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闲人》 第1章 龙抬头 开元二十二年,二月二,龙抬头。 大唐的关中,下了一场春雪。 飞花碎玉联翩飞洒,下了整整一天一夜。 清晨,萧珪拉开吱哑声声的老木门,看到眼前这个熟悉的小小村庄,已是春色换了银妆。有袅袅炊烟,正一如往常的飘然升起。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面露笑容的轻吟几声之后,萧珪穿上一双木屐,走下仅有六阶的门梯,穿过寸许积雪的庭院,惊起了几只正在雪地中刨食的麻雀。 他走进杂屋将一捆劈柴被抱了出来,堆放于避风处搭成了金字塔的形状。火折子轻松点燃了去岁存留的枯草,火苗顺利升起。 青烟袅袅中,白雪映照出晨曦的光芒,如梦幻影。 萧珪往火堆上架起一个瓦瓮,从井里打出冒着热汽的井水倒入瓮中。然后依旧踩着他的木屐,拿起一把残留着去岁灰尘的老旧木铲,和泛黄竹枝编成的大扫帚,开始清扫庭院中的积雪。 他扫得不紧不忙,每一扫帚挥出的力度几乎都是一样,能恰到好处的既扫去了积雪,又绝不掀起曾被春雨灌润的污浊泥土。 扫完庭院,萧珪就用这一堆白到极致的雪块,去堆一个雪人。 他很用心,几乎全神贯注。如同是在面对,卢浮宫里的断臂维纳斯。 金字塔的劈柴燃起一尺高的火焰时,瓦瓮散发出氤氲热汽,雪人也堆成了。萧珪拿来自己的一个襆头给它戴上,退后三步细看了几眼,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是萧珪来到大唐之后,所经历的第七个清晨。 萧珪很满意现在这样的生活。身边的一切,仿佛都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与新鲜的乐趣。 随后,萧珪加快了自己的动作,这让他显得稍微有点忙碌。 他倒出瓦瓮中的一半温水用以洗漱,然后往瓮中倒入半碗粟米,准备熬出一瓮黄澄澄的浓稠米粥。这将是他的早餐。 等粥熟的时分,萧珪用带着锈迹的铁钳,从火堆里捡出那些烧透了不再冒烟的赤色火炭,一块一块的将它们放进土陶的大火盆里,盖上镂了气孔的瓦盖,再将火盆搬入屋中。 掩上门,关上窗,屋子里很快就变得暖和了起来。 屋中的火炉旁边有九张矮小而陈旧,但一尘不染的三尺木几。萧珪依次往每张木几之上,端端正正的铺上宽一尺、长两尺的半熟黄麻纸,分别用镇尺压住。 在屋中靠西边的位置,是一张比较大的木几书案。萧珪把剩余的纸张放到上面,摆在了一本蓝色封皮的《论语》旁边,依旧用镇尺压住。 做完这些,瓮里的米粥已是熬出了香味。 萧珪撕开一块干硬的黍饼放进大陶碗里,再将热粥搅到浓稠倒入碗中令其浸泡。再加上一小碟带着茱萸辣味的咸菜。这样的早餐在大唐的乡村,已属丰盛。 吃罢早餐洗净了碗瓮,萧珪对着屋中那一面带有贞观镂印的百年铜镜整好衣冠,然后打开门走到了屋檐之下。 举目望去,院外结伴走来一群欢声笑语的孩童。 时间,总是被他掐得这样分毫不差。 萧珪一眼就将他们点完了数,九个,不多不少。大的七八岁,小的不过五六岁。 看到这些穿着厚实冬裘的孩子们,宛如一群小企鹅笨拙而匆匆的走来,萧珪脸上再一次浮现出笑容。 孩童们看见萧珪,立刻止住嬉笑,连忙走到干净的院子里来。整整齐齐站作一排,一同叉手抱拳,对萧珪弯腰下拜。 “祈福纳祥,先生安好。” 萧珪记得,自己曾在巴黎遇到过一位来自中国的专业茶艺师,用和这些孩童们一样的“叉手礼”,跟自己打过招呼。 当时的感觉,真是古朴而亲切。 “入郡腰恒折,逢人手尽叉”,叉手礼于大唐最为盛行。一个连叉手礼都行不好的人,定是要被人耻笑的。所以,教这些孩子们行好叉手礼,也就成了萧珪这个乡间塾师的一个,重要“教学任务”。 他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拇指,做出了一个“叉手礼”的标准示范动作。那些孩子们全都认真的看着萧珪的每一个动作,很用心的模仿。 有几个施礼并不十分标准的孩子,渐渐都纠正了自己的错误动作。 萧珪满意的点了一下头,“好。” 孩子们纷纷收拢了小手儿,用嘴哈气。 “冷吗?” “不冷、不冷!”孩童们欢快的回应,很多人已经把眼神,投到了那个雪人的身上。 萧珪说道:“今天你们谁能在午食之前,将《论语?学而》篇一字不差的通篇背诵,这个雪人就送给他。” “好耶!好耶!”孩童们一阵欢呼。 “先生,先生,若是赢得了雪人,可以将它搬回家中么?”有孩子问道。 萧珪笑着点头,“可以,只要你搬得动。“ “那,那襆头也能一并搬走吗?”孩童们发出一片调皮的笑声。 “可以。”萧珪道,“只要你阿爷不揍你,尽管拿走。” “哇,那我可不敢!” “要让阿爷知道,我对先生不敬,定要打折我的腿!” 萧珪笑呵呵的点头,“莫再嬉闹,进来上课。” 孩童们活泼而有序的进入屋中,萧珪最后一个进来,掩上门。 “哇,学堂里好暖和!”孩童们发出一阵欣喜的欢呼。 萧珪走到靠西的小几边,坐在了坐榻之上。 孩童们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直身端坐,叉手抱拳而拜,齐声道:“恭请西席,授业解惑。” 汉时留下的传统,保留到了如今的大唐时代。教书的先生坐西朝东,尊谓之“西席”。 萧珪翻开《论语》,“今日课业,《论语?学而》篇。《千字文》,生字八个。现在开始。” 在一片朗朗书声当中,萧珪度过了他在大唐的第七个上午。 很遗憾,没有一个孩童能在午食放课之前,成功背诵《学而》。这对于一群刚刚启蒙的孩子们来说,确实很有难度。 但这样的难度也明显激起了几个学生的雄心壮志,他们声称回家之后定要用心温习,要在明日午时之前将大雪人搬回家去。 在一片欢快的嘻闹声中,九个孩童放课回家去了。 他们都住本村,家离学堂——也就是萧珪的陋室——并不远。 萧珪站在茅草搭建的屋檐之下,静静的目送这些孩子们全都安然走过了,自家屋前不远处的那一条苍老木桥。 然后他回到屋中收拾课堂,为明日的教学而做准备,一切有条而不紊。 就是这样的生活,已经机械的重复了七天。 对常人而言,这种生活无疑单调而枯燥,沉闷且无趣。 但萧珪却一直甘之如饴,并且每天都能发掘新的乐趣。 因为眼前的生活,就是萧珪曾经的梦寐以求。 萧珪现在已经无法理解,自己当年为何会做出那样惊世骇俗的决定,从而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记得那时,自己还是英国格拉斯哥大学考古系的一名研究生。 因为在网络上看到了一些中东极端组织的残酷视频,自己和其他几位同学一同激愤难当、热血上涌。于是大家一同加入某个号称“合法”的跨国军事企业,以正义之名来到中东成为国际雇佣兵,热诚而又单纯的,想要给这里的难民带来庇护与和平。 就这样,萧珪开启了长达七年的佣兵喋血生涯,见多了被枪弹打碎的肢体,与捆着炸药冲进人群的暴徒。 在此之后,原本以考古为专业的萧珪,鬼使神差的又成了一名纵横于欧美之间的飞天大盗。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他寻获无数流失于海外的华夏文物,先后被三十多个国家通缉,被数以千计的仇人日夜追杀,最亲密的战友与最爱的女人,全都纷纷离自己而去…… 当身边已经再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人,萧珪彻底厌倦那种精彩过头的生活,他开始渴望平淡和宁静。 他试过小隐于野,大隐于市,无一例外的全都失败了。 但对手总是很弱,自己又绝不可能自杀。 那种被回忆填满到没有一丝缝隙的生活,于他而言只剩折磨。 直到一场无可抗拒的车祸成全了萧珪的心愿,让他附魂于一个同名同姓的倒霉书生身上,从而得以“大隐于”一千多年前的大唐开元时代, 哪怕是在小说电影之中,也很少会有哪个穿越者会像萧珪这样,从一开始就坦然接受,并真正爱上自己的新生活。 还是无官无爵、无超级老爹、更无黑科技系统,微卑如尘的穷酸生活。 上天很少会真正恩赐于谁。但萧珪现在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幸运儿。 他早已想好,要在来到大唐的第七天,为自己准备一份丰盛而极富仪式感的午饭,来庆祝自己的头七回魂,求仁得仁。 刚好今天又是“龙抬头”祈福纳祥的日子,多好。 但是家里,一共只剩半瓮粟米两张饼,这距离萧珪预想中的丰盛实在相差太远。 他打开那个磨到了秃皮泛光的木质小钱盒,两枚铜钱,发出叮当清脆声。 肚里传来咕咕的声响,示意积极的唱合。 “我萧珪就是穷死、饿死、去要饭,也绝不再做飞天大盗!” 他拉开那一扇吱哑声声的老木门,穿上木屐,走下仅有六阶的门梯,穿过没有积雪的院子。 二月二,龙抬头。 萧珪第一次,离开了他大唐的家。 第2章 这是艺术 离萧珪家不远处有一条宽约二十米的小河,蜿蜒数里而注入伊水,名叫沧浪河。近百户人家傍河而居组成了一个村落,名叫轩辕里也叫轩辕村,隶属于大唐河南府的伊阳县治下。 萧珪就是轩辕里唯一的教书先生,俗称“塾师”。 他踩着木屐,走过那一座可能比家中的贞观铜镜还要苍老的木桥,脚下传来一阵嘎吱作响。 他低头看了看,感觉很不安全。万一哪天塌陷下去,有人落水可就不好了。 “萧先生。”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呼喊声。 萧珪回头一看,一个体态略胖、穿一身大红厚裘的男子,正朝自己走来。 那个倒霉书生的记忆全都还在,萧珪认得那名男子。 他是轩辕里的里正,姓徐。 大唐以百户为一里,每里设里正一名,一般由本地的乡绅担当。 里正虽然不是有品级的正式官员,但是对于普通的村民而言,他可以是大慈大悲的菩萨,也可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萧珪朝他迎上去,叉手一拜,“徐里正。” “岂敢受先生之礼?”富态的徐里正,笑容可掬的回了一礼。 大唐的读书人颇有社会地位,老师更是一份光荣的职业。因此萧珪在轩辕里,一向还算受人敬重。 徐里正挺热情的问候道:“积雪消融春寒料峭,君逸是要去往何处?” “君逸”是萧珪的表字。徐里正这样称呼过来,倒是显得更为亲近了。 萧珪淡淡一笑,“在下正准备去到沧浪河边走上一走。不知里正,有何见教?” 徐里正呵呵的笑了两声,“去岁年关之前,徐某跟先生讲过的事情,先生可还记得?” 萧珪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 去年除夕前不久,不擅治家与理财的倒霉书生萧珪,将学生们刚刚奉上的束修拿去买了几本书,却忘了留出钱来买过冬的粮食。 这意味着,他可能要凭借圣贤之书赐予他的意志,来战胜饥饿与寒冷,从而熬过这个冬天。 徐里正听闻此事之后,叫两个仆僮各扛了一袋粮食来亲切慰问萧珪,好歹没有把轩辕里唯一的教书先生给活活饿死。 同时,他还给萧珪介绍了一门好婚事——让萧珪,到一位富商家中去入赘。 事后想起来,那两袋粮食更像是一块说媒的敲门砖。 但是入赘这种事情……萧珪暗自沉吟,我还不如去做飞天大盗呢! 看到萧珪迟疑不决,徐里正开始鼓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 “君逸,三年前令尊萧老先生去世,既为人子为父守孝,实乃应当。但是三年守孝,你闭门不出以变卖家产为生,如今已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君逸即将弱冠之龄,正是男儿大丈夫行世用志之时,却落得食难裹腹、举步维艰,岂不令人扼腕叹惜?” 萧珪只是面带微笑的偶尔点头,并不插言只凭他说。 徐里正继续道:“去岁年末,你子承父业做了轩辕里的塾师。左邻右舍东拼西凑,替孩儿们纳上束修,总算解了你的燃眉之急。但是君逸也该是心中有数,这并非什么长久之计。 轩辕里毕竟是穷乡僻壤,家有余粮可供孩儿读书识字者,毕竟只是少数。就算是上了学的孩儿,若能识得几个大字便也能令父母满足了。历来是寒门难出贵子,他们大抵没想过家里还能读出一个科举仕子。我轩辕里的上一位进士,还是你早已仙逝的曾祖大人呢! 所以,现在你是有九个学生,但来年还能有几个,可就当真说不准了。 或许能剩下一半,又或许,是一个都不剩了。 君逸历来只读圣贤书,不屑经商不懂务农,为了安葬令尊连田产都给已变卖干净。到那时,君逸又当何以为生?” “……”萧珪有点无语了,这货可真能说啊! 徐里正仍在说道:“王元宝乃是关中巨富。他有一外甥女儿名唤帅灵韵,自幼失了父母跟随舅父长大。王元宝视她如同己出,十分疼爱。 那个帅灵韵年方二八,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儿,亭亭玉立落落大方,既聪颖又贤慧。诗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萧珪相当无语的看着啦啦喋喋不休的徐里正,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中东战场,见到了久违的加特林重机枪,正在“噗噗噗、噗噗噗”…… “君逸,你何不好好的考虑一下?”徐里正这个口才惊人的媒婆总算是说完了,发出了这一问。 “多谢徐里正一番美意。”萧珪叉手而拜,说道,“但是在下,还是想要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大唐律法规定,商人不得参加科举更不能做官,商人家里的赘婿那就更是没戏了。 萧珪认为,这样的回答,应该很是符合倒霉书生的三观与性格了。 “哎……”徐里正叹了一口气,他倒是挺耐得住性子,“其实徐某也是知道,读书人素有傲骨,耻于入赘。更何况,君逸还是出身于兰陵萧氏的名门之后,更怕辱没了祖上的名声。但是在下认为,大丈夫能屈能伸。昔日伊尹起于卑贱,遂成商之元圣。卫青以骑奴之身,成就一代名将。君逸又何必,执着拘泥于俗礼?” “徐里正淳淳良言,在下谨记在心。”萧珪示以憨厚而单纯的微笑,叉手拜言道:“徐里正,若无他事,在下就请先行一步。” “好,徐某不敢勉强君逸。”徐里正回了一礼,说道,“君逸若是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再来找我。” “好。在下告辞。” “先生慢走。” 萧珪又踩着他的木屐,嘎吱嘎吱的走上了那座苍老的木桥。 徐里正斜睨着萧珪的背影,忿忿的暗吐了一句,“穷酸,竟还出尔反尔?何不先把粮食还我!” 听力超乎敏锐的萧珪,背对着徐里正淡淡一笑,轻声道:“好的,十倍还你。” 下了桥,萧珪沿河朝东南方向走了大约一两里,附近草木旺盛没了住户人家。 他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根刚刚削砍而成的竹枪。 捕鱼砍樵和经商贩市在大唐都是比较低贱的勾当,并不适合一位书生抛头露面的去操持。 但在萧看来,靠山不吃山、靠水不吃水,那就活该挨饿。为了不影响“为人师表”的高大形象,大不了躲起来干。 随后,萧珪藏身于岸边的杂草丛中纹丝不动,连气息都收敛到极佳,如同一只正在丛林之中捕食的猎豹,伺机而动。 仲春时节,雪后艳阳。水面的温度有所升高,定会有鱼儿浮出水面来晒太阳。 萧珪鸷伏了许久,突然一枪刺出,一尾金色大鲤劈叭上岸。 因谐音于“李”,大唐朝廷多次下令不许民间吃鲤鱼。虽然仍旧有人照吃不误,但终归是大有收敛。因此,野河的鲤鱼一般都长得比较肥壮。 萧珪藏在草丛之中,手中一把磨得锋利的小刀如同幻影快速翻转,足有四五斤重的这条大金鲤,很快就被他收拾干净了。 抽掉龙筋鳞片尽去,连同带须的鱼唇和红尾红鳍一并削去,全都埋进了土里。 现在就算被人发现了,言说是草鱼,也不会有人小题大做的非要争个清楚明白了。 于是,今天的主菜有了。 鲤鱼跃龙门,二月二食鲤鱼,还真是吉利。 稍后萧珪又发现了一小片野姜地,他立刻挖出数块。将它拿来做鲜鱼的佐料,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萧珪心满意足的满载而归,看着不远处的恬静小村,还真是颇有一番“寒沙梅影路,微雪酒乡村”的诗情画意。 来到村头的小店,萧珪往铺面的柜台上,拍出他仅剩的两枚开元通宝。 一枚买村酒,一枚买猪肉。 开元盛世民丰物阜,特价挺便宜。一文钱可买到一斤的米,大约相当于三块钱的购买力。 村人自酿的浊酒本就不贵,加上萧珪在村里的人缘还不错,店家连着把自己烧制的小酒瓮都送给了他,里面大约装了有一两斤酒。 大唐猪肉贱如泥,店家一刀下去割了若大一块给萧珪,显然是给予了他极大的优惠,或者说照顾。 倾家荡产的萧先生,带着他的完美食材,迈着从容优雅的书生步伐走进了他的穷庐。便就开始准备,那一顿极富仪式感的丰盛午宴了。 铁锅尚未普及,家中只有陶瓮,调料更是欠缺。但这根本无法阻止萧珪,那颗追寻美食的心。 他先将猪肉切成了块状,用小半碗的浊酒对它进行了一番清洗与短时的腌渍。如此一来异味尽去,只剩下猪肉的鲜嫩与肥美。 他手中的小刀灵巧之极,将鲤鱼最好的腹肉打成了不带一丝细刺的薄片,并且相互之间有所粘连并未完全削离,每两片合在一起便如同一个蚌壳。 鱼头和大骨及多刺的鱼尾,放入了瓮中佐以清泉老姜用来熬汤。 处理后的猪肉被他剁成了泥馅,绊入碾碎的粉状盐巴与屋后自种的香葱细沫,一勺一勺小心翼翼的塞进了鱼片“蚌壳”之中。 再用鲤鱼身上取来的硬长腹刺,将蚌口巧妙缝合起来。 大唐时代绝对没人吃过、甚至没人见过的鱼肉饺子,就此大功告成。 瓮中鱼汤,已经炖出了乳白之色。 萧珪移走了炉中一半的火炭,转为文火慢炖。鱼肉饺子们轻盈而有序的,投入了鲜美鱼汤的怀抱。 食几摆到了炉火边来,陶碗,酒盅、竹筷与干净温热的麻布餐巾,在食几上整齐摆放。 萧珪坐到了食几旁,看着瓮中如同美人鱼在娇艳翻滚的鱼肉饺子,再次露出满足的笑容。 舌尖上的大唐。 这是艺术。 第3章 曲线救国 饺子熟了。 萧珪坐到端正,筷子入瓮精准夹起一枚鱼肉水饺,由瓮入碗滴水不漏。 送入嘴中,合唇咀嚼。 美味。 再品上一口靓汤……萧珪仰起了头,口中微微吸气,感觉真是无法再美。 对于一个腹中没有太多油水,又连吃了七天素粥干饼的年轻男子来说,这简直就是天下第一美味! 其实生活过得如何,很大程度处决于人的心态。有人坐拥天下夜不能寐,有人一无所有快乐非凡。 现在,萧珪就觉得自己非常的幸福。 吃到第七个鱼肉饺子并喝下了半碗鱼汤的时候,院子外面传来嘎吱踩雪的脚步声。 步声沉重而凝滞,来人体态应该较胖,下盘不是太稳,年纪不会太轻。 萧珪放下筷子盖上瓦瓮,餐巾擦了嘴,起身迎了出来。 徐里正来了,让他看到自己躲在家里酒肉生欢,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于是萧珪迎到了屋外,反手带上了门。 “好香啊!”徐里正显然已是闻到了,笑哈哈的道,“先生躲在家里,享用何等美食呢?” “徐里正说笑了,不过是炖了一尾鱼汤,哪能入得了里正的法眼。”萧珪说道,“里正匆匆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还真是赶巧了。”徐里正走近几步,对萧珪道,“我方才跟你提起王元宝和他外甥女的事情,他那边立刻就来了人。说是,想要见你一面。” “哦?”萧珪眨了眨眼睛,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你怕是早就知道消息,于是特意赶在我上完了课的时候,正准备来找我的? “君逸,如此冰天雪地,人家远道而来。不管你乐不乐意,过去跟人家打一声招呼,如何?”徐里正说道。 既是为人师表,最起码的礼数不能不顾。 “好。”萧珪道,“他们人在哪里?” 徐里正顿时面露喜色,“就在我家里,君逸请跟我来!” “劳烦里正稍等,容我回屋稍作收拾。” “先生自便,我就在屋外等着。”徐里正相当的识趣。 大唐是一个身份制的时代,士农工商等级森严。再富有的乡绅也最多是个“农”,再穷的书生也是高他一头的“士”。 再者大唐特别注重门第,兰陵萧氏为当世名门。萧氏的子孙哪怕是穷得去街上要饭了,也仍是人们眼中血统高贵的上等人。 若非是着有如此巨大的身份差异,身为乡村土霸王的徐里正,哪会在萧珪面前如此谦逊又客气。就更不用提,冰天雪地里亲自登门前来请他了。 萧珪回到屋中,用灰烬掩埋了火堆,穿上一件置备多年准备用来赴京赶考的仕子冬裘,走到屋外掩上了门。 “先生,确是一表人才啊!”看到萧珪换上一身稍显体面的衣裳,徐里正不失时机的施展起了媒婆口才,把他好一阵夸。 萧珪只是淡淡微笑罕作回应,在他的加特林口才陪伴之下一路随行,来到了他的家里。 徐里正家有良田千亩骡马数十,今岁上元节时刚纳了第四房小妾,比他的幺女儿还要小一岁。他家中的宅院算不得有多么金碧辉煌,但占地十余亩建了多间斗拱飞檐的砖木大房。这便已足够彰显,他这个轩辕里第一乡绅的过人气派。 萧珪跟着徐里正一路走进他家,但凡遇到一个人,都会客客气气的主动与他施礼相见。 大唐重礼,今上唐明皇李隆基刚刚颁布了《大唐开元礼》,规范天下人的一切行为礼仪。 穷归穷,贵族后裔、士人与教师的身份摆在这里,萧珪在这些村民们的眼中还是颇有几分份量的。 还在大宅客厅外面的时候,徐里正就高声说了一句,“萧先生来了。” 话音刚落,客厅里迎出了好几个人来。 领头的,居然是一位年轻的女子。 萧珪看了她一眼,不由得心下一笑:与古代的女子谈恋爱,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那女子俏鼻樱唇,柳眉弯弯。标准的美人鹅蛋脸,眼睛大到夸张,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儿扑闪扑闪。 就像是,从唯美古风的漫画当中,幻化人形变出来的一位美人儿。 最是勾起了萧珪几分兴趣的,是这姑娘高挑的身材。 虽然她全身都罩在一袭雪白毛茸的的大氅里,但这无法阻止御女多年的萧珪得出精准的预判:这姑娘,一定有一双优美的大长腿。 短短的一瞬间,萧珪的一双眼睛就像是机场的扫描议,把眼前这位姑娘给看了个遍。 徐里正连忙居中,给他二人做了介绍。 原来,这姑娘就是说要招了萧珪做赘婿的,王元宝的外甥女儿,帅灵韵本人。 大唐的商人社会地位不高,哪怕是巨富也很少会在人前倨傲。 “见过萧先生。”帅灵韵恭恭敬敬的,对着萧珪叉手一拜。 跟在她身后的几个男女,大约是她的使婢与跟班,也一同谦逊的施礼参见。 “在下有礼。”萧珪还了一礼。 “几位,天寒地冻,快请厅中高坐。”徐里正十分的热情,将众人请进了客厅里。 众人围在一个大火炉旁,一人一席各自入座。 萧珪注意到,那个帅灵韵都没有正眼瞧过自己一眼。她的神情一直都是既不热情也不冷漠。脸上就算有所笑容,也是无比接近于商业场合的“职业化”微笑。 仿佛她不是来相亲,倒像是来谈买卖的。 这时,加特林又开始发作了。 “君逸,你别看帅姑娘年方二八,却已在洛阳北市掌管六家铺面,是为王大善人的得力臂膀。 她手下的商队,足迹遍布丝绸商路。北及大漠南抵巴蜀,西出玉门关,设在广州的商船常年飘洋出海,带回的可都是咱们大唐罕见的奇珍宝物!” 萧珪淡淡一笑,“帅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萧先生过奖了。”帅灵韵回以职业的笑容,说道,“其实徐里正说的这些,都是我阿舅在操持。我不过是跟在他的身前身后,跑一跑腿,打一打下手而已。” “她阿舅王元宝,人称王大善人,更是了不得。”徐里正又开始了,一个劲的说道,“据说他的财富,已是多到无可计量。当今圣人都曾召见过他,问他财富究竟几何?你猜,王大善人是如何回答的?” 圣人,就是唐人对皇帝的惯用尊称。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臣可以把陛下南山之上所有的树木,都用绢帛包裹起来。尽管如此,臣的绢帛也不会用尽。” 徐里正眼睛一亮,“萧先生,果然见识广搏!”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我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对大唐的历史有所了解而已。 王元宝嘛,开元时代鼎鼎大名的长安首富,关于他的历史记载与民间传说,还是很多的。 大唐的绢帛不仅是奢贵的衣料,更是一种硬通货币。现在的一匹绢可以当作两百文钱来用,大约相当于六百元人民币的购买力。 南山,即是京城长安附近久负盛名的终南山。那山上的树木之多,自然不必说。 王元宝的绢帛,却比那终南山上的树还要多! “徐里正。”帅灵韵礼貌的微笑,说道,“可否容我说上两句?” “好好,姑娘请讲。”徐里正连忙闭嘴了。 “萧先生。”帅灵韵先对萧珪叉手拜了一礼,然后说道,“其实,我此番前来,是想转达我阿舅对先生的关切之意。” “哦?”萧珪希望她不是加特林,并希望她能说出一点新鲜的东西。 帅灵韵微微一笑,说道:“我阿舅听闻了先生的身世与经历,对先生的孝心颇为赞赏,也对先生目前的境遇颇为惋惜。因此阿舅特意令我前来看望先生。并希望,能够资助先生读书,考取功名。” 萧珪略觉有趣,不由得想道:该不会是徐里正把我之前的话语,转述给了帅灵韵听。 于是他们想出了这样一个,曲线救国的新法子? 这时,徐里正连忙说道:“君逸,王元宝人称王大善人,就是因为他乐善好施,经常资助贫寒学子。这些年来,蒙他照顾的学子可不在少数。其中有不少人都已金榜题名,甚至官居显位呢!” 听起来,真的很是诱人。 但是萧珪的想法,是无比的清晰而坚定——谈情说爱,可以考虑;卖身入赘,绝不可能! 于是回道:“帅姑娘,令舅公的一番好意,萧某真是感激之至,真心领受。但是资助,就真的不必了。” 徐里正顿时大惊,“君逸,你这这……这是何苦呢?寒窗苦读十余载,不就是图的科考一博,金榜题名吗?你你……” “徐里正,稍安勿躁。”帅灵韵倒是挺沉得住气,仍是淡淡的微笑,说道,“先生高风亮节,小女子自是钦佩。但我还另有一事,不知先生可否,屈尊相商?” “姑娘请讲。” 帅灵韵说道:“我听说,轩辕里刚刚新办了一所乡塾,请了先生任教,担任塾师?” “没错。” “其实,资校办学,也是我阿舅常有的一项慈善之举。”帅灵韵道:“来时他老人家就曾经叮嘱过了。如果先生愿意接受资助,去往长安静心读书以备科考,当然最好。如果先生不愿意,就叫我协助先生办好轩辕里的乡塾。往后,乡塾的一切学用开支,就全由我阿舅负责承担。轩辕里的所有孩童,都可就学。” “哎呀,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徐里正刚听完,立刻就拍着巴掌叫了起来,“我们这穷乡僻壤,没钱上学的孩子当真挺多。倘若王大善人愿意资助我们办起乡塾,那真是造福一方、功德无量啊!” “……”萧珪有点无语,你们想得还真是挺周到。 现在我若是再不答应,岂不是,就阻碍了大唐教育事业的蓬勃发展,毁掉了轩辕里学龄儿童的求学机会? 第4章 不速之客 容得萧珪思考了片刻之后,帅灵韵仍是那样职业的微笑着,问道:“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萧珪也已经想清楚了,资助办学这是好事,没理由拒绝。往后你们再要整出什么 幺蛾子,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我就不信,你们还能拿根绳子,把我绑了去成亲入赘! 于是他站起身来,对着帅灵韵叉手拜了一礼,“萧某在此,暂代轩辕里的学童们,谢过帅姑娘,谢过令舅公。” “先生客气了。”帅灵韵也站起了身来对萧珪还了一礼,说道:“待我先回洛阳稍作准备。后天午时之前我会再来轩辕里,到时再与先生细作商议。如何?” “好。” “如此,小女子先行告辞。” 徐里正连忙留客,叫她用了饭再走。但帅灵韵仍是带着她的人走了。 “这姑娘,还真是风风火火,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徐里正对着帅灵韵的背影,好一阵啧啧赞叹,“多好的姑娘啊!君逸,你说呢?” 萧珪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徐里正,若再无他事,萧某也请告辞了。” “君逸,用过饭了再走?” “不了,多谢。” 萧珪立刻告辞回家而去。 徐里正一个人在家里,乐得喜笑颜开,自言自语道: “好,好得很。原本我只想赚上一笔王元宝的媒人钱,却不料,平白的又多添了一笔办学资助!……二月二龙抬头,这可真是一个大大的好兆头啊!” 萧珪离开徐家后,头也不回径直返家。 现在对他来说,什么入赘、资助、办学和大长腿,全都没有自己的那一瓮鱼肉饺子来得重要。于是他的步子迈得还挺快,简直归心似箭。 但是到了自家屋边一看,他不由得略微一怔。 院子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头驴。 一头没有拴着的驴,正在院子里到处瞎蹓跶。 那个雪人已经被它拱倒,扫帚和木锹这些东西都被它踢翻,零乱的散落在积雪消融后的泥地里。乱糟糟的到处都是泥浆。那头驴,也快要变成了一头泥驴。 更为可气的是,它的头上居然还戴着自己的那顶襆头。 萧珪都要气乐了,听说过沐猴而冠,没见过驴也兴戴帽子的! 会是谁家的蠢驴呢? 他走进院子一看,自己离家时亲手关好的门,现在只是虚掩着。 显然,是有人已经进去了。 莫非是闹贼? 稍一寻思,萧珪马上打消了这个顾虑。 大唐正值开元盛世,就算没有书上说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么夸张,但轩辕里的治安一向非常之好。萧珪还从未听说有哪家失窃,或是有谁丢了鸡鸭羊犬。村民出门不落锁,这也是很正常的操作。 再说了,哪有大白天,带着这样一头蠢驴来公然行窃的? 萧珪因此猜想,可能是倒霉书生的某个相熟的亲戚或是朋友,来探望他了。 但细下一寻思,“自己”好像又没有什么朋友。远亲倒是有那么几个,但至少也是三四年没有来往过了。 ——那会是谁呢? 怀揣着好奇与警惕之心,萧珪迈轻了步子,朝自己的家门口走去。 “回来了?”一个老人的声音,突然从屋里传来。 萧珪很镇定,“回来了。” “快进来!”老人很平稳的口气。 听起来,仿佛他才是这户人家的主人,萧珪则是前来造访的客人。 萧珪淡然一笑,管你是谁,我还能怕了你不成? 于是他很从容的登上那六阶门梯,脱去木屐换上居家的麻布鞋,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里,确实坐着一位老人。 准确的说,是一位穿着道袍、执了拂尘的老道士。 老道实在是太老了,老得萧珪都估算不出他的年龄。 那满头银发和又弯又长的雪白眉毛,看起来还真是颇有一番仙风道骨、世外仙人的味道。 萧珪直皱眉,倒霉书生的记忆里,没有这号人。 他是谁? “门口风大,快请过来。”那老道还挺热情,非常自来熟的冲他微笑并招手,示意他坐到火炉边去。 萧珪决定静观其变,于是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隔着那个火炉和汤瓮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观察。 现在的情况是,非但是自己的食几和坐榻被老道给霸占了,连餐具他也没有放过。 筷子在他右手,汤碗在他左手。 老道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意,一筷子扎进汤瓮里夹住一个鱼肉饺子,沿途洒着汤水将它扔进碗里。用嘴呼呼的连吹了好几口,然后就用那个碗将汤汁和饺子一并倒嘴里。 唧,唧…… 一个,两个,三个…… 萧珪的表情,在渐渐凝固。 “哈哈哈,简直绝世美味!”老道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麻布餐巾一抹嘴,“主家郎君,这绝美的吃食,还有吗?” 亏你还知道,我是这户人家的主人? 萧珪有点气恼,但他一向很沉得住气。 若非有着过人的胆识与超强的心理素质,他恐怕早就死过成百上千次了。 此刻,他面露微笑,答了一字:“有。” “那再给老道,来上一碗?”老道张嘴笑呵呵,满嘴白牙竟然一口都不少,“放心,贫道不会白吃你的。” “好。”萧珪二话不说,起身就挽袖子。 老道笑眯眯的看着他,如同打量自家的小孙儿那般慈祥。 萧珪走到一旁,拿起了那把锋利的刀子,还有意无意的在老道面前,晃了几下。 老道无动于衷,仍是笑眯眯的。 萧珪提着刀子,拎起半边剩下的鱼肉将它甩到砧板上,运刀如飞,开始打片。 “嗬,郎君好精湛的刀工。”老道捋着自己雪亮的长须,笑呵呵的说道,“几时能熟?” “很快。” “好。” 然后屋里就安静了,只剩下萧珪包饺子发出的悉悉之声。 片刻后,最后一批饺子约有十七八个,一起滚落进汤瓮之中。 萧珪又把火升得旺了一些。 “郎君,有酒吗?”老道还真是不客气。 “有。”萧珪也不小气,将村店里买来的酒,连瓮拿给了他。 这酒味道不怎么样,萧珪根本喝不惯。除了用它稍稍腌洗了一下猪肉,其余的基本上都没有动。 老道捧在手上一闻,却是喜笑颜开,“有酒有食,人生足矣!——郎君,来与贫道共饮一杯,如何?” “不了。”萧珪淡淡的道,“长者只管,自酌自饮。” 老道也不坚持,笑眯眯的问道:“郎君,一人独居吗?” “是。” “家中再无亲人?” “无。” 老道点了点头,居然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钱,撒进了那火堆里。 萧珪眉头一拧,什么意思? “贫道打此过路,远远观闻此间异香扑鼻……煞气冲天!”老道说着,突然一转眼看向萧珪,眼中似有精光闪射。 “郎君最近可曾遇到什么,污秽之物,邪怪之事?” 萧珪心头微微一怔,画风不对! ——这是闹妖精了,还是遇神仙了? 换作是以往,打死萧珪也不会生出这样古怪的念头。但是,既然自己都能灵魂穿越,再要遇到别的怪事,恐怕也是不足为奇了。 此刻,萧珪藏在袖中的拳头都暗自握紧了,神色却很是淡然,微笑道:“老人家说笑了。在下一介书生,子不语乱力怪神。” “没有就好,却是老道多事了。”烧完了那几张纸钱的老道人,仍是笑呵呵的,说道:“话说回来,我观郎君面相福瑞喜泛桃花,也不像是一个犯煞之人。倒更像是,遇到了什么吉祥好事。” 萧珪心中再次微微一怔,这也能看得出来? ——真是邪门! 汤瓮里翻出阵阵热汽,饺子该是熟了。 老道却没有再拿起筷子,反倒是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纸钱,还有一本书,将它们叠得整齐一起放在了小几上,用汤碗压住。 再将那双筷子,端端正正的压在了汤碗中央。 “阁下真乃厚道君子。今日得见,可谓贫道生平幸事。”他站起了身来,笑眯眯的说道:“这点东西,还请郎君笑纳。权当是,贫道付了这一顿酒饭钱。” 竟然用纸钱,当作酒饭钱?! 萧珪仍是不动声色,淡然道:“多谢长者一番美意,但是这些东西我全都用不着,还请带走。” “记得,纸钱要烧掉。”老道呵呵的笑,“贫道告辞。” 说罢,他转身就朝门口走出。大步流云与他的垂垂老态一点都不相符,几步就跨进了院子里。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喊声。 “老神仙,老神仙,原来你在这里呀!” “可把我们一阵好找!” 萧珪起身朝外看去,有五六个人正快步朝这边走来。老道笑呵呵的迎上去,左手稽首一礼,“老道惭愧,又给诸公添麻烦了。事已办妥,我们走!” “老神将要办事,何不使唤我等?”那些人问道。 “小事,小事,不足挂齿。”老道笑呵呵的挥了一挥手,“我们走!” 那些人好奇的往萧珪这边张望了几眼,也没再多问,连忙跟着老道就走了。 那头戴着襆头的蠢驴也不急不忙的跟了上去。临出院子时,它回头对萧珪喷了两下鼻子,可能是说了一句“谢谢呵”,然后打起小跑去追那老道人了。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回身掩上门。走到食几边看着那双筷子和那个碗,还有压在下面的那堆纸钱和那本经书。 大唐已有“头七”祭奠亡人的民俗。因为头七要烧送纸钱,故而又称“烧七”。 除了烧纸钱,头七还要给回魂的亡人准备酒食。筷子横摆于空碗之上,便是一种祭请亡人用餐的方式 今天,刚好是萧珪魂穿到大唐的,第七天! 一丝寒风从门缝里穿进来,留连在萧珪身上打了个转。 他浑身一激灵。 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汗湿了! 第5章 岂有此理 这个老道,实属太过诡异。 萧珪无法摸清他的路数。但“头七回魂”的事情,现在真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于是,他先把那几张纸钱给烧了。然后,又将自己吃盛的几个鱼肉饺子盛进了一个新碗里,再横摆了一副筷子。 如果那个倒霉书生当真今晚回魂,就请他吃一顿好的,然后给钱走人罢了。就当是感谢他,给自己提供了这样一副还算凑合的皮囊。 随后,萧珪拿着那本经书,来到了学堂隔壁的私间里。 穷书生的家里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仅此一个私间,既是卧室也是书房。 天色渐暗,萧珪点起了一盏油灯,翻开了老道留下的那本书。 书名,《气诀》。 扉页上题写了一首诗: “修成金骨炼归真,洞锁遗踪不计春。野草谩随青岭秀,闲花长对白云新。风摇翠筱敲寒玉,水激丹砂走素鳞。自是神仙多变异,肯教踪迹掩红尘。” 读完这首诗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那个老道士还真有几分文采。 回想他的言行,萧珪的心里又不自觉的凛了一凛。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自己今天,很有可能是遇到了一位真正的高人。 萧珪再又翻看了几页《气诀》,字句晦涩而难懂,大抵是道家修炼真气的一些法门,与祝祷的口诀。 “凭它,我是能修炼出金丹元婴,还是白日飞升成仙?” “修道,那还是算了!” 萧珪很快就对那本书失去了兴趣,将它摆到了书架上,和几本唐人所着的神仙志怪小说,放在了一起。 天已已黑了,无电无网无夜店可逛,油灯的烟还挺能熏人,萧珪选择上床睡觉。 就算倒霉书生的鬼魂当真回家了,他吃他的饺子,我睡我的……觉。 死都过死一次了,还有什么可值得担心的? 次日清晨,萧珪依旧早起。 他来到正堂一看,一切如常。倒霉书生的鬼魂回没回来萧珪不知道,但隔了夜的饺子肯定是不能吃了。 绝不能因为一时的贫穷,而主动降低了自己的生活品味。 于是萧珪将饺子倒掉,依旧熬起了清香的小米粥。 一切如昨,九个学生准时来上课了。看到雪人崩塌不见了,他们还有些难过。 今天的课,主要是讲《孝经》。 大唐重孝,当今皇帝李隆基亲自为《孝经》做序并注解,使它和《论语》一同成为大唐学子的必修之课。幼儿启蒙,更不能例外。 但是书上那些生硬又干涩的夫子教条,让孩子们昏昏欲睡,萧珪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聊。 于是到了课业过半之时,萧珪将书本一合,不讲了。 昏昏欲睡的孩子们顿时精神一凛,先生怎么啦? “现在,我要教你们一点别的东西。”萧珪站起身来,朝外走去一挥手,“跟我来。” “喔!!”孩子们发出了惊喜的欢呼声,一窝蜂的跟在萧珪身后地,朝门外涌去。 院子外面,还有大片未曾融化的积雪。 “孩子们,怕冷吗?”萧珪问道。 “不怕!”孩子们大声回话,一个个的都感觉新鲜而兴奋 萧珪点头微笑,“好,现在开始,跟着老师一起做。” “好!” 萧珪开始,手把手的教他们……堆雪人! 和寻常堆雪人所不同的是,萧珪在那其中融入了自己从英国学来的“美术雕刻”之技法。经他之手堆出来的雪人惟妙惟肖,颇有几分与众不同的艺术美感。 至于这些孩子们,萧珪叫他们想堆什么就堆什么,自己逐一指导并亲自协助。 孩子们一个个的,玩得很是起劲。没多时,雪地上就出现了一群的……猪狗牛羊兔马鸡。 乡下的孩子,大抵只能想到堆这些东西。 “回课堂,烤火!” 萧珪一窝蜂的,又把这些小手儿冻得通红的孩子们,带进了课堂里。 烤完了火,继续上课。 这下,再没有一个孩子昏昏欲睡了,学习热情空前高涨。 萧珪心中暗自好笑,他们当中肯定不会出现米开朗其罗与罗丹那样的雕塑家。因为大唐搞雕刻的,都只能是“工匠”。 但是孩子,就该活泼可爱,充满想像力与创造力,这样才不辜负大好的童年。 如果想让他们学有所成,第一步,是让他们爱上学习。 下课之时,萧珪对他们说,如果所有人都能在月底的考试当中及格,老师就带你们去踏青春游。 孩子们欢呼雀跃! 萧珪依旧站在屋檐下,看着这些孩子们,安然无恙的走过了那条老木桥。 脸上又恙起了微笑。 见过的人太多了,渐渐的就会越来越喜欢狗。在黑暗中游走了太久,就开始拼命的渴望阳光。 萧珪现在就特别的喜欢孩子、宠物和一切初生呆萌的小生命。当然,苍蝇幼虫一类的除外。 孩子们走后,心情依旧美丽的萧珪,又揣上了他的小刀,决定去北面的那座小山里逛一逛。看能不能寻得一两只野味,来改善一下今天的伙食。 赚钱,显然势在必行。 萧珪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等帅灵韵那边助学的事情办妥之后,再来解决“私人财务”的问题。 日子还长,不要太累也不要太忙。这就是萧珪现在的,人生信条。 出门之后,萧珪走出院子还不到百步,迎面走来一辆马车。 驾车的把式见到萧珪就冲他打招呼,“萧先生,请留步!” 马车也停住了。 萧珪一看,车夫是昨天见过的,帅灵韵的跟班之一。 车夫跳下车辕,两步并到萧珪面前叉手一拜,“王仆参见萧先生。好让先生知晓,在下奉家主之命,给先生送来了一批粮食、衣料与日用之物,还请先生收仡。” 萧珪皱了皱眉,“无缘无故,为何要送我东西?” “萧先生,真是贵人多健忘。”王仆道:“莫非先生这么快就已忘记,昨天与家主商量好的事情?” “记得。”萧珪道,“但我却不记得,有谈过到粮食的事情。” 王仆挺和气的笑了一笑,说道:“家主说了,资助轩辕里新办学堂,并请萧先生担任塾师。所有轩辕里的学龄孩儿都可入学,他们的学费都将由家主来承担。这不就意味着,将由家主来代替这些学子们,来向萧先生致送束修么?” 萧珪不由得一笑,这个套路,还算可以。 “其实这些,都是先生应得的酬劳。还请先生,莫要推辞。”王仆再度叉手一拜,说道:“无论怎样,家主总不能让先生,饿着肚子教?” 萧珪也懒得在这些细节上,与一个下人争执了。于是摆了摆手,示意他把东西弄到院子里去。 王仆连忙趋赶马车进了院子,和车上跟来的另一名伙计,手脚麻利的开始搬卸马车后面的东西。 大袋的粮食,整扇的羊排,成捆的肉干,盐巴,蔬菜,酱料,酒水,食油,笔墨纸砚,还有衣服、鞋子、袜子、被褥…… 萧珪感觉,自己差不多能开一个杂货铺了,至少不比村口的那家店子规模小。 找萧珪讨了一个签名画押之后,王仆二人不作停留,驾着车立刻就走了。 萧珪看着屋子里堆积如山的这些东西,相当的无语。 真是岂有此理。 还不让人奋斗了吗? 不过嘛…… 萧珪细细的检查了一下这些东西,大米的成色还真是不错。 真是久违了,亲爱的白米饭! 羊排十分新鲜,那大捆的肉干也是用上好的羊肉,风干而成。 在调品味当中,萧珪发现了平民之家少见的,砂糖与小茴香。 了不得,居然还有更为珍稀的胡椒和孜然! 看到这两样东西,萧珪眉梢轻扬表情微变。因为他知道,这两味在后世随处可见的大众调料,在大唐可不是等闲之物。 胡椒曾经被唐人音译的称为“昧履支”,仅产于“摩伽陀国”,也就是现在的东南亚一带。常言道物以稀为贵,在交通与贸易并不发达的大唐时代,胡椒只有皇帝与少数的贵族才能享用得到。因此它很是贵重,有时甚至不输黄金之价。 萧珪记得史书有载,大唐历史上的贪相元载被抄家的时候,家里搜出八百石胡椒,把皇帝都给吓坏了。可见在当时,那是一笔多么惊人的巨额财富。 相比之下,孜然也是毫不逊色。它原产于更远的波斯与阿拉伯一带,经丝绸之路传入西域种植,被唐人称为“安息茴香”。“孜然”一词,就是来自于是它的波斯古名之音译。 这样的胡椒与孜然,显然已经不再是普通的调味品,而是顶级的奢侈品。如果将它们拿到洛阳那种,不缺有钱人的大城市里去兜售,瞬间就能转手换来大笔的钱财。因为它们稀少而紧俏,经常有钱也买不到。 思及此处萧珪也是觉得好笑,商人的手段,还真是诡谲多样。名为送粮,实为送钱。无非就是想让自己,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在糖衣炮弹的攻击之下,早早的屈服。 ——但我萧珪堂堂七尺男儿,哪能被一撮孜然与一把胡椒,带走我的尊严与节操? 我管你多贵。 这些东西最大的用处,就是用来料理美食! 第6章 奴奴 虽然萧珪志气高洁,但是这个倒霉书生的肚子皮囊却不怎么争气。听到“美食”二字,它果断发出了很没出息的咕咕怪叫之声。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萧珪立刻煮下了一瓮白米饭。然后就对一大扇新鲜的羊排,动起了刀子。 他先把脊骨斩了下来,用沸水淖去了血沫,然后另行加入清水、老姜与茴香,共煮一碗美味又滋补的清汤羊蝎子。 至于剩下的无脊骨纯羊排,必须烧烤。这不仅是对一块上好羊排的最大尊敬,也是对自己啤酒撸串之生涯,最好的缅怀。 等萧珪处理完羊排、安顿好作料,煮白米饭的陶瓮里就已经沸腾了。他用湿抹布将陶瓮小心的提起来,将米汤慢慢倒进了一个陶碗里,然后换作文火继续焖饭。 米汤,这个在二十一世纪的都市里几乎快要绝迹了的东西,对萧珪而言却是难以忘却的纪念。这在炮火纷飞的战地与野外求生之时,绝对是难得的美味,并且充满了儿时家乡的味道。 然后,他把将两勺沙糖放入了米汤里,轻轻的搅和。 要说沙糖这个东西,这还多亏了贞观名臣王玄策,从天竺学来他们的制糖技术。顺便,王玄策这位单枪匹马的大唐使臣,还借兵灭了中天竺一国,简直牛得一塌糊涂。 但现在大唐的砂糖产量并不太高,因此它也是一件颇为昂贵的稀罕物,绝对不是平民之家享受得起。 萧珪正准备饮下这一碗见证了大唐煌煌国威的奢华甜米汤时,忽觉户外有点动静。 他放下陶碗,走到门口。 一个小小的身影,慌忙朝院子外面跑去。 积雪融化泥泞打滑,她一不留神就摔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是一个小姑娘。 萧珪连忙穿上木屐,快步走到小姑娘的身边,将她扶起。 小姑娘最多不过六七岁,长得十分瘦小,脸上又粘满了泥,哭得就像一个正在融化的泥人儿一般。 “不哭,不哭。”萧珪连忙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污泥,温言细语的说道,“小姑娘,你是哪家的?” “呜呜……”她哭得很是伤心,并且轻轻挣扎,仍想逃走。 萧珪笑了一笑,“你是不是饿了?” “……”小姑娘撇着小嘴儿不说话,但已经止住了哭泣,看样子也不想逃走了。红红的大眼睛里贮满了星星亮的泪花儿,可怜巴巴的看着萧珪。 “来,我给你吃食。”萧珪试着伸手去牵她。 “我不要……”小姑娘连忙后退了一两步避让开来,嘴里却在悄悄的吞咽口水。 “不要怕。”萧珪满面微笑,轻言细语道:“我是塾师,不会欺负你。” “我知道,你是萧先生……”小姑娘的声音细细的,很胆怯的样子。 曾经,萧珪幻想过无数次想要生一个女儿,终此一生便能穿上一件贴肉贴心的幸福小棉祆。 现在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姑娘,萧珪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连哄带劝的说了好一阵,总算是让小姑娘跟着他,一起走进了屋里。 萧珪先弄了一点热水,给小姑娘清洗了一下手上脸上和身上的泥污,所幸并没有摔伤到哪里。 洗洗干净以后,小姑娘看起来真是可爱多了。尤其她的眼睛长得又大又亮,就像一个会说话的精致洋娃娃。 萧珪让她坐到了温暖的火炉旁,将那一大碗温度刚好的浓稠甜米汤,放到了她的手上。 “快喝,先垫一垫肚子。”萧珪用温暖到可以融化积雪的嗓声,微笑的说道:“稍后,我再给你烤肉吃。” 话音还没落定,小姑娘已经“咕咕咕”的猛饮起来,几乎快要把整个小脑袋,都埋进了大碗里。 “好甜好甜……好好吃呀!”她咂着嘴儿,用惊奇到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那碗米汤,又看了看萧珪,再次埋头扎进了大碗里。 萧珪呵呵直笑,看来真是饿坏了! 片刻后,萧珪调整好了炉火,将一大片足有三四斤的羊排,架到了炉火上开始烧烤。 屋子里,立刻弥漫起一股浓郁的肉味香。 小姑娘,居然喝完了那一大碗的米汤。 萧珪都觉得好奇,这么小的个子,那米汤都装在哪里的? “好甜……”咂着嘴儿回味无穷的小姑娘,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嗝。 正在转动着羊排的萧珪扭头看了她一眼,不禁哑然失笑。 小姑娘捧着那个空空的大碗将它抱在怀里,呆呆的看着架子上的羊排,眼睛睁得老大一眨不眨,眼珠儿湛亮湛亮的。 冷不丁的打上一个嗝,她的眼睛才会眨动一下。然后她又立刻恢复原状,亮亮的大眼睛盯着那羊排,一眨都不眨。 “想吃吗?”萧珪问她。 “不想……”小姑娘居然把头摇得像泼浪鼓一样。 “女儿家要说实话,不能撒谎。”萧珪笑道,“这么香的羊排,你当真不想吃吗?” 小姑娘怔怔的盯着羊排,抿了抿嘴唇,悄悄的咽下了一口口水,小声的说道:“我想吃,但是……但是,我不能吃。“ “为什么呢?” “因为……因为……”小姑娘低下了头,声音更细了,“因为我是贱人。贱人是不能吃羊肉的。” 贱人? 萧珪微微一怔,这个词在大唐不光是可以用来骂人,它更重要的作用,应该是用来“标志身份”。 在大唐,士农工商以上者,皆是良人。其他的诸如奴仆、婢女和优伶伎子等等这一类人,都属于“贱籍户口”,简称便是“贱人”了。 大唐的贱籍人士除了毫无社会地位可言,有时他们的性命还不如骡马牛羊来得值钱。 看到小姑娘这副样子,萧珪越发觉得她可怜。于是蹲到她面前,小声说道:“那是别人骗你的。你可以吃羊肉,知道吗?” 小姑娘稍稍抬起头来,用呆呆的、好奇的眼神看着萧珪,认真的问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萧珪很肯定的点头,“我是塾师,为人师表。我是不会骗你的。” 小姑娘的大眼睛里闪耀起惊喜的光芒,嘴角儿也轻轻翘起,仿佛是想笑。 但是,她这个表情做到一半立刻又收了回去,仍是低下了头,“但我还是不能吃……” “为什么呢?” “羊肉,太贵了。”她的声音越发的细小,还带着浓浓的自卑,“我阿婆洗好多好多的衣服,也买不起一小块的羊肉。” 唐人用“阿婆”来称呼奶奶。 萧珪笑了一笑,“没关系,我送给你吃,不要钱。” “不行,不行!”小姑娘又摇头起头来, “让阿婆知道了,她一定会打我的!” 萧珪温言细语的劝道:“放心,我去跟你阿婆讲,让她不打你。” “……”小姑娘犹豫了片刻,再又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又满怀希望的看着萧珪,小声道:“那我……我只吃一小点点,再拿一小点点回去给我阿婆。可以吗?” “当然可以。”萧珪呵呵直笑,“来,挨着火炉坐近一些,你身上的衣服都还有一些湿润。” “噢!”小姑娘应了一声,却是站起身来,拿着那个大碗朝门外走去。 “你做什么?”萧珪问道。 小姑娘捧着那个大碗看着萧珪,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的绽放开来,声音也变得轻快而活泼了许多—— “我去把这个陶碗洗了。” “然后我就打扫庭院,收拾屋子。” “再将先生换下的衣服,拿去给我阿婆浆洗!” 萧珪看着这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再一次露出了笑容。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奴奴!” 她拿着陶碗跑了出去,兴高采烈干劲十足。 萧珪很想知道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儿,能做什么样的家务。于是他只管烤肉,任由奴奴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那样跑来跑去,忙里忙外。 陶碗洗干净了,奴奴的小手儿冻得通红。萧珪叫她烤火,她摇着头跑到了院子外面,拿起比她还要高一个头的竹枝扫帚和大木锹,开始打扫院子。 萧珪朝外面瞟了两眼,虽然奴奴的动作显得有些吃力,但并不笨拙,显然她平常没少干这样的事情。 没多时,院子里的落叶与污泥就被奴奴清扫完毕,明显干净整洁了许多。接下来,她爬到和她一样高的大水缸边,打水清洗了自己手脚上的污泥,然后十分努力的担起一盆水走上了六级阶梯,开始擦拭屋檐下的回廊和堂中的地板。 萧珪的家,是一栋颇为老旧的木板小楼。奴奴或是跪在一方反复的擦洗,或是蹶着小屁股蛋儿来回的洗刷,“呼哧、呼哧”忙得不亦乐乎。 萧珪时不时的看她几眼,时不时的会心而笑。小不点儿的奴奴,真是给一片荒凉的小屋,增添了几许难得的生动气韵。 过了一阵,肉烤好了。 奴奴也把萧珪家里的每一寸地方,都给清扫过了。 萧珪感觉她简直就像是一位,神奇的魔法少女。她不光是把这一栋只用能破败来形容的乡间茅舍,变得干净整洁一尘不染,还扫去了许多,在自己心中积沉多年的尘埃与萧瑟。 生活就该这样的,一点一点,变得更好。 萧珪的脸上,又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第7章 杀气凛然 “嗨呀!” “嗨呀!” 奴奴一声接一声的轻斥,正在用力的拉紧一个包袱。 萧珪没有过去帮忙,他喜欢看着奴奴做家务。这副努力又呆萌的样子,简直怡心养神。 包袱里面装着萧珪换下的几件衣服,一件件叠得整齐。奴奴的动作虽然吃力了一些但是颇为熟稔,估计没少陪她阿婆,去各家各户收了衣服回家浆洗。 片刻后,萧珪盛上了一大碗白米饭,又切了两根肥瘦相宜、滋滋冒油的烤羊排,几乎把白米饭盖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再又打了一碗驱寒美味的热羊汤,调好盐巴、撒上葱花。 然后唤道:“奴奴,快来!” “来啦!” 奴奴打着小跑儿来到火炉边,双眼闪闪发亮的盯着那个装满了米饭与羊排大陶碗,悄悄的咽了一口口水,两只冻得通红的小手儿,却是紧张的捉住自己的衣襟下摆,像是呆住了。 “快坐下,吃!”萧珪将筷子递到了她面前。 奴奴却像是有点害怕的后退了一步,两只手儿也藏到了身后,摇头,“奴奴不敢……” 萧珪见状心想,看来还得顺着她的逻辑去劝说,才能让她把这一顿饭,吃得心安理得。 他不由得笑了一笑, 蹲到了奴奴的面前,伸出手,将她藏在身后的右手拉了出来,将筷子塞进了她的手中。 “你把我的房间打扫得非常干净,我必须要赏你。这一碗饭是你应得的,你知道吗?” 奴奴闻言果然面露喜色,连忙将筷子放到小几上,恭恭敬敬的双膝跪在了地板上,对萧珪磕下了头,“奴奴拜谢,萧先生恩赐。” “快起来。”萧珪连忙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轻轻替她拍了一下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温言细语道,“快坐下,趁热吃。” “萧先生,我可不可以……” “什么?” 奴奴小声的,怯怯的问道:“把饭拿回家去,让我阿婆先吃?——我一定会把陶碗洗得干干净净,再给先生还回来的!”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我和你一起去,给你阿婆送饭。” “不不!不能劳烦萧先生!”奴奴的两只小手儿一同挥摆起来,“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萧珪道:“积雪消融道路泥泞,万一你又摔跤了怎么办?” 奴奴连连眨巴着眼睛,脸上露出了害怕的表情,小声道:“我会小心的……” 萧珪呵呵直笑,另外拿来两个陶碗将饭与汤都盖得严实了,又取了一个木质的食盒将它们都放了进去。 “奴奴,我们走!”萧珪提起了食盒。 “拜谢萧先生……”奴奴又跪了下来,给萧珪磕头。 片刻后,两人出了门。 萧珪看了一下外面的情景,院子里面倒是打扫干净了,很好走人。但是院子外面的积雪正在融化,颇为泥泞。 于是走下阶梯时,萧珪将食盒换到了左手上,右臂一把就将奴奴抱了起来。 “呀!”奴奴猝不及防的惊叫了一声。 “路上很滑,要有木屐才好行走。我抱你。” 奴奴稍稍的挣扎抗拒了一下,也就没再乱动了。脸蛋儿红朴朴的,小声道:“萧先生,你真好。你将来,一定会大富大贵!” “哈哈,那就承你吉言了!” 萧珪一手提食盒一手抱奴奴,仰天大笑出门去。 这些日子以来,萧珪第一次这样开怀大笑。 实际上,他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这样的开怀畅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奴奴给萧珪指了一个方向,说她家就在那边。 萧珪朝那方一看,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徐里正家的豪宅。离它不远即是大片的田土。 田土挨着河边有一溜儿低矮的茅草泥胎房,奴奴和阿婆就住在那其中的一间房中。 倒霉书生的记忆告诉萧珪,那里就是徐里正的田庄。常住在那里的,都是一些租种他家田土的佃农。 “奴奴,你家是佃农吗?”萧珪问道。 “我阿公曾是佃农,但是他害病死了……”奴奴的眼睑儿都低垂了下去,声音也变得细细的,“家里只剩我和阿婆,没有力气,种不得田。” 阿公,即是爷爷。 萧珪看到她这副伤心的小模样,都不忍心再打听她父母的事情了。 两人走了一阵,正要挨着徐里正的院墙走上田梗,冷不丁的身后传来一声响:“萧先生!” 萧珪扭头一看,是徐里正。他大约是刚吃完了晚饭,正领着一个十几岁的漂亮小妾出来遛弯。 奴奴突然变得很紧张,“萧先生快放我下来!” 萧珪问道:“你很怕他吗?” “快,快放我下来……”奴奴都在用力挣扎了。 萧珪只好将她放了下来。 徐里正已经走了过来,满脸的好奇神色,问道:“君逸,你抱着这个小扫把星,是要去哪里呢?” 小扫把星?!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奴奴则是连忙藏到了他的身后去。 徐里正一眼就盯上了萧珪手中的食盒,“提的什么,好香啊!” 萧珪淡淡的回道:“些许吃食。” 徐里正身边的小妾吸了吸鼻子,小声道:“阿郎,好独特的香味。像是羊肉,又似乎与我们平常所食的羊肉味道不大相同。是用了什么独特的作料吗?” 大唐的奴婢家仆,习惯用“阿郎”一词来尊称家主。这小妾想必是身份低微,都没敢称呼徐里正为夫君。 “妇人就是短视。”徐里正字正腔圆的说道:“若将川蜀所产的小茴香与八角大茴香加上盐巴与晒干的苵萸,一同辗得细碎混合起来,用以烤肉,便有如此异香。” 萧珪笑而不语,小茴香与八角都是大唐本土的产物。拿它们与胡椒孜然相提并论,就好比是铁石比之于钻石。 “真的吗?”小妾讷讷的小声问道。 “不信你问萧先生!”徐里正道,“君逸,我说得没错?” “没错。”萧珪只是笑了笑。 小妾似乎还偷偷咽了一口口水, “我还没有吃过这样的烤肉呢……” 徐里正瞪了她一眼,“别再丢人现眼。明天就烤给你吃!” 萧珪道:“若无他事,萧某就请告辞了。” “君逸,等一下。”徐里正看了看他手中的食盒,又看了看藏在他身后的奴奴,说道:“你不会是,要去尹老婆子家里?” 奴奴似乎更紧张了,在萧珪身后缩成一团,都不敢再冒头。 “尹老婆子”,想必说的就是奴奴的奶奶了。 萧珪不动声色,回道:“正是。” 徐里正好奇道: “莫非,你还想请她们一起吃烤肉?” “对。” 徐里正笑了。 笑容之中,尽是富人特有的刻薄。 “萧先生,真是菩萨心肠啊!”他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先生好走。” “告辞。”萧珪转身,抱起奴奴准备离去。 “咦!”徐里正怪叫了一声,说道:“萧先生怎的又将她抱起来了?” 萧珪心中更是不爽,既不搭理也不吭声,抱着奴奴只顾朝前走。 加特林却是不依不挠在他身后一阵喷:“萧先生,你最好是把她放下来,别挨着她。这个贱婢真是个小扫把星,接连克死了她的阿公和阿爷,连她亲娘都不要她,跟着别人跑了。” 奴奴低低耷下了头,开始轻声的流泪抽泣。 萧珪站住脚,扭过头来说了一句:“徐里正,请不要再说了。” 徐里正还觉得自己挺委屈,争辩道:“君逸,我可是一番好意。” 奴奴两只冻红的小手儿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萧珪不想再跟徐里正多说一句话。只是看着他,双目微微一眯,眼中悄然绽出一抹,凛冽杀气! 从来只在穷乡僻壤称王称霸的徐里正,哪里见识过,在战场上用生命与鲜血喂养出来的,真正的杀气? 就这一抹稍闪即逝的轻微气息,让徐里正感觉周身泛寒如芒在背,连心跳都加剧起来。再看那穷酸书生,他身上似乎有一股滚滚如巨涛的惊人气势,正铺天盖地杀气腾腾的袭卷而来。 徐正里不自觉的绷紧身体握起了拳头,瞪着眼睛,却说不出话来。 萧珪抱着奴奴,走了。 徐里正闷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放松下来。这时他才感觉到,小妾正将他的一条胳膊抱得死紧,如同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蠢妇,还不放手?”徐里正恼火的甩动手臂,“抱得这么紧,害我气血都不通畅了!” 小妾连忙松开他的手臂,满副后怕的神色,怯怯的小声道:“阿郎,刚刚那个萧先生的眼神,好吓人、好可怕哦!” “胡说。”徐里正板了一板脸,“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有什么可怕的?” “但是……” 徐里正突然一瞪眼,死盯着小妾。他用虎视眈眈的的眼神,发出了十分严重的警告:敢说我刚才被他给镇住了,我就活活的掐死你! 小妾连忙伸手捂了捂嘴,瑟瑟发抖的低下头,不敢再说一句话。 徐里正闷哼了一声,转头看向萧珪的背影,眨巴着眼睛,心里暗暗的嘀咕:老实人发起火来,是挺凶恶的…… 哼,我可不是怕你! 要不是惦记着王元宝的捐赠,我早就跟你翻脸了! 第8章 钱是男儿胆 萧珪来到了奴奴的家里。 在这里,他真正的见识到了,什么叫做 “家徒四壁”。 小小的一间用泥巴与草木糊成的斗室里,屋角摆了一圈儿土块上面盖了一块木板,铺上一层枯草再盖一张满是洞洞的破布,这就是她们的睡榻了。 所谓的被子,就是麻布里面塞满了芦花与杨絮,早已干硬结块。萧珪觉得,如果自己用力将它抡起来,应该能够砸晕一头牛。 屋中挖了一个土坑旁边摆了几块石头,那是厨房。她们唯一的家具,就是一口伤痕累累的水缸。 一阵风起,墙壁的破洞发出呜呜的呼啸之声。屋顶上还有积雪裹着腐烂的秸草,不时的掉落下来。 萧珪很是惊奇,奴奴和她阿婆,是怎样在这里熬过了一整个冬天? “萧先生,我阿婆不在。她可能是在河边浆洗衣服。”奴奴有点难为情的,小声说道。 萧珪知道,她是因为家中的破落,而有点难堪与自卑。 他牵起了奴奴的手,“走,我们去河边找她。” 正说着,屋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女人声音,“阿奴,你在跟谁说话呀?” 然后,萧珪就看到一个身形佝偻衣衫破旧,头发凌乱而灰白的老妇,手拿一根捣木,背着一个湿淋淋的大包袱,走到了门口。 “阿婆!”奴奴连忙上前,接过了老妇人手中的捣木,说道:“这是萧先生!” 萧珪将食盒放到地上,伸手过来,试要帮忙接下,她背上的大包。 老妇人连忙摆手示意不用,并将奴奴拦在了身后。 祖孙俩相依为命,势单力薄。现在家里突然闯进了一个大男人,老妇人显然有些紧张。她警惕的看着萧珪,说道:“原来是萧先生。老婆子失礼了。” 萧珪温和的微笑,说道:“尹阿婆,我给你送来一些吃食。” 说罢,萧珪将食盒往前递了一递。 尹阿婆却没有伸手来接食盒,狐疑的看着萧珪,“无缘无故的,萧先生为何要送我饭吃?” 奴奴轻轻的拽着她阿婆的衣角,小声说道:“阿婆,萧先生是好人……” “你不要说话!”尹阿婆低斥了一声,又转过头来看着萧珪,很客气的说道:“萧先生的好意,老婆子心领了。但是老婆子实在太穷,还不起先生的大礼。这吃食,还请萧先生带回!” 萧珪轻叹了一声,放下食盒,微笑的说道:“奴奴替我打扫了家居,又将我的衣服拿来浆洗。我也是个穷书生,没有钱付给你们。所以,只能拿来一些吃食当作酬谢。尹阿婆,你就放心的吃!” 尹阿婆用奇怪的眼神,看向奴奴。 奴奴认真的点头,“萧先生没有说谎。萧先生真的是好人!” 尹阿婆这才将肩上的大包放了下来,弯下本就佝偻的腰背对萧珪施礼,头都快要触到了地面,“那就多谢萧先生了。” “不必多礼。快来趁热吃!” 萧珪蹲下身打开食盒,将食盒的盖子放在地上当作了餐桌,再将大碗的羊肉饭和热腾腾的羊汤捧了出来,放在食堂上。 “这……这可是羊肉啊!”尹阿婆看到饭食都有点惊呆了,连忙摆手,“不、不行!老婆子生受不起,萧先生还是带回去!” 虽然目不识丁的尹阿婆说不出 “无功不受禄”这样的话来,但她懂得这样朴素的做人道理。 “没关系,尹阿婆。你只管放心的吃!”萧珪微笑道,“我孤身一人,无人照顾起居。往后你们祖孙二人若得空暇,偶尔过来帮我洒扫一番,洗些衣物,咱们也就算是扯平了。” 萧珪的这一番话意在强调“公平交易”,这对尹阿婆挺有说服力。更何况她确实也十分的饥饿了,很难抗拒送到了眼前的美食。 于是,尹阿婆拉了奴奴一把,“快快拜谢萧先生!” 祖孙俩一同对萧珪跪拜下来,“往后,先生府上的闲杂琐事,就全都交给我们来做!” “不必如此。快快请起。”萧珪连忙将她祖孙二人扶起来,笑呵呵的说道,“尹阿婆,你有一个孝顺的好孙女儿。她说,一定要请你先吃过了饭,她才肯吃。于是我就带她过来,给你老人家送饭了。” 奴奴连忙说道:“阿婆,先生自己都还没有吃呢!” 尹阿婆惊讶道:“这可如何使得?” “无妨。”萧珪道,“你快趁吃,我这就带奴奴回我家里,一起用餐。” “不用了,不用了!”祖孙俩一同如此说道,“这么一大碗,够我二人吃的。先生快快回家去用餐,可千万别饿着了!” 看到她们这么坚持,萧珪也不好再勉强,于是告辞而去。 祖孙俩人恭送拜别,奴奴还说会把食盒与陶碗洗得干干净净的,明天一起给先生送回去。 隔壁邻家走出了几个人来,好奇的观望着他们。 萧珪打量了他们几眼。 住在这里的,都是在徐里正那里租田来种的佃农。这些人一个个的都是面黄肌瘦,想来也吃过几餐好饭。 萧珪虽有一点同情之心,但从没想过要做什么救苦救难的圣母活菩萨。这世上可怜可悲的人总是很多,自己又能同情多少,帮得了几个呢? 但是这些人显然是闻到了烤肉的香味,全都眼巴巴的盯着尹阿婆。 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假如自己走后,他们过去讨要甚至哄抢尹阿婆家里的美食,这事可就不太美妙了。 于是萧珪站住了脚,对那些馋得直咽口水的左邻右舍们说道:“你们也想吃肉吗?” “想!”左邻右舍都不矫情,回答得十分痛快。 “每户人家派一个人,跟我来!” 说罢萧珪就走了。 他身后跟了六个人,每人拿着一个碗,一路偷咽口水。 萧珪带着他们回到了自己家里,这些人都止步于门梯之前,挺守规矩的在院子里等着。 萧珪将三根羊排剁开,均匀的分给了六个人。 这些人感激涕零,对萧珪一再拜谢。 看着他们,萧珪再一次感觉到了“钱”的重要性。 其实细究起来,自己比他们富不到哪里去,甚至还是个“负一代”,比他们还要更穷——这不刚刚还用贵比黄金的孜然与胡椒,做了一顿奢华美食么? 归根到底,这可都是别人的东西。万一哪天他们翻脸,又要讨回呢? 钱是男儿胆。世间麻烦事,九成都可以用钱来解决。 萧珪当机立断,把赚钱的计划稍稍提前。最好是,今天就能赚上一大笔快钱。因为明日帅灵韵就要过来了,正式相商办学之事。 历来,赚钱最快又最猛的办法,大多白纸黑字的写在国家的法典里。但是萧珪不想重操旧业,再做什么飞天大盗。 那么,只好凭手艺吃饭了。 于是他叫住了两个收受了羊排的男子,问他们:离此最近的赌坊,在哪里? 两位男子对于萧珪这位教书先生,问出这样的问题颇感意外,于是郑重提醒他:近来官府严厉禁赌,抓到了轻则杖责一百、没收赌资;重则充军流放,甚至处以极刑! 萧珪面带微笑的,将他二人碗里的羊排拿了回去。 两名汉子顿时急了,争先恐后的说道—— “萧先生,我知道!沿着沧浪河一路向着西北走不到七八里地,有一个废弃多年的采石坊。去年来了几个有头面的人物,在那里搭屋建梁的开了家黑市赌坊,每天夜里都很热闹!” “但我们只是远远看过几眼,从来没有进去过。” “据说,要带足数万钱的身家,赌坊才会放人进去。” “是啊,我也听说那里赌得很大。经常会有富家子弟成群,驾乘刷了油漆的漂亮马车,远从京洛而来,整夜的豪赌。” 萧珪仍是面带微笑,将羊排又放回了他们的碗里,“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莫非你们觉得,我还能有钱去那种地方赌博吗?” 两名男子笑呵呵的点头哈腰,然后千恩万谢的走了。 萧珪回到家里,温好饭菜,开始正式祭飨自己的五脏庙。 美味的烤羊排,温润滋补的羊羯子汤,还有香喷喷的白米饭。萧珪吃到了发撑,很不文雅的打了几个嗝。 将餐具收拾停当之后,萧珪对着贞观老铜镜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仪表。再看了看窗外,已是日落西山近黄昏。 时间刚刚好。 多年来,飞天大盗萧珪早已忘记,缺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很多时候,钱对他来说都已是一串失去了意义的冰冷数字。 难得现在,居然又有了赚钱的冲动。这样一个小小的奋斗目标,还让他有了一些莫名的兴奋之感。 揣上胡椒与孜然,萧珪穿上木屐出了门。 积雪消融的乡道,泥泞难行。但他走得从容而稳健,脸上泛着恬淡的微笑,宛如一位外出采风的丹青画师,专来欣赏夕阳下的乡村雪景。 夜幕降临之初,萧珪找到了乡邻说的那个“废弃采石场”。 这里座落在一圈丘陵中间,有如井底之状。在两个小坡夹成的入口之处,建起了一个两人高的木栅栏,虽然简陋但也实用,颇像一个落草为寇的山寨大门。 门前挂了灯笼也点了火把,还有四位体格健壮、神情彪悍的男子,临门把守。 “应该就是这里了。” 萧珪微然一笑,朝着那个“山寨大门”走去。 第9章 别有洞天 大门处的四名守卫,警惕心倒是不弱。他们远远见着萧珪朝这方走来,立刻就派了一人迎上前来,先行观望了一番。 片刻后,观望之人回头对大门处喊道:“上排琴,是个孙食儿。太岁攒着盘儿撮。不像吃捻阁的銮把点儿,倒像个水码空子。” 萧珪离得那人并不太远,加上听力出众,将那人说的一串稀奇古怪的江湖黑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顿时就笑了,想不到来到一千多年前的唐朝,还能听到这么“亲切”的江湖黑话。真是久违了! 曾经做为一名飞天大盗,萧珪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在国外活动,但对于本土江湖的大小事宜,同样了如指掌。 其实,江湖黑话就是起源于唐朝。最初是一些从事非法贸易的商人,在做灰色交易的时候,为了保险所说的隐语。后来渐渐演变为江湖人士的习惯用语,也称切口、春点或者唇典。为了保证江湖同道能够顺利的交流,这些切口与黑话当中的一些核心词句,古往今来变化并不太大。 于是,萧珪将那人说的话完全听懂了。 他话里的意思是:大哥,是个男子。年纪不大,长得挺俊。不像是混江湖的职业赌徒,倒像个外行的穷光蛋。 萧珪感觉自己遭受到了一些侵犯,真是狗眼看人低,你怎么知道我没钱?算了,看在你夸我长得帅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又听得大门处有人回话道:“招子放亮细打点儿,有无青子,是否鹰爪孙儿。” 意思是:睁大眼睛打探仔细,看他带没带兵器,是不是官府的人? 于是那个守卫大步走到了萧珪面前来,“并肩子,通个万儿?” 意思是,兄弟,高姓大名、什么来路? 萧珪用十分懵逼的表情看着他,“兄台,你说什么?” 那守卫先是一愣,然后呵呵一笑,回头大声道:“上排琴,真是个空子!(大哥,真是个外行人!)” “叫他过来!”门口处那人说道。 那守卫也就不跟萧珪甩什么江湖黑话了,倒也挺客气的说道:“郎君,请。” 萧珪跟着他,走到了大门处。 那位被称为“上排琴”的守卫头领,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络腮胡子体格健壮,腰上挎着长刀,手腕上戴着皮质的护臂,该是个习武之人。 他上下的打量了萧珪几眼,倒也客气,先叉手施了一礼,问道:“郎君面生,不知如何称呼?所来有何贵干?” “鄙姓萧,排行第十二。”萧珪还了他一礼,说道:“特来贵宝地,发个小财。” 唐人论排行,都是同枝的叔伯兄弟一起排算。倒霉书生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概念,所谓排行十二不过是萧珪随口一记胡说。他一直觉得十二是个不错的数字,念起来也比较顺口。 “原来萧十二兄,幸会。”守卫头领淡淡一笑,“我们这里的规矩,萧十二兄知道么?” “不知道。” 守卫头领说道:“这头一条规矩就是,若无引荐之人,不得入内。” “那我只好,另去别家了。告辞。”萧珪转身就走。 那名头领,连忙对之前喊话的守卫递了个眼色。 守卫快步追上萧珪拦在他身前,叉手一拜将他拦住:“萧十二兄,请留步。” 萧珪平静的看着他,“兄台,有何贵干?” “我们上排琴,话还没有说完。”守卫笑眯眯的道,“萧十二兄,何必急着走呢?” “是么?”萧珪不以为然的笑了一笑,又回到了首领面前。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位首领一点难为情都没有,笑容可掬的说道,“我看萧十二兄颇为面善,今日倒是可以破例,让萧十二兄进去发财。” “那就多谢了。”萧珪叉手拜谢。 那首领再次的上下打量萧珪,见他身上连个钱袋子都没有,面露狐疑之色,再道:“但我们这里的第二项入门规矩,可就容不得半点马虎了。” 萧珪冷笑了一声,“赌个小钱,何来这许多的规矩?” “萧兄见谅,这是我们东家定下的严规,我们只能遵照办理。”首领说道,“第二项规矩,少于五万钱财,不得入内。”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五万钱,相当于十五万人民币了,这门槛确实不低。 大唐的主要流通货币是铜钱与丝绢。铜钱就不必说了,哪怕是价值五万钱的丝绢也得有两百多匹,少不得要用马车来拉。 但萧珪却是步行而来的,身上连个钱袋子都没有。 “不知萧十二兄,带了多少钱来?”首领直言问道。 “我没带钱。”萧珪道。 这些守卫顿时不爽,纷纷面露愠恼与轻蔑之色。也亏得那首领沉得住气,只是道:“既然如此,那萧十二兄可就进不去了。” “但我带了这个。”萧珪从怀里,拿出两个布包,里面分别装着一些胡椒和孜然,加起来不到一斤重。 在大唐时代,以物以易仍旧十分流行。像胡椒和孜然与这样的顶级奢侈品,在特定的场合完全可以当作货币来使用。就比如:在赌桌上。 “什么东西?”首领好奇的盯着那两个布包。 萧珪道:“安息茴香,昧履支。” “香料,倒是听说过……”首领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尴尬,很有可能他也只是听说过,并未见识过。 其他的守卫表情更加尴尬,他们怕是听都没听过。 萧珪将两个布包又放回了怀里,说道:“去叫个识货的人来。” 守卫们的表情,顿时变得更加尴尬。 首领递了个眼色,一名守卫连忙打开小门走了进去,从里面请来一位老者。 老者须发皆苍年约六旬,腰背略微佝偻,表情温和但眼神湛亮而犀利,精明世故、老谋深算之相。 众守卫见了他都很恭敬的叉手而拜,退到一旁。他却惜言如金一言未发,直接走到萧珪面前,朝他一伸手。 萧珪将两个布袋子递到他手上。 老者接过袋子,逐一打开,分别拿出少许的胡椒与孜然,嗅闻、轻捏、细摩、再嗅闻,认真辨识了许久,又将它们一点不剩的全部放了回去,合上袋子。 然后,他面无情例行公事一般的,对萧珪说道:“安息茴香与昧履支共约十两,作价四百金。郎君意下如何?”(一斤十六两) 唐人说的“金”,通常是指铜。 所谓一金,就是一斤铜。 由于一千文铜钱算作一贯,一贯钱的重量是六斤四两。那么换算过来,一斤大约就是一百五十六文钱。 四百金,就是六万两千五百钱。 那几名守卫顿时目瞪口呆,万万没有想到,这两包不足一斤的小东西,居然能值四百金、六万多钱——这简直就是天价啊! 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衣着寒酸的“水码空子”,居然这么有钱! 这时,萧珪说道:“老先生,初春时节,正是安息茴香与昧履支最为值价的时候。因为一整个冬天,都很难有新货从外地运进关中。就算是平常价码,此二物的价值也不输黄金。现下一两黄金,市价七千钱。十两黄金,便是七万钱。在下说得没错?” “没错。”老者也不否认,仍是那副例行公事的腔调,说道,“但我们这里毕竟不是集市,不可全按市价而论。郎君或者接受四百金的价码,或者将此二物拿到市集上去,换了实钱再来发财,也未尝不可。” 萧珪淡淡一笑,“那就四百金。事后我要赎回。” “期限三天。”老者说道,“三天过后,概不赎回。” “可以。”萧珪点头。 老者不再多言,拿着那两袋子东西走了。 门卫首领连忙上前来对萧珪叉手而拜,把腰弯得低低的,语气也是十分的恭敬,态度已然谦恭到卑下,说道:“冯七拜见萧郎君。有请郎君稍移贵步,随我前来。” “好。” 萧珪终于走进了那一张,形同落草为寇的山寨大门。 入内一看,没什么特别的。 门内四周都是丘陵山形,如同置身郊外。入眼只是看到三间很普通的泥木房子,里面很安静,点着几盏昏暗的油灯。看来不像赌坊,倒像是那位老者和守卫们的住处。 冯七在前引路,“萧郎君,请。” 萧珪不动声色,跟着他一路朝前走。 朝前走了百余步后,左拐右拐走完了一截夹在两山之间的狭长小道,眼前出现一个大山坳,地界豁然开朗。 这个山坳应该是以前采石采矿留下的。抬头看去,这里就像是两座小山夹成的一个“葫芦形”。山壁上还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山洞,很多都有亮光,也能听到赌徒们传出的大呼小叫。 冯七将萧珪领进其中的一间山洞里,在那里找人领了四十个大小如同打火机的骨制品,打磨得十分光滑圆润,上面用阴文雕刻了几个字,字体非常的独特与花俏,甚至难于辨认。 “萧郎君,这牛骨算筹乃是我们东家特制,旁人绝对伪造不了。每一枚算作十金,四十枚即是四百金。”冯七说道,“还请萧郎君,在离去的时候务必要将算筹拿到此处钱柜来,将其兑换为钱财,方能离去。” “好。” 萧珪接过那些牛骨算筹,感觉有点好笑。大唐真先进,居然还用上了防伪的筹码。我怎么有了一种,重回拉斯维加斯的感觉? 稍后,冯七领着萧珪走进了另外一个山洞。 这处山洞明显很大,很幽深,有多间单独的腔室。 “来人。”冯七唤了一声。 “来啦!”有女子娇滴滴的应了声。 然后从最近的一间腔室里,络绎不绝的冒出一串儿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如同一群翩飞的蝴蝶,齐齐的落在了萧珪的面前,同声道:“拜见郎君!” 冯七对萧珪叉手一拜,说道:“萧郎君,在下还有职责在身,恕难久陪。萧郎君不妨挑选她们当中的一位,用做随身的向导。” 萧珪淡淡一笑,随手递给冯七一枚牛骨算筹,“有劳了。” 冯七面露惊喜之色,双手接过牛骨算筹,恭恭敬敬的叉手再拜:“冯七拜谢萧郎君!恭祝萧郎君吉星高照,财源滚滚!” 女子们低声的惊叹,“哇,这位萧郎君出手好生阔绰!” 待冯七走后,萧珪扫视了那些女子一眼,环肥燕瘦姿色各异。他又拿起一枚牛骨算筹,朝其中一名子女子身前一扔。 那枚算筹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划过一道轻巧的抛物线,稳稳落在了那名女子半裸胸前的深沟儿里。 夹得稳稳的。 “哇!” “好手段!” 女子们又发出了一阵,惊讶又艳羡的尖叫之声—— “幻姬的大胸脯,今天立下大功啦!” 第10章 万一有奇迹呢? 玩,就要玩得爽,玩得潇洒,玩得痛快淋漓。 这是萧珪保持多年的一个好习惯。 揽着幻姬与雄伟之胸部形成剧烈反差的蜂腰,萧珪走进了这个,由多个石窟改造而成的赌场里。 “萧郎,你喜欢玩点什么呢?”幻姬的声音简直甜到发腻,身段也紧紧的偎着萧珪,大有与他合成一体的趋势。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她,目光稍稍下移。 “讨厌了!”幻姬温柔娇媚的嗔骂了一声,再道:“人家说正经的呢!” 萧珪笑道:“那你先得告诉我,这里都有一些什么可玩的?” 幻姬立刻如数家珍的说了起来,“有斗犬斗鸡,骰子投壶,樗蒲飞陆,叶子戏,等等。但凡萧郎所知道的赌法,这里应有尽有!” “是么?”萧珪淡然一笑,“那有没有麻将、跑胡、梭哈、黑杰克与俄罗斯大转盘?” “啊?……什、什么?”幻姬满头雾水。 萧珪呵呵直笑,“我随口瞎编的。” “你好坏噢!”幻姬娇滴滴的道,“想好了没有,玩什么?” “先去玩个最简单的。”萧珪道,“骰子。” “好,我们这边走。” 幻姬连忙拉着萧珪,走向不远处的一个山室。很明显,她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让萧珪多多参赌,这是她的职责所在。 赌骰子的山室并不太大,两张长腿的木赌桌,十几个人。 萧珪与幻姬进去后,来到了一张赌桌边。旁人看了他们一眼就不怎么在意了,更多的是盯着庄家手里的那个骰盅。 赌骰子,应该是最原始也最简单的一种博彩赌法了。庄家的骰盅里面一共三个骰子,摇动之后赌客下注。可以买大小,也可以买点数,赔率各不相同。 这张桌子的庄家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大冷的天,他的两只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双臂,以示自己没有作弊之可能。 此时,他当着众人之面将三颗骰子投入了骰盅里,摇了几下按在桌上,说道:“诸公,各请下注,买定离手!” “我买大!” “我买双!” “我单买三!” “我买合数十二!” 众赌客们纷纷开始下注,许多的牛骨算筹被摆到了桌上的不同位置。 幻姬挽着萧珪的胳膊摇了几摇,有意无意的还蹭了他几下,娇声道:“萧郎,我们买什么呢?” 萧珪随手拿起两枚牛骨算筹递给她,“你说了算。” “我?”幻姬有点发愣,“让我来买? “快一点,要离手了。” “好……” 幻姬有点小紧张,两枚算筹就是二十金,价值三千多钱了。对她这样一个靠着客人打赏为生的侍姬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她拿着算筹犹豫了半晌,看着有蛮多赌客都下注买了大,于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我……我也买大!” 两枚算筹,被她放到了“大”字上面。 片刻后,庄家开盅。 “一三四,小!” 幻姬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既婉惜又害怕,小声的嗫嚅道:“萧郎,报歉,我输了……” 萧珪淡淡一笑,又将四枚算筹递给了她,“无妨,再来。” “还让我来?”幻姬惊愕不已,都不敢伸手来接。 “没错,就是你。”萧珪笑道,“我已料定,你今晚鸿运当头,定能帮我赢钱。快拿着!” “好……”幻姬小心翼翼的接过了四枚算筹。 第二把,她壮起胆子,“我还买大!” 庄家开盅,“二二三,小!” 幻姬顿时花容失色,声调都有一点变了,“怎么又是小?!” “没关系,再来。”萧珪又拿出了六枚牛骨算筹,“我相信你。” 连输了两把的幻姬死活不肯再接算筹了,“萧郎,你就饶了奴家,奴家再也不敢了!” 旁边的赌客哈哈的大笑起来,“这位兄台厉害呀,这么早就让美人开口求饶了。” 惹得幻姬娇滴滴的开口骂起了人来,那些赌客们就笑得更乐了。 “诸公,各请下注,买定离手!”庄家在喊话了。 萧珪晃着手中的那一把算筹,对幻姬道:“你若不帮我下注,那我可就随便扔了?” 幻姬很是愣了一愣,咬咬牙狠狠心,伸出双手: “那还是,让我来!” 萧珪轻松的笑道:“拿去。” 幻姬用视死如归的精神,将六枚算筹一起堆到了“大”字上面,恨恨道:“我偏不信邪,我就要买大!” 赌客们又开始发笑—— “幻姬,为什么你非得要买大呢?” “当然是因为,她比较大了!” “哈哈!” 庄家开盅,“一三三,小!” 幻姬吓得惊叫了一声,连忙双手捂住口鼻,可怜巴巴的看着萧珪,表情沮丧而害怕。 萧珪仍是面带微笑不动声色,慢条斯理的点出了十二枚牛骨算筹,又摆在了幻姬的面前。 “继续下注。” “奴家抵死不敢再下了!” 旁边的赌客调笑道:“这位兄台,还真是肯下本钱。莫非是想重金打动美人心,一亲幻姬之芳泽?” 幻姬气乎乎的道:“碍你何事?多嘴多舌!” 赌客们发出一阵大笑。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萧珪的神情仍是云淡风轻,只道,“快拿着,别让他们看笑话。” 幻姬只好硬着头皮接过了这一大把算筹,紧张兮兮的问道:“那、那这一次,还买大吗?” “不急。”萧珪微微一笑,“看看再说。” “好,看看再说。”幻姬紧张无比,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庄家手上的骰盅。 片刻后,庄家又一次摇动了骰盅。 萧珪神色淡然,但注意力已是高度集中,在认真倾听骰子发出的动响。 面对骰子这么原始又简单的博戏,萧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谨慎了。 通过前面幻姬下注的三次测试,他确定,这副骰子已经被庄家做了手脚。庄家可以在开盅前的一瞬间,轻松的就将三枚骰子,全都摆成他想要的点数。 “诸公,各请下注,买定离手!”庄家又在喊话了。 幻姬很紧张,“萧郎,买什么?” 萧珪淡然道:“随便。” 幻姬紧张兮兮的问:“又买大吗?” 萧珪轻松随意的答:“我说了,随便。” “那我这次……”幻姬咬了咬牙,“买小!” 萧珪淡淡一笑,“可以。” 幻姬狠着心,把十二枚牛骨算筹都堆在了“小” 字上面。 其他的赌客也纷纷下注。 那位庄家的眼神,紧紧盯着桌面上的算筹。 萧珪则是看着那位庄家,淡然一笑。 这位摇骰子的庄家,可算得上是业余赌徒当中的,一位诈赌高手。 但是他现在面对的是,澳门的不败神话,拉斯维加斯的常胜将军,蒙特卡洛大赌场的黑名单人物。 这不禁让萧珪有了一种,欺负幼儿园小朋友的惭愧之感。 “诸公,即将开盅!”庄家发出最后一轮警示,“买定离手!” “咔当”一声,一枚牛骨算筹落在了赌桌上的“二”字上面。 众人都把眼神落在了萧珪身上,这枚算筹就是他扔的。 萧珪淡然道:“买个二,试试手气。” “郎君可知,此间的规矩?”庄家见他面生,于是提醒了一番,“少时在下开了盅,倘若三枚骰子当中出现了一个二,那就一赔一。倘若有两个二,庄家赔你四倍。” “多谢提醒。”萧珪道,“但我要买的不是这样的二。而是,全围的二!” “什么?!”庄家和赌客全都吃了一惊! 所谓全围,也叫爆子。就是三枚骰子,全都出现一样的点数。 这是赔率最高的买法。 同时,这也是几乎不会有人买中的买法。 十赌九诈,就算有着极小概率被人猜中爆子,庄家也一定会做下手脚,将骰子的点数改变。不然的话,惊人的赔率会让庄家输得很惨。 “怎么,不让买吗?”萧珪指向桌面,“那里明明写着,全围一赔一百五。” “当然可以。买定离手。”庄家淡定得很,反正他认定萧珪绝对不会中。 其他的赌客都发出了嘲笑之声。 其中一人道:“这位兄台,你想回本也不该如此白白送钱。我在这里玩了整整半年,还从来没有见到有谁买中全围。” 另一人道:“一看就是个生手,不用管他,随他去!” “就是。”再一人道:“我等哪一个,不是输了个够呛,方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就连幻姬也说道:“萧郎,可别这么糟糕。不如,还是将它拿回来?” “区区十金,何足挂齿。”萧珪不以为然的呵呵一笑,“万一有奇迹呢?” 幻姬皱了皱眉,伸手将那枚算筹从桌上抓了回来,强行塞进了萧珪手中。然后,她将此前萧珪赏她的那枚算筹,摆回了原位。 “这个,算是我买的!” 众赌客又是一阵大笑。 “幻姬,你这个贪财的小娘们儿,几时变得如此仗义了?” “莫非是对这位萧郎,动了春心?” “这还用猜,分明已是郎情妾意、勾搭成奸嘛!” 幻姬大声叫道:“你们好不讨厌,能否闭嘴?!” 众赌客又是一阵笑。 这时,庄家再一次的郑重强调:“买定离手,不许再动。马上开盅。” “好,我不动了。”幻姬特意退后了两步。 “开——” 庄家长唤一声,伸手摸到了骰盅上。 第11章 高手出现 庄家正在开盅,赌徒们开始大呼小叫 “大”、“小”、“单”、“双” ! 萧珪也像他们一样,大声的高喊“二、二” ! 就在这时,萧珪看到,庄家的嘴角习惯性的,露出了一抹得意的微笑。 这就是,骰子被他改动点数的标志。 与此同时,萧珪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并拢,稍用几分暗力,很不经意的,在赌桌上轻轻一敲。 骰盅揭开,点数出现。 气氛陡然凝窒,突然变得静悄悄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落在了萧珪的脸上。 庄家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干涩,机械的喊道:“二二二,豹子!……庄家赔全围,余者通吃!” “好巧,三个二。”萧珪呵呵一笑,转头看向幻姬,“原来,真的有奇迹。” 幻姬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道:“真,真的?中了?!” “是的,中了。”萧珪道,“一赔一百五。” 全场仍是静悄悄的。 只听到牛骨算筹在桌上滑动的声音。 所有赌客的算筹,都被庄家没收了。只有萧珪和幻姬二人的身前,整整齐齐的堆起了,好大一堆的算筹。 幻姬连忙从那些算筹当中拿回一枚,然后急道:“刚刚你们也都看到了,赌注是萧郎所下。现在我只拿回属于我的这一枚算筹,其余都是萧郎的!” 很明显,幻姬是被吓到了。 一百五十枚牛骨算筹,相当于一千五百金,价值二十多万钱!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数额这样巨大的一笔来自于赌桌的横财,幻姬哪敢真的贪领? 除非,她想横死。 萧珪仍像当初那样淡定的微笑,说道:“我说过了,你今天鸿运当头,定能助我赢钱。” 说罢,他毫不客气的将那些算筹,尽数收入自己的囊中,然后从中拿出两枚来朝幻姬一递,“赏你的。” 幻姬顿时心花怒放,这才是她能赚到手的安心钱。 她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双眸之中春波流转, “多谢萧郎!” 场面仍是安静,静得诡异。 所有人,仍在盯着他们二人。 萧珪面带微笑,淡定如初的伸手揽住了美人蜂腰。说道:“我们换个地方,再玩。” “好!”幻姬嫣然一笑,身子紧紧的贴上了萧珪。 庄家与一众赌客,集体凝视并目送他们,潇洒离去。 “太邪门了!”有人惊讶叫道,“我在这里玩了大半年,头一次见到有人买中豹子!” “那人十分面生,究竟什么来头?” “不认识,我也是头次见到。” 庄家的脸色最难看,悄悄对身边的同伴递了一句话,然后依旧举起骰盅,“今日庄家大出大赔,诸公何不多多下注?!” 赌徒们仿佛真是受到了某种鼓舞,情绪高涨的大赌特赌起来。 另一边,离开骰子赌室没走几步,原本挽着萧珪的胳膊走在他身边的幻姬,突然停步,然后拧过身来站在了他的对面,热情奔放的张开双臂抱着他,给了他一个甜糯糯的香吻。 萧珪呵呵一笑,“走,我想去玩一下叶子戏。” 正在期待萧珪做出更加热烈的回应的幻姬,不由得微微一怔,连忙松开了她的双臂。 萧珪朝前走去。 幻姬暗自皱眉,多少有点惊讶。 萧珪走在前面,笑而不语。 欢场无真爱。逢场作戏,也要挑个时候。 现在,我只想专心赢钱! 虽然遭受了萧珪的一次冷遇,但幻姬的服务仍旧十分的周到与热情。稍后,她把萧珪领到了另一间石室里。 萧珪一向比较喜欢玩扑克。 曾经,他在一些文物古籍上见到了与扑克牌有些相似的叶子戏纸牌,颇感好奇。几番查证之后他才知道,“叶子戏”这一门古老的中国纸牌博戏,早在汉代就已经存在了。 到了元朝,马可波罗将叶子戏带到欧洲,从而逐渐演化为扑克牌。在中国,叶子戏则是逐渐演化成麻将、牌九与字牌。 有了这些前提,当萧珪见到石室里有好几拨人,凑在一起玩叶子戏纸牌时,还真是颇感亲切。 “萧郎,你玩过叶子戏吗?是否需要奴家替你讲一讲,他们是如何一个玩法?”幻姬倒是挺懂得关心她的顾客。 虽然萧珪对叶子戏并不陌生,但有可能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玩法各有不同之处。 于是他微笑点头,“求之不得。” 于是幻姬说道:“叶子戏以天文历法为基准,共分四种牌色以象征四时,分别是十万贯、万贯、索子和文钱。这每种牌色,又各有从大到小的十张牌。整副牌,一共是大小四十张。一般是四人同戏。” 萧珪点了点头以示明白, “玩法呢?” 幻姬道:“玩法倒也简单,四个人凭骰子点数决定谁先出牌。待他出牌之后,其他的人可以用自己手中比他大的牌,去压他一头。或者是选择放弃,主动赔出手中的任何一张牌。四人出完一圈牌算作一轮,每轮牌最大的那人得一张叶子。十轮过后所有人手中的牌打完,凭叶子结算胜负。” “懂了。”萧珪道,“快去给我找个地方,让我下场玩两把。” 幻姬愣了一愣,“奴家才说几句,萧郎你就……全都懂了?” “还不快去?”萧珪有点好笑,这简直比斗地主还要简单嘛! 幻姬连忙应喏,“奴家这就过去安排……” 正在这时,石室内走进来另一位男子。幻姬见到他就连忙迎了上去,恭恭敬敬的施礼参见。 萧珪打量了那人两眼,身材十分高大,至少一米九往上。如今这个时代,像他这么高大的人还真是不多。再者他的体格也十分的健硕,面相看来不过二十来岁却已经生了一圈络腮胡子,因此显得有些老成,气场也比较彪悍。 他们两人说了几句话,幻姬就连忙回到萧珪身边来,说道:“萧郎,刚好我们东家也想玩几局叶子戏。不知萧郎,肯否与我东家同局而戏?” 高大男子隔着稍远,笑眯眯的对着萧珪拱了拱手,以示致意。 萧珪也面带微笑的回了一礼,“乐意奉陪。” 旁边有赌徒发出了低低的惊嘘之声,“此人好生胆大,竟敢与小赫连对赌!” “你瞧,是个生面孔。” “难怪这么不怕死……” 他们的声音很小,但萧珪确实听到了。心中不由得一动,这么说那位‘小赫然’是一位高手? 很好,高手才有挑战性。一味的虐菜,也太无聊了! “萧郎,这边请。”幻姬将萧珪请到了一个赌局边。 一张方形的小几,四周各摆一副坐榻,便是赌局的陈设。 萧珪和那名高大男子各自坐下,彼此先打了个招呼。 “原来是萧十二兄,幸会。”高大男子微笑施礼。 萧珪也依样还礼,“赫连兄,幸会。” 原来此人复姓赫连,是这家地下赌坊的大东家。“小赫连”大约是他的诨号。 萧珪估计,应该是自己赌骰子的时候技惊四座,惊动了这位赌术精湛的赫连大老板,亲自过来一探究竟。在赌场里,这种事情本就十分常见。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萧珪希望赫连的赌术真如旁人所说的那样高超,否则今天难以玩得痛快。 片刻后,又来了一长一少两名男子。年长的姓吴,四五十岁;年少的姓张,二三十岁。两人衣着打扮都不寻常,身边也各带了一位妖娆美姬,言谈举止皆是财大气粗之相。 人数凑齐了。 四人稍作寒暄定下赌注,一张叶子按五枚算筹结算,赌得可不算小。 很快,赌局就正式开始了。 一副比扑克牌略大,背面涂成朱红色的硬纸牌,被摆到了桌上。赫连先打了一记骰子,来决定第一轮庄家。 庄家负责洗牌与分牌,并且胜负都算双倍。 骰子停住,点数刚好轮到赫连亲自当庄。他笑道:“看来我今天运气极好。” 姓吴的长者笑道:“小赫连,别高兴得太早。庄家大进大出,你也可能是运气极坏。” 姓张的年轻人跟着附和,“依我看,小赫连不如也像我们一样,去叫个美姬来陪在身边。否则阴阳失衡,影响气运。” 只有萧珪淡然微笑,笑而不语。 他在密切注意,小赫连怎么洗牌。 很快,萧珪就看出了端倪。 小赫连,算得上是一位少见的高手。 至少,比那个摇骰子的家伙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很快,小赫连发完了牌。四个人,每人身前十张牌。 姓吴的和姓张的一老一少,不约而同的双手捂在牌上,如同祈祷一般的连声念叨“贯、贯、贯”! 萧珪觉得好笑,小声问身边的幻姬,“他们在干什么?” 幻姬凑得近近的,在他耳边小声的答道:“他们想要拿到十万贯花色与贯子花色的大牌。常玩叶子戏的人,大多都会有这样的习惯。” 坐在萧珪对面的小赫连,却只是双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看着萧珪。 “萧十二兄,头一次玩叶子戏吗?”他问道。 “是的。”萧珪笑了一笑,伸手去拿起牌,当即吃了一惊,“我怎么,全是索子牌与文钱牌?” 幻姬当即惊叹,“萧郎,你怎么把自己的牌说出来了呀?” 旁边姓张的和姓吴的都露出了嘲讽与暗喜的神色,今天运气真好,遇到了一只待宰的嫩羊! 萧珪做后悔之状,“怎么,不能说吗?” “当然不能呀……”幻姬连忙给他来了一番讲解,总之就是告诉他,不要让对手知道自己拿了什么牌。 萧珪耐心的听着,心里却是一阵好笑:废话,哪个上桌赌钱的人,愿意让对手知道自己手里的底牌? 但我这一手清一色的小牌,摆明就是小赫连特意给安排给我的。左右都是输,说出来了又有什么关系? 果然,这一局牌打完,萧珪十轮尽墨,一张叶子都没有赢到。 姓张的赢了两枚,姓吴的赢了一枚,其他七枚都被小赫连赢了去。 萧珪十分悲惨的一家赔三家。小赫连还是庄家得赔双倍,因此他一口气就输了整整八十五枚牛骨算筹。 连幻姬都有点替他心疼了。刚刚赢来的算筹还没捂热乎呢,这就去了一多半了! 第12章 美人仙气,大吉大利 大获全胜的小赫连,神色轻松了不少,笑眯眯的看着萧珪说道:“萧十二兄似乎手气不佳呀!还要继续玩吗?” 姓张的姓吴的则是盯着萧珪身前的算筹,生怕他带的钱不够多。 “如此过瘾,为何不玩?”萧珪仍是淡定的微笑,“放心,输到没钱我就走人,绝不欠账。” “痛快。”小赫连呵呵一笑,“再来,叫庄!” 骰子又落了下去,所有人都盯着它们转动。 萧珪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骰子停住,萧珪是庄家。 小赫连顿进脸色微变,惊讶的看向萧珪。 “风水轮流转,财神到我家。”萧珪呵呵一笑,拿起了那一大撂叶子牌。 小赫连眨巴着眼睛生咽了一口唾沫,心想怎么回事?太久没练骰子,是我生疏了吗? 姓吴的和姓张的,还有旁边几位侍姬,全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萧珪用十分生疏和外行的手法,艰难的洗好了牌,放到四方几上。 小赫连的表情又舒缓了开来,连牌都不会洗,看来真是个门外汉。那他是怎么买中的爆子?又是怎么改变了我扔出的骰子点数?……莫非真的只是巧合与意外? 萧珪开始发牌了,慢条斯理不急不忙。惹得那个姓吴的年轻后生还有点不耐烦,都想要从他手中抢牌了。 四个人,每人十张牌发完。姓张的和姓吴的,仍旧双手捂着牌,嚷着“贯、贯、贯”。 小赫连依旧双手搭在腹上,智珠在握不慌不忙的看着萧珪。 萧珪也没有急于起牌, 却对坐在身边的幻姬道:“过来,让我借你一口仙气。” “如何借?”幻姬很好奇。 萧珪笑道:“你对着我的牌,轻轻吹上一口气,便可。” 幻姬愣了一愣,便依言照做的,对着萧珪扑放在桌上的叶子牌,轻轻吹了一口。 萧珪用极富宗教仪式感的的声音,郑重喊道:“美人仙气,大吉大利!” 然后,他一把拿起牌来。 “呀!!”幻姬吓得惊叫了一声,慌忙捂住自己的嘴。 坐在对面的小赫连,顿时脸色微变,凝神看向幻姬。 幻姬捂着嘴,瞪大了眼睛,频频用眼神向他示意:天胜之牌!天胜之牌! 萧珪呵呵直笑,“这一招果然灵验。十万贯牌,全到我这里来了!” “天胜之牌?这不可能!”姓张的和姓吴的异口同声的惊叫,连忙拿起自己的牌一看。 “他娘的,我怎么全是索子?” “我才见鬼了,全是文钱!” 小赫连连忙拿起自己的牌一看,顿时脸色骤变,“很好,我的全是贯牌!” 萧珪笑了,看来我的手艺还没有生疏。 每人一个同花顺,分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身边的幻姬惊叹不已的小声说道:“萧郎,这牌已经不用打了。十张最大的牌,全都落在了你一人手上。你就是闭着眼睛胡乱甩出,也是全胜。这种牌,被称为天胜之牌!” 姓张的傻了眼,姓吴的目瞪口呆。 小赫连倒是沉得住气,说道:“此局不用再战。庄家天胜,全杀三家。闲家赔庄家双倍……我们三人,每人输他一百算筹。” “不行,他诈赌!”姓吴的和姓张的,一起大叫起来。 萧珪十分无辜的摊开双手,“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赫连东家也都在场。你们有谁,有哪只眼睛,见我使诈了?” 小赫连瞪了那二人一眼,他们立刻闭嘴,不敢再造次。 然后,他又笑眯眯的对萧珪说道:“萧十二兄,深藏不露啊!” “哪里,哪里。”萧珪淡淡的微笑,“我一个新手,全靠运气。” 小赫连兴味十足的样子,“我们继续。” 年长的老吴,突然拍着四方几大声叫嚷起来:“若要再玩,须得我来做庄。否则我就不玩了,这一局的赔筹我也不给了!” 小赫连皱了皱眉,说道:“吴大东家,如此既不符合规矩,可不合你往日风范。” “我就是怀疑,他在诈赌!”姓吴的开始倚老卖老,大声叫道,“除非你们让我当一轮庄,我就认帐。否则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小赫连看向萧珪,“萧十二兄,意下如何?” 萧珪仍是那副人畜无害的微笑表情,“以戏会友,随意便好。” “萧兄大气!”小赫连赞了一声,再道,“吴大东家,这一轮庄做完,你可得认帐。可别让我,过于难做。” “放心,我不会坏了你的规矩!” 老吴气乎乎的将叶子牌全都收了过来,开始急躁不安的连连洗牌。 萧珪双手抱在了自己胸前,闭上眼睛微微仰头,做闭目养神之状。 老吴洗了好多次牌,终于开始发牌。 萧珪睁开了眼睛,面露微笑。 小赫连看到他这一抹笑容,没来由的感觉有些胆战心惊……他笑什么? 牌发完了。 萧珪对幻姬道:“过来,再帮我吹一口仙气。” “啊?”幻姬有点害怕,怯怯的看向他的东家,坐在对面的小赫连。 小赫连微微点头,以示许可。 于是幻姬小心翼翼,对着那十张牌,又吹了一口气。 萧珪依旧喊道:“美人仙气,大吉大利!” 正在捂着牌大喊“贯贯贯”的老吴,突然住嘴不喊了。他将站在身后的侍姬叫了过来,“来,你也吹上一口仙气!” 同时,他也学着萧珪大声喊道:“美人仙气,大吉大利!” 姓张的年轻人连忙将他身边的女人,也拉了过来,“快,你也吹!” 然后他喊道:“美人仙气,大吉大利!” 小赫连在那儿一个劲的轮眼珠子,显然是在琢磨:这一招真的管用吗? 那两人,已经拿起了牌来。 姓张的年轻后生突然暴起,一记耳光就甩了身边女子的脸上,“去你娘的, 你个扫把星!” 女子连忙捂脸躲开,盯着幻姬幽怨的说道:“都是吹气儿,凭什么呀?” 幻姬冤枉无比,“我怎知道?!” 站在老吴身边的女子慌忙朝旁躲闪,离开了老吴一伸手就能扇她耳光的距离。 老吴哪里还顾得上扇谁耳光。他的表情已是如同见到了鬼怪一般,眼睛瞪得许大,额头上还滚出了豆大的汗珠。 小赫连惊讶无比,连忙拿起自己的牌一看。 顿时,他也一样神色骤变,惊叹叫道:“怎么回事?!……居然,又全是贯牌!” “都怪这扫把星!”姓张的后生,忿忿叫道,“我又全是文钱牌!” 老吴则是喃喃自语,“我也还是上局那一手牌,全是索子牌……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幻姬惊讶不已,连忙伸手拿起摆在萧珪面前的那十牌一看,惊呆了,“全是十万贯,又是天胜之牌!” 萧珪朝后仰了仰身子,叉抱在胸前的双臂这时才伸了出来。 他对着众人摊开了双手,满脸无辜的说道:“你们看到了,我连牌都没有碰过。” 众人全都愣住了,现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小赫连的神情最是复杂,输钱倒是小事。身为赌场的老板、此间的顶级高手,明明知道萧珪是在诈赌,却根本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了这一切。 这简直就是,伤人自尊啊! 姓张的年轻人有点沉不住气了,一锤大腿,恨恨的对着萧珪竖了个大姆指,“算你狠。张某认栽,赔你两百筹!” 当庄的老吴十分气恼,但又有言在先无可推托,表情十分难看,小声道:“今日,我一共也只带了百余筹本钱。” 小赫连说道:“吴大东家,是我们的老主顾了。小赫连不会让你为难的,我可以先为你垫付。” “不用了。”萧珪呵呵一笑,说道:“这一局赌得不合规矩,不能算数。三位,把前面那一局的赌筹支付给我,就可以了。” 此言一出,众人全惊讶无比的看向萧珪。 ——他这上嘴唇与下嘴唇一碰,随口就放弃了三百筹?! 旁边的赌客都被没心思继续赌了,纷纷跑到萧珪这边来,围成一圈低声议论: “此人真是绝了!一庄一闲,居然连拿两把天胜之牌!” “更绝的是,他居然主动放弃三百筹,不要!” “那可是三千金,将近五十万钱!” “就算是在洛阳,也能让人闲吃闲玩,潇洒好一阵了!” 看到群情如此,身为赌场老板的小赫连站起了身来,对众人抱拳道:“诸公,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小赫连当众说道:“诸公皆知,我小赫连向来最讲公平。在我这里,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任何人都不许赖账,否则就是与我小赫连为敌!” 说到这里小赫连停顿了一下,看着萧珪,认真问道:“萧十二兄,当真是要主动放弃,这三百筹吗?” 萧珪仍是淡定如初,“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小赫连凝神看着萧珪,叉手一拜:“萧十二兄赌术如神,仁仪大气。小赫连,钦佩之极!” 姓张的年轻人也是叉手一拜,“张某人也服了你,萧十二兄!” “后生可畏。”老吴叹了一口气,叉手拜起,说道:“今日得见萧十二郎,吴某真是开了眼界。钦佩、钦佩!” “诸位太客气了。” 萧珪只是笑了一笑,给人送钱,还附带感恩戴德。 这可真是,人傻钱多的典范啊! 第13章 真是个混球 三百枚牛骨算筹,整整齐齐的堆在了萧珪的身前。 “美人仙气,大吉大利。”萧珪说完此句,又扔给幻姬两枚算筹,“赏你的。” “多谢萧郎!”幻姬激动不已。得了赏赐固然高兴,她感觉自己也跟着萧珪,狠狠的风光了一把。 萧珪站起了身来,对小赫连抱拳一礼,“赫连东家,萧某已然尽兴,现在请辞离去,可以么?” “当然可以。”小赫连说道,“我这里,从来都是公平买卖,来去自如。” 萧珪淡然一笑,“多谢。” “不必客气。”小赫连也是微然一笑,“就让在下,亲送萧兄一程。” 萧珪也不推辞,“那便有劳了。” 小赫连叫幻姬和另外一名侍女各自抱起一包牛骨算筹,亲自排开围观的人群,请得萧珪离去。 热闹片刻之后,石室里的叶子戏赌局又在继续了。 萧珪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的山洞里,传来一阵接一阵,赌徒们高喊的回音——“美人仙气,大吉大利!” 幻姬乐得暗暗偷笑。 她身边的女伴,酸酸的小声说道:“这往后怕是没人,再喊什么贯贯贯了。” 幻姬没说话,怔怔的看着走在前面的萧珪。 女伴小声的啐骂了一口,“花痴!” 片刻后,小赫连亲自带着萧珪,来到了兑换算筹的钱柜边。幻姬和女伴将算筹交给了钱柜。 小赫连道:“萧兄稍候,待我进去合计一番。” “有劳赫连兄。” 小赫连进了柜台里面,萧珪静静的等着。幻姬和女伴只能是离开了。 但是幻姬一步一回头的去看萧珪。走了稍远,她干脆是停住了,怔怔的看着他。 幻姬旁边的女伴连忙拉了拉她的胳膊,郑重其事的提醒道:“幻姬,可别忘了我们的规矩。钱货两清之后,你和他就是陌路之人。除非他下次过来,又点中了你!” “我知道,我没忘。”幻姬喃喃的小声道:“如果他再来的话……” 女伴嘻嘻的怪笑,“你要睡了他吗?” “浪蹄子,尽说胡话!”幻姬轻骂了一声,却又妩媚一笑,“不过嘛……我可能,真会把持不住。” “幻姬,他是不是给你下了什么迷药?”女伴惊叫道,“那么多富豪和贵公子花费重金打你的主意,你都无动于衷。就这么一个穷酸模样的白面书生,才花了一两个时辰的时间,就把你拿下啦?” 幻姬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可能……我真是中了他的迷药!” 女伴愕然的怔了一怔,顺着幻姬的眼神看向不远处,正在和小赫连说话的萧珪,小声道:“我只觉得,他温润如玉偏又十分的厉害,非常的神秘,绝对不容小觑!……唔,模样倒也挺俊!” “贱妮子!”幻姬佯怒,骂道:“你是不是想要和我抢男人?” “臭不要脸,他几时就成了你的男人?” “我说是,那就是!” “不要脸,不要脸!” 二女笑打笑骂的走了。 小赫连扭头朝她们看了两眼,笑道:“看来萧十二兄不仅是赌术神通,更是一位猎艳好手。” “赫连东家真是谬赞了。”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倘若真有这般能耐,萧某也就不会茕茕孑立,孤身一人了。” “是么?”小赫连呵呵一笑,说道,“萧十二兄若不嫌弃,我愿将幻姬转卖于你。算你四万钱就好,这是一个普通奴婢的正常市价。以幻姬的年龄与姿色来讲,应该很是划算了。” 四万钱,干什么不好呢?萧珪心想,想喝牛奶,也不必养头奶牛在家里! 于是萧珪回道:“多谢赫连东家的一番美意。我与幻姬不过萍水相逢,但也相逢足矣。” “萧十二兄志趣高雅,在下远远不及。”小赫连笑了一笑,说道,“刚才钱柜清点过了,你这里一共有三百七十六枚算筹。萧十二兄是想要换取铜钱?绢帛?赤金足银?还是波斯钱币?” 萧珪顿时眼前一亮,毫不犹豫的说道:“波斯钱币。” 身为一名考古专业的研究生,后来又致力于追寻中华文物,萧珪对“波斯钱币”可不陌生。 历史上的萨珊王朝,也称波斯第三王朝,存国数百年间频频与中原往来贸易,在大唐时代尤其活跃。他们铸造的金银钱币,被唐人称为波斯金币和波斯银币,金银纯度极高。 行走在丝绸之路上的一些富商,在进行大棕贸易的时候,经常会用到波斯钱币进行结算。因为他们的价值够高、体积够小,方便携带远行。久而久之,许多的波斯钱币就流落到了中原来。 在大唐,波斯钱币不仅可以直接当作货币来使用,其中成色上佳的一些钱币,还成为了收藏品。 另外还有一些金币,其实是来自于更加遥远的东罗马帝国。但它们同样也被唐人统称为“波斯金币”,同样也在中原参与流通,并被收藏。 听到萧珪回答得这么干脆,小赫连却是笑了一笑,说道:“在下得要提醒萧十二兄,波斯钱币虽好,但用它来兑换算筹,可能不怎么划算。” “此话怎讲?”萧珪问道。 小赫连答道:“在不同时期,不同成色的波斯金币可值六七百钱到一千钱,其中波动极大。但是从我这里兑换出去的波斯金币,一律都算作是一千钱。” 大斗进,小斗出,在赌场这种地方实属正常。就像之前门口那位老者说的那样,这里毕竟不是集市。 萧珪淡淡一笑,说道:“我已经算好了。先行除去四十枚算筹,用以赎回我的抵当之物。剩下的三百三十六枚算筹,值三千三百六十金,合五百二十五贯钱。就按一千来进行折算,给我五百二十枚波斯金币就好。余下零头,就当是我付给你们的利息钱。” 小赫连不由得愕然一怔。 柜台里的掌柜立刻伸出了脖子来,惊讶的看着萧珪:“这位郎君好生厉害,我拨着算盘,都没有你算得快!” 萧珪不由得好笑,那是因为你没经历过现代数学的洗礼! 片刻后,掌柜说道:“大东家,小人算好了。确是五百二十五!” 小赫连点了点头,“速取金币,呈与萧十二兄。” “喏!”掌柜马上去办了。 小赫连认真的看着萧珪,说道:“萧十二兄才识卓绝、技艺惊人,实令在下大开眼界。不知萧十二兄可否拨冗,指教在下一二?在下愿意,拜萧十二兄为师。” 萧珪说道:“我说,我真的只是撞了大运。赫连东家,愿意相信么?” “当然不信。”小赫连果断摇头,答得十分肯定。 萧珪道:“既然赫连东家对萧某,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那其他的事情,又何从谈起呢?” 小赫连愕然一怔,竟然无言以对。 萧珪呵呵一笑,“其实赫连东家自己的技艺,早已是炉火纯青。又何必再向他人讨教?” 小赫连说道:“在遇到萧十二兄之前,在下确也如此认为。但是从今往后在下都会记住,一山还有一山高。” 萧珪微笑点头,“这是好事。” “既然萧十二兄不肯赐教,在下也不敢勉强。”小赫连叉手拜了一礼,说道:“但请萧十二兄下次再来的时候,提前知会在下一声。这个要求,不算过分?” 开赌场也不容易,一旦遇到真正的绝顶高手,要么花钱交朋友,要么结仇出人命。两样都棘手。 萧珪只是淡淡一笑,“可以。” 小赫连微微一怔,怎么答应得这么爽快,也没提个条件? 于是他说道:“不如这样。改天萧十二兄若是缺钱了,派人过来知会一声。小赫连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这摆明就是要收买了。 萧珪笑了一笑,“赫连东家想多了。安心做你的生意!” 小赫连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好再多言,只好点了点头,“好……” 片刻后,掌柜那边搬来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黄澄澄的波斯金币,也拿来了萧珪之前抵当在这里的两个布包。 小赫连说道:“萧十二兄,请点个数。” “不用了。”萧珪道,“赫连东家是个干大事的人,我信得过你。” 小赫连只是笑了笑,“萧十二兄抬举了。” 萧珪打了一个包袱将金币盒子与胡椒孜然装在一起,往肩上一扛。也就几斤重,不沉。 “在下告辞。” “萧十二兄好走。” 等萧珪走了没多远,小赫连脸色一沉,勾了勾手唤了两人来到身边。 “盯着他,摸清他的来路!” “喏!” 此时正值子丑之交,夜色最浓,更有风起。 萧珪走出山寨大门没有多远,就清楚的察觉到,身后跟来了两条小尾巴。 他不动声色的照着来时之路走了片刻之后,拐进了一条岔道。 那两条小尾巴,也跟着一起拐了进来。 此处道路有些崎岖,再加上是雪后初晴,地面泥泞湿滑难行。两个小尾巴走得东倒西歪叫苦不迭,前面的萧珪却是走得不急不忙,四平八稳。 走了一阵,两条小尾巴就越掉越远,眼看就要把人给跟丢了。 走在前的萧珪,偏就放慢了脚步,仿佛是在故意等他们。 那两人不由得心里有点打鼓,小声道:“他不会是发现了我们?” “有可能。” “那还为何还要走走停停?莫非是,故意在前面等着我们?” “不知道。大东家那边需得回话,我们跟着就是了。” “好……” 拐过弯后总共走了约有两三里路,萧珪停下,坐在了一块横塌在地的石碑上。 那两人也连忙停住,躲在大树后面小心的观察。 片刻过后,月亮从云层中探出了头来,洒下一片月光。 萧珪坐在那里,轻轻锤着走累的大腿,自言自语道:“赚钱,果然很累啊!” 那两人十分的气恼,恨恨的小声嘀咕:“半夜的时间就挣了数十万钱,你还嫌累?真是个混球!” “他娘的,我愿意这样活活累死!” 萧珪听了个清清楚楚,竟敢骂我? 他拍了拍身下的那块石碑,发出了一声幽长的叹息之声,自言自语道:“谁刻的碑,如此粗心?” 那两人一怔,什么意思? “竟把我的名讳,都写错了!” 那两人顿时汗毛立坚浑身发抖,借着朦胧月光细下一看,原来这里竟然是是是…… 一片坟场! “鬼呀!!!” 两人大声惨叫,撒腿就跑。 地面泥泞湿滑,他们连滚带爬疯狂逃蹿,只恨爷娘少给了他们一副腿脚。 萧珪顿时笑了,“古人,真不经逗!” 他从石碑上站起身来,将包袱稳稳的背在了肩上,面带微笑的转身离去。 第14章 不就是钱么? 一路上,萧珪都十分小心,尽量不被他人发现自己的行踪。一旦“赌神”的身份被揭穿,现在安宁的生活恐怕就要被完全打破,这可不是萧珪愿意的。 天亮之前,萧珪回到了家里。 他洗漱了一番躺在榻上,借着油灯的光芒,细细的把玩到手的波斯金币。 前世的许多习惯,恐怕一时难以改变。对于萧珪来说,这些金币不只是钱财,更是珍品级的历史文物。千金难买一喜欢,萧珪因此心情极好。 尤其这些金币的成色也很不错,许多都具备收藏价值,小赫连没用残次品来糊弄人。 萧珪满意的微笑点头,这人还算靠谱,不枉我放他一马。 有钱了。 萧珪看了看四周,接下来干点什么呢? 首先,必须要把徐里正送米的人情给还了。萧珪很不喜欢,欠他那种人的人情。 添置一些家具衣物和日用品,进一步的充实厨房,这事也值得一干。 奴奴是奴婢,可以考虑将她从别人那里买过来,给自己作伴。前提是,她和她阿婆愿意。 老师这一份十分有爱的职业,自己是肯定要一直干下去的。理由很简单,自己喜欢。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是萧珪现在最大的追求。 寻思着这些,萧珪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但是才过了半个时辰,他突然就睁开了眼睛,精神十足。 孩子们要来上学了,自己可不能缺席。于是他运用“黄金睡眠法”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养足了精神。 翻身而起穿衣洗漱吃过早饭,萧珪依旧体体面面的站在了九个学生的面前。 “先生安好!”孩子们依旧站在门梯之前,整齐划一的对他施礼。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院门旁,萧珪看到了奴奴。 她手上提着那个食盒,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咧着小嘴儿,在对萧珪笑。 “孩子们,进来入座。” “多谢先生。”孩子们一窝蜂的涌进了教室。 萧珪下了院子走到奴奴身前,蹲下身,“奴奴,朝食吃过了吗?” “吃过啦!”奴奴笑得甜甜的,和昨天的生涩腼腆截然不同。 她双手将食盒举了一举,“我来把食盒还给先生,陶碗和筷子在里面,我都洗干净了。” “好。”萧珪伸手接过了食盒,轻轻的摸了一下她的头,“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应该的!”奴奴说道,“阿婆正在给先生浆洗衣服。她叫我来,给先生打扫庭院,收拾屋子。” “好啊,又要麻烦你了。”萧珪笑呵呵的。 “不麻烦,应该的!”奴奴又将食盒从萧珪手上接了回去,说道:“先生快去给他们上课,不用管我了。” “好。”萧珪微笑点头,朝教室走去。 奴奴就像刚刚充满了电一样,又干劲十足的开始忙前忙后了。 那些孩子们,都窝在教室门口,偷偷的围观。 萧珪走过去,他们连忙退回了教室,坐归各位。 “今日课业,《孝经》开宗明义章。千字文生字八个,现在开始。” “先生,学生请问!”突然有一位学生,举起了他的手。 萧珪看了看那个学生,刚满八岁的一个男孩,叫徐贵。 轩辕里姓徐的最多,约占六成,彼此都是沾亲带故。这个徐贵,就是徐里正的堂侄。他家的家境也还不错,在这九个孩子当中,他大约就是一个“孩子王”似的人物。 “徐贵,讲。”萧珪说道。 徐贵站起身来,先对萧珪施了一礼,说道:“学生请问先生,今天还带我们去堆雪人吗?” 萧珪笑了笑,“雪已经融化了。” “啊?……我忘了!”徐贵挠了挠头,很失望的样子。 他的同学有的发笑,有的跟着失望。 “没关系。”萧珪说道,“我可以教你们玩,另外一些有趣的东西。” 徐贵顿时面露惊喜,“请问先生,那是什么?” “保密。”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大家务必认真学习。否则,我就不教了。” “好!”孩子们一起应声。 “现在,开始上课。” 果然,这些孩子们都拿出了十足的精神头,非常认真的听课学习。 萧珪也没有食言,上了约有半个时辰的课程之后,他又将孩子们带到了,已被奴奴打扫得十分干净的院子里。 孩子们满怀期待的看着萧珪。 “我们,来做个游戏。”萧珪说道。 “先生, 什么样的游戏?” “一二三……木头人!” 九个唐朝的孩子,又被萧珪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原来上学,还能这么上的?! 他们用满腔的热情,把这个不用花一文钱的新鲜游戏,玩得兴高采烈热火朝天。 奴奴一边擦着地板,一边时时的扭头看向他们,满是羡慕。 萧珪走到了她的身边,蹲下身来,“奴奴,你想和他们一起玩吗?” “想……”奴奴小声的说道,“但是他们不会跟我玩。” “为什么呢?” 奴奴低下了头,“因为我是贱人……贱人只能干活,不能玩。” 萧珪面带微笑,轻轻的摸了摸她凉冰的脸蛋儿,“放心,很快你就可以和他们一起玩了。” “先生,真的吗?”奴奴好奇的眨巴着眼睛。 “真的。”萧珪淡淡一笑,走到了那些孩子们身边去。 奴奴眨巴了几下眼睛,又埋下身子擦拭地板去了。 下午饭时间将到,学生们下课了,大呼小叫的离开课堂。 萧珪正准备去动手收拾课堂,奴奴连忙跑进来,“先生,让我来、让我来!” “我们一起来。”萧珪笑道:“我来教你怎么做。” “好!”奴奴答应得很欢快。 正在这时,院子里响起了徐里正的声音,“君逸,君逸在吗?” 奴奴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吓得小脸儿阴沉,身子瑟缩。 萧珪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不用害怕。在我这里,没人能欺负你。” 奴奴睁大了眼睛,呆呆萌萌的认真点头。 “我在。”应了一声,萧珪走到了屋外。 徐里正不是独自一人来的,帅灵韵带着几个跟班,也到了。 萧珪上前,依次与他们见过了礼。 “萧先生,这里便是课堂吗?”帅灵韵问道。 “是的。”萧珪点头,“同时,这里也是我的家。” 徐里正连忙插了一句,“萧先生,帅姑娘,眼看也到了午食时分,不如去我家里,边吃边谈?” “不用了。”萧珪和帅灵韵答得异口同声。 徐里正一愣,莫非还商量过了? 帅灵韵说道:“多谢徐里正一番美意,只是小女子还有其他事务待办,不能在此多作逗留。我得抓紧时间在这里参观一下,还要请教萧先生一些问题。” 徐里正眨巴着眼睛,“那饭,总得吃?” “不用麻烦了。”帅灵韵很礼貌的微笑着,说道:“我的随从皆通厨艺,萧先生这里,也是一应俱全。我叫他们现做一些饮食就好。只是不知道萧先生,能否借我宝地一用?” “当然。”萧珪微笑点头,这姑娘有点意思,合我脾胃。 帅灵韵的跟班们,马上就动手忙活去了。 徐里正有点郁闷。他明确感觉到了,帅灵韵在有意疏远于他。 “徐里正若不嫌弃的话,也请留在这里,与我等共用午食?”帅灵韵挺客气的说道。 “不用了。”徐里正很识趣的笑了笑,说道:“你们先谈,我回家吃饭。晚些时候,我再过来。” “也好。”帅灵韵微笑道。 “徐某告辞。”徐里正走了。 萧珪看着他的背影,笑了一笑,说道:“姑娘有意支开徐里正,是想跟在下谈一点什么呢?” “萧先生,明知故问。”帅灵韵面带微笑的说道,“除了办学,我们还有徐里正对你提起过的入赘一事,要谈。” 萧珪不由得呵呵一笑,谈及自己的终身大事,这姑娘倒也不扭妮。 “先生何故发笑?”帅灵韵仍是面带微笑的,问道。 “难得遇到一位这么直爽的姑娘,我高兴。”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至那些问题……有请姑娘,坐下细谈。” “好。” 萧珪将帅灵韵请进了学堂兼客厅里。奴奴见来了客人,早就躲进了萧珪的卧室,去那边打扫了。 萧珪将学生的课几挪动之后腾出空间,搬来一副小几放在了火盆边,与帅灵韵隔着小几对坐了下来。 帅灵韵四下打量了一番,说道:“以后轩辕里的学子都能就学,想必学子数量会大有增长。这里会否,小了一些?” “是小了。”萧珪道,“学堂需要扩建。” 帅灵韵点了点头,“此等事情,都由先生说了算。先生不妨先行统筹一番,试看需要多少财力物力。告我之后,我便开始着手打点。” 萧珪淡然道:“这里既是学堂,也是我的私宅。扩建之事,我会自行解决。” 帅灵韵微微一怔,自行解决? 要把这么小、这么破的一间茅草房,扩建成一间可以容纳整村学子的学堂,谈何容易? ——你知道,那需要多少钱吗? 虽然帅灵韵没有将这些话讲出口来,但萧珪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不就是钱么? 萧珪轻轻的摇了摇隔在两人中间的小几,稍稍有点晃。观察之下他发现地面不是太平,小几的一条腿显得稍稍的短了一点。 于是,他拿出一枚波斯金币,垫在了小几的短腿下面。 “嗯,不晃了。” 帅灵韵和波斯金币实在太熟了,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有点无语。脸上也泛起了一丝惊讶之色……我舅父那么有钱,都没用波斯金币垫过几脚。 真是有你的! 好,现在我知道,你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穷了。 一时冷场。 萧珪仍是淡定,身起倒来两杯纯白纯白的,白开水。 将其中一杯,递给帅灵韵。 “抱歉,只有这个。”萧珪笑道,“帅姑娘请慢用。小心烫嘴。” 帅灵韵接过冒着热汽的白开水,淡淡一笑,说道:“看来萧先生,颇为崇尚简朴。”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古人云,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 帅灵韵眨了眨眼睛,用好奇的眼神看着萧珪,“莫非先生,最近刚发了一笔横财?” 被看穿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难道,我这样的人一旦有了钱,就非得是发了横财吗?” 帅灵韵微微一怔,连忙叉手拜了一礼以示歉意,“先生大度,请原谅小女子的一时语失。” “无妨。”萧珪笑道,“其实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刚刚,才发了一笔横财。” 帅灵韵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是谁跟我说的,萧珪是一个老实到犯傻的笨书生? ——那人,绝对是个大骗子! 第15章 帅英雄 片刻之后,屋外飘来一阵饭菜的香味。 帅灵韵朝外面看了一眼,她的随从们都在杂屋旁的小草棚里,忙着做饭。一阵风起,吹得土炖台里烟灰弥漫,火星四射。 她说道:“萧先生,不妨加盖一间厨房。” “此等小事,姑且不谈。”萧珪道,“不如言归正传。关于学堂的事情,帅姑娘还有什么高见?” “算不得什么高见。”帅灵韵道,“别的事情,都好商量。但我阿舅特别坚持一点,学堂必须由我们来出资建造。” “为什么?”萧珪问道。 帅灵韵说道:“萧先生可知,去年的正月与今年的正月,圣人两度颁布大诏令,勒令大唐各级官府增设学馆,劝勉各个乡村兴办乡塾?” “我知道。”萧珪道,“正因如此,轩辕里停办了两年的乡塾才会重新开设。我也是在去岁年末,才成为了轩辕里的塾师。” “但你们这所乡塾的规模实在太小,本村,都还有许多的学龄孩童没能入学。”帅灵韵道,“轩辕里地处关中,毗邻东都洛阳,置于天子脚下。请恕小女子说一句比较难听的话,像轩辕里这样的乡塾,恐怕很难令得圣人满意。” 萧珪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呵呵一笑,说道:“于是令舅公就伸出了他的援助之手,志在把轩辕里的乡塾办起规模,办得漂亮。以示响应大诏令,拥护圣人的英明举措,对吗?” “先生说得没错。”帅灵韵淡然一笑,说道:“在大唐,商人颇为不易。像我阿舅那样的的商人,更是时刻警醒,如履薄冰。这一点,想必先生能够理解。” “我理解。”萧珪点头。 帅灵韵道:“去年,我阿舅已经在长安附近的乡村,陆续资助开办了六所乡塾。今年,我们打算在洛阳周边也办六所。轩辕里,就是第一所。” 萧珪点了点头,明白了。 大唐的商人没有什么社会地位,但是他们却坐拥大笔的财富,这难免会引起上层人士的嫉妒与猜忌。王元宝是京城长安首屈一指的大富豪,乐善好施广结善缘,积极主动的响应国家号召,不惜代价的去拍皇帝的马屁,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 “既然谈到了我的阿舅……”帅灵韵停顿了片刻,眼神柔和却又不乏审视的看向萧珪,说道:“萧先生估计,他老人家为何会要,想招先生入赘呢?”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大抵不会是因为我长得帅,又才高八斗。 他说道:“为何要我来猜呢?难道令舅公,没有对你说过此中缘由?” “没有。”帅灵韵道,“在来轩辕里之前,我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回事。动身之前,才有人告诉我。来了这里又有徐里正的居中作媒,我才相信真有了这样一回事。” 萧珪眨了眨眼睛,原来那天帅灵韵来到轩辕里,并不是冲着我来的。她的主要目的,只是办学。所谓相亲,对她来说也是一个突然的遭遇,就像我的感受一样。 思及此处,萧珪说道:“帅姑娘回去之后,没有问过令舅公吗?” 帅灵韵淡然一笑,说道:“我想知道,先生的见解。”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萧某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才德浅薄籍籍无名。除了兰陵萧氏的出身之外,恐怕再也没有任何一点,值得令舅公看重了。” “先生,确是明智之人。”帅灵韵点了点头,说道:“不瞒先生,我阿舅的子女,都是在与出身于高姓名门的子弟通婚。先生应该能够想到,其中的用意。” 萧珪点了点头,“大体明白。” 大唐时代,特别重视血统与门第。但凡发迹之人,都会想要与高姓名门扯上一点关系。联姻是为常用的方法,甚至不乏有人将自家的祖宗族谱,编入名门高姓之家。这样做的目的,都是为了抬高自己的社会地位。 王元宝是巨富商人,但是富而不贵,基本上没有什么社会地位可言。于是他让自己的子女都与高姓名门联姻,借以拔高自家的门第。这样,至少有机会让自己的孙子后代,达到“既富且贵”的目的。 思及此处,萧珪说道:“令舅公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估计,他是舍不得将你嫁出去。” “阿舅亲自抚养我长大,他固然很是疼爱于我。但是……”帅灵韵稍稍犹豫了一下,右手不经意的轻轻握拳,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却比较的反感,这样的婚姻。” “哦?”萧珪感觉有点意外,“为什么?” “原因很多。”帅灵韵松开了她握拳的手,同时也吁了一口气,说道:“总之当我得知先生,主动拒绝了这一门婚事的时候,我真是如释重负。小女子在此,多谢先生!” 说罢,她对着萧珪叉手一拜。 “不用谢。”萧珪笑道,“不过是英雄所见略同。我刚好,也不喜欢这样的婚姻。” 帅灵韵也笑了,真诚而亲和,不再是那种“职业化”的商人笑容。 她带着笑容,以调侃的口吻说道:“承蒙先生以英雄待我,我以英雄之礼回报先生。先生放心,我一定不遗余力,建好轩辕里的新学堂。” 萧珪呵呵直笑,“那就多谢帅英雄了!” 帅英雄? 帅灵韵脸上的笑容似乎更加灿烂了,心想这明明是一个用在男子身上的称呼,为何我听起来,感觉那么顺耳呢? 这时,萧珪说道:“如果是要新建一所规模较大的乡塾学堂,萧某这间茅舍,恐怕真就不堪用场了。” 帅灵韵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我来的时候,已经看到萧先生家院旁侧有一大片荒地。现在我的想法就是,能否征用那一片荒地,专门用来修建一所新的学堂?” 萧珪眨了眨眼睛,问道:“新买宅基地与新建房舍,恐怕需要官府的批文才行?” 帅灵韵笑了一笑,说道:“看来先生,不太了解这一类事宜?” 萧珪呵呵一笑,坦然道:“我一介书生足不出户,确实不太了解这方面的事情。让姑娘见笑了。” “先生言重了。”帅灵韵认真的说道:“先生读的是圣贤之书,可别为了这些庸碌俗事而分心劳神。诸如买地、征工、用料和建房这一类闲杂琐事,小女子自会与徐里正合力相商,一并办妥。先生只管,教书育人则可。” 萧珪微笑点头,这姑娘还真是善解人意啊!……涉及建校的那些琐碎麻烦事,我倒也不是办不来。只不过以我的性子,要我斤斤计较的去谈判买地,精打细算的扣着每一枚铜板去监工建房,恐怕真会让我烦不胜烦! 这时,帅灵韵再道:“先生如果还有别的要求,都不妨直言。小女子力所能及之内,都会尽量的满足先生。” “别说,还真是有。” 萧珪起身,拿来了那两袋胡椒与孜然,将它们放到了帅灵韵身前的小几上,说道:“这两样东西,价值六七万钱。如此巨额财富,萧某岂能平白收受?” 帅灵韵面露惊讶之色,打开袋子一看,惊道:“安西茴香,昧履支?” 萧珪顿时心中一动,看来“糖衣炮弹”,应该不是帅灵韵本人砸过来的。 “怎么,莫非帅姑娘并不知情?”他问道。 帅灵韵皱了皱眉,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只对萧珪拱手一拜,“亵渎先生尊严,实在多有冒犯。还望先生大度,莫要怪罪。” “不怪罪。”萧珪笑道,“其实,用这两样东西烤出来的肉,特别香。” 帅灵韵微微一怔,“先生已经……” “是的,我已经用它们,做过一餐烤肉来吃了。”萧珪笑道。 帅灵韵也笑了。她将两袋东西往萧珪面前推了一推,说道:“既然先生喜欢,那就不妨收下它们。” 萧珪道:“帅姑娘不妨先告诉我,打算每月给我多少工钱?” 帅灵韵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大唐九品官员的俸禄,每月折合大约两千一百钱。我给先生每月两千钱。先生,意下如何?” 两千钱,大约相当于六千多人民币了。 “想我一介山野村夫,都快赶上九品官员的待遇了,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萧珪将那两袋子东西拿到手上,掂了一掂,笑道:“我收下它们了。算我预支了三年的薪资。” 帅灵韵忙道:“先生,算作两年就好。小女子当真,十分惭愧!” “两年就两年。”萧珪不以为然的呵呵一笑,“如此算来,我又加薪了。” 凝眸看着萧珪,微笑点头,“先生,真是与众不同。” “对,我比一般的人贪吃。”萧珪笑道,“有机会,我让帅姑娘尝一尝我的手艺。” “好啊!”帅灵韵颇感意外,笑道:“想不到,萧先生还能精通厨艺。” “算不得精通。”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只是独自一人过活,什么事情都得会上一些。” 帅灵韵点了点头,说道:“等到新校建成,我会派人过来料理一切日常闲杂之事,并照顾先生的饮食起居。好让先生专心攻读,教书育人。” “那便多谢了。”萧珪微笑点头,心中颇感欣慰。 这姑娘还真是想得周到,善解人意。 第16章 菩萨心肠 谈完这些事情之后,帅灵韵便起身告辞,去了屋外和她的随从们待在了一起,不再与萧珪单独相处。 萧珪对这姑娘,更是高看了两分。精明能干之余,她并未失去一位少女该有矜持。 这是好事。 “萧先生,我打扫完啦!”旁边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奴奴从隔间的门帘处探出来一个小脑袋。 “你过来,不要怕。”萧珪微笑的冲她招手。 奴奴一个劲的摇头。 小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胆子很小,怕见生人。 于是萧珪朝她走了过去,来到了自己的房间。 入眼一看,房间里已经变得一尘不染,异常整洁。连那一面贞观铜镜都仿佛穿越了百年,重新回到了它初生时的模样。 “奴奴,你真是太能干了。”萧珪轻轻摸着她的脑袋瓜儿,“你是怎么做到的?” 受了夸奖的奴奴咧开小嘴儿笑,笑得很甜,“就是洗呀洗,擦呀擦的,就可以了。” 萧珪伸手拿起她的小手儿,已被冻得通红冰凉。 他将奴奴的双手捂在掌心,问道:“奴奴,你是谁家的奴婢?” “徐里正……”奴奴小声的说道。仿佛提到这三个字,她都会害怕。 萧珪点了点头,难怪奴奴那么害怕徐里正。家主把奴婢当作牲口一样的随意打骂,那是常事。 但是,奴奴家里以前不是佃农么? 于是萧珪问道:“奴奴,你是怎么变成了奴婢的,你还记得吗?” 奴奴眨了眨她湛亮的大眼睛,说道:“我阿公去世,阿婆无钱安葬。徐里正给我阿公办了丧事,然后我就成了他家的奴婢。但是他嫌我太小干不来什么活儿,就让我跟着阿婆住在一起。说要等几年了,再把我领回去。” 萧珪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徐里正心够黑的,办一场乡下佃农的丧事,最多花费数百钱,一千钱足以封顶。 记得小赫连说过,一名奴婢的市场价约在四万钱。 徐里正就用那么一点钱,买走了奴奴。不仅如此,他还不肯花费粮食来养她。仍将抚养她长大的重任,交给了她年迈无力的阿婆。 萧珪轻轻的摸了摸奴奴冰凉的小脸蛋,问道:“奴奴,你愿意来做我的小奴婢吗?” 奴奴惊讶的看着萧珪,连忙摇头,“不可以的。” “为什么呢?”萧珪问道。 奴奴低下了头,“徐里正会打死我的!”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认真问道:“奴奴,你只需要说,你愿意或者是不愿意?” 奴奴立刻抬起了她的头来,亮晶晶的大眼睛里,满是天真与渴望。 她认真的点头,“我愿意!” 萧珪心中颇感快慰,直摸她的小脸蛋儿,“真乖!” 这时,户外响起帅灵韵的声音,“萧先生,饭熟了!” “奴奴,来一起吃饭。”萧珪轻拍她的后背,示意她出去。 “不去,我不去!”奴奴表现得十分抗拒,一个劲的往后缩。 萧珪蹲下身来,面带微笑的问道:“是不是人太多了,你害怕?” 奴奴低着头,右手姆指扣着左手姆指,不肯说话。 萧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奴奴的胆子真是太小了……算了,这种事情急不来。 “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替你把饭拿进来吃,好么?”萧珪问道。 “不行、不行!”奴奴连忙说道,“这里是先生的卧房,我不能在这里吃饭。” “那怎么办?”萧珪为难了。 “萧先生快去用餐,不用管我。”奴奴认真的说道,“我今天已经吃过了。” 今天? 听到这个字眼,萧珪心中略微一紧,“奴奴,早上吃的是朝食,中午吃的是午食,傍晚吃的是夕食。你不知道么?” “我不知道……”奴奴迷茫的摇头,“我和我阿婆,每天都只吃一顿饭。”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你就在这里等我,好吗?” “好。” 奴奴很听话的坐了下来。天真的笑着,目送萧珪离开。 萧珪来到了户外,帅灵韵的随从正将那些学生念书用小几当作餐桌,分别往几个桌上摆放饭食。 帅灵韵用好奇的眼神看着萧珪,“萧先生,家中还有亲眷吗?” 萧珪给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跟着自己一起走到了户外。然后,把奴奴的事情简单的跟她说了一下。 帅灵韵听完之后,说道:“既然萧先生如此怜悯又喜爱于她,何不将她买下,用作自己的侍婢?” 萧珪微笑道:“不瞒帅姑娘,我正有此意。” “这是好事。”帅灵韵果断说道:“我去找徐里商谈,将她买下送给先生。” “不用了。”萧珪连忙说道,“这是我的私事,我自己解决。” “先生何必推辞?”帅灵韵说道,“就当是,我向先生赔礼道歉如何?” “不能。”萧珪微然一笑,认真说道:“首先你没有做错什么,不必向我道歉。其次,奴奴对我来说不止是一个使唤丫头。这件事情,我必须要亲自解决。” “好……那我就不勉强先生了。”帅灵韵点头笑了一笑,对正在那边分装饭菜的随从说道:“多分一份饭菜出来。” “两份。”萧珪道,“还有她阿婆呢!” 帅灵韵微然一笑,说道:“萧先生,以我的名义雇佣奴奴的阿婆,来新校打杂帮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如此可好?” 萧珪顿时笑了,“帅英雄,真是菩萨心肠啊!” 帅灵韵只是笑了一笑,然后走了。 萧珪暗自微笑,看来这姑娘,心眼儿也挺好。 饭罢之后,帅灵韵的随从们收拾好了碗筷等物,徐里正仍然没有过来。 帅灵韵说道:“萧先生,我今天还得赶回洛阳去办些事情。时间有限,我现在自己过去,找徐里正谈上一谈购地建校的事情。” “要我陪你一起去么?”萧珪问道。 “不用了。”帅灵韵微然一笑,说道,“只是一些锱铢必较、讨价还价的庸俗琐事,不劳先生费心。先生不如,带上奴奴去找她阿婆,谈一谈我刚才跟你说过的事情。” “也好。”萧珪点头。 “小女子告辞。” 依旧是风风火火,帅灵韵带上她的人立刻就走了。 萧珪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轻吁了一口气。 这姑娘,还是挺不错的。 稍后,萧珪进屋唤道:“奴奴!” 没人答应。 萧珪走进卧室里一看,奴奴居然蜷缩在墙角,睡着了。 萧珪连忙上前,准备将她抱到榻上去睡。 奴奴却是立刻就惊醒了,连忙揉着眼睛,“萧先生,对不起。我不小心睡着了……” “奴奴,这么冷的天,你怎能蜷在墙角睡呢?万一冻坏怎么办?”萧珪道,“你应该睡到榻上去,盖上被子,知道么?” “不可以的。”奴奴认真的说道:“那是萧先生的睡榻,我不能将它弄脏、弄乱了!” 萧珪眨了眨眼睛未再多言,将她唤到正堂的火炉边,让她把身上给烤暖和。随后,将一份饭菜摆在了她的面前。 “奴奴,快趁热吃。” 奴奴眨巴着大眼睛,愣愣的说道:“萧先生,我不饿……” “听话,吃完它。”萧珪将另一份饭菜放进了食盒里,说道,“我去给你阿婆送饭,顺便和她谈一些事情。” 奴奴立刻站起身来,“萧先生,让我去就可以了!” “不行。”萧珪认真的说道,“大人谈话,小孩子不能偷听。你就留在这里替我看家。知道么?” “噢……”奴奴小心翼翼的应了一声,都不敢说话了。 萧珪连忙舒缓了一下脸色,微笑说道:“乖乖吃饭,替我看好家门。我马上就回来。” “好!”奴奴很听话的认真点头。 萧珪提上食盒出了门,直接来到尹阿婆的住处。她正在晾晒一批刚刚洗好的衣服,其中就有萧珪的两三件。 看到萧珪又送了饭来,尹阿婆都有点受宠若惊,连忙下拜,“一再的麻烦萧先生,真是折煞我这个老婆子了!” “尹阿婆不必客气。”萧珪将食盒放进了她的屋里。 尹阿婆也跟着走了进来 ,“萧先生,阿奴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她在给我看家。”萧珪道,“尹阿婆,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和你商量。” 尹阿婆眨了眨眼睛,“先生有什么事?” 萧珪说道:“我想收养奴奴。不知尹阿婆能否答应?” 尹阿婆连忙说道:“难得先生错爱,可是奴奴早已卖给徐里正了呀!” 萧珪微然一笑,“没关系。只要你老人家答应,我可以将她从徐里正那里,赎买过来。” 尹阿婆有点惊讶的看着萧珪,小声的嗫嚅道:“萧先生,奴奴还只有六岁。至少也还得要七八年才能……” “尹阿婆,你想多了。”萧珪呵呵一笑,“我只将她,视作我的女儿一般。” 尹阿婆稍稍的愣了一愣,轻叹一声点了点头,说道:“不管怎样,奴奴能够跟着好心眼的萧先生,总好过跟着徐里正。只是徐里正一向心狠,万一他狮子大开口,向先生索要一大笔赎金。这该如何是好?” “钱的事情,尹阿婆就不必担心了。”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另有一事。不知尹阿婆可否愿意,来我们的新学堂打杂帮工?有工钱的。” 尹阿婆有点惊讶,“新学堂?还有工钱?” “是的。”萧珪微笑点头,“洛阳来了一位好心眼的大金主,将要资助我们轩辕里建一所新学堂。是她要我过来,雇佣于你的。” 尹阿婆惊喜不已,“这么说,我这个老婆子往后的日子,就都有着落了?” 萧珪微笑点头,“并且还能,依旧和奴奴在一起生活。” 尹阿婆感激涕零,连忙双膝跪在了地上,给萧珪磕头。 “萧先生,真是菩萨心肠啊!” 第17章 细雨晓莺春晚 离开尹阿婆的家回去的路上,道路依旧泥泞难行。但萧珪脚步轻盈,心情愉悦。 积雪消融之后汇成的小溪,在泥泞小道旁的沟渠里无声的流淌。 萧珪鬼使神差的停下了脚步,静静的观望那些,泛起微小雪白浪花的潺潺溪水。 水不争,而利万物。 它们将要前去灌溉周边的大片良田,这仿佛就是它们的使命。 萧珪不禁想到,那我这一生的使命,又是什么? 他回想起自己的前生,活在一个拜金之潮席卷全球,全人类共同逐利的大时代里。自己曾经也认同这样的观点:拥有财富即是幸福。 于是自己拼命的赚钱,直到把它变成一个冰冷而失去了意义的数字。回头却发现,幸福感距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后来,自己又不断的去追寻那些感兴趣的东西。比如名贵的珠宝,珍稀的文物,令人敬畏的名声,还有各式各样的美人。 可是,这些东西所能带来的愉悦感与幸福感,全都十分的短暂。 从那时候起,萧珪明白了一个道理:被欲望所驱使的幸福,其实是一种毒品。一旦对它产生迷信与依赖,就只有不断加大它的剂量,才能从中获得持续的快感。 并且,这样的快感就如同饮鸩止渴,非但和幸福扯不上一丝的关系,还会让人离幸福越来越远。 前世这些失败的经历,让萧珪相信:以名利为指向而去追寻幸福,其实是在一个没有幸福的地方,寻找幸福。 倒是最近一些不足为奇的生活细节,让自己嗅到了一丝幸福的味道。比如学童们的一声“先生安好”,奴奴尽情忙碌的小小身影,还有她阿婆跪谢之时流出的眼泪。 古人说,大道至简。 今人说,幸福就是满足,幸福就是知足。 “那么这一世,我要活得简单一点,知足常乐。”萧珪对着映在水中自己的倒影,说道,“不追名,不逐名。不太忙,不太穷。” “珍惜一切美好的事物。趁他们,还没有离开我的时候。” “不求惊天动地,但求逍遥自在。” 萧珪举目望去,青青原野白雪点缀,薄雾萦远山,如同一副天公挥洒悠然之笔,所绘成的淡墨山水图。 心境为之,豁然开朗。 “浮世如流水,滔滔日夜东。百年均梦寐,万古一虚空。” 吟诵了几句陆游的诗作,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脸上笑意愈浓。 “今生,我就做一个既不太累、也不太忙的富贵大闲人。有朝一日携美终老、百子千孙。惟愿足矣!” 回家的路上,经过村口的那家杂货店,萧珪停下了脚步。 “萧先生,又要买酒吗?”热情的掌柜,连忙从里屋迎了出来,“还有一块细嫩上好的腰条子肉,先生要是不要?” “要。”萧珪淡淡一笑,说道:“顺便,再给我拿一套六七岁女童能穿的衣服鞋袜。” 热情的掌柜微微一怔,“萧先生,要这些东西作甚?” “掌柜不必多问。” 说罢,萧珪依旧在柜台上排开了两枚钱币。 “不是开元通宝?”掌柜立时瞪大了眼睛,“萧先生,这黄澄澄的,莫非是金子?” “这是波斯金币。”萧珪微笑道,“抱歉,今日未带铜钱,只有这个。” “这就是波斯金币?从来只是听说,今日头回见到!”掌柜惊讶的拿起两枚金币,细细的端详的片刻,连忙又将它们放回了柜台上,朝萧珪面前推了一推,直摇头。 “太贵重了,小店可不敢收。”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掌柜权且收下。往后我会常来,留着慢慢抵账就好。” “不行,不行。”掌柜仍是连连摆手,“我都不知道这金币价值几何,如何为先生折算?再说了,我这小店虽然开了十多年,实则只为方便左邻右舍。向来只有他人赊帐,从无预收钱款后续抵帐的道理。这个规矩,可不能破。” “掌柜真乃厚道实诚之人。”萧珪笑了,只好收回了两枚金币,“那就让我,也赊账一回!” “好嘞!”掌柜依旧热情,“萧先生想要什么样的衣物,自己进屋来选!” “好。” 萧珪走进了这家小小的杂货店,柜面的后方,就是一间木屋充当的简易仓库,里面堆了许多的东西。虽然庞杂,倒也并不凌乱。 掌柜搬来好大一个布包,将其打开平摊在地上,露出许多件童儿衣服来。有袍有襦有衫有裤,春夏秋冬一应俱全。 他累得有些喘气,“萧先生,全在这里了。你慢慢的挑。” “好。” 萧珪拿起几件童儿冬衣看了看,都是穷人穿的麻布缊袍。奢华漂亮肯定是算不上了,胜在厚实耐穿。 掌柜在一旁说道:“萧先生,我这店子小,只卖得了缊袍。都很便宜。先生如果想要好一些的衣物,诸如纩袍、皮裘与皮马靴子,不妨去到洛阳北市那样的地方精挑细选。” 萧珪点了点头,改天,我是得去洛阳逛上一逛。现在,先给阿奴挑一套衣服鞋子,解决御寒的问题再说。 奴奴那一身衣物,估计至少穿了两年了,十分显小一点都不合身。那旧袍子补丁加补丁的实在太破,看着都冷。脚上的鞋子也是既露脚跟又露脚趾,她都生了冻疮。 于是照着奴奴的身架,萧珪给她挑了一整套的衣物。从内到外,从头到脚。 掌柜合计了一番,一共也只有八十五文钱。加上一大块肥瘦相宜的细嫩里脊肉,萧珪又买了一些掌柜自种的蔬菜,凑了个整一共九十文钱。 掌柜记帐,萧珪签字。 忙活了一阵,萧珪提着一包东西从掌柜家里出来,外面居然下了一阵小雨。 “萧先生,带把伞!快拿上!”掌柜从里面追了出来,将一把油纸伞递给萧珪。 “多谢掌柜。”萧珪接了过来,笑言道,“我家里还正好缺了此物,一并记帐!” “那我可得给你换把新的!” 热情的掌柜不由分说的跑了回去,拿来一把亮澄澄的新油纸伞递给萧珪,“这个,算先生十文钱就好。” “多谢掌柜。” 雨不大,却下得迷蒙。 萧珪打着伞,踩着木屐,提着一包食材与属于奴奴的新衣服,往家里走去。 走到院子边时,萧珪看到帅灵韵站在学堂的茅草屋檐下,侧着身子,微仰着头,仿佛是在眺望不远处那一条,静静流淌的沧浪河。 萧珪站住了脚步。 都说,美人如画。 但眼前此景,却是画如美人。 再高超的整容技巧,最顶级的画妆之术,也无法模拟出帅灵韵这种浑然天成的古典气质。 她只需要静静的站在这一场不期而至的绵绵春雨之中,便足以令天下间所有的丹青圣手,抓耳挠腮捉襟见肘。 没人能够,绘尽此间之美。 这样的美,萧珪也只在温庭筠的诗歌之中见过。 “细雨晓莺春晚,人似玉,柳如眉,正相思。” 他轻轻的,念出了声来。 帅灵韵转过了身来,对着他嫣然一笑,“先生回来了?” 刹那间,萧珪仿佛是有了一种错觉……她在等我回家? 家? 多么奢侈的东西啊! “萧先生!”稚嫩的呼喊之声,奴奴从里屋来到了屋门口。 萧珪微然一笑,“来了!” 帅灵韵迎到了门梯边,想帮萧珪一把给她提东西。萧珪却将手中的雨伞递给了她,“下雨了。回去的时候,你用得着。” “像是一把新伞。”帅灵韵接过了伞将它收紧。 “送给你。” 萧珪微然一笑,脱下木屐换下了布鞋,提着布包走进了屋里。 帅灵韵的几个随从都在。见到萧珪回来,他们都站起了身来施礼参见,很懂礼数。 萧珪对奴奴招手,“奴奴快来,穿新衣服了!” “新衣服?”奴奴走了过来,惊讶的睁大眼睛。 “是的,快来试一试,看合不合身?”萧珪说着,打开了包袱。 帅灵韵将伞挂在了屋外的门板上,跟了进来,说道:“让我来!” 萧珪略微一怔,对哦,她们都是女生! 帅灵韵蹲在了奴奴的身前,温言细语的说道:“奴奴,跟我来?” 奴奴愣愣的看着帅灵韵,不说话,也不动弹。 萧珪道:“奴奴,听话。跟这位阿姐一起去,试穿新衣服。” “噢……”奴奴这才点头应声。 “来,我们去里间。” 奴奴颇为乖巧的,跟着帅灵韵走进了萧珪的卧室里。 片刻过后,她们一起出来了。 “这衣服挺合身的,小女娃儿都变漂亮了。”那几个随从都如此说道。 “好可爱!”帅灵韵的女婢惊叹了一声,朝奴奴走过去想要看个究竟。 奴奴慌忙躲进了屋里。 “清尘!”帅灵韵连忙唤道,“你吓着她了。” 被唤作清尘的婢女调皮的吐了一下舌头,“东家,我进去哄一哄她?” 帅灵韵微笑点头,小声道:“她很胆小,你不要太过粗鲁。” “我知道了。” 清尘走进了屋里去。 帅灵韵走到了萧珪面前来,笑道:“萧先生,倒是挺会买东西。那衣服挺合身的,也与她相配。” “不。一点都不相配。”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女儿就得富养。改天去了洛阳,我再给她买更好的。这些权且御寒而已。” 帅灵韵笑了一笑,“萧先生,真要领养她了?” 萧珪说道:“我独自一人孤苦伶仃,有她作伴,不好么?” “挺好的。”帅灵韵点了点头,“我见到奴奴也是喜欢。这姑娘天性纯善,乖巧而勤快。”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示意帅灵韵坐下,问她:“你们这么快,就谈好了事情?” “本就不难。”帅灵韵坐了下来,说道:“我在洛阳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徐里正想要的,只是钱财。刚好,我除了钱财一无所有。” “谁说的?”萧珪笑道,“我看帅姑娘除了钱财之外,似乎更加富有。” “是么?”帅灵韵淡淡一笑,说道,“买地建校的事情,大体已经定下来了。近期之内,徐里正就会征集人手破土动工。我也会从洛阳那边,派送一些人手与材料过来。预计三个月之内,新校就能建好。” “真快。”萧珪点头赞叹,说道:“有没有,让我也能派上一点用场的地方?” 帅灵韵笑了一笑,说道:“如果先生真想帮我的话,那就替我管一管帐薄!” “管帐?”萧珪眨了眨眼睛,点头,“好。” “先生别忙着答应。”帅灵韵说道,“徐里正是个什么样的人,萧先生想必心中有数。他现在就想把人力、物力和财力,三项一并包办。” “那他,想不贪污也难了。”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资助办学,本是善举。如果闹出了这等事情,那可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如此说来,我真得要请先生管账了。”帅灵韵说罢,拿出一枚小小的印章来递给萧珪,说道:“这是我的一枚私签。但有钱货从帐薄上过项,先生认可了就请签印一枚。反之,则不签。我就以此为凭,与徐里正结算款项。” “好。”萧珪接过了印签,看着帅灵韵,“帅姑娘就不怕,我串通了徐里正,一起骗你的钱?” 帅灵韵微然一笑,“白送的都不要,先生还用得着骗吗?” 萧珪眨着眼睛笑了一笑,那也得看,送的是什么! “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帅灵韵站起了身来,说道:“如果遇到棘手不决之事,先生可以来洛阳北市的王记商肆找我。” “好。”萧珪点头,“天雨路滑,帅姑娘一路小心。” “多谢先生挂怀,我会小心。”帅灵韵面带微笑,对萧珪抱拳拱手一拜,“多有打扰。小女子,就请告辞。” 帅灵韵打着萧珪送给她的那一把伞,登上了来时的马车。 萧珪和穿上了新衣服的奴奴,站在门口与她们挥手相别。 “萧先生,那位打着油伞儿的阿姐,长得好好看呵!”奴奴细声细气的,在萧珪身边说道。 萧珪微笑点头。 “萧先生也好看。”奴奴又说道,表情还挺认真,“你们长得一样的好看!” 萧珪乐得笑了。 小孩子是不会骗人的。 这么说,我和帅灵韵还挺般配了? 第18章 相依为命 这场连绵的春雨一连下了几日,仍旧没有消停的迹象。 但逢这种日子,乡间的道路就会变得十分泥泞难行,村民极少出门,乡塾自然也要停课。据说就连京城的官老爷,也会因此而暂停上朝。 萧珪因此变得十分的清闲。幸好有奴奴不时前来作伴,不然多少也会有些无聊。 在萧珪的要求之下,尹阿婆也陪着奴奴一起来过几次。来了她就不闲着,总是忙里忙外的做家务。偶尔,她也会留下吃顿饭。 萧珪家里还有帅灵韵那边送来的一些被褥等物,随时可以增设睡榻,便想留她们祖孙俩晚上睡在这里,免得顶着雨水跑来跑去。但她们就是不肯,生怕打扰了先生入眠。 于是萧珪便将那些被褥送给她们,好说歹说,才让尹阿婆千恩万谢的收下了。 萧珪这才略略心安。下雨了天冷,这样至少可以保证她们不会挨冻。 闲来无事之时,萧珪就在火炉边,教奴奴识字。 不久后萧珪发现,奴奴在读书识字方面似乎没有太多的天赋,她学得很慢,远比那九个学生都要慢。但是,她也远比那些学生都要更加的认真和努力。 虽然奴奴不懂得表达,但是萧珪能够体会得到。她万分的珍惜能有机会,像别的孩子一样读书识字。她更加珍惜,这种能在下雨天坐在火炉旁边,不用受寒挨冻的日子。 她的心里,总在琢磨着该要如何报答好心的萧先生。但有一丝的家务,奴奴都会抢着去做,从来不肯让萧珪经手。 这几天相处下来,萧珪越发的喜欢奴奴了。两人之间也渐渐的有了一些生活上的小默契。日子虽然过得平淡无奇,却也渐渐有了一番安心怡神的盎然生气。 这天傍晚,尹阿婆一如往日的过来接奴奴回家。萧珪也撑起一把伞,和她们一同离开了家门。 去了徐里正家里。 徐里正刚刚吃过了夕食,正约了几人过来一起赌钱,玩的是樗蒲。 樗蒲是一种类似于掷骰子的博戏,所用棋子呈扁平的形状如同杏仁,一般是由樗木制成,因此称为樗蒲。 博戏之时,樗蒲所用的棋子一共有五枚,每一枚棋子都有两面,其中一面涂成黑色。将这五枚棋子一同捂在手中掷出,如果棋子落地五面都呈黑色,则是最大的牌面,称为“卢”。四黑一白则次之,称为“枭”。依次还有稚、犊、塞等等。 樗蒲在大唐极为流行,无论官绅平民都比较喜欢玩。这那天萧珪去小赫连那里的时候,就看到不少人在玩樗蒲,但他一点参与的兴趣都没有。 因为这游戏实在是,简单到有些犯傻了! “萧先生来了?”徐里正见到萧珪,倒也热情,“真是稀客啊,快快请坐!——来人,给萧先生奉茶!” 其他几位参赌的男子也都是轩辕里的人,都姓徐,是徐里正的宗亲。其中有一位还是学生徐贵的父亲,叫徐大富。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些人在村里都是家境较好的一类。 萧珪和在场之人打过了招呼,说道:“原本是想和徐里正谈些事情,不晓来得不是时候。在下这便告辞。” “别别,萧先生别走啊!”徐大富连忙拉住萧珪,笑呵呵的说道,“咱们这些粗人,难得有机会与先生同席而坐,说上几句话。相请不如偶遇,先生来都来了,何不坐下玩两把?” “抱歉,在下不会赌钱。”萧珪说道。 “无妨、无妨!”徐大富拉着拽着萧珪,将他摁在了座位上,“先生只管玩耍。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其他几人,也跟着一起附合帮劝。徐里正笑道:“想不到大富一向吝啬,今日却能如此大方?” “天地君亲师。”徐大富挺对着萧珪,认真的叉手一拜,“萧先生是犬子的老师,必须敬重!” “言重了。”萧珪回了他一礼。 徐里正道:“萧先生,你就领了他的情?但有何事,我们边赌边说也是无妨。” 萧珪只好点了点头,“好,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赌局开始。 徐里正等人每每开掷,都要大声的呼喊“卢卢卢”,和那些玩叶子戏喊“贯贯贯”的人,如出一辄。 萧珪可不想在这些村民面前,展露自己的赌术,但他也不想替徐大富输了钱。于是他玩得十分的随意而低调,只是偶尔运气爆发一下,才能掷出四黑一白的“枭”,将之前输出去的钱赢一点回来。 赌了多时,徐大富的赌资几乎分文未变。徐里正则是赌兴正浓,看样子都忘了要和萧珪谈什么正事。 轮到萧珪投掷了。 萧珪将五枚樗子握在了手中,说道:“徐里正,在下有一事,想要与你相商。” “先生先掷了樗子再说。”徐里正道。 萧珪笑了一笑,“倘若在下侥幸投出一个卢来,徐里正可否稍停赌局,抽空与我谈上一谈?” “好啊!”徐里正笑道,“今夜我等相继投掷了数百次,也一共只出了三四个卢。我就不信,先生能够呼卢得卢!诸位你们说……” “卢。” 五子落地,全黑。 徐里正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宛如加特林狂喷的大嘴也仍是张着,一时都忘了合拢。 其他人也是一同惊讶,“真是卢!” “太神了!” “当真是,呼卢得卢啊!” “或许是我侥幸。”萧珪笑道,“或许,这又是天意。” 徐里正眨了眨眼睛,只好站起身来,“萧先生,这边请。” “每人一百钱,给钱给钱!”徐大富大叫道:“里正,给钱再走啊!” “急什么!”徐里正白了他一眼。 徐大富笑哈哈的,“萧先生,我说话算话,赢的钱全是你的。” 萧珪淡淡一笑,“不用了,你收着!” 徐里正笑眯眯的将萧珪请到一旁,“萧先生,你有什么事情?”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徐里正,我想把奴奴买过来,做我的侍婢。不知里正,能否割爱相让?” “是这事啊……”徐里正笑了一笑,笑容之中尽是算计与琢磨。 “要多少钱,徐里正不妨开价!”萧珪说道。 徐里正又笑了,“萧先生何以,对这个小扫把星如此偏爱呢?” 萧珪淡淡一笑,“这是我的事情了。” “想不到萧先生为人师表,口味却……”徐里正怪笑起来,“如此奇特啊!” 其他几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萧珪不动声色,淡然道:“徐里正,你想歪了。” “好,既然是萧先生的私事,我就不再多问了。”徐里正摆正了脸色,一副公事公办正式磋商的表情,说道:“奴奴,我可以卖给你。但是萧先生,未必付得起价钱。” 萧珪淡淡一笑,“开价!” “四万钱。”徐里正看着萧珪,一板一眼的说道,“分文不能少。” 旁边几人都觉惊讶,徐大富更是叫了起来:“奴奴还只有六七岁,里正哪能开出这样的价钱?” “碍你何事?”徐里正很是不爽的瞪了他一眼。 徐大富也不敢正面与之冲撞,小心翼翼的道:“彼此都是左邻右舍,里正何必……” “闭嘴!”徐里正低喝一声。 徐大富连忙扭过头去,乖乖闭嘴了。 徐里正又转过脸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萧珪,“如果萧先生一时之间拿不出这么多的钱来,也没有关系。你可以拿一样东西过来,直接将奴奴给换走。” 萧珪轻轻的皱了皱眉,“什么东西?” 徐里正呵呵一笑,“君逸,何必明知故问呢?” 萧珪明白了。 他是想要,帅灵韵留下的那一枚印签。 “四万钱,我给你。” 此言一出,徐里正和徐大富等人,都变了脸色。 “萧先生,你可是读书人!”徐里正用惊诧又鄙夷的表情对着萧珪,叫道,“可不许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啊!” 萧珪伸手入怀,拿出一个布袋子。探手进去抓出一把波斯金币来,将它放在徐里正的面前,“看看,这是什么?” 众人发出了惊叹之声,“像是金子?” 徐里正瞪大了眼睛,指着萧珪惊讶道:“莫非是,波斯金币?!” 萧珪突然撒手。 金币哗啦叮当的,全都落在了地上! 徐里正怪叫一声,慌忙扑到地上去捉那些满地乱滚的金币。 “波斯金币!” “真是波斯金币!” 萧珪又抓了一把金币,摊开手,让它们慢慢的落在了地上。 徐大富等人目瞪口呆。徐里正满地乱爬。 “你们不要动,不许动!” “这是我的金币,我的!全是我的!” 萧珪把钱袋的口子朝下,一股脑儿的将它们全部洒到了地上。 “一共三十枚,算是定金,徐里正点好了。”他说道,“我还另给徐里正准备了三十枚,请带着奴奴的卖身契,来我家中找我。” 说罢,萧珪转身就走了。 徐大富连忙喊道:“萧先生,这里赢了三百多钱……” “蠢材!”他旁边的人连忙拉了他一把,“这一枚金币就价值数百上千钱,他还会在乎你那一点?” “你们闪开,闪开!踩着我的金币了!”徐里正仍在满地乱爬。 萧珪回到家里不过片刻功夫,徐里正就屁颠颠的追了上来,好一阵气喘吁吁。 奴奴吓得躲进了卧室里。 “徐里正,请坐。”萧珪笑容可掬,还给他奉上了一杯纯白纯白的,白开水。 徐里正脸上堆满了笑容,恭恭敬敬的将一叠纸笺递上来,说道:“君逸,收下,这就是奴奴的卖身契和奴婢户籍。” 萧珪拿起来一看,没错。 他将这些东西一并收好,拿来了早就准备好的一包金币,往徐里正身前的桌几上一扔,“你可以走了。” “是、是!我这就走,这就走……”徐里正紧紧抱着那一包金币,刚欲转身离去,突然又停住了,好奇的问道:“君逸,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金币?” 萧珪淡然道,“自然是正途得来。” “莫非,是帅灵韵赠予你的?”徐里正惊讶道,“你答应人家入赘了?” 萧珪不动声色,“徐里正,你的问题太多了。” “抱歉……那我不问,不问了!” 徐里正连忙朝外走去。刚出门,他突然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双手抱着那一包金币,欢天喜地的奔走了。 萧珪暗自摇了摇头,依着我以前的脾气,这货只配跪在地上,谢我不杀之恩。 现在嘛,把这个贪财的小人打发了便是。毕竟我还想。留在轩辕里继续生活下去。 不就是钱么?根本犯不着与他一般见识! “奴奴!” “来啦!” 奴奴立刻偎到了萧珪的身边来。这几天来,她都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萧珪扬着手里的那些字据文书,笑道:“奴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小奴婢了。” “真的吗?”奴奴瞪大了眼睛,满副惊喜的样子。 “当然是真的。”萧珪一本正经的道:“以后你都得跟着我。知道么?” 奴奴眨巴着眼睛,认真的点头,“奴奴一辈子,都是萧先生的人!死了,也是萧先生鬼!” 萧珪顿时笑了,“跟谁学来的这些傻话?” “徐里正。是他让我这样说过的……”奴奴怯怯的道。 萧珪摸了摸她的小脸蛋儿,笑道:“以后你不用再怕他了。他要是再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好呀!”奴奴展颜而笑,笑得非常开心。 “奴奴。”萧珪将她抱在怀里,说道,“等雨停了,我们一起去洛阳好不好?” “去洛阳,找那位打油伞儿的漂亮阿姐吗?”奴奴问道。 “她叫帅灵韵,你可以叫她帅阿姐,或者是帅姐姐。”萧珪笑道,“我们去洛阳,可不止是为了找她。我们还得去买,许多许多的东西回来。” 奴奴满副好奇的样子,“许多许多的,是什么东西呢?” “吃的,穿的,用的,还有玩的。”萧珪笑道,“我们还得找人把这屋子修上一修,住得更加舒服一些。” 奴奴眨巴着眼睛,“那是不是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噢?” “不怕,咱们有钱!” “真的吗?” …… 就这样和奴奴聊着闲天,萧珪的心里越觉轻松,脸上的笑容也逐渐绽放开来。 从今天起,我萧珪也算是有了,相依为命之人了。 我在大唐的这一世人生,就从现在开始,正式起步! 第19章 胡罗卜加大棒 连绵的春雨,终于止歇。 清晨时分,金乌东出,霞光万道。 萧珪来到院子里洗漱,看到院外不远处,正有一些青壮男子陆续集结而来。他们各自带了锄头木绳一类的工具,有的还牵了骡子推着车儿,总共约有四十人左右。 看来新校,终于是要动工开建了。 徐里正也来了,站在一个土坡上,正在给这些人大声的训话。 萧珪听了片刻,他大致就是在进行一番“施工前的总动员”,说什么圣人英明垂拱而治,恩及草木福泽生灵,建校办学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但是下面的工人全都心不在焉,他们似乎只关注一个问题。 “徐里正,工钱怎么算?” “对啊,多少钱一天?” 徐里正的加特林喷得正爽,突兀的被打断,真是满脸尴尬,有些下不来台。 萧珪也是觉得好笑,徐里正不过是个无品衔无俸禄的乡村小吏,他这样努力的模仿官老爷的官腔官调,还真是很让人出戏,也很不接地气啊! 观望了一阵之后,萧珪便回到了课堂里做些准备。少时吃罢了早饭,学生们还没有来,却听得院子里传来徐里正的声音。 “萧先生,萧先生在吗?” 萧珪迎了出来,“徐里正,有事吗?” 经历了那一夜的“金币事件”之后,徐里正的态度明显更加恭敬了,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奴颜婢膝。他拱手长拜了一礼,面带笑容小心翼翼的说道:“在下有一件事情,想要与萧先生商量。” 萧珪道:“徐里正,有事进来,坐下说!” “多谢萧先生。” 徐里正脱了鞋,小心翼翼的走进课堂里。未及入座他又叉手拜下,说道:“萧先生,事情是这样。我好不容易从邻近的乡村请来一批工匠,但他们以春耕农忙为由,索要的工钱比往日高了不少。在下不敢自专,特来请示萧先生做个定夺。” 萧珪笑了一笑,心想他大约是认定我已经答应入赘,都把我当作大财主王元宝家里的女婿看待了。不必解释,随他好了…… 思忖片刻之后,萧珪说道:“徐里正,这种事情你做主就好。不必来问我。” “我做主?这……”徐里正眨巴着眼睛,“妥当吗?帅姑娘那处,会不会有些不悦?” “你做主,我认可,她就不会有意见。”萧珪说道。 “他们索要的工钱,可比往日高了三成!”徐里正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萧先生,这也可以吗?” 萧珪淡然一笑,“恰是农忙时分,一众乡邻也都不容易。加三成就加三成!” 徐里正顿时面露喜色,叉手一拜,“有了先生这句话,我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办事了。先生忙着,在下这就去给那些匠人回话。” “徐里正好走。” “在下告辞。” 徐里正走了,兴冲冲的面带喜色。 萧珪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好笑。 毫无疑问,徐里正是典型的“无利不起早”之人。他这么积极主动的为修建新校而里外奔忙,大抵不是为了“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教育事业,无非就是想要从中捞上一笔。 所谓多加“三成”工钱,其中肯定有所水份。萧珪想要戳穿他,实在太容易了。但是这样一来,新校恐怕也就一时建不起来了。 常言道,水至清而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要驱使徐里正这样的小人去尽心办事,不给点好处,是不可能的。大金主帅灵韵本人对此都是心中有数,萧珪也没打算“拿起鸡毛当令箭”,仗着手持帅灵韵留下的印签,事事都与徐里正争个清楚明白。 不就是钱么? 斤斤计较的多累啊! 再说了,贪钱成功的徐里正,奴颜婢膝的表情和满地打滚的样子,也都蛮好玩的。那么,只要他把该干的事情都给干好了,贪几个钱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当是,花钱看马戏好了。 萧珪发现,自己现在真是越来越“佛性”了。 这是好事啊! 佛系人生,不争不怒,不苦不累。 过了一阵,学生们来了。 萧珪面带温和的笑容,站在门梯上接受了学生们的参礼。 “先生,学生请问!”又是徐贵,他高高的举着手。看那样子,他又是代表了一众学生前来发问。 萧珪微笑,“徐贵,讲。” “学生请问先生,那边正在修建的,是我们的新学堂吗?”徐贵问道。其他的学生也都好奇的看着萧珪。 “是的。”萧珪微笑的点头,“几个月以后,我们就可以在宽敞舒适的新学堂里上课了。” “好耶!”学生们欢呼雀跃。 看到孩子们这么高兴,萧珪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快乐,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谁赚谁亏谁贪污了这一类鸡零狗碎又狗屁倒灶的事情,萧珪才懒得过份关注了。 半日的课程结束之后,萧珪还特意带着学生们,去到施工现场参观了一阵。萧珪还看了工头送上来的建筑图纸,听他解释了一番,设计还蛮合理的。随后他又像模像样的察看了一番建筑材料,询问了一些有关工期、工钱与伙食之类的问题,这才离去。 做这些事情,萧珪也是目的明确。有道是做贼心虚,让徐里正知道自己会去工地进行实地考察,多少也会有所收敛才对。 午时时分,萧珪正与奴奴坐在火炉边吃饭,徐里正来了。 奴奴就像条件反射一样的,想要躲进里屋。萧珪将她拉住了,“别怕,就坐在这里。” 虽然仍旧有点慌张,但奴奴还是听话的坐着没动。 徐里正进来了。看到奴奴捧着饭碗坐在那里,他非常和气的呵呵直笑,“奴奴,你还好吗?” 奴奴身上都轻轻的颤抖了两下,呐呐的回应,“好……” “跟着萧先生,日子过得还舒坦吗?”徐里正又问。 奴奴哪里知道该要怎样回话,只是愣愣的点头。 “这就好。这我就放心了。”徐里正仍是笑呵呵的,对萧珪道,“萧先生,明日帅姑娘那边将会派人过来,与我小结一次帐目。我这里有几份单据,还请萧先生过目,然后签上印章。” “好,拿来我看。” 萧珪接过单据来看,都是一些购买建筑材料与日常开支的账单。和自己调查得来的各项数据相比,稍稍有那么一点出入。从中,徐里正只能牟取到很少的一点差价。 萧珪暗自好笑,谎报这点差价贪来的钱,恐怕也就只够他掷几把樗蒲。看来,自己的巡察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既然他没有干得太过份,自己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好了。 但是,适当的敲打也是有所必要的。否则就不叫“睁一眼、闭一眼”了。 于是萧珪指着其中一张单据,对徐里正道:“徐里正,你看这里是不是记错了?” “哦,是么?”徐里正接过单据来看了一看,立时一拍额头,“哎,我真是太粗心了。明明是五斤猪肉,我不小心给写成了五斤羊肉。更正,我马上就更正!” “好。”萧珪笑着点头,这里面的差价也就百来文钱。 徐里正并不缺这么一点钱,但他就有这样一个“雁过拔毛”的毛病。见有公钱打从自己手上过,不贪上一笔都他都会觉得自己亏了。 徐里正找萧珪讨要了笔墨,当场就更正了单据,“萧先生,这下可以了吗?” “可以。”萧珪不再多言,在这一张单据上盖上了印签。然后也将其他的单据,逐一拿来盖章。 每逢拿到有了问题的单据,萧珪手里的印章就会故意有所延迟,弄得徐里正紧张兮兮的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萧珪挑他的毛病。看到萧珪把印签盖上去,徐里正就会长吁一口气。再又轮到另一张有问题的单据时,徐里正就又会提心吊胆的憋上一口气。 渐渐的,萧珪只凭徐里正的呼吸节奏就能判断,哪张单据有水份造假了,都不用再核对什么数据。 这真是太好玩了! 直到所有的单据全都盖完印签,徐里正简直如释重负。大冷的天,他的额头上都冒汗了。 萧珪越觉好笑,感觉自己手里拿的不是印签,而是握着徐里正的小命。 “多谢萧先生。”徐里正拿着一堆单据,拱手长拜。 “不用客气。”萧珪回道,“辛苦徐里正了。” “为了早日建成新校,这点小事算不得辛苦。”徐里正强颜欢笑的赔着小心,也没忘了对奴奴也赔个笑脸,“奴奴,你要多吃一些,知道吗?” 奴奴只是愣愣的点头。 随后,徐里正告辞而去。没走多远就听到他在兀自叹息,“挣点小钱,也真是太不容易了!” 萧珪闷头暗笑。对付徐里正这样的小人,就得让他既盼着自己的好处,又得让他知道,自己随时都能掐住他的脖子。 胡罗卜加大棒,真是放之四海皆准,屡试不爽啊! “萧先生,我以后真的不怕他了!”奴奴突然说道。 “是吗?”萧珪笑道,“为什么呢?” “因为我觉得,他很怕先生。”奴奴咧着小嘴儿,笑嘻嘻的说道,“有先生在,他肯定不敢欺负我!” “这就对了!”萧珪呵呵直笑,心情不错。 奴奴的胆子,总算大了一些。这才是,最大的收获! 第20章 诸事顺利 次日,亦是大好的晴天。 新校那边热火朝天的施工,噪音不小,连地面和房屋都时时发出一些震动。这无疑影响到了萧珪这边的授课,生性好动的学生们,全都无法专心的听讲和念书。有时地面传来的震动厉害了一些,这间颇有年头的茅草屋还会有点摇摇欲坠之势,惹得萧珪和学生们都有些胆战心惊。 萧珪不得不暂停授课,去了工地那边了解一下情况。 得闻影响到了乡塾这边的授课,工人们表示了歉意,保证往后会尽量多加注意。但近几日他们正在夯实地基,须得几人提起大木桩子用力的砸地,这难免会有些嘈杂与震荡。等过几天地基打好,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了。 于是萧珪回到学堂,宣布了一件事情:现在开始放假,等新校的地基打好了,再行复课。 学生们欢呼雀跃。 萧珪可没打算让他们把白赚来的假期,用来尽情的玩乐。他就像每一位魔鬼班主任一样,给学生们布置了一批的作业,还扬言复课之时必要详细检查。但有不合格的就得受罚。 尽管如此,学生们还是欢天喜地。 果然大唐的学生,也是喜欢放假的。 其实萧珪现在,也巴不得放上几天假。辛辛苦苦赚来那些血汗钱,还不进城买买买,更待何时呢! 于是萧珪马上开始动手,收拾行囊准备出发。奴奴还在她阿婆那里,稍后自己再去叫她。 如今这个时代,交通并不十分发达。想从轩辕里出发去一趟洛阳城,路程足有一两百里,这可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 萧珪早向那些工人们请教过了,打从轩辕里出发,要先去到伊阳县县城。在伊阳城外的驿站,可以租乘骡马或者车辆,然后行走官道直抵洛阳。如果顺利而且快的话,半天的时间可以赶到。如果并不十分着急,可以在伊阳县住上一晚,次日租了车马出发,午时之前便能到达洛阳城。 萧珪正在收拾的时候,门外响起一个女子声音,“请问,萧先生在吗?” 声音听着耳熟。 萧珪出门一看,原来是帅灵韵的贴身侍婢,清尘来了。 “见过萧先生。”清尘先行施了一礼。 “清尘姑娘。”萧珪回了她一礼,问道:“你怎么来了?” 清尘面容清秀,口齿伶俐而有几分俏皮。她笑笑的对萧珪说道:“怎么,萧先生不欢迎吗?” “哪里的话,当然欢迎了。”萧珪笑道,“姑娘请屋里坐!” “不用了。”清尘笑嘻嘻的道,“还是有请先生稍移贵步,下到院子里来,我想跟你聊几句闲话。” 萧珪笑了一笑,点头,“好。” 于是两人站在了院子里。大庭广众,便也不用顾忌什么男女忌讳了。 清尘笑嘻嘻的说道:“萧先生,你好本事呀!” 萧珪有点摸不着头脑,“这话从何说起?” 清尘笑言道:“适才我与王仆,一同去了徐里正家里,与他结算一批款项。徐里正的脸色,可不大好看呀!” 萧珪笑道:“这与我的本事,有何相干?” “萧先生,你可不要小瞧了我哦!”清尘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还很年轻的时候,就跟着我们帅东家走南闯北的经商贩市了。我可是见多识广!” 萧珪笑道,“敢问姑娘,今年高寿?” “不告诉你。”清尘又嘻嘻的笑了起来,说道:“总之我是看出来了,徐里正被你吃得死死的。他的帐薄,比我想像的要干净了一百倍还不止。” “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么?”萧珪呵呵直笑。 “我说过了,你不要小瞧我。”清尘“哼”了一声,有点不服气的说道:“其实我不用看他的帐薄,只瞧他那个丧气的脸色就能知道,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没能贪到多少钱。这莫非,不是先生的功劳吗?” “你说是,那就是!”萧珪笑道,“姑娘来得不巧,其实,我正有一事想请姑娘帮忙。” 清尘顿时展颜一笑,“是不是想要托我,给我们东家捎点什么好东西去呀?诗文?珠花?还是补身养颜的山货药材呢?” 萧珪呵呵一笑,竖起了两根手指头,“大活人。两个。” “咦?”清尘微微一愣,眨了眨眼睛,说道:“先生是想搭乘我们的马车,一道去洛阳?” “清尘姑娘,真是冰雪聪明。”萧珪竖起了大拇指称赞。 “那当然!否则哪有资格,跟着我们东家走南闯北?”清尘小有一点傲骄的笑了一笑,“好,看在你夸我的份上,答应你了。” “多谢姑娘。”萧珪呵呵直笑。 “先生说有两个大活人,另一人莫非就是奴奴?”清尘问道。 “是的。”萧珪道,“她陪在她阿婆那边,我这就接她过来。” “不用太急。”清尘道,“在徐里正那边吃过午食以后,我们才会启程动身。到时,我叫王仆驾车过来接你们。” “好,多谢姑娘。”萧珪抱拳拱手,给了她一礼。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清尘笑嘻嘻的道,“先生记得,欠我一个人情就好。” 萧珪呵呵直笑,“好,我一定牢牢记住!” “说笑啦!”清尘笑道,“我走了,去徐里正家里找王仆。” “姑娘好走。”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露出笑容,居然还能搭上顺风车,运气真是不错! 正准备去尹阿婆家里找奴奴,她俩的身影就一同出现在了工地那边。 萧珪都乐了,今天真是诸事顺利啊! “萧先生。”尹阿婆提着一个食盒来的,恭恭敬敬的献给萧珪,“连日来我们只顾着白吃先生的好饭好菜,今日老婆子斗胆,也给先生献上些许吃食。还请先生莫要嫌弃。” “尹阿婆如此有心,晚生哪有嫌弃之理?”萧珪连忙接过食盒,请尹阿婆和奴奴一同入了正堂坐下,“来,我们一起吃!” “我来,我来!”奴奴大呼小叫的揭开食盒盖子,咧开小嘴儿对着萧珪笑,“先生快看,我阿婆给你炖的老母鸡!” 果然,食堂里放着一个汤瓮,满满的一锅清炖鸡。另外还有几个烙饼和煮鸡蛋。 萧珪微微一怔,“尹阿婆营生不易,哪能如此破费?” “不打紧,不打紧!”尹阿婆连连摆手,满怀感激的说道:“还得多亏了先生,给我揽下新校帮工的活儿。不然我哪能有钱,从邻人那里买来这只老母鸡?” 萧珪感觉有点意外,“是么?” 尹阿婆连忙说道:“先生说的那位洛阳大金主,当真是仁义。新校都才刚刚动工,她今天就派人给我送来了这月的工钱。说是让我,帮那些建屋的工人洗洗衣服、煮些汤水就好。这工钱还不少呢,足足六百个大钱!……老婆子黄土埋了半截腰,手上还从来没有捧过,这么多的开元通宝呢!” 奴奴仿佛也很是开心,笑嘻嘻的道:“我阿婆捧着那些钱,都开心的哭啦!” “阿奴多嘴,看我不打你!”尹阿婆嘴里虽是骂着,却挥袖去抹眼泪了。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面露微笑的点了点头,“尹阿婆,日子就该一天比一天过得更好。你老人家,又何必流泪呢?” “老婆子只是惋惜,奴奴的阿公和阿爷去得太早,过不上这等好日子。”尹阿婆抹了两把眼泪,一把抱紧了奴奴,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还是阿奴命好,得以遇到先生。阿奴,快给先生磕头!” “阿奴给先生磕头了!”奴奴像模像样的跪倒下来,给萧珪磕起了头。 萧珪连忙把奴奴抱了起来,微笑道:“尹阿婆,虽然我们非亲非故,但我是真心喜欢奴奴,心意已决将要与她相依为命。往后,我们就都是一家人了。尹阿婆也不要太过于客气。” “好,好……都听先生的!”尹阿婆激动不已的连连点头,又惹出了一些眼泪来。 “来,我们一起吃饭!” 这大约是萧珪来到大唐之后,吃得最舒心的一餐饭了。 虽然尹阿婆目不识丁,奴奴幼不经事,但她们祖孙二人都把质朴、勤劳、善良与知恩图报,写到了自己的骨子里。 虽然她们都已认定,遇到萧珪是她们今生最大的福气。但是萧珪,却认为自己才是最幸运的那一个。 自己一个形单影只之人,灵魂都曾一度寂寞到发狂。现在有了她们的陪伴,柴米油盐皆是幸福。 夫复何求? 一顿幸福午食,把萧珪撑得不顾为人师表之形象的连连打嗝,尹阿婆和阿奴则是开心的笑成了一团。 萧珪对尹阿婆说,自己要带奴奴去一趟洛阳玩耍,有请尹阿婆帮忙看家。尹阿婆当然没有二话。她既替从未离过家门的奴奴感到高兴,又盼着他们早些回来。 片刻过后,清尘与王仆驾着马车来了。奴奴被萧珪抱上了车,坐在马车上透过车窗,兴奋的冲尹阿婆挥手,“阿婆、阿婆,我在这里!阿婆阿婆,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尹阿婆站在门梯前,红着眼圈儿,笑着挥手。 萧珪登上了车,坐进车厢。清尘抱着奴奴,坐在他的对面。 王仆挥鞭,“驾!” 一辆来自洛阳的清漆油壁车,载着头一次离开轩辕里的萧珪与奴奴,稳稳行去。 第21章 人生有酒须当醉 乡间的路不是太好走,因此马车走得并不太快。慢慢悠悠摇摇晃晃,奴奴说她有点发晕,想睡觉。 萧珪惊奇又好笑,马车,也兴晕车的吗? 车厢里本就垫着一层厚实暖和的毛毡,清尘便让奴奴躺了下来,取了一领厚实的披风给奴奴盖上。片刻之后,奴奴就蜷着身子。像一只小猫那样舒舒服服的睡着了。 “小姑娘,真可爱。”清尘笑嘻嘻的道,“萧先生,我听说你把她买下来了?” 萧珪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清尘的脸上浮现出狡黠的笑容,“那你还得养她许多年,她才能回报于你哦!” “姑娘误解了。”萧珪淡然微笑道,“我把奴奴当作亲人,相依为命。” 清尘嘿嘿的笑,“有朝一日她长大了,想要嫁人怎么办?” 萧珪呵呵一笑,“那就到时再说。” 清尘问道:“萧先生,没有别的亲人了吗?” “倒是还有几个亲戚。”萧珪道,“但已有数年,不曾往来。” “富有远亲,穷无近邻。”清尘貌似老成的叹息了一声,“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 萧珪呵呵直笑。 “哎呀,我好像说错话了!”清尘慌忙叉手一拜,“萧先生大人大量,千万不要怪罪!” “无妨。”萧珪满不在乎的笑道,“姑娘说的,倒也是实情。” 清尘眨巴着眼睛,“我看先生,并非等闲之辈。为何弱冠之年仍是这副样子?……哎,我这张嘴可真是……” 萧珪也只是笑了一笑,“我这副样子,有什么不好吗?” “好是好,就是……”清尘微微皱眉轮着眼珠儿,“我也说不出那个意思来。反正我就觉得,先生理应比现在还要好上十倍、百倍!” “那就承你吉言了。”萧珪笑道,“以后,我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我说的好,不是那个意思。”清尘有点着急,不知如此表达,情急之下便道:“我觉得先生应该要去做官,做大官!” “做官?罢了!”萧珪面带微笑,摇了摇头,“萧某,无心入仕。” “做官不好吗?”清尘惊讶的问道。 “做官哪里好?”萧珪反问。 清尘一愣,显然是被问住了,“我也没做过官,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但我就是觉得……做官好!” “那就让它‘好’着!”萧珪呵呵直笑,“不过人各有志。萧某对于做官,当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哎,真可惜……”清尘直叹气,“我要是个男儿,定要立志做官,做大官!” “然后呢?”萧珪笑而问道。 “然后嘛,当然是良田百顷,妻妾如云啦!”清尘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再有呢,我还要书写无数的诗文,风流天下闻。我要辅佐帝王建立不世之功勋,名垂青史令百世传颂!” 萧珪真是被逗乐了,“清尘姑娘,你不是一个男人,这件事情真是太遗憾了!” “哎,就是说嘛!”清尘笑道,“虽然我只会吹一吹牛,但在长安与洛阳,真有许多这样的文人仕子。他们整天想的,就是我刚刚说的这些事情。” “这我相信。”萧珪点头而笑,如果不是耳濡目染见得多了,我相信你也吹不出来。 “萧先生,你真是一个怪人。”清尘眨巴着眼睛,用奇怪的语气说道,你怎么跟我认识的其他男子,全都不一样呢?”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那可能是因为,我是这世上唯一经历过生死,看穿了人生,也浏览过大唐历史的人。 生死与人生姑且不论,说到历史的话,唐朝算是中国封建史上一个比较奋发激进、勇于开拓与进取的时代。 尤其是现在开元盛世的时期,可谓是封建王朝的巅峰时代。这里的君王与臣民,骨子里流淌着的,全是激情与奋勇的热血。他们合力奋斗,让大唐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与国际地位一同登峰造极,笑傲千年。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光明辉煌、大气磅礴的鼎盛时代。 “盛唐”之冕,非它莫属。 与盛唐相关的历史文物,全都带着强烈自信与辉煌大气的基因。萧珪就是通过这些东西和相关的一些书籍,对唐朝有了一个较为深入的了解。所以当他听到清尘说出那些话来的时候,并不为奇。 功名在身高官厚禄,良田百顷妻妾如云,风靡天下青史留名,这大概就是大唐的士人们,普遍的人生追求与奋斗目标。 四字概括,就是功名利禄。 可惜,萧珪早在前世就已经厌烦了这些东西。今生,他早就给自己做好了人生规划,做一个富贵的闲人就好,不要太忙也不要太累。功名利禄这些东西,就留给那些迫切需要它们的人,去拼死追逐! 因为连日阴雨,山路上有些地方都还有积水泥泞,马车一直走得挺慢。 临近傍晚王仆把马车停下了,说最好是歇息一晚明日再走。这一路晃荡过来,马匹都累了,车轱辘也要加以检修以免出岔子。 于是一行人都下了马车来。 萧珪注目一看,这已然是停在了一条宽大的大道旁。不远处有一栋占地较大的独立庄院,看样子像是官方开办的驿站。离它不远处则有好几家旅店式的平房,正在各自冒起一些炊烟来。 清尘告诉萧珪说,这里是伊阳县境的官道,那一处大宅子就是县衙开设的驿站,只是用来接待传递军情的快马或是外出公干的官员,住进那里的人都是不用花钱的。但是,就连官员的随行家属,都只能住在驿站旁边的驿馆里。至于我们这些黔首百姓,当然只能自己花钱去住百姓开设的逆旅了。 看样子王仆和清尘都对这一带很熟,他们带着萧珪与奴奴径直走进了一家逆旅馆舍之中。逆旅的老板是一对二三十岁的夫妇,请了两个帮工,还带着一个和奴奴年纪相若的小男孩。 老板非常热情的将萧珪一行人请进了馆舍之中,一边给他们打来热水各自洗脸擦手,又忙着烧汤做菜打点房间。 奴奴初次出门,好奇之余也难免有些害怕。老板家里的那个小儿子想要找她一起玩耍,倒把她吓得连连后退,拽着萧珪的衣角都不肯松手了。 饭菜倒也丰盛,有芝麻胡饼和老骨羊汤,还有塞满了瘦猪肉的大蒸饼和老板自腌的可口酱菜。四人赶了一阵路都有些饿了,各自一席吃了个大饱。 萧珪对名扬于史的芝麻胡饼颇感兴趣,多吃了一两个却也觉有些油腻,原来这种胡饼的里外都涂满了羊油。奴奴连一个大蒸饼都没吃完,倒不是因为她胃口不好,而是这个蒸饼实在太大了。压扁了平摊开来,估计比她的脸盘儿还要大。那里面塞的瘦肉臊子,估计得有小半斤。 饭罢之后,四人受热情的店东老板之邀,围坐在一堆熊熊的火堆边,品尝店老板自酿的江米甜酒。 要喝这么一点甜酒也不容易,店东夫妇二人合力,才将粗酿的甜酒来了一番打砸揉锤的压榨过滤,然后又将它们兑入沸腾的开水之中加以熬煮,这才将一碗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江米甜酒,送到了萧珪等人的手上。连奴奴都分得了一小盅,他们说小孩子喝上一点,春夏时分身上就没那么容易长疮了。 萧珪尝了一口,味道还蛮好的。酒味很淡香甜为主,软软糯糯浓而不腻,有点像自己当年在湖南喝过的那种糯米甜酒。只不过当时,自己是冲了蛋来一起喝的。 店东老板很是健谈,他告诉萧珪说,咱们伊阳县就是杜康酒的发源之地。伊阳的百姓千百年来都有酿酒自饮的习惯,这种江米甜酒就是其中的一种。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萧珪一听就来了精神,“店东,你这里有没有杜康酒?” “有啊!”店东连忙说道,“郎君要吗?” “要!” “郎君,这酒可有一点贵。”店东说道,“小罐的两斤,索价五百钱。” 萧珪微然一笑,“先来两罐,我们尝尝。” “好嘞!”店东欢喜而去。 清尘和王仆则是有些傻眼。因为从一进来开始,住店、吃饭,都是他们在付钱。没想到萧珪居然还要喝这么贵的酒……两罐杜康,这可是一千钱啊! 萧珪看着他们,淡然一笑,“这酒,我请。” 清尘和王仆同时吁了一口气。 “但是,你们可能要先替我付钱。”萧珪道,“等到了洛阳,我再还给你们。” 两人又难免有些紧张,清尘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萧珪拿出两枚波斯金币,扔到了自己身前的小几上,“这钱,我怕他们不收。” “波斯金币?”二人惊讶,异口同声。 店东的妻子连忙说道:“小店可收波斯金币,一般是按八百钱折算。” 清尘反应极快,伸手就将两枚波斯金币抓了过去,“归我了,归我了!酒钱我来付!” 王仆连忙叫道:“清尘,你太贪心了!没听到吗,一枚金币就是八百钱!” “要你管?你才知道,我喜欢波斯金币吗?”清尘抓着那两枚金币不肯松手,“两枚金币一千六百钱,大不了,再来一罐杜康!” 萧珪呵呵直笑,“店东,三罐杜康!” “好嘞!” 过了多时,老板才抱来了三个古朴色泽的小酒罐子,上面都还带着一些湿泥,显然是刚刚才挖出来的。 萧珪迫不及待,就开了一罐。 王仆和清尘都露出了肉疼的表情,“五百钱啊!” 萧珪一闻,“果然是香!——全开了,我们一同共饮!” 店东忙道:“此酒奢贵,在下就免了。” 王仆与清尘十分整齐的一同摇头,“我们也免了!” 萧珪转头看了一眼奴奴,她正在舔着残留在唇边的甜酒,打饱嗝。 “如此好酒,竟然无人与我共饮。”萧珪摇头笑了一笑,“好,我自酌自饮。” 萧珪给自己倒了一杯,品尝,度数虽然不高,但味道是真好,说不出的香醇与甜美。 这一下,可算是把萧珪鸷伏多年的酒虫给唤醒了。想当年在中东和那些老外混在一起的时候,伏特加漱口那都是常事啊! 无法忍了。 萧珪站起身来,抱着酒罐子对着嘴,发出一阵“吨吨吨吨”的声音。 店东傻眼了。王仆张大了嘴,半天没能合拢。 清尘连忙把剩下的两罐酒,藏在了自己的身后。 没多时,萧珪手里的酒罐子就底朝了天。 一口长气吁了出来,萧珪奇爽无比的长吁了一口气,忍不住大声吟道:“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好句!”店东当即发出了惊叹之声,“这位郎君,真是好才情啊!” 王仆和清尘一愣,“他还会吟诗……” 萧珪摆着手呵呵直笑,打了个酒嗝,然后低眼一看,愣了。 “还有两罐呢?” “萧先生,不能再饮了!”清尘说道。 萧珪眨了眨眼睛,“不怕,我不会醉的。” “不会醉,我才怕!”清尘扬起一只手,张开五枚手指头,一板一眼的说道:“一罐就是五百钱。五百钱啊,萧先生!” 萧珪眨了眨眼睛,“然后呢?” 清尘倒是被问住了,轮着眼珠儿,小声道:“不如留下两罐。等到了洛阳,和我们帅东家一起喝,不好么?” “好!”萧珪微然一笑,“真是一个好主意。” 清尘顿时吁了一口气。 萧珪伸手入怀,摸出一把金币,往餐几上一拍。 “店东,上酒!” 清尘和王仆彻底傻眼了。 店东也是惊讶,连忙说道:“郎君,你独自一人可饮不下这么多的酒!” “我来陪他饮!” 突然,一个男子声音高亢响起。 众人扭头一看,一名男子正从门外走进来。他年纪三旬上下,戴一顶黑色幞头,穿一身金白色的胡服,足踩皮靴腰束玉带,半尺美须神态潇洒,双眼如星熠熠闪耀,散发着惊喜的光芒。 “这位郎君……”店东迎上前去。 男子只对店东微然一笑便略过了,径直走到萧珪面前,抱拳叉手一拜:“好一个,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兄台,今日这杜康好酒,我来请!” “在下萧珪。”萧珪还了他一礼,好奇的问道:“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在下,李白。” 第22章 不虚此行 发出第一声惊呼的,是店东老板,“阁下莫非就是,太白先生?!” 李白对店东叉手一拜,“正是区区。” 清尘脱口而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奴奴嘻嘻的笑,稚声稚气接出了下一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李白呵呵直笑。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王仆做惊愕之状,拍手叫道:“真的是,大名鼎鼎的太白先生吗?” “没错,正是在下。”李白对着在场诸人,拱手环环一揖,“贱名不足挂齿,诸位太过抬爱了。” 萧珪动手拖了一张小几,与自己的身前的小几拼摆在了一起,说道:“太白先生,快请入座!” “拼桌一醉,正合我意!”李白哈哈大笑,抖摆衣袍,大大方方的在萧珪对面坐了下来。 萧珪将桌几上的金币抓起来,朝店东一扔,“店东,还不上酒?!” 李白忙道:“萧兄,你这……” 萧珪微然一笑,“先来后到。今日这酒,必须我请!” 店东手忙脚乱的捡起那些金币,激动不已的跑去挖酒,“二位先生稍候,好酒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清尘和王仆已是呆若木鸡,真是挥金如土啊,简直太败家了! 萧珪看了他们一眼,“你们也一起来?” “不了,不了……在下书都没念过几行,哪敢与二位先生同席?”王仆满脸通红的直摆手,连忙叉起手来,“在下,在下困了,在下告辞!” 清尘则是抱起奴奴,“天晚了,我带奴奴去睡觉。” 奴奴笑嘻嘻的冲着萧珪摇头儿,“萧先生也要早点歇息哦!” 曲高和寡。他们只好都走了。 店东忙得气喘吁吁,陆续搬来许多的酒罐子,在萧珪与李白身边堆成了一座小山。他的妻子也忙得气喘吁吁,在那里手脚不停的给准备下酒的好菜。 “太白兄。” “君逸兄。” “请!” 两个酒碗,跨越了一千多年的时光,充满激情的碰撞在了一起。 哈哈大笑! 刚刚放下酒碗,李白抚着微须说道:“适才,君逸兄似乎已经饮下了一罐?” 萧珪点头而笑。 “李某人,岂能落后?”李白搬起一罐酒打开封口,站起身来,“在此,先干为敬!” 吨吨吨吨…… 一整罐酒,很快就被他喝了个底朝天。 萧珪不禁想起了杜甫的那一首《饮中八仙歌》: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他差一点就诵出了声来。 但细下一想,如今还是开元二十二年,李白应该还没有得到皇帝的接见,更没有入朝就职。虽然他早已名动天下,但仍是处于一个“野生”的状态。 待李白饮完这一罐酒重新坐下,出于好奇,萧珪问道:“不知太白先生,何以到此?” “我是专程过来,买酒的。”李白呵呵直笑,将一个空荡荡的酒壶拿给萧珪看,然后说道:“原本李某是受友人之邀,将要去往伊厥县,游赏龙门山之胜景。不料,行之半道酒却没了。李某找人打听,得知此地有真正的杜康陈酿,特意绕道数十里,专为杜康而来。” “太白先生,真乃酒中之仙人也!”萧珪呵呵直笑,给李白添满了一碗,“太白兄,请!” “君逸兄,请!” 菜都还没有上,二人就已推杯换盏七八回。 第二罐酒见底的时候,老板娘送来了她刚刚蒸好的一尾鲈鱼,李白也拿出了他随身所带的文房四宝。 喝了酒的李白,必然是要诗兴大发的。 他自行研墨,铺开了纸张,把毛笔朝萧珪一递,“君逸兄,请!” 萧珪哪敢接? 有谁,敢在千古诗仙的面前,卖弄自己的区区文采呢? 倘若是剽窃他人的诗文,那就更加可耻了! “太白先生,还是你来!”萧珪没有接过毛笔,只道: “在下才疏学浅,实在不敢献丑。” “君逸兄,何必自谦?”李白坚持道,“李某别的本事没有,但就行遍万里路、阅尽千种人,自忖眼力还算过得去。君逸必然怀有大才,李某绝对不会看错!” “不、不!”萧珪仍是不肯接笔,叉起手来对着李白拜了一礼,“太白兄放过我,在下真是,写不出来!” 李白倒也不在意,只是哈哈的大笑,“如此看来,是酒饮得还不够多!” 萧珪打开了两罐酒,将其中一罐递给李白,说道:“今日在下所能做的,唯有,陪太白兄痛饮一场!” “好!”李白放下毛笔,抱起酒罐,喜笑颜开高声道,“君逸兄,请!” “吨吨吨吨……” 两人抱起酒罐子,一顿海饮。 店东和他妻子站在一旁,不约而同的抹了抹额头的汗渍。 两个酒罐,很快见底。 萧珪双手拿起毛笔,往李白手上一送,“太白兄,请!” 李白哈哈大笑的接过了笔来,说道:“不瞒君逸兄,其实李某来到洛阳,是为追寻圣人之脚步。李某想要趁机献上一篇诗赋以作干谒,惟愿能够得到圣人的垂青。此赋我已行文过半,余下篇章腹稿多时,却始终不得其妙。今日得遇君逸兄,拼桌痛饮杜康美酒,忽有茅塞顿开之感。现在,请容李某写完此赋,再与君逸痛饮!” “原为太白兄研墨。”萧珪道,“请!” “不必研墨。”李白呵呵直笑,“有劳君逸兄,为我添酒就好!” “好!” 萧珪拿起了酒罐。 李白执笔而沉思。 片刻后,酒香墨浓,李白挥笔行走于宣纸之上。 “猛虎失道,潜虬蟠梯。经通天而直上,俯长河而下低。玉女攀星于网户,金蛾纳月于璇题……” 萧珪在一旁静静的观望,心中暗暗惊讶道:这不就是李白的大作,《明堂赋》么? 历史上的李白,在洛阳向皇帝李隆基献上了他的这一篇《明堂赋》,想要借此打动皇帝谋取一官半职。 结果却是,泥牛入海。 眼下,看到李白全情投入的书写这一篇赋,萧珪的心里有点百感夹杂。 我要不要劝他,不要去投赋干偈了,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但是,我又有什么理由来阻止他呢? 如果李白不经历仕途的失意,当真变成了一个政客。中国的历史上,还会有诗仙李白吗? 我该怎么做?…… 李白的笔,沙沙的响个不停。 萧珪一言不发,只管给他的碗里倒酒。刚刚倒满,顷刻之间就又空了。于是萧珪就陪他喝。 《明堂赋》篇幅极长,词藻极为华丽。 李白一边写,萧珪一边倒酒。 不知不觉,夜已极深。店东夫妻俩,都坐在一旁打起了盹来。 李白的身边,已经有了许多的草稿。 萧珪的身边,则是摆满了空空的酒罐子。 直到鸡鸣灯亮,李白总算是停住了笔,长吁了一口气,“好了!” 萧珪也是吁了一口气,“太白兄,天快亮了。” “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快?哈哈!”李白大笑一声,把店东夫妇都惊醒了。 他站起身来,对萧珪叉手一拜,“君逸兄,请恕李某还要赶赴龙门,不敢误了友人之约。当下未敢久陪,只得匆匆请辞了。” “太白兄,赴约要紧,不必在意。”萧珪拿起两碗酒来,说道,“但请饮下这最后一碗杜康美酒。你我,各奔东西就是。” 李白接过这碗酒来,看着萧珪,说道:“今日匆匆一别,不知何日,再与君逸相会?”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太白兄,请恕萧某才疏学浅,只能借用先贤的诗句,用作临别之赠言。” “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李白叹息了一声,“子安之大才,常令李某自叹弗如……君逸兄,你我就此别过。他日若得重逢,再行筑酒而高歌!” “太白兄,请!” “君逸兄,请!” 李白走了。 萧珪坐在一堆空空的酒罐子中间,鼻间还有《明堂赋》残余的墨香,不知不觉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能与诗仙同饮杜康,把酒言欢。 此行,不虚! 天亮后,王仆把呼呼大睡的萧珪叫醒,“先生,我们该出发赶路了。” 萧珪迷迷糊糊,“太白兄呢?” 王仆直愣神,“他不是,天没亮就走了么?你们真够狠的啊,两个人居然喝了十二罐杜康!” 萧珪坐起身来,叹了一口气,“这就走了啊……” “先生莫非还舍不得他走?”王仆讪讪的道,“五百钱一罐的酒,再这么喝下去……” 萧珪呵呵一笑,“走,我们出发!” 下楼吃罢了朝食之后,一行人重登马车,往洛阳而去。 马车行之于半道,王仆停车喂马,众人下车小憩。 萧珪看着前方不远处,山石竦峙大河湍流,景观十分奇妙,便问清尘,那是什么地方? “那里就是鼎鼎大名的伊厥胜景,龙门山。”清尘说道,“萧先生看到那一片白的没有?那里就是龙门山的大石窟哦!” “那里就是,龙门山?”萧珪点了点头,李白就是去了那里。 改天,我也要去那里好生浏览一番! 第23章 古都妖娆,郎才女貌 洛阳,到了。 不到两百里的路程,却经历了一天一夜的跋涉,这让萧珪无比怀念发动机的轰鸣与平坦如砥的高速公路。 不过,能够亲眼目睹繁华似锦的盛唐东都,萧珪也是感觉,这一点旅途的疲劳倒也算值得。 洛阳,十三朝古都,百余帝王定鼎九州之地,五千年文明之渊薮,历代王朝兴衰的见证者。有关它的历史和故事,可以写满一整座历史博物馆。 如今的大唐子民对它最深的印象之一,该是将它与一代女皇武则天联系在一起。 在女皇的时代里,这里曾被唤作神都。她曾与女皇一同震撼了历史,惊艳了世人。 如今,女皇已然长眠于泰陵,神都复为大唐之陪都。但洛阳依旧残留着女皇留下的妩媚姝艳之烙印,那满城耀眼的牡丹与色泽缤纷的宫城,仿佛都在静静的叙说属于女皇的传奇和辉煌。 数十年仿佛就是一个轮回,现在已是属于女皇之孙,李隆基的时代。 二十多年的励精图治,李隆基引领大唐迎来了亘古未有的太平盛世。如今在大唐臣民的心目当中,李隆基就是百世不出的天之骄子,更是顶礼膜拜的圣贤明君。 年初,大唐的天子李隆基从帝国的都城长安,移驾来到了东都洛阳。于是举城整肃威壮,路上多见列队巡逻的铁甲士兵。于是举城神彩焕然,所有街道一尘不染,就连路边的垂柳枝条都已修剪得整整齐齐。整座城池似乎都因为浸染了李隆基的帝王之气,因而变得光彩照人,威仪隆重。 萧珪坐在马车上,从长夏门而入洛阳城,通天津桥而跨洛水,直往北市而去。 一路上清尘都撩起车帘未曾放下,指着窗外滔滔不绝的讲解洛阳的景观。比如金人西来的白马寺,绿姝坠楼的金谷园。北邙山葬尽古今王侯,天津桥半月横秋,洛神赋千古风流。 她虽是东扯西扯没个章法,一会儿地理一会历史再又才子文人爱情故事,但胜在口若悬河不假思索,信手拈来未见停歇,便让萧珪觉得,这姑娘如果不做婢女的话,该也是一位更加优秀的导游。 听着清尘的讲解,看着窗外的行人车马与草木砖瓦,萧珪感觉,中华的历史与大唐的辉煌,全都他在眼前绽放。 初次离开家门的奴奴,更是听得津津有味,稚气的大眼睛里时时都有光芒闪烁。除了对清尘的见多识广充满了仰慕,这一趟旅程,或许也是打开了她心灵与视野的若干新窗。 进入北市之后,马车的行速明显慢了下来,因为行人实在太多。清尘的讲解也变得单一而无趣。 “看,这里是王记,我们的商铺!” “看,那里也是王记!” “王记!还是王记!又是王记!” 王元宝作为长安屈指可数的富商,在洛阳的铺面也是多到数不胜数。据说他早年是因琉璃瓦的生意而迅速发家,后渐渐扩展商路,但凡是赚钱又不违法的生意,他全都做。 如今上至天子下到庶民,几乎每个人的生活都会与王元宝扯上关系。因为他经营的货品实在太多了。小到针线布匹柴米油盐,大到舟船车马金银珠宝,无不涉猎。乃至异域外邦,也时常可见王记的身影。因为他的商队已经走遍丝绸之路,甚至跨过大海远涉重洋。 帅灵韵,就是王元宝选派在东都洛阳的一位东家大掌柜。用现在的话来讲,她就是王记洛阳分部的区域总经理。 马车几乎横穿了整个北市,只因清尘要在多家铺面打听帅灵韵的踪迹。后来得得帅灵韵是在家中,清尘便又叫王仆把马车驾往立行坊。 原本萧珪只想搭个便车到了洛阳就好,并不希望大张旗鼓的前去叨扰帅灵韵。但实在拗不过清尘的过分好客,硬是将他与奴奴一同载到了帅灵韵的家门口,方才停下马车。 “到了,下来!” 萧珪下了车来,再将奴奴抱下车。 举目一看,大宅高墙,木门土瓦。 大唐的商人再有钱,对外也是低调而收敛的,至少表面上如此。此处宅院占地极广,在寸土寸金的洛阳城中必然造价不菲。但是它外部的装饰,却看不到一点奢华的痕迹。 萧珪牵着奴奴,跟着清尘走进那一张班驳的大木门,入眼便是庭院深深,杨柳款款,林荫幽径鸟语花香。这内里的陈设也依旧是偏向于温婉与闲适的风格,并没有太多属于盛唐的辉煌与奢丽之景。 萧珪心想,这大概与这户人家的主人是一位女子有关。更与帅灵韵的性格气质相联。 虽然年少,虽然巨富,但帅灵韵从不张扬,从不跋扈。 如今看来,她除了拥有令人心动的颜值,更有令人称道的内秀。 “东家,东家!”清尘进了这栋宅子,似乎变得百无禁忌,小跑向前的连声呼喊起来,“你看看谁来了?” 帅灵韵的身影出现在窗边。 她披着一领白色的厚裘,手里拿着一本书,素颜而无可挑剔的脸庞之上,泛起惊讶之色,“萧先生?奴奴?……我来了!” 片刻后,一袭貂裘如白雪挽地的帅灵韵,迎到了正宅的客厅门前,对萧珪抱拳叉手一拜,“萧先生,小女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帅姑娘言重了。”萧珪还礼,“是我冒昧打扰,还望海函。” 奴奴脱口而出的惊叹,“帅姐姐,你好美呀!” “你也很漂亮呀,奴奴!”帅灵韵笑得柳眉弯弯,弯下身轻轻的抚摸奴奴的脸庞,说道:“小脸蛋儿冰冷,该是路上吹了寒风。萧先生快请屋里坐,带奴奴过来烤一烤火。” “好。” 清尘自告奋勇的说道:“东家,我去安排宴席。” “去!”帅灵韵道,“记得多备几样,奴奴爱吃的果子点心。” “我知道啦!” 萧珪带着奴奴,坐在了帅灵韵家里的客厅里。 客厅十分的宽大,堂中可供数十舞伎一同起舞,开个百人宴会不是问题。帅灵韵叫人搬来屏风安置到近旁,遮挡住了穿堂的凉风,让人感觉温暖了不少。 帅灵韵并没有摆起主人的架子端坐于主位,而是新置一席坐在奴奴的身边,拉着她的小手儿一起烤火,便与萧珪闲谈起来。 萧珪与她说了一些新校开建的事情,难免也会谈到徐里正的贪墨。 对此帅灵韵只是不以为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好歹他也是一方里正,宗族之长。总不能让空手白忙一场。原本我还打算,事后封一份辛苦利是给他。如今看来,倒也可免了。” 萧珪呵呵直笑,真替徐里正不值。如果他是一个厚道诚实之人,真心是为了轩辕里的办学着想,尽心办好分内事情之后,不仅能够赢得良好的名声,事后还能得到的红包利是。以帅灵韵慷慨大方的脾性,她封出的红包,肯定也不会比徐理正现在的贪墨来的少。 这也正应了一句成语,鼠目寸光。像徐里正那样的小人。往往就只是盯着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却罔顾了长远的大利。 相比于貌似精明锱铢必较的徐里正,从来不动声色但一切智珠在握的帅灵韵,才真是一个干大事的人。 片刻后,清尘下去安排的宴席,摆了上来。 十分的丰盛。 有些菜式,应该还是大唐的宫廷与达官显贵的餐桌上常见的名肴,因为萧珪曾经在相关的历史文献上见过。比如用鱼肉与羊肉一同制成的逡巡酱,御膳级别的驼蹄羹。还有用羊油和鸭蛋脂烹成的甲鱼,号称“遍地锦装”。 大唐的商人有了钱,大抵也就只能在生活中奢侈一下了。这一餐饭萧珪保守估计,至少要花费上万钱! 名副其实的,盛情款待。 只可惜奴奴这会儿似乎没有太多的口福,因为她又困了。嘴里嚼着一片甲鱼的裙边,眼睛却已眯起,摇摇晃晃的看似就要睡着。 帅灵韵赧然失笑,亲自将她抱起,小声说道:“我带她去歇息,萧先生请自便。” “真是麻烦你了。”萧珪点头微笑。 “不用客气。”帅灵韵笑了一笑,抱着奴奴走了。 清尘就在屏风旁边候着,这时连忙陪着帅灵韵一起,把奴奴安置在了温暖如春的暖阁之中,让她舒舒服服的睡着了。 完事之后,清尘笑嘻嘻的道:“东家,我是不是很能干?” 帅灵韵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哪处能干了?” “我都把萧先生,从轩辕里骗到了你的跟前来,我还不能干呀?”清尘嘿嘿直笑。 “真是你骗来的吗?”帅灵韵笑而摇头,“你这丫头,向来便是口不择言。” “嘿嘿,也不是骗啦!”清尘笑道,“反正,反正他来了,你看着办!” “盛情款待,就这么办。”帅灵韵淡然道。 “呵,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总得……”清尘眨巴着眼睛,“总得有所表示?” “你看他,像是稀罕黄白之物的样子吗?”帅灵韵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看到帅灵韵如此淡定,偏偏顾左右而言他,清尘有点急了,忙道:“眼看机会难得,东家不是应该一尽地主之谊,带他在洛阳好生的游玩一番,顺便增进一下……” “有时间,我会考虑的。”帅灵韵打断了她的话,淡然道,“现在我得去一趟北市办些事情。你先过去,代为招待一番。” “啊?”清尘一愣,“他刚进门,你却要走。这……这恐怕不好?” “去!” “是……” 稍后,主仆二人回到了客厅里,帅灵韵说有些生意上的事情须得处理,将要去一趟北市,还请萧先生宽恕失陪之罪。 萧珪便说无妨,姑娘只管自便就是。 帅灵韵这便走了。 清尘留了下来,打横了坐萧珪的旁边,替他斟酒伺候。她总觉有些失妥,因此小心翼翼的问道:“萧先生,你不会生我们东家的气?” “怎么可能?”萧珪笑道,“我冒昧打扰,她盛情款待,我早已知足并觉惭愧。” “哎……”清尘轻叹了一声,小声道:“你们两个,为何偏要矜持来,客气去呢?” “不然呢?”萧珪呵呵一笑,原本我们就不是太熟好! “算了,你可别想套我的话。”清尘给萧珪添上了一杯酒,笑嘻嘻的说道:“我这个做下人的,可不敢插嘴你和东家的事情。我只是觉得……你们郎才女貌的,多般配呀!” 萧珪呵呵直笑,真是被逗乐了。 我可没有套你话的意思。 但你,不也全说了么? 第24章 发财要趁早 饭罢之后,萧珪在帅灵韵的家中四处走了走,看了看。 这处宅子占地真是挺大,但内里的陈设并不十分奢华壮丽,很多地方都保留着自然的形态,比如那个长满水草的小池塘,仍旧铺满去年衰败下来的荷叶。岸边停着一条长了绿藓的半旧小木舟,清尘说,那是她们夏天戏水、秋日采莲时最爱的好玩艺儿。 萧珪脑补了一下帅灵韵与清尘等人采莲的情景,大抵就如王勃的诗文所说的那样,“采莲归,绿水芙蓉衣,秋风起浪凫雁飞”。换作是现在这般季节,更多见的情形恐怕还是“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扑通”,一尾金色大鲤跳出水面,又砸落下去。 “还有鱼?”萧珪的眼睛亮了。 “当然有。”清尘道,“初时搬到这里来时,帅东家就说有池无鱼便是没了生趣,于是就从洛阳的码头那里,找渔人买来许多的鲜鱼投放了进来。几年了,也没有捕捞过。估计都长得蛮大了。” “可以钓吗?”萧珪笑而问道。 “萧先生是贵客,钓几尾鱼当然是可以的,顺便还能让餐几上加一两道菜呢!”清尘好奇的眨了眨眼睛,“但是,先生真会钓鱼吗?” “太会了。”萧珪呵呵直笑,想当初我回国隐居之后,可是一连钓了几年的鱼。从精养池钓到野外,再从江河钓到大海。无论是传统钓、台钓还是海竿阵与路亚,几乎就没有我不精通的! 萧珪问道:“你们这里,有鱼竿吗?” “待我想想……”清尘倒是挺上心,认真琢磨了片刻,说道:“我们大东家(王元宝)还住在这里的时候,府上曾经好像有过钓竿和鱼钩这一类东西。但至从大东家住回长安之后,少说也有一两年没没见过那些东西,多半便是不在了。要不趁着北市尚未歇市,我们现在就去买上一些?” “好啊!”萧珪道,“顺便,我再买些其他的东西。” “那奴奴怎么办?”清尘问道。 萧珪笑道:“你去叫醒她。白天不要睡得太多,否则晚上便会睡不着了。” “好,我去叫她。”清尘兴冲冲的走了。看得出来,她也很喜欢逛街。 片刻后,睡眼惺松的奴奴就被清尘残忍的从暖阁里抱了出来,一边扯着哈欠一片揉着眼睛,“这么快就天亮了啊?好困哦,我还没有睡好呢!” 萧珪呵呵直笑,示意清尘将她放到了地上,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脸蛋儿,“奴奴,我们去逛集市,买许多的漂亮衣服,买许多好吃的果子。好不好?” “好!”奴奴突然就清醒了过来,精神十分抖擞。 于是清尘依旧叫上王仆驾了马车,四人一同出了门,望北市而走。 帅灵韵的居所离北市的东门就只隔了一条街,转瞬就到了。 大唐京城的市集,如长安的东市和西市,洛阳的南市和北市,都是世界级的大型集市,汇集天南地北你所能想到的一切货物。据说长安的西市就是如今天下最大的集市,聚集了无数从异域而来的胡商。它与东市一起合称为“东西”,这个词对于中国人来说,那是再也熟悉不过了。 马车进入北市之后,几乎就是龟爬的速度,人太多了。萧珪等人索性下了马车来换作了步行,开始游逛洛阳的“步行购物街”。 大唐的集市布局,设计得就像它的城池一样规矩严整,像是一个围棋的棋盘。每一个棋格子里统一安排同一类的货物售卖,比如布帛行的一片就全是卖衣料布匹的,兵器行就全是卖刀剑弓矢的,驴马行自然就是牲口交易所了。 萧珪要清尘带着他去了金银行,先要把波斯金币兑换一下才好逛街购物。虽然波斯金币也可以直接用来流通,但一般只限于大额支付,日常使用并不十分方便。比如那天在村中小店里,老板就不肯收波斯金币。 在一家金银行里,萧珪用一百枚波斯金币换来了一大捆的绢帛,与用肩膀才能扛起的一麻袋铜板,几乎占去了半个车厢的空间。其实,在北市购物大抵花不了这么多的钱,萧珪只是图了个方便多换了一些零钱,以备将来日常使用。 清尘惊讶无比,问萧珪哪来的这许多波斯金币? 萧珪说,祖传的。最近我才刚刚发现,原来我爹是个守财奴,有金子也舍不得花。 清尘愕然。 萧珪暗笑,心想我那个没见过面的便宜老爹,别回来找我麻烦就好。 换完零钱,萧珪最先带着奴奴去了衣帽行,从此开启了疯狂购物的模式。 大唐男子标配的圆领袍衫,买。丝质的,葛麻的,夹绒的,填丝絮的,春夏秋冬款的,全买了一遍。与之配套的各种腰带,自然也是不能放过。还有各种的襆头和各式的长靴短鞋、袜子内衣,反正是看了一眼觉得还不错,萧珪全给买了。 至于奴奴,萧珪早就表过态了“女儿需得富养”,所以给她买的衣服件数更多,甚至更贵。 但是奴奴就是不肯扔掉萧珪给她在村口买的那一套缊袍,每每都是试过了其他漂亮的新衣服之后,她又依旧将那件缊袍穿回去。 萧珪第一次见识到了小小年纪的奴奴,比较固执的一面。 在缊袍下面,她还穿着以前那件满是补丁的旧衣服。虽是洗得十分干净了,但与一大堆的新衣服相比,仍旧显得有些扎眼。 奴奴说,这是她阿娘给她买的,不能扔。就像先生给她买的第一件衣服一样。 萧珪自然也没有忘记尹阿婆,顺便给那位老人家也带了两套新衣服回去。 然后一行人又依次逛了果子行,买了许多的糕点零食和小吃,奴奴的两手各举一根冰糖葫芦,欢天喜地乐得满地乱跑。鱼线鱼钩自然也没落下,至于鱼竿,回去砍根竹子便就有了。 在盐米行,萧珪拿出帅灵韵提前发给他的两年工资——胡椒与孜然,将其中的一半给换成了现钱。 清尘觉得十诧异,问萧珪为什么不全给换了?还留了一半,莫非要是自己吃吗? 萧珪当然是要留给自己吃的,毕竟是这东西用来烧烤实在是再合适也不过了。要不是担心存货太多导致发霉浪费,自己连一半都不会拿来兑换。但是回话的时候他却答说,“这是你们东家给的,我得留着一些当作纪念。” 清尘顿时目露精光,花痴之相尽显,“哇,萧先生真是太有心了!” 随后逛到了坟典行里,萧珪买了整整一大箱子的书和文房四宝。王仆的马车眼看都要装不下了,萧珪便又去了骡马行,在那里买了一匹精壮的骡子和一辆还算宽敞的马车。这样以后出行,可都要方便多了。 萧珪倒也想过要买匹马,毕竟这才是士子文人的随身标配。但是马匹奢贵并且容易生病,在轩辕里那种地方也没有太多的用武之力。反观骡子,吃苦耐劳又便宜好养,就算死了也不心疼,简直就是性价比之王。 虽然骑马会显得更有逼格,但萧珪认为,我还需要一匹马来帮我装逼吗? 于是只买对的不选贵的,萧珪果断选择了骡子。 将近日暮时分,北市也快要封坊歇市了,清尘带着萧珪走进了一家王记的家具店里,说在这里歇一下脚了便回家去。 看起来他们都已是逛累了,奴奴又眯起她的大眼睛昏昏欲睡。 萧珪却没有闲着,因为家里正好也缺了家具。 但是逛看了一阵后,萧珪却不太满意。 大唐的这些日常家具,在萧珪看来虽然精致华美古意浓郁,颇有收藏价值,但就实用性而言实在是差了一些。它们大多厚实而笨重,相比于现代家具的设计合理使用方便,它们显得很不人性化。 于是萧珪就想按照自己的设计,来定制一批合用的家具,问店主人能不能做到? 店主人说,得要看了图纸方能判断。 于是萧珪就叫他拿来了炭笔与纸张,现场画给他看。 几笔素描下笔,店主人和清尘都发出了惊叹之声,“先生好才华!” “只是画个草图了,哪会与才华相关。”萧珪笑了一笑,继续绘画。 不过须臾片刻,萧珪就画好了几张家具简图。有四条腿带扶手的太师椅,有长脚隔地三尺的雕花大床,还有与太师椅配套的长腿书案,以及形如马札的圆凳子、扁凳子、长凳子,还有和凳子稍大一些并且带着靠背,易于收纳的折叠座椅。 “还有一些我没有画上来,比如茶几和食几,相应的都要把腿放高一点。”萧珪说道,“另外我还要定制几个书柜和储物柜,大抵是要贴墙而建,或者是加置滑门而与墙面融为一体。这样能够节省许多的空间。房内会显得宽敞许多,存放书本和物件也会十分的方便。” 店主人和清尘,全都做出了满副蒙逼的表情。很显然,他们头回听说还有这样的家具。 “我想起来了。要用上这些家具,我还得新修一栋房子才行,不然那些柜子都塞不到墙里面去。”萧珪自己也是笑了,“要不,你们帮我修一栋房?” 那店主人都要生气了,“郎君,你是故意来消谴我的?” “当然不是。”清尘正色道,“这位萧先生,可是帅东家的好朋友。” 店主人很无辜的摊开双手,“可我们也只会打家具,不会建房啊!” 清尘摆出了“宰相门房三品官”的气势,冷冷道:“那就打你的家具,休得多言!” “喏……”店主人不敢再多说了。 清尘想了一想,将萧珪请到一旁,说道:“萧先生当真想要修建新房吗?” 萧珪点了点头,“势在必行。旧居实在太过破烂了,已有摇摇欲坠之势。” 清尘连忙将萧珪画的那些图纸,全都收了起来,说道:“那我们走!这件事情,找我们东家商量就对了。” 萧珪连忙劝住清尘,“算了,我怎能事事都麻烦你们帅东家?” “萧先生,你错了。”清尘轻轻的扬着手里的那些图纸,小声的说道,“假如萧先生设计的这些新式家具,真能派上实用,那这些图纸便是千金不换的大宝贝。所以,萧先生不是在麻烦到我们帅东家,却是在指给了她一条新的财路。” “有你的!”萧珪呵呵直笑,真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清尘一个小小婢女,也这么有商业头脑,真是可以! “萧先生,我们快走!”清尘扬着图纸,兴冲冲的喊道,“时不我待,发财要趁早!” 第25章 谜样的男子 北市的市署又敲响了一遍鼓,离坊门关闭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萧珪等人连忙离开了家具行,准备返回。 王仆的马车上已经装满了东西,根本坐不下人。于是清尘和奴奴都坐到了萧珪新买的骡车上。 清尘有些担忧,“萧先生,你会不会驾车?” 萧珪眨了眨眼睛,但凡是交通工具,甭管是烧油的还是烧电的,大抵都没问题。但这吃草的……还真没试过! 看看四周,人还挺多。这里显然不是一个,适合新手练车的好地方。 清尘难得看到一回萧珪的窘态,丝毫不顾淑女形象的哈哈大笑道:“看来只好委屈萧先生,牵着骡子前行啦!” 萧珪笑了笑,牵就牵! 于是两辆车儿,一同慢慢的朝东门行去。 此时,邻街一间奢华酒肆的二楼上,帅灵韵正站在窗边,看着楼下。 微微皱眉,表情有些郁闷。 在她身后,有一名妇人正在喋喋不休的说道:“帅姑娘,房家可是世代簪缨的名门之后。贞观名相房玄龄你知道?房二公子的祖父,便是房玄龄的族孙。至于房二公子本人,更是了不得。他还只有七八岁就已经通读经典,素有神童之名。现如今他年齿十九,生得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更兼满腹经纶才学盖世,早已声名震动京华。假以时日,出将入相那都是信手拈来之事。你若能嫁给他,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呢?” 帅灵韵虽然年轻,但因为“和气生财”的职业要求,她早就修炼出了一身善能隐忍的功夫。但是此刻她背对着那位妇人,脸上却也流露出了烦闷甚至是厌恶的表情。 恰在此时,她看到楼下萧珪牵着一辆骡车,打从眼底下过。 霎时间,帅灵韵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慌乱,连忙转过了身来。 喋喋不休的妇人还当是帅灵韵回心转意了,惊喜道:“帅姑娘,你想好了?” “冯姨娘,我想好了。”帅灵韵微然一笑,平静的说道,“我是不会嫁给房二公子的。” “为什么?”冯姨娘很惊讶。 帅灵韵淡然道:“房二公子,不是刚刚娶妻,新婚燕尔么?” “虽然是已经娶了妻……”冯姨娘滴溜着眼珠儿,说道,“像他这么出众的男子,多纳几房妾室,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帅灵韵仍是面带微笑,说道:“我还听闻,他时常留连于平康坊那等声色之地。在成亲之前,就已经有好几位风尘女子与之有染,甚至还给他生下了骨肉。” “这个……”冯姨娘讪讪的笑了笑,“男儿风流不是罪嘛!凡我大唐男子,尤其是出身显贵的公子和才情出众的文士,若连声乐之地都不曾光顾,说出去还要被人笑话呢!” “总之……”帅灵韵微然一笑,语气虽淡,但是态度斩钉截铁,“我是不会嫁给他的。” 冯姨娘明显有点急了,“帅姑娘,你一介商女若能嫁入仕宦之家,便是前世修来的福份。难得房二公子看上了你,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帅灵韵仍旧保持着她的矜持与修养,脸上泛着微笑,说道:“冯姨娘,我确是商女,出身微贱。自忖配不上世代簪缨、门庭显赫的房二公子。因此,此事不要再提了。” “哎……这个……”冯姨娘大概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一些话,连忙赔着笑脸说道:“我的话是不太动听,但我也是为了你好。要不是因为我与令舅公王元宝是表亲,我还不会把这么好的姻缘,介绍给你呢!” “多谢冯姨娘一番美意。”帅灵韵淡淡微笑着,施了一记万福女儿礼,说道,“此等好姻缘,还是留给需要它的人!……请恕晚辈无礼,这就告辞了!” 说罢,帅灵韵就走了。 冯姨娘有些郁闷的直撇嘴,“这女娃儿,真是不知好歹!” 片刻后帅灵韵就离开酒肆,骑上一匹马,很快就追上了萧珪等人。 “萧先生。”她面带笑容,主动打了招呼,“这是你新买的骡车吗?” “帅姑娘?”萧珪哈哈一笑,拍了拍骡子的长毛脸,笑道,“惭愧得紧,我还不会驾车。” 帅灵韵轻松的跃下了马来,“让我来!” “那你的马呢?”萧珪问道。 帅灵韵莞尔一笑,“莫非萧先生,也不会骑马?” 萧珪有点小尴尬的摸着下巴,眨巴着眼睛笑道:“可能……不是太会。” “清尘,下来骑马。” “是。” 萧珪感觉自己受到了某种伤害,我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还不如一个小婢……不行,骑马驾车的这些手艺,我必须要迅速的学会! 但是眼下,那也只好乖乖的认怂,先钻进骡车里回去再说了。 一马二车,一同望东门而去。 酒肆的二楼窗边,冯姨娘歪着脑袋看着帅灵韵驾车离去的方向,恍然大悟的一拍巴掌,“原来,是早有人捷足先登呀!” 到了帅灵韵家中之后,骑着马儿先到一步的清尘已经叫来了好几个人,一起帮忙搬运萧珪采购来的那些东西。 将它们从马车里搬出来之后,萧珪自己都吓了一跳,好大的一堆,买得实在太多了! 帅灵韵看着这一大堆的东西,也是啧啧称奇,“萧先生,你这也未免太过夸张了?” 萧珪呵呵的笑,“乡下人,难得进一趟城来,是这样子的。” 帅灵韵赧然而笑,说道:“但你都不会驾车,这些东西该要怎么回去呢?” “没关系,我学。”萧珪道,“最多半天的时间,就能学会了。” 清尘在一旁听到了,连忙道了一声,“吹牛!” “不得无礼!”帅灵韵立刻斥责。 “东家恕罪,萧先生恕罪。”清尘道了罪之后,仍是嘴不饶人,小小声的道:“但我说的也是实情嘛,驾车哪有那么好学?就算是有师父来教,少了十天半月的功夫根本入不得门。” “那是别人。”萧珪淡淡一笑,“我学东西向来很快。” ‘我才不信呢!”清尘直扮鬼脸,“先生若能在半日之内学会驾车,我就,我就……” “赶紧收声!”帅灵韵笑着摇头,“你这张嘴呀,总是连自己都不肯放过。” 萧珪呵呵直笑,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至少还有一个时辰,才会天黑。我先试试。” “萧先生,莫要勉强。”帅灵韵好心提醒道,“我可以派王仆驾车送你回去,随行带上一匹马,他也方便回来。” “让我先试一试!” 说罢,萧珪就先找到了王仆,向他口头讨教了一些驾车的要领,然后就把骡车牵到了不远处的院子空地,上车坐到了御者位上。 “我就不信,你能比狂奔的越野军车还难驾驭?”萧珪淡然一笑,抖摆缰绳喝了一声“驾”,那头经历过驯化的成年骡子,很听话的走动起来。 “咦?”清尘惊咦了一声,“他怎么一点都不慌乱?——但凡初次驾车或是骑马的人,哪有不紧张的道理?” “骑马和御车原本都不难,紧张就是最大的敌人。因为人一但紧张就会行为失矩,使得缰绳传给牲口的命令变得纷乱,从而使牲口也变得无所适从。如此一来,可就不乱套了。”帅灵韵看着不远处的萧珪,淡淡微笑道:“但我看萧先生,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紧张,更不会慌乱。” “为什么?”清尘好奇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帅灵韵面带微笑的,轻轻摇头,“只是感觉……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一个时辰过后,府里刚刚准备点灯,萧珪驾着骡车从远处飞掣而来,脸上尽是痛快过瘾的愉悦表情。 ——真没想到,赶牲口车儿也蛮好玩的! 清尘和王仆等人,无不目瞪口呆……这才一个时辰呀! 帅灵韵面露笑容,轻吁了一口,“清尘,他没有吹牛?” “……”清尘相当无语,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萧珪勒停了骡子跳下车来,那骡子已经累得浑身大汗,像扯风箱似的直喘气。 帅灵韵比了一下手势,王仆连忙过去接管了骡子,对萧珪竖了一个大姆指,“萧先生,在下服了你!” 萧珪呵呵直笑,原本就很容易嘛!——胆子够大,掌握好平衡,记住缰绳的指令不乱来,不就行了? 这可比驾车都容易了许多倍,就更不用拿去和开坦克、驾驶直升机相提并论了! “咦,奴奴呢?”萧珪四下一看不见奴奴身影,连忙问道。 帅灵韵笑道:“她呀,下车就跑去睡觉了,说是头晕。” 萧珪摇头而笑,奴奴这个晕马车的习惯,可不好。 这时清尘说道:“萧先生,客厅那边早已备好了膳食,还有昨天的两罐杜康。快请入席?” “杜康?”帅灵韵有点好奇。 萧珪则是笑了一笑,“刚刚驾过骡车,待我稍加洗拭,马上就来。” “先生请便。” 萧珪刚走,清尘连忙就把昨天在伊阳逆旅发生的事情,对帅灵韵讲了。 帅灵韵微微一惊,“他竟然和李太白,痛饮了一整宿?” “是呀,喝了十几罐杜康,还是他请客呢!”清尘惊讶的说道,“原来他一点都不穷,挺有钱的。难怪他会拒绝接受大东家资助他求学,也不肯来入赘呢!” “这是两码事。”帅灵韵眨了眨眼睛,“李太白天下名仕,诗文冠绝一时。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和他交朋友。你就没想过吗?” “呃……”清尘眨巴着眼睛,“我光顾着,心疼那些酒钱了。” 帅灵韵面露一丝好奇的微笑神色,“看来萧先生,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更加神秘,更加有趣。” “东家,还有这个!”清尘连忙拿出他藏好的家具图纸,说道,“东家你快看一看,这全是萧先生画的。” “哦?”帅灵韵略感好奇,拿起那些图纸一一看来,当即面露惊讶之色,“这全是萧先生画的?” 清尘无比确定的连连点头,“我亲眼看着他一笔一笔画下来的,绝对错不了!——东家你看,这能是一条新的商机吗?” “清尘,你做得很好。这的确很有可能,会是一条新的商机。”帅灵韵轻吁了一口气,紧紧握着那几张稿纸,说道:“萧先生,还真是一位谜样的男子!” 第26章 沧海一声笑 华灯初上,夜未央。 与帅灵韵同饮杜康,果然是另一番风味。 美人灯下,小酌慢饮。贝齿微启,细语轻谈。 萧珪见识到了帅灵韵古典温婉的一面,这与她奔波于外时截然不同。仿佛没有了白天暄嚣忙碌的遮掩,她的身上才会渐渐显露出一位十七岁少女该有的宁静与柔美。 令萧珪意外的是,活泼闹腾的清尘,居然也是有才艺的,她会弹琵琶,还会唱曲。 更令萧珪意外的是,奴奴对于音乐和歌唱似乎极有兴趣。清尘怀里的琵琶方才拨动第一声清响,她的注意力就全被吸引过去了。她甚至放弃了最爱的小天酥和冰糖葫芦,离开餐几坐到了清尘的旁边,睁大了眼睛无比好奇的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萧珪看到这般情景,笑道:“看来明天,我得再去北市买一些乐器。” “这真是可以。说不定奴奴,在音乐方面会有所擅长。”帅灵韵说道:“萧先生记得,要给她找一个好老师。” 萧珪呵呵一笑,“我就是她的老师。” “哦?”帅灵韵略感惊奇,“萧先生,还精通音律?” 萧珪笑了笑,“算不得精通,玩耍而已。给人启蒙,还是没有问题的。” 帅灵韵顿时来了兴趣,指着清尘怀里的琵琶,“先生有没有兴趣,现在试奏一曲?” “琵琶?”萧珪摇了摇头,“这个我不是太懂。” “先生会什么?”帅灵韵问道。 萧珪道:“箫笛,琴筝,略知一二。” “太好了!”帅灵韵表现异常的兴奋,立刻站起了身来,“我这就去拿!” 说罢,她兴冲冲的就走了。 清尘停止了弹奏,愕然的看着帅灵韵的背影,“东家怎会如此激动?真是少见呢!” 奴奴却只盯着清尘手里的琵琶,眼睛都不想眨。 “奴奴,你喜欢吗?” “喜欢!” “想不要学?” “想!!”奴奴非常的兴奋,挥舞双手大声的叫道。 清尘嘻嘻直笑,“来,我教你。” 片刻后,帅灵韵就抱着一面琴拿了一管横笛过来,问道:“萧先生,这些可以吗?” 萧珪盯上了那面古琴,“七弦古琴?” “正是!” 萧珪微然一笑,“我先看一看!” 帅灵韵小心翼翼的将古琴放在了萧珪的面前,自己坐回了原位,满怀期待又十分安静的看着萧珪,在那里细心的调试古琴。 这时,清尘问道:“不知萧先生,都喜欢演奏一些什么样的曲子?” 这可把萧珪给问住了。自己会的大多是一些现代的曲子,大唐的古曲自己还真是一个也不会。 但是音乐,是人类共同的语言。它既然能够跨越种族与文化的隔阂,想必也能跨越时空而引起共鸣。不知道弹奏一首现代的曲子给她们听,能得到她们怎样的评判呢? 于是萧珪说道:“我会的,大抵都是一些比较生辟的曲子。我姑且一弹,你们姑且一听。莫要笑话就好。” “岂敢。”帅灵韵充满了期待,“萧先生,请。” 萧珪微然一笑,《沧海一声笑》,就你了! 弦声起,帅灵韵和清尘全身感觉身上轻轻一颤。 一音入魂! 帅灵韵情不自禁的握紧了手中的那一管横笛,目不转睛的盯着萧珪。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这首曲子除了婉转动听,还有太多的潇洒,太多的飘逸,和太多的浪漫与逍遥。乃至于它一红就是几十年。萧珪对它也是深爱之极,完全可以用自己学会的任何一种乐器,熟练的将它演奏。 尤其是眼下,萧珪的心态也与《沧海一声笑》极为相符。 罔顾功名利禄,不论浮世如何,但求自然洒脱,只管逍遥自在! 因此他现在弹起这首曲子来,完全就是无拘无束的随心而发。 但凡艺术作品,要想打动别人,必先打动自己。如果不融入自己的感情,作品也会没有灵魂。 现在,《沧海一声笑》就在萧珪的指尖,活了。 帅灵韵与清尘听着萧珪弹出的这一首完全陌生的曲子,却将身心全都沉浸了进去。随着曲风的不断转换与递进,她们仿佛亲眼看到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带剑携酒行走于风清云漫的山峦之间,挥毫泼墨着写文章,拔剑疾舞碎斩流云! 那么潇洒,那么俊美,那么无拘无束,那么逍遥自在! 她们甚至不由自主的开始渴望,自己的心灵与魂魄都能随着那些音符一同飘远了,来到那位潇洒男子的身边。 为他研墨,为他把酒。 与他仗剑行江湖,与他生死两不弃。 共秋度,尽寒暑……今生无怨亦无悔! 一曲罢了,萧珪抚琴哈哈大笑,太痛快了! 帅灵韵恍然回神,连忙扭头抹去不知何时出现在眼角的泪花。然后她坐直了身体,非常正式的对着萧珪抱拳叉手一拜,“肯请先生,教我此曲!” 清尘也很激动,她也想学。但是东家已经先开了口,她不敢与东家争,因此抿着嘴没有说出口。 “先生,先生,我也要学!”奴奴拍着手儿,高兴的叫道,“先生弹的曲子,真是太好听啦!” 萧珪轻抚琴弦,微然一笑,“好,我教你们。” 两壶杜康,一面古琴。 萧珪与帅灵韵,并肩坐在了一起。 清尘也想这样做,但她以照顾奴奴睡觉为由早早的就退下了,并且一整夜也没再出现。 虽然有些遗憾,但清尘更多的是有些激动:机会多么难得呀,千万不能打扰他们!……看到他们越来越亲近,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东边露出第一抹晨曦的时候,帅灵韵已经大致能够弹完这一首《沧海一声笑》的曲子。 于是萧珪吹起横笛,尝试与之合奏。 帅灵韵还不熟练,加上有些激动,因此频频出错。萧珪也不介意,非常耐心的帮她纠正,然后又从头来过。 终于,他们成功了一回。琴笛合奏的《沧海一声笑》,似乎更加富有韵味,更加的引人入胜。 这一曲罢了,帅灵韵激动不已的对着萧珪拜了下来,以额贴地。 “多谢萧先生!” “从来没有一首曲子,能够这样的入我之心!” “拜谢萧先生!” “帅姑娘,大可不必如此。”萧珪轻轻将她扶起,微笑道,“天都亮了,快去歇息!” 帅灵韵轻轻的点头,气色有些疲惫,但双眸之中却有了一些灸热的神彩。 她抱起琴,转身离去。 萧珪扯了一个哈欠伸起了懒腰,还真是有点困了。 帅灵韵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萧先生,今日有何打算?”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先去北市买一些乐器,然后……” “我陪你去!” 帅灵韵急切的说了这一句,甚至打断了萧珪的话,以致于他到了嘴边的“回家”二字,都没能来得及说出口。 萧珪眨了眨眼睛,点头微笑,“好啊!” “先生早点歇息……”帅灵韵抱着琴,匆忙走了。 萧珪呵呵直笑,这姑娘有点慌张的样子,倒也别有一番美意。 困了,睡觉! 回到客房,萧珪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了大中午,王仆过来叫他起床吃饭,并告诉他说,帅东家已经等候先生多时,连车马都已备好。只等午食过后,陪先生去北市购买乐器了。 萧珪眨了眨眼睛,买个乐器而已,她真是上心。 于是萧珪披衣起床,洗漱罢了之后来到客厅。 今日的午宴,别昨天的还要更加丰盛,也更加的奢侈。数十盘美味珍馐在萧珪的面前摆得如同一个八门金锁阵,恨不能将人的眼睛都给晃花,逼得萧珪的选择困难症都要犯了。 清尘依旧坐在萧珪旁边,帮他斟酒夹菜,小心翼翼的道:“萧先生,不如多住几日再走?” “这恐怕不行。”萧珪道,“我是因为新校施工影响到了我的授课,才停课几日有了时间。现在那边应该不会再有噪音了,我得赶紧回去复课。那些孩子们,还在等着我呢!” 清尘撇了撇嘴,小声道:“以先生的才华,何必屈就于轩辕里做一个塾师呢?不如就留在洛阳,大把的机会,似锦的前程。” “不了。”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塾师很好,我很喜欢这一份职业。” 清尘有点无语以对了,默默的往他杯中倒酒。 帅灵韵显然是听到了清尘与萧珪的对话,但她就像没有听到一样,平静又淡定,脸上也泛着微笑。只是那一双美人瞳眸之中,淡淡的失望有些难于隐藏。 萧珪正欲举杯来向帅灵韵劝酒,王仆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叉手拜道:“东家,有客来访。” “不见。”帅灵韵回得异常果决。 “但是……”王仆并未退下,而是面露难色,吱吱唔唔。 清尘问道:“是谁来了?” 王仆说道:“东家,是房家二公子,房孺复来了。指名道姓,要见东家!” 帅灵韵顿时面色微变,一扬手,“我说了,不见!” “是……”王仆只好走了。 萧珪微微一惊,这人是谁,竟让淡定沉着的帅灵韵,都变了脸色? 第27章 一文不值 大门口处,王仆非常的谦恭的叉手拜在一名锦衣男子面前,小心翼翼的说道:“房公子,实在报歉。家主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方才服药睡下了。你看……” 锦衣男子都没有正眼来看王仆,一手剪背侧身而立,神情倨傲的斜视着他,淡然道:“那我更应该,进去探望于她了。” “不可,不可!”王仆连忙说道,“医郎说了,家主的风寒可能易于传染……” “滚开。”锦衣男子很不耐烦的低喝了一声。 他身后跟着的两名仆从立刻上前将王仆扑了开来,“二公子,你请。” 锦衣男子冷冷的瞟了王仆一眼,大步朝里面走去。 王仆差点一下没被他们给推得翻倒在地,见状连忙上前,想要再次阻拦。 那两名仆从站住停下,虎视眈眈的瞪着王仆。 王仆无奈的苦笑,哎,我是真没办法了! 喊,好歹报个信! “房二公子驾到!” 萧珪和帅灵韵坐在客厅里,都听到了。 清尘惊讶道:“王仆真没用,居然没能挡住。” 帅灵韵双眉微皱无奈的轻叹了一声,站起身来,“萧先生,请恕小女子失陪,不得不去应付一番了。” 萧珪眨了眨眼睛,“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帅灵韵淡淡一笑,“萧先生安坐片刻就是。” 萧珪微微皱眉的点了点头,“帅姑娘多加小心。” “无妨,我应付得来。”帅灵韵走了。 萧珪问清尘,“那个房二公子,究竟是何许人?” 清尘叹了一口气,小声道:“他叫房孺复,家里是做官的。听说他从小就很有才,吟诗作赋无所不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他生性浮浪十分好色,时常留连于声色之地,是京城有名的浮浪子弟。” 萧珪点了点头,“他和你们东家,很熟吗?” “一点都不熟。”清尘说道,“往常他都在长安混迹,此前不久才举家跟随圣人一同来了洛阳。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在哪个地方,见到了我们东家,从此就惦记上了。先前他也曾经登门拜访,东家见他是世家公子招惹不起,无奈接待了他一两回。但见他为人孟浪举止轻佻,便心生厌恶从此不再与之相见。不料他又托了好几位媒人,前来说亲。东家也都一一拒绝。没成想他今日又来了……还真是阴魂不散,烦死人了!” 正在这时,房孺复不顾帅灵韵与王仆的合力阻拦,已经大步朝客厅走来。一边走,他一边说道:“帅姑娘,这副画我可是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精心为你而画。你看了一定会喜欢的——不,不用客气。待我将它拿到客厅悬挂起来,再请帅姑娘详细过目。” 眼见房孺复非要闯进客厅里去,拦不都拦不住,帅灵韵不免有些生气,说道:“房公子,请你自重,不要擅闯民宅。” “我都已经来过了无数次,你我都那么熟了,哪会是擅闯了?”房孺复停下脚步,呵呵一笑,“帅姑娘如此执意阻拦,莫非是因为,客厅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你!……”帅灵韵简直气煞,无语以对,脸都红了。 “哎呀,美人动怒了。”房孺复装模作样的对她叉手而拜,“房某死罪,死罪!” “房公子,我今日身体多有不适,只想好生休息。”帅灵韵强忍着怒意,平声静气的道,“请你走!” “没关系,我可以照顾你。”房孺复说道,“我家里还有医术精湛的医郎,可以请来给帅姑娘瞧病。” “不用了!……请房公子走!” 房孺复呵呵一笑,非但没走,还大步朝客厅里跨了进去。 帅灵韵连连摇头,无语长叹,天下哪会有这等恬不知耻的人?! 看到房孺复大步闯进来,清尘有点被吓到了,慌忙站起了身来。 萧珪十分淡定的坐着没动,摆了摆手示意清尘不要慌张,“带奴奴下去休息。” 清尘连忙抱起奴奴,先走了。 房孺复走到客厅的中央,看着萧珪面前满满的一大席山珍海味,当即冷笑了一声,“阁下倒是挺会享受。” 萧珪拿着一个酒杯,看着他淡然一笑,“兄台若有兴趣,不妨坐下共饮一杯。” “免了。”房孺复闷哼一声,“我从不与卑贱之人同桌饮食。” 帅灵韵已经跟了进来,闻言忙道:“萧先生……” 萧珪扬了一下手示意她不必多言,仍是笑吟吟看着房孺复,说道:“巧了,我刚好与你相反。就算对方是个贱人,我也会以平常之心殷勤待之。所以房公子大可不必客气,还是坐下共饮一杯?” “你说什么?!”房孺复顿时动了怒气,“我房家世代簪缨,你竟敢蔑视于我?” “房公子,请你自重!”帅灵韵这下真是动了一点怒意,急语道,“就算是令祖房玄龄房相公在世,也不会在兰陵萧氏的贵公子面前,如此托大!” 兰陵萧氏?! 房孺复愕然一怔,指着萧珪问帅灵韵,“他是,兰陵萧氏之后?” “没错!”帅灵韵郁闷无比的皱紧了眉头,也顾不得给房孺复留什么面子了,带着一丝怒意说道:“虽然你们房家声名显赫,世代簪缨。但是比起兰陵萧氏来,你们房家的门第似乎还差了一些!房公子又有什么资格在萧先生面前,如此大呼小叫?” 萧珪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听着,心里真是有点乐了。没想到一向文静而有涵养的帅灵韵,也会说出这么凌厉而伤人的话语。并且她生气的样子,也蛮有趣的。 盛气凌人的房孺复听了帅灵韵这一通话,居然没再发作,反而是忍气吞声的对着萧珪叉手一拜,“萧公子,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了。” “房公子言重了。”萧珪不由得呵呵一笑,就因为我是兰陵萧氏之后,他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唐人的价值观,真是搞笑。 施完这一礼后,房孺复转过身来不再盯着萧珪,而是从他的仆从那里拿来一卷画轴,说道:“帅姑娘,我今日前来只是为了献上一副心血之作。有请帅姑娘,过目如何?” 帅灵韵皱了皱眉,巴不得早点打发他走,于是道:“房公子拳拳盛意,小女子心领了。但我并不懂得欣赏画作,房公子莫要明珠暗投,还是将它带走为好。” “不懂没关系,我讲解给你听。”房孺复一挥手,“来人,将它悬挂起来。” “喏。”他的仆从应了命,用自带的画板工具,将一副将近一人高的画作,给悬挂了起来。 萧珪也看到了,画的是一位仕女。看样子不出意料的话,画还是帅灵韵本人。 “帅姑娘请看。”房孺复指着那副画,说道,“每当我闭上眼睛,姑娘的倩影就会出现在我的心中,惟妙惟肖。于是我就依从心中之所念,将她画了下来。每每看着她,我就感觉宛如佳人在侧,略解相思之苦。” 帅灵韵满脸通红,眉头皱得紧紧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房孺复瞟了萧珪一眼,仿佛更是来劲了,再道:“此画如何,还请帅姑娘指教?” “我说了,我不懂欣赏画作……”帅灵韵十分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叉手一拜,“看也看过了,还请房公子,将它带走!” 房孺复呵呵一笑,“帅姑娘可知,在下这样一副画作,在京城长安至少可以卖得千金之价?” 帅灵韵简直无语之极,只想将他尽快弄走,于是道:“我愿付你千金,请你将它带走,好吗?” “别!”萧珪突然大喊了一声,站起了身来。 房孺复与帅灵韵等人,都转过头来惊讶的看向他。 萧珪淡然一笑,“此画,最多只值三文半钱。” “你说什么?”房孺复瞪圆了眼睛看着萧珪。 萧珪面带微笑的走了过来,指着那副画,说道:“昨天我刚刚买了一些这样的宣纸,挺贵,一张就索价七文钱。但因这张宣纸有一面已经被用过了,只剩下半面可供随手涂鸦。因此,它最多最值三文半钱了。” 房孺复几乎都要被气乐了,摇着头,喘着气,“如此说来,在下的画作是一文不值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头,“非但一文不值,还平白的浪费纸张。” “我!……”房孺复几乎就要暴走,但终究还是生生的忍了下来,怒道:“阁下既出妄言,必有大能。不知可否明确指教,在下的画作哪里不好?哪处不对?” 萧珪呵呵一笑,“你当真想听?” 房孺复满副鄙夷表情的闷哼了一声,“就怕阁下是满怀嫉妒信口开河,根本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那你就竖起耳朵,好好的听着!”萧珪抬手指向画中,神情庄重有如一位严师,正色凛然,沉声说道,“画中女子的神态表情是恬静而淡雅,但你却处处填之以浓墨与重彩。丹青秾丽而流入庸俗,画风轻佻而不自然。就算是一位卖画为生的画匠,在给平康坊的妓子作画之时,想必也不会如此用墨和调色。” 房孺复惊愕又恼怒的叫道:“我画的可是帅姑娘,你可不要胡说八道!” 帅灵韵连忙道:“我看这画中之人,并没有任何一处与我相似的地方!” “这!……”房孺复当即傻眼。 萧珪心中暗笑,这小子其实画得还算不错。但是唐朝的绘画风格从来都是夸张而不写实。尤其是人物肖像画,男的必然丰硕伟仪三尺长髯,女的必然大胸大脸骨架丰满。 这也就怪不得帅灵韵声称,画的不是她了! 第28章 正相思 房孺复的脸都涨红了,但在帅灵韵面前,他又想要保持自己的所谓风度,因此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不停的摇着头,对萧珪道:“你根本就不识货!” “我不识货?”萧珪真是笑了,心想我做飞天大盗那些年,唐宋元明清什么时代的顶级画作我没见过?为了能够识别膺品,我苦心学习古法绘画,几乎每一副到手的名画都临摹了上百遍。各朝各代的画作特色与诸多顶级大师的独门技法,我几乎全都了如指掌! 房孺复显然不是什么好脾气,眼看就要发火了,指着萧珪说道:“你分明就对绘画全无所知,何来资格对我的画作指手画脚,胡乱指摘?” “阁下与其在此大放厥词丢人现眼,不如还是回去,再好好的练一练!”萧珪决定痛打落水狗,指着那副画,说道:“你这副画,整体败笔或是一时粗心所致。但看你这用笔与调墨的功力,差的也就不止一点半点。此等水准,就算是去给平康坊的妓子画像,人家也未必会肯付钱。” “岂有此理!”房孺复气恼的叫道,“在下自幼跟随名师学画,苦练多年技艺大成,从来没人敢说我功力不够。你倒把话说明白,我究竟哪处不对?” “那你就再一次竖起耳朵来,好好的听着。”萧珪一处一处的指着画作,说道:“墨分五色,干黑浓淡湿。用墨之要领,轻重疾徐,浓淡干湿,浅深疏密,流丽活泼。但在你的画作之上,墨色层次毫无表现,用墨技法差劲透顶。该搭墨的地方,你一笔草草划过。该积墨的地方,你仍是一笔草草划过。 至于斡擦渲染、刷捽擢点,画拖勾勒这些基本的用笔之法,在你的画作之上也是模棱两可。此等笔法非但没有精道可言,简直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因此我估计,你在作画之时只在急于求成,根本就没有用心。你无非就是想要用它来胡弄那些,不识丹青的外行之人。亏你还说,这是你花了一天一夜的心血之作。我看你,最多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房孺复瞪大了眼睛,脸都气红了,却是说不出话来。 因为……居然全被萧珪给说中了! 他心中暗暗叫悔,真是倒了血霉,居然在这里也能遇到识画的行家! 帅灵韵的满副忿意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心头一阵暗爽,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甚至恨不能将憋在心里的那一句话,大声的呼喊出来——萧先生,请你继续! 看到房孺复露出这样的表情,萧珪知道,自己猜的是八九不离十了。其实这小子的画技并不算差,虽然拿到历史上去比较还远远不够格,但在当代来说应该算是不错了,至少能够胜过天下一半的画师。 但他画这一副画的时候心浮气躁、急于求成,只想着能够胡弄帅灵韵这个不懂画的外行之人就好,因此并未认真发挥出正常的水平。再加上他遇到了一位遍观历代名画、眼界奇高无比的毒眼,那就活该他倒霉了! 房孺复红着脸瞪着眼呆愣了半晌,突然一把将自己画作从架子上扯了下来,唏里哗啦撕了个粉碎。 帅灵韵吃了一惊,连忙后退两步,下意识的站到了萧珪的身后。 撕完画作的房孺复恼羞成怒的大喘气,看到帅灵韵躲到了萧珪的身后,那眼神都快要变得恶毒起来,宛如亲眼目睹自己的亲人被人杀害了一样的表情,恨恨的瞪着萧珪,说道:“我承认这副画作,不够完美,现在我亲手毁了他。你满意了?” 萧珪只是撇了撇嘴,摇了摇头。 这小子,还太嫩。 非但是嫩,还有个心浮气躁的臭脾气,难怪帅灵韵看不上他。 “阁下大摇其头,对我百般嘲讽,不知自己,有何本事?”房孺复努力的克制自己,对萧珪冷眼而视,说道:“不如现场露上一手,也好让我涨一涨见识!” 萧珪呵呵一笑,“我若作画全凭心情,不是你想让我画,我就会画的。” 房孺复感觉像是逮到了什么机会,哪里又肯放过,连忙说道:“装腔作势。我看你根本就是不会作画,只会满嘴胡言!” 萧珪撇了撇嘴,“会又怎样,不会又怎样。跟你有关系么?” “你!……”房孺复简直气煞了,怎么遇到这么一个不讲道理的混球?! 萧珪笑而不语,想对我用激将法,你还太嫩! 这时,早已按捺不住的清尘,开口叫道:“萧先生,你何不就露上一手,也好让他心服口服?” 帅灵韵离言脸色微变,沉声斥道:“谁许你插言?!” 清尘顿时一慌,连忙拜倒在地,“婢子失言,家主恕罪!” “下去,自领责罚!”帅灵韵看来,是有点生气了。 “喏……”清尘起身,这就要走。 “慢着。”萧珪淡然一笑,对帅灵韵道,“帅姑娘,棋琴书画本是雅事,动怒就大可不必了。清尘也是无心之失,不如就饶了她?” “这……”帅灵韵眨巴着眼睛,狐疑的看着萧珪,心想我这不是为了分散注意力,好替你解围么? 房孺复逮着机会不放,连忙道:“听口气,阁下真是打算露上一手了?” 萧珪对他充耳不闻,只是看着帅灵韵,说道:“若我听从了清尘之请,你是否就可以饶了她?” 帅灵韵扑闪着大眼睛,惊奇的看着萧珪,小声道:“先生,真的可以么?” 萧珪微然一笑,“相信我。” 帅灵韵从他的微笑的表情与柔和的眼神当中,感受到了无比强大的自信,不由自主的一颗芳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认真一点头,“好!” 清尘在一旁看到他们两人这样面对面的亲密私语,相互之间似有无限情愫在飞渡流转,心中一顿大喜:真的是太棒了! 房孺复则是醋劲大起、妒火中烧,叫道:“你够了没有?——可别光说不练!还是当场展示一番,你的神乎其技!” 萧珪转过身来,看着这个轻浮暴躁的公子哥儿,淡定从容的微然一笑,“如你所愿。” 清尘激动不已,上前抱住帅灵韵的胳膊在急耳边低语道,“开战了,终于开战了!” “别吵……”帅灵韵口中斥责,心中也是十分的激动不安。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男人在为了自己,去与他人决斗。 萧珪没有想到,昨天刚刚在北市买的那些笔墨纸砚与丹青染料,今天就能派上了用场。 片刻之后,画架支起宣纸铺开,笔墨碗碟清水染料一应俱全,安排到位。 萧珪用左手和右手的手指,分别夹住三支不同大小与用处的画笔,对房孺复道:“看着,我先教你如何开笔,如何调墨。” 房孺复脖子都要气粗了,“我七岁就学会了的这些东西,还用你教?” 萧珪对他的叫嚷充耳不闻,一边开笔一边说道:“这种笔,适合白描。这一种,适合双钩填彩。至于这一种,当然适合无骨之技法。” “……”房孺复忍气吞声,不说话。 萧珪不急不忙,像教育初初入门的小学生一样,慢悠悠的说道:“笔线分多种,铁线描,兰叶描,曹衣出水,钉头鼠尾描。不同笔线各有所用各得其妙,千万不要混淆。” “你少说废话。”房孺复气不过了,叫道,“赶紧动笔啊!” “急什么,我还需要酝酿情绪。”萧珪淡定无比的慢慢调着墨,说道,“但逢动笔,必赋之以情怀,寓之以生趣。否则就是敷衍塞责应付了事,平白的浪费上好的纸张。” “……”房孺复再次无语,能不能不再提“浪费纸张”? 帅灵韵和清尘都在一旁偷笑起来,心中一同暗爽不已。 过了许久,萧珪终于动笔了。 左右双手各执一笔,同时作画! 房孺复顿时瞪大了眼睛,混蛋,故意炫技! 清尘失声叫道:“好棒!” 帅灵韵不动声色,只是眼神变得更加炽热起来。 “没办法,我得赶时间。”萧珪回头对着她们微然一笑,“争取半个时辰之内将它完成。” 房孺复气得闷吁了一口气,我花了一个多时辰作的画,你说我毫不用心。现在自己却要半个时辰之内完成……简直气煞我也! 随着萧珪运笔如飞,一栋茅草小屋渐渐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房孺复特意站得近了一些,细细看他如何运笔,如何调墨,如何配色。 萧珪知道他是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好从中挑刺予以打击报复。于是萧珪故意运用了宋人的一些绘画技巧,尤其是从千古画帝宋徽宗的名作那里学来的一些独门技法。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房孺复看了一阵后,脸上的狂躁神情居然淡去了不少,整个人也渐渐的沉寂了许多。 虽然他知道萧珪是在故意炫技,但他也确实看出来了,萧珪绘画技法的独到之处。他不经意之间使出的一些用笔与调墨的小小技巧,都足以令任何一位大唐的画师眼前一亮,甚至会有惊艳之感。 越看下去,房孺复心中越是彷徨不定:这个姓萧的,究竟什么来头?画技居然如此独特,画风居然如此新颖,为何此前我从未听闻他的名气? 随着萧珪不断的挥笔着墨,画中的小茅草屋旁,渐渐的添上篱笆,树木,初生的青草和一条水流奔涌的小河。 帅灵韵和清尘越看越觉得眼熟,这不就是萧先生自己的家么? 几笔勾勒,细雨朦胧的轩辕里村庄,逐渐的显现了出来。 “咦?”清尘惊喜的叫了一声,然后 “嘿嘿”的笑。 “不要吵。”帅灵韵轻斥了一声,自己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没错,画的就是轩辕里,萧珪自己的家! 萧珪回头对她们微然一笑,换上了丹青彩笔。 房孺复很郁闷的直皱眉,他们打的什么哑谜? 萧珪轻松熟练的下笔,茅草屋的门口多了一个小姑娘。虽是寥寥数笔,却也将她活泼可爱的小模样,描绘得惟妙惟肖。 “奴奴!”清尘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惊喜的喊道。 萧珪再次下笔,一位身段婀娜的妙龄女子,站在了茅草屋的屋檐之下。美人螓首微微上扬,仿佛是在眺望不远处的那条湍急小河,又仿佛是在盼望着远归的家人。 “东家,这不就是你么?”清尘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房孺复急忙道:“胡说!五官都是模糊,何以断定这就是帅姑娘?” 帅灵韵的表情已然发生了一些改变,喃喃道: “没错,那就是我……” 萧珪呵呵一笑,用鄙视外行的眼神看着房孺复,说道:“神韵,懂么?” 房孺复简直气结无语了。心想我明明照着你的模样画了你的肖象,你非说不是你。眼下他这画中的女子完全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你却非说是你自己……真正是气煞我也! 片刻过后,萧珪轻吁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画笔。 “完成了吗?”清尘惊喜的叫道。 “还差落款。”萧珪微然一笑,拿起了一只狼毫小楷笔,沾了墨,用流利的行书在落款处开始题写:“细雨晓莺春晚,人似玉,柳如眉,正相思。” 附带,某年某月某日,萧某人作。 “哇,字也写得这么漂亮!”清尘惊喜的叫道,“好有王右军的风采!” 萧珪放下了狼毫小楷笔,“太仓促了。画得不好,不要见笑。” 帅灵韵如同着了魔一眼,近近的走到那副画面前,轻声的低吟道:“细雨晓莺春晚,人似玉,柳如眉,正相思……好美的诗句!好动人的画作!” 房孺复瞪大眼睛呆若木鸡,你不是说,你不会欣赏画作吗? 清尘连忙跳到萧珪身边来,小声的哀求,“萧先生,萧先生,难得我们东家这么喜欢,你就把这副画送给她?” “当然。”萧珪微然一笑,“原本,我就是为她画的。” “真的吗?”清尘大喜,“太好了!太好了!” 帅灵韵旁若无人的,仍在盯着那副画,低声的吟诵,“人似玉,柳如眉,正相思……正相思……” 房孺复感觉,自己已经完全被忽略,被无视了。 “告辞。” 扔下二字,房孺复抚袖而去。 过了好一阵,帅灵韵仿佛才回过神来,“房孺复呢?” 清尘笑嘻嘻的说道:“他早就走了。” “什么时候?”帅灵韵有点惊讶。 清尘露出了调皮的笑容,在她耳边低语道:“在你,正相思的时候。” 第29章 偶遇 原本萧珪是打算今天就回家的,结果半路杀出个房孺复耽误了不少时间。收拾完笔墨水彩这些东西,都已过了午时。 清尘抱着奴奴过来,对萧珪道:“萧先生,今天还是不要走了?稍后我们陪你一道去北市买了乐器,再找两位将作大师商讨一下,先生的旧居翻修之事。,如何?” “不用这么麻烦了,还找将作大师?”萧珪笑道。 “不麻烦。”帅灵韵刚刚收好了萧珪画的那一副画,朝这边走过来,说道,“洛阳王记常有土木兴造之事,因此我特意花费重金聘了两位将作大师,专为我们设计建造各类房舍。刚好最近他们都是闲着,不如派去给萧先生建造私宅。反正,我也不用多付一文钱的报酬。” “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萧珪不由得笑了, “看来我运气不错,总能捡到这种大便宜。” 帅灵韵笑了一笑,“顺便,萧先生再抽一个时辰的时间,学会骑马如何?” 萧珪哈哈的笑,“看来我这一趟洛阳之行,真的会是大有收获。” 帅灵韵面带微笑,将奴奴从清尘怀里接着抱了过来,说道:“你去叫王仆安排车马,我们这就出发前往北市。吩咐府上,今晚的夕食需得备上杜康陈酿。” “是。”清尘应了诺,笑嘻嘻的对萧珪道,“萧先生,有杜康哦!” 萧珪点头而笑,“我很喜欢。” 奴奴似乎和帅灵韵特别合得来,抱着她的脖子,就往她脸上亲了一口,“帅姐姐,你好香呀!” “是吗?”帅灵韵咯咯的笑。 “真香!”奴奴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先生,你也来亲一口?真是又香又滑噢!” 帅灵韵忍着不好意思笑,弄得脸蛋儿通红,忙道:“奴奴, 不要闹!” 萧珪哈哈的笑,好孩子,真是没有白疼你呀! 此时,负气而走的房孺复正怒气冲冲的闯进一家酒肆,大声叫道:“掌柜,上酒!” 酒肆中已有不少酒客在坐饮,听他大吼都侧目而视。 其中有一人惊咦了一声,“那不是房孺复么,今日又是谁招惹了他?” 寻思片刻,这人走到了房孺复面前,“可是房二公子?” 房孺复仰头一看,连忙起身参了一礼,“见过贺兰御史。” “房二公子,何必如此见外?”贺兰御史呵呵的笑。 来人复姓贺兰,名进明,开元十六年进士,如今官拜监察御史。 能在大唐考上进士的,都称得上是大才子。论才学论名气论官职,房孺复都不在他面前敢托大,于是叉着手弯着腰,小心的拜言道:“贺兰御史乃是家父同僚,晚辈怎敢不敬?” “我与令尊次律公,可不止是同僚。”贺兰进明呵呵的笑,示意房孺复陪他一同坐了下来,说道:“我们还是,相交甚深的挚友。” 贺兰进明口中所称的“次律公”,就是房孺复的父亲房琯,字次律。房琯如今也和贺兰进明一样,官拜监察御史。 看到贺兰进明主动套近乎,房孺复苦笑的点了点头,然后叹了一口气。 “房二公子,何事如此垂头丧气?”贺兰进明问道。 “世叔,今日小侄我……”房孺复再度苦笑了一声,小声道,“可算是倒了大霉了!” “哦?“贺兰进明皱了皱眉,“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欺负到了房二公子的头上?” “也不算是欺负了。只是……”房孺复嗬嗬的苦笑,毕竟是自己主动找上门去出了个大糗,多少还是有一点难于启齿。 贺兰进明呵呵的笑,“房二公子,这可不像你往日的样子。” 房孺复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反正世叔也不是外人,那小侄可就照直说了。但小侄有一个不情之请……” 贺兰进明微笑的点头,“放心,我一定保密。” 于是,房孺复就把今天的遭遇,对贺兰进明讲了。 “兰陵萧氏,弱冠年纪,萧珪?”贺兰进明皱了皱眉,“为何从未听过,此人名头?” “所以小侄才格外郁闷。”房孺复满面苦色,小声道,“若是栽在一位名家大师的手上,我倒也认了。但他偏是一个无名小卒,这个脸我真是丢得太狠了。这口气,我也当真是咽不下去。” “这个简单。”贺兰进明说道,“先去查清他的来路和底细。” 房孺复顿时来了精神,“倘若他是官宦子弟呢?” 贺兰进明笑了一笑,说道:“房二公子,令尊也是监察御史。这点事情,还用得着我来教你吗?” 房孺复眉头一皱,眼中精光毕露,低声的自语道:“对,监察御史干的就是监察百官的活儿!” 贺兰进明不动声色的淡然道:“房二公子,这世上没有谁经得起百般挑剔。更没有哪个官,能够扛得住御史台的严格审察。如今朝廷正在严查贪腐,倘若有人敢于顶风作案,一但被御史弹劾,轻则贬官流放,重则抄家问斩。” 房孺复面露喜色,但仍是小心翼翼,低语问道:“倘若,他只是一介平民呢?” “平民?”贺兰进明满带轻蔑的呵呵一笑,拿起筷子,夹起餐盘中的一块鸡肉往嘴里一放,这便嚼了起来。 “我懂了!”房孺复长吁了一口气,面带笑容叉手一拜,“多谢世叔指教。” 贺兰进明只是淡淡微笑,“注意分寸,不要过火。” “小侄明白。”房孺复叉手再拜,牙关却是悄然紧咬,眼中一阵戾气乱冒。 萧珪一行人乘坐王仆驾的马车来到了北市,准备先去购买乐器。 一行人走进了一家乐器行,帅灵韵和清尘带着奴奴去挑选琵琶了,萧珪则是慢慢挑选着自己喜欢的箫笛和琴筝。 在众多乐器当中,有一款乐器让萧珪的眼前一亮——尺八。 尺八是隋唐宫庭当中的主要乐器,形状如箫,但又与箫有所不同。它在隋末唐初时传入日本,成为了日本的知名乐器。在中国本土,它却不幸失传了。 出于对箫笛的熟悉,萧珪曾经一度对尺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为此他不惜多次去往日本,并认真的学习过它的演奏方法。他也曾经努力的想要得到一管隋唐时代的尺八文物,但是很可惜,一直未能如愿。 但是今天在北市,萧珪见到了真正的大唐尺八。于是毫不犹豫的将它买下,爱不释手的频频把玩。 就在萧珪满怀兴趣把玩尺八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名女子惊讶的声音,“萧郎?” 萧珪扭头一看,居然是幻姬! 她身边还跟着一位女伴,两人好像也是来买乐器的。 “真的是萧郎!”幻姬面露惊喜之色,“你怎会在这里?” “我……”萧珪扬了扬手中的尺八。 幻姬则是举起了手中的箫,“好巧呀,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 她旁边的女伴嘻嘻的笑道:“我说今天出门之时,为何听到喜雀当头叫呢!原来是幻姬,将要遇到他朝思暮想的情郎呀!” 幻姬连忙拍了她一巴掌,“你休要乱说!” 萧珪愕然的眨了眨眼睛,这就成情郎了?……我好像没把你怎么样! 这时,一个娇小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萧珪身边,满怀敌意的瞪着幻姬,“你是哪位?” 萧珪再度愕然的眨了眨眼睛,清尘…… 幻姬明显也是一怔了一怔,“这位是……” 清尘干脆一拧身拦在了萧珪的面前,表现得像一头保护领地的母老虎,虽未咆哮但气势十分威猛,冷冷道:“我问你话呢!你是哪位?” 萧珪直吸凉气,感觉有点脑仁疼,这是什么情况?有必要吗? 幻姬大约也是见多了这样的场面, 便将清尘认作了萧珪的正牌夫人,只是笑了一笑,说道:“夫人,请你不要误会。我与萧郎只是有过一面之缘,并无别的交情。” “夫人?”清尘瞪了瞪眼睛,“我还未曾出阁呢!” “清尘,还不退下?”帅灵韵的声音从一旁传了过来。 “是。”清尘连忙退到了一边。 帅灵韵牵着奴奴,走了过来。 幻姬身边的女伴连忙低声道:“这位应该才是正主了……幻姬,我们走?” “为何要走?”幻姬嘴上虽硬,脸上的表情却是微微有变,气势也弱下几分。 女伴仿佛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声急语道:“她那么年轻,那么漂亮……还有一个女儿!” “笨蛋!”幻姬低骂道,“她生得出这么大的女儿么?” 萧珪听到她们如此对话,很无语的笑了。他转过身朝帅灵韵走近两步,说道:“偶遇两位朋友,待我和她们打声招呼。” “好。” 帅灵韵轻描淡写的朝幻姬二人看了一眼,微笑的点了一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唤上清尘牵着奴奴离开,依旧回去挑选琵琶了。 幻姬也回应了帅灵韵一个微笑点头,表情却不那么自然。 她身边的女伴小声道:“会叫的狗不咬人。这女子厉害哦!” “闭嘴!”幻姬连忙低斥了一声。 因为萧珪,已经回身站到了她面前。 “萧郎,那位是……”幻姬赔着笑,小心翼翼的问道。 萧珪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悄悄递出两枚金币,低声说道:“我不想让她们知道,那晚的事情。” 幻姬微微一怔,她的女伴飞快的伸手接过了两枚金币,并且说道:“明白。” 萧珪微笑点头,抬高了一点嗓门说道:“如此,两位请好走。” “告辞……”幻姬和她的女伴,只好走了。 另一边,清尘侧脸看着萧珪这边,小声道:“东家,那两个女子会是什么人?” “你管得着吗?”帅灵韵低声的斥道。 “我看她们仿佛带着一些风尘之气,该不会……” “住口!”帅灵韵愠恼的瞪了清尘一眼,示意奴奴还在旁边呢! 清尘慌忙捂了一下嘴。还好奴奴正在专心的把玩一面琵琶,并没有关注她二人的对话。 萧珪走了过来,说道:“我都买好了。你们怎样?” “我们也好了。”帅灵韵说道,“清尘,去结帐。” 萧珪忙道:“不用,我自己来!” “莫要客气。”帅灵韵微然一笑,说道:“萧先生今日替我了解了围,帮了我的大忙。就当是我,答谢于你!” “东家,好了!”清尘喊道。 “这么快?”萧珪愕然。 清尘笑嘻嘻的扬着手里的一枚印签,“拿起来,盖下去。当然快!” 拿着帐本的店主人则是笑道:“在我们北市,帅东家的印签可比真金白银还要好使!” 萧珪挺服气的点了点头,确实好使,比扫微信还快! 第30章 登门拜师 买了乐器,萧珪一行人就离了北市。乘着王仆驾的马车,来到了与北市相邻的景行坊,找那两位将作大师。 清尘告诉萧珪说,那两位将作大师都姓潘,他们是一对非常奇怪的孪生兄弟。 萧珪就问,有多奇怪? 清尘说,他们兄弟俩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从一生下来到现在都五十多岁了,几乎就没有分开过。他们娶的妻子也是一对长相非常相似的孪生姐妹,两家住在一起,儿孙也全都混养在一起。兄弟俩就像是一个人似的,连性格脾气都是一模一样。 萧珪听了也是好笑,那他们两对夫妻会不会经常搞错对象? 马车在一户庄院前停了下来,萧珪与帅灵韵等人下车走进这户人家,受到了一大群人的热烈欢迎。 萧珪只觉得眼前好一阵花,心想我是不是喝醉了,看人有重影? 那两位将作大师在家中排行第五第六,帅灵韵就以潘五潘六来称呼他们。两个小老头儿真是长得太像了,娶的双胞胎姐妹果然也很相似。他们的儿孙当中又添了四五对双胞胎。两个大家子就住在一起,大家仿佛都长得差不太多。 任谁走进了这户人家,都会怀疑自己得了脸盲症。 帅灵韵对潘五潘六说了此行的来意。他们则说,具体要看过了萧珪旧居的情况,才好定论。 帅灵韵又将萧珪那天画的新家具图纸拿了出来,给他们看,问他们是否可以在建房的时候,将立柜与墙面结合打造。 兄弟俩拿到图纸一看,不约而同的拍手惊奇,“果真是好巧思!不知是哪位大师的手笔?” 帅灵韵指着萧珪,“就是这位萧先生。” “我可不是什么大师。”萧珪笑道,“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家具更加实用。” “妙,妙啊!”兄弟俩一同哈哈的大笑,说道,“帅东家,若能遵照这些图纸打造家具,将来必能大卖。这些图纸可都是宝贝啊,善有巧思的萧先生更有大宝贝。你可得要牢牢抓紧,休要被外人夺了去哦!” 清尘嘿嘿的笑,“就是,就是!” 帅灵韵的脸上顿时泛起一抹红晕,悄悄的瞪了清尘一眼,然后道:“既然两位大师都这么说,那我明日就将图纸交付木工作坊,让他们依样打造一批出来,先在我们洛阳王记的老主顾当中试行推广。倘若当真反晌良好,我再大力投产、广为售卖。二位大师,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兄弟俩答得整整齐齐,就像是一个人在说话。 萧珪心中暗自赞许,这姑娘做事真是稳当! 帅灵韵再道:“至于萧先生的私宅,还请二位大师多多费心。” “放心,包在我们身上。”兄弟俩说道:“既是帅东家交待的事情,我们责无旁贷。或许我们还能,趁机在萧先生那里偷师一番呢!” “二位大师说笑了。”萧珪笑道,“我对建筑一窍不通,纯粹只会胡思乱想。” “萧先生不必过谦。”兄弟俩说道,“天下工匠万万千,带脑子做事的不足万一。富有巧思而能创新者,更是万中无一。萧先生口中称说的胡思乱想,于土木建造而言,却是千金不换、价值连城啊!” 萧珪呵呵直笑,这两个小老头儿有点意思,也还挺能识货! 清尘则是拉着帅灵韵的胳膊,在她耳边道:“东家东东,你听到没有,千金不换,价值连城呢!” 帅灵韵有点哭笑不得,“我不聋……” 稍后帅灵韵与他兄弟二人约好,改天会派王仆驾车来接他们去往萧珪家中,让他们提前做些准备。 然后一行人告辞而去,复又登上了马车,回到了帅灵韵家中。 恰是到了夕食时分。 今天的晚宴依旧十分丰盛,并有萧珪喜欢的杜康美酒。 帅灵韵来向萧珪敬了一杯酒,问道:“不知先生还想带一点什么东西回去,不妨现在告知,我好叫人去做准备。” 听她这么一说,萧珪倒是想起来了,说道:“我家中要用的东西,大抵都备齐了。只是学堂之中,我还想要添置一物。” “何物?” “黑板。”萧珪说道:“木板所制,涂之以黑亮油漆,或固定在墙上,或像屏风一样可以移动。这样的黑板可以用粉笔在上面写字,写完之后可以轻松拭去,如此反复利用。我认为,这样的东西十分有利于教学。” 帅灵韵问道:“那么先生, 粉笔又是哪一种东西?” “用石灰与石膏,即可大量制成。”萧珪道,“大唐的纸笔太贵了。轩辕里的学子,每天只最多只有一张纸可用。他们大多数的时候,都只能在沙土上练习写字。尽管如此节省,轩辕里大多数的孩童也仍旧读不起书。而我每天,也最多只能教给了他们八个生字。我觉得,这样的效率实在太低。” “萧先生,果有巧思!”帅灵韵面露喜色,说道:“如果乡塾里的先生与学子都能用上这样的黑板,对纸笔的需求就不会那么强烈了,求学的成本也会相应大减。如此一来,岂不是就能让更多的平民子弟,轻松上学?” “没错,我就是这样想的。”萧珪说道,“虽然黑板与粉笔不可能取代毛笔与纸张,但总好过拿树枝在沙土上书写。以往村中教学,多半是靠先生口授,学生耳听。有了黑板与粉笔,最大的好处就是能让教学变得直观,简单,快捷,并且更加富有效率。” “太好了。”帅灵韵道,“若能将这样的黑板与粉笔推广开来,相信许多的教师和学子,尤其是那些家境贫寒的学子,都能从中受益。” 在一旁负责添酒的清尘,连忙说道:“东家,若将它们做成我们王记的独门生意,莫非不好么?” “不好。”帅灵韵说道, “圣人接连颁布大诏令督促办学,就是为了能让天下更多的人读得了书,识得了字。我们王记在长安与洛阳资助办学,也是为了响应圣人的大诏令。倘若黑板与粉笔真能有利于兴学,我们又岂有藏私之理?” “帅姑娘,果然有见识。”萧珪点头称赞,说道,“古人云,仓禀实而知礼节。大唐现在算是比较富裕了,但仍有许多人目不识丁,这是圣人与朝廷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大力倡导兴办教育,在我大唐势在必行。” 帅灵韵面露微笑,眼神之中尽是欣赏与赞许,“萧先生的见识,更加鞭辟入里。” 清尘忙道:“那岂不是还要将黑板与粉笔,上献给朝廷?” “这件事情,我还得去和阿舅商量。”帅灵韵眨了眨眼睛,对萧珪叉手一拜,“萧先生……” “尽管拿去用!”萧珪呵呵一笑,说道,“我只需要得到,我自己的那一块黑板。” “多谢萧先生。”帅灵韵拱手拜了一礼,再道,“那么新家具上市之后,我将其中的两成利润分给先生。先生以为如何?” 萧珪随意的摆了一下手,“大可不必。” “非常必要。”帅灵韵说得十分肯定, “新家具,我们肯定是要做成独门生意的,这与黑板粉笔大不相同。在商言商,商亦有道。我们洛阳王记,绝不能白拿先生的巧思与创新,去赚取那些昧心钱。” “哈哈!”萧珪大笑,“既然如此,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谁还会跟钱作对呢?” 帅灵韵笑了一笑,说道:“但也有言在先。倘若未能赚到大钱,先生莫要嫌少就好。” “钱多钱少都是钱,我绝不嫌弃。”萧珪笑道,“再说了,坐在家里等收钱,哪里还有嫌弃的道理?” “那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帅灵韵举起一杯酒来,“我敬先生!” “帅姑娘,请!” 次日一大清早,帅灵韵的府上还在准备朝食,萧珪就在王仆的陪同之下,骑着马溜过好几圈了。 相比之下,萧珪觉得骑马比驾车还要更加容易一些。因为驾车还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控制车厢的颠簸幅度,防止它侧翻。而骑马只要将掌握好自身的平衡,不被掀下来就好,这对萧珪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了。毕竟他曾是一位飞天大盗,高空走钢丝和飙车大逃亡这一类超能特技,全都不在话下。 “萧先生,小人真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王仆感觉自己真是被萧珪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原来学骑马也是这么容易的? 他竖着大姆指对萧珪道:“先生居然只花了两个时辰的时间,就把别人要花几个月才能学会的东西,都给学到了手。这真是太神奇了!” “只是入门而已。”萧珪笑道,“往后我还得勤加练习。” 正说着,清尘朝这边走来,远远就唤道:“萧先生!” 萧珪朝她走了过去,“是朝食熟了吗?吃完了,我好赶路。” “先生就这么急着走呀?”清尘笑嘻嘻的问道,“多留几天不好吗?” “这恐怕不行。”萧珪道,“轩辕里的学子,还在等我回去复课。” “那好……”清尘撇了撇嘴,说道,“但是先生临走之前,恐怕还得亲自处理一件事情。” 萧珪好奇的眨了眨眼睛,“什么事?” 清尘神秘一笑,一板一眼的道:“有人找你,拜师学艺。” “你说什么?”萧珪意外又好奇,“谁要找我拜师?拜师学什么东西?” “当然是找先生,学习绘画啦!”清尘笑嘻嘻的道,“真想不到,昨天房孺复的事情这么快就传开了,今天就有人登门而来,指名道姓要找先生拜师。我看呀,先生很快要名动京城喽!” 萧珪眨了眨眼睛,不会,这么快? “你还没说,来人是谁?” “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文质彬彬颇为儒雅。看那情形,该是一位官宦子弟。”清尘道,“人就在客厅候着。先生过去,一看便知。” “好。”萧珪点头,“待我稍作梳理,即刻过去。” 第31章 放马过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萧珪脱下练习骑马时所穿的一身旧衣服,换上新买的一套圆领袍衫,系上黑底玉饰的腰带,穿上犀皮高靴,挽起头发戴上幞头洗了把脸。 再一照镜子,萧珪自己都笑了。 果然是人靠衣装。换上这一身精致的行头,穷书生秒变贵公子。 看着镜中那个唐朝气息浓郁的男人影子,萧珪是既觉熟悉又觉陌生。感觉像是自己戴上了一张新的面具,要去参加一个唐朝主题的化妆舞会。 除了眼神,再也没有别的地方,能与自己曾经的模样有所相似。 “人生,真是奇妙啊!” 带着笑容,萧珪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去往客厅。 隔着稍远,萧珪就看到帅灵韵与清尘站在客厅外的一处花圃边,好像是在窃窃私语。 萧珪朝她们走了过去。 “哇!”清尘发出了一声低呼,“好俊朗!” “你小声点!”帅灵韵连忙低斥了一声,自己脸上却是不自觉的浮起了两朵红晕。 “帅姑娘,不是有客人到访么?”萧珪问道,“你们怎么躲在这里?” “萧先生来得正好,我有话跟你讲。”帅灵韵示意萧珪也一起走到花圃边来。旁边有一丛灌木,刚好可以遮挡客厅那边的视线。 萧珪走了过去,好奇的问道:“帅姑娘,什么事情?” “萧先生,是准备去见那一位登门拜师的少年吗?”帅灵韵问道。 “对。”萧珪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帅灵韵的表情略显凝重,小声道:“在先生去见那位少年之前,有些事情,我有必要提前告诉先生。” “什么事?”萧珪好奇的问道。 帅灵韵说道:“那少年彬彬有礼,气宇不凡。登门之后指名道姓要见先生。但当时先生正在后院练习骑术,我们不想前去打扰。于是他又提出请求,想要欣赏一下先生昨日的画作。于是我就将画作拿了出来,摆在了客厅里任他观瞻。那少年看了不过片刻,简直欣喜若狂,对先生的画技崇拜得五体投地。扬言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拜先生为师。” 萧珪笑了一笑,“这可由不得他。” 帅灵韵面露一丝凝重之色,“我劝先生, 慎重考虑。” “哦?”萧珪好奇的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那少年不肯透露真实身份,只是声称自己姓韩,让我们叫他韩生就好。”帅灵韵回头看了一眼客厅,说道,“但是,我却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萧珪皱了皱眉,“他是什么来头?” 帅灵韵说道:“萧先生可知,我大唐曾有一位姓韩的宰相?” 萧珪稍加寻思,不由得微微一惊,“帅姑娘说的,莫非是——宰相韩休?” “正是。”帅灵韵正了正脸色,声音也更小了,说道:“去年夏初,我曾经陪我阿舅去拜访过一次韩相公。在韩府的后花园里,我亲眼见到一位少年在全神贯注的练习绘画,就连我走到了他的身边,他都毫不知情。” “莫非就是今天来的这位少年?”萧珪问道。 “没错,就是他。”帅灵韵说道,“他叫韩滉,是韩相公的第六子。虽然他还只有十二岁,但因蒙受父荫,早早的就已经官拜左威卫骑曹参军之职。这虽是一个不用任事的七品闲官,但好歹也是官哪!” 萧珪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宰相韩休之子,韩滉!……我记得韩滉本人,也是大唐历史上一位颇有作为的宰相。同时,他也是一位非常着名的大画家。我甚至还临摹过他的千古名作《五牛图》! “先生打算怎么做?”帅灵韵问道。 萧珪微然一笑,“待我见过了他本人,再作定夺。” “好。先生请!” 帅灵韵亲自引路,把萧珪请到了客厅。 厅堂里,一位少年正在全神贯注的欣赏萧珪的那一幅画。他身边侍立着一男一女两位仆从。女的温婉清丽淡静如荷,男的孔武有力腰佩横刀,一看就是个身怀武艺的练家子。 看到萧珪与帅灵韵走进客厅,侍女便在韩滉耳边低语了一句,“六郎,他来了。” 韩滉立刻转身朝萧珪迎去,远远的站定叉手而拜,“韩生拜见萧先生!” 萧珪打量了他一眼,眉清目朗的一位儒雅少年。 “韩郎君不必多礼。”萧珪面带微笑,“请坐。” “晚生不敢!” 韩滉一伸手,他旁边的孔武男子往他手上递上一个红布盖着的盘子。韩滉就托着这个盘子,双膝拜在了萧珪面前,“晚生肯请萧先生收我为徒,教我画技!” 帅灵韵和清尘都大吃了一惊……宰相的儿子,竟然给萧先生下跪了?! 萧珪却是十分淡定,清清楚楚的说了两个字,“不可。” 韩滉愕然的看向萧珪,“先生可是嫌弃,晚生不够诚心?” “非也。”萧珪道,“我没有资格,做你的老师。” “不!”韩滉连忙说道,“萧先生的画作,无论是用笔还是配色,无不精道。从是整体到细节,无不完美。其中许多技画,堪称独步天下,世间绝无仅有。此等良师,晚生生平仅见。晚生对萧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说罢,韩生跪得稳稳的,将那个红绸盘子高高举起,“晚生肯请萧先生,收我为徒!” 他旁边那位清丽的侍女揭开了红布,盘子上面托着一块肉干,两根金条。侍女说道:“肯请萧先生,收下六郎献纳的束修。” 只有那位带刀的侍卫一直木讷而沉默,仿佛此间之事,全然于己无关。 萧珪轻轻的皱了皱眉,“我再说一次,不可。” 韩滉再一次抬头看向萧珪,面露一丝失望之色,“萧先生,晚生可否知道,其中原因?” “你不必知道原因。”萧珪道,“总之,我不会收你为徒。但是——” 韩滉仿佛是从绝望中抓住了一丝最后的惊喜,“先生请讲?” 萧珪微然一笑,“但是,我可以与你共磋画技,相互学习。” “这……”韩滉愕然的眨了眨眼睛,显然是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帅灵韵连忙上前一步,说道:“韩郎君,萧先生已经答应,将他的独门画技传授于你了。只不过萧先生一向洒脱,不想拘泥于师徒俗礼。你们就做一对诗画友人,如何呢?” “诗画友人?”韩滉惊讶道,“萧先生既然授我画技,便是我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韩郎君。”萧珪呵呵一笑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若再不起身,我可就改变主意了。” 韩滉微微一惊,连忙站起身来,却仍是托着那一盘黄金,“还请先生,收下这些……” “既无拜师,何来束修?”萧珪微笑道,“黄金拿回去。改天你我切磋画技,若能带上一两瓮美酒,可比黄白之物强了百倍。” “萧先生高雅之士,韩生惭愧无比。”韩滉连忙将那一盘黄金交给了孔武男子,再又叉手拜道,“不敢欺瞒萧先生,晚生姓韩名滉,家中排行第六,京兆长安人。” 萧珪叉手回了他一礼,“萧珪。河南府伊阳县轩辕里,塾师。” “塾师?”韩滉微微一惊。 “没错。我就是一个在乡村教书的,塾师。”萧珪微然一笑,“现在你知道,我为何不肯收你为徒了?” “不!”韩滉正了正脸色,认真道,“萧先生若能答应,韩滉现在就行拜师之礼!” “算了。”萧珪呵呵的笑,“我的学生够多了,一个比一个淘气。你我二人,还是朋友相称为好。” 韩滉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既然萧先生如此坚持,韩滉不敢勉强。只盼萧先生能够稍移贵步去往寒舍小住几日,于百忙之中拨冗指教。韩滉感铭肺腑!” “现在恐怕不行。”萧珪道,“我正要回往轩辕里。那里的学童,都在等我回去复课。” 韩滉面露一些失望之色:“请问先生,何时再来洛阳?” 萧珪摇了摇头,“不知道。” “哎……”韩滉叹息了一声,叉手而拜,“看来在下只能盼望,能与先生早日重逢了。” 萧珪微笑点头,“你我,一定会再见面的。” “既然如此,先生多多保重。”韩滉对萧珪施了一礼,又对帅灵韵施礼,“多有打扰,还望恕罪。在下就请告辞了。” “郎君好走。” 王仆送客,韩滉带着他的两位侍从走了。 清尘对着萧珪拍手叫好,“萧先生,真是处理得恰到好处!” 帅灵韵也是点头,“我也觉得,这样最好。” 萧珪只是笑了一笑,并未多言。 这时,韩滉突然去而复返,“萧先生,在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忘了告知先生。” 萧珪问道:“何事?” 韩滉摆了一下手,示意他的两名随从都退了出去。帅灵韵也使了个眼神,带着清尘和王仆等人全都回避了。 韩滉这才说道:“请问萧先生,昨日是否与房孺复起了冲突?” 萧珪笑了一笑,“算是!” “先生一定要小心。”韩滉正色道,“房孺复已经决意,要对先生展开报复了!” 萧珪皱了皱眉,“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滉沉默了片刻,说道:“有人出卖他,故意泄露了消息。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知道萧先生画技惊人,轻松击败了一向自命不凡的房孺复。” 萧珪呵呵一笑,“看来房孺复很不得人心,连身边之人都要出卖他。” 韩滉说道:“先生一定要小心。房孺复一向桀骜乖戾,冲动偏激。他恐怕真的会对先生,大为不利!” “好,我知道了。”萧珪面带微笑的点头,“非常感谢,你能如实相告。” 韩滉满副担忧的看着萧珪,说道:“不如先生就留在洛阳,暂时不要回轩辕里了?韩滉或许,还能照应先生一二?” “不用。”萧珪微然一笑,“就让他,放马过来!” 第32章 风雨欲来 韩滉走后,萧珪来到客厅外,看到清尘带着奴奴坐在花圃间的凉亭里,正在教她弹琵琶。 糟糕的雨雪天气已经过去,阳光晴好草木焕新,春天的味道越来越浓。 看到奴奴漂亮干净的脸蛋儿上尽是欢喜的笑容,再一联想到初初与她相见识的泥孩儿模样,萧珪心中是也是略感安慰。 日子就该这样的,一天比一天过得更好。 但是人生在世,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比如眼下,就遇到了一条名为房孺复的疯狗。 萧珪一点都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和当初被多国通辑、被无数仇家追杀比起来,房孺复不过是一只令人厌恶的臭虫而已。倘若他真的咄咄逼人不肯放过自己,大不了让他人间蒸发。 听说房孺复还是官宦子弟,家族势力强大。 那就让他举家人间蒸发,这也未尝不可! 但是不到万不得已,萧珪不想这么做。 杀人如麻亡命天涯的飞天大盗,看起来很酷,其实只是与孤独为伍的行尸走肉。萧珪不想再成为那样的人,更不希望奴奴也成为那样的人。 “萧先生。”一声清婉的轻声呼唤,响在耳边。 萧珪扭头一看,是帅灵韵。 她双手捧着一把短剑,朝自己走来。 萧珪的眼睛一亮,“腰品?” 腰品,是唐剑的一种。 大唐是属于刀的时代,唐刀名扬千古、誉满海外。相比之下,大唐的剑就显得低调了许多。更多的时候,它只是充为高官与儒士的饰物。相比于可以双手执握用来实战的横刀,唐剑一般都比较短,常悬于肋间腰下,因此被称为“腰品”。 由于唐剑几乎没有文物出土,萧珪从来只能在一些陶硧或是文献上见到它。因此眼下见到了实物,多少有点惊艳之感。 “这是我比较喜欢一款腰品。往常外出走商,我也经常会随身带着它。”帅灵韵举着那把剑,说道:“现在赠予先生,用以防身。” 萧珪伸手将它接了过来,细下打量。 腰品作为官员与儒士的饰物,一般都比较华丽,帅灵韵的这一款腰品也不例外。它剑鞘上的花纹古朴而华美,是用金银丝线绘成。剑柄之上则是缀有五彩宝珠,非常的漂亮。拔剑出鞘寒光凛冽,这把剑不光华丽,还坚韧锋利吹毛断发,绝对是价值非凡的难得宝剑。 萧珪将剑归鞘,递回到帅灵韵面前,微笑道:“帅姑娘,我不惯用剑。你还是自己留着防身用!” “抱歉,萧先生……”帅灵韵只好收回了宝剑,稍稍低下了头,小声道:“我并非是有意偷听。” 萧珪微然一笑,“别介意。你就是不偷听,我也会亲口告诉你的。” 帅灵韵抬起头来看着萧珪,满怀担忧的眨着眼睛,问道:“先生打算,如何应对房孺复?” “山人自有妙计,姑娘不必忧虑。”萧珪说道,“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奴奴的安危受到波及。因此我想把她留在你这里寄养一段时间。不知帅姑娘,意下如何?” “当然可以。”帅灵韵回答得非常肯定,认真的道:“此事因我而起,萧先生与奴奴若是受到半分伤害,我会悔恨终生!” “帅姑娘,言重了。”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我们都不会有事的,你大可放心。” 但是帅灵韵显然没有因此而放心,仍是双眉微皱面泛愁容,说道:“不如先生,暂时就不要回轩辕里了?洛阳天子脚下,料他房孺复也不敢过份胡来。”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的。”萧珪淡然微笑,说道,“帅姑娘,你就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 说罢,萧珪就走了。 帅灵韵紧紧握着那一把宝剑,神色更加的忧郁。 萧珪走到了凉亭里,奴奴立刻就放下了琵琶,欢喜的问道:“先生,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萧珪弯下腰蹲在她面前,轻抚她的小脸蛋儿,说道:“奴奴,我有点急事要去办理。你留在这里多住几天,好不好?” “我不要!”奴奴一下就变了脸色,慌忙张开双臂抱住萧珪的脖子, “我不要和先生分开!我不要,我不要!” 抱得好紧。 萧珪第一次知道,原来奴奴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清尘则是有些愕然,“我原以为奴奴跟我们也能相处得来。没想到,她还是不能离了萧先生……” 奴奴放声大哭起来,“先生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我不要和先生分开,呜呜……” 萧珪连忙将她抱了起来,拍着她的背轻声哄道:“不哭,不哭。我们不分开,不分开……” “萧先生,我都发过誓了。”奴奴却是哭得更凶了,“奴奴生是先生的人,死是先生的鬼!我死也不要和先生分开!” “好,不分开,不分开……我这就带你,一起回家!” 说着,萧珪就抱着痛哭的奴奴,走向了他的骡车。 “萧先生!”清尘大吃了一惊,“你就这么走了?” 帅灵韵也是变了脸色,惊呼道:“萧先生!” “帅姑娘,萧某就请告辞!” 片刻后,萧珪就驾着骡车载着奴奴和北市买来的许多东西,驶离了帅灵韵的家。 帅灵韵和清尘一直送到了门外,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是沉默的目送骡车渐行渐远。 “东家,怎么办?”清尘都急了,“萧先生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带着奴奴这样一个小女孩儿。万一房孺复狠心报复,这该如何是好?” 帅灵韵拧眉沉思了片刻,说道:“备一份厚礼,随我出门一趟。” “喏!” 此时,韩府。 韩滉一路上都在心中不安,回了家更是越想越替萧珪担心。少年人终究是耐不住性子,韩滉急忙跑去找到了他的二哥韩洽。 “二兄!”韩滉满副焦急的拉着他韩洽的衣袖,“我有事情找你帮忙。” 韩洽已经成年,并且官拜监察御史手中握有不小的实权。看到自己的幼弟如此焦急,韩洽不由得笑了,“六郎何事如此惊慌失措?倘若是被父亲看到,又要责怪你轻佻浮气了。” 提及那位以严厉刚正而闻名的父亲,宰相韩休,韩滉心中也是一慌。他四下张望了一阵并没有父亲的身影,这才低声急语道:“不是二兄告诉我的么,房孺复想要报复萧珪。萧珪只是伊阳县轩辕里的一位塾师,肯定招架不住房孺复。所以,我想要帮助萧珪!” 韩洽淡然一笑,“他们的事情,与你有何相干?” “我和萧珪,已经是好朋友了!”韩滉急道。 韩洽颇感好奇,“昨天还不认识,今天就成好朋友了?” 韩滉忙道:“方才我去亲眼目睹了他的画作,果然是技艺超凡、惊才绝艳,难怪房孺复都在他面前铩羽而归。原本我想拜他为师,但他执意不肯。不过他答应与我切磋画技,与我结成诗画之友。” “哦?”韩洽惊咦了一声,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此人,倒是颇为识得分寸。倘若他真的收你为徒,让父亲知道……” “二兄,你能不能不提父亲?”韩滉都急了,“你倒是帮一帮我呀?” 韩洽呵呵直笑,说道:“六郎,你可知贺兰进明,为何要将消息外泄?” 韩滉眨了眨眼睛,“我怎知道?” 韩洽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的坐了下来,然后说道:“贺兰进明与房孺复之父房琯,都与为兄一样官拜监察御史之职。我们三人之间,也算有所交情。眼下正有一个侍御史的职位出现了空缺,他二人都想往上爬。因此暗中相争,早已是面和心不和。” 韩滉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说道:“于是贺兰进明才故意将房孺复的劣行泄露出来,意在抹黑房琯,好让自己上位?” “聪明。”韩洽微笑点头,说道,“世人皆知我们的父亲韩相公,素来刚正不阿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于是贺兰进明才故意去接近房孺复去套他的话,转头又将房孺复的劣迹告知于我。其用意,无非就是想要借我韩家之手遏制房琯,从而助他上位。六郎,你说我们该被贺兰进明这样利用吗?” “这……”韩滉愕然的怔了一怔,“我真没想到,其中还有如此复杂的情由。原来不止房孺复顽劣不堪,那个贺兰进明更是卑鄙无耻。” “六郎,出言需得谨慎,小心被父亲听了去。”韩洽又吓了韩滉一回,然后笑道,“房孺复一介纨绔子弟,根本不足为虑。但是为兄身为御史又是宰相之子,倘若公然出手干预,非但有损我韩家声威,父亲也是饶我不得。所以,我帮不了你。” “二兄!”韩滉急了,“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小弟的挚友,被人陷害吗?” 韩洽呵呵直笑,“六郎,你已经长大了,该要学会自己保护身边的人。” “我?”韩滉眨了眨眼睛,“我该怎么做?” 韩洽招了招手示意韩滉附耳过来,在他耳边小声道:“父亲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叫我们不要老是藏在家中,要多去民间行走,体会百姓疾苦。你那位朋友,不是伊阳县轩辕里的塾师么?” 韩滉顿时眼睛一亮,“那我这就前去拜见父亲,求他放我离家,外出历练……但是,我就怕父亲不肯答应。” 韩洽呵呵一笑,“这个,为兄可以帮你!” 第33章 老实人 大唐京畿的官道,既是帝国的钱粮生命线,也是帝国的一张脸。因此它被修建与保养得极好,比许多人家的客厅地面还要更加平整。哪怕是萧珪这样的新手驾着骡车行驶在官道上,也能四平八稳毫无颠簸。 尽管如此,萧珪仍是不时的回头询问坐在车厢里的奴奴。 “奴奴,簸吗?” “不簸!” “奴奴,车子走得稳吗?” “很稳呀!” 过了一阵,奴奴就说:“先生,我想睡觉了。” 萧珪呵呵直笑,奴奴又开始晕车了。 于是他停下车,钻进车厢里将自己买的那些货物和新衣服,一起堆码成了舒适的摇篮模样,叫奴奴躺了进去,再用一件羊皮大袄当作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一个贵宾极的舒适卧铺就这么诞生了。 “睡!” “嗯!” 奴奴美滋滋蜷在她的温暖小窝里睡下了。 萧珪将马车的后车帘撩起一角,朝后方看了一眼,有两骑停在了路边。两名男子,一人藏身在路边的大树下好像是在方便,另一人则是在整理马鞍,不时的朝骡车这边瞟上一眼。 装模作样! 萧珪冷笑了一声,回到御者位上继续驱赶骡车前进。 那两骑很快就跟了上来。按理说他们的速度要远比骡车快得多,但他们偏就不急不忙,一直跟随在骡车后方百步左右的位置上。 从离开帅灵韵的家,直到走出洛阳城,再到走上官道,他们一直都跟着。 萧珪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忍不住摇头冷笑。房孺复真是太令人失望了,居然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进行报复。 现在正是大白天,官道上的行人车马正多,萧珪走得也不快。那两骑一路跟随萧珪的马车走了大半天,直到傍晚时分进入了伊阳县境内,路上的行人车马渐渐的稀少了许多。 奴奴刚刚吃了一些从洛阳买来的果子点心,已是半晌没了声音。 “奴奴?”萧珪试首喊了一声。 没有应答,应该是又睡着了。 好,是时候解决那两条小尾巴了! 萧珪瞅准了一片离官道约有一里来远的树林,那旁边好像还有一片坟地。这种时候,应该不会有什么人跑到那里去。 于是他将骡车放慢速度拐了个弯走上了乡间小道,慢慢的朝那边树林走去。 那两骑果然也都跟了上来。 萧珪直接将骡车赶进了树林里,四周灌木丛生,高大而浓密的树林遮拦了大半黄昏的光线,让这一片地方显得有些昏暗。 萧珪停住了马车,轻轻撩起车帘朝里面看了一眼。奴奴睡得正香,红扑扑的小脸蛋儿上似乎带着笑容,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美梦。 很好。 萧珪轻手轻脚的跳下了骡车,迎着那两骑走近了十步,站定了等他们。 那两人跳下了马,一同朝萧珪走了过来。 萧珪打量他二人,大约都是三十岁左右,一个高大魁梧手上提着一把斧头。另一个稍矮半头但体格健壮,腰间别着一把横刀。两人各带一身彪悍匪气,眼神则是如同蟒蛇那样的冷漠而冰凉。 萧珪熟悉他们这样的眼神。在真正的战场上混个一两年还能活下来的人,在面对敌人的时候,眼神大多都会变成这样。这意味着他们不会再把对手当成是人,他们早已经开始漠视生命。 那两人在离萧珪五步左右的距离停下,拿斧头的大个子说道:“想不到你这一介书生, 倒也还有些胆气。” 萧珪笑了一笑,还好不是什么“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开场白,不然自己肯定会忍不住在一秒钟之内就结束战斗,从而避免被他们恶心到。 带刀的矮个子也是笑了一笑,说道:“确实有胆气,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萧珪看着他们,说道:“太平盛世天子脚下,二位跟了我一路,究竟有何贵干?” “我看你也是个明白人,又何必多此一问?”矮个子说道,“我们辛辛苦苦跟了你这么久,一直都在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想要与你做个了结。你挑的地方不错,很合我们的心意。所以我们决定,只需将这趟生意尽快了结,不会过份的刁难于你。” 萧珪淡然微笑,“什么生意?” “你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想必你也心中有数。”高个子说道,“我们兄弟二人的生意就是,拿钱办事,教训你一顿就好。若有得罪之处……嗬,那也只能是得罪了。” “二位不过是求财而已。”萧珪道:“他出多少钱,我出双倍。买一个和气生财。怎样?” “不行。”矮个子一板一眼的说道,“既然我们干了这一行,就得守这一行的规矩。如果你想花钱买平安,只能是赶在别人出价之前。” “我不是买平安。”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我是想买干净。” 二人同时一愣,“什么意思?” “这你们没必要知道。”萧珪道,“既然谈判失败,那你们说,想要如何教训于我?” “很简单。”高个子说道,“带一样阁下的东西回去,以证明我们兄弟二人拿钱之后办了事,如此便好。” 萧珪问道:“什么样的东西?” 高个子拿手指摸了摸自己的斧头刃,说道:“眼睛,鼻子,耳朵,或是一只手一条腿,这都可以。阁下可以自选。” 矮个子则是笑道:“他的斧头刚刚磨过,很快。” “如果只是痛打一顿,倒也罢了。”萧珪轻叹了一声,“倘若变成了一个残废,那我这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那也总比没了命的强。”矮个子冷笑,“休再多言,选好没有?” 萧珪淡然一笑,左手剪到了背后,右手朝前伸出了手掌,“过来拿!” 那两人倒是惊奇了。 “兄弟,你见过如此听话的肥羊吗?” “不逃不闹也不求饶,他是真太识相了。” “事情很反常啊,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拿钱办事!” 萧珪都有点不耐烦了,晃了晃自己的右手,“二位,商量好了没有?” 大个子提着斧头朝前走来,“不管你耍什么花样,今天你这手掌,我是要定了!” “那就请!” “嗬!”大个子暴喝一声挥起斧头,朝着萧珪的右手斩来! 猛如饿虎,快如疾电! 萧珪比他更快。 大个子只觉得眼前一花,人不见了,斧头落空。 在他的斧头挥到极点,旧力已衰新力未生来不及撤回之时,萧珪完美闪避的同时斗然向前突进,瞬间就欺到了他空门大开毫无守备的右侧。 大个子心下一慌,下意识的扭头来看。 刚刚还十分儒雅安静的萧珪,突然就像是被某种嗜血魔物附了身,浑身笼罩在一股汹涌澎湃的杀气之中,眼神更是凶悍之极骇人心魄。 刹那间,大个子感觉大难临头,如落冰窑浑身僵硬。 两人的身体即将相撞之时,萧珪的右手骨骼劈叭作响,握成了一个中指突起的凤眼拳,迅猛刁钻有如眼镜蛇之击,攻向了大个子的脖颈。 身材高大在近战搏击之时确实拥有优势,但脆弱的要害也会被放大。萧珪进行这样的战斗都不用去思考,就像拿筷子夹菜一样的收发自如,行云流水。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手握刀柄从旁观战的矮个子,连一个呼吸都还没有完成。 凤眼拳的拳尖,又准又狠的击了大个子的喉尖要害。 大个子猛力前扑,萧珪迎他而上。两股巨大的力道发生了对冲,全都集中在了萧珪的凤眼拳和他喉尖要害的同一点上。 “咔嚓”的一声脆响,瞬间就让握刀欲拔的矮个子,大惊失色毛骨悚然! 他亲眼看到,大个子的后颈处突兀的长出了一个大包,像是有某种怪兽想要从他体内冲突出来一样。 大个子扔掉斧头双手捂颈,轰然倒地。矮个子果断放弃了拔刀,不顾一切的亡命狂奔。 萧珪从地上捡起斧头,用力掷出。 “噗”! “嗵!” 树林里响起这两声响。 前一声是大斧头开了矮个子的瓢。后一声,是矮个子顶着那个大斧头,像一个大沙包那样砸到了地上。 “临阵脱逃,垃圾!”萧珪发出十分不屑的啐骂。 躺在地上扭曲抽搐的大个子,双眼瞪如铜铃的死盯着萧珪,嘴里拼命往外吐出白沫。看样子他是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 “我只是想要买个干净,为何你们不肯答应?”萧珪扬起了自己的右手来看了看,说道:“虽是没有沾上鲜血,但我这只右手,从此也是不再干净了。” “咕……呼呼……”大个子的喉咙里像拉风箱一样,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他的挣扎也变得越来越剧烈,这意味着他离死亡也越来越近了。 “听我一劝。”萧珪叹息了一声,转身朝骡车走去,“下辈子也再别欺负那些,只想安心过日子的老实人。” 车厢里的奴奴仍是睡着正香,嘴角儿还流出了一些口水。大约她又梦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萧珪便用他干净的左手,轻轻的抹去了她嘴角的口水。 片刻后,老实人驾着他的骡车驶离了树林,重新走上了官道。 缓缓离去。 第34章 做你的小奴婢 夜幕降临时,骡车走进了那一家熟悉的逆旅馆舍。 暗夜中的那一炉火光和江米甜酒的清香味道,让萧珪和奴奴都发出了欢喜的惊呼之声。 他们就像是两个孩子一样冲进了馆舍之中,捧起了热情老板娘递来的两碗热气腾腾的甜酒,坐在火炉边,美美的吃了起来。 一边吃着,萧珪一边说道:“快上杜康!来点饭菜,必须有肉!” 他感觉格外的饥饿,并且非常的想喝酒。这大抵是他前世就已经养成的一个习惯,每次战斗之后都需要大量的补充营养,并需要酒色的放松。 眼下“色”是不用想了,好在酒肉可以管够。 店东见到萧珪分外的欣喜,连忙跑去挖来了两瓮杜康好酒。他的妻子则是担来了一大盆煨在瓦罐的水煮羊肉,然后就在炉边给他们烙饼。 羊肉是用生姜和小茴香加水炖成的,既祛除了膻味又保持了羊肉原有的鲜香肥嫩。萧珪和奴奴特意讨来温水洗过了手,然后直接用手抱着大块的羊肉羊排一顿胡啃。 啃得嘴角儿流油满脸花,嘿嘿直笑。 奴奴吃得正香,萧珪的酒也饮得正爽,楼梯口处传来一个女子不耐烦的声音,“店东,我们的酒菜为何还没送来呢?” “就来,就来!”店主人连忙加快了忙活的速度。 “为何他们后来的,都已经先吃上了?”女子似乎有些不耐烦,朝楼下走了过来。 萧珪只觉那声音颇有一些耳熟,便扭头那边看了一眼。 这一看,便是四目相遇,两人各自惊讶。 “萧郎?” “幻姬?” 幻姬脸上的神彩突然就焕发了开来,几步并到萧珪的餐几前,惊喜道:“萧郎,想不到在这里也能遇到你。我们是真是太有缘份了!” 萧珪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呵呵一笑,“你们也刚从洛阳返回吗?” “是的。”幻姬说道,“我陪那位姐妹回往洛阳探亲,顺便也好买些东西。明日便是期限,我们只好匆忙赶回。萧郎你是……” 萧珪淡然一笑,“碰巧路过。” “原来你们认识?”店东提着一个大盒食,说道,“姑娘要不要就在这里,与萧郎君拼桌一醉?” “好呀!”幻姬答应得非常干脆。 “姑娘还是上楼去!”萧珪微然一笑,看了看旁边的奴奴,说道,“我们就要吃完了,正准备回房歇息,明日也好趁早赶路。” 幻姬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挥了一下手示意店东把酒菜送上楼去。然后她蹲到了奴奴的身边,笑吟吟的看着她,“萧郎,这是你的女儿吗?好可爱哟!” “你弄错啦!”奴奴笑嘻嘻的说道,“我是萧先生的小奴婢。” “小奴婢?”幻姬愕然的看了看萧珪,又迷茫不解的看向奴奴,心想哪有见过这么宝贝的小奴婢,居然还能与主人同桌饮食? 奴奴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便伸出两只小手儿拿起一块羊排朝她一递,“阿姐你是不是饿了,我请你吃呀?” 幻姬先是一愣,然后就笑了。她接过了奴奴递来的羊排,美滋滋的咬了一口,“谢谢你呀,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奴奴!”奴奴又拿起一张饼,“这个也给你。” “太谢谢你了,奴奴。”幻姬又将烙饼也接了过来,也咬了一口,笑嘻嘻的说道,“阿姐也请你吃东西,你来我的房间,好不好?” “不可以。”萧珪淡然说了一句。 奴奴睁大了眼睛,摇头,“不可以。” “那好,我先告辞了。”幻姬笑了一笑,站起身来,“萧郎再会,奴奴再会。” “阿姐再会!” 幻姬走了。一边上着楼梯,一边回头看着萧珪。 萧珪不用刻意去感觉,就已经知道她灸热的眼神当中,是在传递什么样的信息。 如果不是有奴奴在身边,萧珪倒是不介意与她逢场作戏一回。自己刚好需要,她也热情似火。二者各取所需,一切无可厚非。 但是既然奴奴在场,那就是萧珪的另外一个世界。萧珪不想打破了这个世界的宁静,更不希望轩辕里的生活再增添一个幻姬。 拿起酒罐,萧珪将它一饮而尽,“店东,再多挖几罐酒来。喝不完的,我明天带走。” “好嘞!” 夜将深沉之时,酒足饭饱的萧珪抱着奴奴上了楼。店东掌着灯走在前面,将他们引进了一间大房,内里有三四张床铺。 “萧郎君,只剩这一间多人大房了。只好委屈二位,将就一下了。”店东说道。 “挺好的。”萧珪四下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劳烦东家替我们把灯点亮,再送一点热水上来!” “好嘞!” 奴奴习惯了入夜即睡,老板的热水都还没有送上来,她就在抹着眼睛打瞌睡了。 “先生,我今晚要一个人睡了吗?”奴奴小声的问道。 萧珪笑了一笑,“恐怕是的哦!” “那我会害怕的,我会睡不着。”奴奴撇着眉毛,可怜兮兮的说道,“往常我都是和阿婆一起睡的。在洛阳,还有清尘姐姐陪我一起睡。” 萧珪笑道:“那我就坐在你的榻边陪着你,直到你睡着。好不好?” “好!”奴奴咧开小嘴儿,开心的笑了。 稍后店东送了热水上来,二人都洗了手脸烫了脚,奴奴自己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里面,哆哆嗦嗦的嚷着冷冷冷。 萧珪便将自己刚刚烫热了的大手伸进被子,抓住她的一对脚板儿,“现在暖和了吗?” “暖和!就是痒痒!嘿嘿嘿!”奴奴欢声大笑,调皮捣蛋的在被窝里滚来滚去。 二人笑闹了一阵,萧珪好不容易哄得奴奴睡着了。 他正准备吹灭了灯回自己的榻上去睡,却听到楼道里传来轻微悉唆的脚步声。 女子? 萧珪皱了皱眉,走到了门边。 幻姬伸手刚要去敲一敲门,门却被拉开了,萧珪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并且反手就掩上了门。 “萧郎,我……”幻姬一时愣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珪“嘘”了一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跟来,走到了走廊尽头的杂屋边。 “你想做什么?”萧珪站住了脚步,问道。 幻姬走得离他近近的,稍稍往前倾身两人就可以接吻的距离。她吐气如兰,声线魅惑,“萧郎,我也要做你的小奴婢。你把我带走?” “我有奴奴,就已经足够了。”萧珪平静如水的说道。 “那可未必。”幻姬微然一笑,媚眼如丝红唇似火,“奴奴能做的,我也能做。奴奴不能做的,我还是能做。” “你应该遵守小赫连定下的规矩。”萧珪说道,“钱货两清互不相欠,从此形同陌路,再无半分瓜葛。” “那是他的规矩,我有我的规矩。”幻姬说道,“我虽然沦落风尘,但从不卖身只是卖笑。如果遇到让我真心喜爱的男人,我会自己赎身,不顾一切的跟他走。” “那你肯定找错对象了,我是不会带你走的。”萧珪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姑娘就请回去歇息!” “……”幻姬微微皱眉无语了片刻,柔声说道:“萧郎,若我不求相伴一世,只求片刻温存呢?” “现在肯定不行。”萧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四周,“这里住满了房客,你希望把他们全都叫醒,欣赏活春宫吗?” 幻姬“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那好,我先回房睡觉了。” “去!” 幻姬突然伸开双臂抱住萧珪的脖子,在他脸上深深一吻,然后笑嘻嘻的转身小跑而去。 萧珪抹了抹脸,真是个狐狸精,差点被你撩得走了火! 次日清晨,逆旅养的大公鸡不停的打鸣,把萧珪和奴奴都给吵醒了。 “先生,那只鸡好烦哪!”奴奴揉着眼睛叫嚷道,“我还有没有睡醒呢!” 萧珪笑道:“那我们叫店东把它炖了好不好?” “不好,不好。”奴奴连忙说道,“公鸡打鸣叫人起床干活的。没有了它,会耽误事的!” “好奴奴,真懂事。”萧珪穿好了衣服,走过去将奴奴从睡榻上抱了起来,“我们回家喽!” 稍后二人下了楼,老板娘已经给他们备好了洗漱的热水与丰盛的早饭,店东则是带着人,在往萧珪的骡车上装载一个大箱子,那里面装着杜康美酒。 萧珪吃罢了早饭,说道:“店东,结帐。” “不用了,萧郎君。”店东说道,“已经有人替你结过了。” “哦?”萧珪一愣,“是谁?” “就是昨夜与你相遇的那位姑娘呀!”店东说道,“她们走得早,黎明时分就出发了。临走的时候特意把先生的帐也结了。她还吩咐说,先生昨夜饮了不少的酒,朝食务必要备得清淡一些。” 萧珪问道:“那杜康酒的酒钱,她也结了?” “结了,都结了。”店东说道,“那姑娘出手不凡哪,她见先生喜欢杜康酒,就把小店仅剩的一些全都买下了,说是一并送给先生。我清点了一下,一共十五罐。她二话没说,就把帐单全都结清了。” 萧珪十分无语,我怎么尽遇到这种人,一言不和就买单? 非要逼得我好吃懒做,不去奋斗了吗? 第35章 公主与驸马 早上的空气格外清新,初升的红日唤醒了百鸟也染红了花儿。入眼所见,都是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 春天里能有这样的好天气,总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萧珪吹着轻快的口哨驾着骡车,载着乱弹琵琶发出阵阵怪音的调皮奴奴,不急不忙的向着轩辕里行去。 与此同时,一车马车也从一张斑驳的大木门里驶了出来。车上坐着满面倦容的帅灵韵,和忧心忡忡的清尘。 “东家,何不多睡片刻?”清尘轻轻的替帅灵韵按摩肩膀,小声的说道,“昨晚子夜过了方才回来,这才躺下一两个时辰就起来了。” “我睡不着。”帅灵韵闭上了眼睛,想要养一养神。 清尘不由得轻轻叹息了一声。走南闯北的经商多时,东家也算是见惯了风浪,但还从未见她像现在这么紧张。 帅灵韵的眼睛闭上没有片刻,再又睁开,“礼品检查过了没有,可别落下了什么东西?” “检查过了,万无一失。东家只管放心。”清尘轻声的道,“昨夜真是去得不巧,居然刚好遇到新昌公主和驸马,在府中宴请皇族贵客。我们等到子时,他们的宴会也未曾散去。今日再去,不知能否顺利的见到新昌公主?” 新昌公主,当今皇帝李隆基的亲生女儿。嫁给了宰相萧嵩之子萧衡。 “求人办事,本就不易。何况他们是皇族,我只是一介商女。”帅灵韵再又闭上了眼睛,淡淡的道,“平日里说来,我与新昌公主也算略有交情。但我们并不是真正的朋友。归根到底,那点交情不过是用金钱堆出来的一点点表面客套。如今见与不见,全都只在她一念之间。” 清尘顿时皱起了眉头,“那我真是担心,万一今天再又求见不到新昌公主,该要如何是好?” “那就加些礼物,晚上再去。”帅灵韵轻吐了一口气,“晚上不行,那就明天。明天不行,就后天、大后天。总之,一定要见到为止!” 清尘愕然的眨了眨眼睛,“那就算是见着了,新昌公主却不肯答应帮忙,又该如何是好?” “闭嘴!”帅灵韵都来了一点火气,“专挑一些晦气话讲,不会说话你就少开口。免得惹人心烦!” 吓得清尘跪了下来,“奴婢知错了。家主息怒,莫要伤了身子!”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马车停在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前。帅灵韵亲自上前,将自己的拜贴送到了把守大门的门吏手上,顺便还没敢忘了往他手中塞入一颗品相不凡的大颗珍珠。 “有请郎君,为我通报一声。”帅灵韵再又对那家丁叉手而拜,“商女帅灵韵,求见新昌公主殿下。” 那门吏迅速将珍珠塞进了自己的腰囊里,扔下一句“侯着”,这便转身走进了府里。 这一侯,就侯得时辰都要忘记了。也不知,新昌公主和驸马昨夜是不是整夜饮宴了,现在都还没有起床。 过了许久,清尘都坐在马车里睡着了,帅灵韵仍旧站在府门边,眼巴巴的看着府院门口,希望那里面能够尽快走出一个传话的人来。 一直到了午时,那个收了珠花的门吏才去而复返,“跟我来,公主要见你。” 帅灵韵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连忙叉手弯腰而拜,“多谢郎君!” 这一拜,她差点没有摔倒在地。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都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 片刻后,帅灵韵来到了府里的后花园。新昌公主和驸马萧衡看样子真是刚刚才起床不久,婢女们还在陆续的撤去他们用餐后的残汤剩饭。 闻到这些香味,清尘忍不住偷咽口水。这都下午了,主仆两人还是出门之前喝过一碗粥。 帅灵韵已经上前,拜倒在凉亭的台阶边,“帅灵韵拜见公主殿下,拜见萧驸马!” “灵韵,你我之间又何如此多礼呢?”新昌公主倒是笑意吟吟,“来人,看座。” “多谢公主殿下。”帅灵韵起了身边,朝身后比了一个手势。公主府上的家丁将一个箱子抬了过来,打开。 珠光宝气,耀人眼球。 帅灵韵拱手拜言道:“公主殿下,我近日得了一批来自于东海的上好珍珠,这便想到了公主殿下。试想,如此大颗饱满品相不凡的珍珠所制成的珠花,只配戴在公主殿下的头上。于是我就将它们送了过来,还请公主殿下莫要嫌弃,笑纳就好。” “是吗?”新昌公主微微一笑,只是轻扬了一下手示意下人将箱子抬走,然后道,“灵韵,我们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了。你过来坐,我想和你说一说话。” “多谢公主殿下。” 仆人拿来一个软垫坐蒲,在公主夫妇二人的下座添了一席。帅灵韵小心翼翼的坐了下去。 新昌公主便就打开了话匣,问帅灵韵是否用过了午食,帅灵韵答说已经用过了。诸如此类家长里短,聊得不痛不痒。驸马萧衡则是坐在一旁自顾饮茶,一点都不在意女人们的这些谈话。 终于,新昌公主问了一句,“灵韵今日前来找我,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不敢欺瞒公主殿下。”帅灵韵连忙叉手拜了下来,“我确有一事,想要肯请公主殿下出手相助。” 驸马萧衡闻言,也终于是转过了头来,表现出了一点关注。 新昌公主淡淡微笑,“什么事,你说?” “灵韵想要肯请公主殿下,救我一位友人的性命。”帅灵韵说道。 新昌公主问道:“他可是犯下了什么重大的罪行?” “回公主,他并未犯罪。”帅灵韵说道,“他只是因为我而得罪了人,将要被人打击报复。” “因为你?”新昌公主眨了眨眼睛, “那是一位年轻男子吗?” 帅灵韵的脸上泛出一朵红云,轻轻的点了点头,“是的。” 新昌公主面露笑容,“说,他是谁?” 帅灵韵说道:“他叫萧珪,出身于兰陵萧氏,是伊阳县的一名乡村塾师。” “萧珪,兰陵萧氏?”新昌公主略略好奇,转头看向驸马萧衡,“夫君,那不就是你的同宗吗?” 驸马萧衡思索了片刻,说道:“但我却不记得,还有这样一位同宗?” 帅灵韵连忙拱手对着驸马萧衡拜了一礼,说道:“萧驸马,那个萧珪在他祖父那一辈家道就已中落,他父子二人都沦落到了轩辕里去做塾师。倒是他的曾祖父曾经中了进士做过官,但是官也做得不大。” 新昌公主也道:“夫君,兰陵萧氏枝脉甚广。你也不大可能,全都认识?” “这倒是。倘若真是我兰陵萧氏的宗亲……”驸马萧衡的话戛然而止,微微皱眉思索起来。 新昌公主面带微笑,说道:“灵韵,你还没有说,那个萧珪是得罪了谁呢?他又是如何得罪的?” 帅灵韵就把房孺复登门挑衅,与萧珪发生冲突的事情如实说了。 驸马萧衡听完,面露一丝惊讶之色,“击败房孺复,又让韩滉主动登拜门拜师?如此说来,那个萧珪倒是颇怀异才?” 帅灵韵连忙拱手一拜,“回萧驸马,萧珪虽是一介塾师,但确实风度不凡才华出众。我愿以性命担保,我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分欺瞒!” “姑娘言重了。”驸马萧衡道,“我只是觉得惊奇,我兰陵萧氏宗族之内竟然还有这样出类拔萃的宗族子弟。为何我却,从未听闻浑然不知?” 新昌公主道:“夫君,我们府上不是有你们兰陵萧氏的宗族家谱么?何不现在,查阅一番以鉴真伪?” “如此也好。”萧衡点了点头,“来人,将我宗谱请来!” 帅灵韵顿时激动又紧张,手都有点轻轻颤抖起来。 新昌公主则是笑吟吟的道:“灵韵,你大可不必紧张。不管萧珪是何身份,既然他是你的朋友,那我就不会等闲坐视。” 帅灵韵大喜,连忙拜伏于地,“多谢公主殿下!” 片刻后,仆人将兰陵萧氏的宗族家谱取来了。驸马萧衡焚香祷告沐手之后,亲自动手,仔仔细细的查阅起来。 帅灵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喘。清尘在一旁看着她,心里好一阵难受……我们东家还真没这么紧张害怕过,她真是太可怜了! 良后过后,驸马萧衡轻吁了一口气, “终于查到了!” 新昌公主连忙问道:“夫君,确有萧珪其人吗?” “有。”驸马萧衡点头微笑,“论辈份,他是我的族弟。” 帅灵韵长吁了一口气,顿觉身体发软,差点没有瘫倒在地。 “那事情可就好办了。”新昌公主将手中的茶杯往石几上一放,“驸马的族弟,兰陵萧氏名门之后,哪里轮得到房孺复那个纨绔子弟,肆意欺辱!” “公主。”驸马萧衡道,“这件事情,不如就交给我来处理?” “哦?”新昌公主眨了眨眼睛,微然一笑,“如此,也好!” “帅姑娘,你请回!”驸马萧衡对帅灵韵做了一个延请的手势,“萧珪的事情,我管了。” 帅灵韵如释重负,眼泪差点都要夺眶而出。他连忙对着公主夫妇二人拜伏于地的磕头,“小女子拜谢公主殿下!拜谢萧驸马!” 第36章 牵肠挂肚 当天晚上,京城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房孺复,生平头一次感受到了,同时来自于他父亲与社会的双重毒打。 他发出的惨叫声,不仅仅是让左邻右舍都无法安然入睡,还惊动了夜间巡逻的金吾卫士兵上门探问。 第二天上午早朝之后,房孺复的父亲,监察御史房琯就向御史台递出了辞表,以教子无方、为祸乡邻为由,上请辞去官职。虽然他的上峰当场就拒绝了他的辞呈,但这件事情也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房孺复这回,算是给他爹丢尽了面子。 其实房孺复干出的这点事情,还没有严重到连累他父亲丢官的程度。房琯这么做,全是因为那位亲登房府,前来给房孺复和萧珪说和调解的人。 他竟然是大唐驸马与宰相萧嵩之子,萧衡。房琯区区一个监察御史,拿什么去和这样的人物相抗衡? 光凭萧衡的那一句“萧珪是我族弟”,就足以让房琯肝胆俱裂,以为天灾降临要灭房家。 那一整夜的毒打和次日的上请辞官,全是房琯无奈之下的认怂与保命之举。 看到房琯的认错态度如此之良好,驸马萧衡派出一个仆人给房孺复送来了一份充满社会关爱的伤药。房琯因此感激涕零,这一趟儿子打得值,总算是用他的遍体鳞伤保住了自己的官职,也保住了全家的性命。 躺在塌上奄奄一息的房孺复,不仅没有胆子去恨他亲爹,甚至都没了心力继续再恨萧珪。他只剩下一件事情还惦记得特别清楚,因此反复的叮嘱自己的心腹仆从——“赶紧把那两个人,给撤回来!” 可是两天过去了,那一高一矮的两个绿林恶盗仍是不见影踪。房孺复因此寝食不安日夜担忧,心中猜测不休: ‘那两个傻子该不会是错手把萧珪给杀了,然后亡命江湖逃走了?’ ‘萧珪啊萧珪,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不然我们房家,可就全完了!’ 一夜之间,房孺复就从恨不能亲手将萧珪扒皮抽筋,变成了对他百般关爱日夜担忧。就算是对自己的亲爹亲娘,他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牵肠挂肚。 …… 萧珪回到轩辕里时,那一辆在洛阳略显寒酸的骡车,和他的一身仕子新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怪只怪轩辕里是真正意义上的穷乡僻壤,这里的村民一年到头也难得添上一件新衣,一头骡子对大多数的人来说已是重大的家庭固定资产。在村民们看来,萧珪这回真是发达了。 此前有关萧珪“即将入赘富商之家”的传言,已是传入了不少人的耳中。现在村民民更加笃定,那绝对是真的。有人因此羡慕或者眼红,也有人为他感到十分婉惜。总之,在乡塾教书的萧先生这回真是红遍了全村,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第一谈资。 萧珪对反应十分冷淡。别说只是上了一回村里的“头条”,就算是被多国网站同时热搜,那也没什么大不了。至于自己是否真的入赘,时间自会给出最为有力的证明,根本犯不着强行辩解或是百般解释。国人向来就有爱八卦的习惯,听到解释他们反而会有产多的怀疑,或是诞生更多的谣言。不予理会,过段时间他们自然就会消停淡忘了。 至于华服美食、买骡购车还有即将翻修故居这一类事情,他们也会习惯的。反正自己不会再过什么穷日子,左邻右舍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从洛阳回来的萧先生,就这样既不炫耀也不低调的,重新开启了他的乡村塾师的生活。 复课的第三天中午,学生们刚刚才走,萧珪正准备和奴奴一起收拾课堂,村口出现了一长溜的人马,引得新校工地那边的人发出了一片好奇之声。 很快就有人大声喊道—— “是洛阳的大金主来了!” “快去通知里正!” “她会不会是,奔着萧先生来的?” 萧珪与奴奴听到外面的暄哗之声,出来张望一眼。这便看到帅灵韵与清尘各骑着一匹马小跑而来,停在了院子里。在不远处则是停着好几辆马车,潘五潘六那一对将作大师,正从马车上走下来。 “帅姐姐,清尘姐姐!”奴奴欢喜的迎了上去。 清尘立刻将她抱了起来,两人笑作一团。 萧珪走上前去,面带微笑,“你怎么亲自来了?” 帅灵韵微然一笑,“不欢迎吗?” “当然欢迎了。”萧珪看着她,皱了皱眉,“你的气色似乎不太好,累着了吗?” “萧先生,这可都是因为你!”清尘道。 “住口。”帅灵韵轻斥了一声,“别听她瞎说。我口渴了,想喝水。” 萧珪呵呵一笑,“是我待客不周了,帅姑娘快请。” 二人朝课堂内走去。 工地那边,发出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惊呼。 “嗨,进屋了,进屋了!” “看来是真的呀!” “瞧他两人郎情妾意的,那还能假?” 帅灵韵毕竟是个脸皮薄的大姑娘,听到这些声音,生生的站在课堂门口没有再迈进去。 萧珪摇了摇头,索性将茶壶茶杯都拿了出来,“委屈你们,就在这里喝!” “好……”帅灵韵也不好说什么,拿了一杯茶就走到了院子里。 片刻后,潘五潘六兄弟俩带着一群儿子侄子和徒子徒孙,也走进了萧珪家的院子里。 两个怪老头四下张望了几眼,便开始对谈起来—— “五兄,才就这么点地方,我们来的人是不是太多了?” “是多了一点。倒也不是坏事,人多就尽快完工。” “那就定期一个月完工,怎样?” “这可是帅东家的好友。我们再快一点,二十天!” 萧珪听到那一对奇怪兄弟的对话,心中有些不大相信——二十天,你们就能给我造一栋新房出来吗? 帅灵韵笑道:“萧先生,似乎不大相信他们说的话?” “别说,我还真不信。”萧珪道。 潘五潘六走到了近前来,两个小老头都是笑呵呵的。 “萧先生,倘若二十天未能完工或是未能令得先生满意,我们两个老头,就来给你为奴为仆,做牛做马。” “二位大师言重了。”萧珪笑道,“只是施工的这些日子,我住哪里呢?” “那边。” 两个老头一同朝院子外面的空地上抬手一指,他们带来的子侄徒儿们就像是得到了冲锋的号令,一齐奔向马车。然后从马车上搬下来许多成形的木料与毡布等物,以常人难以理解的速度,熟练无比的飞速搭建起来。 新校工地那边的匠人全都聚了过来,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一整排居舍几乎是在瞬间拔地而起,拎包即可入住。 人群中立刻发出了惊叹之声—— “真是神乎其技!” “大开眼界!” 有几位建造新校的匠人好奇之下,脱了鞋子走进屋里看了几眼,羞愧满面的退了出来。 人家一个时辰之内建起来的临时居舍,居然比他们花费数月工夫建成的还要好得多啊! 萧珪看了,也觉有些惊奇。金属制成集装箱式的临时工棚房自己是见多了,这不用一根钉子的纯木拼接临时工棚房,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潘家兄弟这些人,果然是牛啊! 徐里正来了,帅灵韵去和他谈些事情。 清尘好不容易逮住了这个空档,连忙找到萧珪,“萧先生,你过来,过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讲!” “清尘姑娘,有什么事?”萧珪好奇的问道。 清尘小声的道:“东家不让我跟你说,但是我觉得,就算是冒着被东家责罚的风险,我也一定要告诉你!” 萧珪皱了皱眉,“究竟什么事?” 清尘轻吁了一口气,“你想知道你走后,洛阳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而我们东家,都为你做了一些什么吗?” 萧珪正了正脸色,“愿闻其详。” 第37章 井蛙不可语海 清尘把帅灵韵求见新昌公主,驸马萧衡亲查家谱,以及房孺复被毒打、房琯辞官的事情,全都如实的对萧珪讲了。 萧珪原以为清尘只有在做导游的时候才会口若悬河,原来她讲起故事来也是一把好手。这些麻烦事从她口中说出来,那叫一个绘声绘色、逻辑清晰、情节连贯还时不时的设个悬念埋个伏笔,这姑娘不去写小说真是屈才了。 讲完之后,口干舌躁的清尘满怀期待的看着萧珪,“萧先生,我们东家为了你,可真是拼尽了全力哦!” 萧珪微笑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清尘微微一怔,显然是有一点失望……这么冷淡? 正在这时,帅灵韵与徐里正谈完了事情,朝这边走来,“你们在聊什么呢?” 清尘有点心虚,忙道:“东家,我们在聊,怎么教奴奴弹琵琶的事情。” “是么?”帅灵韵不动声色的瞟了清尘一眼,然后看向萧珪。 萧珪点了一下头,以示清尘没有说谎。 清尘如蒙大赦,忙道:“我去找奴奴!” “去!” 清尘连忙开溜了。 萧珪暗自发笑,就清尘这点道行,想要在帅灵韵面前撒谎,还真是挺难。 但是帅灵韵没有再提清尘的事情,只道:“适才徐里正跟我说,沧浪河上的那一座老木桥已是年久失修。倘若新校建好之后,将会有许多的学童每天从那桥上经过,恐怕会有危险。” 萧珪道:“于是他又想请你出资,修一座桥?” 帅灵韵只是笑了一笑,“先生觉得,我应该修吗?” “按理说,不应该。”萧珪答得肯定。 帅灵韵有点好奇,“为何?” “修桥固然是善举,但你这样有求必应,只会助长他人的贪婪。”萧珪道,“再者,大唐的衙门有专人负责修桥铺路,这是他们的职责。哪能让他们白吃薪俸,事情全由你来干了?” 帅灵韵笑了一笑,“但是,我都已经答应他了。” 萧珪皱了皱眉,“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帅灵韵神秘一笑卖起了关子,“陪我去看一看,那座桥?” “好。我带你去。” 二人一前一后的,朝沧浪河上的那座老旧木桥走去。 许多人在后面悄悄的围观,窃窃私语。 “看来真是确凿无疑了,那两人已经成了一对。” “别说,还挺般配的。” “萧先生真有福气呀,人财两得!” “我看不是什么好事。身为兰陵萧氏之后,居然入赘商人之家。” “呸,你这是嫉妒!” 萧珪多少听到了几句,但是根本不与理会,只是安静的陪着帅灵韵走上了那座桥。 “这桥确实太旧了。”帅灵韵四下看了两眼,说道:“我们两人站上来,都有一点摇摇晃晃。万一是一群孩童从上面跑过,说不定真有倒塌的风险。” “没错。”萧珪道,“每天那些孩童,过来上课或者放课回家的时候,我都要亲眼看着他们,安全的走过这座桥。” 帅灵韵道:“这么说,我答应修桥是对的。真要等到官府前来接管,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萧珪点了点头,“其实这件事情,根本用不着你来插手。我早已想好,等新校的工地不太忙碌能够腾出人手之时,我就叫那些匠人动手修桥。想来也不会花费太多,不用徐里正出面发动村人筹资,我一人就能承担。最多日,事情就可办成。” “如此说来,我与先生的想法,其实是一致的。”帅灵韵微然一笑,“修桥便是修桥,无须顾虑太多。在自己力所能及之内,能办就给办了!”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那你为何还要问我,是否该修?” 帅灵韵面带微笑,说道:“我阿舅曾经教我,人生在世,与人为善也并非易事。因为世间总有险恶之辈,善良常被他们利用、辜负,甚至是伤害。” 萧珪点了点头,“你阿舅说得对,好人确实难做。” “我阿舅的话还没说完。”帅灵韵笑了一笑,说道,“不知世间险恶而盲目行善,是为天真。既知世间险恶仍旧与人为善,是为豁达。所以他老人家说,人生在世,比善良更加不易的,是豁达。” 萧珪的眼睛都亮了一亮,“你有一个好阿舅。” “那当然!”帅灵韵说道,“我阿舅虽是一个商人,但他真的很有智慧。” 萧珪微然一笑,“你阿舅,也有一个好外甥女。” 帅灵韵的脸上悄然泛起两朵红晕。她避开了萧珪的视线,说道:“我不能久留,稍后就要去往你们轩辕里的邻村,鱼杨里。我们打算,在那里也助资兴办一所乡塾。” “六个乡塾的计划,这么快就到第二个了吗?”萧珪问道。 帅灵韵点了点头,“其实不快。去年在长安兴建六所乡塾,我阿舅一共只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和他老人家比起来,我真是差远了。” 萧珪道:“你阿舅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肯定不如你。我也不如。” 帅灵韵顿时笑了,“萧先生,真会哄人开心。” 萧珪笑了笑,“我还打算,亲自烤一扇羊排来招待你。看来,这次又是没有机会了?” “会有机会的。”帅灵韵笑道,“说不定,我吃了一次还会想吃第二次,第三次。到那时,萧先生可能就会要嫌我太烦了。” 萧珪微然一笑,“多少次都行。” 帅灵韵的脸更红了,眼神也有些闪烁起来。她连忙看向潘五潘六等人,说道:“等他们将马车上的东西全都卸了下来,我就要走了。” “你总是这么忙。”萧珪道,“改天我的新宅建好了,你若不再这么忙碌,欢迎你来做客,小住几日。” “这……”帅灵韵真是被难住了,这怎么好意思? 萧珪笑了笑,说道:“住在别家也行。你给我们建了新校,想必轩辕里的乡亲,都会乐于款待于你。” 帅灵韵扑闪着眼睛,“到时再说!” 片刻后,王仆在那边喊道:“东家,我们可以出发了!” 帅灵韵看着萧珪,说道:“我要走了。” 萧珪点了点头,“不要太忙,别累着了。” “嗯……” 帅灵韵红着脸儿,转身走了。 萧珪站在桥上看着她,脸上渐渐泛起笑容。 她居然,只字未提洛阳的事情。 比善良更加不易的,是豁达。 这姑娘,真是不错! 洛阳的大金主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了。轩辕里的村民和工地的匠人们议论了一阵,很快也就不再提及,各自都把精力放回了自己的生活中去。 潘家兄弟等人,准备动手拆除萧珪的旧宅,将屋内的东西都搬了出来。萧珪只拿了衣物书籍、生活用品与祖宗灵位这些重要物品,余下那些无足轻重之物便就摆在了院子里,谁想要只管拿去。 虽然陈旧的矮几坐榻和陶瓮陶碗这些东西,对萧珪来说一文不值,但对轩辕里的村民来讲却是大有用处。于是他们争先恐后的冲进了萧家院子里,各取所需。 也不乏有人数落萧珪,好好的东西为何不要了?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太败家了! 萧珪挺无奈的,心想我都在修建新房了,还要打造一整套你们没有见过的新家具,还有了许多精美的瓷器餐具可用。我还要那些破坛烂罐有何用处? 算了,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足语冰。帅灵韵和他阿舅也说得好,人要豁达。 于是萧珪,依旧没有辩解。 当晚,萧珪就住进了临时搭建的小木屋里,和潘家兄弟这些洛阳来的匠人做了邻居。 小木屋是搭得真不错,离地三尺隔了潮气,偏又稳稳当当,平平整整。萧珪只往木板地面上铺了一副睡榻,比睡在旧宅里面还要舒服。 可是今晚,却有一人怎么也无法舒服的入眠。 徐里正。 他今天破天荒的没有钻进新纳小妾的房内,而是和他的老妻熊氏凑在一起。夜已很深了,他们夫妻俩仍旧坐在火炉边叙谈。 说了多时,熊氏终于是有些不耐烦了,“夫君,你何苦嫉妒那个萧珪?” “胡说,我哪里嫉妒他了?”徐里正道,“我只是觉得,现在轩辕里的人,天天的都把眼神投到他身上,天天的嘴里也都在念叨他的事情。常此以往,谁还记得我这个里正?” “这还不是嫉妒吗?”熊氏冷哼道。 “妇人就是短视!”徐里正不满的啐骂了一口,说道,“我是里正,我必须是轩辕里最有钱、最多田也最有名望的人。但你看看他萧珪,现在干什么事情都要压我一头。用不了多久,这里正就得轮到他来当了!” “你太多心了!”熊氏道,“里正只是乡间小吏,无品无衔又没俸禄,人家萧珪是兰陵萧氏之后,读了圣贤书的人,他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再说了,他不是入赘了吗?早晚都要离开这里。” “那可说不准。你看他都在翻修旧居了,必然是想常居此地,根本没有打算离开。”徐里正眉头紧皱,认真真的说道,“再说了,老话讲宁为鸡首不为牛后。里正虽然无品无禄,但好歹也是一方之霸。你看他萧珪,会甘心于一直久居人下吗?” 熊氏眨了眨眼睛,“那你打算怎么办?” 徐里正皱着眉头寻思了好一阵,说道:“不行。我得想个法子,把他从轩辕里弄走!” 第38章 听取“哇”声一片 次日,清晨。 尽管萧珪的家宅都被拆除了,那意味着学堂暂时也没有了,但是九个孩童依旧按照往常上课的时间,一个不少的全都来了。 没了学堂,两边又都是嘈杂的工地,在这里授课显然是不可能了。但是对于这些学童而言,学堂虽然没有了,但是先生还在。那么就算不能上课,每天准时前来拜见先生也是必须的。这些单纯的学童们,是真把“天地君亲师”,摆在了心中最为重要的位置。 再者,孩子的感情是不会骗人的。他们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谁是真心的对他们好。对于萧珪,他们不知不觉有了一些师生之外的情谊。或许,它可以被称之为“依恋”。 既然孩子们都已经来了,萧珪自然不能让他们白跑一趟。趁着今日天气晴好,萧珪将他们带到了远离工地的河滩浅草地边。在这里,教他们读书。 流水潺潺春光明媚,蝶舞翩飞鸟语花香。孩子们头一次在这样的环境下读书,一个个的颇感新奇、情绪高涨,学习效率都拔高了几个层次。 中途暂歇之时,奴奴拿了一包从洛阳买的果子零食过来了。萧珪便叫她,一一的分发给学童们吃。 奴奴虽然从小穷惯了,但可能真是天性大方,乐于分享。将这些心爱的果子点心分给大家吃,她一点都不小气。听到大家一口一声的说“谢谢奴奴”,她乐得咯咯直笑。 吃完了果子点心,萧珪带着学童们继续上课。便叫奴奴也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一同听课。 第二天,依旧如此。 第三天,奴奴就和那些学童们混得很熟,打成了一片。 萧珪看着十个孩子一起玩“木头人”的游戏,奴奴笑得格外开心,自己也就笑了,“我说过的,你很快就可以和他们一起玩。” 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潘家兄弟的办事效率确实非一般的高,萧珪的新宅已经进入了工程收尾期。 宅屋的地基没有半分的扩大,按照萧珪的要求,房子也没有建得太过奢华,只以方便宜居为主要原则。 尽管如此,它也成为了轩辕里最为精致也最吸引眼球的房屋。 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一来潘家兄弟的建造技艺实在太高,都不知甩了乡间匠人多少条街。再者萧珪也亲自参与了一些创新设计,除了那些新式家具的应用,还加入了许多他自己以为很简单,却让潘家兄弟都眼前一亮的创新巧思。 比如寒冬时分让全屋温暖如春的烧炕供暖系统,再比如架在水井上的手动活塞压水器,和建在它旁边的沙石炭粉过滤池,以及经由此地延伸出来的全屋自来供水系统。还有一个枢纽就能冲走所有烦恼的,冲水马桶。 虽然潘家兄弟不太懂得表达,但他们是实实在在的被萧珪的这些“黑科技”给惊艳到了。 萧珪还为今后的房屋周边绿化,预留了许多空间余地。这些事情,他准备自己亲自动手,慢慢来做。终有一日,要让屋前杨柳依依,屋后蝶舞花香。再筑一条捷径小路通往沧浪河,方便自己闲时去往那边泛舟或是垂钓。 这样的生活,想想都是惬意的。 看到萧珪的新宅一天天的建起来,徐里正的心情却是越来越不惬意了。因为他发现,自己那一栋大了好几倍的“豪宅”和它一相比较,简直就像是一大堆石头和一小颗宝珠之间的差距。 村人也时常谈起萧珪的新居,一个个的啧啧称奇艳羡不已,这更让徐里正满心不爽,肚子里的邪火蹭蹭的就往上冒。但是他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针对萧珪,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还盼着帅灵韵那边继续往轩辕里多砸一些钱进来 。 ——修完了桥,不是还可以修路吗? 于是徐里正任由满肚子邪火烧得他寝食不安,也硬生生的忍着没有萧珪做出什么不良举动。 终于是到了,新屋落成,搬迁入住的日子。 按照乡间的旧俗,萧珪置酒摆宴以庆乔迁之喜,徐里正和众多乡邻都被请了来,好吃好喝的热闹了一番。萧珪也任由他们,自由参观自己的新居。 于是,就有些人不免红了脸。 因为他们之前还数落萧珪崽卖爷田不心疼,不懂得持家。现在参观之后他们才明白过来,原来萧先生非但没有崽卖爷田,还把爷田光大了百倍不止。光是那些吃饭用的精美瓷碗,对于轩辕里的人来说就已经是一笔不可企及的奢华家当。就更不用提,那些他们认为“精美肯定不输皇宫”家私陈设了。 须不知,他们的“肯定”仍是错了。大唐的皇宫里,不可能出现那些划时代的“黑科技”物件。 至少,在潘家兄弟将他们带回洛阳之前,暂时不可能出现。 打完收工,潘家兄弟们这就准备收拾东西走人了。 萧珪要与他们结算工钱,潘家兄弟整整齐齐的摇头摆手,一同称说,我们从来只管干活不问他事。要结工钱,先生去找我们帅东家就好。 “好,我去找你们帅东家谈。”萧珪对他们说道,“劳烦二位回了洛阳,和你们帅东家说一声。近日我会抽个时间,专程去往洛阳拜访于她。” “好,我们一定把话带到。” 潘家兄弟扔下这句话,带着他们的子侄学徒们坐上几辆马车,告辞而去。 萧珪和奴奴一同去送他们,直到走过了那一条翻新加固之后的老木桥。 几辆马车同时从桥面上经过,这桥也是稳得很。 两人站在桥上,目送潘家兄弟们走远。 “奴奴。”萧珪摸着她的小脑袋,“果子都分吃完了吗?” “就快吃完啦!”奴奴笑嘻嘻的说道,“我每天都和他们一起吃。” 他们,自然指的就是那九个学童了。 现在,他们都成了奴奴的好朋友。在这一群孩子们中间,奴奴还有了不小的人气。毕竟她不仅是萧先生身边形影不离的小影子,还是乐善好施的零食分享者。 “想不想去洛阳?”萧珪问道。 “想呀,好想!”奴奴说道,“我都好久没有见到帅姐姐,和清尘姐姐了!” 萧珪呵呵直笑,“我也想。” “先生,那我们赶紧去?”奴奴兴奋的叫道。 “再上几天课,我们就去。”萧珪道,“该是到了,给学生们放月假的时候了。” “好耶!”奴奴兴奋得挥舞手臂,欢呼起来。 萧珪呵呵直笑,奴奴越来越活泼了,也越来越可爱了。 稍后二人便回了家,开始一阵打扫收拾。 新宅虽然不大,但是所有的建筑面积几乎都被合理的利用了起来。除了萧珪自己的卧室、书房与客厅之外,还增添了厨房、浴室与三间客房,就连那头骡子都住进了自己的专有畜舍里。 清扫完毕之后,萧珪就叫尹阿婆带着奴奴,一起搬过来住。老人家多少还有一点难为情,虽然奴奴已经是萧珪的小奴婢了,但她自己却和萧珪非亲非故。萧珪免不得还要费一番唇舌加以劝说,如果她不肯住过来,奴奴肯定也会不习惯。奴奴现在,每天都还要和她阿婆在一起才能睡得着。 好说歹说,尹阿婆总算是答应,带着奴奴一起搬了过来住。 这天晚上,萧珪就坐在新书房里,点着蜡烛慢饮杜康,翻着一本从洛阳买来的新书,听着窗外传来的蛙叫蛐鸣,和奴奴向她阿婆撒娇的声音,心里感觉一片安宁与惬意。 日子就该这样,一天比一天的过得更好。 新校那边的工程进度并不太快,看样子再给两个月,也未必能完工。 于是萧珪的新居,就暂时充为了学童们的新学堂。 这些孩子们头天来上课的时候,比萧珪和奴奴搬进新家还要更加兴奋。 “哇,这院子里铺了石板路,下雨都不会打滑,脚上也不会沾上泥巴了!” “哇,只要把这个塞子拔掉,竹管里就会自己流出水来呢!” “哇,那是什么?” “哇,这是什么?” 萧珪任由他们四处逛玩,乐得听取“哇”声一片。 到了上课的时候,孩子们都坐上了有靠背的四腿椅子,身前放的则是与之配套的小书桌。这都是将来要用在学堂里的一批新式课桌,暂时还只打出了十几副样品。假如将来学子多了,还要适时的增加。 孩子们坐在这些新课桌上,兴奋不已的左扭右扭,仿佛屁股蛋儿再怎么摆,都不够尽兴不够爽。 等到萧珪将一面移动黑板拿出来,并用粉笔在上面写下一行“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的时候,他们又惊讶不已的“哇”了起来。 萧珪说道: “奴奴,把小黑板发给他们。” 奴奴笑嘻嘻的,将大小如同课桌桌面的小黑板,一块一块的发给那些学童们,每人再发了一支粉笔。 “给你,给你。” “谢谢奴奴!” “这是粉笔。”萧珪扬起手中的一支粉笔,说道,“我们可以用它来练习写字,但是千万不要将它吞到了嘴里,也不要将散落的粉尘吸进了鼻子里。记住了吗?” “记住了,先生。” 萧珪在课堂西侧,大讲台后面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学童们则是站起了身来,依旧整整齐齐的叉手而拜,“恭请西席,授业解惑。” “好。”萧珪站起身,走到了移动黑板边,指着黑板上的字,“今日之课业,《论语?八佾篇》。千字文生字,十二个。” “现在,开始!” 第39章 贵客临门 次日,阳光晴好,春风拂柳。 沧浪河的河堤上,结伴走来四骑。 一路小跑走在最前的是韩滉。他就像是一只刚刚脱离了囚笼的飞鸟,自由奔放又激动兴奋,对后面喊道:“二兄你看!田野、河流、山原,还有劳作的农人与耕地的黄牛!” 他二哥韩洽呵呵的笑,“这有什么好看的?” “这是何等的生机盎然!”韩滉欣喜的叫道,“如此优美的田园风光,二兄莫非不喜么?” “不喜。”韩洽直摇头,“我好不容易盼到休沐的日子,只想在家好生歇息。你偏却不肯放过我,要我长途跋涉的陪你跑到这乡野之间来。” “哎呀,二兄!”韩滉笑道,“你不也经常与你的同僚相约,一同外出踏青吗?偶尔陪一回小弟,莫非就不行?” “行行行!”韩洽呵呵直笑,“最好是,那位萧先生有你说的那么优秀与出众。否则,为兄此行当真是要大失所望了。” “二兄,你放心!”韩滉信誓旦旦的说道,“萧先生的风度与才华,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但愿如此。”韩洽小声的自语道,“能让萧驸马都高看一眼并且亲自出手相助的族弟,想必也不会太差?” 一行四人沿着沧浪河堤,往轩辕里走去。 四人都是高头大马,锦衣在身。这样的派头,在乡野之间颇为罕见。赶早下到田野里来务农的村民,立时被他们吸引了目光,悄悄的私议起来—— “这是哪里来的四位贵人,好生气派!” “该是县城那边的官宦子弟?” “那马头好似比人还要高了,该得多少钱才能买到一匹啊!” “啧啧,少不得也要上万钱!” “说你没见识?我可是早就听说,有些良种神驹那是数十万钱也难以买到,有价无市!” “县城也很少见这样神俊的宝马?这些贵人,怕莫是从东都洛阳来的。” 农人们聊得正欢,韩滉跳下了马来,小心翼翼的踩着田梗凑到近前,对那些农人们叉手一拜,笑吟吟的问道:“劳驾诸位叔伯,小子请问,你们轩辕里是否有一位姓萧的塾师?” 众农人感觉有些意外,纷纷道—— “小郎君,是来找萧先生的?” “小郎君莫会是他的朋友?” “没错,我是萧先生的朋友。”韩滉面露喜色,“劳驾诸位叔伯,能否告诉小子,萧先生家住何处?” 众农人不由得有些惊讶。有人朝南边一指,说道:“小郎君沿着这条河堤一直往南走,见着一条木桥打从那里进了村,就能看到一栋新修的砖木宅子,那里就是萧先生的住处了。” “多谢阿伯。”韩滉连忙对那人拱手施了一礼。 另一人问道:“敢问小郎君,是从东都来的么?” “正是。”韩滉咧嘴一笑,再施一礼,“多有打扰,小子告辞了。” 农人们纷纷错愕不已,都顾不上干活了,凑在一起议论道—— “看来萧先生真是发迹了,在洛阳都结交了朋友!” “那位少年郎年纪不大,举止言谈皆是不凡,想必家教甚好也没少读书。说不定还是高官权贵之子呢!” “萧先生毕竟是兰陵萧氏之后啊,京城权贵就喜欢结交他这种出身高贵的子弟。” 片刻后,四人骑着马,走过了那一条刚刚翻修过的老木桥,果然入眼就看到一栋新修的房子。 更有一阵朗朗的孩童读书之声传来,“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他们在读,《论语?八佾篇》!”韩滉顿时面露喜色,“二兄,找到了,就是那里!” 韩洽呵呵直笑,“六郎,举止莫要轻佻。倘若是让父亲知道了……” “二兄, 能不提及父亲么?”韩滉嘿嘿一笑,一马鞭子挥打出来,“我先上去看看!” “不可打扰先生授课。” “我知道啦!” “阿木。”韩洽唤了一声,扬了一下手。 腰佩长刀安静到木讷的家奴阿木“喏”了一声,连忙拍马跟了上去。 “影姝。”韩洽又唤了一声。 跟在他身后的婢女影姝,连忙策马上前两步,拱手应诺,“二公子有何吩咐?” 韩洽道:“这是六郎生平头一次,出门游学。我将他送到此处便已是功德圆满,今日就要赶回洛阳去向父亲交令。余下的日子里,你们要好生护我六弟周全。” “喏。”影姝恭恭敬敬的领命。 韩洽皱了皱眉,说道:“太平盛世,按理说不会出什么岔子。但若万一……我是说万一惹上什么麻烦,你二人能处理的,当即立断自行处理。实在处理不了的,速速报我知晓,尽量不要惊动我的父亲大人。” “喏!” 二人谈完这一番话,举目朝村中望去。这才发现,好多的村民都在好奇的朝他们张望过来。 韩洽笑了一笑,说道:“常来民间走走,了解百姓疾苦,倒也不是坏事。希望六郎此行,将会大有收获。” 影姝说道:“六公子天性聪悟,必然不虚此行。只是奴婢觉得,那个萧珪举止神秘,似乎城府不浅。尚且不知,他是正是邪?” “正也好,邪也罢,终究是世间百样人当中的一类。六郎既是外出游学,目的就是为了见得世面,悟知人心。”韩洽道,“你可密切关注那个萧珪,尽量摸清他的底细。但若没有太大异常,你不得过分干涉他与六郎之间的事情。其中分寸,你须得认真把握。” “奴婢明白。” 韩滉骑着马停在了萧珪的院子外,匆匆的跳下马。 奴奴正拿着一个小铲子,陪她阿婆一起在客房旁边的空地上挖土,准备在那里开出一小块菜地,种些葱韮蔬菜。突然看到一匹大马停在了院外,祖孙俩都惊讶的站起了身来。 韩滉虽然兴奋,但他并未忘了家教。下马之后他就站在院外,对祖孙俩拱手拜道:“劳驾二位,请问萧先生是住在此间吗?” “是你呀!”奴奴笑嘻嘻的道,“我记得你!我在帅姐姐家里见过你噢,你是来找萧先生一起画画的吗?” “正是。”韩滉欣喜的朝课堂那边张望了一眼,“请问萧先生在吗?” “在的。”奴奴点头, “但是先生正在授课。” 正说着,萧珪从课堂里走了出来,“是韩六郎来了吗?” “正是在下。”韩滉见到萧珪,非常的高兴,隔着老远对他叉手而拜,“韩滉拜见萧先生!……多有打扰,萧先生请去忙,我稍后再来!” 萧珪微笑点头。 韩滉牵着马转身就走了,回到了他二哥韩洽的身边。 “二兄,我见到他了!”韩滉眉飞色舞,“我要在这里好好的修习一段时间。这里不仅有最好的田园风光,还有画技最为独特的萧先生。这真是太好了!” 韩洽呵呵直笑,“别高兴太早,人家未必会肯收留于你。” “我大不了……借宿于别的农家。”韩滉滴溜着眼珠子,“总之,我一定要在轩辕里住上一段时间!” “那好!”韩洽点了点头,朝萧珪的宅屋看了一眼,说道:“稍后,待我也去见一见那位萧先生。看他是否正如你说的那般,神奇不凡!” 稍后到了散课时间,学生们从课堂里走出来,整整齐齐的施礼拜别了萧先生,然后又和奴奴道了别,便陆续冲出了院子,大呼小叫的各自回家。 韩滉也是从小读书,但从来都是一个先生单独的教他,除了严厉,还会让他觉得枯燥而沉闷。眼下,当他看到这么多人同时聚在一个私塾里一起读书,一个个仿佛的都很开心,他不禁甚觉新鲜还有一些羡慕。 于是,韩滉连忙对他二哥说道:“二兄,我也想在这里读书!” “呵呵!”韩洽顿时笑了,“你猜父亲……” “罢了,二兄就当我没说!”韩滉直摆手,表情有些郁闷。 正在这时,萧珪朝他们走了过来。 “贵客远来,萧某多有怠慢,万望恕罪!”他先施了一礼。 韩家兄弟这边四人,都还了礼。韩滉也给萧珪和他二哥相互做了引荐。 韩洽面带微笑的上下打量了萧珪两眼,说道:“萧先生,果然风采不凡。不枉我六弟,对你十分仰幕。” “韩兄过奖了。”萧珪淡淡的微笑,“有请诸位寒舍稍坐。待我略备薄酒,再与诸位慢慢叙谈。” “好。”韩洽也不矫情,一口就答应了下来,“那就,多有打扰了!” “诸位,请!” 萧珪引了四人进了院子,他们仿佛都对萧珪的新居颇感兴趣,各自不停的四下观望。 “萧先生。”韩洽问道,“你这新居真是建得大气又精致,其中还有一些令我感觉眼熟的京城名匠之手笔。不知是哪位高人,为萧先生督造了此间新居?” 萧珪如实说道:“是洛阳的潘五潘六,兄弟二人。” “潘氏兄弟?怪不得!”韩洽说道,“此前,他兄弟二人都曾在朝廷的将作监任事,长安与洛阳的好几处宫殿,都是他们主持建造的。现在,他们好像是效力于富商王记之麾下。萧先生能将他二人请来,也是不简单哪!” 萧珪一听,这个韩洽有意思,拐着弯的想要摸我的底细呢! 这时,韩滉说道:“二兄你又不是不知道,萧先生与洛阳王记的大东家帅姑娘,是好朋友!” 韩洽用看傻小子的眼神盯着他弟弟,就你多嘴! 韩滉愣了愣的眨了眨眼睛,“我说错了么?” “没错。”萧珪呵呵直笑,说道,“我与帅东家,确实是好朋友。” 韩洽也笑了,用“男人能懂”的眼神看着萧珪,问道:“有多好?” 萧珪也回之以“男人能懂”的眼神,“非常好。” 然后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十二岁的少年韩滉,满头雾水:他们在笑什么呢? 第40章 东窗事发 因为这些贵客们来得突然,眼下即将到了午饭时分,萧珪仓促之间无法弄出像样的大餐来款待他们。于是他只好做了一顿极富个人特色的美食,先来解决大家的肚子问题。 这可以被称为是涮火锅,也可以说是下饺子。 萧珪先从村口的小店里买来了十几斤羊肉,和一尾七八斤重的鲜活大草鱼。大草鱼的头尾与大骨照例被用来炖汤。一部分羊肉与鱼片一起做成了鱼肉饺子,另一部分羊肉被切成了肉片,将要用来涮火锅。作料自然比以往更加丰富了,尹阿婆还从自己的菜园子里,摘来了几篮新鲜的蔬菜。 因为今天天气极好,萧珪就在自己的院子里,摆开了一个野餐的阵式。 尽管是野餐,京城来的官宦子弟也很重视礼节。众人各依宾主贵贱之分,将座席安在了一个大砂锅的周围。萧珪既是主人也是厨子,负责往大砂锅里涮肉炖菜与下饺子,婢女影姝则是负责将煮好的菜品,分发到各人的碗中。 从小到大,韩家兄弟都习惯了在厅堂里正襟危坐的严肃用餐。所谓食不言寝不语,该怎么用筷该怎么用勺,几时该夹菜几时该喝汤,这全都是有规矩可循。眼下在萧珪家里,他独出心裁的煮菜手法与轻松随意的用餐方式,还真让韩家兄弟颇感新鲜,同时也觉得十分的放松与自由。 