高位,让先帝临终托孤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手段,权力和手段往往是成正比的。 第234章 臣对娘娘有愧 沈云起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自从那夜之后他没有再回过沈府,也没有再私下和他说过一句公事以外的话。 他知道他一定是后悔了,可那又如何? 时间不可能倒流,死了的人不可能活过来,他没有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去对待他。 见他如此沉默,周怀谦无奈摇了摇头总是没再说什么。 林寂莲走进文渊阁时里面忙碌的学士婢子都停下手上的动作起身和他见礼,恭敬非常。 自登榜以来他备受关注,这长安城里谁人不识,如今陛下又命他推行改制一事,恩宠非常。 文渊阁大学士亲自迎他进门,然后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吏部侍郎林大人。” 林寂莲回礼谦和:“最近我需在阁中翻阅典籍,叨扰诸位了。” 陈大学士道:“林大人尽管吩咐,我等全力配合。” 想到什么,他提醒道:“下官有一事需和大人说。” “皇后娘娘常在阁中阅书,大人切莫冒犯。” 闻言,林寂莲眸光一滞,很快恢复正常:“多谢陈大人提醒。” 没注意到他微不可察的神色变化,陈大人转身看向一旁的一名学士道:“娘娘今日在吗?” “在的,刚过来没多久。”那学士回禀道 得了回答,心中有数,陈大学士向林寂莲拱手道:“下官就不打扰你查阅典籍了。” 说完指派一内侍为他引路介绍。 浅笑颔首,林寂莲跟在那人身边走入阁中。 两人穿梭于看不见尽头的书架间,那年轻内侍不过十多岁的模样,他轻声介绍。 “文渊阁如今藏书共十万余册,分史、子、集三部。” “每部又分为数百类,大人要寻什么可问小的。” 林寂莲目光扫过书架上排列整齐的书籍道:“我曾听闻文渊阁藏书七万余,如今竟然又增了许多。” 内侍笑道:“大人有所不知,一年前这阁中尚只有七万余册。” “新增的三万余册是陛下特意让人为皇后娘娘收集来的。” 林寂莲记得在浮屠城时就常见她握着书卷于廊下、树荫下逗猫看书。 内侍继续介绍道:“阁后便是仰君斋,东西有抄手游廊,是陛下少时读书的地方。” “陛下大婚前不久刚让人翻新过,如今专门腾出来给皇后娘娘阅书所用。” “外人平日未得召见不得入内打扰。” 说话间,远远传来几声猫叫,内侍笑着道:“皇后娘娘养了两只猫。” “白色那只脾气好,大人平时要是遇见了可以逗一逗。” “另外一只就很凶了,不让人碰。” 话刚落地,他口中那只很凶的猫就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里,且目标明确的朝林寂莲跑了过来。 “大人小心。”内侍着急提醒,下一刻却看见林寂莲躬身蹲在了地上。 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平时碰都不让碰的狸猫跑至林寂莲跟前时姿态亲昵的蹭了蹭他的衣摆,然后在地上躺下翻了个身,露出了肚皮。 林寂莲面上带笑,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不枉他在北境时这么费劲的讨好它。 “玉狮。”神色温和的叫它的名字。 玉狮叫唤着回应。 内侍惊讶:“大人怎么知道它的名字。” 不待林寂莲回答,一旁就传来银燕的声音:“林公子?” 银燕怀里还抱着雪白的团子,看见林寂莲它亦挣脱着跳到了地上朝他跑去。 林寂莲蹲在地上,任由团子挠破他的衣摆,目光越过银燕落在她的身后。 时隔一年两人再次见面。 南善宜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慢慢走近,手中还握着书卷,凤袍上面金色的凤凰熠熠生辉。 目光落在她的头上,一年前浮屠城的城墙上,她的满头青丝披散在身后被塞外的风扬起,如今却绾做妇人髻,戴着华丽沉重的头冠,鎏金花丝,点翠雕漆,数不完的宝石东珠。 她变了好多。 内侍下跪行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寂莲这才想起二人如今的身份之别。 他起身拱手行礼:“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南善宜看着他低下的头颅,只觉得巧了。 她原本在后面的仰君斋坐着,觉得无趣便想着到前面来寻几本新书,刚过来怀里的玉狮就跳到了地上,撒腿就跑。 想着之前在金陵它撒腿就跑的记忆,她连忙让银燕跟过来看看,怕它又惹事挠人。 没想到它是来见老熟人的。 文渊阁前院,高大的柳树碧绿葱茏,树荫下的石桌上两人面对而坐。 院中学士和宫里内侍婢子来来往往。 银燕奉了茶后退至一旁。 沉默了一会两人同时开口 “还未…… “臣…… 相视一笑,打破了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 林寂莲道:“娘娘先说。” 南善宜也未客气:“还未恭喜林大人金榜题名。” “陛下龙恩。”林寂莲道 南善宜温柔摇头:“你若无才他不会用。” 林寂莲没有否认,转而道:“多谢娘娘相救之恩。” “林老将军大义,我亦是为了南家。” “你我也算旧相识,不用如此客气。” 她说的明了坦荡,反而让林寂莲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南善宜饮了一口清茶,道:“你若真要谢,我希望你拼尽全力去做陛下交给你的事。” 两人平静对视,其中之意彼此清楚。 林寂莲声音缓和眸光却异常坚定:“娘娘放心,臣就是为此事而来的。” 他比任何人都能理解她的担忧和害怕,处境相似,而南家比林家艰难太多。 言闭之后又是沉默,两人虽认识却礼数周到没有过什么深交,关系实在谈不上深厚,自然也没有说不完的话。 林寂莲看着她低头逗着怀里的玉狮,片刻他开口道:“臣还未曾和娘娘说一声对不起。” 逗猫的手一顿,南善宜抬眸看向他。 林寂莲迅速移开视线,随意看向一旁,嘴角带着一抹苦笑:“臣对娘娘有愧,常后悔当初往北境走了这么一遭。” 当初若不是他,她又怎么会被卷进来。 “确实和你有关。”南善宜触及他眸中的愧疚,出声道:“不过也没有多大关系。” 第235章 北境出事了! “只不过恰好是你罢了。” 她看着他,神色平和:“所以你无需自责。” 林寂莲哑然 南善宜继续道:“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 “错过了那次机会,他们也会创造无数机会来重伤南家。” “我的存在已经被长安知晓,他们不敢和南家撕破脸就一定会打我的主意,或早或晚。” 林寂莲苍白一笑:“话虽这么说,可臣还是摘不清的。” 这些安慰的话由她说出来是她品行高洁,深明大义,可他却不能腆着脸当真。 南善宜指腹轻揉玉狮的脑袋,目光温和的落在远处:“你信命吗?” 林寂莲摇头:“不信。” 他只信事在人为。 清亮的杏眼里浮现一些林寂莲看不懂的怅然,他听见她说 “我以前也不信。” 她扭头看向林寂莲:“我看书中说,人在走投无路、无能为力的时候就会将一切归结于命。” 柔和浅笑,春风不及:“说明林大人很幸运,未至绝境。” 眸光微闪,林寂莲看着她,声音清润言语坚定:“臣相信事在人为。” 他道:“臣未至绝境,娘娘所求就不是无能为力。” “他这般辛苦,我自然不会轻言放弃。”南善宜嘴角上扬,露出嫣然笑颜 这个“他”没有指名道姓,林寂莲却顷刻间就知道她说的是谁。 她眸中的情意和坚定他也在陛下的眼中看见过,只要提起她,以铁血肃杀闻世的陛下是温柔的。 “也希望林大人有所成。”南善宜看着他,眸中信任。 ………… 数日后,蜀地。 军营里,周戈炎立于巨大的沙盘前,垂眸沉思。 一旁的幕僚回禀道:“王爷,不可再退了。” 这段时间以来,白马兵步步紧逼,可王爷始终不下令迎敌,说什么时机未到。 周戈炎何尝不知局势紧迫,他蹙着眉看向一旁的侍从道:“孟柯可有来信?” “尚未。”侍从回禀道 面色难看,沉默了一会周戈炎狠戾道:“难道天不助本王!” 一抹疯狂显露,他沉声道:“若今夜子时还没等到北境的消息,就不再等了。” “明日率军迎敌。” 目光落在远处:“哪怕是同归于尽,本王也不会让他好过!” “本王若败,定要南境生灵涂炭,要林氏一族、白马兵皆为本王陪葬!” “短其一臂!” 周戈炎坐在帐内从中午直至夜色降临,随着子时越来越近他心中越发悲凉不甘。 就在他以为北境再无指望时士兵的声音高喊着由远及近:“王爷!先生信至!先生信置!” 激动起身,桌上的茶盏被打翻茶水打湿衣袖,周戈炎却全然不在乎,一脸迫切的看向士兵。 等不及送上,他大步上前夺过士兵手中的信件,看过之后他仰头大笑:“苍天助我!苍天助我!” 双眸猩红狠戾他大喊道:“召见诸位将领共商大计!” 第二天一早一直闭城不出的叛军忽然大规模反扑,白马兵被打的措不及防,数日处于下风。 林老将军即刻调整战术以御敌,叛军来势凶猛,白马兵损失惨重后才僵持不下。 军营内,林老将军面色沉重和杜可贞一同商讨战事。 杜可贞神色严肃:“怎会如此反常!” 林老将军心中隐有不安,却不知原因,片刻他看向一旁的长子下令道:“宴儿,你率兵于前阵,振奋军心!” “近日之战将士们气势有损,此乃军中大忌。” “儿子明白。”林宴行礼领命,转身离开。 长安。 长乐宫里新移植的那棵桃树开花了,远远望去像一朵巨大的桃色云朵落于院中,宫里的内侍婢子路过时常常驻足观看。 南善宜坐于树下逗猫饮茶,她逗弄着玉狮没有抬头出声询问道:“外公可有回信?” 玉佛姑姑回道:“还未,不过算着日子也该在路上了。” 桃花飘落,堆积在她宝蓝色的裙摆上,她眸中有些担忧:“信没回,我这颗心总是悬着的。” 以为她是在担心老侯爷不同意她的决定,玉佛姑姑劝慰道:“侯爷定会明白娘娘的苦心。” 她笑道:“而且他向来支持你的一切决定。” 更何况决定权十三年前侯爷就已经给她了。 南善宜摇了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 下意识抬手握住颈上的玉坠,她自然相信外公会全力支持她,她只是担心又生变数。 心中越发不安,她还是嘱咐道:“让人催一催。” “是。”玉佛姑姑回应她 ………… 几日后下午,南善宜正在慈宁宫里的小佛堂内诵经祈福。 虽然太后已经离世,可她依旧如同以往一样,时不时过来,殿内的一切都被季嬷嬷打理的很好。 佛堂内香火不断,青烟袅袅,南善宜双手合十于身前,褐色的佛珠绕过虎口搭在她白皙的手背上,抬头和白玉观音对视,杏眼中柔和清明。 太后在世时常与她说,诸神能看见袅袅青烟里的虔诚。 结束后她欲起身,一旁的玉佛姑姑忙上前去搀扶她,就要触碰到她的手时却突发意外。 手中的佛珠忽然断了,噼里啪啦散落一地,众人神色皆是一变。 看着满地乱蹦的佛珠,季嬷嬷最先反应过来,下意识声道:“这是…… “没什么。”南善宜打断她要说出口的话,平复有些慌乱跳动的心,沉默了一会她亲自蹲下身去,一颗接一颗的捡起来,指尖不住的颤抖。 还没捡完外面就响起了银燕惊慌失措的哭喊声:“娘娘出事了!” “北境出事了!” 捏着佛珠的手一紧,脚下踉跄,不顾玉佛姑姑的搀扶她匆忙迎上前询问:“出什么事了?” 银燕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眸通红:“方才北境传来军报,说侯爷勾结匈奴,出卖北境城池四关十六镇!” 哗啦声响,捏在手中的佛珠全部掉落,她摇头不信:“不可能,无稽之谈!” “北境每一寸疆土都是外公用命挣来的,他比任何人都爱惜!” 银燕哭泣出声:“数日前镇守那四关的南荣军尽数退离,匈奴人已经扩地入城。” 第236章 南家不怕查 “如今民间百姓和朝堂官员声讨不断,要陛下处置侯爷。” “不可能!”南善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眼眶中已经蓄了湿意,心口一阵阵的疼如同针刺一般,面色苍白,眼神却很坚信道:“北境一定出事了。” 而且肯定不小,让外公以撤军作为代价。 她忽然询问:“陛下呢?” “陛下在御书房,许多大臣都入宫了。”银燕道 南善宜握紧玉佛姑姑搀扶她的手腕:“我要去见他。” 御书房外,凌山和格将听着里面激烈的争吵声,面色严肃,一切都来的太突然,让所有人都措不及防。 原本就对南家虎视眈眈的朝臣们不遗余力的抓住了这次机会,煽动着百姓,逼着陛下给一个说法。 书房内诸葛勇的声音恳切悲痛:“陛下,勾结匈奴,出卖疆土其罪当诛啊!” “武安侯此举与叛国有何异!” “事态不明,诸葛大人慎言!”沈云起冷肃的声音响起 “还有什么不明的!”胡谭出声附和诸葛勇 “南荣军撤出四关是事实!” “匈奴入境是事实!” 说完一党之人尽数下跪:“陛下,切不可寒了百姓的心啊!” 听着里面的争论,格将面色越发沉重,在看见从远处走来的南善宜时他神色一变:“不好!” 听见他的声音,凌山亦抬头看过去,面色也是一变。 不待回神,南善宜就已经走至了二人身前,正准备出声行礼却被她抬手打断,示意他们噤声。 不敢违背,两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立于门前,静默不语。 一门之隔,她听着里面争论不休的声音,在他们的字字逼迫,诬蔑构陷中双手紧紧握拳,整个人都在颤抖。 听着阿兄和武将们据理力争,说背后真相有待查证,却难敌众口。 见她面色苍白,凌山忍不住出声劝慰:“娘娘……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屋内响起陛下的声音:“传朕旨意,将武安侯押解入京,查明缘由后再做定夺。” 下意识去看皇后娘娘的神色,见她在听见这句话时没有失去理智,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就是因为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南善宜才会强迫着自己不能自乱阵脚。 她相信外公,自然也无畏查证。 御书房的门被从里面打开,最先出来的正是刚才言语最激烈的诸葛勇。 看见站在廊下的南善宜,他神色也是一怔,却很快恢复如常,眸中带着微不可察的幸灾乐祸,却不忘上前行礼:“臣参见皇后娘娘。” 他身后众人皆上前行礼,南善宜目光落在后面的温自仁身上,视线交汇,温自仁先避开了视线,告退离开。 待朝臣如鸟兽散去,诸葛勇还站在原地未走。 南善宜没有说平身,他也不在乎自顾起身,看着她道:“后宫不得干政,娘娘此刻来御书房怕是不妥。” 他藏的再深,南善宜还是看见了他眸中的笑意,袖中指尖陷入肉中,神色冷静道:“诸葛大人再教本宫做事?” “臣自是不敢。”诸葛勇出声道 这是他第一次和这位皇后娘娘说上话,如此年少就已见凤仪,若南家不倒,假以时日只怕也绝非无为之辈。 南善宜清冷的双眸紧紧的看着他,嘴里的话却是问一旁的凌山:“这宫中可有本宫去不得的地方?” 凌山面无表情的回答道:“陛下吩咐过,这宫里娘娘想去哪便去哪。” 诸葛勇面色铁青,收了脸上的假笑:“臣好言劝娘娘一句,如今武安侯勾结匈奴,自身难保。” “娘娘还是避嫌,早早将自己从南家摘出来为好。” 那双清亮的眸子就这么看着他,诸葛勇不自觉想要扭头避开她的目光,这双眼睛太清,光洁如镜,能让人清晰的看见里面的自己,无处遁形。 可惜不待他避开,面前的人就朝他走近了两步,随后冷漠开口:“本宫为何要避嫌?” “我南家坦坦荡荡,世代忠良,别说查这一次,祖上数代你翻个底朝天,我南家也干干净净。” “往日构陷诬蔑之事,今日落井推墙之仇,事后本宫定会清算。” 目不斜视,其中坚定让人不疑她的决心,最后还是诸葛勇先败下阵来,拂袖而去。 他走后南善宜原本挺直的背脊才松懈下来,脚下踉跄,玉佛姑姑连忙上前搀扶,担忧出声:“娘娘。” 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南善宜抬脚走进御书房内。 她一进来,屋内几人都抬眸看了过来。 其实方才几人就听见了朝臣向她行礼的声音,可此刻看见她眸光还是一滞。 尤其是站在谢洛书身旁的海渡,行礼之后目光飘忽不定,自以为没人察觉的小心看她。 沈云起只一眼就看出她的慌乱,也不管另外几人的目光,走上前站在她面前,放低声音道:“没事的,别怕。” “不会有事的。” 沈柳章想要上前去,却恍然察觉自己没有资格,只能忧心不语。 眸中瞬间蓄了泪水,却倔强的不愿流下,南善宜看着阿兄略微点头,示意自己没事,随后抬眸看向坐在龙椅上的人。 周朝运在她进来那一刻就紧紧看着她,方才还沉稳肃杀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慌乱,怕她误会。 哪怕早已经彼此承诺,可只要和南家有关,他还是胆怯不安。 “南家若是有异心,何必等到今日。”南善宜看着他,轻声开口道 “北境的每一寸疆土都洒着南荣军的鲜血,每一关每一镇下都是森然白骨。” “将四关十六镇拱手让人,于南家于外公而言不亚于自行剜肉剔骨。” 她看着他,声音坚定:“若非被逼至绝境,外公绝不会行此下策。” “南家不怕查。”她缓声道 南家不怕查,但怕这长安心怀不轨之人。 名震四海的武安侯被押解入京,哪怕日后真相大白南家无罪,这也是外公一生的耻辱,他铮铮铁骨终究是被人泼了污渍。 她要一个答案,在这件事中最关键的那个人是否坚定,是否能给南家绝对的公正。 第237章 我不信! 目光相对,南善宜迫切的看着他,只要他说她便毫无保留的信他。 周朝运有多怕那双常盛着笑意的眸中爱意消散染上失望? 朝臣逼迫,百姓声讨,北境十八关何其重要,失去的四关十八镇,他是帝王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可在触及她的目光时他还是说:“背后若真有冤情,朕定会还南家清白。” 一旁的林寂莲拱手行礼,看向她道:“娘娘聪慧,当明白如今最不能自乱阵脚。” 他又道:“如今北境情况不明,可南荣军撤离是事实,匈奴入关也是事实,侯爷不入京,谣言便会愈演愈烈。” 目光相对,南善宜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 片刻,她重新看向周朝运,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轻颤:“入京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我外公年事已高,入京一路太远……太险。” “我要我表兄南郡书亲率五千南荣军护送,长安任何官员不得插手。”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下意识去看圣人神色。 谁人不知,南家非得圣人亲召不得入关,更何况是南荣军。 周朝运眸中隐忍:“你不信朕?” 倔强着不让眼泪落下,南善宜颤声道:“赌输了代价太大,我赌不起。” “所以我谁也不信。” 自知言语重伤,可她真的不敢退。 沈云起出声道:“我带神策军亲自护送,外公……。” “我不信。”南善宜毫不犹豫的打断他的话,寸步不让 沈云起神色一愣,顷刻间被伤的体无完肤,他原以为……原以为…… 看见了他眸中的痛苦,南善宜忍着心中的苦涩移开视线,她看向周朝运道:“待外公入关,陛下想如何查,南家绝无二话。” 心如刀绞的滋味周朝运算是尝到了,他该拿她怎么办! 见陛下眸中动摇,海渡咬牙提醒道:”陛下不可。” “若南家真有二心,南荣军入关恐生大变!” “若南家有二心,我于朱雀门前面朝百姓,背对周氏皇族以死谢罪!”南善宜转身看向他,失控出声 “南善宜!”啪的一声巨响周朝运拍案而起,目眦欲裂,她怎么敢如此说,怎么敢如此践踏他的心 所有人都被吓的身躯一震,不敢言语。 南善宜整个人都在颤抖,他每次气极了就会连名带姓的叫她,她知道他在生气,却始终没有去看他,依旧看着面前的海渡。 下一刻,就在所有人都不防备的时候,她忽然伸手拔出了沈云起手中的剑,每个人都惊慌失措。 “善宜!” “娘娘!” 周朝运整颗心都被她捏在了手里。 握着剑柄将剑递给海渡,南善宜眼眶通红却坚毅如蒲草:“你不是知道吗?南家视我如命。” “若南家有二心,你只管拿着剑架在我脖子上。” “臣不敢。”海渡哪里敢接,连忙后退,两人僵持不下。 南善宜轻笑一声:“你敢。” “当初你一句话将所有人都拖进了深渊,第二次比第一次容易太多。” 错愕抬眸看向她,海渡袖中的手握成了拳,眸中疑惑不解,又是这样的话,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好像知道些什么。 他当初提出让她入宫无论对陛下还是对南家都是两全之策,为什么他们都这样痛苦。 紧闭的嘴唇动了动,他想张口问却被忽然出现的人打断了言语。 握着剑柄的手被人握住,周朝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下来,一手握住南善宜的手腕,一手夺走她手中的剑扔给云起。 垂眸看着像刺猬一样的她,凤眸中潮意弥漫,哪怕被她扎的血肉模糊,他还是妥协道:“我答应你。” 扭头移开视线,避开他的目光,南善宜强忍着泪抽回自己的手腕:“多谢陛下。” 说完转身朝外面走去,周朝运站在原地,收回伸向她的手,闭目遮盖住其中的悲痛。 却在听见众人的惊呼声时猛然睁眼,看着躺在云起怀中失去意识的人,眸中慌乱,上前夺过紧抱于怀中。 “传太医!”宫中乱作一团,帝王震怒。 宫外,诸葛勇和胡谭聚于一屋,商讨今日之事。 胡谭面色忧虑:“陛下虽下令将武安侯押解入京。” “可若此事背后真有隐情,到时候我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可能。”诸葛勇快速否定道 “我好不容易抓住这次机会,昔日杀父之仇,我诸葛一族所受之辱,定要他南家偿还。” 眸中阴暗扭曲:“他一定要有罪。” “你有何打算?”胡谭询问道 阴翳的目光落在远处,诸葛勇嘴角上扬:“我们得做两手准备。” 收回视线两人对视,他吩咐道:“让人埋伏于回京途中,若有机会则让他死在路上,做出畏罪自杀之状。” 胡谭惊喜道:“如此这叛国谋逆之罪南家就说不清了。” 很快他又忧心道:“可这一路定有重兵守卫,杀他只怕不易。” 眼眸微微眯起,诸葛勇缓声道:“这第二手准备便是人心。” 胡谭闻言看向他无声询问 诸葛勇道:“朝臣之心,君王无畏。” “可民心所向,帝王难抗。” “在他入京之前煽动民心,让传闻愈演愈烈,朝臣百姓一心,南家便断无活路。” 想到什么,他仰头大笑:“他南绣山一生被人敬仰,百姓歌颂,最后却死于他用命守护的苍生之手,光是想想就让人兴奋。” “若是如此,他这一生都是笑话!” 胡谭亦面露兴奋:“南绣山一死,南家势必与帝王离心。” “以陛下的脾性断不会留如此大患,南荣军定会落入陛下手中。” “唇亡齿寒,到那时这文武改制怕是没人会再相信,只会难以实行,沦为废召。” 他赞叹道:“当真是一举多得!” 笑罢,诸葛勇面上认真道:“还有一事。” “什么?”胡谭问道 诸葛勇回忆今日之景道:“你难道没有发现今日在御书房温自仁那老匹夫不对劲?” 闻言,胡谭仔细回忆,惊觉出声:“是了,南家这么大的把柄,若是以往他早就第一个跳出来不依不饶了。” 第238章 那我呢? “今日早朝怎么一言不发?” “呵!”轻嘲出声,诸葛勇道:“他莫不是在这种时候生了退缩之心?” “匹夫竖子,不足以谋!” 胡谭道:“那怎么办?朝堂上若没他助力,怕南家尚有生机。” 目光落在远处,诸葛勇道:“他看不清局势,我就好心帮帮他。” ………… 长乐宫。 院中桃花纷飞,美不胜收,却无人有心欣赏。 沈云起坐在树下的凳子上,手肘撑着膝盖,躬着背,将整张脸都埋在手心。 战无败绩的神策军统帅此刻浑身都散发着脆弱和悲痛。 脑海里充斥着她通红害怕的眸子,还有她躺在自己怀里毫无生机的模样,耳边不断响起她那句声嘶力竭的“我不信!” 没有人能看见,滚烫的泪打湿了长着粗糙茧子的掌心。 方才辛明先生的质问像刀一样扎进他的心里:“愁容度日,心疾复发,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还不够吗!” 将脸从掌中抬起,目光落入窗内,能看见圣人坐于榻边寸步不离的守着昏迷不醒的人。 深喘一口气,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扭头移开视线,用手按住眼睛。 片刻他抬手撑住一旁的桌角起身,转身欲离去。 “小公子去哪?”玉佛姑姑看着他悲痛的背影问道 抬眸看着满树桃花,沈云起闭目道:“她若醒怕是不想见我。” “还请姑姑照顾好她。”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玉佛姑姑动了动嘴唇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失神的走至宫门,一路上无论是内侍宫婢,还是巡防的神策军都停步见礼问候,他却目中无神,从人前走过。 直到听见海渡的声音:“云起。” 停下脚步侧目去看,没有言语。 海渡已经在这等候他多时,这件事困惑他太久了,让他不得心安。 “当初让娘娘入宫,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万全之策。” “可你们所有人都说我做错了。” “云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万全之策?”沈云起在听完他的话后,眸光黯然,轻声呢喃反问:“当真万全吗?” 海渡哑然,心中挣扎,片刻他道:“牺牲一人,和整个南家,还有大晟的安稳比起来孰轻孰重,你当知晓。” “可是她已经牺牲过一次了!”沈云起痛苦出声 眼睛瞪大,海渡错愕:“什么?” “代价之大,让所有人痛苦终身。”回忆在脑海里重现,沈云起轻声自嘲:“她这一生都在被亏欠。” “她已经牺牲过一次是什么意思?”海渡不解追问 “你想听?”沈云起看向他,眸中凄凉:“可是我说不出口。” 不顾海渡的错愕,他继续道:“这么多年光是回忆就已经撕心裂肺,重提?我只字不敢。” “我这一生有两悔。”他的声音很轻,可海渡还是听的分明。 “一悔十五年前一乱,害吾妹……命落黄泉。” “二悔一年前……让陛下随心而行,再赴金陵。” ………… 入夜,玉佛姑姑从外面走进来屈膝行礼:“陛下可要用膳?” 周朝运没有言语,始终看着床榻上的人。 不再打扰,玉佛姑姑行礼退了出去。 悠悠转醒,南善宜看着他一言不发。 在她的目光下周朝运抬手轻抚她的额角:“饿了吗?” 南善宜看着他摇了摇头。 “要喝水吗?” “我去给你倒。”说完他就要起身 指尖忽然被她抓住不放。 周朝运停下动作低头看着她。 因为刚醒,声音还有些哑:“你说过的,你会与我站在一处。” 她是如此的倔强:“你答应过我的。” 心惊胆战的守着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苦涩漫溢。 反握住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周朝运道:“你先好好休息。” 南善宜却不听:“我这一生别无所求,我只要南家无恙,外公康健。” 抓紧他的手半坐起,她眸中湿润:“我失去的已经够多了,不想再失去南家。” 自嘲一笑,周朝运眸中悲凉:“那我呢?”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一点位置是给我的?” “是只属于我,而不是随时可以被南家占据、挤走的。” 半蹲下去,抬头仰视床榻上的她:“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所以才能对我说这么狠心的话?” “别人不能伤我分毫,可你能。” 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我这里也会痛。” 眼泪从眼角滑落,南善宜沉默不语。 将信任全然交付给别人,又有多少人做得到。 更何况是他们这样的关系,一代帝王,权臣之女。 她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将一切交付,可是还不等外公回信,还不等她告诉他,却又生变故。 好像在暗处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他们越来越远。 本就被伤透了的心越发的凉,周朝运起身扶着她让她躺下,在她的注视下出声道:“我保证,若南家无罪,没有人可以动他。” 说完放开被她紧紧握着的手:“好好休息,我御书房还有事,不用等我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南善宜仰头看着床顶,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枕头上。 ………… 一连几日周朝运都宿在御书房,没有再回过长乐宫,而南善宜也没有主动过问他半句。 所有人都看出来陛下和娘娘生了嫌隙。 御书房外,格将一脸愁容。 今日一早南境战况传回长安,说逆贼忽然奋起反扑,白马兵一时不察,损失较重,如今僵持不下,让本就心中不舒的陛下越发阴郁。 朝臣们商讨离开后,屋外候着的人没一个敢进去打扰。 目光落在远处,看着由远及近的白羽,格将念叨道:“也不知道今天是好事还是坏事。” 凌山叩响了御书房的门,听到里面的传唤后才领着白羽推门进去。 “她今日如何?” 白羽行礼后就听见龙椅上的陛下询问 连忙回禀道:“今日一早辛明先生来给娘娘把过脉,气色比前两日好了些。” “只是依旧愁容满面,有时候在院中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帝王神色,连忙低下头道:“每日都会问玉佛姑姑好几遍,武安侯至何处了。” 第239章 一路杀到长安来的 垂眸看着面前的奏折,良久,周朝运沉声道:“照顾好她。” 半夜里,寝殿中只留下一盏微弱的烛台,房门被从外面悄无声息的打开,床榻上的人毫无察觉。 过了半个时辰,院中候着的玉佛姑姑对出来的人屈膝行礼:“陛下。” “不用告诉她朕来过。”周朝运平静吩咐 “是。”不敢违抗,玉佛姑姑行礼恭送。 ………… 下朝离宫之后,温自仁登上自家马车。 车夫正欲驾马回府,就听见里面传来自家大人的声音:“去茗香阁。” 车夫心中疑惑,大人并不好茶,怎么忽然要去茗香阁。 马车缓缓前行,温自仁面色沉静,上朝之前诸葛勇邀他下朝后一聚。 两人私下少有交集,这种时候他忽然邀自己,原因并不难猜。 茗香阁里,诸葛勇看向进来的温自仁,笑着道:“自仁兄快请坐。” 待他坐下后还亲自为他斟茶。 看着他脸上的虚假笑意,温自仁不为所动:“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如此做派不适合你。” 诸葛勇也不气恼,而是将倒好的茶推至他面前:“如今北境出事,正是对付南家的好时机。” “自仁兄怎么反倒退缩了?”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温自仁哼了一声:“如今已有内乱,若南家出事北境匈奴必生外患。” “你是何居心?” 他强烈谴责道:“本官主张收走南家的南荣军,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晟,你呢!” “你敢说你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见他如此义正言辞,诸葛勇眸中嘲笑:“若我没猜错,因为南家陛下已经对你生了嫌隙。” “不然长安这么多官职,那林寂莲怎么偏偏做了吏部侍郎?” “你…… 温自仁哑口无言,只能道:“此事陛下自有考量,你我作为臣子服从便是。” 诸葛勇才不信他这些冠冕堂皇的鬼话,直接戳破的他伪善:“此次北境之乱、南家之祸你一言不发,当真是因为你所说的那般大义?” 眸中轻嘲:“还是因为不敢?” “怕引得陛下对你越发不满,失了这九年尚书之恩宠?” 温自仁面色铁青难堪,却无法反驳,他待陛下一片赤忱是真,畏惧失去如今的高位权势也是真。 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原来他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忽然想起太后下葬那日,皇后问他的话 “温大人高居吏部尚书之位九年,本宫听闻你树敌无数。” “若此刻本宫让你交出手中之权,你敢吗!” 这一刻他才体会到她话中之意,她尚年少,却如此通透, “居高位,手握大权,又被帝王、朝臣所不容者,自古以来谁敢退?” “若退了,等着他们的只有一死!” 他以为自己官场沉浮十余载,却从未蒙尘,始终洁身自好,如今才发现早已经被权势所累。 昔日清高不过是仗着陛下恩宠有恃无恐,如今陛下厌恶,方知自己原来这么害怕失去权势恩宠。 他的犹豫沉默让暗中伺机而动的诸葛勇找到了他身上的裂缝,他将抓住机会一举将这小小的裂隙撕扯扩大。 他继续道:“这多年来你对南家苦苦相逼,你们之间早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你也看出来了,南氏女独占后宫,得陛下宠爱,此次南家不倒,将来只会越发得势。” “到那时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吗?” 眸中闪过恐慌,温自仁抬眸看向他。 诸葛勇放低声音缓缓道:“自仁兄。” “我是为了私仇旧怨,但我也是大晟的臣子,也如你一般希望大晟繁荣昌盛。” “南家坐拥七十万南荣军,一旦生了二心便是滔天大祸。” “此次将北境四关十六镇拱手让人,来日便会剑指长安。” 他看着温自仁笑道:“我们所求是一样的。” 屋外狂风拍打着檐下灯笼,良久温自仁端起面前的茶盏一口饮尽道:“我是为了大晟为了陛下,而不是为了自己。” 诸葛勇藏下眸中的不屑,真诚道:“自仁兄大义,我钦佩不已。” 没有再久留,温自仁起身离开,待他走后,诸葛勇起身走至窗边,从窗户看着他登上马车离开,嘴角上扬。 身后响起胡谭的声音:“他这是答应了?” 他一直藏在隔壁。 “呵。”诸葛勇嘲讽出声:“虚伪至极。” “时时将陛下大晟挂在嘴边,谁也看不起,最后还不是向权势低了头。” “他要是坦坦荡荡的承认他舍不得这权势,我还能高看他几分。” 很快谣言如风天下四起,吹遍了大江南北,上下九流皆是对南家、对武安侯的声讨,要罪臣伏诛,要陛下严惩不贷。 他们好像全然忘记了曾经对他的歌颂,蚍蜉撼动了大树,高如泰山的伟业功绩被一粒尘埃压垮掩埋。 不止一个人察觉到了这场风暴来的太过迅速,快到还来不及反应就席卷了整个大晟境内的子民。 温自仁以为是诸葛勇在背后操控,心中意外于他何时有了这样的能力,以往莫不是在藏拙? 而诸葛勇亦察觉到了背后有他人推动,却因为于自己百利无一害而沾沾自喜,殊不知北境匈奴、蜀地逆贼都在等着南家与周氏皇族与长安决裂的那一刻。 武安侯入京的这一天,护送的五千南荣军被拦在了长安城外。 马车刚进城门,顷刻间就被百姓围的水泄不通。 战马被惊的原地焦躁踏动,南郡书看着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只能握紧手中寒刃无能为力。 南家人手中的剑绝不能指向百姓。 百姓群起而攻之,声讨咒骂一声高过一声,南郡书心中悲痛面色难看。 剑鞘里的寒刃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自入雁门关起,他是一路杀到长安来的。 想要外公命的人太多,多到让他心凉。 局面越发失控,不知是谁带头朝马车上扔了烂菜叶。 马车内,南绣山满头白发,苍老憔悴,不久前亲自带兵杀入匈奴王庭他就已经身负重伤,舟车劳顿身体已如枯木,经不起任何折腾。 第240章 我要见陛下! 现在听着百姓们的咒骂声,他面色越发苍白,隐忍的咳嗽声从马车内传出来,南郡书面色凝重,沉声道:“全部让开!” 