再一品尝食物,韩家兄弟更是赞不绝口,胃口也是大开。影姝一人负责给他们送菜,看样子都有点疲于奔忙。 一餐饭罢,大砂锅里的鱼头都被分食完了,连汤汁都要见底。 韩滉说,这大概是他吃得最饱的一餐了,连肚子都要吃圆了。他二哥韩洽就笑称,早知道就早一些把你放到萧先生这里来寄养了,倒也可以省得那些奶娘们为了哄你吃饭,还要煞费苦心。 其实萧珪心里也有数,自己仓促之间做出来的这点东西,肯定比不上宰相府里的大厨们,精心准备的那些美食。韩滉之所以吃得这么过瘾,大概是出于某种新鲜感,再就是轻松与自由的气氛,也会让他更有胃口。 这就如同,某些大老板与阔少吃腻了五星级酒店的美食,偶尔跑到路边摊去撮一顿便会觉得非常过瘾,一样的道理。 饭罢之后,韩洽就要离开,萧珪亲自去送他一程。 两人一路闲谈走到了那条老木桥上,韩洽便道:“萧兄,就送到这里,请留步。” 萧珪指了指不远处河堤边的一颗柳树,笑道:“至少,也让我送你到那边的柳树下。” 韩洽转头一看,呵呵直笑,“有劳萧兄了。” 因为柳树的柳谐音于挽留的留,早在汉朝的时候就有了“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的习俗,意在挽留友人、寄托怀念之情。 唐人更是把“折柳相送”的文化习俗,演绎到了极致。着名的长安灞桥,就留下了一个“折柳”惜送友人的名胜之地,许多诗人都写下了有关“折柳相送”的诗歌。 两人走到了柳树边,韩洽拱手回拜,“萧兄请留步,就到这里!” 萧珪回了他一礼,“韩兄放心,我会照顾好六郎的。” 韩洽轻叹了一声,面露一丝苦笑,“我那六弟自幼长于深阁,从未单独离家远游,更加不通人情世故。真是难为萧兄了。” 萧珪微笑道:“我倒是觉得,令弟自然率真本性纯良,很好相处。” 韩洽呵呵直笑,“他确实很天真。但是,他也是我们众多兄弟当中最为聪慧的那一个。家父向来对他寄以厚望,就指望他将来光耀我韩家门楣了。” 萧珪点头笑了笑,韩洽这话说说得有点意思,刚好是与历史吻合。宰相韩休子侄众多,但韩滉确实是他们当中最有出息的一个,他也和他父亲一样成为了大唐的宰相。并且他还富有才艺,成为了一名着名的大画家。 “话说回来。”韩洽道,“前段时间,有一件事情在洛阳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不知萧兄,听说了没有?” “何事?” 韩洽神秘一笑,“房孺复被他父亲毒打之事。”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 韩洽道:“难得帅灵韵,居然请动了萧驸马亲自出面,为你说项。并且萧驸马也曾亲查族谱,指认你为他的族弟。如此良机,萧兄何不趁势把握?” 萧珪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主动前去攀附与巴结驸马萧衡,趁机谋得一官半职。 如今,大唐的普通士人想要谋得出身,要么行走科举之路,要么走上战场斩获军功,再就只剩下一条请托权贵引荐的路子了。于是大唐天下许多的文人,都在削尖了脑袋往京城权贵的身边挤,其中还就包括李白这样的着名大才子。 这在如今的大唐官场上,是司空见惯也无可厚非的事情。 萧珪对着韩洽拱了拱手,笑道:“多谢韩兄提醒。但我现在,无心仕途。” “哦?”韩洽仿佛觉得很是惊奇,“无心仕途?……那萧兄,求的是什么呢?” 萧珪呵呵一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萧兄,要做一名隐士?”韩洽问道。 “算是!”萧珪笑道,“轩辕里的生活很好,我很喜欢。” 韩洽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隐士自由,潇洒而不羁,确实令人向往。但我看萧兄迟早也是要走出轩辕里,投入另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毕竟,这里天空实在是太过狭小了,早晚也容不下萧兄的鲲鹏之才。” “我一介乡村塾师,何来的鲲鹏之才?”萧珪笑道,“韩兄真是谬赞了。” 韩洽只是淡淡的微笑,说道:“囊中之锥,早晚必将脱颖而出。说的,就是萧兄这样的人物。” “好,那就承你吉言。”萧珪笑道,“但是至少目前,我还没有科举与入仕之念。” “哎……”韩洽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其实,我羡慕萧兄。我也很希望,能过上萧兄这种随心率性,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没办法,身不由己啊!” 萧珪便折下了一根柳枝,递到了韩洽的面前,“那就欢迎韩兄,常来光顾。轩辕里穷乡僻壤别的没有,倒是不缺自然风光与田园生趣。” “好。”韩洽接过了柳枝,呵呵直笑,“我一定还会再来的!” “欢迎之至。” “萧兄留步,韩洽告辞!” “一路平安。” 萧珪挥着手,目送韩洽骑马远去。 回家的路上萧珪就在想,虽然我无意结交什么权贵,但是能有几个朋友,倒也不是坏事。 人生一世倘若没了亲情、友情与爱情,那大概就会像自己前世后期一样,活得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但是真正的友情,不是靠钻营与收买就能够得来的。所谓“套路得人心”其实是一句很讽刺的话,那样的感情往往虚假而脆弱,根本不堪一击。 目前看来,韩家兄弟都颇有家教,和自己也稍稍有了一点投缘之感。至于能否成为一生之挚友,那就只有时间能够给出答案了。 于是萧珪决定,让一切顺其自然。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尽好地主之谊,好好的招呼韩滉这位,远从洛阳而来的宰相之子。 稍后萧珪就回到了家里,韩滉早就迫不及待,想要与萧珪一同切磋与交流画技了。 萧珪便将他带到了风景如画的沧浪河边,两人一同现场写生,练习绘画。 此时,洛阳房家。 自从被老爹毒打了一顿后,房孺复差不多有一个月没有出门了。至少有一半的时间内,他是呜呼哀哉的躺在床上养伤。 今日难得天气不错,房孺复拄着一根拐杖走出了自己的寝室,在一名漂亮少女的搀扶之下,来到花园里散一散步。 尽管阳光明媚鸟语花香,身边的美人儿也是不可方物,但房孺复的表情仍是郁闷难言,甚至可以说是苦大仇深。 走了几步,房孺复的一名心腹仆人匆匆的跑了过来,远远就在唤:“公子,公子!” “嚷什么!吵死了!”房孺复老大不爽的喝斥。 “公子,小人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将要禀报!” 房孺复眨了眨眼睛,先叫那个漂亮少女退了下去,然后道:“什么事?” 仆人凑到了近前,小声道:“公子,小人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是将牛大与陈刀疤二人,找着了!” “找到了?”房孺复一瞪眼,“那两个混蛋,收了我的钱就立时不见了人影,现在终于肯现身了?真是害我一顿好找!——人呢,何不带来让我当面狠狠的教训他们一顿?!” 仆人的脸皮都抽了一抽, 连忙道:“公子,他们怕是来不成了。因为……” “因为什么?”房孺复眉头一皱,非常不爽,“有话直说,卖什么关子?!” “因为……因为,他们都已经烂了!”仆人面露一丝惊惧之色,小声说道,“小人刚刚才打听到,有人在伊阳县的一处野树林里,发现了他们的尸体。听说,至少死了大半个月了。牛大被人打断了脖子,他的大斧头,则是砸进了陈刀疤的脑袋里面,都快将它劈成两半了!” 房孺复的脸皮也禁不住抽搐了几回,“谁干的,这么狠?” “伊阳县的县衙,正在查。”仆人眨巴着眼睛,小声道,“公子,你说会不会是他们去对付萧珪的时候,反被萧珪给杀了?” “不会?”房孺复道,“萧珪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哪能杀得了牛大与陈刀疤?他二人武艺十分超群,可都是绿林道上响当当的狠角色!” 仆人小声道:“是也不是,让伊阳县衙去查证一番,不就知道了?” 房孺复眼睛一亮,“这应该不算是,我陷害他?” “当然不算。”仆人说道,“地方县衙办案,断然不会再与公子扯上任何关系。只要能将他下到监狱里……那就一切好办了!” 房孺复“滋”的深吸了一口气,“真能办成?” “公子,无论它成与不成,对咱们也没什么损失啊!” “有道理……”房孺复将拐杖往地上一顿,“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办!” 第41章 不良人 连续的晴日,让天气明显变得暖和了许多,白昼的时间也渐渐变得更长了。 自从有了韩滉来做客,萧珪早晨的时光就变得更有趣了。 两人会在黎明时分就早早起床,先在沧浪河边跑上一圈。这是萧珪提出的清晨煅炼计划。 至从那天在路上解决两个强盗以后,萧珪就感觉这副身体真是有些孱弱。虽然当时看似有惊无险,但事后心脏跳得十分厉害,胳膊居然也酸疼了两天。这让萧珪感觉很不爽,就像是一台顶级的发动机装在了一台摇摇欲坠的老爷车上。于是他开始煅炼身体,就从最基础的跑步和俯卧撑开始。 少年韩滉不幸成为了萧珪的陪练,最开始他感觉很痛苦。但在适应了几天以后,他也渐渐的爱上了这样的运动。 其实,大唐的书生向来就比较崇尚“德智体”全面发展。提笔可着文章、挥剑亦可杀敌的文人,天下比比皆是。韩滉从小就练过弓箭,准头居然也还不错。萧珪本着“三人行必有我师”的精神,也向韩滉讨教箭术,从零开始学习。因为有着极为扎实的射击基础,他练起弓箭来进步十足的飞快,让韩滉大感惊奇。 于是每天清晨,萧珪和韩滉就都有了两项固定的活动:跑步与练箭。 现在家里一下添了三口人,但萧珪感觉只是多一个活泼好动的少年韩滉而已。大多数的时候,阿木和影姝这两个人,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他们就像是一根天然的木头和韩滉撒在地上的影子一样,让人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那个男仆阿木,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待在韩滉的三步之内。哪怕是韩滉上个茅厕,他也会守在门外。但是这个家伙沉默寡言之极,一整天也难得说上三句话。他的脸上也从来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天塌下来了也不关他鸟事。 韩滉告诉萧珪说,阿木以前曾是一名军人,后来做了他的扈从,从小就一直跟在他身边,仿佛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韩滉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但萧珪已经隐约可以判断,这个阿木的身手一定极强,属于“人狠话不多”的典型。 至于婢女影姝,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漂亮,再就是:安静。 姝,本意就是美丽的女子。 影姝,确实人如其名。 她就像是一个影子那样的安静,连走路都没有声音。她脸上始终挂着恬静的笑容,说话的声音永远都是轻柔而徐缓,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温柔似水。 这样的女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词:花瓶。 但是萧珪深信,一国的宰相绝对不会派一个无用的花瓶,来跟着他的宝贝儿子外出游学。虽然影姝常常安静得让人忽略她的存在,但是萧珪确信,她一定有她特别的长处,只是她比阿木还要更加懂得隐藏自己,让人难以察觉。 到了私塾上课的时候,因为多了一个韩滉,可就比以前还要好玩多了。 相比于这些初初启蒙的乡下孩子,韩滉从小接受良好教育所积累的知识,可能是他们多花十年时间也比不上的。最初韩滉出于好奇,也置了一副桌椅坐在这些孩子们中间,一起听课。 后来韩滉对黑板与粉笔产生了莫大的好奇之心,没事就拿着粉笔练习写字。萧珪发现他的字写得非常漂亮,是相当标准的“欧楷”。 大唐是楷书的巅峰时代,而欧阳询则是“楷书四大家”之一。他的字体刚劲险绝很难修习,习惯被人称为“欧楷”。 韩滉从第一天执笔写字开始,就有良师从旁指导。再加上他天资过人练得也勤,因此他年纪轻轻,就已经能写得一笔颇具大家风范的欧楷。 现在,大唐的朝廷继承了贞观一朝的传统,将欧楷当作学子们的“规范用字”,正在进行大力推广。乡间的私塾,也不能例外。 萧珪倒也认真练过欧楷,但毕竟花的心力和时间都不太多,因此只是学得了一点皮毛功夫,用来给乡下的孩子们启蒙没有问题,但还远远称不上优秀。当他看到韩滉写出的那一笔漂亮欧楷的时候,顿时眼睛就亮了。 于是乎,韩滉就成了轩辕里的“楷法”小老师,专门教这些学子们如何写字。无论是用毛笔还是粉笔,他都写得非常的好,让萧珪都有惊艳之感,就不用提余下这些学子了。 几天以后,韩滉似乎爱上了当老师的感觉。除了教这些学子们写字,他还自发的给他们讲解《诗经》和《楚辞》。 少年人生性活泼,韩滉讲起课来特别好玩。除了手舞足蹈绘声绘色,他还会时不时的插播一两个,与课堂有关的小故事。比如在讲解《诗经?国风?兔罝》的时候,其中有一段描写古人打猎的诗文。韩滉就跟这些学生们讲,自己有一次跟随父兄,一同外出打猎时的情景。 他讲得特别生动有趣,就连萧珪都听得津津有味,心想这么好玩,改天我也得试一试,策马弯弓逐鹿于林间的滋味! 渐渐的,韩滉和这些学生们的关系越来越要好,也越来越能融入轩辕里的村庄生活。他甚至还想在萧珪宅屋旁边也建一栋屋子,从此长住轩辕里。 但是,这被萧珪阻止了。因为萧珪知道,韩滉的家人不会答应。 少年人的感情永远都是热烈而真挚的,韩滉现在对于轩辕里的热爱绝对的真实。但他毕竟是宰相的儿子。现在外出游历而已,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到京城,回他的官宦之家去。在那里,他的父兄早就给他安排好了未来的出路。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前途无量。轩辕里,不过只是韩滉人生旅途上的一个匆匆站台,不会停留太久。 每逢萧珪与韩滉在课堂里上课的时候,阿木就会干净利索的做完大部分的家务,包括打扫庭院、劈柴汲水、买菜做饭,还有种树。影姝则是带着奴奴,也教她识字和读书,同时还教她弹琵琶。 能被派来伺候宰相儿子的婢女,果然不一般。影姝不仅通书能文,还弹得一手绝妙琵琶。清尘跟她比起来,那真是差得太远了一点。奴奴有了这样一位好老师教习,她的琵琶也是渐渐的越弹越有模样了。 阿木和影姝这两个人虽然安静而低调,时常让人忽略他们的存在,但他们真是没有白吃萧珪家里的饭。萧珪有时甚至会想,要是这两个人一直都住在我这里好了。除了管饭其他的都不用,这性价比实在是太高了! 这天清晨,萧珪与韩滉照例在沧浪河边跑步,美好的一天似乎又迎着瑰丽的朝霞而开始了。 但在数里开外,那个废石矿场改建而成的赌坊里,却是迎来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伊阳县的县衙,来人了。 来的是一群,负责辑捕盗贼的捕役与快手。他们常被合称为“捕快”。 这些人受聘于衙门,专干一些得罪人的差事。再由于收入微薄,平常免得不也会干些敲诈勒索的不良之事,因此他们又被称为“不良人”。更难听一点的,把他们叫做“不良脊烂”,意思就是因为干多了得罪人的事,脊梁骨都被人戳烂了的人。 所以,大唐的不良人不是什么好差事。它既不光彩也不讨人喜欢,是典型的“贱业”。大唐律法都明文规定,从事这一类贱业的人,往下三代都不得参加科举,更难有做官的机会。 这年头,从事不良人这份贱业的,大约只有两类人。一是失了产业无处营生的泼皮闲汉,二是自己背了案子然后戴罪立功,被官府招安了的一些闾里侠少和绿林豪客。 一群不良人当中的领头人物,被称作“不良帅”。 伊阳县的不良帅名叫耿振武,当年就曾是一位行走江湖的剑客,平日里任侠豪气交友甚广,颇有一点名气,人称“耿大侠”。后来因为意气行事当街杀人被抓了个正着,却有不少人为他求情,于是保得一命。但他也从此沦落为衙门鹰犬,干起了不良人的勾当。 今天,当耿振武带着七八名县衙的不良人来到赌场的时候,这里的人第一反应就是:这群泼厮,又找茬儿索钱的来了! 赌场的主人小赫连听闻此事,很不耐烦,都懒得出来搭理他们。只吩咐手下说,给点钱打发走了算了。 历来,他也就是这么做的。每隔一段时间,就总要给县衙的不良人送一点“保护费”,彼此便能相安无事。 但是今天,这一招仿佛是不灵了。耿振武居然不收钱了,指名道姓一定要当面见着小赫连。还说是,要找他调查一桩杀人案件! 小赫连听了很生气,什么杀人案,关我屁事?凭什么要来调查我?——耿振武那厮没披上官皮之前,哪次见了我不是乖乖的作揖下拜,现在居然也会对我颐指气使了! 但是没办法,谁叫自己仍然是“贼”,而耿振武现在已经是“兵”了呢? 小赫连还是忍气吞声的,出来见他了。 第42章 顶尖高手 江湖中人对于官府鹰犬历来不会有什么好感。 尤其是在小赫连看来,耿振武和自己完全就是一路货色,他以前的身份比自己还要低了许多。现在他做了官府鹰犬,却压到自己的头上欺负。小赫连心里,左右都是非常的不爽。 因此小赫连见了耿振武可没什么好脸色,说出的话也是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他说道:“耿大侠真是好大的官威呀,给钱都不行,还非得要我亲自来伺候了?” 耿振武大概是早就预料到了小赫连会有这样的态度,平常他也习惯了这样的场合,只是淡然道:“我也是奉命行事,还请赫连兄能够予以配合。” “别!我可不敢与鼎鼎大名的耿大侠,称兄道弟。”小赫连冷笑了一声,“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耿振武也不在意,只是道:“牛大与陈刀疤在伊阳县境内被人杀了。你知道么?” “什么?”小赫连微微一惊,“牛大与陈刀疤?被人杀了?谁干的?” “这也是我,正想知道的。”耿振武对着小赫连抱拳施了一礼,“还请赫连兄,不吝赐教。” “胡扯!”小赫连一瞪眼,“他们死了,关我屁事?我能赐教你什么!” 耿振武仍是平声静气,“伊阳县内但有什么事情,还能瞒得过你小赫连么?” 小赫连当即“嗬嗬”的冷笑了一声,说道:“耿大侠,是不是你们县衙的明府君又逼着你们限期破案了,不然就要打烂你们的屁股?你们左查右查没个头绪,于是就想到,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过来?” 耿振武仍是淡定,“小赫连,你不要误会。我们……” “误不误会,我都是这个态度,反正人也不是我杀的。”小赫连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满不在乎的说道:“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不良脊烂,没事就来找我要钱,有事就来找我麻烦。如此作派,你们和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还有何区别?” 那些不良人听了都有点生气,但没一人敢于发作。虽然他们现在穿了一身官府发给他们的皮囊,但他们本质上,仍旧更加接近于“江湖人物”。 小赫连这个人,还真不是他们能够惹得起的。 “小赫连,你真是误会了。”耿振武也很淡定,只是说道:“道上的朋友谁不知道,关中绿林,尽奉令尊赫连大侠为魁首。而你小赫连在伊阳县的地界上,更是响当当的头一号人物。我此行是专来请教于你,关于牛大和陈刀疤的事情。不知他们生前,可有与人结仇呢?” 小赫连眨了眨眼睛,“那你真是来对地方了,他们和我有仇。” 耿振武淡然一笑,“欠了你的赌资吗?” “没错。”小赫连点了点头,“那两个混蛋各欠了我几万钱,至少有三个月了,一直躲着我。要是被我抓到,我至少要将他们,给弄残了!” 耿振武笑了一笑,“这么说,此二人还不配让小赫连亲自动手,去杀了他们?” 小赫连冷笑一声,“连你都不配。就不用提,那两个三脚猫了!” 耿振武皱了皱眉表情微变,这下可能是被他给气着了,但他仍是没有发作,只是说道:“牛大和陈刀疤对于小赫连来说,或许只是不入流的三脚猫。但他们在绿林道上,好歹也是小有名气。他二人武艺不俗配合默契,想要单凭一己之力将他二人同时击杀,除非是你我这样的顶级高手,否则绝非易事。”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小赫连都笑了,“就凭你那把破剑,恐怕还杀不了牛大和陈刀疤!” “所以我才来请教小赫连。”耿振武对着小赫连抱拳一拜,“在伊阳县,还有什么样的顶级高手,能在转瞬之间,击杀此二人?” 小赫连也被勾起了一点好奇之心,“你就这么肯定是一个人干的,不是一伙人围攻械斗?” 耿振武笑了一笑,“好歹我也是吃了这一碗饭,多少还是学得了一些门道。相信我的判断,应该不会出错。从现场的痕迹来看,他二人只有一个对手。那个人,还驾了一辆马车。马车的车辙宽度,是为民间常用的统一制式。” “如果你还是怀疑我的话,派人去察我的马车!”小赫连抬手一指,“我有五辆马车,都是我自己找人打造的,全停在那边。” 耿振武扬了一下手,还真有两个不良人跑过去查了。 “混蛋!”小赫连毫不客气的骂出了声来。 “职责所在,还请小赫连谅解。”耿振武抱拳一拜,说道,“倘若你真是无辜,核查之后自能排除你的嫌疑。你我,也就都能安心了。” “我见到你们就不安心。”小赫连气呼呼的道,“查完赶紧滚!” 耿振武笑了笑,也不再说话。安静的等着手下,给出了排查结果。 结果证明,小赫连自己打造的这些马车,车辙子印与杀人现场都不吻合。 小赫连板起了脸,“还不滚?!” 正在这时,一骑飞奔而来。 众人扭头一看,是一名不良人。他大声喊道:“耿帅!有重大线索!” 耿振武连忙迎了上去。 那名不良人滚落下马跑到耿振武面前,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 耿振武顿时面色微变,“哪来的线索,可信吗?” 这名不良人的表情十分严肃,“上面来的。” 耿振武狐疑的眨了眨眼睛,“上面的人,为何要出手干预这件案子呢?” 小赫连走了过来,呵呵直笑的嘲讽道:“耿大侠,既然是你的上峰给出的指示,那这个线索肯定是真的不能再真了。我很想知道,你们又打算冤枉哪个好人了?” “小赫连!”耿振武正色道,“你污辱我也就罢了,可别肆意挑衅县衙官府。那对你没有好处!” “好,好,我知道了!”小赫连呵呵直笑,“那我可不可以和你们一道,去见一见那个真凶呢?” 耿振武皱了皱眉,“你想干什么?” “我被你冤枉了,我替他背过黑锅呀!我当然想知道,他是谁。”小赫连理所当然的道,“再说了,万一那人真是杀人凶手。我也想要亲眼见识一下,这位隐藏在伊阳县境内的顶尖高手。怎么样,给我个面子?” 耿振武皱眉沉吟了片刻,转身就走,“你要来,就自己跟上!” “去哪里?” “轩辕里!” “轩辕里?”小赫连一愣,“近在眼前啊,不过几里路远。我怎么不知道,那里还有哪位隐居的顶尖高手?” 耿振武等人都在翻身上马,准备走。小赫连也连忙叫人牵来一匹马,骑了它跟着一起去了。 他们这一行人赶到轩辕里的时候,惊吓到了不少的村民,也引起不小的轰动。 有道是,生不入公门,死不下地狱。在轩辕里这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们看来,县衙的这些不良人,那一个个都像是催命的无常,可怕得很。 耿振武一行人拍马走过那条老木桥的时候,胆小的村民都化作了鸟兽散,有些还躲进了家里关紧房门,看都不敢多看他们一眼。 小赫连兴灾乐祸的笑道:“看看你们,就像是一群瘟神!” 耿振武瞥了他一眼,头一次对他发动了反击,“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赫连不以为然的呵呵直笑,“快说,那位顶尖高手是谁?在你们将他抓走之前,我得先去结识他一番。” “既然是跟着来看热闹的,就不要废话太多。”耿振武挥了一下手,“走,去里正家里!” 县衙的人来了乡村办事,先找里正了解一下情况,当然是最为便捷的了。这也是他们约定俗成的规矩。 萧珪站在学堂的门口,远远看着这一群人骑着马往徐里正家里走去,眉头微微的皱起。 小赫连,居然也混在那一群公人当中,还去了徐里正家里? 情况,似乎有些不妙啊! 韩滉也好奇的走了过来,观望了一两眼,问道:“萧先生,怎么回事?” “没事。”萧珪微然一笑,“剩下的时间,你去教他们写字,讲一讲《诗经》或者《楚辞》。我去了解一下情况。” 韩滉点头,“好。” 萧珪走到课堂外,将两扇门拉拢了起来,对韩滉道:“不到放课的时间,你们就暂时不要出来了。” 韩滉略觉奇怪,但也只是点了点头,“好!” 萧珪走下了门梯,下到了院子里。 阿木在院角处劈砍柴禾,依旧面无表情,也对其他的事情漠不关心。 影姝则是放下了手中的琵琶,叫奴奴安心的坐着等她,自己走到了萧珪面前来。 “萧先生,你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麻烦?”她问道。 萧珪不由得笑了。在自己家里住了这么久,这恐怕还是影姝第一次主动站出来,展现她的存在感。 “没有麻烦。”萧珪对她说道,“姑娘多虑了。” “你有。”影姝淡淡的微笑,说话的声音仍是清柔而徐缓,“不管如何善于伪装,一个人的眼神,也仍是很难骗过别人。” 萧珪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就呵呵的笑了起来。 现在我知道,影姝的厉害之处了。 这姑娘的眼睛,够毒! 第43章 刀与鞘 此刻,徐里正家中,僻静的后院客房之内。 几名不良人守在了院子门口和房间门外,如同是在看护一个重要的命案现场。耿振武则是带着两名手下在房间内找徐里正问话,小赫连也在场。 虽然徐里正是乡间一霸,但是县里来的这些不良人只需要一个念头,就可以先把他绑走再说。再要编织什么罪名收拾于他,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徐里正见了耿振武等人,就如同是老鼠见了猫一样胆战心惊,生怕自己落了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 好在他们只是来找自己调查情况,询问轩辕里的塾师萧珪的底细,徐里正真是大吁了一口气,同时心里也添了一些好奇。 他问道:“不知上差,想要知道萧珪的什么事情?” 耿振武淡然道,“所有事情。” “呃,好……” 于是徐里正就将萧珪的出身履历,包括他父亲也曾经担任本村的塾师,以及子承父业的事情,都给耿振武说了。乃至于王元宝想要招他入赘、帅灵韵亲自前来相亲这些事情,也没有落下。 耿振武耐心的听完之后,眉头不由得皱起。 他身边的不良人则是说道:“耿帅,此人一介书生简单得很,似乎并无可疑之处啊?” 这话算是说进耿振武心坎里去了。他不由得寻思,上峰为何偏要指定,这个文弱书生萧珪,就是杀人凶手呢? 徐里正察颜观色的本事倒是不弱,听闻不良人说出那种话,他的心思便活泛起来,小心翼翼的问道:“请问上差,那个萧珪是不是在外面,犯下了什么案子?” 耿振武瞥了他一眼,“不该你问的,别问!” “是是,小人不敢乱说。”徐里正小声道,“但是这个萧珪,最近倒是确实有一些,比较可疑的地方。” 耿振武转过脸来看着他,“说!” “是,是……”徐里正作思索之状,说道,“此前他穷得叮当响,过冬的粮食都没有。要不是我同情于他,好心给他送去粮食,他恐怕早就饿死了。但是就在不久前,他突然变得有钱了,并且是非常有钱。他不仅过上了有酒有肉的好日子,还看上了我的一个小女奴,一口气就撒下了六十枚波斯金币,将她买走。” 耿振武一听来了一点精神,“有这事?” 在一旁听热闹的小赫连,这时也惊咦了一声,“波斯金币?” “对对,就是波斯金币!” 小赫连眨了眨眼睛,心中开始嘀咕:姓萧,住得离赌场近,波斯金币,前不久…… 徐里正一看他二人感兴趣,越发的来劲了,继续道,“刚刚你们进村过桥的时候应该也看到了,村口挨着河的那一栋新修的砖木宅子,那就是他的。建得那叫一个气派啊,简直就像是京城官老爷的宅子!” 耿振武皱了皱眉,“还有别的可疑之处吗?” “有、有!”徐里正的眼睛都放出了亮光,说道,“记得此前有一回,我骂了几句他喜欢的那个小女奴,他突然瞪了我一眼。当时他那个眼神我恐怕一辈子都会记得,那真是太凶恶了!那、那真是一点都不像是一个文弱书生,那简直就是要杀人哪!” 听到这里,小赫连突然一捂肚子,“哎呀,徐里正,你们茅厕在哪里?” 徐里正连忙道:“出门沿着回廊往西走,到头儿就是了。” “不行,我得马上方便一下去了!”小赫连捂着肚子就开溜了。 耿振武皱了皱眉,一时也懒得管他了,只道:“徐里正,你再仔细想一想,萧珪还有别的什么可疑之处没有?” “好,我再想想,想一想……” 另一边,萧家院子之内。 萧珪只想着趁早去打探一下情况,也好做出应对之策,因此不想在影姝这里浪费时间。匆匆应付她几句之后,便迈步走出了院子。 不料影姝自己跟了上来,趁着四下无人,在萧珪身边低语道:“萧先生,你是六郎的好友。” “嗯。”萧珪转头看了她一眼,这姑娘仍像平常一样温婉恬静,面带微笑。 “六郎,是韩相公的儿子。”影姝说道,“这一点,想必萧先生是早就知道了?” 萧珪停了一下脚步,凝眸看着她,“是,早在洛阳我就知道了。” 影姝仍是面带微笑,淡静如荷,“韩相公的儿子,绝不可能与一名罪犯交友。更加不可能在外出游学之时,曾经在他家中长住。” 萧珪皱了皱眉,“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是一名罪犯了?” 影姝淡然道:“哪怕只是被官差带走调查过的朋友,那也不行。” 萧珪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是极力在为韩滉的名声着想。 “那依姑娘之高见,现在,我该做点什么?”萧珪问道。 影姝微然一笑,“回课堂,教书。” 萧珪皱了皱眉,“然后呢?” “一切如常。午饭过后,萧先生不是该与六郎去往河边练习绘画了么?”影姝淡静的说道,“先生就当,那些不良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便好。此等微不足道的小事,只须交给我们这些下人前去处理,就是了。” 萧珪沉吟了片刻,笑了一笑,“姑娘有没有想过,万一我真是个满手血腥、恶贯满盈的罪犯呢?” “不可能。”影姝仍是那样淡定的微笑着,“近日来,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都在我的密切观察之中。虽然你仍像一个巨大的谜团,但我发现,你的确是真心的喜爱那些学童,真心的爱护身世可怜的小奴奴,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难能可贵的是,你也是真心的在与六郎交友,而不是存心攀附于韩家的权势。这样的一个人,绝不可能坏到哪里去。” “既然我是一个巨大谜团……”萧珪呵呵一笑,“那么光凭这些就判断我不是坏人,姑娘就不怕后悔么?” “我相信我的眼睛。”影姝淡然道,“如果有一天我的眼睛骗了我,那也就是我的死期到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你眼力不错,也很有自信。难怪韩相公,会派你来跟随韩六郎外出游学。” “承蒙夸奖。”影姝稍稍矮身给萧珪施了一记万福礼,“现在,萧先生可以回课堂去了么?” 萧珪沉吟了片刻,微然一笑,“好,那就有劳姑娘了。” “先生请。” 于是萧珪又折了回去,走向课堂。 影姝在院子外面抬了一下手,对正在劈柴的阿木打了一记招呼。阿木立刻放下斧头朝院子外面走来。经过萧珪身边的时候,阿木对着他抱拳叉手一拜,“小人失陪片刻。拜托萧先生,暂为照拂六郎之周全。” “好。”萧珪点了一下头。 “多谢。” 阿木挎着他的刀,大步朝影姝走去。 萧珪看着他们的背影笑了一笑,真是两个有趣的人。一个温柔似水一个刚硬如铁。两人并肩一站,就如同是一把刀与刀鞘合并在了一处。 此时,奴奴仍旧待在房内专心的弹着她的琵琶,可比以前好听多了。 推开门,萧珪走进了课堂内,韩滉和学童们都好奇的看着他。 “来,我们继续上课。” 影姝和阿木朝徐里正家中走去,小赫连迎面而来,脚步匆匆。 两路人即将错肩之时,影姝突然停步,说了一声,“站住。” 小赫连微微一怔,好奇的看着影姝,不由得咧嘴一笑,“这位漂亮的大美人儿,是在跟我说话吗?” 阿木转过头来,冷冷的看着小赫连。 小赫连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突然有一种泰山压顶、如临大敌的感觉! “阿木。”影姝轻唤了一声。 阿木退到了一边,不再看着小赫连。 危机感顿时消失,小赫连不由得轻吐一口气,心中暗自惊道:很少有人会给我这么强烈的压迫感,这人绝对是个高手!杀人不眨眼的高手! “这位兄台,是要急着去找萧先生么?”影姝问道。 小赫连愕然的睁大了眼睛,“姑娘,难道我脸上写了字么?” 影姝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微然一笑,再又问道:“你也是不良人吗?” “也?”小赫连呵呵直笑,“看来我脸上并未写字嘛,姑娘何以猜得这么准?” 影姝淡然道:“兄台,只需回答问题就好。” “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漂亮又聪明的女人了。”小赫连呵呵直笑,然后说道:“虽然我们是一道过来的,但我跟那些不良脊烂白眼狼,还真不是一路人。我是萧先生的朋友。” 影姝凝视着小赫连,沉默了片刻。 小赫连也看着她,却渐渐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在她面前变得赤裸了一样,什么心事都瞒不住她。他不由得暗暗心惊:这不会是个妖女,懂得读心之术? 于是连忙移开了视线,不再与她对视。 影姝淡淡一笑,稍稍矮身施了一记万福之礼,“多有打扰,兄台请!” 说罢,她就和阿木一起走了。 小赫连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二人的背影,不由得“咝”的吸了一口凉气,小声的嘟嚷道:“这两个怪胎,什么来头?” 第44章 真的是你 徐里正今天可算是逮着机会了,终于可以把萧珪从轩辕里撵走。不仅如此,说不定还有可能一劳永逸的将他“解决”掉。 他甚至忍不住,开始惦记萧珪的那一栋漂亮的新宅子。 为了达成这些目的,徐里正开始添油加醋的在耿振武面前,数落萧珪的诸多“道德败坏”之处。比如说他强迫奴奴陪床,简直禽兽不如。又说他花言巧语对帅灵韵骗财财色,连她身边的侍婢也不放过。回头他又拿着帅灵韵的印签来找自己一起合谋,想要利用帅灵韵对他的信任,贪污建校的款项——但是自己严词拒绝了! 诸如此类,徐里正充分发挥了他加特林的特长,滔滔不绝说了许多,真是把那几个不良人都听烦了。 “世间竟有如此败类!”耿振武则是拍案而起,“不管他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绑回去再说!” “喏!”不良人立刻应命。 正在这时,影姝和阿木走到了这处客院的院门口处。 给他二人引路的仆人,对着院子里面大声喊道:“阿郎,有客到!” “混帐!”徐里正大骂了一声,从房间里走出来,“没看到我正在接待贵宾吗?” 仆人连忙跪到了地上,双手捧着一把铜钱,苦兮兮的叫道:“阿郎恕罪,小人也是没办法了!要么拿钱带路,要么就被他们掐断一条胳膊,没有第三条路能选了呀!” 徐里正愕然一愣,耿振武和不良人则是既惊且怒,当下就有人骂道:“不良人在此,你们也竟敢如此胆大妄为,莫非吃了豹子胆?!” 二人无动于衷。 影姝看着耿振武,微然一笑,说道:“伊阳县不良帅耿振武,现年二十九岁,自幼习武曾是一位绿林剑侠,于开元十五年杀人获罪,后托人求保免于死罪,但被罚入贱籍,从此效力于伊阳县衙充当不良人,直至今日。” 众人再度一惊,一名不良人当即大喝起来:“大胆刁妇,竟敢……” “退下!”耿振武喝斥了一声,大步走到影姝和阿木面前。 影姝淡然微笑的看着他。阿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边请。”耿振武将他二人请到一旁避开众人耳目,再问道:“姑娘十分面生,却为何对耿某的事情如此知晓?” “我不光是知道你的事情。”影姝说道,“在你们伊阳县的县衙里,但凡任何一个稍有份量的人,我全把他们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如数家珍。” “你是什么人?”耿振武沉声问道,“为何要调查我们县衙的人?”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影姝道,“重要的是,你们接下来要准备干什么?” 耿振武皱了皱眉,“这恐怕,就不是你能管得着的事了。” “我必须要管。”影姝仍旧面带微笑,小声的说道,“如果你不听我的,我就叫你们的县令,把你流放到岭南去喂蛇。” 耿振武表情微变,压着嗓门沉声道:“我们县令,为何要听你的?” 影姝微然一笑,“因为,他比你还要更加害怕,被流放到岭南去喂蛇。” “……”耿振武被呛得有点说不出话来。 很显然,这是遇到狠角色了。还有可能是一个,县令都惹不起的狠角色! 眨着眼睛寻思了片刻之后,耿振武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很简单。”影姝拿出一只十分精致短小,还有竹筒笔盖的毛笔来,说道:“我送你一个字,你带它去见你们的县令。他见了,自然会告诉你,接下来该要怎么做。” 耿振武犹豫了一下,伸出了自己的手来。 影姝示意他翻过手掌来,在他的手背上,写下了一个字。 “花签?”耿振武顿时微微一怔,“这是个什么字?” 身为公门中人,耿振武对“花签”可不陌生。现在有很多的官员,都会把自己的签名弄得非常的花俏而独特,甚至难于辨认。除了附庸风雅,另外是也是为了防止他人伪造自己的签名。 影姝收起了笔,面带微笑的小声道:“给你们的县令看过之后,立刻洗掉。并且从此忘记,你见过这个花签。否则,你就陪你的县令一起去岭南喂蛇!” 耿振武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那个花签,半晌无语。 “说,你们准备去干什么?”影姝问道。 “抓一个人。”耿振武说道,“他叫萧珪,是轩辕里的塾师。” 影姝淡淡一笑,“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们找错人了。” “姑娘何以如此肯定?”耿振武问道。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但是这个理由,你不配知道。”影姝说道,“如果你真想知道,那你就会死。” 耿振武皱了皱眉头,“姑娘是在要挟我,逼我纵放罪犯吗?就算你的背后是某位达官显贵,他又会甘愿承担这样的罪责吗?” “看来你这个不良帅,还算有点公正之心。”影姝淡淡一笑,说道:“好,我可以让你多知道一些东西。但是,也要请你先告诉我,你们是在查一桩什么样的案子?” “杀人案。” “谁被杀了?” “两个绿林强人。” 影姝淡然一笑,说道:“这样的歹人多死几个,百姓的生活只会变得更好。你也曾是江湖人,现在是不良帅。类似江湖寻仇、械斗互杀这样的案子,每年都会发生不少。但又有几棕案子,是真正破获了的?” 耿振武沉默不语。因为影姝说得对,朝廷和官府对于江湖厮杀这一类的人命案,向来都是非常嫌弃、爱管不管的态度。他们还巴不得这些人天天互杀全都死绝,这样治安将会好上许多倍。 “告诉我,是谁指引你跑到轩辕里来,专门针对萧先生的?”影姝问道。 耿振武沉默不语,总不能主动出卖上峰? 影姝淡然微笑,“你若不说,我可以去问你们的县令。” 耿振武说道:“那你去问我们县令!” 影姝皱了皱眉,“莫非,下令的就是你们的县令本人?” 耿振武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影姝微然一笑,“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耿振武直皱眉,“你知道?” “你不妨回去,问你们县令一个问题。”影姝道,“就问他,收了洛阳贵人多少钱。” 耿振武微微一惊,“什么洛阳贵人?” 影姝道:“去问,他心中有数。想必,你的心中也是有数。” 这算是说中了耿振武的心事。自己带着人日夜在外追查,一点线索都没有。上峰怎么就突然知道,凶手是谁了? 上峰的这道指令,确实来得十分奇怪。 类似这种栽赃嫁祸的事情,专干脏活累活的不良人,真是见得太多了! 耿振武沉默了片刻,说道:“但是本地里正,也说了许多萧珪的可疑之处。这又如何解释?” 影姝转目看向不远处的徐里正,淡然一笑,“那人心术不正,并且一直嫉妒萧先生,现在明显是有意要栽赃陷害于他。你要是连这都看不出来,那还是别当这个不良帅了。省得,丢命又丢人。” 耿振武真是被噎了个够呛,表情十分难看。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脸,说道:“我现在就去见我们县令。快马加鞭,来回最多一个时辰。你在这里等着。” 影姝微然一笑,语气轻松而甜蜜,像是在与情人约定一般,说道:“好呀,我等你。” 耿振武皱了皱眉,回去将那些不良人都招到了身边,下令道:“尔等在此等候,不得擅离半步,不得多发一言!” “喏!” 耿振武回头看了影姝一眼,再又小声叮嘱了一句,“千万不要得罪他们。” 不良人全都会意点头。 耿振武这才骑上马,飞奔而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徐里正傻了眼,“刚才不是说好要去抓萧珪吗,怎么跑了?” 影姝朝他走了过来,站在了他的面前,脸上漾着微笑。 徐里正面对这个笑容甜甜的大美人,还有那么一点局促和紧张,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容来,“呵呵”了两声。 影姝也对着他笑了一笑,说道:“你长得真丑。” “啊?!”徐里正一愣。 那些不良人都笑了起来。 影姝仍是笑意浓浓,说道:“不但人丑,心也丑。” 徐里正顿时变了脸色,“你、你这女子,怎么说话的?” 影姝摇了摇头,说道:“这么丑的人,真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你们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徐里正指着那些不良人,大声叫道,“她威胁我,她要杀我!” 影姝摇头而笑,“你还真不配让我动手。” 徐里正更慌了,跳脚大叫道:“你们难道都没听到吗?她要杀我!快把她抓起来啊!” 不良人全都恼了。其中一人挥起耳刮子,卯足力气刷在了徐里正的脸上。 “杀你娘咧!” “再不闭嘴,我先砍了你!” 此时,小赫连已经走进了萧家的院子里。 奴奴连忙放下了琵琶,迎了出来,“请问来客,有何贵干?” “小姑娘。”小赫连弯下腰,笑眯眯的问道,“请问你们萧先生,在家吗?” “先生在家。”奴奴说道,“但是他现在很忙,正在授课,不太方便见客。” 小赫连朝课堂那边看了一眼,大门关着。 他笑眯眯的说道:“那你给我安排一个地方,让我坐下来等他下课,可以吗?” “可以呀!”奴奴笑嘻嘻的道,“客请到客房安坐,我倒茶给你喝。” “好。”小赫连呵呵直笑,“多谢你呀,小姑娘。” “不用谢,客请随我来!” 这时,萧珪推开门走了出来。 “赫连兄,别来无恙。” 小赫连转头看过来,呵呵一笑,“萧兄?还真的是你!” 第44章 交定此友 萧珪刚刚现身,学堂里的学童位也纷纷走了出来,一一的施礼拜别先生,这便下课回家去了。 小赫连见状便笑了,“还真是个教书先生?……真人不露相啊!” 奴奴连忙朝萧珪走了过去,“先生,家里来客人啦!” “奴奴乖,我知道了。”萧珪点头微笑道,“你进去收拾课堂,我来招待客人。” “好。”奴奴笑嘻嘻的走进了课堂里。 韩滉原本是在内里帮忙收拾课堂,听闻“来客人了”,他便好奇的走出来看了一眼。 小赫连看到韩滉,当即眼睛一亮——这应该,是一位贵人? 从小养尊处、饱读诗书的官宦子弟,从外貌到气质,和乡里娃都是很不一样的。这一点,就算是轩辕里的村民也能一眼辩认出来,就不用提见多识广的小赫连了。 萧珪已经走到了小赫连的面前,面带微笑道:“赫连兄,所为何来?” 小赫连呵呵一笑,“总不会是来抓你的。” “赫连兄,真会说笑。”萧珪呵呵一笑,“有请书房用茶。” “好。” 两人前后脚的走进课堂隔壁的书房里,小赫连先一步进去,萧珪在后面顺手掩门。 就在关门的一瞬间,小赫连突然从身后对萧珪发起了攻击。 一拳,朝他脑后袭来! 萧珪借着关门转身的动作,稍稍朝旁边侧了一下身子,小赫连的拳头擦着脸庞过去打了个空。萧珪顺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扭,小赫连当即跪了下来。 “哎呀呀,疼疼疼!”他捂着肩膀,呲牙咧嘴的大喊。 隔壁的两个孩子都听到了,韩滉连忙问道:“萧先生,怎么回事?” “没事,他不小心踢到了脚趾。”萧珪说道,“忙你们的!” “噢……” 萧珪死死摁着小赫连的肩膀,小声道:“你要再敢乱嚷一声,我立刻卸你的胳膊,保准让你从此做个残废!” “不敢,不敢……萧兄快快放手!”小赫连的眉头打成了一团,疼得直吸凉气,“断断断了,真的快要断了!” 萧珪放开了他,自顾走进了书房里间,在自己特制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赫连兄,过来饮茶。” 小赫连狼狈无比的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酸痛无比的胳膊,抬头看向萧珪,嘴里小声的碎碎念,“他娘的,果然是个绝顶高手……” 萧珪拿着茶壶,微笑的看着他,“赫连兄,说什么?” “没什么。”小赫连揉揉肩膀吸着凉气朝萧珪走过来,又对他的太师椅和大号的四腿书案起了兴趣。 他双手在花梨木的桌面上又摁又摸,再又仔细端详了一阵桌面上的天然树瘤所形成的独特花纹,“如此完整又精美的花梨瘿,真是好东西!” 萧珪淡然微笑,“赫连兄,还懂木料?” “不瞒萧兄,家父曾经做过二十年的木料生意。”小赫连自己从一旁搬起另一张太师椅,摆在萧珪对面坐了下去,“舒服!好东西!” 萧珪呵呵一笑,递了一杯茶给他。 “木料好,匠人的手艺更是没得说。但更好的是,这套家具的新颖独到之处。”小赫连接过了茶,浅啜了一口,说道,“萧兄,果然是一位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哪!” 萧珪只是淡然微笑,“赫连兄一进门就找我打架,现在又对我猛拍马屁。究竟是有何目的?” 小赫连放下茶杯,呵呵一笑,“我想,交下你这个朋友。” 萧珪道:“教习圣贤书的塾师,和绿林魁首交朋友。你觉得合适吗?” “听起来,好像是有点奇怪……”小赫连眨了眨眼睛,再又一笑,“那咱们结拜兄弟?” 萧珪哧笑了一声,都懒得回他的话,自顾拿起杯子饮起茶来。 “看来只剩下一个办法了。”小赫连担起自己的那碗茶离了座,对萧珪单膝一拜,“有请萧先生,收我为徒!” 萧珪喝茶的动作稍稍一停,瞟了他一眼,倒是想起来了。当初自己离开赌场的时候,小赫连就提过这一茬儿,想要拜自己为师学习赌术。 小赫连看着萧珪,呵呵的笑,“师父,请用茶。” 萧珪毫不犹豫的送给他一个字,“滚。” “不滚。”小赫连的回答也是斩钉截铁,“除非师父喝了这盏茶,否则你没资格对我发号施令。” 萧珪很淡定,说道:“再不起来,我就把你打晕了扔出去。” “别、别!”小赫连连忙赔着笑站起了身,放下茶盏坐了下来,说道,“既然萧先生不愿与我师徒相称,我也不勉强。只要萧先生能将满身的绝技,随便传我一两样,我就知足了。” 萧珪淡然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小赫连咧嘴一笑,“那我就去告诉那些不良人,萧先生武艺惊人。一招之间就将绿林道上排名顶尖的高手小赫连,给完全制服了。” “去!”萧珪呵呵一笑,拿起茶盏慢慢饮茶。 小赫连一愣,当真一点都不怕? 萧珪放下茶盏,“赶紧去,我就不留你吃午饭了。” “呵……呵呵!”小赫连很尴尬的笑了笑,“开玩笑的,我小赫连怎么可能出卖朋友呢?再说了,我向来最是看不惯那些不良脊烂。平常,他们没少收我的钱。现在伊阳县死了两个臭名着昭的江湖匪类,他们抓不着凶手便怀疑是我干的,跑到我的赌坊里来把我查了个底朝天。你说可气不可气?” 萧珪眨了眨眼睛,“那你怎么又和他们一起,跑到轩辕里来了?” “是不良脊烂的狗上峰,突然发来一令,叫他们来这里调查。”小赫连说道,“我当时就寻思,能把那两个混蛋一起干掉的,定是一位英雄好汉,所以我就想要过来见识一下。在那个徐里正那里,我听他说了好多有关你的可疑之处。我越听越觉得,徐里正说的那个轩辕里塾师萧珪,就是那天我在赌坊里见过的萧十二兄。于是,我就假装拉肚子溜走了,想要提前来给你通个风、报个信。可别让你,真的落在了那些不良脊烂的手上。” 萧珪注意的观察,他倒不像是在说谎。于是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很简单,我欣赏你。”小赫连道,“我想结交下你这个朋友,最好是能拜你为师,跟你学得一招半式。” “拜师,是不可能了。”萧珪淡然道,“我是个乡野塾师,只收幼龄学童为徒,教他们《千字文》和《论语》这一类东西。” 小赫连眨了眨眼睛,嘿嘿的一笑,“反正你也收了这么多学生了,不怕再多收我一个?大不了,我也来学《千字文》和《论语》。” 萧珪都笑了,“你是不是傻?” “这还真被先生说中了。”小赫连嘿嘿的笑,“我自幼跟着我那个横行江湖阿爷闯荡,只学了赌博打架和舞刀弄剑,因此读书少,人也傻。现在若能拜得萧先生为师,多读一点圣贤书长一长智慧,那想必也是极好的。” “别白费心思了。”萧珪道,“我是不会收你为徒的。” 小赫连呵呵一笑,“萧先生只管拒绝好了,反正我是不会死心的。今日不成,我明日再来。明日不成,我后日再来。总有一天,你会答应的。” “今日来,你是客。”萧珪道,“明日还敢来,我就打断你一条腿。后天再来,那就打断另一条。如此,你便不会再来了。” 小赫连眨了眨眼睛好像略有一点心虚,因为他觉得,萧珪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并且凭他的身手,这似乎也不难办到。 寻思了片刻,小赫连问道:“我想知道,萧先生为何执意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萧珪道:“你真想知道?” “真想。”小赫连抱拳叉手一拜,“还请萧先生,赐教。” 萧珪站起身来,推开书案旁边的那扇窗户,朝外一指,说道:“你看一下,这窗外是什么?” 小赫连朝窗外看了一眼,很好奇,“田野?村庄?树木?还能有什么?”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萧珪呵呵一笑,坐回了椅子上,说道,“这是我萧某人,好不容易才觅到的一块清净之地。我只想在这里,陪着那些单纯天真的学童悠然读书,过最平淡最安静的日子。连那些对我心怀嫉妒与不满的乡绅我都懒得去理会,又哪会同意,赫连兄这样的绿林魁首介入进来,打破我的田园生活之宁静?” 小赫连眨巴着眼睛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萧珪道,“赫连兄,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轩辕里是一块清净无为之地,不适合你。” “萧兄,确实是世外高人哪!”小赫连笑了一笑,“但那晚在赌场的表现,萧兄又该如何解释?” 萧珪呵呵一笑,“世外高人也要吃饭嘛。他缺钱了,自然就会出去走动走动。” “有道理。”小赫连也是笑了,说道:“于是就有了精美的豪宅和上好的家具么?” “你若觉得不甘心,过几日,我把钱还给你。”萧珪淡然道,“连本带利,包你满意。” “萧兄,真是看扁我小赫连了。”小赫连呵呵一笑,说道,“就冲我对你的这份欣赏,我也心甘情愿把那点微不足道的黄白之物,拱手赠予萧兄。再说了,那些钱是你凭本事赢来的,天经地义便是你应得的。人无信不立,我小赫连向来最讲规矩。” “讲规矩,是好事。”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不如,咱们两人也来立个规矩?” 小赫连的眼睛一亮,“萧兄请讲?” 萧珪说道:“要交朋友,可以。但是,只要你一天还在绿林道上厮混,就一天不要到轩辕里来找我。” 小赫连道:“那要是,在轩辕里之外呢?” “我绝不参与你的江湖之事。”萧珪微然一笑,“除此之外,随意。” “好!”小赫连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萧兄,你这个朋友,我算是交定了!” 第45章 丑就是罪 两人在书房里再又叙谈了片刻之后,萧珪便站起了身来。 “我该去做午饭了。”萧珪说道,“可不能饿着外面那两个孩子。” 小赫连便也站了起来,“萧兄为何还要亲自做饭,难道没有仆人吗?” “我不需要仆人。”萧珪淡然一笑,“其实,做饭也是享受生活的一种方式。” “世外高人的想法,果然跟我们这些俗人不同。”小赫连呵呵的笑,说道,“那位小小少年,应该是一位出身不凡的贵公子?” “他是我的一位忘年好友,你知道这个就可以了。”萧珪道,“其他的事情,你就不要再作打听。” “好。”小赫连答应得很干脆,“守规矩,这很重要。” “赫连兄有兴趣的话,不妨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共用午食。”萧珪道。 “我倒是想。”小赫连道,“但我还是现在离开的好。我得回徐里正那里, 看一看情况。” 萧珪呵呵一笑,“不用看了,你自行回家去!” 小赫连很好奇,“为什么?” 萧珪道,“你是江湖人。官面上的事情知道太多,可能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小赫连顿时一醒神,连忙问道:“来时的路上,突然有一位漂亮姑娘叫住我,对我盘问了一番。她的身边还跟了一位沉默寡言的剑客,威势极强。萧兄,那两位莫非就是,门外那位小公子的扈从?” 萧珪淡淡一笑,“你很聪明,难怪能在江湖上独霸一方。” “萧兄过奖了。”小赫连呵呵的笑了一笑,“其实,我完全是仗了我爹的势……好,不提他老人家也罢!” “那你还要不要,留下来用餐?” “萧兄不用管我,在下这便告辞了。”小赫连说道,“既然我不方便来这里找萧兄。那萧兄是否可以抽空再去赌坊那边,与我共谋一醉呢?”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好,有空我会去的。” “好,一言为定。”小赫连面露笑容,“我备好美酒,专等你来。” 萧珪点头,“一言为定。” 小赫连走了,骑上马直接过了那条老木桥,没有再去徐里正家里。 萧珪站在门口看着他走远,呵呵一笑,这个家伙倒也还有点意思。 这时韩滉走了过来,“萧先生,你朋友走了?” “嗯。”萧珪点头。 “咦,影姝和阿木呢?”韩滉问道。 萧珪道:“我请他们去了徐里正那边,替我办一些小事。晚一点,他们就会回来了。” 韩滉问道:“阿木不在,我们的午食怎么办?” “我做给你们吃呀!”萧珪笑道,“蒸几个大馒头,煮一盆羊肉汤再涮上些许蔬菜。怎样?” “好!”韩滉顿时大喜, “先生做的菜,最好吃了!” 奴奴也是欢喜,“我来给先生帮忙!” 过了许久,三人吃完了午饭,尹阿婆在新校工地那边忙完后都过来了,影姝和阿木都还没有回来。萧珪便叫尹阿婆带奴奴去午睡,自己则是带着韩滉去往河边的老地方,准备练习写生。 二人刚刚才摆好画架,便见到两骑从河堤上匆匆奔来。 其中一人穿着一身不良人的官差服色,另一人则是做平民打扮。 萧珪看到那个平民,则是心中一动……那一定不是平民,因为那名官差都只敢骑马跟在他后头,态度也比较谦恭。 萧珪因此心想,他们应该是准备去往徐里正家里的? 这时韩滉问道:“先生,我们今日画牛好不好?” 萧珪顿时笑了,“又画牛?这都连续画了多少日了。” 韩滉笑道:“也不知为何,我就是喜欢画牛。” “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好,那就画牛。”萧珪点头而笑,心想若不是从小就喜欢画牛,你又哪会留下《五牛图》这样的千古名画呢? 片刻过后,徐里正家中。 耿振武和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同大步走到了后院。一众不良人见到那位中年男子都吃了一惊:县尊明府君,怎么做一身平民打扮的出来了? 中年男子谁都没理,径直走向影姝,连忙就要抱手下拜,“下官伊阳县令田茂才,参……” “停!”影姝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面带微笑道,“田明府功名在身官拜七品,哪能对我一个奴婢下拜呢?” 明府,是唐人对县令的尊称。 田茂才一愣,连忙收回了手,呵呵的笑,“姑娘教训得极是……确是田某,唐突了。” 在场的不良人和徐里正,全都暗暗吃惊:这女子究竟什么来头? 耿振武一挥手,将他的手下和徐里正全都带到了院子外面,亲自守着院门不许旁人靠近。 “田明府,咱们还是长话短说!”影姝依旧是面带微笑,声线甜美。她说道:“首先你要铭记一点,你从来没有见过我。明白吗?” “明白,下官明白。”田茂才小心翼翼的道,“耿振武手上的花签,我都叫他立刻洗去了。我也会严格约束手下人,叫他们全都管好自己的嘴。” “很好。”影姝点头微笑,“田明府若能从此小心谨慎,将功补过。或许,还能在伊阳县令的位置上,继续干下去。” 田茂才顿时慌了,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连忙叉手一拜,“不知下官所犯何过,还请姑娘明示?” 影姝淡淡一笑,“你认识房孺复吗?” “不认识啊!”田茂才瞪大了眼睛,“他是什么人?” 影姝道:“叫你来轩辕里,抓萧珪的人。” “啊?”田茂才一愣,“那是我的一位幕僚告诉我,说他得到了准确线报,凶手就是那个萧珪。” 影姝淡然一笑,“你那位幕僚,给你孝敬了多少钱?” 田茂才表情一变, “这……” 影姝道:“你觉得那点钱,是能买到你的顶上乌纱,还是项上人头?” “这个……”田茂才连忙道,“下官只是觉得,那或许,也是一条破案的线索。” 影姝摇头而笑,“再不如实回话,我可就救不得你了。” 田茂才这下是真慌了,额头上沁出了汗,嘴里也哆嗦了起来,“好,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我那个幕僚在洛阳有个朋友,那天他朋友突然来找他,跟他说轩辕里的萧珪就是凶手,叫我们伊阳县衙去查。然后那个人还留下了一笔钱,说如果我们把差事办得漂亮了,往后还有好处。” 影姝淡淡微笑,说道:“你那位幕僚,想必告诉过你,他的那位朋友是在为谁卖命了?” “是,他说了……”田茂才低下头,叹了一口气,“我那幕僚的朋友,是洛阳房孺复的家奴。” 影姝道:“前不久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房孺复被他父亲房琯痛打了一顿差点残废。你知道么?” 田茂才表情愕然,摇头,“我不知道。” 影姝道:“那你肯定也不知道,房孺复为何会挨打了?” “不……不知道。” “就是因为,他得罪了萧珪。”影姝轻叹了一声,说道,“萧珪可是兰陵萧氏之后,驸马萧衡的族弟。” 田茂才瞪大了眼睛,“啊?!” “房孺复恨死了萧珪,但又不敢再来招惹萧珪。”影姝道,“于是他就找到了你,诱使你栽赃嫁祸于萧珪,来替他报仇雪恨。你懂了么?” “原来如此!”田茂才挥起袖子,直抹冷汗,“好险,好险……我差点就做了一个,不明不白的送死鬼!” 影姝微笑点头,“现在,你知道你该怎么做了?” “知道。”田茂才连忙说道,“我回去就把房孺复的钱,给他退回去。就说这趟栽赃嫁祸的差事,我办不了。” 影姝果断扔出一字,“蠢。” “啊?”田茂才一愣,连忙叉手拜下,“还请姑娘赐教。” 影姝淡然道:“你只需要给房孺复回话说,经过你们的认真调查得知,驸马萧衡的族弟萧珪,绝对不是凶手。” 田茂才顿时眼睛一亮,再度叉手一拜,“姑娘果然高明,田某谨受教!” 影姝道:“类似这种江湖仇杀的案子,想必你也经手许多了。还用得着我来教?” “是是,下官真是一时糊涂了!”田茂才连忙道,“萧珪名门之后为人师表,怎么可能是凶手呢?……案子很简单,就是江湖仇杀。凶手已经畏罪潜逃,我们正在全力抓捕!” “蠢。”影姝再骂了一声,“凶手负隅顽抗,已被你们当场毙杀!” “对对,当场毙杀、当场毙杀!”田茂才再度叉手拜下,把腰弯得低低的,“此案,就此了解。” 影姝微然一笑,“你可以走了。” “是,下官告退。” “对了。”影姝再道:“那个徐里正,也一并参与了赃款嫁祸。” “那厮?真是活腻了!”田茂才眉头一皱,转身就朝院外走去。 一跺脚一挥手,他的官威立刻就飞扬了起来。 “耿振武,立刻把徐里正给我绑了,带走调查!” 徐里正立刻大叫起来,“我犯何罪?为何抓我、为何抓我?!” 影姝朝徐里正走了过去,看着他,淡淡微笑的说道—— “长得丑,就是你的罪。” 第46章 换一条狗 河岸边,萧珪正在耐心细致的对韩滉讲解,自己从宋徽宗那里学来的一些绘画用笔技巧。韩滉也听得津津有味,并一一的在纸上尝试。 这时,桥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吵闹之声,两人都张望了过来。 他们看到,几名不良人扭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正在走过那条桥。 被绑的人,居然是徐里正! 在那些人的身后,则有徐里正的一些家属尾随而来,一路的哭诉拜求,希望不良人能够放了徐里正。再隔得稍远,则有大量的轩辕里村民在围观。 萧珪觉得挺奇怪,这些人明明是来抓我的,怎么反把徐里正给绑走了? 几名负责断后的不良人被吵得烦了,大吼一声,“再吵,把你们也一起抓了!” 徐里正的那些家人就都不敢再作声,也没有再敢尾随了。 这时,韩滉说道:“我看到影姝和阿木了。” 萧珪也看到了,他二人正带着一个平民扮相的中年男子,朝自己这边走来。萧珪认出了那个平民男子,就是之前骑马匆匆赶来的那一个。 他们三人走过了桥,停住了脚步。 县令田茂才回头看了看桥后面的那些村民,小声问道:“姑娘,那个徐里正该要如何发落呢?” 影姝淡淡的微笑,“大唐不是有律法么?” 田茂才微微苦笑,小声道:“按律法,他顶多犯了一个伪供诽谤之罪。打几个板子罚一点钱,最多也就是这样了。” 影姝眨了眨眼睛,“请稍候。” “好的。”田茂才很听话的点头,站着没动。 影姝和阿木,朝萧珪与韩滉走了过来。 韩滉很好奇,“萧先生,他俩在做什么呢?” “专心绘画。”萧珪说道,“村中的一些繁杂俗事,你大可不必在意。” “好。”韩滉点了点头,又把注意力投到了他的纸笔之上。 萧珪则是起了身来,朝他二人走近了几步。 影姝也不想让韩滉接触这些事情,于是她迎着萧珪走来,在他面前施礼一拜,“萧先生。” 站在桥头边的县令田茂才微微一惊,那姑娘拜的那人,莫非就是他的主人? 萧珪朝田茂才这边看了一眼,会心一笑,小声道:“感谢姑娘,如此抬高我的身价。” “萧先生的身价本就不低,还用得着我一介婢女来帮忙抬高么?”影姝淡淡的微笑,小声道:“那一位,是伊阳县的县令田茂才。他收了房孺复的钱并受他指示,将要拿一桩杀人案来栽赃嫁祸于你。那些不良人,就是来来抓你的。” “我知道了。”萧珪笑着点了点头,心想房孺复肯定是苦等那两个强盗的回信,却只得到他们被杀的消息。于是他们大胆一猜认为是我反杀了那两个强盗。呵呵,瞎猫拖死耗子,其实他们蒙对了!……但是在权力面前,真相有时候,可能会变得不太重要。 影姝也回头看了田茂才一眼,说道:“徐里正迫切希望你的罪名能够落实,于是他在不良人面前,肆意诽谤说你坏话。我叫田茂才将他抓了。至于该要如何判罪,还请萧先生决断。” “我决断?”萧珪笑了一笑,“这可是衙门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一介塾师来决断?” “确是衙门的事情。”影姝淡然道,“但徐里正诽谤的是萧先生本人。萧先生的态度,将很大程度的影响,衙门做出的判罚。” “我明白了。”萧珪笑着点了点头,心想我一介塾师哪能影响到县令判案?真正发挥作用的,是韩家的权势才对! 影姝问道:“那么,先生有何高见?”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官场之事,我不太懂。所以,我想听一下影姝姑娘的建议。” “我的建议,很简单。”影姝微然一笑,“将徐里正杀之,流放其全家。唯有斩草除根,方能永绝后患。” 萧珪看着这个文静温柔的姑娘,笑得真是甜美无比。但她说出来的这些话,还真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四个字:蛇蠍美人! “萧先生,为何皱了眉头?”影姝仍是淡然微笑着,说道,“莫非是觉得,我这样的手段太过于歹毒?” 萧珪说道:“杀人,的确是这世上最简单省事,也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但是我,不想在轩辕里杀人。徐里正,仿佛也罪不至死。” 影姝微微一笑,“萧先生,果然是一位仁人君子。” “不。”萧珪道,“我更多的,是在为自己打算。” 影姝道:“萧先生是在担心,倘若因此杀了徐里正,自己将在轩辕里没有立足之地?” 萧珪道:“准确的说,是再也享受不到,现在这么宁静而和谐的田园生活了。” “我看未必。”影姝微然一笑,说道:“按理说,像徐里正这样的乡绅,一般都是宗族之长或乡党之首,在村里很有威信和人望。倘若有外人跑来想要动他,村民一般都会自发的加以阻拦,有时甚至还会酿起民变冲突。但是眼下不良人带走了徐里正,除了他的几个家人在求饶,轩辕里的其他村民都只是围观而已。由此也可见得,这个徐里正在轩辕里不得人心。萧先生若能动手除了他,兴许还是为民除害。” 萧珪呵呵一笑,“我可不是什么正义的化身,我对为民除害没有兴趣。就算徐里正再不得人心,现实却是,轩辕里一半以上的人都是姓徐。自古皆是内外有别,疏不间亲。我若因为一点生活当中的小小矛盾就动手杀了他,让剩下的徐家人怎么想?我在轩辕里,还能生活得下去么?” “先生果然想得周到。”影姝微然一笑,“那么,我再给先生另提一条建议,如何呢?” “愿闻其详。”萧珪心中一动,突然想到:她之前说的那些狠话,很有可能只是在试探我!——她想知道,我是否狠心恶毒! 这时,影姝说道:“先生不想在轩辕里杀人,但徐里正却有害你之心。他这样的人,倘若不对其施以严惩并彻底消除他的威胁,萧先生仍旧无法在轩辕里,享受宁静的田园生活。” “说得好。”萧珪微笑点头,“继续。” 影姝微微一笑,说道:“徐里正无德无才,更无太多心机与谋略,他所仰仗者,无非就是他的财产与土地。不如趁此机会,将其财产充公,将其土地没收。” 萧珪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和杀他有何区别?” “有很大区别。”影姝道,“按我朝均田制度,每一位成年男丁可以分得一百亩田地。但河南府是土地稀缺的狭乡,实际上,每一位丁壮能够分得十几亩田土,就已经很不错了。徐里正一介乡绅,既无功名又无官职,竟然一人独占上千亩良田,洛阳的三品大员都没有他这么夸张。现在朝廷正要大力清查,乡党非法侵吞农民田土的事情。徐里正犯了这么大的忌讳,就算我们不去动他,也自会有上面的人来治他。”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想影姝不愧是宰相家里走出来的人,对国家的法典与政策那是了如指掌。她也更加善于利用这些东西,去与她的敌人战斗。 如今看来,让影姝去收拾徐里正这样一个小角色,真像是大炮打了蚊子! 看到萧珪露出这样的表情,影姝微微一笑,“萧先生,现在还会觉得我这个办法过份吗?” “不过份。”萧珪说道:“徐里正确实心术不正,没少害人。轩辕里,也是时候换一个里正了。我看,那个徐大富倒是不错。” “好的。”影姝矮身给萧珪施了一记万福之礼,“奴婢这就过去,给田茂才传话。” 萧珪呵呵一笑,“你可不是我的奴婢,不必在我面前如此多礼。” “要的。”影姝淡淡微笑,说道:“六郎待先生,如师如兄。奴婢又岂敢对萧先生不敬?” 萧珪微然一笑,“好,姑娘随意就好。” 影姝又施了一礼,这便朝田茂才走了过去。 田茂才连忙打起了精神,拱手迎着影姝,“姑娘,可是拿定主意了?” 影姝说道:“萧先生仁厚,不愿对轩辕里的乡亲过份苛责。” 田茂才眼睛一亮,“方才那位,就是萧先生?” “没错。”影姝说道,“先生之意,对徐里正略施小惩即可。” 田茂才连忙道:“那就鞭笞数十再关他几天,让他长长记性,如何?” 影姝微微一笑,“徐里正一人霸占千亩良田,严重有违我朝均田制度。田明府可知?” 田茂才顿时愣住,“这……” 影姝说道:“朝廷正要清查,非法侵占农民田土的乡党。此刻查办徐里正,可算田明府政绩一件。” “好……”田茂才又无奈的轻叹了一声,“我一定将其严办!” 影姝微笑道:“想必,田明府与徐里正的交情,该是不错?” 田茂才的表情有点难看,小声道:“下官身为一县之父母官,想要治管全县,免不得还要依靠下面的这些乡党。大唐的地方州县有着不成文的规矩,各村的里正,一般都是县令亲自任命的。” 影姝微笑道:“田明府的意思是,主人会舍不得去痛打,自己养的狗了?” “咳……”田茂才的表情更加尴尬了。 “换一条狗!”影姝道,“田明府养在轩辕里的这一条,总喜欢乱咬人。万一哪天真咬到了不该咬的人,给你招来大祸,那可就悔之晚矣了。” “对对,姑娘言之有理!”田茂才眨巴着眼睛,“但不知,谁适合接任里正呢?” 影姝微然一笑,“萧先生说了,徐大富不错。” “好,那就徐大富!” 第47章 车到山前必有路 当天夜晚,萧珪洗漱罢后照例回了书房,准备看一会儿自己刚从洛阳买来的几本书。 大唐的乡村,可没有什么夜生活,各家各户基本都是入夜就歇。 入夜后的轩辕里总是十分宁静。萧珪就喜欢在这样的夜里,打开书房的窗户,看着静谧的夜色,听着屋外的风声,或读一读书或写一写字,这让他的内心特别的安宁与惬意。 萧珪今天摊开了一本字迹妍美的手抄本《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准备拿它当字贴,来练一练字。 前世的职业习惯一时未能改变,出于对敦煌文物的珍爱,萧珪现在对唐人手抄的经书比较感兴趣。现在,大唐有许多的人以抄书为生,尤其是那些抄了一辈子经文的人,随便拎一个到二十一世纪,那都是当仁不让的大书法家。 刚刚才写了没几个字,书房的门居然被敲响了。 门其实没有关。 萧珪抬头一看,是影姝。 她左手提着一个灯笼,右手担着一个盘子,盘子上面放了一个小小的瓷瓮,问道:“萧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大唐民风颇为开放,倒是没有太多的礼教约束、男女大防。 萧珪放下了手中的笔,“影姝姑娘,进来坐!” “多谢萧先生。” 影姝走了进来,将灯笼挂在钩灯角上,然后将那个小瓷瓮放在了萧珪的大书案上,“萧先生,请用茶。” 萧珪笑了一笑,“晚上饮茶,不会失眠么?” “这是菊花茶。”影姝微笑道,“去岁秋天,我亲手在长安的乐游原摘来的野菊,干制之后保存至今,一点都没有变味。然后我还加了一点甘草与麦冬,可以祛火明目。” “姑娘真是有心了。我这两天正好感觉眼睛有点干涩,可能是有点上火。”萧珪担起瓷瓮来饮了几口,温度刚好,茶味也还不错。 影姝微笑道:“现在已是春夏之交临近涨水季节,伊阳有河难免潮湿,先生又爱饮酒、喜食肉,再加上时常熬夜晚睡,难免容易上火。” 萧珪顿时笑了,“影姝姑娘真是博学多才,无所不知啊!” “先生取笑了。”影姝笑道,“影姝对任何事情都是一知半解。也偏就是这样的人,最喜欢班门弄斧。” “姑娘谦虚了。”萧珪道,“光是对大唐官场之了解,姑娘就能远胜当今天下的大多数人了。” “承蒙先生如此夸奖,影姝都忍不住想要自吹的自擂一番了。”影姝微微一笑,说道:“当年我还只有奴奴这么大的时候,就跟随在韩相公的身边,专门替他老人家收拾书桌、倒水研墨,做一类这等小事。韩相公见我年幼,和一些同僚商谈公务也从不避讳于我。就这样,我在韩相公身边安安静静的听了十年。直到后来,我都可以代替韩相公批复他属下送来的紧急公文,而令他的属下无法辨出真伪。” “耳濡目染,近朱者赤。”萧珪笑呵呵的点头,“厉害!” “先生过奖了。我只是韩相公的一个,小影子而已。故此韩相公亲自为我赐名为,影姝。”影姝淡淡一笑,说道,“其实我来找先生,是想跟先生说一件事情。还希望先生,不要见怪。” 萧珪点了点头,“姑娘,我们坐下说!” “谢先生。” 影姝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摸了摸结实的扶手,笑道:“这种椅子,适合韩相公。他年纪大了,跪坐久了,腿会疼。” 萧珪笑道:“姑娘,还真是处处替韩相公着想。” “我是奴婢,当然要替主家着想。因为主家好,我也就会过得好。”影姝说道,“现在我已经被韩相公派来侍奉六郎,成了六郎的奴婢。所以,我现在想要和先生说的这件事情,主要也是在为六郎着想。希望先生,不要见怪。” “无妨。你说。” 影姝说道:“我希望先生,能够入仕为官。” 萧珪顿时就笑了,“为什么?” “因为先生,实在是太适合做官了。”影姝说道。 “不,我一点都不适合。”萧珪直摆手,“我对做官,一点兴趣都没有。” 影姝微然一笑,说道,“恰因如此,先生才特别适合做官。” 萧珪呵呵直笑,“这又是为什么?” 影姝说道:“这些年来,我一直跟随在韩相公身边。我看着他从一个外州刺史步步高升,逐渐做到了大唐的宰相。我也看到他身边的许多同僚,或沉或浮,或兴或荣。我发现,越是求官心切的人,越是容易失败。越是热血激进的人,越是容易失败。越是不懂得隐藏的人,越是容易失败。” 萧珪点头而笑,“看来你在韩相公身边,真是学到不少东西。” 影姝微笑道:“萧先生,性情恬淡而圆通自然。道家说,无所求而无不求,无所争而无不争。圆通自然,则无懈可击。佛家也说,自然获圆通,圆通穷尽世间法。萧先生这样的性格,确实适合做一名隐士。但若到了官场之上,至少也是立于不败之地。” 萧珪呵呵直笑,“照姑娘这么说,天下那么多的隐士,都该去做官了?” “未必。”影姝道,“在我看来,这天下一多半的隐士,都是身在山野心在官场。他们只不过是想假借隐逸宣扬名声,最终目的还是想要图取富贵。他们和那些急于求官的人,并无太大区别。就算偶有几个真正的隐士,他们或不具备先生这样的才能,或者不像先生这样擅于隐藏。若无真才实干或不懂得轻急缓急与趋吉避凶,这样的隐士比那些急于求官的人,还要更加不如。他们几乎都适应不了,俗世间的正常生活。真要给他们一个官做,恐怕三天都坚持不下来。” “此番见解,真是独到。”萧珪点头直笑,心想这姑娘有点意思。听说她话,说跟听书似的。不但好玩,还涨知识。 影姝也是微微一笑,“先生莫要不以为然。先生身上的优点数不胜数,仿佛都是为了做官而生。光是一个‘藏’字诀,恐怕就是那些为官数十年的人,修炼一生也学不会的绝技。” “藏?”萧珪呵呵直笑,“我藏什么了?” “先生藏了什么,影姝道行太浅无法看得出来。但是先生,自己心中必然有数。”影姝微笑道,“藏,其实不是贬意。就算是怀有经天纬地之才,匡扶天下之志,那也先要懂得保护自己。谋事必先谋身,人都不在了,还谈何才华与志向?” 萧珪点了点头,“姑娘是个实在人。这番话,颇有道理。” “我看先生也是一个实在人,所以才敢对先生说出这样的话来。”影姝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其实,我很想对韩相公也说一说。但是,我不敢。” 萧珪道:“天下皆知,韩相公为人正义,耿直刚直。” “是的。”影姝再度轻叹了一声,“他们韩家就是这样的门风。他们韩家的男人,也多半都是这样的性格。”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心想我可记得韩休当宰相的时间并不太长。听影姝这口气,莫非她已经看出了什么不妙的端倪? 这时,影姝又道:“先生知道,六郎虽然年仅十二岁,但已经拜官七品。虽然只是一个闲散虚职,但这也意味着,再过几年等他成年,他必然正式踏入仕途。” 萧珪点了点头,“没错。” “我刚刚说了,先生身上的优点,恰好是韩家人的缺点。”影姝说道,“这些日子以来,我看到六郎除了学习绘画,性情方面也受到了先生莫大的影响。但是这样的影响,很有可能随着我们离开轩辕里,而慢慢的淡薄下来。所以我就在想,如果先生能够入仕为官,那么先生就与六郎是同一类人了。如此,先生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六郎,教给六郎更多的东西。这对六郎的将来,必然大有裨益。” 萧珪呵呵直笑,“影姝,你还真的是,时时处处在为你的主家着想。” “抱歉。”影姝连忙拱手施了一礼,“影姝是奴婢,必须替主家着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份,都有自己该做的事情。你没有错,不用道歉。”萧珪道,“至于我是否入仕为官,这个,我恐怕要令姑娘失望了。” 影姝淡然一笑,“我知道先生,会是这样的回答。但是我也请先生,不要着急给出回复。” “为什么?”萧珪问道。 影姝说道:“轩辕里可以是先生的家园故土与休养歇息之地,但绝不会是先生此生唯一的归宿。” 萧珪淡然微笑,“何以见得?” 影姝微微一笑,“轩辕里,实在太小了。容不下先生。” 萧珪有点无奈,摇头而笑,“我明明不想做官。为何偏就要有,要劝我去做官呢?” “还有别的人,对先生说过类似的话吗?”影姝有点好奇。 “有。”萧珪点头,无奈的微笑,“还不止一个。” 影姝笑了,“那先生还犹豫什么呢?总不会,我们所有人都看错了?” “这无关对错,只是选择。”萧珪道,“此生,我只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富贵大闲人。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如此,倒也未尝不好。”影姝眨了眨眼睛,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但是说不定哪天,先生也会改变主意。毕竟,未来之事谁也说不准。” 萧珪道:“车到山前必有路,顺其自然。一切到时再说。” 影姝点头微笑,“到时,先生可要记得,也对影姝说上一声。” “好啊!”萧珪呵呵直笑,“到时,姑娘会去帮我求个官来当一当吗?” “车到山前必有路。”影姝微然一笑,“咱们,到时再说!” 第48章 围攻 次日一大清早,萧珪才刚刚起床正在穿衣服,突然有一大群村民,朝他的院子这边涌了过来。 阿木正在汲水,见状立刻放下水桶,挎着他的刀往院门口一站。 那些村民们立刻止步,全都停在了离院门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胆战心惊的看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阿木。 萧珪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穿好衣服从房间里走出来。 奴奴连忙跑来,说道:“先生,外面来了徐里正的妻子和他的家人,还有很多姓徐的人。徐贵他爹都在呢!” “我知道了。”萧珪道,“我们一起去看看!” 奴奴面露一丝惧色,“好多人,我怕……” “不怕。”萧珪轻轻的拍她的脸蛋儿,微笑道,“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奴奴点了点头。 萧珪牵着她的手,从客厅里走了出来。 他刚一现身,徐里正的妻子熊氏就跪了下来,大声的喊道:“萧先生,我求求你行一行好!饶了我家夫君!” 在她旁边也有另一些人跟着跪了下来,也都一起磕头。 很多村民都跑来围观,人还渐渐的越聚越多,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幼都朝这边涌来。 韩滉也是刚刚才起床。听到这么大的动静,他惊讶的跑到萧珪身边,“萧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萧珪道:“六郎,你只管去洗漱收拾,不用管这些事情。” 韩滉有点担忧的看了看外面那些人,点了点头,“好,先生多加小心。” “没事的,你去!” 韩滉走了。 影姝走到了萧珪的身边来,小声的说道:“先生,他们好像是要发起围攻了哦!不如,让我去处理?” “哪能事事,都让你帮我处理。改天你走了,我怎么办?”萧珪道,“这么多的乡亲都来了,我必须亲自出面。” “但是徐里正,毕竟是我叫田县令抓走的。”影姝道,“我陪先生一道去?” “好,你来。” 说罢,萧珪就牵着奴奴走向了院门口。 那些跪着的人,磕头磕得更厉害,喊也喊得更凶了。 “阿木,你让开!”萧珪道,“让我跟这些乡亲,说几句话。” 阿木静默无语的退到了一旁,但气势并未退去半分。那些村民盯着他腰上那一把自带冷漠杀气的横刀,全都不敢妄动。 熊氏已经哭了个满脸花,跪在地上哀求不止,“萧先生,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不对。求求你高抬贵手,饶了我家夫君?” “夫人,起来说话。你们都起来!”萧珪道,“乡里乡亲的,有事都好商量,犯不着如此大动干戈。” “萧先生不答应,我们可不敢起来啊!”熊氏一边作揖,一边大声嚷道。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看起来他们是在哀求于我,但实际上却像是在要挟。 这时,影姝说话了。 她不再微笑,神情变得十分的冷漠,淡然道:“萧先生,就让他们跪着,毕竟是你救了徐里正一命。让他举家跪谢于你,这也是应该的。” 众人都吃了一惊,“这姑娘说什么?” 影姝朝前走了一步。 站在靠前位置的那些村民,都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跪在地上的熊氏等人,则是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喘。因为他们知道,昨天就是这姑娘叫田县令抓走了徐里正。这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但她好像……真的很可怕! “你们听着。”影姝说道,“如果不是萧先生念在同乡之情的份上出言求情,徐里正绝对是死路一条。你们这些人,也不会有机会跪到这里来闹事。” 熊氏连忙喊道:“家夫究竟何处得罪了姑娘,姑娘竟要如此狠心对付他?” “你错了。要对付你丈夫的不是我。更不是萧先生。”影姝冷冷的看着熊氏,说道,“是大唐的朝廷,和大唐的律法!” 熊氏叫道:“家夫所犯何罪?” “非法兼并土地。”影姝说道:“他一人独占千亩良田,严重触犯了均田之制。土地是我大唐国家的根本,京城的宰相尚书都没他那么大的胆子,如此肆意妄为的侵占他人土地。” 熊氏连忙叫道:“那些田,可都是你情我愿、真金白银买来的。这也能犯罪呀?” “当真是你情我愿,真金白银吗?”影姝冷冷一笑,“旁人我不敢说,奴奴家里的田土你们是怎么夺去的,要我提醒吗?” 熊氏顿时瞪大了眼睛,看向萧珪身边的奴奴。 奴奴吓得往萧珪身后藏去。 萧珪拉着她的手将她牵出来,“奴奴,不怕。告诉大家,徐里正是如何占了你家的田?” 奴奴仍是有些局促不安,但在萧珪的鼓励之下,她终于是壮起胆子,说道:“我阿爷生病的时候没钱去治,徐里正就借给我们钱,让我们去抓药。后来我阿爷还是死了,徐里正就来讨帐,加了好多好多的利息,比借给我们的钱多了好几倍。我们还不出来,只好把田抵给了他。当时徐里正还要抓我娘过去一起抵债呢,我娘害怕就逃走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说到这里,奴奴伤心的哭了起来。 萧珪将她抱了起来,安慰她,“奴奴不哭,我一定会把你娘,给你找回来的。” 奴奴却是抱着萧珪的脖子,放声大哭起来,“我想我娘!我要我娘,呜呜……” 村民都安静了下来。 熊氏也低下头,不再嚷嚷了。 影姝说道:“一千多亩田,徐里正都用了一些什么样的手段侵占而来,有多少人被他整得家破人亡,想必在场的乡亲比我更加清楚。在我看来,他这样的人真是死一百次也不嫌少。从律法上讲,他也够得上杀头抄家,举家流放了。” 全场变得静悄悄的。熊氏一家人也都跪着,说不出话来了。 萧珪道:“影姝姑娘,你先退下!” “是。”影姝施了一礼,乖乖的退到了萧珪的身后。 萧珪抱着奴奴走上前一步,说道:“熊夫人,萧某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我的日子,从来没有想过要与谁为敌。但是徐里正偏却看我不顺眼,时常有心害我。这一点,你不否认?” 事情都已闹到了这个份上,熊氏也是无奈的叹息,“我也劝过他很多次了,叫他不要针对先生。可是他,不听啊!……现在只求先生大人大量,莫要与家夫那个小人一般见识,饶了他!” 说罢,熊氏又带着她的家人磕起了头来。 萧珪沉默了片刻,轻叹了一声,说道:“其实你们求我没用,因为萧某人从来不想与他一般见识。倘若我真要针对于他,他都熬不到今天。” 熊氏等人都吃了一惊,愣愣的看着萧珪。 萧珪说道:“方才影姝姑娘说的都是正理,徐里正实在太过贪婪了,强取豪夺那么多的田产,非但是不得人心,还严重触犯了国家律法。现在就算我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那也是没用了。你们要想救他然后自救,只剩唯一的一个办法。” “先生,什么办法?”熊氏急切的问道,“你倒是教一教我啊?” 萧珪说道:“把你们徐家,强取豪夺而来的那些不属于你们的田产,全都退还给原来的主人。” “啊?”熊氏一愣。 “我言尽于此。”萧珪道:“要田还是要命,你们自己看着办!” 说罢,萧珪就抱着奴奴走了,影姝也跟着一起离开。唯有阿木仍旧挎着他的横刀,一夫当关的守着大院门口。 熊氏和她的家人,立刻吵作了一团。 “把田退了,性命要紧啊!” “才不要听他胡说,这田占了许多年,从未听说有什么不妥。” “现在人都被捉了去,你还说这种浑话?真是要田不要命啊!” 徐大富和另外一些徐姓的宗亲,都在一旁帮劝或是出主意。 其他一些围观的村民也都没有散去,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其中不乏有一些人是被徐里正夺了田产的受害人,他们尤其关注徐家人的下一步举动。更有一些人聚在一起悄悄的商量,说万一徐家人被逼急了想要对萧先生不利,咱们可不能坐视不管! 院子外面,顿时变得热闹非凡。 院子里面,奴奴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红着眼睛看着萧珪,可怜巴巴的说道:“先生,我们真能找回我娘吗?” “一定。”萧珪轻轻的抹去她脸上残留的泪痕,微笑道,“相信我,我一定把你娘,给你找回来!” “先生最好了。”奴奴抱着萧珪的脖子,把脸蛋儿贴在他的脸上,笑得甜甜的。 影姝看了看院外,说道:“先生,公道自在人心。我看那些围观的村民,多半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就怕徐家的人过惯了好日子,让他们主动退还田产,那比割他们的肉还要难。” “他们不主动退,自会有人逼着他们退。”影姝道,“到那时可就不是割肉那么简单,好歹也要砍几颗头。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莫非不明白么?” “道理,其实谁都明白。”萧珪道,“但总会有人心存侥幸,认为道理偶尔会在自己身上失效。” 影姝摇了摇头,“这样的人,便也死得不冤了,不值得同情。”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我就说!”影姝面露笑容,伸手去摸奴奴笑嘻嘻的脸蛋,声音甜甜的说道,“萧先生,最适合做官了。” 这时,院外的徐大富站了出来,大声说道:“萧先生,我熊大嫂答应,主动退田了!” 萧珪还没做出回应,院外突然响起一阵欢呼之声。好多人开始拍手相庆,甚至激动的抱在了一起放声大哭。 “看到没有,这就是人心所向。”影姝伸手将奴奴抱了过来,说道,“萧先生,你快过去和他们说几句话!” 萧珪笑道:“影姝姑娘这是逼着我,在轩辕里扬名立万了?” “没办法。”影姝微笑道,“萧先生实在是太适合做官了。” “好了,你不要再说这回事,我过去就是了。”萧珪摇头而笑,朝门口走去。 第49章 辞别 萧珪走出来的时候,好多激动的村民都忍不住高喊:“多谢萧先生!” 熊氏和她的家人看到村民们这样的表现,大约也是心中有数了。再次看到萧珪走出来,他们不再磕头跪求,而是拱手拜谢。 熊氏说道:“萧先生,是我们错怪了你。原来真不是你要谋害家夫,而是家夫做了太多的错事,既失了人心,也犯了国法。” “你们明白就好。”萧珪道,“其实,现在你们最应该去的地方是县衙,跟那里的人说你们愿意主动退田。越早去一步,徐里正脱罪的可能性就越大一分。” “是是,我们立刻就动身过去!”熊氏连忙说道,“刚才我们也商量过了,现在闹出了这样的事情,家夫实在没脸再当什么里正。我们一致推举,让萧先生担任我们轩辕里的里正。” “不。”萧珪道,“我只想教我的书,不想做什么里正。” 熊氏等人连忙劝请,徐大富等一众在村里有些头面的人,也帮着一同劝请。仿佛只有萧珪答应了做里正,他们才会相信萧珪是真的愿意放过徐里正了。 这时,影姝抱着奴奴走了过来,笑道:“你们真是太有意思了。莫非你们以为萧先生,是想要争夺里正之位?” 熊氏等人见了影姝就慌,连忙摆手道:“不不,我们并非此意!” “实话跟你们说!”影姝道,“只要萧先生愿意,做官都是轻而易举之事。但他眷恋于轩辕里的田园风光,因此连官都不做了,躲在这里教书。你们觉得,萧先生还会将区区一个里正之位,放在眼里?” 熊氏等人包括其他的村民全都惊呆了,“连官都不愿做?” 萧珪无奈的苦笑,看向影姝。 “我说完了。我走了。”影姝笑嘻嘻的抱着奴奴走了。 “乡亲们,你们不要听她胡说。”萧珪道,“但我确实对里正之位,一点兴趣都没有。你们还是去请县令,重新任命轩辕里的里正!” “好,那我等告退了。” “多有打扰,先生恕罪!” 熊氏和她的家人亲族们陆续退去,但仍有许多的村民站在院外不肯离去,对着萧珪不停的作揖叩谢。很显然,他们都是被徐里正夺了田地的人。 萧珪对他们还了几个礼,走回了院中喊道:“我饿了,朝食呢?” 阿木一声不吭的,跑步钻进了厨房。 影姝又抱着奴奴走到了萧珪身边来,笑着问道:“萧先生,感觉如何呢?” “什么感觉?”萧珪问道。 影姝微笑道:“胜利的感觉。被人感激与膜拜的感觉。” 萧珪笑了笑,说道:“我只觉得,肚子饿了。” 影姝嘻嘻的笑,这次笑得有一点调皮。她说道:“胜而不骄,藏而不露。先生,果然适合做官!” 完了她还补充一句,“奴奴你说,对不对呢?” 奴奴哪知道什么对什么不对,扬着小手儿就跟着喊,“对!” “奴奴,过来。”萧珪把她从影姝那里抱了过来,笑道,“可别被她带坏了!” 影姝微笑的施了一礼,“我去帮忙做饭。” 奴奴笑嘻嘻的问道:“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去找我娘?” 萧珪想了一想,问道:“你娘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奴奴迷茫的摇头。 萧珪问道:“那你阿婆知道吗?” “她也不知道。”奴奴摇头。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回头我去问一问你阿婆,了解一些情况。总之,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你的娘亲!” “谢谢先生。”奴奴抱着萧珪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先生最好了!” 萧珪呵呵的笑,“来,这边也亲一下。” 奴奴哈哈直笑,一个劲的猛亲起来,“亲一下,我再亲一下,我亲亲亲!” 当天下午,萧珪等尹阿婆从工地上回来之后,问她有关奴奴她阿娘的事情。结果,尹阿婆知道的几乎和奴奴一样多,顶多就是她阿娘逃走时的细节,能够说得更加具体一点而已。至于她的去向,老人家是真的全然不知,也没有听到哪个村人说过,在外面哪个地方见过她。 萧珪不由得心中暗自叹息,这个时代找人可不容易,非但没有网络求助,连个照片也都欠奉。除了大海捞针似的去碰运气,好像难得再有别的什么好办法。 但是萧珪也下定了决心,没娘的孩子太可怜了。就算是大海捞针,也一定要找到奴奴她娘! 两天以后,徐里正回来了,与他一同来的还有县衙的一批公人。 县衙的人除了要抄没徐里正的大部分家产,还要监督他退还那些非法侵占的田地。根据律法的规定,按照徐里正家中的人头,他只留下三十多亩田土和那一栋大宅子,连牲畜都被没收了一大半去。 一夜之间,徐里正就从轩辕里的首富,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中产农人。与此同时,许多轩辕里的村民则是从没有田土的佃农甚至是奴婢,变回了中产农人。 办完这些事情,徐里正带着他的妻子儿女和两份田契,来到了萧珪家里。 看起来,徐里正这一回是真的怂了,也蔫了。 他痛哭流涕的跪在萧珪面前,一个劲的认错、悔过,肯请萧珪拿回两份田契。 萧珪接过那两份田契一看,一份是尹家也就是奴奴家里的,另一份,则是“萧珪”的。 原来,倒霉书生萧珪当年为了安葬老父,也是借了徐里正的高利贷。后来又是三年守孝坐吃山空,便就只剩下抵卖田产这一条路了。 “还有这个,也请萧先生收下。”徐里正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一个钱袋,高高的举在萧珪面前。 萧珪拿起那个钱袋打开一看,里面装着波斯金币。 “萧先生,你就原谅我!”徐里正呜咽不止的求饶,说道:“的确是我太过贪心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奴也敢索价四万钱。其实,当初我买下奴奴的时候只花了几百钱。我实在是太贪心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知道就好。”萧珪将那个袋子扔回给他,说道:“话说回来,我们也确实借了你的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些你拿回去,从此以后,我与奴奴都与你两清了。” 徐里正都被吓到了,连连摆手,“不不不,萧先生,这不能……” “收下!”萧珪道,“这点钱对我来说,有它不多没它不少。但你现在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它可能就是你的命根了。” 萧珪这么一说,徐里正的妻子熊氏一些人,全都流起了眼泪。 徐里正则是号淘大哭,“衙门的那些人太狠了,把我的钱财和粮食差不多全都抄走了,连牲口都没留下几头。要不是我跟他们说,我要把这些金币拿来还给萧先生,肯定也被他们一起带走了……萧先生,你真是救了我们的命啊!” 说到这里,徐里正挥起手来使劲的抽自己的耳光,“我不是人!我真不是人哪!” “算了。”萧珪道,“带着你的家人,回去好好的过日子!” “是……” 徐里正等人走了。 影姝来了。 没等她开口, 萧珪立刻叫道:“不许你说那些话!” 影姝笑嘻嘻的在他身边坐下来,声音甜甜的说道:“萧先生如此善于收拾人心,将来,或许能做一个统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哦!” 萧珪的脸皮都抽动了几下,心里骂了一句:靠! 三天后的清晨,萧珪如往常一般起了床,准备先去书房拿些纸张去往课堂。却见到韩滉站在书房的门口,仿佛是在等他。 “韩六郎,你有事吗?”萧珪问道。 “萧先生。”韩滉挺正式的对萧珪拜了一礼,说道:“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辞行?”萧珪皱了皱眉,“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招呼不周?” “不不,先生千万不要误会!”韩滉连忙说道,“我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好,其实我并不想走。但是……” “什么原因?”萧珪道,“照直说。” 韩滉说道:“我此行,是出来游学的。出门之前,家父就给我安排好了此行的路线。我先是在洛阳附近的几个学馆,各自求学了几日,然后才来的轩辕里。现在我该走了,去往嵩山拜访几位避世修行的隐士,和德高望众的僧人。其实,我都已经晚了两三天才走了。” “原来如此。”萧珪微笑的点头,“既然是游学,是该多处走动,不能总是待在同一个地方。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 “用过朝食,我们就要走了。”韩滉再对萧珪拜了一礼,“因此,提前拜别先生。今日,我就不能再陪先生一同上课了。” 小伙子,多少还有一点伤感。 萧珪面带笑容,轻拍他的肩膀,“不必如此。有空你尽管过来,轩辕里随时欢迎你。” “好……”韩滉轻轻的点头,眼圈红红。 朝食过后,韩滉主仆三人打点好了行装,一同离开。 萧珪将他们,送到了老木桥边的柳树下。 天气已经很暖和了,柳条儿也长得十分旺盛。萧珪折下了一条柳枝,送给了韩滉。 “多谢先生。”韩滉拱手而拜,“韩滉,定会想念先生的。” 影姝笑吟吟的说道:“先生,难道不打算也送一枝给我吗?” “是我失礼了。”萧珪呵呵一笑,又折了两枝分别送给影姝与阿木。 阿木二话不说,抱拳一拜。 影姝矮下身来款款施一记万福之礼,声音甜甜的说道:“影姝,也定会想念先生的。” 萧珪笑着点头,叉手拜言道:“三位,一路保重。” “先生保重。”三人回了礼,韩滉与阿木都骑上了马。 影姝却是没有急着上马,而是说道:“先生若是改变了主意,可要记得……”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萧珪都有点怕了她了,笑着摆手说道:“姑娘,你家六郎都在马上等着你了,快走!” 影姝笑吟吟的点了点头,说道:“先生,我走了。” 萧珪点头微笑,“嗯。” “我是真的,会想念你的。”说罢,影姝就骑上了马。 主仆三人对萧珪叉手一拜,拍马而去。 第50章 神秘仪式 今日的课堂之上没有了韩滉,萧珪感觉少了许多的生趣。那些感情单纯而真挚的学童们更是怏怏不乐,对他们来说,韩滉的离去无异于一场悲伤的离别。 为此,萧珪还不得不花了一番心思来安慰他们,跟他们说韩滉过段时间还会回来看大家,这才让他们的心情变好了一些,但仍有不少人闷闷不乐。 于是萧珪心生一计,问他们道:“这个月,我们放过月假了么?” 学童们果然来了精神,“先生,还没有!” 萧珪做思索状,“上次新校筑打地基,不是放了几天假么?” 学童们忙道:“先生,那是上个月的事情了!” “哦……上个月。”萧珪笑道,“那就从明天起,放四天月假。” “好耶!!”学童们立刻欢呼不已。什么离别的伤感,瞬间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萧珪呵呵直笑,小孩子多好啊,容易开心也容易满足。 放课之后,孩童们欢天喜地的呼啸而去。萧珪则是来到了奴奴的房间里,准备问她一声中午想吃什么。 却不料,看到奴奴一个人坐在那里哭,哭得眼睛都肿了。 “奴奴,你怎么了?”萧珪连忙走到她身边去,蹲下身来,抹她眼睑下的泪花儿。 “先生,我想我娘……呜呜!”奴奴大哭起来,哭得前所未有的伤心。 萧珪连忙将奴奴抱了起来,“不哭,不哭,我马上就去帮你,把你娘找回来!” “好……”奴奴紧紧抱着萧珪的脖子,哽咽不止的说道,“先生真好!我好喜欢先生!” 萧珪哄了奴奴一阵,好歹让她止住了哭泣。然后两人像往常一样,搭了伴的一起做了午饭吃。 不久后,奴奴的阿婆从新校工地回来了。 萧珪取来了自己的画板与画笔,让尹阿婆口头描绘奴奴她母亲的长像模样,自己尝试用写实的素描画风,将她画出来。 奴奴的母亲娘家姓张,乳名芸儿。嫁到尹家之后便成了尹张氏,平常大家都叫她“芸娘”。 要想凭着她人的口叙来画出一张贴近原貌的肖像画来,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萧珪还有奴奴来当半个模特,尹阿婆说奴奴和她娘长得很像。并且芸娘还有一个比较鲜明的特征,左嘴角边儿上长了一颗小痣。 经历了数次修改之后,萧珪再画出来的一张肖像,终于是让尹阿婆觉得“很像”了。奴奴看着画像,则是叭嗒嗒的又流起了眼泪来。 萧珪立刻照着这一副画像,多作临摹了几张。然后将其中一张折好揣进了怀里,对尹阿婆道:“我得去找一个朋友帮忙。他路子多人脉广,说不定能够找到芸娘的消息。” 尹阿婆感激涕零,说道:“奴奴她娘离家都有两年了,一直没有消息,肯定很不好找。我们一家尽给先生添麻烦,老婆子实在过意不去。” “尹阿婆,别这么说。反正我除了教书,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不麻烦。”萧珪微笑道,“我现在就出门一趟,天黑之前应该能够回来,但也有可能会晚一些。所以晚饭你们就不用等我了,自己先吃!” “好……先生一路小心。” 萧珪牵上骡子出了门,祖孙俩送他到了院门口。萧珪叫她们关上了院门,自己骑上了骡子,朝小赫连的赌场行去。 形如山寨的赌场,还是那四个大汉在守门。小首领冯七见是萧珪,连忙亲自迎了上来,态度十分的谦恭,“萧郎君,你可算是来了。我们大东家每天都要过来问一次,有没有你的贵影。”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你们大东家今天在吗?” “在!”冯七连忙叫人牵走了萧珪的骡子,说道,“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好。” 现在还是下午,赌场还没有开始正式营业,只有小赫连手下的自己一些人,在里面闲散的晃荡。 冯七领着萧珪刚刚走进山腹石室里,突然就响起了一片女子的尖叫之声。 “哇,萧郎!是萧郎!” “幻姬,你的萧郎来啦!” 许多女子立刻就朝萧珪围了过来,真让他有一点猝不及防。 冯七呵呵直笑,说道:“萧郎君,至从上次你来过之后,赌场里的人就都学会了喊那一句 ‘美人仙气,大吉大利’。这些姑娘们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赚的赏钱可都比以往,高了好几成。” 萧珪觉得挺好笑,这么说我红了? 这时幻姬从一间石室里跑了出来,惊喜的叫道:“萧郎,真的是你!” “对,是我。”萧珪点头微笑。 那些女子们都开始起讧,“幻姬,上啊,上啊!!” 幻姬的脸一下就红了,但也真的将他一把抱住,当着众人之面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哇!”女子们又笑又叫,嚷成了一团。 萧珪感觉自己就像是,唐僧陷进了女儿国里。 任凭这些姑娘们笑闹了片刻之后,冯七才来阻止,说道:“都先退下,各忙各事。萧郎君和大东家还有正事要谈,休得耽误。” 女子们都很听话,依次退散开去。幻姬则是有些舍不得走,眼巴巴的看着萧珪,说道:“萧郎,今晚就让我来陪你?” 那些女子们,顿时又再笑闹起来—— “哇,幻姬你羞也不羞?” “嘻嘻,主动献身,也不用如此明目张胆?” 幻姬有点急了,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晚上陪他去赌钱……” “好了,你就不用解释了。我们都明白的,嘿嘿!” “我、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一群女人,叽叽渣渣的吵成了一团。 萧珪摇头而笑,连忙给冯七使了个眼色,“我们赶紧走!” 两人逃离了这个风光旖旎的女儿国,找到了小赫连住的那间石室。 冯七站在石室的门外,通报了一声,“大东家,萧郎君来了。” 石室的门斗然就被拉开了,小赫连穿着一身睡衣冒了出来,惊喜的看着萧珪,“萧兄,你总算是来了!” “赫连兄似乎在睡觉?” “不打紧,你快进来!” 萧珪笑道:“没有金屋藏娇?” “没有。”小赫连呵呵直笑,“想着晚上又得要熬夜,我就躺下睡了一觉。刚刚还在做梦,梦到萧兄来了。这不周公显灵,美梦成真了!” 萧珪呵呵直笑,“赫连兄真会说话。” “快进来!”小赫连急巴巴的将萧珪请进了他的石室里。 萧珪进去一看,虽是一间石室,内里的装簧倒是不含糊,家具陈设都显得比较的奢丽。 小赫连都没有急着去穿衣服,连忙打开一口箱子搬出了一大坛子酒放到了萧珪面前,说道:“我说过的,备好美酒专等你来。今日我俩,不醉不归!” “饮酒的事情,晚点再说。”萧珪道,“赫连兄不妨先穿好衣服,别受了凉。我有另外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小赫连连忙去穿衣服,一边说道:“萧兄的事,就是我小赫连的事。千万别提什么请字,见外。” 萧珪笑了一笑,从怀里拿出芸娘的画像,说道:“赫连兄看一眼,认识这位女子么?” 小赫连穿好了衣服,走过来拿起画像认真的看,笑着问道:“这女子挺漂亮的。萧兄,是你的相好么?” “不是。”萧珪道,“是我身边那个小姑娘的母亲,离家两年了没有音讯,我想把她找回来。” “就是那天我去你家,遇到的那个可爱的小女娃儿?” “没错,是她。” 小赫连看着画像端详了好一阵,摇了摇头,“按理说,这等姿色的女子我但凡见过,就都会有些印象。但是这一个左边嘴角儿带痣的,我是真没见过。” 萧珪点了点头,“赫连兄,你手下人多。你能不能帮我……” “别说什么帮不帮的。”小赫连直接打断了萧珪的话,拍着胸脯说道,“我说了,萧兄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这女子人还活着,还逗留在关中一带,我早晚一定把她找出来!” “好。”萧珪拱手一拜,“多谢赫连兄!” “哈哈,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小赫连大笑起来,“我居然也能有机会,替萧兄办一件正事!——来人,快来人!” 他这两嗓子吼下去,门外立刻进来两名男子,“大东家,有何吩咐?” 小赫连将那张画像朝他们一递,“去,找人把这个画像再绘个百八十张,然后交给精细之人四处散播,但凡你们能想到的任何地方都给散播过去。谁最先找到这个画像上的女人,赏钱十万!” “是!”一人接过了画像。 另一人问道:“大东家,活的赏十万,还是死的赏十万?” “蠢货!”小赫连一巴掌就呼了上去,怒道:“这是我朋友!谁敢伤她一根汗毛,我杀他全家!” “是是……”两名手下唯唯诺诺的下去了。 萧珪呵呵直笑,这家伙确实有点意思! 小赫连也嘿嘿的笑,“萧兄别见怪,那些人就得这样去招呼。你若好生好气跟他们讲,他们全当耳边风。”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现在,可以上酒了。” “不着急。”小赫连呵呵的笑,“咱俩要喝酒,可不能太随便了。” 萧珪笑道:“莫非还有什么,神秘仪式?” “那当然!”小赫连神秘一笑,“萧兄等着,神秘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51章 后会有期 原来,所谓的神秘仪式就是——边赌边喝。 身为赌场的老板,小赫连自己也是极爱赌钱的。若非如此,小赫连这个颇有来头的绿林太子爷,也不会跑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来,亲自开起了赌场。 他告诉萧珪说,明天从洛阳来了两个好赌成痴的赌客,他们别的都不玩,就玩叶子戏。从昨天傍晚一直到今天上午,他们就从来就没有下过赌桌。实在赌到了没人,他们才各自下去休息。并且扬言,今晚还要再赌一整个通霄。 萧珪就笑问道:“于是你准备亲自上场,去会一会他们?” “是的,因为我也最爱叶子戏。难得,那两个人的牌技都很不错。”小赫连嘿嘿的笑,说道,“最初他们和别的赌客一起玩,各自赢了一些。后来我派了一个庄家去陪他们赌,居然只能勉强持平不输。所以,今晚我想亲自过去见识一下。正好萧兄来了,我们四人一桌,岂不是正好?” 萧珪笑了笑,“那两人什么来头?” “不太清楚,估计是洛阳那边的纨绔子弟。”小赫连道,“他们是以往的熟客介绍来的,说他们人可靠,不会有问题。我也亲自看过了,那两人确实挺守规矩,纯粹只是爱玩叶子戏、爱赌钱,并无什么可疑之处。” “好,我陪你。”萧珪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但我赌不了通宵,今晚我得赶回去。” “回家就不用了?”小赫连笑道,“幻姬天天的盼你来,比我还盼得苦。晚上你若是赌累了,让她陪你睡去。” “那不行。”萧珪笑道,“我答应了奴奴的,今晚一定要回去。明天我还得赶早出发,去往洛阳走一趟 。” “原来萧兄,还另有要事。”小赫连点了点头,说道,“好,不能耽误了萧兄的正事。我现在就去叫醒他们,马上就开始赌局。子时之前,我放你走。” “子时?”萧珪道,“那也太晚了!” 小赫连嘿嘿的笑,“上次,你不就是玩到了子时么?” 萧珪只好笑了,“好,子时就子时。” 小赫连立刻就去亲自张罗了。 赌场设在一个单独的石室里,内里很宽敞,布置得也不错。一大箱子的好酒被抬了进来,另外也准备了一桌子好菜。 当然,美女也是必不可少的了。 最先出现的就是幻姬,她几乎是急不可耐偎到了萧珪的身边,然后拉着萧珪的手,揽在了自己的腰上。 “萧郎。”幻姬凑在萧珪耳边,吐气如兰的小声道,“我一定要给你生个漂亮的女儿,乳名就叫牛牛!” 萧珪顿时就乐了,“为什么是女儿?为什么要叫牛牛这么难听的名字?” “哼,牛牛很难听吗?”幻姬翻了个白眼,然后又笑嘻嘻的道,“那天在逆旅遇到你和奴奴的时候,我就猜到你应该是很喜欢女儿。至于牛牛嘛……上次你给我的牛骨算筹,我留了一个没有拿去兑钱。看着它,我就能想到你。所以,女儿就叫牛牛!” “因为牛骨算筹,所以叫牛牛?”萧珪呵呵直笑,“你真有才!” “哎呀,我读书少,你就不要笑话我了。”幻姬嘿嘿的笑,“反正这事就这么定了,女儿就叫牛牛!” 萧珪有点无语凝噎,心想原来女人歪歪起来,真没男人什么事了。 这时,小赫连带着两位青年男子过来了。 萧珪先打量了那两人一眼, 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约都在二十出头,长相气质也都还不错,有那么一点风流公子的味道。其中一个略高一些,气场上也更加胜过另一人几分,估计他的身份也更高一点。 三人走上前来,小赫连居中引荐。 高个子的那位姓薛,只称排行第六。另一人姓杨,家中排行第二。萧珪这边,小赫连介绍的是“萧十二兄”。 很显然,大家都没有用上真名。在赌场这种地方,这也是司空见惯之事。 四人没有立刻开赌,而是先行用餐。 虽是穷乡僻壤之地,但小赫连用来招待贵宾的酒菜可不差,指派给三位贵客的美姬也都是顶尖的水准。 四人推杯换盏一阵之后,萧珪感觉,这两个青年可能真的颇有来头。尤其是那个姓薛的,言谈举止之间无不洋溢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这种气质一般人是装不出来的,那得是从小在特定的生活环境里,慢慢怡养出来的一种天然气质。萧珪见过宰相之子韩洽,他身上的贵气,都比不上眼前这位“薛六”。 于是萧珪心中暗暗的猜测,这个薛六,会是什么来头呢?……大唐的薛姓当中好像有一支十分兴旺的贵族,那就是汾阴薛氏。大名鼎鼎的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就是出自于汾阴薛氏。 片刻之后,四人就吃完了这一顿饭。 饮宴显然不是今日的主题,餐桌上的美酒很快就转移到了赌桌边,四人身边各有一位美姬负责侍酒。 小赫连说得没有错,这两位青年真是好赌成痴。他们二人刚刚赌了个通宵,现在眼睛都还红着。被小赫连从梦中叫醒,匆匆的填饱了肚子,立刻就嚷着马上开桌。 赌局开始之后,他们更是全情投入,极度专注,连小赫连都被他们带偏了一点节奏,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也就只有萧珪,仍和平常一样的云淡风轻。他觉得自己只是充个人数随意陪玩而已,就连算筹都是小赫连主动提供的,输赢都无所谓了,还有什么是值得紧张的? 所以从一开始萧珪就玩得很随意,是以观察薛、杨二人的赌技为主。结果他发现,那两人既不抽千也不诈赌,确实是牌打得很好,各有一把硬实力。 但是历来十赌九诈,再强的硬实力,在千术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几轮过后,老老实实玩牌的萧珪和小赫连,各都输了一点。 薛六和杨二则是频频的大呼过瘾,他们还称赞萧珪与小赫连是真正的高手,罕见的敌手。能与这样的两位高手同台一搏,实属幸事! 小赫连好胜心强,看到他二人如此意气风发有那么一点不爽,于是就想赢回来。但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用眼神来询问萧珪:要不要宰他们? 萧珪用十分隐晦的眼神示意他:不要! 小赫连微微惊讶,但也没有表示疑义,依旧规规矩矩的玩牌,没有抽千使诈。 萧珪当然也是如此,完全凭借硬实力跟他们对赌。连“美人仙气”都没有再用,这倒是让幻姬都有那么一点失望了。 于是赌局精彩纷呈,但胜负却是波澜不惊。就这样一直赌到了子时,四人身前的算筹和开局之时对比,几乎完全持平。 萧珪说道:“三位,实在抱歉,我只能玩到这时候,我该回家了。” 虽然开局之前萧珪就已做了这样的说明,但此时薛六与杨二都不肯放萧珪走。 杨二稍有一点急躁,说道:“萧兄,我们正在兴头之上,赌局也刚刚到了妙处。你怎能弃局而去呢?” 薛六温文许多,但也劝道:“萧兄,难得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何不通宵达旦,玩个尽兴?” 幻姬比其他三人都更加失望,急急的摇着萧珪的胳膊,在他耳边小声道:“萧郎,你难得来一次,为何就要急着走嘛?” “实在抱歉。”萧珪站起了身来,抱拳拜道,“在下的确还有要事在身,不得不走。改天,我再陪你们尽兴。” 众人都没办法了,只好道:“好!” 小赫连说:“我送萧兄出去。” “我也出去走一走。”薛六看着萧珪微然一笑,说道:“顺便,也送萧兄一程。” 幻姬抱着萧珪的胳膊不肯松,嘟着嘴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小声的说道:“说好的,给你生个宝贝女儿……” 小赫连看到这副情景,笑道:“幻姬,要不你就跟萧兄私奔了去?” 幻姬轻哼了一声,“倘若大东家让我赎身,萧郎也肯要我,那我还真就去了!” “别闹。”萧珪笑道,“以后我还会常来。” “这可是你说的哦?”幻姬笑道,“记得每次来了,都要点我噢!” “好——”萧珪拖长了声音,笑呵呵的走了。 小赫连与薛六都陪着他,一同走出了石室。 薛六道:“萧兄,我有几句话想要和你聊一聊。” 小赫连很识趣的道:“我去吩咐手下人,准备开门放行。” 然后他就走了。 萧珪看着薛六,微笑问道:“不知薛兄,有何见教?” “不敢言教。”薛六说道,“我只是想要请问萧兄,你明明可以轻松的痛宰我二人,为何迟迟没有下手呢?” 萧珪顿时笑了,“薛兄何出此言?” 薛六笑了一笑,说道:“虽然我牌技泛泛,但我眼界还是有的。我能看得出来,萧兄与小赫连都是真正的赌术高手。并且,萧兄还要高出小赫连许多。因为我注意到,小赫连曾经向你发出请示,而你却给出了拒绝。” 萧珪呵呵一笑,没有答话。没想到这个薛六,眼力倒是不俗。 薛六面带微笑的看着萧珪,抱起拳来,叉手一礼,“萧兄好风采。若不嫌弃,交个朋友?” “岂敢。”萧珪也叉起手来,微然一笑,“薛兄器宇,胜我百倍。你我,后会有期!” 第52章 骡子变宝马 萧珪来到赌场的入口处,小赫连牵着一匹马在等着他。 “我的骡子呢?”萧珪问道。 小赫连哈哈的笑,“炖了!” “岂有此理!”萧珪有点哭笑不得,“快把我的骡子还给我。” 小赫连笑呵呵的说道:“萧兄,似你这般器宇轩昂的一表人才,时常骑一头骡子实在不像话,我都看不下去了。你还是骑马!” “你不懂。”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骡子的脚力虽然差了一些,但胜在悠闲又舒适。再加上它吃苦耐劳又好养,适合乡下那种地方,也特别适合我这个既不需要炫耀也没有急事可办的,山野村夫。” “随你怎么说,反正骡子已经没了。”小赫连拍着那匹马的脖子,说道,“现在,要么你就骑马回去,要么你就步行回去。再或者,你留下来和我一起炖吃骡子肉,饮酒到天明。” “炖你个头!”萧珪真是无语了。 他看了看那匹马,马头挺高骨架粗大,长得十分结实,棕褐色的皮毛在火把的映照之下,泛着一层油光。脖子上的鬃毛,已经被修剪成了漂亮的三朵。 “突厥三花马,就快三岁了,正当青壮年。”小赫连拍着马脖子,笑道,“虽然不是什么绝世良驹,但至少也能抵得三头骡子。萧兄,赶紧骑走!” “好马废料,养不起啊!”萧珪哀声叹气的道,“越是好马,越要精致的马食来养。这样一匹壮年三花马,至少也要抵得过六个人的伙食。我一个乡村塾师,早晚要被它给吃穷了——小赫连,你休要害我,赶紧把我的骡子还给我!” 小赫连笑道:“那要不然,我每月派人去给你送一次马料?” “这还差不多。”萧珪笑眯眯的伸出手,“缰绳,马鞭,拿来!” 小赫连愕然睁大了眼睛,哭笑不得的表情变得十分好玩。他将缰绳与马鞭往萧珪手中一塞,“萧兄,原来读书人也可以这么无耻的吗?” “文人无行,没听说过么?”萧珪呵呵直笑,就要翻身上马。 小赫连拦腰一把将他拉住,“别急啊,我还有事问你。” “何事?” 小赫连凑近了一些,小声道:“方才那个姓薛的跟你说什么了?他们究竟什么来头?” 萧珪没有瞒他,把两人的谈话内容对他讲了一遍,然后道:“现在我还无法准确判断他的来头,估计他应该是仕族子弟,有可能还是通贵以上。” 按照大唐的官爵制度,五品以上就是挺大的官了,被称为“通贵”。达到了通贵级别以上的官员就可以享受,包括“封妻荫子”在内的许多特权。五品也是大唐官员们的一个仕途天花板,很多人辛辛苦苦一辈子,也很难突破这一瓶颈步入通贵的阶层。再往上,三品以上则是“显贵”,那就更难达到了。 听到萧珪这么说,小赫连微微吃惊,小声道:“东都洛阳的通贵,县令见了都要惶恐拜见。他怎么会跑到,我这种地方来赌钱?” “那谁知道呢?”萧珪笑道,“或许他们觉得东都那种地方人多眼杂,太过拘束,无法开怀畅赌。反倒是跑到了穷乡僻壤来无人认识他们,便就可以放开手脚的赌个痛快了。” “有可能。”小赫连笑道,“那两人,真是好赌成痴。” 萧珪说道:“心里有底就行了,不要去打听别人的底细。” “我明白。”小赫连点了点头,“好在你刚才阻止了我,否则,我必被那个薛六逮个正着。到时,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萧珪笑道:“如此说来,这匹三花马,我是受之无愧了?” “无愧,无愧,赶紧骑走!”小赫连呵呵直笑,“自从认识了萧兄,我是越来越觉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赌场,我都不想再开了。” “开,必须开。”萧珪笑呵呵的骑上了马,“不然的话,我哪来的钱花?” 小赫连笑道:“你我二人,大可以一同去往别人的赌场里赢钱啊!” “我觉得,还是你的钱比较好赚。”萧珪拍了拍马脖子,笑道:“你看,随便玩两把,骡子变宝马。” “你还是赶紧走!”小赫连一巴掌拍在了马臀上。 萧珪哈哈大笑的策马而去。 小赫连呵呵直笑的摇了摇头,“真是一个妙人!” 片刻后,小赫连回到了石室里,薛六和杨二正由两个侍姬陪饮酒。 小赫连对他们道:“薛兄,杨兄,要不我另外寻一人来,陪二位玩到天亮?” “我看不用了。”薛六搂着一名侍姬,意兴阑珊的说道:“除非,你能再找来一位像萧十二兄那样的高手。” “那恐怕是极难。”小赫连笑着摇头。 “赫连东家,我想请问。”薛六看着他,认真的说道:“那位萧十二兄,究竟何许人也?” “这个嘛……”小赫然笑了一笑,叉手一拜,说道:“薛兄恕罪,我们赌场的规矩,不能泄露客人的真实身份。改日有人找我打听薛兄的事情,我也会这般回答。” “那好……”薛六不以为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倒是很少遇到,像萧十二兄那样牌技与品尚兼优的同道中人。原本我还想与他结交一场。如此看来,以后再要见面,恐怕也是困难了。” 小赫连道:“薛兄有空,不妨常来。一定会有机会,再遇到他的。” “难。”薛六撇了撇嘴,直摇头,“像这样踏青出游夜不归宿的机会,一年也难得有一回……算了,不说也罢。” 小赫连原本还想多问几句,但想起萧珪叮嘱的话不要去打听他们的底细,于是也就没再多言,只道:“都怪我,待客不周。我先自罚三杯!” 薛六呵呵直笑,“来,我们痛饮到天明!——既然没了牌局,酒瘾必须过足!” 夜路不是太好走,萧珪骑着马走得很慢,有时还牵着它行走,总算是回到了轩辕里。 “随便玩两把,骡子变宝马。”萧珪拍着马脖子,呵呵直笑,“一不小心,我的生活质量就得到了显着提高。日子就该这样的,一天比一天过得更好!” 院子里面居然还亮着灯,奴奴和她阿婆居然还没有睡觉,一直等着萧珪回来。 萧珪牵着马走进院子,祖孙俩一同惊讶道:“先生,你的骡子怎么变成马了?” “有个笨蛋非得用马换我的骡子,我也没有办法。”萧珪笑道,“这么晚了,你们为何还不睡觉?” 尹阿婆忙道:“先生是一家之主啊,主人没有回家,我们哪敢提前睡了呢?” 奴奴则是道:“先生没有回来,我睡不着呢!” 萧珪面露微笑,“好了,现在赶紧都去睡觉。” 尹阿婆说道:“先生该是饿了,我去给你弄点吃食。” “不用,不用。”萧珪忙道,“我一直都在吃就没有停过嘴,现在一点都不饿。尹阿婆,你赶紧带奴奴去睡!” 尹阿婆这才点了头,准备拉着奴奴回房。 “阿婆,等一下。”奴奴突然道,“先生,先生,你能不能蹲下来一下?” 尹阿婆连忙训斥,“阿奴不得无礼!” “无妨。”萧珪笑呵呵的蹲在了奴奴面前,“奴奴,你有什么事呀?” 奴奴笑嘻嘻的,抱着萧珪的脖子,在脸她上亲了一口,“先生晚安。” “哈哈!”萧珪大笑,“奴奴真乖!” 奴奴嘿嘿直笑,尹阿婆也是乐得笑了。 “奴奴,明天我们赶早去洛阳,好不好?”萧珪道。 “洛阳啊……”奴奴眨巴着眼睛,看样子有些期待,但她摇头,“我不去了。” 萧珪感觉有点奇怪,“为什么呢?” 奴奴小声的道:“我要是出去了,我阿婆一个人在家里,很可怜的。” “先生,别听她胡说。”尹阿婆忙道,“她不懂事,我就怕她在外面给先生添麻烦。” 萧珪轻轻的抚着奴奴的脸蛋儿,“好,那你就在家里,好好的陪你阿婆。我会给你带,你喜欢的果子回来吃。” “好耶!”奴奴开心的欢呼。 萧珪呵呵的笑,看得出来奴奴其实挺想去洛阳,但她更听她阿婆的话,也知道孝顺。 ——真是个懂事的小姑娘啊! 次日早晨,萧珪吃过了朝食,牵着马走出了院子。 奴奴走近了看着那匹马,有点害怕的说道:“好大的马呀!” “奴奴,想不想骑?”萧珪笑问道。 “不不,我不骑,太可怕了!”奴奴吓得直往后缩,躲到了她阿婆的身后。 “那我走了哦?”萧珪笑道。 奴奴连忙又钻了出来,笑嘻嘻的道:“先生,你过来一下好不好?” “好。” 萧珪蹲到了她身前。 奴奴抱着萧珪的脖子,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先生,你要早点回来噢!” “好,我一定带着你爱吃的果子,早些回来。”萧珪笑呵呵的说道,“尹阿婆,又要麻烦你帮我看家了。” “先生说得哪里话?”尹阿婆连忙说道:“先生只管去,到了洛阳玩得开心一些。” “好,我走了。” 萧珪骑上了马,小跑而去。一路上遇到许多村民,都客气又热情的冲他打招呼,纷纷的称赞说“真是一匹好马”! 自从徐里正的那件案子之后,萧珪虽然没有接任什么里正之位,但他早已成了轩辕里的头号大人物。再加上许多人都是因为萧珪而拿回了自己的田产,因此对他感恩戴德,比以往对他更加的尊敬。 萧珪骑着马越过了那条老木桥,上了河堤便开始加速,跑得又快又稳。 于是,一直都觉得骡子更加适合自己的萧珪,这回是真香了。 “骑马,果然比骑骡子更加舒服啊!” 第53章 惊鸿一瞥 轻骑快马,萧珪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上了伊阳县的官道,看到了那一家熟悉的逆旅小店。 马儿气喘吁吁明显是累了,肚子都消下去了一圈。萧珪下了马将马肚带勒紧了一些,以免马鞍滑动。他看了看那家店子,索性决定在这里喂一喂马、歇一歇脚。 于是他牵着马,走进了小店。 店主夫妇见到萧珪尤其高兴,先叫小厮牵马下去喂养,又给萧珪上了一些解渴的江米甜酒,然后问他需要吃点什么。 现在还没有午饭时间萧珪也还不饿,于是就叫店主人替他装一壶杜康,再弄一点干粮带走就好。 “好嘞!”店主人每次都会这样热情的高喊一声,然后下去忙碌一番。 萧珪坐着歇息了片刻,喝了一碗热腾腾的江米甜酒,感觉十分的解乏和舒服。 过了片刻,店主人拿着一个黄澄澄的酒葫芦过来交给萧珪,说道:“萧先生,这里刚好两斤酒。这个酒葫芦是嵩山上的道人,采了山上的葫芦做成的,听说有灵气,能够带来好运呢!” 萧珪看着这个古意浓郁的酒葫芦,忍不住好笑:有灵气?该不出蹦出一个葫芦娃叫我爷爷! 店主的妻子烙好了几张饼,用干净的麻布包好,给萧珪拿了过来。 萧珪正在付钱的时候,听到户外传来两个男子的声音。 “薛兄,跑到这里马儿也累了,我们进去喝点酒歇息片刻,如何?” “别再耽搁了,赶紧回洛阳!” “哈哈,薛兄莫非是怕公主生气,不肯放过你?” “你少说两句!” 萧珪微微一怔,公主?!……这两人的声音,耳熟啊! 那两人又道—— “那好歹也要买点酒和干粮,路上享用?” “你去买,动作快一点!” 一人跳下马走了过来,店主人连忙迎了上去。 萧珪一看,可不就是昨晚一起打牌的那个——杨二! 那另一个,肯定就是薛六了。 心中一动,萧珪说了一声“我上个茅厕”,连忙转到了后堂去,避免与杨二碰面。 听他二人谈话之间提到了“回洛阳”和“公主”这样的字眼,萧珪估计,薛六可能还是一位……驸马! 驸马躲着公主跑到乡间僻野滥赌了两天,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否则薛六也不会出声斥责,叫杨二闭嘴不要泄露了他的身份。 那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萧珪可不想在这里撞破了他们,免得他们尴尬或者是忌惮。 片刻后,杨二走了。 萧珪回到了正堂,又要了一碗江米甜酒慢慢的坐着吃完,这才不急不忙的离开了逆旅,骑着马儿小路赶路。 正午之前,萧珪就赶到了洛阳。 上次来,萧珪是坐着马车跟着导游清尘进了洛阳。这一次,萧珪打算牵着马慢慢的走进去,好好的欣赏了一下这闻名于史的古城。 和偏辟幽静的轩辕里起来,繁华而热闹的洛阳城,就像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身为大唐的东都,洛阳绝对不缺威仪与华丽,又因洛水横贯而过滋润了无数的杨柳与花卉,又给整座城池平添了几许阴柔与妩媚。 萧珪牵着马,走上了洛阳城的着名景点之一,天津桥。 今天是个好天气,艳阳高照,东风习习。天津桥附近有不少的游人,成群的正在游玩。也有人乘着吱哑声声的摇橹小桥,在桥下的洛水河中飘遥而过。或欢声笑语或弹琴唱曲,无不悠闲而愉悦。 萧珪的心情也颇为放松,牵着马从桥上走过,随意的四下观望。 不经意的朝桥下看了一眼,他的视线突然停住了。 桥下有一艘漂亮的画舫,相对于其他的普通小船要大了不少,也华丽了许多。 画舫船头的甲板之上,坐着一些彩衣飘飘的仕女和锦衣博带的青年,正各执一样乐器合奏一支曲子。 在他们的中间,有一名女子,正在翩然起舞。 萧珪的视线,就是被她吸引住了。 许多年了,很少还能有哪个女人,能让见多识广的萧珪感觉到惊艳。 但是今天,萧珪确实是被惊艳到了。 那个立于船头之上正在翩然起舞的女子,从长相到身材再到几近完美的舞姿,萧珪觉得,也就只有大才子曹子健的《洛神赋》,方能形容。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萧珪情不自禁的吟诵出声来,然后呵呵一笑,“当年曹子健写下《洛神赋》的时候,大约也就是我这样的感觉!” 画舫随着流水飘然而去,曲乐之声渐渐不可再闻,船头跳舞的女子身影也被船舱所挡,再也看不到。 洛水两岸,许多人都在引颈翘望,关注那艘画舫。不时有人,发出阵阵惊叹之声。 画舫飘流到哪里,哪里的人群就会发出一阵骚动。 这一舫一曲一舞,沿着洛水惊艳了一路。 萧珪牵着他的马,继续前进。 脑子里,却在不自由主的自动回放,那名女子跳舞的模样。 他不禁摇头而笑,真想不到,我还能被一个女人的美貌所打动。这种事情在二十三岁以后,还是第一次遇到。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呵呵!”萧珪吟诵着《洛神赋》,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个女人,真是美得纯粹,美得彻底,美得无可挑剔。她甚至让萧珪有了一种“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感觉,忍不住想要去找那个女人,和她谈一场今生的初恋。 但是这样的想法,也就只在萧珪的脑海里存在了短短的一闪念之间。 因为他知道,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初恋之中轻狂与荒唐的懵懂少年。初恋那种甜美到心碎的感觉,只能在眼泪与微笑之中,将它回味与珍藏。就算当初那个人还能回来,当初的情怀却早已寿终正寝。 所以,没人能够拥有两次初恋。 哪怕是自己穿越了重生了,那也不行。 因为情怀死了那就真的是死了,它既不会穿越也不会重生,它只会……永不超生。 天津桥上,惊鸿一瞥。 萧珪偶有惊艳之感,于是吟了几句诗,发了两声笑,想了一些事,然后牵着他的马,继续朝前行去。 目的地,潘家。 上次,萧珪是带着奴奴一起坐着马车而来,被清尘“强行”带到帅灵韵家里,往了几天。现在自己孤身一人前来,总不至于厚着脸皮又跑到帅灵韵家里去借宿。就算自己不要脸,也总得替没有出阁的姑娘家,考虑一下名声问题。 所以萧珪打算,先去将作大师潘氏兄弟那里,问一下情况。 不久后萧珪找到了这户人家,门没有关,院子里面有人。他牵着马直接走了进来。 然后,脸盲症果然就发作了。 院里的那些人,好像都长得差不多。就算他们去过轩辕里给萧珪盖了二十天的房子,萧珪也仍旧无法将他们准确的辩认出来。 好在他们都认识萧珪,并且很热情的接待了他。 萧珪就问他们,两位潘大师去了哪里? 在场的人告诉萧珪说,潘五潘六两位大师带着一些徒儿,几天前跟着王元宝大东家一起去了长安,恐怕要在那边住上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萧珪只好又找他们打听,帅灵韵的踪迹。 这些人告诉萧珪说,帅东家前段时间一直都在周边的各个乡村,为了兴办几所乡塾而奔忙,有段日子没有见她了,现在也不知道她回了洛阳没有。 立刻有人自高奋勇的去了帅灵韵家里,打探情况。其他人则是忙着杀鸡买酒,盛情款待。当初他们在轩辕里的时候,萧珪每天也都是好肉好酒的招待了他们。 萧珪也没讲什么客气,大大方方的留了下来蹭饭吃。 一顿酒饭刚刚才吃了一半,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清尘和王仆。 “萧先生,你来了洛阳怎么也不通知一声呀?”清尘的人还没有现身,快言快语先传了进来 。 王仆则是进来,叉手拜道:“小人奉家主之命,来请先生过府小聚。” 萧珪呵呵直笑,“你们帅东家,今日在家?” “东家在,我们才会在呀!”清尘笑嘻嘻的说道,“萧先生,你和我们东家真是有缘。她在外面跑了快有一个月,昨晚方才回来呢!” 王仆连忙道:“萧先生,请?” 潘家的人可不干了,纷纷都说王仆真不像话,好歹也要让先生把这顿饭吃完了再走? 两家还抢起了客人来。 萧珪呵呵直笑,索性把王仆也叫到一起喝了几杯,然后谢过了潘家人的盛情款待,牵着马儿走出了潘家。 “呀,先生几时买的这匹突厥三花马?”清尘惊讶道,“好漂亮啊!” 王仆专和马匹打交道的,他细看了几眼,认真说道:“真是一匹好马,至少也值五万钱!” “五万钱,这么贵?”萧珪微微一怔,心想我那匹骡子只花了四千多钱…… 那两人但是愣了,“先生竟然不知,它值多少钱?” 萧珪呵呵一笑,“实不相瞒,这马是朋友送给我的。” 王仆愕然,“先生那位朋友,可真有钱、真大方啊!” 清尘则是有点酸了,“萧先生,你那位朋友该不会是……某位女子?” 萧珪顿时笑了,“他的个子,比我还要高上半头,身板也比我大了一整圈。你猜他是男是女?” “嘿嘿!”清尘这又笑了,自己钻进了马车,说道:“萧先生,我们快走,帅东家正在等你呢!” 萧珪骑上了马,“好,我们走。” 第54章 志同道合 帅灵韵今天很难得的穿上了一身色彩艳丽的女装,并且略施粉黛,配了一些首饰。 这不禁让萧珪眼前一亮,真漂亮! 帅灵韵的五官算得上是精致而不失柔润,属于非常耐看的那一种类型。但她时常在外走商,干净利落的胡服装扮似乎更加适合于她,并且她也很少化妆或是佩戴首饰。 今天这稍一打扮,美人本色一览无遗。 其实相对于长相,帅灵韵窈窕婀娜的身材更加出众,一双大长腿尤为引人注目。但她骨架并不粗大,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有点像是那种常年练习瑜伽的身材,既高挑又匀称,令人赏心悦目。 清尘忍不住在萧珪耳边嘀咕,“看到没有,我们东家今天精心打扮过了,漂不漂亮?” 萧珪笑着点头。 清尘嘿嘿的笑,“我们东家是专程为你打扮的哦!” 萧珪仍是笑着点头。 “清尘,你又在那里嘀咕什么?”帅灵韵的脸上稍有一点红晕,上前来施礼,“见过萧先生。” “帅姑娘今日,真是神彩焕然。”萧珪笑道,“莫非有什么喜事?” “别说,还真是有。”帅灵韵微然一笑,“我们不妨先坐下来,容我慢慢讲给先生听。” “好。” 两人在客厅坐下,清尘安排了茶水点心,然后坐在一旁弹着琵琶助兴。 萧珪品了几口茶,问道:“月余不见,不知帅姑娘遇到了什么喜事?” “这头一件事情,算不得什么喜事,但对我来说算是卸下了一个大包袱。”帅灵韵说道,“按我阿舅的吩咐,我们王记将在东都资助兴办六所乡塾的任务,我大体都已完成了。” 萧珪略微惊叹,“这么快?” “阿舅说了,这件事情不能拖,越快越好。所以我只好倾尽全力。”帅灵韵微微一苦笑,“虽是累了一些,但好在事情也都还算顺利。相比之下,最麻烦的应该算是轩辕里了。好在有萧先生在,一切麻烦也都已迎刃而解。” 萧珪说道:“轩辕里,也没什么麻烦?” 帅灵韵笑了,说道:“县衙都出动了不良人要去抓捕乡塾的先生了,这还不算麻烦吗?” 萧珪呵呵的笑,“你都知道了?” “我要资助乡村办学,免不得要时常去往县衙,和那里的官员商量一些事情。没有他们的允许,我是不能乱来的。”帅灵韵说道,“前不久我在伊阳县衙听说,轩辕里的徐里正居然被抓了。我惊奇之下找人打听,大致也就弄清了事情的原委。真是有惊无险哪,还好萧先生没事。” 萧珪笑了一笑,“徐里正被捕,这是我预料之外的事情。我从未想过要对付于他,他却一直对我耿耿于怀,这真是没有办法。” “徐里正不过是疥癣之疾,让我担心的,还是那个房孺复!”提到这名字,帅灵韵都面露厌恶之色,皱起了眉头,“真没想到,他还敢出手诬蔑陷害萧先生。要是让萧驸马知道了这件事情,这事情可就闹大了。”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之前驸马萧衡出面调解的时候,那还只是自己和房孺复之间的小矛盾。既然都已经调解过了,房孺复还敢乱来,摆明就是不给调解人的面子。如此一来,他得罪的可就是驸马萧衡本人了! 帅灵韵思考了片刻,问道:“萧先生,我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去汇报给公主与驸马知道?” “千万不要。”萧珪回答得十分果断,说道,“如果你再去告状,房家必然因此而遭殃。他们不敢怨恨萧驸马,只会把所有的怒气都转稼到你的头上。你毕竟只是一个商人,房家奈何不了萧驸马,奈何你,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帅灵韵微微一惊,说道:“就怕房孺复贼心不死,仍是不肯放过先生?” “放心, 他不敢了。”萧珪微然一笑,说道:“上次的事件过后,他早已变成了惊弓之鸟。这次出手陷害,他再一次失手。想必现在,他每天都是做贼心虚、提心吊胆。” “何以见得?”帅灵韵好奇的问道。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因为有人给房孺复回话说,经调查,萧驸马的族弟萧珪,不是杀人凶手。” “原来如此。”帅灵韵轻吁了一口气,面露笑容,“房孺复现在肯定是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萧驸马又找上门来。” “所以,你既不用再担心,也不要再去告状了。”萧珪笑道,“就让房孺复一直担惊受怕的熬着,这样挺好的。” “好!”帅灵韵点头而笑,再又道:“萧先生,韩滉是不是去找过你了?” “是的。”萧珪点头,说道:“他在我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前几天才走。” “难怪。”帅灵韵笑道,“那个伊阳县的田县令,提起萧先生之名都有一点心虚和害怕,说有贵人驾临了萧先生府上。当时我就估计,那位贵人很有可能就是韩滉,因为他说过要去轩辕里找你学画的。” “不谈这些了。”萧珪举起酒杯,微笑道,“帅姑娘,我敬你。” “萧先生请。” 二人饮下了这一满杯酒,帅灵韵的脸上添了红韵,更显妩媚。 “不是还有喜事么?”萧珪问道。 “这件喜事,可还与萧先生有关。”帅灵韵说道,“此前我将黑板的事情写信告诉了我阿舅,我阿舅让我多加赶制,在我们资助的乡塾里多作试用。过了一段时间,乡塾的师生都对黑板反响良好。于是我阿舅亲自来了一趟洛阳,将黑板献给了朝廷。圣人知道以后非常高兴,亲下旨意,要将黑板推行到全天下所有的学堂里,让天下学子、尤其是寒门学子,全都受益于此。圣人夸赞,黑板是功在当代、利于千秋。为此还特意将我阿舅召进了宫里,当面给予了嘉奖。” 萧珪呵呵的笑,“这是好事。” “萧先生,我阿舅没有独贪功劳哦!”帅灵韵说道,“他老人家在圣人面前说了,黑板是萧先生率先发明的。” 萧珪道:“你阿舅自把功劳领了就是,何必还要提到我的姓名?” “当然有必要了。”帅灵韵道,“面对圣人,实话实说才是最好。这不光是功劳的问题,还涉及到是否欺君呢!” 萧珪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萧先生。”帅灵韵认真的说道,“你既是萧驸马的族弟,又是韩相公之子的挚友,现在就连圣人也都知道了你的姓名。你何不……” “趁机捞个官来做吗?”萧珪笑问道。 帅灵韵略微怔了一怔,“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我不想做官。”萧珪回答得十分肯定,“我甚至不想和那些京城权贵,扯上太多的关系。我只想安安静静教我的书,享受我的田园之乐。”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能像萧先生这样淡泊宁静、闲云野鹤的人,真是的极少数了。”帅灵韵微笑道,“其实有时候,我也十分向往轩辕里的那种田园生活。不用每日为了生意而奔波,不用每天都对所有人强颜欢笑。其实再多的钱,也买不来快乐。若能洒脱自然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样的生活才是最好的。” 萧珪不由得眼睛一亮,“你真这样想?” “当然。”帅灵韵很认真的说道,“我每次练习萧先生教我的那一首曲子,我都会有这样的感觉。想要去到一个没有太多人烟的山野之间,享受那种悠然闲散的生活。” 萧珪呵呵直笑,“那么,欢迎你常来轩辕里做客。” 清尘突然在旁边插了一句言,“原来,东家和萧先生真的是志同道合噢!” 帅灵韵脸上稍稍一红,瞥了清尘一眼。清尘吐了一下舌头,又去弹她的琵琶了。 “说到那首曲子,仿佛我再如何练习,也总感觉不得其法。”帅灵韵有点期待的看着萧珪,说道:“不知先生,可不可以再指点我一下?” “可以。正好我也有些日子,没有练习这首曲子了。”萧珪,“来,我们琴筝合奏。” “好!”帅灵韵一下就来了精神,“先生稍等,我去将乐器取来。” 清尘忙道:“东家,我去就可以了。” “不,我自己去!”说罢帅灵韵就提起裙裾,匆匆的走了。 清尘嘿嘿的笑,“先生一来,我们东家就不像是东家了。” 萧珪好奇的问道:“那像什么?” “像女儿家!” 萧珪不由得笑了,“她本来就是女儿家,这还用得着‘像’吗?” “哎呀,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清尘笑嘻嘻的说道,“其实我们东家,也就只有在萧先生面前,才像女儿家。其他的时候嘛,她真的像个男子一样。还是一个,特别精明强干的男子。” 萧珪呵呵一笑,心想帅灵韵确实不错,性格对了我脾气,又与我有着许多的共同语言。 话说我现在也算是有了正当工作,收入稳定并且不定时的会有爆发。新房修好了,马也有了,勉强可算是有房有车、事业正轨,生活富足而安逸。 那我是不是可以考虑,娶个老婆回家和我一起过日子了? 第55章 开心最重要 萧珪一直都觉得《沧海一声笑》这首曲子,用琴箫来进行合奏是最有韵味的。 分别的这些日子,帅灵韵肯定练得十分认真。因为她现在,已经能够与萧珪进行完美的合奏了。 一曲罢了,也不知帅灵韵是酒劲上来还是分外激动,脸颊通红,双眼之中也仿似多了一些烟波流转分外动人。 “真不错。”萧珪赞道,“帅姑娘,你已经能够完美的演奏这一曲《沧海一声笑,不用我再指点什么了。” “哪里。和先生比起来,我还差得很远。”帅灵韵连忙说道,“我只会用琴来弹奏,换了箫或是别的乐器,可就完全不行了。” 萧珪不由得诡秘一笑,心想用琴弹得来就行了。箫……你就不用学了? “先生笑什么?”帅灵韵问道。 “没什么。”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记得上次买了鱼竿,我却没有挥竿一试。那些东西,现在还在吗?” “在。”帅灵韵也是笑了,“先生居然还惦记着它们吗?” “那当然。”萧珪笑道,“其实轩辕近旁也有河流,但我身为塾师,不太方便抛头露面的去钓鱼,免得乡亲们说我不务正业。现在好不容易躲开了他们的视线,我真想立刻去试一把。” 帅灵韵笑得眉眼儿弯弯,“那我陪你一去?” “好啊!”萧珪顿时笑了,“莫非帅姑娘,也喜欢钓鱼?” “是呀!”帅灵韵说着都有点兴奋起来,这让他看起来越像是一个小女孩子了。 “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去!” “好!”帅灵韵立刻站起身来,对清尘道,“清尘,你叫人去砍几根竹子过来,削去小枝做成钓竿。然后你去湖岸边安排一下,准备遮阳的雨蓬,置席备上茶水果子。另叫王仆去割一捆湖边的青草来,再挖一些蚯蚓。” “是。”清尘领了命,兴冲冲的走了。 萧珪呵呵直笑,“看来帅姑娘,还真是会钓鱼?” “可别小瞧了我,我跟我阿舅一起钓过些次呢!”帅灵韵笑道,“我阿舅教给我一个妙招,用青草扎了捆里面塞了石头扔进湖里,用不了多久就能引来贪吃的草鱼。然后我们就用剥了硬壳的嫩青心儿下钓,就能钓到草鱼。万一没能引来草鱼,我们还可以用蚯蚓来钓其他的鱼!” “哈哈!”萧珪大笑不已,心想当初自己迷恋钓鱼的那一阵子,还羡慕过别人有女朋友陪着一起钓鱼。现在自己来了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居然就遇到一位志同道合的女钓友。 人生,真是妙可不言哪! 清尘和王仆等人忙前忙后的折腾了一阵,在人工小湖边搭起了一个遮阳的小帐蓬,里面摆了席子安顿了茶水点心等物。 帅灵韵到了湖边,就指挥王仆去捆扎青草。萧珪则是摆弄着自己上次从北市买来的一些渔具,非常娴熟的将它们组装起来,只等下钓了。 大唐的渔具和现代的各种高科技钓具比起来,可称得上是十分简陋,但也并非一无是处。在众从渔具当中,萧珪对那个手摇线盘子特别感兴趣。原来古人就已经会用“渔轮”来放长线,钓大鱼了。 帅灵韵到了湖边显得比平常活泼了许多。她指挥王仆扔了青草堆,又自己动手剥好了嫩草心,并且亲自动手将它挂在了鱼钓上,很顺利的将钓饵抛进了水里。 “萧先生。”她拍了拍手走到帐篷边来,对萧珪笑道,“现在,就等它上钩啦!” 萧珪笑道:“你不在鱼竿旁边守着,就不怕大鱼走脱,甚至是将钓竿都拖进水里么?” “不会啦!”帅灵韵笑道,“我看到浮漂沉没就过去起竿。就算晚了一些也不打紧,我都用树枝将钓竿给卡住了,拖不走的。” 萧珪呵呵直笑,“你是在学习姜太公,愿者上钩么?” “就算是!”帅灵韵笑道,“为娱而不为鱼,随便玩耍就好,反正我们也不在乎那一两尾鱼儿了。” “是么?”萧珪呵呵直笑。 帅灵韵看着萧珪手中那个带线盘轮子的短钓竿,感觉很奇怪,问道:“萧先生,这个鱼竿怎么用呢?” “当然是放长线,钓大鱼。“萧珪笑道,“站在这里,看着。” “好。”帅灵韵很好奇,认真的观瞧。 萧珪拿着鱼竿走到了湖边,在钩子上面挂了一团用丝线捆好的嫩草芯,挥竿朝前一甩,线上捡的铁坠将鱼饵带了出去,远远的落在了湖中央。 “扔这么远?”帅灵韵和清尘等人都很惊讶,“这还真是放长线,钓大鱼了!” 萧珪回头看了看她们,笑了几声,又如法炮制将另外两团鱼饵抛进了湖心。然后,他一边放着线一边将三根鱼竿都慢慢的拉了回来,将它们整齐的挂在了帐篷前面的松土里。 “这叫抛竿钓法,一但有鱼儿咬钩,竿尖就会有动作。”萧珪笑道,“现在,我只需要一边饮着茶,一边等着鱼儿上钩就好了。” “这样真的能够钓到鱼吗?”帅灵韵和清尘等人都有些怀疑,“从来没有见到,有人这样钓过鱼呢!”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你们没有见过的钓法,还有很多! 一切准备就绪,萧珪和帅灵韵坐在了帐篷下面,饮茶闲聊。 过了一阵,萧珪对帅灵韵道:“帅姑娘,你这种姜太公式的钓法,似乎不太稳妥啊?” “不会?”帅灵韵回头一看,她的鱼竿的竿尖,都被鱼儿拖得扎进了水里。 她惊叫了一声连忙跳起身来,匆忙朝鱼竿跑去,行迹之匆忙,都有点顾不上淑女形象了。 到了水边她抓起钓竿提上来,却不料轻飘飘的,鱼儿已经跑了。 “气死我了!” 萧珪呵呵直笑,“刚刚是谁说的,随便玩一玩不在乎一两尾鱼儿?” 帅灵韵既羞又恼,自己也是笑了。她突然脸色一变,指着萧珪身前,“先生,快、快!” 萧珪扭头一看,有一根钓竿的竿尖正在抖动,突然往前一倾,整个竿身都被拉弯了! 他蹭的一下就跳了起来,抓起钓竿往后扬起刺鱼。 中鱼了! 鱼还挺大。 “喔嚯!”萧珪忍不住发出了惊喜的叫声,久违了的,肾上腺激素暴涨的感觉! 帅灵韵和清尘、王仆等人都围了过来,一个比一个的兴奋。 那条鱼实在是大,在小湖里奋力的左冲右蹿,钓竿被它拉得弯弯的。萧珪利用手中的线盘不停的放线或者收线,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与鱼反复博斗消磨它的体力。 钓鱼,要的就是这种刺激的感觉! “萧先生,你的鱼钩为何不脱钩啊?”帅灵韵好奇的问道。 “因为我用的,是我自己亲手制作的爆炸钩钓组,会有多枚鱼钩,尽可能的将鱼儿钩牢。”萧珪笑道,“再者我能利用线盘的长线,以柔克刚的化解鱼儿的冲力。这样它就更难挣脱了。” 帅灵韵兴奋不已,眼中神彩闪耀,欢快的叫道:“快,快把它钓上来!给我报仇!” “好!” 萧珪看着她这副活泼又激动的样子,显然是比平常多了几分天真与可爱。 鏖战多时,那一尾约有七八斤重的草鱼终于是耗光了力气,慢慢的被萧珪拉到了河岸边。王仆拿着一个蔑筐小心翼翼的靠近之后,用蔑筐将鱼儿兜住,拖上了岸来。 “喔!!”众人一同发出了痛快的欢呼之声,一同涌到了草鱼旁边。 “真大!” “好肥呀!” “晚上有新鲜鱼汤喝喽!” 帅灵韵喜笑颜开的看着萧珪,说道:“萧先生,你果然干什么都很厉害,连钓鱼都是这样的别出心裁!” “雕虫小技了。”萧珪笑道,“最重要的,是要图个开心快活。” “对,开心最重要。”帅灵韵轻吁了一口气,面带笑容的看着萧珪,小声道:“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开怀大笑过了。真是谢谢你,萧先生!” 第56章 酒鬼先生 这一尾大草鱼的上岸,让帅灵韵对萧珪发明的这个新型钓法产生了浓烈的兴趣。于是萧珪就教她如何挂饵,如何抛竿。两人在水岸边忙活了好一阵,时时发出一阵欢声笑语。 清尘和王仆都自觉的离得远远的,不时会心一笑。 “看到没有,东家只有和萧先生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笑得如此开心。”清尘说道。 “是啊!”王仆也道,“东家独自一人掌管那么多的事情,一年到头的往来奔波,每时每刻都像一副绷紧了的弓弦,真是太不容易了。还真是只有见了萧先生,东家才会轻松快乐一些。” 清尘小声道:“你说,要是东家能和萧先生成亲,那该多好?” “但是萧先生不肯入赘,大东家又不肯让她的宝贝外甥女儿嫁出去。这该怎么办呢?”王仆皱着眉头小声回道。 “这个……”清尘愣愣的眨了眨眼睛,“确实不好办啊!” “哎,我们这些下人也就只能穷担心,帮不上什么忙。”王仆道,“也怪萧先生固执,不肯去攀附权贵。你说,人家萧驸马都指着家谱认他做了族弟,他顺势而上求个一官半职,多好?有了官职,再来迎娶我们东家,不就两全齐美了吗?” “那也未必啊!”清尘小声道:“官宦人家前来求亲的,也不是没有。要么是大东家不肯,再不就是我们东家不愿意。房孺复不就……” “那个混球就不用提了!”王仆还有点忿忿,“上次他的手下狠狠的叉了我一掌,现在胸口还在疼!” 两人聊得正欢,萧珪和帅灵韵从水边走了过来,他们连忙噤了声。 “王仆,那条大草鱼呢?”帅灵韵问道。 “东家,小人已经将它交给厨子了。”王仆道,“厨子刚才还问呢,这鱼打算怎么吃?” 帅灵韵便问萧珪,“萧先生,你说呢?” “随便,都行。”萧珪笑道,“我主要是享受一个垂钓的过程。” 帅灵韵笑着点了点头,“王仆,你让厨房看着办。另外,杜康酒必须要有。” “是,小人马上就去厨房传话。”王仆转身就要走。 萧珪忙道:“等一下。晚饭,我就不在这里吃了。” 众人微微一怔,帅灵韵问道:“萧先生,另外有约吗?” 萧珪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道:“其实我来,主要是为了和你结算一下,给我建房的费用。” 帅灵韵淡然一笑,摆了摆手示意王仆去了,然后道:“清尘,去把那两本相关的帐薄拿来。” “是。”清尘立刻去了。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请帅姑娘帮忙。”萧珪从怀里拿出一张,自己绘制的画像,说道:“她是奴奴的娘亲,小字芸娘,夫家姓尹娘家姓张。两年前为了避难离家出走,至今没有消息。现在我想替奴奴把她娘找回来,帅姑娘走南闯北见的人多,结识的人脉也很广泛。不知能否帮我留意一下?” 帅灵韵接过画像来看了看,面露一丝赞许的神色,“这是你画的?” “是的。”萧珪点头。 “画得真好,如同一个活生生的美人儿,在面对面的看着我。”帅灵韵小心的收好画像,说道:“我一定会帮你留意她的。若有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多谢。” 帅灵韵扑闪着眼睛,略带羞涩又满怀期待的神情,说道:“萧先生,能否也给我画一张这样的像?” 萧珪笑了笑,“当然可以。只不过我这种过于写实的画风,似乎不会有太多人喜欢。” “别人怎样我不管,反正我喜欢。”帅灵韵道:“有朝一日等我年老珠黄,看着它,我就还能记得起我年轻时的模样。”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我会给你画的。还不止一张。” 帅灵韵的脸上顿时泛起了红韵,“多谢萧先生……” 这时清尘拿着两本帐簿来了,看到他二人聊得那么甜蜜,都不忍心靠近。 帅灵韵却是看到了她,说道:“清尘,帐本拿来!” “是。” “萧先生,请坐。” 两人在遮阳帐篷下坐了下来,帅灵韵摊开了帐本,一一的指给萧珪看。 她说道:“萧先生请看,建房用的石料,花费四万七千余钱。六种不同的木料,所费一共八万四千余钱。另有砖瓦烧制及杂物应用,一共九千四百钱。合计原料,约十四万钱。另外算上潘家兄弟等人二十天的食宿及工钱,合计十万钱。整栋房屋共计花费二十四万钱,再算上应缴的建架房梁税,总计二十五万钱。” 萧珪点了点头,这么好的一栋房子建起来,只是收费二十五万钱,真的是大打折扣相当便宜了。预料中的,它至少需要三四十万钱,于是自己把所有的波斯金币全都拿来了,准备用来付帐。 “好的,二十五万钱。我这就拿给你。”萧珪这就起身,去拿波斯金币。 “萧先生,等一下。”帅灵韵连忙道,“这里还有另外一本帐薄。” “还有一本帐薄?”萧珪好奇的道,“与我有关吗?” “当然。”帅灵韵神秘一笑,将它翻开给萧珪来看。 萧珪一看,原来这是一本新式家具的批发记录帐册。第一页上面就写着,红木大书案与太师椅的出货记录。 三十套,九十六万钱! “卖这么贵?”萧珪都有点惊叹了,大唐九十六万钱,几乎相当于三百万人民币了。这三十套桌椅,几乎快要抵得上四栋自己那样的房屋! “只能贵,不能便宜。”帅灵韵脸上的微笑,现在又写满了商人式的精明,她说道:“红木本就稀有,只能从极远的南方运来。再加上它是初初面世的新式家具,物以稀为贵,最先能够用上它们的人,无不是非富即贵。在那些达官显贵们看来,便宜绝对没有好货。便宜的东西,配不上他们高贵的身份。所以嘛……” “我懂了。”萧珪笑着点头,“这些人的钱,不赚白不赚!” “就是嘛!”帅灵韵也是笑了,然后又翻了几页给萧珪看,“这是茶几的出货纪录,这是嵌入式衣帽柜,这是书柜,这是……” 萧珪一一的看下来,只剩一个感觉:帅灵韵真会赚钱! 新式家具,真能赚钱! 翻到最后一页,帅灵韵说道:“这是我详细计算之后,除去所有开销及成本,新式家具所赚得的利润,一共是三百六十六万钱。按照我们事先的约定,其中一成是属于萧先生的,那就是三十六万六千钱。从中扣除萧先生建房的一切费用之后,我还要付给萧先生一十六万六千钱。请问萧先生,是要铜钱、丝绢、金银玉器,仰或是波斯金币?” 萧珪听到帅灵韵最后一句话很想笑,怎么和小赫连的口气那么像呢? 帅灵韵合上帐本递给清尘,问道:“萧先生,笑什么呢?” “没什么。”萧珪笑道,“原本我是专程前来付钱的。没成想,还有钱可收。这真是太意外了。” “往后,这样的分红应该还会更多。”帅灵韵微笑道,“萧先生刚才也看到了,我们只是试造了为数不多的一小批新式家具,主要是在洛阳的权贵之间试行推广,不料口碑极佳。京城有许多的皇族与达官显贵喜爱书法与绘画,这样的书案与坐椅让他们倍感舒适。再加上我们用料与做工皆是考究,摆在书房里既方便又实用,格调也是十分的高雅。短短不过十日的初期试用之后,大书案与太师椅,迅速就在京城的达官显贵之间流行开来,并且供不应求了。” 清尘也道:“是呀,现在我们的木工作坊日夜赶工,也是供不应求。想必用不了多久,长安那边也会流行起来。于是大东家特意将潘五潘六兄弟带到了长安去,就是想在那边的木工作坊,提前生产大量囤货呢!” 萧珪顿时笑了,“这才过去一个多月,我就能分得三十多万钱。再往后,我岂不是坐在家里等收钱,也能变成一方巨富了?” “是的哦!”清尘笑嘻嘻的道,“我们大东家听说这些新式家具是萧先生发明的,对萧先生越发赞不绝口呢!若不是急着赶回长安赶制新式家具,他老人家都想去往轩辕里,亲自见一见萧先生呢!” “是吗?”萧珪呵呵直笑。 “这倒是真的。”帅灵韵微笑点头,“我阿舅将黑板献给朝廷之后,荣获圣人当面嘉奖本就十分高兴,并对先生感佩不已。后又得知新式家具大赚一笔的消息,更对先生心生仰慕之情。他老人家说了,一定要抽个时间去往轩辕里,亲自拜会先生。” “拜会就不用了。”萧珪笑道,“改天我来洛阳玩耍,有缘遇到了令舅公,把盏痛饮便是。” “说到痛饮。”帅灵韵笑道,“我阿舅也是乐在杯中之物。他老人家听说萧先生喜欢杜康,特意派人去了伊阳县大量收购杜康酒。想必用不了几日,他们会把酒送到萧先生的府上去。这算是,我阿舅对先生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小心意。” “令舅公,真是太客气了!”萧珪呵呵直笑,“就怕从此以往,轩辕里就要多一位酒鬼先生了。” 第57章 突起波澜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萧珪没有想到新式家具的一成利润分红,就足以让自己从此衣食无忧,做个一方富豪也没有太大难度。 没人跟钱有仇,谁不喜欢躺着就把大钱赚了? 对于一心只想做个“富贵大闲人”的萧珪来说,能有这样一笔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收入,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于是他现在,心情极好。 清尘做惯了下人,最是懂得察颜观色,趁机顺水推舟的说道:“萧先生,今天真是一个发财的好日子呢,这不还有你亲自钓起来的大鱼嘛!先生何不与我们东家把酒庆祝一番?就算是饮得醉了,府上客房亦是很多。先生只管安心住下就是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我并不介意与帅姑娘共用夕食。但是为了帅姑娘的名声着想,我一个大男人还是不要在贵府过夜的好。” 清尘愕然无语,帅灵韵也红了脸。二人都想到了上次房孺复登门寻衅的事情。 至从那件事情闹过之后,帅灵韵的确受到了许多人的过份关注。真不排除会有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把“萧珪留宿”当作把柄来污蔑帅灵韵的清白。就算大唐民风开放,这样的罪名对于一个未曾出阁的良家女子来说,那也是一场灾难啊! 所以二女都是心中明白,萧珪并非是在矫情推脱,他的顾虑的确是很有道理。 思忖了片刻之后,清尘有了一个主意,“东家,萧先生,不如我们租一艘画舫,然后置席于船上,一边饮宴一边顺洛水而漂流,欣赏东都的美妙夜景如何?” 萧珪顿时想起了之前在天津桥上见过的那艘画舫,和画舫之上演奏音乐的男女和翩然起舞的绝世佳人。 那样的玩法,好像是有点意思。 帅灵韵似乎也觉得这样比较妥当,于是问道:“萧先生,意下如何?” 萧珪微笑点头,“乘船夜游,听起来似乎蛮有趣的。” 清尘大喜,“东家,奴婢这就下去安排?” “好,你去!” 几乎是帅灵韵的话音刚落,王仆匆匆的跑来,神色有点紧张,“东家,二郎来了,人已到客厅。” 帅灵韵和清尘闻言,脸色都是微变。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不会又是房孺复那样的狂凤浪蝶,惹上了门来? 帅灵韵连忙主动向萧珪解释道:“萧先生,二郎就是我阿舅的嫡次子,名叫王明浩。他今年十八岁了,是我的二表兄。” 萧珪点了点头,“既然遇上了,不妨约上你的二表兄,我们一起去登舟夜游。” “好是好,但……”帅灵韵皱了皱眉,犹豫一下,说道,“只因他是我阿舅最小的嫡子,从小有些被我舅母娇惯了,因此有些不良习气……稍后若有言语不当或是得罪之处,还请萧先生莫要见责。” 萧珪微笑的点头,“既然是你的二表兄,我不会与他计较的。” “多谢萧先生。”帅灵韵道,“那我们去客厅!” “好。” 一行人离开水边去往客厅,走在廊外还没进去,就听到厅内有一个青年男子在骂人—— “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奴婢,竟拿这等劣茶前来敷衍于我!帅灵韵没有告诉过你们,我才是你们真正的主人吗?!” “帅灵韵人呢?赶紧把她叫来!” “不出迎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让我在这里等她!” 帅灵韵立刻脚步一停,回身对萧珪道:“萧先生,不如你暂时回避?” 萧珪微然一笑,“我既未吃他的饭也不受他的管,更没有做见不得的人的事情。为何要回避?” “……”帅灵韵微微一怔,点了点头,走进了客厅。 王明浩见她到就立刻叫道,“灵韵,你来得正好!我刚刚去查了帐,发现……” 说到一半他生生的打住了,因为他看到了萧珪。 萧珪面带微笑的打量了他两眼,真是一个年轻气盛的急躁年轻人。 王明浩则是瞪大了眼睛盯着萧珪,“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我表妹府上?” 帅灵韵连忙说道:“二表兄请不要无礼,他就是轩辕里的萧先生。” “萧先生?哦,我知道了!”王明浩嗬嗬的长笑了两声,“我说嘛,难怪表妹会让我干等这么久,原来,是躲起来去陪萧先生了。” 帅灵韵直皱眉头,“我们只是在后院的小湖边钓鱼,清尘等人都在,哪里躲着了?” “灵韵,就算为兄愿意相信你。传到了外人的耳中,你猜他们信不信?”王明浩冷笑了一声,再又看向萧珪,说道:“萧先生,久闻大名。我知道你出身高贵也很有才华,于是你瞧不起我们这些商旅之家,不肯入赘。但既然如此,萧先生为何又要对我表妹百般纠缠,不肯放过于她?” 萧珪淡然道:“我专来结算一笔帐款。如此而已。” 王明浩有点咄咄逼人的表情,“什么帐款?” “二表兄,此事与你无关。”帅灵韵连忙说道。 “什么与我无关?”王明浩突然拔高了嗓门,“洛阳王记的事情,你姓帅的管得着,我姓王的还管不着了吗?” 这一句话把帅灵韵噎到了脸红,并且说不出话来。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说道:“王二郎,我是前来结算,给我修建房屋的款项。如果你能作主,我可以与你结算。请不要为难帅姑娘。” “建房?我想起来了。”王明浩说道,“上次潘家兄弟带着他的徒子徒孙消失了二十多天,原来就是去给你建房子了?” “没错。” “我还听说,整栋房子建好,只算你二十五万钱?” “没错。” “天大的笑话!”王明浩大声道,“潘家兄弟那样的当世名匠,为你做了二十多天,光是工钱都不止这个数!” 萧珪淡然道:“那你觉得,该要多少?” “至少五十万钱!”王明浩道,“一文也不能少!” 帅灵韵连忙道:“二表兄,你休要胡来!此事我已经与阿舅商量过了,二十五万的价钱,也是得到了他老人家的首肯。” “我阿爷,总会有一些粗心大意的时候。”王明浩冷冷的道,“他哪里会想到,他最心爱的外甥女儿长大了,已经学会胳膊肘儿往外拐了。” “二表兄,你!……”帅灵韵真是气急了,“你不要太过份了!我时时刻刻都在为王家着想,几时有过胳膊肘儿往外拐?”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王明浩沉声喝斥了一声,再又转过脸来看着萧珪,说道:“萧先生,我无意对你不敬。但生意就是生意,亲兄弟还要明算帐。你那栋房子,就得按五十万钱结算款项。你若能够接受,就请付钱。你若不愿接受,那你就只管赖着。我会有办法让你付钱的。” “二表兄,请你不要再说了。阿舅把洛阳王记交给我,这里的事情只有我说了才能算!”帅灵韵急道,“萧先生,你不用听他的。我们说好的二十五万钱,那就是二十五万钱!” “帅灵韵,你给我住口!”王明浩大吼一声,说道:“你还不承认,你胳膊肘往外拐?真不知道这个姓萧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你亏损我们王家的财产,去填补这个穷小子的空缺!——你对得起抚养你长大的阿舅吗?对得起我们王家吗?” “王明浩!你给我滚出去!”帅灵韵红着眼睛大声尖叫,气得浑身发抖,却是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讲不赢道理,就要开始撒泼了吗?”王明浩冷笑了一声,说道:“帅灵韵,你别忘了。你所有的东西,都是我阿爷给你的。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们王家暂时寄存在你这里的。我才是王家人,我迟早都要继承这一切。说白了,我是主,你是仆。你一个仆人,竟然敢让我滚出去?你是不是……” “住口!”萧珪一声沉喝,打断了王明浩的话。 王明浩先是一怔,然后恼火的瞪着萧珪,“叫我住口,你算老几?我们王家的事情,你管得着吗?” “你们王家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跪下求我,我也懒得管。”萧珪淡然道,“但你欺负我的朋友,就是你的不对。这件事情,我必须管。” “哈哈!”王明浩大笑,“萧珪,你真是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兰陵萧氏之后又能怎样,丁当响的穷光蛋一个。招你入赘纯粹只是可怜于你,怕你饿死。在我眼里,你和市井之间要饭的乞丐全无一点区别。就凭你,也敢来管我的事情?” 帅灵韵顿时花容失色,泪雨滂沱,“萧先生,请你走,不要理会这个疯言疯语的人!” “慢着!”王明浩大声道:“刚才我去查了帐,发现你要从家具作坊那边提出上月的一成利润来用作他作。莫非,你又要拿来倒贴这个姓萧的穷鬼?” 萧珪突然一步跨到了王明浩的面前,气势大涨,杀意凛然! 吓得王明浩仓皇后退,脸色发白嘴里哆嗦,“你、你想干什么?干什么?” 帅灵韵和清尘等人也是吓了一跳,萧先生怎么突然就变了一个人?! “混小子,你听着。你们王家的钱,我一文也不会要。建房子的款项,我一文也不会少你。”萧珪眼中闪着两点寒意森森的星芒,看着王明浩,沉声说道:“看在你是帅灵韵的表兄的份上,我今天不跟你计较。但你再敢说出一个伤害帅灵韵的字眼,我保你在床上躺够一整年!” “你,你……”王明浩很害怕,但嘴上仍然很硬,大叫了一声,“你敢!” “不要再挑战我的耐性。”萧珪大喝一声,“滚!” 如有实质的杀气,斗然四射! “啊!——” 王明浩吓得尖叫了一声,失魂落魄撒腿就跑。 第58章 一蓑烟雨任平生 “姓萧的,你不得好死!” 气急败坏的王明浩在院子外面吼完这一句,生怕萧珪出来追打于他,骑上一匹马仓皇逃走。 帅灵韵坐在一张刚刚置办的四围红木椅上,捂着脸,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清尘在一旁劝,却不怎么管用。 萧珪不由得摇了摇头,看来帅灵韵的处境,并不像想像中的那么好。不管她怎么忠心怎么能干,也不管她阿舅对她再如何疼爱与信任,她在王家始终都只是一个外人,最多也就只是一个“高级打工仔”。 帅灵韵今天,真是被王明浩的那些混帐话给伤到了。 萧珪走到了她的身边,清尘连忙走开了。 “帅姑娘。”萧珪说道,“实在报歉,我没想到,我会给你带来这么多的麻烦。” “不。”帅灵韵立刻站起身来,都顾不上掩饰哭花了的脸庞,连忙说道:“不关萧先生的事情,是我二表兄太过于蛮不讲理。他一直很想接手洛阳王记的生意,但我阿舅嫌他年少轻狂,迟迟未有答应。于是他就认为是我霸占了他的位置,全把恨意转嫁到了我的身上,时常与我过不去。这一次碰巧遇到了萧先生,他便再次借题发挥,目的也只是想要针对于我。”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不便插言。现在我只希望,我萧某人的事情别再被王家人拿来当作把柄,对你进行攻讦。所以,五十万钱的建房款,我一文不少的全会付给王家。至于新家具的一成利润分成,我也分文不要。还请帅姑娘回复令舅公与王二郎,就说萧某人穷则穷矣,但也轮不到他王家人来同情与怜悯。” 帅灵韵顿时神色大变,慌忙道:“萧先生,何必如此?” 清尘也道:“萧先生,王二郎轻佻无状,那是他一个人的事情。我们东家可是一向敬重先生,也从没想过要亏待先生!” “这我当然知道。”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帅姑娘,萧某人并非是在意气用事。就算你阿舅再如何疼爱于你,也改变不了你寄人于篱下的事实。再者,王家一大家子人,不可能人人都与你阿舅同心。那个王二郎虽然张狂了一点,但我估计,他或许正是也代表了一部分王家人的态度。其实我萧某人想要赚点钱财,法子很多,易如反掌。我绝不能为了几个臭钱,给帅姑娘增添哪怕是一丝的麻烦。所以,我意已决,请勿再言。” 帅灵韵无奈又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豆大的两颗泪珠从眼睑上滚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萧珪拿出了一副干净的手帕,轻轻放到了她的手边,说道:“别再哭了。” 帅灵韵的手轻轻抖了一下,拿起手帕转过脸去,擦拭眼泪。 “如今现钱不足。但萧某定会尽快付清,所有款项。”萧珪叉手一拜,“多有打扰,萧某告辞了。” 帅灵韵和清尘等人都吃了一惊,一同急呼道:“萧先生!” “诸位请留步,不必相送。”萧珪站住身,面带微笑抱拳叉手一拜,“萧某告辞。” 说罢,萧珪大步就走了。 清尘急得直跺脚。王仆眼巴巴的看着萧珪的背影,又看了看帅灵韵,等着家主下令让他去拦住。 但帅灵韵只是红着眼睛目送萧珪离去,任由豆大的泪花如同断线的珠子连绵滚落,却始终未发一言。 “东家,萧先生走啦!”清尘忍不住了,急道,“为何不拦住他?” “让他去……”帅灵韵叹息了一声,嗓音仍是带着哽咽去颤抖,“别让商旅之家的污浊铜臭之气,辱没了他那一颗骄傲、自由又洒脱的心。” 清尘更急了,“东家,你怎么也意气用事了?” “不,我没有意气用事,这都是我的真心话。”帅灵韵虽然红着眼圈,但眼神却是坚毅,语气也越发淡然,她说道:“我心目当中的萧先生,就像《微雨相思图》那样的恬淡而宁静,更像《沧海一声笑》那样的飘逸与洒脱。他不屑参与王家的利益之争。其实,我也不希望他牵扯过深。现在他就这样走了,其实也挺好的……” “哎!……”清尘叹息不已,“就怕他这一走,你们再要相见,可就难了!” “见也好,不见也罢……”帅灵韵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看着手中那一块沾满了泪水的手帕,“一切随缘!” 萧珪离开帅灵韵的家人,牵着马慢慢的行走在里坊街道上,心情有一点不太平静。 王明浩那种不懂事的小角色,还不值得让自己愤怒或是憎恨。萧珪只是替帅灵韵感到一些不值。但是这是人家的家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清官也难断家务事。自己又何必插手去管呢? 所以,还是一走了之的好。 他牵着马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洛水河畔,天色已近黄昏。 有几艘画舫游船靠了岸,一些男女离船登岸,欢声笑语的结伴归家而去。船主人送走了客人之后,纷纷回到船上打扫。见到萧珪独自一人牵马走过,便有人唤他。 “郎君,租船吗?” “夜游洛水,别有一番风味呢!” “我家船上有刚宰的肥鸡上了蒸笼,还有今天刚刚捞上来的新鲜鲈鱼,更有风情万种的美姬,为郎君把盏,为郎君献舞!”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正好今日没了住处,船上可以投宿吗?” “当然可以!”几个船老板闻言都上了岸来,看样子还要抢客。 萧珪说道:“谁能妥善安置我的马匹,我就上谁的船。并且我要一人包船,不与他人搭伴。” “我可以!”一名四十来岁的男子急冲冲的跑到萧珪面前,说道,“小人的胞弟在此不远处开了一家酒肆,可以将郎君的马匹暂时寄养在他处,好水好料的养它一宿,再刷洗个干净。包管它明日脚力充沛,并且干干净净的光彩照人!” “好,就你了。”萧珪把缰绳递到他的手上。 男子大喜,连忙道:“好让郎君知晓,你要独自包船夜游一宿,作价六百钱。小人可以赠送一些自酿的果酒与果腹的饭食以备郎君享用,寄养马匹也不再收钱。但要珍馐好酒或是美姬相伴,则要另算。” 萧珪笑了一笑,“随意,你安排。” “好嘞!”男子更加欢喜,这是遇到一个豪客了,于是道:“有请郎君稍等,待小人先去寄养了马匹,立刻回来开船。” “好。” 男子牵着马匆忙离去,他的妻子跪在甲板上努力的刷洗,另外几艘画舫则是开走了。萧珪也不着急,就在岸边的杨柳下慢慢的踱步,欣赏夕阳笼罩之下的洛阳古城。 片刻后,男子气喘吁吁的去而复返,连忙迎请萧珪上船。他说他已经在酒肆,那边替萧珪联系好了美味佳肴与侍酒伴舞的美姬,只等萧珪在船上饮过了一盏茶,就能一切就位。 于是萧珪上了船,这画舫还挺大,甲板上建有两层小楼,上层就是客人专用的睡榻。萧珪去看了一眼,条件还算不错,至少看上去挺干净。 船主人在船头的甲板上置了一席,用小炭炉和瓦瓮替萧珪煮了一瓮茶。萧珪刚刚坐下来饮了不足半碗菜,岸边就来了好几个人。有两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一个抱着琵琶,另一个穿着漂亮的舞衣浑身吊满了铃铛,另有几个则是提着食盒的小厮。 船主人招呼这些人上了船,先在萧珪面前摆了一张挺大的食几,然后将酒水美食一一取出,在食几上摆得满满。 小厮们退下,两名漂亮女子前来拜见萧珪。 抱琵琶的叫团儿,穿舞衣的叫彩蝶。二女大约都只有十八九岁,是洛阳城中卖艺为生的清倌人。 船主人来问萧珪,此二女是否满意?不行的话还可以再换。 萧珪对这种女子的姿色才艺全无所谓,反正只是临时租来解个闷而已,又不是要娶回家。 于是他淡然说道:“开船!” “好嘞!”船主人马上就去忙活了。 二女大喜,连忙伏地拜谢,“多谢郎君!” 船主人撑点竹篙,画舫离岸飘去。 萧珪说道:“二位姑娘,都来陪我共饮几杯。” “奴家乐意奉陪。” 二女一左一右的坐在了萧珪的旁边,一一为他把盏劝酒。 不久之后,夜幕降临,月色晈晈。 画舫的船头挂上了灯笼,不急不慢的飘流在洛水之上。 彩蝶跳了一阵胡旋舞,萧珪初时看得有些味道,久了也就乏味了。便叫她停了下来,只管坐在自己身边帮忙斟酒。他自己则是懒洋洋的斜躺在船头甲板的卧榻之上,手中握着一杯酒,吹着清凉的河风看着头顶的明月,听着团儿弹着琵琶唱着小曲儿,倒也惬意。 不知不觉,思绪也便飞扬起来。萧珪想了许多的事情,前世今生,都有。 最近的,则是想到原本今日是和帅灵韵他们约好了,一同飘游洛水。没想到只剩了自己一人,带着两名歌舞伎子前来游船。 彩蝶见萧珪喝酒慢了下来,便道:“萧郎,奴家为你锤一锤腿?” “我的腿还嫩,不用锤。”萧珪笑道,“彩蝶姑娘,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清倌人,一般要给多少赏钱?” 彩蝶低下头,小心翼翼的道:“一般都是客人看着给。或多或少,皆是恩赐。” 萧珪拿出两枚波斯金币,“一人一枚,如此够吗?” “够!”彩蝶与团儿同时面露惊喜之色,连忙下拜,“拜谢郎君!” “不必多礼,都起来!”萧珪懒洋洋的笑道,“长夜漫漫,寂寞难堪。小曲继续弹唱,美酒不停满上。” “喏。” 二女得了赏钱,服务明显更加热情了。侍酒的彩蝶甚至还会主动偎进萧珪的怀里去敬酒,故意让他揩上一点油。但萧珪的手比她自己的手还要规矩,除了酒杯,别的一概不碰。 团儿则是弹着琵琶,换了一首新曲,明显要比之前的弹唱要更加动听了。 萧珪听她唱道:“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塞骋偻侈。手执绿沉枪似铁。明月。龙泉三尺斩新磨。堪羡昔时军伍,谩夸儒士德能康。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 听完这一曲萧珪被勾起了一些兴趣,便问道:“团儿,你唱的是什么曲子?” 团儿连忙答道:“萧郎,奴家唱的是宫廷教坊流传出来的一首曲子,曲牌名叫《定风波》。” 萧珪不由得呵呵一笑,长知识了,原来《定风波》是源自于唐朝的教坊曲牌名。 团儿说道:“萧郎,奴家方才唱的是武将之问,还有另一曲儒生之答。萧郎要听么?” 萧珪微然一笑,“唱来。” “喏。” 团儿再度弹起琵琶,婉转生动的唱道:“征战偻罗未是功,儒士偻侈转更加。三策张良非恶弱。谋略。汉兴楚灭本由他。项羽翘据无路,酒后难消一曲歌。霸王虞姬皆自刎。当本。便知儒士定风波!” 团儿唱着曲,彩蝶就不停的劝酒。萧珪来得不拒一连多饮了好几杯,不觉已是有点轻飘飘的微薰之感,心情更加放松头脑也更加清晰了,感觉十分的惬意。 “萧郎,奴家唱完了。”团儿抱着琵琶下拜。 “唱得好,有赏。”萧珪随手扔给她一枚波斯金币,同时也给了彩蝶一枚,“你也有。” 二女大喜,连忙一同拜谢。 “琵琶与唱腔皆是不错。可惜,那歌词却是有些俗了。”萧珪也是来了兴致,大声喊道,“船家,可有文笔四宝?” “郎君,有的!”船主人连忙取来了笔墨等物,不作打扰立刻又退下了。 彩蝶和团儿自然是见多了游船上的文人墨客,借着酒劲挥墨写诗,于是不用吩咐,已经替萧珪研好了墨,铺好了纸,并将沾好墨的毛笔递到了萧珪手边。 “萧郎,请。” 萧珪懒洋洋的坐起身来,放下手中的酒盏,拿起毛笔,便放肆随意的在铺开的大幅宣纸上书写开来。 二女随着他的书写,小声的吟诵——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二女惊愕不已,“真乃佳作!” “和它比起来,教坊的文武曲牌《定风波》,确是显得俗了!” 写完之后,萧珪将笔随意一扔,又懒洋洋的躺了下去。 “团儿,唱!” 团儿颇怀惊喜的看着萧珪新写的那一首词,一边弹着琵琶,一边吟唱起来。 初时她还有些生涩,渐渐的熟悉之后,便就唱得十分动听了。 于是大唐东都的洛水之上,唱响了宋朝大才子苏轼的这一曲《定风波》。 萧珪闭着眼睛枕着自己的双臂,脸上泛着陶醉的笑容,不时的跟着团儿的唱腔也来吟唱两声——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渐渐的,萧珪看似都要睡着了。 彩蝶软着身子轻轻的伏到萧珪的身边,在他耳边小声的呢喃道:“萧郎,船头夜寒,不如就让奴家伺候萧郎,回船舱里去歇息?” 萧珪闭着眼睛没有睁开,只是面露笑容的说道:“清倌人,不是卖艺不卖身么?” 彩蝶轻轻娇笑了一声,仍在萧珪耳边说道:“萧郎才华出众风采迷人,奴家自愿的……既不收钱,便也就算不得卖身了!” 萧珪呵呵直笑,心想大唐的世道真是奇怪,总有妹子想嫖男人! 正在弹唱歌曲的团儿,闻言哑然失笑,弹唱也就为之一停。 “只管唱你的曲子,休要多管闲事!”彩蝶不满的回头低骂了一声。 这时,从河面上传来一个稍远的男人呼喊之声—— “邻船的姑娘,何不继续弹唱?” “我等窃听多时,甚觉美妙。现在愿意付钱请得姑娘,继续弹唱这一曲《定风波》!” “不知船上尊驾哪位?可知这一曲《定风波》新词,乃是哪位雅士所作?” 团儿闻言拿不定主意,连忙问道:“萧郎,你看这……” 萧珪笑呵呵的挥了一下手,“继续唱,说不定你还能多赚一些赏钱。” 于是团儿再次弹起琵琶,认真的弹唱起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彩蝶起身走到船舷边看了一眼,回来说道:“萧郎,那边有一艘画舫点着灯笼,正朝我们这边慢慢的靠拢过来了。” 这时,便也听到两艘船的船主人在隔河喊话。对面的船主人说,自己船上的客人想要过来结交一下这边的客人——也就是萧珪了。 船主人连忙过来,让萧珪定夺。 萧珪正愁没有酒伴,于是道:“相逢即是有缘,请他们过来,把酒一醉!” 于是两艘画舫慢慢的靠在了一起,绳索拴紧,舢板搭上,隔壁船上的两男两女小心翼翼的跨到了萧珪这边的甲板之上。 借着灯笼的光芒,萧珪在那四人当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也是面露意外的惊喜之色,“萧兄?” “杨兄?” “哈哈,幸会!幸会!” 这位熟人,就是那天晚上在小赫连的赌场里,和萧珪一起赌钱了的那个,杨二。 第59章 有缘再见 杨二见了萧珪很是高兴,连忙叫船家把自己那边的好酒好菜都搬了过来。萧珪也正觉得有些寂寥,现在有几个人陪自己喝酒解闷也不是坏事,于是也乐得与他们拼桌饮宴一场。 杨二主动做了自我介绍,当然这次说的是真名:杨洄。 他身边的另一位男子是他的同族兄弟,名唤杨锜。 虽然他们都只是通报了姓名没有提及郡望,但萧珪一眼就可以看出,两人应该都是出身于名门大姓的富贵子弟,并且年齿相若大约都是十八九岁,都是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年岁。 于是萧珪也没有说出自己的郡望,只是自称“萧珪,字君逸”。 “萧珪?”二杨听了以后都面露一丝好奇之后,“这个姓名,好生熟悉呀!” 萧珪笑道:“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在下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村夫,二位应该不曾听说。” 杨洄点头笑了笑,“那我可能是在别处,听到过与萧兄姓名相似之人。” “我好像也听说过。”杨锜道,“前番萧驸马搬着家谱指认的那位族弟,好像就叫……萧珪?” 萧珪呵呵的笑,“那应该是与我,姓名相近之人。” “噢,原来如此。”杨锜笑着点了点头,便就不再多问了。 杨洄更是一点怀疑都没有,他大抵不会相信一个在乡下赌坊遇到的人,会是萧驸马的族弟。于是只顾使唤船主人临时再炖两尾鲜鱼汤来给众人下酒,又催着众人入座一同举杯,美姬各自献曲献舞。 原本幽静的小小画舫之上,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酒过三巡,少年人的玩性上来了,杨洄吵着要玩叶子戏,但叶子戏须得四人同赌,还缺一人。 杨洄便开始左右奔忙起来,分别去叫两位船主人过来参一脚。做些小本生意的船主人,哪敢与富家公子同台赌大钱,于是纷纷婉拒。杨洄求人不得,瘾反倒是更大了,于是硬拉了那一位给他侍酒的美姬上桌凑了一腿,反正输了钱算他的。 定下的赌注还不小,十金一牌。 萧珪心里真是乐了,建房款项五十万钱,自己正好还短缺了一些。原本是想天亮之后就近找个赌场,进去捞点外快,不料出门就遇善财童子,这倒是省事了! 赌局开始之后,萧珪不再像那天在小赫连赌坊里的那般客气,几番杀手挥使下来,这两个姓杨的年轻公子哥儿很快就输了个丢盔卸甲,杨洄一人还输了双份。 价值七八万钱的波斯金币,落到了萧珪手上。 “手气太背,不玩了!”杨洄有点泄气的扔了牌,站起身来说道:“萧兄,要一起去方便一个吗?” 萧珪笑了笑,起身陪他一起走向尾船,心想莫非你还想黑吃黑,强行讨要输掉的赌金? 走到了船尾僻静处,杨洄掀起裤子方便,尿水落到船下咚咚作响。 萧珪只在一旁等着,看他究竟有什么话可说。 杨洄完事之后,自嘲的笑了一笑,说道:“还是萧兄技高一筹啊,小弟输得心服口服。” 萧珪笑了笑,“今天手气好。” “对了,小弟还未请教萧兄。”杨洄道,“适才团儿姑娘所唱的《定风波》,是何人所作?” 萧珪淡然道:“杨兄去找团儿一问,不就知道了么?” “实不相瞒,我问过了。”杨洄呵呵一笑,小声道:“团儿说这是萧兄今夜当场所作,她还把萧兄的亲笔手书都拿给我看了。但我还是想要在萧兄这里确认一下,这首《定风波》的新词,真是萧兄即兴所作吗?” 萧珪微然一笑,“这重要吗?” “非常重要!”杨洄认真的,小声的说道:“不瞒萧兄,小弟一向对宫廷音乐非常的感兴趣,也曾多次尝试,为宫廷曲牌填词。因此我敢肯定,今日所见的这一首《定风波》新词,胜过教坊曲牌之旧词,百倍有余。因此小弟想要知道,这首《定风波》新词是否萧兄即兴所创?除了今日,此前是否有过在外传唱?” 萧珪心中大概猜到了他想干什么,于是避实就虚的回了一句,“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第一个演唱这首《定风波》新词的,就是团儿。” “真的?”杨洄面露喜色。 萧珪微笑点头,答得十分肯定,“千真万确。” “太好了!”杨洄大喜,激动不已的搓着手,凑近了小声道:“不知萧兄可否割爱,将团儿姑娘卖给我?” 萧珪呵呵直笑,“团儿又不是我的婢女,她是船家请来的清倌人。想要买她,你得去找她自己谈。” “那好,稍后我再去问团儿。”杨洄道,“小弟再想问一句,这一首《定风波》的新词,萧兄可否割爱,让给小弟?” 萧珪呵呵一笑,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在诗词鼎盛的时代里,买卖诗词或者是花钱请人捉刀代笔的事情,十分常见。尤其是在唐代,由于科举应试非常的重视诗词,因此诗词的买卖情况十分常见,这便也是一些才子文人的生财之道。 曾经还有过因为诗词买卖而闹出人命案子的,比如宋之问想要从刘希夷那里买一首《代悲白头翁》而闹了纠纷,最终杀死了刘希夷。刘希夷还是宋之问的亲外甥呢! 看到萧珪如此发笑,杨洄有点心里发虚,连忙赔着笑,小心的说道:“萧兄莫要笑话。小弟想要买下这首新词,并非是想沽名钓誉,而是……特殊情况!” 萧珪问道:“什么特别情况?” “咳……”杨洄尴尬的干咳了一声,小声道:“其实是,小弟对一位美人钦慕已久一心想要娶她为妻,但一直无缘接近。小弟知道那位美人对宫廷曲乐十分的喜爱,于是我就下了功夫去学习和研究,也曾尝试填过几首曲牌新词,但一直不得其法,羞于见人。今日见了这首《定风波》新词,小弟料定它必能博得美人一笑。因此小弟才会斗胆肯请萧兄忍痛割爱,将新词卖于小弟。” 萧珪呵呵一笑,“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既然是成人之美的好事,萧某别无二话,杨兄只管拿去用!” 杨洄大喜,连忙就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要给萧珪, “多谢萧兄,些许黄白之物聊表寸心,还请萧兄莫要嫌弃,千万收下才好!” 萧珪连忙将钱袋推了回去,拿苏轼先生的大作来卖钱,这真是太罪恶了。 他说道:“你放心,我保证这首新词绝对不会再出现在别处,今日之事我也会守口如瓶,绝对不对外人提及。至于钱,那就不用了。” “小弟自然信得过萧兄。”杨洄一再的坚持,硬将钱袋往萧珪手里塞了过来,“但这点心意,萧兄务必收下,一定要收下!不然小弟,于心难安哪!” 萧珪接连推阻了好几次,杨洄就是不依,非要逼得萧珪收下才好。 萧珪表情很无奈,“我分文不收拱手相送,莫非还不行吗?” “不行,绝对不行!”杨洄异常坚持,“萧兄若是不肯收下,便是看不起我杨洄了!” 萧珪估无奈苦笑之状,“当真是非收不可?” “萧兄,你就收下!”杨洄连连苦劝,“倘若嫌少,萧兄只管开口,天明之后小弟便就回家拿钱。” “好……那我就收下了。”萧珪叹息了一声,笑道,“杨兄,你真是太客气了。” 杨洄这下放了心,连连笑道:“应该的,应该的!——我们回去,继续饮酒?” “好!” 回到船头之后再又小饮了几杯,杨洄便将团儿叫到了一边去商量了。 萧珪隔着稍远看着他二人,暗自发笑。 这时,杨锜凑到了近前,小声问道:“萧兄,杨洄是不是找你买下了那一首《定风波》新词,现在还想买下团儿?” 萧珪呵呵一笑,没有说话。 “我就知道,他又在干这种事情。”杨锜小声的笑道:“为了讨好那位美人,他真是豁出去了。迟早一日,他要倾尽家资。” 萧珪笑了一笑,“那位美人有多神奇,值得他倾家荡产?” “当然值得。”杨锜的表情沉了一沉,回头偷看了杨洄一眼,小声道:“那可是一位公主!” 萧珪微微一怔,公主?! 杨锜压低了声音:“萧兄知道就好,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萧珪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想起了之前以伊阳逆旅里,听杨洄与那个“薛六”的对话,也是提起了公主。 看来这一拨人,与皇室的关系十分紧密! 片刻过后,杨洄与团儿聊完了,两人一同回来。 杨洄却没有再入席,与他同来的另外三人也都站起了身来,看来是要离开了。 杨洄对萧珪笑言道:“萧兄,团儿与彩蝶很快都会成为我的奴婢。萧兄若是喜欢她们,不妨常来寒舍走动玩耍,我让她们陪你。” “君子不夺人所爱。”萧珪笑道,“现在你就可以将她二人带走。我也困了,想要歇息了。” “好!”杨洄也没有推诿客气,抱拳叉手的拜了一礼,“那我们就不再打扰,就请告辞了。萧兄早点歇息!” “诸位,请走好。” 杨洄等人依旧踩着舢板,登上了另一艘画舫,团儿和彩蝶也都一并过去了。 萧珪伸着懒腰登上了画舫小楼,躺在了客房的卧榻上。他将钱袋拆开,里面装的全是波斯金币。和之前牌桌上赢来的堆在一起,共有约有两三百枚,价值约二十万钱以上。 把玩着这些金币,萧珪不由得笑了。 那些纨绔子弟的钱,真是不赚白不赚! 躺下之后酒劲有点上来了,萧珪吹了灯,借着醉意美美的睡了一觉。 比及天明之时,萧珪被外面传来的一阵巨大的嘈杂之声吵醒。他伸了伸懒腰起床穿好了衣服,对外面喊道:“船家,船停在何处了?外面为何那么吵?” 船主人连忙进来伺候,一个劲的赔礼道歉,说小船照例一大清早的停在了天津桥的码头边来,却不料今日这里聚集了很多的人来看热闹,因此特别吵。 萧珪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问道:“他们看什么热闹?” “小人也下船打听了一番,据说是,今日圣人迎请一位老仙翁进宫论道。”船主人说道,“于是一大清早,宫里就派出了许多的官员、宦人和军士来,沿着宫门过天津桥直到洛阳南门之外,沿途都在清街洒扫严加戒备。城中的百姓听说了,自然也都凑了过来想要看一看热闹了。” 萧珪好奇的问道:“什么样的老仙翁,会有这么大的面子,让皇帝都对他洒扫相迎,还从宫里一直迎到了城外?” “小人也是觉得惊奇,所以就多打听了一番。”船主人说道,“听他们说,那位仙翁姓张名果,人称张果老。” 萧珪一怔,“张果老?” ……莫非就民间传说中的是八仙之一,那个张果老?! “是啊,人人都说张果老真是一位当世的老神仙呢!”船主人说道,“民间早有传言,说早年太宗皇帝和高宗皇帝,都曾屡次想要召见张果老,但人家老神仙就是不肯前去面君。后来则天皇后执政之时,也曾想要召见张果老,但他居然用诈死之术躲过了。前不久,当今圣上听闻张果老这位老神仙仍旧在世,连忙派了好几拨使臣前去迎请。好不容易,才把张果老请到了东都来相见。”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我也记得张果老在历史上确实真有其人,就活在唐朝。除了八仙的民间传说,正史对张果老的记载也不少。他是不是真神仙这个不好说,但他寿命至少不低于百岁,这个应该不会有假了。 大唐以道教为国教,道士本就很有社会地位,经常结交于权贵。像张果老这样的百岁老仙翁会得到皇帝的亲切接见,这种事情也就不奇怪了。 这时,船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来了,来了!” 船主人连忙道:“郎君若想看一番热闹,直接推开窗站到船顶就好!” 萧珪也是来了兴趣,“好,我们一起去看看!” 于是两人都站到了画舫的顶楼平顶之上。虽然洛水两岸人为患,但天津桥的两头却有军士戒严,桥上干净得很一个闲杂之人也没有。 萧珪刚好就站在离桥下不远的画舫上,能将整座桥面一览无余的看得清清楚楚。 此刻,正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盘膝坐在四人肩扛的步舆之上闭目凝神,在万众瞻目之下缓缓的走上天津桥。 围观百姓不时发出一片惊嘘之声—— “那就是张果老,活神仙哪!” “真乃神仙仪表、神仙中人!” 待那老道走得近了,萧珪渐渐看清了他的面目,不由得心中暗自一惊! ——他不就是那个,跑到我家里吃了鱼肉饺子的老道吗?! ——原来,他就是张果老! 这时,原本闭目凝神的张果老突然睁开了他的眼睛,并朝萧珪这边看了过来。 萧珪心头微微一紧,万千人凝视着他,他也能发现我?……好,我们站在这桥下的画舫之上,的确是太显眼了一点! 围观的人群与开道的军兵,都下意识的顺着张果老的视线,朝萧珪这边看了过来。 船主人顿时慌了,“怎、怎么都看着我们?” 萧珪不声不响,远远的与张果老对视。 张果老似乎微微的笑了一笑,然后就闭上眼睛恢复了原态,就如同他从来都没有动过一样。其他人也就只当张果老是随意的瞟了一眼,不以为意,也都移开了视线。 船主人拍着胸脯,“真是吓死我了!——老神仙为何要看我们呢?他人老家,仿佛还笑了一下?” 萧珪笑着拍了一拍船主人的肩膀,“大概是老神仙查觉到,我们这边福星高照。船家恐怕就要,发大财了。” “真的吗?”船主人哈哈直笑,“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不久后,张果老就坐着步舆走过了天津桥,在众多文武大臣和军士的簇拥之下,朝皇宫行去。 围观的百姓渐渐散去,萧珪和船主人也回到了甲板上。 吃了船家准备的一顿早饭之后,萧珪就付了账,和船主人一同下船登岸,取回了马匹。 然后他骑着马来到了帅灵韵家里,拍响了那一扇紧闭的老木门。 来开门的是王仆。 他一眼见到萧珪,当即惊喜不已,“萧先生,你回来了?我这就去叫东家!” “别。”萧珪将他叫住,面带微笑的说道:“我是还来还款的。这种小事,就不必惊动你们东家了。” “这……”王仆有点惊讶,小声道,“萧先生,我偷偷的告诉你。一清早我就听清尘说了,昨天东家几乎一整宿没睡,一直都在悄悄的抹眼泪呢!”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 我给你们东家带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这里全是波斯金币,应该不少于五十万钱。你替我转交给你们东家就好。” 说罢,萧珪就将从马鞍上取下了一个大包,一把塞进了王仆的怀里。 “萧先生,真不去见一见我们东家了吗?”王仆可怜巴巴的看着萧珪。 萧珪翻身骑上了马,轻叹了一声微微一笑,说道:“有缘,自会再见!” “萧先生……” “萧某告辞!” 调转马头,萧珪挥鞭离去。 第60章 家贼难防 就在萧珪骑马离开帅灵韵家宅的时候,里坊街道的另一头, 几道人影匆匆闪过躲藏起来。直到萧珪走远,他才悄悄的露出了头来。 王明浩。 看着萧珪远去的身影,他气恼的闷哼了一声,“穷酸书生,竟然还敢再来!” 他身后跟着的两个扈从,连忙说道:“二郎,要不让我二人跟上去,找个没人的地方,狠狠教训他一顿?” “对,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穷酸书生就得揍!揍得他哭爹喊娘,他就老实了!” “不行,我不能动手。”王明浩连忙摆手,说道:“单单只是帅灵韵喜欢这个穷酸书生,也就算了。但那一批新家具刚一问世就赚了不少钱,让我阿爷也对这个穷书生有了一些兴趣,还扬言要去轩辕里拜会于他。万一让我阿爷知道是我叫人揍他,肯定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那该怎么办?”扈从道,“昨日他那般无礼欺负了二郎,咱们总不能就这样白白的便宜了他!” “什么欺负?!”王明浩恼火的低喝道,“我是懒得与他一般见识,自行抚袖而去。” “是是……抚袖而去。”扈从连忙应声。 “帅灵韵那个小娘们实在太过逞能,非止一般的可恶!但有她在,我恐怕永远都当不上洛阳王记的东家大掌柜。”王明浩眨巴着眼睛琢磨了一阵,说道:我阿爷竟然不止一次的,当着我们全家人的面说,帅灵韵虽是女儿之身,却是他的一条得力臂膀。如此瑰宝断然不可拱手嫁出,不然王家都要失去一根顶梁大柱……这话真是想想都气人,我阿爷明明有两个嫡子,却将一个外人、还是一个女子倚为左膀右臂,还把洛阳王记这么大的一个摊子,全权交给了她来打理。这把我们兄弟二人,置于何地?” “这个……确实……”扈从们吞吞吐吐,他们倒是不敢背底里对大东家王元宝大放厥词,却道:“都怪那个帅灵韵,一直想方设法的百般讨好与迷惑大东家。说什么为了偿还阿舅的养育之恩,她愿意一辈子都不嫁人,永远伺候在阿舅的左右。如此,大东家才会想方设法的为她招郎入赘。依小人看,那个帅灵韵就是贪图王家的财产,才死活不肯嫁出去!” “谁说不是呢!”王明浩顿时义愤填膺,恨恨道:“只怪我阿爷太过心善,才被那个狡诈的女人给哄得团团转。他老人家哪里知道,那个女人正与外面的男人合伙,拼命贪墨我们王家的财产呢!” 扈从忙道:“二郎,要不咱们直接去向大东家告发?” “蠢货!”王明浩骂道,“我阿爷已被帅灵韵灌足了迷魂汤,现在只信她不信我。再加上昨天我不小心打草惊了蛇,帅灵韵肯定会把她贪墨的证据全给销毁。现在我若跑去告状,肯定讨不着好果子吃。原本帅灵韵一个人就不好对付了,现在又多了个萧珪。不行啊,一定要将他二人拆散!” 扈从连忙应声:“没错,一定要拆散了他们!” 王明浩又嘀咕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能将帅灵韵给嫁出去。这样既能断了那个萧珪的念想,又能让将她赶出王家,挪出位置。” “还是二郎高明,这真是一条妙计!”扈从连忙拍起了马屁。 “高明个屁!我阿爷分明就是不肯把帅灵韵给嫁出去,这有什么办法?”王明浩骂道,“你们这两个蠢货,除了会拍马屁和胡乱应声,还能干点别的事情吗?——赶紧帮我出主意啊!” 两个扈从连忙绞尽脑汁的琢磨了起来。 过了片刻,其中一人将脑门儿一拍,说道:“二郎,如果让帅灵韵和另外一个男人生米煮成熟饭,那她想不嫁出去,怕是也难了?” “咦?!”王明浩瞪大了眼睛, “你这混蛋,怎么能想出这么恶毒的法子?” 扈从连忙认错,“小人该死,二郎恕罪!” “恕个屁的罪!”王明浩哈哈的大笑,“这明明就是个好法子呀!——但问题是,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来干这件事情呢?” 扈从连忙说道:“这人肯定得有点份量,不然熬不到帅灵韵嫁过去,他先得蹲了大狱。” “有道理。”王明浩摸着下巴使劲的琢磨,“此前那个房孺复,你们觉得怎样?” “对对,房孺复好,就得是房孺复!”扈从连忙说道:“他既有名气也有份量,此前也对帅灵韵觊觎多时。” “但是……”王明浩又有所顾虑,迟疑的道:“房孺复此前可是被萧驸马给吓退了。他还敢再出手吗?” 扈从琢磨了片刻,说道:“此一此,彼一时。如果是二郎亲自出面促成,来为帅灵韵与房孺复穿针引线,那可就是王家的家事了。别说是萧驸马,就算是当今圣人,那也管不了这么宽?” “有道理!真是太有道理了!”王明浩顿时面露喜色,双手用力一击掌,“还等什么?——赶紧准备一份礼物,我要亲自前去拜会,房孺复!” 主仆三人议定之后,兴冲冲的朝立行坊的东门而去,准备从这里直接去往北市,先去置办一批上得了台面的礼物。 立行坊的东坊门附近有两家坊中小店,卖一些日用杂货与小孩子的零嘴等物。萧珪打从坊门经过时看到有人在卖糖葫芦,想到了奴奴爱吃这东西,便下了马来准备买上一些。再又见到旁边有零嘴小店,索性他又进了店子里挑选起来,准备多买一些零嘴吃食给奴奴带回去。 正在付钱的时候,萧珪看到王明浩从里坊大门处走过。貌似他还带了两个跟班,主仆三人急冲冲的样子,看来还是赶着要去办些紧要之事。 萧珪的警惕性向来就高,眼力更是不俗。眼下见到他三人,只觉一阵可疑。尤其是王明浩,他的家可不在立行坊,这里也没有王家的商铺。他会出现在这里,很大可能是奔着帅灵韵来的。 想到昨日的冲突,萧珪担心王明浩会对帅灵韵有所不利。 思及此处,萧珪便离了小店出了坊门,盯紧了王明浩一行三人的身影,跟着他们一同进了北市。 在这里,萧珪特意买了一顶篾制的防雨斗笠截上,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不紧不忙的跟在他们后面。 王明浩主仆三人钻进了一家珍玩店里,片刻之后就出来了,扈从的手里多了一个包好的珍玩盒子。然后他们租了一辆马车,仍是急匆匆的出了北市,走进了临近洛水的玉鸡坊,在一栋挺气派的府第前停了下来。 主仆三人都下了车,登门求见。 萧珪隔着府门稍远看不真切,便请住一位路人打听。 原来那是“房府” ,监察御史房琯的家——房孺复也住在那里! 萧珪的心里更觉十分不妙,王明浩居然带着礼物来房家,他想干什么? 这时,王明浩主仆三人已经获准进了房府,大门也关上了。 萧珪连忙将他的马匹寄存在了一家坊间的小酒肆里,穿行于里坊街道之间,绕到了房家后院的围墙边。 逮住一个四下无人之时,萧珪稍稍助跑了几步踩着夯土墙,轻盈如猫的翻身落进了院子里。 墙内像是一个花园的边角地带,种着一些杂树长了一圈灌木,没有人影。 萧珪潜伏了片刻确认周边安全之后,猫着腰迅速的在树树灌木间前行。 不过片刻之后,他就发现在前方的假山花圃之间,有个赏花的四角飞檐亭,亭中有几个人正在那里小声的说话。 很巧,王明浩主仆三人就站在那凉亭里面。另一人则是拄着一根拐杖坐着,明显就是房孺复,旁边有个一个男仆在伺候。 萧珪立刻隐藏藏了起来,眯着眼睛连气息都收敛到了极佳,就如同又回到了当年的丛林战场之上。 尽管隔了稍远,但四周挺安静,萧珪集中注意力之后,仍能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比较清楚。 尤其是房孺复突然发起了一声高亢的怒喝:“混帐!我堂堂的名门公子,岂能干出这等下作无赖之事?!” 只听王明浩连忙讨好求饶的说道:“房公子息怒,请听在下,把话说完。” “你讲!”房孺复很不耐烦,“稍有一句讲不得好,立刻滚蛋!” “是,是……”王明浩小心翼翼的说道:“舍妹灵韵,确是一位贞洁烈女。这样的女子也确实不太好办。但是房公子理应知道,这等女子一但真正办下来了,那也绝对是死心塌地,再无二志呀!” 房孺复没有作声表态。 于是王明浩继续道:“外人不知道,其实我心里有数。舍妹虽然嘴上不肯答应,但她心里其实还是对房公子有所青睐的。否则,她也不会愿意频频与你见面呀?” “你话当真?”房孺复问道。 “当然是真的了,这种事情我哪能欺骗房公子?”王明浩连忙说道:“再说了,这也是事实呀!——至少在那个姓萧的出现之前,事实即是如此!” “姓萧的?!”这三个就像是从房孺复的牙缝里蹦了出来,带着浓浓的恨意,“不要提他!” 第61章 相思曲 萧珪躲在暗处听着,只觉一阵好笑。房孺复被他亲爹暴打了一顿,肯定是满肚子火气没处撒。一百个心想要找我报复,却又不敢再出手,也真是有够憋屈的。 王明浩见房孺复对“姓萧的”如此憎恨,心头一阵暗喜,连忙一个尽的煽风点火,“那个姓萧的确实可恶,原本我家灵韵表妹和房公子相处得好好的,他一出现就坏了你们的好事。还有啊,也不知道他给我表妹灌了什么迷汤,至打从轩辕里见了两次面,就把我表妹弄得神魂颠倒了。乃至于,我表妹居然会为了他去贪污,亏空我们王家的财产去倒贴那个穷酸书生。你说这,恼不恼人?” “有这种事?”房孺复看样子也是有些惊讶,说道:“你是她表兄,还是王家的嫡子,为何不肯出面劝阻?” “我试过了,但是没用啊!”王明浩苦兮兮的道,“灵韵表妹也真是单纯,居然受了他的迷惑一门心思偏向他,两人合起伙来一起针对于我。哎,我身为兄长,哪能当着众人之面数落我的妹子呢?于是我只好暂时隐忍,退避三舍了。只是可怜了灵韵表妹,眼看就要被那心怀叵测的穷酸书生,给骗财骗色了!” “那书生,果然不是善类!”房孺复恨恨的道,“我甚至怀疑,他杀了两个人!但是……” 王明浩微微一惊,“但是什么?” “没什么。”房孺复闪烁其词不想再说下去了,只道:“不管怎样,不能让他害了灵韵!” “对对,我也是这样想的!”王明浩连忙说道,“唯今之际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由你房公子你来出马,劝醒灵韵回头是岸。” “劝醒灵韵姑娘,此事责无旁贷。”房孺复冷笑,“但是你出的这个主意,也未免太馊了。我堂堂的房家公子,天下名仕,哪能去强暴一位良家女子?此举犯法获罪姑且不论,传了出去,我房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我房某人还要不要立足于人世之间了?” “房公子果然是仁人君子。但是,你多虑了。”王明浩笑呵呵的,小声道:“谁不知道房公子与舍妹灵韵,早就有过千丝万缕之情?倘若再有我这个做兄长的居中作媒,安排你们二人来一场美妙的邂逅。到时风景如画才子佳人,郎情妾意美酒作媒……事成之后,那最多也就只是一段风流佳话罢了!” 房孺复明显是动了心,“你安排?” “对,我安排。”王明浩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道,“保准天衣无缝,水到渠成。” 房孺复眨巴着眼睛犹豫了片刻,说道:“除非你主动把帅灵韵送到我的房间里来。否则,这件事情我绝对不干!” “这……”王明浩犹豫了一下,狠狠一咬牙,“好,那我就把她,送到你的房间里来!” 在不远处窃听的萧珪忍不住摇了摇头,帅灵韵的这个二表哥,简直比房孺复还要坏! 禽兽! 绝对是个禽兽! 这时,就连房孺复都忍不住怀疑起王明浩的动机来,他问道:“王二郎,你如此处心积虑的要把你的表妹塞给我,究竟安的什么心?——可别说你是为了你表妹好,更别说是为了我房某人好。我可不是傻子,没你想像的那么好骗。” “这个嘛……”王明浩干笑了两声,说道:“我当然是有我自己的目的。” “什么目的?”房孺复冷冷的道,“你若不把话说清楚,我今天饶不了你。我房孺复,可是你一个区区商人之子可堪利用的!” “不不不,房公子千万不要误会,我哪敢利用房公子呢?”王明浩连忙说道:“我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如果灵韵表妹成了房公子的女人,那她就不会再留在王家继续担任洛阳王记的东家大掌柜了,这个位置,自然就会落在我的肩上。” “原来如此。”房孺复都笑了,“王二郎,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哪!” “房公子,你也不会吃亏。”王明浩陪着笑,小心翼翼的道:“我们王家的生意做得有多大,房公子应该是知道的。等到房公子纳娶灵韵为妾之时,我一定会给灵韵表妹准备一份极其丰厚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的嫁给房公子。到时人财两得,房公子,夫复何求呢?” 房孺复呵呵的笑,“听起来,是很不错。但是,我对你能否将帅灵韵送到我的房间里来,深表怀疑。” “既然如此,空说再多也是无益。”王明浩道,“就请房公子安心坐等我的好消息。待我安排好了一切,房公子只管欢天喜地的进洞房,做新郎便是。如此,可好?” “好。”房孺复点了点头,“我就姑且信你一回。但是不到事成的一刻,我不会承认你今天来过我这里。这全是你一个人的谋划,与我全无相干!” “可以。”王明浩信誓旦旦的道,“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房孺复敲了敲拐杖,“送客。” 王明浩主仆三人立刻就走了。 萧珪仍是藏着没动,又听到房孺复和他的仆人在那里说道—— “公子,这个王明浩用心歹毒,且是满副轻佻之相,多半成事之足。切不相信于他。”仆人说道。 “这还用你提醒我吗?”房孺复冷笑了一声,再道:“适才我也把话跟他挑明了,倘若事泄,这便是他一个人的主张,与我全不相干。但是常言有道家贼难防,王明浩是帅灵韵的表兄,帅灵韵难免会对他有些掉以轻心。因此还真就说不好,帅灵韵会落入她这个歹毒表兄的圈套。到时我只管享用美人便是,帅灵韵要恨也只管恨她表兄去,那是他们的家务事了,外人谁都管不着。” 仆人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房孺复再道:“再说了,世间男女事,只待生米煮了熟饭一切都是好谈。就算帅灵韵真是一位贞洁烈女,凭我的手段最多不超过三夜的功夫,管教她俯首贴耳乖巧温驯,从此对我死心塌地。” 仆人顿时嘿嘿的笑了起来,“公子御女的手段当真是出神入化,小人向来是佩服之极,佩服之极呀!” “所以嘛!”房孺复自信满满的呵呵直笑,“这等稳赚不赔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呢?” “公子高明!” 萧珪在不远处暗自冷笑,高明,是挺高明! ——那咱们,走着瞧! 夜幕降临之时,喧闹的洛阳城之中除了河水依旧波涛荡漾,余者都渐渐归于一片宁静。 帅灵韵府中。 清尘提着一个食盒轻手轻脚的走进了帅灵韵的房间,看到帅灵韵仍是坐在琴案之前,双手抚在琴面之上。 她保持这个姿势,几乎快有一个时辰了,期间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清尘忧心忡忡的在帅灵韵身边跪坐下来,小声道:“东家,天晚了,你连午食都还没有落肚。再这样饿下去,身子会出毛病的。还是,多少吃一点?” 帅灵韵仍是没有动弹,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琴面,沉默了片刻,只道了一句,“放下食盒,自己回房歇息去!” “东家……” “我不会有事,你去!” 清尘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把门掩上。除非是我唤你,否则不许任何人再来扰我。”帅灵韵背对着她说道。 “喏……” 清尘只好掩上了门,轻叹了一声,走了。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阵。 “咚……” 帅灵韵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勾,发出的一记弦响。 紧接着,她弹出了一串叮叮咚咚的声响,琴音很乱,甚至不成曲调。 “嗵——”一声大响! 她郁闷难当的双手拍在了琴面之上,然后将头枕到了手上,闭着眼睛郁闷难当的沉默了良久。 “为什么,人走了,我却连曲子也弹不来了?” 过了好一阵,帅灵韵才慢慢的坐直了身子,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轻声的自语吟诵起来:“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叮叮咚咚”又是一串弦响,依旧是曲不成曲,纷乱零落有如弹琴之人的心情。 帅灵韵再度叹息了一声,妥协似的停了手不再弹它,起身拿来一副织锦将琴盖了起来。 然后她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静谧的夜色,轻声吟诵起一首源自于汉代的《古相思曲》——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突然,从帅灵韵的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将这首古老而凄美的情诗,续接了下来——“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 “呀!”帅灵韵吓了一大跳,花容失色仓皇转身,瞪大了眼睛看到……萧珪,居然站在了她的房里! 他居然还在笑。 依旧像往常那样的,笑得那么云淡风清。 并且,他还旁若无人,朗朗有声的把这首《古相思曲》给背完了…… “相思苦,凭谁诉?” “遥遥不知君何处。” “扶门切思君之嘱,” “登高望断天涯路。” 然后,他微然一笑,看着帅灵韵,问道:“帅姑娘,你在想谁呢?” 帅灵韵的眼圈已经红了,但是脸上满是笑容。 她恨恨的说道:“我在想,一个特别、特别、特别讨厌的人!” 第62章 我管定了 听到帅灵韵发出了一声惊叫,院子里的王仆等人都被惊动,连忙跑过来问道:“东家,怎么回事?” 帅灵韵连忙道:“看到一只老鼠……没事,你们散了!” “是。”王仆等人各自散去。 萧珪用右手的食指指着自己,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帅灵韵,小声说道:“这只老鼠够大的。” 帅灵韵赧然失笑,连忙转身关上了窗户,这才轻吁了一口气,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萧珪笑道:“推开门,走进来的。” 帅灵韵无奈的笑了笑,“我知道,我是问你……” 她的话中途打住了。 因为萧珪走到她身边,挨得很近,稍稍低下头,一本正经的看着她。 帅灵韵突然就红了脸,连忙低下头。 萧珪抬起了手来,帅灵韵更是有些紧张……这像是一个拥抱的动作。 不料萧珪只是夸张的扬起了手臂,然后伸手探进了自己怀里去拿东西。 帅灵韵以为,他又要拿出一张手帕。 “给。”萧珪说道。 帅灵韵下意识的伸手去接,不料萧珪手上根本就是空空如也,只是手指保持了一个拿捏手帕的动作。 “讨厌!”帅灵韵一下就被逗乐了,连忙收回了自己的手,转过了脸去笑。 这一笑,噙在眼眶的眼泪,却是干脆利落的滑了下来。 “抱歉,我忘记我的手帕早已送人了。”萧珪笑道,“下次出门,我得多带几副。” 帅灵韵又笑了,连忙转过了身去,从自己身上拿出手帕,将眼泪擦拭干净。 萧珪笑了一笑,不动声色的坐到了琴边,伸手揭去盖在琴面上的织锦。一手轻轻的抚上琴身,发出了轻微的颤动之音。 帅灵韵背对着萧珪,心中暗暗感激,还好他没有继续逼问我为何而流泪,不然真是太尴尬了…… 萧珪任由帅灵韵站在那里平静了片刻,伸手扣动琴弦,轻轻的奏响了几个《苍海一声笑》的音符。 帅灵韵立时转过了身来,连忙说道:“你来得正好,这曲子我仍是很不熟悉。你再教一教我?” “当然可以。”萧珪嘴上这么说,但却伸手将织锦拿了过来,把古琴给盖上了。 帅灵韵用惊讶的眼神看着萧珪。 萧珪微然一笑,“但不是现在。” “你来找我……”帅灵韵好奇的看着他,“是有什么事吗?” “是的。”萧珪说道,“坐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讲。并且这件事情,不太方便让外人知道。就连清尘和王仆,也最好不要知道。” 帅灵韵连忙在萧珪对面坐了下来,小声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萧珪道:“是关于你二表兄王明浩,设计害你的事情。” 帅灵韵微微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你就不必问了。”萧珪道,“常言道疏不间亲,你与王明浩是表兄妹,我只是一个外人。现在我要开始明目张胆的在你们兄妹之间,挑拨离间了。你愿意听吗?” 帅灵韵深呼吸了一口,认真说道:“萧先生,你说,我愿意听。” 萧珪伸手摸了摸下巴,眨巴着眼睛,“这种时候叫我萧先生,听起来,真是感觉怪怪的。” 帅灵韵刚刚才正了脸色一本正经,这时又被他逗笑了,连忙改口道:“君逸,你就说!” “这样真是顺耳多了。”萧珪笑了一笑,开始说道:“事情,是这样子的。我今天无意中撞破了你表兄王明浩与房孺复的一番密谈,谈话的内容不堪入耳,我不打算原话复叙给你听。我只能告诉你的是,王明浩打算陷害于你,让你变成房孺复的女人。” 帅灵韵既羞且怒,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 萧珪淡然微笑,“看来,我的挑拨离间是要失败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帅灵韵满副羞恼之色的红着脸庞,小声解释道:“我只是想说,王明浩毕竟是我的表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萧珪撇了撇嘴,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说道:“谁叫你一直霸占着洛阳王记,东家大掌柜的位置呢?” “怎能说,是我霸占?”帅灵韵说道,“一开始,我只是觉得阿舅独自一人操劳家业太过辛苦,无人与他分担。于是我就尝试着帮他打打下手做一些小事。渐渐的阿舅也愿意将一些事情,单独交给我来料理。两年前,阿舅带着我一起来到洛阳,在北市开设了第一家王记商铺,并将店铺交给我来打理。两年以后,王记不仅在北市有了六七家店铺,还结交了许多的权贵,还有了稳定铺货的诸多下家。但是我一直都不喜欢四处抛头露面的经商,两年间我不止一次的提出,想要回到长安在阿舅身边伺候他老人家,请他找人过来接手洛阳的商铺。但是阿舅一直不肯答应,只叫我专心打理好洛阳的商铺,就是对他最好的孝敬。怎么话从王明浩的嘴里说出来,就成了我霸占洛阳东家的位置不放呢?” 萧珪问道:“如此说来,王记在洛阳的局面,全是你独自一人打开的了?” 帅灵韵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是可以这么说。因为我阿舅忙于长安本部的生意,很少会有机会来到洛阳。他的两个嫡子,此前也都对生意上的事情漠不关心。现在,王记结交的洛阳权贵与铺货下家,甚至商铺雇佣的那些伙计,大多数都只认识我,却与王家的人不太熟。” “那就难怪了。”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在王明浩看来,你都要裂土封疆自立为王了,这还了得?” “天地良心,我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我只是想要替我阿舅分一点忧,让他老人家别那么累!”帅灵韵连忙说道:“明天我就去找王明浩,把洛阳王记的东家大掌柜,让给他来做!” 萧珪淡然道:“那你打算,怎么向你阿舅解释?” 帅灵韵顿时语塞,表情苦闷。 “想不想听一听,我的建议?”萧珪说道。 帅灵韵点头,“你请说。” “切不可意气用事随便撂挑子,这样恐怕会令你阿舅失望,影响到你与阿舅之情的感情,还有可能会引发许多其他的麻烦。”萧珪说道:“既然你不喜欢抛头露面的四处经商,也并不贪恋这个东家大掌柜的位置,那就回头与你阿舅说清楚,和他商量妥当了再一一的交接清楚。如此你方能全身而退,并且不会影响到你与你阿舅之间的感情。” “好。”帅灵韵无奈的轻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其实我早有打算,等资助办学的事情料理清楚之后,就抽空去一趟长安见我阿舅,当着他们全家人的面和他老人家好好的谈一谈。他的儿女们渐渐都已长大成人,各自到了自立门户的时候。我一个外人,的确不适合再掌管着一整个洛阳王记了。” 萧珪微笑道:“洛阳王记全是你独自一人打下的天下,就这么白白的舍弃了,你真的甘心吗?” “没什么不甘心的。”帅灵韵淡然道:“我并不喜欢经商。做这些事情,只是为我阿舅分忧而已。既然不是我喜欢的东西,也就无所谓舍不舍得了。” “难得你有这样的豁达,可惜王明浩并不理解。”萧珪说道,“他非但不感激你替王家打下了洛阳的一片天下,还恨你霸占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哎……”帅灵韵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利于王家。我赚的钱,最终也全都落入了王家人的囊中。这些事情王明浩全都视而不见,也就罢了。他居然还要谋害于我,我真的是……” “算了。”萧珪说道,“估计你要去跟王明浩解释这些,他也听不进去。” 帅灵韵无奈的点了点头,“王明浩虽然是我的表兄,但他真的就像是一个被惯坏了的小孩子,一点都不懂事。” 萧珪道:“说一说,你打算如何应对?” “我不理他就是了。”帅灵韵表情郁闷。 “这不行。”萧珪道,“一味的逃避,只会让他害你之心不死。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迟早一天,你会着了他的道。” “那不至于……”帅灵韵小声的道:“我小心提防着他就是了。” 萧珪道:“就怕你百密一疏,后果便是难于设想。” “……”帅灵韵双脸变得通红,低下了头,不说话。 毕竟“生米煮熟饭”的那种事情,对于女儿家来说,想想都是太过难堪! “我知道,你是不想和你二表兄撕破脸,把关系搞得太僵。这会让你难于面对,你的阿舅。”萧珪道,“所以这一次,不妨就让我来出面做恶人。让我来替你化解,这个麻烦。” 帅灵韵立刻抬起了头来,“君逸,你打算怎么做?” “我只能说,随机应变。因为,目前还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做。”萧珪微然一笑,说道:“放心,我会注意分寸。不会把你的那个宝贝二表兄,伤得太狠!” 帅灵韵怔怔的看着萧珪,小声道:“君逸,这其实是我的家事,既琐碎又麻烦,你还是不要管了……” “胡说。”萧珪轻哼了一声,说道:“我管它是家事国事还是天下事,只要有人想要伤害到你,那就是我萧珪的事!——我管定了!” 第63章 来无影,去无踪 星月满天,虫蛙齐鸣。 夜色深深时,萧珪走了。 帅灵韵一直看着窗外,根本就没有看到萧珪走出她家的大门。在院子和门口巡夜的两个仆人,也没有受到任何的惊动。 帅灵韵顿觉惊奇无比,他是怎么走的? 对了,之前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怎么像个飞天大盗似的,来无影无去踪? 还有,他是怎么打听到,王明浩与房孺复那一番密谈的? 帅灵韵越想起觉得,自己对萧珪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他简直就是一个谜样的男子! 但有一点,帅灵韵确信无比:他是在乎我的,他一定会保护我的! 这样,似乎就已经足够了…… 帅灵韵感觉,此前心里空落落的一块,似乎已经被填满了。心情,也变得与之前大不一样了。 揭开盖在古琴上的织锦,她再一次拨动了琴弦。 第一个音符响起的时候,帅灵韵的脸上就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似乎也不难嘛!” 悠扬动听的《沧海一声笑》,轻盈的飘扬在夜色笼罩的庭院之中。 巡夜的仆人停下了脚步,静静的侧耳倾听。邻房的清尘从被窝里爬了起来,站在帅灵韵的门外,惊讶无比的睁大了眼睛,渐渐又陶醉在了优美的琴音之中。 次日,朝食过后。 帅灵韵正准备动身去往北市的商铺料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王明浩的一名扈从登门来请,说二郎有请帅东家移步一谈。 帅灵韵的心里顿时警惕起来,淡淡的回道:“今日商铺多事,我没空外出闲谈。” “帅东家,小人私下告诉你,这回可不是闲谈。”扈从满面笑容,陪着小心,诚恳的说道:“其实那一日的事情过后,二郎冷静下来,左右都觉得是自己的不对。因此他一直都想找个机会,来向帅东家赔礼道歉,但又有些羞于启齿。现在他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前来邀约帅东家。莫非帅东家还放不下那一点恩怨之心,不肯原谅二郎?” 帅灵韵不由得皱了皱眉,心想我真希望这个仆人,说的是真话…… “帅东家,你就大人大量,给二郎一个面子?”扈从又在说道:“你也知道的,二郎一向心高气傲,大东家手拿棍棒想要让他认错,都是极难。现在如此难得他会主动来找帅东家讲和,这个……” “别说了,我随你去就是了。”帅灵韵应承了下来,心里却是有点打鼓:萧珪对我说,但凡王明浩有何请,只管叫我应承,他会在暗中保护于我。但是现在,他人呢? 这时,清尘和王仆一同上前来说道:“东家,我们陪你一起去。” 王明浩的扈从顿时笑了,“你们这是干什么?莫非以为,帅东家是去打群架!” 帅灵韵皱了皱眉,对二人说道:“清尘,你拿我的印签去几个商铺,把那边的事情替我料理一下。王仆,你驾车送她一起过去。二郎那边的邀约,我独自一人去就是了。” “东家……”清尘和王仆明显有点不放心。 帅灵韵平静的,但是毋庸置疑的道:“照我说的去做。” “是……”二人只好应诺而去。 帅灵韵叫人牵来一匹马,翻身骑了上去,“走,带我去见二郎。” 扈从面露笑容,“帅东家,请!” 出门之后,帅灵韵心中有些忐忑不安,时时的忍不住四下张望一番,心中喃喃的念叨:君逸,你在哪里啊? 扈从见状,好奇问道:“帅东家,你左顾右盼的,是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脖子有点不舒服,可能是睡落枕了。”帅灵韵淡淡的道,“二郎在哪里?” “前方不远就是。”扈从拍马前行。 帅灵韵也不再多问,拍马跟上。心中暗暗的给自己打气,我相信君逸,他一定会保护我的! 两骑一前一后的走到了洛水河畔,在一艘大画舫前停了下来。 帅灵韵心中暗暗吃惊,这要是上了船,君逸想要找到我都是难了…… “帅东家,请!”扈从说道,“二郎特意租下了这条船,置酒设宴,向帅东家赔礼道歉呢!” “我……”帅灵韵有点迟疑,也有点害怕,“我当真还有一点急事。不如就请二郎到船头来,有什么事情我们三言两语说清就是了。” “帅东家,难得二郎如此诚意。你就上去见他一见,说上几句话,又有何难?”扈从说道,“想来也耽误不了帅东家多少时间。你要登岸回去办事,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帅灵韵眉头微皱,四下观望了一阵,仍是不见萧珪的身影。她因此犹豫不决,仍是不敢登舟。 这时王明浩从船舱里走了出来,站在甲板上,恭恭敬敬的对帅灵韵拱手一长揖,“灵韵,千错万错,都是愚兄的错。还请你大人大量,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帅灵韵有些错谔无语。 “灵韵若肯原谅愚兄,就请上得船来,与我共饮三杯。”王明浩满副诚恳的说道,“三杯过后,往日恩怨一笔勾销。从此,你我二人同心协力一起办好洛阳王记,为我阿爷分忧解难。如何?”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帅灵韵终究还是拗不过情面,只好点了点头,迈步登上了画舫。 王明浩面露笑容,和和气气发出的延请,“有请表妹,船舱小叙。” 帅灵韵轻吁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二表兄,请!” 两人刚刚走进船舱,岸上的扈从就抽去了舢板,使劲把画舫推离了岸边。船舷两边也各自钻出了一人,急匆匆的就用大竹竿子把船撑得离了岸,朝洛水江心飘去。 帅灵韵进了船舱,见到画舫这么快的离了岸,心下顿时一阵慌乱起来,忙道:“二表兄,我在北市还有很多事务需得料理,不能在此久留。你快叫他们,把船靠岸。” “好好好,我保证不耽误你太久的时间。”王明浩笑容可掬,语气和善,“但是这船都已经租下了,好歹也让他们卖力的划行几下?稍后我叫他们停在上林坊的码头边,那里上了岸有条近路直达北市。怎样?” 帅灵韵稍稍放心的点了点头。 “表妹,坐呀!”王明浩很热情的亲自给她倒了酒,“来,试一试为兄从长安带来的葡萄酒——这可是从西域运来的,正宗波斯葡萄酒哦!” 帅灵韵拿那个奢贵的玉质酒杯,看着杯中轻轻荡漾的深红色的葡萄酒,心跳得厉害……这酒中,不会下了药? 王明浩见状,伸手从帅灵韵手中拿过了那一杯酒,倒入自己口中,一饮而尽。 “表妹,这下该能放心了?” 帅灵韵顿觉有些尴尬,“二表兄,我不是那个意思……” 王明浩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说道:“来,我们兄妹俩也有许多时日,没有坐在一起好好的说过话了。今日借着葡萄美酒,我们畅谈一番,如何呢?” 帅灵韵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点了点头,“好。” 于是王明浩再给她倒了一满杯,“表妹,请!” “二表兄,请!” 喝下这一杯,王明浩便主动聊起,二人童年的一些趣事。然后又再进劝了一杯。 帅灵韵虽然怀有警惕之心,但又有些拗过不情面,于是接二连三的饮了好几杯。 渐渐的,她开始感觉有些晕乎乎。仿佛是酒劲上了头,又像是染了风寒头晕脑胀的那种感觉。 这时王明浩又来劝请,“表妹,这酒真好。我们再饮一杯?” “不,不……我不能再饮了……”帅灵韵勉强说完这一句,竟然趴在酒几上,晕了过去。 “呼……”王明浩长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来人!” 他的扈从连忙钻进了船舱,“二郎,拿下了?” 王明浩笑道:“这娘们还真是有点难缠。要不是我早有准备弄来了一个阴阳壶,一边装好酒一边装药酒,我还真的治不了她了!” “二郎果然高明!”扈从眼巴巴的看着晕迷了的帅灵韵,“这个帅灵韵,还真是颇有姿色啊……” “啪!” 重重的一个耳光甩在了扈从的脸上,王明浩怒道:“混帐东西,帅灵韵虽是与我有仇,但她也是我的亲表妹!岂容你这贱人,生出染指之心!” 扈从慌忙跪倒在地,“二郎息怒,小人不敢,小人万万不敢!” “滚!”王明浩低喝了一声,说道:“去吩咐船家,把船开到东渠港!” “是!”扈从慌乱走了。 王明浩坐到了帅灵韵的身边,侧着脸看了她片刻,不由得冷笑了一声,“从小一起长大,我倒有些忽略了你的姿色。可惜我已事先答应了房孺复,只能让你去便宜他那个酒肉公子了。也罢,也罢,房家好歹也是仕宦之家,你能跟了她既是你的福份,也能对我们王家有些好处!” 画舫顺着洛水,朝着洛阳城东面的东渠港驶去。 房孺复坐在船舱里,独自一人喝些没有掺药的葡萄酒。渐渐的多饮了几杯,那眼神时不时的瞟着帅灵韵,却也生出了一些淫邪之心。 “为了让你保持完壁拿去献给房孺复,我不动你。” “但是,我脱了你的衣服看一看,摸上几摸,却是不打紧?” 说着,王明浩就小心翼翼的挪到了帅灵韵的身边。轻轻的碰了她一下,没有反应。 于是,他试着把手,伸向帅灵韵的胸部……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从后面抓住了王明浩的脖子,像一把铁钳那样的结结实实,奋力朝后一提,王明浩仰天摔倒背部着地。 然后就有一个膝盖,结结实实的顶压在了他的胸口之上。 “萧!……”王明浩只喊出了这一个字。 他接下来的话,全被雨点一样的耳刮子,给彻底淹没了…… 第64章 能掐会算 船舱里的动静,惊动到了外面的人。王明浩的扈从连忙跑了过来,在船舱外喊道:“二郎可好?二郎无恙?” 萧珪一手掐着王明浩的脖子,另一手将巴掌换成了拳头,对着王明浩的鼻尖。 王明浩被打了个七荤八素,全身被萧珪压着动弹不得,现在这个拳头更是让他有了一种死到临头之感。 “回话,让他滚!”萧珪低沉的喝道。 王明浩从小娇生惯养,几时见过这种杀人的阵仗,眼下都快要被吓得尿屎齐出了。萧珪一下令,他立刻乖乖的大声喊道:“滚远一点,不叫你不许过来!” 舱外的扈从一听这话,脸上便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低声的嘀咕道:“方才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激烈的啪啪之声,现在又叫我滚远一点……啧啧,二郎终究还是舍不得自家表妹的美色,自己先尝了个鲜!” “还不滚?!”王明浩大声喊道。 “我滚,马上滚!”扈从慌忙跑开了。 船舱里,萧珪仍用膝盖顶着王明浩将他压在地上,一只手锁着他的喉咙,冷冷道:“说,想死还是想活?” 王明浩早已被吓得不行了,用见鬼的眼神瞪着萧珪,惊慌道:“活,我想活!求求你不要杀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萧珪闷哼了一声,先撕了他身上的一块衣料将他的嘴给堵严实了,然后解下他的腰带,将他双臂反在身后与双脚拴在了一起,整个人弯成了一个虾弓动弹不得。 然后萧珪将他扔到了一边,冷冷道:“你这畜生,竟然这样对待和你一起长大的表妹!乖乖躺着不要乱动,否则我一脚踢碎你的命根子!” 王明浩被堵了嘴,吓得满脸苍白,连连点头示意自己不动。 萧珪走到了帅灵韵的身边,先扶得她靠坐在了船舱壁板上,然后从自己怀里拿出了一包药,用水化开了,慢慢喂进了帅灵韵的嘴里。 王明浩惊讶无比,他哪来的解药? “很好奇,对吗?”萧珪回头冷冷的瞟了王明浩一眼,说道:“ 你怕自己不小心误饮了阴阳壶里的药酒,于是准备了解药随身带着。我说得对不对?” 王明浩更加惊讶,瞪大了眼睛。 片刻过后,帅灵韵悠悠的醒了过来,睁眼先看到了萧珪,她连忙抬起了手,喃喃的呼唤, “君逸……是你呀,君逸……” 萧珪连忙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另只条手臂则是揽住他的肩膀,“是我,不怕,没事了……” 帅灵韵仍是有些晕乎乎的,但心里却是安稳了下来,虚弱无力的闭上眼睛靠在了萧珪的胸膛上,“不怕,我不怕了……” 王明浩被绑得十分难受,见帅灵韵醒了,便试着挣扎想要发出一点声音向帅灵韵求救。萧珪一眼瞪过来,他立刻不敢动弹了。 帅灵韵静静的伏在萧珪怀里。歇息了一阵,她总算是渐渐恢复了一点精神,意识也清醒了许多。再度睁开了眼睛,她不禁有点害羞,连忙离开了萧珪的怀抱。 萧珪也松开了她的手,示意她看墙角。 “二表兄?”帅灵韵面露惊讶之色,一时还有点回不过神,“这、这是怎么回事?” “忘了吗?你被他下了迷药,昏倒了。”萧珪淡然道,“他还想轻薄于你。” 帅灵韵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下意识的去检查自己的衣衫。 “别慌,他正要动手的时候,被我制服了。”萧珪说道。 帅灵韵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但又羞恼无比眼泪都要涌了出来,哽咽的骂道:“二表兄,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这种时候,还讲什么道理?”萧珪道,“有怒气就得发泄,别把自己憋坏了。去,用足了力气揍他!” 帅灵韵也真是气坏了,两步走到王明浩面前,扬了起手。 王明浩被吓得缩起了头。 帅灵韵却是没有打下来,叹息了一声收起了手,“算了,还把这个耳光,留给阿舅去扇!” 王明浩顿时慌了,一个劲的摇头“唔唔”的闷叫。 帅灵韵伸手扯到了他嘴里塞的破布。 “表妹,我错了!求求你,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阿爷!”王明浩一个劲的哭求起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我真的求你了!” “不告诉你爹也行,那就扭送官府!”萧珪走了过来,说道,“我保你得流放两千里,至少五年不得还乡!” “不不不,不要送官府!”王明浩更慌了,都吓得哭了起来,“二位,二位!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就是个畜生,我禽兽不如!求求你们不要跟我一般见识,放过我!” 萧珪扭头看向帅灵韵。 帅灵韵既痛心又厌恶的看着王明浩,看来心情极为复杂。 过了片刻,帅灵韵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萧先生,先给他松绑?” “你发了话,当然可以。” 萧珪走上前解开了王明浩身上的腰带,一手就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站直!” 王明浩感觉自己就像腾云驾雾一般的从地上飘了起来,立刻就从躺着变成了站姿,脑子里一阵发懵,简直吓得魂飞魄散。 帅灵韵也是大吃了一惊,心想王明浩那么大的一个大活人,落在他手上怎么就像是一个纸扎的小人儿,轻飘飘的?……他不是一介文弱书生吗,怎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帅灵韵,轻言细语道:“你说,该要怎么处置?” 帅灵韵恍然如痴的看着萧珪,这么一看,又真是一个温润如玉的文雅书生…… “想好了没有?”萧珪再又问了一句。 “噢……”帅灵韵眨了眨眼睛,回过了神来,将萧珪拉到一边,低声道:“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还是大事化小?” 王明浩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想要窃听。萧珪回头瞪了他一眼,他慌忙退了回去连连摆手,示意自己不再乱动。 “你看,他现在都已经害怕死了。”帅灵韵小声道,“估计他以后,也不敢再为难于我了。今天这事,就到此为止?” 萧珪摇了摇头,说道:“现在他是怕了。但我敢肯定,用不了几天他就会滋生出更加强烈的报负之心。” “那怎办?”帅灵韵皱起了眉头,“难不成真把他送了官府,让他判刑流放?” “不要哇!”王明浩被吓坏了,慌忙跪倒在地一个劲的磕头,“表妹我求求你,千万不能把我送官府啊,不然我这一辈子就全完了!我阿爷一共就两个嫡子,他老人家会伤心死的!” 提到王元宝就等于是戳中了帅灵韵的死穴,她顿时眉头紧皱面露难色,委实拿不定主意了。 萧珪撇着嘴摇了摇头,“这小畜生还挺精怪,知道拿亲情来要挟自己的表妹。但你那点招术也就只能对她有用,在我这里没有任何效果。我是绝对不会放虎归山,让你再有机会去欺负我朋友的。” 王明浩顿时慌了,连忙又对着萧珪好一阵磕头,“萧先生饶命啊!我发誓,我发毒誓,我再也不敢欺负灵韵表妹了!有违此誓,就让我……” “闭嘴!”萧珪冷冷喝道,“老子从来不相信什么毒誓!” “萧先生,那你说,要怎样才肯放过我?”王明浩哭丧着脸哀求。 萧珪道:“爬过来。” 王明浩连忙点了点头,“好,我爬、我爬过来……” 帅灵韵皱了皱眉准备开口说点什么,萧珪摆了一下手示意她不要作声。于是帅灵韵点了点头,安安静静的站在了一旁,只是看着。 王明浩四脚着地,很乖的爬到了萧珪的身边。 萧珪从旁边搬来一张小几,然后打开船舱的壁橱从里面拿出了笔墨纸砚,亲自动手铺开了纸,研好了墨,然后将笔递到了王明浩的面前,“将你设计谋划陷害你家表妹的所有经过,全都详细的书写下来。” “啊?”王明浩惊叹了一声,迟疑的抬了一下手,却没有接笔。 萧珪将笔搁了下来,淡淡道:“要么写,要么我立刻将你扭送官府。” “好,我写,我写……”王明浩颤抖着手,拿起了笔。 萧珪站在了他旁边摆出一副监工的架式,淡然说道:“萧某人温馨提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一定要老实交待好好写,千万别想蒙混过关。” 王明浩的脸皮直抖,温馨吗?我觉得一点都不温馨啊! 帅灵韵明明心情十分苦闷,这时却忍不住偷笑了一声。 王明浩拿着笔,慌慌张张的书写了起来。 写了还没几行字,萧珪一巴掌拍在了他的手脑门上,“错了,重写!” 王明浩捂了捂后脑勺,叫苦不迭的小声道:“没错啊,就是这样的……“ “我只给你最后一次改正的机会。”萧珪冷冷的道,“顺便提醒你一句,莫非忘了你们在北市买礼物,前去拜访房孺复的事情?” “啊?”王明浩惊呆了,“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珪冷笑了一声,伸出左手来,姆指在几个指肚上来回的掐点,说道:“萧某人掐指一算,凡事尽在掌握。” 这下不止王明浩,连帅灵韵都吃了一惊,真有这么神? “还不重写?”萧珪低喝了一声。 “是,我重写,我重写就是了……”王明浩乖乖的另外拿了一张纸,另外开始写了。 萧珪站在他旁边,不停的提醒,“别忘了阴阳壶,还有迷药和解药!这些东西从哪里买的,找谁买的,花了多少钱,全都给我写详细了!” 王明浩的脸皮直抽筋,手也跟着发抖,心里叫苦不迭:混蛋,真是能掐会算,居然全都知道啊! 帅灵韵更加惊愕,愣愣的看着萧珪,心想为什么你懂得这么多? 你还打算给我多少惊喜……或者惊吓? 第65章 四朵金花 好不容易,王明浩总算是写完了,并且签了名摁了手印。 萧珪拿在手里认真仔细的看了一遍,感觉还算满意,于是又将它拿给帅灵韵看。 帅灵韵一边看着一边气得直发抖,脸上不时的又一阵发红。 王明浩就像一个面临毕业答辩的超级差生,瑟瑟发抖的杵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帅灵韵看完后,用力的将供状朝萧珪一递,然后就扭过了头去,“我不管了!君逸,你看着办!” “乐意效劳。”萧珪接过了供状,一边小心的将它折起来放进了怀里,一边说道:“王明浩,你听到了?你表妹,把这件事情交给我来管了。” “是, 我听到了……”王明浩哭丧着脸,双手不停的作揖,“萧先生,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 “放过你,也不是不可以。”萧珪道,“但你要答应我两件事情。” 王明浩就像是一个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慌忙道:“萧先生,你请说?” “第一。”萧珪说道,“从此以后,我不许你再欺负帅灵韵,哪怕是瞪了她一眼都不行。否则,我一定会将这份供状送交官府,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我保证,我发誓……哦不不,我不发誓!”王明浩都有点口不择言了,慌忙道:“反正有灵韵表妹看着,萧先生问她就是。” “你表妹宅心仁厚,才不会在背后说你的坏话,更不希望你被官府判刑流放。”萧珪说道,“所以我不问她,也不会相信她说的话。我只会,掐指一算。” 王明浩听到“掐指一算”就想哭,连忙一个劲的作揖,“那就掐指一算!……反正我保证,我发誓……唉算了我还是不发誓了,全都萧先生说了算!” 帅灵韵在一旁看着,感觉又有一点想笑。 “第二件事情。”萧珪说道,“你不是和房孺复约好了吗?现在,依旧把他叫上船来,我要跟他谈一谈。” “啊?”王明浩吓了一跳,慌忙道,“这、这不好?” 萧珪冷冷的看着他,“这有什么不好?” “他、他可是官宦子弟。”王明浩怯怯的小声说道:“我可不敢陷害他,得罪不起啊!” “有我在,你怕什么?”萧珪淡然道,“要得罪他,也是我来得罪。还轮不到你!” “好……”王明浩喃喃的道,“是不是做了这两件事情,萧先生就肯放过我?” “对,至少今天可以放过你。”萧珪说道,“但你别忘了供状,还有掐指一算。” “不不,我肯定不会忘了……”王明浩哭丧着脸,连忙说道,“按照约定,房孺复也会租好一条船,停在东渠港附近等我。倘若事成,我就在自己的船上升起一面红色的三角风旗。他看到了,就会驾着自己的船过来与我汇合。” “我知道,你的供状上面已经写得很清楚了。”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现在,你先叫他们把船开到上林坊的码头去。” “是……” 王明浩很听话的拉开了一扇窗户,大声对外面叫喊,叫船家把船开到上林坊码头。 萧珪对帅灵韵道:“帅姑娘,到了码头你先上岸回家休息去。剩下的事情,全都交给我。” “好……”帅灵韵点了点头, “君逸,你千万要小心啊!” 萧珪微笑,“放心,我不会有事。” 帅灵韵看了一眼旁边不远处的王明浩,小声道:“惩戒即可,适可而止。可别惹出了人命,对你不好。” “我明白。”萧珪点头,“现在不必多说。晚一点,我再来你家里跟你细谈。” “好。”帅灵韵轻吁了一口气,微然一笑,“那我等你来噢?” “好,我一定来。” 不久后画舫即将在上林码头抵岸,萧珪对王明浩道:“去,亲自送你表妹登岸。然后站在岸上大喊三声‘四朵金花,来领赏钱’。” 王明浩满头雾水,“喊这个做什么?” “少废话,叫你喊就喊。”萧珪道,“办事利索一点,可别走漏了什么风声,或是出了什么岔子。不然,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我知道,我知道……”王明浩苦兮兮的说道,“萧先生你就放心,我小命都在你手里捏着,哪里还敢耍什么花样?” “知道就好。” 萧珪轻哼了一声,转头对帅灵韵道:“上岸之后赶紧回家,好好休息。” “好。”帅灵韵微笑点头,“记得要来噢?” 萧珪也微笑点头。 王明浩在一旁酸酸的直撇嘴,但却不敢吭声。 不久后画舫靠岸,王明浩亲自去送帅灵韵登岸。 他的扈从大吃了一惊,“二郎,你这是!……” “闭嘴,不关你事!”王明浩沉声喝道,“站在那里不许动,更不许说话!” 扈从哪敢多言,只好乖乖的站在了船头甲板上不动。 码头上人挺多,帅灵韵上了岸就挤进人群里走了。 王明浩也上了岸,迷茫的看了看四周的人群,也不知道谁是“四朵金花” 。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大喊了三声,“四朵金花,来领赏钱!” “来啦!” “来啦!” 顿时就有女子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哄亮又奔放,甚至可以说是……霸气四射! 王明浩扭头一看,当场目瞪口呆! 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并且肥胖无比的女人,正一同朝他小跑而来。 “啊呀!怎么回事?!”王明浩简直吓傻了,连忙后退,“我的娘啊,好大的四坨!……这这这简直就是四头狂奔的犀牛啊!啊呀不行了,吓死人了,我、我还是赶紧溜了!” 王明浩撒腿就朝船上跑,一路跑一路“啊呀啊呀 ”的怪叫。 那四个女人兴奋无比,一路招着手追着跑了过来,“郎君,郎君,别跑那么快呀,等等奴家!” 站在船头的扈从也是吓得直吸凉气,哆哆嗦嗦的道:“二、二郎,你从哪里招惹来的这这……这一千多斤怪物?!” 王明浩哪里肯回他的话,一溜烟的就钻进了船舱里。 扈从连忙躲到了一旁,呆若木鸡的看着第一个胖女人登上了船。 “嘭”,一记沉闷的大响,整条船仿佛都有点摇晃起来。 船家发出了心痛不已的尖叫之声:“姑娘们,拜托你们脚步轻一点!慢一点!一个一个的上来,不然舢板要断啦!千万别走在了同一边,否则船会要翻啦!” 船舱里,王明浩气喘吁吁满面惧色的对萧珪道:“萧、萧先生,我我我把四朵金花,给给给你老人家,请来了!” 萧珪也是忍俊不禁的好笑,“好,辛苦你了,一边歇着!” 四个大胖妞,依次挤进了船舱里,见了萧珪分外的高兴,“郎君,原来你躲在这里呀!你说话究竟算数吗?” “当然算数。”萧珪拿出四枚金币放在了小几上,说道:“有请四位姑娘在后舱的卧室里等着。稍后我那位朋友就会过来,你们一定要好好的伺候他,让他尽兴!” 四个大胖妞各自领了赏钱,欢天喜地的朝后船卧室走去,还笑嘻嘻的交头结耳说,这位郎君真是大方,就怕他那位朋友吃不消我们四人一同上阵。 王明浩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呆呆的问道: “萧先生,莫非你打算让这四头大犀牛,去伺候房孺复?” “没错。” 王明浩顿时吸了一口凉气,打了一个冷战,“这不会搞出人命?” “放心,不会。”萧珪笑眯眯的说道,“房孺复可是出了名的欢场高手,号称一夜十次郎。今天,就让我们见识一下他的真功夫!” 王明浩傻了眼,“什、什么一夜十次郎,我怎么不知道?” 萧珪伸出手来,又做出了掐呀算的姿势,说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废什么话,赶紧开船,去东渠港接房孺复!” 王明浩胆战心惊的抹了一把冷汗,“好……” 萧珪笑眯眯的说道,“别忘了,要在船上升起一面红色三角旗!” 片刻后,船家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总算是把船又开动了起来。 萧珪将那个阴阳壶里的酒倒掉了,自己拿出一包药粉掺着酒重新倒了进去,对王明浩道:“你要想办法,把这个药酒让房孺复喝下去。然后,你就领他去后舱的卧室,就说帅灵韵躺在那里等他。” 王明浩惊慌的道:“这药不会出人命?” “放心,绝对不会。”萧珪笑道,“最多只会让房孺复饥不择食的扑向那四朵金花,与之大战三百回合。” “我的娘啊!”王明浩简直吓傻了,“那、那他事后,还不得生吃了我?” “放心,我保你没事。”萧珪道。 王明浩简直快要被吓哭了,“萧先生,我、我不敢!你还是杀了我!” “我才不会杀你,脏了我自己的手。”萧珪冷笑了一声,“不如,你还是等着流放岭南,葬身于蛇虫虎狼之口!” “别,别!”王明浩重叹了一声,又抹了一把辛酸泪,“我干,我干还不行吗?!” 第66章 连绵而不绝 东渠港,船支稀少人也不多,是洛阳城比较偏僻的一处港口。 房孺复坐在一艘民用小渔船的船舱里,和他的一名家奴扈从在下棋。 家奴一边下着棋,一边还要负责观望江面,眼睛来回的看都看累了,讪讪的道:“三郎,小人都已经连输九局了。那个王明浩多半是个骗子,不会来了。不如我们回去?” “急什么?”房孺复淡定得很,说道:“回去了还不是一样的百无聊奈,你就当是泛舟游江好了。” 家奴说道:“那要不然,我们把船开着四周晃荡几圈,也比这样干坐着强。” 房孺复道:“那万一王明浩来了,却找不到我们呢?” 家奴嘿嘿的笑,“看来三郎对那个帅灵韵,真是非一般的上心啊!” “那是自然。”房孺复笑着落了一子,说道:“以我御女过百的经验来看,那个帅灵韵绝对是个万中无一的极品女子。别的不说,光是那两条修长圆润的美腿,就足以迷死天下一半识货的男人了。当然了,她最吸引人我的地方,还是她的性格。柔中带刚、欲拒还迎。像她这种懂得矜持的女子,可不是平康坊的那些给钱就脱光的庸脂俗粉,可能比拟的!” 家奴听着听着都快要流出了口水来,嘿嘿哈哈的怪笑道:“还是三郎懂得女人、懂得享受哇!” 突然,家奴抬手朝前一指,“来了!三郎,船来了!” 房孺复连忙扭过身来回头一看,“红色的三角风旗!没错了,就是那小子!” “三郎,我们要不要靠过去?”家奴连忙问道。 房孺复一摆手,“废话,赶紧去摇撸!” 家奴连忙走到了船尾,解开绳索划起双桨,小船对着江面上那一艘大画舫滑行了过去。 画舫的船舱里,萧珪坐在窗边看着港口里游过来的那一艘小船,问王明浩道:“是那一艘小船吗?” “应该是。”王明浩说道,“划船的那个人看着眼熟,应该是房孺复的心腹家奴。” 萧珪拉上了窗户,看着王明浩,说道:“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王明浩仍是有些胆怯,苦着脸,小声道:“萧先生,我胆子小,可别露了馅。不如你就饶了我?” 萧珪冷笑了一声,“胆小,还敢这样陷害自家表妹?你就不怕你爹打断你的腿,或是事情败露了被官府判刑?” “我……”王明浩苦兮兮的低下了头,小声道:“其实,我就是害怕房孺复事后报复我,还给我们王家带来灾祸。萧先生你知道的,房孺复他爹是监察御史,要整死几个我们这样的商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上次我与房孺复闹纠纷的事情,你应该是知道的了?” 王明浩点了点头,“是,我知道。” “结果怎样,你也是知道的了?”萧珪再问道。 “是,我知道。”王明浩道,“房孺复被他爹痛打了一顿,险些残废。他爹还上表辞官,不过没有辞掉。” “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萧珪再次问道。 王明浩愣愣的点了点头,“萧驸马指着族谱认你做了他的族弟,房家人惹不起萧驸马。也惹不起萧先生你。” “知道你还怕什么?”萧珪道,“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干。我会让房孺复知道,现在的事情都是我干的,不会让他怪罪到你的头上。” “那好……”王明浩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可怜巴巴的道:“萧先生,其实我知道灵韵表妹很喜欢你,或许有一天她还会嫁给你。到时候,我我……我就是你的小舅哥,咱们是一家人。你可不能,把我往死里整啊!” 萧珪简直都要被他气乐了,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劈头盖脸的就朝他扇起了耳光,“现在知道跟我攀亲戚、扯关系了?你不说还好,说了我越气!我越想整死你这个心术不正、吃里扒外的混帐东西!” 王明浩连忙捂头捂脸的求饶,“别、别打了!我知错了,我再也不说了!” 萧珪收起巴掌扔开了他,恨恨的道:“现在就算是我给你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乖乖的让房孺复喝下那壶酒,再把他弄进那间房。如有一件没有办好,看我怎么整死你!” 王明浩哭丧着脸求饶,唯唯喏喏的道:“是,我一定办好、一定办好……” 萧珪朝一旁的侧门走去,冷冷道:“我会时刻盯着你。剩下的事情,就看你的表现。想死还是想活或者是想被流放充军,全在于你自己!” 王明浩连忙作揖,“是,我知道了……” 这时,房孺复的小船已经离大画舫不远了。 王明浩收拾了一番仪表来到甲板上,先对他的几个扈从叮嘱了一番,叫他们行事机灵一点。 扈从们虽然不大理解王明浩为何要叫他们那么做,但身为家奴他们早就习惯了服从王明浩的一切命令,因此都没有质疑多问。 片刻后,房孺复的小船靠拢了画舫。船家和扈从们帮忙绑好了绳索、架好了舢板,房孺复和他的家奴登上了画舫。 王明浩连忙迎上前去,叉手弯腰的下拜,小声道:“房公子,在下全都安排妥当了!” 房孺复还是有点警惕之心的,他满怀狐疑的四下张望了一番,又盯着王明浩观察他脸色,问道:“你这脸上怎么青一块紫一块的?” “帅灵韵挠的……”王明浩凑近了,苦兮兮的小声道:“我那表妹自小练过一些拳脚武艺,揍起人来疼得很!” 房孺复眨了眨眼睛面露一丝惊诧神色,“当真,这么凶?” “可不是嘛!”房孺复摸了摸脸,心有余悸的小声道,“好在我早有准备,弄点了迷药让她着了我的道。不然还真是难以将她制服! “迷药?!”房孺复愕然瞪大了眼睛,“王明浩,你还真是有够下三滥的!” 王明浩满脸苦笑,小心翼翼的道:“房公子,我本就是一个不入流的商旅子弟。要收拾帅灵韵那样的贞洁烈女,除了下三滥,又还能有什么法子能够奏效呢?” “这倒是句实在话。”房孺复呵呵的笑了,摸着下巴目露淫光,“人呢,在哪里?” “就在船舱的卧室里呢!”王明浩小声道,“刚刚还在又吵又骂的,我塞住了她的嘴将她的手脚也绑了起来,好让她安静一会儿。估计再等个一盏茶的时间药力就能完全发作,她也就没力气挣扎了。” “还要这么久?”房孺复眨了眨眼睛,“不等了,我现在就进去看她一眼。” 说罢,他就急冲冲的要往船舱里钻。 “别,千万别!”王明浩连忙拉住房孺复,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说道:“房公子,你也不想变成我这样?” 房孺复看了看王明浩的脸,确实怔了一怔,有了一点点的犹豫。 王明浩连忙道:“房公子,我这里有正宗的波斯葡萄酒。不如就让在下陪你小饮两杯以助雅兴,如何?” 房孺复除了好色还十分的好酒,当即就笑了,“饮点小酒,确实能够有助雅兴。你当真是有,正宗的波斯葡萄酒吗?” “那当然!”王明浩笑道,“我们自家的商号专从西域运来的珍品葡萄酒,历来只供皇室与贵胄,少量留给自己来饮,市集上都买不到的!” 房孺复的眼睛都亮了,“那我真得试一试了!” “房公子,请!” 王明浩总算是把房孺复给骗进了船舱,不由得心下暗吁了一口长气。但一想到萧珪“能掐会算”,他心里又有些紧张。进了船舱之后他小心翼翼的观望了一阵,不知道萧珪躲在了哪里。 “王二,酒呢?”房孺复进了船舱就问。 “这里,这里。” 王明浩连忙拿起了萧珪替他准备的那一壶阴阳酒,很隐蔽的扣着酒壶的机关暗门,小心的操作,给房孺复倒了一杯药酒,倒给自己的则是没有掺药的好酒。 “房公子,在下敬你。” “好,请!” 两人各饮下了一杯葡萄酒。 房孺复咂着嘴,做用心品尝之状,“味道确实不错,与关中自酿的葡萄酒很不一样。” “那当然。”王明浩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再又倒了两杯酒,“房公子若是喜欢,改天我叫人给贵府送去两坛。” “好啊!”房孺复喜滋滋的应承了下来,并且主动举起酒杯,“来,我敬你。” 王明浩连忙举起酒杯,“房公子折煞在下了。” “别说这种话。”房孺复笑哈哈的道,“用不了多久,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就是我的小舅哥!” “哈哈,也是,也是!”王明浩一个劲的陪笑,“房公子,请!” “你也请。” 两人又对饮了一杯,房孺复仍是对这好酒赞不绝口。 王明浩连忙劝酒,没几个回合,两人差不多就快要把这一整壶酒给喝干了。 房孺复渐渐感觉有点热,脸上都泛了红光渗出了细汗,于是嘟嚷道:“这酒喝着清淡,后劲很足啊!” “波斯葡萄酒,就是这样的。”王明浩也抹了一把额头,“看,我也流汗了。热啊!” “是热,我得把外衫给脱了。”房孺复便动手去解衣服。 王明浩眨巴着眼睛,药性这么快就发作了?……哎不对呀,怎么我也热起来了?尤其是这小肚子里面像有一团火,拼命的往下钻! 房孺复脱了一件衣服,仍是不停的抹额头,大有口干舌躁之感,索性搬起酒壶揭开盖子,把剩下的酒全给喝干了。 “不行了,我忍受不了了!”房孺复叫了起来,“人呢?” 王明浩也觉一阵躁热正忙着脱衣服,稀里糊涂的答了一句,“什么人?” “废话,你表妹,帅灵韵呢?!”房孺复连声叫唤,脸变得越来越红,渐渐都快要变得跟一只大公鸡似的了。 王明浩恍然一怔回过神来,连忙道:“我这就带你去。” “赶紧,赶紧,快快快!”房孺复都已是急不可耐。 王明浩连忙带他往后舱卧房走去。一边走,他一边抹额头的汗。渐渐的他感觉有点不对劲了……身体某个地方,似乎很不听话的挺立起来了!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王明浩心中惊诧不已,莫非是萧珪对阴阳壶做了手脚,害得我也喝下了他的药酒?! “在哪里啊?!”房孺复越来越狂躁不安了,大声的质问。 王明浩索性停下脚步站在了一旁,抬手朝舱门一指,“就是那里!” 房孺复一边扒拉衣服,一边急冲冲的朝那舱门走去,并且嚷道:“你去前舱守着,任何人都不许他们靠近!” 王明浩看着房孺复飞快的脱了个精光,衣服扔得到处都是,目瞪口呆的说了一句“是……” 房孺复光溜溜的冲进了那间房里,甩手关上了门。 萧珪就像一道影子那样也飞快的出现了,用一把大锁从外面把舱门给锁住。 屋里立刻响起了奔放又霸气的女子尖叫之声,“郎君,你总算来啦!” “哎呀,这位郎君好生俊朗!” “身材也很好呢!” “奴家好喜欢!” “快让奴家抱抱你!” 房孺复像杀猪一样的高声尖叫起来,“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别碰我,死肥猪!” “你们别碰我!” 他冲到了门口来,想要拉开门。但是门已上锁又萧珪守着门边,他哪里拉得开。 房孺复拍着门大声的叫喊:“救命啊!你们这些死肥猪,快点放开我!” “王明浩,我一定要杀了你!” 那些胖妞们则是嘻嘻哈哈的大笑,“郎君你明明就很喜欢奴家嘛,快过来,别跑了。” “胡说!我看到你们就恶心,怎么可能喜欢!” 胖妞们哈哈的大笑,“嘴上不肯承认,身体却很老实嘛!” “你就过来!” 房孺复发出了凄惨的哀号之声,“唔唔,别压我!死肥猪,你们放开……放……唔唔……” 房孺复的叫声渐渐没有了,只听到船舱里发出一阵扑通扑通、啪啪啪的怪响,连绵而不绝…… 第67章 跪下,求饶 王明浩早已呆若木鸡,满脸通红,不停的抹汗。 萧珪走到了他面前,说道:“刚刚你听到了吗,房孺复说要杀了你?” “我,我听到了……”王明浩一边抹着脸上的汗,一边欲哭无泪的道:“现在怎么办啊?” “只有一个办法。”萧珪道,“你也进去,和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事后你再告诉他是我逼你这么干的。唯有如此,他才不会报复于你。” “我不要啊!那可是四头犀头!我真的不要啊!”王明浩真的快要哭了,眼泪都到了眼眶边上。 “随便你。”萧珪淡然道,“其实房孺复的报复,还只是小事。我忘了提醒你,我下的这个药非止一般的暴烈。中药之后半个时辰之内如果没有女人替你消火,你轻则命根子充血坏死,重则七窍流血而死。” 王明浩彻底傻眼了,“不,不!你骗我!骗我!” “不信的话,你就在这里熬着。”萧珪将钥匙往他身上一扔,“想要命的话,就赶紧进去。” “呜呜……”王明浩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一边哭着,他一边朝舱门走了过去,哆哆嗦嗦的打开了门,慌慌张张的钻了进去。 里面立刻传出了一阵奔放又霸气的尖叫之声。 “又来了一个!” “这个也很年轻,很精壮啊!” “人生一大乐事,郎君你哭什么哟!” “赶紧给我过来!” 萧珪直摇头,“啧啧,真是有辱斯文、不堪入耳啊!” 他连忙上前,把门给锁了起来。 “二龙四凤,慢慢享受!” 这些人弄出的动静有点大,整艘大画舫都有点震动起来。 站在船头甲板上的船家和扈从们都受到了一点惊吓,船主人连忙朝里面喊话问道:“诸位客官,你们悠着点,可别把小船给砸穿了或是弄翻了!” “知道了。”萧珪大声回了一句,“都在船头呆着,不叫你们不许过来!” 船主人听到后,虽然惊讶但也不好再多说。 王明浩的扈从听过主人的吩咐,这会儿倒是老老实实站着没动。房孺复的扈从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朝船舱里钻了进来 ,“我得去看看!” 他刚一进来,脖子后面受了一记重记,什么都没有看清,立刻就软趴趴的倒了下去。 “不听话。” 萧珪摇了摇头,关上门坐了下来,先将那个阴阳壶从窗户边扔进了河里,然后另外拿来一个装满葡萄美酒的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美滋滋的品尝了起来。 “巨富之家的二世祖,果然会享受。” “这真是好酒啊!” 足足过了快有一个时辰,房孺复的那个扈从都苏醒了过来。但萧珪已经将他绑住并且堵住了嘴,让他吱唔动弹不得。 萧珪也喝完了一壶酒,不急不忙的走到了后舱卧室边,听了听动静,里面居然只剩一阵如雷的呼噜之声。 看来那些人都累坏了,睡着了。 萧珪呵呵笑了几声,拿钥匙打开了门,但是没有进去……可别脏了眼睛。 他拍了拍门,“姑娘们,收工了吗?” 叫了一声,居然没人应,看来这些人睡得还很死。 于是萧珪连着拍门叫了好几声,总算是有人应了声。 “萧珪,我一定要杀了你!”这显然是房孺复。 王明浩连忙从里面跑了出来,光着身子只拿一件内衣捂着关键部位。 “王明浩,你也跑不掉!”房孺复再又大叫。 王明浩被吓坏了,连忙躲在了萧珪的身后,大声喊道:“不关我事,真的不关我事啊!” 萧珪笑了一笑,对里面喊道:“四位姑娘,出来领赏!” “来啦!” 片刻后,四个大胖妞各自穿好了衣物,好不容易从卧房里挤了出来。 萧珪给了她们一人一枚金币,然后对王明浩道:“你去吩咐,叫船家把船开到上林坊码头,送四位姑娘上岸。” 王明浩苦兮兮的道,“好,我这就去。” 走出没两步,他突然朝一旁歪倒下去,慌忙扶住了墙。 那四个大胖妞嘿嘿哈哈的笑,“郎君,你腿软了呀?” “郎君,你恐怕要补肾啦!” “怎么年纪轻轻的,就变成这样了呢?” 王明浩带着哭腔大叫道:“补你娘的肾啊,我是腰疼,腰疼!我的腰都快要被你们坐断了!” “哈哈哈!”一阵奔放又霸气的大笑。 王明浩吓得差点又栽倒了下去。站在船头上的一些人,听到都有毛骨悚然之感。 萧珪笑了两声,走到门口朝里面张望了一眼。 窗帘拉着,里面光线挺暗,萧珪看得不是太清楚。 但是,却能听到里面发出的轻微的“哎哟、哎哟”的声音。 萧珪笑道:“房公子,你是哪里疼呢?” “关你屁事!”房孺复大叫了一声,又“哎哟、哎哟”的小声惨叫。 “我可是在关心你呀!”萧珪笑道,“其实萧某略通医术,房公子倘若是肾不好,我可以给你开个补肾的方子。倘若是腰断了,我现在也可以给你接上,免得耽误太久了,救无可救啊!” 房孺复咬牙切齿的骂道:“姓萧的,你……你不得好死!” “放心,我保证比你活得久。”萧珪道,“现在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让你们房家在最短的期限之内倒大霉。你要不要试一试?” “你!……”房孺复气结,但仿佛也是有点慌张了,“你休想吓唬于我!” “我吓唬你?”萧珪冷笑了一声,说道:“前番你怂恿伊阳县的县令栽赃于我,说我是什么杀人凶手。这件事情,我还没有跟你算帐。倘若我把这件事情去告诉萧驸马,你猜结果会是怎样?” “别想污陷于我。那不是我干的!”房孺复在里屋叫道。 “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你承认。我只需要让萧驸马生气,这就足够了。”萧珪道,“再说了,事情是不是你干的,你自己心里没有数吗?就算我口说无凭,当时我府上还有客人,他们也全都亲眼目睹了一切经过。你想不想知道,那些客人,是什么人?” “……”房孺复无语沉默了好一阵,这才问道:“说,他们是什么人?” “韩滉,韩六郎。你认识么?”萧珪说道。 “你胡说!”房孺复吓了一大跳,“他可是宰相之子!他怎么可能去你的府上?” “这就不是你,能管得着的事情了。”萧珪呵呵一笑,说道:“房孺复,你听着。不管你是要玩阴的,还是玩明的,我萧某人全都不怕你。今天的事情全是我的安排,王明浩那个吃里扒外的畜生,也是受了我的惩戒。往后别再让我见到你在我眼前晃荡,更别让我知道你还在打帅灵韵的主意。否则,你一定会死得很惨!” “你敢威胁我?”房孺复仍在嘴硬。 “对,我就是威胁你。”萧珪说道,“不爽的话,现在就滚出来站在我在面前,跟我说,你很不服气!” 里面传来一阵悉悉的声响,房孺复穿好了衣服跑了出来,站在了萧珪的面前。 萧珪看到他那样子想笑,眼眶都黑了。 但他仍在瞪鼻子发怒死盯着萧珪。 “说啊!”萧珪面带微笑,淡然道,“让我知道,你很有种!” “……”房孺复捏着拳头,咬着牙。 萧珪拿手拍他的脸,“你倒是说啊?发怒啊?咆哮啊?” 房孺复的脸被拍得叭叭响,气得发抖,却一言不发。 “房孺复,你这个态度,让我生气了。”萧珪的脸色阴沉下了来,语气也很冷漠,说道:“我决定,船靠岸之后立刻就去告发于你。不仅仅是向萧驸马告发,我还会向官府告发你意图强暴良家女子!” 说罢,萧珪拿出了王明浩写的那份供状。 房孺复顿时慌了,伸手要来抢。 萧珪的手脚比他快了百倍,轻松就躲闪了开来,将供状折好又放进了怀里。他又说道:“并且我还要让关中两京的所有人知道,你饥不择食和四头犀牛都睡过了觉! “姓萧的,你竟如此太阴险!”房孺复气恼的叫道。 “怎么,怕了吗?”萧珪冷笑。 房孺复气结无语,直咬牙。 “怕了就跪下,向我求饶。”萧珪道,“哄得我心情好了,我或许会考虑暂时放过于你。” “你!……你!……!!”房孺复气得浑身直发抖,“你不要太过份了!” “倘若不是我撞破了你与王明浩的阴谋,都不知道,帅灵韵今天会被你们害成什么样。对付你这样的渣滓,没有过份可言。”萧珪淡然道,“我从一数到三,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要么跪下求饶,要么等着举家遭殃!” “一!” “二!” “等一下,等、等一下……”房孺复终于是怂了,喘着气,摆着手,“我跪,我跪就是了……” 萧珪微然一笑,“三!” “扑通”一声,房孺复慌忙跪倒在地一个劲的磕头,“萧先生,千错万错都是我房孺复的不对!我就是个渣滓,不值得萧先生收拾我,弄脏了自己的手!” “萧先生,我求求你,求求你高抬贵手!” “饶了我这个渣滓!” “饶了我们房家!” 萧珪朝船舱里走去,“爬进来!” “是,我爬,我爬……”房孺复老老实实的跟着萧珪,爬进了船舱时。 房孺复的家奴仍被绑着扔在船舱,王明浩也等在这里。 “王明浩,你也爬过来。”萧珪说道。 王明浩撇着脸苦兮兮的趴了下来,也朝萧珪爬了过来。 萧珪在小几边坐了下来,拿来一壶葡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品了一口,说道:“画舫靠岸之前,就是你们最后保命的机会。现在开始,求我。” 王明浩顿时就哭了,哀求道:“萧先生,你不是答应过我,等我办好了两件事情,你就饶过我的吗?” “对,我是答应过你。”萧珪说道,“但我喜欢看你,跪地求饶的样子。行不行?” “行……行……”王明浩没辄了,只好一边磕头一边喊道:“萧先生,求求你饶了我!……萧……萧妹夫,好妹夫,求求你饶了我!” “呸,谁是你妹夫?”萧珪喝道,“好好的说人话,否则饶不了你!” “是是……”王明浩唯唯诺诺,“萧先生,求求你,饶了我这个吃里扒外的小畜生!” 萧珪看向房孺复。 房孺复连忙也趴跪了下来,跟着王明浩一起哀求,“萧先生,求求你……” 于是,船舱里磕头哀求之声,不绝于耳。 萧珪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饮着葡萄酒,一杯接一杯。 房孺复的那个扈从被绑着扔在一边,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彻底的傻了眼。 终于,船靠了岸。 萧珪把酒杯往桌几上一顿,“停了!” “萧先生,可是愿意饶过我等了?”房孺复连忙问道。 “看你们认错态度还算不错,暂时饶了你们。”萧珪说道,“但是,以后但凡让我知道一星半点,你们针对帅灵韵的事情。你们就死定了!” “是是,我们再也不敢了……”两人微微应声。 这时,站在甲板上的四个大胖妞喊道:“郎君,我们走啦!” “以后再有这样的好生意, 一定记得要再来找我们呀!” “奴家告辞啦!” 房孺复和王明浩,听到这些声音好一阵瑟瑟发抖。 “房孺复,你可以上岸滚蛋了。”萧珪道,“王明浩,我还找你有事。” 房孺复直咧牙,“我、我先等那四头大肥猪走了再说!” “房孺复,你真是无情啊!”萧珪笑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怎能背底里骂她们是肥猪呢?” 房孺复苦不堪言,干脆扭过了脸去不说话。 稍后,房孺复带着他的扈从走了。一边走他还一边扶着腰,并且小声的哎哟哼哼。 萧珪也和王明浩一起上了岸,对他道:“现在,跟我一起去见帅灵韵。务必让我看到,你在她面前诚心悔悟,并且得到她的亲口原谅。否则,我仍是饶你不得!” “是……”王明浩低耷着头,老老实实的应诺。 被萧珪好整了这一顿,他是彻底的没了一丝的脾气。 稍后,萧珪就带着王明浩还有他的那几个扈从,一起到了帅灵韵的府上。 帅灵韵知道萧珪要来,早早吩咐了府上备宴以待。她自己则是心焦的站在府门前院亲自等候,心中仍是难免有些担心,怕萧珪会出什么岔子。 看到萧珪带着王明浩等人一同回来,帅灵韵安心之余,不免也还有些吃惊。 王明浩见了帅灵韵,毫不犹豫的就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表妹,我错了!” “求求你,原谅我这个吃里扒外、不顾亲情的畜生!” 帅灵韵顿时惊呆了:眼前这位,当真是我的二表兄王明浩吗? 他的家奴都还在场啊,怎么就对我下跪求饶了?! 第68章 超然觉悟 帅灵韵今天的经历也可谓丰富了,尤其是在船上被王明浩下药并差点被他轻薄,这件事情对她的刺激不可谓不大。当时那一会儿,她心里的失望与痛恨几乎是无边无际。她恨不能真的把王明浩扭送官府,让他流放两千里五年不得归乡才好。 但是现在看到王明浩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求饶,她仿佛又有了一点心软与不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之情”让她有了这样的妇人之仁,还是因为念及阿舅的养育之恩,让自己对王明浩狠不下心来。 总之,在愣神了片刻之后,她终究是说了一句:“二表兄,你起来,不必如此。” 萧珪连忙道:“帅姑娘,你可别轻易就饶恕了她。好歹也要对他有所惩罚。” 王明浩连忙哭诉道:“萧先生,你老人家不是都惩罚过我了么,还嫌不够啊?” “两回事。”萧珪道,“我对你的惩罚,是因为你欺负了我的朋友,那是我的事情,跟帅灵韵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对她下了那样的毒手,她要惩罚你几下,难道还不应该吗?” “应该,应该!”王明浩唯唯诺诺的道,“表妹,你就惩罚我!无论什么样的惩罚我都接受,只求你能原谅我就好。” 帅灵韵皱眉沉默了片刻,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不知道该要怎样惩罚你。你走,回去好好自省。以后多把心思放在经营家业之上,多与阿舅分忧,莫要再像以往那般浪荡浮气就是了。” 王明浩顿时大喜,但又不敢乱动。他慌张的看了看萧珪,又对帅灵韵问道:“那表妹,是肯原谅我了吗?” “就算是!”帅灵韵无奈的叹息了一声,“你赶紧走!” “多谢表妹!……多谢萧先生!”王明浩连忙爬了起来,对帅灵韵作了一揖,又对萧珪连连作了三四个揖,仓皇的走掉了。 萧珪摇了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王明浩以后不敢再欺负帅灵韵了,他也注定是个不成器的败家子。王元宝的家业如果当真落到了他的肩上,用不了几年估计就得被他败光。 “萧先生。”帅灵韵走到了萧珪的面前来,对他款款施了一记万福女儿礼,“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帅姑娘客气了。”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我非但觉得不麻烦,还挺有趣的。” “是么?”帅灵韵凝重的心情似乎稍稍有所缓解,微微一笑道,“其实我还有许多问题,想要请教萧先生。不知道先生,是否可以赐教?” 萧珪眨了眨眼睛,“非要叫我先生,这么生份吗?” 帅灵韵的脸上稍稍一红,改口道:“君逸,该是到了午食时分。家宴已备,君逸可否入席?” “好啊!”萧珪呵呵一笑,“正好一边吃饭,我一边回答你的那些问题。” 帅灵韵笑了一笑,做了一个延请的手势,“君逸,请!” 两人走进了客厅,各分宾主坐下。 依旧是珍馐满几,美酒杜康。折腾了好一阵萧珪还真是感觉有点饿了,于是毫不客气的大吃大喝起来。 这风卷残云的吃相多少有一点难看,更与“为人师表”的形象不大相符。但萧珪觉得自己似乎不用在帅灵韵面前假装什么了。饿了就该拼命吃,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装来装去的多累? 巧的是,帅灵韵看到萧珪这般不顾形象的狼吞虎咽,似乎也没有感到什么不妥。这几天来,她仿佛是认识了另一个萧珪。 这个萧珪,远比轩辕里的那个塾师要神秘了许多,强大了许多。 同时,也让帅灵韵感觉亲近了许多。 乃至于现在看到他这样一个难看的吃相,帅灵韵也得觉得理所当然和无所谓,她甚至感觉有些欣慰。因为她觉得萧珪是在对她示以本色,坦诚相待。 这样的感觉,让帅灵韵觉得舒服和安心。她甚至觉得萧珪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些可爱,于是把自己食几上未曾动过的一盅驼蹄羹,拿给了萧珪。因为这是他很喜欢吃的一道菜。 萧珪很欣然的接受了,并很快就让它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帅灵韵感觉到了一阵小小的满足,比自己吃下了这一盅价值百金的骆蹄羹还要心情愉悦,脸上的笑容之中也增添了一些甜蜜的味道。 “饱了。” 萧珪放下了筷子,喝完了杯中的杜康,然后抹了嘴。 然后说道:“帅姑娘,你想问我什么呢?” 帅灵韵也放下了筷子擦过了嘴,摆手示意叫人撤走宴席。然后她面带微笑道:“你叫我帅姑娘,那我就得要称呼你萧先生。” 萧珪笑了一笑,“那我该叫你什么?” “灵韵。”帅灵韵的脸上浮现一抹红韵,说道:“这是我为了便于在外走商,自取的小字。现在我阿舅也这么叫我。” 萧珪笑了一笑,“灵韵很好听。但我更想知道,在你自取小字之前,你的阿舅是怎么称呼你的?” “这个……”帅灵韵的脸更红了,也忍不住笑了,“太难听了,你还是莫要问了。” “如果我一定要知道呢?”萧珪笑而问道。 “那我一定不会告诉你的!”帅灵韵说道。 萧珪呵呵的笑,“该不会是阿猫、阿狗、傻奴儿之类的?据说乳名取得越贱,越是好养活。” “才不是了!”帅灵韵又好气又好笑,“哎呀,你莫要乱猜了,猜不中的!” 萧珪微然一笑,“好的,灵韵。” 帅灵韵面带笑容的点了点头,“君逸,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你问!”萧珪笑道,“但我不一定会回答。” 帅灵韵微微一怔,秀眉微颦的面露一丝嗔怪之色,“那我还问什么?”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你知道了真相以后未必会很高兴。所以有些问题,我不打算回答你。” 帅灵韵眨了眨眼睛做思考之状,说道:“难得糊涂,对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世间很多事,都是这样的。在你不懂的时候,拼命想要去弄懂它。但是随着你弄懂的事情越多,想通的道理也越多,人反而越来越失望,越来越痛苦。” 帅灵韵问道:“难道我想问你什么,你都知道?” 萧珪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做掐掐算算之状,笑道:“我当然知道。” 帅灵韵也笑了,说道:“难道那些问题的答案,会让我失望,或者让我痛苦?” “那也不一定。”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只是我认为,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必须要有一个答案。爱钻牛角尖的人,会让自己一直活在痛苦之中,也会让身边的人觉得困扰。所以我只是想要尝试一下,不回答你的问题,会是怎样?” 帅灵韵淡然微笑,“如此说来,你很不喜欢爱钻牛角尖的人?” 萧珪笑了一笑,“准确的说,是大部分的男人,都不会喜欢爱钻牛角尖的女人。” 帅灵韵的脸上顿时一红,稍稍的低下了头,“我明白了……” 萧珪呵呵一笑,“说来听听,你明白了什么?” 帅灵韵红着脸儿,小声的说道:“该我知道的,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告诉我。你不想让我知道的,我永远不会再问。这样可以吗?” 萧珪面露一丝欣慰的笑容,点了点头,“谢谢你。” “不用谢我。”帅灵韵说道,“其实我也觉得,我应该这么做。我相信你,这就足够了。其他的细枝末节,并不重要。”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面带微笑道:“灵韵,你有一个好阿舅。” 帅灵韵微微一怔,“为何突然谈到了我的阿舅?” “不是突然。”萧珪微笑道,“你阿舅会舍弃自己的嫡子不用,却把你一个外甥女倚为左膀右臂,这是因为他目光如炬,看人很准。你的确很有智慧,很多人读一辈子书,可能也学不到这样的智慧。” “君逸,你过奖了。”帅灵韵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我的想法一直都很简单。对我阿舅,我只是不想他太过操劳,于是力所能及的为他分担一些。对于朋友,我只想彼此坦承相待,用简单的方式来相处。” “简单,就是智慧。”萧珪说道,“古人云,大道至简。我认为,人生就是一个由简入繁,再又化繁为简的过程 。前一段很容易,因为人生下来的时候总是很简单,渐渐的长大成人,懂的事情越来越多,在乎的东西也越来越多,痛苦也就越来越多。后一段的化繁为简却是很难,所以很多人到死也没能摆脱人世的繁琐之苦。” 帅灵韵听得很认真,眼神之中智光流转,却也渐渐浮现出一抹好奇之色,“君逸,你还这么年轻,为何就有了这种看穿生死、洞悉人生的超然觉悟?” 萧珪呵呵一笑,“如果我说,我都已经死过一次、经历过另一番人生了。你信吗?“ “我当然不信!”帅灵韵顿时脸色微变,用很较真的语气说道:“不许你再说这样的傻话!”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心想女人真是奇怪。我瞎扯了半天全是忽悠,她听得津津有味并且信以为真。 难得我说了一句大真话,她却死活不肯相信。 难怪有人说啊,自古真情留不住,总是套路得人心! 第69章 跟我走 两人聊了多时,不知不觉都要忘了时辰。 夜幕逐渐降临,府里都在掌灯了。 这时,王仆突然慌慌张张的来报,“东家,不好了!她她……她来了!” 萧珪好奇道:“哪个她?” 帅灵韵则是站起了身来,表情多少有点紧张,“君逸,不如你先回避一下?” 萧珪直皱眉,“她究竟是谁?” 这时,厅堂门口传来一记愤怒的女人大喝之声,“帅灵韵,你给我出来!” 帅灵韵顿时皱眉闭眼,摇了摇头,“是我阿妗来了……” 阿妗,即是舅妈。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看来我也不用回避了。她多半是冲着我来的。” “哎!……”帅灵韵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来不及多说什么了,连忙迎了出去。 这时,萧珪也看到了一个身材富态、着装艳丽的中年女子,身后带着几个男奴女婢,气势汹汹的跨进了客厅里。 王仆连忙在萧珪身边小声急语道:“萧先生,这位就是我们大东家的正室夫人,娘家姓陈。她一向彪悍得紧,连我们大东家都惧她三分。她对我们帅东家也一向有些成见,关系不是十分和睦。” 萧珪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我看出来了。” 此时帅灵韵已经慌忙迎上了前去,双膝下跪的拜倒在地,“灵韵拜见阿妗。” 陈氏只是闷哼了一声以示回应,并不搭理帅灵韵,却一眼朝萧珪这边看了过来。 气势威猛,眼神凶悍! 萧珪很是淡定的对她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陈氏抬手一指萧珪,“你,就是轩辕里的萧珪吗?” 萧珪站起了身来,叉手拜了一礼,“没错,在下正是萧珪。” 陈氏再度闷哼了一声,回身对着客厅外喝道:“二郎,你给我进来!” 王明浩却是躲客厅外不敢进来,喃喃的道:“阿娘,算了……咱们还是回家去?” “没用的东西,赶紧给我滚进来!”陈氏发出了河东狮吼。 王明浩慌忙走进了客厅,却是躲在陈氏的身后,怯怯的看着萧珪,瑟瑟发抖。 帅灵韵跪在地上,心里揪得紧紧的分外难受,却都不敢抬起头来。 陈氏的眼神十足的冷酷而凶悍,如同一头饿急了想要进食的母老虎那样瞪着萧珪,冷冷说道:“萧先生,我儿今日外出,却无缘无故落得满脸是伤的回了家。不知萧先生,是否知道其中内情?” “我当然知道。”萧珪一边说着,一边不急不忙的走到了陈氏的面前,淡然道,“他脸上的伤,全是我赏给他的。” “果然是你干的!”陈氏气愤不已的跺了跺脚,抬手指着萧珪,“你刚刚还说,这伤是你赏给他的?” “你没有听错,就是赏。”萧珪面带微笑的看向,躲在陈氏身后的王明浩。 王明浩慌忙缩回了头,全身都躲藏在了陈氏的身后。 “怕什么!”陈氏怒喝一声,转身将王明浩从自己身后拉了出来,“说,是不是他打的你?” 王明浩一个劲的瑟缩,根本不敢说话。 陈氏都怒了,跺脚怒吼,“我在问你话!” “是……是他!”王明浩都快要吓哭了,连忙哀求道,“阿娘,咱们先回去,你先听我慢慢解释!” “不用解释了!”陈氏大喝道,“无论如何,没人可以打我的儿子!尤其是你,萧珪!” 萧珪微然一笑,“愿听夫人指教,为何萧某,尤其不能?” 陈氏气得来回的走动,指着萧珪骂道:“亏我王家看得起你、怜悯于你,曾经想要把你招为赘婿。你不知天高地厚加以拒绝,这也就罢了。事后我王家仍旧对你百般照顾与优待,先聘为你塾师让你的生计有了着落,后又赐你多数钱财。你犹不知足,还敢勾引蛊惑帅灵韵贪墨王家的财产……” 跪在地上的帅灵韵顿时抬起头来,急忙争辩道:“阿妗,我没有!” “闭嘴,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陈氏怒气四射的大喝了一声,抬起手来,就要扇耳光! 萧珪眼睛一眯,差点就动手了。 好在是王明浩连忙抱住了陈氏的胳膊,苦苦哀求道:“娘,打不得,打不得呀!” 陈氏气恼的叫嚷,“放手、放手!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还不放手!” “孩儿放手可以,阿娘可千万不能打了灵韵啊!”王明浩死死抱着他娘的手臂不放。 “放开,我不打就是了!” 王明浩胆战心惊的松开了陈氏的手臂,陈氏气乎乎的甩了甩手,那个耳光终究是没能扇得下来。 萧珪淡然一笑,算你识相! 帅灵韵又跪了下去,不言不语。 “萧珪,你听着!”陈氏满面怒色的看着萧珪,说道:“千不该万不该,你不应该殴打我儿!现在我就正告于你,凡我王家给你的任何东西,我立刻都要收回。包括聘你为塾师,送你的酒肉,提前发给你的薪酬,还有为你修建的房屋。以及那个狗屁婚约!” “夫人说得没错,那的确是一个狗屁婚约。”萧珪呵呵一笑,说道:“至于建房款项,按照令郎所说的五十万钱,我早已交付给了帅灵韵。其他的也都没有问题,我保证一文不少的全部还给你们王家。” 陈氏微微一怔,低头看向帅灵韵,喝问道:“钱呢?” “阿妗,钱就在我家中的钱房里放着。”帅灵韵急忙道,“但这件事情还颇有内情,还请阿妗听我解释!” “哼,听你解释?”陈氏道,“你都已经鬼迷心窍,帮着外人来殴打自己的表兄、贪墨王家的财产了,我还会听信你的任何一句解释吗?——来人,立刻去往钱库,把所有的款项全部提出来!” “是!”陈氏身后的奴婢们,立刻就动了身。 “阿妗……”帅灵韵满脸的失望之色, 看着陈氏,喃喃道:“为何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要这样草率断事?” “帅灵韵,你听好了。”陈氏冷冷的道:“在我们王家只有一个青红皂白,那就是王家的人最大!任何人,都不得临驾于主家之上!” 帅灵韵失望之极的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陈氏冷哼了一声,再又看向萧珪,说道:“萧珪,我以王家主母的身份正告于你,你在王家很不受欢迎。现在请你立刻离开这座院子,并且从此,不得再与帅灵韵往来!” “不用夫人来说,我自然会走。”萧珪点了点头,又道,“但是我与帅灵韵的事情,你恐怕就管不着了。” “笑话!”陈氏大声叫道:“她在我王家长大,她吃的每一粒粮、她穿的每一尺布,都是我王家的!她的所有事情,天经地义就该我管!——帅灵韵,我说得对也不对?” 帅灵韵伏在地上,已经在抽噎哭泣了,没有回话。 陈氏跺脚大喝,“我在问你话!” “对!阿妗说得对!”帅灵韵一边哭泣,一边大声说道,“阿妗说的,都对!” 陈氏嗬嗬的冷笑,看着萧珪,“萧先生,你听到了没有?” 萧珪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听到了。” 陈氏冷哼了一声,“那你还不走?” “稍等,我马上就走。” 说罢,萧珪走到了帅灵韵的身边,轻轻的将她扶起来,看着她。 帅灵韵扭过头去,不愿让萧珪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的样子。 “给。”萧珪递了一条手帕到帅灵韵面前,说道:“别哭。哭花了脸,不好看。” 帅灵韵颤着手接过那条手帕,微微惊讶,“怎么是一样的?” “这就是给你的那一副。”萧珪微笑,小声道:“我见你将它洗净了晾在院子里,随手就摘了下来。没想到,这么快又派上了用场。” 帅灵韵一手将它抢了过来,低下头擦眼泪,小声道:“不许你再将它拿走!” 陈氏恼怒的喝叫了一声:“二位,说完了没有?” “马上。”萧珪不以为然的冲着她笑了一笑,又对帅灵韵道:“她是你的阿妗,是抚养你长大的人,所以,我不能对她不敬。” 帅灵韵轻轻点头,“谢谢你……” 萧珪面带微笑的小声道:“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我可以带你走。” 帅灵韵顿时神色微变,怔怔的看着萧珪。 “如果你想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萧珪对帅灵韵伸出了手,“请你跟我走,离开这里。” 帅灵韵刚刚擦去的眼泪,立刻又滚滚的流了下来,嘴唇也在发抖,想要说话,却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她的手也在发抖,好像是要伸出来,搭在萧珪的手掌上,好像又有些犹豫不决。 “帅灵韵,你敢!”陈氏大喝了一声,“我与你阿舅抚养你长大,你竟然伙同外人殴打家兄,现在竟然还敢跟人私奔!——你对得起王家吗?你的良心,全让狗吃了吗?!” 萧珪斗然一下站直了身体,气势大涨,杀气凛然! 王明浩是见识过萧珪这股气势的,当即吓得哇哇大叫,逃出了厅堂之外。 陈氏显然也是被吓到了,仓皇后退了两步,一时都忘了喘气,骇然的看着萧珪,“你、你你想干什么?” 萧珪微眯着眼睛,淡淡的道:“陈夫人,请你闭嘴片刻,好吗?” 陈氏吓得根本说不出话来,扭过头去连连摆手以示妥协与退让。 “君逸,不要……”帅灵韵连忙拉扯萧珪的衣襟。 萧珪再又蹲下了身来,对着帅灵韵伸出他的手,认真的说道:“灵韵,跟我走?” 帅灵韵红着眼睛看着萧珪,泪流不止,慢慢的抬手起了手。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她,将自己的手慢慢的,朝她的手伸了过去。 第70章 清官难断家务事 眼看着两人的手就要牵在了一起,帅灵韵的手抖得有些厉害,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萧珪果断将自己的手往前一伸,紧紧握住了帅灵韵的手,将她往上拉。 “跟我走!” 帅灵韵被萧珪拉得站了起来,当即哭出了声。 与此同时,陈氏高声叫道:“帅灵韵,莫非你忘了你阿舅的养育之恩?!” “我没有忘!” 帅灵韵哭着大喊了一声,拉着萧珪往客厅外跑去。 看到二人跑出来,站在堂外的王明浩吓得朝旁躲闪。 这时萧珪看到,陈氏带来的人已经把好多箱子搬出来,放在了院子里。不用猜,那些都是存放在帅灵韵家里的,洛阳王记的商业资金。 跑出了客厅不远,帅灵韵突然站住不动了,还用力的拉住了萧珪。 “君逸,我不能跟你走!”帅灵韵说道,“我只是想要躲开他们,跟你说几句话。” 萧珪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微微皱眉,“你是放不下你阿舅吗?” 帅灵韵眼含眼泪点了点头,又道:“我还只有三岁的时候,父母就相继染病亡故了。如果不是阿舅抚养我长大,我早已不知埋在了何处。阿妗虽然对我有所刁难,但毕竟对我有哺育之恩。我不能这样一走了之。” 萧珪说道:“我们总会有办法,报答他们对你的养育之恩。再让你继续留在这户人家,我会很不放心。” “不用担心我。”帅灵韵深呼吸了一口尽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很努力的挤出了笑容,双手拉住萧珪的手,轻声道:“这些年来,我都是这样过来的,早就习惯了。再说了,这个家终究是我阿舅说了算。他老人家是一个明事理之人,他一定能够还我清白,也一定会保护于我。” 萧珪摇了摇头,说道:“不用安慰我。我看得出来,你在这个大家庭里的处境并不好。你舅公王元宝虽是一家之主,但并非是什么事情都由他说了算。站在他的立场上想一想,他也不可能为了偏袒于你,而与自己的妻儿一同为敌。” “君逸……”帅灵韵轻唤了一声,紧紧抓住萧珪的手,轻声的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也都是我的命运。上天只赐给了我三年的寿命,是我阿舅和阿妗让我活到了现在。他们不仅仅是我的亲人,是我的东家,还是我的救命恩与再生父母。我有什么理由,违逆他们?” 萧珪轻叹了一声,无话可说了。 他头一次感觉到了,两人之间,三观的差距。 毕竟帅灵韵是一名大唐的女子,是一个从小接受传统思想教化,温驯又善良的姑娘。想让她背着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离开王家,那恐怕比杀了她还要更让她难受。 “君逸,对不起……” 说完这一句话,帅灵韵突然轻踮了一下脚并朝前仰了一下身子,在萧珪的脸上轻吻了一口。 然后,她用力的甩掉了萧珪的手,转身就跑。 “我不能跟你走!……你忘了我!” 萧珪的手悬在半空,仍旧保持那个握住她手的姿势。 其实,自己完全有力气抓住她,不让她就这样走掉。 但是,萧珪没有这样做。 如痴男怨女般的苦苦纠缠,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帅灵韵还有很重的心结。如果不将它打开而勉强留住她,只能让她在两难之中,更加的痛苦。 但凡会让帅灵韵痛苦的事情,萧珪都不想去做。 他站在原地,目送帅灵韵哭着跑进了客厅,又跪在陈氏的面前,磕头哀求。 陈氏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的看着站在院子里的萧珪。 然后,她的两名仆人朝萧珪走了过来。 不用问,肯定是来趋赶的。 王仆早已将萧珪的马从马厩里牵了出来,看到这般情景,连忙牵着马走上前来,满面苦色的道:“萧先生,不如先行回避?”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但有任何后续,记得一定要通知于我。” “是,小人明白。”王仆连忙将缰绳塞进了萧珪的手里,“萧先生,快走!” 萧珪牵着马,朝门口走去。 陈氏的两个仆人便站住了,没再过来。 萧珪回头,朝王明浩藏身的地屋角暗处瞟了一眼。 王明浩暗自叫苦不迭,慌忙追着萧珪一起来到了府门外。 “萧先生,你听我解释。”王明浩连忙说道,“我并没有去告状,我回家的时候都已经很努力的躲着我娘了。不料还是被她发现了。她苦苦追问,我不敢不答……” “别跟我说这么多没用的。”萧珪淡淡的道,“事实就是,帅灵韵受了苦,受了欺辱。你应该知道后果。” “萧先生,不要啊!”王明浩吓得魂飞天外,连忙跪到了地上死死抱住萧珪的双脚不让他走,慌忙叫道:“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一定努力维护帅灵韵,不让她再受欺负!” 萧珪冷冷一笑,摇了摇头,“你根本不是你娘的对手,你没那个本事。” “有,我有,我真的有!”王明浩连忙叫道,“我娘时常逼我成亲,我一直不肯答应她。我现在就去跟她谈条件,只要她肯放过帅灵韵,我就答应成亲!” 萧珪不动声色,“放手。” “萧先生,求求你高抬贵手,不要报官啊!”王明浩紧紧抱着他的双脚,死活不肯松手。 “我叫你放手!”萧珪低喝了一声,说道,“现在你在外面,倘若你娘在里面毒打了帅灵韵,后果你知道!” “是是,我马上回去!”王明浩急忙松开了萧珪爬起身来,急道,“萧先生,你看我表现啊!我保证拼尽全力,不顾一切保护灵韵表妹!你可千万不要报官,千万高抬贵手啊!” “还不滚回去?” “是,我滚,我滚,马上滚……” 王明浩连滚带爬的跑回了院子里去。 院门立刻就关闭了。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翻身骑上了马,慢慢朝前走去。 他心中思忖道,帅灵韵的事情,真叫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自己一时急切也办不下来,只能是从长计议,慢慢想办法去解决了。 大唐执行宵禁,入夜之间不许闲人四处走动。坊外的大街上有金吾卫的士兵巡逻,一但抓住夜间乱跑的人必然予以严惩。 坊内也有武侯巡逻。但是相对于坊外的主街道,坊内武侯的治安执勤力度明显要小许多。有一些坊内的小酒肆会关着门通宵达旦的营业,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 现在已是入了夜,坊门都已关闭了。萧珪骑着马漫无目的,在里坊间的小道上游走,随时有可能碰到巡逻的武侯。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萧珪决定先找个地方落脚。他记得东坊门附近有两家小店,自己还在那里买过零嘴小吃的,于是朝那方走去。 结果运气还算不错,萧珪一路走到小店附近都没有遇到武侯,并且小店里有灯亮着,显然是在营业。 于是他下了马来,上前敲门。 内里主人问起何人?萧珪只说买酒喝,小店的主人就立刻打开了门。一看眼熟,店主人便热情的将他迎进了屋里,并将他的马匹也安置到了后院。 萧珪进到小店里一看,巧了,有三名武侯也挤在那里面饮酒。 见到萧珪面生,那三个武侯少不得还盘问了几句,并查看了他的户籍本册。见他是一名教书先生,便不再生疑,又自顾回去饮酒去了。 萧珪独自坐了一方,虽无胃口但也买了一些酒食,听那几外武侯聊着闲天。 其中一人道:“你们听说了没有,圣人召见的那个张果老,传出了许多的奇事!” 一人问道:“有何奇事?” 萧珪听到“张果老”三个字也是来了兴趣,于是认真的倾听。 那人惊讶道,“难道你们没有听说?” 另一人道:“我只听到传言,说去年圣人就曾经派大臣裴晤请张果老。结果张果老倒地气绝而死。吓得裴晤慌忙焚香祷告,苦苦哀求许多时辰,张果老才悠然醒来,但张果老仍是不肯答应来京面圣。今年年初,圣人又派了中书舍人徐峤去请张果老,并亲书敕令封授张果老为‘通玄先生’,仍旧来回折腾了好几趟,终于才把张果老请到了东都来与圣人相见。” “这些都不足为奇。”最初那名武侯摆了摆手,说道,“张果老进宫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才叫奇呢!” “有何奇异?”另两人连忙问道。 “我也是,听我一个在宫里当差的本家亲戚说起的,你们可别传出去?” “放心,放心,保证不外传。你倒是快说呀?!” 那人就一本正经的说了起来—— “那一日张果老进城的时候,你们应该都看到他的模样了,白发白须的老人家一个,背也驼了,脸皮也皱了。结果圣人见到他那副模样不甚欢喜,说张仙翁既然是神仙,为何老成了这副样子?张果老就回答说,我是老来得道。但是圣人将信将疑。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那两人有点郁闷,“卖什么关子,你倒是说呀?” “倒酒,倒酒。”那人笑呵呵的道,“没酒,哪有故事?” 于是那两人也笑着给他斟酒,“快饮,饮了快讲!” 萧珪也是好笑,那个武侯不去说书可惜了。 那武侯饮下了一碗酒,抹了抹嘴,又讲了起来:“结果呀,张果老借口更衣离席,再一回来,就变成了黑须黑发的壮年模样,连缺了的牙齿都重新长回来了。你们说,奇也不奇?” “胡说,瞎扯!” “傻子才信!” “信不信,那可都由不得你们!”那武侯一本正经的道,“现在外面的人都还不知道,但宫里早已传开了,这都是真的!这可是从圣人口中传出来的,莫非还能有假?” 另两人惊讶道:“不会,真是圣人说的?” “那当然!”那个武侯煞有介事的,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圣人接见张果老的时候,在场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这往严重了讲,可都是禁中密语。所以我叫你们不要乱传,小心惹祸上身,知道么?”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如果真是禁中密语,就不会让你一个小小的武侯也能知道了。 故事嘛,听一听就好! 第71章 缘者,妙不可言 那几个武侯就着张果老的事情聊得天花乱坠,萧珪听了一阵热闹渐渐也就觉得有些腻了。想到自己离家也有几日,为免奴奴和阿婆担心也该回去了。 现在不如好好的睡上一觉,也好天明赶路尽早回到轩辕里。 于是萧珪便问店主人有没有客房可租,自己想要睡觉了。 这只是一家坊中小店,卖些杂货零嘴兼卖酒水,并不是专门的旅店。店主人说倒是有两间客户,但都已经租出去了。其中一间大的客房原有两张床铺,但目前只住了一位老先生进去。问萧珪介不介意,与人合租同一间房? 萧珪便说只要那位老先生房客同意,自己并不介意。店主人便进去请问,结果得到了那位老先生的同意。 于是萧珪便跟着店主人去了客房,准备睡觉。店主人掌着灯笼送萧珪过来,叮嘱他务必小声一点莫要喧哗,因为那位老先生早已经卧床休息了。 果然客房内并未点灯,店主人掌着灯笼轻手轻脚的送萧珪进来,对他指认了床铺,然后就退了出去轻轻的掩上了门。 萧珪也未多想,便准备脱了衣服睡觉。 这时,客房里的灯却被点亮了。 萧珪借着油灯的亮光一看,当即吃了一惊! 张果老?! 他仍是当初,萧珪在轩辕里见过他的那副样子,鹤发童颜。 “萧郎君, 我们又见面了。”张果老笑呵呵的说道。 萧珪惊讶无比,“老先生莫非料定萧某会来,特意在此等我?” 张果老呵呵的笑,说道:“缘者,妙不可言。” 萧珪皱了皱眉,“我可不相信,这又是我们的一次偶遇?” “这重要吗?”张果老笑眯眯的说道。 萧珪凝神看着张果老,故意较真的说了一句,“重要。” 张果老仍是笑呵呵的,伸出了自己的左手,用姆指在另外几个指肚上掐来掐去,说道:“贫道如果是说,我能掐会算。萧郎君,信吗?” 萧珪的表情顿时凝固了……这不是我的套路吗? ——这个老道,究竟什么意思? 张果老呵呵直笑,“萧郎君,不必紧张。老道对你,并无恶意。” “张果老。”萧珪故意点破了他的身份,“你老人家不是应该在皇宫里好好的待着,享受圣人对你的盛情款待吗?为何又会,出现在了这家小店里?” “哎,这可真是说来话长啊!”张果老抚着自己的雪白胡须,做悠然长叹之状,“总之一句话,我溜了。” 萧珪愕然,“溜了?!” “嘿嘿!”张果老发出了一声怪笑,“是的,老道从皇宫里溜出来了!” 萧珪真有一点哭笑不得,“皇宫戒备森严,那是你老人家想溜就能溜的吗?” 张果老一本正经的道:“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得道之人?区区一个皇宫,哪能关得住我?” 萧珪顿时乐了,“是,我知道你老人家是活神仙。那你能不能变个仙法给我瞧瞧?” “好啊!”张果老嘿嘿的一笑,将自己的拂尘拿了出来,扯下了一根长毫盯着它默默叽叽的小声念叨起,不知道是什么的咒语。 萧珪煞感兴趣的看着。 念了一阵咒语之后,张果老指着那根长毫低喝了一声“变成驴!” 萧珪一愣。 结果,那根长毫一动不动。 “变成猪!” 结果,那根长毫还是一动不动。 萧珪哈哈的笑,“张果老,你的法术好像是失灵了呀!” “哎,贫道饿了。”张果老很嫌弃的扔了那根长毫,撇着嘴讪讪的道,“贫道这肚子一饿,就什么法术都没有了。” 萧珪笑道:“这店里有吃食可卖,我现在就去给你老取来一些,让你老人家吃饱肚子,怎样?” “不行、不行!”张果老连连摆手,“老道可不是什么东西都吃的。” “那你老人家,想吃什么?”萧珪问道。 张果老笑眯眯的道:“老道只吃,与我有缘的东西。” 萧珪笑道:“那你说,什么东西与你缘?” “比如,那天在萧郎君家里吃的那个那个……什么?”张果老不知道该怎么说,只道:“那个东西,就与我有缘!” “鱼肉饺子。”萧珪笑道,“这里,可没有那东西可吃。” 张果老突然兴奋起来, “那我跟你回家去,你再做一顿鱼肉饺子给我吃?” 萧珪愕然,“跑一两百里地,就为了一顿鱼肉饺子。这似乎,用不着?” “用的着,用的着!”张果老连忙道:“就这么决定了,明天我跟你一起回家。现在,睡觉!” 说罢张果就吹灭了灯,躺到了床上,又嚷道:“萧郎君赶紧睡,明天还要趁早赶路!” 萧珪真是满头雾水,这个张果老,怎么像是有点疯疯癫癫的样子? “快睡呀,快睡!”张果老又在催了。 萧珪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不管了,先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再说! 萧珪便躺着睡下了。 感觉才过了没多久,自己便被人摇醒了。 “萧郎君,起来起来,我们要赶路了。”这显然是张果老的声音。 萧珪眯着眼睛有点迷糊,“这大半夜的,赶什么路?” “都快天亮啦!”张果老有点着急的道,“里坊的门也打开了。稍后满城尽是甲兵搜查,我们可就走不脱了!” 萧珪只好翻身坐了起来准备穿衣穿鞋,一边扯着哈欠一边说道:“你老人家不会是在宫里干了什么坏事,变了钦犯逃出来的?” “那还真是被你猜中了!”张果老笑道,“我把皇帝痛骂了一顿!” “呃?”萧珪一愣。 “骗你的!”张果老哈哈的大笑,说道:“其实是,皇帝想要找我讨要几本经书,我说没有带来,只能回去给他拿。然后,我就溜走了。” “经书?”萧珪眨了眨眼睛,“我记得,你老人家留了一本《气诀》在我那里。” “那本书是我付给你的饭钱,便是你的了。”张果老笑眯眯的说道,“别说这么多了,我们赶紧走!” 萧珪无语愣神了片刻,点了点头,“好!” 这时,张果老一本正经的打扮了起来。他先是戴上一张头巾把自己的白发白须都包了起来,然后又戴上了一顶大斗笠遮住了半张脸。 萧珪看着他,只觉一阵好笑,老头儿真像个钦犯。 张果老又认真的叮嘱起来:“萧郎君,倘若路上遇到有人盘问,你就说我是你的老祖父,不小心染了怪病还能传染,这时便要送我回老家去等死。知道了么?” 萧珪真是乐了,“我要真这么说,那些官差肯定得要把我捉了投进大牢,先治我一个不孝之罪。” “这个……总之……”张果老眨巴着眼睛一个劲的嘀咕,“总之,你就照着这个意思瞎编!总之,不能让我被那些人找着。知道么?” 萧珪笑道:“张果老,你跟我说实话。你为什么要这样躲闪?” “那皇宫就像是一个囚笼,简直闷死人了!”张果老气呼呼的骂咧了起来,“我三番五次告辞要走,只想回到山里去继续修行,皇帝就是不肯放我走。我只好,溜走了!” “不告而别?” “嗯!”张果老认真真的点头,“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萧珪的表情顿时愕然,“看来真是个钦犯啊!” “胡说!我是神仙,不是钦犯!”张果老连忙一把拽住萧珪,“休再多言,我们赶紧走!” 萧珪既迷茫又好笑,“是神仙,你不会腾云驾雾的走吗?还用得着这样藏头露尾的化妆?” “这不是肚子饿了,法术失灵吗?快走快走!” “肚子饿了,你老就吃呀!” “没缘的东西我可不吃!快走快走!” “好……我们走!” 萧珪真是败给这位神叨叨的老人家了,只好带他一起离开了小店。 这时才天蒙蒙亮,两人牵马走出小店的时候,刚好有武侯打开了坊门。张果老简直把时间掐得,比萧珪还要更准。 刚一出门,张果老就一骨碌爬到了马背上,不停的催促,“快走、快走!” 萧珪迷茫的看着老头儿,“张果老,你的驴呢?” “不许这样叫我!”张果老压低了声音,急道,“不是与你说了嘛,我是你祖父!你得叫我阿公!” 萧珪简直都要无语凝噎了,讪讪的道:“阿公,你老人家的驴呢?” “别提那头蠢驴!”张果老气呼呼的道,“至打离开轩辕里,我就再没见过它。估计它早就被人,炖吃光了。” “有道理,有道理。”萧珪笑道,“都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要炖了它的。” “别废话了,赶紧上马,走走!” 萧珪笑着摇了摇头,只好翻身骑上了马,载着张果老小跑走出了坊门。 这时方才黎明时分,洛阳城里的大街上,除了一些提着灯笼赶早去上朝的官员,几乎再也没有别的行人。 萧珪骑马驮着张果老一直走到洛阳城的长夏门,才有守城的军士查看了一下萧珪的户籍本册,就连多余的盘问都没有,很顺利的就给他们放行了。 离开长夏门跑出还不到一里地,张果老像个小孩子一样的,扬起双臂大声欢呼起来。 “喔嚯!!——老道出来了!出来喽!” 第72章 张果老骑驴 萧珪没有想到,传说中的“老仙翁”张果老,居然像个老顽童一样。 两人骑着那匹马出城之后走了不到十里地,马匹就累得直吐白沫了。刚好见到官道旁边有驿站,旁边照例是有几家百姓自开的逆旅可供行人歇脚,萧珪便停下了马来,准备略作休息。 张果老却死活不肯下马,一个劲的嘟囔说:“不能停、不能停!我们会被人追上的!” 萧珪无奈的笑道:“老阿公,你看这马都已经累得口吐白沫了。再不停下歇一歇,马就会累死。” “哎,这马真没用,还不如老道的那头蠢驴。”张果老只好下了马,摸着胡须四下张望了一阵,抬手朝旁边的杂树林一指,“你只管歇马,老道就在那里等你。” 萧珪正想要拦住他,张果老却连蹦带跳的朝那方杂树林跑去,蹿了几下就没了人影,藏了起来。 萧珪摇直笑,这老头儿真是太顽皮了! 算了,不管他了。 萧珪唤来了逆旅的老板叫他喂马,自己则是买了一些蒸饼与热汤,就坐在逆旅店外的凉棚下,慢慢的享用今日这一顿迟到的朝食。另外还叫店主人打包了一份,准备稍后带给张果老。 刚刚坐下才吃了半张蒸饼喝了几口汤,萧珪听到身后有些动静。 他回头一看,官道上马蹄滚滚来了一群气势不凡的骑士,路上的行人都匆忙回避。 萧珪细下一看,那些骑士都是身穿戎服、头戴抹额、挂了披风,并且腰上都佩着军队统一制式的横刀,十有八九是一队军人。 片刻后,这些军人策马跑进了驿站里,驿站的驿丞连忙出来接待。 逆旅离驿站不过十余步之遥,萧珪坐在凉棚里很清楚的听到那些军人找驿站的人问话,问他们有没有见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人,打从此地路过。 驿丞和其他人都回答说,没有。 萧珪心中略微一紧,不会真是来捉张果老那个钦犯的? 那队军人在驿站里没有问出个结果,又朝逆旅这边大步走来。 逆旅的凉棚里总共坐了四五个人,见到这些军人涌来都或多或少有些紧张。逆旅的老板连忙恭迎上去,问那些军人有何指教? 那些军人倒也没有跋扈行事,只是照例问了,有没有见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人打从此地路过? 得知没有,那些军人只朝凉棚里看了几眼,再又骑上马都走了。 萧珪下意识的朝张果老藏身的地方瞟了一眼,感觉十分惊奇。 他心想:莫非张果老早就知道会有人找到这里,于是提前躲了起来? 细细一琢磨,萧珪觉得,这个可能性还真是挺大。 虽然萧珪无法理解张果老是怎么做到了这一点,但是他相信,这世上的确存在一些奇人异士,他们的一些特长与行为非但是普通人所能以理解,就连科学都很难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科学是很优秀。但是相对于人类漫长的历史,科学毕竟还太年轻了。在近现代百余年间,科学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无数的科学理论诞生,但也有无数的科学理论不断被推翻。 与之形成了强烈对比的,是随着科学的不断发展,中国古老的《易经》越来越受到重视,并多次被科学证明它的正确性。中国古文化的博大精深,由此可见一斑。 在中国的古代,也的确出现过许多令现代人无法理解的“奇人异士”,他们甚至能够预测千百年以后的历史进程,比如大名鼎鼎的袁天罡与李淳风。 再比如,张果老。 虽然张果老是因为“八仙”的神话传说,而在民间拥有了极高的知名度。但历史上真正的张果老,除了是一位寿命极长的知名道士,还是一位极富传奇色彩的神秘人物。连一向严肃的史书,对张果老的记载都充满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神话色彩。 萧珪不由得回想起,第一次遇到张果老的时候。那老头儿似乎 看出了原来的穷书生萧珪已死,而自己是灵魂穿越! 光是这一件事情,就足以让萧珪惊奇万分了。更何况还有坊间武侯们讲的那些似真非真的传说,同租一房的偶遇,还有刚刚的士兵搜查……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萧珪百思不得其解! 他正琢磨着,躲在不远处杂树林的张果老突然冒出了头来,冲萧珪一个劲的招手,示意他过去。 萧珪便结了帐,牵着自己的马走进了那一片杂树林。 张果老指着林子里面,笑哈哈的说道:“萧郎君你看,快看!” 萧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那里居然有一头驴。 那头驴被拴在一颗小树上,它居然还戴着一个幞头! 我去! 萧珪顿时就惊了,“张果老,那不是你的那头驴吗?” “对呀,就是那头蠢驴,还戴着你的幞头,哈哈!”张果老大笑不已,“你说巧不巧,老道刚好躲进了这座林子里面,刚好就遇到了它!” 萧珪茫然又错愕的点头,“的确是巧。非一般的巧!” “好了,现在老道不用再与你合骑一马了。”张果老笑眯眯的朝他的驴走了过去,解开绳子翻身爬了上去。 那头驴载着张果老走了过来,还扬起头来对萧珪喷了两个响鼻,仿佛是跟他打招呼。 萧珪便笑着对它点了点头,“驴兄,别来无恙。” 张果老将幞头上的绳结解了下来,朝萧珪一扔,“来,幞头还你。” 这幞头实在是太脏太破了满是泥灰,萧珪连忙闪开,让它落到了地上。 不料那头驴自己走了过去,用嘴把幞头咬住,叼了起来。 张果老哈哈的大笑,“你是不是戴习惯了,舍不得再扔?那好,戴上,戴上!” 于是又将幞头给它戴上了。 那头驴仿佛很高兴,扬着头直喷响鼻。 萧珪全程围观,错愕不已。这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 “萧郎君,我们走!”张果老笑呵呵的道,“但是不能再走官道了,我知道这附近有条乡间小道,可以到轩辕里。你跟我来!” 说罢,张果老就骑着他的驴,晃晃悠悠的走进了杂树林里。 萧珪连忙骑着他的马跟了上去,问道:“张果老,你不是应该倒骑驴吗?” “那你怎么不倒骑马?”张果老笑道,“倒骑驴,亏你想得出来。这蠢驴又不认路,万一把老道驮到了妓院去怎么办?” 萧珪哈哈的大笑,“那就随缘啊!” “不行,不行。”张果老笑呵呵的摆手,“老道是要成仙的人,不能亲近女色。” 萧珪笑道:“你老人家不是早就得道了吗?” “虽已得道,但是,但是……”张果老闪烁其辞的嘟哝道,“成仙嘛,成仙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老道一时跟你,解释不清。” 萧珪呵呵直笑。 “快走,老道饿了!”张果老一边叫嚷着一边拍打他的驴,加快了一点速度。 萧珪连忙将刚刚在逆旅买的蒸饼等物拿了出来,说道:“张果老,这些你先吃一点,垫着肚子。” “不吃,不吃!”张果老固执的摇头,“老道说过了,非是有缘的东西,不吃!” “那你老人家,也不能一直这样饿着呀!”萧珪道,“我们离轩辕里还有一百多里地,日落之前也未必能赶到。” “无妨,无妨。”张果老笑眯眯的道,“老道辟谷多年,就算是一整月不吃东西,那也不打紧。” 萧珪顿时愕然,莫非世上,当真是有“辟谷”这回事?! 张果老走在前面,笑呵呵的道:“萧郎君,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要询问老道?” 萧珪道:“正是。” “老道跟你说啊!”张果老笑呵呵的道,“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必须要有一个答案。大道至简,难得糊涂,知道么?” 萧珪猛然一怔,这不是我用来忽悠帅灵韵的台词么? 这老道!! 简直了!…… “走,走!老道饿了!”张果老又嘟哝了起来,“等到了你家里,我们有的是时间闲聊。” 萧珪闷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于是不再多言只管赶路。 一路上都是张果老负责在前带路,两人也很少再说话。期间除了偶尔停下略作休息,没有再作别的耽搁。 终于黄昏之时,两人停在了轩辕的那一条老木桥前面。 “嗬,短短不过一两月的时间,轩辕里还真是变化颇大!”张果老笑呵呵的道,“非但是这破桥修好了,你的旧宅子也翻了新,旁边还建了一所新学堂!” 萧珪笑了笑,问道:“张果老,你老人家怎会知道,那是一所学堂?” “不许这样叫我。你忘了吗?”张果老故意一板脸。 萧珪笑呵呵的点头,“是,老阿公。” “走,走,我饿了!”张果老骑着驴,悠哉游哉的踏上了那座老木桥。 萧珪笑着摇了摇头,拍马跟了上去。 正有一些农人从田里收工回来,见了萧珪都亲热的打招呼。也有人问,这位老人家是谁? 不等萧珪回话,张果老自己大声的回道:“我是他本家的老阿公!他专程把我接来,养老送终的!” 于是那些村民都很恭敬的对张果老施礼,客气的称呼他为“老太公”。 张果老乐得哈哈直笑,骑着驴直往萧珪的新居走去。一边走,他还一边喊道—— “乖孙儿,快去买鱼买肉,沽酒来啊!” 第73章 白玉不毁,孰为珪璋 回到家里的时候,奴奴高兴的从屋里跑了出来,一下就扑进了萧珪的怀里,欢喜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萧珪连忙将奴奴抱了起来,替她擦去了眼睑下的泪花儿,说道:“我不在家的时候,奴奴乖不乖?” “乖!”奴奴连忙答话。她虽是带着泪,但脸上尽是欢喜的笑容,说道:“阿婆养了一窝小鸡,我就天天的帮着喂鸡,打扫院子。我可乖了!” 尹阿婆见到萧珪回家也是分外欢喜,连忙也从屋里迎了出来。但又见到萧珪身边多了一位老人家,连忙请问是哪一位? 张果老如法炮制的自我介绍,说自己是萧珪的本家老阿公,来这里专让萧珪养老送终的来了。 萧珪能有什么办法?只好认了这位不请自来的,便宜老太公呗! 张果老似乎挺喜欢奴奴,萧珪刚把她放到地上,他就把奴奴唤到了身边,蹲下身来笑嘻嘻的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奴奴对这位包着头脸带着斗笠的老太公,有那么一点好奇,也有一点点的害怕,于是小心翼翼的回道:“我叫奴奴。” 张果老在自己怀里掏了一阵,笑呵呵的拿出一块带着镌文的小铁牌来,朝奴奴面前一递,“这个送给你当见面礼,好不好?” “这是什么东西呀?”奴奴将那个东西拿到了手上,“是铁做的吗?好沉呀!” “这个呀,叫法简。”张果老笑眯眯的道,“就是道士开坛做法的时候,用的东西。它能保佑你平安,你要记得,时时将它带在身上。知道吗?” “噢,我知道了。”奴奴好奇的看着那枚铁制的法简。 萧珪在一旁看到了,连忙说道:“奴奴,还不谢过老太公?” 奴奴连忙跪到了地上,给张果老磕了个头,“多谢老太公!” 张果老哈哈的大笑,“好女娃儿,真乖!——带我去看看,你养的小鸡好吗?” “好呀!”奴奴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笑嘻嘻的道,“老太公跟我来,我带你看小鸡。它们好有趣的!” “好,好,我们快去!”张果老也像个孩子一样的兴高采烈,急冲冲的跟着奴奴,朝客房后面走去。 萧珪看着他们一老一少这副乐哈哈的样子,自己也是笑了。 随后便就亲自进了厨房,挽起袖子拿起来,开始亲自制作一餐张果老点名要吃的,鱼肉饺子。 星月满天之时,萧珪家里升起了一炉旺旺的炭火。四个人围着这一炉火,分吃一锅鱼肉饺了。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开饭之前,萧珪还没见张果老吃过任何东西,哪怕是水都没有喝过一滴。但是现在吃起鱼肉饺子来,萧珪算是见识到这位老人家的厉害了。 萧珪的饺子包得可不小,再加上这饺子油水足,他自己吃了十颗再喝一碗汤,也就算是饱了。奴奴和尹阿婆加起来,也只吃了十颗。 张果老如风卷残云般一口气吃了三十颗饺子,还喝下了两碗汤。 把嘴一抹,他笑哈哈的道:“饱了,饱了!睡觉去!” 然后他就走进了萧珪的卧室里,把门一关。 片刻之后,便听得呼噜之声大起。 尹阿婆都愣住了,连忙小声道:“萧先生,你这位本家的老太公,还真是……” 萧珪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说,只是道:“我在隔壁书房,再新开一个睡铺就好。” 见萧珪如此表态,尹阿婆连忙道:“先生莫要误会,老婆子也没有别的意思。既然是先生的长辈,老婆子和阿奴也都会好生伺候他老人家的。” “那就辛苦尹阿婆了。”萧珪笑道,“我这位老太公也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吃一点鱼肉饺子。以后每天,尹阿婆都帮我买一点这样的食材回家就好。” “是。” 稍后,萧珪洗了个澡换了身睡袍来到了书房,先从壁厨里拿出了备用的被褥等物弄了个新的睡榻。然后,他照例坐到了大书案边,推开窗户,一边欣赏轩辕里的夜景,一边看书。 但是今天这书,萧珪仿佛有点看不进去。 稍稍安静下来,他便想到了帅灵韵。 脑海里如同放电影一般,就在循环回映着帅灵韵将手抽出来,转身跑去的情景。 她还说:“我不能跟你走!……你忘了我!” 虽然早已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初恋少年,但是萧珪每每回想起这一幕,心里多少还是有一点点的不好受。 这书,自然也就读不进去了。 于是他索性放下了书本,拿出了砚台纸张,准备写几个字舒缓一下情绪。 刚刚研好墨还没有动笔,张果老推开了书房的门,扯着哈欠走了进来。 萧珪连忙问道:“老太公,怎么不睡了?” “我一个老头子,睡这么久足够了。”张果老满怀好奇的看着萧珪,笑道:“萧郎君是否心情不好,想要写诗宣泄?” 萧珪笑了笑,“没有。” “为情所困,对?”张果老笑哈哈的走到萧珪的身边,伸手摸了摸那张太师椅,啧啧的赞叹道:“这种大书案,老道在皇宫里见过。” 萧珪略感好奇,“皇宫里也有?” “没错。”张果老笑道,“圣人的书房里,就摆着这样一张大书案。那书案的四条腿上都盘着金龙,背后坐的椅子也是你这一种,但也是盘着大金龙。圣人说,那是长安富商王元宝进敬给他的。圣人似乎,很喜欢那一副桌椅。每天批阅奏章,他都会坐在那里。”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王元宝,真能见缝插针的迎奉皇帝。” 张果老笑呵呵的点了点头,说道:“可惜,他的儿子都不成器。但又好在,他有一个好外甥女。” 萧珪微微一怔,然后笑了一笑,“老太公,我知道你老人家无所不知。我的这点小事,瞒不过你。”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张果老笑眯眯的说道,“那一日新昌公主与驸马萧衡一同进宫前来拜见圣人,在圣人的书房里见到那一副金龙大桌椅。公主夫妇俩就与圣人说起了洛阳王记的东家大掌柜,也就是王元宝的外甥女帅灵韵,正在洛阳经营这一种大桌椅的生意。圣人这才知道,王宝元献上的这副金龙大桌椅,其实是出自帅灵韵的手笔。”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老太公,你老洞悉天机,有什么话不妨就跟我直说?” “我没有什么话呀!”张果老笑呵呵的道,“其实老道也只是听他们聊起,此前萧驸马与新昌公主应帅灵韵之请,帮你解围教训过房孺复。” 萧珪皱了皱眉,“如此说来,这件事情就连圣人都知道了?” “那当然。”张果老说道,“圣人的子女全都十分老实,无论他们干了什么事情,从来不敢期瞒圣上,全都会如实的向圣上汇报。” 萧珪微微一怔,这么说我的名字,都在皇帝那里挂过号了…… “至于你与帅灵韵的事情嘛……”张果老神秘莫测的微微一笑,“老道可以送你八个字。” 萧珪连忙将笔拿了起来,双手捧到张果老的面前,“老太公,请!” 张果老呵呵直笑的接过了笔,左手捏住自己的右袖,便也挥笔在纸上书写起来。 八个飘逸潇洒的行书大字“白玉不毁,孰为珪璋”! 萧珪有点惊讶,“老太公,这是什么意思?” 张果老放下了笔,笑眯眯的道:“萧郎君,你可是教书先生。这八个字什么意思,还用得着来问老道吗?” “原句本意我知道。”萧珪道,“白玉不毁,孰为珪璋,语出《庄子》。意思是说若不剖开美玉精心雕琢,哪能成为上等的玉器。但是……” 张果老笑呵呵的摆手打断了萧珪的话,说道:“萧郎君,大道至简,难得糊涂。别想太多了。” 萧珪只好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笑道:“好,我就不庸人自扰了。让一切顺其自然!” 张果老扯了一个哈欠,“老道又困了,再去睡一觉。” 说罢,他就走了。 萧珪摇头笑了一笑,真是一个怪老头! 拿着油灯,萧珪细细的端详了一阵那八个大字。 白玉不毁,孰为珪璋…… 张果老,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第74章 无业游民 次日,是月假的最后一天。萧珪外出旅行了一趟刚回来正有些疲惫,想着不用给孩子们上课,便睡了个懒觉,直到日上三竿才醒。 还没有起床,萧珪就听到楼下的院子里,传来张果老和奴奴的声音。 两人好像是在一起喂鸡,张果老却故意要捉小鸡,追得它们满院子乱跑。奴奴就像个大人一样,不停的劝阻张果老,叫他不要追赶小鸡,不要调皮捣蛋。眼见劝阻无用,奴奴又开始哄他。说你要是乖乖的不轰赶小鸡,我等下就给你糖糖吃。 张果老果然就不赶小鸡了,还帮奴奴一起喂食。一老一少又笑嘻嘻的玩成了一团。 萧珪真是一阵好笑,心想张果老还真像是一个老顽童。 稍后尹阿婆就做好了早饭,萧珪也下了楼,四人一起吃过了早饭。 刚放下碗张果老就嚷道:“乖孙儿,我们去钓鱼!” 虽然论年齿,张果老都足够当自己的曾祖父了,但萧珪听到这一声“乖孙儿”仍是感觉怪怪的。他不由得咧了咧嘴,无奈的笑道:“老太公想钓鱼?” “对呀,我们走,走!”张果老还牵上了奴奴的手,“奴奴也去,我们三个人一起去!” 想着今天也没有别的什么事,于是萧珪便点了点头,“好,我们去钓鱼。” 一老一少同时发出了欢呼之声,“好耶!” 于是萧珪便拿出了,上次从洛阳买来的鱼钩鱼线等物,做好了垂钓的线组。又去自家的后院砍来了两根合适的竹子,将它们削成了钓竿。 张果老则是和奴奴一起合作,在小菜园子挖了一些蚯蚓,还捉了几只蜢蚱,准备用作钓饵。 今天太阳还挺大,萧珪与张果老都戴上了斗笠,便让奴奴打了一把伞儿,三人结伴出了门,往沧浪河河畔行去。 轩辕里小小的一个村落,但有什么消息都能很快传得满村皆知。现在村人基本上都已知道,萧先生家里来了一位“老太公”。但今日三人一同出门时,村民见了张果老仍是有些惊讶。 原因无他,张果老的这副鹤发童颜的尊容,实在是太有“仙气”,一点都不像是寻常人家的糟老头子。 于是村民们对“萧家的老太公”又生出了几分好奇,也多了几分敬重。 萧珪一行三人走过那条老木桥,来到了往日萧珪与韩滉练习绘画的小河滩边。 张果老和奴奴一到这里,先是忙着往草地上铺设毛毡、摆放果子零食,摆出了一副野营的架式。萧珪则是摆弄钓竿,穿饵下钓。 今天天气很好,鱼儿的食欲似乎也很强烈。萧珪才刚刚挂好蚯蚓抛下去,立刻就钓起了一尾足有半斤的大鲫鱼。 张果老和奴奴欢喜不已的大呼小叫,手忙脚乱的将这尾鲫鱼装进了鱼篓里。 他们刚刚忙活完还没来得及洗手,萧珪又扯上了一尾鲫鱼来,比之前的那一尾还要更大,扔在草地上活蹦乱跳。 一老一少又哈哈大笑的扑向了那尾鲫鱼,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它抓住塞进了鱼篓里。两人的脸上都溅了上一些泥水,笑哈哈的相互嘲笑了好一阵。 萧珪的心情也颇为不错,野生的大鲫鱼炖汤,可算是美味。今晚会要多一道好菜了。 片刻后张果老也坐到了萧珪的身边,拿起一根钓竿来钓鱼。不料他的竿子一放下去,鱼立刻就不咬钩了。 萧珪笑道:“老太公,你还是去陪奴奴玩!你一过来,鱼都吓走了。” “胡说。”张果老忿忿的道,“老道钓鱼可厉害了!” “你一个修道之人,也兴杀生的吗?”萧珪笑问道。 张果老呵呵直笑,“我是道士,又不是秃驴。” 萧珪也笑了,“道士不忌杀生?” “旁人忌不忌,老道不知。”张果老笑眯眯的道,“我只知道,道法自然,生死有命。就拿那两尾鲫鱼来说,老天爷早已安排好了,要让它们成为我们的食物,那就是它们的命。” 萧珪微微的皱了皱眉,“莫非这就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乖孙儿,你果然很有道缘!”张果老笑眯眯的道,“不如你拜我为师,跟我一起去山中修行?” “不去!”萧珪十分果断的拒绝了他,说道,“我在轩辕里过得好好的,为何要躲到山里去修道?” “修道多好啊!”张果老一个劲的劝道,“可以让你洞悉天地之玄妙,看穿宇宙之洪流。还可以延年益寿,无病无灾!” 萧珪呵呵直笑,怎么感觉,像是遇到一个搞传销的…… “乖孙儿,机会难得,你赶紧快拜师!”张果老笑眯眯的道,“好多人哭着求着想要拜我为师,我还不答应呢!” “不拜。”萧珪仍是态度坚决,说道,“我满肚子酒色财气,六根严重不清净,根本修不了道。其实我只想做一个多妻多妾、多子多孙的富贵大闲人。修道那种清苦无聊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了。” “哎……”张果老貌似遗憾的长叹了一声,悠然道,“你可不要后悔啊!” 萧珪微微一怔,笑问道:“老太公,是不是我不肯出家修道,就会有什么灾厄啊?” 张果老像个小孩子一样气鼓鼓的嘟着嘴,盯着水面上摇摇晃晃的浮漂,不说话。 萧珪仍是笑道:“一般来说,你老不是应该先说我印堂发黑、厄运临头之类,然后再劝我出家修道么?” 张果老斜睨了萧珪一眼,冷哼了一声说道:“你把老道,当作那种只会耍嘴皮子的江湖骗子了么?” “不敢,不敢。”萧珪笑呵呵的道,“开个玩笑嘛,老太公莫要生气。” 这时奴奴走了过来,各伸了一只手儿在他二人面前,摊开来,是两颗饴糖。 “先生吃糖!老太公吃糖糖!” 张果老立刻拿过糖来,塞进了嘴里,笑呵呵的道:“糖糖好吃!真好吃!” 萧珪也拿起糖粒塞进了嘴里,笑道:“奴奴,为何给我吃的是糖,给老太公吃的却是‘糖糖’呢?” 奴奴奶声奶气的说道:“因为先生是大人,老太公是小孩子。” 萧珪和张果老都大笑起来。 这时,一骑从河堤上奔跑过来。马上那名骑士穿着一身青色的公服,明显是一位县衙的不良人。 “又有县衙的人,来轩辕里了。”萧珪随口说道,“不知道有什么事?” 张果老眨巴了几下眼睛,“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萧珪微微一怔,扭头看向张果老。 张果老却突然怪叫了一声,用力抬起他的鱼竿。 那竿子立刻弯成了一张大弓,水下有一条鱼儿拉着鱼线在水里横冲直撞,将水划得滋滋作响。 但只是过了一瞬,那鱼线就“砰”的一声,断了! 张果老懊恼无比,站起身来直跳脚,“哎呀,跑了一条大的!大的!” 萧珪呵呵直笑,“老太公,你抬竿太猛了一点。” “老道很会钓鱼的,不用你来教!”张果老气呼呼的扬着他的鱼竿,“线断了,怎么办?” 萧珪摇头笑了笑,“老太公先用我的竿子钓,我去另外重装一副钩线钓组。” 张果老顿时又笑了,连忙接过萧珪的钓竿又坐了下去,聚精会神的钓鱼。 萧珪暗自发笑,怪老头,精得很。故意回避我的问题! 过了一阵,萧珪刚刚才重新做好一副新的钩线钓组,刚准备去下钓,有两个身影出现在了老木桥边,正朝自己这边走来。 萧珪定睛一看,就是刚才策马跑过去的那个不良人,还有轩辕里的新任里正,学生徐贵的父亲,徐大富。 看来真是有事。 萧珪奇怪的看了看张果老两眼,他和奴奴一起坐在那里钓鱼,好像全然没有注意到其他的事情。 怪老头,还真是神机妙算! 萧珪腹诽了一句,放下鱼竿朝徐大富他们走去。 徐里正带着那个不良人走过来,先施礼参见,“萧先生。” “徐里正,有事吗?”萧珪开门见山的问道。 徐大富连忙就将一份公文拿给了萧珪看,并说道:“萧先生,这是县衙刚刚发来的一纸公文,说叫轩辕里的私塾自即日起停课,直到新校落成之后再次开课。还说……” 他有些欲言又止。 萧珪打开公文,已经看到了他不想说的那些内容。 公文除了叫轩辕里暂时停课,还说,新校落成之后会由县里重新指派塾师过来,负责授课。 换句话说,萧珪被炒鱿鱼了。 徐大富有点急,连忙问那个不良人,“请问上差,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呀?” 不良人回道:“在下只是负责跑腿送信,别的都不太清楚。” 萧珪看完了公文,将它折好放回信封,依旧还给了徐大富,说道:“徐里正,既然是县衙来的命令,那就执行!” “可是,这!……这怎么行?”徐大富连忙说道,“轩辕里的人谁不知道,是萧先生帮我们建起了这一座新校。眼看新校就要建成,哪能不让萧先生继续教书了呢?” 萧珪淡淡一笑,说道:“徐里正你误会了。新校不是我建的,是洛阳王记的人出钱帮助轩辕里建办的。” “还不是一回事嘛?”徐大富说道,“萧先生与洛阳来的那位大金主,不就是一家人嘛?” “这是两码事。”萧珪淡然道,“徐里正,你就照着上面的意思去办!” “哎,这怎么行?这怎么行呢!”徐大富满副为难的样子,喃喃的念叨,“别的不说,那些孩子们也都喜欢萧先生啊!要是让他们知道乡塾要换先生,他们都不会安心上课了。” “应该不会的。”萧珪微笑道,“想必新来的塾师,会比我教得更好。” 徐大富锤着手,叹息不已。 那名不良人上前一步叉手拜了一拜,说道:“有请萧先生,稍移贵步。” 萧珪点了点头和他走到一旁,“上差有何见教?” “不敢言教。”不良人很客气的说道,“其实是,田明府让我给先生捎来了一句话,只叫我私下说给先生听。” 萧珪点了点头,“上差请讲。” 不良人压低了声音,说道:“田明府对萧先生讲,昨日洛阳王记那边派了人过来,强烈要求解聘萧先生,另请塾师前来任教。若不依从,他们就要停止资助,并要撤走已投的款项与材料。那等于是说,修了一半的新校也要被拆除。所以,田明府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了。还请萧先生能够见谅!” 萧珪点了点头,肯定是帅灵韵的舅母陈氏做了手脚,这不过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于是他说道:“有请上差回复田明府,就说萧某知道,这座乡塾是洛阳王记独力资助开办的,他们有权这么做。萧某心中明白,不怪县衙。” “多谢萧先生。”不良人叉手拜了一礼,“如此,在下就如实向明府君回话了。” 萧珪回了他一礼,“有劳上差。” “在下告辞!”不良人立刻就走了。 徐大富仍在那里拍着手叹气,十分的懊恼。 萧珪走到他面前,笑道:“徐里正也请回去,务必好好安抚那些学童。叫他们别吵别闹,都要乖乖的跟着新来的先生读书。” “哎,好……”徐大富也是没辄了,对萧珪叉手拜了一礼,说道:“在下,尽办而为!” 谈了向句,徐大富也走了。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呵呵一笑。 好嘛,老子失业了。 变成无业游民了! 这时,刚刚还在安安静静钓鱼的张果老,兴灾乐祸的笑了起来,“乖孙儿,好事还是坏事呀?” 萧珪朝他走了过来,“你老人家不是神机妙算,全都知道了么?” “我怎么能知道呢!”张果老笑呵呵的冲萧珪招手,“过来,你快过来。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烦恼了,说出来,也让老道乐呵乐呵?” 萧珪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往后我都教不成书,只能去种田了。你老开心吗?” “田有什么好种的。”张果老笑呵呵的道,“还是跟老道一起,去山上求仙问道!” “男人大丈夫,说不去就不去!”萧珪仍是严辞拒绝,“我萧珪就是穷死、饿死去要饭,也决不出家修道!” 张果老直撇嘴,摇头,“你会后悔的!” 第75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说来也怪,徐里正与不良人走后,鱼口突然又变好了。 萧珪和张果老一人一根钓竿,连着扯起了好多尾漂亮肥壮的大鲫鱼,直到蚯蚓用完,两人才收了竿。 张果老提着鱼篓哈哈的大笑,“乖孙儿,这就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萧珪摇头而笑,“几尾鲫鱼而已,能与塾师那份极有前途的职业,相提并论吗?” 张果老笑呵呵的说道:“人生在世,一定要看轻得失。否则就会活得很累,很累!” “是,你老说得都有道理。”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回去,今晚炖鲜鱼吃!” 三人打道回府,萧珪拿着鱼竿提着鱼,走在前面。张果老则是牵着奴奴,走在后面。 刚走过那条老木桥,萧珪就看到从村子里面跑来了一群孩童。 眼熟得很,就是萧珪的那些学生们。 依旧是徐贵领着头。 他们隔着老远就在叫嚷:“萧先生,萧先生!你不要走!” 然后这些孩子们就把萧珪包围了,苦苦的哀求,“萧先生, 求求你不要走!” “萧先生,你怎么不教我们读书了?” “我们只要萧先生,当我们的西席!” 有几个年纪小一点的孩子,还伤心的哭了起来。 萧珪只能是耐心的劝说他们,不要哭,不要闹。 说了好一阵,这些孩子们也仍是不肯散开。就连年纪最大的孩子王徐贵也都哭了起来,一个劲的哀求,叫萧珪依旧做他们的老师。 看到这些孩子们哭,奴奴也跟着哭了起来。 张果老问道:“奴奴,你哭什么呀?” “我不知道呀……”奴奴一边抽噎,一边说道:“我看他们哭得那么伤心,我也就想哭了!” 这时,村里也有一些村民们走了过来,大部分都是那些孩子们的父母。 他们除了招呼自己的孩子不要再为难萧先生,也一同不解的发问,萧先生明明教得好好的,为何私塾要换先生呢? 这些问题,萧珪都无法跟他们解释,只好费了一番唇舌,让这些村民先将孩子带了回去。 稍后回到家里,萧珪把鲜鱼交给了尹阿婆,让她负责做晚饭,自己则是来到了书房。 安静的坐着,思考一些问题。 过了片刻,张果老又来了。 萧珪先说了一句,“我不出家,也不修道。” “不修就不修嘛!”张果老走到他面前,笑眯眯的道,“看来你在轩辕里,过得很是有滋有味。” “那当然。”萧珪说道,“我喜欢这里的田园生活。虽然教不成书了,但我还有几亩薄田。以后耕种读书,钓鱼绘画,也能自得其乐。” 张果老撇着嘴,摇了摇头,“这种日子,你过不长的。” 萧珪皱了皱眉,“何以见得?” 张果老在萧珪对面坐了下来,随意的扬了扬拂尘,仿佛是漫不经心的说道:“帅灵韵的事情,你还管不管?” 萧珪点了点头,“当然要管。” “奴奴的阿娘,你还找不找?”张果老又问道。 “当然要找。”萧珪答道。 张果老又扬了扬拂尘,笑眯眯的说道:“你觉得一介农夫,能办成这两件大事吗?” 萧珪也笑了一笑,“难不成拜你老为师,就能办成了?” “那当然。”张果老一本正经的道,“你若做了老道的弟子,便也能成为皇帝的座上之宾。若能与皇帝说得上话,这两件事情就全都只是小事。” 萧珪呵呵直笑,“老太公,没想到你老还会这般势利呀!” “胡说!”张果老立刻又像个小孩子一样,气鼓鼓的嘟起了嘴来,“从来只有皇帝求我办事,老道可从来没有求过他。我这是为你着想!” 萧珪笑了一笑,“老太公,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呢?” “缘者,妙不可言。”张果老呵呵一笑,“你与老道有缘,注定要成为老道的弟子。师父帮弟子,这也是应该的嘛!” “嘁!”萧珪冷笑了一声,“我说过了,我绝不出家修道。” 张果老表情呆滞的轮了轮眼睛,突然又笑了:“你就是不想出家,对吗?” 萧珪笑着点头,“算是!” “那你就别出家了,但也一样可以当老道的弟子。”张果老笑眯眯的说道,“我们道家的规矩,可不像秃驴那么严。你做了道士,一样的可以喝酒吃肉,成亲生子。道教是大唐的国教,现在不是有许多的官员也都入了道士籍吗?就连圣人的同胞姐妹玉真公主,也都做了道士。你不妨跟他们学一学嘛!” “不学。”萧珪仍是拒绝得果断,说道,“我才不想当道士,我对修道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这孽孙!一点都不乖!”张果老突然就生气了,站起身来拿拂尘指着萧珪,骂道,“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孽孙!孽孙!” 张果老骂骂咧咧,气呼呼的走了。 萧珪摇头直笑,真是个老顽童! 安静下来以后,萧珪暗自琢磨。诚然自己很喜欢“塾师”这一份有爱的职业,但只要能够继续留在轩辕享受这里的宁静生活,继续每天都可以看到那些可爱的孩子们,当不当塾师也不是十分要紧。 现在真正的麻烦是,帅灵韵的舅母陈氏都已经派人知会了伊阳县的县衙。那就证明她不是说说而已,已是动了真格。 那么接下来,陈氏又会怎么对付帅灵韵呢? 虽然王明浩出于惧怕,答应了会去保护帅灵韵,但他纯粹就是个废柴。面对母老虎一样的陈氏,王明浩自保恐怕都是困难。指望他去保护帅灵韵,还真是不怎么靠谱。 萧珪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安心。 这时,张果老突然又回来了,笑眯眯的说道:“乖孙儿,赶紧拜我为师?我带你去见皇帝?” “不拜!”萧珪有点哭笑不得,“你老去找奴奴玩,不要打扰我思考问题。” “有什么好思考的?”张果老讪讪的说道,“要想解决问题,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有钱,二是有权。王家最不缺的就是钱。那么,你只能用权力去解决帅灵韵的问题!” 萧珪皱了皱眉,“你老怎会知道,我在思考帅灵韵的问题?” 张果老嘿嘿的笑,说道:“你不知道,你脸上现在正写着四个大字吗?” 萧珪好奇道:“哪四个?” “为情所困。”张果老扬了扬他的拂尘,笑眯眯的道,“乖孙儿,听话。赶紧拜师,拜完师,就一切都好了。” 萧珪苦笑不已,“我根本就不想做道士。你老人家,还是省一省心!” “哼,你会后悔的!”张果老又气呼呼的走了。 萧珪无语的苦笑,直摇头,真是个老顽童! 稍后萧珪思考了一阵,决定,如果明后两天帅灵韵那边没有派人送消息过来,自己就再去一趟洛阳。看一看情况。 第二天一大清早,萧珪才刚刚起床穿好衣服,张果老突然跑进了萧珪的房间,一个劲的喊道:“乖孙儿,乖孙儿!” 萧珪很无语,“老太公,你要我说多少次,我不修道……” 张果老直扬拂尘,紧张兮兮的道:“完了,完了,不好了!” 萧珪微微一怔,“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果老满面菜色,苦兮兮的道:“老道,要被人捉走了。” 萧珪连忙探出身子朝窗外一看,村口的老木桥边,正小跑着走来了一队骑士。虽然他们既没有穿官服也没有穿军装,但他们身上都自带一股凛然的气势,显然都是身份不凡之人。 轩辕里的村民们见到了这些人,也都下意识的躲开,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他们。 萧珪不由得想到了那一日在驿站,见到的那一队士兵。 “来得好快啊!” 张果老苦兮兮的道:“哎,躲不掉了,老道只好跟他们回去了。” “回皇宫吗?”萧珪问道,“老太公你不会真是犯了什么事?要不,我先把你藏起来?” “那倒是不用。”张果老坐了下来,扬了扬拂尘,示意萧珪也坐。 于是萧珪坐了下来,问道:“老太公,有何见教?” 张果老不再是那一副老顽童的神色,认真的说道:“萧郎君,不如你再考虑一下。如果你肯拜老道为师,老道现在就可以带你一起走,进宫面见皇帝。说不定皇帝心情一好,就赐你个一官半职呢?” 萧珪面带微笑的摇了摇头,说道:“多谢老太公的一番好意。一来,我不想做道士。二来,我也不想做官。所以嘛……” “人各有志,老道也不勉强于你。”张果老说道,“但是老道也有必要提醒于你,你想要一辈子窝在这轩辕里务农或者是教书,那都是不可能的。你命中注定……算了,老道不能泄露天机!” 萧珪呵呵的笑,“莫非我命中注定,要做你老的徒弟?” “对,对对!”张果老连连点头,笑眯眯的道,“就算你今天不答应,迟早也会主动来拜师的。与其这样,你还不如早点拜师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萧珪笑道,“反正我现在,只想在轩辕里享受一段安静的生活。” “那好!”张果老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你该下楼去了,那些人到了。” 话刚落音,萧珪就听到楼下有男子声音说道:“劳驾请问,萧先生可是住在此处?” 萧珪扬了扬眉梢,“好,我这就下去。” 张果老笑呵呵的道:“那人很不错,你可以与他交个朋友。” “是么?”萧珪笑了一笑,“老太公你在这里歇着,我先下去应付。” “好,你去!” 萧珪走下楼来到客厅大门口,看到院子外面停着那一群骑士。他们都下了马,一个个的都站着纹丝不动。 只有一名身材高大健硕的青年男子走进了院子里,很有礼貌的抱着拳,正在对尹阿婆问话。 尹阿婆见了这些人多少有点慌张,见萧珪走了出来,连忙道:“萧先生来了!” 那青年便朝萧珪看了过来,连忙抱拳叉手一拜,“见过萧先生。” 萧珪走了过来与他还了一礼,看了看院外那些孔武阳刚,疑似军人的汉子,又看了看眼前这位青年。 典型的浓眉大眼,正气凛然! “在下萧珪,字君逸。”萧珪先是正报了家门,然后问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青年微然一笑,叉手拜礼道:“在下王训。多有打扰,还望恕罪!” 萧珪暗自琢磨,好像是记不起,开元盛唐有这么一号知名的人物。 这时王训小声说道:“在下的来意,想必萧先生是心中有数,也就不必在下多言了?” 萧珪朝楼上的书房看了看,示意张果老就在那里,然后微笑道:“不知王兄,是来请人,还是来捉人?” “当然是请。”王训小声说道,“老仙翁是圣人的座上贵宾,谁敢不敬?” 萧珪笑道:“怎么你们这么多人,也看不住一位老人家,让他逃出了宫来?” 王训苦笑,小声道:“圣人早已下旨,老仙翁可在宫中随意走动,任何人不得阻拦。” “原来如此!”萧珪顿时就笑了,点了点头,“不过,你们找得倒也挺快。” “圣人交待的事情,不敢怠慢哪!”王训轻吁了一口气,说道,“不知萧先生可否,领在下去见一见老仙翁?” “好,你跟我来!” “多谢!” 王训对萧珪叉手拜了一礼,然后对外面的人道:“尔等在院外侯着!” “喏!”汉子们整齐一抱拳,齐声应命。 萧珪可以断定了,这些人绝对都是军人。 并且是纪律森严,训练有素的军人。 片刻后,萧珪领着王训上了楼,来到书房。 张果老把拂尘插在了脖子后面,正在拿笔写字。 王训想要上前拜见,萧珪劝阻了他,示意他不要打扰张果老写字。 二人走到桌边凑近一看,张果老写了八个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王训立刻出声赞叹道:“仙翁,真是好字啊!” 萧珪则是眉头轻拧,这八个字又是送给我的吗? 张果老放下了笔,笑呵呵的对王训问道:“圣人叫你来的?” “拜见仙翁。”王训连忙抱拳拜下,“在下奉圣人之命,专来迎请张仙翁回宫!” “好,老道跟你回去便是。”张果老笑着点了点头,“圣人怎么派你这个万人敌的大将军,来干这种跑腿找人的打杂差事了?” 萧珪微微一怔,万人敌?! 王训连忙陪着笑,说道:“圣人的事,都不是小事。能为圣人分忧,便是我们这些臣子的本份。” 张果老笑呵呵的点头而笑,“看来,圣人真是没有白疼你这个义子!” 王训笑着说道:“让老仙翁见笑了。” 萧珪的心中一激灵,万人敌?皇帝的义子?王训?! 他顿时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了不得的人! 于是,萧珪试探着说了一句:“卫霍之孤,忠臣之嗣。王将军莫非就是……” 王训连忙叉手一拜,很谦虚的说道:“惭愧。在下本名王训。蒙圣人不弃,赐名……王忠嗣!” 第76章 帅灵韵的信 王、忠、嗣!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一样响在了萧珪的脑海里。 曾几何时,萧珪在读史书或者是研究某些盛唐文物的时候,不止一次的因为“王忠嗣” 这个名字,而感慨万分。 如果要萧珪用一个句话来形容这个人,那就是:盛唐第一名将! 或者是:大唐最令人惋惜的一位忠臣名将! 正如王忠嗣自己所言,他原名王训。他父亲名叫王海宾,曾经是大唐的一位猛将。 王训九岁那年,王海宾在与吐蕃的一场战事当中,以身殉国。皇帝李隆基把王训收为义子,赐他名为“王忠嗣”,还将他养在宫中,让他与诸多皇子为伴从小一起长大。 按理说,既是烈士的遗孤又当了皇帝的义子,王忠嗣便可以享受优渥的贵族生活,从此一世无忧了。但他并没有贪恋于荣华富贵,而是发愤的读书勤加练武尤其读了许多的兵书,立志继承父亲的衣钵要成一名代将。 刚到弱冠之年,王忠嗣便主动要求从军走上了战场,并且是从最低层的军人做起。他凭借自己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军功步步高升。到现在他还只有二十多岁,就已经成为了大唐军界一颗冉冉升起的闪亮将星。 关于王忠嗣的事情,萧珪记得很清楚。 到现在为止,王忠嗣打得最着名的一仗,便也是他的成名之战,应该就是“郁标川”之战。 那一战就发生在去年,开元二十一年。 当时,吐蕃的赞普在一个名叫“郁标川”的边境地方练兵,兵马有近十万之众。 吐蕃一向兵强马壮,在与大唐的战争当中丝毫不落下风。这次又倚仗人多势众,不停的在边疆耀武扬威。 王忠嗣的父亲死于吐蕃人之手,他从军的一大志愿就是想要为父报仇。眼见吐蕃赞普就在眼前,还陈兵于边界不停的挑衅。王忠嗣义愤填膺,仅仅率领数百兵马主动出击,杀了吐蕃大军一个猝不及防。 真正的历史,有时候比《三国演义》和《水浒》这些小说,还要更加的夸张。 那一战,王忠嗣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世人与历史诠释了两个字:虎将! 他身先士卒杀进敌群之中,所向披靡杀人如麻,吐蕃阵中无人可挡。数万吐蕃大军被王忠嗣冲得大乱。他率领的这一支数百人的孤军,竟然杀死了数千军士。吐蕃的赞普扔下无数牛羊战利品,率着他的残军仓皇而逃! 此一战后,皇帝李隆基亲自查阅军功薄论功行赏,将王忠嗣提拔为从三品金吾卫将军。 从此,“王忠嗣” 的大名响彻寰宇。无论是大唐还是吐蕃或者是其他的番邦,都知道大唐有了一位被皇帝称为“卫霍遗孤、忠臣之嗣”的盖世虎将。 更加不乏有人称说,王忠嗣就是大唐的“霍去病”。 其实,郁标川之战对于历史上的王忠嗣来说,还只是他个人军事生涯当中,牛刀小试的一个发端而已。他在后来的十几年军旅生涯当中,立下了更多的军功,创造了更大的辉煌。 但是很可惜,历史上的王忠嗣在他四十多岁的人生巅峰之时,就因被人陷害而贬官,然后郁郁而终。在他死后不久,便爆发了历史上着名的“安史之乱”。大唐的盛世也因此而终结。 因此有不少人认为,王忠嗣如果不死,“安史之乱”肯定会是另外一番景象。大唐的国运,也会是另外一种景象。 但历史没有如果,所有的这一切假设,都无法得到证实。 所以现在,当萧珪听到“王忠嗣” 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突然就想到了许多的事情,内心也激起了很大的波澜。 现在的时间,是开元二十二年。王忠嗣还很年轻,大约只有二十七八岁。 他才刚刚打完了,人生的成名之战。接下来的十几年里,全是他创造辉煌战绩的岁月。 同时,这一段岁月也是大唐盛世最后的辉煌。 现在距离安史之乱,大约还有二十年的时间。 这一切,是否还有改变的余地呢? 就在萧珪浮想连翩的时候,张果老突然说了一句:“王忠嗣,萧君逸,你二人交个朋友!” 他这句话,说得十分的突兀。 王忠嗣明显感觉有点意外。 萧珪则是心头一紧:这个怪老头,莫非又是看穿了我的心事?! 虽然王忠嗣在战场上是一位杀人如麻的盖世虎将,但平常看来他还真是谦和又大度。见张果老开了口,他连忙就对萧珪叉手拜了过来,说道:“倘若萧先生不予嫌弃,愿从仙翁之命。” 萧珪连忙还了他一礼,“王将军太客气了。萧某一介山野村夫,何德何能高攀于王将军?” “哈哈!”张果老大笑不已,说道:“老道在此祝你二人,从此结为一生挚友。” 萧珪与王忠嗣一同对张果老叉手下拜,“多谢仙翁。” “王将军,你过来。” “是。” 王忠嗣很听话的走到了大书案的旁边。 张果老拿起自己之前写好的那一副字,将它递到了王忠嗣的手上,“送给你。” 王忠嗣颇感意外,“给我的?” 萧珪则是心中一凛,原来这副字,是送给王忠嗣的!……这是有什么深意吗? “怎么,王将军瞧不上?”张果老笑眯眯的道。 “不不。在下只是,有些惊喜!”王忠嗣连忙拜谢,“多谢仙翁赐字!” “哈哈,不用客气。”张果老笑道,“你与君逸一人一副,这才叫公平。” 王忠嗣笑而问道:“君逸兄,仙翁给你送的什么字?” 萧珪笑了笑,说道:“八个字,白玉不毁,孰为珪璋。” “我的也是八个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王忠嗣不解的道,“不知仙翁,言下何意?” 张果老摇着他的拂尘呵呵直笑,“只是闲来无事,随便涂鸭的几个大字而已了。王将军不必多虑,不必多虑!” “好,在下谨遵仙翁教诲。”王忠嗣连忙小心翼翼的收好那副字,再次对张果老叉手一拜,“在下,愧领了。” 这时萧珪说道:“有请老太公与王将军稍候,待我下去安排宴席。” “老太公?”王忠嗣听了觉得有些好奇。 张果老呵呵直笑,“我是冒充了他的本家阿公,住到这里来的。” “原来如此。”王忠嗣呵呵直笑,又道:“君逸兄,还是不必麻烦了。我们人多,你不好招待。再者,圣人得知仙翁失踪之后颇为焦急,正在苦等回报。在下还是尽快迎请仙翁,回宫为妙。” “哎,急什么呀!”张果老讪讪的道,“老道还想多吃一顿鱼肉饺子,再走呢!” 王忠嗣好奇道:“鱼肉饺子?” 萧珪笑道:“是我自创的一道菜,老太公挺喜欢吃。” 王忠嗣眨了眨眼睛,笑道:“这也好办。待我回宫之后,专叫御厨来向君逸兄讨教,学了这道菜去。以后就在宫里,天天做给仙翁吃。如何?” “不必如此麻烦。”萧珪笑道,“我现在告诉你怎么做,不就行了?” 王忠嗣面露苦,连连摆手,“君逸兄,你就是跟我说一千次一万次,我也是只会吃, 不会做。与我同来的那些蠢笨军汉,也都比我强不了多少。” 萧珪微笑道:“那我将食材与做法全都详细的写下来,王将军回去之后拿给御厨一看,他们应该就能明白。如此可好?” “好!这个办法好!”张果老连忙道,“快写,你快写!” 两人都呵呵直笑。 萧珪连忙拿笔写下了,制作鱼肉饺子的选材与方法,将它交给了王忠嗣。 王忠嗣小心的收好了这一份菜谱谢过了萧珪,然后对张果老叉手拜道:“请问仙翁,现在可否启程了?” “好。”张果老笑眯眯的点头,“待老道辞别了奴奴,这便跟你走。” “谁是奴奴?”王忠嗣有点好奇。 “她是我朋友。”张果老笑呵呵的道:“君逸,就此别过。你我,后会有期。” 萧珪面带微笑的叉手一拜,“后会有期,老太公。” 稍后,张果老就骑上他的驴,跟着王忠嗣一起走了。 临分别时,王忠嗣跟萧珪说今日公务在身有些匆忙,改日重聚定要一醉方休。他还告诉萧珪一个地址,叫萧珪去了洛阳“一定一定”要去他的家中做客。 萧珪也挺想交下王忠嗣这个朋友,于是很干脆的应承了下来。 奴奴有点舍不得张果老这个陪她喂鸡、陪她玩乐的怪老头儿,一直送到了院子外面还在不停的挥手,眼圈儿红红的都淌出了眼泪来。 张果老走了。 萧珪家里,像是突然一下变得冷清了许多。 奴奴对于孤独,似乎更加敏感。 张果老走后,尹阿婆又去了工地上,家里也没有了学生再来上课,她就形影不离的跟着萧珪。 萧珪写字,奴奴就研墨。 萧珪钓鱼, 奴奴就提蚯蚓盒子。 萧珪睡午觉,奴奴就从壁厨里搬出一套睡榻,在他的大床边打个地铺,也跟着一起睡午觉。 就这样,一连过了三天。 帅灵韵那边,仍是没有传来一点的消息。 这天清晨,萧珪便打点好了行装,准备去往洛阳走一趟。 吃完早饭他正要出门,家里来人了。 “请问,是萧先生的家宅吗?” 一位年约五旬的干瘦老头儿,站在院子门口问道。 萧珪正好牵着马走到了院子里,上前道:“我就是萧珪。阁下有何贵干?” “见过萧先生。”那个干瘦老头儿叉手拜了一礼,说道:“鄙人黄彦章,乃是洛阳王记的帐房先生。奉家主之命,特来拜会萧先生。” 萧珪微微皱眉,“你奉的哪位家主之命?” 黄彦章笑了一笑,说道:“洛阳王记只有一位家主。那就是王公,讳元宝。” 萧珪一听,这老头儿圆滑。他大约知道陈氏与帅灵韵之间的矛盾,也知道我与帅灵韵的关系。于是故意不提她二人,只说王元宝。 “既然是王公派你来的……”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有请黄先生客厅稍坐,我们坐下慢慢的谈。” 黄彦章叉手而拜,“多谢萧先生。” 萧珪便将马匹又拴回了马厩里,将黄彦章请到客厅坐下,也奉了茶,再问他有什么事情。 黄彦章既不谄媚也无敌意,满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先是拿出了一叠单据,说道:“萧先生恕罪,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这里有一些单据,想必萧先生看了,自会心中有数。” 萧珪拿过来一看,那些单据上都写着,之前洛阳王记送给自己的东西。无论是胡椒、孜然还是羊肉,包括一袋米、一颗蔬菜、一尺布,全都记载得清清楚楚。 这意思很明显了,就如同陈氏之前说过的,要萧珪把从王家拿走的所有东西,全部吐出来。 萧珪翻看了几下就没兴趣了,将单据扔回给了黄彦章,说道:“我现在没空一笔一笔的细算。黄先生直接说,总共折价几何?” 黄彦章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回萧先生,共计六万四千三百三十七钱。” 萧珪一言不发,走进自己的卧室搬出了一个大箱子,里面除了波斯金币,还有许多从北市换来的丝绢和铜板这些“零钱”。 然后他说道:“黄先生,我这人一向不爱计算。你自己动手,拿足你需要带走的钱。” 黄彦章叉手拜了一礼,说道:“好教萧先生知道晓,按市价波斯金币折价八百五十钱,丝绢二百一十钱。” 萧珪摆了摆手,“你自便!” 黄彦章倒也不客气,立刻就动手开始点算拿取,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包金币、丝绢和铜钱来。 萧珪没有为难这个跑腿办事的下人,还拿来了一块布,替他把这些东西都打成了一个包袱,方便他带走。 “黄先生,如此,我算是与王家两清了么?”萧珪问道。 “自然是两清了。”黄彦章叉手拜道:“萧先生是个大气磊落之人,黄某佩服。” 萧珪点了点头,“那我可不可以,再问黄先生几个问题?” 黄彦章微然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递到萧珪面前,说道:“萧先生想要知道的,大约都在这里了。” 萧珪一看那信封,封面上四个娟秀的小楷字“君逸亲启”,毫无疑问定是帅灵韵写来的! 他连忙接过了信,并问道:“黄先生,为何不早些将信拿给我?” 黄彦章呵呵一笑,“因为黄某事先早已想好。倘若萧先生仇视于我、无礼相待,这信我还就不给了。现在嘛,黄某倒还有两句话想要送给萧先生。不知萧先生,愿不愿听?” 萧珪连忙叉手一拜,“黄先生,请赐教?” 黄彦章微微一笑,说道:“萧先生,不妨先看过了信,我们再说。” 萧珪点了点头,连忙拆开了信封…… 第77章 高手在民间 帅灵韵在信中写道,那一日舅母陈氏搬空了她的钱库之后,帅灵韵也就不再是洛阳王记的东家大掌柜了,不再过问生意上的事情。舅母至从那一日闹过之后,倒也没有再来造访。近日来,帅灵韵只在家中没有出门,每日弹琴读书倒也是乐得清闲自在。 王明浩倒是来过一两趟,除了询问一些生意上的事情,还说他会尽力说服他母亲,不再为难帅灵韵。 最后就是,帅灵韵决定去往长安住些日子,不知何时再能回返,叫萧珪不必挂念,并希望萧珪一切保重。 看完信,萧珪连忙问黄彦章:“帅灵韵去了长安吗?” “已经去了。”黄彦章道,“萧先生,愿意听在下说两句话吗?” 萧珪叉手一拜,“黄先生请讲。” “萧先生不必多礼,只是两句寻常话语。”黄彦章说道:“其一,帅东家是个好人,她对待我们这些下人一向很好。其二,还请萧先生,莫要放弃了帅东家。在下的话,说完了。” 萧珪好奇的眨了眨眼睛,的确是很寻常的两句话。 “黄某告辞。”黄彦章施了一礼,这就要走。 萧珪连忙道:“黄先生请留步!” 黄彦章便站住了,问道:“萧先生还有何指教?” 萧珪说道:“黄先生,你们帅东家真的只是去了长安暂住吗?” 黄彦章犹豫了片刻,说道:“主人家的事情,我这个做下人的知道并不太多。更不方便背后发表议论。还请萧先生体谅。” 萧珪皱了皱眉,“你就直说,帅灵韵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黄彦章笑了笑,“黄某仍是只能那样回答。萧先生还想再听一次么?” “那好……”萧珪叉手拜了一礼,“黄先生好走。” “在下告辞。”黄彦章回了一礼,犹豫了一下,说道:“帅东家真是一个好人。萧先生,莫要放弃她了。” 萧珪微微皱眉的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黄彦章走了。 萧珪轻吐了一口气,心想原本是想去洛阳找帅灵韵,没想到她去了长安。 她此举,应该是为了避开刁难于她的舅母。她舅舅王元宝人在长安,她去了那里至少应该不会再被人欺负才是。 如此说来,帅灵韵那边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但是萧珪总有一种直觉,帅灵韵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萧珪又将帅灵韵写来的信多看了几遍,如话家常很平静的语气,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但是那个直觉,始终萦绕在萧珪的心头,挥之不去。 尤其是黄彦章说,“莫要放弃”了帅灵韵。 这算是什么意思?! 思之再三,萧珪仍是决定去一趟洛阳把情况问个清楚。 如果在那里打听不到消息,就再去一趟长安找到帅灵韵本人。 于是萧珪又牵着马走出了院子,黄彦章正在那边工地上查看情况,见状连忙唤了一声,“萧先生”! 然后朝这边走了过来。 萧珪便问道:“黄先生,有事吗?” “萧先生,是要准备出远门?”黄彦章问道。 “没错。”萧珪道,“我想去洛阳,打听一下帅灵韵的消息。” 黄彦章笑了一笑,“我劝先生,还是莫要去了。” “为什么?”萧珪问道。 “萧先生应该知道,现在帅东家与陈夫人关系紧张,这多半是与萧先生有关。”黄彦章道,“帅东家为了避其锋芒,都躲到了长安去。萧先生如果这时侯再又再身,恐怕只会激起陈夫人更大的怒火。这对帅东家,也是不利。” 萧珪点了点头,这话虽是有些道理,但也有些牵强。 于是他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黄彦章淡淡一笑,说道:“万一帅东家去了长安,写信过来寄与萧先生,萧先生人却不在。岂不令她失望?” 萧珪眉头一拧,“黄先生的意思是,我若错过了帅灵韵的信件,会有可能误了大事。对不对?” 黄彦章微然一笑,叉手拜了一拜,“黄某言尽如此,萧先生自行决断。” 萧珪还了他一礼,“多谢。” 黄彦章便又走了。 萧珪估计,看来帅灵韵去往长安,肯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去找她舅父王元宝商量解决了。刚才黄彦章的意思,是叫自己稍安勿躁,等帅灵韵那边写信过来告知了处理结果,自己再行动作也是不迟。假如自己莽撞行事,还有可能会打乱了帅灵韵的计划,给她带来麻烦。 思之再三,萧珪又将马匹牵回了马厩里,拴好。 那就再等几天,再看情况。 脱下了行装,萧珪又穿上了一身耐脏的旧衣服,戴上斗笠拿起了鱼竿,喊道:“奴奴,我们钓鱼去!” “先生,你不去洛阳找帅阿姐了吗?”奴奴从客房的后面跑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篾筐,里面装着一些碎米杂粮。 “改天再去。”萧珪微笑道,“你又在喂鸡?” “是的。”奴奴笑嘻嘻的点头,“先生你先去,我喂完了鸡,打扫了房间和院子,再去找你。” “好,那我先去了。” 于是萧珪扛着鱼竿提着鱼篓,走出了院子。 他来到习惯的钓点一看,有意思。 有人在他每天钓鱼的河岸附近,给他挖出了一长条便于行走的防滑土梯。在他坐着钓鱼的地方,铺上了一层松软的干草还垫了一张草席,上面还支撑了一个简易的小草棚,他甚至可以躺在那里面钓鱼。 小草棚里面还放挂一个竹筒,萧珪将它拿起一看,里面装了一半的泥土,还插着一根小竹棍。他用小竹楷在泥土里拨动了几下,便看到了许多的蚯蚓。 萧珪四周看了看,并没有人。 然后他看向轩辕里的小村子,看着那条新修过的老木桥,心里感觉到一阵阵的暖意。 不能辜负了他们的好意!……虽然不知道,他们是谁! 萧珪的脸上泛起满足的笑容,便摘了斗笠在小草棚里坐了下来,挂上蚯蚓抛竿下饵,开始钓鱼。 可惜,今天的鱼口似乎并不太好。 萧珪钓了多时,只有一尾白条小杂鱼,和一条很小的黄辣丁上钩,往日的大鲫鱼似乎都躲了起来不见踪影。 萧珪都没有将它们收进鱼篓,钓起来就放了生。好在家里还养着一些前几天钓起来的鲫鱼,就算今天没有鱼获回家,晚上仍有鲜美的鱼汤可喝。 既然鱼口不好,萧珪索性把鱼竿放在了身边用一块泥土压着,自己则是撂起二郎腿躺在了小草棚里,准备打个盹。 过了一阵,萧珪正迷迷糊糊快要睡着,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的停住了。 然后一个男人用他粗大的嗓门,在河岸对面吼道:“喂,那个闲汉!” 萧珪不认为他是在叫自己,于是躺着没动。 “喂!”那个大嗓门再次叫道,“河对岸的那个,躺在草棚里钓鱼的闲汉!叫你呢!” 闲汉?这可是骂人的话。 居然是在叫我! 萧珪正要睡着被人吵醒了心中本就不爽,再加上对方很不礼貌,更让他有些忿然。 他坐起了身来朝河对岸一看,一个身着锦衣、头戴玉冠,骑着枣红大马的青年,正指着自己,大声道:“我问你,知不知道轩辕里怎么走?” 萧珪一言不发又躺下了下去,才懒得理会这种无礼之人。 “嗬,你这闲汉,竟还这般无礼!”那青年叫骂了两声,便也就骑马走了。 萧珪没把这当一回事,只顾躺着闭目养神。 不料,那青年骑着马踩过了老木桥,直接来到了河岸这边,并拍马朝萧珪这边奔来。 萧珪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并且越来越急,感觉似乎有点不对劲。 他连忙起身,从草棚里钻出来。 刚一出来,那青年一马鞭子就甩到了草棚上,直接就将这个简易小草棚给抽飞了! “岂有此理!”萧珪有点恼了,“阁下何人,竟然如此无礼!” “我就看不惯你这等无礼的闲汉,怎么着?!”那青年沉声怒喝,勒住马匹拧身在马鞍上一旋,干脆利落的跳下了马,势如奔马的朝萧珪大跨步走来。 萧珪打量了他两眼,年龄约在二十上下,身材挺拔匀称脚步沉稳有力,整个人就如同一竿凌厉霸道的行走钢枪,非常的有气势。 十有八九,这人练过武! 并且身手不弱! 青年在离萧珪三步远的地方,站住。 “阁下想干什么?”萧珪冷冷的问道。 “你这托大无礼的闲汉,给我听着。”青年虎视眈眈的盯着萧珪,冷冷道,“我现在问你话,你好生回我。若有一句不合我意,我就揍你!” 真是一头暴脾气的蛮牛! 萧珪都乐了,“你想问什么?” 青年满脸挑衅的意味,喝问道:“我问你,轩辕里怎么走?” “这里就已经是轩辕里。”萧珪对这头蛮牛生出了一点好奇之心,问道:“你来这里做甚?” “找人。”青年道,“我再问你,轩辕里的萧珪,家住何处?” 萧珪眨了眨眼睛,“你找他,有何贵干?” “关你屁事!”青年老大不耐烦的道,“你就直说,他住哪里便是。” 萧珪“嗬”的冷笑了一声,懒得理他,转身朝自己的鱼竿走去。 “你这闲汉,当真讨打!” 那青年怒喝了一声,居然一脚就朝萧珪的后背踩了过来! 萧珪早有防备,疾若幻影的一拧身闪过,脚底发力又借着转身之力,反身一个大鞭腿,反向那个青年的头部抽去! 青年恍然一惊,大约是没有料到眼前这个衣衫破旧的钓鱼闲汉,竟然还有这般敏捷凌厉的身手! 仓促之间青年来不及闪避,果断抬起右臂,硬扛了萧珪这一记鞭腿。 “嘭”的一声大响,青年狼狈的趔趄后退了几步。嘴里咝咝的吸凉气直摸右前臂,显然是被踢疼了。 萧珪落地之后未再发起后续攻击,双脚前后开立,表情清冷的看着他。 “好家伙,怪不得如此托大,竟还是个高手!”青年说了这一句,甩了甩胳膊肘儿仿佛是来了精神,又对萧珪勾了勾手,“来,好好打一场。” “懒得理你。”萧珪冷笑了一声,朝被踢飞的小草棚走去,想要将它复原搭好。 “那可由不得你!” 青年怒喝一声,奋足发力踩踏而来,松软的河泥都被他踩出了深深的足印。 他的一记怒拳,宛如炮弹杀向了萧珪后脑! 萧珪从容的矮身闪过,顺势右肘朝后一击。 青年反应极快,一掌托住萧珪的手肘将它拍得偏向一旁,另一手化掌切入萧珪的脖颈。 萧珪一矮倒地蹲下了身来躲过他这一击,右腿贴地横扫,横扫千钧! 青年心中一紧,万万没想到这个闲汉背对着自己也这么厉害。他这一扫腿力量显然十足,倘若被他扫中,腿腂都要断了! 仓促之间,青年只能是腾腿跳起,以躲闪萧珪这凌厉一击。 不料萧珪还有后招! 他这一腿扫出之后,以手撑地整个人都像是横着飞了起来。扫出的右腿迅速收缩,原本缩在后面的左腿,十分诡异的朝天一撩,准准的击中了青年的肚子。 两人动作全都极快,这几招几式发生在一个呼吸之间。 青年肚子中招大叫了一声,悲惨的后背着地,摔在了地上。 他捂着肚子躺着没动,像是一口气没能接得上来,当场昏死了过去。 萧珪出手很有分寸,知道他不会有大碍,最多是被一脚踢得岔了气,这一小会儿的功夫有些失力难于动弹。 于是他根本没作理会,自顾走到一旁拿起了被他抽飞的草棚顶子,慢条斯礼的将它们重新安装起来。 过了片刻,青年翻了个身慢慢的坐地上爬了起来。 “高手果然都隐伏于民间,深藏而不露。”青年似乎没有了怒气,反倒还像是在发笑。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草灰,远远的冲萧珪竖了个大姆指:“虽然我有些大意轻敌,但是能在一招之内将我击败,阁下也算是高手一流了。不知高姓大名?” 萧珪置若罔闻,只顾整理自己的草棚。 那青年呵呵一笑,再又走近了几步,对萧珪抱拳叉手一拜,“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萧珪仍是没有回答他,只是问道:“你找萧珪有什么事?” “其实我找的不是萧珪。”青年说道,“我是听说王忠嗣来了他家里,于是特意寻到这里来,专找王忠嗣的。” 萧珪微微一皱眉,“你找王忠嗣,又是做甚?” “比武!” 第78章 傻缺 萧珪更加确信,眼前这青年是一头蛮牛。 还是一头脑子不大灵光的蛮牛。 否则,他又怎会想到找王忠嗣比武? “喂,我全都实话实说了。”青年有点不耐烦的道,“你高姓大名?家住何方?萧珪住哪里?王忠嗣你见过吗?” “……”萧珪无语了片刻,坐了下来拿起钓竿,说道:“你来晚了,王忠嗣已经走了。” “你还真知道?”青年好奇的说道。 “轩辕里就这么一丁点大,发生了什么事全村都知道。”萧珪淡然道。 青年问道:“那他什么时候走的?” 萧珪道:“几天前王忠嗣确实来过,但是一盏茶的时间之后他就走了。你赶紧走,不要打扰我钓鱼。” “哎,看来我还是来晚了。”青年有点懊恼,但他并没有走,而是蹲到了萧珪的身边看着他钓鱼,说道:“你身手不错,肯定拜有名师苦练多年。跟我说说,你高姓大名,师从何人,练的哪一路功夫?” “我叫你走。”萧珪不耐烦的道,“不要打扰我钓鱼,知道吗?” “哎,说一下,又不打紧?”青年有点死皮赖脸的味道了,笑嘻嘻的道,“要不咱们交个朋友?” 萧珪斜睨了他一眼,没理他。 青年有点不爽了,叫道:“喂,我可是名门官宦子弟,主动矮下身来与你这个村汉交友,你还不乐意吗?” “那就拜托你,去找官宦子弟交友!”萧珪不耐烦的道,“赶紧走,不要打扰我钓鱼。” “真是岂有此理……”青年站起了身来,恨得牙牙痒。 他转着眼珠儿四下张望了一阵,暗自嘿嘿一笑,搬起一大块泥土,就朝萧珪身前的水里扔去。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萧珪身上都被淋湿了。 “哈哈!”青年大笑,“叫你钓鱼!” 萧珪十分恼火,大吼一声:“滚!” “不滚!”青年双手一叉腰,活像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熊孩子,大叫道:“除非你告诉我,你姓什名谁家住何方?” “好……”萧珪恨恨的咬了咬牙,“我姓李,名伯,字大爷。满意了?” “李伯,李大爷?”青年眨巴着眼睛,“这名字仿佛有点奇怪?” 萧珪忍不住又笑了,“好了,你可以走了。” “混蛋,你占我便宜!”青年反应了过来,又举起了一大块泥巴。 萧珪实在受不了他了,站起身来指着他,“你要再敢扔,我就打得你满地找牙!” “好啊,好啊!”青年兴冲冲的扔到了泥块,冲萧珪招手,“刚刚未曾过瘾,正好再打一架!” 萧珪都无语了,今天也真是倒霉,居然遇到这么个无赖! 于是他收起钓鱼拿起鱼篓,“我怕了你了。我不钓了,回家去!” 青年就像是奸计得逞了,爽爽的呵呵直笑,走过去牵起了他的马,又道:“我跟你一起去轩辕里,我得找到萧珪的家。” “王忠嗣都走了,你还找萧珪干什么?”萧珪问道。 “能和王忠嗣交上朋友的人,想必都是不凡之人。”青年说道,“来都来了,既然没有遇到王忠嗣,去结识一下萧珪也是不错的。” 萧珪眨了眨眼睛,淡淡的道:“谁跟你说萧珪和王忠嗣是朋友了?” “肯定是啊!”青年理所当然的道,“不然的话,王忠嗣专从东都洛阳跑到这个小村里来,找他作甚?” 萧珪心想,看来青年不知道王忠嗣此行前来的任务。他只是知道,王忠嗣来了这里。 “我们走!”青年还貌似与萧珪挺熟的笑道,“我来给你提鱼篓。” “免了。”萧珪淡然道,“你还是回去,萧珪今天一大早就去了洛阳。他家里没人。” “啊, 这么巧?”青年愣了一愣,说道:“那我也得寻到他的家,下次再来就不用问路了。” 萧珪直皱眉头,“你这人,为何这般麻烦?叫你走,你就走,轩辕里不欢迎你!” 青年满不在乎的咧嘴直笑,“轩辕里欢不欢迎我,你一个人说了可不算。” 萧珪十分无语的直摇头,这厮脸皮真够厚的! 正在这时,奴奴打着一把伞儿提着一小包果子,朝这边小跑过来。一边跑,她一边欢快的喊道:“萧先生,萧先生,我给你送糖糖来啦!” “萧先生?”青年一愣,指着萧珪,“你?” 萧珪不动声色的道:“我就不能姓萧吗?” 青年的眼睛滴溜溜一转,连忙朝奴奴跑近了几步,问道:“小姑娘,他就是轩辕里的塾师,萧珪萧先生吗?” 萧珪未及阻拦,奴奴就已经很天真的回了一句,“是呀!” “哈哈哈!”青年大笑,“我就说嘛,怎么随便遇到一个山野村夫,就把我一脚撂倒了。原来你就是萧珪!……哦不不,原来你就是,萧先生!” 萧珪叹了一口气,这家伙是不是有点傻? 青年转身走到萧珪面前,正儿八经的抱拳拱手一拜,“薛尹见过萧先生。多有得罪,还望萧先生海涵。见谅,哈哈,见谅!” 萧珪十分无语,这厮简直就是个逗逼! 奴奴已经走到了近前,好奇的看着那个青年,问道:“萧先生,这是哪位呀?” 青年连忙对着奴奴也是抱拳叉手一拜,“在下薛尹,有礼了。” 奴奴茫茫然的点了点头,“我叫奴奴。” 青年嘿嘿嘿的笑,“奴奴姑娘,你好。” 奴奴愣愣的点头,“你好。” 萧珪上前牵起奴奴的手,“奴奴,我们走,今天不钓鱼了。” “先生,为什么不钓了呀?”奴奴问道。 萧珪瞟了薛尹一眼,淡然道:“有个傻缺往水里砸泥巴,把鱼都吓跑,不让我钓了。” 奴奴好奇的眨了眨眼睛,用讨厌的眼神看向了薛尹,说道:“先生说的傻缺,就是那个人吗?” 萧珪忍不住笑了,“对,就是他。” “你真讨厌!”奴奴气呼呼的道。 薛尹一愣,直挠头,很尴尬。 “奴奴,我们走。”萧珪牵着奴奴就朝前走。 薛尹连忙牵着他的马跟上了来,嘻皮笑脸的道:“萧先生,不知者无怪嘛。你就大人大量,原谅我一回好不?” “不好。”萧珪淡然道,“我说了轩辕里不欢迎你,你赶紧走。” “喂,我都跟你赔礼道歉了。”薛尹很无奈的说道,“萧先生,不必如此小器?” “我本就是一个十分小器的山野村夫。”萧珪冷冷的道,“你赶紧走,别再废话。” “喂喂喂!”薛尹怪叫了几声,牵着他的马绕到前面,拦住了萧珪和奴奴,又嬉皮笑脸的说道,“萧先生你看,天色已是渐晚,我现在折返都将无处投宿。要不你就好心,收留我一晚?明天一大清早,我立刻就走,如何?” 萧珪简直都要无语了,“我见过无赖之人,但还没见过像你这么厚脸皮的无赖之人。” “哈哈,过奖过奖!”薛尹一阵怪笑,连忙又对萧珪叉手一拜,“多谢萧先生收留。” 顺便,他也没忘了对奴奴也叉手一拜,笑嘻嘻的道:“多谢奴奴姑娘。” 奴奴用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薛尹,紧紧的抱住了自己的那一包果子,十分警惕的道:“你不用谢我。我是不会给你糖糖吃的!” 薛尹哈哈大笑,“奴奴姑娘真可爱!” “少套近乎。”萧珪道,“我可没有答应收留你。” “大不了我给钱。”薛尹从怀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包来,说道:“谁都有出门在外的时候。我今日流落在外,特向萧先生借个宿头,怎样?” 萧珪一把就将钱袋抢了过来,往鱼篓里一塞,牵着奴奴绕开了他,快步往前走去。 薛尹有点傻眼,连忙叫道:“喂喂!那包里可是有七八两金叶子,还有十几颗上品珍珠!” “想在我家借宿,就是这个价钱。”萧珪头也不回的朝前走,“阁下要么住下,要么拿起你的钱包赶紧走人。” 薛尹咧着嘴呵呵的笑了几声,点了点头,“好,我住!我住还不行吗?!” 于是萧珪和奴奴,就把薛尹这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带回了家里。 薛尹来到萧珪家的家里之后,十分好奇的四下观望,并且啧啧称奇,“想不到在轩辕里这个小山村,还能见到这么精致的宅子!” “咦,这个竹管居然能够自动来水?好神奇!” “哟,这个奇怪的马札,坐着还真是舒服!” “哈,萧先生的生活还真是奢侈啊,厨房里居然还有胡椒与安息茴香!” 连奴奴都有点看不过眼了,忿忿的道:“你能不能不要到处乱跑,大呼小叫?” 薛尹这下倒是好脾气了,连忙向奴奴施礼道歉,“奴奴姑娘,我错了,我不叫了行吗?” “哼,讨厌的人!”奴奴傲骄的扭过了头去。 尹阿婆连忙招呼,“阿奴不得无礼,赶紧淘米去!” “我淘米去,不理你了!”奴奴冲着薛尹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连忙跑开了。 薛尹咧着嘴嘿嘿的笑,根本不以为然。 萧珪看到他这副傻样,忍俊不禁的摇头直笑。 看来,真是个四肌发达、头脑简单的傻缺! 第79章 将门虎子 吃过了晚饭以后,萧珪照例去了二楼书房。 薛嵩原本是住在楼下的客房里,但他根本就闲不住。看到萧珪走上了二楼,他也连忙跟了上去。 “脱鞋!”萧珪在里屋喊道。 “知道,我知道。”薛尹连忙脱了鞋跟了进去。 萧珪来到了书房里。薛尹便也跟了进来。 “哇!”一进屋薛尹就怪叫了一声,“好气派!” 萧珪直皱眉,“哪里气派了,大惊小怪。” 薛尹走到大书案房,指着它啧啧的道:“洛阳才有这样的大书案可卖,一套至少十万钱,还时常有价无市,抢购不到呢!” 萧珪笑而不语,自顾拿出了文房四宝,准备练一会儿字。 “萧先生,我来替你研墨。”薛尹连忙去抢墨条和研台,却不料失手将墨条掉到了地上,“卡嘭”一声摔成了两截。 萧珪十分无语的看着他,“笨手笨脚,成事不足!” 薛尹连忙将两截墨条从地上捡起来,嘿嘿的笑,“还能用,还能用。” “赔钱。”萧珪没好气的道。 “好,我赔,我赔。”薛尹连忙伸手去掏钱,结果表情一愣,然后嘿嘿的笑,“没了,全给你了。” “走开,我自己来。可别把我的砚台又给摔了。”萧珪十分嫌弃的挥手轰赶。 薛尹嘿嘿的傻笑着让开了两步,讪讪的道:“萧先生,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不能。”萧珪回答得十分果断。 “哎,又不是什么难事。”薛尹赔着笑,小心翼翼的道,“萧先生可不可以,教我写一个字?” 萧珪顿时笑了,“亏你还敢自称是官宦子弟,莫非还不识字吗?” “我没说谎,我确实是官宦子弟!但是嘛……嘿嘿!”薛尹有点难为情的笑道,“我打小就只爱练武不喜读书,我阿爷又时常繁忙没空管我。所以我认的字,确实不多。” 萧珪笑了笑,“好,哪个字?” “嵩字。”薛尹说道,“就是咱们河南府境内,嵩山的那个嵩字。” 萧珪点了点头,“等着。” 片刻后他磨好了墨,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正楷的“嵩”字。 “哇,萧先生的字写得真是太漂亮了!”薛尹赞叹不已,用手指,照着那个嵩子一个劲的比划,“哎,这个嵩字真是太难写了!” 萧珪笑道:“既然这么难写,那你还学这个字干什么?” “不学不行啊!”薛尹苦兮兮的笑道,“我刚刚行过了冠礼,家父赐我表字为‘嵩’,还叫我以后就以字行于世。” 萧珪微微一怔,“这么说,我该你叫薛嵩?!” “对。”薛尹点了点头,“按照我阿爷的意思,从现在起我就不能再用薛尹这个旧的姓名,得要改叫薛嵩了。” 萧珪的好奇之心大起,连忙拿起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姓名“薛楚玉”,然后问道:“认识吗?” “薛……不认识。”薛嵩呵呵的笑。 “我大唐的名将,薛公,讳楚玉。”萧珪正色道,“你认识吗?” “我当然认识了。”薛嵩愣愣的点头,“莫非,你也认识我阿爷?” 萧珪心中微微一凛,这个傻缺,居然真的是名将薛楚玉的儿子! 他又再在纸上写了另一个姓名,“薛仁贵” 。 “这三个字我认识!”薛嵩正色道,“就算不认识我阿爷和我自己的姓名,我也能认得这三个字!” 萧珪点了点头,“名垂青史的盖世虎将,薛仁贵。大唐天下,谁人不知?” “他老人家,就是我的阿公。”薛嵩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认真,一板一眼的说道:“我薛嵩这一辈子,就想成为我阿公那样的人!” 萧珪不由得深呼吸了一口,原来这厮竟然是薛仁贵之孙、薛楚玉之子,在历史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薛嵩! 有一部知名小说叫做《薛刚反唐》,其中主角薛刚的原型,就是薛嵩。 因为历史上的薛嵩,曾在安史之乱期间加入了叛军的行列,与大唐作对。但是后来他又拨乱反正归顺了大唐,成为了一个治乱有功、卓有贡献的蕃镇节度使。 薛家,是有唐一代赫赫有名的“将门之家”。白袍薛仁贵的威名,名垂青史。薛仁贵之子薛讷与薛楚玉,也都是显赫一时的大唐名将。而薛嵩,则是名符其实的将门虎子! 思及此处,萧珪不禁莞尔:难怪薛嵩,会专程来找王忠嗣比武单挑。 他一心想要成为,他祖父薛仁贵那样的盖世虎将。刚好王忠嗣,就是人称“大唐霍去病”的当世虎将。他想要在王忠嗣这里,证明自己! 这时,薛嵩说道:“萧先生,你可不可以,把笔借我用一下?” 萧珪笑道:“你想练写这个嵩字吗?” “是啊!”薛嵩有点难为情的讪讪笑道,“这个字真是太难写了,我得私下里好好的练一练。免得我阿爷下次问起,我却写不来,又要挨他臭骂。” “给你。”萧珪把毛笔朝他一递。 “多谢。” 薛嵩接过笔,用一只大手死死的捉住它,大眼瞪小眼盯着那个纸上的那“嵩”字,十分笨拙的在纸上一顿乱画起来。 萧珪简直不忍卒视,这个家伙写的字,真不是一个“丑”字就能形容! 薛嵩写了没几笔,咧牙咧嘴的表情变得十分难看,简直就像是一个难产的孕妇。 片刻后,萧珪实在看不下去了,笑道:“薛嵩,你是真没读过书啊?” “我没说谎,我确实没读过什么书……”薛嵩可怜兮兮的苦笑道,“我阿爷倒是给我请过好些个先生来教我,但他们全都打不过我,有两个还落下了一点点残疾。后来,就没有先生再敢来教我了。原来我还认得几个字,现在渐渐的也全都忘记了。” 萧珪直摇头,说道:“薛嵩,亏你还说,你这辈子就想成为你阿公那样的人。你可知道,薛公仁贵可不光是一员万夫莫敌的虎将,他的学问也很高深。他甚至还给《易经》做过批注。这本经书十分的高深,我目前都还读不懂它。” “我,我……”薛嵩满脸尴尬的表情,咧咧嚅嚅,说不出话来。 “什么也别说了。”萧珪使劲将他摁得坐到了太师椅上,指着纸上那几个姓名,说道:“如果你还自认是薛家的子弟,就把这三个姓名先给写好了。” “三个?”薛嵩惊悚的大叫起来,“我连一个嵩字都写不好,你叫我写三个姓名?” “写不来,就是欺师灭祖,臭不要脸!以后别再四处乱说,你是薛家的子孙。”萧珪指着他,冷冷喝问道:“说,你写不写?” “好,我写……我写!”薛嵩撇着脸,可怜兮兮的看着萧珪,“但是,真的太难了!” “少废话,写!”萧珪板着脸,说道,“什么时候写得和我一模一样了,你就什么时候回房去睡觉。” 薛嵩顿时傻了眼,惊叫一声,“啊?” “啊个屁!”萧珪两眼一瞪,“赶紧写!” 薛嵩无可奈何的叹息了一声,笨手笨脚的抓起了笔,“好,我写……” 萧珪板着脸在一旁当监工,心中暗自好笑。 过了一阵后,萧珪说道:“记住了,必须写得和我留下的例字一样,你才能去睡觉。知道么?” “好,我知道了……”薛嵩苦兮兮的点头。 “我去睡觉了。”萧珪道,“明天我会来检查的。” 薛嵩唉声叹气,“好!” 于是这一夜,萧珪的书房里,灯亮了一整宿。 次日清晨,萧珪起床之后来到书房一看,薛嵩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灯盏里的灯油也都快要烧尽了。 萧珪放轻了脚步走过去一看,桌子上到处散落着一些写过的张纸,上面的字一个比一个丑,简直就像是鬼画桃符。 薛嵩把脸枕在一张纸上,正在呼呼的大睡。 萧珪凑近看了看,他枕在脸下的那一页纸上也是写满了字。那字迹虽然仍是丑陋不堪,比起轩辕里的学童来都要差了许多,但是比起昨天来说,还是进步了不少的。 只不过薛嵩把脸枕在这张纸上睡着,口水都流了出来,晕染了纸上的字迹。那些墨汁,已经把他涂了个满脸花。 萧珪暗自好笑,心想这厮确实不学无术,缺乏教养。 若非如此,历史上的薛嵩恐怕也不会在安史之乱的时候加入叛军那一方,去祸害他父祖誓死保卫的大唐社稷。 不过,薛嵩的本性似乎并不坏,也还没有顽劣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稍后,萧珪并未惊醒薛嵩,轻手轻脚的走出了书房,来到了楼下洗漱。 过了一阵,尹阿婆做熟了早饭。 萧珪对奴奴道:“奴奴,你去书房,叫那个薛嵩来吃朝食。” “先生,他不是叫薛尹吗?”奴奴好奇的道。 “奴奴,直呼他人姓名,是不礼貌的。”萧珪微笑道,“他表字嵩。以后我们都叫他薛嵩。” “先生,我知道了。”奴奴很听话的点头,“我这就去叫他。” “去!” 奴奴上了楼。 片刻后,楼上就传来了奴奴大笑之声,“薛嵩薛嵩,你变成一只大花猫啦!” 薛嵩连忙跑下了楼来,在井边打了水,一个劲的猛搓脸。 萧珪在一旁看着他,也是忍不住呵呵直笑。 薛嵩洗完了脸,嘿嘿的笑,说道:“萧先生,我发现,原来我读书也是很有天赋的。” 萧珪只觉好笑,问道:“何以见得?” “萧先生练字,肯定练了许多年,对?”薛嵩拍着胸脯,自信满满的道,“我只花了半宿的时候,就能把那几个姓名,写得和薛先生一模一样了。萧先生,凭你说,我是不是很有读书的天赋?” 萧珪真是乐坏了,哈哈的笑道:“没错!你果然是个天才!” 第80章 真香 因为家里来了客人,尹阿婆把今天的朝食做得比较丰盛。在萧珪家里住了这么久,尹阿婆做饭的手艺也获得了长足的进步。 尤其是针对羊肉的处理办法,尹阿婆从萧珪那里学来了几手绝活。现在她做出的羊肉汤,那是鲜美无比并且没有半点的臊味。用这样的羊肉馅做出的大蒸饼(也就是肉包子),则是肥而不腻鲜嫩可口。 薛嵩虽是一个家境优越的官宦子弟,但还真没吃过这么美味的朝食。他一口气吃下了六个大蒸饼,喝了三大碗羊肉汤。到最后,他一边打着饱嗝还一边说,要是再有一块用孜然烤来的羊排可以啃一啃,那就更过瘾了。 很显然,他对昨天晚上吃过的烤羊排,很是念念不忘。 萧珪吃过了饭,就在院子里带着奴奴喂鸡。薛嵩明显是吃撑了,就坐在正宅大厅的前梯那里,腆着肚子眯着眼睛,晒太阳。 奴奴小声的说道:“先生,他怎么还不走哇?” 萧珪听了好笑,于是也说道:“对呀,他怎么还不走呀?” 他的声音大了一些,薛嵩明显是听到了。但他故意装着没有听到,仍是坐在门梯那里闭目养神晒太阳。 奴奴有些担忧起来,又说道:“先生,他一顿要吃六个大蒸饼和两碗汤,还嫌不够饱。再让他住下去,我们要被他吃穷啦!” 萧珪哈哈的笑,大声道:“对呀,我们要被他吃穷啦!“ 薛嵩装不下去了,坐起身来不满的叫道:“我昨天才给了你们那么多的钱,多吃一点饭,穷不了?” 奴奴直撇嘴,忿忿的道:“先生,这个人还挺凶呢!” “就是。”萧珪笑道,“还挺凶!” “没有,没有!”薛嵩连忙嘿嘿的赔笑,走过来对着奴奴叉手一拜,说道:“奴奴姑娘,你这么可爱,我怎么会凶你呢?” 奴奴眨巴着眼睛,说道:“我们都在干活儿,就你一个人躺在那里晒太阳。羞也不羞?” 萧珪直点头,“对,奴奴说得有道理。我们家里,不欢迎懒汉。” “懒汉?!”薛嵩的脸皮直抖,“我可不是来,给你们做苦力的。我付了钱的,你们得要伺候我。” “胡扯!”萧珪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付的那点钱,是昨天的住宿费。到今天,就已是钱货两清。” “啊?”薛嵩一愣,“我那一包东西,至少可以值六七万钱,莫非就只能在你这里,住上一晚?” “废话。”萧珪没好气的道,“昨天我就已经跟你说过了,要在我家借宿一晚,就是这个价钱。你要么住,要么拿上钱走人。结果你是怎么说,又怎么做的?” “呃……”薛嵩木然的眨了眨眼睛,说道:“那岂不是,我现在就要被你们扫地出门了?” “没错。”萧珪笑道,“大约就是这样一个结局。” “那个……”薛嵩嘿嘿的笑,好像有点难为情,说道:“萧先生,你看,我也不是非要赖着不走,但是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了。要不,那个钱袋子里的东西,你还一半给我,让我留作盘缠?” “还?”萧珪眨了眨眼睛,“这个还字,用得妙啊!莫非,我找你借过钱?” “这!……”薛嵩愕然无语,尴尬的挠了挠头,苦笑道,“好,是我措词不够准确,萧先生没有找我借过钱。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稍微给我一点金叶子,或是一两颗珍珠,让我用作回家的盘缠?” “给?”萧珪笑了,“这个给字,用得就更妙了!——你是我什么人啊,我凭什么要给你钱?” “我!……”薛嵩表情僵硬的直轮眼珠子,突然嘿嘿一笑,“我是你兄弟啊,萧先生!兄弟有难,你忍心不帮吗?” “呸!”萧珪很不客气的啐了一口,“我才没有你这种,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兄弟!” 薛嵩倒也不生气,反倒嘿嘿的笑了过来,又走回了门梯那边,双臂枕着袋脑往下一躺,大声道:“那就办法喽!我没了回家的盘缠,只好继续赖在这里,一直住下去了!” 萧珪摇头,呵呵直笑。 奴奴却是不依了,她走到了门梯那边,像个大人一叉腰,奶声奶气的训斥道:“你怎么又躺在这里,晒太阳了?” 薛嵩坐起身来,笑呵呵的道:“那么请问奴奴姑娘,我不晒太阳,还能作甚哪?” “你得去干活儿,知道吗?”奴奴一板一眼的说道,“我们轩辕里的人都很勤劳的,每天都要干活儿。你看我还只有七岁,我都每天要做很多事情的。难道你还不如我吗?” “呃,这个……”薛嵩被奴奴教训得直咧牙,点了点头,呵呵的傻笑道,“可是奴奴姑娘,我不会干活儿啊!” 奴奴显然有点气愤,“胡说,你这么大的一个人,还能不会干活儿吗?” “我、我是真不会干活儿。”薛嵩无奈的笑道,“从小到大,我就只会练武、骑马,还有四处玩乐。” 奴奴有点为难了,回头看了看萧珪。 萧珪把他的眼神,投向了院子一角的柴堆。 奴奴顿时就笑了,对薛嵩说道:“那你去劈柴!这个很容易,只要有力气就行了。” “我?劈柴?”薛嵩指着自己的鼻子,瞪大了眼睛,“这可是奴仆干的活儿!” “胡说!”奴奴生气了,双手又叉到了腰上,“家里的柴全都是萧先生劈的!你是想说,萧先生也是奴仆吗?” 薛嵩轮了轮眼睛,“好,我去劈柴!” “这才乖嘛!”奴奴顿时笑了,“等你劈完了柴,我给你糖糖吃哟!” 薛嵩表情僵硬十分无语的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奴奴,又看了看萧珪,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我堂堂的官宦子弟,名门公子,居然轮落到……去劈柴?” “你可以不劈。”萧珪说道,“骑上你的马,回家做你的宦官子弟、名门公子去!” “行!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劈!”薛嵩很大气的呵呵一笑,将手一挥,“来人,取斧头来!” 萧珪和奴奴,像打量怪物一样的盯着他。 薛嵩愣了一愣,“怎么了?” 二人异口同声的道:“斧头就在杂屋里,自己去拿!” “好,我去拿……”薛嵩灰溜溜的走了。 于是,萧珪和奴奴很悠闲的喂着小鸡,像两个监工一样,盯着薛嵩甩开了膀子,奋力的劈砍柴禾。 干了一阵,薛嵩觉得有点热,索性脱了上衣露出一身精铁也似的肌肉,挥汗如雨的继续劈柴。 奴奴不小心看了他一眼,连忙转过了身去,捂着眼睛喊道:“哎呀,不害臊!” 萧珪连忙道:“薛嵩,你辣到奴奴的眼睛了!” “啊?”薛嵩一愣,连忙穿回一件内衫,呵呵的傻笑。 过了好一阵,薛嵩劈完了一大捆柴,几乎都快要把杂屋给堆满了。 奴奴惊叹不已,悄悄的对萧珪道:“萧先生,他有力气哟,干活儿好厉害哟!这么快,就劈了一屋子的柴!” 萧珪暗笑不已,说道:“那你就再给他派一点活儿,可别让他闲着了。” “好。”奴奴嘿嘿的笑道,“我叫他去刨菜园子!” “去,去!” 很快,园子就响起了薛嵩的叫屈之声,“什么,还要我刨菜园子?” 奴奴学着萧珪的话,说道:“你可以不刨,骑马回家,做你的名门公子去!” “好,我刨!” 又过了一阵,内衫全都湿透了的薛嵩来到水井边打了一桶水,一边洗脸一边嘟哝道:“劈完了柴居然还得刨地,我这双漂亮的手啊,都起血泡了!” 奴奴说道:“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干过活儿,所以才会起血泡。” “我本来就没有干过这种活儿!”薛嵩好像有点忿忿。 奴奴毫不客气的训斥道:“你可真懒!” 于是薛嵩便不回嘴了。 萧珪坐在客厅里听到了一阵好笑,然后喊道:“薛嵩,奴奴,你们都到客厅里来!” “来了!” 二人各自应了一声,都朝客厅走来。 萧珪家里的客厅,还保持着学堂最初的样子。薛嵩进来一看,萧珪像个老夫子一样的坐在西席,并且严厉的说道:“坐下,现在开始上课。” “上课?!”薛嵩简直傻了眼,“我才不要上课!” 萧珪和奴奴一同说道:“那你就骑马回家……” “好好!”薛嵩简直败给他们两个了,连忙摆手,“我上课,我上课还不行吗?” 于是他坐到了学生的位置上。 这些桌椅都是供给几岁的学童用的,比较小。薛嵩牛高马大的,坐得特别别扭。 萧珪看到他那副滑稽的样子暗笑了两声,起身来到黑板旁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几个字。 薛嵩一看就明白了,便是他昨天晚上练了一整晚的,那三个姓名。 萧珪说道:“今天你们两个的任务,就是学会写这几个字。写到让我满意为止。” “不用学了,我会了!”薛嵩哈哈的笑道,“看我写给你看!” “好,你来写。”萧珪扔给了薛嵩一支粉笔。 薛嵩拿着粉笔,大眼瞪小眼,“就用这个?” “废话。”萧珪道,“你知道笔墨纸砚有多贵吗?” 薛嵩直摇头,“不知道。” 萧珪呵呵一笑,“就你今天干的那点活儿,要是算作工钱,就我书房里摆的那种宣纸,一张都买不起!” “不会?!”薛嵩很惊恐的叫道。 “很会!”萧珪把脸一板,沉声道,“少废话,赶紧写——你看奴奴!” 薛嵩扭头一看,奴奴已经拿着粉笔在她的小黑板上,写下了“薛仁贵”三个字。 三个字端端正正的,可比自己写得好多了! 薛嵩顿时目瞪口呆,惭愧不已,脸上一片通红。 萧珪呵呵一笑,“请问薛嵩公子,你有什么感受?” “没有感受。”薛嵩冷冷的回了一句,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的拿起粉笔,在小黑板上写起字来。 写一笔,他就瞟一眼坐在他旁边的奴奴,偷偷的跟着她的笔划学。 萧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暗自好笑。 中午时分尹阿婆在工地那边忙碌,午饭是萧珪做的。他煮了一瓮白米饭,炖了两条鲜鱼,蒸了几个鸡蛋,还用盐水煮了一些自己菜园子里种的蔬菜。 薛嵩干了一阵体力活又读了半天书,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端起碗就一阵猛刨,一边刨还一边叫着“真香”。 最后萧嵩都忘了自己吃了几碗,反正所有的菜是连一丁点汤汁都没剩下,煮饭的陶瓮已被他刮得噌噌作响,干净得几乎都不用洗了。 这让萧珪感觉,自己家里简直快要变成了“变形记”的拍摄现场。 原以为,薛嵩这个二世祖肯定忍受不了“劳动改造”的苦日子,吃了午饭就会乖乖的开溜。不料他刚一放下碗,就自己去了客厅,拿起粉笔写字去了。 这多少让萧珪感觉有些意外。连奴奴都悄悄的说:“先生,他怎么还肯走呀?”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可能,他要把那几个练好了,才肯走。” 不料,就这样一连过了四五天,薛嵩仍是没有说起离开。 他每天都把家里的重活累活全都包干了,做完了事便自动来到学堂里,用粉笔练字。萧珪索性扔给了他一本《楷书千字文》 ,让他和奴奴一起练习。 于是,两人每天在一起读书练字,居然也能相处得颇为融洽。 现在,奴奴既是萧嵩的同窗学姐,还是他的小老师。同时,还是他的管家、监工和包租婆。 每每看到薛嵩这个牛高马大的莽汉子,被奴奴这个小姑娘毫不客气的训斥和教育,萧珪就一阵好笑。 他觉得,薛嵩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其实也蛮有趣的。刚好最近闲得蛋疼十分无聊,家里多了薛嵩这样一个逗逼,倒也不算是坏事。 这天下午吃过了午饭,萧珪正在摆弄他的渔具,准备去河边钓一会儿鱼。薛嵩和奴奴,则是在院子外面的一颗大树下,挖蚯蚓。 这时,一辆满载草料的骡车,在萧珪的家门口停下。骡车的旁边还跟了一位衣衫艳丽的女子,骑着马。 骡车停住时,女子也跳下了马来,看着眼前的这栋宅子,说道:“应该就是这里了!——请问,有人吗?” “有有有!”薛嵩连忙站了起来应声,并且大声喊道:“萧先生,来了个大美人!” 第81章 勉为其难 萧珪听到这声音,还以为是帅灵韵灵了,连忙扔了渔具跑到了屋外。 一看,不是帅灵韵。 居然是小赫连赌场那边的……幻姬! 萧珪多少有点失望,轻叹了一声,说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幻姬走进了院子里来,左右打量了一番颇感新奇的表情,然后站在萧珪面前,笑道:“萧郎,似乎并不欢迎呀?” “并非是欢不欢迎的问题。”萧珪皱了皱眉,小声道:“这里是我的另一个世界。你不应该来,知道么?” “我知道。”幻姬倒也不生气,平静的说道,“其实我只是奉东家之命,来给萧先生传个话的。说完,我就走。” “什么话?”萧珪问道。 幻姬眨了眨眼睛,四下看了一看,笑道:“我远道而来,萧郎都不请我到客厅里坐一坐,喝杯水吗?” 萧珪微微皱眉,小声道:“在这里,务必记得要称呼我为,萧先生。” 幻姬妩媚的微然一笑,“好的,萧先生。” 这时,薛嵩和奴奴已经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 。 薛嵩悄悄的问奴奴,这个漂亮的女子是谁? 奴奴隔着远了没能认得出来,走进了才说道:“我记得这位阿姐!我们在伊阳县的逆旅见过的!” “奴奴,是你呀!”幻姬连忙蹲下身来,牵住奴奴的小手儿,笑问道:“好久不见了,奴奴过得可还好吗?” “好呀!”奴奴笑嘻嘻的直点头,“阿姐,你今天好漂亮呀!” 幻姬穿着一身坦胸的低领襦衫,这一蹲下去,胸口便是春光大盛。 薛嵩傻不兮兮的说了一声,“好大!” 萧珪瞪了他一眼。 薛嵩立刻转身就走,“我去挖蚯蚓!” 幻姬也站起了身来,面带笑容的说道:“萧郎,那是哪位?” “家里来的一位客人。”萧珪淡然道,“奴奴,请这位阿姐去客厅里奉茶。” “好。”奴奴牵着幻姬的手往里走,“阿姐,请跟我来。” 幻姬连忙说道:“萧郎,屋外还有一辆骡车,装着一车上好的马料。” “马料?”萧珪不由得一愣。 幻姬笑道:“赫连东家说,这是他答应过你的东西。这次叫我过来传口信,顺便也就给你送来了。 萧珪顿时就笑了,我随口一说,小赫连居然还当真了。 好,送都送来了,不要白不要。 “你去客厅坐会儿。”萧珪道,“我先去把那一车马料给收了。” “好。我等你。”幻姬冲着萧珪妩媚一笑,牵着奴奴走了。 萧珪来到院子外面,叫驾赶骡车的车夫将那一车马料都拉到了马厩边,然后叫薛嵩过来帮忙搬运和整理。 薛嵩倒是不介意干这种活儿,甩开膀子就干了起来。 但他的嘴却是闲不住了,一边干活儿一边嘿嘿的怪笑,“萧先生,真是艳福不浅哪!” 萧珪淡然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 “我本来就不是哑,所以我要一直说下去!”薛嵩哈哈的笑道,“萧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女子是哪个店子里的姑娘?” 很明显,薛嵩一眼就认出了幻姬是一个“风尘女子”。想必他这个二世祖,平常没少去往风月勾栏之地,寻些风流快活。去得多了,眼睛自然也就毒了。 因此萧珪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只是淡然道:“如果你有兴趣,我介绍你们认识。你甚至可以把她买下来。” “不不,这可不行。”薛嵩笑道,“虽然我知道她是什么人,但我也看得出来她喜欢你,至少也是对你很感兴趣。我承认我是一介好色之徒,但我向来取色有道。像这种朋友或者兄弟的女人,我是从来不会去沾染的。哪怕只是心有所属,那也不行!” 萧珪呵呵一笑,“这么说,你还挺讲义气,挺有原则?” “那当然!”薛嵩一本正经的道,“男人大丈夫行走于世,要是连一个‘义’字都做不到,那不如趁早死掉算了!” “说得不错。”萧珪微笑的点头,“终于感觉,你有点像是薛家的子孙了。” “像?”薛嵩仿佛有点忿忿,“我本来就是!” “好,薛公子。”萧珪笑道,“赶紧干完这些活儿,顺便把两匹马都给喂饱。” 薛嵩眼睛一亮,“我们是要一起出门了吗?去哪里?好不好玩?” “少废话,干活儿!”扔下这句话,萧珪就走了。 薛嵩却是兴奋无比,一边甩开了膀子干活,一边念叨着:“天天做苦力、读书写字,我都快要疯了!——真好真好,终于可以出去玩一下了!” 萧珪走上门梯,去往客厅。 还在屋外,就听到幻姬和奴奴在里面说话。 “奴奴,我问你呵!你们萧先生,有没有成亲呀?” “还没有呢!” “那萧先生,有没有定过亲的姑娘?或者是喜欢的姑娘呢?” “这个嘛!……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好像是有哦!” “是哪家的姑娘,你认识吗?” 这时,萧珪一脚迈进了客厅里,说道:“奴奴,去给我沏一茶来。” 奴奴连忙站起了身来,“好,我马上就去!” 萧珪走到了幻姬身边。 她坐在那里,面带笑容仰头看着萧珪,说道:“萧郎,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就随便问一问。” 萧珪她对面坐了下来,淡然道:“我说了,叫我萧先生。” “好,萧先生。”幻姬笑嘻嘻的道,“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为什么萧先生,不欢迎我来轩辕里呢?” “轩辕里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地方,谈不上欢不欢迎。”萧珪道,“只是你应该也看到了,这里的村民都很淳朴,也很保守。所以,你不应该太过招摇与出格,以免引来过度的关注和不太好听的闲言碎语。我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幻姬连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坦露的胸口,笑了一笑将衣衫拉紧了一些,说道:“我知道啦!” 萧珪微微苦笑的,摇了摇头。 幻姬连忙凑近了一些,小声道:“萧郎,你不要生气好么?来之前,赫连东家并没有跟我说清楚。我也是来了这里,才知道你是这里的塾师,是出身于兰陵萧氏、德高望重的萧先生。下次再来,我不再穿成这样了。以后我一定会注意自己的仪表和谈吐,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 萧珪微微一愣,听幻姬这口气,以后还要常来不成?! “萧先生,是在害怕吗?”幻姬掩着嘴,吃吃的坏笑起来。 萧珪只是呵呵一笑,“小赫连叫你传来什么口信?” “是这样的。”幻姬坐正了身子,说道:“我们那里来了一位贵客,指名要见萧先生。所以东家特意派我前来,告诉萧先生。” “哪一位贵客?”萧珪问道。 幻姬摇了摇头,说道:“东家没有讲。他只是说,萧先生应该会乐于见他。并且,最好是尽快过来一趟。应该是有,别的什么事情。” 萧珪眨着眼睛寻思了片刻,点头,“好,稍后我便过去。” “那我先回去,给东家回个信?”幻姬说道。 “好。” 幻姬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萧郎,你为何不挽留于我,让我陪你一起走?”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马料应该卸完了,你还是先回去通报小赫连一声为好。我家里还有点事情,安排好了便就过来。” “好,那我先走了。”幻姬仍是笑吟吟的,站起身来施了一礼道了“告辞”,这便朝外走去。 萧珪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女人的脾气倒是不错。 片刻后,幻姬就和马车一道走了。薛嵩干完了活,也到了客厅里来。 一进来他就嚷道:“那姑娘,这么快就走了?” “那要不然呢?”萧珪朝奴奴那边使了眼色,示意薛嵩不要乱说话。 薛嵩笑呵呵的坐了下来,问道:“你叫我喂饱了马,是想带我去哪里玩?” 萧珪淡然微笑,小声道:“你会不会赌钱?” “太会了!”薛嵩惊喜的叫道,“快说,什么时候去?去哪里?” “大白天的太显眼太招摇了,我们吃了夕食,晚上再去。”萧珪小声说道,“但是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薛嵩兴奋又急切的问道。 萧珪两手一摊,“你都没有钱了,怎么赌钱?” “呃?!”薛嵩顿时一愣,眼睛都瞪圆了,急道,“萧先生,你赶紧借我一点?” 萧珪呵呵的笑,“借你钱可以。但是,我不要你还钱。你用别的东西还。” 薛嵩顿时朝后一仰,面露警惕之色,“我可没有龙阳之癖!” “呸!”萧珪无比嫌弃的啐了一口,“就算我有,那也不会找你!” “哈哈!”薛嵩傻笑了几声,问道,“那你想让我,用什么还?” 萧珪淡然一笑,“人情。” “人情?”薛嵩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实话跟你说。”萧珪道,“我可能会遇上一些小麻烦。到时候,我可能会需要你这位官宦子弟,帮我一个忙。” “哈哈,这种事情!”薛嵩摇了摇头,笑道:“萧先生,你也太瞧不起人了。” 萧珪淡然道:“什么意思?” 薛嵩道:“萧先生,你觉得我之所以愿意住在你这里,每天像个奴仆一样的做着苦力,还像个傻子一样的读书写字。为的是什么?” 萧珪不动声色,淡然道:“不如,你自己来回答这个问题。” “好。”薛嵩倒也直率,说道:“那是因为,我薛嵩把你萧先生还有奴奴姑娘,都当成了朋友。否则,无论你们给我多少钱,无论是谁在逼我,哪怕是我阿爷威胁要打断我的腿,我也是不会心甘情愿去做那些苦力的。就更不用提,还要每天读书写字了,这简直就是要了我的半条命!” “答得不错,几乎满分。”萧珪呵呵一笑,从旁边拿来薛嵩的那个钱包,扔到了他身前的桌几上,说道:“拿去,分文未动。” 薛嵩嘿嘿一笑,“当真借给我了?” “我说的是,拿去。”萧珪说道:“这本就是你的东西,在我这里暂时寄存了几天而已。现在物归原主。” “好极、好极!”薛嵩哈哈的大笑起来,“原本我还以为萧先生真的是……” 萧珪淡然道:“是一个要钱不要脸的财迷,对吗?” “哈哈哈!”薛嵩大笑,笑得十分畅快。 “傻笑。”萧珪摇了摇头,说道,“既然你都已经把我当作了朋友,那我也就勉为其难,交下你这个朋友好了。” “勉为其难?”薛嵩一愣。 萧珪一本正经的点头,“没错,就是勉为其难。” 薛嵩仿佛有点忿忿,“为什么?” 萧珪笑道:“因为,你认识的字实在太少了。” 薛嵩顿时睁大了眼睛,既尴尬又气恼的叫道:“你等着!你等着!我发誓!迟早一天,我会比你认的字还要更多!” 萧珪呵呵直笑,“我热切期待。” 傍晚时分,萧珪与薛嵩都吃过了夕时,稍稍的收拾了一下行装,这便各自骑上了一匹马,离开了轩辕里。 朝小赫连的赌场,行去。 薛嵩像是一只离开了樊笼的鸟儿,一路上大呼小叫,兴奋不已。 萧珪很鄙视的嘲笑他,像个小孩子一样。 “萧先生,你不懂。我这是高兴。”薛嵩一个劲的傻笑。 “去赌个小钱,值得让你高兴成这个样子吗?”萧珪笑问道。 “跟赌钱没关系。”薛嵩笑道,“真正让我高兴的是,我交到了萧先生这个朋友!” 萧珪呵呵一笑,“难道你以前没交过朋友吗?” “有过。”薛嵩挺认真的说道,“但我阿爷和阿娘都说,那都是一些狐朋狗友,或者是酒肉朋友。” 萧珪笑了,“那我呢?” “我说不清。”薛嵩咧嘴一笑,说道:“但我敢肯定,我阿爷会乐意让我,交下萧先生这样的朋友!” “令尊,一代名将薛将军。”萧珪点了点头,“有空,我倒是想去拜会一下他老人家。” “随时可以!”薛嵩笑道,“我保证,我们薛家上下全都欢迎萧先生,前去作客!” 第82章 《定风波》的风波 夜幕降临,天地苍茫一色。 废弃的采石厂附近,却是灯笼高悬火把林立,显得十分的热闹。 萧珪和薛嵩骑马赶到时,小赫连亲自在大门口等着他们。 萧珪下了马,走上去笑道:“我萧某人的面子实在是太大了。居然劳动小赫连,亲自来迎。” “理所当然。”小赫连迎了上来,抱着拳笑着打招呼。见到了眼生的薛嵩,他又问请这是何人? 薛嵩兴冲冲的自报家门,“在下薛嵩,乃是萧先生的拜把子兄弟。” 萧珪用奇怪的眼神斜睨着他,心想我什么时候跟你拜过把子了? 小赫连特别的热情,连忙对薛嵩叉手拜下,“既是萧先生的兄弟,便也是我小赫连的兄弟。幸会,幸会,在下有礼了!” “客气,客气!”薛嵩哈哈的笑,“赫连东家真是太热情了!” 小赫连呵呵的直笑,“宴席已备,美人久待。两位,请!” “还有美人?”薛嵩眼睛一亮,哈哈的笑道,“赫连东家,我想请问一句件事情。” “薛兄请讲。” “幻姬,是你这里的人吗?” 小赫连看了看萧珪,笑呵呵的点头。 “太好了!”薛嵩笑道,“劳烦赫连东家,给我也安排一个,类似幻姬的姑娘!” 小赫连好奇的笑道,“怎样类似?” 薛嵩双手往自己胸前一捂,笑道:“这里像就行了!” 萧珪乐得大笑,“这就是个憨货!” 小赫连也是大笑,“没问题,没问题,包在我的身上!——二位,快请!” 三人进了山寨大门,朝内里走去。 萧珪问道:“小赫连,你还没有告诉我,究竟是哪位贵客来了?” “你猜呢?”小赫连故意卖关子。 萧珪笑了笑,“你我一同认识的贵客,好像也就只有两位。莫非是,杨二来了?” 小赫连呵呵一笑,“你刚好猜错了!” “是薛六来了?”萧珪感觉有点奇怪。 “没错,就是他。”小赫连笑道,“他指名道姓要见你,还叮嘱我说,叫我先不要告诉你,是他来了。” 这时,薛嵩好奇的道:“薛六?贵客?……他真实姓名叫什么?” 他这一说,萧珪倒是想起来了,便问道:“莫非你能认识?” “这世上姓薛的贵人,不说全部,我至少认得大半。”薛嵩有点傲骄的说道,“萧先生你莫要忘了,我家虽是将门之家,但也是天下名门河东薛氏的一枝族人。我河东薛氏一族打从汉朝时起,就世代簪缨、将相辈出。到了现如今,天下但凡是姓薛的贵人,不说全部至少有九成以上,是出自于河东薛氏大族!” 小赫连微微一惊,连忙叉手拜道:“原来薛嵩兄弟,还是河东薛氏的名门公子?……在下失敬,失敬!” “朋友之间,少来这套!”薛嵩笑哈哈的摆手,“尤其咱们又不是那些舞文弄墨的,酸腐之人!” 萧珪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斜瞟着薛嵩。 “哈哈,抱歉、抱歉!”薛嵩连忙对着萧珪叉手拜道,“我倒是忘了,这里还有一位文武双全的教书先生呢!” 小赫连乐得呵呵直笑。 萧珪笑着摇了摇头,算了, 这家伙就是这么一个傻兮兮的性子! 三人走进了石室里,薛嵩又是颇感新奇的叫了起来,“这个赌场开得妙!赫连兄,你真是太有想法了!” 小赫连被逗得哈哈直笑,“薛嵩兄弟若是喜欢,不妨常来!” “好啊,好啊!”薛嵩连连点头,“我肯定会经常来,说不定还会一住就是半个月!” “欢迎!”小赫连大笑不已,“在下,欢迎之至!” 一边说笑着,三人一边走到了小赫连私人专属的石室里。 薛六正由一位漂亮的美姬,陪在那里饮酒。小赫连先进去,一摆手,那位陪酒的美姬很识趣的先退了出去。 薛嵩紧跟着走了进去,当即就拍手笑道:“六兄,真是的你!” 薛六闻言扭头一看,微微一惊,“薛尹?你怎么来了?” 萧珪也走了进去,笑道:“看来二位,当真认识啊!” “萧先生!”薛六看到萧珪呵呵一笑,“你总算是来了!” 薛嵩连忙走过去掩上了门,回来笑道:“我说六兄,你居然敢跟跑到这里来风流快活,就不怕公主揍你吗?” “胡说什么!”薛六冲他一瞪眼,“倒是你,整天到处乱跑胡作非为。早晚被你爹打断两条腿!” “哈哈,咱们兄弟俩,谁也别说谁!”薛嵩笑道,“再说了,我都已经行过冠礼了。我爹亲口说的,以后我就是男人大丈夫了,不会再把我视作孩童一般。动不动就挨揍,这种事情不会再有啦!” “行过冠礼了?”薛六眨着眼睛笑了一笑,“令尊薛将军,赐你表字若何?” “单字,嵩。”薛嵩笑道,“对了,以后我都会以字行于世。六兄叫我薛嵩就好。” 薛六点头笑了一笑,“山大而高曰嵩。看来令尊薛将军,是希望你以后能够顶天立地,令世人敬仰。” 薛嵩愣愣的眨着眼睛,嘟哝道:“可能是,可能是……” 他兄弟俩对谈的时候,萧珪与小赫连都安静的站在一旁,未插一言。 薛六看了看他二人,说道:“二位见谅,其实薛某并非是有意隐瞒身份。实则是……”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薛兄不必解释,我等理解。再说了,来到此间的都是一同玩乐的朋友。身份,并无太大用处。” “萧先生,说得好。”薛六呵呵直笑。 薛嵩说道:“六兄,原来他们都还不知道,你是当朝驸马?” 薛六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哈哈!”薛嵩大笑,“反正都已说开了,不如六兄就坦荡一些,自报家门!”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薛六淡然一笑,说道,“在下出身于河东薛氏,单名一个锈字。家妻乃是……当今圣人之女,唐昌公主殿下。” 小赫连惶然一惊,连忙叉手拜下,“不知阁下乃是当朝驸马……在下多有怠慢,恕罪,恕罪!” “赫连东家切勿如此。”薛锈连忙道,“还是萧先生说得好,来了此间,大家都是一同玩乐的朋友,不必介于身份之差。” 萧珪微笑的点头,“薛驸马好雅量,好气度。” “你们聊完了没有?赶了一路,我都饿了。”薛嵩摸了摸肚子,“酒呢?肉呢?美女呢?” 萧珪和薛锈都笑了。 小赫连则是连忙说道:“是我怠慢了。三位,快这边请!” 于是四人都来到了隔壁的石室里,这里早已备好宴席,并有多名漂亮女子等待伺候。 萧珪刚一出现,立刻就被人挽住了胳膊。 不是别人,就是幻姬。 “你可算来了,等得奴家好苦哟!”幻姬把他的胳膊肘儿抱得紧紧的。 薛嵩顿时就酸了,连忙叫道:“我要两个!给我来两个像幻姬这样的!” 众人都哈哈大笑,还真有两名女子凑到了薛嵩面前 薛嵩美滋滋的将她二人左右抱住,乖乖的不再叫嚷,入席坐下了。 于是丝竹飘扬,歌舞兴起。小赫连作东劝酒,四人推杯换盏的饮宴。 酒过三巡之后,小赫连问道:“不知诸位,今日想玩什么?” “我都行!”薛嵩第一个回道,“世间但凡是跟赌钱有关的东西,就没有我不精通的。一切奉陪!” 萧珪只是笑而不语。 薛锈将酒杯放下,淡然一笑,说道:“抱歉,我今天其实不是来赌钱的。” 众人都略感新奇。薛嵩道:“那六兄所为何来?” 薛锈看向萧珪,说道:“我来找萧先生,谈一些事情。谈完,我就得走。” 薛嵩眨了眨眼睛,说道:“那你们谈你们的,我可要去好好的赌几把。” 小赫连连忙道:“既然如此,薛嵩兄弟,我们先行回避?” “好啊!”薛嵩笑道,“反正我也吃饱喝足了,手痒得紧,只想赶紧去赌几把!” 薛锈微笑点头,以示许可。 于是,小赫连与薛嵩都离席而去。那些歌儿舞女包括幻姬这些侍酒姬,都先退下回避了。 四下再无旁人。 萧珪倒了一杯杯来敬薛锈,问道:“不知薛驸马,有何见教?” 薛锈端起举杯来饮了这一杯,然后道:“其实我是受人所托,专来找萧先生,打听一件事情的。” 萧珪心想,能让驸马跑腿来打听事情的,那人身份肯定不简单。 于是道:“不知是何事?” 薛锈微然一笑,端着酒吟诵了起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吟。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萧珪不由得呵呵一笑,原来他是冲着《定风波》而来! 薛锈也是笑了,“看来,我已经有答案了。” 萧珪稍一皱眉,“薛驸马都还没有说出,为何而来。怎么就,已经有了答案了?” “萧先生刚才的笑声和表情已经告诉我,你对这首《定风波》新词一点都不陌生。”薛锈笑道,“如此,我便就已经有了答案。” 萧珪有点好奇,问道:“虽然薛驸马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但是在下仍想多问一句,薛驸马究竟是来打听什么事情的?不知薛驸马,可否告知?” 薛锈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表情更是玩味,说道:“你,当真想要知道吗?” 第83章 想做驸马吗? 薛锈的话,让萧珪的心里更加多了一个警醒。 那一首《定风波》的新词,当时萧珪就是随手一玩。 薛锈可是驸马,能让他亲自跑来打听消息,这件事情就不是小事了。 看来,《定风波》应该是在京城或者皇室,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思忖片刻之后,萧珪还是觉得,无论这场风波是好事还是坏事,自己都有必要弄清它的来龙去脉。 于是他斟了一杯酒来敬薛锈,说道:“还请薛驸马,不吝赐教。” 薛锈的反应倒是淡定,他饮下了这一杯酒,微笑道:“其实,倒是不是特别要紧的大事。一言以蔽之,这只是一些私事。既然是私事,就不好派谴下人出来打听。所以,薛某只好亲自来了。” 萧珪点了点头,微笑道:“还请薛驸马详解?” “是这样的。”薛锈说道,“那一日,杨洄……嗯,也就是上次与我同来的那个杨二,向咸宜公主进献了这一首《定风波》的新词。咸宜公主非常的喜欢,回到宫里便找来梨园的乐师,为它谱曲。咸宜公主亲自学了这首新词与曲子,想要亲自去给圣人献唱。但她又怕自己唱得不好,于是就请来了几位自家的亲姐妹,让她们听一听,先行鉴赏一番。其中一位,便是家妻唐昌公主。” 萧珪点了点头,原来杨洄钦幕的那位美女,是咸宜公主! 薛锈继续道:“家妻听了之后,觉是异常美妙。尤其对那一首新词赞不绝口,但问咸宜公主,新词是何人所作?咸宜公主答说,乃是杨洄。萧先生,你猜家妻作何反应?” 萧珪笑着摇了摇头,“在下猜不到。” 薛锈呵呵一笑,说道:“也怨家妻,心直口快。她对咸宜公主说,杨洄与我是朋友,两人时常厮混在一起。若论喝酒赌钱他二人皆是一把好手,但要写诗填词,杨洄断然没有这样的才情。尤其是这首《定风波》新词,写得尤其飘逸洒脱,宠辱不惊。俨然已是达到了‘万法惟心所现’的人生大境界。这断然不是杨洄,所能有的格局。” 萧珪点头微笑,心想唐昌公主还真是颇有文学素养,眼睛也是够毒啊! “原本,咸宜公主请来她的几位姐妹,除了要鉴赏新曲,也是有意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爱郎杨洄,有这般出众的才华。不料家妻的那一番论调,也得到了其他几位公主的认同。这让咸宜公主很没有面子,几乎下不来台。”薛锈苦笑了一声,叹道,“哎,原本一场好好的家人宴饮,结果闹得几位公主全都不欢而散。” 萧珪眨了眨眼睛,“然后呢?” 薛锈说道:“家妻回来之后与我说起此事,我便说她不该如此心直口快,伤了姐妹和气。家妻却说,暂时伤到一点姐妹和气,日后尚可弥补。万一让皇妹咸宜公主被心术不正的男人骗了婚,那才是悔恨终身的大事。” 心术不正? 萧珪注意到了这个关键词。他因此心想,看来杨洄的人品和名声,并不是太好。 “哎,萧先生,你也听到了,家妻是如何评价我朋友的。”薛锈无可奈何的苦笑道,“其实,她一直比较反感我与杨洄交友。我也不知为何,她就是不喜欢杨洄这个人。” 萧珪笑了一笑不予置评,只是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家妻倒也意识到,她可能得罪了咸宜公主。”薛锈说道,“于是她又去找到咸宜公主,私下向她赔礼认错。姐妹二人向来感情还算不错,于是便又和好如初了。按理说,这件事情便也就过去了。但是,咸宜公主却有些一耿耿于怀。为了化解咸宜公主的这个心结,家妻就叫我,务必打听到杨洄的这一首《定风波》新词,是从何得来。” 萧珪眨了眨眼睛,“这有必要吗?” “我也是觉得,没有必要。”薛锈说道,“但是萧先生你也该是知道,女人心海底针,谁知道她们想的一些什么呢?”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有道理。女人的想法,有时候确实比较奇怪,不是我们这些男子所能轻易领会。” “是啊!”薛锈无奈的笑道,“我估计是,原本咸宜公主因为这一首《定风波》的新词,对杨洄增添了许多好感。但是经由家妻如此一闹让咸宜公主颇失了颜面,于是反倒责怪杨洄花钱买诗欺骗于她,对杨洄反生厌恶之心。同时,也就都对这首新词有了更多的好奇之心,迫切想要知道它真正的作者,是谁?”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既然薛驸马与杨洄是朋友,二位公主也就很自然想到了,让薛驸马来负责打听这件事情。” “对,我也觉得,就是这样!”薛锈笑道,“这可把我给弄苦了。杨洄可是我的朋友,我若当真是去打听了,那就是拆他的台,对朋友不义。我若是不打听……哎,光是一位公主就够难缠的了。现在,偏还有了两位!” 萧珪笑道:“薛驸马既不能对不起朋友,也不能敷衍了两位公主。于是我也很好奇,薛驸马打算怎么做?” “打听,那是肯定要打听的。”薛锈说道,“但是打听得来的答案,将要如何回报,这可就值得商榷了。” “有道理。”萧珪点头微笑,说道,“不知道薛驸马,打算如何回报?” 薛锈神秘的一笑,说道:“这,就要看你的态度了。” “我?”萧珪笑了,“这与我,有何相干?” “呵呵!”薛锈笑了一笑,说道:“事到如今,萧先生也不必再隐藏。你且不要管我是如何打听到的,总之我已经知道了,那首《定风波》的新词,就是你所作。是杨洄花钱,从你手上买走的。与之一同被买下的,还有两位洛阳的清倌人。”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是杨锜告诉你的?” “我说了,这件事情你不必管,更不必细问。你知道一个结果,就可以了。”薛锈笑了一笑,说道,“现在的关键问题就是,你肯不肯当着公主的面去承认,这首《定风波》的新词,是你所作?” 萧珪淡然一笑,回答得十分肯定,“《定风波》不是我写的。我无法去承认。” 薛锈微微一皱眉,“那是谁写的?” “一位姓苏的,隐逸高士。”萧珪道,“我答应过他,不说出他的名讳。” 薛锈皱了皱眉,狐疑的看着萧珪,说道:“萧先生,何不慎重考虑一下,再作出回答?” “事实就是如此,不用考虑。”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其实,我从未想过卖诗。但是杨洄一再坚持,还说这首诗能够促成他的姻缘。无奈之下,我才答应分文不收,拱手相送。但是杨洄非要塞给我,我也是无奈。” “原来如此。”薛锈点了点头,“萧先生果然是个实诚之人。实不相瞒,刚刚你说的这些事情,我早就已经打听清楚了。确实是杨洄找你,强买的这首新词。” 萧珪呵呵一笑,点了点头,“薛驸马真是个明白人。” “我是不是明白人,这不重要。”薛锈道,“现在关键的问题就在于,那两位公主迫切想要知道,新词是何人所作?” 萧珪道:“驸马就如实回答,是一位姓苏的隐士所作,不可以么?” 薛锈苦笑了一声,“你觉得,那两位内心纠结无比的公主,会相信这样草率的答案吗?” 萧珪愕然的眨了眨眼睛,薛锈这话真有道理啊! 女人一但纠结起来,那真是没得解。无论是真理还是事实,都无法将她们说服!……她们只会信服,她们内心早已设定好的道理! “所以我就在想……”薛锈微然一笑,说道,“不如萧先生跟我去一趟洛阳,面见二位公主。当着她二人的面,承认这首新词是你所作。” “不行。”萧珪回答得斩钉截铁,“首先,这首新词原本就不是我所作,我不能冒领。再者,万一二位公主要我当场再作一首,我却词穷写不出来,那罪过可就更大了。” 薛锈呵呵一笑,说道:“萧先生,不妨听我把话讲完,再作定夺。” 萧珪点点头,“好,有请薛驸马赐教。” 薛锈说道:“原本杨洄主动献上《定风波》,就是想要博得咸宜公主之欢心,他想要做驸马。但是现在看来,他此举已是适得其反,咸宜公主对他已生厌恶之心。他的驸马之梦,多半是要醒了。”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么说,原本我想要成人之美,现在反倒是害了他?” “你是一番好意,这可不能怪你。”薛锈叹息了一声,说道:“要怪就怪家妻多嘴多舌,坏了人家的好事。” 萧珪点了点头,“那依薛驸马之高见,现在如何是好?” 薛锈神秘一笑,认真的看着萧珪,说道:“萧先生,无论是家世出身还是人品才华,都胜过杨洄不少。你有没有想过……当驸马?” 当驸马?! 萧珪立刻答得是斩钉截铁,“没有。” “那么现在,萧先生可以考虑一下这件事情了。”薛锈说道,“机会难得,我可以带你去洛阳,面见咸宜公主。我至少有五成以上的把握,咸宜公主会对你心生好感,另眼相待。” “不了。”萧珪仍是答得斩钉截铁,说道,“我是不会去见咸宜公主的。” “为什么?”薛锈问道。 萧珪说道:“首先,《定风波》并非是我所作,我不能弄虚假的前去冒领。倘若事情败露,我与杨洄有何区别?” “有道理。”薛锈点了点头,“那么,其次呢?” “其次……”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生性散漫,无心功名。只想寄情于东篱南山,并不向往簪缨荣华,封妻荫子。所以,我是不会去洛阳的。” “原来如此。”薛锈点了点头,笑道,“听萧先生如此一讲,我反倒越发认定,那首《定风波》新词就是萧先生本人所作。为何萧先生,就是不肯承认呢?” 萧珪都苦笑了起来,“当真不是萧某所作。” “好,萧先生不必苦苦重申,我信你就是了。”薛锈叹息了一声,面露难色的摇摇头,“这可便难倒我了。我该要如何回话,方能令得二位公主满意呢?”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薛驸马若不介意,我愿进献一法。” “哦?”薛锈好奇的道:“愿闻萧先生高见。” “谈不上是什么高见。”萧珪笑道:“原本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二位公主一时解不开心结,不如就用时间,将它慢慢的淡化而去。所以我劝薛驸马,不妨用上一个‘拖’字诀。只说一直没能查真相,想必,二位公主也不会把薛驸马,怎么样?” “呵呵!”薛锈笑了,“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好,回去我就这样,试它一试!” 第84章 除非是我疯了 酒足饭饱,谈话结束,薛锈这便告辞要走。 萧珪挽留他,说道:“薛驸马来都来了,何不一起玩上几把再走?再说了,乡野之间夜路难行,现在也不是赶路的好时机。” “萧先生有所不知,我何尝不想痛痛快快的玩上一夜?”薛锈有点无奈的说道:“实则是,我此次是携带一家老小去往嵩山,游玩踏青。现在,他们都在登封县的驿馆等我。家妻惦记着《定风波》一事,特许我一日时间,专程来到伊阳县问些消息。天明时分,我便须得赶回去。” “既然如此……”萧珪笑了一笑,“那我就不好再强留薛驸马了。” “哎……”薛锈轻轻叹息了一声,小声的苦笑道,“驸马,不好当啊!” 萧珪会心一笑,点了点头。 驸马,说白了就是皇族倒插门的女婿。虽然名为皇亲国戚,但也就是表面光鲜,日子并不好过。尤其是大唐的驸马,那是历史公认的极不好当。 遇到公主贤惠知礼,驸马还能活得稍有一点尊严。但是大唐的公主普遍的泼辣凶悍,有的还放荡不羁根本不把世俗礼法放在眼里。还有的胆大包天、野心勃勃敢于挑战世间一切规则,一不留神就会招来举家灭门之祸。这样的驸马非但日子不好过,甚至还要沦为世人的笑柄,更有甚者身死家灭、遗臭于历史。 虽然不是所有的大唐公主都很差劲,但她们很大概率的德行不佳、名声不好,这也是萧珪对“当驸马”一点都不感兴趣的,一个重要原因。 再说了,自己有手有脚不愁吃穿,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相当滋润,干嘛要作贱自己,去皇族倒插门,做一个表面光鲜却连尊严都没有保障的,花瓶软饭男呢? 在萧珪看来,当驸马还不如当初就应承了王家的入赘之约,去娶帅灵韵呢! 小赫连与薛嵩听说薛锈现在就要走,也都一同前来挽留。 薛锈本人也确实是想留下来好生玩一夜,但无奈他真是患有“皇家牌”妻管严,只好勉力推辞,坚持离开。 小赫连只好安排派手下护送,薛锈大约是不想与江湖草莽走得太近,于是仍旧推辞。 萧珪隐约猜到了他的心思,便说,乡间夜路太过难行,独自一人恐不安全,就让我来送薛驸马一程。 薛锈这下果然答应了,便与萧珪一人提了一个灯笼,离开了赌坊。 薛嵩和小赫连也送到了山寨门口,见他二人走远,都是会心一笑。 “赫连兄,你猜他二人偷偷的谈论了一些什么事情呢?”薛嵩问道。 “在下怎会知道?”小赫连摇了摇头,说道,“我感觉,他们两个就像是同一路人。在下与薛嵩兄弟,则是另一路人。” “哈哈,我也正有此感!”薛嵩在小赫连的胳膊上捶了一拳,说道,“说来我真是感激萧先生,让我结识了赫连兄!——薛某与赫连兄,真是相逢恨晚哪!” “哪里,哪里!”小赫连连忙说道,“薛嵩兄弟出身高贵,乃是将门虎子。在下一介草莽……” “赫连兄,你若再说这样的话,薛某可就不高兴了!”薛嵩把脸一板,说道,“什么门第、什么血统,那管个屁用?要说交朋友,意气相投才是正理!” “言之有理!”小赫连哈哈的大笑,一手揽到薛嵩的肩膀上,笑道,“安排给你的那两个姑娘怎样?倘若不喜,还有许多可供你挑选。” “她们很好,至少暂时不用换。”薛嵩嘿嘿直笑,“正好萧先生走了,我现在就去和她们快活一番,然后再去赌个痛快!” 小赫连呵呵直笑,“怎么,难道萧先生在这里,你还会束手束脚?“ “这个嘛……怎么说呢?”薛嵩笑道,“虽然我与萧先生兄弟相称,但他在我心里的感觉,更像是一位严厉的师长。我不知不觉,就会在他面前有所收敛。” 小赫连颇感惊奇,“萧先生,会是一位严厉的师长?我怎么从未有过如此之感?” “这可能就是,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薛嵩哈哈的笑,说道,“快别耽误时间了,趁他还没回来,我得赶紧先去快活一番!” 萧珪与薛锈走出了一段路,便遇到一段比较窄小崎岖的林荫小道,地面有些坑洼,于是二人都下了马来,打着灯笼牵马步行。 萧珪便问道:“薛驸马出门,怎么也没带几个随从?” “还是不带为好。”薛锈轻叹了一声,说道,“虽然从名义上来讲,我是一家之主。但是家里的仆人奴婢,显然更听公主的话。我若带了仆人一同出门,就连找个姑娘陪我饮了几杯酒,回家都有可能会招来麻烦。你说,我带仆人作甚?” 萧珪呵呵的笑,“有道理。” “萧先生,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薛锈说道,“虽是避居山野,但是日子过得轻松又自在。吃喝玩乐随心随意,游山玩水无拘无束。哪像我,想要独自出门一趟,都是困难无比啊!” 萧珪笑道:“我一介山野村夫,也就只有自由自在这么一个好处了。” “追求自由自在,便是你不想当驸马也不想当官的原因,对吗?”薛锈问道。 萧珪点了点头,“可以说是。” 这时,薛锈突然停住了脚步。 萧珪略微一怔,“薛驸马,怎么了?” 薛锈说道:“萧先生,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于你。” “不敢言教。”萧珪道,“但有何事,薛驸马不妨直言。” 薛锈问道:“萧先生,是不是早已有了意中之人?” 萧珪果断点头,“没错,是有。” 薛锈淡然一笑,“我可不可以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萧珪呵呵的一笑,“这重要吗?” “不重要。”薛锈说道,“萧先生,可以不说。”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她是一位很普通的民女。” “普通的民女?”薛锈皱了皱眉,说道,“萧先生可是出身于兰陵萧氏的名门公子,哪能迎娶一位普通的民女为妻呢?”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我与她,离谈婚论嫁还早。” 薛锈点了点头,说道:“萧先生,请不要责怪薛某多管闲事。我只是想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诫于你,娶妻,还是需得门当户对。否则,只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萧珪微然一笑,叉手拜了一礼,“多谢薛驸马。” “不必如此多礼。”薛锈微笑道,“我与萧先生虽是相识于赌桌,但一见如故。在我心中,已然把萧先生当作了朋友。朋友之间,大可不必如此见外。” 萧珪微然一笑,沉默思忖了片刻,说道:“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薛驸马。” “萧先生请讲。”薛锈道。 萧珪说道:“我想请问,杨洄现在所追求的那一位咸宜公主,是否是,武惠妃的亲生女儿?” 薛锈点头,“没错。不知萧先生,问这个作甚?” “我只是出于好奇,随口一问。”萧珪说道,“世所共知,武惠妃深受当今圣人之爱宠。她的亲生女儿,必然身价百倍。难怪杨洄会竭尽所有,不惜一切的去追求咸宜公主。” 薛锈呵呵一笑,“看来萧先生身在山野,对朝中之事却了如指掌?” “不,我只是道听途说,偶有耳闻。”萧珪笑道,“薛驸马应该知道,民间百姓,历来就对皇家之事颇感兴趣。茶余饭后津津乐道,这是常事。” 这个话题,仿佛是勾起了薛锈莫大的兴趣。他都停步不走了,挺认真的问道:“既然都已经谈到了武惠妃和她的亲生女儿咸宜公主,那我倒是想要请问萧先生。假如皇家选中你做咸宜公主的驸马,圣人下旨赐婚。你当怎样?” “不会!”萧珪哈哈的大笑,“我一介山野村夫,圣人怎会主动下旨,招我为婿?” 薛锈微然一笑,“我说了,是假如。” “抱歉,薛驸马。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萧珪笑道,“因为不管我怎么回答,都会有失妥当。” 薛锈也是呵呵一笑,点了点头说道:“言之有理。那我们还是不要谈论这个话题了——走,继续向前走。” “好的。” 过了一阵,二人已经走过了这一段崎岖的小道,便离官道不远了。 薛锈说道:“萧先生,剩下的路好走了。我快马加鞭只需一个时辰,便能赶到登封县的馆驿。你就送到这里!” “好。”萧珪拱手一拜,“薛驸马多多保重。” 薛锈翻身骑上了马,还了一礼,说道:“萧先生若是去了洛阳,记得一定要约我出来。你我二人呼朋唤友泛舟于洛水,丝竹歌舞小酌几杯,倒也不乏快意。” “洛水风光,确实不错。”萧珪微笑点头,“我若去了洛阳,一定会去叨扰薛驸马。” “那就这么说定了。”薛锈叉手一拜,“今日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薛锈骑着马走了。 萧珪微自一笑,摇了摇头。 现在细细回想起来,薛锈此行的来意,似乎不止是为了打听那一首《定风波》的真正作者。 他仿佛,是为说媒而来探个口风的! 虽然他是一番好意,但是…… “娶公主?” 萧珪呵呵一笑,自言自语道,“那除非是我疯了!” 第85章 滚滚财运挡不住 送别了薛锈之后,萧珪不急不忙的回到了小赫连那里。 此刻已经过了子时,许多赌客玩到了疲累,都去休息了,因此赌场里安静了不少。 萧珪刚一走进石室,旁边就闪出了一群的姑娘,像是成功打了个伏击一样,迅速就将萧珪包围了起来。她们叽叽喳喳的喊道—— “萧先生,你总算是回来了!” “你若再不来,幻姬都要变成望夫石啦!” “快来,快来,跟我们说说你是如何窃取了幻姬的芳心?” “还有还有,美人仙气大吉大利,究竟是怎么玩的?为何我们试了多次,却又不灵了呢?” 七嘴八舌太多的问题,萧珪都不知道回答哪个好。就这样被一群女子给簇拥着,形同绑架的拉进了她们休息的那一间石室里。 幻姬果然在里面,见到萧珪就妩媚发笑,目送秋波。 那些女子都很大方,很玩得开。将萧珪绑进来之后,她们就一个劲的嚷道:“今天就让你二人,在此圆房!” “嘻嘻,我等姐妹,皆要从旁观礼!” 萧珪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初哥,听她们这么说,便笑道:“观礼可以,每人都要买票!” “哈哈!”那些姑娘们大笑,“好,我们买票!你们两个快点开始!” 幻姬有点受不了了,连忙过来轰人,将萧珪从那一群魔爪当中解救了出来,骂道:“你们羞也不羞?” “郎情妾意,这有什么好害臊的!”那些女子仍是打趣道,“幻姬你不是早就说过了吗,等到萧郎下次再来,定要将他吃了!” “我哪有说过?”幻姬红了脸,骂咧道:“你们这些不知羞的女人,全都给我闭嘴,出去!” 女子们嘻嘻哈哈的往外走,“好,我们出去,我们躲在门外,偷偷的观礼!” “滚,全都滚!”幻姬像哄赶鸡鸭一样的,将她们全都轰了出去,然后关上了门,长吁了一口气。 萧珪呵呵的笑道:“你将这门一关上,你我二人没有圆房的,那都是已经圆过了。” “怎么,你怕吗?”幻姬妩媚一笑,坐到了萧珪的身边,软软的伏在了他怀里,撒娇的柔声道:“萧郎,我是不是令你很讨厌?” “不讨厌。”萧珪微笑道,“但我也不瞒你,我心里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 “我知道。”幻姬说道,“就是那天在音律行,遇到的那位牵着奴奴的漂亮女子吗?” “对。”萧珪说道,“最先出现的那个,凶巴巴拦在我们中间的女子叫清尘,是她的婢女。” “难怪呀……”幻姬面带微笑,说道:“那位女子的确很不错。我和我的朋友见了她,都有点自惭形秽之感。” “不必妄自菲薄,你有你的优点。”萧珪说道,“只不过我的心里一旦有了人,就很难再真正容下,另一个人。” 幻姬躺在萧珪怀里,伸出来手轻轻的抚摸他的脸庞,柔声道:“其实我知道,我只是一个低贱的风尘女子,我并没有想过要与谁来争风吃醋,或是攀比高低。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我愿意把我自己交给你。你相信么,萧郎?” 萧珪微然一笑,“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我不知道。”幻姬柔声道,“喜欢就是喜欢。不需要理由。” 萧珪朝门口瞟了一眼,说道:“她们真的全都躲在门口偷听。” “管她们作甚?”幻姬将萧珪的腰抱得更紧了一些,往他怀里又挪近了几分,整个人都像是坐在了他的身上,并在他耳边低语道,“萧郎,你要了我?” “我可不想,在这里给别人看的活春宫。”萧珪笑道,“尤其是,小赫连和薛嵩这两个损友都在。让他们知道了,会笑话我一辈子的。” “不,我的意思是……”幻姬在萧珪耳边,小声道,“让我来做你的小奴婢,日日伺候于你?” “这恐怕不行。至少,暂时不行。”萧珪说道。 幻姬微微一怔,坐得稍直了一些,看着萧珪,问道:“为什么?” 萧珪说道:“在我成亲之前,我是不会先行纳妾的。成亲之后,我若纳妾也必然是得到了我妻子的允许。” “有必要这样吗?”幻姬说道,“我看到许多的男子,家里的姬妾都给他们生下好几个孩子了,也仍是未有迎娶正妻。他们对外仍是宣称,自己未婚呢!”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萧珪说道,“在我看来,妻子就是我人生的另一半。我不会轻易娶妻。但若娶了,必会对她予以最大的尊重。” “萧郎,你真是一个好男人!”幻姬撇了撇嘴,面露一丝遗憾之色,“可惜我出身微贱又沦落风尘,没有资格做你的妻子。将来谁要是嫁给了你,定能享受一世的福气。” 这时,门外传来小赫连的声音,“尔等都围在那里作甚?” 那些女子们见了赫连东家,就如同老鼠见了猫,匆忙散开。 萧珪轻轻的拍了拍幻姬的脸,“你们东家来了。” 幻姬有点依依不舍的从萧珪怀里站起了身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说道:“萧郎,我想要知道。改天你若是已经娶了妻,你还愿意收留于我么?” 萧珪微然一笑,“我说了,如果我妻子答应,就没有问题。” “真的吗?” “真的。” 幻姬面露喜色,“谢谢你,萧郎!” “这有什么可谢的?”萧珪笑道。 “你不知道。”幻姬轻叹了一声,说道,“似我们这般风尘女子,年轻的时候尚且有人追捧。等到人老珠黄,便就变得一文不值。若能早早嫁给一位良善之人充为妾室,就已是我们今生最好的归宿。” 萧珪一听,这话有道理。就像是白居易在他的传世名篇《琵琶行》里讲的那样,“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这时,小赫连在门外说道:“幻姬,你说完了没有?” “说完了。”幻姬连忙上前开门,并深深施礼,“大东家恕罪……” 小赫连笑呵呵的道:“你现在已经是萧先生的女人了,我可不敢降罪于你。” 萧珪笑道:“胡说什么?” 小赫连走了进去,依旧掩上门,说道:“幻姬,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了。打从今日起,你去钱柜那边帮忙清点算筹钱财便是,不用再去侍酒了。每月薪钱,我必不亏你。” 幻姬闻言大喜,连忙款身下拜,“多谢大东家!” “不必谢我,谢萧先生!”小赫连笑呵呵的说道,“打从今日起,我就把你当作是,萧先生养在我这里的一位外宅来对待了。” 幻姬连忙再拜,“多谢萧先生,多谢大东家!”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赫连兄,你掏钱替我养外宅,你不觉得亏得慌吗?” “不亏!”小赫连哈哈的笑,说道,“自从结识了萧先生,我好运连连,挡都挡不住!” “此话怎讲?”萧珪问道。 小赫连坐了下来,示意幻姬也坐到了萧珪身边伺候,然后说道:“萧先生有所不知,其实在你过来之前,我与薛驸马先就谈了一阵。薛驸马力邀于我,到洛阳也去开一家地下赌场。他愿意在那边,给我提供诸多方便。” 萧珪的眼睛一亮,“那你答应他了吗?” “我说,我要先问一下萧先生的意见。”小赫连答道。 萧珪呵呵一笑,“这种事情,你问我作甚?” “当然要问。”小赫连说道,“想在洛阳那样的地方开一家地下赌场,生意自然会好过此间百倍。但是,难度也将大了百倍不止。如果没有强硬的后台,绝对寸步难行。难得薛驸马愿意在背后为我撑腰,但是在下毕竟只是一介江湖草莽,并不方便与薛驸马那样的贵人,接触太多。所以很多时候,少不得还要萧先生居中,穿针引线。” “原来如此。赫连兄,果然虑事周全。”萧珪点头笑了一笑,说道,“既然这是一条难得的财路,赫连兄不妨慎重考虑,小心行事。倘若真有用得着萧某的地方,萧某义不容辞。” “太好了,我等的就是萧先生这句话!”小赫连大喜,说道,“再者,有萧先生这样的顶尖高手坐镇,我也就不用害怕再有旁人来砸我的场子了,哈哈!” “山外有山,你太瞧得起我了。”萧珪笑道,“再说了,我肯定不会经常逗留在你的赌场里。” “这我当然知道。”小赫连点头,说道,“萧先生,过两日我就先去洛阳看一看情况。倘若可行,我就真打算在洛阳也开一家店子。今日把话在此说透,到时候倘若是能赚到钱,薛驸马占四成,我占三成。还有余下三成,全都算作是萧先生你的!” 萧珪连忙说道:“这怎么行……” 小赫连一挥手打断了萧珪的话,斩钉截铁的说道:“萧先生不必推辞。此事,就此说定了!”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这莫非就像是赫连兄所言,滚滚财运来,挡也挡不住?” “有钱,就该兄弟一起赚!”小赫连哈哈的大笑,说道,“萧先生,只管等我好消息便是!” 第86章 恩情 与小赫连喝了几杯酒谈了一些事情之后,萧珪便问,薛嵩去哪里了,在干什么? 小赫连便笑着说道:“我们谈我们的事情,不必管他。” 萧珪便就心中有数不再追问,只道:“我就不赌钱了,今天我得早点回家去。” “萧先生难得来一次,何必如此着急要走?”小赫连朝旁边的幻姬看了一眼,说道,“好歹,也让美人多陪一陪你。” “就是嘛!”幻姬连忙将萧珪抱得紧紧的。 萧珪笑了一笑,“家里还有一些事情,令我放心不下。勉强留在此处,就算玩乐起来,心中也是不安。我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既然萧先生有正事,那我也就不再强留了。”小赫连说道,“只是请问,改天我若去往洛阳,萧先生想要一起去吗?” 萧珪心中寻思,我现在只想等来帅灵韵从长安写来的信,知道了她那边的情况,才好有下一步动作。 于是说道:“现在我还说不好,到时候再看情况。” “好。”小赫连说道,“那我走之前,联络于你。” “可以。” 稍稍叙谈了片刻之后,萧珪便起身离开。幻姬虽然有点怏怏不乐,但也没再多说什么,陪着小赫连一起将萧珪送出了栅门。 萧珪骑上了马,说道:“赫连兄,我走了,代我向薛嵩道别。” “好。夜路难行,萧先生一路小心。”小赫连叉手相拜,说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的款待萧嵩兄弟。还有幻姬,我也会照顾好她的。” 幻姬也连忙款身施礼,“萧郎保重。倘若有空,记得常来看望奴家哦!” “好。”萧珪笑了一笑,扬鞭策马而去。 二人站在原地,目送萧珪走远。 “幻姬。”小赫连唤了一声。 幻姬连忙施礼下拜,“东家有何吩咐?” “以后不必如此多礼。”小赫连说道,“你是一个有福气的女人,说不定往后,我小赫连还需得靠你,多多照抚。” “奴家岂敢!”幻姬颇为惶恐,连忙说道,“奴家出身微贱,若非东家给我一碗饭吃,我可能早就饿死了。奴家心中,对东家只有感激之心。” “懂得知恩图报,性情又是温婉乖巧,这便是你的福气。”小赫连说道,“萧先生第一次来的时候,便选中了你来侍酒,那证明你与他有眼缘,这也是你的福气,更是你的造化。你懂我的意思么?” “奴家……”幻姬有点犹豫的说道,“奴家没想那么多。奴家纯粹只是,喜欢萧先生。” 小赫连笑了一笑,说道:“那你觉得,我今天为何要把你调到钱柜去做事,从此不再侍酒?” 幻姬有点怯怯的,小声说道:“东家说了,我从今天起,就是萧先生养的外宅……” 小赫连面带微笑的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无数人来我这里赌钱,其中不乏达官显贵。但为何,我只给萧先生一人养了外宅?” “奴家,没……没有想过。”幻姬有点惶恐不安的回答道。 “不必紧张。”小赫连呵呵一笑,“既然你没有想过,那么有一些道理,我有必要提前对你讲清楚。好让你心中有数。” “还请东家赐教。”幻姬拜了下来,小心的说道。 “免礼!”小赫连说道,“你要记住,虽然萧先生现在还只是一介布衣,但总有一天,他会辉煌腾达,甚至前途不可限量。等到那个时候,定然会有无数年轻漂亮的女子,争着抢着要当他的姬妾。我大唐的世风即是如此,你同意我的说法么?” “奴家同意,东家言之有理。”幻姬说道,“其实就算没有辉煌腾达,萧先生现在,也很能讨得女子欢心……” “你能这么想,那就最好不过。”小赫连说道,“所以,趁他还是一介布衣,趁他还与我小赫连走得很近,我早早的就替他养了一个外宅。幻姬,这不仅仅是你的造化。也有可能,是我小赫连的造化。你懂我的意思么?” 幻姬眨了眨眼睛,连忙拜了一礼,“奴家明白。” “很好。”小赫连满意的微笑点头,“那么从今天起,幻姬,你就是我小赫连的义妹了。” “啊?”幻姬惶然一惊,连忙说道:“奴、奴家岂敢高攀于东家?” “忘了我说的话吗?”小赫连笑道,“说不定往后,我还要靠你这个义妹,多加照拂呢!” “这……”幻姬颇为惶恐,连忙说道,“往后若有用得着奴家的地方,东家只管开口便是。义结金兰这种事情,奴家是万万不敢!” “错了。”小赫连说道,“幻姬,你要记住。从今往后你就是萧先生的女人了。你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要站在他的立场之上。我要与你结为金兰兄妹,也不是因为你是幻姬。而是因为,你是萧先生的女人。你明白这一层意思了么?” 幻姬面露惊愕之色的思忖了片刻,连忙施礼拜道:“奴家明白了。” “很好。”小赫连微然一笑,说道:“稍后我们就去举行结拜仪式,让这里的人全部做为我们的见证。对了,你娘家姓什么,做何营生,父母可曾给你取过名号?” “回东家。”幻姬连忙说道,“我娘家姓苏,世代务农。因我出生之时,父亲见到月亮被浮云所遮如梦如幻,所以就给我取了一个小名,叫幻云。后来父母早逝,家中又无亲族可以投靠,我只好走出家门自力营生,从此便以幻姬为名。” “苏幻云?倒也蛮好听的!”小赫连呵呵一笑,说道:“以后,你不得再用幻姬之名。你只叫苏幻云,记住了么?” “是,我记住了!”苏幻云连忙答道。 “改天,我还要带你回家,拜见我的父亲和母亲。”小赫连说道,“既然我认了你作义妹,那你也就是他们的义女。我相信,他们都会高兴的。因为他们一直都希望,膝下除了我这个忤逆不孝的儿子,还能有个温顺乖巧的女儿,去孝敬他们。” “是……”苏幻云连忙施礼再拜,多少有一点激动。 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可能就从这一刻开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萧珪回到家里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尹阿婆一向起得很早,见到萧珪回来,连忙给他烧水做早饭。萧珪特意去看了一下奴奴,这个小家伙睡得特别香,小脸蛋儿红朴朴的,气色明显比以前好了不少。 尹阿婆对萧珪说,昨晚奴奴一直等着萧先生回来,怎么劝都不肯去睡觉。后来熬到快要天亮,她总算支撑不住方才睡了。然后尹阿婆又问,奴奴的母亲有消息了没有? 萧珪摇了摇头,昨天自己倒也问过了小赫连,也是得到这般结果。大海捞针式的找人,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稍后萧珪就吃了一些易于消化的粥水,洗漱了一番回屋睡觉。 到了午时过,萧珪才睡饱醒来。想到今天没有别的事,于是他就赖在床上不想起,继续闭目打盹。 过了片刻,并未锁紧的房门被轻轻的推开了。萧珪斜瞟了一眼,是奴奴。 她只将门推开了一道小缝,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悄悄的往里面瞧。 萧珪继续装睡,看她想要做什么。 奴奴在门口观望了一阵,便掩上了门走了。 可是过了一小会儿,她又来了。这次是轻手轻脚的走到了萧珪的床边,手里还多了一根狗尾巴草。 萧珪继续装睡,心里却在婉尔发笑:小家伙想干什么? 奴奴像一只小猫那样,轻手轻脚的走到了萧珪的床边。尽管努力忍着,她仍是发出了“嘿嘿”的低笑之声。 萧珪心中却发好笑,小丫头,变坏了啊! 在床边观察了片刻见萧珪仍是没醒,奴奴拿着那根狗尾巴草,慢慢的朝萧珪的鼻子边伸了过来。 挠了一下。 萧珪没反应。 奴奴嘿嘿的笑,又伸手去挠。 这时萧珪突然坐了起来,把奴奴吓得哇哇大叫,扔了狗尾巴草就要逃。 萧珪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逮到了床上,伸手挠她的痒痒。 奴奴努力的打滚挣扎,嘻嘻哈哈的大笑嚷道:“先生,先生饶命呀!我再也不敢啦!” 萧珪逗了她一阵也就放过了她,奴奴很乖巧的趴在了萧珪的身边,笑嘻嘻的伸出小指头,装着想要去摸萧珪鼻子的样子。萧珪稍一动弹,她就缩回手来,调皮的嘿嘿直笑。 “奴奴。”萧珪说道,“薛嵩回来了没有?” “没有呢!”奴奴说道,“先生饿了吗?我去给你取饭来食。” “谁做的饭?”萧珪问道。 “我做的呀!”奴奴笑嘻嘻的说道,“我煮了一瓮米饭,调了两碗米汤,夹了一碗咸菜,我还烤了一条鱼哦!” 萧珪有点好笑,“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 “就是最近,阿婆在工地那边做饭的时候,我自己去学的。”奴奴笑嘻嘻的说道,“先生你快点起床,来吃奴奴做的饭!” “好,我现在就起床。”萧珪将奴奴抱起放下了床,笑道,“奴奴真能干,还只有七岁就会做饭了。” “我阿婆说,除了做饭,我还要学很多很多的东西。”奴奴有点小自豪,挥舞着双手,说道,“这样,才能好好的伺候先生,回报先生的恩情!” 萧珪呵呵直笑,下床穿好衣服,蹲到奴奴的身前,轻轻的掐她的脸蛋,说道:“那我就负责,给你把娘亲找回来!” 奴奴连忙抱住萧珪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先生,你真好!” 萧珪将她抱了起来,两人一同朝楼下走去。 “走喽,去吃奴奴做的饭喽!” 第87章 计划 嵩山之上,云蒸霞蔚。 一代女皇武则天曾对嵩山特别的偏爱,她不仅在这里举行了盛大的封禅大典,还封了“中岳神”一系列的神砥,并将嵩山附近的嵩阳县都改为了“登封县”。 所谓上行下效,得到女皇特别眷顾的嵩山,从那时起就已经成为了大唐关中最为着名的旅游景点之一。尤其是京城的一些达官显贵,特别喜欢登嵩山而游玩。除了欣赏这里的美妙风景,他们还相信“登封”暗合飞黄腾达、升官显贵之意,想在玩乐之余也图个吉利。 薛锈与他的妻子唐昌公主带着一家老小登上了嵩山,流连于当年女皇用过的封禅台附近。夫妻二人一边歇脚欣赏风景,一边私下谈论某些事情。 唐昌公主二十余岁还很年轻,但她在六年前就已经嫁给了薛锈。夫妻二人不说相敬如宾,感情也还算过得去。家中但有任何事情都是夫妻俩一同商量了办,在这方面唐昌公主倒是并不霸道。 此时唐昌公主就说道:“夫君,你说那个萧珪是故意隐瞒,不肯承认《定风波》是他所作。这,究竟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用心?” “难说。”薛锈说道,“他自己的解释是,安于清平与闲适,既不想做驸马也不想入仕。” “他要做隐士?” “大体如此。” 唐昌公主摇了摇头,说道:“这世上但凡扬言要做隐士的人,心里多半都想着要做官,还要做大官。” “我看萧珪,与那些人不同。”薛锈道,“如果想要做官,上次驸马萧衡指着家谱认他做了族弟的时候,他就早已经顺势而上了。大抵不用等到现在。” 唐昌公主皱了皱眉,“如此说来,她是真不想做驸马?” “极有可能。”薛锈说道,“我只是稍稍的吐露了一点口风,他就冒着开罪于我的风险,立刻给出了明确的拒绝。这根本不像是假装。” “看来,我们的计划要落空了。”唐昌公主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在我们的诸多姐妹当中,咸宜公主是最为受宠的。谁要是娶了她,定能得到武惠妃的另眼相待,再要得到圣人的青睐也就顺理成章了。假如你能与咸宜公主的驸马结为好友,这对我们一家来说,也会大有好处。” 薛锈笑了一笑,说道:“那何不就让杨洄,去娶了咸宜公主呢?” “少提那个杨洄!”唐昌公主有点不瞒的瞥了薛锈一眼,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刻意接近你、讨好你、跟你做朋友,其实就是想要借着你是驸马外戚的这一层关系,方便去接触圣人的女儿?他做梦都想娶了公主然后飞黄腾达,为此百般钻营、不惜一代价价。我看不起这样的人。” 薛锈笑了一笑,说道:“杨洄的人品怎样,我不予置评。但他好歹也是出身于弘农杨氏之旺族,他的母亲还是公主。凭他的出身,完全配得上咸宜公主。相比之下,萧珪虽然也是出身于兰陵萧氏的名门大姓,但从他祖父那一辈起就已是家道中落。到现在,他还只是一介布衣。相比之下,他不如杨洄更加配得上咸宜公主。” “这你就想错了。”唐昌公主说道,“正因为萧珪家道不昌,如果我们帮他一把,让他成为了皇帝的乘龙快婿,他才会对我们特别的感激。相比之下,杨洄如果做了驸马,娶的还是圣人与武惠妃最心爱的掌上明珠。到时候,他还会把你薛锈放在眼里吗?” “有道理。”薛锈深以为然的点头,“这便是,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没错。”唐昌公主说道,“其实,如果不是因为你身份特殊,我们也用不着如此刻意的去巴结讨好于武惠妃和她的宝贝女儿。现在做这些,无非就是为我们自己的将来着想。万一……我是说万一某天形势有变,我们也不至于,连一张保命符都没有!” 薛锈闻言脸色微变,连忙低斥了一声,“慎言!” 唐昌公主皱了皱眉,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千算万算,我是真没有料到,那个萧珪居然对于当驸马,一点兴趣都没有!” 薛锈说道:“公主,其实这不是关键所在。” 唐昌公主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那你说,何为关键之所在?” “最为关键的,是咸宜公主本人的态度。”薛锈说道,“因为那一首新词《定风波》,咸宜公主原本是对杨洄颇有好感的,现在反生了厌恶之心。与此同时,她又特别好奇那首新词真正的作者,是谁?如果我们在这时候,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萧珪,推到咸宜公主的面前去。我敢保证,咸宜公主一定会对萧珪动心!” 唐昌公主面露惊讶之色,“何以保证?” 薛锈神秘一笑,说道:“这个嘛,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如果非要一言以蔽之,萧珪这个人,特别能讨女人喜欢。尤其是咸宜公主那一种情窦初开的少女,很容易就会为之着迷。” “那……”唐昌公主若有所思的说道,“不如我们刻意制造一场,意料之外的偶遇,让咸宜公主去见上萧珪一面。假如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咸宜公主对萧珪一见倾心,以圣人与武惠妃对她的宠爱,说不定还真会下旨赐婚?” “没错,我就是这样想的。”薛锈微然一笑,说道,“所以,我特意约了萧珪的一个亲密朋友,来洛阳做生意。我相信只要他的那位朋友肯来,萧珪自己也会一起来。并且我还当面约了萧珪本人,让他来到洛阳作客。他也亲口答应了,会给我这个面子。” “夫君,这件事情,你真是干得漂亮!”唐昌公主眼睛一亮,面露喜色,说道:“倘若他们真的来了,那就盛情款待。与此同时,我们还务必要妥善安排好,萧珪与咸宜公主二人的这一次会面。” “好。”薛锈点头,说道:“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说服咸宜公主,在第一次见面之时隐藏她的真实身份。否则我担心萧珪会心生排斥,此事也就谈无可谈了。” “有道理。”唐昌公主点了点头,“咸宜公主那边,我去跟她说。你只负责,把萧珪请到洛阳来。” “好,就这么办!” 此时此刻,萧珪正躺在那个小草棚里,悠哉游哉的钓鱼,却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喷嚏。 奴奴就在他旁边坐着,连忙递给他一副手帕,问道:“先生是不是着凉啦?” 萧珪接过手帕来擦了一擦,笑道:“我倒觉得,是有人在背后骂我。” “肯定是薛嵩。”奴奴说道,“他最坏了,老是在背后说先生的坏话。” 萧珪呵呵直笑,“他都说我什么坏话了?” “我,我……我不能说!”奴奴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嘟哝道,“我答应过他,不出卖他的!” 萧珪笑得更乐了,“这么说,你是被他收买了?” “没有呢!”奴奴说道,“我只听先生一个人的话。他骂先生的时候,我都骂过他了。然后他就道歉认错,求我不要告诉先生。我看他那么可怜,只好答应他了。以后他要是再敢骂先生,我就拿扫帚打他!” 萧珪呵呵直笑摸了摸奴奴的脑袋,说道:“我就知道,奴奴是最乖、最贴心的。” 奴奴嘿嘿的笑,说道,“不知道薛嵩去了哪里哟?都好几天了,他也没有回来。” “我也不知道。”萧珪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薛嵩那家伙,多半还在小赫连那里。只不过是乐不思蜀、嫖到失联了…… 三天以后,下午。 萧珪仍旧慵懒的躺在小棚子里钓鱼,奴奴则是在他旁边的草地上,捉蜢蚱玩。 等了这么多天了,帅灵韵那边仍旧没有来信,萧珪多少有点耐不住性子,想要亲自出门去查问一番,有关她的消息了。 这时,河对岸奔来了一骑。 奴奴立刻站起了身来,指着那人道:“先生,薛嵩来了呢!” 萧珪扭头一看,还真是薛嵩那个家伙。 “哈哈哈!”薛嵩隔着河在那里大笑,“萧先生,奴奴,我薛嵩又回来啦!” “傻缺。”萧珪呵呵直笑,大声道,“你回来做什么,这里又不是你的家!” “不是我家,胜似我家!”薛嵩不以为然的哈哈大笑,拍马前行,“等着,我来了!” 他策马过了老木桥,朝萧珪这边奔来。 奴奴隔着老远就冲他挥舞双手,大声问道:“给我带了好吃的没有?” “有呢,好大一包!” 薛嵩矫健的跳下马来,当真扛来一个大包裹放在了奴奴的面前,一摊开,果然全是饴糖果子这些小孩子喜欢的零食。 “太好了!”奴奴欢喜的大笑,立刻就扑向了那一堆零食。 薛嵩从那里面拿出两瓶酒走到萧珪面前,把酒朝他一递,“你的杜康肯定早就饮完了?来,这是苏幻云托我给你带来的,关中名酒杏花村。” 萧珪美滋滋的接过了酒来,摘开瓶开闻了一下,“真香!——苏幻云是谁?” “就是幻姬呀!”薛嵩说道,“苏幻云是她娘家的本名。她现在可了不得了,不仅和小赫连结拜为兄妹,还做了赌场的二当家。” 萧珪眨了眨眼睛,“麻雀变凤凰了?” “可不就是了!”薛嵩笑道,“谁叫她,做了你萧先生的女人?” 萧珪有点愕然无语,我还没把她怎么样呢,怎么就是我的女人了? “对了,小赫连叫我给萧先生捎句话来。”薛嵩问道,“后天他准备去洛阳走一趟。问萧先生,要不要一起去?” 萧珪心想正好,我也正准备去往洛阳,打听一下帅灵韵的消息。 于是肯定的回了一句:“去!” 第88章 将门虎子的困惑 萧珪今天的鱼获挺不错,除了钓到几尾漂亮的大鲫鱼,还用奴奴捉来的蜢蚱做饵,钓到一尾三四斤的草鱼。 薛嵩嚷着要吃鱼肉饺子,还拉着奴奴帮腔一起喊。奴奴刚刚得了他一大包零食,小小年纪居然也懂得了吃人嘴软的道理,还真就帮着他一起来求萧珪。 面对这么强大的攻势,萧珪只好遂他们一回愿,决定亲自下厨做一锅他们久违了的鱼肉饺子。 于是回家的路上,三人在村口的小店里落了一下脚,准备买上两斤肥瘦相宜的猪肉。 正在小店门口忙活的时候,轩辕里的新任里正徐大富走了过来,远远的就冲萧珪打招呼,并说道:“萧先生在这里?正好,我正准备去往先生家里,有些事情想找先生商量。” 这时猪肉已经称好了,薛嵩忙不迭的付了钱便牵着奴奴先走了一步,说是回去先把米饭给煮上。 萧珪留了下来,问道:“徐里正,有什么事情?” 徐大富上前来说道:“萧先生,是这样的。眼看着新校就快要峻工了,休学多日的学童们也天天的吵着要上课。但是给新校选派先生的事情,一直还没有着落。我今天特意去了一趟县里询问,上头的人说,这件事情得要资助建校的洛阳大金主来定。但是我又跟洛阳的大金主不熟,所以……” 萧珪明白他的意思了,点了点头,说道:“正好我后天要去一趟洛阳,这件事情,我会帮你打听一下。” “好的,好的,多谢萧先生!”徐大富连忙施礼道谢,又十分诚恳的说道:“其实我们还是希望,能是萧先生来担任新校的塾师……” 萧珪笑着摆了摆手,“一切自有安排,此事不必再提。” “好!”徐大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萧先生,其实乡亲们现在,都很高兴。因为大家都知道,能让所有的孩子们都的上学,这真是福泽子孙、功德无量的一件大好事。乡亲们也都说了,等到新校正式峻工的那天,咱们轩辕里一定要举行一场像样的乡祭,专为庆祝新校落成。我们全都真心希望,萧先生与帅东家,到时能够一起到场。” 萧珪微笑的点了点头,“这件事情,我会尽力去办。但我不能保证,帅东家一定会来。” 徐大富略微有点惊讶,“帅东家怎会不来呢?此前,她不是来过好几次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萧珪说道,“其中的缘由,我一时也说不清楚。” “好,那徐某也就不再多问了。”徐大富道,“对了,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此前从我堂兄(前任徐里正)那里退还给萧先生与尹阿婆的田产,一共有二十三亩,早前已经有了佃户租去耕种,新春的秧苗都已经插下去了。那些佃户托我过来请问萧先生,那些田产,萧先生是要亲自收回另作处理,还是仍旧租给他们去种呢?”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徐里正你也知道,我根本就不会种田,尹阿婆和奴奴也不可能去种田。所以我们的田土,就仍旧租给那些佃户去耕种好了。” “好,徐某这就去给他们回话。”徐大富又道:“对了,萧先生和尹家的田产,租粮怎么结算?” 萧珪问道:“以往你的堂兄,是怎么跟他们结算的?” 徐大富说道:“一向是,主家七成佃户三成,所需缴纳给官府的粮税,也由佃户承担。” 太黑了!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说道:“我跟他们对半分,粮税由我承担。” 徐大富微微一怔,连忙说道:“萧先生,那你真是太亏了!” “不亏。就这么办。”萧珪淡然道,“反正我与尹家祖孙俩,都不靠这点田产过活。名下能有田产以证明我不是流民,再能解决我们的口粮问题,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徐大富呵呵直笑,“萧先生真是慷慨大气。那些佃户乡亲,一定会很感激你的。” “不求他们感激。”萧珪微笑道,“我只希望大家都能吃饱肚子,再把日子过得更好一些,这就足够了。” “萧先生宅心仁厚又肯照顾乡亲,真是我们轩辕里的福气。”徐大富连忙说道,“我这就去把好消息,告诉那些佃户乡亲。” 萧珪微笑点头,“有劳徐里正了。” 稍后萧珪就回了家里,先跟尹阿婆说了田土安排的事情。 尹阿婆赞同了萧珪的做法,反正她们祖孙俩都没有力气去种田。再说了,她们家里都已经没有了男丁,这样都还能分得几亩田土早已是意外的惊喜。现在奴奴已经有了萧珪抚养照顾,她只盼着奴奴的母亲能够早些回家。婆媳俩守着这几亩田土,虽没力气种田却可以多植桑麻,日子倒也能过得下去了。 除此之外,尹阿婆一个老实本分的乡间老妇人,已经没有了其他的奢望。 萧珪安慰了她一阵,说早晚能把奴奴的娘亲找回来。然后就挽起袖子来,亲自动手做了好多的鱼肉饺子。 尹阿婆和奴奴的食量都不大,吃了一些就都回了自己的房间去。萧珪与薛嵩就着饺子饮酒,把苏幻云送来的两壶杏花村给喝了个精光。 萧珪倒是酒足饭饱了,薛嵩却嚷着不够过瘾,自己又跑到了村口小店去,花钱买来一大坛子酒足有十多斤。 “萧先生,我们今晚不醉不归!”薛嵩一边拿大陶碗倒酒,一边嘿嘿的傻笑。 “一壶杏花村足够了,我才不跟你疯。”萧珪表示了拒绝,然后准备离开。 “别走,别走!”薛嵩连忙拉住萧珪,笑嘻嘻的恳求道:“我正好有些烦心之事,想找萧先生倾吐一番。” 萧珪都乐了,“你一个没心没肺没烦恼的纨绔儿,能有什么烦心事?” “真有,真有!”薛嵩一本正经的说着,连忙又将萧珪拉得坐了下来,“就请萧先生,再陪我多饮几杯?” 难得薛嵩也能这么正经一回,萧珪便点了点头,“好,陪你。” 于是两人端起了大陶碗,先对饮了两轮。 萧珪感觉就像是连着吹了两瓶啤酒,没有醉意只是觉得肚子有点胀。薛嵩的酒量一向不错,但他今天可能真是想要借酒浇愁、借酒说话,于是这两轮下来,他就有点晕乎乎的模样,嘴也就收不住了。 他对萧珪说道:“萧先生,其实我这次离家远游,是被我阿爷轰出来的。” “哦?”萧珪感觉有点好奇,这还是薛嵩第一次跟自己说起这回事。于是问道:“你干了什么浑事,惹你父亲那么生气?” “喝酒,赌钱,嫖娼,打架闹事,这些浑事我几乎每天都在干。”薛嵩呵呵一笑,说道,“以往我阿爷没空管我,现在他赋闲回家没事可做了,就天天的教训于我,有时还对我棍棒加身。那一日我终于忍受不了,就顶了两句嘴。于是,就被他轰出了家门。” 萧珪说道:“父子无隔夜之仇。你早点回家,乖乖的向老人家道个歉,这事也就过去了。” 薛嵩摆了摆手,说道:“爷打不丑娘打不羞,这都不算事。真正让我烦恼的,也不是这件事情。” “那是什么事?”萧珪问道。 薛嵩皱起了眉头,表情确实前所未有的认真,说道:“萧先生,你知道去年大唐在幽州战败之事么?” 萧珪眨了眨眼睛仔细思索,自己好像记得不是太清楚,于是道:“我只是略知一二。是大唐与契丹之间的战事么?” “对。”薛嵩点了点头,说道:“当时,我阿爷就是幽州大都督府长史,兼范阳节度使。就是他派遣了麾下的裨将郭英杰与吴克勤等人,率领一万精锐骑兵前去讨伐契丹。结果,在于都山附近打了败仗。” 听薛嵩这么一说萧珪倒是想起来了一些,于是道:“此战败后,令尊就被贬去了官职,对吗?” “对。”薛嵩点了点头,说道,“其实丢官还只是小事。那一仗,唐军输得太过窝囊,那些将士全都是我阿爷的袍泽弟兄,他们都死得太惨了。我阿爷的副将郭英杰战死,契丹人割下他的首级,去招降余下唐军将士。结果,六千唐军无一人投降,所有人力战而死,为大唐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萧珪深呼吸了一口,点了点头,“确实惨烈!” 薛嵩说道:“每每念及此事,我阿爷无不愤愤难当。他的心中,郁结了太多的自责、愤怒与仇恨。他日夜渴望,有朝一日还能得到朝廷的启用,还能再次去往幽州为自己的袍泽弟兄报仇血恨。但是我估计,他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萧珪皱了皱眉,“为什么?” “说来话长。”薛嵩道,“当年我伯父还在世的时候,家父曾经与他一同合力,想要在大唐推行一些军制上的改革,结果处处碰壁得罪了不少人。尽管圣人对我伯父极其赏识,称赞他是大唐的周亚夫,可他仍旧遭受到不小的打击与排挤。于是接连大胜罕有赏赐,一但战败便夺官罢爵,贬为庶人。”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薛嵩的伯父薛讷,绝对是大唐的一位名将! 薛嵩继续道:“到了晚年,我伯父打了一场大胜仗之后主动激流勇退,总算是保得了晚节。现在我阿爷也重蹈了伯父当年的覆辙,一场战败前功尽弃,所有的官职、爵位、战绩、荣誉和尊严,仿佛在一夜之间全都没有了。但是我阿爷恐怕就没有伯父那样的好运,还能东山再起了。因为朝廷已经让张守珪接替他的位置。” 萧珪说道:“张守珪,大名鼎鼎,可算是大唐的一员名将。这些年来,他的战绩可是十分显赫。” “正是。”薛嵩说道,“张守珪不但能打仗,还擅长结交京城的权贵。光是带兵作战,张守珪可能不如我阿爷。但要比拼人脉与后台,我阿爷比之远远不如。所以我才说,我阿爷不会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萧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遭受这样的挫折,的确是让人难以承受。所以你父亲心情不好,你也不要怪他。多多体谅才是。” “我从未怪过他。”薛嵩摇了摇头,说道,“只是他总要拿我,去和伯父家的儿子相比,每日数落我不成器、没出息,我心里恼火。”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那只能证明,你父亲希望你能继承他的衣钵与志向,去替他完成,他今生恐怕已经无法完成的夙愿。” 薛嵩微微一怔,抬头看向萧珪,眼神仿佛也变得亮堂了几分,说道:“家父,真会是这样想的吗?” “肯定是。”萧珪说道,“望子成龙,莫过如此。” 薛嵩思索了片刻,说道:“细细想来,倒也确实不能怪我阿爷。我伯父的三个儿子、我的三个堂兄,薛徽已经是左金吾卫四品中郎将,薛直在外州做了五品长史,薛畅在天子禁军当职,官拜林羽卫五品郎将。再看看我,还是布衣白身一个,整日游手好闲……” 萧珪呵呵的笑,“常言道,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还只有二十岁,一切都来得及。” “但现在我已家道中落,家父都已被贬官成了一介布衣白身。”薛嵩两手一摊,说道,“我倒是想过去往幽州投军,在那里凭借我自己的本事,一刀一枪的从小兵杀出个将军来,然后再去完成我父亲的心愿。可是没个十几二十年,又很难见到大的成效。我阿爷,还能等到那一天吗?所以现如今,我完全不知道,我出路何在?萧先生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萧珪顿时心中一醒神,绝对不能,让薛嵩去往幽州投军! 否则,他有可能就会变是像历史上的薛嵩一样,最终成为“安史之乱”的一员叛将! 于是萧珪正色说道:“薛嵩兄弟,这关乎到人生大事,你切不可意气用事,私自跑到幽州去投军。” “那我该,如何是好?”薛嵩再次问道。 萧珪思忖了片刻,说道:“改天我陪你一同回家拜见令尊。到时,我们再细作商议。你觉得怎样?” 薛嵩重重的吁了一口气,展颜一笑举起酒碗来。 “好,我听萧先生的!” 第89章 再赴洛阳 两天后,清晨。 萧珪和薛嵩各牵着一匹马,又各自腾出一只手来,牵着奴奴走在二人中间。 三人一同走到了,村口的老木桥边。 奴奴恋恋不舍的抓着他们的手,“先生,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呵!还有嵩哥哥,你也要早点回来!” “嵩哥哥?”萧珪听了一阵好笑,听起来就像是比我低了一辈儿! 薛嵩倒是无法谓,他弯下腰来捧住奴奴的脸庞,在她脸蛋儿上亲了一口,笑嘻嘻的道:“好,我一定早点回来,给你带好多好多的果子零食!” “好!”奴奴咧开嘴儿欢笑,朝萧珪二人挥了挥手,“先生再见,嵩哥哥再见!” “奴奴,回家去!”萧珪骑上了马,说道,“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在家里要听阿婆的话,知道么?” “知道。”奴奴很乖巧的点头,“我现在就回去了!” 说罢,奴奴立刻就转身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挥着小手儿。 萧珪和薛嵩都会心一笑,各自骑上马,往小赫连的赌场而去。 小赫连早就牵着一匹马,在路上等着萧珪二人了。苏幻云也跟了来,手上捧着一个小包裹。 看到萧珪策马而来,苏幻云有点激动,连忙小跑着迎了上去。 薛嵩嘿嘿的怪笑了两声,拍马从她身边掠过,去了小赫连那边与他讲话。 萧珪则是勒住马,低头看着苏幻云,笑道:“现在,我该叫你苏幻云了对吗?” “只要萧郎乐意,叫我什么都行。”苏幻云捧起手中的那个小包裹,“我特意在此等着,是想把这个送给你的。” “什么东西?”萧珪问道。 一向大胆奔放的苏幻云,仿佛还有点腼腆起来, “萧郎到了洛阳,一看便知。” 萧珪笑呵呵的接过了包裹,说道:“我不会现在拆开了看吗?” “不要!”苏幻云连忙叫了一声,脸都有点红了,连忙道:“萧郎还是,晚些再看!” 萧珪呵呵一笑,便如她所愿将小包裹收捡了起来。其实将它拿在手上多半就能猜得出来了,里面应该装的是衣服,并非很厚实,可能是贴身的内衣。 这女子,也算是有心了。 包裹收拾罢了,萧珪朝苏幻云一伸手。 苏幻云一愣,一时没能反应得过来。 “伸手啊!” “噢!” 苏幻云试着伸出一只手,萧珪牵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朝她腰间一搂,一把就将她抱了起来,直接放到了马鞍上坐着。 苏幻云始料不及吓得惊叫了一声,再反应过来时,人就已经坐在了马鞍上。 准确的说,是打横了坐在了萧珪的怀里。 她连忙紧紧的抱住萧珪的腰,将头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不远处,小赫连和薛嵩看起了热闹,还吹响口哨来打趣。 萧珪笑道:“你们不用瞎起哄,这段路不好走,我送她回一趟赌场而已。” 小赫连呵呵直笑,薛嵩摆着手笑道:“去,去,慢慢的送。哪怕是去一两个时辰,我们也是等得起!” “就你话多!”萧珪低斥了他一声,拍马拐进了叉路,大约进去一里多路就是赌场的山寨大门。 苏幻云偎在萧珪的怀里,轻声道:“萧郎,你真好!” 萧珪笑了一笑,并未回话。只在心中想道,小赫连下了那么大的功夫,又是养外宅又是结拜兄妹,无非是要借苏幻云来增进与我之间的交情。那么,我怎么也该表现得与她亲近着一些,这样至少不会辜负了小赫连的一番好意。话说回来,苏幻云这个女人对我还算不错,本身脾气和心眼也都挺好。和她相处,也还蛮舒服的。那么,稍稍给她一点回报似乎也是应该。 到了山寨门口,萧珪停下马,将苏幻云抱得放了下来。在此把守大门的几个大汉,连忙过来拜见“二东家”,也都参拜“萧先生”。 其中就有之前接待过萧珪的那个小头领“冯七” ,萧珪曾经还给他打赏过牛骨算筹。 “冯七兄弟。”萧珪对他回了一礼,面带微笑说道,“以后,还要劳烦你们多多照顾幻姬了。” “萧先生说的哪里话?”冯七连忙叉手拜道,“该是二东家,照顾我们这些手下的弟兄才是。” 苏幻云笑吟吟的道:“冯七大哥,我们都是穷苦出身的兄弟姐妹,彼此都要多加照拂才是。” “是,二东家说得是。”冯七和一众打手们,都纷纷唱合。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她还挺懂得笼络人心。 苏幻云对着萧珪矮身施了一礼万福,说道:“奴家拜别萧郎。萧郎有空,记得常来看望奴家。” “好,我会来的。”萧珪笑呵呵的回应了一声,勒转马匹,朝小赫连等人奔去。 苏幻云痴痴的凝视着萧珪远去的背影,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下次再见,又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冯七小心翼翼的插了一言,“二东家,何不随萧先生一同去了?” “我倒是想。”苏幻云笑了一笑,说道,“但是男人出门办大事,女流之辈还是不要瞎掺合的好,免得给他们添乱。” 冯七连忙竖起了大姆指来,“二东家,真乃贤内之助!” “我还差得远呢!”苏幻云摇头笑了一笑,朝山寨里面走去。 另一边,萧珪与薛嵩、小赫连三人并马行在一处,倒也不着急,就如同踏青游玩一样的,慢慢的赶着路,随意的聊着一些闲话。 薛嵩说,等在洛阳那边见过了薛驸马,就邀请萧珪与小赫连都去长安,去他的家里做客。 萧珪早就答应过他了,于是点了点头。 小赫连则是说道:“家父便住在长安。这么巧,薛嵩兄弟的家也在长安么?” “是啊!”薛嵩有点自嘲的说道,“去年长安闹了一阵饥荒,圣人就带着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和内廷的宫妃奴婢人等,一行共计十余万人,全都迁到了洛阳来就食。可惜呀,家父已经被贬官变作了一介布衣,所以我们一家就没有跟来。” 萧珪便劝道:“薛嵩,不必灰心丧气。迟早一天,你们薛家会再次雄起的。” 薛嵩咧嘴一笑,“有了萧先生这句话,我的心里就有了底气!” 小赫连点头笑了笑,说道:“薛嵩兄弟,萧先生说得对。我们都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光去建功立业。只要肯下功夫,何愁没有荣华富贵?” 薛嵩便笑道:“这话我听着舒服。但是萧先生可能就不大赞同了。他只想花费大把的功夫,去吟诗作画、钓鱼摸虾!”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萧珪笑道,“功名富贵,留给你们这些需要它的兄弟,不是更好么?” “好是好。”薛嵩笑道,“但我更加希望,能与萧先生同舟共济,荣辱与共。” “我也是这么想的。”小赫连附合道,“想我三人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情投意合更胜骨肉兄弟。有道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将来我们三人,若能一同共创大业,岂非人生乐事?”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们二人,不用合力起来鼓动于我。你们要建功立业要升官发财,我全都大力支持。但想要我出仕为官,你们还是早点死了这条心!” 二人都哈哈大笑。 薛嵩大咧咧的说道:“反正,不管萧先生是出仕为官还是一介布衣,你这个兄弟,我认定了!” 小赫连立刻道:“薛嵩兄弟,你不是说,你早就和萧先生拜过把子了吗?” “呃……”薛嵩顿时愣住了。 “别听他瞎说。”萧珪笑道,“其实结不结拜,并不重要。真正的兄弟情谊,是用来放在彼此心中,而不是挂在嘴皮子上的。什么苍天厚土一同见证,多半也是说说而已。唯有时间,才能鉴别一切情谊的真伪。” “言之有理!”小赫连和薛嵩同声附和,深表赞许。 三人且走且聊,中午照例落脚于伊阳县的那家熟悉的逆旅小店,在那里用过了午食喝了一些杜康酒,便再度启程。 临近黄昏之时,三人才不急不忙的赶在洛阳城的大门关闭之前,进了城。 一进城,薛嵩就嚷着咱们直接去薛驸马府上就是了,我找得到他的家。 萧珪却说这样不妥,那里毕竟还住着唐昌公主。我们不如先找家旅店住下来,好好的休息一晚。明天早上我们再去薛驸马府上投上一份拜帖,倘若他们夫妇二人现在方便,自然就会接待我们。 小赫连也认可此法,薛嵩便也就没话可说了。 于是一行三人来到北市,先找了一家邸店住了下来。 邸店,主要是用来接待往来客商的店子,除了给旅人提供住宿与餐饮,还为商人介绍各种生意,具有商业中介的职能。 萧珪把他们带到这里来暂住,其实也是多了一层用心。 虽然帅灵韵已经去了长安,但是洛阳王记在北市有多家铺面。在这里,应该不难打探到帅灵韵的消息。 于是晚饭过后,赶了一天路的小赫连与薛嵩,都准备各自进房躺下休息。萧珪却说,要出去走走。 薛嵩连忙叫嚷道:“萧先生,坊门都关闭了,你想到哪里去?” “随便走走。”萧珪道,“不用管我,你二人歇息便是,我很快就回来!” “那不行,我得陪你一起去!”薛嵩才不管那么多,笑哈哈的撇下了小赫连叫他去安心休息,自己却像个小孩子一样,追着赶着和萧珪一起出了门。 小赫连倒是无所谓,只道:“你们去,我留下看管行李马匹就是了。” 萧珪也真是拿薛嵩没办法了,只好带他一起出了门,笑道:“你就生怕我撇下你,独自一人跑去偷欢?” “那可不!”薛嵩笑道,“谁不知道北市之中酒肆极多,尤其那些侍酒美人和漂亮火辣的胡姬,一个赛一个的销魂!” “好,被你猜中了,我正准备去找一家酒肆喝两杯。”萧珪说道,“但有个前提条件。” “什么条件?”薛嵩问道。 萧珪说道:“得是洛阳王记开的酒店,我们才能进去。” “洛阳王记?”薛嵩眨了眨眼睛,说道,“莫非就是,长安王元宝的名下店铺?” “对!” “那太好找了,交给我!”薛嵩喜滋滋的一马当先朝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嚷道,“王元宝可是号称长安首富,他开在北市的酒肆,定然是最辉煌、最气派的那一家。稍后我们走到酒肆片区,一眼望去便能见着!” 萧珪呵呵直笑,这家伙就像是一个,得了多动症的儿童! 稍后二人步行走到了酒肆片区,还真如薛嵩所说的那样,最大最气派的那一家酒肆,就是洛阳王记的店铺。 晚上宵禁之后,最热闹的地方就属酒肆了。 萧珪与薛嵩二人走进去一看,大堂里面就已经坐了好多的酒客,生意十足的火爆。 完全不用萧珪费心,薛嵩这个酒场浪子很利索的就租好了一间雅阁,选了两位侍酒的姑娘,又点了一些美味佳肴,萧珪等着入座享受就可以了。 薛嵩还嘿嘿的坏笑,说我们这样抛开小赫连独自跑来潇洒,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稍后我要打听一些消息,暂时不想让小赫连知道。” “为什么?”薛嵩好奇的问道。 “稍后你就知道了。”萧珪道,“你也记得,不要去跟他讲。我并非是要故意对他有所隐瞒,一切都是情非得已。以后就算他知道了,相信他也能够理解。” 薛嵩直点头,“不用解释,我听你的便是。改天我再请小赫连来这里潇洒一回便是,并不亏待于他。” 萧珪笑呵呵的点头,“好。” 稍后酒水佳肴全都络绎呈上,两名侍酒姬也来伺候了。 薛嵩见酒见色就已是乐得一塌糊涂,完全不用萧珪再理会于他了。 萧珪自己和身边的那位侍酒姬小饮了两杯,再给了她一枚波斯金币当作赏钱。 侍酒姬大喜过望,对着萧珪又搂又亲的,百般献起殷勤来。 萧珪只道:“姑娘不必如此。其实,我是想要找你打听一些消息。” 侍酒姬连忙说道:“那郎君算是找对人了。普天之下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非酒肆莫属!” “很好。”萧珪点头笑了一笑,说道,“那我问你,你认识帅灵韵吗?” 第90章 拍案而起 听到“帅灵韵”这个名字,侍酒姬顿时脸色微变,有那么一点“肃然起敬”的味道。 她连忙说道:“那是我们洛阳王记的东家大掌柜,北市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萧珪点了点头,“那我想要找你打听一些有关她的事情,你能对我说吗?” “这……”侍酒姬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说道:“奴家倒也不是不愿,只是奴家身份低微,对上面的事情知之甚少。就算奴家偶尔道听途说了一些,说来也是难辩真假,唯恐误导了郎君。不如,奴家去把我们的假娘请来,她与帅东家可算是熟识。郎君若是向她打听,或许更好一些。” “好,那就有劳姑娘,前去奔波一回了。”萧珪说道。 “郎君不必客气,奴家去去就来。” 说罢,诗酒姬就走了。 薛嵩在一旁搂着另一位侍酒姬玩得不亦乐乎,几乎没有注意到萧珪这边有什么情况。 过了片刻,那名侍酒姬便去而复返,还把她们的钟假娘一并请了来。 所谓“假娘”大约就是妈妈桑的意思,是酒肆之中专门管理这些侍酒姬的负责人。钟假娘三十出头的年岁,可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待人接物也十分的热情。 萧珪要与她谈话,便叫侍奉自己的那位侍酒姬,也一并过去招呼薛嵩了。薛嵩来者不拒,左拥右抱更加开怀。但他显然也对萧珪的事情有了一些关注,于是没有一味滥饮,支起了一支耳朵,倾听萧珪与钟假娘都谈了一些什么。 萧珪也并不介意让薛嵩知道帅灵韵的事情,于是没有避开他,直接就对钟假娘发问道:“请问钟假娘,你和帅灵韵很熟么?” “回郎君,奴家和帅东家,还算熟络。”钟假娘说道,“当初王记盘下这家铺面的时候,奴家是已经是这家店里的老人了。帅东家待我很是不错,对我手下的姑娘也多有照拂。我们全店上下,都十分敬重帅东家之为人。” 萧珪点了点头,“最近洛阳王记发生了一些变故,想必你是十分清楚了?” 钟假娘虽然仍是面带微笑,但隐隐泛现出一抹淡淡的苦闷之色。她点了点头,“换了东家大掌柜这么大的事情,奴家自然知道。” 萧珪将她的神色收之眼底,继续道:“那么,帅灵韵去了长安,你也肯定都知道了?” “当然知道。”钟假娘说道,“奴家非但知道,还在帅东家临走之时,特意前去送了她一程。” “是么?”萧珪的眼睛一亮,“那你应该知道,她究竟为何,要离开洛阳去往长安了?” “这……”钟假娘眨巴着眼睛,稍有一点迟疑。她非但没有回答问题,反倒发起问来,“不知郎君,为何要将帅东家的消息,打听得如此之详细?” 她这话一说出口来,薛嵩的注意力也全都转移了过来,盯着萧珪。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你听说过,你们帅东家与萧珪的事情么?” 钟假娘微微一惊,连忙问道:“敢问郎君贵姓?” “我就是萧珪。” “竟然是萧先生!”钟假娘连忙施礼拜了下来,“奴家有眼不识,万望恕罪!” 那两名侍酒姬也是吃了一惊,“原来他就是萧先生!” 薛嵩不由得眼前一亮,料定其中大有隐情,于是将那两位侍酒姬都先遣散了出去,还叮嘱她们出去之后不要乱说话。然后又亲自拴好了门,坐到了萧珪的身边来,摆出了一副“我要听八卦”的神情。 萧珪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盯着他,“你在作甚?” “不做什么。”薛嵩嘿嘿的笑,“你们只管说,我只负责听。听一听就好。” 萧珪知道这个家伙其实是在关心自己,于是只是笑了一笑,对钟假娘说道:“这位是我兄弟,你有话不妨直言,不用避讳什么。” “好。”钟假娘点了点头,情绪还变得有些激动起来,连忙道:“既然是面对萧先生,那奴家平常有些不敢说的话,也是要不吐不快了!” 萧珪伸了一下手,“快快请讲。” 钟假娘连忙说道:“自从换了东家大掌柜,咱们这些人的日子真是越来越难过了。就说我,还手下的这些姑娘们。以往梳妆打扮要用的脂胭水粉等物,都是帅东家统一配发下来的,每月都不曾亏了。现在倒好,这些东西全要我们自己花钱去购置,这倒也罢了。关键是,我们现在每月要向店里多交两成的抽头,这谁受得了?” 薛嵩愣愣的问了一句,“何意?” “郎君,这还不好懂吗?”钟假娘说道,“就拿今天你们点选的两位侍酒姬来说,按例是两百钱一位,两位就是四百钱。原来店里只收我们一成抽头,我们上交四十文钱就可以了。现在要抽去一百二十文。你说,狠不狠?” 薛嵩愕然的点了点头,“是够狠的!” “照这样下去,估计我们在王记也做不了几天了。”钟假娘撇着嘴摇了摇头,说道,“既然没打算要做下去,我也就不怕实话实说,开罪了他们。现在王记的东家大掌柜,实在是手太黑、太不得人心了。光是我们手下这些人不服他,也就算了。还有啊,以往帅东家在的时候,费尽千辛万苦结交的那些洛阳权贵,现在都不想搭理洛阳王记的人了。” 萧珪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说白了就是,帅东家诚信为本又慷慨大方,待人接物温婉谦逊,到哪里都能招人喜欢。现在的东家大掌柜,趾高气扬干事不地道,很不招人待见。”钟假娘说道,“就拿我知道的一件事情来说,陈夫人和他儿子王明浩带了礼物,去拜见北市市署令的夫人。市署令的夫人和帅东家曾经是很要好的朋友,于是她就多问了一句,为什么帅东家没有来?陈夫人就开始冷嘲热讽,说以往的真金白银可都是王家送出的东西,还说洛阳王记从此只有王家的人说了算。两人一言不合就争执了起来,气得市署令的夫人把他们母子俩轰出了府门,带来的礼物也都扔到了大街上!” “活该!”薛嵩啐骂了一口,忿忿的道,“一个商人的婆娘,低贱如狗的玩艺儿,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什么东西!” “就是了!”钟假娘附合了一声,再道:“从那以后,很多人就都知道,洛阳王记换了一对不地道的糊涂母子主事。于是,很多曾经照顾过洛阳王记的达官显贵,都拒绝再和他们往来。更有谨慎一些的人,还把曾经收过的礼物都给退了回来,生怕被他们抓住把柄进行要挟或是落井下石。我就听说,新昌公主和萧驸马退回了一箱珠子给他们。新昌公主还叫他的仆人对陈夫人说,我只认帅灵韵是我朋友,才不管你洛阳王记是什么东西!” “活该、活该!痛快、痛快!”薛嵩拍着大腿笑了起来,“新昌公主真是一位性情中人!” “哎……”钟假娘叹息了一声,说道:“痛快倒是痛快了,但接下来可就轮到帅东家倒霉,我们也都跟着倒霉了。” 萧珪问道:“此话怎讲?” “没有了那些达官显贵的帮持,生意自然就会变得十分难做。”钟假娘说道,“生意变得难做了,陈夫人又不想亏钱,便就挥起刀子往下面砍了过来。于是他们提高各种货物的出货价码,增加各类抽成,裁减了许多的伙计,削减一切开支。这不,我们的姑娘都得自己掏钱,去买胭脂水粉了。 酒肆里的打杂伙计少了四五个。留下的几个人,每一人都被当作几人使。每天累得吐舌头工钱又没有增加,现在都不想干了。更要命的是,洛阳王记以前之所以能赚大钱,主要是靠大量铺货给许多的下线商家。现在王记提高了出货价格,许多商家都不愿意从王记进货,改为光顾别家去了。于是,王记的生意就越发难作了。这损失可就真的太大了!” 薛嵩说道:“换作是我,我肯定也去别家进货了。因为别家便宜啊,那多简单!” “不光是便宜。”钟假娘说道,“帅东家做生意和气,愿意与人方便。有些商家一时手头拮据想要赊帐,她一般都会同意。谁家有了困难,她也会尽力的去帮助人家。所以下面的商家,都愿意和帅东家合作。哪怕有些时候王记的东西比别家的稍贵,他们也愿意来王家进货。现在换上了陈夫人当家理事,这个女人实在太刻薄了,除了提高出货价格,拒绝一切赊账,他还制定了许多的惩罚措施。全把下面的那些商家,当作了他们王家的奴婢来严加管束。你说,这谁受得了?” “那真是个疯婆子!”薛嵩撇了撇嘴骂道,“莫非她以为,自己是则天皇后君临天下了?”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薛嵩这话骂得倒是挺到位。那个陈氏,的确是很霸道很凶恶。 “郎君骂得真好!”钟假娘也是笑了,说道,“那个陈夫人,实在是太不得人心了。我听说,就连他们那些新创的桌椅都卖不动了,在仓库里堆积了许多,就连木工作坊都被迫停工了。因为现在,别家也出了这样的桌椅,卖得比他们便宜多了!” 萧珪不由得摇了摇头,好好的一条财路,就这样被这个蠢娘们儿给活活的断送了! “照陈夫人这么闹下去,洛阳王记迟早滚出洛阳。”钟假娘摇摇头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看到洛阳王记变成现在这样,最为痛心的就是帅东家。因为洛阳王记,是她一手创建的。可是陈夫人还把一切不利,全都归咎到了帅东家的头上。她认为,所有的一切不好的事情,全是帅东家为了发泄不满而在背后搞鬼。于是她三天两头的就骂帅东家一顿,指责她吃里扒外、拆王家的台,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得出来!” 萧珪眉头一拧,居然是这样!……帅灵韵的来信里却只是报喜不报忧,说她舅母再也没有来过,也没有为难过她。还说什么王明浩答应了会全力的保护于她,那全是骗人的! 薛嵩都有点恼了,“那个姓陈的臭婆娘,竟然如此不明事理?!” “可不就是嘛!”钟假娘也是忿忿,拍着手说道,“自己生意没做好,却只顾找别人撒气,这叫什么道理?我也真是服了帅东家,居然一直忍着委曲求全,几乎从来都不还嘴!” 萧珪道:“如此说来,帅灵韵是被陈夫人骂走的?” “才不是呢!”钟假娘说道,“后来有一天,那个陈夫人也不知是怎么开了窍,大概她觉得洛阳王记还是离不了帅东家。于是她就想出了一个馊主意,让帅东家嫁给她儿子王明浩,然后再让帅东家去帮助王明浩,一起打理洛阳王记!” “你说什么?!”萧珪低喝一声,怒气四射! 钟假娘被吓了一跳! 就连薛嵩也是一愣……头一次见他发怒,还真是有点吓人! “萧、萧先生,你别激动!”钟假娘连忙说道,“不妨听奴家,把话说完?” 萧珪眉头紧拧,“你说。” 钟假娘有点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说道:“不知为何,非但是帅东家抵死不从,就连王明浩也死活不肯答应这门婚事。于是陈夫人又改了主意,让帅东家改嫁给她的长子王明德,去做妾室。那王明德虽是出身商人之家,却是一个软弱无能的迂腐书生,除了读书写字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不问,但凡他娘说什么他全都一口答应。于是陈夫人一力做主,这婚约居然就定下来了。” “岂有此理!”萧珪怒目一睁,“那陈夫人与王明德,现在何处?” 薛嵩则是拍案而起,“萧先生,交给我!我去替你,宰了他们!!” 钟假娘顿时吓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 萧珪一把将薛嵩拽住,“你疯了?” “师可忍,叔叔不可忍!”薛嵩仿佛比萧珪还要更加生气,愤怒的叫道,“你只管在这里坐着,兄弟我去去就来。一盏茶的功夫,我就替你把事情给办了!” 第91章 先礼后兵 薛嵩像一头发了狂的猛虎,大吼大叫的就朝门口冲去。 萧珪立刻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衣领同时脚下一扫,薛嵩便朝后摔倒在了地上,嘭通作响。 钟假娘吓得目瞪口呆,浑身发抖。 “哎、哎!”薛嵩张躺在地上一个劲的叫嚷,“你摔我作甚?” 萧珪死死拽着不让他动弹,“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不许乱动!” 薛嵩撇着脸,哭笑不得的哀求,“好好,我不动。你放开我,赶紧放开我!” 于是萧珪放开了他,骂道:“刚才你嚷的那一句,师可忍叔叔不可忍,跟谁学的?” 薛嵩从地上爬了起来,有点小尴尬的摸着下巴,讪讪的道:“很多人说过啊,不都是这么说的嘛?” 萧珪真是要被他气乐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回头我再跟你讲,现在懒得理你。你给我坐着别动,这件事情我自有去处。” “好,我听你的。”薛嵩坐了下来,说道,“无论怎样,不能让你心爱的女人嫁给了别人。” “废话,这还用你说吗?”萧珪斥道,“话都还没有问完,你便要冲出去杀人。那能解决什么问题?” “是我不对,我太冲动了。”薛嵩一个劲的作揖,“你先把事情问清楚,往后要怎么办,你只管发话就是。”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用力的拍了拍薛嵩的肩膀。 钟假娘也稍稍放松的吁了一口气,说道:“萧先生,你这位兄弟,真是仗义啊!”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傻是傻了一点,仗义那是真没得说。” 薛嵩像个孩子一样,嘿嘿的笑。 萧珪说道:“钟假娘,你再跟我说一说。帅灵韵究竟为何去了长安?” “就因为那一桩婚事嘛!”钟假娘说道,“陈夫人独断乾坤,把婚事给定了。帅东家无法说服她舅母,只好去了长安,找他舅公王元宝说理去了。” 薛嵩傻傻的问了一句,“那个臭婆娘,没有逼着帅东家和她儿子王明德,强行洞房?” 萧珪立刻瞪了他一眼。 “那倒没有!”钟假娘胆战心惊的看了看萧珪,慌忙说道,“她要是真敢这样,帅东家就不是去长安找人说理,而是以死相拼了。” 薛嵩呵呵的傻笑,“萧先生你看,问清楚了,终究还是安心一些?”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那个陈夫人和王明浩、王明德兄弟,现在都还在洛阳吗?” “陈夫人和王明浩肯定在,昨天还一起来过我们酒肆盘账。”钟假娘说道,“至于那个王明德,就不清楚了。他从来不管生意上的任何事情也很少待在家里,时常只会四处游山玩水、吟诗作赋,全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书生墨客。” “那有个屁用!”薛嵩不屑的冷笑道,“商人的儿子,就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萧珪淡淡的回了他一句,“你倒是极有资格。你怎不去考上一考?” 于是薛嵩缩了缩脖子,就不吱声了。 萧珪说道:“钟假娘,还有什么有关帅灵韵的事情,你可以告诉我的吗?” 钟假娘想了一想,摇摇头,“奴家知道的,大概就是这些了。” “好,多谢你。”萧珪给了她一枚波斯金币当报酬,说道,“我来找你问过话的事情,你不要对外人称说。” 钟假娘得了赏赐非常欢喜,连连道谢,说道:“奴家省得,萧先生只管放心。” 随后,钟假娘便走了。 薛嵩忙道:“萧先生,这酒也不必再饮了。咱们赶紧回去,找小赫连一起商量个办法?” “我不是说了么,这件事情,暂时不能告诉小赫连。”萧珪说道。 薛嵩有点迷茫,“为什么?” 萧珪说道:“小赫连刚刚才给我养了一个外宅,满心希望我能喜欢幻姬。现在让他知道我另有一个心爱的女人,难免让他失望。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认为呢?” “有道理,有道理。”薛嵩连忙说道,“那这件事情,就你我二人办了就是。你快跟我讲一讲,接下来做什么?” 萧珪思索了片刻,说道:“小赫连满怀希望而来,我们不能让他失望了。明天我们还是按照原来计划,先去求见薛驸马。然后,我们尽早离开洛阳去往长安,先找到帅灵韵本人再说。” 薛嵩眨巴着眼睛,“不理会那个姓陈的臭婆娘,和他儿子了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说实话,我也很想亲手宰了他们。”萧珪说道,“但是我必须要考虑帅灵韵的感受。如果我杀了她的舅母和表兄,她会怎么想?她舅父会怎么想?我和帅灵韵还能有好结果吗?” “这还真是个大问题……”薛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萧先生,还是你思虑更加周全。先找到帅姑娘让她取消婚约,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回头再要收拾那个姓陈的臭婆娘,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这不就对了?”萧珪说道,“说到底,这是王家的家事。王元宝毕竟是一家之主,我们先去见一见他,尽量用温和的手法把问题解决。毕竟,他们都是帅灵韵的亲人。如若不能,我们再另寻他法。如此,便是我们先礼后兵。” “先礼后兵,这个好!”薛嵩嘿嘿的笑,“当初我阿爷教我兵法的时候,如果他能像萧先生一样讲得这么有趣,我肯定早就兵法大成,甚至不比王忠嗣差了!” “你真是太不要脸了!”萧珪大笑起来,“简直师可忍,叔叔不可忍!” “看,我说得没错!”薛嵩哈哈的大笑,“连你都这么说!” 稍后,二人就离开酒肆,回了邸店。回去的时候还没忘了,也给小赫连包一些酒肉。 小赫连还掌着灯留着门,没有睡觉。见他二人回来,闻到他们身上一身的酒气,便笑道:“你们两个真不厚道,撇下我跑去喝了花酒!” 薛嵩嘿嘿的笑,连忙拿出一包酒肉来给了小赫连,说道:“赫连兄,这事都怪我,见了酒肆便走不动路,临时起意就把萧先生给拉进去了。但我们可没有忘了你,你看,好东西都给你包来了!” “这才够兄弟!”小赫连美滋滋的拿起酒肉享受起来,说道,“你说,明天薛驸马会不会接见我们?” “除非他们没在洛阳,或者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否则应该会。”薛嵩说道,“薛驸马那个人还是很够朋友,很好客的。” “那就好。”小赫连直点头。 萧珪心里装着事,没有多和他们聊天,洗漱罢了便躺了一下来。 一觉睡到了天亮。 吃罢早饭之后,萧珪写了一份拜贴,薛嵩识路,便由他先去了薛锈那里投贴问路。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薛嵩便骑着马回来了,兴冲冲的说,薛驸马特意在上林坊外的临江阁,设宴款待我们,听说唐昌公主也会亲自到场! 小赫连微微一惊,“竟连公主也来?薛驸马真看得起我们!” 萧珪微笑的点了点头,“那我们收拾一下,赶紧过去!” 片刻之后,三人骑着马离开了北市,向南去了上林坊坊外的洛水之滨。那里有码头,有许多游江的画舫,还建了一些沿江的酒肆,临江阁就是其中规格较高的一家。 萧珪一行三人来到临江阁,这是一栋高达六层,十分气派与辉煌的阁楼。 薛锈和公主本人虽然还没有到,但早已经派人把最顶上的一层给包了下来,也知会过了店家,将要宴请哪些客人。于是店里的小厮很热情的将萧珪等人请到了六楼最顶层,这是临江阁最适合观望江景的地方。 萧珪站在阁楼的凭栏边举目望去,临江阁确实装潢的十分气派,楼下洛水滔滔舟船如鲫,前方皇城宫厥历历在目,城中行人多如蚁群,远方北邙之山也隐约可见。 还真有一点“层峦耸翠上出重宵、飞阁流丹下临无地”的感觉。 他在四处转了一转,廊柱与壁板上,有许多文人墨客题写的诗句,大多是在歌颂山河壮丽、友人情谊。 薛嵩凑了过来,说道:“萧先生,要不你写上几句?” “算了!”萧珪笑道,“我一个乡间僻壤的穷酸塾师,和这些大儒文豪凑什么热闹?” “那我来!”薛嵩笑嘻嘻的,拿自己的手在那墙上笔划,“我就写那一句,师可忍、叔叔不可忍!” 小赫连顿时大笑起来,“薛嵩兄弟,你说什么?” 萧珪笑呵呵的直摇头,“你倒是不嫌丢人!” 薛嵩哈哈的大笑,“丢了这么多年,早就丢得习惯了!” 三人笑得正欢,楼梯口那边传来一个声音,“三位,笑得好生欢乐啊!” 薛锈带着几个仆从,来了。 萧珪等人连忙上前施礼,“见过薛驸马。” “三位,大可不必客气。”薛锈给他们还了礼,笑吟吟的说道,“公主大概晚些时候,才能过来。妇道人家嘛,出门总得收拾打扮一番,耗费许多的时间。于是我就先行一步,来向三位致歉了。” “岂敢。”萧珪说道,“能够得到薛驸马的亲自接见,已是我等莫大的荣幸了。竟连公主也被惊动,真是罪过!” “萧先生,你太客气了。”薛锈面带笑容的说道,“其实公主与驸马,和寻常之人并无太大差别。尤其是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都会忘了自己是什么公主和驸马,从来只以平常之心来对待友人。” 萧珪微笑点头,“薛驸马与公主贤伉俪,礼贤下士,令人敬佩。” 薛嵩突然插了进来,嚷道:“薛驸马,萧先生,你们说这些没用的作甚?趁着开饭之前公主也还没有到场,我们四人赶紧玩几把叶子戏啊!” 众人都大笑。 “这话正合我意!”薛锈笑着连连点头,“来人,拿叶子牌来!” 于是四人就坐在这风景秀丽的临江阁顶层之上,玩起了叶子戏。 薛锈一边玩着牌,一边说道:“其实公主也很喜欢玩叶子戏,寻常无事之时,她经常叫上几位女伴,在府中一玩就是大半天。” 薛嵩说道:“等我娶了妻,也定要教她学会叶子戏,还要叫她玩上瘾。那样的话,她见我玩牌就不会再吵骂于我了。” 萧珪呵呵直笑,“你真是太有才了!” 薛锈也笑道:“薛嵩,你怕是太想当然了。很有可能你将来所面临的局面是,你妻子在那里一边玩牌一边骂你,还不许你出去玩牌,只许站在旁边看着她玩!”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不会?!”薛嵩怪叫起来,“这样的婆娘,我才不娶!” 薛锈不怀好意的斜睨着他,冷冷的小声道:“有本事,等公主来了你冲她喊去?” 薛嵩嘿嘿的低声怪笑,“那还是算了,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声呼喝,“唐昌公主殿下驾到!” 薛嵩吓得把牌都扔了,“她不会听到了?!” 三人都闷笑不已。 萧珪说道:“薛嵩,你能不能别像个孩子,尽胡闹?” 薛嵩讪讪的笑,“好好,从现在起,我不说话了。” “那也大可不必。”薛锈笑道,“其实家妻一向都是十分随和,大家完全不必拘谨,就如同寻常朋友一样的相处便好。” 三人都点了点头,但心里也都是各自有数:他们这个家,多半还是公主在说了算! 片刻后,唐昌公主走到了六楼,身后带着七八个婢女侍从,声势可谓浩大。 萧珪等三人上前拜迎,“恭迎唐昌公主殿下!” “三位不必多礼。”唐昌公主笑容可掬的回话,一眼就盯上了萧珪,将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几遍。 萧珪虽是低着头没有正面去看公主,却也能清楚的感觉到她的眼神,就像扫描仪一样的在自己身上搜来搜去。 他不由得心中嘀咕起来,你丈夫就在旁边,我脸上又没有绣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我看什么? 这时,唐昌公主笑吟吟的说道:“夫君,你的族弟薛嵩我倒是认得。快给我介绍一下,你的另外两位朋友?” “好。”薛锈上前一步,伸了一下手,“这一位便是出身于兰陵萧氏的萧珪,萧君逸。” 唐昌公主的眼睛,仿佛更亮了几分,“你就是,萧先生?” 第92章 相亲的局 很明显,萧珪遭遇了唐昌公主的特别关注。 这不仅是萧珪本人感觉到了,就连薛嵩和小赫连,也都察觉到了。 但是这一时间持续并不太长,仅限于薛锈居中引荐的片刻时间。再又与小赫连打了一个照面之后,唐昌公主就叫店家在阁楼的正中央拉起了一排屏风,将整层阁楼分成了左右两半。 唐昌公主带着她的人走向了右侧,薛锈与萧珪这些男宾则是留在阁楼的左侧。如此一来,这一场宴分就分成了左右两席,一边是男宾一边是女宾。 大唐的贵族,还是比较注重礼仪法度的。像这种招待外客的公共宴席,男女一般不会同席。哪怕唐昌公主在家里能够当家作主,到了外面她也不能代替他的丈夫,以一家之主的身份抛头露面的来款待客人。 现在宴席还没有正式开始,唐昌公主安顿好与她同来的一些女子之后,再又过来挽着他丈夫薛锈的胳膊,与萧珪等人寒暄。 薛嵩大咧咧的一个人并不热衷于聊天,再加上萧珪叮嘱过叫他不要乱说话,于是他很少发言。小赫连毕竟是一个江湖人,他和薛锈夫妇的身份差了太远,因此他更少说话,甚至低调教得快要没有了存在感。 因此,萧珪被迫成为了应付聊天的主力。 唐昌公主看到了他们留在桌上了叶子牌,于是道:“萧先生,我听家夫说你很擅长玩叶子戏,对吗?” 萧珪微笑答道:“只是贪玩,还算不得擅长。” “萧先生太谦虚了。”唐昌公主笑吟吟的说道:“家夫可是一个比较自负的人,时常号称自己专精于叶子戏,罕有遇到敌手。但是他却对你,赞不绝口哦!” “哪里,哪里。”萧珪笑道,“薛驸马的技艺才叫精湛,在下自愧不如。” 唐昌公主笑了一笑,朝四周看了一眼,说道:“这么巧,你们四个人刚好就是一桌。我也只好叫了几位女眷好友过来,陪我凑上一桌。今天我们都在这里,好好的玩上一天?” 萧珪笑着点头,“好。” “今天便好了,我们夫妻俩一人一桌,不用抢着玩了。”薛锈笑道,“你的友人呢,怎么还没有来?” “应该就快了,我下楼去看一看。”唐昌公主微笑道,“开宴还有一点时间,不如你们先玩两把,不用干等着。” 薛锈点点头,“好,你去,我招呼他们。” 唐昌公主落落大方的施了一礼,“三位,容我失陪片刻。” 萧珪等三人都还礼,“公主殿下请便。” 薛锈便招呼三人入座,依旧玩牌。 萧珪不经意的瞟了一眼正在下楼的唐昌公主,心里升起了一丝疑窦。 ——得是多么尊贵的女客,才值得唐昌公主亲自下楼去迎接? 再联想到那天晚上,薛锈意图说媒的试探,还有方才唐昌公主对自己的过份关注,萧珪心中便就有了一个猜想——不会是,咸宜公主要来? ——莫非这是要,安排我与咸宜公主相亲? 思前想后,萧珪再打量了一下四周的这个布置,还真的是很有可能! 萧珪不由得心想,原本我只是来当添头的,主要任务是为了陪小赫连,来与薛锈谈一谈新开赌场、合伙做生意的事情。却不料,谈生意估计都只是一个幌子,“安排相亲”可能才是薛锈夫妇的主要目的啊! 萧珪的脸上虽然仍是挂着微笑,让人看不出一点情绪波动,但却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心想管你整什么妖蛾子,我一个大男人,总不用担心被谁抢了去做压寨夫人。 就算今天真是相亲,那也不值得恐惧。想要讨好一个女人千难万难,想要让她讨厌,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 这时,薛锈貌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萧先生,为何摇头呢?” 萧珪丝毫不动声色,“哎,牌不行啊!” “总不能每一把都让你赢?”薛锈笑呵呵的说道:“对了,你那位心上人呢,怎么不一起叫来聚上一聚?也好让我们也都认识一下。” 他这话一说出来,小赫连先是一愣。 萧珪便看了一眼小赫连,笑道:“她不大适合这种场面,还是不来为好。” 小赫连便附合的点头笑了一笑,全当萧珪是在说苏幻云了。 薛嵩眨巴着眼睛,左看看萧珪,右看看小赫连,憋着不说话。 “萧先生此言差矣。”薛锈笑道,“今日这场面,不过是友人、寻常小聚而已。过于见外,可就不好了。” 萧珪淡然道:“下次有机会,我再带她一起过来,拜见薛驸马与公主殿下。” “好啊!”薛锈点头笑道,“我还真是挺想见识一下,萧先生的心上人,是一位怎样的丽人?” 萧珪笑了笑不再多说。心里却越发觉得,今天这一场号称“友人小聚”的宴会,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和平常。 四人玩了一阵牌,便听到楼下传来唐昌公主的声音,“店家,酒菜准备如何了,歌儿舞女都到齐了吗?” 便听得一位男子回话,“回殿下的话,菜肴酒水与歌舞乐班全都备齐了,只等殿下一声令下。” “好,那就都上!” 听到这一番对话,四人也都停止了玩牌,分别起身。伺侯在旁的小厮撤去了牌局,开始布置食几坐榻准备开宴。 出于礼节,薛锈与萧珪等人都走到了楼梯口边来,迎接一下唐昌公主与她的友人。 萧珪那一双老辣无比的眼睛,飞快的在唐昌公主身后扫视了一遍,心中大致就已经有谱了。 她身后跟着一串人,全是女子。除了几名侍婢,另几位从装扮气度上看,明显就是贵妇一类,应该是唐昌公主的朋友。 在那几位贵妇当中有一位大约还只有十五六岁,是众女当中年龄最小的。但是,她的身份绝对是最尊贵的。虽然她并没有打扮得非常的高贵华丽,比之唐昌公主明显差了几个档次下去,但是眼神和一些细节骗不了人。她跟在唐昌公主的身后,左顾右盼轻松随意得很,仿佛一点都不在乎所谓的礼仪法度。 反观其他几位年龄稍长的贵妇,同样是走在唐昌公主的身后,她们全都小心翼翼的低着头慢慢行走,连手肘朝外弯曲的角度几乎都是一样的,非常注重仪态小节。 萧珪在心里迅速做出了判断,那姑娘那么小的年纪就能和唐昌公主交上朋友,走在公主身边还那样的轻松和随意,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这姑娘稀里糊涂的不懂一点规矩。二是,这姑娘的身份并不比唐昌公主低! 很显然,第二种可能性似乎更大。因为唐昌公主多半不会去结交一个,身份平平又不懂得规矩的姑娘。 这时,萧珪都忍不住有一点想笑了,跟我玩这种烂俗的套路,有意思么? 现在几乎已经可以判定,那姑娘八成就是当今皇帝李隆基最小的女儿,独揽圣宠的武惠妃的掌上明珠,咸宜公主! 看来今天,真是一个相亲的局! 唐昌公主带着这一行人走到了楼梯口边,萧珪等人都上前一步拜了一礼。 跟在唐昌公主身后的那些女子,也都纷纷还了礼。包括那位年幼的女子,也都一板一眼的施了礼。 萧珪不由得心中暗笑,装得倒还挺像,但估计她心里不是很好受。堂堂的公主,怎么能给庶民行礼呢? “诸位都不必多礼。”唐昌公主面带微笑的说道,“现在人也到齐了,就请诸位各自安坐,我们开席?” 萧珪微然一笑叉手拜道:“客随主便,但凭公主吩咐。” 唐昌公主微微的点了点头,对薛锈道:“夫君,招呼好你的朋友们,我们去到客席了。” “好。”薛锈应了声,便领着萧珪等人回了主席,各分宾主而入座。 很快,店家的菜品络绎呈了上来。一部坐班乐工先行登场,就挨着屏风坐了下来,先奏响了一首曲调清新的开宴雅乐。 薛锈在主人座席上先行举起酒杯,“萧先生,赫连兄,嵩弟,来,我们四人满饮此杯!” “薛驸马请!” 一杯酒下肚,宴席算是正式开始了。 萧珪等人,依次去向主人薛锈敬酒。乐工那边换了舞曲,一班儿舞伎开始登堂献艺,云袖招展美人婀娜,为席间增色不少。 唐昌公主的客席那边比较安静,基本上听不到他们高声说话。 但是萧珪明显能够感觉到,有鬼鬼祟祟的眼神透过屏风的缝隙,在朝他们这边张望。他朝屏风边瞟了两眼,隐约可以看到有两道人影,印在那屏风的后面。 萧珪不由得心中好笑,那八九不离十,应该是唐昌公主和咸宜公主在偷窥! 萧珪决定不管她们,谁还没有一点好奇心呢?随她们去! 于是依旧喝酒聊天,欣赏歌舞,萧珪轻松自在的很。 另一边,唐昌公主牵着咸宜公主的手,小心翼翼的坐回到了座位上,两颗脑袋凑在了一起,低声的交谈。 “感觉怎样?”唐昌公主面带笑容的小声问道。 第93章 赋新词 咸宜公主从小长在宫中,被武惠妃带在身边,很少到宫外来走动。今天出门来玩这一趟,不光是新奇之感浓郁,还多了一些别样的感觉,她的心情整体还算是不错。 眼下被嫁作人妇的姐姐问起这等问题,虽然有些难为情,但咸宜公主脸上的神色仍是以喜气居多。便小声的回道:“看过了,倒是不讨厌。” 唐昌公主笑了一笑,故意问了一句:“他长得不俊吗?” “还可以啦!”咸宜公主毕竟年纪还小,脸上有些泛红,笑容也有一些尴尬,小声回道,“但是,我更想看他现场写一首,诗词新作!” 唐昌公主微微一怔,“诗词新作?” “对呀!”咸宜公主小声道:“我一直都很好奇,他只是一位普通的俚儒。那首《定风波》新词,究竟是不是他写的?” “俚儒” 是一个不太雅观的称呼,意思大概就是“乡下的不入流的儒生”,尤其适用于那些在县乡一级的民办学校里,教书的塾师。 与俚儒相对的,是清流儒士。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俚儒差不多就是士族当中的底层人仕,别说是皇族高官,就算是那些在官办学府里就读的学生,都会以清流自居,从而瞧不起俚儒。 也就是说,萧珪这个塾师之所以在轩辕里颇受尊重,那是因为他身边多半是目不识丁的农民。但要拿到京城士族这个圈子里来进行比较,他基本上就是处于“鄙视链的最底端”了。 听到咸宜公主说出“俚襦”二字,唐昌公主也多少有些尴尬,感觉自己这个媒人像是被控诉了。于是她连忙解释道:“他虽是一介俚儒,但他祖籍兰陵萧氏,出身好呀!” “哎呀,出身这种东西嘛……”咸宜公主话说一半便打住了,只是笑笑。 虽然没有把话说透,但口气之中明显有那么一点满不在乎,还有一点叛逆的味道。 毕竟,她正是处于一个叛逆的年纪。 唐昌公主也是从咸宜公主这个年纪过来的,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宝贝小妹,心里在想什么。她眨了眨眼睛,笑而问道:“你只说,他的外貌神采和谈吐风度,比之杨洄如何?” “差不多啦!”咸宜公主仍是这般口气,再道,“我就是想要看到,他现场创作一首新的诗词!” 看到咸宜公主如此认死理,唐昌公主也是没辄了。只好点了点头,说道:“稍后我过去敬酒,想办法让他作诗填词。” “好呀!”咸宜公主展颜一笑,拿起酒杯,“四姐,我敬你。” 过了片刻,萧珪和薛锈等人聊天聊得正是火热,唐昌公主带着一名侍酒的婢女,从屏风那边过来了。 萧珪等三人连忙起身,叉手而拜。 唐昌公主走到了薛锈的身边,叫婢女把酒担上来,他们夫妻俩各拿了一杯在手上,然后说道:“三位贵客,我们夫妻二人,一同来敬你们一杯。” “多谢公主,多谢驸马!”三人都一同唱着诺。 “不必客气。”唐昌公主举起了酒杯,“三位,请!” 于是一杯酒落肚。 “三位请坐。”唐昌公主说罢,自己先在薛锈的身边坐了下来。 再一开口,她便说道:“夫君,今日为何,还没有看到你们在席间写诗呢?莫非是,酒饮得不够好?” 薛锈神色一动,立刻领悟了公主的意图。 毕竟已是成亲六年的夫妻,这一点默契的还是有的。 “公主言之有理。”薛锈立刻说道,“我等只顾着饮酒聊天,竟然都忘了吟诗作赋,这可真是罪过、罪过啊!” 萧珪知道,薛锈说出这样的话来,并不奇怪。 有唐一代,尤其是如今的盛唐光景里,诗歌绝对是风行天下、全民流行。 所谓诗歌,就是诗人写诗,乐工编曲,再由歌女交相传唱。这种娱乐模式,与现代社会的流行音乐,非常的类似。许多在田间劳作的农人大字不识一个,却一点都不妨碍他们,时常也会哼上几句天下最为流行的诗歌。 于是,谁写的诗被传唱的越多,谁就越有名气。很多大唐诗人的名气,都是被歌女们交相传唱,唱出来的。比如王之涣、贺知章和王昌龄这些大才子,他们的诗作就是现在被传唱最多的。就连李白,现在也都还没有他们的名气大。 诗歌的极大流行,便也使得写诗的人越来越多。无论是贵族、官员、学子还是文人,甚至是武将,成群的凑到了一起举行宴会,必然都会有人动笔写诗以助酒兴。 若非是这样的广为流行与全民参与,唐诗恐怕也不会成为中华文化史上的一座丰碑。 那么,像现在这样一场由皇亲国戚举行的宴会,倘若缺了吟诗作赋,那它必然是不甚完美的。传了出去,薛驸马和唐昌公主,甚至还是要被人耻笑的! 一听说要“吟诗”,薛嵩的脸都要黑了。但他急中生智,头一个站起身来叉手一拜,“公主殿下,薛驸马,就让小弟来给你们表演一场剑舞,以助酒兴如何?” 唐昌公主以手掩唇,哑然失笑。 薛锈也是笑了,摆了摆手,“嵩弟,已经有了这么多的舞女登堂献艺,你且安坐。” “那就是没我的事了?”薛嵩哈哈的笑,大摇大摆的坐了下来。 小赫连的脸色可比薛嵩难看多了,心里一个劲的嘀咕:还要吟诗?早知道我就不来赴宴了! 其实,公主夫妇俩心中早已有数,因此问都没有问起小赫连,而是不约而同时的把眼神投到了萧珪的身上,“萧先生,你先请?” 萧珪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他们的意图已经是太过明白了。 咸宜公主来了,他们想要一起当众验证,那首《定风波》的新词,是不是自己所作! 眼下如果答应他们赋诗,无形之中就相当于,是自己认领了那一首《定风波》。 倘若拒绝,那和当众打他们的脸也就没什么区别,这显然更加不好。 自从料到咸宜公主可能会出现之后,针对眼前这一局面,萧珪也是早就做了一手心理准备。 此刻,他先站起身来。 在场的唐昌公主和薛锈,还有小赫连与薛嵩,全都眼神灼灼的看着他。邻席那边,也如期而至的投来了两道偷窥的目光。 萧珪很淡定,先行叉手拜了一礼,然后说道:“公主殿下,薛驸马。在下一介乡村俚儒,才疏学浅坐井观天,实在是写不出,见得了人的诗作。尤其是面对贤伉俪这样的高雅饱学之大才,我还是不必献丑了?” 这话一说出来,薛锈和唐昌公主的眼睛却是亮了,就连躲在隔壁偷窥的咸宜公主,都有些神彩焕然起来。 因为他们以为,萧珪是在例行谦虚。这样的套路,他们真的是见得太多了! 于是唐昌公主连忙说道:“萧先生,大可不必过谦。席间作诗,众人各自量力而为,无论好坏皆是雅事——夫君,要不你先来?” “我?”薛锈眨了眨眼睛,笑道:“我今日,想画一副画。就画这,窗外的洛水江景。” “好呀!”唐昌公主就像是唱双簧一样,立刻响应道,“来人,速取文房四宝与丹青水彩过来!” “喏。”她的侍女立刻就去了。 萧珪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这两人厉害呀,夫妻双打玩得滚瓜烂熟的。还好我早有准备,否则还不被你们活活玩死了? “喂、喂,萧先生!”薛嵩在一旁,半捂着嘴小声的喊道,“你真要作诗?你行不行啊?” 萧珪眨了眨眼睛,“要不把你那一句,师可忍叔叔不可忍,借我用一下?” 薛嵩嘿嘿哈哈的暗笑不已,“拿去用,随便用,不用客气!” 趁着侍女拿去取笔墨纸砚的这会儿功夫,唐昌公主又去了客席那边。 “四姐!”咸宜公主的脸上,多了一些兴奋的神彩,“他真的要写诗了吗?” 唐昌公主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微笑的点了点头。 咸宜公主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小声说道:“我犹豫了好些日子,究竟要不要把《定风波》去唱给圣人与母妃听呢》今日若能够断定《定风波》是他所作,我明日就去唱给他们听!” “好。”唐昌公主点了点头,心里突然跳得有些厉害起来。 把《定风波》拿去唱给皇帝与武惠妃听,这件事情真是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这是宝贝女儿去父母面前表演才艺,孝敬父母、哄父母开心。往大了说,这是由咸宜公主亲自出面,拿一位臣子的诗文,去到皇帝面前进行干谒! “干谒”是如今大唐官场之上,最为盛行的一种“毛遂自荐”的谋官方式。很多的才子文人,都会想尽办法把自己的诗文投到达官显贵的那里,希望自己的才华能够得到他们的赏识,从而得到提拔与重用。 唐昌公主想到的是,倘若咸宜公主拿《定风波》干谒成功,那萧珪所难得到的可能就不止是重用与提拔,很大概率还要被招为驸马! 武惠妃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妃子,独揽圣宠二十余年,虽无皇后之名,但早有皇后之实。咸宜公主则是皇帝与武惠妃的最后一个孩子,也是皇帝所有子女当中最小的一个女儿。 她从一出生起,就享尽了天下荣宠。 皇帝甚至为了咸宜公主,打破了“公主封邑不得超过五百户”的宗法制度,给她封授了一千户食邑。随后其他的公主不乐意了闹将起来,皇帝只好把所有的公主封邑,全都提高到了一千户。皇帝对咸宜公主的宠爱,由此可见一斑。 假如萧珪能够娶得咸宜公主为妻,刚好唐昌公主与薛锈又居中作媒有功,将来还能少得了夫妻俩的好处么? 所以,现在唐昌公主比谁都更加期待,萧珪能够作出一首令咸宜公主满意的诗作。 最好是超越《定风波》,超越王之涣、超越贺知章、超越王昌龄…… 第94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没过多久,侍女就取来了文房四宝与水彩丹青等物,将它们呈给了薛锈。 临江阁的人则是派出四个伙计,大张旗鼓的搬来了两张,时下流行于洛阳的大案桌,还有与之配套的太师椅,将他们分别摆放在了临窗的位置。 薛锈看到这些东西,越发相信了钟假娘的话。因为这些桌椅上,都有很明显的镂印铭牌:“洛阳冯记”。 并不是洛阳王记的产品。 就连薛锈也都说道:“想不到临江阁也有了这样的桌椅。虽然不是洛阳王记所出的真品,倒也能图得一个方便好使。” 萧珪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洛阳王记的桌椅还是更加珍贵更有档次,更能入得了贵族的法眼。其他人的跟风仿制,则要便宜许多,因此更加适合寻常百姓之家。 萧珪因此想到,帅灵韵最先打造这种桌椅的时候,就是定位服务于洛阳的达官显贵。哪怕现在市面上出现了许多的跟风者,“洛阳王记”在洛阳权贵心目中的品牌地位,仍是不可取代。 可惜陈氏不懂经营,断送人脉也葬送了市场,大批的桌椅只能屯在仓库里吃灰,根本卖不出去。白白的浪费,这大好的商机! 薛锈看来也是一位丹青爱好者,物件全都到位之后,他便唤来一名侍婢从旁搭手,然后就挥动笔墨开始作画了。 薛嵩很狗腿的跑到了萧珪旁边来,“萧先生,我来替你研墨。” 萧珪笑道:“可别把薛驸马的墨条也给摔了。” “不会,不会。”薛嵩笑嘻嘻的拿起墨条。 手一滑,果然掉地上,嘎叭一声摔成了两截。 萧珪很无语的看着他。 薛嵩慌忙从地上捡起摔断的墨条,咧着嘴傻傻道:“我不是故意的……” 薛锈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春兰,再去拿些墨条来。” “喏。”侍女立刻就去了。 薛嵩顿时傻了眼,低声嘟哝了一句,“还有?” 萧珪皱了皱眉,“你究竟想干什么?” 薛嵩连忙凑近了在他耳边说道:“我怕你作不出诗来被人耻笑,才故意摔断了墨条。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 萧珪顿时笑了,这个家伙倒是真仪义,就是想出的法子,实在太傻了一点…… 片刻后,侍女春兰拿来了一个盒子,将它放在了萧珪的桌上。然后有点赌气似的瞪了薛嵩两眼,仿佛是在跟他说:有本事,你慢慢摔! 薛嵩连忙将盒子打开一看,盒子里面至少有几十根墨条! 他立刻气乎乎的瞪了春兰一眼,仿佛在说:故意跟我做对! 春兰也毫不示弱的又瞪了回来——我偏要! 两人隔着两张大书案相互瞪来瞪去,仿佛是打响了一场没有销烟的战争。 萧珪和薛锈都知道他们俩人在干什么,忍俊不禁各自笑了起来。 这时,薛锈的画作已经勾勒出了一些大体轮廓,可以看出洛水、天津桥和远处的皇宫雏形了。 薛嵩还在那里笨手笨脚的研墨,萧珪也不急着动笔,便站在薛锈旁边静静的观看。 从总体上讲,薛锈的绘画水平还算可以,但还算不得出类拔萃的大家,大约和房孺复的水平差不多。 薛锈一边画着画,一边不经意的问了一句,“萧先生也喜绘画?” 刚说完他手中的笔就突兀的一停,连忙扭过头来看向萧珪,“我想起来了,此前房孺复……” 萧珪呵呵一笑,“薛驸马画得很好,请继续。” 薛锈意识到自己有些班门弄斧了,脸上都有些发红,连忙放下了画笔,笑道:“萧先生,不如还是请你来画?” 在一旁研墨的薛嵩感觉很奇怪,“噫,怎么回事?” “我倒是忘了,萧先生可是一位丹青妙手啊!”薛锈连忙说道,“来来,萧先生,请到我这边来。” 萧珪心中暗自一笑,这么容易,我的奸计就要得逞了吗? 但是表面的客气还是要有的,他连忙说道:“不可、不可!薛驸马丹青过半,哪有中途让人的道理!” 薛锈眨了眨眼睛,连忙道:“那就请萧先生,另作一副新画如何?” 萧珪一口就答应下来,“好啊!” “春兰,你过去给萧先生打下手。”薛锈立刻下令道,“所有的画笔与水彩,都给萧先生备上同样的一份。” “喏。”侍女春兰很听话的忙活了起来。 萧珪斜睨着薛嵩,“你会调水彩吗?” 薛嵩茫然摇头。 “那你还不走开?”萧珪道。 薛嵩放下了墨条,悻悻的道:“那我岂不是白忙了?” “没有白忙啊!”萧珪笑道,“你不是很潇洒的摔断了一根墨条么?” 薛嵩摸了摸脸,很尴尬的嘿嘿傻笑着,走到一旁与小赫连饮酒去了。 侍女春兰很快就给萧珪,准备好了各色画笔与水彩,大宣纸也铺好在了桌上。 萧珪说道:“我也效仿薛驸马,就画这洛水与临江阁怎样?” “好啊!”薛锈面露期待之色,“萧先生,请!” “薛驸马请!” 于是两人各占一桌,画起了画来。 萧珪一边画一边心中好笑,想逼我作诗,没那么容易!老子画画,一样可以交得了差! 片刻后,唐昌公主从客席过来了。看到萧珪与薛嵩各执画笔都在那里绘画,不由得愣住了。 ——不是说好的,叫萧珪作诗吗?咸宜公主还在那边等着呢! 她连忙走到了薛锈的大书案旁边,对薛锈递眼色。 薛锈生怕画得不好输给了萧珪,因此正在全情投入,都没注意到身边来了人。 唐昌公主有点急了,又递眼色,再递眼色。最后忍不住,她凑到薛锈身边在桌下轻轻踹了他一脚。 “呀!”薛锈吓得一弹,恍然回神一看,唐昌公主正在对自己怒目而视。 “怎、怎么了?”薛锈拿着一根画笔,仿佛有那么一点惊魂难定。 “你还问我?”唐昌公主凑得近近的,在他耳边道,“不是说好,叫萧珪作诗的么?” “呃?……”薛锈这才回过神来,天哪,我居然忘了! 这时,旁边的萧珪说了一声,“我画好了!” 夫妻俩同时一惊,“这么快?” 萧珪左右手同时一扬,各拿着一枝画笔,“在下比较习惯,左右同时开工,因此画得较快。” 薛锈愕然一惊,“世间还真有此等神技?” “薛驸马谬赞了,这算不得什么神技。”萧珪笑道,“只要有了绘画的基础,再稍稍加以练习,很容易就能学会。” 薛锈兴头大起,连忙放下画笔,要走到萧珪那边亲眼去看。 唐昌公主连忙一把将他拽住,恨恨的低声道:“莫非你又忘了?!” “呃……”薛锈又是一愣,对啊,我怎么又把作诗的事给忘了? 萧珪在一旁闷头暗笑,薛锈还是真是挺容易被带节奏。相比之下,唐昌公主似乎要难缠一些。 这时,唐昌公主如同绑架一样,挽着她丈夫的胳膊走到了萧珪这边来。 薛锈的一双眼睛,只顾直勾勾的盯着萧珪的画作,眼睛越来越亮,渐渐的面露欣喜之色,忍不住叫道:“佳作、真乃佳作啊!” “薛驸马若是喜欢,在下就将这副拙作,赠予薛驸马了。”萧珪说道。 “好,好!多谢萧先生!”薛锈欢喜不已,如获至宝。 萧珪立刻提笔写上了题拔落款,有请薛驸马惠存云云。 唐昌公主双眼轻眨,微然一笑,“确是佳作。技法十分独特,令人大开眼界。”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多谢公主殿下赞赏。” 唐昌公主皱了皱眉,“但我觉得,总还缺了一点东西。” 萧珪眨了眨眼睛,“缺了什么?” “我想起来了,缺一首落款诗。”唐昌公主展颜一笑,“萧先生,你认为呢?” 萧珪心中一咯噔:这个女人果然厉害,绕来绕去,我终究还是被她给算计到了! “对,落款诗!”薛锈闻言哈哈的大笑,连忙亲自拿起一支毛笔沾好了墨,朝萧珪一递,“萧先生,快请!” 薛嵩在一旁嗬嗬的傻笑,“看来我研的墨,终究还是派上了用场。” 众人都被他逗笑了。 只有萧珪没法再笑得出来,硬着头皮从薛锈手中接过了那一支笔。 迎着唐昌公主与薛锈的眼神,萧珪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年毕业答辩的现场。 他心中思考,画的是洛水与江畔的临江阁高楼,那么,用一首什么样的诗来落款,才算好呢? 若是写得太差或是一点都不应景,必然被他们耻笑。谁愿意丢人现眼呢? 若是写得太好,无疑又像是默认了《定风波》乃是自己所作。 思忖片刻之后,萧珪微然一笑,说道:“我想起了一位游方老道与我饮酒之时,随口念出的半首残诗,与这画中意境极为相符。请容我借花献佛,题为落款。” 薛锈愣愣的眨了眨眼睛,“上次是隐逸贤士,这回是游方老道了?” “对,萧某的朋友多半就是这种人。” 说罢,萧珪都不给他们继续质疑发问的机会了,挥笔娴熟的在画作的落款之处写上了一句诗。 公主夫妻俩一同念道:“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气势如此壮阔!”薛锈惊道,“这断然不会,是什么游方老道所作?” 萧珪放下笔,笑道:“可惜那位老道已经不在人世,否则,我也想要找他问个清楚明白。” 听萧珪这么一说,薛锈也是没辄了。他眨巴着眼睛面露一丝苦笑,看向唐昌公主,仿佛是在问:计划失败了,怎么办?! 唐昌公主恼火的暗瞪了薛锈一眼,仿佛是在骂他:都怪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第95章 见真章 虽然办事不力,虽然被公主老婆凶巴巴的教训了一下,但是薛锈仍是心情不错。 因为千金难买一喜欢,他刚刚得到了一副很不错的画。 于是薛锈拉着萧珪回到了座席,举起杯来频频与他劝酒。 唐昌公主在一旁恨得牙痒痒,拿着萧珪的那一副画,又去了客席那边。 咸宜公主连忙迎了上来,“四姐,怎样?” 唐昌公主面露苦笑轻叹了一声,将萧珪的画摆在了小几上,任由咸宜公主自己看。其他几位贵妇,也都凑了过来观看。 立刻便有人说道:“画得真好!”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好气概!” 咸宜公主认真的端详了一阵,面露笑容,“确实佳作!” 唐昌公主微微一愣,“咸宜,你也懂画?” “四姐莫非忘了,圣人就是一位丹青圣手呀!”咸宜公主笑道,“我从小跟在圣人身边长大,但凡圣人会的东西,都曾教了我一些。之于丹青之道,我虽然不是太精,但至少也能看得出来,这确是一副技法独特的上佳之作!” 唐昌公主暗吁了一口气,终于面露一丝笑,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画,确实是好。”咸宜公主轻叹了一声,“但我还是想要看他作诗!” 唐昌公主真想一头撞到那柱子上去算了,这小姑奶奶,怎么这么认死理、难伺候呢! 咸宜公主打量了唐昌公主两眼,有点调皮的笑道:“四姐,你是不是觉得很为难?” “没有……”唐昌公主只好硬着头皮笑了一笑,说道:“我再去试一试。” 咸宜公主突然站起了身来,“四姐,我陪你一起去?“ “啊?”唐昌公主微微一惊,“你也要去?这恐怕……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咸宜公主满不在乎的说道,“我又不是,没有见过外人。” 唐昌公主一想也是,她以前不也时常与杨洄见面么?圣人与武惠妃知道了,也没有说过什么。 但是唐昌公主仍有担忧,便问道: “但是,我该怎样介绍你的身份呢?” 咸宜公主眨巴着眼睛想了一想,嘿嘿一笑,“李家宗室女,小字幼娘。” 唐昌公主一听便笑了,咸宜公主本就是圣人最小的女儿,依照惯例来唤作“幼娘”还真是挺合适! 于是片刻过后,唐昌公主带着咸宜公主,一同越过屏风,来到了主座这边。 她二人刚一出现,薛锈就愕然一怔。 萧珪也是心头一凛,正角儿终于亲自登场了! 薛嵩和小赫连却是不明所以,那小女子是谁? 唐昌公主先给他丈夫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声张,然后就带着咸宜公主走到了堂中,对着萧珪等人说道:“三位,我介绍我的一位朋友,与你们认识一下。” 虽然男女有别,但大唐的整体社会风气还是比较开放的。因此出现现在这样的场面,并不奇怪。 萧珪等三人连忙站起了身来,叉手相拜。 “这位是我们的皇族宗亲,小字幼娘。”唐昌公主抬手指向萧珪,“幼娘,这位是出身于兰陵萧氏的公子,单讳珪,字君逸。” 萧珪与咸宜公主都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又都各自垂下了眼睑,对施了一礼。 然后,唐昌公主又介绍咸宜公主与薛嵩、小赫连分别认识了。 萧珪觉得,这小姑娘长得倒是不错,至少凭自己的审美,暂时挑不出任何的毛病。但一想到她是公主,萧珪的心里就已经多生了三分戒备之心——千万别和她有什么纠缠! 薛嵩和小赫连则是满头雾水面面相觑,心想无缘无故的拉一个宗室女过来作甚? 正在这时,那个宗室女“李幼娘”主动说道:“小女子过来,其实是想在薛驸马这里献一回丑,给薛驸马和几位贵客弹唱一曲。不知道几位,愿听否?” 薛锈已经愕然的张大了嘴巴,能让咸宜公主“献丑”的,估计也就只有皇帝和武惠妃了,我们哪敢? 唐昌公主连忙道:“难得幼娘如此有心,夫君,萧先生,你们意下如何?”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谁还能说出一个“不好”呢? 于是,萧珪的身边又添了一席客座。唐昌公主陪着咸宜公主在那里坐了下来,一面质地优良的琵琶由侍女取了来,交到了咸宜公主的手上。 “小女子献丑了。”咸宜公主抱着琵琶,一一的向薛锈和萧珪等人颌首致意。 唐昌公主微笑点头,“幼娘,请!” 萧珪离她二人很近,甚至可以闻到咸宜公主身上传来的一阵幽然清香。 那一声琵琶响时,萧珪只觉心弦一颤……好听!有火侯! 薛嵩已经忍不住拍起了手来,“好,好,真好!” 薛锈连忙冲他压了压手,示意了不要吵,安安静静的听。 咸宜公主微然一笑,自信满满。 弹了几弦之后,咸宜公主便开始吟唱起来:“莫听穿林打听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萧珪微微一怔皱起了眉头,扭头过来看着咸宜公主。 很巧,咸宜公主一边弹唱,也一边看着萧珪。 她的眼睛很亮,她的眼神之中似有千般意味。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隔壁客席的贵妇人,都挤到了楼梯口来,静静的观望和倾听。 坐在屏风边的乐工与暂时在那歇息的歌儿舞女,也全都站起了身来,注精会神的认真倾听。 萧珪仍是眉头微皱的看着这个,还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不得不承认,她的琵琶弹得极好,歌声更是动人。 但她最为出彩的,是将自己丰沛的感情,自然的注入到了琵琶音乐与歌词唱腔之中。如此一来,音乐、歌声与歌词所描绘的意境,就全被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浑然如天成,明媚又动人! “向来回首萧瑟处,归去!” “也无风雨也无晴……” 一曲罢了,四周居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之声。 众人扭头一看,原来楼梯口附近已经聚集了许多人。有店里的伙计,还有楼下的食客。 薛嵩和小赫连、包括薛锈与唐昌公主,全都激动的站起了身来,放肆的鼓掌,大声的叫好。 只有萧珪,仍像当初那样安静的看着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可能也是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的人来为她喝彩叫好,因此有些意外。但她仅仅是脸上稍微泛起了一丝红晕,一点都不紧张。 她抱着琵琶站起了身来,对着薛锈弯腰施了一礼,然后对着人群也弯腰示了一礼,以示致谢。 唐昌公主连忙挥使侍从,将围在楼梯口那里的人都给请走了。 如此,总算是又恢复了安宁。 这时,咸宜公主对萧珪道:“萧先生,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萧珪点了点头,“姑娘请讲。” 咸宜公主微然一笑,说道:“这曲子,不好听吗?” 萧珪点头,“好听。” 咸宜公主再问道,“我唱得,不好吗?” 萧珪再点头,“很好。” 咸宜公主再度一笑,“那一定是,这首《定风波》的新词写得不好了?” 萧珪微然一笑,“新词,也是极好的。” “那……”咸宜公主故意拖了一个长声,“为什么所有人都鼓掌喝彩,唯独萧先生,无动于衷呢?” 听到这话,唐昌公主和薛锈都脸色一变,心中发紧——咸宜公主这个小姑奶奶可不大好惹啊!万一激怒了她跑到皇帝和武惠妃那里告了状,那恐怕就要杀人了! 于是,夫妻俩连忙一同给萧珪使眼色,示意他务必要谨慎、谨慎,小心回话! 萧珪却是熟视无睹镇定得很,淡然道:“因为我直到现在,也仍在回味与思考。” 咸宜公主问道:“那萧先生,都想到了一些什么呢?” 萧珪淡然一笑,“巍巍乎若泰山;汤汤乎若流水。” 唐昌公主与薛锈一听,顿时面露欣喜之色——好机敏的应答,居然还用上了伯牙与子期的典故! 果然,咸宜公主展颜一笑,“真好!原来萧先生,还是我的知音!” 萧珪不由得呵呵一笑,这小姑娘倒是单纯,没什么心机。 唐昌公主与薛锈,各自暗吁了一口气。 “萧先生。”咸宜公主说道,“既然你是我的知音,可不可以为我写一首诗,让我用来谱曲弹唱呢?” 唐昌公主与薛锈刚刚吁出的那一口气,突然又给吸了回来,甚至开始提心吊胆——这小姑奶奶,花样可真多啊! 事已至此,萧珪也是无可奈何了。 原本只想一味的推脱,不想承认《定风波》乃是自己所作。更加不想,和咸宜公主之间产生任何的纠葛。但实在架不住她们的攻势太过猛烈,这都已经直接发炮,打上了门来。 已然退无可退,看来只好应战了。 既然是要战斗,那就务必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不仅要让薛锈与唐昌公主从此死心,还要让咸宜公主本人也彻底死了那条心! 思及此处,萧珪站起了身来,对着咸宜公主叉手拜了一礼,说道:“姑娘有命,萧某自然遵从。” 咸宜公主展颜一笑,“萧先生,有请!” 萧珪点头笑了一笑,朝书案走去。 薛锈与唐昌公主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加紧张。终于是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了! 薛嵩的眼珠子已经滴溜溜转了好一阵,越看越觉得眼前的情况似乎有些诡异。看到萧珪走向大书案,他也立刻站了起来,“我来替萧先生研墨!” 众人都好笑,尤其是侍女春兰,一边笑还一边嗤之以鼻。 “反正还有几十根墨条,我摔也摔不完!”薛嵩满不在乎的嚷了一句,连忙跑到了萧珪身边。 萧珪只是笑了一笑,“有劳。” 薛嵩一边研墨,一边凑近了小声道:“情况有点不对劲呀!” 萧珪淡然道:“哪里不对劲?” “仿佛……有杀气!”薛嵩道。 “不要胡思乱想。”萧珪微笑道,“只管研墨。” “好。”薛嵩点了点头,但仍是不放心。他扭头瞟了咸宜公主两眼,又道,“那个小女子,身份似乎不简单。并且,她好像专程就是奔着你来的。她究竟想干什么?” “研墨。” “好,好……” 第96章 不信东风唤不回 萧珪背对众人站在窗边,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江景。 磅礴而瑰丽的洛阳古城,宛在脚下。 在座那些皇亲国戚的目光,如芒在背。 薛嵩仍在研墨,萧珪不经意的轻轻叹息了一声。 自己一点都不想攀龙附凤,更加不想做什么皇帝的乘龙快婿。 这一切,都是何苦来哉? 只有薛嵩听到了萧珪的这一声叹息,他研墨的手突然一停,眉头也皱了一皱,说道:“兄弟,咱们不陪他们玩了。咱们走!” 萧珪扭头看着他。 这一次,他叫的是“兄弟”,而不是先生。 “墨已研好。”萧珪微然一笑,“多谢你了。” 薛嵩微微一怔,便也不再多言,放好墨条,安安静静的回到了他的位置上去。 萧珪伸手,拿起了笔,沾好了墨。 咸宜公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唐昌公主微微一惊,也只好跟着站了起来。 薛锈坐着没动,但是表情愕然,不知道咸宜公主想要干什么。 萧珪右手执笔,左手牵住右手的衣袖,抬头看向窗外,静静的沉思了片刻。 咸宜公主离开座位,朝萧珪走去。 唐昌公主连忙陪在了她身边,一同行来。 萧珪收回了视线,低下头放下笔,写下了第一个字:“春”。 咸宜公主已然走到了他的大书案之侧席,看到这个“春” 字不由得面露惊喜之色,“兰亭集序?” 萧珪淡然一笑,自己确实花费了很多时间用来临摹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刚刚写下的这个“春”字,应该和神龙本的《兰亭集序》差不了太多。 唐昌公主也脱口赞道,“好字!” 薛锈在那边坐着没动,说了一句:“公主莫要出声为好,以免打乱了萧先生的思绪。” 两位公主都点了点头,便都退后了一两步,也不再说话了。 其实萧珪根本就不会被她们打扰到什么,诗是现成的,来自于北宋诗人王令的作品。 王令是一个孤贫才子,二十八岁就英年早逝。在他短短的有生之年里,他一直颠沛流离,连温饱都无法得到保障。刚刚成亲不久妻子也怀上了身孕,眼看将要过上好一点的日子,他却又因病辞世。 艺术有时就是这样的刻薄。为赋新词强说愁而堆彻出来的那些诗句,往往华而不实,很难打动于人。只有在经历了一番生活的毒打之后,字里行间皆是带着发自肺腑的人生感悟,这样的艺术作品才会熠熠生辉! 王令的这一首诗,给萧珪的印象极其深刻。 初识此诗,他曾经被感动。 多年以后再见此诗,自己已是诗中之人! 此刻,他用《兰序集序》的行书笔意,在大唐洛阳的临江阁顶层之下,写下了这一首来自于北宋孤愤才子王令的,《春晚》。 “三月残花落更开,小檐日日燕飞来。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 写完,搁笔。 萧珪走到一旁,对着两位公主抱拳叉手一拜,“萧某,献丑了。” 两位公主回了一礼,连忙走到大书案边。 咸宜公主伸手拿起了那一张宣纸,小声的吟诵了一遍。 “子规夜半犹啼血……”唐昌公主微微惊讶,“子规即是杜鹃。杜鹃啼血,情思万种,好不凄惋!” “在我看来并非凄婉,而是悲壮!”咸宜公主道,“因为后面还有一句,不信东风唤不回,斗志昂扬而又充满了希望。” 薛锈也连忙走了过来,把全诗看了一遍,点头赞道:“写得真好!” 唐昌公主忙道:“夫君,此诗你如何解读?” 薛锈思索了片刻,说道:“单从字面上来讲,很容易理解。时下已是暮春,眼看即要入夏。此诗,表面看来大约就是在描绘暮春时节的田园风光,怜惜春天即将逝去。但是残花落下、子规啼血,又不禁让人暗生悲怆之心,似有无限哀思在心头。最后一句‘不信东风唤不回’,则是一笔荡开余韵无穷。仿佛是将绵绵的情思与无限的悲怆,全都化作了某种力量,誓死要去追寻。” 说到这里,薛锈长吸了一口气,啧啧的赞叹,“凄哉!美哉!壮哉!” 咸宜公主点头赞叹:“还是薛驸马博学多才,远比我们都要解读得更好!” “过奖了,过奖了!”薛锈连忙摆手,笑道:“诗无达诂,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不同的解读。萧先生这首诗余韵无穷,我这只是一家之言,当不得真。” 咸宜公主再又看向萧珪,问道,“萧先生,你认为薛驸马的解读,如何呢?” 萧珪淡然一笑,“很好。” 薛锈忙道:“萧先生,这首《春晚》该不会,又是什么隐逸贤士或者游方老道所作?”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不是。” 薛锈与他妻子唐昌公主相视一笑,各自暗吁了一口气。 咸宜公主拿着那张宣纸反复了读了好几遍,却在渐渐皱眉。 “怎么了?”唐昌公主小声的问道。 咸宜公主抬起头来,看着萧珪,说道:“萧先生,这首诗当真是为我而作么?” 萧珪平静的看着她,淡然说了两个字,“不是。” 薛锈和唐昌公主顿时表情微变,又紧张了起来。 咸宜公主的眉头则是皱得更紧了,拿着那张宣纸,再又重申问道,“当真不是为我写的?” 萧珪说道:“我只答应了姑娘,送一首诗给你,拿去谱曲弹唱。这一首《春晚》,不行吗?” 咸宜公主深呼吸了一口,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那就好。”萧珪微然一笑,叉手一拜,准备回到座位上去。 “萧先生,请等一下。”咸宜公主突然唤道。 她这一声喊得并不夸张,但也几乎是把唐昌公主与薛锈给吓了一跳——这小姑奶奶,还想做甚?! 萧珪站住了脚步转过身来,面带微笑的看着她,“姑娘,还有何见教?” 咸宜公主走近了两步,拿着那张宣纸,问道:“我只是想要知道,萧先生的这一首《春晚》,是为谁而写?” 唐昌公主连忙说道:“幼娘,方才驸马不是都已经详细解读过了么?” “驸马自己也说了,诗无达诂。他的解读,只是一家之言。”咸宜公主淡然道,“所以我很想从作者本人那里,知道这首诗作真正的内涵。” 唐昌公主愕然无语,薛锈也是暗暗心焦起来。 萧珪则是,笑了。 倘若咸宜公主不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自己还会有点失望。 还好,她确实和许多花季少女一样有着强烈的好奇之心。并且她足够骄傲,骄傲到不用考虑太多别人的感受。这便是皇帝的掌上明珠,与生俱来的权力与毛病。 “萧先生,为何发笑?”咸宜公主眼神灼灼的盯着萧珪,再次问道。 “我笑是因为,刚刚我听懂了姑娘的琴音歌声。”萧珪道,“现在,姑娘又读懂了我的诗。” “我未必全懂。”咸宜公主道,“所以,我想要请教萧先生。这首诗,究竟是为谁而写。” 萧珪看了看薛锈与唐昌公主,这对夫妇现在都挺紧张,很怕自己说错话。 但是很遗憾,自己肯定是要让他们失望了! 萧珪把眼神挪了回来,看着咸宜公主,淡然说道:“为我心爱的女人而写。” 站在书案边的薛锈,顿时双眼一闭以手捂脸:完了! 唐昌公主则是目瞪口呆! 咸宜公主的眉梢轻轻弹动了一下,至少表情没有大变,再又问道:“她离开了你吗?” 萧珪点了点头,“暂时离开。” “所以才有‘子规夜半犹啼血’,你非常的思念于她,非常的哀伤与痛苦。是吗?”咸宜公主问道。 萧珪点头,“可以说是。” 到这时,咸宜公主的表情终变了。 她明显是深呼吸了一口,皱起了眉头,扬起了手中的那一张宣纸,“那么,不信东风唤不回的意思就是,你一定要去找到她,带她回家了?” 萧珪再次点头,斩钉截铁的答了一个字,“对!” 咸宜公主的表情和动作,顿时就凝滞了。 现场的气氛,似乎也在这一刻完全凝滞了。 薛锈与唐昌公主脸上,已然写满了恐惧。他们无比害怕,咸宜公主一怒之下,就把那张写着《春晚》的宣纸给撕了! 小赫连与薛嵩互递了一个眼色,悄然无声的站起了身来。他们都是练武之人,他们似乎感觉到了一股,十分强烈的……肃杀之气! 只有萧珪,仍像当初听琴时那样,面带微笑十分安静的,看着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就举着那张萱纸,毫不回避甚至充满挑衅的看着萧珪的眼睛。她仿佛是想透过萧珪的那一扇心灵的窗户,看到他心中所有的真实想法。 片刻过后,咸宜公主终于慢慢的放下了她的手,也微微的低下了她的头。 稍稍矮身,她施了一记万福之礼,“多谢萧先生赐教。” 萧珪淡然一笑,“姑娘不用客气。” 薛锈和唐昌公主等人,全都暗吁了一口长气。 好危险! “多有打扰。”咸宜公主再对众人略施了一礼,“小女子告退。” 然后,她就拿着那张萱纸,朝客席那边走去。 唐昌公主眉头紧皱的深看了萧珪两眼,连忙也一起跟了过去。 萧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薛驸马,我敬你。” 他对着呆着木鸡的薛锈,举起了酒杯,“在下,先干为敬!” 第97章 滚出来,见我 咸宜公主回了客席,目不斜视谁也不理,只顾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将那张萱纸铺在了小几上,定定的盯着它看。 在座的几位贵妇都纷纷错愕,也有那么一点心头惶恐。因为她们觉得,这位咸宜公主小小年纪,却已然有了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这大概是因为,她自幼就由圣人亲自抚养长大。耳濡目染的熏陶之下,她便从他父亲那里继承了一些舍我其谁的君王霸气。 很快唐昌公主也过来了,她第一时间给那几位贵妃位递眼色,示意她们不要乱动也不要乱说话,以免触了咸宜公主的霉头。 咸宜公主旁若无人的,只是盯着那一张萱纸在看。 唐昌公主小心翼翼的坐到了她的身边。 “四姐。”咸宜公主小声的唤了一句。 “嗯,我在。”唐昌公主回道。 咸宜公主轻轻长吁了一口气,表情严肃,很有那么一点少年老成的味道。 她说道:“四姐你说,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才值得他那样刻骨铭心的思念,还那样不惜一切的去追寻呢?” 唐昌公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咸宜公主不动声色,慢慢的将那张萱纸折好了,放进自己的怀里,然后恍若无事的淡然一笑,“四姐,我们来玩叶子戏?” 唐昌公主微微一怔,连忙笑着点头,“好!” 这一边,萧珪和薛锈等人仍在推杯换盏。 虽然大家都表现得十分平静,但内心全都在波澜四起。 尤其是薛锈,他可以说是忧心忡忡、忐忑不安。生怕咸宜公主受了刺激,一怒之下回宫去告状。 宴席结束,丝竹歌舞也暂时停歇了。隔着屏风的临席,已经传来了女子们玩耍叶子戏的声音。 薛嵩连忙道:“我们也玩起来?” 其他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点了一下头,“好。” 虽然牌局又再开了起来,但气氛明显与之前不同了。 欢声笑语没有了,大家都像是有些心事重重。但是,又都不肯主动说破。 就这样波澜不惊的玩了一阵叶子戏,隔壁客席那边先散了场,几名贵妇先后告辞而去。 看到她们走下楼,萧珪便放下手中的牌站起身来,叉手一拜,然后说道:“薛驸马,我们也请告辞了。” 萧珪与小赫连也都站起了身来,叉手相拜。 “着什么急呀?”薛锈连忙也站起了身来,说道,“说好的要在这里玩上一整天,都要用过了夕食再走。” “不了。”萧珪面带微笑,但是言语肯定,说道:“多有打扰,就请告辞。” “……”薛锈皱着眉头沉默无语。 片刻后,他只好点了点头,“好,我送你们下楼。” “多谢薛驸马。” 三人都叉手拜了一礼,然后离席朝楼梯口边走去。 唐昌公主连忙迎了过来,“咦,怎么都走了?” 三人一同施礼相拜,萧珪说道:“公主殿下,多有打扰,我们就请告辞了。” 唐昌公主有点愕然,眨着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 薛锈微微苦笑,说道:“我去送一送他们。” 唐昌公主只好点了点头。 一行四人,下楼而去。 只有咸宜公主仍旧坐在她的位置上,静静的看着萧珪走下了楼。 “四姐。” “来了!” 唐昌公主连忙回到了咸宜公主的身边。 “他怎么走了?”咸宜公主问道。 唐昌公主皱了皱眉,摇了摇头。 “四姐觉得,他是不是很讨厌我?”咸宜公主问道。 “没有!”唐昌公主连忙说道,“他都亲口说了,与你互为知音。又怎么可能,讨厌你呢?” “那不过是在敷衍。”咸宜公主淡然道,“他很聪明。他应该猜到了我的真实身份。说那些客气话,只是不想当众得罪我而已。” 唐昌公主愕然无语。 “四姐……”咸宜公主慢慢的站起了身来,说道,“以后再要给我作媒,不妨先调查清楚。对方,是否已经心有所属?” 唐昌公主顿时心头大震,连忙低下头,“是……我知道了!” 咸宜公主轻吁了一口气,面带微笑的淡然说道:“好了,四姐不妨去安排一下。这便派人,送我回宫!” “好,我这就下去安排……” 萧珪一行人,已经走出了临江阁。店里的小厮,也把各人的马匹都交还给了他们。 “薛驸马,请留步!”萧珪叉手拜言道,“我等,就此告辞了。” “招呼多有不周,薛某惭愧啊!”薛锈抱拳还礼,苦笑的道,“下次,我们几个大男人另行再聚,不要再出现这些女流搅局了。” 薛嵩傻不兮兮的说了一句,“还是赫连兄那里好玩一些!” 萧珪立刻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傻! “啊?”薛嵩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薛锈无奈的苦笑了一声,说道:“嵩弟说得对,还是在赫连兄那里,玩得比较自在有趣。对了赫连兄,我跟你说过的那件事情……” 小赫连顿时笑了,总算是想起我来了? 他走上前一步,叉手拜了一礼,说道:“薛驸马,今日有些仓促。不如,我们改天再谈?” “也好,也好。”薛锈点了点头,抬手施礼,“三位好走,我们就此别过。” “薛驸马保重。” 三人骑上马,依次离去。 薛锈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不由得长叹了一声,“哎……全都搞砸了!” 三人骑着马,依旧回了北市的邸店,要在这里再住一晚。 回到房间刚刚坐下歇息片刻,薛嵩就叫了起来,“萧先生,赫连兄,走!” “去哪里?”二人问道。 “夕食还没落肚呢,当然是去酒肆啊!”薛嵩道,“走,我请客!” “我就不去了,你俩去!”萧珪道,“我还有点事,现在要去办。” “还有事?”薛嵩眨了眨眼睛,“要不我们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萧珪道,“一件小事,片刻即可办完。” “那我们就在昨天那家店子,等你?”薛嵩道。 萧珪眨了眨眼睛,“换它附近的那一家,如意斋!” “如意斋?……好。”薛嵩愣愣的点了点头。 萧珪走到小赫连面前,对着他,叉手拜了一礼。 小赫连连忙站起身来,不解的问道:“萧先生,这是何意?” “我要向你道歉。”萧珪说道,“有件事情,我一直瞒着你。其实,我早就有了心上人。” “我知道啊!”小赫连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这不今天,都知道了么?” 萧珪无奈笑了一笑,说道:“我也不是故意要瞒你。我是怕你知道以后,会为幻姬的事情有些失望。” “萧先生多虑了。”小赫连呵呵直笑,“既然是外宅,就不会去争什么名分。能博萧先生一时欢心,那便已是极好了。” 萧珪微笑的点了点头,“我定会善待幻姬。我更加看重,我们之间的兄弟情份。” “我也是。”小赫连说道,“今日席间所见,我们都已心中有数。薛驸马介绍的这一单生意,我已经决定,不做了。” “为什么?”萧珪和薛嵩都有点惊讶,一同问道。 小赫连微然一笑,说道:“如果我与薛驸马合伙做下这一单生意,难免会将萧先生裹挟于其中,左右为难。我小赫连想要赚钱,法子多得是。我绝对不能为了几个臭钱,而难为了自家兄弟!” “仗义!”薛嵩立刻大叫起来,“不愧是我薛嵩的好兄弟,真够仗义!” 萧珪微笑点头,“谢谢你,小赫连。” “如果萧先生真把我小赫连当兄弟,就不要再说这种话。”小赫连道,“我算是看出来了,洛阳大概不是我们发财的风水宝地。等萧先生办完了手中的事情,我们早点离开这里,去往长安如何?” “好,就去长安。”萧珪微笑点头,“正好我也是要去长安,找我那个心爱的女人!” “她也在长安?”小赫连惊讶道。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其中详情,让薛嵩慢慢讲给你听。趁着坊门还没有关闭,我得去办一点小事。晚些时候,我再去如意斋找你们。” “好。” “萧先生先去忙,我们就在如意斋等你!” 稍后萧珪便出了邸店,先在北市打听了一下消息,得知王明浩今天还在这里出现过,但现在已经回家去了。 自从帅灵韵离开洛阳之后,她的宅子就空了出来。想来王明浩也有点受不了他那位霸道的老娘,不想和陈氏住在一起。于是他就搬了出来,住进了帅灵韵的旧宅里。 这倒是方便了萧珪,不用再费神去找王明浩的家宅了。 于是,他轻车熟路的来到了立行坊,敲响了帅灵韵故居的那一扇老木门。 片刻过后,有人过来打开了门。 门刚刚被拉开一半,那人就吓得哇呜大叫。 萧珪认得那人,当天在画舫上他被自己打晕过,还绑成了一只螃蟹。 那人见了萧珪,慌忙将门给关了。 萧珪一点都不着急,淡然道:“你觉得这一扇破门,能拦得住我吗?” 那人躲在门后瑟瑟发抖叫苦不迭,隔着门大声叫喊道:“你想作甚?你究竟想要作甚?!” “立刻叫王明浩滚出来,见我!” 第98章 打是亲,骂是爱 王明浩今天之所以回家这么早,是因为他惦记着家里新得的一个小美人儿。没有和他那个凶悍的老娘住在一起的一大好处,就是可以把日子过得这样的自由又惬意。 萧珪在外面叫门的时候,王明浩正搂着他的小美人儿寻欢作乐。手下的人又不敢不报,只好硬着头皮跑来把消息告诉了王明浩。 王明浩正在兴头上,突然听闻萧珪来了,立刻就给吓蔫了。都顾不上收拾体面,慌忙披了一件外袍就从房里跑了出来。 “往哪儿躲呢?躲哪里好呢?”王明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慌不择路的在府里到处乱跑。 “别躲了,我已经看到了你了。” 突然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王明浩吓得怪叫一声,差点当场瘫倒在地。 他的随从更是慌张,大声叫道:“我没有开门,你怎么进来的?” 萧珪负手站在王明浩和他的仆人们面前,淡然道:“这重要吗?” 王明浩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慌忙趴倒在地对着萧珪就磕起头来,“萧先生饶命!饶命啊!我可没有干任何一件,对不起帅灵韵的事情!” 主人都跪了,他的仆人们也只好全都乖乖的跪了下来。 萧珪一言不发走到王明浩面前,抬腿就给了王明浩一脚。 王明浩朝旁横了开去,重重的撞在了门板上然后惨惨的摔下来,当场就缩成了一个虾弓,哼都哼不出来。 他的仆人连忙叫道:“二郎并未针对帅东家,萧先生何故还要下手打他?” “我说过了,但凡帅灵韵遭受了欺辱,我就饶不了王明浩。”萧珪淡然道,“争辩一句,加罚一次。” 说罢,又一脚踢中了王明浩。 这一次他朝后滑行了七八步远,衣服都刮破了,躺在地上缩成一团,仿佛半死不活。 仆人们噤若寒蝉,再也没人敢多说一句话了。 萧珪自顾朝客厅走去,一边说道:“别想装死。叫他们把你抬过来,我要问话。” 几个胆大的仆人凑到王明浩身边,恨恨的小声道:“二郎,咱们人多,跟他拼了!” “别,千万别!”王明浩挣扎着说出了几个字来,“抬、抬我过去……” 半晌过后,王明浩摇摇晃晃的站在了萧珪的面前。 萧珪坐着,静静的看着他,“你是不是很不服气?” “没、没有……”王明浩低耷着个头,都不敢正眼来看萧珪,喃喃的道:“我知道会有这一天,早晚也是逃不过。索性是挨过揍了,心里反倒踏实了。” “你竟然知道?”萧珪冷笑了一声,“知道你还帮着你娘,一起坑害帅灵韵?” “我、我没有……”王明浩十分害怕,小声的说道,“那都是我娘的主意,不是我干的。” “王明浩。”萧珪不由得呵呵一笑,“你还真是孝顺啊!” 王明浩低着头,不敢说话。 萧珪心里很是清楚,以王明浩这种狗改不了吃屎的个性,他哪会真的出面保护帅灵韵。估计他拒绝迎娶帅灵韵,也只是出于怕死。于是他果断甩锅给他的书呆子大哥,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谁死都比自己死了强! “王明浩,看看你这一副欠抽的德性,连自己的亲娘都能出卖。”萧珪说道,“说,是不是你的主意,要让帅灵韵嫁给你大哥?” “不是我,是我娘,真是我娘!”王明浩非常害怕,慌忙叫道,“我想活命,我不想死啊,我哪敢娶帅灵韵?我大哥不怕,我娘就叫我大哥和她定亲了!” 萧珪淡然道:“你大哥知道我和帅灵韵的事情吗?” “他……他不知道。”王明浩紧张的摇头,“除了吟诗作赋、游山玩水,他什么事情都不关心。我娘说什么,他都只顾点头。” “原来如此。”萧珪点了点头,冷笑道,“你不敢娶,于是就甩锅给你大哥?你是不是觉得,你大哥死了家产全归你一人独占,这样更好?于是你就想到,借我之手去杀你大哥?” 王明浩大约是被说中了心事,因此越发害怕,浑身都开始发抖,话都说不出来了。 看到他这副样子,萧珪知道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不由得摇了摇头,“王明浩,你还真是坏出了一点风格。我都不忍心杀你了,不然这世上就会少了一个标准的人渣参照物。” 王明浩扑通就跪倒在地了上,“多谢!多谢萧先生不杀之恩!” “起来,我跟你说件事情。”萧珪说道。 王明浩连忙爬起了身来,“萧先生有何吩咐?” 萧珪道:“轩辕里的新校快要峻工了,那边的学童吵着要开课读书。你尽快安排一下,早一点派塾师过去授课。” “是,我立刻就去安排。”王明浩唯唯应喏,再问道:“请问萧先生,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了。”萧珪淡淡道。 王明浩愕然,“萧先生,就是专为此事而来?” “对。”萧珪看着他,“不可以吗?” “可,是可以……”王明浩撇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喃喃道:“但是这种小事,犯不着让萧先生亲自来走一趟?派人捎个口信不就行了,也更加犯不着把我打成这样?” “是犯不着。”萧珪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但我今天心情非常不好,就想找个人来揍一顿。于是就想到了你。” “……”王明浩目瞪口呆。 萧珪斜睨着他,“打是亲,骂是爱。你知道么?” “啊?”王明浩狠狠的一愣,慌忙抱拳叉手拜了下来,“知、知道了……” “知道就好。”说罢,萧珪就起身朝外走去,“走了,不用送我。” 一边走,他还在一边伸展胳膊。就像是刚刚睡了个好觉,准备出门做晨练一样。 王明浩苦叹一声瘫坐了下来,一手捂着腰竿一手捂着脑门上的大包,呲牙咧嘴的小声哼哼:“疼……真他娘的疼!……今天真是倒了血霉了!” 萧珪心情舒畅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府门,骑上他的马儿,往北市而去。 与此同时,回到了府里的薛锈与唐昌公主夫妇俩,比王明浩的心情好不到哪里去。 今日这一场宴会下来,夫妻俩都觉得,自己非但是好事没能促成,反倒是闯下了大祸! “那个萧珪,实在是可恶,简直太不识抬举了!”唐昌公主十分的恼火,挥舞着双臂大声叫嚷道,“我夫妻二人贵为皇亲国戚,亲自招待他一介草民,还有意帮他与圣人的掌上明珠作媒。如此天赐良机,简直就是他萧家祖坟冒了青烟的大造化!他不好好把握机会也就罢了, 居然还敢故意写出那样的歪诗来,刺激咸宜公主、得罪咸宜公主!我看他真是活腻了、全家都活腻了!!” 萧锈只能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那样连连劝慰,“公主、公主!你小声点,停一停!……夫人,我的好夫人,你能不能不要吵了?!” “也怪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唐昌公主的枪口,顿时又对准了薛锈,“除了吃喝玩乐,你还能不能用心去干成一件事情?” “我……好,全是我的错。全都怪我办事不力。”薛锈苦笑不已,小心的劝慰,“我的好夫人,你就息一息怒火,千万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好哄歹哄,唐昌公主总算是不再咆哮,坐了下来。 但她的愤怒并未就此结束,仍是忿忿的道:“现在事情闹成了这样,如何是好?万一咸宜公主回宫之后发起了脾气,闹到了圣人与武惠妃那里,你我二人,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我看不至于?”薛锈小心翼翼的道,“萧珪今天,也没把她怎么样啊?” “你是不是也和萧珪一样,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唐昌公主瞬间又拔高了嗓门,“他早就知道,我们夫妻二人有意给他和咸宜公主作媒。今天的宴会上,他明明已经猜到了来的是咸宜公主,但仍用那一首《春晚》歪诗,当着咸宜公主的面去拼命思念另一个女人,还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带她心爱的女人回家……咸宜公主是来和他相亲的呀!这种事情,换作是任何一位姑娘,那也受不了?!” “事情确实是这样的,没有错。”薛锈耐心的劝说道,“但是今日之宴会,毕竟还有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那就是咸宜公主的身份,始终没有公之于众。那也可以说是,萧珪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写了一首怀念爱侣的情诗。这不过是人之常情,他有什么过错呢?” “你认为,圣人和武惠妃还有咸宜公主本人,会认可你这种掩耳盗铃的蠢道理吗?”唐昌公主冷笑了一声,说道,“好歹你也做了六年的驸马。莫非还不知道,圣人的心情就是这世上最大的道理?” 薛锈立刻就词穷了,表情呆滞的喃喃道:“那怎么办?” 唐昌公主微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说道:“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烧香祈求,咸宜公主不会因此而生气和发怒。” 薛锈问道:“我们离开以后,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有。”唐昌公主面露一丝恐惧,“她说,以后再要给她做媒,记得一定要先调查清楚,对方是否已经心有所属?” “啊?”薛锈顿时惊叫了一声,“她竟然是这么说的?” “对。”唐昌公主表情严峻的点了点头,“所以我才觉得,我们夫妻俩,这回真是……大难临头了!” “哎呀,死定了!”薛锈一巴掌拍到了自己的额头上,呜呼哀哉的叫道:“还真是弄巧成拙,好心办坏事。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别嚎了!”唐昌公主十分郁闷的怒骂了一声,真正就像是河东狮吼。 薛锈果然不嚎了,立刻就放下了手站得很直,老老实实的看着他家的怒吼母狮。 唐昌公主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她眨了眨眼睛思索了片刻,说道:“再一琢磨,其实我又觉得,我们未必就会死定了。” “何以见得?”薛锈问道。 唐昌公主说道:“咸宜公主走的时候,将萧珪的写的那一首《春望》很小心的折了起来,收进了怀里。看样子,她对那首诗又还颇为珍视。” 薛锈愕然,“珍视?” “对,就是珍视!”唐昌公主说道,“她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妹,我对她还是比较了解的。以她的个性,如果她讨厌一个人,就会讨厌那个人的一切东西。如果她讨厌一件东西,就只会用一个办法来对付它。” 薛锈插了一句,“彻底毁掉?” “对!”唐昌公主果断点头,眼睛都亮了一亮,“如此想来,咸宜公主生气肯定是有一点生气的,因为任谁跑去相亲遇到了那样的事情,都会受不了。但我估计,她会不会是对萧珪……真有了一些兴趣?” “不会?哪会如此邪门?”薛锈满头雾水的道,“我要是被人当众羞辱,我不宰了他算他运气好。我还会喜欢他?” “所以说,你不懂女人。”唐昌公主道,“尤其是咸宜公主那样的小女子,几乎全天下人都在顺着她、哄着她,唯独这个萧珪对她不屑一顾,避之犹恐不及。这样奇特的男子,绝对是她生平仅见的头一个。不说从此就喜欢上了。至少,她已经对萧珪充满了好奇才是。” “猜来猜去,也不是个办法。”薛锈眨了眨眼睛,“要不,你进宫去问一问?” “你是不是想我死?!”唐昌公主毫无征兆的突然发飙,再次发出了河东狮吼,“她刚刚才被我们气了个半死,如今正在气头之上。我再跑到她眼前去晃荡,还故意提起她的难堪之事。她还不彻底跟我翻脸,置我于死地而后快?” 薛锈被吓了个够呛,连连后退,喃喃说道:“不是你说的,她有可能对萧珪……” “那是对萧珪,不是对我!” “你是不是想我死啊?你说,你老实交待!” “你就是想要害死我!” “我死了你才好续弦,换一个年轻漂亮柔温顺从的,对不对?” “对了,一定是这样的!……站住,有种你别跑!” 薛锈开始疯狂逃蹿,一边逃一边喊道:“男人大丈夫,岂能听凭你一介女流之摆布!……我就要跑!” 唐昌公主拿着一根鸡毛掸子,在后面夺命狂追。 府里的仆人奴婢们全都静静的站着欣赏,都没有一个人上去劝架。因为他们全都知道,公主和驸马平均每三天就会发生一场类似这样的战斗。 痛痛快快的打完之后,第二天他们又会如胶似膝,恩爱更胜往昔。 所以看看就好,切不可靠近。 这完全是为了,减少战斗伤亡…… 第99章 长安行 萧珪来到北市的如意斋,找到了薛嵩和小赫连二人。 让萧珪觉得奇怪的是,他们居然叫了包间没有叫侍酒姬也没有上歌舞,两人就在那里干等着,等自己来了再一起开席。 未等萧珪发问,薛嵩一见到他就连忙喊道:“萧先生你总算是来了,快来快来,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讲。” 萧珪便入了座,好奇的问道:“什么事?” 薛嵩一本正经的说道:“方才我与赫连兄认真的商讨了好一阵。根据我们的观察、分析与思考,我们一致认定:今天那个所谓的皇族宗室女李幼娘,很有可能,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女儿,咸宜公主!”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何以见得?” “哈哈,我们聪明!”薛嵩得意的大笑了几声,说道:“唐昌公主与薛驸马的身份,已经够尊贵了。但是今天的宴会之上,自从那个李幼娘出现之后,唐昌公主与薛驸马全都战战兢兢,俨然一副以李幼娘为尊的架式。反过来看,李幼娘似乎也没怎么把薛驸马和唐昌公主放在眼里,至少一点都不害怕他们。这可不是一位普通的宗室女,该有的态度。” 萧珪淡然微笑道:“然后呢?” “然后就简单了!”薛嵩说道,“我们料定,那个李幼娘必是乔装。她的身份,比唐昌公主和薛驸马还要更加尊贵。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她也是公主,并且是极其受宠的一位公主。这推来算去,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一个人符合这些条件。那就是,圣人与武惠妃生下的最后一个孩子,至今尚未出阁的——咸宜公主!” “很好,漂亮。”萧珪挺认真的替他鼓了几下掌,笑道:“没错,你果然很聪明。” “唉?”薛嵩惊咦了一声,好奇的道,“难道你一点都不震惊吗?” “嗯,震惊……的确有那么一点震惊的。”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可以开席了吗?” “喂,她可是咸宜公主!”薛嵩惊叫道,“你就没想过,她过来干什么的?” 小赫连呵呵直笑,“薛嵩兄弟,别扯这些了。咱们赶紧开席!” “喂!我说!”薛嵩有点急了,“这么大的事情,难道就不值得讨论一下?” 萧珪和小赫连都乐得大笑起来。 薛嵩有点傻了眼。 小赫连连忙说道:“兄弟,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萧先生已经知道了么?” 薛嵩一愣,“已经知道了?” 萧珪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那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薛嵩气呼呼的叫道,“害我猜了半天,也替你担心了半天!” 萧珪呵呵直笑,连忙倒了一杯酒冲他举了起来,说道:“是我不对。来,我向你赔罪了。” “这还差不多!”薛嵩这又咧嘴笑了,“来,赫连兄,咱们三兄弟一起干了这头一杯!” 于是三人饮下了这一杯,都哈哈一笑,心情都活泛了开来。 薛嵩说道:“萧先生,我们二人猜测,那个咸宜公主可能是来相亲的。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 “没有这回事。”萧珪十分果断的说道,“不要瞎猜。” “呃?……”薛嵩愕然的怔了一怔。 “二位兄弟,务必记住。”萧珪正色叮嘱道,“我们今天只见过宗室女李幼娘,从来没见过什么咸宜公主,更加没有相亲这么一回事。二位兄弟,都明白了没有?” 薛嵩这才恍然回神,连忙点头,“我明白了!” “在下明白。”小赫连也点头。 “如此便好。”萧珪笑了一笑,举起杯来,说道,“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我们以后谈也不必再谈。二位兄弟,快来,举杯畅饮!” “好,今天定要喝个痛快!” 于是三人开始推杯换盏,把酒言欢。音乐歌舞陆续上来,侍酒姬也都偎在各人的身边。 “哎呀!”薛嵩举着一个酒杯,大声叫道,“还是花着自己的钱,和自家的兄弟在一起饮酒,更加有意思啊!” 萧珪与小赫连都呵呵直笑,还真是话粗理不糙,薛嵩这话算是说到自己心坎上去了。 三人在如意斋喝了个痛快尽兴,到最后全都脚下不稳,相互搀扶着才走出了酒肆。走在北市的大街上,他们一路高声谈笑满到处瞎晃荡。这便惹来了巡夜的武侯,上前质问想要拿人。 薛嵩借着酒兴大声吼叫,说我祖功高盖世名留青史,我父封疆千里天下无敌。就凭你们这几只小蛐蛐,也敢拿我? 没想到这一招还挺好使,那几个武侯一声不吭的居然全都走了! 三人哈哈大笑,一路大呼小叫,吼着不着调的歌儿回到了邸店,好不容易摸进了房间里,然后东倒西歪的睡了下来。 次日清晨萧珪最先醒来,另外两人还在打着震天响的大呼噜。 萧珪看到他二人的睡姿也是好笑。小赫连的个子太高,邸店的多人统铺又比较短小,于是他就打横了斜躺着睡的,脚朝着萧珪这边,头却对着薛嵩。 薛嵩倒好,居然是把双脚高高抬起搭在墙上,宛如倒立的姿势在睡觉。小赫连的头,就离他的屁股不远。 萧珪起了床刚刚才穿好衣服,薛嵩突然放了一个大响屁。 萧珪被吓了一跳,连忙跑到了屋外。 小赫连哇哇怪叫的醒了过来,“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看清情况之后,他大怒,一把就将薛嵩从墙上扒了下来,“你这个混蛋!” 薛嵩恍然惊醒,也是怪叫,“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萧珪在屋外放声大笑,笑得肚皮都要抽筋了。 这天早上,小赫连早饭都没有吃,一直犯恶心。 到了中午三人都走出了洛阳百十里地了,小赫连也觉得自己仍被邸店里的那个惊天大臭屁给笼罩着,连午饭都吃不下。 只怪这一路上,薛嵩都在故意的不停的向他赔礼道歉。还反复的说男人大丈夫别那么小气,圣贤都说人有三急屎尿屁,我又不是故意的。 说得小赫连越发恶心,吃不下东西了。每逢他一开腔,小赫连就想要跟他拼命。 有了这一对活宝的沿途打闹,萧珪这一段从洛阳到长安的八百里旅途,倒也不那么辛苦和无聊了。 走了三天,离长安已经不是太远了。傍晚时分,三人在进长安城之前最后一次投宿于官道旁边的逆旅小店。 到这时,一路嘻嘻哈哈的薛嵩也不再笑闹了。他变得有些沉默,吃饭的时候也时常担着一个酒杯,半晌送不到嘴边,仿佛心事重重。 看到他这副样子,萧珪便坐到了他的身边去,问道:“在想什么?” 薛嵩眨了眨眼睛,勉强的笑了一笑,“没什么。” 小赫连也过来了,坐在了他的另一边,说道:“你要是真把我们两个当成兄弟,就跟我们说。” “哎……”薛嵩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就是在想我阿爷的事情了。” 薛嵩的父亲薛楚玉战败之后被贬官的事情,萧珪与小赫连都已经知道了。 萧珪说道:“薛嵩,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薛嵩说道:“不瞒二位,我怕我刚一进家门,又被我阿爷给打了出来。” 小赫连微微一怔,“不会?” “难说。”薛嵩撇了撇嘴,说道,“至从卸官回家之后,我阿爷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了,有时甚至蛮不讲理,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真叫人无可奈何啊!” 萧珪思索了片刻,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假如你带我们两个一起回家,会更加容易激怒你的父亲?” “呃……”薛嵩被说中了心事,愕然无语。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担心你父亲会把我们两个视作,你在外面结识的那些花天酒地的狐朋狗友,对吗?” 薛嵩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阿爷从来不肯听我解释。他觉得他认定的事情就一定是对的,旁人的意见都是耳旁风。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只是至从卸官赋闲之后,就变成了这样子。” “倒也可以理解。”小赫连说道,“老人家的脾气,本就固执古怪一些。再加上令尊遭受了那样的挫折……” “其实,我阿爷还只有五十岁呢!”薛嵩道,“当年我阿公薛仁贵年近七旬,还在漠北脱帽退万敌,一战惊天下。同样是年近七旬,我大伯父薛慎言担任行军朔方道行军大总管,统率千军万马征讨突厥取得大胜。” 萧珪点了点头,“或许,正因为有了令祖公与令伯父那样的辉煌,才让你父亲觉得压力更大。” 二人一同点头认可,“有道理。” 这时,小赫连说道:“薛嵩兄弟,要不明天我先带萧先生去我家里落脚。我们二人先不和你一起回家,免得惹你父亲生气?” “这……”薛嵩的表情有点为难,还有点尴尬。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赫连兄,明天进城以后,你先回去拜见你的父亲大人,我陪薛嵩去他家里。我们约定地方,改天再行聚首。” 小赫连倒是没有意见,点头说好。 薛嵩却仍是面露难色,“就怕我父亲发作起来不讲道理,冒犯到萧先生。” “放心。”萧珪微然一笑,说道,“我自有应对之法。” 薛嵩只好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好!希望明天,我阿爷不要一见我就发怒才好。” 第100章 饭桶 次日,三人在辰时之末,走进了长安城。 关于长安,萧珪在历史文献当中已经了解得太多了。这座古城,承载了中国人太多的历史记忆与民族情怀。 如果要用最简单的一个词来形容它,那就是:伟大! 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长安,他是炎炎大唐的都城! 而大唐,则是中华民族在历史上最霸气也最辉煌的时代。这个开放而奋进的国度,用他的文治、武功与精神,激励了华夏千年,影响了整个世界。 直到今天,世界各地也仍有唐人街。 直到今天,我们也还在缅怀、敬佩与向往那一个充满了自信、激情与辉煌的时代。 走进长安城时,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文艺小青年的萧珪,内心十分的平静。 他感觉这一座古仆苍凉、气势磅礴的巨大城池,似乎并不陌生。 第一次的与它见面,不过就像是一场游子归乡的久别重逢。 三人在长安城万年县的启夏门而入城,并马走过三坊之内地后,在大业坊的坊门处分道扬镳。 小赫连的老家,就在大业坊内。而薛嵩的家,则在城北的安邑坊。 在长安城,尤其是在万年县,居民区的贵贱划分十分鲜明。万年县的城北一带,被京城的太极宫、大明宫与兴庆宫三座宫殿群夹在中央。那里就是整个京师最高挡的住宅区,用寸土寸金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而城南一带除了曲江池皇家林园,其他的坊区大部分都住的是平民。 薛嵩的父亲薛楚玉曾是当朝名将、封疆大吏,他住在城北自然是在情理之中。小赫连的父亲则是住在城南的大业坊,虽然地段也不算差,但比起城北来毕竟还是差得远了。 辞别了小赫连之后,萧珪二人继续向北行。 长安很热闹,路上人很多。但薛嵩一路上都比较沉默。 “薛嵩。”萧珪喊了一声。 正在闷头沉思的薛嵩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啊?” 萧珪笑道:“放心,你父亲不会把我轰出门的。” 薛嵩笑了一笑,“但愿如此!” 萧珪说道:“头次见面,我得去准备一份礼物。带我去集市。” “不用了!”薛嵩连忙说道。 “必须的,这是起码的礼数。”萧珪说道,“再说了,我顺便也想在集市打听一下,王元宝与帅灵韵的消息。” 薛嵩这才点了点头,“好,那我带你去东市。那里离安邑坊不是太远。” “长安城的东市和西市,可谓大名鼎鼎。”萧珪道,“据说东西一词,就因此而来。” “没错。”薛嵩说道:“西市更大,货品也更为丰富,尤其是西域来的胡商极多。长安城百万子民,几乎人人都会去到那里购物。天下南来北往的商人,也都会去到那里。西市因此被人称为,天下第一集市。相比之下东市的货品则是精致一些也昂贵一些,主要是为了招呼住在万年县以北的,这些官员、仕绅和富豪们。”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这里既然是王元宝的大本营,那么东市就必然有他的店铺。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打听到帅灵韵的一些消息。 长安城挺大,二人在里坊街道上走了挺长的一段路,才进了东市。 长安城的建筑风格挺有意思,像是围棋的棋盘,每一个格子就是一个坊,一坊就是一个居民小区。 市场里的格局,也如同这个城市的风格一样,不同的肆售卖不同的货品,一肆一格划分得井井有条。 现在正值购物高峰期,市集里的人挺多,萧珪与薛嵩不得不下了马,牵着马行走。 萧珪寻思着,薛嵩的父亲薛楚玉是一位勇冠三军的名将,这样的人应该会对将士三宝“兵马甲”比较的感兴趣。 现在想要给他送一件令他满意的礼物,铠甲是违禁品民间不得私售,这个不必想了。马匹,差一点的薛楚玉看不上,太好了的自己买不起,也不必想了。 至于兵器,薛嵩说他父亲所用的兵器都是在军队里特别定制的,市面上的民间作坊,根本打造不出能让他趁手的兵器。 因为,他以方天画戟为兵器! 大唐的画戟一般只是被用作仪仗,几乎没有人拿它当兵器。因为它头重脚轻极难控制,寻常之人拿都难得拿稳。除非天赋异秉,否则根本不可能挥使开来,就更不用提还要骑在马上,游刃有余的拿它与人博斗了。 刚好,薛楚玉就是这样一位天生神力的奇人。他几乎是完全的继承了他父亲薛仁贵的一身惊身骇俗的武艺。纵横沙场这么多年,若论单打独斗,天下几乎没有他的敌手! 这倒是让萧珪为难了,那该选一样什么样的礼物,才能入得了薛楚玉的法眼呢? 直到二人走过鞍马肆的时候,萧珪才眼前一亮,“马鞍怎样?” “这个可以!”薛嵩连忙道,“既不太贵,也可表得心意。在长安的俚俗之中,马鞍还有平安之意。成亲的新人在婚礼之时,都要在家门口摆放一个马鞍。新官倌要在马鞍上坐过一趟,方能礼成。” 萧珪呵呵直笑,“好,那我们赶紧进去,选一副合适的马鞍!” 薛嵩也算是对萧珪的事上了心,进了鞍马肆之后他就开始四下观望,还找人打听。果然片刻之后他就找到了一家,隶属于王元宝名下的鞍辔行。 “萧先生,咱们就到这家买。”薛嵩指着那家店门口,悬挂着的一面“王记”旗帜,笑道,“你看,多好。” 萧珪笑而点头,“有劳你了。” 于是二人将马拴好,走进了这家“王记”的鞍辔行。 能光顾这种店子的多半是青年男子,店内已经有了六七位青年在挑选各种货物。 一名小厮连忙迎了上来,问二位客官想要看一点什么? 萧珪说想要马鞍,小厮便将他二人引到了一旁,那里摆满了各种马鞍,式样与价格不等。便宜的百余钱,贵的也有镌了宝珠、卖价数万的。 薛嵩连忙说道:“萧先生,千万不要买太贵的。家父性情质朴,向来不喜浮华,还讨厌浮华的东西。” “好。”萧珪点头笑了一笑,对那小厮道,“小二哥,就麻烦你帮我挑选一副质地最为优良,但是没有过多浮华装饰的马鞍。以实用为上。” “好嘞,客观请稍等!”小厮立刻就去忙活了。 薛嵩四下看了看,说道:“好像也没个掌柜模样的人在场。该找谁去打听呢?” “不用打听了,我知道王元宝家住何方了。”萧珪说道。 “啊?”薛嵩微微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萧珪笑道:“进门的时候,你没有看到贴在门房旁边的字贴吗?” “什么字贴?”薛嵩连忙走进去看了一眼,“哦,就是这个!我看到了!” 萧珪点了点头,那字贴上写了几句话,意思大概是:若是往来客商有大宗生意,可到兴平坊找王元宝本人面谈。若是赴京学子遇到困难,也可以去找王元宝当面求助。 “王大善人,名不虚传呀!”薛嵩看完之后,立刻说道,“我也早就听说,他时常接济落难之人,与人为善。尤其资助了不少的赴京学子,养着他们供他们吃喝,让他们专心攻书以备科考。据说这些年,从他家里走出来的进士都不少。其中还有一些人,现在都已经做到了一州刺史这样的高官呢!” 这时,那位小厮拿着两领马鞍过来了,说道:“这位郎君所言极是。我们大东家一向乐善好施,扶危救困。不光是落难的学子,哪怕只是一位陌生的过往之人有了困难,只要找到我们大东家,只要我们大东家能够帮得上忙的,他都会尽力而为。” 萧珪点了点头,“了不起,是个人物。” 小厮将马鞍拿到了萧珪面前来,“郎君请看,这两个怎样?” 萧珪对薛嵩说道:“你比我在行,你来选。” 薛嵩笑道:“给我阿爷买礼物,我选什么?这不像话!” 萧珪也是笑了,“好,我也不难为你。常言道人不识货钱识货,小二,我要贵的那一个。” 那个小厮也都笑了,“郎君真是一个妙人。那就这一领了?” “好,就这一领。”萧珪道,“我要拿去送人,拜托给我收拾得体面一些。” “郎君放心,马上就好。”小厮立刻就去忙碌了。 薛嵩小声道:“不打听一下帅灵韵的消息?” “不了。”萧珪道,“我在这里一问,人家好奇之下又与别人说起,风言风语传起来,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既然王元宝的家门好进,我何不直接去他家里找人,还要在外面横生枝节呢?” “有道理。”薛嵩呵呵直笑,“跟着萧先生,真是长智慧啊!” 萧珪也是笑了,说道:“你父亲通武盖世,天下无敌。那么我想问一下,身为他的嫡子,你学到了他几成的功夫?” “这个嘛……至少目前,我是肯定打不过他老人家的。”薛嵩摸了摸脸,有点尴尬的说道,“我阿爷最厉害的是马上功夫,现在他都一把年纪了,还能在策马奔腾之中单手挥使方天画戟,一戟砍断碗口粗的大木桩子。那情景你是没有亲眼见过,真是有够吓人的!” 萧珪笑道:“休想岔开话题。我问你,你学到了你父亲几成的功夫?赶紧,老实交待!” “我真是怕了你了!……好,我交待。”薛嵩无奈的苦笑了两声,说道:“一般的拳脚功夫,大约学到了五成。马上的功夫……可能三成不到!” 萧珪很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骂道:“饭桶!” “我若是你阿爷,我也天天揍你!” 第101章 虎墨沉香 买好了马鞍,萧珪便与薛嵩一同离开东市。南行不过一坊之地,便到了安邑坊。 薛嵩显然是这附近的一张老脸,就连把守城门的不良人见了他,都客气亲热的称他呼为“三郎”,俨然一副把他认作带头大哥、江湖大佬的架式。 “薛嵩,看来你在这一带混得很不错嘛!”萧珪冲他笑道。 “还算过得去……”薛嵩心不在蔫的应付了一句,仿佛有点闷闷不乐。 实际上,至从走进安邑坊的坊门,一向嘻嘻哈哈天不怕也地不怕的薛嵩,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变得沉默严肃,不苟言笑,还有那么一点紧张兮兮。 萧珪不由得笑道:“你这么怕你父亲?” “说不怕,那是假话。”薛嵩叹息了一声,无奈的说道,“你信不信,他一脚能把我们两个,同时放翻?” “我信。”萧珪淡然道,“但我更加相信,名震天下的薛楚玉将军,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无缘无故的,他为何打你?” “……”薛嵩皱眉头眉,沉默不语。 萧珪笑道:“就算他打你,那至少也不会对我动手。再怎么说,上门就是客。” “这倒是……”薛嵩总算是点了点头,说道,“前面就到了。” 萧珪抬头看去,前方不远处有一栋大宅子。夯土筑的围墙只有一人来高,院门也造得简单,没有富贵人家的朱门彩瓦,也没有石狮镇宅家奴看门。孤零零的只有一扇斑驳的老木门,门环上的兽吞头都已经结了一层铜锈。 种种迹象表明,薛楚玉的确是安于质朴、不喜浮华。好歹他曾经也是封疆千里、统兵数万的一位军政大佬,这样的一栋宅子与他的身份比较起来,还真有点寒酸了。 二人在门前下了马车,薛嵩上前拿起那个生了铜绿的门环,迟疑着没有敲响。 萧珪静静的等着,并不着急,也不催他。 薛嵩终于是把手缩了回来,看着萧珪,说道:“萧先生,不如你还是先别进去?我怕我阿爷,一见我就发作。” 萧珪淡然一笑,走上前,拿起门环就拍响了。 薛嵩愕然一怔,连忙上前将萧珪挡在了身后。 萧珪不由得笑了,至于么?这是回家,还是上刀山下火海呢? 片刻过后,里面响起一个略显苍老的男子声音,“本家一向不待外客,门外的客人,自请离去!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再看了一看那个门环,难怪它会生锈…… 薛嵩面露苦色的看了看萧珪,然后大声道:“老七叔,是我!” “是三公子回来了?”苍老的男子声音当中,透出一丝欣喜。 然后,门立刻就被打开了。 一位年逾五旬、须发灰苍的布衣老者,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他先是惊喜的看了薛嵩一眼,然后目光立刻就落到了萧珪的身上。 萧珪顿觉心中一凛,甚至还有了一点头皮微微发麻的感觉。 他不由得心中暗自惊讶,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眼前这位被萧珪称为“老七叔”的老者,一定上过战场,还亲手杀过不少人! 只有这样的人,身上才会自带一股浓烈的煞气,眼神也比常人要更加冷漠和冰凉。按照民间的迷信说法,身上带有这种煞气的人,鬼怪邪祟都不敢接近。心智不够成熟的小孩子面对这种人,都容易被吓傻了。甚至听到他们的名字,都不敢再夜啼! 薛嵩连忙做介绍,“老七叔,这位是我朋友。出身兰陵萧氏的萧公子,他是一位教书先生。” 听到薛嵩这么一说,老七叔立刻收回了他审视萧珪的目光,呵呵一笑的抱拳拜下,“原来是萧公子,老七失敬了。” 萧珪顿时感觉,刚才的那一股凌厉的煞气和强烈的压迫感,全都没有了。 于是还了一礼,“萧珪见过老七叔。” 薛嵩站在门口都没有急着进去,问道:“老七叔,我阿爷呢?” “你阿爷,正在后院练习骑射。”老七叔说道,“三公子是自己过去拜见,还是让我进去先行通报一声?” 薛嵩皱着眉头撇了撇嘴,“我自己过去!” 老七叔呵呵的笑了一声,“三公子,要我陪你一起去么?” “不用。”薛嵩大咧咧的扬了一下手,“阿爷真要揍我,你拦得了一时也拦不了一世。老七叔,替我招呼好我的朋友就是了。” “好。”老七叔点头。 萧珪连忙说道:“薛嵩,我陪你一起去。” 薛嵩愣愣的眨了眨眼睛,只好点了点头,但又道:“你别被吓着就好。” “不至于。”萧珪淡然一笑,“走!” 于是薛嵩走在前面,萧珪抱着那个马鞍走在后面,二人前后脚的朝后院马球场行去。 薛嵩家里的布局陈设,也和外面一样的简朴而粗犷。 一路走来,萧珪可没见到什么花花草草、莺莺燕燕,除了灰砖土瓦几乎就再没有多余的东西。房宅倒是造得高大,斗拱飞檐气势雄武。但是细节方面就没有任何精致可言了,一律的硬朗线条、冷肃色泽。一眼看过去,会让人产生一种走进了边塞军营的错觉。 看到这栋宅子便不难领会到,这栋宅子的主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性格了。 二人一路往里走去,萧珪觉得有点奇怪,因为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人。 于是他好奇的问道:“薛嵩,你家里其他的亲人呢?” “我有两个兄长都已各自成家,另有两个姐姐已经出嫁,都没住在这里。我下面还几个嫡庶的弟妹,至从我阿爷贬官以后,都跟着我母亲一起住回了龙门老家。”薛嵩说道,“只有我阿爷带着第七叔这样的几个老仆,住在长安。原本我是一直都在幽州那边逍遥自在,但我阿爷特意将我弄了回来。还非要逼着我,陪他一起住在长安……真是苦死我了!” 萧珪一听这话,心里就大致有谱了。薛嵩的大部分家人都住回了龙门老家,这符合被贬官员的常态。当过大官的人基本上都是妻妾成群拖儿带女,再加上奴婢人等,往往一大家子数十上百口人。住在老家可比住在京城便宜了不少,这也是为了避免坐吃山空。 但是薛楚玉本人却依旧留在长安生活,还特意把薛嵩带在身边,其用意应该大体不离“老骥伏励、志在千里”,希望能够再次被朝廷启用。并且,他还对薛嵩这个儿子寄予了厚望。 想到这一点,萧珪问道:“薛嵩,在你的众多兄弟当中,你是不是最像你父亲的?” 薛嵩微微一怔,脚步都停下了。他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大概是。” “哪里最像?”萧珪问道。 薛嵩抬起自己的两条手臂,“就这两条胳膊,天生就有使不完的力气!” “薛嵩,我明白了。”萧珪道,“看来,令尊是真的希望你能继承薛家的家传武艺,并继承他的衣钵,成为一名勇冠三军的盖世虎将!” “我知道。”薛嵩说道,“要不然,我也不会跑到洛阳去找王忠嗣比武。我就是想要证明给我阿爷看,我没有他想像的那么差!” “原来如此!”萧珪点了点头,“但是很可惜,你并没有遇到王忠嗣。” “不可惜。”薛嵩嘿嘿一笑,“我遇到了萧先生!” 萧珪呵呵的笑,“走,我们去拜见你父亲。” “好。” 二人走到了后院,这里是一个马球场。 大唐最流行马球,许多官宦人家的家里,都会修建马球场。尤其是军武之家,马球场还兼有练习骑射的重要功能。 此刻,薛楚玉在练习骑射。 二人走到后院时,萧珪远远的就听到了十分急骤的马蹄之声。 再一放眼看去,只见马球场上有一骑正在飞速奔驰。马上的那一名骑士,穿着一身土黄色的制式军袍,正在双手持握弓箭,侧身射击箭垛。 萧珪看着他连发了三箭,居然全都射中了红色靶星! 他不由得暗暗惊叹,这就是古人强大的地方了! 萧珪自己倒是也会射箭,但仅限于站稳了不动,射固定的箭靶,准头还算过得去。像薛楚玉这样的骑着飞速奔驰的马儿侧身射击,那枚箭会落到哪里去,呵呵,那就真的只能随缘了! 其实就算不射箭,能松开双手骑好马,都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 二人朝前走去。 突然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袭来,萧珪顿时感觉,大难临头! 不等他做出反应,“噗”的一声响,一枚箭插在了离薛嵩脚前,不到半尺远的地方。 入泥一尺,只剩箭羽在外面嗡嗡颤抖! 薛嵩立刻跪了下来,双掌撑在地上,头贴在手掌上。 萧珪深呼吸了一口,双手托着买来的那个马鞍,站着没动。 薛楚玉骑着马,慢慢的朝二人走来。 萧珪用飞快的打量了他一眼,五十多岁的一位老者,满头苍发,灰须一尺来长。五官鲜明、线条硬朗,不难想像他年轻的时候应该十分的英俊。哪怕现在有了一些老态,他也仍旧气宇非凡魅力十足,当得起“虎墨沉香”这四个字。 眼前这位老将薛楚玉,给萧珪最明显的第一印象是:虽不动如山,仍势若猛虎,气场十分强大! 薛嵩乖乖的趴跪在地上,不动弹,也不说话。 萧珪双手捧着马鞍,略微低下头,说道:“晚辈,兰陵萧珪,拜见薛将军。” “兰陵萧珪?”薛楚玉骑着马慢慢走到近前,声音倒是不苍老,语调也很平静,“老夫从未听说过。” “晚辈只是一介山野村夫,乡里塾师。”萧珪仍是捧着马鞍,低着头,说道,“薛将军没有听说过,是在情理之中。” 薛楚玉已经将弓箭挂到了马鞍上,一手握缰一手拂须,双眼微眯,认真的打量起萧珪来。 萧珪感觉,他的眼神就如同有了实际重量一样,瓷实的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仿佛自己的心房都要被他的眼神所撬开,任何心事也都快要被他看穿。 片刻之后,薛楚玉说道:“既是兰陵萧氏的公子,请随老夫到客厅奉茶。礼物还请带回,老夫从不受人馈赠。” “薛将军容禀。”萧珪道,“这并不是什么值钱的宝物,而是一副实用的马鞍。想来薛将军时常会纵马驰骋于沙场,这东西,薛将军用得着。” “犬子没有告诉过你,老夫不会再上战场了吗?”薛楚玉道,“若不肯带回礼物,你就请回!”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萧将军的事情,晚辈略知一二。虽说目前,薛将军不会再上战场。但总有一天,薛将军会再一次沙场逞英豪。到那时,薛将军自然就用得着它了。所以,还请薛将军收下晚辈的这一份薄礼。” 薛楚玉微微一皱眉,看向萧珪的眼神当中多了一丝好奇的神色,说道:“你与犬子以往结交的那些市井闲汉,倒是不大相同。至少,你读过不少的书。”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还请薛将军,收下晚辈的这一份薄礼。” 薛楚玉呵呵一笑,“老夫若是执意不收,莫非你还敢用强不成?” “晚辈不敢。就算敢,晚辈也不是薛将军的对手。”萧珪道,“晚辈只是希望,能让这一副马鞍,见证薛将军的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薛楚玉不由得皱了皱眉,伸手拂了一拂尺许长的灰须,说道:“青年郎,你何言三番五次的言词凿凿,说老夫还有复出之日?” “薛将军滞留长安而不肯归乡,盼的不就是东山再起之日么?”萧珪道,“有志者,事竞成。晚辈相信,薛将军会盼到那一天的!” 薛楚玉的眼神变得更加凌厉,定定的看着萧珪打量了半晌。 然后,他跳下了马来,走到了萧珪的面前。 “薛将军,请!”萧珪双手往前一伸,将马鞍送到了薛楚玉的面前。 薛楚玉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把眼神投到了,跪在一旁的薛嵩身上。 “孽子,还不起来?”他低喝道。 薛嵩连忙爬起了身来,抱拳叉手的弯腰拜着,小声道:“父亲有何吩咐?” “把这一副马鞍,替老夫收下。”说着,薛楚玉便转身走去,同时道:“然后请你的朋友,来正厅奉茶!” 第102章 妖怪所化 萧珪心中暗吁了一口气,心想薛楚玉老爷子确实固执,能让他收下一份薄礼,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万事开头难,他既然收下了我的礼物,就代表他对我有了一个初步的好印象。以后的相处,想必不会太难了! 薛嵩也是悄然露出一抹惊喜的神色,然后很听话的应了诺,“是,父亲!” 薛楚玉转过身,大步流云的走了。其步伐之刚健,一点都不像是一位老年人。 薛嵩看到他父亲走远,连忙抹了一把冷汗,指着插在地上的那一枚箭,说道:“看到没有?是不是很可怕?很恐怖?” “恰好相反。”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我倒是觉得,令尊很好相处!” “啊?”薛嵩愕然一怔,迷茫的眨了眨眼睛,“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父亲好相处的!” 萧珪呵呵一笑,“那是因为,你既不了解他,也站得离他太远。” 薛嵩皱了皱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突然对萧珪竖起大姆指,“你确实很有本事!” 萧珪笑道:“我有什么本事?” 薛嵩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父亲收下别人馈赠的礼物。你也是我所有的朋友当中,头一个进了我家之门,能被我父亲请去正厅喝茶的人!” 萧珪笑了一笑,“别说这些废话了。令尊还在等着我们,过去喝茶呢!” “好,我们走!” 二人朝客厅走去,期间薛嵩把马鞍交给了老七叔,让他拿去保管起来。 到了客厅,萧珪站在门口叉手拜礼。 薛楚玉已经端坐在了堂中的主位之上,说道:“萧公子 ,请进。” “多谢薛将军。”萧珪抬脚走了进去。 薛嵩也迈了进来。 可他刚迈进第一只脚,薛楚玉就低喝了一声,“没有叫你!” 薛嵩连忙又退了回去,战战兢兢的垂首站在门外。 薛楚玉又道:“跪在那里!” “是……”薛嵩不敢二话,乖乖的跪在了客厅门外。 萧珪有些愕然,他们父子之间,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 “萧公子。”薛楚玉道,“不必管他,你请入座。” “多谢薛将军。”萧珪只好点了点头,走进客厅,在客席坐下。 一位老仆人来给萧珪上了茶。萧珪注意到他的神态气质,也和之前开门的那个老七叔差不多,沉默而冷肃,像一把深藏在皮鞘之中的杀人利刃! 薛楚玉说道:“我府上没有婢女,更没有艺伎。因此席间缺少侍奉,也没有歌舞助兴。还请萧公子,莫要嫌弃。” “不敢。”萧珪连忙叉手施了一礼,说道:“晚辈想问,这几位老仆莫非都是军人?” “他们都是跟随老夫多年的,部曲袍泽。”薛楚玉说道,“其中最年轻的一位,也跟了老夫有二十年了。” 萧珪点了点头,我果然没有看错,这府里的仆人,应该曾经都是杀人如麻的战场杀手! 这时,薛楚玉说道:“萧公子,你真是一介书生,乡间塾师吗?” “晚辈正是。”萧珪答道。 薛楚玉的眼睛微微一眯,“那你怎能一眼就认出,他们是军人?” 萧珪笑了一笑,“晚辈是猜的。” 薛楚玉看着萧珪,不动声色的淡然道:“你眼力很好。” “前辈过奖。”萧珪答道。 薛楚玉问道:“敢问萧公子,今年贵庾?” “晚辈,与令郎薛嵩,年纪相若。”萧珪答道。 “不像。”薛楚玉摇了摇头,说道,“你的神态气宇和你的眼神,全都告诉老夫,你有着非凡的经历和过人的见识。这全都不是一位弱冠之龄的乡村塾师,所能具备的。” 萧珪呵呵一笑,抬起头来毫不退缩的迎向薛楚玉凌厉的眼神,拱起手来拜了一礼,说道:“那么晚辈的眼神也应该告诉了薛将军,晚辈从无恶意,只以平常之心与薛嵩相交。” 薛楚玉也毫不回避的直视着萧珪的眼睛,轻抚胡须缓缓的点了点头,“所以,老夫才会叫你到了正厅奉茶。” “多谢薛将军。”萧珪拱手再拜了一礼。 薛楚玉再一次点了点头,脸上头一次浮现出一抹微笑的神色,说道:“老夫早已卸甲,不再是什么将军。萧公子倘若愿意,可以如同犬子的同族兄弟一般,叫我一声五叔。” “是,薛五叔。”萧珪拱手再拜。 跪在堂外的薛嵩瞠目结舌,我是不是听错了?我爹居然主动和萧珪套起了交情,这都以叔侄相称了? 这时,薛楚玉站起了身来,“来人!” 一名老军仆上到前来,抱拳应诺,“主人有何吩咐?” “烤羊,挖酒,待客。”薛楚玉说道。 “喏!”老军仆领命而走。 薛嵩更加惊愕,我阿爷什么时候这么好客了?! 这时,薛楚玉再对萧珪说道:“萧公子既然来了,就不妨多住几天。长安刚刚闹过饥荒,府中并无太好招待。但是烤羊和陈酒,还是供应得上。” “薛五叔太客气了。”萧珪说道,“其实我来长安,一是为了拜见薛五叔,其次也为自己办些私事。事情倘若办成,晚辈就得回去。家中还有老幼,须得晚辈照料。” “好。”薛楚玉也不多言,只道:“总之我薛家,萧公子随时可来,随时可去。完全不必拘礼。” 萧珪微然一笑,点了点头,也说了一声,“好!” 跪在门外的薛嵩惊愕不已,真是活见鬼了,我家老爷子居然能和萧珪谈得这么投机! “孽子,跪进堂来!”薛楚玉突然这样低喝了一声。 薛嵩吓得浑身都颤了一颤,连忙应了一声 “是……” 他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走进客厅,再次跪在了薛楚玉的面前。 薛楚玉站起身来,走到了薛嵩的面前。 不知何时,薛楚玉的手里多了一条卷曲的长鞭。他问道:“孽子,你自己说。抽多少下?” 萧珪愕然,这是要动用家法了吗? 薛嵩低耷着头,默默的脱去了自己的衣服,露出光溜溜的脊背,说道:“抽到阿爷,高兴为止。” “啪!” 十分响亮的一记鞭子,落在了薛嵩的背上。 粗重的一条血痕,触目惊心! 萧珪睁大了眼睛,坐着没动也没说话。 薛嵩跪着一动不动,吭都没有吭一声。 “哼!” 薛楚玉闷哼了一声,慢慢的将鞭子卷起来,说道:“你可知,那不是一头牲畜,而是陪着为父出生入死的,一位袍泽弟兄?” “是,我知道错了……”薛嵩低着头,说道,“恳请父亲,执行家法!” 薛楚玉手上的长鞭已经完全的收卷了起来,他看了看萧珪,再又说道:“孽子,念在你这次出门结交了良友的份上,余下的鞭子,老夫权且与你寄下。从此以往,你须得痛改前非好自为之!” “是……”薛嵩低着个头,唯唯应诺。 “萧公子。”薛楚玉道,“就让犬子陪你在府中随意走走,一切自便就是。老夫,暂且失陪了。” “薛五叔请便。”萧珪拱手拜礼。 薛楚玉点了点头,提着马鞭走了。 这时,跪在地上的薛嵩怪叫起来,“啊哎,啧啧啧……疼疼疼!” 萧珪老神在在的拿着茶碗慢慢饮茶,笑道:“你这败家子,敢把你爹的座骑都偷去卖了。才赏给你一鞭子,真是大大的便宜你了!” 薛嵩愕然一惊,“你怎知道的?” “方才你父亲,不是亲口说了么?”萧珪笑道。 薛嵩连忙爬起身来穿好衣袍,疼得呲牙咧嘴直吸凉气。但他都顾不上这些了,连忙跑到萧珪身边来坐下,用惊奇无比的眼神,盯着萧珪看。 萧珪往后仰了仰身,皱了皱眉,“你干什么?” “老实说,你是不是妖怪所化?”薛嵩一本正经的问道。 “你是不是有病!”萧珪笑了起来。 薛嵩惊奇无比的轮着眼珠子,说道:“你若不是妖怪,怎会让我阿爷见了你,全都一切反常?就连我阿爷随口说一句话,你也能把事情猜个全中?……不用解释了,你肯定是妖怪!”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你是觉得,你父亲不应该对我这样客气,对吗?” “对!……哎,不对不对!”薛嵩连忙说道,“我的意思是,以前我也曾经带过朋友回家,但我阿爷全都不冷不热懒得搭理。有时还会挺不客气的将人轰出去,弄得我很没面子下不来台。这次真是奇了,我阿爷非但亲自请你饮茶,还烤羊挖酒款待于你。你可知道,这已是我薛家对待客人,最高的礼遇?” 萧珪微微一怔,“最高礼遇?” “绝对没有骗你!”薛嵩小声的说道,“我阿爷自幼从军,家中全都沿用军营的那一套习俗。埋于窑中的陈年老酒和现烤的全羊,这两样,我家从来只用来,接待最尊贵的客人。” 萧珪眉宇微沉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这时,薛嵩摸了摸后背的鞭伤,咝咝的吸着凉气,说道:“这回真是看在了你的面上,我才只吃了一记鞭子。若非如此,我肯定要被打得皮开肉绽。” “你也是真不像话。”萧珪道,“对你父亲那样的人来说,战马,确实就是陪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你怎能将它偷了出去,卖钱呢?” “……”薛嵩咬了咬牙沉默了片刻,小声的说道:“我阿爷肯定以为,我是偷了战马拿去换钱,然后拿去吃喝嫖赌了。” 萧珪皱了皱眉,“难道不是?” “马确实是我偷的,我也确实拿去换钱了。”薛嵩小声的说道,“那是一匹血统十分优良的北地代马,被我卖了三十多万钱。但我自己,一文都没有花。” 萧珪好奇的问道:“那你拿去干什么了?” 薛嵩欲言又止,四下看了看,说道:“算了,这件事情我们改天再说。现在离开饭还有许多时间,你要不要去见一回帅灵韵?” 萧珪说道:“你的伤,不处理一下吗?” “不用。”薛嵩呵呵一笑,说道:“我早就习惯了,皮粗肉糙的不会有事,过两天它自己就好了。” “不行,你去擦点药,把伤口处理一下。”萧珪说道,“现在正值春末夏初,伤口容易发炎感染。” 薛嵩一愣,“发炎感染?什么意思?” “就是……灌脓溃烂!”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别废话,赶紧去!” “好,你稍等一下。”薛嵩连忙站起身来,说道,“我得赶紧让你见到帅灵韵,不然的话,你吃肉喝酒都不安心!” 萧珪呵呵一笑,“别哆嗦了,赶紧去处理伤口!” “好,我去去就来!”薛嵩连忙走了。 萧珪坐着饮茶,等他。 片刻后,薛楚玉又回来了。 萧珪连忙站起身来,拱手相迎。 薛楚玉仍是不苟言笑的样子,走到萧珪面前问道:“萧公子,平常都读一些什么书?” 萧珪答道:“晚辈一介儒生,在乡间教书,大部分都读一些份内之书,以儒家经典为主。偶尔也读一些其他的杂书。” 薛楚玉问道:“读过兵法吗?” 萧珪微微一怔,说道:“诸如《孙子兵法》一类的常见兵书,晚辈大略读过几页。” 薛楚玉摇了摇头,说了一声“可惜了”。 然后,他居然就走了。 萧珪满头雾水,特意跑来问我这样几句话,他这是什么意思? 片刻过后,薛嵩回来了。 他不仅处理了伤口,还换了一身崭新的行头。宝冠锦袍、玉带皮靴,人模狗样的挺像一回事。 萧珪见他这副样子,不由得笑道:“你这是陪我去找人,还是自己要去相亲呢?” 薛嵩嘿嘿的笑,说道:“没办法,附近认识的人太多了。我必须打扮得体面一些,不能让他们看了笑话。” 萧珪不由得点头笑了一笑,估计这家伙,多半就是长安的一位“社会大哥”! “走,我们去兴平坊!” 二人牵着马,离开了薛府。 出门之后,薛嵩仰头朝天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轻松了?”萧珪笑着问道。 “那一鞭子吃得不冤,总算是了却我一桩心头大事!……现在,真是轻松了!” 说罢,薛嵩对着萧珪抱拳叉手一拜,挺认真的说道:“多谢,萧先生!” 第103章 简单粗暴 兴平坊离得并不太远。王元宝远近闻名,他的府第也更加好找。萧珪和薛嵩很快就到了他家门前。 王家的宅院果然极大,几乎快要占去了半坊之地。光是这样的一块地皮,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就已是价值天文数字。 “不愧是长安首富!”薛嵩啧啧的感叹道,“萧先生,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有关王元宝的传闻?” 萧珪问道:“什么传闻?” 薛嵩说道:“据说有一次,圣人亲自召见王元宝。那一日秋高气爽,他们一同登高望远,圣人看到终南山的半山腰上有一条白龙浮现。问其他人,都没有看到,唯有王元宝也看到了。圣人因此说,白龙乃是神物,寻常之人看不见它。朕是天子,所以看得见。王元宝却看到了,那是因为巨富敌贵,他也不是寻常之人。” “好一个巨富敌贵。”萧珪只是笑了一笑,未有多言。 “萧先生不信?”薛嵩笑了一笑,“其实我也不信。我觉得就算这个传说是真的,那也不过是圣人随口一说哄王元宝开心,然后王元宝就会很识相的,拼命给圣人或者朝廷捐款捐物。” 萧珪笑道:“你知道得太多了!” “不过,总的来说王元宝也确实算个人物了。”薛嵩道,“做商人做到了他这份上,能和皇帝都交上朋友,不说亘古未有,至少在我朝已是独属一份。”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大唐的国情整体可算开放又包容,这样的大环境非常有利于商业的发展。若非如此,也不会有大量的外国商人,不远千里来到大唐做生意。他们不仅带来了许多异国的独特产品与文化元素,也将大唐的物产与文明,散播到了世界各地,使得大唐的国际影响力不断变大。若非如此,恐怕也不会有唐人街。 历史早已证明,闭关锁国夜郎自大,绝对是祸国败亡之道。而大唐则证明了,只有通过不断的对外交流,采取兼容并包、取长补短的办法,才能不断的拓展自己的眼界,不断的提高民族自信,从而不断的发展与壮大自己! 要完成这些历史使命,穿梭在大唐与异邦之间的商人,可谓功不可没。而王元宝就是其中的翘楚。由此可见,他这样一个社会地位低贱的商人,能与皇帝交上朋友并非偶然。这是大唐国策之包容、君王胸怀之宽广的一个具体表现。 能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 萧珪觉得,自己现在要去见的那个王元宝,不光是抚养帅灵韵长大的亲娘舅,还是如今之大唐,极具代表性的一位时代人物。 这种人的身上,必定有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对于这样的人,给予最起码的尊重也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萧珪在登门拜访的时候,按照时下盛行的礼仪规章,先行递上了一份自己手书的拜贴。 给王家看大门的门房仆人,待人接物很是和气。他连忙叫了一名小厮入内通报,同时将萧珪与薛嵩请到了门房客厅里奉茶,水果点心一样不少。态度之和蔼与热情,还真让人有一种宾至如归之感。 “这户人家真有意思。”薛嵩道,“还真是做到了,上门就是客。” 萧珪道:“商人讲究和气生财。王元宝看来是想把这四个字,做到极致。” “我看也是。”薛嵩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直点头,“好吃,新鲜,不是糊弄人的!” 萧珪呵呵直笑。 不过片刻之后,二人的茶都还是滚烫的,大宅里面就朝门房走来了几个人。 负责伺候的门房仆人连忙上前,对二人说道:“二位郎君,我们大东家亲自出迎的来了。” “亲自来了?” 二人起身往外一看,迎面走来的几人,以一位身着白衣的中年男子为首。他年约五旬上下,体形富态笑如弥勒,戴一领黑纱幞头,手上还握着一串佛珠,远远的就笑呵呵的拱着手说道:“不知萧公子大驾光临,元宝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萧珪上前一步,抱拳拱手一拜,“王公太客气了。” 王元宝连忙还礼,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我朋友薛嵩。”萧珪道,“河东薛氏,名将薛仁贵之后。” 王元宝略感惊讶的扬了扬眉梢,连忙又与薛嵩见礼,“元宝见过薛公子。” 连薛嵩都觉得王元宝太低调了,连忙道:“王公是长辈,不必如此。” 王元宝笑了一笑,“在下不过是一介出身微贱的商旅之徒,在二位名门公子面前,蔫敢不敬?” 寒暄了数句之后,王元宝连忙把二人请到了正厅,准备摆下盛宴以作款待。 萧珪便说薛嵩家里正在备宴,不可爽约。叫王元宝免了盛宴与歌舞,二人只是稍坐片刻就走。 王元宝心里自然也是知道,萧珪的真实来意。于是也没有坚持和勉强,只是置办了茶水,亲自作陪稍作款待。 萧珪便也开门见山的说道:“请问王公,帅姑娘可在府中?萧某,想要与她一见。” “萧公子来得不巧。”王元宝略显遗憾的摇了摇头,说道,“多日前的清明时分,灵韵就去了陇州老家祭祖扫墓。” 萧珪心里顿时有些失望,便问道:“清明都过去这么久了,她还没有回来吗?” “萧公子有所不知。”王元宝道,“灵韵难得回一趟老家,这次去,她打算多住些时日。主要是为了修缮故居老宅,还要把祖坟也都好生料理一番。”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难道她打算,以后定居于陇州?” “她是有这个想法。”王元宝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萧公子也不是外人,有些话我们可以敞开了说。原本灵韵一直都在洛阳执掌我们王记的分号,做得有声有色、非常之好。但是现在,我那个不贤的妻子与不孝的儿子,都不能容她。无奈之下她只好离开了洛阳,还想要远走陇州回归故土。” 萧珪见他避重就轻,于是直言道:“定婚的事情,王公怎么看?” “这……”王元宝果然面露难色,一时无语以对。 萧珪心想,历来就是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王元宝慈眉善目,他夫人骄横跋扈,夫妻二人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仍旧没有分开,那就证明他们找到了夫妻相处之道,能够完美互补。 换一句话简单来说,王元宝应该是一位妻管严。 现在看他这一副为难的表情,萧珪不难猜中一个八九不离十。帅灵韵与王明德的婚事,是陈氏亲自定下的。纵然王元宝有心反对,恐怕也不会轻易与她夫人对着干。 这个时候,萧珪沉得住气没有着急,一旁的薛嵩却是忍不住了。他都已经站起身来,大声道:“王公,尊夫人贪图一时之利,不讲道理轰走帅灵韵并强行夺去她在洛下打下的一番基业,这也就罢了。毕竟这都是你们王家的家事,我们外人全都管不着。但萧先生与帅姑娘情投意和,二人亦是十分般配。尊夫人明知就理,还要横刀夺爱,强行逼迫帅姑娘与令郎定下婚约,还是嫁作妾室。这真是岂有此理,师可忍、叔叔不可忍!” 萧珪刚准备劝阻于他,听到他吼出这句烂话不由得又笑了。转念一想,有些话假借薛嵩的口说出来,倒是也不是坏事。 看到萧珪未有阻止,薛嵩便更加得劲了,继续叫道:“王公,我也不怕实话跟你说了。尊夫人与令郎干的那些破事,当真是十分过份。但萧先生敬你是个人物,还是抚养帅姑娘长大的亲舅公,所以一直拦着我,不许我去对付尊夫人与令郎。倘若不是萧先生一力劝阻,依着我的这个烂脾气,呵呵…… 那两人就算还没有做鬼,现在也最多只剩半条命了!” 王元宝也算是一个见过世面、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但此刻也是表情微变有些惶恐,他连忙抱起拳来,说道:“薛公子,不知贱内与犬子究竟做了一些什么,竟惹得公子如此气愤?” 薛嵩立刻叫道:“尊夫人不仅百般的欺辱帅姑娘,还在洛阳得罪了无数的人,其中甚至包括新昌公主与萧驸马这样的权贵。她在洛阳干的事情,就没有一件能得人心的。你们洛阳王记就快要滚出洛阳了,王公可曾知道?” 王元宝微微一惊,“竟有这种事情?” “薛嵩,有关王记商号的那些事情,我们这些外人就不必多言了。”萧珪从怀里拿出了王明浩当初写的那一份供状来,递给王元宝,说道:“王公只须,看一看这个就可以了。” 王元宝连忙接过那份供状,认真的看了起来。 渐渐的,他形如弥勒的笑脸,表情不断变化。终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愤怒的低喝了一声,“这个畜生!” 薛嵩挺好奇,“萧先生,你给王公看的什么?” 萧珪淡然道:“不关你的事情,不必多问。” 王元宝连忙对萧珪拱手拜了一礼,问道:“请问萧先生,还有谁看过这份供状?” “连我都没见过!”薛嵩叫道,“萧先生肯定没有,再给其他人看过。” “有一个。”萧珪道,“房孺复看了。” 王元宝连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对萧珪拱手作了一记长揖。“多谢萧先生!” “王公不必多礼。”萧珪上前将他扶起,“王公请坐,有话好好说。” 王元宝坐了下来,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原来,灵韵竟然受了这么多的委屈!这个孩子,真是苦了她了!” 萧珪点了点头,看来帅灵韵并没有把自己的全部遭遇,回来说给她舅公听。 以帅灵韵的性格,这其实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她总是把一切麻烦都担在自己肩上,把一切苦楚都埋在自己的心里。尤其是面对她舅公一家,她宁愿自己吃尽天下的所有苦头,也不愿意去违抗他们。 至于有可能会在他们当中挑拨离间,或是有可能伤害到他们的事情,帅灵韵就更不加不会去做了。 王元宝将那份供伏小心的折好了,又恭恭敬敬的递回到了萧珪的面前,说道:“还请萧公子,将它收回。无论萧公子怎么处理,哪怕是去报官,在下也绝无二话。就让那个畜生,自食恶果罢了!” 萧珪轻轻的推了他的手一下,说道:“我既然将它拿给王公看了,就没打算再将它收回。归根到底,这是王家的家务事。王公自己,看着办!” 王元宝微微的怔了一怔,表情有些感动。他点了点头,又摇头叹息两声。 然后,他突然站起身来,对着萧珪面前一跪,抱拳拜道:“多话不说了。就请萧公子,受我王元宝一拜!” 薛嵩愕然一惊,这是什么情况?! 萧珪连忙起身,将王元宝再次扶起,“王公快快请起,切莫如此折煞晚辈!” 王元宝站起身来,再次仰头叹息了一声,摇头,“真是家门不幸,王某教子无方啊,竟生如此不肖之孽畜!” “王公不必太过忧愤。”萧珪说道,“其实王明浩,倒也好管。” 王元宝微微一怔,说道:“如何管?” “一个字,打。”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常言道,棍棒出好子,骄养忤逆儿。这话未必全对,但用在王明浩的身上,却是恰如其分。” “萧先生这话,颇为在理。”王元宝无奈的苦笑了一声,“但是自从明浩生下来,我就没有动过他一根指头。倒不是因为我不想管教于明浩,我若动了他一根毫毛,他母亲就能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跟我大闹十余日。有他母亲如此拼命护着,我真是毫无办法。久而久之,便将他娇惯成了现在这样的一副畜生模样……我王元宝,真是愧对祖先啊!” 薛嵩在一旁听了半天,这时忍不住又插了一言,说道:“王公,你的家事你自己慢慢去料理,我一个粗人对此毫无兴趣。我现在只想知道,令郎王明德与帅姑娘的婚约,这件事情,王公究竟打算怎么办?” 听到这话,萧珪不由得笑了。心想我这个兄弟真仗义的可以,但也真是粗枝大叶的可以。 你以为,我拿出那份供状,是做什么用的? 说得好听,这叫相互尊重,礼尚往来。我给了他一份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好歹也要给我一点回报才是。 说得难听点,我摆明就是在威胁王元宝。他不取消婚约,我就弄死他儿子。 我萧某人,有时也会比你薛嵩,更加的简单粗暴! 第104章 约法3章 王元宝是一个聪明人,并且他远比世上大多数的人要更加聪明,否则他成不了长安首富。 眼下的情景再也明了不过,于是他也不再犹豫,斩钉截铁的说道:“灵韵与明德定下的那一棕婚事,事先就未有征得我的同意。灵韵从洛阳过来见了我以后,也只是向我说起,不想嫁给大表兄为妾。其他的诸多隐情,她却只字未提。此前是我不了解情况,现在我知道了,那是断然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薛嵩一听顿时大喜,笑道:“我就知道王公深明大义,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萧珪也站起身来,对着王元宝拱手拜了一礼,“多谢王公。” “萧公子请坐。”王元宝又恢复了那副笑勒弥的模样,和蔼的说道,“话说回来,就算我撤消了那一纸婚约,灵韵也确实是到了成亲嫁人的年纪。不知萧公子,究竟有何打算?” 萧珪淡然一笑,“我的打算,就是娶她为妻。” 王元宝也微然一笑,“那萧公是答应,入赘我王家了?” “这怎么可能!”薛嵩立刻大声叫道,“萧先生为了帅姑娘,连主动前来相亲的公主都没做理会。又怎么可能,入赘你们王家?” “还不住口!”萧珪立刻低斥了一声,“什么公主?何来此事?!” 薛嵩愕然一怔,连忙摸了摸嘴,小声的嘟哝,“一时嘴快,我给忘了……” 王元宝却是吃了一惊,公主相亲?! “王公,你不要听他胡说。”萧珪正色道,“绝无此事!” 王元宝当然也知晓轻重,连忙点了点头。 “至于入赘一事……”萧珪笑了一笑,“萧某想要在王公这里问个清楚。为何王公执意是要,为帅姑娘招婿入赘呢?” “这话,说来可就有长了。”王元宝说道,“其实,帅灵韵的父亲是与我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简直比同胞兄弟还要更亲。后来,我还把亲妹妹都嫁给了他,两家相交莫逆,约定一同贫富,一共生死。不料天不假年,他夫妻二人同时染上怪病,撒手人寰。临终之时我那兄弟握着我的手,跟我说。他家到了他这一代,已是单传。他夫妻二人膝下,又只有灵韵这一个女儿。眼看着家中就要绝后,他死不瞑目。” 话说到这里,萧珪大概知道后面的事情了。薛嵩显然也是想到了,于是他的激愤之情渐渐消散,很安静的坐了下来。 王元宝说到这里,也是有些动情,眼眶都湿润了。他拿出手帕擦了擦眼睛,再又说道:“于是我就在我兄弟的临终之前,对他许下了承诺。我说,我会抚养灵韵好生长大。等到了成婚的年纪,我就给她招个入赘的女婿。生的第一个儿子,我得让他姓帅。成亲之时,这一条件对方必须要答应。否则,婚事就不必谈起。” 薛嵩说道:“王公,假如……我是说假如,令郎明德与帅姑娘成了亲,生下的第一个男孩你是让他姓王,还是姓帅呢?” 王元宝毫不犹豫的说道,“帅。”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既然是帅灵韵之父的生前遗愿,这件事情,我也可以办到。” 王元宝微微一惊,“萧公子,你可是兰陵萧氏名门之后。你的儿子,你会愿意让他从了外姓?” “母姓,不是外姓。”萧珪道,“帅灵韵这样的好姑娘,值得我为她这么做。” 王元宝稍有一点激动,“你此话当真?” “绝对当真。”萧珪很平静,说道,“但我也知道,王公不肯嫁出帅灵韵,不止这一个原因。” 王元宝的眼睛一亮,轻吁了一口气缓缓的点了点头,“萧公子,确实聪明过人。” “王公,请说!”萧珪说道,“如果让你同意把帅灵韵嫁给我,除了之前的那个条件,还有什么条件?” 王元宝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若说了,萧公子可别怪我王元宝,太过苛刻?” “不会。”萧珪淡然一笑,说道:“王公是帅姑娘的舅公,所谓娘亲舅大。并且王公还曾抚养帅姑娘长大,但如他的亲生父亲一般。可怜天下父母心,王公希望帅灵韵嫁得好一些,实乃人之常情。” “萧公子,真乃懂分晓、明事理之人。”王元宝赞许的点了点头,说道,“在此之前,我先说一句题外之话。想必萧公子应该知道,除了尚未成亲的明浩,我的其他子女,都是与名门之后成的亲?” 萧珪点头,“我知道。” “我此举,也不是非要攀龙附凤。我只是希望,我的子孙不要再如我这般血统微贱,走到哪里都被人瞧不起。”王元宝说道,“便如萧公子所说的那样,可怜天下父母心。” 萧珪再次点头,“我完全能够理解。” “至于灵韵……说实话,我确实很舍不得将她嫁出去。”王元宝说道,“除了对故友的承诺,还有一些重要的原因。首当其冲的,就是灵韵实在太懂事,太贴心了。她比我的亲生女儿,还要更像我的女儿。她时时刻刻都在为我着想,我所有的烦恼她都知道,她总是不惜余力的为我分忧。萧公子,倘若将来你有了这样的一个女儿,你也是万万不舍得,要将她嫁出的。” 萧珪沉默的点了点头。 薛嵩说道:“天下父母,多半都曾这样想过。但终究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是这个道理。”王元宝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再道,“还有一层重要的原因,我的两个嫡子都很不争气。将来我若是不在了,王家的家业落在他们兄弟俩的手上,定要被他们败个精光。因此我就有了一个想法,将帅灵韵留在家里不嫁出去,让她帮着她的两位表兄,掌管我们王家的家业。在我所有的儿女当中,唯有帅灵韵有这个能耐……所以,这就有了这样的一份私心。” 薛嵩立刻说道:“王公,不是我说你。你这也太过一厢情愿了。你想想,你的夫人和儿子,他们会同意让帅灵韵来执掌王家大权吗?” “哎……”王元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用薛公子来说,我也知道结果了。这不,现在我还没死呢,帅灵韵就从洛阳被赶到陇州去了。我那不贤的夫人和不肖的儿子,我该要怎样,才能让他们明白其中的道理呢?”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王公,就算帅灵韵与我成了亲,也并非意味着她从此与王家割恩断义,老死不相往来。假如王公需要她帮忙,她仍旧可以出手。到时,我也会鼎力相助。” 王元宝微微惊讶眼睛一亮,“常言道,嫁出的女儿便是泼出的水。萧公子,莫非不这样认为?” 萧珪淡然一笑,“我与常人,确实不大一样。” 薛嵩立刻道:“王公,你看到没有?你若同意将帅姑娘嫁给萧先生,非但不会损失宝贝女儿,还会多一个得力的女婿来帮你呢!” “倘若真是这样,那就是皆大欢喜了。”王元宝呵呵的笑了几声,再又道,“但是萧先生,许诺是许诺,条件是条件。二者,仍是不可混为一谈。” “同意。”萧珪点头,“那么王公,你可以正式提出你的条件了。” 王元宝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们今日就开诚布公的,全都讲清楚。萧公子要想娶走帅灵韵,不是不可以。但必须达成三个条件,缺一不可。” “王公请讲。” “第一。”王元宝说道,“就是先前我说过的,灵韵之父的遗愿。将来你与灵韵所生的第一个男孩,必须要姓帅!” “可以。”萧珪淡然道,“王公继续。” “第二。”王元宝说道,“萧公子也知道,我是商人。商人唯利是图,把钱看得很重。萧公子想要娶走帅灵韵,彩礼一百万贯,一文不能少。” “一百万……贯?这也太多了!”薛嵩都惊呆了,“王公,你身为长安首富,你应该不缺钱?为何还要向萧先生,索要这么多的彩礼?” 萧珪也是微微一怔,一百万贯钱,折算一下,差不多相当于三十多亿人民币了! “王某,确实不缺钱。”王元宝说道,“我只是想要让萧先生证明一下,他有足够的能耐赚到足够多的钱财,能让灵韵过上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虽然天下有不少人,以清高自许视钱财如粪土。但真要离了钱财,他们一天都活下去。萧公子,你认为呢?” “王公言之有理。”萧珪微然一笑,“王公放心,彩礼一百万贯,我必然一文不少!” “萧公子,爽快。”王元宝竖了一下大姆指以示赞叹,再道,“但是这第三个条件,可能就有一点苛刻了。” “可能?一点?”薛嵩闷哼了一声,“这么说,之前的一百万贯彩礼,都算不得苛刻了?” 王元宝呵呵的笑。 “兄弟,稍安勿躁。”萧珪道,“请听王公,把话说完。” 王元宝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第三个条件。萧公子应该知道,商人不得参加科举,也不能做官。” 萧珪点头,“我知道。” 王元宝说道:“萧公子竟然是名门出身,相比于我们这些出身微贱的商人,便有了得天独厚的入仕条件。我希望帅灵韵将来的夫君,至少是五品以上的官员。五品即是通贵,通贵可以封妻荫子。这样一来,帅灵韵将来也能有机会博得一个诰命夫人,她的儿女也能有较好的未来与前程。如此,将来我到了黄泉之下遇到帅灵韵的父母,也就能向他们交待了。萧公子,你认为呢?”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是要逼我入仕为官吗? 薛嵩这会儿也不吱声了。因为他曾经也和王元宝想的一样,希望萧珪能够入仕为官。 看到萧珪沉默不语,王元宝便笑了一笑,说道:“萧公子是否觉得,这第三个条件,确实太过苛刻了?”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王公的意思是,叫我当上了五品以上的官,再来迎娶帅灵韵?” “没错。”王元宝点头。 薛嵩立刻叫了起来:“这就真是有点过份了!” “薛公子,何出此言?”王元宝问道。 薛嵩立刻说道:“就算萧先生今天就去参加科举,今天就中了进士,今天就被授官职,那也最多只能是八九品的小官起步。我大唐官员分为九品,共有二十九阶。为官期间若是没有犯错,官员每四年方能昔升一阶。这样算来,就算是从八品官起步,升到五品至少也要四十年。再说了五品是一个大坎,很多进士出身的清流官员,苦熬一辈子也突破不了五品这个大限。王公莫非是在打算,让萧先生与帅姑娘熬到头发都白了,方能成亲?” “寻常仕人,确实如此。”王元宝说道,“但我朝也不乏特例,许多年轻人凭借自己出色的才能,很早就做到了五品以上高官。我的用心也十分明确,我希望帅灵韵能够嫁给一位,非凡之人!” “非凡之人?”薛嵩愕然,“王公,你的要求也未免太高了!” “兄弟,别说了。”萧珪站起身来,对着王元宝抱拳叉手一拜,“王公,三个条件,我全部答应!” “好,有志气!”王元宝大赞了一声,也站起身来回了萧珪一礼,说道:“萧公子你放心,既然你敢答应我许下的这三个条件,我也答应你。在你娶走帅灵韵之前,我一定会好好的照顾她,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人的欺负。更不可能,再将她许配他人!” 萧珪微然一笑,再拜了一礼,“晚辈在此,拜谢王公。” 王元宝走上前来,双手紧紧握住萧珪的手,满怀期待的看着他,说道:“萧公子,我真心希望,你就是帅灵韵命里的夫君。将来,能够好好的照顾她!” “晚辈定会,竭尽努力。”萧珪说道。 王元宝点了点头,又拍了拍萧珪的手,说道:“我即刻修书寄往洛阳,这一次贱内再如何吵闹,那也是由不得她了。与你约法三章的事情,我会对他们讲明。灵韵的婚事,必须由我做主!” “多谢王公!” 王元宝微笑点头,再道:“灵韵那边,我也会派人过去送信给她。但她何时会从陇州回来,可就说不准了。毕竟修缮故居与祖坟,这也不是小事。我们不好去催她。” 萧珪点了点头,“王公所言在理。既然她是去办正事的,那我也就不急于见她了。让她时常修书与我,往来报些平安就好。” “好,我一定会对她讲的。”王元宝说道,“等她回了京城,我立刻让你们二人相见。” “晚辈,多谢王公!”萧珪拱手再拜。 他暗吁一口气。 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算是落了地! 第105章 与众不同 薛嵩是个十分耿直的人,眼看事情差不多谈完了,他立刻便说他家里的烤羊肯定已经熟了,叫萧珪赶紧一起回家。 “薛公子,莫要着急。”王元宝说道,“在下还有一件小事,要与萧公子说一说。” 萧珪冲薛嵩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问道:“王公还有何事吩咐?” “其实这件事情,就算萧公子今日不来,改天我去了洛阳,也一定会亲自去往轩辕里拜访萧公子,当面与萧公子交待清楚。”王元宝说道,“说的就是,新式家具分红的事情。” 萧珪顿时明白了,便笑了一笑,说道:“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王公不必再提。” “不,一定要提。”王元宝说道,“我是一个商人,商人最重要的就是信誉。新式家具是萧公子亲自发明的,我们承诺分给萧公子一成红利,是在情理之中。既然是承诺,就绝无收回的道理。我那贱内实在不贤,居然擅做主张吞没了该要分给先生的红利……抛开恩怨不讲,此举真是当着世人之面,打我王元宝的脸!所以萧公子,那三十六万六千钱的红利,你一定要收回去。” 薛嵩顿时愕然一怔,“一成红利,就有三十六万之多?” “没错。”王元宝道,“其实,这还只是新式家具在洛阳试营一个月的分红。长安这边等待灾情过去之后,新式家具也会逐渐上市,到时应该能够赚得更多。”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王公,事实恐怕会令你有些失望了。” 王元宝微微一怔,“萧公子何出此言?” “来长安的时候,我在洛阳盘桓了两日,特意打听了一下洛阳王记现在的经营状况。”萧珪说道,“现在,别家仿造的新式家具已经大量上市。因为成本低廉售价便宜,他们已经抢占了大部分的市场。而你们的新式家具早就已经卖不动了,多半积压的仓库里吃灰。” “有这种事?”王元宝有些惊讶,“为何贱内,一直没有告诉我?” “尊夫人办事不力,肯定不敢跟你说实话啊!”薛嵩有那么一点兴灾乐祸,笑道,“王公,其实我刚一进门就跟你说了。照现在这样下去,你们王记很快就要滚出洛阳。你若不信,过去一查便知。” “短短时日,贱内何以将灵韵辛苦几年打下的基业,就给毁成了这样?”王元宝不光是惊讶,还有了一些愤慨,“明明不懂经营,却非要横插一杠……我这个不贤的贱内啊!” 薛嵩撇了撇嘴,说道:“王公,如果尊夫人光是不懂经营,也就罢了。关键是,她还很能得罪人。想让那些当官的照顾你们这些商号,那是千难万难。想让他们害你,那真是太容易了。他们只需要动一个念头,或是随便说上一句话,就能叫你们的商号寸步难行,甚至万劫不复。” “薛公子所言极是啊!”王元宝感慨不已,“看来,我不能再让我那个不贤的贱内,继续留在洛阳了。亏钱倒是小事,随意的得罪人,这可真是太要命了!” “早该这样了!”薛嵩嘿嘿的笑道,“洛阳王记,还得是交给帅姑娘才是。” 萧珪连忙劝阻了一句,“兄弟,不要多嘴多舌,干预王公的家事。” “没关系。”王元宝连忙说道,“薛公子一番良言,于我很有帮助。” 萧珪说道:“王公,目前你们的新式家具已是严重亏损。前后相抵并无赢利,所以那一成的红利,我不能再要了。” “不。”王元宝连忙说道,“一码归一码,那一成红利,萧公子务必拿走。” “王公不必多言,我是绝对不会要的。”萧珪站起了身来,叉手拜了一礼, “若再无他事,萧某就请告辞了。王公请留步,晚辈自去,不必相送。” 王元宝面露惊讶之色,再要劝说或是挽留,萧珪已经提步走了。 薛嵩也道了别,连忙跟上萧珪一同走了。 看着二人大步离去的身影,王元宝不由得眉头微皱陷入了沉思,喃喃自语了一句,“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二人离开了王家,骑上马去往薛府。 薛嵩特意走在萧珪身边离他较近,好奇的问道:“萧先生,方才我大约也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听了个明白。按理说,那一成红利就该你得。三十多万钱,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为何不肯要?” 萧珪淡然笑了一笑,说道:“你说得没错,那一笔钱,我是可以拿。但是,我绝对不能拿。” 薛嵩大惑不解,“为什么?” “我若收下了那一笔钱,那我们此行的目的,就会改变了性质。”萧珪说道,“从走进王家的第一步开始,我就是一个以和为贵、凡事好商量的态度。王元宝也表现得比较配合,至少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敌意。后来我拿出了他儿子王明浩写的那一份供状,在那时候,事情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薛嵩眨巴着眼睛寻思了片刻,说道:“我仿佛是明白了一些。当时薛先生拿出那一纸供状,既可以视为交易,又可以视为威胁,对么?” 萧珪呵呵一笑,“孺子可教也!” “嘁,为何要像个老夫子一样的讲话?”薛嵩不满的道。 萧珪笑道:“我本就是一个教书先生。” 薛嵩鄙夷的撇了撇嘴,说道:“这么一说,我大约也明白萧先生为何执意不肯收下那一笔钱了。” 萧珪反问他,“为何?” 薛嵩说道:“原本,这笔钱是萧先生应得的。但若联系到了那一纸供状,萧先生若是带走了这笔钱,就会有敲诈勒索之嫌。我这么说,对么?” “全对。”萧珪点头笑了一笑,同时也轻吁了一口气,说道:“王元宝,不简单啊!” “都说无商不奸,这个王元宝看着人畜无害,实则也是一个老奸巨滑的家伙!”薛嵩有点忿忿,说道,“换作是我,今天可能就已经中了他的奸计!” “倒也不算是什么奸计。”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常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站在王元宝的立场上考虑,既然我能拿到王明浩的供状,并且还痛打过王明浩。王元宝便有理由担心,我会因为那一笔钱而记仇,往后再去为难他的夫人和儿子。所以,他想把危险提前消灭掉。换作是你,你恐怕也会这么做的。” “我才不会!”薛嵩立刻说道,“谁敢威胁我的家人,我肯定先宰了他!” 萧珪呵呵直笑,“所以,男人的想法大体都是一致的,都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只不过因人而异,手段有所不同。你觉得呢?” “好像有点道理。”薛嵩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说道:“我杀人,王元宝使钱,手段虽然不同,但目的都是为了保护家人不受威胁。” 萧珪说道:“所以,不能武断的认为王元宝奸诈。至少目前,他没有设圈下套,坑我的必要。” 薛嵩的表情都有些迷茫了,“那你为何,还不肯收钱?” “说了半天,你还没有明白吗?”萧珪呵呵直笑,“我若收了钱,不等于就是承认了我惦记着那笔钱,心中记了他妻儿的仇,并有忿忿不平、敲诈勒索之意吗?这样心胸狭隘又贪财如命的一个人,王元宝还会信任我吗?他还会愿意把帅灵韵嫁给我吗?” “真有道理!”薛嵩恍然大悟的直点头,然后连拍了脑门两下,“你看,跟着萧先生,我又长智慧了!” 萧珪呵呵直笑,“快走,烤羊应该熟了!” 骑着马,二人很快就到了薛府。刚一进门,就闻到了扑鼻的烤肉香味。 薛嵩立刻说道:“萧先生,你有口福了。我阿爷的部曲,能把全羊烤出地道的草原风味来,那真是有些绝活。还有埋在窖里的那些好酒,有些比我年纪还要大,那真是有钱也买不到啊!” 萧珪点头笑了一笑,“那我今天,一定要大快朵颐。” 二人朝里屋走,看到客厅前的庭院里烧起了两堆篝火,有五六个人正在那里招呼烤羊。 “萧先生,看到没有?那几位,都是我阿爷的部曲。”薛嵩小声道:“别看他们都有了年纪,最大的都已年近六旬,最年轻的也有了四十多岁。但他们当中任何一个,都可以在三合之内,把我收拾得服服帖帖!” 萧珪微微一怔,“这么厉害?” “可能,比我说的还要更厉害一些。毕竟在与我较量的时候,他们不会下狠手。”薛嵩皱了皱眉,挺认真的说道,“他们都是我阿爷从精锐士卒当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然后充作了我阿爷的私人部曲。跟了我阿爷这么多年,他们在边关历经大小无数战,最终还能活到今天。你想想,他们该有多强?”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那几个老兵全都貌不惊人,但确实都不简单。可以说,他们就是大唐时代的“兵王”这一类人物! 二人走到了客厅边,那些老兵都和他们打了招呼,说烤羊立刻就好,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薛楚玉并不在场。 薛嵩叫萧珪在客厅稍坐片刻,他自己急冲冲的先走了。 但是片刻之后薛楚玉就来了,老兵们也将烤好的羊肉切了盘,一一的送进了客厅里来,薛嵩却没有回来。 “萧公子,犬子去了哪里?”薛楚玉问道。 萧珪觉得奇怪,“薛五叔,令郎刚才不是去叫你了么?” 话刚落音,薛嵩的声音响在了客厅外,“阿爷,萧先生,我来了。” 二人转头一看,薛嵩笑嘻嘻的走来了,手上还拿着一张纸。 “拿的什么?”薛楚玉问道。 “阿爷, 请看。” 薛嵩连忙将那张纸,摆到了薛楚玉身前的小几上。然后,颇为自豪的站在那里,一副等着被夸奖的傲骄姿态。 薛楚玉很快就看完了,却是表情淡然的说道:“真不容易。你总算是能,把我们祖孙三代人的姓名,都给写全了。” 萧珪不由得赧然而笑,原来薛嵩刚才急冲冲的,是跑去写字了。 “阿爷,你就不夸奖我一下吗?”薛嵩嘿嘿的笑道,“我在萧先生家里,可是花了许多时间才能练好的!” 薛楚玉看了萧珪一眼,淡然道:“是萧公子教你写的吗?” “是的。”薛嵩道,“阿爷,不瞒你说。孩儿跟着萧先生,当真学了不少东西,长了不少智慧!” 薛楚玉仍是不动声色,轻轻的扬了一扬那张纸,淡然道:“于是你就想要以此为借口,让老夫准许你继续出门游荡。对吗?” “阿爷,不是游荡,是游学!”薛嵩一本正经的道,“大唐像我这般年纪的世家子弟,不都会外出游学吗?” 萧珪在一旁也是笑了,心想薛嵩的鬼主意还挺多的。 “别人是游学,你便是游荡。”薛楚玉仿佛没打算给他儿子留什么面子,冷冷道,“除了吃喝嫖赌,你学不到别的东西了。” 薛嵩顿时苦了脸,“阿爷,你怎能这么说我呢……” “羊肉快冷了,休再多言。”薛楚玉冲他扔下这一句,再拿起酒杯来对着萧珪,说道,“萧公子,请满饮此杯!” 萧珪连忙举起酒杯,“薛五叔,请!” 二人先干了一杯。 薛嵩只好悻悻的坐回了座位上,一个劲的给萧珪递眼色,示意:你怎么不帮我说几句话?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薛嵩,你不用给我使眼色。我赞同薛五叔对你的安排。” 薛嵩有点不爽,撇着嘴忿忿的小声道:“我阿爷对我有什么安排,你还能知道不成?” “你应该沉下心来,好好的练武,继承令祖令尊的衣钵。”萧珪说道,“这才是你将来,真正的出路之所在。” 薛嵩一愣,看向薛楚玉。 薛楚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得一见的笑意。 他点了点头,说道:“萧公子说得没错。这便是老夫对你的安排!” 薛嵩有点傻了眼,喃喃道:“你们早就串通好了?” “并没有。”萧珪说道,“薛嵩,听我一劝。这次回家之后,你就别再随便往外跑,更不要四处玩乐。你得抓紧时间,练好你的武艺。早晚,你会用得着。” “用得着什么?”薛嵩有点好奇,“你不是劝我,不要私自跑到幽州去参军吗?” 薛楚玉闻言表情一动,“你说什么?” 薛嵩一愣,完了,说漏嘴了! 第106章 东山再起 有道是知子莫若父,看到薛嵩这副表情,薛楚玉便料定他有事情瞒着自己。 他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严肃,“说,怎么回事?” 薛嵩只能是“呃……”,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于是,他又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了萧珪。 萧珪觉得,他们父子之间真是有不小的代沟,相互交流颇为困难。所以,往往是一件小事或者是一番好意,都有可能因为一时的言语不当,而变脸争吵起来。 其实,世间像这样的父子不在少数。常言道“无仇不成父子”,还真的不是没有道理。 看到薛嵩那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萧珪只好站起了身来,先对薛楚玉施了一礼,然后道:“薛五叔,这件事情不如就让晚辈来告诉你。” 薛楚玉淡然道:“不必劳烦萧公子。孽子,你难道没有长嘴巴吗?” 薛嵩一听这话有些郁闷,皱着眉头不吭声。 眼看着气氛就要往不良的方向发展,萧珪连忙说道:“薛兄,不如请你先行回避。容我与薛五叔,小谈片刻。” 薛嵩连忙站起身来,对他父亲叉手拜了一礼,一声不吭的走了。 薛楚玉对他这样的态度显然极为不满,将手中的酒碗往小几上重重的一顿。 薛嵩连忙加快步子走出了客厅,心中暗叫庆幸:还好今天家里有客人,不然我又得挨揍! 这一边,萧珪也是暗吁了一口气,心想他们父子的关系还真是有些紧张…… “萧公子。”薛楚玉伸了一下手,说道:“有什么话,请坐下说。” “好。”萧珪便坐了下来,说道,“薛五叔刚才都听到了,薛嵩说,他曾经想要去幽州投军,却被我阻止了。” 薛楚玉点了点头。 萧珪问道:“薛五叔可知,他为何会有这般想法?” “老夫当然知道。”薛楚玉闷哼了一声,表情颇为不屑,“只因我在幽燕一带拜将多年,他自幼便在那边长大。他在那边结识了不少的狐朋狗友,整日游水好闲花天酒地,好不快活。那边的州县官员与军队将佐看在我的面上,都对他颇为恭敬与照顾。幽燕一带,便是他作威作福的大好天堂。现在却说什么要去幽州投军,我看他分明就是受不了老夫的管束,便想要逃回幽州,去到那边逍遥快活罢了!”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原来是有这一层原因。怪不得薛楚玉一听说薛嵩想去幽州,就会满心不爽变了脸色。 问清这些由头之后,萧珪说道:“薛五叔,以往薛嵩怎样,我不知道。但这一次,你恐怕真的误会薛嵩了。” 薛楚玉眨了眨眼睛,“何以见得?”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其实这一次薛嵩离开长安之后,直接就去了洛阳。他想找王忠嗣比武,从而证明自己的能力。” “去找王忠嗣比武?”薛楚玉皱了皱眉,“他也配?” 萧珪仔细的观察着他的神色,发现,他虽然表情严肃语气也生硬,但眼神之中多少有了一丝欣慰之色。 每一位父亲都希望自己的儿子,力求上进。看来,薛楚玉也不能例外。 于是萧珪说道:“薛五叔,令郎与王忠嗣的武艺谁高谁低,我不知道。但我认为,哪怕是不自量力,也总好过怯懦不前。” 薛楚玉轻抚须髯的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这话,有道理。” 萧珪微然一笑,再道:“薛嵩确实贪玩,但他并非没有上进之心。我说一件事情,薛五叔可能不会相信。他在寒舍小住了数日,每天都和我家里的一名七岁的小婢女,一同读书写字。他并没有因为自己身份高贵而托大,相反,他是真把自己当作了一位学龄儿童,在认真的学习。” 薛楚玉没有说话。他只是拿起薛嵩拿来的那一张纸,静静的看。 萧珪知道,他把自己的这些话听进去了。只不过身为一家之长,他习惯了吝于言词,并且不会轻易表达出自己对儿子赞赏。 这时,萧珪再道:“曾经有一次饮酒,他多喝了一些,有些醉。跟我说了许多的话,几乎全是与薛五叔有关的。” 薛楚玉闻言微微一怔,转头看向萧珪,“他说了什么?”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他说,他知道你承受了很大的打击与压力,一直想要复出。但他担心你复出无望,于是才想自己去往幽州投军。他想要凭借自己的一刀一枪,在疆场上杀出个将军来。到时他就能够子承父业,为薛五叔报仇血恨。” 薛楚玉未动声色,淡然道:“他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萧珪道,“我并没有欺骗薛五叔的必要。在当时,他也没有欺骗我的必要。” 薛楚玉道:“那你为何要阻止他?” 萧珪心想,我总不能告诉你,我担心他加入安史叛军? 于是萧珪说道:“我虽然是说了一些建议,但真正的原因却是,他心有顾虑。” “什么顾虑?”薛楚玉问道。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晚辈若是说了,薛五叔可不要怪我不敬。更加不要责怪薛嵩,心怀不敬?” “不会。”薛楚玉淡然道,“萧公子直言无妨。” 萧珪便说道:“当时他是这么说的,幽州一战,唐军死得太惨了,那全是薛五叔的袍泽弟兄。每每想起此事,薛五叔无不悲愤难当。现在又被贬了官,心中越发的压抑与苦闷。所以薛嵩担心你一直这样熬下去,身体会吃不消。如果他去河北投军,想要凭借军功晋升,必然需要许多的年头。他担心薛五叔,等不到他为你报仇血恨的那一天。因此,他很迷茫,也很无助……” 听到这里,薛楚玉的脸色终于是发生了一些轻微的变化。他眨了眨眼睛,眼神当中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哀伤,还有一丝丝的欣慰。 他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萧珪,轻声的问道:“他真是这么说的?” 萧珪点头,“薛五叔,薛嵩比你想像的懂事。他还十分孝顺,也懂得了上进,但也有些迷茫。他现在迫切需要指引,磨练,还有善意的鼓励。如果有了这些加持,我相信迟早一天他能继承父祖的衣钵,成就一代名将!” 薛楚玉浑默无语,良久。 然后,他说了一句,“为何老夫看见所闻,皆是他每日犯浑胡闹。为何他从不在老夫面前,说这些话?”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薛五叔,我若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想必也是说不出这些掏心掏肺的话来。这恐怕就是我们需要朋友的,一个重要原因!” “呵呵!” 很难得,薛楚玉居然抚着长须,笑了一声。 然后他点了点头,面带微笑而眼神真诚的说了一句,“多谢你,萧公子。” “薛五叔不必客气。”萧珪继续道,“其实我本人阻止薛嵩去往幽州,其中有一个理由正是与薛五叔有关。不知薛五叔,愿不愿听?” 薛楚玉看着萧珪,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萧公子请讲。” 萧珪说道:“原本我一介晚生,乡野村夫,并无资格谈论国家大事。但偏却成就了一个爱嚼舌根的坏毛病。现在晚辈就随口说上一说,薛五叔只当是听我讲了几个笑话,不必过于放在心上。” 薛楚玉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薛公子不必过谦,请说。”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自从薛五叔离开幽州之后,朝廷任命张守珪接任了官职。薛嵩说,若论带兵打仗,张守珪远不如我阿爷。但若论奉迎权贵,我阿爷则远不如张守珪。所以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估计幽州那边不会出现什么权力空缺。张守珪,必然能把他的官做得极稳。不知薛五叔,以为如何?” 薛楚玉抚着须髯,点了点头以示认可。 萧珪继续道:“正因如此,薛嵩若是再去幽州投军,他的处境就会变得有些尴尬。倘若对他予以重用,军中的许多将校都是他的故交,难免会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在军中自成派系,另立山头?倘若轻视于他不予重用,那他又会虚度了年华、蹉跎了青春,诚为可惜。所以我认为,无论如何,不能让薛再去幽州投军!” 薛楚玉仍是不做言语,但的眼中明显闪出了一抹惊喜的光芒,表情也是颇为赞赏。然后,他再一次点了一下头。 萧珪只是微然一笑,再又道:“同样的道理,薛五叔也就不要幻想,还能在幽州复出了。” 薛楚玉抚髯的手停住了,表情也终于是微微一变,立刻问了一句:“还请萧公子指教,老夫该何去何从?” 萧珪连忙叉手拜了一礼,“晚辈少不经事一介书生,岂敢指教薛五叔?” 薛楚玉大马金刀的坐正了身体,眉头拧起表情肃然,如同指挥千军万马作战的那样,果敢有力的将手一挥,“萧公子,但请直言无妨!” 萧珪点了点头,便说道:“我大唐一直强敌环伺,当今圣人又锐意进取积极拓边,因此边界关河战事频仍。目前除了幽燕一带与突厥、契丹的战场,还有河西、陇右、朔方与安西这些地方,也都是英雄用武之地。” 萧楚玉点了一下头,“说得好,请继续。” 萧珪淡然一笑,继续道:“幽燕已不必说,数年之内张守珪应该是能安如磐石。朔方与幽燕向来连为一体,共同对抗北方的突厥与契丹,那里恐怕也难有薛五叔的立锥之地。安西则太远,西域诸国林立、情势十分复杂。薛五叔对那边不熟悉,就算是去了,也很难有所建树。唯有河西与陇右……” 薛楚玉眉头一皱,“河西与陇右,怎样?” 萧珪说道:“河西与陇右都是针对吐蕃的战场,此前一直都是信安郡王李祎与宰相萧嵩在统领兵马。他二人战绩显赫、德高望重,其麾下谋士极多战将如云,唯其马首是瞻。只要有他二人在,河西与陇右的军队里,恐怕也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很难有外人的立足之地。就算是王忠嗣这样的人物,目前也只能担任小将,连一个军使都没能混得上。” “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萧公子果然极有见识!”薛楚玉很难得的表扬了他人一句,再道,“请萧公子,继续说下去。” “薛五叔过奖了。”萧珪叉手拜了一礼,再道:“但是目前,河西节度的军队,正在酝酿一场巨大的变化。其原因,主要是萧嵩已经回朝担任了宰相。虽然他仍旧遥领河西节度使一职,日常事务则由他的部下在负责管理。但萧嵩已经年逾花甲,拜相之后,他不大可能再重回河西带兵打仗了。 所以,现在让萧嵩遥领兼掌河西节度,不过是朝廷为了河西军队的平稳过渡而采取的权宜之计。朝廷迟早都要重新任命,新的河西节度使。这样一来河西节度难免就会,发生许多的人事变更。 并且,陇右节度也与河西节度一样,正在酝酿类似的剧变。如此看来,不就是薛五叔的机会来了么?” 萧楚玉的眼中,顿时闪出一抹精光,“就怕圣人与朝廷,不肯再启用我这个败军之将。再者,当年我与长兄倡导军制改革,与萧嵩等人还有过一些矛盾。他们恐怕也不会同意,由我去接任河西节度。”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薛五叔,晚辈想要说一句,可能会伤到薛五叔自尊的话了。” “直言无妨!”薛楚玉果断说道,“忠言向来逆耳,老夫这一点容人之量还是有的。” “多谢薛五叔。”萧珪叉手拜了一礼,再说道,“薛五叔既然是败军之将,再加上我朝目前良将极多,薛五叔想要接任河西或者陇右节度使,几乎是没有可能。在这种情况之下,薛五叔只能暂时放下身段,退而求其次。若能在河西陇右的军队人员发生重组之时,从中谋得一个军使、哪怕是副军使之职,从而得已复出,那也是极好的。余下便是怎样建功立业,这件事情薛五叔早已驾轻就熟,晚辈就不班门弄斧了。” 大唐的每一个节度使治下都会有好些个军镇,每个军镇的兵马数量不等,少的千许人多的上万人。每个军镇,都会有军使和副军使负责统领兵马。 如果说节度使相当于军区司令的话,那么军使和副军使,大约就相当于师团的级别。 薛楚玉听了萧珪的那些话,微微一怔,陷入了沉思之中。 萧珪则是在心中想道:人生难免陷入低谷,想要从失败当中爬起来,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薛楚玉年纪已经很大了。他当了这么多年的一方统帅大佬,现在要他放下身段去给他的晚辈去当“小弟” ,这的确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片刻后,薛楚玉拧眉看着萧珪,问道:“萧公子,为何要跟老夫说起这些?” 萧珪拱手拜了一礼,说道:“因为晚辈真心希望,薛五叔不要就此埋没,还能东山再起。最好是能带着我的好兄弟薛嵩一道,东山再起!” 第107章 可拜上将军 萧珪与薛楚玉的一番对谈,持续了挺长时间,乃至于切盘的烤羊都已完全冷却,夜幕也正式降临了。 谈话告一段落时,薛楚玉邀请萧珪改坐到院子里去。一群人围着篝火,吃着热的烤羊再一起饮酒,别有一番风味。 萧珪自然是应允。 于是二人离开客厅,来到了院子外面。 薛嵩正坐在火边,吃得满嘴流油打饱嗝。看到他父亲出来了,慌忙用袖子抹了嘴站起身来,上前参拜。 他原本以为,又会迎来老爹的一顿劈头训斥。 不料,薛楚玉只是淡然说了一句:“别只顾着自己吃喝,招呼好你的朋友。” “是!”薛楚玉简直喜出望外,连忙大声应喏。 “你们几个。”薛楚玉对站在一旁的那些部曲老兵们喊了一声,“也全都坐到一起来。今日篝火宴,无主次贵贱之分。” “喏。”老兵们回答得十分整齐,就如同是一个人的声音。 然后他们分别走到了不同位置,围着火堆整齐划一的坐了下来。薛楚玉走了过去坐在他们中间。 萧珪再一看他们,七个老兵加上一个薛楚玉,八个人之间的位置间隔几乎完全一致,就像是事先编好程序的机器一样。 薛嵩连忙拉着萧珪,在离他父亲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然后亲自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去切了一盘热乎的烤肉过来,送到了萧珪手里。 “萧先生,赶紧吃。”薛嵩嘿嘿的笑,“我都已经吃撑了,你还饿着?” 萧珪笑了一笑,拿起羊肉放进嘴里。 还真是特别香,和自己烤的羊肉,完全是两个不同的风味。 “来,饮酒。”薛嵩又给萧珪倒了一大碗酒,递过来。 萧珪看了一下那个碗,真大,就是平常自己用来喝羊汤的那种大陶碗,一碗至少能装一斤多。 “我先干为敬。”薛嵩端起碗,吨吨吨一口气喝完了这一大碗! 萧珪愕然的眨了眨眼睛,这家伙,还真是个酒囊饭袋啊! 正在这时,坐在对面的薛楚玉也举起了这样的一个大碗,“萧公子,请!” “薛五叔,请!” 萧珪也只好端起了这一大碗酒,一个劲的吨吨吨…… 喝干了! 窑藏多年的老酒,就是不一样。 这一大碗酒下肚,萧珪不禁有了一点两眼昏花之感。虽然它的度数仍与后世的蒸馏白酒没得比,但也是醇香劲道十足! 与萧珪饮下这一大碗之后,薛楚玉又和他身边的部曲弟兄们,一同举碗豪饮去了。 萧珪真有一点叹为观止,这些人喝酒真是太奔放了! “啧啧,奇迹呀!”薛嵩在萧珪身边小声的叫嚷。 萧珪有点好奇,“什么意思?” “想来,我也给我爹做了二十年的儿子了。”薛嵩小声的说道,“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阿爷给我的朋友敬酒。” 萧珪笑了一笑,“上门就是客,这有何稀奇?” “太稀奇了!”薛嵩小声道,“你是不了解我阿爷。他从来不苟于言笑,在他眼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他从来不会装腔作势,更加不会奉迎于人。如果不喜欢一个人,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如果喜欢,他或许会稍加搭理。如果他主动来向一个人敬酒,那只能证明……” 萧珪更加好奇了,“证明什么?” 薛嵩正色说道:“那就证明,我阿爷对那个人,特别的信任,甚至是,特别的敬重!” “瞎扯!”萧珪顿时笑了,“我一个黄口小儿,既无官爵高位,又无功绩名声。你阿爷顶天立地的一个英雄人物,有何理由敬重于我?” “这我就不知道了。”薛嵩道,“我只知道,我阿爷从来不做无缘由之事。他对你如此礼遇,定有他的道理。” 萧珪只是笑了一笑,并未多言。只在心中想道:刚才我与薛楚玉谈了许多,其中有些话题既涉及到了政治敏感,也涉及到了薛楚玉深藏于内的心事。在一些世故的人看来,我说的那些话很有“交浅言深”和“班门弄斧”的嫌疑。但是薛楚玉非但没有介意,还非常谦虚的表示了接受。 从这方面看来,薛楚玉至少不是那种腹黑世故的老官油子,更没有薛嵩说的那样刚愎自用,老来顽固不讲道理。 在萧珪看来,薛楚玉之为人,还是比较光明磊落,心胸坦荡的,颇有几分英雄豪杰气! 看到萧珪不说话,薛嵩的好奇心又被勾起。他用手肘撞了撞萧珪,小声问道:“我阿爷跟你谈了一些什么?” 萧珪故意斜睨着他,“大人说话,孩童打听什么?” “我!……”薛嵩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好玩,咧着嘴瞪着眼,脸皮直抽抽,却又说不出话来。 萧珪被逗得呵呵直笑。 “既然你都这么说,行!”薛嵩有点恨恨的道,“那我以后,就管你叫老萧了!” “没大没小。”萧珪笑着骂道,“叫叔叔!” “我呸!”薛嵩实在忍不住啐了他一口,“真不要脸!简直师可忍,叔叔不可忍!” 萧珪一阵大笑。 片刻后,有一位老兵拿来一把二胡,拉起了一首曲子。薛楚玉等人都听着津津有味,时不时的拍手叫好。 薛嵩指着那个拉二胡的老兵,对萧珪道:“萧先生,他拉的那个琴叫奚琴。你见过吗?”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我非但见过无数次,刚好还会拉! 二胡就是在唐朝的时候,由北疆的奚族传入中原的,所以被称为奚琴,有时也被笼统的称为“胡琴”。在如今的这个年代里,认识奚琴的人确实不多,会拉的人就更少了。 “萧先生笑什么?”薛嵩好奇的问道。 萧珪淡然道:“没什么。莫非那是个奚族人?” “不,他是与奚族相邻的契丹部族人。”薛嵩说道,“当年我刚出生的时候,他差不多就是我这现在这样的年纪,那时他就已经是我阿爷的心腹部曲了,我们全家都对他十分信任。说来也是奇怪,契丹全族都只有李姓和孙姓,这还是我朝太宗皇帝赐给他们的,在此之前他们连姓氏都没有。那人效忠我阿爷的时候,还是我阿爷给他取了姓名,叫孙山。” 萧珪不由得一笑,名落孙山的那个孙山?……好,“名落孙山”好像是宋朝的典故,现在唐朝并没有这个说法。 这时,对面的孙山拉完了一首曲子,薛楚玉等人都大声叫好,给他敬酒。 萧珪也点头赞叹,“他的琴曲,拉得很是不错。” 薛嵩顿感好奇,“莫非萧先生,也懂奚琴?” 萧珪笑了一笑,“略知一二。” 薛嵩就是个闲不住的主,听到萧珪这话立刻站起身来喊道:“孙山,赶紧把你的奚琴拿过来,让萧先生试一试!” “你干什么?”萧珪有点哭笑不得。 “玩嘛!”薛嵩笑道,“这样的篝火宴,就得有酒有肉有音乐,所有人都要放开了玩,那才叫痛快!” 坐在对面的薛楚玉居然也跟着附和了一句,“没错。萧公子莫要矜持,赶紧给我们露一手!”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只好站起身来叉手拜了一礼,“薛五叔开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老兵孙山连忙将奚琴拿了过来,双手交到萧珪的手上,然后他就挨着薛嵩坐了下来。 萧珪拿着那把奚琴,先仔细的观察了一阵。 虽然在某些细节方面它与现代的二胡还有所差别,但是最为关键的几个部位,琴筒琴皮还有琴弦琴弓,和现代二胡的差别并不太大,整体构造与发音原理也是基本一致。 那也就意味着,只要稍加熟悉,萧珪就能用二胡的手法,来轻松的演奏这一把“奚琴”了。 仔细调试一番之后,萧珪试拉了两下,音色居然还很不错。 孙山不由得赞叹了一声,“确是个行家!” 薛嵩听到后,嘿嘿直笑,“真是太神奇了,萧先生居然什么都懂!” 萧珪寻思着,薛楚玉等人都是军人,一般的二胡曲风他们可能不大喜欢。思来想去,慷慨激昂有如战歌的《万马奔腾》,再是再也合适不过了。 音乐想要打动别人,势必先要感动了自己。 于是萧珪借着几分酒意闭目凝神,先找一找感觉。他幻想自己以上帝视角,置身于刀光剑影喊杀震天的边关战场,亲眼看到薛楚玉等人骑着战马,悍然无惧的冲向了宛如洪流滔滔的敌群之中。 万马奔腾,横扫千军! 感觉,来了。 于是乎,一首激昂澎湃、热血沸腾的《万马奔腾》,从萧珪手中奔泄而出。 弦响的一刹那,正拿着一碗酒的薛嵩禁不住手一抖,碗里的酒顿时就溢了出来。他瞪大眼睛惊讶无比的看向萧珪,却见他是在闭着眼睛演奏。 坐在他身边的孙山虽无明显的动作,但神色亦是惊讶,甚至可以说是震撼。 对面,刚刚还在相互敬酒谈笑生欢的薛楚玉等人,全都安静了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萧珪,全情投入的侧耳倾听。 音乐,果然是人类的共同语言。 薛楚玉等人,当真是被萧珪的这一曲《万马奔腾》给惊艳和震撼到了。 伴随着激昂的曲乐之声,借着几许昂扬的酒意,他们的神思俨然已经飘到了数千里外的幽燕之地。感觉自己,像是重新回到了那一片浸染了无数袍泽的血腥沙场。 那战马啸啸,那旌旗飘飘! 那喊杀震天,那血流成河…… 此刻,深藏在老兵们心中的那一团火,仿佛都被这一首《万马奔腾》给点燃了。他们的心情,变得如曲乐一样的激昂与澎湃。他们甚至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感觉浑身的热血都要沸腾,隐隐间还流露出了惊人的煞气,仿佛就要上阵搏杀一番! 在场,也许就只有薛嵩一个人,仍像个局面之人了。 他既惊艳于萧珪的奏琴技艺之高妙,更加是被他父亲和这些老兵们的神态,给震惊到了。 虽然只有区区几个人,虽然他们都坐着没动。但是他们身上,已然散发出了一阵辟兵万里的冲天杀气! 这股气息实在是太霸道、太强横了。尽管薛嵩知道,他们全都不会出手伤害自己,仍旧禁不住生出了一些胆寒之感。 此刻,薛嵩不禁有些自惭形秽:和他们比起来,我真是太嫩了,嫩得一无是处……果然只有经历过战场洗礼的男人,才是顶天立地的真丈夫! 萧珪一曲罢了,全场异常寂静。 没人鼓掌,也没人喝彩。 薛楚玉等人全都表情肃重,异常的沉默。仿佛心神还全都留在那个让他们悲痛与愤怒的战场之上,没有回来。 薛嵩左看了看,右看了看,仿佛是有点替萧珪尴尬,于是他独自一人鼓起了掌,大声的叫道:“好,真好!” 这时,薛楚玉等人才回过了神来,一同大声的拍手,叫好。 “献丑了。”萧珪淡然一笑,将奚琴还给了孙山。 此刻,孙山看向萧珪的眼神,已是近于膜拜。他说道:“萧公子神乎其技,不知师从于何人?” 萧珪说道:“我已故的祖父。” 这还真是没有骗人,萧珪的二胡确实是跟他爷爷学的,只不过是前世的那一位。 此时,坐在薛楚玉身边的老七叔忍不住,小声说道:“主人,这位萧公子年纪轻轻一介儒生,胸中却似有百万之兵。不简单哪!” 薛楚玉轻抚了几下须冉,淡然道:“胸有惊雷,面如平湖,可拜上将军!” 老七叔顿时吃了一惊。 他们这些老兄弟全都知道,薛楚玉一向吝于言辞,更加不会轻易称赞于人。再者,薛楚玉从军数十年自己也曾封疆千里,镇守一方之国门,是为一时之名将。 他这样的人,眼力不可谓不强,眼界不可谓不高。 于是老七叔惊讶的小声问道:“主人,何以仅凭一首曲子,就对一个初初见面的弱冠之子,评价如此之高?” “一首曲子,确实证明不了什么。”薛楚玉淡然道,“但是曲由心生,相亦由心生。老夫的眼光不会错的,这个年轻人确实很有内才。老夫甚至可以料定,他以后,还会让我们看到更多的惊艳,与震撼!” 第108章 笑入胡姬酒肆中 这一夜,萧珪真是有些喝多了。他都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的客房,总之一觉醒来就已经是大天光。睁眼一看四周全是陌生,他一时都有些迷茫,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回过神来之后,萧珪想起了昨夜的事情,也想起了事先与小赫连的约定。昨日三人分手的时候曾经约好了,今日要在正午的西市开市之时,三人相会于西市的东大门。 萧珪连忙起床穿衣洗漱。要从这里赶到西市得要横穿半个长安,而长安城又挺大,得要早点出发才好,可不能去得太迟,让小赫连久等了。 他刚刚收拾停当,薛嵩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嗬!”萧珪笑了,“堂堂的薛家三公子,亲自给我送饭?” “没办法,谁叫你是客呢?”薛嵩笑嘻嘻的说道,“赶紧吃,吃完了我们就去西市与小赫连碰头。今日咱们就一起在那边好好的逛一逛,缺什么买什么。我还答应了奴奴给她多带一些果子零嘴回去,今天就在那里买了。” 萧珪说道:“你还跟我回轩辕里吗?” 薛嵩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可能去不成了。那些果子零食,得要托你给奴奴带回去。” “也好。”萧珪点了点头,“在家里多陪一陪你父亲,好好的修炼你的武艺,有空不妨也多读几本书。” 薛嵩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道:“萧先生,昨天你和我阿爷,究竟谈了一些什么?” 萧珪道:“怎么了?” “今天早上,我阿爷把我叫到了他的书房里,与我深谈了好一阵。”薛嵩轻轻的长吁了一口气,“这真是破天荒了。在我的记忆里,我阿爷还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么多的话。更加没有,说过这么多的心里话。” 萧珪略感欣慰的淡然一笑,“这是好事。不是么?” 薛嵩满怀感激的点了点头,“真的谢谢你,萧先生。” 萧珪用力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只是笑而不语。 薛嵩便又嘿嘿的笑了,他说道:“我早就说过了,我的家人一定会喜欢你的。现在果然,连我那个眼高于顶的阿爷,都对你颇为欣赏。他还称赞我,总算是交到了一个值得一交的,真正的朋友。” “大概是你父亲觉得,我这个爱说教的乡村塾师,对你尽到了朋友的规劝之义,让你学好。”萧珪笑道,“至于欣赏,那就大可不必了。我年少无知一事无成,和你父亲这样的英雄人物比起来,简直一文不值。” “嘁!”薛嵩很鄙夷的冷笑了一声,“我最看不惯你这副过分谦逊的模样。弄得我很想揍你,你知道么?” “那有什么用?”萧珪很不客气的哈哈大笑,“你又打不过我。” “我!……”薛嵩几乎气煞了,“你等着!等我闭门不出埋头苦练,我一定要学成我们薛家祖传的全部功夫。到时,我再去找你打过!” “很好。”萧珪仍是哈哈的大笑,“我就喜欢看到,你被我气得半死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不理你了!简直师可忍,叔叔不可忍!” 薛嵩气乎乎的走了。 萧珪呵呵直笑。 过了一会儿薛嵩又回来了,大声喊道:“喂,你快一点,小赫连说不定都在西市东门,等着我们了。” “知道了。”萧珪笑呵呵的回了话,坐了下来开始吃早饭。 稍后二人就出了门,骑着马往西市而去。 萧珪也就借着这个机会,走马观花的观摩了一下长安城。 总的来说,长安给萧珪最鲜明的印象就是:宏伟! 这座城池真的是十分巨大,气势磅礴。城中几乎所有的建筑物,也都遵循了庞大与厚重的风格来建造的,这与大唐的国家气质与民族性格也是十分相符。 大唐就是这样一个博大而霸气的国度,唐人就是这样的奔放而充满激情。 薛嵩说,由于去年长安曾经闹过一阵饥荒,连皇帝都带着百官与宫人驾临洛阳去就食了,所以长安现在远不如以往那样热闹和繁华。但西市的胡商仍旧络绎不绝的从四面八方赶来,那里依旧是长安最热闹的地方。 “萧先生,我一定要带你去胡姬酒肆喝上几杯。”薛嵩说道,“来了长安不进胡姬酒肆,简直就等于是白来。那里除了远从西域运来的各种珍稀好酒,还有火辣妖艳的胡姬,绝对让你留连忘返。” 萧珪便笑道:“你真是三句不离本行。” “那当然。”薛嵩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二人且聊且走,这便到了西市。 长安的东西二市,上午都是坊门关闭不予公开营业的。到了中午时分,市署统一敲响市鼓,坊门才会打开,远近的商旅与顾客才能得以进入市场。 二人来到西市东门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的人,在等着市鼓敲响、坊门开启。其中有许多挑着担、赶着车的小商小贩,还有许多不同服饰与发色的异国之人,他们被唐人统一称为“胡人”。 有些胡人还牵着骆驼驮着许多的货物,大约就是从丝绸之路上远道而来的胡商。那些骆驼和他们浓密的须发之上,似乎都还带着些一些丝路上的风沙气息。 按理说,要在这样庞大的人群当中找到一个人,并不容易。 但小赫连是一个例外,就凭他那个鹤立鸡群的身高,往哪儿一站都是好找。并且他今天特意骑着一匹骆驼来的,萧珪与薛嵩远远的就看到了他,便牵着马挤开人群,朝他靠拢了过来。 “小赫连!” “萧先生,薛兄弟,你们总算来了!”小赫连拍着骆驼,哈哈的大笑, “骑过骆驼吗?” “这还真是没有。”二人都有些好奇。 “很有意思的。”小赫连笑道,“回头让你们都试一试。” 正说着,市鼓敲响,坊门打开了。 人群发出了一阵欢呼之声,颇有秩序的往西市内涌去。 三人并不着急,特意等了片刻,让汹涌的人群先过了一阵之后,才走进了西市。 刚进西市,薛嵩就喊道:“我们先去果子行!” 小赫连觉得奇怪,“你家又没孩童,去果子行作甚?” 萧珪笑道:“他答应过奴奴,这是给她买的。” “你还挺讲信用。”小赫连笑道,“那我们去!” 于是三个大男人,牵着一头骆驼两匹马,来到了多是妇人与小孩光临的果子行,买零食。 薛嵩一到这里就陷入了疯狂购物模式,恨不得把别人的店子都给搬空,将那些光顾店家的女子儿童都给吓着了。 萧珪与小赫连站得离他远远的,像打量怪物一样的看着他。 “薛嵩兄弟这是怎么了?”小赫连笑道,“莫非他打算,一次性的给奴奴买足够她吃几年的果子零食?” “别说,他可能还真是这么想的。”萧珪道。 小赫连好奇的问道:“莫非他不跟我们一起回去了?” “不去了。”萧珪摇了摇头,说道,“往后他应该就会长时间的,陪在他阿爷身边了。” “难怪……”小赫连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声,“可惜了,我们三人这才相聚了没有几天,眼看就要分开。” 萧珪淡然微笑,“其实兄弟之间,往往就是这样的聚少离多。但是尽管如此,兄弟情份却如陈年的美酒,经久弥香。” “萧先生说得好。”小赫连点头赞叹,说道:“就算是不见面,兄弟还是兄弟!” 萧珪问道:“你回家感觉怎样,令尊还好吗?” “有劳萧先生挂念,家父一切安好。”小赫连道,“原本我想引荐二位兄弟与家父认识的。但是很不巧,家父刚好出门办事去了。” “没关系,以后多的是机会。”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赫连兄,我一直挺好奇。为什么大家都叫你小赫连?难道你父亲,就是大赫连吗?” “别说,还真是被你猜对了。”小赫连呵呵直笑,说道,“家父讳昊阳,表面只是一位贩卖木材的商人。但他自幼习武天资过人,十几岁就练就了一身非凡的武艺,凭借一把砍柴的畲刀杀入了江湖。并且家父也曾策马携弓赴往边关,参过军打过仗,砍过不少的胡虏人头。这么多年,家父好歹闯荡出了一些名声。有些朋友抬举,称他一声‘关中第一侠’。” 萧珪微微一怔,关中第一侠? 大唐是一个侠风十分浓烈的国度。但是大唐的“侠”不是武侠小说里的模样,更不是以武犯禁、为非作歹的贬义。他更加重视“侠”的精神,这意味着正直、仗义、守信,敢于牺牲。 大唐的侠,不仅仅是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豪情,也有一诺千金、敢托生死的国士之风。大唐的侠客,除了拥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过人武艺与胆识,有也“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超然胸怀。更有许多的侠客“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便是人们常说的“侠之大者”。 在大唐,不管是江湖市井还是百姓民间,哪怕是朝堂之上军队之中,侠的精神无处不在。一个真正身怀侠气的男人,走到哪里都是受人尊敬的。 萧珪由此想到,小赫连的父亲人称“关中第一侠”,这个人名头可就真是不小了。言下之意,赫连昊阳不仅仅是关中绿林道上的一位“扛霸子”,还是一位极受他人敬重的大名人! 小赫连笑了一笑,继续道:“最初,人们都管我父亲叫赫连大侠,但我父亲为人低调,不喜欢别人当面这么叫他。于是大家就改口,称呼他老人家为大赫连。轮到我,自然就是小赫连了。” 萧珪点了点头,“有机会,我一定要拜会一下令尊大人。” 小赫连微笑点头,“想必家父,也很想早一些见到萧先生本人。” 萧珪眨了眨眼睛,“你跟令尊提到我过?” “曾在书信当中提过,还不止一次。”小赫连说道,“萧先生别忘了,苏幻云都已经认了我阿爷做义父。我阿爷怎么可能,还不知道萧先生你呢?”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 另一边,薛嵩已经往小赫连的骆驼上,压上了好几个巨大的包裹。 萧珪看到,都有些被惊吓到了,“薛嵩,赶紧住手!这么多东西,我怎么才能带得回去?” “不打紧,我派车送你回去!”薛嵩大喊了一声,又一头钻进了店子里去。 “这家伙,真的是……”萧珪都无语了,笑着摇头。 小赫连说道:“薛嵩兄弟耿介直爽,仗义豪迈。若能与这样的男儿做一世的兄弟,便是我们莫大的福分!” 萧珪微笑,点头。 小赫连说得真是没错。虽然薛嵩一身的臭毛病,但却值得与之肝胆相照,做一世的兄弟! 过了许久,薛嵩总算是挥霍完了他的疯狂购物之欲。小赫连带来的那头骆驼,身上全都压满了他买给奴奴的果子零食。 萧珪保守估计,得有两百斤。超过了奴奴体重的四五倍! 并且薛嵩还说:“倘若奴奴吃完了,萧先生便给我写信过来。我再给她买,买好了找人送到轩辕里去!——记得,一定要写信啊!” 萧珪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只能是点头,“好,好,我先替奴奴谢你了!” 稍后三人在西市闲逛了好一阵,各自采买了一些做工别致的匕首和弓箭,也添置了一些襆头、衣服和腰带、靴子这一类东西,然后就落进了一家胡姬酒肆之中。 就像李白在他的诗文当中所说的那样:“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说到胡姬酒肆,的确是长安的一大特色。许多年轻漂亮的异国女子,跟着她们的父兄来到了大唐的京城,以卖酒为生。她们能歌善舞又热情奔放,令许多大唐的男子都为之着迷,留连忘返。 三人进去之后,看到店内已经有了许多的酒客,连包厢雅间都没有了。 三人正准备换一家店去,突然店中席间有一人高声喊道:“萧先生!” 第109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听到有人喊自己,萧珪循声望去,当即有些惊讶。 居然是王忠嗣? 他怎么在这里! 薛嵩当即问道:“老萧,你认识吗?” “老萧?”小赫连呵呵直笑,“萧先生二十都是虚岁,他很老吗?” “你不懂。”薛嵩嘿嘿直笑,“反正他就是老萧!” 他二人还顾着闲扯,萧珪已经朝王忠嗣走了过去。 酒肆的大堂里,是用屏风或者小木栅栏划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格间。格间有大有小,小的能容两三人,大的能容七八人。王忠嗣是独自一人占了一个格间,坐在那饮酒。 这时,他也朝萧珪迎了过来。 两人相互施了一礼,几乎是同时道:“你怎会在此?” 然后都呵呵的笑了起来。 “那两位,都是萧先生的朋友吗?”王忠嗣很热情,说道:“店中已无空座,不介意的话就请萧先生与两位贵友,一同过来挤一挤。我等四人,拼桌同醉如何?” 萧珪还没作声,隔了丈许远的薛嵩就大叫了一声:“好啊,恭敬不如从命!” 王忠嗣呵呵直笑,连忙道:“那就有请诸公入座!——店家,快来添座。再有哪些好酒好菜,不必多问尽速取来!” 薛嵩急冲冲的就要跑进格间里去,萧珪拉了他一把,笑道:“你怎不问,这是哪一位?” “你的朋友,不就是我的朋友嘛!”薛嵩冲着王忠嗣嘿嘿一笑,说道,“三杯下肚面熟耳酣,便可称兄道弟一诺千金了。咱们这些大男人,莫非还要请问阁下芳名?” “有道理。”王忠嗣呵呵直笑,“这位兄弟真是豪爽,我喜欢!” 薛嵩也大笑,“老萧请看,我没说错?” “别乱叫!”萧珪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然后道,“薛嵩你听好了。我这位朋友可了不得。他就是你不远千里,踏破铁鞋无觅处的……” 薛嵩恍然一怔,瞪大眼睛看了看萧珪,又正了脸色看向王忠嗣,沉声道:“莫非是,王忠嗣,王将军?” 王忠嗣很谦逊也很温和的微然一笑,叉手一拜,“正是区区王某。” “竟然是威震天下的王将军?”小赫连也顿时一惊,连忙叉手拜道,“在下失敬,失敬了!” 旁边的酒客也都被好奇的张望过来,有人惊讶道:“那位郎君,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忠嗣?” “莫非就是传言所说,我大唐的霍去病?” “盖世虎将,天下英雄!了不起,了不起啊!” 看到引起了这么多人的注意力,还引来一阵议论,王忠嗣微微苦笑抬手遮脸,连忙道:“几位,快请入座!” “好。”萧珪应了一声,就朝格间走去。 小赫连也动了。 唯有薛嵩仍是愣着,双目圆瞪神情激动,两个拳头都捏了起来,看那样子就想当即与王忠嗣打上一架似的。 “发什么愣?!”萧珪低喝了一声,还用力在他后背拍了一巴掌,“过来,坐下!” 薛嵩眨了眨眼恍然一怔,这才发现四周投来了许多异样的眼神。他连忙点了点头“哦”了一声,跟着萧珪一同走进了格间里。 这家酒肆专卖地道的西域名酒,龙膏果酒,享誉长安生意一向极好,今日也是酒客爆满。四人坐下后,一名年轻漂亮的胡姬匆忙前来伺候,给众人添了碗筷酒具,又搬来现成的蒸鸡、煮羊与龙膏酒,有请贵客享用。 换作是以往,薛嵩肯定会出言调戏一下这位卖酒的胡姬。但是今日,他异常的沉默与严肃,一双眼睛时不时的就盯在王忠嗣身上,仿佛坐在他对面那个男人,比身边这位妖娆美丽的胡姬还要更加吸睛。 王忠嗣与萧珪两人挨着坐在一侧,眼下都被薛嵩盯得有些别扭了,便问道:“萧先生,你这位朋友,连身边的美人都不看,却为何总要盯着我看呢?” 萧珪乐得呵呵直笑,说道:“或许他有什么特别癖好呢?” “啊?”王忠嗣吃了一惊,表情更加尴尬了,“不会?!” 小赫连听到后,哈哈的笑了起来。 薛嵩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了,连忙叫道:“王将军,千万别听老萧胡说,我才没有那些个怪癖!” 王忠嗣这才释然了,也呵呵的笑了起来,“萧先生果然是在说笑!” 萧珪自己也笑了一笑,说道:“王将军,我来正式为你引荐一下我这两位至交好友。这一位复姓赫连,人称小赫连。其父,就是大名鼎鼎的关中第一大侠。” “赫连大侠,王某确实久闻大名!”王忠嗣肃然正色,对小赫连叉手一拜,“有幸得见赫连兄,王某幸甚!” 看到威震天下的一代名将王忠嗣如此谦逊,小赫连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连忙施礼拜下,说道:“在下一介江湖草莽,哪里当得起王将军礼遇?王将军真是太客气了,在下十分惭愧!” 之后,萧珪又指向薛嵩,说道:“王将军,至于这个口无遮拦叫我老萧的家伙,你一定要小心。” 王忠嗣很好奇,笑问道:“为什么?” 萧珪笑道:“因为他曾经跋山涉水满天下的找你,就是为了找你打上一架。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找到轩辕里去,也就不会与我相识结交了。” 王忠嗣看了看薛嵩,更加惊奇了,“这又是为什么?”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因为,他是我大唐名将薛仁贵之孙,薛楚玉之子。他排行第三,单名尹,表字嵩,以字行于世。” 王忠嗣的表情微然一变,连忙站起身来,对着薛嵩叉手一拜,“既是忠臣良将之后,请受王某一拜!” 薛嵩不由得怔了一怔,嘟嚷道:“我还想跟你打架呢!你竟如此多礼,叫我如何下手?” 萧珪和小赫连都哈哈的大笑,一同道:“你还不还礼?” “噢!”薛嵩连忙起身还礼,“薛某拜见王将军!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不知王将军可否屈尊,与在下一战?” 王忠嗣先是一愣,然后就忍不住笑了。 萧珪也是摇头而笑,说道:“薛嵩,要比武以后有的是时间。今日我等初初相逢,只管畅怀饮酒,只叙兄弟友情。你意下如何呢?” “有道理,有道理。”薛嵩面露尴尬的连连点头,嘿嘿直笑,连忙又对王忠嗣再拜了一礼,“薛某读书少,不懂事。还请王将军莫要怪罪,莫要与我一般见识呵!” “无妨,无妨。”王忠嗣呵呵直笑,“薛兄直爽,王某很是欣赏。薛兄快请入座,我等一同举杯痛饮!” “好!” 于是四人举杯,开始一阵痛饮。 这家酒肆不光是生意好,气氛也是极好。 几位长了一脸大胡子的胡人乐工坐在堂中,用琵琶、箜篌与横笛等乐器,演奏着轻快愉悦的龟兹乐曲。一位身段婀娜衣着性感的年轻胡姬,大眼睛高鼻梁面部线条极有立体感生得殊为漂亮,跟着乐曲的节拍,在堂中跳着一支充满激情与动感的胡旋柘枝舞。 酒客们时不时的发出由衷的赞美之声。有一些善舞的男性酒客,也自发的下到了堂中,与那胡姬一同起舞,倒也博得了众人的一阵喝彩之声。 “老萧,这就是长安胡姬酒肆的常态。”薛嵩指着堂中那些跳舞的人,笑道,“你若有兴趣,也可以下去舞上一段。倘若你的舞姿优美能与胡姬完美合拍,说不定她一高兴,今晚就招你做了她的一夜夫君。” 王忠嗣和小赫连都呵呵直笑。 萧珪笑道:“我是肯定没这个能耐了,不如你去!” “别说,我还真会跳她那个胡旋柘枝舞。”薛嵩笑道,“当年我在幽州厮混的时候,认识了不少去往幽州经商的西域粟特人。他们个个能歌善舞,尤其善长这种胡旋舞。我就是跟着他们学的。” “那还等什么?”萧珪笑道,“赶紧下去,跳一段给我们看看!” “就是!”坐在薛嵩身边的小赫连附和了一声,还动手来拉薛嵩,“快去,快去!” “别,你们别这样!”薛嵩连忙推开小赫连的手,嘿嘿的笑道,“其实我是一个矜持的人,我也会害羞的!” “你是个害人精我就信,害羞就算了!”萧珪朝堂中一指,“下去,你赶紧给我下去,不然这酒都不给你饮了。” 王忠嗣也是笑道:“薛兄不必推辞, 你就赶紧下去让我们开一回眼界!” 小赫连又来拉扯薛嵩了。 薛嵩捂着脸嘿嘿的怪笑了几声,拿起酒壶给自己连着倒了三杯龙膏酒喝了下去,好像是要壮胆。 然后,他一拍小几站起了身来,笑道:“好!今天我就让你们,开个眼界!” 三人一同用力鼓掌,大声叫好,给薛嵩助威。 薛嵩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堂中,站到了胡姬旁边。 那胡姬的主要任务就是在酒肆跳舞,吸引酒客的光临。她早就见多了这种想要与她共舞的酒客,于是见了薛嵩也不惊奇。再又发现眼前这男子高大健硕颇有几分英气,她的心中更是添了几分亲近。 于是,那胡姬还就绕着薛嵩跳起了舞步。 所谓胡旋舞,主要舞步就是转圈儿。那胡姬的衣着不光性感,裙角上还带了一些铃铛,跳动起来叮当作响清音悦耳,十分动人。 看到胡姬主动绕着薛嵩跳舞了,其他几名在堂中一同起舞的男性酒客也都识趣的下去了,在一旁围观看热闹。 薛嵩笑呵呵的看着那个胡姬,又回头看了看萧珪等人,便也舞动身躯原地旋转的跳了起来。 别说,他跳得还真是不错,尤其是与胡姬的舞步配合的十分默契,像是自转的地球与公转的月亮一样。 萧珪等人哈哈大笑,一同拍手大声叫好 。 其他的酒客也跟着一起叫好,胡人乐工的弹奏更加卖力,那胡姬也跳得更加欢快了。 店中的气氛,变得越加热烈起来。 萧珪的心情也因此变得极为放松与愉快,心想怪不得李白那些人,在人生失意之时,都喜欢来胡姬酒肆。在此饮酒可能还是其次,这里轻松欢快的气氛和热情奔放的胡姬,真的是能让人忘忧开怀。 这时,王忠嗣在萧珪身边问道:“萧先生。这位薛兄弟,为何一定要找王某比武呢?” 萧珪笑了一笑,“这可就真的是,说来话长了。” 王忠嗣微笑点头,“王某愿闻其详。” 萧珪道:“薛嵩的父亲薛楚玉,你认识么?“ 王忠嗣点了点头,“他是战神薛仁贵之子,我大唐的一代名将,前任幽州大都督府长史兼范阳节度使,王某的老前辈。在下虽未与其相识,但久闻其大名,一向颇为敬仰。” “幽州一战,薛楚玉将军不幸战败,因此被贬了官。”萧珪道,“薛嵩想要子承父业并为父报仇,但一直投效无门。于是他急于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于是就想到找你这位天下名将一较武艺。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王某明白了。”王忠嗣淡淡一笑,“看来最近军队里被贬了官的人,还真是不少啊!” 萧珪有点好奇,“除了薛楚玉,还有谁?” 王忠嗣笑了一笑,伸手朝自己指了一指。 “你?”萧珪惊讶道,“你刚刚才立下大功,圣人点着军功薄亲自将你提拔起来的。你怎么可能也被贬官?” “一言难尽。”王忠嗣面露一丝苦涩之情,摇了摇头,“若非是被贬了官,我又怎会离开洛阳,来了长安?”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看来王忠嗣和薛楚玉还真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了。 于是他问道:“王将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忠嗣想了一想,起身拿起坐蒲将座位移得离萧珪近了一些,小声说道:“前番我立下大功被圣人提拔升官之后,便引来了一些人的嫉妒。尤其是现在,河西与陇右的节度军镇,可能会要进行一些人员重组,将会出现一些重要军职的空缺。于是就有了许多人盯着那些职位,开始钻营。 王某不才,曾先后追随于信安郡王与宰相萧公,在河西与陇西一带征战,立过些许微功。在那一带,王某也算小有名声,多少也曾结下了一些人缘。于是就有人怀疑,王某会趁机谋夺河西与陇右两大节度的高位。” 萧珪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问道:“于是就有人对你下了黑手,污告于你?” 第110章 这样的朋友 酒肆里的气氛越加热烈,薛嵩都快要与胡姬搂到一起,贴面热舞了。 但王忠嗣的表情却有些苦涩。 他无奈的苦笑了一声,说道:“王某被贬官,倒也算不得别人污告。那些罪名确有其事,王某全都主动承认了。” “什么样的罪名?”萧珪问道。 “贪墨战利品,中饱私囊。”王忠嗣答道。 萧珪皱了皱眉,“这可是极其有损将威与名声的一件大事。你怎能轻易就给承认了?” “不承认不行。”王忠嗣淡然道,“因为王某确实犯下了这些事情。证据十分确凿,他们并未污告。实际上,王某几乎是公开的干了这件事情。” “为什么?”萧珪更加不解,“你可别说,你是因为缺钱花?” 王忠嗣双眉紧拧沉默不语,拿起一杯酒来,满饮了下去。 萧珪见他并未回答,于是道:“抱歉,萧某不该问得这么多。” “不。”王忠嗣连忙道,“萧先生不要误会。王某并非有意隐瞒,而是尚未想好,该要如何开口来说?” 萧珪心想,其中可能会涉及到一些军政敏感。 于是道:“王将军若是觉得不妥,我们就不聊这个话题了。” 王忠嗣摇了摇头,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小声说道:“郁标川一战,我虽率军大胜,但与我同行的袍泽弟兄,也有不少阵亡疆场。他们家中都有妻儿老小,他们一死,家中便失了顶梁大柱,往后的生活必然变得十分艰难。所以我就私下贪墨了许多的战利品,分给了他们的家人。” 萧珪说道:“难道朝廷和军队,对这些阵亡将士没有抚恤吗?” “这便是问题之所在了。”王忠嗣凑得近了,声音压得更低,说道,“按理说,阵亡将士必有抚恤。但真正能够落实下来的,又能有多少人呢?就算所有人最终都能落实下来,往往也需耗费大量时日。在此期间,那些英烈家属该要以何为生?……不知萧先生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家,因为家中男丁阵亡疆场而举家断了生计。然后一家孤儿寡母的生活变得十分困顿,甚至流离失所,卖身为奴。” 萧珪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虽然王忠嗣没有把话挑明了讲,但萧珪听出来了,有关边疆烈士的“怃恤”,其中必然暗藏许多“贪腐”的问题。 王忠嗣身为一名将军,他必然知道其中许多内情,他也对这种现象极其不满。在此期间他一定做出了许多的抗争,但收效想必甚微。否则他也犯不着意气用事,冒着牺牲自家前途的风险,私自挪用战利品,绕开军队与朝廷的管控,亲自动手抚恤阵亡的将士家属。 这件事情往小了说,是王忠嗣贪污。往大了说,他是在挑战某种“潜规则”,挑战一个巨大的“灰色利益团体”。 结果显而易见,王忠嗣挑战失败。 那个利益团体的力量,不是一般的强大。哪怕王忠嗣是皇帝的义子,那也没用。 皇帝刚刚才给王忠嗣升了官,他立刻就被贬了官。 想清了这些之后,萧珪对王忠嗣说道:“王将军的言下之意,我已大体明白。此处人多眼杂,我就不再多问了。我只想奉劝王将军一句,挪用战利品自行抚恤那样的法子,终究还是有些过于激进了。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遭人妒是庸才,往后王将军不妨更加灵活机便一些。首先,还是要先要保护好自己。只有留得有用之身,如此方能成事。” “萧先生,说得十分在理。”王忠嗣颇为感慨的长吁了几口气,点了点头,说道:“事后想来,王某也是觉得自己当时太过冲动,太过天真了。王某以为自己立下了大功,又身负圣人之宠信,便可以大无畏的去挑战那些不合理的规则。事实证明,王某错了。王某真是输得一塌糊涂,输得怒火中烧,甚至输得有些灰心丧气!” “王将军,也大可不必如此。”萧珪说道,“人生总有起落,谁还不是在吃一堑长一智当中,蹒跚前行?只要初心不改勇往直前,再注意改进一下行事的方法。我相信王将军总有一天会赢,会证明自己是对的!” 王忠嗣连连点头,面露欣喜的笑容看向萧珪,说道:“萧先生这一番话,说得真是时候。其实,王某自从贬官来到长安,每日都被胸中块垒压得喘不过气来,偏又无人叙说。王某便觉得,天下无一人能懂我王忠嗣。因此,我每日都只能来这胡姬酒肆里借酒浇愁,寻求一时之忘忧。今天能够遇到萧先生,正是老天爷对我王忠嗣的恩赐啊!” “不敢,不敢。”萧珪呵呵直笑,“不过是酒后胡言,寥寥数语。王将军听一听就好,不必过于当真。” 王忠嗣呵呵直笑,说道:“我现在才算明白,为何张仙翁要我与萧先生结为友人。原来萧先生,真是一位妙人哪!” 萧珪哈哈的大笑,举起酒来,“来,不必多说。今日我等四人,只须痛饮就是!” “好!”王忠嗣举起酒杯,大声道:“赫连兄,来!我们一起痛饮!” 三人喝了几杯,薛嵩和那个胡姬已经跳完了一曲舞。那胡姬却依依不舍拉着他不放,叫他再舞一曲。薛嵩却还推辞,笑哈哈的回来了。 “不错嘛,薛嵩。”萧珪笑道,“老实交待,为了学会跳这个舞,勾搭了多少年轻漂亮的胡姬?” 薛嵩哈哈的笑,“老萧,你是嫉妒了吗?” “有一点。”萧珪笑道,“你长得这么奇怪,都能凭借跳舞勾搭到许多的胡姬。万一我们三个也学会了跳舞,那还了得?” “岂有此理!”薛嵩立刻叫道,“难道我还长得丑吗?从来没人这样说我!” 萧珪笑道:“我也没说你丑。只是有些,奇形怪状!” “你!……”薛嵩都要被气乐了,“老萧,你就是嫉妒!” 三人都大笑。 一阵酒足饭饱之后,便已到了傍晚,临近坊门关闭的时间。 众人就商议,接下来的时间如何安排? 现在的情况是,一旦坊门关闭大家就都走不出西市了,只能等到明天中午西市再次开启坊门。那也就意味着,如果现在还不走,大家就只能留在这家酒肆里玩个通宵。 四个人当中,只有薛嵩一个人想要留下来。一个重要原因恐怕就是,他看出来了,那个跳舞的胡姬对他有意思。 王忠嗣则说,虽然自己是被贬了官,但也仍旧挂着一个长安的闲职。虽然没有什么事可做,但每日点卯仍是必不可少,所以不能留在胡姬酒肆里玩通宵。 小赫连便说,不如去我家,我们可以继续饮宴,困了累也有客房可睡。 三人都怕不太方便,小赫连说家父家母一向极为好客,我家里时常都是客来客往,十分自由随意。再者他父亲刚好出了门,家中一切都由他说了算,大家都不必有任何拘谨和顾忌。 几经劝说,萧珪与王忠嗣都被小赫连说动了,薛嵩便也没有意见。 于是四人离开了胡姬酒肆,改道去了小赫连家里。 路上,萧珪与牵着骆驼的小赫连走在前面,聊一些有关他父亲与绿林的趣事。薛嵩则是与王忠嗣走在后面,两人一路交谈。 薛嵩最为好奇的就是,王忠嗣以前是什么官,现在被贬成了一个什么样的官? 王忠嗣就告诉他,此前自己是从三品金吾卫将军,因为犯了事,被贬成了东阳府果毅都尉,五品武官。 “你可是圣人的义子!”薛嵩有点惊讶,“犯了多大事,就这么狠?” “国法无情,这没甚可说。”王忠嗣淡然道,“其实,当个闲官也还不错。换作是以往,哪里还有时间能去酒肆饮上两杯。” 薛嵩想了一想,说道:“近年来府兵制越来越崩坏,各大节度的兵员都是花钱雇佣的募兵。东阳军府,应该也没几个府兵了?” 王忠嗣呵呵一笑,说道:“还有十几个老弱府兵,每日只是看守一些粮仓库房。此外还有老马一匹,骡子一头,以及武库之中生锈发霉的兵器若干。这就是王某现在,手下掌管的一切东西了。” 薛嵩恼火的啐了一口,“真是暴殄天物,煮鹤焚琴!” 前面的萧珪听到了,回头笑道:“薛嵩,你居然还会说成语!” “想不到!”薛嵩哈哈的笑,说道,“其实我是听到,有人用这些话来说过我阿爷,于是我就学到了!” 三人都大笑。 王忠嗣说道:“令尊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确实可惜。在我少年之时,我就听闻过令尊的威名。令尊勇冠三军无人可敌,一生征战罕有败绩,真乃我辈之楷模。没想到幽州一败,竟然落得如此境地。真是令人扼碗叹息!” 薛嵩撇了撇嘴,说道:“归根到底,拿刀枪的终究是斗不过玩笔竿的。任你英雄再世,人家大笔一挥,顷刻之间呜呼完蛋!” 王忠嗣呵呵直笑,“话粗理不糙,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薛嵩朝前努了努嘴,小声道:“那个人,就特别适合去玩笔竿子。可是他矫情得很,宁愿成天窝在小河边钓鱼摸虾,也不肯去做官。你说气不气人?” 王忠嗣也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薛兄可知,这是为何?” 薛嵩咧着嘴挠了挠头,面露苦色的小声道:“他那个脑瓜子,一个顶我十个。我哪能猜到,他都寻思了一些什么东西?” 王忠嗣呵呵直笑,看了看走在前面的萧珪,小声道:“那的确是一个妙人。很有才,很有趣,也很难让人看得懂。” “还有更神奇的事情。”薛嵩嘿嘿的笑,小声道:“王将军可曾听说,他在洛阳……” “薛嵩!”走在前面的萧珪突然道,“莫非你是一个长舌妇?” 薛嵩一惊,小声道:“隔这么远,他居然也能听到?” 萧珪头都没有回,只是说道:“忘了告诉你,我背后长了一对千里眼,也生了一对顺风耳。只是你看不到!” 薛嵩愕然一怔,“鬼才信你!” 王忠嗣呵呵直笑,“既然萧先生不愿提及,那你也就别说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薛嵩道,“只是老萧低调小心,不愿意提。” “那就不提。”王忠嗣道,“萧先生这么做,必有他的道理。” 萧珪在前面说道:“薛嵩,你看人家王将军多么通情达理。哪像你,如同一位长舌妇人,时常到处说我坏话。” “知道啦,不说就不说好了!”薛嵩有点些忿忿,小声的嘟哝道,“你才是长舌妇,就知道数落于我。” 王忠嗣呵呵直笑,“你们这一对朋友,还真是有趣。王某很遗憾,从来就没有结交到这种百无禁忌,又能贴心贴肺的朋友。” 薛嵩嘿嘿一笑,指了指前面,又指了指自己,“现在不就有了吗?” 王忠嗣哈哈的大笑,“所以王某今天,特别的高兴!” 小赫连回头说道:“那么稍后,我们都要开怀痛饮!哪怕是喝得大醉也没有关系,寒舍既有住处也有人伺候!” “好!” “今天定要,不醉不休!” 夜幕降临坊门关闭之前,四人走进了大业坊,来到了小赫连的家里。 赫连家在长安也算是知名人家了。虽然他家的宅院跟那些王公贵族的不好攀比,但占地也是挺大,院落深深古树林荫,颇有几分气派。府上的奴婢仆人,也是较多。其中一些还是身怀武艺的练家子,想必就是“关中大侠”的得力手下们。 小赫连回了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叫人,将薛嵩买的一堆东西搬到了一辆马车上,并吩咐他们明天清晨就立刻送到伊阳县去,交给苏幻云。然后叫苏幻云,赶早将这些东西送到萧先生家里去,交给奴奴。 越快越好,可别让那些果子零食坏掉了。 顺便,小赫连还没忘了往马车上多装了几瓮长安的好酒,提前给萧珪捎了过去。 薛嵩见到这般情景,乐得哈哈大笑,说这下好了,以后我再要给老萧或者奴奴寄什么东西,都不用托了人情去找驿站帮忙,直接找你就行了嘛! 小赫连很爽快的说当然可以,就算我不在家,你找我父亲也行。就算我们父子二人都不在,你随便吩咐给我府里的任何一个人,他们也一定会替你把事办好! 薛嵩美滋滋竖起大姆指,“我就是喜欢你小赫连的大气、仗义!” 弄得王忠嗣感慨不已,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朋友呢? 第111章 不可说之事 小赫连让大家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名符其实的“土豪”。他家在长安近郊有四个面积颇大的农庄,但都没有种地。其中一个做的是赫连昊阳的老本行木材生意,剩下的三个分别养鹿、种植奇花异草、豢养珍禽异兽。 可虽小看这样的农庄,在长安这个人口百万、田土稀少的大都市,光是地皮就价值巨万。并且那四个农庄出产的东西,专为满足京城的达官显贵之需求,每年至少能够创造出一万贯的纯利。换算成人民币,就是三千多万! 当然,这些东西只是赫连家“看得见”的产业。他家的主要收入,还不在这一块。小赫连自己跑到伊阳县去新开的那个赌场,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只不过,赫连家的日常开销也不小。据小赫连自己讲,他家里时常养着近百庄客,全是身手一流各怀绝技的江湖豪客,此外还有类似幻姬这样的女子,同样不下百数。 另外想要在京城做好一名绿林“大侠”,和各级官员之间的走动花费也必不可少。据小赫连私下讲来,这方面的开销可比养那几百个庄客和美女,还要更加费钱。 另外,别看赫连昊阳是个收入巨丰的土豪,他自己的生活却是十分俭朴,这从他家里的陈设用具就可以看得出来。放眼看去全是普通的物件,一件奢侈的东西都没有,比起萧珪的家里来可是要简朴多了。 但是赫连父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极度好客。 他们对自己的生活并不讲究,粗茶淡饭得过且过。但招待起朋友,却是慷慨大方很舍得下血本。 今天有萧珪等三人登门造访,小赫连立刻叫庄客去准备晚宴。先是杀了一头活鹿,然后拿出了珍藏的骆峰与熊掌,另外还剥了两只兔子,煮了两尾鲜活的大鳜鱼,还有野生的莼菜。 别小看这野生的莼菜,这是从晋朝开始就颇爱世人推崇的一味美食,只有千里之外的淮扬一带才有。据说京城只有皇家才能吃到,论其珍贵不输熊掌。天知道,赫连家是怎么弄来的。 见到这么丰盛的宴席,连薛嵩这个世家子弟都有些咋舌,他连连惊叫,早知道刚才在胡姬酒肆就不吃得那么饱了,现在肚子好撑,吃不下啊! 小赫连哈哈的大笑,说长夜漫漫我等慢慢享用,等到肚子饿了自然就吃得下了。另外,几位兄弟以后都要常来。我赫连家的大门随时为兄弟们敞开。想什么时候吃,它就什么时候有! “豪气,我喜欢!”薛嵩乐不可支,哈哈的大笑。 萧珪也点头而笑,“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确实豪气干云!” 王忠嗣眼睛一亮,“萧先生,好诗才啊!” 萧珪顿时一愣,我怎么一不留神,就把李白的诗句给甩了出来?……万一他以后再写出了雷同的句子,这可怎么办? 幸得这时,薛嵩跳了出来解围,叫道:“王将军,你可能还不知道。萧先生写诗填词,可厉害了!” “真的吗?”王忠嗣有一点惊喜,“先生都写过一些什么样的诗作,可否让王某拜读一下?” “没有,没有。”萧珪连忙笑道,“别听他胡说,他的话不能信!” “我哪有胡说?”薛嵩很不服气,还拉着小赫连一起帮腔,叫道:“那天在临江阁,我和小赫连都曾亲眼看到……” 话说一半,他剩下的话被萧珪一眼给瞪了回去。 小赫连在一旁暗笑不已,“看看你,就是管不住你这张破嘴!” 薛嵩连忙拍了自己的嘴巴几下,“我错了,我错了,我自己掌嘴!” “算了。”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反正这里也没有外人。临江阁的事情,我自己跟王将军说就是了。” 王忠嗣连忙道:“萧先生,倘若不便开口,王某大可不必知道。” “没有关系,我信得过王将军。”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另外,我正好还有一些事情,想要请教王将军。” “不敢言教。”王忠嗣十分谦逊的,主动叉手拜了一礼,说道:“萧先生有话,不妨直言。” “好。”萧珪点了点头。 于是,他将那一日在临江阁上的一切经历,全都详细的对王忠嗣讲了一遍。 听完之后,王忠嗣也是有些惊奇。 他说道:“根据萧先生的描述,那个自称皇家宗亲的小女子,确实很有可能就是咸宜公主本人。王某与她倒也认得,但算不得熟识。只知道她是圣人与武惠妃最小的女儿,至降生之日起就被视为掌上明珠,异常的疼爱,远胜其他的诸位公主。” 萧珪问道:“王将军,武惠妃独占圣宠这么多年,她一共给圣人生下了多少儿女?” 王忠嗣寻思了片刻,说道:“我记得,应该是有七个。但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早早的夭折了。后来武惠妃再产一子,圣人都不敢亲自抚养了,便寄养在了圣人的兄长宁王那里。直到十余岁时才接了回来重新认了父母,圣人封他为寿王。尔后,武惠妃又给圣人生下了一子二女。其中最小的那一位,就是咸宜公主。”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按照古老的华夏传统,最小的孩子确实特别受宠。但是那个寿王,对武惠妃来说意义更加重大。因为皇族向来就是母以子贵,同样也是“子以母贵”。 武惠妃这么受宠,她肯定会希望她的儿子,能够成为太子! 历史上,也确实发生了这样的夺嫡之争。其结果就是太子李瑛被废,并和另外两个亲王一同被赐死。但武惠妃之子寿王也没有被立为储君,随后不久武惠妃就抑郁而终。 开元时期的大唐皇帝李隆基,可以说是一位非常贤明的圣君。但是“一日杀三子”这件事情,却成了他的一大人生污点。就是从这件事情以后,李隆基开始贬黜那些不听话的大臣,诸如张九龄这样仗义执言的贤相,一一都被赶出了朝堂。取而代之的,是李林甫这等善于奉迎上意的奸臣,陆续的粉墨登场。 贬贤臣而近小人,大唐盛世也便由此迎来了一个重大的转折点。乃至于后来爆发安史之乱,都可以从“夺嫡之争”找到祸乱的源头! 想到这些以后,萧珪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他认为,如今这个太平盛世,确实很适合自己去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贵大闲人。但如果真有天下大乱兵戈四起的那一天,覆巢之下没有完卵,自己这个富贵大闲人还做得下去吗? 这还真是个麻烦事。总不能真等到了那一天,再卷起细软带着家人去四处逃命。 所以,有必要未雨稠穋,提前谋划一番。 这时,王忠嗣问道:“萧先生,怎会有兴趣问起武惠妃的事情呢?” “哦,一时好奇。”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皇家之事,向来就是我等布衣百姓的饭后谈资嘛!” “这倒也是。”王忠嗣也不以为然的笑了一笑,说道:“话说回来,王某也觉得奇怪。薛驸马宴请三位,咸宜公主怎会到场呢?” “哈哈哈!” 旁边传来一阵粗野奔放的大笑,没有别人,就是薛嵩。 萧珪立刻抬手一指薛嵩,“这厮又要胡说八道了。狗嘴吐不出象牙!” “老萧,有本事你吐根象牙出来给我瞧瞧?”薛嵩嘿嘿的怪笑,说道,“王将军,实话跟你说了!那个咸宜公主,八成是去相亲的!她还逼着老萧,给她写诗呢!” “相亲?还写诗?!”王忠嗣愕然一怔,然后睁大了眼睛看着萧珪。 萧珪满副无辜的神色,“他吐的是假牙,千万别信。” 王忠嗣从小在宫里长大,后来又做了高官,他的觉悟自然远高于一般人。听萧珪这么一说,他也便会意的微笑点了点头,说道:“王某明白,萧先生放心。” “看到没有,谣言止于智者。”萧珪冲着薛嵩笑道,“薛嵩,在这里我们自家兄弟随便说说,不打紧。在外面,可就千万不要胡说了。万一把话传了出去,萧某自然会有麻烦,你这个嚼舌根的家伙也会惹祸上身。” 王忠嗣也点了点头,帮着一起劝诫道:“薛兄,萧先生所言在理。这件事情很有可能,会涉及皇家的隐私与尊严,所以,你千万不要在面外肆意宣扬。尤其现在,令尊大人还待罪在家。你更要多加注意。” 看到他们两个都这么说,薛嵩也不再笑闹了,认真的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王忠嗣点头微笑,“谈到令尊薛老将军,王某一向对他极其仰慕。