忍无可忍,一手慢慢搭上了剑柄,寒刃出鞘一半时他听见马车内虚弱的声音:“郡书,不得放肆。” 面色隐忍,南郡书只能将剑按了回去。 忽然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他抬眸看去只见为首之人手持令牌厉声吩咐退让。 他牵着缰绳对马车内的人道:“是云起。” 南绣山将捂在嘴上的帕子放下,把染血的一面藏起。 沈云起带领神策军将马车围了起来,再无人能靠近分毫。 和南郡书无声对视,随后目光后移落在马车上,车帘放下他看不见里面的外公,触及车驾上的菜叶时握缰绳的手一紧,隐忍不发。 说不恨是假的,但是他知道现在这种时候南家不能再被抓住任何把柄。 调转马头,他面无表情,神色冷肃:“奉陛下之命,将武安侯收押至大理寺候审,撤兵弃城一案由大理寺少卿谢洛书和吏部侍郎林寂莲一同主审,御史台协同查案。” 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他寒声道:“阻碍查案者,格杀勿论!!” 百姓们都安静了下来不敢再闹,沈云起目光肃杀他低声吩咐一旁的格将道:“将刚刚带头闹事的人全部抓入大理寺严审,此事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是。”格将难得严肃,此事事关重大,他不敢胡闹。 神策军护卫,沈云起和南郡书并肩驱马前行,哪里像押解犯人,他们护送的是至亲之人。 大理寺门口,南郡书翻身下马走至马车旁唤了一声:“爷爷。” 车帘被从里面掀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枯瘦如柴的手。 所有人都看着马车上下来的人,满头白发,年长沧桑,可那双眼睛里依旧炯炯有神,坚毅不屈。 有见过他年轻时模样的人看过之后只觉震惊,岁月催人,在坚毅的将军也终有老去的一天。 沈云起忍住上前搀扶的冲动,沉默不语。 在南郡书搀扶着他下马车后,南绣山放开了他的手,杵着先帝所赠的虎头拐杖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进大理寺内。 沈云起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心中苦涩,外公何其要强,若是以前他是万万不愿让人搀扶的,可如今下马车都要借助别人。 大理寺牢房内,沈云起遣散众人,谢洛书没有久留进宫面圣,随着众人退去嘈杂的牢房安静了下来。 林寂莲上前对南绣山行礼:“前辈。” 随后他看向沈云起道:“不必担心,我在外面候着。” 他知道祖孙三人定有话要说。 “多谢。”沈云起颔首道 牢房内只剩下三人。 还不待沈云起说什么,南绣山就剧烈咳嗽起来。 两人神色皆是一变,紧张上前。 “外公!” “爷爷!” 南绣山紧紧抓住沈云起伸过来扶他的手,因为用力咳嗽而充血的眸子看着他道:“我要见陛下。” “外公,北境到底出了什么事?”沈云起扶住他的手臂问道 南绣山没有多言,只是道:“穆良王身陷囹圄,现在生死不明。” 心中震惊,沈云起道:“舟车劳顿,外公先好好休息,你的话我定转告陛下。” 一旁的南郡书道:“爷爷重伤未愈,需要辛明先生。” “随便找一个大夫。”南绣山虚弱出声:“若是辛明过来,只怕儒珍也会知晓。” “我不想让她担心。” “什么重伤?”沈云起担忧询问 “在匈奴王庭受的伤。”南郡书解释道 不敢耽搁,沈云起道:“我府上有靠得住的大夫,我让他过来亲自照料。” 说完他看向南郡书:“兄长不便留在大理寺,接下来的时日就住我府上。” 南郡书不答应:“我要守在爷爷身边。” 南绣山先出声训斥:“不可任性,忘了我怎么交代你的!” “这一路刺杀未断,我如何放心。”南郡书蹙眉坚持 闻言沈云起眸中一暗,刺杀? 若让他知晓是何人指使,定要他们拿命来还! 他安抚南郡书道:“狱中皆是可靠之人,兄长不必担心。” 听他如此说,南郡书面色才好些,却还是倔强道:”我不住沈府。” 南家与沈柳章之仇他从未敢忘,又怎么可能住他的府上。 沉默片刻,沈云起平静道:“我早已经从相府搬了出来,你自然是住我的府邸。” 闻言,坐在粗陋床榻上的南绣山亦抬眸看过来,看见外孙眼底的自嘲,他便知晓他知道了。 原本想瞒他一辈子的。 ………… 长乐宫。 凌山面无表情站在宫殿门口。 将身上的佩剑取下交给一旁的侍从他才踏进殿内。 自那日御书房内皇后娘娘在众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拔出了将军的佩剑,陛下便吩咐皇宫内任何人出现在娘娘面前时都不得佩剑。 没有例外。 刚走至院子中央凌山就和匆匆出来的南善宜碰了个正着,虽不似前几日那般虚弱,一眼望去她的气色还是很差,周身都萦绕着病气。 若一直如此只怕于长寿有碍。 收回视线,行礼后他问道:“娘娘可是要出宫?” 南善宜眸色清冷:“你要拦我?” 凌山恭敬道:“娘娘三思。” “如今暗处有许多人盯着大理寺,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滔然风波。” “此时娘娘不便出面,怕有心之人借题发挥。” “陛下让你来的?”南善宜问道 凌山没有否认:“陛下让娘娘安心,待过两日他安排人送娘娘出宫去见武安侯。” 停顿一下,他道:“娘娘当保重凤体,这宫内外有许多人牵挂着你。” “老侯爷也定不愿见你身体有恙。” 她知道他记挂着自己,每日醒来屋内似有似无的沉香都在告诉她他来过。 他此举是想保全她,无论真相如何她都不能牵涉其中。 凌山所言不错,她也不想让他为难,不过两日她等得起,缓缓点头:“好。” 说完在玉佛姑姑搀扶下回了屋内。 入夜,有人乘着夜色悄无声息的自皇宫入大理寺。 第241章 隐情 大理寺狱中由神策军亲自把守,十步一人守卫森严,那人所过之处所有人下跪无声行礼。 牢房内,将军府的大夫刚给南绣山处理完伤口,放置在一旁的盆里面是刺目的猩红。 南郡书站在一旁眉间担忧不已。 周朝运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样一幅场景,南绣山穿好外衫欲起身行礼却听见他出声阻道:“免礼。” 沈云起看向一旁坐立难安的大夫,吩咐道:”都退下。” 不在意牢房脏污的环境,周朝运径直走到桌前坐下,沉声询问:“云起说你要见朕。” 无关人员已经全部离开,南绣山便不再沉默。 “北境有异,事态紧急。”南绣山看着对面的年轻人道 “四关十六镇拱手让人,朕要知道原因。”周朝运面色沉稳,眸中深不见底 弃城之罪足以杀头,他问原因说明他还是愿意相信南家的,如此南绣山悬着的心稍稍回落。 他道:“除夕刚过穆良王就拜访南府。” 川儿在北境一事周朝运是知晓的,但是并不知道他去了浮屠城,登了南府的门。 南绣山继续道:“他待了几日后收到了来自长安却被大雪阻拦未至的信。” “太后驾崩他马不停蹄归都。” “可过了几日,老臣收到了匈奴王拜陀的信件。” 他看向周朝运一字一句道:“原本该回长安的王爷身陷匈奴王庭。” 几人神色皆是一变,凤眸微微眯起,周朝运眼底风雨欲来:“然后呢?” 一旁的南郡书出声道:“外公和父亲亲自率兵营救,却遭了埋伏,损失惨重。” “撤兵重新布阵欲再营救…… 回想起那日的场景,南郡书身侧的手紧紧握拳:“匈奴使臣却送来了王爷的印信。” “要南荣军撤出西北四关。” 说完停顿了一会,他看向神态疲惫的爷爷,正欲开口,却被打断。 “我没有答应。”南绣山抢先一步开口说了出来 “西北四关虽不比浮屠城后的北中十关重要,却也是北境国线不可或缺的部分,岂能落入敌手。” “我想着再多加周旋,总能将小王爷救出来。” “可第二日匈奴送来的……是一只断臂。” 啪的一声巨响,紧握的拳狠狠的砸在了木桌上,本就被武安侯所说惊到的几人身躯一颤。 早已经愤怒过了,此时南绣山只有不解继续道:“十五年之约已到,他们本该谨小慎微。” 南荣军对匈奴的恨意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十五年一过南家一定会报仇,可他们却先出手了。 他看向周朝运道:“明知断王爷一臂,如此折辱大晟与匈奴再无谈和的可能,他们还是做了。” “说明拜陀已经决定要和大晟撕破脸,血战到底。” 苍老的眸子微微颤动,言语不住激烈:“如此大费周章,不留余地只求西北四关十六镇?” “陛下,这背后绝不简单。” 漆黑的眸子风云涌动,周朝运寒声道:“川儿呢?” 南绣山眸中动容:“南荣军撤出四关十六镇后,拜陀信守承诺将小王爷送了回来。” “虽意外却不敢耽搁,处理好伤势后我即刻派人护送他入雁门关。” “等着他回长安将一切告知陛下,同时让他带走的还有老臣的请战之书。” 他真切动容:“让出去的四关十六镇南家会拿回来,十五年之期已到,陛下一声令下,南荣军定踏马匈奴王庭,铁蹄所至之处皆是大晟王土。” “川儿并未回来。”周朝运沉声道 “我知道。”南绣山泪目,在天下谣言四起,罪诏送至浮屠城时他便猜到了,南家大劫将至。 他道:“南荣军非召不得入雁门关。” “雁门关处,枫儿亲自将小王爷交给了陈无咎。” 他看着面前的人,痛心疾首:“陛下!雁门关内有人生了二心!” 一旁的南郡书激动道:“王爷生死不明,南家所说一切都是空口白话。” “这勾结匈奴叛国之罪,百口莫辩!” 撩起衣袍跪于脏污的牢房地面,他恳切道:“今日所说句句属实,请陛下明查,还南家清白!” 将自己的佩剑双手奉上,剑鞘上被血渍浸透,可见干涩斑驳,南郡书道:“臣是一路杀到长安来的,这一路刺杀从未断过。” “明枪暗箭,全都指向南家!” “南家到底为谁所不容!!” “郡书!”南绣山剧烈咳嗽,出声训斥 周朝运没有反驳,无声对视之后他目光看向南绣山,话却是对一旁的海渡说的:“万图堂即刻去寻,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川儿的下落!” 知道情况的紧急,海渡不敢耽搁:“臣领旨!” 此事之重不仅仅是王爷的安危,还有南家。 现在的一切风雨皆因王爷而起,祸及南家。 就像南郡书所说,若王爷无法站出来为南家证明,此事南家百口莫辩,其罪当诛! 如今民愤愈演愈烈,王爷不见一日,南家就要被架在大火上一日,要不了多久,百姓愤起,朝臣逼迫,陛下再不愿也得处置了南家以服众。 若今日侯爷所说是真,南家如果因为此事被诬陷诛族,便是折断了大晟脊骨中最坚韧的一段。 于大晟百害而无一利。 吩咐完海渡,周朝运转眸看向林寂莲和谢洛书:“川儿是在入雁门关后不见了踪迹的,严查护送之人。” “朕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操纵一切,定要将之连根拔起!” “是!”谢洛书和林寂莲行礼领命,转身离开。 没有再多言语,周朝运起身出了牢房。 沈云起离开之前,走到南绣山跟前蹲下道:“外公这几日好好养伤,过两天善宜会来看你。” “此案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任何人谋害南家。” 听他提起心心念念的人,南绣山按住他搭在自己膝盖上的手迫切追问:“儒珍可还好?” “如今多事之秋,不要让她来见我,切莫让她掺和进来。” 那丫头若是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只怕是会哭的不成样子,徒生担忧。 脑海里浮现那日御书房她倒在自己怀里的样子,沈云起反握住外公的手,笑着道:“她很好,外公不用担心。” 第242章 带着这个姓氏 闻言,南绣山紧张的眸子一松,心里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她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他郑重叮嘱道:“云起,如今王爷下落不明,南家前途未知,无论如何你要保护好儒珍。” 他心里没底,王爷这么久没有消息,若背后之人是为了谋害南家而来,为了让南家没有翻身之地,王爷只怕凶多吉少。 若是如此……南家…… 这种时候,他能做的就是让她和自己和南家撇清关系。 心痛不已,沈云起保证道:“外公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她的。” 他再也经不起失去她第二次了。 蜀地。 孟柯已经从匈奴王庭回到了蜀地,此刻正与周戈炎在帐中听着最新的军报,上次白马兵惨遭重创,如今也渐渐缓过神来。 孟柯道:“好不容易重创白马兵,切不可让他们恢复过来,当乘胜追击才是。” 周戈炎眸色暗沉,还未说什么,外面就响起侍卫的声音:“王爷,无咎将军回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孟柯高声道:“传!” 陈无咎进来之后先是朝周戈炎下跪行礼,随后认罪道:“属下未能完成王爷的嘱托,请王爷降罪。” 周戈炎面色一暗:“什么意思?” 意识到什么,孟柯看向帐外,除了随行的侍卫再无他人,他紧张道:“穆良王呢?” 陈无咎面上惭愧道:“我按照先生的吩咐将他押送回蜀地。” “可谁知在途径剑阁之时,他从那万丈悬崖上一跃而下。” “混账东西!”周戈炎怒极了,大步上前一脚将陈无咎踢倒在地 “他若逃回长安,我们所有的计划都会功亏一篑!” “你要亲手葬送了本王的大业!” “王爷息怒!”陈无咎强忍着胸口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来跪好道 “那悬崖有万丈深,铜皮铁骨掉下去也会摔个稀碎。” “而且事后属下即刻派人下崖底去查看,下面野兽出没,凶勇无比,尽是被啃食的面目全非的尸骨。” “穆良王绝无生还的可能!” 闻言,周戈炎的怒火才稍稍消减:“最好如你所说!” “否则本王定剥了你的皮祭奠本王的大业!” 一旁的孟柯站出来当和事佬,劝慰道:“王爷息怒。” “如此可见那穆良王也是个有骨气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哪怕带回蜀地只怕也不好掌控,他死了才能确保我们的计划万无一失。” 周戈炎不甘心道:“可惜了,若将他捏在手里,又是一个威胁我那好侄儿的筹码!” 听闻此言,跪在地上的陈无咎脑袋更低了,不敢表现出任何异常。 若不是自己为了折辱昔日高高在上的穆良王将王爷的大计告诉他,他也不会为了不成为蜀地威胁雍湛帝的软肋跳下悬崖。 但好在他如今已经死了,知道真相的侍卫也被他杀尽,没有人会知晓这些。 他知道王爷残暴的手段,只有死人能保守秘密,他永远都是王爷身边的大将军,没有人可以毁了他这些年忍辱负重换来的高位重权。 他出声道:“属下一直在等回到王爷身边的这一天。” 言语激动:“按照王爷的吩咐已经让这些年遍布大晟境内的暗桩四处散播南家叛国不忠的谣言。” “天下百姓都在声讨南家,长安已经大乱,要不了多久南家与长安定会决裂!” 周戈炎眸中阴翳扭曲,他看向孟柯吩咐道:“让长安的人加快进程,速战速决!” 随后他看向陈无咎下令道:“你带领半数兵马暗中布控汉中。” “本王向南坐镇军中分散林麒的注意力,只待本王一声令下你便夺取汉中北上长安!” “属下静候王爷佳音!”陈无咎激动迫切 ………… 长安。 夜色里凌山和格将拥护着一个身披雪白披风头戴兜帽的女子避人耳目进入了大理寺狱。 沈云起早早等候在里面,见他们将人护送过来,他上前想唤她的名字,却觉人多眼杂不宜声张,只能沉默着将她领入牢房内。 空荡荡的牢房里只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前面的人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南善宜脚下一顿,两人平静对视却相对无言。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南善宜抬脚向前和他擦肩而过,没走出去多远就听见他唤她:“善宜。” 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沈云起看着她倔强的背影心痛不已,却隐忍平静道:“我和外公一样,不希望你牵涉其中。” “你听话,今夜之后便乖乖待在长乐宫,不要插手,好不好。” 那一句好不好多了几分祈求。 接连几日万图堂都没有寻到王爷的下落,大理寺派去雁门关的人回来说那日接应王爷的军队再无踪迹。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专门针对南家的阴谋。 白皙瘦弱的手抬起缓缓拉下头上的兜帽露出满头青丝,南善宜转过身来看着十步之外的沈云起。 声音很轻:“小时候你们总说我并非长情之人,再好的物件也不过一时兴起,没有过长长久久的喜欢。” “可能是因为那时的我拥有的太多了。” “如今,我只有南家了。” 眸中潮湿,她缓声道:“天下无垠,世人千万,唯南家未曾弃我。” 泪水从眸中滑落:“他们是十五年前我对世间唯一的留恋。” “你们都希望我与南家撇清关系。” “可若是这样,这世间便再无南善宜。” 她迷茫不解:“沈宜夭死了,这世间没有南善宜,那我是谁?” 垂眸让泪水滴落在地上,深呼一口气平复自己颤抖的身躯,她看着沈云起道:“重逢以来我从未过问你站在哪,和谁人并肩。” 就像现在她没有质问他是否和她站在一起。 “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眸中坚定,倔强悲痛:“我与南家生死与共。” “哪怕饮过忘川水,走过轮回路,来世做人做鸟、做雨做风,我都会带着南这个姓氏。” 握剑的手不住颤抖,沈云起沉默不语。 不再停留,南善宜转身朝深处的牢房走去。 第243章 她不会 站在牢房外,看着里面背对着她而坐的背影,眼眶酸涩通红。 花白的头发随意束起,有几缕散碎的垂落着,灰白色的囚衣沾染了灰尘污垢。 她外公一生铮铮铁骨,为大晟鞠躬尽瘁,怎么可以坐在这牢狱内。 南绣山早就察觉到有人来了,原本以为是巡防的侍卫,他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听见身后响起抽泣的声音他才猛然回头。 原本坚毅的眸中有些酸涩却还是若无其事的笑着朝她招手:“儒珍啊,怎么来这了?” 上前用手中的钥匙去开牢房的锁,低垂的眸中眼泪如同决堤一样滴落,怎么也控制不住。 她不想哭的,怕他担心,她想表现的坚强一点的。 可是看见他这副模样,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走到他身前蹲下,像小时候一样仰头看他,抬手去牵他的手。 南绣山神色和蔼,握住她冰凉的手,一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别哭,外公这不是好好的吗。” 南善宜摇头,哪里好了。 见她这样,南绣山心疼自责:“早知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当初说什么都不会答应你入长安。” 她的牺牲只换来了这短暂又微不足道的平静,很快又朝着原有的方向发展,和当初有何不同。 “盛极必衰,也许这就是南家的命。”南绣山悲叹道 “我不答应。”南善宜握紧他的手仰头看着他:“外公你也不要妥协。” “我们这些年退让的已经够多了,不要再退了,好不好。” “别怕。”南绣山笑着安抚她:“没有犯过的错外公不会认。” “通敌叛国的罪南家就是死也不会背。” 泪水模糊了眼睛,她听不得这个死字。 南绣山垂眸认真叮嘱道:“儒珍,你听外公说。” 拉紧她的手他道:“若南家出事,你便是沈宜夭。” “你哥哥会保护好你。” 南善宜摇头不听 泪水未尽强颜欢笑,却无比的坚定不可动摇:“我是北境南氏之女,复姓南荣,名善宜,小字儒珍。” 一字一句好像是无人能撼动的誓言:”我母亲是大晟第一女将南锦衣,我外公是南家最年轻的家主,十八岁拜北境大将军,辅佐周氏皇族三代帝王,一生功业,数之不尽。” “沈氏算什么东西,如何与我南家比肩,我为何要弃珍珠选鱼目!” 她少时顽皮,经一场大难后越发安静贤淑,好像变了一个人,可南绣山一直知道她骨子里的倔强从未变过:“儒珍,你听话…… “我不要听话。”南善宜打断他的话抬手擦去眼角的泪,话语里多了几分赌气 “若世人弃我南家,那我也一定会弃了世人。” “南荣军再也不会以命相守!” 她有这个权力。 南绣山无奈道:“儒珍…… “外公好好休息,我不便多留,改日再来看你。”不愿再听,南善宜起身离开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南绣山又心疼又无奈。 出了牢房南善宜在转角处遇见了南郡书,他已经来好一会了,只是没进去打扰。 见她眼睛都哭肿了,他垂眸笑着刮了刮她的鼻梁:“怎么哭成这样?” “哥哥还在这呢,怕什么?” 知道他在哄自己,南善宜心里的委屈消散了一些道:“你照顾好外公。” “放心。”南郡书安抚道:“这牢里污秽,别老往这边跑。” 目送她离开南郡书脸上轻松的笑意消失不见被沉重所取代,他转身朝深处的牢房走去。 刚才的对话他听的完全,他的想法和善宜是一样的,若他们要把南家往死路上逼,他绝不会任人宰割。 他看向爷爷道:“善宜说的没错。” “南家这些年忍的已经够多了。” “如她说那般,南家弃了…… “她不会。”他话还没说完,南绣山就出声否定 看着外面幽暗的过道,他笑着眼眸里尽是欣慰:“她见过战争,看过将士血流成河,百姓流离失所。” “自幼教她的夫子就说,她明是非辨善恶,心怀大义,有南家风骨。” “刚刚所说不过是气话。” 转眸看向南郡书,他道:“你也不可以。” 缓缓说出他的顾虑:“如今的南家身背污名,若不能自证而弃天下,便再也说不清楚了。” 南家可以退场,但必须是站的笔直坦坦荡荡的离开,而不是带着洗不尽的污泥遗臭万年。 ………… 凌山将南善宜护送回长乐宫后便去了御书房交差。 “娘娘和将军似是起了争执。” “属下和格将在远处候着并未靠近,所以并不知晓娘娘和武安侯的对话。” “她身体如何?”周朝运手中御笔未放,头也不抬的问道 犹豫了片刻,凌山如实回禀:“瞧起来不太好。” “而且顾太医和辛明先生也说,娘娘凤体素弱,如今心疾复发。” “再这样下去只怕会久郁从疾,有碍……寿长。” 批阅奏折的手一顿,猩红的朱砂污了奏折上的字迹。 不待说话,外面响起李公公的声音:“陛下,林大人求见!” 想来是雁门关之事有了进展,周朝运出声道:“让他进来。” 林寂莲进来后面色沉重:“陛下,护送王爷的军队找到了。” “在哪?”周朝运眸色深沉 想起派出去的人传回来的消息,林寂莲道:“臣让人沿雁门关至长安的方向搜寻,最后在雍州境内的密林里找到了。” “护送王爷的一千军队,曝尸荒野无一生还。” “其中并不见王爷和陈无咎。” 林寂莲眸中担忧,一千人无一生还足见背后之人实力不容小觑。 与南家不睦,又拥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势力,到底是谁能藏在暗处不被察觉。 凤眸深不见底,风雨欲来。 片刻,周朝运起身走下台阶站在挂在一旁的大晟疆域图纸面前。 雍州向北向西皆有南荣军镇守他们不敢回头。 目光下移,东侧是长安,向南是蜀地,他们不会把人带回长安,那便是南下蜀地。 蜀地,此事难道与周戈炎有关? 若川儿落入他手,他总会来向他讨要东西,如此川儿就有极大的可能还活着,只要活着南家就有翻案的可能。 第244章 未曾,未曾 杀意四起,他寒声吩咐道:“让人秘密潜入蜀地搜寻川儿的下落,切勿声张,不可打草惊蛇。” “是!”林寂莲道 周朝运看着地图,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他勾结匈奴,费这么大劲就为了北境四关十六镇,和川儿? 一时猜不透他的计谋,当务之急是找到川儿和诛灭蜀地叛乱。 从思绪中抽身发现一旁的林寂莲还未离开,周朝运看向他无声询问。 林寂莲问道:“陛下可相信武安侯所说?” “朕要的是证据。”他神色沉稳,未见动摇 全然相信?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但他主观上希望这一切皆是别有用心之人对南家的陷害,无论是为了狱中的白发老者还是……善宜。 但南家若真存了谋逆叛国的心思,他也不可能姑息,因为他是帝王,肩上担着的是王朝、百姓的命运。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顿感无力,他和她之间已经够艰难了,只求给他们留条出路。 时间一日接一日的过去,谣言愈演愈烈,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对南家的声讨空前激烈和恶毒。 更让人措不及防的是这些谣言传入了正起战事的南境。 一代名将,几乎是所有武学子弟心中的榜样将他们浴血厮杀守住的疆土拱手让人,顿时军心大乱,连吃败仗。 朝堂之上针对蜀地传来的战报,朝臣群起而攻之。 更有甚者将矛头指向了中宫,说南氏女德不配位,要陛下废后立新。 “武安侯自入京以来,陛下下旨将其关押于大理寺,主审之人皆是和南家有所往来。” “如今宫外都在传陛下有意包庇南家。” “还望陛下秉公执法!” “不要因为儿女情长误了家国大事!”温自仁跪在大殿中央情真意切 他这一跪,身后之人纷纷效仿:“请陛下秉公执法,给百姓一个交代!” 诸葛勇紧随其后:“如今当务之急是此事对蜀地的影响。” “军心动摇,连吃败仗,陛下切不可寒了将士们的心啊!” 沈柳章面色铁青:“如今此案背后隐情尚未查明,你们要一个什么样的交代!” “若此事当真是构陷,你们也要谋害忠良吗!” 温自仁看向他言语激动:“背后是否有隐情臣等不知,世人不知。” “但如今四关十六镇尚在匈奴之手是事实!” “蜀地因此连吃败仗是事实!” “再这样下去,天下大乱!” ………… 御书房内,周朝运将奏折扔在地上:“简直放肆!” 沈云起弯腰捡起地上的奏折看清上面的内容后面色难看,他们要陛下废了善宜。 林寂莲神色沉重:“他们这是逼着陛下处置南家。” “如今一直找不到王爷的下落,难以证明南家的清白。” 一旁的谢洛书正色道:“诸葛勇有一句话没说错。”” “如今当务之急是蜀地战事。” 他看向龙椅上的人:“陛下,军心不可动摇。” 沈云起猛然抬头,先是不敢置信的看向谢洛书,随后又看向周朝运,见他沉默, 他隐忍道:“陛下,若南家有罪,南家认!” “可此事一看背后之人就是想置南家于死地,处置了南家便让他们得逞了!” “可是若再不给个交代……”谢洛书为难出声 “你闭嘴!”沈云起厉声打断他的话 谢洛书道:“你听我说完,云起。” “不是真的要处置南家以平息民愤。” “这罪暂且认下,待蜀地战事平息,再找个由头重新彻查。” “若南家无罪何惧时间?” “如今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此言一出,屋内的人皆沉默了 良久,沈云起轻声开口,眸中自嘲:“蜀地战事要多久才能平息?” “这骂名南家要背多久?” 多背一刻都是对外公,对南家列祖列宗,对以命守护北境的南荣军的折辱。 谢洛书抬手搭住他的肩,劝慰道:“很快的,很快的,云起。” 过了好一会,沈云起低垂下了头颅,再抬起时看向谢洛书的眸中唯余失望。 拂开他的手,他看向龙椅上的周朝运,下跪行礼,高声道:“臣沈云起,请战蜀地!!”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目光相对,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能为力,九五之尊身上的枷锁比常人多的多 “朕……允了。” 沈云起眼眸未颤:“善宜…… “没有人能动她。”周朝运语气无比坚定 她的后位、尊荣,平安,谁也抢不走。 沈云起坚毅的眼眸里染上了些许安心,这样此去蜀地他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 傍晚,暖黄色的夕阳余晖从狭小的窗格内洒入大牢的地面,周朝运出现在大理寺狱内。 “陛下。”南绣山咳嗽着出声问候。 凌山和格将守在外面,牢房里只有君臣二人,周朝运走至桌前在他对面落座。 “朕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当年你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可曾后悔为朕杀出一条回长安的血路?” “未曾。”南绣山没有犹豫,平静回答 “若当初他如实相告,臣亦会亲自护送陛下回京。” “但也会拼尽全力救锦衣。” 眸中有些湿润,他平静道:“可惜,他不允许臣有一点私心,活生生断了锦衣的活路。” 提及这个名字,周朝运心中一紧,目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你可曾怨朕?” “若不是因为朕…… “未曾。”南绣山打断他的话 “幼子无辜,陛下不过九岁,有何错。” “哪怕陛下不想也会有人推着你往前走。” 目光落在一旁,他直言道:“臣恨的是那人铁石心肠,冷血无情。” “也怨自己…… “长安近在咫尺却抽身离去,让陛下身陷险境,让小夭……遭此大难。” 自嘲一笑:“最终谁也没护住。” 目光重新看向面前的年轻人,眸色沧桑悲凉:“那一乱臣失去的不仅仅是女儿和外孙女。” 一字一句,震耳欲聋:“还有丧子之痛。” 世人皆知先帝唤他一声绣父,却不知每当他这样唤他时,南绣山却从未应过,因为他时刻记得自己是臣,他是君。 如今他终于承认了,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视若亲子。 第245章 臣不会认 所以他的死讯传至北境时他痛不欲生,恨自己没有在他身旁,恨自己从来没有答应过那一声绣父。 父皇与武安侯的情义周朝运是知晓的,九岁以前除了长安他去的最多待的最久的地方就是北境南家。 在父皇眼里,那是比长安比皇宫更安全可靠的地方。 移开视线,再看过来时眸中一片清明周朝运平静道:“如今川儿生死不明,民愤难平,蜀地军心动荡,白马兵连吃败仗。” “迟迟没证据证明南家的清白,久乱生祸,朕要给世人一个交代。” 无奈之举,但谢洛书说的对,要想两全,没有别的办法了 片刻他继续道:“武安侯认罪,交出南荣军兵权,收押于大理寺内秋后问斩。” 无法直视那双苍老的眼眸,周朝运用冷漠来掩饰内心的动容 “待蜀地战事平息,朕会重新彻查此案,若南家无罪,荣耀,南荣军兵权,朕都还给南家。” 听完他的话南绣山先是沉默,随后轻笑出声,摇头泪目。 片刻,枯瘦如柴的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块刻着南荣二字的令牌放在桌上。 南绣山看着桌上的令牌道:“南荣军的存在本就是为了守护大晟,守护百姓。” “若为蜀地平乱,南荣军任凭陛下调遣。” “唯独这叛国谋逆之罪,老臣不会认。” 抬眸看向他,南绣山继续道:“陛下明日就可以杀臣以平民愤,定军心,臣绝无怨言。” “但臣不会认罪。” 他有他的坚持,他的尊严和傲骨不容践踏。 闻言,周朝运蹙眉道:“你若死了,南家、善宜如何自处?” 想起那夜她哭红的眼睛,南绣山心疼不已,却道:“她会理解我的决定。” 儒珍定知道他心中的坚守。 “至于南家…… 目光落在令牌上,他道:“陛下。” “南荣军帅令亦有主副两块。” “臣所持这块是副令。” 视线下移,此事周朝运从未听闻过,世人皆以为唯一能调遣南荣军的帅令在南绣山手中,可今日他却告诉自己他所持是副令。 什么是副令,便是如同白马兵,龙鳞水师,帝王手中主令一出,副令便是块废铁。 也是,南绣山何须帅令,他只要站在那里,指尖所指便是七十万南荣军刀锋所向。 “你如今告知朕是何意?” 周朝运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提及 南绣山道:“若南家无恙,儒珍平安康健,臣以命起誓,南荣军帅令永不现世。” “南荣军自此直隶帝王。” 周朝运眸中幽深,面无表情,他听明白了,他是在用南荣军换南家其他人的命。 “你又何曾信朕?”自嘲出声周朝运看着他,他不信他会给南家公道 多说无益,他伸手拿过面前的南荣军军令,起身道:“朕今日不是来征求你的意见,而是通知。” “南荣军朕不要,你的命朕也不要。” “你只需在狱中养好身体,等乱平青天白。” 南绣山平静坚定,未曾动摇:“臣绝不认罪。” “所以给不了陛下想要的两全。” “陛下杀臣以泄民愤,便不用如此左右为难。” 知他顾虑,他道:“儒珍明事理,知其中艰难,她会明白的。” 不愿再听,闭目移开视线,周朝运转身离去,他意已决,他偏要两全。 他走后,凌山拿着纸笔走进牢房放在桌上:“侯爷,一时之辱是为了以后。” “皇后娘娘也绝不愿见你以死明志,她只想要你平平安安。” “望侯爷三思。” 南绣山不为所动,言尽于此凌山转身离去。 周朝运走出大理寺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仰头看去天空中没有一颗星辰,黑漆漆一片。 一旁的格将出声道:“今夜像是有雨。” 收回视线,周朝运平静吩咐:“明日让人好好守住长乐宫,让太医照顾好她。” 他若下旨定了武安侯的罪,她该会恨极了自己。 看着陛下背影上的落寞,格将没了半分往日的欢快轻松。 大权在握,贵为帝王又如何,也一样左顾右盼,不能随心所欲。 没多久,天空中就下起了雨。 温府,温雨桐回来不过两天。 站在廊下观雨,听着雨声哗啦啦。 回来这几日,日日听见的都是对北境一案的议论,真相如何她不清楚,可在看见南家曾经的无上功绩顷刻间被世人抛之脑时,只觉唏嘘不已。 院外婢女撑着伞匆匆跑进来:“小姐,你让我寻的人参有下落了。” 闻言温雨桐面色一喜:“寻到之后让人快马加鞭的送去景州给外祖母调养身子。” “小姐放心。”丫鬟回道 想起什么她嘀咕道:“我刚刚在前院遇见礼部尚书诸葛大人。” “老爷身边的人领着他去了书房。” 温雨桐眉头一蹙, 诸葛勇和父亲向来不和,这么晚了怎么会来府上。 心中警惕,她问道:“我不在这些时日,府上可出了什么事?” 婢女摇头:“没有啊。” “不过有几天老爷一直待在书房里闭门不出,瞧着愁容满面的。” “这几日倒是好些了。” 如今朝堂之争最大的就是南家一案,父亲一向针对南家,此刻又与诸葛勇往来,他莫不是犯了糊涂! 不放心,温雨桐撑着伞朝书房走去。 诸葛勇一坐下,就痛心疾首道:“看今日早朝陛下的态度,他是铁了心要包庇南家了。” 察觉温自仁眼中的不赞同,他再接再厉:“如今蜀地战败,民心动荡,再如此下去,大晟危矣。” 温自仁眸中坚定:“定不能因为南家让大晟基业毁于一旦。” 诸葛勇道:“可如今陛下不愿动南家,我们能如何?” 他似是随意道:“除非武安侯以死谢罪,方能平息民怨,安定军心。” 沉默一会,温自仁出声道:“作为臣子,替陛下排忧解难,万死不辞。” 诸葛勇眸中滑过得逞之意,他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我这里有一样东西,也许自仁兄能用上。” 看清桌上的东西,温自仁眸中震惊,正欲问这东西从何而来却被窗外传来的一声脆响给打断,屋内之人皆是一惊。 第246章 都滚开! 玉镯子被磕碎,温雨桐被侍卫拦下。 温自仁出来一看,面色一变:“你在这里做什么?” 被发现了温雨桐也不在乎,视线扫过诸葛勇,随后看向自己的父亲直言道:“南家罪责自有陛下按大晟律法来定。” “作为臣子不可越俎代庖!” “更何况如今真相不明,父亲还是自己想清楚,不要为人蛊惑!” “放肆!”温自仁出声训斥 诸葛勇看向温雨桐的眼神一暗,温自仁这老匹夫倒是养了一个聪明的女儿。 没有将温雨桐的话放在心上,温自仁寒声吩咐一旁的侍卫:“把小姐带回去,不要让她出院子!” 等温雨桐被带走后,诸葛勇装模作样道:“令爱说的没错,我刚才也是随口一提,自仁兄不必放在心上。” “天色已晚,我就先告辞了。” 他走后没多久,温自仁就踏着雨水登上了马车。 不远处的暗巷里一辆马车悄无声息的停着。 “大人,温自仁离府了。” 诸葛勇嘴角上扬:“还真是不让我失望。” 