改天有空我定当登门拜访。还望薛兄引见。” “好啊!”薛嵩喜出望外,一口答应,“王将军去了我家,不如就在我阿爷面前与我比斗一场!” “又来了!”萧珪笑道,“人家登门去做客,你却要邀人打架。这是何道理?” “习武之人,比斗一番又不会伤了和气。”薛嵩嘿嘿的笑道:“王将军,你说呢?” “可以!”王忠嗣很爽快的一口答应了下来,说道,“正好王某,也希望令尊能够对我多加指点。倘若不弃,王某都愿拜得令尊为师,跟他老人家修习武艺!” “哈哈!”薛嵩大笑,“那我岂不是就是成了你的师兄了?” 王忠嗣也笑道:“入门有先后。师兄就师兄,这又有何妨?” 薛嵩大喜,笑得更乐了,“这样,明天你们都去我家做客!我让你们都拜我阿爷为师,我当你们的师兄!” 小赫连也是乐了,“我一介江湖草莽,莫非也能拜得令尊为师?” “你是我兄弟,那是必然可以。”薛嵩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道,“再说了,就你这副好身板,不练出一身盖世武艺,那真是太可惜了!” 萧珪呵呵直笑,“你们快别说了。你看把他给得意成什么样子了!” “老萧,最该拜师的就是你!”薛嵩越发得意了,笑道,“你看我阿爷多喜欢你。你若是拜了师,我阿爷肯定倾囊相授,让你继承他的衣钵!” “我拜师作甚?”萧珪笑道,“学得一身好功夫,然后回去跟鱼虾战斗吗?” 众人一同大笑。 这一顿酒,喝得颇为痛快尽兴。如果不是王忠嗣明天还要赶早去应班点卯,多半不会子时就散,定然会要喝到天亮。 安排客房时,薛嵩自说呼噜声大睡姿也是极其不雅,要求自己一人独睡一间房,于是剩下萧珪与王忠嗣,同住了另一间双人客房里。 因为明天还要赶早去点卯,所以进房之后王忠嗣很早就躺下了。萧珪也不想吵到他,于是也早早的吹灯睡下了。 可是过了半晌,王忠嗣仍是没有睡着,还主动说话了,“萧先生,睡着了吗?” “还没有。”萧珪问道,“王兄,有事吗?” 王忠嗣小声的说道:“有些事情,我想私下和萧先生说一说。” “王兄请讲。”萧珪道。 王忠嗣说道:“驸马薛锈,娶的是唐昌公主为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夫妻二人成亲,应该有六七年了?” “记得薛驸马说过,差不多是六年。”萧珪说道。 王忠嗣沉默了片刻,说道:“那萧先生可知,更早一些的时候,薛锈的亲妹妹就已经嫁给了当今太子,成为了太子妃?” 萧珪闻言,立刻坐起了身来,“你说什么?” 王忠嗣索性也从睡榻里爬起身来,还点燃了油灯。 萧珪心中有些惊讶,虽然我看过一些史书,但“太子妃”的这个细节,我还真是忽略遗忘了! 王忠嗣坐到了萧珪旁边来,小声说道:“适才萧先生跟我说起临江阁发生的事情之后,我就一直在寻思,这相亲之事多半该是真的。但我很想不通,薛锈与唐昌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立刻就引发了萧珪无数的思考。 现在,武惠妃迫切想让自己的儿子,夺走太子之位。太子和武惠妃,因此冰炭不能同器,水火不可相容。 刚好,薛锈的妹妹就是太子妃,他本人就是太子的大舅子。而咸宜公主,则是武惠妃最疼爱的女儿。 按理说,这应该是互不通往来的两派仇敌。 但是现在,薛锈夫妇却在安排咸宜公主,与自己相亲。 这算……什么事?! 第112章 敬而远之 王忠嗣虽然没有把话挑明了说,但他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薛锈夫妇此举,其中可能潜藏危险。万一萧珪真的从此卷进两派人马的夺嫡之争当中,不说凶多吉少,至少也会麻烦不断! 所以,王忠嗣好心的提醒道:“萧先生,往后不妨再谨慎一些。” “多谢王将军提醒。”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往后,我不会再与他们接触,一定敬而远之。” “这样便好。”王忠嗣微笑点头,“皇家的事情,的确不是常人所能掺合。”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攀龙驸凤。我只想娶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姑娘,然后安心过我们的小日子。” 王忠嗣呵呵直笑,“萧先生,有心上人了吗?” “有啊!”萧珪笑道,“这回我来长安,主要就是为了她。” “哦?”王忠嗣来了一些兴趣,“萧先生,可否与王某说上一说。” “当然可以。” 于是,萧珪就把自己和帅灵韵的事情,跟王忠嗣大致讲了一讲。与王元宝“约法三章”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王忠嗣听完之后,颇有一些惊奇,他说道:“在下对长安巨富王元宝,也算略知一二。据我所知,他是一个十分谦和大度之人。再如萧先生所言,他又非常的疼爱帅灵韵这个外甥女。那就奇怪了,他为何要开出这样苛刻的条件,才肯让萧先生娶走帅灵韵呢?” “他说了许多理由。”萧珪说道,“诸如故友的生前遗愿,希望帅灵韵留在家中打理家族生意,还有可怜天下父母心,希望帅灵韵能够嫁得一位非凡之人。” 王忠嗣呵呵一笑,“萧先生,请恕在下直言。就算是皇帝陛下要嫁女儿,也没有提过他这么多的要求。在下愚见,所有那些冠冕堂皇的要求,全都只是借口。” 萧珪微然一笑,点了点头,“我知道。” 王忠嗣微微一怔,“那萧先生为何,还要全部答应他的三个条件?”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王将军可曾知道,当年汉高祖迎娶吕稚的故事?” “当然知道。”王忠嗣说道,“当年汉高祖皇帝还是一介亭长的时候,吕稚家中宴客,众多乡绅都奉上大批礼金前去拜会。送钱一千以上者,便可以坐到宴会上首的座位。汉高祖身无分文而来,却号称献钱一万,由此惊动了吕稚的父亲,将他引入内堂拜见。后来,还将宝贝女儿吕稚嫁给了汉高祖。”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在我看来,王元宝给我开出的那三个条件,就如同是吕稚的父亲,永远也赚不到手的那一万钱。” “哦?”王忠嗣有点惊奇,他眨了眨眼睛,说道:“萧先生是认为,王元宝不是当真指望你当真是能达成那三个条件,他只是在对你进行试探?” “我才不管他是在试探,还是故意以此为借口,拒绝嫁女。”萧珪呵呵一笑,说道:“我只知道,如果我连吹牛的勇气都没有了,还哪来的勇气迎难而上,抱得美人归?” “哈哈!”王忠嗣大笑,“原来如此,妙哉,妙也!” 萧珪自己也笑了笑,说道:“王元宝不想把帅灵韵嫁给我,这肯定是真的了。他提出那三个苛刻的条件,其实就是在委婉的劝我知难而退。当时我除了一口答应,再无其他选择。倘若拒绝或者是讨价还价,那么从一开始就,我就已经输了。” “有道理。”王忠嗣说道,“这便如同两军交战一般,仗还没打,气势上绝对不能先输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现在我只想早些把帅灵韵娶回家,然后找一个青山绿水远离纷扰的好地方,安渡此生。” 王忠说道:“倘若王宝元一口咬定,非要你达成那三个条件,才让你们成亲呢?” 萧珪嗣呵呵一笑,“大不了私奔!” 王忠嗣哈哈大笑,“这恐怕没有必要!” “很有必要啊!”萧珪笑道,“我怎么可能真的等到,完成了那三个条件再成亲?且不说我能否完成,就算是能,那也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了。万一头发胡子都白了,如何是好?” “萧先生说笑了。”王忠嗣笑了一笑,说道,“我相信,凭你的本事,那三个条件都不难达成。第一个条件,生下了的第一个儿子姓什么,这种家事先不说了。剩下的两个条件,五品通贵与一百万贯钱。对萧先生来说,应该很容易?”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说实话,钱并不是问题。难点在于,五品通贵。” 王忠嗣摇了摇头,面带微笑的看着萧珪,说道:“对于一般的仕人来说,五品确实是一个难以逾越的大坎。但以王某的眼光看来,这对萧先生而言,一点都不难。” “怎么可能?”萧珪笑道,“现在我还是一介布衣,科举中榜的可能性都是微乎其微,想混到一个九品官都是难于上青天。五品通贵?那还是算了!” “萧先生,你错了。”王忠嗣微然一笑,说道:“这么说,王某虽然是被贬成了东阳军府的果毅都尉,区区的五品虚官,手下只管了十几个老弱残兵。但虚官也是官,手上终归也还是有些权力的。现在只要萧先生不嫌弃,王某明天就让你成为,东阳军府的一名八品旅帅。” “哈哈!”萧珪大笑,“多谢王将军一番好意。但是,这不必了。” “我就知道,萧先生说的都是托词。”王忠嗣笑了一笑,说道,“实则是,萧先生不想入仕为官,对吗?”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王将军是个明白人。” “常言道人各有志,王某倒是觉得,这无可厚非。”王忠嗣道,“萧先生性情恬淡,安于田园之乐,倒也没有什么不好。有时候王某自己都会想要解甲归田,去过那些宁静的小日子。” “谁都可以这样想,唯独你王忠嗣,不行。”萧珪说道。 王忠嗣微微一苦笑,点了点头,说道:“家父阵亡于吐蕃战场,国仇家恨一日不得报,王某一日不得卸甲。” “所以,这是你的宿命。”萧珪说道:“虽然你现在暂时陷入了低谷,但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又会重新获得启用,走向那一片属于你的战场。” “但愿如此……”王忠嗣轻叹了一声,点点头,“就怕那些检举弹劾于我的人,不会轻易的放过我。我想要复出,也并非易事啊!” “不至于。”萧珪说道,“毕竟你是圣人的义子,还有信安郡王这些军中的老前辈,也都一直很欣赏你。” 王忠嗣呵呵的笑了一笑,说道:“现在信安郡王本人,都快自身难保了。” 萧珪微微一怔,“怎么回事?” “这个,说来有些话长。”王忠嗣说道,“简而言之,就是信安郡王上了一道奏疏,向朝廷提了一些有关民间私铸铜钱的建议。其中有些意见,与朝中某些重臣的想法相左。于是他就被人抓了一个居功自傲、妄议朝政的把柄,一本就参了上去。现在,信安郡王正在等候朝廷的审讯与发落。” 萧珪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信安郡王李祎这些年来,立下的军功实在是太多太大,在军队里的威望也实在太高了。他不仅仅是遭受了其他大臣的嫉妒,恐怕也让皇帝有了一些“功高震主”之感。 什么“居功自傲、妄议朝政”,那都是借口。皇帝和朝廷就是想要削一削他的羽翼,打一打他的威风。 想到这些之后,萧珪再问道:“王将军,曾经也在信安郡王麾下效力过?” “是的。信安郡王曾对王某,非常的照顾。”王忠嗣微微一苦笑,小声道:“所以王某比信安郡王,更早被贬。” 萧珪这下是彻底明白了。 信安郡王李祎功高寰宇,在军队里威望极高,朝廷想要动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势必先要削其羽翼。 王忠嗣,显然就是其羽翼之一。 好在王忠嗣刚刚立下了大功,又有“皇帝义子”这一层保命光环。否则他恐怕就不是从三品大将被贬成五品闲职,那么简单了。 想通了这些,萧珪摇了摇头,“看来我不愿出仕的想法,是对的。” “确实啊!”王忠嗣深有感触的重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官场上有些事情,确实让人寒心,恼火,愤怒,偏又无可奈何!” “算了,咱们还是不要谈这些了。”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王将军,你也不妨放宽心。我觉得皇帝提前把你贬出朝堂放到这东阳军府来,也正是有对你施加保护的意思。想必过了不久,等信安郡王的风波过了,皇帝自然就会再次启用你了。” “这一层,我也想到过。”王忠嗣叹息了一声,说道:“但是信安郡王戎马半生为国征战,所立功劳无数。他究竟所犯何错?”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历来如此。” 王忠嗣眉头紧皱表情愤慨,摇了摇头,“如此,就不怕兔死狐悲,寒了众将之心吗?” 萧珪说道:“王将军,事情应该不会如此严重。信安郡王又没犯什么大忌,不至于落得悲惨的下场。我估计,朝廷最多也就是罢了他的兵权,再将他改任外州刺史,让他去做文官。” 王忠嗣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萧珪微微一笑,心中暗道: 不用但愿了,我记得信安郡王李祎的生平。他不仅得了善终还活到了八十多岁的高龄,并且他的儿孙也都混得不错。 倒是眼前的这位王忠嗣,性情刚正、嫉恶如仇,连贪墨战利品私自抚恤、妄图挑战规则、修改规则的逆天之事都干得出来。可见,他还真是非一般的“头铁”。 这恐怕就是历史上的王忠嗣,遭人陷害、中年暴亡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然,这些问题萧珪只是自己在脑子里面想了一想,并未与王忠嗣谈及。 往后的日子还长,现在王忠嗣也还年轻。假如他真有那一天,自己到时再去提醒与劝阻也是不迟。现在说起简直毫无意义,说不定还要被人当作傻瓜或是怪物来看待。 两人谈了一阵,竟然十分投机。无奈天色当真是很晚了,王忠嗣明天还要早起应班,只好各自歇息。 天明之后萧珪醒来,发现邻铺的王忠嗣早就不在了。 片刻后小赫连亲自过来,请萧珪去用早膳。他还说,一大早的薛嵩也和王忠嗣一同走了。王忠嗣自然是去军府应班,薛嵩却是赶着回家,提前去准备宴席了,非要大家今天都去他家里做客。 萧珪笑道:“他都这样大张旗鼓了,我们再要不去,那都说不过去了。” “那就一同去!”小赫连笑道,“也好让我这个江湖草莽,去拜见一下名扬天下的老英雄!” 吃罢早饭之后,萧珪便与小赫连一同出了门,去往薛嵩家里。 进门一看,薛府今日可比往日热闹多了。薛嵩不仅买来了许多的上好食材,还专程从外面请来了一套厨师班子正在忙活,又烤又煮的弄得满院子香气四溢。 小赫连是第一次来,薛嵩连忙带他,先去拜见薛楚玉。 薛楚玉依旧端坐在正堂客厅,远远看到小赫连走来,眼中不由得绽出了一抹惊喜的神彩。 参礼过后,一向沉默寡言的薛楚玉,居然主动问道:“小赫连,你可曾练过武?” “回薛公。”小赫连恭恭敬敬的答道,“晚辈自幼跟随家父,练了一些拳脚刀剑。只是江湖野路子,我又学得粗浅,完全上不得台面。” 薛楚玉饶有兴味的表情,点了点头,“去马球场,老夫想要看一看你的底子如何。” 小赫连有些愕然,“请问薛公,这是何意?” “休要多问,来!”薛楚玉说罢,就起身朝后院走去。 小赫连惊讶的看向萧珪,问道:“萧先生来的时候,也曾这样吗?” “我没有。”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猜,大概是薛公看中了你这一块练武的好材料,想要亲自试一试你的功夫底子。” “啊?”小赫连惊愕不已,“我哪敢与他老人家动手?” 薛嵩笑哈哈的道:“那就跟我打!我保证不会手下留情!” 第113章 缘份妙不可言 一行人来到后院,薛楚玉果然要求,要亲自试一试小赫连的武艺。 小赫连哪敢跟薛楚玉动手? 于是,还真就轮到了薛嵩上场。 薛嵩这下可乐了,一边脱着外衫一边笑道:“小赫连,咱们兄弟俩先说好。倘若打疼了,可不许哭鼻子!” 小赫连也脱去了自己的外衫,不甘示弱的道:“你别顾着吹牛。我不敢跟令尊薛老英雄动手,却也不曾怕了你!” “那就来!”薛嵩收拾停当了,很嚣张的站成了一个大开步,冲着小赫连招手,“快来挨揍!” 小赫连也当真是不客气,低吼了一声,宛如一头下山猛虎,气势凶猛的就扑向了薛嵩。 两人拳来脚往,很快就战成了一团。 萧珪在一旁看热闹,呵呵直笑。 薛楚玉和他的几名部曲站在一起,眼神犀利表情严肃,看得十分仔细。 薛嵩和小赫连两人打得虽是热闹,场面上也不分上下,但其实都是收着分寸没有放开了打,以免伤着了对方。 于是,这更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表演赛。 看了片刻,薛楚玉突然大叫了一声,“停!” 二人立刻便收住了手。 薛楚玉走到二人面前,沉声道:“薛嵩,不许留手,放开了打。若敢偷奸耍滑,你就在这里跪到明天,不许吃饭!” 众人都是一惊,这么狠? 薛嵩也是面露难色,“阿爷,这不好,人家上门是客……” 小赫连深呼吸了一口,对薛楚玉抱拳拜了一礼,又对薛嵩拜了一拜,说道:“薛兄,我们就听令尊的,放开了打一场!” 薛嵩咬了咬牙,也是没办法了,只好点了一下头,“受了伤,可别怨我?” “两不相怨!”小赫连退后了两步,压沉身体扎实了马步,沉声道,“来!” 薛嵩眉宇一拧沉吼一声,脚下用力一踏,地面的灰土仿佛都带起了一阵旋风。 身形疾冲右拳当先,他主动出击了! 小赫连也不含糊,不避反进踏步而上,倚仗身高臂长的优势,一记暴拳就迎了上去。 从旁围观的萧珪不由得心头一沉表情微变,两人这下都使足了全力,一开场居然就是对攻。倘若都不变招,这便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打法! 瞬息间两人即将撞在一起。 果然,薛嵩还是变招了。他攻出一半的拳头斗然收势,同时左臂架起,硬生生的挡开了小赫连这一记重拳。 “嘭”的一声大响,如同敲响了一面闷鼓。 观站的老兵部曲当中,立刻有人赞了一声,“好气力!” 话音未落,场中的两人已经连对了数招,全都使足了力道,绝对是拳拳到肉打得十分生猛。 部曲老兵们看得过瘾,忍不住发出了喝彩之声。 萧珪也觉得,他二人似乎势均力敌,打斗十分精彩。 薛楚玉一直安静的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两人一直拼斗不休,期间小有胜负各吃对方一两拳脚,但大体上始终是一个平手的态势。 渐渐的,萧珪等人都开始琢磨:薛楚玉会叫他们打到什么时候,才会叫停呢? 场中比斗的两人显然也是有了这样的念头:我们都已尽了全力,仍是打不倒对方。到现在,差不多行了? 可是,薛楚玉非但没有叫停的意思,还喝了一声,“薛嵩,你想跪上一整夜吗?” 薛嵩叫苦不迭,只好怒吼了一声憋出了剩下的所有余力,再次对小赫连出招了。 小赫连也是无奈,同样也只能竭尽余力,与之对战。 两人比斗了很长时间,最后全都气喘吁吁、手酸脚麻,也各自都挂了一些彩。 薛楚玉却始终不肯叫停。 直到小赫连被薛嵩一个扫膛腿放翻在地,再也爬不起来的时候,他才挥了一下手,示意停止。 薛嵩虽是赢了,但也立刻趴在了地上,只剩下了喘气的劲,再也无法动弹了。 薛楚玉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对他的部曲说了一句“交给你们了”,然后他就走了。 这时,一直从旁观战的萧珪,总算明白了薛楚玉的真实用意。 他真正要看的,恐怕不止是小赫连的武功底子,主要还是想要看到他在体力枯竭的情况之下,还能迸发出多少的斗志和韧劲。对于一名习武者而言,体能、招式和战斗经验,都可以后天提高。 唯有性格,却多半来自于天生。刚好,这又是一个最为重要的潜在因素,它能很大程度上能够决定,一名武者的潜力与上限。 当年萧珪自己,就经历过多次类似这样的“极端考验”。 正因如此,他才不断的突破了自己的极限,变得越来越强。 如今看来,虽然时代不同,但练武之人的追求却是大体不差。真正的强者,绝对不仅仅是强在肉身,更重要的是精神层面的坚忍不拔,这样才能不断的挑战极限、突破极限。 薛嵩与小赫连都躺在地上,像半死一样的只顾大喘气,半晌动弹不得。那几个老兵也不着急,任由他们躺了一阵,才过去将他们扶了起来。先是喂他们喝了一些热水,然后依次检查他们的伤势。 好在两人都没有遭受伤筋断骨的大伤,但他们都已是鼻青脸肿甚至还打松了牙板,身上的淤青小伤则是更多。老兵们给他们揉药治伤的时候,两人都疼得鬼哭狼号,模样颇为狼狈。 萧珪美滋滋的在一旁看着热闹,笑嘻嘻的问:“二位兄弟,痛快么?” “痛快个屁!”薛嵩呲牙咧嘴的喊道,“稍候王忠嗣来了,叫你跟他打。看你还笑得出来?” “你死了这条心!”萧珪笑道,“王忠嗣可是圣人的义子,当朝一员名将。萧某人则是一介书生,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斯文人。所以,你阿爷肯定不会叫我们打。” 薛嵩很气愤,“那天你一脚把我踹飞的时候,怎不说自己是斯文人?!”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全都愕然的看向萧珪。 小赫连更是惊讶道:“薛兄,有这种事?” “呃……”薛嵩有点傻眼,真是一不留神又说漏了嘴,把自己的糗事都给抖出来了! 会拉二胡的老兵孙山,立刻走到了萧珪面前,叉手一拜,“在下不才,愿向萧先生讨教一二?” “报歉,我拒绝。”萧珪面带微笑,答得十分干脆。 孙山一愣,真是有点猝不及防。 薛嵩连忙摆手,“你干什么?还不退下!” “喏。”孙山二话不说,连忙叉手拜了一礼,退到了旁边去。 老七叔呵呵直笑,说道:“萧先生莫怪,孙山是我们几个老东西当中,最年轻的一个,同时也是身手最好的一个。他只是有些好战,向来以挑战强者为乐,其实并无恶意。” “我明白。”萧珪微笑点头,说道:“但我真是一个斯文人,不喜欢打架。” 薛嵩都要气乐了,“老萧,我其实一点都不服你的身手。但我很服你这一张,特别能说的嘴!” 众人都大笑起来。 收拾了好一阵,比武累坏了的两人总算是回过了神来,身上的伤经过了老兵们的处理,也没什么大碍了。 然后,一行人再又回到了前堂客厅,去见薛楚玉。 薛楚玉却留下了小赫连一人,要与他单独谈话,其他人没事就都散了去。 薛嵩邀萧珪一同去往坊门,到约定的地点去等候王忠嗣。 于是二人出了门来,朝坊门走去。 “老萧。”薛嵩一边揉着被打青了的脸,一边问道:“你说我阿爷,是不是真想要收小赫连为徒?” “有可能。”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小赫连那种身材,不练武确实可惜了。” “我看也是。”薛嵩说道:“其实我们薛家的家传武艺当中,最厉害也难练的就是方天画戟。这兵器既长又大并且头重脚轻,一般人根本掌控不了。它不仅要求膂力过人,还对身材有着极为严格的要求。我阿爷不止一次的说过,我们父子二人的身形,最多也就是勉强够格。在我们的基础上,倘若个子再高两寸,手臂也再长那么两三寸,那才叫真好!——我阿公薛仁贵,就是这样的!” 萧珪颇感好奇,说道:“小赫连比你高了有三四寸,气力不差,本身还有武功底子。那岂不是极佳?” “确实。”薛嵩说道,“所以我觉得,我阿爷真是看上小赫连这块好料子了。” 萧珪呵呵直笑, 如果小赫连真能拜入薛楚玉门下为徒,学得他一身武艺并最终成为一员盖世虎将,那也真是因缘巧合的一段佳话了! 二人且走且聊来到了坊门处,等了一阵,王忠嗣骑着马来了。 见到二人,王忠嗣连忙翻身下马,叉手拜道:“劳烦二位在此等候多时,王某愧不敢当。” 萧珪与他还礼,薛嵩却是盯到了他马鞍上挂的包裹,笑道:“来就来嘛,还买什么礼物?” 王忠嗣呵呵直笑,说道:“令尊是我仰慕已久的英雄人物。头次见面,些许薄礼不成敬意——咦,薛兄的脸怎么了?” 萧珪笑道:“他不听话,挨了揍。” 薛嵩捂着脸,没好气的道:“老萧,休要乱说!——这明明是比武落下的伤!” “比武?”王忠嗣挺好奇,“怎么回事?” 萧珪笑道:“来,我们边走边说。” 于是三人结伴,朝萧府走去。且走且聊,便将刚才二人比武的事情,跟王忠嗣说了。 王忠嗣也是一位习武之人,并且是高手之流。听闻此颇感兴趣,他说道:“赫连兄若能拜得薛老将军为师,那也真是一段奇缘佳话啊!” 薛嵩立刻笑道:“老王,不如你也一同拜师?那我就有两位师弟了!” “薛嵩,别乱叫!”萧珪听了有些好笑。叫我老萧就算了,老王……听着感觉好奇怪啊! 王忠嗣满不在乎的呵呵直笑,“称呼而已,没关系。兄弟之间,大可不必太过拘礼。” “就是嘛!”薛嵩呵呵直笑,一胳膊就搭在了王忠嗣肩膀上,笑嘻嘻的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师弟?” 王忠嗣笑道:“我说了不算,那得看令尊大人的意思。” “那我们快走,去见我阿爷!”薛嵩兴冲冲的,拉起王忠嗣就跑。 王忠嗣很是随合,便也真就由得他给拉走了。 萧珪牵着王忠嗣的马,笑而不语不急不忙的走在后面,心想我不知道历史上的这几个人,是否相识。假如他们是因为我的缘故才相识相知,那是否意味着,他们的命运也因此发生某些改变呢? 缘份与命运,真是妙不可言! 稍后,萧珪比薛嵩与王忠嗣二人,晚一步回到薛府。 他刚刚走到客厅附近时,听得里面薛楚玉正在说道:“王将军,老夫不能收你为徒。” 薛嵩立刻问道:“阿爷,这是为什么?” “孽子糊涂!”薛楚玉斥责了一声,再又说道:“王将军是圣人的义子,身份极为尊贵。再者王将军在宫中长大,自幼蒙受名师指点,文韬武略无不出类拔萃。教他武艺的师父,不知比老夫强了多少陪。老夫又岂敢好为人师,收他为徒?” 薛嵩这便没话说了。 王忠嗣则是说道:“薛公,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又何必拘泥于身份?更何况,薛公乃是天下名将、盖世英雄,晚辈早对薛公仰慕之极。若能得蒙薛公指点一二,实乃晚辈平生之大幸!” “王将军,请勿再多言。”薛楚玉说道,“老夫,绝对不会收你为徒。” 王忠嗣只好叹息了一声,说道:“既如此,晚辈不敢勉强。但请薛公准许晚辈,能够时常登门求教。晚辈心愿足矣!” 薛楚玉道:“王将军既是犬子的朋友,便可随意往来于寒舍。这又何必问请?” “晚辈多谢薛公!”王忠嗣有些欢喜。 萧珪微然一笑,也算是明白了薛楚玉的意思。 收徒是绝对不可能收徒的,毕竟王忠嗣的身份太过特殊了。但是,薛楚玉并不介意指点王忠嗣的武艺。换句话说,就是二人不会有师徒之名,但会有师徒之实! 过了一阵,府上的宴席已经备好,便要开宴了。 萧珪私下问小赫连,薛公找你有什么事? 小赫连说,薛公找了问了一些问题,多半是我的家事与履历,之后便也没再说什么了。 萧珪有点好奇,难道薛公没有提起收徒的事情? 小赫连摇头,说没有。 萧珪因此心想,看来老人家做事还是比较谨慎,轻易没有开口说要收徒。 小赫连毕竟不是根正苗红的世家子弟,而是江湖草莽。估计,薛楚玉还得多花一些时间来考量一下他的人品德操。万一是个心术不正、劣迹斑斑之人,薛楚玉肯定不会收下这种徒弟。 虽然萧珪弄不清薛楚玉内心的真实想法,但他觉得,这个解释似乎比较的合理。换作是自己,应该也会这么去做。 第114章 混帐先生 薛嵩今天准备的宴席极为丰盛,似乎不输给昨晚小赫连家里的多少。 一场饮宴下来,众人都比较尽兴,也都有了一些醉意。 饭后,萧珪等三位客人便都来了客房暂作歇息,薛嵩也跟着一起来了。 四人凑在一起,很自然的谈到的小赫连拜师的问题。大家一致分析认为,薛楚玉老将军恐怕还得花些时间,考验一下小赫连才行。 小赫连倒是坦然看得开,他说道:“我出身江湖草莽之家,并不指望拜入薛老英雄门下为徒。他老人家考不考验,我小赫连的人品德性都是这样,既不掩饰也不假装。” “赫连兄这样很好,保持本色坦然面对。”萧珪说道,“至于师徒缘分,薛公自有慧眼,由他老人家定夺便是。” 薛嵩好奇的看着萧珪,“老萧,你为何没有主动拜师?我看得出来,我阿爷很欣赏你。” 萧珪笑道:“你是不是想师弟,想疯了?” 众人都笑。 薛嵩撇了撇嘴,说道:“好,我知道你不想当官,就更不用提当什么武将了。” “你说得没错。”萧珪笑道,“我现在只对赚钱感兴趣!” “这我肯定知道。”薛嵩嘿嘿的笑道,“你就想要尽早攒足一百万贯钱,然后把帅灵韵娶回家。” 小赫连立刻道:“不是还要五品通贵吗?” 萧珪呵呵一笑,“有了钱,我还不会带着美人去私奔么?” 众人又被逗笑了。 小赫连说道:“想赚钱还不容易?我有的是路子。萧先生,这几天我们不妨就在长安多走走,多看看。定了下路子, 放手去干就是。”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好。” 薛嵩有点惊讶,“你二人,真打算合伙经商?” “怎么,不行吗?”萧珪问道。 薛嵩说道:“你可是兰陵萧氏的名门公子,这恐怕不妥?” “没什么不妥。”萧珪说道,“大唐的律法只是规定,官员不得经商。我一介布衣,有何不能?再说了,我都准备娶个商女为妻了。我去经商,简直就是天意。” “那你可就不再是士人,而是商人了。”薛嵩笑道,“商人历来被人轻视,可比农人都还不如。” “薛兄这话有些道理,但是并不全对。”王忠嗣说道,“时过境迁,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了。虽说强制规定官员不得经商的唐律仍旧健在,但早已如同一纸虚文。现在无论是京城还是地方,都有不少的官员私下经商。只不过他们都会巧立名目委托他人,不会亲自出面罢了。商人在世人眼中的地位,也已经大有提升。长安富商王元宝,都能与圣人交上朋友了。另外,则天皇后是何出身?” “想起来了。则天皇后便是商人之女。”薛嵩听得一愣一愣的,“老王,说得似乎挺有道理。” “这不是道理,而是事实。”萧珪笑道,“再说了,我从来不在意那些虚名妄节。什么出身、门第、血统、声望,在我看来都不如有钱来得实在。”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薛嵩叫道,“老萧,你是早就有了这些东西,才会不在乎。你看看人家王元宝,金山银山一辈子花不玩,却想尽办法要拔高自己的门第,拼了命的想让子孙后代的出身能够好一些。” “言之有理。”小赫连跟着附合,笑道:“萧先生,你出身于兰陵萧氏又是读书之人,更加多才多艺、美名在外,才能说得出这种话来。我小赫连现在对你,是一百个不服,一万个嫉妒!” 王忠嗣也笑了,说道:“看来我也必须要参与批判了。萧先生,你这样确实不好,容易遭人嫉恨!” “算了,那我不说了。”萧珪笑道,“总而言之一句话,我要赚钱,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带着我的女人去私奔。你们谁都别想拦住我!” 众人一同大笑。 在客房休息一阵后,萧珪等人这便告辞要走。 薛嵩哪里肯放人,非要他们在自己家里多住几天,让他一尽地主之谊。 萧珪就劝他说,令尊年纪大了,我们不能吵到了他,现在还是告辞的好。改天若是方便,我们再来一起拜会。 王忠嗣与小赫连也如此坚持,薛嵩没办法,只好答应让他们走了。 于是三人辞别了薛楚玉,骑着马离开了薛府。 三人边走边聊天,走得并不急。 走出薛府还没多远,薛嵩突然骑着一匹马快速追了上来,远远的就喊道:“三位快请留步!” 萧珪回头笑道:“不是刚说好么,怎么又追出来了?” “听我说。”薛嵩忙道,“老萧你跟我回去一下,我阿爷还有事情跟你讲。” 萧珪好奇的问道:“什么事?” “来了不就知道了?”薛嵩说道,“王将军,小赫连,麻烦二位在此稍候片刻,老萧去去很快就来。” “好。”王忠嗣与小赫连都点头同意。 萧珪没办法,只好又骑着马跟薛嵩一同回了薛府,来到了大堂正厅拜见薛楚玉。 到了正厅一看,孙山也在这里。 萧珪挺好奇,施礼过后便就请问,薛将军有何赐教? 薛楚玉面无表情,淡然道:“他叫孙山,萧公子想必也是认识了?” “晚辈认识。”萧珪点了点头。 “老夫的意思,是让孙山从此跟随于你,做你的部曲。”薛楚玉说道,“不知萧公子,意下如何?” 萧珪很惊讶,让老兵孙山做我的部曲,这是什么意思? 所谓“部曲”,狭义上一般是指军队里的那些将领,带在身边的心腹近卫。但是在大唐时代,“部曲”的本意则是指一大类人。他们属于“贱籍”的附庸人口,并没有独立自主的人权。 比如将领的亲卫,官员的扈从,还有受聘于各个商户的打工仔,以及大户人家的车夫、园丁和保镖护院,多半都是这一类人。他们的一个显着特征就是,受雇于主家给人打工。 并且部曲只指男性,与之对应的女性则叫“客女”。 虽然部曲与客女和奴婢一样同属贱籍人士,但部曲的社会地位要略高。一但聘用关系解除,他们又可以重新做回良人。 当然,许多部曲和客女一但受聘,基本上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萧珪想不通,为什么薛楚玉突然会叫孙山,来做自己的部曲。薛嵩连忙将他拉到了客厅外,对他说道:“老萧,我这一走,你家里的粗活儿都没人替你干了。你带个孙山回去,不好么?” “我那是调侃于你。我家又没种田,没多少粗活可干,更不需要请人。”萧珪说道,“孙山不仅是你父亲的亲卫,还是他的袍泽。他们明为主仆,实如兄弟。我哪能让他去做我的部曲?” “其实,是这样的。”薛嵩说道:“我阿爷的那些部曲老兵,大多年岁已高都已心无杂念,只想跟着我阿爷一起安心养老。唯有孙山的年纪最小,正当四十而壮。我阿爷不想将他关在这座老宅里,平白的荒废了年华。刚好我也觉得,你身边正缺一个这样的人有个照应。我跟孙山说了,他倒也愿意跟你。我阿爷也表示了同意。这都几全齐美了,你就收下他?” 萧珪说道:“我一介山野闲人,收下他岂不是更加荒废他的盛壮年华?” “那可不一定。”薛嵩说道,“你不是想要经商赚钱吗,走南闯北的身边总该有个护卫?万一你出门在外,家里的尹阿婆与奴奴有人保护,也终归不是坏事?再说了,孙山都快四十岁了也还没有娶亲生子。为此,我阿爷心里一直都过意不去。你若将他带走,以后给他寻个女人成了亲、生了子,也是成人之美的好事。连我阿爷,都会感激于你。” 萧珪寻思了片刻,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好!” 薛嵩大喜,连忙拉着萧珪回到客厅,“阿爷,孙山,萧先生答应了!” 孙山立刻走到萧珪面前,一板一眼的双膝跪下,磕头,“孙山,拜见主人!” “孙山,我今日就当着薛将军的面答应,暂且收你做我部曲,期限不定。”萧珪说道,“无论你什么时候想要重回薛将军身边,我都同意。” 孙山拜在地上不起,“孙山,拜谢主人!” 薛楚玉说道:“萧公子,一仆不事二主。孙山既然跟了你,以后就是你的人。无论他要做什么,都必须服从于你的意志。凡事,轮不到他来做主。” 萧珪对着薛楚玉叉手拜了一礼,“晚辈多谢薛将军!” 孙山转过来,给薛楚玉磕头,“孙山拜别……薛将军!” 萧珪不由得对他侧目而视。 因为他听到,孙山竟然是在哽咽了。 薛楚玉虽然不动声色,但眼神之中也流露出了不舍,还有一些淡淡的哀伤。 他轻轻的挥着手,“走,孙山。” “薛将军,一定要多加保重!”孙山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 把头砸得砰砰作响。 “走,走……”薛楚玉仍在摆手。 “孙山,告辞了……”他又磕了好几个头。 薛楚玉站起身来,自己先走了。 薛嵩连忙上前拉了一下孙山,说道:“我阿爷都已经走了。” 孙山仍是趴在地上不起,呜呜的哭了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 萧珪静静的看着,却不动脚,也不催促。 这样的铁汉子,恐怕一辈子也难得这样哭上一次。就让他哭个痛快! 过了好一阵,孙山收拾停当了。萧珪便与他各牵着一匹马,走到了薛府的门口。 老七叔和其他几位老兵,一同过来相送。 他们整整齐齐站成了一排,一言不发,只是抱拳一拜。 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泣的孙山,眼泪又哗哗的下来了。 他站作笔直,对着这些往日的袍泽抱拳一拜,“孙山走了。老哥哥们照顾好薛将军,各自珍重!” “孙山珍重!”老兵们整齐道了一声,然后都走了。 孙山挥袖抹泪,然后过来牵住萧珪的马,“主人,请上马!”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微然一笑,踩着马蹬翻身上马,“孙山,我们走!” “是!”孙山大声应了一喏,骑上了马。 二人刚要走,薛嵩连忙大喊了一声,“老萧!” 然后,他追到了门外。 萧珪回头看着他,“你还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和你多说几句话吗?”薛嵩走上前来,轻叹了一声,说道:“再要见面,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萧珪笑了一笑,“你怎么像个娘们儿?” “呸,你才像娘们儿!”薛嵩没好气的啐了一口,嘿嘿的一笑,说道:“回去见了奴奴,替我问好。” “知道。” “她若问起我,你就告诉她。待我有空,定然会来看她。” “知道。” “还有还有!我在小赫连那里的两个相好,见了她们,也替我问好。” “你有完没完?” 薛嵩呵呵一笑,退后了两步,一巴掌拍在了马臀上,“好了,走!” 萧珪回头,冲他微然一笑,“保重,兄弟。” 薛嵩突然站得标直,对萧珪叉手弯腰的拜下,“薛嵩拜别萧先生。还衣先生,多加保重!” 萧珪呵呵一笑,骑着马,带着孙山,一同走了。 薛嵩弯着腰拜了许久,才慢慢的站直了身体。抬眼一看,萧珪二人都已走远了。 “哎!”薛嵩叹息一声摇了摇头,然后又呵呵一笑,“这个满肚子坏水的混账先生,总是欺负我、戏弄我、甚至还揍我。但我居然还会舍不得他走……这可真是,咄咄怪事啊!” 稍后萧珪就与王忠嗣、小赫连碰了头。二人见到多了个孙山也是惊讶,萧珪便如实告诉了他们。 王忠嗣说,为将之人把自己的部曲看得比骨肉兄弟还亲,从来不会轻言离别。薛老将军会把孙山送给你做部曲,足以见得,他老人家对你颇为器重。 萧珪就问,“那你的部曲呢?” “曾经我有二十个私人部曲。那也就是二十个,出生入死的骨肉兄弟。”王忠嗣笑了一笑,说道,“但是郁标川一战,他们战死了十五人。剩下的五人全部带伤,我让他们全在我的家里休养,请了京城最好的医郎给他们医治调理。现在我仅仅只是担任一个闲职,所以我不许他们出门跟着我。” 萧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心中想道:薛楚玉把他最亲密也最信任的部曲兄弟都送给了我,究竟有没有深意呢? 第115章 能者多劳 离开薛府之后,小赫连力邀王忠嗣与萧珪一同再去他家做客。萧珪本就无所谓,王忠嗣目前还是独自一人住在京城,军府点卯之后他左右也是无事。 于是二人都应约而去。 到了赫连家,小赫连就开始张罗晚宴。萧珪叮嘱他别再搞得太过丰富,近几日大家一直都是醉生梦死,不妨让肠胃歇息一下。小赫连呵呵直笑的答应了下来,便叫家中的厨子只备一些偏于素淡的家常小菜,酒水也只用清淡的果酒,让大家醒一醒脑子清一清肠胃。 小赫连张罗家里的一些事情的时候,萧珪与王忠嗣就来到客房稍作歇息。 萧珪发现,王忠嗣真是一个十分勤勉的人。他的马鞍上常备一个青布书袋,里面时常装着几本书。稍有空闲,他就坐下来看书。就此看来,王忠嗣一介武夫,可比自己这个教书先生,还要更像是一个书生。 萧珪将他的几本书本拿过来看了一看,有点奇怪,那些书都没有书名。但就内容来看,有一本是写的是大唐高宗一朝的政治得失,另一本是大唐河西与陇右一带的地理水文考记,还有一本记载了至太宗贞观时期以来,大唐与吐蕃之间的诸多战例之详情。 萧珪不由得暗暗赞叹,王忠嗣能够成为一代名将,绝不是偶然。他凭的也不是匹夫之勇和皇帝义子这个光环,而是孜孜不倦的学习与日积月累的奋斗。哪怕是现在被贬了官,处于人生的低谷之时,他也没有懈怠下来。 很明显,这些书对于王忠嗣将来的统兵作战与治理地方,都将有极大的帮助。 萧珪因此心中想道,难怪历史上的王忠嗣能够百战百胜,并成为“盛唐第一名将”。最多的时候,他曾经身兼四镇节度使,辖下疆域万里,几乎相当于执掌了大唐的半壁江山! 果然,成功更喜欢光顾有准备的人。 王忠嗣看书极其专注,几乎无视身边的其他一切。过了许久他感觉有些眼酸,这才放下书本稍稍停歇。见到萧珪也在拿他的书看,王忠嗣便问道:“萧先生,也喜欢看这种书?” “有些枯燥,不太喜欢。”萧珪果断放下了书本,笑道,“只是无聊,随便翻翻。” 王忠嗣呵呵直笑,说道:“萧先生可知,这种书都是市面上没有卖的。” “哦?”萧珪有些好奇,“难怪封皮上没有书名,也没有作者之落款。” “这是皇宫内廷自编自撰的一些内部文书,或者说是军政秘档比较确切。”王忠嗣说道,“能看到它们的人不多,这些都是前不久,圣人赏赐给我的。” “如此说来,便是军政机密?”萧珪微微一怔,“那王将军还随意的摆放在这里,任由我看?” “无妨。”王忠嗣笑了一笑,说道:“虽说这些都是禁止在市面上流通的书籍,但也算不得什么军政机密。萧先生是读书人,多了解一些时事政论也并不为过。” “依我看,这种书只适合王将军这样的人来看。我就算了!”萧珪拍了拍放在桌几上的书本,笑道,“我可没打算做官,更不可能去参军。” 王忠嗣点头微笑,然后说道:“在下愚见,就算萧先生以后只做一名商人,多了解一些时政也是好的。就拿王元宝来说,哪里有战事,他的商队就会把粮食、被褥和药材这些军需之物,送到哪里。这既能帮助朝廷缓解军需转运之压力,又能赢得州县与军队的一致嘉许,更能赚得大笔的钱财。 近两年圣人接连颁发大诏令劝勉地方州县增办私学,王元宝就在两京之地资助乡村开办私塾。表面看来他是无端的亏损了许多钱财,但是圣人对他的这些举措相当的赞赏,连续两年都亲自在宫中设宴,款待于他。对一名商人来说,简在帝心可比金山银山还要更值钱。” “王将军,所言在理。”萧珪点头微笑,“萧某,受教了。” “不敢言教。”王忠嗣说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诗词歌赋美则美矣,但对于治国安民, 并无太大用处。大唐天下真正缺的是能扛事、能任事、能成事的能臣。在我看来,萧先生就是这样的人。” “那你可能看走眼了。”萧珪笑道,“我非但不想扛事、不想任事也没打算干成什么大事。这辈子我都不想为功名所累,只愿做个悠哉游哉的富贵大闲人。” 王忠嗣呵呵直笑,“那是因为萧先生自己不想,而并非不能。如此说来,王某的眼光并没有错。” “好,你眼光不错!”萧珪笑道,“改天王将军若是飞黄腾达了,记得拉我一把就是。” “倘若真有那一天,一切好说。”王忠嗣也笑道,“只要萧先生愿意,明天我就保举你为东阳军府八品旅帅。” 萧珪顿时笑道,“又来了!” “萧先生瞧不起闲散武职,其他的也都好商量嘛!”王忠嗣笑着说道,“按我朝律例,京官五品以上者,拥有举人自代的权力,每年都能向朝廷举荐人才。倘若萧先生愿意,我立刻就写一封上表,直接向圣人举荐于你。” “打住,打住!”萧珪呵呵的笑,直摆手,“我现在的日子既悠闲又安逸,不知道有多好过。我是真不想做官,你还是饶了我!” “那好!”王忠嗣也只是笑了笑,说道,“假如某天萧先生改变了主意,可以随时来找王某。只要王某力所能及,一定鼎力相助!” 萧珪微然一笑,叉手拜了一礼,“多谢王将军。” “萧先生客气了。”王忠嗣连忙还了一礼,说道,“王某想要举荐萧先生,一则是出于朋友之间的规劝之义,二则也是出于公心,为国举贤。” 萧珪真是乐了,“再说一遍,我不是什么人才,你看走眼了!” “这可真是奇事一桩了!”王忠嗣哈哈的大笑了几声,说道:“我大唐有数之不尽的才子文人,每天都在沤心沥血的写诗作赋,常年奔波的忙于投放行卷以作干谒,盼的就是能够博得权贵的欣赏与青睐,从而获得举荐与提拔,最终博得一官半职步入仕途。萧先生倒好,明明官职唾手可得,却一力的往外推辞。倘若被那些忙于干谒的士子们知道了,他们非得活活气死不可!” “我只能说,人各有志。”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这就好比,你拿一块肥嫩的好肉去喂一只羊,它一定敬而远之。” “有道理。”王忠嗣微笑点头,“其实王某也认为,出仕为官并非是读书人的唯一出路。但现状却是,如今万千读书人都只想挤上官场这一条独木桥。如果人人都能像萧先生这样的豁达与理智,我大唐的各行各业都将涌现出无数的人才。如此一来,天下或将变得美好许多。” 萧珪不由得眼睛一亮,心想在如今这个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封建时代里,王忠嗣的思想还真算是开明和超前了。 “但是王某根本不可能去说服,天下所有的读书人。”王忠嗣笑了一笑,说道,“并且目前的现状也是,我大唐的士人要么为官要么为吏,再不然就去教书。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其他的出路了。” “你说得没错。毕竟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会像我一样自甘堕落,愿意主动沦为一介商旅之徒。”萧珪说道:“所谓学得文武才,贷与帝王家。只要士农工商的隔阂一日还在,读书人的出路就只有那区区几条。你不是仅凭一两代人的努力,就能解决的问题。我估计再等个几百上千年,学而优则仕,也仍将是读书人的普遍理想与人生追求。千军万马共挤一条独木桥的现状,也会一直维持。” “有道理。”王忠嗣顿时扬了扬眉梢,说道:“萧先生的眼界与心胸,果然超乎常人。王某佩服!” 萧珪呵呵直笑,笑而不语。心想你这个马屁拍得还算不错,我就勉强接受了。毕竟我的脑子里面有着二十一世纪的思想,超越了这个时代一千多年! “对了。”王忠嗣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来,连忙去翻自己的随身书袋,从里面拿出一封信来递给萧珪,说道:“这是我的部曲从洛阳,给我写来的一封信。萧先生不妨看一看。” “这应该算是家信了。”萧珪问道,“为何要给我看,这方便么?” “方便。”王忠嗣说道,“萧先生看一下,你或许会感兴趣的。” “好。” 萧珪拿来看了一眼,确实觉得有些奇怪。 信中说,出面弹劾王忠嗣的监察御史贺兰进明,刚刚升了官做了侍御史。一直与之角逐竞争的同僚,同为监察御史的房琯,则是被贬出了京城,到了偏远地方去做了一个小小的县令。 房琯,就是房孺复的父亲。 王忠嗣说道:“早前我在洛阳曾经听闻,说是萧先生与房琯之子房孺复之间闹了矛盾,结果是由驸马薛衡出面化解了。萧先生与房孺复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吗?” “确有矛盾,但算不得什么深仇大恨。”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事情的,就是因为王元宝的外甥女,帅灵韵。” “原来如此。”王忠嗣说道: “最近我在坊间听到了一些传闻,说房孺复到处放言,谩骂贺兰进明卑鄙无耻。他说,他之所以会与萧珪闹到不可开交并惊动萧驸马出马调解,还逼得他父亲房琯上递辞呈,就是因为自己中了贺兰进明的挑唆。” 萧珪顿时笑了,“贺兰进明陷害房孺复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往他父亲房琯身上泼脏水,从而减去一位竞争对手。现在贺兰进明赢了,房琯输了。于是房孺复也开始到处说他的坏话,败他的人品,总之不能让他好过了。这还真狗咬狗,一嘴毛!” 王忠嗣摇了头摇,说道:“其实贺兰进明颇有才华,写得一手好文章。王某仰幕他的才情,也曾与他有些交情,谈话之时也没有太多避讳。没想到他竟然会将我对他说的一些话,拿去写成奏章,对我发起弹劾。王某真是误交损友,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萧珪啧啧摇头,“看来此人,还真是特别擅长于卖友求荣!” “确有此感。”王忠嗣苦笑的叹息了一声,“对王某而言,唯一的收获就是从此看清他了的为人,以后敬而远之便是。” 萧珪笑道:“会不会有人说,贺兰进明连圣人的义子都敢弹劾,真是胆大包天,一战成名?” “算了,随他去!”王忠嗣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其实,就算贺兰进明不出面弹劾于我,也会有别人来做。说白了,他也就只是受人差谴的一条走狗而已。” 萧珪的眼睛一亮,“那么这条狗的主人,是谁呢?” 王忠嗣沉默了片刻,说道:“罢了,此事不妨到此为止。萧先生,我们没必要再继续深谈。” “也对。”萧珪微笑点头,“朝中之事与我无干,我确实没必要了解太多。让我知道房孺复一家已经被贬离京城,从此我在洛阳那边就少了一个仇人,这便足够了。” “听了萧先生这些话,当真是让王某觉得,只有无官,才能做到一身轻。”王忠嗣苦笑了一声,叹息道:“你看王某都已经被贬成了一介闲官,仍要关心八百里之外东都发生的事情。” 萧珪说道:“王将军,你也不必叹息。你这叫能者多劳。要是连你这样的人都不操心国事与朝政了,那我大唐,可能就真的就会要坏掉了!” 王忠嗣呵呵一笑,说道:“凭什么我这样的人,就必须要操心国事与朝政?萧先生你自己,却只肯做一个万事不管的富贵大闲人?” “都说了,能者多劳嘛!”萧珪笑道:“正因为有你们这些忠臣能臣的沤心沥血,勤于国事,才会有我们这些富贵大闲人的逍遥自在,万事不管。你放心,我们会记得你们的恩情的!” 第116章 好大的口气 当晚用过夕食之后,王忠嗣便告辞要走。他说自己一连数日的不回军府夜宿,恐被人说了闲话。 萧珪也觉得,他现在是非常时期,还是多加注意的好。除了不回军府夜宿还私下结交江湖人物,对他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好客的小赫连强意挽留的时候,萧珪也委婉的帮着王忠嗣说了几句话,劝服了小赫连让他回去了。 王忠嗣明里不说暗中感激,于是告辞而去。 赫连家,便只剩萧这一位客人了。 于是小赫连拉着萧珪谈到了深夜,说的都是往后如何经商、如何赚大钱的事情。两人商定,这两天在长安各处好好的走一走,看一看。 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大好的商机,两人联手一同大干一场。 于是次日,用过朝食之后,萧珪带着孙山,小赫连也带了两名随从,一行数骑离了家门,先去了城南的曲江池。 曲江池一带是长安的一个风景名胜之地,那里除了有大唐的芙蓉园皇家园林,还有古之闻名的乐游原。尤其是从长安东大门到乐游原一带,开了多家胡姬酒肆,天下闻名。 那里不仅是长安一处游人遍布的风景名胜,也是一片经商赚钱的发财之地。 一行人在这里逛了大半天,直到黄昏之时才回来。 晚饭时萧珪就与小赫连讨论,在曲江池附近经商的可行性。结果二人一致认定,要在那里赚到一点小钱,并不难。想发大财,难上加难。 原因就是,那里商铺已经开得够多了,已然趋于“饱满”状态。并且能在皇家园陵附近开店经商的人,多少都会有一点官场背景。其中有多家店铺,甚至是皇族的人在背后经营。想要在那里站稳脚跟并与其他店子形成竞争,其难度可想而知。 二人因此决定,再去东市或者西市看一看。 于是萧珪与小赫连又花了两天的时间,在东西二市仔细的观摩与调查了一番。期间,王忠嗣也没有再来造访。 然后他们发觉,想在东西二市这地方经商赚钱,其难度不亚于在曲江池。 原因是,在东西二市经商的店铺,大多是一些大商会对外的门店。他们大部分都还拥有自己的多支商队,很多都是行走于丝绸之路的胡商,做的是横贯于中外的“国际贸易”。 那些门店,只是他们的一个商业联络点而已。他们大多拥有成熟的商业网络,他们行商的足迹几乎遍及天下每一个角落。 想要做到这些,绝非一日之功。 在拥有这些之前,想在东西二市开店与其竞争,简直就是求死之道。 几天以后,小赫连都有些失望了。他说,看来我是走不了经商之正途了。思来想去,还是开赌场、开娼馆或者贩私盐、铸假币,这样来钱更快一些。 萧珪就劝他不要急躁,不要灰心气馁。走邪路确实来钱快,但现在大唐是太平盛世,走邪路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风险太大难以长久。还是走正路更加稳妥保险,而且家业恒久能够传与子孙后代。 萧珪还说,长安前不久刚刚闹过了饥荒,生意本就不好做。现在皇室与朝廷都已经搬迁到了洛阳,至少一两年之内不会再迁回长安,因此那边才好赚钱。前不久,帅灵韵不就将新式家具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吗? 历年来,只要长安发了灾荒,大唐的皇室与朝廷就会东迁洛阳去就食。因为洛阳四通八达坐拥漕运之利,各地的粮食与物资都很容易输送进来。 如此说来,洛阳不仅是天下粮仓,还是天下财富的汇聚之地。 便也是商人发家的风水宝地。 小赫连听了连连点头,说道:“那就听萧先生的,我们仍去洛阳发财。就算没有驸马薛锈的照顾,我们自己也要把生意做起来。有朝一日胜过了洛阳王记,也好让他王元宝刮目相看。看他还敢,不把外甥女嫁给你?”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洛阳王记只是王元宝产业中的九牛一毛。就算我们压过了洛阳王记,跟他比起来也不值一提。” 小赫连有点愣神,“王元宝究竟有多少钱?” “你没听过那个传闻吗?”萧珪说道,“王元宝曾经说,他可以用绢帛把终南山上所有的树都包裹起来。就算这样,他的绢帛也用不尽。” 小赫连怔了一怔,骂了一句,“疯了!” 次日,萧珪与小赫连一行人便离开了长安,往洛阳而去。 离家已经多日,萧珪有点担心家里的尹阿婆与奴奴。这一老一幼长时间没人照应,终究不是好事。 于是萧珪与小赫连商量,财不赶忙人,经商的事情不可一蹴而就,所以我们没必要太急太赶。现在不如先回伊阳老家住几天。晚些时候再去洛阳,细下盘算经商的事情。 小赫连也表示同意,他自己也离开赌场有些日子了,想回去看一看。反正伊阳县离洛阳也不远,随时可以过去。 于是一行人快马加鞭,途上未作多余耽搁,几天以后就到了伊阳。 在乡间小道的叉道口上,小赫连与萧珪拜别,对他说道:“萧先生,你可以别忘了,我这里还有一个苏幻云。” “不会。”萧珪笑道,“等我回家先看一看情况,有时间就过来看她。” “好。”小赫连点了点头,笑道:“最近我不在,赌场都是她在管事。不知道她做得如何,我现在就去看一看。” 于是二人道别之后,各行各路。 萧珪带着孙山,一同去往轩辕里。 算起来,孙山跟着自己也有好几天了。萧珪发现,他真是沉默寡言得可以。如果自己不叫他,他几乎可以一整天不说话,就像扛在他背上的那一把,轻易不会拉响的二胡一样。 在走向轩辕里的路上,萧珪不得不拉着他说了一些话,主要是告诉他自己家里的一些情况。 孙山也只是点头,最多偶尔回一句,“我知道了,主人。” “不要叫我主人。我没有给谁当主人的习惯。”萧珪说道,“我会每月定期付你工钱,但我会把你当作朋友对待。所以请你和其他人一样,叫我先生。” “是,主人……”孙山一愣,“是,先生!” 萧珪微然一笑,点了点头,“我们走,回家了。” 没过多久,二人就骑着马踩过了那一条熟悉的老木桥。 许多村人见到萧珪,都亲热的向他打招呼—— “萧先生回来了!” “萧先生,好久不见啊!” “萧先生,新校这两天就要峻工了。真是谢谢你呀!” 萧珪一路笑呵呵的与村人们搭话,不急不忙的走到了自己家里。 院门只是虚掩着,可以看到院子里非常的干净,应该是刚刚还被打扫过。 萧珪推开门走了进去,对着院门旁边的厢房大声喊道:“尹阿婆,奴奴,我回来了!” 奇怪的是,厢房里面无人应声,也没有尹阿婆与奴奴的身影出现。 但是二楼的主卧窗户边探出了一个白头来,哈哈的笑道:“好乖孙儿,你总算回来啦!” 萧珪抬头看去,当即一愣。 居然是,张果老! 孙山顿觉好奇,“萧先生,这位老太公是……” 萧珪有些哭笑不得,说道:“你当他,是我的本家老太公!” 孙山二话不说,“是。” 楼上的张果老笑得一脸一灿烂,冲萧珪直招手,“乖孙儿,你快上来,上来呀!” 萧珪摇头直笑,“孙山,你先去安顿马匹,我上去招呼老太公。” “是。”孙山应了诺,牵着马走了。 萧珪特意往奴奴和她阿婆的房间看了一眼,门是虚掩的,房内整洁但是没人。 这祖孙俩去哪里呢? 张果老又喊了起来,“乖孙儿,快点上来呀!” “来了,来了!”萧珪只好快步朝楼上走去。 张果老是在自己的卧室窗户边招的手,于是萧珪走进了卧房。 进去一看,他几乎傻了眼。 他的那一张定制的高脚大床边,居然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果子零食。它们像一圈儿金字塔,将大床簇拥在中间。 而张果老就盘腿坐在那张大床上,抚尘插在脖子后面,两只手正在左右开工,吃得不亦乐乎,塞得嘴巴满满。 眼见此景,萧珪愕然笑道:“老太公,好吃么?” “长安西市的果子,当然好吃。”张果老笑眯眯的说道,“别用这种眼神看着老道。我这是在帮你。” 萧珪不解的笑道:“帮我什么?”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这么多果子不趁早吃完,肯定会坏掉。”张果老一本正经的说道,“那岂不是平白的浪费,还辜负了你友人的一番盛情?” “真有道理。”萧珪呵呵直笑,小心的行走在零食小山之间,坐到了床沿上,说道,“老太公,奴奴和尹阿婆呢?” 张果老说道:“老道来了以后,尹阿婆见你不在家,她不方便住在这里,便带着奴奴住到了新校的工地那边。不过奴奴每天都会过来打扫一番,也会陪老道说话玩乐。你要找他们,就去新校工地那边喊一声。” 萧珪笑道:“老太公,你老人家不会又是,从皇宫里逃出来的?” “这回真不是。”张果老呵呵的笑,又塞了一团零食到嘴里。 嚼了一阵,他才说道:“你可以猜一猜,老道所为何来?” 萧珪眨巴着眼睛寻思了片刻,笑道:“御厨应该都学会了,怎样来做鱼肉饺子。你老人家这一次,总不会是奔着饺子来的。” “啧,居然被你一猜就中!”张果老笑眯眯的道:“乖孙儿,快去给我做一碗饺子来。” 萧珪呵呵的笑,“饺子可以有。但你老人家,得要先跟我说实话。” 张果老呵呵的笑,放下了手中的果子,也拿抹布擦了擦嘴,然后说道:“前不久,你是不是在洛阳临江阁,见过了咸宜公主?” 萧珪微微一怔,“这连你老人家,都知道了?” “你。”张果老指着萧珪,一板一眼的认真说道,“惹祸了!” 萧珪皱了皱眉,“祸从何来?” “你说呢?”张果老反问道。 “总不会是皇帝要治我的罪?”萧珪两手一摊,说道,“我所犯何罪?” “对呀,你所犯何罪?”张果老又反问。 萧珪有点哭笑不得,“张果老,你老人家就别逗我。究竟怎么回事?” 张果老呵呵直笑,说道:“没事,老道就是在皇宫里住得久了,感觉憋闭,于是跑到这里来,看一看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萧珪点头,说道:“但你老人家刚才为何要提起,咸宜公主的事情?” “随口一说,吓唬吓唬你。”张果老哈哈的大笑,说道:“看来你也会懂得害怕嘛!” 萧珪摇头笑了一笑,说道:“这件事情,宫里已经传来了吗?” “至少圣人与武惠妃,是已经知道了。”张果老说道,“是驸马薛锈与唐昌公主,主动去向圣人交待的。” 萧珪眨了眨眼睛,“不就吃了个便饭么,多大的事情,还需要交待?” “咸宜公主自幼养在深宫。现在她不仅出了宫,还见了外面的男子,这就已经不是小事。”张果老说道,“并且还有男子,给咸宜公主写了一首诗。这就更值得圣人与武惠妃关注了。” 萧珪微微皱眉,“然后呢?” 张果老呵呵的笑,“看来,你终究还是颇为在意?” “那我不问了。”萧珪站起身来,笑着说道,“老太公,我现在就去找奴奴,然后买鱼买肉,晚上我们吃饺子!” “咦?”张果老一愣,“乖孙儿,你真不想知道后面的事情了?” “不想。”萧珪撇了撇嘴,“我只管安心过我的日子。别人要怎样关注于我,那是他们的事情。不关我事。” “你好大的口气!”张果老面露惊讶之色,“圣人与武惠妃的关注,都不关你事?” “对。”萧珪认真的说道,“反正我没有做错什么,我也不打算做什么驸马。我不想再和皇家,扯上一丝的关系!” 张果老都愕然了。 他眨了眨眼睛,说道:“莫非你还不怕,他们杀了你?” “多谢张果老,通风报信。”萧珪立刻叉手一拜,“那我现在就收拾细软,开溜了!” 第117章 家的味道 萧珪果真是一溜烟的跑下了楼。 张果老也不着急,呵呵的长笑。他习惯性的将抚尘从脖子上取了下来,刚在手上摆弄了没几下,一眼瞅到床边的那些果子零食,便又将抚尘插了回去。 “太多了,得赶紧吃呀!” “唔,不能浪费了……唔唔,这个好吃!” 萧珪跑下了楼,迎面遇着孙山。 他刚刚从井里打出了一桶水,往木盆倒了半盆进去,盆沿口还搭了一条麻布毛巾。 见到萧珪,孙山便将那盆水担了过来,“请先生净面。” 萧珪冲他一笑,“是,先生。” 孙山一怔,连忙又道:“请先生净面。” “放下!”萧珪朝旁边的花坛台子指了一下,然后说道,“孙山,那里有三间厢房,有一间住了人,剩下的你随便挑一间,以后你就住那里了。看还缺什么东西,村口有小店只管去取用,跟店主人说我的名字,只管挂帐便是。” “先生,我……”孙山担着那盆水都没有动,嗫嚅的道,“我在楼上的过道里,打个地铺就好。” 萧珪皱了皱眉,“有空着的房间,为何不住?” “我,我……”孙山低下头,脸都红了,“我见了女人,就怕!” 萧珪顿时笑了,“那只是一个老妪和一个女童。” “仍是可怕。”孙山面露惶色,说道:“我也不知为何,我就是怕女人!” “那万一哪天,有个女刺客来杀我呢?”萧珪不禁好笑,难怪这家伙都快四十了也没讨上老婆,原来是有这个毛病! “女刺客是另外一回事。无论是谁威胁到主人,我定会杀了他。”孙山已是满脸通红,近乎哀求的道,“但是恳求主人,还是让我睡在楼道上?” “再说一次,先生。” 孙山居然跪了下来,“恳请先生,让我睡在楼道上!” 萧珪无奈又好笑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好,今夜你就先在楼上的客厅里,打个地铺。那个客厅很大,想必以后也不会再用作学堂了。改天我请两个木匠过来,将客厅做出一个隔间来,以后你就住在楼上。” 孙山大喜,跪地磕头,“多谢主……先生!” “起来。”萧珪说道,“再跟你说一件事情,若无大事,不要随意下跪。我不喜欢。” “喏。”孙山答应得很干脆,双手将麻布毛巾送上,“有请先生净面。” 萧珪笑了一笑,接过毛巾来洗了一把脸,朝厨房边看了一眼,然后道:“柴禾快要用尽了,你现在去劈砍一些出来,晚上做饭要用。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喏。”孙山站得笔直抱拳一拳,大步朝柴堆走去。 萧珪不禁摇头笑了一笑,这家伙在军队里养成的习惯,一时怕是改不过来了。 算了,由得他! 他这副样子倒是有点像我以前的一些傻冒战友,还能让我感觉到一些亲切! 稍后萧珪出了门,去往工地那边。 回了家感觉就是不一样,乡间泥土的芬芳与空气中飘散的野花味道,让萧珪感觉格外的亲切与舒适,整个人的心情都似乎轻松愉悦了不少。 出门在外有知心好友陪着四处游玩固然有趣,但只有回到轩辕里萧珪才会感觉到,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一片空间,心与灵魂都会在这里得到休憩与放松,人也感觉特别的踏实与满足。 心情愉悦之下,萧珪一边走,一边摘了一些路边不知名的野花。红的紫的黄的还有绿色的小叶子,五彩缤纷很好看。他将这些野花编成了一个花环,越看越是喜欢,不自觉的吹起了口哨,脚步轻盈的走进了那一片工地。 新校已经在盖瓦,眼看就要竣工了。一眼看去,这所新学校盖得还真是不错,面积大,房子也大,一点都不像是乡间的私塾,倒有了几分州郡官立书院的大气派。 王元宝的赞助,帅灵韵的出手,果然都是非比寻常。 时近傍晚,匠人们忙活了一天,陆续都在收工准备休息了。他们扛着各式工具走向校舍旁边的工棚,三两谈笑颇为轻松。 萧珪往工棚那边扫一眼,就看到了佝着腰在那里烧水煮饭的尹阿婆。在她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来回的穿梭,既忙碌又欢快,像一只辛勤活泼的小蜜蜂。 “奴奴!”萧珪喊了一声。 奴奴正担着一盆水准备去清洗蔬菜,听到这一声喊,盆都扔了,砸得满地水花四溅。 尹阿婆立刻斥骂了一声,“你这孩子,毛手毛脚!” 奴奴才不管那么多了,大声的叫道:“先生,先生!” “先生终于回来啦!!” 然后,她一边欢声大喊一边飞快的朝萧珪跑来。 萧珪连忙喊道:“慢一点,别摔着了!” “先生,我来啦!” 奴奴大声的欢笑,张开双臂朝萧珪扑了过来。 萧珪哈哈的大笑,上前将她抱了起来,还转了两个圈。 奴奴无法形容自己欢喜的心情,抱着萧珪的脖子在他脸上猛亲了两口,“先生你总算回来了,奴奴好想你呢!” “奴奴,我也想你呀!”萧珪将自己编好的花环拿出来,“喜欢吗?” “喜欢,喜欢!”奴奴大声的欢叫,“先生给我戴上?” “好。”萧珪将花环戴到了奴奴头上。 她脸上尽是灿烂的笑容,双手捂了捂花环,欢喜的大笑,喊道:“阿婆,阿婆你看!先生送我的花环!” 尹阿婆看到萧珪回来也是欢喜,连忙笑着点头,又道:“阿奴乖,你快下来,哪能对先生如此无礼?” “阿婆,不要嘛!”奴奴有点调皮了,笑嘻嘻的说道,“好久没有见到先生了,我想要多一点抱抱!” 那些匠人工友都被逗笑了,纷纷说,奴奴真是讨人喜欢! 也有人说,世上哪有这样的主仆,他俩分明就像是一对父女或是亲兄妹。 还有人说,我要是也有奴奴这样一个可爱又贴心的宝贝女儿,我也能把她宠到天上去! 萧珪呵呵笑了几声,说道:“尹阿婆,我先带奴奴回去了。你忙完这边的事情以后,也请过来。” 尹阿婆连忙道:“老婆子知道了,先生尽管去!” 萧珪点了点头,便抱着奴奴走了。 奴奴一直摆弄着那个花环,仿佛怎么去戴,都觉得不够完美似的。最后索性将它从头上拿了下来,拿手指尖儿轻轻的戳那些不同颜色的花瓣,时时发出一阵莫名其妙的笑声。 于是萧珪很好奇,“奴奴,这些花瓣儿很好笑吗?” “对呀!”奴奴笑嘻嘻的说道,“我一碰它,它就冲我笑。于是我就跟着它一起笑了。” 萧珪也乐了,“它们怎么笑的?” “就是这样呀!”奴奴拿右手的食指轻轻的戳了一枚花瓣,那枚那花瓣自然就动了一动。 然后奴奴就大笑,说道:“先生你看,它就是这样笑的!” 萧珪也情不自禁的哈哈大笑起来。 “先生你看,我没有骗你!”奴奴一边大笑,一边说道,“花儿笑,奴奴笑, 先生也笑了!” 萧珪笑个不停,连连点头。 他很想告诉奴奴,其实不是花儿在笑,是奴奴的心在笑。 但是一个小孩子,有必要了解这么深奥的问题吗? 没有。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只需让她快乐,这便足够了。 “花儿笑,奴奴笑,先生也笑了。” 原来快乐可以这么简单,快乐还是可以传染的。 这真好! 稍后萧珪带着奴奴一起到了村口的小店,买了一些细嫩的猪里脊肉和一条三斤多的草鱼。然后左手牵着奴奴右手提着食材,一路欢声笑语的回到了家里。 孙山已经劈好了一大堆柴禾,正在清理。看到萧珪回来,他本要上前拜见,却见他牵着奴奴,顿时满副尴尬直咧牙的站住了,隔着远远的给萧珪叉手下拜施了一礼,说道:“先生,你回来了。” “先生,他是谁呀?”奴奴奶声奶声的问道。 听到这个声音,孙山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表情更难看了。 萧珪看到他这副样子有点哭笑不得,说道:“奴奴,他叫孙山,以前是薛嵩家里的人。往后,他也就住在我们这里了。” “原来是嵩哥哥家里的人。”奴奴满怀善意的冲他笑着,说道:“孙哥哥你好,我叫奴奴。我是先生的小奴婢!” 孙山脸皮抽抽直咧牙,都没有回话。 “孙山!”萧珪喊了一声,“你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懂礼数吗?” 孙山一怔,连忙回过神来,远远的对着奴奴拱手还了一礼,吱吱唔唔的说道:“孙……孙山见、见过奴奴姑娘。” “先生,这个人好奇怪哟!”奴奴笑嘻嘻的说道:“他好像很怕我。” 孙山更加尴尬了,满脸通红局促不安。 萧珪呵呵直笑,摸了摸奴奴的脑袋瓜儿,说道:“奴奴,你没有说错,他就是很怕你。所以,以后你尽量离他远一点,不要吓到他了。” “噢,我知道了。”奴奴似懂非懂的点头。 “先生,我……”孙山连忙说道,“我去楼上,收拾地铺!” 萧珪摆了一下手,“去!” 孙山拜了一礼,飞也似的开溜了。 萧珪摇头直叹,还真是病得不轻啊,得治! 随后萧珪就带着奴奴一起,在厨房里忙着做鱼肉饺子。 奴奴负责生火。她向来就喜欢那个竹制的吹火筒,吹了没几下就把手上脸上都弄得烟黑炭黑。 萧珪看到她那副滑稽的模样一个劲的笑,奴奴就扑闪着一对儿湛亮的大眼睛冲他扮鬼脸,然后又拿起吹火筒,鼓起腮帮对着柴堆一个劲的吹。 两人正忙活着,张果老晃晃悠悠的来到了厨房门口,笑呵呵的喊道:“奴奴!” “老太公!”奴奴连忙迎到了门口,笑嘻嘻的道,“老太公了饿了吗?先生在做你最喜欢吃的鱼肉饺子呢!” “哎呀,老道不饿,老道好撑!”张果老拍拍肚皮,笑呵呵的道,“都怪奴奴,也不来帮我。那么多果子,我一个老人家哪里吃得动嘛?” 奴奴咯咯直笑,“我明天一定来帮老太公!” “好。”张果老哈哈大笑,“明天我们一起努力,吃完那些果子!” 萧珪一边包着饺子,一边看了他二人两眼,说道:“奴奴,去打水洗手洗脸。饺子就快好了,准备吃饭。” “好呀!”奴奴欢快的走了。 张果老摇摆着他的拂尘走进了厨房来,笑眯眯的看着萧珪,不说话。 “老太公,你有什么话,就请说。”萧珪淡然道。 张果老笑呵呵的道:“你不是开溜了吗?” “那也得吃饱了饭再溜。”萧珪不急不忙的包着饺子,说道,“我还得花点时间把房子卖了,把地也卖了,多攒一点跑路的盘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张果老笑呵呵的道,“你准备逃到哪里去?” “逃到哪里,也不能告诉老太公呀!”萧珪斜瞟了张果老一眼,瓮声瓮气的道:“你这个老细作。” 张果老的鹤皮老脸都抖了一抖,“老细作?” 萧珪忍着没笑,依旧怪腔怪腔的说道:“你老人家,还就不是皇帝派来的探子吗?” “什么探子,胡说八道!”张果老有点气愤了,手中的拂尘也扬了起来作势要打人。 萧珪很配合的躲闪了一下,呵呵的笑道:“那你老跟我说实话,你来做什么的?” “老道说了实话,你却不肯相信。”张果老收起拂尘,满副无辜的神色,“你让老道,如何是好?” 萧珪眨了眨眼睛,“老太公,当真只是来看我的?” 张果老扬起拂尘,指了指萧珪手边摆放整齐的一盘鱼肉饺子,说道:“呶,还有它们。” 萧珪顿时笑了,“御厨不是已经,学会了这门手艺吗?” “他们做的,不行。”张果老满副嫌弃的神色,直撇嘴,“老道只吃,跟我有缘的东西。” 萧珪呵呵直笑,“好,你老人家今晚打算吃多少个?” 张果老果断扬起三根指头。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老太公以往至少要吃一二十个的。看来今天,真是果子吃太多了。” “三十!” 说罢,张果老就甩了一下拂尘,施施然很有仙风道骨之意的走了。 萧珪看着这个怪老头的背影,满脸都是愕然的表情。 第118章 或遗忘,或死亡 吃罢晚饭之后,萧珪洗了个澡,浑身舒坦。 按照往日的习惯,他来到了书房。 点起一盏油灯,看着窗外熟悉的轩辕里小村夜景,亲切而安宁的感觉萦绕身心,萧珪感觉格外的放松与惬意。 孙山就在书房的隔壁打了地铺,安静到没有一丝声音的躺在那里。晚上吃饭他都没有下楼,还是萧珪给他拿上来的,让他受宠若惊惶恐不安。萧珪寻思着,明天赶早就去工地那边请两个木匠来,将客厅隔一个小间出来,让给孙山住。 他这个怕女人的毛病,得想办法给他治了。不然以后的生活多有不便。 夜色弥漫,虫叫蛙鸣。 萧珪又研好了墨铺开了纸,开始临写一副唐人写经的楷书字贴。 写了才没有几行字,门口传来一声饱嗝。 然后孙山的声音响起,“老太公,萧先生正在读书。” 萧珪连忙道:“孙山,让老太公进来。” “喏。” 随后,张果老走进了书房里。他笑呵呵的道:“乖孙儿,你这个新护卫不错。” 萧珪笑了一笑,“老太公,他哪里不错了?” “忠心又能干。”张果老说得很简单。 萧珪点了点头,拉了一张太师椅在自己对面放下,“老太公,请坐。” 张果老走过来坐下,满脸古怪的笑容看着萧珪,只是笑, 却不说话。 萧珪觉得有点诧异,打量了自己身上几眼,貌似没有穿错衣服。于是问道:“老太公笑什么?” “数日不见,你身上添了不少华光异彩。”张果老笑眯眯的说道,“看来你出门这一趟,真是交到了好运。” “什么华光,什么异彩?”萧珪好奇的在自己身上又看了一阵,好奇道:“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运交华盖,我怎么看不到?” “拜老道为师,将望气之术潜心修炼个几十年,你也就能看到了。”张果老笑眯眯的道。 萧珪直撇嘴,又来了! “乖孙儿,你不要满心不屑。”张果老笑眯眯的说道,“望气之术不是传说,而是真的存在。只不过世间真正能够学懂它的,只如凤毛麟角。” 萧珪有点好奇,“望气之术,究竟能看到一些什么东西?” “很多。”张果老说道,“大到天命国祚,小到福禄祸灾,皆可一眼辨之。” 萧珪呵呵一笑,“我不信。” 张果老呵呵的笑,轻松的摇了摇拂尘,“无知则不信,这也不能怪你。”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好奇的问了一句,“能看出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吗?” 张果老一抬眼看向萧珪,眼神变得有些犀利,白须微抖的说了一个字,“能。” 萧珪的心里顿时颤了一颤,心想莫非这怪老头,当真是早已看出我是灵魂穿越? 张果老悠然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以无极而至太极,世间奥妙不过如此。”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古老的《易经》提出的阴阳之说,倒与计算机的“二进制”颇为吻合。 所有的计算机程序都是以二进制为基础算法,哪怕是最简单的一张图片或是一个庞大无比的立体游戏世界,都是由它构成。 由此展开联想,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会不会也是一个由“阴阳二仪”而演化出来的二进制世界? 电脑程序员熟练掌了二进制规则,能编程,能画图,能在计算机当中构造出一个崭新的世界,还能编写出可以在游戏世界里做弊的外挂。 那么像张果老这种真正修道有成的人,是否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某种“外挂”程序? 张果老的短短一语提醒,让萧珪突然想了许多。他甚至想到了早年看过的经典电影《骇客帝国》。 按照那部电影的科幻逻辑,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难保没有可能只是一个“虚幻”的二元制世界。而我们每一个人,都只是这个虚幻世界里最简单的一串二进制程序。从出生到死亡以及人生一切的经历,也都只是一段二进制程序。只不过我们身在此山中、不识真面目,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认识过这个世界。 二进制的计算机世界,以0和1为基础。 人世间以阴阳二仪为基础,好像只是换了个说法。 这一切似乎,还挺能说得通…… “乖孙儿,你很有悟性。”张果老又甩了一下他的拂尘,呵呵的笑,“老道遍行世间,阅人无数。你是老道所见过的,最有悟性的一个!” 萧珪回过了神来,呵呵的一笑,“老太公过奖了。我不知道你老人家所说的悟性是什么。我只知道,我对修道不感兴趣。” “没关系。”张果老仍是笑眯眯的,说道,“或许哪天,你就会主动改变心意的。” “或许,那就让他或许!”萧珪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反正现在,我挺享受目前的生活,不想改变什么。” “清静无为顺其自然,如此也是甚好。”张果老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明日清晨,老道就该告辞,回洛阳皇宫去了。” “我刚回来,老太公又何必急着走?”萧珪问道。 “老道也不想。”张果老撇了撇嘴,说道,“但圣人那边,恐怕已是等得心急了。” 萧珪笑道:“老太公,圣人还打算留你住多久?” “哎……”张果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甩动了一下他的拂尘,说道,“原本老道是一天也不想再多住了。但是圣人执意要给老道修一栋新的道观,现在已经动工,把以往老道住的旧馆也给拆了。老道现在就是想走,一时间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老太公完全可以住在我这里。” “老道自然愿意,但是圣人不会答应。”张果老说道,“再要耽搁两天不走,宫里就会派人来请。声势浩大繁琐得紧,老道为免麻烦,还是主动回去的好。” 萧珪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也就不挽留老太公了。明日清晨用过朝食之后,我送老太公出门走上官道。往后若得闲暇,老太公只管来住就是了。” “真是个好乖孙儿。”张果老嘿嘿的笑,说道,“你与咸宜公主的事情,恐怕不会就此完结。往后你须得用心,好生应付。”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我用什么心?如何能应付?” 张果老眨了眨眼睛,说道:“天地法则,尚可揣摩。唯有人心,才是这世间最捉摸不定的东西。没有未来,能被预测。能被预测的未来,皆是虚妄。” 萧珪听得满头雾水,说道:“老太公,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张果老一瞪眼,“意思就是,老道也不知道!” “咳!”萧珪干咳了一声,然后很不礼貌的嘲讽大笑起来,“看来传说中的老神仙,也不过如此嘛!” “老道说了!”张果老大声道:“没有未来,能被预测。能被预测的未来,皆是虚妄!” “好好,虚妄,虚妄!”萧珪连忙赔着笑,劝道:“老人家莫要轻易动怒,小心虚火上扬。” “不跟你讲了!”张果老气乎乎的站起身来,拂尘一甩转身就走,“老道吃果子,睡觉去!” 萧珪笑呵呵的抱拳叉手,拜了一礼,“恭送老太公。” 张果老走后,萧珪坐着沉思了片刻,琢磨他说的那些话。 情不自禁的,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上了那几个字“没有未来,能被预测”。 萧珪心想,张果老这话的意思会不会是,因为我这个穿越者的参与,许多的人和事都已经发生了改变,不再是原来的模样?历史的轨迹也发生了偏移,不再如同以往? 细下一想,还真的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尚且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一个时代一段历史当中多了一个不该有之人的介入,会发生某些改变,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了! 萧珪越想越觉得玄妙,越想越觉得张果老就是,缔造这个世界的“程序猿”心血来潮之时,编写的某个“外挂”。 用中国人的话来讲,张果老就是真正窥得了“天机”的那一种人。 世间事,有时就是这样的巧妙。 就在萧珪写下“没有未来,能被预测”那八个字的时候,远在百里开外的洛阳皇宫里,也有一个人,执笔写下了另外几个字。 “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 咸宜公主。 写完之后,她搁下笔。稍稍后往仰了一下头,离得稍远一些看了看自己写下的这两行字,有点不满意的皱了皱眉。 然后,咸宜公主拿起那张纸揉成了一团,朝身后一扔。 站在她身后的婢女连忙将纸团捡起来,轻手轻脚的放进了一个纸篓里。 纸篓中,已经装满了这样的纸团。 然后,咸宜公主又在写了。 神情极度专注,一笔一划一丝不苟。 正在这里,一名身着宫庭盛装的女子走进房来,身后跟着一串的宫女宦官。 虽已徐娘半老,但她仍旧姿容殊艳,气质尤其高贵,仪态十分雍荣。眉宇间除了寻常女子没有的骄傲,还有一股子藏而不露的隐约霸气。 在她还是少女之时,就曾经不乏有人说过,她不仅有着媲美则天皇后青春时的惊世美貌,也有着与之类似的智慧与器宇。 她似乎,生来就注定不会平凡。 他仿佛,无比的接近那个在男权世界里创造了帝王神话的女皇陛下。 她就是当今皇帝李隆基为之着迷,将她独宠了二十多年的奇女子,武惠妃。 伺候在房间里的奴婢们见了武惠妃连忙要参拜,被她提前挥手制止了。 武惠妃迈轻了步子,走到了咸宜公主身后。 一个纸团,朝身后扔来。 武惠妃一伸手,刚好接住了。 咸宜公主没有听到纸团落地的声音,感觉似乎有些奇怪,于是回头一看。 武惠妃拿着纸团,冲她微笑。 咸宜公主慌忙放下笔,起身拜礼,“孩儿拜见母亲!” “我儿不必多礼。”武惠妃脸上尽是宠爱的微笑,她走到那一张崭新的大书案房旁,看到书案上摆着,萧珪写下的那一首诗《春晚》。 武惠妃将揉皱的那一团纸铺展开来,放在了书案上和《春晚》摆放在了一起,加以对比。 “母亲……”咸宜公主求饶似的低唤了一声,显然有点害怕,垂下了头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王右军的字体。你有些进步了,但仍需努力。”武惠妃不动声色,淡然道,“书之道,法乎上而得其中,法乎中而得其下。你若真是要练出一笔好字,就须得临摹大家书贴。明日我便叫人给你送几本王右军真迹过来,还有《兰亭集序》的官藏摹本。你要专心,照着名贴来练。而不是,只顾抄这一首诗。” “是,母亲……”咸宜公主乖乖的应诺。 武惠妃面带微笑,拉着咸宜公主的手,紧紧挨着一起坐了下来,说道:“咸宜,你已不小了。有些道理,你必须要懂得。身为一名女子,若想寻得幸福,就须得嫁给一个疼你、爱你、惜你、重你的男子。倘若因为一个无心的男子而用心、而伤神,那便是在作贱自己。” 咸宜公主不敢多言,乖乖的点头。 “你是公主。”武惠妃说道,“还是当今天下最为尊贵的公主。你更不应该那样去做。” “是……”咸宜公主轻轻的应了一声,仍是乖乖的点头。 “他已经明确告之于你,他要去追寻他的爱侣了。”武惠妃轻抚咸宜公主的手,柔声细语的说道,“所以,你必须忘却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回来好好的做你的公主。等着天下最好的驸马,来娶你。” “母亲……孩儿没有念念不忘。”咸宜公主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孩儿只是觉得,这首诗写得还不错,字迹尤其好看。所以我闲来无事,就照着临摹一下……” “为娘跟你说了,这是王右军的字体,你若想学,须得法乎于上,直接临摹《兰亭集序》。而不是学他。” 武惠妃说罢,扭头对旁边的婢女吩咐一声,“拿去,烧了。” “是……”婢女应喏。 “不要!”咸宜公主突然大叫了一声。 刚叫完,她又慌忙捂住了嘴,面露惧色的看着武惠妃。 武惠妃看着她的宝贝女儿,只是淡然一笑,然后站起了身来,说道—— “要么,你忘了临江阁的所有事情。” “要么,他去死!” 第119章 安如磐石 次日早晨,用过朝食之后,萧珪送张果老出门。不用吩咐,孙山也骑上了一匹马如影随形跟在了萧珪身后。 尹阿婆去了工地,家里没了人,奴奴就嚷着也要一起去。但她又有些害怕那一匹“怪怪的大马”,因此很纠结。 萧珪趁她不注意,突然将她抱起来放到了马鞍上,吓得她哇哇大叫,还挤出了两滴眼泪。 萧珪连忙骑上了马来,奴奴立刻缩成一团紧紧窝在他的怀里,虽是仍是有些瑟瑟发抖,但总算没有大叫了。 走了一段以后,奴奴明显放松了许多,还壮起胆子去揪了两下马匹的鬃毛。真是既害怕又刺激,她嘿嘿的笑了好一阵。 走在旁边的张果老都被逗乐了,笑道:“小奴奴,骑大马好玩吗?” “不好玩,太高了,好可怕的!”奴奴说道,“还好有先生在,不然我肯定怕死了!” 张果老哈哈的大笑,“那你骑驴,骑驴不可怕!” “我才不要呢!”奴奴一脸嫌弃的说道,“驴子长得好丑的!” 萧珪大笑,张果老很尴尬。 从轩辕里小村走上官道约有十几里路,一行人慢慢悠悠走了有快有一个时辰,总算到了。 “乖孙儿,小奴奴,就送到这里!”张果老说道,“老道去了,改天再来看望你们。” 萧珪拱手拜别,奴奴很乖巧的挥起小手儿,“老太公好走,记得一定要再来噢!” 张果老笑呵呵的点头,说道:“乖孙儿,近期最好不要再去洛阳。” 萧珪微微一怔,“为什么?” “别问太多,记住就是了。” 说罢,张果老骑着他的大笨驴就走了。 萧珪皱眉目送张果老远去,心想这怪老头儿,还真像是个外挂作弊器…… 随后,萧珪一行也开始返行。 今天天气还不错,不冷不热清风徐徐。于是回程的时候萧珪多数是在步行,将马匹交给了孙山牵着,自己则是带奴奴一路玩着回来,就当是出来郊游了。 奴奴很少有机会能够离开轩辕里,上次去了一回洛阳也多半的时间是耗在了花马车上。今天能够出来郊游一回,她非常的开心,就像是一只逃出了牢笼的小鸟儿,在乡间的小道上蹦蹦跳跳欢呼雀跃。 萧珪一边招呼着奴奴不要触及危险,一边在心里仔细的思考一些自己的事情。 有些事情,还得是安静下来独立思考,才能得出答案。关在书房里闭门思考,难免会有沉闷枯索之感。这样出门在外的轻松漫步,人的心情轻松了不少,思维似乎也活跃清晰了许多。 萧珪想的最多的,便是经商赚钱与帅灵韵的事情。 然后他发现,原来这根本就是同一件事情。 现在自己最需要考虑的,根本就不是自己要去做什么生意、什么时候开始做的问题,而是自己为什么要去做的问题。 归根到底,是为了帅灵韵。 对于一名艺术包装到位的飞天大盗来说,绝对不存在缺钱花的问题。所以萧珪,原本是对经商并没有多大兴趣的。若不是王元宝谈到了那一百万贯的彩礼,若不是帅灵韵本身也是一位商女,萧珪大抵不会想到要去经商。 当然,王忠嗣那些朋友喋喋不休的劝自己出仕为官,也是萧珪放言经商的一个原因,自己不找点事做好像都堵不住他们的嘴。 所以归根到底,萧珪之所以会萌生经商之念,既不是为了钱也不是兴趣所在,主要还是为了帅灵韵。 但是现在,帅灵韵音信全无。 现在萧珪所知道的一点有关她的信息,全是来自于王元宝口叙的一面之词。帅灵韵现在的状况如何,她心里有何想法,甚至她还会不会再与自己见面,见面之后二人又将如何发展,一切皆是疑问。 习惯了谋定而后动的萧珪,从来不喜欢盲目的去做任何事情。 经商可以赚钱,但经商也是一件很繁琐很累人的事情。萧珪可不想无缘无故的就把自己的生活变得忙碌不堪,就算赚来金山银山又能怎样,那东西冷冰冰的没有点半人味儿,既不温柔也不暖心。 萧珪的想法逐渐变得十分明确,钱对于我来说,从来就不是问题。我可以为了帅灵韵去经商,去赚钱,去做任何能让我们一起生活得更好的事情。但是经商绝不是我的真正目的,那仅仅只是一种服务于生活的手段而已。 想清了这些,萧珪的心思变得沉稳了许多。他不再急于去找小赫连商量往后经商的事情,而是决定回到轩辕里去,继续像以前那样心如磐石的静静享受,心无尘埃的田园生活。 一边等待帅灵韵的来信消息,一边读书写字、绘画钓鱼。有奴奴陪着,这种日子并不难过。 倘若数日之后帅灵韵那边仍是杳无音信,那就证明事有异常,或是王元宝出尔反尔背后使诈。 到时,管他是长安首富还是皇帝的朋友,萧珪都会再去找他好好的谈一谈。并且,谈话的气氛恐怕也就不会太过融洽了! 走在山道上陪着奴奴一路逛玩,脸上始终挂着淡然微笑的萧珪,已然理清了诸多头绪,也对今后的生活做出了重要的安排。 短期内,那就只管闲居轩辕里,继续做自己的逍遥田舍郎就好。 回到轩辕里快要走上那条老木桥时,一条金色耀眼的大鲤鱼从水面上跳了起来,扑通砸到水里。 奴奴立刻惊喜的叫了起来,“先生,鱼,好大的鱼儿!” 萧珪也是眼睛一亮,“奴奴,我们好久没有钓鱼了,对?” “先生,我去挖蚯蚓、捉蚱蜢!”奴奴立刻自高奋勇的叫了起来,“孙山,你也和我一起去?” 孙山立刻朝后仰身子,一脸的尴尬,“我、我不去!我还要劈柴,汲水,打扫,许多事情!” 萧珪呵呵直笑,“那你就负责看家劈柴,我与奴奴去钓鱼。” 孙山如释重负,“喏。” 此时长安之西五百里外,陇州华亭县的郊野一带,也正值阳光晴好,山花烂漫。 在一片苍茫的绿野之中,有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小乡村,平日里总是十分宁静,近来却显得特别的忙碌与热闹。 幼时离家的帅灵韵,前不久带了一支将近百人的大队伍,回了她的故乡小村。拢祖坟、修故居、宴乡邻,如同一位衣锦还乡的得志男儿,令小乡村的百姓刮目相看甚至暗生嫉妒。 他们不知道的是,帅灵韵非但没有锦衣还乡的炫耀之意,还是带着满心的失落归乡而来,并有了鸷居山野了却残生,不再离开故乡半步的隐居之意。 可是今天,一封从长安寄来的家信,又在帅灵韵的心中激起了若大的波澜。 她是坐在一棵大树下,对着施工过半的祖宅故居,拆读了她舅公王元宝亲笔写下的这一封信。 读完之后,她站起身来,忍不住长叹了一声,“这又是何苦呢?” 清尘连忙上前两步,“韵娘,怎么了?” 自从不再执掌洛阳王记之后,帅灵韵便不许身边的人再叫她“东家”。于是清尘等人只好改称她为“韵娘”,或是“帅娘子”。 帅灵韵微皱眉头看着远方,说道:“我没想到,他会到长安去找我。” 清尘有点惊讶,“萧先生?” 帅灵韵点了点头。 “萧先生见过大东家了?”清尘再问道。 帅灵韵轻叹了一声,“他将王明浩的供词拿出来,交给了阿舅。阿舅只好同意,解除了我与大表兄的婚约。并且,我阿舅还破天荒的对王明浩动用了家法,将他痛打了一顿。” 清尘暗暗咋舌,“那夫人还不又得大闹一场?” “阿舅信里没说,估计大体不差。”帅灵韵摇了摇头,说道,“我躲到这陇州山村里来,就是不希望再因为我的事情,再搅乱了君逸与阿舅家里的生活。没想到……” 清尘小声的说道:“但是韵娘,你却躲不过那个婚约。始终,还是要离开这里的。” “不会。”帅灵韵平静又淡然的道,“不过是纳妾而已,大表兄身边从来不缺女人,他对我也没有男女之情,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并且除非我死,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将我带离这里。” “那现在呢?”清尘说道,“大东家迫于萧先生的压力,已经解除了你与王明德的婚约。萧先生既然会找到长安去,当面去与大东家交锋,那就证明他绝不可能放弃于你。难道你就忍心,从此再不与他联络了吗?” “……”帅灵韵无语以对,微皱眉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韵娘……”清尘凑得近近的,在她身边柔声的劝道,“你还这么年轻,哪能真的从此蛰居于山村,不再踏入尘世了呢?你真的舍得从此放下,那个为你画下《相思微雨图》的男子吗?” 帅灵韵微微一怔,用低到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轻轻的吟诵道:“细雨晓莺春晚,人似玉,柳如眉,正相思……” “还有《沧海一声笑》!”清尘都有些激动起来,快语道,“你每天都要弹上几十遍、上百遍!原本极好的一首曲子,你能让全村所有的人都给听腻、听烦了。你还敢说,你真能忘记他?” “不要说了!”帅灵韵轻斥了一声,重重的吐出了一口闷气。 第120章 萧先生在等你 几乎从不发火的帅灵韵,当真是把清尘吓得怔了一怔。但只是沉默了片刻,清尘又倔强的咬了咬牙,“我偏要说!” “你!……”帅灵韵扭头瞪着清尘,既恼火又有点惊讶。这丫头往常很乖巧很听话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韵娘对待我们一向温和大度,眼下却如此生气,莫非是因为,我说的话太有道理让你无所反驳?”清尘今天还真是不甘示弱了,说道:“你觉得只要你离开了王家、离开了萧先生,就会让他们全都相安无事,不再有纷争。但眼前的事实已经证明,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帅灵韵摇了摇头,“我的确没有想到,君逸会找到长安去……” “所以,你低估了你在他心中的份量。”清尘看来还有点气愤了,说道,“我甚至觉得,你对不起他。你的逃避,就是对他的辜负!” 帅灵韵表情微变,喃喃道了一字“我……”,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是,我知道你想说,你离开他是为了他好。”清尘说道,“你不希望他再与房孺复这样的人起什么冲突,更不希望看到他与王家的人操戈相向。可是你当真去了解过他的内心真实想法吗?你为何就要仅凭自己的一厢情愿,就决定他与你之间的距离?” “他的想法……”帅灵韵犹豫了一下,将手中的信朝清尘一递。 清尘连忙拿起来阅看,当即面露惊喜之色,“韵娘,韵娘!你看到了没有,他说他要娶你!太好了,他说要娶你呀!” “那又怎样?”帅灵韵的表情却变得越发痛苦,声音平静而苦涩的说道:“你难道没有看到,我阿舅提出的三个,异常苛刻的条件吗?” “我看到了。”清尘说道,“那三个条件确实苛刻,但事在人为。你只要你回去与萧先生同心协力一起努力,却也不难办到。” “清尘,你错了。真正难的,并不是三个条件本身。”帅灵韵轻叹了一声,说道:“你不了解我阿舅,他是一个很随和很大度,凡事都好商量的人。你几时见他,如此为难过一个人?” 清尘微微一怔,“这倒也是……” “那么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帅灵韵说道,“我阿舅为何,会对君逸提出那么苛刻的三个条件。” 清尘试探的道:“莫非大东家,根本就不愿意将你许配给萧先生?所谓的三个条件,只是委婉的劝他知难而退?” 帅灵韵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可这是,为什么呀!”清尘不解又郁闷的大叫起来,“大东家一向很疼你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帅灵韵沉默不语。 清尘寻思了好一阵,突然说道:“韵娘,我觉得。无论怎样。你好歹也要回一趟京城,去和萧先生见上一面。” “见面又能怎样?”帅灵韵道,“既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会徒增更多的烦恼。还不如我就此销声匿迹,让时间帮他忘记我。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 “韵娘,这话不对!”清尘说道,“萧先生都把王明浩的供状拿出来了,那就证明他去见大东家的时候,并没有委曲求全的苦苦哀求,而是主动出击不落下风。否则大东家也不会痛打王明浩,还给你写了信来将一切事由原本告知。如果事后萧先生还得不到你的丝毫回音,你猜,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帅灵韵微微一惊,立刻想到了被打成猪头,跪在自己面前求饶的王明浩。 她连忙道:“清尘,快!——取纸笔来!” 出乎帅灵韵的意料之外,清尘很气愤的叫了一声,“我不拿!” 这下轮到帅灵韵愕然一怔了,“你说什么?” 清尘突然在帅灵韵面前跪了下来,还磕了几个头,倔强的咬着牙,说道:“奴婢冲撞了主人,恳请主人重罚!最好是活活打死我,反正我不想活了!看到韵娘这样,我真是太累了!” “你!……”帅灵韵都有点气乐了,还有点哭笑不得,“清尘,你这是怎么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反正我也要被打死,那我就直说了!”清尘挺倔强的说道:“其实我想说的就是……我替萧先生打抱不平!我真替萧先生觉得不值!” 帅灵韵微微一怔,不由得皱了皱眉,“为什么?” 清尘说道:“萧先生为了你,都不远千里找到了长安去,还费尽那么大的心力与大东家交锋,好不容易才逼他退让,解除了你与王明德的婚约,还许下了三个迎娶于你的条件。虽然这三个条件无比苛刻,但总算也是让大东家顶着夫人的压力松了口。这有多么不容易,韵娘难道还想不到吗?” 帅灵韵轻轻的点了点头,“说下去。” “可是韵娘看到他为你做的这些,竟然不为所动,就连给他回一封信的意思也没有!”清尘说道,“与此同时,当你想到萧先生的往后,或许会对王家人不利的时候,你就慌张了!你连忙叫我去拿笔墨,给萧先生回信!——你心里真正的惦记的还是只有王家人,根本就不是萧先生。我说得对不对?” 帅灵韵听她说完了这些,很平静,弯下腰来伸手去扶清尘,“你起来!” “我不起!”清尘很倔强,咬着牙说道,“我是奴婢,奴婢冒犯冲撞了主人,就该受罚。韵娘不罚我,我心中不安!” 帅灵韵无可奈何的微然一笑,说道:“清尘,你还只有七岁的时候就跟着我了。我们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如姐妹。我又怎会罚你呢?” “这不好。”清尘仍是果决得很,一板一眼的说道,“一个连爱侣深情都能弃之如敝履的女子,必是心如铁石毫无温情,哪里又还会顾及什么姐妹之情?所以,韵娘你还是罚我,罚过了我才会心安。你这样子我很害怕,你不要吓我!” “你……”帅灵韵轻叹了一声,面露一丝愧色,说道:“清尘,你真的是误会我了。你能不能站起来,听我慢慢与你解释?” 清尘眨了眨眼睛,悄悄的偷笑了两声,这才站起了身来,说道:“呐,是你不肯罚我的,往后可不许再翻旧账!” 帅灵韵无奈的轻笑了一声,说道:“清尘,世间哪有你这样的奴婢呀?” 清尘嘿嘿一笑,立刻挽上了帅灵韵的胳膊,紧紧贴着她,“刚刚你不是说,我们是姐妹吗?快一点,解释给我听!” “好!”帅灵韵轻吁了一口气,定定看向远方,认真的说了一句,“其实,我每天都在想他……” “好,有这一句就够了!”清尘立刻喜笑颜开,拉着她的胳膊就走,“我们赶紧走!” “去哪里呀?”帅灵韵惊讶道。 清尘故意大声叫道:“回京都,见姑爷呀!” 附近的王仆等人和那些建房的工人,都好奇的张望了过来。 “快别叫了!”帅灵韵的脸顿时变得通红,连忙伸手捂住了清尘的嘴。 清尘连忙掰开帅灵韵的手,得意的大笑,“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你也就不必隐藏了。老老实实的回去,萧先生正在等你呢!” “清尘,你不要胡闹。”帅灵韵无奈的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你能听我把话说完吗?” “好,你说。” 帅灵韵指了指面前施工过半的屋子,说道:“就算是要回京都,眼前的这些事情,总不能半途而废?更重要的是,我回了京都干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见君逸一面吗?” 清尘眨了眨眼睛,说道:“先见了面,其他的再说呀!” “什么叫再说?”帅灵韵道,“我总不能一回去就立刻与他成亲,从此随他而去?若我继续留在王家,舅母与二表兄又不能相容,难免又起纷争。阿舅养我这么大对我恩重如山,我却让他左右为难家中失和,我于心何忍?” “哦,我明白了。”清尘说道,“你是觉得,你现在回了京都处境尴尬,没有合适的立足之地?” “可不就是了?”帅灵韵道,“阿舅的来信当中,也没有说叫我回去,只是将那些事情如实告知于我。倘若长安或者洛阳有我容身之地,难道我阿舅还会不愿意让我回去吗?他老人家既然只字未提此事,想必就是有他的难处。所以,我们现在还不能回去。为免徒增误会,我只能先写回书分别寄予阿舅与君逸,至少也不能让他们再因为我的缘故,再起纷争。你觉得呢?” 清尘听完后琢磨了片刻,嘿嘿的一笑,点了点头,“韵娘,还是你聪明,考虑得周到。是我太过莽撞,误会你了。我给你道歉呀?” 帅灵韵轻吁了一口气,微然一笑,“那还不快去,取来纸笔?” “好,我马上就去!” 数日后的下午,轩辕里。 萧珪正坐在小河边钓鱼,河堤上奔来两骑。隔着老远萧珪就认出了其中一人,身材高大的小赫连。 另一人则是做官差打扮,该是一位县衙的不良人。 两骑在萧珪对面停下,小赫连大声喊道:“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看,我给你带来了你最想要的!” 萧珪呵呵直笑,“我对不良人可没有兴趣。他可是男的!” 那两人大笑。 “但是这个不良人,身上揣了一封从陇州寄来的信!”小赫连大声道,“你有兴趣吗?” 萧珪立刻站起了身来,“你们还不过来?!” 第121章 近在心之咫尺 小赫连与不良人骑着马走过了老木桥,将信送到了萧珪的手中。 萧珪连忙将它拆开了一看,熟悉的字迹,娟秀而清晰。如话家常的口吻,舒缓与平淡之中透着恬静如荷的淡雅从容,确实是帅灵韵亲笔手书,错不了。 信的内容倒也简单,一是讲了她离开长安之后去往陇州老家祭祖的事情,二是说了她目前的现状,就是在老家修葺祖屋稍加休养。最后,就是说了舅公王元宝对她恩重如山,她之所以暂离京都就是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使得舅公家中亲人失和。 整封信中,没有一个字眼提及相思与情爱,但萧珪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她含蓄而温婉的绵绵情愫。 同时萧珪也领悟了帅灵韵的这一封来信当中,最重要的一层用意。那就是,她不希望萧珪再与王家的人有什么冲突。 读完信萧珪不由得笑了,想不到帅灵韵远在千里之外,也能与自己心有灵犀。别说,如果再等几天收不到她的来信,自己还真会去找一找王元宝的麻烦。 所以,这封信来得正是时候。 虽然帅灵韵依旧没说她何时回来,但有了这一封“见字如面”的信,萧珪便感觉自己与帅灵韵之间的距离,虽远隔千里,仍近在心之咫尺。 这便足够了! 看完了信,萧珪将它折好,放进了怀里。 送信的不良人问道:“请问萧先生,现在需要回信吗?” 萧珪问道:“这方便吗?” 不良人说道:“小人如实告知萧先生,原本官方驿站是不予投寄民间信件的。但如果是萧先生的信……可以!” 小赫连笑着问道:“是你们的田县令吩咐的吗?” “赫连东家,田明府哪来功夫理会我们这些下人?”不良人答道,“是耿帅亲自吩咐过的。” “哦,是耿振武那个白眼狼。”小赫连呵呵直笑,“他是田县令养的一条好狗,想必也是传的田县令的话了。” 不良人皱了皱眉,面露一丝不爽,却也未敢多说。 萧珪说道:“小赫连,少说两句。依我看,不良帅耿振武那人,其实还算不错。” 小赫连笑着点了点头,对不良人道:“回去跟你们耿帅递个话,就说小赫连听到萧先生称赞他那个混蛋,心生嫉妒想要收拾他了。他若不怕被我的美酒醉死,只管上门前来寻我。” “在下一定把话带到。”不良人回道。 “小赫连,你呀!”萧珪笑着摇了摇头,对他二人招了一下手,“走,去我家。” 小赫连呵呵直笑,看到浸在水里的鱼笼,连忙过去将它提起来。 鱼篓里一阵劈叭大响。 “哈哈,居然钓了一窝金灿灿的土鲶子,收获不错嘛!”小赫连大笑,“萧先生,能请我喝一碗鱼汤吗?” 萧珪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因为之前二人有过约定,只要小赫连一天还身在江湖,就一天不要来轩辕里找自己。 但此一时彼一时,两人的交情已经大不一样了。自己既然能去他的家里做客了,又还有什么道理让他上门呢? 于是萧珪笑道:“我出鱼,你出酒。” “这好说。”小赫连笑呵呵的道,“我叫这位不良人兄弟替我回去传个话,立刻就叫苏幻云送几坛好酒过来。” “不用了。”萧珪笑道,“上次你从长安寄来的几坛好酒,还在那里没有动呢!” “那你还说?” “这不正是,我出鱼,你出酒吗?” “读书人,就是喜欢拐弯抹角!” “这就是你不读书的理由吗?” 二人且走且聊,不一会儿就到了萧珪家里。 奴奴去了她阿婆那里,孙山连忙上前来迎。小赫连把鱼篓交给了他,孙山正准备拿去处理。萧珪则是吩咐,叫他先把不良人的那匹马牵走,给它饮水喂饱草料。 孙山领喏,暂将鱼篓搁置,先去喂马了。 不良人顿时面露感激之情。小赫连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稍后萧珪带了他二人上楼,来到书房。取了文房四宝,写下了一封回书给帅灵韵。 只有简单的几个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仅此一句,心有灵犀的帅灵韵必然能懂,便已胜过千言万语。 写好之后萧珪取了一个信封将其装好,将它与一摞铜钱一并交给了不良人,说道:“拜托你了。” 不良人既有点喜出望外又有点受宠若惊,连忙弯下腰来恭敬接过,“多谢萧先生。小人这便给先生递信去,就请告辞了。” “别忙着走。”萧珪道,“你的马刚刚吃下草料,好歹要休憩片刻。你不妨在楼下厢房饮碗热茶,稍歇片刻再走不迟。” “多谢萧先生。”不良人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萧珪推开窗户,对楼下正在喂马的孙山道:“你去给那个不良人上一碗茶,取些果子招待一下。” “喏。”孙山应了喏,连忙过去招呼了。 小赫连静静的看着,脸上尽是古怪的笑容。 萧珪坐到了太师椅上,示意小赫连也坐,然后问道:“你笑什么?” “萧先生,何以对一个小小的不良人,如此客气?”小赫连道。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我不管他是什么人,既然他能给我送来帅灵韵的信,那就意味着,他对我来说非常的重要。” 小赫连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再说了。”萧珪道,“县官不如现管,我只是轩辕里的小小村民之一,这些不良人就是我们的顶头上司,手中时时掌着我们的小命。我还敢不好好的巴结一番吗?” “你算了!”小赫连笑道,“依我看,更像是他们的田县令在努力的巴结你。” “我一介村汉,既无功名又无钱财,他堂堂的县令明府君,巴结我做什么?”萧珪笑道,“少扯这些没用的废话。我问你,你怎会和不良人一同来了?” “怎么,不欢迎?”小赫连笑问道。 “只管回话!” 小赫连呵呵直笑,说道:“家父从长安给我寄了一封信过来,这个不良人前来送信。他顺口一说还要前往轩辕里送信,我一打听果然是你的信件,还是从陇州寄来的。于是我便跟着一起来了。” 萧珪问道:“不是说,官方驿站不寄寻常百姓之信件吗?” “我家可不是寻常百姓。”小赫连故意压低了声音,“闻名京城的豪强恶霸是也!” 萧珪哈哈的大笑,“那我和帅灵韵呢?” 小赫连眨了眨眼睛,“当然是,才子佳人呢!” “很好。”萧珪笑呵呵的直点头,“今天,我要灌醉你!” 于是晚餐之时,小赫连果然被灌醉了。萧珪与孙山合力,才把这个牛高马大的家伙扔进了厢房里,呼呼大睡。 夜半子时刚过,小赫连被尿憋醒,起床方便之后又觉十分口渴,四下找水喝之时看到楼上书房里还有油灯在亮着,便寻常着那应该是萧珪。于是他上了楼来,走进书房。 萧珪正在抄写一篇《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临近尾声。抬眼看到小赫连走进来,便说道:“正好,来给我研墨。” 小赫连走到了书案边,一言不发,先把桌上瓷壶里剩的半壶茶水一股脑儿的全喝干了。然后他拿起墨条,安静的研墨。 萧珪侧目看了一眼,还好,他应该不会像薛嵩一样毛手毛脚,平均每次摔断零点五根墨条。 想到薛嵩那个家伙,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 “我研墨的样子,很好笑吗?”小赫连问道。 “比起薛嵩来,还差点了。”萧珪笑道,“他才是真正的搞笑之王。” “搞笑之王?”小赫连也笑了,“你怎么尽说一些,新鲜古怪的词。” 萧珪笑了一笑,“别吵,等我抄完它。” 于是小赫连不作声了。萧珪一笔一划,十分工整的抄完了一整篇《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小赫连凑近看了看,不禁惊叹道:“好字!写得真好!” “还差得远呢!”萧珪搁下了笔,说道:“坐,不用研墨了。” 于是小赫连在对面坐了下来,伸手将萧珪刚刚抄完的这一篇经文拿过去,仔细看了一阵,说道:“能把《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写得如此虔诚,莫非萧先生是想出家当沙弥?” “没有的事。”萧珪道,“我只是把它当作字贴,临摹一番练练字而已。” “那我就放心了。”小赫连呵呵的笑,小心的将这篇字放好,说道,“否则,我都替苏幻云担心,怕是要守活寡了。” “你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萧珪道。 小赫连笑道:“我知道萧先生心里只有帅灵韵,但是看到你大半夜了还不睡觉在这里抄佛经,做兄弟的便有些担心你孤枕难眠。” 萧珪淡然道:“你想说什么?” 小赫连道:“虽然你没有明说,但我估计帅姑娘短时间内恐怕难得回来。你总不能,一直孤枕独眠?苏幻云天天都在盼你,念你。你何不让她过来陪你?” 萧珪知道他是一番好意,毕竟大家都是男人,有些道理彼此都懂,但也不必说得过于露骨,于是淡然一笑并未回话。 小赫连也很识趣的不再提及此事,立刻转换了话题,说道:“其实当我今天得知帅姑娘给你寄来了信的时候,我的心中也就有了一个念头。于是特意和那个信差不良人,一同来了轩辕里找你。” “什么事?”萧珪问道。 “是这样的。”小赫连说道,“此前我们在长安仔细观摩了多日,那边确实没有我们经商的立足之地。其实细细想来,洛阳的情况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可能还会更挤。因为随着皇室东迁,很多的商人也都追随着圣人的脚步,一同去了洛阳。” 萧珪点了点头,“对,我也想到了。” 小赫连说道:“那也就意味着,我们在洛阳也很难寻得立足之地。” 萧珪点了点头,“说下去。” 小赫连接着道:“看到了帅姑娘寄来的信,我就在想。论若经商,你我二人肯定远不如帅姑娘。就算没有王家的底蕴,以帅灵韵的经验与才能、还有她在洛阳的人脉,皆非寻常可比。如果有她出手帮助我们,那我们胜过洛阳王记都是指日可待。” 萧珪道:“于是你想让帅灵韵回京,入我们的伙?” 小赫连点头,“我正是此意。” 萧珪摇了摇头,“以她的性格,她是不会背离王元宝来帮我们的。就算以后她嫁给了我,她也不会去做妨碍王家的事情。” 小赫连略感惊奇的皱了皱眉,“帅姑娘,竟对王家如此情深?” “没错。”萧珪点了点头,“其实,这也正是我欣赏她的地方。” 小赫连一怔,“常言道女生外相,嫁出的女儿如同泼出的水。她如此衷情于娘家,我甚至认为她都因此,有些轻慢了萧先生。为何萧先生,还会如此对她特别的欣赏?”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如果是一个连养育之恩都不懂得珍惜与反哺的女子,你还会相信她的心中怀有仁慈与感恩之心吗?这样的女子,将来还会善待与钟爱夫家吗?” 小赫连微微一怔,“真是颇有道理!” 萧珪说道:“所以,无论她现在有多么迁就王家,哪怕是妇人之仁,哪怕是对我略有不公。我也认为,她这么做是对的。我非但不反对,还会竭力支持于她。” 小赫连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感叹道:“看来你二人还真是相知甚深,又能相互信任、相互扶持。确实非常般配啊!”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至于生意的事情,你也不必着急。我是这样想的,等帅灵韵回来之后,我们再作决定。你看怎样?” “我也正是此意。”小赫连说道,“就算我们不挖王元宝的墙角,不把帅姑娘拉过来帮我们。但在某些关键的问题上,我们请她加以指教以免误入岐途,这总该没有问题?” 萧珪说道:“只要不侵犯到王家的利益,只要不与她心中的坚持相与矛盾,那就都不会有问题。” “如此便好!”小赫连呵呵直笑,连连点头,“有了帅姑娘这样一位大师级的高手教我们经商,我们定能少走许多弯路、少犯许多过错。” 萧珪道:“那我们就暂且说好了,等帅灵韵回京都之后,再谈经商之事?” “可以。”小赫连道,“萧先生有句话说得好,财不赶忙人。我们不妨先把目前的小日子给过舒坦了,慢慢的再来打磨往后的行商之事。” “正解。”萧珪呵呵直笑,“日子还长,不要太急,也不要太忙。过好当下的每一天,才是最重要的。” 小赫连的眼睛一亮,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狡黠的笑意,“美人的春心,更加不容辜负。” 萧珪站起了身来,往外走,“天色已经很晚,我要去睡觉了。赫连兄,也请早点歇息!” 小赫连呵呵直笑,小声道:“等苏幻云来了,你就不会再这么晚睡了!” 第122章 天威皇皇 清晨时分,金乌东升,遍撒霞光万道。 洛阳城,紫徽宫。 集仙殿内传出连锦的晨钟之声,悠远荡开。精铜所铸的大鼎之内,大把的焚香发出浓浓的烟雾,几乎将整座殿宇都笼罩在一片飘渺的仙云之中。 今天是双日,按惯例,君王大臣皆不上朝。 于是李隆基一大早就来到了集仙殿中拜访张果老,并跟随张果老一起做早课。 大唐以道教为国教,皇族李氏还追认了道教祖师老子李耳为祖先。所以历代的大唐皇帝都对道教颇为推崇,道士也很有社会地位。 到了李隆基这一代,大唐国力日渐昌隆已呈盛世之相,人心教化便成了帝王与朝廷的首要任务。于是,大唐的文学、艺术与宗教都迎来了蓬莱发展的黄金时期。道教,更是得到了更大的推崇。 李隆基身为君王,以身作责的推行道教。他不仅亲自为《道德经》做注解,并将其发到了每一户人家令士庶学习,还提拔了一批精通道学的大臣,入朝为官。并且,他还多次在宫中接见成名的道士,向其讨教道家学说。 张果老,就是李隆基这些年来最敬重的一位道士。 别的不说,据闻张果老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闻达于君王,当时的太宗皇帝李世民就曾经想要见他,却未能如愿。此后相继还有高宗皇帝和则天皇后都有此念,却也都没有如愿见到张果老。 如今,李隆基却成功的将张果老请进了皇宫,相陪左右指点迷津。为此,朝野上下不乏有人称说,这是因为当今皇帝乃是百世难出的圣人,圣天子自有百灵相助,仙人也来辅佐赐福。 这话虽有拍马阿谀之嫌,但李隆基听到了耳朵里仍是高兴。道理很简单,就连太宗、高宗和则天皇后全都没能办成的事情,自己却办成了。这不就意味着,自己比他们做得更好吗? 帝王坐拥天下,权力、财富与美色皆不用求。所求唯一者,不过是一个:名! 所以,有关张果老的任何事情,李隆基希望外界传得越神越好。哪怕是穿凿附会的胡说一通,将它传成了离谱而不可信的神话故事,只要说的不是坏话,李隆基也都持默许态度。 吹张果老就是吹帝王,这个逻辑在李隆基的脑海里清晰得很。 当然,李隆基敬仰张果老也不全是出于功利之心。对于道家,李隆基身为李家的子孙,也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崇敬。对于张果老这样的奇人异士,好奇之余李隆基也确实对他十分的敬重。 于是近期以来,每隔一天就来找张果老讲经论道,就成了李隆基的一个固定习惯。无论如何忙碌,他也会坚持。 除非,张果老离开了皇宫不在身边。 前不久他就告缺几日出宫走了一趟,这不刚刚回宫。刚好今日不用早朝,李隆基都顾不得后宫美人与温暖的被窝了,忙不迭的君王早起,来到了集仙殿拜见仙师张果老。 讲经论道一个时辰,做完早课之后,李隆基也没有离去。他叫宫人取来了素点与茶水,又搬来了棋盘,要与张果老对弈。 帝王无不渴望长生,虽然古往今来从未有成功者,但仍是代代相承无有绝期。眼前就有一位活了一两百岁还健朗无比的活神仙,李隆基便想多花一些时间陪伴于张果老的左右。所谓近朱者赤,若能或多或少的沾上一点仙气,延年益寿也好的。 张果老也不推辞,便陪着皇帝下棋。只是目不视斜视少言寡语,并且果子一口不吃,茶水也未沾上半点。 棋行过半,李隆基看到摆在张果老手边的果子与茶水都没有动过,便说道:“仙翁已经枯坐半日,水米未进半点。这些果子与茶水都是天下名品,仙翁何不将就用些?” 张果老淡然道:“有劳圣人牵挂,贫道既不饿也不渴,用不下那些东西。” 李隆基笑了一笑,“仙翁又在嫌弃了?” “贫道不敢。”张果老稽首施了一礼,说道:“自进宫之日,圣人一直盛情款待。贫道感铭肺腑。实则是,前些日子在外面吃得太多也饮得太饱,当真是一点都送不下肚了。” 李隆基顿时笑了,“朕早有耳闻,仙翁修炼辟谷之术多年,既能数月不进水米,也能一日食下百人之饭。此事莫非当真?” 张果老淡然一笑,“传闻,终究当不得真。” 李隆基的好奇之心更盛,便问道:“朕想请问,仙翁可否告知于朕,仙翁离宫数日吃得太多也饮得太饱,却是去了哪里?” 张果老呵呵的笑了一声,“老地方。” 李隆基不由得皱了皱眉,“又是轩辕里,萧珪家?” “正是。”张果老点头。 李隆基朝后仰了一仰身子,笑着吁了一口气,“莫非萧珪家中的饮食,当真胜过宫中御膳百倍有余?” “非也。”张果老说道,“只是老道有些怪癖,向来只喜欢吃些,与老道有缘的食物。” 李隆基皱了皱眉,“莫非朕与仙翁,没有缘份?” “倘若无缘,贫道现在也就不会在与圣人对弈了。”张果老说罢,随手下了一子。 李隆基往棋盘中一看,愕然怔了一怔,随后叉手一拜,“仙翁棋术精湛非凡,朕又输了!” “承让。”张果老淡然一笑轻扬拂尘。 李隆基虽是输了,却兴味更浓,亲自动手去收拾棋子,“仙翁,我们再来一局。” 张果老微笑道:“圣人求败之心,为何如此之浓?” 李隆基不以为然的呵呵一笑,说道:“仙翁所言不差,朕就是在全力求败。” “为何如此?”张果老问道。 李隆基说道:“因为宫中与朕对弈之人,无不各怀心思,胜负之间颇有猫腻,往往令朕乏味。唯有仙翁随心所欲不拘一格,朕每与仙翁对弈。虽屡屡惨败但无不酣畅淋漓。这才是棋之本味,朕酷爱之!” “敢于败,则勇于胜。”张果老淡然道,“圣人,真乃人间伟丈夫!” “仙翁过奖。”李隆基淡然微笑,说道:“朕只想在有生之年,将一位帝王能做的事情,做到极致。” 张果老摇了摇头,“世间事,无极致。” 李隆基道:“胜尧舜,过贞观,可称极致否?” 张果老仍是微笑摇头,“世间事,无极致。” 李隆基皱了皱眉,“那朕究竟要做到怎样,才能算是做到了极致?” 张果老仍是摇头,却不说话了。 李隆基有点郁闷,叉手一拜,很恭敬的说道:“弟子隆基,肯请仙翁指点迷津!” 张果老仍是只说了那一句,“世间事,无极致。” “弟子不懂。”李隆基仍是拜着,说道,“还请仙翁详解。” 张果老说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以无极而至太极,世间奥妙不过如此。” 李隆基面露苦笑之色,“仙翁,这些经书上的文字,弟子早已熟识。只是其中的道理,弟子一直半知半解。还请仙翁教我?” 张果老说道:“道理其实早已摆在那里。能不能参悟,并非在于师者,而在于个人。” “看来弟子,当真是愚钝了。”李隆基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弟子如此冥顽愚钝,肯请仙翁收我为徒,予以点化,予指迷津!” 说罢,李隆基就对着张果老,恭恭敬敬的拜倒下来。 有唐以来,李家皇室的子孙,拜着名的道士为师修习道学,是习以为常之事。当然,他们既不用出家也不用成天做一副道士的打扮,仅仅是多了一个“道士”的身份而已。简而言之,就像是“业余兼职”。 “圣人请起,不必多礼。”张果老表现得十分淡定,“贫道,不能收你为徒。” 张果老的拒绝便让李隆基颇感意外。他微微一怔坐直了身来,好奇的问道:“请问仙翁,为何不肯收下弟子为徒?” “陛下是天子。”张果老说道,“天子降临人间,是为代天驯牧。老道生来敬天,不敢收天子为徒。” 这明显是托辞。 李隆基多不有些不甘,说道:“弟子诚心向道。仙翁何必,拒弟子于千里之外?” 张果老面带微笑,摇了摇头,说道:“实话实说,老道与陛下,并无师徒之缘。” 话都说得如此直白了,李隆基再要勉强都没了言语。 身为君王,哪里还能罔顾了矜持? 但不甘之心,却是越来越浓了。 李隆基不禁追问道:“那么仙翁,这些年都收了哪些有缘之人做弟子?” “一个都没有。”张果老答道。 “一个都没有?”李隆基微微一惊,“那跟随仙翁住在旧道观里的,那些道人呢?” “那只是一些寻常道僮。”张果老答道,“他们每日自行念经颂课,并非贫道的亲传弟子。” “原来如此……”李隆基点了点头, “那仙翁可曾想过,将来收人为徒?” 张果老微微一笑,淡然道:“为传衣钵,收徒之事,老道自然也是想过的。” 李隆基好奇之心更盛,“不知仙翁,可曾有了合适的人选?” 张果老沉默了片刻,说了一个字,“有。” 李隆基顿时眼睛一亮,“不知那是何人,竟有如此福缘?” 张果老却是拂尘一摇,悠然长叹了一声,“哎……” “仙翁为何叹气?”李隆基十分不解。 张果老又叹息了一声,说道:“他确有福缘,倒是老道福薄了,收不下他那个徒弟。” “什么?!”李隆基顿时吃了一惊,“莫非是,他不愿拜师?” 张果老微微一苦笑,点了点头。 李隆基深呼吸了一口,又朝后仰了仰身子,心中十分郁闷。 真是岂有些理! 朕身为大唐的皇帝,苦苦哀求想做张果老的徒弟,却被他拒绝。 那人何方神圣,难得张果老如此看得起他,主动想要收他为徒,他居然……居然还敢拒绝! 这时,张果老主动说道:“陛下,那人就是萧珪。” “萧珪?”李隆基睁了睁眼圈儿,将手中的两枚棋子往棋篓里一扔,“就是那个会做鱼肉饺子的乡村塾师?……萧珪!” 张果老面带微笑,饶有兴味的看着李隆基。 李隆基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连忙呵呵一笑以作掩饰,又拿新拿起了棋子,“仙翁,我们继续对弈。” 张果老也不多言,淡然微笑的点头,“好。” 沧浪河边。 萧珪躺在小草棚里钓鱼,奴奴在旁边不远处忙着捉蚱蜢,孙山在更远一些的大柳树下挖蚯蚓。 小赫连则是躺在萧珪的旁边,打着吼吼的呼噜,睡得死沉。 过了半天了,也没有鱼咬钩。 萧珪有点郁闷,拿手肘将小赫连撞醒了。 小赫连迷迷糊糊的仰头看着萧珪,“做什么?” “你这呼噜声像牛叫一声,哪里还有鱼过来?”萧珪道,“要睡觉去客房。” 小赫连呵呵直笑,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罢了,我就不打扰你钓鱼了。我回赌场去。” “别急着去叫苏幻云。”萧珪淡然道,“有时间,我自会去看她。” 小赫连微微一怔,“萧先生,莫非你懂读心术?” 萧珪淡然一笑,笑而不语。 小赫连便也不再多言,朝萧珪一伸手,“给我一根鱼竿,我也玩会儿。” 萧珪便给了一根鱼竿给他,小赫连像模像样的坐在了他旁边,也安静的垂钓。 过了片刻,突然起了一阵风。头顶之上也多了些乌云翻滚,眼看要下雨了,很有可能还会是一场雷霆暴雨。 “难怪鱼儿不肯咬钩,原来是快要下雨了。”萧珪道,“收了,回家去。下过雨以后,我们再来钓。” 小赫连有点好奇,“钓个鱼,还有这么多讲究?” “这可是一门大学问。”萧珪呵呵一笑,拿起鱼竿就站起了身来,喊道:“孙山,奴奴,赶紧回家了!” 眼看风越来越大,云也越走越急,连天色都急剧变暗下来。 一行人连忙加快了动作,跑回了萧珪家里。 几乎是刚刚钻进房里,电闪雷鸣和瓢泼的大雨就全都下来了。 众人连叫庆幸,还好跑得快,不然全都要变成落汤鸡了! 萧珪看到楼上的书房没有关窗,便连忙上到书房来。 站在窗边时,他看到小村的山林与田野之中,一片狂风大雨。远远的山峦之间,更是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果然是,天威皇皇啊!” 萧珪呵呵的一笑,关上了窗户。 小屋里顿时变得宁静而安稳,与外面的狂风大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任你狂风暴雨,我自紧闭门窗。”萧珪拿起了笔来,随意的写下了几行字,“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第123章 公主的小算盘 一场暴风雨过后,萧珪又拎着钓竿出发了。小赫连挺好奇,莫非暴风雨过后,真的好钓鱼? 于是他也跟了去。 结果还真是不出萧珪所料,雨后的鱼口简直好到不像样子。成群结队的黄辣丁与土鲶子疯狂咬钩,个头还都挺大,把孙山挖来的蚯蚓都吃光了。最后满满一篓的肥美鱼儿被萧珪弄回了家,晚上炖了好大一锅。 就着这一锅鲜鱼,萧珪又拉着小赫连喝起了小酒。 小赫连特别爱吃鱼,尤其是黄辣丁和土鲶子这种没有太多小刺的,他能一条接一条的吃不带停嘴的,一顿吃个三四斤不在话下。一餐饭罢,他的身边总是堆满鱼骨头。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时,小赫连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笑眯眯的说道:“萧先生,我决定了。反正赌场那边有苏幻云照看了,在帅灵韵回来之前,我就一直住在你这里。如此,每天都能小酒喝到美,鲜鱼吃到撑。这日子,简直就是神仙过的呀!” “你想得美!”萧珪鄙夷的说道,“我每天辛辛苦苦钓些鱼来,全被你吃光了。” “别这样。”小赫连笑道,“大不了,我也帮你一起钓。” “你还是省省,每次去了都只会呼呼大睡。”萧珪笑道,“你钓鱼?鱼钓你还差不多!” 小赫连哈哈大笑,“那我明天去买几张网来。” “这不行。”萧珪道,“钓鱼主要是娱乐,顺带休身养性。真要下网,那就成渔夫了。” “好,都听你的。”小赫连笑道,“反正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直到我吃鱼吃到腻。” 正说着,家里来客人了,正在院外喊道:“赫连兄!赫连兄在吗?” 萧珪挺惊奇,“那不是徐大富么,居然是来找你的?” “哈哈!”小赫连大笑,连忙朝外跑去,“徐里正,我在!我马上就来!” 萧珪连忙拉了他一把,“你去作甚?” “赌钱啊!”小赫连笑道,“白天我就和徐里正约好了的,今晚要好好的玩几把樗蒲!” 萧珪想起来了,徐大富是喜欢玩樗蒲,上次去找前任徐里正的时候便遇到他们几个本家兄弟聚在一起玩樗蒲,自己还替他掷了几把。 但是…… “你什么时候认识徐大富了?”萧珪挺惊奇的问道,“还与他约赌?” “大惊小怪。”小赫连笑道,“我小赫连是什么人?无论走到哪里,伸鼻子一嗅就能找出同道中人!” 萧珪笑道:“不错,你这鼻子还真是挺灵的。” 小赫连眨巴着眼睛,又摸了摸鼻子,“我怎么感觉,你是在骂人呢?“ 萧珪呵呵直笑,“行了,你赶紧去!” “你要不要也一起去?”小赫连一边往外走,一边又回身问道。 “你去,我就不了。”萧珪冲他摆了摆手,又道:“记得不要把我在外面的任何事情,说给村里的人听。” “放心,我明白。”小赫连认真的点了点头,走了。 稍后,萧珪掌了灯带着奴奴一起上了楼,顺便搬了一副学童们用过的书几放到书房里,就摆在了大书案的房边,当作是奴奴专用的课桌。 萧珪说道:“奴奴,以后家务活多半都有孙山来做了,你不能只顾着玩。从今天开始,你每天都要跟着我一起读书和练字。知道吗?” “好呀!”奴奴很开心的点头,说道,“我很喜欢跟着先生一起,读书写字呢!” 萧珪微笑点头,“好,那我们就从抄写《千字文》开始。直到你抄得让我满意了,我们就再学别的。” “好!”奴奴欢喜的拍着小手儿,“先生,让我来研墨!” 与此同时,回到了后宫的皇帝李隆基,心情却不怎么好。 今日主动拜师被张果老正面拒绝,这倒也罢了。让李隆基郁闷的是,张果老还故意告诉他,自己想收萧珪为徒,结果萧珪不肯。 于是李隆基的心里就有了这样的阴影:难道朕连一介乡村塾师都不如? 回到后宫的时候,李隆基的脸色并不十分好看。 每逢心情不好的时候,李隆基就想找武惠妃说话来解闷。 一进殿门,李隆基却先遇到了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正抱着一面琵琶,连忙将它交给了身边的侍人,迎到前来拜见圣人。 李隆基向来疼爱咸宜公主,将她视为掌上明珠。眼下见她心中便是欢喜,好似胸中的不快都淡去了好几分。 叫咸宜公主免礼平身之后,李隆基便笑容可掬的问道:“幼娘,这么晚了你还抱着琵琶在殿中走动,是要作甚?” 私下里,咸宜公主在皇帝面前一向比较的放得开。于是亲昵唤了一声“阿爷”,然后笑嘻嘻的回道:“孩儿刚刚跟着梨园的乐师,学了一阵琵琶回来的。” “梨园”是李隆基亲自创建的一个音乐艺术团队,其中聚集了大唐天下最为顶尖的各类乐师、舞蹈家与歌唱家,相当于大唐的“皇家艺术学院”,李隆基就是这个顶级音乐学院的院长。正因如此,后世从事娱乐行业的人们都以“梨园子弟”而自居,并尊李隆基为“祖师爷”。 李隆基酷爱音乐,咸宜公主受了他的影响也对音乐着迷。这对志趣相投的父女,因此感情更好。 听闻宝贝女儿又去学了琵琶,李隆基便笑而问道:“好孩儿,学的什么曲子?可否弹给为父听一听?” 咸宜公主闻言心中暗喜,眼珠儿也滴溜溜的转了一转,这便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好呀!”她展颜笑道:“孩儿就是专为阿爷,学的这首曲子呢!” “那真是太好了。”李隆基果然乐得笑了,还亲昵的抚在咸宜公主的肩头,说道:“走,我们去寝宫。叫你母亲一起来听。” 咸宜公主很乖巧的偎在他父亲身边,娇声说道:“阿爷,母亲今日应几位嫔妃姨娘所约,去了九洲池泛舟,好似还没有回来呢!” “这么晚了都还没有回来,怕莫是兴头上来多饮了几杯,又在船上睡着了!”李隆基轻轻的拍了拍咸宜公主的肩膀,“无妨,那你就先弹给为父来听。” “好呀!”咸宜公主笑嘻嘻的应了喏,心中一阵暗喜。 片刻后父女俩便回了寝宫,奴婢们伺候李隆基更了衣,又呈上了茶水点心等物,咸宜公主便抱着她的琵琶坐到了父亲的身边。 李隆基对音乐非比一般的热爱,并且是一位大师级的音乐家。此刻他饶有兴味的期待着宝贝女儿亲自给她弹唱新曲,一时间都忘了刚刚从张果老那里惹来的不快。 开始之前,咸宜公主特意说道:“阿爷,孩儿学的这一首新曲,叫《定风波》。” “原来是,定风波啊……”李隆基呵呵一笑,不免略有些失望。因为《定风波》是教坊的一个挺老的曲牌,他多少已经有些听腻了。 咸宜公主大约也料到父亲会有这样的反应,连忙又道:“阿爷,是新的《定风波》哦!” “新的?”李隆基这才有了一点兴趣,“那好,开始!” “孩儿遵旨。”咸宜公主十分乖巧的应喏,又恭恭敬敬下了一拜,这便准备开始弹唱了。 她认真的准备与酝酿了一阵,直到把李隆基的好奇之心都完全勾了起来,这才拨动了琵琶弦,用她清婉动人的嗓音,吟唱起来—— “莫听穿林打听声,何妨吟啸且徐吟……” 李隆基初时并不在意,因为琵琶弹出的前奏与以往的《定风波》旧曲相比,并无太多出彩之处。 直到前奏结束,咸宜公主开口唱出之后,李隆基不由得眼睛一亮,这便打起了精神,认真的倾听。 咸宜公主一边唱着,一边观察着他父亲的神色。看到父亲表现得兴致勃勃,她便受到了鼓舞,弹唱便也越加认真与投入了。 于是琵琶曲与唱腔,皆是渐入佳境。与那一日在临江阁的弹唱相比,练习多日的咸宜公主又是大有长进。 一曲罢了,李隆基“咝”的吸了一口长气,竟觉余韵无穷,仿佛不甚过瘾。于是道:“幼娘,你将这首新曲,再次弹唱一遍。” 咸宜公主心中暗自大喜,乖乖的应喏,于是更加认真与投入的,将这首《定风波》又给弹唱了一回。 这一次,李隆基闭上了眼睛来倾听,右手的两根指头,还不自由主的在身前的小几上轻轻的打起了节拍。 咸宜公主心中暗自惊喜,自己的小算盘,看来是打得颇为成功了。 这首《定风波》新曲,成功的打动了自己的父亲。 每逢沉醉于音乐之中,李隆基就会不由自主的打起节拍。因为他酷爱敲打羯鼓,所以不知不觉养成了这样一个小小的习惯。 很快,咸宜公主第二次奏完了这首曲子。 沉浸其间的李隆基立刻睁开了眼睛,仍是感觉意犹未尽,于是道:“来人,取朕的羯鼓来!” “喏!”侍人应命,连忙下去取来了皇帝珍爱的羯鼓。 “幼娘,来!”李隆基兴趣大起,摆好了羯鼓拿起了鼓槌,说道:“为父与你,合奏此曲!” 咸宜公主更是大喜,连忙下拜,“孩儿遵旨!” 于是,父女俩在这寝宫之内,临时起意开起了一个小小的家庭音乐会。 李隆基兴致昂扬,把羯鼓敲得激情澎湃。有了羯鼓的节奏引领,咸宜公主的琵琶也弹得越发充满生趣,唱腔也更加优美动听了。 第三次的合奏过后,李隆基总算是有了酣畅淋漓的痛快之感,一连赞叹数声,“好、好!极好!” 咸宜公主连忙下拜,“果然阿爷更高一筹,羯鼓真乃百乐之首!” “好孩儿,免礼。” 李隆基已经全然一扫胸中郁闷,兴高采烈的连声笑语,说道:“这首新的《定风波》,果然完胜教坊的老旧曲牌。虽然曲调并无太多创新之处,但这首新词却是格调清晰而隽永,朕咀嚼再三,真是余韵无穷啊!” 咸宜公主心中暗自欢喜,应声道:“阿爷所言即是,孩儿也是特别喜爱这首新词。为此,孩儿特意请了梨园大师将教坊的旧曲做了一些修改,使其格调与韵律,更加符合新词的意境。” “原来如此。”李隆基点头赞叹,面带笑容的说道,“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虽然曲调只做出了一些局动的小改,但配合这首新词,意韵斗然提升了百余有余。幼娘果然悟性卓绝,实乃天才啊!” “阿爷过奖。”咸宜公主拜言道,“比起阿爷来,孩儿真是差远了。往后,还要阿爷多多教诲。” 被宝贝女儿拍了马屁,李隆基哈哈的大笑心情极好,便又问道:“幼娘,这首《定风波》的新词,乃是何人所作?” 终于问到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咸宜公主心中暗喜,正要作答,门口有宦人唱喏一声,“惠妃娘娘到!” 李隆基立刻朝门口看了一眼,“幼娘,你母亲回来了。” 咸宜公主顿觉心中一凉,仿佛还听到了小算盘被砸碎的声音…… 武惠妃雍荣大方的走进了寝宫里来,先行拜见皇帝。 “爱妃免礼。”李隆基饶有兴味的道,“你来得不巧,朕方才与幼娘一同合奏新曲,你却错过了没能听到。” “陛下,其实臣妾早就到了,就在门外。”武惠妃笑吟吟的道,“但见陛下与咸宜正在合奏新曲,臣妾唯恐打扰了陛下的兴致,因此静侯于门外未敢喧哗。” 李隆基呵呵的笑,“如此说来,爱妃方才已然听到了?” 武惠妃微笑点头,“至今仍觉,余音绕梁,回味无穷!” 坐在一旁的咸宜公主却是心中一阵发紧,原来母亲方才全都听到了。怪不得她赶在紧要关头闯了进来 ……我可怜的小算盘呀! 这时,李隆基又唤道:“幼娘,你还没有告诉为父,这首《定风波》的新词,乃是何人所作啊?” 武惠妃转头看向了她的女儿。脸上虽是笑意浓浓,但眼中那一抹警告之色,在咸宜公主看来却是鲜明得很。 咸宜公主有些心虚的避开了她母亲的目光,心里好不纠结,一时竟然无语。 武惠妃说了一句,“咸宜,圣人在问你话呢?” “回、回陛下……” 有了武惠妃在场,咸宜公主显然拘谨了许多,连对父亲的称呼都改了。她慌忙回道:“这首《定风波》的新词,乃是……杨洄所作!” 武惠妃果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李隆基却是满不在乎的呵呵一笑,“杨洄?他不打马球,改学填词了?” 第124章 母女之暗战 眼见皇帝对杨洄表现出一些轻蔑,武惠妃不由得眉头微皱。但她心里也清楚,皇帝会有此态度,倒也并不奇怪。 原因是,皇帝与杨洄的父亲杨慎交,可是知根知底的老熟人。之于杨洄,皇帝自然也不陌生。 杨慎交本人也是驸马,娶的是中宗皇帝与韦后的女儿。当年他与李隆基都因酷爱打马球,因而结成了好友。 马球相当于大唐的“国球”,还经常会与异国的球队进行“国际比赛”。便如同现在的足球一样,比赛的胜负还会关乎国家的荣誉。 驸马杨慎交打马球,当年真是打出了水平,他曾经是大唐“皇家马球队”的队长。 当年的临淄郡王李隆基,则比杨慎交更强! 曾有一次,大唐的皇家马球队在与吐蕃的比赛当中输得一塌糊涂。临淄郡王李隆基临危受命被换上场,结果力挽狂澜反败为胜,为大唐挣回了颜面。 那在当时,可不是小事。 这就好比在现在的世界杯决赛上,换了一个人上去,结果他在短时间内就独中三元完成了帽子戏法,帮助自己的球队反败为胜! 抛开皇帝的身份不谈,李隆基还就是这样一个多才多艺又极其优秀的男子,让人不得不服。 在李隆基看来,皇家马球队队长杨慎交的儿子,天生就是要打马球的。他能把这件事情给干好,那就算他子承父业没有辱没家风了。 至于写诗作词,那还是算了! 杨洄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李隆基虽不明言,但心里清楚得很! 但是眼下,武惠妃却说道:“陛下,杨洄的马球之术,早已不输给他父亲多少了。至于诗才,陛下恐怕还未曾有过了解?” 相处多年,李隆基一听这话就知道,武惠妃这是想为杨洄圆一个场。于是他也挺给武惠妃面子,点了点头,说道:“朕的确是,头回听说。” “臣妾倒是见过杨洄。”武惠妃趁势说道,“很不错的一个年轻人,出身名门一表人才,贤德知礼又多才多艺。” 武惠妃说这些的时候,咸宜公主低着头个不敢插话,却在一旁悄悄的撇嘴,略露一丝不屑之色。 李隆基当然知道,武惠妃说这些话的用意之所在。他扭头看了咸宜公主一眼,刚好将宝贝女儿露出的这个顽皮又不屑的表情收之于眼底,心下便更清楚了几分。 但是李隆基不动声色,只是淡然说了一句,“杨洄,真有这么出众吗?” “陛下莫非,还信不过臣妾的眼光?”武惠妃反问了一句。 李隆基笑了一笑,说道:“爱妃向来慧眼如炬,朕又怎么可能信不过你呢?” 武惠妃面露感激之色的拜谢了一礼,又道:“但是臣妾听说,那个杨洄目前还只是一介白身呢!” “白身?……”李隆基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 武惠妃不失时机的说道:“臣妾记得,杨洄之父杨慎交不光是驸马,也曾官拜三品秘书监。按我朝门荫之制,杨洄怎么也不该是一介白身呀!” 李隆基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杨慎交,还是朕的故人呢!” 咸宜公主听到父母双亲,故意当着自己的面一唱一合,心中不由得暗暗发急:莫非他们是要给杨洄授官,是为方便以后将他招为驸马?! 果然,武惠妃说道:“陛下,于公于私,杨洄也该有个颇为体面的官职才是。” “颇为体面”,李隆基注意到了这个关键词。言下之意显然是,倒也不必让杨洄在朝中占据特别的高位,也不必对其授予多大的实权。给个品衔不低的虚职,让他不辱家门、风光一下就可以了。 细下想来,武惠妃提出的这个请求,既不会让外人觉得皇帝任人唯亲,也不会亏待了皇族的外戚与皇帝的故人之后。于公于私,都显得十分的合理。 李隆基似乎也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了,于是点了点头,“明日朕与宰相商议,看朝中有什么合适的缺位,便叫杨洄补了!” “陛下圣明。”武惠妃连忙拜了一礼。 咸宜公主却是咧着小嘴角一脸发愣的表情,心里感觉一阵瓦凉。 “咸宜。”武惠妃唤道,“天色不早了,回屋歇息去!” “……”咸宜公主咬着嘴唇皱着发眉头发起了愣,既不回话也没有动声。 “你这孩子!”武惠妃略有不满的低斥了一声,“为娘在跟你说话呢!” “陛下!”咸宜公主突然道,“儿臣有话讲。” 李隆基好奇的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咸宜公主的眼珠儿又滴溜溜的转了起来,低着头小心的说道:“儿臣想让杨洄进宫,多填几首类如《定风波》的新词,好让孩儿拿去谱曲,将来弹唱给陛下与娘娘来听。” 武惠妃顿时皱起了眉头。女儿心里在打什么小算盘,她这个当娘的一眼即可看穿——她无非就是在向皇帝强调和控诉,那首《定风波》新词不是杨洄本人写的,他是在盗用别人的诗作!不信的话,把他招进宫来当面验证! 一时间,武惠妃多少有些气恼。 真是女生外相! 她这才多大,就敢当着皇帝的面和自己斗起了心眼! 武惠妃能想到这些,李隆基这个既聪明绝顶又是当父亲的人,自然也能轻松明悟。 只是李隆基并不觉得恼火,反而感觉有些好笑……有意思,女儿长大了,也有自己的主见了! 于是李隆基看着武惠妃,笑而不语。 武惠妃眉宇一沉,瞪了咸宜公主一眼,“休得胡闹,还不回去?” 咸宜公主满副无辜又无奈的撇了撇嘴,倒也不敢再作造次,否则很有可能将要被严厉的母亲,当着皇帝的面批判她“忤逆”了。 于是咸宜公主乖乖的拜了下来,“陛下与娘娘请安。儿臣告退。” 咸宜公主走后,李隆基哈哈的大笑。 没了旁人,武惠妃也与李隆基亲密了许多。她软下身子偎到了李隆基怀里,用手指轻轻在他胸口戳了一下,“女儿无礼顶撞于我,你不加管束,竟然还笑!” 李隆基笑道:“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朕莫非还要训斥于她?” “明知故问。”武惠妃略略不满的低声嗔道:“我在一力的抬举杨洄,她却在努力要拆杨洄的台。这还不是跟我做对嘛?” 李隆基笑了笑,“如此说来,《定风波》新词当真不是杨洄所作了?” 武惠妃娇嗔的小声道:“陛下,这重要吗?” 李隆基呵呵的长笑,“爱妃喜欢就好。” 武惠妃大喜,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李隆基的腰背,“臣妾,多谢陛下!” 李隆基也抱着武惠妃,轻抚她的后背,说道:“但是朕仍想知道,这首《定风波》真正的作者是谁?” 武惠妃微微一怔,“陛下,这有何紧要?” 李隆基呵呵的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朕总不能做一个,被蒙在鼓里的昏君?”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武惠妃也不敢不答了,并且还只能说实话。 夫妻之间本就知根知底,再加上皇帝天纵英明,并不好骗。武惠妃可不想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断送了夫妻之间的信任,或是犯上一个欺君之罪! 但是她的措词十分严谨,答道:“回陛下,臣妾据闻,这首《定风波》的新词,可能是兰陵萧珪所作。但是萧珪自己,一直不肯承认。其中实情如何,臣妾未有查证,却也不敢断言。” “萧珪?!”李隆基的语气立刻变了,“又是萧珪?” 武惠妃连忙坐李隆基怀里坐了起来,惊讶的看着他,“陛下,怎么了?” 李隆基立刻回过了神来,眨了眨眼就平复了表情,淡然道:“没什么。只是最近屡次听到他的姓名,一时惊奇。” 屡次听到? 武惠妃不由得皱了皱眉,立刻就想到了咸宜公主。心想终究还是让这个古灵精怪的淘气女儿,达成了她今日之所愿……看皇帝刚刚的表现,显然是对萧珪有了更深的印象。与此同时,也难免会对“盗诗”的杨洄轻看几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定要,想办法予以补救…… 数日之后。 萧珪在轩辕里的日子,仍是那样的平淡无奇,偏又有滋有味。 小赫连天天吃得好、玩得玩、睡得也好,人都长胖了一圈。现在,他和轩辕里的村民们都已混到了极混。尤其是和徐大富那些个乡绅,交情好到只差烧黄纸拜把子了。 萧珪觉得,仗义疏财善于交际,便是小赫连最大的长处。他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吃得开,因为他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交到朋友。 这天清晨,轩辕的新校终于落成,将要举行一个落成典礼。里正徐大富和几名乡绅一同前来,力邀萧珪前去出席。 萧珪却不容商量的拒绝了他们。 他的理由很简单:新校已经来了新的塾师,自己还是不要在典礼上出现的好,以免喧宾夺主,这难免会影响到新师与学童之间的相处。 徐大富等人心里也清楚,那些学童对萧珪一向颇为依恋,对于新师却是极为陌生,或多或少还会有一些抵触情绪。萧珪这样的做法,确是心胸宽大的表现,同时也颇为明智。 但他们就是过意不去,因为轩辕里能有这样一所新校,多半是因为萧珪的缘故。尤其是帅灵韵也没有前来出席,更让徐大富等人颇感遗憾。 好说歹说,萧珪总算是劝退了徐大富等人,自己也没有出席落成典礼。 小赫连因此调侃萧珪,说道:“萧先生,你会不会有一种为他人做了嫁衣的感觉?” “没有。”萧珪的回答很是淡然,“我只要看到那些学童们,每天都能走进宽敞明亮的新校去读书,我就高兴。得知他们全都是在的读书,我就更加高兴。至于是不是我亲自来教,这完全无所谓。” “当真无所谓吗?”小赫连笑着问道。 “教书其实很累人的!”萧珪摇了摇头,说道:“哪像现在这样的闲散度日,来得舒坦?” 小赫连伸了一个大懒腰,“但一直闲着,也不是个办法。”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珍惜这样的日子!说不定哪天,我们就要忙得焦头烂额了。” 小赫连立刻眼睛一亮,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是故意推掉了塾师这份差事,方便以后腾出手脚来,干些大事?” “我能有什么大事可干?”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无非就是等帅灵韵来了,陪她一起游遍人间历尽红尘,白头偕老百子千孙!” 小赫连哈哈的大笑,“你若想要百子千孙,帅姑娘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呀!” 萧珪斜眼看着小赫连,“于是,迫切需要你义妹也来搭一把帮手?” “对极、对极!”小赫连呵呵直笑,连连点头,“我们都从长安回来这么久了,你也没去见她一面。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你想回避新校的典礼,不如我们今天就去赌场那边看上一眼?” 萧珪面带笑容的沉思了片刻,点了一下头,“那好!” 小赫连哈哈大笑,“我去牵马!” “等一下。”萧珪将他拉住,说道,“有件事情,我得找你帮忙。” “什么事?”小赫连好奇的问道。 萧珪特意走到门边,瞅了一眼在院角劈柴的孙山,小声道:“我想请你,替孙山治病。” “治病?”小赫连一愣,“我又不是医郎,如何帮他治病?” “他的病,有那么一点奇怪。依我看,只有你能治得了。”萧珪呵呵直笑,便示意小赫连凑到近前,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 “哈哈,原来如此!”小赫连大笑,“但是这样,真能治好他吗?”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萧珪笑道,“他这个病,已经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不小的困扰,连我也受到一些影响。毕竟我的身边,总会有女眷出现。” “这倒是。”小赫连点了点头,笑道,“放心,交给我!” “那我们走!”萧珪笑呵呵的说道,“我去找尹阿婆交待一声,你去主动邀请孙山同去!” 第125章 什么怪物? 不久后,萧珪与小赫连、孙山一起骑着马,离开了宁静的轩辕里小村,去到了七八里之外的赫连家赌场。 大白天的,赌场一般都不予营业。 萧珪等人到的时候,山寨的大门口只有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在那里昏昏欲睡的看着大门,其他的人都不在。 眼见守备如此松弛,小赫连却一点都不在意。因为,至从上次伊阳县衙派不良帅耿振武下了乡来捉拿萧珪之后,县衙那边的不良人除了一些传令递信的公务,就轻易不会再往轩辕里这边来了。 小赫连的脑子一向十分好使,他知道这是因为萧珪的缘故。于是他故意三番五次的向县衙与耿振武传递这样的消息:我与萧珪是哥们,有好兄弟! 于是,他又省下了一大笔“保护费”。 道上的人本就不敢招惹小赫连,现在官府的人也不再前来滋事。渐渐的,这处小赌场就成了伊阳地面的一块“清净之地”。 萧珪与小赫连走进寨门的时候,赌场里的大部分“工作人员”都还在各自休息,四处走动的人都是极少。 与上次来的时候相比,小赌场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于是小赫连带着萧珪与孙山,先到四处参观了一阵。 近段时间以来,赌场换成了苏幻云实际负责。女人总比男人更加的细心和仔细。在她的精心打理之下,此前那个充满了山寨土匪气息的小赌场已经焕然一新,简直快要变成了一个世外桃源。 以往,这里只是取用了一些现成的采石洞,稍稍加以改造,勉强可以堪用而已。现在,过了山寨大门的整片区域都经过了精心的打理与改建。以前那些乱摆乱放的碎石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杨柳依依与百花绿草。崎岖难行的碎石烂泥小路,辗到了平整还铺上了石板。并且四周还新建了一些精致的客房与大片的库房杂屋。以后那些赌客们玩累了便有了地方歇息,就连他们的随从和马匹,也都有了专门的地方可以接纳。 至于那些石窟内部,则有了更大的改观。不仅增加了大量的原木装修,还大面积增设了地毯、琉璃盏和香炉、铜烛台等等诸多装饰。就连石窟内一向最为头疼的通风问题,都得到了极大改观。现在走进去一看,这里倒不像是一片山洞,反面像是一座建在山腹之中的奢丽殿堂了! 看了一阵,小赫连都不由得啧啧赞叹起来,笑道:“我那义妹,还真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萧珪也点头而笑,“化腐朽为神奇。确实改装得不错。” 小赫连哈哈大笑,“你赶紧把她领回家去!” 萧珪笑了笑,侧目看了他一眼。 小赫连便说小声道:“等帅灵韵回来,我大不了又将她带回娘家。” “哪有这般委屈人的?”萧珪说道,“要么,我就不会把她回家里;既然回了,便是家人,没有再赶回来的道理。” “挺好。”小赫连点了点头,说道,“萧先生果然跟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做事有规有矩,有始有终。” 萧珪笑了笑,“你也不必冷嘲热讽。我这人,已然生成了这样一副性子。一件事情轻易不会去做。既然做了,便会铁了心将它做到极致。” “不,我没有冷嘲热讽的意思。”小赫连说道,“其实我也早就看出来了,你的确是一个表面懒散,实则极富主见、极有坚持之人。刚好,我却是一个习惯了三天打鱼两天散网的庸碌之人。无恒心且无定力,便是我最大的缺点。所以我愿意与你为伍。子曰那个……什么?三人师?” 萧珪笑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哦,对。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小赫连呵呵直笑,“我觉得,听你的总不会错。就是这个意思!” 正说了,幻姬来了。 她走得有些匆忙,双眼略微浮肿都还有些惺忪,妆容也只是草草的描绘了几下未得精致。与之同来的几名女子也大多是这副模样,显然都还没有睡好。 众女迎上前来,连忙拜见小赫连这位大东家,也拜见萧珪。 孙山的一张扑克脸早已绷得紧紧,脸色都显得有些苍白了。若不是还惦记着护卫萧珪之周全的需要,看那神情他早就要撒腿逃跑了。 萧珪与小赫连看到孙山这副样子都有些赧然,相视而笑。 “义兄,萧郎,你们总算来了。”苏幻云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但非常的高兴,她说道:“刚好有义父差人从长安送来的一批活鹿,昨天下午方才送到。我这就叫人去料理了一只,弄桌好宴出来。” “离开饭的时辰还早,我不饿。”小赫连呵呵的笑,“问你男人的意思。” 苏幻云婉尔一笑, 便看向萧珪, “萧郎,你意下如何呢?” 萧珪微然一笑,“过来。” 苏幻云还没有动,站在萧珪旁边的孙山连忙后退了三步。 苏幻云好奇的看了孙山两眼,然后听话的走到了萧珪身边挽住了他的胳膊肘儿,笑容甜美,轻轻的偎在了他的身边。 “现在还早。”萧珪道,“陪我四处走一走,看一看。” 苏幻云很乖巧的点头,“奴家遵命。” 萧珪回头看了小赫连一眼,给他扔了个眼神,示意他可以开始针对孙山的疗程了。 小赫连会意的点了点头,满脸古怪的笑容。 孙山满头雾水的轮着眼珠儿,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这时,苏幻云陪着萧珪走了。 孙山刚迈了一下步子,小赫连一伸手拦住他,“人家郎情妾意,你跟去作甚?” “呃……”孙山着实愣了一愣,满脸变作通红。但他仍旧想要跟上去,但又恐真的犯了什么忌讳,因此十分犹豫为难。 “在我这里,你只管放心。”小赫连说道,“但若萧先生少了一根汗毛,你砍我项上人头就是。” 孙山这才略略放心,连忙又对小赫连叉手一拜,“赫连公言重了。” “什么公啊母的,我还真是听不习惯。”小赫连呵呵直笑,说道,“按理说你该是我长辈,至少也是兄长。我贪些便宜称你一声孙兄。你不妨就叫我小赫连便是。” 孙山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丝笑容,抱拳拜道:“赫连兄。” 小赫连呵呵直笑,说道:“孙兄,萧先生恐怕要忙活很大一阵子,没时间理会我们。孙兄若肯赏脸,陪我小酌两杯如何?” 孙山仍是略显担忧的看了看渐渐走远的萧珪,点了一下头,“孙某,恭敬不如从命。” “那我们走!” 两人转过了身,背对萧珪离去的方向行去。 走了没多远,二人便看到赌场的十几个护院保镖,以冯七为首,正在一片新一片空地上练武。 孙山看到他们之后,立刻就停住了脚步。 小赫连好奇的看了他一眼,这便想起萧珪说过的,孙山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他年近四十了也没有娶亲,一方面是因为那个“隐疾”,另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他痴迷于习武从而罔顾了其他。 并且薛嵩和薛楚玉的另外几个老兵部曲也都说过,孙山是他们当中最年轻,身手也最好的那一个,向来以挑战高手强者为乐。 看到孙山盯着那些护院保镖看得聚精会神,小赫连便问了一句,“孙兄,觉得他们怎样?” 孙山淡然回了一句,“不堪一击。” 小赫连摸了摸鼻子,多少有一点不服气。 原本,小赫连的父亲赫连昊阳养在家中的那些庄丁门客,基本上就都是绿林道上排得上名的武林高手和顶级侠客。而冯七等人,则是小赫连从他老爹手下的数百庄客当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一批精锐。 小赫连把他们带到洛阳这边来,可不是让他们来吃闲饭的,而是指望着他们辅佐自己在东都洛阳这边,打出一片新的天下。 现在却被孙山说成“不堪一击”,小赫连的心情可想而知。 “你们!”小赫连拍了一下手,对冯七等人喊道,“都过来!” 冯七等人听到了大东家的呼唤,连忙都停了手,小跑过来站成了两排,整齐的抱拳拜道:“拜见大东家!” 孙山面无表情的站得笔直。 “孙兄。”小赫连说道,“这些人,都是我的手下。平常练了些花拳绣腿,便时常叫嚣天下无敌。我想请孙兄帮我教育一下他们。好让他们知道,何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按常理,孙山这时候怎么也该客气推诿一番。 不料,他面无表情的吐出一字,“好。” 小赫连愣住了。 冯七等人也愣住了。 下一刻,孙山再又淡淡的说了一句,“一起上,跟我打。” 小赫连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孙兄,他们多少还是有些手段的,好些人手上都还带着血腥,并不十分好惹。孙兄可不要托大。” 孙山平静到木讷且非常认真的说了一句,“我没有。” 冯七已经有点恼了,“孙兄是客,我等绝不以多欺少——赵同,你与孙兄较量两手。记得点到为止,莫要伤到了孙兄。” “是!”一名护院出了列来,抱拳一拜大声应喏。 孙山看了那人一眼,也不多言,平淡无奇的朝他走去。 赵同抱拳弯腰一拜,“孙兄,请多指……” 一个教字还没说完,赵同扑通一声已经栽倒在地。 小赫连与冯七等无不愕然一惊,怎么回事? 他怎么出的手? 孙山的动作实在太快、太突然了! 孙山仍旧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人,平静得像个死人,“一起上。不要再浪费时间。” 小赫连一挥手,“多上几个!” 冯七一愣,显然是有些不想这样。但大东家都已经下了令,他也只好咬了咬牙,“孙兄,得罪了!” 孙山仍是平静得不像话,“来!” 冯七挥了一下手,指向身边的三人,“你们三个,上!” 乒乓几声,一两个呼吸的时间,三名护院躺在了地上。 小赫连眉头紧皱,冯七的额头上流出了冷汗。 孙山平静如初,淡然道:“一起上。” 冯七感觉自己受到了某种羞辱,咬了咬牙,一挥手,“这一排,全给我上!” 乒乓之声不过是多响了几下,多花了一两个呼吸的时间,这一排护院六七个人,全躺地上了。 小赫连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冯七牙关紧咬,青筋暴起。 “出刀。”孙山说道,“就当是上了战场。” “咣啷啷——” 一片声响,冯七真的拔刀了。剩下的八九个护院也一同拔了刀,将孙山团团围在了中央。 小赫连心中稍稍一紧,怎么玩起了刀子。万一伤到了孙山,我怎么向萧先生交待? 正在这时,孙山也伸手握住他的佩刀。 他也将刀拔了出来,却是割破了自己的衣袍下摆的一片布片,用布条将自己的眼睛蒙了起来。 然后,他把刀扔了。 再冲身前的冯七等人招了一下手,“倘若你们也能割破我的一片衣角,便算我输。” 刚刚还有点担心孙山之安危的小赫连,这下真是有点生气了。 他咬牙一挥手,给我上! 冯七等人也都气极,挥舞兵器就朝孙山杀了上去。 乒乒乓乓的一片大响,战斗持续的时间仍是不长。 冯七等人尽皆倒地,手中的兵刃要么是被打飞,要么是落在了孙山的手里。 四下里没有一滴血迹,孙山身上的衣袍,除了他自己切下的那一小块,余下地方丝毫未损。 “叮叮当当”一阵响,孙山将手里的一把兵器扔到了地上。 冯七等人躺在地上痛苦的挣扎,一时都已起不来身。小赫连目瞪口呆,脸色都已有些苍白。 萧珪站在稍远处的一个小山峦上,看到此时,不由得呵呵一笑,“有意思。” “萧郎,那个怪人好生厉害!”苏幻云惊讶道,“我曾听说,冯七号称陇上一刀。当年他在家乡陇右一带仅凭一人一刀,打遍绿林没有敌手。来了京城才遇到关中第一侠,就是我的义父大赫连,这才败在了他手下,并成为了赫连家的门客。今日却……” 萧珪笑而不语,心中想起了薛嵩当初说过的一些话。 他曾说,薛楚玉的那些老兵部曲们,虽然都一把年纪了,但仍能轻松的在三招之内,将他放倒。 孙山,则是那些部曲当中最年轻,也最能打的一个! 另一边,孙山已经扯下了蒙在眼上的布条,一一的将冯七等人扶起。 冯七等人败得一塌糊涂,也败得没有了一丝的脾气。 小赫连大步走上了前来,对孙山叉手一拜,“孙兄威武,请受小赫连一拜!” 此刻孙山却有些腼腆了,连忙将小赫连的胳膊扶住,“赫连兄切不可如此。当真折煞孙某!” “高手,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小赫连看着孙山,满副敬仰与惊讶的神情,说道,“在下有些好奇。不知萧嵩,比之孙兄如何?” 小赫连的用意其实明显,此前他曾与薛嵩放手打过一场,最后勉强输了他一招,两人的武艺可谓伯仲之间。 现在小赫连很想知道,倘若是自己跟孙山动手,会是何样的结果? 孙山挺认真的思考了片刻,说道:“三公子近两年,进步神速。以往,我可以让他两只手。现在不行了,最多只能让一只手。” “……”小赫连的表情变作了呆滞,只剩嘴角还在轻微的抽搐。 “赫连兄,你怎么了?”孙山关切的问道。 “无……妨。”小赫连呵呵的干笑了两声,伸手拍了拍孙山的肩膀,说道:“孙兄,走!我们去小酌两杯。” 孙山仍是面无表情,点了一下头,“好。” 看着两人走远,满面羞愧的冯七等人无不闷吁了一口长气,然后开始讨论一个重要的问题。 ——这究竟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第126章 出门遇贵人 东都洛阳,上阳宫。 这里位是洛阳皇宫紫微城之外的一处别宫,因在皇城之西,因此又称西宫。 上阳宫建于高宗年间,至今已有近百年历史。它虽是一处别官,至高宗以下的历代皇帝,也经常在此开朝布政,将它做为政治中枢。它尤其受到女皇武则天的青睐。当年武则天退位之后,便也就是在上阳宫度过了她的余生。 时至今日,上阳宫也受到了武惠妃的青睐。她不仅时常来到上阳宫走动游玩,若要接待一些皇族外戚或是大臣妻女,她一般也都会选在上阳宫。 芬芳殿,便是武惠妃最常出现的地方。 这里有洛阳最好的花圃,能开出天下最完美的牡丹。 牡丹是大唐的国花,也是女皇武则天当年最喜欢的花。上阳宫的牡丹花圃,就是当年女皇亲手留下的。 以往那些年,每逢百花争艳的季节,武惠妃都会不惜远驰八百里从长安来到此间,专为观赏牡丹之怒放。 为此朝中还有清流提出过异议,说武惠妃为了赏花便要远从长安趋驰洛阳,每次出行必然兴师动众,数以万人相随。武惠妃所过之境,官绅仕民无不竭力逢迎,因此多有劳民伤财,并有贪贿之风盛行。 最初,李隆基听到这些风评也曾劝过武惠妃,让她有了一些收敛。后来不知从哪里传出一些风言风语来,说那些清流的言论其实是有弦外之音。 只因上阳宫与女皇武则天的关系太过密切,武惠妃是武家的女儿、是武则天的孙女。武惠妃频频到来上阳宫,恐怕不只是为了欣赏牡丹,还有赡仰与愐怀武则天之意,并时时想要效仿于她! 这话一传出来,不仅是武惠妃怒了,也把李隆基给激怒了。很快,只要是传过这种谣言的人就都受到了制裁。最初因为“上阳宫”发表过议论的那些清流之士,也都遭了殃。 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拿武惠妃与上阳宫说事。 虽然武惠妃一直没有进封为皇后,但其实她在宫里,早已享受到了皇后的待遇。因为此事,武惠妃在朝臣心目当中的地位,陡然拔高了许多。文武百官都把武惠妃视作了当今皇后,再也没人敢对她品头论足,就更不用说与之为敌了。 从此,武惠妃造访上阳宫也就更加频繁了。俨然已经把这里,当作了她的一块风水宝地与政治“根据地”。 今日,武惠妃便在芬芳殿接见了杨洄。 杨洄的母亲是唐中宗与韦后的女儿长宁公主,父亲是驸马杨慎交,按理说杨洄便也是皇亲国戚。 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杨洄现在混得并不太好。 当年唐中宗死后,韦后与安乐公主作乱,正是当今皇帝李隆基联合太平公主平息了动乱,并且杀死了韦后与安乐公主。 杨洄的母亲长宁公主,当年就曾与安乐公主关系密切。若不是太平公主出面保她,他们一家早就在那场动乱当中遭殃了。 其后,李隆基又与太平公主争斗了起来。结果,当然是李隆基获胜并登基称帝。巧得很,这时候杨洄的母亲长宁公主,又与太平公主是一伙的。 就是因为这些“站队”的原因,杨洄一家经历了几起几落,经常被贬官流放,过几年又召回来。然后又贬官流放,然后又召回来。 也可谓,颠沛流离。 若不是念在长宁公主是当今皇帝李隆基的亲堂妹的份上,再加上李隆基与杨慎交有些交情,他们这一户人家早该完蛋了。 再者,杨慎交几年前就已经死了,长宁公主又改了嫁。于是杨洄的身份就更加尴尬了,所以直到现在他也仍是个白身。 为了恢复祖上的荣光,当然也为了自己的前程,布衣杨洄一直都在拼命努力的钻营,迎娶公主就是他人生计划当中最为重要的一步。 咸宜公主,就是他为自己选定的最佳目标。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今日,杨洄终于得到了咸宜公主的母亲、当今皇帝最宠幸的女人武惠妃的接见。这让他感觉,自家的祖坟绝对是冒出了青烟,自己的魂魄也要激动得发抖了! 于是,当杨洄拜见武惠妃的时候,那真是五体投地恭敬之极,丝毫不亚于见到了皇帝。 武惠妃面带微笑的看着这个拜伏在自己脚下的年轻男子,淡然道:“杨公子,起来!” “臣下,多谢娘娘!”杨洄一拜再拜,然后恭恭敬敬的站在了一旁。 武惠妃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打量了一阵杨洄。 杨洄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如履薄冰。 背后的衣衫,渐渐有了一些温润。 武惠妃会心一笑,“杨洄,你很紧张吗?” 杨洄微微一怔,连忙叉手弯腰一拜,“娘娘母仪天下凤威隆隆。臣下着实有些……惶恐不安。” “懂得敬畏,这是好事。”武惠妃淡然道,“但此前又是谁借给你的熊心豹子胆,让你敢于花金买诗,愚弄皇家?” “啊?!”杨洄惊叫了一声,慌忙跪倒在地,疯狂磕头,“臣下死罪!臣下死罪!” “罢了!”武惠妃道,“站起来说话。” “臣、臣下不敢!”杨洄慌张不已,伏在地上说道,“臣有罪,臣罪不容赦!臣下恳请娘娘,治臣之罪!” “起来。”武惠妃轻喝了一声。 “是!”杨洄浑身都颤了一颤,连忙又爬起身来,惶恐不安的站在了一旁。 武惠妃沉默了片刻,说道:“杨洄,你花金买诗的行为,圣人与本宫都不赞赏。但是你对咸宜公主的拳拳之心,本宫倒是领会到了。” 杨洄既惶恐又有了一些惊喜,一时局促不安不知该说什么,便喃喃的回了一声,“是……” 武惠妃淡然一笑,“本宫已向圣人谏言,令你门荫入仕。” 杨洄闻言大喜,连忙又跪在了武惠妃面前,“臣下,拜谢娘娘!娘娘对臣下恩同再造,臣下愿为娘娘赴汤滔火,万死不辞!” “错了。”武惠妃淡然道,“对你恩同再造的,是皇帝陛下。” “是,是!”杨洄连忙在地上爬了半个圈,对着北面的方向又磕起了头来,一个劲的拜谢圣恩。 待他折腾完了以后,武惠妃叫他站了起来。然后说道:“杨洄,本宫要提醒你。你光是对咸宜公主有了一番心意,恐怕是远远不够的。” 杨洄的眼中一亮,连忙叉手拜下,“娘娘想让臣下做什么,只管吩咐。” “你又错了。”武惠妃淡然道,“本宫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 “是,臣下明白了。”杨洄再拜道,“只是臣下愚钝,不知眼下还要做些什么。拜请娘娘,不吝赐教。” 武惠妃微然一笑,“我先问你,那一首《定风波》的新词,乃是何人所作?” 杨洄皱了皱眉,咬了咬牙,如实道:“回娘娘的话,那首新词乃是……伊阳县轩辕里的塾师,萧珪所作。” 武惠妃点了点头,“不错,你还算老实。” 杨洄微微一怔,“娘娘已然知道了?” “你说呢?”武惠妃反问。 杨洄顿时目瞪口呆,额角都流出了冷汗。 “你是不是很想问,怎么就连深居内廷的人,都已经知道了真相?”武惠妃问道。 杨洄点了点头。 武惠妃再道:“那你认为,会是谁走漏了消息?” 杨洄的眼珠子左右转动,想了一阵,说道:“臣下听闻,那一日临江阁诗会……” “本宫问话,你须答得肯定。”武惠妃说道,“如果没有肯定的答案,那就去查。” 杨洄咬了咬牙,叉手一拜,说道:“回娘娘的话,从临江阁宴会不难看出,定是驸马薛锈与萧珪,出卖了臣下!” “定是?”武惠妃呵呵一笑,“虽然你说得十分肯定,但仍旧只是捕风捉影。” “是。”杨洄再拜,“臣下这就去查!” 武惠妃淡然道:“查到了,你打算如何做?” “这……”杨洄有点犹豫不决。因为这事十有八九就与薛锈有关。如果查到了他的头上,自己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武惠妃说道: “本宫听闻,你与驸马薛锈是朋友?” 杨洄点了点头,“是的……” 武惠妃再道:“那你与萧珪呢?” 杨洄顿时眼睛一亮,“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 武惠妃面露一丝轻蔑之色, “本宫听说,萧珪不过是一介书生,乡间俚儒。” “是。”杨洄连忙叉手弯腰一拜,“臣下知道该怎么做了。臣下,拜谢娘娘指点!” 武惠妃终于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点了点头,“还好,你总算不是太笨,。接下来就让本宫看一看,你值不值得本宫,对你栽培一二。” 杨洄连忙拜倒在地,“臣下一定不让娘娘失望!” 武惠妃拿起了一碗茶,淡然道:“你可以退下了。” “臣下告退!” 杨洄恭恭敬敬的退出了芬芳殿。刚刚走下殿前的阶梯,他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扬起拳头发出了两声惊喜的大叫。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上阳宫中喧哗?” 旁边传来一个沉肃的声音,把杨洄吓了一跳。 他连忙转身一看,一名身着绯色官袍的四旬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旁边,正满副严肃的看着自己。 着绯袍者,必是五品以上通贵官员。 能在上阳宫出现的五品以上大员,肯定都不一般,多少也会与武惠妃深有关联。 杨洄丝毫不敢怠慢,连忙叉手弯腰拜下,“在下一时忘形,还望阁下高抬贵手,放过在下。” 那人走到近前,微然一笑,“杨公子,不必多礼。” 杨洄微微一怔,抬头看向那名绯袍官员,“阁下,认识杨某?” “我非但认识杨公子,当年,曾还与令尊有过交情。”绯袍官员对着杨洄施了一礼,“在下,侍御史贺兰进明,见过杨公子。” “原来阁下就是誉满京华的一代名仕,贺兰先生!”杨洄有些喜出望外,连忙对他深施了一礼,“杨某有眼无珠,失敬了。” “杨公子,切不可多礼。” 贺兰进明伸手扶了一下杨洄,然后道:“杨公子今日来此,该是受了惠妃娘娘的召见?” 杨洄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贺兰进明呵呵直笑,“下官,也是前来求见惠妃娘娘的。” 杨洄再傻也能明白他的意思了——咱们是一伙的! 于是他连忙点头,“是,杨某是来求见惠妃娘娘的。” 贺兰进明微然一笑,“可是为了,临江阁诗会一事?” 杨洄顿时吃了一惊,愕然的看着贺兰进明,“先生怎会知道?” “下官可是侍御史。”贺兰进明说道,“御史,干的就是监察百官的事情。但凡这京城之内发生了一点什么事情,在下都要时时注意。否则,便有失职之嫌哪!” 杨洄愣愣的点了点头,说道:“不敢欺瞒先生,杨某正为此事进宫。” 贺兰进明微然一笑,说道:“依在下看来,杨公子的对手,恐怕不大好对付啊!” 杨洄咬了咬牙,也点了点头,“确实不大好对付。” “那么……”贺兰进明神秘一笑,“杨公子需要帮手吗?” 杨洄立刻睁圆了眼睛,“贺兰先生,你……你真愿帮助在下?” “在下曾与令尊大人,有过交情。”贺兰进明说道,“现在,又与杨公子一见如故。杨公子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大可不客气,只管开口。在下力所能及之内,必不袖手旁观。” 杨洄大喜,连忙叉手拜下,“多谢先生!杨某今天,真是出门遇贵人啊!” “在下,也有此感。”贺兰进明呵呵直笑,朝着武惠妃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你我二人,可都是,出门遇贵人哪!” 杨洄这下更明白他的意思了。 彼此都是,效忠于武惠妃的人。 往后,大家就是站在同一个阵营的朋友了! 第127章 三人师 阳光明媚,清风徐徐。 萧珪带着苏幻云登上了小赌场旁边的石山,登高望去,万里碧空如洗,山下人如蝼蚁。 虽已入夏,但空气中并没有半分炎热的味道。山上植被丰盛,野花品类繁多。鲜花香草混合的气息当中,还残留有浓浓的春意。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环境,实在是太适合懒汉打盹了。 于是萧珪躺在了一片野花点缀的浅草地上,头枕着双臂,闭目养神。 苏幻云上山后,便忙着摘采一些野花。不经意的回头一看,萧珪竟然躺下了。 “萧郎?”她轻轻的唤了一声,没有回应。 莫非这么快就睡着了? 苏幻云眨了眨眼睛,不再呼喊以免吵扰到他,就连摘采野花的动作都轻盈了一些,尽量不发出任何的声响。 躺着休憩的萧珪,脸上不禁泛起一抹笑容。心想这姑娘平常看起来颇为热情奔放,该安静的时候倒也能静得下来。这是好事,我可不喜欢闹腾的女人。 片刻后,苏幻云摘了一大捧的鲜花回来,见到萧珪仍是躺在那里,仿佛都没有动弹过一下。 莫非真的睡着了? 苏幻云又眨了眨眼睛,轻轻的将鲜花放到了地上。 然后,她伸手去解身上的衣衫。 萧珪的眼睛悄悄睁开了一道缝,青天白日的,这样真的好吗? 苏幻云脱下了罩在外面的襦衫,轻轻的,将它盖在了萧珪的身边。 然后,她又轻轻的在萧珪身边坐了下来。双手又捧起了那些野花儿,安静的坐着,安静的看着萧珪。 “好看吗?”萧珪突然说了一句。 苏幻云顿时一愣,立刻笑了起来:“你好坏呀,吓我一跳!” 阳光耀眼,萧珪仍是闭着眼睛,说道:“这太阳晒得真是舒服。” “我也要。”苏幻云说道。 萧珪笑了一笑,“太阳又没有加盖子,你不是也正在晒着么?” “我要和你一样,躺着晒。”苏幻云笑嘻嘻的说道,“萧郎,把你的肚皮借我做个枕头,可好?” 萧珪脸上泛起笑容,“看在你给我盖被子的份上,勉强答应你了。” “这么勉强?”苏幻云翘了翘嘴唇,“那我不找你借了。” 萧珪闭着眼睛,笑而不语。 苏幻云看着他这副表情,感觉他脸上分明就是写着两个字:勾引! 坏男人! 她不禁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脸上却是悄然一红露出了笑容。 然后,她将盖在萧珪身上的外衫揭了起来,自己侧了侧身子,轻轻的躺下,将头枕在了萧珪胸腹之间。然后,又将那件外衫拉了回来,盖在了两人身上。 “你果然没有骗我。这样躺着,真是太舒服了!” 萧珪仍是那样稳稳的躺着,既不说话也没有动弹。 过了片刻,苏幻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侧躺着,仿佛更舒服一些。所以,我想翻个身。” 萧珪没有回她,也没动。 苏幻云悄悄的窃笑了两声,轻轻的,慢慢的翻过了身来。一边翻着身儿,她还一边牵动那件外衫,尽量让它保持原状,没有滑落下来。 于是,她的脸就正对了萧珪的下巴,耳朵则是贴在了萧珪的胸膛上,可以清楚的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之声。 她突然对萧珪的心跳声有了莫大的兴趣,于是安静的倾听了片刻,从而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颗心实在是跳得太稳了。 他竟然一点不慌张,也不激动。 于是苏幻云便有了这样的猜想:是他太有定力?还是我根本不够吸引? 再又倾听了片刻,萧珪的心跳似乎没有任何的改变。苏幻云的心反倒是砰砰的跳了起来。 她很不服气,更多的是不甘心了。 于是,她又轻轻的挪过了一下身子,由原本的侧身九十度躺变作了四十五度的样子,自己的嘴唇离萧珪的下巴也越近了。 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仔细的,看清楚他的脸。 不知何时,红霞已经爬满了苏幻云的脸颊,双眼之中便如东君眷恋的花圃,春意盎然。 她看着萧珪的这张脸,很近很近。 倾听着他的呼吸之声,很清楚,很清楚。 她慢慢的俯下身来,心跳逐渐变得剧烈。 眼看着她的烈焰红唇就要吻到萧珪的嘴上,却又惊慌的收了回去。 一直闭着眼睛如同陷入了沉睡的萧珪,不禁嘴角一扬,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苏幻云顿时心慌意乱双脸通红,一个翻身过去换作了平躺的姿势,却将衣衫拉了上来将自己的头脸都给盖住了。 萧珪呵呵的笑出了声来。 “你还笑!”苏幻云闷在衣衫里忿忿的嚷道,“真是坏死了!” “幻姬。” “嗯?” 听到萧珪仍叫自己的旧名,苏幻云又从外衫里露出了头来,扭头看着他。 萧珪也睁开了眼睛,看着她,说道:“等着。过段时间,我领你回家。” 苏幻云喜出望外,连忙翻了个身将外衫都抖落了下来,换成了一个半坐俯身的姿势,双眼之中满是惊喜的看着他,“真的?” 萧珪的视线却是往下一移,“好白啊!” 苏幻云连忙俯下了身来,上半身是完全压在了萧珪的身上,然后伸出了双臂抱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道:“萧郎,你真好!……我这辈子,可就全指望在你身上了!” 萧珪呵呵一笑,“莫非在身下就不行吗?” 苏幻云忍不住也娇笑了两声,将萧珪抱得更紧了,在他耳边呢喃道:“你喜欢就好……” 与此同时,小赫连的房间内。 孙山一板一眼的正坐着,脊背挺直。仆人送来了一些下酒的果子与酱菜,小赫连亲自去取自己珍藏的美酒。 酒坛的封盖被去除,小赫连闻了一下,满意的点头。 然后他拿出了一包药粉,摊开来,刚要倒进酒里,却是有些犹豫,停住了。 怔怔的轮着眼珠子思考了片刻之后,小赫连又将那包药粉包好,塞进了一旁的小柜子里,然后重新封好酒瓮盖子,抱着它来到了孙山面前。 “孙兄,来!”小赫连热情的说道,“这是萧先生最喜欢的杜康陈酿,我特意派人去了伊阳县的各个酒坊花费重金收购来的。味道十分醇正,相信你也会喜欢的。” “孙某很少饮酒,也并不懂酒。”孙山说道,“赫连兄拿这样的佳酿来招待孙某,确是有些浪费了。” “孙兄错矣。”小赫连说道,“好酒,就该与孙兄这样的好汉对饮。孙兄一身武艺登峰造极,实令在下佩服之极。来,我替孙兄满上。” 古朴而精美的铜质酒爵,倒上了一杯杜康好酒。 满屋里,便开始酒香四溢。 就算是不懂酒的孙山,闻了都觉得十分沉醉。 他不禁说道:“如此美酒,赫连兄理当与我家主人对饮才是。灌进孙某的肚子里,真是暴殄天物了。” “主人?”小赫连呵呵一笑,“孙兄,在我看来,萧先生并未把你当作仆人看待。” “确是如此。”孙山说道,“但萧先生就是我的主人。这万万不会有错。” 小赫连笑着点了点头,拿起酒爵,“孙兄,请!” 孙山拿起酒爵,犹豫了一下,将它举起,“赫连兄,请!” 二人对饮了一杯。 孙山那张很少会出现什么表情的脸,顿时变得一片通红。他甚至捂着嘴,喉咙也在滑动,仿佛十分艰难的才将这杯酒给咽了下去。 小赫连惊讶的看着他,“看来孙兄,当真是不擅饮酒?” 孙山一手捂着嘴,另一只手连忙挥摆起来,示意真不能喝、再也不能喝了! “无论怎样,一杯也太少了?”小赫连连忙又给孙山倒了一杯,说道:“孙兄,咱们不急。一边聊着闲话,一边慢慢的饮。” 孙山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虽然很勉强,但总算点了点头,但又道:“在下,也不擅于聊天。” “……”小赫连都有点愣住了。 孙山主动拿起了酒爵,“赫连兄,这杯我敬你。” 说罢,他就一口饮干了爵中之酒。 当即呛得咳嗽起来,十分狼狈。小赫连连忙上前替他抚背,又给他递了擦嘴的毛巾,忍不住笑道:“我还是头次见到,有人饮酒如孙兄这般难受的。” “还、还……有一杯!”孙山挣扎着说道。 “算了。”小赫连呵呵直笑,“若如受刑一般,这酒还是别再饮了。” “不行。至少也得三杯,否则便是对赫连兄不敬。”孙山自己拿起了酒壶,给两人的酒爵倒满。 然后,他拿起了一爵酒,“孙某,先干为敬!” 喝完,“扑通”一声,倒了。 小赫连愕然怔住,根本就不用下药嘛! 独自一人坐着思考了片刻之后,小赫连摇了摇头,将孙山扶得躺在了榻上,然后搬了一床被子过来给他盖上,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孙山轻轻的吁了一口气,脸上却浮现出一抹笑容。 过了一阵,便到了午食的时间,萧珪与苏幻云从山上下来了。 小赫连迎了上去,看到苏幻云的头上戴着一个花环,笑道:“好花环,好妹子。” “萧郎送给我的。”苏幻云说道,“义兄,我们去用午食,萧郎说他饿了。” “萧郎,萧郎!”小赫连笑道,“他一来,你眼里就只剩一个萧郎了。” “哪有嘛?”苏幻云笑道:“我刚刚不也叫了义兄吗?” 萧珪冲小赫连摆了一下手示意他说少废话,然后将他叫到一旁,问道:“孙山呢?” “三杯,躺下了。”小赫连说道。 萧珪眨了眨眼睛,“这不是重点。” 小赫连轻轻叹息了一声,微笑道:“我下不了手。” 萧珪一皱眉,“又不是叫你谋财害命,怎会下不去手?” “真要是谋财害命,我倒是下得去手。”小赫连呵呵一笑,说道,“孙山一身功夫登峰造极,出神入化。而且为人率直磊落,对你忠心耿耿。这样的好汉,我只能敬佩。” 萧珪笑了一笑,“让你派两个姑娘去服侍他,也不算是害了他?” “确实算不得害他。但是如此捉弄,定会冒犯了他的尊严。小赫连实不忍心。”小赫连说道,“我阿爷常说,世间高人总有怪癖。萧先生,我觉得孙山的事情,不如顺其自然。” 萧珪微笑点头,“好,听你的。” 小赫连顿时笑了,“萧先生,也会听我的?” “如你所言,三人师嘛!”萧珪呵呵直笑,“走了,吃饭去。” 午饭炖了一大锅鹿肉,也不知这里的厨子用了什么手法来处理,做得特别香。萧珪特意留了两斤好肉出来,在一旁用小罐子温着。 等到饭罢之后,萧珪将小罐子里的鹿肉取出盛碗,装进了食盒,说道:“我去看一下孙山,顺便给他送饭。” 小赫连笑道:“你们真不像一对主仆。” 萧珪笑了笑没有回话,提着食盒走了。 小赫连将苏幻云唤到了身边,问道:“怎样?” 苏幻云道:“很好。” 小赫连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妹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势利?” “没有……”苏幻云小心的回道。 小赫连笑了笑,说道:“你大可不必,言不由衷。你我心里都很清楚,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是出于势利,才将你养做萧先生的外宅,并与你结拜为兄妹。” 苏幻云眨了眨眼睛,“那么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小赫连呵呵一笑,说道:“能有你这样一个聪明伶俐又能干的妹子帮我,还真是不错。” 苏幻云笑道:“多谢义兄夸奖。” “至于萧先生嘛……”小赫连笑得更乐了,“这真是一个极其有趣的人。跟着他,总有惊喜。能交上这样一个朋友,真是不错。” 苏幻云道:“看来此次与萧郎一同出行,义兄收获良多?” “确实如此。”小赫连说道,“我们去了洛阳,也到了长安。受了公主驸马的款待,也结交了王忠嗣与薛楚玉这样的当世英雄。一路行来,我长了不少的见识,拓宽了许多的眼界。就连心中的志向,也与往日不同了。 苏幻云好奇的问道:“短短数日,义兄竟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其实一开始,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些变化。只在恍然回首方才发觉,一切就在潜移默化与不知不觉之间,悄然发生了。”小赫连说道,“这便是你的萧郎,带给我的改变。” 苏幻云问道:“那么往后,义兄有何打算?” “我今后的打算,再也简单不过。”小赫连呵呵一笑,“三人师!就是这样!” 第128章 天要我,杀你 傍晚时分,洛阳杨府里。 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将两个伤痕累累的姑娘扔上了马车,在一阵喝骂与哭啼声中,扬长而去。 杨洄背剪着双手站在屋檐下看着马车远去,长吁了一口闷气。 站在他身边的贺兰进明轻叹了一声,“可惜呀,这么年轻漂亮的两个奴婢。” “贺兰先生若是喜欢,何不早说?”杨洄忙道,“在下愿意拱手相送,也就不必卖进窑子了。” “不,我不喜欢。”贺兰进明笑了一笑,“我只是觉得,打到遍体鳞伤,卖得太过便宜了。” 杨洄冷冷的一笑,“贱人就是欠打。” 贺兰进明道:“莫非杨公子怀疑,是她们走漏了《定风波》的消息?” 杨洄微微一怔,然后略显尴尬的笑了一笑,“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贺兰先生。” 贺兰进明微然一笑,“究竟怎么回事?” “不瞒贺兰先生,事情是这样的。”杨洄说道,“那一日我与本家兄弟杨锜相约夜游洛水,刚好遇到萧珪带着这两个贱婢,也租了一条船在洛水飘荡。其中一个贱婢叫团儿,当时就是她弹了琵琶唱起了新词《定风波》,引起了我的好奇。另一贱婢叫做彩蝶,是个舞姬。当时她也在场,知道我找萧珪买诗的事情。” “原来如此。”贺兰进明道,“但是这些人,仿佛都没有理由也没有渠道,能将消息送进宫里。” 杨洄皱了皱眉,说道:“其实我觉得,就算是萧珪本人,他也没理由也没本事做到这些。” “有道理。”贺兰进明道,“萧珪毕竟只是一介乡间俚儒,就算他有心,也没那个能耐将消息透露给咸宜公主知道。” “我听说……”杨洄有点犹豫,不知该不该讲。 贺兰进明神秘一笑,“我也听说了。” 杨洄微微一怔,“什么?” 贺兰进明道:“有一次咸宜公主召集几位妹姐妹进宫,听她弹唱新词《定风波》。当时有唐昌公主在场。她说,《定风波》肯定不是杨洄所作。” 杨洄更加惊讶,“贺兰先生,消息竟然如此灵通?!” 贺兰进明呵呵一笑,拱手朝着宫殿的方向拜了一拜,“在下,不过是得蒙惠妃娘娘赐教而已。娘娘是后宫之主,内廷又有什么事情瞒得过娘娘呢?” “先生言之有理。”杨洄恨得有些牙痒痒,“我与唐昌公主无怨无仇,还与她夫君朋友一场。她为何如此害我?” 贺兰进明呵呵的笑,摇了摇头,“女人心,海底针。” 杨洄闷哼了一声,“我不招惹她,她非要对付我。真是一个……一个……” 贺兰进明又是呵呵一笑,“还是不要辱骂公主的好。” “嗯,嗯。”杨洄连连点头,把送到嘴边的脏话给咽了回去,再又道:“如此说来,很有可能是多事的唐昌公主叫他丈夫薛锈,去打听到了《定风波》的消息。贺兰先生恐怕还不知道,薛锈一向全无主见,只对唐昌公主言听计从。” “这点事,京城的人还有谁不知道呢?”贺兰进明笑道,“如果消息真是薛锈打听到了然后告知于唐昌公主,再由唐昌公主告知于咸宜公主,然后才有了临江阁宴会。如此,便就全都说得通了。” “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杨洄说道,“至于是谁把消息告诉薛锈的,那就不好说了。当日在场的任何人,似乎都有可能。” 贺兰进明点了点头,“如此说来,把团儿与彩蝶这两个婢女教训一顿然后卖到窑子里去,也是应当了。防微杜渐嘛,万一是她俩出卖了杨公子,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留在身边,终是隐患。” “知我者,贺兰先生也!”阿洄面露笑容,对贺兰进明叉手拜了一礼,再道:“薛锈与萧珪相识于赌桌,当时我也在场。其实我觉得,萧珪不大可能出卖于我。但是惠妃娘娘却仿佛有意,让我去对付萧珪。贺兰先生,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贺兰进明淡然一笑,说道:“杨公子会有此事,恐怕是忽略了一件大事。” “何事?” 贺兰进明说道:“惠妃娘娘,是咸宜公主的亲生母亲。并且,亲自抚养她长大。” 杨洄眨了眨眼睛,“这是明摆的事实,在下岂会忽略?” “不,你忽略了。”贺兰进明道,“倘若有一天你身为人父,就不会忽略这么重要的事情了。” “我明白了!”杨洄恍然大悟,“可怜天下父母心,惠妃娘娘绝不允许咸宜公主,嫁给萧珪这个乡间俚儒!” “很好。”贺兰进明微笑点头,“孺子可教。” “如此说来……”杨洄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莫非咸宜公主,已对萧珪动了心思?否则以惠妃娘娘之尊,何必要去针对萧珪这区区一介书生?” “你很聪明。”贺兰进明再次点头微笑,“惠妃娘娘的眼光果然不错。” “先生过奖了。”杨洄忙道,“我就奇了怪了,咸宜公主只在临江阁见了萧珪一面,何以就对他动了心思?” 贺兰进明呵呵一笑,“嫉妒吗?” “……”杨洄的脸皮生硬的颤抖了两下,咧了咧牙,不说话。 “你应该嫉妒。”贺兰进明道,“若连嫉妒都没有了,惠妃娘娘还要你何用?” “先生所言极是。”杨洄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确实十分的嫉妒,也十分的痛恨!” “那就把你的嫉妒与痛恨,都化为力量,努力前去厮杀,努力向上攀爬。”贺兰进明道,“如果有一天换作了是他们嫉妒于你,痛恨于你。那就你赢了!” 杨洄眼睛一亮,连忙对贺兰进明拱手一拜,“多谢先生指教!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连嫉妒和痛恨的资格都没有!” “不错,这才是你该有的态度。”贺兰进明点头微笑,说道:“但是光有决心,是远远不够的。薛锈与唐昌公主,可都不是等闲之辈。就算是萧珪那个乡野俚儒,也并非随手可捏的软柿子。想要对付他们,你还得多用一些心思。” “确实如此。”杨洄皱起了眉头,说道:“薛锈与唐昌公主就不必说了,他们可是皇亲国戚。就算是要收拾萧珪,也得名正言顺才行。此人颇为神秘,别看他只是一介布衣书生,却能与薛锈之流结交。房孺复曾经也算是个人物,与之较量几番却也全落下风。此乃前车之鉴,我可不能轻敌。” “很好。”贺兰进明呵呵一笑,说道:“如此看来,杨公子已然胜过房孺复百倍不止。照此努力下去,你一定能够解决萧珪,成功迎娶咸宜公主。” 杨洄连忙对贺兰进明叉手一拜,“杨某愚钝,还请先生多多指点。” 贺兰进明寻思了片刻,说道:“如果萧珪只是躲在山村里面不出来,你还真是拿他没什么法子。” “是啊!”杨洄道,“他一介书生,躲在乡下既不犯事,也不开罪于谁。便就如同一只缩头乌龟,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他不出来,你可以主动去找他嘛!”贺兰进明说道,“现在你二人还没有撕破脸,此前就算不是朋友,但也有几面之缘。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你只管找了借口,客客气气的去寻他。他总不会拒你于千里之外。若能与之接近,自然也就不难了解于他,便也就有了机会,寻出他的破绽所在了。” “这的确是一个极好的办法!“杨洄闻言,顿时面露喜色,“先生果然智慧超卓,计谋深远。多谢先生赐教!” “杨公子过奖了。”贺兰进明淡然微笑,说道,“既然是惠妃娘娘交待的事情,在下义不容辞,理当略尽绵力出手相助。再者,若能促成杨公子与咸宜公主的姻缘,便也是成人之美的好事。在下,又何乐而不为呢?” “多谢先生!”杨洄拱手再拜,再又问道,“如此对付萧珪,确是可行。但是驸马薛锈与唐昌公主,又该如何是好呢?” 贺兰进明微然一笑,小声道:“请恕在下直言,杨公子现在还远远不是他们的对手。你的当务之急是成功解决萧珪,博取武惠妃之欢心,然后才有机会迎娶咸宜公主。等到你也做了驸马的那一天,薛锈与唐昌公主,也就不足为虑了。” “先生果然大才,所言极有道理!”杨洄连忙说道:“但我仍是有些想不明白。如果说,惠妃娘娘要我去对付萧珪,是出于父母之心,不想让咸宜公主嫁给这样一个身份微贱的乡间俚儒。那么,惠妃娘娘为何还要暗示于我,让我也去对付薛锈夫妇呢?” “哈哈!”贺兰进明大笑。 杨洄迷茫不已,“先生何故大笑?” 贺兰进明拍了拍杨洄的肩膀,笑道:“杨公子,你好糊涂啊!” 杨洄更加不解,忙道:“在下确实糊涂,还请先生赐教。” 贺兰进明说道:“我问你,惠妃娘娘现在有几个儿子?” “惠妃娘娘现有二子,寿王殿下与盛王殿下。”杨洄答道,“寿王是咸宜公主的兄长,曾经我也见过一两次。盛王尚且年幼,我未曾见过。” 贺兰进明笑了笑,问道:“那么,当今太子,又是谁?” “当今太子!……”杨洄恍然一怔,“先生为何突然提到太子?” “其实我应该这样来问。”贺兰进明眯了眯眼睛,表情变得有些严肃,“当今太子妃,是何人?” 杨洄顿时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太子妃,河东薛氏女……薛锈的亲妹妹!” “看来,你应该明白了。”贺兰进明再次拍了拍杨洄的肩膀,说道:“杨公子,惠妃娘娘真是用心良苦。她这是在努力栽培于你啊!” 话说到这份上,杨洄是彻底的明白了。 武惠妃叫他去对付萧珪,可不光是为了争夺公主。收拾薛锈削砍太子羽翼,从而帮助她儿子寿王参与夺嫡之争,这才是重中之中! “杨公子,努力!”贺兰进明面带微笑的说道,“这一次,你若能把惠妃娘娘交待的事情办好,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杨洄深呼吸了一口,点了点头,说道:“承蒙先生指教,杨某真是茅塞顿开。先生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办好这一差事,不让惠妃娘娘失望!” “为惠妃娘娘效劳,竭尽全力那是理所当然。”贺兰进明说道,“但我也必须要提醒杨公子,处处行事务必谨慎。千万不要像房孺复那样轻佻浮气,成事不足倒也罢了,反倒还给他父亲惹来了一身的麻烦。最终落得贬官外放家道中落,那可就太不值了。” 杨洄顿时恍然一怔,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的心中,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武惠妃接见的时候,说的一些话语。 她说,本宫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 有了贺兰进明刚刚的提醒,杨洄才算是真正明白了,武惠妃那些话中的深意——事情干成了,固然是好;倘若是干不成,一切都与本宫无关,那全是你自己的主张! “在下明白了。”杨洄点了点头,说道,“先生放心,在下知道该要怎么做。” 贺兰进明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在下也就不再多言。御史台还有一些公务,某告辞了。” 杨洄连忙拜下,“恭送先生!” 贺兰进明走了。 杨洄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感觉心脏跳得厉害。 方才听了贺兰进明这一番话,杨洄才算真正明白过来。眼下自己所要干的事情,可不只是为了迎娶咸宜公主。 这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一棕私事,而是关乎“夺嫡争储”的国家大事! 倘若只是迎娶公主失败,大不了死了这条心另娶别家女子,不做驸马做个富家郎,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但是夺嫡之急,从来都是你死我活,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杨洄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安。但是早已骑虎难下,自己也没了别的选择。 现在回想起来,贺兰进明那么尽心尽力的帮助自己出谋划策,似乎也是受了武惠妃的指使。 且不管贺兰进明是好心还是坏心,他出的主意确实很好。要想办成惠妃娘娘交待的差事,就得一步一步的来。现在动不了薛锈和唐昌公主,就先从萧珪入手。 收拾了萧珪,才能做得了驸马。 做了驸马,才有能力去对付得了薛锈与唐昌公主,才能真正帮助惠妃娘娘和她的儿子,去争储夺嫡! 倘若惠妃娘娘的儿子当真做了太子,有朝一日君临天下,自己便是从龙之功臣!! “萧珪……别怨我。”杨洄深呼吸了一口,紧紧的握起了右手的拳头,咬牙道,“这是天要我,杀你!” 第129章 魔头兄妹 春夏之交正是涨水的季节,天气变化无常且多雨水。 上午的时候萧珪还与苏幻云在小山上晒太阳,吃过午饭不久便下了一场瓢泼大雨,下得天都黑了,道路也变得十分泥泞难行。 原本萧珪是打算来看一看苏幻云,避过了轩辕里的新校落成典礼,吃了午饭过后就回家去的。但是一场大雨迫使他不得不改变了最初的计划,看来今晚得要在此留宿了。 这样的天气,赌场的生意自然不会太好。到了傍晚时分,除了昨日留宿在这里的一些熟客,便只从外面新来了七八个新客。加起来也一共只有二十人左右,大约只有平常的一半人。 萧珪能够留下来,小赫连与苏幻云本就高兴。今天生意也不太忙,二人索性把赌场的事情全都交给了下面的人去打理,一同窝在了小赫连的房间里陪萧珪闲聊饮酒。顺便,苏幻云还拿来了帐册与小赫连一同盘帐,将赌场前段时间的收支做了一次结算。 萧珪觉得,小赫连与苏幻云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因为他们,连赌场最重要的“商业机密”都毫不避讳的告诉了自己。 在闲聊之中他们二人告诉萧珪说,虽然今天生意不好仅有二十名客人。但是今夜,他们至少能给赌场带来十五万钱的收入。这还是除开了一应酒水饭食、灯油杂项的全部开销,也除开了姑娘们所得打赏的纯收入。 算下来,平均每位赌客将会贡献七八千钱。 萧珪觉得,这点钱对自己来说都不算什么。对于那些怀着豪赌之心而来的客人来讲,就更是九牛一毛了。小赫连的出手,还算是厚道。 另外,这十万钱的收入还要扣除那些保镖护院和姑娘们的薪酬,以及牲畜草料与其他杂项开销。好在这地方是他们自己改建的,无需场地租金,现在就连送给官府与不良人的孝敬钱,也都已经省了去。如此算下来,这一夜赌场的实际纯利,至少也有十万钱。 如此计算,一个月下来,小赫连能将三百多万钱装进口袋里。 这还只是按照生意较差的行情,来进行的平均计算。那也就是说,小赫连一个月赚的钱,还远远不止这个数。 听他们这么一算,萧珪觉得自己有点小看小赫连这个隐形土豪了。难怪自己当初从他这里赢走那些波斯金币,他一点都不在意。原来那点钱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小事一桩嘛! 盘完了帐,小赫连很是高兴。 他当着萧珪的面,对苏幻云说道:“好妹子,你真能干,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我真没想到,你能把赌场经营得这么好。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正式将赌场交给你来经营。以后,你就是名正言顺的二东家。” 苏幻云吃了一惊,“义兄,这怎么行?我一介女流,哪能肩负如此重任?” “你行的!”小赫连说得十分肯定,“从今天起,你也就不必再领钱柜的薪酬了,我分你四成红利。以后每月能赚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 苏幻云更加惊愕不安,连忙站起了身来,急道:“义兄,这万万不可!我只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哪有资格分得四成红利?再说了,我资历又浅本事也不足,哪能做得了赌场的二东家?这许多人都是我的前辈,除了跟随义兄的一些弟兄,甚至还有跟随义父多年的老人。他们肯定不会服我。” “我说行,那就行。”小赫连说道:“谁不服,谁滚蛋。谁闹事,打死谁。” 苏幻云顿时怔住了,“义兄, 这、这恐怕……还是不好?” 萧珪则是笑了,这一下,小赫连的江湖草莽本色真是一览无余了。 “你看,你男人都笑了。那就证明,肯定没有问题。”小赫连笑呵呵的说道,“萧先生,你说是?”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幻姬,既然你做了小赫连的义妹,也就该力所能及的替他分担一二。你义兄交给你的事情,你只管去做。反正有他给你撑腰,你怕什么?” 苏幻云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好,我尽力去做!” “这才对嘛!”小赫连拍着桌几哈哈的大笑,“好妹子,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让我腾出手来,好陪你男人一起去干些大事!” “干个屁的大事!”萧珪没好气的道,“你看你最近,除了吃就是睡,整个人都养肥了一圈。” “这叫富态!”小赫连拍着自己的肚皮,呵呵直笑。 苏幻云仍是有些忐忑,说道:“义兄,打打杀杀的事情,我真是做不来。再者,如果真要对自己身边的人动手,我也狠不下这个心。” “慢慢来,不着急。”小赫连说道,“既然你已经做了我们赫连家的女儿,打打杀杀这种事情,总会是要经历的。但是,你没必要亲自动手。动脑子去想,动嘴去吩咐,那便足够了。” 苏幻云深呼吸了两口,“好,我尽量……” 萧珪道:“小赫连,你是不是想把幻姬,培养成一个江湖女魔头?” “这也未尝不可啊!”小赫连笑道,“我赫连家,正好就缺这么一个人。你若是舍不得,便早点将她带走,让她相夫教子去。” 萧珪笑了一笑,转头看着幻姬,说道:“你义兄的话,你也听到了。哪天你若是不想做江湖女魔头了,就跟我说。我带你走。” “好。”苏幻云面带微笑的点了一下头,再道:“但是义兄待我恩重如山,我先尝试帮他一段时间。倘若我真是做不来也做不好,那我便不做了。” “好妹子,真懂事!”小赫连赞叹了一声,再道:“什么打打杀杀,什么女魔头,那都是玩笑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其实赌场这里还真是一块清净之地,不会有太多的麻烦事,杀人见血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你只管安心的经营,真要出了什么事,自然有我,还有萧先生,一起出手帮你解决。” 苏幻云这才吁了一口气,“好!” 萧珪微笑道:“小赫连,别的都好讲。只不过四成红利,你也太下血本了。” “我乐意!”小赫连拍了一下桌几,说道,“我妹子这么能干,她值这个价。” 苏幻云也道:“义兄,四成确实太多了。不如,我拿一成就好?” “少废话,就四成!”小赫连还有点不耐烦了,说道,“倘若多赚了一些,便是为兄帮你攒的嫁妆。” 苏幻云感动不已,连忙拜倒下来,“小妹拜谢义兄!” “好妹子,起来!”小赫连连忙将苏幻云扶了起来,说道,“其实你能帮我接管赌场,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往后我真会跟着萧先生一起,出去干大事。如果没有你,我根本抽不开身。” “什么大事?”苏幻云好奇的问道,还看向了萧珪。 萧珪笑道:“钓鱼,吃鱼,喝酒,打牌,睡觉。” 三人都大笑起来。 聊了一阵闲天之后,最近每天晚上都与徐大富等人玩牌的小赫连,赌瘾又上来了。他兴致勃勃的拿来了一副叶子牌,嚷着要萧珪教他几手牌技和赌术。 这件事情,从第一次见到萧珪的时候开始,小赫连就一直惦记着。到了今天再又故事重提,萧珪也就不再拒绝了。 “好,那我就教你玩上几手。幻姬,你也不妨跟学着点。”萧珪说道,“但是你们不要想着用它去与人赌钱。能够防着别人用类似手法前来诈赌,便就足够了。” “好。”幻姬也是兴趣大起,“我正想学一点赌技防身呢!” 于是萧珪就把自己的一些玩牌技巧,教给了他们。 学了一阵后,苏幻云便开始摇头,说道:“真是奇怪,明明萧郎演示起来,看着很是简单。但那些纸牌落到了我的手上,就全都不听话了,我根本做不来。” 小赫连也是摇头,说道:“别说是你,曾经我还自诩精通赌术,萧先生的这些技巧,没个几年我恐怕也是练不到家。想要学到精熟得以用于实战,那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所以我说,你们不要想着用它去赌钱。”萧珪说道,“能在别人诈赌的时候将它识破,就足够了。” “我很好奇。”小赫连问道,“萧先生,这些技艺,你都是跟谁学的?” 萧珪眨了眨眼睛,“一个游方的道士。” 小赫连直撇嘴,“好,当我没问!” 萧珪呵呵的笑,“该教的我都教了,你们自己慢慢的练!孙山,我们睡觉去。” “是,萧先生。”孙山这时总算出了个声,否则大家都快要忽略,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了。 小赫连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萧珪。 萧珪只当是没看见,和孙山一起走了。 片刻后,小赫连手里随意的玩着牌,也貌似随意的问道:“妹子,萧先生对你究竟怎么样?” “挺好的呀!”苏幻云说道,“他今天上午的时候跟我说了,让我等着,过段时间接我回家。” 小赫连眨巴着眼睛,“那你和他……” 苏幻云脸上一红,“大白天的,我们哪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小赫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来,他真是那样想的。” “怎样?”苏幻云好奇的问道。 小赫连说道:“他在外面还另有一个心爱的女人,你知道么?” “我知道。帅灵韵。”苏幻云道,“我曾经还在洛阳遇到过,她与萧郎在一起。” 小赫连说道:“很有可能,他会娶帅灵韵为妻。” “这我也知道。”苏幻云道,“他自己主动跟我讲过了。” 小赫连点了点头,“看来他还真是,什么都没有瞒着你。” “正因如此,我才对他死心塌地。”苏幻云说道,“我只是个出身微贱的风尘女子,原本就连喜欢他的资格都没有。他完全可以拒我于千里之外,或是随意与我玩上一玩,然后将我弃之如敝履。但是他都没有这样做,向来都以坦承之心待我,既无花言巧语的哄骗,也没有海誓山盟的夸口。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感觉到真切和踏实。这样的男子,值得依靠。” “好妹子,你挑男人的眼光,确实很毒啊!”小赫连说道,“以往,是我太过浅薄了。总盼着你能早些,与他生米煮成熟饭。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一定会对你有始有终,我这心里也便踏实了。往后,你二人的事情我不再多问。你自己看着办!” “多谢义兄体谅。”苏幻云施了一个万福之礼,脸上泛着红晕,轻声道:“其实以前,我也挺着急的……但是现在,我却不急了。” 小赫连哈哈的大笑,“你就不怕,让他被别的女人抢先吃了?” “像他这样出众的男子,若没有许多的女子喜欢,便是这天下的女人全都瞎了眼睛。”苏幻云说道,“我早就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所以,我是不会去跟谁跟风吃醋的。其实他也早就跟我说过,他会先娶妻再纳妾,并且他要纳妾还会征得妻子的同意。” 小赫连有点惊讶,“他连这个,也跟你说?” “对呀!”苏幻云道,“他真的对我十分坦承。” 小赫连问道:“那你能够接受吗,在他娶妻之后,再纳你为妾?” “我能。”苏幻云道,“原本我命里注定,就只能给人做妾。如果那个人是萧郎,则我此生无憾!” 小赫连点了点头,说道:“知足者常乐。好妹子,你会是一个有福气的人!” 次日,雨水退散艳阳高照。 午食过后,小赫连把苏幻云和冯七以及赌场其他的一些重要人物,全都召集在了一起训话,主要是宣布苏幻云成为二东家,并从此负责管理赌场的事宜。 萧珪则是来到了赌场的寨门之外,观察路面。 经过半天的日晒,泥泞的道路已经好走了许多。于是他决定现在离开,回轩辕里去。 等到萧珪回去跟小赫连道别,他也非要跟着一起去。萧珪百般嫌弃的甩都甩不掉,只好答应又带他同去了。 苏幻云将他们送到了寨门外。 萧珪问他兄妹二人,“交接的事情,还算顺利吗?” 小赫连说道:“确实有些不太顺耳的声音冒出来,但是并不打紧。说白了,他们都是我赫连家的门客和奴婢,全是下人。但苏幻云是我妹子,是这户人家的主人之一。下人就该听主人的话,否则就是犯了大忌。如果他们活腻了,就尽管来试上一试。” 苏幻云忙道:“义兄,我会与他们好生相处的。” “好生相处是应该的,但前提是,主仆分寸绝对不能乱了。”小赫连道,“我已经吩咐过了冯七,让他替我护着你。无论是谁欺负你,他都会替你出头。如果是冯七对你不敬,回来我就扒他的皮、抽他的筋,锉骨扬灰拿去喂鱼!” 苏幻云怔了一怔,只能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义兄。” 萧珪在一旁笑道:“可以走了么,你这个魔头?” “走了,走了!”小赫连哈哈的大笑,翻身骑上马了,“我的魔头妹子,你也赶紧回去!” 苏幻云婉尔一笑,款款下身施了一记万福之礼,“恭送义兄,恭送萧郎!” 第130章 仙翁卜卦 萧珪一行人回到了轩辕里,乡校的落成典礼已经结束了。但是一路行来无论遇到是谁,村民们都会对萧珪施礼相拜,然后拉着他攀谈几句。除了表达感激之情,轩辕里的村民更多的是觉得这样的典礼上缺了萧先生,真是太遗憾了! 过了老木桥的短短百余步路程,萧珪却走了挺长时间。因为不断有村民凑上前来,与之攀谈。 三人好不容易回到了家里,尹阿婆连忙迎上来告诉萧珪说,里正徐大富亲自送来了一些猪肉,足有十多斤。该是新校典礼时杀的猪,多是腰脊之上的鲜嫩好肉。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按照惯例,乡村祭典一般都会屠猪分肉,各家各户按照名望与身份决定分得的猪肉多少。徐大富单给自己一人就送来了十多斤好肉,这已是最高的礼遇。 小赫连也道:“萧先生,轩辕里的这些左邻右舍,还真是颇有人情味。也不枉你,为了新校奔忙一场。” 萧珪说道:“其实我没有做什么,新校多半是帅灵韵的功劳。” “那还不是一样吗?”小赫连说道:“反正你们迟早也是一家人。” 萧珪笑了笑未再多言,四下看了看总觉得少了什么,于是问尹阿婆,奴奴去了哪里? 尹阿婆说,那丫头吃过了午饭就跑到了先生的书房里去,骂都骂不出来,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没关系,是我叫她去的。”萧珪笑道,“怎么楼下有了这么多人说话,她也没有出现?我得上去看一看。” 孙山说我去喂马劈柴,尹阿婆说我去买菜准备夕食,小赫连则是钻进了客房,准备睡他的大觉。 萧珪上了楼走进书房,发现奴奴伏在她的小书桌上,睡着了。 萧珪轻轻的走过去,俯下身一看,乐得笑了。 奴奴左手拿着一块糕点果子,右手拿着毛笔,当然这笔已经歪倒了下来,和她的脸并排躺在了纸上。墨汁散发开来,已经将她的小脸蛋儿涂成了花猫。 她在练写 “萧”字,已经写了三四页。 在她脸下压的那张纸上,除了几个写成大楷的“萧”字,还有另一行张牙舞爪的小字:萧字好难好难!萧先生为什么要姓萧呢! 大约是写完这一行字,奴奴就扑下来睡着了。 萧珪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奴奴仍是没醒。 他蹲下了身来,轻轻的将奴奴握在手中的那块糕点,给拿走了。 奴奴仍是没醒。 萧珪窃笑了两声,将那块糕点往奴奴微张小嘴儿边送了过去,她仍是没醒。 萧珪稍稍用力,将糕点往她嘴里塞。她居然张开了嘴,咬住了糕点,小嘴儿一抿一抿,糕点没有吃进去,口水却是流了满纸。 萧珪哈哈的大笑,奴奴总算是醒了。 “先生,你回来啦!”奴奴睁开眼睛就惊喜的大叫,然后就抹嘴,又是惊叫起来,“哎呀,好多墨水,都弄到嘴里去了!” 萧珪笑道:“好吃吗?” “不好吃、不好吃!”奴奴连忙朝外跑,“先生,我去洗脸漱口啦!” 萧珪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笑道:“别洗,别洗。小花猫挺好看的。” “我不嘛!”奴奴扭着身子,叫道,“我要洗脸!先生放我下来,让我去洗脸!” 萧珪呵呵直笑,“你承认你是小花猫,我就放你下来。” “我不嘛!”奴奴双手捂住脸不让萧珪看,急道:“我是奴奴,我是先生的小奴婢!我才不是小花猫!” “那我不放你下来了。”萧珪笑道。 捂着脸儿的奴奴,嘿嘿的笑,“那我就一直不承认。” “哟嗬?”萧珪惊奇了一声,“你就想我,一直抱着你吗?” 奴奴嘿嘿嘿的笑个不停。 萧珪乐得呵呵直笑,小丫头,越来越古灵精怪了。 “走,我抱你下去洗脸。” “先生最好了!”奴奴欢喜不已,松开捂着脸儿的双手,抱住了萧珪的脖子,在他脸上连亲了三口。 萧珪一愣,“好嘛,现在我也要洗脸了!” 奴奴乐不可吱的大笑起来,指着萧珪的脸,“大花猫!大花猫!” 此时,洛阳皇宫紫徽城,集仙殿内。 李隆基又与张果老在对弈。棋行过半之时,咸宜公主来了,在殿外求见。 李隆基早对宫人吩咐过了,张果老所居的集仙殿,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尤其是在他向张果老问道之时,更加不能出现闲杂之人。因此,就连武惠妃也从来不会出现在集仙殿。 听闻咸宜公主求见,李隆基出于爱女之心稍稍犹豫了一下,仍道:“叫公主回去。告诉她,朕晚些时候会去看她。” “奴婢遵旨。”宫人领了命,这便准备前去回话。 张果老突然道:“陛下,不如就让咸宜公主殿下,进来!” 李隆基有些好奇,“仙翁,这是何意?” “并无深意。”张果老淡然道,“咸宜公主是陛下之爱女,老道见她一见,也是无妨。”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心中不禁有些暗喜,莫非咸宜与仙翁有缘? “那就让公主进来!” “奴婢遵旨。” 片刻后咸宜公主来了,先行跪礼拜见了皇帝,然后又对张果老施了一礼,“拜见老仙翁。” 张果老连忙稽首还礼,“老道哪敢受得公主大礼?” 咸宜公主笑吟吟的道:“受得,仙翁受得。” 李隆基问道:“咸宜,你来找朕有什么事情?” “回陛下,儿臣无事。”咸宜公主低着头,小心翼翼说道,“儿臣只是好奇,想要拜见一下闻名遐迩的老仙翁,张果老。” “你这孩子,这般没有规矩。”李隆基道,“朕早对后宫下过旨意,任何人不得前来滋扰仙翁。” “陛下,无妨。”张果老摆了摆手,笑呵呵的说道,“老道见了公主,倒是觉得颇有眼缘。” 李隆基心中一喜,问道:“仙翁觉得,咸宜资质如何?” 咸宜公主在一旁好奇的眨起了眼睛,什么资质?莫非是指修道? 张果老只是呵呵一笑,“陛下,我们继续下棋!” “好。”李隆基只好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便对咸宜公主招了招手,“你过来,坐在朕的身边。安静一些,莫要吵闹。” “是。” 咸宜公主很乖巧的坐到了李隆基的身边,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们下棋。 这局棋下了挺久,最终,二人打了个平手。 李隆基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不容易啊,朕总算是在仙翁手下,博到了一个平局。” 张果老微笑点头,“陛下棋艺,大有精进。” “这也是多亏了,仙翁的指教。”李隆基呵呵的笑几声,站起了身来,“朕要失陪片刻。咸宜,代朕陪一陪仙翁。” “儿臣遵旨。”咸宜公主乖乖的应命。 李隆基对张果老施了一礼,这便离开了。走到转角之时,李隆基回头看了看咸宜公主,不由得会心一笑,“这丫头真是越来真古灵精怪了,为了避开她的母亲,竟然会跑到集仙殿来。她找张果老,会有什么事情呢?” 此时,咸宜公主亲自沏了一茶杯给张果老奉上了来,“张仙翁,请用茶。” “多谢公主殿下。”张果老施礼道谢,接了过来。 咸宜公主四下张望了两眼,宫人奴婢全都离得挺远,很是方便两人私谈。 她好奇的看着张果老,说道:“张仙翁,我听说你很少用食也很少饮水。这是真的吗?” 张果老笑呵呵的点头。 咸宜公主又道:“我还听说,张仙翁只会享用,与你有缘的饮食,这也是真的吗?” 张果老仍是笑呵呵的点头,并且饮了一口公主给他沏的茶。 咸宜公主嘿嘿的笑了两声,“那我岂不是,也与张仙翁有缘?” “当然。”张果老放下了茶盏,说道:“芸芸众生,相逢即是有缘。”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听说张仙翁经常会去轩辕里萧珪家中,一住就是好几日。那岂不是意味着,张仙翁与萧珪,极其有缘?” “是的。”张果老笑眯眯的点头,“老道想要收他为徒。” 咸宜公主微微一惊,“真的?” “可惜,他拒绝了老道。”张果老说道。 “啊?”咸宜公主更加吃了惊了,“为什么?” “他说,他对修道一点兴趣都没有。”张果老说道,“他的平生志愿,是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富贵大闲人。” “富贵大闲人?”咸宜公主好奇的连眨眼睛。 张果老轻抚银须,饶有兴味的看着咸宜公主,说道:“公主殿下对萧珪的事情,很感兴趣吗?” “呃……没有,没有!”咸宜公主连忙说道,“我是对张仙翁的事情感兴趣,所以才多问了几句。” 张果老“哦”了一声,便也就不再多言了。 于是冷场了。 咸宜公主觉得有点尴尬,连忙又将小几上的茶盏往前推了一推,笑道:“张仙翁,请饮茶。” “好。”张果老呵呵一笑,伸手去拿茶盏。 不料没能拿稳,茶水稍稍溢出了一些,落在了小几上。 咸宜公主立刻喊道:“来人,这里擦一下。” “慢!”张果老突然一扬手,将其阻止。 咸宜公主好奇的问道:“张仙翁,怎么了?” “公主殿下,你看这溢出的茶水。”张果老指着小几,说道,“其中,蕴含卦相。” 咸宜公主惊奇的看了过来,直摇头,“我完全看不出来。” 张果老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以手捻须,沉声道:“这是一个凶卦!” 第131章 雷霆雨露,皆是恩赐 凶卦? 咸宜公主不由得微微一惊,“仙翁,莫非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张果老说道,“大约是老道身边的亲熟之人,会遇到一些灾祸。” 咸宜公主更加好奇了,连忙问道:“那会是谁?遇到什么样的灾祸?” “老道在这世上早已没了亲人,就连朋友也是少得可怜。”张果老看着那一滩茶水,说道,“看这卦相,该是老道新近结交的友人……年轻男子,下应牢狱之灾。” “年轻男子?牢狱之灾?”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心中一惊:莫非是在暗指萧珪?! 张果老突然一抬眼,眼中精光奕奕,神色犀利,沉声道:“此事,竟然还与公主殿下有关?” “与我有关?!”咸宜公主越加惊奇,眼睛都睁圆了。 张果老眉头紧皱,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许多。他一抚袖就擦去了桌上的茶水,叹了一口气,说道:“天机不可泄露。老道一时忘形竟然坏了规矩,早晚要受惩罚。公主殿下,占卦之事你切勿对外声张,任何人也不要去讲。倘若因此受了牵连,老道于心难安。” “好,我保证不说出去。对任何人都不说!”咸宜公主惊愕不已,心想张果老说的肯定就是萧珪了!……该不会是我母亲,想要出手针对于他? 这时,咸宜公主不由得想到了那天,武惠妃对她说的话:要么忘了临江阁所有的事情;要么萧珪去死! 但是咸宜公主很想不通,萧珪究竟做错了什么呢,竟要受此无妄之灾? 正在这时,李隆基回来了。 咸宜公主连忙起身拜见。 “咸宜,你有没有淘气,惹得仙翁不悦?”李隆基问道。 “陛下,公主没有。”张果老笑呵呵的说道,“公主还亲自给老道沏了一杯茶,味道很好。” 李隆基眼睛一亮,“如此便好。” 咸宜公主施了一礼,说道:“陛下,儿臣就不打扰,先行告退了。” “好,你去!” 咸宜公主再对张果老施了一礼,这便走了。 李隆基看了看她的背影,颇为好奇,于是问张果老:“仙翁,这孩子找你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张果老面带微笑的淡然道,“她只是对老道,有些好奇。” 李隆基点了点头便也不再多问,说道:“仙翁,我们来继续对弈!” 咸宜公主离了集仙殿,急冲冲的回了后宫西隔城。这里便是未成年的皇子与公主,在洛阳皇宫里的住处。咸宜公主在这里拥有自己的专属府第,建得十分富丽堂皇。武惠妃派了近百名宫女宦官前来伺候她一人,以示对她的殊宠。 咸宜公主刚刚回到自己的府第,立刻就迎来了一名宦官,上前施礼拜道:“公主殿下,适才惠妃娘娘派人过来传令,叫公主殿下现在去一趟上阳宫芬芳殿。” “上阳宫,芬芳殿?”咸宜公主好奇的道,“现在?” “回殿下,惠妃娘娘的谕令,说的正是现在。” 咸宜公主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问道:“可曾知道,娘娘叫我过去,是要做什么?” 那宦官凑近了一些,小声道:“小人不敢欺瞒殿下。该是要……见杨洄。” “杨洄?!” 咸宜公主脸色一变,我娘怎会下令,要我跑去见他?! 宦官道:“惠妃娘娘已然等了许久,公主殿下还是赶紧过去,莫再耽搁了。” 咸宜公主点了点头,“马车!” 上阳宫与紫徽皇城是相邻连通的,西隔层离它也不远。没多久咸宜公主就坐着马车进了上阳宫,来到了芬芳殿。 走上芬芳殿龙尾道的时候,咸宜公主就满心的郁闷与不爽,嘴里小声的碎碎念:“我娘也真是,居然把我远远的唤来,就为了见一个杨洄。那个讨厌的人竟敢花金买诗欺骗于我,害我在姐妹面前丢人现眼!……叫本公主来见他,他也配?” 没多时,咸宜公主来到了一片怒放的牡丹花丛之中,站在一个赏花的凉亭前拜见了武惠妃。 杨洄果然在场,武惠妃还给他置了一席陪坐于侧。 咸宜公主心里越发忿忿:那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还敢坐在我母亲的身边? 这时,武惠妃说道:“咸宜,你与杨公子也算旧识。就不用本宫为你二人引荐了?” 杨洄连忙弯腰拜下,“臣下确与公主殿下相识。不敢劳烦娘娘。” 咸宜公主则是撇着嘴儿,牙缝里蹦出一些话来,“确是认得。他化成灰,我也是认得。” 杨洄一怔,连忙缩起了脖子。 “咸宜,不得无礼。”武惠妃轻斥了一声,说道:“本宫听闻,你与杨公子之间有些误会。本宫今日叫你过来,就是为了化解你二人之间的恩怨。” “母亲,大约是你误会了。”咸宜公主淡淡的道,“我与杨公子素无瓜葛,更谈不上有什么误会。” 杨洄低耷着个头,不敢说话。 武惠妃皱了皱眉,眼中悄然露出了一抹怒意,沉声道:“你受奸人挑唆,犹不自知。本宫亲自点拨于你,你竟冥顽不灵。咸宜,你想被禁足吗?” 禁足?! 这大约是咸宜公主,最怕听到的两个字了。 她咬了咬嘴唇,低下头来施了一礼,“孩儿不敢。” 武惠妃站起了身来,不动声色淡然道:“我还有些牡丹需得修剪。你在这里,陪杨公子说一说话。” 咸宜公主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武惠妃带着身边的几个宦官宫女,走了。 凉亭里,只剩了咸宜公主与杨洄两人。 杨洄仍是那样恭恭敬敬的站着,但眼睛时不时的瞟过来,看上咸宜公主两眼。 “看什么看?”咸宜公主低喝了一声,“再看,挖了你的眼睛!” “是,是……”杨洄连忙弯腰下拜,唯唯诺诺。 咸宜公主学了他父亲的样子,背剪双手走到了杨洄身边,满脸不爽的盯着他,仿佛是要将他身上盯出几个流血不止的洞来,方才甘心。 杨洄乖乖的站着不敢乱动,也不敢说话。 咸宜公主滴溜溜的转了几下眼珠子,心想方才仙翁特意卜卦提醒于我,必是有所深意。倘若萧珪当真因我而遭罪,那也未免太过无辜了。老仙翁想收萧珪为徒,想必也是颇为关心他的。现在萧珪有难,他老人家又不方便出手相助,大约是想让我,去帮一帮萧珪? 寻思一阵后,咸宜公主又盯上了杨洄。 她觉得,倘若真是母亲想要出手对付萧珪,派杨洄去当打手,那真是再也合适不过了。 “杨洄,我问你。”咸宜公主冷冷的道,“你一介布衣白身,我娘怎会唤你入宫,接见于你?” “回公主殿下的话。”杨洄叉手拜着,说道:“臣下既蒙圣恩,已然得授卫尉少卿一职。” “卫尉少卿?从四品上的官职!”咸宜公主不由得吃了一惊,越加的忿然,“你何德何能,有何功劳?竟然从一介白身,跃居当朝四品大员?” 杨洄小声的道:“公主殿下,臣是门荫入仕。” “哦,原来是享了祖上的福气。”咸宜公主不屑的撇了撇嘴,说道:“说,为何偏在这种时候,圣人对你授官?” 杨洄眨了眨眼睛,“公主殿下,臣听得不是太过明白。这种时候,是哪种时候?” “少在我面前装腔作势的绕弯子、耍心眼,否则我就叫人掌你的嘴!”咸宜公主气乎乎的道,“四品大员又怎样?本公主照打不误!” “是,是……官职再大,也是皇家的仆人。该打的,就得打。”杨洄小心翼翼的道,“但是臣下当真是不太明白,公主殿下所指的‘这种时候’,究竟是何用意?” 咸宜公主恨得咬了咬牙,说道:“就是,我已经非常讨厌于你,不想再见你的时候!” 杨洄愕然的怔了一怔,无语以对。 “说话!”咸宜公主低喝了一声,扭头看了看走到了远处的武惠妃,凶巴巴的沉声道,“你别想仗我娘的势,跟我耍心眼。我告诉你,再过一万年我也是我娘的亲生女儿。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杨洄忍气吞声的低着头,不敢表现出一丝的不满,小声道:“公主殿下,我知道我做错了一些事情。但我本意是好的……” “住口!”咸宜公主恼火的低喝了一声,“往日之事,只字不许再提。否则,我叫人撕烂你的嘴!” 杨洄无奈的点了点头,“是……” “回答我的问题。”咸宜公主瞪着杨洄,说道,“是不是我娘,替你求来的官职?” “……”杨洄沉默无语的犹豫了一阵,万般无奈的点了一下头。 咸宜公主再度扭头看了远处的武惠妃一眼,抬手一指杨洄:“说,我娘是不是有差事交给你?” “没有!”杨洄连忙说道,“惠妃娘娘只是让我门荫入仕,别的事情都没有。” “你当我是傻子吗?”咸宜公主看样子就要发怒了,“平白的送你一个四品大官,却什么事情也不要你去做?这种事情,换作是你,你会愿意吗?” 杨洄顿时苦起了脸来,一副“要了命”的表情。 “杨洄,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再次愚弄本公主!”咸宜公主气乎乎的喊了起来:“来人,快来人!” “殿下,别!……别喊了!”杨洄苦苦的哀求,“我说,我说就是了。” “快说!”咸宜公主怒瞪他一眼,“否则不光撕烂你的嘴,还要打落你满嘴的牙!” 杨洄无可奈何的长叹了一声,小声道:“惠妃娘娘,确实交待了一些事情,让臣下去办。但是就算公主杀了臣下,臣下也不能将个中的实情说出口来。” 咸宜公主十分的气恼,咬了咬牙,恨恨的道:“杨洄,你还真是我娘养的一条好狗!” 杨洄顿时皱了皱眉,但他只是弯腰一拜,“道家云,雁有夫妇之伦,狗有扈主之宜,龟有君臣忠敬之心,故不忍食。是为,道家三厌。” 咸宜公主简直要气乐了,“如此说来 ,你觉得本公主方才还是在夸你了?” “夸也罢,骂也好。雷霆雨露,皆是恩赐。”杨洄仍是弯腰拜着,说道,“臣下,谢公主夸,谢公主骂。” “滚!” 第132章 踏破铁船无觅处 时间,又过去了好些天。 萧珪在轩辕里的日子,仍是过得平静自然且有滋有味。 每天上午,萧珪都带着奴奴一起读书习字。偶尔也教她弹一弹古筝,吹一吹笛子。或是叫上孙山一起,探讨与演奏二胡。 一向沉默寡言的孙山,只有在拉起二胡的时候,才像是一个鲜活的正常人。 他对“奚琴”的痴迷,似乎已经不亚于习武。如今看来,他之所以愿意辞别薛楚玉而跟随萧珪,主要原因固然是薛楚玉不想让他过早的养老,从而将他埋没。另外也与萧珪能将奚琴拉得特别出色,脱不了干系。 对于孙山这种特别沉闷而又特别内向,并且就连兴趣爱好都极为稀少的人来说,能遇到一位志趣相投并有共同语言的人,真不比“上青天”容易了多少。 尤其是那一日,小赫连将他灌醉之后萧珪又来送饭,更让孙山对萧珪多了一些发自内心的尊敬。 给薛楚玉做了这么多年的亲卫,孙山除了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夫,洞察力与警惕心也早已是超乎常人。那天刚一走进小赫连的房间,他就已经猜到了小赫连想要做什么。他也想到了,小赫连多半是受了萧珪的指使。 万幸的是,小赫连并没有在酒中下药。 乃至于自己假装醉倒之后,小赫连也没有再做多余的事情。 再后来,萧珪亲自来前来送饭,并向孙山道了一个歉。他亲口承认是他指使了小赫连去做这些事情。并且他保证,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 这是小赫连等人,全都不知道的事情。 当时孙山就觉得,与之志趣相投的萧珪,对他不仅仅是有理解,还有尊重。 就是从那一刻开始,萧珪在孙山的心里,就不再只是主人,还是知己。 所以从赌场回来以后,孙山与萧珪之间的相处,对比往日更多了一些亲密。并且,他开始非常主动也非常努力的去尝试,做一些往日不敢去做的事情。比如和奴奴交谈,或是带着奴奴一起去村口的小店打酒买菜。再或者是在尹阿婆洗衣服的时候,自己主动上去帮她汲水、帮她晾晒衣服。 渐渐的孙山发现,这似乎也并不太难。 尤其是有萧珪在场的时候,孙山心里的那些奇怪的“恐惧感”,已经变得越来越少。有时萧珪与奴奴放声大笑,受到感染的孙山情不自禁的,也会露出一些罕见的笑容。 许多的改变,都是在一些不经意的小小瞬间,悄然发生。 乃至于现在,孙山都敢手把手的教她演奏奚琴了。偶尔奴奴将一块果子糕点往他嘴里塞来,他也敢接了。 这在以往,绝对是难以想像的事情。 萧珪将这些小小细节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欣慰。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当初的想法,其实是错误的。 神医也只救得了,自己想活的人。 孙山的“病”,光靠外人投下的“猛药”是治不好的。如果那天在赌场里,小赫连真的按照自己说的去做了,非但治不好他的病,还有可能适得其反,让孙山的病变得更加严重。甚至有可能,他会失望离开。 如今看来,孙山的这个病,还得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打开心结,主动寻求医治,才有痊愈的希望。 另外有件事情,也让萧珪有些意外的惊喜。那就是,并不擅长于读书的奴奴,对于音乐和歌唱似乎特别偏爱,也特别有天赋。 自从上次去了洛阳,在帅灵韵的家里,有清尘教奴奴弹了几下琵琶之后,奴奴就对乐器爱不释手了。但凡有空,她就会自己弹弄几下。虽然弹得全无章法,但热爱之情真之又真。 最近萧珪开始教她弹筝抚琴,孙山教她拉二胡,她不仅学得十分认真,还进步十分神速。她甚至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就学会了用古筝演奏《沧海一声笑》。 这对于一个仅仅只有七岁、刚刚接触乐器不久的女童来说,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奇迹! 另外,奴奴最近也开始喜欢上的唱歌。也不知道她是从谁那里,学来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民谣与山歌,没事就会哼唱几句,有时还会一边弹着琵琶一边唱,居然也还蛮好听! 于是萧珪又多了一些乐子。 他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带有古韵的现代流行歌曲,稍加改编之后,教给了奴奴演唱。 果然,奴奴学这种东西比读书练字认真多了,接受能力也是惊人的强悍。往往是萧珪只教那么几次,她就能学个八九不离十。自己再练个一两天,她便能十分顺溜的弹唱起来了。 从此,轩辕里的萧先生家里,时常丝竹飘飘,歌声婉转。 十分缺少娱乐活动的村民们,在每日的辛苦劳作之后,闲来无事便就会跑到萧家的院子外面蹓跶,就为了听到奴奴弹唱一曲。 萧珪知道以后,索性把这些村民邻里都请到了自家的客厅里来坐,还会奉上一些茶水果子以作招待,然后陪他们聊些闲天。 同时,就叫奴奴在隔壁弹琴练曲。 渐渐的,每日晚饭过后来到萧先生家里聊天饮茶、听奴奴唱歌,就成了轩辕里的村民们,最为热衷的娱乐活动。里正徐大富甚至都不约小赫连打牌了,却拉着他一起加入了萧家的“音乐茶话会”。 渐渐的,萧珪家里成了轩辕里人气最旺的娱乐场所。每天都是人来人往,宾朋满座。 奴奴,自然也就成为了轩辕里的“当红大歌星”。 这一天午饭之前,赌场那边的苏幻云派冯七驾了一辆马车,给萧珪送来了一满车的货。 众人刚刚把货卸到院子里来,奴奴就欢喜的大叫起来,“果子,好多的果子!” 冯七说,这些东西都是大东家差了人,专程从长安那边送过来的。 小赫连立刻就明白了,说道:“一定是薛嵩托了我阿爷,专程给奴奴寄来的长安西市的果子。” 萧珪在那些包裹中间发现了一封信,拆开一看,当即笑场。 信中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奴奴,吃饱吃好,吃完还有。嵩哥哥。” “奴奴,快看。”萧珪把信给了她,“你嵩哥哥给你写的信。” 奴奴拿过来一看,也哈哈的大笑起来,“嵩哥哥的字,写得好丑呀!” “光是‘好丑’二字,根本不足以形容。”萧珪笑道,“简直就是张牙舞爪、群魔乱舞,惊天地而泣鬼神!” 车上除了奴奴喜欢的果子,还有好几坛长安的好酒。 那些酒坛子上面也都新贴了红纸封盖,上面也有薛嵩亲笔留下的惊魂墨宝。 分别写着这样的蠢话—— “兄弟,干了它!” “再干一坛!” “喝光它们!” “喝完再去找姑娘!” “不许乱放屁!” 把萧珪与小赫连乐得哈哈大笑,纷纷为薛嵩点赞,这果然是个搞笑之王!天才啊!! 这些货物还没有清点完毕,又有一名县衙的不良人骑着马,给萧珪送来了一封信。 帅灵韵从陇州寄来的! 萧珪连忙拿着信钻进了书房里,小心的用纸刀将它拆开,信封里面滑出一朵完整的、干枯了的野花。 淡淡的清香,写满了纸张。 帅灵韵在信中说,“这是每天在我窗前陪伴于我的小野花,你喜欢吗?”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君逸,这是我今生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我会将它永远珍藏于心底。直到某天我已老去,我便将它读给我的儿孙们来听。” “我想念奴奴了,她现在好吗?是否还像以往一样,坐上马车就会昏昏欲睡?” “好想陪你一起去钓鱼。” “更想与你一同合奏《沧海一声笑》。” “我开始学习绘画了。我很笨,学不好。有空你教我呀?” …… 如话家常的字句,就像是在萧珪的耳边轻诉,字字入耳,字字入心。 萧珪面带微笑的将她的信,细细的读了三遍。 然后拿起笔来给她写回信,好叫楼下等着的不良人顺道就一同带了回去,交给驿站寄回给帅灵韵。 此时此刻,苏幻云那边的赌场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守在门口的两个护院上前迎接了这位客人,对他说,赌场要在申时之后才会开门做生意。客人不妨先去客房歇息片刻,也可唤得侍酒姬过来相陪,饮些小酒。 那客人却说,我不叫侍酒姬,我要你们的大东家小赫连,亲自过来陪我。 护院微微一惊,便问尊客找我们大东家,有何贵干? “自有要事。”客人说道,“你不必多问,只管告诉你们大东家。就说,是洛阳的杨二来了。” 洛阳,杨二? 护院不敢怠慢,连忙将杨二请进了客房,先叫人奉了茶水暂作款待,然后连忙将消息报给了苏幻云知道。 苏幻云倒也确实知道“洛阳杨二”。她记得那天,是小赫连与萧珪一同陪着他,还有另一位叫“薛六”的洛阳贵客,四人一桌玩了半宿的叶子戏。 如此看来,这位杨二确实是一位贵客,有可能还是义兄与萧郎的朋友。 现在对方指名道姓要见义兄,但义兄不在。这样的客人自然不能怠慢了。 于是片刻过后,苏幻云将自己的衣妆收拾到颇为体面了,亲自来接待杨二。 杨二,自然便是杨洄了。 他没有等来小赫连,却见到一名女子来到了自己面前。上下将她一打量,倒也颇有姿色,也颇为眼熟。 细细一琢磨,杨洄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四人一同玩叶子戏的时候,似乎见过这个女人。 当时,她可是陪着萧珪! 于是未及开谈,杨洄的心思就已经活泛了起来……这个女人和萧珪会是什么关系呢?值得探查一番。 苏幻云上前参礼,“杨公子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杨洄看着她,淡淡的道:“我要见的是小赫连。你是何人?” “有请杨公子见谅,我们大东家出门在外,不在在此。否则,他定会亲自前来见你。”苏幻云说道,“奴家是大东家的义妹,也是此间的二当家。” “义妹?二当家?”杨洄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精亮之色,仍是淡然问道,“那么,姑娘贵姓,如何称呼?” “免贵姓苏,小字幻云。”苏幻云道,“杨公子,也可以叫我幻姬。” 杨洄点了点头,“我是你义兄的朋友。” 苏幻云微然一笑,“奴家知道。” “苏姑娘认得我?”杨洄问道。 苏幻云点了点头,“公子仪表非俗,奴家见过,自然记得。” “认得,那便省事了。”杨洄笑了一笑,说道,“我想找你义兄谈些事情,你去叫他过来。” “杨公子见谅。”苏幻云道,“义兄确实出了远门,不在此间。不知杨公子有何贵干,奴家可以代为转告?” 杨洄皱了皱眉,“他去了哪里?有多远?” 原本苏幻云不想轻易泄露了小赫连的行踪,但一想,这位杨公子既然是义兄与萧郎的朋友,还要是不要轻易得罪的好。他专程来找义兄,万一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不好将它耽误了。 寻思片刻后,苏幻云说道:“义兄去得,倒也不是太远。杨公子若真有重大之事要与义兄商谈,我可以派人去请。” “不太远,是多远?”杨洄问道,“几时能够回返?” 苏幻云道:“来回也不过一二十里地,一两个时辰即可回返。” “那已经很近了。”杨洄说道,“顺便问姑娘一声,上次陪我们一起玩牌的那位萧先生住得是远是近?如果是在近处,不妨将他与你义兄一同请来。” 苏幻云微微一怔,“杨公子,还要找萧先生?” 杨洄点头,“是的。” 苏幻云眨了眨眼睛,说道:“杨公子找萧先生,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我与萧先生,可是知己好友。多时不见,有些想念。”杨洄笑呵呵的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苏姑娘与萧先生的关系,似乎不大一般?” 苏幻云略微笑了一笑没有做答,只道:“杨公子想见义兄,我可以派人去请。但要是想见萧先生,我恐怕就做不得主了。” “为什么?”杨洄问道。 苏幻云说道:“义兄是这里的主人。既然是贵客提出了要求,他理所应当的予以满足。但萧先生只是这里的一位客人,奴家无权要求他做任何事情,对他的行踪也不甚了解。所以,能不能将萧先生请来,我就真的不敢保证了。” 听着这些话,杨洄的眼中一亮,露出了笑容。 原本是想碰一碰运气,看能不能顺着小赫连这条线索,去寻到萧珪。 可惜小赫连不在,但是这个曾经给萧珪侍酒的苏幻云,虽然不肯承认自己与萧珪的关系,但她说那些话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让萧珪与赌场撇清干系,以免影响到他的名声,或是给他带去潜藏的风险。 她明显是在,刻意的维护萧珪。那只能证明,她与萧珪的关系,非比寻常。 真是踏破铁船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如果这个苏幻云真是萧珪的女人,那么从她入手比从小赫连入手,可就简单便捷得多了! 第133章 一锅端 心中寻思已定,杨洄脸上便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些古怪的笑容。 苏幻云虽然出身微贱,也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她的眼力和阅历,非比寻常的好。 为了生存,苏幻云很早就已经走出了家门,独自一人在外闯荡。这些年来,她见识的各类人等也算不少了。尤其类似于“杨二”的这一种出身于达官显贵之家,想要打她主意的公子哥儿,她见识得尤其最多。 在苏幻云看来,这样的公子哥儿往往趾高气扬,自命不凡。但也多半会有眼高手低的毛病。他们生来就认为自己高人一等,认为自己特别的聪明,特别的高明,轻易就能将他人玩弄于自己的股掌之间。 其实这种人,最是肤浅。往往是,他们的小心思和小伎俩还没有使出来,苏幻云就已经一眼将其看穿了。 若是没有这样的本事,苏幻云恐怕早就被人玩弄倒卖了数十上百次,现在都不知道被扔在哪户妓寮里等死了。就更不用提还有机会代替小赫连,将这家赌场管理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了。 此刻看到杨洄露出那样的表情,苏幻云几乎是出于本能,就立刻感觉到了一些危险的讯号——此人居心不良!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他的真实来意。 但是这个人,绝对值得警惕! 这时,杨洄笑容可掬,十分客气的说道:“苏姑娘既是小赫连的义妹,又是此处的二当家,还请入座。” “不敢。”苏幻云面带微笑的说道,“不知杨公子找我义兄,究竟有何要事?如果只是赌场的日常事务,我可以代为做主,杨公子不妨对奴家讲来便好。” 杨洄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重大之事,如果苏姑娘可以做主,我可以和你谈。” 苏幻云见他语焉不详、前后矛盾,更加警惕起来。问道:“如此,便请杨公子赐教?” “实不相瞒。”杨洄说道,“我知道小赫连的父亲赫连昊阳,是长安鼎鼎有名的大侠。我有一位朋友,在长安出了点事。所以,我想请动赫连大笑出面,去帮我解决。” 苏幻云轻轻的皱了皱眉,说道:“不知贵友,是犯了什么事情?” “他得罪了几个江湖人物。”杨洄道,“那些人现在要寻他的麻烦,这种事情官府都不大好处理,只能拜托赫连大侠,出面解决。” 苏幻云再问道:“不知贵友得罪的那几位江湖人,姓什名谁,什么来路?” 杨洄眨了眨眼睛,看着苏幻云,说道:“莫非苏姑娘也是江湖中人?” “我不是。”苏幻云淡淡一笑,说道:“但我对江湖人与江湖事,也算略知一二。杨公子不妨说出那几人的姓名称呼,或许他们,还不值得我义父亲自出手呢?” 杨洄心中暗暗有些恼火,说道:“如果不值得赫连昊阳亲自出手,你觉得,我还会专程从洛阳,亲自跑这一趟吗?” 苏幻云仍是面带微笑,说道:“如此说来,便又是大事了?” 一个“又”字,她说得微稍有些重。意在提醒杨洄前后话语不搭,有些自相矛盾了。因为他刚刚还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 杨洄当然听懂了她的话中之意,心中再添了一丝愠恼,便道:“既然苏姑娘做不得主,那又何必问得如此清楚?” “杨公子,不如奴家还是将我义兄请来?”苏幻云仍是心平气和,面带微笑的说道:“现在派人去请的话,往返一两个时辰,也不是太久。” 杨洄眨了眨眼睛,心中寻思:我要找的毕竟只是萧珪,又不是小赫连。所谓江湖寻仇,不过是我刚刚临时起意瞎编出来的。真要把小赫连叫了来,我又该如何应付? 此刻,杨洄不禁有点后悔,自己方才一时嘴快没能收住,居然给自己挖下了一个很难填满的大坑! 苏幻云看着杨洄眼下这副神色,心中除了警惕,更添了一丝鄙夷……满口谎言,一戳即穿! “算了,我也不必麻烦苏姑娘。”杨洄拍了一下手,站起了身来,说道,“既然小赫连不在,那我就改天再来。” 苏幻云作惊愕之状,“杨公子这就要走?” “对。”杨洄说道,“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 “杨公子如此,莫非是奴家有了得罪之处?”苏幻云惊讶道,“或者是下人态度倨傲,冒犯了尊颜?” “没有。”杨洄很不自然的笑了一笑,“确是杨某,还另有要务在身。” “既如此……”苏幻云只好施了一礼,“奴家不便相留。还请杨公子一路走好,改天得闲定要再来。” “好。” 杨洄扔下一字,转身就走。 居然出师不利! 此刻杨洄心中既是恼火也颇为尴尬,只想早点逃离此地就好。 苏幻云派了两个人,将杨洄送出了寨门。看着那辆马车形色仓皇而狼狈的快速行去,苏幻云的脸上露出了不屑而敌视的冷笑。 “来人。” “在!” 苏幻云对一名上前应喏的护卫,说道:“速去轩辕里,面见大排琴。就说,有洛阳来的鹰爪孙,唤作杨二。拨横上托,要寻野火!” “是!” 护院骑上一匹马,飞也似的奔向了轩辕里。 苏幻云轻吁了一口气,心中暗暗的寻思:莫非是萧郎与义兄上次出门的时候,在洛阳得罪了人? 萧珪家里刚刚吃完午饭不久,那名护院就已经见到了小赫连,将苏幻云捎来的话一字不漏的说给了他听。 小赫连听完之后有些惊讶,连忙与萧珪商议,说道:“洛阳杨二,不就是上次陪薛驸马一起来玩叶子戏的那位吗?他怎么会拨横上托,要寻野火呢?” 小赫连倒是知道,萧珪能够听得懂这些古怪的江湖黑话。所谓“拨横上托,要寻野火”,意思就是不怀好意的前来踩点望风,准备将来寻些麻烦。 萧珪听了也是觉得有些好奇。细下一寻思,便觉得这件事情恐怕还是和《定风波》那首新词有关。 当时杨洄坚持要花重金买下《定风波》,为了拿去讨好咸宜公主。但是却被唐昌公主当众拆穿,不是杨洄所做。后来,唐昌公主又叫薛锈亲自出面,前来求证并有意说媒。 这才有了后来的,临江阁宴会。 这件事情,不可能瞒得过杨洄,他现在肯定是知道的。 站在杨洄的角度上讲,自己费尽心机又花了重金,非但没有讨好咸宜公主,反倒遭来了她的反感。 不仅如此,薛锈与唐昌公主还安排了萧珪与咸宜公主见面,用心如何,昭然若揭。 杨洄没有被活活气死,算是好的了。 杨洄会因此恨死了薛锈与唐昌公主,同时也醋劲大发的恨死了萧珪,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想通了这些之后,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小赫连,杨二是来找我的。” “找你?”小赫连不解,“为什么?” “走,去赌场。”萧珪道,“路上慢慢跟你讲。” 小赫连顿时怔了一怔,立刻意识到,这恐怕不是一件小事了。 “孙山。”萧珪唤了一声。 孙山连忙上前来应喏。 “你就不必跟去了。”萧珪道,“在家,替我照顾尹阿婆与奴奴。” 孙山抱拳应喏,“是!” 萧珪欣慰的点了点头,这些日子孙山的努力,可算是没有白费。现在家里有了孙山代为照应,以后自己要出门办事,可算是放心多了。 片刻后,萧珪与小赫连就骑了马,与那位送信的随从一同去了赌场。 三骑刚刚走进寨门时,远处不起眼的一个树林里,悄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杨洄! “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个女人确实就是萧珪的女人。我刚一转身,她就立刻通风报信去了!”杨洄的脸上,布满阴冷的笑容,“更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小赫连居然会和萧珪一起回来。看来他们三人的关系,是非比一般的密切!” “很好……” “那就,一锅端了!” 萧珪与小赫连进了赌场,苏幻云连忙迎了上来。 三人进了小赫连的房间,关好了门屏退了闲人,私下秘谈。 苏幻云十分详细的,将杨洄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说给了萧珪来听。 “妹子,你做得很好!”小赫连赞道,“那个杨洄,确实不怀好意。他的目标,是萧先生!” 苏幻云微微一惊,“莫非是萧郎得罪过他?” “说来话长。回头我再详细告知于你。”小赫连道,“现在的关键,是要如何应对?” 苏幻云道:“一切,全凭萧郎主张。” 萧珪说道:“杨洄要找的,是我。不关你二人的事情。他有没有说,他去了哪里?” “没有。”苏幻云道,“他谎言败露,便匆匆而去。只说另有要务在身。” “他没说什么时候再来吗?” “也没有。” 萧珪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小赫连招了招手示意苏幻云走到了一旁,不打扰萧珪思考。然后轻声细语的,把《定风波》与临江阁宴会的事情,说给了苏幻云听。 苏幻云听完之后异常的惊讶,“居然还牵扯到了,公主?!” “是啊!”小赫连也是眉头紧皱,小声道:“常言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寻常百姓,尚且如此。何况杨洄是名门公子,咸宜公主更是非比寻常。现在杨洄怨恨萧先生坏了他的姻缘好事,岂会善罢干休?……我觉得,这回恐怕是惹上大事了!” 苏幻云忙道:“那我们要不要请动义父大人,出手相助?” “没用。”小赫连摆了摆手,小声道:“杨洄是名门公子,是官面上的人。他要派用什么手段,多半也会走官府的途径。我阿爷虽也认得几个当官的,但毕竟管不到官府的事情。” “那该如何是好?”苏幻云有点急了,“要不……让我陪着萧郎,逃?” 这时,坐在另一边的萧珪淡然说了一句,“逃什么逃?” 苏幻云一惊,这么远,这么小声她都听到了? “你们过来!”萧珪说道。 兄妹俩走到了萧珪面前。 苏幻云连忙拜倒下来了,“萧郎,我只是一时情急……对不起!” 萧珪上前将她扶起,说道:“你是一番好意,何错之有?更加不用道歉。” “那现在如何是好?”苏幻云紧紧握着萧珪的手,担忧的说道,“那个杨洄,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萧珪说道,“事情,因我而起。我会亲自去见杨洄,当面与他解说清楚。” “倘若他不听你解释呢?”苏幻云说道,“刚刚义兄也说了,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萧珪淡然道:“倘若解释不清,便也只好你死我活了。” 小赫连咬了咬牙,“真要解释不清,那我就亲手做了他。这才是真的,一了百了!” “不到迫不得已,不要出此下策。”萧珪说道,“杨洄毕竟是皇亲国戚,身份不简单。他如果暴死,定然引发轩然大波。” “好,我听你的。”小赫连道,“接下来怎么做,你只管发话。” 萧珪说道:“我估计杨洄肯定还会再来。我就在这里等他, 把该说的话全都当面讲了清楚。倘若说不通,再另寻他法。” “好!” 当夜,萧珪便留在了赌场,等杨洄。 当夜,杨洄果然也来了! 但是出乎萧珪与小赫连等人的意料之外,杨洄不是单独一人来的。 他带了上百兵卒,全副武装骑着战马,汹涌而来! 半夜里,赌客们激战正酣,却听得远处传来一阵人喊马嘶。宛如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有了贼兵进村抢劫。 “包围起来!” “全部拿下!” “一个也不许放过!!” 第134章 一介书生 外面这么大的动静,就连待在山洞最里间赌钱的人,都被惊动了。 此时,萧珪正与小赫连、苏幻云三人,在房里喝些小酒聊着天。 小赫连的第一反应就是出大事了。他连忙掀开了房间里的睡榻,将下方的石板朝旁边一挪,喊道:“萧先生,快进来!” 萧珪的反应,完全出乎小赫连与苏幻云意料之外。 他哈哈的大笑起来,“不愧是混江湖的大魔头,狡兔三窟啊!”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小赫连急道,“你赶紧带着小妹一起进来,我出去挡住他们。这条密道直通赌场之外,出去之后有片野树林。往那里一躲,谁也抓不到你们。” 苏幻云也急了,说道:“萧郎,你赶紧走!” “别慌,冷静。先仔细的想一想。”萧珪道,“对方来得如此突然并且声势极大,显然不是伊阳县衙那些不良人的手笔,更不可能是江湖寻仇,多半就是军队。开赌场虽然也算犯法,但无论怎样也轮不到出动军队前来清剿。再者,你们也没有犯下什么杀人越货的大案。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是杨洄来抓我了。” “我也知道,九成便是杨洄!”小赫连更急了,上前来拉萧珪,“正因如此,你赶紧走啊!” “你错了,我是最不能走的那一个。”萧珪挣脱了小赫连,说道,“既然都已经出动了军队,那他们就是势在必得。行军的行事风格,可不像县衙的不良人那样小打小闹。如果没有搜到我,他们就会把你们抓住逼供,一个个的严刑拷打甚至全给杀了。你信不信?” “我信,我全信!”小赫连又抓住了萧珪,还叫苏幻云一起来帮忙,急道:“不管怎样,你必须离开!” “放开!”萧珪大喝了一声。 小赫连与苏幻云同时松开了手,惊愕的看着他。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如果你们信得过我,现在,就听我安排。” 兄妹二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你说,我们听你的。” “幻姬,你进地道逃走。我与小赫连,外出应付。”萧珪道,“没功夫跟你们详细解释了。就这么办,赶紧!” 正在这时,外面已经传来了清晰的打斗叫骂之声,还有大声的惨叫。 有人跑到了门外,大声的叫喊:“大东家,不好了!军队,是军队!” “幻姬,快!”萧珪厉喝了一声。 苏幻云突然一把抱住萧珪。这一瞬间,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萧郎,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否则,我也不活了!” 萧珪用力将她从自己身上拉开,抱起她,将她放进了地道里,说道: “到洛阳,找薛锈!快走!” 苏幻云匆忙朝地道里跑去。 小赫连立刻上来,封好了地道。 “小赫连,出去以后,务必冷静。”萧珪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在这样的场合下,军队杀人是不用讲任何道理的!” “我明白。”小赫连点了点头,“我全听你吩咐,一切看你眼色行事。” “好。”萧珪道,“我们出去!” 二人刚刚走出房间没几步,迎面冲来四个穿着铠甲、亮着横刀的兵卒。见了二人,他们明显互递了一下眼色。然后二话不说,拖刀上前就砍! 萧珪顿时心头一凛,好毒的手段,这是想让我死于混战之中! 小赫连突然大吼一声,像一头猛虎一样朝前一跃挡在了萧珪的身前,一记扫堂腿两记怒拳,瞬间就放倒了三个人。 剩下的那个兵卒吓了一跳,居然遇到一个这么猛的! “我乃此间赌场的东家,小赫连!”小赫连大声吼道,“不过聚堵而已,奈何见人就砍,见人就杀?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明着聚赌,暗里谋反!”那兵卒大声道,“我们收到的命令,就是反抗者一律格杀勿论!——来人,来人哪!” 他这一喊,四处又有好些个兵卒一同冲了过来,还有人拉起了弓箭,瞄准了二人。 萧珪立刻从地上拉起了一名后卒,当作了挡箭牌。小赫连也如法炮制,拉人挡箭。 “赫连兄,我说了,跟他们讲道理没用的。”萧珪道,“不如我们先杀出一条血路,出去见到了杨洄再说!” “正合我意!”小赫连发出了愤怒的低吼。 他这一声未及落音,便见到萧珪将手中抓来的那个兵卒,给扔了出去! 小赫连当场愣住,那可是一百多斤的大活人,穿着铠甲该有两百斤。怎么到了他的手里,就像空麻袋一样的轻飘飘? 接下来,让小赫连更加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扔出那名兵卒的同时,萧珪整个人就像一枚出镗的炮弹,和那名兵卒一同朝人群冲去。 那速度之快,简直超出了小赫连可以想像的范畴! 堵在对面的那些弓箭手被横飞而来的袍泽吓了一跳,都来不及躲闪,当即就被砸翻了一片。有些人手中一乱,上弦的弓箭就胡乱的射了出去。 其中有一箭,还真就射中了挡在小赫连身前的那名兵卒。好在他穿着铠甲,否则这么近的距离肯定被一箭射穿。饶是如此,他也受了箭伤流出血来,疼得哇哇大叫。 与此同时,萧珪的身影已经一头扎进了那些提刀拦路的兵卒中间。小赫连甚至没有看清楚他是怎样出的手,唏里哗啦就干倒了四五个人。他原本空空如也的双手之上,已经各自握上了一把带血的横刀! 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小赫连瞪大了眼睛张圆了嘴巴,惊得一时都要忘了呼吸。 最后看着倒了满地的兵卒,和提着双刀昂然而立的萧珪,目瞪口呆的小赫连喃喃失语,“我的娘啊!……这是人还是鬼啊?” “还不走?”萧珪低喝了一声。 小赫连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将挡在身前的那名兵卒扔到了一旁,大声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现在去找主事人。你们休要挡道,平白的送命给人赔葬!” 他这一喊,还真是起到了一点作用。 在场这些兵卒多半都已负了伤,眼见萧珪与小赫连两人的手段全都如此厉害,谁也不想真的送死。 于是,他们都挺识相的趴着躺着或靠墙站着,没有再作阻拦。 走过拐角之时,萧珪将手中的两把横刀,扔到了黑暗的角落里。 小赫连急道:“为何扔掉兵刃,出去不用打了吗?” “不用。”萧珪道,“再打就真是找死了。” 小赫连有点发愣,“为什么?” “冲到里面来的这些兵,就是专来制造混乱,然后趁乱杀人的。”萧珪道,“外面众目睽睽,他们不敢随意杀人。但我提着带血的刀子出去,岂不是自己找死?” 小赫连直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萧珪冲他笑了一笑,伸手往墙上擦了擦手中的血迹,然后不急不忙的朝前走去。 小赫连看了看墙上的那些血迹,不由得眉头皱起,左右都是想不通,“不对啊!明明我才是混江湖的魔头,他只是一介书生啊!” 不出萧珪的预料之外,虽然山洞外面的兵卒要多得多,但比起山洞里来可要“安静”得多了。 有一些赌客和侍酒姬们,已经被抓了起来,集中看管在了一处。有些保镖护院则是被绳索绑了起来,或是受了伤躺在地上。 许多的火把将这一片赌场的空地,照得如同白昼。有些士兵还骑在马上,端着上了弦的弩机严加戒备。 在那些身着铠甲的骑兵中间,萧珪一眼就看到了穿着一身仕子锦袍的杨洄。 萧珪心头一动,暂时藏在了洞口的石墙后面,大声道:“杨公子,你是来抓我的吗?现在我来了!” 杨洄听到萧珪的声音,先是一惊,然后就恼了。他压低了声音,对伴随于身边的一名将佐沉声道:“伍校尉,你的人太没用了!十几个人冲杀进去,居然还让一个书生,活着逃了出来!” 伍校尉骑着马穿着一身严实的铠甲,只露出长满络腮胡子的一张大脸盘来。闻言他也不敢反驳,连忙抱着拳小心翼翼的说道:“杨少卿息怒,这地方我们本就不熟,再加上大晚上的看不清楚。或许是他趁乱躲藏,然后借机逃出了呢?” “我不想听你这些废话。”杨洄冷冷的道,“我要他死!” “杨少卿,慎重!”伍校尉连忙道,“我朝律法军纪皆是森严。若是夜间混战失手将他杀了,追问下来顶多治上一个失职之罪。但他刚刚这一声喊,已经让外面的人全都听到了。这时再要杀他,肯定授人以柄落下口实。往后,我们全都脱不了干系!” “……”杨洄咬着牙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依你之见呢?” “先把人带走。”伍校尉小声说道,“等到了府台监牢,他便是一块俎上鱼肉,派一名狱吏就能治死他!” 杨洄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就这么办。” 这时,里面的萧珪又在喊道:“杨公子,萧某不过一介书生。你用得着,带这么多的兵马前来捉我吗?” 那些士兵们听到了,纷纷侧目,看向了杨洄。 杨洄皱了皱眉,脸色变得更不好看了,说道:“萧先生误会了。 我们是来抓赌的!” 站在萧珪身后的小赫连恨得直咬牙,小声啐骂道:“混蛋!普天之下,哪有见过军队抓赌?还他娘的见人就砍,见人就杀!” 萧珪回头冲他笑了一笑,“你忘了,他们刚刚还说,这里有人谋反。” “那狗娘养的,睁着眼睛尽说瞎话!”小赫连气极了,“我真想一刀劈了他!” “还是忍一忍!”萧珪道,“你那么多手下、客人还有姑娘们,都落在他们手上。真要拼斗起来,我们不怕,倒是连累了他们。” “好,我忍!”小赫连吁了一口闷气,点了点头,“听你的。你说,现在怎么办?” 萧珪呵呵的一笑,对外面喊道:“杨公子,叫你们的人把弩机放下。端了这么久肯定手都酸了,万一失手错杀了无辜,对谁都不好。” 伍校尉扭头看向杨洄,征徇他的意见。 杨洄点了点头。 伍校尉扬了一下手,“收!” 端着弩机的士兵们听令而行,全都把弩收了起来。 小赫连见状,轻轻的吁了一口气,“还是你有办法。说真的,弩机这东西,确实有点可怕。它可比弓箭准多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也能用它杀死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尤其是几十架弩机一起对过来,任你武功盖世,也要被当场射成一面筛子!” “若非如此,弩机也不会成为朝廷严格管控的兵器,禁止民间私藏了。”萧珪道,“现在我们出去。你要记住,莫再冲动。最好是莫再随便说话。” 小赫连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我们走。” 片刻后,萧珪从山洞里走了出来。小赫连紧跟在他的身后,也出来了。 杨洄看到萧珪,仍像往常一样的平静和淡然。仿佛眼前的场面全然与他无关,仿佛在场的几十名摧枯拉朽的铁甲骑兵,对他造成不了任何的威胁。 看到萧珪这副云淡风清的样子,杨洄没来由的心里有些恼火,禁不住把牙关都咬紧了,恨恨的对身边的伍校尉道:“我还是要杀了他!” “杨少卿,万万不可!”伍校尉连忙道,“现在倘若杀他,明天你我二人立刻就要遭殃。按我朝律法,此等罪行轻则罢官流放三千里,重则绞首杀头、抄没全家啊!” 杨洄气得吁了一口闷气,不再说话。 萧珪朝他们走了过来,几名士兵上了前来,拔出刀,制止他再继续前进。 “杨公子,故人一场。让我上前说几句话,总可以?”萧珪道。 杨洄摆了一下手,“让他过来。” “多谢。”萧珪人畜无害的冲他笑了一笑,以示感谢。 杨洄咬着牙,郁闷无比的扭开了头。 那些士兵们让开了道,萧珪走了过来。小赫连想要跟着来,却被拦住了。 萧珪回头看了小赫连一眼,“在此等我。” 小赫连点了点头,眼神示意叫他放心,自己不会乱来。 萧珪走到了杨洄的马前,仰头看着他,说道:“杨公子,久违了。” 伍校尉低喝了一声,“请称,杨少卿!” “少卿?”萧珪呵呵一笑,“数日不见,杨公子竟然已经官居四品。真是平步青云,辉煌腾达啊!” “萧先生也不错嘛!”杨洄冷冷一笑,“数日不见,便要沦落为阶下之囚了!” “聚赌而已嘛,小事情!”萧珪笑道,“待我去了官府交了罚金,回来,再找杨少卿饮酒叙旧。” 杨洄“嗬”了一声,满脸都是冷漠与不屑的神色,说道:“我会与你叙旧的。很快,马上!” 第135章 既来之,则安之 军队攻入山寨之后,不到一个时辰便大局已定,赌场的人基本上都被抓了起来。 这当然与萧珪说服了小赫连主动放弃抵抗,大有关联。真要拼死打斗起来,事情没这么快结束。当然,死伤也必然要比现在惨重得多。 现在,赌场这边的人一个都没有死,仅有几个最初抵抗的护卫负了伤。除了两个伤得略重之外,其他的还都只是轻伤。余下那些赌客与女子,基本上都只是受了惊吓,没受到什么实际的伤害。 反倒是军队那一方,被萧珪下手砍伤翻好几个,伤得可不轻,最后还是被人从山洞里抬出来的。另外有两个吃了小赫连的愤怒暴拳,又是泼水又是掐人中的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却连路都走不稳当,要人搀扶。 伍校尉查看手下伤势并加以询问之后,颇为惊愕。他对杨洄道:“杨少卿,你不是说萧珪只是一介书生吗?怎么一两个呼吸之间,他就赤手空拳的干翻了我好几个弟兄,还都是重伤?” 杨洄当即愣了一愣,扭头看了看站在远处的萧珪,说道:“肯定是你的士兵搞错了,该是小赫连动的手。” 伍校尉知道杨洄是在嘴硬,心中非常不满,但又不敢多言,于是板着个脸闷不作声。 杨洄看到他这副脸色,心中亦是不爽,语气不善的说道:“伍校尉,你们这么多人去对付两个人,非但没有拿下还自己损失惨重。如此无能,你莫非还有理了?” “在下不敢。”伍校尉冷冷的回了一句,却没有施礼。 杨洄一看势头不对,便也忍住了脾气不再多言。他心想这些个当兵的,都是蛮横无礼之徒,还是不要激怒了他们的好。毕竟,自己还要指望着他们办事。 萧珪与小赫连,被六七个军士单独看押在一旁。因为杨洄当众说了只是“抓赌”,他们便不是重犯。于是既没有上枷也没有被捆缚,只是看押不得随意走动。 小赫连一直骂骂咧咧。但他很聪明,只骂杨洄不骂当兵的。骂来骂去也就一个意思——不过是聚赌,哪里用得着这样大张声势? 有句话叫做,公道自在人心。这些当兵的,其实也觉得小赫连骂得有道理。 因为,从法律章程上来讲, “抓赌”历来是地方衙门的差事,只归不良人管,什么时候轮到军队来插手了呢?说得难听点,这根本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再者从人情世故上来讲,这世上又有几人不赌钱?就连皇帝都会在后宫与妃嫔们小赌怡情。王公大臣、宰相将军、仕子百姓谁人不赌?包括他们这些当兵的,谁还不是有了闲钱就会赌上几把? 虽然律法规定了私开赌场和聚众赌博都是违法,但真算不上什么大事。就算抓到了顶多就是关上一两天,最后罚款了事。像这样的出动军队前来清剿镇压,真是有点过份了! 世间每个人都会受到法律的约束。但法律从来只是道德的底线,对人影响最深的,仍是日常生活当中的人情世故。 所以,这些不得不听令行事的兵卒,从个人情感上更加认同于小赫连,并对颐指气使的公子哥儿杨洄颇有反感。他们任凭小赫连在那里骂咧,只要没有骂到自己头上,就全当了耳旁风根本不予理睬。 最后到是萧珪听不下去了,说道:“小赫连,骂这么久了你累不累?” “我不累,我还得骂!”小赫连气乎乎的道,“狗娘养的真不是东西,坏了我的生意,一天损失十几万钱,还打伤我这么多人。真当我小赫连好惹?回头我叫他好看!” 萧珪摇头直笑。但心里也清楚,小赫连可不完全是在说气话。 有句话叫做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小赫连既然敢在这里占山为王似的开了一家赌场,那就证明他的腰竿够硬,遇到麻烦也能摆平。 萧珪不知道赫连家的势力究竟有多强,但小赫连的父亲赫连昊阳,既然能在京城长安那种地方做到一方“抗霸子”,想必他的背景也不会太简单。虽然赫连家的主要势力范围是在长安,但小赫连在洛阳这边真要出了什么事,他父亲赫连昊阳必然不会撒手不管。 所以萧珪觉得,这一回杨洄惹到赫连家头上,恐怕是捅到马蜂窝了! 再者萧珪也认为,杨洄与自己的矛盾,多半是拜薛锈夫妇所赐。如果不是唐昌公主在咸宜公主面前大嘴巴管闲事,坏了杨洄的好事,事后还乱点鸳鸯谱的胡乱做媒,哪会闹出现在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现在杨洄报负到了自己头上,甚至动了杀心。萧珪觉得,薛锈应该出手来管。 假如薛锈厚起脸皮、不讲道义的撒手不管,自己也就不用跟他讲什么客气了,过堂审讯的时候一古脑儿的把他供出来就是。包括私下参赌、亲自调查《定风波》新词、还有居中说媒的这些事情,一点都不用保留。 到时,人人皆知事情是由薛锈夫妇而起,人人皆知薛锈背叛他的好友杨洄私下拆他的台。同样也是人人皆知,萧珪是因为薛锈的陷害而遭祸,并且薛锈还撒手不管。 看他这个当朝驸马爷,还有没有脸面活在人世间! 这便是萧珪,叫幻姬逃走,去洛阳找薛锈的主要原因。 过了一阵,兵卒们把赌场里里外外的搜了几遍,没有再发现漏网之鱼,于是准备撤兵而回。 伍校尉问杨洄,这些人我们全要带走吗? “当然要带走。”杨洄说道,“如果只抓萧珪一人,那也未免太过现形了。” “但是军队抓赌,终究是说不过去。”伍校尉小声的道,“属下建议,先把这些人犯押到伊阳县衙去。无足轻重者,交由县衙处理。罪行严重者,另行押往府台监牢。” 杨洄也早就留意到了,这些军人对于“参与抓赌”颇为不满。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当朝四品大员,手上又拿了河南府台堪发的调兵命令,这些人根本不会听自己的。 有道是众意难违,虽然杨洄不想横生枝节再去一趟伊阳县衙,但眼下也没了拒绝的理由。于是道:“那就把他们先行押送伊阳县衙,但是萧珪与小赫连必须单独看押起来。蒙住头脸,不许外人轻易接近他们。” “喏。”伍校尉抱了一下拳,这便听令行事去了。 于是,兵卒们开始驱赶赌场的人,一并押走。 萧珪与小赫连则是被套上了一个黑色的头袋,左右各有两人紧密看押,也跟站着一起走出了赌场。 小赫连气得破口大骂,萧珪则是呵呵直笑。 “萧先生,你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小赫连叫道,“这便是牢狱之灾、阶下之囚啊!” 萧珪仍是在笑,说道:“这你这江湖魔头,不是早该习惯了吗?” “呸!”小赫连气乎乎的骂道,“我是生平第一次,戴上这个闷死人的蠢头套!” “我觉得戴个头套挺好的。”萧珪说道,“既能遮风挡尘,也能避免被熟人认出来。” 小赫连简直哭笑不得,“我真是服了你了!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是这么心大!” “既来之,则安之。”萧珪轻松的说道,“暴跳如雷也泄不了愤,更加报不了仇,反倒是把自己气得半死,平白的伤了自己的身体。这怎么看,都不划算。” 小赫连顿时愣了一愣,“居然很有道理……” 军队押着萧珪等一行人走出赌场的时候,苏幻云正在通往伊阳县的乡道上拼命的奔跑,跑得气竭力衰,两腿发软,差点就要栽倒在地。 没办法,她只好扶住一颗大树,喘着粗气稍加歇息。 此刻苏幻云的心中,只剩一个念头:我要尽快走上官道!上了官道有了驿馆,就能租到马车!有了马车,才能尽快赶到洛阳! 只是稍稍休息了片刻,苏幻云又咬着牙奔跑起来。 可是跑出没有多远,她浑身乏力两腿酸软,竟然一头摔倒在地,衣衫都磨破,整个人都摔得灰头土脸。 她顿时大哭起来,“我没用!……我怎的如此没用!” 这时,前方响起一串马蹄之声。 苏幻云连忙抬头一看,夜色之中有人打了火把,正策马奔来。 苏幻云顾不了太多了,大声喊道:“救命!快救救我!” “有女子求救?” “快过去看看!” 苏幻云一听,这声音好不耳熟。 她顿时惊喜的大喊起来,“耿帅,耿帅救我!我是苏幻云!” 对面发出惊奇的声音,“苏幻云?赌场二当家?!” 那几骑奔到苏幻云身前,连忙跳下了马来。 有一人上前将苏幻云从地上扶起,正是伊阳县的不良帅,耿振武。 “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耿振武惊讶的问道。 “一言难尽!”苏幻云说道,“耿帅,求你念在小女子往日对你诚心敬重的份上,能不能借我一匹马,让我一用?” 耿振武眉头紧皱,“苏姑娘,是不是赌场那边出了事?” “是。”苏幻云说道,“有一拨来路不明的兵马,突然袭击了赌场。” “那你义兄,小赫连呢?”耿振武问道。 “义兄多半已是被抓了。”苏幻云道,“还有萧先生,也该是被抓了!‘ 耿振武一愣,“萧先生也被抓了?” 苏幻云急道:“萧先生命我,急去洛阳搬些救兵!请求耿帅,借我马匹一用!” 耿振武连忙把自己的马牵了过来,说道:“苏姑娘,我的马刚刚喂饱过,行得远路。你骑它去!” “多谢耿帅!”苏幻云连忙下拜。 “苏姑娘不必客气。”耿振武说道,“虽然小赫连是个十足的混帐王八蛋,但你的为人很是不错。眼下举手之劳,耿某乐于相帮。” 苏幻云非常感动,一拜再拜之后,匆忙骑上了马,挥鞭疾驰而去。 耿振武眉头紧皱,闷吁了一口长气。 一名不良人走上前来,说道:“头儿,原本以为赌场那边是因江湖纷争,起了械斗。没想到居然是来了军队。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耿振武恨得直咬牙,骂道:“谁他娘的这么不晓事,来了伊阳地面,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就来派兵抓人?小小乡村能出多大个事,莫非还能有人谋反叛国不成?真是岂有此理!” “要不我们过去看看?”不良人说道。 “去个屁!”耿振武骂道,“那些带兵的,从来不把我们当人。没事撞上去,触什么霉头?” “那该如何是好?” “回了,先回县衙。看明府君怎么说!” 第136章 没规没矩 黎明时分,耿振武来到了伊阳县令田茂才的家中,用力的拍响了他家的大门。 这种时候寻常人家都还在酣睡之中,若无特殊之事都不欢迎有人上门打扰,就更不用提是一县之长的家里了。 耿振武知道自己犯了忌讳,但事情重大,他不得不贸然行事了。 田茂才倒也想到了这一层,并且他了解耿振武的为人,平常还是十分谨慎的。于是他离开了温暖的被窝披衣而起,还安抚了骂咧不止的妻妾儿女们,然后叫人将耿振武请进了家门,在书房与之相会。 耿振武见了田县令,也不废话,连忙就把自己打探到的情况向上汇报。 田茂才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可有查清,是哪里来的军队?” “属下急于回报,没有上前细察。”耿振武道,“但是我们整个河南府治下的地界,除了直属于东迁朝廷的军队,也就只有河南府的府衙麾下,统有一些兵马了。” “朝廷肯定不会派兵,跑到乡村里来捉人。”田茂才说道,“估计,很有可能是河南府的府衙兵马。” “属下也是如此认为。”耿振武道,“但是最近几天,我们都没有接到上峰发来的任何有关此事的行文。乃至于属下听闻轩辕里那边有了动静,还以为是江湖械斗。于是匆忙过去查看,准备制止。不料……却是军队在办事。” 田茂才一听也是有些气恼,“也不知是哪路神仙在办事,就算你官职再高,也不该坏了朝廷定下的章程。军队来我伊阳县办事,本县居然一无可知……这真是太没规矩了!” “属下也认为,对方如此破坏章程、不讲规矩,便是不给我们伊阳县衙半点脸面。所以属下,才会匆忙回报明府君。”耿振武说道,“再者,如果轩辕里那边当真是有重案要案发生,我们却一无所知……事后追查起来,责任也是不小。” “言之有理!”田茂才顿时瞪大了眼睛,赞许的点头,“耿振武,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很谨慎。本县要赏你。” “明府君,赏赐的事情容后再说。”耿振武压低了一点声音,再道,“属下另行打探到,那些军人不仅抓住了小赫连一干人等,还把轩辕里的萧珪也给抓了!” “什么,萧珪也抓了?!”田茂才顿时大吃了一惊,“他、他……他可是,韩相公的人!” “是啊!”耿振武小声道,“属下至今仍是记得,那个叫影姝的小女子,好生厉害!若是让她知道,我们坐视萧珪被人抓走却等闲不管,她岂会善罢干休?虽然那个影姝只是一介婢女,但要收拾我们……” “你……别说了!”田茂才连忙摆手,有那么一点心有余悸的味道。 耿振武小心翼翼的说道:“明府君,属下建议,就算我们不急于出手助救萧珪,至少也该尽快查明事情之真相。如果萧珪真是犯了谋反一类的十恶不赦之罪,那我们肯定管不了。但若是其他的小罪,多少也该出手相助一二。将来韩相公那边的人过问起来,我们也好回话。” “言之有理。”田茂才听了连连点头,说道,“这样,你带几个人去往乡道与官道的交叉路口等着。就说本县出了事,你们不可不管、不得不问。务必要问清此事的来龙去脉。查明之后,迅速去往县衙报我。然后,我们再相机行事!” “属下领命!”耿振武叉手一拜,“属下这就去办!” “去,辛苦你了!” 天亮之后,杨洄与伍校尉率领的兵马,押着萧珪一行人,走到了乡道与官道的交叉路口。 耿振武带着十几个不良人,在此等着。 杨洄见了这些不良人,心里很是不爽,骂咧道:“区区不良脊烂,也敢设关阻拦官军,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伍校尉说道:“杨少卿,我们正好要去县衙,他们不是来得正好么?” 杨洄冷笑了一声,“我们主动过去,和他们设路拦截,完全是两码事。依我看,这些不良脊烂和赌场早已是勾搭成奸、沆瀣一气。否则,赌场也不会在伊阳县治下开了这么长时间,却一直安然无恙。” 伍校尉知道杨洄说得有道理,但他已经非常看不惯杨洄这一副辎珠必较、不通人情又自以为是的浮夸嘴脸。 如果军队和衙门都按这个贵公子说的那样去办事,这天底下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活不下去。别的不说,你杨洄自己就没赌过一次钱、没犯过一点事吗? 听完杨洄说出那一通指责不良人的话以后,伍校尉一声不吭,自己翻身下了马,朝耿振武等人走了过去。 杨洄当场一愣,非常的恼火,但又不好当众发作的骂他,于是硬生生的将一口怨气给忍了下去。 那一边,耿振武也朝伍校尉走了过来。 两人见了面,先都施了一礼。 “在下伊阳县不良帅耿振武,见过官长。”耿振武先行通报了家门。 “我乃河南府府衙麾下兵马校尉,姓伍。”伍校尉道,“伍某奉了府衙调兵之令,来此办差。现在要去你们县衙交割人犯。烦请耿帅带路。” 耿振武一听,正合我意,省事了! “伍校尉,请!” 伍校尉都懒得再去问请杨洄了,当即一挥手,“弟兄们,走!去伊阳县衙!” “喏!”众士兵一同应命。 杨洄眉头紧皱。他感觉,自己仿佛要被孤立了! 伍校尉走了回来骑上马,面无表情的对杨洄道:“杨少卿,请!” 杨洄闷不作声,默默的策动了马匹,跟着他们一起朝伊阳县衙走去。 这时,被人押着走在后面的小赫连,呵呵的笑出了声来,说道:“萧先生,我们不会有事了。耿振武那个王八蛋还真是有种,居然敢半途截道,来救我们!” “人家救了你,你还要骂人。”萧珪道,“我要是耿振武,先趁机把你关到牢里,狠狠抽上一顿鞭子。” “他敢!”小赫连大咧咧的道, “区区不良脊烂,莫非还想上天?” “萧先生的建议,很是不错。”耿振武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了过来,“小赫连,你也有犯到我手上的时候?” 萧珪哈哈的大笑。 小赫连顿时愣住,“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骂我第一声的时候。”耿振武冷冷的道,“你等着,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把我的马鞭子,泡在了桐油里。一会儿,有你好受的!” 这下不仅是萧珪笑了,旁边负责看押的兵卒都笑了起来,纷纷说道这人是该抽打几顿,嘴太贱,一路上都在骂个不停! 小赫连郁闷无比,终于不再吱声。 萧珪呵呵直笑,“总算是耳根清净了!” 走在前面的杨洄,频频回头看向萧珪与耿振武等人,咬牙恨道:“居然还在有说有笑,耿振武摆明就是与他们一伙的!” 伍校尉淡淡的说道:“杨少卿,要不要把耿振武也给捉了?” 杨洄很恼火,“你什么意思?‘ “属下可是,顺着杨少卿的意思说的。”伍校尉说道,“莫非是属下愚钝,会错了少卿之意?” 杨洄一咬牙,“你给我闭嘴!” “呵呵!”伍校尉笑了一声,正儿八经的抱拳一拜,“属下遵命,这就闭嘴。” 走在后面的萧珪与小赫连还有耿振武,全都听到了他们二人的这一番唇枪舌战。 三人心中各自了然,这个杨洄或有一些小聪明,但他最大的特长也就只是仗势欺人。 实际的办事能力,当真是不可恭维! 没多久,伊阳县衙就到了。 耿振武早已派人提前先走一步,向县衙报信。县令田茂才此时已经带人在县衙候着,见了人来连忙出迎。 这一边是杨洄的官职最大,便由伍校尉陪着他上前与县令接洽。 一番叙礼之后,田茂才得知杨洄是“卫尉少卿”,震惊之余也非常的疑惑。 卫尉少卿官居四品,品衔确实很高,杨洄的出身也足够高贵。但是卫尉少卿的本职,只是负责掌管宫廷的祭祀和朝会的仪仗。 说白了,这是一个貌似高大上的,闲散官职。 朝廷类似的官职,还有许多。像这一类闲官,历来都是封授给皇族的外戚或是重臣的儿子,让他们享有高官厚禄,能够人前显赫、光宗耀祖。 至于实权,真的很少。甚至可以说,几乎是没有! 于是田茂才就想不通了,一个连本职实权都微乎其微的闲官,哪里弄来的兵权,居然调动了河南府的府衙兵马? 并且,他在没有任何行文知会的情况之下,直接就越过了伊阳县的县衙,私自带兵跑到轩辕里去,抓了这么多人。 这绝对,严重违反了朝廷制定的司法章程。还也很不符合,官场约定俗成的办事规矩! 于是刚一见面,县令田茂才就对杨洄生出了许多的反感之心:这个杨洄真是没规没矩,为人太过狂傲了一些。 他竟然,丝毫没把我们伊阳县衙放在眼里! 就连皇帝陛下都一向非常的重视,我们这些地方父母官,时常殷殷期望我们能够代天巡牧保得一方平安,好让百姓安居乐业。 你姓杨的不过是个凭借祖上名望,白得虚官的乳臭小儿,算什么东西? 竟也敢,藐视我等! 第137章 明理之人 杨洄与县令田茂才等人接洽的时候,耿振武已经叫他手下的不良人,去把那些兵卒请到了县衙隔壁的粮草库房,将其安置。负了伤的人,也都有了医郎包扎治疗。伤得较重的几个,也没有了生命危险。 萧珪这些人,则由耿振武亲自押着来到了县衙公堂的偏院。这里是小吏衙役们休息的地方,中间有个庭院,派了一些不良人在此看守,就将人暂时拘禁在这里。 被押来的一些人当中,除了小赫连的手下,还有一些过来赌钱的客人。其中不乏富商、乡绅和官宦子弟这类人等。说起来,他们也都是在各自的地方有些头面的人物。不过是赌了几个小钱而已,今天却遭了这样一场大灾,各自都很郁闷,也很气恼。 大家的情绪,都不太稳定。 其实小赫连一路上都在考虑这个问题。老话说,生不入官门死不下地狱,这些赌客基本上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今天让他们跟着一起遭了殃,损失了客源坏了生意是小,传将出去败坏了小赫连在江湖上的名声,以后还怎么混? 所以他一路上都在痛骂杨洄,目的就是想让这些赌客们知道,冤有头债有主,全是这个混蛋搞的鬼。 关进院子里以后,小赫连与萧珪头上的布套也就取下来了。 刚刚能够看清四周的情景,小赫连就连忙对萧珪说道:“萧先生,你能不能去跟耿振武说一说?让他给这些客人们安排一些饭食,给点水喝?最好是,安排几间厢房……杂屋柴房也行,好让他们进去歇息一下?” 萧珪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你与耿振武更加相熟,你自己去跟他说!” 小赫连的嘴角都耷拉下来了,忿忿的道:“那混蛋,还等着用泡了桐油的鞭子抽我呢!” 萧珪呵呵直笑,“好,我去讲。” 耿振武就在院子外面,听闻萧珪要找他,便走了进来。他倒也客气,问萧珪有什么事? 萧珪请他到僻静处说话,对他道:“耿帅,我可以私下给你交个底,事情全部因我而起,是那个杨洄对我怀恨在心,挟私对我进行报复。小赫连等人,皆是受了牵连。” 耿振武吃的是“刑侦”这一碗饭,一路上多半也看出了一些端倪。于是他点了点头,说道:“田明府正在与之接洽,问明缘由之后,自有一番说法。在此之前,还请萧先生稍安勿躁。” “我不急。”萧珪道,“只是那些前来赌钱的客人,昨夜曾被当兵的又打又骂,受了惊吓与污辱。现在又步行十余里被押送到了县衙里来,受了不少的折磨,胸中颇有一些怨气。他们虽然也是犯了小过,但罪不至此。因此我想肯求耿帅,看在同是乡里乡亲的份上,能给他们安排一些水饭,让他们有个暂时歇脚的地方。” 耿振武很干脆的点了头,“好。” “多谢耿帅。”萧珪叉手而拜,“待此事过后,萧某必有重谢!” “萧先生客气,重谢就大可不必了。”耿振武说道,“上次徐里正被拘下狱、退田免罪的事情,我就已经知道,萧先生是一个心胸宽广的通情达理之人。但耿某,也并非六亲不认的刻薄之徒。诚如萧先生所言,今天押来的这些人,多半都是一些远近乡邻。彼此知根知底,低头不见抬头见。萧先生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萧珪颇感欣慰的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多言,回到了原处。 小赫连急切问道:“怎么样?那混蛋答应了没有?” 萧珪摇头而笑,“我劝你嘴巴放干净一点,现在咱们可是寄人篱下。一会儿真要遭来一阵毒打,可别怪我没提醒。” 小赫连嘿嘿的笑,“这么说,他答应了?” 萧珪点了点头。 这时,果然有几名不良人进了院子里来,先把那些赌客带走,关进了两间厢房里。然后又将那些女子们也带走了,分别关进了另外的两间房。片刻过后,便又见到有人往那几间房里送水。萧珪与小赫连这些人虽然仍被拘在院子里,但也分到了两大桶水。 折腾了一夜又走了这么远的路,所有人都渴得不行了。耿振武送来的虽然是些不值钱的井水,但真可称得上是“雪中送炭”,替大家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过了一阵,这又送来了几筐的大蒸饼,平均每人能分到两个。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胜在个头够大十分管饱。这时候已经没人还会挑剔了,大家纷纷对耿振武感恩戴德。 小赫连嚼着大蒸饼,也是点头,说道:“萧先生,你说得没错。那个耿振武,其实还行。” 萧珪笑而不语。 “出去以后,我得找他喝几杯。”小赫连嚼着蒸饼,自言自语,“前提是,他不用泡了桐油的鞭子抽我。” 正说着,耿振武来了。 小赫连便挪了挪脚,往萧珪身后藏去,小声的道:“不会是要捉我出去,抽鞭子?” 萧珪笑道:“你牛高马大的一个人,能藏得住么?” 小赫连立刻就蹲了下来,萧珪笑得更乐了,“别丢人现眼了,他不是来找你的。” 果然,耿振武走到萧珪面前来,说了一句,“萧先生,请跟我来。” 萧珪点了一下头,跟着耿振武走了。 小赫连暗吁了一口气,但马上又紧张了起来,叫道:“耿振武,你把萧先生捉去做甚?你若敢滥用私刑、屈打成招,我就跟你没完没了!” 耿振武没好气的喝道:“嚼你的饼,不关你事!” “嘿!”小赫连一下就来了脾气,“不良脊烂,还敢凶我!” “凶你怎地?”耿振武道,“再不老实,桐油鞭子抽到皮开肉绽!” 小赫连立刻就把大蒸饼塞进了嘴里,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萧珪摇头笑了笑,“耿帅,我们走?” 耿振武点了点头,“萧先生,请。” 片刻后,耿振武就带着萧珪走进了县衙的最里层,这里便是县令田茂才的私人住处。 四周也没有什么闲杂人等,就连田茂才的家人也看不到。 耿振武将萧珪请到了私第的后院,颇为偏辟的一间厢房里。 县令田茂才本人,独自一人亲自在这里等着。房里,居然还置了三桌酒菜。 萧珪进去一看,心里便明白了。这便连忙上前,拜见县令明府君。 “萧先生不必多礼,我们也是老熟人了。”田茂才和颜悦色的颇为客气,与萧珪回了礼,又对耿振武道,“耿帅,你也就在这里吃!” “多谢明府君。”耿振武叉手下拜。 “萧先生,快入座,请。”田茂才指着一方座席,对萧珪道,“粗茶淡饭,先解决了裹腹的问题,余下之事我们慢慢再谈。” “多谢田明府。”萧珪拜谢之后坐了下来,然后问道,“田明府,那个杨洄呢?” 田茂才道:“萧先生放心,他已经被放倒了。我们只管安心用餐就是。” 萧珪微微一愣,“放倒?” 耿振武笑了笑,说道:“田明府派了县衙里酒量最好的两位署官,去与他陪宴。他带来的那个伍校尉,也帮着一同劝酒。没几轮就将他灌得不省人事,抬到客房里歇着去了。” 萧珪呵呵直笑,这种时候还能被人灌醉,真不是一个能干事的人。 “萧先生,咱们别管那个姓杨的黄毛小儿了。”田茂才举起了酒杯来,说道,“来,田某敬你。” “不敢。”萧珪连忙举起了酒杯,“田明府,请!” 于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一县之长与刑警队长再加上一个犯罪嫌疑人,窝在一间房里谈笑风生的推杯换盏起来。 酒足饭饱以后,田茂才叫人撤去餐具,又另外上了茶,这才开始谈些正事。 田茂才说,他旁敲侧击的从杨洄与伍校尉那里探来了一些口风,说是河南府衙直接下的令,派兵抓人。 但是河南府下的命令十分模棱两可,只说“伊阳县轩辕里废弃采石场,疑有不法之徒私相聚众,现派兵前往彻查严办” 。 光是“疑有”这两个字,就大有文章可做。如果查出了谋反叛国这样的大案,对方当然是功劳一件。就算没有查出,对方也有退守的余地——这不是“疑有”嘛,查过了才能知道。 所以,现在最重的就是,千万不能让对方查出了什么端倪,或是搜出了什么证据。 于是田茂才就对萧珪道:“萧先生,事关重大,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赌场那边可曾犯过什么大案,或是藏有犯忌之物?” “应该没有。”萧珪道,“以我对小赫连的了解,他没有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这时,耿振武说道:“萧先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小赫连瞒着你干了呢?” 田茂才也点头,说道:“耿帅说得没错,小赫连毕竟是江湖草莽。就算他私藏了一些弩机或是铠甲之类的禁忌之物,也并不令人奇怪。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假如现在被杨洄的人搜了出来,那可真就麻烦大了!” 耿振武便站起了身来,对田茂才叉手拜了一礼,说道:“明府君,属下建议还是把小赫连叫来,当面问上一问比较稳妥。” 田茂才看向萧珪,说道:“萧先生,你意下如何?” 萧珪也站了起来拜了一礼,说道:“田明府,不如让我去问。” 田茂才皱了皱眉,“就怕他藏着掖着,不肯跟你说实话。” 萧珪道:“放心,他一定会跟我说实话。” “那好。”田茂才道,“耿帅,你带萧先生过去一趟。速去速回。” “喏!” 于是耿振武带着萧珪,重新回往关押小赫连等人院子里去。 走过回廊时,遇到了伍校尉。 伍校尉独自一人披甲执刀的站在回廊的正中央,好似专程是在等着二人。 如此迎面撞到,避也是避不开了。耿振武只好叫萧珪暂时停住稍等片刻,自己迎了上去与之交涉。 “耿帅,你不用多言。”伍校尉直言不讳的说道,“我知道田县令把萧珪请到了他的私第,以酒菜款待。你们和萧珪,都有交情。” “是。”耿振武也便承认了,说道,“不知伍校尉,有何指教?” “把他叫来。”伍校尉冲着萧珪抬了一下下巴,“我有话同他讲。” 耿振武好奇的皱了皱眉,“什么事?” “与你无关,我只跟他讲。”伍校尉道,“去叫人!” 这时,萧珪自己已经走了过来,说道:“耿帅,交给我!” 耿振武点了点头,走到了一旁去。 耿振武上下打量了萧珪一眼,说道:“我在县衙听到好些人说,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晓事之人。刚好,杨洄又是不近人情之辈。所以,我才会过来跟你说这些话。”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还请伍校尉赐教。” 伍校尉面无表情,说道:“杨洄叫我派几个人回去,往赌场里面藏几副铠甲与弩机。你应该知道,他用意何在?” 萧珪微微一惊,“这是要栽赃我与小赫连,聚众谋反?!” “你明白就好。”伍校尉仍是板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说道:“我不知道你与杨洄之间,有何私人恩怨。我只是一个听令行事的统兵校尉,不想掺合到别人的恩怨之中。现在他已经下了令,我若不从,他必然害我。我若从了,便是助纣为虐栽赃陷害。你懂我的意思么?” “萧某明白。”萧珪叉手一拜,“多谢伍校尉。” “不必谢我。”伍校尉仍是那副表情,一板一眼的说道,“你打伤了我好几个兄弟。按理说,我该要找你报仇。”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当时大难临头,萧某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伍校尉要给兄弟报仇,也在情理之中。待此事过后,萧某随时恭候伍校尉,前来讨债。” “是条汉子。”伍校尉凝神看着萧珪,点了点头,“但愿我的选择没有错。” 萧珪道叉手拜了一礼,说道:“一码归一码,我与杨洄的恩怨,全与伍校尉无关。我伤了伍校尉的兄弟,伍校尉却以怨报德搭救于我。这些,萧某全都记在心里。” “很好。你果然是个明理之人。”伍校尉道,“我的人喝完一盏茶,就要出发。我话说完,告辞。” 说罢,伍校尉转身就走了,大步流云。 第138章 折寿十年 萧珪连忙把耿振武叫了过来,与他如实说了。 耿振武也吃了一惊,连忙道:“我立刻带几个兄弟过去,接管赌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把东西藏进去!” “多谢耿帅!”萧珪说道,“要不要先与田明府汇报?” “来不及了,我立刻出发!”耿振武道,“萧先生,替我回报田明府就是!” 说罢,耿振武转身就跑,跑得飞快。 萧珪也立刻折返了回去,将事情告诉了田茂才。 田茂才听了也是有些吃惊,说道:“没想到杨洄那个黄毛小儿,心思竟然如此歹毒!真要被他搜出了铠甲弩机,那便是聚众谋反的铁案。到时不光是萧先生与小赫连死路一条,本县也要担上一个渎职失察的重罪,后果不堪设想!” 萧珪道:“所以我估计,杨洄是顺水推舟,故意被你们灌醉。他自己也想在县衙这边多作逗留。目的,就是想要带着谋反的证据一起,回到河南府衙。到那时候,谁也无法再行翻案。” 田茂才“嘶”的吸了一口凉气,“倒是小看他了!” “我们,确实不应该小看于他。”萧珪道,“别的不说,一两个月前,他还只是一介布衣。现在,他就已经官居四品。虽然是一介闲官,那也是当朝四品大员,通贵以上。如此看来,就算他自己没有什么本事,他背后的力量也是不容小觑。” “在理,在理!”田茂才有些紧张了起来,小声道:“那萧先生估计,是什么人在背后帮他?那人竟然如此神通广大,能让一介布衣,倾刻间平步青云,官拜四品大员?” “这不好说。”萧珪道,“我只知道,杨洄的母亲是公主,是当今皇上的堂妹。他父亲杨慎交虽然已经过世了,但曾经也是圣人的朋友。杨洄应该是门荫入仕。但刚一入仕就是四品大员起步,也是罕见。想必提拔他的人,十分的不简单。” 田茂才点了点头,都有点不敢说话了。 皇亲国戚,岂是一个小小县令能够招惹得起? 萧珪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说道:“田明府你放心,我与杨洄的恩怨,不会牵连到你的。耿振武去了赌场阻止伍校尉的人私藏禁物,这已经是帮了我的大忙。余下之事,田明府就不要再参与。杨洄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便是了。” “这……”田茂才面露难色,“田某区区一介七品县令,确实招惹不起杨洄这样的皇亲国戚。但是田某也不能助纣为虐,帮着他一起陷害好人哪!” 萧珪说道:“杨洄知道我们是乡党,他应该不会支使田明府去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就算你肯,他也不会放心。所以,田明府大可放心。” “放心是放心,但是……”田茂才说道,“眼看着杨洄要陷害萧先生,我们若是放任不管,终究也是良心难安哪!” 萧珪笑了笑,心想田茂才大概是在担心,韩滉与影姝会回来找他的麻烦。他一个七品县令,被夹在宰相与皇亲国戚之间,也确实为难。 于是萧珪说道:“田明府你放心,就算杨洄把我押回了河南府,他也害不了我。所以,你不必担忧。改天我出来了,再与田明府把酒一醉。” 田茂才总算是略略放了心,说道:“萧先生,吉人自有天相。田某也相信,世间自有公道,杨洄的栽赃陷害,定然不会得逞!” 萧珪说道:“现在杨洄应该是在等,伍校尉的人从赌场搜出证据来。但是耿帅接管赌场之后,伍校尉的人便难以得逞。如此杨洄的计谋便要失败。我估计他不会就此善罢干休,他一定要带着能够治我死罪的证据回到河南府衙,才会甘心。” 田茂才刚刚放下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那么萧先生,估计他接下来又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萧珪道:“但一时半刻,他应该不会离开伊阳县衙就是。” 田茂才皱了皱眉,“田某现在就只担心,杨洄要对萧先生动用私刑,逼得萧先生屈打成招。” “他尽管来试。”萧珪淡然一笑,说道,“除非他现在就弄死我。否则,总有一天我会百倍偿还于他!” 此刻,苏幻云总算是找到了驸马薛锈的府第。 她一路奔波水米未进,满身疲惫灰头土脸,几乎不似人形。 来到大门前,苏幻云几乎都已站立不稳,只能是趴在门上,吃力的拍响了门上的兽房。 薛府的门吏前来应门,见到苏幻云这副样子,还以为她是乞索儿,十分嫌弃的要轰她走。 “阿兄,这位阿兄,奴家不是乞索儿!”苏幻云将自己的一个金质头钗拿了出来,往门吏手上塞去,“奴家姓苏,曾与薛驸马有过一面之缘。奴家现有十万火急、人命关天的大事,想要求见薛驸马!还请阿兄,代为通传!” 门吏拿着那枚头钗仔细看了看,确实是金子做的。 再又看了看苏幻云,虽然灰头土脸十分不堪,但模样其实长得很不错。不远处的栓马柱上还有一匹满身灰土的马,想必也是她的座骑。 这样的人,确实不该是乞索儿。 “你要见驸马?他不在,刚刚出门了。”门吏将头钗塞回给了幻姬,说道:“我劝姑娘找个地方歇息一下,梳洗一番打扮体面了,换个时间再来拜访。” “不、不能耽搁!”苏幻云姬急道,“当真是十万火急、人命关天!还请阿兄告诉奴家,薛驸马去了哪里,奴家自去找他。” “这我就帮不到你了。”门吏说道,“薛驸马要去哪里,我一个下人,哪敢过问?” 苏幻云急了,想了一想,又问道:“那么请问阿兄,公主殿下,在吗?” “公主殿下,倒是就在府中。”门吏皱了皱眉,“但你这副模样,还是莫要求见为好。公主殿下,一向颇为讲究体面。” 苏幻云连忙又将头钗塞回了门吏的手中,说道:“求求阿兄,一定要替奴家通传一声!奴家就是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了,也一定要尽快见到公主殿下!” 门吏有点惊奇的看着苏幻云,“姑娘,果真是有要事?” 苏幻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直磕头,“奴家真有大事!求你了,求你了……” “好了,你起来。”门吏道,“我去通报就是。但公主殿下肯不肯见你,我一个下人可就做不得主了。” “多谢阿兄!多谢阿兄!”苏幻云仍是磕头不止。 门吏摇了摇头,将金钗揣进了怀里,先关上门,然后走进了府里去。 苏幻云只觉浑身酸软没有了一丝的力气,软软的趴在了地上,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唐昌公主正在府里和几个贵妇玩牌,听闻门吏来报有人求见,是个陌生的平民女子,说有十万火急、人命关天的大事。 唐昌公主一边玩着牌,一边说道:“平民女子,什么模样?” 门吏只好如实回话,说她长相倒是周正,但是灰头土脸形容不堪,该是十分匆忙赶了远路过来的。 “不见。”唐昌公主回了一句,对那些贵妇们笑道,“来,我们继续。” 门吏只好回来,对苏幻云说道:“我如实通传了。但是公主不肯见你。” 苏幻云顿时潸然泪下,又对门吏跪了下来磕头,“阿兄我求求你,再去替我通传一声!当真是……十万火急,人命关天啊!” “没办法,我帮不了你了。”门吏将头钗扔在了苏幻云的面前,说道,“我劝姑娘不要跪在这里,还是找家客栈住下,梳洗打扮一番之后,奉上名贴,择日另行拜访!” 说罢,门吏就回身关上了门,走了。 苏幻云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附近有了一些行人,见状都来观望。纷纷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幻云越哭越伤心,眼看都要哭得晕厥了过去。 渐渐的,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几乎要将这条里坊街道都给堵塞了。 一辆马车正朝这条路走来,眼见道路被堵,便派人上前查问。得知是有一位姑娘跪在薛府门前放声大哭,那马车便退到稍远的一些地方,靠着围墙停了下来。 然后就从马车上,走下一名雍荣华贵的漂亮女子,在几名侍女与带刀护卫的陪同之下,分开人群走向了薛府,站在了苏幻云的身边。 苏幻云哭得伤心欲绝,几乎昏迷。突然看到眼前多了一双绣着凤纹、缀了宝珠的团头女鞋,当即心中一惊,连忙对着那双鞋子跪了下来。 “快起来,不要跪在这里哭闹。”雍容华贵的女子,平声静气的说道:“你想进府,我带你去就是了。” “奴家多谢贵人!”苏幻云对那女子连磕了几个头,匆忙站起了身来。 那女子带来的下人,分别上前叫门,也将围观的人群都给驱散了。 那女子打量了苏幻云几眼。苏幻云却不敢直视于她,只是低头束手的站在一旁。 片刻后,门开了。 来开门的仍是那名门吏。见了那位雍容华贵的女子,他慌忙恭敬下拜,“小人拜见太子妃娘娘!不知娘娘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还请娘娘恕罪!” 苏幻云暗暗大吃了一惊,心想我见到了她鞋上的凤纹,只当她是皇族宗亲。不料,竟然是太子妃! “不必多礼,本宫也是碰巧路过。”太子妃抬脚走进了门内,回头对苏幻云道,“你进来!” “是……”苏幻云小心翼翼的应了一喏,走进了那一条,曾经对她来说有如天堑鸿沟的薛府门槛。 门吏见到苏幻云走了进来,心中大约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连忙对太子说道:“太子妃娘娘,此女子初时是想要求见薛驸马,但驸马不在府上。然后她又想要求见公主殿下。小人也如实通报了,但是公主却不肯见她……” 太子妃淡然道:“那你也不能,任由她跪在府外放声大哭。如此,岂是府上待客之道?传将出去,又不知该要引发哪些风言风语。” “小人知错了……” “去,告诉我嫂嫂,就说我来了。” “是!” 片刻后,唐昌公主连忙带着与她玩牌的几个贵妇,一同迎了出来。 太子可是半君,普天之下,也就只有皇帝比他的级别更高了。所以唐昌公主见了太子妃,也是要施礼拜见的。 “不知太子妃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太子妃恕罪!” 太子妃也没有托大,连忙给唐昌公主回了礼,说道:“公主殿下,不必多礼。我只是顺道路过,想要进来看望一下兄长与嫂夫人了。” 这么一说,气氛可就轻松得多了。 唐昌公主连忙上前来拉住太子妃的手,面带笑容的说道:“但是不巧呀,你兄长刚刚和他的几个朋友,去了金谷园游玩饮酒。” “嫂夫人在,便也是好的。”太子妃笑吟吟的道,“你们,又在玩叶子戏吗?” 唐昌公主看了一眼站在稍远处的苏幻云,面带笑容的说道:“我们已经玩过多时,牌局都已散了。正好有了空闲,陪太子妃说说话。” 旁边的几名贵妇,都很识趣的告辞而去。 唐昌公主将太子妃请进了客厅,却叫府中的侍女先将苏幻云带了下去,叫她洗掉满身的灰土,再行梳妆一番。 过了一阵,唐昌公主与太子妃在客厅里就着茶水,对着一些精美的点心果子,聊得笑语生欢。 梳洗打扮之后的苏幻云,低着头跟在一名侍女身后,走到了客厅外。 侍女先进去通报了,苏幻云站在厅外,心里十分的紧张与忐忑。 她不由得双手合十,闭目祷告起来。 “菩萨保估!菩萨保佑!” “我苏幻云愿意折寿十年,换得公主殿下出手相助,确保萧郎平安无事!” “菩萨保估!菩萨保佑!……” 侍女去而复返,奇怪的看着苏幻云,说道:“你不是想要求见公主么?还不进去!” 苏幻云恍然回神,“是!……多谢姑娘!” “去!” 苏幻云走进了客厅,迎着唐昌公主与太子妃就跪拜了下来。 “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唐昌公主淡淡的道,“本宫没有太多时间给你。所以,你务必要说得简单明了一些。” 苏幻云便一口说道:“公主殿下,杨洄带着兵马去把萧珪捉了,想要置他于死地!” 唐昌公主闻言一惊,“你说什么?” 太子妃也是有些惊奇,“萧珪?莫非就是轩辕里的那个萧珪?” 唐昌公主好奇的看着太子妃,“娘娘,怎的也会知道萧珪?” 太子妃微然一笑,说道:“不光我知道。就连太子殿下,也对他颇为关注!” 第139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唐昌公主听到太子妃说到,竟连太子也颇为关注萧珪,心中不由得有些惊讶。再又看了一眼跪在眼前的苏幻云,便觉得有些话不太方便当着这个陌生的女人来讲。 于是她说道:“苏姑娘,事情我已知晓。你先下去歇息片刻,容我思量。” 苏幻云心中虽是无比担忧,但也知道事情到了这份上,再操之过急可能会适得其反,于是只好按捺住心神,应了喏。 “来人。”唐昌公主道,“带她下去,用些羹汤。拿身新衣服,与她换了。” “喏。”侍女应了命,连忙过来把苏幻云带了下去。 苏幻云谢了恩便跟着侍女走了,心想那个门更阿兄说得真是没错,唐昌公主殿下真是太讲究体面了。就连进了她家门的一个陌生人,也不容她衣衫褴褛。 苏幻云走后,唐昌公主才向太子妃问道:“娘娘,太子怎会关注萧珪呢?” 太子妃笑道:“此事,还得从嫂夫人与兄长说起。” 唐昌公主一愣,“我们?” “就是呀!”太子妃的语气倒是轻松,她说道:“太子听闻临江阁宴会之事。有些好奇,便将兄长请过去问了一问。这便知道了萧珪,其人其事。” 唐昌公主郁闷的皱了皱眉,还以为临江阁宴会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竟连太子也特别关注了。 虽然太子妃说得是轻描淡写,但唐昌公主的心里却是起了一阵波澜。因为她了解太子妃的为人,这女子一向性情温婉,但却外柔内刚。她一向谨慎从不乱嚼舌头,但她的话里总有深意,非常耐人揣摩。 由于驸马薛锈是太子妃的亲哥哥,那么薛锈当然就是太子的人。但是由于武惠妃太过受宠,朝野上下不少人都在担心,武惠妃的儿子有朝一日将要争得储位,取代太子。 有道是覆巢之下无有完卵,一旦当今太子真的倒台,驸马薛锈必然受到牵连。 正是出于这一层担忧,唐昌公主才想到给自己的妹妹咸宜公主做媒,以此来拉拢讨好咸宜公主,从而变相的巴结一下武惠妃。如果做媒成功,万一哪天武惠妃的儿子当真做了太子、当了皇帝,这不是还有咸宜公主和“驸马萧珪”,来相助保命吗? 所以那一次做媒,其实就是唐昌公主与驸马薛锈,为将来可能出现的大变局,提前求的一张“免死金牌”。 当时唐昌公主觉得,自己是咸宜公主的姐姐。姐姐给妹妹做媒,这无可厚非。 但是现在面对太子妃,唐昌公主觉得,自己当时的想法似乎太过天真,也太过一厢情愿了。 太子妃貌似轻松的说了一句“太子也在关注萧珪”,其言外之深意恐怕却是:太子已经知道,你们夫妇二人想要借着给咸宜公主做媒,变向的巴结讨好武惠妃。 这叫什么? 墙头之草,脚踏两船呀! 这可是两头不讨好的——政治大忌! 一时间,唐昌公主叫悔不迭。都怪当初自己一时嘴快,忍不住当着咸宜公主的面,揭穿《定风波》新词不是杨洄所做。从而,引发了后面那么多的事情。 “脚踏两船”这种事情,仿佛是越描越黑。现在,唐昌公主都不知道该要怎样去向太子妃解释。她郁结不已的皱起了眉头,恨不能当场抽自己两个嘴巴才好。 看到唐昌公主如此纠结与郁闷,太子妃却是笑吟吟的握住了她的手,说道:“公主殿下,不必苦恼。说白了,这只是臣下相争的一件小事。趁事情还没有扩大化,也没有闹到圣人那里,早些将其化解也就是了。” 唐昌公主有点惶惶然的点了点头,试探的说了一句:“太子妃所言极是。总之,不能让杨洄害了萧珪。” 太子妃微然一笑,“萧珪,绝对不能死。” 绝对? 唐昌公主的心头都震了一震,说道:“太子殿下,当真如此看重萧珪吗?” “不。”太子妃说道,“这并非是因为,太子的缘故。” 唐昌公主不解的问道:“那却是为何?” 太子妃不露机锋的淡然微笑,宛如家常一般的说道,“当时临江阁宴会的事情,太子也仅仅是对萧珪有了一点好奇,还谈不上有什么关注。真正让太子对萧珪有所关注并引起了重视的,倒是因为老仙翁,张果老。” “张果老?”唐昌公主微微一惊,“那又是怎么回事?” 太子妃淡然一笑,说道:“怎么,张果老与萧珪的事情,公主殿下不知道?” 唐昌公主愕然摇头,心想看来我们的消息还是不够灵通呀,张果老与萧珪之间有何关系?我们居然一无所知! “此事,知道的人确实不多。”太子妃说道,“有一次太子殿下进了宫里,陪圣人一同听随张果老讲经论道。其间听闻圣人与张果老聊起了萧珪,才会有所了解。” “原来如此。”唐昌公主好奇的问道,“不知那个萧珪,又与张果老有何关联?” 太子妃想了一想,说道:“由于涉及禁中之密,太子回来之后,也未与我多言。具体详情,我也不是太清楚。我只知道,萧珪与张果老之间关联甚深。否则,张果老也就不会在皇帝面前都谈论于他了。” 唐昌公主眨了眨眼睛,说道:“如此说来,圣人也对萧珪颇为关注了?” 太子妃面带微笑的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大概,是可以这么说。” 唐昌公主,惊讶无比。 原来,萧珪不仅受到了太子的重视,就连皇帝陛下,也对其特别关注! 唐昌公主顿时意识到,自己的麻烦大了——假如萧珪真的被杨洄害死了,那自己和丈夫薛锈肯定脱不了干系。 因为说穿了,杨洄与萧珪的矛盾,就是因为临江阁宴会、因为咸宜公主而起。 这件事情,还不就是唐昌公主自己撺掇的?这其中,还不就是包藏了自己的私心?更有脚踏两船之意? 一但萧珪身死,唐昌公主自己与驸马薛锈,定然要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从律法讲,自己可能不会被判什么罪。但是自己嘴贱,当着咸宜公主的面拆了杨洄的台;驸马又在背后出卖朋友;夫妻俩人合伙脚踏两船的这些事情,一但抖落出来,那可比判罪还要命啊! 到时,夫妻俩非但是没能讨好武惠妃,就连太子也会嫌弃薛锈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真正是两头都不讨好。以后夫妻俩在京城的权贵圈中都要变成过街老鼠,再也没了立足之地! 再加上萧珪又与张果老关系甚深,皇帝又特别的尊敬与看重张果老。万一萧珪这回真的被杨洄害死了,张果老岂会坐视? 万一这位老仙翁,在皇帝面前说上一两句唐昌公主与驸马薛锈的坏话,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想到了这些,唐昌公主开始焦急起来。她喃喃的道:“太子妃娘娘说得极是,萧珪绝对不能死!” “原本也就只是一些小小矛盾而已,何以至死嘛!”太子妃仍是语气淡淡,面带微笑的如话家常说道,“不如就叫兄长出面,私下前去调解一番,令他二人和解罢了。” “对,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情,还得是你兄长出面去解决。”唐昌公主点了点头,连忙唤道:“来人,速请驸马回府!要快!” “喏!”下人接了命令,撒腿就跑。 这时,太子妃已经站起了身来,说道:“公主殿下,我多有打扰,这便告辞了。” “太子妃娘娘,何必如此急着走?”唐昌公主连忙挽留,“好夕也要留在寒舍,用过夕食再说。” “多谢公主,一番美意。”太子妃面带微笑的施了礼,说道:“但是太子殿下还在等我回府,共用夕食。”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便强留了。”唐昌公主只好道,“我送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也没有拒绝,便由得唐昌公主将她送到了府门口。临别之时,太子妃轻描淡写的说道,“公主殿下,我建议,待此事化解之后,有了适当的时机,不妨让我兄长把萧珪请到洛阳来,让他与太子殿下见上一面。太子殿下对于萧珪,颇有一些好奇呢!” 唐昌公主微微一惊,连忙道:“好,我会跟驸马说的。” “公主殿下请留步,我走了。” “太子妃娘娘,请走好。” 太子妃走了,唐昌公主目送她的马车走远,半晌才回过神来。 唐昌公主仔细的回想,刚刚太子妃说的最后那些话,真是给自己敲了警钟。 她叫薛锈把事情摆平之后,再把萧珪带到洛阳来去见太子。言下之意,不就是想让萧珪前去投靠太子么? 如此,驸马薛锈便是萧珪投效太子的引路人。 一个引路人,哪能是外人么?能是脚踏两船之人么? 那么太子妃这段话里更深层的用意,其实就是在劝说自己的兄长,以后不要再做墙头草,老老实实的跟着太子就好! “哎,我真糊涂!”唐昌公主叫悔不迭,都恨不得在自己的嘴上抽上两掌,喃喃自语的道,“当时怎么就一时嘴快,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呢?现在真是麻烦死了!” 过了一阵,驸马薛锈回来了。 他进了府来,宛如平常那样的大大咧咧,先叫了仆人与他更衣净面,然后又问酒菜可曾备好,丝竹歌舞何在呢? 唐昌公主在隔壁听到了,没来由的生出一肚子火,冲出来叫道:“你还有心情吃饭?” 薛锈骇得朝后仰了仰身子,“莫非你打牌输了钱,我就连吃饭的权力都没有了?” “谁有心情跟你闲扯打牌的事情。”唐昌公主板着一张脸,“出大事了!” 薛锈一愣,眨了眨眼睛,“那我们边吃边说!” “吃你个头!”唐昌公主当即暴跳起来,“赶紧过来,听我与你说事!” 薛锈咽了一口唾沫,“但是,我却真的饿了……: 唐昌公主简直恨得牙痒痒,大声叫道:“我的鸡毛掸子呢?!” “说,说!现在就说!”薛锈立刻坐了下来,“坐下,我们马上就说!” 唐昌公主瞪着薛锈,“总有一天,我要被你活活气死!” 薛锈呵呵的赔笑,“公主,请坐。有事慢慢讲,不要动了肝火,伤身子。” 唐昌公主吁了一口闷气,这才坐了下来,把苏幻云前来报信,与太子妃造访之时讲的那些话,全都一五一十的对薛锈讲了。 薛锈听完,也是异常惊讶,“真没想到,杨洄会对萧珪动了杀心。多大的仇啊,犯得着么?” “现在你还有心情,说这种没用的话?”唐昌公主说道,“无论是何等情由,萧珪绝对不能死。他一死,我们也完蛋了!” “方才你说的那些话,我也听出来了。”薛锈说道,“太子妃就是在含沙射影的指责我们鼠首两端,对太子殿下不够忠诚。” “这件事情,我们确实做得有欠考虑。”唐昌公主道,“现在你务必要赶紧出面,去把萧珪营救出来,然后劝他投效于太子殿下。如此,也就算你将功补过了。希望太子殿下,能够心胸宽广,原谅于你。” “什么原谅我?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太子。”薛锈道,“我亲妹子就是太子妃,我还能与她为敌吗?” 唐昌公主自知有些理亏,此时便也不与薛锈争些长短了,只道:“眼前萧珪的事情,大约就是太子给我们的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我们就不要再浪费时间,在家中妄作争论了。你还是,赶紧办事去!” “哎!……”薛锈郁闷的长叹了一声,“总要让我,先把饭吃饱?” 唐昌公主无语了一阵,大声叫道:“来人,给驸马上一桶饭!一大桶!” 薛锈的脸皮直抽抽,“为何是桶?你是在骂我吗?” “你爱吃不吃!”唐昌公主忿忿的瞪了薛锈一眼,扭过了头去。 薛锈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我不与你争吵。那个苏幻云呢,赶紧把她叫来。我先把那边的情况,问清楚再说。” 唐昌公主便派了侍女,去叫苏幻云了。 这时,她又忍不住数落了一句,“若不是你喜欢滥赌,还偏爱跑到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去赌,便也不会惹出这些麻烦!” 薛锈已经在担碗扒饭了,闻言只是点头,“我的错,我的错。” “那种地方,还有许多年轻漂亮的姑娘。”唐昌公主冷冷道,“这便也合了你的脾胃。” “我的错,我的错……”薛锈一边点头,一边使劲扒饭。 唐昌公主也被弄得又好气,又好笑,“真是个饭桶!” 第140章 背叛的筹码 入夜后,又下起了雨。 暂时关押萧珪等人的院子里,明显是不能再呆人了。小赫连便大喊大叫了起来,要求换地方。 那些不良人听了都好笑,纷纷的说,你以为这是逆旅驿馆,你是花了钱的大爷,我们却是伺候你的孙子? 还换地方? 没这道理! 萧珪也是被淋了个浑身湿透,但他一直很安静的坐着,听由小赫连在那里吵吵,自己一言不发。 小赫连吵了一阵完全没有收效,便也消停了下来。他蹲到萧珪身边,将自己的外衫脱了当作一个雨蓬支了起来,往萧珪的头上挪了一挪,也来替他挡雨。 萧珪冲他笑了笑,说道:“怎么不闹了?” “哎,他娘的,太不给面子了……”小赫连既苦恼又尴尬,说道:“等我出去以后,再找他们算账!” “终究是民不与官斗,你瞎折腾什么?”萧珪淡然道,“如果看他们不顺眼,只有一个办法。” 小赫连道:“杀光他们?” 萧珪都乐了,说道:“是,成为他们的上峰。” 小赫连不屑的撇了撇嘴,突然又眼睛一亮,“怎么,你开窍了?” “开什么窍?”萧珪道。 “做官呀!”小赫连道,“你不是有机会么?” 萧珪笑了一笑,“没兴趣。” “你若是官,哪会沦落到这般境地?”小赫连道,“你若是做到比杨洄还大的官,他还敢对你蹬鼻子上脸?” “行了,别说了!”萧珪道,“尽是些没用的话。” 小赫连轮了轮眼珠儿,说道:“那咱们说些有用的。你说,杨洄究竟想把咱们怎么样?” “冤有头债有主,他要的只是我一个人。”萧珪道,“这一次,是我连累了你们。” “为何说出这种话来?”小赫连有点不满,说道,“莫非你从来就没有,把我当过兄弟?” 萧珪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把我当兄弟,就不要再说‘连累’这种话。”小赫连道,“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在我看来,不求同生但求同死,这才是弟兄!” 萧珪深呼吸了一口,点了点头,“是我说错话了,向你道歉。” “不用,不用。”小赫连嘿嘿的笑,连忙又道,“我现在就只担心,杨洄把你抓了过去严刑拷打。我要是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报仇机会。不管审不审得出结果,好歹也要揍你一顿,出些气了再说。” 几乎是话刚落音,院子里冲进来几个穿着铠甲的士兵,“萧珪,出来!” 小赫连立刻朝自己脸上狠扇了一个耳光,“乌鸦嘴!该死!” 萧珪已经站起了身来,“有什么事?” “废什么话,跟我们走!”那两个兵卒,上来就要拉人。 小赫连立刻冲了上去,“有什么事,先说清楚!” 一看大东家都出面了,他手下的那些小弟冯七等人也都围了上来,将萧珪团团围在中间,都跟着喊“把话说清楚”、“不说清楚不许去”! 兵卒怒了,“你们这些贼人,当真是活腻了!” 有人大喊一声“来人”,立刻就冲进来一群的兵卒,人人手里举着一把上弦的弩机,对准了人群。 小赫连这下真是火大了,大声吼道:“我看你们谁敢放箭,滥杀无辜!” 那些护院们也来了火气,“举个破弩,吓唬谁呢!” “有种放下弩机,我们单打独斗!” “谁输了谁是王八蛋!” 小赫连等人毕竟都不是什么善茬,再加上十分齐心。如此群情激昂的大闹起来,那些当兵的还真是有些输了气势,没再轻举妄动。 萧珪既不阻止,也不帮腔,静静的看着他们闹。 其实这些当兵的,都不是真心想要与自己这边的人为敌,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像现在这样闹腾一下,未必是坏事。这样至少,能给杨洄增添一些心理压力。否则,他或许真会私设公堂,滥用私刑。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种时候可没必要充英雄,活受罪。 闹了一阵,动静挺大。眼看就要演变成肢体冲突,甚至还要爆发群殴。 这时县令田茂才来了,伍校尉也来了。 伍校尉把自己的兵叫了出去,田茂才也带着一些不良人从中劝阻调和,冲突总算是渐渐平息了下来。 那些士兵们走后,田茂才当着萧珪等人的面,对负责看押的不良人说道:“你们也真是不晓事,他们又不是什么重犯。如此大雨,哪能让他们蹲在院子里呢?——那边还有空房,赶紧让给他们换个地方。” 县令都发了话,这些不良人自然都是听话,连忙把小赫连等人转进了两间大房里。 小赫连进了房,一看居然还有睡榻,于是脱了身上的湿衣服钻进了被窝里,哈哈的大笑,“这才叫舒服!……咦,萧先生呢?” “大东家。”冯七上来,小声说道,“方才我看到,那个田县令把萧先生叫走,该是私下问话去了。” 小赫连眨了眨眼睛,“哦,那不管他了。我得睡一觉,等他回来你再叫醒我。” “是,大东家。” 这时,萧珪正跟着田茂才,朝后堂私第行去。 走到四下无人之地,田茂才凑到萧珪身边,小声的说道:“好险哪!方才杨洄趁我不在,想要私设公堂提审于你,于是派了兵卒过来捉人。好在你们闹将了起来,我听闻消息之后连忙带人过来平息。这才让他的诡计,落了空。不然这会儿,你该是受了他的酷刑与污辱了!” 萧珪微笑的点头,“多谢田明府救我。” “哎,那姓杨的小子,真是处心积虑想要害你。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他都不肯放过!”田茂才说道,“好在他没有刑讯之权,只能悄悄的私设公堂针对于你。否则,我这小小的县令,恐怕也是救你不得了。” 萧珪说道:“给田明府添了这么多麻烦,萧某十分过意不去。” “萧先生,不必如此。”田茂才摆了摆手,和颜悦色的说道,“老话说,公道自在人心,萧先生为人如何,杨洄的为人又是如何,我们全都心如明镜。古人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便也就是这般道理了。” 萧珪呵呵直笑,“田明府,抬爱了。” “不说废话了。”田茂才说道,“今夜,你就在我家中的厢房歇息!我叫下人取一身干爽衣服过来,临时与你换了,再将你这一身衣服拿去浆冼干净,连夜烤干。明日你再换回就是。” “多谢田明府!” “请!” 次日黎明,萧珪早早的就离开了田茂才的家,重新回了关押他们的房间里。小赫连和他的几个手下,还在呼呼大睡。 杨洄昨夜想要私审萧珪没能成功,一直耿耿于怀。这一整夜的几乎都在琢磨,伊阳县衙的人以田茂才为首,都在刻意维护萧珪。窝在这里,恐怕真拿萧珪没有什么办法。现在只等那些搜查铠甲禁物的兵卒回来,立刻就要押着萧珪与小赫连等人,离开这里。 等到了河南府的监牢,便就是那些人的末日到了! 这天吃过了早饭,杨洄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县令田茂才只好亲自与他作陪,品茶论诗,聊些闲话。 到了午饭过后,田茂才不得不去官署处理一些公务,这才离开了杨洄身边。 昨天派出的那几个兵卒,也总算回来了。他们私下去向伍校尉回了话交了令,说他们去到赌场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伊阳县的不良帅耿振武,带着十几个不良人,封锁了整个赌场,正在进行大搜查。 如此一来,这些兵卒们带去的铠甲弩机等物,显然是无法再私藏进去了。 他们便留了下来,严密监视耿振武等人的搜查。结果,至始至终,也并没有发现任何犯禁之物。 伍校尉听完之后,回去见了杨洄,如实向他汇报。 杨洄简直气煞了,“伍校尉,你的人实在太没用了!” “杨少卿!”伍校尉也有点恼火了,直言道,“我的弟兄们为了你的私事,往来奔波竭尽全力,还有不少兄弟因此负伤。杨少卿莫没有一句好言抚慰也就罢了,居然还对我们指手划脚、肆意辱骂。杨少卿莫要忘了,我们吃的是朝廷的饷,当的是大唐的兵,不是你杨家的私奴!” 杨洄这下被伍校尉吼得一愣一愣的,居然没了话讲。 伍校尉抱拳一拜,“伍某是个粗人,向来有话直说。多有冒犯之处,还望杨少卿海涵!” 杨洄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伍校慰道了一声“属下告退”,这便走了。 杨洄恼火了一阵,心中暗自琢磨,看来不光是伊阳县衙不可久留,就连这个伍校尉也指望不上了。 现在如果押着萧珪去往河南府台,自己手中又没有他犯下大案的证据。到时最多判他一个私下聚赌之罪,走个过堂罚些赎铜了事,那可真是太便宜他了! 看来,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思忖一阵后,杨洄独自一人,去了县令田茂才的官署。 田茂才正在官署之中办理公务,签署一些文件。听闻杨洄亲来造访,连忙出迎。 杨洄和颜悦色的与田茂才寒暄几句之后,进了他的官署坐了下来,并叫田茂才屏退了在他身边伺候的一些文吏与仆人。 田茂才有些好奇,这个公子哥儿,究竟想干什么呢? 这时,杨洄将自己腰上的一块玉佩解了下来,放到了田茂才身前的小几上。 田茂才大惑不解,说道:“杨少卿,这是何意?” “这是我母亲长宁公主,当年出嫁之时,我的外祖父中宗皇帝陛下,送给她的礼物。”杨洄满面笑容的说道,“后来我母亲便将此玉佩,给了我。” 田茂才大吃了一惊,连忙双手捧起那块玉佩,小心翼翼的送到了杨洄面前,说道:“如此圣物,杨公子须得好生保管,切勿遗失,切勿轻易离身啊!” “我愿将它,赠送给田明府。”杨洄笑着说道,“就当是,一件信物。” “信物?”田茂才迷惑不解。 杨洄说道:“田明府是个聪明人,就不用我把话说得太过直白了。今日你若能助我一臂之力,改天等我回了京城,定要保你步步高升。三两年之内,做个五品以上京官,不是难事。” 田茂才愕然愣住! 从一个七品的外县小县令,做到五品以上的京官,这对于一个普通的官员来说,大约就是一辈子的奋斗。 其实对于大多数的大唐官员来说,这样的升迁,就是付出一辈子的努力,也未必就能奋斗得来! 杨洄面带微笑的看着田茂才,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那块玉佩,淡淡道:“田明府,考虑一下?” 田茂才捧着那块玉佩的手,都有些轻轻的颤抖起来。 要说不动心,那绝对是骗人的鬼话。 但是田茂才仍是非常的犹豫,所以他把那块玉捧在手上,既没有交还给杨洄,也没有收回来。 他就一直那样捧着,表情僵硬而惊讶,仿佛是中了一个定身法。 杨洄也不着急,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田茂才越是犹豫,杨洄就越是有了一种智珠在握的感觉。 从小生在官宦之下,杨洄对于官场人心还是颇有了解的。当官的人,多半都是一些墙头之草、势利之徒。对他们而言,官场之中没有真正的朋友,也没有真正的敌人,只有利益才是真正的永恒。 如果田茂才还没有决定背叛,那只能证明,自己给的筹码还不够。 不着急,让他再多犹豫一会儿。 等到他的心理防线接近崩溃的时候,自己再加上一点筹码,给他最后一击。 如此,大事可成矣! 正在这时,把守县衙大门的门吏匆忙来报,说有人求见田县令。 “何人?”田茂才瞬时回过了神来,急道:“本县有紧急公务要办,一律不见!” “明府君,来人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自称是叫,影姝!” “啊!——” 田茂才惊叫一声,人都差点跳了起来。 把杨洄都吓了一愣,“怎么了,这是?!” “杨、杨少卿,这玉佩我还给你,我不能要!”田茂才连忙把玉佩塞,还到了杨洄手中。 然后,他转身就朝外走去。 杨洄拿着玉佩,愕然的看着田茂才匆忙走出了官署。 一边走,他还一边整着官帽,打理须发,收拾仪表。 杨洄忿忿的骂了一句—— “老贼!莫非是要赶着去相亲?!” 第141章 神秘消失 杨洄很想看个究竟,到底是何方神圣驾到了? 结果,田茂才并没有把影姝带进官署,而是直接请到了他的私第去。 杨洄更加郁闷,好奇之心也更强了。于是他找田茂才身边的小吏和门子打听,结果他们除了一个“影姝”的名字,其他的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杨洄隐隐感觉有些不妙,假如那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只是田茂才的相好,那事情倒是简单了。但杨洄更加理智的怀疑,那个女子的来路应该不简单。万一是和眼前赌场的案子有关,那对方很有可能还是自己的敌人! 于是杨洄下定了决心,“不行,我一定要摸清她的来路!” 县令的私第,就在县衙的后堂最里层。一般来说,这样的官员私人住所,不受邀请,就算是上峰来了也不会擅闯。 但是杨洄现在,已经顾不得什么礼数与规矩了。他带了几个兵卒,直接就朝田茂才的私第闯了过去。沿途过了几层落院,或有守备县衙的不良人拦路,或有田家的家奴阻止,杨洄全都硬闯了过去。 田茂才刚把影姝请到自家的客厅,正准备叫仆人把自己的夫人也请来拜见一下。仆人还没动身离开,杨洄已经赶到了。 田茂才既惊讶,也有一点恼火,心想此人怎的这般没有规矩呢? 想归想,田茂才还是对杨洄笑脸相迎,将他请进了客厅。 影姝独自一人,安安静静的坐在客席。看都没有多看杨洄一眼,只顾饮着一盏茶。 杨洄开门见山的直奔主题,对田茂才说道:“田明府,这位姑娘甚是面生,田明府可否引荐给杨某认识一下?” “这……”田茂才既尴尬又为难,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倒是影姝自己站起了身来,温柔款款的对着杨洄施了一礼,说道:“小女子影姝,拜见杨公子。” “你认识我?”杨洄有些意外。 影姝淡然一笑:“杨公子出生名门,累世公侯。小女子有幸,识得尊颜。” 杨洄皱了皱眉,更加好奇,“你是什么人?” “我只是一介奴婢,微不足道。”影姝淡然道,“但我有幸,曾为令尊杨驸马研过墨,也为令堂长宁公主殿下,沏过茶。” 杨洄愕然吃了一惊,这女子竟连我过世的父亲,都曾见过?还见过我母亲? 如此说来,她定是出自京城的某位达官显贵之家! 想到这些,杨洄不得不对影姝客气了一些。与她施一礼之后,便问道:“不知影姝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影姝笑了一笑,说道:“杨公子,我只是前来拜访一下我的朋友。这莫非,也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 杨洄被她噎了一记,差点说不出话来。勉强道:“姑娘不要误会,我只是有些好奇,随口一问。” 这时,田茂才的夫人来了。 影姝见了她,连忙上前纳拜施礼,“影姝拜见夫人。多时不见,甚是想念。夫人近来可好?” 田茂才的夫人满脸懵逼的表情,但她好歹也是一县之长的夫人,多少见过一些世面,反应倒也灵活。她连忙上前将影姝扶起,笑吟吟的道:“有劳影姝姑娘挂念了,我一向都好。这里是男人论事的地方,姑娘跟我来,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是。”影姝十分乖巧的应了喏,然后就跟着县令夫人走了。 杨洄满脸错愕的愣住了。 田茂才走了过来,笑呵呵的道:“杨少卿,你特意来此寻到下官,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杨洄尴尬的眨了眨眼睛,“无事。告辞。” 然后,他就走了。 田茂才暗吁了一口气。然后他将家里的几个仆人叫了来,厉声训斥了几句,再吩咐他们,再要有人如此擅闯,你们舍了命便也要拦住。否则,我就要了你们的命! 仆人们慌忙应喏,一个个的打起了精神,死死守在了门口。 田茂才又将影姝请回了客厅,一个劲的向她赔罪道歉。 影姝倒是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淡然道:“不怨田明府。确是那个杨洄,太过无礼。” 田茂才这才略略放心,便又问道:“不知影姝姑娘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影姝淡然一笑,“我去了一趟轩辕里,又在赌场见过了不良帅耿振武。” 如此一说,田茂才便就心知肚明了。影姝,就是奔着萧珪来的。 田茂才顿时面露难色,说道:“影姝姑娘,此事真不怨我。是杨洄从河南府带了兵来,都没有知会本县一声,直接就跑到轩辕里赌场去捉了人。我也是事后……” 影姝摆了一下手直接打断了田茂才的话,说道:“个中详情,我已知晓。田明府,也就不必反复解释了。” “是,是……”田茂才很是忐忑不安,只能连连点头。 影姝微然一笑,“到目前为止,你做得都很不错。我会记住,我欠了你一个人情。” 田茂才连忙道:“不敢,不敢。这都是下官份内,应该做的一些小事。” “萧先生,现在好吗?”影姝问道。 “他……还好。”田茂才忙道:“姑娘现在想要见他吗?” “不急。”影姝淡然道,“杨洄正在生疑,回去定会盯着萧先生。我若此时见他,唯恐多生事端。” 田茂才点头,“好,一切全凭姑娘主张。” “我只是过来看看,并无什么主张。”影姝面带微笑的说道,“并且,我还想在田明府家中小住两日。田明府,不会介意?” “哦?”田茂才有些惊讶,这是什么意思? 影姝笑了一笑,说道:“萧先生一走,我也走。” 田茂才总算是明白了,影姝就是要在这里死死盯着,不许别人害了萧珪。于是他连忙点头,“我马上就叫拙荆亲自安排宿处,影姝姑娘只管安心住下就是。” 影姝起身,面带微笑的对田茂才施了一礼,“多谢田明府。” 田茂才笑呵呵的回礼,但心中却在暗暗后怕。心想还好我没有收下杨洄的玉佩,不然影姝一来我就麻烦大了! 此时,洛阳。 驸马薛锈从一辆马车上走了下来,抬头一看,眼前有座府第,上面的大匾写了两个字“李府”。 苏幻云从后面的另一辆马车上下来,走到薛锈身边拜了一礼,问道:“薛驸马,需要奴家陪你一起进去么?” “不用。”薛锈说道,“这里是私第,我一个人进去拜访就好。你坐马车回我家里,等候消息便是。” “是。”苏幻云应了喏,却有些担忧,说道:“我们去了河南府的府衙,却没有寻到李大尹。真希望李大尹此刻就在家中。再要耽误下去,我真是担心萧郎……” 大唐早期实行的是州县制,到了李隆基上台则改为了郡县制。在京城设的郡则称为“府”。府的最高长官称为“牧”,一般是由亲王兼任,但亲王只挂虚职并不任事。实际掌权并负责办事的却是二把手,“尹”。 河南府的治下就是东都一带,辖区包括洛阳在内的诸多州县,职权十分重大。 苏幻云说的“李大尹”,就是河南府的府尹,李适之。 薛锈听了苏幻云的话,点了点头,说道:“苏姑娘也不必过于担忧。我与萧先生朋友一场,如今他落了难,我理所应当出手相助。就算李大尹此刻不在府中,我也定要想尽办法,将他寻到为止。” 苏幻云连忙拜了下来,“多谢薛驸马!” “不用客气了。”薛锈道,“你坐上马车,先回去!” “是。” 于是苏幻云坐上马车走了,薛锈前去登门拜访。 但是没过多久,薛锈就从李府出来了,表情有些郁闷,直接坐上马车就回了家。 唐昌公主正为此事惴惴不安,一直坐在家里等着薛锈回来。 一见面,唐昌公主就急切问道:“结果如何?李适之可曾答应帮忙了?” “别提了!”薛锈叹了一口气,郁闷的说道:“我满洛阳的找了一天,都没见着他的人影!” 唐昌公主愕然,“怎会如此?” “我也觉得奇怪。”薛锈说道,“今天并非京官休沐的日子,也没听说李适之另行奉旨,外出办差。他既有公职在身,但是河南府衙与他家中,都不见人。并且,就连在他身边的伺候的佐官和他的家人,也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你说奇不奇怪?” 唐昌公主微微一惊,“莫非是他故意躲着我们?” “怎么可能!”薛锈道,“他是神仙,能掐会算就差不多!” “那他去了哪里?”唐昌公主也郁闷了。 薛锈摇了摇头,说道:“今天是没办法了。明天一大清早我就去他的官署堵他。我就不信了,他堂堂的府尹,还能连续两天不去应职?” 唐昌公主轻叹了一声,“也只好如此了。” 今天的傍晚时分,依旧是下起了一场暴雨。 伊阳县衙里的人,为了避雨,全都躲进了屋里去,没什么人还在外面走动。 田茂才趁着没有眼线盯梢,又将萧珪请到了自己的私第来。除了酒菜款待,还让他与影姝见了面。 萧珪第一眼见到影姝,颇感意外,“影姝姑娘,你怎么来了?” 影姝笑吟吟的上前拜见,“只因多时不见,影姝甚是想念先生。” 萧珪呵呵的笑,说得像是情人相会似的! 田茂才连忙招呼二人入席,亲自把盏相伴。 影姝与萧珪闲聊了几句,大致讲了一些韩滉的近况。 原来韩滉的游学已经暂时告一段落,准备回家一趟。途经伊阳县,他便想故地重游拜访一下萧先生。 不料萧珪并不在家。他们找孙山打听到了消息,便又找到了小赫连的赌场那里。就是在那里,他们遇到了不良帅耿振武。这便知道了,刚刚发生的这些事情。 听完之后,萧珪说道:“影姝姑娘,你不该来。” 影姝淡然微笑的问道:“为什么?” 萧珪说道:“聚赌被捉,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你们就当不知道,不就行了?何必还要亲自过来,打听得如此清楚。万一传了出去,外人会说韩公子交友不慎。” 影姝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劝六郎的。” 萧珪呵呵一笑,“你说得对,韩公子应该听你的。” “但是六郎这一次,却是下了狠心。”影姝说道,“他说,萧先生有难,他绝对不能坐视不管。于是他叫我先来县衙探视萧先生的情况,自己带着阿木一起快马加鞭回了洛阳,找他的父兄去了。” 萧珪微微一惊,“他真这么说的?” 田茂才更是惊愕无比,这下热闹了,竟然还要惊动韩休、韩相公! 影姝笑道:“萧先生,莫非信不过我?” 萧珪轻叹了一声,笑道:“我并非此意。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这样小题大做。” “有道是,人命大过天。”影姝说道,“萧先生,别人都要谋害你的性命了,莫非还是小事?” 萧珪笑了一笑,叉手对影姝拜了一礼,说道:“多谢姑娘,百般照顾。改天见了韩公子,我再当面谢他。” “萧先生,就不要谢来谢去的了。”影姝笑吟吟的说道:“改天我们再去府上拜访的时候,萧先生能够给我们多做几顿鱼肉饺子,便就最好不过了。” “这好说。”萧珪呵呵直笑,“随时来,随时有。量大管饱,童叟无欺!” 次日,黎明。 驸马薛锈一年到头也难得起一回这样的早床,今天都还没有天亮,就叫仆人掌着灯笼陪他出了门,直奔河南府衙门。 若无特殊情况,大唐的京城官员一般都在这种时候,赶着去上班应职,或者是准备去上早朝。 但是今天并没有早朝举行,所以李适之肯定会出现在河南府衙。 可是薛锈到了一看,却又失望了。 李适之今天,竟然也没有过来点卯应职。并且他的手下,也全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薛锈既气恼又惊愕,这可真是咄咄怪事了。 堂堂的一个河南府尹,管着东都一带数百里地界。可谓大权在握、重任在肩。由于现在皇帝和朝廷都已迁至东都,河南府尹对于朝廷的重要性,甚至不输给一位宰相。 就这样的一位大人物,居然神秘消失了两天?! 第142章 救兵驾到 杨洄今天,也是起了个大早。 神秘的影姝突然的出现,让杨洄感觉十分不妙,这个伊阳县衙真的不能久留。哪怕是现在手中还没有捉到萧珪犯下重罪的证据,也必须要离开这里再说。 于是田茂才刚到官署,杨洄就赶了过来,对他说现在就办理交接。除了萧珪与小赫连,余下人等全都交由伊阳县衙处理下判。 至于那两个“主犯”,杨洄必须要将他们带到洛阳去,交由河南府衙审讯。 田茂才知道杨洄是在胡说八道,什么主犯从犯,说白了不就是聚赌吗? 这种小案,从来没有上交给府台处理的道理。就算案子是发生在京城,那也是由京县的县衙负责办理。 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杨洄根本没可能跟田茂才一个小小的县令,讲什么道理。 于是田茂才只好答应与他办理交接。但是,他悄悄的派了一个心腹小吏回了家里,将事情告诉给了影姝知道。 吃过早饭以后,伍校尉那边也都已经整好了队伍,只等杨洄办完了交接手续,便要押着萧珪与小赫连离开。 杨洄手拿文书走出县令官署的时候,影姝就站在官署大门的正中央,面带微笑的等着他。 杨洄的眉头拧了拧,这女子想干什么? “小女子见过杨公子。”影姝迎上来,先拜了一礼。 杨洄看着她,“姑娘找我有事吗?” “有。” “何事?” 影姝面带微笑的说道:“杨公子,这就打算离开伊阳县衙吗?” “没错。”杨洄也不否认,说道:“杨某差事已然办妥,这便回京交令。” “小女子,请问杨公子。”影姝说道:“你奉的是谁的令,办的是什么差?” 杨洄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这恐怕,就不是姑娘能管得着的事情了。” “我一介奴婢,自然是管不了杨公子的事情。”影姝说道,“但我建议,杨公子还是如实回答的好。” 杨洄皱了皱眉,“我若不回答呢?” 影姝微然一笑,说道:“依照我朝法定章程,四品以上京官外派办差,要么是奉了圣人的旨意,要么是有中书门下合堪下发的宰相牒书,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小女子请问杨公子,你有哪一样?” “这你管不着!”杨洄有点恼火了,绕开影姝准备走出官署 影姝居然一伸手,将他给拦住了,“我若是管得着呢?” “你说什么?”杨洄微微一惊,扭头看着影姝,“你一介奴婢,竟连圣人和宰相的事情,也能管得着?” “小女子自然管不着,圣人与宰相的事情。”影姝很淡定,说道,“但是,假如某些京官一无圣旨、二无牒书,却在远州外县谎称奉令办差,实则作威作福公报私仇。小女子看到这般情况,却也有权回去举报。” “举报?”杨洄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睛都眯起了一些,满怀敌意的盯着影姝,“你要向谁举报?” 影姝仍是淡定得很,面带微笑的说道:“自然是,有权管得此事之人。” 杨洄眨了眨眼睛,多少有一点心虚了。 他心里也清楚,虽然自己是四品京官,但却是一个没有实权的虚职。虽然这次假借了武惠妃的名头,从河南府辖下的军府调了几个兵出来。但若真是捅出了什么篓子,武惠妃早就有言在先,根本就不会管他。到时候,罪名还得是杨洄自己一人来担! “杨公子,务必三思呀!”影姝说道,“如果这件事情只是发生在伊阳县内,一切都还好说。倘若去了洛阳,那事情可就容易闹大了。杨公子想好,该要如何收场了吗?” 杨洄既心虚又恼火,咬着牙低喝了一声,“姑娘究竟是谁的人?!” 影姝笑吟吟的道:“小女了,自然是我家主人的奴婢。” “那你家主人又是谁?”杨洄不死心的问道。 影姝沉默了片刻,微然一笑,“抱歉,你不配知道。” 杨洄又惊又怒,顿时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你明明已经听清楚了。”影姝淡然道,“杨公子,听我一劝。适可而止。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 杨洄恨得直咬牙,“我若不听,你又待怎样?” “我一介弱女子,自然拦不住杨公子和那些骄兵悍将。”影姝说道,“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杨公子,去了洛阳,你定要后悔。” 杨洄干咽了一口唾沫,“你敢威胁我?” 影姝微然一笑,落落大方的施了一礼万福,“公子珍重,影姝告退。” 她走了。 官署的门口,再也没人拦着了。 但是杨洄站在这官署门口屋檐下,却始终没有迈出脚。感觉就像是,眼前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结界,在死死的拦着他。 田茂才就站在杨洄身后不远处,把他与影姝方才的对话全都听到了。此刻看着杨洄,田茂才也是满心的忐忑。 刚刚影姝其实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杨洄如果不听劝,非要把萧珪押往河南府衙,那宰相韩休必然出手干涉。到时,杨洄所要面对的敌人,可就不是伊阳县衙的这些小角色了。 道理已经摆得十分明白,任谁都会知道后果。 但世间之事,往往是道理归道理,人事归人事。 因为,人都是有情绪的。所以这世上就有了许多明知后果,仍旧一意孤行的人。 尤其是像杨洄这种年轻气盛的公子哥儿,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惊人的决定呢? 万一他在半道上就先下手为强的把萧珪给宰了,到时木已成舟一切死无对证。宰相韩休再想出手相救,那除非他是能够起死回生的神仙! 就在田茂才琢磨这些的时候,站在门口的杨洄用力把手一甩,鼻子里发出了一记愤怒的闷哼之声,一抬脚就迈出了官署门槛。 田茂才大吃了一惊,慌忙追上去挡在了他的身前,一叉手拜了下来, “杨少卿,杨少卿,万万不可啊!” “什么,万万不可?”杨洄站住了脚,看着田茂才冷笑道,“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吗?” 田茂才愣了一愣,小心翼翼的说道:“下官觉得,方才影姝姑娘说的有道理。杨少卿,不如三思而后行?” “我就知道,你们是一伙的。”杨洄不屑的冷笑了一声,说道:“那个贱婢,我不管他的主人是谁。她竟敢恫吓于我,还敢对我出言污辱。有朝一日,我定要让她落在我的手上。到那时,我看她那张如簧的巧嘴,还能有何言语!” 田茂才愕然愣住,这杨洄可真是旧仇未了、又添新恨,他究竟想要弄死多少人啊? “田明府。”杨洄冷冷的看着田茂才,“你也打算像那个贱婢一样,再骂我一顿吗?” 田茂才慌忙道:“不不,下官不敢,下官万万不敢!” 杨洄厉声大喝, “那就滚开!” 田茂才很无奈,只好挪到了一边。 杨洄闷哼了一声,正要迈步朝前走去,县衙的大门处,走进了四五个人来。 看到那些人,杨洄当场大吃了一惊,失语喊道:“欧阳都尉?!” 被他唤作“欧阳都尉”的中年男子,脸上布满苦色,一个劲的冲他使眼色,示意自己身边那人。 杨洄便看向欧阳都尉身边那人,年约四旬上下的一名男子,生了三绺长须,穿了一身常见的圆领团衫,戴着一顶普通的黑纱襆头。但就是这些寻常的衣着,这个男子,竟也将它穿出了堂堂的仪表与过人的风度。 田茂才见到这几人,也是非常的惊讶,心想莫非是宰相韩休来了? 不及细想,田茂才连忙迎了前去,叉手一拜,“下官伊阳县令田茂才,参见……” 欧阳都尉直接扔给他一句,“退下,没你的事。” 田茂才一愣,很没面子的乖乖退到了一边去。 那名风度男子已经走到了杨洄面前,平静的看着他,不声动色的道:“欧阳都尉,这位就是找你借兵的杨公子么?” “回大尹。”欧阳都尉连忙代下头,抱拳拜道,“这位正是,杨公子……” 杨洄愕然一惊,大尹?! 田茂才也愣住了。整个河南府数百里地界,就只有一位大尹。那便是河南府尹,李适之! 算起来,李适之应该是田茂才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那个啥! 田茂才管不了许多了,冲着李适之扑通一膝跪了下来,“下官田茂才,恭迎大尹!” 欧阳都尉正要斥责,李适之挥了一下手将他制止,十分温和的说道:“田县令不必多礼,起来!” “谢大尹!”田茂才连忙爬起身来,垂首立到一旁,眼睛都不敢乱看。 杨洄看到欧阳都尉出现,心里就已经清楚了大半。 果然,李适之说道:“欧阳都尉,知道你现在,该做什么吗?” “是,属下明白。”欧阳都尉慌忙抱拳拜了下来,说道,“属下这就带领一众将士,回归军府。然后属下自投府衙监牢,听侯大尹发落。” 李适之淡然道:“去!” “喏。”欧阳都尉抱拳再拜了一礼,郁闷的看了杨洄一眼,走了。 杨洄的心里,已经变得瓦凉瓦凉的了。他站着没动,也没有看李适之。 李适之面带微笑的走到了杨洄面前,说道:“杨公子,令堂长宁公主殿下托我捎了话来。殿下说,她想儿子了。叫你赶紧回洛阳,去看一看她。” 杨洄微微一怔,叉手拜了一礼,“多谢大尹。我这就去。” 李适之微然一笑,从杨洄手上将那一纸“交接文书”给拿了过去。 杨洄又愣了一愣,却没敢再多说,连忙绕开李适之,走了。 李适之拿着那一纸文书,将它递到了田茂才的面前,说道:“田县令,聚赌这种小案你也要移交河南府,是嫌本官太过清闲么?” 田茂才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慌张不已,嘴里都有些哆嗦了,一个劲的喊道:“大尹恕、恕罪!下、下官也也是没办法了呀!” “快起来。”李适之呵呵一笑,“本官开个玩笑而已,并无责怪之意。” 田茂才爬起了身来,紧张不安的站着。 李适之挥了一下手,跟在他身后的仆人走上前来,替田茂才拍了拍落在他官服上的灰尘。 田茂才简直点有受宠若惊,心想官场一直传闻,李适之施政宽和、体恤百姓;为人更是风度翩翩,谦和大度。因此他一向很受百姓和属下的拥戴,走到哪里都极得人心。 今日一见, 还真是所言不虚! 李适之将那份交接文书,放到了田茂才的手上,说道:“不请本官,到你的官署坐一坐么?” “下官怠慢了。”田茂才连忙道,“大尹快请!” 李适之呵呵一笑,抬脚走进了县令的官署。 田茂才拿着那文书,感觉有些棘手,便悄悄的问请刚刚那位给他拍了灰尘的仆人,这东西该怎么办? 仆人说:随意。 田茂才很苦恼,随意,究竟是何意? 李适之笑了笑,淡然道:“没用的东西,烧了!” “是!”田茂才连忙应喏。 这等于是有了准信,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不会再越演越烈了。 田茂才的心里,真是踏实了不少! 坐下来之后,李适之唤道:“田县令。” “属下在!” 李适之说道:“你现在就升堂,去把这一桩聚赌的案子给判了。本官就在这里坐着,等你断案下判的结果。” “是,下官立刻去办!”田茂才不敢怠慢,立刻就走了。 这时,伍校尉和他带来的那些兵马,已经跟着他的顶头上司欧阳都尉离开了县衙仓房,集结队列朝洛阳奔去。 紧随其后,杨洄也走了。 不良人立刻就将这些消息,告诉了萧珪与小赫连。马上又有人过来传话,说明府君即刻就要开堂审案,叫大家做好过堂的准备。 大家都欢呼了起来。 小赫连对着所有人,拍着胸脯说道:“在我小赫连的地盘上出了事,小赫连绝对一管到底。你们放心,所有的罚款我一人来交!你们但有任何损失,也全由我小赫连一人赔偿!” 于是众人又发出了一阵欢呼之声,纷纷赞叹小赫连果然是慷慨大方,义气无双! 萧珪也是面带笑容,心中却在想道:幻姬这么快,就把救兵给搬来了? 算一算时间,应该没这么快呀! 第143章 酒中仙 伊阳县的县衙升堂审案了,县令田茂才穿上了他的官服,摆出了县太爷的威风高坐于堂前,将萧珪与小赫连这一众案犯一一的叫来过堂审问。问过之后,当即下判施以处罚。 处罚到也简单,罚钱。按照大唐的官方说法,这叫做“赎铜”。 以萧珪为例,被抓的人将要罚交赎铜二十斤。按照一贯钱六斤多一点来计划,平均每人要罚三千多钱。小赫连这个组织聚赌的首犯,则是被加罚十倍。 这次被抓的约有七八十人,加上小赫连的“巨额”罚款,总共累计要交罚款两百多贯钱。 这对一户寻常人家来说,可算得上是天文数字。 但是对小赫连而言,差不多就是正常状态之下,赌场一两天的纯收入。 于是轮到了小赫连进了公堂要被问案的时候,他就像一个家里有矿的煤老板,走进了路边的小吃摊,大咧咧的叫道:“田明府,别瞎耽误工夫了。我给你凑个整,一口价三百贯,全由我小赫连一人包了,现在就可以叫人跟我回去拿钱。我保证三百贯只多不少,不信田明府可以叫手下人过来清点人头。等到钱货两清,田明府或许还能有些盈余,赏给耿振武和他手下的那帮兄弟去饮个小酒。” 萧珪等人都是一阵好笑。 田茂才则是又好气又好笑,严厉的斥责了几声叫小赫连安静下来,一定坚持要把这个审案下判的过场给走完。 毕竟,后堂还坐着一位河南府的大尹李适之呢! 于是,田茂才花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审理与判决赌场一案。每个人都在县衙的结案判书上签了字、画了押,算是留下了犯罪案底。 审讯结束之后,小赫连自己无所谓,私下却对萧珪道:“萧先生,案子虽然不算严重,但留下了案底,对你恐怕不好?” “有什么关系?”萧珪淡然道,“我既不科举也不做官,随它去!” 小赫连轮了轮眼珠儿,说道:“要不我再使些钱,把你的案底从田县令那里买过来?” “算了,别瞎折腾。”萧珪道,“我都不在乎了,你在乎什么?” 小赫连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可是萧珪刚一转背,小赫连就跑去找了田茂才。 田茂才听闻小赫连的来意,不由得笑了。他将小赫连叫到无人之处,随手就将两份案卷给了小赫连,说道:“小赫连,给钱就不必了。本官虽然不是什么清正廉洁之士,但这种钱也是万万不能收。” 小赫连拿过案卷一看,不仅是有萧珪的案底,自己的也在。他有些惊奇,“田明府,你不收钱,我这心里都不踏实了。” 田茂才呵呵一笑,说道:“这么跟你说,你不来,这两份案卷我也会托人给萧先生送去。明白了么?” 小赫连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仿佛……有点明白。” “算了,萧先生能够明白就好。”田茂才说道,“对你而言,我把两份案卷给你,只是做了一个顺水人情。哪里还能收你的钱呢,你说是不是?” 小赫连嘿嘿的笑,“想不到,田明府还是个敞亮人哪!” 田茂才摇头笑了一笑,“你没想到的事情,恐怕还有很多了。” 小赫连嘿嘿的笑,连忙叉手一拜,说道:“田明府,我是个粗人,不会讲话。你千万莫要介意。” “本官不介意。”田茂才面带微笑的说道,“往后你少给本官惹事,能让伊阳县内消停安稳一些,本官就心满意足了。” “放心,包在我的身上!”小赫连又拍起了胸脯,“以后无论是谁,只要他敢在伊阳县境内惹是生非,先得问我小赫连,答不答应!” 田茂才呵呵直笑,摆了摆手,“好了,你走!” 小赫连拿着两份案卷喜滋滋的走了,来到临时关押他们的院子里。 萧珪和其他人都在略作收拾,准备离开这里各自回家。 小赫连把萧珪请到一旁,把案卷亮在他面前一抖一抖,笑着说道,“萧先生,你看。一文钱没花,我厉害!” 萧珪拿过来看了一眼,笑着点头,“厉害,果然厉害!” “拿来,赶紧烧了。”小赫连不由分说的将案卷抢了过来,当即就扔进了回廊下的炉子里,烧作了灰烬。 烧完之后,小赫连长吁了一口气,双手一叉腰如释重负的喊道:“哎呀,总算完事了!回去之后,我得烧柱高香敬一敬神,再好好的洗个热水澡,把这一晦气都给洗了去!” 萧珪淡淡一笑,说道:“我们都没事了,不知道苏幻云那边怎样?” “对。”小赫连回过了神来,说道,“她说不定还在那边担心呢!” 萧珪说道:“要不你派两个人骑上快马去洛阳走一趟,把消息告诉她,顺便把她给接回来?” “好,我叫冯七亲自带人过去!”说罢,小赫连立刻就去叫人了。 这时,院子的门口出现了一个靓丽的女子身影,引发了小赫连等人的一片好奇惊嘘之声。 萧珪扭头一看,是影姝。 影姝面带微笑的款款施了一礼万福,“萧先生。” 萧珪正要朝她走过去,小赫连一把将他拽住,“怎么又冒出个大美人儿?” 萧珪露出了鄙夷的神情,“你怎么像个管家婆似的,莫非还要吃醋?” 小赫连嘿嘿的笑,“你还真是深藏不露,我嫉妒还不行么?” “朋友而已,莫要想多了。”萧珪冲他直摆手, “赶紧办你的事去!” 小赫连一步一扭头的看着影姝,走了。 萧珪走到门口,将影姝请到了一旁的僻静之处,说道:“影姝姑娘,有事吗?” “我是来向萧先生,辞行的。”影姝说道,“萧先生既已脱难,我也就放心了。但是六郎可能还在洛阳那边担心先生,所以我得赶紧回去,给他报信。” “对,是该早点让韩公子知道。”萧珪对影姝施了一礼,说道,“这次真是多谢影姝姑娘,出手相救了。” “不是我。”影姝微然一笑,说道,“是另有其人突然驾到,帮了萧先生。” 萧珪有点好奇,“是谁?” “我只知道,此人来头极大。一出手,就把杨洄和那些兵马都给轰走了。”影姝说道,“但当时我也没有看清,来人是谁。为免犯忌,事后我也没敢过去打听。但我估计,萧先生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萧珪好奇的眨了眨眼睛,“是么?” “我也只是猜测。”影姝说道:“这样的大人物专程过来跑这一趟,肯定不会,只是为了这么简单的一桩小案子。” “先不管他了。”萧珪说道,“无论怎样,姑娘终归是对萧某关照有加。萧某十分感激,一定铭记在心。” 影姝以手掩唇,嘻嘻的轻笑了两声。 “姑娘为何发笑?”萧珪问道。 “能被萧先生铭记在心,我当然高兴呀!”影姝说道,“我一高兴,自然就要笑了。” 萧珪呵呵直笑,“原来如此。” 影姝带着笑容,优雅的施了一礼万福,“萧先生,影姝告辞了。” 萧珪回了她一礼,“姑娘一路好走。” 影姝刚刚转身走出两步,院子里的小赫连叫道:“怎么走啦?……姑娘,陪萧先生用过午食再走?” 影姝回头看了一眼,抬起袖子轻遮了半脸,眉眼弯弯的嫣然一笑,仍是走了。 小赫连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啧啧的道:“萧先生,这位姑娘,又是哪个显贵人家的千金闺秀?” 萧珪淡然道:“她只是一个婢女。” “婢女?”小赫连愕然一怔,说道:“不会!” 萧珪道:“本来就是。” “不像,不像!”小赫连一个劲的说道,“她要是换身衣服,可比我们那天在临江阁见过的那些贵妇,还要更像贵妇!” 萧珪都乐了,“她一个姑娘家,你怎能说她像妇人呢?” 小赫连眨巴着眼睛,“你怎知道,她还是姑娘家?” 萧珪也眨了眨眼睛,老子居然被他给问住了! “哦,我明白了!”小赫连突然哈哈的笑了起来,“我真的明白了!” “你明白个屁!”萧珪乐得直笑,在他后背拍了一巴掌,“走了,回家去!” 小赫连呵呵的笑,“回我家,还是回你家?” “各回各家。”萧珪道,“你有这么一大帮子人需得照料,赌场那边也要善后。我家里的尹阿婆和奴奴或许也在担心,我得赶紧回去。” “倒也是。”小赫连点了点头,说道,“等过几天,我把赌场这边的事情料理清楚了,再来找你。” “可以。” 闲聊几句后,萧珪与小赫连也回了院子里,各自收拾打点。 虽然大家都没有行理,但是仪表终归是要好生收拾一番的。倘若带着一身脏乱差走了出去,让人一看便就知道,这人多半是被收监之后回来的囚徒,那也不是什么好事。 正忙活着,一名不良人走了进来,悄悄的将萧珪请到了一旁,说道:“萧先生别急着走,明府君还有事情找你。” 萧珪心想大约真是被影姝给猜中了,有人要见我。 于是他点了点头,“好。” 过了一阵,小赫连等人都收拾好了,大家就相约一同离开。 萧珪道:“你们先走,我还有事。” 小赫连有些好奇,但也没有多问,带着那些人一起先走了。 片刻后,那名不良人去而复返,便将萧珪请到了县衙的公廨食舍。 田茂才本人,亲自在食舍的门外等着。见了萧珪连忙迎上,他小声说道:“萧先生,下官正在堂内设宴,款待河南府的府尹李适之,李大尹。他点名要见你。” 河南府尹,李适之? 萧珪连忙问道:“莫非就是贞观朝的废太子李承乾之孙,那个李适之?” 田茂才直点头,“没错,就是他!” 萧珪心中微微一动,这还真是个人物! 李适之的祖父是李世民的儿子,贞观一朝的废太子李承乾。当今皇帝李隆基的祖父,便是取代了李承乾太子之位的,高宗皇帝李治。那么算起来,李适之便是李隆基的同宗堂弟。 萧珪清楚的记得,历史上的李适之可是做到了宰相的人,并且还与李白等人一同并列“饮中八仙”。这是一位鼎鼎大名的君子名士,以善能饮酒、性情宽和、为人大度而着称。 “萧先生,快请!”田茂才在一旁催促道,“李大尹已经等候多时,坚持要等萧先生来了,才能开席。” 萧珪点了点头,“好。” 于是田茂才将萧珪请进了食舍的正堂,这里果然已经设好了宴席,李适之就坐在正位之上。 萧珪目不斜视的走了进去,对着李适之叉手拜了一礼,“萧珪参见李大尹。” 李适之面带微笑的坐着,眼神柔和的上下打量了萧珪两眼,说道:“不必多礼,请入座。” “谢大尹。”萧珪也不客气,施了一礼后,就在旁边的客席坐了下来。 “不卑不亢,从容潇洒。”李适之呵呵的一笑,说道,“兰陵萧珪,久闻其名。今日一见,确实不错。”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大尹谬赞了。在下一介布衣,既无功名又无才德,何以闻达于公侯?” “问得好。”李适之又笑了,说道,“正因为你是一介布衣,又没有功名与官职在身,却能让京城的公侯都知道你的大名。这便是你的本事!” 萧珪先是一愣,然后自己也笑了。 李适之这话,还真是颇有几分道理! “来。”号称“饮中八仙”之一的李适之举起了酒杯,说道,“初次相识,满饮此杯!” 萧珪也举起了酒杯,“大尹,请!” 于是就步入了推杯换盏的程序。 数巡过后李适之也没有叫停的意思,反而越喝越带劲,连连的主动劝酒。喝得田茂才,都有点招架不住了。 萧珪做为一名酒精考验的战士,来者不拒陪他豪饮。两人一杯接一杯的几乎就没停过。只把田茂才看得目瞪口呆,心想喝水都没见过这么猛的! 喝到后来,李适之的情绪越发轻松与高昂,时时发出爽朗的大笑,还发出了赞叹:“萧君逸,真是好酒量啊!” 萧珪便笑道:“大尹人称酒中仙,可不是萧某能比。” “酒中仙?”李适之哈哈的大笑,“那是何人所称?我还真是头回听说。” 萧珪笑道:“那这个人,就是我了。” 田茂才连忙帮腔道:“萧先生所言极是,大尹确实就是一位酒中之仙人!” “李某倒是喜欢这个雅号。”李适之呵呵直笑,说道,“不瞒二位,但有一天没有痛饮,李某就会浑身不适。哪怕是隔日还有许多的紧急公务需得料理,李某前天晚上也要呼朋唤友,饮到子时方散。”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心想李适之倒是没有吹牛,他的确就是这样的一位“酒痴”。 关于这一点史书都有了记载,说李适之特别喜欢在家里宴请友人,放肆痛饮。但是,无论前天晚上喝到怎样的烂醉,第二天他总能准时准点的前去应职办公,还能一丝不苟的把所有公务,全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既能过足酒瘾,又不耽误正事,这便也是李适之的过人之处! 第144章 不解风情 这一顿午饭吃下来,田茂才是被两个不良人扛出去的,一路吐到后堂私宅,刚沾上睡榻就不省人事了。 萧珪和李适之两人,倒是一点事都没有。 李适之遇到一个能陪他喝好的人也不容易,因此心情十分美丽,看谁谁都顺眼。原本午饭过后,萧珪是要告辞离去。但李适之不让他走,非要萧珪再去陪着他饮茶叙话。 萧珪对于李适之这位随和又敞亮的河南府大尹,倒也挺能看得顺眼,于是就陪他去了伊阳县衙的公廨客舍。这里就相当于是伊阳县的官方“招待所”,专门接待因为公务往来的官员。客舍内一切陈设优良,服务也是一流。 田茂才早就替李适之安排好了下榻的房间,睡榻床铺都是新换的,一应用具都是上选,还专门指派了两位精明能干的小吏,前来伺候。 进了房间以后,李适之便叫萧珪陪他饮茶叙话。 县衙小吏便唤来了一名精通茶艺的婢女,带着一套精美的茶具,前来煮茶伺候。 如今,饮茶在大唐已经比较流行。并在权贵阶层,形成了一整套比较成熟的茶艺流程,也出现了许多精美的制茶工具。在历史上素有“茶圣”之称的陆羽,就是唐代人。他总结归纳了唐人的这些饮茶经验,才写了出影响后世上千年的《茶经》,奠定了“茶道”的一切理论基础。 曾经作为一名对中华古董颇有研究的“雅贼”,萧珪对那个茶艺婢女所用的制茶工具,有了莫大的兴趣。 她的工具共有二十多件,无论是碾茶用的铁碾,还是装茶的金丝银篓,仰或是煮水的仙鹤铜炉与夹炭的银花双着,制作无不精美,充满艺术气息。 这其中的任何一件,倘若是在后世完整出土,必然都是传世的珍品古董。清末以后,数以百万计的这类珍品,都搬家去了不同的国度,成了他国珍藏的艺术品。 萧珪的艺术品味,也多半就是来源于这些,流落于海外的中华“珍品”。 李适之看到萧珪一直盯着那婢女,便笑道:“君逸,你对制茶很有兴趣么?” “有一点。”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尤其是这些茶具,我觉得颇为精美。” “你眼光不错嘛!”李适之呵呵的笑道:“这样的茶具,整个伊阳县衙估计也就只有这么一套。便也就是在京县衙门,才能见到它们。倘若是在偏远州县,你我二人大概也就只能用陶瓮来煮些茶水,随意饮用了。” “是么?”萧珪好奇的眨了眨眼睛。 李适之笑呵呵指向那位婢女,“不信,你问她。” 那婢女连忙放下手中的工具,施礼下拜的说道:“回大尹的话,好让萧郎君知晓,伊阳县衙确实仅有这一套茶具。便是明府君自己,平常也舍不得用。只有官长与贵客来了,方才请出待客。” 萧珪点了点头,原来它们在大唐时代,也是顶级的奢侈品! 李适之说道:“君逸若是真感兴趣,改天去了洛阳,我带你去看更好的。”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多谢大尹。” 李适之笑了笑,“那你是去,还是不去啊?” 萧珪也不由得笑了,有必要问得这么清楚么? 李适之一副静候下文的表情,看来没打算轻松放过他。 萧珪便爽快答了一声,“去。” 李适之笑呵呵的点头,“好,那我可就等着你了。” 闲谈之中,婢女已经煮好的茶水。呈上来之前,婢女分别问请二人,要加什么佐料? 萧珪说什么也不用加,直接拿了过来。李适之则是加了少许的盐,点了两滴醋,还要了一点点花椒粉。 萧珪有点好笑,李适之还真是有些重口。 其实这也不能怪李适之,时代不同而已。唐人饮茶,其中必加各种佐料,他们就是这样的一个风俗习惯。 李适之饮了一口茶,表情颇为享受,爽朗的笑道:“这姑娘手艺真是不错。来人,看赏。” 他的仆人立刻走了进来,将几颗漂亮的宝珠,赏给了那个茶艺婢女。 茶艺婢女连忙谢恩。 萧珪觉得,李适之出手还真是大方。那种珠子被唐人称为“瑟瑟”,是从西域进口来的一种珍贵玉石。其中一颗,至少也不输于一枚波斯金币,价值上千钱。 这位茶艺婢女服务了不到一个时辰,所得的赏赐,已经相当于县令田茂才的一两月薪俸。 如此看来,大唐的茶艺师,也是颇有“钱途”的。 萧珪由此心中一亮,我若在洛阳开一家,专门服务于权贵与豪绅的“茶艺会馆”,情况会是怎样? 茶煮好了,那个茶艺婢女也就暂时回避了。 两人都用了小盏饮茶, 这添水倒茶的任务,自然也就落在了萧珪身上。 于是他便有了机会,将那些制作精美的制茶工具把玩到手。 由于以往对这些东西早有研究,再加上萧珪曾经也是酷爱饮茶,平常没少接触茶艺,因此操作起来颇为顺溜。 李适之看到这般情景,又是夸赞起来,“看来君逸,还颇懂茶道?” 萧珪笑道:“只是略知一二,还远远谈不上懂得。” “诗书酒茶,皆是文人雅事。”李适之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拿出了一份纸笺来,说道,“刚好我这里还有一副字,有请君逸品鉴。” 萧珪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的水准,远远不够。” “不必过谦。”李适之将纸笺往萧珪面前递了过来,坚持道,“你拿去,看一看!” 萧珪只好将它接了过来,说道:“萧某,却之不恭了。” 他将纸笺展开一看,当即有些惊愕。 纸上写着一首诗。 第一眼看来,这字迹大体上运用的是,王羲之《兰亭集序》的笔意。 但是千万人临摹《兰亭集序》,却能写出千万种不同的姿态来。因为每个人练字练到最后,其中都会有一些自己的专属痕迹,加入其中。 但萧珪越看这字,越觉得无比眼熟……这不是在临摹我的字迹么? 诗名,《春晚》! 李适之拿着一小盏茶,饶有兴味,抑扬顿挫的吟诵了起来,“三月残花落更开,小檐日日燕飞来。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好诗啊!” 至此,萧珪心里已经全然明白了。 原来李适之,竟然是咸宜公主请来的。难怪他来得这么快,估计苏幻云还没有到洛阳,李适之就已经收到消息准备赶过来了。 那么问题是,咸宜公主又是怎么知道,杨洄将要搞出这些事情的呢? 既然知道了,她在直接在源头堵死杨洄不就行了。为何还要大费周章,专程请动了李适之,不远迢迢的来跑这一趟呢? ……这真是一个谜团! 思索片刻之后,萧珪并未多问。只将那张纸笺折回了原样,双手奉还给了李适之,说道:“萧某看了,字写得很好。” 李适之呵呵的笑,伸手往前挡了一下示意萧珪将纸笺拿回去,说道:“你就不题写一两句评判么?” 萧珪摇了摇头,“萧某不敢。” “你还是写!”李适之笑道,“不然,会有人大失所望的。” 萧珪沉默了片刻,无奈的点头笑了一笑,“好,那我就斗胆一试了。” 李适之立刻唤道:“来人,文房四宝伺候!” 片刻后,李适之人的仆人取来了文房四宝,并且研好了墨。 萧珪拿起笔来,在那张纸上写下了一行字,“法乎上,得其中。法乎中,得其下。请临右军原贴。” 李适之看了,哈哈的大笑,“君逸,你怎么写这种话?” 萧珪满副茫然的表情,说道:“大尹,不是让我给这副字下个评判么?我觉得,真想练好字的话,还是得要临摹王羲之的原贴真迹,这样比较好。” 李适之笑呵呵的点头,“好,写都已经写了。拿来,给我。” 萧珪便吹干了墨,将纸折好,奉还给了李适之。 李适之将它收好,笑道:“想来,君逸应该也不会是,不解风情之人。” “别说,或许我还真是不解风情。”萧珪笑道,“否则,也不会单身至今。” “哎,罢了!”李适之叹了一声,摆着手呵呵直笑,“你们这些小男小女的事情,我这个年届四旬的老夫,就不作谈论了。”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李适之确实为人大度。明知我在他面前装腔作势,他也不予戳穿。 话说回来,我就算能解风情,那也不能对着咸宜公主乱来呀! 评字就评字,莫非还能撩骚不成? 饮了两盏茶之后,李适之说他有午睡的习惯,这便叫那婢女撤去了茶具,然后就在旁边的睡榻下躺了下来。临睡之前他还说,君逸你别急着走,我们还要一起用过夕食,再行痛饮一场。 萧珪这会儿正好也有些困了,便也毫不客气的在另一张睡榻上,躺了下来睡个午觉。 没过多久,两人都是鼾声大作。 这两天萧珪也是有些疲累了,他发出的鼾声,比李适之的还要更加洪亮。 守在门外的几个仆人都笑了。 他们纷纷的议论说,这个萧珪还真是胆大得可以。京城那边的五品以上大员,见了我们大尹都是恭恭敬敬。言谈举止之间,不敢有半分的无礼与造次。 这个萧珪一介布衣,在我们大尹面前却宛如平辈之人,既无一点拘束,也没半分客气。 这真是一个特别有种的,奇人! 第145章 相亲又相爱 傍晚时分,醉到半死的田茂才好不容易醒来,听闻李适之派人来叫他过去陪宴饮酒,吓得腿肚儿都是一阵抽筋。 但一听说萧珪还在,田茂才便如同一个落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暗呼庆幸。 好在晚宴的时候,李适之没再为难田茂才,只与萧珪捉对厮杀,两人喝得好不痛快。田茂才在一旁看着都想吐,心想原来这两人都是酒仙,这回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 此时,满心愠怒的杨洄已经快马加鞭,回到了两百里之外的洛阳家中。 他刚刚进门还只饮了一碗水,贺兰进明就来造访了。 来得正好! 杨洄连忙出迎,将贺兰进明请进了客厅里,叫厨子速备晚宴对他款待。 未及上菜,贺兰进明刚一坐下说问道:“杨公子,此行收获如何?” “哎!”杨洄重叹了一声,摇头,“别提了!” 贺兰进明皱了皱眉,“失败了?” 杨洄点了点头,将此行去往伊阳的遭遇,全对贺兰进明讲了。 贺兰进明听完之后,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倒是有些小看萧珪了。” “确实如此。”杨洄道,“首先最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有一身惊人的武艺。否则,那些兵卒早已取了他的狗命,就再也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 贺兰进明点了点头,“人不可貌相。” 杨洄又道:“其次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伊阳县衙的那些人,居然全都竭力维护于他。” 贺兰进明又点了点头,“所谓乡党,历来如此。但萧珪毕竟只是一介布衣,县衙的人冒着得罪于你的风险,竭尽全力的维护于他,确实有些令人意外。” 杨洄突然一皱眉,说道:“我觉得,县衙的人之所以会如此,跟一个叫影姝的女子,脱不了干系!” “影姝?”贺兰进明有些惊讶,“你是说,她叫影姝?” “对。”杨洄道,“莫非贺兰先生知道她?” 贺兰进明道:“是不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生得十分文静,说话总是不疾不徐笑容甜美,并且机敏过人言辞犀利?” “没错,就是这个样子。”杨洄惊讶道,“她究竟是什么人?” 贺兰进明表情严峻,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是宰相韩休的贴身侍婢!” “啊?”杨洄惊叫了一声,“韩相公的贴身侍婢,怎会去了伊阳县衙那种地方?” “这我就不知道了。”贺兰进明摇头,“我只在一年前因为公务进过一回韩相公府上,见过影姝一面。那姑娘长得漂亮又极其聪慧,因此给我的印象比较深刻。” 杨洄皱起了眉头,“难怪她会威胁于我,莫非是韩相公派她去的?没理由啊……” 贺兰进明道:“杨公子,不会是与她起了什么冲突?” 杨洄一怔,连忙说道:“这倒是没有。” 贺兰进明点了点头,“那就好。” 这让杨洄心里却更加紧张起来,好个屁啊…… “如此说来,便是影姝把你拦了下来,让你的计划失败了?”贺兰进明问道。 “不是她。”杨洄吁了一口闷气,“是突然出现的河南府尹,李适之。” “李适之?”贺兰进明更加惊讶,“他怎么会管这种事情,还去了伊阳?” 杨洄说道:“估计是,我找军府借兵的事情,被他发现了。他当着我的面,惩罚了欧阳都尉。估计现在,欧阳都尉都已经被关进了府衙的大牢,正在听候发落了。” 贺兰进明眨了眨眼睛,“就算是被他发现了,他也犯不着亲自出马。派个佐官拿着他的手令,去伊阳县跑一趟不就行了?” “这还真是……”杨洄不由得愣了一愣,“往来伊阳少说要两天。李适之可是肩负重任的河南府尹,他怎么会擅离职守的撂下了公务,跑去管这种事情了呢?” 贺兰进明轻吁了一口气,“只有一种解释。” “什么?” 贺兰进明没有说话,竖起一根手指,朝上方指了一指。 “圣人的旨意?”杨洄惊道,“不会?!” 贺兰进明表情严肃,压低了声音,说道:“刚刚你的话里有四个字,非常的关键。” “哪四个字?” “擅离职守!” 杨洄愕然的怔了一怔,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对。河南尹的职责如此重要,如果没有得到圣人的首肯,李适之万万不敢擅离职守。但问题是,圣人为何要对李适之,下达这样的旨意呢?” 贺兰进明摇了摇头,“圣人才没这么闲,就连远在尹阳的这种小事,也要出手去管。” 杨洄大惑不解,“那会是谁?” 贺兰进明反问道:“你觉得呢?” 杨洄心中顿时跳出一个人来……咸宜公主! 只有咸宜公主,既有这份闲心要管萧珪的事情。她也有这样的能耐,能够请动圣人,去对李适之发号施令! 思及此处,杨洄十分的恼火,一拳砸在了身前的木几上。 将木几上的茶盏,都给震飞了! 贺兰进明淡淡的道:“杨公子,莫非是在对天发火?” 杨洄一怔,连忙冷静了下来,说道:“杨某不敢。杨某只是觉得,自己太过没用!” “吃一堑,长一智。”贺兰进明道,“杨公子往后行事,更加谨慎稳妥一些,也就是了。大抵犯不着,如此气急败坏。” 杨洄苦着脸,说道:“就怕,我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不至于。”贺兰进明淡淡的道,“这件事情既然是发生在偏远的伊阳小县,又有了李适之出手将他抹平,事态并未扩大。那我们,就当它没有发生好了。” 杨洄眨了眨眼睛,“意思是,不用去向惠妃娘娘汇报了?” 贺兰进明呵呵一笑, “你要去,我可不拦你。” 杨洄立刻醒悟了过来,连连点头,“这等细微末节,确实没有必要频频汇报,免得搅扰了惠妃娘娘的清净。” 贺兰进明点了点头,说道:“既然都已经惊动了圣人,那么最近,杨公子最好是消停一些,莫再轻易造次了。” 杨洄有点后怕,胆战心惊的点了点头,“好。” 贺兰进明又道:“尤其现在,还有张果老陪在圣人身边,更加不宜轻举妄动。” “为什么?”杨洄问道,“这跟张果老,又有何关联?” 贺兰进明呵呵一笑,说道:“往后,你会知道的。” 杨洄有点郁闷,现在说了会死吗?卖什么关子! 贺兰进明已经站起了身来,叉手一拜,“在下还有一些私事需要料理,就请告辞。” 杨洄也连忙站起身来,“贺兰先生何必急着走,宴席马上就要备好了。” “不必了。”贺兰进明淡淡一笑,“当真有事,我先走了。告辞。” 杨洄不好再挽留,只好让他走了。 一个人静静的思索片刻之后,杨洄越想越沮丧。就从贺兰进明刚刚的表现就不难看出,自己已经令人失望了。就连贺兰进明,可能都不再看好自己了。 莫非自己当真要输了? 莫非咸宜公主,真会嫁给萧珪? “这万万不可!” “萧珪,我誓要杀你!” 杨洄突然就爆发了,大吼一声将身前的小几掀得飞了起来,砸到了对面的墙上去! 近旁的仆人婢女都吓坏了,慌忙退避。 “跑什么跑?全都过来!”杨洄大吼一声,“取我的鞭子来!” “公子饶命啊!!” 杨府里,响起了一片哀嚎之声。 此时,驸马薛锈府中,却是另外一副景象。 唐昌公主焦急不安的来回走动,薛锈捂着额头坐在一旁,眼神呆滞的看着墙面。 “看看看,那里有什么好看的?”唐昌公主恼火的指着那面墙,说道,“莫非你要把那里,盯出个洞来?” 薛锈无奈的苦笑,“我这双眼睛,总得有个地方可以安放?” “你说你,真是成事不足,百无一能。”唐昌公主急道,“两三天了,别说是把事情给办成,你竟连寻个人,也寻不到!” “这能怨我吗?”薛锈双手一摊,十分无辜的叫道,“能找的地方,我全都找过了。所有人都不知道,李适之去了哪里!” “那你就不会换个人吗?”唐昌公主道,“既然李适之不在河南府,那你就不会找他的佐官?去找司马、去找判官呀!” “那些人,我都不认识。”薛锈喃喃的道,“我开不了这个口。” 唐昌公主恨恨的道:“所以说,你很没用!” “你有用,你去找!”薛锈不免有些忿然,说道,“原本这件事情,就是你招惹出来的。无端的要在咸宜公主面前搬弄是非,戳穿拆杨洄花金买诗。杨洄毕竟是我的朋友,闹到现在老死不相往来,甚至还要反目成仇。我这心里,还在憋屈呢!” “哟,你长志气了,竟敢数落于我!”唐昌公主瞪大了眼睛,“来人哪,我的鸡毛掸子呢?” 薛锈撒腿就跑,边跑边喊:“这户人家,还有没有道理可讲了?” “站住!”唐昌公主大声咆哮,边骂边追,“敢与公主讲道理,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驸马!” “那便是讨打的驸马!” 又一场鸡飞狗跳的夫妻大战,拉开了帷幕。 府里的奴婢下人,全都占据了安全又有利的位置,静静的围观。 客房里的苏幻云躲,目瞪口呆。 莫非这就是府中之人交相传颂的,“公主与驸马,相亲又相爱?” 第146章 女大不中留 苏幻云在薛锈这样的权贵人家根本就呆不惯,若不是为了萧珪的事情,她恐怕一刻也不愿多留。次日,她依旧很早就起来了。闲得没事,她就收拾房间,打扫自己住的那一块院子。 被薛府的婢女看到了,连忙将她手头的活儿抢了过去。婢女说你是客人,哪能做这种事情呢? 苏幻云很无奈,心想我又不是什么贵客,这一天到晚的除了吃就是睡,和坐牢有何区别,还不让我找点事做吗? 昨夜公主和驸马吵那一架,已经吵得全府上下都已知道,薛锈花了两三天的时间,竟连李适之的人影都没见着。 苏幻云觉得,薛锈这里恐怕是指望不上了。再这样耽误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回伊阳县去看一看情况。往坏处想,万一萧珪与小赫连真被判了刑坐了牢,自己还能想办法去给他们送衣送饭。再怎样,也好过困在薛锈府上,提心吊胆的度日如年。 于是苏幻云准备,去找薛锈辞行。 但是薛锈和公主都还没有起床。听府里的下人私下里悄悄的调侃说,每次驸马与公主吵完了架,第二天总会起得很晚。因为床头吵架床尾和嘛,类似这样的“讲和”总是很费精力也很费时间。 苏幻云很苦恼。她左思右想,都觉得薛锈与唐昌公主,不是什么太靠得住的人。 辰时过后,苏幻云百无聊奈的走到了前宅,在林荫树间散一散步。她看到大门口有两个人前来求见,那个门吏正在接待。苏幻云远远听到,他们谈话间似乎说到了“伊阳县”,于是连忙上前看了一眼。 那访客,竟然是冯七! 另一个人也是赌场的护院,冯七的跟班。 苏幻云连忙打着小跑迎了过去。 冯七也见到了苏幻云,连忙大喊了一声,“二东家,大东家叫我来接你回家!我们大家都没事了!” 苏幻云大喜,连忙问道:“萧先生呢?” “萧先生当然也没事了。”冯七总算找到了苏幻云,心中也是欢喜,连忙说道:“二东家,赶紧跟我们一起回去?大东家和萧先生,都在担心你呢!” 苏幻云刚要一口答应,转眼看了一眼那个门吏,说道:“不行,我得向薛驸马与公主殿下辞行过了,才能跟你们走。” 那门吏笑着点了点头,“还是苏姑娘识得大体。不像这两个莽汉,只知道大喊大叫,没个规矩。” 冯七满脸不爽的看着那个门吏,狗仗人势,有什么了不起?! 苏幻云连忙将二人叫到府门外,吩咐他们说,就在坊门处的小酒肆里等候片刻。等自己与薛锈夫妇辞行过了,再来寻他们。 冯七便带着他的跟班走了。 苏幻云重新回到府里,如释重负满心喜悦,真想欢呼大叫几声。她把那枚头钗摘了下来,依旧送给了接待过她的门吏。身上带的一些钱,也都分给了这两天伺候陪伴她的婢女们。 做完这些事情,苏幻云的心情仿佛变得更好了。 苏幻云是经历过苦日子的人,一顿饭都吃不上,因此她非常的怕穷,一向把钱看得很紧。但是现在,她觉得这世上最重要的,终究还是……人。 只要萧珪与小赫连没事,自己就算是变得身无分文一贫如洗,那也无所谓! 快到中午,薛锈与唐昌公主总算是懒洋洋的起床了。 这对已经成亲六七年的老夫老妻,就像热恋中的小男小女一样,手牵着手粘粘乎乎的走到了正宅来。 归心似箭的苏幻云,已经在这里苦等了很久。看到他二人这样,再一联想到他们昨天殊死大战的情景,忍不住想笑。 薛锈一眼瞧见苏幻云,这才想起府里原来还有一位客人,连忙把唐昌公主撇开,不让她再粘着自己了。 唐昌公主才不管这些,一伸右手抱住了薛锈的胳膊肘了,“你又不是我偷来的野男人,怕什么?” 薛锈的脸皮都抽抽起来,“怎么说话的?” “我就要这么说。”唐昌公主执拗的道,“怎么,你有意见?” 苏幻云愕然,不会又要吵起来了? 薛锈也觉势头不对,连忙快走几步离开了唐昌公主身边,来到苏幻云面前,问道:“苏姑娘,你有事吗?” 苏幻云连忙施了一礼,“薛驸马,我是来辞行的。我要回伊阳了。” 薛锈皱了皱眉,“事情还没办妥,姑娘何必急着走?” “薛驸马,不用办了。”苏幻云露出欣喜的笑容,说道,“刚刚我义兄从伊阳派了人来通知我,萧先生和我义兄都已脱险,平安无事了。” “啊?”薛锈一愣,“真的?!” 唐昌公主听到之后也是好奇,连忙过来问道:“有这种事?” “千真万确。”苏幻云道,“前来送信的是我义兄的心腹,与我也是十分相熟,必然不会说谎。” 唐昌公主问道:“那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的详细经过怎样?” “这个,我也不知道。”苏幻云道,“他们只是告诉我一个结果,然后就说是来接我回家的。” 薛锈呵呵的笑道:“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那我也就放心了。” “放什么心呀?”唐昌公主道,“总该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才好。” 薛锈眨了眨眼睛,“有必要么?只要萧珪脱险,不就行了?” “你给我过来!” 唐昌公主连忙把薛锈拉到一旁,避开了苏幻云,小声说道:“你忘了,太子妃说过,不光是要救得萧珪脱脸,还得把他带去投效太子。现在萧珪已经脱了险,但是你却一点忙都没能帮上。接下来,你又该怎样带他去见太子呢?” 薛锈一愣,倒还真的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你看你,做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唐昌公主小声的斥责了一句,说道,“这个苏幻云,跟萧珪的关系肯定不一般。既然萧珪都已脱险,我们不妨借用苏幻云的途径,去把萧珪请到洛阳来。然后,你才好带他去见太子。” 薛锈一笑,立刻点头,“还是公主睿智,颇有办法。” “那我们就得对她好一点。”唐昌公主转头看了苏幻云一眼,说道,“这两天我们一心忙于寻找李适之,多少有些怠慢她了。现在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好歹将她留住,盛情款待一番。” “就这么办。” 于是夫妻俩,又回到了苏幻云面前。 唐昌公主笑吟吟的道:“苏姑娘,萧先生平安无事,我们也都放心了。这几日我们忙于奔波,对姑娘多有怠慢。现在既然大事已了,苏姑娘也不必急着走。不如就在府上小住几日,让我们尽地主之谊。” “不,不!”苏幻云连忙道,“奴家本就不该叨扰了公主殿下与薛驸马。现在既然事情都已过去,奴家就该速速离去才是。” “苏姑娘,这话可就见外了。”唐昌公主说道,“萧先生与薛驸马,可是知己好友。苏姑娘既然登了我家之门,便就是我座上之宾。若无款待就让苏姑娘走了,岂是待客之道?传了出去,我们的名声也不好听呀!” 一心只想早点回去的苏幻云,真是毫不纠结。她心想我出身这么微贱,哪能成为你们的座上之宾?这究竟是要玩哪一出呢? “苏姑娘,不必再犹豫了。”唐昌公主面带笑容的热情说道:“把那两个过来接你的人也一并唤来,都来做客。顺便,我们也好找他们打听一些,事情的经过。” 薛锈也道:“对。把他们也叫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苏幻云也不好再拒绝了。只好施了一礼,说道:“多谢公主殿下,多谢薛驸马。我这就过去叫了他们,前来拜见二位。” 另一边,上阳宫芬芳殿里。 武惠妃听贺兰进明汇报了一番,不由得面露一丝愠色,“李适之?他为何要出手管了这种闲事?” 贺兰进明叉手拜着,“臣下不知。” 武惠妃看着他,淡然道:“你是知道,却不敢说?” “臣下不敢。”贺兰进明平声静气的回道。 武惠妃拿着一盏茶,不急不忙的说道:“李适之表面粗放,实则是一个非常有心之人。但凡没有得到圣人依允的事情,他都不会轻易去做。类似这样擅离职守两三天,如果事先没有得到圣人的批准,那除非是他疯掉了。” 贺兰进明沉默不语。这种事情,哪里又能瞒得过精明过人的武惠妃? “既然圣人都已亲自过问了,那么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武惠妃放下了茶盏,淡然道,“贺兰进明你是御史,身份特殊。所以你最近也就不要与杨洄多做接触了。不妨离他远些。” “臣下遵命。”贺兰进明应喏。 “那个杨洄呀……”武惠妃轻叹了一声,“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一些,有待雕琢。” 贺兰进明眨了眨眼睛,说道:“臣下建议他,不要将此事汇报给惠妃娘娘知道。” 武惠妃先是微微一怔,然后又点头笑了,“你做得对。” 贺兰进明微然一笑,“现在就看他,老不老实,来不来了。” 武惠妃点了点头,说道:“办事能力,尚能磨练可以提高。若是连忠心都没有了,那他就真的一无是处了。” 正说着,把守宫门的宦官进来通报,说杨洄求见。 武惠妃顿时笑了,“看来,还算不错。” 贺兰进明忙道:“娘娘,臣下就请回避。” “好,你从后门走。” “臣下告退。” 片刻后,杨洄进了芬芳殿来,拜在了武惠妃面前。 “杨洄,起来说话。”武惠妃道,“出去一趟,事情办得怎样?” 杨洄跪着没有起,低着头,说道:“臣下办事不力,恳请娘娘责罚。” 武惠妃平声静气面带微笑,说道:“你先平身。有事慢慢道来。来人,为杨公子看座。” 杨洄感激涕零,又磕了一个头,“臣下,谢娘娘。” 其后,杨洄就将此行去往伊阳的经历,全都详细如实的对武惠妃讲了。 听完之后,武惠妃反应平静,只道:“虽然事情没能办成,但是你也算是用了心,尽了力。既然有了李适之的出手,想必这件事情就已经惊动了圣人。所以,最近你要安份低调一些,暂时不要再出手了。” 杨洄以为自己会令武惠妃大失所望,或是遭来一顿迎头训斥。不料武惠妃非但没有责怪,还夸奖了自己。于是他很激动,连忙离席又跪拜了下来,“臣下,谨遵娘娘谕令!” “不必多礼,起来!”武惠妃仍是笑容可掬,说道:“咸宜被本宫惯坏了,自幼就有些任性。某些事情她可能做得有失体统,你身为男人大丈夫,莫要放在心上。要对她多些宽容,你知道么?” 杨洄听到武惠妃像一个岳母娘那样的说话,更加激动了。他连忙拜了一礼,说道:“娘娘,公主并没有任何不是的地方。都怪臣下无能。往后,臣下一定更加谨慎用心,再也不令娘娘失望,也不令公主殿下失望。” “好。”武惠妃微笑点头,“奔忙了这一趟,你也累了。回去好生歇着!” “谢娘娘!”杨洄再拜了一礼,“臣下告退。” 杨洄走了。 武惠妃轻吁了一口气。 又摇了摇头。 她不禁自言自语,“咸宜,真是越来越胆大了。竟敢瞒着我去找圣人帮忙,搬出了李适之来,救下萧珪这一回。” “一定要这样,与你亲娘作对么?”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第147章 爱屋及乌 萧珪终于回到了轩辕里。 虽然只是离开了短短几天,但萧珪却有一种离家远游,阔别已久的感觉。 果然,不经历一点波折,都难以体会到平常那些宁静生活的美好。 现在看着轩辕里的小小村落,萧珪越发觉得这里真是一块宁静又祥和的风水宝地。以后没事还是少出去浪了,免得又要惹事生非,平添一些烦恼。 回到家里,孙山先迎了上来接过了马匹,问道:“先生,近几日无恙?” 很显然,一向警惕细心的孙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萧珪只是淡淡一笑,“没事,一切平常。” 孙山也就不再多言,牵着马走了。 “先生,你总算回来啦!” 奴奴大呼小叫的,从楼上跑了过来。 萧珪连忙朝她走了过去,“慢点,小心别又摔着!” “先生,我来啦!” 奴奴居然从门梯上飞扑了下来。 萧珪连忙伸手将她接住,稳稳抱在了怀里。 “胆子这么大了?”萧珪笑道,“这么高,你也敢跳?” “因为我知道,先生一定会接住我的!”奴奴依旧抱着萧珪的脖子,在他脸亲了一口,突然叫道:“哎呀,先生身上都有些臭臭的了!” 萧珪哈哈的笑,“我若不臭臭,又哪能衬托出奴奴的香香呢?” “不行, 不行。”奴奴连忙叫道,“先生快放我下来。我去给先生烧水,请先生沐浴!” “你力气太小了。这种事情还是让孙山来做。”萧珪抱着奴奴往楼上走去,说道,“让我看看,我不在的这几天里,奴奴有没有认真的读书写字呢?” “我有哦!”奴奴笑嘻嘻的说道,“我已经可以把萧字,写得很好很好了。” “是吗?” “真的!这个字可难写了,我都已经练了几百上千遍呢!” “那赶紧写给我看看。” 生活,似乎又恢复到了原本的样子。 萧珪又做回了轩辕里的萧先生,鼎鼎有名的一位乡野大闲人。 三天后的中午,下了一场雷阵雨。 萧珪又赶在雨后,拿着钓竿出门钓鱼了。 鱼口果然很好,一尾接一尾的肥美鱼儿被萧珪收进了鱼篓,收获十分丰盛。 正准备收竿回家的时候,河岸上奔来了一骑,远远的就在大喊,“别走,别走,等我!” 萧珪顿时笑了,不是别人,小赫连来了。 下过雨了路面泥泞,小赫连骑马也走得不快。他慢慢的走过了桥来到萧珪面前,跳下马就放声大笑,“我就知道,雷雨过后你会出来钓鱼。并且,一定会钓到许多的鱼。还都是一些,没有太多鱼刺的土鲶子和黄辣丁。” “于是你就赶着过来,蹭吃鱼了?”萧珪呵呵的笑,“赌场的事情,都料理完了么?” “差不多,都完了。”小赫连说道,“受伤的一些弟兄,我都安排他们回家去休养医治了。被抓了的一些客人,我都尽量派人登门拜访过了。该致歉的致歉,该送礼的送礼。我还特意找到耿振武,和他大醉了一场。于是现在,赌场又重新开业了。生意还算不错,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那就好。”萧珪点了点头,“苏幻云呢?” 小赫连一撇嘴,“她还没有回来。” 萧珪微微一怔,“什么?” “她被唐昌公主与薛驸马,留下做客了。”小赫连说道,“想不到?” 萧珪有些愕然,“这还真是没有想到。” 小赫连说道:“冯七叫他的跟班回来报的信,说唐昌公主与薛驸马,非要留着苏幻云在他们府上做客。或者带她泛舟游江,或者带她逛玩北市,又或者请她去了金谷园赴宴。并且,还都是唐昌公主亲自做陪。这待遇,都快赶上宰相夫人了。你说,奇也不奇?” 萧珪不由得摇了摇头,这对夫妻俩,干什么事情都喜欢用力过猛,太过现形。 “依我看哪!”小赫连说道,“唐昌公主与薛驸马,大约就是认定,你将来定能成为一位大贵人了。” “别说胡话。”萧珪道,“再贵也贵不过公主和驸马,他们没理由巴结我。” “那可未必。”小赫连说道,“苏幻云捎回了话来,说唐昌公主与薛锈,频频在她面前提起……太子!” “太子?”萧珪顿时一皱眉,“提太子作甚?” “不知道。”小赫连摇头,说道,“苏幻云只捎了这一句,别的没有多讲。” 萧珪眨了眨眼睛,“那她有没有说,何时回来?” “没有。”小赫连道,“她本人肯定是想早些回来。但公主和驸马非要强行留客,那也就由不得她了。” “真是麻烦。”萧珪摇了摇头,“我是真不想和那些京城权贵,扯上太多关系。和他们的关系越深,只会有越多的麻烦惹上身来。” “说得也是。”小赫连道,“这次杨洄的事情,就真是有些莫名其妙。萧先生根本就没有得罪他,更谈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但这人,偏就处心积虑的想要置你于死地。如此看来,京城的那些权贵倘若发起狠来,便都如疯狗一般。简直就是,任何道理都不用讲了。” 萧珪呵呵的笑,“疯狗,描述十分形象。” 小赫连也笑了,说道:“跟疯狗,确实没有什么道理可讲。萧先生,我有一个想法。” “讲。” “虽然这次失了手,但杨洄肯定不会死心,一定还会有下一出。”小赫连道,“所以我想找人,把他给做了!如此,方能永绝后患,一了百了。” 萧珪果然道:“不行。” 小赫连皱了皱眉,“为什么?”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其中的道理,令尊大赫连肯定比我更加明白。你不妨,去请教他老人家。” “哎……”小赫连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其实不问,也知道其中的道理。我阿爷时常对我讲,江湖事,江湖了。一旦涉及到官场,那就完全是另外一种光景。江湖人毕竟也要讨生活,要在这世上立足。所以有些事情,不能做得太过头了。真要触及到了官府容忍的底线,我们也就会失去了存活的可能。” “你明白就好。”萧珪说道,“杨洄可是公主的儿子,当朝四品大员。无论他品行怎样,做错了什么事情,都只有皇帝和朝廷的律法能够制裁他。任何人敢对他动用私刑,冒犯的可就不只是杨洄本人及其家人,还有朝廷的纲纪与法度。这东西别说是你我,就算是宰相与大将军这样的人物,也轻易不敢逾越了雷池。” “是,道理我都明白。”小赫连点了点头,说道:“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那个狗日的杨洄,真想将他千刀万剐!” 萧珪呵呵的笑,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不必说了,回家去。 小赫连急忙把鱼篓提了起来,惊喜的叫道:“这么多鱼,今天有口福了!” 萧珪笑道:“要不把你的好牌友徐大富叫来,我们一起喝上两杯?” “好啊!”小赫连笑道,“多日不见,我还真是有些想他了。刚刚经历了这一番风波,现在便越加觉得,像这种每天钓鱼吃鱼、饮酒打牌的小日子,那可真是无忧无虑,简直太滋润了!” 萧珪笑着点头,“我也有同感。” 此时,洛阳紫微皇城,集贤殿书院内。 集贤殿书院一般简称为“集贤院”。这是李隆基一手创办的,国家级大型图书典藏机构。 这里也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一座书院。其中网罗了许多大唐天下知名的大学者。他们不仅在此编撰书籍,研究学问,还陪皇帝一起读书。 可以说,集贤院不仅是大唐最重要的文化机构,还是皇帝的一个私人智囊团。 能成为集贤院学士的,起步就是五品以上。 集贤院的一把手“知院事”,一般是由才学满腹的宰相来兼任。 集贤院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虽然这些院士好些都不怎么在朝堂上出现,但是从来没有人敢于忽视他们的能量。 今天,李隆基照例来了这里读书。并且,出人意料的把他最小的宝贝女儿,咸宜公主也一并带来了。 李隆基和那些满腹经轮的大学者们读书论事的时候,咸宜公主就坐在一旁,安静的旁听。 这让集贤院士们觉得有些好奇。他们心想,圣人若是把太子带到这里来一起读书,倒是可以理解为,是想让太子多多增长一些学问,好为将来的治国安邦打下基础。 但是,把一个年方十六的小公主带来,所为何事? 想归想,自然没人敢于发出什么异议。再者,咸宜公主来了以后,也表现得十分有礼,并无任何唐突之举。这些大学者们也就听之任之,不想多嘴多舌了。 未时过后,宫里的官员陆续都要散班回家了。李隆基今天的读书论事也就宣告结束,学士们辞别了圣人各自散去。 李隆基亲自收拾自己的书本,其中还有一些他刚刚做的笔记,一一的都需清点整理。 咸宜公主连忙过来,说道:“阿耶,让我来帮你整理?” 李隆基笑呵呵的道:“这恐怕不行。” “为什么呢?”咸宜公主好奇的问道。 李隆基说道:“虽然朕是皇帝,但是到了这里,从来只把自己当做一名前来求学的普通学子。古人云,读圣贤书,先存敬畏之心。类似收拾书本与文房四宝这样的事情,必须要亲历亲为。” “噢,原来如此。”咸宜公主连忙施了一礼,“孩儿谨受教。” 李隆基呵呵的笑,舐犊之情溢于言表。 片刻后,宦官来报,说河南尹李适之求见。 集贤殿是皇城对外的一处宫殿,外臣进出这里比较的方便。皇帝也经常在这里,接见一些心腹大臣。 咸宜公主顿时面露喜色。 李隆基看了她女儿一眼,不由得笑了,说道:“叫他进来。” 片刻后,李适之进来了。先行叩拜,参见皇帝。 “适之,不必多礼。”李隆基和他这位堂弟一向还算亲近,说道,“来人,给大尹看座。” 李适之连忙谢了恩,然后入了座。 咸宜公主坐在皇帝身边,眼睛滴溜溜的转,一副跃跃欲试,好多话想要询问的模样。 李隆基看到她这副样子真是好笑,索性站起了身来,“算了,朕回避,你们两个谈!” “臣不敢!”咸宜公主与李适之,连忙一同施礼拜下。 李隆基呵呵的笑,直接走了。 咸宜公主早就按捺不住了,连忙离席,快步走到了李适之面前,兴冲冲的道:“大尹,东西给我带来了吗?” “带来了。”李适之连忙将那张纸笺从怀里拿了出来,双手奉上,“公主殿下,快请看。” 咸宜公主连忙将那张纸拿了过来,匆匆展开一看。 但她突然一下,就变了脸色,不高兴了。 李适之愣了一愣,“公主殿下,怎么了?” “气人!”咸宜公主有些忿忿。 李适之眨了眨眼睛,“哪里气人了?” “他居然说了,跟我娘一样的话!”咸宜公主撇了撇嘴,说道:“什么法乎上,得其中。法乎中,得其下!……本公主,还用得着他跟我说这些废话吗?” 李适之忍不住有点想笑,这么说,惠妃娘娘也说的是废话了? 片刻后,咸宜公主又问道:“大尹,那他有没有,托你捎了什么话来?” 李适之茫然摇头,“没有。” “气人!”咸宜公主又骂了一声,神情更加郁闷。 李适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咸宜公主气乎乎的发了一阵愣,却又忍不住对那张纸端祥了起来。 看了一阵后,她的怒气仿佛消散了不少。还点了点头,“这两行字,倒是写得极好。回去之后,我又可以偷偷的临摹了。” 李适之在一旁笑而不语。心想萧珪这两行字,写得是还可以。但跟许多当世名家比起来,毕竟还是差了些。跟王羲之的原贴,更是没得比。 咸宜公主想要接触这些名帖,全都易如反掌。她的眼界,想必不低。但她放着那些名贴不临,却非要临摹萧珪手写的这两行字……并且,还是偷偷的临摹。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公主殿下,或许真是爱屋及乌了! 这时,咸宜公主将那些纸小心的折好收了起来。又问李适之,“大尹,不如你把事情的详细经过,跟我讲一讲?” “是。”李适之叉手拜了一礼,便将自己去了伊阳县以后所经历的一些事情,大致都对咸宜公主说了一遍。 咸宜公主听得挺认真,一直都没有插话。等到李适之说完之后,她才问道:“大尹,他应该没有受刑,也没有遭什么罪?” “没有。”李适之说道,“虽是遭了一场牢狱之灾,但他本人安然无恙。公主殿下,大可放心。” 咸宜公主愣了一愣,连忙说道:“我有什么放不放心的,我才不担心他呢!” 李适之笑而不语。 咸宜公主连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他并没有犯下什么过错。倘若因为我的缘故害了他的性命,或者是让他遭了大罪,我会良心不安。如此而已。” 李适之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公主殿下宽厚仁德,实令臣下感佩。” 咸宜公主受了夸奖心情变得好了一些,笑着问道:“大尹刚刚说,他喜欢饮茶?还喜欢精美的茶具?” 李适之又忍不住想笑,点了点头,“应该是。” “那他还喜欢什么?”咸宜公主问道。 李适之眨了眨眼睛,“饮酒。” “还有呢?” “钓鱼。” “还有吗?” “……” 第148章 不容辜负 李适之离开集贤殿的时候,真有那么一点如释重负、逃出升天的感觉。 春心萌动的花季少女,好奇心真是太重了,简直可怕! 咸宜公主问的许多问题,都让李适之无法回答,却又不得不答。连番折腾下来,李适之真有焦头烂额之感。 但同时,他也觉得颇为有趣。 谁还不是,从少年时代过来的呢? 论辈份,李适之是咸宜公主的堂叔。他一向,还是比较喜欢这个小公主的。虽然她从小就养在深宫、长于妇人之手,但咸宜公主身上并没有太多趾高气扬的坏毛病。至少她内心善良怀有仁德,懂得尊重他人。 承蒙皇帝陛下的亲自提拔,李适之入仕的这些年来一直顺风顺水,步步高升。他与皇室的关系也是一向颇为亲近,初见咸宜公主时她还只是一个吖哑学语的幼儿。现在一不留神,她似乎已经长大了。 此次伊阳之行,李适之一点都不难看出,杨洄与萧珪之间的矛盾,其根源就是“驸马之争”。 但令李适之感觉奇怪的是,杨洄固然表现得斗志昂扬、誓在必得。但萧珪似乎并无争心。反倒是咸宜公主本人,对杨洄颇的行为不齿有些反感,却对萧珪充满了兴趣,十分的在意。 如果争端仅于三个小男小女之间,李适之或许不会太过在意。但是身为皇室宗亲又与皇帝的关系特别密切,李适之却知道许多,外人很难了解的内幕。 首先他明白,杨洄的身份不简单。他本身就是公主与皇帝旧友的儿子。如果不是因为特殊的历史原因,杨洄早该门荫入仕官拜五品以上了。这一回,倒是武惠妃亲自出面,将他提拔了起来。 武惠妃可是咸宜公主的亲娘,他要提拔一心追求咸宜公主的杨洄,其用心可谓十分明显。但是皇帝却又因为咸宜公主提出的请求,暗中出手破坏了杨洄的计划,救了萧珪一命。 这其中的用意,就耐人寻味了。 牵扯到了皇帝与武惠妃,这件事情,也就不再简单了。 李适之早就知道,皇帝与武惠妃这些年来,一向非常的恩爱。但就如同这世上所有的夫妻一样,再如何相敬如宾,也总会有产生分歧与矛盾的时候。现在,针对咸宜公主选驸马一事,他夫妻二人似乎就有了不同的意见。 很明显,武惠妃看好杨洄。 但是皇帝这边,虽然他答应了武惠妃的请求,授予了杨洄官职。但又暗中帮助咸宜公主去与杨洄作对。那么皇帝的态度其实也很明显了,他不喜欢杨洄,也不希望杨洄成为驸马。 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皇帝的家事更是错踪复杂,其中还涉及到许多的政治利害。 现在李适之,已经感受到了皇帝的良苦用心。他不希望因为选驸马的事情,当面与武惠妃爆发冲突。所以就借着咸宜公主背着她母亲的调皮胡闹,用了一个比较隐晦的手法,表达出自己无声的抗议。 至于皇帝是否喜欢萧珪,是否就此希望萧珪能够成为驸马,还是另说。要给咸宜公主选出一个驸马,也不是光凭“喜欢”二字就能决定。 李适之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有些错踪复杂了。毕竟皇族无家事,皇族也无小事。皇帝与武惠妃之间的夫妻感情,既是私事,也是国事。 现在李适之只能寄望于武惠妃够贤慧、够懂事,能够体会到皇帝的良苦用心,不会再就此事与帝争继续争斗下去。否则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许多臣子都会因为他们的夫妻矛盾,惹祸上身。 到时,他李适之肯定难以置身事外。 刚刚回到家里,李适之就收到了一份请柬,来自驸马薛锈,请他过府聚宴。 换作是往日,爱好饮酒又喜欢交友的李适之,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欣然前往。可是现在,李适之却犯了愁。 他早听僚属与家人说了,自己离开洛阳的这几天里,薛锈来找过自己许多次。 八九不离十,薛锈多半是为了萧珪的事情而来。因为,萧珪与杨洄之间的矛盾,就是他们夫妻二人挑唆出来的。 但现在这件事情已经有了皇帝与武惠妃的同时介入,哪里还轮得到薛锈来凑热闹? 李适之暗暗摇头,心想虽然薛锈为人还算忠厚诚实,但唐昌公主却是一个大嘴巴的长舌妇。什么事情落到她的耳中,很快便能一传十,十传百。 再者,人人皆知薛锈的亲妹子是太子妃,那么薛锈自然就是太子的人。这另一边又是武惠妃。现在为了夺嫡争储,两大派系已有水火不容之势。 现在去往薛锈府上赴宴,真不是什么太好的时机。 于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适之马上写了一封回贴叫仆人给薛锈送了过去,说自己染了风寒不宜外出更加不宜饮酒,所以抱歉不去赴宴了。 薛锈与唐昌公主接到李适之的回贴,既郁闷也吃惊。 薛锈说,李适之一向温厚好客,从来不会拒绝友人的盛情相邀。今天这一举动,太过奇怪了。 唐昌公主则是认为,李适之此次的伊阳之行,其中必有许多猫腻。他不来赴宴,恐怕是怕我们找他打听内幕。 什么样的内幕,会让李适之如此讳莫如深呢? 薛锈与唐昌公主倒也都不笨,私下一计较,也就猜了八九不离十——肯定是与皇帝有关了! 既然这件事情有了皇帝的插手,那就不是旁人再能过问的了。 哪怕是太子,也得靠边站! 于是夫妻俩倒也识趣,赶紧找了个借口,十分客气的让苏幻云回了家去。 苏幻云早已归心似箭,一刻也不想多呆。好不容易公主夫妻俩愿意放人,她立刻叫上冯七,两人骑上快马飞也似的回到了伊阳县。 苏幻云先到了赌场,惊奇的发现,这里居然一切恢复了正常。小赫连留下了两位心腹在此主事,自己又跑到轩辕里去了。 见到二东家回来,那两位心腹便主动来向苏幻云交权,请她继续掌管赌场事务。苏幻云很低调的拒绝了,她说既然是我义兄委托的你们,那你们就只管好生做事,不要私自向我交权。 好说歹说,那两位心腹总算是收回了交权的想法,继续管理赌场事宜。 苏幻云觉得,自己现在留在这里,会显得有些碍事。 何不去轩辕里呢,反正义兄也在那里? 归心似箭,还不都是因为轩辕里的那两个人吗? 但一想到上次去往轩辕里的经历,苏幻云又有点不大敢去。因为那一次萧珪对她的表现可是不大满意,认为她的衣衫有些暴露了,行为有些轻佻了。 苏幻云因此十分的纠结……我是去,还是不去呢? 此时,萧珪正在与小赫连一起钓鱼。 今天的鱼口不是太好,收获寥寥。小赫连又在旁边睡着了,打着大呼噜,让萧珪十分的嫌弃。 “起来,起来!”萧珪连推了小赫连几下。 “怎、怎么,天亮了?”小赫连睡得正香被弄醒了,一脸懵逼胡言乱语。 萧珪有些好笑,说道:“反正你也闲来无事,不如骑着马去赌场看一眼。” “不用看。”小赫连迷迷糊糊的又闭了眼睛,嘴里嘟嚷道,“我那两个管事的兄弟,信得过。出不了事。” 萧珪索性踢了他一脚,这下真把小赫连给彻底弄醒了。 “为何踹我?”他有些不满的嚷道。 萧珪说道:“这么多天了,苏幻云也还没有回来。你这个做义兄的,竟也一点都不担心?” 小赫连这才明白了萧珪的用意,笑道:“难得,你也会如此牵挂于她。” “说什么胡话?”萧珪道,“她一个弱女子,为了我们的事情跑到人生地不熟的洛阳去求人办事,这容易么?” 小赫连点了点头,“她肯定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累。” “事情因我而起。她一天不回来,我一天不会安心。”萧珪说道,“去,赶紧过去看看。” 小赫连眨了眨眼睛,“如果她仍旧没有回来呢?” 萧珪轻轻的皱了皱眉,“那我就亲自去一趟洛阳,把她接回来。” 小赫连笑了,“那如果,她已经回来了呢?” 萧珪瞥了小赫连一眼,没有吭声。 “好嘞!”小赫连拍拍屁股站起了身来,笑呵呵的道,“小赫连,去也!” 萧珪笑了一笑,继续钓鱼。 过了一阵,他便看到小赫连骑着马,挥着手,从对面的河堤上奔了过去。 萧珪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有句老话叫做,患难见真情。这次自己遭遇了一场牢狱之灾,虽然最终有惊无险,但期间发生的一些事情,也能见证一些人心。 小赫连的确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值得深交,萧珪对他有了更多的认可。 伊阳县令田茂才,虽然给人一种俗吏之感,但大体也还不错。不良帅耿振武,虽然人称“不良脊烂”,但却怀有侠义心肠。 韩滉与影姝就不必说了,自己和他们之间的友谊最为纯粹。 至于苏幻云…… 以往,萧珪其实没怎么将她放在心上。偶尔对她有过一些逢场作戏的念头,最多也就只是想过,将来某天将她领回家里,添双筷子做个妾室。 但是现在,萧珪感觉这个女人对自己真是死心塌地,也可称得上是情深义重。 人海茫茫,能够相遇便已是难得的缘分。 倘若再有深情付出,那便不容辜负。 毕竟,这世上没有谁欠了谁的。 傍晚时分,小赫连回到了赌场里。他立刻就听说,苏幻云回来了。 小赫连连忙亲自找到了苏幻云的房间去,却见到她在收拾包裹打点行装,仿佛要出门。 “义兄?”苏幻云见到小赫连十分高兴,“你回来了!” 小赫连固然也高兴,但更多的是好奇,“你要出门?” 苏幻云笑了一笑,说道:“很久没有回老家了,我想去给父母扫一墓。” “这时候,你扫墓?” 小赫连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他连忙上前,将包袱从苏幻云手中抢了过来,说道:“孝顺是好事,但现在既不是清明也不是中元,扫墓的事情还是改天再说。” 苏幻云有点尴尬,点了点头,说道:“我听义兄的,不走便是。” 小赫连有点好奇,说道:“看来,你似乎心事挺重?” “没,我没有什么心事。”苏幻云笑了一笑,说道,“听说义兄与萧先生平安脱脸,我心里特别的踏实,再也没有任何不安。” “我看未必?”小赫连说道,“赌场这里就是你的家,你离家多日刚刚回来,为何要急着走?” 苏幻云沉默了片刻,说道:“义兄,我是不想让你的两位兄弟为难。” “果然是这样。”小赫连轻叹了一声,说道,“好妹子,你听着,我再跟你说一次。你已经是赫连家的人,是这里的主人之一。主人面对仆人,不要有任何的不安。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你的份内之事。只要你在,这间赌场就归你管。这便是你能做、也该做的事情。你明白了吗?” 苏幻云点了点头,笑道:“义兄,我明白了。” 小赫连眨了眨眼睛,再道:“你不想背着我私下接权,是怕引起不必要的矛盾与纷争,这我倒是理解。但你就算想要暂时回避,为何,不去轩辕里?” 苏幻云顿时脸色微变,“我……” 小赫连道:“你很想去。却不敢去,对吗?” 苏幻云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小赫连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你把自己的姿态放得那么卑微,就真的能够讨好于她吗?” 苏幻云低下头,小声说道:“我本就是卑微的……” “你错了。”小赫连说道,“任何一个敢爱敢恨,敢为了心中所爱付出一切的人,都不卑微。” 苏幻云抬起头来,神情复杂的看着小赫连。 “走。”小赫连拉住了苏幻云的手,“跟我去见萧珪!” “不,我不能去!”苏幻云连忙挣脱了小赫连的手,“他……他不喜欢,我去轩辕里!” “谁说的?” “他说的。” “那是以前。”小赫连呵呵一笑,“实话告诉你,就是他叫我回来找你的。他还说,如果你仍没回来,他就要亲自去往洛阳,接你回来!” 苏幻云微微一怔,“真的吗?” 第149章 家人 小赫连的性子向来有些急。此刻,他拉着苏幻云就往房外走去。 “走!跟我走!我带你去见萧珪,你去当面问他!” “义兄!”苏幻云一边轻轻挣扎,一边喊道:“眼看都要天黑了。要去也是明天去?” 小赫连道:“路又不远,骑着马顷刻就到了。” 苏幻云苦笑起来,“半夜里赶路,来回都很不方便。这又何必呢?” “现在去了自然就睡在那里,还回什么回?”小赫连刚一说完,立刻又省了神。 他松开了苏幻云的手,笑道:“原来,你是担心没有地方睡?” 苏幻云的脸都红了,无奈的笑道:“义兄,明天再去?” 换作是以往,小赫连肯定会打趣几句,说你们睡在一起不就行了? 但是现在,小赫连觉得这种话,对苏幻云太不尊重了。 于是他把这些话都咽了回去,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好,那就明天去。” 苏幻云暗吁了一口气,心跳却不由自主的有些加快。 她开始,既期待又害怕,明天的轩辕里之行。 次日,清晨。 萧珪起得挺早,与孙山一同在河堤上跑步。 和往常一样,跑完步以后萧珪还开始练习弓箭。 这方面萧珪可算是短板,但孙山却是高手一流。于是萧珪就请孙山指导自己。 孙山虽是一个仆人,但他与萧珪的相处已经越来越融洽。二人虽有主仆之名,但更多的是像一对知己好友,亲密兄弟。因此孙山指导萧珪练箭的时候,也没有太多顾虑。 如此一个肯教,一个肯学,萧珪的箭术进步很快。与此同时,孙山的二胡也拉得越来越好了,并且学会一些“天下独此一份”的新曲子。这当然得益于,萧珪的指教。 二人练完了箭回到家里,尹阿婆已经做好了早饭。奴奴这个小懒汉则是刚刚起床,还在那里洗脸漱口。 现在新校那边已经无事可做了,尹阿婆便专职负责起了做饭洗衣的这些事情,其他的家务重活则有孙山分担。奴奴的任务,就是撒娇卖萌吃点心。 这样的日子,萧珪觉得倒也舒坦。 倒尹阿婆却常说,这户人家,终究还是缺了一位女主人,因此少了许多的味道。 思想传统的老人家会有这样的说法,倒是一点都不奇怪。并且萧珪知道,不擅言辞的尹阿婆既不是想要说媒,也从来不会拉扯什么事非,她纯粹只是出于一番好意。 早饭过后,萧珪又带着奴奴去了书房,教她读书写字。 《千字文》已经习练过半,奴奴的字迹也大有改善。 萧珪从没想过,要把奴奴打造成什么响誉古今的大才女。她能识文断字不做睁眼瞎,能够多从书本当中学到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从中受益,然后让她陪着自己无忧无虑、轻松快乐的过完这一辈子,便也就是萧珪对她最大的期待了。 正当二人读读写写,自得其乐的时候,楼下传来了小赫连的声音:“萧先生,我来了!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义兄,你小声点!”这明显是苏幻云的声音,她急道,“萧先生不喜喧闹。” 萧珪心中一动,走到了窗边来朝下看去。 苏幻云今天穿了一身淡黄色的,胡服男装。 大唐十分流行胡服,上至君王下到平民,都喜欢穿。相比于宽袍大袖的传统汉服,这种窄领紧袖的贴身胡服,非常有利于日常活动,更加有利于骑马出行。 女子穿起这样的胡服来,则是另有一番英姿飒爽的风味。 苏幻云的身材本就很好,现在穿上了这一身熨贴的胡服,虽然没有一丝多余的暴露,但她优美的身材弧线,却令她更加动人了。 萧珪朝楼下看过来的时候,苏幻云也仰头,看向了萧珪。 两人相视一笑。 萧珪说道:“你们上来。” “来了。”小赫连呵呵一笑,小声的对苏幻云道,“看到没有,他满心欢喜的表情。” 苏幻云不由得笑了,“义兄,你倒像个媒婆了。” “那也未尝不可啊!”小赫连呵呵直笑,“走,我带你上楼,去他的书房。” 苏幻云点了点头,跟在小赫连身边,一起上了楼。 奴奴见到了熟悉的小赫连,嘿嘿的笑,立刻喊道:“赫连大叔!” 小赫连每逢听到奴奴这么叫他,都很不乐意,“奴奴,为何你称薛嵩为嵩哥哥,却非要叫我大叔呢?莫非你不知道,我比薛嵩大不了几岁?” “这能怪奴奴吗?”萧珪在一旁笑道,“你也不看看,你这满脸的络腮胡子!” 小赫连摸了摸脸,“这么说,倒是我长得太急了?” “咦?”奴奴发出了惊讶的声音,“这位姐姐,好眼熟呀?” 苏幻云蹲到奴奴面前去,说道:“奴奴,你不记得我了吗?上次在伊阳县的官道逆旅,我们见过的哦!后来我还来过这里一次,跟你聊过天的。” “噢,我想起来了。”奴奴连忙道:“你现在看起来,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萧珪说道:“奴奴,她姓苏。” 奴奴一口就喊道:“苏阿姐!” 苏幻云立刻就笑了,“奴奴真乖!” 小赫连很郁闷,直摸脸,“看来真是我自己的问题!” 几人笑谈了片刻之后,小赫连就带着奴奴下了楼去,回避了。 苏幻云隔着一张大书案,坐在了萧珪对面的太师椅上。大概是因为第一次来到萧珪的私人属地,也是第一次坐这种太师椅,她显有些拘束,不太习惯。 “幻姬。”萧珪唤了一声,然后笑了一笑,“我习惯了这么叫你。” “我也听得习惯了。”苏幻云也笑了一笑,“随便你怎么叫,都行。” “这次洛阳之行,肯定很不容易。”萧珪说道,“辛苦你了。” 苏幻云微然一笑,也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有你这句话,一切都是值得。” 萧珪微笑道:“以后,欢迎你常来。” 苏幻云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萧珪再道:“或者,你也可以把这里,当作是你的家。” 家? 苏幻云听到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字眼,神情略变,呆呆的看着萧珪。 “只要你愿,我和奴奴,还有尹阿婆与孙山,都可以是你的家人。”萧珪呵呵一笑,“当然了,还有你的义兄。” 苏幻云的眼眶,渐渐有些红了。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轻声的说道:“谢谢你,萧郎……” 萧珪拿了一副手帕递到苏幻云面前,说道:“何必流泪呢?” “我是高兴。”苏幻云接过手帕擦拭了几下,有些哽咽,小声道:“我父母早逝,已经没了家人。孤苦零丁这么多年,现在又有了家人。你不会懂得,我的心情。” “我懂。”萧珪说道,“因为我也是独自一人,孤苦零丁许多年了。我和你一样的,特别渴望能有一个家。能有一些家人。” 苏幻云连连点头,眼泪终究是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流了下来。 萧珪既未劝阻,也未多言,只是安静的看着她。 苏幻云自顾擦拭,眼泪却越来越多。哭着哭着,却又忍不住笑了。 萧珪也笑了,“这才对嘛,笑总比哭好。” 苏幻云深呼吸了两口,说道:“对了,我有一些事情要对你讲。” “何事?”萧珪问道。 “是关于驸马薛锈,与唐昌公主的。”苏幻云道。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这对多事夫妻,托你捎了什么话来吗?” “还真有。”苏幻云说道,“薛锈托我,向你道歉。他说杨洄害你的事情,都是因他而起。他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样的地步。原本最初,他也只是一番好心。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他很懊恼。” 萧珪点了点头,“唐昌公主说了什么?” 苏幻云道:“唐昌公主说了太多的话,我真是没能记住几句。但她有一个心思,特别明显。” “什么心思?”萧珪问道。 苏幻云道:“唐昌公主迫切希望,你能早些去一趟洛阳。她想让薛锈引你,去见太子。” 萧珪直摇头,我若是不想活了就去洛阳,跟着薛锈去见太子! 这样的见面,毫无疑问就是政治投靠。 别人无法未卜先知,但萧珪却是知道的。用不了几年,现在的太子就要倒台,到时他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往。现在跑去投靠他,不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吗? 这时,苏幻云有些迟疑的说道:“萧郎,我想说一句,我本不该说的话……”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在我面前,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话。你只管讲。” 苏幻云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我觉得,驸马薛锈与唐昌公主,并不是特别的靠得住。” “为何这样说?”萧珪问道。 苏幻云摇了摇头,说道:“我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的,只是有了这样一种感觉。”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感觉?” “是的,就是这样。”苏幻云说道,“我感觉他们夫妻俩,总能生出许多念头,总想着要办许多的大事。最终,他们总能把事情办得一团糟。还要祸及他人。” 萧珪呵呵直笑,“或许你的感觉并没有错,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但是……”苏幻云道,“他们倒也不坏。至少,心肠并不歹毒。” 萧珪微笑点头,“谢谢你,幻姬。” 苏幻云微微一怔,“这又何必谢我呢?” 萧珪说道:“如果不是,随时都在设身处地的为我着想,你不会去思考这样问题,更加不会跟我说这些话。” 苏幻云轻轻的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面露微笑,“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没有什么,是你应该做的。我们都是一样,从来没有欠了谁的。”萧珪微笑道,“只有对家人,对心爱的人,我们才会有这样的无私。” 苏幻云点了点头,“我很幸运。” 萧珪微然一笑,“我也是。” 此刻,洛阳皇宫中。 武惠妃站在咸宜公主面前,一如既往的面带微笑眼神柔和。但嘴里说出的话,却让咸宜公主如坠冰窖。 “咸宜,从今天起,你被禁足了。” 咸宜公主顿时目瞪口呆,“母亲,为什么?” 武惠妃淡淡的道:“最近,你太野了。” “孩儿哪里野了?”咸宜公主大声叫屈。 武惠妃说道:“圣人早已对后宫下了谕令,不许闲杂人等去往集仙殿。但你却置若罔闻,频频去往集仙殿打扰张仙翁,还令得圣人不能与张仙翁一同好好的修行。” 咸宜公主撇着嘴,小声的嘟嚷道:“我去了这么多次,阿爷都没有说我。张仙翁还说与我有缘,叫我常去听他讲经说道呢……” 武惠妃轻哼了一声,“你是在顶嘴,对吗?” 咸宜公主慌忙拜倒下来,“孩儿不敢!母亲息怒!” “咸宜,你要记住。”武惠妃说道,“你父亲的话,就是圣旨。他既是你的父亲,也是大唐的皇帝。你既是他的女儿,也是他的臣子!——是臣子,就不可违抗圣旨!” 咸宜公主跪伏于地,小心翼翼的回道:“孩儿记住了。孩儿再也不敢了!” “既然抗了旨,就必须要受罚。”武惠妃说道,“想必你也知道,如果是别的臣子违抗了圣旨,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是,孩儿知道……”咸宜公主有点怕怕了,小声的道,“孩儿当真,再也不敢了!” 武惠妃呵呵一笑,说道:“你当真,如此惧怕你的父亲?” “父亲是大唐的皇帝,孩儿当然……敬畏。”咸宜公主小声的道。 “那我呢?”武惠妃道,“我是什么人?” 咸宜公主更慌了,连忙道:“你是我的母亲大人,是圣人钦封的惠妃娘娘,是皇城的后宫之主!” “难得,你还知道这些。”武惠妃道,“那么,何谓后宫之主,你当真明白吗?” “孩儿明白。”咸宜公主都快要哭了,小声的哽咽道,“母亲息怒,孩儿以后再也不敢违抗于你了……” “现在跟我说这些,能有什么用处?”武惠妃道,“禁足半月之后,再来与我说话!” 咸宜公主跪在地上,悄悄的流起了泪来。 武惠妃,转身便走了。 第150章 野心与出路 当天,苏幻云并没有在萧珪家里多作逗留。用过一顿午饭后,她就走了,说是回去替她义兄,照顾赌场。 萧珪并没有挽留,只是将她送过了那条老木桥。 “萧郎,你回去!”苏幻云看了一眼,不远处几个好奇围观的村民,小声道:“他们都看着你呢!” “男未婚,女未嫁。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怕什么?”萧珪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往后有了时间,你随时可以过来。轩辕里的村民还是很淳朴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好。”苏幻云点了点头,面带微笑的说道,“以后,我也算是有家了。” 萧珪呵呵的笑,“有家的感觉很好。我刚刚试过。” 苏幻云的笑容更加甜美了,轻声道:“你什么时候把帅姑娘娶回来?” “怎么,我都不急,你却急了?”萧珪笑道,“这要是传了出去,人家都不会相信。” 苏幻云却不是开玩笑的口气,挺认真的说道:“我希望你好。” 萧珪微笑的点头,“我明白。” “但我,确实也是有些着急了。”苏幻云又笑了,说道,“我希望你们可以早些成亲。然后,我也就可以早些过来,伺候你们。” 萧珪开玩笑的说道:“那万一,她不让你过门呢?” 苏幻云十分淡定的说道:“那我就求她。求到她同意为止。” 萧珪呵呵直笑,从旁边的树上折了一根柳枝送给她,说道:“路上骑马,定要小心一些。” 苏幻云接过了柳枝,点点头,“好。那我先走了。” 萧珪微笑点头。 苏幻云面带轻松的笑容,温情脉脉的深看了萧珪两眼,骑上马,走了。 萧珪回到家里,原以为小赫连又会十分三八的凑过来,问长问短。没想到那个家伙居然在陪奴奴玩五子棋,玩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 五子棋是萧珪教给奴奴玩的,这东西她倒是学得挺快。然后奴奴又教会了小赫连,并且屡屡将其暴虐,让这位络腮胡子大叔很没面子。 萧珪刚走上门梯准备上楼,便听得身后传来小赫连的怪叫,“哎,又输了!奴奴,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奴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要是提醒你了,那就不叫下棋了。” “我这不是初学吗?”小赫连不满的叫道,“你得让着我一点。” “好好,下次我提醒你就是了。”奴奴像哄小孩子一样,奶声奶声的说道,“大叔,我们再来?” “你再叫我大叔,我不跟你下棋了。”小赫连很不满。 “那我叫你什么呀?”奴奴挺认真的问道。 小赫连说道:“你可以叫我小赫连,或者是赫连阿兄。” “但是,你真的很像大叔耶!”奴奴十分坚持她的观点。 萧珪听到他们这样聊天,都站着不想动了,乐得呵呵直笑。 “哎,又被人听了便宜。”小赫连道,“奴奴,等会儿我来再陪你下棋。” 奴奴很听话的一口答应了,“好。” 小赫连从客房里走了出来,对萧珪道:“把我妹子送走了?” “嗯。”萧珪道,“她还是放心不下,赌场那边的事情。” 小赫连示意有奴奴在场,请他上楼去说话。 萧珪便笑了,心想我还以为没话跟我说呢! 二人进了书房,小赫连刚坐下,就说道:“萧先生,我有个想法。” “可别是,又想杀人了?”萧珪笑道。 “不是。”小赫连也笑了一笑,说道,“这次的事情,给了我一个教训。” 萧珪问道:“什么教训?” 小赫连摇了摇头,说道:“我们的底子还是太薄了。真要出了什么事,只能眼巴巴的盼着别人,前来出手救助。” 萧珪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对。” “所以我就有了一个想法。”小赫连说道,“我不能继续窝在伊阳县这个小地方,浪费太多的时间了。我得赶紧去洛阳,好好的经营一番。” 萧珪说道:“那你想好做什么了吗?” “我还是想要,做我的赌场老本行。”小赫连说道,“我可以先行一步过去探路,结交一些人脉,打下一些基础。等帅姑娘回来了,你再和她一起过来,做你们的正经生意。”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洛阳,你完全人生地不熟,那里也没有赫连家的什么基础。你为什么不去长安?” “长安是我阿爷的地盘。”小赫连摇了摇头,说道,“我在那里做什么都能比较顺利,但终究只是沾了阿爷的光,或是捡到一些他吃剩下的。无论我做得好还是做得差,都没有太大的意思。所以我想开辟一片,属于我自己的地盘。”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这厮的野心倒还挺大,想做洛阳的“扛霸子”。 “萧先生这样发笑,是不看好我吗?”小赫连问道。 “不。”萧珪说道,“趁年轻,有野心是好事。我支持你。” 小赫连的眼睛一亮,“当真?” “废话。”萧珪道,“其实这次的事情,也给我敲了一记警钟。虽然我不想和京城的权贵扯上太多关系,更加不想惹是生非。但是无奈,总有人会主动惹我。树欲静而风不止,简直避无可避。” “既然避不开,那就迎上去跟他们干!”小赫连道,“你去官场经营,我去江湖拼杀。咱们兄弟俩联起手来,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话虽如此,我还是不想做官。”萧珪说道,“我倒宁愿去做一位商人。” “商人?”小赫连摇了摇头,“商人能有多大能耐?王元宝算是天下一等一的商人了,他能干死杨洄吗?” “不能。”萧珪淡淡的回道,“但我要做的,不是王元宝那种商人。” “那是哪一种?”小赫连问道。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吕不韦,你知道么?” “哈哈!”小赫连突然放肆大笑起来,“萧先生你胆子真大,原来你想把未来皇帝的老娘,都给睡了!” 萧珪顿时捂住了额头苦笑不已,老子真是没法跟他交流了! “说笑,说笑!我纯粹只是在说笑。”小赫连嘿嘿的傻笑,连忙道,“还好隔墙无耳,不然我这颗脑袋都要搬家了。” “我听到了。”门外突然传来孙山的声音。 小赫连一愣,“孙山,你平常没这么坏的!” 孙山很固执的说道:“总之,我听到了。” 萧珪顿时乐得不行了,一向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孙山,突然插这一句嘴,还真像是一个威力十足的冷笑话。 小赫连仿佛也是有些对孙山无语了,连忙对萧珪道:“我们不理他,我们说正事。你方才说到吕不韦,是什么意思?” “一下解释不清。”萧珪说道,“简而言之,就是我不在官场,但我却能对官场产生极大的影响,甚至掌控许多朝堂大员的命运,乃至于影响到整个国家。” “这个厉害了……”小赫连惊愕的眨了眨眼睛,说道,“你这野心,比我还大!” “我还是那句话,趁年轻,有野心是好事。”萧珪淡然道,“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 小赫连皱起眉头“啧”了一声,说道:“我还是想不通。一个商人,怎么才能掌控朝堂大员的命运,乃至于影响到整个国家?我朝至建国以来,好像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商人。就算是则天女皇的父亲,当年也离这个境界很远。” “小赫连,不要像那些死板的仕大夫一样,拘泥于一个外在的表面身份。”萧珪说道,“商人,可能是我将来众多身份当中的一个。除此之外我还可以是一位教师,是一位名仕,是一位诗人,是一位音乐家,是一位发明家,或是一位大资本家,甚至还有可能会是一名刺客。当然我最重要的身份,肯定是一位富贵大闲人。” 小赫连听得目瞪口呆,“你说的都是一些什么玩艺儿?我好像,听得不是太懂。”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其实我的意思很简单,想要获得权力、名望和力量,并非只有入仕这一条路。反倒是,人一但步入了官场,就如同被套上了一副枷锁,放不开手脚,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去做。你认为呢?” “这倒是。”小赫连认可的点头,说道,“做官虽然好,做大官尤其好。但是越大的官,往往也被人盯得越紧,风险也越大。” “这便是我,不想去做官的一个重要理由。”萧珪道,“另外,我生性散漫,受不得太多约束。我更加没有兴趣,去对哪个上峰溜须拍马。所以,我也不适合做官。” “仿佛有点道理……”小赫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但我却发现,你以一介布衣的身份,却能与那些当官的相处得很好。这也真是奇事一件。” “不奇。”萧珪道,“有道是,同行是冤家。正因为我是一介布衣,不会与那些官员形成竞争,也难于对他们构成威胁。所以,他们都对我没有太多的防备与忌惮之心。如此,我反而很容易与他们相处。” “懂了!”小赫连顿时有些恍然大悟,说道,“你说你不想做官,我还以为你当真与世无争。没想到,你早就看穿了这一切!” 萧珪淡然微笑,说道:“小赫连,这世间所有的法则,都只是用来约束平凡的大多数人。如果你能读懂法则,才有可能有效的利用法则,甚至是超脱于规则之外,从而变得非凡。” “等、等一下,等一下!”小赫连急忙叫道,“什么平凡?什么规则?非凡又是什么名堂?” 萧珪呵呵直笑,“算了,这个话题就聊到这里!” “这不聊得好好的吗?”小赫连很郁闷,“怎么突然就要停了?” “好吗?”萧珪笑道,“我怎么不觉得?” “哎!……”小赫连郁闷的挠了挠头,“都怪我阿爷,从小就只会带着我练拳使剑,闯荡江湖。偏就没让我,多读几本书!” 萧珪看着小赫连,说道:“每个人的特质不同,你没必要和我一样。你有你的长处,你也可以从现在开始努力,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 小赫连立刻扬起拳头,“那我就立志,做天下江湖的头号人物!” 萧珪乐得呵呵直笑。 小赫连愣了一愣,“不对吗?” “如果天下江湖会有头一号人物,那你父亲早就做到了。”萧珪道,“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只是盘踞于长安。为什么?” “哎!”小赫连轻叹了一声,“混江湖闯绿林的,终究是上不得台面。能称霸于一郡一城,就已经很不错了。如果跨州连郡,那恐怕就得被朝廷当作谋反来镇压了。” “所以,你刚刚立下的这个志向,有些傻。”萧珪笑道,“充其量,你也无法超越你的父亲。” 小赫连神情木然的看着萧珪,“那我该如何是好?” 萧珪淡然道:“你忘了一个人。” “谁?” “薛楚玉。” 小赫连愕然一怔,“你的意思是,让我拜他为师,入伍从戎?” “这或许,才是你今生真正的出路。”萧珪说道,“开赌场也好,混江湖也罢,终究还是上不得台面。如果你真想干出一番事业,超越你的父亲。入伍从军,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小赫连听了这一番话,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事关重大,不要着急做决定。”萧珪道,“你可以慢慢考虑。甚至你可以花一两年的时间,一边混着你的江湖,一边仔细思考你的人生。或许哪天你就会明白,究竟什么,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我真正想要的吗?”小赫连有点迷茫,摇了摇头,“现在,我只是一门心思,想要超过我阿爷。” 萧珪说道:“超越父辈的方式,有很多种。你现在,就想把你父亲做得最出色的一件事情,做得比他更好,对吗?” 小赫连仿佛被到了心坎里去,立刻点头,“对!我就是要成为,名气比他更加响亮的江湖大侠!”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那为什么不是,成为他没有做过的将军呢?” 小赫连顿时眼前一亮,“对了,我阿爷曾经也从过军,打过仗!” 萧珪点了点头,“好好考虑,不要急于做出决定。” “好。” 小赫连认真答应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叉手弯腰给萧珪拜了一礼,“多谢萧先生指点!” 萧珪呵呵的笑,“少来这套。赶紧挖蚯蚓去!” 第151章 《气诀》 清晨,洛阳皇宫,集仙殿内。 李隆基跟随张果老一起修行,已有多日。 名为修行,实际上张果老也就只带着他读了一些经书,替他讲解了一些经文当中他不太明白的地方。所以,这样的早课被称为“读书”, 似乎更加合适。 今天,张果老总算是教给了李隆基一些,呼吸吐呐之法。 这东西李隆基并不陌生,仿佛天下多半的道士也都会。 但张果老传授的,是他修行近百年,自己钻研出来的一套非常独特的法门。看似简单,实则深奥。 李隆基感觉,非常难学。但他心里,比以往充满了更多的期待。因为他觉得,这种呼吸吐呐调理之法,或许就是张果老活了这么大岁数的一个重要原因。 帝王最为渴求的,不就是长生么? 曾经李隆基也有想过,通过服些仙丹延年益寿。但他又担心自己,像太宗皇帝一样的服丹中毒适得其反,因此有些心理阴影未敢轻易尝试。 但是,像这样的呼吸吐呐调理之法,试之却是无妨。 今天修炼半日之后,李隆基完全不得其法,因此还想继续再练。 张果老制止了他,说修炼需要得循序渐进,切忌急于求成。每天坚持练习,日积月累的领悟,这才是正道。 李隆基倒是很听张果老话,但他更加迫切的想要知道一个答案,于是问道:“弟子请问,仙翁得享高寿,是与这种呼吸吐呐之法,息息相关么?” 张果老笑了一笑,没有回答。 李隆基有点尴尬,连忙道:“弟子唐突了,仙翁勿怪。” 张果老说道:“世人无不渴望长生,贫道也不例外。所以陛下的心情,贫道能够理解。” “长生,不敢奢望。”李隆基说道,“若能延年益寿,弟子便也知足了。” 张果老微笑点头,“陛下勤加修炼,或有用处。” “但是弟子感觉,这种呼吸吐呐之法,当真有些太过难学了。”李隆基皱了皱眉,说道,“仙翁当面对弟子解说了那么多遍,弟子仍是一知半解。有些地方,甚至完全不懂,满头雾水。” 张果老笑呵呵的道:“陛下不要心急,慢慢的来。” 李隆基说道:“弟子请问仙翁,有没有修炼这种呼吸吐呐之法的经书,可以让弟子回去之后仔细的观看揣摩?那样,或许事半功倍呢?” “经书?”张果老眨巴着眼睛,一副努力思索的模样。 李隆基满怀期待的看着张果老。 张果老摇了摇头,“好像是没有。” 李隆基有点失望,但也有点好奇,“好像?” “贫道年岁大了,有些事情记不住了。”张果老捂了捂自己额头,说道,“贫道只是隐约记得,当年我尝试揣摩这种呼吸吐呐之法的时候,为免自己遗忘,就将一些心德与体会,草草的记录了下来。” 李隆基有些惊喜,“仙仇,那些稿纸,可还在?” 张果老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太久了,前后断断续续怕莫是有六七十年,贫道不记得,把它们弄到哪里去了。” 李隆基轻叹了一声,“太可惜了!” 张果老眨了眨眼睛,说道:“陛下,这套呼吸吐呐之法,你最好还是不要再继续修炼了。” 李隆基有些惊讶,“为何?” “因为其中有一些值得初学者特别注意的禁忌,贫道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张果老说道,“这些东西,对贫道来说已是无关紧要。但是对陛下来讲,恐怕就关乎重大了。稍有不慎,恐怕还会反受其害。”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弟子有仙翁在一旁亲自指点,想必也是无恙?” “贫道在时,固然无恙。”张果老说道,“但贫道迟早也是要离开皇宫,回归道门的。到时陛下独自一人修炼,贫道非常的不放心啊!” “那该如何是好?”李隆基觉得非常可惜,不想放弃,连忙道:“仙翁有没有办法,找回那些记录修炼之法门草稿?或是根据回忆,重新书写一份笔录?” “倘若记得,贫道也就不会有这些顾虑了。”张果老也轻叹了一声,说道,“至于草稿,由于年岁太过久远,恐怕早就化灰了。” “哎!”李隆基摇头叹息,“太可惜了!” 张果老“咝”了一声,“陛下,等一下。” 李隆基略微惊喜,“仙翁可是想到了什么?“ “确实想到了一些。”张果老说道,“贫道虽然没有将每天都在修炼这种呼吸吐呐之法,完整的记录下来编撰成书,但却记得,曾经将其中的一些窍门与禁忌,收讷到了另外一本书中。” 李隆基顿时面露喜色,“可是仙翁,之前赠予弟子的经书之一?” “不是。”张果老说道,“贫道记得那也是一本炼气的经书,与此有类似相通之处,于是贫道就将它将收录其中。” 李隆基连忙问道:“请问仙翁,那本书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贫道记得,仿佛是叫……”张果老认真的回想了片刻,说道:“叫,《气诀》。” 想起来了就好! 李隆基更有些惊喜,再问道:“仙翁可还记得,那本书现在何处?” 张果老说道:“可能就在贫道随身所带的众多书籍当中,贫道现在就去翻找。” “好。”李隆基连忙站起了身来,并过来搀扶张果老,“弟子陪仙翁,一同去找。” 张果老点了点头,便带着皇帝去了他在集仙殿的寝室。 这里果然摆了许多的书籍,约莫有数百册。其中甚至还有一些,极其古老的竹简。 两人便开始一阵查找。 一边找着书,张果老一边随意的问了一句,“陛下,咸宜公主殿下,近几日为何没有再来呢?” 李隆基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心想总不好告诉他,咸宜公主是被她母亲禁足了? 于是李隆基说道:“她可能,有些事情。” 张果老也只是随意的“哦”了一声,也就没再多言了。 李隆基倒是有些上心了,看来张果老还比较喜欢咸宜公主。于是他问了一句:“仙翁,弟子想问,倘若咸宜修道,会不会略有所成呢?” 李隆基有此一问倒也并不奇怪,大唐修道的公主多了去了,鼎鼎大名的太平公主,她的封号“太平”曾经就是她的道号。还有李隆基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玉真公主,她是真的出了家来修道,至今都还未婚。 张果老听到皇帝发出这一问,也只是呵呵一笑,说道:“那还得看公主殿下是否真心,是否努力。” 听到张果老并未否决,李隆基心中有些暗喜,于是试探的问了一句,“既然仙翁与咸宜有缘,何不收她为徒,教她修行呢?” 正在清点经书的张果老,手中的动作一停,站直了身来做认真思考之状,然后摇了一下头,“不可。” 看到张果老还认真考虑了,李隆基更加好奇,于是问道:“为何?” 张果老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一言难尽。” 然后,他又埋头去清点经书了。 李隆基真是有点哭笑不得了,这位老仙翁总是这样话说一半,吊人胃口! 过了半晌,张果老失望的叹了一口气,“陛下,贫道没有找到《气诀》。” “莫非是仙翁,将它遗落在了旧时道观,没有带出来?”李隆基问道。 张果老摇头,说道:“旧时道观都已拆除,贫道所有的经书都已经搬了过来,如今全在这里。这些年来,贫道丢了不少的书。估计那本《气诀》,也是丢了。” 李隆基更是哭笑不得……说了半天也找了半天,最后告诉朕,书丢了! 这时,张果老对着李隆基拜了下来,“陛下,贫道戏君欺君,死罪也!” “不可,不可!”李隆基连忙将张果老扶起,笑呵呵的道,“仙翁不必如此。朕知道仙翁,不是刻意为之。仙翁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朕好。” “贫道,当真十分惭愧!”张果老又拜了下来。 李隆基没了办法,只好又劝说了起来。 “陛下,那个呼吸吐呐之法,你还是莫要再练了。” “好,朕会慎重考虑的。” 轩辕里,萧珪家。 每月一次的大扫除,正在进行当中。 虽然尹阿婆与奴奴,每天都会把房里房外打扫得十分干净,但有些死角终究是触及不到。所以定期进行大扫除,势在必行。 这次多了小赫连与孙山这两个生力军做帮手,萧珪觉得轻松了不少。因为以往,搬挪重物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的活儿。 孙山负责清理楼下的客房、院子,以及厨房这个卫生重灾区。小赫连则是来到了楼上,帮萧珪一起搬东西。 眼下正是多雨的季节,大床、书案和椅子这些东西,一一的都要先搬出去,见一下阳光才好防止长霉。 两人忙活了好一阵,把该搬的东西都搬出去。就只剩下一些与墙体嵌在一起的壁柜与书架,暂时没动。 小赫连的个子高手臂长,萧珪便叫他动手,把书架最上层的一些书先搬下来。 小赫连伸手上去搬了一摞书,刚一动,被一本书从上面滑下来,砸中了脸。 萧珪呵呵的笑。 小赫连有些郁闷,“这本书为何要随意摆放,并没有和其他的书排挤在一起?这稍稍一动,就滑落了下来。” “很疼吗?要不要我帮你揉一揉?”萧珪仍是呵呵的笑,从地上捡起了那本书。 挺薄的一本册子,书名《气诀》。 看到这本书萧珪不由得会心一笑,想起了张果老那个老顽童。 “气诀?”小赫连瞟了一眼,一边搬书一边嘟嚷道,“莫非这是一本,有关气绝身亡的书?” “没错。”萧珪哈哈的笑,“其中说的是,被小赫连活活气死的十几位教书先生,他们的一些生平故事。” 小赫连也是好笑,立刻反唇相讥的说道:“那其中,就有你一个?” “我还健在呢!”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这是一本,道家炼气的经书。” “练气?”小赫连愣了一愣,“莫非你还修道?” “嗯。”萧珪一本正经的点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化羽登仙,长生不老。” 小赫连呵呵直笑,“那你到时候,可要好好的保佑我。” 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你放心,我会带你一起走的。” 小赫连初时没在意,后来愣了一愣,说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骂人呢?” 萧珪很无辜也很好奇的表情,“有吗?什么时候?” 小赫连指着萧珪,说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萧珪哈哈的大笑,说道:“小赫连,我其实没有这个意思。是你自己,非要对号入座。” “我信了你才有鬼!”小赫连郁闷又鄙夷的斜瞟了萧珪两眼,说道,“你这个貌似温言的教书先生,装了满肚子的坏水,骂人都不用带脏字的!” 萧珪呵呵直笑,拍了拍书上的灰尘,将它与其他的书放在了一起。然后说道:“不得不承认,你比薛嵩还是强多了。” “竟然拿我,与他相提并论?”小赫连更加郁闷了,“那厮,斗大的字认不来一筐!” 萧珪笑道:“那我是不是应该,拿你和奴奴相比?” 小赫连立刻就不作声了,化悲愤为力量,甩开了膀子再加用力的搬书。许多的书籍,被小赫连从上层书架上搬下来,扔得有些凌乱,便将那本《气诀》压在了下面。 萧珪想了一想,虽然这本《气诀》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但好歹也是张果老送给我的东西,我还是不要太过随意的将它扔放了。不然让那个怪老头知道了,估计又要跟我闹腾几番。 于是,萧珪从书堆当中找出了那本《气诀》,将它端端正正的与另外几本唐人抄经的字帖,码放在了一起。 反正也都是佛经、道经这一类的宗教典籍,也算是帮它找到组织了。 第152章 分别 夏天,终于来了。 天气已经有些炎热,并且常有雷雨大风。沧浪河里的水位也是涨了不少,还变得有些湍急和浑浊,都不大好钓鱼了。 泥泞无比的乡间小路,让萧珪被迫变成了一个宅男,很少出门。同样的,轩辕里的村民们也尽量减少了外出,这使得萧珪家里喜闻乐见的“音乐茶话会”,都被迫取消了。 为了打发过多的闲暇时间,萧珪开始动手做一些,适合在夏天派上用场的东西。 首当其冲的,就是对付蚊虫与传染病的艾条。 在萧珪看来,大唐时代的医疗条件,比起二十一世纪来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许多在二十一世纪去一趟街边大药房就能解决的小病小痛,在大唐可能就会要了人命。 所以强身健体、注意卫生和提前预防,就显得极其重要。 好在大唐的人们,已经有了端午采集艾草的习惯。于是萧珪花了一些小钱,从村民那里收购来了一些陈年的艾草。然后亲自动手,用石臼捣出了细腻的艾绒来,做成了艾条。 陈年的艾条,可是一个好东西。用它艾灸,可以非常有效的舒筋活络、袪湿拔毒,起到提高人体自身免疫力的重大作用。在既没有抗生素也很难遇到一个靠谱医生的大唐时代,它简直就是寻常百姓健身防病的头号神器。 另外,萧珪采摘了许多的香蒲,这是一味中药。 萧珪将它晒干之后与艾绒混合起来,做成了特殊的艾条。点上一根,蚊虫退散满屋清香,顺便还能杀灭与驱散许多看不见的传染病毒。 这种天然又健康的蚊香,别说是放在大唐算是一样神器。就是比起超市货架上的那种一圈圈的,附带不少毒性的化学蚊香来,也是高大上了百倍不止。 于是,村民们时常看到萧珪家里,一阵阵的烟云缭绕。因此就有人打趣说,不知道萧先生家里是有仙人莅临临了,还是闹了妖怪呢? 此外,萧珪对家里的所有人都提出了一个非常郑重的要求,只能饮用烧开以后的水。孙山和小赫连,还有尹阿婆和奴奴,全都硬生生的被他纠正了,以往喜欢喝生水的这一习惯。 还有经常沐浴、经常洗手和勤换衣服常修指甲,诸如此类的许多生活细节上,萧珪全都一一对他们提出了建议,并亲自做出了示范。 以往小赫连可是一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人,说得难听点就是有点邋遢,一双袜子穿上一个月那绝对是常事。孙山与尹阿婆还有奴奴,曾经也不太懂得怎样去讲卫生,更不懂得何谓 “生活质量”与“生活品味”。 现在,他们全都潜移默化的,被萧珪慢慢的改变了。最明显的就是小赫连,他现在每逢见到走货郎来到轩辕里,他必要添置几双袜子。于是,他成了轩辕里袜子多的人。其中至少有一半被他当作一次性的,用过就扔了。 因为他懒得洗,也不愿意让一把年纪的尹阿婆代替他洗。 积水泥泞的下雨天,大家都没怎么出门。都窝在家里闲来无事,他们帮着萧珪一起做艾条。于是产量颇丰,萧珪甚感满意。 然后,他又开始制作另一样好东西。 折扇。 关于折扇的历史起源,向来颇有争论。有人说它起源于东晋,也有人说它最早出现于南北朝。但萧珪来了大唐这么久,圆圆的团扇倒是随处可见,但还真是没看到过折扇。或许它早就出现过了,只是未有普及开来。 在没有空调的大唐夏天,怎么可能少了扇子呢? 虽然村口小店里售卖的草编大团扇,便宜又好使,但萧珪觉得折扇这种自带装逼气息的神器,才更加符合自己的身份,也更与自己的年龄、颜值与特殊气质相符合。 于是他就动手干了。 两天以后,在小赫连等人的惊奇围观之下,一把折扇成品终于完美问世了。 并且,萧珪还根据自己的记忆,在扇面上画了一幅缩小版的“相思微雨图”。 这幅图上面不仅有萧珪未曾翻新之前的老宅,还有帅灵韵和奴奴,以及他自己。萧珪觉得,这应该是他迄今为止画过的最好的一副画了,所以,将它复刻到了自己的折扇上,留作纪念。 至于扇子的另一面,萧珪就用了从王羲之那里学来的草书笔意,写了一个大大的“闲”字! 当萧珪当着小赫连等人的面,打开这面扇子的时候,他们都笑了。 小赫连说道:“扇子真是没得说,方便又实用。画我看不太懂,想必也是极好的。但你写个闲字,算是什么意思?” 萧珪一边轻轻的摇头扇子给自己扇风,一边笑眯眯的说道:“闲,就是我的座右之铭。” “还不容易?”小赫连笑道,“从今天开始,你每天躺着就是了,我保你不会饿死。” “你说的那是瘫痪挺尸,混吃等死。”萧珪说道,“我追求的闲,不是泼皮闲汉的闲,也不是百无聊赖的闲,而是悠闲自在的闲。” 小赫连呵呵直笑,“我不觉得,有什么区别。” 萧珪笑呵呵摇着他的扇子,说道:“不是谁,都可以把生活过得既舒适又闲逸的。这种闲,是一种精神境界,是一种生活品味,是一种人生追求。你不懂。” “我是不懂。”小赫连摸着下巴,盯着那把折扇,说道,“我只觉得,这种扇子不仅实用还颇为漂亮。如果多做一些拿去卖了,应该能够赚钱。” 萧珪呵呵直笑,“你若有兴趣,不妨一试。” “你觉得,我像是做这种细心活儿的人吗?”小赫连笑了笑,说道:“最近天气恶劣,赌场那边的生意不好。我觉得,倒是可以让苏幻云带着她那帮小姐妹,试着做一些这种扇子拿去售卖。就算发不了大财,能让她们在淡季里补贴一点家用,也是好的。” “是个不错的主意。”萧珪道,“但是销路呢?” “交给我。”小赫连毫不犹豫的说道。 萧珪有点好奇,“你?” “我想清楚了,我还是要去洛阳。”小赫连道,“轩辕里的矿区赌场,我全盘托付给苏幻云来管。至于拜师从戎的事情,我也会慎重考虑。或许以后的某天,我就会改变主意。” 萧珪问道:“什么时候去?” “哪天雨停了,我就去。”小赫连说道,“不出意料的话,我还是会开一个赌场。如果不行,我会做别的生意。总之,我必须在那边站稳脚跟。苏幻云她们做出的扇子,由我负责售卖就是。将来帅姑娘回来了,你便也一起过来。我们兄弟俩,定要联手在洛阳,打出一片天下。” “这些事,还言之过早。”萧珪道,“如果你真要去往洛阳发展,我也支持。但你打算,怎么面对薛锈?毕竟,你曾经与他有言在先,要一同合作开办赌场。” 小赫连说道:“他一个驸马,哪会真心想要开赌场?但是万一,他如果真的主动前来找我,我倒也不介意与他合作。毕竟在洛阳那种地方,能有权贵在背后撑腰,行事将会方便许多。但有一点,他若是想要跟我谈论有关你的事情,我一概闭嘴不言。” 萧珪心想,我无法告诉小赫连,太子就是一艘将要沉没的大船。因此,离太子的人只有越远越好。但是眼下,他都把话说得这么透彻了,我也不好再多言。总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顾忌,就一味的阻止于他。这未免也太过自私了。 于是萧珪点了点头,“可以。” 小赫连想了一想,又道:“从苏幻云在洛阳的经历不难看出,薛锈和唐昌公主,就是想要把你引荐给太子。他们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呢?他们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那两颗聪明的脑瓜子怎么想的,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会知道。”萧珪笑道,“总之,但凡涉及到我的事情,你都不要和薛锈多作谈论。他如果一再逼你,你就叫他直接来找我好了。” “好。”小赫连点了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足以应付于他。” 萧珪说道:“记住令尊大人的话,江湖事,江湖了。官场上的事情,你尽量不要涉足。” “这个你放心。”小赫连信誓旦旦的点头,“花钱请我,我也不会搅和到官场上去。” 萧珪微笑的点了点头,“这就好。” 两天以后的清晨,连日的大雨终于停歇,红彤彤的大太阳,久违的现身于天际。 早已闷坏了的小赫连,立刻动身收拾行装。准备用过午食以后,就辞别萧珪去往洛阳。 他还没有来得及走,苏幻云已经过来了。 虽是出了太阳,但道路仍是颇为泥泞。苏幻云都没敢骑马或是坐车,一路步行而来,肩膀上还背着一个挺大的包袱。走进萧家院子的时候,她都有些乏力了,伸手扶着院门,在那里一边笑着一边喘气。 萧珪连忙过去扶她,光是看她木屐上的那些泥污和额头上的汗,就知道她这一路走来有多么不容易。于是说道:“幻姬,明明知道路不好走,来就来了,为何还要背这么大一个包袱?” 苏幻云笑着说道:“眼看着天气热了,我给你们送几件衣服来。” 萧珪笑道:“你们我们哪一个,身上没有穿衣服?” 苏幻云也笑了一笑,说道:“你们有,是你们自己的。这是我给你们做的。” 萧珪指了指自己胸口的内衣襟领,说道:“你做的衣服,确实很不错,穿着很舒服。” “你能喜欢,那就最好不过了。”苏幻云很高兴,说道:“最近赌场生意不是太好,我闲来无事,就裁了几匹布帛,给你们每人做了一套夏衣。现在穿,正合适。所以雨一停,我就立刻送来了。” 小赫连在一旁说道:“莫非我们,全都有份?” “是的,义兄。”苏幻云点了点头,说道:“你和孙山,还有尹阿婆与奴奴,全都有。我是凭了印象估摩着尺寸做的,稍后你们都试一下。万一有不合适的地方,我就现时修改。” “好妹子,真是有心。”小赫连将包袱接了过去,大声喊道:“奴奴,来试新衣裳了!” 奴奴立刻从客厅里跑出来,喜笑颜开的喊道:“苏阿姐,你来啦!” “奴奴,来!”小赫连上前,想要去牵奴奴的手,说道:“我带你去试一试,你苏阿姐替你做的新衣服。” “你可是大胡子阿叔,我才不要你带我试衣服呢!”奴奴连忙绕开了小赫连,朝苏幻云跑了过来,“我要漂亮的苏阿姐,陪我去!” 萧珪等人都乐得哈哈大笑起来,弄得小赫连十分尴尬。 片刻后,大家都把苏幻云做的新衣服试了一试,大体都很合身。只有小赫连因为身材太过高大,稍有一些显窄。于是苏幻云又忙活了起来,现场将小赫连的衣服,照着孙山的身量给改小了,便就变成了孙山的衣服。 小赫连很郁闷,“怎么但凡好事,都轮不到我的头上?” 众人都好笑。苏幻云说,等我量好了尺寸,回去再给义兄多做几套。小赫连便又释然了,呵呵直笑的对这个勤快又有心的义妹,赞不绝口。 苏幻云难得过来一趟,中午的时候萧珪特意亲自下厨,烤了一大扇羊排来招待于她。但是苏幻云的食量并不大,多半的烤羊排倒是便宜了小赫连,吃得他满嘴流油美不可言。 用餐之时,小赫连将自己即将去往洛阳的事情,跟苏幻云说了。他还交待,以后轩辕里的矿区赌场,就完全交给苏幻云来负责了。若有解决不了的麻烦事,只管来找萧先生便是。 既然小赫连都已做下了决定,苏幻云也不好再说什么,全都一一的应承了下来。 饭罢之后,小赫连便牵上他的马辞别而去。苏幻云也要跟着他一起走,但小赫连说乡路仍是十分泥泞,这匹马驮不了两个人,否则容易打滑摔跤。 说罢,小赫连就看向萧珪,征询他的意见。 萧珪淡然一笑,对苏幻云说道:“小赫连说得对。你就留下来,住两天再走。” 幻姬顿时脸上一红,“这……恐怕,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空出的客房,正好留给你住。”小赫连咧嘴一笑,牵着马就跑,“我先走了,不必送我!” 萧珪大声道:“去了洛阳,记得时常写信!” “知道了!”小赫连翻身骑上了马,大声笑道:“你也记得,定要早生贵子!” 苏幻云立刻转身就走,“我、我去陪奴奴练琵琶!” 萧珪呵呵直笑,自语道:“叫你读书,你要杀猪。弄个临别赠言,也能如此羞耻!” 第153章 三顾茅庐 洛阳,薛府。 滂沱的大雨,已经将洛阳这座古城连续洗礼了多日,几乎都快要浇熄了薛锈那颗贪玩燥动的心。他已经在家里窝了许多天,没有出门和他的朋友们踏马郊游,饮酒赌钱了。 这样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呀! 尤其是,身边还有一个动不动就要拿鸡毛掸子追杀自己的凶残妻子,薛锈感觉,自己真是活在了水深火热之中。 好不容易熬到云开雾散见了太阳,薛锈大喜,立刻就使唤自己的仆人去收拾马具,准备要出门蹓跶一趟。 唐昌公主也很高兴。她立刻派出了她的婢女,去唤那几个时常陪她玩牌的贵妇,请她们过府一聚。 正当夫妻二人都躁动得十分欢实的时候,一辆由兵卒护卫的马车,停在了他们的府门前。 门吏连忙进来通报,“太子妃娘娘驾到了!” 夫妻俩那颗躁动燃烧的心,瞬间就被浇湿熄灭了。 唐昌公主变得十分的焦虑,问道: “夫君,太子妃来了,我们怎么办?” 薛锈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迎接啊!” “我说的,不是迎接的事情。”唐昌公主都有些惶恐不安了,小声的急语道:“稍后太子妃问起萧珪,我们如何作答?” 薛锈也怔了一怔,说道:“虽然萧珪的事情,我们没能帮得上忙。但他终归也是平安无事了。想必太子妃,也不会见责?” “这不是重点。”唐昌公主的语气变重了一些,说道:“你要知道,她很有可能是代表太子专程过来问起,究竟萧珪何时会来洛阳的?” 薛锈皱了皱眉,“我不明白,为什么太子,会对萧珪有了那么大的兴趣?” “自然是为了网罗人才,壮大自己的力量……啧!”唐昌公主有点不满,“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在考虑这问题?快想想,怎么跟太子妃回话啊!” 薛锈有点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们先把太子妃迎进来再说。” 唐昌公主忿忿的瞪了他一眼,“我不作声。我看你怎么交待!” “我需要交待什么?”薛锈满不在乎的呵呵一笑,“她毕竟是我亲妹子,莫非她还能斥责我一顿不成?” 唐昌公主恨得牙痒痒,“死猪不怕开水烫,你也就只有这点本事了!” 片刻后,夫妻俩将太子妃请进了客厅,一番寒暄之后,太子妃果然问起了,萧珪的事情进展如何? 薛锈和他这个妹子一向感情还算不错,因此直言道:“太子妃,我想问一句,太子为什么要找萧珪?” 太子妃笑了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兄长,我记得你身上还兼有崇文馆学士一职?” 薛锈点了点头,但有点发愣,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大唐的朝廷官学机构,共有“六学二馆”。六学是隶属于国子监的中央最高学府。二馆则是,弘文馆与崇文馆。 弘文馆既是一座国家图书馆,也是一座高等学府。同时它还是大唐最重要的“官方出版社”,和朝廷的谋士智囊团。 乍一看起来,弘文馆与集贤殿有些类似。但与集贤殿的不同之处在于,弘文馆是朝廷公开对外的衙门机构,而集贤殿则是隶属于皇帝的一个“私人秘书班子”。另外,贤集殿里多半是一些当朝重臣或是名扬天下的学者鸿儒。弘文馆则是以招收年轻人为主,重在深造与培养。 能进入弘文馆深造的,绝对不会是泛泛之辈。 一般来讲,只有学业有成的皇族外戚和贵族子弟,或者是进士及第的着名大才子,才有资格进入弘文馆。从弘文馆里走出来的人才,很容易得到朝廷的重用。至大唐建国以来,弘文馆已经给大唐贡献了许多的宰相名臣。 毫无疑问, 弘文馆就是大唐朝廷,最重要的高级人才储备中心。 崇文馆则是隶属于东宫,是太子读书的地方。它的职能模式,与朝廷的弘文馆极其相似,是太子的私人智囊团和人才储备中心。这让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缩小版”的弘文馆,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但太子将来登基,在崇文馆侍读于太子的这些智囊与储备人才,自然就会跟着水涨船高。如此说来,崇文馆又像是一个“未来版”的弘文馆。 这时,太子妃说道:“兄长身为崇文馆学士,是为崇文馆的主官之一。莫非兄长竟也不能理解,太子为何要找萧珪?” 薛锈眨了眨眼睛,说道:“莫非太子想把萧珪拉进崇文馆,去陪太子读书?” 太子妃问道: “这有什么不对吗?” “萧珪,他……”薛锈有些吞吞吐吐,“他既不是皇亲国戚也没有考取功名,祖上三代也都无人做到五品以上官员。他仿佛没有资格,进入崇文馆?” 太子妃微然一笑,“兄长,你怎么也会泥古不化呢?” 唐昌公主连忙接了一句,“太子说有,那他便有。” 薛锈连忙点头,“这倒是,这倒是。” “那么兄长,有了什么打算没有?”太子妃问道。 薛锈面露难色,说道:“这次他落难,我没能帮上忙。一时没了什么好的借口,再去寻他。” 唐昌公主则是说道:“我们倒是托他的相好,捎了话过去。但是,他一直都还没有给出回应。” 太子妃明显有些失望,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哎……” 唐昌公主稍有一些紧张起来,连忙说道:“太子妃娘娘,再给我们几天时间。我们尽量,去把萧珪请到洛阳来。” “如若勉强,还是罢了。”太子妃淡然道,“大不了,我拉下太子妃的这张脸来,主动去找李适之帮忙。” 唐昌公主顿时脸色微变。 薛锈听了太子妃这些暗含威逼的话语,却是有些不舒服。于是他拿出了兄长的派头,直接问道:“妹子,我问你。太子殿下究竟是看上了萧珪哪一点,如此非要志在必得?” 太子妃仍是淡定如实面带微笑,说道:“兄长,太子殿下的事情,我一介女流哪敢多问?我只知道,他交待的话语就是谕令,我只能竭尽全力,将它办到。” 薛锈这便没话说了。 唐昌公主连忙拽了薛锈一把将他拉开,自己上前说道:“太子妃娘娘,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来办!早晚一天,我会让萧珪加入崇文馆。” 太子妃笑了,点了点头,“那我,可就等着公主殿下的好消息了?” “好,一言为定。”唐昌公主信誓旦旦。 闲聊一阵后,太子妃便告辞走了。 薛锈十分郁闷。 太子妃刚一走,他就老大不爽的对唐昌公主说道:“你怎么又口不择言的擅作主张了?” “你难道没看出,太子已是志在必得吗?”唐昌公主道,“我们不帮忙,自会有李适之等人出手。” “那就让李适之出手。”薛锈道,“无缘无故的,你又揽了这些事情上身。上次杨洄的事情,你还嫌不够吗?” “要我说,你就是成事不足,还兼胆小如鼠。”唐昌公主道,“现在很明显,太子已经对你这个大舅哥,不那么信任了。武惠妃那边,更加不会信任我们。你再不做一点事情,挽回太子对你的信任。将来我们,何以立足?” 薛锈倒也知道唐昌公主说得在理,但他仍是有些恼火,拍着手说道:“但眼下的关键在于,萧珪根本就不愿意入仕为官。这样的一只闲云野鹤,你让他去崇文馆陪太子读书,你说,这可能吗?” “你这个崇文馆学士,是不是真的读书读傻,食古不化了?”唐昌公主没好气的道,“太子想要萧珪,并非是看重于他的学问与才华,也并不是当真想让萧珪去帮他校书编书,或是陪他舞文弄墨。所谓进入崇文馆读书,不过就是个幌子。太子想要的,是萧珪这样一个人!一个大活人,你懂了吗?” 薛锈被他妻子吼得一愣一愣的,喃喃道:“萧珪……也就是个大活人。他既没有惊世的才名,背后也没有家族的支持。他对太子,能有什么用处?” “看来你真是,读书读傻了!”唐昌公主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次杨洄下了这么大的狠心,闹出这么大的风波想要杀了萧珪,竟然都能失败。这就是萧珪的能耐!” 薛锈“咝”的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的念道:“李适之,咸宜公主……皇帝陛下!” “现在你明白了?”唐昌公主重叹了一声,说道,“如果不是圣人对萧珪有了一些兴趣,又哪会下令让李适之出手,去搭救于他?” 薛锈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说不定哪天,萧珪真会娶了咸宜公主?” “这种事情,谁也无法断言。”唐昌公主道,“但是圣人行事,向来富有深意。既然他都已经出手救过了萧珪一回,至少也是牢牢的记住了这个人。你说,能被圣人牢牢的记住的人,将来会是泛泛之辈么?” “有道理!有道理!”薛锈连拍额头做恍然大悟之状,说道:“如果太子殿下赶在圣人重用萧珪之前,将他收入崇文馆。那么将来,无论萧珪爬到了什么样的高度,他始终都是出自于太子门下!” “你终于开窍了。”唐昌公主又好气又好笑的摇了摇头,说道,“现在的萧珪,就如同是一块刚刚从地里挖出的璞玉。只待雕琢之后,便有可能成为惊世之宝。于是太子就想趁它身价还没有大涨的时候,提前出手将它买下。如此简单的道理,你竟然刚刚才能想到!” 薛锈鄙夷的冷笑了一声,“你若是早就想到了,也就不会等到太子妃杀上门来,才跟我说出这些便宜话了。” “你!……”唐昌公主气煞。 眼见势头不对,薛锈撒腿就要跑。 “回来!站住!”唐昌公主大声道,“我今天不打你!” 薛锈满脸苦笑,十分无语的看着唐昌公主,“我跟朋友约好了,要去临江阁饮几杯小酒。” “不许去!”唐昌公主板起了脸,十分凶恶。 薛锈的脸皮都抽抽了起来,小声道:“人无信不立,君子岂能失约?” “我管你君子小人!”唐昌公主咆了起来,“你若敢去,我就一把火把烧了整个临江阁!” 薛锈哭笑不得,“你到底想要做甚?” “刚刚我已经在太子妃面前,夸下了海口。”唐昌公主说道,“所以,我要你现在就去往伊阳县的轩辕里找到萧珪,当面与他好生的谈一谈。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务必要将他,带到洛阳来。” “啊?”薛锈顿时傻了眼,“现在就去?” “这可是一件大事,容不得耽搁。”唐昌公主说道,“趁现在没有下雨,你早去早回。” 薛锈简直无语了,直叹气,嘴里碎碎念的道:“每次都是这样,你只管揽事,我专司跑腿。凭什么啊?” “就凭我的鸡毛掸子!” “说好的不打,咱们能否讲些道理?” “讲道理有用,朝廷还养那么多军队作甚?”唐昌公主拿起了她的鸡毛掸子“一句话,你去不去?” “别动手,别动手!”薛锈叹了一口气,很老实的点了点头,“我去,我去就是了……” 当天傍晚,薛锈第三次来到了轩辕里的矿区小赌场。 这位当朝驸马爷,在家里的时候虽然有点像鹌鹑。到了外面,毕竟还是挺像凤凰的。 薛锈的仪表风度,还是比较出众的。他他刚一走下马车,就引来了许多关注的眼神。 冯七见到他,感觉有些意外,立刻上前准备参拜。 但他刚刚喊出了一个“薛”字,就被薛锈摆手阻止了。 冯七恍然回神,薛驸马是不想轻易泄露了的身份。于是他说道:“薛郎君请稍候,我立刻去请我们二东家过来。” 薛锈随口问道:“你们的大东家小赫连,人不在吗?” 冯七也未假思索,随口就回了一句,“我们大东家,已经去了洛阳发财。” 薛锈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小赫连,竟然真的去了洛阳。 片刻后,苏幻云亲自过来接待,将薛锈请进了一间贵宾阁里。 叙礼过后,薛锈也不绕弯子,直言道:“苏姑娘,应该知道我的来意。” “奴家明白。”苏幻云点了点头,心想真没想到,薛锈竟然又亲自过来跑了一趟。这可是当朝驸马,皇亲国戚啊!……当年刘备三顾茅庐,也不过如此了! 薛锈看着苏幻云,认真的问道:“那么苏姑娘,能不能引我过去,见一见萧先生呢?” 第154章 貌似温良,实如虎狼 薛锈和唐昌公主的意图,苏幻云一早就知道。但是此前,他们的态度尚且比较含蓄,顶多也就只是拜托自己,给萧珪捎了些话。 没想到才没过几天,薛锈居然亲自来了! 苏幻云震惊之余,多少都有一些替薛锈尴尬了。于是她很客气的对薛锈说道:“薛驸马,你可是皇亲国戚,萧郎只是一介平民。你若有何吩咐,写封信或者派个下人过来传个话,不也就行了么?又何必如此屈尊降贵,亲自来走这一趟呢?” 薛锈不由得呵呵一笑。表面看来,似乎十分的洒脱。但是心里,却有说不出的苦——你以为我愿意?还不是因为家有恶妻! 薛锈这一笑,倒让苏幻云有些不知所措了。她连忙说道:“薛驸马请恕罪,奴家一介女流没有见识,不该说出这种不识体统的话来。” “无妨,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薛锈淡然道,“反正,我都已经来了。不如就请苏姑娘,替我安排一下?” 苏幻云顿时有些犯难了。 按理说,就算只是一位普通的朋友远道而来要寻萧郎,自己也有必要去给他带路,何况薛锈还是当朝驸马。但是,萧郎已经不止一次的当着自己和义兄的面表过态,要尽量离薛锈夫妇远一些。因此,万一自己擅作主张就把薛锈领到了轩辕里去,如此惹得萧郎不悦,又该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苏幻云觉得就算得罪了薛锈,也不能让萧郎心里不痛快,更不能给他惹来麻烦! 于是苏幻云说道:“薛驸马,现在天色已晚,不利远行。再加上近日雨水连绵,去往轩辕里的乡间小道十分泥泞,夜间行走颇为不便,甚至还有可能伤及马蹄。因此奴家建议,薛驸马不如就在这里小住一宿。余下之事,明日天亮之后再说,如何呢?” 薛锈不由得皱了皱眉,虽然苏幻云说得在理,乡间夜路确实很不好走。但是她明显是有推诿推延之意,因此薛锈的心里很是有点不爽! 看到薛锈这样的脸色,苏幻云连忙赔起了笑脸,说道:“薛驸马难得出门一趟,既然都已经来了,奴家就安排几个识得体面之人,陪薛驸马好好的玩一玩牌,如何呢?” 玩牌? 薛锈不由得眨了眨眼睛,“这个嘛……” “来人!”苏幻云立刻唤道,“传我的话,今日的天字号贵宾阁已经有主了。另外,速唤小桃与樱儿过来!” 薛锈不由得笑了一笑,没有作声。 苏幻云面带笑容,小声的说道:“薛驸马,小桃和樱儿是我们这里最水灵的姑娘了。她们不仅生得漂亮、解得风情,还能精通各种赌技。今晚,就让她们陪薛驸马好好的在这里玩一玩,如何呢?” 薛锈叹了一口气,又笑了,“好,客随主便,听你安排了。” 苏幻云心中暗吁了一口气,连忙给薛锈施了一礼,说道:“薛驸马请稍坐,奴家亲自过去,安排一下宴席与牌局。” 薛锈点了点头,“好,苏姑娘请便!” 苏幻云走了房间,立刻勾了勾手,示意冯七来到了她的身前,小声的吩咐道:“你立刻去一趟轩辕里,面见萧先生。跟他说,薛锈来了,指名要见他。我只能暂时将他拖住,明日他便要执意要去轩辕里。就说这些,速去!” 冯七叉手一拜,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这时,有两位姑娘正朝这边走来。苏幻云朝她们迎了上去,二女连忙拜见二东家。 “小桃,樱儿,你们仔细听着!”苏幻云对她们小声的吩咐道:“今晚这位客人,尊贵无比,你们务必要小心伺候,出不得一丝的差错。无论他要对你们做什么,你们都须得笑脸相迎。无论他输了多少钱,你们都要想办法让他赢回来。听明白没有?” “明白!”小桃和樱儿一同应诺。 苏幻云轻吁了一口气,面带微笑的点头,“辛苦你们了,去!” “是。”二女一同朝薛锈的房间走去。 片刻后,冯七带上一名随从,骑上了两匹快马,一同飞驰而去。 薛锈透过一丝窗缝,看着飞驰而去的那两骑,不由得无奈的苦笑了一声,低声自语道:“想见一介乡村俚儒,竟也这么难!……看样子我很有可能就是,大唐有史以来最不值钱的驸马!” 入夜后,小小的轩辕里乡村,一片墨色与寂静。 萧珪家里也没有举办什么“音乐茶话会”。倒不是因为村民们都对它没了兴趣,而是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了,太多人聚在一起可是什么舒服的事情,所以大家都很自觉的不来叨扰萧先生。 冯七带着他的跟班来到萧珪家里的时候,萧珪正在和孙山一起练箭。 冯七多少有些惊讶,大唐练习弓箭的人多了去。但是夜间练箭,这种事情还真是有些少见。 其实,萧珪和孙山是在一同交流和练习,“用心瞄准”的射击技巧。 曾经,萧珪把各种枪械练到了出神入化。现在,却遇到了一位把弓箭练到了出神入化的高手。他发现,虽然二者的操作方式截然不同,但本质上都是“射击”,二者又有着很大的相通之处。 最明显的一个地方就是,当枪械和弓箭都练到了极为熟练的程度之后,就可以不用眼睛,仅凭意念与直觉,来进行快速与准确的射击。 无数次的实战经验告诉萧珪,在战场上依靠视觉做出的判断和反应,往往是最慢的。真正的高手,必然拥有敏锐的直觉与超前的意念,就算是再高级再精密的仪器,也无法取代人类的这些特质。 古人没有高科技可以依靠,于是他们拼命的压榨人体的潜能。萧珪就从孙山的身上,看到了他的过人之处。他居然可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间,射中萧珪扔到半空的一块小石头! 曾经,萧珪也可以用手枪或者步枪,完成这样的高难度技术动作。现在,他希望自己用弓箭也能做到。于是最近雨停之后,他每天晚上都会和孙山一起练箭。 进步极大! 看到冯七来了,萧珪便停止了练习,上前问他,“赌场又出事了?” “没有。”冯七连忙说道,“萧先生放心,并非是赌场出事,而是二东家叫我过来传话。” 萧珪不由得呵呵一笑,“看来,不比赌场出事轻松多少。否则苏幻云不会派你大半夜的过来跑这一趟。” “萧先生,果有先见之明。”冯七说道,“薛驸马来了。” 萧珪不由得“啧”了一声,笑道:“余下的话,大抵也不必说了。真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 冯七还是把苏幻云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了萧珪听。然后问道:“萧先生,要见他吗?” “人家远道而来,见,是肯定要见的。否则,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萧珪说道,“冯七兄弟,你回去以后告诉苏幻云,我明天午食之前,会去赌场面见薛驸马。” “好。”冯七有点好奇,说道:“不用二东家,将他领到轩辕里来吗?” “不用。”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苏幻云的缓兵之计太过明显,瞒不过薛驸马的。他肯定知道,你们今晚已经通知过我了。倘若我再装作不知,让他这个皇亲国戚明天主动来见我这个山野村夫,便也显得,我们太不懂得尊重人了。” “萧先生说得在理。”冯七点了点头,“那我现在就回去,给二东家传话。” “不着急。”萧珪微笑道,“既然苏幻云都已经留住了薛锈,那他怎么也得豪赌半夜,一觉躺下便就到了明天中午。你和这位兄弟跑一路已是辛苦,就在我的客房里好生歇息一番。等天亮以后再骑上快马回去,跟苏幻云说上一声也就是了。” 冯七连忙叉手一拜,“还是萧先生想得周全。如此,我二人就叨扰了。” “自己人,不必客气。”萧珪微笑点头,对孙山道:“你招呼一下这二位兄弟。” “是。”孙山应了喏,便将冯七和他的跟班请进了客房。他们曾经比过武,也算是不打不识的熟人了。 萧珪洗漱了一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躺下。心里仔细的琢磨了一番,明日将要如何应付萧锈。 次日清晨,冯七和他的跟班朝食都没有吃,早早的就骑上马回去报信了。 萧珪倒是不着急,因为去早了也是白搭,薛锈肯定还在睡大觉。于是他陪着奴奴读了半天的书,赶在正午之前骑上马出了门。 已经连续晴了几天,路比较好走了。没多久,萧珪就到了矿区赌场。 苏幻云知道萧珪要来,早早的就在门口侯着。见到萧珪骑马过来,她远远的迎了上来,满心欢喜的唤道:“萧郎,你来了!” “来了。”萧珪跳下了马来,很自然的揽住了她的腰肢,两人并肩朝里走。 苏幻云说道:“萧郎,薛驸马还在睡大觉呢!” “看来我低估他了。”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正好,我们二人也能坐下说一说话。” “好。” 苏幻云连忙叫人牵走了萧珪的马,然后将他请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刚一关上门,苏幻云就扑进了萧珪怀里将他抱住,说道:“萧郎,我好想你哟!” “这才两天不见。”萧珪笑道:“能有多想?” “很想,很想。”苏幻云在他怀里,小声道,“萧郎,我如此不懂矜持,会不会很不讨人喜欢?” “不。”萧珪轻抚她的腰身,说道:“我就喜欢,你的热情似火。” “这可是你说的!” 苏幻云嘻嘻的一笑,从萧珪怀里钻出来,拉着他的手来到了榻边,一把就将萧珪推得躺了下去。 然后, 她自己扑了上来。 萧珪抱着她呵呵直笑,“大白天的,屋外全是你的手下。你真打算这样做吗?” “我才懒得管他们呢!” “那万一薛锈醒来了呢?” “那就让他侯着!” 于是,薛锈就真的等了半个时辰。 他有点苦恼。 要说萧珪没来,也就算了。反正事已至此,自己大不了亲自去往轩辕里跑一趟,反正自己也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但他明明已经来了,却和苏幻云一起失踪,下面的人还都不敢去找……便让自己这个驸马,在此苦苦等候! 思及此处,一向文雅的薛锈都忍不住爆了个粗,“这他娘的,算什么事?” 但是看着自己身边的那两个小美人儿,薛锈忍不住笑了起来,“算了,都是男人嘛,我应该理解。” 好在吃午饭的时候,薛锈终于见到了萧珪。并且,二人还一同喝到了正宗的伊阳特产名酒,杜康陈酿。 薛锈看来颇为心仪那两个小美人,于是带着她们一起过来用餐了。但是,苏幻云没有出现。 于是薛锈就好奇的问萧珪:“苏姑娘呢,怎不叫她一起过来用餐?” “她有点不舒服,只好躺着。”萧珪道,“她让我向薛兄赔罪,不能亲自过来为薛驸马把盏了。” 还有两个小美人在场,萧珪只能以“兄”来称呼薛锈。否则让这两个女子知道昨夜她们陪的是当朝驸马,恐怕还会被吓得不轻。万一不小心让唐昌公主知道了,估计还得鸡飞狗跳的大闹一场。 薛锈听了萧珪的话有点惊讶,“苏姑娘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 她旁边的两个小美人,都掩嘴偷笑起来。 薛锈这才恍然大悟,惊愕的看着萧珪,压着嗓门用奇怪的声音说道:“你也太狠了?” “正常发挥,正常发挥。”萧珪连忙举起了酒杯来,“薛兄,我敬你。” 薛锈呵呵直笑, “今天我算是认识你了。貌似温良,实如虎狼!” 萧珪看了旁边那两个怪笑的小美人儿一眼,笑道:“薛兄,咱们还是饮酒?” 薛锈笑个不停,便也举起酒杯,“好,咱们先干了这一杯!” 酒过三巡之后,薛锈将那两个吃饱了肚子的小美人儿请了出去,并且拴起了门。 然后他正式表明了来意,对萧珪说,自己这次是奉太子妃之命过来,请萧珪赴往洛阳一聚。 萧珪知道,所谓“太子妃之命”,其实就是太子之命。赴往洛阳一聚,其实就是过去投靠太子。 薛锈是怕自己拒绝,因此才没有把话说得太满。他真要是一开口就直接搬出太子,便会显得过分严肃,少了回旋之余地。 第155章 真是与众不同 其实薛锈心里对于自己此行,并没抱有太多成功的希望。虽然他与萧珪接触不多,但从萧珪以往的事迹来看,此人还真是与众不同。 这世上不想做官的读书人,恐怕真是不多。但萧珪,偏偏就是其中一个。并且,他明明有很好的机会可以做官,偏就不肯出仕。 鬼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薛锈很不理解。 所以表明来意之后,薛锈其实就是在等着萧珪出言拒绝。有了准信,自己这一趟差事也就算是办完了,直接回去交差就是了……反正,事情办砸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是,萧珪的回答出乎薛锈的意料之外。 他说道:“承蒙太子妃娘娘如此看得起我,薛驸马还亲自过来走了一趟。洛阳一聚,我必亲至。” 薛锈一愣,什么? 什么什么情况? 萧珪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表情奇怪的薛锈,说道:“薛驸马,我的话,说得不对吗?” “不不……”薛锈连忙摆了摆手,愣道:“你的话,说得太对了!很好!” 萧珪呵呵一笑,“那我们继续饮酒?” 薛锈满腹狐疑的看着萧珪,眨了眨眼睛,感觉心里特别没底。 事情太过顺利了,这仿佛不大符合自己一贯的行事风格。 所以……薛锈感觉很不对劲! 萧珪看着薛锈,都忍不住笑了,说道:“薛驸马,你这是怎么了?” “萧先生,你等一下……”薛锈眨巴着眼睛琢磨了一阵,说道:“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 萧珪点了点头,“薛驸马请讲。” 薛锈说道:“你知道,太子妃为何要请你去往洛阳一聚么?” “我知道啊!”萧珪说道,“薛驸马方才已经讲了,聚宴嘛!” 薛锈真想扔一句“混帐”给萧珪,但这样仿佛有点失了身份。于是他平声静气的说道:“萧先生,你莫非就不知道,这一场聚宴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我也知道啊!”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太子妃应该是代表太子,叫我过去的。” 薛锈倒是耐得住性子,又问道:“那你可知,太子叫你过去,做甚?” “知道。”萧珪说道,“太子想要我,过去为他效力。” 薛锈轻吁了一口气,“如此说来,你是同意了?”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不,我拒绝。” 薛锈顿时愕然,“你说什么?!” “我说,我拒绝。”萧珪说道,“洛阳,我必然会去。见了太子,我必然当面拒绝于他。” 薛锈深呼吸了一口,郑重其事的说道:“萧先生,你居然是这样想的?”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我把薛驸马当作朋友,所以,我没打算拐弯抹角。” 薛锈明显已是有些气恼了,他说道:“你竟然要去洛阳,当面拒绝太子?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萧珪淡然一笑,“太子,总不会杀了我?” “那倒不至于。”薛锈果断摇头。 萧珪摊开了双手,“这不就行了?” 薛锈愕然的轮着眼珠儿,“这么说,你还真是不怕?”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太子素有仁义之名传扬于天下,如今又请薛驸马亲自过来走这一趟,更加彰显太子是有礼贤下士的美德。这样一位仁德之主,萧某敬之重之即可,又何必惧之?” 薛锈不由得愣了一愣,没想到萧珪这么能言善辩…… 然后他顺着萧珪的意思,说道:“既然萧先生敬重太子,为何又不肯为之效力呢?” “在我看来,敬重与效力,完全是两码事。”萧珪说道,“一来,萧某文不成武不就,也没有什么高尚的德操,帮不上太子什么忙。再者,萧某平生志愿也不在仕途。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此而已。” 一番话,说得薛锈哑口无语。 薛锈心里猜想过无数种,萧珪拒绝去往洛阳的借口。却没想到,他愿意去洛阳,却是为了,过去当面拒绝太子。 这个人……真是与众不同! 这时,萧珪说道:“薛驸马觉得什么时候启程合适,便请说一声。” “哎!”薛锈叹息了一声,露出一抹苦笑,说道:“萧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连太子都敢拒绝,那也就意味着,你不怕拒绝一个驸马。你是怕我夹在中间为难,所以才会答应去往洛阳走这一趟。但要我说,你若真要拒绝太子。这一趟,你还是不要去了。”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逃避,从来就不是我的行事风格。太子要我去,那我便去。有话当面说清,这样最好。藏着掖着拐弯抹角,只会引发更多的猜疑与麻烦。” “萧先生,我倒是很欣赏你这样的坦荡与磊落。”薛锈说道,“但是……但是,你总得考虑一下,太子的感受?”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敢肯定,太子心里也是有两手准备。我答应,或者我拒绝。毕竟,世事无绝对。” “我真是说不过你!”薛锈直摇头显得有些沮丧,说道:“但我仍是觉得,你还是不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这一趟洛阳之行,你就别去了。你就当我,没有来过好了。” “这不行。”萧珪道,“你是当朝驸马,还是我的朋友。专程走这一趟,我哪能让你空手而归?” 薛锈苦笑了一声,“你若带着拒绝去往洛阳,那还不如,就让我空手而归!”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这样的话,你便要落得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了?” “哎!”薛锈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大不了挨些臭骂,忍忍也就过去了。” 萧珪说道:“如此,岂不是萧某陷害了薛驸马?” 薛锈摇了摇头,说道:“无论怎样,总好过太子当面被人拒绝。” 萧珪心里好笑,费尽功夫想要我去洛阳的,是你;现在,拼命阻止我去洛阳的你,也是你。 这世上的人呐,真是太过善变了! 萧珪不再多言,给二人的杯中倒上了酒,举杯说道:“萧某,在此向薛驸马赔罪了。” “算了,这也怨不得你。”薛锈举起了杯子来,说道,“人各有志,强求不得。好在,萧先生待我还算真诚。如此,薛某也不算一无所得。” 二人饮下了这一杯酒。 薛锈说道:“既然萧先生态度坚决,我也不再多言。等我回了洛阳,会向太子妃明言。”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萧某不识抬举,真是难为薛驸马了。” “倒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薛锈说道,“毕竟太子没有亲自发话,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太子妃是我的亲妹子,想来她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萧珪心想,就怕你难过,你那位彪悍的公主老婆那一关。可别又被她拿着鸡毛掸子满屋子追杀就好……唐朝驸马,果然是高风险的职业啊! 思及此处,萧珪都替薛锈叹息了一声,说道:“就怕我,终究还是要连累到薛驸马。” “哎,算了。”薛锈大概也是想到了家里那位悍妻,于是苦笑了两声,说道,“其实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怪只怪我家里那个多事的妇人,总能给我招来这些难堪。” 萧珪不由得呵呵一笑,真是胆儿肥了,敢用“多事的妇人”来称呼公主老婆了! 薛锈自己也是笑了,站起了身来,说道:“我要走了。你可是这里的大人物,不必亲自相送。我的身份,还是不要让外人知晓的好……尤其,那两个小美人。” “明白。这个你大可放心。”萧珪也站起了身来,叉手拜了一礼,“薛驸马,一路顺利。” 薛锈还了一礼,“告辞。” 然后,他就走了。 萧珪坐了下来,独自饮了两杯小酒,吃了一些饭菜。然后叫人把没有动过的菜打了个包,自己拿到了苏幻云的房间里。 苏幻云狠狠的劳累了一场,现在睡得正香。 萧珪没有吵醒她,轻手轻脚的脱了自己的衣物也躺到了塌上去。趁着几分酒意,舒舒服服的睡了个午觉。 等到他睁眼醒来时,便看到披散着一头秀发的苏幻云,正坐在一旁的小几边吃饭。 “那饭菜都凉了,还怎么吃?”萧珪说道。 “你醒了?”苏幻云转过头来,抚了一下头发对着萧珪嫣然一笑,然后夹了一块鸡脯肉送到萧珪嘴边,说道:“我叫人热过了,你也来吃一块。” 萧珪便接到了嘴里嚼了起来,确实热的,味道还算不错。 苏幻云索性将食几移到了睡榻边来,说道:“你拿来这么多菜,我们一起吃。” “我中午吃得很饱,现在一点都不饿。”萧珪笑道,“你辛苦了,多吃一点。” 苏幻云禁不住抿嘴一笑,脸上浮现起妩媚的笑容与红晕,小声道:“早知道,我就偷懒了。”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那后果可能会更加严重。” 苏幻云连忙伸手捂嘴,这才没有把嘴里的饭菜给喷出去。 萧珪笑得更乐了,“我不逗你了,你好好吃饭。” 过了一阵苏幻云吃完了饭,却又拿着一个鸡腿过来,硬要将它塞给了萧珪的嘴里。 萧珪躲闪不掉了,只好躺在榻上嚼起了鸡腿。 苏幻云坐在他身边,拿一块手帕细心的伺候着,不让他嘴边落下一点的肉屑或是油星,还将他嘴里吐出的骨头都伸手接了过去。 萧珪觉得,真要让苏幻云整天在自己身边伺候,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变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 这个女人,太细心,太会照顾人了。 等萧珪吃完了鸡腿,苏幻云又给他递上了一杯热茶。 “你再这样,我要乐不思蜀了。”萧珪一边喝着茶,一边笑道。 “我伺候你,难道不是应该的吗?”苏幻云的脸上,尽是甜美的笑容。她又用手帕给萧珪擦了一下嘴角,然后问道:“你将薛驸马给打发了?” “嗯,他已经走了。”萧珪点点头。 苏幻云抿然而笑,“我就知道,他奈何不了你。” 萧珪呵呵一笑,“何以见得?” “就是一种感觉……但我说不上来。”苏幻云眨了眨眼睛,说道,“我觉得,薛驸马可能不太聪明,但还算仁义厚道。” 萧珪笑道:“那意思就是,我十分的狡诈了?” “不光狡诈,你还很坏呢!”苏幻云笑道,“昨天一眼瞧见薛锈的时候,我就替他尴尬和难过了。因为我知道,他肯定又会把差事办砸。回去之后,免不得又要挨上唐昌公主的臭骂。说不定要被她拿着鸡毛掸子,满院的追杀。” 萧珪呵呵直笑。 “你还笑?”苏幻云说道:“这可都是你害的,你说你坏不坏?” 萧珪笑道:“没事,他习惯了。” 苏幻云又拿了一盘水果过来,萧珪直摆手,“这我真的吃不下了。” “就吃一颗,一颗就好。”苏幻云小心翼翼的剥好了一枚葡萄,非要往萧珪嘴里塞。 萧珪举起了手来,郑重宣告:“葡萄必须吃两颗!” 苏幻云噗哧一笑,又塞了一粒过来,“好,两颗就两颗。” “嗯……”萧珪咂巴着嘴,回味悠长的表情,“软软的,甜甜的,味道很不错。” 苏幻云笑得满脸通红,小声说道:“万一我怀上了怎么办?” “那就生下来。”萧珪说道,“我当爹,你当娘。” “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苏幻云说道。 萧珪笑了一笑,“难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该对你说这种话?” 苏幻云愣愣的眨了眨眼睛,然后笑道,“你的话,总是让人无法反驳。” “因为太有道理,对吗?”萧珪呵呵直笑。 苏幻云软软的挨着萧珪躺了下来,一只手搭在他的胸口上,闭上眼睛说道:“萧郎,和你在一起,我总能特别的开心。我害怕和你分开。” “但是现在,我们不得不分开了。”萧珪说道,“再不走,天就黑了。家里人,可能还在等着我回去一起吃晚饭。” “我知道啊……我都知道。”苏幻云闭着眼睛,将萧珪抱得更紧了一些,小声道,“我只是想要,再抱你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第156章 煽风点火 薛锈到了洛阳,心里多少有些郁闷。想到那位手持鸡毛掸子的彪悍公主老婆,他都不想回家。 于是薛锈去了北市,钻进一家生意颇好的胡姬酒肆,要了一些酒菜,先在这里耗着。 酒肆里很热闹,大多数的人都挺开怀。原本薛锈以为,这样的环境会让自己的心情有所好转,但只要想到此行差事办砸,薛锈的心情就越发萧瑟,感觉特别的寂寞而无趣。 于是,他一杯接一杯的举杯独饮。 正当薛锈喝得半醺的时候,他的身边来了一个人,惊讶的问道:“这不是,薛驸马么?” 薛锈扭头一看,是一名二三十岁的青年男子在他跟打招呼,看着似乎颇为眼熟。 青年男子看到薛锈这副表情,估计他是不记得自己了,于是连忙参了一礼,说道:“在下张博济,河南府司录参军。数日前曾与薛驸马,在河南府衙见过几次。” 薛锈顿时恍然大悟,想起来了。之前自己为了找到李适之,多次去往河南府衙,和张博济打过几次照面。印象中,此人倒是挺热情的。 薛锈连忙起身还了一礼,说道:“原来是张司录,请恕薛某眼拙,失礼了。” “岂敢,岂敢。”张博济拱着手,笑呵呵的说道,“张某一介微末小吏,堂突上前搅扰了薛驸马的酒兴,还请恕罪。” 薛锈呵呵直笑,说道:“薛某一人独酌,正觉无趣。张司录若有兴趣,不妨与我拼桌共饮?” 张博济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忙道:“薛驸马如此抬爱,张某岂敢不从?” “张司录,请坐。” “薛驸马先请!” 薛锈喝着了这么久的闷酒,感觉正缺一名酒友。于是张博济刚一坐下,他就立刻唤来了胡姬,新添了许多的酒菜,大有与之共谋一醉的架式。 在京城的权贵圈子与官场之内,大方好客又喜欢交友的驸马薛锈,多少有点名气。张博济偶然遇到了他,自然是有讨好巴结之意。 见到薛锈对待自己如此热情,张博济受宠若惊之余,更是不遗余力的来向薛锈劝酒。 没过几时,原本就独自喝到了半醉的薛锈,就更是晕乎乎了,说话的时候舌头都有点打结。 张博济不经意的问了一句,“薛驸马,今日怎会独自一人,来了北市喝闷酒呢?” 原本暂时忘却了一时苦闷的薛锈,顿时叹了一声,“哎,别提了!” “薛驸马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张博济颇为关切的问道,“不知可有,张某能为薛驸马效力一二的地方?” “这个麻烦……”薛锈呵呵的苦笑,直摆手,“你可能帮不了我。” 张博济更加好奇,“薛驸马,不妨说来听一听?” 原本薛锈就是一个耿直忠厚之人,没有太多的心机。现在多喝了一点酒,嘴也就不那么牢实了。他呵呵笑道:“倘若是公主殿下想要揍我,你敢出手阻拦吗?” “呃,这个……”张博济摸了摸下巴,连忙举起一杯酒来,“薛驸马,我敬你。” 喝醉了的薛锈都不觉得尴尬了,哈哈的笑着又与张博济共饮了一杯。 已被勾起了好奇之心的张博济,眼见薛锈喝醉了口不择言,便试探的问了一句,“不知薛驸马,是因何事惹得公主不快呢?不妨说来听听,或许在下能为薛驸马谋划一二呢?” 这话,还刚好说到了薛锈的心中郁结之处。他叹了一声,说道:“真说起来,还都是她惹出来的事,却总让我来遭罪!” 张博济更加好奇了,连忙问道:“究竟是何事?” 薛锈轮着一双醉意朦的眼睛,喃喃的道:“你听说过,萧珪这个名字么?” “听说过。”张博济连忙说道,“据说,我们大尹前不久消失的那几天,就是为了萧珪的事情前去奔波了。这人,似乎不简单哪?” “当然不简单了。”薛锈又叹息了一声,说道,“我这次,就是被公主逼着,专程去请他的。” 张博济挺惊讶,“公主想要请他作甚?” 薛锈醉薰薰的摆了摆手,“不是公主,是太子要找萧珪。只是公主在太子妃面前夸下了海口,却叫我去跑腿办差。” 张博济非常惊讶,眼睛都瞪大了,“太子?!” 薛锈听到他这一记高腔不由得怔了一怔,仿佛是回过了一点神来,连忙举起了酒杯,说道:“来,我们继续满饮此杯。” 张博济见薛锈起了一点警惕之心,便也不敢再问,连忙举杯相迎,“薛驸马请!” 此后,二人也没再继续提起这一话题。 过了一阵,薛锈起身回家,但步履蹒跚走不太稳。张博济连忙雇来一辆马车将薛锈扛了进去,然后自己牵着薛锈的马,送他回了家。 唐昌公主在家里苦等薛锈的消息,却见他喝到大醉被人送了回来,真是满肚子火气。若不是碍着还有外人在场,她当场就要发飙。 打发了张博济之后,唐昌公主叫仆人把薛锈弄进了房里,好歹给他灌了一碗醒酒汤进去。 折腾了一阵,薛锈的酒醒了不少。 唐昌公主便来问道:“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薛锈闷着个头,不作声。 唐昌公主已经不难猜到,他多半是将差事给办砸了,于是恨恨的骂道:“你就知道饮酒!” 薛锈仍是不作声,任由她骂。反正自己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回家就是要挨骂的。 “你怎么还与张博济,喝到一起去了?”唐昌公主没好气的喝问道。 这倒是让薛锈心里醒了个神,想起了自己席间失语的事情。于是他扭头看向唐昌公主,“张博济怎么了?” “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唐昌公主问道。 薛锈轮了轮眼珠子,“河南府司录参军,李适之的属下。之前我去河南府找李适之的时候,与他打过几次照面。今日在酒肆,碰巧遇上了。” “你好糊涂!”唐昌公主指着薛锈骂道,“张博济,可是李林甫的女婿!” 薛锈“啊”了一声,“你说什么?李林甫的女婿?” 唐昌公主问道:“你还真不知道?“ 薛锈愕然摇头。 唐昌公主十分恼火,说道:“那李林甫就是靠着巴结武惠妃,才平步青云一路高升做到了黄门侍郎,离宰相仅有一步之遥。那张博济是李林甫亲选的女婿,向来对他的老丈人言听计从,便如一条忠实走犬。这样的一个人,你也能与他喝到一起去?” 薛锈顿时瞠目结舌,“完了……” 唐昌公主顿时瞪圆了眼睛,“你不会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薛锈轮了轮眼珠子,喃喃的说道:“我把这次出门的差事,跟他讲了。这算是该说,还是不该说的?” “你!……”唐昌公主当场气煞,“你多大的一个人了,竟能干出这种娃娃事来?薛锈啊薛锈,你真是……真是……你气死我算了!” 薛锈也意识到,自己这次确实有点荒堂了。太子交办的差事,竟然让武惠的人知道的内情。虽然不是什么机密紧要之事,但自己这种麻痹大意的泄密行为,也确实太不应该了。 于是,任凭唐昌公主大骂了一阵,薛锈愣是没有回嘴。 唐昌公主发泄了一通之后,倒也渐渐止歇了。她说道:“估计用不着等到明天,武惠妃就能知道,太子派你去轩辕里找寻萧珪的事情。或许再等个三两天,整个京城就都能知道。偏偏你还没有把萧珪给请来。你说,你让太子的脸往哪儿搁?” “不关太子的事。”薛锈说道,“是我没本事,请不动萧珪。” “你在这里,说给我听有什么用?外面的人,会信你这一套吗?”唐昌公主说道,“再说了,他们只是想看太子的笑话。至于你有没有用,丢不丢脸,谁会在乎?” 薛锈顿时气煞了,“你……你!” “你什么你?”唐昌公主道,“我承认我的话说得十分难听,但确实就是这样的道理!你自己仔细琢磨去!” 说罢,唐昌公主居然不再吵架,一扭身就走了。 看来这次,她是真的被气到了。 薛锈木然呆立,喃喃的自语,“看来我不光是大唐最没用的驸马,还是最蠢的驸马……” 几天以后。 萧珪骑着一匹马载着苏幻云,两人一路说笑的,来到了伊阳县衙。 伊阳县的不良帅耿振武早与萧珪约好了,便在府衙前等他。十分客气的叙礼之后,耿振武便将萧珪请到了县衙的公廨食舍。他早在这里,为萧珪准备好了一间房。 房里还有另一名女子,便是上次李适之来的时候,伺候他们饮茶的那名婢女。 这女子姓冯,人称冯六娘,是县令田茂才家中的一名婢女,出自陕州的一位茶农之家。这姑娘目不识丁别无所长,只因从小就伴着茶叶长大,便对品茗煮茶十分的精通。 萧珪上次陪李适之饮过一次茶以后,便有了一个“开茶楼”的想法。后来闲聊之时,也与苏幻云征询过意见。 但凡是萧珪想做的事情,苏幻云自然是一百个支持。并且她认为,就算将来不开茶楼,自己学了“煮茶”这门手艺,能在家里伺候薛郎品茗,那也是极好的。 刚好近日得闲,萧珪就尝试联络了一下县令田茂才。向他提出请求,想要找他家中的这位婢女冯六娘,学习茶艺的事情。 田茂才自然是很爽快的答应了。于是萧珪与苏幻云一起来到了县衙,专程为了来向冯六娘讨教茶艺。 萧珪把苏幻云带到这里以后,便也就没事了。剩下的就是苏幻云去向冯六娘拜师学艺,自己一个大男人再留在这里仿佛不大合适。于是他就约了耿振武,一起去小酌几杯。 今天正好是休沐的日子,耿振武倒也乐于相陪。于是二人来到距离县衙不太远的一家酒肆,点了些酒菜,坐下来慢慢享用,聊些闲天。 二人先是聊了一阵小赫连,他去了洛阳有些日子了,却一直没有什么回音。耿振武提起小赫连,就如同是小赫连提到了他一样,一边骂着“混蛋”一边又在发笑。 萧珪很早就都觉得,耿振武这人其实还算不错,于是不止一次的劝过小赫连,让他与耿振武好生相处。别的不说,矿区赌场那边怎么也离不开耿振武这个不良帅的照顾,否则一天都开不下去。 好在小赫连听了自己的劝,后来他与耿振武的关系修复了不少。 若非如此,上次杨洄带兵过来发难,耿振武恐怕也不会帮忙。真要是这样,萧珪恐怕也难于脱险。所以,有时候古人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下善因,才能收得善果。 这一来二去,萧珪与耿振武也成了朋友。 这次学习茶艺的事情,萧珪就是找他搭的线。虽然他也可以直接去找田茂才,便人家毕竟是一县之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去找他,并不合适。但如果是朋友之间请托帮忙,那自然是一切都好商量了。 小酒肆里,两人饮着酒聊着天,倒也颇为投机。 耿振武提起一事,说道:“萧先生,我听到一个传闻,说是薛锈薛驸马来了轩辕里找你。可有此事?” “你怎么知道的?”萧珪开玩笑的说道,“莫非你在赌场,安插了眼线?”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耿振武倒也知道萧珪是在开玩笑,连连摆手,笑着说道,“我是听到京城过来的人,谈起的。” 萧珪微微一怔,“京城的人?什么人?” “一个官宦子弟,没什么名气,家里的官也做得不大。”耿振武说道,“当时我也觉得奇怪,我在伊阳都不知道,他在洛阳又是听谁说的?” 萧珪点了点头,“按理说薛锈应该守口如瓶,不会对外界宣扬。于是我也很好奇,他是怎么知道的?” 耿振武说道:“当时他告诉我说,现在整个京城都已传开了,说太子想要拉拢萧先生,派了驸马薛锈来当说客。结果薛锈游说失败,萧先生未肯出山,没有去为太子效力。” 萧珪听完之后皱起了眉头,心想这话一传扬开来,太子岂不是很没面子?我萧珪岂不是也就,公然得罪了太子? 思及此处,萧珪不禁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这定是别有用心之人,在故意推波助澜,煽风点火!” 第157章 公主的礼物 两天后,清晨。 洛阳皇宫,集仙殿内。 与皇帝手谈一局之后,张果老说道:“陛下,贫道请辞,离宫数日。” 李隆基一边收着棋子,一边笑道:“仙翁,又想到宫外去散一散心了吗?” “是的。”张果老也不讳言,微笑点头,“贫道想去几个故地,走上一走。看能不能想起,那本《气诀》究竟是被我扔在了何处?” 李隆基最近仍在坚持练习那一套呼吸吐呐之法,当下听到“气诀”二字便来了精神,连忙说道:“要不,朕派几个得力之人陪仙翁一同出宫,帮忙寻找?” “不用,不用。”张果老摆着手,笑呵呵的说道,“老道就骑着那头笨驴,随意走走便好。有人跟着,反倒没了自在。” “好,那弟子也就不勉强了。”李隆基点了点头,说道,“仙翁几时去,几时回?” 张果老说道:“明日去,数日归。” 数日归? 李隆基大抵不想张果老去得太久,但又不好强行给这位老仙翁下令,于是笑了笑,说道:“仙翁可别去得太久。不然,咸宜会想念仙翁的。” 张果老眨了眨眼睛,“倒是有些日子,未曾见到咸宜公主殿下了。” 李隆基说道:“明日有早朝,弟子不能亲送仙翁出宫。便让咸宜代替弟子,来送仙翁一程。如何呢?” 张果老笑呵呵的点头,“好。” 次日清晨,被禁足多日的咸宜公主,总算可以离开自己的府第,出门蹓跶一回。 这回奉的可是圣人的旨意,就连管教甚严的母亲都将无话可说。咸宜公主颇有那么一点“革命成功”自豪之感。 虽然这个成功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的侥幸,这自豪之感也有那么一点点小人得志的嫌疑,但咸宜公终归是非常的高兴。她满怀激动之心,早早的就来到了集仙殿等候。随行还带了几名宫女宦官,每人都捧着一包东西。 张果老也挺早的走出了殿来,在殿外看到在此等候的咸宜公主。 “仙翁!”咸宜公主欢快的唤了一声,连忙上前施礼。 张果老连忙还礼,“贫道参见公主殿下。” “仙翁千万不要多礼。”咸宜公主笑嘻嘻的说道,“就连圣人都在仙翁面前自称弟子。我是圣人的女儿,小小晚辈哪能受得起仙翁之礼?” 张果老乐得呵呵直笑。 咸宜公主连忙挥一挥手,让那些捧着东西的婢女上了前来,说道:“听闻仙翁又要离宫云游,小小晚辈连夜给仙翁准备了一些,路上用得着的东西。仙翁快请收下?” 张果老连忙摆手,“这么多的礼物,老道的那头大笨驴可是驮不下。” “啊?”咸宜公主一愣,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这可怎么办?” 张果老笑呵呵的说道:“公主殿下的心意,老道领了。这礼物嘛,还请公主带回去就是了。” “这不行。”咸宜公主说道,“仙翁多少挑一些,带到路上去用。余下的,我让她们送到仙翁的寝室里去好了。” 张果老只好点了点头,笑呵呵的说道:“那就多谢公主殿下了。” 于是,咸宜公主叫这些婢女,把所有的东西全都打开,让张果老来挑。 打开一看,多半都是一些水壶、干粮、果子和鞋袜、雨伞,这一类旅途之中颇为实用的东西。皇家御用的物件自然是样样精美,如此摊开一看,便如同一场艺术品的展览。 但有一个包裹,却没有打开。 张果老便好奇的问道:“公主殿下,那是什么?” 咸宜公主连忙挥手,把那些婢女都轰赶得远远的,然后凑到近前小声的对张果老说道:“仙翁,这是我捎给萧珪的东西。你能替我,拿去送给他吗?” 张果老呵呵直笑,“公主殿下怎会知晓,贫道将要去往轩辕里?” “嘿嘿!”咸宜公主有点得意的笑了起来,“小小晚辈跟着仙翁修行了这么多久,多少也就学会了一点,神机妙算嘛!” 张果老乐得哈哈大笑,“好,这趟差事,老道接下了。” “多谢仙翁!”咸宜公主笑嘻嘻的施礼拜谢。 张果老看着咸宜公主,说道:“公主殿下,还有什么话要捎给他吗?” “嗯……”咸宜公主认真的想了一想,说道:“最近京城都在传闻,有关他的一个消息。我被禁足在内廷,竟然也都听到了。仙翁知道吗?” 张果老笑着摇了摇头,“老道,并未听说。” “那我可要,说给仙翁听一下了。” 咸宜公主顿时来了劲头,便将太子派了薛锈去请萧珪的事情,详细的说给了张果老来听。说得是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宛如开启了“上帝视角”, 亲自目睹了一切经过与细节。 张果老倒也听得挺认真,完了之后骂了一句,“那混小子,真不识抬举。” 咸宜公主眨巴着眼睛,说道:“仙翁觉得,他做错了吗?” “当然错了。”张果老一板一眼的说道,“太子何许人?驸马何许人?这样尊贵的人物主动前去请他,他竟敢不来?——换作是我,早将他打死了!” “啊?!”咸宜公主顿时愕然,“要被打死吗?” “哎!”张果老叹息了一声,“可惜老道打不过他。” 咸宜公主顿时又笑了,“仙翁,你逗我呢!” 张果老呵呵的笑,说道:“这件事情,公主殿下有何想法?” “我……倒是没什么想法。”咸宜公主说道,“只是听到旁人在议论,说太子这回可算是丢脸了。以一国储君之尊去请一位布衣平民,居然还被人拒绝了。” 张果老淡然道:“言下之意,就是萧珪已经得罪了太子。对吗?” “听起来,像是这样。”咸宜公主说道,“但这毕竟只是外界的议论与传言,当不得真。我认识的那位太子哥哥,向来都是礼贤下士,心胸宽广。他绝对不会因为这么一点事情,就记恨了萧珪。” 张果老微笑点头,“所以说,谣言止于智者。” 咸宜公主嘿嘿的笑了起来,“仙翁是在夸我聪明吗?” “当然。”张果老笑呵呵的说道,“公主殿下一向聪慧过人。” “太好了!”咸宜公主大笑起来,“仙翁竟然如此夸赞于我,我定要炫耀给圣人知晓!” 张果老也是哈哈的大笑。 一老一少,在集仙殿前聊得十分开心。 过了一阵,咸宜公主带着她的扈从,亲自将张果老送到了皇宫的宫门之处,与他挥手道别。 目送张果老渐行渐远,咸宜公主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她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些高大的城墙与宫门,还有些这貌似恭敬,身披铠甲手执长枪的守备军士,她发出了一记与之年龄不符,倒像诗人悲秋的叹息之声,喃喃自语道:“真想跟着仙翁,一起出宫云游天下!” 暑气渐浓,天气已十分为炎热。 萧珪家的院子里,却是颇为阴凉。 因为他刚刚费了很大一番力气,请了许多的村民帮忙,将一颗漂亮的油松树移植到了客房后面的空地上。在阳光最为猛烈的下午,位于客房与院子西侧的油松树,刚好就能遮挡住阳光,赐下一片清凉。 在客房正面的院落一角,萧珪早前就已经做了一些竹架,种了一些葡萄。现在看来存活率还算不错,许多的葡萄藤已经爬满了竹架,也起到了遮挡烈日的作用,完全将这一片院落,变成了一个清凉舒适的绿茵小蓬。 萧珪请村里的蔑匠,按照他的要求做了两副竹制睡椅和四脚竹床,就放在葡萄藤的下面。用井里打出的冒着凉气的井水将它们擦洗之后,人再往上面一躺,任谁也不想再起来了。 轩辕里的村民,现在对萧珪是越来越佩服,也越来越羡慕。他们一致认为,萧先生这样,才算是人过的日子啊! 这天下午,太阳挺大,晒得房间里面都如同蒸笼一般。 这种日子,人特别容易犯困。但又因为炎热,很难入睡。 萧珪躺在了葡萄架子的睡椅上,摇着自己的“闲” 字牌折扇,闭目养神。奴奴躺在一旁的竹床上呼呼大睡, 竟也睡得十分香甜。孙山仿佛是不怎么怕热,提了几桶井水去给马儿刷澡了。 尹阿婆一早就煮了一些解暑的绿豆汤,已经吊放在井里镇凉多时。这时将它从井里拉了出来,请萧珪饮用解暑。 萧珪刚刚担起这碗冰凉的绿豆汤,一眼瞅见不远处的老木桥上,走来了一头驴。 萧珪顿时笑了,“怎么只见驴,不见人呢?” “咦,那不是老太公的驴吗?”尹阿婆也认出来了,惊奇的问道,“怎么不见老太公呢?” “老太公?”奴奴也被吵醒了,揉着眼睛问道,“老太公来了吗?” 萧珪笑道:“只见驴, 不见人。” 正说着,那头认路的驴,已经径直跑进了萧家的院子。 驴背上还驮着几个包袱,萧珪连忙将它们搬了下来。那头驴也真是一点都不讲客气,卸完了货就很自觉的朝马厩跑去,一嘴就拱进了孙山的水桶里大饮特饮,然后又嚼起了马料。 萧珪出去找了一圈,都没有见人。 他心里嘀咕,奇怪,莫非那古怪老道自己没来,却叫他的笨驴跑来送快递? 正在这时,旁边传来了一阵高喊,“乖孙,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萧珪一愣,连忙朝河边跑去。 到了一看,张果老居然泡在水里,正顺着湍急的水流一路游过来。 这下可把萧珪吓了一跳,“你怎么掉水里了?!” 不及多想,萧珪一个纵身就跳进了水里,朝张果老游去。 岂料张果老一点都不慌,一边游还在一边哈哈大笑,“好久没有游泳了,凉快,真是凉快啊!” 萧珪顿时哭笑不得,“原来你老不是失足落水,是主动下水啊!” “哈哈!”张果老大笑了两声,一边划水,一边说道,“这水多好,顺着河堤就往你家的方向流过来。老道骑着那头笨驴顶着太阳一路晒过来,都快要被烤熟了。于是就改走了水路!” 萧珪简直都要无语了,连忙游过去将他拉住,拽上了岸来。 张果老气喘吁吁,但是乐得呵呵直笑。 萧珪又好气又好笑,“老人家,你都一百多岁了,也这么胡闹?” “你才胡闹。”张果老没好气的道,“老道当年,可是浪里蛟龙。这点水,算什么。” “你也说了,那是当年。”萧珪道,“你老现在高寿啊?” “一见面就训斥我,我不跟你说话了。”张果老浑身滴着水气乎乎的走了,“我去找奴奴!” 萧珪摇头直笑,跟在他后面一起往家里走去。 奴奴见了张果老也是高兴,但又惊讶,“老太公,你怎么一身是水呀?” 萧珪忙道:“奴奴,快去拿一套我的夏衣过来,让老太公换上。” “好。”奴奴连忙去了。 张果老笑呵呵的道:“这还差不多,像个乖孙儿。” 萧珪笑道:“你老人家还是赶紧换衣服去!” 张果老笑呵呵的走了。 萧珪自己也擦拭了一下,换了身衣服。然后就和张果老一人躺了一张竹睡椅,担着碗喝起了绿豆汤。 张果老仰头看着葡萄藤和那颗大油松,赞不绝口的点头,“乖孙儿,收拾得不错,真会过日子。” 萧珪笑了笑,说道:“欢迎你老,常来避暑。” “这可是你说的。”张果老一点都不客气,“老道可要住到秋天再走。” “没问题。”萧珪说道,“老规矩,我的卧室让给你,我睡书房去。” “哎呀,还是乖孙儿这里好啊!”张果老呵呵直笑,“可比皇宫,都好了一百倍!” 萧珪笑道:“圣人听到这话,不知作何感想?” 张果老充耳不闻,只顾喝着绿豆汤。突然,他大叫了一声,“我的驴呢?” 萧珪朝马厩边一指,“驴兄,在那边吃着嚼着,正忙。” “不是!”张果老急道,“它不见了,倒是不打紧。驴背上的东西呢?” 萧珪朝客房里一指,“都放在那里了。” “来来,你快过来。”张果老拉着萧珪就往客房里走,“有人托我给你捎来一份,重要的礼物。我得赶紧拿给你。” “重要的礼物?”萧珪很好奇,“谁捎来的?” 张果老看着萧珪,煞有介事的反问,“你说呢?” 第158章 世无《气诀》 偌大的一个礼物盒子被打开,里面的那些东西,立刻就让萧珪这个“艺术雅贼”心花怒放。 镏金银丝的茶簋,晶荧剔透的瓷碗,精铜所制的小火炉,象牙镶金的双着……林林总总二三十件,这是一套精美而完整的茶具。 萧珪随手拿起一只瓷碗,仔细的端详了一阵,居然没能找出一点的瑕疵。 “越窑白瓷!”他禁不住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惊叹。 “小子,你很识货。”张果老笑呵呵的说道,“越窑白瓷天下第一,这是专贡大唐皇室的顶级珍品。” 薛锈也是暗暗惊叹,这一套茶具当中,最不起眼的就是这小小的瓷碗。但它却是见证盛世大唐瓷器最高技艺的顶级艺术品,比那镌金带银的部件,珍贵了不知多少倍。倘若是在后世出土,绝对是无价之宝! “这样的茶碗,圣人都轻易舍不得用。”张果老又道,“我在宫中听闻,去年圣人失手打碎了一只,为此郁郁寡欢数日之久。内廷紧急下令让越窑上贡类似茶碗,一年过去,居然也只造了出四套。这其中一套,居然就落在了你小子手上!” 萧珪小心翼翼的放下了那个茶碗,不由得笑道:“这样的东西也往外送,真是个崽卖爷田不心疼的败家子啊!” “你小子,怎么说话的?”张果老立刻教训道,“人家好心好意送你礼物,你却如此奚落于人!”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老太公,这礼物太珍贵了,我不能要。劳烦你老人家,将它带回去!” “胡扯!”张果老气乎乎的骂咧道,“这大热的天,你让老道扛着这么重的东西往来奔波,是想催我早死吗?” 萧珪笑道:“是驴兄扛的,又不是你扛。” “那也不行。”张果老十分固执的大摇其头,说道:“你要退回礼物,自己过去当面退还。老道可不给你跑这个腿。” “哎!”萧珪叹息了一声,“看来我的面子还是不够啊,老太公愿意给她跑腿,却不肯帮我这么一点小忙。” “你小子无权无势的闲人一个,能有什么面子可言?”张果老很不客气的说道,“少在老道面前矫情,给你带来了就赶紧收下,否则老道将要发飙了!” 萧珪乐得哈哈大笑,连忙点头,“好好,我收下。大热的天,老太公切莫发飙,可别把我家这房子都给点燃烧着了。” 张果老立刻又呵呵的笑了起来,“这还差不多。” 萧珪摇头笑了一笑,“连圣人都舍不得用的茶具,我岂不是只能将它供起来,以备将来传之于子孙后代?” “既然都已送给了你,便是你的东西,随你怎么处置。”张果老说道,“她还有些话,托我捎给你。” “老太公,你还真是一位超级合格的快递员。”萧珪不禁呵呵直笑。 “你说什么?”张果老眨巴着眼睛,“快递员?” “没什么。”萧珪笑道,“待我先将这些茶具收拾起来,我们慢慢再聊!” “小子,阴阳怪气。”张果老撇了撇嘴,躺回睡椅上喝他的绿豆汤去了。 萧珪捧着这一套茶具去了书房,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将它们收藏起来。刚一放下,他又忍不住将那个茶碗拿在了手上,把玩欣赏了多时,内心好一阵赞叹。 看着看着,他心里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有时候,这人太识货了,也未必是好事。 这一套茶具不说价值连城,最起码也是天下顶级世间罕有。光用钱财的数量来衡量于它,似乎已是对它的贬低。 有句老话,叫做礼轻情意重。那如果是重礼,又该如何说呢? 咸宜公主送来了这样珍贵的礼物,张果老又非得逼着自己收下。那自己又能给咸宜公主带去什么样的回报呢? 所以说,人太识货了,心理压力都会大了不少。 萧珪正琢磨着,张果老突然出现在了身后,喊了一声“乖孙儿” 。 “吓我一跳!”萧珪故作惊慌的叫道,“差点就把这碗给摔了!” 张果老笑呵呵的说道:“你如此珍视茶碗,却对人情不屑一顾。这样恐怕不好?” “我什么时候,轻视人情了?”萧珪小心的将碗放好,然后请得张果老坐了下来,说道,“我正在寻思,将要如何回报于人呢!” “人家才没有你想的这么势利,送了礼物就想着要回报。”张果老说道,“那真是一个,有着赤子之心的好孩子。”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老太公,什么时候改行做媒人了?” “胡说八道。”张果老没好气的笑骂道,“老道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绝不添油加醋。” “好好,你老说得都对。”萧珪点头笑道,“她还有什么吩咐,托你老人家捎了过来呢?” “她没什么吩咐。”张果老说道:“近段时间,驸马薛锈前来寻你的事情,已在京城权贵之间传得沸沸扬扬。她听说之后,发表了一些自己的看法。你想听吗?”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她深居内廷,竟然也能听说?” “没错。”张果老点头,“虽然圣人从来没有在老道面前谈起此事,但老道估计,圣人肯定也是早就听说了。” 萧珪不禁摇了摇头,“我一介山野村夫穷酸俚儒,随便有点什么事,竟然都能惊动皇帝,真是想想都头疼!” 张果老顿时笑了,“你小子,是在故意炫耀?” “老太公莫要误会,我还真是没有这样的想法。”萧珪认真的说道,“老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我从没想过要出这种风头。否则,我早就应该跟着薛锈去了洛阳。这样岂不是,更能扬名立万?” “这话倒也在理。”张果老点了点头,说道,“其实老道何尝不是如此?”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老太公都已经出名一百多年了,不是早该习惯了么?” “老道不跟你扯这些废话。”张果老说道,“我就问你,她捎来的话,你究竟要不要听?” “听,听。”萧珪直点头,笑呵呵的说道,“老太公请讲,小子洗耳恭听。” 于是,张果老就将咸宜公主针对此事的看法,原封不动的说给了萧珪听。 萧珪听完之后,点了点头,说道:“她是在劝我,放宽心。莫要被谣言所动摇蛊惑。” “你能体会到她的良苦用心,倒也不枉老道千里迢迢,专程来跑这一趟。”张果老呵呵的笑道,“乖孙儿,你别看她小小年纪,又长于深宫未见世面,其实她聪明着呢!” “我看出来了。”萧珪说道,“虽然她没有明说,但其实是在提醒于我,这件事情的背后,肯定是有人在故意推波助澜,煽风点火。其目的,就是想要把我推到太子对立面去。最好是闹到不可开交,最终能借太子之手将我杀掉!” “很好。你也很聪明。”张果老点了点头,说道,“现在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已经站在了一个风口浪尖。老道想要知道,你接下来将要如何应对?”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我一个闲散村汉,招谁惹谁了?竟要面对这样的麻烦?” “这便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张果老说道:“既然你已经长成了这样的一颗树,注定就得面对这样的风波,逃也逃不掉。” 萧珪不由得吁了一口气,面带苦笑的看着张果老,说道:“我技穷了。还请老太公指教。” “好。”张果老顿时乐了,“那你可得听我的?” 萧珪笑着点头,“听,我保证听。” 张果老立刻站起了身来,抬手朝萧珪一指:“跪下,拜师!” “干什么?”萧珪顿时乐得笑了,“老太公好好说话,别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张果老板起了脸来,“老道很认真的跟你讲,赶紧跪下,拜我为师!” 萧珪呵呵直笑,连忙起身来扶了张果老重新坐下,说道:“天气热,老太公先不要激动。有什么话,咱们先说清楚了不行吗?” “行,那老道就仔细跟你说道说道。”张果老朝前一指,“你也给我坐回那里,坐好了,仔细的听着。” “行,行。”萧珪笑呵呵的直点头,老老实实的坐了回去,像个认真听课的乖巧小学生一样,眼巴巴的看着张果老,说道:“老太公,请赐教。” 张果老伸手抚了抚他的银白长须,说道:“老道先要问你一事,初次见面之时,老道给你那本经书,可还在?” “在。”萧珪抬手指了一下旁边的书架,“就在那里,好好的放着。” “你可曾读过了?”张果老问道。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看了一下。老太公的那首诗,作得倒是不错。” “谁要跟你这个俚儒,谈什么诗词?”张果老没好气的道,“老道是在问你,可曾照着经书修炼过了?” “没有。”萧珪直摇头,“我怕走火入魔,变得不大正常。” “混帐!”张果老气得胡须直抖,“老道何时走火入魔,哪里又不正常了?” “老太公别激动,我可没有说你。”萧珪连忙摆手,呵呵直笑,“我是觉得,我读不太懂,所以没敢轻易造次。” “你是不感兴趣?”张果老说道。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老太公非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张果老都气乐了,“你小子真是不识好歹。你可知道,圣人都是迫切想要修炼这一套吐呐之法,因此,对那一本经书求之若渴?” “我刚刚知道了。”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圣人想要,那我就交还给老太公,拿去献给圣人!” 张果老顿时面露鄙夷之色,“你小子,真傻!” 萧珪一愣,“啊?” 张果老轻抚着他的银白长须,鼻子里闷哼了一声,说道:“老道已经对圣人说过,这本经书已经遗失。你现在托我将经书献上去,岂不是坐实了我欺君的罪名,害我晚节不保,还要逼得圣人杀我?” 萧珪眨了眨眼睛,“老太公,看不出来啊,你老人家竟然这般奸诈?” “混帐!”张果老又骂了一声,“老道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救下你这条小命?” 萧珪摸了摸下巴,好奇无比的问道:“难不成老太公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今日 ?” “少说废话!”张果老把脸一板,非常严肃的喝斥了一声,然后道,“去,把经书拿来!” 萧珪乖乖的点了点头去,去到书架边,把那本名为《气诀》的经书拿了过来,端端正正的摆在了张果老面前。 张果老拿起这本经书翻了一翻,有点如释重负的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没有旁人看过?” 萧珪摇头,“没有。” “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人见过它?”张果老很认真的问道。 萧珪思索了一阵,说道:“那天我的朋友小赫连帮我一起打扫卫生,被这本经书砸了一下脸。这算不算是见过了?” 张果老拧起眉头沉思了片刻,没有发表看法,只道:“从现在算起,你要在三天之内将这本经书,一字不漏的通篇全部背诵下来。从此牢记于心,一个字也不能错!” “背它作甚?”萧珪顿时愕然,还真的布置作业了,真当我是小学生啊? “你少废话,叫你背,你就背。”张果老板起了脸来,“除非,你不想活了!” 萧珪皱了皱眉,心想看来真的是,张果老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已经为今天埋下了伏笔。 这位老人家,真是一位“开挂”的世间大能! 萧珪伸手拿起了那本经书,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好,我背。” “背完之后,老道再亲自指点于你,修炼《气诀》。”张果老说道,“老道知道你没有兴趣修道,但这一套呼吸吐纳之法,可助你强身健体, 益寿延年。终究,也是为了你好。”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老太公放心,我定会认真修炼,绝不辜负老太公对我的,一番好意。” “这就好。”张果老也释然的笑了一笑,说道,“通篇背完之后,你就将它烧掉。从此,世间再无《气诀》!” 第159章 反常 三天后,下了一场大雨。 酷热的天气,变得凉爽了不少。 萧珪坐在书房里,认真的执笔默写《气诀》。 窗外大雨瓢泼,窗外惊风肆虐。 萧珪的心里,却清静安宁宛如世外桃源。 不知道是《气诀》拥有安抚人心镇定神魂的作用,还是帅灵韵最新的一封来信,让萧珪心旷神怡没了忧虑。 张果老在客厅里,和奴奴下着五子棋,时时发出大笑之声。这一老一小相处之融洽,任谁看来都是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片刻过后,奴奴轻手轻脚的捧着一个碗到了书房来。她也不作声,将碗放在萧珪的书案上之后,又轻手轻脚的朝外走,生怕打扰了萧珪默写经书。 萧珪看了一眼那个碗,里面装着莲子羹。 萧珪又看了一眼奴奴,她冲着自己咧嘴一笑还挥起了小拳头,示意萧珪要加油。 放下笔来喝完了莲子羹,萧珪继续默写《气诀》。 过了多时,他总算是搁下了笔。照着原文仔细的比对了一番,发现了三个错别字。 这时,张果老来了,问道:“怎样?” “还有三个错别字。”萧珪说道。 “重来。”张果老扔下两个字,转身又走了。 萧珪摇了摇发酸的手腕,呵呵一笑,“重来就重来。” 但要休息一下。 于是萧珪捧起了帅灵韵刚则寄来的一封信,悠然的读了起来。 帅灵韵在信中说,她家的老宅已经快要建好了。她计划近日之内回京,为此她已经写信与他阿舅王元宝商议了,正在等待他的回信。 这也就是说,帅灵韵可能快要回来了。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面露笑容,“真是,许久不见了。” 张果老突然又在书房门口冒出了头来,“别开小差,认真一点。” 萧珪连忙把帅灵韵的信收进了抽屉,不满的叫道:“还不让人歇一下吗?” “你还敢顶嘴?” “好好,我马上,马上开始!” 萧珪连忙铺开了一张新纸,执笔开始默写。 其实《气诀》的篇幅并不太长,也就一千来字。但在萧珪看来,那真是字字精道,句句深奥,非常的晦涩难懂。 这样的经书,别说是照着它修炼,就是想要一字不漏的背颂下来,都不容易。 过了多时,萧珪总算又重新默写好了一篇。再一检查,终于没了错字。 他将张果老请了过来,让老人家亲自验收。 张果老挺认真的通篇看了,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取个火盆过来,将经书和你默写的这些草稿,全都烧了。” “当真要烧?”萧珪眨了眨眼睛,“这可是你老人家的心血。” “少废话,快去!”张果老不耐烦摆了一下手,在书案边坐下,又道:“顺便给老道盛一碗莲子羹来,多加一点砂糖。” 萧珪呵呵直笑,“老太公,砂糖很贵的!” 张果老斜睨着萧珪,“放心,老道有的是钱。” “吹牛!”萧珪呵呵直笑,去了。 张果老趁他离开,走到他的坐位边将抽屉打开,拿出了帅灵韵写来的那封信,读了一遍。 萧珪刚好捧着一碗莲子羹回来了,见状叫道:“老太公,你怎能私自偷看我的信件,侵犯我的隐私权呢?” “老道不懂,什么叫隐私权。”张果老将信放了下来,满不在乎的道,“看都看了,你待怎样?” 萧珪轮了轮眼珠子,“老太公,问得好。我仿佛,不能把你怎么样。” “那就对了。”张果老敲了敲桌面,“莲子羹放下,再搬火盆去。” “好……”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将莲子羹摆在了张果老的面前,飞快的一伸手将帅灵韵的信件拿了过去塞进了怀里,然后又跑去搬火盆了。 张果老美滋滋的吃着莲子羹,“真甜!” 片刻后,萧珪弄来了火盆。 张果老亲自将《气诀》这本经书,和萧珪默写的那些草稿,全都扔进了火盆里,烧得满屋子黑烟滚滚灰屑乱舞,宛如西游记里妖怪作乱的现场。 然后,他拍了拍手,“还等什么,拜师?” 萧珪笑了一笑,“老太公,这恐怕有点……勉为其难了?” 张果老说道:“你若不拜师,凭什么让老道指点你修炼《气诀》?” “我可以不修炼。”萧珪说道,“按照老太公的要求,我能将它一字不漏的记住就行了。” “这远远不够。”张果老说道,“相信老道,总有一天,老道的衣钵传人这个身份,会对你有大有用处。”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我相信老太公的神机妙算。不如,我们就等到那一天再说。” 张果老眨了眨眼睛,说道:“小子,你可知道,圣人都在老道面前磕下了头想要拜师,老道却没有答应?” “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拜师。”萧珪道,“倘若让圣人知道了,他该会有何想法?” 张果老伸手抚髯的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算你有些道理,那老道暂时就不催逼于你了。” 萧珪笑了一笑,“老太公英明。” “但是这一套呼吸吐呐之法,你还是要练的。”张果老说道,“从明天早上开始,你每天跟我修炼一个时辰之后,方能进用朝食。”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老太公,我不拜师,你也指点我修炼吗?” “有什么办法?”张果老呵呵一笑,“你都称我老太公了。老道自然要对自家的乖孙儿好一点。将来,老道还要指望着你养老送终呢!” “老太公,你想多了。”萧珪呵呵直笑,“不如再过一百年,你老人家再寻思养老送终的事情!” 张果老也是呵呵的笑,轻松的说道:“不寻思了。差不多,就是你了。” 萧珪笑道:“莫非老太公觉得,我修炼了这一套呼吸吐呐之法,也能活个一两百年?” “说不定还能成精呢!”张果老用鄙夷的眼神看着萧珪,说道:“明天莫要贪睡,鸡鸣即起。” “好。”萧珪笑道,“闻鸡起舞嘛,我懂的。” 洛阳,皇宫,西隔城。 咸宜公主的禁足期限到了,武惠妃专程来到了她的府上。 母女俩闲聊了一阵,气氛还算良好,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和谐。 咸宜公主暗暗心中欢喜,总算能够解除禁足,外出游玩了! 但是她的欢喜没能支撑多久,武惠妃突然问道:“咸宜,上次圣人赏给你的那一套越窑白瓷呢?” 咸宜公主顿时一怔,小心翼翼的回道:“我好好的珍藏着呢!” 武惠妃面带微笑的说道:“拿来让我看看。” 咸宜公主愕然,“这……” 武惠妃仍是面带微笑,不动声色的说道:“已经不在了?” 咸宜公主咬着嘴唇,稍稍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武惠妃轻叹了一声,说道:“咸宜,你可知道。这样的白瓷,连圣人都轻易舍不得用?” 咸宜公主轻轻的点了点头。 “说,你把它们送给谁了?”武惠妃问道。 咸宜公主哪里敢说? 她心里清楚,肯定是有人向母亲泄密了。 虽然自己足够小心,但整个内廷全是母亲的天下。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过她。 母亲似乎有千只眼、万只手,能将整个内廷管束得密不透风。这个泄密之人,可以是自己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包括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就算把他们全都杀了,也无济于事。因为无论更换了哪些人,无论他们对自己有多么忠诚,他们也仍旧只是母亲的眼线。 “为何不说话?”武惠妃再次发问。 咸宜公主跪了下来,却仍旧不语。 武惠妃倒是没有发怒,只是淡然道:“是不是拿去,送给萧珪了?” 咸宜公主低着头,一声不吭。 在武惠妃看来,她便是默认了。 咸宜公主以为,母亲肯定会勃然大怒,甚至再将自己禁足也是可能。 不料,她却是笑了,说道:“起来,我不怪你。” 咸宜公主顿时愕然。 “还不起来?”武惠妃淡然道。 咸宜公主站起了身来,没有受罚却是满心忐忑。 “我只随口一问,你又何必紧张?”武惠妃面带微笑的淡然说道,“那套白瓷虽然世间罕见极为珍贵,但在我李唐皇家也并不稀缺。送了便就送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咸宜公主点了点头,心中却更加惶恐不安……母亲这话,为何听起来感觉怪怪的? 武惠妃握住了咸宜公主的手,面带微笑的道:“咸宜,没有什么比我们的母女之情更加重要。你懂么?” “孩儿懂的……”咸宜公主很乖巧的点头。 武惠妃温言细语的道:“跟为娘说说,你究竟看中了萧珪哪一点?” “孩儿并未看上他!”咸宜公主慌忙说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咸宜公主都有点慌不择言了,“只是,有些好奇!” 武惠妃微然一笑,拍了拍咸宜公主的手,“为娘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当然是真话。”咸宜公主认真的说道,“孩儿绝对不敢欺瞒母亲大人!” “乖。”武惠妃又轻轻的拍了拍咸宜公主的手,微笑道:“那你对杨洄,又是如何看法?” “……”咸宜公主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的说了两个字,“讨厌!” “好,我知道了。”武惠妃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说道:“即日起你的禁足便就解除了,你可以随意外出。但若想要出宫,好歹也要跟为娘说一声。” 咸宜公主非常意外,但也不敢多言,连忙点了点头,“多谢母亲。” 再又闲聊了数句之后,武惠妃便走了。 咸宜公主送别了母亲,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越发的忐忑不安。反复的琢磨,母亲今天的表现,为何这般反常呢? 第160章 身在福中不知福 清晨,微风习习天气凉爽。 萧珪跟着张果老,来到了远离轩辕里小村的荒野之外,临近沧浪河的一处有着许多大石头的河滩边。 “就这里了。”张果老说道,“修炼这套呼吸吐呐之法,四下无人环境清幽,是最起码的要求。皇宫里,永远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萧珪说道:“皇宫不是也有许多风景秀美、环境清幽的景点吗?” “人为造彻的景观,永远比不上鬼斧神工的天地山水。”张果老说道,“所谓道法自然,便是此理。” 萧珪点了点头,“我倒也觉得,人造景点远不如自然山水,来得漂亮。” “凡夫俗子,便只会用一双肉眼去看待世间。”张果老笑了一笑,说道:“不过这也不能怪你,毕竟你还还没有开始修道。对于世间之奥妙与真髓,完全一无所知。” 萧珪有点尴尬的轻咳了一声,心想超级学霸欺负一个小学生,真的有意思吗? “开始修炼之前,老道先要跟你说一些话,你须得记住。”张果老说道,“呼吸吐纳,炼的是气。但凡世间万物,无不有气。每一个人,也都有他特殊的气场。所有你在练习呼吸吐呐的时候,只要身边有人,就必然会对你的修炼产生影响。离得越近,影响越大。”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按老太公的意思,皇宫里虽然也有清幽的景点,却因为有了太多的人,所以不适合炼气?” “说得不错,有点悟性。”张果老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小小的一个皇宫里,住了有十几万人。其中还有许多,是心中怀有怨气的宫女宦官,更加不乏历朝历代冤死的亡魂。那样的地方,岂是适宜修炼之地?”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那皇帝在那种地方拼命修炼,岂不是非常容易走火入魔?” 张果老一瞪眼,“你竟敢诅咒皇帝?” “不是,不是。我完全是出于一番好心。”萧珪呵呵直笑,“身为大唐的子民,自然会要担心圣人的安危。” 张果老扔给萧珪一个“老子信了你才有鬼”的鄙夷眼神,然后说道:“这套呼吸吐呐之法颇为平和,只要修炼适宜,就算没有太多受益,也不会造成什么伤害。” “那我可就放心了。”萧珪笑着点了点头,对着北面的方向叉手一拜,正儿八经的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闭嘴,你这个马屁精!”张果老没好气的叫道,“去那边盘腿坐下,我们赶紧开始!” 于是,萧珪就跟着张果老在沧浪河边的这片乱石滩上,练起了呼吸吐呐之法。 其实这东西,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玄妙。经过张果老的一番讲解之后,萧珪甚至觉得,这东西似乎并不陌生。 但凡是接触过体育运动的人,都会知道在运动当中,调整呼吸的重要性。哪怕是在日常生活当中,掌握呼吸的节奏也能对心情和身体,产生重大的影响。 这套名为《气诀》的功法,就是以调整呼吸节奏为基础,更好的发挥呼吸对人体产生的积极一面,从而达到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作用。 另外一些内容,就是让人学会用意念去控制体内那一股若有若无的“气”,让它在体内各处得以顺利的流转,从而舒筋活络排毒养颜,目的自然也是强身健体、益寿延年。 所以,这并不是什么修仙了道的神奇功法,更加不可能让人腾云驾雾、一剑劈山断流水。 这只是养生之术。 这是华夏的老祖宗们,历经多年总结出来的一点,现代科学都无法完美解释的智慧之结晶,如此而已。 萧珪理清了这些头绪,觉得自己已经能够十分理智的看待这一套呼吸吐呐之法了,因此修炼起来应该不难。 但是闭着眼睛听着张果老在一旁唠叨,练了不到半个时辰,他居然睡着了。 张果老说得正起劲,转头一看萧珪居然耷着个头,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张果老很生气,后果有点严重。 “帮”的一声响,拂尘敲到了萧珪的头上。 “啊呀!”萧珪惊叫一声醒了过来,咝咝的吸着凉气直揉脑门,“老太公,君子动口不动手哇!” “我是道士不是儒生,少跟我来这一套。”张果老气呼呼的道,“你若再敢睡着,我就换了石头来砸!” 萧珪顿时胆战心惊,连忙点了点头,“别别,我保证再也不会睡着了。” “少废话,赶紧开始。”张果老没好气的瞪了萧珪两眼,“从头再来。” 萧珪扭头看了看轩辕里的方向,看到一阵阵炊烟四起,便小心的问了一句,“老太公,什么时候下课?” 张果老无奈的叹息了一声,“你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这又怎么了?”萧珪笑而问道,“朝食,终归是要吃的?” 张果老说道:“圣人每隔一天来找贫道讲经修道,每次都舍不得走。你小子却心不在焉,总想着早些下课。你说,你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错了。老太公说得对,我应该惜福。”萧珪非常诚肯的说道,“老太公,我们马上开始?” “混小子,油腔滑调。”张果老很不爽的“哼”了一声,“开始!” 当天下午。 武惠妃又来到了上阳宫的芬芳殿,在此宣见贺兰进明与杨洄二人。 “本宫已经亲自查问清楚了。”武惠妃当着二人说道,“咸宜将一套珍贵无比的御用白瓷,送给了萧珪。” 杨洄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贺兰进明面露惊愕之色,“公主殿下深居内廷,且在禁足之中。她是如何办到的?” “托了张果老。”武惠妃说道,“前不久张果老离宫,咸宜奉旨前去送他。” 贺兰进明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武惠妃转头看向杨洄,说道:“杨洄,你有何看法?” 杨洄连忙叉手拜了一礼,说道:“惠妃娘娘,臣下以为,公主殿下既然是奉旨办事,便就无可厚非。臣下不敢多言。” 武惠妃笑了一笑,说道:“那你想知道,咸宜公主对萧珪,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吗?” 杨洄的脸色越发难看,不敢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武惠妃眯了眯眼睛,突然厉斥了一声,“你这没用的东西!” 杨洄慌忙跪倒下来,“事关圣人,臣下不敢妄言。还请惠妃娘娘恕罪!” “愚蠢!”武惠妃斥道,“咸宜的心事,哪会与圣人相关?” 杨洄慌忙回道:“圣人既然下旨让李适之出面,去救了萧珪。又让公主殿下去送张果老,其中便是有了认可萧珪,默许公主与之联络交往的意思。臣下……臣下不敢不想,不敢不忌。” 武惠妃没有急于表态,扭头看了贺兰进明一眼。 贺兰进明轻轻的点了点头。 “杨洄,你可以走了。”武惠妃突然说道。 杨洄一惊,惶然看着武惠妃。 贺兰进明低喝了一声,“还不退下?” “是……”杨洄不敢造次,只能是乖乖的退下了。 待他走后,武惠妃对贺兰进明道:“我们如此吓唬杨洄,岂不更加令他胆寒,畏惧不前?” 贺兰进明叉手拜了一礼,说道:“惠妃娘娘,有道是哀兵必胜,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狠狠的逼一逼他,我们都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本事,配不配得上咸宜公主殿下。” “但是咸宜亲口说了,他讨厌杨洄。”武惠妃说道,“此事,又待如何?” 贺兰进明笑了一笑,说道:“公主殿下年纪还小,经历的事情不多。终有一日公主殿下应该也会明白,在婚姻当中,喜欢或者不喜欢,似乎没那么重要。” 武惠妃淡然道:“你是让我强行下令,将她许配给杨洄?” “此乃惠妃娘娘家事,臣下岂敢妄言?”贺兰进明说道,“臣下只是觉得,选一个对惠妃娘娘有所用处的驸马,会比选一个别的驸马,要强一些。” 武惠妃沉思了片刻,说道:“那你觉得,是杨洄更加有用,还是萧珪更加有用呢?” 贺兰进明顿时一愣,什么?! 武惠妃皱了皱眉,沉声道:“刚刚杨洄的表现,令本宫十分不满。他竟然都不敢问,咸宜的心事。这可不是一个有担当的男子,该有的态度!” 贺兰进明更加惊愕,莫非武惠妃已经改换了心意,转而看好萧珪?! “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武惠妃沉声说道,“咸宜的驸马就算不是杨洄,也不能是萧珪!” 贺兰进明顿时心领神会,连忙叉手一拜,“臣下明白!” “你明白了什么?” 贺兰进明说道:“近日那段风波已经传得足够汹涌,但是太子针对此事从未发表任何看法,更加没有出手报负萧珪。那很有可能意味着,太子仍是重视此人,今后仍会再施手段,拉笼重用于他。倘若让他迎娶了咸宜公主殿下,将来必将成为惠妃娘娘的心腹大患!” “很好。”武惠妃点了点头,说道,“贺兰进明,还是只有你,从来不令本宫失望。现在你可知道,你该去做点什么了?” “臣下明白。”贺兰进明连忙叉手一拜,说道:“臣下这就去找杨洄。令他……舍命与萧珪一战!” 第161章 安得广厦千万间 傍晚下了一场雷阵雨,时间不太长也就小半个时辰,但酷热的天气真是因此凉爽了不少。 用过夕食以后,难得仍有凉风阵阵。萧珪便点上了几根自制的蚊香,带着大家一起在院子里乘凉。孙山将吊放在井中的西瓜提了上来,切成了小块放在大盆里,任由大家取食。 萧珪吃了两小块,凉丝丝的,还挺甜。 张果老好像特别喜欢吃西瓜,连吃了许多块,比奴奴还贪嘴。一边吃,他还一边嘟嚷道:“这寒瓜就得用冰块,冰镇了吃才叫好。乖孙儿,你入冬之前一定要记得挖个地窖,挖深一些。等河里结了冰,你就多取一些冰块存放进去。到了夏天再取出来冰镇寒瓜或是绿豆汤,可比吊在井里强了百倍!” 萧珪呵呵的笑,原来唐人把西瓜称作“寒瓜”。话说回来,就算没有冰箱,想吃冰西瓜也没必要等到明年? 差不多,明天就够了! “小子,你傻笑什么?”张果老一边啃着西瓜,一边说道,“你明天赶早去一趟县里,多买几只寒瓜回来。顺便给老道买一口结实点的木箱子,不需太大,能放进十几二十本书就可以了。” “好。”萧珪点了点头,笑道,“那明天不用去河边炼气了?” “你想得美!”张果老一板脸,“炼完了才许去!” 奴奴笑嘻嘻的道:“老太公,先生,我也要去!” “奴奴,你不能去。”张果老连忙说道,“回来的时候,就许大的太阳了,你会晒成小黑炭的。” “不嘛,我就想去……”奴奴面对张果老,好像分外的喜欢撒娇,当即就哼哼唧唧的嚷了起来,“我都许久没有骑过大马,也许久没有离开过轩辕里了。” 张果老一个劲的眨巴着眼睛,好像十分的为难。 “先生,你带我去?”奴奴又来央求萧珪了。 萧珪笑呵呵的道:“奴奴,我倒是没有意见。但我现在归了老太公管,还得是他老人家发了话,我才能带你去。” 张果老很郁闷的瞪了萧珪一眼,仿佛是在责怪他故意甩锅。 奴奴便拉着张果老的衣袖,撒起了娇来,“老太公,我求求你了……” “哎呀,奴奴,你不能去!”张果老好像很拿奴奴没辄,急道,“你家先生,半路上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不、不……不方便,带上你。” 萧珪一听,顿时乐了。 这老不羞莫非是看在我憋了许多天的份上,故意放假,好让我去和苏幻云约会? 奴奴好奇的问道:“先生,你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呀?” 尹阿婆在一旁低喝了一声,“阿奴,不得无礼!先生的事情,岂容你来打听?叫你别去,你就乖乖听话呆在家里。” “噢……”奴奴应了一声,委屈的低下了头,小嘴儿都嘟了许长。 萧珪看到她这副样子有些不忍心,连忙说道:“奴奴,最近太热了不宜出门,你会中暑的。等晚些时候天气凉快了一些,我就带你去洛阳游玩。” “好!”奴奴顿时喜笑颜开,“还是先生对我好!” 尹阿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孩子,难道老太公对你不好吗?” “就是啊!”张果老撇着脸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说道:“奴奴,我对你不好吗?” 奴奴嘻嘻的笑,“老太公对我也好。” 张果老嘿嘿的笑,“这就对了嘛!” 奴奴又道:“但是没有先生好。” 萧珪哈哈的大笑,“真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张果老十分尴尬,忿忿的道:“你少得意。今晚把经文默写一遍,才许睡觉。” 萧珪露出了鄙夷的表情,老不羞,公报私仇! “你再敢瞪我,就默写两遍!” “好,我不瞪了,不瞪了……” 次日清晨,萧珪在河边修炼完后吃了朝食,便驾着马车出发了,一路先去了县城。 关中这地方种西瓜的并不太多,萧珪颇费了一番工夫,才买到了百来斤西瓜,都塞进了马车的车厢里。张果老要的木箱子,也捡上好的买了一口。 然后,萧珪就进了药铺。 掌柜的只当萧珪是来看病抓药的,便问他是否需要把脉? 萧珪却说,我要买北帝玄珠。 掌柜很惊奇,问他要这么多的北帝玄珠做什么? 萧珪随口就说了一顿瞎话,“家中雇人建造庄院,时常都有中暑之人,目赤生疮的也不在少数。因此需要大量北帝元珠救治中署,消肿解毒。你们有多少,我要多少。” 掌柜惊愕的上下打量萧珪,“阁下精通医术,莫非还是同行?” “放心,我既不是医郎,也没兴趣抢你的生意。”萧珪扔出一大包钱砸在了他的柜台上,“天气很热,少说废话。快去给我取药!” 那掌柜被骇了一跳,瞅着那一大堆铜钱更是心跳加速,连忙道:“阁下稍等,马上就好!” 片刻后,萧珪提着一两斤药材离开了这家药铺。 他有点不大满意,数量太少了。 于是他把整个县城的药铺全数逛了一遍,好歹收来了十多斤的北帝玄珠,这才心满意足的驾着马车离开了伊阳县城。 直奔赌场而去。 天气太热,赌场的生意也不是太好,尤其是白天更加没个人影,寨门都没人把守。 萧珪砸了一阵门,才得已顺利进去。 苏幻云正在睡午觉,得知萧珪来了,连忙起身更衣梳妆,同时吩咐人去了地窖取用冰块,连忙又是切起了水果,忙得不亦乐乎。 萧珪提着一小包药材,走进了苏幻云的房间。 苏幻云连忙上前来,递给萧珪一块湿巾,关切的问道:“热坏了?快擦一擦。” 萧珪接过湿巾感觉十分的冰凉,便问道:“你哪来的冰水?” 正说着,一名使女搬来个木盆来,里面堆了有半盆的碎冰。她将冰盆放到了二人身边,然后就站在一旁打扇。 倒也颇为凉快。 苏幻云说道:“最近天气太热,如果没有冰块,那就没有客人。没办法,我只好差人四处采买冰块。有些冰块还是裹了好几层棉被,从百里开外的洛阳运来的。运到之后,便也只剩了一半。算起来,真是贵死人了!” “何必呢?”萧珪笑道,“我教你一个最简单的法子。既方便,又省钱。” 苏幻云好奇的问道:“什么法子?” “去,弄一盆水进来。”萧珪说道,“水缸里的或者井里的,都可以。” “好。” 苏幻云叫使女去打了一盆水来,然后那使女就很自觉的回避了。 萧珪打开了自己带来的那一包药材,神秘兮兮的笑道:“睁大你的眼睛看好了,现在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苏幻云既好奇又好笑,“我很认真的看着呢!” 萧珪慢慢的,将那一包北帝玄珠的药材,倒进了水里。 于是,苏幻云真的看到,奇迹发生了。 那一盆从大水缸里舀来的水,被倒入了这一包形如白雪的药材之后,冒出了咝咝的冷气。整个水盆的周边,都变得异常的冰凉。 眼看着,水盆上还结出了冰花。 渐渐的,整盆水居然全都结冰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苏幻云非常的惊讶,“萧郎,你是如何做到的?那是一包什么东西?” “你想知道吗?”萧珪呵呵的笑。 “想。”苏幻云十分惊喜,一个劲的点头,“特别的想!” 萧珪把那那个结了冰的水盆搬到了睡榻边,然后仰身往塌上一倒,睡成了一个大字。 “那就,看你的表现啦!” 于是,苏幻云狠狠的表现了半个时辰,两人都出了一身的大汗。 那一整盆的冰块,都重新变回了普通的水。 然后,苏幻云拿毛巾给萧珪擦着汗,笑着问道:“我的表现是否可以?” “可以,相当可以。”萧珪笑呵呵的说道,“现在告诉你答案。你知道地霜吗?” “地霜?”苏幻云好奇的眨了眨眼睛,“我是乡村里长大的孩子,当然知道。每逢秋季,在猪牛羊圈的旁边或是厕间,就容易看到泥土当中渗出的白色霜花,便被称为地霜。我见到有人将地霜连土铲起,泡在水桶里,过滤之后再将那个水煮干或是晒干,便能得到一些白色的粉末。据说这是一种药材可以治病,也能拿来卖钱。” “没错。这种药材的名字叫做北帝玄珠,也叫消石、化金石,或者其他的名字。”萧珪说道,“它可以用于救治中暑,或是解毒消肿。我刚刚倒进水盆里的,就是这个东西。” 苏幻云眼睛一亮,“这么说我只要找人收购地霜就可以了,犯不着再去采购冰块这么麻烦?” “聪明。”萧珪笑呵呵的道,“这么简单的法子,你却忙活了半个时辰才套到消息。是不是觉得亏得慌?” 苏幻云妩媚的一笑,“确实很亏。不如,你再补我半个时辰?” “算了。这大热天的,我还想多活几年呢!”萧珪呵呵直笑,问道:“你义兄最近有消息传回来没有?” “还没有呢!”苏幻云说道,“我也很想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假如过两天还没有消息传来,我便派人去洛阳打听打听。” “好。”萧珪点了点头,“有了消息,不妨也告诉我一声。” 苏幻云笑道:“那过几天,我来轩辕里找你哦?” 萧珪想到了家里的张果老,不由得眨了眨眼睛,说道:“还是我来看你!” 苏幻云笑道:“怎么,家里不方便了?” “来了一位老太公,说要住到秋天再走。”萧珪说道。 “噢……”苏幻云笑道,“我还以为,你金屋藏娇了呢!” 萧珪故意抬头四下张望,“嗯,这间屋子,确实不错。” 苏幻云被逗得嘻嘻直笑,说道:“萧郎,你这么会哄女子开心。将来,你家里准备修多少间屋子?” 萧珪笑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娇娘尽欢颜!” 苏幻云突然伸手,将萧珪推得倒在了塌上。 萧珪做惊愕之状,“你干什么?” “趁天下娇娘还没有来,我得珍惜与你独处的机会呀!”苏幻云笑道,“什么都不用说了。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你是我的!” 萧珪直叹气,“哎,我这张惹祸的嘴呀!” 苏幻云嘿嘿直笑,“我来替你封上它!” 当天晚上,张果老和奴奴等人,便都吃到了冰镇的西瓜。 张果老很惊愕,“乖孙儿,这种法子,你是如何想到的?” 萧珪笑道:“老太公,你不是时常练丹么?” 张果老点点头。 “你不是经常要用到消石么?”萧珪问道。 张果老又点了点头。 “那你老人家居然还能不知道,这么简单的制冰之法?”萧珪笑道,“那么多年的丹,不都白炼了吗?” “混帐!”张果老很气愤,“炼丹之物,最是怕水。谁会闲来无事,将它往里水扔?尤其是这消石,它可一点都不便宜!” 萧珪呵呵的笑,“是不便宜。就这么一点消石, 我花了将近一万钱。” “你真是个十足的败家子!”张果老直咧牙,连忙伸手拿过了一包药材,非常麻利的就将它拆了开来,嚷道:“我得赶紧来一包试试——你去切瓜,快点!” 尹阿婆看着十分的心疼,“这么点东西,就值一万多钱?那不就等于,是把钱往水里扔了吗?” “无妨。”萧珪笑道,“扔进去以后,我还能将它捞回来。” “真的可以?”张果老和尹阿婆等人,全都惊讶的问道。 “当然。”萧珪撇了撇嘴,“不然的话,你们以为我真是专门造钱的?” “那该怎么做?”大家一起好奇的问道。 “很简单。”萧珪呵呵的笑道,“只要将融了硝石的水再煮干,它们就能回来了。” 张果老惊讶的道:“如此岂不是可以反复使用,无穷无尽?” 萧珪点了点头,“大体不差。” “小子,你要发财了。”张果老一巴掌拍在了萧珪的肩膀上,郑重其事的说道,“去往洛阳卖冰,保准财源滚滚。” 萧珪呵呵的笑:“大热的天,谁要跑到洛去卖冰?” 张果老将他的手收了回来,仿佛有点尴尬,喃喃道:“发财……难道不好吗?” “躺在家里吃瓜不是更好吗?”萧珪呵呵的笑, “发财?……抱歉,我对钱没什么兴趣!” 第162章 微笑的狼 杨洄最近十分的颓丧,宛如失魂落魄一般只在胡姬酒肆里鬼混。除非身上的钱花光了,否则绝不踏进家门一步。就算他母亲长宁公主派人过来叫他,他也置之不理,只管在酒肆里搂着胡姬醉生梦死。 这天晚上宵禁之后,杨洄依旧泡在北市的这家胡姬酒肆里。当着众多酒客的面,搂着那个胡姬又亲又摸。 店家知道杨洄的来头大,敢怒不敢言。那胡姬也只能忍气吞声,任他轻薄。有些酒客看不过眼了,想要过来打抱不平,反倒是被店家劝走,息事宁人。 杨洄瞅见了那些人的动静,肆无忌惮的大叫道:“你们也看不惯我吗?” 没人回他的话。 杨洄继续大叫:“看不惯又能怎样?” “你们这帮蝼蚊!” “不自量力的蝼蚁!” “有本事,你们过来收拾我呀?” “哈哈哈!” 杨洄嚷得正起劲,还真有一个人朝他走了过来。 众人都惊讶的看着。 杨洄眯着一双醉意朦胧的眼睛看着那人,怎么有点眼熟? “啪”,一个大大的耳光,扇在了杨洄脸上。 众人都大吃了一惊,被杨洄搂在怀里的胡姬,发出了惊叫落荒而逃。 杨洄刚要拍案而起勃然大怒,愕然却是一怔,“贺兰先生……” “醒酒了么?”贺兰进明淡然道,“如若没醒,我就再给你来一下。” “醒了,醒了!”杨洄捂着脸,连连点头。 贺兰进明笑了一笑,叉手拜了一礼,“在下见到杨公子如此放纵沉沦,实不忍心。多有冒犯,还请杨公子恕罪。” 杨洄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尴尬的低下了头,“贺兰先生这一巴掌,打得好。”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贺兰进明道。 杨洄点了点头,便跟着贺兰进明走进了这家酒肆的一间客房里。 贺兰进明掌了灯,沏了茶, 关上门。 杨洄进屋后就一直坐着,低着头,一声不吭。 贺兰进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先递了一盏茶给他。 杨洄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愣愣的看着那一盏跳动的油灯,眼神都像是呆滞的。 贺兰进明将茶盏放在了他的面前,说道:“要不要,给你叫一碗醒酒汤来?” 杨洄这才抬起了头来,轻吁了一口气,“不用。” “其实,几天以前我就去找过你了。”贺兰进明说道,“你家里的仆人,说你没有回家,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后来,我每天都去一趟你的家里,每天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 杨洄有气无力的道:“我想知道,我要连喝多少天才会醉死在这里。” “想死还不容易?”贺兰进明道,“洛水又没有加盖子,何苦浪费人间的美酒?” “……”杨洄耷下了头,不吭声。 贺兰进明淡淡一笑,说道:“其实,男人若不经历一点真正的挫折与打击,成不了真正的男子汉。” 杨洄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 贺兰进明说道:“杨洄,你莫要辜负了惠妃娘娘的一番苦心。” 杨洄抬起了头来,迷茫的看着贺兰进明,“惠妃娘娘,不是已经将我舍弃了么?” 贺兰进明说道:“你的官职被削除了吗?” “没有。”杨洄摇头。 贺兰进明再道:“惠妃娘娘说过不再用你吗?” “没有。”杨洄摇头。 贺兰进明再又问道: “惠妃娘娘说过,不许你再去接触咸宜公主吗?” 杨洄再次摇头,“也没有。” 贺兰进明呵呵一笑,将手放在木几上摊了开来,“那么杨公子,最近都干了一些什么呢?” “我……”杨洄眨巴着眼睛,无言以对。 贺兰进明说道:“年轻人,遇到了挫折会有一些灰心和气诿,这完全可以理解。倘若一味的放纵与消沉,那可就真成了废物。对任何人来说,这样的废物全都毫无价值可言!” 杨洄连连的眨着眼睛,深呼吸了一口,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问道:“贺兰先生,我该怎么做?请你教我!” 贺兰进明淡淡一笑,说道:“现在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许思考,要以最快的速度回答我。” 杨洄郑重点头,“好。” “最近几天,你想得最多的事情是什么?” “杀了萧珪!” “很好。”贺兰进明微然一笑,“看来你的斗志,并没有消亡。” 杨洄一拳砸在了木几上,“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他垫背!” 贺兰进明说道:“看来你又打算像上次那样,单刀直入的蛮干一场?” 杨洄愕然的怔了一怔,问道:“那我该要怎么做?”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贺兰进明说道,“你有想过,你上次为何会失败吗?” 杨洄点了点头,“想过。” “得出了怎样的结论呢?”贺兰进明问道。 杨洄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我急于求成,行为过于仓促,计划不够周密。对伊阳那边的情况不够了解,对萧珪本人也缺乏足够的了解。” “说得好。”贺兰进明点了点头,说道,“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都还没有摸清萧珪的底细与来路,就仓促对他出手,自然容易落败。” 杨洄点了点头,说道:“贺兰先生教训得是。我是该多花一点时间和精力,去认真的了解一下萧珪其人了。” “你想如何去了解?”贺兰进明问道。 杨洄说道:“直接调查他本人,肯定是难以行得通了。我想从他身边的人入手。” “从谁入手?”贺兰进明问道。 杨洄想了一想,说道:“上次我接触到了他身边的一些人。小赫连,苏幻云,田茂才、耿振武还有影姝。这些人,贺兰先生以为如何?” “全都不行。”贺兰进明十分果断的一摆手给出了否决意见,然后说道:“既然都已接触过了,他们就已经对你有了莫大的戒心。再说了,这些人与萧珪的关系,也未必就十分的紧密。” 杨洄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说道:“苏幻云是萧珪的女人,小赫连是他的弟兄。他们还不够亲密,那还能有谁?” 贺兰进明呵呵一笑,吟出了一句诗来。 “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 杨洄一愣,“什么意思?” 贺兰进明道:“这是临江阁宴会上,萧珪写给咸宜公主的诗,其中两句。” 杨洄郁闷的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贺兰进明继续道:“萧珪写这首诗送给咸宜公主,并非是为讨好于她。相反,他是想要借助此诗,来拒绝咸宜公主。” “什么?”杨洄愕然道,“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回事?” 贺兰进明呵呵一笑,说道:“事关皇家声威,谁敢对外泄露?你与咸宜公主的关系又比较特殊,旁人更加不敢说与你听。” “那贺兰先生,又是怎么知道的?”杨洄问道。 贺兰进明淡淡道:“这种问题,你就不该问。” 杨洄也顿时反应了过来,肯定是武惠妃亲自告诉他的! 于是他懊恼的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我失语!我掌嘴!” “罢了。”贺兰进明淡然道,“现在你最应该关心的,是这两句诗中的深意。” 杨洄好奇的问道:“杨某不是特别擅于诗词,无法从中品出什么深意。还请贺兰先生赐教?” “这两句诗的意思其实很简单。但不明内情之人,却是怎样也无法参透。就算是惠妃娘娘与咸宜公主殿下,曾经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这也不必妄自匪薄。”贺兰进明说道,“真正能够悟出其中深意的人,并不多。为数不多的其中之一人,还已经被赶出了京城。” 杨洄更加好奇了,“那人是谁?” 贺兰进明说道:“房孺复。” 杨洄越加的迷茫了,“房孺复……他为何就能懂呢?” 贺兰进明微然一笑,“因为房孺复,曾经与萧珪争过一个女人。当然他败了,败得还很惨。此前房孺复被他父亲毒打的事情,想必你应该听说过?” “听过。我想起来了。”杨洄说道,“记得当时外界传言,驸马萧衡似乎也介入其中?” 贺兰进明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同为驸马,萧衡可就不是薛锈能比的了。” “那是自然。”杨洄也点了点头,说道:“圣人一共生了二十九个女儿。在众多驸马当中,圣人犹对萧衡颇为赏识。我听说萧衡当年得以迎娶新昌公主,就是因为圣人看上了他的才华与人品。当然了,萧衡的父亲萧嵩,曾是战功赫赫的一方军帅,现在又回朝做了宰相。这方面,别的驸马也都难以与之相提并论。” 贺兰进明淡然道:“对于众多驸马的一些事情,杨公子倒是摸得挺清楚。” 杨洄尴尬的摸了摸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那根本就不是重点。”贺兰进明呵呵一笑,说道:“重点是,你知道是谁搬请了驸马萧衡出面,去对付房孺复的吗?” 杨洄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说道:“同为兰陵萧氏的子孙,难道不是萧珪自己去找到他的族兄萧衡,出手相助的吗?” “直到现在,他二人也素不相识。”贺兰进明说道,“请动驸马萧衡的,是一名女子。” “又是女子?”杨洄好奇的道,“萧珪在洛阳,究竟有多少相好?” “不必说‘又’。”贺兰进明呵呵一笑,“这名女子,就是萧珪与房孺复相争的对象。” 杨洄顿时来了兴趣,“她是谁?” “帅灵韵。”贺兰进明说道,“洛阳王记曾经的东家大掌柜。你听说过吗?” “仿佛,听说过。”杨洄寻思了一阵,说道:“莫非帅灵韵,就是萧珪那两句诗作当中提及的女子?她就是萧珪真正的意中人?” “没错。”贺兰进明说道,“萧珪与帅灵韵,情投意合。但因为洛阳王记的家族内部权争,帅灵韵不得不离开洛阳远走他乡。所以萧珪才说,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 “原来如此!”杨洄恍然大悟,皱眉寻思了一阵,说道:“看来这个帅灵韵,才是萧珪真正的软肋与要害!” 贺兰进明看着杨洄,说道:“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 “我……”杨洄犹豫的说道:“暂时还没有想好。这一次,我定要详细谋划,绝对不能出现半点差错!” “很好。你变得谨慎了。”贺兰进明满意的的点了点头。 他的脸上,漾起了一丝诡异而带着森然冷意的微笑。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即将进食的狼。 杨洄都有点不敢直视他的眼神了,低下头叉手一拜,“多谢贺兰先生指教!” “不用谢我。”贺兰进明淡然道,“在这件事情当中,我也是有私心的。” 杨洄略感意外,好奇的问道:“不知贺兰先生,有何打算?” 贺兰进明说道:“房孺复是房琯的儿子。我与房琯曾是亲密同僚,便也对房孺复看重了几分。当初房孺复与萧珪相争之时,我曾为之出谋划策。不料房孺复落败之后,却四处放言,说是我教唆于他,让他前去谋害萧珪。” 杨洄连忙说道:“贺兰先生放心,我杨洄再不济,也不会像房孺复那般不讲道义。” “我相信杨公子。”贺兰进明淡然道,“其实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谎言被风传得太狠,就会变成人人深信的事实。我相信迟早一天,萧珪也会知道。” 杨洄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所以,萧珪也是贺兰先生的潜在敌人。” 贺兰进明呵呵一笑,“除非他做到驸马。否则,他还不配成为我的敌人。” “杨某明白了。”杨洄深呼吸了一口,点了点头,“贺兰先生放心。我就是自己做不成驸马,就是拼下了这条性命,我也绝对不会让萧珪,娶了咸宜公主!” 贺兰进明的脸上,又浮现出那样的微笑神情。如果这时他舔一舔嘴唇,那就是一条活生生的狼。 他说道——“杨公子,努力!” “我仍是热切期待,你成为驸马的那一天!” 第163章 不世出的妖孽 炎热的夏天里,活动一分钟流汗两小时,人们普通不爱动。尤其是在没有空调与冰箱的大唐时代,夏天对大多数人来说更是一场严峻的生存考验。大家能不出门的尽量都不出门,如何能让自己变得凉快一些,成了所有人都迫切想要解决的大问题。 在这样的前提下,原本应该十分沉寂的轩辕里小村,最近突然变得热闹起来。村民们每天大清早的都会络绎不绝的奔往萧珪家里,排好了队,按家按户的领取冰块。 冰块这东西,在萧珪看来一文不值。 但是对于大唐的人们来说,冰块可是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才能在夏天享受到的奢侈品。于是他们对于萧珪派发冰块,很是过意不去。各家各户在领取冰块的时候,都会主动的留下一文钱,拦都拦不住。 这让萧珪感觉,有点备离了自己的初衷——哪能用这些井水制成的廉价冰块。来赚取乡亲们脸朝黄土背朝天,好不容易攒下的辛苦钱呢? 但是把钱退回给他们,他们又不肯要。萧珪觉得十分为难。 最后倒是尹阿婆想出了主意。这位老人家勤俭惯了,非常懂得精打细算。她说,既然乡亲们非要给钱,咱们就收着,否则他们也会良心不安。但咱们也绝对不能亏了乡亲们。往后只要有人给钱,我就给他们一碗冰镇的绿豆汤。就当是,老婆子卖绿豆汤补贴家用了。 萧珪呵呵直笑,这个办法好! 于是,尹阿婆的冰镇绿豆汤,很快就在轩辕里畅销了开来。 一文钱一大碗,还能附送冰块。这对村民们来讲,已经可以用“极度便宜”来形容了。 渐渐的,轩辕里的冰镇绿豆汤的名气,四下传扬了开来。很快就有了邻村的人慕名而来,专为喝上一大碗冰凉解暑的绿豆汤,然后再带上一大块冰块回家,让全家人都能凉快一阵。 一文钱,也就只能买一斤米。就算是对最底层的农民来说,也算是轻松就能接受的超低消费。 于是,尹阿婆的绿豆汤生意越来越好。好在有身强力壮的孙山给她帮忙,否则她都要吃不消了。 这一天,伊阳县的不良帅耿振武,居然都带了几个手下骑着马过来,专程就为了喝上一碗冰镇绿豆汤。他还说,县令明府君夫妻俩,都对轩辕里的冰镇绿豆汤有了极大兴趣,托他也捎一份回去。 萧珪把耿振武留在家里款待了一番,与他饮了一些小酒,然后把自家的马车借给了他,车厢里装满了冰块与绿豆汤,让他拉了回去。 这一下可就不得了了,整个伊阳县都知道,轩辕里有极度便宜的冰块,和相当美味的冰镇绿豆汤可卖了。 于是,每天清晨都有了许多人慕名而来,在萧珪家的院子前排起长龙,专为购买绿豆汤和冰块。 原本只想补贴一点家用的尹阿婆,现在一天轻松就能赚得上百钱。这样的收入,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做梦都没曾想到过。 但是生意实在太好也是个麻烦,她的身本有点吃不消了,每天都累得不行。 萧珪又感觉到了烦恼,原本只想做点好事,照顾一下左邻右舍。没想到闹成了这样,每天上百人的登门造访,搞得家里像一个农贸集市一样。大热的天尹阿婆还这样累死累活,这可真是严重违背了自己的初衷 但是就此打住不卖绿豆汤了,仿佛也会令人特别失望。 萧珪灵机一动,得了,就让我来带动轩辕里的村民,开办第二产业,赚些外快勤劳致富! 于是他找到了里正徐大富,跟他商量联合起来“制冰卖汤”的事情。 徐大富最近眼瞅着萧珪家里门庭若市生意火爆,多少有点眼红,早想去找萧珪讨教技术了,但又有些羞于齿启。现在难得萧珪主动找上了门来,他顿时大喜,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萧珪开出的条件,同意合作。 萧珪的条件倒也简单,自己掌握“制冰”的核心技术,每天负责向徐大富提供足够的冰块。其他的像劈柴烧火、熬煮绿豆汤和对外售卖的事情,全都交给家中劳动力极其充裕的徐大富来负责。 利润分成比例,一人一半。 徐大富也是一位家底颇为厚实的乡绅,像绿豆这种东西真是多到了堆满粮仓,平常很难卖得动,经常担心它要发霉。再加上乡村里的柴禾也不值钱,井水更加不值钱。他自家养的十几个奴婢,在夏天里整天闲着没事吃干饭,现在都能派上用场去赚钱了,简直让徐大富高兴无比。 这绝对是一场双赢的买卖。 并且这个买卖很容易做,还一点都不用担心销路。 萧珪当天与徐大富谈好,第二天他们的“轩辕里联合制冰厂”就开工了。 一车又一车的冰块,从萧珪家里拖到了徐大富的家里。好几口大锅一天到晚不停歇的煮着绿豆汤,源源不断的人走过村口那条老木桥,奔着绿豆汤和冰块而来。有的还是驾着马车来的,将那冰块和绿豆汤一车车的拖走。 尹阿婆终于不用,再累死累活了。并且她的收入,也大大增加了。 原本她只是想要赚得几个小钱补贴一点家用,没想到萧珪三言两语的交待之后,她都不用动手煮什么绿豆汤了。只需要每天待在家里等着,便有徐大富把钱主动送到她的手上来。 徐大富卖冰和绿豆汤,可就比萧珪以前相当于“白送”的那个价格,要稍稍贵一点了,毕竟他是在正儿八经的做起了生意。但是他也并不黑心,定下的价格仍是大众所能接受,因此生意很好。 于是,他平均每天送到尹阿婆手上的分红,从来没有低于五百钱。 尹阿婆说,以往他家老头子和他儿子都还在世的时候,一家人种田一年忙到头,也未必就能攒下五百钱。 和徐大富谈好之后,萧珪就再也没有管过这茬子事。那些钱,萧珪也都叫尹阿婆拿着。补贴家用也好,留做棺材本也罢,全都由得她。 尹阿婆感慨不已,真没想到穷了一整辈子,老来居然还能发财! 过了一阵,轩辕里的冰块和绿豆汤,更加名声大躁。慕名前来购买的人,也越来越多。有的大户人家甚至和徐大富定下了合约,约定每天给他家里送去多少的冰块。 冰块对于大唐的夏天来说,真是刚需。 徐大富的生意,因此做得风声水起。现在,他不止卖冰和绿豆汤了。在萧珪的指导之下,他又卖起了酸梅汤、莲子羹,甚至还有形如冰淇淋的“砂糖冻羊乳”。 渐渐的,徐里正家里的十几个奴婢都不够用了。他尤其迫切需要一些,每天驾车出门给人送货的“快递员”。于是,他就雇起了轩辕里的村民为他做事,开出的工钱十分可观。至少比村民们在农闲之时,去城里务工要强得多。 萧珪之所以会找徐大富合作,就是看在他良心不坏的份上。现在徐里正自己赚了钱也没有忘记照顾左邻右舍,轩辕里上百户人家几乎全都因此受益,这让萧珪十分的满意。 渐渐的,名声在外的轩辕里,有了一个“冰村”的雅号。许多打从伊阳县路过的官绅、富商和旅人,都会想要在炎炎夏日里,亲口品尝一下大名鼎鼎的“冰村”美食。 但凡有官场的上峰或是同僚前来造访时,伊阳县令田茂才就会专程派人来找徐大富,定制一些冰冻食品拿去做为款待。其中尤以 “砂糖冻羊乳”这一类冷饮,最受欢迎。毕竟砂糖也是一件比较贵重的东西。将它与冰块组合在一起,便就不是寻常之人所能消费得起的,夏日奢侈品了。 后来,徐大富找到萧珪商量,说想在伊阳县城里租一家铺面。直接在县城里面售卖冰冻食品,似乎更加方便也更加赚钱。 萧珪却说,这事我不管了,你去找尹阿婆商量。 尹阿婆闲来无事的一个老人家,正愁没事干。徐大富前来问请,她满口就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尹阿婆就坐着徐里正的马车去了伊阳县。这位掌握了“制冰”核心技术的老人家,好像是要开启她的“夕阳红创业之旅”了。 萧珪有点好笑,心想我怎么看着尹阿婆,有点像是大唐版的“老干妈”呢? 这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原本萧珪真是没有想过,要拿制冰来赚钱。没想到随手撒下一粒种子,就让轩辕里怒放出这样鲜艳的一朵花儿来。 围观了全程的张果老,也是啧啧称奇。他对萧珪说道:“随便干件小事,也能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你小子,果然是个不出世的妖孽!” 萧珪呵呵直笑,“你这老道,不会是想收了我?” “必须收。”张果老面带威严说得一本正经,就如同被法海穿越附体了一般,振振有词的道,“老道绝对不能让你这样的妖孽,祸害人间!” 萧珪笑道:“我的独门制冰技术,可是造福了整个轩辕里,也让许多的人在夏日里得享清凉,其中还包括你这个老道。这个夏天你老人家吃下那么多冰镇寒瓜,世上恐怕再也没人比你更多了?” “那又如何?”张果老的神情越来越像法海了,他满副正气凛然的说道:“老道才不会被你收买。是妖孽,就得收!” “我怎么觉得,像我这样的妖孽,世上越多越好呢?”萧珪笑道,“每增加一个,便能多加造福一方。” “哎……”张果老居然叹起了气来,还摇头,“有你一个就已经足够闹心了,千万不能再多!” 萧珪微微一怔,虽然是在闲聊吹牛,但这老头儿仿佛是话里有话了……莫非,他又在暗示我穿越的事情? “跟我来。”张果老说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萧珪笑道:“我们都这么熟了,就不用再送礼了?” “休要嬉皮笑脸,快来!”张果老说罢就朝卧室走去。 萧珪不由得眨了眨眼睛,老头儿还挺严肃,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片刻后,萧珪来到了张果老的卧室。 好,这里曾经是萧珪的卧室,现在已被张果老霸占了许多日子。 张果老拿出了那一口,之前他托萧珪去往伊阳县买来的木箱子。 木箱子上面,被他贴上了两道黄色的纸符。 萧珪看到那纸符就好笑,说道:“老太公,这里面不会是关着什么千年狐狸精?非常妖艳勾魂的那一种?” “不要胡说。”张果老仿佛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挺认真的说道:“这里面装了一些,我将来要送给你的东西。” “将来?”萧珪有点好奇。 “没错,就是将来。”张果老说道,“我之所以贴上两道符再将箱子交给你,就是提醒你,不要随意的将它打开。当然了,如果你非要打开它,这两道纸符也拦不住你。这就看你,肯不肯听老道的话了?” 萧珪点了点头,“老太公你放心,既然你吩咐了,我就一定按你说的去做。” “好。”张果老点了点头,说道,“你听着。如果将来某天,你遭遇到迈不过去的人生大坎,你就将它打开。” 萧珪微微一怔,“老太公,你能不能把话,说得明白一些?” “已经不能再明白了。”张果老说道,“你这么聪明的人,肯定能够明白话中之意。” “表面的意思,我自然明白。”萧珪说道,“但我不懂,那个迈不过去的人生大坎,究竟是什么?” “时间到了,你自然会懂。”张果老一摆手,“现在,不必再问了。” 萧珪看着那口贴了黄符的箱子,点了点头,“好,我听老太公的。” “明天,老道就要回皇宫了。”张果老突然说道。 萧珪忙道:“不是说好了,住到秋天再走吗?” “随口一说,哪能当真?”张果老淡然道,“你有什么东西,需要托我捎去京城,带给咸宜公主吗?”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没有。” “当真没有?”张果老斜睨着萧, 仿佛有点责怪的意思。 萧珪笑了笑,“如果非要有的话,就是那一套精美茶具。” 张果老冷哼了一声,“你小子,真不识好歹!” “就是因为太识好歹,所以,我才不想收下咸宜公主这么贵重的礼物。”萧珪说道,“老太公,你知道的。我的心里,只有帅灵韵。” 张果老仿佛有点没话可说了,于是气乎乎的道:“随你怎么想。大热的天,我是不会再将茶具扛回去了。想要退还,将来你自己去找咸宜公主!” 第164章 败家子 次日一大清早,萧珪没再去往河滩边炼气,而是趁着大早上凉快,亲自驾了马车将张果老送往官道。 张果老的大笨驴跟在后面呼哧呼哧的跑。让萧珪觉得十分奇葩的是,它居然又把那顶破烂的襆头给戴上了。 或许,它是真心觉得这样非常的绅士? 走到官道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比较的炎热了。好在官道两旁树木挺多,还能挡住一些阳光留下阴凉,否则这样的天气根本无法出门赶路。 “好了,你回去!”张果老骑上了他的大笨驴,摆着手对萧珪说道,“千万记住,箱子的事情。” “我明白。”萧珪点了点头,叉手拜了下来,说道:“老太公一路平安。天气热不要走得太急,中午太阳大了,千万要在逆旅停下休息……” “你怎么比我这个老人家还要哆嗦?”张果老没好气的道,“赶紧回去!” 萧珪呵呵的笑,“好,我马上就走。” 张果老骑着他的驴,走了。 萧珪目送他远去,想着那口箱子的事,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位开了挂的大能,莫非是预料到了,我将要迎来什么大灾大难? 左右也是猜不出什么所以然,萧珪索性懒得想了,驾着马车直接去了矿区赌场。 大白天的,这里依旧没有营业,所有人几乎都躲在山洞里休息。夏天里,山洞倒比一般的房子要凉快了许多。 苏幻云接到了萧珪,仍是非常的高兴。 现在她的房间里可算凉快了,时常都放了冰块,就像开了空调一样。 两人一起吃了一顿午饭,然后萧珪问她,可有小赫连的消息? 苏幻云说有,还拿来了一封小赫连托人从洛阳带回来的信。她说,原本早该亲自把信给萧珪送去的,但因为老太公在那边又怕不方便,所以她没有去。 萧珪把信拆了开来,刚看了一眼就笑道:“你义兄的字,倒是比薛嵩强了不少。” “那我的呢?”苏幻云说着,将一叠纸稿拿了出来给萧珪看。 萧珪看了一眼,有些惊讶,“你开始练字了?” “是的。”苏幻云笑嘻嘻的说道,“你的字写得那么漂亮,我也不能太差了。不然岂不是给你丢人现眼?” 萧珪笑呵呵的点头,“不错,继续保持。” “你看信,我不打扰你了。” 小赫连写来的信还挺长,家长里短的说了许多事情。其中最令萧珪关注的,自然是他去了洛阳以后所发生的事情。 小赫连说,洛阳有几条厉害的地头蛇,涉足了赌场这一行当。他刚过去的时候非常的不顺,接连被人举报聚赌,洛阳县衙的不良人前来扫荡了好几次。他自己还被关进了两次县衙监牢,受了不少的气,也罚了不少的钱去。 他的生意,几乎一度无法再做下去了。 初来乍道,小赫连原本不想惹事。但后来他真是被激怒了,于是暗中查到了那些举报之人。小赫连也不管他们是受了何人指使,狠狠的给了他们“极大的教训”。 信中没有明说,这个“极大的教训”是什么。萧珪估计,至少是把人给弄残了,就是人间蒸发了也不奇怪。 与此同时,小赫连也发挥出了他擅于交友的特长,和洛阳县衙的不良帅等人处好了关系。 渐渐的,小赫连终于在洛阳站稳了脚跟。之前与他作对、派人前去举报于他的几条地头蛇,接连都倒了大霉。 至于倒了什么样的“大霉”,小赫连仍是没有明说。萧珪觉得,那恐怕离家破人亡也不会太远了。 截止到小赫连写来这封信的时候为止,他的赌场,已经快要成为洛阳最大、也最为知名的了。他甚至把业务开展到了洛水之上,开起了“游动赌场”。 在来信的最后,小赫连满怀激动的告诉萧珪说,洛阳人果然有钱,洛阳人的钱果然好赚——你快点过来! 萧珪呵呵直笑,对苏幻云道:“你义兄这封信,大致可以用六个字来概括。” 苏幻云好奇的问道:“哪六个字?” “人傻,钱多,速来!” 苏幻云也大笑起来,拿笔写下了这六个字,“你看怎样?” “大致有点模样了,但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萧珪说道。 苏幻云把笔朝萧珪递了过来,说道:“我没读过什么书,也没人教过我写字。要不你给我做个示范?” “好啊!” 萧珪接过她的笔,写下了另外六个字,“抚之,揉之,吻之。” “哎呀!”苏幻云惊叫了一声,忍俊不禁的笑道,“你怎么写这个?” 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你难道不觉得,这个之字是最难写的吗?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当中,每个之字都不一样。我这里只写出了三个,你照着练!” “你这位老师,好像不怎么正经。”苏幻云笑道,“我当真该听你的话吗?” “你自己看着办!”萧珪笑道,“你这位老师,好像也就只会这么一点东西了。” “你会的这点东西,我仿佛有点喜欢。”苏幻云拧转腰肢,坐到了萧珪的身上来,抱着他的脖子,说道:“不如,你再好好的给我示范一下?”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萧某,义不容辞!” 傍晚时分微风习习,萧珪驾着他的马车,神清气爽的哼着小曲儿,回他的风水宝地去了。 与此同时,小赫连也登上了一艘画舫,开张做生意了。 开在岸上的赌坊已经一切步入正轨,没有什么值得小赫连可操心的了。倒是这画舫上的新业务让他颇为上心,最近每天都会亲自过来操持。 租用画舫夜游洛水,本就是洛阳的权贵与豪绅喜爱的娱乐活动。小赫连的脑瓜子一向好使,他不仅盯上了这些权贵与豪绅的腰包,更加希望一边赚了钱,一边又能在洛阳经营出更好的人脉。 今日登上画舫的有二十个多人,其中有一半是过来陪客的女子。在十人左右的赌客当中,有一人引起了小赫连莫大的兴趣。 王明浩! 王明浩不认识小赫连,但小赫连却对他颇为了解。 他不仅知道王明浩是王元宝的嫡子,家中排行第二。他还知道这是一位十足的败家子,当初萧珪心爱的女人被迫离开洛阳,都是因为这个人引出的祸端。 小赫连越看着王明浩,越觉得有点意思。 于是他特意亲自作陪,和王明浩玩了好一阵樗蒲和叶子戏,故意输了一些钱给他,随后又拉着他一起饮酒。 王明浩本就没什么心机,可称得上是一位“人傻钱多”的典范。小赫连没费多大功夫就与他聊到了火热,让王明浩对他都有了相逢恨晚之感。 临近寅时,按照惯例,画舫上的赌局将要结束。 虽然小赫连已经和洛阳县衙的不良帅处好了关系,但他做事一向很有分寸,绝不在白天公然聚赌,以免给自己的“朋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画舫靠岸,想回家的赌客就此离舟登岸。岸上早有小赫连的手下驾了马车在等着,必然会将他们全都安全的送回家中。 不想回家的赌客,画舫上也有地方可共他们休息。但是赌局就绝对没有了,侍酒姬也不会去与客人陪睡。 虽然不乏有客人提出这样的要求,甚至开出了大价钱想要侍酒姬陪睡,但小赫连一向坚持,自己开的是赌场,不是妓院。如果客人有本事能让侍酒姬芳心暗许主动相陪,那是你们的私事。并且这样的行为,也绝对不能发生的赌船上。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看似“不近人情”的坚持,小赫连的赌场才显得特别正规则而有规矩,不像别的赌场那样乌烟瘴气的混乱。 卸完了客人之后,画舫依旧飘在了洛水上。 王明浩没有下船,他说今天遇到了小赫连这样的知己,须得痛饮大醉一场方能罢休。 小赫连知道这小子,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或许是想和自己把关系处得更好一些,但他真正的意图却不是结交“知己”,而是结交美色。 王明浩这小子十分的好色。刚上船不久,他就对船上的侍酒姬有了莫大的兴趣。但他也知道船上的规矩,因此轻易没敢乱来。于是他就动了心思,想从“根源”上解决问题,那自然就要与小赫连结为好友了。 小赫连求之不得。开赌场的人,最喜欢这样的败家子了。 更何况,这个王明浩还能与萧珪和帅灵韵扯上关系。若能与他多作亲近,或许将来,这个败家子还能派上大的用场呢? 于是小赫连又备了一桌酒宴,把王明浩留在了自己身边陪他饮酒叙谈。并且,他还叫来了那一位王明浩特别在意的侍酒姬“被看儿”,坐在王明浩身边陪酒。 能被小赫连带到画舫上来做生意的侍酒姬,都不是泛泛之辈。除了色艺俱佳,极其善于把握男人的心态,“绝对忠诚”也是必不可少。 在小赫连的授意之下,被看儿使出了看家的本领,把贪酒好色的王明浩,哄了个五迷三倒神昏颠倒,看样子都快有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雄心壮志。 小赫连趁他迷醉,套他的话。陆续问了一些他家中的事情和他生意上的事情。 王明浩本就缺乏心机,现在又喝了许多酒,加上被美人迷了心志,几乎是小赫连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全然不假思索。 小赫连见他没有了防备之心,便又问道:“我记得以前曾经听说,洛阳王记的东家大掌柜,曾是一位年轻女子,似乎姓帅?” “她呀?”王明浩醉醺醺的笑道,“早被我娘轰走了!” 小赫连不动声色,笑而问道:“我很好奇,一个姓帅的人,怎会做了洛阳王记的东家大掌柜?” “她是我表妹。从小死了爷娘,被我父亲领养了。”王明浩说道,“这女子,特别好逞能。明明与她无关的一些事情,非要插上一脚。这些年来她为了讨好我阿爷,时常帮他打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一来二去我阿爷居然也就信了她,任命她做了洛阳王记的东家大掌柜。” 小赫连点了点头,“那后来,怎么又将她换走了呢?” “哎呀,这可就说来话长了……”王明浩嘴里嘟嚷着,眼睛却全落在了被看儿的胸脯上,眼神渐渐都要发直了。 被看儿便将襦衫拉拢起来,遮住了半裸的胸部。 “咳……”王明浩有点尴尬的笑了一笑,小声的问道:“赫连兄,你可否让被看儿,今天跟我回家去?” 小赫连面带微笑,拒绝得十分干脆,“不可以。” “呃……”王明浩咧嘴傻笑着,挠了挠头,“价钱,不是问题。” “价钱的确不是问题,问题是,她们无价。”小赫连说道,“这些跟着我小赫连出门讨生活的姑娘们,都如我的亲姐妹一般。试问,谁家又会卖出亲人呢?” 王明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手掌在木几上连连拍了几下,显得十分不安。他说道:“那我若是,愿意娶她呢?” “若是明媒正娶,当然可以。”小赫连说道,“但这就不是生意了,而是婚姻大事。王兄不妨回去,与令尊令堂商量好了,再来与我交谈。” 王明浩自然不会是动了什么真情,要迎娶被看儿。他郁闷的轮着眼珠儿,小声道:“当真不能,让她今天跟我回去吗?” “抱歉,不能。”小赫连微然一笑,“你若当真喜欢被看儿,今晚你可以再来。我可以让被看儿陪你。” 这时,被看儿插了一言,说道:“王公子倘若当真喜欢奴家,以后不妨常来。也好让奴家,看到你的诚意。” 王明浩吸了一口长气,拍着木几一点头,“好,以后我每天都来!” 第165章 掌控 三天后,傍晚。 王明浩果然没有食言,最近每天都在这个时候准时来到洛水码头边,登上小赫连的赌船。 被看儿站在船头迎接,王明浩见了她就两眼放光喜笑颜开,被看儿也是面带笑容温情款款。两人手挽着手说起了甜言蜜语,就如同一对热恋中的男女。 小赫连心中暗自好笑,心想这小子本就极其好赌,现在又被被看儿迷晕了头。照这样下去,这位洛阳王记的东家大掌柜,早晚要被我牢牢掌控在手中。等到时机成熟,我便叫他退位让贤,把帅灵韵请回洛阳来重掌洛阳王记。 到那时,萧珪和帅灵韵就能在一起了。我们兄弟二人再联合帅灵韵执掌下的洛阳王记一起发财,整个洛阳还有谁能与我们匹敌? 小赫连是越想越美,忍不住又给萧珪写了一封信,催他赶紧来洛阳。自己筹谋的这些事情,最好还是当面和他商量一下的好。 就在小赫连的赌船缓缓游离河岸的时候,离江岸不远的一间酒肆的二楼窗边,有几双眼睛正十分关注的朝赌船张望。 其中一双眼睛,属于杨洄。 自从那天在胡姬酒肆见过贺兰进明以后,他已经有许多天没有饮酒,更加没有把脚踏进酒肆了。 这些天来,他就像是从洛阳的人间蒸发了一样,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就连贺兰进明都无法再找到他。 直到今天再次出现在洛阳,杨洄的身边已经多了两名,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男子。 很显然,这是一对双胞胎兄弟。他们不仅长得一样,竟连服饰打扮也都一样。最大的区别,大约就是他二人随身携带的兵器。 其中一人,背着一口饰有金钱豹子纹的铁胎大弓,身侧挂了一个若大的箭壶,腰间别着一把近身障刀。另一人,则是将两把长刀交叉了扛在后背上,刀柄是极不自然的酱紫之色,大约是沉积了太多的鲜血没能洗尽。 杨洄坐在靠近窗边的位置饮着一盏茶,兄弟两人则是站着。 杨洄指了一下那个带弓的男子,说道:“你是兄长严文胜,这次我没有认错?” “没有。”严文胜回了一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那你就是严文胜的胞弟,严文通了。”杨洄对另一人说道,“你惯使双刀?” “是。”严文通的回答也极其简单,别说是没有表情,他的眼神都像是一个死人,既没有温度也没有情感。 “以后你们都带着兵器出门,这样我才好辨认。”杨洄说道。 严文胜道:“最近洛阳官府,正在调查我们严家人。带着兵器太过惹眼,恐有不便。” “跟着我,一切都方便。”杨洄淡然道,“就算是洛阳的不良帅本人,现在就站在我们面前,我也会这么说。” 兄弟俩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好。” 杨洄朝小赫连的船指了一下,说道:“你们的父亲严永安,就是被那艘船的主人所害。他现在不仅丢失了经营二十余年的基业,自己本人还被关进了洛阳县衙的大牢里,正在听候发落。” “我们知道,那人叫小赫连。”严文胜说道,“他父亲,是人称关中大侠的赫连昊阳。” 杨洄笑了一笑,“你们怕了吗?” “当”的一声大响,严文通突然将他的双刀拔出,拍在了杨洄身前的木几上。 杨洄被吓了一跳,但好歹保持了镇定,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好好看着,这两把刀。”严文通冷哼了一声,说道:“我与兄长六岁习武九岁杀人,十五岁马踏燕赵,十年纵横无人能挡。它们随我杀人如麻饮血无数,但有一天不曾出鞘见血,便会深夜吟啸狂躁不安。杨公子莫非觉得,它们还会懂得,什么叫做害怕?” 杨洄的脸皮绷得紧紧的,拧眉盯着严文胜。 “文通,不得无礼。”严文胜淡然说道,“把你的双生子,收起来。” 严文通冷冷的笑了一声,伸手握起了两把刀,手腕一抖,那两把刀就像是长了眼睛认识路一样,各自回到了他后背的刀鞘里。 严文胜对着杨洄叉手拜了一礼,“舍弟鲁莽,杨公子莫要见怪。” “我不在乎这些小节。”杨洄又拿起了他的茶碗,悠然道:“我只知道,令尊严永安正在大牢里受苦。他随时有可能被判绞首之刑,秋后处决。” 严文胜立刻给他弟弟严文通递了个眼神,兄弟俩整整齐齐的对着杨洄跪倒下来,一同道:“恳请杨公子,救我阿爷性命!” “起来!”杨洄淡然道:“我特意把你们从燕赵之地找来,为的就是,帮助你们搭救父亲。” 兄弟二人跪着没起,严文胜道:“在下仍是不太明白,我严家与杨公子素昧平生,杨公子为何要帮我们?” “自古燕赵多壮士。”杨洄呵呵一笑,说道,“壮士就是豪爽,我十分的欣赏。” 严文胜说道:“应该不会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你说得没错,我当然还有别的理由。”杨洄道,“你们听说过一句话么,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严文胜立刻道:“莫非杨公子,与小赫连有仇?” “没错。”杨洄道,“最近这些日子以来,小赫连在洛阳的势力迅速膨胀。他非常的嚣张,非常的跋扈。我不能放任他在我的地盘上,一直这样张狂下去。这么说,你们明白了么?” 严文通又冷笑了一声,说道:“杨公子是官宦人家,莫非也兴地盘一说?” “闭嘴。”严文胜立刻呵斥了一声,“未得我令,不许你再说话。” 严文通立刻对着他兄长叉手一拜,不吭声了。 “其实严文通的这个问题,问到了妙处。”杨洄说道,“我是当朝四品官员,按理说不该涉足于江湖。但是我的仇人都已经来我家门口张牙舞爪了,莫非我还能置之不理?” 严文胜对着杨洄叉手拜了一礼,说道:“杨公子不必解释。你只管吩咐,我们该要怎么做?” “很好。”杨洄面露微笑,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我要你们严家父子三人,一统东都绿林。让小赫连这一类的人物,在洛阳没有丝毫的立锥之地。” 严文胜不动声色,“然后呢?” “然后,你们严家为我效力。”杨洄说道,“这就是我的条件。很简单,你们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严文胜果断说道,“只要能够救出我阿爷,我们严家任凭杨公子驱策。从现在开始,我们兄弟二人便是杨公子的马前之卒。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杨洄转头看了严文通一眼,笑了一笑,说道:“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听起来似乎有点虚幻。只要你们,以后不再对我拔刀相向便好。” 严文胜拧了拧眉,一把抓住了严文通的肩膀将他扳过了身来,挥起大手,对着他弟弟脸上就猛扇了几个大耳光。 打得劈叭作响,楼下的客人都被吓到了。 严文通仍是一声不吭,挨完巴掌之后又对着杨洄磕起了头,把头胪砸得砰砰作响,都流出了血来。 “赶紧打住。”杨洄说道,“砸死砸残或是砸蠢了,还怎么做事,怎么救你父亲?” 严文通便停止了磕头,跪直了身体对杨洄叉手拜着,额头上鲜血长流。 杨洄拿出一面自己的手帕,将他递给了严文胜。 严文胜连忙接过手帕,替他弟弟擦拭了起来。 等他兄弟二人忙完了以后,杨洄叫他们在自己对面坐下,说道:“我知道你兄弟二人武艺高强,胆量过人。要杀一个小赫连,对你们来说似乎不难。但有件事情你们一定要牢牢的记住,这里是东都洛阳天子脚下,不是兵匪横行法度松弛的燕赵边境。但有一句话说得不好,一件事做得不对,你们都有可能祸及满门,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死路一条。” “是。”兄弟俩整齐的叉手而拜,整齐的说道,“我们记住了。” 杨洄说道:“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尽量的少说话,少与外人接触。不是我交待你们去办的事情,一概不许擅作主张。但有一件事情违背了我的意愿,后果你们自负。” “是,我们记住了。” “现在,我要你们去办第一件事情。”杨洄说道。 兄弟俩整齐叉手一拜,“请杨公子吩咐。” 杨洄说道:“刚刚最后上船的那个,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你们注意到了么?” 严文胜道:“面色惨白脚下虚浮,该是一个贪酒好色之徒。身着白衣却腰缠重金,大约便是富商子弟。” “你果然有眼力。”杨洄说道,“那人名叫王明浩,是长安第一富商王元宝的嫡出二子。他现在是洛阳出了名的败家子,正在被小赫连极力拉拢,以图控制。我们不能让王明浩,落入了小赫连的手中。” 严文胜问道:“杨公子,是要我们杀了他吗?” “不。”杨洄说道,“这个王明浩虽然是个百无一用的酒囊饭袋,但他对我们有着很大用处。我们必须要让他,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这个简单。”严文通说道,“抓起来,一刀一刀割他的肉。直到他彻底屈服为止。” “莫非你把我的话,全都当作了耳旁风?”杨洄呵呵一笑, 摇了摇头,“那好,我再说一次,这里是洛阳!” “我叫你不要说话!”严文胜厉斥。 严文通使足了力气扇了自己两个大嘴巴,低下头,再也不说话了。 杨洄看着他们,“现在,我可以说一说我的计划了么?” 兄弟二人连忙叉手拜下,“杨公子尽管吩咐!” 杨洄说道:“今天回去以后,我会给你们两个女人。两个非常年轻,非常漂亮的女人,堪称尤物。” 严文胜连忙道:“杨公子,我们兄弟二人并不贪好女色。” 杨洄的脸色一沉,“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是在给你们下达命令!” “是。”兄弟俩连忙应喏。 杨洄说道:“以后但凡我下令,你们不许插嘴,更不许拒绝!” “是!” 杨洄轻吁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给你们的这两个女人,你们享用或者不享用,那都随意,因为这根本就不是计划的重点。我把她们交给你们的目的,是要让她们去勾引王明浩,引他入彀。” 严文胜点了点头,“那个王明浩,一看就是个色中饿鬼。派出两个美人去勾引他,一定手到擒来。然后我们再去捉奸在床……原来如此,杨公子果然高明!” 杨洄说道:“这件事情,务必做到十分的精巧,不要露出太多破绽。不管你们要人要钱还是要物,都只管对我提出,我会尽量满足。事成之后,我另有重赏。” “无须重赏。”严文胜说道,“只要我阿爷能够平安无事,我们兄弟二人的性命,就全是杨公子的!” “只要你们用心办事,我一定保得严永安平安出狱,你们一家团聚。”杨洄说道,“多余的话,我也不想再说了。你们看着办!” “是!” 轩辕里。 萧珪今天的心情特别好,一来是因为连日酷热之后总算,是有了两天的阴雨凉爽天气。二来,主要也是因为他一下接到了两封来信。 一封来自于小赫连,另一封则是来自于帅灵韵。 小赫连的来信,大体上仍是可以用“人傻钱多速来”六个字来形容。只不过他这次多说了一件事情,就是王明浩进了他的赌场,他正在努力的接近他套住他,希望以后这个人能够派上一点用场。他还要求萧珪最好是尽快去一趟洛阳。还有许多的事情,他都想要与萧珪当面商量。 帅灵韵的来信则是说,她在陇州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了。她舅父王元宝已经给她去了回信,叫她先回长安,别的事情见面之后再作商议。 信件发出的时候,帅灵韵已经在收拾车马,准备动身了。 萧珪将帅灵韵的信读了许多遍,每次都读到满面笑容,心情美美。 早就说了,不信东风唤不回。 现在,帅灵韵终于是要归来了! 于是萧珪就有了一个计划,先去洛阳见小赫连,再去长安与帅灵韵会面。 将当初的旅程,重走一遍! 第166章 一语成谶 清晨,萧珪骑着马驮着奴奴走出了院子,孙山在后面锁上了院门,也骑上了一匹马。 三人一同离家而去。 奴奴终于骑到了久违的大马,一路乐开怀。她说好些日子没有见着阿婆了,真是好想阿婆。 萧珪就觉得好笑,“尹干妈”现在忙着创业,都住在了伊阳县没怎么回家了。听去了伊阳县打零工回来的乡亲说,徐里正和尹阿婆在那边的生意好得不得了,每天都是供不应求。他们的时间拿来数钱都不够,哪里还会轻易回来? 路上萧珪问了奴奴,是想跟着自己一起去洛阳长安游玩,还是留在伊阳县陪阿婆? 奴奴问道:“先生,帅阿姐和清尘姐姐回来了没有?” “她们正在回来的路上。”萧珪说道,“但是她们暂时会留在长安,不知什么时候再来洛阳。” “长安,是不是很远呀?”奴奴问道。 萧珪笑道:“从洛阳到长安,大约有从轩辕到洛阳的四个远。” “这么远呀?”奴奴吓了一跳,“那我不去了,我坐久了马车就会头晕晕,还会想吐!” 萧珪呵呵直笑,奴奴这个晕马车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好呢? 这时奴奴又道:“先生,你这次去了长安,能把帅阿姐和清尘姐姐请到洛阳来吗?或者是请到轩辕里来?我好想她们呢!” “好,我尽量。”萧珪笑道,“如果她们来了洛阳,我就带你去洛阳游玩好不好?” “好!”奴奴笑嘻嘻的道,“先生对我最好了!帅阿姐和清尘姐姐也对我好,就像先生一样的好!” 萧珪呵呵直笑,心想张果老真惨,他在奴奴心目当中的地位排名,突然又下降了两位。 到了伊阳县以后,萧珪很容易就找到了徐大富与尹阿婆的店铺,因为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的人,排起了长龙队伍。 那店铺的名字取得简单而直白,就叫——轩辕冰坊。 徐大富本人,就在轩辕冰坊的铺面操持。他见到萧珪非常的高兴,连忙将手头的事情交给了旁人,亲自带着他们去了店铺的后院,去见尹阿婆。 尹阿婆正带着一些从轩辕里赶来打工的三姑六婆,在那里洗绿豆、煮绿豆。见到奴奴,老人家高兴坏了,连忙就将奴奴抱进了怀里。奴奴也是一个劲的撒娇,说好想好想阿婆。 祖孙俩乐成一团的时候,徐大富就领着萧珪四下里走了走,看了看。 这里大约就是一间普通的民房,被徐大富改造了一下,便分出了仓库、宿舍和厨房、制冰间。 这其中最重要的地方,当然就是制冰间。这间房的钥匙只有尹阿婆一个人才有,徐大富下了严令,任何人不准随意进出。每次都是尹阿婆制好了冰,他再派人进去搬运。 萧珪反倒觉得无所谓,就算把制冰的方法直接告诉了徐大富,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徐大富这么主动的坚守规矩,那当然是好事,自己也就没必要多作干涉了。 片刻后,尹阿婆来见萧珪,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把最近赚的钱,悉数上交给萧珪。 萧珪对她说道:“尹阿婆,你赚的都是一点辛苦钱,自己留着!” “我一个老婆子,哪里用得着这么多钱?”尹阿婆甚至有点惶恐,她小声的说道,“萧先生,真的太多了。老婆子拿着这么多钱,都有点害怕!” 萧珪笑了笑,“有多少?” “两万多钱呢!”尹阿婆惊讶的说道,“真没想到,这东西这么能赚钱。” 萧珪笑道:“冰块卖不了许多日子了,一到秋天凉快下来,生意就会变差。这点钱也不多,你老人家自己留着。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新衣服新鞋子看上了也只管买。对自己好一点,不要只想着省钱。” “但是这钱,真的太多了。我本想着能赚个一两百钱,便也十分知足了。”尹阿婆说道,“再说了,这法子毕竟是萧先生想出来的,你也投了许多的本钱。再如何,也要让你回本?” 萧珪呵呵直笑,摆了摆手,说道:“尹阿婆,不必再说了。这钱你先留着,倘若以后赚了大钱,你再把本钱还我就是了。” “那好……”尹阿婆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下来。她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奴奴,小声道:“我这老婆子,没几年好活了。奴奴她娘若是再不回来,我就把我赚的这些钱,全都留给奴奴。” “奴奴有我照顾,尹阿婆你就放心!”萧珪说道,“虽然她名义上是我的奴婢,但我会把她当作亲生女儿看待。改天有机会,我还会找官府的人帮忙,让她脱了奴籍归为良民。” “不要,千万不要!”尹阿婆连忙说道:“先生千万不要让奴奴脱了奴籍,归为良民!” 萧珪有点好奇,“做良民,难道不比做奴婢的好吗?” “良民固然好过奴婢,但是对于奴奴而言,跟着先生才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造化!”尹阿婆说道,“如果归为了良民,她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只能独自一人守着几亩薄田去生活。就算她想再跟着先生,也会变得名不正而言不顺。她小小年纪,哪里受得住那些风言风语?倘若影响到了萧先生的名声,那就真是罪过!……所以,萧先生千万不要让她脱了奴籍!就让她跟在先生的身边,伺候先生一辈子!” 萧珪心想往后日子还长,暂时没必要跟尹阿婆争论这种问题。 于是他点了点头,“好。” 尹阿婆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现在奴奴就是她唯一的指望和唯一的担心。她就怕自己死后,奴奴没了人照顾。 在徐大富这里吃了一顿午饭之后,萧珪觉得,既然来了伊阳县城,好歹也该去拜访一下县令田茂才和不良帅耿振武。再加上现在尹阿婆和徐大富正在这里做生意,自己过去打个招呼,对他们或许也会有些帮助。 于是萧珪就带上了一些,徐大富他们生产的大唐版“冰淇淋”,去了县衙。 中午正是县衙的休息时间,加上是夏天,若无重要的事情,衙门一般过了中午就会关上大门歇息。 萧珪现在可算是这里的“老熟人”了,不管是官员小吏还是不良人与杂役,全都认识他。他敲了一阵县衙的大门,前来应门的小吏知道萧珪与县令相熟,连忙叫人去了后堂通报田茂才。再又亲自跑去,请了不良帅耿振武过来相见。 耿振武看到萧珪提着冰过来,特别的高兴,笑哈哈的说道:“萧先生拿这么贵重的冰食过来,是要行贿么?” “是的。”萧珪也笑道,“耿帅赶紧吃了,我好请你办些事情。” “好说,好说。”耿振武呵呵直笑,拿起一碗“冰淇淋”就吃嚼起来,一个劲的叫着痛快。 没多时,县令田茂才连忙叫他的管家过来,请萧珪与耿振武去他的私第相会。 看到萧珪送了冰食过来,田茂才也非常的高兴,便叫他夫人拿了过去食用,却将煮茶的婢女冯六娘叫了来,要给萧珪煮茶喝。 萧珪笑称,自己都赶上河南府尹的待遇了。 闲聊几句后,田茂才说道:“萧先生,你来得正好。其实我正有一件事情,想要找你商量。若非是天气太热,我都派人去到轩辕里请你了。” 萧珪问道:“是什么事情?” “有人来报案,举报轩辕里的里正徐大富,伙同村民非法经商。”田茂才说道,“萧先生你是知道的,律法有言,士农工商不可逾越。虽然现在规矩不那么严了,但律法毕竟还是摆在那里没有变动。既然有人举报,那我们县衙就得立案调查。”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想必是有人眼红,于是前来报案。要不,我叫徐大富他们不要再做了?至于如何处罚,田明府按章办事就行了。” “萧先生这么说,可就见外了。”田茂才呵呵的笑,说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彼此乡里乡亲的,何必闹到对簿公堂呢?”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那依田明府之意,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我之所以没有直接去把徐大富叫来问案,而是想到与萧先生商议,就是觉得,这件事情大有转还的余地。”田茂才说道,“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愿闻田明府高见?” 田茂才说道:“据我所知,这一趟卖冰食的生意,是萧先生家里的尹阿婆,最先做起的?” “是的。”萧珪说道,“原本我是想给村人送些冰块,帮他们解暑。不料村人都不愿白拿,每次来领了冰块都要留下一文钱,退都退不回去。于是尹阿婆就想到,煮了绿豆汤来送给左邻右舍。那一文钱,就当是他们买了绿豆汤了。 田茂才点了点头,说道:“虽然只有一文钱,那也可算是经商了。严格追究起来,尹阿婆还是首犯。徐大富等人都只是从犯。” 萧珪笑了笑,“那该如何处置呢?” “严格按律法来定论的话,必须没收她的经商所得,然后还有罚交赎铜。案情严重的话,还要处以鞭笞、杖责一类的刑罚。”田茂才呵呵的笑,说道,“当然了,田某肯定不会去这样对待一位老人家。” “多谢田明府。”萧珪叉手拜了一礼。 “萧先生不必多礼。”田茂才说道,“现在我想提出的法子,就是干脆将尹阿婆转入商人户籍。她左右是一个没了丈夫与儿女的孤寡老妪,由农入商对她来说几乎毫无影响。如此,她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经商了。轩辕里的村民包括徐大富在内,就都算是农闲之时的入城劳务,是尹阿婆的临时雇工。这从律法上面,就全都说得过去了!” 萧珪满意的点头呵呵直笑,这个擦边球,打得漂亮! 果然,还是当官的更加懂得,如何去钻法律的空子。 “萧先生觉得怎样?”田茂才问道。 “很好。”萧珪说道,“尹阿婆没有子女,由农转商不会影响到后代。她就只有一个外孙女儿,就是奴奴,现在是挂靠在我家户籍之下的奴婢,也不会受到尹阿婆的影响。田明府考虑得十分周到,真是有心了!”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田茂才呵呵的笑,说道,“如果萧先生没有意见,不妨叫尹阿婆早些来到县衙,把户籍给换了。我会吩咐县衙的吏员,予以配合。最多不过半天的时间,就可以办好 。” “多谢田明府。”萧珪说道,“不如,我现在就去叫她老人家过来?” “好,好。”田茂才呵呵直笑,说道:“我倒是有点想要见上一见,这位帮我们制冰解暑的老人家。” 耿振武说道:“明府君,不如我陪萧先生过去走一趟。把一些相关的事宜,当面对徐大富说上一说,以免他们之间产生什么误会。” “耿帅想得周到。”田茂才点了点头,“那就劳烦你,亲自过去一趟了。” 萧珪点头微笑,“多谢耿帅。” 耿振武呵呵直笑,说道:“萧先生刚刚走进县衙大门,就向我行过贿了。我还能不自觉一点,主动想到为你办事吗?” 三人哈哈大笑。 稍后,萧珪与耿振武就一同离开县衙,去了轩辕冰坊。 耿振武把徐大富叫到面前,亲自跟他说了一通话。告诉他有人报案,然后县令明府君想到了善后之法,问徐大富同不同意? 这么好的办法,徐大富傻掉了想被罚钱和吃鞭子,才会不同意。于是他一个劲的点头。 萧珪则是跟尹阿婆说明了情由,问她愿不愿意转为商籍? 尹阿婆都乐得笑了,说道:“这点事情,先生替我做主就是了,又何必来问我?我一个孤老婆子,别说是转入商籍,就算是鬼籍也无所谓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等你老人家转为了商籍,那以后轩辕冰坊就真是你一个人的产业了,就连徐大富都只能算作,是你花钱请来的雇工。不这么办的话,徐大富非但拿不到一文钱,还要被律法治裁。” 尹阿婆愣了一愣,茫然的点了点头,“那我就把一半的利钱,当作工钱付给徐里正就是了。”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虽然这只是一个钻空子的障眼法,但毕竟也是从法律上给出了强制的定义。以后,尹阿婆就是轩辕冰坊唯一的老板了。里正徐大富等人身份再高、分的钱再多,也都只是她手下的打工仔。 萧珪越想越觉得有些好笑。居然一语成谶,尹阿婆还真是走上了创业之路,开始当老板了! 第167章 树大招风 当天,萧珪就带尹阿婆去伊阳县衙,把转换户籍的手续给办了。有县令田茂才从中照顾,事情办起来倒是十分的顺利。 其实大唐的户籍管理制度,是相当严格的。一个人想要改变自己的“身份”,非常不容易。尤其是往上升级,绝对是难上加难。 比如一个贱籍的奴婢想要升级为良民,有着许多苛刻的条件,将要面对层层的阻力。因此绝大多的贱籍奴婢,拼尽一生的洪荒之力也无法改变自己的身份。并且,他的配偶与子孙后代也要沦为贱籍人仕。 如果想要把身份往下降,那可就容易多了。最简单的例子就是罪犯。许多犯了法的人都会被罚没为奴,还有一些穷人迫于生计,卖完了田产又卖身为奴,从此丧人独立人格,只能依附他人而苟活。基本上,这辈子也就不会有什么翻身的机会了。 像尹阿婆这样主动要求由农籍降为商籍的,还真是不太多。因为现在大唐的社会风气整体比较宽容,朝廷的各项政策也比较的开明。一个农民偶尔进城做点小生意,官府不会特别追究,也犯不着因此而改换户籍。 但这次尹阿婆和徐大富等人,确是有点树大招风了。便也就逼得尹阿婆,不得不临时改换户籍,从此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商人。 萧珪因为出身于兰陵萧氏这个名门大姓,曾祖父又曾经中过科举、做过小官,因此他继承了祖上的“士籍”。这种人的就业范围其实非常的狭窄,要么做官要么教书,再不就受聘于官府成为文职小吏,或者是为一些高级官员私人服务,成为他们的幕僚。像节度使这种级别的封疆大吏,还有专门的“幕府”,那便是一个为节度使服务的私人团队。 像李白一样,能凭一支笔就行遍天下不愁吃穿的潇洒人物,毕竟是少数。大唐更多见的是,迫于生计跑去乡村教书种田的穷书生,萧珪曾经就是其中的一员。 这种人有一种很不受待见的雅号,叫做“俚儒”。 基本上,这是一个骂人的词。 但萧珪觉得这个称呼挺有意思,并且不以为耻反为荣,时常以“俚儒”而自居。但有许多人认为,他这种“自嘲”的行为,其实是在故意的炫耀。因为从来没有哪个俚儒,能把日子过得像他这样的安逸又舒适,并且往来结交的都是天下名仕或者官门权贵。 伊阳县令田茂才就说过,要是俚儒都能过上这样的生活,自己这个县令早就不干了! 第二天的清晨,萧珪与孙山趁着天气凉爽早早的就离开了伊阳县城,往洛阳而去。 看来也是天公作美,今天的太阳并不太大。萧珪与孙山只在正午的时候找了一家逆旅稍稍休息了一个时辰,马不停蹄,黄昏之前就见到了洛阳城。 在进城之前,萧珪特意戴上了一领遮阳的斗蓬,斗蓬上面还加戴了一顶斗笠,这样基本上就只露出了两只眼睛一只鼻子。 孙山有点好奇,便问道:“莫非先生是怕,被人认出来?” 萧珪说道:“之前驸马薛锈专程去往轩辕里请我来洛阳,都被我想办法推辞了。现在我却不请自来,多少有点说不过去。因此,我还是低调一点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孙山点了点头,“先生想得周到。” 进城之后,萧珪按照小赫连在信件上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临近南市的福善坊,小赫连的洛阳老巢就在这里。 萧珪到了一看,不得了。小赫连现在的排场,可比当初在轩辕里的时候大多了。光是把守大门的护院就有了八个,还隔了十几丈远,这些人就把萧珪和孙山给死死盯住了。 看到萧珪直接朝大门走来,这些人严阵以待。有一人上前来问:“阁下如何称呼?来此何干?” 萧珪笑了一笑,“你刚刚才跟着小赫连吗?” 那人一愣,“关你什么事?” “你若跟随小赫连多时,便也就不会问,我是谁了。”萧珪笑道。 那人又愣了一愣,上下打量萧珪,猜疑的道:“莫非阁下就是……萧先生?” 这下倒是换作萧珪好奇了,他笑道:“你怎么猜的?” “莫非真是萧先生?”那人惊讶道,“我们大东家经常和我们说起萧先生,也曾描述过萧先生的模样神态。因此在下就斗胆一猜。” 萧珪呵呵一笑,“没错,我就是萧珪。你们大东家人呢?” “大东家就在院内。”那人有些激动,连忙道,“萧先生快请,便由在下带路,请你去见我们大东家!” “有劳。”萧珪与孙山,便跟着这名护卫进了大院。 进去一看,里面的人更多。 三步一亭五步一岗,每个人都带着兵器。暗处还埋伏了弓手,把这一处院落围得像铁桶一般,防备极其森严。 小赫连正在睡午觉,听说萧珪来了,外套都没穿,披着一身内衣就从房里冲了出来。 “萧先生,我总算把你给盼来了,哈哈哈!” 他放声的大笑。 院内的那些打手护院,顿时对萧珪刮目相看甚至肃然起敬。 小赫连一挥手,“都别愣着,全都过来拜见萧先生!” 一众打手护院至少有百人,全都聚集了过来,抱拳叉手拜见萧珪。 “各位弟兄,萧珪有礼了。”萧珪还了他们一礼。 小赫连当众说道:“你们听着,这位就是我小赫连最好的朋友,最铁的兄弟,也是我最敬重的先生。以后,你们所有人都要以尊长之礼待他。记住没有?!” “记住了!”众人一同应喏。 萧珪摇头好笑,心想我怎么感觉我有点像宋江呢,什么事都还没干呢,就成了一个团伙头领! 随后小赫连大摆宴席,款待萧珪与孙山。这可就真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作风了。他的一百多号小弟,以十人一组为单位来向萧珪敬酒,都差点把萧珪的肚皮给撑破了。 眼看天色渐暗,小赫连还在抱着酒坛子不松手,萧珪便问他,今天不用出去做事吗? “今天你来了,我便不去了。”小赫连笑呵呵的道,“要不是想要盯着王明浩,原本我也不用每天亲自到场。现在我身边的这些弟兄,除了一些后来加入的新人,过半都是从我父亲那边抽调来的一些心腹。能办事,信得过。有他们在船上,我能放心。” 萧珪点了点头,问道:“王明浩最近情况怎么样?” “说来有些奇怪。”小赫连说道,“那小子前阵子,每天准时准点的上船。但是最近这两天,却没来了。” 萧珪笑了笑,说道:“那小子门路广,说不定跑到别的地方赌钱找女人去了。” “应该不会。”小赫连说道:“我小赫连的熟客,就算是他自己主动去了别的赌场玩耍,那边也至少会知会我一声。除非,他不想在洛阳讨生活了。” 萧珪呵呵直笑,“这么狠?” “那没办法。”小赫连也笑道,“干我们这一行的,你不压着别人,就得被别人压着。现在洛阳的赌场和赌船,有一半是我的。另一半,都在老老实实的屈服于我。” 萧珪朝外面那些打手护院指了一指,说道:“我看,未必就很老实?否则你睡个午觉,也就不用派这么多人来保护了。” 小赫连有点尴尬的挠了挠额头,小声的说道:“没办法,树大招风。最近我结下了不少的仇家,总有一些漏网之鱼,随时想要找我寻仇。” “确实要小心一点。”萧珪说道,“再者,这里是天子脚下朝廷禁区,你有些事情也不要干得太过火。免得难于收场。” “明白。”小赫连点了点头,说道:“我都已经很少打打杀杀了,偶尔出手也不会闹出人命。我现在是尽量借力于官府与不良人,来对付我的仇家。” 萧珪呵呵的笑,“看来真是长进了。” “还不都是跟你学的?”小赫连嘿嘿的笑,说道,“上次杨洄来闹事,倒让我长了不少见识。光是舞刀弄枪拳打脚踢,那真是匹夫之勇难成大事。关键,还是得要动脑子。” “真不错。”萧珪笑道,“隔两天我就去长安,看看薛嵩最近也长劲了没有了。” “说起来,我真想和你一起去长安。”小赫连说道,“我有段日子没有回家,拜见爷娘了。还有薛嵩那厮,我也挺想见他的。” 萧珪问道:“那你能否抽开身,和我一起过去呢?” “怕是难。”小赫连说道,“我刚刚才在洛阳站稳脚根,轻易不好离开。很多事情,还得是我亲自出面才好打理。” 萧珪点了点头,“如此也好。明天歇一天,后天我就动身去长安。” “不用这么急。”小赫连忙道,“来都来了,多玩几天再走。我的几个赌场和那些船你都过去看一看,替我掌个眼。看还有哪些地方,是需要改进的?” “现在恐怕不行。”萧珪笑道,“我今天进城,都是蒙头蒙脸。就怕被驸马薛锈知道,我来了洛阳。” “哦,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小赫连笑道,“前段时间薛锈亲自出马,跑到轩辕里去请你来洛阳,居然失败了。现在倘若让他知道你来了洛阳,肯定不会放过你。” “放不放过的另说,我怕就怕他面子上不好看。”萧珪说道,“其实驸马薛锈倒算是一个厚道之人。就算不可与之为伍,也没必要与之结仇。” “这倒是。”小赫连点了点头,说道:“此前我与薛锈,还有过约定一起开办赌场。现在我撇开了他独自一人单干,他也没有表示过什么不满。换作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小人,大抵不会轻易的就放过我。” “所以,为免尴尬,我没打算在洛阳多作停留。”萧珪笑了一笑,又道,“再说了,帅灵韵正在回长安的路上。” “真的?”小赫连喜出望外,“那太好了!你赶紧去长安找到王元宝,把你二人的婚事给定了?” “言之过早。”萧珪道,“现在帅灵韵和她舅母、表兄的矛盾,都还没有完全结束。先要解决了这个问题,才好谈后面的事情。” 小赫连摸着下巴,嘿嘿的笑,“或许到时候,我还能帮你一点忙。” “尽量让我自己来。”萧珪道,“帅灵韵把她舅公一家看得很重,你别吓到她了。” 小赫连点了点头,说道:“反正我听你的。倘若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只管开口就是。” “好。” 就在萧珪与小赫连聊得轻松又愉快的时候,王明浩却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被剥光了衣服绑在一根屋柱上,身上落下了不少的血色鞭痕,嘴唇已经干枯得像是老树皮一般,正在不死心的低声喃喃道:“给点吃的……再不济给点水喝也行啊!” “当真是她们主动勾引我的,我不知道她们有夫之妇啊!” “二位好汉,求求你们了,给点水喝……我不白要,我拿等重的黄金跟你们换!” 严文胜兄弟俩就坐在王明浩身前的不远处,正在喝酒吃肉。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王明浩看着他们大吃大喝,连口水都快涸干了,苦苦的哀求道:“二位好汉,你们打了打了,揍了揍了。不如就开个条件,究竟想让我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严文胜拿抹布擦了擦手站起了身来,走到王明浩面前,说道:“敢玩我们兄弟俩的女人,便是你瞎了眼。我们没有条件,也没打算放过你。我们就要这样,慢慢的把你折磨而死!” “不要啊!”王明浩大声的号哭了起来,“救命啊!来人啊!有没有人啊?” 一旁的严文通冷笑了一声,“竟然还有力气叫喊,看来是既不饿、也不渴嘛!” 严文胜也不再搭理王明浩,回了原位继续吃喝。 王明浩当真是快要崩溃了,大声哭求道:“要死还是要活,要钱还是要命,你们好歹给个爽快啊!” 兄弟二人任由他叫喊,根本就不搭理他。 王明浩叫了一累,再也没了一点力气,耷着头像是晕死了过去。 第168章 最大的敌人 眼看王明浩晕死过去,严文通便弄来了一桶水,从他头上慢慢的淋了下去。 王明浩被冷水激了慢慢的苏醒过来,慌忙伸出舌头舔水喝。 “好喝吗?”严文通问道。 王明浩连连点头,“好喝、好喝!再多来一点!” “张嘴。” 王明浩很听话的张开了嘴。 严文通将剩下的半桶水,猛然朝王明浩脸上泼去。 王明浩拼命咳嗽起来,简直生不如死。 严文通哈哈的大笑,说道:“王明浩,你就没有闻出来,这里面有一股子尿骚味吗?” “呕——” 王明浩又拼命呕吐起来,胆汁都吐了一地。一边吐又一边哭,从未有过的凄惨狼狈。 严文胜任由他弟弟将王明浩狠狠的欺负了一阵后,自己走上前来,对王明浩说道:“我决定给你个痛快。说,想死还是想活?” 王明浩翻着一半的白眼看着严文胜,喃喃道:“想活……” “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严文胜说道,“对你来讲,想死会特别的轻松又容易。想活,恐怕是极难哪!” 王明浩就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叫道:“只要你肯饶我性命,但有什么条件,你只管提,我全都答应!” 严文胜说道:“让你去杀了你的亲生爷娘,你也答应吗?” 王明浩怔了一怔,点头,“我答应!” 严文胜不由得笑了一笑,“那我怎么知道,你说话算数?万一你一转背就不认帐了呢?甚至是买了杀手来找我们报仇呢?” “不不,我绝对认帐!绝对不敢报复你们!”王明浩说道,“我是一个商人,商人最要讲的就是信誉。” “我可不认为,你这样的人有什么信誉可言。”严文胜说道,“所以,我不跟你谈了。” 王明浩更加崩溃,当即大哭起来,“那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别激动。”严文胜淡然道,“你给我一件信物,让我带去见你母亲。但有何事,我跟她谈。” 王明浩一怔,连忙点头,“好,好。我的腰带或者玉佩或者襆头,我娘都认识。你只管带去见她就是了。” 严文胜摇了摇头,“那种东西,你娘见了根本就不会重视。或许她还还会以为,那些东西是我偷来的。” 王明浩茫然道:“那你……想要什么?” 严文胜将他别在腰间的障刀抽了出来,对着王明浩的裆部比划了一下,“这个。” “啊!!!”王明浩吓得失魂落魄,当即就小便失禁,惊悚的叫道:“这、这个万万不行!这个拿去,我娘也不认识啊!” “你大腿上的这块胎迹,你娘肯定认识。” 话刚落音,严文胜一刀就抹了下去,快如幻影的削下了鸡蛋大的一块带血皮肉。 王明浩是眼睛看到了这块皮肉,然后才感觉到了疼。他刚刚张嘴准备大叫,严文通已经将他一件衣服塞进了他的嘴里。 严文胜用刀尖挑着那块皮肉看了看,对严文通道:“我去办事,你别让他死了。” 严文通用满脸愉悦的表情看着王明浩,说道:“知道了,阿兄。” 严文胜停顿一下,“不许你再用刀子割他。” 严文通一愣,小声道:“早知道,刚才这一刀就该让我来割……” 严文胜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等这件事过去了,我们就回老地方。到时候,每天随你割个够!” 当天,深夜。 王明浩失踪了两三天了,陈夫人满心不安,睡不着觉。 虽然以往王明浩也曾经像这样不声不响的躲起来吃喝嫖赌,但陈夫人从未有过这样的不安。 她总觉得,王明浩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最近派出了家里所有的人出去找,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陈夫人只是知道,王明浩最近总喜欢半夜出去乘船游江,每次都到了第二天的正午才回,一回家就呼呼大睡。睡醒了就又去了船上。 陈夫人躺在床上睡不着,喃喃自语:“那小子真是魔障了。明天再见不到人,我就去报官,让官府的人去把他捉回来。” “不用麻烦了。”房里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陈夫人吓了一大跳,刚要惊叫,却突然被人捂住了嘴。 “如果你想要保住你儿子的性命,那就不要乱动,也不要叫喊。”那个男人说道,“否则的话,我叫你们一起上路。” 陈夫人惊慌无比,连忙点了点头。 那个男人松开他,并且点燃了房里的灯。 陈夫人见到了一个蒙着脸的男子,手上提着一把刀。 那刀尖就指着她。 “看看,这是什么?”那个男人示意,要陈夫人仔细看看那刀尖。 陈夫人借着灯光细下一看,差点吓得背过了气去。 那是一块带血的皮肉,上面还有一块胎迹! 那块胎迹,陈夫人再也熟悉不过了——那是长在王明浩大腿上的呀! “你把他怎么样了?!”陈夫人当即痛哭起来,但又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压抑了嗓门问道。 “暂时他身上,只少了这么一点东西。”那个男人说道,“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就每天给你送一份东西过来。今天是一小块皮肉,明天可能就是他的手,后来则有可能是他的命根子!” “不要,求求你千万不要!”陈夫人连忙给那个男人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说道:“你想要什么东西,只管开口。我们王家是京城首富,金山银山花不完!” 那个男人不急不忙,走到旁边的一张王记特制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慢条斯礼的道:“你看我像是一个,勒索钱财的肖小之辈吗?” “那你,想要什么?”陈夫人问道。 “你的儿子,糟塌了我的女人。还糟塌了我兄弟的女人。”那个男人说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从来不共戴天。” 陈夫人惊恐无比的看着那个男人,小心翼翼的道:“事情既然都已发生了,我们也只能尽量赔偿。你说,你想要什么?只要我们能够做到的,一定满足!” “先别夸下海口。”那个男人说道,“我的条件,你未必就能满足。” 陈夫人连忙说道:“不如……不如我陪你们兄弟二人,每人十个如花似玉的黄花闺女,怎样?” “糟糠之妻不下堂。一万个黄花闺女,也无法弥补我妻子的清白。”那个男人说道,“你要再敢跟我这样的话,我立刻杀了你。回去再把王明浩剁成肉泥,拿去喂鱼!” “不不,不要,千万不要!”陈夫人连忙跪地磕头,“好汉恕罪,我再也不乱说话了。你有什么条件,只管提!” 那个男人沉默了片刻,说道:“首先,我要你去替我办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你只管吩咐!”陈夫人连忙问道。 那个男人拍了拍自己坐的那张太师椅,说道:“我要你在明天一天之内,把洛阳王记所有的这一类桌椅全都集中起来。然后,一把火烧掉!” “啊?”陈夫人大吃了一惊。 那个男人淡淡的道:“做不到,就罢了。” 陈夫人连忙叫道:“做得到,我一定做得到!!” 那个男人再道:“你若敢报官,或是把今晚的事情对任何人说起。后果自负。” “不敢,不敢!”陈夫人唯唯应喏,说道:“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连我丈夫也不告诉。” “很好。”那个男人说道,“等你办妥了事情,我自会联络于你。告辞。” 刚话落音,那个男人像一阵旋风一样的消失了。 陈夫人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扇略微摇晃的窗户,颓丧的坐到了地上,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喃喃的自语道:“这可怎么办哪……” 第二天中午,萧珪正与小赫连一同饮酒用餐、 小赫连的一名手下从外面回来说,洛阳王记的仓库刚刚着火了。 “洛阳王记?”萧珪与小赫连都有些惊讶。 这时,院子里有人喊道:“快看,就是那边,真的着火了!” “隔着这么远也能见到滚滚浓烟,那火想必当真烧得很大!” 萧珪与小赫连连忙走到院子里,朝众人指引的方向一看,果然是起火了,滚滚黑烟冲天而起。 “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小赫连问道。 萧珪眨了眨眼睛思考了片刻,问道:“昨天王明浩,去了你的赌场没有?” “我找人问一下。” 小赫连去了片刻,回来告诉萧珪说,没有。 “又是失踪,又是起火。”萧珪说道,“那小子不会出了什么事?” 小赫连说道:“萧先生,虽然王明浩那小子很不成器,但很有可能他将来就是你的小舅子。要不看在帅姑娘的份上,我们还是过去看一看情况?” 萧珪点了点头,“是可以去看一下。了解情况之后,我们再作打算。” “好,我立刻叫人备马。” 片刻后,萧珪就与孙山和小赫连一伙人,骑着马朝起火的方向奔去。 洛阳王记虽然有些江河日下,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的仓库的起了火,还是非常引人关注的。负责消防的洛阳武侯,第一时间带了大量的灭火工具往这里赶来。附近围观的洛阳百姓,也是不少。 在离失火地点不远的一处民宅小楼里,杨洄隔着一扇半开的窗户朝这边看着,身后站着严文胜兄弟二人。 过了一阵,杨洄问道:“严文胜,你为何要让陈夫人放这一把火?” 严文胜说道:“回杨公子,我只是想要知道,她是否对王明浩的性命足够重视,是否足够听话。虽说母子连心,但这世上也并不缺少,对儿女漠不关心的亲生爷娘。” 杨洄背对着严文胜,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再道:“那为何,偏是要烧这种新式的桌椅呢?” “只是赶巧,我刚好坐在一副大椅上。我感觉它应该很值钱,否则不会被陈夫人摆列在自己卧室最显眼的地方。”严文胜道,“于是我就选中了它,除此之外别无深意。” “你选得很好。”杨洄面露笑容的点了点头,心想:听说这种桌椅还就是萧珪发明的,烧了正好! “杨公子请看。”严文胜突然朝前一指,“那是不是小赫连来了?” 杨洄朝那方一看,果然看到人群中多了一个身材特别高大的男子,极像小赫连。 接下来,他在小赫连的身边看到了另外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 杨洄立刻瞪圆了眼睛,伸手朝窗台上用力一握,“他竟然也来了!他什么时候,来的洛阳?!” “那一位,莫非也是杨公子的仇人?”严文胜问道。 杨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你们兄弟二人千万要记住这个人。他叫萧珪,是小赫连的朋友。” “萧珪?没听说过。”站在一旁的严文通问道,“他很重要吗?” 杨洄深呼吸了一口,说道:“他是小赫连的朋友,二人关系非常密切。可以说,小赫连对他一切言听计从。就算是一百个小赫连加起来,也没有他一个人的威胁来得大!” 严文通微微一怔,“他真有这般厉害?” 杨洄一扭头,面带不悦的看着严文胜,“你觉得,我会跟你开这种玩笑?” “不敢。”严氏兄弟连忙叉手一拜,“杨公子有吩咐,我兄弟二人一定如实照办。我们一定牢牢记住这个人,萧珪!” “严文胜。” “在!” 杨洄神色凝重的沉声说道:“既然是萧珪来了,那你的计划就务必要更加谨慎。我要再次提醒于你,这个人绝对不容小觑。但有一丝掉以轻心,我们就有可能被他坏了大事!” “是。”严文胜应了一喏,再道,“杨公子觉得,这个萧珪会管洛阳王记的闲事吗?” “萧珪与洛阳王记,颇有渊源。对他来说,这绝对不是闲事。再加上其中又牵扯到了小赫连,所以,他一定会特别关注此事。”杨洄说道,“此人奸狡如狐,诡计多端。你们行事,千万要小事,不可露出一丝的马脚与破绽!” “是。”严文胜再次抱拳应了一喏。 兄弟二人站在杨洄身后,不动声色的相互对视了一眼,各自心知肚明:这个萧珪,恐怕才是杨洄最大的敌人! 杨洄看着远处人群中的萧珪,微微的眯了眯眼睛,拳头握得更紧,心中思忖道:正愁你躲在轩辕里,拿你没办法。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竟主动跑到了洛阳来! 来都来了。 那就顺便,再送个死! 第169章 蛛丝马迹 严氏兄弟虽然都还年轻,但已是多年的老江湖。杨洄见到萧珪以后的神情过于激愤,便让他们的心中有了一些念头。 待杨洄拉上窗户坐回来以后,严文胜便说道:“杨公子,我们可以替你杀了萧珪。并且,绝对不会让人怀疑到你。” 杨洄皱了皱眉头,“你们准备用什么办法?” 严文胜自信满满的笑了一笑,说道:“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人在他身边,我们就会有不同的办法杀了他。” 杨洄轻哼了一声,说道:“绝对不可以。” “为什么?”严文胜问道。 杨洄说道:“我说过许多次了,这里是东都洛阳天下脚下,一切行为准则都与法度松驰的边境,完全不同。类如暗杀这种手段,绝对不可滥用!” 严文胜说道:“我们可以做得非常干净,绝不留下一丝线索。” 杨洄皱紧了眉头,说道:“我相信你们兄弟二人,有这个能力。但是,现在只要萧珪遭遇不测,我就一定会被人怀疑,被人调查。就算你们做到天衣无缝,任谁也查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这样的怀疑也会一直深深的烙在他人心中,永远也洗不去。你们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严文胜有点惊讶,“怎会如此?” “我与萧珪确有矛盾,并且我们的矛盾已经受到了许多人的关注,其中甚至包括皇帝陛下。”杨洄重重的吐出了一口闷气,沉声道:“还需要我再说下去吗?!” 严文胜连忙叉手拜下,“杨公子恕罪,在下也只是想要为你分忧解难,多做一些事情。” “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杨洄左右看了看他们哥俩,说道:“我也知道,你们迫切想让我搭救你们的父亲出狱,因此你们急于立功,想要以此做为交换。” 兄弟俩都叉手拜着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杨洄沉吟了片刻,说道:“看来,你们还有点信不过我。这样,今晚,我先安排你们兄弟二人,和你们的父亲严永安见一面。” 兄弟俩闻言大喜,一同单膝拜下,“多谢杨公子!” 此时,洛阳王记的仓库火灾现场,火势已经越来越大,眼看还要蔓延至周边。虽然前来参与救火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根本无法完全的控制住火势。 原因是,救火工具实在太简陋了。 那些司职消防的武侯们,带来的救火器械可称得上“专业级”了。但在萧珪看来,那真是简陋得不像话! 都是一些什么样的奇葩玩艺呢? 一根长竹竿,后面接着一个很大的羊皮或者牛皮袋子。武侯们就是提着那些袋子跑去装水,装完了水再将这个袋子与长竹竿连接好。然后,他们就开始卖力而滑稽的表演。 一个一个的轮流跳起来,对着那个袋子猛踩下去。 就是凭借这样超凡的力量,把水从竹竿里挤喷出去。 时常有人因为踩跳得不好,而被水袋子反弹回来摔个屁墩。也有一些水袋子可能是老化了受不得力,被人一脚踩踏下去,嘭的破裂开来,旁边所有的人就全都秒变落汤之鸡。 明明是很紧张、很危险的一个救火现场,愣是被这些救火的武侯们,整成了一个马戏团舞台。很多拿着盆提着桶前来救火的百姓,都时常被他们惹得大笑。 萧珪也加入了救火和看马戏的人群队伍,一边打着哈哈,一边象征性的泼了几盆水。 但萧珪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要做好人帮救火,也不是为了看的马戏。而是为了尽可能的靠近火灾现场,看能不能发现一些端倪。 小赫连知道萧珪的用意,也陪着他一起泼了几桶水,帮着他一起查看了一番火灾现场的情况。 忙活了一阵后,萧珪对小赫连使了个眼色,一行人夹杂在混乱的人群之中离开了现场。 杨洄仍是站在不远处的小楼窗边看着,见到萧珪一行人离开,他不由得皱了下眉头,说道:“萧珪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严文胜说道:“但是那里,并没有我们的线索。” “此人极度精明。”杨洄说道,“陈夫人主动放火,自烧家具的事情,多半是瞒不过他了。他很有可能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你们,甚至是, 找到我。” 严文通不由得皱了皱眉,心想杨洄怎么就这么害怕萧珪?那人究竟有什么本事?或者说,杨洄根本就是个胆小鬼? 换作是以往,他肯定把这话说了出来。但是现在,他忍住了没有讲。 严文胜则是说道:“杨公子,那我们该要怎么做?” 杨洄想了一想,说道:“最近你们不要再与陈夫人联络,好好看着王明浩,不让他走丢或是被人发现就好。” “是。”严文胜抱拳叉手应喏。 严文通站着没动。 杨洄看着他,说道:“你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没有。”严文通连忙叉手抱拳行了一礼,“在下谨遵杨公子的吩咐办事。” 杨洄点了点头,“你们可以走了。” “是。” 兄弟二人离开了杨洄,各自骑上马回到了自己的隐蔽住处。 王明浩还在,半死不活的绑在那里,嘴巴堵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严文胜给他腿上的伤口涂了一些药,正处于半昏死状态的王明浩疼醒了过来,叫不出声疯狂的挣扎和扭曲。随后,严文胜又给他喂了两口水,塞了几口饼到他嘴里,如此确保他能活下去。 “你们见过我娘了?”有了一点吃喝的王明浩,总算恢复了一点力气,喃喃道:“为什么还不肯放了我?”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严文胜说道,“你应该感激我替你治了伤,又给你喂了水饭。” 王明浩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壮士……” 严文通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王明浩面前。 王明浩顿时十分紧张,他特别害怕这个后背上扛着双刀的人。 “我有事要问你。”严文通像一只饿狼那样的盯着王明浩,冷冷道,“你认识萧珪吗?” 王明浩连忙点头,“认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严文通问道。 王明浩苦恼的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一个很奇怪的人,不好说。” “不好说,也得说!”严文通不耐烦的道,“不然我就割你的肉!” “是是,我说!”王明浩连忙道,“他表面看来像是一个书生,但好像什么都懂。为人亦正亦邪,让人捉摸不透。平常温文尔雅,行事手段又非常的狠辣。” “胡说八道!”严文通都笑了,“世上哪会有这样的怪胎?” “我说真的!”王明浩叫道,“算起来他还是我的仇人,我没必要骗你!” 严文胜一听这话也有了兴趣,“你也跟他有仇?” “正是!”王明浩说道,“我巴不得他早点死掉,或者赶紧被人杀了!” “有意思。”严文胜不由得笑了一笑,“这个萧珪,看来仇人还不少。” “阿兄,刚才他说,萧珪手段狠辣。”严文通说道,“我很好奇,他还能比我们兄弟俩更狠吗?” 王明浩滴溜溜的转了一下眼珠子,连忙道:“怕是不相伯仲。” “你小子都已落到这般境地,就别再乱动歪心思了。”严文胜说道,“莫非你还想挑唆我二人,去替你杀了萧珪?” “不、不敢!”王明浩顿时慌了,连忙道:“我只是实话实说。我觉得,如果你们要去对付萧珪,真要小心一些。他确实十分厉害!” 严文通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用好奇的眼神看着王明浩,问道:“听你口气,莫非他还练了一身武艺?” 王明浩像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他真有武艺!” “很厉害?” “特别厉害!” 严文胜笑道,“文通,你哪能跟这样一个废物谈武艺呢?” “阿兄说得在理。” 严文通立刻把王明浩的嘴堵了起来,然后拉着他兄长走到了稍远处避开了王明浩,说道:“阿兄,我想去会一会萧珪。” “最好不要。”严文胜说道,“万一露了马脚激怒了杨洄,我们阿爷可就危险了。” “我不杀他,我只去摸一摸他的底。”严文通说道,“阿兄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萧珪才是杨洄真正的敌人。他如此刻意的拉拢我们,就是想让我们去帮他对付这个人。” 严文胜点了点头,说道:“他表面是让我们去对付小赫连与王明浩,但这两个人,全都指向萧珪。再者他今天见到萧珪之后的表现,也太过有些明显了。” 严文通说道:“杨洄肯定在萧珪手上吃过大亏,所以见到他便就如同一只惊弓之鸟。现在就连王明浩也说,这个萧珪非常的不简单。既然我们迟早要与萧珪交手,何不让我先去摸一摸他的底呢?“ 严文胜沉思了片刻,点了一下头,“你先去打探一下,也是可以。但是,必须要等到今晚见过了阿爷,再作打算。” “好,我听阿兄的。” 萧珪回到小赫连的住处,已是傍晚。 现在几乎整个洛阳都已知道,洛阳王记的仓库失火之事。因为隔着老远,都能看到那边的浓烟滚滚。 吃晚饭的时候,小赫连就在啧啧的感叹,说那么大的一个仓库,烧到现在火都还没有灭下来,这下洛阳王记真是损失惨重了。 其他人也都议论纷纷,说这火再不灭掉,可能会要连累一整个坊。今晚千万可别起大风,万一把整个洛阳都给点着可就完蛋了! 萧珪只是一边吃着饭一边静静的听着,未有插言。 小赫连挺好奇,问道:“萧先生,你怎么想?” 萧珪笑了笑,说道:“我的想法,都已经被你们说完了。” 小赫连呵呵的笑,“我才不信。你肯定有别的想法?” 萧珪不急不忙的夹了一口菜吃,说道:“我觉得,这不像是偶然失火。倒像是,有人故意纵火。” 小赫连点了点头,说道:“但凡火灾,都有失火或者纵火的可能。洛阳王记的生意做得这么大,肯定有许多竞争的对手,相互结了仇也是正常。尤其是陈夫人和王明浩都不会为人,近来得罪的人比较多。要说有人要放火烧他们的仓库,我倒是不觉得奇怪。” 萧珪摇了摇头。 小赫连挺好奇,“难道我说得不对?” “你说得有点道理。”萧珪说道,“但是,你错了。” “有道理?又错了?”小赫连呵呵的笑,“你到底什么意思?” 萧珪也笑了一笑,说道:“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是根据火灾现场的迹象来看,这不像是仇人纵火。倒像是洛阳王记的自己人,刻意将一批东西集中起来,烧火烧掉。” “什么?”小赫连惊讶道,“把自己的货堆起来烧掉,这不是疯了吗?” 萧珪说道:“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那个仓库里面几乎全是家具,堆放的十分的零乱,明显是临时拼凑,胡乱扎堆。” “这有什么奇怪的?”小赫连说道,“或许,那就是一个家具仓库呢?”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小赫连,你太粗心了。你难道忘了你第一次去我家里进我的书房的时候,你见到我的大书案之时,都说过什么?” 小赫连微微一怔,回想了片刻,突然一拍额头,说道:“我明白了!那仓库里面全是大书案这一类新式家具,洛阳王记造这些家具可是下了重本,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上好的手工——这么值钱的货物,怎么可能零乱的堆放在仓库里呢?” 萧珪微笑的点了点头,“只有一种解释,它们经历过一场非常匆忙的搬运,然后胡乱扎堆的摆在了一起。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在意它们是否会被磕坏或是失了卖相。因为,它们马上就要被销毁了!” “太有道理了!”小赫连深以为然的点头,然后又微微一惊,“那么,洛阳王记为什么要把这么值钱的家具,集中起来全部烧掉呢?” 萧珪撇了撇嘴,拿起筷子来夹菜吃,随意的说道:“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去问王明浩了。” 小赫连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道:“这小子消失了好几天,也该来了?莫非,他这么快就对被看儿失去了兴趣?” 萧珪说道:“那如果,他再也不来了呢?” 小赫连微微一愣,“莫非,王明浩失踪与仓库失火,二者有关联?” “如果有,那王明浩肯定危险了。”萧珪说道,“你若有兴趣的话,不妨派人去找一找王明浩,看看能否找到。” “我太有兴趣了。我现在就派人去找。”小赫连笑道,“洛阳像他这么傻的大金主,可是很难再遇到第二个啊!” 第170章 调查 次日,清晨。 萧珪与孙山,一起绕着小赫连家后院的围墙跑步。两人刚刚才出了一点汗,小赫连骑着一匹马过来了。 为了打探一下王明浩的消息,小赫连昨夜还是去了赌船,刚刚这才回来。 “萧先生。”小赫连跳下马朝他走来,笑道,“你不是说要好好的歇一天吗,怎么一大早的就在这里跑步了?” “习惯了。”萧珪跑到了小赫连面前停住,问道:“怎么样,王明浩有消息吗?” “没有。”小赫连摇了摇头,说道:“说来,还真是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萧珪问道。 小赫连说道:“被看儿算是我手下,最有本事的姑娘之一了。被她迷住的男人,很少能有脱钩的。那个王明浩,简直就是个没脑子的色中饿鬼。几天前他还愿意为了被看儿一掷千金,怎么突然一下就消失得没了踪影,再也不来找她了呢?” 萧珪问道:“被看儿陪他睡过了?” “没有。”小赫连说得十分肯定,“绝对没有!我手下的姑娘,从来不会轻易就把自己卖了,那就是自降身价跟钱作对。并且我在赌场定下的规矩也严,未经我的允许,被看儿也不敢这么做。” “那你派出的人,找到王明浩的踪迹没有?”萧珪再又问道。 “没有。”小赫连摇了摇头,“那小子就像是平空的消失了一样,没了任何音讯。” 萧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来,王明浩八成就是出事了。” “那么这件事情,我们要不要管?”小赫连问道,“毕竟他是你未来的小舅子,还是我的大金主。” 萧珪笑道:“听你这口气,分明就是要管了。那还问我作什么?” 小赫连嘿嘿的笑,说道:“我最多也就是提些建议。最终,还是你来拿定主意比较好。”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说,如果王明浩当真是出了事,谁最着急?” 小赫连想了一想,说道:“当然是他的爷娘,还有他的妻子儿女与老相好这一类人。” “他没有妻子儿女,也没有哪个真心在乎他的女人。”萧珪说道,“他爹王元宝远在长安,他母亲陈夫人,倒是就在洛阳。” 小赫连眨了眨眼睛,说道:“我记得你说过,你与陈夫人和王明浩都有过一些冲突,是么?” 萧珪点了点头,“他们视我为仇敌。” 小赫连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萧珪笑了一笑,好奇的问道:“你知道?” “你以为我像薛嵩一样呆傻吗?”小赫连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说道:“既然陈夫人那边最容易打听到消息,而你又不方便出面,那肯定是我去走一趟了!”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赌场老板登门上访,莫非是要讨还欠帐?” “呃?……”小赫连一愣,“这也能被你猜到?” 萧珪笑着摆手,“这个办法,并不好。” “为什么?”小赫连问道。 萧珪说道:“你想一想,哪家的父母会有好脸色对待,上门讨还赌债的债主?他们只会觉得,是你带坏了他的儿子,甚至坑害了他的儿子。” “随她怎么想。”小赫连说道,“我既然干了这一行,就不怕这种事。” “这不是重点。”萧珪说道:“如果王明浩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你这样登门上访去讨债,非但是陈夫人没有好脸色给你看,还会让王明浩十分的恼火。从而,你就会失去他这位擅长败家的大金主。” 小赫连微微一怔,“有道理……那如果,王明浩真是出了什么事呢?” “那我估计,你连陈夫人的面都见不着。”萧珪说道。 小赫连更加惊讶,“怎么会?” “当然会。”萧珪说道,“你想,那么大的一个仓库都烧了,加上王明浩又出了事。和这两件事情想比,你那么一点赌债还算什么?我若是陈夫人,就马上叫人拿钱把你打发算了。心里够乱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咳……”小赫连挺尴尬的干咳了一声,笑道:“说,我该怎样才能见到那个混帐女人?” 萧珪笑道:“你都还没见过她,怎么就骂上了?” 小赫连一板一眼的说道:“因为她有可能会把我当乞丐一样的打发掉,所以她欠骂。” “你是不好意思,直接骂我?”萧珪呵呵直笑,然后说道:“你想要见到陈夫人,并从她嘴里套出消息,倒也不难。” “有什么办法?”小赫连问道。 萧珪说道:“你和洛阳县衙的不良帅,关系如何?” “很好。”小赫连说道,“他帮了我不少的忙。当然,他也收了我不少的钱。” “这样的关系,便称不上很好。”萧珪道,“不过,这个现在无关紧要了。你只需要他陪你,去陈夫人家里走一趟就好。” 小赫连好奇的问道:“要他去做甚?” 萧珪说道:“不良帅的职责,就是查案问案,辑拿人犯。洛阳王记仓库失火这么大的事情,整个洛阳都惊动了。他难道不应该去找陈夫人,当面了解一下情况吗?” “对呀!”小赫连立刻拍了一下巴掌,“然后我们把你在仓库发现的那些线索对陈夫人一讲,说穿她是自己放火烧了仓库。此举为害里坊、震动惊师,就算烧的是自家的货物,那也构成纵火大罪。就这样的一番敲山震虎,我就不信,她还不说实话!” 萧珪啧啧的感叹,“小赫连,你怎能这么坏呢?” “好像,一直都是你在教唆于我?”小赫连十分冤枉的大叫起来。 “太坏了!真是太坏了!”萧珪直摇头,转过身奔跑起来,去追仍在那边跑步的孙山了。 小赫连呵呵直笑,“真是一个,满肚子坏水的古怪先生!” 当天下午,小赫连就与洛阳县衙的不良帅司马逊一起,带着几个不良人去了陈夫人家里。 小赫连汲取了当初在伊阳县的经验和教训,来了洛阳之后,很快就与县衙的不良帅司马逊处好了关系。 以往,小赫连是很瞧不起“不良脊烂”这种人的。为此,没少和伊阳县的不良帅耿振武闹别扭。但是经历了杨洄带兵闹场一事之后,小赫连信了萧珪的话,混绿林尤其是干赌场这一行的,一定要和不良人处好关系。否则非但是生意做不好,还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处下司马逊这个人,小赫连没有花费太大功夫。因为这个人非常爱钱。 实际上,没有哪个不良人不爱钱,包括耿振武也是如此。因为不良人只是受聘于衙门专干一些脏活累活,他们既没有官员的俸禄,也不像文职小吏那样有一份稳定的薪酬。他们主要的收入,就是依靠县衙的打赏和私下的搜刮。 前者需要仰看上峰的脸色,并且得来总是不多。后者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多劳多得。所以不良人总会想尽办法搜刮钱财,为此,不乏有人滥用职权、欺压良善。所以他们才会有了“不良脊烂”,这样一个臭名。 对于不良帅司马逊来说,小赫连不仅是一个慷慨的大金主,还是一个“很有前途”的洛阳新贵。如果小赫连以后能在洛阳站稳脚根制霸一方,这对于专管治安的不良帅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 因为,那意味着洛阳将会减少许多的江湖械斗与绿林纷争,治安都会多一层强有力的保障。不良帅以后的工作,自然就能变得十分轻松了。 于是,小赫连与司马逊的官黑勾结,那真是各得其所、一拍即合。 司马逊三十来岁,小赫连便像对待自家亲哥一样的,称为他“阿兄”。司马逊也乐于接受这样一个弟弟。两人走在一起根本不像是官与贼,倒像是一对骨肉情深的亲兄弟。 在去往陈夫人家里的路上,司马逊就问小赫连,为何会对火灾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小赫连虽然口口声声的叫他“阿兄”,但该保留的还是得要保留,于是他只是说道:“那是王明浩家里的仓库,他可是我的大金主,有段日子没来了。所以我想过去看一看情况。” 司马逊笑道:“不会是他欠了你许多赌债?” 小赫连一边抖着肩膀,拉扯身上紧紧裹着他的衣服,一边呵呵的笑,“不多,不多。” 司马逊看着他好笑,说道:“长这么大的个子,想替你找一件合身的衙门差服都难。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大的一件了,你将就一下!” 稍后一行人来到了陈夫人家里,大门紧闭,不良人上前用力砸门。 砸了许久,居然没人过来开门。 “这事奇了!”司马逊说道,“仓库失火烧了那么多值钱的东西,这户人家安静得像是一滩死水,砸门都不开。” 小赫连朝那个大门努了一下嘴,“破门而入怎样?” 司马逊都笑了,“我们可是官差,不是盗贼!” 于是继续砸门。 过了好一阵,总算有个男子过来开了门。见是官差,他连忙说道:“几位上差,我们家夫人因为仓库失火,急气攻心病倒了。医郎说了,她受不得惊忧,也见不得外客。否则,便有可能心衰病危。” 小赫连顿时心中一凛,看来萧珪说得真是没错,陈夫人心乱如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不想再见任何外人。 如此说来,真是王明浩出事了! 思及此处,小赫连给司马逊递了个眼神。 司马逊上前一步,直接将那个开门的男子推到了一边去,沉声道:“本帅前来查案问案,可容不得你家夫人见与不见——速速将她唤来答话,否则便是我等用锁链将她套起,拉到县衙前去问话了!” 那男子慌忙跑了。 小赫连笑道:“还是阿兄威风。” 司马逊呵呵的笑,小声道:“既然是你想要打听消息,稍后就由你来负责问话好了。” “多谢阿兄。”小赫连笑道,“那就让我这个匪贼,也来过一过官差的瘾!” 一两个时辰以后,临近傍晚时分,小赫连已经离开了陈夫人家中,脱下了那一身官差服,将要回到家里。 此时,杨洄又将严氏兄弟叫了出来。三人租了一条船,飘在洛水之上。 严氏兄弟以为,杨公子今天将要带他哥俩潇洒一回。 不料画舫刚刚飘到江心不久,船舱里就走出了一个须发灰白的半百男子。 严氏兄弟见了那人,大惊大喜,慌忙跪倒在地,“孩儿拜见阿爷!” 这名半百男子,便是严氏兄弟的父亲,曾经叱咤洛阳之风云的绿林大枭,严永安。 严永安走到两个二子面前,没有叫他们起来,自己却对杨洄拜倒下来,“老朽拜谢杨公子!” 严氏兄弟连忙转了个身,也对杨洄跪拜下来,“拜谢杨公子!” “三位,不必多礼。”杨洄面带微笑,说道:“虽然你们昨夜也曾见了一面,但那是在监牢之中,而且行色匆匆,想必该说的话都没有说完。于是我今夜便让你们在此相会一场。让你们父子三人,开怀畅叙。” “多谢杨公子!”父子三人再拜。 杨洄点了点头,说道,“不必再多礼,都起来。我有事情同你们讲。” 父子三人都站起身,问杨公子有何吩咐? 第171章 事若反常必有妖 杨洄并没有急于发表他的看法,而是对严氏兄弟说道:“严文胜,严文通,你们还愿意让你们的父亲,重新回到监狱里么?” 这种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看起来很像是多此一问。但严氏兄弟知道杨洄,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昨天,杨洄带着严家兄弟二人去监狱里看望了一下父亲严永安,让他们兄弟俩安了一个心,知道严永安仍然健在并且平安无恙。 但是,这算不得什么本事。找一找门路收买了狱卒,就可以办到这种事情。 然而今天,杨洄却把严永安从牢里提了出来,堂而皇之的带到了船上让他与严氏兄弟见面,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毕竟严永安,是一名可判死刑的重犯。 杨洄此举就是想要证明,他确实有能力救下严永安的性命。 闯荡江湖多年,严氏兄弟不难领会到杨洄的用意,当然也知道现在该怎么做。 他们兄弟俩立刻就对着杨洄叉手一拜,说道:“一切全凭杨公子吩咐!” “但我却觉得,你们对我似乎不大服气。”杨洄呵呵一笑,“我的吩咐,当真管用吗?” 兄弟俩连忙说道:“管用!绝对管用!” 这时,严永安沉声喝道:“你们两个,给我听着!” “是,父亲大人!” 兄弟俩连忙跪在了严永安面前。 严永安正色道:“杨公子是我们严家的大恩人,也是我们严家的大贵人。从今日起,我们严家人全都誓死追随杨公子,听凭趋策。你兄弟二人,当以主仆之礼对待杨公子,对其言听计从,不可违逆。但有半分做得不好,你们便是忤逆不孝、大逆不道。不用等到杨公子动手,老夫必将亲手毙杀你们清理门户!——听清没有?” “是,父亲大人!”严氏兄弟跪地磕头,郑重应喏。 杨洄呵呵一笑,说道:“严老果然一身侠义之风,令人敬佩。” 严永安对着杨洄单膝一拜,抱拳道:“杨公子,包括老夫在内,往后我们严家人就都是你的奴仆。请杨公子,受我父子三人一拜!” 说罢,严永安就带着他的两个儿子,对杨洄行起了跪拜大礼。 杨洄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道:“严老,今夜天亮之前,还要委屈你重新回到监牢。待我打通关节铺排清楚,你便可以金蝉脱壳、重获自由。只要你们真心与我同舟共济,我保证,以后洛阳绿林就全是你们严家的天下。别说是小赫连这种三脚猫的角色,就算是赫连昊阳亲自来了,也休想插足洛阳地界一步!” 严永安大喜,连忙抱拳道:“我等誓死追随杨公子!” “很好。”杨洄点了点头,“有请严老入座。我们要开始商量,重要的事情了。” 严永安起了身来,坐在了杨洄的旁边。他的两个儿子则是站在一旁,有如侍卫。 “不知杨公子,有何吩咐?”严永安问道。 杨洄说道:“我先要告诉你的儿子们一件事情。今天下午,小赫连假扮为不良人,去了陈夫人的家里,打探情况。” 严氏兄弟都微微一惊,“他们果然发线了端倪,手脚也真是够快!” 杨洄淡然道:“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不要小看萧珪。但是,你们仿佛不大相信?” 严永安一听,立刻怒喝道:“你们这两个孽障,还不跪下,给杨公子赔礼认错?” 严氏兄弟刚要动身,杨洄摆了一下手,说道:“不必了。初初相识,我们彼此不够了解自然也就不够信任,这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他们。” 严氏兄弟仍是跪了下来,严文胜说道:“杨公子,我兄弟二人此前多有不敬,还请杨公子大人大量,莫要介怀。往后,我兄弟二人一定唯杨公子马首是瞻。但凭趋策,绝无二话!” “好了,起来!”杨洄说道,“其实我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我只是想要告诫你们,那个萧珪不显山不露水,很容易被人轻视。不瞒你们,我也是吃过他的闷亏之后,方才醒悟了过来。” “原来如此。”兄弟俩点了点头。 杨洄说道:“话说回来,虽然我吃了萧珪的闷亏,但我并没有太大的损失,顶也就是错失了一次杀他的机会。你们就不同了。倘若你们在败了萧珪的手上,后果你们自己想。” 严永安点了点头,说道:“杨公子说得在理。犬子若是败于萧珪之手,要么命丧当场,要么和我一样被扔进大牢等待绞首。再或者是其他的结局,总之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所以,我反复的提醒你们,其实是为了你们好。”杨洄说道,“我不希望你兄弟二人轻视萧珪,从而害了自己。” 严氏兄弟连忙抱拳叉手的应喏,“是,我们明白了。我们保证,再也不会轻视萧珪!” “希望你们当真是能做到这一点,否则,我都无法放心的把事情交给你们去办。”杨洄说道,“这是一个很庞大也很复杂的计划,我为此呕心沥血策划良久。若能成功,我们大家都能得到无穷无尽的好处。但是这个计划,一步都不能错,必须要精诚团结之人,方能合作得来。” 严永安用力的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道:“杨公子尽管放心,我愿意坐在监牢之中,用自己的性命担保,我的两个犬子一定会对杨公子俯首贴耳,言听计从。” “严老果然豪迈,不愧是东都洛阳,最为德高望重的英雄人物!”杨洄一拍手,说道,“既然严老如此诚意,那我也就不再犹豫。现在,我先告诉你们计划的第一步!” “有请杨公子赐教?”严永安说道。 杨洄说道:“昨天在火灾现场见到萧珪,我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他一眼就发现了陈夫人自行纵火的端倪,并叫小赫连前去探查情况。不得不说,萧珪的突然出现是一个意外,打破了我原有的计划。但是现在,我决定将计就计。这个重大计划,反倒变得更加完美了!” “老夫愿闻其详?”严永安说道。 “这个计划要一步一步的来。我先跟你们说第一步,也就是眼前我们要做的事情。”杨洄说道:“稍后这艘船会在一个废弃的小码头靠岸,到时候会有一个人上船来。我们第一步的计划,就将围绕她来展开。” 严永安皱了皱眉,“那人莫非就是,陈夫人?” “没错,就是陈夫人。严老果然智慧过人!”杨洄说道,“今天下午,陈夫人面对小赫连假扮的不良人的反复查问,把住了口风没有泄露一丝消息。所以,她通过了严文胜对她的考验。我们可以,放心的驱使于她了。” 严氏兄弟不由得有些惊讶,杨洄竟连这个都知道?看来他还真是有些手段! “严文胜,你没有想到?”杨洄笑了一笑头,说道:“竟然会是小赫连帮你,完成了针对陈夫人的考验。” 严文胜连忙抱拳一拜,“在下行事不周,十分惭愧。” “没有关系。我说了,将计就计。”杨洄说道,“虽然陈夫人守口如瓶没有泄露你的事情,但是我敢肯定,这只会更加加重萧珪的疑心。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进一步将他吸引到这个计划当中来。关键,就在今晚,就靠严老与陈夫人合力促成。” 严永安问道:“老夫该要怎么做,还请杨公子吩咐?” 杨洄说道:“稍后陈夫人上船之后,就请严老负责与她接洽。你只需要对她说,要想救回他的儿子,就让她亲自去找小赫连帮忙。并让她主动承诺,事成之后再给小赫连一项好处。” “什么好处?” “新式家具的经营售卖之权。”杨洄说道,“小赫连既是一个江湖人,也是一个商人。洛阳王记的新式家具这一项生意,绝对能让他动心。并且,他一定会把萧珪也给拉扯进来!” 严永安有点好奇,“杨公子,何以见得,萧珪就一定会被拉扯进来呢?” “首先,萧珪已经对陈夫人起了疑心。这时候陈夫人再主动来找小赫连,他一定更加生疑。以他的性格,定会怀疑其中有诈。以他与小赫连的交情,没理由不引起重视,从而担心小赫连的安危。”杨洄说道,“其次,那些新式家具本就是萧珪最先发明的。他刚刚还亲眼目睹,它们被烧毁了。这一桩桩一件件,仿佛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还有什么理由,不亲自介入此事?” “原来如此!”严永安点了点头,抱拳一拜,“杨公子果然足智多谋。真是后生可畏,老夫只能佩服啊!” 杨洄淡然一笑,说道:“这还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关键之处,就看严文胜与严文通兄弟二人,表现如何了?” 严氏兄弟连忙抱拳一拜,“有请杨公子吩咐!” “好。”杨洄说道,“你们过来,我详细说给你们听!” 此时,小赫连也正在家中,与萧珪一边吃着晚饭,一边聊着今日去见陈夫人的事情。 小赫连说,他都已经搬出了不良帅司马逊,并且好说歹说威逼利诱的法子全都用上了,陈夫人就是一口咬定仓库是因为天气太热,自然失火。不良人想要找洛阳王记的东家大掌柜王明浩当面问话,陈夫人却说,王明浩刚刚因为一桩重要的生意,去了太府原亲自找人洽谈,目前不在洛阳。 “简直就是一无所获,白跑了一趟呀!”小赫连有点苦恼,“那个陈夫人的嘴,还真是挺硬!” 萧珪笑了一笑,“一无所谓,本就是最大的收获。” 小赫连好奇的眨巴着眼睛,“怎讲?” 萧珪说道:“正常来讲,一个商人自家的仓库着了火,巴不得官府派人来查,最好是能抓出纵火之人。就算无法挽回所有损失,能出一口恶气也是好的。陈夫人却一口咬定自然失火,并且拒绝官府的调查。如此反常便也只能证明,她知道失火的真相,因此害怕被官府调查。” “咦?”小赫连一愣,“真是好有道理!” “事若反常必有妖,稍稍思考一下,你就能明白了。”萧珪说道,“如今看来,陈夫人自行纵火烧毁仓库的事情,几乎已经可以断定了。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小赫连眨了眨眼睛,“是啊,为什么?” “这关我屁事?”萧珪呵呵一笑,说道:“你才穿了半天的官差公服,想必也不关你屁事。所以,别伤这个脑筋了。” “仿佛也挺有道理。”小赫连呵呵直笑,说道:“既然我问上了门去,陈夫人也不肯对我多言半句,看来我也的确是没有必要过份关心了。希望王明浩这个败家子吉人天相,否则我可就会少了一个大金主,你也会少一个小舅子。” 萧珪不由得笑了,心想这种白痴小舅子,能少一个,那就尽量的多少一个去! 次日,上午。 吃过了朝食之后,萧珪便与孙山在打点行装收拾马具,准备离开洛阳去往长安。虽然洛阳王记出了一点事情,但萧珪觉得自己没必要多管闲事。 别说是自己还没有与帅灵韵成亲,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是成过亲了,就凭自己和陈夫人与王明浩这对母子之间的“交情”,自己也不方便过问太多。 小赫连知道萧珪今天要走,昨晚就没有上赌船,今晨还起了个大早准备亲自送他。 一行人忙活得差不多了刚要出门时,小赫连的一名手下骑着马匆忙而来,向他的大东家汇报说,洛阳王记的陈夫人亲自到了码头,逢人便问小赫连的船是哪一条?自己人上去问她有何事由,她二话不说就捧上了一箱黄金,说有要事求见赫连东家。 说罢,手下就将一个箱子从马鞍上取了下来,交给了小赫连。 小赫连立刻将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整整齐齐的摆满了金条,少说也有二百两! “萧先生!”小赫连十分惊讶,指着那箱黄金说道,“陈夫人,是何用意?” 萧珪不动声色,伸手拿了一根金条在手上拈掂了掂,捏了捏,说道:“真货。” 小赫连有点哭笑不得,“她主动前来求我办事,哪里又会用假货糊弄于我?你说,她这究竟是何用意?” “你自己不也说了,她是想要求你办事。”萧珪说道,“又何必再问我呢?” 小赫连笑道:“我只是觉得奇怪,她怎会想到找我呢?” 萧珪微然一笑,“这种问题,你直接去问她不就行了?” “也对。”小赫连说道,“那我现在把她叫到这里来,当面问个清楚?” “小赫连,我还是那句话,事若反常必有妖。”萧珪说道:“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点不正常,处处透着诡异。你最好是警惕一些,莫要被这箱金子晃花了眼。” 小赫连点了点头,说道:“我也觉得十分奇怪。不如你晚些再走,留下来听一听我与陈夫人的对话。也好帮我,拿个主意?” 萧珪笑了一笑,点点头,“好,谁叫我喝了你这么多的美酒呢?总得还点人情,不是么?” 第172章 并肩为战 一段时间之后,小赫连的手下把陈夫人带到了小赫连的家里来。按照小赫连的要求,陈夫人是独自一人来的,随行的丫鬟都没有一个。 小赫连在自己的客厅里接待这位,昨天见过的“故人”。萧珪就坐在客厅隔壁的房间里,负责旁听。 陈夫人见到小赫连,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陈夫人,昨天我们已经见过了。”小赫连说道,“所以,类似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这一类的寒暄,便就可以省去了。” 陈夫人连忙给小赫连施了一礼,说道:“昨天我并不知道,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小赫连,因此多有失礼。还请赫连东家莫要见则。” “大名鼎鼎?”小赫连笑了一笑,“我怎么不觉得,我有什么名气?” 陈夫人连忙道:“虽然我是一个商人,但我除了关心商道上的事情,一向也颇为关注官场与绿林。此二者,也与我们行商大有关联。想必赫连东家,可以理解。” 小赫连呵呵一笑,“如此说来,你知道我小赫连是一号什么人物了?” “大体知道。”陈夫人说道,“赫连东家,是东都洛阳最近风头最近的绿林魁首。就连横行洛阳多年的严永安,都被你拉下了马来,投进了大狱。假以时日,东都洛阳绿林百道,皆是赫连东家的天下。” “陈夫人说笑了。”小赫连淡然道,“我们还是言归正传!——说一说,你来找我,有何贵干?” 陈夫人连忙拜了一礼,说道:“赫连东家神都广大。我想请赫连东家,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儿子王明浩没有去太原府经商,其实,他是被人绑架了。”陈夫人说道:“绑架者警告我,让我不许报官。所以昨天你们过去的时候,我没敢说真话。” 坐在隔壁的萧珪轻轻的皱了皱眉,王明浩是被绑架了? 小赫连也很好奇,“绑架?” “没错。”陈夫人的表情变得有些愤怒,也有些悲伤,“他们割下了我儿子大腿上的一块胎迹皮肉,拿来给我看。确凿无疑,那就是我儿子的胎迹……” 小赫连问道:“绑架,无非是求财求利。他们向你开出了什么条件,才肯放人?” “如果只是要钱,我也就用不着前来麻烦赫连东家了。”陈夫人说道,“苦就苦在,他们不要钱。” 小赫连眨了眨眼睛,“那他们想要什么?” “很奇怪。”陈夫人摇了摇头,说道,“他们要我把洛阳王记所有的新式家具全都集中起来,一把火烧掉。说事成之后,再与联络。” “什么?”小赫连愕然一怔,“这算是什么条件?” 陈夫人忙道:“所以我才觉得,非常奇怪。但我担心我家二郎的安危,没有办法,只好依照他们说的去做了。于是就有了,昨天那场火灾。” “原来如此。”小赫连点了点头,“那事成之后,他们按照约定来见你了吗?” “并没有。”陈夫人满面惶恐的说道,“所以我现在很害怕,很担心他们将要谋害我家二郎。但我又不敢跑去报官,于是只好过来找到了赫连东家。” 隔壁的萧珪听到了,心中也是好奇,心想绑匪提出这个“烧家具”的条件确实奇怪。 陈夫人烧掉了所有的家具,对绑匪能有什么好处呢? 莫非对方,是与之竞争桌椅生意的洛阳商人?……不对,商人竞争犯不着下这么狠的手,万一事发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再说了,烧掉对方的货物也是最无意义的行为。 那绑匪的用意,又是什么呢? 小赫连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问道:“陈夫人,你觉得他们,为何要逼你烧掉所有的新式家具?” “我不知道。”陈夫人迷茫的摇头,“我也不敢多问,我只能照做。问题是我烧完了家具,他们却没了踪影。我现在茫然无绪,还请赫连东家救我!” 小赫连寻思了片刻,咧嘴笑了一笑,“陈夫人,我是一个没有涵养的江湖人,说话一向比较直白,请你不要介意。” 陈夫人忙道:“赫连东家,有话请讲。” 小赫连说道:“算上昨天,我与陈夫人一共也就只见了两面。就算是与令郎王明浩,也只算是普通的朋友。或者说,我与王明浩只是有过一场生意关系。现在遇到这么大的事情,陈夫人想让我帮忙……我想多问一句,凭什么?” “赫连东家问得在理。”陈夫人倒也不介意,平声静气的说道:“我们都是生意人,做生意最是讲究公平交易。我既然敢来请求赫连东家出手相助,自然也就是已经准备好了,与赫连东家交换的东西。” 小赫连挺好奇的问道:“什么东西?” 陈夫人说道:“就是我一把烧掉的那些家具。” 小赫连一愣,然后就笑了,“陈夫人,你没有开玩笑?你想用一堆焦炭和黑灰,拿来当作酬金?” “赫连东家,请不要误会。”陈夫人说道:“我的意思是,把我们洛阳王记新式家具的生意,就交给赫连东家来做。虽然我一把火烧掉了数百上千件的家具,但是作坊还在,匠人还在,我们洛阳王记的招牌和销路也还在。只要赫连东家能帮我救回我家二郎,以上这些东西,就全是赫连东家的!” 隔壁的萧珪顿时心中一拧,这个酬劳,确实开得高! 想当初这种新式家具刚刚面市,还只是尝试性的销售了一小批,我在一成利润分红的情况下,一个月也能分得二十万多钱。 如果当时不是陈夫人跳出来搅局,赶走了帅灵韵。保守估计,新式家具这门生意,每月至少能给洛阳王记带来五百万钱以上的纯利! 就算是现在,陈夫人已经把这门家具的生意给做黄了,销路并不太好。但是洛阳王记的“品牌效应”还在,他们的选材、做工和格调,也确实远远高于别家。只要能够解决经营管理上的一些问题,这些新式家具,仍是一只前途无量的潜力股! 小赫连对于“新式家具”也不陌生。他家原本就是做木材生意的,他第一次去萧珪家里,就被书房里的大书案与太师椅给惊艳到了,后来他又听萧珪说过家具分红与陈夫人搅局这些事情。 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陈夫人开出的这个价码有多高。就算是将陈夫人先前送来的那一箱黄金拿来与之相比,都显得有些不值一提! 面对这样的价码,很少有人能够不动心。 小赫连吸了一口气,说道:“陈夫人,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你难道不需要,和你的丈夫商量一下吗?” “不必。”陈夫人说道,“我虽是一介女流,但在王家,这点事情还是能够做主的。再说了,就算是我丈夫知道了,他也会同意我这么做。毕竟,二郎是我们的亲骨肉。再多的钱财,也无法与二郎的安危相提并论。” “陈夫人,说得在理。”小赫连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说道:“天气炎热,我想去冲个凉,仔细的想一想这件事情。夫人远来也是辛苦,就请到厢房歇息片刻,用些茶水果子。午食之前,我再与夫人另行商议。如何?” 陈夫人不敢有什么别的意见,连忙施了一礼,道:“一切全凭赫连东家做主。” “夫人请!” 陈夫人前脚刚走,小赫连立刻就来到了隔壁,对萧珪道:“萧先生,你没有想到?”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没想到什么?” “天大的一条富贵,就这样砸在了我小赫连的头上!”小赫连哈哈的大笑,说道:“我知道你很嫉妒,没有关系。只要你开口,我立刻拱手相让。就当是,我送给你与帅姑娘的新婚贺礼!” 萧珪突然大喝一声,“赫连峰!” 小赫连猛的一怔,他居然直呼我的姓名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头一次! “怎……么了?”小赫连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什么。”萧珪淡然一笑,“我整天的叫你小赫连,都快忘了你的真实姓名。所以就叫了一声,提醒一下我自己。” 小赫连眨巴着眼睛,“究竟何意?” 萧珪说道:“江湖如此险恶,你却如此粗心。万一哪天你被人害死了,我给你立碑的时候,总要写上你的真实姓名,不能只说‘小赫连’?” 小赫连直咧牙,“你你……你的意思是,陈夫人说的这条富贵,其实是一个害人的陷阱?” “虽然我还不能断言,但我的直觉告诉,这件事情绝不简单。”萧珪说道,“很有可能,你被人盯上了。” 小赫连微微一怔,“莫非是我的仇家,在背后捣鬼?” “也有可能,是我的仇家在背后捣鬼。”萧珪说道。 “不会?”小赫连有点惊讶,“你都还没有来到洛阳,王明浩就已经失踪了。” “我说了,是有可能,不是一定。”萧珪说道,“小赫连,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小心一点,不是坏事。” 小赫连摸着下巴,眨巴了一阵眼睛,说道:“要不然,我就把陈夫人这摊子事推掉,不接手?” “不。”萧珪说道,“我们必须接手。” 小赫连微微一怔,“我们?” “没错,就是我们。”萧珪说道,“虽然我还没有弄清事情的真相,但我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无论是他们要针对是小赫连还是我萧珪,再或者是要连我们一起对付,我都将留在洛阳,与你一起并肩为战。我倒要看看,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背后有何意图?” “好!极好!简直过瘾!”小赫连哈哈的大笑,说道,“并肩为战这种话从萧先生的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太煽情、太鼓舞人心了。我小赫连别无二话,该要怎么干,萧先生发令便是!” “我们是弟兄,有事当然是商量着办,轮到我发什么令?”萧珪说道,“既然是并肩为战,我也就不必再行躲藏。走,我们一起去见陈夫人!” 第173章 尽弃前嫌 陈夫人虽然性情彪悍也在家里横行惯了,但毕竟只是一个妇道人家。近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尤其是王明浩那一块血肉胎迹,就像是一个强烈的诅咒,早将她的精神摧残得几欲崩溃。 刚刚努力在小赫连面前表演了那一场之后,陈夫人只觉一阵虚脱,来到厢房之后站都快要站不稳,软软的瘫坐了下来,趴伏在木几上,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萧珪与小赫连还有孙山一同来到厢房外,门并没有关。三人看到陈夫人趴在那里,仿佛是睡着了。 萧珪给小赫连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在门外等着。 小赫连点了点头,和孙山一起当起了侍卫守在外面,如同左右门神。 萧珪迈轻了脚步走进了房间,在陈夫人面前坐了下来。 陈夫人竟然也没有察觉。 萧珪拿起茶壶茶杯,倒了一杯水。 陈夫人这才醒了过来,抬头一看竟然是萧珪,她恍然一怔如同见鬼,眼睛都瞪圆了。 “夫人,请用茶。”萧珪将他倒的那杯水,放在了陈夫人的面前。 “怎会是你?”陈夫人惊讶而带着愤怒的瞪着萧珪,说道:“你怎会在这里?”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不是应该早就有人告诉你,我与小赫连是挚交好友,并且我已经来了洛阳么?” “你什么意思?”陈夫人眉头一拧,“谁会闲来无事,跟我说这种话?” “没有就最好。”萧珪微然一笑,说道:“陈夫人的来意,我已知晓。你想让小赫连出手,替你搭救王明浩。这件事情,我可以帮你。” “你?”陈夫人皱了皱眉,“你为何肯要帮我?” 萧珪说道:“实话实说,我既不是为你,也不是为王明浩。我是为了我的朋友。” 陈夫人长吁了一口气,坐正了一些,伸手拿起了萧珪给她倒的那杯茶,饮了一口,然后说道:“我们以前,有些恩怨。” “那些恩怨,与眼前之事无关。”萧珪淡然道,“现在被绑架的是王明浩,是你的儿子。我都不介意那些往日恩怨了,夫人还有必要挂在嘴边,放在心上吗?” “这话有道理。”陈夫人微微皱眉,点了点头,说道:“只要你肯帮我搭救二郎,我可以尽弃前嫌。事成之后,我还会向你道歉,并给你一些,你想要的好处。”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陈夫人,我不是商人,不是来跟你谈利益交换的。再说了,我做这些纯粹是为了我的朋友小赫连。不需你向我支付什么报酬。” “好,这些都随你。”陈夫人说道,“我现在只关心,你打算如何救回我家二郎?” 萧珪说道:“这就要看,夫人肯不肯于,诚心配合了。” “王明浩是我的亲生儿子,只要能救他,我死都愿意!”陈夫人大声道,“你有什么条件,就只管说!” 萧珪说道:“首先,你得跟我说实话。” “我保证句句属实!”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你先告诉我,是谁让你来找小赫连的?” “是我的一个家奴。”陈夫人说道,“他时常混迹于市井赌场,对于江湖上的一些传闻听了比较多。最近遇到这些麻烦,我又不敢报官。所以他就建议我,来找小赫连帮忙。” 萧珪听了之后未作表态,再道:“绑架王明浩的人,是如何与你联络的?” “我也就只见了他一次,是在深意,他突然出现在我的卧室房间里。“陈夫人明显是心有余悸,声音都有点发抖起来,“他蒙着面,拿着一把刀。刀尖上挑挑……挑着一块,带血的皮肉!” 萧珪皱了皱眉,“带血的皮肉?他拿这个干什么?” “那块皮肉上面有一块胎迹,我认得。”陈夫人放声哭泣了起来,“那是明浩大腿上的一块胎迹,被他用刀子生生的割了下来!” 萧珪想想,也都觉得疼。 “那人能在半夜突然出现在陈夫人的房里,必然是有一身的功夫。行事作风心狠手辣,他的目的应该也不是简单的求财。”萧珪说道,“他有向你提出什么要求吗?” “有。”陈夫人说道,“他叫我烧了所有的新式家具。于是就有了昨天那场火灾。” 萧珪问道:“除此之外呢?” “没了。”陈夫人答道。 萧珪思考了片刻,说道:“他说事成之后会来与你联络,对吗?” “对。”陈夫人点头。 萧珪思考了片刻,说道:“陈夫人,你早点回去!” 陈夫人怔了一怔,皱着眉头问道:“你都还没有说,将要如何搭救我家二郎?” “我自有办法。”萧珪说道,“这一点,你不必知道。你只管安心在家里待着就好。” “当真,如此就好?” “没错。” 陈夫人有些犹豫,说道:“赫连东家,都还没有表明态度。” 小赫连从屋外走了进来,说道:“陈夫人,萧先生的话,就是我的态度。他说的话,你最好是听。否则,我恐怕就帮不了你了。” “好,好。我听!”陈夫人连忙站起身来,对小赫连施了一礼,又对萧珪施了一礼,再道:“我这回家去。” “慢着!”小赫连突然将她叫住,说道:“陈夫人,倘若事成,你许诺的那个新式家具的生意,能算数?” “当然算数。”陈夫人正色道,“我一介商女妇道人家,何来胆子在赫连东家面前,食言而肥?我若食言,任你处置!” “好。”小赫连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夫人,请!” 陈夫人施了一礼,告辞走了。 萧珪给门外的孙山递了一个眼色,孙山心领神会,不露痕迹的跟踪陈夫人一同去了。 小赫连在萧珪对面坐了下来,另外拿了两个杯子倒了两杯水,将一杯递给萧珪。然后问道:“有何发现?” 萧珪说道:“最大的发现恐怕就是,王明浩是真的失踪被绑架了。陈夫人,也确实是心急如焚,迫切想要救出她的儿子。” “我也看出来了。”小赫连说道,“一个母亲,无论她是忠是奸是正是邪,她对自己亲生儿子的担忧,那都是发自内心的。” 萧珪说道:“但她的表现,仍有许多的失常之处,令人怀疑。” 小赫连好奇问道:“哪里失常?”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她说,是她的一个家奴叫她来找你帮忙的。试问,自家儿子生死这么大的事情,就凭家奴的一席话,她就真的过来找你了。你觉得,这可信吗?” “或许,她是病急乱投医呢?”小赫连说完这话,自己愣了一愣,“这话好像有点不对劲,听起来我小赫连似乎是一个不大可靠的人……不对……哎,算了!” 萧珪被他无厘头的纠结逗得笑了几声,然后说道:“对方警告过陈夫人,不许她报官,她确实战战兢兢没有报官。就连不良人主动问上了去门去,她也守口如瓶。这样的一位母亲,绝对不会病急乱投医。除非,她不想要她儿子活了。” “真有道理!”小赫连直点头,却又一愣,“咦,为何你的话总是这么有道理?” “因为我是教书先生,我的本职就是与人讲道理。”萧珪笑了笑,说道,“今天我是第三次说这句话了,事若反常必有妖。陈夫人不找别人,偏偏就认准找了你小赫连。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小赫连皱了皱眉,说道:“她摆明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没错。”萧珪说道,“方才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虽然也有些吃惊,但总体来说仍是过于平静。此前我和帅灵韵与她母子二人,可是冲突激烈、积怨甚深。陈夫人向来也不是一个宽和大度之人。所以我料定,她早就知道我在这你这里。并且她早就想好了,该要如何面对于我。或者说,是早就有人对她交待过了,让她这么做!” “咝……”小赫连吸了一口凉气,说道,“听你这么说,她有可能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才故意来找我的?” 萧珪点了点头,“极有可能。” 小赫连意外的眨了眨眼睛,“我真没看出来,这个女人还挺能装蒜!” 萧珪说道,“陈夫人平常,并没有太多的沉着冷静与城府心机。但眼下涉及到了王明浩的安危,她也算是发挥出了平常没有的潜能。这恐怕就是传说中的,妇人弱势,为母则强!” 小赫连直纳闷,“这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传说?为何我就没有听说过?” “这个不重要了。”萧珪呵呵直笑,说道:“你还是赶紧办正事去!” 小赫连顿时来了精神,“该要干什么,你只管说?” 萧珪说道:“你去挑选几个身手过硬又嘴巴牢靠的心腹,备好兵器与衣行服这一类东西。将其聚在一处,随时听用。” “你放心,这种事情,我最擅长。”小赫连呵呵直笑,说道:“不知为何,能和你一起干这种事情,我觉得特别兴奋,特别刺激!” 萧珪呵呵真笑,“少啰嗦,快去!” 第174章 救命之恩 入夜之前,小赫连已经按照萧珪的要求,一切准备妥当。 前去盯梢的孙山也回来了,告诉萧珪说,陈夫人直接回了家里,路上没有停留,也没有与旁人接触。 萧珪决定,按计划行事。 深夜。 陈夫人的家里很安静,除了几个灯笼还在夜风中摇晃,便很难再看到什么动静。 陈夫人躺在自己的床上,面对着墙背对着窗,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眼睛却是睁得许大,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任何一丝动静。 她保持这样的状态,已经很久。巨大的紧张已经让她十分的疲惫,却仍是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终于,一丝非常轻微的“咔嗒”之声响起。 陈夫人立刻坐了起来,果然看到有一道蒙面的人影出现在了房间里。 “我已经按你说的去做了,什么时候放了我的儿子?”陈夫人急道。 蒙面人不急不忙的关好了窗户,仍旧坐到了那一张太师椅上,说道:“烧掉仓库,只是我们对你的一个考验。如果你想王明浩完好无损的回来,就要听我们的命令,把接下来的事情办好。” 陈夫人很崩溃,急道:“你还想怎么样?” “很简单。”蒙面人说道,“你要以最快的速度,将洛阳王记所有的店铺全部关张。并且,王氏商号从此彻底退出洛阳。” “你究竟是谁?受了谁的指使?”陈夫人叫道,“是不是张氏商号花钱请你来的?他出了多少钱?我愿出双倍!” “住口。”蒙面人低喝了一声,“答应,或者不答应。你只需要一句话。” “……”陈夫人咬牙沉默。 蒙面人沉声道:“我的耐心有限。” “十倍!”陈夫人说道,“我出十倍的价钱,买你为我做事!” “看来是没得谈了。”蒙面人站起了身来,“等着为王明浩收尸!” “等一下!”陈夫人急忙从榻上爬起身了来,说道:“我答应,我答应你!明天我就关闭所有商铺,把我们所有的人和货,全都转去长安。这样你满意了?” “不识抬举。”蒙面人冷冷道,“鉴于你刚才的态度非常不好,我限你三天之内办完所有的事情。三天后,洛阳不能再有王记的一个人,一件货。否则,王明浩必死无疑!” “好……我答应你。我全都答应你!”陈夫人急道,“求你不要伤害我儿子,你要多少钱,我全都愿意给!” “告辞。”蒙面人扔下两字,一跃身就跳到了窗外。 陈夫人双手捂着胸口,沉重的呼吸,非常的紧张。她急忙走到窗口朝外张望,只见到那个蒙面人跃过院墙的最后一道影子。 正在这时,院墙外面响起了一阵大喊:“拦住他!” 然后,立刻就响起了刀器碰撞的大响。 院墙外,十几穿着夜行服、手执兵刃的人,将那个蒙面人团团围住,厮杀了起来。 小赫连站在不远处,喜笑颜开的对身边的萧珪说道:“萧先生,你还真是料事如神,我们果然成功了!” 萧珪微微皱眉看着那一群打斗之人,若有所思的沉默不语。 “陈夫人的这栋宅院,共有两条里坊街道相邻。萧先生怎会料到,他定会从这条街道逃走?”小赫连问道,“万一他走了另一条里坊街道呢?” “孙山在那边守着。”萧珪淡然道。 小赫连不由得愣了一愣,说道:“好,孙山一个人,却也是足够了。” 被围的蒙面人手执双刀,与十几个人拼斗竟然不落下风。他出手果断而狠辣,三两回合之间就已经刺伤了好几个人。 小赫连见到那多弟兄受伤不免有些心疼,并且渐渐感觉有些不妙,脸色都阴沉了下来,“还是个高手!”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感觉腰间一动,紧接着身边突起一阵怪风。 他下意识的往间腰一摸,刀没了! 萧珪已经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刀,杀了出去。 小赫连不由得愣住,“动手之前,难道不用打招呼的么?” 萧珪执刀对着那个蒙面人冲了过去,趁他挥刀应付其他人的时候,瞅准他后背的空门,凌空一刀从上至少,怒斩了下去。 蒙面人的反应也真是够快,急急的一个拧身回退,顺势横起了自己的右手刀来进行格挡。 “当”的一声大响,两把刀在夜色之中撞得火星四射。 蒙面人有些狼狈的后退了两步。萧珪才不给他片刻的喘息之机,双手执拿横刀奋足了全力,对他连续的劈砍了过来。 仓促之间蒙面人也没了别的选择,只能是挥起刀来尽力格挡。同时还要应付旁边杀来的冷刀暗剑,一时疲于应对,险象环生。 车轮战,对体力是一个巨大的考验。萧珪早就想好了,就算蒙面人的武艺够强,他也会有体力衰退的时候。于是萧珪的每一击都用尽了全力,就算对方能将自己的攻击格挡下来,那也要消耗他大量的体力。 果然,在萧珪连番攻杀了十几刀之后,蒙面人明显有些体力不支,下盘都没那么稳了。 “哧啦”一声,蒙面的人后背中了一刀衣衫被划破,血也喷洒了出来。 他负痛闷哼了一声,反手奋力一刀击出,将一名护院的刀都斩断,顺势也斩伤了他的胳膊。 就在那名护院惨叫失神的时候,蒙面人从他身边的空隙里一抹而过,撒腿狂奔。 “追!” 萧珪头一个冲了出去。 小赫连大叫了一声“小心”,急忙跟着萧珪一起追了过去。 剩下还有几个没有负伤的护院,也跟着他二人一同朝蒙面人追去。 蒙面人身形灵巧犹如一只狸猫,在各家各户的院墙与屋顶之间,如履平地的上蹿下跳,逃得极快。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类似这样的障碍穿越,对萧珪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曾经作为一名世界级的飞天大盗,“跑酷”就是萧珪的看家本领!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的在洛阳的夜空之下,上演了一出快如鬼影的“极限追踪”。小赫连等人在后面追得气喘如牛,十分狼狈。孙山闻讯赶来,再也无法追上萧珪。 那蒙面人毕竟是负了伤仍在流血,刚刚又消耗了极多的体力,眼看便要被萧珪给追上了。 在跳过一道院墙时,萧珪脚下奋力一踏,借力高高的腾空而起,右腿横向一扫,朝蒙面人的脑袋踢去。 蒙面人已经没有太多体力,落地之后反应不及无法躲闪,仓促之间只能支起右臂,去硬扛萧珪的这一击。 “嘭”的一声大响,蒙面人感觉像是被一只巨大的铁锤给击中了,整个人都朝旁边斜飞了开去,重重的撞在了一面夯土墙上。 萧珪不想给他一丝的喘息之机,趁他刚刚中招,疾步上前就要将他擒住。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脑后传来一丝令他头皮发麻的,冰冷寒意! ——危险! 前世混迹杀场多年,萧珪对于危险已经有了极强的预知之力。若非如此,他恐怕早就死过成百上千次了。 当下,萧珪几乎都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出于本能的就朝旁边侧身翻滚而去。 “嘭!” “嗡——” 一枚箭矢落在了萧珪刚刚站的地方,大半刺入了坚硬的夯土地上,只剩了一截箭羽在外面,嗡嗡的颤抖。 萧珪不假思索,连续的几个朝旁翻滚,夜空之中“嗖嗖嗖”的连续射来好几枚箭矢,全都深深的插在了萧珪刚才滚过的地方。 这时,被萧珪一脚踢翻的那个蒙面人,大声喊道:“阿兄救我!” 一道人影立刻翻过院墙停在了他的身边。他也是蒙着面,拉满了一把弓,正在瞄着灵巧躲蹿的萧珪。 终于,萧珪藏在了一堵断墙后面。 “阁下好身手。”持弓的蒙面人,对着萧珪的藏身方位说道,“能在我手下逃过三箭而未死的,你还是第一个!” “你是每见到一个人,都这么说?”萧珪毫不客气的嘲讽了他一句,躲在断墙后面大声道:“投降,你们跑不掉了!” 就在这时,小赫连与孙山等人都已经赶到,急忙就要往院子里冲。萧珪连忙喊道:“不要进来!小心弓弩,!” 小赫连等人连忙止步,各自找了障碍物寻求隐蔽。 受伤的那个蒙面人已经站起了身来,说道:“阿兄,跟他们拼了!虽然他们人多,但我二人联手,必能将其杀个尽绝!” “没必要。”持弓的蒙面人回了他一句,然后大声道,“你们是陈夫人请来的帮手,是为救王明浩?” 萧珪大声回道:“是又怎么样?” “我们兄弟二人也是受人之托,拿钱办事,和你们无冤无仇,大可不必以死相拼。”持弓的蒙面人说道,“我们做个交易怎样?” 萧珪寻思了片刻,问道:“什么交易?” “今夜,算是你们赢了,我们栽了。”持弓的蒙面人说道:“我愿交出王明浩,你们放我们走,怎样?” 小赫连大声喊了一句,“你们已是瓮中之鳖,有何资格跟我们谈条件?稍时将你二人捉了,不愁你们不老实交待!” “那你们大可进来一试!”持弓的蒙面人将他的弓拉到了满弦,大声道:“我还有二十七枚箭!除非你们都有方才这人的敏捷身手,否则我一箭一个,绝不食言!” “你以为我傻,非要冲进去让你白白的射杀?”小赫连大声喊道,“我就在这里耗着你,围着你。等巡夜的武侯大批人马赶到,我看你怎么收场!” 持弓的蒙面人哈哈大笑,“那我保证,等你找到王明浩的时候,他的尸体都发臭了!” “你个狗娘养的!”小赫连气得大骂。 “小赫连,别说了。”萧珪喊了一声,然后道:“我同意交易。” 持弓的蒙面人说道:“你说了能算数吗?” 小赫连咬了咬牙,大声喊道:“他说了算!” “很好。”持弓的蒙面人说道,“先让我负伤的兄弟安全离开,我就告诉你们王明浩的藏身之处。” 萧珪想了一想,“可以。” 那一对蒙面兄弟在一起耳语了几句,受伤的那人便走出了院子。 小赫连等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真想出手将他拿下。但因萧珪已经答应了交易,小赫连生生的忍住没有发令,任由那个受伤的蒙面人逃进了夜色之中。 “现在你可以说了。”萧珪说道。 “从这往东数,过六道院墙第四户人家,那里有一个冬藏地窑。王明浩就在那里面。”持弓的蒙面人说道,“院外的人,你们赶紧去找!留这个萧先生在这里盯着我,便已是足够了。” “你若使诈,又当如何?”小赫连大声喊道。 “你可以不去。”持弓的蒙面人说道。 萧珪喊道:“小赫连,你们去!孙山也去,全都去!” 小赫连犹豫了片刻,喊了一声“好”,便带着他的人往东去了。孙山有点不放心,但因萧珪发了话,他也只好跟着一起走了。 持弓的蒙面人慢慢的收起了他的弓,对着萧珪的藏身之处说道:“你怎知道,我没有撒谎?现在我若想逃,你一个人未必就能捉得住。” 萧珪淡然道:“你可以试试。” “果然是艺高人胆大,在下佩服。”持弓的蒙面人索性将他的弓扛在了肩上,说道:“阁下,曾经从过军?” 萧珪没有回他的话。 “方才我将气息收敛到极佳,躲在暗处对你施放冷箭,居然也能被你提前察觉,轻松躲开。”持弓的蒙面人说道,“若非是从过军上过战场并且百战余生之人,绝对不会有如此超凡敏锐的洞察之力。”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阁下如此健谈,不如我们找个酒肆,把盏一醉?” “我们会再见面的。” 扔下这一句,持弓的蒙面人飞快的抽身而去,几个跳跃闪躲就没了人影。 萧珪稍等了片刻,确认附近没有危险之后,才慢慢的从断墙暗处走了出来。 这时,里坊的街道里响起了一阵铜锣响,巡夜执勤的武侯们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萧珪不慌不忙的翻过院墙,躲开了他们,朝着小赫连等人的方向寻去。 片刻后,萧珪迎面就遇到了小赫连与孙山等人。 他们还真是找到了王明浩,这家伙已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四周一片铜锣响,武侯们正在四下搜查。 “萧先生,现在怎么办?”小赫连问道。 “赶紧把王明浩,扛进陈夫人的家里去。”萧珪伸手一指,“武侯们正在西边的打斗之地搜查,我们往南绕行可以避开。” “走!” 片刻后,萧珪一行人成功避开武侯,将王明浩带进了陈夫人家里。 陈夫人见到他儿子几乎快要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当场放声大哭。 “陈夫人,你若不想再惹麻烦,最好是小声一些。”小赫连说道,“外面,正有大批的武侯正在搜查。” 陈夫人连忙止住了痛哭,双膝朝地一跪,对着萧珪与小赫连拜倒下来。一边磕头,一边泣不成声的道:“拜谢二位,救命之恩!” 第175章 念念不忘 天亮了。 忙活了一夜的萧珪等人,回到了小赫连的住处。 大家吃了一些早饭,然后洗澡的洗澡,治伤的治伤,各自忙活。 虽然有些弟兄受了伤让小赫连心中不爽,但也有让他兴奋的事情。因为一条天大的“富贵”,眼看着就要到手了。他因此有些睡不着,刻意跑到了萧珪住的客房里来。 萧珪刚刚冲过了澡正要睡觉,突然闯来这么一位不速之客,令他十分的嫌弃。 “你不好好睡觉,跑来作甚?”萧珪很不爽的说道。 “嘿嘿!”小赫连傻笑了两声,说道:“我睡不着,想要跟你说几句话。” “睡醒了一样能说。”萧珪直摆手,“你不睡我可是困了,赶紧走,别吵我。” 小赫连急忙道:“就两句,我说完立刻就走。” 萧珪用嫌弃的眼神看着他,“已经一句了。” 小赫连愣了一愣,说道:“我请你留两天再走,可以吗?” “说完了,走!”萧珪往榻上一躺,眼睛一闭,不理他了。 小赫连挠了挠头,没办法,只好走了。 萧珪暗自笑了一笑,心想事情才刚刚开始。你不开口,我也会留下的! 萧珪一觉醒来,已是下午。 小赫连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午食,大有摆宴庆功的意思,还非要萧珪坐了主位,大家都来给他敬酒。 小赫连拉了萧珪连饮了数杯,然而又问他,是否愿意留几天再走? 萧珪笑道:“你这样反复的问,是想催我走吗?” “哈哈!”小赫连大笑,连连点头,“算我笨,算我说错话,我自罚三杯!” 萧珪说道:“你不要高兴过早,得意忘形。我总感觉,这件事情才刚刚开始。” 小赫连举着一杯酒刚要喝都停了下来,好奇的道:“事情不是都已经完全弄清楚了么?陈夫人说,就是洛阳王记生意上的对手,花钱雇人绑架了王明浩。目的,就是要将王记彻底赶出洛阳。” 萧珪淡然一笑,摇了摇头。 “莫非,你信不过陈夫人?”小赫连问道,“我看她今天的种种表现,又是失声痛哭又是跪地谢恩,可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萧珪说道:“母亲对儿子的感情,自然不会是装出来的。” 小赫连不解的问道:“那你为何,还要怀疑她呢?” 萧珪说道:“正因为一切全都顺理成章,陈夫人的种种表现也都无可挑剔。所以我才更加觉得,这是一个早已布好的局。” “不会?”小赫连惊讶的道,“昨夜出现的那一对兄弟杀手,几乎都要丧命在我们手上。这莫非也是安排好的?”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对幕后布局之人来说,那一对杀手兄弟,或许只是一对,随时可以牺牲的弃卒呢?” 小赫连恍然怔了一怔,点了点头,“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如果王明浩被绑架的事情,当真到此结束了,当然最好。”萧珪说道,“如果还有后续的话,那可能就是一个很大的阴谋,在等着我们了。” 小赫连眨巴着眼睛寻思了一阵,说道:“萧先生,你是不是多虑了?” “但愿我是多虑。”萧珪拿起一杯酒来,对小赫连道,“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小心为上。” 小赫连点了点头,“我会小心的。” 当天傍晚,陈夫人顶着酷热,乘一辆马车来到了小赫连家里。 刚一见面,她就对着小赫连跪地下拜。 见了萧珪,她又是跪地下拜,频频对二人道谢。 小赫连将这位即将送给自己一条“大富贵”的金主夫人,请到了客厅里置茶相待。 陈夫人说,为了答谢赫连东家的恩情,按照约定,她随时可以将洛阳王记的家具行当,包括店铺、作坊、一些原材料和熟练的工人,全部转到小赫连名下。 小赫连自然是十分高兴,但他没有忘了萧珪,连忙道:“陈夫人,虽然你是来找我帮忙,但这次萧先生出的力才是最大。你又该如何报答于他呢?” 萧珪说道:“小赫连,我是为了帮你,才会参与此事。与陈夫人无关。” 小赫连眨巴着眼睛,喃喃道:“话虽如此……” 陈夫人连忙对萧珪施了一礼,说道:“萧先生,此前我对你多有成见,也多有得罪,还请你大人大量,莫要与我计较。经历此事之后,我觉得与二郎母子二人,恐怕真的不太合适继续留在洛阳了。” 小赫连微微一怔,连忙问道:“陈夫人,言下何意?” “哎……”陈夫人叹息了一声,说道:“至从我的外甥女帅灵韵走后,洛阳王记在我们母子二人的接手经营之下,生意越做越差。倘若只是亏些钱财,也就罢了。但是我们,好像得罪了太多不该得罪的人。现在都害得二郎,差点丢了性命……如此生意,不做也罢!” 萧珪没有作声。 小赫连惊讶道:“陈夫人的意思是,你们当真要让王记,撤出洛阳?” “不是王记撤出洛阳。是我与二郎明浩,离开洛阳。”陈夫人说道,“我再也不想经历这次的事件了。再多的钱财,也无法弥补二郎遭受的罪孽。万一哪天真是闹出了人命,我就是拿出金山银山,也换不回来。” 小赫连说道:“所以,你想带着王明浩一起,离开洛阳回长安?” “没错。”陈夫人点头。 小赫连再问道:“那洛阳王记怎么办?” 陈夫人看向萧珪,说道:“就让帅灵韵回来,重新执掌洛阳王记好了。东都洛阳的许多权贵、官员和商户客人,都只认帅灵韵一个人。只要她能回来,我相信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洛阳王记也能在她的手上,重新堀起。” 小赫连顿时大喜,“陈夫人,你终于开窍了?” 萧珪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这时忍不住笑了一笑,小赫连真会说话! 陈夫人面露窘色,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赫连东家说得是,以前确是我冥顽不灵,还死要面子活受罪。这次二郎被绑架还差点丢了性命,我真是吓坏了,也想通了。洛阳王记,真不是我们母子二人能够扛得起来的。还是物归原主,将它交给帅灵韵!” 小赫连显然很替萧珪高兴,连忙道:“萧先生,你倒是说句话啊?” 萧珪淡然道:“这是王家的家务事,我能说什么?” “帅姑娘回了长安,你正准备过去与之相会吗?”小赫连说道,“难得现在陈夫人表了态,你都不用亲自去长安了。写封信过去叫帅姑娘直接来洛阳,继续做她的东家大掌柜。你也留在洛阳,我们一起帮助帅姑娘重建洛阳王记。这岂不是十全十美?” 陈夫人立刻说道:““帅灵韵回长安了吗?我都还不知道。” 萧珪淡然道:“正在回长安的路上。” “哎,回了就好……”陈夫人叹息了一声,说道:“以前确是我的不对,委屈她了。既然现在她回来了,那也正好。我立刻修书给我夫君,与他说明此事。萧先生,你也就不必舟车劳顿,顶着烈日去往长安多跑一趟了。就在洛阳等着帅灵韵自己过来,与之相会!” 小赫连立刻道:“萧先生,我也觉得这样很好。” 萧珪不动声色,淡然道:“长安我是肯定要去的。不止是为了与帅灵韵相会,我还有别的事情。” 小赫连点了点头,“若有别的事情,便是另一说了。萧先生你去,早去早回,带着帅姑娘一起回。” 陈夫人也说道:“对,早去早回。我就在这里等着灵韵过来,与她办完洛阳王记的交接之后,立刻就带二郎一起回长安。” 萧珪点了点头,“好,我明天就走。” 陈夫人站起了身来,对客厅外的仆人挥了一下手,叫他们搬进了一口箱子来。 然后,她对萧珪拜了一礼,说道:“萧先生,你不肯接受酬劳,我也不敢勉强。但这笔钱原本就是属于你的,现在请你收回。” 萧珪笑了一笑,“我可不记得,我有钱存在夫人这里。” 陈夫人叹息了一声,又拜了一礼,“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请萧先生大人大量,不要再记恨于我了。” 小赫连有点好奇,“夫人何出此言?” 陈夫人面露难色,说道:“赫连东家有所不知,此前萧先生发明了新式家具,帅灵韵按照我们的行规,与他约定了一成的分红。是我无礼,强行将它夺回了。还有此前送与他的一些赠礼,我也一并讨回了。替他建造房屋,我也强行增收了许多的工钱。当时萧先生十分大度未予计较,将所有的钱款如数交给了我。事后想来,真是惭愧。这些钱,对我来说都是不义之财,它们原本就是该属于萧先生的。所以……” “陈夫人,事情已经过去了。”萧珪打断了她的话,淡然道,“我最不喜欢翻些旧帐,平添烦恼。” “无论怎样,这些钱天经地义就是属于萧先生的。所以,还请萧先生将其收回。”陈夫人说罢,拜了一礼,转身就走了。 萧珪摇了摇头,也懒得再与她纠缠多言,任由她走了未有阻拦。 陈夫人的马车刚刚驶出大门,小赫连就上前揭开了箱子。 “哎呀,这金灿灿的玩艺儿,将我的眼睛都要晃花了!”小赫连笑道,“萧先生,既然你不想要,那就送给我!” “好。”萧珪一口就答应了。 “我说笑而已,你不用答应得这么干脆?”小赫连连忙从箱子里抓起了一把波斯金币,说道:“看到没有,这可是你最喜欢的波斯金币!” “原来,你是在说笑啊?”萧珪笑了一笑,“好巧,我也是。” 小赫连顿时乐得呵呵直笑,“你这先生,真是一点都不像先生,简直满肚子坏水,专爱拿人寻开心!” “那里大约就是二十万钱。”萧珪道,“这么沉,我可不想扛着它到处跑。就存在你这里,替我保管。” “这没问题。”小赫连呵呵的笑,说道:“眼看着你就要成亲了,我先替你保管,留着娶媳妇用!” 萧珪笑道:“谁跟你说,我就要成亲了?” “帅姑娘都回来了,还要即将重新执掌洛阳王记。”小赫连说道,“一向针对帅灵韵的陈夫人,现在好不容易妥协松口,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对你二人横加干涉。现在,所有的问题都已迎刃而解,所有的事情全都水道渠成,你可别说,你不想娶帅灵韵?” “当然不是。”萧珪淡然道,“但帅灵韵也没有说,非我不嫁呀!” “哈哈!”小赫连大笑,“我相信,这对你来说根本就不叫问题。别说是帅灵韵,就是我大唐的公主,你也能手到擒来!” 萧珪立刻瞪了小赫连一眼,“你在胡说八道一些什么!” “呃……呵呵!”小赫连自知语失,连忙一个劲的对萧珪作揖,“我错了,我赔罪。小赫连是个粗人,还请萧先生千万莫要见怪!” 萧珪摇头笑了一笑。 经他这么一提醒,还真是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同在一座城里的,咸宜公主。 小赫连凑近了一些,小声道:“萧先生,那个对你念念不忘的小公主,你究竟打算怎么办呢?” “没人对我念念不忘,你休要乱说。”萧珪淡然道:“我要娶的,只有帅灵韵。没人能够改变这一点。” 小赫连撇了撇嘴,便也不再多言。 萧珪心里却在暗自寻思,我得趁早离开洛阳,免得又惹来一些麻烦! 第176章 人狠话不多 次日清晨,萧珪与孙山骑上马,辞别小赫连离开了他家,启程去往长安。 夏季想要出行或者办事,清晨的这一点凉爽时光是肯定要把握的。所以一大清早,洛阳的街道上就有了不少的行人。萧珪与孙山无法将马骑得太快,只能慢慢的朝洛阳城的长夏门行去。 刚刚才走过了两坊之地,萧珪和孙山同时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盯梢。 二人对视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也不点破,保持原来的步调继续赶路。 待二人走出洛阳城,盯梢的小尾巴也就消失了。 “先生。”孙山说道,“为何对方,只是跟到长夏门就不再跟了?” 萧珪说道:“出城之后只有一条没遮没拦的宽大官道,他再要跟踪容易暴露。也有可能,他只是想要知道,我是否已经离开了洛阳。” 孙山有点好奇,“会是什么人,想要打听先生的确切行踪呢?” 萧珪说道:“总不会是我的朋友,或者是与我不相干的人。” 孙山说道:“我看那人盯梢的手段,很是平凡。莫非是陈夫人的手下?” “聪明。”萧珪呵呵一笑,“的确很有可能,是陈夫人派来的人在盯梢。” “奇怪。”孙山说道,“陈夫人为何要这么做呢?” 萧珪说道:“她若没有派人前来盯梢,我反倒会觉得奇怪了。” “为什么?”孙山非常纳闷。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现在不必管她,我们先去长安再说。” “好。”孙山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萧珪面露微笑,孙山的性格,还真是令人满意。他有足够的警惕心也有独立的思考与主见,但他从来都把服从摆在第一位,这真是令人省心。 于是二人趁着凉快继续赶路,一路向西,奔往长安。 当天,临近夜幕降临之前的黄昏时分。 陈夫人穿了一身不起眼的寻常妇人服色,坐上一辆自己府上每天买菜的驴车,从后门走了出来,赶在坊门关闭之前,来到了洛水北岸的一个废弃码头。 陈夫人在这里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夜色已经较深,江面总算出现两个灯笼亮点。远远看出,像是某个成精妖怪的一双眼睛,正慢慢的朝她靠近过来。 陈夫人有点紧张,心脏砰砰的跳。但是为了王明浩真正能够摆脱威胁,她现在也顾不了许多,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不久后,那艘船在废弃码头靠了岸。