侍卫面露疑惑:“可是到底是谁给大人递的消息呢?” “无论是谁,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诸葛勇眸色阴翳 他早就察觉到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似是要置南家于死地,如此也就说明此次南家极有可能是被诬陷的。 可是那又如何,他等了这么多年才有了机会。 怎么会让南家这么容易就洗清冤屈。 陛下表面上是要定南家的罪,将南绣山关押在大牢待秋后问斩,实则是在保护他,等着给南家洗刷罪名。 可他偏偏要他现在就死,南家别再想翻身! 谢洛书和海渡并肩走在出宫的路上,雨很大,两人的衣袖裙摆皆被打湿。 目光随意一扫,海渡疑惑出声道:“你的令牌呢?” 他平时可是片刻不离身。 谢洛书道:“穗子坏了,我母亲说帮我重新做一个,今日就没戴。” 闻言,海渡点点头,随意道:“伯母不是眼睛不好,怎么还让她做这些?” 谢洛书也觉得奇怪:“她说怕以后做不了了,想趁着能做的时候多为我做些。” 海渡感慨道:“还是伯母疼你。” 另一边,温自仁站在大理寺门口,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大夫。 侍卫面无表情:“陛下吩咐,非主审之人不得见罪臣。” 将袖中的东西取出,往侍卫眼前一举,温自仁平静道:“奉大理寺少卿之命,带人来给侯爷看病。” 看见令牌,再加之确实常有大夫来照料武安侯,侍卫并未起疑,让开了道。 芙蓉粉的衣裙脏污不堪,温雨桐不顾瓢泼大雨在街道上奔跑,方才翻墙扭到的脚踝疼痛不已,她却片刻不敢停歇,身后皆是出来抓她回去的人。 她进不了宫,只能跑到沈云起的府邸,敲了半天却没有人应。 还想再敲温府的下人却已经追了上来要带她回去,不能让自己被带回去,她冒着雨在街巷里藏藏躲躲。 墙角之下,因为慌乱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直到听见一旁的商贩说:“瞧,是林大人的马车。” “听说这状元郎长的极其俊秀,待人温和。” 林大人,此案主审官之一,吏部侍郎林寂莲! 看了一眼街道上寻她的人,温雨桐心中一狠,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拦住了林府的车驾! ………… 倾盆大雨里,晋华刀锋染血,身后的暗卫和他一起拦住了宫中守卫。 雨水模糊了视线,他面色坚定对身后的破坤道:“你带人去接小姐,这些人我来拦!” 对面的神策军为首之人厉声警告:“擅闯皇宫死罪!” “擅闯后庭死罪!” “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手中的刀柄一转,晋华冷笑一声:“为守护主子而死,虽死不悔。” 若守不住侯爷,他们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雷鸣声震耳欲聋,红色的凤袍被雨水打湿,重坠不堪,头上的凤冠珠钗因为奔跑而摇晃碰撞,划破脸颊留下血痕。 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南善宜害怕极了,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哀求。 外公求求你了,不要抛下善宜,不要抛下善宜。 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一边奔跑一边抬手将肩上厚重累赘的霞披丢弃,上面华丽的珠宝就这么被弃在了雨水里,没有一个人为它回头停留。 头上的凤冠因为奔跑而变的松散,南善宜干脆抬手直接从头上扯下,青丝断落头皮生疼也不在乎。 发髻一散满头珠钗尽数掉落,白玉簪子摔成几截,这世界最尊贵的女子就这样披头散发在雨中发了疯似的奔跑。 皇宫门口,众多神策军拔刀阻拦。 破坤和晋华等人面色铁青持刃和他们对峙,杀气腾腾:“让开!” 神策军把目光落在贼子身后的南善宜身上,不敢动也不敢退,为首的将军是沈云起的爱将,对南善宜本就尊敬有加,此刻他恳求道:“还望娘娘莫要与我们为难。” 破坤拉住南善宜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一想到大理寺中的侯爷,他就恨不得将这长安的人杀个干净! “滚开!” 见没有好好说话的可能,神策军直接下令道:“送皇后娘娘回宫!” 可脚下刚动却被对面人的举动震慑住了。 只见皇后娘娘拔出了她身旁暗卫的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片刻间锋利的寒刃就割破了皮肤 杏眼通红,声嘶力竭:“都给我滚开!” “娘娘!”神策军惊慌失措,眸中震惊 鲜血顺着剑锋落在雨水里被冲散,南善宜进一步神策军退一步,就这样一步步的出了宫门。 “善宜!” “善宜!” 南善宜回头看去,与赶来的人四目相对。 从御书房一路奔跑至此,周朝运和沈云起身上都被雨水打湿。 他从大理寺回来与云起在御书房商讨蜀地军事,没过多久外面就有神策军来报,有人闯入长乐宫带走了皇后娘娘。 看着对面的两人,南善宜杏眼通红,哪怕下着雨眸中的泪水依旧清晰可见。 里面的失望、绝望,痛不欲生让人看的揪心。 第247章 盖棺定论 马蹄声由远及近 “皇后娘娘!”林寂莲勒马扬蹄停在了南善宜身后,朝她伸手 他看向宫门内身穿黑金龙袍站在雨里的人,高声道:“陛下!不久前温自仁去了大理寺。” 一句话,周朝运和沈云起神色皆是一变。 周朝运眸中染上了恐惧,他看向南善宜带着祈求。 雨水像石头砸在身上一样,她一身红衣,披散的头发湿透了贴在背脊脸颊上。 手中的剑一直在颤抖,脖颈上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渍。 “周朝运。” 被神策军团团围住,她的声音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若我外公有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说完她将手中的剑放下,把手递给了马背上的林寂莲,头也不回的离去。 看着远去的身影,周朝运胸口剧烈起伏着,眸中充血,很快他寒声道:“备马!” 他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虔诚的祈求过,她眼中的决绝让他如临深渊。 大理寺狱内,温自仁已经离开。 南绣山背对着牢门坐于桌前,他抬头从小小的窗格里看着大雨,听着雷鸣。 脑海里都是方才听到的话。 “侯爷一生戎马,可知晓如今蜀地因为你军心动荡,战事一败再败,民不聊生,将士们尸横遍野。” “我有幸见过皇后娘娘凤仪万千,亦敬佩她的聪慧贤淑。” “可如今因为她是南氏女,朝堂民间皆是要陛下废后的声音。” “还有陛下,哪怕这种时候他还在包庇你,想着如何为你开罪。” “侯爷,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你而起。” 低头看着桌上的纸笔,那是陛下给他的,他要的认罪书他片语未落,也不会写。 谋逆叛国的罪他不会认,但若他一人身死能改变如今的局面困境,他万死不辞。 弯腰拿起桌上的瓷瓶,握紧在掌中,南绣山缓缓闭上了眼睛。 ………… 有林寂莲陪同,南善宜进入大理寺畅通无阻。 牢房外,看着背对着她坐在桌前的人,南善宜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力气跌跪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激动难以言说 有气无力,声音里带着哭腔,眸中却很庆幸:“外公。” 南绣山缓缓转身,看着她一身狼狈,眸中带笑:“这么大的雨,怎么过来了?” 跟在她身边的林寂莲也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我想你了。”南善宜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却发现双腿无力,好在一旁的林寂莲伸手搀扶了她一把 看向他,眸中感谢。 她开门朝外公走去,脸上是失而复得的笑意。 几步之遥,她却看见原本笑看着她的外公落了泪。 脚步一顿,窒息感上泛,她强颜欢笑颤抖着问:“怎么了?外公?” “儒珍听话,回去。”南绣山看着她开口,每说一个字鲜血都在从嘴里涌出,怎么也咽不干净。 枯老的手撑着膝盖,一手捂着嘴巴想挡住这骇人的血,却从指缝里溢出。 失而复得的笑意顷刻间被惊恐所取代,南善宜跌跌撞撞的跑过去跪在他身前满眼泪光的抬头看着他,冰凉的手抬起想碰他鲜血淋漓的手却因为害怕而缩回。 只能不断颤抖重复:“外公……外公…… 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你怎么了?” 指尖终于落在了他的手背上,恐惧将南善宜淹没,她用力的抓住他血淋淋的手,拼命握紧,不断重复的叫他。 南绣山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眸中心疼悲痛,撑着膝盖的手抬起落在她的脑袋上,断断续续:“别怕……别怕丫头…… 南善宜嚎啕大哭,当年她被救回北境他将失心疯的自己抱在怀里也是这样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她别怕。 “外公你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了,不要离开我!” 拉着他染血的手落在自己脸上,南善宜苦苦哀求:“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南绣山哭着捧住她的脸,他这一生都在要强,在这一刻才落了泪:“外公老了,一身朽骨该散了。” “你不要难过,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 “我不要!”南善宜不断摇头:“我不要。” 周朝运跑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看见那猩红的血,他脚下踉跄向后跌去,被凌山抬手扶住才没有摔倒。 南善宜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她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南绣山,哭着道:“我还没有陪你过除夕。” “没陪你看除夕北境的雪。”“ “以前我总在路上。” “你说过的,以后我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 用力抓住他的手,决堤的眼泪和他手上的血混在一起:“外公你别走。” “我们回家。” “我们回北境。” “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我求求你了!” 南绣山坐在凳子上,五脏六腑的蚀骨疼痛让他不得不弓背低头,南善宜抬手捧着他的脸颊,给他借力。 断断续续,声音越来越轻:“我这一生护国,护苍生百姓,不求流芳百代,世人感恩戴德。” “只为那战场之后的万家灯火……安居乐业。” “却不曾想,让我死的是我一直在守护的。” 滚烫的泪滴落打在南善宜的脸颊上,她看见了他眸中的无奈悲痛。 南绣山眸中自嘲,比起鸠毒的痛,心寒才是锥心刺骨,满口的鲜血,声嘶力竭:“悬河注火,岂能不灭!” “今从容赴死,为平民愤,定军心,为大晟安危,战事顺利!亦为…… 低眸看着面前的外孙女,他慈眉善目满是不舍,轻言细语:“亦为吾孙……儒珍。” “而非畏罪自杀,通敌叛国之罪吾至死不认。”声音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南善宜的手越发拖不住他的身躯,她只能跪直起身抱住他,不断重复:“我知道,我知道…… 她的外公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人。 大口的鲜血涌出打湿了南善宜的肩背,南绣山目光落在远处,看着不远处的少年帝王:“臣今日死,盖棺定论…… 声音越来越小:“敢言……此生不负大晟……不负百姓。” 第248章 我罪无可恕,不得好死! 脑袋失去支撑砸在了肩头,南善宜原本强撑着跪直的身体在这一刻失去了力气,颓然跪下。 外面的雨声雷鸣她什么都听不见,凄厉悲痛的哭喊声像利刃扎进每一个人的心里。 脏污的牢房里她跪在地上,已经没有了生息的南绣山坐在凳子上弓着背,低垂着脑袋靠在她的肩头,她清晰的感受着他的体温渐渐消失,他的身体越来越硬。 她的哭声里透露出来的绝望和痛苦如有实质:“我求你了,救救他,我求你了!” “不要把他从我身边夺走,我求你了!” 她在求谁,她自己也不知道,无论是谁只要能救外公就好,只要能把外公还给她就好,她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可是没有人能把已经走了的人送还给她。 冒雨赶来的南郡书推开人群冲上前去,跌跪在两人身前。 颤抖着手想去触碰那巍峨一生的老人,还没碰到就绝望放下,高傲的头颅低垂着泪如雨下。 比起南善宜的绝望无措,他是沉稳内敛的,哭而无声。 转而将嚎啕大哭的南善宜抱进怀里,无声安抚。 南善宜用力揪住他的衣服,挣扎着哭喊道:“我没有外公了。” “我没有外公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 用力将她锢紧在怀里,不让她挣脱,南郡书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抱着她任由她拍打自己。 牢房外,沈云起缓缓跪下身去,眼睛里的泪水漫溢而出,他错了,他错的离谱。 外公一身傲骨,铮铮不屈,又怎么会愿意背负叛国的污名,哪怕是权宜之计,哪怕是假的他也宁死不愿。 自己的妥协,何尝不是逼死他的凶手。 广袖中的手麻木僵硬,周朝运缓缓走入牢中,看着低头坐于自己身前的老人,不忍再看,在移开视线的一瞬间一滴泪从眸中滑落,闭目隐忍,再睁眼眸中幽深暗沉:“传朕旨意。” “武安侯南绣山,为平民愤,定军心,于大理寺内自戕,至死不认叛国之罪。” “朕为之动容,今严查此案真相,还亡者清白。” 话音刚落,利刃出鞘的声音响起,一瞬间锋利的剑刃捅入了他的左肩。 “陛下!”众人惊慌失色,蜂拥而上 众目睽睽之下,以贤良淑德,温雅柔情闻世的皇后剑指雍湛帝,惊诧在场之人。 凌山面色沉重,一掌推开了南善宜,抬手扶住周朝运,眸中担忧:“陛下!” 周朝运垂眸看着左肩的剑,鲜血顺着刀锋流出滴落,抬眸看着对面一脸悲痛的人。 咬牙拔出肩头的剑,握在手中抬脚上前 “陛下!”凌山出声阻拦却被他抬手打断,一步一步朝她走近 可他每靠近一步南善宜就后退一步,感觉走了很久他们之间还是隔着很远很远。 可他不愿意认输,倔强的要走到她身边。 被他逼的无路可走,南善宜靠着漆黑的墙壁,崩溃嘶吼:“你走开!” “我求你了,不要靠近我!” 脚步一顿,看着她痛不欲生的模样,周朝运再难靠近一步。 哪怕被她捅成筛子他都不怕,可他却怕她看向他时眸中的恐惧痛恨。 如今这一步非他所愿,可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他看着她眸中祈求:“我一定会还南家清白。” 他知道这句话有些可笑,可除了这个他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来弥补。 南善宜看着他,泪流满面道:“我只要我外公,你把外公还给我。” 周朝运闭目,无奈苦涩上泛心头将他淹没,他还不了,他还不了了。 看着手中染着自己血的剑,他缓缓举起递到她面前,眸中动容:“来。” “陛下!”身后的人都惊恐出声,周朝运却不为所动,只是温和的看着她 南善宜看着他手中的剑,片刻她颤抖着手接过他手中的剑 所有人都惊恐的看着她,生怕她弑帝,周朝运缓缓闭上了眼睛。 南善宜垂眸看着手中染血的剑,苦笑出声 “你明明知道我做不到,这般的意义又是什么?” 周朝运袖中手一紧,他就是在赌,她是不是真的会杀他,自己真的很无耻,这样的时候还在用这样的办法来试探她。 她说她做不到,明明该是让他庆幸的答案,可是她的落寞心死模样却让他高兴不起来。 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指腹落在剑锋上,锋利的刃在指尖留下伤口,她失魂落魄低声呢喃:“是我。” “该死的是我。” 下一瞬横刀颈间,闭目赴死。 “善宜!”远处的沈云起惊呼出声 已经贴上皮肤的寒刃难动分毫。 南善宜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素手握刃,鲜血淋漓。 她横刃的那一刻周朝运徒手抓住了原本要落在她脖颈上的剑,伤口深可见骨。 掌心鲜血滴答的声音应和着外面的雨声,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流露出惊恐,悲痛,还有愤怒。 他用尽了全力来握剑,手上的疼远比不上心中的痛。 南善宜握着剑柄不愿放手,看着他泪流满面:“该死的是我。” “一直都是我。” 用另一只手抓住剑身,刀刃陷入掌心,她一向娇贵,此刻却完全不在乎,只顾着将削铁如泥的剑靠近自己的脖子。 两人皆素手握刃,都不愿放手,一个一心赴死,一个拼了命的想留住她。 两人的手心流出的血混在了一起。 仰头看着他,南善宜自责悔恨,双眸通红湿润:“我早就该死了。” “死在乾至二十九年的那一天。” “死在知道你身份的那一天。” “死在赐婚的圣旨送到浮屠城的那一天!” 掌心血流不止,歇斯底里:“我此生最大的罪过就是爱上你…… “还企图和你一起走完这一生!” “我罪无可恕,该不得好死!该下十八层地狱!” 愤怒戛然而止,身子软软倒下。 落在她后颈的手在她倒下的那一瞬间揽住她的肩头将人带入怀中,周朝运终于放开了手中的剑,两人的伤口都深可见骨。 无力支撑,他抱着她下滑跪在地上,他怕她真的要以死弃他而去,也害怕听到她说的那些话。 第249章 扶棺回北境 染血的手小心翼翼的将她被雨水打湿的发撩到耳后,低眉看着她,眼眶酸涩,痛苦自责,他想告诉她这不是他的本意,他没想过要她外公的命。 可是太晚了,人死不能复生。 而他也并非无辜,这些年他虽未主动对南家出手,可在文臣刁难时默不作声,此案若他足够坚决不惧朝臣百姓之言,决意要护南家,又何至于此。 眼泪从眸中滑落滴在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上,她方才所说的话带给他锥心之痛,她说爱上自己是她此生最大的罪过。 可是……那是他此生最大的幸运啊。 不顾周围人的目光,用力将人抱在怀里,下巴贴着她冰凉的额头,周朝运闭目不语,心中的痛苦无法言说。 指向他的利刃不住颤抖,无声的告诉他,她明明那么害怕却又那么决绝。 可是他不愿,不愿放开她。 帝王落泪,几人敢直视。 最后还是凌山走上前去,轻声道:“陛下,你的伤。” 周朝运不为所动,抱着怀里的人沉默不语,直到身后有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头。 沈云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上起来走了进来,他低头看着他怀里的南善宜:“她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了。” 听见他的声音,周朝运才有所反应,眼睛动了动没有任何光亮。 他抬手捧住她冰凉的脸,下巴贴着她的额头,轻语里没有起伏,麻木失神:“圣则十五年,季夏,朕永失所爱。” 他的善宜是那么那么的倔强,她曾义无反顾的爱他,哪怕满路荆棘,沟壑万丈,亦朝他奔赴而来…… 所以今日之后……哪怕再难,再痛,哪怕自损八百,她也要不爱他了。 武安侯自戕,死前将南荣军帅令上交陛下,有人被他的临终之言所震撼,相信背后另有隐情,也有人觉得他是畏罪自杀,至于南荣军交还陛下不过是为了给南家其他人开罪。 众说纷纭。 只要一日没有证据洗刷南家叛国的罪名,便总会有人这样认为。 但无论如何民愤得以平息,南绣山所求也算有其一得偿所愿。 那一夜死讯传入长安城外,驻扎在外的五千南荣军无一不悲痛欲绝,怒不可遏,兵临城下。 最后是南郡书出面安抚将士收了刀刃,可他们却不愿退回营寨,就这么守在城门之外,要接走武安侯的遗体。 可武安侯的尸身装殓之后却被安置于大理寺内,停而不发丧。 大理寺内,林寂莲看着被白布覆盖住的尸体,目光落在那苍白灰暗的面容上,眸中悲痛自责,恨自己无能为力,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他自幼就常听父亲,听白马兵中的老人们提起这位名震四海的大晟不败传说,北境一游更是对他敬佩不已,是他林寂莲会仰望一生的人物。 他之功业该如何形容,当是大晟浩浩山河里最巍峨的山峰,孕育万物的长流。 这样伟大的一个人最后却死于诬陷不公,死于他终其一生都在守护的人之手。 朝臣不容,黎民不信,他到死都还在为天下考虑,将自己一身朽骨付之一炬,什么都没留下,只将最后一点余热散布世间。 林寂莲一时不知该怪什么,怪世道人心,还是怪天道不公,无情冷漠? 心中顿生无能之感,上前亲自将白布拉起盖住他的面容,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为他洗刷冤屈。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武安侯的忠义。 “严加看守,任何人不得冒犯。”沉声吩咐,他转身离开。 大理寺的大牢里,温自仁粗麻布衣,姿态憔悴的坐在草席之上。 外面看守的狱卒疑惑交谈:“堂堂吏部尚书,怎么会忽然被收押?” “也没说犯了什么事,奇了怪了。” 有人一脸神秘道:“要是没犯事会被关进来?” “我听说是陛下身边的侍卫凌山半夜带人抓入狱中的。” “整个温府都被神策军拿下了。” “那吏部尚书岂不是要换人了?” “肯定得换啊。” 对话渐渐远去,温自仁失魂落魄,暗自呢喃:“不会的……不会的…… ………… 长乐宫里,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自那夜陛下抱着皇后娘娘冒雨回宫,娘娘已经昏迷两日,一直未醒,陛下寸步不离的守着,周身的威压让人大气不敢喘。 把脉后顾太医低头跪在地上:“娘娘心脉大损……怕是再难恢复如前了。” “朕要听的不是这些。”周朝运看着床榻上面无血色的人,寒声打断 顾太医不敢言语,周朝运面色铁青:“朕养着你们有何用!” 屋外,辛明先生脚步一顿,在银燕的搀扶下走进来。 见他进来,沈云起大步上前拉住他的手臂急切道:“先生,你救救善宜。” 辛明先生面无表情的拂开他落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像对待陌生人一样从他身边走过,冷漠道:“心如死灰,如何救?” 说完上前为床榻上的南善宜把脉,没有抬头:“她若是醒了,应该也不想看见你们。” “她现在经不起任何刺激了。” 这话不仅仅是对沈云起说的,也是对守在床边的帝王说的。 屋内的内侍婢子无人敢抬头,恨不得找个缝躲起来,生怕殃及池鱼。 周朝运眸光轻颤却没有动怒,入了心的只有那句“她不想看见你们。” 恰逢屋外凌山来禀:“陛下,南荣军一直候在城外不愿离开。” “南郡书已经入宫,在御书房外求见陛下。” 目光落在床榻上收回视线,吩咐宫婢好好照料,周朝运起身离开。 ………… 御书房内,周朝运走到龙椅前落座。 下面南郡书一身黑衣,臂系白绫,他神色沉稳撩起衣袍下跪行礼。 林寂莲已经和他解释了其中缘由,陛下从未想过要爷爷的命,下旨降罪不过权宜之计,怎奈何突生变故。 想要南家命的人……太多了,多到他忽然累了。 “求陛下看在南家以往战功的份上,准许臣扶棺回北境。” “南家感激不尽!” 第250章 请陛下废后立新,让她离开 神色坚毅眸中却被悲痛萦绕,但如今在长安南家需要一个主事之人,他不能露出半分懦弱。 周朝运眸色幽暗深不见底,片刻他沉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朕说过会还南家清白。” “到那时风风光光葬还北境。” 现在走是背负着叛国之罪,他已经做错了,不能再错。 他说的不是查明真相而是还南家清白,之前他对此事执着于证据,因为他是帝王,需公允服众,可现在亲眼目睹南绣山自戕,听他赴死之言,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之前他于朝臣百姓和南家之间为难,如今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已经替他做了选择,他知晓他的心意,又怎么能不还他公道和清白。 南郡书低眉看着面前的地面,眸中发烫,他轻声颓然:“南家不等了。” 沈云起猛然看向他,眸中不解:“你在说什么!” 怎么可以不等,外公一生清誉,怎可蒙尘离世! 抬头看向他,南郡书眼眶泛红:“我现在只想带他回家!” “朝臣构陷,百姓弃他…… 目光落在上座的帝王身上,南郡书收回视线,垂眸遮住里面的落寞悲凉,还有……君王不惜 再抬眸,他看向沈云起,言语悲切:“但南家不会弃他,北境七十万南荣军等着他魂归故里!” “而不是让他孤孤单单的躺在大理寺内!” “至于世人的理解…… 轻笑一声,南郡书心中苦涩,失神低语:“还有什么意义?” “能让人起死回生吗?” 沈云起一时哑口无言,可他知道不能让外公就这样离开。 “怎么会没有意义,外公…… “云起。”南郡书打断他的话,看向他眸中多了几分祈求 “你的立场、选择,我们从未企图动摇。” “这一次,你也成全南家!” 沈云起一愣,整个人如遭雷劈,这是第二次他听见这样的话。 上一次,是那日送善宜去见外公,大理寺内她说 “重逢以来我从未过问你站在哪,和谁人并肩。” “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他们好像都不理解,他有多在乎南家,他与陛下并肩而立,却也想护南家周全。 他不想辜负任何人,却还是和他们渐行渐远。 南郡书转眸看向上座的周朝运:“臣还有一事相求。” “当初善宜入长安是为了牵制南家。” “如今南荣军副帅之令外公已经给了陛下。” “长安不需要再忌惮什么了。” 跪伏行礼请求:“请陛下废后立新,让善宜与我同回北境。” 放在桌案上的手用力握拳,眸中的海啸卷袭风雨,这件事是周朝运最不能触碰的逆鳞,声音寒凉刺骨:“那是朕召知天下,明媒正娶,敬告宗庙娶的皇后。” “不会有第二个。” “朕不可能让她离开。”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周朝运隐忍不发,目光看着跪在地上的南郡书,话却是对候在一旁的凌山说的:“传朕旨意,满朝文武若再有废后之言,杀无赦!” “陛下!” 南郡书不愿放弃:“让善宜离开,臣以命担保,南荣军主帅之令永不现世。” “放肆!”桌案上的奏折被扫落在地,天子震怒,凌山和站在帝王身边的李元茂皆惊慌下跪,不敢言语。 “你在威胁朕?” 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沈云起第一时间跪在了南郡书面前,高声道:“陛下恕罪。” “外公离世,他悲痛欲绝,失了分寸。” 那是帝王,是君,他们是臣,不尊之罪可诛之。 ………… 长乐宫,南善宜缓缓睁开眼睛,没有出声唤人,双眸没有光亮的看着床幔。 一旁的银燕发现她醒了,激动出声:“娘娘你终于醒了!” 带着哭腔冲外面喊道:“姑姑快来,娘娘醒了!” 玉佛姑姑搀扶着辛明先生进来,看着床榻上看着她的人顷刻红了眼眶:“娘娘。” 屋外候着的白羽听见声音,面上惊喜激动,吩咐其他人好好照顾,她去御书房告知陛下。 辛明先生上前为南善宜把脉,她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玉佛姑姑,追问道:“外公呢?” “姑姑,外公呢?” 玉佛姑姑心中酸涩:“侯爷的遗体被安置在大理寺内。” “那夜城外南荣军兵临城下,被大公子安抚住。” “如今他们都守在城门外不愿退去,希望接回侯爷遗体。” “方才大公子进宫求见陛下,他们刚去御书房不久。” 银燕捧着药碗进来:“娘娘,喝药。” 玉佛姑姑上前搀扶她起身,接过药碗给她喂药,刚喝两口又尽数吐出,一点也没有咽下去。 “娘娘。”看她这副模样,银燕眼眶通红,担忧不已。 辛明先生蹙着眉:“你要保重身体,再不能折腾了。” 南善宜抬手推开玉佛姑姑手中的药碗,低声道:“我喝不下去。” 她平静吩咐道:“服侍我起身。” “我要去一趟文渊阁。” 玉佛姑姑不赞同:“娘娘,你的身体…… 摇头打断,虚弱不堪的眸中露出倔强:“更衣。” 见她情绪有些激动,不敢再阻拦她,玉佛姑姑上前伺候她起身更衣。 御书房里,气压低的可怕,沈云起跪在南郡书面前看着上座的周朝运眸中恳切。 他身后的南郡书神色倔强,不愿认错,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在以下犯上,可他真的做不到无动于衷。 不怨不恨,怎么可能,他恨不得将这长安城里的人杀个干净,要不是外公的嘱咐在脑海中回旋,他恨不得…… 要处置他便处置,他如今心如死灰,也不在乎了,可善宜不同,他得带她回家。 已经没有护住外公了,他不能再连善宜都护不住,让她下半辈子困在这伤心之地,生不如死。 肃杀之间,跪在帝王身侧的李元茂冷汗从鬓角滑落滴在地上,却不敢擦。 忽然,御书房外传来白羽的声音:“陛下,娘娘醒了。” 僵持的气氛瞬间被打破,李元茂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踏踏实实的落了回去。 周朝运收回落在南郡书身上的视线起身大步离开,黑金龙袍的衣摆被风带起扫过南郡书的脸颊。 第251章 你走! 跪在地上的两人也连忙起身,跟随着他前往长乐宫。 文渊阁内,南善宜一身素衣,未戴任何珠钗凤冠,整个人都透露着病重之气。 瘦弱无骨的手翻开书册平铺在桌案上。 南善宜一手持笔舔墨,一手抬起轻掩口唇,想咳嗽却不敢太用力,心口疼痛难忍。 咳嗽声不断,整个人单薄的好像能被风带走,玉佛姑姑心疼的上前将打开的窗户关上。 这两日银燕哭红了眼睛,此刻她跪在南善宜身侧看着她握着笔的手颤抖不停,带着哭腔的声音哀求道:“娘娘,你别写了。” “改日再写好不好。” 没有改日了,南善宜眼眶湿热,脑海里全是那夜外公死在她面前的样子,心如刀割。 咳嗽声剧烈,喉头腥甜上泛,来势汹汹根本来不及吞咽,随着咳嗽声吐出落在桌案上的册子上。 “娘娘!”银燕哭喊出声,抬手拉住她的手臂苦苦哀求:“娘娘求你别写了。” “银燕求你了,别写了好不好。” 不顾她的哀求,南善宜低垂的眼眸中眼泪滑落,眼神极其倔强执着,看着册子染血她慌乱崩溃的直接撩起素白的衣袖去擦拭。 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眼泪决堤。 “为什么擦不干净?” “为什么?” 周朝运站在门口看着她低头执拗的样子,大步上前拉住她擦拭的手。 刚刚抓住,南善宜抬头看清来人猛然用力挣脱向后拉开距离躲避。 不是故意为之,而是下意识的,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看到他的脸她就惊恐万分。 挣扎的太过用力,左手掌心被纱布包裹着的伤口再次渗出血迹。 染血的手按在座榻上用力揪紧,整个人向后靠,盯着他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恨意和抗拒。 周朝运的手僵在空中,无法直视她眸中的抗拒,他低眸笑着收回手:“怎么不好好休息?” 目光落在她染血的手上,朝她伸手,神色温和:“我给你擦干净。” “你走。”看着落在自己面前的掌心,南善宜苍白的面容上冷若冰霜 周朝运低眸不语,他从来都不是温良之人,甚至在遇到她之前,这个词跟他是半点不沾边的。 他不愿放手,无论如何都不愿。 不顾她的厌恶,将她冰凉的手拉了过来,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 朝一旁伸手,白羽极其有眼力见的递上了帕子,她越挣扎他握的越紧,低眸不语仔细耐心的将她掌中的血污擦拭干净。 挣脱不了,南善宜直接抬手推搡:“你走啊!” 手推按到左肩的伤口,周朝运面色有些泛白,一时不察,险些向后摔倒,想要重新碰她,却听见她崩溃的声音:“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情绪激动咳嗽声听着骇人,心口剧烈绞痛,南善宜抬手按住心口,面容痛苦,却还看着他不断后移:“你走!” 口中腥甜,她偏头咳血吐在地上。 周朝运神色一惊,不敢再动,探出去的手想触碰却又收回:“我走!” 怕再刺激到她,周朝运缓缓起身,在她抗拒的注视下缓缓后退。 没有什么比她平安重要。 直到他退出门外南善宜才渐渐平复下来。 顾太医心中忐忑不安,上前请脉,好在皇后娘娘一向温厚,并没有为难他。 把完脉后,他面色沉重:“娘娘可有用药?” 一旁的银燕红着眼睛道:“未曾,喝下去就吐了。” 顾太医道:“臣给娘娘重新开一副药试试?” 南善宜坐在榻上,面容没有血色:“有劳了。” 屋外,周朝运站在廊下背对着屋子听着里面的对话,面色沉重。 凌山眸中担忧:“陛下的伤口可要重新处理一下?” 平静的摇了摇头拒绝,周朝运沉默不语。 顾太医一出来,沈云起急切询问:“如何?” 却见顾太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声忐忑:“陛下,娘娘心脉大损,郁结于胸。” “在这样下去,只怕会…… 脑袋紧贴着地面,他继续道:“只怕会郁郁而终,随老侯爷而去啊! 袖中的手紧紧握拳,周朝运闭目遮住其中的惊涛骇浪,再睁眼他抬脚入内。 顾太医下意识抬头想说娘娘再经不起刺激,最终却不敢言语。 屋内,南善宜已经从桌案前移步到月洞窗前面的软榻上半靠着休息,形如满月的窗外木槿花开的正盛,午后的阳光从圆窗外洒入,温暖明媚却无法驱散她身上的悲凉虚弱。 银燕跪在榻前,小心翼翼地端着碗给她喂药。 素白的衣衫包裹着单薄的身躯,阳光下那张娇柔的脸越发苍白,咳嗽声断断续续。 喝完药,她侧目看向窗外,明知他进来,没有刚才的歇斯底里,却是再不愿看他一眼。 走到桌案前,低头看着那本染血的册子,上面的墨迹被鲜血晕染不清,那一页上只能看到“圣则十五年六月二十九”几字 移开视线不忍在看,他道:“我会还武安侯清白,背后主谋之人谁也逃不了。” “你若想要这公道,便要好好看着。” 窗前的人没有半点反应,他只能看见她侧着的脸颊,心中苦涩不再停留周朝运转身离开。 听见外面行礼恭送的声音,听着脚步声渐渐消失,听着屋内外的婢子内侍又开始忙碌自己手中的事,南善宜一直看着窗外艳丽的木槿花,没有回头。 玉佛姑姑拿着毯子上前想为她盖上却被一旁的南郡书接过。 点头示意,南郡书走上前去坐在榻边弯腰将毯子给她盖上。 南善宜这才回头,视线相对,两人都没有说话却都湿润了眼眶。 低垂着脑袋,南善宜不明白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好像怎么也流不干。 南郡书抬手让她的脑袋抵着自己的肩头,无声安慰。 “爷爷的死并非陛下本意。”南郡书轻声道 “阿景说,民心动荡,蜀地战败,所有人都要陛下给一个交代。” “认罪只是权宜之计,蜀地战平之后便会彻查此案。” 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脑袋,目光落在远处:“云起已经请战蜀地,为的就是早早还南家清白。” “可惜…… 眼眶通红:“可惜有人容不得南家。” 背负罪名不够,他们要的是爷爷的命,是南家永无翻身之地。 脑袋抵着南郡书的肩头,南善宜闭目不语,她知道这不是他的本意,可是外公死了! 