船上递下来一块舢板,比较陡。陈夫人有点害怕,手脚并用才艰难的爬上了船。 她还没怎么站稳,那个船家就抽掉了舢板,大竹篙撑着河岸,船立刻就朝江山飘去。 这时,船舱里传来一个男人略显苍老但是颇为威严的嗓音,“陈夫人,进来!” 陈夫人听到这个声音,就心里有些发慌。 严永安,曾经洛阳最大的绿林匪首、地痞恶霸。 别说是在这样的场合,就是平常往日,洛阳的平民百姓尤其是做生意的商人,都怕听到他的声音。前不久,听说严永安落网被投进了大狱,洛阳百姓拍手称快。 可是现在,他居然又堂而皇之的出现了,并且主动找到了陈夫人的头上。陈夫人内心的慌张,可想而知。 片刻后,陈夫人战战兢兢的走进了船舱。 严永安独自一人坐在船舱里,仿佛是在煮茶。看他表情,倒是笑容可掬态度和蔼。 其实光从面相上看,严永安仿佛只是一个慈眉善目的邻家小老头儿,很难将他与“恶霸”这样的字眼联想在一起。 但陈夫人知道,严永安的确就是一个“面善心狠”的大恶人。欺男霸女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稍有一点忤逆于他,必然招致他的残酷打击与凶狠报复。就算是报了官,也只能息事宁人于一时。只等风声过后,他的打击与报复只会更加凶残,并且令人防不胜防! 这些年来,被严永安害得家破人亡的,大有人在。就算是洛阳王记这样的大商号,以往也没少被他敲诈勒索,强行收取各类“保护费”。比官府的贪官恶吏,还要更加可怕。 在这样的人面前,陈夫人不敢有半点的怠慢,进来之后连忙跪倒下来,“奴家拜见严老。” “陈夫人不必多礼。”严永安笑呵呵的说道,“请坐,快请坐。” “谢严老。”陈夫人乖乖的坐在了一旁,低着头,眼睛都不敢随便乱挪。 陈永安往陈夫人身前的木几放了一个茶碗,然后拿起铜炉往碗中倒了茶水,说道:“夫人请用茶。” 陈夫人连忙伸手去接,不料那杯子特别的烫。但是她都没敢把手抽回来,甚至没敢发出惊叫,只能强颜欢笑的说道:“谢严老。” 严永安面露一丝笑容,说道:“陈夫人最近,真是辛苦了。” “不敢。”陈夫人连忙说道,“严老有吩咐,奴家必然照办,不敢有半分拖延。” 严永安点了点头,“那么,事情办得怎么样呢?” “回严老。”陈夫人连忙说道,“我已经按照严老的吩咐,把家具行全部当转到了小赫连的名下。并且我也对萧珪说了,请帅灵韵重回洛阳执掌王记商号。只待帅灵韵接手,我与二郎明浩就离开洛阳。” 严永安问道:“那么,他二人是何反应呢?” “小赫连十分高兴,一个劲的帮我劝请萧珪,让他与我讲和。”陈夫人说道,“萧珪却只是称说,帅灵韵重掌洛阳王记,是我们王家的家事,他不便多言。” 严永安听完后微微皱眉,寻思了片刻,说道:“此人年纪轻轻,却像是,老谋深算颇有城府。” “严老所言不差。”陈夫人说道,“虽然奴家只与萧珪接触过一两次,但我觉得,他真是有点深不可测。仿佛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 严永安呵呵一笑,说道:“那么这一次,夫人瞒过他了吗?” “不好说……”陈夫人摇了摇头,说道,“我只知道,他今天一大清早确实离开了小赫连的家,和他的随从一起骑着马离开洛阳,去了长安。” “你派人去盯他了?”严永安问道。 陈夫人顿时有点慌张,连忙道:“我只是想要知道他的确切行踪,回来才好向严老回话。” 严永安不禁摇了摇头,呵呵一笑,说道:“你的人,会盯梢吗?尤其是面对,萧珪那样的精明警觉之人。” 陈夫人更慌了,连忙以额贴地的拜倒下来,“严老恕罪、严老恕罪!我也只是想把差事办得更好一些!” “算了,这也怨不得你。”严永安不急不忙的啜着茶水,淡然说道:“原本,你就不是萧珪的对手。能有这样一番尽心办事的态度,也算你不错了。” “多谢严老体谅!”陈夫人趴跪在地,胆战心惊的说道。 “夫人不必多礼,请坐。”严永安说道,“我还有事情要问你。” 陈夫人连忙坐正,说道:“严老请讲?” 严永安说道:“你把王明浩被绑架的原由,说给萧珪听了吗?” “奴家说了。”陈夫人忙道,“昨夜,我全都按照严老的吩咐来办。萧珪他们拦截蒙面人救回我家二郎之后,我忍气吞声对他跪地谢恩,还将蒙面人绑架二郎的意图,全都如实跟他说了。当时小赫连也在场,他也听到了。” 严永安问道:“那他二人,有何反应?” 陈夫人说道:“小赫连惦记着家具行当的生意,倒是一副很热心、很乐意帮忙的样子。他说,他迟早会把雇佣蒙面人的幕后凶手查出来,严加处置。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消除我们母子二人的危机。他说,这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好一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严永安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再道,“那萧珪是何态度?” 陈夫人说道,“我清楚的记得,当时就只有小赫连一个人,在那里喋喋不休的说个不不停,萧珪没怎么说话。在我的印象里,萧珪这人从来不会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他仿佛,不怎么爱说话。但是他的见解往往又能出人意表,一针见血。” 严永安的眉头又微微的皱了起来,点了点头,说道:“所谓人狠话不多,说的就是萧珪这一类人物。” “对对,严老所言极是!”陈夫人连忙点头,附合道,“萧珪表面看来像个手无缚鸡之力又与世无争的儒雅书生,但他真是人狠话不多,非常的棘手!” “他还有极强的身手!”严永安眉头一拧,面露一丝怒意,“昨夜,我的人都被他打成了重伤。” “啊?”陈夫人微微一惊,“重伤?” 严永安点了点头,眼神灼灼的看着陈夫人,“是的,重伤。” 陈夫人连忙施了一礼,“这全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害得严老的手下负伤。我愿奉上一百万钱,为严老的手下医治疗养。” 看到陈夫人如此识趣,严永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让陈夫人破费,真是抱歉了。” “应该的,应该的……”陈夫人唯唯喏喏,态度十分的谦逊。 严永安和蔼的呵呵直笑,说道:“陈夫人如此识得大体,往后,一定能够家宅平安,富贵永常。” 陈夫人闻言大喜,连忙拜谢下来,“多谢严老!” “夫人客气了。”严永安微笑道,“其实我也知道,你与萧珪素有冤仇。曾经,他可是没少欺负你儿子王明浩。” “是的。”陈夫人皱了皱眉面露一丝愠色,说道,“别的不说,他光是亲自动手,就殴打过明浩好几次。现在明浩身上,都还留有他造成的老伤。有一次他还逼迫明浩写下了认罪状书,然后他就以此作为要挟,把明浩当成猪犬一般的戏耍愚弄。我做为明浩的母亲,是绝对不会原谅萧珪的!” 严永安满意的点头微笑,说道:“那么夫人接下来,一定要把事情办得漂亮一些,不要再出什么纰漏了。倘若能够成功,夫人就能替令郎王明浩,出了这些恶气!” 陈夫人微微一惊,还要我做事? 严永安皱了皱眉,“怎么,夫人似乎不大乐意?“ “不不,没有!”陈夫人连忙道,“严老有吩咐,奴家一定照办。更何况奴家对萧珪,早就恨不能扒其皮、拆其骨、食其肉。只是无奈,此人过于奸诈狡猾,奴家一向奈何不了他。” “现在,你有帮手了。”严永安笑呵呵的说道,“只要夫人对我言听计从,我保证萧珪必死无疑。并且,你们母子二人仍旧可以执掌洛阳王记。再往后,有我严永安的亲自照顾,洛阳再也没人敢于欺负你们。” 陈夫人眨了眨眼睛,壮起胆子问了一句,“那……小赫连呢?” 严永安淡然道:“萧珪若死,小赫连必然陪葬。” 陈夫人心中忐忑,只是点了点头,未敢多言。 “怎么,夫人似乎信不过我?”严永安说道。 “没、没有……”陈夫人有点慌张,连忙道,“奴家必然是信得过严老的!” 严永安呵呵一笑,说道:“我知道夫人心里,在想什么。前番严某,确实因为轻敌而败给了小赫连一阵。但是现在,严某已经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并且,我有了极其强大的后盾与盟友。现在的小赫连对我来说,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如果不是计议长远,担心打草惊蛇,我今晚就能让他陈尸洛阳街头!” 陈夫人心中暗暗惊诧,心想严永安肯定没有骗人。原本他应该是被关在大牢里,现在却能堂而皇之的走出监牢,还一边游江一边煮茶。原来他是真的有了新的后盾与盟友,在为他背后撑腰。 这样的重刑囚犯都能轻易的离开监牢,想必那人,定是非比一般的神通广大! 一个严永安,就已经让陈夫人招惹不起,只能战战兢兢的小心侍奉了。现在还出现了比严永安更加厉害的角色,并且那人还藏在暗处,神龙见首不见尾…… 陈夫人心里,最后的一丝侥幸也变得荡然无存。她连忙对严永安跪拜下来,说道:“奴家绝对信得过严老。从此以后,严老但有吩咐,奴家一定言听计从,竭尽全力!” “很好。”严永安满意的点头微笑,说道,“只要陈夫人尽心配合,我们一定能够顺利剪除萧珪与小赫连。事成之后,夫人与令郎执掌下的王记商号,便能从此顺风顺水,再也没人能与你们一争长短了!” 陈夫人再次拜下。 “多谢严老!” 第177章 故友重逢 黎明时分,严永安的船将陈夫人送回了原地。陈夫人下船之后,坐上买菜的驴车立刻就走了。 画舫再一次驶离这个废弃码头。 严永安在船舱里收拾打扮起来。他脱下了身上的衣物,换上了一身又脏又臭的囚服,还将头发都弄乱了,并且让他儿子严文胜,往他脸上身上涂抹泥灰。 片刻后,严永安便又变回了一副邋遢落魄的囚徒模样。 “天就快亮,老夫又得回监牢了。”严永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后对严文胜道,“你阿弟的伤怎样了?” “皮外伤,不碍事。”严文胜说道,“他只是有些气恼。” 严永安皱了皱眉,“为何气恼?” 严文胜说道:“因为,打架输给了萧珪。” “这有什么可气恼的?”严永安道,“原本他就是去充当旅饵的,故意中了那个埋伏。再说对方人多势众,以多胜少再也正常不过。” “阿爷说得在理。”严文胜说道,“但是文通始终却对萧珪,有些耿耿于怀。因为他奋尽了全力,也没有摆脱萧珪的追踪,被他一脚踢翻在地非常狼狈,还差点被他擒住。当时他都被迫无奈,喊出了‘阿兄救我’这样的话来。” “这小子!”严永安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说道,“这些年来,他怕是没能遇到什么像样的对手,因此骄傲托大了。现在跳出一个萧珪来,提醒他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未必就是坏事。” “阿爷说得是。”严文胜点头。 “好好照顾你阿弟,不要让他任性冲动干了蠢事。”严永安皱了皱眉,小声道,“尤其是要小心侍奉杨洄,千万不要再冒犯得罪了他。” “是,阿爷。”严文胜应了喏,小声道,“但我总是觉得,杨洄不是太靠得住。” “这世上除了父子血亲,本就没有几人,再能靠得住。”杨永安说道,“但是我们目前有求于他,他也还有许多,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所以,你们都要耐住性子。无论如何,就算是为奴为犬,也先熬过眼前这一关再说。等我平安出狱之后,我们父子三人再另做打算。” 严文胜叉手拜了下来,“是,阿爷!” “那个陈夫人答应给出一百万钱,让阿弟治伤养病。”严永安说道,“你抽时间过去一趟,把钱拿了。这件事情,不要让杨洄知道。我们严家的家产都被查封了,现在总得想办法弄一点钱,留在手边。” 严文胜点头,“我知道了,阿爷。” 稍后,画舫在另一处岸边靠了岸。严永安趁着四下无人,溜进了一张马车里,朝洛阳城中行去。 杨洄就坐在马车里。 “严老,事情办得如何?”他问道。 严永安便将昨夜与陈夫人接洽的事情,详细与杨洄说了一遍。当然,一百万钱医药费的事情,他没有说。 “这么说,萧珪已经去长安了?”杨洄问道。 “是的。”严永安答道。 杨洄寻思了片刻,说道,“以萧珪的精明,多半已经对陈夫人有了一些怀疑,但是,他真正在乎的只有帅灵韵。只要陈夫人和王明浩还有小赫连等人,不再出现什么状况,他的注意力渐渐的就会转到她的心上人那边,美美的去享受他的风花雪月了。” 严永安问道:“杨公子的意思莫非是,让我们暂时销声匿迹,不要再有别的行动?” “大致如此。但不排除,会有突发情况需要应对。”杨洄说道,“因此,暂时还得委屈严老在监牢里,多待一些时日。” 严永安点了点头,“一切,全凭杨公子吩咐。” 杨洄再又问道:“严文通的伤,不碍事?” 严永安连忙叉手一拜,“有劳杨公子挂念,犬子只是皮外伤,并不碍事。” “没事就好。那一趟任务颇为凶险,真是难为他了。”杨洄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派人前去采买一些名贵的伤药与补品,少时便会给严文通送去。这些日子,他们兄弟俩就只管安心休养好了。我会每月给他们一万钱,当作日常用度。若有不足,只管开口再要便是。” 严永安连忙再拜了一礼,“多谢杨公子!” 杨洄面露笑容,说道:“监牢那边,我也打点过了。严老在那里,也不会再受什么委屈。只需再熬等一些日子,严老就能重见天日了。” “杨公子对我严家父子,百般照顾关怀倍至,老朽真是……真是愧不敢当啊!”严永安感激涕零的叹息不已。 “严老当得起,当得起的!”杨洄呵呵直笑。 三天以后。 萧珪与孙山学起了山林间的野兽,用了昼伏夜出的法子躲避酷暑赶路,总算是一脚踏进了长安城。 因为帝室东迁,再加上天气炎热,长安城的街道上并没有太多行人,显得比较的空阔。 二人是从启夏门进城,然后一路向北走。 萧珪故意问孙山,“孙山,我们先去哪里好呢?” 扑克脸孙山难得的笑了一笑,说道:“孙山当然是听萧先生吩咐。” “去往薛家怎样?”萧珪问道。 孙山的眼睛里都冒出了喜气,认真的回道,“好。” 萧珪有点好笑,孙山真是太老实太耿直了,想要逗他一下寻个开心,他都不懂得配合。 二人顶着烈日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人和马都汗到全身湿透,总算是到了薛家大门前。 孙山就像是一位远行归乡的游子,既激动又兴奋,连忙跳下马儿上前拍门。 来开门的,仍是老七叔。 门刚一打开,孙山就像个孩子一样的跳了起来,死死的抱住了老七叔。 老七叔也像哄孩子一样的呵呵直笑,拍他的背。 萧珪听到,孙山发出了低低的呜咽之声。 这汉子,平常不苟言笑,感情却是深沉。 片刻后,孙山偷偷的摸了一下眼睛,回来牵起了自己和萧珪的马。 老七叔笑呵呵的对萧珪道,“萧先生,天热,快请进到院子里来!” “好。”萧珪微笑点头走进了院子里,问道,“薛将军和三公子在吗?” “在,都在。”老七叔点头,说道,“碰巧王将军今日也来了。” “王忠嗣将军?” “正是。” 萧珪顿时笑了,“看来我今天,来得还真是时候。” “没错。”老七叔忙道,“萧先生,我这就请你去见我们主人。” “好。” 此时,王忠嗣正在薛楚玉的书房里,和他一起探讨兵法上的一些问题。薛嵩则是光着膀子坐在隔壁的一间房里,一边挥手甩汗,一边愁眉苦脸的读书练字。 老七叔将萧珪领到书房门外,叉手拜了一礼说道:“主人,兰陵萧君逸,萧先生前来拜访。” 话音刚落,薛嵩像一条被剁了尾巴的狗,飞也似的从隔壁房里冲了出来。 “老萧,你怎么来了?哈哈哈!” “你怎么也不通知一声?哈哈哈!” 萧珪简直被他吓了一跳,这货是不是被热傻了? 薛嵩已经冲上了前来,张开双臂不顾一切的给了萧珪一个大力熊抱。 “老萧,我真是想死你了!” “松开!”萧珪简直哭笑不得,“你这一身臭汗,赶快松开!” 薛嵩连忙松开了萧珪,哈哈的大笑,“我去买酒,今晚必要痛饮!” “孽子,休要咶躁。” 一句话传来,薛嵩就像是中了个定身法一身立刻就消停了下来,连忙弯腰叉手对着书房里面拜了下来,“阿爷恕罪,薛嵩知错。” 萧珪也对着书房里面叉手拜下,“晚辈拜见薛将军。” 薛楚玉已经从座位上起身,朝门外走了过来。他面带笑容的看着萧珪,叉手还了一礼,“萧公子不必多礼。欢迎。” “多谢薛将军。”萧珪叉手再拜。 薛楚玉朝旁边挪了一步,王忠嗣就站在他身后。 “萧先生。” “王将军。” 二人对施了一礼,然后各自面露笑容,都很高兴。 “薛嵩,去买酒!”薛楚玉说道,“今晚,许你饮一场。” “多谢阿爷!” 薛嵩大喜,光着膀子就要朝外跑。刚跑进院子里,他顿时就被凶猛的太阳给晒了回来。他连忙冲进房里抓起一件衣服套在了身上,又从一名老兵仆从的头上抢了一顶斗笠过来戴上,这便骑上马儿匆匆出门而去。 “上蹿下跳,没个正形。”薛楚玉摇头不已,叹道,“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几时才能变得像萧公子与王将军这样,沉稳大气呢?” 萧珪和王忠嗣都呵呵直笑。 薛楚玉也笑了一笑,说道:“你们就在书房里聊,这边凉快一些。老夫要失陪片刻。” “薛将军请。”二人拱手相送。 薛楚玉自顾走了,好让两个年轻人自由的说话聊天。 老七叔弄来了一些,吊在井里镇凉了的莲子羹款待客人。萧珪与王忠嗣便坐在了书房里,一边品尝莲子羹,一边聊天叙谈。 薛楚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把孙山叫了来。 孙山如同往日一样,拜倒在薛楚玉面前,“孙山拜见主人。” “错了。”薛楚玉淡然道,“你已是萧珪的部曲。” 孙山怔了一怔,没有说话。 薛楚玉问道:“萧珪待你如何?” “很好。”孙山答道。 “如何好?”薛楚玉再又问道。 孙山答道:“名为主仆,实如兄弟。” 薛楚玉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你的老毛病,现在怎样了?” “呃……”孙山的脸都红了,连忙低下头,说道,“好些了。” 薛楚玉露出了一些古怪的笑容,再又问道:“破身了没有?” “没没……还没有!”孙山十分尴尬,连声吱唔。 薛楚玉呵呵的笑了两声,“还是这么没出息!” 孙山咧了咧嘴,也露出了尴尬的笑容,说道:“但我,确实没有以前那么害怕女人了。至少我和萧先生家中的女眷,是能自在相处了。” “那就好。”薛楚玉满意的点了点头,“我们这些人努力了这么多年,全都拿你的老毛病没辄。看来萧珪,确实有些手段。” 孙山挺认真的说了一句,“他很厉害。” 薛楚玉有点好奇,“哪处厉害?” 孙山愣了一愣,“全都,很厉害!” 薛楚玉简直都要无语了,说道:“孙山,你去了这么久,就只有这么一句话回给我么?” 孙山连忙叉手一拜,“孙山没敢忘了,主人交待的使命!” “再说一次,老夫已经不是你的主人。”薛楚玉说道,“那也不是什么使命,而是请你帮忙,能够给出一些建议与意见。” 孙山再拜了一礼,“是。” 薛楚玉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好,现在就请你告诉我。萧珪为人,究竟如何?” 孙山皱了皱眉,说道:“我不知道,该要怎讲。” “你这不擅言辞的毛病,和怕女人一样严重。”薛楚玉轻叹了一声,说道,“那就让老夫来问,你来答!” “是。” 薛楚玉说道:“萧珪虽然年纪轻轻,但总给人一种,看他不穿的感觉。这些日子以来,你认为,萧珪是阴柔诡诈,心术不正之人么?” 孙山摇头,“不是。” “那他可是忠正诚实,光明磊落之人?”薛楚玉再问道。 孙山仍是摇头“也不是。” 薛楚玉皱了皱眉,“如此说来,便是——亦正亦邪?” 孙山微微一怔,点了点头,“好像是。” 薛楚玉微皱眉头,伸手抚着须髯寻思了片刻,再道:“那你觉得,我该不该传他兵法?” 孙山不假思索的答道:“主人愿教,他未必肯学。” 薛楚玉抚着须髯的手突然停住,明显是愕然一怔,“你说什么?” 孙山一本正经的说道:“驸马薛锈主动来了轩辕里,要请萧先生去往京城做官,他都拒绝了。” 薛楚玉面露一丝惊讶之色,“竟有这种事情?” 孙山再道:“薛锈是奉太子之命而来。真正想要拉拢薛先生的,是太子。” 薛楚玉轮了几下眼珠子,没有说话。 孙山再道“我还听说,皇帝想拜张果老为师,张果老不肯。但张果老主动想收萧先生为徒传他衣钵,却被他反复拒绝了多次。” “罢了,不必再说。”薛楚玉双手一拍膝盖,叹息了一声,“我不教了!” 第178章 埋下伏笔 当天,萧珪就在薛楚玉家里住了下来。 薛嵩这匹野马,最近被他父亲管在家里,一个月也难得出一趟门,酒也很少能喝。萧珪这一来,他就像是盼来了一位大救星,真是高兴坏了。 难得一向严厉的薛楚玉,在薛嵩的两位朋友萧珪与王忠嗣面前给他留足了颜面,竟然没有对他提出什么约束于他。于是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薛嵩都拿出了报仇的心,提起酒坛子就是一阵狂饮。 萧珪和王忠嗣都觉得好笑,这家伙真是快要被憋疯了。 王忠嗣告诉萧珪说,薛老将军希望薛嵩,能去考取武举。 萧珪觉得有些意外,心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武举”应该是起源于武则天的执政时代。 当时武则天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打破仕族门伐对权力的笼断,破除旧规改革科举制度,提拔了许多的寒门新贵,从而来取代那些反对她的保守势力。 “武举”,就是武则天进行改革的其中一项,目的是要选拔军事人才。 这一项由武则天发明的武举制度,一直延续到了清朝末期。 着眼于眼前的话,从武则天创立武举之初到现在,也有好几十年了。虽然武则天现在都已经死了许多年,但除了政治动荡的个别年份,武举倒是一直被大唐朝廷坚持了下来。它也的确为大唐的军队,选拔了许多了军武人才。比如历史鼎鼎有名的郭子仪,就是武举出身。 大唐的武举,主要是面对“军武世家子弟”,军队里的将校和士兵也有参选资格。武举及第者,一般都能被授予各种低级的武职,但只是八九品的小官。授官之后,武举及第者便会去往各个军府或是节度使麾下,为大唐的军队效力。 这样的武举,对于本身级别较高的武将和家庭背景深厚的人来说,意义不大。它主要是让出身低微的年轻勇士,提供了一条更好的出路。但是朝廷能够提供的官职毕竟有限,僧多粥少之下,历年来想要得到参选资格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能在武举当中胜出,并能得到官职的人,就更少了。 萧珪听说薛嵩要去参加武举,难免替他感到一些唏嘘。 因为薛嵩的父亲薛楚玉曾是范阳节度使,带印封疆的一位军界大佬。按大唐的门荫制度,薛嵩可以凭借父辈的恩荫直接当官。运气不太差的话,五品起步。就算不借恩荫,薛嵩要在自己父亲的治下谋是一官半职,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是现在薛楚玉因为兵败被贬了官,薛嵩为了寻求出路,不得不削尖了脑袋挤进武举这条独木桥,和许多出身低微的寒门子弟一起,去争夺那可怜的低级武官任职资格。 萧珪和王忠嗣聊了没几句,薛嵩又抱着一坛酒来到了他二人身边,笑嘻嘻的道:“二位,咱们再干了这一坛!” “天气热,你少喝一点。”萧珪将酒坛子抢了过来放在自己身边,对他道,“你坐下,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好。”薛嵩笑呵呵的笑了下来,“老萧,有何指教啊?” 王忠嗣听到薛嵩叫他“老萧”就好笑,说道:“薛嵩,你总用这样一个称呼来对待萧先生,恐怕不太好?” “没关系。”薛嵩大咧咧的道,“他习惯了。” “我不跟你说这个。”萧珪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说道:“你问你,你当真是要去参加武举吗?” “对。”薛嵩说道,“今年是已经错过了。我准备参加明年的武举。” 萧珪问道:“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去参加武举呢?” 薛嵩扭头看了他父亲一样,小声道:“是我阿爷的意思。” “这么说,你自己并不愿意?”萧珪问道。 薛嵩撇着嘴摇了摇头,小声道:“那武举就算考中了状元,也最多得个七八品的小官。能有什么意思?” “说得好像,你就一定能考中状元一样。”萧珪笑道,问王忠嗣,“王将军,武举需要考文课吗?” “要的。”王忠嗣点了点头,说道:“在武举创办之初,的确只考射箭、力气、马术这些个人武艺。但是当今圣人已将武举进行了改革,应试之人也要参考一些文课,并且对兵法韬略的考验比较的严格。” “哎!”薛嵩叹了一口气,“正因如此,最近我才会每天都闷在房里读书,都快把我读死了。” 萧珪笑道:“一年的时间,你能学进多少东西?” “我不知道。”薛嵩看起来有些沮丧,喃喃的道,“我阿爷说了,一年考不上就考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直到我考上为止。” 萧珪乐得呵呵直笑,“这回你可算是惨了!” “谁说不是呢?我斗大的字认不来一箩筐,现在却每天都要去读那些之乎者也,真是快疯了!”薛嵩哭丧着脸,小声道,“萧先生,你主意多口才好,要不你去跟我阿爷说一说,劝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萧珪笑道:“不考武举,那你将来准备做什么呢?” “我就跟着你就行了。”薛嵩凑近了一些,嘿嘿的笑道,“你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这下就连王忠嗣都笑了,他说道:“薛嵩,萧先生能够教书育人,你行吗?” 薛嵩轮了轮眼珠子,“我有力气,可以替他打杂干重活。” 王忠嗣又笑了两声,说道:“萧先生精通音律擅长绘画,还能写得一手好诗赋。这些本事当中的随便一样,都足以让他安生立命,一辈子活得逍遥自在。薛嵩,你都会点什么呢?” “我……”薛嵩直发愣,“我会打拳,我会使刀,我还会骑马射箭!我能给萧先生当护卫!” “那除非是你疯了。”王忠嗣笑道,“堂堂的薛家公子,去给人当护卫?” “我乐意!”薛嵩笑呵呵的道,“萧先生,你就收下我?” “晚了。”萧珪笑道,“我已经有孙山了。” “哎!”薛嵩郁闷无比的直挠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武举我是肯定考不上的。你们说,我究竟该要怎么办呢?” 王忠嗣看了稍远处的薛楚玉一眼,小声道:“萧先生,其实我有对薛老将军提过,想让薛嵩兄弟去我麾下的军府,先做个八品旅帅寻到出身再说。但是老将军拒绝了。” “为什么?”萧珪问道。 “他没说。”王忠嗣答道。 薛嵩连忙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阿爷好面子,不想受了王将军的人情。”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这倒也可以理解。 薛楚玉毕竟曾是大唐军队里“元老级”的前辈。让他去求王忠嗣这样一个晚辈帮忙给自己的儿子谋得官职,还真会伤了他的自尊。 有道是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何况是薛楚玉这样的大人物。当然,薛楚玉坚硬要强的性格,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如果失去了与生俱来这一股傲气与霸气,薛楚玉也就不会成为大唐的“巅峰武者”了。 寻思片刻之后,萧珪说道:“我倒是有了一个主意。” 王忠嗣眼睛一亮,薛嵩急忙道:“老萧快讲!”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老萧告诉你说,如果你能有机会去往边关杀敌建功,再让王将军帮忙向朝廷举荐于你。这样你想要得授官职,可就容易多了。令尊薛老将军那处,也就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王忠嗣听完之后立刻点头,“是个办法。” “我倒是也想这样。”薛嵩说道,“但是这茫茫天下,我该去哪里杀敌建功呢?就算我去了,没人愿意给我表现的机会,又能如何呢?” 萧珪看了王忠嗣一眼,淡然一笑,说道:“别心急,再等等。” 王忠嗣有点好奇的眨了眨眼睛,笑道:“萧先生莫非是想让薛嵩兄弟,与我王忠嗣一同上阵,杀敌建功?” 萧珪微然一笑,“没错,我就是这样想的。” 王忠嗣笑了,说道:“但是萧先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暂时的。”萧珪说道,“你这样的人才,圣人与朝廷都不会忘记你。” “萧先生过奖了。”王忠嗣叹息了一声,面露一丝郁闷之色,摇了摇头,说道:“说实话,最初我也是这样想的,认为我被贬东阳军府充任一介闲职,只是暂时。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心里也渐渐有了些沮丧。我觉得,圣人与朝廷似乎真的,把我抛弃了。” 萧珪皱了皱眉,“王将军何出此言?” “一言难尽。”王忠嗣又叹息了一声,“朝中的事情,一向颇为复杂。如今我远离圣人与朝廷,只能雾里看花捕风捉影。最近我发现一个,对我最为不利的危险信号。那就那个弹劾我的御史贺兰进明,最近又升官了。并且我还听说,他似乎很受武惠妃与寿王殿下的器重,被他母子二人倚为心腹。” “武惠妃?”薛嵩微微一惊,指着萧珪说道,“那不就是,咸宜公主的亲生母亲吗?” 萧珪眨巴着眼睛,“你指我干什么?” “咳……”薛嵩摸了摸脸,笑呵呵的道,“你们继续谈,我听一听就好。” 萧珪无语的摇了摇头,对王忠嗣道:“王将军,你是觉得,只要有贺兰进明在,你就很难再回朝廷得到重用?” 王忠嗣点了点头,说道:“虽然我与贺兰进明并无私人恩怨,但他既然弹劾过我,难免就会担心,我回朝升迁之后对他进行打击报复。所以说,公仇也是仇,并且,公仇的政斗比起私仇的报复,往往都要更加致命。”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如果贺兰进明不想王忠嗣回朝,他只需要在武惠妃面前说几句话,再让武惠妃去皇帝那里吹一吹枕头风就可以了。别看王忠嗣是皇帝的“义子”,但就算是亲儿子,也抵不过枕头风的厉害。 薛嵩听了有些好奇,说道:“听你们这么说,那个贺兰进明倒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了?” 王忠嗣点了点头,说道:“当初他弹劾我的时候,还只是一名八品监察御史。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就已经升迁为侍御史,成为御史大夫与御史中丞之下,最重要的御史台官员之一。侍御史的品衔虽然不是太高,但拥有监察百官与弹劾百官的极大权力,并且随时有资格去与与圣人直接对话。圣人也经常会把一些重要的差事,将给侍御使前去兼办。” “这个就连我都知道。”薛嵩说道,“现在我朝的侍御史,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当初我阿爷还是节度使的时候,都不敢随便得罪侍御史。因为他们随时在皇帝面前告状,这个太厉害了!” 萧珪说道:“能被武惠妃倚为心腹,那就更厉害了。” 王忠嗣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所以我觉得,我是复出无望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王将军,虽然你现在屈就于东阳军府,就当是上天给你时间,好好的自我修炼一番罢了。所谓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还只有二十多岁,着什么急呢?” 王忠嗣笑了一笑,说道:“萧先生所言在理,确是王某心胸狭窄了——来,我们共饮此杯!” “请!” 当晚这一场酒,倒是喝得颇为尽兴。酒宴散后,萧珪就与王忠嗣一起留宿在了薛家。 夜深人静之时,萧珪躺在床上暗自寻思,历史上的王忠嗣人称“盛唐第一名将”,现在却正是他虎落平阳的人生低谷之时。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用不了太久,他就会被朝廷重新启用,去打几场着名的大胜仗,然后 “一飞冲天”,成为大唐的头号名将。 所以今天,自己才故意在王忠嗣说出那样的话,算是提前埋下了一个伏笔。希望到时候,王忠嗣能够提携薛嵩一把,带他一起建功立业才好。 如果这个愿望能够成真,原本该要参加安史叛军的薛嵩,就有机会成为,守护大唐抵抗叛军的忠臣良将…… 这种事情,想想还是蛮有趣的! 第179章 小薛 次日清晨,最近养成了习惯的萧珪依旧早早起床,准备出去跑步活动一下。但是有人比他起得更早,王忠嗣早在黎明时分就已经离开。 虽然“东阳府果毅都尉”只是一个手下无兵、彻头彻尾的闲职,但王忠嗣仍旧一丝不苟的每天定时定点,前去应职点卯。哪怕是坐在空落落的官署里独自看书,王忠嗣也从来没有过一天的缺勤。 萧珪觉得,这便是王忠嗣的可贵与厉害之处了。 来到后院马球场以后,萧珪发现,另外也还有人比他起得更早。 薛嵩正在那里光着帮子练举石锁,一身精铁似的肌肉已经布满汗水,折射出朝霞的光芒。他父亲薛楚玉则是骑着一匹马,在另一边练习骑射。还有老七叔和孙山这些人,也在打拳、举重或者练刀。 一个个的,仿佛都在闻鸡起舞。 萧珪便也开始跑步。经过那些人身边时,纷纷与他们点头致意。 可能是受了前世的一些职业习惯的影响,萧珪现在挺喜欢薛家的这种氛围。虽然轩辕里的宁静与安祥令他心旷神怡,但偶尔融入这样一个充满阳刚与激情的集体当中,让自己体内的热血跟着他们一起热情奔涌一番,倒也是个不错的体验。 跑了几圈以后,萧珪身上也出了许多的汗。他也脱去了外衣,光着一个帮子继续奔跑。 跑完二十圈不低于五公里,萧珪才放慢了步子,摇手踢腿调整呼吸,今天的晨练算是结束了。 薛楚玉仿佛也练完了箭,朝萧珪走了过来。 萧珪迎上几步,叉手一拜,“薛将军。” “萧公子,体力很好。”薛楚玉仿佛有点意外,说道,“看你文致彬彬风度儒雅,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只是每天跑着习惯了,算不得什么本事。薛将军的骑射之能,才令晚辈叹为观止。” 薛楚玉轻抚须髯,非常谦逊,但又透出无比强大自信的淡然一笑,“弓箭,是我薛家的传家之术。” 萧珪微微一怔,顿时想起一句盛行于当世,并且流传于千古的军中歌谣——“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 它说的就是名将薛仁贵,在天山一战连发三箭,射杀敌军三名大将。然后十万敌军闻风丧胆,竟然全部投降了。 这不是小说剧本,也不是民间传说。它被详实的记载在了,惜字如金的正史之上。 从此以后,薛仁贵的箭术,名动千古。“三箭定天山”,也成了武功盖世、战无不胜的代名词。 这时,薛楚玉突然说了一句,“这样的箭术,萧公子想学吗?” “我?我不行!”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连忙摆了摆手,“我连骑马,都才刚刚学会。薛将军这样高深精湛的骑射箭术,我怕是学不来了。” 薛楚玉说道:“你的箭术,不是精进十分迅速么?” 萧珪微微一怔,这应该是孙山告诉他的……好,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薛楚玉说道:“犬子薛嵩自幼随我练箭,但他现在的箭术,未必就能胜得过你。当然,这话是孙山说的。” “孙山还真是不怕得罪人。”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心想薛楚玉倒也磊落,这种话也不藏着掖着。 “萧公子,天赋过人。”薛楚玉说道,“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习练骑射之术。” 说罢,薛楚玉不再多言,转身就走了。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这老爷子还挺酷! 说到骑射,萧珪对于骑马和射箭,还算有点兴趣。但是薛楚玉这种“超专业级”的骑射之术,自己当真有必要去学吗? 不过,好在薛楚玉刚才,也没有要让自己立刻表态,学是不学。 那么,就当是一个伏笔留在这里好了。以后真要想学了,再来找他拜师学艺就是。 稍后,众人晨炼完毕也洗漱罢了,都去了客厅共进朝食。 薛嵩一边喝着粥,一边很不安分的朝萧珪使眼色。 萧珪暗自好笑,心想这家伙知道我要去拜访王元宝,因此很想跟着我一起出门蹓跶一趟。 “薛嵩,你在干什么?”薛楚玉突然问道。 薛嵩脖子一缩,连忙道:“阿爷,我在吃……饭呢!” “吃饭就吃饭,挤什么眼睛,甩什么脸色?”薛楚玉说道,“萧公子要去办正事,你别想跟去添乱。” 薛嵩顿时蔫了,“我知道了,阿爷。” 萧珪不由得笑出了声,说道:“薛将军,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正事。上次前去拜访王元宝,就是薛嵩兄弟陪我一起去的。熟人熟事,今天再有薛嵩兄弟陪我一去起的话,可能还要更加方便一些。” 薛楚玉听完之后也是笑了,说道:“你还真是颇为照顾,你这位傻兄弟。” 薛嵩顿时酸酸的说道:“阿爷,你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么?” “说你傻,莫非你还不服?”薛楚玉道。 “服,服!孩儿相当的服!”薛嵩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不敢有半点脾气。 薛楚玉今天似乎心情不错,难得又笑了一笑,说道:“看在萧公子的面上,今天许你出去一趟。但你可别惹是生非,否则我饶不了你。” 薛嵩大喜,“多谢阿爷!” 萧珪也是笑了,这真是个活宝。 饭罢之后,薛嵩急匆匆的就去收拾了。 没用多长时间,他就打扮成了一个贵公子的人模狗样出现在了萧珪面前,,笑眯眯的说道:“老萧你看,我仍是不减当年风采?” 萧珪真是无语了,“你要去相亲吗?” 薛嵩愣了一愣,“不、不是啊!” “大热的天,你把自己裹得如同棕子一样,累是不累?”萧珪笑道,“赶紧去换一身凉快些的,我可不想你中暑之后的,把你背回来。” “好……” 薛嵩只好回去,换了一身简单凉快的服饰。 另一边,孙山已经备好了马,只备出门。 薛嵩连忙走到孙山旁边,对他道:“孙山,今天你就不用去了。” 孙山茫然道:“我是萧先生的部曲。萧先生出门,我要从旁护卫伺候。” “少废话,不许去!”薛嵩瞪了他一眼,霸道的说道,“你在家里陪着老七叔他们,叙旧聊天便好。” “这……”孙山很为难,看向萧珪。 “薛嵩,你还真会欺负老实人。”萧珪走了过来,笑道,“孙山,你就在家休息好了。我也没什么大事,更不会有什么危险,去去就回。” “是,先生。”孙山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了。 “嘿!”薛嵩很惊奇,“他这么听你的话?” “少废话。”萧珪翻身骑上了马,“趁早上凉快,我们快走!” 二人骑着马出了门,刚刚走出安邑坊,薛嵩连忙一把拽住萧珪的马头缰绳,“老萧,你先陪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跟我来,跟我来。” 薛嵩拉着萧珪的马头缰绳,就算南走。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萧珪问道,“莫非在家里憋了几个月,急着去见你的相好?” “嘿嘿!”薛嵩一个劲的傻笑,“就当是!——老萧,你有没有钱?” “莫非真是要去探望相好?”萧珪不由得笑了,“你不早说,我身上带的钱并不太我。” 薛嵩问道:“数千或者万余钱的,有没有?” “那倒是有。”萧珪说道,“我随身带了几十枚波斯金币。” “这就好。”薛嵩有点欢喜,“跟我来,走快一点!” 萧珪又好笑又纳闷,这厮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二人一路南行,太阳渐渐升高,都已是烈日当顶。 薛嵩终于在修行坊停下了,对萧珪道:“老萧,修行坊内有几个粮商置办的仓库,在这里买粮食要便宜些。你借我点钱,让我买个二三十石粮食,可好?” “你买粮食做什么?”萧珪越加好奇了,“要去看你的相好,直接给钱不是更好?” “我不是要探望相好。”薛嵩竟然还有一点腼腆起来,说道:“你别问那么多,把钱借我就可以了。” 萧珪笑了一笑,从自己腰上摘下了钱袋子,“拿去!” “多谢老萧!你在这里等我片刻!” 薛嵩嘿嘿直笑,拿起钱袋骑着马就跑进了修行坊内,直奔某个粮仓而去。 正好坊门处有一根大树,树下有人开了个小茶棚,颇为阴凉。萧珪也不着急,便走进了茶棚寻了阴凉之处,要了一碗茶水稍作歇息,静静的等着薛嵩。 过了一阵,薛嵩骑着马回来了,身后有人驾了两辆骡车跟着他一起来了。两辆车上都装满了麻袋,里面应该全是粮食。 “老萧,我要去一趟病坊。”薛嵩上前来,说道,“太阳升起来了,天太热。你就在这里等我片刻好了。” “病坊?”萧珪有点好奇,“那是个什么地方?” 茶棚里的一位客人,中年男子问道:“这位郎君是外地人,竟连京城病坊,都不知道?” 萧珪笑了笑,“我确是外地人。” 那位客人说道:“今年长安闹了饥荒,很多平民百姓沦为了乞索儿,无处就食,还生出了一些疫病。朝廷选城南空旷之处建了龙光寺,专为收留这些无家可归的乞索儿,供给饮食,还给他们治病。这种地方,就被称为病坊。” “原来如此。”萧珪对那位客人叉手拜了一礼,“多谢兄台指教。” 那人回了一礼,“郎君客气了。” 萧珪走出茶棚,牵着马走到薛嵩面前,“我陪你一起去。” 薛嵩有点尴尬的笑了一笑,“天气太热,你在这里等我就好,立时便回。” “少废话,我陪你去。” “好……” 片刻后,萧珪跟着薛嵩和他的粮车,一起来到了一家寺庙里。 便是那位茶客说的,龙光寺。 这里果然,收住了许多的乞丐和流民。 薛嵩明显对这里熟门熟路,下马之后立刻就朝一家禅房跑去,大声叫道:“慈光大师,我来了!” 禅房里果然走出来一位老和尚,笑呵呵的冲薛嵩行礼,“阿弥陀佛,薛施主多时未见了。” “可别提了!”薛嵩笑道,“我真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出门一趟——大师,孩儿们可还好吗?” “好,都好。”慈光大师呵呵的笑,说道:“他们正在后院,跟着贫僧的师弟读书写字呢!” “还有人教他们读书写字了?这可真是好事。”薛嵩十分欢喜,抬手一指那两辆装满了粮食的骡车,说道:“慈光大师,我今天来得匆忙,只弄了一点粮食过来。你权且收下,晚些时候得了方便,我会再来。” “多谢薛施主。”慈光大师弯腰施了一礼,“大慈大悲,阿弥陀佛!” “老和尚你快别客气了。”薛嵩嘿嘿的笑,“让人挺难为情的。” 这时,萧珪走上了前来,对慈光大师施了一礼,“萧珪见过慈光大师。” 薛嵩连忙说道:“这位是我朋友。” “贫僧有礼了。”慈光大师回了一礼。 萧珪问道:“请问慈光大师,薛嵩经常来这里吗?” 慈光大师笑了一笑,说道:“萧施主,何不直接问薛施主呢?” “他扭扭妮妮,不肯说实话。”萧珪笑道,“听闻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还是直接问慈光大师为好。” 薛嵩有点尴尬,“老萧,你有必要问得这么清楚么?” “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为何不能让我知道?”萧珪说道。 薛嵩顿时没词了。 慈光大师呵呵直笑,说道:“不满萧施主,薛施主常来我们龙兴寺,每次来都会布施许多的钱粮。” “布施给一些孩子吗?”萧珪问道。 慈光大师点头,“正是。” 萧珪转头看向薛嵩,“他们都是孤儿吗?” 薛嵩轻吁了一口气,点点头。 慈光大师说道:“一共有十七名孩子,全是薛施主带到龙光寺来的。他们都是阵亡疆场的烈士遗孤。” “烈士遗孤?”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看着薛嵩,说道:“你从哪里找来的,这许多烈士遗孤?” 薛嵩将萧珪拉到了一旁,说道:“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尤其不能让我阿爷知道?” “好,我保证。”萧珪郑重点头。 薛嵩沉默了片刻,说道:“老萧,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我阿爷与契丹战败的事情么?” “记得。”萧珪皱了皱眉,“莫非那些孩子的父亲,就是在那一战当中阵亡的?” 薛嵩点了点头,“失去了父亲之后,这些孩子因为各种原因,都没有了家。我觉得他们很可怜,就将他们收养了起来。后来我阿爷将我唤回关中,我就将他们也一起带来了。为免我阿爷知道他们的事情之后伤心自责,我就一直瞒着他。所以老萧,你不要跟我阿爷说起这些孤儿的事情。” “好。我答应你。”萧珪点了点头,轻吁了一口气,说道:“上次你偷你父亲的马拿去卖掉,莫非也是为了,资助这些孤儿?” “呃……”薛嵩顿时愣住,“老萧,你记性也太好了?这种事情,你居然一直惦记着?” 萧珪笑道:“你就说,是不是?” 薛嵩摸了摸脑门也笑了,点头,“当时他们刚来长安,想要安置,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我没办法,只好偷了一匹马拿去卖了。” “你阿爷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傻子。”萧珪呵呵的笑了一笑,说道:“把钱包里剩下的金币,全都交给慈光大师!” “全部?”薛嵩愣了一愣,“这里可是有两三万钱!” “无妨。”萧珪微然一笑,说道:“这点钱,我还是花得起。” 薛嵩嘿嘿的笑,“老萧,你真是太大方了!” 萧珪也是笑了,“小薛,你真是太会说话了。” 第180章 有辱斯文 搬完了粮食,萧珪与薛嵩正准备走,一群孩子从后院跑了来,远远的就喊着“薛阿兄”,亲热得很。 薛嵩见了这些孩子特别的高兴,哈哈大笑的跑到他们中间,抱抱这个,掐掐另个的脸蛋,活像是一个幼儿园的园长。 萧珪隔着稍远看着,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没想到薛嵩这个粗枝大叶、贪酒好色的家伙,也有充满爱心的温情一面。 二人在龙光寺里,大约停留了半个时辰。 骑着马儿走出寺庙的时候,薛嵩的心情极好,脸上堆满了灿烂的笑容,还哼起了乱七八糟的的歌儿。 萧珪看着他,只是好笑。 “老萧,你别笑话我。”薛嵩说道,“那些钱,我会还给你的。” “是么?”萧珪故意打趣他,说道,“你现在每天足不出户的在家里练武读书,也没出去赚过一文钱。你打算怎么还?” “这个嘛……”薛嵩嘿嘿的笑。 萧珪被他逗乐了,说道:“莫非你又打算去偷一匹马?” “嘿嘿!”薛嵩傻笑个不停,“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萧珪知道他也是在说笑,因此不以为然,只是道:“小赫连最近去了洛阳,开了个赌场,干得还算不错。我过段时间,可能也会去往洛阳寻些生计。” 薛嵩一听就来了劲,连忙道:“你们两个都去了洛阳,我也想去。” “我知道你会想去。”萧珪道,“但你现在的首要任务,仍是闭关修炼,练好你的武艺,顺便多读一点书。如果缺钱,我与小赫连都会供给于你。” “这怎么行……”薛嵩有点难为情,说道:“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哪能靠着你们的资助过活?” “你堂堂的薛公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样也能过活。”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如果不是看到了龙光寺的这些孤独,我才不想做什么滥好人,助长你吃喝嫖赌的性子。” 薛嵩呵呵的笑,说道:“我知道你是这个意思。” “还有另一层用意。”萧珪正了正脸色,说道,“薛嵩,我私下跟你说些话,你务必记住。并且,不要外传。哪怕是对你的父亲,也不要说。” 薛嵩醒了醒神,认真的点头,“好,我保证不说。” 萧珪道:“昨晚饮酒的时候,我对王忠嗣说的话,你还记得么?” “记得一些。”薛嵩说道,“当时你说,有朝一日王忠嗣重新被朝廷重用的时候,叫他别忘了提携我一把。”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你觉得,会不会有这一天?” “那谁知道呢?”薛嵩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说实话,我挺佩服王忠嗣的。虽然他是皇帝的义子,但他的军功,全是自己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就算现在被贬成了一介闲官,他也从来没有自报自弃,每天都在认真的读书练武。” 萧珪笑道:“是不是有一种感觉,他都已经有了极好的先天条件,本身又特别的优秀,仍在拼命的努力。简直就是让别人没有活路?” “确实。”薛嵩呵呵的笑,“这种人物,我是八辈子都赶超不了的。” “那就追随于他!”萧珪说道,“像王忠嗣这样的人,就是用来追随的。” 薛嵩怔了一怔,看着萧珪,“老萧,你说认真的?” “你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说这么多废话么?”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薛嵩,介你父亲的情况特殊,他想要东山再起,恐怕是有些困难了。你也不能像小赫连一样,寻求一样的出路。你更不能像我一样,去做一个山野闲人。我替你认真思考过许多次了,追随王忠嗣,恐怕就是你最好的一条出路。” 薛嵩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说道:“但现在,王忠嗣自己的情况也不是太妙。他自己都说了,恐怕复出无望。”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是金子,始终都会闪闪发光的。像王忠嗣这样的人才,不可能会被埋没。” “老萧,莫非你从洛阳,听到了什么风声?”薛嵩好奇的问道,“难道圣人和朝廷,准备重新启用王忠嗣了?” “并没有。”萧珪道,“我只是一介平民,从哪里去打听这些大唐朝廷的内部秘闻?” 薛嵩嘿嘿的笑,“不是有小公主,给你通风报信吗?” “狗嘴吐不出象牙!”萧珪瞪了他一眼,“稍后见了帅灵韵,你再说出这样的话,我就大义灭亲宰了你!” “老萧息怒!天气热,千万别发火!”薛嵩连忙抱起拳头求饶,笑嘻嘻的说道,“这么说,你是推测王忠嗣不久的将来,定能复出?” 萧珪点了点头,“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这就是我的推测。” 薛嵩呵呵一笑,说道:“我可能会在某些时候,信不过我阿爷。但我一定信得过你,老萧。”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所以你现在能够明白,我为何愿意资助于你了。” “我明白。”薛嵩点了点头,说道:“除了龙光寺孤儿的原因,你还想让我,在王忠嗣被朝廷重新启用之前,安心在家读书练武好生修炼,不用为生计所迫。” “没错。”萧珪点头,说道,“你记住,最重要的就是两个字,安心。” 薛嵩重叹了一声,“但是这种日子,真的是很难熬啊!” “薛嵩,其实我也很乐意,身边有你还有小赫连,我们兄弟三人一起逍遥自在的玩耍,那真是神仙过的日子。”萧珪说道,“如果,你阿爷没有被贬官的话。” “我懂你的意思。”薛嵩点了点头,“我阿爷也时常对我说,男人一辈子,总得有点吃苦的时间。把它放在年轻的时候,那就最为合适不过了。” “那就咬着牙关,忍一忍,把这段时间熬过去。”萧珪说道,“其实你阿爷,内心比你更加煎熬。所以,你要好好的陪着他,好好的努力修炼。让他,能够看到希望。” 薛嵩咬着牙沉默了片刻,点头,“好……” “萧珪兄弟,我相信你。”萧珪扭过头来,看着薛嵩微然一笑,说道:“不久的将来,你必能成为大唐的一代名将。” 薛嵩感觉眼睛有点酸涩。他眨巴着眼睛,扭过了头去看着半空,“天气好热啊,我们快走……” 萧珪淡然一笑,挥起鞭儿抽了一下马,“好,我们走。” 没多久,萧珪与薛嵩就来到了王元宝的家里。 二人看到,王元宝家的大门前支起了一个茶棚,大水缸子装了煮好的茶水。水缸边放着几摞一人高的陶碗。有两个行人正走进了茶棚,拿起陶碗舀了茶水喝,再把用过的碗放到了一旁的箩筐里,然后对着王元宝的家宅抱拳叉手拜了一礼,走了。 “正好我也渴了。”薛嵩跳下了马来,问道,“萧先生,想要来一碗吗?” “好。”萧珪点了点头,说道:“这些茶水,行人可以随意取用,不用付钱吗?” “是的。”薛嵩说道,“长安首富王元宝,夏季散凉茶,冬季送热汤。行人只要打从他家门口过,都可以随意取用,不必付钱。” 萧珪笑呵呵的点头,“不愧是王善人。” 薛嵩打了两碗凉茶来,递给萧珪一碗。二人各自饮了,感觉味道还不错,大抵是放了一些消渴解暑的金银花和甘草。 稍后二人就进了王元宝家里,相迎的门子已经认得他们的,非常客气的把他们请到了门房里,告诉他们说,主人去了东市办此事情,现在不在家中。二位若有急事,现在可以派人去请。若是不急,就可以在这里稍作歇息,主人在夕食之前也会回来。 “我们不急。”萧珪说道,“天气太过炎热,实在不宜出门。我们就在这里等候王大东家回来便好。” “多谢郎君体谅。” 门子谢过了萧珪与薛嵩,连忙给他们打来了一盆清凉的井水,奉上了新的毛巾。随后又给他们取来了冰镇的羹汤,还各自送了一把扇子。 薛嵩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笑道:“王大善人就是仁义。我们每次前来拜访,都是宾至如归。” 门子笑道:“上门即是贵客,这都应该的。” 萧珪问道:“我想请问阿兄一件事情。” “郎君有事请讲。”门子说道。 萧珪道:“请问阿兄,帅灵韵帅姑娘,回来了没有?” 门子神色暖昧的笑了笑,显然他是知道一些萧珪与帅灵韵的事情,然后说道:“回郎君的话,帅灵韵还没有回到长安。估摩着,也就是这一两天能到了。” 薛嵩嘿嘿的笑,“等帅姑娘一回来,你们王家府上,可能就要多一位姑爷了。” “你给我闭嘴。”萧珪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薛嵩打着哈哈连忙点头,“好好,我闭嘴。” 那门子也只是笑了笑,并不多言。 这时,外面有个男子声音响起,“王忠,谁在门房里?” “是我们大郎!”门子王忠对萧珪说了一声,连忙迎到了门外去。 萧珪眨了眨眼,他说的“大郎”,应该就是王元宝的嫡长子,王明德了。 这时,听得王忠在外门说道:“小人回禀大郎,府上来了两位客人。小人正在款待。” “两位什么样的客人?”王明德说道,“莫非又是来借钱的?” 薛嵩一愣,看着萧珪呵呵一笑,“老萧,你要借钱吗?” 萧珪哂笑了一声,“少说废话。” 门外的王忠明显是压低了声音,萧珪和薛嵩都听不见了。 片刻后,王明德走进了门房里来。 萧珪打量了他一眼,二三十岁的年纪,长得和王明浩有些相似。大热的天,他把一件严严实实的仕子锦袍穿得一丝不苟,戴了一领黑纱襆头,腰上除了玉佩,还悬了一口宝剑。剑柄有金黄的剑穗,剑鞘上镌嵌了好几颗耀眼的珠宝。 这怎么看,都是一位名门书生贵公子的扮相。 薛嵩看到王明德这副模样,啧啧的道:“他穿成这样,不热吗?” 萧珪觉得十分好笑,说道:“你今天不是也这样穿过么,还用问?” 王明德已经走到了近前。 出于礼数,萧珪与薛嵩都坐座位上站起了身来。 王明德来到萧珪二人面前后,先是施了一记叉手礼,然后道:“在下王明德,见过萧先生,见过薛公子。” “好说,好说。”薛嵩大咧咧的回了他一礼。 萧珪也回了他一礼,说道:“幸会。不知王大郎,有何指教?” 排行加郎,是大唐最为通用的称呼之法。萧珪随口这么一喊,心里却感觉有点奇怪……还好他不姓武。 “区区在下,不敢在萧先生面前言教。”王明德打扮得十分书生, 言谈举止也是书生气十足。他一板一眼的说道:“但我,确有几个问题想要当面请教萧先生。不知萧先生,可否赐教?” 薛嵩直咧牙,小声的嘟嚷,“这么说话不累么?我听得耳朵都疼了。” 王明德愣了一愣,“请问薛公子,那我该要如何讲话?” “随意,随意!”薛嵩都乐了,摆了摆手就朝门外走去,“你和萧先生聊着,我去撒泡尿。” 王明德的脸皮都抽搐了几下,小声的说了一句,“真是有辱斯文……” 萧珪看着这个酸酸的书生也觉得有些好笑,说道:“王大郎,你有什么想问的?” “萧先生,先请坐。”王明德仍是一板一眼,伸出手来有请萧珪入座。 “好……”萧珪呵呵的笑了笑,坐了下来。 王明德很优雅的抖摆他的衣袍,在萧珪对面坐了下来,隔着木几叉手一拜,说道:“在下想要请问萧先生,为何要出手殴打我的二弟明浩呢?” 萧珪皱了一下眉头,“原来大郎,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不!”王明德连忙摆手,很认真的说道,“在下只是觉得,我二弟不懂事,犯了一些不该犯的错误,是该有所管教。萧先生既然饱读圣贤之书,当知‘君子动口不动手’。何况萧先生还是为人师表,教书育人的塾师。为何就不能好好的教育与劝解我家二弟,却要动手打他呢?……在下有些想不通,所以想要当面请问萧先生。” 说罢,王明德又对萧珪叉手一拜,“还请萧先生,赐教。” 萧珪听完他这一番话,立刻就朝门外看了一眼。 薛嵩逃得可真快啊! 他妈的,我也想去撒泡尿了! 第181章 关门弟子 萧珪觉得,王明德仿佛就那一种,读书读到迂腐的人。和他讲道理,恐怕比和王明浩讲道理还要更难。 所以,他的问题萧珪不打算回答了。 于是萧珪站起了身来,叉了一下手,“萧某告辞。改天,再来拜访令尊。” “萧先生请留步!”王明德连忙站起了身来,拦在萧珪身前,叉手弯腰正儿八经的拜了一礼,说道:“在下并无诘责之意,只是心中不解,诚心请教。萧先生若是不想回答,那便不用回答。但也大可不必,就此离席而去。倘若家君知道,将要责怪我冒犯先生,待客不周了。” 萧珪真是觉得脑仁都有点疼了,这厮文皱皱的也就算了,怎么还动不动就长篇大论? “萧先生,快请回座。”王明德又拜了一礼。 萧珪没办法了,只好又坐了回去。 王明德居然也在他对面,坐了回来。 萧珪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王明德却是一脸温和的君子笑容,仿佛坐在他对面的,不是殴打了他弟弟的仇人,而是自己的挚交好友。 萧珪有点哭笑不得,心想这家伙没事看着我傻笑干部什么?他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王明德突然扬起了手来,抑扬顿挫的大声吟诵道:“细雨晓莺春晚!” 萧珪差点被他吓了一跳,这人什么毛病?! “人似玉,柳如眉,正相思!”王明德满副陶醉的大声吟诵,拍着手,啧啧的赞叹,“真是好诗好句,好才情啊!” 萧珪无语的笑了一笑,这其实是温庭筠写的一首词,其中的两句节选。当时被自己借用过来,题写在了送给帅灵韵的那副画作之上。 “萧先生之大才,令在下十分的佩服。”王明德又对着萧珪叉手拜了起来,说道,“除了这绝美的诗句,萧先生的那一副画作,在我看来也是天下罕有的神作。” 萧珪无夺的笑了一笑,“过奖,过奖。” 王明德却是充满了热情,说道:“不知萧先生可否收在下为徒,教我绘画,教我写诗?” 啊? 萧珪一愣,收你为徒?如果我没有被你烦死,肯定就是你已经被我亲手宰了! “萧先生,我是诚心想要拜你为师!”说着,王明德匆忙离席走到萧珪身边,大袖大袍的挥舞起来,看样子就要施行拜师的跪拜大礼。 “打住!”萧珪急忙低喝了一声,“我从不收徒!” 王明德被萧珪吼得一怔,怯怯的,小声的说道:“但在下却是听说,萧先生曾经收了韩滉为徒,教他绘画。” 萧珪心想,这大概是帅灵韵或者清尘这些人告诉他的。 想了一想,萧珪说道:“我与韩滉只是切磋画技,并未拜师收徒。” “虽无师徒之名,却有了师徒之实。”王明德认真的说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天地君亲师,这师生之道岂能糊涂而论?我愿正式拜了萧先生为师,从此跟随萧先生,学习一切萧先生所能教我的东西。” 说着,这家伙又挥起了袖子想要施行跪拜大礼。 “停,停!”萧珪连忙大声道,“我跟你说了,我不收徒!我也不用你跟着我!我更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 “在下诚心求学,萧先生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呢?”王明德倒是满副诚恳,叉着手一拜再拜,说道,“在下也曾想过,萧先生与韩滉都未行师徒之礼,或许萧先生是不喜收徒。那么,就让在下成为萧先生的关门弟子好了。” 萧珪直咧牙,这厮有完没完了? “学生王明德,拜见萧夫子。” 王明德喊完这一嗓子,当真对着萧珪,五体投地的拜了下来。 薛嵩躲在门外,捂着嘴一上劲的在那里偷笑。 萧珪也是无语了,摇了摇头,说道:“关门弟子,是?” “萧夫子答应了?”王明德大喜,又喊了一嗓子,“学生王明德,拜见萧夫子!‘ 萧珪心里那个郁闷啊,我才二十岁,你就夫子夫子的叫,夫你妹啊! 好,不能骂,夫他妹…… 这一刻,萧珪也感觉自己的脑子里面有点乱了。这个脑子不大正常的酸书生,对于正常人类的大脑,还真是有着非一般强大的干扰能力。 寻思了片刻之后,萧珪正了正色,说道:“王明德,你听着。既然你执意要拜师,我可以收下你,成为我的关门弟子。” 王明德大喜,“学生王明德,拜见夫……” “别夫了!”萧珪低喝了一声,说道:“听我把话说完。” 薛嵩躲在门外,笑得肚子都在抽筋了。 王明德乖乖的跪着,不敢再喊夫子了,连忙道:“先生请讲。” 萧珪说道:“我有言在先,等我把该教的,全都教给你之后,我们的师徒关系也就到此为止。” 王明德连忙道:“萧先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闭嘴!”萧珪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你的比我年纪还要好几岁,我该怎样做你爹? “是。”王明德倒挺听话。 萧珪说道:“你若答应我提出的条件,我便收你为徒。你若不答应,跪一万年我也不收。” 王明德没有办法了,只好道:“学生答应就是。” “好,礼成了,起来!”萧珪说道。 王明德抬起了身来,诧异的看着萧珪,说道:“萧先生,拜请西席的礼仪,没有这么简单?” “我这里,一切从简。”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你跟我来,我现在就教你。” “现在?”王明德大喜,“多谢先生!” “不用谢,跟我来。”萧珪走到了门房的门口,伸手拉住了一扇门,“你要好好看着。” 王明德轮着眼珠子,“是,学生一定好好看,好好学。” “看好了!” 萧珪另一只手,拉住了另一扇门,然后,将两扇门合了起来,把门关上了。 “学会了没有?” 王明德木然的眨着眼睛,“先生,这个……学生本来就会。不用学。” “关门弟子,不学关门,学什么?”萧珪说道,“既然你都已经会了,不用再学。那好,你出师了。” “哈哈哈哈哈!”门外传来了薛嵩杀猪似的狂笑之声。 王明德简直傻了眼,“萧先生,此关门,非彼关门……” 萧珪才不管他什么彼什么此,正色凛然的说道:“王明德,为师现在正式宣布,你已出师。我们的师徒关系,也在此刻宣告结束。” “萧先生,这这……这不好?这怎么行呢?”王明德语无论次,十分捉急。 “再见。”萧珪挥了一下手就朝外走去,小声的又说了一句,“算了,还要不要再见了……” 薛嵩哈哈哈的大笑着,对王明德挥手,“再见了,大师侄。” “闭嘴,赶紧走!”萧珪快步朝外走去。 出了王家大门,萧珪翻身骑上马,逃也似的快马奔去。 薛嵩一路哈哈大笑的追了过来。 王明德匆忙赶来想要留住萧珪,走到门口,都已经没了萧珪的人影。 他畅然若失的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关门弟子?哪能只教关门呢?” 萧珪骑着马跑回了薛家,喝了一碗茶坐下来休息了片刻。薛嵩一进门,就和他父亲还有老七叔等人,绘声绘色的说起王明德拜师的人。 一群人全都大笑不已。 萧珪也是好笑。 早前倒是听说过,王明德身为王元宝的嫡长子,明明是商人出身,但他从来不管生意上的事情,只把自己当作一个书生。每天除了读书写字就游山玩水吟诗作赋。 原本萧珪以为,王明德或许真是有些才华。 没想到,却是这样的一个大迂腐! 笑闹了一阵之后,薛嵩就来邀萧珪,一起去找王忠嗣饮酒如何? 此前王忠嗣刚刚被贬官时,只是独自一人来了长安。现在,他已经将他的家人全都迁住到了长安来定居,看来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王忠嗣的家就在薛家的邻坊,步行过去都只要少许的时间。因此,这几个月来王忠嗣频频来往薛家走动,主要是为了向薛楚玉请教武艺兵法,当然也没少和薛嵩一起饮酒闲玩。 萧珪倒是不介意叫上王忠嗣,一起去往西市的胡姬酒肆里好好的喝几杯。但又怕薛楚玉心里不爽,于是他对薛嵩说道:“咱们还是不要去找王忠嗣了,他现在已是拖家带口,不是以往独自一人。” “没关系。”薛嵩却是兴致很浓,说道:“他夫人我也见过,很好说话。” “算啦!”萧珪笑道,“人家只是给你留了面子,不好当面说你是王忠嗣的狐朋狗友。” 薛嵩有点急了,“老萧,真不是你说的这样……” 二人正说着,门口有客来访。老七叔前去应门,居然是王元宝家里的门子,王忠来了。 “萧先生,有人找你。”老七叔将王忠带了进来,说道。 萧珪不由得的笑了一笑,迎上了前去。 “萧先生。”王忠对着萧珪施了一礼,说道:“在下奉了主人之命,来请萧先生过府一叙。” 萧珪笑了一笑,“你家主人回来了?” “回萧先生。正是。”王忠并未提起王明德拜师的事情,只是道,“主人命我,无论如何要将萧先生请回去。还有薛公子,也请一并回去。我家主人正在准备盛宴,将要款待二位。” 萧珪呵呵的笑了一笑,回头问薛嵩,“你去不去?” “王大善人的盛宴,我当然得去赴宴!”薛嵩走了过来,笑道,“就是不知道,那个王大郎会不会也一同在?” 王忠连忙回道:“我家大郎,自然也是在的。” “那我不去了。”萧珪转身就朝里屋走去。 薛嵩哈哈的大笑,连忙一把拉住萧珪,说道:“别怕,别慌!我来保护你!” “胡说什么!”萧珪也是笑了。 王忠也是有些忍俊不禁,连忙走到萧珪身边,小声道:“萧先生莫要见责,其实我家大郎,并无恶意。”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这倒是一句大实话。王明德迂是迂了一点,倒不像是有什么坏心。 “方才我家主人回府之后,也曾教训过大郎了。”王忠小声道,“萧先生此番再回,大郎不会再有强行拜师之举,唐突先生了。” 萧珪笑了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王忠忍着没敢笑,对萧珪叉手施了一礼,“那就有请萧先生稍移贵步,过府与我家主人一叙。” “好。”萧珪点了点头,又对薛嵩道,“你要不要收拾打扮一下?” “我就这样去!我既不收拾也不打扮!”薛嵩连忙叫道,“穿得像个棕子一样,难道不热吗?” 萧珪呵呵直笑,“那我们走!” 薛嵩笑道:“看来今天,不用前去叨扰王忠嗣了。” 稍后,二人就骑上了马离开了薛家,跟着王忠一起重新去往王元宝的府上。 远远的,萧珪就看到王元宝居然亲自站在门外,等着迎接自己与薛嵩这两个晚辈。 薛嵩小声道:“老萧,你未来的岳丈,还真是特别的低调又谦逊。” “胡说什么?”萧珪小声道,“他是帅灵韵的舅公,不是父亲。” “名为舅公,实如父亲嘛!”薛嵩笑呵呵的说道,“等你娶了帅灵韵,他也自然就会把你当女婿对待了。” 一旁的王忠,小声插了一句,说道:“薛公子这话,说得倒是在理。其实我家主人,一直都把帅姑娘当作亲生女儿来看待的。” “看,我说得没错!”薛嵩呵呵的笑,说道,“用不了多久,你就是京城首富,王家的姑爷了!” “你可以闭嘴了。” 萧珪对薛嵩扔下这句话就跳下了马来,朝王元宝迎了上去。 身形富态笑如弥勒的王元宝,也朝萧珪走了过来。 萧珪先行拜了一礼,“晚辈萧珪,拜见王公。” “萧公子。”王元宝连忙回了他一礼,笑呵呵的说道:“犬子无状,唐突了先生。王某在此,代为赔罪了。” 说到王明德,萧珪和薛嵩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元宝也是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犬子明德,其实并无恶意,他就是这样一副不通人情世故的憨傻性子。萧先生,薛公子,还请你二位看在王某的面上,莫要介怀。” 萧珪和薛嵩连忙点头,“不介意。我们不介意……” 第182章 头顶利剑 王元宝准备的宴席,果然极其丰盛。 菜式多达上百品,传菜的婢女像走马灯一样的穿梭,轮流把不同的菜拿到到客人面前请他们品尝挑选。喜欢的就留下,不喜欢的拿走。一盘菜刚吃了没两口,又一轮新菜来了。 平均每盘菜吃上一口,那也能把肚子撑爆。 让萧珪感觉新奇的是,王元宝家里居然还用上了“高科技”,一种用木头制成的大风扇,约有一人多高,就安置在客厅里。众人用餐的时候,王元宝叫人搬了一些冰块来放在那大风扇前面。风扇运转起来时,扇出阵阵的凉风,整个客厅里都非常的凉快。 萧珪感觉好奇,我就不信了,你王元宝再有钱,莫非还能在大唐时代搞出电汽自动化? 于是饮宴过半的时候,萧珪借口更衣,特意来到客厅外面看了一看。 他发现,那一座木头大风扇尾端,是安置在客厅的墙外,那里还有一个形如磨坊的小屋。萧珪走进去一看,心中便是明白了。 原来,这小屋下面有一条可以走水的水渠,宽约一两米。稍远的地势高处有一个挺大的池塘,贮了不少的水。只要想让风扇转运,就打开贮水池塘那边的阀门,让流水由高往低而流淌下来。 流水带动埋在水中的桨叶,桨叶再通过轴承与齿轮,拨动那一座木制大风扇的尾端。这样一来,风扇就能自动转动起来了。 这东西甚至还可以,通过控制流水的速度,来调整风扇的转速,就像是电风扇的一档二档三挡那样。 萧珪看了以后呵呵直笑,心想王元宝还真是挺会享受。 这时,王元宝也来到了客厅外,看到萧珪在小屋那边张望,他便走了过来。 萧珪发现了王元宝,于是朝他走来,拱手拜了一礼,笑道:“王公,这个自动风扇设计真是巧妙。我一时好奇,就来看了看。” “萧公子喜欢吗?”王元宝笑眯眯的道,“这可是,我从圣人的大明宫里学来的手段。” “皇宫里,也有这样的风扇?”萧珪挺好奇。 “当然有。”王元宝点了点头,说道,“大明宫里有一座含凉殿,四面环水风景优美,夏日尤其凉爽无比。其中,就有好几架这样的流水风扇。我享有幸,进过含凉殿一次,见了这种风扇之后特别喜欢。圣人就叫宫中的匠人,送了一张图纸给我。回家之后,我就叫人帮我打造了一副这样的流水风扇。” 萧珪说道:“王公还真是,深蒙圣眷。” “哪里,哪里。”王元宝笑呵呵的说道:“我介商旅之徒,既无德无才,又无功于社稷。偶尔能得圣人一两个好脸色,无非就是捐款、捐款,再捐款。” 萧珪呵呵的笑,“能够捐得出来,也是莫大的本事。” “哎……”王元宝叹息了一声,说道:“现在,尚且还能坚持一二。等到我两腿一蹬,我们王家,可能也就要完蛋了。” 萧珪说道:“这怎么可能?” “很有可能啊!” 王元宝可能是被美酒调动了情绪,一时颇为感慨。他说道:“萧公子,王某有些话想要同你讲。不知萧公子可否稍移贵步,去到书房一叙?” 萧珪看了一眼客厅的方向,那里只剩了薛嵩与王明德两人。他不禁有点担忧,薛嵩可是个暴脾气…… 王元宝连忙说道:“薛公子放心,我府中有两名酒量甚好又能解得风情的婢女。我叫她们,去陪薛公子饮宴。” 萧珪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心想莫非王元宝也在担心,自己的儿子会有挨揍的风险? 稍后,萧珪就跟着王元宝到了他的书房。 相比于其他的地方,这间书房就显得比较的朴素了。除了书籍本册,没有别的多余东西。墙面上还挂了几幅字画,萧珪稍稍打量了几眼,有几幅还是颇有水准的。 值得关注的是,这些字画的多数落款作者,都是当代的一些文人墨客,或者是在朝的官员。 王元宝站在萧珪的身边,也看着那些字画,颇有一些感慨意味的说道:“萧公子,你看到的这些字画,都是他们主动赠送给我的。” 萧珪点了点头,“这些人,颇有水准。” “他们,都是我曾经资助过的学子。”王元宝说道。 萧珪微微一愣,“全是?” “没错。”王元宝点了点头,朝旁一边的书架上指了一指,说道:“那边的也是。” 萧珪打量了一眼,粗略估计,这样的字画少说也有百八十幅。 王元宝说道:“他们好像,已经形成了这样的惯例。每逢科举及第或是有了名气、谋得了出身之后,都会给我送一幅这样的字画来。” 萧珪点了点头,“也算是他们懂得,知恩图报了。” 王元宝看着萧珪,呵呵一笑,“但是送完字画之后,全都再无往来。” 萧珪微微一怔,“为什么?” 王元宝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王某,终究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商人。他们功成名就入了仕林,便也就不屑再与王某往来了。”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难道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这般的势利?” “萧公子,这怨不得他们。”王元宝淡然一笑,说道:“在我大唐,血统、出身与门第才是最重要的。一个商人,就算富可敌国,就算做尽天下善事,永远也是被人瞧不起的。我大唐的世风,便是如此啊!” 萧珪摇头笑了一笑,“恕我很难认同,这种陈腐而愚蠢的门第观念。” 王元宝不由得笑了,“萧公子,你可是兰陵萧氏的子孙。” “那又怎样?凭什么有了光鲜的祖先,子孙就一定高贵不凡?”萧珪说道,“我看到许多的名门大姓之后,都已经沦为大字不识的文盲,甚至是鼠窃狗偷的小贼。但他们自持出身名门大姓,仍旧洋洋得意,自命不凡。逢人报出自家的郡望,人们便也对他们肃然起敬、礼让三分。在我看来,这样的门第观念真是陈滥腐朽,愚蠢透顶!” 王元宝呵呵直笑,“萧公子的眼界,果然超凡不群啊!”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心想我的思想毕竟比你们先进一千多年。大唐的门第观念在我看来,的确就是落后又愚蠢的封建糟粕。 “其实,我也早就觉得,萧公子与众不同。”王元宝指了指墙上的那些字画,“至少,和这些人大不相同。” 萧珪淡然一笑,“萧某虽然一无功名二无官职,但也不屑与这等忘恩负义的小人为伍。” 王元宝微微一怔,“萧公子,这其中既有当代名仕,也有子才诗人,还有县令府君,甚至州官刺史。你这一篙子,可是打翻了一船人哪!” 萧珪呵呵一笑,将自己做的那一面折扇打了开来,随手摇了摇,说道:“恕我直言。挂在墙上的这些东西,全是垃圾。” 王元宝盯着萧珪扇面上的那个“闲”字,表情十分愕然。 萧珪面带微笑看着王元宝,“王公,找我有什么事?” “哦……”王元宝回过神来,连忙赔了一笑,“王某失礼了,萧公子快请入座。” “王公请。” 二人入座后,王元宝叫仆人给萧珪上了一杯解暑的凉茶,自己却用了一个超大的瓷杯,一口气喝下许多的凉水。 喝完之后,王元宝自嘲的笑了笑,“我总是口渴,每天都喝许多的水。用惯了这种大杯。萧公子莫要笑话。”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王公可曾尿多尿频,还时常眼睛模糊视物不清,或有头晕目眩之感?“ 王元宝微微一怔,“萧公子怎会知道?” 萧珪说道:“我曾见过,与王公同样症状的人。这是一种病。” 王元宝点了点头,说道:“我也请来许多名医看过了,药也吃了不少,却不见好转。” 萧珪没有答话,只在心中说道:这是典型的糖尿病症状。 王家的饮食习惯过于奢侈,尤其偏爱高热高油高蛋白的肉食。再看王元宝这个体型,他八九不离十都有“三高”。有三高的人再患上糖尿症,那就再也正常不过了。这种病别说是在大唐时代,就是在医学发达的现代,也无法完全根治,只能进行调养。 这时,王元宝说道:“萧公子果然见识广博多才多艺,竟然一眼就能瞧出,王某身患重病。” 萧珪说道:“只要调养得当,这也算不得什么重病。” 王元宝笑呵呵的摆了摆手,“萧公子不必劝解于我。生死有命,王某倒是挺看得开。” 萧珪点了点头便也不再多言。毕竟自己不是专业的医生,胡说八道误导了他或是吓坏了他,也不是什么好事。 王元宝轻叹了一声,说道:“我只是担心,待我死后,我家中的妻儿老小,都会遭殃倒霉。”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怎么可能呢?” “很有可能。”王元宝点了点头,不像是在开玩笑,挺认真的说道:“有句老话,叫做树大招风。你在任何行业做到了顶尖,都会遭来无数的嫉恨。” 萧珪点了点头,“这个,我认同。” 王元宝说道:“王某经商多年,好不容易攒下了一点家业。不知从何时开始,被人冠之以‘京城首富’的名号。在外人看来,这个名号真是威风又响亮。但在我王某人看来,这真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哪!” 萧珪没有插话,期待着他的下文。 王元宝继续说道:“萧公子你也见识到了,我的长子王明德,是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迂腐书生。我的次子王明浩已经被他母亲给惯坏了,是一个胡作非为的败家子。我那个夫人,性情泼辣自以为是,便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只爱惹是生非的主。只待我死后,这三个人轻而易举的就能败光家业。如果没有家破人亡断了乡火,便也是祖上积德的万幸之事了。”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王公何以如此悲观?” 王元宝摇头笑了一笑,说道:“王某经商一生阅人无数,不说慧眼如炬,自己家里的几个人,还是能够看得清楚的。” 萧珪沉默不语,心想王元宝能够经商如此成功,想必也是有过人之处。至少,他也是该有识人之能。否则他早就在商场的诸多骗局当中,翻船了。 王元宝说道:“我另外还有几个庶出的子女,因为我那个彪悍而善妒的妻子,他们早早的搬了出去独立自主了,现在与本家的关系也越来越生疏。思来想去,便也只有帅灵韵,值得让我晚年依靠,并在将来托负大事。” 萧珪说道:“所以王公,才会想要给帅灵韵招婿入赘?” 王元宝点了点头,“是的。” 萧珪说道:“但是尊夫人与令郎,似乎不大支持你这样的做法。” “哎!”王元宝很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一家人,不同心啊!”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关键是,尊夫人与令郎并未妄自菲薄。他们觉得自己很能干,足以撑起王家。” “我知道。”王元宝苦笑了一声,说道:“前番我蒙圣人召见去了洛阳面君,他们也跟着去了。去了以后就没再回来,留在洛阳赶走了帅灵韵。他们就是想要向我证明他们很能干,就算没有帅灵韵,他们也能把洛阳王记经营良好。” 萧珪不由得笑了,真是人不知自丑,马不嫌脸长。 “但现在事实却是,洛阳王记已经快要被他们,败光毁完了。”王元宝说道,“上次我写信过去给我夫人,问她何时回长安?她却回信骂我,叫我少管闲事。萧公子你说好不好笑,王记的事情对于我王元宝来说,居然成了管闲事。” 萧珪呵呵直笑的点头,“确实很好笑。” “但是今天,我却收到了这样的一封信。”王元宝拿出一封信递到了萧珪面前,说道:“我夫人写来的,有请萧公子看一下。”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莫非是尊夫人改了口,突然同意和王明浩一起回长安,却叫帅灵韵重回洛阳,执掌王记?” 王元宝愕然一怔,“萧公子怎会知道,信中的内容?” 萧珪说道:“因为尊夫人在洛阳,已经跟我说过这些事情了。” 王元宝很好奇,“她怎会突然跟你,说这种话?” 萧珪淡然一笑,“因为令郎王明浩被人绑架,我和我朋友小赫连将他救了回来。尊夫人出于感激,不仅跟我说这些话,还送给我二十万钱作为谢礼。这些事情,在尊夫人的来信当中莫非都没有提及?” “并没有……”王元宝愕然睁大了眼睛,“明浩被绑架,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也不告诉我?” “王公放心,令郎已经脱险。”萧珪淡然道,“尊夫人不告诉你,可能是担心你担惊受怕,受了刺激影响到病情。” 王元宝没好气闷哼了一声,“她巴不得我早死,哪会有如此好心待我?” 萧珪心中微微一凛,看来王家的家庭内部关系,还真是颇为复杂不大和谐,难怪帅灵韵要离家出走。 第183章 混帐人,混帐话 王元宝可能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连忙对萧珪叉手拜了一礼,说道:“多谢萧公子,搭救犬子。大恩大德……” “王公,不必了。”萧珪连忙扶住他的手,也打断了他的话,笑道,“其实王大郎对的指责很在理。此前,我确实不该动手殴打二郎。现在,就当是扯平了?” 王元宝先是一怔,然后呵呵直笑,点了点头,“好,扯平,扯平!” 萧珪心想,从王元宝刚才的表现不难看出,他对陈夫人现在的举动也感到意外。那么自己对陈夫人的怀疑,似乎更加得到了有力的证实。 但怀疑毕竟只是怀疑,并不适合拿来与王元宝讨论。他们再如何关系不好,也是结发数十年的老夫老妻,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自己一个外人,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之下,就在王元宝的面前搬弄陈夫人的是非,终究是不合适。 王元宝察颜观色的本事果然不弱,看到萧珪面露疑色,他主动问道:“萧公子心中,可是有所疑虑?” 萧珪淡然道:“我对尊夫人,并不十分了解。” 王元宝皱了皱眉,“这么说,你也觉得,贱内此举有些反常?”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王公,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便多言。” “萧公子真是少年老成,处事稳重。”王元宝面露赞许之色的点了点头,再道:“那你觉得,我应该让灵韵去往洛阳,重新接手那边的商铺吗?”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王公,我建议等帅姑娘回以后,有她本人在场,我们再谈这个问题。” 王元宝说道:“萧公子,我还是想要知道,你本人的态度。这对我来说,非常的重要。或者说,这对我们王家来说,非常的重要。” 萧珪皱了皱眉,“为什么?” 王元宝说了一阵话大约是觉得十分口渴,于是又喝了好大口水,把肚子都撑得鼓起来了。然后他苦笑道:“王公子你也看到了,我这肚子都要被撑爆了,仍是觉得十分口渴。我的病,当真已是非常严重了。我觉得,我的日子不多了。” 萧珪一时陷入了沉默,不知说什么好。 “萧公子,实话跟你说!”王元宝郑重的讲道,“我一直都想,给我的妻儿老小找一个托孤之人。曾经我想让帅灵韵,来承担这个重任。但是这次帅灵韵离家出走的事情让我看清,她就算有心,也是无力。” 萧珪点了点头,“帅灵韵经商理事的本领已是极强,但正如王公所言,她拿尊夫人与令郎王明浩一点办法也没有。在他们母子面前,帅灵韵只会一再的退让与默默的忍受。” “是啊!”王元宝叹息了一声,说道:“灵韵这孩子特别孝顺,为人谦和又大度,宁愿自己吃亏也绝不为难别人。这固然是难得的优点,但对于一个执掌商号的大东家来说,这也正是她的缺陷之所在。为大事的不拘小节,该使手腕的时候,也要狠得下心来才是啊!”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说道:“帅姑娘天性温柔善良。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恐怕要让王公失望了。” “灵韵从来都不会让失望。”王元宝神秘的笑了一笑,说道:“人无完人,她或许是有一些不足之处。但她更有一双慧眼,物色到了一位好男子做为心上之人,恰能弥补她的不足之处。” 萧珪不由得眉头一拧,心想你说的这个人,最好是我。不然麻烦可能大了! 王元宝呵呵的笑,“萧公子,你就是我选定的那一个,王家托孤之人!” 萧珪“嗬”了一声,聊了半天,绕了这么大的弯子,这应该就是王元宝今天,最想说的一句话了! “不知萧公子,意下如何?”王元宝问道。 萧珪轻轻的皱了皱眉,说道:“王公既然如此看得起萧某,萧某也就有话直说了。” “好,萧公子有话尽管直言。”王元宝说道,“在灵韵回家之前,我们开诚布公,把话说透。如此,最好不过。” “我也正是此意。”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在我看来,现在就讨论托孤之事,真是为时尚早。王公应该一边积极的治病养身,一边着手处理王家目前所面临的麻烦。这些问题和麻烦不解决,找谁托孤,都不会有好的结果。” 王元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萧公子的见解,颇有道理。现在王家最大的麻烦就是,一家人不齐心。贱内跋扈彪悍,长子迂腐无能,次子胡作非为。唯有一个帅灵韵能够理事,却被贱内与次子,联合起来压制排挤。如果不是我还活着,勉强支撑起王家之大局。恐怕,我们王家早就四分五裂了。”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所以,王公的当务之急,是调解帅灵韵与尊夫人及王明浩之间的关系。” “我已试过多次,根本无法调解。”王元宝十分无奈的低头叹气,“否则也就不必等到今天,非要借助外力了。”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王公所说的外力,就是我?” “对。”王元宝说道,“萧公子不要介意,我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在我看来,只有萧公子能够镇得住我那夫人还有二郎明浩。至于大郎明德,萧公子今日也曾见识到了。他头次见你就纳头便拜,他甚至主动忽略了你揍过他二弟,还忘了也是因为你的缘故,才取消了他与灵韵的婚约。” 萧珪都乐得笑出了声来,心想这个王明德确实有点奇葩…… “萧公子莫要笑话。”王元宝无奈的苦笑,叹息了一声,说道,“明德虽然迂腐,但胜在秉性不坏。不像他二弟轻佻顽劣,总爱惹祸。” “这倒是。”萧珪点了点头,说道,“王公若将家业托付给王明德,他至少也可以守成,不会像明浩那样败家,也不会招来什么大祸。” “不行啊!”王元宝叹气道,“明德常以儒生自居,厌烦经商、鄙视商人。” 萧珪又笑了,“竟敢鄙视自家爷娘,王公应该揍他。” 王元宝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明德为人太过迂腐软弱。倘若我把家业托付给他,他也不会管理,转瞬就能被我夫人和二郎给夺了去。那两个人真不是省油的灯啊,败家惹祸,一把好手。”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王公如此坦承,说得十分透彻,我大致也算是听明白了。王公仍是希望,我来王家入赘,对么?” “没错。这个想法,一直在都我的心中盘桓。”王元宝说道,“萧公子若能入赘,然后辅佐灵韵一同执掌王家,庇护我家老小。这在我看来,便是万全之策。” 萧珪淡然道: “王公应该也知道,这不大可能。” “所以。”王元宝微然一笑,说道,“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我希望萧公子能去做官,然后,你再纳帅灵韵为妾。” “不。”萧珪果断拒绝,“其一,我不想做官。其二,我要娶灵韵为妻。” 王元宝呵呵一笑,说道:“萧公子,这恐怕……由不得你?” 萧珪皱了皱眉,“王公,言下何意?” 王元宝笑了一笑,说道:“王某虽然远离圣人与朝堂,但王某的消息,历来还算灵通。萧公子与咸宜公主的事情,王某早有耳闻。” 萧珪顿时有些无语了,这他妈的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王元宝说道,“萧公子对灵韵的一片挚诚之心,连王某都觉得感动。” “王公,这么说!”萧珪说道,“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攀龙驸凤。我与咸宜公主也仅有一面之缘,彼此既无情意,也从未谈婚论嫁。我唯一想要娶的,只有帅灵韵。” “我绝对相信萧公子,所言属实。”王元宝认真的说道,“但是萧公子,我劝你好好的考虑考虑。就算萧公子不替自己想,不替王某想,也替帅灵韵多想一想。” 萧珪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王元宝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跟你说实话,有人给我打了招呼。说,帅灵韵究竟有几个胆子,敢与公主争男人?” “岂有此理!”萧珪十分恼火,“那是一个什么混帐人物,竟然会跑到王公面前来,说这种混帐话?” 王元宝轻叹了一声,“一个有资格,说这种话的人。” 萧珪恨道:“究竟是谁?” “我不能说。”王元宝说道,“萧公子你不妨仔细的想一想,那人说的话固然有些难听。但是忠言逆耳,他实际上是为了帅灵韵好。也为了你好。” 萧珪恨得直咬牙,“王公,那个人是不是杨洄?或者是他派来的人?” “不是。”王元宝回答得很肯定,说道:“萧公子不必再猜,你猜不到的。那个人,你根本就不认识,也想不到。当然,王某也绝对不能说。” 萧珪有点无语了,他将“闲” 字牌折扇收了起来往手中用力一拍,再问道:“那么王公,可曾把这些话,跟帅灵韵说过了?” 王元宝点头,“我说了。” 萧珪的心里,顿时升起一个大大的“操”字。 “萧公子想要责怪王某,不妨骂出声来。”王元宝说道,“我知道这件事情,我做得非常不对。” 萧珪努力的调整自己的情绪,长吐了一口闷气,说道:“难怪王公,要在帅灵韵回来之前,与我把话说清。其中,竟然是有这样的缘故。” “萧公子,王某十分抱歉。”王元宝对萧珪拱手拜了一揖,说道:“但是站在王某的立场之上,除了这样做,真是没有了别的选择。” “我知道,王公是怕得罪皇家。我也知道,这天底下没人敢得罪皇家。所以,我能理解。”萧珪说道,“但是,我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我要娶的人只有帅灵韵,我会按我所想的去做。” 王元宝也知道一时无法说服萧珪了,于是道:“不如这样,等帅灵韵回家之后,萧公子与她面议,不妨也听一听她的意见。” 萧珪摇了摇头,“帅灵韵一向很听你这个舅公的话,她更加懂得为他人着想,哪怕是牺牲自己也无所谓。 我不用和她聊就已经可以料到,她会说出‘我是为了你好’这种话来。” 王元宝微微一怔,这下换作是他无语以对了。 萧珪看着王元宝,说道:“如果不是已经被你这个舅公说服,想必帅灵韵也不会离开陇州,重回长安?” 王元宝沉默了片刻,无奈的了点了点头,“说实话,我也为此苦恼良久。思来想去,我觉得灵韵恐怕是没那个福气,做你的妻子了。我们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她嫁你为妾室。这样,也不会影响到你今后的婚嫁与仕途。” “什么婚嫁,什么仕途?”萧珪有点恼怒了,“我凭什么要听由旁人,来安排我的未来?” “萧公子息怒,王某并无此意。我只是在做,最坏的打算。”王元宝说道,“依我本意,我当然是希望你与灵韵,能够终成眷属。” 萧珪沉默了片刻,消去了怒火,点了点头说道:“王公的心意,我已明白。王公考虑问题,确实比较周到。我会认真考虑的。” “好。”王元宝也点了点头,说道:“该说的,我都对萧公子和盘托出了。萧公子是一个有智慧的人,我相信,你一定能处理好这些事情。” “我会的。”萧珪说道,“无论如何,我不会让旁人伤害到帅灵韵。任何人,也不行!” “灵韵遇到你,真是她的福气。王某真心希望,你与灵韵能够终成眷属。”王元宝十分的感慨,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但我还是要劝萧公子,三思而后行。不该得罪的人,千万不要去得罪。否则那就不是与谁成亲的问题,而是生或死的问题了。” “我明白。”萧珪站起身来,握着扇子对王元宝施了一礼,“多谢王公一番良言。萧珪,告辞了!” 第184章 考虑 离开书房,萧珪立刻叫上薛嵩,打道回府。 薛嵩正由两个风情万种的美姬陪着饮酒,一边大享口福一边滥吃豆腐,正在正得其乐。听说要走,还有一点恋恋不舍。 王元宝倒是大方,对薛嵩道:“薛公子若是看得起,我愿将此二婢,拱手相赠。” “我倒是想要,但是我不能啊!”薛嵩哈哈的笑,说道,“倘若被我带回家去,这两位美人儿明天就被会被我阿爷赶出家门。如此,便要苦了她们了。” 萧珪都已经牵上了马,远远的喊他,“好了没有?” “来了,来了!”薛嵩连忙回话,又对王元宝与王明德分别施过了礼,这才匆匆的朝萧珪跑来。 两人骑上马,离开了王家。 薛嵩问道:“老萧,怎的突然如此着急要走?” 萧珪表情沉寂,一言不发。 薛嵩眨了眨眼睛,“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一向淡定超然的老萧,也能皱起眉头闷闷不乐了?” 萧珪觉得这种事情没必要对自己最好的兄弟隐瞒,于是就将刚刚他与王元宝的谈话内容,大致与他说了。 薛嵩刚刚听完,立刻就骂娘了,“这是哪个混蛋在背后嚼舌头,分明就是想要拆你的台、坏你的好事!” “这个人是谁,其实并不十分重要了。”萧珪说道,“我与咸宜公主的事情,迟早也会让王元宝与帅灵韵知道。现在挑破了这层窗纸,让问题早一些浮出了水面,倒也未必就是坏事。” 薛嵩啧啧的赞叹,“有了麻烦绝不逃避,这就是我最欣赏老萧的地方。” 萧珪笑了笑,“我从不惹事,但也从不怕事。” “那你打算如何解决,眼前的麻烦?”薛嵩问道。 萧珪骑着马儿慢悠悠的走着,心中寻思了一阵,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莫非你要去找驸马薛锈和唐昌公主?”薛嵩问道。 “找他们有什么用?”萧珪说道,“要找,就找咸宜公主本人。” 薛嵩“喔”的惊叫了一声,“你真有种!” “废话。”萧珪没好气的笑骂了一声,“没种还是男人吗?” 薛嵩嘿嘿的笑了笑,说道:“但你以什么名义去见咸宜公主呢?我觉得,咸宜公主本肯定不会托人,给王元宝传来这种话。” 萧珪说道:“她肯定不会这样做。” “我也如此觉得。”薛嵩说道:“估计是某个马屁精,想要讨好咸宜公主,于是自作主张来向王元宝,说了那些屁话。咸宜公主知道了恐怕都要治死这个人,真是给公主丢人现眼!” “没错。”萧珪说道:“堂堂的一国公主,最起码的骄傲与矜持之心肯定是有的。就算她心里有这样的想法,也绝对不会表达出来。” 薛嵩说道:“但是既然话都已经说出来了,王元宝和帅灵韵知道以后,除了主动退避似乎也就没有了别的选择。毕竟,他们只是商人。” 萧珪皱了皱眉,“现在回想起来,难怪王元宝在一开始,会主动在我面前大谈特谈门第与血统的事情。原来,他是在为后面的话做些铺垫。” “老萧啊……”薛嵩笑了笑,说道,“要我说,你也别太固执了。” 萧珪皱了皱,“你什么意思?” 薛嵩说道:“我知道你是个超凡脱俗之人,许多想法与众不同。但是有关门第、血统和出身的这些想法观念,在每一个唐人的心目当中都是根深蒂固。这其中就包括王元宝与帅灵韵。你可以不在乎,但不能强制他们也不去在乎。” 萧珪点了点头,“这话倒是在理。” “我也是其中的一份子,所以我理解他们的想法。”薛嵩说道,“其实在我看来,帅灵韵也不适合做你的妻子。” 萧珪眉头一拧,“你说什么?” “老萧息怒,我我……我本人可没有拆散你们的意思!”薛嵩连忙拱手作揖,笑呵呵的说道,“我只是以世俗的观念和旁人的眼光,来进行一些简单的评判。” 萧珪不轻不重的瞪了他一眼,“说下去。” 薛嵩说道:“帅灵韵出身寒门,又身在商籍。老萧你可是兰陵萧氏之后,士族子弟。你二人之间门第与身份的差异,本就十分巨大。按照我大唐惯有的婚嫁习俗,帅灵韵是没有资格做你的妻子了。当然,你二人情投意合愿意结为连理,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只不过是旁人看了,会觉得……” 萧珪无所谓的笑了一笑,“会觉得我萧珪,娶老婆很没眼光?” “大体如此。”薛嵩说道,“我大唐历来都是权贵与名门通婚。权力富贵与血统门第,二者各取所需,互为所补。” “你说的这些,我知道。”萧珪说道,“李唐皇族百余年来,也多半是与五姓七望和京兆韦氏、弘农杨氏这些名门大姓通婚。” “还有你们兰陵萧氏,和我们汾阴薛氏。”薛嵩笑呵呵的道,“老萧,既然你知道这些道理,不妨就想开一些。拿下小公主,娶了帅灵韵。两全齐美,这难道不好吗?” “好个屁!”萧珪没好气的啐骂了一声,说道,“你看到哪个大唐的驸马能够随便纳妾,还有自由快活日子可过的?” 薛嵩摸着下巴,挤出一脸傻兮兮的笑容,“那就先纳帅灵韵为妾,让她给你生几个大胖小子。然后再娶公主,做驸马!” 萧珪有点哭笑不得,“尽出馊主意!” “这可是好主意!”薛嵩连忙叫道,“我大唐可是有不少的男子,包括一些皇亲国戚和官宦子弟还有名门公子,十七八岁就已经做了爹。但只有一天还没有迎娶正妻,那就不算已婚。好些人熬到了二三十岁才娶正妻,这时候他的身后都跟着一大群娃儿喊他阿爷了。这种事情很正常,司空见惯!” 萧珪也知道薛嵩说的是实情,大唐是一个典型的男权社会。 身为一名男子,只要你有钱有势,真的可以在大唐活得极好。哪怕家里养了几十个妾室儿女,只要你一天没有迎娶正妻,那就可以一直对外保持单身的状态。旁人非但不会认为你是渣男,还会觉得你有本事有能耐,是个风流潇洒的钻石王老五。 没错,这就是大唐的普世价值观。对男人极度的宽容。 当然,前提是你有资格,让这个世界对你宽容! “老萧,听我说。”薛嵩说道,“帅灵韵真是个不错的好姑娘,你与他情投意合,我做兄弟的都为你高兴,真心希望你们二人能够白头偕老。但是有些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你也就不能,视而不见。现在种种迹象表明,那个小公主确实对你十分有意。你可不就好好的考虑一下,先纳妾再娶妻的事情?”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你和王元宝说的话,都有道理。我都会认真考虑。但具体该要怎么做,总得让我见了帅灵韵再说。” “这倒是。”薛嵩点了点头,“想必帅灵韵这两天就要来到长安了。趁有时间,你不妨多多考虑清楚。” 萧珪眨了眨眼睛,好奇的看着薛嵩,“你什么时候,这么有主见了?” “哈哈哈!”薛嵩大笑,“想不到,其实我深藏不露!我一向都是一个很有智慧、很有主见的人!” 萧珪呵呵直笑,“看来我知道的还不算太晚。” 次日,清晨。 长安城外,灞桥附近。 这里是长安的一处咽喉之地,但凡从东西两个方向来往长安的人,必经灞桥而过。这里有五里长堤柳树万株,风景十分的优美。从秦代开始,这里的人们就保持了一个传统的习俗,但凡有亲友离乡远行,必在灞桥折柳相送。 从《诗经》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到江淹的“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灞桥承载了人们上千年的离愁别绪。 从远方归来的帅灵韵来到了灞桥,却是有了另一番感慨。 她特意下了马车,步行过桥。清尘跟在她的身边,其他人都在后面护着车马而前行。 “韵娘啊,韵娘!”清尘喃喃的喊道,“再过些日子,我恐怕又要叫你东家了。所以趁现在还有机会,多叫几声。” 帅灵韵神色未动,似乎没有什么心情与她说笑。 “怎么了?”清尘小声的道,“回了家乡,莫非还不高兴?” 帅灵韵淡然道:“我的家乡,是在陇州。” “好,我说错了。”清尘说道,“难道,你不想见到他吗?” 帅灵韵当然知道清尘说的“他”是谁,但她沉默不语。 “哎,你也不必闷闷不乐了。”清尘小声道,“像他那样优秀的男子,若不招风引蝶,反倒是不正常了。” 帅灵韵皱了皱眉,扭头看着清尘,“你胡说什么,谁招风引蝶了?” 清尘愣了一愣,小声道:“不是有了一个什么公主,出来横插一脚么?” “旁人横插一脚,与他主动招风引蝶,那是两回事。”帅灵韵说道,“回到我舅公家里之后,万万不可再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知道了。”清尘老老实实的点头。 帅灵韵轻轻的吁了一口气,“让我烦恼的是,我真不知道,我是否应该回来!” “韵娘何必想这么多?”清尘劝道,“只等见了大东家,一切自有分晓。倘若不如意,大不了重新回陇州去就是了。” “你说得轻松。”帅灵韵说道,“现在的王家,已经不是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了。” 清尘眨了眨眼睛,说道:“不是还有萧先生么?他向来极有主见,他一定会帮你的!” 帅灵韵微皱眉头沉思了片刻,说道:“我怕的就是,把他搅进王家的家里当中来。他本是一个十分洒脱的人,商旅之家的这些繁琐铜臭之事,真会沾污了他。” 清尘撇了撇嘴,表情变得有些苦恼,小声道:“韵娘,你就是太过懂得为他人着想,却总在逼着自己。” “总好过,一直给别人添麻烦。”帅灵韵说道,“我很早就已经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了,活到今天,我得到的已经很多。我没有太多的奢求了,只希望我在乎的那些人,都能过得很好。” “好,好,每次你都是这样的话说出来,让人无法辩驳。”清尘说道,“现在我只想提醒你,你心心念的那个人,多半已经在长安城中等着你了。你究竟想好没有,该要怎样与他说话,怎样与他相处?” 帅灵韵斜着瞪了她一眼,“总轮不到你来教我!” “嘁!”清尘不屑的翻了一个白眼,“大话别说得太早。依我看呀,你心里很是没底!” “……”帅灵韵咬了咬嘴唇无言对。 还真是被清尘说中了,自己心中现在很是没底。都不知道见了萧珪,头一句话该要说什么。 “既来之,则安之!”清尘在一旁叫道,“我叫王仆先行一步,去给大东家报个喜讯怎样?” “不可。”帅灵韵立刻说道,“我是晚辈,提前报信莫非还想让我舅公来迎接不成?” “呃……”清尘愣了一愣,说道:“其实我只是想要,早一些让萧先生知道。” “不行!”帅灵韵顿时有点急了,连忙道,“我打算先在舅公家里歇息一番,过得几日,时机合适了,再与他相见。” “什么?”清尘一愣,顿时比帅灵韵还要更急了,“你每天发疯似的想着那个男人,现在就已到了他的身边,却要晚些再与他相见?” “你胡说什么?”帅灵韵的脸顿时红成了一片,“我何时发疯的想过谁了?” “哈哈!脸红了,心虚了!”清尘大笑起来,“每次被被我说中心事,你都会这样了!” “再不住口,你就别跟着我了,滚回陇州种田去!” 帅灵韵十分恼火,大步朝前迈走,不理清尘了。 清尘嘿嘿的暗笑,“你这个嘴硬心软的坏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治好呢?” 第185章 回避 一大清早,萧珪依旧晨练,出了一大身汗。 用过早饭之后,薛嵩又邀萧珪出去蹓跶。薛楚玉居然只说了一句“早些回来”,便未再多言。 薛嵩暗自惊喜,对萧珪说道:“看来我阿爷不是不许我出去,是怕我出去之后伙同狐朋狗友吃喝嫖赌。但见我是约了你一起出去,我阿爷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萧珪笑道:“今天又打算带我去哪里?” 薛嵩私下小声说道:“我们仍去龙光寺。昨天去了一趟太过匆忙,我见到有些孩子仍是穿着老旧的冬靴。现在天气这么热,脚都要焐坏的。我得给他们买些凉爽的夏履送去。” “难得你如此你细心了。”萧珪呵呵的笑,“好,我陪你去。” 薛嵩十分高兴,“老萧真是太仗义了!” 二人依旧没有带上孙山,骑着马出了门,就近去了东市。一路慢慢行来,等他二人赶到东市的时候,这里正好开市,坊门打开了。 薛嵩说,反正在哪家都是买,不如我们就去王元宝的店里? 萧珪说可以。 二人混杂在人群之中,往靴履行走去。王元宝的生意涉及的领域极多,凡衣食住行无不涉猎。他家的店铺总是很好找,一眼看去,店面最气派的那一家就是了。 二人进到店里,薛嵩便叫上店小二一起,去给孩子们挑选合适的鞋子了。薛嵩说这种繁琐的小事不敢麻烦老萧。天气正热,你去那边汤水棚里坐会儿,饮着茶等我片刻就好。 萧珪也就听了他的,走进了店外的茶水棚里买了一碗解暑的凉茶汤水,一边饮着一边等候薛嵩。 过了片刻,一辆马车在店铺的旁边停了下来。 萧珪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赶车的车夫,是帅灵韵的跟班王仆。 王仆显然没有注意到萧珪。他停下马车后,连忙拿起一个小梯子走到了马车后面,放下小梯子拉开了车门。 萧珪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辆马车。 清尘先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然后是王明德。 王明德下车之后,把手往车里一伸,“表妹,我扶你。” 萧珪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 车里传出了一个让萧珪十分熟悉,也十分怀念与牵挂的声音,“不用了大表兄,我自己能下车。” “那好!”王明德也没有坚持,自己走到了一旁。 帅灵韵从车里走了下来。 她手上拿着一把团扇遮挡头顶的猛烈阳光,同时也就遮住了半张脸,刚好拦住了她与萧珪之间的视线。 萧珪不动声色的坐着,心想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为何她回来了,却没有派人来通知我,却和王明德一起来了东市呢? 此时,帅灵韵与王明德一行数人,已经走进了这家靴履店铺。 萧珪一口喝干了陶碗里的汤水,付了钱,骑上马就朝东市大门口走去。 薛嵩在店里买了六七十双小孩子穿的夏履还有一些袜子,弄成了很大一个包袱,有好几十上百斤。店小二说可以派骡车给他送到家里去,薛嵩说不用,低喝一声用力一甩,就将这个大包袱扛到了肩膀上。 小二惊叹了一声,“郎君真是神力!” 店里其他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了,王明德一眼就瞅见了昨天与他一同饮酒的薛嵩,当即惊讶的唤了一声,“薛公子?” “咦,王大郎?”薛嵩也觉得有些好奇,呵呵一笑上前道:“王记商号的少东家,今日亲自来到店里了?” 王明德连忙正儿八经的对着薛嵩施了一记叉手礼,然后说道:“我是专程陪着表妹一行人,来这里选一些合适的鞋袜以备自用。” “你的表妹?”薛嵩顿时来了精神,对着他身边的人一阵瞅,“哪位是你表妹?” 清尘见到薛嵩这副冒失劲,连忙拦在了帅灵韵的身前,说道:“你是哪位?找我家韵娘作甚?” “韵娘?莫非就是帅灵韵?”薛嵩面露大喜之色,看着被清尘拦在身后的帅灵韵说道:“你总算是回来了!” 帅灵韵有些错愕,这人是谁呀? 薛嵩看到她这副表情,连忙对王明德说道:“王大郎,你怎么还愣着,赶紧给我们相互介绍认识啊!” “哦。”王明德愣愣了点了点头,说道:“表妹,这位是河东薛氏的薛嵩,薛公子。嵩是他的表字,他以字行……” “哎,行了行行!”薛嵩老大不耐烦的打断了王明德的话,对帅灵韵说道,“我姓什名谁其实不重要。关键是,我是老萧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拜把子兄弟的那一种。” 众人一愣,“老萧?” 薛嵩哈哈的笑,“就是萧君逸了——你们刚才进门的时候,没有见到他吗?” 帅灵韵明显吃了一惊,“他在门外吗?” “对啊!”薛嵩大声道,“我进来买鞋袜,叫他在外面的茶棚里等着我的!” 清尘立刻就跑到了门外,往茶棚里一看,里面就只有寥寥的三两个人,并没有萧珪。 薛嵩也扛着他的大包走了出来,一看没有萧珪,就连他的马匹都不见了。他当即愕然,“刚刚还在这里的!我明明叫他,在这里等我的!” 王明德说道:“或许萧先生临时有事,刚好走开了。过一会儿,他自然就会再回来了。表妹,不如我们先进去挑选鞋袜?” 薛嵩不由得皱起眉头瞪了王明德一眼,心想你这根棒槌,在这里瞎献什么殷勤? 帅灵韵看了看王明德,又看了看薛嵩,不由得轻叹了一声,说道:“算了,反正也不是急用。大表兄你忙,我先去琉璃店那边拜见阿舅。” 说罢,她就朝马车上走去。清尘和王仆连忙跟上。 王明德有一点愣神,“明明说好的先挑一些鞋袜,怎的突然就变了卦?” 薛嵩也是迷惑不解,“他二人明明可以在此见面的,怎么都在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等了一阵,薛嵩仍然不见萧珪回来。便是觉得,萧珪可能不是有事走开,而且真的有意避让了。于是他也骑上了马,载着新买的这些鞋袜离开了王家店铺。 在东市门口,薛嵩仍是不没有见到萧珪。他越发觉得有些奇怪,想了一想,他直接来到了龙光寺。 萧珪果然已经先来了这里。 他竟然在给那些孩子们上课,教的是《论语》。有两个和尚也在一旁跟着听讲,津津有味。 薛嵩不由得笑了,他竟然没有忘了自己的老本行,跑到这里来教书了! 看到薛嵩来了,萧珪就停止了授课,让孩子们去试穿薛嵩刚刚买来的鞋袜。 孩子们特别高兴,一拥而上的扑向了那些新鞋。和尚们连忙组织这些孩子们排起队,逐一的过来试鞋领鞋。 薛嵩连忙就把萧珪叫了一旁,问道:“你怎么逃跑了?” “逃跑?”萧珪笑了一笑,“这能叫逃跑吗?” 薛嵩满副纳闷的神色,“你看到了帅灵韵,对?” “对。”萧珪一口承认。 “你看到她就提前走了,一个人躲到了这里来。”薛嵩问道,“这不是逃跑,是什么?” “这叫,回避。”萧珪说道。 “我才不跟你这个教书的先生,咬文嚼字。”薛嵩说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回避?” 萧珪淡然一笑,“因为帅灵韵希望我回避。” “你说什么?”薛嵩一愣。 萧珪说道:“你没听话,帅灵韵现在还不想见到我。所以,我就回避了。” 薛嵩有些愕然,“你怎知道,她不想见你?” “她如果想见我,很容易就能找到我。”萧珪说道,“如果她没有,那就证明,她还没有准备好。她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就奇了怪了!”薛嵩郁闷的叫道,“明明是两个相爱相思的人,明明都可以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要躲来躲去?” 萧珪轻轻皱了皱眉,“你是说,你确实看到她也在躲了?” 薛嵩一愣,不一小心说漏了嘴…… 没办法,薛嵩只好把帅灵韵在鞋袜店的表现,说给了萧珪听。 萧珪听完后,淡然道:“她很慌张,不是么?她确实还没有准备好,要来见我。” 薛嵩直皱眉头,“我就奇怪了,她有什么好慌张的?” “女人心,海底针。”萧珪笑了一笑,“我都懒得去猜了,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那你们两个,就这样一直耗着,躲着?”薛嵩问道。 “不会的。”萧珪说道,“等她理清了头绪,肯定会来主动见我。” “哎呀……”薛嵩叹息了一声,呵呵的笑道,“我将来,还是让我娘给我安排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直接成亲就好了。情情爱爱的这些事情,实在是太让人头疼了!” 此时,东市王记,琉璃店内。 帅灵韵已经跪拜在了王元宝的面前,“不孝女灵韵,拜见阿舅!” 王元宝见到帅灵韵一阵大喜,连忙亲自过来相扶,“好孩子!快快起来!” “谢阿舅。”帅灵韵被她舅公扶着站了起来,竟然有些泪雨婆娑。 王元宝拍着她的手,笑呵呵的说道,“好孩子,没来由的你哭什么呢?” “方才数月不见阿舅,阿舅双鬓却又添了许多的白发。”帅灵韵小声的哽咽道,“我看了,有点心疼……” “不必担心。人老了,自然便是这样的。”王元宝倒是十分开心,呵呵的笑个不停,说道,“你一路远来辛苦了,何不先在家里好好歇息一番?等我回家之后,我们自然就能相见嘛!” 帅灵韵说道:“是大表兄细心,见我等众人一路行来,鞋履全都已经破损不利于行走。于是大表兄便要带我们去往自家店里,挑几双合脚的鞋履换上。我得知阿舅今日刚好也是来了琉璃店,便就应了大表兄的邀约一同来了东市,想要早些见到阿舅,报个平安。” “明德,他人呢?”王元宝好奇的问道。 帅灵韵微微一怔,说道:“大表兄,他留在靴履店了。” 王元宝便也没再多问,只是满副欣喜的说道:“灵韵你来得正好,萧珪刚好也到了长安。昨日他还专程前来拜访于我,与我交心畅谈了多时。不如这样,我现在就派人过去通知他一声,请他晚上过府一叙,我们一起小酌两杯。” “阿舅,不用了。”帅灵韵说道,“其实刚刚在鞋履店,我遇到他了。” “哦?”王元宝有些惊讶,“这么巧?” “他是陪他的朋友薛嵩,去我们店里买些鞋袜。”帅灵韵说道,“但是,我与他并没有见面。” 王元宝更加好奇,“遇到了,却没有见面。这是怎么回事?” “他……”帅灵韵勉强笑了一笑,“刚好有一些事情,走开了。” 王元宝皱了皱眉头,说道:“不会是,他看到你与明德在一起,负气而去了?” “阿舅,他没有这么小气。”帅灵韵说道,“他走开回避,自有他的道理。刚好我也还没有想好,该要如何面对于他。” 王元宝寻思了片刻,说道:“跟我来!” “是,阿舅。” 王元宝将帅灵韵带到了店铺的后院,进了他的私人帐房里,摒退了闲人各自坐下。 王元宝说道:“灵韵,你是因为咸宜公主的事情,而耿耿如怀吗?” “算不得耿耿于怀。我只是有些彷徨,不知如何是好。”帅灵韵说道,“阿舅,如果他真的是皇家想要的人,那我和他……还会有好结果吗?” 王元宝沉默了片刻,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帅灵韵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正因如此,我才不知道,该要如何去面对他。万一我再出现在他身边,却引来了宫中那位公主的怒火,岂不是要害了他?” “昨天我与萧珪,也谈过了这个问题。”王元宝说道,“他说,他与公主仅有一面之缘,彼此既无情义也无承诺。他唯一想娶的人,只有你。” “他的心意,我自然明白。但是他这样想,不代表公主也这样想。”帅灵韵说道,“或许咸宜公主对他,仅仅只是略有好感,还没到非要嫁他不可的地步。但是,如果让她看到他与别的女子如胶似膝,她难免妒火中烧。倘若因爱生恨做出过激之举,那就悔之晚矣!” 王元宝沉默片刻之后,点了点头,“你的担心,不无道理。皇家人的性子里面,自有霸道的一面。只要是自己看上了的东西,就算是放在那里任他自行腐烂,也绝对不许他人染指。” “阿舅说得没错,人都是自私的。越有权力的人,就越会肆无忌惮的表达自己的自私。”帅灵韵说道,“再者我也是女子,我知道女子天性就是善妒的。何况她还是一位公主?堂堂的公主,又哪会容得自己看中的男子,与别的女子在一起呢?” 王元宝皱眉寻思了一阵,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帅灵韵看着王元宝,小声的说道:“阿舅,如果我决定,与他彻底绝交呢?” 第186章 狗头军师 王元宝一听这话,当即皱起了眉头,沉默不语。 帅灵韵多少有点忐忑,小声道:“阿舅,为何不语?” “哎……”王元宝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灵韵,你看人的眼光,真的很好。” 帅灵韵微微一怔,脸上也稍有一点红,连忙道:“阿舅何出此言?” “昨天我与萧珪谈论之事,他便有过预言。”王元宝无奈笑了一笑,说道,“他说,你多半会说出‘为了他好’这一类的话语来。” 帅灵韵皱了皱眉,低下头,“我是真心的,为了他好。” “灵韵你看,他是多么懂你。”王元宝说道,“阿舅以过来人的身份跟你讲,人一辈子,能遇到一个懂自己的人,真的是太难太难了!灵韵,你真的要珍惜啊!” “阿舅,我何尝不想珍惜?”帅灵韵说道,“但是平白的跳出了一个咸宜公主,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灵韵,不是阿舅要诘责于你。”王元宝说道,“有些时候,你真是善良过头,便就成了软弱。萧珪可是比你勇敢多了,他说,没人能够改变他的决定,也没人能够安排他的未来。他只会按自己的想法去做。” “我早就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一副性子……”帅灵韵点了点头,小声道,“正因为他有着这样的执着与坚持,我才更加为他担心。我真的不希望,他因为我而蒙受什么灾祸。” “那你也不能,一味的逃避啊!”王元宝说道,“尤其是在他,正要全力以赴奋勇直前的时候,你又怎能忍心,说离开呢?” “阿舅,我……”帅灵韵低下了头,双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襟,有点说不出话来。 王元宝离席起身,走到她身后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灵韵,你要知道。女子虽然柔弱无力,但她可以成就一个男人无穷的伟大,也可以让一个男人坠入无底的深渊。萧珪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你不能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离开他。这不仅对他来说,是一场莫大的灾难。它也有可能会成为,你自己一生当中最大的遗憾。” 帅灵韵连连点头,泪珠儿叭叭的掉到了她坐的凉席上。 王元宝轻叹了一声,说道:“说实话,如今这个世道,能像萧珪这样不受功名利碌所惑而保持意志坚定的年轻人,已是极少了。这世上最可怕的人,不是那些每天拼命努力、积极钻营、不顾一切想要往上爬的势利之徒。胸怀大才而能安于平淡者,方才真的无所不能!……萧珪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是万中无一的奇人逸士啊,灵韵!” “我知道……”帅灵韵轻轻的点了点头,拿出一副白色的绢质手帕来擦了擦眼泪。看着手中这副手帕,她不禁又露出了一些笑容,小声道:“这是他送给我的。” “哎……”王元宝摇头笑了一笑,“真是一对痴男怨女!” “阿舅,我们才不是这种期期艾艾的小男小女呢!”帅灵韵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君逸绝非池之中物,早晚一天都是要有一番大作为了。我毕竟只是一介商女,哪能真的做了他的正妻呢?所以阿舅写信跟我说起嫁他为妾的事情之时,我初时确实烦恼,但思之再三之后,我也便想通了。若能嫁他为妾,或许也就是我这一生,最好的归宿了。” 王元宝拍了拍手,“既然你都想通了,又何必还有烦恼?何必还要逃避呢?” “那是因为,我了解他的性格。”帅灵韵说道,“他认准了的事情,很难再作改变。就算我与阿舅都愿意主动做出退让,就算我们把他往公主那边去推,他非但不会同意,还会更加坚持己见,反其道而行之。” “萧珪,确实有点固执啊……”王元宝又叹息了一声,说道:“昨天与他叙谈之时,我也发现了他这样的性格特点。” 帅灵韵说道:“阿舅,我以为,世间大才大能之辈,无不贵在坚持。君逸的确是一个极有主见、极有坚持之人。从见他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了。” “说来也是。”王元宝点了点头,说道,“换作是别的某个穷书生,他恐怕早已入赘我们王家。至少也会接受我的资助,来到长安专心攻书以备科考。” “所以,我们的主张他不会接受。这正是我的担心之所在。”帅灵韵说道,“只要我再回到他的身边,什么公主什么皇家,他都不会放在眼里。这难免会激怒一些人。若是再被别有用心之人从中挑拨加以陷害,我怕真的会让他,惹祸上身。” 王元宝不禁长叹了一声,“这该如何是好啊……” “所以我才会有了,与他彻底绝交的想法。”帅灵韵说道,“阿舅,我也是万般无奈啊!与他分开,总好过给他招祸啊!” “你也真是,用心良苦了。”王元宝点了点头,寻思了片刻,说道:“但我仍是觉得,你应该开诚布公的与他好好商量。逃避,绝对不是处理问题的好办法。” “我一定会见他的。”帅灵韵说道,“是走是留,是分是合,我们彼此都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但是现在,我真的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认真的思考。” “那好。”王元宝点了点头,“等你什么时候好想了,我再安排你与萧珪见面。” 傍晚时分。 萧珪与薛嵩离开了龙光寺,回往薛嵩家中。 薛嵩一路都在念叨,“老萧,你说王元宝今天,会不会请你过去?” 萧珪开始还回他几句,听得多了就懒得再理他,最后实在受不了了,说道:“薛嵩,你怎么像个老媒婆似的,唠叨个没完?” 薛嵩嘿嘿的傻笑,说道:“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萧珪没好气的骂了一句。 薛嵩轮着眼珠子,“老萧,你想造反不成?” 萧珪呵呵的笑,“那你是承认,自己是太监了?” “呸,你才是太监!” 二人打着趣聊着闲天,到了薛家。 王忠嗣今天也来了,还把他的儿子王震一起带了过来玩耍。 家里正在等着萧珪与薛嵩回来,便要开宴。 王忠嗣今天特意买来了几瓮好酒,要与薛家父子及萧珪等人畅饮。 晚宴开启,气氛很是浓烈。 萧珪毕竟有些心事,没有平常那么轻松随意,不经意的就陷入了独自一人沉默不语。 王忠嗣是个细心之人,发现萧珪这些变化之后,悄悄的问薛嵩,萧先生今天是怎么回事呢? 薛嵩便将今日发生的事情,悄悄都与王忠嗣说了。 王忠嗣听完之后会心而笑,说道:“萧先生真是一个,用情至深之人哪!” 薛嵩小声道:“老王,你说老萧这样值不值得?” “情到深处,自然如此。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王忠嗣说道。 “哎,看来你们真是一路人,死脑筋!”薛嵩有点懊恼,急道,“要我说,娶了公主做正妻,再纳了帅灵韵做妾室。这两全齐美,莫非就不好吗?” “你说得容易。”王忠嗣说道,“那咸宜公主……算了,不应该在背后讨论皇家的事情。” 薛嵩恼火的瞪王忠嗣一眼,“老王,你真没劲!” 王忠嗣呵呵的笑,“随你怎么说。” 饭罢之后,王忠嗣便要回家。 天快黑了,他还带着一个孩子。于是萧珪与薛嵩都一起去送他,反正两家离得也不是太远,步行都可轻松往来。 薛嵩牵着马驮着王忠嗣的儿子走在后面,王忠嗣与萧珪走在了一起,二人一边走一边聊着天。 王忠嗣有意说起,薛嵩对他说了,萧珪与帅灵韵的事情。 “那真是个大嘴巴!”萧珪摇头而笑,但是并没有什么责怪之意。这算不得什么机密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犯不着在朋友面前又藏又掖的。 王忠嗣回头看了薛嵩一眼,笑道:“他倒是挺能替你着着想,希望你既能娶得公主,又不落下帅灵韵。” “这怎么可能?”萧珪说道。 王忠嗣点了点头,“萧先生是一位明智之人,想必也不用王某多言。如果咸宜公主当真是对你有了兴趣,我劝你,趁早和你身边的所有女子,断绝关系。这既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她们好。”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莫非咸宜公主,当真如此蛮不讲理?” 王忠嗣再回头看了薛嵩一眼,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对咸宜公主,并不了解。但是……我相对比较了解,武惠妃。” 萧珪心中一凛,顿时明白了。 咸宜公主毕竟还是年幼,不太十分懂事。但她母亲武惠妃,可不是什么善茬! 王忠嗣点到即止,未再多言。 萧珪也不再多问,和薛嵩一起将王忠嗣父子送到了家门口,便一同返回了。 薛嵩急忙来问萧珪,“老王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萧珪笑了一笑,“在你眼里,谁都老吗?” “我家里尽是一些老兵,我阿爷的部曲随从们。”薛嵩笑道:“我时常叫他们老七叔、老牛叔这样的习惯了,便觉得老字听来特别亲切。” “原来如此。”萧珪笑道,“那是不是因为,我和王忠嗣看起来都像是你的长辈?” “当然不是……喂,你不要岔开话题!”薛嵩叫道,“我问你呢,刚才老王和你说了一些什么?” 萧珪笑道:“你故意把我的事情说给他听,就是希望,他能给出一些意见?” “是的。”薛嵩挺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他毕竟是宫里长大的人,对皇家的人和事比较了解。他给出的意见,应该会十分有用。” 萧珪呵呵直笑,“薛嵩,你心眼还挺多的嘛,并不太笨哪!” “也就只有你老萧,一直看扁我,觉得我笨!”薛嵩忿忿的叫道,“快别废话了,告诉我,老王的意见是什么?”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说道:“他劝我小心宫里的某人些。他还劝我,假如咸宜公主当真是对我有意,就让我和身边的所有女子,分都分开。” 薛嵩一愣,“有这么玄乎?有这个必要吗?” “这些话多少有些猜忌。”萧珪说道,“如果不是把我当了朋友,如果不是非常有道理,他根本不会轻易说出口。” 薛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来,是真有一些玄乎啊……” 萧珪说道:“想必现在,帅灵韵也正在因此而烦恼,所以才会躲着暂时不想见我。我会给她一些时间,让她仔细想想清楚。三天之后,她不来找我,就主动去找她。无论如何,我不会一直这样拖延下去。天大的事情,我都要与她当面说清楚。” “好,老萧,我支持你这么做。”薛嵩四下张望了两眼,凑近了小声的说道:“我再告诉你一条妙计!” 萧珪不由得乐了,“你这狗头军师,又有什么歪点子了?” “别瞧不起人!”薛嵩连忙小声的说道,“这次见了帅灵韵,无论如何你别再轻易让她溜走了。就算迫于无奈要暂时分开,你好歹也要……把她的肚子搞大!” 萧珪一愣,“这就是你的妙计?!” “对啊!”薛嵩认真的点头,“这样她就对你死心塌地,再也不会去找别的男人。然后,你就可以安心的去应付小公主了!” “狗头军师,你给我滚!” 第187章 宛如初见 两天以后,清晨。 萧珪依旧来到薛家的马球场跑步。 今天是京城官员休沐的日子,王忠嗣不用去军府点卯,但他却比往常起得更早,黎明时分就来到了薛家。 目的,是要跟着薛楚玉一起练箭。 郁标川一战,王忠嗣已经用他的盖世武勇震惊了世人,并赢得了“大唐霍去病”的美称。但他不止一次的对萧珪说过,要论个人武勇,天下无人能出薛家之右。前有薛仁贵,后有薛楚玉,这两位就是大唐猛将当中的巅峰霸主! 王忠嗣一大清早来到薛家的目的,就是为了向薛楚玉学习箭术。 萧珪跑步的时候,看到王忠嗣与薛楚玉骑着马在那里练箭,薛嵩和老七叔、孙山这些人也都在围观学习。 萧珪不禁想道,任你武功再高,也可一箭撂倒。 在冷兵器的战场上,箭术真是人人必备的技能,也是衡量作战水平的一个重要标准。刚好薛家的武艺当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一项,就是箭术。孙山做为薛楚玉的部曲,在他的指导之下也练就了一手,于黑夜之中听风辩位、例无虚发的神级箭术。 现在,萧珪已经对薛家的箭术有了一些兴趣。但他也知道,就凭自己目前这个“初级入门”的水准,要去学习薛楚玉的巅峰神技,那真是空中楼阁、好高骛远。 眼下自己的首要任务,是把帅灵韵那边的事情料理清楚。等到自己心无旁碍又有了足够的时间,先叫孙山陪自己多做练习打好基础。到了适当的时候,再像王忠嗣一样的来向薛楚玉讨教学习,这样或许更为妥当。 晨练过后,王忠嗣就邀请萧珪与薛家父子去往他家作客。他说,他从昨天就已经开始做准备了,有请诸位一定要赏脸,过府一聚。 王忠嗣如此胜意拳拳,薛楚玉却是一口拒绝了。他说,就让薛嵩陪萧公子同去赴宴便好。 王忠嗣苦劝多时,薛楚玉仍是不肯答应。最后没办法,王忠嗣只得作罢。 萧珪心想,薛楚玉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毕竟他是一个因罪被贬的大将,王忠嗣却是年轻一辈当中,最为炙手可热的名将。虽然他现在也被搁置起来未获重用,但肯定只是暂时的。迟早一天,王忠嗣必然再获重用。 薛楚玉应该是不希望,自己落下一个巴结王忠嗣的名声。他更不希望自己这个“罪臣”的身份,连累到王忠嗣。 受到邀请的除了萧珪与薛嵩,还有王忠嗣的另外几位同僚和朋友。既然薛楚玉不肯过去赴宴,那么王忠嗣家里这一场宴会的参与者,就都是年轻人了。 薛嵩是一个很爱交友的人,听说还有王忠嗣的朋友要来,兴冲冲的就想早些过去,认识一下他的那些朋友们。王忠嗣当然是求之不得,萧珪也没意见,于是大家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这便一起出了门。 由于两家离得近,大家都没有骑马,只作步行。 刚刚走出薛家没几步,有一骑匆忙从后面追了过来,大声喊道:“萧公子请留步!” 众人回头一看,是王元宝的家奴王忠来了。 王忠拍马近到前来,连忙下马拜道:“萧公子,帅姑娘回来了。我家主人命我前来,迎请萧公子过府一叙。” “哈哈!”薛嵩顿时笑了,“总算是来了?还来得这么凑巧?” 王忠愣了一愣,说道:“萧公子,莫是有要事去办?” 王忠嗣连忙上前一步,说道:“萧先生,你的事情更加重要。不如你先去会见帅姑娘。最好是把帅姑娘一起请过来,我们大家都聚一聚。” 薛嵩连忙点头附合,“没错、没错!老萧你赶紧过去一趟,把帅姑娘一起请到老王家来聚宴。”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好,那我就先去帅灵韵那边看一看。无论她肯不肯来,晚宴时分,我必然亲至。” “那可不行。”王忠嗣笑道,“你一定要把帅姑娘请来,让我们大家都看一看。” 萧珪呵呵的笑,“这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好看,绝对好看。”薛嵩笑道,“老王,我可是见过帅姑娘一次。那真的,真的,不是一般的好看。” “你闭嘴。”萧珪没好气的斥了他一声,然后对王忠嗣施了一礼,“抱歉,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王忠嗣回了他一礼,笑道,“记得,一定要把帅姑娘请来啊!” 萧珪笑呵呵的道:“我尽量!” 随后,萧珪就调转了马头,和王忠一起去了王元宝家里。 王元宝家门口的茶棚里,正在用大缸煮着凉茶,青烟滚滚。 萧珪下马后一眼就看到,煮茶的人正是清尘。 “清尘,你很勤快嘛!”萧珪喊道。 “噫?!”清尘惊喜的叫了一声,连忙扔下手中的柴禾跑到萧珪面前施了一礼万福,笑嘻嘻的道:“萧先生, 你总算是来啦!” “总算?” 萧珪呵呵一笑。看到清尘满脸是汗,便拿出了自己的“闲”字牌折扇,给她扇了两下。 “哇,好漂亮的扇子!”清尘惊讶的道,“好独特、好别致呀!” “喜欢么,送给你。”萧珪将扇子往前一递。 “真的吗?”清尘盯着那副扇子看了看,笑嘻嘻的说道:“我可不敢要。” 萧珪笑道:“一把扇子,有什么不敢要的?” 清尘笑道:“你这扇子上面画的可是《想思微雨图》,那里面还有韵娘呢!这种扇子,只有你一个人才能拥有。我要是拿了,韵娘肯定要揍我!” 萧珪哈哈的笑,“她有那么凶吗?” “韵娘可是我们东家,当东家的人肯定要凶啦!”清尘笑嘻嘻的说道,“她只在你萧先生一个人面前的时候,才会特别特别的温柔。” “是吗?”萧珪看着清尘的身后,呵呵直笑。 清尘连忙转过身来,看到帅灵韵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哇!韵娘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何走路都没有声音?”清尘惊叫道,“萧先生,你怎能如此陷害我呢!” “别叫了。”帅灵韵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她一眼,“煮你的凉茶去!” “是是是,我去煮茶……”清尘连忙溜了。 帅灵韵走到萧珪的面前,略显慌乱的匆匆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把眼神落在了那把扇子上面。 萧珪把扇子往前递了一下,她便接了过来,轻轻的将它展开了看。 “你自己做的吗?”帅灵韵问道。 萧珪点了点头。 “我真是多此一问。”帅灵韵自嘲的笑了一笑,“这样精湛的画功,只有你一人独有。” “我们之间,不存在多此一问。”萧珪淡然一笑,“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你说话了。现在感觉,分外亲切。” 帅灵韵将扇子递回给萧珪,轻声道:“我也是……” 周围有许多王家的奴仆在往来的忙活,大家都在密切注意萧珪与帅灵韵。 王忠连忙上前来,说道:“萧先生,帅姑娘,不如请到院内坐下叙谈?主人还正在客厅里等着呢!” 萧珪笑了一笑,点头,“好。” “你先去客厅!”帅灵韵面带微笑的说道,“我把茶棚这里的事情打理一下,立刻便来。” “好的。”萧珪微笑点头,跟着王忠走进了院内。 帅灵韵走进了茶棚里,帮忙清理几个陶碗。 “韵娘,这种事情不用你来做。”清尘连忙说道,“你赶紧进去,陪萧先生啊!” “别吵!”帅灵韵低低的呵斥了一声,“我心里正乱呢!” “哦,我明白了!”清尘说道,“你是找了借口,故意在这里躲上一躲?” 帅灵韵皱了皱眉,郁闷的瞪了清尘一眼,“你怎这么多话?” “嘿嘿!”清尘暗笑不已,小声道:“韵娘,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不如你还是勇敢一点,赶紧进去?” 帅灵韵都要被她气乐了,“看看你,说的什么蠢话?” “哎呀,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嘛!”清尘笑道,“刚刚你们见面的情景,不是挺好吗?想来我们与萧先生也分别这么久了,但我感觉,他仍是一点都没有变。就如同,我们昨天才刚刚分别一样。” “我也是有这样的感觉……虽阔别已久,仍一见如故。”帅灵韵说道,“说实话,刚刚我特别紧张,心里也在发慌。现在,我这心都跳得特别厉害。我……我都感觉,我有点六神无主了!” “哇——”清尘故意怪叫了一声,“韵娘,他刚刚肯定是把你的心,都给偷走了!” “行了,你别说了!”帅灵韵脸上变作通红,羞赧又急切的低声道:“叫让我在这里安静一会儿!” “好好好,我不吵你了。”清尘嘿嘿的笑,又蹲到一旁烧柴煮水去了。 萧珪走进内院到了客厅,还没来得及与王元宝见面,却有王明德匆忙上前,先对他叉手弯腰一拜。 “学生明德,拜见萧先生!” 萧珪顿时乐了,说道:“王大郎,你已经不是我的学生了。” “萧先生此言差矣。”王明德一板一眼的说道,“古有云,一日为师终身为……” “住口!”萧珪连忙低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笑道:“当着你父亲的面,可千万不要胡说八道!” 王明德愕然愣住,“这可是古之圣贤的教诲,哪会是胡说八道呢?” 王元宝已经走上了前来,笑呵呵的说道:“明德,你去安排宴席好了。我与萧公子,有话要讲。” “孩儿遵命。”王明德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又对萧珪施了一礼,这才离去。 萧珪忍不住呵呵的笑了两声,这才拱手给王元宝施了一礼,“晚辈见过王公。” “萧公子不必多礼。”王元宝仍是笑眯眯的如同一尊弥勒佛,亲热的说道,“你方才进院,遇着灵韵了吗?” “见到了。”萧珪点头微笑。 王元宝问道:“感觉如何呢?” 萧珪笑了一笑,“老样子。” “老样子,好啊!”王元宝笑道,“老样子就意味着,彼此没有变化,仍是如同初见一般。” 萧珪微笑的点头。 王元宝连忙说道:“萧公子来,快请入座。” “多谢王公。” 萧珪入了座,王元宝叫人上了茶点,然后说道:“实不相瞒,其实灵韵两天前就已经回来了。但她长途奔波十分劳累,气色有些不佳。因此在家休养了两日,这才敢与萧公子见面。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萧公子多多体谅。” “王公多虑了。”萧珪微笑道,“无论她想做什么,我都认为,她自有她的道理。我是不会介意的。” “男儿胸襟,就该如萧公子一般的广阔。”王元宝笑眯眯的直点头,赞叹道:“灵韵遇到你,真是她的福分啊!” 萧珪呵呵的笑,“王公过奖了。” 王元宝朝厅外看了一眼,还没有见到帅灵韵等人过来,于是说道:“萧公子,这两天我与灵韵深谈数次。她告诉我,她现在最担的问题,就是怕自己和你在一起之后,引来某些人的嫉妒,从而给你招祸。” 萧珪点了点头,“她有这样的担心,实在我的预料之中。” “那你可曾有了,应对之法?”王元宝问道。 萧珪淡然一笑,“有。” 王元宝眼睛一亮,“愿闻萧公子高见?” 萧珪说道:“王公,这些话,我愿意当着帅姑娘来讲。她有权听到。” “好,好。”王元宝连连点头,说道:“来人,速将灵韵唤来。” “是。”仆人应了喏,连忙打着小跑去了府外。 片刻后,帅灵韵来了,先行拜见了王元宝,然后也给萧珪施了一礼。 萧珪开门见山的说道:“韵娘,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想说的是,那些问题,都是我作为一个男人,该要去面对和解决的问题。你没必要因为这些事情而苦恼。” 帅灵韵淡淡的微笑,“你的问题,不就是我的问题么?你我之间,如何又能分得清楚呢?” 萧珪顿时笑了。这些话,听着真是暖心。 帅灵韵也笑了一笑,说道:“现在,就让我来听一听你的高见。你是打算,如何应付那位……高贵的公主殿下呢?” 刚刚心里舒服了一下的萧珪,立刻感觉像是闻到了一股子淡淡的酸味儿。 果然。 但凡是个女人,那都是有着嫉妒之心的啊! 第188章 权宜之计 王元宝显然也是听出了帅灵韵话里的那股子“怪味儿”,于是笑呵呵的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注意措词,别太过分。 帅灵韵故意转开了头去,对她老舅的暗示视而不见,脸上还泛起了一些古怪的笑意。 看到帅灵韵这副表情,萧珪估计,这点“醋意”已经在她心里忍了许久,纠结很长时间了。否则以她温婉的性格,一般都忍的都忍忍过去了,根本不会表达出现。 但是萧珪非常没有感觉到窘迫,反而是笑了。 女人不吃醋,那除非她不是女人。适当的吃醋证明她在乎,那叫情趣。 看到萧珪笑了,帅灵韵用惊讶的口吻说道:“你居然还笑?看来,你很得意嘛!” “没有,没有。”萧珪连忙收敛了笑容。 再不收敛,小口的吃醋可能就要打翻醋坛,真的要坏事了。 萧珪认真的说道:“其实你们仔细想一想,我是不可能成为驸马的。” 帅灵韵与王元宝一同好奇的问道:“为什么?” 萧珪说道““我虽然出身于兰陵萧氏,但从那我祖父那一辈起,就已经家道中落,成了名门中的破落户。我已故的父亲只是一介俚儒,乡野塾师。我子承父业,也做了轩辕里的塾师。李唐开国百余年来,虽频频与当世名门的后代通婚,但破落户终究也是瞧不上的。你们可曾见过我朝皇族子弟,与哪个平民子弟通婚?” “有道是有。”王元宝说道,“但,最多只是皇族纳妾。” “这就对了。”萧珪说道,“所谓同姓同宗不同命,同为兰陵萧氏的子孙,有像萧嵩这样官居宰辅的,也有像我这样籍籍无名,躲在乡村里面耕田教书的,甚至还有沦落街头乞讨为生的。皇家挑选联姻对象的时候,门第血统固然重要,但只是条件之一。出身官宦子弟,这个条件也是必不可少的。所以,我是绝对不会成为什么驸马的。” 帅灵韵抿然偷笑。 王元宝说道:“那如果是咸宜公主铁了心,非你不嫁呢?” “哪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萧珪笑道,“我与咸宜公主,只是匆匆见了一面而已。并且当时见面的情景,还相当的不愉快。” 王元宝说道:“我是说,假如呢?” 萧珪笑了一笑,“就算如此,圣人和武惠妃也绝对不会答应。皇家无私事,公主的婚事可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而是皇家国事。就算圣人与武惠妃平常十分宠溺咸宜公主对她有求必应,但在婚姻大事面前,她们优先考虑的可就不再是咸宜公主的个人感受,而是皇族尊严与朝廷政局这些整体利益了。所以,咸宜公主的态度根本就是无关紧要。我萧珪一介平民,天生就不是做驸马的料。” 王元宝呵呵的笑,“听起来,似乎挺有道理。” 帅灵韵眨了眨眼睛寻思了片刻,说道:“那么万一哪天,你做了大官呢?” “怎么可能?”萧珪笑道,“你以为做官那么容易?除了那些可以享受祖宗恩荫的重臣子弟,我大唐的士人寒窗苦读十余年,也未必就能考中科举。就算考中了,也未必就能盼到封官。就算封了官,最多也就只是从八九品起步。苦熬三四十年头发都白了,也未必能够突破五品大限。我萧某人一无功名二无恩荫,凭什么就能做到大官呢?” 帅灵韵顿时笑了,直摇头,“我真是说不过你!” “但你必须承认,我并未胡说诡辩,我讲的话都有道理。不是么?”萧珪笑道。 王元宝点了点头,“确实有道理。” 萧珪呵呵一笑,“所以说,根本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不。”王元宝话锋一转又摇了摇头,说道:“无论如何,我相信我得到的警告,绝对不会是空穴来风。萧公子的话虽然有道理,但毕竟只是你的一些推测。圣人与武惠妃还有咸宜公主,他们怎么想,我们一无所知。还有与他们密切相关的一些人,他们都有一些什么想法,或是一些什么动作,我们也全无所知。所以,我们还是不能太过乐观了。否则真到了麻烦上身的时候,悔之晚矣。” “阿舅说得在理。”帅灵韵点了点头,说道,“君逸,我和阿舅的想法一样。这种事情,我们不可盲目乐观,还是谨慎小心一点的好。” “谨慎小心,是应该的。”萧珪点了点头,说道:“那么,你们的意见呢?” 帅灵韵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王元宝看了她一眼,说道:“灵韵,你先退下。” “是……”帅灵韵施了一礼,转身走了。 王元宝看着她走远,这才小声说道:“女儿家脸皮薄,有些话,我们还是不要当着她的面来说了。” “好。”萧珪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有请王公赐教。” “我提出了一个想法,灵韵也认为可行。”王元宝说道,“现在就看,萧公子肯不肯答应了?”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王公请讲。” 王元宝说道:“我的想法就是,目前,萧公子与灵韵既不成婚也不定亲,暂时只以朋友的身份相交论处。等到咸宜公主与别人成亲之后,危机彻底得到解除,你们再行谈婚论嫁。”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办法倒是可行。但是万一,咸宜公主十年以后都还没有成婚呢?” “这怎么可能?”王元宝笑道,“咸宜公主可是圣人与武惠妃的掌上明珠,今年已经十六岁,该是到了嫁人的年纪。这样的天之骄女是不可能熬过十八岁还不成亲的,否则都要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圣人与武惠妃,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萧珪呵呵的笑,“这话有道理。” 王元宝说道:“这也就是说,你和灵韵最多只要再等两年。到时,你们也都还年轻,想必也是等得起的。” 萧珪寻思了片刻,点了点头,“好,我同意。” 王元宝面露微笑的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多谢萧公子,能够体谅我们这些微末商人的难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真是委屈萧公子了。” “王公言重了,萧某并不觉得委屈。”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如果两年都熬不过去,又何谈相濡以沫数十年,共渡这一生呢?” 王元宝心情大好,哈哈的大笑起来,“萧公子如此通情达理,灵韵果然好福气啊!” 萧珪面带笑容的施了一礼,“王公,我想去找帅姑娘,和她说几句话。” “去,去!”王元宝呵呵直笑,“若有外人在场,你们稍加注意即可。但在自己家中,也就不必太多拘束了。” “多谢王公。”萧珪施了一礼,“萧某暂且告退。” 王元宝笑眯眯的直摆手。 片刻后,萧珪在王家的后花园里,找到了帅灵韵。 她正独自一人坐在小凉亭里,若有所思眼神发怔,手里正在撕扯一朵花的花瓣。一瓣一瓣又一瓣,将那些花瓣都扔到了地上。 萧珪走到了她的旁边,她都没有发觉。 萧珪看到她脚下已经有了一堆的花瓣,不禁笑道:“好玩吗?” 帅灵韵吓了一弹,“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了很久了。”萧珪笑道,“一直都在静静的欣赏,你辣手摧花的表演。” 帅灵韵低头一看,自己都惊讶起来,“哎呀,我怎么把这些花儿都给扯坏了?我很喜欢这些花儿的!” 萧珪微笑道:“看来你是心情不好,需要发泄。” “胡说。”帅灵韵轻斥了一声,“我哪有心情不好?” 萧珪笑道:“你看这里除了我们,也是四下无人。要不,你揍我一顿好好的发泄一番?” “无缘无故的,我为何要揍你呀?”帅灵韵不禁笑了,说道:“或者说,你当真是做了许多,可能会让我十分生气的事情?” “绝对没有。”萧珪一口就答了出来,面不改色心不跳。 帅灵韵眨了眨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就像两把小扇子似的扑闪扑闪,说道:“你不假思考,就回答得如此肯定。大约只能证明,你现在十分心虚?” 萧珪呵呵的笑,“我若是考虑一番再作回答,你大概又会说我是在费尽心思编造谎言。对不对?” 帅灵韵赧然而笑,朝旁边挪了一点位置,然后拍了拍身边的长条石凳,示意萧珪坐下来。 萧珪便坐在了她的身边。两人离得不远也不近,刚好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却又不会因为拥挤而感觉到夏日的炎热。 帅灵韵身上有一股很淡的天然的体香,像是奶香又不全是。这个味道,一直都让萧珪十分的迷恋。 两人都挺安静,没有说话。但是彼此都很享受,现在这样的时光。 片刻之后,帅灵韵说道:“我阿妗主动提出,想让我重回洛阳执掌王记。你有何看法?” “我的看法就是,既来之,则安之。”萧珪说道,“陈夫人的态度,确实有点反常。我在洛阳也曾发现了一些,异样的端倪。那边,可能会有一些麻烦等着你。或者说,是在等着我们。” 帅灵韵扭过头来,好奇的看着萧珪,“那你还说,既来之,则安之?”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像这种主动找上门来的麻烦,是怎么也逃避不掉的。与其逃不掉,不如迎难而上,主动去将麻烦解决掉。” 帅灵韵皱了皱眉,“会是什么样的麻烦?” 萧珪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太好说。我只是有一种感觉,这次的麻烦似乎并非是陈夫人在主谋。她与王明浩,很有可能是被他人控制,或是被他人利用了。” 帅灵韵微微一惊,“这些事情,你跟我阿舅说了么?” “没有。”萧珪摇头,“现在还不能说。” “为什么?”帅灵韵问道。 萧珪看了看四周,没人闲人靠近,于是小声道:“首先,我现在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陈夫人让出洛阳王记是一个阴谋。私下和你说一说不打紧,但如果我和你阿舅去说,那就是挑拨离间了。你觉得呢?” “有道理……”帅灵韵点了点头,“那么,你肯定还有别的顾虑了?” 萧珪轻轻的皱了皱眉,说道:“我很想知道,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希望让他们完全的浮出水面,这样我才能彻底的去解决问题。如果我现在打草惊蛇,我们的对手就会中断计划藏匿起来。如此一来,他们就会成为我们永久的隐患。这会让人睡觉,都睡不塌实。” 帅灵韵听完之后,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有道理。那我们就暂时,不要告诉我阿舅了。你我二人一起去往洛阳便是,务必要将这个危险,彻底解除!” 萧珪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会赞成我的做法。” 帅灵韵不禁也笑了,“那你也用不着,笑得如此得意洋洋?” “我必须得意洋洋。”萧珪一本正经的道,“我可以不在乎天下所有人的看法。但是我一向热切期待,帅姑娘对我的认可与支持。” 帅灵韵脸上一红,“你跟学来的这些花言巧语?” 萧珪眨了眨眼睛,“跟薛嵩学的。” “薛嵩?”帅灵韵好奇的问道,“就是那天,我在靴履行里遇到的那人吗?” “对,就是他。”萧珪一本正经的道,“都是他把我带坏的!” 帅灵韵以手掩唇嘻嘻直笑,“你这样背后说你朋友的坏话,恐怕不好?” “好,那我当面去说。”萧珪笑道,“其实今天,有人专程设宴,邀请我与薛嵩一同前去赴宴。他已经先去了,正在那边等我。” “那你赶紧去!”帅灵韵说道,“既是友人盛情相邀,可不能爽约了。” 萧珪笑了笑,说道:“他们全都一致强烈要求,让我把你也一同请去。” “我?”帅灵韵微微一怔,“男子饮宴,我一介女流过去作甚?” 萧珪笑道,“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一向对我特别关心,也对你特别的好奇。所以,他们想看一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帅灵韵脸上稍稍一红,问道,“你的好兄弟,除了薛嵩,还有一些什么人?” 萧珪微然一笑,“王忠嗣,你听说过么?” “王忠嗣?!”帅灵韵微微一惊,“莫非就是圣人的义子,郁标川一战的那位王忠嗣将军?” “没错,就是他。”萧珪笑道,“今日设宴相请的,也正是王忠嗣将军。” 帅灵韵越发的惊讶,“你竟然和王忠嗣,也成了朋友?” “缘份而已。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萧珪笑道,“怎么样帅姑娘,赏个脸一同去到王将军家里,赴宴?” 帅灵韵寻思了片刻,认真的说道:“我想去。但是,我不能去。” 萧珪微微皱眉,“为什么?” “原因,刚刚我阿舅肯定都已经跟你说了。”帅灵韵答道。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这是否意味着,以后我们都不能公然的出双入对,只能像做贼一样的,偷偷交往了?” 帅灵韵无奈的笑了一笑,“虽然你的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但事实,确实就是如此了。” “好……”萧珪叹了一口气,真有点哭笑不得,“我这真是,造的什么孽啊!” “胡说什么?”帅灵韵嗔笑道,“不过是稍加注意,免得被落人口实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而已。怎会是造孽呢?”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明明是男未婚、女未嫁,郎情妾意正大光明的谈恋爱,却非要整得像偷情一样。难道你们也觉得,这样更加刺激? 这时,帅灵韵又问道:“那个薛嵩,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他的来头,可不简单。”萧珪说道,“你知道薛仁贵么?” 帅灵韵有点愕然,“我大唐,还有谁不知道鼎鼎大名的薛仁贵呢?” “那薛楚玉呢?”萧珪再问道。 帅灵韵眨了眨眼睛,连忙说道:“两年前我们洛阳王记曾与幽州的波斯胡商,做了一棕大生意。当时我们王记商队的通关牒文上,加盖的就是范阳节度使薛楚玉的大印。如此赫赫有名的一位盖世虎将、封疆大吏,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萧珪笑道:“那个薛嵩,就是薛仁贵之孙,薛楚玉之子。” 帅灵韵更加惊讶了,“如此说来,短短数月不见,你还真是一天都没有闲着,结交了不少的显赫名人为友?” 萧珪呵呵直笑,“对呀,你不在身边陪我,我就到处找人玩。” 帅灵韵顿时笑了,说道:“原本我还因为你失去了轩辕里的塾师一职,替你担心为你难过。如今看来,那还是一件好事。现在看到你能结交到这么多的友人,我真是替你高兴。” 萧珪呵呵直笑,心情十分的舒畅,“灵韵,还是你贴心暖心,又懂我啊!” “还是?”帅灵韵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如此说来,你的身边真是有过不少,别的女子嘛?” “绝对没有。”萧珪仍是答得十分干脆,并且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一本正经,说道,“我是在认真的称赞你。如你这般情达理又善解人意的姑娘,简直就是‘贤内助’的真正标准!” “不要以为满口称赞于我,就能糊弄过去。”帅灵韵面带微笑语气轻松,但是眼神犀利,仿佛是看进了萧珪心里,淡淡的道,“说,是谁?” “咳……真的没有!” “几个?” “没有,确实真的没有!” “看来至少是有一个了。” 这几问几答,弄得萧珪哭笑不得,心里一阵感慨。 ……找老婆遇到一个太过聪明又第六感特灵的女子,果然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啊! 第189章 随缘 萧珪算是见识到,帅灵韵的厉害之处了。 她既不气势汹汹,也没有撒泼卖萌。她只用那双大大的会说话的眼睛看着你,就会让你感觉她已经看透了你的心,知道了一切真相。 好在萧珪也是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司机,早把“装傻”与“死不认帐”这两门功夫练到了极致。否则,面对帅灵韵这一番温柔又犀利的逼供,还真有可能会把自己和苏幻云的关系,老实交待出来。 正当帅灵韵步步紧逼、萧珪负隅顽抗的时候,清尘来了。 她走进花园,远远看到萧珪和帅灵韵肩并肩的坐在小凉亭里,暗自嘿嘿的笑了笑,然后故意咳嗽了几声。 两人都回头,看到了清尘。 萧珪心中暗喜,口中却是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对帅灵韵道:“这丫头真没眼力劲,这时候跑来做甚?” 帅灵韵掩唇低笑,“青天白日的,我们只是坐在这里聊天,有什么不能来的?” 清尘站在远处没动,故意的大声的问道:“我可以过来吗?” “不可以!”萧珪大声的回道,“我们正在办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清尘连忙“哦”了一声,转身就走一阵偷笑。 “清尘,别听他胡说!”帅灵韵连忙喊道,“你过来!” 萧珪满脸不爽的神色,“你干什么?” 帅灵韵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他一眼,“这话该我来讲——你想干什么?” 萧珪呵呵的笑,“我想干的事情可多了。就怕人多,不太方便。” “还不住口!”帅灵韵脸上一红,以眼神示意,清尘已经过来了。 清尘走到近前,左右打量了一番萧珪与帅灵韵,嘿嘿的笑,“聊得不错嘛!” “关你什么事?”萧珪一瞪眼,说道,“你来干什么?” “哟,好凶啊!”清尘嘿嘿的笑,“韵娘,他欺负我呢!” “哎……行了!”帅灵韵很无奈的笑了一笑,“说,你有什么事?” “啧啧!”清尘一脸古怪的笑容,“看来,我真是来得很不是时候呢!” “有事就讲,没事就退下。”萧珪说道,“不要打扰我们。” “若非有事,你们请我,我也不会来呢!”清尘笑嘻嘻的说道:“萧先生,你的好兄弟薛嵩来找你了,人已到了客厅。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婢子告退了!” 萧珪眨了眨眼睛,“他来干什么?” 帅灵韵说道:“应该是来叫你,一起过去聚宴?” “依我看,他是专程来请你的。”萧珪说道,“只是我的几个朋友私下聚宴,要不,你还是一起过去?” “不了。”帅灵韵语气很淡,但是态度十分坚决。她说道:“从今天开始,一切都马虎不得。君逸,这不是小事,我希望你也多加注意。在外人面前,哪怕是面对你最好的朋友,也不要过于宣扬我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最好是告诉他们,你我二人已经劳燕分飞了。” 萧珪皱了皱眉,“这恐怕,还是没必要?” “我觉得,有这个必要。”帅灵韵说道,“虽然你的朋友都值得信任,但难保他们在与别的人聊天说话之时,不经意的说漏了嘴。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你我二人再如何努力掩饰,不也全都白费了?” 萧珪无奈的苦笑了一声,“我要是告诉他们,你我二人已经劳燕分飞,他们恐怕还为我担心难过。” 帅灵韵沉吟了片刻,说道:“朋友之间,是该坦承相待。但是防微杜渐,也是大有必要。君逸,你这么聪明,你肯定会有办法的。自己看着办!” “好!”萧珪笑道,“看在你夸我聪明的份上,我自己去想办法解决。” 帅灵韵以手掩唇的笑了,说道:“你这么大的一个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喜欢被夸奖?” 萧珪笑道:“倘若有幸活到八十岁,我仍是一样的喜欢,来自于你的夸奖。” “哎呀,你真是越来越贫了!”帅灵韵皱眉又撇嘴,做出一个可爱又嫌弃的表情,说道:“薛嵩在等你呢,你快过去!” 萧珪呵呵的笑,“那我可就去了?” 帅灵韵直摆手,“去,去!” 萧珪像模像样的叉手施了一礼,笑呵呵的走了。 帅灵韵面带微笑的轻轻摇头,低声的自语,“真是狡猾!” 片刻后萧珪来到王元宝家里的客厅,看到薛嵩正在那里和王明德聊天,还都在哈哈大笑。 萧珪真是乐了,心想这两人一个愣一个迂,聊的什么,居然还能聊得这么开心? 看到萧珪走进客厅来,薛嵩连忙朝他身后张望,“咦,人呢?” “混帐。”萧珪没好气的道,“我不是人吗?” “你不算。”薛嵩哈哈的笑,“因为我现在想要看到的人,不是你。” 王明德也好奇的问道:“萧先生,我表妹呢?” 萧珪淡然道:“你如果找她有事的话,大约就在后宅花园一带。” 王明德愣愣的眨巴着眼睛,“我……没事。” 薛嵩有些愕然,“你怎的没有把她一同带过来?” “带来作甚?”萧珪反问道。 “当然是,一起去老王家里赴宴啊!”薛嵩说道,“我就是担心帅姑娘难为情、不肯去,才专程过来请她的。” 萧珪说道:“不用了。她不想去。” “呃……”薛嵩有点愣住了,“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萧珪淡然道,“我们两个赶紧过去,别让王将军等人久等了。” 王明德急道:“萧先生,薛公子,已是到了午宴时分,还请留下用过午食再走。” “不用了。”萧珪说道,“我早与友人约好,于他府中聚宴,如今不好爽约。请恕萧某失礼,这便告辞了。” 说罢,萧珪拿着扇子随意施了一礼,转身就走了。 薛嵩有些惊讶,连忙起身追了上来,“老萧,你这是怎么了?” “少废话,我们走。” 萧珪不再多言,到了府门处领了马匹,骑上就走。 薛嵩没办法,只好骑马追了上来。 萧珪知道薛嵩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等他追了上来,定会问个不停。于是只要薛嵩的马匹离得近了一些,萧珪就加速甩开他。 一路行来,薛嵩愣是没有找到向他问话的机会,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了。 总算是到了王忠嗣的家门口,萧珪下了马。 薛嵩连忙追到了他的身边来,将他一把拉住,急切问道:“老萧,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你与帅姑娘刚一见面,就闹了别扭?” 萧珪皱了皱眉,“这种事情,不是你该过问的。” “我可是你的兄弟。与你息息相关的事情,我当然要问了!”薛嵩的反驳可谓理直气壮。 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大丈夫,何患无妻?男欢女爱这种事情,值得整天挂在嘴边吗?” 薛嵩顿时有点傻眼,“老萧,你是不是魔障了?” “你才魔障了。”萧珪淡然道,“你就当没有这回事,以后莫要再问了。” 薛嵩愣愣的眨了眨眼睛,“不就是吵架么?转头去哄一哄她,自然就好了。” “都叫你,莫要再问了!”萧珪一脸郁闷的瞪了他一眼。 “好,好!”薛嵩无奈的讪笑了两声,“我不问,不问就是了。” “跟王忠嗣他们,也不许提。”萧珪说道,“跟谁都不许提。” 薛嵩笑着点了点头,“好,为了你老萧的面子,我保证对谁都不讲。” 萧珪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肯定以为,我是被甩了!……好,这也未尝不可! 原谅我,兄弟。 我也是没办法了,才会对你撒下这一个善意的谎言。 稍后二人进到王忠嗣家里,王忠嗣连忙亲自出迎。 刚一见面,王忠嗣就问道:“萧先生,帅姑娘怎么没来呢?”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她刚好有些事情,抽不开身。” 王忠嗣看向薛嵩。 薛嵩撇嘴,示意情况不妙。 王忠嗣是个聪明人,便就不再多问了,只是笑呵呵的将萧珪请进了客厅,介绍他的朋友给萧珪认识。 今天前来赴宴的除了萧珪与薛嵩,还有两位年轻的武将,都是王忠嗣在长安结识的新同僚。 他们一个叫王思礼,一个叫论惟贞。 王思礼虽然也姓王,但却不是王忠嗣的什么亲戚,实际上他还是一个高丽人。他的父亲王虔威,现在是朔方军的一员大将。王思礼从小就跟随他父亲在大唐的军队里长大,算是出身于将门之家。他最大的特长就是从小读兵书,读得特别多。 王忠嗣介绍他的时候就说,天下兵书一石,王思礼已经读了八斗。并且,但凡是读过的兵书,王思礼都能背颂如流,理解甚深。 显然,王思礼就是一位研究“大唐军事理论”的专业高材生。 论惟贞这个人,就颇有一些来头了。 他的祖父论弓仁,是吐蕃一代权臣论钦陵之子。当年论钦陵与吐蕃赞普内部失和,举兵反叛失败。论弓仁被迫归顺大唐,但是得到了重用,并且成为了大唐的一员名将。后来论弓仁官拜朔方节度副大使,是大唐军界的一位元老级人物。 相比于王思礼专精于军事理论,论惟贞可就是一位“实战派”的将门虎子了。王忠嗣说他领兵作战、冲锋陷阵、坚池固守、摧城拔寨,无所不能。假以时日,他必将成为大唐的一员名将! 这两个年轻的武将,一个是理论大师,一个是实战高手,都给萧珪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 由于宴会的成员都是年轻人,气氛比较的轻松与活跃,大家也都比较的随意。王忠嗣还叫他的夫人杨氏,来到了席间与宾客相见,并向大家敬了一杯酒。 薛嵩私下告诉萧珪说,王忠嗣的夫人,来头可不小。 当初王忠嗣九岁的时候被皇帝接到宫中抚养,是由杨贵嫔担任了他的养母,负责抚养他长大成人。 杨贵嫔出身于弘农杨氏这个老牌贵族大姓之家。等到王忠嗣长大成人,杨贵嫔就亲自做媒,选了一位本族的侄女嫁给了王忠嗣为妻。 王忠嗣出身于太原王氏,他的妻子出身于弘农杨氏,可算是门当户对了。 薛嵩悄悄的说,王忠嗣夫妻俩的感情,真是极好。好到王忠嗣,仿佛都有点一惧内了。 萧珪也看出来了,王忠嗣对他那位夫人,真可称得上是温柔倍至,千依百顺。不知内情的人,恐怕还会以为王忠嗣是个倒插门、吃软饭的赘婿呢! 萧珪暗自好笑,心想王忠嗣上了战场气吞万里如虎,回到家里却乖得像是一只小猫似的。这反差,还真是有点意思! 宴罢之后,王忠嗣与萧珪等人,都来到了他家的后院散步消食。 走过后院过廊的时候,一群小娃娃跑了出来,围着王忠嗣叫“阿爷”。 萧珪啧啧的感叹,对薛嵩道:“看到没有,这才是大唐成功男子的典范!” 薛嵩笑道:“生儿女,算什么本事?” “我倒是知道,给你一群女人,你都能创造一个民族。”萧珪笑道,“但是你看人家王忠嗣,虽妻妾成群但不见争风吃醋。生的儿女也一个个的都很有教养,彼此亲密无间。这可就是他的本事了!” 薛嵩笑道:“老萧,听你口气,你是不是正在被争风吃醋所困扰了?” 萧珪斜睨着他,牙缝里蹦出两字,“闭——嘴!” “果然被我猜中了!”薛嵩哈哈的大笑,“要不你去向老王请教?看他是如何做到,虽妻妾成群却无争风吃醋之困扰的?” 王忠嗣就在一旁,当然是听到了,他也呵呵的笑。 论惟贞和王思礼纷纷说道:“我们也都很佩服王将军。不如就请王将军,向我们大家传授一点有用的经验?” 王忠嗣呵呵直笑,说道:“家中之事,我从未管过。我哪有什么经验,可以教给你们?” “我懂了!”薛嵩立刻叫道,“老王的意思就是,娶一个贤慧又能干的好妻子,就能把一切问题都给解决了。” 众人哈哈的大笑。 王忠嗣却在一个劲的点头,“薛兄这话,说得十分在理。能否娶得一位贤内助,真是男儿一生命运的关键所在。” “我也赞同。”王思礼说道:“圣人教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一家都不能齐,其他的事情恐怕也就无从谈起了。” 论惟贞则是道:“我觉得,门当户对特别重要。就如同王将军娶了杨夫人,彼此才能同心同德,举案齐眉。” 王忠嗣笑呵呵的直点头,说道:“在场的只有萧先生与薛公子,没有成亲了。不知二位,有何高见呢?” “我才懒得费神,去想这些伤脑筋的事情。”薛嵩嘿嘿的笑道,“我全听我爷娘的安排。” 众人都看向萧珪,“萧先生,你呢?” “我?”萧珪呵呵一笑,答道:“我是一个闲散之人,随缘就好。” 第190章 先行一步 从王忠嗣家里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萧珪和薛嵩骑着刚刚走进安邑坊,坊门就关闭了。 二人回到薛家,刚进门,就看到有一个人在院子里站得笔直,像是在给人做出“站如松”的示范。 “咦,王明德?”薛嵩一见到他就笑了,“他怎么来了?” 萧珪笑道:“应该是来找你的,你们好像很合得来。” 薛嵩眨了眨眼睛,面露狐疑与郁闷之色,“为何我感觉,你是在骂人呢?” 萧珪哈哈的笑。 王明德听到了笑声转身一看,连忙朝二人走了过来,隔了几步远就叉手弯腰的恭敬下拜,“明德拜见萧先生。见过薛公子。” 薛嵩呵呵的笑,“这一个拜见,一个见过,真是相差悬殊啊!” 王明德连忙说道:“薛公子容禀,萧先生可是在下的师长,所以……” 萧珪连忙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笑道:“王大郎,坊门都已关闭,你还在这里等。莫非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王明德又施了一礼,说道:“萧先生,在下是专程来找你,有要事与你商谈。只因萧先生外出未归,在下只好在此等候。” 薛嵩一听,立刻喊道:“老七叔,怎能让王家大郎站在院子里枯等,这岂是我薛家待客之道?” 王明德连忙说道:“薛公子勿怪,是在下一力坚持,站在院中等候的。” 薛嵩倒是惊奇了,“为什么?” 王明德面露一丝愧色,有点难为情的说道:“汾阴薛氏乃是世代簪缨的名门望族,在下一介商旅子弟,出身低贱寒微,岂敢在贵府登堂入室?” 薛嵩哈哈的大笑,“王明德,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我薛家自己都没那么讲究,你倒替我们较真起来了?” 王明德愣愣的眨着眼睛,说道:“无论如何,礼不可废。” “好,好!”薛嵩摆了摆手笑道,“有事你和萧先生谈,我又要去撒尿了。” “……”王明德嘴角抽搐,十分无语。 萧珪忍不住替他说了一句,“哎,真是有辱斯文。” 王明德连连点头,一副“知我者萧先生也”的表情。 萧珪笑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王明德连忙施了一礼,“在下有些话,想要与萧先生私下谈一谈。” 萧珪点了点头,“好,跟我来。” 片刻后,二人走进了萧珪住的客房里。、因为天色渐暗,萧珪点燃了一盏油洒,盖上了灯罩。油烟滚滚的熏得眼睛有些难受,房间也显得比较热。 萧珪连忙将外袍、内衫都给脱了,光着一个帮子,打了一盆冰凉的井水来擦汗。看到王明德坐在那里热得直擦汗,萧珪说道:“你要不要过来洗一把脸,擦一擦汗?” “不用,不用。”王明德一边摆着手拒绝,一边又挥袖去擦汗。 萧珪忍不住笑服,“这么热,你还裹得像个棕子一样。不会把外衫脱了吗?” “不可,不可。”王明德连忙说道,“在下岂敢在萧先生面前无礼失仪?” 萧珪直摇头,这书呆子,真是迂得可以!算了,不管他了。反正他也应该习惯了,一时半会儿不会热死。 自己清洗一番凉快舒适之后,萧珪套上了一件苏幻云给他做的无袖宽松短衫,摇着扇子坐在了王明德对面,说道:“有什么事,你说!” 王明德热得额头之上汗珠滚滚,后背都全湿了。但他仍是坐得标直,一丝不苟的施过了叉手礼,然后说道:“在下想要请问萧先生,是否对在下有所误会?” 萧珪轻松的摇着扇子,随意的问道:“误会你什么?” 王明德目不斜视,认真的说道:“误会在下与表妹。” 萧珪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就笑了,说道:“这么说,你和你表妹,还真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关系了?” “没有,没有!”王明德立刻顿大了眼睛,十分紧张的双手直摇,“绝对没有!” 萧珪都乐了,“那你跑来解释什么?” “我、我……”王明德有点吱唔,急于辩解却不知该要如何措词,一时脸都急红了。 萧珪笑了笑,说道:“王大郎,俗话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既然你和你表妹并无瓜葛,为何要特意跑到我的面前来,故做解释?” 王明德连忙说道:“只因今日,萧先生心情不悦抚袖而去,似与表妹相谈不欢。我就担心,这其中是否有我的过错?” 萧珪问道:“你能有什么过错呢?” 王明德连忙施了一礼,说道:“此前因为母命难违,在下曾与表妹定下婚约。但是在下从未因为有了这样的一纸约书,而对表妹有过任何轻薄越份之举。实际上至从定婚之后,在下面对表妹反倒觉得异常尴尬,都没有走近她周边五步之内,甚至都没怎么跟她说过话。这一点,还请萧先生务必相信。在下可以对天发誓,所言句句属实!” 说着王明德就举起了手来,满脸正义凛然的就要举天发誓。 萧珪连忙拿扇子敲了一下他的手臂,“放下,没必要。” “那萧先生,是相信我了?”王明德急切的问道。 萧珪努力忍着不笑,认真的点头说道:“嗯,我信。” 王明德顿时面露笑容,说道:“好在,我与表妹的婚约已经解除了。现在,我又可以坦然的面对表妹了。那天我见表妹远道归来,他们一行人的鞋子全都磨坏了,于是我就邀请她们去到自家的店子里,想挑几双合脚的鞋子换穿。为图方便,便与其同乘一车去了东市。想必当时,萧先生应该是见到我们了。我怕萧先生有所误会,所以……” “我没看到啊!”萧珪眨巴着眼睛,问道:“你们还同乘一车?老实交待,你摸了她的手没有?”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王明德十分紧张连连摇头,举起手来大声道:“我王明德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对表妹有过任何轻薄之举!否则叫我天打雷霹死无全尸,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 这么毒? 萧珪终于忍不住笑了,这真是一个迂得可爱、老实巴交的书呆子啊! 王明德哭丧着脸,“萧先生,在下都已发过毒誓,莫非你还信不过我?” “哎……”萧珪叹了一口气摇头而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萧先生,在下句句属实,肺腑之言!”王明德一本正经的说道。 “我信,我信,我已经信你了。”萧珪无奈的呵呵直笑,说道,“王明德,你身为王家的嫡长子,整天就只关心这些事情么?” 王明德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问道:“那在下,该要做点什么?” 萧珪说道:“令尊王公,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是太好。你难道不应该将生意上的事情担待一二,为你父亲分忧解难么?” “在下……在下为了尽孝,曾经倒也试过。”王明德吱唔道,“但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让一个大店亏损严重,彻底关张了。” 萧珪无语的眨了眨眼,拿扇子挠了挠额头,“那你可曾用心学过,该要如何经商吗?” 王明德眨了眨眼睛,说道:“实话实话,并没有。” “为何不学?”萧珪问道。 王明德说道:“在下饱读圣贤之书,始终觉得,经商贩市唯利是图,乃是下作之事不雅之举。再说了,我阿爷也觉我不是经商的料。按一个店铺一个月的如此计算,用不了几年,我就能把王家的家业全部败光。” 萧珪有点无语以对了。 他一向觉得自己口才尚可,与人辩论很少会落到下风。但是眼下,真是再也想不出什么话语,来与王明德继续聊天。 看来,只有那个法子好用了…… “你在这里歇着,我去撒泡尿。” 王明德愕然的看着萧珪,摇着扇子扬长而去。 他忍不住抹了一把汗,“真热啊……” 萧珪摇着扇子,跑进了薛嵩的房里。 薛嵩穿着一条大裤叉子,在那里抱啃一边大西瓜,啃得满脸通红。 “真不仗义,有好东西居然躲着吃!”萧珪很不客气的搬起了他身边的另一边西瓜,抡起大木勺子就挖吃起来。 薛嵩抹了一把嘴,笑道:“我是准备稍等片刻,再将这一边凉瓜给你们送过去。倘若去得太早,怕打扰了你与王大郎商谈要事。” “那个书呆子。”萧珪摇头笑了笑,“他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薛嵩呵呵的笑,说道:“那个书呆子虽然有点缺心眼,但人品极好。” “这倒是。”萧珪点了点头,“王明德,简直老实巴交。” “我就喜欢结交这样的朋友。”薛嵩笑道,“像那种人太聪明心眼极多的,防不胜防,我玩不过。” 萧珪扭头看着薛嵩,“你仿佛是在含沙射影?” “嘿嘿,我还没说完。”薛嵩笑道,“聪明的老萧除外。” 萧珪摇了摇头,笑道:“既然你这么喜欢王明德,那你赶紧过去招待他!坊门都已关闭,怎么也得留他在你家里,住宿一晚。” “好,我去。”薛嵩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走到墙角抱起一个未曾切开的大西瓜,说道:“今晚,我就与王明德捧瓜夜谈!” 萧珪哈哈的大笑,“赶紧去,祝你们今晚过得愉快!” 薛嵩一愣,“这话听起来,怎么感觉有点奇怪呢?” 次日清晨,萧珪没有去晨练。他一大早的就骑着马,以送王明德回家的名义,和他一起去了王家。 薛嵩一个劲的纳闷,老萧和帅灵韵,究竟怎么样了? 但他只能在心里嘀咕,不敢张口再问。因为萧珪郑重交待过,这件事情以后不许他问。 到了王家萧珪得知,帅灵韵一大清早的就去了东市,替王元宝料理手头的一批紧急事务。 王元宝却还在睡觉。听闻萧珪登门来访,这才起床洗漱,过来与他相见。 一见面,王元宝就呵呵的笑,“萧公子,起得这么早?” 萧珪叉手拜道:“打扰王公清梦,萧某失礼了。” “不必客气。”王元宝笑眯眯的道,“只要灵韵一回来,我就轻松多了。偶尔,也能睡个懒觉了。” 萧珪微笑的点了点头,问道:“不知王公,对于尊夫人提出的,让帅灵韵接手洛阳王记的事情,如何区处?” 王元宝寻思了片刻,说道:“其实我想从此就将灵韵留在身边,为我帮手。但洛阳那边,也确实令人太不放心。再加上贱内也主动提出了这一请求,我还是决定,就让灵韵过去,重新执掌洛阳王记。”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既然王公已有决断,那萧某今日就先行一步,去往洛阳。” “今天就走?”王元宝有点好奇,“萧公子,这么急着去往洛阳?” “是的。”萧珪点头,“我来长安,专程就是为了见灵韵一面,如今目的已经达到。洛阳那边,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我尽早过去,会好一些。反正灵韵迟早也是要去洛阳的。我就先行一步,就在那边等她好了。” 王元宝寻思了片刻,点了点头,“如此也好。那我这就叫人,去将灵韵唤回。也好让你二人,当面道个别。” 萧珪微笑,叉手一拜,“多谢王公。”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帅灵韵回来了。 二人依旧在后花园里见了面。 萧珪说是来辞行的,今日就要去往洛阳。 帅灵韵多少有点惊讶,也有一点不大乐意,她说道:“何必急着要走呢?” “阔别多时刚刚重逢,原本我是不该走。”萧珪面带微笑,说道,“但是洛阳那边,仍有一些事情令我放心不下。方才我也问过了你阿舅,他已决定让你重回洛阳,执掌王记。所以,我就更有必要早些过去,亲自盯着了。” 帅灵韵说道:“你是担心,那边会有什么陷阱在等着我?” 萧珪点了点头,“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说是么?” 帅灵韵寻思了片刻,点了点头,“好,那你先去。过些日子,我再来洛阳陪你。” 萧珪微然一笑,“尽量早些过去。” 帅灵韵微笑点头,“好,我尽量。” “那我,这便走了?”萧珪说道。 帅灵韵仍是微笑点头,“好。” 萧珪眨巴着眼睛,“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帅灵韵脸上微微一红,“什么事?” 萧珪把自己脸朝帅灵韵靠近了一些,“你说呢?” “你想得美!”帅灵韵转身就走。 萧珪扬着脸,木然的轮着眼珠子…… 帅灵韵背对萧珪闷头暗笑,朝他挥着手,“一路平安,莫要中暑!” 第191章 入伙 萧珪回了薛家,叫上孙山,一起来向薛楚玉辞行。 薛楚玉也未客套相留,只是说道:“萧公子如若得闲,不妨再来作客。” “多谢薛公。”萧珪拱手而拜,“在下一定还会再来的。” 薛楚玉微笑点头,一个字,“好。” 萧珪与孙山这便牵着马,走出了薛家。 薛嵩亲自送了他们出来,却有点不爽,说道:“老萧,你怎么说走就走?” “不然呢?”萧珪笑道,“莫非还要写一份申请书,请你签字盖印?” 薛嵩笑了笑,“你要是不嫌弃我签的字写太过难看,那就写一份?” “这种事情,还是等你做了大将军再说!”萧珪笑呵呵的骑上了马,说道:“替我向王忠嗣将军道别。” 薛嵩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想和你一起去洛阳,小赫连也在那边。” “别忘了我跟你说的事情。”萧珪说道,“你的出路,和我们不同。洛阳那边,并不适合你。” “我明白。”薛嵩认真的点头,“老王那边,我会用心对待的。” “好。”萧珪轻吁了一口气,面露笑容,“不必再送,回去!” “那个……啥?”薛嵩轮了轮眼珠子,不知如何措词。于是他挥了挥手,“记得,一定要再来。” “好。”萧珪微然一笑,扬鞭策马而去。 薛嵩双手叉起了腰,看着萧珪远去的身影,兀自叹了一口气,“这么快就走了。下次再见,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三天以后,萧珪与孙山一脚踏进了洛阳城。 此次回程,天气要比去时凉爽一些。二人一路行来没有吃太多的苦,相对比较轻松。 进城之后,萧珪依旧用一顶斗笠遮住了头脸,和孙山一起径直去了小赫连的家里。 此时正当午饭之前,熬了夜的小赫连刚刚才起床不久。听闻萧珪来了,他大喜,一边吩咐厨子加菜备酒,一边匆忙亲自出迎。 “萧先生!”小赫连迎着萧珪哈哈的大笑,“数日不见,你晒得这么黑了!” “有吗?”萧珪笑了笑,自己还真是不觉得。 “哎呀,惨了惨了!”小赫连笑道,“你这张迷死小姑娘的脸蛋,都快要不能见人喽!” “胡说八道。”萧珪笑道。 小赫连哈哈的大笑,“快进屋,我拿面镜子给你照一照。” “有什么好照的?”萧珪一边跟着小赫连往屋里走,一边笑道,“我又不靠这张脸来吃饭。” 小赫连笑着说道:“这大热的天,你非要去往长安跑这一趟,晒得如同黑炭一般。你不在意,别人可是特别在意。” 萧珪似乎听出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问道:“谁在意?” 小赫连一愣,“帅灵韵,苏幻云。她们难道不在意么?” “别糊弄我。”萧珪说道,“跟我说实话,我离开洛阳的这几天,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 小赫连无奈的笑了一笑,“果然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说,什么事?”萧珪问道。 “好!”小赫连点了点头,说道: “你与孙山先去洗把脸换一身舒适的衣裳,再喝一碗解暑的冰镇酸梅汤。晚些时候便要开饭,我们再坐下边吃边谈。” 萧珪倒也并不着急。便依了小赫连的,先和孙山去到井边洗漱了一番,又换一身凉快的衣服,然后每人喝下了一大碗生津又解渴的冰镇酸梅汤酸。旅途的劳累顿时去了大半,整个人都舒服多了。 没过多久,小赫连准备的午食就摆上了餐几。 二人坐下先对饮了一杯,然后小赫连如实说道:“其实那天,你刚刚离开我家不久,驸马薛锈就派了一个家奴找到了我这里来,专为寻你。” “驸马薛锈?”萧珪不禁皱了皱眉,“他怎会知道,我来了洛阳?” “不清楚。”小赫连摇头,“我如实对他的家奴讲了,你已经离开洛阳去了长安。然后过了一日那个家奴又来了,跟我说,假如你再来洛阳,让我及时通知他一声。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他?” 萧珪笑了一笑,“上次来了我尽量避而不见,不料仍是被他知道。这次再要躲着他,便会显得十分无礼了。” “那好。”小赫连点了点头,“那我可就派人,通知薛驸马去了?” “好。”萧珪说道,“虽然我觉得,他没有必要再见我。但他既然都已经留下了话,那就如他所愿!” 小赫连说道:“我看薛驸马,也不像是一个要干大事的人。或许他找你,纯粹只是为了饮酒玩乐,绘画赋诗呢?” “随他好了。”萧珪笑了笑,说道,“如你所言,他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要找我。” 小赫连嘿嘿的笑,说道:“倘若万一,是小公主对你念念不忘,又托薛驸马来找你了呢?” “那倒是巧了。”萧珪很淡定,说道:“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要与公主当面谈一谈。” 小赫连一愣,“莫非你想通了?” 萧珪呵呵一笑,“想通什么?” 小赫连笑了笑,说道:“萧先生,你别怪我多嘴多舌。其实我觉得……你与小公主,似乎更加相配。” 萧珪淡然道:“你见过帅灵韵吗?” 小赫连摇了摇头,“没有。” 萧珪微然一笑,“那你何以说出,‘更加’这个词呢?” “这个嘛……只怪我读书不多,不会措词。”小赫连笑道,“但我没有坏心,也没有瞧不起帅姑娘的意思。我是觉得,小公主对你似乎也是一片真心,你也不妨尝试一下。” 萧珪笑道:“小赫连,老实交待。你收了人家多少钱,这都当起媒婆了?” “哈哈,这个绝对没有!”小赫连笑道,“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我也是为了你好。当然了,你若飞黄腾达,我自然也会跟着沾光。这点私心,我也是必须要承认的。” 萧珪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午饭过后,赶了几天路的萧珪觉得有些困倦,便借着一些微熏之意,美美的睡了一觉。 待他醒来时,已是傍晚。 小赫连告诉萧珪说,去给薛驸马送信的人回来了,那边捎来话说,驸马薛锈邀请萧珪明日正午之前,去往老地方临江阁赴宴。 萧珪问道:“薛驸马有没有说,都有哪些人赴宴?” “没说。”小赫连撇了撇嘴,“但薛驸马没有请我,肯定是还有别的客人要去赴宴。估计,还都是一些身份不凡之人。” 萧珪笑道:“你小赫连,现在也是身份不凡之人了。” “萧先生不用劝慰于我。”小赫连笑道,“我一个江湖人,和薛驸马那些达官显贵,毕竟不是同一路人。” 萧珪呵呵的笑了笑,看到小赫连身边的一些人正在给马配鞍,仿佛是要出门。便问他,“你这是要去上赌船吗?” “不是。”小赫连说道,“我想去家俱作坊看一看。萧先生,有兴趣一起来吗?” “好。”萧珪一口就答应,心想我正好对它有所兴趣,并且有所怀疑! “那我们用过了夕食,便一起过去看看!”小赫连说道,“今晚我们就不上赌船了,改天再请你登船玩乐。薛驸马向来也是偏爱此道,你不妨问一问他,有没有兴趣到我这里来玩一玩。” 萧珪微笑点头,“好。” 吃过晚饭以后,萧珪就和孙山一起骑上马,跟着小赫连一行人去了家俱作坊。 这个家俱作坊原本是洛阳王记的产业,设在景行坊。小赫连接手之后为了方便管理,便在离家不远的邻坊租了一片场地,将作坊迁了过来。与之一同迁来的还有四十多名熟练的木匠,和一百名打杂的学徒。 这在大唐时代,可算得上是一副不小的家业。 算起来,小赫连现在也是东都洛阳的一位“大企业主”了。 萧珪跟着小赫连到了作坊巡看了一阵,这地方还是真挺大,光是匠人与学徒住的地方,就有好几栋大屋子。若大的一个院落被加了防雨的顶盖,专门用来屯放木材原料。 小赫连笑称,这批木料都是他从他的父亲大赫连那里“讹”来的。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谁叫自家老爷子做的就是木料生意呢? 萧珪在他的仓库里看到了几件成品,做工仍是不错。但是选用的木料,确实不如以往的洛阳王记那么优异了。 对此,小赫连称说,王家的家具,对于选材极其考究。关中一带常见的普通木料,他们一般不用。很多珍贵的木料都是不远千里,从岭南一带采运而来。这样一算起来,成本就已经极其昂贵。再加上这些匠人手艺出色,尤其这种家具新颖独特又特别实用,因此卖出天价专供权贵所用,其实是在情理之中。 萧珪便问他:“既然你知道王家以往,做的就是权贵的生意。那你有没有想过,也去采买一些珍贵的木料过来呢?” “当然想过。”小赫连说道,“我已经拜托我阿爷,去帮我张罗了。但是这东西千里迢迢的运来,成本实在太大。尤其现在,我的生意还没有做开。所以,我暂时不敢采买太多珍贵原木。” “你倒是挺稳。”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过几天,帅灵韵就会来洛阳,重新接手洛阳王记。” “真的?”小赫连面露喜色,“帅姑娘来了,就真是太好了。我可以借用她的商队和她的人脉,帮我经营这一手家俱生意。大不了我与她分红。” 萧珪笑道:“意思就是,与我分红了?” “那岂不是更好?”小赫连哈哈的大笑,“就如同以前我们老早商量好的那样,咱们兄弟终于可以一起到洛阳发财了!”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小赫连,我今天特意来到这里观察一番,就是有个想法,想要跟你讲。你跟我来。” 二人走到了僻静之处,小赫连认真的问道:“萧先生请讲。” 萧珪说道:“你的这一桩家具生意,我必须参与。当初陈夫人留下的那二十万钱,就算是我正式入伙了。” “没问题。”小赫连面带微笑,“你就是一文钱都不出,我也必须请你入伙。赚的钱,咱们一人一半。” “这些都好说。”萧珪说道,“我的意思就是,这一桩家俱生意的任何事情,都必须有我亲自把关。我不同意的事情,你千万不能做。” “好。”小赫连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但他有些好奇,问道:“萧先生,你是不是觉得这一桩家俱生意当中,藏有什么猫腻?或有什么危险?” 萧珪点头,“没错。” “果然如此!”小赫连轻吁了一口气,“以我对你的了解,若非是有特殊情况,你绝对不会主动要来插上一脚。跟我说,究竟是什么麻烦?” “暂时还不知道。”萧珪说道,“我仅仅只是,有一些怀疑。” “你的怀疑,必然有你的道理。”小赫连认真的点头,“无论怎样,我绝对信得过你。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这座家俱作坊的大东家了。无论你想做什么,随意。不用跟我商量” “不。”萧珪说道,“你仍是这里的大东家,我最多充为一名帐房先生,临时替你管一管帐目上的事情。” 小赫连呵呵直笑,“萧先生,帐房先生。这还真是赶巧了,挺好。”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记得,但凡是与家俱作坊有关的重要之事,你都要让我知道,与我商量。” “放心,我绝对不会瞒着你,去干任何事情。你说什么,我全都会听。”小赫连说道,“萧先生,其实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能够与你一同共事,我这心里真是要多踏实,就有多踏实!” 萧珪微然一笑,“谢了,兄弟!” 第192章 太子驾到 从家俱作坊回来之时,已是深夜。 小赫连很是高兴,拿了两壶自酿的葡萄酒,邀请萧珪一同来到后院的花圃,饮酒庆祝今日开始经商合作。 小赫连一向比较懂得享受生活。他为了能够喝到最新鲜也最正宗的葡萄酒,专程找人学习酿酒技术,选用最好的的葡萄原料,在家自己酿酒。他还特意花费重金买了一组琉璃杯,专为饮用这些自酿的葡萄酒。 萧珪看到这些琉璃杯,觉得非常的漂亮。 它其实就是大唐时代的“玻璃”,一般是道士炼丹的副产物,也有少数的民间作坊专门生产这一类东西。但因温度不够一类的技术问题并含有其他杂质,大唐的琉璃往往带有许多其他的颜色并且不太透明,但这反倒产生了缤纷多彩的异样美感。 用这样的杯子来饮用葡萄酒,那是再也合适不过了。 小赫连还拿来了一些泉水所化的冰块,投入了葡萄酒中。萧珪尝过之后,感觉风味奇佳。 “萧先生,你可知道?”小赫连一边给萧珪倒酒,一边说道,“你的岳父王元宝,当年就是做琉璃生意起家致富的。” 萧珪笑道:“我还没有成亲呢!” “迟早的事情嘛!”小赫连笑道,“帅姑娘能够重回洛阳执掌王记商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你的缘故。你此行去往长安面见王元宝,能将此事彻底落实下来,便也更能看出王元宝对你的器重。招你为婿,肯定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萧珪呵呵的笑,“小赫连,你还真是鬼精鬼灵。这种事情我都没有去细想,你却早早的就琢磨清楚了。” “那当然。”小赫连笑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开始,我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够傍着萧先生一起飞黄腾达了。现在看到你即将成为长安首富家里的女婿,我能不高兴么?再说了,往后我的家俱生意,还得依托王家才能做得下去。所以,但凡是你与王家相关的事情,我都会特别上心。” 萧珪点头微笑,小赫连确实精明,但他并不虚伪也不诡诈,对待自己人也有着足够的坦承。这便是精明得恰到好处,这样的人是值得相交的。 “话说回来,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小赫连问道,“你可得早点告诉我,我好提前准备一份拿得出手的贺礼。” “说到这事……”萧珪皱了皱眉,“有件重要的事情,我得向你提前交待一下。” “重要的事?”小赫连认真的点了点头,“能被萧先生称为‘重要’的事情,怕是不多了。你请讲,我认真听好。” 萧珪说道:“这次我去长安面会帅灵韵,其实有些波折。简而言之,有好事之人以咸宜公主为由,去警告过王元宝。” “有这种事?”小赫连微微一怔,“那是谁干的?” “不知道。”萧珪摇头,“王元宝不肯说。” 小赫连皱了皱眉,说道:“既然是警告,那意思就是让帅姑娘退出,莫与咸宜公主相争了?” 萧珪点了点头,“大约就是此意。” “谁会如此无趣,跑到王元宝面前说这种话?这岂不是要坏你好事?”小赫连都有了一些愤慨,“莫非,是你的仇人所为?” “无论那人是谁,结果就是,王元宝和帅灵韵都被吓到了。”萧珪说道,“所以,近期之内我不会与帅灵韵成亲,我们甚至不能在洛阳公开交往。就连薛嵩和王忠嗣等人都以为,我与帅灵韵已经劳燕分飞再无瓜葛。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话。” 小赫连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你这么聪明,当然不用我多说了。”萧珪笑着举起了杯子,“来,我敬你一杯。” 小赫连呵呵的笑,“一起共饮。” 喝下这杯酒以后,小赫连沉思了片刻,说道:“萧先生,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到了一些异样。从上次王明浩被绑架失踪,到我们将其救出,然后家俱作坊转到了我的名下,随后又有人去威胁了王元宝。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像是安排好了的。” 萧珪微笑点头,“所以我一刻也没敢多留,尽快从长安回了洛阳。我就是担心,我们的对手很快就会有下一步动作。我希望,我能赶到帅灵韵来洛阳之前,把那些危险隐患全都解除。” “我也越来越觉得,这些事情不太寻常了。”小赫连皱起了眉头,小声道,“萧先生,既然这些事情与陈夫人、王明浩母子二人密切相关,你说,我们要不要将这两个人密切监视起来?或许,我们能够从他们身上发现一些端倪呢?” 萧珪摇了摇头,“不行。” “为什么?”小赫连问道。 萧珪说道:“监视其实是有必要的,但稍有不慎就会打草惊蛇,必须慎重。你的这些手下,恕我直言,可能办不好这件差事。” “不会?”小赫连有点惊讶,说道,“虽然他们有些良莠不齐,但其中也是不乏高手。” 萧珪摇了摇头,“那天晚上我们去救王明浩的时候,遇到的那一对兄弟刺客。你还记得么?” 小赫连“咝”的吸了一口凉气,“当然记得。” 萧珪说道:“你觉得你的手下当中,有人能够胜过他们吗?” 小赫连沉默了片刻,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萧珪说道:“这件事情,只能我亲自去做。” “你亲自?”小赫连微微一怔,“那是不是太危险了?” “放心,我会见机行事,不会轻易涉险。”萧珪说道,“再说了,我觉得对方在下一盘布局很大的棋,轻易不会对我施以杀手,否则他们也就不用费这么大的劲,绕这么大的弯子了。” “好……”小赫连点了点头,“总之你要小心一些。” “放心,我会特别小心。”萧珪说道,“往后你若见了陈夫人,言语之间也需多加注意。” “好。”小赫连说道,“尤其是你和帅姑娘的事情,我会特别注意,不会说漏了嘴。” 萧珪笑呵呵的点头,“好。” 小赫连拿起酒壶去倒酒,却发现空了,便道:“我再去拿一壶。” “不用了。”萧珪说道:“明天我还要去往临江阁赴宴,不能起得太晚。今晚,就到这里!” “也好。”小赫连笑道,“要我说,薛驸马还真是有些贵人多健忘。上次的临江阁宴会惹来了一大堆的麻烦。这次,他居然又在临江阁宴请于你。如果是我的话多少会信一点禁忌,好歹换个地方。” 萧珪笑了一笑,“也有可能,这次不是他定的地方。” “哦?”小赫连有点惊讶,“那会是谁?” “估计是一个,故意想要用临江阁来打趣薛驸马的人。”萧珪说道,“具体是谁,我们也没必要费神去猜。反正我明天就能知道了。” “好,那你明天回来讲给我听。”小赫连笑道,“天色不早了,萧先生早点安歇!” “你也早些休息。” 两人道别之后,各自回房歇息。 次日清晨,萧珪特意洗了个澡,把一头麻烦的长头发也洗了个干净,然后换上了一身丝绸料子的圆领衫,头顶金冠腰缠玉带,收拾得颇为体面。 小赫连见了他呵呵直笑,“这才是萧先生该有的模样,名门贵公子,翩翩美郎君。就是还缺一把漂亮的佩剑。” “我不喜欢带剑,挂在腰上很麻烦。”萧珪将他手中的“闲”字牌扇子展了开来,“这东西才好,轻松便携又实用。” 小赫连呵呵直笑,“这真是个好东西,今天我就给苏幻云写封信送去,问她可曾做出了这种扇子没有。有的话,叫她赶紧给我送一批过来。” “话说回来,我也有段时间没有见到她了。”萧珪说道。 小赫连笑道:“你若不怕帅姑娘撞见了吃味,我就叫苏幻云到洛阳来陪你。” 萧珪想到那天被帅灵韵温柔逼问的情景,表情不太自然的摸了摸下巴,“还是算了,等过几天我回轩辕里,自去看她。” 小赫连哈哈的笑,“真是难得,我居然也能看到,萧先生捉襟见肘的时候。” “不跟你瞎扯了。”萧珪翻身骑上了马,说道:“我去赴宴。孙山,跟我一起去。” 孙山应了喏,也骑上了马。 小赫连笑呵呵的挥手,“少饮一些,早点回来。我备好葡萄酒等你。” 萧珪微笑点头,策马而去。 武则天执政的时代,曾经十分推崇佛教。从那时候开始,唐人受佛教的影响比较推崇“过午不食”。京城的权贵也便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宴请宾客都是在正午以前。这个习惯在许多地方,甚至保存了一千多年直到今日也没有改变。 驸马薛锈宴请萧珪,说的也是“正午以前”。萧珪出于礼貌特意赶早就出了门。等他和孙山赶到临江阁,辰时都才刚刚过去。 不料,薛锈比萧珪来得更早。他还特意留下一名自己的仆从,专在酒肆的门口等候萧珪。 仆从将萧珪请到临江阁顶层这个老地方的时候,薛锈都已经饮了半壶茶水。 萧珪上前参礼,“萧珪参见薛驸马。” “萧先生,我们好久不见了。”薛锈笑呵呵的回礼,仍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萧珪四下看了一眼,整个顶层除了三两仆从,似乎就只有薛锈一个人。 “萧先生不用看了。”薛锈笑道,“今日只有男宾,没有女客。” “哦,是吗?”萧珪呵呵的笑。他想起,上次临江阁之宴后薛锈可是说过,再要聚宴还是莫带女眷了。但是眼下薛锈说出这句话来,大约也是想要表达这一层意思——放心,今天咸宜公主不会来。 “来,萧先生请坐。”薛锈挺热情的将萧珪请到了靠窗的座位边,说道:“试一试,我亲手煮的茶。” 萧珪早已看到,薛锈的旁边摆了一满席的制茶工具,颇为精美与齐全。 萧珪问道:“薛驸马爱饮茶?” “是的,饮了有三四年了。”薛锈笑眯眯的说道,“我听说,萧先生似乎也有此等爱好?” 萧珪眨了眨眼睛,“薛驸马,听谁说的?” “这个嘛……”薛锈呵呵的笑,“不重要?” 萧珪点了点头便也不再追问,心想薛锈是一个没有太多心机的人。如果他是听李适之说的,大可直接承认。但是看他这副“小心说漏了嘴”的表情,他应该是已经知道,咸宜公主送给我那一套御用茶具的事情了。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应该不多。怎会传得,薛锈都知道了呢? 薛锈亲自给萧珪倒了一小碗茶,请他品尝。 萧珪尝了一尝,还算不错。可惜加过盐了,否则会更加符合自己的口味。 “萧先生,感觉怎样?”薛锈问道。 “很好。”萧珪点头赞叹,然后问道:“薛驸马,请问还有什么客人要来?” 薛锈呵呵的笑,“萧先生机智过人,何不猜一猜呢?” 萧珪不由得笑了,“不会是,太子殿下要来?” “真是无趣。”薛锈笑道,“萧先生,你好歹也先要猜错一两次,才会显得好玩一些嘛!” 萧珪呵呵的笑,心中却是叹息了一声:果然不出所料,今天就是太子想要见我! 薛锈说道:“上次萧先生在临江阁画的那一副画作,太子殿下见到之后特别感兴趣,早就想要与萧先生结识一番,相互切磋画技了。” 萧珪不禁摇头而笑,这都是借口。太子肯定还是想要拉拢于我,加入他的麾下!……我就纳闷了,我一个好吃懒做的山野村夫,有什么值得太子可惦记的?难道这天下的人才,都死光了吗?! 看到萧珪这副表情,薛锈连忙解释道:“萧先生莫要误会,上次你托我捎给太子殿下的话,我都已经如实带到了。太子殿下一向宽宏大量,他一定不会再勉强萧先生加入崇文馆。今日之宴,当真只是私人交友罢了。” “那就好。”萧珪点头笑了一笑,说道:“我自由散漫的习惯了,确实不适合做官。” 正说着,临江阁的楼下,出现了一整队的车马。 虽然那一队车马没有张打出明确的旗帜,但二人一眼就认了出来,那肯定是微服出行的太子殿下,驾到了! 第193章 大将之风 太子的车马出现之后,萧珪出于好奇的看着楼下,薛锈却在悄悄的打量着萧珪。 看了一会儿,薛锈心里直纳闷。他觉得一个布衣士子,见到太子大驾光临,还是专程前来会晤于他的,多少也该有点惊喜和紧张,至少也该有些情绪的波动才是。 但是萧珪没有。 真的是一点都没有。 他既不紧张也不兴奋,似乎比见多了太子的薛锈,还要更加平静。 薛锈有点想不通,他甚至觉得萧珪是在故作镇定。 于是他特意说了一句,“萧先生,我们应该下楼去迎接?” “我看不用了。”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太子殿下微服而来,就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的行踪。你我二人,只须去到顶层的楼梯口,恭迎太子殿下即可。” 薛锈立刻点了点头,“有道理。” 但他立刻又是一愣,莫非萧珪的心境,当真是静如止水? 此时,太子李瑛已经下了他的马车,一身较为常见的年轻仕子装束,身边没有宦官使儿和带甲武士的簇拥,仅仅是带了两名贴身护卫,这便上了楼来。 紧随其后,又有一班儿抱着不同乐器的乐工与舞伎,各自下了马车,也进了临江阁。 这种情景在洛阳十分常见,许多达官显贵出行赴宴,都会带上自家豢养的乐工舞伎随行而来,于酒席之间乐舞助兴。谁家的乐工技艺更加高超,谁家的舞伎更加艳丽动人,谁就显得更有面子。 萧珪看到了那些乐工舞伎,便笑着问薛锈,“薛驸马,你的人马队伍呢?” 薛锈面露愧色连连摆手,笑道:“那都是公主的人,我哪敢轻动。” 萧珪暗笑不已,心想薛锈真是时时刻刻不忘展现,他“超级惧内”的个人风格。 片刻后,二人迎到了楼梯口的旁边,抱拳叉手而立,恭迎太子驾到。 此时,太子李瑛已经走到了楼下一层,步履沉稳不疾不徐。 萧珪四下打量了李瑛一眼,他还很年轻,估计是和王忠嗣差不多的年龄,二十七八不到三十岁的样子。模样周正,行为庄重,是他给人的第一印象。 但是萧珪发觉,太子的气色似乎并不太好。 按理说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子,该是精力旺盛虎虎生风。但太子李瑛显得过于“庄重”。说得好听点是少年老成,难听点就是有了一些年轻人不该有的,沉沉暮气。 萧珪觉得,这应该不是身体疾病的缘故。这位太子殿下的日子,似乎过得并不太顺,他的心里压力肯定不小。 此时,太子李瑛走过楼梯的转角,一眼看到了萧珪与薛锈。 二人连忙下拜,“恭迎太子殿下。” 太子李瑛呵呵的笑了起来,说道:“二位不必多礼。萧先生,久违了!” 说着,太子李瑛走到了萧珪面前来,仔细的上下打量叉手而拜的萧珪,点了点头面露赞许之色,笑道:“内兄,你说得没错。萧先生果然仪表不俗,风彩照人。” 薛锈只是呵呵的笑。 萧珪回道:“比起太子殿下的龙姿凤颜,在下真是差得太远了。” 太子李瑛呵呵直笑,不经意的一眼瞧见了萧珪插在腰间的那把折扇,好奇的问道:“萧先生未着佩剑,却带了那样一件物什,好生奇特。” 萧珪连忙将折肩从腰间取下,双手捧起,说道:“只因天气炎热,在下便自制了一把折扇随身携带。有请太子殿下过目。” “折扇?”太子李瑛好奇的拿过扇子,小心的将它展开。看到扇面上画的那一幅“相思微雨图”,顿时两眼放光面露喜色,说道:“内兄你看,此扇竟然如此别致,好不风雅!” 薛锈连忙凑了过来观摩那把扇子,还将题写在扇面上的诗句吟了出来:“细雨晓莺春晚。人似玉,柳如眉,正相思……真是绵绵情思,意韵无穷啊!” 太子李瑛细细的打量折扇上的那一幅画,说道:“此扇此画,其中必有许多故事。” 薛锈说道:“太子殿下,在下感觉此扇此画,仿佛能与‘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遥相呼应起来。似乎,萧先生都是因为怀念佳人而作。” “是么?”太子李瑛面带微笑的看向萧珪。 萧珪呵呵的笑,“薛驸马,好眼力。” 太子李瑛又将折扇翻转了过来,当即笑了,“这一面,只有大大的一个闲字。不知萧先生,这又有何深意呢?” “并无太多深意。”萧珪笑道,“我生平就只想做一个,既不太累也不太忙的闲散之人,常怀闲心而常有闲趣,人生足矣。一个闲字,大约就是我的人生座佑之铭了。” “淡泊且宁静,知足而常乐。”太子李瑛面带微笑的说道:“先生所说的闲,不仅是圆通自然的处世之智慧,也是无为而无所不无的人生大境界。鸿,自叹不如啊!” 皇家子嗣时常因为皇帝御赐而经常改名,太子李瑛现在的真名其实是叫“李鸿”。为了表述之方便,文中一概称之为李瑛。此时太子李瑛自称为“鸿”,是一种十分谦逊的表现。 见到太子如此谦逊,萧珪连忙叉手而拜,说道:“太子殿下肩负国家社稷之重任,万民仰望之所在,自然不能像萧某这样,悠闲散漫的虚度时日。” 太子李瑛呵呵的笑,十分小心的将扇子收了起来,递回到萧珪面前,说道:“先生好风采,好雅趣。” 萧珪没有伸手接扇,说道:“太子殿下如若喜欢,在下愿意拱手奉送,留作纪念。” “不可,不可。”太子李瑛笑道,“这或许就是萧先生与慕思佳人的定情之物,我岂能横刀夺爱?” 薛锈连忙在一旁说道:“既然太子殿下喜欢,萧先生何不另行定制一副这样的画扇,赠与太子留作纪念?” “薛驸马所言在理。”萧珪答应了下来,这才伸手接过了折扇。 太子李瑛笑道:“内兄还真是思我所思,想我所想。但是如此直白的向萧先生索要礼物,岂不失礼?” 薛锈哈哈的笑,说道:“萧先生不是外人,不打紧。不打紧。” 萧珪真是乐了,心想薛锈可能真是被他老婆虐惯了,都已经习惯了“不顾面子”这种事情。 太子李瑛也是笑了,说道:“内兄真是一位耿直之人,还请萧先生莫要在意。” “薛驸马挺好的。”萧珪笑道,“我就喜欢,与耿直之人交往。” 太子李瑛笑得更乐了,“好巧啊,我也是!” 薛锈虽然老实而耿直,但他并不傻。眼下他知道太子与萧珪是在拿他打趣,但他还真是没有在意,跟着一起哈哈的大笑。 在薛锈看来,太子与萧珪若能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自己这点面子又得了什么呢? 稍后三人就入了席,乐工奏曲舞伎献艺,美酒佳肴也摆了上来。这一场午宴,提前一个时辰就已经开始了。 到现在为止萧珪也算是明白,今天赴宴的人全都已经到齐了,一共就只有三个人。 宴会的气氛总体比较的轻松惬意,席间的话题全由太子李瑛主动发起。却只谈音乐舞蹈,诗词绘画,没有一字一句牵涉到朝堂时政。更加没有提及,要让萧珪加入太子崇文馆的事情。 太子李瑛的言谈举止大可用“得体”两字来形容,既无矫揉造作也没有很大的架子,显得比较的亲和。 但萧珪总觉得,太子李瑛有些心事重重。虽然他脸上时常挂着笑容,但不经意的就会表现出一丝阴郁之色。尤其是在饮了一下酒水之后,他心中的抑郁之气似乎更加难于掩饰,偶尔还会发出一声由衷的叹息,似乎心中淤堵了太多的闷气,十分需要发泄。 太子为何如此? 萧珪没有去问,也不想去问。 每个人都有他的难处,大唐的太子更是难做。萧珪既不打算效忠于太子,也没打算与之深交。眼下初次见面又是泛泛之交,完全没有必要打听太子的内心隐私。 这一场宴会,确实就如同驸马薛锈所说的那样,只是很普通的私人交友而已。 宴罢之后,萧珪便辞别了太子李瑛与驸马薛锈,先行一步,骑马离开了临江阁。 李瑛与薛锈也未作逗留,紧随其后离开酒肆,一同去了薛锈家里。 唐昌公主自然知道太子今日要来,早在府里做好了各种准备,将要迎接太子。 太子妃薛氏,今日也来了这里。 临江阁宴会之后,这里还又多了一场家宴。 薛锈亲自煮了茶,招待太子与太子妃。唐昌公主也陪坐于侧。 太子妃出于好奇,很自然的问起,“太子觉得,萧珪其人如何?” “甚好。”太子李瑛说道,“那是一个有见识,有才情,而又十分懂得分寸的冷静理智之人。” 薛锈连忙点头赞叹,“太子殿下慧眼如炬,看人着物入木三分。没错,萧珪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冷静与理智,真的超乎常人。” 唐昌公主连忙问了一句,“那他可曾答应,加入崇文馆了?” 太子李瑛呵呵一笑。 薛锈连忙说道:“这件事情,我们谈都没有谈。” “哦?”唐昌公主有点好奇,但没敢多问。 太子妃微笑道:“既然他已经拒绝过了,这件事情便也不再值得提起。” 唐昌公主顿时恍然大悟,心想再怎么样太子也是要讲面子的。既然都拒绝过了,又何必旧事重提的反复去问?……我真傻,这种问题我就不该说出口来! 这时太子李瑛说道:“萧珪确是一位闲情雅逸之人,说他不想为官,原先我还不信,现在才算是真的相信了。” “是啊!”薛锈点了点头,颇为感慨的说道,“世间像他这样的人物,真是不多了。” 太子李瑛微然一笑,说道:“诸葛武候有云,非淡泊无以明智,非宁静无以致远。一个情趣闲逸而高尚,内心平稳而沉着之人,却能安于淡泊与宁静。这样的人物,或可堪得大任。” “我十分赞同太子此论。”薛锈说道,“兵法有云,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我也早有感觉,萧珪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太子李瑛眼睛一亮,“内兄所言即是,萧珪确实颇有大将之风。” 太子妃问道:“如此说来,太子仍是十分看好萧珪了?” “若不看好,我也就不必亲自过去见他一面了。”太子李瑛淡然微笑道,“这是一位奇人,将来必有奇遇。” “但是可惜……”薛锈摇了摇头,说道,“他似乎并无兴趣,加入太子麾下。” 太子李瑛呵呵一笑,“其实,这正合我意。” “哦?”薛锈好奇的直眨眼睛。 太子李瑛说道:“像萧珪这样的人物,如果和他有了主臣之名份,反倒会有些无趣。所以我打算,和他交个朋友。” “交个朋友?”薛锈、太子妃和唐昌公主,三人异口同声表示惊讶。 “怎么,不行吗?”太子李瑛说道,“我既是大唐的太子,但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人就该有朋友,有知己。不是么?” “太子所言即是……” 三人都点头,称是。 太子李瑛呵呵的笑,说道:“我这个太子,着实真不容易。想要交个朋友,都能被你们认作是咄咄怪事。” “没有,没有。”薛锈连忙说道:“萧珪确实是一个妙人。与之交友,颇为有趣。” 太子李瑛笑道:“内兄你可别忘了,你还在他面前,替我讨了一副折扇。过些日子,你可得把东西给我弄来。” “啊?”薛锈一愣,然后就尴尬的笑了起来,连连点头,“好,好。” 唐昌公主斜睨着他,心中不怀好意的想道:这厮肯定又在外面丢人现眼了! 另一边,萧珪已经回到了小赫连家里。 小赫连见面就问,“怎样?” “什么怎样?”萧珪笑道,“就是吃了一顿便饭,饮了一些小酒。” 小赫连笑道:“都有哪些人去了?” “你猜?” “不是太子亲自去了?” 萧珪呵呵的笑,“借用薛驸马的一句话,这真是无趣。好歹你也要先猜错一两次啊!” “真是太子?”小赫连颇为惊讶,说道:“那你可曾答应,加入太子崇文馆了?” “这种问题,谈都没谈。”萧珪说道,“只是很寻常的私人交友,你莫要想多了。” “好……”小赫连嘿嘿的笑,“能和太子交上朋友,自然也是好事。” 萧珪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给苏幻云的信,你写了没有?” “还没。”小赫连道,“要不然,就由你来捉笔?” “可以。”萧珪点了点头,笑道,“今日碰巧,太子对我这个折扇有了一些兴趣,我答应另送一把给他。我现在就写信过去,叫苏幻云赶紧送来。” “太子竟然喜欢?那这个扇子,以后真是不愁销路了!”小赫连眼睛一亮,连忙说道,“萧先生你可别忘了叮嘱苏幻云,叫她多招一些人手,加班加点多造一些折扇出来。” 萧珪哈哈的大笑,“小赫连,你真是太精了!” 第194章 太奸诈了 入夜之后,蝉鸣蛙叫,一丝风也没有,天气有些闷热。 小赫连提着一个包袱来到萧珪的房间里,看到孙山正在用一块磨刀石,仔细的打磨一把尺许长的近身短刀。 “萧先生。”小赫连将包袱往萧珪面前递了一下,说道:“今晚天气这么闷热,可能还会下起暴雨。你确实要走这一趟吗?” 萧珪接过了包袱,说道:“今天我与太子见了面,我相信这件事情会有不少人关注,包括一直躲在幕后针对我们的那个对手。如果我是他的话,知道我来洛阳之后,应该很快就会有所反应。那么说不定,今晚陈夫人那边就会有些动静。” 小赫连沉思了片刻,说道:“这么说,你今天去往临江阁赴宴,其实是故意打草惊蛇,告诉他们你已回到洛阳?” 萧珪笑了一笑,打开包袱拿出里面的两套夜行衣,将其中一套扔给了孙山。 小赫连知道他的默许了,不由得笑道:“果然你做任何事情,都是智珠在握,谋动而后动。”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神。”萧珪一边脱下了身上的衣衫拿起衣行衣开始更换,一边说道,“只是在太子出现以后,我才有了这些想法。现在我也无法断定,陈夫人那边究竟会不会有所发现。我只是想要,去碰一下运气。” 小赫连点了点头,说道:“我真希望,你在陈夫人那边永远都没有任何发现。” “哦?”萧珪惊咦了一声。 小赫连笑了笑,说道:“家俱生意这么好的一条富路,我可不希望它是一个陷阱啊!” “我也希望不是。”萧珪说道,“否则,陈夫人多半就是我们的死敌。让帅灵韵知道了,恐怕又得难受。” 小赫连点了点头,说道:“我也就不多说了,你们都小心一些。” “知道。” 片刻后,萧珪与孙山各自收拾完毕,隐蔽行藏,离开了小赫连的家。 没有路灯的洛阳街道,入夜之后总是很黑,也很安静。除了偶尔有一些夜间巡逻的金吾卫士兵打着火把列队走过,很少还能看到别的人影。里坊内部或许还有一些喜欢夜生活的人不甘早睡,但也只能关起门来悄悄的玩耍。除了坊内巡夜的武侯,很少有人敢于在宵禁的夜间肆意出门满处乱走。 在这样的环境下潜行,对于萧珪来说就如同闲庭信步。毕竟他曾经是一位飞天大盗,哪怕是在灯火通明、监控密布的欧美发达都市里,他也能来去自如不被发现。眼前的大唐洛阳城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毫不设防。 没费多大功夫,萧珪就避开了巡夜的金吾卫和武侯这些人,摸到了陈夫人的家宅附近。 他确信没有被任何人发觉,当然,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孙山除外。 能够一直跟在自己身后没有掉链子,孙山的潜行能力让萧珪感觉到了一些惊喜。他开始对大唐的“斥候”,有些刮目相看。孙山以前跟随薛楚玉的时候,就曾经做过好些年的斥侯,也就是大唐的“特种侦察兵”。 稍后萧珪与孙山做好约定,先各自在院外找到一个有利于观察的位置,潜伏观望陈夫人家中的动静。等待夜深人静院内没人走动的时候,萧珪就进院查看,孙山则是留在外面放风。 随后,两人很有默契的藏身于院外的高处隐蔽起来,耐心的潜伏了许久,细心的观察。 陈夫人的家里,有一些人正在庭院中纳凉,夜色之中隔了太远看不清面目,只能隐约听到他们,在聊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一切,貌似都很平常。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夜色已经很深,陈夫人家里的人都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萧珪正准备翻墙入院,突然发现里坊的小道里出现了一道诡秘的人影,正沿着墙根,快速的朝陈夫人的宅院靠近。 萧珪立刻隐蔽了起来,心中不由得暗喜:机会果然只会眷顾有准备的人,今晚,应该会有所发现了! 那道人影也很谨慎,摸到陈夫人家里的院墙外面之后,同样也是隐蔽观察了许久,确定四周没有特别的动静,他才退后了两步往前一蹿,十分轻松的就翻过了一人多高的夯土墙,落在了院内。 萧珪不由得眯了眯眼睛,这人身手十分矫健! 那道人影进了院子以后,迅速藏身于灌木阴影之中,又隐蔽观察了片刻确认没有问题之后,这才钻进了屋檐下的阴影之中,快速朝陈夫人的卧室靠近。 此时,陈夫人的房间窗户开着,里面还亮着一盏油灯。可能因为天气闷热,陈夫人有些睡不着。 随后,萧珪亲自看到那道人影像一只灵巧的狸猫那样,翻身跳进了陈夫人的房中。紧接着,窗户也就关闭了。 萧珪不由得心头暗笑了一声,可别是让我撞见了什么奸情,这种事情最倒霉了! 想归想,萧珪仍是悄无声息的翻进了陈夫人的院子里。然后像一道没有质量的影子那样,不露形迹的摸到了陈夫人卧室的窗外。 里面果然有人说话,一男一女。 “你怎么总喜欢,大半夜的翻窗进来?”这明显是陈夫人的声音,幸好没有什么暖昧的气息,她只是在抱怨,“人吓人吓死人的,你不知道吗?” “没办法。”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大约是蒙着脸,言语稍有一点含糊不清。他说道:“我白天不能出现,只能夜间来找你。” 陈夫人说道:“你说,严老又有什么吩咐?” 萧珪心中微微一凛,严老?这人是谁? 那个男子说道:“萧珪从长安回到洛阳了,你知道么?” “哦?”陈夫人惊咦了一声,“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做事,也太不上心了。”那个男子说道,“萧珪辞别了你丈夫与帅灵韵,离开长安来了洛阳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毫不知情?” 陈夫人沉默了片刻,仿佛有点不耐烦,“你就说,严老有何吩咐?” 那个男子说道:“严老要你,极力促成萧珪与帅灵韵的婚事。” 萧珪心中一凛,那个严老是什么人,怎么对我和帅灵韵的事情如此关注? 陈夫人说道:“以前,我曾竭力的反对萧珪与帅灵韵往来,现在又要我去极力促成他们的婚事。萧珪本就疑心病重,这还能不引起他的怀疑吗?” “这些你不必担心。”男子说道,“严老叫你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只管执行便是。” “好……”陈夫人说道,“我听令行事。” 那个男子又道:“另外,帅灵韵应该早一些来到洛阳。” “我知道了。”陈夫人又应了声。 “就这些,告辞。” 话音刚落,那个男子就朝窗外一跃。 萧珪心中一凛,连忙抽身躲藏起来。 那男子落到窗外之后,一眼就朝萧珪的藏身之处瞪了过来。 萧珪屏息凝神纹丝不动,周身的所有气息都收敛到了最佳。 那男子盯着萧珪的藏身之处观察了许久,终于迈开脚步,像一个幽灵那样飘向了院墙的位置,翻墙而过,走了。 萧珪缓缓的吁出了一口长气,心想这人确实是个高手。他再不走,我得把自己憋死! 其实刚才,萧珪有机会捉住这个人。但是,他不想过早的打草惊蛇。对方还有太多的秘密,有待自己发掘。 谨慎起见,萧珪在陈夫人的院子外面藏了有半个时辰,几乎一动未动。确定四周没有异样之后,他才沿着原路翻过院墙离开了陈夫人的家。 萧珪正准备去往孙山的藏身之处与之汇合,突然感觉一股杀气从脑后袭来。几乎是出自于本能的反应,他猛一扭头朝旁躲去。 几乎是在同时,他面前的那面夯墙上发出“嘭——嗡”的声响,一枚势大力沉的利箭,射了上去! 好险! 萧珪的脖脊后面又冒出了一层冷汗! “嗖嗖嗖”—— 连着三声利响破空而来,萧珪无暇思索,匆忙翻身躲闪。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他头之顶上杀来,如泰山之崩气势万均。其中夹着一道凛然的寒光,似要将他劈为两半! 仓促之间萧珪只能挥起短刀与之硬碰,立刻便是铿然大响火星四射。 萧珪虽然挡下了这一击,但对方从天而降冲击力实在太大,震得胳膊都是剧痛发麻,整个人也都踉跄后退差点站立不稳。 一道黑影,手提双手站在了萧珪面前。一击失手,他立刻挥刀凶猛斩杀过来。 就在这时,又有两枚冷箭对准了萧珪的后背射来! 惨! 萧珪心中陡然冒出这个字来,这回怕是要中招了!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如同疾光突然闪现在了萧珪的后背,“当当”两声响,挥刃将两枚冷箭击落到了一旁。 萧珪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孙山! “走!”孙山低喝了一声,立刻挥刀迎上了那个手执双手的黑影。 瞬息之间,孙山与那个黑影已经对了七八刀,夜空之中火星四射铿然大响。 萧珪没有走。 他认出了眼前这两个家伙,不就是营救王明浩的那夜,出现过的一对杀手兄弟么?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眼前这个手执双刀突袭自己的家伙,还曾经负过伤。这才过去几天,他的伤应该没那么容易好。 既然已经打草惊蛇,那就索性抓个活口! 瞬息之间萧珪主意已定,挥起短刀杀了过来。 顿时,三人缠斗在了一起。 萧珪就不信了,这样黑暗的夜色,躲在暗处的那个“神箭手”还敢随便放箭。除非他长了一对红外线的眼睛,否则很容易就会误伤他自己的兄弟! 双刀黑衣人好不容易通过突袭,从萧珪那里占得了一点上风。却不料突生变数,对方居然也有援手! 这一下,可就轮到他有一些猝不及防了。 面对孙山凌厉的攻势,双刀黑衣人本就有些招架吃力。萧珪再一加入,他顿时全落下风,眼看就要落败。 仓促之间,他又大喊了一声,“阿兄救我!” 几乎是在同时,“嘭”的一声大响,萧珪一记沉重的鞭腿抽中了他的侧脸。 双刀黑衣人顿时一头栽倒在地。 萧珪立刻扑了上去,将短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对着眼前的一片黑暗说道:“来,看看是你的箭快,还是我手中的刀快!” 没人回应。 萧珪将那个晕厥的黑衣人从地上提了起来,说道:“我知道你能听见,现在,我要把你的兄弟带走。有本事,你就来追!” 仍是没人回应。 萧珪给孙山递了个眼色,孙山立刻将那个黑衣人背了起来,两人贴着里坊的围墙藏身于暗处,快速朝前奔去。 果然有一道人影,迅速的跟上了来。 萧珪心中冷笑,跟老子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现在玩炸了? 这时孙山问了一句,“往哪里走?” “河边僻静之处。”萧珪说道。 孙山背着黑衣人迈步疾奔,一路如履平地,仿佛背上背着的不是一个牛高马大的大男人,而是一团棉花。 后面那个黑衣人追得也很紧,丝毫不敢放松。 片刻后,到了洛水河边。 除了江面上能够看到远远的几点渔火,这里只剩一片漆黑。金吾卫的士兵夜间巡逻,一般也只在城中的各处主要街道,很少会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萧珪叫孙山停住,拿刀架住这个人的脖子。 然后,他自己面对着那个追来的黑衣人,大声说道:“把弓放下,我保证不伤你的兄弟。” 对方立刻停住藏在了暗处,迟疑了片刻,说道:“你把我引到这里来,似乎别有所图?”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我,我就放了你的兄弟。”萧珪说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那人说道。 萧珪说道:“就凭我能在你的眼皮底下,将你的兄弟捉回去。严刑拷问之后,他一样会回答我的问题。” 那人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你为何不这样做?” “你没资格问。”萧珪说道。 那人突然大声道:“你就是萧珪!” 萧珪说道:“少说废话,这笔交易你做是不做?” 那人索性从藏身之后走了出来,将手中的弓扔到了一旁,站在离萧珪大约十步远的地方,说道:“你能两次击败我们,已不是偶然。便你有些本事,这笔交易我跟你做了。” “很好。”萧珪说道,“我知道你们只是受雇于人听令行事。现在告诉我,是谁雇了你们?” “我不能说。”那个人回答得相当果断,“你杀了他,我自会与他报仇。”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再道:“那我就换一个问题。“ “你换!”那人说道,“能答的我自然会答。不能答的,结果仍是一样。” 萧珪说道:“你们是在替杨洄做事,对吗?” 那人大约是有些犹豫,沉默了一小瞬,然后才说道:“不是。” “很好。交易完成。”萧珪微然一笑,“现在请你放下你的弓,走出百步之外,我保证放了你的兄弟!” 那人点恼火的沉声喝道:“萧珪,你太奸诈了!” “多谢夸赞,也多谢你的愤怒。”萧珪呵呵一笑,“现在,我要的答案,更加明确了!” 第195章 挑拨离间 此时,寂静的夜空之中,传来了几声高亢的雄鸡打鸣之声。 萧珪对那个黑衣人说道:“你再不走,可就天亮了。” 黑衣人仍是站在原地未动。犹豫片刻之后,他说道:“我被你窃听,暴露了计划。回去也是个死。” 萧珪摇了摇头,说道:“今夜我们之间的遭遇,是一场突发事件。回去之后你不说起,没人知道。” 黑衣人说道:“计划暴露,后续只有失败。失败对我来说,也意味着死。” 萧珪都笑了,“你们是不是傻?既然暴露了,难道不会取消计划,或者是更换一个计划吗?” “你!……”黑衣人有些愤恼,“你欺人太甚!” 萧珪两手一摊做迷茫之状,“我几时欺你了?” 黑衣人愤慨的说道:“哪有替对手出主意,帮着对手谋害自己的?” 萧珪哈哈的大笑,说道:“我是替你们着急。” “岂有此理!”黑衣人气煞,一扭头看向地上的弓箭,看样子又想要动手。 孙山喊了一声,“别动!” 黑衣人往孙山那边一看,他手中的刀尖,都已见了一丝红血。 黑衣人立刻不敢动了,说道:“萧珪,我兄弟二人原本与你无怨无仇。迫不得已,才听命于他人行事。请你不要伤我兄弟。此番恩情,来日必报!” 萧珪眨了眨眼睛寻思了片刻,说道:“是杨洄,要挟了你们?” “这你不必知道。”黑衣人说道。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就他那点手段,你不说我也知道。现在你泄露了他的计划坏了他的好事,他肯定翻脸不认人。你们,当真还能全身而退吗?”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说道:“难怪杨洄对你百般重视。你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这么说,我全猜对了?”萧珪呵呵的笑,说道:“这样,我跟你打个商量。” 黑衣人皱了皱眉,说道:“你讲。” 萧珪说道:“今夜之事,你我就当没有发生,我保证不对任何人讲。你让杨洄,按原计划行事。” 黑衣人立刻道:“如此,他的计划必然失败。到头来,我们仍是没有下场。” 萧珪说道:“告诉我,他是怎样要挟你们的,或许我能替你们解决这个后顾之忧。” “不可能。”黑衣人说道,“我们冒不起这个险!” 萧珪呵呵一笑,“那你仔细想一想,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黑衣人明显一怔,陷入了沉默。 这时,又一阵鸡鸣之声传来。 萧珪看了看东方的露白,说道:“早作决定。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黑衣人说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萧珪淡然一笑,“那你们相信杨洄吗?” 黑衣人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萧珪呵呵的笑了两声,说道:“看来杨洄值不值得信任,你心里早已有数。刚刚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你我之间本是无怨无仇。但杨洄不同。你暴露他的计划坏了他的大事,他必然不会放过你们。有句老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你们骑虎难下进退维谷,除了找我萧某人合作一起对付杨洄,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黑衣人说道:“我们可以离开洛阳,永世不再回来。” “那你们走,反正我也没打算抓你们。”萧珪随意的摆了摆手,说道,“像你们这样的打手扈从,杨洄只要肯花钱就可以买到无数个。我抓也抓不尽!” 黑衣人有点恼火,“我等兄弟,且是花钱就能买到的乌合之众?” “或许你们身手不错。但是对我来讲,你们和那些花钱买来的乌合之众,并无本质区别。”萧珪淡然道,“我不想再跟你废话,你立刻退后百步,我自会放了你的兄弟。再不然,你就捡起地上的弓来放手与我一战。看看鹿死谁死。” 黑衣人却站着没动,双手握成了拳头,眉头紧皱的沉默不语。 萧珪知道,他的内心一定在剧烈挣扎。 打又打不过,逃又逃掉。暴露了计划,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萧珪都有点替这一对黑衣人兄弟感到纠结与难过。 过了一阵,黑衣人突然扯掉了蒙在脸上的黑巾。 “萧珪,我同意与你合作。” 萧珪看着他,笑了,“我口口声声叫我萧珪,我却不知你的姓名。” “我叫严文胜。”黑衣人指了一下孙山那边,“那是我的孪生兄弟,叫严文通。” 萧珪微微一皱眉,“那位严老,是你们什么人?” “是我们的父亲。”严文胜说道,“你回去问小赫连,他肯定对严老不陌生。” 萧珪满意的点了点头,再道:“告诉我,杨洄拿什么来威胁你们?” “拜小赫连所赐,我父亲严老已被捉拿下狱,随时有可能被判处极刑。”严文胜说道,“杨洄说,他可以救我父亲的性命。前提是,我们父子三人都为他效力。” 萧珪呵呵一笑,“这你也信?” “他都能把我父亲,从死牢里提出来与我们相见了。”严文胜说道,“我为何不信?” “有道理。”萧珪笑了一笑,“那也就意味着,他可以轻松的置你父亲于死地。不是么?” 严文胜沉默不语。 萧珪说道:“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杨洄虽然可以把你父亲从死牢里提出来偶尔蹓跶一圈,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四品闲官,救不了一个真正的死囚。” “莫非你就可以?”严文胜说道,“你还只是一介白身。” “我并没有说,我可以。”萧珪笑了笑,说道,“我大唐律法森严,最近又在严厉整饬官场上的不正之风。如今这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够救得了你的父亲。” 严文胜皱眉道:“莫非是皇帝?” “没错。”萧珪说道,“只有皇帝,才拥有法外特赦之权。其他任何人答应可以救你父亲,都是在吹牛或者说谎。严文胜,我看你也不像是一个很笨的人。你估计你也是走投无路了病急乱投医,才会被杨洄所利用?” 严文胜咬牙皱眉,“萧珪,我不得不承认,你挑拨离间的本事很不错!” “当然。”萧珪淡然道,“因为我总是凭良心讲道理,而不是信口胡说的蒙骗欺诈。如果你还是信不过我,那就拭目以待。总有一天,事实会证明我是对的。” 严文胜沉声道:“如此说来,我们的父亲迟早都要遭到极刑处置?” “没错。”萧珪说道,“刚刚我说了,除了皇帝,没人能够办到这件事情。” 严文胜说道:“那也就是说,你也无法解决我们的后顾之忧?” 萧珪摇头,“做不到的事情,我是不会随便答应的。” 严文胜厉声道:“那我们与你的合作,又将有何意义?! “确实没有太大意义。”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我劝你们,尽快离开洛阳,从此不要再回来。这样的话,至少可以保住你们兄弟二人自己的性命。” 严文胜将牙齿咬得骨骨作响,沉默不语。 萧珪道:“赶紧退后,别再浪费你们自己的宝贵时间。” 严文胜拧眉深看了萧珪两眼,转身就走。扔在地上的那一柄弓,也没有捡。 待他走得稍远之后,萧珪对孙山招了一下手,两人快速朝旁奔走。 片刻后严文胜又回来了,捡回他的弓,将晕厥在地的严文通背起,也迅速离开了。 稍后,萧珪与孙山回到了小赫连家里。 两人脱下了满是臭汗的衣行衣,打了井水各自冲澡,然后舒服的躺在了房里摇扇子。 “萧先生。”孙山问道,“为何要放了那两个人,岂不是纵虎归山?” “那只是两个跑腿的打手而已。抓了他们或是杀了他们,又有何意义呢?”萧珪微然一笑,说道,“放他们回去,或许还会有意想不到惊喜。” 孙山不解的问道:“何谓惊喜?” 萧珪笑了笑,说道:“你难道没有看出,那个严文胜本就信不过杨洄。经我一番挑唆,他甚至已经开始憎恨杨洄了吗?” 孙山皱眉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杨洄对他们许下了办不到的空口承诺,用欺骗和要挟来对他们进行控制与驾驭。换作是我,我也会相当的憎恨杨洄!” “如今看来,这一对兄弟的软肋和要害,就是他们的父亲,严老。”萧珪说道,“关于严老的事情,小赫连没有对我讲过。稍后等他回来,我得去问一问。” 过了一阵,小赫连从赌船上回了家来。刚进家门,他就匆忙跑到了萧珪这边来,问他们:“昨夜收获怎样?” “大有收获。”萧珪说道,“我问你,严老是什么人?” “你怎会知道严老?”小赫连好奇的道:“他叫严永安,是我来到洛阳以后的死对头。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击垮,借由不良帅司马逊之手,将他捉拿归案投进了死牢,只等宣判秋后问斩。”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小赫连,很有可能那个司马逊已经被人收买,暗中将你出卖了。” 小赫连一愣,“不会?” “很会。”萧珪说道,“因为现在,严老没事就能走出死牢,随便去到外面蹓跶。陈夫人的一切诡异举动,正是听从了严老的命令在行事。你想一想,如果没有不良帅司马逊的默许,谁敢放一个死囚走出监牢?” “什么?”小赫连惊道,“竟有这样的事情?” 萧珪呵呵一笑,“你若不信,只有两个猜想。要么是我在骗你,要么是司马逊在骗你。” “不不不,你肯定不会骗我!”小赫连恨得牙痒痒,“那个混蛋司马逊,收了我那么多钱,竟然还会背叛我!” 萧珪笑道:“能被金钱收买的人,自然也可以被更高的价钱,再收买一次。这难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 小赫连睁圆了眼睛,点了点头,“确实就是这个道理……” “小赫连,听我说。”萧珪说道,“这件事情你知道就好,藏在心里,不要说破。我要你仍旧如同往常一样的,和司马逊相处。” “好,我听你的。”小赫连点头。 “折腾来折腾去,真是累死了。”萧珪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个杨洄明明脑子不是太好,这次却绞尽脑汁跟我玩起了阴谋诡计。” 小赫连呵呵直笑,说道:“杨洄真是倒霉,居然遇到你这样一个多智如妖的对手!” 萧珪笑道:“真是何苦来哉,提剑决斗不是更方便吗?” 这下,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孙山都笑了。他说道:“那还不如绞尽脑汁,玩些阴谋诡计。这样至少,还能多活几天。” 此时,洛水上的一艘画舫之中。 严永安听完了严文胜的一通汇报,牙关紧咬,脸色铁青。 “阿爷,现在怎么办?”严文胜说道,“虽然萧珪摆明是在挑拨离间,但我觉得,他说的话颇为几分道理。” 严永安表情严峻的沉默思考了一阵,说道:“杨洄确实不值得信任,这是我们早就知道的事情。今天你们暴露了行踪,这将导致杨洄的计划完全失败,我们的最后一丝希望,也便就此破灭了。” 严文胜连忙跪倒在地,“孩儿无能,害了阿爷!” 严永安叹息了一声,“算了,这也怨不得你。萧珪说得有点道理,恐怕除了皇帝特赦,当真是,谁也救我不得了。” 严文胜急切的抬起头来,“阿爷,那我们该要怎么办?” 严永安仿佛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软软的坐了下来,脸如死灰神彩尽失,摇了摇头,说道:“天做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啊……” 严文胜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说道:“阿爷,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我们现在一起逃离洛阳!” 严永安恍然一惊,“你说什么?” “除此之外,再无解救阿爷之法!”严文胜急切的小声道,“现在,恐怕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严永安眉头紧皱,小声道:“可船上都是杨洄的人。现在杨洄本人,也在岸边的马车上等我。再等片刻还不见我回去,他必然生疑,立刻就会通知港口严查,我们的船根本就出不了洛阳城。岸上的人也会来抓捕于我。到最后,我们恐怕连这艘船都离开不了!” 严文胜急忙的小声说道:“那我们就杀光船上的人,一起跳水逃走!” “不行,不行。”严永安直摆手,小声说道,“就算我们能够逃离这条船,也无法逃出戒备森严的洛阳城。再说了,你母亲他们也都还陷在牢里。我这一逃,他们不是死定了?” 严文胜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绝望,“那该如何是好?” 严永安沉思了片刻,说道:“现在恐怕,真是要应了萧珪的那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严文胜微微一惊,“阿爷是想,让我去找萧珪帮忙?” 严永安点头。 严文胜急忙道:“可是萧珪也无法,救得阿爷脱险啊!” “事到如今,我的事情几乎已是定局。”严永安说道,“现在我担心的是,杨洄事败之后,将要杀尽我们严家人以灭口。毕竟我们,知道了太多他的事情。现在,你们若能帮助萧珪斗败杨洄,这样至少可以保住你们兄弟二人,和你母亲这些人的性命!” “阿爷!”严文胜惊叫了一声,“我与文通,可是专为救你而来啊!”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严永安闷哼了一声,“听着!今晚,你就去见萧珪!” 第196章 利用敌人 当天,忙活了一整夜的萧珪,一觉睡到了下午,起床就直接吃晚饭了。 小赫连又拉着萧珪喝了不少的酒,再加上又下了雨,他索性懒得再去赌船了,要留在家里陪萧珪。 萧珪很嫌弃,说我要你一个大男人陪什么? 小赫连很懂事的叫来了几个颇有姿色的手下姑娘,笑称,那就让她们陪我们两人今夜尽兴饮酒,这样总可以? 萧珪呵呵直笑,在家里也可以喝花酒,这简直太可以了! 小赫连带到洛阳来的这些姑娘,一个个的素质都颇高。抚琴奏乐、唱歌跳舞都很在行,尤其还擅长于哄逗男人开心。再加上她们都知道,苏幻云得到萧珪的眷顾之后已是扶摇直上身价百倍,于是都使劲了浑身解数来讨好萧珪,大有将他灌醉之后一举拿下的险恶用心。 就在酒席气氛正浓、众人兴致正高的时候,突然有一枚箭射了过来,沉重的扎在了客厅入口处的柱梁之上。 众女子吓得惊叫起来。 萧珪抬头一看,心中便是了然。于是站起身来说道:“不必慌忙,是有人找我。” 小赫连有点恼怒,“哪有如此找人的,竟也太过猖狂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这外面有你几十个兄弟,他又不想暴露了自己。大概,也就只有这样了。” 小赫连微微一怔,说道:“莫非就是那晚,我们遇到过的那个用弓高手?” 萧珪点了点头,“我现在去见他。你们都不必跟来。” 小赫连急道:“若有危险,如何是好?” 萧珪笑了笑,“那他刚才就不应该打草惊蛇,而是潜伏行刺。” 小赫连点了点头,“那好,你小心一些。” 萧珪走出了客厅,特意在这里站了片刻,然后就朝人烟稀少漆黑一片的后院走去。 等了片刻,穿着衣行衣背了一把弓的严文胜,果然出现在了萧珪面前。 萧珪看着他,淡然道:“找我有事?” 严文胜突然对着萧珪,双膝跪下,“我想求你,救我阿爷性命!” 萧珪摇头,“若能办到,今天早上我就答应你了。现在,你再求一万次我也没有办法。” 严文胜急切道:“你不是与太子有交情吗?你去跟太子说一说,让他出手相助。” 萧珪仍是摇头,说道:“首先,我与太子只是一面之缘泛泛之交,没有资格去找他帮忙。就算找了,他也不会答应。其次,太子本人也没有法外特赦之权。他大抵不会为了一个与他素不相识的死囚,去求皇帝大开金口。” 严文胜低下头沉默了片刻,轻叹了一声,说道:“那你可不可以,救我阿娘和其他家人的性命?” 萧珪皱了皱眉,“他们是什么情况?” 严文胜说道:“他们只是受了我阿爷的诛连,一同被投进了大狱。按照我朝律法,如果我阿爷犯了重罪被判极刑,我阿娘和我的姐妹们也要被罚没为奴,其他人要么处死要么流放。”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如果他们确实没有犯罪的话,我倒是可以想一想办法,看能否替他们适当减刑。但你也知道,我只是一介白身,要去求人办事。至于别人是否答应帮忙,我说不准。所以,这个我也无法给你准信。” 严文胜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说道:“他们,还有一种情况。” 萧珪道:“好,你说。” 严文胜说道:“我们严家人替杨洄干了不少的脏活,知道他的不少的秘密。他对我们,也不是十分信任。现在我看,杨洄肯定不是你的对手,迟早要败在你的手上。到那时候,杨洄肯定要对我们杀之灭口。我与文通,或许还能提前逃走。但我阿娘和其他的家人,就没这个机会了。”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听你口气,你是觉得杨洄,将来会威胁到你们严氏全家人的性命安危?” “你也很想除掉他,不是么?”严文胜反问了一声,然后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现在赞同你这一句话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就得,全都按我说的去办。” “好。”严文胜道,“你说。” 萧珪道:“你先告诉我,杨洄究竟想要干些什么?” “我不知道。”严文胜摇头,“他对我们并不十分信任,从来不会把他的计划对我们和盘托出。只是到了某个特定的时候,他才会吩咐我们去办某些特定的事情。” 萧珪问道:“就像昨夜,他知道我来了洛阳,就叫你们去通知陈夫人办事?” “对。”严文胜点头,“就是这样。”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那我就只好如此了。你就当昨夜之事没有发生,继续回到杨洄身边,尽心为他办事,莫要让他生疑。等他有了计划安排,你再即时通知于我。我自会有所应对。” “好。”严文胜点了点头,再道,“但是,你这样不妨麻烦吗?” 萧珪笑了一笑,“莫非你有更好的法子来对付他?” 严文胜说道:“我们知道他不少的事情。你可以把它们当作证据,去扳倒杨洄。”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既然他对你们并不十分信任,就不会把一些致命的短处暴露在你们面前。你所知道的,无非就是类似于贪污受贿、欺男霸女这一类的小事。” 严文胜皱了皱眉,“这还算小事?” “对一般人来说,这是大事。对杨洄来说,这便是小事。”萧珪说道,“他母亲是公主,他能从白身一跃成为四品大员,背后必定是有大人物提拔扶持于他。想要扳倒这样的一个人,这点无关痛痒的东西是远远不够的。” 严文胜的表情变得有些严峻,“听你口气,你似乎也并无太大把握,能够对付得了他。”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如果早就有了十足的把握,我还用等到今天么?你严文胜对我来说,还有任何的价值可言么?” “这话,够直白。”严文胜闷吁了一口气,点头,“说得没错,我们现在就是在相互利用。” “随你怎么理解。”萧珪说道,“你能主动来找我,就证明你早就想通了其中的道理。我们现在有着共同的敌人,事实就是如此。” 严文胜点了点头,认真的看着萧珪,说道:“如今看来,至少你比杨洄更加坦承。” “我不需要你的夸奖。”萧珪说道,“我只需要你在适当的时候,把我该知道的事情,尽快如实的告诉我。唯有如此,我们才有机会干掉杨洄。” “明白。”严文胜点了一下头,也就不再多言。叉手一拜扔下一句“告辞”,这便飘然而去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萧珪转身朝着歌舞升平的客厅走去,一边走,脸上一边露出了笑容。 这事儿,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次日上午,早饭刚过不久,萧珪正准备和小赫连一起去他的南市赌场里看一看,家里来了客人。 陈夫人来了。 小赫连见了她就呵呵直笑,“看看,谁来了?” “你的大富贵。”萧珪也是笑了,心想考验陈夫人演技的时候,又到了……奇怪,为什么要说“又”呢? 小赫连笑了一笑,连忙朝陈夫人迎了上去,远远的就寒暄道:“陈夫人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陈夫人连忙对小赫连施礼,“奴家拜见赫连东家——咦,萧先生也在?” 不错,惊讶的表情还算到位。 萧珪冲她点头笑了一笑,算了打过了招呼。 与小赫连寒暄几句之后,陈夫人便朝萧珪走了过来,见面先是施了一礼,然后道:“萧先生在就更好。其实,我专程是来找赫连东家谈论一些,有关萧先生的事情。” “是么?”萧珪说道,“有什么事情,还请夫人明言。” 小赫连说道:“二位,太阳就要升起来了,还是坐到客厅里来慢慢的谈!” 二人都点头,跟着小赫连一起来到客厅坐下。 陈夫人开门见山的说道:“萧先生,是这样的。最近洛阳王记的生意,越做越难了。我又要照顾明浩的伤势,无心再去打理那些生意上的琐事。因此我想让灵韵尽快来洛阳,接手王记商铺。” 萧珪说道:“那夫人可以直接写信寄到长安,对尊夫王公说了此事,不就可以了么?” “还有一事,须得征求萧先生的首肯。”陈夫人叉手拜了一礼,说道:“我希望萧先生能够尽快,与帅灵韵定婚。” “定婚?”萧珪面露惊奇之色,说道:“夫人……怎会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哎……”陈夫人叹息了一声,说道:“此前是我无礼取闹,强迫我儿明德与帅灵韵定下了婚约。过错既然是我犯下的,自然也得由我来弥补。所以我希望萧先生能够早日与帅灵韵定婚,这样我的心里就能少一些内疚。当然,主要是还是为了灵韵来了洛阳之后,能够更加安心的打理王记的商铺。不用再担心我这个恶毒的舅母,再要为难于她了。”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这些话真像是发自肺腑,说得是入情入理,不由人不信。 看到萧珪笑了,陈夫人连忙又补充了两句,说道:“萧先生能够原谅我当然更好。倘若不能,我也不强求。说到底,我也是为了洛阳王记能够起死回生。对我来说,这才是重中之重。” “夫人能够如此坦承,我深感钦佩。”萧珪说道,“但定婚之事,我一个人说了也不能算。至少,还得征求到尊夫王公的意见,还有帅灵韵本人的同意。” “这是自然。”陈夫人点了点头,说道,“我现在只是想要知道,萧先生针对此事,是何态度?” 萧珪微然一笑,“这个不必多问。就连小赫连都知道我的态度。” “是么?”陈夫人扭头看向小赫连。 “是的。”小赫连一本正经的道,“萧先生在我耳边说了八千六百四十次了,他非帅灵韵不娶。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萧珪顿时笑了,这混蛋,八千六百四十次,夸张也能这么具体的吗? 陈夫人也乐得笑了,说道:“那我可写信去往长安与家夫商量,催促帅灵韵早些来到洛阳了?” 萧珪点头。 陈夫人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 萧珪则是微然一笑,心想这个陈夫人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比如,像恶婆婆与巧媳妇的这种狗血剧,不是一向很有市场的么? 片刻后,陈夫人就告辞走了。 小赫连说道:“萧先生,你明知道她有阴谋,为何还要答应她的请求?” “那不光是她的请求。”萧珪笑道,“与帅灵韵定亲,让帅灵韵早一些来洛阳,这都是我也迫切想要的。” “真有你的。“小赫连顿时笑了,“这也能顺水推舟,打蛇上棍!” 萧珪笑道:“利用身边信任自己的人,这算不得本事。能让敌人也乖乖听自己的话去替自己办事,这才算有点功夫!” “很好。”小赫连呵呵直笑,“我又从萧先生这里,学了一手新招术!” 第197章 出宫办差 两天以后,上午。 洛阳皇宫,西隔城中。 咸宜公主一大早的就起来了,百无聊奈没有去处,便在自己的府里玩起了投壶。 投壶是由儒家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当中的“射”演变而来的。仕大夫往来交友会有射箭比赛的习惯,但有时人太多容易误伤,或者地方太小摆不开射靶,于是就改用一个壶放在不远处,以手执弓矢的方式它投进壶内。谁投中得多,谁就算赢。 投壶在大唐极为流行,这不仅是一种娱乐活动,也关乎社交礼仪。大唐的贵族官宦子弟和读书之人,无不热衷于投壶。 咸宜公主从小就玩这个,到现在都快要玩腻了。但是很多时候她除了投壶,也没有别的东西可玩。宫中的生活虽然极度富足,但规矩太严玩伴太少。咸宜公主最为盼望的事情,就是能够到宫外去走一走。 前段日子武惠妃偶尔还会同意让咸宜公主出宫,到那些成了家的皇兄皇姐家里去玩个半天。可是最近,咸宜公主连续几次提出的外出请求都被否决了,她因为颇为郁闷。每天都只能窝在西隔城的府第当中,自己陪自己玩,咸宜公主感觉真是度日如年。 此刻,咸宜公主拿起箭矢,扔向了放在不远处的箭壶。 虽然是在玩乐,但宜公主好像一点都不高兴。一边扔出箭矢,她一边鼓着腮帮嘟起嘴,碎碎念的道:“不好玩!” “当”的一声,那枚箭准准的落进了箭壶里。 在一旁伺候的宦官和宫女连连忙鼓掌,为咸宜公主喝彩。 咸宜公主瞥了他们一眼,又拿起一枚箭,嘟嚷了一声“真无趣”,又将那枚箭准准的扔进了箭壶里。 宦官和宫女们再次拍手叫好。 “太傻了!”又一枚箭落进箭壶里。 又是一阵拍手叫好之声。 “好生无聊!” “一群笨蛋!” …… 就这样,咸宜公主每嘟嚷一声,就扔出一枚箭。那些箭矢就像是自己长了眼睛一样,无论咸宜公主怎样的随意乱扔,它们总能准准的扎进箭壶里。随后,那些那些宦官和宫女们,就肯定会发出一阵欢呼与喝彩之声。 这都快要形成了一个固定的节奏,就像是用电脑编定的程序一样。 连着投了三十多枚箭以后,咸宜公主实在受不了了。她抓起一大把箭朝那个箭壶砸去,叮叮当当的响成一片,她大声的叫喊起来,“受不了啦!我快闷死啦!” 在一旁伺候的宦官和宫女们,全都慌忙跪倒在地。 “你们跪什么跪?关你们什么事?”咸宜公主看着他们这副样子,越发的气恼,大声道:“都退下,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了!” “公主殿下恕罪,我等奉命伺候殿下,不敢擅离职守。”宦们宫女们慌忙答道。 “奉命,奉命,你们眼里就只有我母亲的命令!”咸宜公主气乎乎的道,“莫非你们忘了,你们是我的奴婢?惹得我不高兴了,现在就可以赐死你们!” 咸宜公主这么一说,那些宫女宦官们可算是慌了,连忙道:“公主殿下息怒,我们退下就是了……” 随后,他们慌忙鱼贯而出,退了出去。 四周终于没有了闲杂之人,咸宜公主清净是清净了,但百无聊奈的感觉似乎也更加明显了。独自一人生了一阵闷气之后,穷极无聊的咸宜公主又将那些扔出的箭矢捡了回来,一枚一枚的朝箭壶里扔。 “不好玩!” “真无趣!” “闷死了!” 正在这时,府门处传来一声长喏“惠妃娘娘驾到!” 正鼓着腮帮嘟着嘴满心郁闷的咸宜公主,闻言一愣,“阿娘怎么来了?” 她连忙将手中的箭矢放下,准备出迎。这时,简装出行的武惠妃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咸宜公主连忙上前拜礼。 “我儿不必多礼。”武惠妃面带笑容的看了看咸宜公主,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箭壶,说道:“怎么又在投壶玩耍?” “那我还能作甚?”咸宜公主怏怏不乐的说道。 “前段时间,不是还有每天练字么?”武惠妃问道。 咸宜公主撇了撇嘴,小声道:“写腻了……” 武惠妃再道:“琵琶也不弹了吗?” “弹多了手疼……”咸宜公主低着头,小声的碎碎念。 武惠妃皱了皱眉,“圣人叫你背颂《道德经》,可曾完成了?” 咸宜公主张口就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瞥了武惠妃一眼,咸宜公主突然加快了语速,如同铁锅炒碗豆一样背得飞快,“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停停停!”武惠妃不满的道:“谁要听你背书了?” 咸宜公主又鼓起了腮帮嘟起了嘴,“不是母亲问起的么?” “你回答我,已经可以背颂,不就行了么?”武惠妃皱起眉头,不悦的道,“你这孩子就知道与我赌气,越发的无礼了!” “孩儿不敢……”咸宜公主低下头,满副委屈的样子。 武惠妃吁了一口闷气,说道:“坐过来,我有事同你讲。” 咸宜公主一声不吭的,坐到了武惠妃的身边。 武惠妃说道:“是否因为,我不让你出宫玩乐,你就满肚子不痛快?” 咸宜公主低着头不回话,仍由武惠妃教训。 武惠妃对她这个态度十分不满,低喝了一声,“说话!” “孩儿知错了……”咸宜公主小声的道。 “我不要听你这种言不由衷的废话。”武惠妃道,“跟我说心里话!” 咸宜公主小心翼翼的斜瞟了武惠妃一眼,“我真的可以说吗?” 武惠妃又好气又好笑,“让你说,你就说。” “我想出宫去玩。”咸宜公主说了。 武惠妃说道:“看来前段时间,真是让你把心都玩野了。现在你时时刻刻都想着,要到宫外去玩乐。” 咸宜公主撇了撇嘴,小声的嘟嚷道:“母亲非要让我说出心里话来,说了之后却又斥责于我。早知道我就不说了。以后我全都闷在心里,闷一辈子。任谁怎么问,我也打死不说出口来!” 武惠妃一副气乐了的表情,“不就是要出宫玩耍么?你去!” 咸宜公主一愣,随即又低下了头来,“肯定是逗我的……一会儿,又要斥责于我!” 武惠妃摇头直笑,“咸宜,有必要把你母亲想得这么坏吗?” 咸宜公主顿时面露惊喜之色,“那母亲,可是真的答应了?!” 武惠妃点了点头,“我准你出宫玩耍。但是,地点却只能由我来定。” “好。”咸宜公主分外的惊喜,“母亲请讲,让我去哪里?” 武惠妃微然一笑,“薛锈府上。” 咸宜公主顿时一愣,“我、我去薛府作甚?” “薛锈的妻子唐昌公主是你的四皇姐,以往你们不是感情很好么?现在妹妹要去姐姐家里蹿门玩耍,这有何不可?”武惠妃说道,“你若肯去,我现在就派人去奉上一份拜贴,提前通知他们一声。你若不肯,那就独自一人待在家里,继续玩你的投壶!”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的道:“母亲,我有那么多皇姐,可不可以换一位?” “不可以。”武惠妃回绝得相当干脆。 唐昌公主皱起了眉头,“可是……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是太喜欢四姐了!” “那你就别去。”武惠妃淡然道,“继续玩你的投壶,我走了。” “等、等一下!”咸宜公主连忙拦住武惠妃,笑嘻嘻的道,“母亲,你跟我说实话。你特意让我去四姐家里蹿门,是有什么事情要交待我办么?” “你小小年纪,还挺多心。”武惠妃乐得笑了, 说道,“告诉我,你除了吃喝玩乐,还能办什么事?” “我、我……”咸宜公主很委屈很焦急的说道,“我已经是大人了!我可以做很多事情!” “那好。”武惠妃说道:“你去帮我,打听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咸宜公主认真的问道。 武惠妃微然一笑,说道,“京城传闻,几天前太子亲自接见了萧珪,当时有薛锈从旁做陪。你去找薛锈问一问,太子和萧珪都谈了一些什么?” 萧珪? 听到这个姓名,咸宜公主的眼中顿时绽出一抹精光,立刻好奇的问道:“太子见了萧珪?他来洛阳啦?” 武惠妃神情玩味的看着咸宜公主,“现在,你愿意去薛府了么?” “我……”咸宜公主张圆了嘴巴发出了一记长音,然后就说不出别的话来了,表情好尴尬。 武惠妃淡然道:“既然不想去,那就不要勉强了。” 咸宜公主顿时急了,却又不敢大声承认,只好小声的嘟嚷了一句,“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那就替母亲,去跑一趟……” “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武惠妃轻轻的抚了抚咸宜公主光滑润洁的漂亮脸蛋儿,微笑道,“那就麻烦你,跑一趟啦?” “嗯嗯,不麻烦,不麻烦……”咸宜公主很乖很听话的,连连点头。 武惠妃笑呵呵的走了。 咸宜公主嘀溜着眼珠儿琢磨了片刻,两手一拍,“来人,速备车马。本宫奉了惠妃娘娘谕令,将要——出宫办差!” 稍后,薛府。 唐昌公主接到了一份,宫中特使送来的武惠妃的亲笔手书,告诉她,咸宜公主即将出宫,来到她的府上做客玩耍,或许还会留宿一夜。请她早做准备。 唐昌公主十分惊讶,连忙把她的丈夫薛锈叫了来,给他看了手书,然后道:“这真是咄咄怪事了,武惠妃居然会亲自给我下书,派咸宜公主过来做客。” 薛锈呵呵的笑,“这个派字,用得好。” “谁有兴趣,跟你咬文嚼字?”唐昌公主说道,“你怎不想一想,武惠妃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有何奇怪?”薛锈说道,“以往你不是常与咸宜公主往来么?她来我家玩耍小住一两日,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问题是,今时不同往日。”唐昌公主说道,“至从上次临江阁宴会之后,咸宜公主就再也没有搭理过我了。眼下又有了一次新的临江阁宴会,却与太子有关。人人皆知武惠妃与太子是死敌,她在这个节骨眼上派咸宜公主过来,是何居心啊?” 薛锈眨了眨眼睛,“管她是何居心。反正当时的宴会之上,我们只是谈了一些棋琴书画,如实说了也是无妨。” “你太天真了。”唐昌公主说道,“就算你说的是实话,人家会信吗?” “她不信,我有什么办法?”薛锈两手一摊,“再说了,哪有这样明目张胆,派人前来刺探政敌消息的?派来的还是一个,未曾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儿?” 唐昌公主一愣,“这话,居然还挺有道理……” “居然?”薛锈有点郁闷,“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特别瞧不起人的字眼?” 唐昌公主乐得笑了,像模像样的对薛锈施了一礼,“我错了,我不应该说‘居然’,我向你道歉……哈哈哈!” 薛锈郁闷无比,起身就走,“我不打扰你们姐妹叙谈了。我出去!” “去,去,找你的狐朋狗友玩去!”唐昌公主呵呵直笑。 薛锈气乎乎的走了。 正在这时,薛家的大门口停下了一张马车。 一位锦衣玉冠的公子哥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薛府的门子连忙迎了上去,叉手拜道:“在下斗胆,敢问阁下高姓大名,来到敝府有何贵干?” 那位锦衣玉冠的公子哥儿微然一笑,说道:“烦请通报一声,就说卫尉少卿杨洄,专程前来拜见薛驸马。” 卫尉少卿? 门子牢牢的记住了这个颇为高贵与显赫的官名,拜了一礼,连忙就要回去通报。 正在这时,薛锈已经走到了家门口,惊讶的睁圆了眼睛,看着杨洄。 杨洄也看到了薛锈,笑呵呵的迎了上来,弯腰叉手一拜,“薛附马,别来无恙?” 薛锈愣了愣神差点一下没反应过来,有点手足无措的回了礼,“杨公子,多时未见,近来可曾安好?” “托薛驸马的福。”杨洄意味深长的呵呵一笑,“我近来,过得特别好!” 第198章 十足的混蛋 面对杨洄突然的登门拜访,薛锈是既惊讶,又尴尬。 两人此前曾是好友,却因为唐昌公主多嘴多舌,在咸宜公主面前戳穿了杨洄“买诗”的事情,后来又擅自主张要给唐昌公主和萧珪做媒,从而导致两人的关系破裂。虽未正式的撕破脸皮反目成仇,但两人确实已经有很久不曾往来了。 说到底,这件事情是唐昌公主做事不厚道,薛锈一向自觉十分的理亏。 杨洄倒是淡定,仿佛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什么龃龉,笑容满面的说道:“薛驸马,不请我到贵府坐一坐吗?” 薛锈连忙道:“薛某失礼了,杨公子快请。” 于是,正准备出门玩乐的薛锈,将不速之客杨洄请进了自己的家里。 唐昌公主正在张罗准备迎接咸宜公主,突然见到杨洄登门前来,也是有些吃惊。为了避免尴尬,她连忙回避未与杨洄碰面。 薛锈在客厅置酒摆宴,歌舞款待杨洄。唐昌公主叫贴身侍婢悄悄的给薛锈传了个话来,叫他找杨洄探一探口风,问他为何而来? 薛锈正对昔日的旧友满怀尴尬与愧疚之心,这个问题居然一时没能问得出口。倒是杨洄自己主动说道:“杨某多时未见薛驸马,心中甚是想念。此前你我之间或有一些小小误会,但都已经过去了。杨某以为,不能因为这些小事而影响到你我之间的交情。不知薛驸马,意下如何呢?” 这话算是说到薛锈心坎上了,他连忙举酒道:“杨公子如此雅量,薛某佩服!不如你我二人满饮此杯,往日恩怨一笔钩销,如何?” “如此正合我意!”杨洄呵呵一笑,举杯与薛锈共饮。 这一杯酒饮下,薛锈的心情似乎放松了不少。他找了个借口临时离席,来对唐昌公主说道:“杨洄就是主动前来,与我修补关系的。我与他的恩怨,已经一笔钩销了。” “怎么可能?”唐昌公主恼火了瞪了薛锈一眼,说道,“武惠妃刚刚拜人送来手书,说咸宜公主要来。杨洄立刻就拍马赶到。世间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薛锈木讷的眨了眨眼睛,说道:“就算是武惠妃叫他来的,我们也管不着啊!问得那么清楚,有必要么?” 唐昌公主寻思了片刻,说道:“如果真是武惠妃叫杨洄来的,那这件事情可就值得思深了。” “没什么可深思的。”薛锈说道,“很显然,武惠妃就是希望咸宜公主能够嫁给杨洄。” 唐昌公主连忙道:“那武惠妃直接对外宣布婚讯就是,为何以安排他们二人,在我们家里相聚这一场?” 薛锈一愣,“对呀,为何要来我们家里?” “其中,或许另有深意。”唐昌公主眉头紧皱,小声说道,“前几天,你刚刚才陪着太子殿下接见了萧珪。我觉得,多少会跟这件事情有关。” “与萧珪有关?”薛锈迷惑不解的眨着眼睛,喃喃道:“怎么可能,会与他有关呢?” 夫妻二人正嘀咕着,门子匆忙跑了进来,急道:“主人,咸宜公主殿下驾到!” “这么快?”唐昌公主微微一惊,对薛锈道:“赶紧,我们快去迎接!” 一时之间薛锈也暇多想了,连忙和唐昌公主一同迎了出去。 杨洄也从客厅里出来了,一同迎接。 虽是夏日炎炎,但咸宜公主仍是打扮得一丝不苟。珠光宝气的宫廷盛装穿在她的身上,显得仪态万方贵气十足。 等她走下马车,唐昌公主最先迎了上来。两人虽是平辈的亲姐妹,但无奈咸宜公主太过受宠,因此唐昌公主见了她自动矮了半截,规规矩矩的施礼参见。 咸宜公主笑吟吟的道:“四姐年长于我,哪能如此多礼?” “咸宜上门是客,这是应该的。”唐昌公主笑呵呵的回道。 薛锈与杨洄,都叉手腰弯的下拜,“恭迎咸宜公主殿下!” 咸宜公主一扭头见到了杨洄,顿时眉头大皱心中极其不爽,他怎么来了?! 唐昌公主见到咸宜公主神情大变,便也心中有数,于是小声道:“咸宜,你不知道他要来吗?” “倘若知道,我就不来了!”咸宜公主十分的郁闷。 唐昌公主微微一惊,这么说,武惠妃并未与咸宜公主言明?……但是来都来了,总不至于让咸宜公主立刻打道回府? 于是她小声说道:“咸宜,听我说。杨洄应该碰巧前来拜访我夫君的,由他二人叙谈片刻,自然会走。我们不必搭理于他。” 咸宜公主眨巴着眼睛“哦”了一声,未有理会杨洄只对薛锈回了一礼,然后径直就朝客厅走去。 唐昌公主直皱眉头,连忙扔给了薛锈一个眼神,自己匆忙去追咸宜公主了。 薛锈一愣,这眼神什么意思嘛? 杨洄却是呵呵一笑,说道:“薛驸马,唐昌公主叫我们二人一同去往客厅伺候呢!” “是……这样吗?”薛锈拿不定主意。 杨洄已经转身朝客厅走去。 薛锈没办法,也只好跟了过来。 天气正热,咸宜公主走进客厅以后,就想找个阴凉的地方叫人给她扇风,再饮些冰凉的饮品就好。但是客厅里,还正有一场进行过半的酒宴和歌舞。咸宜公主见到那些东西觉得有些眼烦,便道:“四姐,叫人把这些撤了!” “好好,马上。”唐昌公主连忙张罗起来。 这时,杨洄与薛锈走进了客厅。 唐昌公主顿时愕然,对薛锈道:“你怎么回来了?” 薛锈一愣,“不然我去哪里?” 唐昌公主真是恨得没话说了,心想咸宜公主都已驾到,你得赶紧带着杨洄一起回避啊! 正在这时,杨洄已经不请自来的走到了咸宜公主面前,弯腰叉手的下拜,“臣下杨洄,参见公主殿下。” 咸宜公主横竖看他不顺眼,瓮声瓮气的道:“免礼!我很热,很烦,你退下!” 杨洄却是没有退下,呵呵一笑,说道:“臣下有一些事情,想要禀告公主殿下。” “不听。”咸宜公主一挥手,“你快走!” 杨洄道:“与萧珪有关。殿下也不想听么?”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扭头看向杨洄。 唐昌公主与薛锈,也一同好奇的看了过来。 咸宜公主顿时觉得气氛有些诡异,连忙道:“我不想听,你赶紧退下!” “殿下恕罪,臣不能退下。”杨洄叉手一拜,说道:“臣下是奉了惠妃娘娘之命,特意来到薛府,办理重要差事的。” “什么差事?”咸宜公主吃了一惊,心想我娘怎会在这种时候,也叫杨洄来了这里办差? 薛锈也是惊讶,心想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杨洄连忙对薛锈施了一礼,说道:“薛驸马勿怪,我正要如实相告,赶巧咸宜公主殿下就大驾光临,我们都来迎接了。其实惠妃娘娘交办给我的差事倒也简单,就是让我专程负责,咸宜公主殿下此次出宫的一切仪仗与车马之事宜。这正是杨某这个卫尉少卿的本职所在,不是么?” 薛锈错愕无语,只好点了点头。 咸宜公主一听是母亲的安排,杨洄又确实是专干这种事情的卫尉少卿,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与他辩驳了。 倒是唐昌公主心思活泛一些,她问道:“杨少卿既是奉了惠妃娘娘之命前来办理公务,敝府肯定竭力配合。只是杨少卿方才特意在咸宜面前提起萧珪的事情,莫非这也与公务有关?” “无关。”杨洄淡然一笑,说道:“只是杨某私以为,咸宜公主殿下会对此事有些好奇,因此想要说给公主一听。但不料公主却不想听,那只好罢了。” 咸宜公主自然是有些好奇,说不想听只是想把杨洄轰走。但眼下看来是轰他不走了。于是咸宜公主说道:“我改了主意,我现在突然又想听了。我命令你,说。” 杨洄不以为意仍是面带微笑,叉手一拜,“臣下遵命。” “少废话,快说!”咸宜公主很不耐烦。 杨洄说道:“十数日前,萧珪就已经来了洛阳,但没过几天他又离开。公主殿下,知道这回事么?” “我身居宫闱,怎会知道宫外的这种事情?”咸宜公主满不在乎的回了他一句。 杨洄又问薛锈,“那薛驸马可曾知道?” 薛锈点了点头,“我是在他离开洛阳去了长安之后,才知道他曾经来过。” 杨洄问道:“公主殿下想知道,萧珪为何要去长安吗?” 咸宜公主好奇的眨了眨眼睛,“有话你就直说!” 杨洄神秘一笑,说道,“他是特意去见他的心上人,帅灵韵的。” 咸宜公主顿时神情微变。 薛锈与唐昌公主也有些错愕,不约而同的想道:杨洄太阴险了,这摆明是要挑拨离间啊! “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杨洄吟完这句诗,呵呵的一笑,说道,“萧珪确实有点本事,还真是将他的东风,给唤回来了!” 咸宜公主听到这两句诗,感觉就像是被人当众揭开了她的伤疤,因此非常的恼火,“杨洄,你什么意思?!” “殿下息怒,容我禀报。”杨洄叉手拜了一礼,说道:“原本帅灵韵离开关中去了陇州老家,都已经在那里买田置宅,不打算再回来的。但萧珪锲而不舍想尽一切办法,总算是让帅灵韵离开陇州得以回归。非但如此,帅灵韵还即将回到洛阳,重新执掌洛阳王记成为东家大掌柜。这可全都是,萧珪的功劳。” 咸宜公主恨得直咬牙,“这关我何事?为何要在我面前,说起这些?” 杨洄连忙叉手一拜,“既然公主殿下不感兴趣,那臣下,就不说了。” “你!……”咸宜公主有点气煞了。 唐昌公主一见气氛不对,连忙道:“杨公子,咸宜公主殿下方才冒着酷暑前来,身体不适需得休息,就请你先行回避?” “是。”杨洄叉手一拜,这便要走。 “站住,给我回来!”咸宜公主气乎乎的厉声道,“把话说完再走。” 杨洄微然一笑,又叉手拜了一礼,“是。” 唐昌公主无奈的轻叹了一声,咸宜这个小祖宗啊,为何偏要纠结这些令她不快的事情呢? 这时,咸宜公主说道:“杨洄,我问你。你为何要把萧珪的事情,打探得如此清楚?” “臣下并未专程打探。”杨洄说道,“臣下,也是听人说的。” “听谁说的?”咸宜公主问道。 “这些事情知道的人可不少,臣下也记不太清是听谁所言。”杨洄说道,“但消息的源头,臣下知道。” “谁是源头?”咸宜公主问道。 杨洄说道:“现任洛阳东家的大掌柜,王元宝的次子王明浩,和他的母亲陈夫人。他们母子二人都是王家人。从他们口中传出的消息,应该不会有假。” 咸宜公主眨巴了几下眼睛,说道:“还有什么,你全都说了。” 杨洄想了一想,说道:“臣下还听说,帅灵韵正在来往洛阳的路上。她此次来到洛阳,除了要接任洛阳王记的东家大掌柜,还将与萧珪……” 咸宜公主皱起了眉头瞪着杨洄,“你卖什么关子,快说!” 杨洄一字一顿的说道:“定——亲!” 唐昌公主与薛锈也吃了一惊,萧珪要定亲了?! 咸宜公主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吐出来,强作镇定。但她漂亮的脸蛋上像是已经结了一层寒霜,冷冷的道:“杨洄,你还有什么话,一次全都说完!” “回公主殿下,臣下所知道的,全都说完了。”杨洄叉手拜了一礼。 咸宜公主突然一下站起身来,吓了唐昌公主与薛锈一跳。 她走到了锈薛面前来,问道:“薛驸马,那天你与萧珪在临江阁饮宴,他跟你说过,他要定亲吗?” “没有。”薛锈连忙摇头,“我也是刚刚才听说。” 唐昌公主再问道:“那你与萧珪,都谈了一些什么?” 薛锈连忙答道:“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仅此而已!” “多谢薛驸马,如实相告。”咸宜公主一扭头,瞪向杨洄,“你造谣!” 杨洄呵呵一笑,“这种事情,臣下如何造谣?殿下若是不信,把王明浩与陈夫人叫来一问,便知是真是假。或者等过几天帅灵韵来了洛阳,一切自见分晓。再不然,公主殿下也可以将萧珪唤来,当面对质。” “与我无关之事,我问它作甚?又何需对质!”咸宜公主十分气恼的怒喝了一声,云袖一甩,“摆驾,回宫!” 唐昌公主大吃了一惊,“咸宜,怎么刚来就要走?” “我奉命出宫,前来办差。如今差事已经办完,自然要走。”咸宜公主不顾唐昌公主的阻拦,大步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道:“不必相送,但请留步!!” 唐昌公主和薛锈一同目瞪口呆,惨了惨了,小祖宗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杨洄面带笑容,对着咸宜公主的背影叉手而拜,“恭送咸宜公主殿下!” 唐昌公主扭过头来,愤怒的瞪着杨洄:此人,真是个十足的混蛋!! 第199章 太有缘份 杨洄显然也是知道,自己在这里很不受欢迎了。他走到了薛锈面前,说道:“薛驸马,在下还有一些俗务在身,就请告辞了。” 薛锈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点了点头,“好, 杨公子好走。” 杨洄又对唐昌公主施了一礼,大摆大摆的走了。 唐昌公主简直快要气炸了,连忙将薛锈拉进了房间里,关起门来就劈头盖脸的骂道:“你干的好事,把这样一个挑拨离间的混蛋请进门来!如今咸宜公主愤怒离去,你说,如何是好?” “这这……这也能怪我吗?”薛锈冤枉无比,“这摆明就是武惠妃,早已安排好的!” 唐昌公主非常的郁闷,拍着桌子叫道:“她安排就安排,为何偏要来到我家?” 薛锈也是十分的苦恼,双手直搓脸,“我怎知道?!” “咸宜公主这回,看来是动了真怒。”唐昌公主说道,“万一她回了宫里,找圣人告上一状,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薛锈惶恐不安的喃喃道:“再怎么样,也不会把灾祸降到我们头上?” “难说……”唐昌公主撇起了脸来,喃喃的小声道,“毕竟,从一开始就是我惹出的祸。” 薛锈原本是想趁机数落唐昌公主几句,难得她主动认了一回错,眼下又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便又于心不忍了,反倒来劝她,说道:“你也不必如此担忧。咸宜是公主,你也是公主。对圣人而言手背手心都是肉,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这可是你说的……”唐昌公主可怜兮兮的说道,“到时万一圣人降下罪来,我……我唯你是问!” 薛锈哭笑不得,连忙走到唐昌公主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好好,唯我是问。都是我的过错。这样行吗?” “这还差不多……”唐昌公主这才稍稍心安,好不容易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片刻后,门子突然又匆忙的跑了来,“主人,主人!咸宜公主殿下,又又又……大驾光临了!” “又又又?”夫妻俩愕然一惊,这小祖宗怎么还杀起了回马枪? 没办法,夫妻俩只得又匆忙出迎。 咸宜公主再次走下马车时,唐昌公主又迎到了她身前,惊讶的看着她。 咸宜公主恍若无事,笑嘻嘻的问道:“四姐,那个姓杨的走了吗?” “你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告辞离开了。”唐昌公主好奇的道,“咸宜,你怎么又回来了?” 咸宜公主笑道:“怎么,四姐不欢迎吗?” “没有,没有!”唐昌公主连忙道,“你刚刚负气而去,我真是无比担忧。现在见到你能回来,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嘿嘿,我就知道,我一走姓杨的肯定也会离开。”咸宜公主笑得古灵精怪,说道,“他摆明就是专程跑来挑拨离间,想要激怒于我。我有那么傻,轻易中他奸计吗?我只是不想再见到他,才故意装作被他气走的!” 唐昌公主喜笑颜开,“咸宜,你真是冰雪聪明,机智过人!” “四姐快别说了,我都快热死、渴死啦!”咸宜公主拉着唐昌公主的手,就往客厅走,“快快把你珍藏的兰香冰露取来,让我好生痛饮一番!” 唐昌公主喜不自胜,连连点头,“好好,马上就来!” 薛锈满副错愕的从旁围观,全程一言未发,只在心中纳闷道:为何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也能如此诡计多端?世道如此,像我这样的老实人,当真还能生存下去吗? 过了一阵,换了一身清爽平服的咸宜公主,叫人打扇吹了一阵风,饮了不少冰镇的花茶,感觉凉快了许多,心情也似乎变好了不少。 她问唐昌公主:“四姐,虽然那个姓杨的是在挑拨离间,但我觉得,他似乎也不像是在说谎。你觉得呢?” 唐昌公主寻思了片刻,说道:“如果他说谎,很容易就会被戳穿。所以我觉得,应该是真的。” 咸宜公主转头又问薛锈,“薛驸马,你觉得呢?” 薛锈眨了眨眼睛,说道:“殿下是在问,萧珪定亲的事情吗?” 咸宜公主点了点头。 “难说。”薛锈说道,“几日前,我才与萧珪见过面。虽然我与他只是泛泛之交,但若是定亲这样的喜事,他还是会愿意请我去饮一杯喜酒的。既然他并未主动提及,我便觉得,此事恐怕有待商榷。” “什么商榷商榷的,别总是咬文嚼字。”唐昌公主说道,“既然咸宜想要知道真相,你去找萧珪问一声不就是了?” “哦,也对。”薛锈连忙说道:“那我这就去找萧珪,当面问个清楚。” 咸宜公主连忙道:“不行,别去!” 薛锈一愣,“不是,你想知道么?” “哎呀……”咸宜公主脸都有点红了,喃喃道,“我虽然好奇想要知道,但是四姐夫,你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的,前去探人隐私呀!” ——哦,明白了! 夫妻俩顿时恍然大悟,咸宜公主毕竟是小女儿家家,矜持害羞呢! 薛锈笑呵呵的说道:“那不如这样,我约萧珪今晚出来泛舟,夜游洛水。酒至半酣,我便不经意的随口一问。得到消息之后,我再回来报知公主。” 唐昌公主也点头,“我看可以。” “与其这样……”咸宜公主若有所思的,小声嘟嚷道:“还不如,我自己当面去问他呢!” “啊?!”唐昌公主和薛锈同时一愣。 咸宜公主眨巴着眼睛,“怎么,有何不妥吗?” “这个……”唐昌公主面露愕然之色,喃喃道:“你要与萧珪私下见面,这恐怕,不太好?” “什么私下见面?”咸宜公主脸上一红,立刻严肃的、一板一眼的说道,“四姐,难道我们就不能陪四姐夫一起乘舟,去夜游洛水吗?” “这……”唐昌公主左右为难,“可是可以,但是……” 咸宜公主连忙说道:“四姐,我好不容易才能出宫一趟。好不容易,母亲才许我在四姐家里小住一两日。白天如此炎热,我就想在夜间泛舟洛水玩耍一番。仅此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也不能满足我吗?” “咸宜,你听我说。”唐昌公主连忙解释道,“无论你想要玩什么,我都可以奉陪,也都可以为你安排。但是如果让惠妃娘娘知道,我们夫妻二人安排你与萧珪私会,怪罪下来,我们当真是吃罪不起呀!” “不怕!”咸宜公主一挥手,自信满满的说道,“只有我们三人,一同驾舟出游。然后在江面之上,与萧珪偶遇就好。我把随从都留在岸上,不带他们上船。只要你二人不泄露消息,我母亲应该不会知道。再说了,这样的偶遇就算让我母亲知道了,也是无话可说。她总不能怪罪我与萧珪……太有缘份?” 太有缘份? 唐昌公主顿时无语,连表情都凝固了。 薛锈则是摸着下巴,露出了尴尬的笑容。他心想:现在的小姑娘,都如此擅长于偷会情郎吗?……真是世道变了,我这样的老实人已经落伍喽! 当天下午,刚刚就任为“帐房先生”的萧珪,正在仔细核算家俱作坊的一批帐务,却有一个驸马薛锈府上的家奴叫薛成的,前来求见。 萧珪只好暂停手中的事务,将薛成叫了进来,问他何事? 薛成施礼过后,奉上了一封请柬,然后说道:“萧先生,薛驸马让我前来迎请先生,今夜一同泛舟游江。” “泛舟游江?”萧珪打开请柬看了一看,倒也认得确实是薛锈的亲手笔迹。他笑道:“还请回复薛驸马,就说扇子我还没有准备好。不如再过两日,我自会登门拜访。” “萧先生误会了。”薛成连忙道:“薛驸马并非催要扇子,当真只是邀请萧先生一同泛舟游江,饮一些好酒,论一些诗话。如此而已。” 萧珪呵呵直笑,扬了扬手中的请柬,说道:“薛驸马真是一个讲究人,泛舟游江、饮酒论诗,居然也要派发如此正式的请柬。” 薛成忙道:“薛驸马一向敬重萧先生,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萧珪微然一笑,“不跟我说实话,我是不会去的。” 薛成愕然一怔,“萧先生如此说话,莫非是怀疑我家主人,还能有何歹意不成?” “薛驸马乃是一位谦谦君子,自然不会有什么歹意。”萧珪微笑道,“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贵客,想要见我?” “啊?”薛成惊愕不已,不自由主的发出了一声惊叫。 “我知道了。”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请回复薛驸马,我必如时赴约。” 薛成满脸错愕,喃喃道:“萧先生,我可什么都没有说,你都知道一些什么了?” 萧珪笑道:“去,如实回话便好。” “好……在下告退。” 薛成施了一礼,一边往外走一边百思不得其解的挠着自己的脑袋。忍不住又回头,奇怪的打量萧珪,喃喃道:“这是什么人哪?该不会是个妖怪?” 萧珪摇了摇头暗自好笑,随后又拿起了笔来,继续料理家俱作坊的帐目。 晚饭过后,小赫连邀请萧珪去他的赌船上玩耍,萧珪却说今晚已经约了薛驸马一同泛舟游江。 小赫连就说道:“那正好,把薛驸马也请到我的船上来,我们一起玩几局叶子戏。” “还是改天!”萧珪笑道,“他今天,大概不会上你的船了。” “哦?”小赫连好奇的眨了眨眼睛,笑道:“看来你们是有好事要办,不太方便我让我知道。” 萧珪笑道:“你若有兴趣,可以来我们船上。” “不了,不了。”小赫连呵呵直笑,“你们这些文人雅客玩的东西,我当真是消谴不来。万一叫我吟诗作赋,那我真得跳江逃生。所以,我还是老老实实留在自己的船上,赚一些真金白银来得更加实在。” 萧珪呵呵直笑,独自一人骑着马走了,连孙山都没有带上。 小赫连看着萧珪的背影,摇头而笑,自言自语道:“这些洛阳权贵,给我机会去巴结,我也巴结不上。还是得要靠他啊!” 稍后,萧珪骑着马来到了请柬上所说的洛水岸边,这里果然已经停好了一艘画舫,专程是在等他。 萧珪刚刚跳下马,船里就迎出来两人。其中一人正是今天下午见过的薛成。另一人也是薛府的家奴,他接过了萧珪的马匹,说牵到不远处的酒肆里去安置,等萧先生回程的时候再将马匹送来。 薛成迎请萧珪登上了画舫。 萧珪四下观望了几眼,好奇的道:“为何仅有我一人上船?” 薛成有点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萧先生,在下勉强也可算得是一个人。另外还有两位船家,正在后舱伺候。”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我的意思是,薛驸马人呢?” 薛成连忙“哦”了一声,说道:“薛驸马家住对岸,他已经登上另一艘更大的画舫,早做准备去了。小人是专程驾船过江,前来迎接萧先生的。” “原来如此。”萧珪不由得好笑,“那你开船!” 薛成忙道:“薛驸马那边可能还要花些时间,做些准备。烦请萧先生入舱稍坐,饮些薄酒用些果子,稍稍等候片刻。待到天黑之后我在船上挂起了四个灯笼,我们才好驾船过去,与薛驸马在江面之上相会。” “好,随你。”萧珪摇头而笑,心想他们还真是挺会整妖蛾子。搞得像地下党接头一样,有必要吗? 薛成连忙把萧珪请进船舱,这里还真是精心准备了一些点心和葡萄酒。萧珪既来之则安之,便也坐了下来自斟自饮,耐心的等候。 夜幕降临之后,薛成果然在船上挂起了四个大灯笼,船家也开了船往洛水江面上滑去。 这种游江的画舫一向不会走得太快,向来是慢悠悠的节奏。但开船之后薛成就一直在催船家,让他们快一点,再快一点,薛驸马那边恐怕都等急了。 萧珪更加觉得好笑,又怕薛驸马等急又非要熬到天黑才开船,这个家奴就像他主人一样,擅长于纠结与自我矛盾。 此时,咸宜公主正坐在另一艘大型的画舫之上,好奇又期待的盯着南岸的方向。 唐昌公主陪在她的身边,突然抬手朝江面上一指,“咸宜,来了。挂着四个灯笼的那艘画舫,就是他了。” “他还真的来了?”咸宜公主展颜一笑,眉眼儿都笑得如同弯弯新月。 唐昌公主暗自一笑,小声道:“这下,你终于满意啦?” “嗯……”咸宜公主笑着点头,连忙又反应了过来,急道:“四姐,你什么意思嘛?” “没什么,没什么。”唐昌公主连忙笑道,“你开心就好!” 第200章 叶公好龙 两艘船慢慢的靠近,咸宜公主与唐昌公主都回了船舱里,只有薛锈留在甲板上等着招呼萧珪。 船家绑好了缆绳架上了舢板,萧珪来到了薛锈的船上,两人先见了一礼。 然后萧珪就问道:“薛驸马约我泛舟饮酒、夜游洛水,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薛锈略略尴尬的笑了一笑,小声道:“没办法,我也是听命行事。” 萧珪也不急于戳穿他,只是笑道:“能给薛驸马发号施令的人,可不多啊!” 薛锈朝船舱里瞟了一眼,小声的说道:“萧成回来告诉我说,萧先生大约已是猜到的实情。眼下,又何必再嘲笑我呢?” 萧珪微微的皱了皱眉,“她要见我,有什么事吗?” 薛锈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小声道:“杨洄告诉她,你要与帅灵韵定亲了。她想要知道,是不是真的?” “真的如何,假的又怎样?”萧珪摇头笑了一笑,“这件事情,似乎与她无关才对。” “哎……道理虽是如此。”薛锈有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小声道,“但是女儿家的心事,向来就是这般奇怪,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讲。无论怎样,她对你终归是没有恶意。别忘了,前次河南尹李适之去到伊阳县救你,可都是她叫去的。” 萧珪点了点头,“我知道。” 薛锈面露难色的犹豫了片刻,小声道:“萧先生,你我二人把话敞开了讲。我知道你不想做驸马,但她确实对你颇为上心。抛开她是圣人最宠爱的公主不讲,像她这般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儿,情感最为单纯与真挚。无论你是打算接受她还是拒绝她,我劝你,都不要刻意的去伤害她。否则的话,这跟造孽真的是没有区别啊!” 萧珪认真的点了点头,“好。” 薛锈略略放心的吁了一口气,笑了一笑说道:“我这人不擅言辞,心里想什么就说了什么。若有唐突之处,还请萧先生莫要怪罪。我是真心希望,你们二人能有一个好结果。就算不能结成良缘,也千万别反目成仇,或是彼此留下嫌隙才好。” 萧珪不由得笑了,心想薛锈虽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有点絮叨像个老妈子,但无可否认,他的心底倒是挺简单也挺善良的。 薛锈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于是自嘲的笑了一笑,对身后的那些奴婢们说道:“你们都去那边的船上,不得召唤不得擅自过来。” “喏。”七八个男女奴婢得了令,都依次去了萧珪刚刚乘坐的那艘船上。 随后船家也抛下了铁锚,把船钉在了江心,一同去了那边。 这时,薛锈才对萧珪道:“萧先生,我引你进去拜见公主?” 萧珪微笑点头,“好。” 两人一同朝船舱走去。 这时,船舱里的咸宜公主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眼神有些闪烁表情有些僵硬,两只手放在袖子里还握成了小拳头,感觉自己的心跳就如同敲响了一面小鼓,“砰砰砰”的连绵不绝,真是有些紧张! 唐昌公主见到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心中暗笑,连忙伸过手来握紧了她的小拳头,说道:“别慌,有四姐在呢!” “我……我慌什么?”咸宜公主眨了几下眼睛,貌似十分强势的说道,“我是公主他是臣下,我说什么他都得要听!” “对。”唐昌公主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说道,“他若敢惹你生气,就叫他自己跳到江里游回去!”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倘若他不会游泳,岂不就淹死啦?” “敢惹咸宜公主殿下生气的人,淹死便淹死好了,有何可惜?”唐昌公主故意说道。 “那……”咸宜公主拖了一个长音,眨巴着眼睛小声道,“还是不太好?” 正在这时,薛锈领着萧珪走进了船舱里。 咸宜公主连忙将唐昌公主的手甩开,坐得端端正正笔笔直直,就如同庙里的神佛一般,好一副宝气庄严的神圣模样。 萧珪看到咸宜公主故意端起架子,摆出这副貌似威严实则心虚的模样,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薛锈已经上前施礼去了。 萧珪紧随其后,对两位公主各自叉手拜了一礼,说道:“萧珪参见唐昌公主殿下,参见咸宜公主殿下。” “萧先生不必多礼。”唐昌公主面带微笑的说了一句,然后扭头看向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的脸蛋已经变作绯红一片,眼神也挪到了一旁,居然没说话。 萧珪只好再次叉手拜了一礼,说道:“萧珪参见咸宜公主殿下。” 唐昌公主连忙用手肘轻轻的撞了咸宜公主一下。 “哦?”咸宜公主回过神来,连忙说了一声,“免礼。” 看到咸宜公主都慌张成了这副模样,唐昌公主也是心中婉尔,只好亲自出面主持局面,说道:“萧先生请入座。” “谢殿下。” 萧珪道了一声谢,便与薛锈一同坐在了客席。 餐几上早已摆好了美酒与佳肴。等萧珪入座之后,唐昌公主便举起了酒杯来,说道:“萧先生,夫君,我们一同来敬咸宜公主殿下一杯,祝她凤体安康,万事胜意,如何?” “好。”两人都举起了杯来。 咸宜公主也拿起了一杯酒,仍是眼神闪烁笑容僵硬,一句话也没说,便接受了祝酒与众人同饮了一杯。 一杯酒下肚,咸宜公主的脸更红,似乎也觉得更加尴尬了。她连忙道:“四姐,我觉得有些闷热。不如你陪我到甲板上去吹一吹风?” “好。” 唐昌公主婉尔一笑,连忙扶着咸宜公主起了身来,道了一声“失陪”,便与她一同走出船舱去了甲板上。 萧珪与薛锈面面相觑一阵,然后就一同笑了起来。 咸宜公主像逃一样的快步走到了船头的甲板上,双手扶着船舷,连连的大口喘气,“怎么回事,我……我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了!” 唐昌公主连忙走到她身边,伸手抚她的背,笑道:“咸宜,你是太紧张了。” “我哪有紧张嘛?”咸宜公主急忙道,“是那个船舱里面太闷了!” 唐昌公主笑了一笑,“也对,是有点闷。” 过了片刻,咸宜公主总算是平静了一些。她怔怔的看着江水中倒映着的那一轮晧月,喃喃道:“我该跟他,说些什么呀?” 唐昌公主小声道:“你不是想要知道,他是否定亲了吗?” “不能问!”咸宜公主连忙急道,“我一问,岂不就是让他知道,我特别……特别在意这件事情了么?” 唐昌公主顿时笑了,说道:“那我去替你问,你在旁边听着。” “不行,不行!”咸宜公主连忙摇头,满副纠结的神情,“这是他的私事,我们还是莫要打听了……?” “哎……”唐昌公主无奈的笑了起来,说道,“咸宜,你这是叶公好龙呀!” “四姐,你胡说什么呀?”咸宜公主顿时双脸变得通红,“什么叶公好龙?这个成语不是这么用的!” 唐昌公主笑道:“不是叶公好龙,那你说是什么?” “我……”咸宜公主满副正经的说道,“我只是对他,有点好奇。” “这倒是不奇怪,毕竟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唐昌公主顺着她的意思,说道:“这个萧珪是挺神秘的,很能勾起他人的好奇之心。” “就是嘛!”咸宜公主顿时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笑道,“四姐,你也对萧珪感到好奇吗?” 唐昌公主忍着没笑,点了点头,“有那么一点。” “竟连四姐也会对他感到好奇,难怪我也会呢!”咸宜公主笑嘻嘻的说道,“四姐你跟我说,他有哪些地方,让你好奇的?” 唐昌公主真是有点哭笑不得了,说道:“咸宜,他本人现在就在里面坐着。你何不,当面去跟他聊呢?” “我……”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我想先跟你聊一会儿。” 唐昌公主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上次在临江阁见到他的时候,你也未曾这样。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很好,我没怎么样呀!”咸宜公主的嘴很硬,脸很红。 “来,你跟我来。”唐昌公主拉住了她的手,要往船舱里走。 “等、等一下!”咸宜公主很紧张,想要挣脱。 “你到底在怕什么?”唐昌公主笑道,“别忘了,你可是大唐的公主殿下,那些宰相大将军见了你,都要恭恭敬敬的施礼下拜。你怎能在萧珪这样一位白衣平民面前,犯了怵呢?” “我哪有犯怵?”咸宜公主急道,“我……我只是觉得船舱里面有些闷,暂时还不想进去。” “夫君,把所有的窗户全都打开!”唐昌公主喊了这一声,然后笑道,“现在不闷了?” 咸宜公主无语以对,神情仍有一些紧张和窘迫。 唐昌公主再次婉尔,拉起了咸宜公主的手,说道:“咸宜,你就当他只是,你身边的一位小宦官。这样,就不会紧张与害怕了。” 咸宜公主皱起了小眉头,认真又固执的说道:“我真的没有紧张,也没有害怕!” “那我们进去!”唐昌公主微笑道,“别忘了,你可是坐在主位,现在客人都在等着你回去饮宴。倘若离席太久,恐怕会有些失礼?” 咸宜公主斜眼看着那个船舱仍是不肯说话,心里好不纠结,腮帮都鼓了起来。 正在这时,萧珪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咸宜公主愕然一怔,连忙扭过了身去,避免与他对视。 “我们也是觉得,船舱里面确实有些闷热。”萧珪手里拿着两杯酒,面带微笑的说道,“所以,我们也到甲板上来,吹一吹风。” 薛锈也跟在萧珪身后一同走出了舱舱。他与唐昌公主对视了一眼,夫妻俩各自暗笑。 萧珪已经走到了咸宜公主的身侧,将一杯酒递到她面前,说道:“咸宜公主殿下,萧珪敬你一杯。” “砰砰砰”,咸宜公主那种剧烈心跳的感觉,又来了。 她保持着侧身的姿态,朝旁边伸出一只手,接过了萧珪手中的那一杯酒。 “殿下,请。”萧珪双手举杯说道。 “你也……请。”咸宜公主点了点头,好不容易说出这一句话来。 两人饮下了一杯。 咸宜公主喝完了酒,双手捧着那个酒杯怔怔的看着前方,感觉心里一阵纷乱。竟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 突然,前方的月色与江景,都被一个影子给挡住了。 咸宜公主恍然回神,发现萧珪居然站在了自己的身前。 两人离得很近,不到一臂的距离。 一旁的唐昌公主与薛锈都暗暗吃了一惊,这个萧珪真是胆大! “请为殿下,接回酒盏。”萧珪说道。 咸宜公主连忙将酒盏往他手里一塞,又侧着转过了身去。 萧珪回去倒了两杯酒,又站到了咸宜公主面前。 咸宜公主看了看萧珪递到她身前的那一杯酒,犹豫了一下,仍是伸手接了过来。 然后,她又侧转过了身去。 萧珪不由得笑了,“莫非殿下喜欢,一边原地转圈,一边饮酒?” 咸宜公主连忙捂了一下嘴,这才没有笑出声来,“不是!” “那定是萧某生相可怖,吓到公主殿下了?”萧珪说道。 “也不是!” 咸宜公主连忙回了一句,总算是转回了身来面对着萧珪,将自己的酒盏往前一递,“我回敬你一杯。” 不等萧珪回应,她连忙以袖掩面举起酒盏,一口气将杯中酒全都喝干了。 萧珪拿着酒杯怔怔的看着她,不由得笑了,“殿下,真是海量啊!” 不料咸宜公主饮得有点急了,被呛得咳嗽了两声。唐昌公主连忙过来招呼。 萧珪饮下了这一杯酒,走到薛锈身边去,两人相视而笑。 咸宜公主咳了几声之后吁出一口长气,感觉刚刚飞走的心儿和魂儿,现在总算是都飞了回来。 她扭过头去,今天头一次认真的打量萧珪。 原本萧珪是侧身站着在与薛锈聊天,这时却突然扭过了头来,正好迎到咸宜公主的视线。 咸宜公主感觉像是自己偷窥被抓,连忙挪开了眼神。 萧珪淡然一笑,干脆走到了咸宜公主的面前来,叉手拜了一礼。 “臣下萧珪斗胆,有事请问殿下。” 咸宜公主不再像当初那么紧张了,但仍是没有直视萧珪,回了一句,“你说。” 萧珪说道:“殿下唤臣前来,不知,有何赐教?” 第201章 飞蛾扑火 看到萧珪居然主动问了起来,咸宜公主刚刚稍有平复的内心,不觉又添了一丝紧张。她闪烁其词的说道:“并非……是我,唤你来的。”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如此说来,殿下对萧某,并无特别指教?” 咸宜公主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 “萧某知道了,多谢公主殿下。”萧珪笑了一笑,对咸宜公主施了一礼,走回到薛锈的身边,对他道:“薛驸马,实在报歉,我手头还有一批重要的帐目需要及时整理出来,明日就要派上大的用场。不知薛驸马,可否派船送我回去?” 薛锈怔了一怔,“现在就走?” “对。”萧珪点头,“请恕萧珪,提前失陪。改天我再专程置酒,向薛驸马赔罪。” 薛锈连忙看向唐昌公主。 唐昌公主则是看向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皱起了眉头鼓起了腮帮,满副不高兴的样子,说道:“刚来就要走吗?” 萧珪对着咸宜公主施了一礼,说道:“殿下恕罪,萧某确有要事在身。” “什么要事在身,你分明就是想要躲我!”咸宜公主语出惊人。 唐昌公主与薛锈都愣住了,不约而同的心想,这位小祖宗还真是耿直啊!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殿下何出此言?” “莫非我每说一句话,都需找到特别的理由吗?”咸宜公主非常不爽的“哼”了一声,气鼓鼓的扭过了头去。 萧珪摇头笑了一笑,走到咸宜公主的身边来,叉手拜了一礼,“看来殿下是改变主意了。现在又有了一些话语,要同萧某讲。”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寻思了片刻,说道:“没错,我是有话要问你。” 旁边的唐昌公主和薛锈都笑了,一同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公主殿下,我等先行回避。” 夫妻二人转身就走,进了船舱里去。 咸宜公主没来由的心中有些窃喜,但又感觉到了一些紧张……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萧珪见她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索性没有与她说话,自己拿起一壶酒一个杯子,走到了船头的舷边,不紧不慢的自斟自饮。 咸宜公主隔他大约有五六步远,好奇的看着他。 萧珪都已经饮下了第三杯酒。 咸宜公主总算是说了一句,“我口渴了。” 萧珪回过身来微然一笑,走到酒几旁拿起了另一个杯子,倒上酒,递给了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接过这一杯酒,情不自禁的展颜一笑,露出了今天最甜美的一个笑容,然后有点羞涩的转过身去,以袖遮面的饮下了这杯酒。 “还要么?”萧珪问道。 “不要了……”咸宜公主自己把酒杯放回到了酒几上,然后朝船头走去。 萧珪跟着她走了过来,站在她的旁边。 月色皎皎,江水汤汤。 两人沉默了片刻。 咸宜公主仿佛是鼓起了某种勇气,主动说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殿下请讲。”萧珪说道。 咸宜公主咬了咬嘴唇,“你可不可以,不叫我殿下?” 萧珪笑了一笑,“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你是公主我是臣下,我必须尊称你为——殿下。” “那随便你好了。”咸宜公主有点不满的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但是我要问的问题,不是这一个。” 萧珪淡然微笑,“那是哪一个?” 咸宜公主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喜欢饮茶是么?” “是的。”萧珪点了点头,对咸宜公主叉手拜了一礼,说道,“说到饮茶,上次公主殿下赠我的那一套……” “现在不要提那件事情!”咸宜公主突然打断了萧珪的话。 萧珪呵呵一笑,只好点了点头,“好……” “我问你,你都临了哪些字贴,才把字练成现在这样?”咸宜公主再又问道。 萧珪说道:“殿下,不是说只有一个问题么?” 咸宜公主有点小小气恼的斜睨了萧珪一眼,“我突然又想多问几个了,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萧珪连忙点头而笑,说道:“关于临贴的问题,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我临摹最多的名家字贴,是王羲之的《黄庭经》、《乐毅论》和《兰亭集序》。” 咸宜公主扭头看向萧珪,满副好奇的神色,“《黄庭经》和《乐毅论》都是小楷,哪个会更好一些呢?” 萧珪也看了她一眼,“都好。” 咸宜公主不敢与萧珪视线对触,连忙转过了头去,说道:“如果我照着这三本字贴一直练,能够练成你那个样子么?” “殿下肯定会比我写得更好。”萧珪说道:“因为我练字的时候,并不十分专注。” “不专注,还能写得这么好?”咸宜公主说道,“那你若是专注了,会是什么样子?”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现在我是,距离王羲之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倘若专注了,大约……也就十万里之遥!” “嘿嘿!”咸宜公主小声的低笑了两声,再道:“我问你,你喜欢修道吗?” 萧珪一愣,要不我送你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说话呀?”咸宜公主又扭头看了萧珪一眼,然后不等萧珪转过头来,很自觉的把头转了回去。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我对修道,不感兴趣。” “但是张仙翁却说,你很有道缘,很有天赋。”咸宜公主说道,“他老人家还想要收你做弟子,让你传承他的衣钵呢!” “我知道。”提起张果老,萧珪不由得也是笑了,说道:“但我不想做什么牛鼻子道士。” “那你想做什么?”咸宜公主的好奇之心仿佛更浓了,连忙又追问起来。 萧珪拿出了自己的那把折扇,将它展了开来,让那个“闲”字对着咸宜公主,说道:“我就想做一个,整天无所事事的大闲人。” “呀,这个扇子好有趣!”咸宜公主面露笑容,双眼之中都在精光闪闪,“可以给我看一下么?” 萧珪将扇子递到了她面前,“公主殿下,请看。” 咸宜公主皱了皱眉,先是伸手接过了扇子,然后比较郑重的说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公主殿下?”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那我该如何于你?” “你可以叫我幼娘。哪怕是,叫我咸宜也好。”咸宜公主认真的说道。 萧珪只好点了点头,“好,咸宜。” 咸宜公主顿时展颜一笑,喜滋滋的去仔细打量那把扇子了。 片刻后,她看到了扇子上的那一副画,还将诗句吟了出来,“细雨晓莺春晚。人似玉,柳如眉,正相思……” 萧珪不由得心中一咯噔,一时忘了,扇子上还有这东西…… 咸宜公主轻轻的皱了一下眉头,只是将扇子慢慢的收了起来,递回到萧珪面前,“我看完了,还给你。” 萧珪接回了扇子,也未有多说。 两人沉默了片刻。 咸宜公主悄悄的,轻轻的吁出了一口长气,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说道:“这扇子上的画,也是你自己画的吗?” 萧珪点头,“是的。” “原来,你的画作也是如此出众。”咸宜公主说道,“什么时候,你才会愿意,为我也画一副这样的画作呢?” “……”萧珪无语以对。 很显然,咸宜公主猜到了画中的那名女子,是谁。 咸宜公主双手剪到了背后,仿佛很不在意很是洒脱的笑了一笑,说道:“萧珪,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萧珪点了点头,“殿下请讲。” “你叫我殿下?”咸宜公主偏着头,小有不满的看着萧珪。 萧珪只好笑了一笑,“咸宜,你说,什么问题?” 咸宜公主背剪着自己的双手,貌似十分老成的绕在萧珪的身边走了半个圈,突然问道:“你是不是特别的讨厌我?” 萧珪微微一怔,“没有。” “我问完了。”咸宜公主站在萧珪的背后,说道,“我想要告诉你,另外一件事情。” “殿下请讲。”萧珪说道。 又听到萧珪叫自己“殿下”,但咸宜公主这次没有去纠正它了,只是道:“我想要告诉你,生在皇家不是我的错。其实,我也不想做公主的。” 说罢,咸宜公主就朝船舱里走去。 萧珪转过身来,微微皱眉的看着她离去。心想这个小公主,好像并没有问起“定婚”的事情。 唐昌公主和薛锈正贴在船舱的门板边窥听,这时连忙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咸宜公主走进了船舱里,恍若无事的笑着说道:“四姐,船上可有乐器?” “有啊!”唐昌公主连忙道,“那边的船上有一整部坐班乐师,什么样的乐器都有。” “那就麻烦四姐,去替我取一面琵琶来?”咸宜公主说道。 “好。”唐昌公主答应下来,然后示意薛锈过去。 薛锈连忙起身离席,走到甲板上来到了萧珪身边,小声的问道:“你们谈得怎样?” 萧珪淡然一笑,“你不是都听到了么?” 薛锈有点尴尬的笑了一笑,“隔得太远,没听到几句。” 萧珪说道:“她只是问了我几个,无关痛痒的小问题。然后就跟我说……” “说什么?”薛锈满副好奇。 萧珪拧眉看着他,“薛驸马,恕我直言。你必要打听得如此清楚么?” “呃……”薛锈尴尬的怔了怔,点了点头,“好,那我不问了。”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其实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告诉你也是无妨。” 薛锈眨了眨眼睛,一副静待下文的表情。 “她说……”萧珪道,“生在皇家不是她的错。她自己,也是不想做公主的。” 薛锈一愣,“她竟然会在你的面前,说出这种话来?” “这很奇怪么?”萧珪问道。 薛锈摇了摇头,“至少唐昌公主做了她十六年的亲姐姐,也从来没有听过,她说这种话。” 萧珪沉默不语,心中想道:我也觉得奇怪,我和她见面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超过三个小时。她怎么会,跟我说这种话呢? “她没有问起,你定婚的事情吗?”薛锈又问道。 萧珪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薛锈也就十分识趣的不再追问了,只是道:“我现在就把乐师和舞伎们都叫过来。稍后安排停当了,立刻就派那一艘船送,萧先生回去。” “多谢薛驸马。”萧珪叉手拜了一礼。 薛锈还了一礼,无奈的笑了一笑,小声道:“大半夜的,又是害得萧先生奔波了这一场。薛某真是惭愧,总给先生增添这些麻烦。” “不麻烦。”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其实我也是早就想要,与咸宜公主殿下当面谈一谈了。只是可惜,今夜的气氛似乎不太对劲。所以有些话,我还没有来得及讲。” 薛锈连忙道:“要不我把公主请来,你们再谈一谈?” “不了。”萧珪说道,“今天,很不适合再谈那些事情。” 薛锈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船舱,小声道:“萧先生所说的‘那些事情’,莫非是要,再一次拒绝公主殿下?” 萧珪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点了一下头。 薛锈顿时一怔,然后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真是人各有志,强求不得啊!” 萧珪说道:“其实公主殿下,心中已经有数。” “没错,她是心中有数,毕竟你都已经拒绝过一次了。”薛锈说道,“但是感情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身不由己。更何况,她还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你越是拒绝,她可能还会越加对你抱有兴趣和幻想。” 萧珪一时陷入了沉默,心想薛锈这个过来人的话,确实不无道理。 谁都有过情窦初开之时,谁也都会有一些被拒绝、被伤害的经历。 明明知道某些人,会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心都滴血。 明明知道自己和他。不会有什么任何好的结果。 但是自己,仍是忍不住要去思念他,接近他,拥有他。 就如同,飞蛾扑火一样…… 第202章 一生所求 夜色凄迷时,萧珪坐上船,走了。 咸宜公主坐在船舱里,侧着身子看着江面上,那四个挂在船上渐行渐远的灯笼,眼神比今晚的夜色还要凄迷,完全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儿。 一向大大咧咧的唐昌公主,都被咸宜公主这副忧伤而沉重的表情,勾起了恻隐之心。她坐到咸宜公主的身边来,双手轻轻的扶着咸宜公主的肩膀,在她耳边低语道:“夜色深了,我们回去?” 咸宜公主仍是怔怔的看着那些灯笼,恍然如痴,沉默不语。 这时,薛锈从乐师那里取来琵琶,走进了船舱。 唐昌公主连忙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不要吵闹。 咸宜公主却回过了头来,看着薛锈微然一笑,说道:“多谢你了,薛驸马。” “不客气。”薛锈只好将琵琶拿过来,交给了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接过琵琶,轻轻的长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说道:“我来给你们,演奏一曲?” “好啊!”唐昌公主和薛锈当然没理由拒绝,连忙坐在了一旁,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 咸宜公主抱着琵琶转过了身去,对着窗户坐着,看着江面上已经走远的那几个小小的灯笼光影。 她的手抚到了琵琶弦上,低声的自语,“原本,我是想要弹给你听。但是你,走得太急了。” 她的声音很小很小,小到离她很近的唐昌公主都没能听得清楚。 然后,她拨动了琴弦。 一首悠扬而美妙的曲子,奏响在洛水的夜空之下。 精通音律的薛锈,一开始感觉这首曲子有些熟悉,仿佛是在哪里听过。渐渐的,他又觉得这首曲子清丽而脱俗,甚至曲高而寡和,自己以前应该是没有听过。否则像这样出彩的曲子,自己没理由不将它牢牢的记住。 到后来,薛锈是彻底的被这掠动人心的琵琶曲,给惊艳到了。 那些由琵琶弦上诞生的每一个音符,仿佛都像是拥有鲜活的生命,在充满激情和灵性的自由跳跃。他们似乎能够主动的钻进人们的耳朵里,寻到人们的心脏,然后勾起深藏每人心间的那些琴弦,与之产生强烈的共鸣! 薛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光。那些青衣白马踏残雪的玩伴,那些月光之下卷珠帘的朦胧少女,那些在世事的磨励当中不断冷却的少年热血,还有那些不及出征就已阵亡的雄心壮志…… 不知何时,薛锈突然感觉自己的眼眶湿了。 他连忙伸手拿起一杯酒,以掩面饮酒的动作做为掩饰,悄悄的擦了一下眼睛。 放下酒杯时,薛锈惊讶的看到,唐昌公主正在用一幅手帕,擦拭自己的脸宠。 眼见这一幕,薛锈当真十分的惊讶,甚至可以说是震惊。因为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妻子一向大大咧咧,简直可以用没心没肺来形容。 为什么,竟连她也会被咸宜公主的曲声打动,甚至流泪? 咸宜公主不停的弹着琵琶。就这一首曲子,她至少已经循环的弹了三遍。 船舱外,所有那些乐师、舞伎和船工,全都安安的静静的坐着,听着。没有一个人乱动,也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一刻,每一个人仿佛都在聆听自己心弦的声音,都在与自己的回忆深情缠绵。 咸宜公主一直看着江面上的那几点光火,直到它们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她一边弹着曲子,嘴唇一边轻启轻噏,好像是在无声的吟唱。 唐昌公主看出来了,这首曲子应该是配有歌词的。但是,咸宜公主不想唱出声来。 到这时,薛锈也终于是想起来了。 这首曲子,自己的确是听过。当初的第一次临江阁宴会之上,咸宜公主就曾经将它弹唱过一次。只不过现在,这首曲子又有了多处的大幅度的修改。显然,它比以前更加完美,也更加符合歌词的韵味与意境了。 那些咸宜公主未曾唱出口的歌词,就是萧珪写的那一首,《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终于,江面上的四点灯光,彻底消失不见了。 咸宜公主的琴声,嘎然而止。 唐昌公主恍然一怔回过神来,连忙坐到咸宜公主的身边来,拿起手帕,替她擦拭脸庞。 “我以后,再也不弹琵琶了。”咸宜公主怔怔的看着只剩月光倒影的江面,喃喃的说道,“再也不弹……” 唐昌公主看到她这副样子都好一阵心酸,连忙在身后挥手示意薛锈出去。 薛锈连忙起身,轻手轻脚的走出了船舱,将门掩上,把甲板上的其他人也都一并轰走了。 咸宜公主,突然泪如泉涌。 唐昌公主不仅心酸,也有一些慌了,连忙用手帕替她擦拭眼泪,小声道:“傻妹子,何必呢?” 咸宜公主微微鼓起腮帮,用力的抿着嘴,明显是一副很受伤也倔强的表情,说道:“四姐的意思是,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不值得我为他心伤,对吗?” “……”唐昌公主顿时错愕无语。 咸宜公主就当她是默认了,撇了撇嘴,有点恨恨的意味,说道:“我才不是为他心伤呢!……我是为了,我自己!” “说什么傻话?”唐昌公主连忙道,“你是圣人最宠爱的宝贝女儿,你是大唐最尊贵的公主殿下。天底下有成千上万的人对你充满仰慕与嫉妒,他们都想拥有你这样的生活,却永远只能是幻想。” “最宠爱,最尊重,万千人的仰幕,万千人的嫉妒……”咸宜公主喃喃的念叨了一阵,说道:“这些,全都不是我想要的。” 唐昌公主微微一怔,“那你想要什么?” 咸宜公主突然扭过头来看着唐昌公主,认真的说道:“自由!” “自由?”唐昌公主愕然不解。 “没错,就是自由!哪怕是平凡的自由,廉价的自由!”咸宜公主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急声说道,“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这样的潇洒与从容,有多么令人感动与热爱。你懂吗,四姐?” 唐昌公主错愕又迷茫的摇了摇头,说道:“咸宜,你只是在宫里憋得太久了,才会这样的胡思乱想。” “不,不是的。”咸宜公主说道,“以前,我从来不知道我最渴望,最想要的是什么。因为但凡我入眼所见,但凡是我要想到的东西,圣人和惠妃娘娘都会尽力的满足于我。我似乎从来不缺少什么,我以为,我已经拥有了一切。直到那天在临江阁,我遇到了萧珪……” 唐昌公主眨了眨眼睛,说道:“就因为他拒绝了你,他不是你唾手可得吗?还是因为,他让你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挫败的滋味,从而让你看到,他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四姐,不是这样的。”咸宜公主说道,“我与他一共只见了两面,每次都很短暂。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他。但是我真的好羡慕,他拥有的那一颗不羁而自由的心;我好崇拜,他的洒脱与自然!我真的好想,活成他的这副样子!” “活得像他一样?”唐昌公主更加愕然。 “是的,就像他一样……”咸宜公主又看向了窗外,喃喃的道,“乘扁舟而来,踏月色而去。不卑不亢于权贵,无拘无碍于法则。真的就像是那首《定风波》讲的那样,一蓑烟雨任平生。这样的潇洒与从容,大约就是我的……一生所求!” “哎……”唐昌公主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完了! 小祖宗被萧珪勾了魂去,彻底魔障了! 萧珪回到小赫连家里,冲了个凉,躺在靠窗的榻上。 正值星月满天,蛙鸣早叫。 萧珪把那个梆梆硬很不习惯的瓷枕头扔到了一边,双手枕在脑后,微眯着眼睛看着满天的星斗,怔怔的出神。 不知为何,今夜与咸宜公主一会,让萧珪想起了许多的往事。 那是一些,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出现在记忆当中的,零碎而不值一提的陈年往事。 比如同桌的穿着校服扎着马尾的小女孩儿,比如放学的回家路上带着童音的欢声笑语和并行的自行车,以及被秋风卷起掠动车轮的枫叶,还有毕业时抱头痛哭的操场。 也有一些回忆,是锥心带血的。 比如那个躺在自己怀里,吐着血沫说“抓紧我的手,让我来世也能找到你”的女子。 萧珪一直都很清楚,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虽然自己也曾年少热血,单纯天真。但自己那颗心,早已因为蒙尘太多、饱经沧桑而陷入了麻木的冬眠。世间很难再有什么事情,能让自己感动。他甚至认为,当年的那些所谓感动,都是幼稚与白痴的表现。 这世间,有太多的不友好。 麻木、冷血与不仁,就是萧珪曾经用来保护自己的钢铁装甲。 有幸重活之后,萧珪只想这一辈子能够活得简单一些。那就很有必要,离那些不友好的东西更远一些。 这世间待人最不友好的地方,就是权力与利益的争夺,最为激烈的地方。 在大唐时代,这个地方就在官场与朝堂之间。 所以萧珪不想做官,更不想当什么驸马。 但是今晚的咸宜公主,却让萧珪有了一种,灵魂再次穿越的感觉。仿佛自己一夜之间,又回到了那个充满热血与单纯快乐的少年时代。 因为,当自己再次面对她这个青涩的小姑娘时,自己非但没有觉得她幼稚和白痴,反而觉得她……单纯而可爱! 仰望满天星斗想着这些,萧珪情不自禁的笑了。 他颇有一些恬不知耻的想道:莫非老夫的少女心,要满血复活了? 黎明时分,萧珪依旧早起,和孙山一起跑步还练了一阵弓箭。 冲了凉用过早饭之后,萧珪正准备出门,小赫连刚好骑着马扯着哈欠,从外面回来了。 两人匆匆打了个照面,萧珪就准备骑着马离去。 小赫连喊了一声,“萧先生,昨夜怎样?” “没怎样。”萧珪淡然道,“听了曲子看了歌舞吃了一些酒,我就回来了。” 小赫连眨巴着眼睛,笑了一笑,“怎么,对我都不能说吗?” “没什么好打听的,别瞎问了。”萧珪说道,“我现在要去家俱作坊,有人要来现场看货,可能会下一笔大单。” “大单?”小赫连眼睛一亮,“多大的单?” 萧珪笑了一笑,“大到你无法理像。” “真的?”小赫连颇为惊喜,连忙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萧珪说道,“今天只是看货,改天要正式下单的时候,你再亲自出面一同到场。现在你先去好好的睡一觉,有事等我回来再与你讲。” “也好。”小赫连喜滋滋的点头,“那就麻烦萧先生了。” “给自己挣钱,不麻烦。”萧珪呵呵的笑,摆了摆手,“我走了,你去歇着!” “好嘞!”小赫连非常开心,哼着小曲儿就回屋去了。 萧珪到了家俱作坊,先叫人挑了几件品相颇为出众的家具出来,准备做为样品给人观摩。 这笔生意,其实是来自于洛阳王记以前的老主顾,一位粟特商人。 粟特人在历史上以善于经商而着称,从汉代起,他们就已经活跃在了丝绸之路上。现如今,大唐执行对外开放的国策,使得粟特人如鱼得水。他们频繁往来于大唐与诸国之间,进行国际贸易。他们不仅垄断了丝绸之路上的大部分生意,还在大唐本土的许多地方扎下了根。他们不仅拥有十极其强大的财力,还与大唐的官场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现在,粟特商人几乎已经成为“富有”的代名词。能和粟特商人做生意的,也都不是泛泛之辈。 萧珪做好准备之后没过片刻,对方就来了。 那是一位出身于西域“昭武九姓”当中的康国粟特人。来到大唐经商之后,他以国名为姓,自取了一个汉名叫“康道满”。 康道满四十多岁,身材高大长了一把十分浓密的大胡子,逢人都是笑呵呵的,给人一种十分谦卑与和气的感觉。 萧珪迎了上去,与之见礼。 “阁下就是,萧先生?”康道满上下的打量了萧珪两眼,笑呵呵的道,“果然是,一表人材。帅东家,眼光真好!” 很显然,康道满先是去见了陈夫人,这才得知家俱生意已经转手,并且他也知道了萧珪与帅灵韵的事情。 萧珪呵呵一笑,“康先生,认得帅东家?” “那当然。”康道满笑眯眯的说道,“我们可是洛阳王记的老主顾。当初,帅东家没少照顾我们。至从她离开洛阳之后,我们还真是颇为想念哪!” 萧珪微笑道:“那如果我告诉你,她就要重返洛阳执掌王记了呢?” 康道满面露喜色,“真的吗?” “真的。”萧珪点头。 康道满连忙道:“那这笔家俱生意……” “还是跟我做。”萧珪微然一笑,“康先生,这有问题吗?” 康道满眨了眨眼睛,然后哈哈的大笑,“没有问题!我们信得过萧先生,就如同我们信得过帅东家一样!” 第203章 失去借口 萧珪带着康道满参观了一阵家俱作坊,也看了一些样品。 康道满看完之后,说道:“虽然现在洛阳市面上,出现了许多类似的、廉价的家俱,但我们仍旧只是认可王记。因为王记出产的家俱,无论是选材和做工从来都是最好的,连大唐的皇帝都对它无可挑剔。所以我希望萧先生接手之后,也能保持王记以前的水准。” 萧珪问道:“康先生,是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吗?” “材料。”康道满说道,“我看到你们的库房里,堆放了许多的普通原木。却很少见到,以前王记从岭南采办的那些珍贵原木。莫非萧先生打算自降身价,要与洛阳那些制造仿冒劣品的商家,一争高下了?” “康先生,我采购的新材料,已经走在来往洛阳的路上了。”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情,陈夫人没有告诉你吗?” “萧先生是指,哪件事情?”康道满问道。 萧珪指了指那些家俱,说道:“这种制式的家俱,是由萧珪发明设计,再由洛阳王记的帅灵韵生产经营。” “什么?”康道满吃了一惊,“这些家俱,竟然都是萧先生发明的?” 萧珪微然一笑,“如果康先生不信,可以去问陈夫人。” “不不,我信,我绝对相信萧先生!”康道满十分惊喜的看着萧珪,说道,“真是不可思议!原来萧先生,就是发明这些家俱的大财神!” “所以,你应该明白了。”萧珪说道,“那些制造仿品的商家,永远没资格与我竞争。” “对对,萧先生所言即是!”康道满连忙说道,“其实,虽然这些新式家具还有一些市场,但早已经卖不起以前的那些高价,利润也是大不如前。不知萧先生,什么时候再发明一点新的东西出来呢?”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如果我们这次的生意,能够合作愉快。康先生应该很快就能,见到我的最新货品了。” “那真是太好了!”康道满大喜,连忙双手作揖,“到时候,萧先生可一定要记得给我们多派一点新货,那才是赚大钱的好东西啊!” “现在,言之尚早。”萧珪说道,“不如我们先好好的谈一谈,眼下这笔生意?” “可以,可以,完全可以。”康道满连忙从自己的马鞍上,拿来一叠厚厚的大本子,说道:“萧先生请看,这是我们先后两次,与帅东家和陈夫人分别签定的契约。现在家俱作坊又换了东家,家俱的行情也有了一些变化。想来,我们又得再签一份新的契约了。” 萧珪伸手将它拿了过来,很厚的一个装订好了的大本子。他问道:“我可以,先看一看这里面的内容么?” “当然可以。”康道满说道,“这些都是已经作废的契约,我们早已将它记得滚瓜烂熟了,萧先生尽管拿去看!将来我们签定契约,还要以此作为借鉴。” “多谢。”萧珪点头笑了一笑,说道:“契书很厚,我可能要多花一些时间,慢慢的研究一下了。” “不着急,不打紧。”康道满摆了摆手,笑呵呵的道,“这份契约,关系到我们之间的长久合作。萧先生可以慢慢的看,慢慢的琢磨。我们会耐心的等待萧先生的回应。” “等多久?”萧珪问道。 康道满想了一想,说道:“我们会在洛阳,盘桓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我希望萧先生能在这个时间之内,与我们签订新的契约。我们就住在北市的康源居,那是我们康国人开的一家胡姬酒肆。萧先生,很容易就能在那里找到我们。” “好。”萧珪叉手拜了一礼,“萧某一定尽快拟好契书,来与康先生过目。” “好,在下随时恭候萧先生!”康道满很客气的回了礼。 再又叙谈一阵之后,康道满便告辞而去。 萧珪拍了拍手中厚厚的那本卷宗,不由得笑道:“帐房先生,这几天怕是没法得闲了。” 稍后萧珪就回到了小赫连的家里,正是到了午食的时间。以往小赫连都要睡到下午,今天可能是心里惦记着这笔单子,因此早早的就了床,来和萧珪一起共进午餐。 小赫连问,生意谈得怎么样? 萧珪将那一本厚厚的契约书,扔到了他的面前。 “我的娘啊!”小赫连被吓了一跳直摸脑袋,满副头大如斗的表情,说道:“签订一个契约书,用得着写下这么厚的一个大本子么?” “做生意就是这样的,任何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要事先有所预料,并制定周密的应对计划。”萧珪笑道,“那些粟特商人,都在中原做了几百年的生意了,最是讲究面面俱到。否则,他们随时有可能被我们本地的汉人给坑了。” 小赫连呵呵直笑,“汉人有那么坏吗,我怎么不觉得?” 萧珪也笑了,“倒是忘了,你姓赫连。” “是,我是胡人。”小赫连笑道,“但我们这户人家在我祖父那一辈的时候,就已经汉化了。我的祖母和我的母亲,都是地道的汉人。” 萧珪点了点头,笑道:“赫连大东家,现在就麻烦你,把这些契约书看一看了。” “不不不!”小赫连急忙摆手又摇头,“我宁愿不赚这笔钱,也绝对不看这厚的一个大本子!可别把我的脑袋,都给看炸了!” 萧珪笑道:“契约都不肯看,那你赌场的生意,又是如何做的?” 小赫连笑道:“我与苏幻云结帐的时候,你也在场。你说我是怎么做的?” 萧珪呵呵直笑,“每月盘一次帐,然后大家一起分钱。这样就可以了。对吗?” “对。”小赫连直点头,笑着说道,“以后,你也跟我这样办?其他的事,我全都不管了!” 萧珪摇头直笑,“那你这个大东家,也做得太轻松了?” “没办法,我命好!”小赫连哈哈的大笑,“我总能遇到,特别能干又特别放心的人!” “好,看在你拍我马屁的份上。”萧珪笑道,“我来搞定,康道满的这一份契约书。等到正式签订契约的时候,你来露个面,摁个手印就好了。” 小赫连大喜,连忙举起杯来,“来,萧先生。预祝我们财源滚滚,赚得盆满钵也满、金银堆作山!” 当天下午,萧珪就捧着这个厚厚的大本子,开始和它死磕。 这种用古代的行文习惯所书写的契约书,非比一般的枯燥和无聊。其中还有一些专业术语,萧珪不是太懂,因此看得十分头大。 好几次,萧珪都把本子扔到了一旁,摇着扇子走到屋外去蹓跶了。 蹓跶了一阵重又回来,没看一会儿又有了头昏脑胀之感。 萧珪不由得摇头叹息,还真是隔行如隔山,虽然自己的文化水平没有问题,但要研究这些鬼东西,还得是有专业人仕来帮忙才好。 话说,帅灵韵什么时候来洛阳呢? 萧珪琢磨了一阵,不由得想到,虽然康道满是洛阳王记的老宾主,曾经也和帅灵韵做过生意。但是,眼下这一单生意毕竟是从陈夫人那边,介绍过来的。我应该,多一些警惕才好! 思及此处,萧珪立刻将孙山叫了过来。让他现在就出门走一趟,按照约定的方法,让他去联络一下严文胜。 当天夜晚,严文胜如约来到了小赫连家里,依旧在后院的老地方,与萧珪见了面。 萧珪开门见山的问他,可曾在杨洄身边见到过一位粟特商人,名叫康道满的? 严文胜说,没有见过,也没有听到杨洄说过。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会不会是,杨洄故意撇开了你们,私下去见了康道满?” “有这种可能。”严文胜说道,“我早就说了,杨洄对我们,也不是特别信任。他有很多事情,都是瞒着我们的。”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那你们最近就帮我留意一下。只要杨洄与康道满那样的粟特商人有了接触,哪怕只是,他去了北市,也一定要让我知道。” “明白。”严文胜点头。 萧珪再又问道:“他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吗?” 严文胜想了一想,说道:“他频频的进宫,算不算是特别的举动?” “进宫?”萧珪皱了皱眉,“他进宫作甚?” “不知道。”严文胜说道,“那种地方,他不可能带我们进去。回来之后,他也从不和我们谈起,他进宫的事宜。”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那么,是皇帝接见他,还是别的什么人接见他,你知道么?” 严文胜寻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我只知道,他去的不是皇城太初宫。而是洛水西北高岸上的别宫,上阳宫。” 萧珪的眼睛微微一眯,上阳宫? 朝野皆知那里遍种牡丹,曾是一代女皇武则天终老的地方。现在,上阳宫却是武惠妃心仪热爱的赏花之地…… “请问萧先生,还有别的什么吩咐吗?”严文胜问道。 “没有。”萧珪微然一笑,说道:“辛苦你了。” 严文胜笑了一笑,说道:“按理说,这种时候萧先生不是应该给我一点钱,再打发我走么?” “如果你有需要,尽管开口。”萧珪说道,“但是我,不会主动给你钱。” “为什么?”严文胜问道。 “因为你们,不是我花钱雇来的打手。”萧珪说道,“我们之间,是自愿合作的平等关系。” 严文胜叉手一拜,“告辞。” 然后,他就像一道风那样,消失不见了。 萧珪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淡然笑了一笑,转身往回走。 一边走,他一边寻思:为什么,是上阳宫? 次日,上午。 皇城太初宫,集仙殿中。 咸宜公主用她清脆悦耳的嗓音,正在字正腔圆的背颂《道德经》第三章:“不上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不乱。是以圣人之治也,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 李隆基像个值勤早自习的语文老师那样,手拿一本《道德经》,正在一字一句的对照检验咸宜公主背书的情况。 直到咸宜公主一口气背完了《道德经》的第五章,坐在一旁的张果老连忙摆起手来,“好了,好了。公主殿下先就背颂这多,快来饮些茶水。” “仙翁,我还能继续背呢!”咸宜公主说道。 李隆基呵呵的笑着合上了书本,说道:“仙翁心疼你,怕你背得口渴呢!” “多谢仙翁!”咸宜公主笑嘻嘻的谢了礼,走过来接过了张果老递给她的一杯茶,慢慢的啜饮起来。 李隆基将书本放到了一旁,不经意的说道:“咸宜,前天出宫,玩得还好么?” 咸宜公主点了点头,“很好呀!” “但是朕怎么觉得,你自打回宫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呢?”李隆基问道。 咸宜公主做出一副十分无辜的表情,连忙摇头,“没有呀!儿臣见到了陛下和仙翁,心情很好呢!” 李隆基呵呵的笑,看了看张果老。 张果老微微的摇头,示意他不要讲。 咸宜公主十分好奇,“儿臣很好奇,陛下和仙翁,在打什么哑谜呢?” 李隆基面带笑容的沉默了片刻,一直就这样看着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被自己的父亲盯得有点心里发慌,走过来拉起李隆基的袍大袖管,撒起娇来急急的嚷道:“阿爷,阿爷,究竟是什么事情嘛?” 李隆基呵呵的笑了一笑,说道:“你这次出宫,见到萧珪了?” 咸宜公主恍然一怔,摇了摇头,喃喃道:“没、没有……” 李隆基笑道:“那应该就是,你四姐欺君了?” 咸宜公主当场被戳穿了谎言,满脸变作通红连忙低下了头,碎碎念的道:“四姐真是一个,藏不住秘密的大嘴巴……” 李隆基和张果老都被逗笑了。 李隆基说道:“别怪你四姐。这种事情,她还不敢欺瞒了朕。” 咸宜公主又鼓起了腮帮,嘟起了嘴,十分不满的说道,“不就是游江偶遇么,就这点小事,莫非也值得惊动圣人?” “是不值得,惊动圣人。”李隆基说道,“但是身为你的父亲,我应该知道。不是么?”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 李隆基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笑容,说道:“朕听说,萧珪定亲了,可有此事?” 咸宜公主摇头,“儿臣不太清楚。” 李隆基问道:“你既然都已经见到了他,为何不当面找他问个清楚?” “儿臣不想问……”咸宜公主小声的道。 李隆基面露好奇之色,“为什么?” 咸宜公主低着头沉默了片刻,说道:“儿臣想要知道,这个问题是圣人问的,还是父亲问的?” 李隆基不由得呵呵一笑,“这有区别吗?” “区别很大。”咸宜公主说道,“如果是圣人问的,儿臣就得思前想后,考虑好了后果,再小心翼翼的回答。如果是父亲问的,儿臣就可以直抒胸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李隆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也听明白了咸宜公主的话外之意,于是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朕保证不告诉你母亲。一个字也不跟她讲!” 咸宜公主顿时大喜,“多谢阿爷!” 李隆基和张果老又一同笑了。 “咸宜,现在你可以说了么?”李隆基问道,“为什么,你不找萧珪当面问清楚他是否定亲,这个问题?” 咸宜公主抿着嘴唇沉默了片刻,说道:“因为我怕,听到他的谎言。” 李隆基摇了摇头,说道:“朕倒是觉得,他不会对你撒谎。他一定会告诉你真相。” “那儿臣……”咸宜公主深呼吸了一口,喃喃的低声道:“会更加害怕!” 李隆基不由得皱了皱眉,“你在害怕什么?” “儿臣害怕……”咸宜公主低下头,有点怯怯的,偷偷看着自己的父亲,观察着他的表情。 李隆基的脸上并没有怒意,只有属于父亲的那种好奇与关爱。 于是咸宜公主鼓起勇气来,一口气说道:“儿臣是怕从此再也没有,与他见面的借口!” 第204章 再相见 两天以后的下午,烈日当顶,天气炎热。 萧珪坐在房间里摇着扇子,也是汗如雨下。再一看到摆在桌前的那一本厚厚的契书,更加觉得有些燥热。 孙山仿佛是真的不怕热,正在院子里打起井水给两匹马刷澡,忙得不亦乐乎。 “孙山。”萧珪对着窗外喊道,“我们找个地方,去游泳?” “好。”孙山答应得十分干脆,“我知道修善坊有一条河,水质还算清洌。上次从家俱作坊回来的时候,我曾看到有人在河内游泳。”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萧珪站起身来,说道:“记得再买一些北帝玄珠回来制点冰块。最近天气真是太热了,晚上都无法安睡。” “好。”孙山又应了一声,立刻开始给马匹装配马鞍,准备出门。 萧珪换了一身衣服走出房门外,刚好看到小赫连扯着哈欠从他房里出来。 “小赫连,我倒是挺佩服你的。”萧珪笑道,“这么热的天,你也能睡得着!” 小赫连哈哈的笑,朝自己房里指了一指。 这时,两个姑娘从房里走了出来,每人手上都拿着扇子。 萧珪摇头笑了笑,这厮真会享受! “萧先生,要不要给你也安排两个?”小赫连笑道,“这么热的天,没人打扇怎么睡呀?” “你留着自己享受!”萧珪笑道,“我自有办法。” 小赫连看他一副准备出门的模样,好奇问道:“去哪里?” “修善坊有条河,我们去游泳。”萧珪道,“你去吗?” “不去,不去!”小赫连直摆手,“我得吃点东西,养足精神,今晚还得去赌船上张罗一番。” “那我们走了。” 萧珪和孙山都牵上了马,准备出门。 正在这时,有两骑停在了小赫连的家门前。萧珪正好牵着马朝这边走来,一眼就看到其中一人是帅灵韵的跟班,王仆。另一人好像是陈夫人家里的仆人。 萧珪顿时眼睛一亮,回头对孙山道:“计划有变,咱们不去游泳了。” 小赫连也未走远,闻言好奇的张望过来,问道:“谁来了?” 这时,那两人都走进了门来。王仆喜笑颜开,迎着萧珪拜言道:“萧先生正好要出门吗?小人再若晚来半分,岂不是刚好错过?” “所以说,缘份刚刚好。”萧珪心情大爽,仿佛都觉得不那么热了,笑道:“你们东家,抵达洛阳了?” “正是。”王仆叉手一拜,说道:“东家是午饭前到的,张罗了片刻刚刚安顿下来。陈夫人便差谴这位兄弟引路,叫我来请萧先生过府一叙。” 陈夫人的仆从也连忙对萧珪施了一礼,“在下奉主人之命,迎请萧先生过府一叙。” 小赫连也走了过来,面露喜色的说道:“帅东家总算是来了?我得和你一起去!” 萧珪笑道,“又没有请你,你去作甚?” “仰慕已久,我去拜见一下不行吗?”小赫连嘿嘿的笑道,“别急着走啊,等我!我去换身衣服,马上就来!” 一边喊着,他一边朝自己屋里跑去。 萧珪笑了一笑,问王仆道:“你们东家,现在哪里落脚?” 陈夫人的仆从,代为答道:“帅东家仍是住在立行坊,以前的老地方。二郎已经把房子腾了出来,搬去和陈夫人住在了一起。现在陈夫人也在帅东家那里,一同等着萧先生大驾光临。说有要事相商。” “我知道了。”萧珪点了点头,心想我正好要找陈夫人,证实一些事情。 稍后小赫连也准备妥当了,他都顾不上吃饭,非要跟着萧珪一同出了门,去见一见闻名已久的帅灵韵。 一行数人顶着落日,在洛阳城中穿行了将近一个时辰,还横跨洛水到了城北进入了立行坊,来到了帅灵韵以前就住过的那一套宅院之中。 天气太过炎热,院子里的树荫下面,还堆着许多未曾搬卸与清点的大棕行礼。 帅灵韵正陪着陈夫人在客厅里等着,听闻萧珪等人到了,连忙都迎到了厅外来。 “夫人请留步!”萧珪隔着挺远就喊道,“阳光毒辣,只在厅中相见就好。” 陈夫人仍是迎到了厅堂外面来,施礼道:“萧先生大驾光临,奴家理当远迎。” 萧珪笑了一笑便也不再坚持,由得她了。 帅灵韵就站在陈夫人旁边。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有灵犀的各自微然一笑。 萧珪觉得,心里像是有一块大石落了地。整个人都有了一种神情气爽,通体舒泰的感觉。 ——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心安”! 帅灵韵上前来扶了一下陈夫人,温言道:“阿妗,外面太热了,快请进屋?” 陈夫人很和气的点头微笑,“好。也请萧先生与赫连东家,正堂安坐。” 萧珪和小赫连点了点头。 帅灵韵连忙先把陈夫人请进了客厅里。 小赫连凑到萧珪耳边,嘿嘿的笑道:“真是人间绝色。你果然眼高于顶!” 萧珪鄙夷的瞪了他一眼,“癞蛤蟆的眼睛,才长在脑壳顶上!” “依着你的意思,她就是天鹅了?”小赫连嘿嘿直笑,“我可没有骂你,是你自己说的!” “闭嘴!”萧珪自己也是笑了,连忙道:“进屋去,我都快要被烤出油了!” 二人进了客厅,陈夫人连忙安排丫鬟过来给他们打扇,又取了冰镇的汤水给他们解渴。 过了多时萧珪等人才息了汗凉快了下来,陈夫人便开门见山的说事了。 她说道:“萧先生,今日当着灵韵的面,也有赫连东家在场做为见证,有些话我要挑明了跟你说。” “还请夫人赐教。”萧珪说道。 陈夫人看了帅灵韵一眼,说道:“今天,灵韵终于已经回到了洛阳。从明天开始,我与二郎就会陆续与她办理,洛阳王记多家店铺的交接事宜。交接完毕之后,我们母子二人就会离开洛阳,回到长安去。” 帅灵韵连忙道:“天气如此炎热,阿妗又何必急着走呢?何况二表兄还有伤病在身,恐怕不利于远行。” “此等小事,容后再说。”陈夫人说道,“我的意思就是,往后我们母子二人都不会再插手任何,洛阳王记生意上的事情了。” 帅灵韵还想再说点什么,萧珪给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不必急于争辩。帅灵韵也就未再多言,只是安静的倾听。 陈夫人继续道:“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我与萧先生提过的,让你与灵韵早些定婚。刚刚灵韵已经把家夫从长安捎来的亲笔信,给我看了。看完之后,我很生气!” 萧珪心中暗自一笑,因为王元宝不同意我与帅灵韵定婚,让你的算计落空了是吗? 小赫连好奇的问了一句,“夫人为何生气?” 陈夫人摇了摇头,做悲愤之状,说道:“家夫一点都不理解我的苦衷,他居然否决了我的提议,不许萧先生与灵韵现在定亲。并且他还提出了所谓的三个极其苛刻的条件。但有一条达不到,他都不会把灵韵许配给萧先生。” 小赫连顿时想了起来,连忙道:“夫人所说的三个条件,我曾经有过耳闻。那应该是萧先生第一次前去拜访王公的时候,二人做下的约定。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三个条件分别是:一百万贯的彩礼钱,萧先生与帅姑娘的嫡长子必须姓帅;还有就是,萧先生必须官拜五品以上。” “没错。”萧珪道,“我早已答应了,王公提出的这三个条件。” 陈夫人皱了皱眉,“如此苛刻的条件,你为何要答应?” “因为值得。”萧珪答得十分简单。 帅灵韵站在一旁微微的低下了头,脸上有些发红。 虽然这只是用来搪塞陈夫人的话语,但在帅灵韵听来,“值得”这两个字仍是令她十分的受用。 陈夫人连忙摆手又摇头,说道:“不行,不行。连我都觉得,那三个条件实在太过苛刻了。如此嫁女,会令世人唾骂我们王家妄自尊大,不识好歹。” 萧珪淡然一笑,“夫人想多了,不至于此。” “我却觉得,夫人说得很有道理!”小赫连拍了一下大腿,大声说道:“那三个条件,确实有些苛刻了。夫人何不与王公好好的商量一下,好歹把这条件给改一改,稍稍放宽一些?” “我正是此意。”陈夫人立刻接过话来,说道:“按我的主张,现在就让萧先生与灵韵定了婚约。再择良辰,完婚就是。” 帅灵韵连忙道:“阿妗,不可。” “有何不可?”陈夫人道。 帅灵韵看了一眼萧珪,小声说道:“灵韵的婚姻大事,哪能违备了舅公的意愿?” 陈夫人面露不悦之色,“你不敢违抗你的舅公的意愿,那就是要违抗我了?” 萧珪不由得微然一笑,继续表演,我看着呢! 帅灵韵则是慌忙对着陈夫人跪了下来,惶恐不安的说道:“灵韵不敢!” 小赫连顿时有点急了,“有话好好商量!帅姑娘,你……” 话说到一半小赫连却是愣住了。因为他发现,萧珪坐在那里慢条斯礼的摇着扇子,仿佛一点都不着急,也一点都不上心。 小赫连顿时感觉,这点像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第205章 回家的感觉 陈夫人见到帅灵韵下跪,连忙瞥了一眼萧珪,怕是觉得十分不妥,连忙上前将帅灵韵扶了起来,温言细语道:“灵韵,我们是一家人。有事好好商量,你不必惶恐不安。” 帅灵韵只是点点头,小声道:“多谢阿妗……” 陈夫人连忙来问萧珪,“不知萧先生,有何见解?” 萧珪说道:“我的见解就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陈夫人顿时怔了一怔,“萧先生的意思是,你打算履行那三个约定?” “没错。”萧珪点头。 “生子改姓的事情,姑且不谈。”陈夫人说道,“一百万贯彩礼,官居五品以上……萧先生觉得,你能在多少年之内达成这两个条件?” 萧珪微然一笑,“很快。” 陈夫人不由得笑了一笑,说道:“我不知道萧先生说的这个很快,是多快。倘若是三年五年甚至十年以上,那灵韵就得一直待字闺中的,等着你吗?” 萧珪仍是面带微笑,看了一眼帅灵韵,说道:“这就得看,帅姑娘自己的意愿了。” 陈夫人和小赫连,都一同的看向了帅灵韵。 帅灵韵的脸上,顿时变作绯红。 虽然两人已经有了情意在先,但是这样的表态,无异于当众表白,帅灵韵多少还是有一点羞于启齿。 陈夫人见状,连忙说道:“萧先生,这显然不妥。灵韵现在就已经到了嫁人的年龄,倘若苦等数年熬成了老姑娘,到时萧先生又不肯要她了。又该如何是好?” “那我就终身不嫁!”帅灵韵脱口而道。 陈夫人一怔,小赫连也惊讶的看向她。 萧珪却很淡定,微笑道:“你想得美!” “你才想得美呢!”帅灵韵脸上更红了,当众回顶了一句。 “被你说对了,我的确想得很美。”萧珪微笑道,“你这辈子,就是我的人了。或早或晚,你都得嫁给我!” “你,你……”帅灵韵顿时吱唔起来,“当众胡言乱语,你羞也不羞?” “帅姑娘,容我这个粗人插言一句,男婚女嫁,这有何可羞?”小赫连哈哈的大笑,说道,“陈夫人你也听到了,他们两个,一个非你不娶,一个非你不嫁。” 陈夫人说道:“正因如此,我才极力主张让他二人早些成婚。” 此时萧珪早已联想到了,几日前杨洄跑到咸宜公主面前去说的那一通话,很明显是要挑拨离间。如今看来,陈夫人极力怂恿自己与帅灵韵早些定婚或是成亲,根本就是杨洄使的计谋。 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何在。 但是,假如自己现在当真和帅灵韵定了婚,那恐怕就有中计的巨大风险! 思及此处,萧珪站起了身来,对陈夫人施了一礼,说道:“陈夫人,虽然我对帅姑娘情有独衷非她不娶,但历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缺一不可。世间礼法,不容亵渎。既然王公不同意我现在就与帅姑娘定婚,那我就只能遵守事先的约定,按部就班的行事。因此,陈夫人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陈夫人有点哑口无言。她是真没想到,萧珪居然会是这样的反应——按理说,他不是应该更想早些定婚与成亲吗?毕竟那三个条件,非止一般的苛刻! 此时,帅灵韵也说道:“阿妗,我现在也不着急定婚。我们还是,听舅公的安排?” “他的安排,如此不近人情,你们为何要听呢?”陈夫人十分的不解。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这种事情,我们晩辈不好发表意见。夫人不妨,去找王公私下商议的好。” “好。”陈夫人咬了咬牙,点了点头,“我立刻修书寄往长安,与他好生理论。他若不听,我就亲赴长安,与他当面说个清楚!” 帅灵韵微微一惊,正要说话。 萧珪抢先一步,叉手拜了下来,“辛苦夫人了。” “不辛苦。”陈夫人勉强挤出一些笑容,说道,“我早就说过了,你二人的婚事,有我一力做主。” “多谢夫人。”萧珪又拜了一礼。 再又叙谈片刻之后,陈夫人便告了辞,坐上她的马车带着她的仆从,回往自家去了。 小赫连摸着下巴滴溜着眼珠儿,嘿嘿的笑着自言自语,“这一家人,有意思……” 帅灵韵连忙走到萧珪面前来,“你刚才为何……” “等一下!”萧珪突然一挥手打断帅灵韵的话,笑道,“我先得去干一件重要的事情,再与你理论。” 帅灵韵好奇的眨巴着眼睛,“什么事?” 萧珪神秘的呵呵一笑,转身就朝客厅外小跑而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声的喊:“孙山,跟我来!” “来了!”孙山连忙跟着他一起跑了过去。 帅灵韵和小赫连好奇的观望,看到他二人径直朝后院的池塘跑去。 一边跑还在一边剥衣服,等到了河边,两人身上都只剩了一条大裤衩子。 然后,“扑通” 、“扑通”两声,萧珪和孙山都跳进了水里。 帅灵韵顿时赧然而笑,“这就是他说的,重要的事情?” 小赫连哈哈的大笑,“萧先生来了帅姑娘家里,都像是变了一个人。报歉了,帅姑娘。我恐怕也要失礼了!” 帅灵韵无奈的笑着摆了摆手,“赫连东家……请自便!” 小赫连也冲出了客厅,像一匹放肆奔跑在草原上的野马,发出欢喜的“喔嚯”大叫之声,也是一边跑一边扒拉身上的衣服,然后扑通跳进了池塘里。 帅灵韵拍了拍额头,摇头而笑,“怎么他结交的朋友,也跟他一个德性?” “东家!”清尘笑嘻嘻的走了过来,说道:“咱们总算是回来了!” 帅灵韵笑了一笑,说道:“你赶紧叫人,去把他们三人扔下的衣物收拾起来。尽快去一趟北市,按他三人的身架去买几套新衣服,以备他们稍后换洗。另外晚宴可以开始准备了,记得要有杜康……唔,还有,记得买些鱼线鱼钩这些东西回来。” 清尘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东家,还有吗?” “还有什么……”帅灵韵眨巴着眼睛,“我一时未能想到的,你见着了就给都办了!” 清尘嘻嘻的笑道:“东家,这种感觉真好!” 帅灵韵问道:“什么感觉?” “回家的感觉。”清尘说道,“只有在这里,只有看到你与萧先生在一起,才会让人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帅灵韵婉尔一笑,“少贫嘴,快去做事!” “知道啦!”清尘欢快的跑了。 帅灵韵轻吁了一口气,坐了下来拿起茶杯小饮了两口。 然后,她抬起头来细心的观望,眼前熟悉的每一件东西。 “回家了……真好!” 萧珪在池塘里尽情的疯玩了一阵,还摘了一些荷叶荷花与莲蓬,喜滋滋的满载而归。 清尘从北市买来了一些供萧珪等人换洗的新衣裳,他们都冲洗了一番换上了干爽的新衣服。然后,他们又一起坐在了池塘边的大树下,开始钓鱼。 帅灵韵也凑了过来,她还带来了一些刚买的水果,与解渴的冰镇汤汁。 小赫连与孙山都很识趣的,每人拿了一个水果就坐到了稍远处。 帅灵韵坐在了萧珪的身边,拿一把小刀给他削苹果。切成了小块,一块一块的塞进他的嘴里。 “好久没有钓鱼了。”萧珪一边嚼着苹果,一边笑道,“今晚一定要吃到,我亲手钓的鱼。” 帅灵韵又塞了一块苹果在他嘴里,说道:“现在你可以跟我说,方才为何要那样做了?”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你是指,我让你阿妗,去找你阿舅理论?” “是的。”帅灵韵点了点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阿妗那个性子。她肯定会把我阿舅,吵得焦头烂额。”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她不会的。” “何以见得?”帅灵韵问道。 萧珪小声的说道:“她又不是真心想要,让我们成婚。她只是受了他人的摆布,是在违心的听命行事。得到这样的结果,她只会向上汇报,不会一力坚持去找你舅公理论。” 帅灵韵皱了皱眉,小声道:“是谁在摆布于她?”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是杨洄。你或许不认识他。但他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针对于我。” 帅灵韵淡然一笑,说道:“你和他,是因为咸宜公主的事情,而结下的仇隙么?” 萧珪微微一怔,“你听谁说的?” “这重要吗?”帅灵韵面带微笑,淡然道:“都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人所共知。” 萧珪不由得轻叹了一声,无奈的笑道:“灵韵,你到底相信我吗?” 帅灵韵婉尔一笑,立刻塞了一块苹果到他嘴巴里,“你就乖乖的闭嘴,好好的钓鱼!” 萧珪呵呵直笑,美滋滋的咬住苹果,顺便还把帅灵韵的手指也给咬住了。 “喂,你干什么!”帅灵韵急道。 “我又不是故意的。”萧珪含糊不清的嚷道。 “那你还不松开?” “急什么,再咬一会儿。” 小赫连啧啧的摇头,“孙山,我们还是走!” 孙山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了。 萧珪大声道:“你们早该走啦!” 帅灵韵这才收回了她的手指,又羞又恼的在萧珪背上轻轻的砸了一拳,“你好讨厌!” 萧珪呵呵直笑,“再多说几声?” “说什么?” “说我讨厌啊!” “为何要说这个?” “因为女子说讨厌,大半就是喜欢的意思。” “你……你真是太讨厌了!” 第206章 结巴子 傍晚时分,帅灵韵家里准备好了一顿丰盛的宴席,即将开宴。 往前的那些日子里,萧珪除了思念帅灵韵,也颇为想念她家中的厨子。 那真是一群,大师级的烹饪高手。哪怕是池塘里钓起来的普通草鱼,他们也能做出御膳级别的精美菜式,并且极其符合萧珪挑剔的品味。 开宴之前,清尘私下来问帅灵韵,今天有了新的客人前来赴宴,座次该要如何安排? 按照唐人的风俗礼仪,每逢饮宴,宾主座次总得有所讲究。按理说帅灵韵是这户人家的主人,但女流又不适合坐在主位待客,除非她宴请的也是一些女宾。 帅灵韵就说,小赫连是萧先生的挚交兄弟,孙山也不是外人。就将主位空着,我们都坐客席,这样比较随和自然一些。 清尘听令行事,一切照办。 稍后众人陆续走进客厅,准备开宴。 萧珪一眼就瞅到了空落落的主位,那里只有一副餐几坐榻,没放酒菜也没有餐具。 萧珪立刻把清尘叫到了身边来,指了指一桌酒菜,又指了一指那个空缺的主位。 清尘抿然而笑,连忙动手将那些酒菜全都搬到了主位上。 帅灵韵自然是看到了,但她只是笑而不语。 稍后萧珪就大摇大摆的坐到了主位上,举起一杯酒来,堂而皇之的道:“大家都不用客气,就如同回了自家一样。来,我先敬你们一杯。” 小赫连顿时哈哈大笑,“萧先生,你真是太不客气了!” 帅灵韵扭过了头去,捂着嘴一个劲的偷笑。 “来来来,别顾着傻笑。”萧珪笑呵呵的道,“这可是杜康陈酿,难得的好酒。我们先来干了这头一杯!” “好!” 三人共饮了一杯。 清尘扭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孙山,好奇的道:“你为何不入座,一同饮酒呢?” 孙山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双眼发直,说话也有些结巴起来,呐呐的道:“我、我是下人。岂、岂敢与主主、人同座共饮?” 萧珪和小赫连都暗笑起来了,完了,孙山怕女人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清尘则是乐了,学着孙山的腔调说道:“你、你为什么要、要这样说、说话呢?” 孙山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头都低了下去。 帅灵韵连忙低斥了一声,“清尘,不得无礼!” “没有关系。”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孙山,今天这里没有外人,入座陪我们共饮。” “是。”孙山叉手一拜应了诺,这才坐了下来。 清尘凑到帅灵韵身边,笑嘻嘻的小声道:“东家,你看,孙山都坐下了。” 帅灵韵笑道:“我今天是来做客的,你没有看到吗?” 萧珪连忙道:“清尘,再添一席,你也坐下!” 清尘嘻嘻直笑,“多谢萧先生!” “不用客气。”萧珪笑眯眯的道,“我说了,就如同回了自家一样。” 帅灵韵笑道:“这家主人除了热情好客,仿佛还颇为平易近人。” “就是,就是。”小赫连也笑道,“往后我们都要常来做客。” “你想得美!”萧珪笑道,“这杜康陈酿有多贵,你知道吗?” “啧啧!”小赫连直摇头,“刚刚还夸你热情好客呢!” “热情好客,这是必然的。”萧珪笑道,“但是,我也不能让你们给吃穷了呀!” 帅灵韵笑道:“不如现在就把杜康陈酿撤了,换成坊间自酿的浊酒便好。” “那不行、不行!”萧珪连忙摆起了手来,呵呵的笑道,“方才我是说笑呢,其实我不缺钱。区区几壶杜康陈酿,我还是供得起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 这时清尘叫来厨房的人帮忙,新添了一桌酒菜摆在末席,坐在孙山的旁边。她喜滋滋的拿起一杯酒,“萧先生,我敬你呀!” “好!”萧珪笑呵呵的举起杯来,与她共饮。 清尘喝完这杯坐下来,看了看旁边的孙山,皱了皱眉小声道:“你还不去我们东家敬酒?” “我我……”孙山红着脸嗫嚅了两声,只好点了点头,“好!” 他倒了一杯酒走到了帅灵韵面前,小心翼翼的道:“帅、帅东家,我敬……敬你一杯。” 帅灵韵举起杯来,“孙山,你也请。” 两人饮下这一杯。 帅灵韵笑了一笑,说道:“孙山,你不要听清尘的。来了这里就如同回了自家,当真不必太过客气。” 萧珪立刻接道:“孙山,听到没有?就像回了家里一样。” 众人又笑。 孙山连忙给帅灵韵施了一礼,然后如蒙大赦一般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清尘嘿嘿的笑,对孙山道:“孙、孙山,你你是故、故意这么说话的吗?” 孙山本就有些窘迫不安,被清尘一逗更加紧张了,喃喃的道:“我、我不……不是故意的!” “哈哈!”清尘大笑,“还、还说不是故、故意?” 孙山急了, “我、我真的不是!” 萧珪和小赫连已经笑成了一团。 帅灵韵一边好笑一边喝斥,“清尘,不得无礼!” 清尘笑道,“东家,我没有失礼冒犯之意,我在跟他聊天呢!” 萧珪笑道:“灵韵,不用管他们了。我们三人,再饮一杯?” 清尘嘿嘿的笑,说道:“就是嘛,东家不用管我们了。你看,你们三人是一伙的,我们两人是另一伙的。” 帅灵韵摇头笑了一笑,举起杯来,与萧珪和小赫连饮酒去了。 小赫连没有吃午饭,喝下这杯酒,便忍不住开始狼吞虎咽。一边狂吃他一边赞不绝口,“这些菜简直太香了!太好吃了!” “那当然,你也不看是在谁家?”萧珪颇为自豪的呵呵直笑,然后冲帅灵韵招手。 帅灵韵皱着眉头笑了笑,“干嘛呀?” “你快过来!”萧珪喊道,“把你的碗碟酒盏也一并拿来。” 帅灵韵没办法,只好拿起碗碟走到了他的旁边,“你想做甚?” 萧珪朝旁边挪了一挪,“坐下和我一起用餐,我有事情同你讲。” 帅灵韵笑了笑坐下来,拿起酒壶替他倒了一杯酒,说道:“莫不是因为,你今天缺人侍酒?” “当然不是了。”萧珪拿起她倒的那杯酒饮了下去,笑道,“我哪会让你给我侍酒呢?” “那你有什么事情?”帅灵韵问道。 “不着急,边吃边说。”萧珪夹了一块鹿脯放进她的碗里,然后道,“你记得一个叫康道满的粟特商人么?” 帅灵韵点了点头,“当然记得。他曾是洛阳王记的一位大宾主。” “这人什么来头?”萧珪问道。 帅灵韵想了一想,说道:“他是西域来的康国人,在中原已经做了很多年的生意了。他主要是在北都太原府一带活动,也时常往来于关中两京,在北方的幽州和营州一带也有不少的生意。” 萧珪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再又问道:“此人,有什么疑点吗?” “疑点?”帅灵韵有点不解,问道:“你说的疑点,是指哪一方面?” 萧珪说道:“我的意思是,他是否参与一些不正当的买卖?比如贩卖私盐,走私铁器、军马或者奴隶之类的事情?” 帅灵韵寻思了片刻,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此人虽然有些滑头,但违法的事情他一向都不会碰。我记得,我今年还与他做过一笔生意。当时正值那一批新式家俱刚刚上市,他赶上势头大赚了一笔。后来他还想要另签契约,每月多订一些新式家俱。但那时候,我正好是要离开洛阳。” 萧珪笑道:“后来他找你阿妗签定了新的契约,的确是多订了一些新式家具。结果,却还没有以前赚得多了。” 帅灵韵有点好奇,“你怎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萧珪苦笑了两声,“那两份契约书,最近都快把我折磨死了!” 帅灵韵也笑了一笑,“怎么回事嘛,你说清楚?” 于是,萧珪就把康道满前来订货,自己埋头死磕契约书的事情,跟帅灵韵讲了。 帅灵韵听完了一阵好笑,说道:“明天你把契书拿来,我来替你做。” 萧珪嘿嘿的笑,“这怎么好意思呢?” “经商这种事情,哪是你来做的?”帅灵韵说道,“记得明天叫人把契书送来,或者我叫人去取。最多也就是一两天的工夫,我就能替你把契书拟好。到时你再拿着契书去找康道满签字画押就好。他若故做挑剔,你跟他说,这份契书是我拟定的。想必,他就不会再有什么意见了。” 萧珪大喜,哈哈的笑道:“帅东家,真是太给力——来,我敬你一杯!” “喂!我还坐在这里呢!”小赫连叫道,“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 萧珪哈哈大笑,“来,小赫连。我们一起敬你!” 三人又共饮了一杯。 小赫连笑道:“帅东家,你来得真是时候,可算是救了萧先生一命。” “此话怎讲?”帅灵韵好奇的问道。 小赫连呵呵直笑,说道:“这份契书,早把他整得焦头烂额,就差失心疯了。” 帅灵韵笑了,“有这么严重嘛?” 萧珪自嘲的笑了一笑,说道:“实话实说,我确实不太擅长,跟商业契书这种东西打交道。” “那么以后,你不要再经手这些东西了。但逢遇到,都拿来给我!”帅灵韵说道,“这些事情,本就不是你该做的。” 萧珪笑了笑,“那我该做什么?” 帅灵韵微笑道:“泼墨山水,行吟泽畔,遨游江湖,写意潇洒。这些事情,才是你该做的。” 萧珪呵呵直笑,“这么说,我整天好吃懒做的游山玩水就可以了?那我应该向你大表兄王明德学习呀!” 帅灵韵忍俊不禁的笑了,“毫不相干的,为何非要扯上我大表兄来消谴一顿?” 萧珪哈哈的笑,“说到你大表兄,那真是一个妙人。” “妙在哪里?”帅灵韵问道。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他找我拜师的事情,你知道么?” “有这种事?”帅灵韵挺好奇。 小赫连也来了兴趣,“怎么回事,快说来听听?” 于是萧珪就开始跟他们讲起,自己和王明德的故事。 另一边,清尘却像是寻到了一个大乐子,逮住孙山不放,不停的找他说话。 “孙、孙山,你你跟……跟随萧先生,多久了?”清尘故意像个结巴子说话。 经历了最初的窘迫之后,孙山倒是淡定一些,回答她说道,“刚刚才不久。” “难、难怪,我我……以以前,没没有见过你。”清尘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好笑。 孙山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姑娘,你怎么变成结巴子了?” “你你……你才是结巴子。”清尘笑道,“我我、我是在模仿你的腔、腔调呢!” 孙山愕然道:“在下并非是结巴子。” “还还、还说不是?”清尘说完一愣,连忙捂嘴又吐舌头,“都都、都怪你,把、把我带……带成了……啊呸!把我带、带成了结、结巴子!” 孙山忍不住笑了,“在下并非结巴子,又怎会把姑娘带成结巴子?” “你、你……还、还不承认?”清尘有点急了,“坏、坏了!我、我真变成结……” “结巴子!”孙山都替她着急了,于是帮她说了出来。 清尘一愣,急道:“你、你才是结、结……” “结巴子!”孙山又道。 “气、气死我……我了!”清尘这下真是急了,连忙站起身来,说道:“萧、萧先生,能、能不能……” 萧珪正在给他二人讲故事听,闻言好奇的看了过来,说道:“清尘,你说什么?” 清尘急道:“能不能,借……孙……山,给我用、用一下?” 帅灵韵睁大了眼睛看着清尘,“清尘,你怎么变成结巴子了?” “我、我没有!”清尘急得满脸通红,抬手一指孙山,“都、都怪他!” 萧珪故意一板脸,“孙山,你对清尘姑娘做了什么?” 孙山慌忙站起身来,急道:“在、在下,并并没有……” 清尘急得真跳脚,“你、你们看!” 萧珪和小赫连笑成了一团,帅灵韵也是哭笑不得,直捂额头。 “我、我要!”清尘指着孙山,急道,“我要跟你算、算帐帐!” 萧珪笑得喘不过气来,直摆手,“去,去!把他拉下去,找他算算帐帐!” “萧先生,我、我……”孙山满脸通红,惶恐不安。 萧珪故意板起脸来,“跟清尘姑娘出去,好好给人家道歉!” “是……”孙山没办法,只好应喏。 清尘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拽住孙山就往外拖,“你、你给我出、出来!” “姑、姑娘,有话好……好说!”孙山一边走,一边求饶。 三人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第207章 除掉萧珪 一顿饭吃完天都黑了,孙山和清尘也没有再回宴席。 小赫连还得上赌船去料理他的生意,于是告辞要走。 萧珪说,我和你一起去。 小赫连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他,“你去做甚?” “少废话。”萧珪道,“我们去把孙山找来,一起走!” 当着帅灵韵的面,小赫连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好点了点头,“我去找。你和帅姑娘再聊一聊!” “好。”萧珪点头而笑。 帅灵韵说道:“你要记得,把契约书拿来给我。” 萧珪眨了眨眼睛,“还有别话要说吗?” “没有了。”帅灵韵笑道,“你去!” 萧珪也笑了一笑,说道:“难道就没有,什么特别的送别仪式之类的?” “才没有呢!”帅灵韵将他往外拼,“快走,你的朋友在等你呢!” 萧珪被她推着往外走,一边扭着肩膀一边笑道:“老汉推车的见多了,大姑娘推车的罕见哪!” “别乱说!”帅灵韵又好气又好笑,脸都红了,“快走,快走!” 萧珪正好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小赫连与孙山,他们都已经把马牵了出来。 “那我可真的走啦?”萧珪笑道。 帅灵韵说道:“别忘了契书。” “知道了。”萧珪回头冲她笑了一笑,走到了小赫连与孙山一起。 三人一同离开了帅灵韵的家,骑上了马往天津桥码头走去。 小赫连故意问道:“孙山,你和清尘躲了这么久,干什么去了?” 孙山满脸通红,“没、没干什么。” 小赫连呵呵直笑,“我得小心一点,可别被你带成了结巴子。” 萧珪也是笑了,说道:“孙山,明天记得把那本契书,拿来交给清尘。” “不,不能!”孙山急了,“我、我再也不想,见、见到她了!” 小赫连哈哈的大笑,“怎么,你还怕她吃了你呀?” 孙山低下头,都不敢说话了。 萧珪呵呵直笑,“算了,我明天自己亲自过来一趟!” 小赫连说道:“萧先生,大半夜的,你还跟着我一起出来干什么?” 萧珪笑了笑,说道:“难不成,我还要在这里留宿?” “那有何不可?”小赫连道,“你不是也说了,这里就是你的家吗?” 萧珪说道:“说笑而已,何必当真。” 小赫连笑道:“莫非当着我的面,你还觉得害羞不成?” “算了,你又不是外人!”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吗,我与帅灵韵现在不太方便公开交往。彻夜留宿的话,就更不合适了。毕竟,还有陈夫人在那边瞪大了眼睛盯着呢!” 小赫连点了点头,“我想起来了。原来是这个缘故。那你和帅灵韵,岂不是有得熬了?” “急什么?”萧珪说道,“我和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小赫连笑了笑,点点头,“今天见到帅姑娘本人之后,我算是改变主意了。” “改变什么主意?”萧珪问道。 小赫连说道:“此前我一直觉得,既然小公主垂青于你,你不如就顺势做个驸马算了,毕竟是皇亲国戚嘛,那多威风!我也能跟着,沾一些光。” 萧珪笑了笑,“那现在呢?” 小赫连看了萧珪一眼,笑呵呵的说道:“我跟你认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到你,像今天这样的开怀大笑。并且是无拘无束的开怀大笑。有时候,你甚至笑得像个天真的小孩子一样。” “所以呢?”萧珪笑着问道。 “这答案,不是已经很明显了么?”小赫连笑道,“这世上有许多官居显位、大权在握的人,整天惴惴不安。也有许多坐拥金山银山的人,整日闷闷不乐。在我看来,人生在世,没有什么比快乐还要更加重要。看到你和帅灵韵在一起那样的默契与欢乐,我就知道,她便是你最想要的那一个女子。她也是,最适合与你共渡一生的那个女子。” 萧珪微然一笑,心想也正因为,你小赫连能够理解并赞同我萧珪的想法,我们才能成为好朋友。 这就叫,志同道合! “这世上的美女极多,好女子也不在少数。”小赫连说道,“没人能够挑出最好的那一位。从来只有,最适合自己的那一位。萧先生,你运气够好的。这么早,就遇到了属于你的那个帅灵韵。” “这是运气吗?”萧珪笑道,“这是因为我眼光好!” “是的,是的,你眼光好。”小赫连呵呵直笑,说道:“难怪苏幻云说,她见了帅灵韵之后会有自惭形晦之感。也难怪她会心甘情愿做你的外宅与妾室,绝不敢与帅灵韵相争。这其中除了出身、长相与才识之类的原因,我想,苏幻云恐怕也是早已看出,你与帅灵韵才更加般配。” 萧珪笑道:“你是在替苏幻云吃醋吗?” “怎么可能!”小赫连呵呵直笑,说道:“实话实说,萧先生,我替你高兴。” 萧珪点头微笑,“谢了,兄弟。” 稍后走到了天津桥边,小赫连就上了赌船。原本萧珪也想上去玩一玩,但想到明天还要把契约书拿去给帅灵韵,于是作罢,只和孙山一同回到了小赫连家里。 次日清晨,萧珪晨练以后刚刚洗漱完毕,正准备去吃早饭,清尘就已经乘坐王仆的马车来到了小赫连的家里。 孙山扭头就跑。 “孙山,你给我站住!”清尘大声的叫喊,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孙山发足狂奔,萧珪哈哈的大笑。 清尘想要去追,但哪里跑得过孙山,急忙喊道:“萧先生,你快把、把他,叫、叫过来!” 萧珪笑道:“我、我不喊!有、有本事,你、你去追!” 从旁围观的小赫连的手下们,顿时哄堂大笑。 清尘又羞又恼,在那里直跺脚。 萧珪呵呵直笑的走到了她面前,说道:“你们东家,叫你来拿契约书的吗?” “是,是的。”清尘点头,“东家说天气太热了,叫我早、早些过来把契书拿过去,免、免得萧先生又、又要晒太阳。” “完了,完了。”萧珪笑道,“清尘,你真的变成结、结巴子了!” “就、就是嘛!”清尘又羞又急满脸通红,“讨、讨厌死了!我、我跟他没完!” 萧珪忍不住哈哈的大笑。 “萧、萧先生,你、你还笑!”清尘急道,“都、都怪你这个仆、仆人!” 萧珪点了点头,笑道:“好,我向你道歉。我还把孙山叫过来,任你收拾,行吗?” “好、好!”清尘笑嘻嘻的点头。 “孙山,赶紧过来!”萧珪大声喝道,“躲躲闪闪,算什么好汉?” 孙山没办法,只好灰溜溜的走了过来。 “你、你给我,等着!”清尘气乎乎指着孙山凶了两句,然后道:“萧、萧先生,麻、麻烦你……” “哎,你还是别说了。”萧珪笑道,“我去给你拿契约书。” 清尘双手捂脸,又急又气的直跺脚,“气、气死我啦!” 孙山连忙道:“先生,我、我去拿!” 清尘顿时大怒,“孙、孙山,你再、再敢结巴,我就杀……杀了你!” 孙山连忙后退了两步,“我、我不是故、故意的……” 清尘简直都快要气急败坏了,跳起来指着孙山骂道:“你、你分明就是故、故意的!” 萧珪乐得不行了,笑道:“你们别着急,慢慢的吵。我去拿契书。” 稍后,在一群人的轰笑声中,清尘带着那一本厚厚的契书,气乎乎的走了。 孙山像一个被歹人凌辱过了的小媳妇,连忙一个人躲了起来。 萧珪暗自好笑,心想孙山这回,恐怕是遇到他真正的大克星了! 当天下午,上阳宫芬芳殿中。 武惠妃正在勃然大怒,对面前的贺兰进明咆哮道:“杨洄这个没用的东西!简直太令本宫失望了!” 贺兰进明连忙叉手而拜,小声道:“天气炎热,还请惠妃娘娘莫要动怒,以免伤了肝脾。” 武惠妃深呼吸了两口好不容易平息了一些,仍是咬牙恨道:“他说,他能有办法让咸宜对萧珪彻底死心,还叫我配合他允许咸宜出宫一趟,去往唐昌公主的府上。本宫便也居然也就信了他,还受他支使了一回。你猜结果如何?” 贺兰进明小心翼翼的道:“莫非是,适得其反了?” “正是!”武惠妃恨得直咬牙,说道,“咸宜非但没有受他挑拨,从此对萧珪死心。反倒是跑去,和萧珪私下见了一面!” 贺兰进明皱了皱眉,“莫非是唐昌公主与薛驸马安排的?” “没错,就是他们!”武惠妃恨道,“此二人存心与我作对,早晚,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贺兰进明寻思了片刻,说道:“薛锈本就是太子的人,唐昌公主自然也是嫁夫随夫。现在臣下就在想,莫非他们是受了太子的指使,特意安排咸宜公主殿下,去与萧珪私下会面?” 武惠妃皱了皱眉,说道:“应该不会。咸宜出宫,本就十分突然。等到太子察觉过来,想要下令也是来不及了。再者,如果不是咸宜本人愿意,别人也安排不了。” 贺兰进明点了点头,说道:“如果真是咸宜公主殿下本人的意愿,那事情就真是有些难办了。” “这也正是本宫,颇为苦恼的地方。”武惠妃说道,“你说,加上现在这一回,咸宜前后一共也就只与萧珪见了两次面。她为何,就会对萧珪有了那么大的兴趣呢?” 贺兰进明摇了摇头,“公主殿下的心思,或许只有她自己,才能说得清楚。” 武惠妃吁了一口气,失望的摇了摇头,“杨洄恐怕是指望不上了。我得另想办法,一定不能让咸宜再往萧珪那边靠拢!” 贺兰进明说道:“惠妃娘娘,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直接,除掉萧珪!” 第208章 釜底抽薪 武惠妃微皱眉头,陷入了沉思。 正在这时宦官来报,说杨洄求见。 武惠妃顿时面露怒色,“他还有脸,敢来见我?” 贺兰进明说道:“惠妃娘娘,臣下建议,还是听一听他有何说法?” 武惠妃寻思了片刻,说道:“把他唤来!” “喏!”宦官领了命,连忙去了。 片刻之后,杨洄跪在了武惠妃面前,倒是不慌不忙。 武惠妃见到他这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更加来气,沉声道:“杨洄,你干的好事!” 杨洄连忙拜道:“不知臣下做错了什么,竟惹得惠妃娘娘如此大怒?” “你还敢装作不知?”武惠妃怒道,“你说让咸宜公主出宫一趟,便能彻底断绝了他对萧珪的念想。可是,结果呢?” 杨洄连忙说道:“结果,咸宜公主殿下,去和萧珪见了一面。此事,恰在臣下的预料与计划之中。” 武惠妃与贺兰进明对视了一眼,都面露好奇之色。 “此话怎讲?” 杨洄说道:“咸宜公主殿下初次与萧珪见面,便是唐昌公主与薛锈所安排。此次咸宜公主好不容易得以出宫一趟,恰好又是去了唐昌公主的府上。他们夫妻二人会再次安排公主殿下与萧珪会面一次,这根本不足为奇。” 武惠妃皱了皱眉,“如此说来,你是故意想让,咸宜和萧珪再见一面?” “正是……”杨洄叉手拜下。 “大胆杨洄!”武惠妃大怒,“既有此念,为何你事先没有告诉本宫?你竟然如此猖狂,敢于利用本宫!” “惠妃娘娘息怒。”杨洄说道:“如果惠妃娘娘事先了然于胸,难免会让公主殿下也生出疑心,因此……” 贺兰进明连忙给武惠妃递了个眼色,示意她息怒,先听杨洄把话说完。 武惠妃闷吁了一口气,说道:“你让他二人见面,有何目的?” 杨洄说道:“我想让萧珪,再一次当面的,明确的拒绝咸宜公主殿下。” 武惠妃一皱眉,“你怎知道,萧珪会拒绝?” “臣下当然知道。”杨洄说道,“因为,他都要和帅灵韵定婚了!” 武惠妃皱了皱眉,问道:“结果呢?” 杨洄答道:“我不知道,萧珪对咸宜公主说了一些什么。但是那一晚,咸宜公主殿下确实被萧珪伤透了心。” “你怎会知道?”武惠妃问道。 杨洄连忙答道:“臣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另一艘船上。臣听到了,公主殿下对着萧珪离去的船只弹了一阵琵琶。那曲声,催人泪下,肝肠寸断。” “让咸宜伤心欲绝,这就是你想要的?杨洄,你竟如此不懂得怜惜!!”武惠妃顿时大怒,拿起一盆水果,重重的砸在顾杨洄的脸上,“你给我滚!!” 杨洄被砸得十分狼狈却没有逃走,却是连忙跪倒在地,急道:“惠妃娘娘,臣下也未曾料到,公主殿下会如此伤心!但是伤她之人毕竟是萧珪,不是臣下!” “你还敢狡辩?”武惠妃更加愤怒,伸手又要去拿另一盆水果。 贺兰进明连忙伸手,阻止了她。 跪在地上的杨洄,急声道:“惠妃娘娘,如今一切都在臣的预料之中!臣的计划马上就要成功了!到时,萧珪还有他的朋友包括帅灵韵还有王家,全都要覆灭!光是查抄王家的巨额财产,都能让寿王殿下争夺储君之位,如虎添翼!” 武惠妃微微一惊,转头看向贺兰进明。 贺兰进明双眼微眯,郑重的点了一下头。 “好……”武惠妃长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道:“我就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若再败……你就自己消失!” “是。”杨洄郑重的叉手一拜,沉声道:“臣下杨洄,一定不会,再令惠妃娘娘失望!” “去!”武惠妃挥了一下手。 杨洄退了下去。 武惠妃长吁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贺兰进明,“进明,你说杨洄这次能够成功吗?” “难说。”贺兰进明平静的说道,“虽然他有足够的决心,但是否能够成事,不是有了决心就能足够。” 武惠妃说道:“听他口气,这次准备似乎十分的充分。” 贺兰进明淡然一笑,“他每次的准备,似乎都很充分。” 武惠妃闻言不由得也是冷笑了一声,说道:“其实本宫现在,纯粹也是死马当了活马医。如果杨洄能够成功,当然更好。如果他失败,本宫也好早做另外的打算。” 贺兰进明说道:“臣下以为,现在的关键问题,还是在咸宜公主殿下的身上。” “是的。”武惠妃点了点头,面露一丝愠色,说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她现在,一点都不像以往那般听话懂事了。” 贺兰进明寻思了片刻,说道:“惠妃娘娘,臣下有一个,娘娘听了或许会觉得,有些生气的办法。” 武惠妃好奇的皱了皱眉,“你讲,本宫不生气。” “是。”贺兰进明叉手拜了一礼,说道:“大禹治水,堵不如疏。既然公主殿下对萧珪念念不忘,娘娘顺势而为,又能如何呢?” 武惠妃眉头一拧,“你让本宫,去招萧珪做了驸马?——这绝不可能!” “娘娘误会了。”贺兰进明微然一笑,说道:“臣前段时间因为公务,去了一趟长安。在那里,臣听听到了一些有关萧珪的流言。是说,萧珪早与帅灵韵的舅公王元宝约法三章,若萧珪能够做到此三条,王元宝就答应将帅灵韵嫁给萧珪。若有一条达不到,那也是免谈。” 武惠妃有些好奇,“那是怎样的约法三章?” 贺兰进明说道:“其一,彩礼钱一百万贯。其二,萧珪必须官拜五品以上。其三,二人成亲后生下的第一个儿子,必须姓帅。” 武惠妃听完之后,当即冷笑了一声,“那王元宝莫非是疯了不成?我们皇家嫁女,也未曾见过如此苛刻的条件!” “娘娘所言极是。”贺兰进明叉手拜了一礼,说道:“如此苛刻的条件,摆明就是想让萧珪知难而退。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萧珪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一口答应了!” “你说什么?”武惠妃微微一怔,“他竟然,答应了?” “是的,他答应了。”贺兰进明说道,“姑且不说,萧珪能够真的达成这三个条件。他对帅灵韵志在必得之心,已是十分的明确。” 武惠妃自作寻思的眨了眨眼睛,说道:“你的意思是,萧珪的心里只有帅灵韵?他非帅灵韵不娶?” “娘娘英明,臣下正是此意。”贺兰进明叉手一拜,说道,“咸宜公主殿下一共只见了萧珪两次,要说殿下十分喜欢萧珪,那恐怕会有些过了。二八妙龄少女怀春之时,难免对男子充满了好奇之心。如果一味的阻止公主与萧珪见面,恐怕会适得其反,让公主对萧珪产生更多的好奇之心。如果无为而治听之任之,才能让公主看到萧珪的真实想法,看到萧珪与帅灵韵情投意合,甚至看到他二人成亲生子。对于二八少女而言,唯有这种釜底抽薪的办法,才能让她对一名男子真正的死心!” 武惠妃听完之后,微皱眉头的喃喃低语,“堵不如疏,釜底抽薪……” 贺兰进明拜道:“臣下一己之拙见,还请惠妃娘娘多作思量,小心定夺。” 武惠妃寻思了片刻,说道:“本宫觉得,这似乎有所不妥。” “请问娘娘,哪处不妥?”贺兰进明问道。 武惠妃皱了皱眉,说道:“如此一来,咸宜岂不是又要受到许多的伤害?再者说,一位公主和一名商女去争抢一个男子,传了出去,皇室颜面何存?咸家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贺兰进明想了一想,说道:“此一办法,确有一些弊端。但历来都是,剑生双刃,良药苦口。具体该要如何选择,其中细节又该如何操持,还是得由惠妃娘娘亲自定夺。” “本宫明白了。”武惠妃点了点头,说道,“姑且不论你这个办法,好还是不好。你这个态度十分正确,至少要比杨洄端正不少。还有,你的这个想法也确实十分独特,颇令本宫有些茅塞顿开之感。本宫自会仔细考虑,认真定夺。” 贺兰进明微然一笑,叉手拜下,“惠妃娘娘,英明!” 第209章 莫得罪女子 接下来的几天里,小赫连托他父亲赫连昊阳采买的一批原木材料陆续到货,萧珪一直在家俱作坊那边张罗招呼。帅灵韵则是在北市一带,忙于交接洛阳王记的各家商铺。 两人都挺忙,这几天里都没有碰面。 尽管如此,萧珪的心里却挺踏实。因为他知道帅灵韵此刻与他同在一座城,也知道她每天都在干些什么。更重要的是,两人之间心与心的距离,比起以往更加接近了。 所谓“心安”,不过如此。 这天下午,阴云密布,下了一场雷阵雨。酷热的天气,因此变得凉爽了不少。 家俱作坊这边接收原木的事情,也忙得差不多了。刚好粟特商人康道满派了一个人来问萧珪契约的事情准备如何了? 算一算日子,与康道满会面已经过去了七八天。 萧珪便准备去一趟城北,与帅灵韵见上一面。 他回到小赫连家里换了身衣服稍作收拾,便叫上孙山一同前去。 孙山却有点怂了,小心翼翼的道:“萧先生,我可不可以……” 萧珪用不善的眼神看着他,“你就不怕,我在路上遇到什么危险吗?” 孙山挠了挠头,“好,我陪先生一起去……” 萧珪暗自好笑,“快走!” 两人正要出门,小赫连急忙从自己房间里冲了出来,一边跑还在一边穿衣服,急急的喊道:“等我、等等我!” 萧珪看着他好笑,“你想干什么?” “不是要去帅姑娘家里吗?”小赫连急匆匆的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来,嘿嘿的笑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萧珪笑道:“我就好奇了,我去是要找帅灵韵;孙山嘛,有清尘要找他算算帐帐。小赫连,你去干什么?” 孙山一个劲的挠头,满脸通红。 小赫连哈哈的笑,“你们去找美人,我去找美食呀!” “算你有理。”萧珪笑道,“快点,我们走!” 三人出了门往北走,刚好在天津桥上,遇到了骑马而来的王仆。 巧了,就是帅灵韵派他来的。 王仆说,帅东家在北市忙了好几天,今天总算稍稍得闲。因此一大早就开始准备宴席,专请萧先生与赫连东家、孙山等三位,一同过府聚宴。 小赫连哈哈的大笑,“帅东家和萧先生,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王仆还说,他刚刚来的时候还顺道去了一趟北市,奉帅东家之命,把粟特商人康道满也一同请了过府聚宴。契约书,帅东家已经拟好了。今天的宴会之上,萧先生与赫连东家就可以与康道满,当面谈一谈契约的事情。如果没有大的问题,今天应该就可以正式签订契约了。 小赫连顿时大喜,感慨道:“帅东家做事真是面面俱到,稳妥又周到。连我们没有想到的,她都提前安排好了。萧先生,你真是找了一个极好的贤内助啊!” “那还用说?”萧珪的心里是痛快又舒坦,连忙道:“走,我仿佛已经闻到,杜康陈酿的香味了!” 一行人结伴同行过了天津桥,骑马着往东北方向的立行坊走去。 没多时,众人就到了帅灵韵的家门口。刚刚下马还没有进去,萧珪扭头看到一辆马车,正朝帅灵韵的家门口走来。 隔了稍远,萧珪觉得那个赶车的人颇有几分眼熟。待到走近几分萧珪便将他认了出来,那是韩滉的贴身护卫,阿木。 萧珪顿时笑了,看来一场雷阵雨,当真是惊出了不少人。 阿木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木讷表情,见了萧珪他便勒停马车冲他叉手一拜,然后匆忙跳下马车拿了一副小门梯摆在马车的后方,然后打开了后门。 从马车上,走下一个温婉清丽、精致如同瓷娃娃的美人儿来。 小赫连见了她就双眼发亮,连忙小声道:“萧先生,那不是在伊阳县衙见过的那个小美人儿吗?她怎么来了这里!” 萧珪微然一笑,朝她走了过去。 精致如同瓷娃娃一般的小美人迎到萧珪面前,微微一笑万福拜下,“影姝拜见萧先生。” “姑娘不必多礼。”萧珪微笑道,“是六公子叫你来的吗?” “正是。”影姝笑吟吟的说道:“我家六郎听说先生已经来了洛阳,却左右寻不到先生的行踪。无奈之下,便叫影姝来找帅东家打听打听。真巧,就在这里遇到了萧先生。看来六郎与萧先生,真是缘份不浅呀!” 萧珪呵呵的笑,“想请不如偶遇,影姝姑娘随我一同进去赴宴?” “赴宴?”影姝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影姝一介奴婢,哪敢与萧先生一同赴宴?” “不打紧,随我来。”萧珪微笑道,“阿木也一起来,大家都不必拘谨。” 影姝款款拜了一礼,“恭敬不如从命,多谢萧先生。” 阿木沉默不语,对着萧珪叉手一拜。 站在不远处的孙山已经盯着阿木看了多时,此刻不由得低语了一声,“此人是个高手。” 小赫连扭头看着他,“何以见得?” “气息。”孙山说道,“他身上有一股,让我感觉特别熟悉的战场气息。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手下至少有不少于一百条的人命!” 小赫连低声道:“那你们,可能是同一路人?” 孙山沉默的点了点头。 萧珪带着影姝与阿木,朝这边走了过来。 阿木看到孙山,仍是面无表情,冲他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孙山以同样的方式,回了他一礼。 小赫连顿时好奇无比,连忙把孙山拉到一旁,问道:“你觉得,你和他谁更厉害一点?” “交过手,才知道。”孙山答道。 小赫连好奇的眨巴着眼睛,“你有几成胜算?” 孙山说道:“交过手,才知道。” 小赫连呵呵一笑,“算了,当我没问——走走,我仿佛也闻到杜康陈酿的香味了!” 萧珪一行人走进了帅灵韵家中,清尘陪着帅灵韵一同迎了出来。 帅灵韵一看,似乎多了两个人。 影姝快走了两步迎上前去,对帅灵韵施了一礼,“帅东家,还记得我们吗?” 帅灵韵眨巴着眼睛寻思了片刻,惊讶道:“想起来了。你们是韩公子的人?” “帅东家好记性。”影姝微笑道,“我叫影姝,他叫阿木。原本我们是奉了家主之命,来找帅东家打听萧先生的下落。岂料刚好就在帅东家的家门口,遇到了萧先生。” 萧珪说道:“影姝与阿木,可是帮过我不少的忙。算是我的恩人。” 帅灵韵本就知道,他们是宰相之子韩滉的心腹随从。再听萧珪这么一说,更对他们生出了几分亲近的好感,连忙邀请他二人去往厅堂安坐。 晚宴的时间还未到,帅灵韵准备了丰盛的果子点心和上好的茶水,款待客人。 萧珪仍是不请自来的坐在了主位,应酬这些客人们。 影姝显然是看出了什么。趁帅灵韵暂时离去的片刻工夫,她举起茶碗来,对萧珪笑道:“影姝以茶代酒,恭贺萧先生。” 萧珪呵呵直笑,“多谢姑娘。” “萧先生与帅东家,还真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玉人儿。”影姝说道,“不知何时能有喜酒吃呢,记得一定要通知我们六郎。” “放心,早晚会把你们请来,共谋一醉。”萧珪说道,“但是近期之内,别说是喝喜酒,我二人的关系都不大好公开。” 影姝淡然微笑,“是因为,公主的缘故吗?” 萧珪呵呵一笑,“看来,你知道的事情不少嘛!” 影姝说道:“上次我们不是在伊阳县,一起遇到了杨洄吗?回到洛阳之后我再稍加打听,便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了一些了解。” 萧珪笑道:“影姝姑娘,果然是神通广大。” “谈不上神通广大,只不过是在京城认识的人微稍多了一些,打听消息的路子,自然也就广了一些。”说到这里,影姝站起了身来,说道:“不知萧先生,可否稍移贵步?” 萧珪有点好奇的看着她,点了点头,“好,这边请。” 两人走出客厅,刚好遇到帅灵韵带着清尘,各捧了两叠切好的水果进来。 萧珪问帅灵韵,“书房能用吗,我要和影姝姑娘谈些事情。” “可以。”帅灵韵好奇的看了影姝两眼,点头道,“门没有关,你自己过去!” “好。” 稍后二人进了书房,各自入座。 萧珪问道:“影姝姑娘,有何见教?” 影姝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的说道:“杨洄虽是皇亲国戚,但去年都还只是一介白身,整天只能跟在驸马薛锈的身后,忙献殷勤。萧先生可知,他为何会在一夜之间飞皇腾达,官居四品?” 萧珪眉头微皱,“莫非是因为,武惠妃的提拔?” 影姝微然一笑,“看来萧先生,已经打听到了不少的事情。” “我纯粹只是猜测。”萧珪说道,“所以,还请影姝姑娘多加指教。” 影姝说道:“但凡朝廷五品以上官员任命,必经中书似旨门下堪合,再有圣人御笔亲批,三者缺一不可。六郎的父亲韩相公,目前正是主管门下省事务。关于杨洄的官职任命一事,韩相公还在朝堂之上与圣人起过一场争执。” “韩相公,竟然当众与圣人争执?”萧珪觉得有些惊讶。 影姝微然一笑,“这种事情,韩相公早就习惯了。” 萧珪呵呵一笑,好,宰相韩休历来就有“犯颜直谏”的名声在外。与皇帝吵架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可能真没有什么稀奇的。 影姝继续道:“韩相公认为,杨洄无才无德亦无功于国,突然一下提拔为四品卫尉少卿,朝野上下必起不平之声,此举有失公允、难以服众。当着满朝文武之面,圣人无法说服韩相公,便以杨洄是李唐皇室公主之子,搪塞了过去。下朝之后,圣人再将韩相公请到后殿,如实告诉韩相公,是武惠妃有意提拔杨洄,让他莫要过于计较。”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民间传闻,圣人曾经亲口说过,韩休任相,天下必肥,唯有皇帝会变瘦。如今看来,韩相公果然是块硬骨头,就连圣人都会怕了他。” 影姝微然一笑,说道:“萧先生,这不是重点。”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要告诉我,杨洄可能是受了武惠妃的差谴在针对于我。” “萧先生,你千万要小心。”影姝说道,“就算你得罪了当朝宰相或是节度使、大将军这些人,尚且还有朝纲法纪在监督他们。他们投鼠忌器,至少不敢明目张胆的针对于你。倘若是武惠妃……我倒宁愿,你得罪的是皇帝陛下!” 萧珪皱了皱眉,“武惠妃有什么理由,非要针对于我?” “很简单。”影姝说道,“如果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咸宜公主嫁给你,那她就有了足够的理由来针对你。” 萧珪摇头而笑,“天地良心,我从未想过要娶什么公主、做什么驸马!” “那她就更有理由,针对于你了。”影姝说道,“她的心头肉与掌上明珠,岂容你来嫌弃?” 我草…… 萧珪差点爆出了这一记粗口,当即说道:“反正无论怎样,她都有理由除掉我,对?” 影姝微然一笑,“大抵不差。” 萧珪无奈的笑着点了点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子……我算是领教了!” 影姝以后掩唇咯咯的笑了两声,说道:“是的,萧先生。女子从来都是很可怕的!”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不知影姝姑娘,可有救我之法?” “其实不用我说,萧先生也自能想到。”影姝说道,“这天底下,还有几个人能够应付得了武惠妃呢?” 萧珪眼睛一亮,“姑娘是说,圣人?” “当然。”影姝说道,“如果武惠妃一定要杀你,那就只有唯一的一个人,能够救得了你。”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但我有什么理由,去找圣人救我?” 影姝微然一笑,“萧先生莫非是忘了,张果老?” 萧珪再次眼睛一亮,呵呵的笑,“看来影姝姑娘,知道的事情可真是不少啊!” 影姝站起了身来,笑嘻嘻的说道:“我们还是走?藏得太久,帅东家都要浮想联翩了。” 影姝话音刚落,窗外立刻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有人匆忙躲远。 萧珪摇头而笑,不用猜,肯定是清尘! “那我们走!”萧珪笑道,“多谢姑娘指教。” 影姝微然一笑,笑得甜甜的,“萧先生客气了。” 第210章 合作愉快 没过多久,康道满和另外几个同行的粟特商人,都一起来了。他们还专程带来了一些罕见的异国珍品当作礼物,前来献给帅灵韵。 此时距离夕食开宴还有一些时间,帅灵韵便将康道满与萧珪、小赫连等人请到了一起,专门讨论签订家俱买卖合约的事情。 康道满听说新的契约书是帅灵韵亲自拟定的,立刻就说道:“我们不用过多讨论了,直接签约!” 萧珪不由得笑了,心想别看帅灵韵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做为洛阳王记的东家大掌柜,她在商业圈子里还真是很有名气也很有威望。 帅灵韵则是笑道:“康先生,我劝你还是看一下。因为新的契书当中还有几处留白,是需要你们与萧先生、赫连东家合计妥当之后,才能填写上去的。比如说,你每月要向甲方定购多少套家具?给出的价格又是怎样?” 康道满哈哈的大笑,说道:“那么,就在我们与陈夫人签订的契约基础上,再加五十套家俱。价格方面,若能比陈夫人更多一些优惠,我们就心满意足了。当然,家具的材料和做工,可不能比以前差了。” 帅灵韵就像一个中介那样,转头来问小赫连,“赫连东家,你觉得呢?” 小赫连立刻道:“别问我,问萧先生。” 帅灵韵笑道:“你才是大东家,哪能不问你呢?” 小赫连扬起右手的大姆指来,呵呵的笑道:“我这个大东家只负责摁手印,其他的事情,全由萧先生说了算。这是我们两个,早就商量好了的。” “那好……”帅灵韵笑了一笑,看着萧珪,“你说呢?”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既然康先生愿意每月增订五十套,秉承薄利多销的原则,我们可以给出半成的优惠让利。至于材料和做工,康先生大可不必担心。如果你们发现有哪些质量问题,可以拒收或是退换。我们一定负责到底。” 帅灵韵背对着康道满等人,悄悄的给萧珪递了个眼神,示意“半成”(也就是百分之五)的让利,可能太多了一些。 康道满听到这话则是大喜,连忙道:“那么就按萧先生所言,每月订货两百套,相比于以往,给出半成的让利。现在,就让我们来填满新契书的留白,即刻让它生效?” 帅灵韵对萧珪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事已至此,没办法了! 萧珪满不在乎的呵呵直笑,“赫连东家,你表演的时刻到了。上去摁手印!” “好嘞!”小赫连更加无所谓,兴冲冲的就跑上去签约画押摁手印了。 帅灵韵将萧珪请到一旁,小声道:“你怎么张口就来,半成让利?每月少挣多少钱,你知道么?” 萧珪笑了笑,小声道:“我们的原木材料是从小赫连的父亲那里弄来的,比你们洛阳王记还要来得更加便宜。就算给出半成让利,我们的利润也不会比陈夫人的少。再说了,我们刚刚接手生意,给出一些优惠让利,是为了吸引更多的金主前来定货。薄利多销,广结财缘嘛!” 帅灵韵好奇的看着萧珪,“想不到,你还颇有经商的头脑?” “看扁我是吗?”萧珪笑道,“我要是认真起来,连我自己都害怕!可别有一天,我把你们洛阳王记都给挤垮了!” 帅灵韵大笑不已,“你若真有这样的本事,我就率领洛阳王记一同投效于你的麾下。” 萧珪呵呵直笑,“走着瞧,会有那一天的!” 这时,康道满拿着一支笔走到二人身前,说道:“烦请萧先生和帅东家也在契约书上签名画押。” “有必要吗?”萧珪问道,“赫连东家签字画押,不就行了?” 康道满说道:“刚才赫连东家也说了,他只负责摁手印。这趟生意,主要是萧先生亲手经办的。帅东家做为中间人,从旁给个见证就好。这是我们签订行商契约书,惯有的规矩。” 萧珪看着帅灵韵,“是这样的么?” 帅灵韵点点头,“我们都把字签了!” “好。”萧珪便也不再多虑,在一式两份的契约书上签了字,画了押。 帅灵韵做为中间人,也是签字画押。 料理妥当之后,帅灵韵就请大家一同去往客厅,要用美酒来庆祝签约成功,预祝合作愉快。 契约谈拢大家都十分的高兴,不停的举杯相互来回的劝酒,萧珪等人都喝了不少的酒。 帅灵韵却是特别细心,一直都在用心的招呼影姝和阿木还有孙山,生怕冷落了他们。 康道满和小赫连聊得最为火热,颇有一点相逢恨的感觉。 康道满对小赫连说,他们会按照契书约定的那样,在明天就将一成的订金送到赫连东家的手上。等到一月之内,那一百五十套家具全部造齐之后,他们前来提货之时,会再次付清余下的货款。 等到宴席结束的时候,康道满等人差不多全都喝醉了。小赫连非常热情的一一扶他们坐上马车,送他们出了门。 帅灵韵和萧珪站在一起,对他说道:“小赫连似乎特别高兴。” “他都高兴得,忘乎所以了。”萧珪笑道。 帅灵韵也是笑了,说道:“他都高兴到忘记了,自己无法在一月之内造出足够数量的家具,提供给康道满。” 萧珪摇了摇头,笑道:“他这个甩手掌柜当得真是舒服,只管摁手印与饮酒便好。货品不足的问题,还得是我们来解决。” 正说着,小赫连过来了,大声急道:“萧先生你说什么,货品不足?” 萧珪笑道:“既然你听到了,那我就告诉你!” 小赫连有点紧张起来,“告诉我什么?” 萧珪说道:“我们接手家具作坊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存货和原木材料,都已经被陈夫人的一把火给烧掉了。匠人和学徒,也走掉了一批。以我们现在的人力物力,要想在一个月之内造齐康道满想要的订货,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可是我们收到的第一笔重大订单!”小赫连说道:“无论如何,哪怕是夜以继日的加班加点,也一定要把货品造齐!” “你这位大东家,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萧珪说道,“现在正是一年当中最为炎热的时候,大白天根本就无法开工,否则匠人师傅们都会热出病来,甚至可能还会闹出人命。” “那怎么办?”小赫连有点急了,“总不能刚刚签订契约,我们就食言而肥?” 萧珪与帅灵韵都笑了起来。 小赫连滴溜着眼珠子,“你们一定有办法了,对不对?” “唯今之际,只有一个办法。”萧珪说道,“从别家调货,先应了眼前之急。” 小赫连想了一想,说道:“洛阳倒是的确另有几家,也造这种新式家具的。但是他们的货品不行呀,远远达不到康道满的要求。假如是要以滥充好,还不如去跟康道满说说好话,先欠着他一点呢!” 萧珪呵呵一笑,“洛阳是不行,但是长安可以调货。” 小赫连一愣,“长安会有这样的货品?” “当然有。”帅灵韵微然一笑,说道,“早在这批家具上市之初,我舅公就抓住商机,在长安的家具作坊里提前打造了许多的存货。只等长安饥荒结束,圣人与朝廷迁回长安之后,一切百废待兴生意必然复苏。到时,我舅公的新式家具就能大赚一笔了。” 小赫连的眼睛亮了,“这么说,令舅公已经囤了很多这样的存货?” 帅灵韵点头微笑,“全是精工细作的上选之品。” “太好了!”小赫连大喜,拍着巴掌笑道,“我就知道,和你们两位在一起合作,准没有错!” 帅灵韵说道:“赫连东家,我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我舅公的货,可不能让你们白调了。” 小赫连立刻说道:“我明白,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嘛!不管是调货的价格,还是人力畜力和运费这些方面,全由令舅公说了算。帅东家你看,这样行吗?” 帅灵韵也是笑了,对萧珪说道:“君逸,看来你真要费心多盯着一点。照赫连东家这么做生意,一不留神就要被人给算计了。” “何止是算计?”萧珪笑道,“他被人卖了,兴许还会帮着别人数钱呢!” “怎么可能?”小赫连哈哈的大笑,说道:“你二位我是绝对信得过,因此完全不用设防。其他人嘛,想要算计我小赫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萧珪笑道:“灵韵,要不我们合计一下,把他卖了?” “你舍得吗?”小赫连哈哈的笑,“把我卖了,你再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弟兄?” 萧珪撇起嘴来,做出一副十分嫌弃的表情,“你不说还好。你这么一说,我非得卖了你这个肉麻的家伙不可!” 帅灵韵直摇头,“你也很肉麻。我决定,把你也卖了!——卖进皇宫!” 小赫连顿时大笑,“对,卖进皇宫!——那里,可有一个好买家!” 萧珪立刻怒瞪小赫连,“你想找死吗?” “我错了……”小赫连慌忙捂嘴。 帅灵韵倒是十分淡定,平静的说道:“你们仿佛,话中有话?“ “没有,没有!”萧珪与小赫连,连忙一同摇头。 帅灵韵淡然一笑,说道:“其实我的意思是,卖进皇宫,去做宦官!” 第211章 困局 就当萧珪无语凝噎大为感慨遇人不淑的时候,影姝前来告辞。 施礼过后,她对萧珪说道:“最近六郎一直都在念叨,许久未曾与萧先生一同切磋画技了。不知先生何时能够得闲,去与六郎相会一场?”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要我冒昧去往宰相府上,可能不太方便。你不妨就对韩六郎说,他若想要寻我,就让他到帅东家这里来。我若不在,就请他稍等片刻。帅东家自会派人通知于我。” “好。”影姝微笑点头,又与帅灵韵拜别之后,便准备登车离去。 小赫连大献殷勤的凑到了影姝面前,笑眯眯的说道:“影姝姑娘,让我送你一程?” 影姝微然一笑,说道:“赫连东家,今夜不用去往赌船照料生意了吗?” “呃……”小赫连一愣,“姑娘怎会知道这些?” 影姝笑吟吟的说道:“我还知道,你与洛阳县不良帅司马逊是好朋友呢!” 小赫连顿时愕然,有点说不出话来。 “多谢赫连东家一番美意。”影姝对小赫连施了一礼,说道:“但是,我有阿木随行护卫便已足够,就不劳赫连东家费心了。影姝失礼,就请告辞。” 小赫连只好还了一礼,“姑娘,一路好走。” 萧珪在一旁闷头暗笑。 帅灵韵也偷笑了两声,小声道:“这女子极其聪慧,并且眼高于顶。绝非一般的男子,所能驾驭得了。” 萧珪笑道:“我想作死的问一句,你觉得我够不够格?” “你嘛……”帅灵韵冷笑了一声,“当然、极其、非常的够格。” “哎呀,惨了惨了!”萧珪怪叫起来,“我果然是在作死了!” 帅灵韵啧啧的道:“我仿佛又多了一条,把你卖进皇宫的理由。” “我错了。”萧珪立刻变得老老实实,“姑娘饶命行么?” 不远处的小赫连牵起了他的马,大声道:“我走了,去上赌船。你们不必送我,只管继续打情骂俏!” 萧珪呵呵一笑,“巧了,我们根本没有打算送你。” “呸,重色亲友!”小赫连骑上马,一溜烟的跑了。 帅灵韵摇头笑了笑,一把扯住萧珪的衣袖,“过来,我有话跟你讲。” “不用这么小气?”萧珪连忙讨饶,“我明显是在说笑!” “谁要跟你开玩笑?”帅灵韵把脸一板,“赶紧跟我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帅灵韵把萧珪拎进了书房。 清尘等人都凑在一起好笑,我们东家今天大发神威啦! 进了书房,帅灵韵摁着萧珪的肩膀让他坐了下来,在他耳边问道:“老实交待,你与影姝谈了一些什么?” 萧珪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我在问你话呢!”帅灵韵往后坐直了一些,双手却留在萧珪的肩上,替他轻轻的按摩。 萧珪十分享受的闭上了眼睛,“你不是全都知道了么?” “我可没有叫清尘去偷听,是她自己溜去的。”帅灵韵笑了笑,说道,“但是,她并没有听得十分清楚。” “我没打算瞒你。清尘没来偷听,我也会如实的告诉你。”萧珪说道,“简而言之就是两句话,武惠妃想要我的命。只有圣人才能救我。” 帅灵韵说道:“不是还提到了张果老么?” 萧珪呵呵直笑,“那你还说,清尘没有听清楚?” “别总是藏藏掖掖的,全都复述一遍给我听!”说着,帅灵韵就将她的手松开了。 “不要停,继续按。”萧珪连忙说道,“我全都告诉你,这还不行么?” 帅灵韵婉尔一笑,又将双手搭在了他的肩头继续按摩,说道:“你真是太不老实了。” “我哪有不老实?”萧珪说道,“你总不会是怀疑,我与影姝?” “真是不打自招。”帅灵韵双手突然加力,“快点老实交待!” 萧珪呵呵直笑,“好,我坦白,我交待,希望能被宽大处理。” 帅灵韵也是笑了,说道:“快说,武惠妃的事情究竟怎样?” 于是,萧珪就把自己与影姝的谈话,基本不差的讲了一遍给帅灵韵听。 帅灵韵听完之后双眉紧锁,十分的担忧,按摩也停止了。 萧珪转过身来面对着她,拉住她的双手,微笑道:“别担心,武惠妃杀不了我。” “武惠妃何许人?那是亲王和宰相都不敢得罪的人物!”帅灵韵皱眉说道,“她若真想杀你,你有什么办法避过此祸?” 萧珪微笑道:“不是说了么,只有皇帝能救我。” 帅灵韵仍是愁眉不展,“但是依我看,皇帝也没有什么理由,要为了你去得罪他自己心爱的女人。”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张果老上次与我分别的时候,给我留了一口上了封条的小箱子。他老人家说,如果哪天我当真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重大危机,就叫我打开那口箱子。” 帅灵韵顿时眼睛一亮,“那箱子呢?” “在轩辕里。”萧珪说道。 “是在你家里吗?”帅灵韵说道,“何不派谴孙山回去一趟,立刻将其取来?” “没在我家里。”萧珪说道,“按照张果老的要求,我把它藏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除了我,谁也找不到。” 帅灵韵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说道:“张果老是当世高人,又与圣人关系密切。他老人家恐怕是早就料到,你会有今日这一场困局。那口箱子,或许就是你保命的关键所在。事不宜迟,你立刻去一趟轩辕里,去把箱子取来。” “立刻就去?”萧珪皱了皱眉,“不用如此着急?” “都生死攸关了,你还不急?”帅灵韵皱了皱眉,“我不管。你不急我急,你得赶紧去!” 萧珪笑了笑,说道:“好歹,我也要等第一批家具交货完毕之后,才能回一趟轩辕里。” 帅灵韵直皱眉头,“生意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当然是性命重要。”萧珪说道,“但我恰好是觉得,这一趟生意有些蹊跷。小赫连是一个粗心的大草包。我担心我离开洛阳之后,会出现什么问题。” “有我替你盯着,你也不放心吗?”帅灵韵说道。 萧珪握紧了她的手,微笑道:“我对你,自然是一百个放心。但是,我担心会出现一些,让你应付不来的局面。” 帅灵韵皱了皱眉,“比如呢?” 萧珪笑了笑,说道:“比如杀手,械斗之类。还有类似于,上次王明浩想要坑害于你的,那种事情。” 帅灵韵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那好。等到与康道满的头一笔生意做完,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你一定要立刻去往轩辕里,去把箱子取来。” “好。”萧珪笑眯眯的,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谈完了,我们出去!”帅灵韵一边起身一边说道,“这书房里还真是有一点热。” “不热,一点都不热。”萧珪将她拉住不放她起身,笑道,“过来陪我,多说一会儿话。” 帅灵韵的双手被他捉得紧紧的,脸上不禁有点泛红,连忙道:“去外面说,不是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了。”萧珪道,“我俩之间的悄悄话,哪能让别人听了去?” “谁要跟你说什么悄悄话?”帅灵韵红着脸笑道,“你的手里都热出汗来了,还不赶快放开我。” 萧珪双臂稍稍一用力,帅灵韵就软软的落在了他的怀里。 萧珪大笑起来,“软玉温香抱满怀,春至人间花弄色!” “你这个孟浪无礼的登徒子!”帅灵韵满脸通红,轻轻的挣扎,“放开我啦,真的好热!” 萧珪抱着她不松,还把自己的脸凑了上来,笑道:“你亲我一下,我就放开你。” 帅灵韵别过了脸去,“我若是不亲呢?” “那只好,我亲你了!”萧珪立刻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讨厌了……”帅灵韵伸手摸了摸脸,仿佛有点哭笑不得,“满嘴的酒味,臭薰薰的!” “你竟敢嫌弃老夫?”萧珪嗬嗬的笑,凑上去又亲了一口。 “说好了只亲一下的,你有完没完?”帅灵韵双手捂住了萧珪的脸,不让他再靠近。 “我好像又改主意了。” “我走了,不理你了!” 萧珪像个标准醉鬼那样呵呵的傻笑,帅灵韵好不容易挣脱掉了,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 萧珪仍是坐在书房里,表情与刚才调笑之时截然不同,冷静得有些突兀。 刚刚帅灵韵有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张果老是当世高人,又与圣人关系密切。他老人家恐怕是早就料到,你会有今日这一场困局。 换作是以往,萧珪大抵不会相信这种神神叨叨的怪话。但是与张果老有过相处之后,这种事情也就不容萧珪不信了。 那么有可能,眼前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会与这个“困局”有关。 尤其是,陈夫人和康道满带来的这一趟,可疑的生意。 现在,契约已经签订了。到目前为止,萧珪还没有看出康道满有什么破绽。 为了保险起见,萧珪决定把严文胜再约出来,找他打听一下情况。 同时,也要再做一些别的部署。 第212章 疑惑 寻思已定,萧珪便准备立刻着手,去把这些事情给办了。 他走出书房,意外的没有看到,理应与之形影不离守在门外的孙山。 “好家伙,学会擅离职守了。”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大声喊道:“孙山,给我出来!” “先、先生,我、我在这里!”不远处的院子里立刻响起孙山紧张不安的声音,然后就看到,他匆忙从某个暗处跑了过来。 “你在干什么?”萧珪板起脸来责问,有意逗一逗他。 “我、我……”孙山明显有些紧张,嘴唇哆嗦脸皮也在发颤。 萧珪忍着没笑,“我什么我?快说!” 这时,清尘也从孙山刚刚躲藏的那个暗处走了出来,有点难为情的嘿嘿笑道:“萧先生,请你息怒……是、是我把孙山叫了过去,想要问他一些简单的小问题。” 萧珪不得不掩了一下嘴并用一声干咳来做为掩饰,否则自己真是要笑出声了。他仍旧有些严肃的样子,说道:“你问他什么问题?” 清尘双手放在身后,低着头有些难为情的小声碎碎念,“这个……萧先生,恐怕管不着?” “孙山是我的部曲。他的任何事情,我都管得着。”萧珪更加严肃了,“快说,你找他打听什么?” 清尘仍是不肯说话,孙山连忙道:“先生,我说。她、她就是问我多大岁数,祖籍何方,家中有了几房妻妾多少儿女,攒了多少金银、有没有田产……” 清尘连忙喝斥了一声,“闭嘴!” 孙山果然很听话的闭嘴了。 萧珪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清尘,你想要挖我的墙角是吗?” “我才没有呢!”清尘连忙叫道,“我、我就是好奇,随便问一问!” 萧珪笑道:“那么,孙山的答案令你满意吗?” “我……我无所谓!”清尘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都说了,只是随便问问!”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去把你们东家找来,跟她说一声,我要走了。” “噢,我马上就去。”清尘应了喏,临走时还没忘恶狠狠的瞪了孙山一眼,“你这个笨蛋!” 孙山愣了一愣,没敢回嘴。 萧珪呵呵的直笑。等清尘走远后,他对孙山问道:“觉得怎么样?” 孙山连忙大摇其头,“不、不行!” 萧珪有点好奇,“什么不行?” “我、我都能做她爹了!”孙山说道,“不、不行!” 萧珪顿时大笑,“这么说,你早就已经认真的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啊?”孙山一愣,脸上变得通红。 萧珪摇了摇头,“孙山啊孙山,原来,你也就看起来老实啊?” “萧先生,我不是……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孙山非常的局促不安,都有点口不择言了。 萧珪呵呵直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别紧张,我跟你玩笑呢!” “是……”孙山点了点头,好不容易脸上挤出一点笑容来。 “话说回来。”萧珪笑道,“我觉得清尘蛮适合你的。你看看你,一天到晚像个闷坛罐子,三棒子也砸不出两个屁来。清尘十分活泼,你俩一静一动刚好互补。” “不、不行!”孙山又急了,“我、我都能做她爹了!” “找个年轻姑娘做老婆,难道不好吗?”萧珪笑道,“莫非你喜欢那种,脸上长满褶子、牙都掉完了的老太婆?” “呃……”孙山有点哑口无言。 萧珪又拍一下他的肩膀,小声道:“缘份,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你不要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乐观一点,积极一点。尝试一下又有何妨呢?” 孙山尴尬的直搓脸,好不容易点了点头。 萧珪呵呵直笑。 这时,帅灵韵与清尘一同朝这边走了过来。 “你要走吗?”帅灵韵问道。 萧珪微笑的点了点头,“还有一些事情要办。” “家具调货的事情,怎么处置?”帅灵韵问道,“你给句话,我好给我舅公写信商量。” 萧珪说道:“你看着办,我也不知道调多少货,什么价格合适。” “你还说小赫连的甩手掌柜做得舒坦,自己还不是一样的腔调,一样的作派?”帅灵韵笑道,“我这样辛苦的替你们办差,你们打算开多少工钱给我?” 萧珪笑道:“只要你乐意,我的全都是你的,包括我自己这一百多斤。” “总是没个正经。”帅灵韵笑了一笑,柔声道:“天色渐晚了,你饮了不少的酒,骑马要小心一些。” “好的。”萧珪微笑点头,“趁坊门还没有关闭,我现在就走了。” 帅灵韵微笑点头,“我送一送你。” 一行人出了门来,萧珪正要骑上马匹,帅灵韵冲他招了一下手。 “你过来一下。” 萧珪笑着走到她面前,离得极近,低下头小声道:“怎么,舍不得我走吗?” 帅灵韵脸上微微一红,伸出手来,将他翻出了褶子的衣领稍稍的整理了一下,然后轻轻在他胸口拍了拍,“好了。” 萧珪面带笑容的低头看着她,说道:“用得着这么讲究吗?” “必须讲究。”帅灵韵微笑道,“关于仪表,一刻也不能马虎。” 萧珪笑道:“我既不做官也不靠脸吃饭。如此讲究,意义何在呢?” “那意味着……”帅灵韵笑了一笑,小声道:“你的生活过得优雅而从容。” 萧珪呵呵的笑,“只要有你在,我不在乎这些细节。” “我在乎。”帅灵韵说道,“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能比以往过得更好。我不希望看到你做出什么牺牲,或是你的生活变得比以前糟糕了。你能明白么?” “我能。”萧珪微然一笑,认真的点头,“因为,我也是这样想的。” 帅灵韵十分甜美的展颜一笑,轻轻的点了点头,“去,路上小心一些。” “走了。” 萧珪翻身骑上了马,心情无比舒畅的对着帅灵韵微然一笑,纵马而去。 帅灵韵目送萧珪走远,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淡去。 “哇!”清尘双手捂着脸,激动的低声惊叫道:“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吓我一跳!”帅灵韵道:“你突然怪叫什么?” 清尘激动的嚷道:“东家,看到你和萧先生郎情妾意的,我真的是好开心,好羡慕呀!” “你羡慕了?”帅灵韵笑道,“要不,我替你寻个夫家?” “我才不要呢!”清尘连忙抱住了帅灵韵的一条胳膊,笑嘻嘻的道,“我要永远陪着东家,一辈子也不离开!” 帅灵韵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这并不冲突,我把你许配给孙山不就行啊?” “哇!”清尘怪叫一声,双脸变作通红,“东家,你、你怎么也这样呢?” “我、我怎么样了?”帅灵韵学了一下她的结巴子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我看孙山挺好的,你若是嫁给了他,将来家里的事情全都由你做主了。” “我才不要嫁给那个,像大木头一样的孙山呢!”清尘叫道,“他又老、又丑、又闷、又呆,还是个结巴子,傻乎乎的一点都不好玩!” 帅灵韵笑个不停,说道:“但是,他一定会对你千依百顺,非常的疼爱。” 清尘眨巴着眼睛,撇了撇嘴,“反正,我才不要嫁给那个大笨蛋!” 这时,刚刚走出立行坊不远的孙山,连打了两个大喷嚏。 萧珪笑道:“孙山,有人在想你呢!” “不会的。”孙山的脸一下就红了。 萧珪又道:“那说不定,就是有人在骂你。” 孙山愣了一愣,喃喃的道:“这倒是有可能……” 萧珪呵呵的笑了一笑,说道:“过来,我有事情交由你去办。” 孙山的表情立刻变得十分严肃,上前来叉手一拜,“请先生吩咐。” “去联系一下严文胜,叫他尽快过来见我一面。”萧珪说道,“另外,最近几天你不用在我身边伺候了。去北市找到那个康道满,替我盯住他。看他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是!”孙山郑重应喏。 “辛苦你了。”萧珪微笑点头,“等忙完这段时间,我给你找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 “不、不用!”孙山立刻变得有些紧张起来,连忙道:“先生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孙山先去做事了。” 萧珪呵呵的笑,“去,凡事小心。” 两人就在立行坊外分了道,萧珪独自一人回到了小赫连家里。 随后的一整夜加上一整个白天,孙山都没有回来。 到了第二天傍晚坊门关闭之前,孙山不得不回来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告诉萧珪说康道满等人只在北市一带活动,除了采办一些货物就是和自己同伴凑在一起饮酒作乐,没有什么特别的疑点。 然后,孙山又出去盯梢了。 入夜后,严文胜来了。 他告诉萧珪一个特别的消息,最近几天,杨洄失踪了! “失踪?”萧珪很重视这个消息,问道:“他把你们兄弟二人,撇下了?” “是的。”严文胜说道,“大约是在三天前,他进了一趟上阳宫,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看到他的人影。” 萧珪问道:“那他有没有给你们交待什么任务?” “完全没有。”严文胜道,“此前他给了我们一笔钱,让我带着文通躲起来好好的养伤。此后,他就再也没有给我们安排过任何的事情去做。我们也很少再能见到他。”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那你父亲见过他吗?” “不知道。”严文胜道,“我也有些日子,没有见到我的阿爷了。不知道他老人家在牢里,过得如何。” 萧珪说道:“你能不能想办法,去找到杨洄?” “我去试一试。”严文胜说道,“不知萧先生能否,代我去狱中探望一下我的阿爷?”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我现在还不能与你父亲接触,否则容易引起杨洄的疑心。但我可以托人,去打听一下你父亲的消息。如果方便,会尽量给他提供一些照顾。” “多谢萧先生!” 片刻后,严文胜告辞而去。 萧珪暗自寻思,杨洄进了一趟上阳宫就失踪了,莫非是从武惠妃那里得到了什么指令? 此时,皇宫内廷。 李隆基今天来到了武惠妃的寝宫,颇有兴致叫她一同饮些葡萄酒。 酒过三巡后,武惠妃问道:“陛下,你觉得咸宜最近这段日子,是否有些不对劲?” 李隆基好奇的看着武惠妃,“哪处不对劲?” 武惠妃说道:“她变得有些闷闷不乐,心事重重。有时我开口叫她,她都魂不守舍仿佛没有听见一样。” 李隆基问道:“怎会如此?” “臣妾不知。”武惠妃摇了摇头,说道:“她有没有对陛下,说过一些什么?”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说道:“她的心事,不是一向都只对你这个娘亲来讲么?” “今时不同往日了。”武惠妃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她现在,将我这个娘亲视作仇人一般。” “不至于?”李隆基说道,“咸宜虽然有些古灵精怪,但一向性情温和,从小也懂得孝顺。” “有句老话,叫做女大中不留呀!”武惠妃说道,“或许,她真是到了嫁人的年龄了。” 李隆基问道:“那给她,选一个什么样的驸马好呢?” “这个嘛……”武惠妃若有所思的道,“咸宜是我们最宝贝的小女儿。给她择婿,我们不妨多加审视,从长计议为妙。陛下以为呢?” “没错,我们的确是要谨慎一些。”李隆基不由得笑了一笑,心想你怎么不提杨洄了? 武惠妃大约是有些心虚,连忙来向李隆基敬酒。 李隆基也不多言,只与武惠妃饮下了这一杯葡萄酒。 话虽然没有说破,但多年的夫妻与精熟于权术,此刻李隆基的心里,已经如同明镜一般。 他不难猜到,大约是杨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已经让武惠妃对他颇为失望了。也有另一种可能,是武惠妃正在努力的撇清自己和杨洄之间的干系。万一将来杨洄犯了什么过错,她不至于摊上麻烦。 换句话说,就从这一刻开始,杨洄就已经成为了一名,对武惠妃来说可有可无的——“弃卒”! 李隆基很自然的联想到:莫非是杨洄这个混小子,将要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了? 第213章 省心 几天以后,午饭时分。 孙山站在萧珪面前,向他汇报最近几天盯梢的情况。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康道满除了做生意就是四处玩乐,并无任何可疑之处。 萧珪见到孙山满副疲惫,双眼都布满了血丝,连忙道:“今天不用盯了,你去好好休息。” “萧先生,万一刚好今天有所疏漏,如何是好?”孙山说道。 “那也总好过,把你活活累死。”萧珪说道,“别多说了。赶紧吃些东西,睡觉去!” “是。”孙山不再多言。 一旁的小赫连说道:“萧先生,你是不是有些多虑了?” “我也希望,是我多虑了。”萧珪说道,“我叫你托人去牢里打听严永安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只是跟司马逊说上一句话的事情,我早就打听好了。”小赫连说道:“严永安那老小子能吃能睡,过得好得很。最近好像还养胖了。” 萧珪问道:“最近几天,杨洄有没有去见过他?” 小赫连摇头,“应该没有。” 萧珪问道:“你觉得司马逊会不会骗你?” 小赫连寻思了片刻,说道:“就目前而言,他应该还没有什么理由,非要背叛于我。” 萧珪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小赫连却有些兴奋起来,说道:“我听说,从长安王元宝那边调来的一批货,就快要到了?” “是的。”萧珪说道,“那天晚上我们说起调货,帅灵韵隔天就把事情给办了。王元宝那边给出的价格十分公道,我们只需转手一回,就能赚得不小的一笔利润。” 小赫连乐得哈哈大笑,“看来萧先生的老丈人,对我们不是一般的照顾呀!” “你能不能少说一点废话?”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帅灵韵给我们调了五十套家具过来,加上我们现在仓库里的存货,刚好能够凑齐一百套。按照康道满的意思,一百套家具正好装满一船,他可以每月分两次提货。每次都会给足现钱。但他也有一个要求,需要我们派出一些人手,替他把货拖到码头装到货船上。” “这没问题。”小赫连非常爽快的说道,“跟粟特人做生意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们很少赊帐。每月的订货分两次提走,对我们来说也很合适。给他们提供一些车马人手的方便,都在情理之中。最多不过是,我们给骡马多喂几把草料,给手下的弟兄多加一两餐肉罢了!” “你这位大东家,还真是挺会精打细算。”萧珪笑道,“长安的货这一两天应该就要到了,我去负责收货,你负责安排车马人手。” “没问题。”小赫连喜滋滋的举起了酒杯来,“合作愉快,财源滚滚!” 下午,萧珪刚刚睡了一个午觉醒来,清尘和王仆来了。 “萧先生!”清尘站在萧珪面前,依旧是满副欢快与活泼的样子,笑着说道:“我们东家派我过来,有请先生明日清晨早些时候,过府一叙。” “清晨早些时候?”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看来这次,不是以吃饭为主。” “莫非萧先生,只会惦记酒肉吗?”清尘笑嘻嘻的道,“我们东家替你们调的货,明天清晨就要到了。到了洛阳这一段走的是水路,货物会被直接运送到清渠码头。萧先生务必要亲自到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哦!” 萧珪笑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你们东家吩咐的吗?” “不是。”清尘笑嘻嘻的说道,“这话是我的说的。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呢,一码归一码。萧先生你说对么?” “对,很对。”萧珪点着头笑道,“你通知得很及时,我现在就去找小赫连拿钱。明天和你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清尘嘿嘿直笑,说道:“还有,还有。那个韩六公子派人过来说了,明日约请萧先生一同聚宴。地点选在玉鸡坊外的江边酒肆,到时他会派人去往东家那边迎接先生。” 萧珪笑道,“看来我明天会很忙啊!” 清尘笑道:“萧先生这么忙,也就不用事必恭亲了?” 萧珪问道:“那依你的意思呢?” 清尘说道:“就好比码头点货这种事情,萧先生自然可以交给孙山去做喽!萧先生只要,与我们东家当面结清一下钱款就可以了。” 萧珪呵呵直笑,“你倒是挺会安排。莫非你在担心孙山会闲出病来?” 清尘脸上有点泛红,嘴却挺硬,说道:“孙山好歹也是一个大男人,这点事情,他终归是做得来?” “什么叫好歹也是?他明明就是一个大男人,还是个纯爷们儿!”萧珪笑道,“他最近可是没有闲着,都忙坏了。现在他正在房间里补觉,你要不要去看一看他?” “他、他在睡觉,我、我跑去看什么?”清尘顿时变得有些结巴起来,连忙道:“话已带到,我先回去啦!” “现在天气正热,你还是用过夕食再走?”萧珪笑道,“假如你就这样走了,被你们帅东家知道,她还会说我虐待你呢!” 清尘嘻嘻的笑,一口就答应了下来,“那好!” 到了晚饭时分,睡了半天的孙山醒来了。听说清尘来了,他表现出了一些罕见的高兴。但是到了客厅里,见到坐在他旁边用餐的清尘,他又有些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了。 清尘则是故意摆出一副十分嫌弃的表情,拿侧身对着他。 萧珪看着他二人有些好笑,说道:“孙山,明天去办件事。” 孙山连忙放下筷子,“有请先生吩咐?” 萧珪笑道:“你还是听清尘吩咐!” “呃……”孙山顿时有些目瞪口呆。 清尘忙道:“萧先生,他是你的仆人,哪里轮得到我来吩咐呢?” “那好,我来说。”萧珪呵呵直笑,说道:“孙山,稍后吃完了夕食,你负责送清尘姑娘回家。今晚你就睡在那边,不用回来了。” “啊?!”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叫,小赫连则是哈哈的大笑起来。 萧珪一本正经的道:“你们是不是有一点,想歪了?” 清尘连忙说道:“萧先生的意思是说,让孙山明天赶早起床,去往清渠码头接货。东家的宅院就在立行坊,那里距离清渠码头更近,所以才叫孙山今晚睡到那……那边去!” 萧珪呵呵直笑,“我早说了,叫你来吩咐。” 清尘很郁闷,小声的碎碎念,“我哪会知道,萧先生会把话说得……说得那么奇怪呀!” 孙山连忙道:“萧先生,她……她不是坐王仆的马车过来的么?应该不、不用我送她回家?我明天黎明即起,照样能够趁早赶到清渠码头去接货。” 清尘怒了,“谁要你送了?我自己能够回家!” 孙山果然是一根大木头! 萧珪心中暗骂了一句,板着脸说道:“孙山,你竟敢抗命?” “孙山不敢!”孙山连忙叉手一拜,“我、我送她回家就是了……” “哼,心不甘情不愿的……”清尘郁闷的撇着嘴, “谁稀罕!” 饭罢之后,孙山骑着他的马,伴随着清尘连绵不绝的嫌弃与数落之声,出门做他的护花使者去了。 小赫连看着他们呵呵直笑,说道:“萧先生你这样乱点鸳鸯谱,恐怕不好?” “我认为非常好。”萧珪笑道,“你难道不觉得,他二人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活宝吗?” 小赫连哈哈的大笑了几声,说道:“长安的货到了,我们要不要把自己的货也一同运到清渠码头去?那边刚好方便,让康道满将百件货物一起装船。” “好是好。”萧珪道,“但是我们在清渠码头那边,并没有仓库啊!” 小赫连嘿嘿的笑,“帅东家肯定有。” “她当然有了。”萧珪斜睨着他,“但那是洛阳王记的仓库。” “那就麻烦萧先生,去找帅东家借用一下了。”小赫连嘿嘿的笑道,“帅东家既帮我们调货,又借我们仓库。接连帮了这么大的忙,我是一定不会忘记她的恩情的!” 萧珪忍不住笑了,“你还真是逮着便宜就往上占。光是口头道谢两句,就算完了吗?” 小赫连笑道:“这不是都已经,把我们最英俊、最潇洒、最风流倜傥的萧先生,赠送给帅东家了么?别说是一整个大活人,光是萧先生的一点点色相,那也不是金山银山所能攀比得了啊!” 萧珪真是怒了,“小赫连,你绝对是一个卖友求荣的混帐王八蛋!” 小赫连哈哈大笑,“我马上安排车马人手,明天一早就拖上我们的家具,随萧先生一同去往清渠码头!” 这天晚上,小赫连没有去赌场,很积极的选好了人手、备齐了车马,连夜将五十套自制的家具装卸上车。他还把王元宝那边调货的钱款也如数交给了萧珪,一切准备妥当。 次日清晨,萧珪早早的就带着一长队马车跨过了天津桥,去了清渠码头。 等他赶到的时候,孙山都已经点完了长安来的货,悉数将其存放在了清渠码头的王记大仓库里。 萧珪感觉十分欣慰,帅灵韵做事果然非比一般的仔细和用心。没等到萧珪开口,帅灵韵就早替他们准备好了装货的大仓库。 虽然这件事情对帅灵韵来说是举手之劳,但是对萧珪与小赫连而言,却是一件颇为难办的大事。因为,新家具肯定是不能爆晒的,否则很容易变形。想要在清渠码头这种地方租到一个合适的仓库,可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人手足够,仓库现成,萧珪很顺利的就将自己带来的五十套家具,也存了进去。并且,他还亲自查看了一下长安运来的这一批货。从成色讲,长安来的货比他们自行制造的家具,只好不差。 一切料理妥当之后,萧珪带着孙山去往帅灵韵家里。 路上,萧珪故意问道:“孙山,昨晚睡得好吗?” 孙山不假思索,“好。” 萧珪笑了一笑,再道:“我是在问你,昨晚到底睡得怎么样?舒不舒服?痛不痛快?” 孙山有点发愣,说道:“上床,睡下,没做梦,黎明即起。我也不太记得,睡得舒不舒服,好是不好了……” 萧珪摇头直笑,这完全是个不解风情的纯愣子…… 影姝与阿木,几乎是与萧珪同时抵达了帅灵韵家中。 影姝依旧笑容甜甜的款款施礼,说道:“萧先生,我奉六郎之命,特来迎请萧先生与帅东家,一同前去赴宴。” 帅灵韵有点意外,“我也要去?” “帅东家不要误会。”影姝笑吟吟的道,“六郎只是发出盛情邀请,不敢为难了帅东家。” 帅灵韵有点犹豫的说道:“那我,可不可以……不去?” “当然可以。”影姝微笑点头。 帅灵韵轻吁了一口气,“多谢影姝姑娘体谅。” “帅东家不用客气。”影姝说道,“萧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 萧珪说道:“稍等片刻,我有一些小事要办。” 影姝微笑点头,“时间还早,萧先生不用过于匆忙。我们可以慢慢的等。” “好。” 萧珪与孙山将一大箱金银,搬到了帅灵韵家中的库房里,说道:“帅东家,过来点个数?” 帅灵韵笑了,“清尘口不择言的胡乱一说,你还当真了?” “应该的。”萧珪笑道,“你舅公的这些家具,可都不是风刮来的。他也是花费了不少的人力物力,成本不菲。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说不定下次,我们还要找他老人家调货。” “看来你还真是颇为懂得,经商之道。”帅灵韵笑道,“我是不是有点小瞧你了?说不定哪天,你还真会吞并我们洛阳王记?” “是的。”萧珪一本正经的道,“并且是财色兼收、人货两得!” “你想得美!”帅灵韵红着脸没好气的笑骂了一声,说道:“快去,影姝姑娘在等你呢!” “你还没有清点银钱数量呢?”萧珪说道。 “这种小事,就不用你来费心了。”帅灵韵连忙将萧珪往库房外推去,“快走,别让人家韩公子久等了。” 萧珪呵呵直笑,“咦,又见大姑娘推车?” “讨厌!”帅灵韵笑道,“要不要我替你约一下康道满,明日清渠码头,早些把这笔交易给做了?” “当然可以。”萧珪扭过头来,隔空给了她一个飞吻,“我这趟生意做得,真是太省心了!” 第214章 休憩 萧珪与帅灵韵回到前院,影姝仍在那里等着。 王仆把萧珪的马牵了来,影姝看到后,说道:“萧先生,不如你就乘马车去?万一多饮了一些酒,骑马可不太安全。” 萧珪扭头看向帅灵韵,小声道:“你觉得呢?” 帅灵韵说道:“我记得有个故事,是说柳下惠的?” “坐怀不乱,那可太难了!”萧珪一本正经的道,“那我还是骑马去!” 帅灵韵顿时笑了,在背后轻轻的掐了他一下,说道:“影姝姑娘,那就麻烦你载他一同过去!” “不麻烦。”影姝笑吟吟的施了一礼万福,“萧先生,请?” 萧珪呵呵的笑,转过身来看着帅灵韵,说道:“那我走了。你可不许胡思乱想?” 帅灵韵也是面露笑容,在萧珪的胸口轻轻的拍了两下,说道:“你老实一些,别对人家姑娘胡思乱想才好。”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登上了马车。 影姝与帅灵韵施礼道别之后,也上了车来。 阿木驾着马车驶出了帅灵韵家,往玉鸡坊外的江边行去。 马车装饰得挺精致,车里还放了一盆冰块并且通风凉好,因此并不闷热。 萧珪认识影姝也有一些日子了,此前她还陪着韩滉在自己家中小住过一段时间。但是像现在这样的单独相处,好像还是头一回。 两人面对面的坐在马车里,萧珪想不仔细的打量她一番也是难。 影姝不是那种一眼就能让人惊艳的女子,她很少会有过多的修饰与打扮,甚至很少佩戴首饰。但是她非常的耐看,五官精致得很难让人挑出什么毛病来。但与寻常女子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影姝从不羞耻扭妮,永远淡定自如。萧珪甚至觉得,她的性格与自己颇有一些相同之处。 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影姝这样的女子大抵会被用人形容为“知性美”。 看到萧珪一直打量着自己,影姝微微的笑了一笑,说道:“看来帅东家的担忧,不无道理。” “当然。”萧珪顿时笑了,说道:“我可不是什么柳下惠。” “难怪。”影姝以袖掩唇的低笑了两声,说道:“想要把萧先生从帅东家那里借用片刻,还真是不大容易。”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姑娘要我一同乘坐马车而来,应该不止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影姝向来最是喜欢,像萧先生这样的聪明人了。”影姝笑吟吟的说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要跟先生讲。只是我觉得有必要提前让先生知道,今天的宴会,还有别的宾客将要驾临。” 萧珪问道:“是谁?” 影姝说道:“六郎的二兄,萧先生还记得么?” “当然。”萧珪说道,“韩二公子曾经去过轩辕里,我怎么可能忘记他?” “另有一位宾客,是二公子的朋友。”影姝说道,“他刚好也是,萧先生早该认识,却一直未能谋面的朋友。” “早该认识,却未能谋面?”萧珪有点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说道:“我有这样的朋友吗?” 影姝神秘的笑了一笑,说道:“萧先生还记得,房孺复么?” 萧珪顿时心中一亮,说道:“影姝姑娘说的莫非是我的族兄,宰相之子,驸马萧衡?” “萧先生果然聪明过人。”影姝笑吟吟的道,“怎么样,萧驸马是不是你早该认识,却一直未能谋面的朋友?” 萧珪笑了一笑,“现在我明白,你为何要将帅灵韵一同请来了。” 影姝说道:“帅东家与新昌公主有些交情。当初萧先生遇到房孺复的麻烦,帅东家去请新昌公主出手相助。结果倒是意外的帮助萧先生,认下了萧驸马这一门亲戚。” “认不认亲戚,我其实无所谓。”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但是萧驸马对我出手相助,此番恩情,我是该当面答谢于他。” 影姝好奇的眨巴着眼睛,问道:“那么,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萧先生也曾屡次来到洛阳,为何一直没有去找萧驸马,当面致谢呢?” “虽是同宗,但高下悬隔。”萧珪淡然微笑道,“萧驸马高飞于云端,我却深趴在泥堆。贸然上去找认亲戚,被人嫌弃怎么办?” 影姝面带笑容的说道:“萧先生以往,可没有这般的矫情。” “现在也没有。”萧珪笑道,“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居闹市无人问。这是一句实在话。” 影姝稍稍的偏了一下头,饶有兴味的看着萧珪,“其实萧先生也是有机会,飞得像你族兄一般高的。” 萧珪知道影姝一向消息灵通,自然也知道她现在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笑道:“癞蛤蟆可有没长翅膀,还是别飞了?万一摔了下来,就算没有砸伤人,砸到了花花草草,那也是不好的。” 影姝被逗得咯咯直笑,说道:“萧先生说的话,为何总是这般奇怪呢?” “真的很奇怪吗?”萧珪自己也笑了,“那可能是因为,我曾经见过太多奇怪的人,受到了他们的一些影响。” “虽是奇怪,但也颇为有趣。”影姝笑吟吟的看着萧珪,眼中星芒奕奕,“萧先生,的确就是一位很有趣的人。很适合做朋友。” 萧珪呵呵的笑,“多谢姑娘夸奖。” 没多久,马车停在了一处临江的酒肆外面。 与临江阁酒肆拔地而起的高楼不同,这里是一处庄院。 一座精致而典雅,古香古色的庄院。它看起来不像酒肆,倒像是某位达官显贵的别墅,或是某位名流大隐于市的幽舍。 下了马车以后,影姝就领着萧珪往内走,阿木落后两步跟在后面。 一边走,影姝一边给萧珪介绍说道:“萧先生刚刚进门之时,应该是没有见到类似酒肆的招牌了?” “确实没有。”萧珪说道。 “但这里的确是一家酒肆。只不过,它对客人一向比较的挑剔。”影姝说道。 萧珪笑了笑,“我还是头次听说,洛阳也有对客人特别挑剔的酒肆。” “也有?”影姝微然一笑,说道:“这么说,萧先生曾经在别处见过?” 萧珪笑了一笑没有多言,心想会员制的俱乐部和专项会所之类,我还真是见得多了。 “其实,这里是萧驸马的产业。”影姝说道,“但它从来只招待萧驸马的朋友。或者是,萧驸马的朋友的朋友。” 这话说起来有点拗口,但萧珪听明白了。 这里是驸马萧衡的私人产业,能到这里来消费的除了皇亲国戚,恐怕也就只有类似于韩滉兄弟这样的宰相公子了。 如此说来,别说是在洛阳,哪怕是放眼于整个天下,这处别墅都可称得上是大唐的“顶级会所”了。 在繁花绿荫与精美亭台之间穿行一段时间之后,萧珪与影姝停在了一栋颇有江南水乡韵的竹木小屋前。 屋前种满桃花,一片蝶飞蜂舞的生机勃勃。屋下有潺潺的流水,铺满五彩圆润的鹅卵石。水流极其清冽,很清楚的可以看到一些锦鲤和乌龟,在那里自由的往来游曳。 让萧珪感到了一些惊喜的是,从在小屋的后侧方伸出了一枝钓竿,仿佛是有人正在那里钓鱼。小屋里飘出悠扬的琴音,弹的是一首非常古典带有些许梵意的琴曲。 萧珪觉得,这里的环境真是非止一般的幽静而恬美,又充满自然的生机与高雅的情趣,的确是一处减压放松、休憩身心的上佳场所。 “萧先生请稍候。”影姝轻道了一声,施了一礼,脱下鞋子踏上了小木屋的台阶,拉开纸糊的小木门,入内通报去了。 片刻后,萧珪听到内里传出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快请他进来。” 影姝去而复返,小声对萧珪说道:“萧驸马正在与我家二公子对弈。” 萧珪微笑点头,“我知道了。” 然后他就脱了鞋,和影姝一同走进了小木屋。 木屋内部的陈设,几乎是将简洁与精致演绎到了极致。好像每一样东西都必不可少,也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显得多余。 仕女图的屏风后面,大约是有一位女琴师正在焚香演奏。 两名男子,则是坐在室中对弈。 其中一位,自然是韩滉的兄长,萧珪见过的韩家二公子,监察御史韩洽。 另一人年龄大约与韩洽相似,典型的翩翩美郎君,富贵俏公子,那应该就是宰相萧嵩之子,驸马萧衡了。 萧珪走进来时,萧衡与韩洽将对弈暂停了片刻,一同扭头看向他。 萧珪上前叉手拜了一礼,“萧珪见过萧驸马,见过韩御史。” 两人都向他回了一礼。 萧衡面带微笑的说道:“既是同宗兄弟,便无须客套多礼。此处是我私地,贤弟大可自便。” 韩洽说道:“萧先生,待我先陪萧驸马过完此局。六郎正在后面钓鱼,你可以去寻他。” “好。”萧珪微笑点头,也不多言,绕开他二人走向了后屋。 后屋有个架空于水面上的小阳台,少年韩滉正坐在一个小马札上,一手拿着鱼竿一手托着自己的腮,聚精会神的钓鱼。 就连萧珪走到了他的身后,他都没有发觉。 萧珪不由得暗自好笑,韩滉向来就是这样的习惯,做任何事情都极度关注,两耳不闻窗外之事。 多时不见,这小小少年似乎长大了一些。 萧珪十分安静的站在距离韩滉三尺距离的位置上,观看他钓鱼,看了许久。 直到韩滉将鱼钩从水里提起来时,萧珪才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韩滉听到笑声扭头一看,见是萧珪,立刻露出惊喜的笑情,并且站起了身来。 萧珪将手指放在唇间轻“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吵,然后接对他小声说道:“你的鱼饵并没有沉入水底,这样轻易是钓不到鱼的。就算偶尔有鱼咬钩也大半是小鱼,并且很难将它钓上来。” “真的吗?”韩滉有点惊讶,“那我该要怎么做?” “看着。”萧珪微然一笑,从他接过了鱼竿,添加了一些锡块又调整了一下漂浮,再重新挂上了鱼饵,亲自将它抛进了水里。 韩滉将自己的小马札让给了萧珪坐,自己饶有兴味的站在了一旁,静静的观看萧珪垂钓。 过了片刻,飘在水面的涂红鹅毛浮漂,突然被一股来自于水下的力道拖得往下沉去,并且很快就沉没于顶不见了踪影。 萧珪果断抖动手腕,扬竿刺鱼。那鱼竿立刻弯成了一个大弓,水底下的鱼儿负了疼,拼命的左冲右突,拉扯着鱼线将水面划拉得“滋滋”作响。 这个声音,大约就是垂钓之人心中最为完美的天籁之音了。 韩滉毕竟是少年心性,一激动便忘乎所以的大叫起来,“有了、有了!快拉!快拉!” 坐在屋里对弈的萧衡与韩洽不由得相视一笑,继续安静的对弈。 萧珪双手上下分开的握着鱼竿,凭借鱼竿的柔韧之力不急不忙的与水中的鱼儿角力。 鱼儿冲得较猛时,萧珪就将身体与手臂往前送出一些,这样就能获得更大的回弹空间,从而避免鱼线承受太大的压力而断裂。待鱼儿有些力气匮乏没有剧烈冲击之时,萧珪便又将身体与手臂回收一些,或是往后退走一两步,为鱼儿的下一次冲击,预留充足的回让空间。 韩滉虽是有些激动,但他没有忘记,仔细观察萧珪溜鱼的这些细节动作。 半晌之后,水下的那条大锦鲤终于是被萧珪溜得没了一丝脾气,也没了一点体力。它已经是翻着肚皮,在那里有力无力的顺水漂流了。 韩滉按捺住心中的强烈兴奋,小心翼翼的拿起一个长竿网兜,将它探进水里,将那条大锦鲤装了进去。 萧珪连忙帮了一手,和他一起将这条大锦鲤拖到了阳台上来。 “哈哈!”韩滉兴奋不已的大笑起来,还忍不住跑进了房去对里面喊道,“萧驸马,二兄,我们钓起了一条大锦鲤,至少有四五斤,或者六七斤重呢!” “无论多少斤。”萧衡笑道:“那肯定不是你钓起来的。 ” 韩滉嘿嘿的笑,“萧驸马说得没错,是萧先生钓到的。我只负责,将它从水中舀了起来。” 韩洽则是说道:“六郎,不可贪玩过甚。那可是鲤鱼。” “鲤鱼不能食也不可杀,我知道的,二兄。”韩滉说道,“我们马上就会将它放流回去。” “还有。”韩洽微笑道,“不要再大吵大叫了。父亲最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又提父亲……”韩滉撇了撇嘴,连忙退出房间把门拉了起来。 小阳台上,萧珪已经将鱼钩从鱼嘴上的取了下来,然后将那一尾大锦鲤放回了水中。 韩滉走了过来,兴冲冲的道:“萧先生,我想试一下。” “来,给你。”萧珪将鱼竿交还给了韩滉,自己退到了一旁。 影姝已经在小阳台上替萧珪准备好了一副坐榻,一副酒几。 待萧珪坐下,她便打横了坐在一旁,为萧珪斟上了一杯葡萄酒,“萧先生请。” “多谢。”萧珪接过了酒杯,脸上漾起一丝微笑,“这里真是一个休息的好地方。” 影姝举起了自己的酒杯,“我敬萧先生。” 两人共饮了一杯。 影姝再给萧珪添上了一杯,说道:“我就知道,萧先生定会喜欢此处。” “何以见得?”萧珪微笑道。 影姝微然一笑,“因为这里和轩辕里的感觉,很像。” 萧珪呵呵一笑,“知我者,影姝也!” 话音刚落,韩滉又大叫起来。 这一次他叫得更加激动了,甚至声音都有一些变了调。 “有了、有了!我也钓到了!” “怎么是只大乌龟?” “呜——它会不会咬我?!” 第215章 说媒的人 道教有三厌,天厌雁,地厌狗,水厌乌鱼。 唐人受道教影响极深,普遍认为雁有夫妇之伦,狗有扈主之谊,乌鱼有君臣忠敬之心。这三样生灵,唐人都不忍心食用它们。 于是,韩滉费尽洪荒之力才不容易钓起来的这只大乌龟,也被放流了。 但是韩滉十分的高兴,他对萧珪说道:“萧先生真乃良师。今天,我又从萧先生这里学到了许多的东西。” “不就是钓鱼么?”萧珪笑道。 “非此于此。”韩滉说道,“萧先生与那一尾大锦鲤角力之时,进退有序游刃有余,避其锋芒以柔克刚。其中颇合为人处世之道,也合兵家争胜之道。” 萧珪顿时笑了,“我只是溜个鱼,你竟然也能看出这么多的门道?” “我早有听闻,垂钓是为休心养性,其中更有人生大智慧。”韩滉说道,“以往我并不觉得。唯有今日见到萧先生垂钓,偏却悟出了此理。所以我觉得,萧先生真乃韩滉之良师。” 萧珪呵呵直笑,“看来,要当你的老师真是太容易了。” 这时,内屋与阳台之间的门被拉开了,韩洽的声音先传了过来,“萧先生不必过谦。为了六郎的学业,家父前后已为六郎请过六七位先生。我还真是没有见过哪位先生能向萧先生这样,令得六郎心悦诚服。” 萧衡也一并走了过来,脸上笑容和洵。 很显然,他们应该是下完棋了。 萧珪起身与他们施了一礼,微笑道:“我这么一点微末学识,也就只能在乡间教授那些农家子弟。见我垂钓而有所明悟,那是因为六郎天资聪颖,悟性过人。与我本人,其实并无太大相干。” 韩洽呵呵直笑。 萧衡则是说道:“那么,绘画呢?” 提到“绘画”二字,韩滉就立刻变得兴致勃勃。他连忙说道:“萧驸马,萧先生的画技,的确非比一般的独特与出众!” 萧珪扭头看着韩滉,笑道:“你如此吹嘘,是想让我下不来台吗?” “没有,没有!”韩滉嘿嘿的笑着连忙摆手,说道,“萧先生的确是有这样的实力,我完全没有吹嘘!” 萧衡笑道:“贤弟,韩六郎虽然年少,但他绘画的天赋与功底,早令我等自愧不如。既然韩六郎对你如此推崇,你何不现场为我等展露一手,也好为我等打开一回眼界?”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区区拙技,本不该在萧驸马与韩御史面前班门弄斧。但我这人向来脸皮厚,不怕出丑。再加上韩六郎都已经替我把牛皮吹出来了,那我就信手涂鸦,博诸公一笑!” “爽快。”萧衡笑而点头,“我喜欢爽快的人。” 韩洽呵呵直笑,“真巧,我也是。” “那还等什么,赶紧开始?”韩滉则是有点激动,连忙说道:“萧先生,我来为你准备画具!” 一个多时辰以后,一副饱含了后世大宋一朝巅峰画技的绘画新作,诞生了。 萧珪画的就是,眼前的这一家大唐的“顶级会所”。 画中,从进门处的鸟语花香,到小木屋的静谧优雅,无不体现得淋漓尽致。还有大处的滔滔洛水,小处的蜂飞蝶舞,无不纤毫毕至一一呈现。 萧衡、韩洽、韩滉还有影姝都站在画旁,细心的观摩了许久,相互的交流议论,不时的发出赞叹之声。 萧衡更是面露喜色,对萧珪说道:“当真名不虚传,贤弟果有大才!” “萧驸马过奖了。”萧珪微笑道,“只是一些闲时娱玩的雕虫小技,谈不上大才。” “走,我们去用宴。”萧衡很是亲昵的在萧珪后背拍了一拍,“韩兄,六郎,都请过来。” 于是,萧珪与萧衡走在了前方。韩家兄弟与影姝等人,跟在了后面。 韩洽面带微笑的,小声对影姝说道:“看来萧驸马对他这位族弟,非止一般的欣赏。” 影姝小声道:“那我们岂不是要输了?” “虽然萧相公与家父有些政争分歧,但是君子和而不同,他们之间只有公心之争,并无私人恩怨。”韩洽淡然道,“所以,我与萧驸马之间也不会出现,所谓的输和赢。” 影姝朝前看了一眼,脸上也是露出了笑容,说道:“那二公子认为,萧驸马此次说媒,能得成功吗?” “难说。”韩洽轻轻的皱了皱眉,小声道:“萧珪,确是与众不同。” “二公子,其实奴婢觉得……”影姝欲言又止。 韩洽停住了脚步,看着影姝,“说。” 影姝小声道:“奴婢觉得任何人出面说媒,也不会成功。除非那个人,是帅灵韵!” 韩洽微微一怔,微皱眉头沉吟了片刻,然后又是微然一笑,“走,去用宴!” 宴会厅在距离小木屋不远处的一座,斗拱飞檐的大宅里,十分的宽敞。 呈上的膳食有些出乎萧珪的预料之外,并没有山珍海味大鱼大肉,是以清淡精致的素菜为主。席间也没有莺歌燕舞与洪钟雅乐,仍旧只有一位琴师,坐在屏风后面清弹一首悠扬而淡静的古风琴曲。 所饮之酒,也不是什么皇宫珍藏或是天下名酿,只是十分素淡的自酿果酒。 萧珪算是体难到了,这里就是那些吃腻了山珍海味,看厌了花红柳绿的富贵公子们,暂时寻求返璞归真的一处别致所在。 所有的一切饮食起居,都可以用一个“清静淡雅”来形容。 萧珪对此倒是能够接受,原本自己躲在轩辕里,也就是为了享受这样的生活。 这一顿饭,吃得很像是“吃饭”。 这话说起来有些奇怪,但的确就是这样的一个实情。因为所有人都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在了“吃饭”本身上面,没有太多的推杯换盏或是客套寒暄。 酒足饭饱,然后大家一同离开宴厅,相约到了花园散步。 萧衡仍是拉着萧珪一起,走在了前面。 其他人很自觉的落在了稍远的位置,不去倾听他们之间的对话。 “贤弟觉得此处怎样?”萧衡问道。 “很好。”萧珪点了点头,“让我有一种,回到了轩辕里故居的感觉。” “倘若喜欢,不妨常来。”萧衡说道,“稍后我叫人给你一块玉碟,你凭此信物,可以自然往来于此地,随意居住游赏,不必有任何的拘谨。当然,也不会有任何的花费。”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如此白吃白玩,萧驸马岂不是要亏尽了老本?” 萧衡也是笑了一笑,却是笑得意味深长,“我自然有办法,从你身上赚回这些老本。” 萧珪从来都是一个大明白人,也从来不相信“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笑而问道:“不知萧驸马想要在下为你做些什么,能否提前告知?” “当然可以。”萧衡淡然道,“但在此之前,我想要先问你一个问题。” 萧珪说道:“萧驸马请讲。” 萧衡说道:“贤弟可否知道,何谓宗族?”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那是血缘相连,信念一致,利益相符且互帮互助的一群人。” “说得好。”萧衡很满意的微笑点头,“一个人,无论他多么伟大多么了不起,最多不过百年,终究会要消散于世。唯有宗族才可以代代传承,历经千年而不绝,福荫每一位子孙。” 萧珪很安静的听着。 萧衡说道:“我们兰陵萧氏从西汉时起,名德相望累世传承,世家之盛古之未有。至有唐以来,兰陵萧氏名臣良将代代辈出,及至家君,已是出了三位宰相。” 萧珪仍是十分安静的听着。 萧衡说到这里微然一笑,稍稍的停了一停。他看着萧珪,说道:“至于驸马,皇妃,那就更多了。” 萧珪不由得淡然一笑。 所谓听话听音。现在他大概明白,萧衡今天的主要目的了。 “与皇族联姻,也是壮大宗族的一个重要途径。”萧衡说道,“贤弟风度潇洒,人物风流,更兼才识出众卓尔不凡。难免,就会吸引到贵人的瞩目。”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但是我却无心攀龙驸凤,这该如何是好?” “贤弟热衷于田园之趣,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一时不能接受这样的联姻,我倒也可以理解。“薛衡说道,“但是,如果一味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或许,也会是一件颇为可惜的事情。” 萧珪问道:“我想知道,哪处可惜?” 萧衡淡然一笑,说道:“莫非贤弟以为,做了大唐的驸马就一切都结束了?从此,就再也享受不到以往的自由与快乐了?” “难道不是么?”萧珪反问了一句。 “因人而异。”萧衡说道,“就如同这天下,哪里都有快乐的人,哪里也都有不幸的人。自己的生活过得怎样,关键还在于自己本身,而不是某一个亲人,或是某一个身份。” “这话,有道理。”萧珪微笑的点头,“但是,我已经有了心上之人。” 萧衡微然一笑,“你完全还可以再有第二个心上,或者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甚至更多。” 萧珪呵呵的笑出了声来。 萧衡说道:“贤弟,不要忘了你是贵族,你是累世名门兰陵萧氏的贵族。贵族自然就该卓尔不凡高人一等,贵族更加应该拥有这世上更多、更好的东西。除了名望,权位和财富,还包括女子。” 萧珪没有回话,但他知道,萧衡说出的这些话并非是出于狂妄或是骄傲,他只是在郑重的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萧衡说得没有错。 大唐就是这样一个,等级森严的身份制世界。 这个世界极度的不公平,极少数的贵族占有绝大多数的生活资源。如果你不能完全的改变这个世界,那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活成“极少数的贵族”。否则就只剩下,接受生活与社会的残忍毒打,凄然渡过此生。 这时,萧衡看了一眼离他们不远的韩洽等人,小声的,认真的说道:“贤弟,你听着。如果你能迎娶咸宜公主成为大唐的驸马,我们就会把你的家谱,编入到我们家中。你我,将会成为亲兄弟。一千年后,我们的后人也都会知道,我们是亲兄弟。”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他早就知道,萧衡说的这种操作,在大唐早就屡见不鲜。尤其是一些出身寒微却做了大官的人,特别热衷于“改家谱”,为的就是提高自己的门第出身,更多的向鼎盛权贵之家所靠拢,更多的为子孙后代谋福。 但是萧珪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唐人,“改家谱”这种事情,在他看来真是有些过于趋炎附势了。虽然谈不上反感与厌恶,但是萧珪的心里,确实有了一些“别扭”与不适之感。 “还有。”萧衡继续说道,“你将得理想的官职,拥有更多施展才华的地方。你原本拥有的东西,也不会离你而去。其中包括,帅灵韵。” 萧珪说道:“但是,没有女人不嫉妒。” “没错,是这样的。”萧衡微然一笑,说道:“能否处理好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这其实也正是一位大唐贵族男子,所必备的本事。不是所有的大唐驸马,都会活得如同薛锈一样。也有一些,是像我一样。所以我说,因人而异。” 萧珪顿时笑了,说道:“萧驸马,我可不可以知道,是谁请你,前来说媒的?” 萧衡也是笑了一笑,说道:“一个,最有资格请我前来说媒的人。” 第216章 回家的感觉 萧衡的话,让萧珪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萧珪记起,当自己追问王元宝,是谁说了那些让帅灵韵不要与咸宜公主相争的混帐话的时候,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好好考虑一下。”萧衡面带笑容的拍了一拍萧珪的肩膀,十分和气的说道:“男人一辈子,改变命运的机会不会太多。” 萧珪也不多言,微笑点头回了一个字,“好。” 在花园中散步一阵之后,萧珪又陪萧衡与韩洽兄弟等人品着茶听着音乐,聊了一会儿书法与诗词,在烈日东坠傍晚来临之前,告辞而去。 韩洽依旧派了影姝与阿木,驾马车送萧珪回去。 萧珪坐在马车上,沉默不语。影姝也没有打扰他,只在一旁安静的坐着一言不发。 直到快要走进立行坊时,影姝才问道:“不知萧先生,将在洛阳逗留多久?” 萧珪说道:“近几日,我可能就会回一趟轩辕里。姑娘有事吗?” 影姝说道:“六郎一直颇为怀念轩辕里的田园风光,上次就想故地重游前去拜访先生,不料遭遇杨洄闹出了那一段风波。” 萧珪说道:“如果六郎真有兴趣的话,等我回去的时候,把他一同叫上。我们一起去轩辕里小住一段时间。” 影姝眨了眨眼睛,“这么说,往后萧先生大部分时间,都会住在洛阳了?” 萧珪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 影姝微然一笑,“是为了生意,还是为了帅姑娘呢?” 萧珪说道:“都是。” 影姝面露一丝好奇之色,“萧先生当真愿意为了帅姑娘,完全改变自己的生活?” “没有太多改变。”萧珪淡然道,“和帅灵韵在一起,本就是我生活的主要部分。” 影姝笑吟吟的道:“帅姑娘,真是令人羡慕。”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今天萧驸马叫我前来的目的,你应该早就知道?” 影姝点了点头,“是,我的确知道。” 萧珪说道:“那你在来时的马车上,为何没有事先告诉我?” 影姝微笑道:“我以为,萧先生会提前想到的。” 萧珪笑了一笑,“看来我仍是太笨,脑子不够灵光。” “其实主要的原因是……”影姝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认为,无论我是否提前告诉了萧先生,所得到的结果都会是一样的。” 萧珪呵呵一笑,“是么?” “肯定是。”影姝说得十分肯定,“萧先生的确是欠了萧驸马的人情,再加上你们是同宗的兄弟,如果他再对你开出一些诱人的条件,表面看来似乎不难让萧先生就范。但是,如果仅凭一两个媒人的游说就能改变萧先生的初衷,大抵也就不用等到萧驸马出面了。” 萧珪淡然微笑,笑而不语。 影姝说道:“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这件事情不会影响到萧先生与六郎的友谊?” “不会。”萧珪说道,“一码归一码,这我心里十分清楚。” “那么,萧驸马呢?”影姝问道,“如果萧先生仍是无动于衷,萧驸马难免会觉得有些,面子上过不去。”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如果因为这点事情就能反目成仇,那么,就算我违心的答应了萧驸马,这种凭借利益交换而得来的友谊,也并不足以让我与萧驸马成为真正的好朋友,更不用说做什么兄弟了。所以,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值得可惜与担忧的。” 影姝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点点头,说道:“萧先生,真是豁达。” “你不用夸我。”萧珪淡然道,“我知道,我的许多做法都违背了世俗的为人处世之道。这让我显得很傻,很固执,很不识抬举。但是抱歉,萧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只想活成我自己,无法活成别人理想中的模样。” 影姝微然一笑,说道:“萧先生,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世故圆滑之辈。许多人都在努力,把自己变得八面玲珑无可挑剔。于是我们的身边,渐渐有了越来越多的虚伪、狡诈、无耻和不可信任。很多人明明知道这一点,明明心中也是厌恶与反感,但仍是身不由己的穷尽一生之力,把自己活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个模样。” 萧珪不由得笑了,“影姝,你到底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 “都不是。”影姝笑吟吟的说道,“我是希望几十年后再见到萧先生的时候,萧先生仍是今日这样一副,可敬又可爱的真实模样。” “哦,原来是勉励?”萧珪呵呵直笑,“我收到了。” 影姝的眼睛笑成了月儿弯弯,说道:“萧先生,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会喜欢上你哟!” “千万不要。”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家有悍妇,小心挨揍!” 影姝以袖掩唇的大笑起来,“我说的笑呢!” 萧珪呵呵的笑,“我也是。” 不久后马车抵达了帅灵韵家里,萧珪跳下马车来大喊了一声,“我回来了,还不来人迎接?” 影姝咯咯的笑,说道:“萧先生来了这里,却又变成了一个孩童模样。” “影姝,不要对我过分关注。”萧珪笑着小声的说道,“否则,你可能真会中招的。” 影姝走下了马车来,笑吟吟的小声道:“我都不怕,你还怕么?……呶,帅东家来了。” 帅灵韵带着清尘,从客厅里走了过来,说道:“我把康先生约来了,正在讨论码头交易的事情。” “那正好。”萧珪说道,“我去跟他谈一谈。” 帅灵韵微笑点头,“去!” 影姝走到帅灵韵面前,对她施了一礼,笑吟吟的说道:“帅东家,完好无损物归原主。我应该可以功成身退了。” 刚刚走出几步的萧珪,回头说道:“影姝,这话不对?我又不是个东西……” 影姝和帅灵韵都笑了,“说得好,确实不是个东西。” “我的意思是,我是个大活人!”萧珪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摆了摆手,“罢了,我还是走!” 二女凑在一起笑了一阵,帅灵韵对影姝施了一礼,说道:“真是麻烦影姝姑娘了。” “还好,不算麻烦。”影姝笑吟吟的道:“帅东家,你可要看紧萧先生哦,他实在太讨女子喜欢了。” “啊?”帅灵韵微微一怔,脸上都红了,连忙点了点头,笑道:“我知道了,我会看紧他的。” “影姝告辞。” 施礼拜别之后,影姝登上马车,走了。 帅灵韵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既好气又好笑的表情,暗自低吟道:“看来,这个家伙还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啊!” 萧珪在客厅里与康道满聊了一阵,康道满兴致很足,说现在就想去仓库看一下货。倘若货物没有问题,他明天便可以带足全款前来取货,完成这一笔交易。 这种高效率的事情,萧珪当然也是乐意了,于是屁股都还没有坐热,立刻就与康道满一同骑上马出了门,直奔清渠码头。 帅灵韵正想找萧珪盘问一番,不料他刚进门就要带康道满一起开了溜。她只好对着萧珪的背影喊道:“记得回来, 共用夕食!” “知道了!”萧珪回喊了一声,骑上马就跑了。 没多久,萧珪就和康道满一起来到了清渠码头,找到了王记的仓库。 在这里做事的伙计,都认得萧珪。他们打开库房将萧珪与康道满请了进去,查看那些,今天才刚刚收进来的新式家俱。 康道满验货十分的认真,甚至有点挑剔。他随机抽选了十几件商品,几乎每件都指出了一些问题,有那么一点想要临时压价的意思。 萧珪虽然没做过这样的生意,但他见识过不少像他这样爱挑刺的人。认错可以,赔礼可以,下次改进也没有问题,但是价格早已经写在了契约里,这个没得商量。这就是萧珪一力坚持的原则。 折腾了一阵,康道满大约也是发现,萧珪这个“新手”并不像他想像中的那么好对付,只能是放弃了临时砍价,答应明日辰时双方一同来到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完成这笔交易。 做完这些事情,天都快要黑了。 萧珪记得帅灵韵的叮嘱,想必她正在等着自己回去,一起共进晚餐。 这种有人盼望自己回家的感觉,让萧珪十分的受用。 但是这顿饭吃下来,坊门肯定都要关闭了。明天就要正式交易,小赫连那边也须做些准备。于是萧珪叫孙山去给小赫连传话,自己则是骑马去了立行坊。 钱可以不赚生意可以不做,但绝不能让帅灵韵失望了——萧珪的想法十分明确。 帅灵韵准备了许多萧珪爱吃的酒菜,等他回来。但是眼看天都要黑了坊门也要关闭,仍是不见萧珪的人影,她不禁有些心焦和失望起来:莫非他,不来了? 府里刚刚掌起灯笼的时候,院子里响起了萧珪的声音,“我回来了!” 刚刚还面带愁容的帅灵韵立刻喜笑颜开,连忙迎了出来,“回来了?” 萧珪走到她面前,笑眯眯的说道:“我知道你在等我,又哪会不来呢?” 帅灵韵面带笑容的轻声道:“快去洗个脸,过来用餐。” “好。”萧珪笑呵呵的走了。 一边走,他一边回头去看帅灵韵。 她站在灯笼下,笑容温馨而甜美。就像每一位,真正深爱丈夫的妻子那样。 萧珪转过头来,展颜一笑。 这种回家的感觉,真好! 第217章 跨越千年的初吻 新月初升,万家灯火时,萧珪与帅灵韵同坐在了一张食几旁共用夕食。 这是明符其实的烛光晚餐,有音乐,有美食,还有足够的浪漫。 萧珪此前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为什么女生都喜欢给人喂饭? 如今看来,这个光荣传统至少早在唐朝就有了。 帅灵韵总是一杯接一杯的给萧珪倒酒,然后送到他手上。一块又一块的给他夹肉,然后送到他的嘴里。 吃到后来萧珪都有一点置疑自己的身材了,问道:“莫非你是嫌我太瘦了,急着要把我养胖一些?” “并没有。”帅灵韵笑了,说道:“你不喜欢,那我就不弄了。” “不,我喜欢。”萧珪笑道:“我只是以为,你喜欢大腹便便的那一种呢!” 帅灵韵说道:“虽然大多数女子都喜欢比较富态的男子,但我不是。” “那你喜欢,哪一种?”萧珪问道。 帅灵韵的脸上稍稍的红了一红,“你说呢?——来,张嘴。” 萧珪又嚼烂吞下了一块肥嫩的鸡脯,笑道:“照这样下去,我很快就要变得大腹便便了。” “那样倒也挺好。”帅灵韵微笑道,“省得你腿脚过于麻利,整天到处乱跑。” 萧珪眨巴着眼睛,“难道我现在,有整天到处乱跑吗?” “还说没有?”帅灵韵说道,“我还没有问你呢,今日去见韩滉韩公子,有何收获没有?” 萧珪笑了一笑,“一定要有所收获吗?” “那显然不是一次,普通的朋友相聚。”帅灵韵说道,“尤其韩滉只是一个少年,都未到饮酒的年龄。应该不会是他单独做东,款待于你。” 萧珪呵呵的笑,“你如此聪明,我倒有点心慌了。” “别油嘴滑舌了。”帅灵韵又给他倒了一杯清甜的果酒来,说道,“今天到底是谁请你去的,有什么事情呢?” 萧珪饮下了半杯酒,反问道:“奇怪,你以前不找我打听这些事情的。今天却是为何?” “这你别管。”帅灵韵笑了一笑,说道,“总之,我就是想要知道。就看你,愿不愿说了?” “那好,我坦白,我交待。”萧珪呵呵的笑,说道:“我确实见到了韩滉,还有他二兄监察御史韩洽。但真正做东的,却是我的族兄萧衡。” 帅灵韵微微一怔,“新昌公主的夫君,萧驸马?” “没错。”萧珪点头。 帅灵韵说道:“前番我去请求新昌公主出手相助的时候,萧驸马搬出家谱,指认你为他的同宗族弟。按理说,你也是该早些前去拜见萧驸马了。但你却等到今日他主动前来找你,多少都有一些失礼了。” 萧珪笑了一笑,“那怎么办?” 帅灵韵说道:“不如改天,我们一起去拜访新昌公主与萧驸马,送些礼物,给人家回个礼,也算是补上了你的歉意。” 萧珪摇了摇头,“不能去。” 帅灵韵有些意外,“为什么?” 萧珪喝下了剩余的半杯果酒,说道:“你怎不问,萧驸马叫我过去,有何意图?” 帅灵韵说道:“既是同宗,又有韩氏兄弟居中做介,难道不是朋友相聚畅叙幽怀?” 萧珪摇头了头,“人家是皇亲国戚,我是一介草民。他们何来的许多闲情逸致,找我畅叙幽怀?” “莫非……”帅灵韵喃喃的道,“萧驸马,是来找你说媒的?” 萧珪呵呵一笑,“你早就想到了,不是么?” 帅灵韵轻吁了一口气,神色都黯淡了几分,轻声道:“我的确想到了这一层。但我仍是没有想到,这竟然是真的……” 萧珪面露微笑,放下酒杯与筷子,双手捂住帅灵韵的右手,柔声道:“天王老子来说媒,也没有用。我只要你。” 帅灵韵脸上浮现出羞涩的红韵与甜美的笑容,刚刚黯淡下去的神色,顷刻间又焕然起来。 但她说道:“君逸,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萧驸马的提议。” “我考虑了。并且是很认真、很认真的考虑过了。”萧珪将帅灵韵的手握得更紧了,面带微笑的说道:“然后,我得出了一个极其肯定的答案。” “是……什么?”帅灵韵看着萧珪,眼中似有微芒点点,情愫流转。 萧珪面带笑容的凝视着帅灵韵,没有说话,朝她的嘴唇亲了过来。 帅灵韵的脸上顿时变得艳红如同朝霞,看到清尘还在旁边弹着琵琶,她连忙拿起手帕,对着萧珪的嘴唇擦了上去。 “擦一擦,好多油呢!” “你又嫌弃老夫?”萧珪做恼羞成怒之状,转头对清尘嚷道,“清尘,你有没有一点眼力劲,还弹什么弹弹弹,赶紧退下!” “清尘,别听他的!”帅灵韵低下头狠狠的偷笑了几声,一边笑一边说道:“继续弹,不要停!” “噢!”清尘笑嘻嘻的应了一声,把琵琶弹得更加起劲了。 “岂有此理。”萧珪有点恼火,“信不信,我叫孙山过来把你收拾了?” “就他?”清尘倒是停了一下手没弹了,但十分嚣张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太猖獗了。”萧珪做无奈之状,“这户人家,好像有点阴盛阳衰呀!” “别贫嘴了,赶紧把饭吃完。”帅灵韵说道,“等一下,我们去池塘泛舟钓鱼,好不好?我听人说,天气炎热的日子里,夜钓很是有趣呢!” “夜钓?夜钓好啊!”萧珪顿时来了劲,“记得要多点一些蚊香,最好是再弄一点驱蛇的雄黄。” “放心,家里都有。别忘了,我可是商人。”帅灵韵笑吟吟的夹起一片,清蒸无刺的鳜鱼肉,“来,乖乖张嘴。” 晧月当空,繁星点点时,萧珪与帅灵韵相依坐在了小船上,一人手执鱼竿垂钓,一人削着水果,继续喂食。 “我吃不下啦!”萧珪小声的说着话,怕惊走了水中的鱼儿。 “那就歇一会儿再吃。”帅灵韵将削好的水果放在了旁边的小篮子里,然后双手抱住了萧珪的一条胳膊,把头轻轻的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萧珪的心里感觉无比的舒畅与踏实,脸上露出了满足而沉醉的笑容。 多少年了,萧珪一直都在渴望的生活,大约就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我喜欢的人,他刚好也喜欢我。 我们相互信任,我们相互照顾。 更重要的是,我们相互陪伴。 只要我们在一起,无论做什么,生活都是甜美而幸福的。 突然,鱼漂被拉沉了。 萧珪将扬竿刺鱼的条件反射都给硬生生的按捺了下去,稳如老狗纹丝不动,没有提竿。 他不希望有任何的动静,打破了现在的温馨与恬美。 “滋——” 鱼线划拉水面的声响,鱼竿的一大截竿尖儿都被那条鱼儿,拉进了水里。 帅灵韵听到声响看了过来,连忙指着鱼竿惊叫道:“有鱼、有鱼啦,你还不提竿!” “哦……”萧珪应了一声,笑呵呵的去提竿。 但是鱼线和鱼竿已经被那条鱼儿拉得绷紧笔直了,完全没有了缓弹的余地。萧珪刚一起竿,只听得“嘣”的一声,鱼线断了。 “哎呀,怎么断线了?”帅灵韵有点懊恼,“太可惜了。” “不可惜。” 萧珪索性将鱼竿扔到了一旁,伸手揽过帅灵韵的腰肢,稍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放在了自己的怀里。 帅灵韵很羞涩,低下头轻轻的挣扎。 小船儿轻轻的荡漾,仿佛不是太稳。 “你干什么呢,也不好好的钓鱼……”她说道。 萧珪静静的看着她,轻声道:“我在享受,我这辈子最美好的时光。” 帅灵韵红了双颊,脸上泛着羞涩而甜美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萧珪。 萧珪吻了下去。 这一次,他嘴上没有油了。 帅灵韵的手边,也没有了抹布。 她伸出双臂,轻轻的抱住了萧珪的脖子。 这一夜,星月满天,碧波荡漾时。 帅灵韵把她的初吻,献给了一个,来自于一千多年后的男子。 缘份,就是这样的妙不可言。 次日清晨,萧珪换上了一身帅灵韵给他买来的新衣裳,准备去往清渠码头办妥那笔交易。 帅灵韵替他抹平了肩膀上的最后一个细小褶皱,说道:“交易完成之后,到我这里来一下。我有事情跟你讲。” 萧珪微笑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去轩辕里把张果老留给我的箱子,取来?” 帅灵韵微笑点头,说道:“是时候了。” “你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萧珪说道。 “明知故问。”帅灵韵说道,“它仿佛就是,扎在我心里的一根刺。只要想到它,我的心里就会不安。” “好。我会尽快过去,将箱子取来。”萧珪嘿嘿的笑,小声道:“否则,我恐怕要一直睡在客房里了。” “讨厌!”帅灵韵顿时双脸变作通红,“明明就是两码事,你不要胡说!……那么多人盯着我们呢!” 萧珪呵呵直笑,“那我去了?” “早去早回。”帅灵韵红着脸儿,微笑点头。 萧珪骑上马,挥鞭扬尘而去。 帅灵韵轻轻的吁了一口气,面带笑容的目送他离去。 突然,一只冰凉的小手儿摸到了帅灵韵脸上。 “清尘,你干嘛?”帅灵韵有点被惊到了。 “好烫呀!”清尘嘿嘿的笑着,小声道,“坏了坏了,韵娘发春了!” “清尘你这个死丫头!……别跑,看我不揍扁你!” 第218章 多虑 萧珪来到清渠码头的时候,小赫连带着他的一大群兄弟,早在这里等着了。 孙山也在。他见到萧珪就连忙迎了上来施礼,并问道:“先生昨晚睡得好么?” “嗯?”萧珪眉头一皱表情一变,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孙山,这家伙这么快就变坏了? 小赫连哈哈的大笑,“孙山,问得妙啊!” 孙山满是错愕,“我、我只是……问候一下萧先生!” “问得好,问得好。”小赫连嘿嘿直笑的走过来,故意上下打量萧珪,啧啧的道,“满面红光气色极佳,想必萧先生昨夜是睡得极其舒畅,极其痛快的了。” “闭上你的鸟嘴!”萧珪没好气的笑骂了一声,问道:“你怎会来得这么早?” “我一大早从赌船上下来,便在这里等着了,并没有回家。”小赫连说道,“天气正热,趁早上凉快把事情办了,也好省事。康道满怎么还不来?” 萧珪说道:“趁他还没来,我有一件事情跟你商量。” 小赫连大喇喇的挥手,“商量什么,你说了算。” “听我说。”萧珪道,“今天这场交易结束之后,如果没有什么问题,我打算回一趟轩辕里。” “没问题。”小赫连答应得很干脆,说道:“第一趟生意做成以后,我也算是有了一些经验。你只管放心去,这里交给我便好了。” “大意不得。”萧珪压低了一点声音,小声说道,“杨洄最近失踪了,不知道他在鼓捣一些什么事情。” 小赫连眨了眨眼睛,点点头,“我会小心。” “另外。”萧珪说道,“这次交易赚得的钱,该我的那一份,你给我抽出两成来。我让孙山拿到长安去,交给薛嵩。” “薛嵩?”小赫连有点好奇。 萧珪说道:“我去长安的时候已经答应过他了,以后会力所能及的资助于他。他父亲现在丢了官,他自己也没有收入。一大家子人在长安坐吃山空,境况不是太好。另外薛嵩还收养了好些个烈士遗孤,那也要钱花。” “你怎不早说?”小赫连立刻道,“我的那份,也抽两成出来一并交给孙山拿去。对了,还有我上月赌场的利润也抽……罢了,干脆凑个整,先给他送二十万钱去!” 萧珪呵呵直笑,“你倒是干脆。” “应该的。”小赫连说道,“赚钱干什么?就是要干这些事情的!——兄弟有难,还不使钱更待何时!” 萧珪笑容欣慰的点了点头,唤道:“孙山。” “在。” 萧珪说道:“等这笔钱准备好了以后,你就去一趟长安。务必,要亲手将这笔钱交给薛嵩。并且,必须要他收下。我会写两封书信,托你一起带去。一封是给薛嵩的,另一封你得转交给王元宝。” “是。”孙山应了喏,又道,“先生要回轩辕里,不用孙山护卫了吗?” “不用。”萧珪道,“只是回家小住几天而已,不会有什么事情。你去了长安也不必着急,多与薛老将军和老七叔他们聚上一聚。” “是。”孙山叉手一拜,“多谢先生。” 萧珪突然笑了起来,“要不要,把清尘也一同带去?” “啊?”孙山顿时双脸通红,“这、这就不、不用了?” “结巴子,没出息!” 萧珪和小赫连都一同大笑起来。 片刻以后,康道满就带着他同行的几位粟特商人,一起来了。他们随行带了带了好几辆车,载着装满了钱财的大木箱子。 两拨人碰了面,问候寒暄之后,小赫连便带着他的兄弟们跟着萧珪与康道满,一起去了王记的仓库,将所有的家具全都装载上车,拉到了码头边。 这个时候,还有一个重要的手续要办——纳税。 洛阳县衙有专门派在漕运码头,负责收税的吏员。每笔交易都要经由他们的堪察批准与纳税之后,方能顺利的离开洛阳港口,发往各个不同的目的地。 否则,就是违法逃税。 萧珪等人的家具运到码头之后,早有漕运税吏带着一批县衙的不良人,一同在此等候。他们一一的查验了双方的契约与家具之后,又跳上了船去仔细检查船舱与甲板这些地方,谨防有人夹带走私货物。 萧珪站在岸边看着,情不自禁的说了一句,“查得还挺严。” 小赫连撇了撇嘴,说道:“随他们查,反正我们做的是干净生意。” 萧珪扭头看着他,说道:“那些查船的不良人,是司马逊的手下吗?” “按理说,县衙的不良人应该都归司马逊管。”小赫连说道,“但是这些征税的吏员与不良人,我就不太清楚了。” 萧珪轻轻的皱了皱眉,说道:“看他们一副严查严搜,鸡蛋里挑骨头的模样,大约是想要找我们勒索一些钱财。” “我也看出来了。”小赫连冷笑了一声,“但我一文钱也不会给。有本事,叫他们去找司马逊索要!” 萧珪笑了笑,“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给他们几个小钱,打发掉算了。别耽误了我们,饮酒庆祝的时间。” “也对。”小赫连呵呵一跳,上前几步跳上了船,和那几个查船的不良人交涉去了。 片刻过后,那几个不良人就上了岸来,对税吏说搜查完毕没有异常,可以放行。 然后那税吏就拿起大印,给康道满的船只堪发了一份漕运通行证。 小赫连则是按照大唐朝廷制定的百分之三的税率,支付了一笔税钱,拿到了一张证明交易合法的税票。 片刻之后,税吏与不良人带着税款走了。康道满的两个同伴上了船,押送货物随船而去。 至此,这笔交易就算是顺利结束,大功告成。 没出岔子。 萧珪不禁暗吁了一口气。 小赫连与康道满则是十分的高兴,拍手相庆。他们发起约请,要找个地方喝个痛快,庆祝首次交易圆满成功。 萧珪说不用找地方了,就去帅灵韵家里。我来的时候她还跟我说了,叫我做完了交易就立刻去她那里。 于是一拍即合,众人转道去往立行坊。 小赫连叫他大部分的手下都先回去了,只带了三个人驾了三辆马车,拖着那些康道满买货的钱款,一同去了帅灵韵家里。 一路上,小赫连按捺不住强烈的兴奋之感,在萧珪旁边小声的说道:“萧先生,那后面可是拖着四百多万钱。其中的利润,至少有一百二十万钱。咱们一人一半,轻轻松松的就各赚了六十多万。这还只是一笔单子的半数交易,用不了多久咱们还可以再赚这个数。你说,万一咱们再多签几个像康道满这样的大单子,那咱们每月各赚几百万钱,简直不在话下啊!”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听起来,是这样的。” 小赫连嘿嘿的笑,说道:“如此发展下去,我们在洛阳的脚跟只会站得越来越稳。往后咱们要继续扩大家具作坊,有机会再多干一些行当。这个几百万、那个几百万,加起来就是月入数千万钱,折算就是数万贯。照此算来,你要的那一百万贯彩礼也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攒够了。” 萧珪真是乐了,“小赫连,你明明没有念过几天书,算帐为何如此优秀?” 小赫连哈哈的大笑,“这叫天赋异秉!” “异想天开的吹牛,才是你最大的本事?”萧珪笑了一笑,小声道,“这次如果不是帅灵韵帮我们从长安调货,头笔生意我们都做不成。现在天气这么热,我们的原木材料也有一些短缺。本月的二次交货,我看也是够呛。” “那只好麻烦帅东家,再帮我们调一次货了。”小赫连嘿嘿的笑了笑,说道,“萧先生,咱们亲兄弟明算帐。帅东家先后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现在生意做成了,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她献上一笔花红以示答谢?” 萧珪笑了笑,“你是大东家,这种事情你看着办!” “那行。”小赫连说道,“虽然帅东家不缺咱们这点钱,但我多少也得意思一下。” 说罢,小赫连立刻就叫停了众人。他跳上了其中一辆装载丝绢的马车上,打开箱子,亲手挑了五十匹色泽艳丽品相出众的彩绢,将它们打成了一个包还系了个红结,亲自将它扛到了肩上。 五十匹绢,按大唐目前的市价折算就是一万钱,相当于三万人民币。品相上好的彩绢,价格自然也会更高一些。 待小赫连打点妥当之后,大家继续前行。没多久,就到了帅灵韵家里。 小赫连头一个跳下马,急匆匆的跑了进去。刚刚见到帅灵韵,他就连忙将那五十匹彩绢的大包裹双手奉上,说道:“承蒙帅东家百般关照,我们的生意做成了。这点小小的心意,还请帅东家务必收下。” 帅灵韵笑了,连忙道:“赫连东家,不用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不行, 收下,必须收下。”小赫连一本正经的说道,“只是一些寻常的彩绢,拿给贵府上下做几套衣裳罢了。帅东家若是不收,可就是瞧不起我的小赫连了。” 帅灵韵没办法了,只好道:“那好,我收下了。” “这就对了。”小赫连笑道,“其实我知道,这点钱恐怕都还买不到,被我痛饮的那些杜康陈酿。帅东家莫要嫌弃我出手寒酸就好。” “赫连东家,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帅灵韵摇了摇头,笑道,“你是君逸的好兄弟。招待你们一同宴饮,是我的份内之事。倘若这也算钱,那我帅灵韵岂不是满身铜臭,都已臭不可闻了?” “帅东家教训得极是。确是我小赫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小赫连大笑,回头对萧珪道,“萧先生,你可真有福气啊!居然被你,找到这么好的贤内助!” 萧珪走了过来,笑道:“你一进门就吵嚷个不停,能不能稍微消停一下?” 小赫连呵呵的笑,“看来我是喧宾夺主了。” 萧珪对帅灵韵微笑道:“交易完成,我把康先生请来了。” 帅灵韵与康道满打了一声招呼,然后道:“诸位请到客厅稍坐,饮些茶水稍事休息。厨房那边,已经在准备宴席了。” “好。”萧珪点了点头,便请小赫连与康道满等人一同去客厅。 小赫连却说,趁钱货还在马车上,我先把那二十万钱提前清点出来,专门装成一车,到时便于带走。 帅灵韵有点好奇,问萧珪:“他要做什么?” “来客厅,我慢慢告诉你。”萧珪看着小赫连好笑,心想这家伙虽然有些小聪明,非常的精于算计。但他真的很讲义气,对朋友更是没得说! 中午,一场美食丰富而气氛热烈的宴席,就在帅灵韵家中的客厅里,开始了。 康道满被彻底灌醉了,小赫连也喝得有些东倒西歪。 萧珪的酒量本就高于常人,再加上他有意克制,因此喝到最后他也仍旧特别清醒。 他亲自,把康道满送到了客房休息。 此时,康道满已经十分的迷糊了,但勉强还能交谈。 有道是,酒后吐真言。 萧珪便旁敲侧击的套问他的话,是否认识杨洄?这门生意,是否有什么猫腻? 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康道满并不认识杨洄,这趟生意也正常得很。 至此,萧珪才算是稍稍的吁了一口气。看来,可能真是自己有些过多虑和过敏了。 安顿好康道满之后,萧珪回到帅灵韵面前,对她说道:“稍后,我会与小赫连一同回他家里,在那边稍作一些准备。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明天或者后天我就启程去往轩辕里,把那个箱子拿过来。” 帅灵韵微笑点头,“不如,把奴奴也一同接到洛阳来。” “好。”萧珪笑着点头,轻吁了一口气,“你还真心细如发,还替我惦记着奴奴。” “不是替你。”帅灵韵说道,“我也很喜欢奴奴。知道么?” 萧珪呵呵的笑,“知道了,帅东家。过几天,你就可以见到她了。” “你准备去多久?”帅灵韵问道。 萧珪一本正经,字正腔圆的说道:“一切听从东家安排!” 帅灵韵抿然而笑。她走近了几步,在萧珪的胸口亲昵而温柔的拍抚,“一路平安,早去早回。” 第219章 宗族力量 回到小赫连家里以后,萧珪约见了一回严文胜。 严文胜告诉萧珪说,失踪了几天的杨洄回来了,还特意过来见了一回他们兄弟俩。除了给他们一笔钱当作生活费,杨洄还说,上峰有令近期之内不要轻举妄动。叫他兄弟二人只管安心休养,别的事情暂时就不要去管了。 “上峰有令?”萧珪对此有些疑惑。 “他的确是这么说的。”严文胜说道,“虽然杨洄没有说他消失的这几天是去干什么了,但我看得出来,他有些沮丧。因此估计,他这几天可能是躲到某个风月之地,悄悄买醉去了。”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心想杨洄不会是在武惠妃那里挨了骂? “萧先生,家父现在怎样?”严文胜问道。 萧珪说道:“我已经托人去监牢探问过了,令尊现在一切正常。据说,他最近还养胖了一些。” 严文胜轻吁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严文胜,我到底可不可以相信你?” 严文胜轻轻的皱了皱眉,凝视着萧珪,说道:“萧先生,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萧珪说道:“如果因为我对你的信任,而使我犯了错。那这个错误,可能会无法弥补。” “萧先生,什么意思?”严文胜问道。 萧珪说道:“我可能会离开洛阳几天。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能指望你,帮我照应一下吗?” “可以。”严文胜答得简单又肯定,毫不犹豫。 萧珪点了点头,“多谢。” 严文胜走了。 萧珪来到了小赫连的房间里。这个家伙今天都没有去赌船,特意留在家里乐不可吱的专干一件事情——数钱! 大量的波斯金币、银币、丝绢、瑟瑟珠宝和成串的铜钱,几乎快要塞满了他的房间。 萧珪来的时候,小赫连正躺在一堆丝绢上,拿起一把酒壶对着自己的嘴里倒酒。 “萧先生来啦?”小赫连伸手拍了拍了身下的丝绢,笑眯眯的道,“这边的这一堆,是我的。那边的另一堆,是你的。” 萧珪也走到了另一堆丝绢边,仰身躺了下去,笑道:“是挺舒服的。” 小赫连伸手扔给萧珪一个羊皮酒壶,笑道:“躺在钱上睡觉,没有比这更加舒服的了。” 萧珪拧开羊皮酒壶饮了一口,装的是新酿的果酒,味道虽淡但有一股天然的香甜果味,与其说是酒还不如说是果汁,很是爽口。 “这是你酿的新酒?”萧珪问道,“味道还不错,多给我弄几壶,我路上解渴。” “这还用得着你来吩咐?我早就给你准备了几大壶。”小赫连笑呵呵的说道,“你可得早去早回,咱们下一趟生意很快就要进行交易了。到时候,我得再与你一起躺在钱上饮酒。” “小赫连。”萧珪的神情变得沉寂了一些,说道:“我若说出来,你可别又要怪我,多虑多疑。” “不怪,不怪,谨慎终归不是坏事。”小赫连呵呵的笑了两声,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在你离开洛阳的这段日子里,我一定会特别小心,特别谨慎。这样可以吗?” 萧珪笑了一笑,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举起酒壶,“来,我敬你。” 次日清晨,萧珪与孙山一同离开了小赫连的家,离洛阳而去。 孙山驾着一辆车,车上拖了价值二十万钱的丝绢与金银等物。萧珪则是骑着一匹马,马背上载了一些将要带给奴奴与苏幻云的礼物。 主仆二人在洛阳城的长夏门外分道扬镳,孙山往西去了长安,萧珪往东去往伊阳。 今天,刚好是朝廷官员休沐的日子。 此时,驸马萧衡带着他的夫人新昌公主,一同来到了宰相萧嵩的府上,例行前来给父亲请安。 位极人臣的宰相萧嵩,已经当了六七年的宰相。在此之前,他是一位战功赫赫的当世名将。 大唐是一个热衷于开疆拓土、极其重视军功的帝国。从建国之初到现在,已经诞生了许多文武双全的名将,“出将入相”就是他们的“标配” 。 萧嵩,就是其中的一位。 但是比起名垂千古的李靖和李积这些大唐名将来,萧嵩的个人才能,稍稍显得有些逊色。因为他读书不是太多,学识相对有些浅薄。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担任中书舍人,专门负责起草诏令。就因为学识浅薄、文字功底欠缺,还曾经被皇帝李隆基特别的嫌弃,说他“虚有其表”。 尽管如此,当时的宰相姚崇,仍然非常的器重萧嵩。 后来的事情证明,姚崇的确是一位很有眼光的伯乐。 萧嵩写文章虽然不怎么在行,但他在军事方面,真是有着惊人的天赋与才华。多年前,大唐的高原强敌吐蕃攻破了河西,杀死了大唐的河西节度使,整个大唐帝国都被震动了。正是萧嵩临危受命出镇河西,多次大败吐蕃,甚至打得吐蕃国力都大为衰减。 正是因为这些赫赫军功,萧嵩被李隆基提拔为宰相,达到了人生的顶点。 但是当宰相与当将军,毕竟是两码事。当将军,军事才能优异,能在战场上解决敌人,差不多就能算是达标了。宰相却要统领百僚、治国理政,对个人的综合才能要求极高。光是军事才能出众,那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担任宰相的这几年来,萧嵩在才学方面有些欠缺的弱项,被无限放大了。相比于他在战场上取得的赫赫功勋,萧嵩在宰相的位置上可以说是碌碌无为,为人诟病。 萧嵩自己心里也清楚,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晚节不保。好在大唐实行的是“集体宰相制”,李隆基一朝则更加盛行一位大宰相主政,另有几位小宰相从旁辅佐。于是萧嵩就想到提拔一些能干的心腹,一同担任宰相,前来辅佐自己。 萧嵩提拔了韩休,也就是韩滉的父亲。 但是事与愿为,韩休虽然风度儒雅、谦谦知礼看起来很是听话,但是涉及到朝政、讨论起公事来,韩休非常的公私分明,极其的坚持原则。萧嵩是首席宰相,又是韩休的伯乐。但韩休一点都不给萧嵩面子,常常因为意见相佐与萧嵩据理力争,甚至当着皇帝的也会和萧嵩大吵起来。 于是,同为宰相的萧嵩与韩休,原本是一对关系融洽的好朋友或者说是好师生。却因为政见相佐屡次相争,闹到现在,都有一些水火不融了。 这不是什么秘密,朝野上下都很清楚。 但是萧家与韩家的子侄,依旧如同往常一样彼此交友,相处融洽。这也是京城官场的一大“奇景”。人们都说这两户人家是“君子和而不同”的典范,并未因为公事上的分歧,而影响到私人的友情。这是对萧、韩两户人家,很大的赞美。 驸马萧衡,是宰相萧嵩的次子。 萧嵩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这个儿子的才学早已远胜自己。可惜他做了驸马,而大唐的驸马很少能够官居显位、手握实权。否则,萧嵩认为有朝一日,他儿子萧衡肯定能够做到宰相,甚至会比自己做得更好。 父子二人见面叙礼之后,萧嵩就把他儿子叫到了书房,开门见山的问道:“你见过萧珪了?” “见过了。”萧衡说道,“孩儿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 萧嵩自幼喜爱骑射后又投身军旅,让他煅炼出了一副很好的体魄。现在他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了,身板仍旧结实、精神尤其健旺,并不十分显老。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声如洪钟。 萧嵩道:“听你口气,他似乎并未当场答应?” 薛衡沉吟了片刻,说道:“孩儿觉得,萧珪是一个极有主见,或者说是比较固执的年轻人。想要说服他,不可操之过急。因此,我只让他好生考虑,并未逼他当场表态。” 萧嵩老眼微眯,抚着灰白而浓密的长须沉吟了片刻,说道:“那你认为,他会答应吗?” “孩儿只有,五成把握。”萧衡答道。 萧嵩眉头一拧,“如果老夫,非要十成呢?” “那恐怕……”萧衡有点犹豫,说道:“只有帅灵韵点头了。” “就是那个,王元宝的外甥女?”萧嵩说道。 薛衡点了点头,说道:“他二人两情相悦,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一个商女和一个公主,能比吗?”萧嵩有了一些不悦,发出的声音又沉又闷如同打鼓,“那个萧珪,是不是有一些好歹不分、冥顽不灵了?” “父亲。”萧衡施了一礼,小心的说道:“萧珪和一般人不同。他似乎对功名权位这些东西,不是特别在意。” “那只能证明,他的想法太过天真。”萧嵩说道,“大丈夫行于世,根本不可能抛开功名权位,就如同每个人,都离不得衣食住行。除非他萧珪跑到深山里去避世修行,从此餐风露宿不理尘事,否则他就永远都离不开权力、财富与美色!” “父亲所言,极有道理。”萧衡说道,“孩儿也觉得,萧珪并非是真的想要彻底抛开功名富贵。否则,他也就不会结交京城权贵,努力经商赚钱了。孩儿觉得,他只是不想当驸马。” 萧嵩皱了皱眉,“你可知,为什么?” 萧衡不由得笑了笑,“大概是,他不想变得如同薛锈一样。” 萧嵩也呵呵的笑了两声,说道:“那个薛锈确实……罢了,我们不必背后议论于人。” “父亲。”萧衡说道,“孩儿想要问一个,本不该问的问题。” “既是不该问的,那就别问。”萧嵩道,“有些事情,知道以后恐怕没有什么好处。” “是……”萧衡不敢问了。 萧嵩说道:“老夫也看过了族谱,萧珪那一房确是我兰陵萧氏的旁枝,家道中落已近百年。恐怕在他祖上几辈的时候,就早已忘记自己是兰陵萧氏的贵族子弟。轮到萧珪这一辈,就更加不懂,何谓贵族了。” “父亲所言极是。”萧衡说道,“孩儿也正是想到了这一层, 因此和萧珪谈论了一番有关贵族的事情。孩儿觉得,萧珪恐怕真是没有什么贵贱与宗族的理念。他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小富即安,并无半分野心。” 萧嵩颇为不满的吁了一口气,说道:“这样的一个男子,咸宜公主又怎会看上了他呢?” 萧衡笑了一笑,说道:“但萧珪确实很有才华,特立独行人格鲜明,某些方面也的确非常引人注目,尤其能够讨得女子欢心。” “那就难怪了。”萧嵩点了点头,说道,“咸宜公主年方二八,正是一位情窦初开的豆寇少女。萧珪这样特别的年轻男子,确定很能吸引到她。” 萧衡的眉宇微微一动,听父亲这口气,他刚刚想要问却未敢问出来的那个问题,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一位帝国宰相,哪会闲得无事,要去给小公主说媒? 又有谁,能够请得动一位宰相,去张罗说媒这种事情呢? 刚刚父亲的那些话,似乎已经让答案揭晓了。 ——咸宜公主看上了萧珪,皇帝让宰相前去说媒! 思及此处,萧衡暗暗心惊:难怪父亲叫我不要问出口来。此事涉及皇家隐私,的确是少知道一些为妙。尤其现在说媒的结果并不十分乐观。这要是传了出去,非但是宰相脸上不好看,皇家也会颜面无光。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对外宣扬! 此时,萧嵩说道:“上次房孺复的事情,你对萧珪有恩。当时京城所有人都已知道,萧珪是我兰陵萧氏的子弟。他闲云野鹤没有宗族理念,我们却不能这样做。往后你要与他多做接触,多加交流。该是让他明白的那些道理,你也要时时点拨、勤加灌输。” “是。”萧衡应了喏,说道:“父亲是否觉得,萧珪早晚也会成为大唐的驸马?” “未必。”萧嵩说道,“但他既然年少有才,又有了眼前这些机缘,又是我们兰陵萧氏的子孙,那或许也就值得老夫对他,特别关注,或是提拔一二了。” “原来如此。”萧衡施礼拜下,“父亲英明。” “衡儿,你要记住。”萧嵩正色,沉声道:“世家的延续与壮大,与宗族的每一位子孙都息息相关。无论是我们这样的嫡系,还是萧珪那样的旁枝。只要他有足够的才能与机遇,只要他能为宗族做出一份贡献。我们就必须,予以足够的重视!” 第220章 老狐狸 离开洛阳之后,萧珪趁着清晨赶路走出了三四十里地,进入了伊阙县境内。 此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天气变得十分炎热。人就算受得了,马匹却是难以承受。无奈之下,萧珪只好在官道旁边找了一家逆旅客栈歇马休息,准备傍晚之后天气凉爽了一些,再趁夜赶路。 不料午时过后,一场瓢泼大雨毫无征兆的就倾泄下来。 萧珪坐在逆旅客房的窗边,听到窗外疾风怒吼,看到天气一片苍茫之色。不远处的伊水水流逐渐变得浑浊而湍急,大有水位爆涨之势。隔河相望的龙门胜景被凄风苦雨所笼罩,除了变得一片朦胧,还给人一种黯然失魂、天灾降临之感。 萧珪不禁摇了摇头,对大唐的人们而言,出门赶路遇到这样的天气,简直就是一场灾难。我算是运气好的,刚好身上有钱,刚好附近还有逆旅可以投宿。换作是囊中羞涩的旅人遇到了这样的天气,或是刚好处于上不着村下不着店的荒野之外,大约只能在狂风暴雨当中瑟瑟发抖,乞求老天大发慈悲,早叫雷公电母和风伯雨师收起他们的神通了。 此刻,萧珪又忍不住开始怀念,笔直的柏油公路和汽车发动机的轰鸣之声了。 这场大雨下了约有半个时辰,萧珪匆忙走出逆旅一看,算了,今晚不用赶路了。 官道已经变得四处积水泥泞不堪,白天赶路,人都只能牵着马慢慢的行走。否则只要稍一打滑,就有折断马蹄、人仰马翻的风险。换作是夜间,根本就没人敢于出门。官道上可没有路灯,万一不小心滑进了某个水坑里,那真是苦不堪言。 现在,就连逆旅小店旁边的排水沟都已水位暴涨,把整个院子变成了一个沼泽池塘。逆旅的老板和伙计们正在拼尽全力的抗洪救灾,锅碗盆瓢全都用上了。 萧珪无奈的摇头而笑,反正闲着也是没事,干脆自高奋勇的加入了店老板的抗洪救灾大军当中。早些帮他们把这些困难解决了,也好有人帮自己烧水做饭不是么? 当天夜晚,店老板出于感激邀请萧珪和他们一起共用晚餐,没收他的钱还借了两本书给他,拿去消谴解闷。 萧珪吃饱喝足之后回到房间,闲得无聊,便点起油灯翻开书籍看了几眼,不由得乐了。 店老板借出的两本书是当下颇为流行的神怪志异,也就是大唐版的聊斋小说。 关键这小说……它写得很黄,很暴力! 萧珪一边看,一边乐得呵呵直笑,想不到这位店老板,还是一位深藏不露的老司机啊! 看了一阵,萧珪觉得有些无趣,便准备熄灯睡觉。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电闪雷鸣,暴雨又下来了。 萧珪不由得苦笑起来,看这情景,明天早上恐怕也不能赶路了。不如明天,去问一问店老板有没有笔墨纸砚可以卖。那两本小说实在是没法看,还不如我自己写呢! 次日清晨萧珪在房里吃过早饭之后,出门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店老板他们又在抗洪救灾了。萧珪照例帮助他们忙活了一阵,然后把店老板记帐用的毛笔和墨砚借了来,又花钱买了他们一些纸张。便带着这些东西钻进了自己房里,百无聊奈的随手乱写起来。 窗外,伊水水位已是爆涨,水流变得十分湍急,河面上再也看不到一艘行船。官道上,也看不到一个行人的身影。 萧珪不由得有些后悔,早知道会遇到这种天气,我还不如留在洛阳晚几天再走。现在这种鬼天气,想必帅灵韵也轻易不会出门。和她一起躲在家里,干点什么不好呢? 一整天下来,店老板的那一支本就质量不佳的毛笔,几乎快要被萧珪给写秃了。更不好的消息是,到了傍晚又有一场雷阵暴雨降了下来。 明天,肯定是又走不成了。 萧珪这下真的郁闷上了,耽误几天回家倒是问题不大。但问题是这家小客栈里,几乎没有任何可供消磨时间的东西,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接下来的时间,可怎么熬啊? 两天以后,洛阳。 由于连日天降大雨导致洛水与伊水一同爆涨,整个洛阳城都陷入了一场非常紧张的抗洪救灾当中,连皇城禁军都出动了。 按照朝廷的惯列,遭遇这样恶劣的天气,百官的上朝也都临时取消。但一些当朝重臣和必须参与拱洪救灾的官员,照例还是需要候在集贤殿,随时准备听候圣令调谴。 萧嵩虽然学识不高,但既然他是宰相那就必须是“集贤殿学士”,并且他还“例行”兼任了集贤殿知院事之职。那就意味着,他除了统领百官,还是皇帝私人智囊团的首脑。 此刻,萧嵩便专司留守集贤殿,在此坐班督导东都的救灾事宜。 午食之前,皇帝李隆基派人把宰相萧嵩,请到了距离集贤殿不太远的集仙殿中,赐了御膳与这位首席宰相共进午餐。 君臣二人一边就餐,一边讨论洛阳抗洪救灾的事情。听闻都城各项准备充分,突发的洪水并未对洛阳产生太大的影响,李隆基颇感兴慰,对宰相萧嵩的表现也有了一番赞赏。 看到皇帝心情不错,萧嵩主动说道:“陛下,还有一件小事,老臣想要单独禀报。” 李隆基一听,立刻就摆了摆手,叫近旁伺候的宫婢宦官全都退下了。 现场,只剩下了李隆基与萧嵩君臣二人。 “说!”李隆基问道,“情况怎样?” “那小子……”萧嵩刚说出口,连忙呵呵一笑叉手而拜,“陛下恕罪,老臣仍是改不掉,这粗鄙的行伍之气。” 李隆基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当下没有外人,萧相公不必在意这些细微末节。” 唐人称呼宰相,才叫“相公”。这个词汇在有唐一代极其尊贵,不可滥用。 “老臣多谢陛下。”萧嵩拜了一礼,再道,“萧珪那小子,还真是有些与众不同。” 李隆基饶感兴趣的看着萧嵩,“他有何特异之处?” 萧嵩若有所思的轻抚浓须,说道:“犬子薛衡按照老臣的吩咐,与萧珪见了面,动之以宗族之情,该说的道理也都与他说了。原本以为,萧珪会在近一两日之内,给予犬子一个回音。岂料,萧珪居然离开了洛阳,回了他的伊阳老家。” “哦?”李隆基也有些好奇,“萧珪离开洛阳了?” “回陛下,正是。”萧嵩说道,“当初犬子与他见面之时,便已看出他是一个坚持己见的固执之人,因此并未要他当场表态,只让他回去之后好生考虑。岂料萧珪居然抚袖而去,连一句答复也没未给出。这真是一个蛮不讲理的混小子!” 李隆基表现得很是淡定,说道:“没有回复,便也是一种回复。看来,他仍是想要拒绝。” “呃……”萧嵩貌似有点难堪,喃喃的道,“兴许是?” 李隆基平静的说道:“朕并不感到奇怪。朕早就知道,萧珪会是这样的一个答复。” 萧嵩好奇的眨巴着眼睛,“那陛下,为何还要让老臣出面,去找他?” 李隆基笑了一笑,“怎么,萧相公觉得委屈了?” “老臣不敢!”萧嵩连忙拜下。 李隆基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那个萧珪连番拒绝咸宜公主。朕身为咸宜的父亲,简直颜面尽失。你是朕的宰相,又是兰陵萧氏的族长。难道不该帮朕,分担一二吗?” 萧嵩连连点头,呵呵的苦笑,说道:“陛下放心,我一定狠狠的收拾萧珪那个混小子,替陛下出了这口恶气!” 萧嵩虽然把话说得挺狠,但李隆基不难领会,他是打算以兰陵萧氏族长的身份,私下教训萧珪。这样的“内部处理”再如何严重,也百倍好于皇帝发火给出的惩罚。 于是李隆基呵呵一笑,说道:“萧相公想给萧珪做保,不妨就直言。你我君臣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 “陛下英明。老臣这点心思,完全欺瞒不了陛下。”萧嵩有点尴尬的笑了起来,说道,“萧珪无礼,冒犯皇家尊严。老臣在此,代他向陛下赔罪了。” “罢了。”李隆基淡然道,“朕身为一国之君,哪会因为一点儿女之事记恨于人。朕,不与萧珪一般见识。” “陛下真乃宽仁之主,老臣十分感佩。”萧嵩再次拜下谢恩。 “既然萧相公出面都无法让他回心转意,看来,也就只得作罢了。”李隆基说道,“朕虽然是天下之主,但也不能棒打鸳鸯,强人所难。再说了,朕的女儿,莫非还能嫁不出去么?” “陛下所言即是。”萧嵩连忙说道,“咸宜公主殿下出身高贵青春貌美,更兼知书达礼温婉可人,哪一处不胜过那个商女百倍?确是萧珪不识好歹,混帐之极。此等糊涂小儿,陛下不必将他放在心上。老臣早晚都要收拾于他,叫他后悔。” “收拾就不必了。”李隆基说道,“虽说婚姻大事,有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情爱之事,向来没有道理可讲。朕看到咸宜对萧珪有所惦念,才会想要正式问清萧珪的态度。既然萧珪早已心上有人并对咸宜无动于衷,那便不可强求。朕也不希望咸宜,嫁给一个同床异梦的夫君。” “陛下所言在理。”萧嵩深以为然的点头,说道,“老臣也是为人父母,没少操持儿女婚事。老臣觉得,门当户对这些条件固然重要,但小两口情投意合也很重要。否则就如陛下所言,倘若落得一个同床异梦,那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想来也是头疼。” “是啊!”李隆基轻轻的吁了一口气,说道,“朕看到咸宜对萧珪动了心,出于溺爱之心,便想成全于她。岂料萧珪铁板一块死不回头,朕也只得作罢,再无他念。” 萧嵩点了点头,说道:“陛下圣断。老臣也是觉得,萧珪并不适合成为驸马。”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萧相公,何出此言?” 萧嵩说道:“那小子,竟连宗族门第都没未在心上。再者,他不循规不蹈距更加不屑俗世礼法。没规没矩的一介山野村夫,只配闲云野鹤浪荡一生,又哪能做得了皇家驸马?” 李隆基呵呵一笑,说道:“萧相公如此说话,究竟是何用意?” 萧嵩做茫然之状,“陛下,老臣只是据实而论。萧珪,确实就是这样一个行事不拘常理的疏野狂放之人。”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说道:“如此说来,他是因为接受不了皇家的诸多约束,才不肯当驸马?” “这……”萧嵩有点犹豫的点了点头,“应该是?” “其实朕,早就想到了这一层。”李隆基说道,“因为咸宜对朕说了,萧珪是一个无拘无束的自由洒脱之人。而皇家对驸马的要求,则是循规蹈矩乖乖听话。萧珪这样的性格,确实不适合成驸马。” 萧嵩心中暗喜,连忙叉手一拜,“陛下圣明。” 李隆基面露一丝笑容,“萧相公,似乎挺高兴?” “老臣……”萧嵩一下就被皇帝看穿了心思,多少有些紧张,“没有!” “不必掩饰了。”李隆基说道,“萧相公一直都在竭力的贬低萧珪,说他根本不适合成为驸马。言下之意,莫非是想说萧珪为人独特怀有异才,能对朝廷大有用处?” 萧嵩呵呵直笑,说道:“陛下深谋远虑。老臣自己,还真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李隆基淡然微笑, “那依萧相公所见,萧珪会是一个人才么?” “这个……老臣目前,还无法断言。”萧嵩说道,“萧珪其人,才能如何、德行怎样,老臣觉得尚需时日对其进行一番细致考量,方能得知结果。” 李隆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为国举贤,也是萧相公的职责所在。有道是内举不避亲,那就有劳萧相公对萧珪多加考量了。” “老臣遵旨。”萧嵩叉手拜下。 李隆基说道,“若无他事,萧相公可以回集贤殿去了。抗洪救灾之事,还得有劳萧相公多多费心。” “陛下言重,这些都是老臣的份内之事。”萧嵩施礼下拜,“老臣告退了。” “萧相公好走。”李隆基面带微笑的点头致意,目送这位老宰相慢慢的退了出去。 萧嵩退下之后,李隆基最信任的大宦官高力士,前来伺候。 李隆基当着高力士这个心腹的面,好气又好笑的啐骂了一声,“这个老狐狸!” 高力士的身材极高,闻言连忙弯腰下来凑到皇帝跟前,小声问道:“陛下可是在骂萧相公?” 李隆基没好气的道:“除了他,满朝上下还有谁当得起‘老狐狸’这三个字?” 高力士呵呵的笑了两声,轻声问道:“不知萧相公,又是哪处得罪陛下了?” 李隆基说道:“朕派他去考量一个人,是否能够成为皇家驸马。他竭力贬低那人,用了百十个理由向朕说明,那人绝对不适合成为驸马。与此同时他又暗示于朕,说那人可能怀有异才,或许能够为国所用。你说,他用意何在?” 高力士想了一想,说道:“萧相公是陛下任命的大唐宰相,为国举贤确是他的份内之事。” “你说得没错。”李隆基挥起手来,有些气恼的说道,“他就是在趁机举贤。至于遴选驸马,他一点都不上心。他甚至担心那人会成为驸马,从此难掌实权。那样一来,他萧相公就会失去一位得力的好门生。” 高力士小心的问道:“陛下,莫非萧相公想要举荐的这一位,是他兰陵萧氏的贤才?” “没错。就是那个萧珪。”李隆基闷哼了一声,说道,“力士,你说。那个老狐狸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抢人竟然都抢到了朕的头上来?” 高力士笑了一笑,小声说道:“陛下,萧相公此举的确有失厚道,私心也是重了一些。但他,或许也是出于无奈呢?”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何以见得?” 高力士说道:“如果兰陵萧氏能够再出一位驸马,对萧相公和整个兰陵萧氏大宗族而言,应该都不是什么坏事。但萧相公却反其道而行之,竭力进行劝止。其中的原因……” 李隆基皱了皱眉,“他早以看透,萧珪不可能成为驸马?” “有可能。”高力士答道。 李隆基若有所思的道:“你觉得,是因为萧珪本人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答道:“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萧相公都只能通过‘贬低萧珪’,来进行劝止。” 李隆基心中一亮,有道理!——萧嵩总不能说,是因为萧珪不屑成为驸马;他更加不敢说,是因为有武惠妃从中阻挠! “陛下。”高力士小声的问请道,“要不要奴婢,私下再去考量一下萧珪?” “不必了,还有什么好考量的?”李隆基一挥手,有点气乎乎的说道:“朕的宝贝女儿,又不是非他不嫁!一个山野村夫,有什么了不起?” “是。”高力士应喏,乖乖退到了一边。 李隆基独自寻思了一阵,越想念头越是有些不通达。忍不住低声的啐骂起来—— “老狐狸!” “山野村夫!” “岂有此理!” 第221章 念念不忘 傍晚时分,雨水稍有停歇。 念头很不通达的李隆基突然心血来潮没有回往后宫,而是摆驾去了西隔城,驾临到了咸宜公主的府上。 刚刚吃过晚饭的咸宜公主,正在府第的回廊之间散步消食。突然听闻皇帝驾到,咸宜公主喜出望外匆忙前来迎接。 待咸宜公主施礼过后,李隆基上前牵起了宝贝女儿的手,亲昵的问道:“咸宜,近来好么?” “孩儿一切都好。”咸宜公主十分开心的双手抓住父亲的大手掌,满面笑容的问道:“阿爷用过夕食了么?” “还没有。” “那就让孩儿来伺候阿爷用膳,可好?” 李隆基呵呵的笑,“好!” 咸宜公主连忙使唤府里的厨子,尽快准备几样精美的膳食,供给皇帝御用。 然后,父女二人一同坐在了客厅里,稍加等候。 叙谈片刻之后,李隆基说起了今日之正题。 他不由得先是叹了一口气,再道:“咸宜,为父尽力了。但是那个萧珪……” 听到“萧珪”二字,咸宜公主的表情微微一变,连忙道:“阿爷,其实不用派人再去问了。他的心意,孩儿早已明白……” 李隆基说道:“既然早已明白,你又何必对他念念不忘呢?” “我才没有,念念不忘呢!”咸宜公主说道,“再说了,他都快要成亲了。我念了也是无用……” 很显然,咸宜公主后面这句,才是她真正的心底话。 李隆基说道:“杨洄骗你的,他并没有定婚。否则,朕也不会派人去问。” 咸宜公主双眼一睁,“真的?” “为父还能骗你不成?”李隆基说道,“但是,这也没什么用处。无论他是否已经定婚,无论他有没有心上人,他都不愿成为驸马。这件事情,朕算是彻底弄清楚了。” “孩儿也是早就知道了……”咸宜公主神色又黯淡了几分,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阿爷,既然不可强求,那就算了!孩儿就当,未曾与之相识罢了。” 李隆基皱了皱眉,“你真能做到?” 咸宜公主轻轻的点了点头。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试探的问道:“那就让你母亲,替你另择驸马许下婚事,如何呢?” “阿爷,过几年再说!”咸宜公主马上答道,“孩儿现在,还不想嫁人。” “几年?”李隆基说道,“这恐怕不行。你今年都十六了。” 咸宜公主可怜巴巴的看着李隆基,说道:“阿爷,你是不是嫌弃孩儿了?” “这是什么话?”李隆基说道,“你一直都是,为父最心爱的宝贝女儿。” 咸宜公主撇着嘴,闷闷不乐的说道:“那阿爷又何必要急着,把我嫁出呢?就让孩儿在阿爷身边多多陪伴一些日子,莫非不好么?” 李隆基无奈的笑了笑,“好,当然好。” “阿爷,那咱们可说好了。”咸宜公主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们可千万别给我选什么驸马,我……我是肯定不会答应,这么早就嫁出去的!” 李隆基无可奈何的轻叹了一声,咸宜还是嘴硬。她不是不想嫁人,根本就是放不下萧珪!……那个不识抬举的山野村夫,究竟有什么好?! 这天夜里,雨总算是停了。 次日,久违的烈日又悬在了天空,叫人不得不拜服于酷暑的生猛。 萧珪特意在逆旅客栈多等了一天,任由官道路面被晒干了一些便于行走,也确定天气稳定不会再有雷霆大雨降下之后,他在清晨骑上了马匹,奔向了伊阳县。 这一回,萧珪都顾不上怜惜马儿了。抱着一颗“跑死马”的狠心,他一路上几乎没有再作多余的停留,终于在当天傍晚走进了伊阳县的县城内。 尹阿婆的冰店仍是开着,但生意明显没有之前火爆了,大约是受了连日大雨这个恶劣天气的影响。 萧珪牵着马走进尹阿婆店铺的后院,刚好看到了奴奴和一群小姑娘坐在屋檐下,仿佛是在上课。 奴奴拿了一根粉笔一块小黑板,在教那些大约同龄的小女孩儿写字。 萧珪听到她在奶声奶声的说道:“这个是萧字,这个字最难写了,我练了好多遍呢!” 那些女孩儿们就叫道:“奴奴,你能不能教一些简单的字给我们学呀?” “不能,不能。”奴奴真像个老师那样,很认真的摆手,又有一些严厉的说道,“我们一定要先学会写这个萧字,因为它就是萧先生的那个萧。如果有谁今天不能学会,那我明天就不给糖糖她吃了!” “噢!”小女孩儿们表示十分屈服,一个个的乖乖说道:“我们一定会好好的学的!” 萧珪站在院子门口偷听了片刻,越听越好笑。 这时有一个前来帮工的村妇走到院子里来,一眼瞧见了萧珪,立刻喊道:“这不是萧先生么?” “是我。”萧珪笑呵呵的点头,“我回来了。” “萧先生?!” 奴奴惊喜的大叫了一声,不顾院中泥泞飞也似的跑了过来。 萧珪立刻喊道:“小心摔倒!” 迟了。 奴奴像是第一次见到萧珪时的那样,朝前一个虎扑妥妥的摔在了地上,连姿势都差不太多。 然后,她照例哇声大哭起来。 萧珪连忙上前将奴奴从泥地里拉了起来,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泥巴,笑道:“你这小泥娃儿,急什么急,跑什么跑!” “先生,你怎么才回来呀?”奴奴哭得好不伤心,但好像又是在笑。典型的哭笑不得。 帮工的妇人连忙拿来了毛巾,要给奴奴擦拭。 萧珪将毛巾从她手中接了过来,亲自给奴奴擦脸。 奴奴一边流着泪花儿,一边咧着嘴儿笑,“先生,我好想你呢!” “我也想你。”萧珪微笑点头。 “呜……”奴奴一撇嘴,又是大哭起来。 萧珪索性扔了那条毛巾,将奴奴抱了过来,“奴奴乖,不哭了。我回来了。” “奴奴听话,奴奴不哭了!”奴奴一边说着一边仍是哭泣,伸出双臂抱住了萧珪的脖子。 抱得紧紧的。 这时,尹阿婆从房里走了出来。见到萧珪她颇为惊喜,连忙叫人出去买些好酒好菜,要为萧先生接风洗尘。 用餐之时尹阿婆告诉萧珪说,近日乡下农忙了,徐里正带着那些青壮劳力都回了轩辕里,这里只剩了一些妇孺继续张罗生意。 现在冰肆的生意比起以前来要差了一些,但仍是收入颇丰。尹阿婆再一次要求萧珪收走,近些日子赚的钱财。有十几万钱之多,这位老人家有点害怕兜不住。 眼见尹阿婆胆战心惊,萧珪只好答应收下,但也说了,只是暂替尹阿婆保管而已。无论什么时候她想要拿回,只管开口便是。 尹阿婆大喜,一颗心算是放进了肚子里。 萧珪还跟尹阿婆商量说,想接奴奴一起去往洛阳,往后恐怕会长期定居在此。尹阿婆未假思索便说,阿奴早就是先生的人了,这种事情不必问我老婆子。 次日清晨,萧珪便启程去往轩辕里,准备拿取张果老留给他的那个箱子。因为天气太过炎热,萧珪没有带奴奴一同回去,只叫她在尹阿婆这里等着。待自己办完了一些琐事,再来这里接上奴奴,一起去往洛阳就好。 趁着清晨天气凉爽,萧珪快马加鞭的赶路。没多时,他就看到了小赫连的石矿赌场。 看着那个熟悉的山寨大门,萧珪不由得会心一笑,调转马头朝它奔了过去。 大白天的,山寨依旧大门紧闭没做生意,只留了一个小门任由自己人出入。 萧珪下马一看,里面的院子里似乎聚集了不少人,仿佛还有县衙的不良人。 ——莫非这里出事了? 萧珪连忙走了进去,一眼就瞧见了县衙的不良帅耿振武。 众人也都看到了从小门走进来的萧珪,耿振武立刻迎了过来打招呼,“萧先生从洛阳回来了?” “耿帅,这里是出了什么事吗?”萧珪连忙问道。 “有一个大胆蟊贼在官道上拦道抢劫之后,躲到这里来赌钱潇洒。”耿帅说道,“幸好苏姑娘发现了破绽,派人去往县衙举报。这不,我一大清早就亲自过来捉人了。” 萧珪朝人群当中一看,果然有一个中年男子,正被五花大绑的按在地上。 “原来是这样。”萧珪放下心来,四下看了看,问道:“苏幻云呢?” 耿振武四下张望了几眼,好奇道:“刚刚还在这里的呢?” 正在这时,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萧郎?萧郎来了!” 萧珪扭头一看,可不就是苏幻云么! 她正提着裙裾,朝自己小跑而来。 耿振武呵呵的笑,“耿某该走了。萧先生,改天得空记得来要来县衙找我。我们许久未曾一同饮酒了。” 萧珪微笑点头,“行。” “撤——”耿振武带着他的人押着那个蟊贼,扬长而去。 兴奋得满脸通红的苏幻云跑到萧珪面前,顾不得还有许多人在场,当众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赌场的人也很识趣,一边笑闹一边各自散退了。 萧珪挺配合的抱紧了苏幻云,在她耳边笑道:“这么大的太阳,你既不怕晒,也不怕热么?” “刚刚就是害怕太阳把我晒黑,我才躲到房里去呢!”苏幻云连忙松开了萧珪,但又匆忙拉起他的手,径直奔往她的房间。 “等一下。”萧珪说道,“我的马背上还有一些东西,要拿给你。” “别管东西了,快点来嘛!”苏幻云双手紧紧抓住萧珪的胳膊,咬着嘴唇双目含春,用力将他往房间里拉去。 不远处传来一群姑娘,嘻嘻哈哈的大笑之声—— “二当家,天气很热!” “你与萧先生,一定要多多保重呀!” 第222章 风雨欲来 萧珪依稀记得某位复姓西门的大官人说过,这世上有两种女子最让男人迷恋。一种是男人想要强暴的,另一种是喜欢强暴男人的。 很巧,苏幻云就是后一种。 在惨遭苏幻云多次凌辱之后,萧珪觉得,复姓西门的那个混蛋说得似乎有点道理。 用一句古典而文雅的话来讲,男人毕生所求无外乎江山与美人。说得露骨一点就是权力与性。男人一辈子,似乎就是为了此二者而活。哪怕是金钱与名利,它们也不过是权力的衍生品与另外的表相罢了! 苏幻云,极大程度的满足了萧珪这个男人,对于后者的需求。 从中午到傍晚,萧珪累了,也饿了。 苏幻云表现出了惊人的体力,她仿佛一点都不觉得累,还亲自下厨去给萧珪做了一顿丰盛又滋补的晚餐来。 酒足饭饱之后,萧珪将自己从洛阳买的头钗玉饰这些礼物拿了过来,送给苏幻云。还有尹阿婆委托保管的十几万钱,萧珪也一并存在了苏幻云这里。 苏幻云说,加上尹阿婆存来的这些钱,她的私财总额,刚好凑齐三百万钱这个整数。 这就接近上千万人民币的价值了。 萧珪有些发愣,“你竟然有这么多钱?” “想不到?”苏幻云笑嘻嘻的道,“我这个赌场的二当家,可不是白做的哦!” 萧珪记起,上次曾经见过小赫连与苏幻云盘帐。在生意寻常的情况下,他们一个月也能获得几百万钱的纯利润。几个月下来兄妹二人分赃之后,苏幻云能存下三百万钱,的确是不算奇怪。 “萧郎,这都是我的嫁妆。”苏幻云笑嘻嘻的道,“以后,这些钱都是你的。” 萧珪笑道:“我要是娶了你就能发财,是这意思么?” “不是。”苏幻云笑嘻嘻的说道,“我只是希望,我们以后的生活能够过得好一些。我更加希望,你不要为了养家而太过劳累。所以趁现在机会难得,我就多攒一些钱。等到我们成亲以后,我就专心在家伺候你,别的事情都不做了。” 萧珪笑道:“照这样下去,你不用一年就能攒足上千万钱。我们省着点花,花一辈子问题不大。” 苏幻云说道:“这点钱算什么呀?人家洛阳来的赌客,家里随便一栋宅子就值上千万钱。所以,我还得继续挣钱,努力的挣钱!” 萧珪淡然道:“钱的确是好东西,努力挣钱也是应该的。但如果对钱太过执着,就有被金钱奴役的风险。那会让人迷失本性,陷入痛苦的深渊。” 苏幻云微微的怔了一怔,“那你说,我攒到多少钱就够了,不用再攒了?” “这不是数量的问题。”萧珪说道,“控制欲望,才是关键。否则再多的钱也无法让你满足,更加不会给你带来快乐与幸福。” 苏幻云立刻趴进了萧珪的怀里,喃喃的道:“可是我一见到你,欲望就变得十分强烈,这可如何是好?” 萧珪的脸皮抽了一抽,正色道:“我在跟你说正事,你不要嬉皮笑脸。” “你说的我都听懂了,也都牢牢的记住了。”苏幻云笑嘻嘻的道,“可是,我也是在说正事呀!” “起来,起来,不要闹了!”萧珪将她拉了起来,笑道,“收拾一下,陪我去轩辕里。” “现在?”苏幻云有点好奇。 “是的。”萧珪说道,“你是不是担心,晚上赌场没人管?” “那倒是不打紧。”苏幻云说道,“老七和我的几个心腹都在,他们能够应付,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就我和去轩辕里,住两天再回来。”萧珪说道,“我有一些事情,要你帮我的忙。” “好。”苏幻云道,“待我略作收拾交待一番,马上就陪你去。” 残阳如血暮鸟归林时,萧珪与苏幻云同乘一驹走过了轩辕里村口的那一条,熟悉的老木桥。 正有许多村民忙完了一天的农时从这里回家,见到萧珪,他们都很热情的打招呼。里正徐大富刚刚拿起碗来准备吃晚饭,听说萧珪回来了,他连忙扔了饭碗了跑了过来,死活要把萧珪和苏幻云拉到他的家里去,一起共进夕食。 于是萧珪都还没有进到自己家门,就盛情难却的去了徐大富家里作客。 几番推杯换盏之后,萧珪对徐大富说道:“徐里正,我这次回来,正好有些事情想要请你帮忙。” “萧先生有事只管吩咐,别提帮忙二字,见外。”徐大富笑呵呵的说道。 萧珪笑了笑,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往后我可能会长期待在洛阳,很少能够回来。尹阿婆也在县城有了落脚之处,想必也不会常来。所以我的那一栋宅子,就只能委托这位苏姑娘帮我照看了。” 苏幻云一听这话,连忙站起身来,对徐大富施了一礼,“苏幻云见过徐里正。” 徐大富不问也知道,这个苏幻云和萧珪是什么关系了。他连忙道:“萧先生放心,你的人就是我们轩辕里的自家人。乡里乡亲的,什么都好说。徐某力所能及之内,定会尽心帮助苏姑娘一起,照顾好萧先生的宅居。” 萧珪微笑点头,“有徐里正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饭罢之后,热情的徐大富亲自带了两个做事利索的庄丁,一起来到了萧珪家里帮他打扫卫生。 离家多日,萧珪家里除了陈积了一些灰尘,没有太大的变化,至少是没有进过贼。在徐大富等人的帮忙之下,宅居里里外外很快就被打扫干净了。徐大富的人甚至还帮萧珪烧好了洗澡的热水,这才告辞而去。 苏幻云感慨不已的说道:“萧郎,这些乡亲可真是热心肠,都像是家里的亲人一样。” “那还用说?”萧珪微笑道,“这里就是我永远的家。他们都是我的家人。” 苏幻云偎依到了萧珪的身边,娇声道:“那我呢?” “你都成为这栋宅子的女主人了。”萧珪笑道,“你说呢?” “这真像是做梦一样。”苏幻云挪过身子来,伸手抱住了萧珪,偎在他胸口小声的说道,“记得我第一次来到你家的时候,我坐在客厅与奴奴说话。当时我就在拼命的幻想,假如有一天我能住到这里来,那该多好。” 萧珪笑道:“如今,梦想成真了?” “是阴谋得逞!”苏幻云笑嘻嘻的说道,“萧郎,我们早点沐浴,早点歇息好不好?” “你就知道歇息。这都已经歇了一整个下午了,莫非还不够么?”萧珪笑道,“先来帮我干一件事情。” “好。” 稍后,萧珪将自己特制的井盖挪开,脱了衣服光着一个帮子,双手撑着井沿,顺着挖井时掏出的空缺爬到了井里。 苏幻云站在井口举着一个照明的灯笼,有点慌张的对井里小声喊道:“萧郎,大半夜的你爬到井里去做甚?” “当然是有事。”萧珪道,“把井绳放下来,我叫你拉,你就往上拉。” “哦。”苏幻云连忙将井绳放下放。 过井绳落下去之后抖劫了一阵,然后苏幻云听到萧珪在井里喊道:“灯笼放下,双手往上拉。小心一点别摔下来了。” “好。”苏幻云连忙双手往上拉动井绳,还好不是太沉,她一个女子也能轻松拉起。 片刻后,一个用油纸层层包裹又用麻绳绑紧的箱子,被苏幻云拉了上来。 很快,萧珪也从井里爬了起来,重新盖好了井盖子。 “萧郎,这是什么呀?”苏幻云好奇的问道。 萧珪喘着气抹了抹身上的脏泥与汗水,说道:“把它搬到我们的卧室里去。我先去冲个澡,回来再告诉你。” “好。”苏幻云笑吟吟的点头,“我们的卧室”,这话听起来可真是舒服呀! 与此同时,洛水之上。 严文胜与严文通兄弟今天突然得到了杨洄的指令,让他们入夜之后乘小船而离港,然后登上了一艘画舫。 在这艘画舫之上,兄弟俩见到了他们的父亲严永安。 兄弟二人见到严永安颇为惊喜,好一阵叩拜问安。 严永安的心情似乎也不错,笑呵呵的拉着两个儿子的手,嘘寒问暖。 父子三人聊了一阵家常里短之后,严永安摆正了脸色,说道:“文胜,文通,时候到了。” 严文胜好奇的问道:“阿爷,什么时候到了?” 严永安沉声道:“当然是,干掉小赫连,报仇血恨的时候到了!” 严文胜当场愕然,父亲此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文胜,老夫知道你在想什么。”严永安说道,“别怪为父故意欺瞒了你。如果我将实情告知于你,你在萧珪面前的表现就会破绽百出,瞒他不得。” “阿爷……”严文胜被惊得有点说不出话来。 “事已至此,你不必多言。”严永安说道,“既然杨洄、小赫连与萧珪都不可信任,那我们就该选择一个实力更为强劲的人,做我们的盟友。” 严文胜皱了皱眉,说道:“阿爷,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观察,孩儿觉得,萧珪或许是值得信任的。” “是吗?”严永安冷笑了一声,说道,“那他是否答应,营救为父与你母亲还有小妹这些人的性命?” “他没有。”严文胜摇了摇头,“萧珪说,做不到的事情他不会应承于人。他最多只能想办让我们的母亲与妹子,得以从轻发落。” “那就对了。”严永安说道,“左右我也是死,那我凭什么要与实力不济的萧珪合作?” 严文胜道:“但是杨洄……” “杨洄比萧珪强。”严永安说道,“至少他敢于答应,事后救我性命。并且他刚刚对我说了,只要眼下的差事办成,他立刻就会释放你的母亲和妹子,先行出狱。” 严文胜微微一惊,“真的?” “当然。”严永安道,“莫非为父也会欺骗你不成?” “孩儿不是这个意思。”严文胜道,“我仍是觉得,杨洄不可信。” 严永安说道:“就算杨洄不可信任,也总好过连承诺都不敢给出的萧珪。更何况,小赫连与我不共戴天之仇,我怎么可能反过来与他携手?” 严文胜错愕不已的看着他的父亲,喃喃道:“阿爷,为何连我也要欺骗……” “我说了!”严永安不耐烦的沉喝了一声,“我是怕你,在萧珪面前露出破绽!” 严文通连忙上前来拉了他兄弟一把,小声道:“阿兄,别说了。无论如何我们都该要听阿爷的话。阿爷总不会害了我们。” 严文胜眉头紧皱的点了点头,退后两步,不再多言。 严永安左右看了看他的两个儿子,略感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从怀里拿出两封书信来,说道:“这是杨洄分别交给你俩的差事,现在就看,看完之后牢牢记在心里。” “是。” 兄弟俩接过书信来拆开看了,各自表情一愣,十分的意外。 “不必置疑,照办就是。”严永安说道,“如果记住了,现在就将书信烧掉。” 兄弟二人再又多看了两遍,然后拿来火把,当着严永安的面把书信烧了。 “你们可以走了。”严永安沉声道,“记得,一定要按令行事。” “孩儿遵命。”兄弟俩应了喏,下了画舫登上小船,走了。 严永安轻吁了一口气,对船家挥了一下手,“开船,去那个老地方接人!”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画舫在一个不起眼的废弃码头接了一个人上船,然后又船到了江心。 这个人,就是陈夫人。 严永安依旧请她饮茶,不急不忙。 陈夫人今天却有一点沉不住气了,茶还没有饮上几口,便焦急的说道:“严老,你要我把钱交给康道满,去买小赫连的家具。小赫连供货不足,帅灵韵就从长安王记调了不少的成品家具,过来应急。那次交易,我已经损失上百万钱,无意之中还牵扯到了我的夫君。不知严老,此番举措究竟用意何在?” “陈夫人,稍安勿躁。”严永安笑呵呵的说道,“马上,我们就要成功了。到时,我们不仅能够铲除萧珪替你的儿子王明浩报仇血恨,他们从你手中夺走的洛阳王记和家俱作坊还有你此前花出去的钱,全都会原封不动的重新回到你的手中。至于帅灵韵,你想让她还是让她活,或者是让她去给你的儿子去做妾,也都在你一念之间。” 陈夫人皱了皱眉,“那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严永安笑眯眯的看着陈夫人,眼中却是带有一股警示与威胁之意,活像一只将要食人的笑面虎。 看到严永安这副表情,陈夫人有点慌了,连忙道:“严老勿怪,我只是、只是……有些着急!” “儿子受了重伤,掌柜大权与家俱作坊被弄丢了,钱财也花出去一大笔,我能理解夫人的心情。”严永安说道,“现在我就明确的告诉夫人,三天之内,我们大事必成——但是!” 听到这个“但是”,陈夫人心里狠狠一咯噔,都不敢接话。 严永安仍是笑眯眯的说道:“但是,我们还需要陈夫人,替我们做最后一件事情!” “还、还有事情?”陈夫人急道,“严老,我做的事情,难道还不够多吗?” 严永安双眼一眯,“我说了,是最后一件!” “是是……”陈夫人顿时慌张起来,连忙道:“还请严老吩咐!” 严永安说道:“大约是在后天,帅灵韵给小赫连调的那批货,将会运抵洛阳。最迟大后天,小赫连就会与康道满一同去到清渠码头,进行交易。所以在此之前,我们需要陈夫人把交易所需钱款,如数的交给康道满,让他去与小赫连进行交易。” “那岂不是,又要花费上百万钱?”陈夫人真的有些心疼了,喃喃道,“我、我的钱,已经不多了!” “陈夫人,我不是对你说了么?”严永安说道,“事成之后,这些钱都将重新回到你的囊中。它们只是暂时的,离开片刻时间而已。等到解决了萧珪与小赫连等人,有我严永安的鼎力相助,洛阳王记就能在东都一家独大,再也没人敢和你们争抢生意。这样的好处,又岂是区区百万钱可以衡量?” 陈夫人双手拽拳心神紧张的沉默了片刻,狠狠一咬牙,“好,我明天就把钱交给康道满!” 严永安微然一笑,“夫人可要记住,康道满只是奉你之命行事,并不知道我严永安的存在。” 陈夫人连忙道:“严老放心,我定会守口如瓶。” “很好。”严永安拿起茶壶,来给陈夫人添水,“夫人,请用茶。这可是上好的,陕涧明月!” 陈夫人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看,哪有明月? 我只见到,满天的乌云。 兴许洛阳又要电闪雷鸣,下起暴雨了…… 第223章 生乱 清晨,萧珪还在沉睡之中。 苏幻云却兴奋得有些睡不着,早早的就起了床,开始在这个新家当中里外的忙活不停。 她先把洗衣洗了晾晒了,又打扫了院子,擦拭了地板与家具,然后又来到厨房做好了一顿丰盛的早餐,然后满心幸福的将它送到了卧室里。 此时,萧珪仍是酣睡。 苏幻云放下早餐,轻轻的趴到了萧珪的身边,用自己的头发去挠萧珪的鼻尖。 其实萧珪早就醒了,只是赶了几天路又被苏幻云接连多次凌辱,多少有些疲累,他赖床不想起来而已。 被苏幻云挠得有些鼻子痒痒,萧珪突然一个翻身,将苏幻云吓得惊叫起来。 待她回神,自己已被萧珪压在了身上。 “萧郎,你吓死我了!”苏幻云说道,“快点起来,我们一起共用朝食呀!” “朝食?”萧珪嘿嘿一笑,“朝食不就在我身下么?” 苏幻云嘻嘻的笑,“你要吃了我么?” “没错。这便是,秀色可餐!” 于是这天早上,萧珪吃了两顿早餐。 临近中午的时候,苏幻云才将食盒拿起准备拿到楼下去清洗。她不经意的看到了昨天从井拉起来的那个箱子,仍是绑着麻绳裹着油纸,原封未动。 于是苏幻云好奇的问道:“萧郎,那是个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萧珪说道。 “那何不打开看看?”苏幻云问道。 “好。”萧珪也正有此意。 他割断麻绳揭开了层层包裹的油纸,那个贴着黄符封条的木箱子就显露了出来。 苏幻云看到道家的黄色符纸,不由得面露惊悚之色,害怕的小声道:“萧郎,这里面不会是封着什么妖魔鬼怪?” “有可能。”萧珪一本正经的道,“你赶紧出去,离它远一点。” 苏幻云连忙跑到了萧珪身边,紧紧抱着他的胳膊,“不行,我要和你在一起!” 萧珪看到瑟瑟发抖的苏幻云一阵好笑,说道:“抱紧一点,再抱紧一点。” 苏幻云眼珠儿一转,将她饱满的胸脯紧紧的贴在了萧珪的胳膊上,“是这样吗?是这样吗?” “你真聪明。”萧珪呵呵直笑,“好,你先放开我,让我打开箱子看看。” “这东西,看起来有点邪门。”苏幻云虽是放开了他,但仍是有些担心,“不会,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放心,这是老太公留给我的宝贝。” 萧珪说着,弯下腰去撕开了陈旧的封条,然后揭开了箱子。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硬纸壳的折本。萧珪将它拿起来打开一看,原来这是一份道家箫牒,也就是属于大唐道士的“身份证”。 在那俗家姓名一栏里,赫然写着“萧珪”的字样。并且还把萧珪的年龄、籍贯、出身和相貌特征和拜师受箓的日子,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另外还有师承,通玄先生张果。 道宇所在地,邢州五峰山。 道号一栏,却是空缺。大约是等着让萧珪自己去填。 “萧郎,这是什么意思?”苏幻云惊讶的道,“莫非是老太公要收你为徒,让你出家做道士?” 萧珪眉头没有回答她的话,再又拿起了箱子里面的其他东西。 一顶大小如凤梨的紫金流云道士冠,一柄白色的拂尘,最下面则是一套宽领大袖的月白色道袍,还有一双勾线八卦的道士靴。 苏幻云更加迷惑不解,喃喃道:“萧郎要不要试一下,老太公留给你的道袍是否合身?” 萧珪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那个顽皮的老牛鼻子,留这些东西给我,算是什么意思?” 苏幻云说道:“道教是我们大唐的国教,连皇帝陛下都想拜了老太公为师,跟他老人家修道。老太公将这些东西提前留给萧郎,大约是想帮助萧郎抬高身份?”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老太公活了这么多年,在道家的辈份想必也是极高。我若真是成了他的弟子,抬高身份肯定是不用讲了。但我根本就不想做什么道士,这个他老人家也是早就知道的。” “或许……”苏幻云猜测道,“这个身份,将来会对萧郎大有用处呢?” 大有用处? 听到这个词,萧珪心中也是一动。 莫非张果老留下这些东西的意思,就是让我,在遇到解决不了的大麻烦的时候,用这个“道士”的身份去避祸解厄? 但是……这怎么用啊? 萧珪仍是迷惑不解。 “萧郎,我看这道袍的料子还蛮好的。”苏幻云拿起衣服看了一阵,笑道,“要不你上身试一下?” 萧珪笑道:“我若当真出家做了道士,你会愿意守寡吗?” “那我也可以出家去做道姑,一起陪你呀!”苏幻云笑吟吟的道,“反正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人了,你休想甩掉我!”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把衣服放进去,天气正热,我可不想把这新衣服弄得满是臭汗。再要装进箱子里,那会馊掉的。” “你还要把它装进箱子里?”苏幻云有点好奇。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我要把它们带到洛阳去。” 苏幻云听到,便开始认真的折叠衣服,将箓牒那些东西也都整齐的放了回去。 萧珪估计她的心里有了一些想法,只是不想说出来。 他蹲到了苏幻云的身边,说道:“你是不是吃醋,生气了?” “没有啊!”苏幻云立刻笑着说道,“我又怎会吃醋?更加不会生气了。”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至从我回来,你还从来没有问起过帅灵韵的事情。你还说,你不吃醋?” “我真的没有。”苏幻云暂停了手中的动作,认真的说道:“你去了这么久的时候,我知道你肯定是与帅姑娘见过面,兴许你们都已经成亲了。但是,这些不都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情么,我又何需纠结呢?” “就不纠结,就能真的不纠结吗?”萧珪微笑道,“现在我就实话告诉你,我与帅灵韵非但没有成亲,连定亲都没有。” 苏幻云微微一惊,还有点急了,连忙问道:“为什么?” “原因很多。”萧珪说道,“总之,短时间之内,我恐怕不会与她成亲了。” 苏幻云听完,顿时有些丧气,颓然的瘫坐了下来。 萧珪不禁有些好奇,“你难道不是,应该高兴么?” “我高兴什么呀?”苏幻云皱了皱眉,说道,“我们早就说好的,你一天不与帅灵韵成亲,我就一天不能嫁进你们萧家做你的妾室。现在听你这么一说,真是有了一种遥遥无期的感觉。说实话,我有那么一点点的失望……” 萧珪不禁有点乐了,这个苏幻云的想法,还真和寻常女子大不相同啊! “你还笑?”苏幻云愁眉苦脸的道,“难道你就不想让我早些嫁过门来,伺候你吗?” “我当然想。”萧珪微笑的,认真的说道,“你把我伺候得,很舒服,很舒服。” “讨厌……”苏幻云娇嗔的低骂了一声,“我跟你说正事呢!” “我也是认真在说。”萧珪说道,“苏幻云你听着,我永远不会抛弃你,你这辈子就是萧珪的人。至于纳妾过门,这只是一个仪式。或早或晚,它都会到来。” 苏幻云展颜一笑,认真点头,“嗯!” 萧珪笑了一笑,拿起那一份道士箓牒,说道:“你说,我取一个什么样的道号好呢?” 苏幻云眨了眨眼睛,寻思着说道:“老太公道号通玄先生,听起来蛮威风也蛮庄严的。你也一定要取一个,威风又庄严的道号。” 萧珪笑道:“太上老君好不好?” 苏幻云咯咯直笑,“这肯定不行!” 萧珪又道:“那鬼谷子怎样?水镜先生呢?或者叫广成子?纯阳真人?” “哎呀,萧郎尽在胡说。”苏幻云笑个不停,说道,“你既已入道,怎么也该对道门的仙人和前辈多加尊敬才是?” 萧珪呵呵的笑,“天地良心,我从没想过要做什么牛鼻子道士。如果哪天我被迫变成了一个牛鼻子,那我也肯定不会出家。” 苏幻云嘿嘿的笑,“因为你喜欢舒服,对吗?” “何止是对?”萧珪哈哈的大笑,“这简直就是真理!” 两天以后,清晨。 小赫连带着十几个弟兄,押着近期家具作坊加班加点赶制一批家具,又一次来到了清渠码头。 他的心情依旧美妙无比。 赚钱,尤其是赚大钱,这种事情,还有什么理由不为之心花怒放呢? 等了片刻,康道满来了。他依旧带来了几辆马车,车上装满了金银与丝绢等物。 两人见了面十分亲热,宛如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还当众来了几个拥抱。 稍后,小赫连与康道满依旧带着人,从洛阳王记的仓库里,把帅灵韵从长安调来的货都拉了出来,和作坊的家具摆在了一起。 康道满的船只也早就准备好了,只等主管漕运码头收税的吏员带着不良人来了,检查过后纳了税款,便可完成今日的交易。 但是今天,那些收钱无比积极的税吏和不良人,仿佛是有一些迟到了。 小赫连与康道满等了片刻,一大拨穿着县衙官差公服的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司马逊?”小赫连看到有些好奇,“他怎么来了?” 司马逊带着一大群不良人走了过来,远远的就冲小赫连挥手致意,亲热的喊道:“兄弟,你来得可真早!” “阿兄!”小赫连也连忙迎了上去,赔着笑施着礼,说道:“你怎么来了?” “今日轮值的县衙税吏突然害了病,起不来床。我与他有些交情,今日临时来替他一替。”司马逊笑呵呵的说道,“怎么,你今天有生意要做?” 小赫连指了指那一堆家具,笑呵呵的说道:“一些小生意,家具,都是家具。” 司马逊走过去看了一眼,惊讶道:“这可全都是上好的料子,一流的做工,品相非比一般哪!——兄弟,你几时做起了这种赚钱的大买卖,也不通知为兄一声?” 很显然,司马逊这个贪财的家伙又来索钱了。小赫连不禁有点头疼,但也只能赔着笑,小声的说道:“阿兄放心,待小弟结算了钱款,少不了阿兄的那一份。” “我就知道,你向来最讲义气!”司马逊哈哈大笑的拍了拍小赫连的胸脯,然后挥起手来,说道:“弟兄们,这是我亲兄弟的生意。你们例行公事随便看上两眼,早些给他们放行。” “是!”那些不良人都应了喏,各自分开,去查看家具和船只了。 小赫连就陪着司马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等着这些不良人“例行公事”的查看完毕。 突然,有一个不良人大声叫道:“司马帅,有发现!” 小赫连惊讶的扭头一看,只见那个不良人高高举着一个折叠的单兵弩机,正朝这边跑来。 “这是怎么回事?”小赫连惊讶的叫道。 康道满也瞪大眼睛,有些慌了,“家、家具当中,怎会藏了这种东西?” 弩机,大唐律法严格禁止的“大杀器”,绝对不许民间私藏。倘若发现,便是大罪一条! 这时,船上的不良人又叫了起来:“司马帅,这里也有发现!——铠甲,居然是铠甲!” 按大唐律,私藏铠甲的罪名,可比私藏弩机还要更加严重。那是涉及“谋反”的十恶不赦之罪! 小赫连混迹江湖多时,见多了各种手段。此时,他的心中已经明白过来。 他顿时大骂起来,“混蛋,这是谁干的?谁要栽赃于我?!” 话音还没落,小赫连猛觉后脑狠狠一沉,整个人都头晕眼花站立不稳。他勉强转过身来,指着司马逊,“司马逊,你这个混蛋白眼狼……” 司马逊愕然看着自己扬起未收的拳头,“居然没晕?这么经打!” 小赫连带来的弟兄们顿时暴起,纷纷大吼的冲了过来。 司马逊连忙后退了两步,猛一挥手,“人赃俱获,全部拿下!” 守在他身边的不良人全部拔出了兵刃,还有人端出了弩机。 小赫连的手下们又惊又怒,群情激昂。但他们今天出门只是过来搬货,并没有携带兵刃。再加上小赫连正在晕乎乎的还没有发话,他们便也没有急于动手,只在那里大吼大骂。 就在这时,又有一大队不良人跑了过来,人人端着上弦的弩机! 司马逊看到他们,挥起手来大吼了一声,“这般恶贼,公然反抗!放箭、放箭!给我格杀勿论!” 所有端着弩机的不良人,对着小赫连等人开始放箭。 “大东家小心!”有人大叫了一声,飞扑而上把晕乎乎的小赫连推得摔倒地。 小赫连只觉脑后传来咣当一声大响,两眼一翻,这下彻底晕死过去。 原本躲在家具堆边的康道满这时候都要吓傻了,慌不择路的拔腿就跑。 司马逊眉宇一沉双眼一眯,将腰间的横刀拔出,对着康道满用力掷出。 “噗哧”一声,康道满被那柄长长的横刀,从后背洞穿而过,直到胸前透出了一尺之长! 他重重的摔翻在地,拼命的抽搐和吐血。 司马逊拍了拍手,呵呵的笑,“这一刀,应该能值不少钱!” 第224章 血腥洛阳 小赫连那一帮没有携带兵刃的弟兄,虽然个个都是行走江湖的好手,个个武艺高强胆量也足。但是,他们现在面对数十名手持弩机的不良人,也是完全无法抵抗,只有被射杀的份。 码头上还有一些其他人,一个个的全都吓坏的,惊慌大叫的逃散开来。 一轮箭雨下来,小赫连的弟兄已经倒下了一多半。剩下的几个要么负伤要么不敢再动,基本都已丧失了抵抗能力。 “上弦!”司马逊再次发出了命令,“放箭!” 有人发出大吼:“我们已经投降,为何还要射杀?” “放箭、放箭!”司马逊大声道,“小心一点,莫要伤了我那一位兄弟!” 这话说出来,站在旁边的心腹不良人,都有一点替司马逊脸红……刚刚好像,是你头一个袭击小赫连? 如此悬殊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小赫连的十几个弟兄,无一生还,全都倒下了。 司马逊叫人把昏迷的小赫连绑了个结实,塞进了一张拖货的马车里。然后,他叫手下继续搜查家具与船只,找到了更多的弩机和铠甲。他还派了另一拨人去往洛阳王记的仓库,也找到了同样的弩机和铠甲,甚至还有两把大唐最恐怖的大杀器——陌刀! 看着搜来的这些犯禁兵器,司马逊大声惊叹道:“好家伙,这是要拉起一帮人马占地为王、举旗谋反啊!” 手下的不良人办完了事情,前来请问:“司马帅,现在怎办?” 司马逊早已成竹在胸,指着他的一些手下,发令道:“洛阳王记的仓库里搜出了那么多东西,帅灵韵这个东家大掌柜绝对脱不了干系。你们几个去往立行坊,把帅灵韵捉来!家宅查封,所有人一并抓了,一个也不许放过!” “喏!”这一队不良人接了命令,匆忙跑了。 “你们!”司马逊又指着另外一些不良人,说道:“前去捉拿洛阳王记的前任东家大掌柜王明浩,还有他母亲陈夫人。” “喏!” 不良人听了命令正要走,司马逊拉住其中一人,在他耳边低语道:“见了面休要多言,只管将人堵嘴拿下。倘若遭遇反抗或是有人想要逃跑,你知道该要怎么做。” 不良人眼中寒芒一闪,沉声道:“属下明白!” “去!” 司马逊挥了一下手,咧嘴一笑,“其他所有人,带足弓弩兵器,随我一同去往小赫连的家中,查抄贼窝!” 有人连忙说道:“司马帅,小赫连的家里时常屯集不少的打手。那些人,可都是颇有手段的江湖剑侠,咱们可能人手不足。现在要不要去向上峰请示一下,好歹搬请一些金吾卫的铁骑,过来增援?” “哈哈,你小子倒还懂得谨慎!”司马逊大笑,说道:“但你放心,那些人根本就不会做出什么反抗。” “不会?” “少废话,跟我来!” 不久后,司马逊带着二三十名不良人,全都骑着马,杀气腾腾的冲到了小赫连的家宅附近。 严文胜与严文通兄弟俩,各戴了一顶遮住头脸的斗笠,背靠围墙的站在路边,等着。 司马逊见到了他二人,骑在马上喝问道:“事情,可都办妥了?” “妥了。”严文胜淡然回道,“小赫连最信任的厨子,亲手下的药。药力现在已经发作,院中应该没人还能站得起来。” 司马逊点头而笑,“你们干得不错,杨少卿必有重赏!” 说罢,司马逊就带着他的人拍马而去。 严文通连忙拔出了他的双刀,说道:“阿兄,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严文胜冷冷的道,“出尔反尔栽赃嫁祸还有饭菜下毒,这已经足够下作了。你还要挥刀屠杀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中毒之人吗?” “阿兄,这些都是杨洄拿捏了阿爷的性命,逼着我们干的。我们全是出于一片孝心,有甚打紧?”严文通急道,“那院子里面,可全都是小赫连的人,是我们的仇人!说不定他们当中,就有亲手杀害我们家人的凶手。现在,我且能饶他?!” 严文胜厉喝一声,“我说了,不许去!” “抱歉,阿兄。”严文通摇了摇头,“这一次,我恐怕不能听你的!” “文通,你给我站住!” 严文胜再怎么喊也没有用,他这位急躁的兄弟已经一跃而过翻进了墙内。 很快,院墙内就响起了一片瘆人的惨叫之声。 严文胜无力的靠在了墙上,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重叹,“哎!……” 不过须臾片刻的功夫,小赫连家里就变成了一片修罗道场。 小赫连所有留守在这里的弟兄,全被杀了一个没留。就连做饭的厨子、喂马的马夫和洗衣服的老人都没落下。唯独剩了几个,颇有姿色的女子。 仔细检查一番确认没有漏网之鱼以后,司马逊叫人把小赫连和萧珪存放在这里的钱财,全都搬了出来,巨大的一堆。 那些不良人,个个双眼放光,惊喜万分。 司马逊拔出了他的横刀来,那上面都还沾有康道满的血。 “老规矩, 十万钱一刀。不伤要害,不断四肢。今天还有例外的赏赐,那些个漂亮的女子,每人可以领一个回去。”司马逊用他的刀指着那巨大一堆的钱财,说道,“当场即可结算,谁愿前来受刀?” 这些不良人犹豫了一阵,有六七个不良人走了出来,叉手一拜,“我等愿受!” “很好,过来。” 那几个不良人,满面惊惧瑟瑟发抖的,走到了司马逊面前。 司马逊挥起刀来每人给了他们一刀,砍得惨叫四起鲜血喷洒。其他的不良人纷纷扭头不忍直视。 “弟兄们,你们都看到了!”司马逊大声道,“这些恶贼负隅顽抗,伤了我们这么多弟兄。我们岂能饶他?” “不能!不能!”这一群不良人很懂事的大吼起来。 司马逊对着满地的尸首和鲜血,冷冷一笑,“反抗者,格杀勿论!” “杀啊!!”那些不良人全都大喊起来,有的还挥起兵器象征性的互砍几下,弄出乒乓大响。 严文通坐在不远的夯土墙上看着,不由得骂了一声,“这些人,有病?” 片刻后,司马逊冲不良人一挥手,“停停停!可以完事了——排好队,过来分钱!” 严文通从墙上跳了下来,大步走向司马逊,“我们的那一份,给我拿出来。” 司马逊大声道:“你们没份,滚开!” “你说什么?”严文通大怒,当即拔出了他的双刀,“有种你再说一遍?” “说了又待怎样?你这泼贼,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司马逊怒吼道,“再不滚开,连你一并捉了,投进狱中与你阿爷做伴!” 严文通气得双眼圆瞪有如喷火,当即大吼一声,挥刀就要砍杀过来。 司马逊大惊,“拿下!” 他手下的不良人拔举兵器,一拥而上。 但是这些三脚猫一般的不良人,哪是严文通的对手? 严文通头一次手起刀落,当即就斩断了两条胳膊。惨叫之声大起,血雾喷了满天。 等在院外的严文胜听到打斗之声大为吃惊,连忙翻墙过来。一眼见到自己的兄弟在被那些不良人围攻,严文胜也顾不得许多了,立刻拉弓满弦,刷刷刷的就射了过去。 三枚箭,准准的射中了三条右腿,又是一片惨叫与血雾。 “文通,你在干什么?”严文胜大声道,“还不住手!” 严文通极不甘心,“阿兄,这些混蛋欺我……” 严文胜嘶声怒吼,“快给我撤——” 严文通咬了咬牙,挥刀荡开了围攻他的不良人,撒腿就跑。 严文胜发箭掩护,那些不良人也不大敢追。 “别追了!!”司马逊大吼了一声,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些受伤的不良人,咬牙恨道,“这两个该死的泼贼,又要害我赔掉许多钱去!” 严氏兄弟俩快速跑到了无人偏僻之地,停了下来。 严文胜一把抓住他兄弟的衣襟,“你是不是疯了?” “阿兄,那些不良脊烂欺人太甚!”严文通大声道。 “你难道忘了,那个司马逊是不良帅,监狱就归他管!”严文胜怒道,“阿爷、阿娘还有小妹他们,现在全在监狱里!” “……”严文通顿时错愕无语。 严文胜肺都快要气炸了,一把将他兄弟推得摔倒在地,怒骂道:“只知徒逞匹夫之勇,分明就是一个蠢货!” 严文通坐在地上,没了一点脾气,喃喃道:“阿兄,我错了……” 严文胜看了他一眼,伸手又来拉他,“起来。” 严文通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严文胜的手掌,站了起来。 “司马逊也是杨洄的人。”严文胜叹了一口气,说道:“事已至此,我们得要赶紧找到杨洄,赶在司马逊的前面,提前过去认错。” 严文通这下听话了,乖乖的点头,“我听阿兄的。” 此时,陈夫人家中。 一群不良人冲进了院中,二话不说见人就绑。不听话的,打翻了再绑。 陈夫人惊讶的跑出来,“怎么回事?你们在干什么?” “拿下!” 两个人不良人,提着刀朝陈夫人冲去。 陈夫人吓得哇哇大叫,慌忙朝屋里跑去。一边跑,她一边对她身边的扈从保镖叫道:“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那几个扈从保镖多少也是练过一些功夫,听了命令连忙抽出兵刃,保护陈夫人。 这些不良人可是记得司马逊的命令,反抗者、逃跑者,一律格杀勿论。眼见有人挥刀抵抗,他们立刻端出了弩机,毫不犹豫的就射杀过来。 区区几个扈从保镖,顷刻之间就全都变成了鬼。 不良人被这几个持械拒捕的人给激怒了,大声吼道:“再有反抗逃跑者,一律格杀勿论!” 王明浩被屋外的动静吓到了,一瘸一拐慌慌张张的朝屋外跑来。 陈夫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要去找她儿子。 母子二人匆忙之间撞了个对碰,都倒在了地上。 “阿娘,你干什么?!”有伤在身的王明浩,摔得呲牙咧嘴直喊疼。 陈夫人看到院外那些不良人正朝这边跑来,慌忙大叫道:“二郎,快、快逃,快逃啊!” 王明浩一抬头,看到几个杀气腾腾的不良人提着刀冲了进来,吓得失魂落魄哇呜大叫,都顾不上他娘了,连滚带爬的起身就跑。 “人犯要逃,给我放箭!” 好几把弩机,一同对准王明浩发射了出去。 “啊!!”王明浩发出巨大的惨叫之声,摔倒在地。他的脖子,全被一枚铁制的弩矢给彻底击穿了。 陈夫人当即瞪大了眼睛,跳脚拍腿,撕心裂肺的大叫起来,“我的儿啊!!” 一名不良人冲上前来,甩手就是一个大耳光,“贱妇闭嘴!” “我跟你拼了!!”陈夫人像是疯了一样,劈头盖脸的朝那个不良人脸上,疯狂撕打过来。 “贱妇找死,竟敢殴打官差!” “噗”的一声,一把长刀将陈夫人从腹到背,完全刺穿了。 “噗、噗”,又是两声。 那个不良人一不作二不休再又连捅了两刀,闷哼一声,“贱妇,给你个痛快!” 陈夫人仰天倒在地上,张大嘴巴双眼圆睁,流了满地血,很快就咽了气。 此时,帅灵韵的家中。 一群不良人破门而入,帅灵韵正在和清尘一起练习弹奏,萧珪教她们的那一曲《沧海笑》。 帅灵韵家里的人并不多,不良人长驱直入闯到了正宅客厅前,大声喊道:“人呢?都给我出来!” 帅灵韵听闻动静已经走了出来,看到是一群举着兵器、凶神恶煞的不良人,她心知十分不妙。 清尘有点慌,拦在帅灵韵身前,急声道:“你、你们,干什么?” “奉命拿人。”不良人沉声道,“谁是帅灵韵?” “我就是。”帅灵韵沉住了气,拉开清尘上前一步,叉手拜了一礼,平声静气的说道:“诸位官郎阿兄,竟然你们是奉公办事,我自会竭力配合。但我也要提醒一句,新昌公主、河南大尹崔夫人还有你们的县君夫人,可都是我的好朋友。” 在场这些不良人听了,不免得有些面面相觑。 有人道:“你是在威胁我们吗?” “小女子不敢。”帅灵韵面带微笑的又施了一礼,平静的说道,“诸位奉公办事,但律法也从来不外乎人情。我们都在洛阳城里讨饭吃,低头不见抬头见。若能得饶人处且饶人,日后也好再相见嘛。诸位官郎,阿兄,你们说是也不是?” 那些不良人相互看了几眼,各自递了眼神,都将刀子收回了鞘中。 “帅东家的话,说得颇有几分道理。” “既然帅东家愿意配合,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都去收拾一下,这就跟了我们一起走!” 第225章 鬼哭 清渠码头是东都洛阳,最大也最重要的商用港口之一。因为清晨的那一场大型流血冲突,使得清渠码头封锁了一整天,既没有船只靠港也没有船只离开,更加没有哪个平民百姓敢于靠近。 到了傍晚时分,洛阳县衙的人已经将尸体全部运走了。只剩下一大片暴晒了一整天的酱紫色血迹,在如血夕阳的残照之下狰狞刺目。 离清渠码头约有百丈距离的一艘画舫上,杨洄立于船头迎着湿热的南风,看着眼前这个宛如人间鬼域的港口,脸上的笑容邪气凛然且无比满足,活像一只刚刚经历了一场美味饱餐的吸血鬼。 片刻后,立在杨洄身后的一位家奴说道:“主人,司马逊来了。” 杨洄扭头看去,一叶扁舟正从南岸飘然而来。船头上,正站着身穿公门青衣的洛阳县不良帅,司马逊。 杨洄神情气爽的展颜一笑,双手拍了拍船舷,“让他到船舱里来见我。” “是。” 片刻后,司马逊登上画舫走进了船舱,双膝着地的跪在了杨洄的面前,说道:“小人司马逊,拜见杨少卿。” 不良帅主管一县的治安与辑盗,权力不小名头威风,但毕竟只是一个受聘于官府的“吏”。 吏与官之间,可是有着天壤之别。 司马逊在洛阳县令的面前,都如同是家奴见了主人。更何况杨洄是皇亲国戚,是当朝四品大员。所以司马逊面对杨洄,从来都是非止一般的恭敬。 “司马帅不必多礼,请坐。”杨洄倒是挺和气。 “谢杨少卿。”司马逊很老实的坐到了一旁,双眼都不敢斜视。 杨洄问道:“差事办得如何?” 司马逊连忙叉手拜了一礼,然后就开始汇报今天一整天的各项行动进展情况。 康道满杀了,小赫连抓了,贼窝也抄了。小赫连的手下持械拒捕全都杀了;王明浩与陈夫人的家里也去查了,那对母子既持械抵抗又妄图逃跑,全都已经当场格杀;帅灵韵一干人等也全都已经捉拿到案,押进了县衙大牢之中。 听到这里,杨洄露出了笑容,“你干得非常不错。有重赏。” “谢杨少卿!”司马逊大喜,连忙叉手一拜。 “按照事先的约定,查抄小赫连的贼窝所得,全都归你。”杨洄说道,“另外,等眼前的事情全部结束之后,我让你由吏转官。两年之内,升至七品京官。” 由吏转官,这是大唐所有小吏的毕生梦想。这意味着他们完成了“咸鱼翻身”的人生大转变。这足以让他们光宗耀祖、福荫子孙。 司马逊大喜过望,磕头不止,“谢杨少卿、谢杨少卿!” 杨洄淡然道:“还有其他事情,需要禀报吗?” 司马逊连忙就将严氏兄弟与自己发生冲突的事情,告诉了杨洄。他还说道:“杨少卿,那严氏兄弟桀骜不驯,面服心不服。小人估计,他们早晚将要惹出祸端。” “不用你说,我早就心中有数。正因如此,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告诉他们。”杨洄说道,“他们兄弟俩十六七岁就去了北方边境从军,尔后又在燕赵一带混迹绿林,闯出了名头。他们确有几分本事,一般的绿林剑侠,根本就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但他们也十分的傲慢,打从心底里瞧不起我杨某人。若非是我手里掌握了严永安的性命,他们根本就不会听从我的号令行事。” 司马逊连忙道:“杨少卿,既然如此,何不早些除了这两个祸害?他们知道的事情,可是不少!” 杨洄微然一笑,“你有办法?” 司马逊闻言暗喜,连忙说道:“ 只要杨少卿信得过小人。这件事情,就全部交给小人去办?” 杨洄仍是面带微笑,“需要我,相助一二吗?” 司马逊眨了眨眼睛,小声道:“小人估计,严氏兄弟目前正在四下苦寻杨少卿。他们是想赶在小人面前,在杨少卿面前告我的刁状。杨少卿若是见了他们二人,将其稳住,让他们按照事先的约定,明天清早就到县衙监牢来,接回他们的母亲与妹子。如此,小人便能办成这件差事!” 杨洄呵呵直笑,说道:“司马帅果然是一个能干大事的人。杨某,没有看错你!” 司马逊面露喜色连忙叉手拜下,说道:“杨少卿放心,小人一定把这趟差事办得滴水不漏,漂漂亮亮的!” “我当然信得你。”杨洄说道,“但有一件事情,我也要提醒你。” “还请杨少卿吩咐?”司马逊问道。 杨洄淡然道:“那个死囚严永安,知道的事情更多。现在,他对我们已经没有用处了。” 司马逊眼中寒光一闪,叉手一拜,“小人明白!小人一定让他老老实实的闭嘴,干干净净的滚蛋!” 这时,杨洄突然沉了沉脸色,说道:“司马帅,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我们还没有谈。你知道么?” 司马逊一怔,连忙说道:“小人知道,小赫连还有一个同案重犯,萧珪!” 杨洄双眉紧皱,“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了?” 司马逊连忙说道:“早在数日之前,萧珪就已经离开了洛阳。” “这我知道,不用你说。”杨洄说道,“正因为他离开了洛阳,我们才能顺利的展开这一次的计划。这便是天助我也——现在我只想知道,你针对萧珪都做了一些什么安排?” 司马逊连忙叉手一拜,说道:“今天一大早我们刚刚收拾了小赫连,小人就立刻派出了心腹手下驾乘快马,携带洛阳县衙堪发的海捕文书,去了伊阳县。相信最近两天,伊阳到的不良人就会将萧珪捉拿归案!” “嘭——” 杨洄突然拍案而起,大骂一声,“愚蠢!” 司马逊被吓坏了,慌忙拜倒在地,“小人不知做错什么,还请杨少卿明示?” “谁叫你擅做主张,发下海捕文书?”杨洄怒道,“那伊阳县的县令与不良帅及一干公人,全与萧珪沆瀣一气,你难道不知道么?!” 司马逊惊呆了,喃喃道:“小、小人,确实不知……” 杨洄气愤不已。但他心里也知道,司马逊是立功心切,才会这么做。怪只怪自己百密一疏,居然忽略了“伊阳县衙与萧珪亲近”的这一层。事已至此,光是责怪司马逊也是无用,尽快想办法弥补这个错误,才是关键! “司马逊,你听着!”杨洄厉声道。 司马逊连忙叉手一拜,“杨少卿只管吩咐!” 杨洄说道:“你发出的那一份海捕文书非但捉不住萧珪,还会打草惊蛇让他躲藏起来。但是,只要帅灵韵还在我们手上,萧珪迟早也会主动找上门来。所以,你一定要牢牢的看住帅灵韵,不可让她走脱,也不许任何人前来探视于她!” “小人明白!”司马逊连忙应道。 杨洄双眼一眯,说道:“我们可以把帅灵韵当作一块饵,将萧珪钓出来。只要萧珪一但出现……格杀勿论!” “是!” “还有。”杨洄说道,“今天查抄的那些家具,有一半是从长安王元宝那里调运过来的。这件私藏禁物意图谋反的大案,王元宝肯定也是脱不了干系。派你的人去长安走一趟,将王元宝及其全家,一并拿下!” 司马逊一愣,连忙说道:“杨少卿,那个王元宝虽然只是一介商人,但他与圣人都有交情。如此对他轻举妄劝,恐怕不好?” “不用你说,我当然知道长安首富王元宝,是何许人。我更加知道,光凭眼前这一点事情,可能治不死王元宝。”杨洄冷冷一笑,说道:“但是,他的妻儿都已经被你们给杀了。难道,你就不怕王元宝找你报仇吗?” “呃……这个……”司马逊多少有一点慌了,连忙问道,“杨少卿,那该如何是好?” 杨洄说道:“你是不良帅,你只管抓人。至于如何定罪如何判罚,那是大理寺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听明白了么?” 司马逊眨了眨眼睛,小声道:“要不,我们在将王元宝押回洛阳的路上……一刀做了?” “愚蠢!”杨洄低斥了一声,说道,“这与掩耳盗铃,有何区别?” 司马逊面露苦色,连忙叉手拜下,“该要怎样,还请杨少卿指教?” 杨洄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听说,王元宝因为饮食太好长得巨胖无比,还生了一些富贵疾病。到了夏天,他时时刻刻都要抱着一个大水壶不停的饮水,否则就有性命之忧……” 听了杨洄这些话,司马逊心想既然王元宝有病在身需要不停的喝水,那万一走在半道水喝完了,王元宝在烈日的爆晒之下活活渴死……那恐怕也就怨不得别人了! 思及此处,司马逊面露喜色叉手一拜,“小人明白,多谢杨少卿赐教!” 杨洄满意的点头。 能被百姓称为“不良脊烂”,司马逊这些人别的本事没有,整人的本事可从来都是超一流的! 正当这时,杨洄的家奴在船舱外说道:“主人,严氏兄弟找来了。” 司马逊顿时表情一变。 杨洄挥了一下手,“你去后舱回避。” “喏。”司马逊连忙溜走了。 过了一阵,严氏兄弟上了船,将兵器交在了杨洄的家奴手中,然后只许了严文胜一人,单独进船舱拜见杨洄。 杨洄看着叉手拜在面前的严文胜,淡然道:“严文胜,你有何事?” 严文胜连忙跪倒在地,说道:“在下特来请罪。” “你有何罪?”杨洄问道。 严文胜便将他们兄弟二人与司马逊闹出冲突,并且打伤对方的事情,如实说了。 然后,严文胜跪地磕头,肯求杨洄恕罪。 杨洄呵呵的笑,轻松的说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值得让你如此兴师动众。” 严文胜微微一愣,不解的看着杨洄。 “只是因为钱财而酿出的一点小小冲突而已,根本就不值一提。”杨洄淡然道,“你们都是立下了大功的人,我心里有数。司马逊那边,我自会前去劝说。想必,他也不会对你兄弟二人怀恨在心。他更加不敢,对你们展开什么报复。” 严文胜吁了一口气,“多谢杨少卿宽宏大量!” 杨洄呵呵的笑,“你来找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吗?” 严文胜眨了眨眼睛,叉手一拜,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有请杨少卿做主。” “你说。”杨洄道。 严文胜说道:“记得数日之前杨少卿曾经答应家父,只待今日事成之后,便可以提前释放家母与小妹……” “杨某从来一言九鼎。”杨洄说道:“这件事情,我早已安排妥当。明日清晨,你兄弟二人就可以去往监牢。亲自,将你们的母亲与小妹一同接了出来。带她们回去,好好的过日子。” 严文胜面露喜色,连忙施礼拜下,“多谢杨少卿!” 杨洄点了点头,笑道:“如果再无其他事情,你们就早些回去!做些准备,明天迎接家人出狱。” “多谢杨少卿。在下先行告退!”严文胜施礼再拜,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不久后,他兄弟二人就驾船离开了。 司马逊,重新回到了杨洄面前。 杨洄问道:“你都听到了?” 司马逊叉手一拜,沉声道:“是,小人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杨洄智珠在握的淡然微笑,“那就,办事去!” “小人告退!” 片刻后,司马逊也下了画舫,驾小舟而离去。 杨洄重新走到了船头,面对夜幕之下万家灯火的洛阳城,张开双臂发出大声的吼叫,尽情的宣泄积压在胸中许久的郁闷与愤怒。 那吼声在波涛荡荡的洛水之上远远传开,如狼号,如鬼哭…… 第226章 逃 入夜不久,轩辕里小村笼罩在一片蛙鸣虫叫声中,自然又祥和。 今晚天气比较凉爽。萧珪如同以往那样在书房里练字,心情比较的放松。 苏幻云在卧室那边用艾条驱赶了文蝇,用冰凉的井水擦洗了凉席整好了床铺,又拿来北帝玄珠制了一大盆冰块、然后她离开卧室来到厨房,炖了一碗消暑的莲子银耳汤,拿到了书房来。 萧珪抬头看了她一眼,微然一笑,继续埋头写字。 苏幻云走到大书案房,轻轻的将莲子银耳汤放在了旁边,俯下身来以手支颐,面带笑容的静静观看萧珪写字。 萧珪情不自禁的侧目过来,朝她胸前看了一眼,放下笔来,笑道:“你这分明就是,不想让我继续写了。” 苏幻云咯咯的笑,说道:“我可不是故意的,都怪你的眼睛太贼。” 萧珪伸了一个懒腰,说道:“看看,写得怎么样?” 苏幻云将萧珪刚刚写的这篇字拿了起来,仔细看了一阵,说道:“我若能写成你这样,这辈子也都知足了。” “不应该啊!”萧珪呵呵的笑,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说道,“你似乎没这么容易满足的。” 苏幻云很听话的坐到了他的身上,看着萧珪说道:“萧郎,我离不起你了,这可怎么办呢?”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明明知道,我明天就要去往洛阳了。” 苏幻云嘟了嘟嘴,说道:“那你什么时候,把我也一起接到洛阳去呢?” 萧珪眨巴着眼睛寻思了片刻,说道:“我和你义兄小赫连,才刚刚到了洛阳不久,目前还有一些麻烦未能解决。等我们的日子过得安稳了一些,我再想办法把你一起接过去。” “奴奴都能去,我还不能去吗?”苏幻云撒起娇来,抱着萧珪的脖子哼道,“不嘛,不嘛,我要去,我现在就要去嘛!” “起、起开!快起开!”萧珪连忙将她推开,“你想闷死我吗?” 苏幻云咯咯直笑,说道:“我不管,我就要现在跟你一起去嘛!” 萧珪正了正脸色,“你是在说认真的吗?” 苏幻云立刻变得乖巧起来,小声道:“我只是随口一说逗着玩,你莫要生气嘛!义兄把石矿赌场交给我来打理,我哪能抽得开身呢?再说了,帅灵韵目前就在洛阳呢,我可不想凑了过去让她吃醋,也让你为难。” 萧珪微然一笑,轻轻的拍抚她的后背,说道:“你一向都很懂事也很贴心,凡事不用我多言,你总能做到让我衬心如意。但是抱歉,现在又要委屈你一段时间了。” 苏幻云嫣然一笑,把头靠在了萧珪的肩膀上,温柔的小声说道:“只要萧郎心里有我,我就永远不会觉得委屈。你就安心的去往洛阳,我会乖乖的留在轩辕里,替你看家。乖乖的,等你回来。” 两人正在甜言蜜语说得温馨满满的时候,窗外传来一阵清晰而急促的马蹄声。 轩辕里很少会有骑马的人来,深更半夜就更不用说了。 苏幻云立刻站起了身来,萧珪走到了窗边,朝外面探视。 一骑举着火把正朝萧珪的宅子奔来。那人大约也是看到了楼上的灯光与人影,立刻挥起火把朝萧珪打招呼。 “应该是熟人。”萧珪立刻道,“我下去看看。” 苏幻云连忙点了点头,有点忐忑的说道:“可别出了什么事才好……” 萧珪停步,看了她一眼。 苏幻云立刻挥起手来,要去抽打自己的嘴巴。 萧珪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到自己嘴边,对着她的手背亲吻了一口,微笑道:“这白晰的小手,这漂亮的脸蛋,可全都是我的。我不许你伤害它们。” 苏幻云婉尔一笑,笑容温馨而满足,“萧郎,你快下去!” “嗯。” 萧珪来到楼下院子里,那一骑果然在院子的围墙外面停住了。 萧珪上前打开院门,这才看清来人是县衙的一位不良人,以往曾经送过几次帅灵韵的信件过来,萧珪还打赏过他。 “萧先生,我总算找到你了!”不良人跑了这一路显然是累着了,全身都已汗湿,神情更是焦灼。 “别急,进屋喝口水,慢慢的说。”萧珪请他进来。 “来不及了!”不良人急道,“耿帅正率领一大队人马,走在来往轩辕里的路上——要捉萧先生!” 萧珪眉头一拧,“他为何要捉我?” “是洛阳来的人,手里拿着海捕文书,逼着咱们伊阳县衙帮他捉拿萧先生!”不良人朝楼上看了一眼,急道,“楼上可是苏二当家?萧先生赶紧带她一起逃,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苏幻云在楼上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连忙多披了一件衣服匆匆的来到了院子里,说道:“萧郎,我跟你一起走!” “不行。”萧珪说得斩钉截铁,“你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待耿振武搜查过后,你再想办法回到赌场。他们竟然是要抓我,迟早也会找到赌场去。你要想办法应对过去。实在不行,你就暂时关闭赌场离开那里,找个地方躲避风头。” “那你呢?”苏幻云急切问道。 萧珪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说道:“既然是洛阳来的人要抓我,想必是小赫连那边出了什么问题。我会避开搜捕,潜入洛阳看看情况。我一个人行动十分方便,倘若带上你,会很容易暴露被人捉住。你明白么?” “我明白!”苏幻云虽然有些紧张,但很果断的点头,说道:“我马上就走,找个地方先藏起来。你不用担心我,你赶紧逃!” 萧珪点了一下头,随手从苏幻云头上拔下一枚金镌玉钗塞进了不良人的手中,说道:“兄弟,大恩不言谢,这点小东西你先收下,改日再有回报!” “萧先生,快别说这些了。”不良人急道,“来时耿帅早就吩咐过了,叫我将自己的匹马借给苏二当家拿去用。往后苏二当家再有什么难处,耿帅也会尽力照顾,叫萧先生不必过于担心。现在你还是赶紧收拾一下,赶紧走!等到大队人马开到,那可就来不及了!” “好。” 萧珪连忙跑到二楼,脱下睡衣穿上一身便于行动的胡服,又将张果老留下的箱子里的东西全都拿了出来,再将一些金币、小刀和衣服鞋袜等物迅速集中起来,打成了一个包袱扛在了肩上。 苏幻云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他。 萧珪上前一步,将她抱在怀里。 苏幻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的抱住他,说道:“你一定要平安无事!你一定要安然归来!否则……” “别说蠢话!”萧珪捧起她的脸,在她的红唇之上沉沉的吻了下去。 似乎有咸咸的水珠儿,落进了萧珪的口中。 楼下的不良人急喊,“快!” 泪流满面的苏幻云,立刻松开了萧珪。 萧珪直接从窗户上跳了出去,轻盈落在马厩旁边。 “兄弟,我先走一步。”萧珪骑上了马,“转告耿帅,请他照顾我的女人!” “萧先生尽管放心,赶快走!”不良人急道。 “驾!——” 苏幻云站在窗边,静静的看着萧珪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她挥袖擦干了泪水,关上窗户转身即走。 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果然有大队的人马闯进了轩辕里。 “就是那边!” 耿振武带头跑到萧珪的宅院前,跳下马,拿起锁在大门上的那枚大铜锁,对身后说道:“应该不在这里。” 站在他身边的一名四十岁上下的青衣公人,抬头朝楼上看了看,说道:“破门而入!” “有必要么?”耿振武说道,“明明就没有人,一眼即可看出。” “你让开!”青衣公人沉声道。 耿振武无所谓的撇了撇嘴,走到一旁。 青衣公人看了看那把铜锁与铁链,显然不是轻易就可斩开。他退后了两步,用力朝大门上踹去。 结果,这个大门居然纹丝不动,青衣公人整个弹了回来,还差点摔个屁墩。 耿振武等人全都窃笑起来,心想这可是东都名匠潘氏兄弟造的东西,哪是你这个蛮汉一脚就能踹开的? 青衣公人十分恼怒,拿起火把朝院墙四周照了一照,挑了个稍矮一些的地方,翻身爬了进去。 耿振武没办法了,只好也带了几个人,一同翻墙爬了进去。 青衣公人进去以后,最先就是去了厨房。他把手往灶台上一摸,大声咆哮起来:“灶膛都还是热的,肯定刚刚逃走!是谁走漏了消息?!” “你在胡说什么?”耿振武走了过来,恼火的说道,“你刚到县衙,本帅就带着人马与你一起过来捉人了。谁有功夫通风报信?” 青衣公人怒道:“这一路上,你不是喝水就撒尿,还闹肚子拉了三泡屎。你敢说你不是故意拖延时间?” “满口胡言!”耿振武也怒了,骂道:“你管天管地,还能管人拉屎放屁吗?” “耿振武,你这个混蛋!”青衣公人大怒,指着耿振武骂道,“故意纵跑人犯,你走着瞧,有你好受的!” “混帐!” “竟敢辱骂耿帅!” “弟兄们,干他!” 几名不良人大怒,立刻冲了过来将青衣公人扭翻在地。 耿振武蹲下了身来,用手掌在青衣公人脸上“啪啪”的拍了两记耳光,冷哼了一声,说道:“混帐玩艺儿,我忍你很久了。现在你给我听着。司马逊是不良帅,我也是不良帅。他管洛阳,我管伊阳,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别说你只是他的一条狗,就算是司马逊本人来了,我耿振武也是这个说法!” “耿振武,我可是带着海捕文书来的!”青衣公人一边挣扎,一边怒声咆哮道,“你竟敢殴打于我!你分明就是藐视洛阳县衙、藐视大唐律法!” “臭不要脸,呸!”耿振武对着青衣公人脸上怒啐了一口,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和洛阳县衙与大唐律法相提并论?就算是你们的县令明府君,也不敢如此大言不惭!” “耿振武,你、你……”青衣公人的肺都要气炸了,简直说不出话来。 耿振武站起身来,说道,“弟兄们,虽然这个混帐玩艺儿很遭人烦,但是上头交待的公务,我们还是要尽心去办的。现在,赶紧分散开来四下搜捕。除了这里还有轩辕里的村民家中,一户人家也不要放过,通通都要仔细搜查!” “喏!”不良人都接了命令。 耿振武摆了摆手,说道:“放开那个很不服气的混帐玩艺儿。看他有没有胆量,来跟我耿某人,单打独斗一场。” 不良人放开了那个青衣公人。他站起身来,揉了揉酸疼的胳膊,用杀人的眼神死死瞪着耿振武,就是不敢上前动手。 别说耿振武还有这么多兄弟在场,光凭他一个人,青衣公人也万万不肯动手。因为洛阳的不良人,全都知道耿振武的鼎鼎大名。 在没有成为伊阳县不良帅之前,耿振武可是关中两京一带,威名赫赫的一位绿林剑侠。他的武艺之强、剑术之高,别说是一个身手泛泛的三脚猫,就是再来几十个这样的青衣公人,也轻易不敢上前挑衅! 次日清晨,洛阳县衙大牢之外。 严氏兄弟藏在距离牢门约有百步的暗处,静静的观察。 过了片刻,严文通忍不住小声问道:“阿兄,阿娘和小妹她们究竟什么时候出来?” 严文胜警惕的四下观望,小声道:“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严文通咧嘴笑了笑,说道:“阿兄是不是弓箭练多了,便喜欢疑神疑鬼?” “亏你还知道,我是练弓的。”严文胜小声说道,“弓箭手不光要求眼力出众,擅于隐藏,更对杀气十分敏感。现在我就觉得,这大牢四周的气息,很不安份!” 严文通眨了眨眼睛,小声道:“稍后阿娘她们出来了,我去迎接。你在后面小心戒备,用你的弓箭掩护我们。” “不行,一起去。”严文胜说道,“万一真有什么问题,我们两人也好有个照应。” “阿兄,你还是藏在后面。近战这种事情,交给我的双刀就好。”严文通说道,“万一出事,我们兄弟俩可不能让人一锅全端了呀!” “尽说蠢话!”严文胜低斥了一声。 “那就这么说定了。”严文通嘿嘿的笑,“阿兄,偶尔你也听我一回,行不行?” 严文胜拧眉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你可千万小心!” 过了一阵,牢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先有两名狱吏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就见到他们朝里面挥手,喊道:“出狱还不走快一些,莫非还舍不得这里么?” “多谢官郎,多谢官郎大恩大德!”女人的声音。 严氏兄弟立刻打起了精神,睁大眼睛看到,他们的母亲与小妹从牢里走了出来。父亲严永安也跟在她二人的身后,只不过他身上还戴着铁锁镣铐,应该是得了恩典,专程出来送她们一送的。 严文通大喜,连忙道,“阿兄,那我去了?” “千万小心!”严文胜从后背上,取下了他的大弓。 严文通离开藏身之地,朝牢门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欢喜的大喊:“阿爷!阿娘!小妹!我来接你们啦!” 严永安等人见到了严文通,也是十分欢喜。 严文胜紧张无比的盯着牢门。 就在严文通刚要跑到父母面前的时候,那两个引路的狱卒突然朝旁奔去。一边跑,他们一边大声喊道:“来人哪,来人哪,人犯要逃狱!” 就在这时,那监牢的城楼之上,立刻闪出无数身着青衣的不良人,每人手中都端着一把弩机。 司马逊也出现了,他挥手大喝,“人犯逃狱,格杀勿论——放箭!” “嗖嗖嗖——” “嗖嗖嗖——” 严文胜的表情,顿时石化了。 他眼睁睁的看到,自己的父亲,母亲和妹妹,全在一瞬间倒在了血泊之中。 严文通快要被射成了一个刺猬。他用双刀撑着地面勉强没有倒下,拼尽余生所有的力量,仰头朝天,嘶声吼出一句—— “逃啊!!!” 第27章 天赐 清渠码头与小赫连、陈夫人家中的血迹未干,洛阳的监牢之外又添新魂。与此同时,通辑萧珪的海捕文书,也已贴满了洛阳城的大街小巷。 这里可是大唐盛世的天子脚下,东都洛阳。 连番的流血伤亡,让过惯了太平日子的洛阳百姓十分恐慌、猜疑不休。同时,这一棕大案也立刻引发了,诸多京城大人物的极大关注。 首当其冲最为关注此案的,就是河南府尹李适之。 河南府原本就以洛阳为治所,洛阳县从来都是河南府治下最为重要的核心地带。现在洛阳县闹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死了这么多人,河南尹李适之的心情之紧迫可想而知。 在得知案情之后,李适之连忙来到了洛阳县衙,亲自查问案情。 洛阳县令杨怀仙,连忙向李适之这位顶头上峰汇报情况。 杨怀仙说,税吏与不良人按例执法在清渠码头检查货物,结果在赫连峰与洛阳王记的货物当中,发现了大批的弩机、铠甲和陌刀这些禁物。在查抄的过程当中,赫连峰率领手下的一批打手持械反抗,结果引发剧烈冲突,从而有了死伤。 李适之质问道:“那洛阳王记的陈夫人与王明浩被杀,又是何故?” 杨怀仙连忙说道:“据查案执法的不良人回报说,这对母子在面临官府查案之时,气焰极其嚣张、行为极度凶悍。他们不仅拒绝接受调查,还聚众殴打前去执法的不良人。不良人为了保护自身安全,更加为了查清案情、拘拿相关人犯,无奈之下予以反击。于混战之中,陈夫人与王明浩皆被流矢所伤,这才双双陨命。” 李适之再又问道:“那监牢之外严氏一家满门被杀,又待怎讲?” 杨怀仙连忙道:“那严永安原本就是一介臭名昭着的待罪凶徒,只待秋后判决问斩。近日洛阳城中连发大案,看管监牢的人手有所减少。严氏父子抓住这一时机,里应外合想要逃狱。好在不良帅司马逊有所察觉及时赶到,这才将其毙杀于牢门之外。倘若再要晚到半分,这些人恐怕都要逃之夭夭了。” “不良帅,司马逊?”李适之不动声色的淡然道,“此人现在洛阳,可算是如雷贯耳了。如果本官没有听错的话,清渠码头与赫连峰家里死的那些人,全都是他带头去杀的?” 杨怀仙多少有一点慌张了,连忙道:“这个、这个……下官并非十分清楚。” 李适之沉声喝道:“你身为洛阳令,此等大事你竟然不知?!” “大尹息怒!大尹请听下官解释!”杨怀仙连忙说道,“最近几天,下官不幸染上一些疾病,上吐下泄难以为继,无奈之下只好告病几日在家歇养,权将洛阳县衙的诸多事宜交由下官的副手,洛阳县尉崔守承暂为代理。清渠码头案发突然,不良帅司马逊来不及找到下官亲自批示,匆忙之间,便有县尉崔守承代为下令把事情给办了。” 李适之眉宇一沉,“那后面的事情,也都是崔守承下达的命令吗?” “回大尹, 正是。”洛阳令连忙叉手拜下,说道,“等到下官听闻这些讯息,已是今日清晨。下官被迫强撑病体来到县衙,也就仅仅,只比大尹早到了半个时辰。” 李适之听完之后,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在堂中来回踱了几步,说道:“针对萧珪的海捕文书,是谁堪发的?那上面,可是盖着你这位洛阳令的官印。” “回大尹,海捕文书也是崔县尉亲自堪发的。”杨怀仙连忙道,“下官告病歇养之时,为了方便崔县尉及时处理县中事务,临时将下官的洛阳令官印,交予了崔县尉暂为保管。” 李适之冷冷的看着杨怀仙,说道:“杨县令,你们似乎忘了,这里是东都洛阳,天子脚下。” “不,不!”杨怀仙慌忙道,“下官万万不敢忘却!” 李适之冷哼了一声,“我大唐以忠孝治邦国,圣人以仁爱驯万民。东都洛阳一向太平,一年到头也很难见到几个死囚。尔等此次执法,却恨不能当场杀尽所有人!如此作派,是要将圣人与朝廷置于何地?!” 杨怀仙慌忙跪倒在地,“大尹息怒,大尹恕罪!下官确有不可推卸的失职之罪。但下官也是觉得,崔县尉这一次确是干得有些过份了。下官这就将他唤来严加询问,必然会给大尹一个交待!” “本官不需要你的交待。”李适之淡然道,“天子脚下,竟然也会闹出如此惊天血案。杨县令,你自己想好,怎么向圣人和朝廷交待!” 说罢李适之闷哼了一声,抚袖而去。 杨怀仙跪在地上,满头大汗惶恐不安,喃喃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上阳宫芬芳殿中。 武惠妃紧急召见贺兰进明,开门见山道:“进明,本宫听说洛阳城中连发血案,萧珪也被海捕通辑。这是不是杨洄干的?” 贺兰进明连忙说道:“惠妃娘娘,其中实情,下官目前也并不十分清楚。但臣下估计,八九不离十就是杨洄干的。” 武惠妃直皱眉,“杨洄这一次要干什么,竟连你也没有提前告知?” “回娘娘,正是。”贺兰进明说道,“杨洄在上次失败之后,本就有点性命大变。再加上目前他又承受了极大的压力,这一次他应该是完全豁了出去,不顾一切才干下了这些惊人之事。” “这样的人,哪能做得了咸宜的夫君……”武惠妃有点后怕的喃喃低语了一句,再又说道:“难怪他上次大胆放言,不仅能干掉萧珪与小赫连,还能把长安首富王元宝一同拉下水。他下手真够狠的,不问情由就把王元宝的妻儿都给砍了,还把洛阳王记的东家大掌柜帅灵韵,也捉进了牢里。他莫非不知,王元宝早与圣人颇有交情?” “臣下以为,杨洄一定知道。”贺兰进明说道,“既然要动王元宝,杨洄事先就一定仔细的对王元宝有过调查。” “那他还敢如此行事?”武惠妃说道,“这也未免,太过张狂了!” “确是有些张狂了。”贺兰进明说道,“一但圣人知道王元宝也被牵涉到了此案当中,圣人必然大为关注。但臣下估计,杨洄不会再给王元宝什么机会,让他去到圣人面前亲自辩解。” 武惠妃微微一惊,“你的意思是,他会赶在王元宝面圣之前,杀了他?” “极有可能。”贺兰进明说道,“王元宝身份特殊,在圣人的心目当中也算颇有地位。一但圣人特赦王元宝无罪,那等着杨洄的,恐怕就是王元宝的疯狂报复。眼下,杨洄既然敢对陈夫人与王明浩下了狠手,那他肯定就是提前想好了应对之法。” “这小子,竟然变得如此心狠手辣!”武惠妃都吸了一口凉气,连忙道,“进明,这回事情闹得这么大,我们可不能被他牵连了。” 贺兰进明面露笑容叉手一拜,说道:“娘娘勿惊,臣下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武惠妃面露喜色,“快快讲来!” 贺兰进明说道:“以往杨洄行事,多少还会向臣请教一些计策。但是这一次的事件,全是杨洄独自一人所为,娘娘对此毫不知情,这是不争的事实。再者,娘娘不是早在圣人面前,撇清过与杨洄的干系了么?” “话虽如此……”武惠妃面露一丝忧色,“但杨洄毕竟是本宫在圣人面前亲自说项,这才提拔起来的。现在他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于情于理于法,本宫都脱不了干系。” 贺兰进明微然一笑,说道:“娘娘既然可以将杨洄提拔起来,自然也就可以,再让他摔落下去。” 武惠妃皱了皱眉,“你是想让本宫,再去圣人面前检举杨洄?” 贺兰进明点头,“正是。” 武惠妃寻思片刻,连忙摇头,“这恐怕不妥。圣人一向心如明镜,就算他口中不说,心中也会明白,我检举杨洄不过是在弃车保帅。再说了,此等出尔反尔、背后中伤的行径多少有些卑劣,在圣人面前也会非常的不讨喜。这对本宫来讲,可能会因小失大。” “娘娘所虑在理。”贺兰进明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只剩另一个办法了。朝野共知,臣下与惠妃娘娘沾亲带故,臣下这些年来屡获升迁,也正是仰仗了娘娘的大力提拔。那么现在,就让臣下这个侍御史出面,去弹劾杨洄好了。” 武惠妃眼睛一亮,“这倒的确,是个办法。但是,你一定要掌握好时机。” “娘娘放心,时机尽在臣下掌握。”贺兰进明说道,“杨洄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臣下就等他将事情进行到最末,再根据情况决定,该要如何行事。倘若他真能把王元宝和萧珪一并处理了……便也算他,干了一件好事!” 武惠妃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面露一丝笑容,点了点头。 “娘娘。”贺兰进明再次叉手一拜,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其实眼下,我们也正有一个可趁之机。” 武惠妃眨了眨眼睛,“此话怎讲?” 贺兰进明说道:“杨洄派人从家具当中查出的那些禁物,往大了说,可以牵涉到谋反。现在被通辑的萧珪,既与王元宝关系密切,也与驸马薛锈交从甚密。而驸马薛锈,又是太子的人。这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段贯穿起来,可不就是薛锈联合萧珪,借助王元宝富可敌国的财力,暗中替太子囤积兵器,以备将来起事谋反么?” 武惠妃的眼中斗然闪过一道厉芒,眼睛都睁大了,“这……能说得过去么?” “娘娘,你仔细想一想。历朝历代,类似太子抢班夺权这种事情,发生得可是太多了。目前圣人最不放心的,应该就是太子。”贺兰进明小声道,“在眼前这一棕案子当中,萧珪能将薛锈、太子和王元宝这些人,全都串联起来。这些人联合在一起,非但是有了谋反的动机,也有了谋反的财力,再加上铁证如山的谋反器物……圣人心中,该要怎想?” “很……好!”武惠妃再次深呼吸了一口,“这真是,天赐我也!” 第228章 神 太阳出来了,树林里很热。萧珪牵着马,走得满头大汗。 这条张果老曾经带他走过的林间小路,安全是安全了,但是几个月下来这些人迹罕至的地方长满了各种杂草,平均一人多深,其中还藏了不少的蛇虫鼠蚁。 马匹无法奔跑成了累赘,萧珪只好亲自开路牵着它走,还得照顾马儿别被毒蛇咬伤,一路过来颇为辛苦。 终于,萧珪见到了前方的官道,心中不由得既喜也忧。 喜的是终于不用在杂草中穿行了,可以找个逆旅客栈休息一下,补充一些食物与饮水。忧的是,既然海捕文书都已经发到了伊阳县衙,这里距离洛阳已经不远,想必早就贴上了告示,说不定还会遇到沿路搜查的官差。 越靠近都城,治安戒备越是森严,这是肯定的。 萧珪找了个树荫底下,坐下来想办法。 片刻之后,萧珪突然听到身边不远处传来一阵草木动响,还有“哞哞”的怪叫之声传来。 萧珪警惕的弓起了身子,手中也握起了一把短刀。 一个冒冒失失的大个头身影,从一人多深的杂草丛后面闯了进来,扬起脖子冲着萧珪哞哞怪叫。 是一头驴。 那驴的头上,居然还戴着一顶乱七八糟的襆头。 萧珪顿时乐了,“驴兄?!” “哞哞!”那驴一边乱跳,一边怪叫个不停。 萧珪想起,上次就是在这里,和张果老一起遇到它的。 他走上前去,拍着长长的脸驴脸笑道:“驴兄啊驴兄,你是不是想要告诉我,老太公就快要到了?” “哞哞!哞哞!” 萧珪呵呵的笑,“好,反正我现在也一时没了去处,就先在这里等上一等。” 说罢,萧珪就走回了树荫底下。那头驴也跟着走了过来,和萧珪的马儿站在了一起。 两头牲口你瞅着我,我瞅着你,大有争夺地盘想要干上一架的意思。 萧珪连忙把自己的马儿牵到了一旁,拴在了另一颗的树荫底下。那头驴乐得哞哞直叫,仿佛是在欢庆胜利。 “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就养出什么样的牲口。”萧珪拍着驴脸笑道,“你就跟老太公一个德性,嚣张怪僻,还蛮不讲理。” “混小子,老道可是听到了!”一个愤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萧珪顿时乐了,“老太公,你老人家来了?” “混帐臭小子!” 一片扒拉杂草的声音响起,张果老气乎乎的艰难走来,叫道:“还不过来帮了老道一把?” “来了,来了!” 萧珪连忙过去扒开杂草,将张果老扶了过来。 张果老喘了一阵粗气擦了几把汗,坐到了树荫下,“可把老道累死了!” “老太公,你怎么当真到了这里来?竟连驴兄也都来了?”萧珪拿出一壶水递给他,说道,“莫非你老人家,早就算到我会在此出现?”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张果老饮了几口水,说道,“我已辞别圣人,将要回往五峰山。” 萧珪皱了皱眉,“是因为我被通辑的缘故么?” “说起来,还真是有那么一点。”张果老说道,“你我二人交从甚密,圣人是知道的,外面也有不少人知道。现在你变成了逃犯,老道再要继续留在圣人身边,不太合适。” 萧珪问道:“老太公,洛阳城中情况如何,我的朋友小赫连与帅灵韵他们,现在是何境况,你可知晓?” “老道置身皇宫之中,哪里知道这些?”张果老说道,“辞别圣人之后,圣人派了好些宦官和士兵一同护送于我。老道废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们甩掉,也没功夫去打听其他的事情。”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我那进城,再去打探。” 张果老一扭头,拧眉看着萧珪,“你已被通辑,洛阳城中天罗地网等着你,你还要进城?” “我必须进城。”萧珪说道,“小赫连与帅灵韵肯定出了事,我绝对不能袖手不管。” “你怎么管?”张果老问道,“孤家寡人一个,自顾犹且不暇。” 萧珪笑了一笑,“我自有办法,老太公不必担心。” “你是我的嫡传弟子,老道岂能不管?”张果老突然一把拽住萧珪的衣袖,说道,“听话,随老道一同去往五峰山,早晚保你无事。倘若进了洛阳城,生死都是难料!” 萧珪呵呵的笑,“老太公,你老人家恐怕有些不讲理了。就凭你留了一身衣服、一份箓牒给我,我就成了你的弟子?” “少废话,我说是,那就是。”张果老拽着萧珪不放,“走走,快走,跟老道一起去往五峰山!” 萧珪哭笑不得,连忙道:“老太公,你先去。过些日子等我得空了,再来五峰山看你。” “不行!”张果老有点急了,说道,“你要再进洛阳城,肯定大难临头。我不能放你进去!” “大难临头?”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无非也就是一死。这有何惧?” 张果老眨了眨眼睛,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萧珪。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你老人家不是早就知道,我已经死过一回了么? 张果老慢慢的松开了萧珪,说道:“现在,洛阳城里肯定有很多人都在找你。你若现在去往洛阳,肯定引发一场轩然大波。到时,真不知会有多少人头落地,多少家破人亡啊!” 萧珪皱了皱眉,“他们为什么找我?” “别问我,我也是猜的。”张果老说道,“总之,你现在很不适合再去洛阳城。” “如果我,必须要去呢?”萧珪说道。 张果老撇着嘴,摇了摇头,不说话。 萧珪长吁了一口气,说道:“老太公,你老人家是洞悉天机,看破红尘的世外高人。我只是一个,心里装满了爱恨情仇与酒色财气的凡夫俗子,我没有你老人家那样高深的觉悟。我只想去做一些,我认为,我该做的事情。” 张果老老眉深皱的寻思了片刻,说道:“也罢,若不历尽红尘诸劫,你也不会心甘情愿的做我弟子。既如此,老道助你一臂之力。” 萧珪大喜,“多谢老太公!” 张果老朝萧珪的包袱呶了一下嘴,“把你的箓牒拿来。” 萧珪连忙取下包袱,将那一份写着自己姓名的道士箓牒,交给了张果老。 张果老将箓牒放进了自己的包里,然后拿出另一份颇有一些陈旧的道士箓牒,递到了萧珪面前,说道:“这是老道曾经用过的一份箓牒,现在赠予你。它可以助你,顺利进入洛阳城。” 萧珪打开一看,俗家姓名没有,道号灵观。 发证时间……贞观六年! 萧珪有点傻眼,“老太公,贞观六年距今已有一百多年。” 张果老很淡定,“是啊,你凑合用!” 萧珪的脸皮直抽搐,“这一看就是假的,哪能凑合?” 张果老满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老道都已亲自用过。虽然仅仅用了几个月,但它确实就是真的!。” 萧珪苦笑不已,连忙将箓牒塞回了张果老手中,说道:“你老人家当然可以用,我哪里行得通呢?还有没有别的箓牒,另外拿份给我。” 张果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又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包袱里,一阵乱摸。 萧珪有点不耐烦,索性将他的包袱抢了过来,“我来替你找!” 包袱一抖开,十几份箓牒抖了出来。 萧珪顿时乐了,“老太公,你老人家是个办假证的?” “胡说八道,这全是真的!”张果老怒道,“包括老道提前给你准备的那一份箓牒,它也是真的。无论你拿到哪家道观或是哪处官府,都没人会说它是假的!” “好,我信了。”萧珪呵呵直笑,也懒得一本一本的去查检了,便拿起看似比较新的一本,翻开一看,当场表情微变。 俗家姓名,空白。 道号,灵观,就是张果老在贞观六年用过几个月的那一个道号。 道宇,五峰山栖霞观,也就是张果老的道观。 师承,栖霞观通玄先生,也就是张果老。 授箓时间,开元二十二年二月初二,也就是张果老第一次在轩辕里,与萧珪见面的时间。 箓牒还按照大唐成例,描述了持牒之人的籍贯、年齿、身材与长相特征,全与萧珪相符。 除了俗家姓名那一栏空白,这明明就是为萧珪度身定制的一份,道士箓牒。 那上面除了盖有栖霞观的观主大印,还有邢州州府的大印,以及朝廷报备僧道籍册的专用大印,另外也有张果老的亲自签名和私印加盖。 这份箓牒,的确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萧珪将它看完之久,颇为震惊,半晌无语。 “既然是你亲自选中的,那就是你们之间的缘份,拿去用!”张果老恍若无事的淡然说道,“等眼前风波过尽之后,记得要来邢州五峰山,看望老道。” 说罢,张果老就站起了身来,冲那头大笨驴招了招手。 大笨驴欢快的跑了过来,张果老翻身就骑了上去。 “老太公!” 萧珪站起身来,刚要准备说点什么,张果老呵呵直笑的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只道:“这世间最不可估量的,便是人心。所以,没有任何人能够神机妙算未卜先知。乖孙儿,去做你的该做的事情!老道,只在五峰山栖霞观等你。” 说罢,大笨驴就驮着张果老,撞开眼前那一片东倒西歪的茂密草从,走了。 萧珪暗自长吁了一口气,自语道:“第一次见面就已经给我备好了箓牒,这真是太神了!” 突然,那大笨驴又驮着张果老闯了回来。 萧珪一愣,“怎么又回来了?” 张果老呵呵直笑,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朝萧珪一扔,“人老了记性不好,这东西忘了给你,你现在应该用得着。” 萧珪伸手将它接住小布包,大笨驴又驮着张果老跑了。 萧珪盯着那个被大笨驴撞出的缺口看了半晌,他们终于没有再闯回来了。 他长吁了一口气。 “的确是……太神了!” 第229章 道长 当萧珪打开张果老扔给他的那个小布包时,真是乐得笑了。 张果老那个老人精,还真是经验丰富想得周到。这小包里面,居然是一些化妆用的假须、鱼胶和用以涂抹面部的粉妆等物,甚至还有一面小铜镜。 大唐的道士为了给自己营造仙风道骨的出尘形象,贴假须、戴假发精心化妆的可不在少数。鱼胶是必不可少的粘合剂,它是用鱼膘熬制而成,大唐的妇人经常用它,往自己的额头上粘贴花钿。 萧珪看着这些东西,着实好笑。回想起来,自从告别了飞天大盗的职业生涯,自己已有许多日子没有乔装打扮过了。没想到,今日却要重操旧业。 为了蒙混过关顺利进入洛阳城,萧珪只好梳妆打扮起来。他解开了盘成一团的头发让它铺散开来,用那顶张果老留下的紫金流云道士观,将头发挽在脑后再插了一枚玉簪固定好。然后再往自己脸上贴了胡须,画了假眉与眼线,又仔仔细细的在脸上一阵涂抹化好了妆。 随后,萧珪脱下了自己的衣服,换上了那一套宽袍大袖的月白色道袍,怀揣箓牒手执拂尘,再拿镜子一照,萧珪几乎都快要认不出自己来。 现在这副模样照比以前,至少老成了十岁。 “有气质,仙气足,很好!” 萧珪给了自己一个完美评价,忍俊不禁的呵呵直笑。然后他略作收拾,骑着马儿大摇大摆的走上了官道,拐进了一家逆旅客栈。 在客栈的门口,萧珪就在看到那里贴着一副告示。告示上面画了自己的模样,正是一张通辑萧珪的海捕文书。 “居然把我,画得这么丑?”萧珪很嫌弃的撇了撇嘴,心中暗道:“不懂绘画,可以找我拜师学素描啊!” 大唐的道士,向来就很有社会地位。萧珪还站在客栈的门外,店主人就匆忙迎了出来,弯下身子就作揖,激动的说道:“道长大驾光临,小店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萧珪轮着眼睛好奇的看着店主人,我跟你很熟么? 店主人连忙又道:“天气炎热,道长快情店内安坐。想要什么酒饭道长只管吩咐。小店尽快办来。” 萧珪想验证一下自己的化妆是否成功,于是指了一指墙上的通辑令,“此人,你可曾见过?” “没有,没有。”店主人连忙摇头,“小店只做本份生意,从来不会藏污纳垢。此等人物,小店恕不接待。” 藏污纳垢?纳你大爷! 萧珪心中暗骂了一声,随手将马匹的缰绳扔给了店主人,提步走进了店内。 听得店主人在门外啧啧的自言自语,“真是仙风道骨宇器飞扬,神仙一般的人物啊!” 萧珪眨了眨眼睛,看在你夸我帅的份上,暂时原谅你了。 稍后,店主人尽量迅速的给萧珪弄来了一些解暑的凉汤,裹腹的酒肉与饭食。萧珪一路行来又累又渴又饿,立刻美美的享用起来。 大唐的道士不忌荤腥,没有太多的清规戒律,就连娶老婆也是问题不大。道士受戒,是宋朝全真教兴起以后的事情。 那店主人仿佛真对仙风道骨的萧珪颇为仰慕,见萧珪吃得带劲胃口不错,还赠送了一碗水煮羊肉,说是专程孝敬道长。萧珪来者不拒的收下了,心想难怪那么多人想当道士,原来走到哪里都有白吃白喝的机会,这真是太赚了! 正当萧珪吃得起劲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然后听到一群人在那里大声喊道:“店家,赶紧取水饮马,牲口快要招架不住了!” “这鬼天气,真是太热了!” “店家,解暑的绿豆汤先取一大瓮来!” 店主人连忙迎了出去。没多时,从店外走来几个身着青色公衣的不良人。 萧珪很淡定的背对着他们坐着,自顾饮酒,用菜。 那几个不良人进店之后一眼就看到了萧珪,仿佛是有一点怀疑。于是他们走到了萧珪的旁边,拿出了一张画像,盯着萧珪仔细的进行比对。 萧珪不动声色,轻斥了一声,“放肆。” 不良人连忙将画像收了起来,一同叉手拜下,说道:“道长勿怪,我等职责所在搜查人犯,只敢小心仔细不敢错漏了一人。只是道长神仙一般的人物,哪会是画像上的歹人呢?确是在下有眼无珠冒犯尊颜,还请道长莫要怪罪。” 萧珪将手一伸,“画像拿来,贫道一观。” 不良人连忙将画像递给了萧珪,恭敬的说道:“道长请看。” 萧珪摊开画像仔细打量那画像,眉头微微一皱,说道:“难怪觉得眼熟。此人,我曾见过。” 不良人面露惊喜之色,“请问道长,在哪里见过他?” 萧珪故意沉默,一副不见好处不开口的市侩模样。 “店家,取酒来!要好酒!”不良人连忙喊道。 片刻后,一壶酒摆在了萧珪的餐几旁边。不良人笑呵呵的道,“这是我们孝敬道长的。” 萧珪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似乎对那壶酒有些不屑,淡然道:“尔等不妨事先告诉贫道,此人究竟所犯何罪?” “大罪!当然是大罪!”不良人道,“若非大罪,便也不用下发海捕文书如此严重了。” 萧珪说道:“杀人,还是放火?” 不良人说道:“道长何必问得如此仔细呢?” “天气炎热闲来无聊,贫道就当听些故事。你爱说就说。”萧珪不耐烦的摆了一下手,“不说,就带着你的酒,走!” 不良人连忙赔了笑,说道:“道长恕罪,不是我等有意隐瞒,只是说来话长。既然道长有些兴趣,请容我等找个地方先坐了下来。一边饮酒歇息,一边说予道长听!” “随意。”萧珪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不再搭理他们,自顾饮酒去了。 那几个不良人也是热坏渴坏了,连忙坐了下来叫店主人上了汤水酒饭,一边吃着,一边把前两天洛阳城中清渠码头发生的事情,大体对萧珪讲了一遍。 萧珪一边听着一边心中寻思,这些不良人只是跑腿的小角色,不大可能知道核心的内幕。但从他们描述也不难分析出,清渠码头查出许多兵器,定然是一出精心安排的栽赃嫁祸。这使得小赫连与帅灵韵被抓下狱,自己也成了通辑犯。 这很有可能,是杨洄在背后搞鬼。 因为除了他,萧珪想不出还有什么人,非要大张旗鼓的与自己这一拨人为敌。除了杨洄这个皇亲国戚四品大员,一般的小角色也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 如今想来,严文胜当初给出的消息,不并可靠。 司马逊的突然反水并不令人意外,只可惜小赫连仍是对他掉以轻心了。 帅灵韵这下受苦了。这么热的天气被关进了牢里,得要早点把她救出来才行…… “道长,我们的故事也讲完了。”不良人客客气气的问道,“你老人家可否告诉我等,曾在哪处见过画像上的人呢?” 萧珪不动声色的站起了身来,掏钱付了帐,转身朝外走。 “道长?道长?” 那几个不良人连忙追了上来,一个劲的作揖。 “还请你老人家,千万多多指教啊!” 萧珪将手中的抚尘一扬,朗声道:“天外飞仙,一剑西来。告辞。” 说罢,萧珪提步就走。 那几个不良人面面相觑,“道长,此语何意?” “天机不可泄露,尔等慢慢体会!”萧珪骑上马,施施然的走上官道。 那几个不良人紧张的凑在一起,不停的商量。 “什么天外飞仙?” “什么一剑西来?” “什么意思?究竟什么意思?!” 萧珪闷头暗笑,心想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们就慢慢琢磨,早晚磨死你们! 此时,皇宫集仙殿内。 李隆基独自一人坐在丹墀之中,沉默不言,表情沉肃。 在《气诀》修炼过半、正当迷茫的紧要关头,御旨新造的五峰山栖霞观也还没有完工,张果老却执意告辞离去,这让李隆基的心情很不美丽。 同时,李隆基也听到了一个令他颇为惊讶的消息,这同样也是张果老告辞离去的原因之一。 萧珪,变成了涉嫌谋反的通辑要犯! 这让李隆基感觉,十分的讽刺。记得不久前,自己还私下会晤宰相萧嵩,与他问起“说媒”的事情。现在一转眼,萧珪居然就变成了一个违法犯罪的逃犯。 大唐的皇帝居然想让一个罪犯,去迎娶自己最心爱的公主。这难道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吗?! 想着这些事情,李隆基的心情变得越来越郁闷。他忍不住闷吁了一口气,沉声道:“力士,去集贤殿。” “喏。”高力士连忙应声,这就准备下去安排皇帝移驾的事宜。他心里很清楚,现在洛阳发生的那些事情,已经不是小事了。因为,它都已经影响到了宫里,影响到了皇帝与张果老一同修道。现在皇帝要去集贤殿,肯定是要召见某些重臣,亲自过问此案。 李隆基刚刚脱下常服换上一身接见外臣的龙袍,便有宦官来报,说惠妃娘娘前来求见。 李隆基觉得有些意外,自打自己下达禁令之后,武惠妃从来不会来到集仙殿。今日莫非,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于是李隆基叫高力士暂缓移驾,先请武惠妃进了殿来。 武惠妃进了殿来叙礼过后,皇帝赐了座,开门见山的问她有何要事? 武惠妃了解李隆基,看他现在这副神情与脸色,多半是心情不佳,还要赶着外出办事。于是她很识趣的说道:“陛下若有要事在身,臣妾不敢耽误。臣妾暂请告退。” 虽然心情恶劣,但李隆基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还是尽量的保持了克制,他说道:“爱妃来都来了,还是说!” “是,陛下。”武惠妃说道,“不知陛下可有听闻,近日洛阳城中发生了一起大案?” “朕知道。”李隆基说道,“朕现在就是准备去往集仙殿,亲自过问此案。” “那陛下可曾听说……”武惠妃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个轩辕里的塾师萧珪,也曾牵涉其中?” 李隆基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冷冷道:“朕不仅知道萧珪变成了通辑要犯;朕还知道,张果老也因此人,辞别而去。” 武惠妃微微一惊,“仙翁,走了?” 李隆基闷吁了一口气,“你还有别的事情么?” “陛下。”武惠妃连忙施了一礼,说道:“臣妾刚刚去往上阳宫赏花,在那里听到一些宫人交相谈论,方才得知这些消息。原本,宫外之事臣妾无权过问,臣妾一向也是懒得过问。但是这一次,臣妾不得不思之再三,更有一些,替陛下担忧啊!” 李隆基皱了皱眉,“你在担忧什么?” 武惠妃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高力士,不吭声。 高力士很识趣的叉手一拜,“陛下,奴婢暂请告退。” 李隆基点了一下头,高力士带着殿内所有人,全都退下了。 李隆基招了一下手,武惠妃走到了他的身边坐下,凑近了低声的说道:“陛下,兴许是我妇人之见,疑心多虑了。但是臣妾确实有了一些,危险的预感。” “什么危险?”李隆基不动声色的说道。 武惠妃连忙说道:“这件大案死了那么多人,还查出了那么多的违禁军器。其中,在逃的通辑要犯萧珪,不仅仅是直接的参与者,他还与洛阳王记的东家大掌柜帅灵韵,有儿女私情。洛阳王记是长安王元宝开设于洛阳的分号,那王元宝可是富可敌国。有句老话,有钱可使鬼推磨。万一那些违禁军器是王元宝暗中花钱采买而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朕了解王元宝。”李隆基淡然道,“他应该不会参与这些事情。” 武惠妃说道:“陛下,臣妾也不相信王元宝会参与此案。但是历来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王元宝从中有份呢?” 李隆基眉头一拧,沉默不语。 武惠妃是了解李隆基的。他就是一个英明睿智,杀伐果断的雄主。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人,这种事情李隆基干得出来。 看到李隆基这个表情,武惠妃心中多了几分信心,于是继续说道:“王元宝富可敌国,王记的商队遍布天下。他们想要在这大唐境内,人不知鬼不觉的贩卖转运一些禁物,那真是易如反掌。今日洛阳,已经查抄到了一批犯禁军器。臣妾就在想,那是否还有未曾查抄到的一些呢?那些未曾被查抄的犯禁军器,又是去了哪里呢?” 李隆基仍是沉默不语,但表情变得更加冷峻。 武惠妃继续道:“那个萧珪虽是一介平民,但凭借兰陵萧氏的高贵出身,一直往来京洛,不停的结交权贵。他还与帅灵韵有了私情,并借由帅灵韵的途径,时常出入王元宝家中。前不久,不是还传出了王元宝开出三个条件,让萧珪迎娶帅灵韵吗?……那三个条件,多么荒唐啊!那分明就是王元宝故意造势,想让萧珪成名。一但有了名气,那萧珪可就更加方便结交权贵了。” 李隆基眉头再次一拧,“说下去。” 武惠妃有了更多的信心,连忙说道:“那三个条件传出之后不久,萧珪就通过驸马薛锈见了太子殿下。第二次临江阁宴会,众所周知。陛下,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么?那个萧珪,先后结交薛锈与王元宝,后又结交太子。紧随其后,便有了违禁军器浮出水面。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李隆基的表情变得越发严峻,但只是淡然说了一句,“朕知道了。你先退下!” 武惠妃见好就收不再多言,连忙施礼一拜,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片刻后,殿内就传出了李隆基宛如咆哮的呼喝之声—— “力士!” “摆驾集仙殿!” 第230章 要完 李隆基来到集仙殿,发现河南尹李适之早就等在这里求见皇帝了。 宰相萧嵩和其他几位重臣也大,看起来他们都有话说。但是皇帝明显脸色不善,因此萧嵩等人也都收敛了一些,没有急于说话。 李隆基扫了这些人一眼,淡淡道:“李适之,跟朕来。” “臣遵旨。”李适之拜礼应喏,顺势悄悄的用衣袖抹了一下额头的汗,连忙跟着皇帝朝御书房走了去。 萧嵩等人面面相觑,都未敢多言。 进了御书房,李隆基只管端坐了下来,除了高力士留在旁边伺候,其他连个打扇的宫婢也没有留下,尽皆谴散了。 李适之走进来跪拜皇帝,可以看到,他的脊背全都汗湿了。 李隆基跟这位同宗的族弟一向还算亲熟。四下无人时,彼此交流一向也比较随意。此刻他说道:“适之,你流这么多汗,是因为天热,还是因为紧张?” “回陛下……”李适之思忖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道,“都有。” “坐!”李隆基淡然道,“知道紧张,不是坏事。那证明你还记得,自己肩上的重任。” 李适之刚刚诚惶诚恐的坐了下来,闻言连忙坐直了身体,叉手拜道:“陛下,洛阳发生如此大案,臣失职,臣有罪!” “别急着认罪。”李隆基道,“朕叫你来,一是要把事情问个清楚明白。二是,拿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法子。现在,你说!” “是。”李适之应了一声,连忙道:“臣听闻清渠码头的大案之后,立刻去了洛阳县衙询问情况。臣先后找到洛阳令杨怀令、洛阳尉崔守承、不良帅司马逊等人,逐一询间了案件详情。” 李隆基仿佛有点不耐烦,“繁文缛节去掉,直说正题。” “是。” 李适之连忙应了一喏,便将自己从那三人口中打听而来的事情,说给了皇帝听。 李隆基听完之后,说道:“这三人的说法如此一致,多半已是事先商量好了。你没有去往狱中,直接找到赫连峰与帅灵韵问话?” “回陛下,臣没有。”李适之说道,“按我大唐司法程序,县衙案件未有上报,臣就不能直接插手案件,提取犯人当面问话。” 李隆基皱了皱眉,说道:“适之,既然案件未有上报,你不方便直接插手。那你身为洛阳县衙的顶头上峰,不会强制他们,立刻就将案件上报河南府吗?” 李适之被教训得一愣一愣的,连忙叉手拜道:“陛下,臣也是急于来向陛下汇报案情,所以……” “所以什么?”李隆基心情正当不爽,沉声道:“适之,朕现在以堂兄的身份教训你两句。你施政宽和为人大度,什么都好。就是做事太过循规蹈矩,缺乏一些魄力。朕如果是你,现在都不仅审过了赫连峰与帅灵韵,都已经做好一本详细的问案陈词,送到宫里来了。” “陛下教训得是。”李适之一点脾气都没有,小心翼翼的道,“臣弟这点能力比起陛下的英明神武来,确实差得太远了。” 李隆基都有一点气乐了,“这种时候,谁要你拍马屁?——说,有萧珪的消息没有?” “回陛下,暂时还没有。”李适之说道,“洛阳县衙发出了海捕文书,派出了近百名不良人四处搜捕,都没有找到他。” “那个洛阳县衙,是怎么做事的?”李隆基阴沉着脸,语气不善的说道,“都城执法,居然一口气杀了那么多人,连王元宝的妻儿都不放过。案件尚未审理,他们就已经提前自作主张,把萧珪视为谋反重犯,还擅自发出海捕文书。现在,满城的百姓都在议论这件事情,抓个萧珪也弄得洛阳周边数百里,到处鸡飞狗跳。他们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陛下教训得是。”李适之连忙道,“臣去了洛阳县衙,头一件事情也是这样教训了他们。洛阳令杨怀仙以告病为由推诿,全把责任推到了洛阳尉崔守承的头上。臣以为……” “你还在以为什么?”李隆基沉声道,“血腥执法杀人无算,整个洛阳城都被他们搞得人心惶惶。一个百般推诿不认帐,一个杀人如麻不眨眼。两个都抓了,严加审问。朕必须给自己的子民,一个交待!” “臣遵旨!”李适之连忙应喏,“臣这就去办!” “慢着,急什么?”李隆基沉喝了一声,又对李适之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前来。 李适之愕然的眨了眨眼睛,只好小心翼翼的起身,小心翼翼的走到皇帝身边坐下,还将耳朵附了过去。 李隆基小声的说道:“那一批军器的真实来历,务必查清。” “臣明白。”李适之郑重点头。 李隆基眨巴着眼睛寻思了片刻,再道:“那个不良帅司马逊,身上一定背负重大干系。小心对待,莫要打草惊蛇。朕必须要知道,那个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 “臣明白!”李适之再次点头,心中暗暗惊讶,皇帝亲自指导办案,还交待得如此详细和谨慎,这种事情实在太过罕见了。莫非是因为,这件案子可能会牵扯到宫里的人? 李隆基又寻思了片刻,再道:“萧珪非常重要,一定要找到他,但是不能让他死了。朕必须,当面找他问个清楚!” “臣遵旨!”李适之只好再次应喏。 李隆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又道:“派一些信得过的得力人手,去长安,把王元宝接到朕的面前来。听清楚,是接,不是押。” “臣明白!”李适之再次点头,如同捣蒜。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朕说这么多,你都记得下了么?” “回陛下,臣都记下了。”李适之说道,“将洛阳县衙的杨县令与崔县尉抓起来,严加审问以安民心。盯紧司马逊,找到幕后主使。找到萧珪,交给陛下。派人去长安,接来王元宝。” 李隆基点了点头,突然又道:“还有!赫连峰与帅灵韵这两个人,不能再出事了。” “臣明白……”李适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转头看向高力士,说道:“高公公,能否借我笔墨一用?” 高力士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叉手一拜,“大尹稍等,高某这就替你取来。” 李隆基自己也乐得笑了一笑,轻吁了一口气,说道:“适之,这件案子,可大可小,你务必谨慎。倘若遇到不决之处,你随时可以进宫,当面与朕商量。” “是,陛下。”李适之应了喏,又擦了一把汗。 稍后高力士取来了笔墨,李适之将皇帝交待的事情一一记好以备遗忘,这便请求告退回去办事。 李隆基摆了摆手示意李适之可以走了,说道:“去把那只老狐狸,给朕叫来。” 李适之一愣,老狐狸? 高力士在旁边用口型告诉李适之——宰相萧嵩! 李适之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叉着手,慢慢退了出去。 李隆基轻吁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宫殿的屋顶,“天气真热……” 高力士连忙拿来了一把扇子,坐在皇帝的身边替他打扇。 片刻后,宰相萧嵩来了。跪拜在皇帝的面前,一样也是后背全都汗湿了。 李隆基给萧嵩赐座之后,朝他一指,“力士,快去给萧相公扇一扇。” “臣不敢,臣不敢!臣万万不敢!”萧嵩诚惶诚恐的直磕头,被吓得不轻。 高力士当然是听皇帝,拿着扇子走到了萧嵩身边,当真替他打起扇来。 萧嵩苦笑不已,只好一个劲的谢恩。 李隆基饶有深意的看着萧嵩,说道:“萧相公,近日洛阳城中发生了一起大案,你可知晓?” “回陛下,老臣知晓。”萧嵩连忙说道,“老臣惭愧啊!没想到我萧氏族内,居然出了一个通辑要犯!偏偏那个通辑要犯,臣还在陛下面前表举过他。老臣真是无颜面对陛下,无颜立于朝堂之上。老臣请求辞官,归隐田园而去。还望陛下恩准!” 李隆基不由得心想,明明是朕叫你去找萧珪说媒的,你现在却在朕的面前拼命认错,好像这件事情全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主张,要丢面子也轮不到朕。这个老狐狸,还真是很会做人,八面玲珑! 想到这些,李隆基面不改色,只是说道:“萧相公不必如此。朕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萧嵩满副惶恐之色,连忙道:“正因陛下未加怪罪,老臣才会自觉主动的请罪辞官。倘若等到陛下发怒怪罪下来,老臣怕是连归隐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隆基有点乐了,“萧相公,这可不是一位宰相,该说的话。” 高力士也是摇头而笑,真不愧是老狐狸! 萧嵩则是满副认真的模样,说道:“陛下,老臣原本就是一介武夫,耿直惯了。如今立于朝堂之上,仍是想到什么,就会说些什么。倘若言语失当,还请陛下多多宽宥,莫要生气。” “朕不生气。”李隆基说道,“朕只是想知道,萧相公针对此案,有何看法?” 萧嵩眨了眨眼睛,说道:“老臣觉得,此案背后必有蹊跷,值得彻查!” 李隆基按捺住性子,继续问道:“如何彻查?” 萧嵩又眨了眨眼睛,说道:“首先,必须找到萧珪。他是此案的关键人物。” 李隆基不动声色,说道:“如今看来,被通辑的萧珪算是落难了。他的好兄弟和他心爱的女人,也被关进了牢里。按常理,萧珪肯定想要将他二搭救出来。凭他一己之力,肯定是做不到了。萧相公觉得,他会去找谁来帮忙呢?” “他自、自然不会,去找老臣。”萧嵩连忙回道。 李隆基轻笑了一声,淡然道:“那他会不会,去找驸马薛锈呢?” 萧嵩心头一震,小心翼翼的道:“这个……老臣,拿捏不准。” 李隆基仍是淡然,再又说了一句:“那他,会不会去找太子呢?” 萧嵩只觉,心头斗然降下一道雷霆霹雳! ——莫非皇帝怀疑,萧珪是在替太子做事? ——如果清渠码头的那些军器,全是太子的,那岂非是太子要谋反? ——如果这是真的,萧珪完了,太子完了,我也完了,整个萧氏大族也要完! 任凭萧嵩再如何擅于掩饰,现在也是表情微变,低下了头喃喃的道:“这个……老臣,也是拿捏不准。” “既然萧相公左右都是拿捏不准,好朕只好,去找一个能够拿捏准确的人,过来问话了。”李隆基淡然道,“力士,派人出宫,唤薛锈来见。” “喏。”高力士应了喏,立刻走了。 萧嵩紧张不已,抡起袖子来,去擦额头的汗水。 李隆基眼神复杂的斜视萧嵩,大声唤道:“来人!” “打扇。” 第231章 誓言 烈日当顶。 下午最热的时候,萧珪牵着他的马,走向了洛阳城的长夏门。 这一身道士的行头果然十分管用,城门边就贴着通辑萧珪的告示,守城的军士也站了两排。萧珪堂而皇之的从那告示旁边走过,军士们非但没有盘查,还很客气的对萧珪点头致意。 萧珪面带笑容彬彬有礼的稽手施礼,“施主福寿。” “道长福寿。”军士们叉手而拜,向萧珪回礼。 萧珪心中暗笑,还好我跟张果老混了一段时间,模仿道士也不是太难。至少我不会瞎喊什么“无量天尊”和“无量寿佛”闹出笑话。那些,都是明清时代的话本小说里,以讹传讹编造出来的。 大唐的道士与人打招呼,一般口称“慈悲”或者“福寿”的比较多,就如同和尚口称“阿弥陀佛”一样,有恭送祝福之意。 进了洛阳城之后,萧珪就近,先朝南市走去。那里距离小赫连的家不是太远,人流量也比较大。萧珪希望在那附近,能够打听到一些相关的消息。 萧珪走进南市,天色已近黄昏,快要到了坊门关闭的时辰。他找到一家生意比较好的酒肆,进去先是租好了一间房,然后要了一些酒菜坐在大堂里,独自一人且酌且饮。 大堂里的酒客比较多,有乐工奏乐,有美姬跳舞。三两成群的酒客,饮酒聊天七嘴八舌,十分的热闹。 萧珪慢条斯礼的饮着酒,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真是没闲着。他一直在留意周边酒客的聊天内容,寻找一些自己能够用得上的信息。 过了一阵,萧珪注意到自己的右侧有两个青年男子。谈话之中,他们似乎说到了“驸马薛锈”。萧珪再将他们细下一打量,那两个人应该是官吏一类的人等,但职位不会太高。 心中寻思了片刻,萧珪起身,走到了那两位青年男子的席间,轻扬抚尘稽首一礼,“二位施礼,慈悲慈悲。” 那两个青年连忙起了身来叉手还礼,“道士慈悲。” 萧珪微笑道:“贫道一人独饮,甚觉无趣。不知可否,与二位施主拼桌共饮?” “道长雅量,我等求之不得。”那两位青年还挺欢喜,连忙道:“道士请坐。” “多谢施主。”萧珪施礼谢过,然后请了店小二将自己的酒菜搬了过来,并说道:“店家,此间的酒菜,全都算在贫道的帐上。” 那两个青年感觉有点意外,一般这种情况下,肯定是俗客买单邀请道士吃喝,今天却是反过来了。他们连忙说道:“我等孝敬道长才是应该,哪能让道长破费?” 萧珪呵呵的笑,“此等小事何足挂齿,二位施主,请坐。” 两位青年面露赞赏之色,又对萧珪这位“仙风道骨”的道长高看了几分,连忙道:“道长先请。” 三人坐了下来,推杯换盏饮了几杯。萧珪便问道:“适才贫道仿佛听到二位施主,谈到了驸马薛锈。不知,是何情由?” 其中一位青年问道:“莫非道长,认识薛驸马?” 萧珪微笑点头,“曾有数面之缘。” “原来如此。”另一位青年说道,“其实我等也是道听途说。一时好奇,便谈论了起来。” “却是何故?”萧珪问道。 青年答道:“在下听说,驸马薛锈今日突然被宫中召见。出府之时,唐昌公主殿下居然含泪相送。看那情形……似乎颇为不妙啊!” 萧珪眉头一皱,“含泪相送?” “正是。”青年压低了一点声音,小声道,“在下听到好事之辈私下议论,薛驸马被召入宫中询问,恐怕是与前几日的清渠码头那一桩大案有关。兴许……兴许,还会牵扯到太子殿下呢!” 另一位青年慌忙道:“阿兄慎言!” 说话的青年顿时有些慌张,连忙道:“在下多饮了几杯,胡言乱语,道长切勿放在心上。” 萧珪呵呵的道:“二位多虑了。酒后闲谈而已,全都不必当真。” 那两位青年略略放心的笑了笑,连忙来给萧珪敬酒,岔开话题。 萧珪一边与他们推杯换盏,一边心中寻思:天地良心,我们做的这点生意,和薛锈有个毛的关系? 清渠码头搜出来的那些兵器,全是大唐法律严禁民间持有的“重型武器”,都可以上升到“谋反”的高度。这种栽赃手法似曾相识,当初杨洄在伊阳县的时候就曾经想要尝试,结果被耿振武提前封锁石矿赌场,他失败了。 这一次,他倒是成功了! 要说杨洄想把薛锈一并陷害了,这倒是说得过去。毕竟薛锈夫妇,就是坏他好事的始作诵者。但是,把脏水往太子身上引去,杨洄似乎没有这个动机。就算有这个想法,他也没有这个能耐。 朝野上下,有动机又有能力对太子下手的人,可不多。 思来想去,萧珪觉得,如果这件案子当真牵扯到了太子,那一定是武惠妃在搞鬼。 一但太子倒台,受益最大的当然是下一位继任的太子。而武惠妃,现在就迫切希望她的儿子寿王李瑁,能够入主东宫成为大唐的新太子! 思及此处,萧珪不禁有些犯愁。原本敌人还只有杨洄。现在居然还牵扯到了武惠妃与太子,并且摊上了“储位之争”这样天大的麻烦。 事情,真是越来越大条了…… 此时,驸马薛锈就站在集贤殿的御书房外,惶惶不可终日。 皇帝去用晚膳了,宫人却叫他这个驸马,在这里站着等着、饿着热着。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薛锈站得腰酸腿疼,却一动都不敢动。只在心里拼命呐喊:我做错了什么?我终究做错了什么! 过了许久,夜幕都已降临了。御书房内总算走出一个小宦官,说圣人宣薛驸马入内觐见。 薛锈连忙擦了擦汗,整理了一下衣冠,小心翼翼走进御书房,跪在了皇帝面前三呼万岁。 驸马,说白了就是皇族的赘婿。除了少数像薛衡这样自己既有才能,家庭背影又雄厚的驸马,其他大多数驸马在皇帝的眼里,地位可能还不如身边伺候的宦官。就更不用提,还有什么翁婿之情可言了。 李隆基用毫无感情的眼神,看着跪在地上的薛锈,开门见山的说道:“薛锈,近日你可曾见过萧珪?” 薛锈满头大汗如豆子一般滚滚而下,惶恐不安的说道:“回陛下,臣数日前曾与萧珪一同泛舟洛水,游玩了半宿。当时,咸宜公主殿下也曾在场……” 薛锈不提咸宜公主,可能还好一点。这一提,便让李隆基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竟然和逃犯有了瓜葛,还就是眼前这个薛锈挑出的事端! 李隆基心情变得更为恼火,几乎是咬着牙,沉声喝道:“清渠码头搜出的那些军器,你可知晓?!” 薛锈这下真是快要被吓尿了,私藏那类军器可是谋反的大罪,要杀头、要抄家的! 他顿时磕头如捣蒜,带着哭腔大声辩解道:“陛下,臣万万不知啊!臣与那些军器,毫无关系啊!” 李隆基的表情冷峻到了极致,沉声大喝道:“那个赫连峰,不就是你引到洛阳来的吗?!” 薛锈大惊,这种事情皇帝居然也会知道? 他仓皇不已的辩解起来:“陛下,臣确实是对赫连峰随口提过一句,想要与他合伙一同经营赌场。但那件事情早已不了了之,臣并未与之合伙经商,臣甚至没有再与他见过面!……还望陛下明察啊!” 说罢,薛锈又开启了新一轮的疯狂磕头,肯求皇帝宽恕。 李隆基看着薛锈这个怂样,越看越来气。扭过头去展袖一挥,“力士,把他弄下去!” “喏。” 高力士连忙上了前来,伸手扶了一下薛锈,温言细语道:“薛驸马,请随高某来!” “多谢高公公。多谢……”薛锈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对着李隆基拜了一礼,“陛下,臣请告退。” 李隆基侧对着他,理都没理。 薛锈跟着高力士走出了御书房,抡起袖子又是擦泪又是擦汗,紧张得浑身发抖。 高力士走在前面,薛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高公公,你老人家这是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皇帝刚刚一怒之下,说的是“把他弄下去”。这个“弄”字,让薛锈感觉十分的忐忑不安。 高力士站住了脚步,和和气气的说道:“薛驸马不必多问。高某会替你安排一间舒适的房间,饮食用度与奴婢伺候,也都会安排妥当。薛驸马,就只管安心住下!” 薛锈一听,当场表情石化……这么说,我是要被软禁在宫里了! 片刻后,高力士安顿好了薛锈,重新回到御书房。 见到皇帝仍然独自枯坐,神情压抑。高力士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小心翼翼的道:“陛下,夜深了。劳累了一天,该歇息了。” 李隆基吁了一口气,说道:“摆驾后宫。” 高力士连忙问道:“请问陛下,要去哪位娘娘的殿宇歇息?” 李隆基立刻下意识的就想到了武惠妃。虽然后宫三千粉黛,但这些年来李隆基到少有一半的夜晚,是在武惠妃那里渡过的。 但是寻思片刻之后,李隆基却突然道:“罢了,朕今天就睡在集贤殿,哪里也不去。” 高力士微微一怔,连忙应喏,“奴婢这就下去安排。” 夜色渐深。 精心打扮的武惠妃独自一人面对一桌精美的膳食,已经苦等许久,却始终不见皇帝驾临。 她不禁有些忐忑起来,喃喃自语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此时,酷热的洛阳城已经变得清凉不少。喧嚣的酒肆里,也渐渐归于宁静。 萧珪在自己租用的酒肆房间里,脱下了那一身碍事的宽大道袍,换上了易于行动的窄袖胡服。然后他将窗户拉开了一些缝隙,仔细的观察外面。 宵禁以后,洛阳城的主街道上有巡逻的金吾卫士兵。坊内,则是有武侯铺的武侯夜间戒备,往来巡视。 萧珪等到一小队武侯走过之后,轻盈的跃出窗外落在了酒肆的屋檐上,掩上窗户,像一只狸猫那样在屋顶上快速穿行起来。 没多久,萧珪就翻过了南市的夯土围墙,进入了思顺坊,朝小赫连家里摸了过去。 那里是一个重大的“案发现场”,萧珪想要亲自进去看看,或许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假如自己能够证明,这件案子是杨洄栽赃陷害,那或许就会有所转机。 萧珪趁着夜色的掩护,摸到了小赫连的家宅院墙外面。隔着一堵墙,他都能闻到,院内散发出来的一阵带着臭味的血腥气息。 在院墙外倾听了一阵,萧珪确定院内没有动静,正准备翻墙进入。突然一记冷箭从旁侧射来,他立刻翻滚躲闪! 一枚箭,稳稳射在了三尺开外。 严文胜! 萧珪心里立刻想到了这个人,十分火大! 他循着箭来的方向扭头看去,果然看到某间民宅的屋顶之上有个人影。月色照耀,萧珪可以看到那人正高高举起一把弓,好像还在对自己打招呼。 “找死!” 萧珪恨得咬牙切齿,用最快的速度朝那个人影飞奔而去,翻墙上屋如履平地。 那人见萧珪朝他奔来,等了片刻,也跳下了屋檐朝北方奔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里坊与街道之间快速奔驰,宛如暗夜中的两只幽灵。 很快,那人引着萧珪来到了洛水江畔,一处似曾相识的地方,转过身来站住了。 萧珪快速追了上来,二话不说,一记怒拳就朝他脸上打了上去! 那人既不躲也不闪,硬生生的吃了萧珪这一拳,直接被放倒在地。 萧珪一膝盖压了下去顶住他的胸膛,扬起拳头怒不可遏的沉声喝道:“你这个骗子,居然还敢来见我?” 他沉默不语,双眼之中,只有如同死灰的光泽。 萧珪这一拳并没有打下去,反倒是双手抓住他的衣襟,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沉声道:“严文胜,说话!究竟怎么回事?!” 严文胜毫无一丝感情的说道:“我也被骗了。骗我的人,是我阿爷。” 萧珪双手将他扔开,沉声道:“我走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严文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愧意,说道,“抱歉,我无法违抗我阿爷的命令。” 萧珪闷吁了一口气,“现在你们的计策成功了,你终于满意了?” 严文胜双眉紧锁,嗓音嘶哑的小声道:“我全家也都死了,被杨洄灭口。” 萧珪咬了咬牙,也是半晌无语。 江边夜风阵阵,吹得树木呜呜作响,如同鬼怪咆哮。 严文胜沉默了好一阵,说道:“萧先生,我要报仇。” “你要报仇是你的事,关我屁事?”萧珪怒喝道,“滚,离我远一点!” “我知道许多的内幕,我可以做证,揭发杨洄的阴谋。”严文胜说道,“他们料到你一定会来洛阳,早在小赫连与帅灵韵的家中,全都设了埋伏。刚刚你若进去,必被无数弩机围攻。” 萧珪冷笑一声,“你是想说,你刚刚救了我一命?” 严文胜眉头紧拧,“我是不想再看到,有人变得如同我阿弟一样。他就在我的眼前,被弩机射得千疮百孔,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别跟我说这些废话。”萧珪道,“小赫连与帅灵韵,现在何处?” “他们被关在县衙大牢里。”严文胜说道,“司马逊派了无数人严加看守,你是进不去的。” “我是进不去。但有人,能够进去。”萧珪吁了一口气,拧眉看着严文胜,“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但我想要知道,这一次,你还会再骗我吗?” 严文胜当即对着萧珪双膝跪下,双手将自己的那一把大弓,捧到了萧珪的面前,说道 :“严某自知罪孽深重,早已无心苟活。只要能为家人报仇,严某什么都愿去做。萧先生若是信不过严某,现在就用这把弓,杀了严某!” “我取你狗命易如反掌。但是,这有个屁用?”萧珪说道,“严文胜,如果你真想替你的家人报仇,从现在起,你就得听我的。” 严文胜深呼吸了一口,恭恭敬敬的将自己的大弓,放在了萧珪的脚前。 然后,他开始五体投地的磕头。 “苍天厚土为证!” “从今时今刻起,我严文胜就是萧珪萧先生的奴仆。” “我之财货,我之性命,我之身躯,我之子嗣,尽皆归属萧先生。” “我将穷尽一生伺奉先生,赎我罪孽。父死子继,永不悔改。” “此为誓。” “立誓人,洛阳严文胜!” 第232章 打草惊蛇 黎明时分,多年习惯早起公干的河南府尹李适之,比往常更早的睁开了眼睛。 昨天被皇帝叫进宫里,吩咐了许多的事情。眼下案情十分重大,任务极其繁重,李适之昨晚都没敢饮酒甚至没叫爱妾侍寝,独自一人早早睡下,这一整晚都没敢睡得太沉。 翻身下榻之后,李适之习惯性的唤了一声“来人”,想叫仆人进来伺候他更衣洗漱吃早餐。 门被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李适之刚刚醒来还稍有一点迷糊,房中光线也暗,他没怎么注意来人,只是说道:“今日事多,麻利一些。我要早些去到官署。” 突然一道白影闪起,一个冰凉的东西架在了李适之的脖子上。 李适之当即猛吸了一口凉气,连退几步往后仰起了脖子。 房里的灯被点燃了。 “萧珪?!”李适之瞪圆了眼睛,简直不可置信。 那个拿着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人,居然就是萧珪! 另外还有一名男子,背着一把巨大的弓站在萧珪的身后,就是他点燃了房里的油灯。 “大尹不必惊慌,也不要声张。”萧珪平静的说道,“萧某不是想要害你,是怕惊动了贵府的宝眷,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李适之咝咝的吸着凉气,“你用一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还叫我莫要惊慌?” “抱歉,萧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萧珪说道,“大尹答应我不大喊大叫闹出动静,我即刻就会放开。” 李适之轻吁了一口气,“好,我答应你。” 萧珪收起了刀,叉手一拜,“多有得罪。” 李适之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脖子,还好应该是没有破皮。他转头看了看另一个陌生的男子,问道:“他是何人?” 萧珪说道:“清渠码头一案,他是最重要的证人。他知道所有的内幕。” 李适之眉头一拧,“你是严文胜?” 严文胜叉手一拜,“在下正是。” “很好。”李适之点了点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二人立刻随我去往河南府,在公堂之上,将此案的来龙去脉逐一澄清。” “大尹且慢。”萧珪说道,“萧某既然带了严文胜一同来找大尹,就是信得过大尹。无论是要捉拿我二人归案,还是要我二人登堂作证,都没有问题。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李适之皱了皱眉,说道:“萧珪,你可是通辑犯。虽然你手上拿着刀,随时可以结果李某的性命。但是在公事上,你真没资格跟我讲什么条件。”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大尹相信,那些违禁军器,真与萧某有关么?” “审查之后,方能揭晓。”李适之说道,“在此之前,你就是海捕文书上面的通辑犯。李某,只能对你公事公办。” “大尹秉公办事,无可厚非。”萧珪说道,“但萧某也要提醒大尹,如果大尹把萧某抓到公堂之上公然审问,这件案子只会越闹越大。昨天,驸马薛锈已经被宫中传唤。有人想把清渠码头的案子,往太子身上牵连而去。” 李适之惶然一惊,“你说什么?牵扯太子?!” 萧珪点头,“大尹如果不信,派人一调便知。” 李适之的表情顿时变是十分严峻,在房中焦急的踱起步子来。 萧珪容他思忖了片刻,说道:“大尹,我现在就大致跟你说一下真相,让你心中有数。” 李适之停止了踱步,“好,你说。” 萧珪说道:“杨洄以严永安的性命为要挟,指使严文胜兄弟二人,往家具和船只当中藏入了那些违禁兵器,用以栽赃陷害我与小赫连。至于杨洄为何要做这些,个中原因,大尹必然知晓。” “又是杨洄?!”李适之眉头紧皱的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栽赃事成之后,杨洄再指使司马逊,对严文胜一家灭进行灭口。严文胜侥幸逃脱,现在他就是本案最重要的证人。”萧珪说道:“至于牵扯太子,我估计,九成是武惠妃所为。其中原因,大尹想必也是知晓。” 李适之的眉头皱得更紧,沉默思考了一阵,看向严文胜说道:“严文胜,你可愿在公堂之上做证?” 严文胜单膝拜倒下来,对李适之叉手一拜,“回大尹的话,在下已是萧先生的私奴。萧先生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李适之愕然的看向萧珪。 萧珪撇了一下嘴扬了一下眉,做出一个无辜的表情,“他自愿的。” 李适之寻思了片刻,说道:“如果此案确是杨洄栽赃嫁祸,那你就是无辜的,薛锈也是无辜的。自然,也就不会再牵扯到太子。” 萧珪点头,“正是如此。” 李适之说道:“方才你说的条件,是什么?”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说道:“我二人自愿归案,自愿在公堂之上做证,自然听从任何发落。但我必须先要看到,小赫连与帅灵韵等人平安出狱。” 李适之说道:“这不是问题。你是无辜的,小赫连与帅灵韵自然也是无辜的。一但案件审理完毕,证明小赫连与帅灵韵确属无辜,他二人自然会被释放。” “大尹。”萧珪叉手拜了一礼,说道:“清渠码头与小赫连家里死了那么多人,陈夫人母子与严氏一家也全都被杀了。如此狠毒,证明杨洄早已丧心病狂。如果等到案件审理完毕再去释放小赫连与帅灵韵,我担心,他们早就已经变成了尸体。” 李适之皱了皱眉,“你说是,杨洄会杀了小赫连与帅灵韵?他有必要这么做么?” “当然有。”萧珪说道,“他接二连三干出这么多事情,就是想要报复于我。一但让他发现,眼下他精心布置的这个局即将被破,狗急跳墙之下,他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所以,我实在冒不起这个险!” 李适之顿时表情骤变。 萧珪看出了端倪,连忙问道:“大尹,莫非你们早已打草惊蛇?!” 李适之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本我不该告诉你的,因为这是禁中密语。” 萧珪大吃一惊,“圣人亲自下了令?!” 李适之点了点头,“我昨天进宫,圣人要我把洛阳县衙的县令与县尉先抓起来,严加审问,借以安抚洛阳的百姓人心。我从宫里回来之后,立刻派人将那两名官员传唤到了河南府衙,秘密关押起来。只等今日,开堂问案。” 完了! 萧珪顿时仰天叹了一口气,“小赫连与帅灵韵,性命堪忧!” “萧珪,你也不必如此悲观。”李适之连忙说道,“本府立刻点派人手去往县衙监牢,先将小赫连与帅灵韵转押到河南府来。别人你不相信,但你总该信得过李某人?” “我信得过大尹。”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但我,更加相信事实。” 李适之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不看到小赫连与帅灵韵平安无事,你就不愿主动归案?” “正是。”萧珪说道,“大尹,请你抓紧时间,立刻派人去往监牢找人。萧某告辞。” “等一下!”李适之连忙喊道,“你要去哪里?”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说道:“我之去向,大尹不必操心。萧某说到做到,该出现的时候,我一定就会出现。” “你先别走!”李适之连忙挡在了他的身前,急切的,小声的说道:“圣人说了,他要当面找你问清一切原由。你跟我进宫,圣人要见你!” 萧珪说道:“除非小赫连与帅灵韵平安,否则,我谁都不见。” 李适之愕然一惊,“萧珪,你不要太猖狂了!圣人要见你,你居然……” “抱歉,大尹。萧某计议已定。”萧珪叉手一拜,“告辞!” 李适之愕然的眨了眨了眼睛,趁萧珪刚走连忙喊了一声:“我的仆人呢?” “马厩里,活的!” 天亮了。 洛阳县衙大牢的门楼之上,横七竖八躺了许多的不良人。 一整夜熬守下来,他们全都困死了,纷纷靠墙躺了下来,但又不敢真的睡着。 有人在低声的骂咧:“不是说,会有人前来劫狱吗?守了好些天,鬼影子都没看见一个!” “你少说两句。让司马逊听到,有你好受的!” “再这么守下去,我都要活活累死了。还不能让我说两句话么?” “注意!”突然有人发出了一声低喝,“有人来了!” 一众不良人连忙打起了精神,躲在女墙后面,透过墙体的空缺小心往下张望。 这一看,他们全都惊呆了! 楼门下方,一个身材高大浑身黑衣的男子,头戴一顶垂了黑沿的遮阳笠,正背负双手,稳步朝监牢大门走来。 在他身后,跟了一群衣衫性感的美丽女子,排了整齐的队伍,跟着一起走来。 这些不良人数了一下,不多不少,共有十二名女子。 她们有的拿着剑,有的背着弓,有的打着伞,还有的肩扛一人多长的长枪。 不良人盯着这些女人,简直都要看傻了眼。 每一个,都是那样的风姿绰约;每一个,都是美艳不可方物! 他们几乎都要忘了埋伏的事情,忍不住发出了一阵猪哥议论—— “那脸蛋,那胸脯,那大白腿!……我若能娶上一个,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别说了娶了,我若能睡上一个,这辈子也算值了!” “你们都是蠢货!这些女人,我全都要!” 戴斗笠的黑衣男子突然停步,抬头朝楼门上看了一眼。 这些不良人顿时感觉一股强大的气势,如铺天盖地袭卷而来。他们集体惶然一惊,立刻缩回身子,全都闭上了嘴。 那些女子如同得到了什么号令,一拥而上聚集在了黑衣男子的身边。有四名女子撑开大伞,团团的将黑衣男子遮挡其中。另有几名女子拉满了弓箭,对准了门楼之上。提枪的两名女子上前两步,将长枪往地上用力一顿。 霸气四射,宛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盖世虎将! 有不良人发出了不屑的冷笑,小声道: “这几个娘们,还挺能装模作样。莫非她们还会打架?” “就凭几把伞,也能挡住我们的铁弩吗?” “你可以试试!”门楼下的黑衣人,大声一喝。 这声音,中气十足,滚滚如惊雷! 一众不良人,再次惶然失色。 “我们说得这么小声,他居然也能听到?” “埋伏暴露了,现在怎么办?” 这时,门楼下的黑衣人又道:“你们都撤了,我不想伤及无辜。” 众不良人再度大吃一惊,他什么意思? 第233章 算帐 正在这时,牢门外呼啦啦的涌出了一大群不良人。有的手持长刀,有的端着弩机,一个个杀气腾腾。 不良帅司马逊,也骑着一匹马跑了过来。 恰在此时,萧珪与严文胜也赶到了县衙大牢附近。他们看到大牢外这么多人,连忙都先隐蔽了起来。 “萧先生,那群女子好生奇怪,会是什么人?”严文胜小声问道。 萧珪摇头,“没见过。” 严文胜盯着她们观察了片刻,小声道:“像是江湖人。” 萧珪扬了一下手示意他不必多言,静观其变就好。 这时,骑着马的司马逊已经走到了黑衣男子等人面前,气势汹汹的喝道:“尔等何人,竟敢擅闯县衙大牢?” “阁下又是何许人?”黑衣男子依旧负手站着,淡然问道。 “我乃洛阳县不良帅!此地洛阳大牢,正归我管!”司马逊大声喝道,“尔等还不,速速退去!” 黑衣男子微微一抬头,瞬间气势爆涨! 司马逊不由得微微一惊。 “你就是,司马逊?”黑衣男子沉声问道。 面对如此强大的惊人气势,司马逊不由得有些心虚起来。但当着众多手下的面,他可不想丢了气势。于是强作镇定的大吼起来,“是又怎样?再不退去,格杀勿论!” 司马逊话音未落,一道疾影快如闪电,从黑衣男子的身后飞射而出。 几乎是在同时,骑在马上的司马逊突然摔下马来,宛如一块大石板重重的砸在地上。 所有的不良人,大惊失色! 再定睛一看,一名妖冶漂亮的年轻女子,正锁住司马逊的喉咙,将他死死的摁在地上! 她俯下了身子,露出了一条洁白浑圆的大腿,胸前更是春光大盛,惹人无比暇思。 但她脸上的神色,却仿佛没有一丝情感色彩,眼神更是冷酷之极,有如丛林之中以猎杀为生的恶狼。 更为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双手之上戴着一副十分奇特的手套,像是金属所制,偏又十分的柔韧。手套的指尖,全都带有形如虎爪的锋利钩子。 现在,那些锋利的虎爪钩子,已经牢牢的掐住了司马逊的脖子,刺破了皮肉,流出了血来。 从出招到制服,最多也就一个呼吸的时间。那女子的动作之快,简直就如同一个道行高深的千年妖孽! 藏身于不远处的萧珪与严文胜也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的低呼了一声,“高手!” 司马逊被狠摔了一记,只觉胸腹之内翻江倒海,眼前一阵金星乱冒,若非是喉间的疼痛之感太过清晰,他差点都要当场昏死过去。 现在,他只是出于本能的双手捂着自己的喉咙,惊慌失措的喊道:“饶命,饶命!” 黑衣男子上前两步。 那些围在周边的不良人,集退后退了三四步。 “叫你的人,放下兵器退到一旁。”黑衣人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我真的不想伤及无辜。” “还不照做?”司马逊已以快要被吓破胆了,连忙喊道,“扔掉兵器!退下,全都退下!” 这群不良人本就有些害怕了,现在又得了号令,连忙扔了兵器,一窝蜂似的散了开来。 黑衣人朝门楼上看了一眼,“上面还有。” 司马逊苦着脸,憋足了力气喊了一声,“上面的,全都撤了!” 藏在门楼上的不良人,只好纷纷撤离退散。 这时,黑衣人才说了一声,“虎牙,放开他。” 戴手套的女子立刻松了手站起身来,静默无声的退到了黑衣男子身后。 司马逊艰难的爬起身来,痛苦的捂着自己受伤的脖子,说道:“我受伤了,我在流血。求求你放了我,让我回去疗伤。” 黑衣人透过一层薄薄的帽沿黑纱,冷冷的看着他。 司马逊立刻低头不敢说话了。他的眼睛左瞟右瞟,看似想要逃跑,但又没这个胆子。 一个娘们儿就够受的了,剩下还有十来个!……怎么逃? “去打开牢门。”黑衣人淡淡的说道。 司马逊不敢废话,“是……” 说罢,司马逊就朝牢门走去。黑衣人与那些女子,紧紧跟着他。 萧珪和严文胜各自醒神,看来他们,还真是前来劫狱的! 片刻后,司马逊已经打开了牢门。黑衣人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推着他往里走。另有一半的女子,也跟着他们一同走进了牢里。剩下几名女子像士兵站岗一样的,威风凛凛守在了大牢门口。 萧珪看着她们寻思了片刻,微皱眉头轻吁了一口气,对严文胜说道:“我大概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 此时,黑衣人推着司马逊,已经在牢房之内走得比较深了。监牢里的几名狱吏纷纷躲得远远的,没一个敢于靠近。 司马逊捂着自己流血的脖子,胆战心惊的问道:“我一直在流血,不要再耽误时间了。你要找谁,可以问我。” 这时,黑衣人斗然停住了脚步。手中稍发了一些暗力,司马逊顿时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陀螺一样被人拧转了过来,面对了一间牢房。 “打开牢门。”黑衣人说道。 司马逊愕然瞪大了眼睛。 因为这间牢房里,正是关押了小赫连。 小赫连刚刚才受了刑,戴着铁锁镣铐,浑身是伤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司马逊稍稍一愣神,黑衣人手中再一发力。他肩膀的骨骼立刻就发出了咔嚓的声音,疼得大叫起来。 “好汉饶命!我开、我马上就开!” 他连忙拿出钥匙,哆哆嗦嗦的打开了牢房的铁锁。 两名女子连忙拉开牢门走了进去,将小赫连从地上扶起。其中一女将他扶稳,另一女拿出一包银针,十分娴熟的对着小赫连头上和身上连扎了几针。 小赫连立刻就醒了。 司马逊看得目瞪口呆, 小赫连迷迷糊糊的看了看四周,又抬头看到了那位黑衣男子。当即惊讶的唤了一声,“阿爷?!” 司马逊顿时有了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完了,我死定了! 黑衣男子,小赫连之父,关中第一大侠,赫连昊阳。 他透过黑纱看着小赫连,平静的说道:“走,跟我回家。” 两名女子,立刻就将小赫连从地上扶起。她们又从司马逊那里拿了钥匙,替小赫连打开了铁锁镣铐。 小赫连逐渐恢复了一点精神,怒目瞪着司马逊,看样子都能生吞了他。 但小赫连并没有急于搭理他,而是说道:“阿爷,我还有几个朋友也被他们捉了,一并关在牢里。” “我管不了许多的其他人。”赫连昊阳淡然道,“休要多言,跟我走!” “阿爷,那可不能不管!”小赫连急道,“其中一位,可是我的好兄弟心爱的女人!” “你的好兄弟,全都死光了。”司马逊淡然道,“你害死的。” 小赫连面露愧色的咬了咬牙,愤怒的瞪了司马逊两眼,说道:“阿爷,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轩辕里的萧珪,萧先生么?” 赫连昊阳稍稍一扭头,仿佛是表现出了一点兴趣,“他的女人?” “正是!”小赫连急忙道,“我们一定要救她!” 这时,早被吓坏了的司马逊仓皇说道:“帅灵韵没在这边的牢里。这里只是关了她府上的几个丫鬟仆人!” 小赫连大吃了一惊,“帅灵韵关到哪里去了?” “我、我不知道!”司马逊慌忙道,“今天天亮之前,杨洄亲自过来将她押走了。” “你不知道?!” 小赫连终于忍不住了,暴跳起来,一记怒拳就打在了司马逊的脸上。 司马逊当场就被撂翻在地,鼻血飞溅洒得墙上都是。 “住手。”赫连昊阳低喝了一声,说道:“将他带走,慢慢审问。” “不行!” 小赫连执拗的推开了那两个,要上前来扶他的女子。他还将其中一位女子的佩刀拔了出来,蹲下身来用自己的膝盖顶住司马逊的胸膛,拿刀尖对着他的眼珠子,沉声道:“说,抓到哪里去了?” “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司马逊都快要被吓坏了。 小赫连手中的刀子,立刻下沉了几分,吓得司马逊仓皇大叫。 “快说!!!”小赫连发出愤怒的咆哮,有如野兽。 “我、我确实不知道!但我估计……”司马逊都已经吓得尿了裤子,浑身如同筛糠一般和哆嗦起来,说道:“估计杨洄应该是把她,带到了延庆坊分渠。那里有一个县衙废弃的旧水牢,应该、应该就在那里!” 小赫连冷咧一笑,刀尖仍是往下一沉。 杀猪般的瘆人嚎叫,响在了牢里。 “这只招子,算是利息。”小赫连起了身来,将刀子扔给了身后的女子,“司马逊,咱们的帐,还得慢慢的算!” 第234章 救人 赫连昊阳一行人进了监牢以后,萧珪没有急于行动,与严文胜保持原地静观其变。 片刻过后,守在大牢门口的一位手持长枪的女子,居然朝他二人走来。 “先生,她们似乎发现我们了。”严文胜说道。 “她们应该是早就发现了。”萧珪说道,“我出去应付,你躲在这里随机应变。” “是。” 萧珪从藏身处走了出来,迎向那名手执长枪的女子。 那女子身材十分高挑,萧珪目测她不矮于一米七五,行走之间两条雪白的大长腿若隐若现,十分引人注目。 当然最吸人眼球的还是她手中那一竿,通体雪白的长枪。那长达半米的枪头显然是特殊定制的,枪头的后方有一个蟒蛇头,那个寒光闪闪的枪头,仿佛就是从那只蟒舌的口中吐了出来,十分凌厉,霸道之极。 那女子迈着大步冲着萧珪走来,离他还有十步距离突然挺出长枪,立时连人带枪如同鬼魅的朝前突进几步,那枪尖便指在了萧珪的胸口。 萧珪心中微微一惊,好快! “尔等鬼鬼祟祟,在此躲藏多时。”那女子冷面寒霜,沉声道,“说,意欲何为?!” 萧珪微微皱眉,低头看了看稳稳指在自己胸口的蛇头枪尖,又顺着枪竿,往前看去。 不错,挺有料,还很白。 那女子眉头一拧,手中长枪如同一个活物再度往前一探。 萧珪仰身疾速后撤,那枪尖始终指着他的胸口,寸步不离。 “白狐,不得无礼!” 一个沉稳而威严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使枪的女子白狐就如同中了一个定身法,立刻生生的定住,然后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提起枪转身就走。 萧珪看到,黑衣男子等人已经全都从牢房里出来了。那一声低喝,显然就是来自于他。 与之一同出来的,还有小赫连。他显然是有些虚弱,正被两个女子搀扶着。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至少小赫连是没事了。 “阿爷,那就是萧先生。”小赫连想要大喊,却发现自己没什么力气,于是抬起了一只手来,向萧珪挥手。 萧珪正准备朝小赫连等人走去,南侧的街道附近传来一阵沉闷的马蹄之声,震得整个地面都有了一些颤动。 萧珪扭头一看,大批身着铠甲的骑兵,正快速朝这边奔了过来。 “彍骑!”萧珪与小赫连父子等人,不约而同发出了一声惊叹。 彍骑,就是如今大唐正规军的主力兵种,他们全都是职业雇佣兵。不良人这种受聘于官府的“临时工”和彍骑比起来,那就是临时城管与军队士官之间的差距。 小赫连有点着急了,连忙对着萧珪使劲挥手。 萧珪连忙朝他跑了过去,先对黑衣男子叉手施了一礼,“萧珪参见赫连大侠。” “萧公子不必多礼。”赫连昊阳仿佛一点也不奇怪萧珪能将他认出,只是透过帽沿的薄纱看了他两眼,淡然道,“犬子有话同你讲,去!” 萧珪走到小赫连身边,看了一眼满脸是血哀号不止的司马逊,然后急切问道:“帅灵韵呢?” 小赫连急道:“帅灵韵被杨洄抓到延庆坊去了。那有一个大河道名叫分渠,分渠附近有一个县衙废弃的旧水牢,杨洄应该就是去了那里。这是司马逊交待的。” 说话间,那些骑兵越来越近,隐约都可以看清他们衣甲与披风上的标志。那是一个勇猛的男子按着一个龙头,看似要进行斩杀。这就是大唐金吾卫的军队旗标,它来自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典故传说,“佽飞斩蛟”。 金吾卫的精兵,就借用了那位斩蛟猛士的名字,被称为“佽飞”。 “官军来了,你快走!快去营救帅灵韵!”小赫连急道,“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赫连昊阳回头看着萧珪,淡然道:“去。这些官军,我来应付。” 萧珪点了一下头迈步狂奔而去,好歹赶在那里骑兵杀到之前回到了藏身之处,叫上严文胜迅速拐入小道逃离现场,直奔延庆坊而去。 那一队骑兵跑到牢门前,立刻散成一个扇形将赫连昊阳一行人团团包围。“刷刷刷”整齐的抬起弩机对准了他们。 “大胆狂徒,竟敢劫牢!” “全体跪下,束手就擒!” “否则,格杀勿论!” 职业军人的气势,就不是县衙的那些不良人可比了。这数十挺弩机一同发射起来,任你武功再高,恐怕也只有变成刺猬的命。 赫连昊阳却依旧众容的负手站着。那十二名女子未得号令也全部保持原样,仿佛根本没有把这些金吾卫的彍骑放在眼里。 赫连昊阳不急不忙,环环的审视了这些军人一阵,说道:“尔等莫非是,剑圣的麾下?” 那些军士明显有些惊讶,其中一位领头将佐说道:“阁下好眼力,竟能一眼认出我等是裴大将军的麾下。既如此,不必多言。跟我们走,我们也不刻意为难于你。” 赫连昊阳呵呵一笑,说道:“告诉剑圣,他的老朋友来到东都,找他饮酒了。” 那些军士更有一些面面相觑,将佐道:“阁下既是裴大将军故人,为何又来劫狱?须知公私有别,裴大将军也必然不会包庇尔等!” “不用他包庇,我也没打算逃走。”赫连昊阳说道,“为免伤了和气,我也奉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我现在要去思顺坊的家宅,给犬子治伤。你们可以尾随而来,将我团团包围。” “尔等公然劫狱,我等岂能纵放?”那将佐说道,“休再多言,全部放下兵器,随我等前去归案!” 赫连昊阳摇了摇头,“剑圣的麾下,本领和气势都有了。就是这眼力劲,多少还差了一些。” “休再多言,放下兵器!!”将佐大吼一声,其余的金吾卫士兵全都举起弩机,再次瞄准。 赫连昊阳呵呵一笑,“那就让我来领教一下,剑圣麾下的实力!” 那些女子得了号令,瞬间动了起来。 几把大伞挡在前面,后面的人则是拉满了弓。 一时剑拔弩张,眼看就要火拼起来。 正在这时,有十余骑迅速奔来,有人大声呼喊:“住手!全都住手!!” 众人扭头一看,金吾卫的士兵发出了惊讶之声,“大尹来了!” 小赫连对他父亲小声说道:“阿爷,来人是河南尹李适之。他和萧先生曾经有过一些交情。” 赫连昊阳沉默不语。 李适之策马奔到近前,急忙先说了一声:“放下弩!” 虽然李适之不是金吾卫的官员,但洛阳城内发生的事情全都归他管。再加上他是皇亲国戚威望不小,这些金吾卫的士兵都很听话的放下了弩。 那名金吾卫的将佐是下了马跑到李适之的面前来,抱拳行了一记军礼,说道:“大尹,我等正在巡逻,接到信报有人劫狱,匆忙赶来增援,便就见到眼前这般情景。” 李适之也下了马来,说道:“此间之事,现在全由本府亲自接管。尔等退去,只管巡逻去!” 那将佐稍稍犹豫了一下,不敢多言,抱拳一拜,“是!” 随后他便骑上马,一挥手,带着金吾卫的士兵走了。 李适之轻吁了一口气,走到了赫连昊阳的面前,主动叉手施了一礼,“赫连大侠,别来无恙?” 赫连昊阳还了他一礼,“托大尹的福,在下一切都好。只是犬子不太争气,被人陷害落进了狱中。我正要带他回家,好生疗伤。” 小赫连有点愕然,听起来,我爹和李适之似乎还挺熟? 李适之看了一眼小赫连,见他满身是伤,不由得皱了皱眉,说道:“本府奉了圣谕,全力彻查此案。现在本府已经知道令郎确是无辜,他是遭了歹人陷害。” “这么说,我可以带他走了?”赫连昊阳说道。 “不可以。”李适之说道,“就算令郎是无辜的,但也要本府在公堂之上,依法宣判之后才能将其释放。另外,赫连大侠公然劫狱,本府也不能视而不见。” 赫连昊阳呵呵一笑,说道:“大尹行事,一定要如此古板僵硬吗?” “咳……”李适之不由得想起,自己昨天还被皇帝教训的事情,因此有点尴尬的干咳了一声,说道:“那么,愿闻赫连大侠高见。” 赫连昊阳说道:“劫狱之事,我既不否认也不推卸,随时可以认罪伏法。但犬子在狱中遭到毒打,浑身是伤,我得尽快给他医治。我们就在顺思坊的犬子家宅之中,随时等候大尹派人来捉。如此,可好?” 李适之思忖了片刻,说道:“赫连大侠一言九鼎,本府从来都是信得过。但司马逊是本案之重要人犯,本府现在必须将他带走。” 小赫连顿时急了,“不行!我跟他的帐,还没有算完!” 李适之立刻喝道:“国有国法,岂容你来滥用私刑?” 赫连昊阳淡然道:“峰儿,你就是将司马逊剁成肉酱,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也活不过来了。” “但是阿爷,我咽不下这口气!”小赫连急道。 “他都已经这样了,你还不知足?”李适之沉声道,“不要太过得寸进尺,本府的忍让也是有限!” 小赫连再想说点什么,赫连昊阳抬了一下手,示意他闭嘴。然后他说道:“大尹,把司马逊带走。另外,我还有些事情要讲。” 李适之点了点头,“你说。” 赫连昊阳说道:“劳烦大尹向上禀报一声,就说赫连昊阳迫于无奈离开长安来了东都,所犯过错,愿意听从任何发落。另外我在路上遇到了王元宝,发现有人想要害他,顺手就把他给救了。但王元宝似乎病得不轻,目前正由他的长子王明德陪着,在北市的逢春医馆接受医治。” “王元宝在北市?!”李适之微微一惊,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还有。”赫连昊阳说道,“杨洄私自把帅灵韵掳走了。刚刚萧珪单枪匹马,去了延庆坊的分渠水牢救人。大尹若不希望他二人杀个你死我活,就尽快派人过去看一看。” “你怎不早说?”李适之急了,“早知道,我就不将那些金吾骑兵谴散了!” 赫连昊阳叉手一拜,“话已说完,在下告辞。” 说罢,他就带着十二个如花似玉又杀气凛然的漂亮女子,扛着小赫连一起走了。 李适之有点咬牙切齿,急忙对他的手下吩咐道:“立刻将司马逊押入府台大牢,给他治伤,莫要让他死了!” “喏!”手下应命。 李适之再道:“以最快的速度,就近调取一支人马过来。本府要亲自带队,去往延庆坊分渠水牢,走一遭!” “喏!” 萧珪与严文胜离开了县牢,以最快的速度奔往延庆坊。 延庆坊距此可不太近,就算跑得再快、体力再好,这一路过去也要许多时间。萧珪心中无比急切,看到路上有人骑马经过,管他三七二十一就冲了上去抢了那人马匹,随手扔下一把金币。 “这马我买了!”萧珪骑上马就跑。 那人开始还大惊失色连叫带骂,突然迎面落下了一阵金币雨,便又匆忙趴在地上捡拾金币去了。一边捡他还一边惊喜不迭的念叨,“赚了,赚了!一匹老掉牙的劣马居然卖了这么多钱,这回真是赚大发了!” 这倒是苦了严文胜,他倒也想要找一匹马来抢,四下里居然没了目标,只能徒步跟在后面一阵狂追。 一大清早,街道上的行人并不是太多。 萧珪心急如焚,不顾一切的疯狂抽马,疯狂疾奔。 但是那座下的马儿似乎有些脚力不济,跑着跑着便是口中来了白沫。萧珪发现了,但眼下早已管不了许多,于是继续挥起鞭子猛抽马儿,逼它快跑。 过了一阵,眼看就快要到了延庆坊,那马儿突然惨嘶一声朝前一个滚趴,以头着地的狠摔了下去。 萧珪早有防备,反应也是足够敏捷,连忙朝旁跳起想要侧翻卸力。但不料那马蹬也是个劣制品根本承受不了太大的力量,被萧珪用力一踏,立刻就断了。 萧珪脚下突然失力,整个人也就失去了重心,立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足足滚出了七八圈才停了下来。 落地的一瞬间,萧珪就感觉脑子里面嗡的一响,整个人都要失去了知觉。就连翻滚数圈,他都没了什么疼痛之感。然后他就趴在地上,半昏半醒半眯着眼睛直喘粗气,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散了架,身体一点都不受自己控制。 但是,他脑海里却像是有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在对他拼命的呐喊—— “起来!” “快起来!” “救人!” “去救你心爱的女人!!” 第235章 亡命之徒 延庆坊地处洛阳城最东面的郊区边缘,这里有一条隋朝年间开凿出来的人工水渠,名曰分渠。很多年前的武则天时代,有酷吏横行。他们在分渠附近的人迹罕至之地秘密设置了一个水牢,专门用来囚禁某些特殊的犯人,用水淹水灌的残酷手法,逼迫他们屈打成招。 李隆基登基之后,这处水牢已被废弃。但由于地处偏僻罕有人迹,官府也没有再对它进行什么后续处理。于是,它渐渐成了一些江湖草莽与闾里恶少的暗中聚集之地。 换句话说,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黑道贼窝”。 杨洄从来就对洛阳无比的熟悉,对江湖闾里的三教九流更不陌生,否则他也不会把薛锈带到,轩辕里那么偏僻的地方去赌钱。 至从和萧珪结下梁子以后,杨洄越来越感觉自己需要大量的帮手,但不是舞文弄墨的文士或是家里打杂的那种奴仆。他需要心狠手辣能干脏活的那种狠人,就像严氏兄弟的那一种。 于是杨洄借助自己的身份之便利,又花费了一大笔的钱财,把分渠水牢的这个黑道贼窝,彻底的收买降伏了下来。这不仅让他手下增添了三四十个得力的打手,一但有何风吹草地,这里也能成为一处不错的临时避难之所。 此刻,杨洄就坐在水牢中的一处干爽之地,抱着一个酒壶,对口猛饮。 洛阳县令杨怀仙和县尉崔守承都被抓了,这意味着自己的事情很有可能已经败露。杨洄的心情不可能还好得起来,但他没打算把这些事情,告诉眼前这些手下。 这都是一些只认钱不认人的江湖匪类与闾里恶少。一但让他们知道自己即将失势,一哄而散还算好的。杨洄很有理由担心,他们会把自己捆了,交给官府去领赏。 这时,一旁的马车里传出挣扎与“呜呜”的喊声。 有一名恶少走到马车边,掀起了帘子,当即发出惊艳的大叫:“好漂亮的女子!” “滚开!”杨洄立刻大喝一声。 “少卿息怒,小人马上滚。”那名恶少连忙扔了帘子,离开了马车。 一名心腹家奴走上前来,小声的问杨洄,“公子,现在如何是好?” 杨洄拧眉想了一想,说道:“等到天黑,你去租一条船。我们乘船,尽快离开洛阳。” 家奴担忧的道:“就怕来不及,港口也会有了搜捕。 “假如走不掉……”杨洄呲了呲牙,狠狠的道,“我就宰了帅灵韵,让她给我陪葬!” 家奴小声道:“不知道萧珪,会不会找到这里来?” “来了最好!我就怕他不来!”杨洄闷吁了一口气,说道:“我就在这里,送他和帅灵韵一起上路。” 家奴斜眼瞟了一瞟那辆马车,脸上露出一些邪意的笑容,小声道:“主人,那女的左右也是要杀了,不如,让弟兄们享受一下?” “呵!”杨洄笑了一声,“想得到美!” 家奴嘿嘿的笑,“那女的太漂亮的。容不得小人,不想入非非。” “要享受,也是我头一个。”杨洄拿起酒壶又饮了几口,大声说道:“等我玩腻了,便就轮到你们!” 恶少们大喜,一声欢呼道:“多谢杨少卿!” 家奴则是急道:“主人,要不……要不你快些?小人都有点等不急了!” 杨洄一口喝干了壶里的酒,将酒壶往地上一摔,站起身来。 “萧珪的女人,就该杨洄享用!——姓帅的小婊子,我来疼你了!” 一众恶少放声大笑。 帅灵韵在马车里大惊失色,但被绳子绑着无法动弹,嘴也被堵着发不出声音,只有两行眼泪不停的往下流。 这时,水牢的门口传来一个醉醺醺的声音。这水牢入口小里面大,如同一个较大的山洞,声音传入还有回响,听得十分清楚。 那个醉醺醺的人,仿佛还在吟诗。听他道—— “天津三月时,千门桃与李。” “朝为断肠花。暮逐东流水……” “呃呜!” 最后面这一声,明显是吐了。 杨洄直皱眉头,“你们两个,过去看一下。” 两名恶少得了令,连忙朝水牢入口处走去。 这时,一名醉态男子,已经从门口走了进来。 那男子穿着一身宽袍大袖的白色仕子服,三十多岁几绺细长美髯,模样倒是颇为俊朗。但此刻他已酩酊大醉,左手扶着墙,拿着一个酒葫芦,腰上挂了一把剑,正一摇三晃的朝水牢里面走来。 众人不由有些吃惊,门口不是有人守着么,他怎么进来的? “劳、劳驾,请请问……”那男子醉眼惺松的看着眼前这些人,口齿不清的说道,“什、什么时辰,开船?” “开船?”众人一愣。 有人反应了过来,说道:“你找错地方了,乘船的码头在另一边。你得往北。” “往北?”醉酒男子愣愣的看着这些人,说道,“不是南下荆州的船么,怎么又要往……往北?” 那人有点无语,急道:“这里是水牢,不是码头!在前叉路口的时候,你得往北,不要往南。” “不、不行!”那醉汉扶着墙,十分固执的说道,“往北,去……去不了荆州。你要往南!” 那人再想说什么,杨洄很不耐烦的挥了一下手,“与一个醉汉废什么话?将他轰走!” “是!” 那人得了号令,叫上另外一名恶少,两人上前就要拉扯那个醉汉。 不料那醉汉挥袖一轮、脚下一绊,两名恶少全都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摔得还不轻,两名恶少都落在了一丈开外,疼得大声惨叫,起不来身。 杨洄等人顿时大惊。他们仿佛明白,为何门外有人守着,这个醉汉也能进来了。 “别、别过来!呵,呵呵!”那醉汉一边往嘴里灌酒,一边傻呵呵的笑道:“饮、饮酒之后不宜打架,只好吟诗。你们听着……月落西上阳,余辉半城楼。衣冠照云日,朝下散……散什么好呢?” 杨洄一咬牙,“宰了他!” 众恶少听了令,立刻全都拔出了兵器。 那醉汉也如同条件反射一样的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却仍旧吟道:“朝下散洛州?朝下散皇州?……哈哈,皇州好!圣人目下就在东都!好好好衣冠照云日,朝下散皇州!” “上!” 一群恶少,持刀砍向了醉汉。 那醉汉仍是一手拿着酒葫芦,另一只手单手挥剑,乒乒乓乓轻松几下,就荡开了几名恶少的强势围攻。还有一人的兵器都击落掉在了地上,手腕上还多了一血痕,血流不止直吸凉气。 众人大惊! 醉汉呵呵呵的傻笑个不停,“我、我都说了,饮酒之后,不……宜打架。这一出手,就没了轻重。” 杨洄拧眉瞪着他,沉声喝问:“你究竟是什么?” “我?”醉汉呵呵的傻笑个不停,“我十五岁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仿名山大川,结天下名士。南华老仙,发天机于漆园。吐峥嵘之高论,开浩荡之奇言……呃呜!” 这家伙又吐了满地。 杨洄连忙捂住了鼻子,刚刚出现的那一点花花心思都被他恶心到没有了,连忙道:“将他弄走!” “我……不走!”醉汉一挥剑,有两个恶少想要上前的,都有点不敢靠近。 岂不说此人剑术奇高,就算是个普通人,那也是好汉不与醉汉争。被一个醉鬼给打一顿,那可真不划算! “你们……听、听我说!”醉汉舞着他手中的剑,呵呵呵的傻笑个不停,说道,“我的剑术,可、可是跟……剑圣学的!你……们不要跟我打,我……不想伤了你们!” 剑圣? 杨洄等人都吃了一惊。 大唐只有一位剑圣,他就是左金吾卫大将军,裴旻! 正在这时,马车里的帅灵韵又发出了激烈的挣扎之声。 “咦?”醉汉注意到了那边的马车,“好像,有个……女子?” “没有,你听错了!”一群恶少连忙拥了上来,一同要将醉汉轰走,“快走,不然杀了你!” “嗬!”那醉汉斗然大喝一声,挥剑舞出了一个凌厉的剑花,将那些恶少全都吓退了。 然后,他拿剑指着眼前的这些恶少,刚刚还醉意惺松的眼神,斗然变得有些凌厉起来,“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了。光天化日,尔等居然强抢……呃呜!” 又吐了! “宰了他!”杨洄厉喝一声。 一群恶少这下发了狠心了,挥使兵器一拥而上。 那醉汉仿佛也打起了一点精神来,疾身闪避,挥剑抵挡。 斗然一瞬间,他仿佛是没了半点醉意! 杨洄隔得稍远,也能看到他手中的剑光如同一片光幕,谁也近身不得。时不时的就有一名恶少在他手下负伤,鲜血四溅惨叫后退。 更令人气愤的是,那醉汉居然还在吟诗——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哈哈哈,浩然兄,别来无恙乎?”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杨洄双眉紧拧,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李、白!” 他的家奴惊讶道:“主人,他就是李白?!” “传闻李白,曾经跟随剑圣学习剑术……”杨洄吸了一口凉气,“曾经我不以为然。今日观之……果是真的!” 家奴有点惶恐,小声道:“主人,李白天下名士。我们……真要杀了他吗?” “管他是谁。”杨洄闷哼了一声,“与我为敌,全都得死!”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李白突然往后一跳,停了下来,“这、这两句太长了,喘不上气……呃呜!” 这回恶少们不会再顾忌什么脏啊臭了,趁他吐,要他命! “噗——呲!” 两声,李白的肩膀与后背各落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了过来,他连忙奋起余地挥动剑花逼退了身前的敌人,吡吡的吸着凉气,“我好像……负……伤了!” “你不仅负伤了,你还得死在这里!”恶少们不由分说的,挥刀又砍了上来了。 “且慢!”李白突然大喝一声。 那些恶少一怔,好奇的看着他。 “临死前,让我再多饮一口。”李白拿起酒壶,仰脖一阵狂饮起来。 那些恶少们都笑了,说道:“你居然还不逃命?” “我堂堂青莲居士,自十五岁仗剑行走江湖以来,从来不知,逃为何物!”李白将手中的酒葫芦一扔,哈哈的大笑,说道:“再再……再说了,尔等肖小,强掳民女为非作歹。我等侠士,绝无坐视之理!” 杨洄怒喝一声,“废什么话,宰了他!” 众恶少,再次刀剑并举一拥而上。 就在这里,“嗖”的一声利器破空之声传来,紧接着就是一声吓人的惨叫响起。 “啊!——” 一名恶少,当胸被一枚利箭完全洞穿了身体,几乎被击得飞了过来。那枚利箭将它穿透之后,竟还射伤了后面一人! 李白愕然的抬起了自己的剑来,喃喃道:“我终于,练出了剑气么?” “嗖!” “嗖、嗖!!” 紧随其后,又是三箭! 当场就有数名恶少倒地,他们连忙集体后退。 杨洄脸色大变,“严,文,胜?!” “嗖嗖嗖——” “啊!” 严文胜拿着一弓,一边连射发射一边往里走。 李白扭过头来好奇的看着他,“兄台,好箭法。” “你负伤了。”严文胜并不认识李白,只道,“你快走。” “我是侠士,我……不能走。”李白执拗的拿他的剑,指向了马车,“那车里,有个被掳的女子。我要去救……救她!” 严文胜心头一震,“女子?!” “嗖嗖嗖——”一边说,他一边连发三箭。 “没……错。”李白上下的打量严文胜,“兄台,有酒么?” 严文胜有点无语,没理他,只管射箭。 对面的恶少们也拿出了弓箭,往回射。 严文胜连忙拉起李白闪到一旁,躲在了一块石头后面。 “兄……台,有酒么?”李白很不死心,又问。 严文胜岂止无语,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李白,“兄台,你能闭嘴么?” “不、不……能!”李白又执拗了起来,一本正经的说说道,“饮酒要用嘴,诗吟也要嘴。若二者不能,我宁愿死!” “别说了!”严文胜有点急了,沉声道:“他们全杀过来了!” “哈哈哈!”李白放声大笑,提着他的剑站了起来,大声道:“我知道下一句写什么了——行人皆辟易,志气横嵩丘!” 话音刚落,李白连人带剑如同一道白虹,飞花电掣的射向了那一群恶少! 严文胜大吃了一惊,“这是个疯子!” “不,他是一位谪仙人。”一个声音从严文胜身后传来。 严文胜惊讶的转过身来,只见萧珪拄着一根树枝砍成的拐仗,正艰难的走了来。他的头被摔破了,虽然经过了严文胜的及时处理包扎了起来,但脸上仍有鲜血流下。也就是他体格出众,这时候还能站起来。换作是一般人,恐怕早就没命了! “先生不该进来!”严文胜急道,“这是一群亡命之徒!” 萧珪拄着拐仗朝里面看了一眼,呵呵一笑。 “真巧。我也是。” 第236章 我不要来生 李白手持长剑,和那些恶少们战成了一团。或许是受到了疼痛的刺激,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让他真有一些豁出去了,他现在也下起了一些狠手。 那些恶少们,更是想要取他性命而后快。 双方的打斗十分激烈,不时有恶少中剑倒地,李白也连续挂彩,一身雪白的衣袍都快要被染成了通体红色。 萧珪从地上捡起一把恶少丢弃的横刀,说道:“文胜,咱们可不能让他死了。” 严文胜一边放箭,一边急道:“都已自顾不暇,先生还要管他作甚?” 萧珪扔了拐杖,又捡起了另外一把刀,说道:“我等死了,不过是几人伤心而已。他若有所闪失,华夏千年之文明,将要为之落泪。” 严文胜微微一惊扭头看向萧珪,见他手执双刀,不由得神色微变,拉弓的手也都停了下来。 萧珪知道,他肯定是想到了惯使双刀的胞弟,严文通。 “继续放箭。”萧珪抬起袖子擦了一把头上流下的血水,让它不至于遮拦了自己的眼睛。 “刷刷刷”,严文通连放了三箭,围攻李白的三名恶少应声而倒。 萧珪看了一眼他腰间的箭壶,说道:“下次出门,记得多带一些箭矢。” 严文胜下意识的往腰间一摸,坏了,只剩最后两枚箭了! “留一枚,给杨洄。”萧珪说道,“我知道你很想杀了他,但这棕案子牵扯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们必须要将活着的杨洄,交给李适之。你明白么?” 严文胜拈起一枚箭搭在了弦上,咬咬牙点头,“明白。” “跟我来。” 话音刚落,萧珪提起双刀,大步走向了李白。 严文胜愕然吃了一惊,他刚刚还撑着拐杖的! 这是什么人啊? 究竟是有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着他?! 李白负了伤,李白在战斗。 一边战斗,他一边放声大笑,还不停吟诗——“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 一记宛如虎吼的咆哮,突然响在了他的身侧。惨叫响起,有两名恶少捂着被切开了一半的喉咙,疯狂抽搐的倒在了地上。那喉间喷出的漫天血花,给李白来了一个从头到脚的全身大淋浴。 萧珪手执两把滴落鲜血的横刀,站在了李白的身侧,“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 那些恶少被突然出现的萧珪吓了一跳,又见两名同伙死状奇惨,一时慌乱,竟都后退了一圈。 “知己啊!……咦,阁下似乎有些眼熟?”满身狼狈的李白连忙挥袖抹去了脸上的血水,面露大喜之色,挥起剑来高声吟道:“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萧珪微然一笑,“太白先生的命,必须更长!” 话音落,萧珪挥起双刀,杀向了那一群恶少。 “我想起来了,你是杜……杜康先生!”李白哈哈的大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李白挥剑,也杀向了那一群恶少。 站在不远处的杨洄双眼圆睁如同喷火,咬牙切齿道:“萧——珪!!” “杀了他们!” “杀光他们!!!” 他如同疯了一样,手舞足蹈的大吼起来。 突然一枚冷箭射了过来,杨洄捧着右腿膝盖,惨叫的摔在了地上。 那一枚箭完全洞穿了他的膝腿,一半的箭身从他后腿透了出来。 家奴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扶住杨洄,“公子,公子你中箭了!” “去,去……”杨洄强忍着剧烈的疼痛,咬牙道,“杀了帅灵韵!” “都这时候了,就让小人先扶公子逃了!”家奴慌忙将杨洄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嗖——噗!!” 又一箭射中了家奴的脸,箭头从脑后透了出来。 那家奴连声音都未能发出,直挺挺的摔在了地上。 严文胜射光了所有的箭,将他的大弓朝旁一扔,抽出腰间的一把短刀,形如野兽的怒吼,“杨洄,我要你的命!!!” 杨洄直咬牙,趴在地上拼命的往马车爬去。一边爬,他一边大喊:“救我!救我!杀了严文胜,赏千金!” 一些恶少听到了,连忙拉起弓对着严文胜“嗖嗖嗖”的射了过去。 严文胜连忙闪避与格挡,但对方人多弓多终究百密一疏,一枚利箭射中了他的左边大腿,他闷哼一声瘫软下去,连忙闪身躲到了一块大石头的后面,疼痛无比浑身直抖,发出如牛的气喘。 几名恶少连忙跑到杨洄身边,将他扶起。 杨洄负了伤,更是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原本只想杀了帅灵韵一解心头之恨,现在他却有了新的主意。咬牙恨道:“将那个小婊子,押入浸笼!” “是!”几名恶少听了令,连忙将五花大绑的帅灵韵从马车里拖了出来,走向大水潭旁边的铁笼子。 浸笼就是水牢以往用来折磨犯人,屈打成招的刑具。 水牢设有深约五六米深的大水潭,从分渠引来了水源,如同一口巨大的井。那些浸笼用机关绳索系着,悬在水潭的上方。将犯人关进去以后,旁边有摇动的轴承机关,可以控制浸笼没入水中的深度。 平常关押的时候,犯人都只能从水里露出一个头来保持呼吸,勉强活命。但泡的时间长了,浑身都要溃烂。 如果是要用刑折磨,那就太简单了。只需摇动轴承把手,把铁笼子稍稍往水下放一些,犯人就要完全被水淹没,拼命的挣扎。等他们即将淹死,又将铁笼子摇上来一些,留他一口气再进行逼供。 如若不招,等待犯人的就是这样周而复始的浸水折磨! 萧珪正与一群恶少挥刀力战,突然一眼看到有人将帅灵韵拖向水潭边的铁笼子,当即大惊,喊了一声:“严文胜!” 严文胜立刻站了起来,“在!” 萧珪一看,他腿上已经中了箭,鲜血长流。 看来是指望不上他了! 萧珪咬牙低喝了一声,“保护太白先生!” 说罢,他拼尽全部余力挥起双刀,砍翻一人逼退一人,然后发足朝帅灵韵那边奔去。 杨洄负了伤疼得要死趴在了地上,但眼见此景都也忘了疼痛,大声怒吼道:“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萧珪,我分一半家产给他!!” 恶少们听了这话,那还了得? 纷纷不顾不一切的杀向了萧珪,连李白都懒得搭理了。 严文胜也是大惊失色,连忙滚到一旁,从尸体上找出了几枚箭和一把弓,跪在地上,刷刷刷的怒射开来。 这多少减轻了一点萧珪的压力。 但是,身前身后全是敌人。萧珪一心只想尽快赶到帅灵韵那边,无心与之恋战。匆忙之间多次被刀剑所伤,皮开肉绽鲜血长流。 但萧珪几乎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疼痛,只是拼命的,疯狂的砍杀,不顾一切的冲向帅灵韵。 帅灵韵被绑着,堵着嘴,瞪大了眼睛看着萧珪,泪流满面。 终于,恶少们将她塞进了铁笼子里。 但帅灵韵仍是盯着快要变成了血人儿的萧珪,不停的摇头,不停的流泪,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杨洄看到帅灵韵被塞了笼子,“嗬嗬”的狞笑了几声,叫人扶着他勉强站起身来,拿起一把刀,走到了轴承机关的旁边。 “萧珪,你看这边!看过来!”杨洄双手举起刀,大声吼道,“我要你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女人,死在你的面前!” 萧珪一扭头,双眼顿时睁大! 他大吼一声,“严文胜!” 但此刻,严文胜的箭又射光了。 他狠狠咬牙,从自己腿上将那枚箭拔了下来,发出了一记嘶声怒吼 “在!!” “放箭!!!”萧珪歇斯底里的咆哮。 “嗖——” 那一箭射出时,杨洄的刀也斩了下来。 那一箭射透了杨洄的右肩,他大声惨叫轰然倒地。 拴着铁笼子的绳索被斩断了,铁笼子轰隆隆的往下掉,很快就沉了下去。 帅灵韵睁大了她的眼睛,呆呆的看着萧珪。 萧珪看到了她的眼色。 是担忧,是绝望? 还是在期许,来生再聚? “啊——!!” 萧珪疯了。 彻底的疯了! 他不顾一切的挥起双刀,冲向了那个大水潭。 几名恶少上前来挡,萧珪挥刀格开了一人,砍翻了一人,另一人的刀子砍在了他的肩膀之上。萧珪不顾一切的往前狂奔,那刀子就这样被他生生的留在了他的肩膀上。 “扑通”一声,萧珪跳进了水里。 大铁笼子快速的下坠,很快就落在了五六米深的水底。红红的血花不停的往上冒,萧珪在水里奋力的下潜。 帅灵韵略知水性,但此刻她全身都被绑着,别说脱困,连动弹也是困难。 她出自本能的,在水里扭曲挣扎。 萧珪游到了她的身边,用手拍打铁栏。 帅灵韵的眼睛始终睁着,她看到了萧珪。 萧珪冲她挥手,帅灵韵勉强挪了过来。 萧珪一伸手将她的头捂住,对着她的嘴亲了上去。 帅灵韵闭上了眼睛。 她的泪水全都融在的水里,落在了心里。 萧珪用嘴,度了一口气给她。 帅灵韵连忙摇头,眼神凄迷之极,绝望之极。 萧珪冲她竖了一个大姆指,告诉她说“别怕,我在” ! 然后,他奋力去拉那个铁门。 但却发现,那铁门上居然还有一把铜锁! “杨洄,我草你祖宗十八代!!”萧珪在心中大声怒骂。 帅灵韵对着萧珪,摇头,又摇头。 萧珪完全读懂了她的眼神:萧郎你走,我们来生相聚! 萧珪也摇头,我不要来生,我只要你! 突然,萧珪伸手探进了铁笼子,抓住了帅灵韵的头发。 拿到了,一枚铜质的小发簪!! 此时,李白大约也是醒了酒,不顾一切的手持长剑杀到了水潭边,拼命保护落水的萧珪。 就在这时,一阵大喊之声从水牢的入口传来。 紧接着,就是一串弩机铁矢特有的急促而锐利的破空之声,响在了四周。 金吾卫的士兵,到了。 一阵攒射,众恶少倒下了好几个。眼见是官军,他们再也无心恋战,纷纷夺路而逃。 李适之在一众士兵的保护之下走了进来,大声道:“全部拿下!反抗者格杀勿论!” 杨洄中了两箭倒在地上,再也无力动弹。恶少们死的死逃的逃,再也没有管杨洄。 几名金吾卫的士兵上了前来,不由分说的将杨洄给拖了起来。 李适之走了过来,双眉紧皱冷冷的看着杨洄。 杨洄呵呵的笑,“我是贵族!我是当朝四品大员,我母亲还是大唐的公主!……你们,你们奈何不了我!” 同样被金吾卫士兵拿住的严文胜,嘶声怒吼,“我杀了你!!” “来呀,你来呀?”杨洄哈哈的大笑,“杀了我,给你的全家报仇啊!” “畜生!!!”严文胜愤怒的挣扎,愤怒的咆哮。 金吾卫的士兵死死将他擒住,索性用一块布,将他的嘴堵了起来。 “带走!”李适之扭过头去挥了一下手不再搭理杨洄,大声问道:“萧珪呢?!” “在……在水里!”李白拿着他的剑,指向大水潭。 同为天下名士,同为“饮中八仙”之一。 李适之见到李白,大吃了一惊,“太白先生?!” “快、快救人!!”李白说完这句,瘫倒在地,晕了。 李适之等人连忙跑向水潭。 这时,一大团黑色的东西从水里浮了起来,那是帅灵韵披散的头发。 金吾卫的士兵,连忙将她从水里拉了起来。 帅灵韵出了水面,大口的呼喝喘气,瞪大了眼睛叫道:“救萧珪!快救萧珪!他、他还在水底!!” 几名金吾卫的士兵,连忙去脱铠甲。穿着这种东西可不敢下水,否则就再也上不来了。 “扑通”一声! 李适之,跳了下去。 第237章 麻烦 金乌西坠,百鸟归林。 喧嚣散尽,尘埃落定。 河南府衙署之内,李适之熬了多时好不容易写完一份奏疏的,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抬起双臂,伸了一个懒腰。 他的身体往后一靠,触到了一个结实的靠背。 李适之记得,洛阳王记特制的这种太师椅,据说就是萧珪发明的。 他眨了眨眼睛,唤了一声,“来人。” 一名书吏走了进来,“大尹有何吩咐?” 李适之问道:“萧珪怎样?” “回大尹。”书吏说道,“医师仍在救治,但是……” 书吏摇了摇头。 李适之不禁皱紧了眉头,“告诉医师,尽一切可能救活他。再贵的药,也只管用。” “喏。”书吏应了一声。 李适之再道:“太白先生和那个严文胜,怎样?” “他二人并无大碍。”书吏说道,“太白先生已经苏醒过来,正在敷药治伤。医师说他休养一段时间即可痊愈。严文胜自己强行拔箭伤了筋骨,若不好生治疗与休养,恐有残疾的风险。” 李适之点了点头,“帅灵韵呢?” “她一直守在萧珪的门外,就在那里站着,既不哭也不闹,仿佛都没有动过一下。”书吏停顿了一下,说道:“那一身湿衣服,竟然硬生生的就给晾干了。” 李适之吁了一口气,说道:“你去弄些饭菜过来。随本府,一同过去看看。” “喏。” 夜晚的风,微凉。 吹动帅灵韵的裙裾,轻舞飞扬。 她安静的站在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门口,双手相执放于小腹之上,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这让她看起来有些虚弱。但她眼神,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坚毅。 李适之和那名书吏带了一个食盒走过来,唤了一声,“帅姑娘。” 帅灵韵扭头一看,连忙对着李适之双膝跪下,磕头,“拜见大尹!” “帅姑娘何必如此?”李适之连忙道:“快快请起。” “是大尹亲手将君逸从水底救起来的,小女子理当跪谢。”说着,帅灵韵连磕了好几个头,砰砰作响。 “停,快停!”李适之连忙将她拉住,一看她额头,竟然都流出了血来。他顿时叹了一口气,“好好的一张漂亮脸蛋,这又是何必呢?快快请起!” 帅灵韵这才站了起来。 李适之连忙叫那个书吏放下食盒,去取了一块热毛巾来,给帅灵韵擦了擦额头的血迹,还好伤口不是太大。 “帅姑娘,还没有用饭?”李适之问道。 “多谢大尹关怀。”帅灵韵回道,“小女子现在,不饿。” 李适之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萧珪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了。倘若让他知道你被救起之后,却在忍饥挨饿折磨自己。他会怎想?” 帅灵韵顿时红了眼圈,但她强忍着没有让泪花落下来,说道:“大尹说得对。我应该好好吃饭,我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才对嘛!”李适之连忙对那书吏吩咐道,“快去取了坐蒲与食几来,就让帅姑娘在这里用餐。” “喏。”书吏立刻去了。 帅灵韵又转过了身来,怔怔的看着那个被灯光照亮的纸窗户。 “帅姑娘,别担心。”李适之说道,“我已下令,让医师不惜一切代价救治萧珪。” “多谢大尹。”帅灵韵施了一礼,很平静的说道,“其实现在,我并不担心。” 李适之一怔,这还不担心? 帅灵韵露出了一个惨白的笑容,平静的说道:“无论怎样,我和君逸都会永远的在一起。只要我们能在一起,这世上就没有任何的事情,值得让我担心。” 李适之皱了皱眉,“你想干什么?” 帅灵韵微微一笑,说道:“大尹,介意我讲一个小故事么?” 李适之点了点头,“姑娘请讲。” 帅灵韵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温暖而幸福,她说道:“大尹,你别看君逸平日里总是一副从容不迫、智珠在握的潇洒模样,但私下里,他却十分的孩子气。他总喜欢说一些傻傻的孩子话,来逗我开心。我记得有一次他曾经说过,除了阎罗王,没人能把我们分开。当时我骂了他,说他总喜欢乱讲一些不吉利的话。但是现在,我却很想告诉他:没人能把我们分开,包括阎王爷!” 李适之微微一惊,“你……你要殉情?” “如果不是君逸,我早该是个死人了,无所谓殉不殉情。”帅灵韵面带微笑的,淡然说道,“大尹你知道么?君逸除了孩子气,还有十分很霸道、很不讲理的一面。在很早的时候,我们认识都还不太久,他就曾经对我说,我注定就是他的人,这一辈子也休想摆脱于他。大尹你看,君逸满身都是坏毛病,谁会愿意伺候他,跟随他呀?所以么,如果他醒了,我就陪他身边,伺候他一辈子;如果他不再醒来,我就随他而去。只要他喜欢,随便去哪里,我都可以……” 李适之双眉紧锁,陷入了无语之中。 那个书吏拿着坐蒲与小几过来了,却是站在一旁怔怔的听着,不知不觉,竟然湿了眼眶。 李适之看到了他,连忙挥了一下手,“怎么还愣着?” “是是……”书吏连忙过来摆好了坐蒲与小几,又从食盒里拿出了饭菜,摆在了小几上。 “多谢大尹。多谢阿兄。”帅灵韵施礼谢过了二人,坐到了蒲团上。 “帅姑娘,就当是为了萧珪,你要多吃一些,好好保重自己。”李适之抬手朝旁边的一个房间指了一下,说道,“那边有个房间,姑娘可以随便用。待明日,你的丫鬟与仆人应该都能出狱。到时,可以叫他们一起过来陪你。” “多谢大尹。”帅灵韵施了一礼,“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那就好。” 李适之点了点头,朝前走了。 帅灵韵拿起了筷子,手却在不受控制的有些发抖,眼泪也不受控制的哗哗而下。 “君逸,你一定要醒来……” “我们两个,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呢……” 李适之走到了府衙的后院,这里有几间房,四周全有士兵严密把守。 他走进了其中的一间房内。 严文胜躺在床上没有睡,抬头一看是李适之进来了,连忙起身要施礼。 “不必多礼。”李适之走了过来,在他的床边坐下,拿出一个折本,说道,“这是本府写给圣人的奏疏,现在给你看一眼。其中有一部分是你的证词,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好。” 严文胜接过了折本细细的翻看,直到看完,然后沉默不语的将它合上,递回给了李适之。 “有不对的地方吗?”李适之问道。 “没有什么不对的。”严文胜淡淡的道,“但是,却有许多遗漏的东西。” 李适之说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 严文胜皱了皱眉,说道:“大尹为何只字不提,杨洄为何要做这些事情?还有,杨洄经常会去上阳宫,他背后也是有人指使!” “我说了,这个不用你管!”李适之低喝一声,转身就走,“好好养伤,准备上堂作证!” 严文胜冷哼了一声,“终究是,官官相护、欺下瞒上!” 李适之眉头一拧脚步一停,却没有搭理于他,一言不发的走了。 走出房间之后,李适之仰头望月,长吁了一口气。 官官相护、欺下瞒上? 你说得倒是轻松! ——皇帝与武惠妃之间的事情,谁敢多嘴、谁敢搀合?! 片刻后,李适之平复了情绪,走进了另一间守备更加森严的房内。随行一同进去的,还有他的两名心腹保镖。 杨洄治过了箭伤,带了铁锁镣铐被关在这间房里。见到李适之,他呵呵直笑,问道:“大尹,萧珪死了吗?” 李适之冷面寒霜,“这不是你该问的。” “那我该问什么?”杨洄直撇嘴,“眼下除了这个,其他的事情我全不关心!” 李适之皱了皱眉,说道:“杨洄,难道你就不担心你的母亲,会受到你的牵连么?” “呵!”杨洄冷笑了一声,“我爹刚一死,她立刻就改了嫁。从此,她就再也没有管过我。我凭什么要担心她?” “真是丧心病狂……”李适之摇了摇头,说道:“本府问你,为何频频去往上阳宫?” “你管得着么?”杨洄呵呵直笑。 李适之按捺住性子,说道:“据你身边的人交待,侍御史贺兰进明频频与你接触。你干这些事情,贺兰进明是否知情?他是否有所参与?” 杨洄扭过了头去,不说话。 李适之强忍怒气,沉声道:“杨洄,你不要不识抬举。本府完全是念在,当年与你父亲杨慎交颇有一些交情的份上,想要救你一命!” “多谢大尹,还记得先父的名讳。”杨洄阴阳怪气的说道,“如今这世道,像大尹这般厚道的人,确是不多了。” 李适之咬了咬牙,“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你为何要频频去往上阳宫?贺兰进明,可有参与此案?” 杨洄突然嗬嗬嗬的狂笑起来,说道:“大尹,知道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只管回话!”李适之说道,“有没有好处,那都是本府的事情。” “好!”杨洄突然大叫起来,“这些事情,全都是武惠妃逼我干的!是她逼我!是他把我逼到了今天的绝路!” 李适之愕然瞪大了眼睛! “武惠妃,就是武惠妃!就的她,把我逼到了今天这步田地!”杨洄像疯了一样哈哈的大笑起来,“李适之,有种你在圣人面前照此直说!去啊!去向圣人禀报!你倒是去啊!” “闭嘴!”李适之大喝了一声,连忙又叫左右保镖,“堵上他的嘴!” 那两个心腹保镖一拥而上将杨洄掀翻在地,立刻就把他的嘴给堵了起来。 “看牢他!”李适之说道,“别让他死,别让他逃,更别让他胡说八道!” “喏!” 李适之走出房间来,吐出一口闷气。 “事情,麻烦了……” 第238章 活死人 萧珪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永无休止的梦境之中,无法挣脱。 这个梦境十分的混乱,混乱得让他头疼,甚至头疼欲裂。 在这个奇怪而混乱的梦境里,有无数的影相如同快进的电影一样,在他眼前飞速的流转。 有阳光和洵的象牙塔学院,青青的草地如同水彩染过一样,绿得令人心醉。一群充满朝气的青年男女,在教学楼与草地之间散步,或是戴着耳机拿着书本,用心的朗读英语课文。 很快,影相又变成了各式各样的古董。或是布满伤痕的雕塑,或是被岁月风化的书籍,还有许多带着明显中国特色的铜鼎与陶瓷。 刹那间,四周又变得枪林弹雨,炮火纷飞。那些在爆炸当中变成了碎片的肢体,燃烧出刺鼻的腐臭味道,令人作呕。 很快,他又看到了自由女神,艾菲尔铁塔,飞驰的汽车,狂鸣的警笛。还有一望无垠的草原,雄狮在追逐野鹿。冰天雪地的针林,直飞机在头顶盘旋,机枪在喷出疯狂的火舌…… 所有的场景,不停的飞快切换,让萧珪这个“观众”有了强烈的炫晕之感。 他的头很疼很疼,很想吐,很想有个轻松的解脱…… “先生请早!”一群孩童稚嫩而单纯的声音,仿佛又响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恭请西席,授业解惑!” “先生先生,我可以将这个大雪人,搬回家吗?” “那个王元宝,可是关中巨富。他有一个外甥女儿……” “萧先生,我可不可以把饭拿回家去,让我阿婆先吃?” “浮世如流水,滔滔日夜东。百年均梦寐,万古一虚空!” “简直师可忍、叔叔不可忍!” “萧先生再不来,她就要变成望夫石啦!”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太多太多的声音,一同响在了萧珪的脑海里。 他更加的痛苦,更加的难受,如同孙悟空听到了紧箍咒。 还有另一个声音,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细雨晓莺春晚,人似玉,柳如眉,正相思……”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这个声音,如泣如诉,如入骨髓。 这个声音,仿佛减轻了一些头疼欲裂的感觉。萧珪的神志,似乎也变得清明了一些。 有一张脸,若隐若现,飘浮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但是,萧珪又看不太清楚。 只能隐约判断,这仿佛是一个女人。 她仿佛是在不停的呼唤:“君逸,君逸……” 黎明时的第一次雄鸡打鸣,惊醒了浅醒的李适之,也惊醒了靠在墙柱上睡着的帅灵韵。 这时,萧珪所在的那间房的房门,也被推开了。 一名年老的医师,在两名药僮的搀扶之下走了出来。 帅灵韵连忙从地上爬起身来,焦急的问道:“老先生,我夫君怎样?” “他是你夫君?”老医师打量了帅灵韵一眼,面露怜悯之色,“你竟如此年轻啊……” 帅灵韵双眉微皱,但神色坚毅:“老先生,你就实话跟我说,我承受得住,不打紧。” 老医生招呼药僮扶他在门梯上坐了下来,说道:“说实话,老夫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 “此话怎讲?”帅灵韵问道。 老医师捋着胡须,若有所思的道:“按理说,但凡是个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流了这么多的血,又被水淹得窒息了一回,早该死过好几回了。但他偏还有着一丝脉搏,未曾断气。” 帅灵韵连忙朝屋里看了一眼,急切问道:“那他何时能够苏醒?” “不知道。”老医师摇了摇头,说道,“老夫竭尽所能为他缝合了伤口,治疗了疮伤。随后又使用金针封脉刺穴,导引血流循于五脏六腑。但是,这没有什么用。他失血太多,那些筋脉穴位,似乎都已封闭干涸了。” “那就是说,他很难再醒来了?”帅灵韵问道。 老医师叹了一口气,“大约就是这样了,半死不活。” 帅灵韵紧咬双唇,闭起了眼睛。 “姑娘。”老医师站了起来,温言细语的道,“老夫已经尽力了。不如,你们另请高明,再来替他看一看。” “多谢老先生。”帅灵韵强行挤出一丝笑容,施了一礼。 药僮扶着老医师走了。 那老医师一边走,一边摇头叹息:“多好的女娃儿,这么年轻,就要守了活寡……” 帅灵韵咬了咬牙,走进了房内。 房内还有两名年轻一些的医师留守,他们正在处理,从萧珪身上剪下来的血衣。 萧珪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如纸。 看到帅灵韵进来,那两名年轻医师连忙上前阻止,“姑娘,你最好不要……” 帅灵韵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就将他二人推开了。 她来到了萧珪的床边,跪坐了下来。 她轻轻的握住了萧珪冰凉的手,贴在了自己脸庞上。 她不停的,轻柔的呼唤道:“君逸,君逸……” 李适之站在了门口,眉头微皱,看着眼前这一幕。 两名年轻医师,连忙上前来参拜。 “你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救治。”李适之轻叹了一声,说道,“就让她,陪着床边!” “喏。” 天亮了。 李适之带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与满身的疲惫,走进了集贤殿的御书房。 “臣李适之……” “过来,没有外人。” 李适之这才抬眼看了一看,果然,皇帝身边一个外人都没有,连高力士都不在。 李隆基已经看到了李适之拿在手上的奏疏,冲他招手,“拿来。” 李适之连忙恭恭敬敬的,将奏疏递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李隆基立刻将它打开,细细翻阅。 看着看着,李隆基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个杨洄,简直丧心病狂!!” 一声怒喝,李隆基的巴掌重重的拍在了御案之上。 李适之低眉顺目的站着,一声不吭。 李隆基气恼了一阵,再次拿起那本奏疏又看了一遍,说道:“杨洄不过是一个四品虚职,手中并无多少实权。他怎会有了如此能耐,网罗这么多人为他效力,其中还有洛阳令和洛阳尉这样的京城要员?并且,还他弄来了不少的犯禁军器。告诉朕,他是怎么做到的?” 李适之连忙说道:“陛下,那个洛阳令杨怀仙,与杨洄是同宗的亲戚关系。两家早有往来,杨洄年年去往他的府上拜访,不时的赠送一些珍贵的礼物。至从杨洄升任四品少卿之后,杨怀仙更加对他刮目相看,两人的关系更进了一层。至于县尉崔守承,他是杨怀仙亲手提拔的心腹。” “就凭一点亲戚关系和些许钱财的收买,洛阳令就甘愿冒着杀头抄家的风险,帮他干下这么多的坏事?”李隆基将奏折往御案上重重一摔,“适之,你认为朕会相信吗?” 李适之慌忙跪在了地上,却不说话。 李隆基站起了身来,走到李适之的身边,在他眼前勾了勾脚尖,示意他站起身来。 “臣不敢……”李适之胆战心惊的道。 “起来!”李隆基厉喝一声。 李适之吓得一弹,只好站起了身来。 李隆基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道:“你究竟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朕?” “回陛下,没有了。”李适之小心翼翼的回道。 李隆基眼中精光奕奕,“适之,朕现在以堂兄的身份问你。那些事情,你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陛下,真的没有了。”李适之满面苦色,小声道,“臣弟,万万不敢欺君。” “好。”李隆基面露笑容,轻轻的拍了拍李适之的肩膀,“你辛苦了。” “谢陛下。”李适之如释重负,弯腰拜下,“臣请告退。” “朕让你走了吗?”李隆基突然道。 李适之周身一震,连忙又弯腰拜下,“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李隆基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个萧珪,怎样了?” “回陛下。”李适之说道,“他受了很重的伤,医师抢救了一整夜,如今生死未卜。” 李隆基皱了皱眉,“怎么个,生死未卜?” 李适之琢磨了片刻,说道:“臣也一时说不清楚。按医师的话说,他早该死了,偏还有着一丝脉膊,但又未能苏醒过来。” “那就是一个,活死人了?”李隆基问道。 “大体不差。”李适之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李隆基看着李适之,说道:“你似乎,颇为婉惜?” 李适之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陛下,那真是条汉子!” 李隆基微微一怔,点了点头,“朕知道了。你退下!” “是……” 李适之拱着手,慢慢的退了出去。 片刻过后。 御书房的屏风后面,传来一个低低的哭泣之声。 李隆基连忙走了过去。 咸宜公主一头扑进了李隆基的怀里,放声大哭,“阿爷,让我去看看他?” 李隆基抱着他的宝贝女儿,轻抚她的头,摇了摇头,“咸宜,你不能去。” 咸宜公主立刻从李隆基的怀里挣脱了出来,双膝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 “阿爷,我求求你了!” “让我去看他!” “我只悄悄的,看上一眼!” “看完,我立刻就回来! “我保证,不让母亲知道!” 第239章 家丑不可外扬 当天,下午。 留守集贤殿的宰相萧嵩,给皇帝送来了一批,阁部宰相预审过后的重要奏章,请皇帝批示。 李隆基坐在御书房里,细细将其翻阅,逐一进行批示。 没多久,李隆基就看到了一份,侍御史贺兰进明弹劾杨洄的奏疏。 他的表情立刻沉寂了下来,问道:“萧相公,贺兰进明的这份奏疏,是什么时候递上来的?” “回陛下,是前天。”萧嵩说道,“奏疏先在御史台停留了一日,由御史大夫与中丞审过之后,今日辰时递到了阁部。臣与韩相公等人进行会审,因是弹劾当朝四品大员,按例将其呈报陛下,肯请陛下御笔亲批。” 前天? 李隆基闷哼了一声,那不就是李适之抓捕洛阳令与洛阳尉的日子么? ——好快的手脚,好准的时机! 萧嵩坐在一旁,低眉颌首,沉默不语。 李隆基思忖了片刻,将奏疏对着萧嵩一扔,“朕没见过。” “老臣也没见过。”萧嵩连忙将那奏疏从地上捡了起来,立刻将它揣进了怀里,说道:“倘若有人问起,兴许就是整理奏疏的书吏,不小心让它掉进火盆里,给烧掉了。” 李隆基看着这个老狐狸,不由得笑了一笑,说道:“萧相公,朕这里有一份密奏,你想不想看?” 萧嵩连忙道:“既然是密奏,老臣不看。” 李隆基却像是故意想要调戏他一下,说道:“别这样。你老人家,还是看一看?” “不不不,老臣万万不敢!”萧嵩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李隆基从自己御案上拿起那份奏疏,对萧嵩一扬,“看!” “老臣遵旨……” 萧嵩乖乖的从皇帝手里接过了那一份,李适之送来的奏疏,站着,将它看完了。 李隆基饶有兴味的看着他,“这个,应该不会掉进火盆里烧掉?” “这个肯定不会!”萧嵩说得斩钉截铁,“这份奏疏,太重要了!” 李隆基忍着没笑,问道:“它重要在哪里?” 萧嵩说道:“陛下,这份奏疏刚好可以证明,萧珪是无辜的。既然萧珪无辜,那老臣和萧氏一族也就不用受到什么牵连了。” 李隆基笑了,“萧相公,你身为大唐的宰辅,怎能只想着自己呢?” 萧嵩立刻就听出了皇帝的言下之意——你怎不说,太子不用受牵连了?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笑呵呵的道:“陛下,老臣一介武夫,年逾花甲。蒙圣人不弃,早已位极人臣、恩荣无限。若能不犯过错、得了善终,但是老臣余生最大的指望了。” 李隆基面带笑容的点了点头,“还是萧相公,想得开啊!” 萧嵩呵呵的笑,说道:“陛下,那萧珪现在怎样了?” 李隆基淡然答道:“快死了。” 萧嵩愕然的扬了一下眉头,然后摇头叹息,“可惜了!” “有何可惜?”李隆基问道。 萧嵩连连摇头,叹息不止,“我萧氏一族,很多年没有见过,像萧珪这么出色的年轻人了!” ……自私的老狐狸! 李隆基没好气的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说道:“萧相公若无他事,就先请退下。朕批完了这些奏疏,派人给你送回去。” “老臣告退……”萧嵩走了。 片刻后,李隆基把高力士叫了来,将那一堆奏章对他一指。 高力士心领神会的坐了下来,拿起笔,开始批阅奏章。 皇帝让高力士代为批阅奏章,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皇帝对他的信任,几乎无人可及。高力士暗中掌握的权力之大,难于估量。 虽说高力士只是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一位家奴,但没有任何一位臣子,敢于忽视高力士的能量,包括宰相。很多的皇族晚辈见了高力士,都会称他为“高阿爷”,以示对他的尊重。 如今高力士还有了一个雅号,叫做“内相”。 李隆基站起身来活动了几下,不由自主的想到咸宜公主,当即叹息了一声,说道:“力士,咸宜吵着嚷着要去看望萧珪。朕不能让她去,但又不忍看她那般担忧。朕该如何是好?” 这种事情,皇帝也就只能找高力士这样的家奴心腹,私下商量了。 高力士手中的笔停了一停,小声说道:“陛下何不差谴薛驸马,先行过去探望一下?等他得了消息回来,也好再作决断。” “嗯,这个主意不错。”李隆基立刻点了点头,“你不说朕都差点忘了,朕还关了一个女婿在宫里。” 半个时辰以后,李隆基再一次召见,驸马薛锈。 在宫里被软禁了两天,薛锈如坐针毡度日如年,几乎都没有睡过觉。这一番强力的精神折磨经历下来,薛锈都变得有些形销骨立、失魂落魄,简直都快要没了人形。 李隆基看着跪在眼前的这个快要被吓破胆了的女婿,面无表情,直接将李适之送来的那份奏疏,扔到了他面前。 “看一眼!” “是……” 薛锈胆战心惊,双手颤抖的拿起了奏疏,眯着眼睛,小心翼翼一个字一个字的细细观看。 渐渐的,他的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 李隆基的脸上,却添了一抹嘲讽的笑意……如此胆懦之人,哪会参与谋反? “陛下,臣看完了。”薛锈双手恭恭敬敬的举起奏疏,他可不敢在皇帝面前,有任何失态之举。 一旁的高力士走上了前去,将奏疏拿回放到了御案上。 李隆基淡淡的道:“你是不是想说,此前,的确是朕冤枉了你?” “不不,臣万万没有此念!”薛锈连忙说道。 李隆基再道:“那你就是在替太子,感到庆幸了?” 薛锈吓得浑身直打颤,这话要是回得不好,那就会摊上一个“忠于太子不忠皇帝”的结党大罪,那恐怕比谋反也轻不了太多了! 薛锈连忙道:“陛下,臣……臣只是替自己感到庆幸。臣终、终于洗脱了冤屈,可以回家与公主殿下团聚了。” “你与唐昌,倒是伉俪情深。”李隆基的语气似乎轻松了一些,说道:“但是杨洄犯下这么大的案子,始作俑者,便是你与唐昌。你可知罪?” 虽说皇帝有明显的甩锅之意,但薛锈也是早有觉悟。始作俑者确是事实,这件事情他无可推卸。 薛锈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跪拜于地,“臣知罪。臣请陛下圣裁。” 李隆基再问道:“你为何要那样做?” 薛锈连忙说道:“回陛下,萧珪是臣的朋友。臣出于私心想让自己的朋友,迎娶公主飞黄腾达。那全是臣一个人的主意,事先公主殿下全不知情。臣肯请陛下,宽恕公主殿下!” 李隆基看着这个懦弱又无能,连撒谎都费劲的女婿,脸上浮现出了一抹难得的笑容。沉默片刻之后,他说道:“奏疏你也看了。你觉得,是谁替你洗脱了冤屈?” 薛锈连忙道:“全赖陛下英明!还有大尹办案得力。还有……萧珪!” “是啊!”李隆基说道,“如果不是萧珪找到严文胜,带他去见李适之,此案不会这么快就水落石出。” 薛锈不知该要如何回话,只好闭嘴不敢乱说。 李隆基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但是萧珪,就快死了。” “啊?!”薛锈大吃了一惊。 李隆基说道:“你该去探望他一下。” “是,是!臣马上就去!”薛锈连忙道。 “去!”李隆基淡然道,“得了消息,记得回宫跟朕说一声。 “臣遵旨。臣告退。”说罢,薛锈匆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拱着手,连忙就退出了御书房。 李隆基忍不住呵呵的笑出了声。 一旁的高力士也笑了,说道:“陛下,薛驸马都忘了治罪的事情。” “薛锈是一个没有心机,也没有什么用处的老实人。但他的心地,确实十分善良。”李隆基淡然说道,“朕把唐昌嫁给他,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好处。” 高力士点头而笑,小声道:“陛下,奴婢另有两件小事,想要禀报。” “讲。” 高力士说道:“王元宝被司马逊派人捉拿,路上受了折磨,病情变得有些严重。所幸有赫连昊阳在路上救了他,将他送到了北市的医馆治病。