外公死了! 她做不到理解、原谅他。 第252章 没有什么能留住她了 若他一直坚定,若他信任南家,在屡次挑拨和为难的时候不默不作声,又怎么会到如今这种地步,外公……又怎么会死! 怪什么命啊,事在人为,说到底,他先是君主帝王,而后才是她的夫君。 白皙的指缝里还染着未擦拭干净的血渍,也许是她自己的,也可能是刚才挣脱时按在他伤口上沾染的。 她最不甘心的是若南家当真有罪,她绝不鸣冤,可是……没有啊,所以她不答应、不原谅。 “善宜,这样的不公太久了。”南郡书扭头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我们都累了。” “我们一起陪外公回北境,再也不要和这里有什么关系了,好吗?” “好。”没有犹豫思索,南善宜的眸中没有焦距轻声答应,她当初留在长安的理由有二 一是南家,二是……周朝运。 如今外公没了,南荣军副令已经给了出去,而她与他也再无可能。 这长安城再也没有能留住她的人和事了,和这座城有关的记忆都太痛苦。 “但不是现在。”从南郡书的肩头抬起脑袋,她轻声道 “为什么?”南郡书不解 南善宜眸中动容:“外公明明知道认罪是权宜之计,可哪怕死他也没有写下认罪书。” “他是为天下安定,为战场上的将士们不要有无谓的牺牲而赴死!” “而不是……畏罪自杀。” 她看着南郡书泪目:“他死都不愿背负的罪名,我拼了命也要为他正名。” 南郡书看着她不语,她的所言和云起是一样的,良久他道:“好。” “兄长陪你一起。” 两人对视,眼眸之中是不死不休的决绝,南善宜眼眶通红,一边落泪一边道:“我们会回家,那一日我要天下人哭丧相送,要背后之人以命开路。” “不是南家不仁弃天下百姓,是世人负我南家。” 南郡书点头,抬手擦去她脸颊上的泪: “温自仁已被关押入狱,背后之人还在彻查。” 眉头微蹙,他道:“最难的是穆良王生死不明,无人为南家作证。” 南善宜抬手握住颈间的玉佩,用力扯下,颈间勒出红痕也不在意。 拉起南郡书的手,将戴了十三年的吊坠放在他的掌心,让他紧紧握住,眸中恨意滔天:“有的。” 南郡书不解的看向她,却见她掩唇咳嗽后缓声道:“十五年之期已到。” 抬眸看着他,南善宜声音里透露着虚弱:“传信给舅舅。” “四关十六镇要拿回来,而后…… “率军北上,铁蹄直入匈奴王庭。” “哪怕血洗王庭也要让拜陀将真相告知天下。” 握紧掌心的玉佩,南郡书道:“好。” 他想也许等传信,只要外公的死讯传回北境那一刻,父亲定会剑指匈奴。 南善宜清楚的知道外公对南荣军而言意味着什么,不是世人随风飘散的虚赞,是哪怕悬河注火,也终身不灭的信仰。 死讯传回北境,南荣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没有人能承受他们的愤怒和仇恨。 十五年,新仇旧恨,都该还了。 至于长安这些人…… 这公道她自己来讨,再不会对旁人有半分期待和寄托。 他是君王,要权衡利弊,要顾全大局,而她只要南家。 看向南郡书,她轻声道:“表哥去永元商会见一见破坤和晋华,他们会给你我要的东西。” ………… 宁国公府,谢洛书站在院外看着门上的匾,念惜院,念惜是母亲的闺名,成亲后父亲亲手所提。 院中的婢子看见他屈膝笑着行礼:“世子回来了。” 一向和颜悦色,温润有礼的谢洛书却面无表情的抬脚入内。 看着他的背影,婢子疑惑道:“世子今日是怎么了?” 有人应声道:“可能是朝堂之事困扰,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懂。” 正说着,铁甲的声音由远及近,神策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院中院外都围了起来。 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上,惊慌失措。 视线能看到的地方,青色的衣袍下摆从面前缓缓而过,上面绣着青松云纹。 神策军让出中间的道路,林寂莲神色清冷自若,从人群中穿过,走到院子廊下,面朝院中,负手而立。 整个院子安静的诡异,针落可闻。 谢洛书推门入内,看着屋内的人反手将门关上。 桌前四十余岁的宁国公夫人手里正绣着香囊,见他进来,手中的动作不停,看了他一眼,垂眸温和:“书儿回来了?” “快来试试娘今日新做的香囊和穗子。” 看着她,谢洛书慢慢走近,低头看着桌上那一筐子的绣品。 眸光颤动,伸手拿起一个握在手中,眼尾有些泛红:“怎么忽然做这么多。” 宁国公夫人绣花的动作一顿,很快就若无其事的继续穿梭:“一次多做些,你也能戴久些。” 将手中的香囊系在腰间,谢洛书看向坐在身前的人:“娘,我的令牌呢?” 针尖扎入指腹,再难继续,缓缓将手中的针线放入筐子里,她看向远处道:“那人问我想不想给你父亲报仇。” 无声落泪:“我想的。” 长泣出声,谢洛书闭目痛苦:“什么仇?” “通敌叛国诛九族的罪,我们都还活着,你要报什么仇!” “那日你看似是在关心武安侯的处境,实则是在套我的话。” “在知道认罪只是权宜之计后,便帮他们置老侯爷于死地!” “你恨陛下,那南家呢?” “老侯爷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他让我失去了最爱的人,我也要他痛失所爱!”歇斯底里,屋外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谢洛书看着面目狰狞的母亲,眸中难以置信 “南家与他离了心,无异于断其臂膀。” “而他爱的女人也永远不会原谅他!” “我的痛苦,我也要让他尝一尝!” “要怪就怪他作为帝王却生了情!” 站在廊下的林寂莲听着这些话,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清冷沉静。 下一刻他转身推门而入,门外神策军持刃把守。 面无表情公事公办:“世子歇一歇,剩下的在下来问。” 他是此案的主审,他也不愿假以人手。 武安侯的遗体还安置在大理寺内不得发丧下葬,片刻他都不想耽搁。 第253章 什么他都答应 “是谁找的你?”看着面前的妇人,他问道 她不语,林寂莲也不恼,只是淡淡道:“你并非独身一人无牵无挂。” 宁国公府,母族,还有儿子…… 猛然抬头:“你无耻。” 面对她的咒骂,林寂莲无动于衷,平静的看着她,等了一会他出声道:“来人,带兵围了秦府。” “是蜀地!”彻底慌了神,宁国公夫人大喊出声 林寂莲抬手示意身后的神策军按兵不动,进一步追问道:“你怎知是蜀地?还是说你也是蜀地安插在长安的奸细?” 宁国公夫人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挣扎:“未曾,只是我曾见过夫君和他在书房交谈。” 谢洛书震惊崩溃:“所以你早就知晓父亲与蜀地有勾结?” 闭目不语,无声承认。 谢洛书不明白,他想不通,只能大声质问:“他若心中有你我就绝不会做这谋逆之事。” “和他的大业比起来,我们什么都不是,随时可以被舍弃!” “你为何还要为了他毁了你自己!” 却见她哭笑低语:“你不懂…… “年少夫妻,情深似海…… 得到了答案,林寂莲抬手吩咐:“来人,关押入大理寺,严加审问!” 人被带走,神策军离去。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院外是婢子惊慌议论的声音。 谢洛书跌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年少夫妻,情深似海,都是屁话,为何她要一厢情愿。 ………… 御书房,顾太医忐忑不安的给陛下换药处理左肩的伤口。 将外衫披上,周朝运把手递给他。 低头将手掌上的纱布拆下换药,顾太医原本还疑惑那天晚上大理寺内到底发生了什么,重兵把守谁能近得了陛下的身,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那一夜知晓的人上到天子近臣下到神策军、狱卒所有人都闭口不谈,避讳如深。 就连他给陛下处理伤口时也得了嘱咐,陛下受伤之事务必保密,严禁外传。 现在他心中隐有了猜测,却依旧假装不知。 武安侯虽然死了,可南家如今还是众矢之的,若让人知晓娘娘重伤陛下,只怕会乘机刁难。 “皇后如何?” 思绪被打断,顾太医立马回神道 “娘娘已经能喝下去一些药了。” 看了一眼手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周朝运道:“仔细照料。” 能喝药总比一点也不喝强。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直到凌山从外面进来:“陛下,属下有事回禀。” 说完他看了一眼顾太医, 顾太医即刻加快速度,处理好伤口退了出去。 将撩上去的广袖抚平,周朝运沉声道:“何事?” “南郡书去了一趟永元商会,见了破坤和晋华,带了一些东西入宫交给了银燕。” “这会已经在送往长乐宫的路上了。” 看了一眼陛下的神色:“可要拦他?” 神色疲惫,周朝运摇头道:“随她。” 凌山忍不住提醒:“娘娘之前一直在暗查长安的诸位官员,只怕是要…… “无碍。”抬手打断他的话,周朝运目光落在远处:“若是拦她,怕是又要伤着了。” “她想做便让她做,天塌下来,朕给她顶着。” 现在只要她好好保重身体,不离开他,她想做什么他都答应。 见他执意如此,凌山也不再多言。 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周朝运问道:“海渡那里可有川儿下落?” 凌山道:“万图堂暗探蜀地,并未在蜀地见到王爷的踪迹。” “昨夜海渡传回消息,说他们拿着王爷的画像沿着南下的路一路搜寻,有村民说见过王爷。” 抬手轻捏眉心,周朝运道:“继续搜寻。” “还有一事。”凌山道 “武安侯的死讯传入南境,前线的将士们听闻他临终之言皆深感悲痛,军心大振,接连几日取得大捷。” 武将们本就不愿相信那样传奇的人物会叛国通敌,如今虽没有实证证明武安侯的清白,可他临终之言足以坚定他们的信心,原本险些崩塌的信仰再次重铸,颓了的军心方得振奋。 武安侯的死也算是…… 军事大捷,周朝运却没有多开心,心中有的是越来越重的罪孽和悔恨,眸中黯然:“如此……他死前遗愿也算得偿。” …………… 文渊阁内,咳嗽声时不时响起,南善宜伏案书写,乌黑的秀发没有向以往一样盘做妇人髻,而是半披散于脑后,未戴任何珠钗首饰。 一身素衣服孝,不见任何艳丽之色,越发衬的她虚弱病重。 这几日玉狮好像也察觉到了她的痛苦,平日爱出去野,如今却乖巧的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就连她睡着了也会盘窝在床头。 银燕从外面进来,回禀道:“娘娘,这是大公子送来的。” 目光落在她双手捧着的卷轴上,还不等她接过查看,外面就响起白羽的声音:“娘娘,吏部侍郎林大人求见。” 眼神示意一旁的玉佛姑姑将东西收起来,她才点头看向银燕。 银燕这才起身打开门出去,对门外的人屈膝行礼:“林大人请。” 行礼过后林寂莲起身看着桌案前伏首写字的人,她未曾抬头看他一眼。 出声道明来由:“温自仁手中大理寺卿令牌是宁国公夫人给的。” “她已经承认让她如此行事的是蜀地逆党。” “现下已经将人收押入大理寺狱。” 南善宜目光落在书册上,落笔的每一个字都仔细斟酌,片刻她才悬笔,却未曾抬眸:“后宫不得干政,林大人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她话语中的轻嘲毫不掩饰,林寂莲低头如实回禀道:“是陛下让臣来回禀娘娘的。” 闻言,南善宜神色平静,不再言语。 提笔蘸墨,受伤的左手轻揽着右侧的广袖,怕染了脏污。 良久沉默,林寂莲缓缓抬头看向坐在桌案后的人,揽袖的手用纱布包裹着,上面隐隐渗出血渍,面容苍白,没有血色。 来文渊阁的路上艳阳高照,夏末的风落在皮肤上是灼热的,可这些好像与面前的人毫无关系。 一身病气怎么也驱散不去,悲痛之气将她整个人团团包裹住。 第254章 死节于国 “臣原以为能改变些什么,如今却觉高估了自己。” 目光落在她笔下的书册上,他自责出声:“臣愧见娘娘。” 写完最后一个字,南善宜缓缓扫了一眼页面,见无错才放下笔,抬眸看向面前站着的人。 “不要再向我请罪了。” 声音一如既往轻柔似山谷幽风,眸中带着难以驱散的凄凉,“这长安城、天下,我恨着怨着的人已经太多。” “很累很累,又何必再多你一个。” “我知你想救南家,想改变天下武子困境,可积弊已旧,你初上任,何其困难。” 拿起桌案上的书册,一页一页的翻动着,她低声道:“南家立于风口浪尖已久,掉下去很容易,后退却难如登天。” 就像……这次,一世功名又如何,起风之时,折扇轻摇,排山倒海推着南家跌入地狱。 林寂莲心里自然知道这些,可他还是不忍,为南家,为林家,也为天下武学子弟。 咳嗽声响起,南善宜抬起一只手轻掩口唇,心口疼痛,蹙眉忍受。 见她这样,林寂莲忽然想起昨日御书房见陛下时所见的疲惫。 两个人明明相爱却身陷死局,饱受折磨蹉跎,他想也许当初她没有入长安,两人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痛不欲生。 “陛下是珍爱娘娘的。”不忍看他们彼此折磨,他出声道 无论是当初赐婚,还是文武变革,亦或是此次南家一案,有他作为帝王为国为民的考量,亦有私心,爱一个人的私心。 他身上担着王朝、苍生之运,唯独她是与世人不一样的存在。 窗外的风摇晃着檐下的木槿花,香气飘入了屋内。 南善宜扭头看过去。 眸光平静,她缓声陷入回忆 “两年前金陵初见,我们都不知晓彼此的身份。” “我只是商会的少东家,他是南巡的宁国公世子,到后来情深难舍。” “知道的时候却已经太晚了。” 寥寥数语,却解了林寂莲的疑惑,那时为什么会在北境见圣人亲至,还有他们两人明明都那样理智清醒,明明知晓彼此的身份难得善果,为何还会纵容动情至此。 原来是情起之时,不知早已身处死局。 南善宜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些话她从未和别人提起,今日却有些想说了 “其实我和他都知晓,若没有这份情意的牵绊,我们都不会这样痛苦。” “都可以不择手段,夺取守护自己想要的,而不是苦苦挣扎,进退两难。” 风越过月洞窗,翻动着掌中的书册,南善宜收回视线垂眸看着上面的一字一句 “我有时怨造化弄人,无情以万物做刍狗,有时又怨我自己。” “忍不住想这会不会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惩罚我没有死在亡晟之乱里,违背天命多活十余载。” “所以让我眼睁睁看着我在乎的人离去而无能为力。” 这是林寂莲第二次听她提起亡晟之乱,第一次是那天晚上,大理寺内她声嘶力竭的对陛下说她早就该死了。 死在乾至二十九年的那一天。 那一年,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指腹轻轻摩蹭过书页,她有些不解:“我若死了,这天命能不能将他们还于世间?” 林寂莲瞳孔地震,立刻躬身行礼:“娘娘三思,人死不能复生!” 他恳切道:“老侯爷视你如命,你定要珍重。” 看着他躬身低头的样子,南善宜眸中苦涩伤痛,却只是片刻,在林寂莲抬头的一瞬间她嘴角上扬:“玩笑话罢了。” 不再谈此,她将手中的书册合起放回桌案上道:“这是我给外公所写之传。” 闻言林寂莲的目光落在册子上,原来如此,哪怕伤口渗血,病重虚弱也要做的事是这个。 白皙纤细的手重新拿起刚刚放下的笔,蘸墨悬于书册上方,迟迟未落。 南善宜看着尚未题字的书面,睫毛遮住了眸中的情绪:“我一直不知晓该起一个什么样的名字才配的上他这波澜壮阔,辉煌璀璨的一生。” “总想着先写,也许写着写着,落笔终文的那一刻就知道了。” 脑海中浮现那一夜外公死在她面前的画面,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刻在了她的脑子里,一辈子都忘不了。 “臣今日死,盖棺定论。” “敢言此生,不负大晟,不负百姓。” 眸中染上了湿意,南善宜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和那白发苍苍慈眉善目的老者对话:“我如今倒是想到了。” 悬于书上的笔终于落下,林寂莲看见她一笔一划写下了四个字 “死节于国” 写完最后一个字,一滴泪砸在了册子上。 南善宜眼眶泛红,握着笔的手不住颤抖,眸中却带着笑意:“君子死节,赤子死国。” “你当会喜欢。” ………… 诸葛府上,诸葛勇和胡谭于书房长谈。 “温自仁不能留了。” “你放心,大理寺内有我们的人,他活不过今夜。” 数日后,朝堂之上剑拔弩张。 诸葛勇下跪恳求,情真意切 “陛下,通敌叛国之罪是死也不能就此作罢的!” 文武改制本就让长安城中的文官胆战心惊,生怕武学子弟分走他们手中的权势,对他们来说此次正是打压武将的好时机,所以他们异常团结。 纷纷附和诸葛勇所言。 而他们此举也彻底激怒了隐忍多时的武将,朝堂之上吵的不可开交。 “武安侯已经以死明志,你们还要如何!” “没有将士们阵前厮杀,哪有你们现在的快活日子!” 诸葛勇眼神示意一旁的胡谭,得了指示胡谭立马跪下道:“通敌叛国者当斩其首,悬游九境,以儆效尤!” “你找死!”沈云起目眦欲裂,怒不可遏,却被身旁的周怀谦抬手拦住 南郡书双手紧紧握拳,额角青筋暴起 沈柳章面色暗沉,看向跪在地上的胡谭:“你是要寒了天下武学子弟的心吗!” “他一身功勋卓着是彪炳史册的事实,先帝唤他一声绣父,岂容你如此羞辱!” 朝堂上的武将在此刻拧成了一股绳,寸步不让。 诸葛勇见状立马上前与胡谭站在一处:“通敌叛国之罪不可轻饶,需以儆效尤。” “南氏一族绝不无辜!” 第255章 罪臣周川,求陛下降罪! “陛下,林大人求见。”屋外响起守卫的通传 太极殿的门被从外面打开,林寂莲抬脚踏入门槛,大步上前,行礼之后他转身看向诸葛勇道:“诸位大人说的对,通敌叛国者当斩其首,悬游九境。”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皆是一愣,连诸葛勇都没想明白他为何帮自己说话。 就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林寂莲从袖中取出两张状纸,扫过朝堂上的众人,随后面朝龙椅双手奉上:“陛下,宁国公夫人谢秦氏已经认罪。” “对勾结蜀地之事供认不讳!” 朝臣面容惊诧,交头接耳。 诸葛勇见对众人的注意力被分散,大声道:“事分先后,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置南家!” “秦氏一案与此事有何干系!” “林大人莫不是在混淆视听!” 闻言,林寂莲侧目看向他,缓声道:“吏部尚书温自仁对违背圣意,夜入大理寺逼死武安侯一事供认不讳!” 慢慢逼近,他看着诸葛勇变了的神色,一字一句道:“你就没想过,那大理寺卿的令牌是谁送到你手上的?” 温自仁不仅没死,还把他供了出来,诸葛勇变了脸色眸中浮现惊恐,下一刻他就听见林寂莲面对圣上道: “陛下,秦氏奉蜀地之命窃取大理寺卿令牌,而温自仁畅通无阻的进入大理寺凭的就是这令牌。” 转眸看向诸葛勇:“温自仁之女温雨桐亲眼所见是诸葛大人将令牌送到温自仁手中的。” 眸中冷凌:“诸葛勇勾结蜀地之罪,证据确凿!” 刚刚还气焰嚣张要对南家赶尽杀绝的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臣没有!” “臣没有勾结蜀地!” “还望陛下明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人当枪使了,可是他想不明白蜀地为何会借他之手除掉南家。 康王和南家有什么恩怨? 林寂莲看着他跪在地上哀求解释的模样,他是被利用的又如何,就是要让他尝尝无人相信,走投无路的滋味。 南郡书努力克制住想要将他碎尸万段的冲动,不要急,再等等。 门外,看守的神策军看着面前一身素衣的皇后娘娘,想要行礼却被她无声制止。 没有入内,南善宜就站在门口静静地听着里面指责、辩解,争吵。 听着那句“斩其首,悬游九境,以儆效尤” 她今日虽未着华服却戴了凤冠珠钗,端庄不失凤仪。 奉周朝运的旨意一直守在她身边的格将此刻有些为难,不知道要不要进去告知陛下娘娘过来了。 可里面正在上朝……… 南善宜不知他心中所想,目光落在远处。 里面,李元茂将罪状呈到圣人面前,看过之后,周朝运面色沉静没有波澜:“礼部尚书诸葛勇,宁国公夫人秦氏,勾结蜀地逆贼,其罪当诛,三日后问斩!” 罪状上的内容他早就看过了,诸葛勇是被人利用是真的,但他要他死也是真的。 从南绣山在狱中自戕的那一刻,周朝运就没想过要放过温自仁,诸葛勇亦是如此。 “陛下!臣冤枉!” “臣冤枉!” 见上面的人无动于衷,诸葛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君要臣死,何须理由。 眸中阴翳,他不甘心,哪怕是死他也要拖着南家垫背。 于是他高声道:“陛下不公!” “臣罪当死,南家通敌割地之罪又岂能宽恕!” “当诛九族,曝尸荒野!” 屋外南善宜缓缓闭上了眼睛,袖中的手用力握拳。 她转过身面朝屋内,正准备入内,就听见身后传来陌生的声音:“罪臣周川,求见陛下!” 猛然回头,凤冠上的流苏拍打在脸颊上。 南善宜的不敢置信的目光落在台阶下的少年身上,一身风尘,衣衫污秽,脸颊上还有没有痊愈的伤口,左侧宽大的衣袖里空荡荡的。 他的身后站着的是被派出去寻人的海渡,同样一身风尘,目光相对海渡躬身行礼:“皇后娘娘。” 他的眸中有南善宜看不懂的情绪,这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整个人都透露着疲惫。 目光重新落在周川身上,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视线落在她臂间系着的白布,周川眸中自责,他看向她道:“对不起。” 南善宜没有说话,太极殿的大门被从里面打开。 周川收回视线,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往里面走去,掉下悬崖摔断的腿尚未恢复,走起路来是一高一低,笨拙不堪的。 大宫殿的中央,他下跪高声道:“罪人周川,求陛下降罪!” 兄弟对视,周川眸中动容,周朝运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手臂上,因他生死不明而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看着他眼中的泪,他问道:“你所请之罪为何?” 眸中自责悔恨,周川眼眶湿润:“数月前臣游历北境,身陷匈奴王庭。” “他们以此要挟,要武安侯撤军四关十六镇。” 想起那一夜跳崖前听到的话,周川泪目:“匈奴早已经和蜀地逆贼勾结,夺四关十六镇是假,从始至终他们的目的都是南家。” 有朝臣不解:“康王和南家有何仇怨,要如此大费周章置南家于死地!” “他们不是要置南家于死地。”周川闭目痛苦 “他们要的是南家与陛下离心!” “周戈炎手下将领陈无咎亲口所言。” “一旦南家和大晟决裂,北境壁垒破碎,匈奴大军便会挥军南下,与周戈炎联手南北进攻,直入长安!” 此言一出朝臣惶恐,议论纷纷。 周川眸中嘲讽:“他知晓这些年你们越发不容南家,却苦于没有机会,便借北境撤兵割城一事,将把柄送到了你们的手里!” 刚刚还高高在上指责南家的官员顿时心虚低垂下脑袋,眼神闪躲。 周川愤声道:“而你们,只顾着自己的利益私怨,一心只想逼死南家!” 武安侯自戕的惨烈场景,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听海渡说过了,周川痛心自责:“此事本王罪不容恕,尔等亦然!” 屋外,南善宜听着周川的话,整个人都失去了支撑,只能背靠朱红色的大门,泪目不语。 第255章 罪臣周川,求陛下降罪! “陛下,林大人求见。”屋外响起守卫的通传 太极殿的门被从外面打开,林寂莲抬脚踏入门槛,大步上前,行礼之后他转身看向诸葛勇道:“诸位大人说的对,通敌叛国者当斩其首,悬游九境。”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皆是一愣,连诸葛勇都没想明白他为何帮自己说话。 就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林寂莲从袖中取出两张状纸,扫过朝堂上的众人,随后面朝龙椅双手奉上:“陛下,宁国公夫人谢秦氏已经认罪。” “对勾结蜀地之事供认不讳!” 朝臣面容惊诧,交头接耳。 诸葛勇见对众人的注意力被分散,大声道:“事分先后,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置南家!” “秦氏一案与此事有何干系!” “林大人莫不是在混淆视听!” 闻言,林寂莲侧目看向他,缓声道:“吏部尚书温自仁对违背圣意,夜入大理寺逼死武安侯一事供认不讳!” 慢慢逼近,他看着诸葛勇变了的神色,一字一句道:“你就没想过,那大理寺卿的令牌是谁送到你手上的?” 温自仁不仅没死,还把他供了出来,诸葛勇变了脸色眸中浮现惊恐,下一刻他就听见林寂莲面对圣上道: “陛下,秦氏奉蜀地之命窃取大理寺卿令牌,而温自仁畅通无阻的进入大理寺凭的就是这令牌。” 转眸看向诸葛勇:“温自仁之女温雨桐亲眼所见是诸葛大人将令牌送到温自仁手中的。” 眸中冷凌:“诸葛勇勾结蜀地之罪,证据确凿!” 刚刚还气焰嚣张要对南家赶尽杀绝的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臣没有!” “臣没有勾结蜀地!” “还望陛下明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人当枪使了,可是他想不明白蜀地为何会借他之手除掉南家。 康王和南家有什么恩怨? 林寂莲看着他跪在地上哀求解释的模样,他是被利用的又如何,就是要让他尝尝无人相信,走投无路的滋味。 南郡书努力克制住想要将他碎尸万段的冲动,不要急,再等等。 门外,看守的神策军看着面前一身素衣的皇后娘娘,想要行礼却被她无声制止。 没有入内,南善宜就站在门口静静地听着里面指责、辩解,争吵。 听着那句“斩其首,悬游九境,以儆效尤” 她今日虽未着华服却戴了凤冠珠钗,端庄不失凤仪。 奉周朝运的旨意一直守在她身边的格将此刻有些为难,不知道要不要进去告知陛下娘娘过来了。 可里面正在上朝……… 南善宜不知他心中所想,目光落在远处。 里面,李元茂将罪状呈到圣人面前,看过之后,周朝运面色沉静没有波澜:“礼部尚书诸葛勇,宁国公夫人秦氏,勾结蜀地逆贼,其罪当诛,三日后问斩!” 罪状上的内容他早就看过了,诸葛勇是被人利用是真的,但他要他死也是真的。 从南绣山在狱中自戕的那一刻,周朝运就没想过要放过温自仁,诸葛勇亦是如此。 “陛下!臣冤枉!” “臣冤枉!” 见上面的人无动于衷,诸葛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君要臣死,何须理由。 眸中阴翳,他不甘心,哪怕是死他也要拖着南家垫背。 于是他高声道:“陛下不公!” “臣罪当死,南家通敌割地之罪又岂能宽恕!” “当诛九族,曝尸荒野!” 屋外南善宜缓缓闭上了眼睛,袖中的手用力握拳。 她转过身面朝屋内,正准备入内,就听见身后传来陌生的声音:“罪臣周川,求见陛下!” 猛然回头,凤冠上的流苏拍打在脸颊上。 南善宜的不敢置信的目光落在台阶下的少年身上,一身风尘,衣衫污秽,脸颊上还有没有痊愈的伤口,左侧宽大的衣袖里空荡荡的。 他的身后站着的是被派出去寻人的海渡,同样一身风尘,目光相对海渡躬身行礼:“皇后娘娘。” 他的眸中有南善宜看不懂的情绪,这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整个人都透露着疲惫。 目光重新落在周川身上,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视线落在她臂间系着的白布,周川眸中自责,他看向她道:“对不起。” 南善宜没有说话,太极殿的大门被从里面打开。 周川收回视线,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往里面走去,掉下悬崖摔断的腿尚未恢复,走起路来是一高一低,笨拙不堪的。 大宫殿的中央,他下跪高声道:“罪人周川,求陛下降罪!” 兄弟对视,周川眸中动容,周朝运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手臂上,因他生死不明而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看着他眼中的泪,他问道:“你所请之罪为何?” 眸中自责悔恨,周川眼眶湿润:“数月前臣游历北境,身陷匈奴王庭。” “他们以此要挟,要武安侯撤军四关十六镇。” 想起那一夜跳崖前听到的话,周川泪目:“匈奴早已经和蜀地逆贼勾结,夺四关十六镇是假,从始至终他们的目的都是南家。” 有朝臣不解:“康王和南家有何仇怨,要如此大费周章置南家于死地!” “他们不是要置南家于死地。”周川闭目痛苦 “他们要的是南家与陛下离心!” “周戈炎手下将领陈无咎亲口所言。” “一旦南家和大晟决裂,北境壁垒破碎,匈奴大军便会挥军南下,与周戈炎联手南北进攻,直入长安!” 此言一出朝臣惶恐,议论纷纷。 周川眸中嘲讽:“他知晓这些年你们越发不容南家,却苦于没有机会,便借北境撤兵割城一事,将把柄送到了你们的手里!” 刚刚还高高在上指责南家的官员顿时心虚低垂下脑袋,眼神闪躲。 周川愤声道:“而你们,只顾着自己的利益私怨,一心只想逼死南家!” 武安侯自戕的惨烈场景,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听海渡说过了,周川痛心自责:“此事本王罪不容恕,尔等亦然!” 屋外,南善宜听着周川的话,整个人都失去了支撑,只能背靠朱红色的大门,泪目不语。 第256章 谁来给我外公机会! 外公,这通敌叛国之罪洗清了,你是否能安然? 不看朝臣那可笑至极的惊恐表情,周川红着眼眶看向上座的兄长高声道: “武安侯南绣山,辅佐周氏皇族三代帝王,多次平乱,开疆扩土,功勋卓着!” “被诬陷通敌叛国之罪,于狱中自戕以死明志,平民愤,定军心!” 一字一句响彻整个太极殿,武将痛心疾首,南郡书闭目侧头不忍再听。 周怀谦拦在沈云起身前的手忽感灼热,侧目看去,他最得意的学生不知何时落了泪。 周川眼眶通红,脑海里浮现当初在北境时和南绣山的对话。 夺嫡之乱,父皇言明皇爷爷之过错,现在他也一样,做错了事就要认,眸中坚定坦荡。 “罪臣周川!”声音之大,额角青筋暴起,整个人都是绷紧的 “害武安侯枉死狱中,让忠良蒙冤惨死,让大晟陷于动荡。” “对南家,对周氏列祖列宗……此生有愧,再难还清!” 看着上座的兄长,眼眶湿润,声音铿锵有力: “愿赴北境,以周氏皇族之身份供奉南氏宗祠以赎其罪,永不踏出浮屠城半步,至死方休!”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看清他眸中的自责和恳求,脑海里浮现南绣山自戕时的画面,良久,周朝运沉声道:“朕准了。” “谢陛下成全!”周川跪伏谢恩,低头的那一刻眼泪打落在地上。 一旁的林寂莲看准时机下跪朗声:“武安侯自戕一案虽为蜀地暗中推动,可长安城中诸多官员为一己私欲落井下石,证据不明就要置南家于死地,今日若不罚只怕会令天下武子心寒。” 这些所谓的“诸多官员”瞬间慌了神,还不待周朝运说些什么就一个接一个扑通下跪,摘清关系:“陛下明鉴!” “绝无一己私欲之说,通敌叛国之罪何其严重,臣等只是除害心切。” “臣等绝无私心,一心为的是陛下,是大晟万世安稳!” 真的是好不委屈, 屋外南善宜挺直背脊,整理衣袖双手交叠于身前,目视前方平静的声音里没有波澜:“开门。” 守门的守卫有些犹豫,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格将,格将哪里敢阻拦,示意他们开门。 开门的同时,格将高声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所有人都回头看向大门,跪拜行礼。 一身素衣,臂间系着的白绫在风吹进来的那一刻轻轻飘起摇晃,头上的银色凤冠,步摇不动不晃。 龙椅上,周朝运放置于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动,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却始终没有抬眸看他一眼。 她没有走上高台和他并肩而立,在大殿中央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刚才那些言语恳切,一片忠心的大臣们。 眸中没有波澜,平静的像深海,缓缓的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直到他们眼神闪躲低头不语。 收回视线,她转身面朝龙椅,这是进来之后她第一次看向他。 那双曾经含着笑意看向他的杏眼里只剩下疏离冷淡。 素白的衣袍上用金线绣着凤凰,随着她下跪的动作落在地上, 从袖中取出卷轴,双手奉于头顶,单薄瘦弱的背脊笔直不屈,轻颤的声音响彻大殿:“南氏后人南善宜!” “状告长安二十八名官员,玩忽职守,贪赃枉法,祸乱朝纲!” 她知道逼死外公的罪他们不会认,就算认了又能有多大的处罚呢? 他们逼死了外公,所以她就要毁了他们最珍爱的东西。 你们不是喜欢争权夺利吗,那我就要你们脱下官袍滚出官场,让你们生不如死,罪连九族。 含泪的眸中恨意弥漫,和龙椅上的人对视,那倔强着不肯流下的泪看的周朝运心口一缩。 膝盖上的手用力抓紧,良久他沉声道:“李元茂。” “奴才在。”李公公立刻上前 作为帝王他怎会不知晓官场上自古便是水至清则无鱼的。 他登基以来只要不是大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行的是多方制衡之术。 官场的稳定必然影响政策的稳定和持续,一次严惩二十八名官员,属于大动,大量官位空悬,要重新擢升。 弊远远大于利。 可明知道这样,周朝运还是准了,自从父皇离世他就再没任性过,这一次他不想顾虑这么多。 他说过的她想做什么便做,天塌下来他给她顶着。 “念。”周朝运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缓缓吐出一字 李公公心中惊诧,却没敢耽搁,揽着拂尘走下台阶接过南善宜手中的卷轴,朗声念出。 罪名罪证一一罗列清楚,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每念一个就有一个官员惊恐下跪,所有人满头大汗,这明明是生死簿,生怕上面有自己的名字。 卷轴中所写之人,都是一直以来对南家步步紧逼的,每一个都和武安侯的死脱不了关系。 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是在报复,赤裸裸却名正言顺的报复。 诸葛勇勾结蜀地逆贼之罪已经坐实,再多别的罪名也无所谓了,可其他官员不一样。 一时间高呼冤枉的声音环绕在整个太极殿。 “我所呈之罪证,陛下可派人一一查验,若有诬蔑,我南氏全族引颈受戮,绝无怨言!!” 在嘈杂的喊怨声里,南善宜的声音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此言一出,无一人敢说话。 南郡书从一旁走到大殿中央站在她身后,无声告诉所有人南家始终与她站在一处。 南善宜眼眶通红的看着上座的人,倔强决绝。 所有人都在等着圣人的答案,良久周朝运沉声道:“林寂莲听旨!” “臣在!”林寂莲出列上前。 周朝运面容凌厉:“此案交由你来查,若所列之罪属实,皆秉公执法,严惩不贷!” “臣领旨!”林寂莲眸中激动 胡谭惊恐万分:“陛下,臣等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这一步行差踏错,罪不至死,求陛下网开一面,给臣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谁又能给我外公机会!”南善宜猛然转身,隐忍的平静在此刻化作滔天怒火,眸中的恨意足以将人凌迟致死。 第256章 谁来给我外公机会! 外公,这通敌叛国之罪洗清了,你是否能安然? 不看朝臣那可笑至极的惊恐表情,周川红着眼眶看向上座的兄长高声道: “武安侯南绣山,辅佐周氏皇族三代帝王,多次平乱,开疆扩土,功勋卓着!” “被诬陷通敌叛国之罪,于狱中自戕以死明志,平民愤,定军心!” 一字一句响彻整个太极殿,武将痛心疾首,南郡书闭目侧头不忍再听。 周怀谦拦在沈云起身前的手忽感灼热,侧目看去,他最得意的学生不知何时落了泪。 周川眼眶通红,脑海里浮现当初在北境时和南绣山的对话。 夺嫡之乱,父皇言明皇爷爷之过错,现在他也一样,做错了事就要认,眸中坚定坦荡。 “罪臣周川!”声音之大,额角青筋暴起,整个人都是绷紧的 “害武安侯枉死狱中,让忠良蒙冤惨死,让大晟陷于动荡。” “对南家,对周氏列祖列宗……此生有愧,再难还清!” 看着上座的兄长,眼眶湿润,声音铿锵有力: “愿赴北境,以周氏皇族之身份供奉南氏宗祠以赎其罪,永不踏出浮屠城半步,至死方休!”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看清他眸中的自责和恳求,脑海里浮现南绣山自戕时的画面,良久,周朝运沉声道:“朕准了。” “谢陛下成全!”周川跪伏谢恩,低头的那一刻眼泪打落在地上。 一旁的林寂莲看准时机下跪朗声:“武安侯自戕一案虽为蜀地暗中推动,可长安城中诸多官员为一己私欲落井下石,证据不明就要置南家于死地,今日若不罚只怕会令天下武子心寒。” 这些所谓的“诸多官员”瞬间慌了神,还不待周朝运说些什么就一个接一个扑通下跪,摘清关系:“陛下明鉴!” “绝无一己私欲之说,通敌叛国之罪何其严重,臣等只是除害心切。” “臣等绝无私心,一心为的是陛下,是大晟万世安稳!” 真的是好不委屈, 屋外南善宜挺直背脊,整理衣袖双手交叠于身前,目视前方平静的声音里没有波澜:“开门。” 守门的守卫有些犹豫,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格将,格将哪里敢阻拦,示意他们开门。 开门的同时,格将高声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所有人都回头看向大门,跪拜行礼。 一身素衣,臂间系着的白绫在风吹进来的那一刻轻轻飘起摇晃,头上的银色凤冠,步摇不动不晃。 龙椅上,周朝运放置于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动,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却始终没有抬眸看他一眼。 她没有走上高台和他并肩而立,在大殿中央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刚才那些言语恳切,一片忠心的大臣们。 眸中没有波澜,平静的像深海,缓缓的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直到他们眼神闪躲低头不语。 收回视线,她转身面朝龙椅,这是进来之后她第一次看向他。 那双曾经含着笑意看向他的杏眼里只剩下疏离冷淡。 素白的衣袍上用金线绣着凤凰,随着她下跪的动作落在地上, 从袖中取出卷轴,双手奉于头顶,单薄瘦弱的背脊笔直不屈,轻颤的声音响彻大殿:“南氏后人南善宜!” “状告长安二十八名官员,玩忽职守,贪赃枉法,祸乱朝纲!” 她知道逼死外公的罪他们不会认,就算认了又能有多大的处罚呢? 他们逼死了外公,所以她就要毁了他们最珍爱的东西。 你们不是喜欢争权夺利吗,那我就要你们脱下官袍滚出官场,让你们生不如死,罪连九族。 含泪的眸中恨意弥漫,和龙椅上的人对视,那倔强着不肯流下的泪看的周朝运心口一缩。 膝盖上的手用力抓紧,良久他沉声道:“李元茂。” “奴才在。”李公公立刻上前 作为帝王他怎会不知晓官场上自古便是水至清则无鱼的。 他登基以来只要不是大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行的是多方制衡之术。 官场的稳定必然影响政策的稳定和持续,一次严惩二十八名官员,属于大动,大量官位空悬,要重新擢升。 弊远远大于利。 可明知道这样,周朝运还是准了,自从父皇离世他就再没任性过,这一次他不想顾虑这么多。 他说过的她想做什么便做,天塌下来他给她顶着。 “念。”周朝运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缓缓吐出一字 李公公心中惊诧,却没敢耽搁,揽着拂尘走下台阶接过南善宜手中的卷轴,朗声念出。 罪名罪证一一罗列清楚,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每念一个就有一个官员惊恐下跪,所有人满头大汗,这明明是生死簿,生怕上面有自己的名字。 卷轴中所写之人,都是一直以来对南家步步紧逼的,每一个都和武安侯的死脱不了关系。 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是在报复,赤裸裸却名正言顺的报复。 诸葛勇勾结蜀地逆贼之罪已经坐实,再多别的罪名也无所谓了,可其他官员不一样。 一时间高呼冤枉的声音环绕在整个太极殿。 “我所呈之罪证,陛下可派人一一查验,若有诬蔑,我南氏全族引颈受戮,绝无怨言!!” 在嘈杂的喊怨声里,南善宜的声音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此言一出,无一人敢说话。 南郡书从一旁走到大殿中央站在她身后,无声告诉所有人南家始终与她站在一处。 南善宜眼眶通红的看着上座的人,倔强决绝。 所有人都在等着圣人的答案,良久周朝运沉声道:“林寂莲听旨!” “臣在!”林寂莲出列上前。 周朝运面容凌厉:“此案交由你来查,若所列之罪属实,皆秉公执法,严惩不贷!” “臣领旨!”林寂莲眸中激动 胡谭惊恐万分:“陛下,臣等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这一步行差踏错,罪不至死,求陛下网开一面,给臣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谁又能给我外公机会!”南善宜猛然转身,隐忍的平静在此刻化作滔天怒火,眸中的恨意足以将人凌迟致死。 第257章 此生有功!无过! “你们谁又给过我外公机会?”她步步紧逼,厉声质问 “证据确凿,为何不认?”为什么就区别对待 “又凭什么网开一面?” 她居高临下看着跪伏在脚边的众人:“你们功勋几何?” 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她眸中含泪,字字泣血:”南家通敌叛国一案今日洗刷冤屈!” “我外公已死,这辈子功过可盖棺定论。” “南绣山此生……有功!无过!”眸中充血,脖子上青筋显露 “这话我南家敢说,你们谁敢?”声嘶力竭,痛苦不堪 无人敢言,南善宜嘴角上扬,嘲讽出声:“一身功勋尚被逼迫至死,你们又怎么配提网开一面?” 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她轻声道:“你们……死不足惜。” 高举手中之册,整个人都在颤抖,落泪震声:“我手中之册记载武安侯一生,今传于后世。” “南家家主、南荣军统帅、大晟武安侯南绣山,辅佐大晟三代帝王!” “开疆扩土,功勋无数。” 长呼一口气,眼泪从脸颊滑落:“于圣则十五年,被逆党所陷,世人口诛笔伐。为平民愤,定军心于大理寺内自戕而亡,宁死不认叛国之罪。” 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她道:“你们所有人要记着,我外公死于百姓讨伐,死于……朝臣构陷。” “天下苍生皆是罪人!” 目光和龙椅上的人交汇,彼此眸中的情绪痛苦悲痛,南善宜落泪不止。 她是罪人,他也是,没有无辜之人。 “陛下!”凌山快步入内,对周朝运行礼后道:“北境南家梁钰霜求见!” 南善宜和南郡书皆是一愣,两人彼此对视一眼眸中疑惑,这个时候霜儿姐怎么会来? “宣。”周朝运目光落在大门处 梁钰霜身着软甲,在众人的注视下入内,目光和一旁的南善宜还有南郡书短暂交汇,很快她下跪面朝天子行礼:“事急从权,请陛下恕臣非召入京之罪。” 说完后她双手奉上卷轴:“奉家父之命,给陛下献上北境捷报!” 朝臣交头接耳,北境何时起了战事? 梁钰霜继续道:“四关十六镇已经夺回,南荣大军气势如虹已经攻入匈奴境内,直逼王庭。” 舅舅若收到她让表兄送回的军令,哪怕早已经整装待发也不可能这么快取得如此大捷。 除非……南善宜杏眸轻颤,在外公的死讯传回北境时舅舅就已经挥军北上了。 匈奴王庭里拜陀怎么也想不明白,南绣山被长安逼迫至死,为何南家还要守护北境。 显然朝堂上的人,跪着的,站着的都想不明白。 这么多年他们的猜忌,构陷在这一刻沦为笑柄和罪孽。 周朝运看着跪在大殿中央,背脊笔直的女子,南家非召入京,千里迢迢送来捷报,总是有所求的。 “北境大捷当重赏。”他眸中幽深平静:“南家想要什么?” 若是以往,臣子立功,行赏时总是要客气推托一二的,可如今南家早已经对长安失望,什么君臣之意都是假的。 梁钰霜直接道:“南荣军会直入匈奴王庭,取拜陀首级。” “原是想用这捷报为侯爷证明南家与匈奴并无勾结。” 一旁的林寂莲道:“武安侯的污名已被洗清。” 梁钰霜刚才入宫时已经知道了,她看向上座的帝王道:“所以南家想换一个赏赐。” “你说,朕都允了。”周朝运平静道,这是他欠南家的,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 “此次入京,南家要带走两个人。”梁钰霜眸中动容,爷爷的遗体还孤零零的安置在大理寺内,城门之外五千南荣军日夜不眠, “一是举白幡,迎老侯爷魂归故里!” “二是…… 扭头看向一旁憔悴瘦弱的南丫头,明明当时在北境她是那样的活泼娇俏,如今却…… 重新看向帝王,一字一句惊诧众人:“求陛下废后立新,让吾妹随我等回北境。” 长安是个吃人的地方,他们蹉跎伤害,南家的珍宝南家自己养。 无论是林寂莲还是周怀谦,在听见这句话时都下意识抬头看向圣人,在触及暗沉凤眸中的云雨时都暗道不好 无论如何他是帝王,帝王的威严是不容挑衅的,天子一怒,浮尸千里,从不是玩笑。 周朝运膝盖上的手慢慢抓紧,眼眸里深不见底:“武安侯南绣山一生功勋卓着,乃大晟之栋梁,追封北郡王,谥号忠武。” “以皇氏之仪厚葬。” 停顿了片刻,他眸中暗沉,威压四溢,帝王威严不容挑衅:“朕此生永不废后。” “这样的话,百姓、臣子心里不能有,更不能言。” “若有犯者朕绝不轻饶。” 他未曾厉声警告,始终平静言语,可眸中的杀意却让人无比相信他所言非虚。 “陛下方才说过会允诺南家所求,如今是要食言吗?”梁钰霜高声道 一旁的林寂莲下意识出声提醒:“兄嫂!” 喊完之后,扭头去看上座的帝王,看着他暗沉难看的面色,心中惊恐担忧,林寂莲只能转头看向未曾言语的南郡书,希望他劝阻妻子一二。 却不曾想,南郡书上前与梁钰霜并肩而跪:“求陛下成全。” “若陛下成全南家所求,此次离京,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南家之人再不入雁门关半步,南家愿替陛下镇守北境直至全族再无一人。” 南善宜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自此以后南家会继续镇守边境,因为这是外公一生所求和期望,但南家不会入京勤王在侧了,这表明了南家永远都不会原谅放下外公的死。 过去的几十年里,外公两次率领南荣军入京勤王,一次是至德帝,第二次是明道帝,但再不会有第三次了。 周朝运自然也听出了他话中之意,没有言语他从龙椅上起身缓缓走下高台,最后立于南郡书身前,将一样东西递了出去。 南郡书看着他手中的东西没有言语,不解抬眸。 他不接,周朝运便将东西放入他手中,眸中是分毫不让的坚定:“朕什么都能答应,包括这南荣军帅令,唯独皇后。” “没有人能带走她。” 第257章 此生有功!无过! “你们谁又给过我外公机会?”她步步紧逼,厉声质问 “证据确凿,为何不认?”为什么就区别对待 “又凭什么网开一面?” 她居高临下看着跪伏在脚边的众人:“你们功勋几何?” 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她眸中含泪,字字泣血:”南家通敌叛国一案今日洗刷冤屈!” “我外公已死,这辈子功过可盖棺定论。” “南绣山此生……有功!无过!”眸中充血,脖子上青筋显露 “这话我南家敢说,你们谁敢?”声嘶力竭,痛苦不堪 无人敢言,南善宜嘴角上扬,嘲讽出声:“一身功勋尚被逼迫至死,你们又怎么配提网开一面?” 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她轻声道:“你们……死不足惜。” 高举手中之册,整个人都在颤抖,落泪震声:“我手中之册记载武安侯一生,今传于后世。” “南家家主、南荣军统帅、大晟武安侯南绣山,辅佐大晟三代帝王!” “开疆扩土,功勋无数。” 长呼一口气,眼泪从脸颊滑落:“于圣则十五年,被逆党所陷,世人口诛笔伐。为平民愤,定军心于大理寺内自戕而亡,宁死不认叛国之罪。” 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她道:“你们所有人要记着,我外公死于百姓讨伐,死于……朝臣构陷。” “天下苍生皆是罪人!” 目光和龙椅上的人交汇,彼此眸中的情绪痛苦悲痛,南善宜落泪不止。 她是罪人,他也是,没有无辜之人。 “陛下!”凌山快步入内,对周朝运行礼后道:“北境南家梁钰霜求见!” 南善宜和南郡书皆是一愣,两人彼此对视一眼眸中疑惑,这个时候霜儿姐怎么会来? “宣。”周朝运目光落在大门处 梁钰霜身着软甲,在众人的注视下入内,目光和一旁的南善宜还有南郡书短暂交汇,很快她下跪面朝天子行礼:“事急从权,请陛下恕臣非召入京之罪。” 说完后她双手奉上卷轴:“奉家父之命,给陛下献上北境捷报!” 朝臣交头接耳,北境何时起了战事? 梁钰霜继续道:“四关十六镇已经夺回,南荣大军气势如虹已经攻入匈奴境内,直逼王庭。” 舅舅若收到她让表兄送回的军令,哪怕早已经整装待发也不可能这么快取得如此大捷。 除非……南善宜杏眸轻颤,在外公的死讯传回北境时舅舅就已经挥军北上了。 匈奴王庭里拜陀怎么也想不明白,南绣山被长安逼迫至死,为何南家还要守护北境。 显然朝堂上的人,跪着的,站着的都想不明白。 这么多年他们的猜忌,构陷在这一刻沦为笑柄和罪孽。 周朝运看着跪在大殿中央,背脊笔直的女子,南家非召入京,千里迢迢送来捷报,总是有所求的。 “北境大捷当重赏。”他眸中幽深平静:“南家想要什么?” 若是以往,臣子立功,行赏时总是要客气推托一二的,可如今南家早已经对长安失望,什么君臣之意都是假的。 梁钰霜直接道:“南荣军会直入匈奴王庭,取拜陀首级。” “原是想用这捷报为侯爷证明南家与匈奴并无勾结。” 一旁的林寂莲道:“武安侯的污名已被洗清。” 梁钰霜刚才入宫时已经知道了,她看向上座的帝王道:“所以南家想换一个赏赐。” “你说,朕都允了。”周朝运平静道,这是他欠南家的,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 “此次入京,南家要带走两个人。”梁钰霜眸中动容,爷爷的遗体还孤零零的安置在大理寺内,城门之外五千南荣军日夜不眠, “一是举白幡,迎老侯爷魂归故里!” “二是…… 扭头看向一旁憔悴瘦弱的南丫头,明明当时在北境她是那样的活泼娇俏,如今却…… 重新看向帝王,一字一句惊诧众人:“求陛下废后立新,让吾妹随我等回北境。” 长安是个吃人的地方,他们蹉跎伤害,南家的珍宝南家自己养。 无论是林寂莲还是周怀谦,在听见这句话时都下意识抬头看向圣人,在触及暗沉凤眸中的云雨时都暗道不好 无论如何他是帝王,帝王的威严是不容挑衅的,天子一怒,浮尸千里,从不是玩笑。 周朝运膝盖上的手慢慢抓紧,眼眸里深不见底:“武安侯南绣山一生功勋卓着,乃大晟之栋梁,追封北郡王,谥号忠武。” “以皇氏之仪厚葬。” 停顿了片刻,他眸中暗沉,威压四溢,帝王威严不容挑衅:“朕此生永不废后。” “这样的话,百姓、臣子心里不能有,更不能言。” “若有犯者朕绝不轻饶。” 他未曾厉声警告,始终平静言语,可眸中的杀意却让人无比相信他所言非虚。 “陛下方才说过会允诺南家所求,如今是要食言吗?”梁钰霜高声道 一旁的林寂莲下意识出声提醒:“兄嫂!” 喊完之后,扭头去看上座的帝王,看着他暗沉难看的面色,心中惊恐担忧,林寂莲只能转头看向未曾言语的南郡书,希望他劝阻妻子一二。 却不曾想,南郡书上前与梁钰霜并肩而跪:“求陛下成全。” “若陛下成全南家所求,此次离京,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南家之人再不入雁门关半步,南家愿替陛下镇守北境直至全族再无一人。” 南善宜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自此以后南家会继续镇守边境,因为这是外公一生所求和期望,但南家不会入京勤王在侧了,这表明了南家永远都不会原谅放下外公的死。 过去的几十年里,外公两次率领南荣军入京勤王,一次是至德帝,第二次是明道帝,但再不会有第三次了。 周朝运自然也听出了他话中之意,没有言语他从龙椅上起身缓缓走下高台,最后立于南郡书身前,将一样东西递了出去。 南郡书看着他手中的东西没有言语,不解抬眸。 他不接,周朝运便将东西放入他手中,眸中是分毫不让的坚定:“朕什么都能答应,包括这南荣军帅令,唯独皇后。” “没有人能带走她。” 第258章 臣妾自请废后 原本后面的人还不知道他递出去的是什么,此刻听见他的话后皆是震惊。 他们这么多年所求不就是为了南荣军吗? 陛下为何…… 当初接过南绣山递给他的帅令是为了他认罪之后为南家其他人免罪,那时他就说过南荣军他不要,如今南绣山自戕于狱中周朝运就更不会要了。 更何况,无论是长安城外日夜坚守的五千南荣军,还是此刻在北境杀红了眼的南荣大军,都在无声告诉世人,能调动南荣军的不是这死物,而是南家。 目光交汇,她眸中的血丝昭示着她的疲惫和痛苦,周朝运知道他们再无可能,可哪怕余生是彼此折磨他也不愿放手。 不忍在看,他看向一旁的格将道:“送皇后回宫休息。” 闻言跪在地上的南郡书看向南善宜道:“善宜,我们一起回家。” “听不到朕的话吗!”周朝运看向格将寒声刺骨 格将一惊,不敢耽搁,走到南善宜身侧抬手示意:“娘娘,回去。” 南善宜看向周朝运,并不言语,眸中疏离冷淡。 接受不了她这样的目光,周朝运移开视线,转身走上台阶,打算回到龙椅上坐下。 南善宜平静的看着他的背影,脚下不动。 格将硬着头皮道:“娘娘,请。” 台阶上,周朝运刚走至一半就听见身后格将的惊呼声:“娘娘!” 紧接着是珠钗落地的清脆声响。 猛然转身看去。 银色的牡丹凤冠被掀翻摔落在地,展翅翱翔的凤凰折断了羽翼,价值连城的宝石翠玉碎裂难复。 南善宜看着他,在他惊涛骇浪的注视下,抬手将头上的珠钗一一拔下扔在地上,原本绾起的妇人髻松散下来,满头墨发披散在身后,像当初尚在闺阁。 取完之后她平静下跪,看着台阶上的人,轻声道:“臣妾自亲废后。” 没有歇斯底里,只有暴风雨过后的风平浪静,她言语向来温柔,此刻也一样。 可周朝运却恐惧愤怒,是不一样的,她温婉宁静,眸中总是柔和的,在看向喜欢的人时里面是毫不掩饰的爱意和珍重,她给予所爱之人明晃晃的偏爱。 是他见过最会爱人的人。 可此刻除了冷漠疏离,什么都没有。 他不言语,南善宜便再次高声道:“至亲枉死,臣妾再无可能与陛下共渡余生,求陛下成全!” 袖中的手紧紧握拳,周朝运不想对她动怒,寒声道:“重伤未愈,你该好好养身体,不然灵柩离京时你如何相送?” “陛下是何意?”南郡书出声道,他的话很难不让人以为他在警告什么 南善宜眸中错愕,失望慢慢浮现,随后她看向南郡书摇了摇头, 抬眸看向台阶上的人,眼眸里水湿弥漫:“以后呢?” 眸中滑过自嘲:“你知道的,这长安城里再没有什么能留住我了。” 说完在他后悔的视线下转身离开,格将忙朝周朝运行了个礼,然后匆匆跟上去,把人送回长乐宫。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周朝运缓缓闭上了眼睛。 ………… 武安侯的冤屈昭告天下,世人悔恨悲痛,温自仁、诸葛勇等人关押在大理寺狱等待问斩,其余被状告的二十八名官员或被处以死刑,或罢官,或流放,无一幸免。 独柳树处的血久久没有干涸,不亚于当年亡晟之乱摄政王屠门之况。 长乐宫,咳嗽声不停,南善宜靠在月洞窗前的软榻上,面色苍白的看着外面,沉默不语。 银燕端着药进来:“娘娘,喝药了。” 南善宜抬手接过,喝了一口还不待下咽就倾身全部呕出,一旁的白羽见状立马上前清理,担忧道:“娘娘。” 银燕端着药碗,红了眼眶。 好不容易平复了咳嗽,南善宜又伸手去接银燕手中的碗。 这一次是白羽先看不下去了,跪在榻边阻拦道:“娘娘若喝不下,就先不喝了。” 南善宜垂眸看着手中的碗:“他让你看着我,我若不喝你怎么交代?” 说完忍着上泛的恶心将药喝完,好不容易喝完了却一直咳的停不下来。 扯着心口疼,南善宜一手捂着心口,将脑袋抵在银燕的肩头,蹙着眉头忍痛不语。 白羽自责泪目:“对不起娘娘。” 南善宜抵着银燕的肩头,侧目看向窗外:“下去,我累了。” 这皇宫中又有谁容易,若不是她,她们会待在神策军军营里,虽不全得自由,但也恣意快活是心之所向。 而不是卸了软甲,为她梳头添衣。 谁都对不起谁罢了。 白羽退出去的时候在门口遇见了玉佛姑姑,行礼后她出了屋内。 目光触及她红了的眼眶玉佛姑姑没有询问,抬脚入内。 “娘娘,这是破坤让交给娘娘的。” 看着她手中的信封,上面是外公的字迹“善宜亲启” 眸中错愕,看向玉佛姑姑寻求解释。 玉佛姑姑神色不忍,却还是道:“之前你让送信回北境,这是侯爷给你的回信。” “如今……才送到。” 瘦的只剩下骨头的手颤抖着接过展开,在看完里面的内容后南善宜缓缓闭目泪流不止。 ………… 大理寺内。 南郡书一身孝衣为爷爷整理衣衫,裹尸入棺,一旁的梁钰霜从看见遗体时眼泪就没有停过。 冤屈已洗,遗体就不用再放在大理寺内,这里对南家而言是屈辱。 今日他们要将遗体运往永元商会安置。 原本从离宫的时候他们就想马不停蹄的带遗体魂归故里,可是陛下迟迟不愿放善宜离开。 南郡书只能往后推两日,从长计议。 外面响起狱卒行礼的声音:“参见皇后娘娘。” 南郡书回头看去,在神策军的拥簇下南善宜一身白衣走进来,满头青丝绾做闺阁样。 这样的装扮他们看了十多年,一样的装扮却已经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善宜。”梁钰霜激动上前,那人怎么会允许她出宫。 视线落在她身后跟着的神策军身上,才知原来如此。 看似保护实则监视。 第258章 臣妾自请废后 原本后面的人还不知道他递出去的是什么,此刻听见他的话后皆是震惊。 他们这么多年所求不就是为了南荣军吗? 陛下为何…… 当初接过南绣山递给他的帅令是为了他认罪之后为南家其他人免罪,那时他就说过南荣军他不要,如今南绣山自戕于狱中周朝运就更不会要了。 更何况,无论是长安城外日夜坚守的五千南荣军,还是此刻在北境杀红了眼的南荣大军,都在无声告诉世人,能调动南荣军的不是这死物,而是南家。 目光交汇,她眸中的血丝昭示着她的疲惫和痛苦,周朝运知道他们再无可能,可哪怕余生是彼此折磨他也不愿放手。 不忍在看,他看向一旁的格将道:“送皇后回宫休息。” 闻言跪在地上的南郡书看向南善宜道:“善宜,我们一起回家。” “听不到朕的话吗!”周朝运看向格将寒声刺骨 格将一惊,不敢耽搁,走到南善宜身侧抬手示意:“娘娘,回去。” 南善宜看向周朝运,并不言语,眸中疏离冷淡。 接受不了她这样的目光,周朝运移开视线,转身走上台阶,打算回到龙椅上坐下。 南善宜平静的看着他的背影,脚下不动。 格将硬着头皮道:“娘娘,请。” 台阶上,周朝运刚走至一半就听见身后格将的惊呼声:“娘娘!” 紧接着是珠钗落地的清脆声响。 猛然转身看去。 银色的牡丹凤冠被掀翻摔落在地,展翅翱翔的凤凰折断了羽翼,价值连城的宝石翠玉碎裂难复。 南善宜看着他,在他惊涛骇浪的注视下,抬手将头上的珠钗一一拔下扔在地上,原本绾起的妇人髻松散下来,满头墨发披散在身后,像当初尚在闺阁。 取完之后她平静下跪,看着台阶上的人,轻声道:“臣妾自亲废后。” 没有歇斯底里,只有暴风雨过后的风平浪静,她言语向来温柔,此刻也一样。 可周朝运却恐惧愤怒,是不一样的,她温婉宁静,眸中总是柔和的,在看向喜欢的人时里面是毫不掩饰的爱意和珍重,她给予所爱之人明晃晃的偏爱。 是他见过最会爱人的人。 可此刻除了冷漠疏离,什么都没有。 他不言语,南善宜便再次高声道:“至亲枉死,臣妾再无可能与陛下共渡余生,求陛下成全!” 袖中的手紧紧握拳,周朝运不想对她动怒,寒声道:“重伤未愈,你该好好养身体,不然灵柩离京时你如何相送?” “陛下是何意?”南郡书出声道,他的话很难不让人以为他在警告什么 南善宜眸中错愕,失望慢慢浮现,随后她看向南郡书摇了摇头, 抬眸看向台阶上的人,眼眸里水湿弥漫:“以后呢?” 眸中滑过自嘲:“你知道的,这长安城里再没有什么能留住我了。” 说完在他后悔的视线下转身离开,格将忙朝周朝运行了个礼,然后匆匆跟上去,把人送回长乐宫。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周朝运缓缓闭上了眼睛。 ………… 武安侯的冤屈昭告天下,世人悔恨悲痛,温自仁、诸葛勇等人关押在大理寺狱等待问斩,其余被状告的二十八名官员或被处以死刑,或罢官,或流放,无一幸免。 独柳树处的血久久没有干涸,不亚于当年亡晟之乱摄政王屠门之况。 长乐宫,咳嗽声不停,南善宜靠在月洞窗前的软榻上,面色苍白的看着外面,沉默不语。 银燕端着药进来:“娘娘,喝药了。” 南善宜抬手接过,喝了一口还不待下咽就倾身全部呕出,一旁的白羽见状立马上前清理,担忧道:“娘娘。” 银燕端着药碗,红了眼眶。 好不容易平复了咳嗽,南善宜又伸手去接银燕手中的碗。 这一次是白羽先看不下去了,跪在榻边阻拦道:“娘娘若喝不下,就先不喝了。” 南善宜垂眸看着手中的碗:“他让你看着我,我若不喝你怎么交代?” 说完忍着上泛的恶心将药喝完,好不容易喝完了却一直咳的停不下来。 扯着心口疼,南善宜一手捂着心口,将脑袋抵在银燕的肩头,蹙着眉头忍痛不语。 白羽自责泪目:“对不起娘娘。” 南善宜抵着银燕的肩头,侧目看向窗外:“下去,我累了。” 这皇宫中又有谁容易,若不是她,她们会待在神策军军营里,虽不全得自由,但也恣意快活是心之所向。 而不是卸了软甲,为她梳头添衣。 谁都对不起谁罢了。 白羽退出去的时候在门口遇见了玉佛姑姑,行礼后她出了屋内。 目光触及她红了的眼眶玉佛姑姑没有询问,抬脚入内。 “娘娘,这是破坤让交给娘娘的。” 看着她手中的信封,上面是外公的字迹“善宜亲启” 眸中错愕,看向玉佛姑姑寻求解释。 玉佛姑姑神色不忍,却还是道:“之前你让送信回北境,这是侯爷给你的回信。” “如今……才送到。” 瘦的只剩下骨头的手颤抖着接过展开,在看完里面的内容后南善宜缓缓闭目泪流不止。 ………… 大理寺内。 南郡书一身孝衣为爷爷整理衣衫,裹尸入棺,一旁的梁钰霜从看见遗体时眼泪就没有停过。 冤屈已洗,遗体就不用再放在大理寺内,这里对南家而言是屈辱。 今日他们要将遗体运往永元商会安置。 原本从离宫的时候他们就想马不停蹄的带遗体魂归故里,可是陛下迟迟不愿放善宜离开。 南郡书只能往后推两日,从长计议。 外面响起狱卒行礼的声音:“参见皇后娘娘。” 南郡书回头看去,在神策军的拥簇下南善宜一身白衣走进来,满头青丝绾做闺阁样。 这样的装扮他们看了十多年,一样的装扮却已经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善宜。”梁钰霜激动上前,那人怎么会允许她出宫。 视线落在她身后跟着的神策军身上,才知原来如此。 看似保护实则监视。 第259章 朕不会放她离开 南善宜握紧她的手,随后背对着格将道:“出去,不要打扰我外公。” 格将犹豫为难,下一刻他就听见她嘲讽出声:“这四面高墙,我还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逃走不成?” “属下不敢。”格将恭敬道 说完看了一眼南绣山的遗体,妥协道:“属下在外面候着娘娘。” 退出去之前他转身面朝棺椁躬身行礼。 待屋内只剩下南家人,南善宜才松开梁钰霜的手缓缓朝棺椁走去,只一眼就泪流满面。 伸手想要触碰却迟迟不忍落下。 梁钰霜抬手搭在她的肩头无声安抚。 强迫自己不要哭,南善宜擦去泪水看向南郡书道:“不要再耽搁了,你们先送外公回北境。” 南郡书蹙眉:“那你呢?” “若不能将你带回,我无颜面对家中的人。” “你看到了。”南善宜回道:“带上我,谁也走不了。” 她劝说道:“当务之急是将外公带回北境安葬。” 她再不能忍受外公的遗体被这样放置,不得安宁。 南郡书不说话,南善宜走到他身旁拉住他的手道:“我一定会回家的,或早或晚。” 眼眶湿润,她道:“你们只要在家中等我就好。” “我想吃舅母做的饭菜,想看舅舅给我耍大刀,你和霜儿姐成亲我没在,以后都不会错过。” 强颜欢笑:“等回去后,我一定要和南荣军往东边走一走,我答应过他们的。” 南郡书不语,片刻他抬手将人抱进怀中。 梁钰霜上前,三人紧紧相拥,手掌揽着她皮包骨的肩头。 南郡书低头看着妹妹:“待安置好外公,我定来接你。” “那时雁门关外,南荣军击鼓摇旗迎你回家。” 南善宜笑着,落泪点头,其实她并不知道她这辈子还能不能离开长安。 南绣山的棺椁离开长安的这一天,独柳树处跪满了被判处死刑的犯人,他们戴着枷锁脚镣,狼狈不堪,心如死灰。 最前面的是风光九年的吏部尚书温自仁和党羽众多的诸葛勇。 百姓的指责咒骂声充斥耳郭,腐烂恶臭的菜叶鸡蛋一个接一个的砸在身上。 温自仁低垂着脑袋看着地面,失神恍惚,脑海里浮现昨日夜里,牢狱中南善宜对他说的话。 “自诩忠臣,是不是到了此刻你还觉得自己是大义赴死?” “温自仁,你要记着你是大晟,是天下的罪人。” “因为你,南荣军从今往后永不入京勤王。” 南家会一直守着北境,但仅此而已,无论长安是不是乱了,无论大晟是不是改朝换代,南家再不会奔赴万里,勤王于侧。 “帝王无情,重用九年,归根结底不过因为你是“孤臣”,不结党营私,又愚蠢天真。” 不远处护送棺椁的车驾缓缓驶来,那边是百姓歌功颂德,跪拜哭丧,而这边是无尽的咒骂和恨意。 他自以为忠君爱国,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让他生不如死的了。 比起他的伪善,一旁的诸葛勇则无动于衷,他做了就敢认,大有宁死不悔的意思。 可很快他就平静不了了。 棺椁从面前经过时,南郡书叫停了队伍,他转身面朝诸葛勇,没有言语,神色冷漠,就在诸葛勇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时,几块染血的玉佩被扔在了地上。 原本无动于衷的人顿时目眦欲裂。 “你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 “你不得好死!” 一身孝服的南善宜欲抬脚上前,却被南郡书拉住。 触及他眸中的担忧,南善宜摇了摇头,拂开他的手继续上前,走到诸葛勇身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当年你父玩忽职守,本是杀头的罪。” “我外公却只是将你一族驱逐至青州守关。” “却不曾想,一时的心慈手软却养虎为患。” 看着他充血崩溃的眼睛,她嘴角上扬眸中含泪,一字一句:“是你教会了南家,斩草要除根。” “你们一族遭此大祸都是因为你。” 目光扫过他身后跪着的人:“这下十八层地狱的路你们倒也不用觉得孤单,那些流放、罢官的没一个能活。” “南家一视同仁。” 在恶毒痛恨的目光里南善宜转身回到队伍前面,继续向前走。 棺椁正对着刑场的时候,阳光照在刀刃上,刺骨阴寒,手起刀落,血淋淋的头颅在地上滚动,鲜血喷溅,溅了行刑的刽子手一脸。 血流汇集在一起,像小溪一样蜿蜒着流下行刑的高台,一路延伸到送葬的队伍脚下。 城门大开,送葬的队伍缓缓靠近,城门外五千南荣军两侧列队神色肃穆,眸中悲痛。 街道两侧,世人哭丧相送。 出了城门,南荣军跪地相迎,没有言语,眸中含泪。 一生封狼居胥,死当马革裹尸,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这样屈辱的死去,他们不甘心啊! 南善宜身穿孝衣捧着牌位走在最前面,南郡书和梁钰霜分别在她两侧, 眼看着棺椁就要走入南荣军中,格将和凌山出声提醒:“娘娘,留步。” 脚下一顿,身后跟随的神策军都看着她,只要她再往前一步,他们就会上前将人拦下。 “你们别太过分!”南郡书怒不可遏, 这一幕也让原本跪在地上的南荣军起身,面色沉重,下意识握紧了腰上的佩剑。 城墙之上,身穿黑金龙袍的帝王居高临下,看着下面僵持不下的双方人马,视线落在捧着牌位的南善宜身上。 站在他身旁的周川眸中不忍:“皇兄…… “不用再说,朕不会让她离开。”周朝运漆黑的眸中尽是执着 劝说无果,周川心中顿感无力,城墙之内早已经布满了神策军,皇嫂身边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若两人都不退让,只怕…… 想及此,周川眸中担忧不已。 城墙之下,南善宜捧着牌位转身抬头。 系在后脑勺的白色丝带被风扬起。 一个低头,一个仰头,视线交汇,周朝运看不清她的神色,但他知道那双眼眸里绝无爱意。 可惜他不知道,那双眼睛里是怎样复杂的情绪,若他看清了就会明白她的痛苦和挣扎。 收回视线,南善宜看向南郡书将怀里抱着的牌位递给了他。 第259章 朕不会放她离开 南善宜握紧她的手,随后背对着格将道:“出去,不要打扰我外公。” 格将犹豫为难,下一刻他就听见她嘲讽出声:“这四面高墙,我还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逃走不成?” “属下不敢。”格将恭敬道 说完看了一眼南绣山的遗体,妥协道:“属下在外面候着娘娘。” 退出去之前他转身面朝棺椁躬身行礼。 待屋内只剩下南家人,南善宜才松开梁钰霜的手缓缓朝棺椁走去,只一眼就泪流满面。 伸手想要触碰却迟迟不忍落下。 梁钰霜抬手搭在她的肩头无声安抚。 强迫自己不要哭,南善宜擦去泪水看向南郡书道:“不要再耽搁了,你们先送外公回北境。” 南郡书蹙眉:“那你呢?” “若不能将你带回,我无颜面对家中的人。” “你看到了。”南善宜回道:“带上我,谁也走不了。” 她劝说道:“当务之急是将外公带回北境安葬。” 她再不能忍受外公的遗体被这样放置,不得安宁。 南郡书不说话,南善宜走到他身旁拉住他的手道:“我一定会回家的,或早或晚。” 眼眶湿润,她道:“你们只要在家中等我就好。” “我想吃舅母做的饭菜,想看舅舅给我耍大刀,你和霜儿姐成亲我没在,以后都不会错过。” 强颜欢笑:“等回去后,我一定要和南荣军往东边走一走,我答应过他们的。” 南郡书不语,片刻他抬手将人抱进怀中。 梁钰霜上前,三人紧紧相拥,手掌揽着她皮包骨的肩头。 南郡书低头看着妹妹:“待安置好外公,我定来接你。” “那时雁门关外,南荣军击鼓摇旗迎你回家。” 南善宜笑着,落泪点头,其实她并不知道她这辈子还能不能离开长安。 南绣山的棺椁离开长安的这一天,独柳树处跪满了被判处死刑的犯人,他们戴着枷锁脚镣,狼狈不堪,心如死灰。 最前面的是风光九年的吏部尚书温自仁和党羽众多的诸葛勇。 百姓的指责咒骂声充斥耳郭,腐烂恶臭的菜叶鸡蛋一个接一个的砸在身上。 温自仁低垂着脑袋看着地面,失神恍惚,脑海里浮现昨日夜里,牢狱中南善宜对他说的话。 “自诩忠臣,是不是到了此刻你还觉得自己是大义赴死?” “温自仁,你要记着你是大晟,是天下的罪人。” “因为你,南荣军从今往后永不入京勤王。” 南家会一直守着北境,但仅此而已,无论长安是不是乱了,无论大晟是不是改朝换代,南家再不会奔赴万里,勤王于侧。 “帝王无情,重用九年,归根结底不过因为你是“孤臣”,不结党营私,又愚蠢天真。” 不远处护送棺椁的车驾缓缓驶来,那边是百姓歌功颂德,跪拜哭丧,而这边是无尽的咒骂和恨意。 他自以为忠君爱国,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让他生不如死的了。 比起他的伪善,一旁的诸葛勇则无动于衷,他做了就敢认,大有宁死不悔的意思。 可很快他就平静不了了。 棺椁从面前经过时,南郡书叫停了队伍,他转身面朝诸葛勇,没有言语,神色冷漠,就在诸葛勇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时,几块染血的玉佩被扔在了地上。 原本无动于衷的人顿时目眦欲裂。 “你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 “你不得好死!” 一身孝服的南善宜欲抬脚上前,却被南郡书拉住。 触及他眸中的担忧,南善宜摇了摇头,拂开他的手继续上前,走到诸葛勇身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当年你父玩忽职守,本是杀头的罪。” “我外公却只是将你一族驱逐至青州守关。” “却不曾想,一时的心慈手软却养虎为患。” 看着他充血崩溃的眼睛,她嘴角上扬眸中含泪,一字一句:“是你教会了南家,斩草要除根。” “你们一族遭此大祸都是因为你。” 目光扫过他身后跪着的人:“这下十八层地狱的路你们倒也不用觉得孤单,那些流放、罢官的没一个能活。” “南家一视同仁。” 在恶毒痛恨的目光里南善宜转身回到队伍前面,继续向前走。 棺椁正对着刑场的时候,阳光照在刀刃上,刺骨阴寒,手起刀落,血淋淋的头颅在地上滚动,鲜血喷溅,溅了行刑的刽子手一脸。 血流汇集在一起,像小溪一样蜿蜒着流下行刑的高台,一路延伸到送葬的队伍脚下。 城门大开,送葬的队伍缓缓靠近,城门外五千南荣军两侧列队神色肃穆,眸中悲痛。 街道两侧,世人哭丧相送。 出了城门,南荣军跪地相迎,没有言语,眸中含泪。 一生封狼居胥,死当马革裹尸,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这样屈辱的死去,他们不甘心啊! 南善宜身穿孝衣捧着牌位走在最前面,南郡书和梁钰霜分别在她两侧, 眼看着棺椁就要走入南荣军中,格将和凌山出声提醒:“娘娘,留步。” 脚下一顿,身后跟随的神策军都看着她,只要她再往前一步,他们就会上前将人拦下。 “你们别太过分!”南郡书怒不可遏, 这一幕也让原本跪在地上的南荣军起身,面色沉重,下意识握紧了腰上的佩剑。 城墙之上,身穿黑金龙袍的帝王居高临下,看着下面僵持不下的双方人马,视线落在捧着牌位的南善宜身上。 站在他身旁的周川眸中不忍:“皇兄…… “不用再说,朕不会让她离开。”周朝运漆黑的眸中尽是执着 劝说无果,周川心中顿感无力,城墙之内早已经布满了神策军,皇嫂身边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若两人都不退让,只怕…… 想及此,周川眸中担忧不已。 城墙之下,南善宜捧着牌位转身抬头。 系在后脑勺的白色丝带被风扬起。 一个低头,一个仰头,视线交汇,周朝运看不清她的神色,但他知道那双眼眸里绝无爱意。 可惜他不知道,那双眼睛里是怎样复杂的情绪,若他看清了就会明白她的痛苦和挣扎。 收回视线,南善宜看向南郡书将怀里抱着的牌位递给了他。 第260章 娘娘,回吧 南郡书不甘心:“善宜。” “送外公回家。”南善宜强颜欢笑 南郡书颤抖着双手接过,凌山出声提醒:“娘娘,回。” 并不理会他的话,南善宜看着南郡书后退两步,对着他怀里的牌位下跪叩首,额头紧贴着地面,眼泪迅速滴下。 起身后,深深的看了一眼棺椁,没有再停留,转身朝城门内走去,越来越远。 城门在她身后关上的那一刻,南郡书泪目喊道:“善宜!” 他喊出声的瞬间,身后的南荣军齐齐下跪,眸中动容的看着紧闭的城门。 停下脚步,南善宜泪流满面。 她想和他们在一处,可是好像永远在拜别。 城墙上,周川侧身向周朝运行礼:“皇兄,臣弟此去再无归期。” “你保重。” 周朝运不语,周川没再说什么,转身时却听见他叫自己:“周川。” 兄弟两人背对而立,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可周川却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道:“自幼就常听夫子说,人主者,知错、改错、但不可认错。” “可是皇兄,我良心不安。” 广袖中的手不自主的动了动,周朝运看着城墙之下南郡书翻身上马,没有回头,他道:“去。” 闻及此,周川不再停留下了城墙。 在城墙下和南善宜碰见的时候,他愣了一下躬身行礼:“皇嫂。” 南善宜却好像没有看见他这个人,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过。 看着她的背影,周川眸中愧疚道:“对不起。” “可是我不想原谅你。”南善宜轻轻吐出这句话,没有停留朝不远处的车驾走去。 …………… 入夜,长乐宫里。 桌上放着已经凉了的饭菜,银燕端着药跪在软榻前:“娘娘。” 南善宜屈着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扭头看着窗外,不吃不喝。 回宫后她就一直坐在这,宫里伺候的人没有一点办法。 周朝运进来的时候就听见银燕哀求:“娘娘,你把药喝了。” “先生说这是给你救命的药。” “你不是答应了大公子要好好的等他来接你回家吗?” 南善宜看着天空中的月亮,轻声道:“活着走不了,也许死了就自由了。” 眸中暗沉,周朝运抬脚入内,屋内的人跪拜行礼。 周朝运上前接过银燕手中的药碗坐在软榻边缘,寒声道:“都出去。” 白羽应是,银燕却倔强着不肯离开,最后却被格将强制拖走。 屋内只剩下两人,南善宜一直侧着头看着窗外,没有看他一眼。 心中苦涩,周朝运吹了吹勺中的汤药喂到她嘴边,温和道:“把药喝了。”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南善宜终于扭过头看他,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汤匙上,有些失神:“当初在金陵你也曾这样喂过我。” 周朝运自然记得,他道:“你如果想金陵了,我陪你回去看看。” “那如果我想回北境呢?”南善宜看着他的眼睛明知故问 “喝药。”周朝运当做没有听到,把药往她嘴边送了送 见他装傻的模样,南善宜还有什么不明白,怒火涌上心头抬手用力推开他的手,连带着将他掌中的药碗打翻在地。 瓷器碎了的声音将院中候着的内侍宫婢都吓了一跳。 周朝运眸中暗沉却没有动怒,反而心平气和的拿过一旁的帕子,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手中的药汁擦拭干净,对着外面吩咐道:“重新煎一份药。” “我不喝!”南善宜大声道:“我不会喝的。” “我现在生不如死,为什么要喝!” 用力拽住她的双手,周朝运眸中执拗酸涩:“永元商会有南家暗卫,你暗查朝臣这些我都知晓。” “你一连状告二十八名重臣搅乱朝堂,我由你,你想杀的人我未曾阻拦。” “你还要我怎么做?” “我想离你,离长安远远的!”眸中含泪却倔强着不流下 周朝运双眸通红,厉声道:“除非我死!” “你是我明媒正娶,昭告天下的皇后,生同寝,死同陵!” “你永远都不可能离开我。” 说完抬手叩住她的后脑勺按向自己,一手紧紧捏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挣扎。 唇齿间血腥味,眼泪的咸味混合在一起弥散开来。 哪怕被她咬的血肉模糊周朝运也不愿放开。 直到一抹冰凉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缓缓退开,手却依旧掌着她的后脖颈。 周朝运低头看着她握在手中的东西,自嘲一笑,眸中闪过疯狂:“还要再刺我一次吗?” 颤抖的手中紧紧的握着当初在金陵时他送给她防身的袖箭。 眸中惊涛骇浪,周朝运自嘲一笑:“两次,你用过两次,都是刺向我!” 手中的袖箭不松,南善宜泣不成声:“你放我走。” “不要再彼此折磨了!” 周朝运眸中暗沉,不语,在她惊恐的注视下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向前,锋利的刃划破皮肤。 袖箭落地,南善宜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你若不杀我,便走不了了。”话音一落,周朝运发狠似的将人推倒在了榻上。 无论她怎么挣扎,无论她说多少遍“我恨你”他都没有停下, 只是恨他而已,那便恨着,只要不离开他就可以。 没过几日宫中都在传皇后娘娘病重,在不知道是第几次打翻药碗后,周朝运直接下令将长乐宫中的内侍都打了板子。 他站在门外寒声道:“再有下次便直接处死。” 自此南善宜开始喝药,只是喝完之后又吐了出来,人也越发憔悴虚弱。 辛明先生劝说道:“你这样老侯爷泉下有知,该多心疼。” 她却道:“我是真的喝不下。”她不想因为自己害的无辜之人被处罚,可是真的喝不下去。 闻言辛明先生紧蹙眉头,她的身体已经虚弱至此? 沈云起来看过她几次,每次她都坐在月洞窗前看着外面,病气萦绕着周身,沉默不语。 宫门口,温雨桐等待着回信,她求见皇后娘娘数次,却始终没有回应,她就这样待在长乐宫里,一步不出,谁也不见。 一旁的婢子道:“小姐,回。” 温雨桐看着宫门,眸中失落,她就要离开长安去景州了,此去应该是再也不会回来。 第260章 娘娘,回吧 南郡书不甘心:“善宜。” “送外公回家。”南善宜强颜欢笑 南郡书颤抖着双手接过,凌山出声提醒:“娘娘,回。” 并不理会他的话,南善宜看着南郡书后退两步,对着他怀里的牌位下跪叩首,额头紧贴着地面,眼泪迅速滴下。 起身后,深深的看了一眼棺椁,没有再停留,转身朝城门内走去,越来越远。 城门在她身后关上的那一刻,南郡书泪目喊道:“善宜!” 他喊出声的瞬间,身后的南荣军齐齐下跪,眸中动容的看着紧闭的城门。 停下脚步,南善宜泪流满面。 她想和他们在一处,可是好像永远在拜别。 城墙上,周川侧身向周朝运行礼:“皇兄,臣弟此去再无归期。” “你保重。” 周朝运不语,周川没再说什么,转身时却听见他叫自己:“周川。” 兄弟两人背对而立,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可周川却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道:“自幼就常听夫子说,人主者,知错、改错、但不可认错。” “可是皇兄,我良心不安。” 广袖中的手不自主的动了动,周朝运看着城墙之下南郡书翻身上马,没有回头,他道:“去。” 闻及此,周川不再停留下了城墙。 在城墙下和南善宜碰见的时候,他愣了一下躬身行礼:“皇嫂。” 南善宜却好像没有看见他这个人,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过。 看着她的背影,周川眸中愧疚道:“对不起。” “可是我不想原谅你。”南善宜轻轻吐出这句话,没有停留朝不远处的车驾走去。 …………… 入夜,长乐宫里。 桌上放着已经凉了的饭菜,银燕端着药跪在软榻前:“娘娘。” 南善宜屈着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扭头看着窗外,不吃不喝。 回宫后她就一直坐在这,宫里伺候的人没有一点办法。 周朝运进来的时候就听见银燕哀求:“娘娘,你把药喝了。” “先生说这是给你救命的药。” “你不是答应了大公子要好好的等他来接你回家吗?” 南善宜看着天空中的月亮,轻声道:“活着走不了,也许死了就自由了。” 眸中暗沉,周朝运抬脚入内,屋内的人跪拜行礼。 周朝运上前接过银燕手中的药碗坐在软榻边缘,寒声道:“都出去。” 白羽应是,银燕却倔强着不肯离开,最后却被格将强制拖走。 屋内只剩下两人,南善宜一直侧着头看着窗外,没有看他一眼。 心中苦涩,周朝运吹了吹勺中的汤药喂到她嘴边,温和道:“把药喝了。”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南善宜终于扭过头看他,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汤匙上,有些失神:“当初在金陵你也曾这样喂过我。” 周朝运自然记得,他道:“你如果想金陵了,我陪你回去看看。” “那如果我想回北境呢?”南善宜看着他的眼睛明知故问 “喝药。”周朝运当做没有听到,把药往她嘴边送了送 见他装傻的模样,南善宜还有什么不明白,怒火涌上心头抬手用力推开他的手,连带着将他掌中的药碗打翻在地。 瓷器碎了的声音将院中候着的内侍宫婢都吓了一跳。 周朝运眸中暗沉却没有动怒,反而心平气和的拿过一旁的帕子,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手中的药汁擦拭干净,对着外面吩咐道:“重新煎一份药。” “我不喝!”南善宜大声道:“我不会喝的。” “我现在生不如死,为什么要喝!” 用力拽住她的双手,周朝运眸中执拗酸涩:“永元商会有南家暗卫,你暗查朝臣这些我都知晓。” “你一连状告二十八名重臣搅乱朝堂,我由你,你想杀的人我未曾阻拦。” “你还要我怎么做?” “我想离你,离长安远远的!”眸中含泪却倔强着不流下 周朝运双眸通红,厉声道:“除非我死!” “你是我明媒正娶,昭告天下的皇后,生同寝,死同陵!” “你永远都不可能离开我。” 说完抬手叩住她的后脑勺按向自己,一手紧紧捏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挣扎。 唇齿间血腥味,眼泪的咸味混合在一起弥散开来。 哪怕被她咬的血肉模糊周朝运也不愿放开。 直到一抹冰凉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缓缓退开,手却依旧掌着她的后脖颈。 周朝运低头看着她握在手中的东西,自嘲一笑,眸中闪过疯狂:“还要再刺我一次吗?” 颤抖的手中紧紧的握着当初在金陵时他送给她防身的袖箭。 眸中惊涛骇浪,周朝运自嘲一笑:“两次,你用过两次,都是刺向我!” 手中的袖箭不松,南善宜泣不成声:“你放我走。” “不要再彼此折磨了!” 周朝运眸中暗沉,不语,在她惊恐的注视下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向前,锋利的刃划破皮肤。 袖箭落地,南善宜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你若不杀我,便走不了了。”话音一落,周朝运发狠似的将人推倒在了榻上。 无论她怎么挣扎,无论她说多少遍“我恨你”他都没有停下, 只是恨他而已,那便恨着,只要不离开他就可以。 没过几日宫中都在传皇后娘娘病重,在不知道是第几次打翻药碗后,周朝运直接下令将长乐宫中的内侍都打了板子。 他站在门外寒声道:“再有下次便直接处死。” 自此南善宜开始喝药,只是喝完之后又吐了出来,人也越发憔悴虚弱。 辛明先生劝说道:“你这样老侯爷泉下有知,该多心疼。” 她却道:“我是真的喝不下。”她不想因为自己害的无辜之人被处罚,可是真的喝不下去。 闻言辛明先生紧蹙眉头,她的身体已经虚弱至此? 沈云起来看过她几次,每次她都坐在月洞窗前看着外面,病气萦绕着周身,沉默不语。 宫门口,温雨桐等待着回信,她求见皇后娘娘数次,却始终没有回应,她就这样待在长乐宫里,一步不出,谁也不见。 一旁的婢子道:“小姐,回。” 温雨桐看着宫门,眸中失落,她就要离开长安去景州了,此去应该是再也不会回来。 第261章 死谏 走之前她想见见那个比自己年幼的女子,为当初的事道歉,也为武安侯的死道歉。 无论如何,温自仁是她的父亲,她愧疚不已。 那日武安侯的棺椁送回北境,她就在人群里看着她捧着牌位,看着她被神策军拦住不能再往前一步。 也看见了她抬头看向城墙上的天子时眸中的挣扎痛苦。 她好像一瞬间理解了她真正的痛苦是什么,可惜,也许是帝王无情,看不明白。 她曾羡慕她天之骄女,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才明白自己以为的不公苦难,和她比起来不过万分之一。 她所写之册流传于世,温雨桐才知道当初她的那句“我经历过的苦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你被最信任的人置于死地过吗?”是什么意思。 四岁时经历人间至苦,可她却依旧那么美好,那么会爱人。 这样好的人如今却因所爱之人遍体鳞伤,永失所爱。 可她尚年幼,未满二十年华。 怎能不让人怜悯心痛。 看着朱红色的宫门,温雨桐呢喃道:“她不该爱陛下的。” 丫鬟惊慌提醒:“小姐慎言。” 温雨桐轻声道:“若不爱,她才不会这样痛苦。” ………… 摄政王府。 沈柳章推门入内,看着桌前自己和自己对弈的周怀谦直言来意:“陛下从小就听你的话。” “你劝劝他,让小夭走。” 周怀谦盯着棋盘没有抬头:“陛下是君,我是臣。” “他心意已决,我如何劝?” “而且你真当陛下不知道那二十八位官员的罪证有你的手笔吗?” 沈柳章一时哑然,面色沉重,拂袖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却忽听周怀谦出声道:“他如今正是执着的时候,天子威严不容挑衅。” “你莫不是糊涂了要现在去逼他?” 脚步一顿,沈柳章转身看向他 周怀谦将手中的棋子扔在盒中,抬头和他对视:“他并非无情之人,他对皇后的珍爱你我都知晓,只是现在他还没有想明白。” “他想明白的时候自会放手。” 沈柳章离开后,周怀谦重新执棋却迟迟没有落下,片刻他顿觉无趣将棋子扔入盒中,无奈摇头:“逆风执烛,烧手之患,都烧的鲜血淋漓了还不放手。” “这性子到底像谁?” 守在门外的元苍闻言,眸光微动,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像王爷一样,如此洒脱的放手。 ………… 长乐宫里,枝繁叶茂的桃树下南善宜躺在躺椅上,午后日头正好,银燕非要让她出来晒晒。 阳光穿过枝叶的间隙落在她苍白没有血色的皮肤上,薄薄一层皮肤下青色的血脉清晰可见,她闭着眼睛伸手拉了拉盖在身上的狐裘毯子,时不时蹙眉咳嗽。 白羽走近看见她闭目休息一时不忍打扰,这几日入夜后娘娘病的越发厉害,有些时候整宿难以入睡。 实在不忍心,她转身想退下,却听见躺椅上的人轻声道:“什么事?” 见她醒着,白羽上前回禀道:“海渡先生在门外,想求见娘娘。” 得了召见,海渡跟在白羽身后入内,他读完了她所写之册,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说他做错了。 她幼时的苦难与自己无关,可如今的痛苦皆因自己而起。 当初陛下和云起哪怕知道了她的存在回京后皆闭口不言,想将这个秘密永远藏起来。 是自己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才会让她成为别人拿捏南家的质子。 自己是罪魁祸首,无法反驳。 “臣参见娘娘。” 低咳几声,南善宜没有看他:“直言来意便是。” 她不喜他,从在金陵起就不喜。 “臣有罪,对不起娘娘和老侯爷。” 没有问他什么罪,南善宜看着头顶的绿荫,眸中有些轻嘲:“每个人都来和我说对不起。” “然后呢?要我原谅吗?” “臣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娘娘的原谅。”海渡眸中真诚悔恨 南善宜神色平淡,声音里透露着虚弱:“那就好,我也做不到原谅。” 说完她低咳几声,侧过头去慢慢闭上了眼睛:“我乏了,你走。” 知她不愿见自己,海渡转身离去,行至宫门口时他转身看过来,树荫下的人面色苍白,瘦弱单薄,和当初金陵时判若两人,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带走。 他自知欠她的早已无法还清,但总得为她做些什么。 御书房内。 周朝运低头批改奏折,想到什么,他下意识唤道:“云起。” 一旁的李元茂忙道:“陛下,将军不在。” 周朝运这才恍然想起来,云起病了,这两日告了假。 “他怎么样了?”他问道 李公公回禀道:“奴才早上才去将军府看过,太医说再休息两日就好了。” 闻言周朝运没再说什么,他知他心中痛苦,却无法劝慰他什么。 沉默间,外面传来格将的声音:“陛下,海渡先生求见。” “进。”周朝运 原本晴朗的天没过一会就乌云密布,屋外格将看着远处道:“瞧着要下雨了。” “当初朕已经下定决心放手了!” “是你一手促成,如今你让朕放手!”陛下的怒喝声从里面传来,格将身体一颤,惊恐的扭头看向一旁的凌山。 凌山眉头紧蹙,暗道不好。 屋内,海渡跪在地上看着上座愤怒的帝王。 周朝运怒上心头:“朕说过此事谁再提,杀无赦!” 海渡眸中恳求:“当初在金陵臣向陛下死谏,希望陛下不要再和她纠缠。” “陛下和臣说死谏一生就一次让臣留着用在别处。” “兜兜转转,这死谏还是用在了同一处。” “臣对娘娘有愧,这一次臣死谏,求陛下成全娘娘,也放过自己。” 当初是为陛下,如今是为了长乐宫里郁郁寡欢的皇后。 周朝运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眸中暗沉,屋外雨声越来越大,他问道:“谁又能成全朕?” 唯一能成全他的人,如今却要离开他。 目光看着跪在殿中不愿起身的人,周朝运寒声道:“要跪出去跪,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起来。” 第261章 死谏 走之前她想见见那个比自己年幼的女子,为当初的事道歉,也为武安侯的死道歉。 无论如何,温自仁是她的父亲,她愧疚不已。 那日武安侯的棺椁送回北境,她就在人群里看着她捧着牌位,看着她被神策军拦住不能再往前一步。 也看见了她抬头看向城墙上的天子时眸中的挣扎痛苦。 她好像一瞬间理解了她真正的痛苦是什么,可惜,也许是帝王无情,看不明白。 她曾羡慕她天之骄女,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才明白自己以为的不公苦难,和她比起来不过万分之一。 她所写之册流传于世,温雨桐才知道当初她的那句“我经历过的苦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你被最信任的人置于死地过吗?”是什么意思。 四岁时经历人间至苦,可她却依旧那么美好,那么会爱人。 这样好的人如今却因所爱之人遍体鳞伤,永失所爱。 可她尚年幼,未满二十年华。 怎能不让人怜悯心痛。 看着朱红色的宫门,温雨桐呢喃道:“她不该爱陛下的。” 丫鬟惊慌提醒:“小姐慎言。” 温雨桐轻声道:“若不爱,她才不会这样痛苦。” ………… 摄政王府。 沈柳章推门入内,看着桌前自己和自己对弈的周怀谦直言来意:“陛下从小就听你的话。” “你劝劝他,让小夭走。” 周怀谦盯着棋盘没有抬头:“陛下是君,我是臣。” “他心意已决,我如何劝?” “而且你真当陛下不知道那二十八位官员的罪证有你的手笔吗?” 沈柳章一时哑然,面色沉重,拂袖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却忽听周怀谦出声道:“他如今正是执着的时候,天子威严不容挑衅。” “你莫不是糊涂了要现在去逼他?” 脚步一顿,沈柳章转身看向他 周怀谦将手中的棋子扔在盒中,抬头和他对视:“他并非无情之人,他对皇后的珍爱你我都知晓,只是现在他还没有想明白。” “他想明白的时候自会放手。” 沈柳章离开后,周怀谦重新执棋却迟迟没有落下,片刻他顿觉无趣将棋子扔入盒中,无奈摇头:“逆风执烛,烧手之患,都烧的鲜血淋漓了还不放手。” “这性子到底像谁?” 守在门外的元苍闻言,眸光微动,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像王爷一样,如此洒脱的放手。 ………… 长乐宫里,枝繁叶茂的桃树下南善宜躺在躺椅上,午后日头正好,银燕非要让她出来晒晒。 阳光穿过枝叶的间隙落在她苍白没有血色的皮肤上,薄薄一层皮肤下青色的血脉清晰可见,她闭着眼睛伸手拉了拉盖在身上的狐裘毯子,时不时蹙眉咳嗽。 白羽走近看见她闭目休息一时不忍打扰,这几日入夜后娘娘病的越发厉害,有些时候整宿难以入睡。 实在不忍心,她转身想退下,却听见躺椅上的人轻声道:“什么事?” 见她醒着,白羽上前回禀道:“海渡先生在门外,想求见娘娘。” 得了召见,海渡跟在白羽身后入内,他读完了她所写之册,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说他做错了。 她幼时的苦难与自己无关,可如今的痛苦皆因自己而起。 当初陛下和云起哪怕知道了她的存在回京后皆闭口不言,想将这个秘密永远藏起来。 是自己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才会让她成为别人拿捏南家的质子。 自己是罪魁祸首,无法反驳。 “臣参见娘娘。” 低咳几声,南善宜没有看他:“直言来意便是。” 她不喜他,从在金陵起就不喜。 “臣有罪,对不起娘娘和老侯爷。” 没有问他什么罪,南善宜看着头顶的绿荫,眸中有些轻嘲:“每个人都来和我说对不起。” “然后呢?要我原谅吗?” “臣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娘娘的原谅。”海渡眸中真诚悔恨 南善宜神色平淡,声音里透露着虚弱:“那就好,我也做不到原谅。” 说完她低咳几声,侧过头去慢慢闭上了眼睛:“我乏了,你走。” 知她不愿见自己,海渡转身离去,行至宫门口时他转身看过来,树荫下的人面色苍白,瘦弱单薄,和当初金陵时判若两人,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带走。 他自知欠她的早已无法还清,但总得为她做些什么。 御书房内。 周朝运低头批改奏折,想到什么,他下意识唤道:“云起。” 一旁的李元茂忙道:“陛下,将军不在。” 周朝运这才恍然想起来,云起病了,这两日告了假。 “他怎么样了?”他问道 李公公回禀道:“奴才早上才去将军府看过,太医说再休息两日就好了。” 闻言周朝运没再说什么,他知他心中痛苦,却无法劝慰他什么。 沉默间,外面传来格将的声音:“陛下,海渡先生求见。” “进。”周朝运 原本晴朗的天没过一会就乌云密布,屋外格将看着远处道:“瞧着要下雨了。” “当初朕已经下定决心放手了!” “是你一手促成,如今你让朕放手!”陛下的怒喝声从里面传来,格将身体一颤,惊恐的扭头看向一旁的凌山。 凌山眉头紧蹙,暗道不好。 屋内,海渡跪在地上看着上座愤怒的帝王。 周朝运怒上心头:“朕说过此事谁再提,杀无赦!” 海渡眸中恳求:“当初在金陵臣向陛下死谏,希望陛下不要再和她纠缠。” “陛下和臣说死谏一生就一次让臣留着用在别处。” “兜兜转转,这死谏还是用在了同一处。” “臣对娘娘有愧,这一次臣死谏,求陛下成全娘娘,也放过自己。” 当初是为陛下,如今是为了长乐宫里郁郁寡欢的皇后。 周朝运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眸中暗沉,屋外雨声越来越大,他问道:“谁又能成全朕?” 唯一能成全他的人,如今却要离开他。 目光看着跪在殿中不愿起身的人,周朝运寒声道:“要跪出去跪,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起来。” 第262章 功败垂成 屋檐下,格将看着远处跪在大雨里的人,无奈摇头。 如今整个朝堂谁人不知皇后娘娘是陛下的逆鳞,碰之则死,偏偏他们一个两个都来逼陛下。 这场雨从午后一直下到夜色降临才停下,直到晕倒在雨里海渡都没有起来,最后还是格将让人将他抬走的。 夜深时分,算着她应该睡下了周朝运才出了御书房慢慢往长乐宫走。 长乐宫里的烛火已经灭了半数,由于这些时日南善宜的睡眠越来越浅,轻轻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好不容易睡着的人醒过来。 所以只要她睡下了,宫里就没人出来走动,安静的很。 没有睡意,南善宜从床榻上起身,半靠着枕头失神,片刻她伸手从枕头下面拿出之前玉佛姑姑给她的信。 屋内昏暗,没有什么光线,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信封上的“善宜亲启”几个字,睡不着,想再看一遍。 没有惊动任何人,她起身拿着信封出了寝殿。 池塘中的荷花含苞欲放,在夜风里轻轻摇晃,草地上她席地而坐,借着池塘边的烛光看手上的信。 出来时没想起披件外衫,如今才觉夜风寒凉,手掌轻掩口唇压抑着声音咳嗽。 看着信纸上的内容,对外公的思念让她痛彻心扉。 在触及那句“家中永远和你站在一处,你若信他,南家就全权交付。”时,自责悔恨将她紧紧锢住不能呼吸。 若不是她的那封信,也许外公就不会这样义无反顾的入京,他明明知道此去凶多吉少。 因为她说信周朝运,想和他站在一处,外公就不想让自己为难。因为他知道,若他不入京,他的外孙女就会成为长安城里唯一的靶子。 他不想让她为难,不想让陛下为难,不想让战事不利,他为所有人考虑唯独没有替他自己想过。 玉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不停的用脑袋蹭着她的腿。 她看着玉狮低声道:“我真的好痛……好累。” 湖水打湿了鞋袜,南善宜起身看着面前种满荷花的池塘,真的好想就这样死掉。 死掉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这样想着,慢慢的踏水走进,池水淹没小腿,岸边玉狮来回焦急走动,不停叫唤。 手臂被人从身后拽住,用力将她扯出了池塘,双手紧紧掐着她的肩膀,周朝运双眸充血,目眦欲裂:“你想干什么!” “南善宜!” “你疯了!” 歇斯底里,南善宜整个人都在颤抖,积压已久的情绪在此刻崩溃:“我好痛苦。” “周朝运,我真的好痛苦。” 周朝运何尝不痛苦,这些日子他没有一日安眠,眸中哀求想要一个答案:“人死不能复生,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要怎样你才不痛苦?” “恨着我,想杀了我,都可以。” 南善宜手中还捏着信纸,用力的的拍打他的胸膛:“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 用力掌住她的肩膀,周朝运大声道:“那你告诉我,你在痛苦什么!” 看着他充血固执的眼眸,南善宜泪流满面:“我还爱着你啊。” 疯魔的眸光一滞,随后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南善宜哭着道:“我痛苦的是我还爱着你啊。” 这句话的杀伤力远胜过她拿剑捅他,周朝运忘记了言语就这么看着她 南善宜痛苦摇头,眸中绝望:“该是不死不休的恨意,该是咒你永入阿鼻地狱!可我还在心疼你!” “心疼你肉体凡胎却要承担这王朝气运,心疼你九五之尊却身不由己,心疼你那么爱我却永失所爱……” 仰头看着他,眸中绝望悲痛,她轻声道:“我痛苦的是我还爱着你啊,周朝运。” 握着她肩膀的手瞬间脱力垂在身侧,周朝运眸中湿润就这么看着她没有言语,泪水从眼眶流下,瞳孔颤动。 南善宜将手中快被捏烂的信纸按在他的心口:“只差一点点,就一点点……” “我们之间……功败垂成……” 低头看信中的内容,良久自嘲一笑,周朝运在她的注视下转身离去,失魂落魄,背影孤寂。 早早听见动静却不敢上前的婢女连忙上去搀扶南善宜。 玉佛姑姑用披风将她严严实实的裹住,想要驱散她的寒冷。 这一夜长乐宫灯火通明,皇后娘娘病重,高烧不退,顾太医焦头烂额。 信中南绣山所写是南家愿意做文武改制的第一人,南家后人从南郡书起不任兵权,走科举,官拜长安。 南家与南荣军本是一体,想要南荣军易主绝非数日里一个兵符帅令就能做到。 只有循序渐进,南郡书弃兵权就意味着南绣山,南青枫之后南家再无掌兵之人,南家和南荣军真正分离。 如此兵权回握圣人之手,南家困境得以改变。 可惜天不遂人愿,只差一点点,功败垂成。 第二日,海渡继续在御书房前跪着,谢洛书问他要跪到什么时候,他说:“跪到陛下愿意成全娘娘。” 早朝时收到来自南境的战报,武安侯枉死,军心大乱,汉中被破,叛军直直北上。 御书房内诸位大臣正在商讨对策,门却忽然被从外面打开,大病还未痊愈的沈云起缓缓走了进来,下跪请战。 周朝运屏退了众人,屋内只剩下二人。 “为何请战?”周朝运问他道 “臣是陛下马前卒,自当为陛下排忧解难。”沈云起看着他道 “而且,周戈炎必须死。” 当初他出卖北境布防图,导致母亲战死,如今他设计害死外公,他要他死。 周朝运并不想让他出征,却知道自己拦不住他:“好。” “臣还有一事相求。” 得了允许,沈云起又道 “你我之间何须这个“求”字。”周朝运看着他 “让她走。”沈云起眸中动容,想起前几日去看她时见到的憔悴模样,心疼不已:“待在这她会逼死自己的。” 出乎意料,周朝这次没有动怒, “我本来已经很坚定了,把她绑在我身边,哪怕恨着我,要杀我,彼此折磨至白头也没关系,这样也算相守一生。” “可偏偏,她在恨她自己。” “她现在这样痛苦,痛苦的想死,是因为还爱着我。” “这样,我怎么敢……再继续把她困在这牢笼里。” ………… 第262章 功败垂成 屋檐下,格将看着远处跪在大雨里的人,无奈摇头。 如今整个朝堂谁人不知皇后娘娘是陛下的逆鳞,碰之则死,偏偏他们一个两个都来逼陛下。 这场雨从午后一直下到夜色降临才停下,直到晕倒在雨里海渡都没有起来,最后还是格将让人将他抬走的。 夜深时分,算着她应该睡下了周朝运才出了御书房慢慢往长乐宫走。 长乐宫里的烛火已经灭了半数,由于这些时日南善宜的睡眠越来越浅,轻轻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好不容易睡着的人醒过来。 所以只要她睡下了,宫里就没人出来走动,安静的很。 没有睡意,南善宜从床榻上起身,半靠着枕头失神,片刻她伸手从枕头下面拿出之前玉佛姑姑给她的信。 屋内昏暗,没有什么光线,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信封上的“善宜亲启”几个字,睡不着,想再看一遍。 没有惊动任何人,她起身拿着信封出了寝殿。 池塘中的荷花含苞欲放,在夜风里轻轻摇晃,草地上她席地而坐,借着池塘边的烛光看手上的信。 出来时没想起披件外衫,如今才觉夜风寒凉,手掌轻掩口唇压抑着声音咳嗽。 看着信纸上的内容,对外公的思念让她痛彻心扉。 在触及那句“家中永远和你站在一处,你若信他,南家就全权交付。”时,自责悔恨将她紧紧锢住不能呼吸。 若不是她的那封信,也许外公就不会这样义无反顾的入京,他明明知道此去凶多吉少。 因为她说信周朝运,想和他站在一处,外公就不想让自己为难。因为他知道,若他不入京,他的外孙女就会成为长安城里唯一的靶子。 他不想让她为难,不想让陛下为难,不想让战事不利,他为所有人考虑唯独没有替他自己想过。 玉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不停的用脑袋蹭着她的腿。 她看着玉狮低声道:“我真的好痛……好累。” 湖水打湿了鞋袜,南善宜起身看着面前种满荷花的池塘,真的好想就这样死掉。 死掉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这样想着,慢慢的踏水走进,池水淹没小腿,岸边玉狮来回焦急走动,不停叫唤。 手臂被人从身后拽住,用力将她扯出了池塘,双手紧紧掐着她的肩膀,周朝运双眸充血,目眦欲裂:“你想干什么!” “南善宜!” “你疯了!” 歇斯底里,南善宜整个人都在颤抖,积压已久的情绪在此刻崩溃:“我好痛苦。” “周朝运,我真的好痛苦。” 周朝运何尝不痛苦,这些日子他没有一日安眠,眸中哀求想要一个答案:“人死不能复生,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要怎样你才不痛苦?” “恨着我,想杀了我,都可以。” 南善宜手中还捏着信纸,用力的的拍打他的胸膛:“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 用力掌住她的肩膀,周朝运大声道:“那你告诉我,你在痛苦什么!” 看着他充血固执的眼眸,南善宜泪流满面:“我还爱着你啊。” 疯魔的眸光一滞,随后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南善宜哭着道:“我痛苦的是我还爱着你啊。” 这句话的杀伤力远胜过她拿剑捅他,周朝运忘记了言语就这么看着她 南善宜痛苦摇头,眸中绝望:“该是不死不休的恨意,该是咒你永入阿鼻地狱!可我还在心疼你!” “心疼你肉体凡胎却要承担这王朝气运,心疼你九五之尊却身不由己,心疼你那么爱我却永失所爱……” 仰头看着他,眸中绝望悲痛,她轻声道:“我痛苦的是我还爱着你啊,周朝运。” 握着她肩膀的手瞬间脱力垂在身侧,周朝运眸中湿润就这么看着她没有言语,泪水从眼眶流下,瞳孔颤动。 南善宜将手中快被捏烂的信纸按在他的心口:“只差一点点,就一点点……” “我们之间……功败垂成……” 低头看信中的内容,良久自嘲一笑,周朝运在她的注视下转身离去,失魂落魄,背影孤寂。 早早听见动静却不敢上前的婢女连忙上去搀扶南善宜。 玉佛姑姑用披风将她严严实实的裹住,想要驱散她的寒冷。 这一夜长乐宫灯火通明,皇后娘娘病重,高烧不退,顾太医焦头烂额。 信中南绣山所写是南家愿意做文武改制的第一人,南家后人从南郡书起不任兵权,走科举,官拜长安。 南家与南荣军本是一体,想要南荣军易主绝非数日里一个兵符帅令就能做到。 只有循序渐进,南郡书弃兵权就意味着南绣山,南青枫之后南家再无掌兵之人,南家和南荣军真正分离。 如此兵权回握圣人之手,南家困境得以改变。 可惜天不遂人愿,只差一点点,功败垂成。 第二日,海渡继续在御书房前跪着,谢洛书问他要跪到什么时候,他说:“跪到陛下愿意成全娘娘。” 早朝时收到来自南境的战报,武安侯枉死,军心大乱,汉中被破,叛军直直北上。 御书房内诸位大臣正在商讨对策,门却忽然被从外面打开,大病还未痊愈的沈云起缓缓走了进来,下跪请战。 周朝运屏退了众人,屋内只剩下二人。 “为何请战?”周朝运问他道 “臣是陛下马前卒,自当为陛下排忧解难。”沈云起看着他道 “而且,周戈炎必须死。” 当初他出卖北境布防图,导致母亲战死,如今他设计害死外公,他要他死。 周朝运并不想让他出征,却知道自己拦不住他:“好。” “臣还有一事相求。” 得了允许,沈云起又道 “你我之间何须这个“求”字。”周朝运看着他 “让她走。”沈云起眸中动容,想起前几日去看她时见到的憔悴模样,心疼不已:“待在这她会逼死自己的。” 出乎意料,周朝这次没有动怒, “我本来已经很坚定了,把她绑在我身边,哪怕恨着我,要杀我,彼此折磨至白头也没关系,这样也算相守一生。” “可偏偏,她在恨她自己。” “她现在这样痛苦,痛苦的想死,是因为还爱着我。” “这样,我怎么敢……再继续把她困在这牢笼里。” ………… 第263章 云起此生愿做礼度马前卒! 离宫这一日,宫门打开的瞬间南善宜听见马车外银燕的惊呼声:“春生小姐!” 掀开帘子,南善宜看着马背上一身白衣的随春生。 她自幼爱穿红色,如今为了她着素服孝。 驱马走近,见她病重的模样,随春生眸中心疼,抬手探入车窗轻轻的抚了抚她的头发:“我来送你回家。” 南善宜眸中湿润却笑着点头:“嗯。” 马车缓缓驶离朱雀门,左侧是随春生,右侧是凌山,身后有神策军相送,他们会送她至雁门关,南荣军会在那里等她。 沈云起站在朱雀门的城墙上目送她离开, 皇宫内,周朝运独自一人坐在长乐宫里,视线扫过屋内的陈设,除了她自己的东西,什么她都没带走。 门口传来猫叫声,抬头看去,雪白的团子欢快的朝他跑来,喵喵直叫,好像在问他,人呢?猫呢? 她只带走了玉狮。 刚才御书房内,林寂莲问他要不要去朱雀门送送她, 放她离开就已经要了他的命,又怎么可能看着她走,他怕自己会反悔。 两日后沈云起备军出征,军队浩浩荡荡与白马兵南北夹击汉中。 ………… 由于南善宜的身体状况极差,此行走走停停,历经月余才至雁门关。 马车外,银燕看着远处激动出声道:“小姐,我看见将军了!” 城墙之下,南郡书高坐于马背上,身后是前来相迎的一万南荣军。 帘子被掀开,露出苍白虚弱的面容,眸中却带着清浅笑意。 雁门关近在咫尺。 南郡书打马走近,于车窗处调转马头,看着她笑道:“回家。” 南善宜虚弱的笑着点了点头。 可惜,城墙之下,离入关只差一步,队伍后面急切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来人翻身下马,对凌山下跪行礼:“将军,龙骧将军围困汉中,数日前陛下亲自驰援南下。” “摄政王有令,命你即刻南下蜀地,跟随陛下左右!” 马车内的人打翻了茶盏,水渍打湿了衣袍。 凌山面色沉重:“将军骁勇,怎会围困汉中!” 来人痛心疾首:“叛军此前隐藏兵力。” “他们一直在等的就是此次武安侯枉死,军心大乱之时!” “周戈炎深知龙骧将军欲将其除之而后快,以身做饵诱将军深入埋伏之地!” 凌山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恨不得立马出现在陛下和将军身边,他调转马头行至马车旁:“娘娘已至雁门关,如今事态紧急,属下就不送了。” 说完勒马扬蹄欲带着神策军离开 “等等。”马车内伴随着几声轻咳 帘子被掀开,在玉佛姑姑的搀扶下南善宜准备下马车。 还未踩上脚凳,却被马背上的随春生拽住了胳膊,彼此对视,随春生看着她摇了摇头:“善宜,不要回头。” 随春生太了解她了。 南善宜睫毛缓缓煽动,阳光下眸光闪烁挣扎:“可是,阿兄在那。” 随春生没有放手:“陛下已经南下,又有白马兵相助,会没事的。” 眸中的不安告诉她南善宜并不信她的话, 南善宜抬手抓住她拽着自己的手臂,缓缓推开 随春生激动道:“只差一步,善宜,你抬头看看,真的只差一步。” “你若回头就真的走不了了。” 南善宜抬头看着城墙上写着“雁门关”三字的匾,笔锋苍劲有力。 “春生,我失去的已经够多了。”收回视线她看着随春生轻声道 随春生哑然,她想问她,她怕的是失去沈云起,还是还有别人,却问不出口,最后她还是妥协放开了她的手臂。 南善宜缓缓走至南郡书的马前,仰头看着他:“阿兄。” 南郡书翻身下马站在她面前,两人沉默对视。 马背上凌山的目光落在南郡书身上,其实他并不觉得南郡书会答应。 因为朝堂之上,满朝文武面前他立过誓“南荣军再不入关。” 虽未明说,可世人都知晓,南家再不会入关勤王 可是这一次他猜错了,后来他才知道,自己、世人都低估了南家。 南郡书抬手轻抚她的脑袋,眸中带笑:“别怕,我去。” “周戈炎欠南家的债,南家自己去讨。” 说完之后,他翻身上马,看向一旁的破坤道:“我先率一万南荣军南下驰援,你回浮屠城点兵三十万与我汇合。” “此去,定荡平蜀地,以叛军头颅祭奠我南氏亡灵!” 新仇旧恨一次算清楚。 “是!”破坤领命,快马离开 南郡书看向南善宜无声询问 心中不安,南善宜道:“我与你一起,你先走不用管我。” 知她不亲眼看见云起平安是不会安心的,南郡书没有阻拦:“好,我先行一步。” ………… “将军原已经身受重伤,拼死一搏冲破敌军防线斩下了周戈炎的头颅,与他同归于尽。” “万箭穿心之时高呼“云起此生愿做礼度马前卒”” 军营里白幡高挂,南善宜走下马车颤动的目光缓缓扫过,格将红着双眼跟在她身侧 “他们说将军此举赤胆忠心。” “可属下们都知道,他是不想让陛下自责。” 心口绞痛,南善宜眉头紧紧蹙起,面色苍白,抬手抓住玉佛姑姑的手腕,忍受着蚀骨疼痛一步一步的朝军营深处走去。 安置遗体的营帐外跪满了将士,军甲之外都穿了麻衣。 她就这样一步步穿过人群,眼睛死死盯着里面的棺椁。 南郡书先察觉到了她的身影,被悲痛溢满的眸中浮现担忧:“善宜。” 殇魅穿着丧服跪在火盆前,仰头看着高处的牌位,眸中无神。 不顾南郡书的阻拦,南善宜推开拦在她身前的手,眸中倔强,走到棺椁旁边低头看着里面没了生机的人。 他身上穿着的是那身天青色的广袖长袍。 南郡书站在她身侧泪目道:“他说他一直很遗憾没得一件你亲手做的衣袍。” “可后来他才知道他早就有了。” 身后的格将泪流不止,将军曾问陛下那身月白色的衣袍谁做的,知道是娘娘亲手所制后喜不自胜,原来是因为这个。 第263章 云起此生愿做礼度马前卒! 离宫这一日,宫门打开的瞬间南善宜听见马车外银燕的惊呼声:“春生小姐!” 掀开帘子,南善宜看着马背上一身白衣的随春生。 她自幼爱穿红色,如今为了她着素服孝。 驱马走近,见她病重的模样,随春生眸中心疼,抬手探入车窗轻轻的抚了抚她的头发:“我来送你回家。” 南善宜眸中湿润却笑着点头:“嗯。” 马车缓缓驶离朱雀门,左侧是随春生,右侧是凌山,身后有神策军相送,他们会送她至雁门关,南荣军会在那里等她。 沈云起站在朱雀门的城墙上目送她离开, 皇宫内,周朝运独自一人坐在长乐宫里,视线扫过屋内的陈设,除了她自己的东西,什么她都没带走。 门口传来猫叫声,抬头看去,雪白的团子欢快的朝他跑来,喵喵直叫,好像在问他,人呢?猫呢? 她只带走了玉狮。 刚才御书房内,林寂莲问他要不要去朱雀门送送她, 放她离开就已经要了他的命,又怎么可能看着她走,他怕自己会反悔。 两日后沈云起备军出征,军队浩浩荡荡与白马兵南北夹击汉中。 ………… 由于南善宜的身体状况极差,此行走走停停,历经月余才至雁门关。 马车外,银燕看着远处激动出声道:“小姐,我看见将军了!” 城墙之下,南郡书高坐于马背上,身后是前来相迎的一万南荣军。 帘子被掀开,露出苍白虚弱的面容,眸中却带着清浅笑意。 雁门关近在咫尺。 南郡书打马走近,于车窗处调转马头,看着她笑道:“回家。” 南善宜虚弱的笑着点了点头。 可惜,城墙之下,离入关只差一步,队伍后面急切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来人翻身下马,对凌山下跪行礼:“将军,龙骧将军围困汉中,数日前陛下亲自驰援南下。” “摄政王有令,命你即刻南下蜀地,跟随陛下左右!” 马车内的人打翻了茶盏,水渍打湿了衣袍。 凌山面色沉重:“将军骁勇,怎会围困汉中!” 来人痛心疾首:“叛军此前隐藏兵力。” “他们一直在等的就是此次武安侯枉死,军心大乱之时!” “周戈炎深知龙骧将军欲将其除之而后快,以身做饵诱将军深入埋伏之地!” 凌山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恨不得立马出现在陛下和将军身边,他调转马头行至马车旁:“娘娘已至雁门关,如今事态紧急,属下就不送了。” 说完勒马扬蹄欲带着神策军离开 “等等。”马车内伴随着几声轻咳 帘子被掀开,在玉佛姑姑的搀扶下南善宜准备下马车。 还未踩上脚凳,却被马背上的随春生拽住了胳膊,彼此对视,随春生看着她摇了摇头:“善宜,不要回头。” 随春生太了解她了。 南善宜睫毛缓缓煽动,阳光下眸光闪烁挣扎:“可是,阿兄在那。” 随春生没有放手:“陛下已经南下,又有白马兵相助,会没事的。” 眸中的不安告诉她南善宜并不信她的话, 南善宜抬手抓住她拽着自己的手臂,缓缓推开 随春生激动道:“只差一步,善宜,你抬头看看,真的只差一步。” “你若回头就真的走不了了。” 南善宜抬头看着城墙上写着“雁门关”三字的匾,笔锋苍劲有力。 “春生,我失去的已经够多了。”收回视线她看着随春生轻声道 随春生哑然,她想问她,她怕的是失去沈云起,还是还有别人,却问不出口,最后她还是妥协放开了她的手臂。 南善宜缓缓走至南郡书的马前,仰头看着他:“阿兄。” 南郡书翻身下马站在她面前,两人沉默对视。 马背上凌山的目光落在南郡书身上,其实他并不觉得南郡书会答应。 因为朝堂之上,满朝文武面前他立过誓“南荣军再不入关。” 虽未明说,可世人都知晓,南家再不会入关勤王 可是这一次他猜错了,后来他才知道,自己、世人都低估了南家。 南郡书抬手轻抚她的脑袋,眸中带笑:“别怕,我去。” “周戈炎欠南家的债,南家自己去讨。” 说完之后,他翻身上马,看向一旁的破坤道:“我先率一万南荣军南下驰援,你回浮屠城点兵三十万与我汇合。” “此去,定荡平蜀地,以叛军头颅祭奠我南氏亡灵!” 新仇旧恨一次算清楚。 “是!”破坤领命,快马离开 南郡书看向南善宜无声询问 心中不安,南善宜道:“我与你一起,你先走不用管我。” 知她不亲眼看见云起平安是不会安心的,南郡书没有阻拦:“好,我先行一步。” ………… “将军原已经身受重伤,拼死一搏冲破敌军防线斩下了周戈炎的头颅,与他同归于尽。” “万箭穿心之时高呼“云起此生愿做礼度马前卒”” 军营里白幡高挂,南善宜走下马车颤动的目光缓缓扫过,格将红着双眼跟在她身侧 “他们说将军此举赤胆忠心。” “可属下们都知道,他是不想让陛下自责。” 心口绞痛,南善宜眉头紧紧蹙起,面色苍白,抬手抓住玉佛姑姑的手腕,忍受着蚀骨疼痛一步一步的朝军营深处走去。 安置遗体的营帐外跪满了将士,军甲之外都穿了麻衣。 她就这样一步步穿过人群,眼睛死死盯着里面的棺椁。 南郡书先察觉到了她的身影,被悲痛溢满的眸中浮现担忧:“善宜。” 殇魅穿着丧服跪在火盆前,仰头看着高处的牌位,眸中无神。 不顾南郡书的阻拦,南善宜推开拦在她身前的手,眸中倔强,走到棺椁旁边低头看着里面没了生机的人。 他身上穿着的是那身天青色的广袖长袍。 南郡书站在她身侧泪目道:“他说他一直很遗憾没得一件你亲手做的衣袍。” “可后来他才知道他早就有了。” 身后的格将泪流不止,将军曾问陛下那身月白色的衣袍谁做的,知道是娘娘亲手所制后喜不自胜,原来是因为这个。 第264章 你和我一样痛吧 双手抓着棺材边缘下滑跪地,南善宜压抑着痛哭出声,悔恨摇头,一手不停的拍打着自己的胸口。 殇魅起身走上前去将她抱在怀里,泪流不止。 脑海里浮现他死在自己怀里的模样,她哑声道:“他想葬在北境。” 哭声不再压抑,南善宜脑袋靠着她的胸口,一手死死抓住她的手嚎啕大哭。 隔壁的营帐里,周朝运坐于桌前听着她痛苦的哭声,麻木的眼眸中泪水不断流下。 帐帘紧闭,里面没有点一支烛火,昏暗不清。 脑海里是自己赶到时他吐血不止,看着自己笑着喊“云起此生愿做礼度马前卒。” 是他来迟,永远失去了视他如命的兄长。 他一直以为武安侯死时自己理解她有多痛,如今才明白,他看到的太浅太浅。 那双承诺会托起他一生的羽翼折断了,痛的想死,他宁愿死的是自己。 而这样的痛,因为自己他的善宜经历了三次。 他不敢走出去面对她。 夜幕里厚重的帘子被从外面掀开,里面一片漆黑,只有月光从窗户洒进来隐约可见。 南善宜拖着跪麻木了的双腿走进帐中,周朝运只能看清她的身影,却看不清她的面容。 “周朝运,你痛吗?”他听见她问, 周朝运没有出声,南善宜也不在乎,她继续轻声道:“你和我一样痛。” 黑夜里她坐在远处,两人都没有言语,她抬头看着月亮,他看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声音很轻,好像风一吹就散了:“为君为国为民死,是他们的结局。” “而永失所爱,不得善终,是我们的结局。” 一手撑着桌角从椅子上起身,她转身脚步虚浮朝外面走去,不过两步整个人就失去意识倒下。 周朝运瞳孔一震飞扑上前将人揽入怀中,带着她跌坐在地上。 “来人!” ………… 安置遗体的营帐内,殇魅背靠着棺材坐在地上,双手抱膝。 “不是说好了战事结束我们就成亲的吗?” “你向来一言九鼎,怎么偏偏对我食言?” 那日援军至时战场上已经尸骸遍野,血流成河。 厮杀声充斥着耳郭,可殇魅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是抱着怀里的人一遍一遍的叫着他的名字。 “明烛,我这一生对不起两个人,一个是善宜,一个是你。” “这辈子你找一个更好更好的人,下辈子……我一定娶你,一定娶你。” 脑袋向后靠住棺椁,殇魅闭目落泪:“可是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 南善宜醒来时守着的随春生眸中激动,扶她半坐起,出声唤大夫。 “娘娘体虚,如今又有了身孕,切不可再情绪激动。” 眸光一滞,南善宜看向大夫:“你说什么?” 大夫跪在地上恭敬回禀:“娘娘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 目光看向一旁的随春生和玉佛姑姑,见她们的神色便知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缓缓闭上了眼睛,南善宜缓声道:“下去,我乏了。” ……………… 圣则十五年秋,蜀地叛军之首周戈炎被龙骧将军所杀。 周戈炎死后,心腹孟柯辅佐周戈炎十岁幼子继其位,自封汉中帝。 雍湛帝御驾亲征,率领南荣军和白马兵与其战于蜀。 十万南荣军和七万神策军坐镇长安,摄政王代君执政, 整个长安城固若金汤,只为守住长乐宫中身怀六甲的皇后,陛下出征前曾留召,若他战死沙场,皇后腹中无论男女,都是大晟下一任君王。 下朝后林寂莲与海渡相邀于茶楼议事。 楼下说书先生正滔滔不绝的讲述着蜀地战事, “陛下所率之兵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定能大胜归来。” 有人不解询问:“我听说武安侯死后南家立誓永不入京勤王。” “为何又来了?” 有年轻学子高声道:“因为那是南家。” “降匈奴,守边疆,万里勤王,方为南家!” …………… 除夕将近,长乐宫里,顾太医看着面前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的皇后,见她强忍着不适将碗中的药饮尽,他心中不忍, 一旁的辛明先生心疼哀求:“丫头,这孩子不能留了。” “他会拖累死你的!” 从她有孕时他就说过她的身体根本就不能支撑她生下这个孩子,可她执意要留下他。 南善宜虚弱一笑:“哪怕没有这个孩子,我也时日无多。” 辛明先生哑然不语,眸中悲痛 南善宜扭头看向窗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她一直都知道没有多少时间了。 随春生生气不解:“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 “为了谁!” 知道她误会了,南善宜没着急解释,而是看向跪在地上的顾太医道:“我不希望这件事传到南境。” “臣明白。”顾太医回道 抬手轻挥,南善宜轻声道:“都出去。” 待屋内只剩下随春生和她,南善宜才拍了拍床榻示意她坐下。 脸上的怒气还没有消,却还是顺着她坐下,随春生红着眼眶道:“善宜,不要这个孩子了好不好?” 南善宜轻咳几声,平复后她才缓声道:“南荣军一日握在南家手里,外公的悲剧就会重演继续重演。” 随春生眸中一怔:“你是说陛下…… 南善宜摇头:“他不会。” “可他也护不了南家永远。” “君心难测,一任君主有一任君主的秉性。” 抬手轻放在腹部,南善宜眸中平静:“他会是大晟下一任帝王,而他的身上流着南家的血。” “南家、南荣军直隶帝王,再不是私兵。” 随春生终于明白了她执着的是什么,原以为她是为了雍湛帝,自己才如此恨铁不成钢,愤怒至极。 可此刻知道她不是为了雍湛帝后,随春生却高兴不起来。 她本就时日无多,却还在利用自己,她真的将自己算计的一点不剩。 见她落泪,南善宜抬手为她擦去眼泪,强颜欢笑:“别哭。” “若不是为了将他生下来,我可能还挺不到现在。” “我对不起他,若他愿意下辈子我在全了他母子的情分。” 更何况,她早就该死了,死在乾至二十九年,若死在那里就不会经历这些无能为力的痛苦和绝望。 第264章 你和我一样痛吧 双手抓着棺材边缘下滑跪地,南善宜压抑着痛哭出声,悔恨摇头,一手不停的拍打着自己的胸口。 殇魅起身走上前去将她抱在怀里,泪流不止。 脑海里浮现他死在自己怀里的模样,她哑声道:“他想葬在北境。” 哭声不再压抑,南善宜脑袋靠着她的胸口,一手死死抓住她的手嚎啕大哭。 隔壁的营帐里,周朝运坐于桌前听着她痛苦的哭声,麻木的眼眸中泪水不断流下。 帐帘紧闭,里面没有点一支烛火,昏暗不清。 脑海里是自己赶到时他吐血不止,看着自己笑着喊“云起此生愿做礼度马前卒。” 是他来迟,永远失去了视他如命的兄长。 他一直以为武安侯死时自己理解她有多痛,如今才明白,他看到的太浅太浅。 那双承诺会托起他一生的羽翼折断了,痛的想死,他宁愿死的是自己。 而这样的痛,因为自己他的善宜经历了三次。 他不敢走出去面对她。 夜幕里厚重的帘子被从外面掀开,里面一片漆黑,只有月光从窗户洒进来隐约可见。 南善宜拖着跪麻木了的双腿走进帐中,周朝运只能看清她的身影,却看不清她的面容。 “周朝运,你痛吗?”他听见她问, 周朝运没有出声,南善宜也不在乎,她继续轻声道:“你和我一样痛。” 黑夜里她坐在远处,两人都没有言语,她抬头看着月亮,他看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声音很轻,好像风一吹就散了:“为君为国为民死,是他们的结局。” “而永失所爱,不得善终,是我们的结局。” 一手撑着桌角从椅子上起身,她转身脚步虚浮朝外面走去,不过两步整个人就失去意识倒下。 周朝运瞳孔一震飞扑上前将人揽入怀中,带着她跌坐在地上。 “来人!” ………… 安置遗体的营帐内,殇魅背靠着棺材坐在地上,双手抱膝。 “不是说好了战事结束我们就成亲的吗?” “你向来一言九鼎,怎么偏偏对我食言?” 那日援军至时战场上已经尸骸遍野,血流成河。 厮杀声充斥着耳郭,可殇魅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是抱着怀里的人一遍一遍的叫着他的名字。 “明烛,我这一生对不起两个人,一个是善宜,一个是你。” “这辈子你找一个更好更好的人,下辈子……我一定娶你,一定娶你。” 脑袋向后靠住棺椁,殇魅闭目落泪:“可是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 南善宜醒来时守着的随春生眸中激动,扶她半坐起,出声唤大夫。 “娘娘体虚,如今又有了身孕,切不可再情绪激动。” 眸光一滞,南善宜看向大夫:“你说什么?” 大夫跪在地上恭敬回禀:“娘娘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 目光看向一旁的随春生和玉佛姑姑,见她们的神色便知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缓缓闭上了眼睛,南善宜缓声道:“下去,我乏了。” ……………… 圣则十五年秋,蜀地叛军之首周戈炎被龙骧将军所杀。 周戈炎死后,心腹孟柯辅佐周戈炎十岁幼子继其位,自封汉中帝。 雍湛帝御驾亲征,率领南荣军和白马兵与其战于蜀。 十万南荣军和七万神策军坐镇长安,摄政王代君执政, 整个长安城固若金汤,只为守住长乐宫中身怀六甲的皇后,陛下出征前曾留召,若他战死沙场,皇后腹中无论男女,都是大晟下一任君王。 下朝后林寂莲与海渡相邀于茶楼议事。 楼下说书先生正滔滔不绝的讲述着蜀地战事, “陛下所率之兵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定能大胜归来。” 有人不解询问:“我听说武安侯死后南家立誓永不入京勤王。” “为何又来了?” 有年轻学子高声道:“因为那是南家。” “降匈奴,守边疆,万里勤王,方为南家!” …………… 除夕将近,长乐宫里,顾太医看着面前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的皇后,见她强忍着不适将碗中的药饮尽,他心中不忍, 一旁的辛明先生心疼哀求:“丫头,这孩子不能留了。” “他会拖累死你的!” 从她有孕时他就说过她的身体根本就不能支撑她生下这个孩子,可她执意要留下他。 南善宜虚弱一笑:“哪怕没有这个孩子,我也时日无多。” 辛明先生哑然不语,眸中悲痛 南善宜扭头看向窗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她一直都知道没有多少时间了。 随春生生气不解:“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 “为了谁!” 知道她误会了,南善宜没着急解释,而是看向跪在地上的顾太医道:“我不希望这件事传到南境。” “臣明白。”顾太医回道 抬手轻挥,南善宜轻声道:“都出去。” 待屋内只剩下随春生和她,南善宜才拍了拍床榻示意她坐下。 脸上的怒气还没有消,却还是顺着她坐下,随春生红着眼眶道:“善宜,不要这个孩子了好不好?” 南善宜轻咳几声,平复后她才缓声道:“南荣军一日握在南家手里,外公的悲剧就会重演继续重演。” 随春生眸中一怔:“你是说陛下…… 南善宜摇头:“他不会。” “可他也护不了南家永远。” “君心难测,一任君主有一任君主的秉性。” 抬手轻放在腹部,南善宜眸中平静:“他会是大晟下一任帝王,而他的身上流着南家的血。” “南家、南荣军直隶帝王,再不是私兵。” 随春生终于明白了她执着的是什么,原以为她是为了雍湛帝,自己才如此恨铁不成钢,愤怒至极。 可此刻知道她不是为了雍湛帝后,随春生却高兴不起来。 她本就时日无多,却还在利用自己,她真的将自己算计的一点不剩。 见她落泪,南善宜抬手为她擦去眼泪,强颜欢笑:“别哭。” “若不是为了将他生下来,我可能还挺不到现在。” “我对不起他,若他愿意下辈子我在全了他母子的情分。” 更何况,她早就该死了,死在乾至二十九年,若死在那里就不会经历这些无能为力的痛苦和绝望。 第265章 道尽途穷(全文完) 随春生哭着道:“别笑,难看死了。” 南善宜眸中湿润,向前靠在她的肩头:“如今……确实不怎么好看。” 她照过镜子,镜子里的人瘦骨嶙峋,一身病气。 “谁说的!”随春生蹙着眉道:“我们儒珍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姑娘。” ………… 蜀地军营里。 除夕这天晚上,篝火燃烧驱散冬日的寒凉,将士们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 与南郡书商讨完战事,周朝运起身出了营帐,他今日穿的是去年除夕南善宜亲手所制的衣袍, 在军中漫无目的的走动,凌山和格将不远不近的跟着他。 篝火旁,士兵们在互诉对家中妻儿的思念。 有人拿出贴身戴着的平安符道:“这是我媳妇在庙里给我求的。” “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戴着。” 身旁的人都不服气:“说的像是谁没有似的!” 说着从怀里取出香囊,每个人都有或爹娘给的,或妻儿送的。 没有再听,周朝运转身回到营帐,独自一人坐于床榻边,不知坐了多久他起身解了外袍准备休息。 挂在架子上的衣袍掉落在地,他弯腰去捡,却在拿起来的瞬间动作停顿,眸光微滞。 缓缓直起身子,绣着升龙图腾的衣襟内侧用月白色的线绣着一句话 “我爱之人,平安顺遂。” 因为绣线和衣袍是同一个颜色,所以她没说他也就从未察觉。 捏紧手中的衣袍,周朝运回到床榻边缘坐下,低头一会哭一会笑。 每一次她祈福许愿时他心中总是苦涩,想问她的愿望里有没有自己,却怕得到不想听的答案而怯弱不敢问。 如今才知晓,有的,一直有。 十五年前一乱,他们之间隔着太多人命,她多爱他一分,她的愧疚就多一分,觉得自己无颜面对死去的人。 所以她以这样的方式来告诉他,她爱他。 低垂的头颅让人无法窥见他落泪眸中的痛苦和不甘。 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为什么这样不公。 长乐宫里置了佛堂,以往皇后娘娘都是去慈宁宫礼佛的,如今身子重了便在长乐宫重新布置了一个。 除夕这天晚上,她在里面跪了许久,随春生也不知道她在为谁求。 ………… 圣则十六年二月,南境大捷,圣人凯旋而归。 城门口,百姓争相迎接欢呼。 匆匆赶来的白羽焦急跪拜:“陛下,娘娘早产!” 身穿乌金软甲的帝王策马入城,直奔皇宫。 “陛下恕罪!”顾太医跪在地上 “娘娘的身体本就难以诞下皇子,臣等劝阻无果,娘娘执意如此。” 周朝运此生不信神佛,天道不公,他更是怨怼。 如今却于长乐宫的佛堂内长跪不起,只求他的善宜平安。 皇后娘娘诞下太子,天下同喜。 床榻前周朝运紧紧握着南善宜冰冷的手。 侧目看着他,南善宜眸中落泪:“周朝运,我想看浮屠城的雪。” “春二月,北境的雪应未化。” 拉着她的手贴在嘴边,周朝运痛苦落泪:“我陪你去。” 也许是苍天不忍,三月底至浮屠城时落了一场雪,大雪漫天像极了少时记忆里的模样。 南善宜靠在周朝运怀中,看着窗外大雪纷飞,眼泪缓缓从眼角滑落。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佛祖说……这一辈子太苦了。” “下辈子补偿我们。” 冰冷的手费力的抬起轻轻覆盖住他环在自己身前的手背,:“周朝运,我真的太累了。” “我睡着后,想留在……北境…… 身后的人泪如决堤,用力抱住她,眼泪从下巴滴落打湿他紧贴的头发,万般不舍,千般不愿,整个人因为克制而颤抖,可他还是道:“睡。” 睡着了就能不痛了。 覆盖在手背上的手滑落的那一刻,一直隐忍着的人嚎啕大哭,此刻他不是刀枪不入的帝王,只是肉体凡胎,经历着与最爱的人死别之痛。 圣则十六年四月,雍湛帝帝后南氏薨于浮屠城,年二十,谥号懿,其陵未置长安,葬于浮屠城。 ………… 圣则三十六年太子周佑行冠礼,南家交付兵权,南荣军直隶太子。 次年雍湛帝病重,太子登基。 ………… 大雪纷飞,一架马车穿行于山道上。 马车内四十多岁的周朝运头发斑白,用手帕按住口唇,将咳出的血擦拭干净,一旁的格将眸中担忧:“陛下,大雪封路,难以行进,要不先停一停?” “你的身体也经不起这样舟车劳顿了。” 周朝运摆手:“继续,加快脚程。” 凛冬,历时两月周朝运才看见浮屠城的大门。 城门口被等着入城的百姓堵的水泄不通,队伍排的很长。 他下了马车,脚步虚浮无力朝城门走去,黑金色的大氅下摆被雪打湿,病痛折磨苦不堪言,他全都不在乎,眼睛直直的盯着城门,还差一点,就一点。 凌山不忍,拿出令牌神色肃穆:“圣驾至,尔等速速开道!” 此言一出排队的百姓纷纷让往两旁,城墙上南郡书看清来人眸中震惊,转身下楼。 今日风雪特别大,城门近在咫尺,周朝运却再也坚持不住了,喉中鲜血喷涌而出,跪在了大雪里。 身前的雪被染红,触目惊心。 只差一点,让朕看看她。 南郡书跑至城门口时就看见那人彻底倒在了雪地里,仰面看着天,笑着落泪。 他看见她了。 攥紧掌中的东西,周朝运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这一生,就如他对她许下的誓言,永失所爱,不得善终。 圣则三十七年,雍湛帝崩于浮屠城,时大雪漫天,帝含笑赴死,死时手中紧握与皇后大婚时所结之发。 此生只娶一妻,膝下一子。 与妻同葬于浮屠城。 她爱上一人,可惜情根深种时,方知已经道尽途穷。 他爱上一人,可惜情根深种时,方知已经道尽途穷。 全文完 第265章 道尽途穷(全文完) 随春生哭着道:“别笑,难看死了。” 南善宜眸中湿润,向前靠在她的肩头:“如今……确实不怎么好看。” 她照过镜子,镜子里的人瘦骨嶙峋,一身病气。 “谁说的!”随春生蹙着眉道:“我们儒珍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姑娘。” ………… 蜀地军营里。 除夕这天晚上,篝火燃烧驱散冬日的寒凉,将士们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 与南郡书商讨完战事,周朝运起身出了营帐,他今日穿的是去年除夕南善宜亲手所制的衣袍, 在军中漫无目的的走动,凌山和格将不远不近的跟着他。 篝火旁,士兵们在互诉对家中妻儿的思念。 有人拿出贴身戴着的平安符道:“这是我媳妇在庙里给我求的。” “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戴着。” 身旁的人都不服气:“说的像是谁没有似的!” 说着从怀里取出香囊,每个人都有或爹娘给的,或妻儿送的。 没有再听,周朝运转身回到营帐,独自一人坐于床榻边,不知坐了多久他起身解了外袍准备休息。 挂在架子上的衣袍掉落在地,他弯腰去捡,却在拿起来的瞬间动作停顿,眸光微滞。 缓缓直起身子,绣着升龙图腾的衣襟内侧用月白色的线绣着一句话 “我爱之人,平安顺遂。” 因为绣线和衣袍是同一个颜色,所以她没说他也就从未察觉。 捏紧手中的衣袍,周朝运回到床榻边缘坐下,低头一会哭一会笑。 每一次她祈福许愿时他心中总是苦涩,想问她的愿望里有没有自己,却怕得到不想听的答案而怯弱不敢问。 如今才知晓,有的,一直有。 十五年前一乱,他们之间隔着太多人命,她多爱他一分,她的愧疚就多一分,觉得自己无颜面对死去的人。 所以她以这样的方式来告诉他,她爱他。 低垂的头颅让人无法窥见他落泪眸中的痛苦和不甘。 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为什么这样不公。 长乐宫里置了佛堂,以往皇后娘娘都是去慈宁宫礼佛的,如今身子重了便在长乐宫重新布置了一个。 除夕这天晚上,她在里面跪了许久,随春生也不知道她在为谁求。 ………… 圣则十六年二月,南境大捷,圣人凯旋而归。 城门口,百姓争相迎接欢呼。 匆匆赶来的白羽焦急跪拜:“陛下,娘娘早产!” 身穿乌金软甲的帝王策马入城,直奔皇宫。 “陛下恕罪!”顾太医跪在地上 “娘娘的身体本就难以诞下皇子,臣等劝阻无果,娘娘执意如此。” 周朝运此生不信神佛,天道不公,他更是怨怼。 如今却于长乐宫的佛堂内长跪不起,只求他的善宜平安。 皇后娘娘诞下太子,天下同喜。 床榻前周朝运紧紧握着南善宜冰冷的手。 侧目看着他,南善宜眸中落泪:“周朝运,我想看浮屠城的雪。” “春二月,北境的雪应未化。” 拉着她的手贴在嘴边,周朝运痛苦落泪:“我陪你去。” 也许是苍天不忍,三月底至浮屠城时落了一场雪,大雪漫天像极了少时记忆里的模样。 南善宜靠在周朝运怀中,看着窗外大雪纷飞,眼泪缓缓从眼角滑落。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佛祖说……这一辈子太苦了。” “下辈子补偿我们。” 冰冷的手费力的抬起轻轻覆盖住他环在自己身前的手背,:“周朝运,我真的太累了。” “我睡着后,想留在……北境…… 身后的人泪如决堤,用力抱住她,眼泪从下巴滴落打湿他紧贴的头发,万般不舍,千般不愿,整个人因为克制而颤抖,可他还是道:“睡。” 睡着了就能不痛了。 覆盖在手背上的手滑落的那一刻,一直隐忍着的人嚎啕大哭,此刻他不是刀枪不入的帝王,只是肉体凡胎,经历着与最爱的人死别之痛。 圣则十六年四月,雍湛帝帝后南氏薨于浮屠城,年二十,谥号懿,其陵未置长安,葬于浮屠城。 ………… 圣则三十六年太子周佑行冠礼,南家交付兵权,南荣军直隶太子。 次年雍湛帝病重,太子登基。 ………… 大雪纷飞,一架马车穿行于山道上。 马车内四十多岁的周朝运头发斑白,用手帕按住口唇,将咳出的血擦拭干净,一旁的格将眸中担忧:“陛下,大雪封路,难以行进,要不先停一停?” “你的身体也经不起这样舟车劳顿了。” 周朝运摆手:“继续,加快脚程。” 凛冬,历时两月周朝运才看见浮屠城的大门。 城门口被等着入城的百姓堵的水泄不通,队伍排的很长。 他下了马车,脚步虚浮无力朝城门走去,黑金色的大氅下摆被雪打湿,病痛折磨苦不堪言,他全都不在乎,眼睛直直的盯着城门,还差一点,就一点。 凌山不忍,拿出令牌神色肃穆:“圣驾至,尔等速速开道!” 此言一出排队的百姓纷纷让往两旁,城墙上南郡书看清来人眸中震惊,转身下楼。 今日风雪特别大,城门近在咫尺,周朝运却再也坚持不住了,喉中鲜血喷涌而出,跪在了大雪里。 身前的雪被染红,触目惊心。 只差一点,让朕看看她。 南郡书跑至城门口时就看见那人彻底倒在了雪地里,仰面看着天,笑着落泪。 他看见她了。 攥紧掌中的东西,周朝运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这一生,就如他对她许下的誓言,永失所爱,不得善终。 圣则三十七年,雍湛帝崩于浮屠城,时大雪漫天,帝含笑赴死,死时手中紧握与皇后大婚时所结之发。 此生只娶一妻,膝下一子。 与妻同葬于浮屠城。 她爱上一人,可惜情根深种时,方知已经道尽途穷。 他爱上一人,可惜情根深种时,方知已经道尽途穷。 全文完 番外 我只要她 南善宜死后葬在北境,两人往一人归。 周朝运回来的这一天,长乐宫里玉狮围着他打转,在他的衣摆边不停的嗅,不停的叫,一连叫了好多天,一直没有回应,没有等到它想见的人,渐渐的它便不叫了。 每天都坐在长乐宫的高墙上看着远处,它好像知道它再也等不到她回来了。 没过多久,白羽回禀周朝运玉狮死了。 前一天夜里还好好的,结果早上起来就发现它躺在桃树下的躺椅上已经断了气。 目光落在远处,良久龙椅上的人缓声道:“将它埋在桃树下。” 南善宜生前在长乐宫的最后一段时光,便总是躺在那,盖着毯子,怀里抱着玉狮。 它去找她了。 ……………… 十月底,古观音禅寺的千年银杏变黄,游人如织,有的人是来打卡拍照的,有的人是来请愿还愿的。 因为背包里的猫一直在不满的叫唤,拿它没有办法南善宜找了一个花坛把手里的相机放下,然后将背包转到了身前,拉开拉链把猫的脑袋掏了出来。 动作轻柔,一边念叨:“你怎么这么粘人?” “做饭要跟着,上厕所要跟着,看不见我的脸也要叫?” 将它转到了前面,它终于不叫了,探出书包的脑袋撒娇的蹭了蹭南善宜的胸口。 嘴上嫌弃,心里却喜欢的不行,南善宜捏着它两侧肉嘟嘟的脸颊用力亲了它两口,然后才弯腰拿起相机。 正准备走就有几个小姑娘上前道:“好帅的猫猫!” “可以摸摸它吗?” 南善宜笑着点头:“当然。” 英俊的猫脸惨遭蹂躏,一脸生无可恋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粘人的狸花猫,还是长毛的,好帅啊!” 一边摸一边问南善宜:“它叫什么名字?” “玉狮儿” “名字更帅!” 等她们走后南善宜才戳了戳玉狮乱七八糟的脑袋:“非要跟着我出来,后悔了?” 说完看它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实在忍不住又捏着它的脸猛吸了两口:“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猫猫呢?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玉狮是她几年前在家门口捡的,刚出生的样子,以她当宠物医生的经验还以为会养不活呢。 没想到不仅活了,还这么这么这么好。 一边调相机,她一边笑道:“你是不是来报恩的?” 注意力都在调试相机上,没有注意从台阶下面迎面往上走的人,猝不及防的撞了上去,撞的力道不轻,那人被她撞的往后倒,踩在下面的台阶上才站稳。 站稳后南善宜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目光触及对方的脸,她明显一愣,长的好漂亮,西装革履,神色疏离,而且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看着他的眼睛,歉意:“真的对不起,你没事?” 周朝运抬眸看向站在比他高两三个台阶上的人,刚刚要不是他反应快,指不定就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眉宇间沉稳凌厉,实在算不上愉快,在看见她脸上的歉意后却没有发作,目光下移落在她身前的包上,毛茸茸的脑袋微仰着看着他,一人一猫,如出一辙。 空潭泻春,古镜照神,让周朝运有些失神。 南善宜本来就看见了他眸中转瞬即逝的不悦,见他看着自己的猫,讨好的笑着:“它叫玉狮,你要摸摸它吗?它很乖的。” 谁知她怀里的猫并不配合,朝面前的人露出了獠牙,一脸凶神恶煞, 南善宜眼疾手快,瞬间捏住了玉狮的嘴,尴尬的要命,苍白的解释道:“它平时不这样的。” 可面前的人却平静的挑了挑眉,明显不相信她说的话。 正是尴尬的时候,一旁响起陌生的声音:“老板。” 他喊的方向只有两个人,南善宜确定不是自己。 下一秒她就听见面前的人道:“走。” “真的很抱歉。”再次道歉南善宜目送他从身边走上楼梯。 比起他的高冷,他身边的助理顶着一张娃娃脸,走的时候还冲南善宜和善的笑了笑。 把人送走,她扯了扯玉狮的脸颊:“你怎么回事?” “见色忘义?刚刚漂亮姐姐摸你的时候你怎么不龇牙?” “我差点把人撞下去了,你让人家摸一下怎么了?” ………… 千年银杏,枝繁叶茂,映照着这座千年古刹,金黄色的落叶在空中蹁跹后落地,金落满园,入眼皆是震撼。 银杏树下供奉着一尊观音像,阳光普照。 周朝运站在不远处略微仰头看着头顶的银杏树,这些年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走遍那里的寺庙,他已经记不清他到底去过多少寺庙了,但最让他记忆深刻的是西安的寺庙。 而西安的众多寺庙里,最直击他灵魂的就是这,所以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来。 视线下移,和树下的观音像对视,静默不语。 菩萨低眉,慈悲六道。 她的前面不停的有人上香跪拜,虔诚祈愿。 身后的助理心里奇怪,据他所知自家老板是不信这些的,不信却几乎走遍了全国的寺庙,每一次都站在门外不进去,不上香,就这么看着佛像的眼睛。 身旁有人走过,他们说话的声音传入耳中:“这里真的很灵,我下次带我爸妈一起来。” 实在好奇,助理忍不住问道:“老板你在看什么?” “眼睛。”周朝运平静道 助理点头:“我听说佛像之所以低眉半睁眼是因为他既不舍众生,又不忍看人间疾苦。” “还有一种说法是常观己过,不盯人非。” “亏欠。”周朝运看着观音像的眼睛,缓缓吐出两个字 助理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有些茫然 凉薄的凤眸里笼罩着淡淡的薄雾,让人看不懂他的情绪 “小时候第一次和家里人去寺庙,第一次看见这双眼睛时我就看见了亏欠。”声音平静,疑惑,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她好像……欠我什么。” “我刚刚听人说这里许愿很灵,老板你可以上一炷香,也许就能知道了呢。”助理提议道 会吗? 眉眼微抬,周朝运看着跪在观音像前面的人,这些年他去过数不尽的寺庙,却从未求过什么。 可是今天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催促着他,好像错过了这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至于是什么机会,他并不清楚。 在他的手接过僧人递过来的妙香那一刻,秋风四起,游人惊呼,刹那间满眼的金黄漫天飞舞,四处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响起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打开相机想记录下这震撼人心的时刻,只有一人不动。 他手里拿着妙香,隔着飞舞的落叶看着那双半睁的眼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静了下来。 他看见了永元商会里金落满堂的银杏,看见了勾栏槛窗内的那抹婉约青色, 他听见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圣则十五年,季夏,朕永失所爱。” 他看见了浮屠城纷飞的雪,他听见他的善宜说:“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佛祖说……这一辈子太苦了。” “下辈子补偿我们。” 一滴泪从眼眶滴落。 身穿灰黑色大褂的僧人双手合十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周朝运缓缓转身,也是这一刻助理才惊觉他眸中的泪。 那僧人慈眉笑语:“施主要的,已经归还。” 说完看了一眼他垂在身侧的手。 垂眸抬手,周朝运看着掌心的东西,蹙眉落泪,抽泣出声,是苦是喜,是无法言说给别人的复杂。 红绳墨发,是他死时手中所握之物,是他与善宜大婚时所结之发。 用力握紧,他重新扭头看向观音像,作揖上香虔诚跪拜,不再停留转身离去,脚下匆忙。 ………… 背倚石栏,南善宜低头翻看着刚刚拍的照片,身前的玉狮时不时抻着脖子蹭她的下巴,想博得她的关注,低头亲了它两下:“别闹。” 看的正认真包里点手机响了,插上耳机后南善宜才接通电话,眼睛继续看着相机里的照片。 “明烛姐。” 耳机里传来明媚的声音:“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给我和你哥打个电话?” 看着照片中金黄的银杏,南善宜笑道:“过两天就回来。” “放心,一定不会错过你和我哥的婚礼的。” 燕明烛有些无奈,想起什么她问道:“你不是从小就不喜欢西安吗?” “怎么忽然想去那边旅游?” 眸光轻滞,南善宜侧目看着远处只能看见顶端的银杏树:“最近总在网上刷到,忽然就想来看看。”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她原谅了什么。 小时候爸妈带着她到西安出差,可刚下飞机就生病了,吵着闹着要回家,说什么也不待在这,她并不喜欢这个地方。 历史文化名城,也许是因为历史是沉重的。 耳边响起燕明烛的声音:“风景怎么样?有没有遇到有趣的事?” “风景还不错,下次你可以和我哥一起来。”南善宜眸中浅笑 “至于有趣的事……” 低头和玉狮对视,她有些失神:“我遇见了一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心口忽然刺痛,不适蹙眉。 听见她倒吸气的声音,燕明烛担心道:“怎么了?” 揉了揉心口,南善宜道:“没事,可能是昨天晚上没休息好。” 燕明烛身边的人凑过来道:“早点回来,婚礼好多事情还要准备呢。” 南善宜无奈:“知道了,你就知道心疼你老婆,我这个妹妹就是你请的长工。” 挂了电话,南善宜取下耳机放回包里。 远处,找遍了整个寺庙的人在看见她的背影时停下了脚步 白色的裙摆被秋风摇动,金黄色的落叶滑过她的脚踝,浅灰色的针织外衫罩着她单薄的肩背,浓密有光泽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垂在腰部的发尾微卷。 不识她时,世间皆过客;识她时,此间只一人。 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南善宜捧着相机茫然转身,看清是谁眸中错愕 “刚刚我的腰扭到了。”周朝运语气平静,一本正经,只是那轻颤的眼眸出卖了他的冷静自持。 气喘吁吁赶来的助理恰好听见这句话,直接惊掉下巴,视线下移落在自家老板的腰上,想起刚刚健步如飞,快到自己都追不上的人,确定腰扭到了? 南善宜看着面前一脸认真严肃的人,哪有半点扭到腰的样子,怕不是碰瓷? 目光落在他手腕上,半露的表盘在阳光下透露出他不菲的身价,应该不至于讹人,而且确实是自己理亏 眸中温和浅笑:“那我送你去医院。” “好。”周朝运看着她的眼睛点头道 ………… 五年后,春节,上海。 厨房里长辈们忙碌着,燕明烛端着洗好的水果回到客厅,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玩拼图的儿子,脚尖轻踢他的屁股:“你挡着我了。” 地上埋头苦干的小子被她踢的往前一扑,哀怨的回头看了一眼,最后自认倒霉的挪了挪屁股。 燕明烛这才心满意足的把果盘放在桌上,抬头就看见周朝运拎着东西从门口进来,她道:“来了?” 说完看了一眼他身后:“善宜呢?” 周朝运手里拎着东西不方便弯腰拿鞋,原本趴在地上玩拼图的南舜丞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帮他打开鞋柜把拖鞋拿出来:“小姑父,你怎么才来?” “姑姑呢?” 周朝运笑着把鞋换了,随后才看向燕明烛道:“她在外面打电话。” 说完拎着东西走进屋内,先是对沙发上的老人道:“爷爷,奶奶。” 问候过后,他去了厨房,对里面的人道:“爸、妈。” 正在做饭的南父南母回头:“来了。” 周朝运走进厨房把袋子放在台上:“我爸妈准备了一些菜让我们带过来。” “我来做。” “都差不多了,不用你弄,出去坐会就能吃饭了。”南母回头笑道 看了一眼已经差不多的饭菜,周朝运转身出去,恰好碰上从楼上下来的南云起,他停下脚步等他下楼:“哥。” 南云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善宜呢?” 还不等周朝运回答,南善宜就推门进来了,南舜丞撒欢的扑过去抱着她的腿:“姑姑,你怎么才来,丞丞好想你啊。” “我也好想丞丞呀。”南善宜弯腰揉了揉他的脑袋,换了鞋后牵着他走进客厅 “爷爷,奶奶。” 她站在沙发边上,一边叫人,一边摘手套准备把羽绒服外套脱了。 周朝运走到她身前自然的接过她脱下来的衣服放在一旁的沙发靠背上,然后站在她身后,南善宜回头看着他,眼睛盛满璀璨星辰。 趴下地上的南舜丞急切的叫着:“小姑父,你快来帮我!” 南善宜和燕明烛坐在沙发上和爷爷奶奶聊天,周朝运坐在沙发后面的地上陪丞丞玩拼图。 不知道怎么的,南舜丞忽然好奇的问道:“小姑父,我妈妈说你当初可鬼了。” “靠碰瓷讹上的小姑姑。” 正在喝水的燕明烛猝不及防的被呛了一下,咳了半天,脸都红了都还不忘警告那缺心眼的儿子:“你闭嘴啊!” 屋里的人都笑出了声, 周朝运却低头拼图,认真道:“你妈说的对。” 坐在沙发上的南善宜眸中柔和,无奈浅笑。 南舜丞一脸天真:“那等开学了,我也去碰瓷圆圆。” “圆圆是谁呀?”南善宜转身趴在沙发靠背上看着地上的两人,手里还剥着橘子 南舜丞自豪道:“我同桌!” 周朝运张嘴接过她喂的橘子,咽下去后,对着南舜丞一本正经道:“你如果这样做,警察叔叔会抓你的。” 南舜丞瞪大了眼睛,非常不理解:“为什么?” 然后扭头看着南善宜:“警察叔叔也抓小姑父了吗?” “没有。”南善宜笑着摇头,被他的童言童语逗的直乐 “为什么?”南舜丞追问着 一旁的燕明烛笑道:“因为你姑姑和姑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屋里的人全都笑出了声,年年被打趣,南善宜耳朵还是不争气的红了。 坐在地上的周朝运笑着探身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坐在沙发上的老太太催促道:“你们都结婚三年了,还不准备要孩子?” 南善宜下意识看向周朝运,却见他一如既往道:“不急。” 眸中有些失落,却没说什么。 每年两边家里都有人提起这个话题,他都说不急。 一开始她以为他不喜欢小孩,可平时无论是对丞丞还是其他小孩子,他都很好,很有耐心。 只是并不期待他们自己的孩子。 晚上回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背后的温热贴了过来将她搂在怀里。 “怎么了?”周朝运低声问她 沉默了一会,南善宜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我们要个孩子。” 过了一会,周朝运亲了亲她的额头:“不想让人打扰我们。” “骗人,你明明喜欢小孩的。”南善宜柔声戳穿他的谎言 周朝运轻笑一声,用力抱紧她,闭着眼睛撒娇道:“困了,睡觉。” 南善宜轻轻推他:“你别耍赖。” “我真的好困啊,老婆。”周朝运闭着眼睛,嘴角上扬 后来每一次提起,他都这样转移话题 南善宜不知道软磨硬泡了多少次,他才说:“我害怕。” 黑夜里,他抱着她,抱的很用力很紧,和她额头相贴,说:“我害怕。“ 那一刻是什么感觉,南善宜说不上来,他的害怕不是说说而已,她真的切实的感受到了他的恐惧。 这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模样。 周佑出生的这一天,产房外面站满了人,所有人都焦急的来回走动,而周朝运却安静的坐在椅子上,抵在眉心的双手用力握拳,因为害怕而青筋暴起。 南云起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走过去抬手落在他的头顶想安慰他,却发现手掌上一片冰凉,冷汗淋漓。 “没事的。”他出声安慰, “哥。”周朝运垂着脑袋 “她比我的命还要重要,没有她我活不下去的。” 这一世,他只要她,只要她。 南善宜被推出产房的时候所有人都挤了上去,护士抱着孩子被挤到了最边边上,一脸茫然,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虚弱的目光扫过挤在她面前的人,知道她在找谁,南云起侧开身让腿麻了的人上前。 周朝运低头看着她,在触及她的目光的那一刻哭了,低头轻吻她的额头 南善宜笑着轻抚他的脸颊:“别怕,别怕。” ………… 后来有一天周朝运下班回家听见厨房里五岁的周佑问南善宜:“妈妈,舅妈说妈妈生我的时候很辛苦。” “你当时在想什么?” 南善宜把刚刚烤好的面包撕了两块分别喂进周佑和玉狮嘴里:“我在想我要快点出去,你爸爸在外面很害怕。” 说着她弯腰点了点周佑的鼻子:“你也很棒,没有让妈妈很辛苦。” 盆友们,江湖再见………… 番外 我只要她 南善宜死后葬在北境,两人往一人归。 周朝运回来的这一天,长乐宫里玉狮围着他打转,在他的衣摆边不停的嗅,不停的叫,一连叫了好多天,一直没有回应,没有等到它想见的人,渐渐的它便不叫了。 每天都坐在长乐宫的高墙上看着远处,它好像知道它再也等不到她回来了。 没过多久,白羽回禀周朝运玉狮死了。 前一天夜里还好好的,结果早上起来就发现它躺在桃树下的躺椅上已经断了气。 目光落在远处,良久龙椅上的人缓声道:“将它埋在桃树下。” 南善宜生前在长乐宫的最后一段时光,便总是躺在那,盖着毯子,怀里抱着玉狮。 它去找她了。 ……………… 十月底,古观音禅寺的千年银杏变黄,游人如织,有的人是来打卡拍照的,有的人是来请愿还愿的。 因为背包里的猫一直在不满的叫唤,拿它没有办法南善宜找了一个花坛把手里的相机放下,然后将背包转到了身前,拉开拉链把猫的脑袋掏了出来。 动作轻柔,一边念叨:“你怎么这么粘人?” “做饭要跟着,上厕所要跟着,看不见我的脸也要叫?” 将它转到了前面,它终于不叫了,探出书包的脑袋撒娇的蹭了蹭南善宜的胸口。 嘴上嫌弃,心里却喜欢的不行,南善宜捏着它两侧肉嘟嘟的脸颊用力亲了它两口,然后才弯腰拿起相机。 正准备走就有几个小姑娘上前道:“好帅的猫猫!” “可以摸摸它吗?” 南善宜笑着点头:“当然。” 英俊的猫脸惨遭蹂躏,一脸生无可恋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粘人的狸花猫,还是长毛的,好帅啊!” 一边摸一边问南善宜:“它叫什么名字?” “玉狮儿” “名字更帅!” 等她们走后南善宜才戳了戳玉狮乱七八糟的脑袋:“非要跟着我出来,后悔了?” 说完看它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实在忍不住又捏着它的脸猛吸了两口:“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猫猫呢?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玉狮是她几年前在家门口捡的,刚出生的样子,以她当宠物医生的经验还以为会养不活呢。 没想到不仅活了,还这么这么这么好。 一边调相机,她一边笑道:“你是不是来报恩的?” 注意力都在调试相机上,没有注意从台阶下面迎面往上走的人,猝不及防的撞了上去,撞的力道不轻,那人被她撞的往后倒,踩在下面的台阶上才站稳。 站稳后南善宜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目光触及对方的脸,她明显一愣,长的好漂亮,西装革履,神色疏离,而且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看着他的眼睛,歉意:“真的对不起,你没事?” 周朝运抬眸看向站在比他高两三个台阶上的人,刚刚要不是他反应快,指不定就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眉宇间沉稳凌厉,实在算不上愉快,在看见她脸上的歉意后却没有发作,目光下移落在她身前的包上,毛茸茸的脑袋微仰着看着他,一人一猫,如出一辙。 空潭泻春,古镜照神,让周朝运有些失神。 南善宜本来就看见了他眸中转瞬即逝的不悦,见他看着自己的猫,讨好的笑着:“它叫玉狮,你要摸摸它吗?它很乖的。” 谁知她怀里的猫并不配合,朝面前的人露出了獠牙,一脸凶神恶煞, 南善宜眼疾手快,瞬间捏住了玉狮的嘴,尴尬的要命,苍白的解释道:“它平时不这样的。” 可面前的人却平静的挑了挑眉,明显不相信她说的话。 正是尴尬的时候,一旁响起陌生的声音:“老板。” 他喊的方向只有两个人,南善宜确定不是自己。 下一秒她就听见面前的人道:“走。” “真的很抱歉。”再次道歉南善宜目送他从身边走上楼梯。 比起他的高冷,他身边的助理顶着一张娃娃脸,走的时候还冲南善宜和善的笑了笑。 把人送走,她扯了扯玉狮的脸颊:“你怎么回事?” “见色忘义?刚刚漂亮姐姐摸你的时候你怎么不龇牙?” “我差点把人撞下去了,你让人家摸一下怎么了?” ………… 千年银杏,枝繁叶茂,映照着这座千年古刹,金黄色的落叶在空中蹁跹后落地,金落满园,入眼皆是震撼。 银杏树下供奉着一尊观音像,阳光普照。 周朝运站在不远处略微仰头看着头顶的银杏树,这些年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走遍那里的寺庙,他已经记不清他到底去过多少寺庙了,但最让他记忆深刻的是西安的寺庙。 而西安的众多寺庙里,最直击他灵魂的就是这,所以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来。 视线下移,和树下的观音像对视,静默不语。 菩萨低眉,慈悲六道。 她的前面不停的有人上香跪拜,虔诚祈愿。 身后的助理心里奇怪,据他所知自家老板是不信这些的,不信却几乎走遍了全国的寺庙,每一次都站在门外不进去,不上香,就这么看着佛像的眼睛。 身旁有人走过,他们说话的声音传入耳中:“这里真的很灵,我下次带我爸妈一起来。” 实在好奇,助理忍不住问道:“老板你在看什么?” “眼睛。”周朝运平静道 助理点头:“我听说佛像之所以低眉半睁眼是因为他既不舍众生,又不忍看人间疾苦。” “还有一种说法是常观己过,不盯人非。” “亏欠。”周朝运看着观音像的眼睛,缓缓吐出两个字 助理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有些茫然 凉薄的凤眸里笼罩着淡淡的薄雾,让人看不懂他的情绪 “小时候第一次和家里人去寺庙,第一次看见这双眼睛时我就看见了亏欠。”声音平静,疑惑,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她好像……欠我什么。” “我刚刚听人说这里许愿很灵,老板你可以上一炷香,也许就能知道了呢。”助理提议道 会吗? 眉眼微抬,周朝运看着跪在观音像前面的人,这些年他去过数不尽的寺庙,却从未求过什么。 可是今天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催促着他,好像错过了这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至于是什么机会,他并不清楚。 在他的手接过僧人递过来的妙香那一刻,秋风四起,游人惊呼,刹那间满眼的金黄漫天飞舞,四处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响起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打开相机想记录下这震撼人心的时刻,只有一人不动。 他手里拿着妙香,隔着飞舞的落叶看着那双半睁的眼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静了下来。 他看见了永元商会里金落满堂的银杏,看见了勾栏槛窗内的那抹婉约青色, 他听见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圣则十五年,季夏,朕永失所爱。” 他看见了浮屠城纷飞的雪,他听见他的善宜说:“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佛祖说……这一辈子太苦了。” “下辈子补偿我们。” 一滴泪从眼眶滴落。 身穿灰黑色大褂的僧人双手合十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周朝运缓缓转身,也是这一刻助理才惊觉他眸中的泪。 那僧人慈眉笑语:“施主要的,已经归还。” 说完看了一眼他垂在身侧的手。 垂眸抬手,周朝运看着掌心的东西,蹙眉落泪,抽泣出声,是苦是喜,是无法言说给别人的复杂。 红绳墨发,是他死时手中所握之物,是他与善宜大婚时所结之发。 用力握紧,他重新扭头看向观音像,作揖上香虔诚跪拜,不再停留转身离去,脚下匆忙。 ………… 背倚石栏,南善宜低头翻看着刚刚拍的照片,身前的玉狮时不时抻着脖子蹭她的下巴,想博得她的关注,低头亲了它两下:“别闹。” 看的正认真包里点手机响了,插上耳机后南善宜才接通电话,眼睛继续看着相机里的照片。 “明烛姐。” 耳机里传来明媚的声音:“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给我和你哥打个电话?” 看着照片中金黄的银杏,南善宜笑道:“过两天就回来。” “放心,一定不会错过你和我哥的婚礼的。” 燕明烛有些无奈,想起什么她问道:“你不是从小就不喜欢西安吗?” “怎么忽然想去那边旅游?” 眸光轻滞,南善宜侧目看着远处只能看见顶端的银杏树:“最近总在网上刷到,忽然就想来看看。”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她原谅了什么。 小时候爸妈带着她到西安出差,可刚下飞机就生病了,吵着闹着要回家,说什么也不待在这,她并不喜欢这个地方。 历史文化名城,也许是因为历史是沉重的。 耳边响起燕明烛的声音:“风景怎么样?有没有遇到有趣的事?” “风景还不错,下次你可以和我哥一起来。”南善宜眸中浅笑 “至于有趣的事……” 低头和玉狮对视,她有些失神:“我遇见了一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心口忽然刺痛,不适蹙眉。 听见她倒吸气的声音,燕明烛担心道:“怎么了?” 揉了揉心口,南善宜道:“没事,可能是昨天晚上没休息好。” 燕明烛身边的人凑过来道:“早点回来,婚礼好多事情还要准备呢。” 南善宜无奈:“知道了,你就知道心疼你老婆,我这个妹妹就是你请的长工。” 挂了电话,南善宜取下耳机放回包里。 远处,找遍了整个寺庙的人在看见她的背影时停下了脚步 白色的裙摆被秋风摇动,金黄色的落叶滑过她的脚踝,浅灰色的针织外衫罩着她单薄的肩背,浓密有光泽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垂在腰部的发尾微卷。 不识她时,世间皆过客;识她时,此间只一人。 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南善宜捧着相机茫然转身,看清是谁眸中错愕 “刚刚我的腰扭到了。”周朝运语气平静,一本正经,只是那轻颤的眼眸出卖了他的冷静自持。 气喘吁吁赶来的助理恰好听见这句话,直接惊掉下巴,视线下移落在自家老板的腰上,想起刚刚健步如飞,快到自己都追不上的人,确定腰扭到了? 南善宜看着面前一脸认真严肃的人,哪有半点扭到腰的样子,怕不是碰瓷? 目光落在他手腕上,半露的表盘在阳光下透露出他不菲的身价,应该不至于讹人,而且确实是自己理亏 眸中温和浅笑:“那我送你去医院。” “好。”周朝运看着她的眼睛点头道 ………… 五年后,春节,上海。 厨房里长辈们忙碌着,燕明烛端着洗好的水果回到客厅,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玩拼图的儿子,脚尖轻踢他的屁股:“你挡着我了。” 地上埋头苦干的小子被她踢的往前一扑,哀怨的回头看了一眼,最后自认倒霉的挪了挪屁股。 燕明烛这才心满意足的把果盘放在桌上,抬头就看见周朝运拎着东西从门口进来,她道:“来了?” 说完看了一眼他身后:“善宜呢?” 周朝运手里拎着东西不方便弯腰拿鞋,原本趴在地上玩拼图的南舜丞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帮他打开鞋柜把拖鞋拿出来:“小姑父,你怎么才来?” “姑姑呢?” 周朝运笑着把鞋换了,随后才看向燕明烛道:“她在外面打电话。” 说完拎着东西走进屋内,先是对沙发上的老人道:“爷爷,奶奶。” 问候过后,他去了厨房,对里面的人道:“爸、妈。” 正在做饭的南父南母回头:“来了。” 周朝运走进厨房把袋子放在台上:“我爸妈准备了一些菜让我们带过来。” “我来做。” “都差不多了,不用你弄,出去坐会就能吃饭了。”南母回头笑道 看了一眼已经差不多的饭菜,周朝运转身出去,恰好碰上从楼上下来的南云起,他停下脚步等他下楼:“哥。” 南云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善宜呢?” 还不等周朝运回答,南善宜就推门进来了,南舜丞撒欢的扑过去抱着她的腿:“姑姑,你怎么才来,丞丞好想你啊。” “我也好想丞丞呀。”南善宜弯腰揉了揉他的脑袋,换了鞋后牵着他走进客厅 “爷爷,奶奶。” 她站在沙发边上,一边叫人,一边摘手套准备把羽绒服外套脱了。 周朝运走到她身前自然的接过她脱下来的衣服放在一旁的沙发靠背上,然后站在她身后,南善宜回头看着他,眼睛盛满璀璨星辰。 趴下地上的南舜丞急切的叫着:“小姑父,你快来帮我!” 南善宜和燕明烛坐在沙发上和爷爷奶奶聊天,周朝运坐在沙发后面的地上陪丞丞玩拼图。 不知道怎么的,南舜丞忽然好奇的问道:“小姑父,我妈妈说你当初可鬼了。” “靠碰瓷讹上的小姑姑。” 正在喝水的燕明烛猝不及防的被呛了一下,咳了半天,脸都红了都还不忘警告那缺心眼的儿子:“你闭嘴啊!” 屋里的人都笑出了声, 周朝运却低头拼图,认真道:“你妈说的对。” 坐在沙发上的南善宜眸中柔和,无奈浅笑。 南舜丞一脸天真:“那等开学了,我也去碰瓷圆圆。” “圆圆是谁呀?”南善宜转身趴在沙发靠背上看着地上的两人,手里还剥着橘子 南舜丞自豪道:“我同桌!” 周朝运张嘴接过她喂的橘子,咽下去后,对着南舜丞一本正经道:“你如果这样做,警察叔叔会抓你的。” 南舜丞瞪大了眼睛,非常不理解:“为什么?” 然后扭头看着南善宜:“警察叔叔也抓小姑父了吗?” “没有。”南善宜笑着摇头,被他的童言童语逗的直乐 “为什么?”南舜丞追问着 一旁的燕明烛笑道:“因为你姑姑和姑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屋里的人全都笑出了声,年年被打趣,南善宜耳朵还是不争气的红了。 坐在地上的周朝运笑着探身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坐在沙发上的老太太催促道:“你们都结婚三年了,还不准备要孩子?” 南善宜下意识看向周朝运,却见他一如既往道:“不急。” 眸中有些失落,却没说什么。 每年两边家里都有人提起这个话题,他都说不急。 一开始她以为他不喜欢小孩,可平时无论是对丞丞还是其他小孩子,他都很好,很有耐心。 只是并不期待他们自己的孩子。 晚上回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背后的温热贴了过来将她搂在怀里。 “怎么了?”周朝运低声问她 沉默了一会,南善宜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我们要个孩子。” 过了一会,周朝运亲了亲她的额头:“不想让人打扰我们。” “骗人,你明明喜欢小孩的。”南善宜柔声戳穿他的谎言 周朝运轻笑一声,用力抱紧她,闭着眼睛撒娇道:“困了,睡觉。” 南善宜轻轻推他:“你别耍赖。” “我真的好困啊,老婆。”周朝运闭着眼睛,嘴角上扬 后来每一次提起,他都这样转移话题 南善宜不知道软磨硬泡了多少次,他才说:“我害怕。” 黑夜里,他抱着她,抱的很用力很紧,和她额头相贴,说:“我害怕。“ 那一刻是什么感觉,南善宜说不上来,他的害怕不是说说而已,她真的切实的感受到了他的恐惧。 这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模样。 周佑出生的这一天,产房外面站满了人,所有人都焦急的来回走动,而周朝运却安静的坐在椅子上,抵在眉心的双手用力握拳,因为害怕而青筋暴起。 南云起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走过去抬手落在他的头顶想安慰他,却发现手掌上一片冰凉,冷汗淋漓。 “没事的。”他出声安慰, “哥。”周朝运垂着脑袋 “她比我的命还要重要,没有她我活不下去的。” 这一世,他只要她,只要她。 南善宜被推出产房的时候所有人都挤了上去,护士抱着孩子被挤到了最边边上,一脸茫然,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虚弱的目光扫过挤在她面前的人,知道她在找谁,南云起侧开身让腿麻了的人上前。 周朝运低头看着她,在触及她的目光的那一刻哭了,低头轻吻她的额头 南善宜笑着轻抚他的脸颊:“别怕,别怕。” ………… 后来有一天周朝运下班回家听见厨房里五岁的周佑问南善宜:“妈妈,舅妈说妈妈生我的时候很辛苦。” “你当时在想什么?” 南善宜把刚刚烤好的面包撕了两块分别喂进周佑和玉狮嘴里:“我在想我要快点出去,你爸爸在外面很害怕。” 说着她弯腰点了点周佑的鼻子:“你也很棒,没有让妈妈很辛苦。” 盆友们,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