奴婢已经派人前去探望过他了,他的病情已经有所稳定,至少不会有性命之虞。” 李隆基皱了皱眉头,“那帮孽畜,行事太过狠毒乖戾,不由分说就杀了王元宝的妻儿,竟然还想除掉王元宝本人……说起来,朕都有些对不住王元宝了。” 高力士连忙道:“陛下不必自责。这都是司马逊那一帮恶毒的歹人,干出的混帐事情。” 李隆基心想,高力士只提司马逊不说杨洄,无非是顾及我们这个皇帝的面子。因为,杨洄不仅是皇亲国戚,是我破格提拔的四品大员,还与武惠妃关系密切。现在他犯了事,真要追究起来,那就是皇帝用人不当,武惠妃暗中唆使,皇族出了家丑。 家丑,不可外扬啊! 还有李适之和萧嵩,他们和高力士一样也在竭力帮助皇帝掩饰家丑。就算反复逼问,就算冒了欺君的风险,他们也不肯实话实说。 但是这样的掩饰与安慰,最多也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明眼人,谁不知道呢? 尤其是,杨洄现在都还好端端的活着…… 思及此处,李隆基眼中闪过一抹冷冽的杀机,口中却是淡然问道:“长宁公主,有何举动?” 长宁公主,就是杨洄的母亲。她是唐中宗与韦后的女儿。当年中宗死后韦后作乱,有意效仿武则天要成为第二位女皇。正是李隆基发起政变杀死韦后,平定了那一场,对大唐影响十分恶劣的大动乱。 换句话说,李隆基既是长宁公主的堂兄,也是她的杀母仇人! 高力士连忙小声的答道:“长宁公主听闻杨洄作乱被捕下狱之后,痛心疾首。她在家中摆起灵堂祭奠杨洄的亡父杨慎交。她亲自跪在灵前,痛斥杨洄不忠不孝、死有余辜。并对外宣称,她从此与杨洄断绝母子关系。这件事情,很快就在皇族与重臣之间,传得沸沸扬扬了。” 李隆基不由得冷笑了一声,长宁还是一如既往的识相。若非于此,当年韦后之乱的时候,她就早该死了! 高力士简直就像是皇帝肚里的蛔虫,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他连忙小心的提示道:“陛下,看来杨洄真是犯了众怒,连他母亲都不认他了。要不奴婢这就派人过去,把杨洄从河南府提出来另行关押,听候陛下圣裁?” 提出来干什么? 当然是避免他在外面胡说八道,把脏水引到武惠妃的身上。往后若有必要,还能悄无声息把他做了,让他彻底闭嘴。 这点意思,李隆基当然是再也明白不过了。但他思忖片刻之后,说道:“清渠码头那么大的案子,总要给朝野上下,一个交待。” “不是还有洛阳令杨怀仙、洛阳尉崔守承、不良帅司马逊,和水牢恶少那些人么?”高力士说道,“走私军器贩外境外牟取暴力,事泄之后赃赃嫁祸给洛阳王记,后又杀人灭口。这说得过去。” 李隆基不予置评不动声色,只道:“那赫连昊阳劫狱的事情呢?” 高力士十分谨慎的小声道:“此事,唯有陛下圣裁。” 李隆基沉默的思忖了片刻,说道:“当年如果不是他替朕,挡了那一刀。大唐今日,会是怎样?” 高力士小声的答了一句,“殊难预料。” 李隆基说道:“朕此前怎不知道,那个赫连峰就是赫连昊阳的儿子?” “陛下,奴婢也是刚刚才知道不久。”高力士说道,“只怪赫连峰来了洛阳之后,一心想凭自己的能耐干出一番事业,从不对外宣称他父亲的名号。因此,外界很少有人知道他父亲是谁。” “原来如此。”李隆基说道,“看来,我们对东都一带的绿林江湖事,还是知之甚少缺乏掌控。那些江湖人,难道不也是朕的子民么?” 高力士点了点头,听在心里悟在心头。 这时,李隆基吩咐道:“力士,你先以私人的身份去与赫连昊阳见一面,叙一叙旧。等你回来,我们再作商议。” 高力士连忙道:“奴婢明白。” 李隆基冲着门口,扬了一下下巴。 高力士叉手一拜,连忙走了。 李隆基坐了下来,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 区区一个杨洄,竟然也能挑起这么大的事端,制造这么多的麻烦……李隆基不由自主的又皱起了眉头,爱妃,你让朕,说你什么好呢? 第240章 守护 帅灵韵坐在榻边,看着萧珪。他已经超过十二个时辰,没有苏醒了。 刚刚医师来把了脉,说他的脉象居然没有一丝的变化。 言外之意,既死不了,也一时半会儿的醒不过来。 “那他总得吃点东西。”帅灵韵如此说道。 老医生直摇头,“怕是难于吞咽。” 帅灵韵犯起了愁,这可如此是好?不吃东西,一个完好的大活人也要饿死。 这时,清尘与王仆等人离开监狱,找到了这里来。 清尘见了帅灵韵就抱着她一顿大哭,王仆等人也是惊魂未定。原本最该六神无主的帅灵韵,反过来对他们劝慰了一阵,叫他们先回家去,把家里收拾好,准备要把萧珪移到自己家里去照顾。 清尘站在屋子外面瞟了萧珪一眼,忍不住又是一阵泪流满面。她担忧的对帅灵韵说道:“东家,萧先生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别慌,有我在。”帅灵韵淡定的微笑,说道:“我一定会让他醒过来的。一定!” 清尘虽然不大相信,但仍是点点头,满怀担忧的先和王仆等人回家去了。 片刻后,李适之来了。他先看了一看萧珪,然后把帅灵韵叫到屋外来,告诉她,王元宝来了长安,正在北市医馆治病的事情。 阿舅也病了? 帅灵韵感觉,心头再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沉吟片刻之后,她说道:“多谢大尹告知。请问大尹,我想把我阿舅和君逸,一同转到我自己家中去照顾。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李适之颇为怜悯的看着这个姑娘,说道:“只是,你照顾得过来么?” 帅灵韵肯定的点头,说道:“大尹放心,我照顾得来。他们都是我的亲人,这种时候,我必须守在他们的身边。” “好!”李适之点了点头,“我会派人派车,助你一程。” “多谢大尹。”帅灵韵拜谢。 这时,那位老医生突然走了过来,手里扬着一根小皮管,有点兴奋的说道:“姑娘,老夫想到一个,给病人喂食的方法!” 帅灵韵连忙从老医生的手中接过那条,形如鸡肠的细长小管子,好奇道:“老先生,就用这个吗?” “对。”老医师说道,“将它小心的顺入病人的喉中,然后以嘴对嘴,慢慢的喂入一些流食。一次不能喂得太多,也不能喂得太急。病人或许还会有反胃呕吐的时候。姑娘,这可要难为你了。” “一点不难为,真是多谢老先生!”帅灵韵感激不已,连忙对老医师下跪行礼,“老先生真是家夫的救命恩人!多谢老先生。” “姑娘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老医师连忙将帅灵韵扶了起来,感慨道,“这好么的姑娘,老夫若不竭尽全力的帮你,良心都会过不去了。” “多谢老先生!”帅灵韵一拜再拜,“我这就去给君逸喂食。” 老医师笑呵呵的点头,“去,去。小心一些,莫要让他呛到了。” 帅灵韵又拜别了李适之,连忙进了屋去。 李适之在感慨不已,多懂事、多坚强的一位好女子啊! 一个时辰以后,帅灵韵忙得满头大汗浑身都要湿透了,但她非常的开心。 因为,她终于让萧珪喝下了小半碗的米粥。 能喝米粥,就能喝药。 能吃下东西,那就有所希望! 帅灵韵激动得有点难于自已,她连忙关紧了房门,走到病榻边握住萧珪的手,任由自己的眼泪痛痛快快的流了一场。 但她没敢哭出声,惟恐吵到了萧珪。 片刻后,居然有人敲门。 帅灵韵被惊得弹了起来,谁这么讨厌,敲门那么大声?吵到君逸怎么办! 她连忙擦了眼泪,略作收拾,上前开了门。 门外站了三个人,其中一位是李适之。他跟帅灵韵说道:“帅姑娘,这位是唐昌公主殿上,这位是薛驸马。他们专程过来,探望萧珪。” 帅灵韵心里有点郁闷,不想萧珪被打扰。但人家来都来了,总不好伸手去打笑脸人。 于是她站在门口施了一礼万福,说道:“多谢公主殿下与薛驸马一片盛情,只是君逸现在昏迷之中,无法答谢二位。小女子,在此代为谢过了。” 唐昌公主怔了一怔,“看来当真伤得很重啊?” 薛锈连忙扔给她一个眼神叫她不要乱说话,然后他自己给帅灵韵回了一礼,说道:“帅姑娘,我可以进去看一下么?” 帅灵韵犹豫了片刻,无奈的点了点头,“薛驸马,请!” 薛锈手里提着两包大约是补品的东西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将补品放在了一个小几上,然后轻手轻脚的走到了萧珪的榻边。 看到萧珪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都没了生气,薛锈既自责又难过,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小声低语道:“多好的一个人,怎就变成了这样呢?” 帅灵韵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帅姑娘,他能听到我说话么?”薛锈问道。 帅灵韵摇了摇头。 “都怪我,都怪我……”薛锈自责不已,甚至有了一点悲从中来的意味。 帅灵韵无法忍了,连忙道:“薛驸马,君逸现在需要休养,请你不要吵到他了。” 薛锈倒是一副好脾气,唯唯诺诺的点头,“好好,我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他连忙朝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忍不住回头来看萧珪,显然颇为担忧。 出于礼数,帅灵韵到了屋外与薛锈和唐昌公主寒暄了几句,然后将他们送走了。 回到屋里,帅灵韵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她走到萧珪的榻边挨着他坐了下来,握着他的手放在脸上,安安静静的想要休息一会儿。 这时,居然又有人来了。 这一次,是新昌公主与驸马萧衡。 帅灵韵苦恼无比,但新昌公主算是自己的朋友,萧衡则是萧珪的族兄。他二人曾经还都帮过萧珪的忙…… 没办法,帅灵韵只好又去迎接了一回。 她在院子里,陪着新昌公主说了一会儿话。新昌公主对她嘘寒问暖左右安慰,萧衡则是在李适之的陪同之下走进了病房,看了看萧珪,同样放下了一堆价值不菲的补品。 然后,这对皇家夫妇也走了。 帅灵韵再一次回到屋里,关上门。她心中的那个想法变得无比坚定——明天就把君逸,转移到我自己家里去! 夜色降临了。 帅灵韵在两名年轻医师的帮助之下,给萧珪换了一身衣服,擦了一个澡。然后她又给萧珪喂下了小半碗的汤药。忙累了好一整,帅灵韵十分贫惫的挨在萧珪旁边,趴着睡着了。 不久后,河南府署衙的后院,来了一队形迹诡密的人。 他们在李适之的亲自带领之下,来到了关押杨洄的房间,二话不说就将杨洄一拳打晕,然后装进了一个巨大的麻布袋里,扔上马车就带走了。 李适之看着马车消失在夜色之中,如释负重的吁了一口气,“总算是扔掉了一个烫手的山竽……” 平静了片刻之后,李适之走进了关押严文胜的房间里。 严文胜是一位顶级的弓箭手,目力听力皆是异常出众。虽然隔了较远的距离,他也听到了相邻房间里的动静。不用费力去猜,他也知道应该是杨洄被人带走了。 李适之进去看着他,说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严文胜反问道。 李适之不急不忙的坐了下来,说道:“少知道一些事情,对你有好处。” 严文胜冷笑了一声,不置一词。 李适之再道:“那天我听说,你主动愿意,做了萧珪的奴仆?” “没错。”严文胜肯定的回道,“我已发过誓言。” 李适之指着他,认真的说道:“这就是你现在,唯一还能活命的理由。” 严文胜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你不仅参与了杨洄的做案,手上还有多条人命。”李适之说道,“如果不是萧珪带你投案,让你检举揭发有功。你现在就应该和司马逊被关在一起,等候处决。” 严文胜双眉紧皱,沉默不语。 李适之轻吁了一口气,说道:“萧珪是条汉子,本府看你,也该是条汉子。他现在不仅需要你的保护,也需要你管好自己的嘴。你能明白么?” 严文胜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会管好自己的嘴,为了萧先生。” “明白就好。”李适之站起了身来,说道:“跟我来!” 片刻后,李适之将一瘸一拐的严文胜,带到了萧珪的病房之外。 严文胜拿回了他自己的那一把大弓,将它扛在了肩上。 然后他就守在了门外,像一尊门神那样。 此时的萧珪,却在感觉自己像是走入了一个无穷无尽的迷宫。迷宫的墙上,是各种各样奇怪的幻影,还有奇怪的声音萦绕在左右,让他头晕目炫。 他很累很累,浑身酸软腿脚无力。 他很想躺了下来永久的睡去,再也不醒来了。 突然之间,所有的影相与声音,仿佛全都消失了。 然后,他似乎听到一个声音,是从自己的心底传来。 “乖孙儿,你又偷懒!——还不好好练功!” 原本脑壳里全是一片浆糊状态的萧珪,突然有一种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的感觉。 他甚至下意识的喊了一声,“老太公?” 虽然他无法记起,老太公是谁? “坐好坐好,腰背挺直,不要打瞌睡!”那个苍老的声音絮絮叨叨,不停的说道,“你若再不好好修炼,我就罚你把那本《气诀》抄上一百遍!” 气诀?! “你不要以为,能将气诀背下来,就算掌握了。你要认真的修炼之后,才能真正的理解它。这是一套十分有用的吐呐炼气之法。它不仅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还能治愈你的一些固疾与内伤,甚至彻底的改变你的体质。当然,前提是你熟练掌握呼吸引气之法。这样,你就能凭借你的意念之指引,让你的气血在你的筋脉与穴位之中,自在游走!” “气脉通畅,精血旺盛,则能百病不生,百病可治!” “天炁调和,腹中弥空。闭目叩齿,三十六通。口中生津,满而咽之。令下入胃,是谓漱咽灵液……” 一连串的道家炼气术语,像是有着自己的生命一样,飞速的钻进了萧珪的脑海与意识之中。 他如着着了魔一样,身不由己的盘坐了下来,努力的集中精神,按照以往修炼“气诀”的经验,尝试着用意念去指引自己身上的气血,让它们在周身的筋络与穴位当中游走。 他的口中,也不由自主的跟着那个苍老的声音,念起了那些炼气的道家术语。 帅灵韵太累了,她睡着了。 她没有听到,病榻上的萧珪,发出了一阵低微而模糊的声音。 “闭目叩齿,三十六通。口中生津,满而咽之……” 次日,上午。 在帅灵韵准备将萧珪转移到自己家里之前,老医师照例来给萧珪把了一次脉。 沉吟半晌之后,老医师面露喜色,并且惊奇的叫了起来,“奇哉!怪也!” 帅灵韵连忙问道:“老先生,怎么了?” “一夜之间,他的脉象竟然大有变化。”老医师说道,“比起昨日,已是增添了许多的生机。想必是,姑娘昨天给他喂下的粥汤与药水,起了作用。” 帅灵韵大喜,连忙又对老医师跪下磕头,“这都是老先生的功劳。多谢老先生!” “姑娘不必如此,快快请起。”老医师笑呵呵的说道,“看到他有所起色,老夫也十分欢喜。姑娘将他带回家中之后,一定要悉心照顾。说不定,奇迹就会发生了。” “好,我一定好好的照顾他!”帅灵韵激动不已,眼中又有了一些泪花。 片刻后,清尘与王仆等人来了,李适之也替他们安排了一些车马与人手,帮他们一起把萧珪送回家。 严文胜走到帅灵韵面前来,对她叉手而拜。 帅灵韵惊讶的看着他,并不认识。 李适之过来说,他叫严文胜,是萧珪的仆人,帅姑娘可以信得过他。 严文胜一板一眼的说道:“从今天起,我会寸步不离的保护萧先生。帅东家有事,也尽管对我吩咐。” 帅灵韵点了点头,未有多言。 清尘的表情却有些难看,心中忿忿道:这种时候,孙山那个家伙跑去哪里了?! 一群人小心翼翼,颇费了一番大力气,才将萧珪稳妥的放在了马车里。然后他们就离开了河南府衙,往立行坊帅灵韵家中而去。 李适之也算是的吁了一口气。 但李适之还没顾得上休息片刻,立刻就有一个大麻烦找上了头来。 咸宜公主穿了一身小宦官的服色,在几名宦官宫女的随同之下,慌慌张张的闯进了河南府府衙来。 李适之大惊失色,这位小祖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竟然还,乔装改扮?! 第241章 小孩子 咸宜公主来了,李适之只能亲自接待。并且是悄悄的,不敢声张的亲自接待。 他将咸宜公主请到了自己的官署里,先请这位小祖宗坐了下来,然后一板一眼的对她下拜,“臣李适之,参见公主殿下。” “大尹,四下无有旁人,俗礼能免就免了!”咸宜公主显得很匆忙,急切问道:“大尹能不能告诉我,萧珪住在哪里?” 李适之一早就知道,咸宜公主是奔着萧珪来的。但由于帅灵韵等人刚走不久,李适之可不希望这位小祖宗追上去闹出什么风波。 大唐的公主在大街上与人吵吵闹闹,尤其还是为了一名男子,这要是传了出去未免有些难看。于是李适之,有意想要拖延一下时间。 “萧珪?”李适之面露难色,“他……” “他怎么啦?”咸宜公主惶然一惊几乎是跳了起来,“你快说,他怎么啦?” “公主勿惊。”李适之面露苦笑,小心翼翼的道,“他还活着呢!” “吓我一跳……”咸宜公主惊魂难定的眨了眨眼睛,“大尹快讲,他住哪里?我要去看看他。” 李适之摸着下巴十分为难的样子,小声道:“殿下,你现在不方便去见他。” “为什么?”咸宜公主连忙问道。 “这个嘛……他……”李适之吞吞吐吐。 咸宜公主急了,“大尹,你倒是说呀!” “他现在……”李适之急中生智,“没穿衣服。” “呃……”豆蔻年华的咸宜公主,顿时小脸儿通红,喃喃道,“他为什么,连衣服都不穿呢?” 李适之忍着没笑,说道:“他受了伤,医师要给他治伤,不方便穿着衣服。” “那……那你过去叫他,穿上衣服,可以吗?”咸宜公主仍是有些急切,说道:“我好不容易才出宫来一趟,不能逗留太久。拜托大尹了,好不好?” 李适之感觉有些头大,看来这个缓兵之计有些拙劣,支撑不了太久,得想别的法子。 “大尹,麻烦你了,麻烦你了。”咸宜公主十分急切,握起两只手儿,不停的给李适之作揖。 “不敢,不敢。”李适之连忙道,“公主殿下在此稍候,待臣下先去看看情况,怎样?” “好。”咸宜公主连忙点头,“大尹快快去,我就在这里等着!” 李适之连忙走到另一间房里,提笔写下了一封短信,将其用蜜蜡封好盖上了自己的私印,然后叫来一名心腹书吏,对他道:“拿上我的名帖速速进宫,将此密信交予宫中的宦官。请他务必尽快将此密信呈交高力士,并要尽快呈送圣人。此事十万火急耽误不得,也切不可让其他外臣看到此信。切记、切记!” “喏!”书吏接了信,匆忙走了。 紫微皇城之中,今日的朝会已经散了,李隆基面带愠色疾步走出万象神宫,去往集仙殿。 刚刚走上集仙殿的龙尾道,李隆基幡然醒悟,仙翁都已离去,朕还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李隆基想要换个地方,最好是找个能说心里话的人排解一下心头的郁闷。他下意识的想到了武惠妃,但是…… “哎……”他不禁叹息了一声,对高力士说道,“朕下午就在此殿歇息,你唤嫔妃过来侍驾。” 高力士连忙小声的问道:“陛下,哪位嫔妃?” 李隆基的眉宇微微一沉,“除了武惠妃,都可以!” “奴婢遵旨。”高力士接了令,连忙差人去办了。 随后李隆基走进了集仙殿,来到往日自己修炼的地方。丹炉仍旧青烟氤氲,蒲团也是摆在原地,但却没有了张果老的身影。 李隆基坐了下来,想要按照张果老的往日指引修炼一下气诀,无奈心神总是无法集中,他索性放弃了。 “力士。”李隆基唤道,“你过来,陪朕说说话。” “是。”高力士连忙走到了皇帝的身边,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 “坐。” 高力士很听话的坐在了皇帝的对面。 李隆基说道:“你说,近日为何那么多事?又是东都水患,又是清渠码头血案。紧接着又有了吐蕃挑衅,北面的突厥也很不安分,岭南居然也能生出乱子。”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道:“陛下,这都是一些小事,不足为虑。至从陛下登基以来,哪一年不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说得也是。往年,比这麻烦许多的事情,朕都遇到过不止一次。”李隆基眨了眨眼睛,说道:“但却为何,朕这回如此心烦意乱?” 高力士说道:“陛下,奴婢记得佛家曾说,旗未动,风未动,却是人的心在动了。” 李隆基微微一怔,“你是说,原本外界不足为虑,却是朕自己的方寸乱了?” 高力士连忙低下了头,小声的道:“陛下已有数日,未曾去过后宫了。” 李隆基微微的怔了一怔,这才想起,自从清渠码头一案案发之后,自己因为生了闷气,再也没有去见过武惠妃。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自己就变得有些心烦意乱,脾气都暴躁了许多。 其实,一个男人再如何英明神武,再如何坚强果敢,他也需要放松和休息。能给男人带来最大安慰的,无非就是他心爱的女人。人们常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总会有一个贤惠的女子在支撑着他,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皇帝是有后宫三千,但李隆基深爱的女人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武惠妃。这么多年来两人恩爱无比,李隆基对武惠妃无比的信任与宠爱。 可是这一次清渠码头案发之后,武惠妃第一时间跑来捕风捉影说三道四,要把脏水往太子身上引去。没过多久真相大白,所有的事情都是杨洄搞出来的,跟太子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偏偏杨洄,又与武惠妃关系密切。 李隆基的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众所皆知,武惠妃老早就想扳倒太子,好让自己的儿子寿王李瑁上位。对此,李隆基当然也是心知肚明。 可是这一次,武惠妃的手段未免有些过头了。更令李隆基烦心的是,朝野上下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了真相,杨洄的背后其实就是武惠妃。 虽然他们人人都不说,但李隆基可以想象,可能他们人人都在暗自腹诽,武惠妃为了打压太子简直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引发一连串的血案。 武惠妃的事,不就是皇帝的事么? 如此滥杀无辜、草菅人命,岂是圣君之所为? 皇帝生来好名。李隆基这样一个想做圣君的皇帝,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在乎名声和面子。 可这一次,李隆基的感觉自己已经,被杨洄和武惠妃抹了个满脸黑。这么多年来,自己和武惠妃之间也第一次出现了感情的裂痕! 李隆基的心情,可想而知。 就在李隆基百般郁闷的时候,一名小宦官匆匆忙忙的跑来,递给了高力士一封用密腊紧封的信件。 高力士见到皇帝心情恶劣,都有一点不敢呈报。 李隆基却是看见了,闷声道:“定然又是坏消息,索性就让它们扎堆一起来!” 高力士没办法了,只好将李适之的密信呈了上去。 李隆基亲自拆开看了,不由得仰天长叹了一声,“还嫌不够乱么?” 高力士连忙道:“陛下,这些烦心的事情,不如就交给奴婢去办。” 李隆基面露苦笑的摆了摆手,“你办不了。” 高力士一怔,不敢再多言。 沉思片刻之后,李隆基有些无奈的说道:“力士,朕要出宫。你去安排。” 高力士微微一惊,虽然皇帝素来就有微服出宫、体察京城民情的习惯。以往在长安的时候,他甚至多次混入胡姬酒肆之中,以平民的身份在那里通宵达旦的饮酒。 但是至从驾幸洛阳以来,皇帝几乎就没有离开过皇宫,这还是第一次。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逼得皇帝非要亲自出宫,前去料理呢? 见到高力士有些愣神,李隆基很不耐烦的厉喝了一声,“快去啊!” “奴婢遵旨!”高力士什么都不敢多说了,慌忙去办。 约近中午的时候,帅灵韵等人总算把萧珪安置好了。她累得满头大汗,却片刻不肯休息,急忙又要去往北市把王元宝也给接来。 清尘连忙将她拉住,“东家,你都累了一上午,饭都没有吃。还是先休息一下?大东家那边,就让我和王仆去接好了。” “不行,我必须亲自去。”帅灵韵说道,“你给我拿两个蒸饼,我在马车上随便吃些就好。另外我走了,你得留下来照顾君逸,他身边可不能缺了人。” “东家……” “不必多言,就这么办!” 说罢,帅灵韵就登上了马车。清尘连忙塞给她两个蒸饼,王仆驾着车立刻就走了。 清尘担忧且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连忙进到了萧珪的房间里,检查窗记收拾被褥,还伸手去探了探萧珪的额头,怕他发烧。 这时,萧珪的嘴里发出了一串迷迷糊糊的声音。 清尘惊讶道:“萧先生醒啦?” 再一看,萧珪仍是双目紧闭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只是偶尔的嘴唇动上一动,说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叫人听不懂。 尽管如此,清尘仍是惊喜万分。她连忙走到窗边对着外面的天空合十作揖,喃喃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萧先生终于有动静了!求求菩萨,让他早点醒来,早点康复如初!” 就在这时,院子里响起一个炸雷似的声音:“老萧!老萧!你在哪里?” “老萧,你倒是出来见我啊!!” 清尘大吃了一惊,是谁这么莽撞,大吵大闹? 她慌忙走到了门口,立刻见到两名男子朝这边大步走来。 其中一位,是孙山。 另一位势如奔马气冲斗牛,猛得就像是一头出匣的猛虎。王仆和另外几个家丁加起来,五个男子竭尽全力也拉他不住,被他一路拖行就朝院内冲了过来。 清尘愕然睁大了眼睛,坏了,薛嵩来了! 万一让这个暴脾气的家伙,看到萧先生被人伤成那样,真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情! 看到严文胜一瘸一拐的走了来,清尘急中生智,连忙叫道:“快拦住他,拦住这个人!” 严文胜刚刚在隔壁屋里坐下给自己的腿上换药,听到动静匆忙赶来。一眼瞧见薛嵩猛如虎的往里冲,还以为他是来惹事找麻烦的。 再又听到清尘这样一说,严文胜毫不犹豫的就抡起了他的大弓,“嗖”的一箭就朝着薛嵩招呼过去了! 清尘吓了一大跳,顿时惊叫起来。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清尘觉得眼前一花,一个凌厉的影子忽的往薛嵩身前一闪,“当”的一声,那枚箭就被斩落到了一旁。 严文胜一愣,其他人则是大惊,连薛嵩都一时停住没有闹腾了。 孙山,拿着一把刀挡在薛嵩的面前,冷冷看着严文胜沉喝了一声:“你找死?!” 清尘有点傻了眼:“孙山?” 孙山和严文胜可不陌生,还多次与之交过手。他一进门就注意到了严文胜,否则也不会反应这么快,替薛嵩挡下了一箭。 清尘今天算是见着了孙山的另一面,那可不是傻乎乎,呆又愣。 眼看着孙山就要提刀过来劈了严文胜,清尘急忙跑了过去,张开双臂拦在了他二人中间,“孙山,你站住!” 一向沉默寡言的孙山,此刻杀气外泄骇人心魄。他一眼瞪向清尘,“你为何要护着他?!” “孙兄!”严文胜连忙道,“我已经是萧先生的仆人。此间发生了许多的事情,你冷静下来,听我慢慢说!” 孙山的杀气仍未散去,盯着清尘,“他说的,是真的?” 清尘都有点被孙山这副样子吓坏了,愣愣的,连忙点头。 孙山立刻归刀入鞘,沉默不语杀气全无,就如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清尘却是不干了。她跑到孙山面前,扬起两个巴掌对着他身上一阵猛拍起来。 “你凶我!你凶我!你竟然敢凶我!” 孙山一动不动站得笔直让她打。眼睛却只盯着,萧珪的那间房门。 薛嵩已经推开门,闯了进去。 没过片刻,就听到里面传出他的号啕大哭之声。 “老萧!老萧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是薛嵩!” “你说话!你倒是跟我说话啊!” 清尘连忙跑进了房里,叫了孙山一起帮忙,连拉带拽又骂又劝的才把薛嵩弄了出来,可不敢再让他吵着了萧珪。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薛嵩仍是泪流不止,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 大家都静静的看着他,也没人敢上前去劝。 薛嵩突然走到了严文胜的面前,双手拽住他胸前的衣襟,几乎要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你是老萧的仆人?” “我是。”严文胜答道。 薛嵩怒吼:“为何老萧伤成那样,你却还活着?!” 严文胜无语以对。 “说!!”薛嵩发出了野兽一样的咆哮,“是谁把他伤成这样?” “是杨洄。”严文胜答道。 薛嵩一把就扔掉了严文胜,仰天怒吼:“杨洄!” “若不亲手宰了你,我薛嵩,誓不为人!!” 第242章 与虎谋皮 河南府官署。 咸宜公主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但李适之一去不返,只派了两名书吏在这里招呼公主。 只要咸宜公主问起,那两名书吏就像鹦鹉一样的回她:“公主殿下稍安勿躁,大尹了一些紧急公务需要亲自处理,马上就来。” 说好的“马上就来”,咸宜公主这一等就是半天。 到了中午官署里开了饭,书吏给咸宜公主送来一份制别定制的精致美食,她也无心品尝,只是反复的催问,大尹几时来? 眼看着那一份饭菜都要凉了,咸宜公主身边的宫女,劝她多少吃一些,可别饿坏了身子。 咸宜公主满心不痛快,便逮着身边的这些宫女和宦官开始撒气,数落这个,又斥骂那个,越闹脾气越大,眼看就要大爆发了。 就在这时,房门居然被敲响了。 “笃,笃,笃。”三声,不急不忙,沉稳有力。 咸宜公主大喜,连忙亲自跑了过去一把拉开门,“大尹!” 门外那人刚一现身,咸宜公主当即目瞪口呆,猛吸凉气。 屋子里的宫女宦官全都跪趴在地,瑟瑟发抖。 “都出去。” 一声令下,宫女宦官们趴在地上往外爬。一个比一个爬得快,唯恐慢了半分就没了性命。 咸宜公主缩着脖子,也想走。 “你也是小宦官吗?” 咸宜公主不敢走了,乖乖的退回了房间里,可怜巴巴的撇着嘴。 李隆基走进了屋子里来,掩上了门。 咸宜公主乖乖的跪倒在地,“孩儿拜见阿爷……” 李隆基从他的鼻子里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走到榻边坐下,对咸宜公主招了招手,“你过来。” 咸宜公主乖乖的走了过来,坐在了她父亲的对面。 李隆基很想狠狠的教训咸宜公主一顿,但看到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一时好像又开不了口。 咸宜公主知道自己会要挨上一顿臭骂,老老实实的等着天威降临。但却一直不见老爹发作,她觉得有些奇怪,于是斜着眼睛偷偷的瞟着他。 李隆基看到她这副古灵精怪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好笑。索性把心中的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走,跟朕回宫。” “我不去!”咸宜公主条件反射一样的,就喊出了这一句。 “你说什么?”李隆基斗然提高了一点嗓门。 咸宜公主有点被吓到了,连忙低下了头,小声道:“阿爷,你就让我去看一眼萧珪?我就只看一眼,看完我就走。” “不行。回宫。”李隆基说得斩钉截铁。 咸宜公主连忙跪了下来,磕头,“阿爷,我求求你了!我真的只看一眼!回宫以后,随便你们怎么惩罚都行!” “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何要看他?”李隆基说道,“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躺在那里,动也不能动,说也不能说,有何好看?” 咸宜公主突然默不作声了。 她保持磕头的模样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李隆基觉得有些奇怪。他偏过头来看了一眼,发现……咸宜公主在流泪了! 李隆基恍然醒悟,自己刚才说的这些话,对年纪轻轻的咸宜公主来说恐怕是有些太重。 她,伤心了。 李隆基顿觉有些愧疚,连忙坐到了咸宜公主的身边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好了,起来,跟朕回宫。朕答应你,等过些日子萧珪康愈了,我再准你出宫看他。” 咸宜公主突然爬起了身来,泪流满面的瞪着她的父亲,大声道:“我——不——去!!” 李隆基愕然怔住。 从来没人,敢对大唐的皇帝这样咆哮。 咸宜一向乖巧而温驯,这也是李隆基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无礼与愤怒。 此时,李隆基还没来得及大发雷霆,咸宜公主却是彻底的爆发了。 她的声音愤怒而悲怆,带着嘶哑,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在咆哮—— “我只是想要看他一眼,这怎么了?!” “他只是我的一位朋友!他就快要死了!” “我只是过来看他一眼,一眼而已!” “难道这样,就会丢尽皇家的脸面、辱没皇家的尊严吗?!” “如果皇家的脸面与尊严如此脆弱,那还用得着我来丢吗?” 李隆基终于怒了,雷霆大吼一声,“放肆!” 咸宜公主闭了嘴,但她非常倔强的没有下跪。 她抿着嘴,胆气很足的样子。虽然还有两行眼泪不停的往下流,浑身也在发抖,但她绝不回避她父亲,君临天下的威严眼神。 李隆基指着咸宜公主,沉声喝道:“你们母女二人,是想活活气死朕?” “我娘是我娘,我是我。”咸宜公主别过了脸去,说道:“我从来没有害过人,我没做过亏心事。” 李隆基更加愤怒,“你是在指谪你娘?” “所有人都知道,那些事情都是我娘在幕后指使!”咸宜公主倔强的说道,“如果不是她对萧珪有所成见,如果不是她想逼我嫁给杨洄。哪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哪会死去这么多人?” 李隆基怒不可遏,愤然扬起了一个大巴掌。 咸宜公主闭上了眼睛,却没有躲。 她准备硬生生的,挨上这一巴掌。 李隆基的这一耳光,却是没有打下来。 打她干什么呢?她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无知又无辜的孩子。发生这么多事情,已经对她造成了许多的伤害。难道还不够么? 李隆基放下了他的手,沉喝一声,“来人!” 高力士走了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带公主回宫。”李隆基说罢,就往外走。 咸宜公主急忙大叫,“我不去!” 李隆基怒喝一声,“绑了带走!” 然后,他抚袖而去。 夜幕降临了,有晧月当空。 喧闹的洛阳城,再一次归于宁静。 小赫连家里的血腥味得到妥善的处理之后,已经荡然无存。 赫连昊阳独自一人坐在靠近正大门的院子里,一张木几一壶酒,他在自斟自饮。 他摘下了那一顶带着黑纱的遮阳笠,脸上一条深深的刀疤,从左眼的上方额头之处,斜下延伸到了下颌,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大蜈蚣,狰狞而可怖。 他身边有两名漂亮的女子持剑侍立,于月色之下美艳不可方物,冷冽如同寒霜。 喝到第四杯酒时,屋外传来一阵车轱辘的滚动与脚步声。 那脚步声显然来自于多人,沉重而整齐,大约就是穿着铠甲的军士。 身边的女子想要上前去看个动向,赫连昊阳扬了一下手,“再去拿个杯子来。” “是。”女子立刻去了。 很快,一队全副武装的铁甲卫士开进了院子里,在大门口站成整齐的两排。 一个穿红袍、戴纱冠的男子走下马车,进了院子,朝赫连昊阳走来。 赫连昊阳坐着没动,只是看着他。 那人走到木几前停下了,叉手一拜,“赫连兄,别来无恙?” “高公公。”赫连昊阳指了一下刚刚拿来的那个新酒坏,“请坐。” 高力士面带微笑的坐了下来。 赫连昊阳给他斟了一杯酒。 二人一言不发,对饮了一杯。 放下酒杯后,高力士说道:“赫连兄,令郎可好?” “小伤,无大碍。”赫连昊阳说道,“高公公是来对我,宣布制裁的么?” “不,不。”高力士连忙笑道:“你我至少也有十年未见了。高某此行,只为叙旧,并无他事。” 赫连昊阳沉默了片刻,说道:“在下违背诺言擅离长安,后又公然劫狱。圣人,难道没有发落吗?” 高力士笑了一笑,说道:“实不相瞒,圣人的确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但圣人只说,如果当年不是赫连昊阳替朕挡下那一刀,大唐今日会是怎样?” 说着,高力士就下意识的看向了,赫连昊阳脸上那一条长长的刀疤。 赫连昊阳淡然道:“当年我是圣人的贴身侍卫,那都是我该做的事情。如今时过境迁,我只是一介江湖草莽。犯了罪不法办,圣人如何向朝野交待?” 高力士直接忽略了他的问题,只是说道:“若不是因为这一刀毁了容,你也不会离开圣人身边。乃至今日,统领禁军非你莫属。大唐十六卫大将军,在你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赫连昊阳无所谓的笑了笑,“好汉不提当年勇。这些往事对在下来讲,就如同发生在上辈子。” “好。”高力士说道,“那就让我们来谈一谈,眼下的事情。” 赫连昊阳不急不忙的给他倒了一杯酒,“愿闻其祥。” 高力士看了看侍卫于赫连昊阳身后的那两名女子,说道:“我听说,你在长安开了一家刺绣店,名为玲珑阁。那店里有十二位色艺双绝的绣娘,被人谓为长安一段奇景,号称玲珑阁十二绣娘。而你,则被人称为玲珑阁主人。可有此事?” 赫连昊阳淡然道:“高公公果然消息灵通,就连市井闾里的这点小事,也能了如指掌。” 高力士微然一笑,说道:“我还听说,那十二绣娘其实都是你的弟子。你亲手调教了她们十多年,把她们全都变成了一流的刺客与绝顶的高手。普通百姓只道她们都是温婉贤淑的绣花娘子。江湖中人,却是闻十二绣娘之名而色变。放眼秦川八百里大地,都没人敢来招惹她们。” 赫连昊阳仍旧淡定,只道:“高公公一来,就把我的老底全都揭得如此清楚。有必要么?” “当然有必要。”高力士小声道,“圣人说了,有必要对东都一带的江湖绿林,多些了解也多一些掌控。因为江湖人,也都是圣人的子民。” 赫连昊阳微微一皱眉,“这算是交易么?” “当然不是。”高力士说道,“圣人也顾念旧情的。圣人已经决定,对你劫狱之事既往不咎了。至于玲珑阁,那是另外一回事。” 赫连昊阳沉默。 高力士说道:“这么多年来,赫连兄从不进宫,从不面圣。但我们都知道,其实赫连兄一直都在为圣人效力。如果长安没有赫连兄与玲珑阁,江湖绿林与市井闾里这些连军队都管不到的地方,哪会如此太平?这些,都不是军队这些,我们全都心中有数。现在,东都也需要一家玲珑阁。事情,就是这样。” 赫连昊阳继续沉默。 高力士说道:“赫连兄,这不是旨意,是请求。” 赫连昊阳说道:“原本犬子来到洛阳,就是想要做成这样一件事情。可惜,他失败了。” “等他康愈之后,他可以东山再起。”高力士说道,“这次不同了,令郎不仅有了赫连兄的大力相助,还会有我高某人,在他背后暗中支持。” “那就等他康愈之后,我们再说!”赫连昊阳给出了答复。 “好。”高力士也就不再多言,起身叉手一拜,“高某告辞。” “高公公好走。” 片刻后,院外又响起了一阵车轱辘与脚步声,高力士带着他的人,全都走了。 赫连昊阳饮下一杯酒,将杯子放到了木几上。 说了一句,“与虎谋皮。” 此时,帅灵韵家中,已经掌起了许多的灯笼。 帅灵韵叫来孙山与王仆帮忙,替萧珪擦了澡换了衣服,然后就用那根小管子,小心翼翼的给萧珪喂食一些汤药。 其他人都出去了,只有王元宝躺在另外一边病榻上,静静的看着。 足足一个时辰,帅灵韵才喂下了半碗的汤药。 看到她如释重负的放下那个药碗,王元宝也是跟着吁了一口气。 “灵韵,真是辛苦你了。”王元宝说道。 “阿舅,我不辛苦。”帅灵韵连忙又来到了王元宝的身边,跪坐下来,说道:“我明天就去官府,把阿妗和二表兄的尸首认领回来。然后,我就披麻戴孝给他们办起丧事,好让他们入土为安。” “哎……”王元宝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躺了下去用拳头轻轻的敲打自己的额头,沉默不语。 帅灵韵连忙退后两步,对着王元宝磕起头来,“阿舅,这全都是我的错。你老人家要想责怪,就尽管打骂,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灵韵啊,你千万不要这样说。”王元宝摇了摇头,眼中隐约有了一些泪花,哽咽道:“你阿舅虽然是老了,病了,但脑子还没有糊涂。谁对谁错谁是谁非,我心里清楚的得……王家会闹成今天这样,全是咎由自取。又哪能,怪到你的头上呢?” 帅灵韵跪在地上,无声的抽泣。 这时,病榻上的萧珪又嘟嘟囔囔的,发出了那些奇怪的声音。 “三十六通……令下入胃……漱咽灵液……” 第243章 温柔之地 咸宜公主回到了皇宫,来到了她的公主府第前。 在走下马车时,咸宜公主看着眼前这一座虽金碧辉煌却没有半点人味儿的豪宅,感觉它就像是一座华丽的牢笼。自己好不容易才逃跑出去,立刻又被捉了回来。 等待自己的,可能是母亲无止尽的指责与数落,还有能将人逼到发疯的长期禁足。 咸宜公主站在府第门口,迟迟不肯迈开脚,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 李隆基叫高力士去见赫连昊阳了,他很清楚这些小宦官和小宫女,根本就拿咸宜公主没有办法。于是他亲自跟了来。 看到咸宜公主站在府第门口不肯进去,李隆基下了车。 宦官宫女们跪成了一片。咸宜公主仍是愣愣的站着,无动于衷。 现在李隆基已经冷静了许多,气也消去了不少。 这一路过来,他想到了许多的前尘旧事。 一路披荆斩棘浴血拼杀,李隆基二十多岁君临天下。在此之前,他也有过咸宜公主这样的年龄。那时候的他,才华横溢风流多情,纸醉金迷鲜衣怒马,生活除了享受就是荒堂。那时候的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大唐的皇帝。 如今回想起来,李隆基觉得,那可能说是自己一生当中,唯一活得最像“自己”的一段岁月。 十分难忘。 后来,一切都变了。 因为混乱中的大唐,需要一位英明神武、杀伐果决的帝王来拯救。李隆基挑起了重任也拿起了屠刀,无数颗做乱的人头滚滚而下,垫出了大唐盛世的一片根基。 欲戴王冠,先承其重。 这些年来,李隆基做了一个圣明帝王该做的一切事情。他闻鸡起舞,勤政务本。攘外安内,开疆拓土。其中也有杀伐果断、心如铁石,还有六亲不认、冷血无情。 如此二十多年过去了,一个前无古人的大唐盛世终于降临。 缔造盛世的李隆基,已经成为大唐子民顶礼膜拜的圣天子,关河内外再也没人置疑大唐皇帝的成就,更加没人敢于挑衅大唐皇帝的隆隆天威。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整个世界,仿佛都跪在了李隆基的脚下。 全天下人都觉得,当今皇帝已经不是一位普通的凡人,而是一位极致完美的、不识人间烟火的“圣人”。 李隆基却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真的是一个肉体凡胎的人,因为自己也有七情六欲和喜怒哀乐。只不过大多数的时候,自己必须要将个人的情感与欲求隐藏起来,甚至阉割而去。因为它们,经常会与国家利益和政治需求,产生巨大的冲突和矛盾。 一但这样的冲突与矛盾出现,并需要李隆基做出抉择的时候,他就会迅速切换到“皇帝”的角色,并做出最为理智的判断。 但这样的“理智”,往往也就意味着“冷酷”。 李隆基坐在皇帝的宝座之上,理智了二十多年,也冷酷了二十多年。 结果就是,大唐越来越繁华,越来越强大。李隆基的圣天子形象,也越来越丰满。但是他所能够拥有的亲情、友情和爱情,也越来越稀缺,越来越淡薄。 上天对待任何一个人,其实都是公平的。哪怕是对待一位天子。 咸宜公主今天在河南府衙里表现出来的叛逆和荒唐,让李隆基情不自禁的想到了,自己当年如她这般年岁时的荒唐与叛逆。 一回首二十多年,自己早已不是当年的自己。 自己得到了许多;但失去的,仿佛更多。 如今,李隆基心中仅所保留的最后一块温柔之地,那里珍藏着他今生唯一所剩、弥足珍贵的爱情与亲情。那里住着两个人,武惠妃与咸宜公主。 可是今天李隆基感觉,自己心中的最后一片净土,似乎都有了沦陷失守的风险。 倘若失去了所有的感情,所谓的“圣天子”,不过也就是受命于天治理人间的傀儡,或是如同百姓摆在案头烧香敬拜的纸上菩萨。 它无比光辉和伟大,受尽敬仰与膜拜。 可惜,没有一丝的人味儿。 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人。 李隆基生来浪漫,风流多情。他非常不愿、甚至是害怕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一如他害怕失去皇位、丢掉江山。 此三者对李隆基来说,其恐怖程度甚至大于死亡的威胁。 当李隆基走下马来站到咸宜公主面前时,他蹲下了身子,用眼神和表情告诉他的宝贝女儿:朕不想心中最后一块温柔之地失守沦陷,咸宜,帮帮你父亲。 人们常说,女儿是父亲这辈子最后一个情人。 咸宜公主刚刚触到李隆基温柔而慈爱的眼神,立刻就扑进了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李隆基抱着他的宝贝女儿,轻拍她的后脑,在她耳边说道:“我们把你母亲叫好,好好商量这件事情。好不好?” “好,我听阿爷的!” 一个时辰以后,武惠妃匆匆忙忙的来到了西隔城,咸宜公主府。 这时,李隆基正在与咸宜公主一同弹奏琵琶。父女俩谈笑生欢,仿佛一切都已经回到了从前。 武惠妃进来以后,却是非常的惶恐不安。她深深的知道,眼前的和谐圆满与天伦之乐不过都是暂时的假相。深深的危机早已埋下,若不即时解决,只会后患无穷! 于是,武惠妃在轻盈悦耳的琵琶声中,仓皇跪在了皇帝的面前,以额贴地,惶恐不安的说道:“臣妾叩见陛下!……臣妾有罪,肯请陛下制裁!” 咸宜公主停止了弹奏,李隆基坐正了身体。 “爱妃何罪?”他平声静气的问道。 武惠妃不敢再有任何的隐瞒,连忙说道:“臣妾为了阻止咸宜与萧珪产生太多纠葛,暗中唆使杨洄,前去对付萧珪。为此,臣妾还在陛下面前保举杨洄,将他提拔为四品少卿。如今杨洄铸成大错,朝时上下都在质疑陛下用人不当。这全都是臣妾的过失。臣妾死罪,肯请陛下发落!” 咸宜公主一听到“死罪”二字,当即面露慌张之色……虽然与母亲有了一些矛盾,但无论怎样,咸宜公主还是不希望母亲被赐死! “爱妃言重了。”李隆基平静的说了一句。但这句话他是看着咸宜公主说的,看起来,更像是在安抚他的女儿。 武惠妃仍是跪成原样,以额贴地的说道:“臣妾还犯下了,别的一些过失。” 李隆基的眉头轻轻一拧,没有说话静待下文。 武惠妃迟疑了一下,说道:“清渠码头案发之时,臣妾误听谣言以讹传讹,在陛下面前说了太子的坏话。臣妾糊涂,臣妾该死……肯请陛下,赐臣妾以死罪!” 到这时,李隆基才算是轻吁了一口气。能意识到自己犯了怎样的错,那便是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咸宜,去扶你母亲起来。”李隆基说道。 咸宜公主连忙走了过来,将武惠妃从地上搀扶而起。 “过来,坐。”李隆基说道。 “谢陛下……”武惠妃立刻红了眼圈,慢慢的走了过来,坐在了咸宜公主的旁边。 此刻,李隆基再度轻吁了一口气。 他感觉,压在胸口的大石已经被搬了去。阴霾多日的心间,终于有了云开雾散的迹象。那一片接近沦陷的温柔之地,似乎又恢复了一丝生机与活力。 “爱妃。”李隆基说道,“朕今天就当着咸宜的面,与你好好的谈一谈她与萧珪的事情。” 武惠妃微微惊讶的看了咸宜公主一眼,虽然眼圈都还红着,但她仍旧说得斩钉截铁:“陛下,就算你赐死臣妾,臣妾也是绝对不会同意,将咸宜嫁给萧珪的!” “朕也不会同意。”李隆基说道,“因为萧珪就快死了。” 咸宜公主深深的低下了头,不语。 武惠妃说道:“陛下,那这件事情还有何可谈?” “大有可谈。”李隆基说道,“落衡,你还记得,当年你十六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么?” 落衡是武惠妃的字,李隆基如此称呼,顿时就让武惠妃感觉亲近了许多。它甚至让武惠妃有了一种,宛如初识、重返少年时的感觉。 武惠妃怔怔的寻思了片刻,说道:“当时武朝已经覆没,朝野上下皆是一片反武的声音。臣妾因是武家后人,陷在掖庭局里为奴为仆,不见天日。后来,臣妾遇到了陛下……” 李隆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笑容之中带着温柔。他说道:“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的女儿都已经十六岁。” “是啊,陛下……”武惠妃的眼圈儿又红了。 咸宜公主静静的听着,脸上尽是好奇的神色。虽然她从小就在父母身边长大,但就像大多数的孩子一样,咸宜公主一向都忽略了,原来父亲和母亲也曾年轻过。他们之间,也曾发生过许多的故事。 “落衡,你还记得你十六岁那年,最怕的是什么吗?”李隆基问道。 武惠妃眨着眼睛寻思了片刻,说道:“当然是禁严的宫禁,残酷的劳作,还有恶毒的宦官。” “不对。”李隆基摇头。 武惠妃略觉奇的皱了皱眉,“陛下,臣妾记得很清楚。当年,此三者让臣妾日夜惶恐不安。” 李隆基说道:“如今,森严的宫禁、残酷的劳作与恶毒的宦官仍旧存在。为何,你却不怕了呢?” 武惠妃眨了眨眼睛,“因为有了陛下的庇护,它们不会再降临到臣妾的头上。” 这时,咸宜公主小声的插了一句,“母亲,真正可怕的不是宫禁、劳作与宦官,而是失去自由。” 武惠妃微微一怔。 “咸宜说得没错。”李隆基说道:“落衡,当年你真正害怕的,就是失去自由。它会让每一个人都感觉到害怕,朕也一样。” 武惠妃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朕今天要和你谈的,也就是咸宜的自由。”李隆基说道,“你限制他与萧珪来往,强迫她与杨洄接触。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使出许多手段,造成今日之局面。且先不论,罪与不罪。你当真就这么渴望,剥夺咸宜的自由么?就像当年,你所面对的那些恶毒宦官一样?” “陛下!”武惠妃惊愕的抬起了头,“臣妾身为人母,可全都是为女儿好!那些恶毒的宦官,他们,他们……根本就不把臣妾当人看哪!臣妾哪能,与之相提并论?” 咸宜公主又低下了头,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喃喃的念叨,“又是为了我好……” 李隆基也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或许是朕,措词不当。但你确实剥夺了咸宜的自由,并由此引发了许多的麻烦。你可曾反思过?” 武惠妃皱了皱眉低下头,“臣妾知罪。” “现在不是论罪,而是反思。”李隆基说道,“咸宜最我们最疼爱的女儿,我们一直都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她。可是现在,她却十分痛苦。她甚至不如我们当年十六岁时过得好。这难道,就是我们所希望的么?” 武惠妃知道自己现在,不该与皇帝争执,但她还是忍不住了,说道:“可是陛下,今时不同往日。我已不是当年的掖庭奴婢,你也不是当年的太子新君。全天下的人都在盯着圣人,盯着皇家,稍有不慎他们就会指指点点。臣妾是做错了一些事情。但臣妾的初衷,的确是为了陛下的名声着想。” 李隆基一时无语以对。他早已料到武惠妃会用这样的言辞来与自己辩驳,他也预料到了自己一定说不过武惠妃。 这样的失败,其实就意味着失望。 这也意味着,在针对咸宜公主的事情上,武惠妃初衷难改,仍要一意孤行。 李隆基叹了一口气,刚要说出一句“罢了”的时候,咸宜公主突然站了起来。 她走到堂下,拜在了父母的面前,磕了头,然后说道:“母亲,我想问一句,女儿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情,会令皇家蒙羞,会让天下人指指点点?” 武惠妃双眉一拧面露愠色,说道:“你身为公主却与一心想着萧珪,甚至偷跑出宫去看他,这就是你的错!” 咸宜公主针锋相对的道:“倘若这个人换成杨洄,女儿就是做得对了吗?” “你!……”武惠妃突然一下被噎住了。 “母亲,你对萧珪成见太深了。其实,女儿并未想过要嫁给他。”咸宜公主说道,“我只是觉得,无论是人品、才气、风度还是任何方面,萧珪都胜过杨洄百倍不止。母亲既然能选中大唐的圣人做为自己的夫君,眼光天下第一。女儿绝不相信,母亲看不出来萧珪与杨洄之间的差距。但却为何,母亲非要逼我嫁给杨洄?” 李隆基惊讶的看着咸宜公主,心中却在暗笑:眼光天下第一》这个马屁拍得好!……以前怎没注意,咸宜的口才竟然这般好? 武惠妃则是目瞪口呆涨红了脸,并且,无可辩驳! 咸宜公主继续道:“当年那些恶毒的宦官欺负母亲,只不过是一次两次,一日两日。倘若女儿当真依了母亲嫁给杨洄,且看今日之事,这样的婚姻岂止失去自由那么简单?那不就是,女儿一辈子的灾难么!” 武惠妃再也无法忍了,大喝道:“咸宜,你放肆!” 咸宜公主立刻跪倒下来,磕头说道:“女儿不孝忤逆母亲,愿受任何责罚。但女儿宁死,也要将这些心底话说了出来!” “你!你……”武惠妃指着咸宜公主,气得直发抖。 李隆基淡淡的说了一句,“落衡,你不要激动。其实朕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 武惠妃当场愕然,目瞪口呆。 李隆基表情轻松的说道:“你想一想,万一我们真把咸宜许配给了杨洄。今日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武惠妃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长叹了一声,说道:“其实臣妾也是早就看出,杨洄其人心术不正,不能选为咸宜的驸马。但就算不是杨洄,那也不能是萧珪呀!” 李隆基点了点头,“朕也赞同。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把女儿嫁给一个活死人。” 这时,跪在地上的咸宜公主突然坐直了身体,大声道:“那万一他康复了呢?” 李隆基和武惠妃不约而同的瞪向她,齐声道:“你刚刚还说,你不想嫁给他?!” 咸宜公主有点被吓到了,瞪大了眼睛,小声的,喃喃的道:“我是说……万一……假如……也许……” 第244章 御医 夜色渐深。 李隆基与武惠妃离开了咸宜公主所住的西隔城,就近去了仁智殿。 高力士从赫连昊阳那里回来了,得知皇帝去了仁智殿,连忙赶来伺候。 这么多年来,高力士就像是皇帝的影子。除非皇帝下了明旨叫高力士不用陪侍,否则,他每天夜里都会守在皇帝的寝室之外。 李隆基曾经说过,有高力士守在朕的门外,朕就能高枕无忧,睡得塌实。 当高力士赶到仁智殿,来到皇帝寝宫之外时,他听到内里传出李隆基与武惠妃的欢声笑语。 高力士顿时长吁了一口气,终于和好了! “眼光天下第一,哈哈哈!”李隆基的笑声特别大,他说道:“落衡啊,还是咱们的女儿会夸人哪!” 武惠妃却是哭笑不得的声气,“陛下,你老说是我惯坏了咸宜。现在你看看,她都被你宠成什么样了?” 李隆基仍是大笑,“朕觉得,咸宜现在这样很好啊!有智慧,有主见,有魄力,并且敢作敢当,简直和朕当年一模一样,哈哈!” 武惠妃笑了,“又在自吹自擂!” 当李隆基与武惠妃在一起的时候,全天下只有一个人不用避讳,那就是高力士。 见到皇帝这么高兴,高力士连忙进来,施礼而拜,笑道:“惠妃娘娘,陛下这回可真是没有吹嘘,奴婢完全可以做证。” “你听?你听到没有!”李隆基大笑不止,心情好得不能再好。 武惠妃今天也是心头大石落地,心情颇好。见到高力士匆忙而来,她知道有事,便主动问道:“力士,陛下差你出宫办事回来啦?” “回娘娘的话,正是如此。”高力士知道眼下之事不用避讳武惠妃,于是直言道:“奴婢奉旨前去见了赫连昊阳,前来覆命。” “赫连昊阳?”武惠妃好奇的道,“这个名字,似乎有点熟悉?” 李隆基笑了一笑,说道:“当年朕还是临淄王的时候,赫连昊阳就是朕的贴身侍卫了。他跟着朕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尤其是在平定太平公主之乱的时候,他为了救朕,脸上被人狠狠砍了一刀。休养一年多以后,朕已登基为帝,赫连昊阳却不肯再回来,继续服侍于朕了。” “为什么?”武惠妃好奇的问道。 “大约就是因为,毁了容!”李隆基说道。 “如此说来,赫连昊阳就是陛下的救命恩人。”武惠妃再又问道:“那他后来,过得如何呢?” 高力士代为答道:“陛下给了赫连昊阳许多的赏赐,让他可以衣食无忧的过上好几辈子。赫连昊阳在长安置了宅,买了田,娶了妻。二十多年,没有离开长安一步。” 武惠妃更加好奇,“他为何不肯离开长安?” “因为一个承诺。”李隆基淡然一笑,说道:“他曾经答应过朕,就算他不在朕的身边了,他也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替朕守护大唐的都城。这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哪个江湖派别或是绿林匪帮,敢在长安兴风作浪。这全是赫连昊阳的功劳。” 武惠妃连忙道: “臣妾想起来了,长安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物,被人称作关中第一大侠的,莫非就是这个赫连昊阳?” 李隆基点了点头,说道:“那个与萧珪一同被害的小赫连,就是赫连昊阳唯一的儿子。他这一次就是为了他的儿子,破例来了一趟洛阳。” “啊?”武惠妃伸手捂了捂嘴,面露愧色的小声道:“陛下,臣妾错了……” “算了,事情都过去了。”李隆基说道,“赫连昊阳是个义薄云天、快意恩仇的英雄人物。他知道,只要他向朕开口,朕就一定会替小赫连主持公道。但是,他却故意用了劫狱的方式去救他的儿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武惠妃摇了摇头,“臣妾愚钝,想不明白……” 李隆基淡然道:“他应该是早已猜到,这件事情可能会牵扯到宫里,会有一些让朕为难的地方。” 武惠妃面露愧色,沉默不语的低下了头。 李隆基再道:“还有另一层用意,他想要给朕一个尝还人情的机会。现在,朕已经特赦他无罪,算是彼此两清。从今往后,他与朕也就没有什么瓜葛了。” 武惠妃有些错愕,“他为何要如此?” 李隆基淡然一笑,“因为伴君如伴虎,没人愿意与皇帝做朋友。” “陛下,肯定不是这样的!”武惠妃连忙道,“赫连昊阳不是你最忠心的侍卫吗?哪怕离开了你的身边,他也一直都在替你守护城都的安全!” 李隆基淡然道:“二十多年了,时过境迁,人总是会有一些改变的。朕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太子新君了,不是么?” 武惠妃沉默了片刻,轻轻的偎到了李隆基的身边,柔声道:“哪怕千万人离开了陛下,臣妾到死的那一天,也绝不会与陛下分开一刻!” “别说傻话。”李隆基很舒坦的微然一笑,将武惠妃揽在了怀里,然后道:“力士,你还有什么要禀报的吗?” 高力士连忙说道:“奴婢提出,想让赫连昊阳在东都也开一家玲珑阁。他说,等他儿子小赫连的伤好了之后,再作决断。” “那就给小赫连送些宫里的良药过去,顺便再派两名御医过去伺候,让他好得快一些。”李隆基沉吟了片刻,说道,“另外,萧珪那边也一同对待!” “奴婢遵旨。”高力士叉手拜下,“奴婢告退。” 高力士很识趣的走了。 李隆基与武惠妃立刻滚作了一团。 匆忙之间,武惠妃说道:“陛下,为何萧珪那边也要派医送药呢?” 李隆基笑道:“你没听咸宜说吗,万一萧珪康复了呢?“ 武惠妃吃了一惊,“陛下,莫非你当真想要……招萧珪为驸马?” “驸马之事,另当别论。”李隆基说道,“眼下,朕只想让咸宜高兴。朕的宝贝女儿高兴了,朕就高兴!” 武惠妃撒起娇来,“陛下,那我呢?” “朕现在,就让你高兴!” 次日,清晨。 吃过早餐以后,薛嵩来到萧珪的房间里,帅灵韵正在这时收拾房间。 薛嵩看着她,面露惭愧与怜悯之色。 帅灵韵好奇的问道:“薛公子,有事吗?” “我……没事。”薛嵩还有点腼腆起来。 帅灵韵笑了一笑,“有话,你就说?” “帅姑娘,我很惭愧。”薛嵩说道,“你与萧先生出事的时候,我没能在你们身边。现在,我也什么忙都帮不上。我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薛公子,千万不要这么说。”帅灵韵微笑道,“这可不是你的错。” “哎……”薛嵩叹息了一声,说道:“帅姑娘你也不要太劳累着,多歇着点,有事多让那些奴婢来做。” “我不累。”帅灵韵微笑道,“只要能陪在他的身边,我心里就塌实。做什么事情,都不会感觉到一丝的辛苦。” 薛嵩点了点头,走到萧珪的床边,说道:“老萧,我不管你听不听得到,现在我告诉你,我要去伊阳找奴奴了。我会照顾好她的,你放心!” 帅灵韵微微一惊,“薛公子要走?” “嗯。”薛嵩点了点头,说道:“奴奴还小,需要有人照顾和保护。” “薛公子可以把奴奴,接到这里来。”帅灵韵说道,“此前君逸特意去了一趟伊阳,就是去找奴奴的!——对了,还有张果老留给他的一个箱子!” 薛嵩一愣,“什么箱子?” “我不知道。”帅灵韵连忙道,“去问严文胜,他可能知道。” 薛嵩连忙找到严文胜,问他箱子的事? 严文胜寻思了片刻,说道:“记得萧先生确实提过一句,箱子里面的那些东西,能将他变成一个到处骗吃骗喝的道士,就像张果老一样。” “骗吃骗喝的道士?”薛嵩愕然一怔,“那东西呢?” 严文胜说道:“我见到萧先生的时候,他并非道士打扮,而是穿的一身胡服。估计那些东西,都落在了他曾经住过的南市酒肆里。” “我马上去找!”薛嵩立刻就跑了。 严文胜有点好奇,莫非你知道,是哪家酒肆? 薛嵩骑着马跑到了南市,一家家的酒肆走了进去,问他们最近有没有一个年轻的道士前来投宿,没退房间人却不见了?长什么样,有多高,一一的描绘。 南市酒肆极多,薛嵩挨家挨户不厌其烦的问,嘴都说干了。 最后他索性在一家酒肆里坐了下来,要了一些酒菜,先来填填肚子润一润喉咙。 吃了一阵,旁边的食客渐渐的多了。薛嵩听到有几个人在议论,仿佛是在说,卫尉少卿杨洄被流放了,家里也被抄了。 薛嵩立刻打起了精神,连忙凑了过去问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位酒客说道:“兄台,这是今天上午刚刚发生的事情,京城都传开了。有人说清渠码头的案子,就是杨洄在幕后搞的鬼呢!” 薛嵩连忙道:“我问的是,他怎么被流放了?难道不是杀头吗?” “人家毕竟是皇亲国戚,哪会轻易杀头?”酒客小声道,“再说了,朝廷要杀人,办法多得很。与其等到秋后公开问斩,还不如先判流放,半路上再悄悄的结果了。这样反倒还干净利落一些,省得众说纷纭,夜长梦多。” 薛嵩回到了自己的坐位上,将一大瓮酒一口气全都喝光了。 然后,他怒目圆瞪的低吼了一声,“干!!” 中午,帅灵韵家中即将开饭了,薛嵩却还没有回来。 大家一起等了半个时辰,仍旧不见薛嵩回来。帅灵韵只好叫人给薛嵩预留了一份饭菜,然后叫大家先行用餐。 帅灵韵照例先去给萧珪喂食。她发现,萧珪的喉咙与下颌似乎能够自己活动了。 帅灵韵有些惊喜,连忙撤去了管子,试着用汤勺往他嘴里喂食。 果然,萧珪能够自己吞咽食物了。 帅灵韵喜出望外,连忙叫清尘去弄一些温热的滋补鸡汤过来,想让萧珪再多吃一些。 这时门子来报,说有几位客人到了。 帅灵韵问是何人?门子说不认识,但他们指名道姓要见东家。 帅灵韵只好亲自出去了一趟。在大门口,她见到了两名陌生的老人,带着几个年轻的僮儿。那几个僮儿,都还背着药箱。 其中一位老人主动上到前来,问道:“姑娘莫非就是洛阳王记的东家大掌柜,帅姑娘?” “正是小女子。”帅灵韵问道,“老先生有些面生,不知如何称呼?” “老朽姓钟,这位姓金。我二人都是内廷太医署的医官。”老人说道,“后面这几位药僮,都是我们的学生。” 宫中的御医? 帅灵韵微微一惊,“不知二位御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钟御医说道:“我等奉旨,特意前来,给萧珪治病。” 帅灵韵更加惊讶,皇帝派了御医来给君逸治病? 为什么? 另外一名姓金的御医似乎比较急性子,他说道:“帅姑娘,快带我们去看一看病人!” “二位御医,请等一下。”帅灵韵连忙道,“小女子已经请了医师,在为病人医治,不敢再给宫中添了麻烦。不如二位老先生,还是请回?” “帅姑娘这话,可就不对了。”金御医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既然是陛下的旨意,帅姑娘接旨谢恩就是了。可千万,莫要拒绝啊!” 钟御医拿出了一份卷成小筒的黄麻纸轴,说道:“帅姑娘若是不信,这里有宫中发出的手敕,上面盖有圣人的宝玺。此等凭据,想必全天下都没人敢于造假。” 帅灵韵连忙接了过来,展开纸轴一看,还真是一份皇帝手敕,并且加盖了一枚皇帝的私印宝玺。 事已至此,帅灵韵没办法了。 她只好拜了一礼,说道:“小女子多有怠慢。二位御医,请!” 稍后,帅灵韵就将御医一行人带到了萧珪的房间里。 他们立刻就忙活了开来,把脉,问诊,晒药,清理房间,倒也有条不紊。 帅灵韵一直陪在旁边,紧紧的盯着。 在这些人当中,她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之人。 那是一位年轻的药僮,生得是眉清目秀,做事却是笨手笨脚。一双眼睛还时时落在萧珪身上,显得慌慌张张魂不守舍,如同做贼一般。 帅灵韵走到了他的身边,冷冷看着他,“你,跟我出来一下。” 钟医御连忙走了过来,“帅东家找我的僮儿,有何事?” “我有重要的事情问他——跟我来!”帅灵韵一把抓住了药僮的手腕,不由分说的将那名药僮拉到了屋外。 药僮更加惊慌,钟御医等人也有些慌了,连忙跟了出来。 孙山、严文胜和清尘、王仆这些人,也全都围了过来。 帅灵韵抓着药僮的手腕,沉声喝问:“说,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第245章 东家与公主 看到出现这样紧张的局面,钟、金二位御医有点大惊失色。 他们连忙走到帅灵韵身边来,一左一右的在她旁边说道—— “帅东家,有话好好说,何必这样剑拔弩张呢?” “我们都是医者,医者从无害人之心。帅东家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如同捉贼一般对待我等?” “帅东家,放开他,你先放开他……” 帅灵韵松开手,放开了那个小药僮。但她表情清冷,眼神之中带着一丝明显的敌意,连清尘见了都觉得奇怪。 因为帅灵韵从来都是一个非常和善的人,她很少发怒,也从来不会憎恨于谁。 但今天,她似乎有些反常了。 那药僮低着头回避了众人的眼神,沉默不语。 帅灵韵虽然松开了手,但没有轻易放过他的意思,冷冷道:“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钟、金二位御医都面露难色,颇为担忧的看着那个小药僮。 小药僮沉默了片刻,一声不吭的朝旁边走去。 其他人也想跟着来,帅灵韵转过身来,说道:“你们都不必跟来。” 清尘前进了几步,都被帅灵韵阻止了。 二人朝旁边走了一小段路,帅灵韵喊了一声:“跟我来!” 药僮转了个小弯,跟着帅灵韵走进了书房里。 门被关上,帅灵韵特意走到窗户边对外面说了一句:“任何人都不要靠近,更不许偷听!” 然后,窗户也被关上了。 虽然房间里有一点热,但药僮也没有表示什么异议,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帅灵韵在她旁边站着,说道:“出身显赫的人,果然与寻常之人不同。刚一进屋,不请自来的就入了座。还是挑的主位坐的。” 药僮微微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坐在了主人的位置上。她连忙想要站起身来,帅灵韵扬了一下手,“不必了,你坐!” 药僮便也就心安理得的坐着没动,但始终一声不吭。 过了片刻,帅灵韵说道:“你不该来。” 药僮侧过头来,好奇的看着帅灵韵,“为什么?” 这是她来到帅灵韵家里以后,第一次发出声音。 女子的声音。 帅灵韵一点都不惊讶。她自幼经商行走天下,阅人无数眼力出众,与皇族也没少打交道。能一眼就瞧出眼前这位小药僮的真实身份,真的是一点都不难。 此刻,帅灵韵十分淡然的说道:“理由,你比我更加清楚。” 药僮眨了眨眼睛,“你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帅灵韵说道,“我劝你尽快离开,就当是从来都没有来过。” 药僮稍稍低下头,轻轻的吁了一口气,“为什么,你们都要阻止我来看他?” “别人为何如此,我不知道。”帅灵韵说道,“但我的理由,却是十分简单。” 药僮眨了眨眼睛,“可以告诉我吗?” 帅灵韵看着他,平静的说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药僮的眉头深深皱起,嘴角也有一些撇了下来,显然是有些伤心和难过。 但是,她没有辩驳。 帅灵韵说道:“他现在是一个什么模样,刚刚你也看到了。就剩一口气,最后一口气还在勉强吊着。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苏醒,但我求你,以后别再来了,可以吗?” 药僮低下头沉默了片刻,低低了说了一声,“为什么?” “我不想再把那句伤人的话,再重复一面。”帅灵韵说道,“我知道你没有恶意,没想伤害他。但事实却是……算了,我真的不想再说那句话了!” “我知道了……”药僮轻轻的点了点头。 帅灵韵听到她的声音,有点惊讶的扭头看向她。 很明显,她流泪了。 帅灵韵沉默了片刻,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拿出一副手帕,递到了她的眼前。 药僮伸手接过了,默不作声,悄悄的擦去了眼泪。 过了片刻,药僮的情绪似乎平稳了一些。 帅灵韵说道:“今日多有得罪,我想肯求你的宽恕,不要处死我。因为我还要留着这条性命去照顾他,去追随他。” 药僮微微一惊,“什么意思?” “我的命,是他救下来的。”帅灵韵说道,“如果他这一口气没能吊住,我就随他去了。” 药僮惊讶的看着帅灵韵,“你要为了他,而去殉情?” “这不算殉情。”帅灵韵淡然道,“最多是,夫唱妇随。” 药僮微微低下头沉默了片刻,说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是怎么救的你,可以说给我听一下吗?” “可以。”帅灵韵淡然道,“他为了救我,跑死了一匹马,摔了一个大跟头,头部受了重伤,流了很多血。都这样了,他还手执双刀与二三十人博斗,浑身再添新伤十多处,皮开肉绽浑身浴血。后来,他又潜到丈许深的水底,翘开铜锁,将我从铁笼里救了出来。到最后,他奋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我推到了水面,自己却沉到了水底。在被人捞起来的时候,他都已经断气了。河南尹等人使尽了手段,才帮他吊回了一口气,维持至今。” 药僮听着听着,又抽噎起来,不停的用手帕擦拭眼泪。 “公主殿下。”帅灵韵突然唤了一声,然后道:“没人能够分开我与君逸,包括阎罗王。我不管你对君逸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我只知道眼前,现在,你不应该再接近他了。就算是我求你,可以吗?” 咸宜公主抬起头来,双眼通红,伤心又不解的看着帅灵韵,“这都是为什么?难道你觉得我是一个灾星,只会给他带来祸患吗?” 帅灵韵微皱眉头,说道:“公主殿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咸宜公主说道,“你能否把话,给我说清楚?” “好。”帅灵韵淡然道:“虽然出面与君逸为敌的,是卫尉少卿杨洄。但实际上,他二人之间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当初还曾经有过一些友谊。否则君逸也不会将《定风波》拱手相让,当时他就是想要成人之美。但结果,却因为一首《定风波》把事情闹到了今日这步田地。现在杨洄虽然败了,但真正是谁想要谋害君逸,公主殿下莫非心里没数么?” 咸宜公主当然知道,帅灵韵说的是她母亲,武惠妃。 她无语以对,两只手儿捏成了小拳头放在茶几上,一双红红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拳头,表情十分的伤感与难过。 “我知道,这都不是你的错。”帅灵韵说道,“可是,只要你再接近君逸,就有可能给他带来伤害,这便是事实。如果你真想为了他好,我拜托你……” “我知道!你不要再说了!”咸宜公主突然起了一个高腔,有点激动。 帅灵韵点了点头,便也不再多言。 咸宜公主长吁了一口气,又拿手帕擦了擦眼睑,说道:“我答应你,不会再来打扰萧珪。但是那两名医御和他们带来的药材,全都是皇宫里面最好的。我希望他们,能够留下来。” 帅灵韵点了点头,“可以。” “假如……”咸宜公主有点犹豫,但仍是说出了口来,“假如萧珪苏醒了,你能不能……唉,算了。” 帅灵韵只是平静的看着她。 咸宜公主沉默了片刻,说道:“你说得对。只要我再靠近萧珪,就有可能给他带来灾噩。昨天我偷跑出宫去了河南府,可惜你们提前走了,是圣人亲自把我捉回宫里的。当时,圣人真的大发雷霆。” 帅灵韵有点惊讶,“那你今天,还敢再来?” 咸宜公主带着泪痕微微一笑,说道:“为了萧珪与杨洄的这些事情,圣人与我娘亲……也就是惠妃娘娘,还有我,三人之间全都有了矛盾。昨天,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和解。圣人答应,可以让我前来看望萧珪,但是不能暴露公主的身份。所以今天我就扮成了药僮,跟着御医偷偷的来了……请你不要笑话我,也不要把消息散布出去。不然的话,皇家会很没有面子。这对你们,也没有什么好处。” 帅灵韵点了点头,“好。” “谢谢你。”咸宜公主站起了身来,面带微笑的说道,“难怪萧珪,会那么喜欢你。你真的很好。比我好多了。” 原本斗志昂扬、战意满满的帅灵韵,被她这么一说,反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都不知道怎么回话。 咸宜公主仍是面带微笑的看着帅灵韵,很诚恳,很诚恳的说道:“我真心的希望,萧珪能够早点苏醒,早点康复。他是我见过的最潇洒、最出众、最奇特的男子。但我并不知道,我是否真的是在喜欢他。因为从小到大,我也没见过几个男子。我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我只是,希望能够再见到他,希望他一切都好;希望能凭一己之力,尽可能的去帮助他。真的,这就是我的全部想法。” 帅灵韵仍旧沉默不语,只是点了点头。却在心中说道:如果这还不是喜欢的话,那什么才是? “我该走了。”咸宜公主微笑道,“原本,我是打算用拿取药材的名义,在未时之前回到皇宫里去。如今看来,我只能提前回去了。但我并不遗憾,因为我从来没有真正的朋友,从来没有可以谈论心事的人。你帅灵韵,是头一个。” 帅灵韵微微的怔了一怔,叉起手来,拜了一礼。 咸宜公主回了她一礼,“告辞。” 第246章 叔不忍 帅灵韵叫王仆把马车开到了书房旁边来,咸宜公主避开众人的线视,悄悄的登上马车,悄悄的走了。 帅灵韵叫孙山骑上一匹马跟了出来,在距离马车十步左右的距离,暗中保护。 咸宜公主会先行去到河南府的署衙。在那里不仅有李适之的接应,还有她的奴婢和皇帝派给他的宫廷侍卫。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咸宜公主面无表情,百感夹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但有一点想法,咸宜公主万分确定——萧珪一定要早点好起来! 傍晚。 近两日,帅灵韵带了王明德,一同回到家里。 在进院之前,二人都脱掉了身上的麻衣孝服,然后一同过来拜见,卧病在床的王元宝。 王明德跪在王元宝的面前,号淘大哭。 帅灵韵也是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告诉王元宝,那边的宅子全都收拾好了,阿妗和二表兄王明浩的尸首也已经领了回来。灵堂已经扎好,正在操办丧事。 王元宝无力的躺在床上,说道:“明德,丧事就由你来负责操办!” 正在号淘大哭的王明德顿时一愣,都不哭了,说道:“阿爷,表妹不来帮我吗?” 王元宝说道:“萧珪危在旦夕,一刻也离不开你表妹的照顾。你也老大不小了,王家的家业早晚都要由你掌管。眼下这么一点事情,你都办不好吗?” “我、我……”王明德吱吱唔唔,想要辩驳 帅灵韵连忙给他使眼色,好歹让他把话咽了回去。 王元宝无力的摆了摆手,“去,你去……灵堂那边,可不能没人主事。” 王明德只好跪了一礼,“孩儿告退……” 帅灵韵陪着王明德一同退了出来。刚走出没多远,王明德急忙对帅灵韵说道:“表妹,你知道我从来就不擅长处理这些琐事。洛阳这边,我更加不熟。你能不能……” “我可以帮你。”帅灵韵点了点头,说道:“但我必须先给君逸喂过朝食以后,才能去你那边帮忙。夕食之前,我必须要赶回来。在此期间,我会委托清尘代我照顾君逸。” “好,好。”王明德如同抓到了一枚救命稻草,“真是多谢你了,表妹!” “我们是一家人,兄长不必如此客气。”帅灵韵说道,“夕食快要熟了,兄长不必急于一时,用餐之后再过去?” 王明德点头,“如此也好。” 兄妹二人去了餐厅,清尘兴奋不已的跑了过来,对帅灵韵说道:“东家,好消息,好消息!” 帅灵韵惊喜道:“君逸醒了吗?” “哎呀,没有那么快了。”清尘嘿嘿的笑了笑,说道,“刚刚御医给萧先生用了金针过穴,发现脉膊大有起色,手指偶尔也会动一动了。御医说了,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萧先生‘可能’就要苏醒了。” “只是可能呀?……”帅灵韵多少有一点失望,轻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道:“不管怎样,只要每天都在好转,这就都是好消息!” “东家,我去给御医和药僮们送饭。”清尘说道,“咦,薛嵩还没有回来吗?” 帅灵韵也是好奇,“对呀,他是昨天出去的,怎么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清尘说道:“兴许是,他已经在南市,找到了萧先生遗落在酒肆的东西。那里离洛阳城门近,他顺道就出了城,往伊阳县找奴奴去了。” “有可能。”帅灵韵点了点头,说道:“他那么大一个人了,想必也不会走丢,过几天应该就会回来。清尘,去叫厨房上菜!” “是。” 两天以后,唐州,洪桥驿。 唐州是关中南下的一个重要枢纽之地,洪桥驿则是奉公出差的官员们,必然落脚换马的一家,官府开办的驿站。假如有流放岭南的犯人,洪桥驿也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傍晚时分,戴着脚镣手铐的杨洄,被四名官差连推带攘的走进了洪桥驿。 流放三千里,听起来比死刑好多了。 但实际上,它有可能比死刑还要恐怖一百倍。因为,这有很可能意味着,你要在漫长的折磨当中,凄惨的死去。 但还不如,一刀砍了来得干脆! 杨洄现在的情况,基本就是这样。原本他身上就中了两箭,但一路上都在被四名官府催着赶路,早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尽管如此,杨洄仍旧没有忘记自己非凡的出身与高贵的血统,他时时的提醒这些官差,你们最好是善待于我。用不了多久,我就会从岭南回来。到时候,你们可别后悔! 这些官差们长年干的就是押解犯人的活儿,见多了落难的达官显贵,早对杨洄这一套免疫了。一路过来他们该打的打,该骂的骂,根本没把杨洄的恐吓当作一回事。 进了驿站以后,官差们要了房间和叫食,四人聚在一起酒肉生欢,只把杨洄扔在一旁叫他眼睁睁的看着。 杨洄努力保持他贵族的骄傲,把头扭到一旁,对他们不屑一顾。 酒足饭饱之后,其中一名官差将一个馒头扔到了杨洄的身前。 要么吃,要么饿。只有这两个选择。 杨洄选择了前者,狼吞虎咽的就吃下了这个带泥的馒头。 官差们哈哈大笑。 杨洄突然就晕倒在地。 官差们说道:“好歹也走出关中上百里了,不会再有什么人盯着。就这里?” “好是好,但我们可不能在驿站里面动手。” “那是当然!” “老规矩,入夜后拖到乱葬岗,迅速就把事情办了!” 夜幕降临,风吹林啸。 四名官差抬起一个麻袋走出了驿站的后门,奔往不远处的一个乱葬岗。 没多久,他们就找到了一个,提前挖好的坑。 干这种事情,他们早就轻车熟路,经验丰富。 “就这里了。” 一名官差拔出了刀来,如同念经一样的说道:“杨洄杨洄你莫怨,早死早埋早超生!我等奉公行事,与你并无私仇。这便送你上路了!” 正当他要一刀斩下的时候,突然一个蒙面黑衣人不知从哪里跃了出来,直接将他一拳打翻在地,当场晕死过去。 另外三人大惊,纷纷拔刀想要抵抗。但那个黑衣人的动作真是太快了,三下五除二就将他们全都放倒在地,每人后脑还都被补了一招,晕得妥妥的。 黑影将这四名官差都拖到了一旁,然后解开了麻袋将杨洄放了出来,再往他嘴里灌进了一些药水。 过了片刻,杨洄悠悠的醒来。见到眼前的蒙面黑衣人和乱葬岗,当即大吃了一惊。 黑衣人指了指旁边的那几个官差。 杨洄顿时明白了过来,“他们对我下药,想要害我性命?!” 黑衣人点了点头。 杨洄连忙对着黑衣人下跪磕头,“多谢大侠相救!不知大侠如何称呼,杨洄感铭肺腑!” “我叫……叔不忍!”黑衣人说道。 杨洄一怔,“叔不忍?” “难道你没读过书吗?”黑衣人说道,“师可忍,叔叔不可忍!本大侠,就是从中取用的名号。” 杨洄忍着没笑,叉手而拜,“多谢……叔大侠。” 黑衣人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说道:“你有没有钱?“ “钱?”杨洄怔了一怔,说道:“在下原本颇有家财。但现在这副模样,大侠也见到了,身上确实未有钱财。” “钱都没有,那本大侠不是白救你了?”黑衣人摇了摇头,有些不满。 杨洄对江湖绿林人可不陌生,知道这世上所谓的“大侠”,几乎就没有不贪财的。他连忙道:“大侠别急,在下在洛阳还藏有一些钱财。不如大侠送我悄悄潜回洛阳,我愿将钱财悉数赠予大侠,以谢救命之恩!” “洛阳?”黑衣人摸着下巴,说道:“你藏在哪里,告诉我。我自己去拿。” “在我家里……大侠,未必找得到。”杨洄小心翼翼的道。 黑衣人冷笑了一声,“你家里,不是全被抄了吗?” 杨洄一惊,“大侠认得我?” “不认识。”黑衣人摇头,“像你这么狗心狗肺,阴险恶毒的畜生,我怎么可能认识?” “你、你……”杨洄有点慌了,“你是谁?” “不是告诉你了么,我叫叔不忍。”黑衣人突然大吼了一声,“师可忍,叔叔不可忍!” 他突然暴跳了起来,如同猛虎下山从天而降,一记愤怒的老拳,重重的打在了杨洄的面门上。 杨洄如同一块瘫塌的土墙,轰然倒地,鼻子眼睛里面,全都飙出了血来! “你是……萧珪的人!” 黑衣人用膝盖顶住了杨洄的胸膛,左右开工,那大如铁钵的怒拳,像雨点一样的落在了杨洄脸上! “大侠饶命!”杨洄大叫起来。 “不饶!” “师可忍,叔叔不可忍!” “我今天就要打死你!” “嘭嘭嘭——” 沉闷的响声如同打鼓,连绵而不绝。 “饶命……”杨洄的声音微弱了许多。 “嘭嘭嘭——”又一阵连绵不绝的鼓声。 “伤我兄弟!” “我打死你” 打着打着,杨洄没了动静。 黑衣人却是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打死你!” “打死你这畜生!” 第247章 不朽 大唐开元二十二年,七月十三日,傍晚。 中元将至。 帅灵韵穿了一身纯白色的素服,戴了一顶有着长长的白色垂沿的宫闱帽,骑着马,从外面回到了家里。 陈夫人与王明浩已经入土为安,往日的恩怨,如同挥撒在空中的纸钱,随风而去。 帅灵韵回到家里,摘去帽子,先来拜见王元宝。 古有训,夫不祭妻。 妻儿的葬礼,王元宝并未出席。但他的心和魂,仿佛都是去到了那一片新土拢成的坟墓旁边,至今还没回来。 这让王元宝的病情,更加严重了。他的双眼视力已经严重下降,几乎看不清近在眼前的帅灵韵的脸庞。 帅灵韵只能紧紧握着他舅公的手,温言细语以安慰。 “灵韵,你阿妗和明浩这一走,往后王家,就只能靠你和明德了。”王元宝说道,“但明德迂腐,不喜经商,不堪任事。以后王家的家业,还得由你来操持。” 帅灵韵说道:“阿舅只管静心养病,早些康复了,也好主持大局。在阿舅养病的日子里,我会辅佐兄长,好生经营家业。有待将来,兄长有了侄儿,我也会好生教导他们,让他们继承王家的家业。” “有你在,我放心。”王元宝十分欣慰的拍了拍帅灵韵的手,说道,“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萧珪。如果他能醒来,那该多好啊!” 帅灵韵微然一笑,十分肯定的说道:“阿舅放心,他一定会醒来的!” 王元宝沉默了片刻,“假如,他不再醒来呢?” 帅灵韵沉默不语。 “你真的要随他去吗?”王元宝说道。 帅灵韵仍旧沉默不语。他明白舅公的意思,倘若自己去了,谁来照管王家的家业? 王元宝见她不语,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说道:“以明德的性子,往后三年他都会闭门不出万事不管,专心为他母亲服丧。灵韵,生意上的事情你若真是管不过来,就把长安与洛阳的商号,逐一关闭或是转让了!不家那些行走天下的商队,也都陆续解散了!” “阿舅,此事言之过早。”帅灵韵说道,“你老人家只管安心养病,一定会好起来的。还有君逸,我相信他一定也会苏醒过来。到时候,我与君逸齐心协力辅佐兄长,定让王家的家业兴旺发达传之子孙,历百世而不朽!” 王元宝呵呵的笑,“明德读了一些书,时常对我说,富贵传家,不过三代。道德传家,十代以上。所以他才不想经商,只愿修习他的道德文章。虽然他的一些话语听起来有些迂腐,但细细品来,其实不无道理。我王元宝穷尽一生聚敛财富,就算富甲天下,又难如何呢?现如今,我想要找个继承家业的人,都是困难无比。如此想来,还是那些家学昌盛、诗书相传的千年世家,深谋远虑啊!” 帅灵韵有点好奇,说道:“阿舅为何,突然说起这些?” 王元宝说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妻离子散饱受折磨,重疾在身卧病在床,颇有大限将至之感。古人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现在我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了。” 帅灵韵有点紧张,“阿舅千万不要这样想。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不是悲观厌世。我是因为经历了这些生死大事,方才悟出了一些道理。”王元宝说道,“现在我觉得,无论是功名还是财富,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过眼云烟。真正想要家门昌盛、子孙显贵,不是光凭道德、诗书和财富,就能堆彻出来。一定要有一位惊才绝艳的大人物,恰逢其时乘雷化龙,然后再辅之以道德、诗书与财富,这才是真正可以传之于子孙的,不朽家业!” 帅灵韵皱了皱眉,“阿舅,为何要说这些?” 王元宝说道:“灵韵,这世上但凡有点野心的男人,都会想要立功、立德、立言,从而传承不朽。我王元宝拼搏一世,富甲天下,却不能传之子孙。只待我死,我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消散而去,就如同,我从来就没有活过。每每想到这些,我真是死不甘心、死不瞑目!……灵韵,你能懂我的意思么?” 帅灵韵微微一惊,说道:“阿舅,莫非你想让王家的财富,以另外一种方式,传承下去?” “对!”王元宝用力的握紧了帅灵韵的手,显得有些激动,说道:“灵韵,我就知道这世上只有你最贴心,最懂我。此前我费尽心思,想让我们王家的子侄与名门大姓联姻,包括给你招婿入赘,都是出于这样一个传承不朽的想法。我希望借助那些名门大姓的荣光,改变世人对我们王家的看法,改变子孙后代的命运。但是现在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实在是太荒诞的。我失败了。这条路子,行不通!” 帅灵韵沉默了片刻,说道:“阿舅,商人历来饱受世人轻贱,此风已经传承上千年,非是一日可以改变。就算二位表兄与名门贵族联姻成功并且有了子嗣,以血缘从父而论,在世人看来,这一大家子终究还是商人,不过是加了一件可有可无的外衣而已,终究不能改头换面。” “是啊……”王元宝深深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所以,近日来我也想通了。所谓的联姻、招赘,都只是自欺欺人的愚蠢办法,终究成不得气候。我王元宝除了财富,一无所有。但有些人却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他缺的,恰好就是我这样的一份家业!” 帅灵韵有点好奇,“阿舅说的那人,是谁?” 王元宝转过头来,虽然双目有点浑浊还流着眼睛,但此刻精光奕奕的看着帅灵韵,一字一顿的说道:“萧、珪!” 帅灵韵愕然怔住。 王元宝连忙说道:“灵韵你仔细想一想,萧珪是不是出身不凡,血统高贵?” 帅灵韵点头。 王元宝再道:“萧珪是不是博学多才,风度潇洒,既有任事之才能,也有过人的胆识?” 帅灵韵再次点头。 “他不仅仅是有这些!”王元宝又有一些激动起来,说道,“他还有非凡的机遇!——远的不说,你且看看现在房中给他诊病的,是何许人?” “圣人派来的,皇家御医。”帅灵韵说道。 “这就对了。”王元宝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家世,血统,才华,能耐,机遇,他全都有了。但他现在,仍旧潜龙在渊。如果我再给分一份雄厚的家业,那是否,就如同给他添上了一双强有力的翅膀,可以助他,乘雷而上天?!” 帅灵韵惊讶的愣住了,喃喃道:“阿舅你的意思是,要让萧珪……继承你的家业?” “对。”王元宝说得斩钉截铁,“如果我将家业交给明德,无论旁人如何辅佐,终究也是烂泥扶不上墙,他早晚也要毁了这份家业,或是让它落入旁人之手。甚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份丰厚的家业,还有可能会害了他的性命!——灵韵,你不用安慰我。你只说,我的预见有没有道理,有没有可能?” 帅灵韵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王元宝再道:“与其这样,我还不如趁早将这份家业,变作另外一种东西,交到最合适的人手中。这样,它们或许就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帅灵韵连忙说道:“阿舅,我还是不太明白。如果你将家业交给萧珪,那它们可就与王家完全无关了。这对你老人家来讲,能有什么盼头呢?” “富贵传家,不过三代。我要的,是千秋万代的不朽传承!”王元宝说道,“如果萧珪将来成就非凡,甚至创建一段丰功伟业。那么若干年后,人们或许还会记得,当年有一个名叫王元宝的商人,给了萧珪一些帮助!……萧珪若不朽,我亦不朽! ——这,就是我的盼头!” 帅灵韵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目瞪口呆的看着王元宝。 王元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至于眼前之事,我相信以你和萧珪的为人,一定不会弃明德而不顾。只要你们平安富贵,明德也能跟着沾光,得享一世安泰。常言道知子莫若父,这样恐怕,就是明德这辈子最大的造化了。” 帅灵韵终于明白了阿舅的意思。 他这是,在托孤啊! 帅灵韵连忙道:“可是阿舅,君逸仍在昏迷之中……甚至,生死难料!” “所以啊……我现在最为盼望的,就是萧珪早点苏醒,转危为安!”王元宝叹息了一声,“他若有个闪失,你也要追随而去。如此,只剩下明德一人。但这份守不住的家业,早晚也会给他惹来大祸。到那时,我王家或有灭族灭种之危,我王元宝这一辈子所有的努力,全将化为过眼云烟……倘若如此,我王元宝,真是死不瞑目!” “阿舅,你不要再说。”帅灵韵连忙紧紧握住王元宝的手,说道:“你只管好生养病,这些事情还需从长计议。君逸,我相信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王元宝点了点头,轻吁了一口气,“如此,最好不过!” 此时,病房之内。 钟、金二位御医,正在小心翼翼的用药水给萧珪涂抹身上的伤口。 躺在床上的萧珪,嘴里嘟哝嘟哝的发出了一些声音。 “老金,他又在说什么?”钟御医问道。 “想必,又是一些道家炼气的口诀?”金御医不太在意的说道,“说来也怪,老夫行医多年,还真没见过像他这样,昏迷多日不见苏醒,却满嘴糊话不断,全是炼气口诀的。” 钟御医笑了一笑,说道:“中元将至,鬼门大开。你说,这是不是有一点邪门呢?” 金御医被吓得微微一弹,“休得胡言,吓我一跳!” 钟御医呵呵直笑,嘲笑金御医贪生怕死。 正在这时,躺在床上的萧珪,突然大声而清晰,宛如大喝的说了一句—— “白玉不毁,孰为珪璋!” 第248章 道可道 一位小药僮,正弯着腰坐在萧珪的身边,给他修剪指甲。突然这一声大吼传来,把他吓了个够呛。 “炸尸啦!”小药僮失魂落魄的大叫起来。 刚好这时,帅灵韵走到了病房门口。 两名御医连忙对那药僮喝斥起来,“胡说什么?!” “吓……吓我一跳。”小药僮十分尴尬,人还没死,哪能叫“炸尸”呢?真是措词不当,偏偏还被帅东家碰了个正着。 帅灵韵根本无心追究这些。她连忙走到萧珪身边握住他的手,唤道:“君逸,君逸,你醒了吗?你能听到吗?” 唤了半天,萧珪一点反应也没有,仍如当初一样的平静。 帅灵韵多少有一点失望,轻轻的放下了萧珪的手,说道:“麻烦几位,好好照顾我家夫君。” “帅东家放心。我们一定悉心照料萧先生。”金御医说罢,还瞪了小药僮一眼。 帅灵韵微笑施礼,“辛苦诸位了。” 正在这时,清尘和孙山一起骑着马从外面回来了,在院外唤了一声“东家”。 帅灵韵走了过去,问她情况怎样? 清尘说,她今日去了南市几家店铺盘帐,大体都还顺利。不过,她在一家酒肆里听说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有位道长在那里租了一间房,半夜里平空的消失了。后来数日不见人也没人过来退房。店家进房一看,只发现了一包东西留客房里。 “东家,我一听就觉得,店家说的那个人可能就是萧先生。他留下的东西,就是那个包袱。”清尘朝孙山一指,“我叫孙山,把它拿回来了。” 孙山从身上取下一个包袱,双手捧到帅灵韵面前,说道:“帅东家,我已看过了。十有八九,它就是萧先生的东西。” 帅灵韵也挺好奇,“拿到房里,打开看一下。” 那几个御医僮儿也挺好奇,都围了过去看一看。 孙山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包袱,里面有道袍拂尘、金币铜钱和几套换洗衣物,还有一个箓牒折本。 帅灵韵将折本打开一看,当即有些惊讶,“张果老的徒弟?” 孙山说道:“帅东家有所不知。在你离开关中的那些日子里,张果老时常会到轩辕里来小住几日,还多次提起要收萧先生为徒。并且,张果老确实也带着萧先生,修行过一段时间。他二人会结下师徒名份,倒是一点都不奇怪。” “原来如此。”帅灵韵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道,“看来,这真有可能是君逸留下的东西了。我们就暂且代为保管!”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钟、金二位御医听到他们这些对话,却是颇为惊讶。 大唐医道,从不分家。十个医生里面会有八个研究道家养生之术,另有两个,本就是名符其实的道士。 钟、金二位御医算是当世名医,他们对道家的炼气养生之术向来颇有研究。前段时间皇帝御请张果老驾临东都,天下皆知。后来张果老在集仙殿陪同皇帝炼气多时,皇帝对他敬若仙人并想拜他为师,这些事情,宫中也是人人皆知。 现在张果老走了,便也没人再指导皇帝炼气。皇帝为此多有忧烦之意,钟、金二位御医也是知道的。 现在平白的冒出了一位,张果老的徒弟。 并且这人,还就是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并且时常会念叨几句炼气口诀的萧珪……这些事情,怎么感觉这么玄乎呢? 钟金二位御医心有灵犀的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一下头。 他们觉得,这件事情有必要向皇帝陛下,禀报一声。 当天下午,钟御医就以进宫取药为由离开了帅灵韵家,来到了皇宫,求见圣人。 李隆基听钟御医把他的见闻一说,当即有些惊讶,“萧珪,竟然成了张果老的嫡传弟子?” “陛下,臣亲眼所见。”钟御医说道,“那份箓牒上面不仅有道观和州府的明令签署,还有张果老本人的签字与私印,千真万确,错不了。虽然俗家姓名的那一栏是空缺的,但是从籍贯、出身与年齿、相貌这些来判断,箓牒就是萧珪本人的。并且据他的仆人孙山所言,张果老在去往轩辕里小住的时候,还曾经带着萧珪修行过一段时间。如此,便也有了师徒之实,更加确凿无疑了。” 李隆基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说道:“刚刚你说,萧珪在昏迷之中时常念叨一些炼气的口诀,这又是怎么回事?” 钟御医答道:“陛下,此事确实奇特。臣虽不才,也对道家的炼气之术小有研究。炼气,其实就是调整呼吸、指引气血的强身健体之术。萧珪所念的口诀,就是此类。但奇特之处就在于,一般人炼气,都是选了吉辰良时与合适的地点,屏弃一切杂念,全神贯注的用心修炼。那萧珪神志不清全在昏迷之中,却仿佛一直都在炼气。不光表面如此,他内里的气血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李隆基兴趣大起,连忙问道:“有何变化?” 钟御医连忙道:“按一般常人来讲,倘若受了刀剑之伤外加失血颇多,须得缝得伤口之处辅以良药,调养数十日方可痊愈。那萧珪坠马所受之伤,就已经足以致命。然而他又身受十几处刀剑外伤,身上的血恐怕都已失了一半去。后来他又严重溺水,换作是一般人,早就死过好几趟了。但是萧珪,始终都有一口气吊着。他的外表虽然损伤严重,但五脏六腑居然丝毫无恙。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护佑于他。”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这么说,萧珪体格异于常人?” “陛下,确实如此。”钟御医说道,“这些日子以来,萧珪的康复速度简直惊人。臣今日给他清洗伤口,发现他身上的刀剑之伤,居然已在愈合结痂。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于昏睡之中发出一声大喝,中气十足宛如洪钟,把我的药僮儿都吓坏了。臣后来给他把脉,发现他的脉搏较之昨日,又添了许多绵绵生气。臣行医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体格如此强健之人。臣思来想去,必然是萧珪修炼的那一套炼气之法,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李隆基有些兴奋起来,说道:“你在他身边听到的那些炼气口诀,可还记得?” 钟御医面露难色,说道:“陛下,他冷不丁的就冒出一两句,口齿又有一些模糊不清。臣倒是听到了几回,但真没记下几句。” 李隆基立刻从自己的御案上拿起一枝笔,说道:“把你能记住的,全都写下来。” “臣遵旨。” 钟御医连忙执笔,写下了二三十个字。 李隆基连忙将它拿起一看,当即面露喜色,说了一句:“气诀!” 钟御医有点好奇,但没敢多问。 李隆基也没有说出口来,萧珪所炼,就是张果老曾经口授的炼气之术——《气诀》! 他心想,萧珪伤成了这样,都能以极快的速度康复。看来张果老的这个独门炼气之术,确有十分强大的强身健体之用! 只是可惜,张果老授业过半,不得已离开了皇宫。这是一位真正的世外高人,再要将他请回来,可就难了! 假如萧珪能够苏醒…… 思及此处,李隆基的眼中大放异彩,立刻道:“钟爱卿,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保住萧珪的性命,并且尽快让他苏醒过来。事成之后,朕有重赏!” “臣遵旨!” 李隆基再道:“另外,萧珪是张果老徒弟的这件事情,暂时保密。他昏迷之中吟诵口诀的事情,也不得外泄。回去之后,你对帅灵韵等人也要有此叮嘱。” “臣遵旨。”钟御医领了命,退下走了。 思忖片刻之后,李隆基再对高力士道:“你亲自去一趟太子那边,给他传个话。就说,朋友落难,岂有袖手旁观之理?萧珪重伤昏迷,太子可去探望。” “奴婢这就去办。”高力士领了诺,这就要走。 “另外。”李隆基再道,“你顺便再去一趟赫连昊阳那里,看看,小赫连恢复得如何了。” “奴婢遵旨。”高力士走了。 李隆基轻吁了一口气,面露一丝兴奋之色,“道可道,非常道!……这真是,有点意思了!” 过了片刻,侍人来报,说玉真公主殿下求见。 李隆基顿时面露喜色,“快请!” 玉真公主,是李隆基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一向很好。 但是,玉真公主很小的时候就出家做了道姑,至今未曾婚配。尽管如此,玉真公主在李唐皇家的身份与地位,丝毫不减。并且,玉真公主在大唐的“文化界”很有名气,以王维为代表的很多着名文人,都与她交往甚密,甚至传出蜚闻。 因此,别看玉真公主是一个“出家人”,但她在京城的权贵圈、宗教圈和文化圈内,都有着极大的影响力。是一位名符其实的,“京城名媛”。 片刻后,玉真公主来了。 道衣拂尘,飘然若仙。 虽已年过三旬,但玉真公主保养极佳,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 “臣妹叩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玉真公主一丝不苟的行礼。 李隆基呵呵直笑,走过来握住玉真公主的手,说道:“玉真,你我兄妹之间,又何必拘礼于此呢?” 玉真公主微笑道:“臣妹出家多年,蒙圣人不弃,依旧将臣妹养在公主府中,享受天下万民之贡奉。既如此,臣妹见了陛下,又哪能失了君臣礼数?” “好,朕一向说不过你,那就随你!”李隆基呵呵的笑,拉着玉真公主的手,“过来坐下,陪朕说说话。” 兄妹二人入了座,玉真公主主动说道:“陛下,臣妹有事禀报。” “你说。” 玉真公主说道:“昨日,咸宜公主找到臣妹,说是想要跟我一同修研道法。” “哦,有这种事?”李隆基有点好奇,“她还说了什么?” “就只说了这些。”玉真公主说道,“臣妹也是十分好奇,咸宜往常并不热衷于修道。近来,为何突生此念?” 李隆基说道:“或许是前些日子,受了张果老的影响。” “原来如此。”玉真公主说道,“陛下,臣妹进宫就是想让做陛下做个定夺。臣妹,应该答应咸宜吗?”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寻思片刻,说道:“不急。待我先去咸宜那边,问个清楚。” 玉真公主笑了一笑,“陛下,你可以不去吗?” “为什么?”李隆基有点好奇。 玉真公主笑道:“咸宜很认真的跟我说,叫我先不要将此事告知陛下,尤其不能告诉……” 玉真公主说到这里打住了。但李隆基明白,她省去那几个字是“惠妃娘娘”。 “修道而已,有什么大不了。朕不也是在修吗?”李隆基不由得笑了,说道:“这孩子,有必要如此鬼鬼祟祟的吗?” 玉真公主正了正脸色,说道:“陛下,臣妹觉得,咸宜似乎有些异样。” 李隆基好奇道:“有何异样?” 玉真公主说道:“咸宜没有明说。但臣妹仿佛察觉到了,她似乎有了一些……出家之念。” “你说什么?”李隆基一惊,声量也是斗然拔高—— “出家?!” 第249章 不准 送走玉真公主之后,李隆基立刻摆驾西隔城,来到了咸宜公主的府上。 他入府一看,四下里青烟缭绕,隐约还传来一阵颂经的声音。 搞什么鬼?! 李隆基连忙跨进了内院。 这时,咸宜公主匆忙迎了出来。 她披散了头发挽着一个金冠,穿着一身道衣,拿着一根抚尘,跪在了皇帝面前,“儿臣叩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隆基的脑海里,立刻蹦出了“出家”二字。 他大喝一声,“咸宜,你在干什么?” 咸宜公主被吓了一跳,惊讶的看着她的父亲,喃喃道:“陛下,我在念经呀!” “念的什么经?”李隆基继续逼问。 “道、道德经……”咸宜公主有一点惶惶然,小声的说道:“上次,不是陛下叫儿臣抄录了几篇《道德经》么?儿臣一边抄了,便也尝试理解于它,却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于是儿臣就请了几位精通道学的宫教博士过来,教儿臣理会《道德经》……这不,就焚了一点香,大家一起念上一念了。”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过敏了。他连忙将咸宜公主从地上扶了起来,笑呵呵的道:“《道德经》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嘛!” 咸宜公主嘻嘻的笑,“阿爷日理万机,那么繁忙。这种小事,孩儿哪敢叨扰阿爷?” 李隆基呵呵的笑,伸手揽住咸宜公主的肩膀,说道:“那天你出宫去见萧珪,情况怎样?” 咸宜公主说道:“萧珪昏迷不醒,孩儿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回来了。” “如此简单?”李隆基显然有点不信。 “就是如此简单。”咸宜公主很肯定的说道。 李隆基笑了一笑,“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休想瞒朕。” “阿爷,真的没有……”咸宜公主小声道。 李隆基说道:“倘若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怎会一盏茶的时间,你就从帅灵韵家里出来了?” “呃……”咸宜公主有点哑口无言。 李隆基呵呵的笑,“说,在那里遇到了什么事情?” 咸宜公主犹豫了片刻,说道:“孩儿被帅灵韵抓了个现形……” 李隆基哈哈的大笑起来。 咸宜公主又羞又急,“阿爷,你别笑!” “好好,我不笑。”李隆基仍是在笑,说道:“跟朕说说,你与帅灵韵见面之后,都发生了一些什么?” “没什么……”咸宜公主低下头,有点难堪,不大想说。 李隆基思忖了片刻,说道:“朕这么问。你对帅灵韵,有何看法?” “她很好。”咸宜公主答得毫不犹豫,“真的很好。” “好在哪里?” “哪里都好……” 这几问几答,身为过来人的李隆基心里算是有些明白了。 兴许就是,帅灵韵的优秀与出色或者别的什么特质,让咸宜公主有了一些挫败之感。 另外,这天底下从来就没有不嫉妒情敌的女子,除非她对那个男人毫不在乎。 如此说来,咸宜公主的心里,对帅灵韵也有了一些嫉妒。 只不过整体看来,咸宜公主对帅灵韵的看法,仍是比较正面和认可的。那些挫败感和嫉妒感,只是其次。 但是,仅止如此,就会让她有了出家的念头吗? 李隆基不大相信,于是他半天玩笑半当真的问道:“你把家里搞得像座道观一样。莫非是在,效仿你的皇姑?” “对呀!”咸宜公主很干脆的承认了,说道:“女儿还想和皇姑一样,出家为道呢!” 李隆基的表情顿时变了,“你说什么?!” 咸宜公主怔了一怔,小声道:“阿爷,如同皇姑这样,不是挺好的么……” “她是她,你是你。”李隆基严肃的说道,“出家的念头,你尽早打消了,从此只字不可再提!” 咸宜公主弱弱的,小声的道:“阿爷,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就是不能!”李隆基说得斩钉截铁。 咸宜公主低下头,轻轻的“噢”了一声。 李隆基看到她这副样子,似乎又有点不忍,于是柔和了语气,说道:“咸宜,当年你皇姑年少之时,正处于朝堂动荡、风云变幻之时。我与你皇姑的亲生母亲都被处死了,并且尸骨无存,找都找不到。在那样的情况下,你皇姑出家为道,主要是为了脱离于朝堂纷外之外,那是寻求自保的无奈之举。” 咸宜公主扑闪着眼睛,“原来如此……” “没错。”李隆基说道,“但是后来她渐渐的习惯了做道士,朕也就由得她了。尽管如此,她现在也仍是大唐的玉真公主,仍是住在公主府里。名为出家,实际上她也并未真正出家。” 咸宜公主连忙道:“那孩儿也学皇姑,名为出家,并不真正出家。” “你!……”李隆基有点恼火,但马上又忍住降下了声调,说道:“这有什么好学的?” 咸宜公主低下头,“孩儿喜欢嘛……” 李隆基寻思了片刻,说道:“你喜欢的并不是修道,也不是出家。而是自由,对么?” 咸宜公主立刻瞪大了眼睛,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般,并且说道:“知孩儿者,阿爷是也!” “你这孩子……”李隆基哭笑不得,“简直胡闹!” 咸宜公主一副冤屈的表情,“孩儿哪里胡闹嘛?道教是我李唐的国教,孩儿身为李唐的公主,去做个道士,多好的事情呀!” “一点都不好!”李隆基大声道,“你想学你皇姑,到了三十多岁还不嫁人,当个老姑娘吗?——门都没有!” 咸宜公主撇起了嘴来,“阿爷,我不要嫁人!我要当道姑!我要自由!” 李隆基十分严肃的板起脸,弯下腰来,居高临下的瞪着她的宝贝女儿,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来。 “不,准!” 此时,伊阳县。 奴奴双手托腮的坐在屋檐下,怔怔的看着院子门口。 旁边另有几个小孩子凑在一起堆砂子,玩泥巴,不时的叫奴奴过来一起玩。但是,奴奴并不搭理她们。 那几块奴奴用来教她们识字的小黑板,也扔到角落里积了一些灰尘,好几日未曾用过了。 最近好几天来,奴奴每天就只是坐在这个屋檐下,傻傻的看着院门口。 大人们都有点担心起来,一向活泼可爱的奴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可别是害什么病了? 只有尹阿婆知道,奴奴其实一点都病没有。她只是在等着萧先生回来接她,一起去洛阳。 那天萧先生走的时候,就是这么多说的。奴奴很开心,因为她很喜欢洛阳,还有洛阳的帅阿姐和清尘姐姐。 可是好多天了,萧先生也仍旧没有回来。 满心欢喜与期待的奴奴,渐渐的就不开心了。 她每天都会拿上一个小马札,坐在屋檐下盯着门口,盼着萧先生的身影出现。 除了吃饭和睡觉,其他的时候奴奴几乎全是这样盯着,等着。 就这样,好几天了。 今天,奴奴照例如此。轩辕冰坊的大人和小孩子也都习惯了她副样子,不再有什么好奇。 那些孩子们玩泥巴玩得正高兴的时候,突然听到奴奴大喊了一声“嵩哥哥”,然后她就飞快的跑了出去。 众人扭头看去,门口正有一个高大健硕的青年从马上跳了下来,欢呼雀跃的跑到奴奴身边,一把就将她抱了起来。 “奴奴,可让我找到你啦!!”青年放声大笑。 奴奴也发出了久违的笑声,“嵩哥哥,你怎么来啦?是不是萧先生叫你来接我的?” 薛嵩眨了眨眼睛,笑道:“是啊!萧先生有点急事去忙,特意叫我,过来接你。” “太好啦!太好啦!”奴奴举起双手,大声欢呼。 这时,尹阿婆走了出来。 薛嵩连忙将奴奴放到了地上,说道:“奴奴,你去玩一会儿。我与你阿婆说几句话。” “好。”奴奴很听话的点头,“我去给嵩哥哥买酒!” 薛嵩笑而点头,“奴奴真乖。” 奴奴欢天喜的去了。 尹阿婆将薛嵩请到了房间里,开门见山的说道:“薛公子,萧先生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薛嵩皱了皱眉,“你老人家都知道了?” 尹阿婆小声道:“海捕文书发到县衙之后,老婆子也被叫去问了好几次话,冰坊这边也一直有不良人暗中盯着。虽然后来海捕文书被撤了去,但萧先生那边也一直没有音信传来。老婆子因此,十分不安哪!” 薛嵩勉强的笑了一笑,说道:“阿婆不必担心,其实萧先生早就到了洛阳,一切平安无事。” “当真平安无事吗?”尹阿婆有点惊奇。 “是的。”薛嵩点头,“那些事情,确实有些麻烦,但萧先生是什么人哪?他一到洛阳,很快就把问题解决了,海捕文书不是也撤了吗?现在他还有些事情要忙,于是就派我到伊阳来,接奴奴过去了。” 尹阿婆长吁了一口气,“如此,老婆子总算是放心了!” 薛嵩说道:“阿婆,我还得再去一趟赌场,找苏幻云说些事情。我现在就去了,很快就回来。” “薛公子别急。”尹阿婆连忙道:“你还是等奴奴打酒回来之后,与她当面说了清楚,再动身去。不然她一回来不见你的人,又要哭闹好一阵子。” 薛嵩呵呵的笑,“好,那我等她回来。” 片刻后奴奴提着一个酒壶回来了,一进院子就大声道:“阿婆,嵩哥哥,家里来客人啦!” 薛嵩连忙出门一看,是伊阳县不良帅耿振武来了。 只不过,他今天是穿了一身平服,不再是官差的打扮。 薛嵩在轩辕里住过一段时间,与耿振武也不陌生,两人相互施礼打了照面。 耿振武将薛嵩请到一旁,小声的问:“萧先生现在怎样了?” 薛嵩皱着眉,摇了摇头。 耿振武叹息了一声,也是摇头。 “他没死。”薛嵩连忙道,“只是受了重伤,昏迷之中。” 耿振武这才略感欣慰,吁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至少还有希望。” 薛嵩看着他有些好奇,“耿帅,你时常都是一身公服在身。今日为何,这副打扮?” 耿振武笑了一笑,说道:“耿某早被扫地出门,不再是伊阳县的不良帅了。刚才去了酒坊打酒,恰巧遇到奴奴。听说你来了,便过来找你叙一叙旧。” “扫地出门?”薛嵩惊讶道,“为什么?” 耿振武淡然道:“萧先生出事的时候,上面派了一个官差拿了海捕文书过来,叫我去捉人。那厮太过嚣张,我便将他收拾了一顿。后来那个官差回到洛阳告了我的刁状,没办法,我只好卷起铺盖滚蛋了。” 薛嵩不屑的冷笑了一声,说道:“耿兄,要我说,这是好事。以你的本事,干什么不好,非要做一个不良脊烂?” 耿振武呵呵的笑,“当初我若不做不良脊烂,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现在好了,你自由了。”薛嵩呵呵一笑,伸手拍到他的肩膀上,“跟我走,去京城。我好歹替你谋个职事,远比伊阳县不良帅,强上百倍!” 耿振武愕然的眨了眨眼睛,“这……不妥?” 薛嵩双眼一瞪,“吞吞吐吐,你还是不是爷们?去还是不去,给个痛快话!” 耿振武展颜一笑,“去!” 第250章 意外收获 在轩辕冰坊吃了一顿午饭以后,薛嵩挺认真的跟奴奴说清了自己的去处,说服她,安心在此等候自己回来。然后,他就叫上了耿振武一起,启程去了轩辕里。 耿振武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一条,全部家当就一个包袱。往身上一扛,这便跟着薛嵩开启了人生的另一篇章。 没过多久,二人就来到了矿区赌场。 以往薛嵩但凡来了这里,总是欢天喜地,眉飞色舞。但今天,薛嵩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虽然他吟不出“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句子,内心却也是同样的感受。 回想起来,当初自己死皮赖脸住在萧珪家里,又和他一起来到这个赌场与小赫连相识的那段日子,真是要多快活,就有多么快活。 如今,赌场还是那个赌场。 人,却只剩了自己一个。 薛嵩骑在马上怔怔的看着那个熟悉的赌场大门,对耿振武问道:“老耿,你会吟诗吗?” 老耿? 耿振武头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得笑了,说道:“吟诗啊?我会。” “赶紧来两句。”薛嵩说道,“替我抒发一下此刻思念兄弟、又替兄弟担忧的那种心情。” 耿振武挺正经的琢磨了片刻,一拍手,“还是算了。” 薛嵩用鄙夷又可恨的眼神瞪了耿振武几眼,“原来,你也是个棒槌!” 耿振武呵呵直笑,“既然你说了一个‘也’字,那我就承认了!” 薛嵩又好气又好笑,骑着马进了赌场,找人一问苏幻云不在,她昨天就已经去了轩辕里的萧珪家里。 二人连忙又调转马头,去了轩辕里。 在走到那条老木桥附近时,薛嵩突然勒住了马,朝河对岸一指,“以往,老萧总喜欢在那边钓鱼。他很能钓,总是满载而归。奴奴喜欢在那边的草地上抓蚱蜢玩。有一次,老萧还用奴奴捉来的蚱蜢钓了一条大草鱼,回去以后做了一大瓮鱼肉饺子,差点没把我撑死。” 耿振武安静听着,薛嵩这个五大三粗的大莽夫,像一个闲嘴妇人那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微不足道的往日小事。 不经意的,他看到薛嵩的眼眶似乎有些湿润了。 “薛嵩兄弟,别这样。”耿振武连忙劝道,“萧先生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我知道他命硬,死不了。”薛嵩挥袖擦了一下眼睛,又呵呵的笑,“我只是在怀念,当初那些闲散舒服的好日子。以往我想不明白,老萧为何总喜欢赖在这小村子里,整天游手好闲什么也不做,日子竟也能过得心安理得。现在我算是明白了。原来,做一个闲得蛋疼的富贵翁,真的没什么不好。” “闲得蛋疼?”耿振武哈哈的大笑,“这话听起来,这么奇怪又好笑呢!” 薛嵩也笑了,“跟老萧学的。从他嘴里冒出来的怪话,多得很!” 稍后二人来到了萧珪的家宅前,看到大门开着,里面有好几个妇人在清理院子打扫卫生。 见到两二人在门前下马,一位妇人迎了上来,有点紧张的说道:“这不是县衙的耿帅么,又来轩辕里公干了?” “不是公干。”耿振武连忙道,“我也不是县衙的不良帅了。这次,是陪了这位薛兄弟,专程到这里来苏幻云苏姑娘的。” 三人正说着,苏幻云从里面走了出来,惊喜的道:“耿大哥来了?薛公子你也来了!——是不是萧郎拜托你来找我的?” 薛嵩怔了一怔,点头笑道:“是啊!” “二位快请客厅奉茶。”苏幻云非常的高兴,对他们说道:“这几位热心的大嫂,今天特意过来帮我一起收拾家院的。我买了一些菜,正在做饭,稍后我再去沽些酒来。你们喜欢喝什么样的酒?” 苏幻云如同人逢喜事,神彩飞扬。 薛嵩和耿振武有点面面相觑,万一让她知道了萧珪的现状,如何是好? 饭罢之后,那些大嫂们都走了,薛嵩才将萧珪的现状如实告诉了苏幻云。 苏幻云的脸色顿时就黯淡了下来。但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道:“我要去洛阳,见萧郎。” “他现在住在帅灵韵家里。”薛嵩连忙提醒她。 苏幻云眉眼一抬,“那我也要去。必须去!” 此时,帅灵韵家中。 铁甲开道,车马辚辚。一大队人马,在帅灵韵的家门前停了下来。 早有人提前进府,通知了帅灵韵。 此刻,帅灵韵和钟、金二位御医及家中上下人等全都来到了家门口,整齐拜迎大唐的太子殿下,大驾光临。 太子李瑛和太子妃薛氏,还有驸马薛锈,一同前来探望萧珪了。 太子李瑛叫了众人免礼。帅灵韵上前来请罪,说舅公王元宝卧病在床行动不便,未能起身前来迎接太子,还请太子恕罪。 太子李瑛连忙说道:“帅姑娘言重了。孤专程就是前来探病的,并无其他意图。既然王公不能前来,那就劳烦帅姑娘引路,孤要去看一看他。” 帅灵韵不知道太子为何会突然登门,但既然来都来了,也只能尽好地主之谊。于是她将太子等人,请到了王元宝的病房外,说道:“阿舅身染沉疾卧病在床,房中恐有不吉。不如太子殿下就在门外,看一眼就好。” “没关系。”太子李瑛微笑道,“孤与令舅公也算是熟识了,其他人候在病房外,孤必须要进房亲眼看一看令舅公。” 帅灵韵犹豫了一下,只好道:“那,太子殿下请!” 二人进了病房来。 王元宝正躺在病上,昏昏沉沉的似睡似醒。 帅灵韵走到病榻边,在他耳边小声道:“阿舅,太子殿下前来探望你老人家了。” 连说了两三声,王元宝才恍然回神,努力想要起身,“太、太子殿下?” 太子李瑛连忙上前,亲手将他扶住,说道:“王公不必多礼,只管躺着,躺着就好。” 王元宝恢复了一点精神,急切道:“王某重疾在身,病房多有污秽,太子殿下怎能亲自进来?” “无妨。”太子李瑛说道,“王公以往对圣人、对朝廷、对孤,都曾过予很大帮助。如今王公患病,孤亲自过来探望,实属应当。” 王元宝坐躺在病床上,对太子李瑛拱手而拜,“多谢太子殿下,还记得王某这个微贱的商人。” “王公此言差矣。”太子李瑛说道,“王公是我朝第一大善人。你的善行善举不光利于当代,更有功在千秋。大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了王公的。” 王元宝略感兴慰的点了点头,说道:“可惜天不假年,王某恐怕大限将至。以后,再也无法为圣人分忧,为朝廷效力了。” 太子李瑛稍稍的皱了皱眉,说道:“王公不必灰心。孤昨日,还曾经和东宫的御医谈了一谈王公的病情。御医说,王公的病最是急不得,怒不得,也伤心不得。所以现在,王公就只管安心养病,一定能够康复如初。” “太子殿下,真是有心了。王某拜谢。”王元宝又拜了一礼,扬了一下手,示意帅灵韵先行回避。 帅灵韵施了礼,退出了病房外。 这时,王元宝说道:“太子殿下是我大唐的国之根基,国之未来。殿下生来目光如炬,高瞻远瞩。眼下王某有事请教太子殿下。不知殿下,可否赐教?” 太子李瑛点了点头,“王公请讲。” 王元宝说道:“太子殿下应该知道,王某有二子,长子明德次子明浩。然而明浩早在数日之前,已经惨死于歹人之手。如今王某身患重疾,恐怕不久于人世。假如王某去后,太子殿下觉得,谁人适合接掌我王家的家业呢?” 太子李瑛微微皱眉的寻思了片刻,说道:“此乃王公家事,何必问孤?” 王元宝说道:“倘若王某的家财,从此只为子孙挥霍,固然就是家事。但是,倘若王某的家资,从此能够为国所用呢?“ 太子李瑛微微一怔,什么意思? 王元宝看着太子李瑛,再又补充了一句,“倘若,能为太子殿下,所用呢?” 太子李瑛惶然一惊,明白了。 王元宝这是想要赞助东宫,投效东宫,辅佐东宫! 就像当年的吕不韦一样,他这是在投资大唐的未来! “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王元宝问道。 太子李瑛朝门外看了一眼,没有闲人。 他说道:“王公大义,孤已明白。王公若能放心,待令郎明德守孝期满之后,孤可以让他来我东宫,担任一官半职。” 王元宝大喜,“多谢太子殿下!” “王公不必多礼。”太子李瑛心里也很高兴。 常言道财可通神,有钱可使鬼推磨。 这普天之下,包括皇帝在内,又有谁不缺钱,谁不喜欢钱呢? 王元宝人称长安首富,他的家财早已不输国库。如果能够得到王家财力的鼎力支持,对太子李瑛来讲,既是雪中送炭,也是如虎添翼! 就当太子李瑛心中暗喜的时候,王元宝突然话锋一转,“但是……” 太子李瑛微微一怔,“王公有话,不妨直言。” 王元宝拜了一礼,说道:“犬子明德,为人迂腐,不堪大用。太子殿下给他一碗饭吃就好,千万不要对他委以重任。倘若耽误了太子殿下的大事,王某于心难安。” 太子李瑛眨了眨眼睛,王元宝这显然是话里有话。 思忖片刻之后,太子李瑛问道:“那么王公打算,将来让谁来执掌,王家的家业?倘若不是令郎明德,莫非……是帅灵韵?” “太子殿下,果然慧眼如炬。”王元宝说道,“但是准确的说,将来执掌我王家家业的,是帅灵韵和他的丈夫,萧珪!” 萧珪?! 听到这个名字,太子李瑛恍然大悟。 他总算明白,王元宝今天为何今天跟他说这么多的话了。 这次杨洄的案子,明眼人都知道,是武惠妃在背后唆使。那也就是说,真正想要萧珪性命的,是武惠妃。 如今杨洄虽然败了,武惠妃仍在。 就算萧珪能够醒来,他的危险也未能解除。 此处,武惠妃一心想要扳倒东宫,让自己的儿子寿王李瑁上位。 如今,萧珪也成了武惠妃的敌人。 常言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此说来,王元宝的动机就很好理解了。 他是将王家的家业和子孙后代的祸福,全都押在了萧珪身上。同时,他也希望萧珪能够辅佐太子,一同去面对武惠妃这个强大的敌人。 这看起来,就像是一场疯狂的豪赌。这与王元宝多年以来“稳中求胜”的经商风格,并不相符。 但太子李瑛细下一想,这恐怕也是王元宝,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之下,做出的唯一的选择。 但是…… 太子李瑛说道:“王公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但是,萧珪仍在昏迷之中。” “这也是我现在,最担心的问题。”王元宝说道,“太子殿下,你无论如何,都一定要让萧珪苏醒过来,并使他康复如初。我已经把我全部的家底和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孤也也是如此,迫切希望。”太子李瑛皱了皱眉,“但是以孤对萧珪的了解,他未必会同意王公的想法。倘若他有心前来辅佐于孤,现在,他早就是东宫崇文馆的直学士了。” “殿下,今时不同往日。”王元宝说道,“此前,萧珪未曾与人结仇结怨,只想过些逍遥自在的日子,这可以理解。现在杨洄这么一闹,他与武惠妃早已结下死仇。他若不想坐以待毙,就只能做出一些明智的选择。” “孤心中,已经有数了。”太子李瑛点了点点头,“但是王公,一切还是要等萧珪苏醒之后,我们再谈。” “殿下所言在理。一切都要等到萧珪醒来之后,我们再作从长计议。”王元宝回了这一句,便也不再多言。 片刻后太子李瑛离开了王元宝的病房,太子妃迎了上来,问道:“殿下怎会进去那么久?” 太子李瑛淡然道:“我与王公也是旧识,谈了一些往日闲话,不觉就耽误了一些时辰。你去看过萧珪了吗?” “臣妾一直等着殿下,哪会独自先去呢?”太子妃对着旁边的帅灵韵微然一笑,说道,“臣妾一直都由帅姑娘陪着,在此说话呢!” 帅灵韵对太子夫妇,施了一礼。 太子李瑛微笑点头,心想:没想到今日奉旨出行前来探病,还会有意外的收获。富可敌国的王元宝,倘若有了他的家资相助,我的东宫之位,必然要稳固不少! 第251章 我醒来,置身风云中 金乌东升,霞光万丈。 其山之巅,风起云涌。 置身梦境之中的萧珪,盘膝而坐双目闭合,却能感觉到周身的一切。哪怕是在远方山峦之间飘绕的流云,似乎也有近在眼前,清晰可见。 突然间,这群山与云雾全都消失不见。 万千的战马驮着挥舞刀枪的军士,凶猛奔腾而来。 那锋镝,声声刺响。 那钢刀,挥洒血雾。 熊熊的大火,烧毁了雕梁画栋的美宅。惊慌的人们,在血泊与尸体之间仓皇逃命,悲惨的哭号。 那江水,依旧东流。 只是,已被鲜血染红。 一座种满牡丹的瑰丽万象之城,被血色纱幔所笼罩。有成千上万的恶鬼飘浮于空中。它们发出凄厉的怪叫,用锋利的长爪捕捉地面奔跑的人们,撕碎他们,饮他们的血,食他们的肉…… 这是一副,只能在地狱见到的景象。 萧珪的气血变得有些汹涌起来,心跳明显加快,呼吸也都变得十分急促。 因为,他认出了这座熟悉的城池。 ——洛阳! 正在这时,帅灵韵陪着太子夫妇,走进了萧珪的病房。 帅灵韵施了一礼,说道:“太子,娘娘请恕罪。君逸如同这般昏迷,已有十余日。不能起身,与太子和娘娘见礼。” “无妨。”太子李瑛示意太子妃站住,自己走到了萧珪的旁边。 静静的看着他。 萧珪很安稳的躺着,宛如沉睡。 太子李瑛轻声道:“萧珪呀萧珪,你可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把扇子。” 萧珪自然是没有应答。 过了片刻,太子李瑛凑近了一些,弯下腰来,在他耳边说道:“或许某天,孤就要用这把扇子,扫清天下阴霾,靖清大唐寰宇。所以,你必须醒来!” 说罢,太子李瑛直起身来,对帅灵韵微然一笑,说道:“帅姑娘,倘若有孤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若是紧急之事,你就来东宫找孤。孤若不在,你找太子妃也是一样。” 太子李瑛说罢,就给太子妃递了个眼色。 太子妃拿出一块铜质的令牌递给帅灵韵,说道:“帅姑娘,这是本宫时常携带于身的私令。你凭此令,可以随时出入东宫。来,拿着。” “这……”帅灵韵有些惊讶,“太子妃娘娘,这恐怕不好?” 太子妃微笑,“快拿着。” 帅灵韵只好接了过来,施礼下拜,“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太子妃娘娘!” “往后,孤会时常前来,探望萧珪。”太子李瑛说道,“倘若萧珪醒了,还要劳烦帅灵韵随时派人,告知于孤。” “是。”帅灵韵领了命。 太子李瑛扬了一下手示意太子妃离开,说道:“就让萧珪好生歇养,我们别再打扰,早些告辞为好。帅姑娘,你要好好的照顾他。” 帅灵韵点头,“我一定会的。” 片刻后,帅灵韵送了太子夫妇离开病房,出了府门,登车而去。 此时,萧珪的梦境又有了极大的变化。 一场剧烈无比的狂风,不仅刮得天上流云飞遁,草木垂伏,仿佛还要将那一座座的大山,都给吹倒了。 笼罩在城池上方的血幕和那些飘浮的恶鬼,全被刮得一干二净,消失无踪。 转眼间,风轻云漫,天晴气朗。 再回首,依旧是金乌东升,霞光万道。山峦之间云雾缭绕。 萧珪情不自禁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整个人又放松下来。 “乖孙儿!”突然一个声音,仿佛直入萧珪的脑海之中。 这一刻,萧珪的意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了许多。 他甚至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老太公!”萧珪喊道,“我一直在做梦,梦得好累!你老人家,快让我醒来!” “你都梦到了什么?” 萧珪寻思了片刻,答道:“我梦到了很多东西。山岳,战场,城池江水,血流成河。妖魔鬼怪,血腥残暴……” “还有天地之间风起云涌,对不对?” “对……” “你果然能够看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不枉贫道赐你道号,灵观!” 余音袅袅,渐不可闻。 身边的一切,仿佛都在以极快的速度,消散而去。 萧珪感觉自己又掉进了某个深不见底的黑渊之中,就如同刚刚昏迷时的那样,浑身无力头昏眼花,只觉得自己在疯狂下坠。 深深的无力感! 强烈的恐惧感! 正在这时,帅灵韵与钟、金二位御医,送别太子之后回到了病房里。 他们看到躺在床上的萧珪,满头大汗呼吸急躁,身体不停的抽搐。 帅灵韵吓坏了,慌忙扑到萧珪的身边握住他的手,急声唤道:“君逸,君逸,你怎么了?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快醒来!” 钟、金二位御医也被吓坏了,万一萧珪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可就死定了! 两名御医和药僮们连忙一起过来,用力想要按住萧珪。还有人想往他嘴里塞木棍,怕他咬断自己的舌头。 一群人,忙乱不堪。 帅灵韵被吓坏了,双手紧紧抱住萧珪,“君逸,君逸你别吓我!你这是怎么了?你快醒来,醒来,醒来呀!” 就在此时,萧珪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布满血丝,精光迸闪! 钟、金二位御医吓了一跳,慌忙后退。 帅灵韵恍然怔住,睁大了眼睛看着萧珪。 萧珪也看着她。 帅灵韵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扑漱漱流了下来。 萧珪的眼神,则是渐渐变得柔和,柔和,更加柔和…… “灵韵。”他说道,“我回来了。” 帅灵韵紧紧抱住萧珪,终于放声大哭。 哭得淋漓尽致! 萧珪的双眼圆睁,咝咝的吸凉气,疼疼疼疼! 当天,夜晚。 萧珪的背后塞了一个大圆枕,坐在床上。 帅灵韵在他身边,用汤勺滔起一口刚炖的鱼汤,柔声道:“来,张嘴。” 萧珪微微苦笑,“我已很饱,吃不下了。” “一勺,最后一勺。”帅灵韵说道,“乌鱼汤能让你的伤,好得更快。” 萧珪皱起眉头,心不甘情不愿的道:“你都说了七八次,最后一勺了。不讲信用。” 帅灵韵婉尔一笑,“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萧珪张开了嘴,一口鲜美的鱼汤落进了肚子里。 “来,还有最后一勺。”帅灵韵将手中的瓷碗,划得咣咣响,“你看碗里没有了,真的是最后一勺了!” 萧珪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帅灵韵,“身为东家大掌柜,这么不讲信用?” “来,乖乖的。”帅灵韵俯过身来,在萧珪脸上亲吻了一口,“张嘴。” 于是萧珪就张嘴了。 “真乖。”帅灵韵欢喜的将汤碗放到了一边,拿餐巾来给萧珪擦嘴。 萧珪笑道,“我只是病了,又不是变成了弱智。你为何要把我当小孩子?” “我乐意。”帅灵韵也是笑了,长吁了一口气,拉住萧珪的手,说道,“你终于醒了。” 萧珪微笑点头,“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你了。” “不辛苦,真的。一点都不辛苦!”帅灵韵拉起萧珪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上,柔声道,“只要你能苏醒过来,一切都是值得!” 萧珪本想将帅灵韵揽进怀里抱一抱,帅灵韵连忙自己躲开了,说道:“又想疼了吗?” 萧珪呵呵的笑,“我忘了。” “你肩膀上的那一道刀伤,最深。”帅灵韵说道,“往后一定要多加注意,千万别再碰到那里了。” 萧珪微笑点头。 帅灵韵朝门口看了一眼,小声道:“我坐在你身边来,陪你说话,好不好?” “好啊!”萧珪立刻笑了,“求之不得。” 帅灵韵小心翼翼的坐到了床上来,避开那一道深深的刀伤,两人并肩的坐着。 这算是,上床了? 萧珪不由得笑道:“你不怕人看见吗?” “怕什么?”帅灵韵轻轻的挨着萧珪,脸蛋儿红红的,小声道:“反正人人都知道,你是我夫君了。” “是吗?”萧珪笑道,“我怎么不知道?” “你讨厌!”帅灵韵有点急了,“难道你不要我了吗?” 萧珪故作姿态,“终身大事,总得考虑一下?” “你!……” “我考虑好了。”萧珪一本正经的道,“明天成亲,今天洞房。” 帅灵韵捂嘴而笑,满脸通红。 “来,春霄一刻值千金。”萧珪假装要翻身,稍稍才动了一下,立刻疼得呲牙咧嘴,直吸凉气。 帅灵韵连忙将他按住不让他动,面带愠色的低声斥道:“尽胡闹!乖乖躺着不许动!” “好汉饶命,我不动,不动。”萧珪呵呵的笑,一边笑一边直咧牙,肩膀上的伤口还真是有点疼。 “我看,我还是起来!”帅灵韵连忙爬下了床,坐到了椅子上。 萧珪微笑的看着他,把自己的手伸了过来。 帅灵韵微然一笑,双手拿起他的手掌,捂到了自己的脸上,“还是这样好。” 萧珪说道:“灵韵,我真的昏迷了十多天吗?” 帅灵韵轻轻点头,“十二天。”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说道:“但我感觉,我只是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一直都在盘膝而坐,修炼张果老教我的那一套《气诀》养身炼气之法。我还听到张果老跟我说话。他有来过这里吗?” 帅灵韵有点惊讶,“没有啊!” 萧珪眉头微皱的沉思了片刻,说道:“在刚刚梦醒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场战争,一座宛如地狱的城池,天地之间,风起云涌。我仿佛听到有个人,在我耳边对我说,我还欠他,一把扇子。” 帅灵韵惊讶的看着萧珪,说道:“太子和太子妃下午来看过你。我记得太子说过这一句话,你欠他一把扇子。” 太子?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心想他好像还说了一句话……扫清天下阴霾,靖清大唐寰宇! 帅灵韵见到萧珪这副表情,连忙道:“你才刚刚醒来,别想这些恼人的事情。只管安心养病,我会在你身边,时时陪着你的。” 萧珪展颜一笑,“连我睡觉也陪吗?” 帅灵韵脸上一红,却是肯定的点头,“陪。” “太好了!”萧珪大喜。 “我就在你旁边,再加一个睡榻,日夜守在你的身边。”帅灵韵说道。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你还是回房间去睡,睡得榻实一些。我身边有那些御医和药僮照顾,不打紧。” 帅灵韵微笑点头,“好,我听你的。” “这么听话,必须要给你一个奖赏。”萧珪笑道,“来,亲我一下。” 帅灵韵咯咯的笑,“臭美!” 正在这时,门被人敲响了。 其实门没有关,清尘站在门外,一本正经的问道:“奴婢给萧先生、帅东家请安了。请问,奴婢可以进来吗?” 两人都笑了。 帅灵韵说道:“进来!” 清尘担着一碗药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笑嘻嘻的看着萧珪说道:“有请姑爷用药了。” “姑你个头,不喝,拿走!”萧珪大声叫道,“我刚刚才喝了一肚子鱼汤,哪里喝得下?” 帅灵韵像哄小孩子一样的絮叨起来,“那我们慢慢的喝,好不好?喝了药才能好得快呀,不喝药怎么行呢?” 萧珪直撇嘴,“早知道我就不这么早醒来了!” “不许胡说!”帅灵韵一板脸,“乖乖躺下,喝药!” “好……”萧珪表示了屈服。 清尘在一旁嘿嘿的笑,说道:“东家,萧先生一醒来,你就把他霸占了。现在还有许多人,等着要见一见萧先生呢!” “那就让他们等着。”帅灵韵说道,“好歹,也要让君逸先把这碗药喝了。” 萧珪眨了眨眼睛,“看来我还挺受欢迎。” “盼着你醒的人,可多了。”帅灵韵说道,“孙山,严文胜,我舅公。还有薛嵩也来过,现在应该是去了伊阳接奴奴。还有,咸宜公主也来看过你。” 萧珪一怔,咸宜公主? “你很惊讶吗?”帅灵韵的表现,可比萧珪淡定多了。 “她……怎么来了?”萧珪眨巴着眼睛,“你们两个,谁打羸了?” 帅灵韵顿时笑了,“看把你臭美的,我们会打架吗?” 萧珪咧了咧嘴,“按常理,好歹也要撕破两件衣服,身上也要挠上几条爪痕?” 帅灵韵无语的笑着摇了摇头,“你刚醒,还是少说一点话省得浪费精力,尤其别再胡说八道。来,张嘴!” 第252章 傻兮兮 三天以后,下午。 李隆基骑着一匹马,横贯了半个紫微皇城,来到了西隔城的咸宜公主府。 今天的天气不错,微风习习不冷不热,李隆基的心情也是极好。他甚至有了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冲动,想要骑上宝马挽上雕弓,去往皇家林苑打一次猎。 但是,他先到了咸宜公主府来,想要把一个重要的消息告诉她。 片刻后,宦官唱喏,告诉府里人皇帝驾到了。 从府里迎出来的不光是有咸宜公主,还有武惠妃。 “爱妃也在?”李隆基呵呵的笑,走上前左右手各拉住一个,说道:“看来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武惠妃感觉到皇帝话里有话,但不好说穿,只是道:“臣妾有些日子没见着咸宜了,趁今日天气凉爽,特来看看。” 李隆基说道:“咸宜,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哪能一连数日,不去给你母亲请安呢?” “阿爷,我去了……”咸宜公主小心的说道,“但是,母亲刚好不在。” “好了陛下,你就别再数落她了。”武惠妃笑吟吟的道,“一家人,何必那么见外呢?” 李隆基说道: “这么快,你们两个又联合起来,一起对付朕了?” 母女俩同声道:“哪有嘛!” 李隆基呵呵直笑。很明显看得出来,他心情不错。 武惠妃有点好奇,问道:“陛下今日,莫非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李隆基故作神秘的笑道:“朕若有喜事,爱妃肯定头一个知道。” “那是什么原因,让陛下如此开怀呢?”武惠妃说道,“为此,陛下还特意来了西隔城,莫非是要与咸宜一同分享这份快乐?” 李隆基面带笑容的沉默了片刻,说道:“爱妃的消息,向来也是颇为灵通。莫非还想不到,朕为何高兴?” 武惠妃摇头,“臣妾着实不知。” 李隆基微然一笑,“萧珪苏醒了。” “真的?!”一声惊叫立刻响起,咸宜公主慌忙捂住了嘴巴。 武惠妃一拧眉瞪向咸宜公主,“成何体统?” “孩儿知错了……”咸宜公主连忙低头认错。 “爱妃,别没事总要训斥咸宜。”李隆基说道,“她还小,要循循善诱的去教导才是。” “还小?”武惠妃冷哼了一声,“臣妾是她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当娘了!” 咸宜公主低着头不敢吭声。 李隆基呵呵的笑,“每人际遇不同,当不当娘,不能做为是否成人之评判标准。总之在朕看来,咸宜仍只是一个孩子。她每天都应该无忧无虑,开心快乐。” 武惠妃无奈的摇头笑了一笑,一板一眼的施了一礼,“臣妾谨遵圣旨,往后再也不敢责骂咸宜了。” 咸宜公主仍是低着头,但是面露喜色,眼珠儿也来回的滴溜,发出了“嘿嘿”的低笑声。 武惠妃说道,“陛下你看,她多得意。” 咸宜公主小声道:“孩儿哪有嘛……” “话说回来。”武惠妃说道,“萧珪苏醒了,何以让陛下也如此开怀呢?” “爱妃有所不知。”李隆基说道,“此前朕从张果老那里学了《气诀》,但朕却始终一知半解,未能学得明白。朕没想到,萧珪居然是张果老嫡传弟子,并且精通《气诀》。据御医所言,萧珪这一次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能转危为安,与他修炼《气诀》大有关联。” 这么多年来,武惠妃早已熟练掌握一套至关重要的行为准则,那就是:皇帝高兴的事情,自己也必须要高兴! 当下,武惠妃立刻面露惊喜之色,连忙道:“陛下,这还真是一个好消息。臣妾记得陛下说过,张果老不慎遗失了《气诀》经书。眼下,何不让萧珪将他所掌握的《气诀》要领写成书籍,拿来献予陛下呢?” “爱妃,当真是与朕想到一起去了。”李隆基笑道,“既然这套炼气功法,有如此神奇的强身健身之效,朕必要将其熟练掌握,常年累月坚持修炼。张果老是当世神仙,世外高人,朕不方便总去麻烦他老人家。现在好了,朕找萧珪讨要一本经书,终归是手到擒来!” 武惠妃笑吟吟的道:“这种小事,何劳陛下亲自出马?不如,就让臣妾代劳一二!” 武惠妃这话一说出口来,李隆基和咸宜公主同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你?! 武惠妃眨巴着眼睛,“为何你们,要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咸宜公主撇了撇嘴只是不敢说出口来,心想:谁还不知道,你刚刚差点就要了萧珪的命呢? 李隆基则是不动声色,说道:“爱妃有心了。但一事不烦二主,这件事情,朕早已吩咐下去,有人在办了。” 武惠妃微笑点头,“既然如此,那臣妾也就不再多嘴了。” 这时,李隆基又用调侃的口吻说道:“咸宜,你不会又想出宫了?” “不不,孩儿不想出宫!”咸宜公主连忙答道。 李隆基笑道:“这一次,这么乖?” “什……什么嘛?”咸宜公主摆出一副傻萌的表情,“孩儿一向就很乖!” 李隆基笑而不语,瞟了一眼武惠妃,心想如果不是你娘抢先一步,早已提前告诫过了,你会这么乖? 难怪,她今天会出现在西隔城! 如此严防死守,当真有所必要么? 此时,帅灵韵家中。 钟、金二位御医带着药僮儿收拾好了东西,正准备离开这里。他们留下了药方和一些药材,吩咐帅灵韵要定期给萧珪清理伤口,并让他严格按时服药,这样才能好得快一些。 帅灵韵给他们每人都奉上了一个价值不菲的红包,然后千恩万谢的将他们送走,心中也是长吁了一口气。 帝王的人情,是那么好欠的? 这些伺候皇族的御医,还是早点送走的好。否则多留一日就多欠一份恩情,帅灵韵都不知道,自己和萧珪能拿什么去还。 稍后帅灵韵回到病房,看到萧珪在那里呲牙咧嘴的,用指甲撕挠胳膊上的伤口。 “你干什么?”帅灵韵大声急道,“还不住手?” “我痒!”萧珪说道,“痒死我了!” “伤口愈合,自然会有一点痒。”帅灵韵说道,“不许你伸手去挠它们!” “谁痒了不想挠?”萧珪苦着脸,“你分明欺负人!” 帅灵韵婉尔一笑,坐到他的身边,小声道:“那你就乖乖的,让我欺负几天!” 萧珪笑道:“那我有什么好处?” “大不了……”帅灵韵脸上悄然泛起一酡红晕,“等你好了,我也让你欺负。” “那我可要一天欺负三次以上!”萧珪大笑,这一笑又扯到了伤口,疼得直吸凉气。 帅灵韵立刻嗔笑道:“看你还不正经!” 正在这时,王仆匆忙跑了来,说道:“东家,萧先生,薛公子和奴奴来了!” 萧珪大喜,“人呢?快叫他们进来!” 话音刚落,众人就听到了薛嵩的大吼大叫,“老萧?老萧!哈哈哈,你没死啊!” 萧珪的脸皮直抽搐,这厮真会说话! 薛嵩像一匹野马似的冲了进来,吓得帅灵韵连忙张开双臂挡在病床前,“你别过来,君逸满身是伤口!” “吓我一跳!”薛嵩嘿嘿的傻笑个不停,“我还以为,帅东家要抱我一个呢!” “你!……”帅灵韵哭笑不得,脸都红了。 萧珪气乐了,连忙大喊一声,“孙山,严文胜!关键时候,你们躲到哪里去了?” “来了!” 孙山和严文胜立刻跑进房来,“萧先生有何吩咐?” 萧珪指着薛嵩,“赶紧把这二货给我拖出去,狠狠揍一顿!” “别别别!”薛嵩连忙双手作揖的求饶,“老萧,帅东家,我错了,我赔礼道歉。看在我辛辛苦苦把奴奴接了过来的份上,就饶了这一次?” 萧珪摇头而笑,“奴奴呢?” “哎呀,还在马车上!”薛嵩一拍脑门,“我赶紧去抱她下来。” 正说着,奴奴已经从门口走了进来,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屋里这些人,小小声的道:“怎么有好大的一股药味儿?” “奴奴!”萧珪立刻叫了一声。 “先生!”奴奴立刻展颜欢笑,匆忙跑了过来。 一眼见到萧珪躺在床上,奴奴的脸色立刻黯淡了下来,小声道:“先生,你生病了么?” “小病,不碍事。”萧珪笑道,“过几天就好了。” 奴奴显然是有点不大相信,张开了两条小胳膊,撇着嘴儿小声道:“那先生,还可以抱抱我吗?” 萧珪笑道:“当然可以啊!” 帅灵韵连忙上前一步,将奴奴抱了起来,笑道:“奴奴,好久不见。让阿姐来抱你一下!” 奴奴被帅灵韵抱在怀里,一双眼睛却仍是一眨不眨的盯着萧珪,显然很不开心。 “奴奴,我过几天就好了。”萧珪笑眯眯的说道,“从现在起,你就乖乖的跟着清尘姐姐一起住。好不好?” 奴奴点了点头,但抿着嘴儿看着萧珪,不肯说话,显然还是不大高兴。 清尘连忙过来把奴奴接着抱了过去,说道:“奴奴,我带你去北市买果子吃。买好多好多的果子,好不好?” “我不去。”奴奴仍是闷闷不乐的看着萧珪,说道:“我要在这里陪着先生。” 清尘一愣,“连果子都不要了……” 萧珪微然一笑,“清尘,你把奴奴抱到我这里来。” “好……”清尘没办法了,只好将奴奴抱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放到了病床上,尽量远离了萧珪肩膀上那一道较深的伤口。 奴奴很乖的坐着没有乱动,一双眼睛仍是定定的看着萧珪,嘴儿蹶得老长,满是担忧。 萧珪伸出手来,去两枚手指去夹奴奴的嘴巴,笑道:“奴奴这里,都能挂起三个大油瓶喽!” 不料,奴奴非但没有被逗笑,反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萧珪被吓了一跳,“奴奴,你这是怎么了?” “先、先生!”奴奴哭得可伤心了,哽哽咽咽的说道,“先生病得这么重,以后再也不能抱奴奴了!” “谁说的,我现在就可以抱!”萧珪立刻张出了那一只受伤较轻的手,“来!” 帅灵韵心惊胆战,眼睛都睁大了。 奴奴一边哭着,一边翻过了身来。 像往常那样扑进了萧珪的怀里,抱住了他的脖子。 萧珪呲着嘴,吸了两口凉气。但他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叫帅灵韵等人不要把奴奴弄开。 “奴奴你看,我没有骗你?”萧珪说道。 奴奴连忙松开了萧珪,脸上仍是泪花儿涟涟,但终于是没再哭泣了。 她说道:“先生最好了。” 说罢奴奴就爬下了床来,立刻又破啼为笑,“我会很听话的跟着清尘姐姐一起住,我还会每天都很用心的读书写字,练习琵琶。先生不用担心。” 所有人都暗吁了一口气。 萧珪满副欣慰的笑容,伸手抚摸奴奴的小脑袋,“奴奴真乖。” 片刻后,清尘带着奴奴走了,孙山等人也都退下,连帅灵韵也识趣的先离开了病房。好让薛嵩与萧珪,私下畅叙兄弟之情。 薛嵩坐在病房边,前后左右的打量萧珪,不知道说什么,就是一个劲的傻笑。 萧珪被他给逗乐了,说道:“你怎么像个傻子一样?” 薛嵩突然跑过去关上了房门,然后回来神秘兮兮的说道:“萧先生,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你能有什么好消息?”萧珪笑道,“莫非是,你怀孕了?” “哎,说正经的。”薛嵩又贼兮兮的瞟了一眼门口,然后凑近了来,小声道,“我把杨洄那厮,给宰了!” 萧珪一怔,“你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薛嵩说道,“杨洄没有公开判决,更没有被处以极刑,他被秘密流放了。我那天无意中打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被当场气死。” 萧珪皱了皱眉,“然后呢?” “然后!”薛嵩说道:“我立刻骑马出城,沿着岭南的流放路线一路追了去。那也真是天意,非要让杨洄那狗贼死在我的手上。我在一家驿站追了上他们,刚好那些官差也想悄悄的把杨洄给做了。我先放倒了那几个官场,然后我就——” 说到这里,薛嵩跳起身来,左右挥拳嘴里还配音—— “我就嘭嘭嘭、噗噗噗,连着给那个畜生脸上,来了一百多拳!” “有多大力气,我就使了多大力气!” “我保证,就算他亲娘再见着他,也认他不出来了!” 萧珪一直安安静静的听着,安安静静的看着,直到他说完,演完。 “你过来。”萧珪说道。 薛嵩乖乖的坐到了萧珪的病床前。 “你有没有被其他人发现?”萧珪问道。 “保证没有。”薛嵩说道,“我半夜里一个人动的手,专程置办的夜行衣,蒙了脸,身上一件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带。再说了,那些官差也正想动手杀人。做贼心虚呢,他们只会悄悄的把杨洄给埋了,不会声张报案。” “把手伸出来。”萧珪说道。 薛嵩好奇的伸出了双手,翻过来,反过去的给萧珪看。 萧珪微然一笑,“还好,这双手没有被那畜生的獠牙和贱骨,给磕伤了。” 薛嵩咧着嘴,嘿嘿的笑。 萧珪也笑了,“傻兮兮的。真是个二货!” 第253章 担当 除了奴奴,薛嵩还给萧珪带来了一个重要消息。 苏幻云已经来了洛阳,目前先去了小赫连那里。与她一同去的还有耿振武,他已经不再是伊阳县的不良帅。 薛嵩说,我觉得这个耿振武挺仗义的,我得找人替他安排一个好职事。 萧珪笑了笑,“你准备找谁?” “找我的同宗兄弟,驸马薛锈。”薛嵩说道,“他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胜在人脉宽广。安排一个耿振武,应该不难?” “确实不难。”萧珪说道,“但耿振武屡次帮我,对我有大恩。这个人情,我必须亲自来还。” 薛嵩好奇道:“那依你的意思呢?”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你先把他请到这里来,我至少也要先问一下,他的个人意愿。” 薛嵩哈哈的笑,“老萧现在真是牛气了。是不是他有什么意愿,你都能满足?” “少废话,赶紧去!”萧珪说道。 薛嵩朝门口看了一眼,小声道:“那苏幻云呢?”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明知一山难容二虎,何况还是两只母老虎。你说怎么办?” 薛嵩嘿嘿的笑,说道:“反正你也醒了,她不会过份担忧。我就先让她在小赫连那里住着,等时机合适了,你们再见一见?” 萧珪点头。 “话说回来,小赫连也伤得不轻。”薛嵩说道,“我去看过他了,司马逊那个狗贼下手真够狠的。小赫连在监牢里大声怒骂,司马逊就叫人对他百般毒打。幸亏小赫连的身板够结实,换作是一般人,早没命了。“ “那天他从监牢里出来的时候,我已经看到了。”萧珪说道,“你去跟他说,叫他好好养伤,过段日子我去看他。” 薛嵩指着萧珪,嘲讽的大笑,“你自己都这副鬼样子,还想着过去看他?”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萧珪又要被他气乐了,“滚!赶紧滚!” 薛嵩嘿嘿的笑,“好嘞,我现在就去!” 说罢,薛嵩兴冲冲就跑到了门外。 帅灵韵站在院子里,仿佛是在等他。 薛嵩暗暗感觉有些不妙,连忙掩上了门,走到了帅灵韵面前,呵呵的笑道:“帅东家,我这人生来莽撞,缺了心眼。方才……方才多有得罪,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行不?“ “薛公子多虑了,我没有那么小器。”帅灵韵微然一笑,说道:“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好,帅东家请讲。”薛嵩说道。 帅灵韵带着薛嵩朝旁边走了几步,更加远离萧珪的房间。然后她问道:“我想问的是,薛公子来的时候,是不是还带了别的什么人?” 薛嵩不由得一怔,“什么意思?” “比如说……”帅灵韵提醒了一下,“君逸的老相好,之类的?” “呃……”薛嵩顿时回过了神来,自己真是太粗心了,来的时候也忘了叮嘱奴奴不要说漏嘴……好,或许叮嘱了也不管用。奴奴毕竟只是一个,童言无忌的小女孩。 帅灵韵并无太多表情,淡然道:“她现在去了哪里?” 薛嵩知道抵赖不掉了,只好老老实实的说道:“她是小赫连的义妹。我先叫她,去了小赫连那里。” 帅灵韵沉默了片刻,说道:“你去对她说,如果她想探望君逸,就叫她来!” “啊?”薛嵩很惊讶。 “怎么,这有什么不妥吗?”帅灵韵问道。 “不、不是……”薛嵩都不知道该要如何回话,喃喃的道,“帅东家,你说认真的?” “当然。”帅灵韵平静的说道,“其实,我很早就知道君逸在轩辕里那边,另有相好了。甚至,我都知道她长什么模样,做何营生。” 薛嵩很惊讶,“不会,你认识她?” “只是见过一面。”帅灵韵说道,“那时我与君逸,都还只是初初相识。但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我就觉得她对君逸特别在乎。他二人之间,早晚会有故事发生。” 薛嵩愣愣的眨巴着眼睛,“难怪老萧常说,美女的天敌是美女。你还真是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你的情敌啊?” 帅灵韵淡淡一笑,说道:“反正也不怕,再多她一个了。” 薛嵩咧了咧嘴,笑道:“帅东家你真是太不容易了。老萧真是一个花心大猪蹄子,处处留情,真不像话!” “你才是大猪蹄!”帅灵韵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不许你骂他!” “嘿嘿!”薛嵩一个劲的傻笑,“好好,我是大猪蹄!只要帅东家高兴,怎么骂我都行!” 帅灵韵摇头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我还知道许多,有关小赫连义妹的事情。当初君逸与小赫连在石矿赌场出事 ,被官府抓了。她为了托人帮忙,孤身一人跑到洛阳来吃了不少的苦头。另外我不在关中的这段日子里,也是她勤勤恳恳伺候君逸,替他打点家中上下,真正尽到了一位内子应尽的职责。如此算来,我甚至还不如她。” 薛嵩挠了挠头,小声道:“帅东家你千万别这么说。老萧的心思,我最明白。你在他心中,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小赫连的义妹我也挺熟,她叫苏幻云,原是穷苦出身,生活所迫沦落风尘。但和大多数只认钱财的风尘女子不同,苏幻云是一个很讲情义的人。她对萧先生,确实死心塌地。再者萧先生也早早的和她讲好了,是否同意纳她为妾,还得由你来做决定。” “我?”帅灵韵有点惊讶。 “对。”薛嵩说道,“萧先生很早就对她说了,他要娶的人只有你。到时你是正妻,是否同意纳娶苏幻云为妾,他还得征求你这位主母的意思。” 帅灵韵听完之后,沉默良久。 薛嵩安静的等着。 片刻后,帅灵韵说道:“薛公子,那就麻烦你,暂时不要请苏姑娘过来了。” “呃?”薛嵩十分不解,“这怎么又,不叫过来了呢?” 帅灵韵微然一笑,说道:“先前我叫她来,是怕君逸心中对她有所牵挂,尽早让他们二人见个面,彼此也好放下心来。这样,或许也会有利于君逸养病。现在我不叫她来了,便是觉得,既然君逸心中有早有计较,那么,针对眼前之事他也肯定早有安排。那我就该听从他的意见行事,不该随意指手划脚。” 薛嵩笑了,“帅东家,你真是宽宏大量,善解人意。老萧真有福气,能遇到你这么好的一位贤内助。” 帅灵韵笑了笑,“君逸常说薛公子嘴笨。如今看来,薛公子也挺擅于夸人嘛?” “嘿嘿,我是实话实说!”薛嵩笑道,“既然帅东家再无别的吩咐,那我可就走了?” “我一介商女,哪敢吩咐薛公子?”帅灵韵笑吟吟的叉手拜了一礼,“薛公子只管请便就是。” 薛嵩笑呵呵的走了,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帅灵韵,小声说道:“这两人,一个比一个聪明,还真是配绝了!” 稍后薛嵩就去了小赫连家里,路上他还没忘了买几壶好酒。 听说薛嵩来了,苏幻云头一个跑了出来,急切问道:“薛公子,萧郎怎样?” “哎……”薛嵩摇头,叹气。 苏幻云顿时慌了,双手抓住薛嵩的胳膊,“说话!你倒是说话呀!” 薛嵩突然扮了一个鬼脸,大声笑道:“他醒啦!活蹦乱跳的,什么事都没有!” “你……你骗我?”苏幻云居然不敢相信。 “哈哈!”薛嵩大笑,“你看我笑得这么开心,就应该知道,我没说谎啦!” “真的?”苏幻云高兴不已,“太好了!太好了!……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这时,戴着遮阳笠的赫连昊阳,朝这边走了过来。 薛嵩连忙提着几壶酒迎了上去,说道:“晚辈带了几壶酒来,孝敬赫连大侠!” “薛公子名门贵胄,如此岂不折煞老夫?”赫连昊阳嘴上这么说,手上毫不客气的接过了酒来,拔开塞子一闻,“好酒!” 薛嵩嘿嘿的笑,“我早就想要和鼎鼎大名的赫连大侠,共谋一醉了。择日不如撞日,现在怎样?” “当然可以。”赫连昊阳很爽快的答应了,说道,“正好,老夫也还有一些事情,想找萧公子请教。” “喂!”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喊,是小赫连从房间里探出了头来,大声道:“薛嵩,给我带了什么?” “你?让我想想……”薛嵩轮着眼珠儿,“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小赫连很气愤,“别装了,肯定是没我的份!” 赫连昊阳说了一句,“峰儿,你需安心养伤,不得饮酒。” “知道了,阿爷。”小赫连悻悻的回了一句,乖乖的把脑袋缩了回去。 赫连昊阳挥了一下手,“薛公子,跟我来。幻云,你也来。” 二人跟着赫连昊阳来到了后院,在树林间的凉亭里坐下。 赫连昊阳的两名女弟子拿来了一些下酒的果子,悄无声息的退下。 薛嵩的眼神就像是铁钉遇着了磁铁,如影随行的粘在那两名女子身上。 “别看了。”赫连昊阳说道,“你无福消受。” 薛嵩尴尬的笑了,连忙拿起酒壶去给赫连昊阳倒酒。 三人先饮了一杯。 赫连昊阳说道:“薛公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薛嵩点点头,“赫连大侠请讲。” 赫连昊阳说道:“我想知道,令尊薛老将军是否真的有意,收犬子为徒?” “没错。”薛嵩说道,“我阿爷十分欣赏小赫连,说他天生一副盖世武者的好身板,尤其适合习练我薛家的武艺。比我还要更加适合。” 赫连昊阳问道:“令尊莫非不介意,犬子出身绿林草莽之家?” “应该……是不介意的?”薛嵩轮了轮眼睛,说道,“但我拿不太准。说实话,我跟我阿爷……很少说话。” “薛公子,真乃实诚之人。”赫连昊阳笑了一笑,说道:“那你觉得,假如我亲自带着犬子登门,当面跪请令尊收下犬子为徒,他老人家,是否会答应?” “这个……我还是说不准。”薛嵩眨了眨眼睛,“我阿爷那个人,脾气有些古怪,为人也十分固执。赫连大侠真要去的话,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赫连昊阳笑而点头,“那是自然。” 薛嵩有点好奇,“赫连大侠,为何突然提起这回事?莫非你真在打算,让小赫连投了家父门下,从此换个活法?” “不是我。是犬子自己,有了这等打算。”赫连昊阳说道。 薛嵩和苏幻云异口同声的惊讶道:“不会?” “若不信,你们自己去问他。”赫连昊阳说道。 薛嵩二话不说,还真就去了。 苏幻云连忙问道:“义父,兄长怎会突然有了,如此想法?” 赫连昊阳沉默了片刻,说道:“幻云,你觉得你义兄,适合闯荡江湖吗?” “我看挺好的呀!”苏幻云说道,“他一直,都做得很不错。” “不。”赫连昊阳摇头,“他做的,糟糕透顶。” 苏幻云微微一惊,“不会?” 赫连昊阳说道:“这次清渠码头的案子,他害死了忠心耿耿追随于他的数十位兄弟。还将萧珪与帅灵韵等人,害得不浅。此前萧珪已经多次提醒他,叫他小心防范司马逊其人。但他,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萧珪刚一转背,他就铸下大错。这便是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江湖如此险恶,他得意忘形、麻痹大意。这不是糟糕透顶,又是什么?” 苏幻云沉默了片刻,小声的说道:“吃一堑长一智,往后,义兄肯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那他一定还会再犯,别的错误。”赫连昊阳说道,“他从小便是如此,虽有一些鬼点子与小聪明,也有一些过人之处,但总的来说志大才疏,不能独挡一面。以往我经常教训于他,叫他为人处事沉稳一些,不要轻浮自诩,好高骛远。他非但不听,还与我堵气离家出走,声称自己早晚也要干出一番事业,超越于我。结果,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苏幻云说道:“义父,清渠码头的事情,也不能全怪义兄?” “幻云,你要记住。”赫连昊阳说道,“要想有所作为,不光是有野心、才能、努力和机遇就够。更重要的是,还要有所担当。出了事先想着推卸责任,为自己寻求开脱,这种人根本无法得到人心的拥戴。也终究,成不了气候。” 苏幻云连忙叉手拜下,“义父教诲,孩儿谨记在心!” 赫连昊阳凝视了苏幻云片刻,呵呵一笑。 “来,陪为父再饮几杯!” 第254章 江湖大佬 薛嵩冲进小赫连的房里,没头没脑的就先来了一句,“你真要当我师弟?” “呸,谁要当你师弟?”小赫连没好气的道,“我是要拜你阿爷为师!” 薛嵩哈哈的笑,“那还不是一个意思么?” 小赫连撇了撇嘴,有点郁闷的样子,不想说话。 薛嵩挤挤巴巴的坐到了他身边,说道:“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哎……”小赫连长叹了一声,低下头。 薛嵩看到他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都有点不好意思打趣他了,说道:“我刚从老萧那边过来,他已经苏醒,转危为安了。你放心,以我对老萧的了解,他肯定不会怪你的。” “他若责怪于我,我心里还能好受一点。”小赫连说道,“现在我都没脸去见他,你知道么?” 薛嵩有点急了,“兄弟之间,何必如此?” “正因为是兄弟,正因为他对我特别信任,我也特别的尊敬他,所以我才饶不了自己!”小赫连有点激动起来,说道:“别的不说,光是司马逊的事情,他就反复提醒过我好几次。结果我总是嘴上答应他一定会小心,一定会小心,心里却不大以为然。我觉得我看人的眼光也不会太差,我认为司马逊不会轻易背叛我……后来事情证明,我真是一个蠢货!害人不浅的蠢货!” “小赫连,别这样……”薛嵩小声道,“谁还能不犯点错呢?” “我已经害死了几十个弟兄!还差点害死了萧先生和帅灵韵!”小赫连激动的大叫起来,“你怎么还来安慰我?你应该骂我啊!你知道吗,你这个二货,你应该骂我!” 薛嵩目瞪口呆,喃喃道:“你怎么也学会了他的腔调,非要骂我二货?” “你给我滚!”小赫连用脚来踢薛嵩。 “好好,我滚,你别动怒,别扯动了伤口!”薛嵩连忙站起身来,往门外跑。 跑到门口,薛嵩又站住了。 “怎么还不走?”小赫连扭过头去,“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小赫连。”薛嵩认真的说道,“无论怎样,你都是我和老萧的好兄弟。” “滚——”小赫连怒声大吼。 薛嵩连忙撒腿跑了。 小赫连扑在床上,用被子遮住头脸,蒙头蒙脑的哭了起来。 薛嵩回到了后院的凉亭里,拿起桌上的酒杯,一口就喝干了。 “见过他了?”赫连昊阳问道。 薛嵩吁了一口闷气,摇摇头。 “别为他担心。”赫连昊阳道,“眼前的挫折对他来说,未必是坏事。” 薛嵩一言不发,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上,又喝干了。 “薛公子。”赫连昊阳道,“你可以带我,去见一下萧先生么?” 薛嵩一点头,“当然可以。” “那我们走!”赫连昊阳站起身来,“幻云,你留下来照顾你的义兄。” “是,义父。”苏幻云拜礼应喏。 赫连昊阳走出凉亭,唤了一声,“红鹰,白狐。” 两名手握长枪守在近旁的女子,走了过来,“主人有何吩咐?” 赫连昊阳叫苏幻云叫到了自己身边,对二女说道:“我要出去办一趟私事,不好带着你们。我走后,你们一切听从我女儿苏幻云的号令行事。” “是,主人。”红鹰和白狐一同应喏。 赫连昊阳停顿了一下,说道:“从今天起,苏幻云就是你们的少主人。” 这话一说出来,苏幻云、薛嵩和红鹰、白狐都有一些惊讶。 “可有疑问?”赫连昊阳问道。 “回主人,没有。”红鹰和白狐一同对苏幻云施礼,“见过少主人!” 苏幻云有点猝不及防,但她还是保持了镇定,说道:“二位不必多礼。” 赫连昊阳对薛嵩道:“我们走!” “好。”薛嵩点了点头,用无比羡慕的眼神看着苏幻云,心想凭什么你运气就那么好,一下就成了她们的少主人?要不,分我两个呗? 稍后,赫连昊阳就与薛嵩一同,来到了帅灵韵家里。 对于关中第一大侠赫连昊阳的威名,帅灵韵也是早有耳闻。再加上前不久赫连昊阳才刚刚救了王元宝一命,帅灵韵对他很有好感,连忙上前恭恭敬敬的拜见于他。 赫连昊阳说道:“帅姑娘,令舅公好些了么?” “多谢赫连大侠挂怀,阿舅总算是好些了。”帅灵韵施礼又拜。 “帅姑娘不必多礼。”赫连昊阳说道,“请问,我可以和萧先生单独谈一谈吗?” “当然可以。”帅灵韵连忙道,“赫连大侠,快请。” 萧珪坐在病床上,早就听到他们在院子里的谈话。 赫连昊阳进来时,萧珪已经坐床上坐了起来,勉强施了一礼,“晚辈参见赫连大侠。” “快躺下,不必多礼。”赫连昊阳连忙说道。 萧珪点头笑了一笑,仍又躺了下来。 “赫连大侠,你们谈!”帅灵韵微笑施了一礼,“我先退下了。” “多谢帅姑娘。” 赫连昊阳说罢,就自己拿了一把椅子,坐到了萧珪的病床边来。 然后,他摘掉了头上的遮阳斗笠。 萧珪看到,他脸上有很长的一条刀疤,十分狰狞吓人。 他这才明白,原来赫连昊阳戴上这种斗笠,不是为了耍帅装酷…… “萧先生,我们开门见山!”赫连昊阳说道,“我来找你,是为了谈一谈苏幻云的事情。” 萧珪点了点头,“赫连大侠,请赐教。” 赫连昊阳说道:“我想让苏幻云,从此长留洛阳。为此,特来征询一下萧先生的意见。”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这种事情,赫连大侠自己决定就好,又何必问我?” “不。”赫连昊阳说道,“她是你的女人。她的任何事情,都得有由你来决定。”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如此说来,赫连大侠也就是我的岳父了。泰山大人的话,连我也必须要听。” 赫连昊阳的脸仿佛很难做出什么表情,但这时他让萧珪感觉到,他似乎是笑了。他说道:“萧先生看起来,不像是这么乖乖听话的人才对。”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主要是我觉得,赫连大侠没理由害我,更没有理由害苏幻云。” “这话,说得透彻。”赫连昊阳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是这么一回事,我得详细说给你听。” “赫连大侠请讲。”萧珪说道。 赫连昊阳说道:“你知道,高力士吗?” “知道。”萧珪点头,“圣人最信任的大宦官,能量极大,人称内相。” “几日前,高力干来找到我。”赫连昊阳说道,“他想让我在洛阳,开一家店铺。” “店铺?”萧珪有点好奇。 赫连昊阳没有伤疤的那一侧嘴角轻轻一扬,“你知道长安的玲珑阁吗?” 萧珪摇了摇头,“我对长安不是太熟。” “长安的玲珑阁,就是我开的一家店铺,专卖丝绢刺锈。那天你在牢门外见过的那些女子,她们就是玲珑阁的十二位锈娘。”赫连昊阳说道,“同时,她们也是我调教了十多年的亲传弟子。”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想起自己与其中一位执枪的女子有过交手经历。当时自己未尽全力与之较量,但真要打倒她,恐怕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这么跟你说!”赫连昊阳说道,“把十二绣娘当中的任何一个拿出来,至少在长安一带,罕有敌手。我能博得关中第一大侠这一虚名,一多半的功劳,要归属于我的这些女弟子。” 萧珪有点好奇,“难道赫连大侠,只是招收女弟子吗?” “当然也有男弟子。”赫连昊阳说道,“但他们学成之后,就与小赫连一样总想着扬名立万,想要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来。很少有人愿意继续留在我的身边。相比之下,女弟子更加安分也更加看重师徒之情。她们愿意留下来,守着我这把老骨头。另外,我也一直都想生个女儿,却未能如愿。这些女弟子在我看来,也差不多都是我的半个女儿。”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赫连大侠喜欢女儿,这个我听小赫连说过。” “你也很喜欢,对?”赫连昊阳说道,“我听说你收养了一个小女奴,把她视作掌上明珠。” 萧珪呵呵的笑,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应该能够谈得来。”赫连昊阳说道,“高力士让我在洛阳也开一家店铺,意思就是让我帮他一统东都绿林。按他的意思,是想让犬子赫连峰担纲此任,由我背后辅佐,高力士也会暗中相助。但这次的风波,给赫连峰带来了很大的打击,一时半刻他是振作不起来了。所以我决定,让苏幻云来洛阳。这个店铺,我准备让她来开。” 萧珪微微一怔,让苏幻云来开店? 意思就是,让她成为东都一带的大姐大? 这……恐怕有点离谱了?! “你很惊讶吗?”赫连昊阳问道。 “是的。”萧珪果断的承认了,说道:“苏幻云性格温顺,恐怕不是这块料。” “谁规定了闯荡江湖,就一定要心狠手辣?”赫连昊阳说道,“苏幻云的确是很温顺,但她还有另外一个极大的优点,勤勉好学。并且她学什么东西都很认真,很踏实。” 萧珪点头,“这一点我必须承认,苏幻云的确是很好学,并有一丝不苟的好习惯。她见我练习书法,自己也跟着学。没人监督于她,她自己一直都在坚持。我带她去学茶艺,她也学得十分认真。小赫连叫她管理矿区赌场,她最初什么都不懂,后来也能做得十分出色。” “所以,苏幻云是一块可造之材。”赫连昊阳说道,“其实,眼前的才能高低,并不是重点。因为我还有足够的时间,来亲自指导苏幻云。相比之下,性格才是最重要的。像犬子赫连峰那种轻佻自满的性格,就很容易坏事。这次清渠码头的事件,并非偶然。或早或晚,他都要出事。”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但是,要与高力士这样的人合作……” “颇有与虎谋皮之感,对么?”赫连昊阳说道。 萧珪淡然一笑,点了点头 “所以,我才必须前来征询你的意见。”赫连昊阳说道,“如果你同意,你应该能够想到,苏幻云将来的所作所为,必然也会对你产生很大的影响。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而是你们一大家子所有人的事情。如果你不同意,我可以另外找人担纲此任。苏幻云可以重回轩辕里操持旧业,或者是来你身边服侍于你,这都由你来决定。” 萧珪寻思了片刻,问道:“赫连大侠,我能有多长的考虑时间?” “至少还有一个月。”赫连昊阳说道,“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但决定下来,就没有了反悔的余地。” “好。”萧珪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在一个月之内,给出答复。” “可以。”赫连昊阳说道,“犬子休养一个月以后,差不多就可以下地行走了。到时我会带他去一趟长安,拜薛楚玉老将军为师。等我重返洛阳的时候,店铺就该开起来了。” 萧珪微微一惊,“小赫连要离开洛阳,前去拜师学艺了?” “学艺只是次要。我更加希望,犬子从薛老将军那里,学会怎样做人。怎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真汉子!”赫连昊阳说道,“从小,我就努力调教于他。但是在他看来,我可能不是什么好老师。难得这一次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缺陷所在,愿意沉下心来去找薛老将军拜师学艺,这是好事。” 萧珪轻吁了一点气,点头微笑,“我很赞同,赫连大侠的看法。” “很好。”赫连昊阳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戴上了他的遮阳斗笠,说道:“你才刚刚苏醒,不宜伤神。我们就先谈到这里,其他的事情,我们以后慢慢商议。” “赫连大侠,别急着走。”萧珪道,“好歹也要留下,用过夕食。” “不了。”赫连昊阳说道,“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还多得是。某就此告辞,萧先生好生歇养便是。” 说罢,赫连昊阳就走了。 萧珪躺在了床上,呆呆的看着天花板发笑:怎么办? 我要让我的小妾,变成一个官方认证的江湖大佬吗? 第255章 野心 两天以后,上午。 孙山和薛嵩刚刚帮着萧珪擦了一下澡,换了一身新衣服,王仆匆忙跑来说,太子殿下的车驾已到府外。 “太子?”薛嵩很是一愣,“老萧你现在真是出息了,就连太子也会前来探望于你!” “是啊,大出息,祖坟都冒烟了。”萧珪笑道,“你要不要陪我,也一起见一见太子?” 薛嵩轮着眼珠子,喃喃道:“想,又不想。” “怎么讲?”萧珪问道。 薛嵩朝门口看了一眼,凑近来小声道:“以我家目前这个境况,我当然想要巴结一下太子,希望能够得到提拔。但是……我好像又有一点,拉不下这个脸来。让我阿爷知道了,恐怕也会骂我。” “那行,我不要这脸了,我去巴结。”萧珪笑道,“你先回避!” 薛嵩嘿嘿的笑,“好!” 片刻后,太子李瑛就走到了院子里来。 萧珪听到他与帅灵韵说道:“帅姑娘,你有点不够意思了。萧先生都已苏醒多日,为何你不早些通知于我呢?” 帅灵韵说道:“殿下恕罪。君逸虽是醒了,但非常虚弱。所以我想让他多多静养几天。” “哈哈!”太子李瑛大笑,“帅姑娘果然温柔体贴,萧先生真是好福气呀!” “殿下取笑了。”帅灵韵说道,“君逸就在房内,殿下请!” 太子李瑛走进了病房。萧珪叫孙山扶着自己,起身来施了一礼:“萧珪参见太子殿下。” “千万不要多礼!”太子李瑛连忙道,“快快躺下!” 萧珪笑了笑,说道:“殿下有所不知,我躺了十多天,实在是躺腻了!” “那也得躺下。”太子李瑛很固执的指着床榻,并指使孙山,“赶紧,扶你的主人躺下!” “是。”孙山应了一喏。 萧珪没办法,只好躺了下来。 孙山搬了一把四围椅过来,请太子李瑛入座。 太子李瑛拍了拍椅子的扶手,说道:“我特别喜欢洛阳王记的这种椅子,哪怕坐得再久,也不会让膝腿疼痛。我听说,这种椅子就是君逸亲自发明的?” 萧珪笑了笑,“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由小见大,君逸绝非寻常之辈。”太子李瑛说道,“我尤其欣赏君逸此前送给驸马薛锈的那一副画作。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好气魄!” 萧珪呵呵直笑,“太子殿下对我如此夸赞,可能真的,会有利于我的病情。” “哈哈!”太子李瑛大笑,“那你欠我的扇子,打算几时给我呀?现在,夏天都快要过去了!” 萧珪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堂堂的一国储君,当然不会真的在意一把扇子。他是在暗示,想要自己投效东宫。 思忖片刻之后,萧珪答道:“太子殿下,这只是很普通的一把扇子。天气炎热,扇一扇风是没有问题的。但要扫清天下阴霾,靖清大唐寰宇,真会有点勉为其难。” 太子李瑛微微一怔,“你听到了?” 萧珪微然一笑,“说来也巧,那时我正好快要苏醒,有了一些意识。大约太子殿下刚走不久,我就醒了。” 太子李瑛更加惊讶,“如此巧合?” 萧珪呵呵一笑,“感谢太子殿下,将我唤醒。” 太子李瑛惊讶的眨了眨眼睛,小声道:“君逸,你有没有感觉,这……仿佛就是天意?” 萧珪淡然道:“天意,向来难测。” 太子李瑛顿时微微一怔,可不能忘了,上面还有皇帝在盯着! 萧珪的提示很明显,也来得很是时候。太子李瑛连忙岔开了话题,说道:“君逸,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太子请讲。”萧珪说道。 太子李瑛说道:“我听说,你是张果老的嫡传弟子?” 萧珪呵呵一笑,“算是!” “这话,我有一点听不明白了。”太子李瑛说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何谓,算是呢?” 萧珪连笑了几声,说道:“这真是说来话长。简而言之,我一直都不想当什么道士,但张果老执拗得很,强行把我收为了弟子。不过后来,我也因为这一层身份, 而得了许多好处。所以现在,无论我是否情愿,我都只能承认,我是张果老的弟子。” “还有这样的事情?”太子李瑛呵呵直笑,“君逸你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望眼欲穿的想要拜张果老为师?” 萧珪点头笑了一笑,说道:“我知道会有许多人说我,得了便宜还卖乖。但我不想做道士,这也是发自内心的大实话。” “好,姑且不论你是否愿意。现在事实就是,你已经是张果老的弟子,对不对?”太子李瑛问道。 萧珪点头,“对。” 太子李瑛说道:“那你可曾,跟随张果老学过什么功法,本事?” 萧珪大约猜到了他来意,于是笑了一笑,“我连《道德经》都没有正儿八经的读过。仅仅是,在他老人家的强迫之下,跟他学了一些强身健体的炼气之法。” 太子李瑛说道:“那你可以把这套炼气之法,教给我吗?” 萧珪答应得很干脆,“当然可以。” “好。”太子李瑛面露喜色,“那等君逸逐渐康复以后,在不影响病情的情况之下,能否先将炼气之法的口诀书写下来,也好让我先行拜读揣摩一番。如何?” “乐意为殿下效劳。”萧珪仍是答应得十分干脆。 太子李瑛如释负的吁了一口气,主动给萧珪叉手拜了一礼,“多谢君逸。” “可不敢受太子之礼。”萧珪连忙还礼。 “君逸受得。”太子李瑛微笑道,“君逸向我传授张果老的独门炼气之术,虽无师徒之名,却有了师徒之实。遵师重道,实乃本份。” 萧珪笑了笑,“倘若太子殿下执着于此,那我可就不敢教了。” “好,那我们就不必强调这些虚礼了。”太子李瑛面带微笑的站起身来,说道:“我先走了。希望你能,早日康复。”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恭送太子殿下。” 不久后,帅灵韵送走了太子李瑛,回到病房里,好奇的问萧珪:“太子找你,究竟有什么事?” 萧珪笑了一笑,“他是替皇帝,跑腿的来了。” “皇帝?”帅灵韵有些惊讶。 萧珪长吁了一口气,说道:“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在怪老头的预料之中。那真是一个未卜先知的活神仙,简直太厉害了!” “怪老头?”帅灵韵迷惑不解,“究竟什么意思?” 萧珪朝门口瞟了一眼,说道:“你去关上门,我悄悄跟你讲。” 帅灵韵笑了,“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嘛?” “咦?”萧珪怪笑了一声,“你不是,不害羞了的么?” “好了好了,我去关门。”帅灵韵笑着走过去关上了门,坐回萧珪身边,“现在可以说了?” 萧珪说道:“很早以前,张果老就强迫我背下了一本名叫《气诀》的经书,并且亲自指导我修炼了一段时间。如今看来,皇帝应该也是修炼了这一套炼气之法。只不过,他好像学得不是太到家。” 帅灵韵偷笑了一声,“这就是说,张果老故意给你安排了一个机会,让你可以去给皇帝当老师?” “或许是!”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但我觉得,这不是重点。” “那重点何在?”帅灵韵问道。 萧珪说道:“近来我受伤昏迷,梦中一直都在修炼气诀。我觉得我能保住这条小命,能够苏醒过来,全是靠了这一套炼气功法。” 帅灵韵有点惊讶,“你的意思是,张果老早就预料到,你会有此劫?” 萧珪点头,“记得那次他老人家走的时候,反复叮嘱,叫我不要去洛阳。但我当时急着找你,又收到了小赫连邀请我去洛阳的信,立刻就把他的叮嘱抛到了脑后,兴冲冲的就跑到了洛阳来。这不,后来就出事了。” 帅灵韵更加惊讶,“他老人家,还真是神机妙算!” 萧珪再道:“更为神奇的是,他临走时留下的那口箱子。除了道衣道袍,还有一份真正的道士箓牒。后来我潜伏来到洛阳城外,他仿佛就在那里等我。当时他想带我走,不让我进洛阳城。但我不同意,他没办法只得作罢。当时我记得他说,若不历经红尘诸劫,我也不会安心做他弟子。” 帅灵韵愕然,“看来,他老人家是当真预料到了,你会遭受此一大劫!” “谁说不是呢?”萧珪摇头笑了笑,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张果老为何非要收我弟子。但我现在,确实服气了。那就老老实实,做他老人家的弟子!” “不会?”帅灵韵惊叫起来,“你要出家?你不要我了?!” “胡说什么呢!”萧珪呵呵直笑,“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唯独不能,不要你!” “不许胡说!”帅灵韵立刻一板脸,“还嫌吓我吓得不够么?以后不许再说这种傻话!” “好好,我不说。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就算当了道士,也不会出家。”萧珪笑呵呵的道,“大唐的道士,有一半是没有出家的。真要算起来,当今皇帝也是一位道士呢!” “这还差不多。”帅灵韵转愠为笑,说道:“当了道士有一门极大的好处,不用上税!” 萧珪啧啧不已,“果然是三句不离本行!” “那当然!”帅灵韵笑嘻嘻的说道,“以后我要把商铺全都转到你的名下,这样,就不用交税了!” “哎哟!”萧珪怪叫起来,“那我岂不是就要,变成一代巨富了?” “何止一代巨富。”帅灵韵淡然一笑,“你还可以,成为天下首富。” 萧珪一怔,“你不是在开玩笑?” “我没有。”帅灵韵挺认真的说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跟你讲。因为你刚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我不想让你伤神。” “什么事?”萧珪问道。 帅灵韵微微皱眉,说道:“我阿舅,想让你来接掌王家的家业。” “啊?”萧珪十分惊讶,“不会?我一个外人,如何执掌王家的家业?” “个中情由,有些复杂。”帅灵韵说道,“我只能说,我阿舅自有一番道理。但是现在,我阿舅病得不轻,你的身子也弱。过几天等你们都好一些了,再坐在一起慢慢的谈论这件事情!”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这真是太突然了。我就是想破了脑壳,也猜不透你王元宝为何会生出,这种奇怪的想法? 莫非是病得太重,脑子不清醒了? 这时,帅灵韵又道:“这个问题,我阿舅也与太子谈过了。” “你说什么?”萧珪更加惊讶,“和太子也谈了?这是为什么?” 帅灵韵说道:“你把王家的家业和太子加在一起,你就知道,我阿舅为什么这么做了。” 萧珪“咝”的吸了一口凉气,看不出来,王元宝的野心还不小啊! 他莫非是想要做,大唐的吕不韦? 不对,不对! 他是想让我,成为大唐的吕不韦! 第256章 安排 数日后的清晨,洛阳刮起了一场西北风。 至从受伤以来,萧珪第一次离开了养病的房间,走到了院子里。 风起,黄叶落。 萧珪伸手捏住一片叶子,轻声道:“秋天到了吗?” “应该是。”帅灵韵在旁边扶着他的胳膊,轻声道,“我们要打算一下,怎样过中秋节了。” 萧珪微然一笑,“如果我说,我想去轩辕里过中秋节呢?” 帅灵韵眨了眨眼睛,“好是好。但我怕你的身体,受不了旅途的颠簸。” “咱们可以慢慢的走,不着急。就当是外出旅游散心一样。”萧珪轻吁了一口气,“我想暂时离开洛阳。” 帅灵韵也是吁了一口气,“我也是。” 连日来,不停有人前来探望萧珪。诸如河南尹李适之,驸马薛嵩、驸马萧衡和韩滉这些旧识,偶尔来一趟也就算了。还有另外一些和王元宝或者帅灵韵有过生意上的往来,或者是与萧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也频频跑来致以无比亲切的慰问,搞得家里每天像是一个人来人往的菜市场,这多少是有一点令人烦恼了。 “那我们做些准备,这就走?”萧珪说道,“把你舅公也带去。他近日来也被打扰了,没能好好养病。” “那我得和舅公商量一下。”帅灵韵说道,“近日用了一个偏方,舅公的病情似乎大有起色,他的眼睛都能看得更清楚了。” “这是好事。”萧珪说道,“像他这种病,就是需要静养。轩辕里那边的环境就挺好。” “那生意上的事情怎么办?”帅灵韵问道,“长安与洛阳的店铺共有二十多家,还有一些游走在外的商队,随时会回来。我们这一走,可就没人管了。”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他们都去轩辕里汇报。”萧珪说道,“钱是赚不尽的,没有什么比人更加重要。眼下你舅公需要养病,你也累了,需要休息。哪怕是亏一点钱,我们也都休息一段时间再说。” 帅灵韵眨了眨眼睛,说道:“君逸,你主要是想,暂时离开洛阳的权力漩涡?” “对。我们都需要暂时离开这里。”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太子已经出现了,武惠妃还会远吗? 就我与你舅公现在这副模样,稍微再遇到一点点的风浪,也能把我们弄死。所以我们还是暂时离开洛阳这个风暴中心,比较好。至少,也要等我们养好了身体,再回来与他们一较高下!” 帅灵韵有点惊讶,连忙看了一下四周,说道:“君逸,这可不像你往常的作风。” 萧珪淡然一笑,“我往常的作风怎样,你当真知道么?” 帅灵韵好奇的眨巴着眼睛,小声道:“以前我认识的君逸,轻功名,薄富贵,一心追求自由与洒脱。” “现在我仍旧追求自由与洒脱,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萧珪说道,“所不同的是,我不再像以往那样孤身一人。现在我有了牵挂,也有了责任。” “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帅灵韵小声道。 “不要道歉。”萧珪轻拍她的手,微笑道,“你就是我,一直渴望的牵挂。为你负责,也是我的荣幸。” 帅灵韵握住了萧珪的手,甜蜜的微笑。 “我考虑好了。”萧珪说道,“假如你舅公当真做出那样的决定,我愿意接受他的委托,与你一同执掌王家的家业。假如你舅公认为,与太子联合能够增加一些胜算,我也会认真考虑投效太子的阵营。还有苏幻云那边,我也打算接受赫连昊阳的建议,让她在洛阳开起一家店铺。并且我还会竭尽所能的帮她,开好这家店铺。” 帅灵韵深吸了一口气,“君逸,这些事情全都非常的重大。我劝你三思而后行。” “思来思去,万变不离其宗,我们得要活下去。”萧珪说道,“杨洄虽死,武惠妃仍在。我不知道以前,她为什么非要杀我。我只知道打从这件事情以后,我与她只会是敌人。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把自己的小命,寄托在敌人的仁慈之上。只有不断壮大自己的力量,才能对抗我们的敌人。” “这一点,我赞同。”帅灵韵说道,“但武惠妃毕竟是圣人的枕边人,连太子都在她的威胁之下,岌岌可危。又还有谁,能与她形成真正的对抗呢?” “至少有一个。”萧珪说道 帅灵韵微微一怔,“皇帝本人?” “没错。”萧珪说道,“其实很早我就想到了这个问题,要想从武惠妃的魔爪之下讨得活路,唯一的途径就是找到皇帝帮忙。但说实话,以往我多少有些心存侥幸。因为我觉得,武惠妃最多也就是不愿我与咸宜公主有过多往来,不至于非要杀我。后来事实证明,我真是高估了她的胸襟。可能在她那样的人物眼里,我们这些升米小民不过是爬虫蝼蚁而已。她的讨厌,早就足以成为,我们去死的理由。” 帅灵韵沉思了片刻,说道:“君逸,是否这一次的重伤垂危与死里逃生,让你有了这些新的感悟?” “算是!”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挨了打,吃了疼,总得长一点记性。不是么?” 帅灵韵微微皱眉,说道:“但你如果走上了这条路,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与世无争,逍遥自在。”萧珪道,“但敌人已经出现,我又不想顺了她的意乖乖去死。那就只剩下殊死反抗这唯一的选择了。” 帅灵韵有点担忧起来,说道:“那是否就意味着,除非某天你与武惠妃其中有一个倒下。否则,这场战斗只会永无休止?” “准确的说……”萧珪微然一笑,“应该是太子与武惠妃,其中有一个倒下!” 帅灵韵微微一惊,“你打算,利用太子?” “太子,何尝又不想利用我和你舅公呢?”萧珪淡然道,“能被人利用,至少证明自己还有一点价值存在。大家需要团结起来,才能对抗共同的强大的敌人。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我明白了……”帅灵韵握紧了萧珪的手,微微颤抖,显然有一点紧张。 萧珪冲她微然一笑,“别怕。我们能赢!” “那万一……”帅灵韵有点犹豫的说道,“我们输了呢?” “无非就像数日前,你早已决定的那样,再来一次夫唱妇随。”萧珪说道,“黄泉路上,我们不会寂寞。” 帅灵韵深呼吸了一口,肯定的点头,“你说得对,没人能分开我们,哪怕是阎罗王!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这时,薛嵩骑着马从外面回来了,好像还带了一个人。 萧珪对帅灵韵微笑道:“去,问一下你舅公他老人家的意见。” “好,我去了。”帅灵韵看了一眼门口走来的薛嵩,朝王元宝的病房走去。 薛嵩带着那个人走了过来,远远就招手的喊:“哎哟老萧,今天威风了,居然能够直立行走了!” 萧珪四下看了看,居然没有找到石头,可恨! 薛嵩嘿嘿的傻笑了两声,躲在远处没敢走过来。 另一人,就是耿振武。 他自己走到了萧珪面前,叉手一拜,“耿某早该过来探望萧先生了,多有怠慢,还请萧先生恕罪。” “耿兄不必客气了。”萧珪微笑道,“说起来,我这条性命都是你救下的。” “萧先生这么说,可就见外了。”耿振武呵呵的笑,上下打量萧珪,“看起来,萧先生恢复得很是不错。” “勉强还行。”萧珪说道,“但要痊愈,恐怕还得好几个月。” 耿振武点了点头,“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比伤筋动骨可要严重多了。按理说,你都不该站到外面来吹风。” 薛嵩连忙跑了过来大献殷勤,“老萧,我扶你进屋?” 萧珪鄙夷的瞪了他一眼,“二货!” 薛嵩嘿嘿直笑,“好好,二货扶你进屋。” 三人进了病房,萧珪又坐回了他的病榻之上,唤了孙山过来给耿振武上了茶水。 萧珪问道:“我听说耿兄最近忙着,四处谋生寻求差事?” 耿振武有点尴尬的笑了一笑,“是的。” 薛嵩道:“老萧你看,他这人是不是太见外了?” 耿振武连忙道,“我有手有脚,干什么都行。尽量,我还是不想麻烦你们。” 萧珪说道:“我知道,凭耿兄的本事,在哪里谋生都不难。但是,倘若我需要耿兄的帮助呢?” 耿振武眨了眨眼睛,“不知萧先生,有什么地方能用得到耿某?” “往后,我可能会长期定居洛阳,寻些生计。”萧珪说道,“我做的这些生计,迫切需要一位县衙不良帅的帮助。” “不良帅?”薛嵩立刻道,“这不就是老耿的老本行吗?” 耿振武有点好奇,“萧先生,打算做什么?” “很多,很多。”萧珪微然一笑,说道:“但你放心,往后不会再有清渠码头这样的案子发生,我们也不会再有这般的狼狈。” 耿振武在公门当差这久,一下就反应了过来,说道:“看来,萧先生在洛阳是有了很硬的后台了?” 萧珪呵呵的笑,“算是!” “那行。”耿振武很干脆的点了头,“只要萧先生能够安排得下来,这个不良帅,我干!” 萧珪点头,“好,那你等我消息。“ “哎呀,啧啧!”薛嵩又怪叫起来,“老萧现在真是越来越出息了,洛阳县的不良帅,这可是一个颇有实权的美差,你说安排就安排了。要不,你也给我安排一个职事呗?” “你少在这里扯淡!”萧珪说道,“这次你出门的日子已经够长了,赶紧回长安去,别忘了我们早就约好的事情。” 薛嵩一脸的郁闷,“不去行吗?” “当然不行。”萧珪说道,“过几天,小赫连就要去找你父亲拜师学艺了。你就陪他一起过去!” “哎,没劲……”薛嵩直摇头。 萧珪才懒得理他了,说道:“耿兄目前在洛阳还没有住处,不如就暂时搬到我这里来,空房多得很。再说,我最近可能会去轩辕里小住一段时间,安心养病。到时候,这处宅子就要拜托耿兄,帮我照看一段时间了。” 耿振武寻思了片刻,叉手拜了一礼,“耿某恭敬不如从命。” “喂!”薛嵩又叫了起来,“我在洛阳玩几天了再回去,总行?” 萧珪笑眯眯的看着他,“那要不要,我再给你安排一点花酒钱啊?” 薛嵩摆着手,嘿嘿的笑,“不用不用,我自己有钱!” “有你个头!”萧珪严厉的说道,“赶紧过去陪着小赫连,他现在情绪低落,正是需要兄弟安慰的时候。然后他什么时候动身,你就什么时候和他一起去长安。” “哎,好!”薛嵩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那我现在就过去了?” “帮我传个话,有请赫连大侠屈尊过来一趟 。”萧珪说道,“我有一些事情,想要与赫连大侠当面商议。” “好,那我这就过去。”薛嵩说道。 “我与你一同去。”耿振武说道,“我的一些行礼物件,都还放在小赫连那边,我得拿过来。” 萧珪点头,“好,你们一起去!” 二人走了不久,帅灵韵从王元宝那边过来了。 她说道:“君逸,我阿舅同意去轩辕里住一段时间,安心养病。说起来,这些年来阿舅一直都在为了生意而奔波,从来就没有好好的休息过。他这一身病,多半是累出来的。”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钱是永远赚不尽的,让你阿舅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比吃什么药都好。另外我自作主张给你找了一个临时的管家。我们走后,他会帮你照看家宅。” 帅灵韵不由得笑了,“什么自作主张?我的事,你都可以做主。这是你的权力。” “好,那我今天真是当家作主了。”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耿振武,原伊阳县的不良帅。我打算让他成为,洛阳县的不良帅。这对我们,大有益处。” “你真能办到?”帅灵韵不由得笑了一笑,“洛阳县衙的不良帅,可是一个炙手可热的大肥缺。眼下司马逊被拿下,不知有多少权贵都在盯着这个位置,想把自己的人安排过去。” “小瞧我是吗?”萧珪说道,“我萧某人虽是一介布衣,但要安排一个区区的不良帅,也不过是,手到擒来而已!” 帅灵韵笑了,“就知道吹牛!” “不信?”萧珪呵呵一笑,“那咱们,走着瞧。” 第257章 不见不散 不久后,赫连昊阳就来了。耿振武说是去了北市买些日常用品,晚些才来。 萧珪开门见山的对赫连昊阳说道:“赫连大侠,我考虑清楚了。我同意苏幻云,在洛阳开店铺。” “好。”赫连昊阳也不多言,只道:“过几日,我带犬子回一趟长安,苏幻云也会与我们同去,她要拜见她的义母。等我们从长安回来,立刻着手开办店铺。”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晚辈有一个建议,不知赫连昊阳愿不愿听?” 赫连昊阳说道:“你的建议,对我们来说必然非常重要。请讲。” 萧珪笑了一笑,“赫连大侠,可不要太高看我了。与其说是建议,还不如说,是我的一点私心。” 赫连昊阳只是道:“但说无妨。” 萧珪说道:“我觉得,要想在洛阳开一家类似于玲珑阁的店铺,洛阳县不良帅的位置上,必须是我们的人。” “同意。”赫连昊阳答得斩钉截铁,“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有。”萧珪说道,“就是最近住在贵府的,原伊阳县不良帅,耿振武。” “可以。”赫连昊阳仍是十分的干脆,说道,“此人确实不错,我也看得上。” 萧珪微然一笑,“那就好。” “我这就联系高力士,让他把事情办了。”赫连昊阳说道,“三天之内,耿振武必然可以上任。” 萧珪朝门外看了一眼,帅灵韵呢?关键时刻,跑哪里去了? 赫连昊阳再道:“另外,我也有一件事情,想要麻烦萧先生。” “赫连大侠,只管吩咐。”萧珪说道。 赫连昊阳说道:“我寻思过了,洛阳的店铺再叫玲珑阁,有些不合适。另外苏幻云也说了,她不喜欢丝绢刺锈的店铺,她想要开一家专卖茶水的铺子。这种铺子,我从未有过经手。店铺的名称,还得是由学富五车的萧先生,来另取一个。” 萧珪笑了,心想苏幻云还这完全是跟着我的节奏来的。因为她一早就知道,我想在洛阳开一家茶楼,为此还特意带她学过手艺。 寻思了片刻之后,萧珪说道:“既然赫连大侠看得起我,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因为新店铺里面多是女子,未免有阴盛阳衰之感。我记得当年女皇登基之时,特意选在九九重阳之节,意在阴阳调和,万事具备。所以我建议,新店铺不如就叫,重阳阁。” “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赫连昊阳难得的呵呵一笑,“那就这么定了,重阳阁!” 萧珪说道:“另外,我打算回轩辕里老家住段时间,养好了身体再回洛阳。” “没问题。”赫连昊阳说道,“等我重回洛阳打点店铺,想必也需要挺长的一段时间。萧先生只管养好身体,我们等你回来。许多大事,还得由你来定。”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我对于重阳阁来说,应该不太重要?” “错了,是非常重要。”赫连昊阳说道,“虽说我会在早期给予苏幻云一些指点,但我不可能一直陪在她的身边,长安才是我的根基,早晚也该回去。等我走后,苏幻云就迫切需要你的智慧,来对她进行指引。再说了,上头也不会真的放心,将这么重要的差事将给一介女流。所以重阳阁真正的幕后主人,必须是萧先生。这也就是,我一定要来征求你同意的主要原因。” 萧珪微微一皱眉,好奇道:“重阳阁真正的幕后主人,是我?” 赫连昊阳淡然道:“趁还没有开始,萧先生想要改变主意,非常容易。”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萧某言出必行,绝无悔改。” “很好。”赫连昊阳拿出一个牛皮纸包裹的小包来,说道:“这是犬子,托我交给你的。他说,这是物归原主。” 萧珪接过牛皮纸小包拆开一看,里面是陈夫人当初交给小赫连的,家具厂的若干契约书。 萧珪不由得呵呵一笑,“物归原主,这有必要么?” 赫连昊阳说道:“清渠码头事发之后,家具作坊完全瘫痪。能让它起死回生的,估计也就只有洛阳王记了。因此,犬子才会将它物归原主。” 萧珪摇了摇头,“家具作坊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真正在意的是,小赫连真打算,从来都避我不见了么?” 赫连昊阳说道:“这次的事情,对犬子刺激很大。他自觉无颜面对于你,一时之间恐怕解不开这个心结。但你不用担心,过段时间他自然就好了。做兄弟,是一辈子的事情。你们还这么年轻,又何必担忧于一时呢?” 萧珪微然一笑,点了点头,“赫连大侠,所言极是。” 赫连昊阳站起了身来,又戴上了他的遮阳大斗笠,“后会有期,某就此告辞。”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赫连大侠,后会有期。” 赫连昊阳走了。 萧珪略吁了一口气,把孙山叫了来,叫他备好文房四宝。 然后,萧珪有点吃力的坐在一副太师椅上,提笔开始书写《气诀》的经文。 帅灵韵拿着一碗药进来了,见状连忙说道:“你怎么还忙个没完了?赶紧停下,好好休息!” “我量力而为,不打紧。”萧珪对她微然一笑,说道:“我们临走之前,我至少也要把《气诀》经书,交给太子。” 帅灵韵说道: “你是担心,太子对你过于惦记,影响你静心养病?” “恰好相反。”萧珪呵呵一笑,“我是希望,皇帝对我更多一些惦记。” 帅灵韵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问道:“此话怎讲?” 萧珪说道:“如果拿着经书就能轻易修炼得通,那人人都可以成为张果老。” 帅灵韵笑了, “你的意思是,没有你从旁指导,皇帝不可能练成《气诀》?” “如果那么容易,当初张果老在的时候皇帝就已经练成了,哪里还有我的什么事?”萧珪说道,“其实这套炼气之法最大的难点,并不在经书之上。” “我不管它难在哪里。”帅灵韵把药碗往萧珪面前一放,“我只知道,你该喝药了!” 萧珪呵呵一笑放下了笔,“好,听娘子的话。” 帅灵韵抿然而笑,“谁是你娘子?不害臊!” “哟,转眼就不认帐了?”萧珪笑道,“莫非,你想反悔?” “终身大事,本姑娘总得认真考虑一下。”帅灵韵说罢,转身就朝门外走去,“乖乖喝你的药,单身汉!” 萧珪拿着药碗摇头而笑,“世界真奇妙,我居然又成单身汉了!” 两天以后。 萧珪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滕写完了《气诀》。 如今回想起来,萧珪更加佩服张果老。当初这个怪老头用尽各种酷刑,逼着自己将整本经书背了下来,或许就是为了应付今日。 完成之后,萧珪也没有坐等。帅灵韵不是手持太子妃的特别通行令牌么,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帅灵韵拿着经书去了东宫,交它交给了太子李瑛。 太子大喜,亲自做东盛情款待了帅灵韵一回,临走时太子妃还送给她一包精美的首饰以作答谢。 随后太子李瑛立刻就进了宫,把《气诀》经书献给了他的父皇李隆基。 李隆基拿到《气诀》也是喜出望外,立刻将它翻看品读起来。 “嗯,很好!”李隆基赞不绝口,“这本经书,确实就是张果老曾经教授给朕的那些炼气口诀,萧珪还在其中加了一些批注。太子,你做得非常好!” 太子李瑛如释重负,拜礼说道:“儿臣能为陛下效劳,颇感荣幸。” 李隆基心情颇好,说道:“萧珪都已能够提笔书写整本经书,想必是恢复得很好了?” 太子李瑛说道:“回陛下,经书是帅灵韵送到东宫的。儿臣听帅灵韵说,萧珪与王元宝目前的病况,仍旧不太理想。萧珪打算带上全家人一起回到轩辕里去小住一段时间,借以安心养病。” 李隆基说道:“怎么,洛阳就不能安心养病吗?” 太子李瑛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个,儿臣就不大清楚了。” “不大清楚。”李隆基轻笑了一声,说道:“你明明就心里十分清楚嘛!” 太子李瑛微然一怔,有点慌张,连忙道:“儿臣当真不太清楚。还请陛下指点!” “他们是在躲避是非。”李隆基说道,“别的不说,光是你这位太子殿下连番登门,就已经让他们树大招风了。” 太子李瑛连忙施礼拜下,“陛下深虑熟虑,儿臣佩服。” “那就让他们去!”李隆基说道,“但你必须告诉萧珪,你不会白赚他的人情。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东宫总有他的一席之地。” 东宫?! 太子李瑛听到了这个关键字眼,不由得心中一动,连忙道:“儿臣遵旨。”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又道:“这套炼气之法,你可曾修炼过了?” “没有。儿臣万万不敢!”太子李瑛连忙说道,“儿臣刚刚拿到经书,一页都不曾翻看,立刻就给陛下送来了。” “别紧张,朕别无他意。”李隆基说道,“这套功法,颇为晦涩难懂。当初张果老在朕身边耳提面命,朕也练得不是十分得心应手。如今张果老不在了,朕光有经书,恐怕也是难得其妙。朕还以为,你曾经练过了,可以叫来一同参祥。如今看来,只得作罢了。” 太子李瑛连忙说道:“儿臣建议,陛下可以唤请一些精通炼气之法的道士,入宫一同参祥修炼。”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看来,暂时也只好这样了。但是,朕对那些道士不报太大希望。” “儿臣请问陛下,这又是为何?”太子李瑛有点好奇。 李隆基说道:“这是张果老独辟蹊径,新创的一套独门炼气之法。那些牛鼻子道士常怀门户之见,总认为自家的法门才是最好的。朕若是将他们唤来,还不知道他们会如何曲解,如何夹带自家私货呢!” “原来如此。”太子李瑛点了点头,“那陛下何不将萧珪唤来,一同参祥修炼?” “朕早有此念。”李隆基平静的说道,“但萧珪现在,不是重伤在身需要修养么?眼下他又要回到轩辕里去,不知道,他要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意思再也清楚不过。皇帝就是希望太子,把萧珪牢牢的给“绑定”了! 太子李瑛连忙叉手拜道:“陛下放心,只待萧珪痊愈,必会尽早回到洛阳,来为陛下效力!” “好。”李隆基终于面露笑容,“那这件事情,朕就委托给太子了。” “儿臣,遵旨!”太子李瑛郑重应喏。 次日一大清早,太子李瑛的车驾,就出现在了帅灵韵的府门外。 这一次,萧珪亲自迎到了院子里。 太子李瑛进了院来看到萧珪,当即面露喜色,“君逸,看来你恢复得很不错嘛!”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用我一位傻兄弟的话来讲,我终于可以直立行走了。” 太子李瑛哈哈的大笑,“昨日帅姑娘将《气诀》送进了宫里,我今日,是专程前来答谢的。” “区区一本经书,殿下何必亲自来走一趟 ?”萧珪笑道。 “应该的。”太子李瑛四下看了看,说道:“我们还是房内说话?” “在下失态了。”萧珪连忙道,“殿下,书房有请。” 二人进了书房坐下来,聊了几句之后,太子李瑛切入正题问道:“不知君逸去了轩辕里,几时能够再回洛阳?” “说不好。”萧珪说道,“我这边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了,大约会明年开春天暖以后,再过来了。” “明年?”太子李瑛连忙摇头,“这恐怕不行。” 萧珪皱了皱眉,“ 为什么?” “实话跟你说!”太子李瑛说道,“陛下已经表态,要我在东宫,给你留得一席之地。现在还不到八月,你要明年开春以后再来。我可等不了这么久。” 萧珪眨了眨眼睛,“东宫?官职?” “没错。”太子李瑛理所当然的道,“莫非你还以为,会给你留下一块花圃?” 萧珪笑了一笑,“其实,我喜欢花圃。尤其是种满漂亮花儿的,花圃。” 太子李瑛脸上,立刻露出了“男人能懂”的那种笑容,“你若当真喜欢,那也未尝不可呀!”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多谢太子,百般抬爱。但我这次,必须养好身体才能重返洛阳。时间,我只能说,尽快。” 太子李瑛点了一下头,“好。有你这句话,我也就安心了!——君逸,咱们不见不见!” 萧珪叉手一拜,“太子殿下,不见不散!” 第258章 造化弄人 送走太子李瑛以后,萧珪叫孙山扶着他,走进了王元宝的病房里。 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此前萧珪与王元宝之间的交流,都是靠了帅灵韵居中传话。这还是他们住进来以后,第一次会面。 王元宝的病情稍稍有了一些好转,但他看到萧珪蹒跚的走进屋来,当即就有一些兴奋,自己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这把帅灵韵吓了一跳,她连忙道:“阿舅别太激动,好好躺着!” “君逸,你总算苏醒了!”王元宝听了帅灵韵的话没有起身,但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急切道,“身上的伤如何了?你快过来,让我看一看你!” 萧珪微然一笑,“来了。” 帅灵韵连忙搬了一把四围椅放在了病床边。为了让萧珪坐得舒服一些,她还往椅子里面放了一床被褥。然后,她和孙山一起扶着萧珪,小心的坐下。 王元宝上下的打量萧珪,“怎么样?这样坐着,身上的伤疼不疼?” “还好。”萧珪点了点头,说道:“王公不必为我担忧,我现在只剩一些皮外伤慢慢恢复了。倒是你老人家,需要宽心静养。” “看到你没事,我的病就已经好了一大半了!”王元宝发出了畅快的笑声,说道:“君逸,你现在可是我最大的希望和唯一的寄托啊!” “王公言重了。”萧珪说道,“现在我的想法,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清晰。那就是,帅灵韵的事情,就是我萧珪的事情。帅灵韵的亲人,也就是我萧珪的亲人。无论王公需要萧某去做什么事情,萧某,责无旁贷。” “太好了!”王元宝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喃喃不绝的道:“压在我心头的这一块大石,总算是落地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压了压手,示意王元宝不要太激动,然后说道:“王公,往后的事情,我们不妨慢慢磋商。当务之急,是我们需要离开洛阳这个风起云涌的是非之地,去往轩辕里小村暂作休养。” “我同意去轩辕里休养。”王元宝说道,“但是诸多店铺和商队,不能因为我们的离开而生出乱子。” 萧珪问道:“针对此事,不知王公有何高见?” 王元宝说道:“我要把商会的十二名大掌柜全都召集起来,对他们好生交待一番之后,才能真正安心的养病。”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把他们召集到轩辕里,可行吗?” “你是想要尽快离开洛阳?”王元宝问道。 萧珪点头,“越早越好。” “可以。”王元宝说道,“那我就与他们约定,中秋节过后,齐聚轩辕里。” 萧珪有点好奇,“王公,那十二名大掌柜,都是一些什么人?” “看来君逸,还对我们王家商会不太了解。”王元宝说道,“现在,我就简单跟你说一下。” “好。”萧珪点头。 王元宝说道:“王家商会的核心,是在长安。长安之外还另有洛阳、扬州、益州、并州和幽州等等七处重要分埠,全都设有东家大掌柜。帅灵韵,就是其中一位分管洛阳的东家大家柜。此外,我们还有十余支行走于天下各地的商队,也设有五名东家大掌柜。大掌柜以下,还有分管各个店铺与商队的小掌柜。总的算来约有近百名掌柜,他们就是王家商会的核心支柱。其中,尤以十二位东家大掌柜,最为重要。” 萧珪有点感慨,“这还真是,家大业大。” “家业过于膨胀,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王元宝说道,“除了灵韵,另外十一人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伙伴。但是其中有一些,渐渐有了足够的实力自立门户,甚至有人早就想要,与我分庭抗礼了。” 萧珪立刻意识到了王元宝的用意所在,他说道:“王公是在担心,倘若你要移交商会大权,其他的十一位东家大掌柜会有不服,甚至还会闹事?” “没错。”王元宝说道,“虽然他们都是在为我做事,但如果他们心生不忿,完全有可能就此脱离王家商会,自立山头。其后果,你可以自己想。”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保垒最容易从内部被攻破。一但那些东家大掌柜想要独立,整个王家的产业都有可能分崩离析。” “没错。”王元宝说道,“这些年来随着家业的不断壮大,对各个分埠的管理也变得越来越难。我任命的那些东家大掌柜,曾经都是我最信任的人。但财富这个东西,往往能够让人乱人心智。我知道有好几位东家大掌柜,早就在暗中积蓄自己的力量了。现在他们就算把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全都还给我。他们也能独立自主成立新的商号,与我抗衡。”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这就是说,他们一直都在借鸡生蛋,现在已经快要拥有,自己的养鸡场了。” “没错,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王元宝说道,“我早就意识倒了这些问题,但我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身边也缺乏得力的帮手,只能一直采取姑息的办法。现在,假如我要将王家的家业移交给你和帅灵韵,一定会有人出面闹事。到时候你们将要面对的局面,可能会比较难堪。”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最坏的局面,也不过就是十一位东家大掌柜,全部独立出去。但他们这么做,一定会后悔。” 王元宝说道:“先做最坏的打算,这没有错。但我的意思是,他们都是跟随我多年的一些老兄弟。能拿回来的东西,我们尽量拿回来。然而得饶人处,还是且饶人?” “王公误会我的意思了。”萧珪说道,“我说的后悔,不是对他们展开打击报复。而是终有一天我要让他们发自内心的觉得,当初脱离王家的商会有多么愚蠢,有多么得不偿失。” 王元宝眼睛一亮,面露一丝兴奋之色,“君逸的意思是,你要将这份产业,发扬光大?” “不然呢?”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莫非王公以为,我打算坐吃山空?” 王元宝长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 “王公,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我们养好身体。”萧珪说道,“余下之事,慢慢再谈。车到山前必有路,王公不必忧虑太甚。” “好。”王元宝微笑点头,“那我们就等去了轩辕里,再从长计议。无论如何,我也要顺顺利利的,把商会的权力移交到你与灵韵手中。这便是我王元宝,今生最后的心愿!” “阿舅,你别这么说。”帅灵韵连忙道,“等你养好了身体,就一切都会好起来。” 王元宝笑呵呵的摆手,说道:“且先不说我能否养好身体,就是以前我身体还算康健的时候,也未能解决那些早就存在的大问题。我一直都很清楚,随着家业越来越大,我也在逐渐的失去掌控之力。现在,除了你与君逸同心协力,我找不出还有别的任何人,能够接管这份家业,并能解决那些早就存在的重大问题。” 帅灵韵皱了皱眉,说道:“阿舅你放心,无论你老人家做出怎样的安排,我与君逸都会竭尽全力,守住王家这一份来自之不易的家业。” “你看看你,就不如君逸豪气!”王元宝呵呵的笑,“光是守住,何以知足呢?还得是要,发扬光大才行!” 帅灵韵瞥了萧珪一眼,笑道:“阿舅你别听他的,他最近,就爱吹牛!” “我从不吹牛。”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现在我要告诉你,三天之内,耿振武就会上任洛阳县不良帅。你信不信?” 帅灵韵愕然的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不信,咱们两人当着你舅公的面,打个赌。”萧珪说道,“我若赢了,就娶你;你若输了,就嫁给我。怎样?” “呸!”帅灵韵脸上一红,笑骂道,“左右都是你沾便宜,谁要跟你赌?” 王元宝呵呵直笑,左右各牵住萧珪与帅灵韵的手,将它们重合压了一起,说道:“你们两个不要吵也不要闹,更不用打什么赌。你二人的婚事,我做主了!” 帅灵韵满面红晕,小声道:“阿舅,你就这么轻易着了他的道,要把灵韵简简单单的就给嫁出去了吗?” 萧珪故意一板脸,“长辈在训话,请不要随便插嘴。” 王元宝笑了笑,说道:“灵韵,你阿舅行商一生,阅人无数。我的眼光不会错,萧君逸就是上天赐与你的如意郎君。能够把你嫁给他,我到了地下也能向你的父亲和母亲,做出完美的交待。” “嗯,完美。”萧珪点头,深表赞许。 “阿舅你快别再夸他。”帅灵韵笑道,“你看看,他都意忘形了!” 王元宝笑呵呵的拍着帅灵韵的手,说道:“那好,先不说了。眼前还要辛苦你们打点一切,我们尽快搬家,去往轩辕里!” “好,我来打点。”帅灵韵说道,“阿舅,轩辕里虽然环境幽静,但君逸家里的宅院并不宽敞,恐怕住不下太多的人。我打算委派潘氏兄弟带些匠人过去,将君逸家中的宅院稍加扩建增设一些客房。你老人家,意下如何?” “当然可以。”王元宝说道,“这种事情你自己做主就好,不必再问来问去了。” “好,那我这就去办。”帅灵韵面带笑容的对王元宝施了礼,又对萧珪道,“你赶紧回去乖乖躺着养伤,不要到处乱跑。知道么?” 萧珪笑而点头,“知道了,帅东家。” “哼!”帅灵韵似笑非怒的剜了萧珪一眼,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 王元宝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是熬过来了。” 萧珪微笑道:“往后的日子,会好过许多。王公,不必再有什么担忧了。” “一早我就知道,这个家只有灵韵才能指望得上。”王元宝说道,“所以我才,一直不想把灵韵嫁了出去。这次内子与明浩不幸惨死,就如同生割我肉,斧凿我心。但这样一来我也彻底清醒,不会再有任何犹豫。灵韵固然能干,但她毕竟只是女儿之身。要想真正撑起这副家业,还得是要你萧君逸,来亲自肩挑重任。” 萧珪说道,“我明白王公的意思。但实话实说,我对家业与经商这些,全都兴趣不大。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灵韵。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王元宝面露欣慰的笑容,说道:“这天底下,恐怕也就只有你萧君逸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王元宝才会真的相信。” 萧珪呵呵的笑,“没这么夸张?” “我王某的家业,可是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富。就算是把当今皇帝计算在内,又有谁能不动心?谁能不贪图?”王元宝说道,“偏偏就你萧珪,对它兴趣不大。然而它偏就主动,落到了你的头上。你说这是不是造化弄人,天下趣闻?” “说到当今皇帝……”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倘若王公真把家业交付给了我与灵韵。到时,恐怕也会引发许多关注。” “这是自然。”王元宝说道,“所以我抢在外界所有人的关注之前,私下先与太子有了一些口头的磋商。这件事情,你知道?” 萧珪点头,“我知道。” 王元宝问道:“那你认为,太子会不会成为,我们最好的盟友。” “就目前看来,我们除了太子,已经没有别的更好选择。”萧珪说道,“但从长远来看,那可就说不好了。” 王元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到那时候,王某的骨头恐怕都已化成灰了。随机应变的将来之事,你就自己看着办!” “王公开明。”萧珪点头微笑的称赞,然后说道,“现在我估计, 武惠妃还有一点没有反应过来。我们趁机离开洛阳,休养生息一段时间。离开她的视线之外,暗中做下一些铺排。” “此举甚妥。”王元宝说道,“君逸,你目光长远有勇有谋,确是一个干大事的人。我王元宝,绝对不会看错人!” 萧珪微然一笑,“终有一日,我们卷土重来!” “定要他们,刮目相看!” 第259章 事了拂衣去 时已八月,秋天的意味,愈见浓厚。 这天清晨,萧珪一行人十余辆马车,缓缓驶出了帅灵韵的家宅,往洛阳城门而去。 已经上任洛阳不良帅的耿振武,骑马相送,直到长夏门。 出了城门之后,萧珪撩起车窗,说道:“耿帅,回去,你还有许多公务要忙。” 耿振武抱拳施了一礼,“萧先生,诸位,一路保重。” “耿帅保重。” 车马继续前进,耿振武拍马离去回了洛阳。 萧珪放下车帘,对身边的帅灵韵笑道:“你输了。” “那又怎样?”帅灵韵笑道,“我们并未许下任何赌约。” “咦,堂堂的东家大掌柜,你还要赖帐不成?”萧珪说道。 坐在帅灵韵怀里的奴奴,好奇问道:“帅阿姐,赖帐是什么意思呀?” 萧珪笑道:“奴奴,你过来,我告诉你。” “我不过去。”奴奴认真的说道,“先生的身上有伤,奴奴不能碰到先生。” “奴奴真乖。”帅灵韵轻抚她的小脸蛋儿,说道:“等回了轩辕里,我和奴奴同住一屋好不好?” “好呀!”奴奴欢喜的说道,“那我每天晚上,都可以听到帅阿姐说故事给我听了!” 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奴奴,这不好。” “为什么呀?”奴奴好奇的问道。 萧珪说道:“因为先生,也想听睡前故事。” 奴奴立刻说道:“那我们就一起睡!” 帅灵韵脸上一红, “奴奴,别听他胡说。我和你睡,就我们俩!” “不好,不好。”奴奴连忙道,“先生也想听故事呢,就让他和我们一起睡?” 萧珪真是嘴都要笑歪了,好宝贝儿,真是没有白疼你! 正如萧珪所说的那样,这一行车马走得很慢,如同踏青旅游一般沿途走走停停。遇到风景优美之地,还会歇息游赏一两天,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放松。 这天清晨,多日不曾驾临上阳宫的武惠妃,又来到了芬芳殿。 时至今日,能令武惠妃害怕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倘若失爱于皇帝,则如末日之到来。 此前杨洄的案子,让武惠妃与皇帝之间,一度出现感情裂隙,至今令得武惠妃心有余悸。尤其当她知道,杨洄在半路上突然“暴病而死”,更是令她胆战心惊。 旁人或许想不到,杨洄是因何而死。武惠妃心里那是再也清楚不过,若非是皇帝下了决心要处死杨洄,他都不会这么快就被放流出京,更不会在半道上“暴病而死”。 这可比秋后问斩麻利得多,舆论影响也会小得多了。 今天就是带着这样一丝后怕,武惠妃来到了上阳宫。一到这里,她就听说近日来贺兰进明多次前来求见。今天他也站在了宫门外,求见惠妃娘娘。 武惠妃的心里,有些恼怒。都怪贺兰进明出的那些馊主意,又是利用杨洄针对萧珪,又是借着清渠码头的案子嫁祸太子。结果一件事情都没有成功,还差点害得自己与皇帝决裂! “不见!”武惠妃对身边侍人说道,“以后,本宫也不想再见到贺兰进明!” 侍人应了诺,问道:“娘娘,现在要去给贺兰进明回话吗?” 武惠妃淡然说道:“不用回话,也不用管他。他愿意站,就让他一直站在宫门外!” 贺兰进明站在宫门外已经快有一个时辰,宫里却始终没有出来一人向他回话。 过去的好多天里,贺兰进明几乎每天都会过来一趟,求见武惠妃。虽然从未求见成功,但每次等个片刻,宫里好歹也会来人回话,告诉自己武惠妃并未驾临上阳宫,请自己回去。 今天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妙! 贺兰进明的心里,危机感变得十分沉重。 片刻后,贺兰进明没有盼来武惠妃的传见,却等来了武惠妃的两位亲兄弟。 国子祭酒武忠,和秘书监武信。 国子祭酒与秘书监,都是主管大唐“文化事业”的当朝重臣,不光是级别很高,还在读书人的眼中享有崇高的地位,算是既显赫又尊贵的官职。 众所周知,武忠与武信这两个人才学平平、德行一般。他们完全是靠着武惠妃的裙带关系,才得到了这些官职。 但是,这一点都不妨碍武忠与武信,在文武百官面前摆出十足的架子。 贺兰进明见到他们朝宫门走来,连忙迎到台阶下,叉手而拜,“下官侍御史贺兰进明,参见参见武监,武祭酒。” 武忠和武信的眼中,不约而同的流露出了鄙夷与敌视之意。 武忠说道:“原来是贺兰御史?久闻大名!” 武信则是说道:“听说你最近频频跑到上阳宫来,所为何事?” 贺兰进明叉手拜着,说道:“下官有万般紧要之事,想要求见惠妃娘娘。” 武忠立刻道:“有什么事情,你就说。我替你转告娘娘。” “这……”贺兰进明面露难色。 “兄长,咱们别管闲事了。”武信摆了摆手,说道,“你看他一副爱说不说的样子,仿佛我们是在求他一般!” “不不,下官并无此意。”贺兰进明连忙说道,“下官探知,萧珪与帅灵韵携全家老小,离开洛阳去了轩辕里。王元宝,也一路同行。” “就这事?”武忠撇了撇嘴,“这也算,万般紧要之事?” 武信的神情更加不屑,“兄长,我早就听说这个贺兰进明,尤其擅长打探一些鸡毛蒜皮的小道消息,然后添油加醋的说给惠妃娘娘听,同时还会自作聪明的献上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借此骗取惠妃娘娘的信任。” 贺兰进明愕然的睁大了眼睛,连忙说道:“天地良心,下官与武家也算沾亲带故。下官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惠妃娘娘!” “什么天地良心?少在这里装腔作势!”武忠冷笑了一声,说道,“就因为你那些阴谋诡计,惠妃娘娘差点没被你害死。亏你脸皮够厚,居然还敢来到上阳宫?” “我……”贺兰进明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走,走!赶紧走!”武信直摆手,“别再来上阳宫,祸害惠妃娘娘了!” 贺兰进明深吸了一口气,叉手拜了一礼,“下官告辞就是了。” 说罢,贺兰进明强忍住心中怒火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咬牙低声道:“这两个虚有其表的蠢物,早晚也要害死惠妃娘娘!” 武忠和武信对视一眼,各自冷笑,“走,我们去陪娘娘赏花饮酒。” 稍后,武家兄弟二人进了芬芳殿,武惠妃早就备好了宴席在等着他们俩了。 武家的亲兄妹三人,立刻开始推杯换盏,谈笑生欢。 酒过三巡后,武忠说道:“娘娘,方才我与阿弟入殿的时候,在殿外遇着了贺兰进明。我们把他轰走了!” 武惠妃不以为然的道:“轰走便轰走了。不必提他,可别坏了今日兴致。” “就是,阿兄何必提及那人?”武信说道,“我但凡见到他那副阴气森森的样子,就打心眼里不喜欢。” 武惠妃皱了皱眉,“你说得没错。贺兰进明为人,确实有些阴鸷。” 武忠道:“他刚刚还说,有万分紧要之事要向娘娘汇报。我逼问于他是何要事,他却说,是萧珪带着全家老小去了轩辕里。这哪能算得什么重要消息?也就只有他贺兰进明,专会小题大做!” 武惠妃听到之后却是沉默了片刻,说道:“萧珪离开洛阳了?那王元宝呢?” 武忠微微一怔,说道:“听贺兰进明说,王元宝也一同去了。” “王元宝也去了?”武惠妃表情微变,喃喃的道:“这或许,真是一个重大的消息。” 武信连忙道:“娘娘,那个王元宝不过是一介商人,有何重大之处?” “你二人只顾闭门造车,对外界之事有所不知。”武惠妃说道,“这个王元宝可不是一般的商人。他不光是富可敌国,在圣人的心目当中也有着特殊的地位。萧珪早已与我反目成仇,倘若他得到了王元宝的鼎力支持,再联合太子一同向我发难。如何是好?” 武忠和武信面面相觑了一阵,说道:“娘娘有些过虑了?王元宝和萧珪,不过是一个商人、一个布衣,他们能够掀起多大风浪?怕是借他们八百个大胆子,不敢悍然针对娘娘发难!” 武惠妃眉头微皱,说道:“数日前我曾听说,圣人想要从萧珪那里得到一本名为《气诀》的炼气功法。我曾主动请缨,要替圣人去找萧珪讨要经书。但圣人却说,这件事情已经有人在办了。没过多久,太子就把《气诀》这本经书拿来,献给了圣人。圣人如获至宝非常的高兴。现在每天都拿着《气诀》在进行修炼。” 武家兄弟俩这才有些惊讶。 武忠说道:“如此说来,萧珪与太子之间,因为这本经书又有了更深的关联?” “没错。”武惠妃说道,“并且这一次,是出至于圣人的旨意。” 武家兄弟俩有点发愣,小声的嘟嚷道:“圣人,是何用意啊?” “圣人的用意,或许简单,或许复杂。”武惠妃说道,“简单来说,就是圣人确实对《气诀》很感兴趣,又不方便亲自出面,于是派了太子去找萧珪。” 武家兄弟连忙问道:“倘若复杂,又待怎讲呢?” 武惠妃轻叹了一声,小声道:“倘若圣人此举有更深层的用意,那我们的处境,恐怕就不是十分乐观了。” 武家兄弟微微一惊,“不会?” “那可说不好。”武惠妃说道,“这一次我听信了贺兰进明的主意,趁着清渠码头的案子,去圣人面前说了太子的坏话,圣人也曾一度大怒。但后来案件水落石出,太子是被冤枉的。这一来一去,你们觉得,圣人心中还会没有一点想法吗?” 武忠连忙道:“娘娘,莫非是圣人故意把萧珪和王元宝推到太子一边,从而增强太子的力量?” 武信一愣,“不会?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武忠立刻拽了一把他的衣襟,低声急语:“平衡!平衡!帝王之术!这还不懂?非要问出口来!” 武信连忙点头,“哦,哦,我明白了……” 武惠妃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倘若这是真的,那也就意味着,圣人对我的信任减少了,对太子的信任增多了。你们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兄弟俩喃喃道:“这当然是……坏事了。” “所以。”武惠妃眉头一拧,“萧珪、王元宝与太子之间,或许早就有了什么密谋。眼下萧珪与王元宝一同离开洛阳,非常值得我们重视。针对此事,贺兰进明或有高见。” 兄弟俩又对视了一眼,有点不甘心的说道:“那是否要把贺兰进明又给唤来,当面问个清楚?” 武惠妃拿起一杯酒来自顾浅酌了一口,说道:“人是你们轰走的。你们看着办!” 武家兄弟俩,你看着我,我瞪着你。一同说道—— “你去!” “你去!” 几天以后,如同组团旅游的萧珪一行人,已经进入了伊阳县境内,看到了萧珪曾经最喜欢的那一家,卖杜康好酒的逆旅小店。 大家一路走来吃吃玩玩,萧珪的伤势非但没有受到旅程的影响,反面恢复得更好了。王元宝的病情也有所好转,大概就是因为心情高兴有利于恢复的缘故。 见到这家卖酒的小店,萧珪就挪不动脚了。就算帅灵韵绝对不许他现在喝酒,萧珪也坚持要在这里住一两天再走,就算是为了重温回忆。 一走进这家小店,萧珪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于是他对帅灵韵说道:“那天如果不是李太白先生比我们更早赶到,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是啊,多亏了太白先生。”帅灵韵说道,“后来李大尹将我们所有人一同带到了河南府去医治,忙乱之下,我一时没能顾得上太白先生。等我想要去找他当面拜谢的时候,太白先生就已经不见人了。我听说他只是简单包扎一下伤口,没过多久就离开了河南府。他都没留下机会,让我报答于他。” “这便也是我心中,目前一大遗憾。”萧珪问道:“可有打听到,太白先生去了哪里?” “据说,是乘船南下去了荆州。”帅灵韵说道,“他伤得也不轻。我真是担心,他路上出什么问题。” 萧珪走进店里,看着当天自己与李白坐着一起喝酒的地方,低声吟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李太白,真侠客!” 第260章 深宅大院 离开逆旅小店的时候,萧珪没忘了买上十大坛杜康好酒。就算现在不能喝,回去也可以先埋着,以后可以取出慢慢再饮。 帅灵韵看着店主人带着小厮往马车上装酒,对萧珪笑称,“我干脆给你包下一座酒庄好了。” 萧珪很欢喜,“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你还当真啊?”帅灵韵笑道。 “为何不能当真?”萧珪说道,“杜康天下名酒,莫非它不赚钱吗?” 帅灵韵说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怎讲?”萧珪问道。 帅灵韵说道:“杜康酒代代相传,严防死守。那一群族人极其固执,宁可闹出人命,也从来不让外人染指他们的祖传密方。” 萧珪说道:“假如我绝不染指他的祖传密方,也绝不干涉他的生产与一切家族内部事务。纯粹只是包揽他的销售,然后与之共利分成呢?” 帅灵韵的眼睛一亮,“凭我王家的商路之广,可让杜康美酒贩至天下任何角落。如此一来杜康名声更大,酿酒者也会获利更多。对那些执着于祖训的人们来说,应该也算是将祖业发扬广大了。” 萧珪点了点头,“我们可以和他们签定合约。酿酒的事,全归他们;卖酒的事情,全归我们。如此双赢之局面,我就不信他们还不动心!” 帅灵韵寻思了片刻,展颜一笑,打了一个响指,“抽时间,我去谈。” 萧珪呵呵的笑,“你打响指的模样,真是帅极了。像我。” “臭美。”帅灵韵笑道,“我们帅家人,生来就帅!” “呵呵!”萧珪冷笑,“真可惜,用不了多久,你就要改姓萧了。” “我偏不!”帅灵韵比较罕见的冲着萧珪扮了个鬼脸,爬上了马车。 萧珪呵呵直笑,心想近日来帅灵韵越来越孩子气了,难道是和奴奴相处太多的缘故? 这样的帅灵韵,更添了一丝可爱,也更像一个十七岁的女子。 有人说,幸福的女人不需要太成熟,也不需要太坚强,永远活得像个小孩子一样。 萧珪微然一笑,低声自语,“灵韵,希望你一辈子都能像今天这样!” “喂,上车啦!”帅灵韵在马车里喊道。 萧珪举起手里的拐杖,“难道你不打算,过来扶一下我这个病号?” 孙山立刻走了过来,“我来。” 萧珪斜视着他,“你就是个愣子。” “啊?”孙山果然一愣。 萧珪笑了,“好,扶我上车。” 一队车马如同慵懒的醉汉,继续不急不忙的缓慢前行。十余里路程走了整整一天,傍晚时才进了伊阳县城。 尹阿婆的轩辕冰坊结束了一天的营业正准备关门,突然十多辆车子停在了店外,让她有些惊讶。 奴奴匆忙跳下车来,大声高喊:“阿婆,阿婆!我们回来啦!” 尹阿婆大喜,在冰坊里帮工的妇女们也都出来看热闹了。 孙山与王仆合力扶着萧珪走下马车,尹阿婆等人连忙围了过来,十分关切的对萧珪问来问去。 王元宝也下了车来,远远看着萧珪被人包围,呵呵的笑道:“萧珪在这里,很有人望嘛!” 帅灵韵扶着她的阿舅,对他说道:“君逸和这些乡亲的关系,都处得很好。此前,轩辕里的村民还想推举他做里正,被他拒绝了。” 王元宝点了点头,说道:“想要知道一个人的人品,看他与周围人的关系,就可以得知大半。萧珪虽是一介布衣,却能在一大群人中间拥有过人的威望,这就是他的本事。” “阿舅,你不要老是夸他。”帅灵韵笑着说道,“他现在,可得意了!” 王元宝呵呵的笑,“你的男人出类拔萃,莫非你还不喜欢?” “哪有嘛……”帅灵韵嘿嘿的笑,羞红的脸低下了头。 当天,萧珪一行人就在轩辕冰坊这里住了下来。虽然房屋不够多,大家挤一挤也算安顿得下,何况他们随行还带了一些野营帐篷。 晚饭过后,伊阳县的县令田茂才,穿了一身便服前来拜访萧珪。 萧珪见到田茂才,就动起了“杜康酒”的心思。他把帅灵韵叫来一同拜见了田县令,然后就谈到了想要拿下杜康酒销售之权的事情。 田茂才表示,这件事情确实很有难度,因为掌管杜康酒的那一部族人恪守祖训十分顽固,从来不会让任何外人染指杜康酒的任何事情。包括销售在内,也一直都是他们自己人在操持。 萧珪说道:“田明府,如果伊阳杜康酒能在你的治理之下名扬天下,并且造福一方百姓,应该也能算作你的政绩?” “若能征集大量酒税并让本县富裕起来,当然能够算作政绩。”田茂才一听这话,心思就活络了起来,连忙道:“本官会尽快派人,去找杜康酒庄的人谈上一谈,探个口风。倘若可行,我再联系萧先生。如何?” 萧珪叉手一拜,“多谢田明府。” 叙谈一阵后,田茂才就走了。 帅灵韵笑道:“君逸,想不到你对经商也蛮有一套的。若能请动县令父母官去找杜康酒庄的人谈判,可比我亲自出面要强得多了。” “那当然。”萧珪呵呵的笑,心想虽然我没有正儿八经的经过商,但好歹也在资本主义国家混迹了那么多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路吗? 资本运作的种种手段,我多少还是懂得一点的——先合作,再蚕食,后鲸吞,直到把原来的杜康酒庄吃干抹净彻底消化。然后再加以一顿包装、炒作与营销,杜康名酒一本万利,指日可待! 思及此处,萧珪不禁轮了轮眼睛,心想连我这样正直的人类,才刚刚接触到资本竟也会心生恶念……果然,资本的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肮脏的血,真是大大的坏! 次日,萧珪一行人转道去往轩辕里。 经到矿区赌场的时候,萧珪看到,那里的大门正在被拆卸。 萧珪有点好奇,叫孙山骑马过去找人问了一问。回报得知,这里以后不会再开赌场了,这一块地皮包括那些装修过的山窟和房屋,都已经全部卖给了一位秩仕的官员。这一整块地方,都将会被改造成一座避暑养老的山庄。 “可有问清,是哪位秩仕的官员买下了这块地方?”萧珪问道。 孙山答说,那些做事的工人并不知情。 萧珪点了点头也就不再过问,心想小赫连和苏幻云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那个矿区赌场,也将从此变作回忆。 马车继续前行,没多久就到了轩辕里小村。 这么长的一条车队造访小村,可算是蔚为大观,村民们都争先前来围观。 在走过那条修缮后的老木桥时,萧珪就已经看到了远处的一栋小楼。 那是一座崭新的小楼,就矗立在自己的家宅院子里。虽然比主宅略矮,但因为方位的原因再加上绚丽的色彩,从桥上看去格外的醒目。 再走近了一看,萧珪自家的这座小院,较之以往已经变大了几倍。它往前至少推开了一百步,左右也拓宽了一百多步,连大门的位置都改了方位,四周建起了高大的围墙。 现在站在院子的门口,已经看不到最里间的主宅了。从大门进去依次增加了三层院落,彼此皆有回廊连接,回廊之间又有花圃或是闲亭雅座。厨房被转转移到了正宅的后方,与马厩共处一院,那里还增设了一排小房,专供厨娘和仆人入住。 如此算来,总共有了五进院落。这一座曾经精致的农家小院,已经变作名符其实的“深宅大院”。 潘氏兄弟见到主家来了,亲自来迎并当起了向导,领着萧珪与王元宝一行人在院中各自观赏了好一阵。 萧珪因此笑道:“宅子太大了。以后我在自己家里,都有可能会要迷路。” 潘氏兄弟说,原本我们只是按照帅东家的要求,稍稍扩建,增设几间客房就好。但是轩辕里的里正徐大富来了以后,跟我们说,不管是萧先生还是帅东家,都不缺钱。村里的土地由他做主,也只管随意取用。左右已是动了土木,何不一次到位,建起一座可以让萧先生,传之于子孙后后代的豪宅大院? 潘氏兄弟们一听有道理,于是就动手干了。 这便有了眼前这一座,会让人迷路的深宅大院。眼下主要工程都已基本完毕,只剩个别地方还需要小小修饰,或是移栽一些草木花卉。 萧珪摇头而笑,若非亲眼所见,自己绝对不能相信,扩建眼前这座大宅,潘氏兄弟们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这真是一群神人。 王元宝看了这栋宅子,却还有一些不满意。他把潘氏兄弟叫到跟前,对他们说道:“这里还缺一些东西。” 潘氏兄弟就问大东家,缺了什么? 王元宝说道:“君逸是大唐的仕人,哪能没有马球场和练箭的地方?你们去找那个徐里正,请他再划出一些土地拓建马球场。跟他说,钱不是问题。如果他愿意帮忙,从伊阳县到轩辕里的这条路,我帮他拓宽六尺,并且精工细作不输官道。” 潘氏兄弟应了喏,其中一位立刻就去了。 萧珪呵呵直笑,“王大善人,果然财大气粗!” “君逸,你别笑。”王元宝说道,“王某的余生,恐怕就要在此渡过了。我把它修得好一些,完全是为了我自己能够安渡晚年。” 萧珪点头笑了一笑,“王公,喜欢钓鱼吗?” “曾经喜欢。后来事务繁忙,也就很少垂钓了。”王元宝来了一些精神,说道:“旁边的这条河里,有鱼钓吗?” “当然有,还不少。”萧珪说道,“如果要建马球场,我建议往西边拓土,让它毗邻沧浪河畔。马球场的旁边可以再增建一些亭台楼阁,再引来沧浪河的活水。如此一来,休憩的园林与垂钓的地方,就都有了。” “好主意。”王元宝呵呵直笑,“就按你说的办!” 片刻后,一行人走到了主宅旁边,站在了那一栋新修的双层小楼前。 王元宝说道:“灵韵,你小时候也住过这样的绣楼。你还记得么?” “阿舅,我当然记得。在我十二岁之前,我一直都住在绣楼里。”帅灵韵摸着奴奴的脸蛋儿,微笑道,“所以我才会特意嘱咐潘家大匠,专为奴奴修建了一座单独小楼。奴奴,你喜欢吗?” 奴奴惊讶的睁圆了眼睛张大了嘴,伸开双臂画了一个大圈圈,“这么大的一栋房子,都是我的呀?” “没错,它已经属于你了。”帅灵韵说道,“你愿意请帅姐姐进去,陪你一起住吗?” “好呀,好呀,太好了!”奴奴欢喜的拍起巴掌,“还有先生,也一起来?” 众人都笑。 萧珪笑道:“奴奴,谢谢你的一番好意。但我还是住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比较安全一些。不然,你你帅姐姐会打我的。” 奴奴很认真的说道:“先生,帅姐姐可疼你了。她一定不会打你的!”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笑得更乐了。 “奴奴,你快别说了。”帅灵韵拉起她就走,“我们进去,看看你的新家!” “好耶!”奴奴欢快的大笑,“清尘姐姐,你也一起来!” 萧珪面带微笑,轻吁了一口气。 王元宝看着他,笑道:“看你神情,莫非你此前有过担心,怕灵韵与奴奴相处不好?” “实不相瞒,我确实有过。”萧珪说道,“但如今看来,我完全可以打消顾虑了。” 王元宝微笑点头,说道:“灵韵和奴奴一样,也是从小就没了爷娘。我相信,她是打从心眼里同情奴奴,并且喜欢奴奴。” “挺好。”萧珪点头而笑,说道:“王公,我与孙山扶你去往楼上的卧室歇息。往后,你老人家就住在那里。” “那不行。”王元宝直摆手,说道:“我睡楼上主室,你住哪里?” 萧珪说道:“主室旁边有书房,很大很宽敞,我经常住在那里,早就习惯了。” “不行。”王元宝的态度非常坚决,说道:“你是一家之主,你必须住在正宅主室,这一点绝对不容改变。这好几进的院子,有了许多新修的客房,我随便住进一间就好。” 萧珪说道:“王公,以往老太公来了,我也经常住在书房的,当真无妨。” “今时不同往日。”王元宝说道,“从现在起,你做为一家之主的这个身份,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任何细节,也马虎不得。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萧珪笑了一笑,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王元宝立刻招手唤来了王仆,对他道:“走,带我去选一间舒服一点的客房。” 萧珪则是将孙山与严文胜唤到了身前,对他们说道:“主宅二楼客厅西边的客房,住你们两个人应该没有问题。文胜有伤在身,孙山你要多照顾他。” “是。”孙山应了喏。 严文胜说道:“萧先生,我的伤已经不碍事了。” “大意不得,必须彻底治好,不能留下一丝病根。”萧珪说道,“往后,我还有很多地方要你多出力气。可别在关键时刻,因为腿上的伤势出了什么岔子。” “文胜明白了。”严文胜叉手而拜。 “孙山,扶他上去休息,收拾你们的房间。”萧珪说道,“我在院中,再随便走走,看看。” 孙山应了喏,扶着严文胜上楼去了。 萧珪拄着一根拐杖,静静的环视身边这些焕然一新的物什,颇为感慨。 记得不久前,这里还只有一座随风摇晃的茅草老屋,院子里满是泥浆和杂毛的柴草。自己,也是孤身一人。 一转眼,这里就已经变成了一座深宅大院。 自己身边,也多了许多的亲朋好友。 想着这些,萧珪不禁露出了笑容。 日子就该这样,一天比一天的,过得更好! 第261章 手腕 常言道,一阵秋风一阵凉。 萧珪等人来到轩辕里还没有几天,随着阵阵秋风刮起,盛夏的暑气逐渐消散,树中的落叶翩然而下。 秋天,正式降临了。 八月十三日,中秋节的前两天,尹阿婆关闭了她在伊阳县的轩辕冰坊,带着轩辕里的三姑六婆,满载钱财荣归故里。 这一个夏天,小小的冰块,让小小的轩辕里发生了太多的变化。 现在放眼看出,这个毫不起眼的小村庄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许多户人家,都趁着秋高气爽的日子,忙着建造新房。一些大了肚子的小妇人,每天都聚在一起讨论怎样的汤药利于养胎,或是指着彼此的肚子笑谈结下娃娃亲家。男人们则是争先恐后的购买牛羊马驴,为自家增添重要资产。许多新开的土地,都已种上了绿豆,为明年的“夏日售冰”提前做起了准备。 所有的现象都在说明,轩辕里的人们,正在变得富裕。 这是萧珪没有预料到的。当初自己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才想到用硝石制冰对抗炎炎夏日。没想到这一小小的举措,竟然会改变全村人的生活。 正因如此,轩辕里包括里正徐大富在内的所有人,都对萧珪感恩戴德。萧珪在这里, 已经拥有了无人可及的威望。 王元宝开口索要地皮,徐大富立刻亲自登门而来。他胸口一拍,就把萧珪家宅以西直抵沧浪河的所有土地一百多亩,以烂白菜的价格卖给了萧珪。徐大富还说,倘若不够,咱们想办法再往南方拓开。虽然那里有一座小山,但咱们可以发动全村的劳力,把山挖平。 萧珪当场就笑了,他说道:“徐里正,眼下这么大的面积,我建一座小城都已是足够,那山还是别挖了。背靠大山,从风水上讲也还不错。” “好,一切都听萧先生安排。”徐大富说道,“但我建议,萧先生可以将那座山一并买下来。那是我们全村人的共同产业,外人要买绝不可能,也就只有德高望重的萧先生出面,村里人才会答应。那虽是一座无主荒山,以往只是村民们打柴的地方。但稍加整饬打理之后,随便种点水果竹木,与你这片大宅联为一体, 我看也是颇为合适。” 萧珪还在那里发笑,一旁的王元宝就已经发话了,他说道:“那就买了!不妨在那小山上建造一些竹木别馆、回廊高塔。乡亲们依旧可以入山打柴。闲来无事也可上山游玩,多给这座小山添些生气。” 萧珪笑了笑,说道:“王公,我觉得那小山上还可以建一座小小道观,让乡亲们不用跑到县城,就可以很方便的烧香敬神。” “我倒是忘了,君逸已是张果老的高足。”王元宝也笑了,说道:“徐里正,这座山我们买了。既然君逸道号灵观,那山名就得改名叫作灵观山。钱不是问题,但事情又要麻烦到你了。” “不打紧,交给我去办!”徐大富大喜,又卖出一座山,村里人又能分到钱了! 这时,王元宝又说道:“徐里正,我听说你们那个轩辕冰坊,办得不错。这个夏天,带动全村的人赚了不少的钱。不知你们是否愿意,将轩辕冰坊并入我王家商会的旗下?” “啊?”徐大富有点惊讶,也有点尴尬,连忙道:“王大善人,我们这小打小闹的,上不得台面。哪好意思,并入王家商会?” “你不妨找轩辕里的村民,去商量一下。只要你们有这个心,那便点头即可。”王元宝说道,“假如轩辕冰坊并入王家商会旗下,那就意味着到了明年夏天的时候,大唐的任何一个州县,都有可能出现一家轩辕冰坊的分号。开店所需的钱财,由王记商会提供。赚来的钱财,我们一起分成。轩辕里的任何一位村民,只要他有胆量、有能耐,那就都有机会成为一座冰坊的掌柜主人。” “这……这……”徐大富激动得有一点不知所措,喃喃道:“这也就是说,以后我们都是王记商会的人了?” 王元宝笑眯眯的点头,“是的,只有你们愿意。” “好,好,我马上召集村民们一起商量!”徐大富激动不已,“多谢王大善人。” “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君逸。因为制冰的点子,就是他想出来的。”王元宝说道,“再说了,往后你们也都是我王某人的乡里乡亲了。邻里之间相互帮衬,理所应当。徐里正,你说呢?” “多谢王大善人!多谢萧先生!”徐大富激动不已,感激涕零。轩辕里来了这样一位慷慨大方的大金主,以后乡亲们都有好日子过了! 不久后,徐大富就急匆匆的跑去办事了。 萧珪把王元宝请进了卧室里,又把孙山叫了来,说道:“王公,你的身体有些虚胖,应属典型的痰湿体质,体内湿气很重。艾灸可以祛湿袪邪,疏通经络,对你的身体应该会很有帮助。孙山是习武之人熟知人体经络穴位。从今天起,就由我来从旁指导,让孙山用艾灸帮你调理身体。” “好,那就试试!”王元宝很坦然很乐观的说道,“给我瞧过病的好几位医师都说了,我若保养得好,大约还能活个一年半载。倘若这个艾灸当真有效,我王元宝哪怕是多活一个时辰,那也是赚了!” “王公不必悲观。”萧珪微笑道,“像你这种病,最重要的是心境要放松,饮食要注意,另外不可大惊大怒,不可劳心劳力。其他任何药物与治疗手段,都只是辅助。你只管在轩辕里安心静养,坚持用药坚持艾灸,病情一定会大有好转。” “好,那就开始!”王元宝笑道,“别人我或许信不太过,君逸的话我是绝对会信的。” 萧珪微笑点头,对孙山道:“开始!先把艾条点燃。从大椎穴,开始灸。” “是,先生。” 孙山依言照做,萧珪从旁耐心指导。 过了片刻,户外传来一阵车马人声,有人来了。 萧珪走出了房来,看到帅灵韵与清尘回骑着马过来,身后跟着三辆马车,全都满装了东西。 “君逸。”帅灵韵看到萧珪,跳下马走了过来,说道,“我们去县城,采买了一些中秋节要用的东西。稍后你来看一下,看还缺了什么没有?” “不用看。”萧珪说道,“帅东家办事,谁还能不放心呢?” 帅灵韵笑道:“你以后做了大东家如果也是这样的话,早晚要坏事。” “那就让他坏!”萧珪笑道,“只要我心爱的女人没有跑路,天塌下来也坏不到哪里去。” “你这张嘴呀,越来越会胡说了。”帅灵韵满面温情的微然一笑,说道:“来书房,我有一些事情要对你讲。” “好。” 萧珪跟王元宝打了一声招呼,又交待了孙山几句,便与帅灵韵一同上楼,来到了书房。 帅灵韵沏来了两杯茶,就把房门关上了,看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什么事?”萧珪问道。 帅灵韵拿出了文房四宝,一边研墨,一对对萧珪说道:“中秋节过后,王记商会的十二名东家大掌柜,就要齐聚轩辕里。除了我主管洛阳,我大表兄王明德名义上主管长安,另外还有十位东家大掌柜,对你来说都是陌生之人。我有必要,提前跟你说一下他们的来路与底细。” 萧珪点头,“好。” 帅灵韵拿笔先写了一行字:“太原王记东家大掌柜,岳文章。” “好字。”萧珪赞叹了一声,“灵韵,你练过卫夫人的字?” “是呀,我从小就练。”帅灵韵说道。 萧珪笑道:“难怪比我写得好。你学卫夫人,我学王羲之。但卫夫人可是王羲之的师父。” “别瞎说了,我哪能跟你比?”帅灵韵笑了一笑,说道,“不岔开话题了好吗?我们来谈一谈,这个岳文章。” 萧珪点头,“你说,我听着。” “这个岳文章,曾是一位闾里侠少,我阿舅则是走商贩货。他二人年轻时就结下了莫逆之交,彼此亲如兄弟,就如同你与小赫连一般。”帅灵韵说道,“我阿舅逐渐发迹之后,就把岳文章也叫来一同经商。 七八年前,我阿舅把太原王记交给了岳文章来打理。太原分埠,是王记商会除了长安与洛阳之外,最大也最重要的一个分埠。王记在整个黄河以北的所有交易和商队行走,几乎都会经过太原中转。” 萧珪说道:“那意思就是,岳文章独自一人,掌握了王记商会在河北的半壁江山?” “可以这么认为。”帅灵韵说道,“虽说王记在河北另外设有幽州大掌柜、定州大掌柜和两位商队大掌柜,但由于太原的特殊位置,再加上岳文章与我阿舅的特殊关系,那四位大掌柜实际上都落在了岳文章的掌控之下。” 萧珪淡然道:“那个岳文章,值得信任吗?” 帅灵韵迟疑了一下,说道:“我阿舅,特别的信任他。就如同,你信任小赫连一样。” 萧珪点了点头,“你继续。” 帅灵韵又写下了一行字,“定州东家大掌柜,何明远。” 然后她说道:“原本何明远是一位当地军府的六品校尉,但现在各地军府早已没有府兵,何明远虽是官身,却早就另谋出路做起了生意。他利用职务之便,拿下了定州的三处官方驿站的管理之权。然后他在驿站的旁边开设逆旅,赚取路人的钱财。定州是河北的一处交通枢纽之地,从北方南下的胡商极多。何明远又开起了邸店,做起了商业中介的生意,赚取往来客商的钱。” 萧珪说道:“这人脑子倒是活络,适合经商。” “是的。”帅灵韵说道,“没多久何明远就变得家资巨富,但他并不满足。他主动找到了岳文章,经由岳文章介绍结识了我阿舅,自己主动愿意投靠在了王记商会的麾下。后来我阿舅资助他买下了大片的桑田,置办了五百多架梭织机,何明远又做起了丝绸的生意。短短几年时间,何明远已经成为大唐河北数一数二的巨富。” 萧珪说道:“这个人,似乎有些不太安分。” “他非止一般的不安分。所有的东家大掌柜当中,何明远应该就是最不安分的那一个。”帅灵韵说道,“虽说这些年来,接受了我阿舅资助的何明远,一直都在给王记商公上献红利。但我阿舅一直怀疑,他送来的帐本不够祥实,其中必然瞒报了许多的利润。” 萧珪淡然一笑,“这难道不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么?” “你说得没错。”帅灵韵说道,“虽然有所怀疑,但我阿舅从未揭穿过他,一直采取姑息隐忍的态度。但这个何明远现在越来越过份了,他不再满足于逆旅、邸店与丝绸的生意,他还把手伸到了琉璃上来。你知道的,琉璃一直都是我们王家商会的主业,我阿舅也是靠它发家致富。何明远想办法买通了一些王记商会的小掌柜,从他们手上截走一批本该送到长安的琉璃货品,然后避开官府眼线,私下贩卖给了邸店的胡商,从中牟取暴利。” 萧珪说道:“截留主家,中饱私囊。避开官府眼线私下与胡商交易,那不就是走私么?” “没错,他一直都在走私。”帅灵韵说道,“他有军职之便,邸店又是他开的。想要走私,本就十分容易。再加上他背靠王记商会,官府就算知道了什么,轻易也不会动他。何明远这个人,精明非比常人。” “能成为大唐黄河以北的一代巨富,想必何明远也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萧珪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他就像是王记商会的一颗毒瘤。无论他干了什么坏事,人们都会把帐记得王记商会的头上。” “没错。”帅灵韵说道,“假如我阿舅当真要向我们移交商会大权,这个何明远一定会跳出来闹事。因为他做贼心虚,最怕秋后算帐。他一定会很担心,新上任的东家大掌柜,会跟拿他开刀,竖立恩威。” “那就让他闹,我求之不得。”萧珪说道,“但我不会拿他开刀,我会给足机会,让他从王记商会独立出去。” 帅灵韵皱了皱眉,“君逸,何明远倘若独立出去,对我们王记商会来说,将会是极大的损失。” “放心,那最多是暂时的。”萧珪淡然一笑,“用不了多久,但凡何明远从你阿舅手中吞走了多少不义之财,我都会叫他连本带利的,全部吐出来!” 帅灵韵微微一惊,“你打算铲除他?” “既是毒瘤,留之何益?”萧珪说道,“他不率先闹起独立,我又哪能,师出有名的讨伐于他?” 帅灵韵有点愕然,“君逸,你的这些手腕,可比我阿舅强硬多了。” 萧珪呵呵一笑,“若非如此,你阿舅又何必让我上位,接管王记?” 第262章 中秋 八月十四,中秋节的前一天。 一大早,萧珪家里就变得十分热闹。包括萧珪和王元宝这两个病号在内,大家都聚集在了主宅前的院子里。大家围坐成了一圈,每人都在动手制作同一种新型糕点——月饼。 是的,大唐现在还没有月饼。 萧珪觉得没有月饼的中秋节,简直就是不完整的。于是他发动了所有人,在今天一起动手制作月饼。所需材料都是家里现成就有的,最多就是临时添置了一些模具用来规范月饼的形状。 其实帅灵韵等人对萧珪所谓的“月饼”并不陌生,它所采用的材料和制作方法很像大唐人们喜闻乐见的“胡饼”。萧珪只是加用了模具将它的外在形状改得更圆,作料当中增加了珍贵的砂糖,还采用了鸡蛋黄或是熟肉干用作馅料。 对大唐的贫苦百姓而言,能吃上一颗煮鸡蛋都算是享了口福,砂糖便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用这些材料做成的月饼,成本一点都不亲民。 所以萧珪改进后的这种“胡饼”,注定不是寻常人家轻松就能享用的食物,它是一种奢侈品。“月饼”这个应景于中秋节而生的新名词,也就很容易被大家接受了。 因为材料充足、人手众多再加上制作本身也不算太难,半天下来,萧珪家里就有了七八百个月饼。虽然某些月饼看起来有些奇形怪状,但自己食用肯定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最主要的是,这半天里大家坐成了一个圆圈,一同动手做月饼,既好玩又欢乐,正合中秋团圆之意。 并且在做月饼的过程当中,由萧珪牵头大家一起打趣和造势,顺手就还凑成了一门喜事——孙山和清尘,要成亲了! 这又为今年的中秋节,平添了一层喜气。 事情决定下来以后,萧珪便叫大家前去迎请轩辕里的村民,在孙山与清尘的成亲之日都来萧府观礼,大家一起好好的热闹一下。 既然是去迎请宾客,当然不能空着手去。轩辕里约有一百户人家,萧珪给每户人家都包上了一份用黄麻纸包裹的新式“月饼”。纸包的外面还有萧珪和帅灵韵分别执笔写下的,诸如“月兆人圆”的一类贺词,更显吉祥与诚意。 轩辕里的村民们收到了来自于萧先生的中秋礼物,家家户户全都非常的欢喜。他们自发来到萧府致谢道喜,问清了孙山成亲的日子,约定好了大家到时都来帮忙,都来凑个热闹、添份喜气。 王元宝看到这些,感慨不已。他说,这些年来自己没少做善事,没少资助贫困学子求学科考。但往往是,那些仕子功成名就之后就开始“耻与商人往来”,变得音信全无了。 相比之下,轩辕里的村民真是淳朴。 萧珪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那些读了书的仕子,确实增长了智慧,拓开了眼界,但也把心思读得复杂了。“升米恩、斗米仇”这种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一点都不奇怪。 “升米恩,斗米仇,有道理啊!”王元宝十分的感慨,摇头叹息,说道:“这些年来我光是资助书生所花出的钱财,差不多已经可以买下洛阳王记的所有店铺。但我感觉,那还不如今天送出这些月饼,让我更加欣慰与开怀。” 萧珪说道:“王公,我建议,往后王记商会再要做什么善事,不要再滥施滥舍,一定要有的放矢。否则自己得不到什么好处也就算了,反倒会滋长一些小人的贪婪与懒惰。” 王元宝呵呵一笑,“这种事情,你不必再问我。你与灵韵商量好了,执行办理就是。” “那可不行。”萧珪说道,“不管怎讲,我与灵韵都还缺乏经验。很多事情,都还需要你老人家替我们拿主意。” “我可以提供一些意见,但做决定的必须是你们。”王元宝面带笑容的看着萧珪,说道:“我老了,多少也有一点落伍了。你与灵韵二人都有才华,彼此又能同心同德。我深信王记商会在你们手上,一定能够发扬光大!” 中秋节的夜晚,一轮圆月高悬天际。 轩辕里百家灯火,欢乐喜庆。 人们围坐在一起赏月,吃月饼。享受一家团圆的天伦之乐。 萧珪的家里,尤其热闹。 久违的“萧家音乐茶话会”又开张了,奴奴又有了表演才艺的机会,大家都围在一起听奴奴弹琵琶,阵阵欢笑与掌声时常响起。 月饼的滋味,也让大家赞不绝口。 萧珪很细心,王元宝所食用的月饼是没有加糖的特殊定制。所有人当中最爱吃月饼的,就是奴奴。她说这是她吃过的最美味的“果子”了,将来一定要亲手做给嵩哥哥吃。 萧珪不由得也想起了薛嵩那个二货,还有应该已经去了长安的小赫连。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萧珪对着月亮吟出了这样的诗句,心想不知长安的薛嵩和小赫连,还有洛阳的苏幻云,他们也是否会对着天上的圆月,想到我呢? 中秋节方过,萧家立刻变得有些忙碌起来。 因为萧珪不仅要开始筹备孙山的婚事,王记商会的十大掌柜很快也要齐聚轩辕里,前来聆听大东家王元宝的教诲了。 为了应付后者,萧珪与王元宝、帅灵韵连日聚在一起磋商对策。 按照王元宝的意思,自己是越早交权越好。因为他担心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太久。一但病入膏肓,自己就再也无力料理这些事情了。 萧珪则坚持,眼下王记商会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变,商会人心浮动,下面那些东家大掌柜肯定各自有了心思。眼下光景,王元宝不宜过早摆出正式交权的态势,否则商会真有可能在一夕之间土崩瓦解。眼下,只有先稳住那些东家大掌柜,用温水煮青蛙的法子,一步一步的完成商会的权力交接。 连番劝说之后,王元宝总算同意了萧珪“温水煮青蛙”的策略。 次日八月十六,不停的有车马队伍来到轩辕里小村,进了萧家的大门。 王记商会的十位东家大掌柜,带着他们的管家、帐房、小厮和一些该要上交给王元宝的钱款,陆续驾到。 最先到的就是王元宝的多年挚交好友,太原王记的东家大掌柜,岳文章。 岳文章四十出头正当壮年,身材高大仪表堂堂。因为常年习武,他身上还带有一股凛然气势,看起来不像个商人,倒像个带兵的将军。他这样一副强势而凌厉的造型,与王元宝笑如弥勒一般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是岳文章见到王元宝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跪在他的面前,抱着他的脚,放声痛哭。 清渠码头的案子,早已传得天下皆知。陈夫人与王明浩的惨死,更是震惊了王记商会的所有人。 王元宝被岳文章感动了,被他惹出了不少的眼泪。帅灵韵在一旁苦劝许久,才让他二人止歇。 萧珪像个局外人,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叙过兄弟旧情之后,王元宝开始正式介绍萧珪与岳文章认识。 王元宝对岳文章说道:“老弟,这位就是帅灵韵的未婚夫婿。兰陵萧氏的后裔,单讳珪,字君逸。” 岳文章立刻肃然起敬的对萧珪叉手而拜,“原来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萧先生?久仰、久仰!” 萧珪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鼎鼎大名在外,尤其是对于一个长期生活的太原府的人来说。但他还是很礼貌的回了礼,“岳掌柜,幸会,幸会。” 岳文章显得十分的谦逊,也十分的亲近,满面笑容的问王元宝,“阿兄,小弟一进门就看到,府中正在筹备喜事。莫非是萧先生与灵韵婚期已近?既如此,阿兄何不早些告我,小弟也好提前准备贺礼啊!” 王元宝笑呵呵的摆手,“老弟不要误会,成亲的另有其人。他二人的婚事,还早。” “原来如此。”岳文章笑而点头,又道:“阿兄,萧先生,一但婚期定下,你们可一定要尽早通知于我。” “好。”二人都答应了下来。 寒暄一阵之后,萧珪叫了孙山过来,请了岳文章去往客房休息。 岳文章走后,王元宝问萧珪,对此人感觉如何? 萧珪说岳文章仪表不俗、热情真挚,感觉还算不错。 王元宝呵呵的笑,说这是我最好的兄弟。将来我要移交商会大权,还得多多仰仗此人帮忙。 萧珪立刻说道:“王公,我建议现在不要将移交商会大权的事情,过早告诉岳文章。” 王元宝有点诧异的说道:“莫非,你信不过他?” “并非是出于不信任。”萧珪说道,“防微杜渐,这对我们来说十分的重要。” 王元宝寻思了片刻,说道:“现在我已病倒,明德又去替他母亲守孝了。光靠你与灵韵二人支撑商会的大局,下面人心不服,我多少有点不放心啊!假如有了岳文章的大力辅佐,你们要做任何事情,都会变得容易许多。” 萧珪不由得感觉,王元宝这是给自己选了一位“托孤辅政大臣”。但凡这样的事情发生,都是为了避免权力交接之时发生重大的变故。为了一时的大局平稳,这无可厚非。但从长远来看,这样的做法往往暗藏巨大风险! 这时,王元宝又道:“君逸,这只是权宜之计。在你正式掌控商会之前,商会不能群龙无首。”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心想王元宝肯定知道,历史上的托孤权臣与继位后主,迟早也要杀个你死我活。他这个权宜之计很大概率会把岳文章,推上绝路。 除非,这个岳文章像诸葛亮一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但是萧珪觉得,这个形如“戏精”的岳文章,效仿诸葛亮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就在萧珪沉默不语的时候,帅灵韵说道:“君逸,我也认同阿舅的权宜之计。因为眼下阿舅卧病、表兄守孝、你的身体也不好,你们都不能出面主持大局。洛阳王记又刚刚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其他的大掌柜肯定对我深表怀疑。眼下,除了请出岳文章暂时支撑大局,我们已经没有了别的更好选择。” “好。”萧珪点头,“我同意。” 王元宝的表情有点凝重,轻吁了一口气,“那就,先这么办!” 第263章 顺水推舟 从各地赶来的王记分号大掌柜,在萧府歇息了一晚。 次日清早用过朝食之后,王元宝将这些大掌柜,全都召集到了萧珪的主宅客厅里,召开会议。 王记商会共有十二名分号东家大掌柜,除了王明德这个名义上的“长安大掌柜”没有来,其他人都到齐了。 这些大掌柜之间彼此都很熟悉,他们也都知道前不久洛阳出了大事,王家更是遭受重疮,商会上下正当人心浮动。他们不难猜到,王元宝在这时候将大家召集而来,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当萧珪这一张陌生的面孔出现在会议现场时,一众掌柜的内心生出了更多的猜测,诸多怀疑的目光都投到了萧珪的身上。 一阵无关痛痒的寒暄过后,王元宝切入了正题,对众人说道:“前不久洛阳发生的事情,想必各位都已知晓。近年来王某身体不好,诸位也该有所了解。在座都不是外人,王某大可实话实说。洛阳之事,对我打击很大。再加上我被人陷害遭受了一场牢狱之灾,差点要了王某的老命。从那以后,王某再也无心无力打理商会事务,于是才会住到轩辕里小村来休养身心,乞望上天垂怜,能让王某多活几天。” 大家都很安静的听着,没人插言。 王元宝喝了一口茶水,继续道:“王某知道,此刻你们心中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倘若王某再也无力管理商会,那商会岂不是群龙无首,将要陷入一盘散沙?” 众掌柜脸色各异,但仍旧没人插话。 王元宝说道:“你们都猜得没错,解决往后商会群龙无首的状况,便是王某将诸位请到轩辕里来的一个重要原因。你们可以各抒己见,说一说王某离退之后,谁能接掌商会大权?” 这时,总算有人说话了。 一个长了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大汉,叉手一拜,说道:“既然大东家需要一段时间来安心休养,那何不请了长公子出来,主持局面?” 萧珪看了他一眼,这位就是帅灵韵对自己隆重介绍过的,搞走私的那一位定州大掌柜,何明远。 此时,益州王记大掌柜冯启发,一位年近六旬的老者也发了话。他说道:“何掌柜,众所周知长公子向来不喜经商,甚至对经商颇为排斥。眼下主母新丧,长公子正在在洛阳披麻戴教,诚为亡母守孝。这时候要让长公子站出来主持商会局面,一则有悖人伦礼法。二则以长公子的性子,他也一定会不答应。” 冯启发看来还有一些威望,当下立刻就有人开始随声附和,“冯掌柜言之有理。” 这时,岳文章说话了。 他站起了身来,用十分郑重还带着一些威严的声音,说道:“依我看,冯掌柜的话虽有一番道理,但却只是迂腐之论,丝毫也不可取。” 冯启发有些恼火,“岳掌柜,你一开口就说老朽迂腐,又想刻意针对于我吗?” “又”,萧珪听到了这个关键字。很显然,冯启发与岳文章之间,应该有些积怨。 岳文章对冯启发叉手拜了一礼,不急不忙的说道:“在下就事论事,绝无针对之意。还请吴掌柜稍安勿躁,听我细言。” “哼……”冯启发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岳文章说道:“大东家,诸位。虽然近年来我们商会蒸蒸日上,但也早有一些麻烦缠身。比如长安大商郭万全,王酒胡与杨崇义等人的不断堀起,已经对我们带来了极大挑战。他们也像我们一样,在大唐各地开设分号,不停的抢我们的生意。前不久清渠码头的案子,对我们王家商会更是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由于大多数人不明就理,再加上别有用心之人趁机煽风点火、推波助澜,让很多仕民百姓以为我们王记商会当真参与了谋反,正在遭受官府的镇压与制裁。消息传出之后,我们的生意真是一落千丈。岳某可以毫不讳言的说,现在,我们的商会正在面临一个生死存亡的重大危机。” 岳文章的话一说出来,虽然没人出声附合,但不乏有人点头认可。 这时,冯启发说话了,“岳掌柜,你这有点危言耸听了。别的不说,我所在的益州王记,就没受到这些谣言的太大影响。” “冯掌柜,那是你运气好。”岳文章说道,“众所周知蜀地交通不便、消息闭塞。蜀中的百姓,向来很少关注中原大事。虽然你的生意没受太大影响,但你敢说,你的益州王记内部,没有人心惶惶吗?” “绝对没有!”冯启发大声的,斩钉截铁的说道,“大东家尽管放心,冯某一定能够确保益州王记,不受外在风波的影响!” “好,辛苦你了。”王元宝笑眯眯的点了一下头,说道:“但是眼下,我们还是先来讨论继任大东家的事情!岳文章,你继续说。” “是。”岳文章叉手拜了一礼,继续说道:“值此危难之际,我们商会一定要团结一致。首当其冲就是要有一位众望所归的首领挺身而出,带领我们共渡难关。眼下大东家需要静养,长公子当仁不让,需要挑起这份重担。守孝虽然重要,但朝廷不是早有夺情起复的办法么?当此非常时期,我建议大东家让长公子中止守孝,暂时接掌商会。等大东家病愈之后,长公子再回去守孝,这又有何不可?” 此话一出,立刻引发了众掌柜的热议。客厅里,顿时变得十分热闹。 萧珪与帅灵韵对视了一眼,同时微微一笑,各自心领神会。 这时王元宝有些艰难的站起身来,“诸位先议,容我下去更衣一回。” 所谓更衣,其实就是要去方便。众人都知道王元宝有这毛病,水喝得多尿得也勤,因此也未生疑,继续在那里议论。 王元宝经过萧珪身边的时候,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一同来。 于是萧珪也站起身,随王元宝一同出去了。 岳文章看着他二人同时离去的背影,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但他立刻感觉到,似乎有人在关注自己。循着望了过去,他看到帅灵韵正在似笑而笑的看着他。 岳文章连忙对着帅灵韵笑了一笑算是掩饰过去,便又和旁边的人议论去了,还时不时的发出很大的声音,与冯启发争吵几句。 萧珪与王元宝走出客厅后,孙山与王仆分别前来搀扶这两个病号。 王元宝小声的问萧珪,“岳文章的意见,你有何看法?” 萧珪说道:“如果岳文章成功逼得长公子中止守孝,出来接掌商会大权,那对他实在太有益了。” “何以见得?”王元宝淡然问道。 萧珪淡然一笑,“我若实话实说,惟恐伤了长公子尊严,也让王公心里不好受。” 王元宝无所谓的笑了一笑,“你就照直说!” 萧珪说道:“岳文章现在的行为,就像一位即将权倾朝野的托孤大臣。如他般权臣,当然希望上面是一个黯弱无能的主上。这样他就可以随意摆布主上,从容玩弄权势。或有一天犯上窃国,也未可知。” “说得好,一针见血。”王元宝说道,“其实我还没有来得及跟岳文章明说,想让你来接掌商会大东家之事。但是如今看来,他已经预料到了我的未来主张。于是他先发制人搬出明德遏止于你。眼下,你有什么办法?” “办法简单。”萧珪说道,“顺水推舟。” 王元宝停下了脚步,“怎讲?” 萧珪说道:“长公子的确是名正言顺的大东家继承人,这一点岳文章占尽优势,我们不必与他相争。不如就依着他的意思,强迫长公子中止守孝,临时接任大东家之位。然后王公就以长公子不擅经商为由,派人前去辅佐便是。” 王元宝眨了眨眼睛,“明德形同虚设,他甚至可以继续在家守孝。由我委托你与岳文章同时从旁辅佐,让你对他形成强有力的钳制。是这意思么?” 萧珪微笑点头,“对。” 王元宝呵呵一笑,“妙哉君逸,真是和我想到同一处了!” 不久后二人回到了客厅,那些掌柜还在热议不休。看到王元宝进来,他们才算安静下来。 王元宝说道:“方才岳文章所言,要让犬子明德中止守孝,临时接掌大东家之位,你们都有哪些人赞成的?不妨举一下手,让我看看。” 以岳文章为首的八名掌柜,全都举起了手来。 王元宝点了点头,说道:“看来真是人心所向。那好,我这就写信寄往洛阳,对明德交待此事。” 岳文章面露一丝喜色,下意识的朝萧珪看了一眼。 巧得很,萧珪也正在看着他。 岳文章毫不回避的盯着萧珪的眼睛,满副胜利者的姿态。 萧珪面露一丝笑容,仿佛是在对他进行恭喜一样。 这时,王元宝又说道:“但你们也都知道,犬子明德对经商一窍不通。为免他把商会搞垮、坑害在座诸位,我得委派得力之人前去辅佐于他。这一点,你们没有意见?” 众掌柜都说,“大东家说了算。” 王元宝看向岳文章,说道:“岳文章,从现在起我就把犬子和商会,一并拜托给你了。” 岳文章连忙走了出来,当众拜在王元宝面前,“小弟一定竭尽全力辅佐长公子,不负大东家所托!” 这个时候,有人面露喜色有人暗暗不愤,十大掌柜的表情,可谓千姿百态。 王元宝不动声色,又说道:“但是商会事务千头万绪,岳文章本身又是太原大掌柜,二事相加必然异常繁忙。因此我还要委派一人,与岳文章同心协力前去辅佐犬子。” 此言一出,全场突然变得静悄悄的。 跪在地上的岳文章惊讶的抬头来,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了看王元宝,又转头看向了萧珪。 这时,王元宝唤了一声:“萧君逸。” 帅灵韵连忙扶着萧珪让他站了起来,“在。”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萧珪的身上。 王元宝说道:“我知道,你们都对萧君逸还不熟悉。现在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他不光是帅灵韵的未婚夫婿,还是犬子明德的老师。拜托老师前去辅佐自己的弟子,我想,没人比他更加合适了?” 听到这话,岳文章当即有些傻眼。其他掌柜也纷纷惊讶。 萧珪则是差点笑出声来。要不是王元宝提醒,我都快要忘了,王明德还是我的“关门”弟子! 姜,果然是老的辣。 王元宝这一招,真是妙啊! 第264章 没有硝烟的战争 正当一众掌柜惊讶不休的时候,岳文章也都还有些发愣的跪在地上,王元宝又发话了。 他说道:“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宣布。老弟你先起来,请坐回去。” 岳文章的嘴唇动了一动,显然是想要再说点什么。但王元宝这么快就切换了话题,显然是不想再给他什么争辩的机会。 岳文章无奈,只好应了一喏乖乖的坐了回去。 脸色,却远不如当初胜券在握时的那么好看了。 这时,王元宝说道:“我决定,从今天起,把王记商会改换一个名称。就叫,元宝商会。” 众人一听更加惊讶,立刻发出了一片议论之声—— “好好的,为何要改名?” “王记商会的名号都用了二十年了,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为何突然就要改呢?” “这商会名号一改,对生意肯定也会有所影响啊!” 王元宝也不着急,悠然的拿起杯子喝水,任由他们先吵个够。 过了一阵,岳文章大声道:“诸位、诸位!商会原本就是大东家一手创立的。他要改名,自有他的道理。我们不妨,先听一听大东家的意思?” 一众掌柜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王元宝说道:“在座的老兄弟,很多都是从一开始就与王某合力经商了。你们应该记得,那时候王某还只是一个挑着琉璃四处贩卖的行脚小贩。后来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第一家店铺,便随了大流给店铺取名为‘王记’。时至今日,王某名下已有上百家店铺,都按例用了‘王记’的名号。可是你们放眼看看,这天下姓王的人,何其之多?姓王的商人并且打出王记旗号的,又何其之多?” 众掌柜一听,仿佛是有点明白王元宝的意思了,于是不少人开始点头示意明白。 王元宝继续道:“现在,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张打王记旗号的店铺实在太多了。非但是我们容易混淆,仕民百姓也会区分不清究竟哪家才是真宗的王记店铺。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包括岳文章在内,大家都出声认可,说了“对”。 王元宝再道:“正因如此,我们很有必要将自己和别人的王记店铺,区别开来。王记商会更名为元宝商会,主要便是此意。此外,其中也有王某的一些私心。假如有一天王某不在了,倘若世人看到看到王记商会的招牌,指还不定会想到谁。但如果看到‘元宝商会’,便很容易就能想起我王元宝。如此,王某泉下有知也可欣慰了。诸位,以为如何呢?” 萧珪心中暗自赞叹,王元宝果然厉害,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任谁都不好反驳! 果然,一众掌柜全都叉手而拜,不约而同的表示了认同。 但也有人,提出了一些担忧。其中一位掌柜说道:“大东家,商会若要更改名称,在下也是认为势在必行。但以往我们用过的那些王记的旗帜、商幡和印章,是不是也都要做出相应的更改?” “当然要改。”王元宝说道,“旗帜和商幡你们自己看着办,将王记二字,换为元宝二字即可。至于印章——灵韵,你去把东西拿来。” “喏。” 一直安安静静坐着未发一言的帅灵韵,起身搬来了一个小箱子,放在了王元宝的身前。 王元宝打开箱子,里面现出许多大大小小的印章,全都是崭新的。 这连萧珪都有一点惊讶,他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东西? 王元宝说道:“按惯例我们的商会一共有十二对子母小印,外加一枚大印,共计二十五印。十二对子母小印,由大东家与分号大掌柜各执一枚,用作往来通信与办理商会事务的印信,同时也是分号东家大掌柜的身份之标示。现在,就请诸位分号大掌柜,用你们的旧印来换走新印!” “是。” 众掌柜都应了喏,纷纷起身排好了队,拿出自己的旧印章,来到王元宝面前换走了新印章。 只有王明德的那一枚“长安大掌柜”的子印章,没有被换走。王元宝当众将它将给了萧珪,说道:“君逸,这枚印章就暂由你来保管!” “是。”萧珪很恭敬的双手接过了。 岳文章和众掌柜再度吃了一惊。 长安,可是王记商会——现在应该叫元宝商会——的发源之地与总部所在。长安大掌柜,王元宝从来不会指派外人,就如同一个国家从来不会把都城分封出去一样的道理。 现在,萧珪却接过了这一枚印! 其他掌柜看向萧珪的眼神,瞬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岳文章的脸色,则是变得更加难看了。 萧珪迎着众人的眼神,淡然一笑,说道:“诸位不要多想。只因长公子目前人不在此,我暂时代为保管而已。倘若见到了长公子,我自会将印交还与他。” 众掌柜也不好多说什么,纷纷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时,王元将最大的那一枚印拿了出来。然后叫帅灵韵取来了印泥与纸张,用这枚大印盖了十多份,每名掌柜面前都摆上了一张。 王元宝说道:“这就是元宝商会的大东家印信。往后但凡商会有任何重要之事发生,必见此印。若无此印便是造假,诸位不必理会。” 萧珪也拿起一张纸来看了看,大印上镌刻了几个秦篆大字“元宝商会印”,另外旁边也有一些很小但很清晰的小字,说明元宝商会的所在与由来之事。印章做得十分精妙与复杂,很难伪造。 王元宝叫帅灵韵将大印放回了盒子里,说道:“这枚东家大印,往后将由犬子明德代为执掌。诸位,都清楚了么?” “回大东家,都清楚了。”众掌柜都一并拜喏。 王元宝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我累了,该去休息用药了。诸位但凡还有什么事情,不妨先与萧君逸和帅灵韵商量商量。晚些时候等我有了精神,再给诸位答复。” 帅灵韵连忙将孙山与王仆唤了进来,将王元宝扶走了。 萧珪仍是坐在原地,安静的看着在座的十位大掌柜,说道:“诸位,还有什么事情吗?” 一众掌柜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何明远站了起来,大声道:“就算有事,我们也不会跟你一个外人商量!” “就是!”立刻有人附合。 突然一声厉喝响起,“何明远,你放肆!” 众人一看,是岳文章。 他站起了身来,怒目瞪着何明远,沉声道:“你难道耳聋了吗?方才大东家亲口吩咐的,叫我们有事可与萧先生商议。再说,萧先生还是长公子的老师,是大东家特意请来辅佐长公子的能人。你蔫敢托大,对萧先生无礼?” 岳文章这一番训斥下来,何明远虽是一脸忿忿,但他好歹闭了嘴。 其他的掌柜,也就都不说话了。 岳文章又低喝了一声,“还不向萧先生道歉?” 何明远立刻叉手一拜,“萧先生,我是行伍出身的粗人。言语不当之处,还请莫怪!” “无妨。”萧珪淡然一笑,“诸位,还有什么事情吗?” 一群掌柜纷纷说道 “没有”、“没有”,然后陆续走出了客厅。 只有岳文章,一直留着没走。 萧珪平静的看着他,叉了一下手,“岳先生,可有指教?” “不敢言教。”岳文章呵呵一笑,走到萧珪面前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貌似十分和气的说道:“萧先生,还真是年少有为啊!” “不敢。”萧珪说道,“萧某区区一介俚儒,无才亦无德,功不成也名不就,实在当不起年少有为这四个字。” “萧先生过谦了。”岳文章笑呵呵的说道,“既然萧先生能够成为长公子的老师,又与帅灵韵有了婚约,还能把大东家都请到轩辕里来静养。光是这三个手段,就让岳某佩服之极啊!” 很显然,岳文章是在讽刺萧珪投机取巧,借了裙带关系上位。 但萧珪只是淡然一笑,说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让岳先生见笑了。” 岳文章一愣,你居然还承认了?……不对啊,难道你不是应该生气么? 看到岳文章错愕无语,萧珪仍是笑吟吟的说道:“岳先生,还有别的事情么?” “没有。岳某告辞。”岳文章叉手施了一礼,迈开步子走了。 萧珪不由得呵呵一笑,心想这么快就急着要和我开战,莫非你以为只消一招半式就能将我拿下?这也未免,太过小瞧我萧某人了! 用过午食以后,岳文章与何明远等人先行告辞走了。益州大掌柜冯启发和另外两名掌柜,则是称说还有一些帐目要向大东家汇报,留了下来。 岳文章刚一走,冯启发立刻就来到了萧珪的面前。 他笑呵呵的,脸上的褶子就像是盛开的菊花一样,对萧珪说道:“小老儿恭贺萧先生,得以执掌商会之大权。从今往后,萧先生但有用得着小老儿的地方,还请先生只管开口。” 另外两人,一位是行走关中与河陇商队的大掌柜。另一位是荆州大掌柜名叫范子和,是王元宝一名小妾的弟弟。这二人,都是王元宝的嫡系与死忠心腹。 他们也说,愿为萧先生效劳一类的话。 萧珪对他们说道:“我的目标就是,同心协力渡过眼前危机,再将元宝商会发扬光大。不知三位,可否认同?” “认同,当然认同。”冯启发等三人连忙说道,“萧先生说得对,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同心协心。但若有谁敢在这种时候滋事闹事窝里斗,我们绝不饶他!” 萧珪笑而点头,心想眼前这三位再加上帅灵韵和我自己,我们这边有了五位东家大掌柜。 岳文章那边,则有七位。 好,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第265章 信任 夜幕初降,秋风微凉,叶影婆娑。 王元宝神情颇为享受的躺在张果老睡过的那张大竹椅上,身边燃着驱蚊的艾叶纹香,双目微闭摇遥晃晃。 萧珪与帅灵韵坐在他身边的不远处,在教奴奴用古琴弹奏《沧海笑》,时时发出一阵欢声笑语。 “这是一年当中,最舒服的日子了。”躺在睡椅上的王元宝,不经意的说出一句话来。 萧珪听到后,回了一句,“没错,现在的天气不冷不热,蚊虫也少,确实 舒服。” “趁着天气好,要不你们赶紧成婚?”王元宝突然道。 萧珪一怔,帅灵韵也是一愣。 奴奴拍着手儿叫了起来,“成亲!成亲好耶!成亲就有糖糖吃了!” 奴奴这一叫,旁边的人都好奇的张望过来。 帅灵韵连忙道:“你们别误会,奴奴说的是孙山和清尘成亲。” 这话好像有点越描越黑的味道,其他人都会意的笑了起来。 萧珪笑道:“我没意见。” “就你多嘴……”帅灵韵轻斥了一声,然后对王元宝说道:“阿舅,现在正值非常时常,商会还有太多事情要忙。再者舅母新丧,我现在成婚颇为不妥。更何况,君逸的身体也还没有恢复。” 萧珪笑了,心想帅灵韵的担忧很有道理。尤其是最后一条,我现在这副身体确实不适合新婚洞房,那会大概率吐血身亡。 王元宝躺在睡椅上摇来摇去,呵呵的笑道:“灵韵,我就随口一说,你不紧张。我是看到你和君逸都那么喜欢奴奴,何不自己也生一个呢?”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刚刚还在笑嘻嘻的奴奴,小脸儿立刻阴沉了下来,古琴也不弹了。 萧珪连忙给帅灵韵给了个眼色。帅灵韵立刻拉起奴奴的手,说道:“奴奴,我们去绣楼里练琴好不好?” 奴奴不说话,点了点头。清尘连忙抱起了古琴,帅灵韵牵起奴奴的手,三人一同进了绣楼。 王元宝回过神来,睁开眼睛小声道:“我刚才似乎说错了话,惹奴奴不开心了?” “王公,没事的。”萧珪说道,“奴奴虽然有一点胆小和敏感,但她也很懂事。灵韵和清尘哄一哄她,就没事了。” “奴奴确实很可爱,我也很喜欢。”王元宝小声说道,“但我更想亲手抱一抱,你和灵韵的孩子。”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王公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会尽快与灵韵成婚。当然,前提是她能同意。” “灵韵在你昏迷的时候,曾经下定决定,你若不能苏醒,她就追随你于地。”王元宝说道,“至于她刚刚说的那些话,你大可不必在意。现在你只管安心养好身体就是了。” “我明白。”萧珪微笑点头,然后又道:“我听说,那个荆州大掌柜是王公的妾室之弟。以往为何我从未见过、甚至没有听说过那位范夫人?” 王元宝略有苦涩的呵呵一笑,说道:“我那亡故的妻子是一个怎样的脾性,你又不是没有见识过。” 萧珪稍一琢磨,懂了。 以陈夫人的脾气,她连帅灵韵都容不下,又哪能容得下家里还有一位小妾跟自己抢枕头? “几年前,范子和的姐姐范小琪,就被赶出长安去了荆州老家。”王元宝说道,“我让范子做了荆州大掌柜,主要用意也是为了让他,代我照顾范小琪娘俩。” 萧珪说道:“范夫人还有了孩子?” 王元宝仰头看着头顶那些婆娑的树叶,喃喃道:“是个男孩子,取名平安。离家的时候,平安还只有两岁。算起来,今年该有十岁了。也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了一副什么模样。” 八年了! 萧珪有点惊讶,“莫非这么多年,王公再也没有见过范夫人娘俩?” 王元宝摇头。 “王公,我们应该把范夫人娘俩,从荆州接来。”萧珪说道,“你现在身体不好,身边该有亲人照料与陪伴。” 王元宝看向萧珪,说道:“商会局势正乱,现在接回范氏娘俩,你就不怕她们给你添乱吗?” “王公大可不必担心。”萧珪说道,“范夫人娘俩来了以后,只叫他们在轩辕里陪伴于你。目前商会的事情,暂时不让他们沾边。以免他们,惹上麻烦。” 王元宝寻思片刻,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听你安排!” “好。”萧珪说道,“我现在就去客房跟范子和说一声,让他尽快去一趟荆州,把他的姐姐和小外甥尽速接来。” 王元宝颇为感激的看着萧珪,“有劳你了,君逸。” “无妨。”萧珪微笑道,“我去去就来。” 说罢,萧珪就叫孙山搀扶着他,去了客房。 片刻后帅灵韵去而复返,好奇的问道:“阿舅,君逸呢?” “他去客房,找范子和了。”王元宝面带笑容的看着帅灵韵,说道,“你猜,他找范子和做什么?” 帅灵韵好奇的寻思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 “莫非,他想接回范夫人与平安?” “是的。”王元宝的笑容十分欣慰,“灵韵,你真是好富气,遇到了一个心地善良的好男子啊!” 帅灵韵的脸上红了一红,笑道:“阿舅,你是不是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呀?为何有事无事的,总要称赞于他?” “我是实话实说,何来的迷魂汤?”王元宝呵呵的笑,说道,“你想一想,我正准备把商会交给君逸,但平安是我的儿子。按常理来说,平安将来很有可能会对君逸构成一些威胁。正是出于这一层考虑,我才绝口不提要将范小琪娘俩的事情。但君逸听说之后,却一力坚持要把范小琪娘俩接来。为的,就是让我一家团圆,让我身边能有亲人陪护。以他的智慧,莫非还联想不到,平安有可能会给他带来一些威胁?” 帅灵韵微然一笑,说道:“阿舅,你老人家别想太多了。等范夫人和平安来了,我们会照顾好她的。有朝一日平安长大成人,该是他的就是他的。我与君逸,绝不贪图。” “庶子从无继承之权,这一点你们不必担心。”王元宝说道,“等我百年之后,你们能够替我照顾范小琪母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王公此言差矣。”萧珪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二人扭头一看,萧珪正由孙山扶着走了过来。 萧珪说道:“其实我把范小琪母子接来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希望有一朝一日,王平安能够成为一位,真正的商会大东家。” “啊?”王元宝和帅灵韵都有一点吃惊。 “你们没有听错。”萧珪叫孙山扶着他,慢慢的坐了下来,说道,“平安还只有十岁,我至少还有十年的时间来调教于他。王公一手创立的商会,早晚还是得由王家的人来继承才是。” 王元宝连忙说道:“君逸,我特意将王记商会更名为元宝商会,其用意若何,莫非你还不能明白?” “王公之苦心,我当然明白。你想让这家商会,迟早一天变成我的囊中之物。”萧珪微然一笑,说道:“但我萧珪,天生就是一个懒散闲汉。商会的事情千头万绪,叫我勉力支撑十年,俨然已是极限。但要让我干上一辈子?……抱歉,我想想都会觉得可怕!” 帅灵韵顿时笑了,“我还以为,一场大病让你改心换志了呢!看来,你还是原先那副模样!” “那当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萧珪呵呵的笑,说道,“王公你就放心,只要王平安不是天生痴傻,我一定把他培养成一位合格的商会大东家。你老人家辛苦一辈子打下的基业,必然会由你的子孙,代代相承!” 王元宝颇为感慨与激动的长叹了一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一切,都由你来萧君逸,来看着办!” 次日一大清早,范子和朝食都没顾上吃,匆忙上路去了荆州,接他的姐姐和小外甥去了。 益州大掌柜冯启发吃过早餐以后,也走了。 王元宝对萧珪说道:“冯启发早与岳文章有些矛盾,所以他现在才会站在你的这一边。此外还有另外一层原因,他想得到长安大掌柜之位。 ” 萧珪说道:“长安是商会的总部与核心。长安大掌柜,冯启发哪能觊觎?” “没错。”王元宝说道,“这些年来,长安大掌柜一直都是犬子明德。但实际主事的,是我本人。现在我病了,明德却在守孝。长安那边暂时没有人管,这才让冯启发动了一些心思。”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不如就让灵韵先去长安,临时管上一管?” “不行。”王元宝说道,“你与灵韵,差一点就生死两隔。现在,我必须要让灵韵陪在你的身边,直到你的完全康复。哪怕在此期间长安那边严重亏损,我也在所不惜!”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假如岳文章趁此期间,拿下了长安诸多店铺的小掌柜,将来对我们,也会十分不利。” 王元宝呵呵直笑,“看来,我们又想到同一处了。” 萧珪说道:“莫非王公,早有安排?” 王元宝笑道:“这不是还有,关中河陇商会大掌柜,邓如海没走么?” “邓如海?”萧珪眼睛一亮,说道,“莫非王公打算,让他临时兼任长安大掌柜?” “没错。”王元宝说道,“在众多大掌柜当中,邓如海是最沉默寡言的一个,也是最资历最少、最容易被人忽视的一个。曾经他是我的贴身仆人,在我身边任劳任怨伺候了十多年。三年前,前任关中河陇商队大掌柜害了一场急病去世,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接任,便叫邓如海临时充任应一应急。岂料他做得还很不错,这便一干就是三年。” 萧珪呵呵直笑,“看来王公,早已成竹在胸,一切都已筹划明白。” “趁我现在脑子还算是清醒,若能帮到你们,那就多帮一些!”王元宝说道,“邓如海是一个绝对可靠之人,说得难听一点,他甚至有点愚忠。另外他在我身边贴身伺候了十多年,耳濡目染之下,长安那边的事情他无所不通。由他暂时接掌长安大掌柜,那真是再也合适不过了。” 萧珪说道:“那此前由他管理的关中河陇商队之事,又当如何呢?” “那些商队都以长安为据点,可暂由邓如海一并兼管,这并不难。”王元宝说道,“等你身体好了以后,可以考虑去往长安亲自接掌大掌柜。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让邓如海继续代为管理。你只需要管好邓如海一个人,就可以了。” 萧珪呵呵直笑,“王公真是想得周到。像这种省时又省力的事情,简直太合我的脾胃了!” “我特意将邓如海一个人留下来,就是为了让你们多作相处,彼此之间多些了解。”王元宝说道,“希望此人,你能用得顺手。” “王公信得过的人,我自然也能信得过。”萧珪说道,“有了信任,其他的事情可就好办了。” 王元宝欣慰的点头而笑,说道:“我最信任的,就是你萧君逸。” 萧珪微然一笑,“那我努力,不让王公失望。” “我们现在就把邓如海叫来,好好的谈一谈?” “好。” 片刻后邓如海就来了。 这是一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汉子,三十多岁,其貌不扬。属于扔进人群里,费尽眼力也很难一眼找出的那种人。 邓如海来了以后,一板一眼的跪拜于王元宝的面前,“如海拜见主人。” 和其他的大掌柜不同,邓如海口中的王元宝不是“大东家”,而是主人。 “如海,你起来。”王元宝说道,“现在,我要跟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邓如海站起身来,“还请主人示下?” 王元宝说道:“假如我让萧君逸成为长安大掌柜,你有何见解?” 邓如海下意识的扭过头来,看向萧珪。 萧珪也看着邓如海,不由得微然一笑。 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此刻邓如海的眼神十分平静与透彻,几乎毫无杂念。 邓如海叉手拜了一礼,说道:“主人的任何决定,如海都将誓死维护!” “君逸,你意下如何?”王元宝问道。 “我愿接任长安大掌柜之位。但我现在重伤在身,根本去不了长安。”萧珪说道,“不知邓兄可否暂时代我,管理长安商会事务?” 邓如海一怔,“我?” 王元宝问道:“有话只管照直了说。” “主人,萧先生。”邓如海叉手一拜,说道,“如海甘为商会赴滔蹈火。但就怕我能力不足,误了商会大事。” 王元宝笑而不语,把发话的机会让给了萧珪。 萧珪说道:“邓兄只管尽办而为。但凡任何事情,自有萧某担当,绝不算到邓兄头上。” 邓如海拧眉沉思了片刻,叉手一拜:“邓如海,愿为萧先生效劳!” 王元宝欣慰的点头而笑,“既有忠诚与信任,又有担当和胆魄。你们两个,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第266章 暗流 几天以后,连日来秋高气爽的洛阳城,下起了一场雨。 岳文章与何明远各打了一把伞,缓慢行走在里坊间的过道上。 路面有些泥泞和湿滑,何明远一不留神摔了一跤,半个人身都沾满了泥水。 “我不去了!”何明远十分恼火把伞都扔了,大声喊道,“一连好几天了,那个死书虫就是闭门不见!今日这般鬼天气,谁要再去他家?” 岳文章平静得没有一丝烟火气,淡然道:“既然如此,你先回去!” 然后,他独自一人朝前走去。 何明远咬了咬牙,爬起身来,捡起伞,跟在后面来了。 岳文章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继续前行。 “岳先生。”何明远在他身后说道,“咱们有必要,对那个死书虫低声下气么?你以为,大东家真会把商会大印交给他?莫非你不明白,死书虫最多也就只是一个傀儡摆设而已!” “我奉劝于你,莫要对长公子无礼。”岳文章淡然道,“死书虫这三个字,我就当你是在骂别人了。” 何明远直撇嘴,“官腔官调,听着难受!” 岳文章突然一停步。 何明远跟在他身后差点撞了上去,脚下一趔趄又险些摔倒。 岳文章转过身来,表情严肃的看着何明远,沉声道:“你大可趁早回你的定州,去享清福。何必跟在我的身后,满腔怨气自找没趣?” 何明远的脸皮抽动了几下,连忙赔笑,小心翼翼的道:“岳先生,我一向唯你马首是瞻,你是知道的。眼下商会动荡、人心浮动,我心里没底,回去哪有清福可享?所以,我还是跟在岳先生身边!” “既然如此,那你就乖乖闭上你的嘴巴,莫要造次。”岳文章说道,“须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好,好,我闭嘴。”何明远连忙说道,“倘若见到长公子,我也一定对他礼敬有嘉。如此可好?” “原本就该如此。”岳文章说道,“萧珪来势汹汹,背后还有大东家与帅灵韵的全力支持。我们再不争取长公子,难道坐以待毙吗?” 何明远眨了眨眼睛,说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萧珪是长公子的老师。有这一层关系在,我们还能争取到长公子吗?” “事在人为。”岳文章扔下这句,继续前行。 何明远咧了咧牙又摇了摇头,一步一滑的跟了上去。 不久后,二人走到了王明德的家门口。 曾经陈夫人与王明浩,就住在这里。现在,正宅的大厅里就供着陈夫人与王明浩的灵位,王明德闭门不出披麻戴孝,在此为母守孝。 岳文章拍门,拍了许久,才有一名姓刘的老仆打着伞上来开门。 “又是你们?”刘老仆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请回,大郎的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为母守孝期间,大郎不理一切俗务,也绝对不见外人。二位请回,都请回!” 一边说着,刘老仆就要关门。 “老刘,等一下。”岳文章用力撑住门,说道,“何明远刚刚摔了一跤,全身都湿透了。你好歹让他进去洗一洗?” 何明远连忙上前,将身上的泥水亮给刘老仆看。 刘老仆无奈的点了点头,“进来可以,可千万不能打扰到大郎。” “好。”二人都同意了。 刘老仆拉开门把岳文章与何明远让了进来,然后领着他们绕开正厅去了偏院,打了一盆水拿给何明远洗刷。 岳文章趁着刘老仆不注意,一个闪身就走向了正厅灵堂。 王明德正披麻戴孝的坐在这里,念颂着大唐高僧实叉难陀译制的《地藏本愿经》,为他的亡母和亡弟祈福消厄。 岳文章跑进灵堂,突然放声大哭跪倒在地,磕起头来。 正在专心念经的王明德吃了一惊,回身一看,惊讶道:“岳先生,你怎么来了?” 岳文章哭得撕心裂肺,大声道:“夫人在天有灵,请恕文章来迟!……夫人哪,你何必走得如此之急!” 王明德愕然怔住,叹了一口气,连忙上前来搀扶岳文章,说道:“岳先生不必如此,快快起来。” “我不起来!”岳文章大声哭号道,“我与令尊亲如兄弟,夫人待我亲如母嫂,恩重如山。如今夫人仓促去了,我却连她最后一面也未能见着……悔之何及!悔之何及啊!” 岳文章越说越激动,越哭越大声,索性一头栽倒下去使劲磕头,把地板都磕得砰砰作响。 王明德还真是被他感动了,眼圈都有了一些湿润。他连忙用力拉扯不让岳文章再继续磕头。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府里的一些仆人,他们都赶了过来,何明远与刘老仆也来了。 刘老仆有些郁闷,说道:“岳先生,早就叫你不要过来打扰大郎了!” “算了,不怪他。”王明德说道,“你们都退下!” 刘老仆等人都施了礼,各自退下。 何明远啧啧的摇头,小声的嘟嚷道:“我真是服了他了,这是怎么哭出来的?” 这时,王明德好不容易,才把岳文章从地上拉了起来,惊讶道:“哎呀,岳先生的头上都磕破皮、流出血来了!” “不打紧,不打紧。”岳文章摆了摆手,说道:“长公子,岳某请求陪同长公子一同披麻戴孝,为夫人守灵数日。” 王明德一愣,“这……不妥?” “常言道长嫂如母,这有何不可?”岳文章说道,“何况当年夫人待我,确实如嫂如母。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惜,夫人未及等我报恩,便已仓促离去。如今,岳某只能为她守灵数日,聊表感恩哀痛之情。仅此一点心愿,长公子莫非也不应允吗?” 王明德皱了皱眉,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那就三日,不能再多了。” “多谢长公子。”岳文章叉手而拜。 “岳先生,你先去把额头的伤口处理一下!”王明德说道,“再者,我家不是达官显贵,请不要再称呼我为公子。虽然我知道这是你们对我的尊敬,但毕竟不合于世俗法则。所以,你们还是叫我大郎!” “是,大郎。”岳文章十分谦恭的叉手拜了一礼,“岳某先行退下,收拾好了,再来陪大郎一同守灵。” 王明德微笑点头,“去!” 岳文章退出灵堂,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 何明远连忙迎上来,悄悄对他竖起一个大姆指,“岳先生高明!” “休要多言。”岳文章机警的四下扫了一眼,低声道,“我总算有了三天的时间,可以陪伴长公子。你却必须离开。” 何明远撇了撇嘴,“离开,那就离开呗!” 岳文章一拧眉头,“原本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办。但现在,我却不想跟你说了!” 何明远连忙摆正了脸色,叉手拜下,说道:“岳先生只管吩咐。我保证把事办妥,绝不令你失望!” 岳文章冷笑一声,“当真?” “绝对当真!”何明远一板一眼的道,“倘若有失,何某任凭岳先生处置!” “好。”岳文章朝四周看了一眼,小声说道,“我要你去往长安,那里有我们商会的十几家店铺。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和手段,你要把那些店铺的小掌柜,尽可能的拉拢到我们这边来。绝对不能让他们,落入萧珪的掌控!” 何明远“咝”的吸了一口凉气,说道:“岳先生,你这是要斩了王家的老根哪!” “混帐!”岳文章低喝一声,说道:“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避免,王家的家业落在萧珪这个外人的手中!——休再废话,你去还是不去?” “去,我倒是想去。”何明远说道,“但那些小掌柜跟随大东家多年,都是大东家的心腹。哪会那么容易,就能被我何明远所拉拢?” 岳文章冷冷一笑,说道:“你肯定拉拢不了。但以长公子的名义,应该问题不大。” 何明远眼睛一亮,“在王家长子与萧珪这个外人之间,那些掌柜肯定懂得如何取舍!——这果然是妙招!” 岳文章再朝四周张望了一眼,“少废话,赶紧去!” 何明远点头,“好,我这就动身去往长安!” 此时,上阳宫芬芳殿内。 贺兰进明打着一把伞匆匆进了宫门,脱了鞋快步入殿,拜倒在武惠妃面前。 武惠妃显得有一点不耐烦,说道:“进明,如此天气你却急着要见本宫,究竟所为何事?“ 贺兰进明拜倒在地未敢起来,说道:“娘娘,臣下已经打听到萧珪与王元宝,在轩辕里发出的重大动静。“ 武惠妃表情微动,“什么动静?” 贺兰进明说道:“王元宝以重病休养为由,决定让他的长子王明德中止守孝,临时出任商会的大东家。并且,王元宝委派萧珪与岳文章共同辅佐王明德。” 武惠妃眉头一皱,说道:“如此看来,那个王明德最多是个傀儡摆设。真正执掌商会大权的,会是萧珪与岳文章?” “娘娘所言即是。”贺兰进明说道,“清渠码头一案爆发,王家遭受重创,商会人心浮动。岳文章是商会的元老,很有威望。这个时候,王元宝迫切需要岳文章出面,稳定商会大局。但王元宝的真实目的,恐怕还是想要扶正萧珪成为商会大东家。这才有了他将商会更名,意在抹去王氏印记,为萧珪将来上位做下铺垫。” “有道理……”武惠妃点了点头,喃喃的道,“一但萧珪完全掌握了商会,就能拥有富可敌国的巨大财富。倘若他去支持太子……后果哪堪设想?” “娘娘所虑在理。”贺兰进明说道,“所以我们,绝对不能让萧珪掌控元宝商会。趁现在萧珪与王元宝都在轩辕里休养,便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武惠妃不动声色,问道:“你有何主见?” 贺兰进明叉手拜言道:“臣下以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暗中拉拢与支持岳文章,让他打击萧珪,掌控元宝商会。” “又是故技重施?”武惠妃冷笑一声,摇了摇头,“进明,你能不能有一点新的举措?” 贺兰进明说道:“娘娘,这一次是元宝商会内部之争,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那都是他们的家务之事,与旁人无干。” “别再天真了。”武惠妃说道,“萧珪都已经和圣人搭上了线,早晚他都要进京入宫,陪伴圣人修炼气诀。那也就意味着,他的任何事情都可上达天听。只要他在圣人面前说上一句话,像岳文章这种小角色,顷刻之间就会人头落地。如此,你还想继续掩耳盗铃吗?” 贺兰进明不慌不忙,微然一笑,“娘娘,此言差矣!” 武惠妃表情微变明显有点不悦,但她语气仍旧平淡,说道:“你倒是说清楚,差在哪里?” 贺兰进明连忙叉手一拜,说道:“娘娘莫非忘了,圣人心中最忌讳的,是什么?” 武惠妃立刻想到了答案,当然是太子! 但她不动声色,淡然道:“本宫当然不会忘了。然后呢?” 贺兰进明说道:“臣下觉得,此前我们恐怕,有些过份解读圣人的意思了。圣人派太子去找萧珪索拿经书,或许真的只是,碍于不好亲自出面。毕竟,圣人也不会提前料到,王元宝会把商会转手让给萧珪。臣下以为,无论如何圣人也不会希望,让太子得到元宝商会的鼎力支持。娘娘,以为如何呢?” 武惠妃眼睛一亮,这话有道理! 贺兰进明继续道:“既然萧珪成为元宝商会的大东家之后,可能会赞助太子。那么圣人,也就有了反对这件事情的理由。那我们,又还何惧之有呢?” 武惠妃如释重负的轻吁了一口气,说道:“贺兰进明,这件事情,我要你亲自出面前去操办。办好还是办砸,你自己好生惦量!” 贺兰进明周身一颤,连忙拜倒在地,“臣下,遵命!” 第267章 挑拨离间 喧嚣过后,柴米油盐。 这或许,就是生活。 萧珪见多了爱恨情仇,也熟知于人情世故。经历越多,他就越加喜欢现在这种与世无争的安宁生活。他一点不认为自己是在悲观厌世,也不是什么超然物外的返璞归真。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理由。 或许轩辕里的这一方水土,真是与萧珪颇为相服。至从回到这里以后,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当然,这与他自觉的修炼《气诀》恐怕也是大有关联。 每天清晨,萧珪都会带着孙山、严文胜与王元宝来到当初他与张果老晨炼的沧浪河畔。然后,萧珪教他们三人炼气。 炼气这个词说起来有些玄幻,但真要踏进了门槛,也没有太多神奇之处。说白了,它就是通过调整呼吸来改善人的体质。 人平均每天要呼吸两万多次,如果每一次呼吸都能对身体产生一丝丝的益处,那么常此以往的坚持下来,必然获益良多。张果老活了那大的岁数仍旧身体康健,他甚至还可以畅游沧浪河,《气诀》肯定功不可没。 这天的晨炼结束之后,孙山和严文胜跑去河边洗马了,萧珪与王元宝则是沿着河畔慢慢散步,一路回家。 轩辕里的清晨,空气清新,风景如画。 王元宝的心情很放松。看到河里有小鱼儿在跳,他捡起一块扁扁的石头来扔进水里,打了几个水漂,然后哈哈的大笑。 “王公,我肯定比你打得好,这可是我的强项。”萧珪笑道。 王元宝煞有介事的捡起一块扁扁的鹅卵石,对萧珪一扬,“那你来呀!” 萧珪呵呵的笑,“你明明知道,我肩膀上的伤还没有好。” “那你还吹牛?”王元宝又哈哈的大笑,笨笨的晃动起他胖胖的身躯扔出石头,咚咚咚飘出一串儿水花。 他得意的大笑起来,“看到没有?这才叫本事!” 萧珪呵呵直笑。真是难得,居然可以看到王元宝童心未泯的样子。 王元宝拍了拍手,面带笑容颇为感叹的说道:“哎呀,这里真是一个好地方啊!难怪你一直赖在这里,都不肯出去。” 萧珪微笑点头,说道:“轩辕里固然是一个田园静美的好地方。但关键,还得是看跟什么人在一起。我记得帅灵韵去了陇州的那一阵子,我也是左右不得安生,只想着往外跑。现在嘛,我可以在这里住一百年不挪窝。” “有道理。”王元宝说道,“这世间最能怡养于人的,不是高官厚禄也不是金山银山,而是家常里短与柴米油盐。就像我王元宝,穷其一生聚敛财富,年方半百就已病入膏肓外加妻离子散。就算富可敌国,又有什么滋味可言呢?” “王者寂寞,高处不胜寒,这话不是没有道理。”萧珪说道,“上天对待每一个人,其实都是公平的。” “是啊……”王元宝颇为感慨的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如果上天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让我活回二十多年前,我宁愿不做琉璃生意,安安份份的在家种那几亩田土。珍惜眼前人,活得有人味,这比什么都好。” 萧珪不由得会心一笑,心想如此说来我算是超级幸运了,因为上天真的给了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珍惜眼前人,活得有人味。 这确定,比什么都好! 两人沿着沧浪小河步行了一阵,到了那条老木桥边。 王元宝说道:“君逸,其实我有一点担心大郎。” 萧珪扭过头来看着他,问道:“王公是怕有人,拿他作文章?” “岳文章,岳文章,名字里面都已带着文章二字。”王元宝呵呵一笑,说道,“曾经,他真是我最好的兄弟。他与我同甘共苦,患难与共。元宝商会能有今日之气象,岳文章真的功可不没。但这世上,最不可揣摩的就是人心。二十多年过去,每个人都变了。王元宝也好,岳文章也罢,包括我那个已经死去的妻子,全都概莫能外。”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陈夫人当初,也曾是一位贤慧又勤劳的好妻子么?” “早些年,她不光贤慧又勤劳,还是一位聪明又能干的贤内助。”王元宝说道,“后来我们家里有钱了,她不用再辛劳,我也添了几房小妾。很多的事情堆积起来,才渐渐让她变成了后来那一副模样。说起来,我也有很大责任。所以她与二郎死的时候,我除了悲痛,更多的是自责。” 萧珪连忙轻抚王元宝的背,说道:“王公,我们不说这个了。” “没有关系。”王元宝淡然一笑,说道,“现在能够说出来,我反而觉得好过一些,不再那么心酸了。这还多亏了你,君逸。如果不是你用艾灸为我疏通络绎,又教我炼气安抚心境,还能听我倾叙这些烦人往事,开解心结。想必我王元宝,早在悲伤与病痛之中死于非命了。”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王公,你是灵韵的亲人,也就是我的亲人。亲人之间相互关怀是应该的,大可不必客气。” 王元宝笑呵呵的伸手想要拍一下萧珪的肩膀,连忙一下收住,说道:“差点忘了,你还有伤在身。” “就肩膀上的这道伤,好得慢一点。”萧珪说道,“其他的地方,都已经没有大碍了。” 王元宝皱了皱眉,说道:“我听说你肩膀上这一刀,是在急着营救灵韵落水的时候,被人砍上去的。当时你那一把刀嵌进了你的肉里,你扛着这把刀跳进了水里。是这回事么?” “应该是!”萧珪呵呵的笑,说道:“说实话,当时我不觉得疼,可能是负伤太多有些麻木了。那把刀是什么时候砍下,什么脱落的,我全都不知道。” “真是想想都觉得可怕啊!”王元玉摇头感叹,说道:“还好你与灵韵都熬了过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相信你们两个以后,一定能够过得很好。” 萧珪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话说回来,大郎那边,王公是否想要做些安排?” 王元宝说道:“我希望他也能到轩辕里来,以免岳文章那些人打他的主意。但我估计,以他那一副执拗的性子,这不大现实。”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王公,大郎虽然执拗,但他并不傻。他读了那么多的书,也不是白读的。” 王元宝眨了眨眼睛,说道:“你的意思是,岳文章未必能够算计得了他?” 萧珪说道:“世间的读书之人那么多,有的人越读心思越复杂,越读城府也越深。但有的人则是恰恰相反,读书越多心思越加简单,甚至变得单纯。大郎显然就是后者。像他这种人,要玩阴谋诡计肯定远不如前者。但他们也有一个最大的优势。” “什么优势?”王元宝颇为好奇。 “小胜靠智,大胜靠德。”萧珪说道,“大郎确实单纯得有些迂腐,但他确实是一个道德高尚之人。他并不傻,他完全能够明辨是非黑白。岳文章这种心思叵测之辈,想要愚弄他也并非就那么容易。就算骗得了他一时,也骗不了他一世。” 王元宝有些惊讶,“君逸,想不到你对大郎,还有这样的评价。我身为他的亲生父亲,都没有你看得这么透彻。”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那或许是因为,王公对大郎太过熟悉了?” “或许!”王元宝伸起手又想拍萧珪的肩膀,又忍住收回,然后他哈哈的大笑。 帅灵韵正从老木桥上走了过来,远远听到王元宝在那里大笑,她说道:“阿舅,君逸,你们聊的什么如此开怀?” 萧珪说道:“在说我们的婚期呢!” 帅灵韵笑吟吟的走了过来,挽住王元宝的胳膊,说道:“谁要嫁给你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可由得不你。”萧珪笑道,“死心,你这辈子注定只能是萧家的人了。” “我才不要跟你贫嘴。”帅灵韵悄悄扮了一个挺不淑女的小鬼脸给萧珪看,然后说道,“阿舅,我有事情要向你老人家请示。” 王元宝笑呵呵的,“说!” 帅灵韵说道:“至从清渠码头一案之后,我已经没久没管洛阳王记的店铺了。君逸与小赫连名下的家具作坊,也几乎完全瘫痪。现在这里差不多都已经安定了下来,我想去一趟洛阳,打理一下那边的店铺。不知你老人家,意下如何?” 王元宝几乎未经思考,果断说道:“不能去。” 帅灵韵微微一怔,“为什么呢?” 王元宝说道:“灵韵,莫非你现在就已经了忘了,当初君逸昏迷不醒的事情?” “我……”帅灵韵看了看萧珪,喃喃道,“当然没有忘记。” “没忘就好。”王元宝说道,“现在你应该明白,人比什么都要更加重要。” 帅灵韵轻轻的点头。 王元宝继续道:“君逸为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现在正是他最需要你的时候。任何事情,也不能成为你离开他的理由。明白么?” 帅灵韵再又看了萧珪一眼,眼神之中有些自责和愧疚,点了点头说道:“阿舅,我知道了。” 萧珪满不在乎的呵呵一笑,说道:“王公,她想去就让她过去看一眼!洛阳王记是她的心血,我能理解。” “你能理解,那是因为你有胸怀。”王元宝很坚决,甚至有点固执的说道,“那灵韵又该用什么,来回报你的恩德呢?” 萧珪笑道:“王公,我们都这么熟了,再说恩德这种东西,可就见外了。” 王元宝笑呵呵的点头,但语气仍旧坚决,“总之,就是不能去。灵韵,你必须乖乖的在这里陪着我,陪着君逸。” “好啦,我不去了。”帅灵韵笑吟吟的点头,说道:“那我给黄彦章写一封信过去,交待他一些事情,总行?” “黄彦章?”萧珪说道,“听起来蛮耳熟的,我可能见过。” “你当然见过。”帅灵韵说道,“当初我离开洛阳的时候,拜托他给你捎过一封信来。我一向很信任他。” “我想起来了。”萧珪说道,“他好像是洛阳王记的一位帐房先生,办事很利落,人也比较精明与仔细。” 帅灵韵点了点头,“我重新执掌洛阳王记以后,就让黄彦章做了我的大管家。我未能理事的这些日子里,全是他在管理洛阳的那些店铺。” 王元宝说道:“灵韵,你有黄彦章,君逸有邓如海。你二人只须书信往来,遥相管理洛阳与长安的店铺就是。只要我一天没死,商会就一天出不了太大的乱子。你尽管放心!” “阿舅,你别说这种话……”帅灵韵有点不悦,轻声的说道。 “好好,我不说了。”王元宝呵呵的笑,“朝食熟了没有?我饿了!” “熟了,我就是来接你们过去用餐的。”帅灵韵挽着王元宝的胳膊,笑嘻嘻的道,“阿舅,我们走!” “还有我呢!”萧珪举起手中的拐杖,“你不打算也扶我一下吗?” 帅灵韵笑道:“你都有三条腿了,还要人扶吗?” 萧珪一怔,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此时,洛阳王家。 岳文章正在陪王明德一起食用早餐。 几乎从不发火的王明德,突然一把将筷子拍在了食几上。 “岳先生,请你不要再说了!” 岳文章一愣,连忙也放下了筷子,叉手拜道:“长公子息怒!在下……也是为了王家的家业着想!” “跟你说过多次了,不要再叫我公子。”王明德说道,“再者,无论你怎么说,我也绝对不会相信表妹灵韵会串谋萧先生,一同算计我父亲,霸占我家产。如此挑拨离间,绝非君子所为。还请岳先生,自重!” 岳文章满面尴尬,长拜不起,“大郎息怒。或许真是,岳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岳某确是因为,深知令尊创业艰难,才会有此担忧。但有不当之处,还请大郎莫要怪罪。” “我既不生气,也不怪罪。因为我对商会的事情,根本就一点都不关心。”王明德淡然道:“但请岳先生不要再打扰我守孝。用过朝食之后,岳先生就请离开!” 岳文章愕然一怔,轰我走? “我已吃饱,岳先生请自便。” 说罢,王明德就抚袖起身,离席而去。 岳文章既惊且怒的瞪着王明德的背影,恨恨的低声道:“傻书生,长脾气了?” 第268章 分别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奴奴的琵琶已经学得很不错,古琴也大有进步。现在她尤其喜欢上了唱歌,并且她还唱得非常好。甚至比教她歌唱的清尘,还要唱得更好。 时下大唐最为着名的大才子王昌龄,写了两首赠别友人的诗歌。最近人人传唱流行开来,甚至传到了小小的轩辕里来,被奴奴给学会了。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丹阳城南秋海阴,丹阳城北楚云深。高楼送客不能醉,寂寂寒江明月心。” 谱曲之人实在天才,让王昌龄写的这两首流传千古的《芙蓉楼送辛渐》极为温婉动人。每天早上,奴奴的歌声几乎快要变成了大家的起床铃声。 这天早上,萧珪与王元宝在河畔边炼气完毕,准备回家。 这一个月来,不仅萧珪的伤势恢复良好,王元宝的精神与气色也是大有改善。回家的路上,他甚至学着奴奴的腔调哼起了歌儿。 “高楼送客不能醉,寂寂寒江明月心……”王元宝哼唱了一阵,不由得感慨起来,“王某虽然读书不多,但也对这一句‘寂寂寒江明月心’深有感触啊!” 萧珪以为,他是想起了他刚刚去世的妻儿。 不料王元宝说道:“不知小琪母子,溯江行船是否顺当?算算时日,他们也该到了。”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一个多月,差不多也是该到了。要不,我们派王仆带几个人,去路上迎接一下?” “那倒是犯不着。”王元宝停了一下步子,拿出一封信来递给萧珪,说道:“这是明德给我寄来的一封家信,你可以看一下。” 萧珪拿起信来看了一看,信中除了问候王元宝,还说了几件小事。 一是岳文章去找过王明德了,赖在那里给陈夫人守了几天灵,因为挑拨离间被王明德轰走了。 二是数日前,现在代理长安大掌柜的邓如海,带了几个长安店铺的小掌柜一同来找王明德。所为之事,就是向他求证,王记商会突然更名为元宝商会,是否会有易主之可能? 王明德明确告知他们,不管是王记商会还是元宝商会,只是名称不同。商会的大东家仍是自己的父亲。长安的大掌柜,仍是他王明德。只是他现在需要为母守孝,暂请老师萧珪代掌长安大掌柜之印信,并由邓如海代为行使大掌柜之权。 萧珪看完信后,将它折好还给了王元宝。 王元宝问道:“你有何看法?” 萧珪说道:“岳文章去找大郎,这不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邓如海带了几名小掌柜去找大郎,想必是出于被迫。一定是有人背后窜掇,使得长安商会人心浮动。” “我也是如此认为。”王元宝说道,“有人想趁长安空虚,趁机刨掉我王元宝的老根。” 萧珪微然一笑,“好在大郎应对自如,很好的稳定了商会人心。” “你的眼光,果然不错啊!”王元宝呵呵的笑,说道,“以往,我还真不知道大郎会有这样的应变之能。如今看来,虽然大郎对经商不感兴趣,但是非曲直、轻重缓急,他还是能够分辨清楚的。” 萧珪说道:“他们趁王公与大郎都不在长安,想要趁机分化和拉拢那里的店铺。邓如海毕竟有些人微言轻,大约是弹压不住了,这才被迫来到洛阳,惊忧到了正在守孝的大郎。如此一次两次,倒也无妨。我就怕时间久了、日子长了,大郎不厌其烦,长安那边早晚出事。” 王元宝眨了眨眼睛,“那依你之见呢?” 萧珪说道:“我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至少日常起居、独立生活再也没有任何问题。灵韵是一个闲不住的勤劳之人,整日让她闷在轩辕里闲来无事,我怕她心里不踏实,日子也过得不舒坦。不如就让灵韵暂去长安,稳定一下那边的局势。” 王元宝寻思了片刻,说道:“你真是这样想的么?” “当然是真的。”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说实话,我愿意灵韵每天都能陪在我的身边。但我更加愿意,让她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生活。” 王元宝欣慰的点头微笑,“灵韵能遇上你这开明而宽容的夫君,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 萧珪问道:“那王公是同意了?” “你这个当夫君的都同意了,我还能有二话吗?”王元宝呵呵的笑,说道:“灵韵和寻常的女子,确实有所不同。除了温婉贤淑足以相夫教子,她更加渴望自己能够独挡一面为人分忧,而不是委曲求全的寄生于他人的荫庇之下。她的性格,外柔内刚。” “王公说的没错。一开始,我就特别欣赏灵韵这样的性格。”萧珪说道,“现在,我不希望她为了我而去收敛自己的个性,隐藏自己的优点,放弃自己的理想。我希望她活得更加自我,而不仅仅是我萧某人的一个附庸。” “你也非常与众不同啊!”王元宝笑道,“我大唐天下,怕是没有几个男子能够像你一样,对女子这样的尊重和宽容了。” “我没有王公说的那么好。我这么做,也是带着私心的。”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认为,只有让灵韵拥有足够的独立自主,我们才有可能长此以往的保持,彼此之间的关爱与尊重。说白了,相爱容易相处难。我不希望今天我最爱的女人,有遭一日变成我身边可有可无的摆设。那不仅是她的不幸,同时也是我的不幸。” “相爱容易相处难,真知酌见啊!”王元宝感慨不已,“倘若二十多年前我也能够明白这样的道理,我的夫人或许也就不会,变成那副模样了……” 萧珪见王元宝又提了这一茬,连忙转换话题说道:“假如王公同意灵韵去往长安,那我就派孙山过去随行保护灵韵。顺便我再给我长安的好兄弟也捎封信去,委托他们代我照顾灵韵。” “好。”王元宝点头微笑,“有孙山随行,又有薛嵩这样的披肝沥胆之辈从旁保护,我能放心。” 片刻后,萧珪与王元宝回到家里,把事情跟帅灵韵说了。 帅灵韵没有太多的激动与欣喜表现出来,沉着而淡定的对着王元宝施礼拜下,“一切全凭阿舅做主。” “这一回,还真不是我做的主。”王元宝笑道,“这是你男人的决定。” 帅灵韵说道:“阿舅,我还没有嫁人呢!” “是么?”萧珪呵呵的笑,“我记得,我刚刚苏醒的时候……” “你过来。”帅灵韵立刻打断了萧珪的话,拉起他就往书房旁。 萧珪一步一个趔趄,连忙喊道:“慢点、慢点!我可是个伤员!” “别装了。”帅灵韵笑道,“昨天我还看到,你和严文胜一同在那里练蹲马步呢!” “这都被你发现了?”萧珪呵呵的笑,“我们两个人的腿上都负过伤,于是练一练马步恢复力量。如今看来,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 “来!”帅灵韵挽上了他的胳膊,“我有事情跟你讲。” 两人来到了书房。 帅灵韵回身,掩上了门。 萧珪坐在那里怪笑,“你想干什么?你别过来哦!” “你想什么呢?”帅灵韵笑了一笑,在他对面坐下来,比较郑重的问道:“君逸,你为何突然想要,让我去长安?” “不是突然。”萧珪说道,“记得么,上次你开口提出想去洛阳,我就已经同意了。但没办法,你舅公没有同意。” 帅灵韵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你不喜欢,我陪着你吗?” “我很喜欢。”萧珪说道,“但我更加希望,你能过得充实与快乐一点。你的快乐,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帅灵韵面带微笑,凝视萧珪。 那眼神,极致温柔。 “谢谢你,君逸。” 萧珪微然一笑,“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谢么?” “或许你不需要,但我真的非常感激于你。”帅灵韵说道,“你完全可以将我留在你的身边不让我离开,你甚至有权支配我的一切。但是现在,你却给了我最大的信任与自由。我……我真的很幸运!” “灵韵,其实我比你更加的幸运。”萧珪微笑道,“能够跨越千年的距离,在大唐开元二十二年的龙抬头之日,遇到一个叫帅灵韵的女子。这就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帅灵韵有点好奇的眨巴着眼睛,“千年的距离?什么意思?” 萧珪依旧面带微笑,淡然道:“灵韵,我是一个诗人。所以,请不要纠结于,我言语之中出现的奇怪字句。” 帅灵韵笑了,“好,诗人!” 她从座位上起了身来,走到萧珪的身边。 萧珪将自己的太师椅,往后挪了一挪,留出一片可以坐人的空间。 帅灵韵对他扬了一下眉梢,用不大相信的眼神问他,真的能坐吗? 萧珪很坚决很果断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帅灵韵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萧珪果然没有再做出那种,疼得呲牙咧嘴直吸凉气的表情。 “看来你的伤,真是好得差不多了。”帅灵韵轻轻抱住了萧珪的脖子。 萧珪搂着她,轻抚她的腰背,“灵韵,嫁给我?” “明年。”帅灵韵轻声道,“让你再好好的休养几个月。好么?” “那就明年的春天。”萧珪微笑道,“龙抬头之日。可好?” 帅灵韵微微低下头,脸上泛起动人的红晕,闭上了眼睛。 萧珪抱紧她,吻了上去。 两天以后,帅灵韵打点好了行装,准备离开轩辕里。 临行之时,王元宝将长安与洛阳商会的大掌柜“母印”,交给了帅灵韵,对她说道:“灵韵,关中两京,就是我们元宝商会的根基。现在,我将它们全都委托给你了。” 帅灵韵十分郑重的双手接过,说道:“阿舅放心,我一定不负你老人家所托,管好两京商会。” “我对你的能耐,毫不怀疑。”王元宝说道,“我只要你,保重好自己。莫要被人算计和坑害了,更加不要再落入危险之中。” 帅灵韵微然一笑,说道:“阿舅放心,有了上次的教训,我不会再那么掉以轻心了。再说现在我的身边有了孙山,以后都会十分安全的。” 王元宝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帅灵韵走到萧珪面前来,微笑的看着他,“君逸,你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萧珪拿出两封信来交给帅灵韵,说道:“这里有两封信,一封是给薛嵩的,一封是给王明德的。由你转交他们。” 帅灵韵接过了信来,问道:“你为何没有寄出呢?” “由你交给他们,会比较合适。”萧珪说道,“尤其是给薛嵩的这一封信,你什么时候要去长安了,就什么时候寄给他。倘若提前寄了,反倒让他每日盼望平添牵挂,这样多有不便。” “有道理。”帅灵韵点了点头。 萧珪说道:“两京之地,可是有不少的对手正在等着你。凡事,都要小心。” “好,我知道了。”帅灵韵微笑点头,温情脉脉的看着萧珪,低声道,“你要好好养伤,莫要让我担心。知道么?” “放心。”萧珪笑道,“为了迎接明年二月初二的那一天,我一定会耐心养伤,把自己变得强壮如牛。” “又在贫嘴……”帅灵韵脸上一红低斥了一声,然后柔声细语道,“那我去了噢?” 萧珪微笑点头,“走!” 帅灵韵去到了马车边,回头对着萧珪嫣然一笑, 登上了车去。 孙山带着清尘走到萧珪面前来,施礼而拜,“孙山拜别先生。” 清尘说道:“萧先生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心侍奉你心爱的帅东家。”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孙山,别忘了带着清尘,一起去拜见薛老将军和老七叔他们。” “我一定会去的。”孙山再又施礼一拜,“孙山,拜谢先生!” 萧珪笑道:“你是在感谢我,替你找了一个凶蛮霸道的妻子,替你当家主事吗?” 清尘立即叫道:“先生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清尘明明温柔似水,何曾凶蛮霸道过了?” “还、还不住口?”孙山紧张的说道,“先生面前,哪能如此放肆?” “还还还,还你个头!”清尘一瞪眼,“我跟先生说话,不许你插嘴!” 萧珪呵呵直笑的摆手,“行了,你们赶紧走!” 孙山和清尘一同施礼再拜,“拜别萧先生。” 一行人,三辆马车,慢慢驶出了萧府。 萧珪站在门口,挥着手,目送他们走远。 奴奴突然哭了起来。 萧珪连忙牵住她的小手儿,轻声问道:“奴奴,你哭什么呀?” “帅阿姐和清尘姐姐,都走了。”奴奴流着眼泪,可怜巴巴的哽咽道,“以后,没有人在绣楼里陪我一起睡,也没人陪我唱歌弹琴了。” 萧珪面带微笑,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花儿,说道:“那就像以前一样,让阿婆来陪你睡,我来陪你弹琴。如此可好?” “好……”奴奴应了一声,眼泪儿仍是不停。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奴奴,你怎么了?” “先生……”奴奴犹豫了一下,小声,小小声的说道:“我想我娘了。帅阿姐每天将我带在身边,就像我娘以前一样。但是帅阿姐现在……也走了。” 萧珪微笑道:“奴奴,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会替你,把你娘亲找回来。” “先生,其实我知道,我娘亲多半是不会再回来了。”奴奴噘着小嘴儿,低声道,“先生以后,能不能让帅阿姐多陪一陪我?我感觉,她就像我娘亲一样……” 萧珪伸手,将奴奴抱了起来,“好。等我的伤养好了,我们就一起去找她!” 第269章 帅灵韵到了洛阳,先去了立行坊的自己家里稍加安顿,然后就带着孙山与清尘,一同前来拜访王明德。 一心只想闭门守孝的王明德谁都不待见,对帅灵韵的到来却是欢迎得紧。 等帅灵韵在灵堂拜过之后,王明德就破例暂时脱下了孝服,在客厅置茶款待帅灵韵。 寒暄数句之后,帅灵韵将萧珪写的信,交给了王明德。 王明德拆开看了之后,当即面露欣喜之色,“萧先生终于承认,我是他的学生了!” 帅灵韵忍不住笑了,“兄长,他先前那样捉弄于你。亏你还能,笑得出来。” “捉弄归捉弄。但师生名分,却也是千真万确。”王明德小心翼翼的收好了信,说道:“再说了,我确实很崇拜萧先生。我希望以后,他能多教我一点东西。好不容易他终于认了我这个学生,我能不开心么?” 帅灵韵笑道:“又要他教你关门吗?” “这个嘛……咳!”王明德有点尴尬的笑了起来,说道:“萧先生的身上,有许多可以让我学习的东西。就算他不主动来教,我也可以耳濡目染自己学习。只要了认了我这个学生就好。” 帅灵韵问道:“兄长,岳文章与萧珪相争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么?” “我当然知道。”王明德说道,“虽然我不喜欢掺和到商会的事情里面去,但既然涉及到了你与萧先生,那我也必须表明态度与立场。我不管岳文章有何打算,有何心机,他都别想在我面前挑拨离间。” 帅灵韵微然一笑,说道:“君逸说的没错。兄长,其实是一个明白人。” 王明德眼睛一亮,“萧先生,当真如此夸奖于我吗?” “呃……是,是的。”帅灵韵不由得愣了一愣,这也算夸奖吗? 王明德的脸上顿添几许兴奋的神彩,喃喃自语道:“我以后,一定要更加明白!更加清醒!不能让萧先生失望了!” 帅灵韵努力忍着不笑出声来,心想我这个傻表兄,其实也蛮可爱的。 “对了,对了。”王明德突然叫道,“我差点忘了一件事情,几天前驸马薛锈曾经来访,我没有见他。于是他留下一封书信走了。” 帅灵韵眨了眨眼睛,“驸马来访,你都不见?” “管他是谁,守孝期间我谁也不想见到。”王明德嘿嘿一笑,“当然了,像表妹这样的家人例外。” 帅灵韵笑了,问道:“书信呢?” “等着,我去拿。”王明德一边起身,一边说道,“说是给我留的书信,多半都是在说萧先生的事情。我就奇了怪了,他为何不直接把信寄到轩辕里去呢?” 帅灵韵说道:“他应该是怕叨扰到了君逸养伤,于是先到兄长这里来,想要打听一下君逸的消息。” “兴许是!” 片刻后,王明德把信件拿了过来,交给了帅灵韵。 帅灵韵拆开看了一看,说道:“果然。薛驸马的来意,就是想要问你君逸的伤势恢复如何了。” “这有什么好问的。”王明德满不在乎的说道,“萧先生那么重的伤,这才过了一两个月,哪会恢复得那么快?” 帅灵韵笑了一笑,说道:“薛驸马肯定知道,君逸的伤不会那么快就好。他只是在表达一些关注和慰问而已。人情世故就是这样,倘若长久不联系,彼此就会容易变得生疏。” “人情世故。”王明德呵呵的笑,“这恐怕,就是这世上最伤人脑筋的东西了。” “其实我倒希望,能像兄长这样,把日子过得简单一点。”帅灵韵轻叹了一声,说道,“被人情世故纠缠太深,人会很累。” 王明德眨了眨眼睛,“表妹,你是在夸我,还是骂我呢?” 帅灵韵忍不住笑了,说道:“兄长你先忙着,小妹不再打扰,这便请辞了。” “这么急着走?”王明德说道,“好歹用过午食再去?” “兄长,不用了。”帅灵韵站起了身来,说道:“商会那边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来打理。我趁现在时间还早,先去回访一下薛驸马与唐昌公主,答谢他们对君逸的关怀之情。” “又是人情世故,对?”王明德笑呵呵的点头,“行,那你去!” 帅灵韵起身,施礼下拜,“灵韵拜别兄长。” 王明德也站起身来,正儿八经的拱手一拜,“明德送别师娘。” “噗——” 这一回帅灵韵实在没能忍住,笑场了。 午时过后,帅灵韵来到了薛府前,递上了自己的拜贴,求见唐昌公主。 薛锈与唐昌公主听说是帅灵韵来了都有一些欢喜,连忙请她入府,殷勤款待。 虽然主人很好客,但帅灵韵始终没有忘了自己只是“一介商女”的身份,表现得矜持又低调,频频拜谢公主与驸马对萧珪的关怀,并对他们的盛情款待有些诚惶诚恐。 “帅姑娘,你真是太客气了。”唐昌公主说道:“算起来,家夫与君逸也算是老朋友了。有道是患难见真情,以后就别这么客气了。” 帅灵韵有点好奇,“公主殿下,薛驸马也曾患难吗?” “说来惭愧。”薛锈自嘲的笑了一笑,说道:“当初清渠码头案发的时候,我也曾被拘禁起来,接受审问。好在薛君逸提供重要证据,协助李大尹尽快破了案。否则薛某就算不被治罪,也早晚被吓死在宫禁之中了。” 唐昌公主立刻瞪了薛锈一眼,“真会吓死吗?瞧你那点出息!” 薛锈怔了一怔,“我就实话实话,怎么了?” 帅灵韵真是乐了,为何今天总是遇到,这些有趣的人和好玩的事呢? 唐昌公主连忙岔开话题,说道:“帅姑娘头次登门而来,一定要用过夕食再走。我现在就去安排,帅姑娘在此饮茶稍候。” “公主殿下,不用了。”帅灵韵连忙说道:“我稍坐片刻。” “不行。”唐昌公主说道,“如此绝非待客之道,传了出去我们夫妻二人名声都不好听。帅姑娘别再客气,就这么说定了。” 帅灵韵没办法了,只好起身施礼一拜,“小女子,叨扰了。” “没关系。像帅姑娘这样的体面人,府上随时欢迎。”唐昌公主笑吟吟的道,“帅姑娘请坐,容我失陪片刻。” “公主殿下请便。” 唐昌公主走了。 帅灵韵知道,她应该是借故离开,好让薛驸马和自己谈一些重要的话题。 果然,唐昌公主刚走片刻,驸马薛锈就问道:“帅姑娘,不知君逸现在恢复得如何了?” “尚可。”帅灵韵微笑道,“多谢薛驸马关心。” 薛锈又问道:“我记得令舅公此前病染沉疴,现在怎样了?” 帅灵韵说道:“我阿舅此前确实病得很重。但自从去了轩辕里,他老人家的病情明显有所好转。” 薛锈问道:“莫非是因为,君逸教令舅公修炼了什么,特别的养生之术?” 帅灵韵笑了。 果然,“养生之术”才是薛锈最关心的事情。 看到帅灵韵这样的表情,老实人薛锈有点尴尬。他连忙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帅姑娘,其实,这个嘛……” 帅灵韵说道:“是太子殿下,请薛驸马出面打听的这些事情么?” 薛锈呵呵的笑,点了一下头。 帅灵韵说道:“先前,君逸离开洛阳的时候,不是已经把《气诀》的经书交给了太子殿下么?” “是这样的。”薛锈说道,“太子虽然得了经书,但根本无法领会经书中的奥妙与精髓,修炼也是举步维艰。于是太子就盼着萧君逸能够早日伤愈,重返洛阳。这样太子就能去找到萧君逸,当面求教了。” 帅灵韵心里很清楚,薛锈嘴上说的是“太子”,但实际上那个自己修炼不好气诀的人,应该是皇帝。 换句话说,现在皇帝已经迫切希望,萧珪能够早点来到洛阳了。否则也犯不着,让薛锈这个当朝驸马专程跑去,叨扰一个正在为母守孝的人。 想清了这些后,帅灵韵说道:“薛驸马,几天前我离开轩辕里的时候,君逸还拄着一根拐杖。” “真的啊?”薛锈明显有些失望,喃喃道:“他确实伤得很重,现在这副样子,真是难为他了。” 帅灵韵试探的道:“要不我写封过去,替薛驸马转达一下关怀之情?” “不,不用了。”薛锈连忙摆手,呵呵的笑道,“就让君逸在轩辕里静心养伤,我们不要去催促于他。” 帅灵韵微然一笑,“多谢薛驸马体谅。” 此时,帅灵韵的心中更加确定,就是皇帝派了薛锈去打听消息。但身为皇帝总得有所矜持,他既不能表现得太过心急,也不对某人表现出太多的需要——所以,薛锈才不让自己写信去往轩辕里。 帅灵韵的心中,不由得对萧珪越发佩服起来。他记得萧珪在抄写经书的时候就说过:“我是希望,皇帝对我更多一些惦记!” 此时,萧珪的家里,又热闹上了。 范子和总算是把王元宝的小妾范小琪,和他的儿子王平安接到了这里来。 一别八年,王元宝百感交集,老泪纵横。 萧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们这一家人。 范小琪还不到三十岁,但看起来已经快要像一个四十岁的老妇人。可见她这些年来,日子过得并不是太好。 当初被陈夫人赶出王家的时候,王平安还只是只有一两岁,除了哭闹什么都不懂。现在,他也是一个稍稍懂事的半大小子了。见了自己的亲生父亲王元宝,十岁的王平安除了陌生,迷茫和惧怯,或多或少也带了一些恨意。 “范夫人,平安,以后你们就在这里住下来!”萧珪说道,“不用拘谨,也不用客气,就当这里是自己的家。” 范小琪带着他的儿子一起给萧珪施礼,“多谢萧先生。” 王平安冷不丁的问了一句,“阿娘,他是谁呀?” 萧珪抢在王元宝与范小琪之前,说道:“平安,我是你的老师。我叫萧珪,以后就由我来教你读书识字。” “我不要读书,我也不要识字。”王平安说道,“我要练武,专门收拾那些,前来欺负我娘亲的坏人!” “好,那就练武。”萧珪微然一笑,“但,读书识字也不能少。” 王平安好奇的看着萧珪,“你什么都能教吗?”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头,“是的。” 范小琪连忙说道:“平安,还不快快跪下,拜见老师?” “我不!”王平安扬起一个拳头来,执拗的喊道,“除非,他先把我放倒!” “嘭”的一声,小小的王平安,妥妥的摔了个四脚朝天。 王元宝和范小琪愕然当场。 萧珪笑吟吟的道:“平安,你还在等什么?” 王平安也真是说话算话,一骨碌爬了起来,跪地磕头。 “平安拜见老师!” 第270章 帅灵韵的战争 数日后,洛阳城,立行坊。 原先籍属于洛阳王记名下的家具作坊,在经历了陈夫人的一次转手搬迁之后,于今日再一次进行搬迁,来到了帅灵韵的家宅不远处。 在清渠码头一案爆发之后,这座家具作坊一度瘫痪,接近废弃。但在帅灵韵的手下,它又活了过来。相比于以往,它的规模还变得更大了。不仅仅是场房的面积增大了不少,工人数量也大大增加。并且,还有了潘氏兄弟的强力加盟与坐镇。 有所变化的是,这座家具作坊不再是小赫连的产业。他在清渠码头一事后,已经主动放弃了产权,将它完全移交给了萧珪。 但当时萧珪身负重伤,根本无法打理作坊,使它一度瘫痪。后来萧珪在轩辕里与王元宝商议,要让家具作坊物归原主,重归元宝商会。但王元宝不肯白拿萧珪的产权。几番争论之后,现在这座新的家具作坊,仍有一半的产权属于萧珪的私人产业。 新的家具作坊开业的这一天,洛阳的南市、北市的许多同行,都来祝贺。更有许多,曾在陈夫人手下与商会断了往来的大小商家,听说是帅灵韵重返洛阳、新建了家具作坊,也纷纷前来祝贺,并与帅灵韵商量签订新的合作契约。 这便是人的名,树的影。 以往帅灵韵在洛阳广结人缘、诚信经商落得的好名声,在今天发挥了极大的作用。随着一份又一份的契约签订下来,往后家具作坊的利润,真是不用愁了! 于是这些天,帅灵韵光是为了重建家具作坊、签订新的契约,可真是忙坏了。但她感觉很开心也很充实,不光是恢复了以往的活力,心中更添了一些幸福的味道。 因为她知道,这座家具作坊有一半是属于萧珪的私人财产。它往后的营利,就是萧珪养家糊口的一个重要来源。为此而努力,让帅灵韵看到了幸福的奔头,还有了一种“家”的归属感。以往替阿舅经营商会时,哪怕赚了太多的钱、取得了再大的成就,也无法与现在的幸福感相提并论。 帅灵韵都因此对自己有了一点怀疑:为什么我为君逸做事,会比为阿舅做事更加开心呢?莫非真是女生外向,有了夫家就会淡忘娘家? 虽然内心有了这样的一点小纠结,但一点都不妨碍帅灵韵每天干劲十足,并且幸福感满满。 家具作坊顺利开业的同时,帅灵韵也在大客家黄彦章的辅佐之下,解决了许多往日积压的问题,使得商会旗下的其他店铺,也逐渐恢复正常步入了正轨。 帅灵韵稍稍吁了一口气,开始为动身去往长安,做些准备。 岳文章,目前就在长安。他与萧珪一同受命辅佐新任大东家王明德,现在正在元宝商会的总部坐镇。 帅灵韵心里清楚,重建家具作坊、理清洛阳商会的头绪、解决前段时间积压的问题,还仅仅是她此行任务的一个小小开始。 真正的挑战,是在长安! 按理说这一场战斗的双方,应该是萧珪与岳文章。 但帅灵韵一直都觉得,萧珪就该飘然如仙的活着,他不应该被商人之家的铜臭气息所玷污。尤其现在,更加不能因为商会的这些事情,而耽误了萧珪的养伤。 所以很早的时候帅灵韵就已下定决定,这一场战斗,自己必须挺身而出。 但当时王元宝并不同意帅灵韵,过早离开轩辕里。于是帅灵韵只能将这种念头深深的压抑与埋藏在心底,丝毫不敢暴露。 现在,自己终于快要踏上战场了。 帅灵韵的心里,除了紧张和激动,还有一些自豪。她时时这样激励自己:谁说女子,天生就是被保护的?我帅灵韵现在就要代替君逸,与岳文章一战! 但激励归激励,帅灵韵心里很清楚,岳文章确实是一个很强大的敌人。他纵横商场这么多年,辅佐阿舅打下了半壁江山。无论是人望、城府、心机还是手段,自己都远不如他。 这是一场以弱对强的战斗,自己必须准备充分,再去与之交锋。 帅灵韵认为,自己在商会内部的竞争力,肯定是无法与岳文章这个商会元老相提并论。那么,自己就只能从外部寻求助力,先为自己找好一座稳重的靠山。 好在经营官场人脉,可算是帅灵韵的一个特长。她花了很大的精力,细心搜寻长安的官员信息,最后找到了一位很合适的人选——长安留守,杜暹。 杜暹出身于濮阳杜氏名门,曾经做过三年的大唐宰相,后来因为与另外一名宰相李元纮不和,而被贬为外州刺史。历经几年的沉浮,杜暹好不容易又回到了京城,但没有再受重用。现在皇帝已经驾幸东都,杜暹只能留在长安给皇帝看守老家。 尽管如此,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杜暹这个“长安留守”,现在就是长安城中说一不二的大人物。并且像他这种曾经辉煌、现在落魄的人,最是渴望有朝一日咸鱼翻身、卷土重来。 既然杜暹内心有此渴求,帅灵韵便觉得,自己有了一些可以发挥的空间。 投其所好,不正是商人的长处么? 一连数日的严密调查与认真分析之后,帅灵韵针对长安留守杜暹,可谓是做足了功课。 这天午食过后,帅灵韵带上了一份十分丰厚的礼物,来到了新昌公主的家里。 新昌公主与驸马薛衡热衷于丰富多彩的夜生活,经常睡到中午才醒。帅灵韵今天来得正是时候,公主夫妇俩刚刚才吃过今天的第一餐饭,正在商量今天该要安排一些什么样的娱乐活动。听闻帅灵韵前来造访,他们还挺高兴,连忙把帅灵韵请进府来,盛情款待。 帅灵韵与新昌公主早就相识,以往每次前来拜访,她都会奉上一笔价值不菲的礼物。新昌公主每次,也都会欣然笑纳。这都已经成了她们二人之间,维持“友谊”的一个潜规则。 但是今天,新昌公主却怎么也不肯收下,帅灵韵带来的礼物了。 她说道:“灵韵,以后你不要再给本宫赠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了。且不说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本宫始终觉得,有这些黄白之物隔在你我之间,显得有些见外了。” 帅灵韵感觉有点意外,小心的问道:“公主殿下若是不喜欢这些玉器,明日我再给殿下寻些上等的龙涎香来,如何?” “灵韵,你误会了。”新昌公主笑吟吟的说道,“本宫并非是不喜欢这些玉器。而是本宫觉得,你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我们应该以心交心,而不是仅凭这些身外之物,来维系我们之间的交情。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帅灵韵连忙施礼拜下,“公主殿下如此抬爱,灵韵居然后知后觉。灵韵直是惭愧。” “好了,不必如此客气。”新昌公主笑吟吟的道,“你是刚刚从轩辕里回来不久?” “回殿下。正是。”帅灵韵答道。 新昌公主问道:“令舅公的病情和萧珪的伤势,目前怎样了?” 帅灵韵连忙答道:“有劳殿下挂念,阿舅和君逸的病况,都已大有好转。” 新昌公主面带笑容看向驸马薛衡,说道:“驸马,现在你能放心了么?” 薛衡笑了一笑,说道:“说实话,至从上次探望过君逸以后,看到他伤成了那副模样,我确实有些提心吊胆。毕竟,我兰陵萧氏百年才能出现一个,像萧君逸这样的人才。” “百年一现?”帅灵韵笑了,“萧驸马,你是否太过太高看君逸了?” “帅姑娘,这话我可不敢接。”萧衡说道,“因为,这是我阿爷在皇帝面前,亲口说出的一句原话。” 帅灵韵不由得有些怔住了,喃喃道:“不会……” 新昌公主笑道:“灵韵,这种话驸马可不敢随口胡说。你还真是好福气呀,能够嫁得萧君逸这样的一位美郎君。” 帅灵韵脸上微微一红,“殿下,我们还没有成亲呢……” “早晚的事嘛!”新昌公主微笑道,“待到成亲之日,你可千万别忘了我们夫妇二人,一定要给我们发来喜帖哦!” 帅灵韵有点难为情的红着脸,施礼拜道:“倘若真有那一日,定然不会忘了公主殿下与萧驸马。” 萧衡说道:“你们若真是忘了,那恐怕麻烦大了。” “啊?”帅灵韵微微一怔。 萧衡笑道:“萧珪可是咱们兰陵萧氏的子孙。他要成婚,胆敢不请兰陵萧氏的长辈和兄弟过去喝杯喜酒,莫非是想翻天不成?” 帅灵韵这才如释重负的笑了。 “话说回来。”萧衡说道,“萧珪正在养伤期间,帅姑娘怎么离开了轩辕里,跑到洛阳来了?” 帅灵韵说道:“萧驸马有所不知,至从清渠码头一案之后,我阿舅的商会遭受重创,出现了很多的问题。现在我阿舅身患重病,我表兄王明德又在为母守孝,君逸也抽不开身来。只好是我出面,抽空前来打理一下商会事务了。” 萧衡是一个仔细之人,立刻听出了帅灵韵的话中深意,于是问道:“你阿舅的商会,和君逸有什么关系呢?” 帅灵韵微然一笑,说道:“萧驸马是君逸的兄长,灵韵如实相告,也是无妨。” 新昌公主与萧衡同时眼睛一亮,“帅姑娘请讲。” 帅灵韵说道:“其实,我阿舅早就有心,要将商会交予君逸。但他现在身体欠佳,再加上商会内部也还有一些纷争,因此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过渡。我现在的任务,就是稳定商会内部,为将来的商会平衡过渡,做下一些铺垫。” 萧衡顿时颇感新奇,问道:“你是说,令舅公打算将商会交托给萧珪?” “正是。”帅灵韵肯定的点头。 “这不合理呀!”萧衡说道,“就算萧珪与你成了亲,他也只是一个外甥女婿。令舅公怎会动了心思,要将家业托付于他呢?” 帅灵韵笑了一笑,“这恐怕,就说来话长了。” 萧衡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神色,“愿闻其详。” 于是,帅灵韵就将商会其中的一些曲折情由,说给了萧衡来听。 听完之后,萧衡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新昌公主笑道:“驸马,你这位族弟还是福运齐天哪!王元宝富可敌国,偌大的一份家业,便就这样落在了萧珪的头上。” 帅灵韵微笑道:“公主殿下,其实君逸当真是不想接手这份家业。他疏懒惯了,不喜欢参与这些事情。他对我阿舅说了,最多代替王家掌管商会十年。十年之后,商会必然重回王家。” “这都是后话了。”新昌公主笑了一笑, “至少目前看来,往后的十年里,萧珪将要成为大唐天下屈指可数的富豪了。” 萧衡是一个大明白人。他听帅灵韵说了这么多事情,大约也就猜到了帅灵韵今天的来意。于是问道:“商会前不久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现在又面临交接,想必将会有许多的风波发生。帅姑娘,可有需要我们出手相助的地方?” 帅灵韵心中一喜,连忙施礼拜道:“不瞒萧驸马,眼下灵韵还真是面临一些小问题。倘若萧驸马肯于出手相助,灵韵感激不尽!” 萧衡淡然微笑,说道:“想必用不了多久,帅姑娘也将成为我们兰陵萧氏的一员。自家人,不用客气。有事,你只管开口。” “多谢萧驸马。”帅灵韵又拜了一礼,说道:“我正准备去往长安,解决一些商会总部的内部权争问题。但我实在没有把握取胜,只能寻求一些外力的帮助。我听说长安留守杜暹有一个女儿,曾在去年嫁入了兰陵萧氏。请问萧驸马,可有此事?” “当然有。”萧衡微笑道,“巧得很,数日前我们夫妇二人,还在沿江别馆与他们夫妇二人,一起饮酒赏舞。帅姑娘是想,见他们一见么?” “是,我很想见一见他们。”帅灵韵施礼拜道,“不知萧驸马可否……” “这事,包在我身上。”萧衡一口答应,十分肯定。 “多谢萧驸马!”帅灵韵心中,惊喜不已。 “不用客气。”萧衡说道,“萧珪的事,就是兰陵萧氏的事。自然,也就是我萧衡的事!” 第271章 汇长安 农忙之后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正是施工建房的好时节。 萧珪家宅后院的马球场,在徐大富的竭力督促与组织之下,顺利开工了。 徐大富从轩辕里和邻村,组织抽调了上百精壮劳力,趁着天气凉爽雨水也少,加班加点的赶工。那一大片杂树灌木林全要砍伐干净,坑洼不平的地面需要填平,还要在周围建起一大圈围墙,工程可不小。 严文胜从那些砍下的杂树当中,发现了两株成色不错的桑柘木,搬到院子里来自己动手制作弓箭,这极大的吸引了王元宝的小儿子王平安。至从严文胜动手的第一天起,王平安就像一个小尾巴那样跟在了他的身边左右,像一个学徒。 严文胜索性先给王平安做了一副没有钢铁箭簇的玩具弓箭,让他拿去玩耍。这下可算是勾起了王平安莫大的兴趣。他除了吃饭睡觉,一天到晚的拿着那副弓箭对着夯土墙猛射。严文胜看他姿势不大正确,怕他拉伤了肌肉筋骨,于是又随手指点了他几下。 渐渐的,王平安就把严文胜当成了他的师父。但有不懂的东西,全都跑去问他。严文胜独自一人闲来无聊,虽然嘴上不肯承认王平安是他徒弟,倒也乐得有他相伴,彼此相处颇为愉快。 这点事情,萧珪和王元宝只是看在眼里,并未干涉。 但王平安的母亲范小琪却有一点担心,怕王平安只爱弓马玩乐,不喜读书识字,将来可别变成一个惹是生非的莽夫。 这种话,范小琪只能是和王元宝,私下说上一说。 一次两次,王元宝都没怎么在意。说得次数多了,王元宝不厌其烦之余也跟着有些担心起来,于是把这个想法跟萧珪说了。 萧珪对王元宝说道:“王公,平安初来乍到,最重要的是让他尽快的适应当前的新环境,让他熟悉和接受身边的这些人。既然他喜欢和严文胜在一起混,那就让他去混。倘若有朝一日他能够对严文胜言听计从,那也就意味着,我可以开始对他进行调教了。” 王元宝听到萧珪这一番论调,颇感新鲜。因为大唐天下的教书先生,都会想尽办法把自己的学生摁在书桌上,老老实实的听自己讲课。谁不听话谁吃板子,这样的道理早已是天经地义。萧珪却反其道而行之,他居然放任学生去干自己想干的事情, 不加管束。 “这样,真的行吗?”王元宝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萧珪只是微笑,说道:“王公若是信得过我,就只管把平安交给我。” “我当然信得过君逸。”王元宝说道,“只是,平安的娘亲多少有些担忧,怕孩子把心玩野了,收不回来。” 萧珪说道:“范夫人怕莫是在担心,严文胜曾经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绿林大枭?” 王元宝点头笑了一笑,“或许,是有一点。” “一句老话,浪子回头金不换。”萧珪说道,“像严文胜这种浪子回头、弃恶从良的人,更能起到言传身教的正面作用,从而将平安导入正途。” 王元宝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君逸所言极为在理,我再无疑虑。平安的将来,我就完全托付给你了!”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严文胜这一点“坏”,比起我当年来还真是不算什么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丰富的人生经历,才是一个男人身上最珍贵的财富。王平安这小子,其实蛮有福气的! 马球场的工程进度,十分迅速。短短数日,大片的杂树灌木已经削砍殆尽,变成了晾晒于各家各户院子里的柴禾。 买山的契约,不仅有徐大富的全力奔走,还有伊阳县令田茂才的鼎力协助,没几日也办好了。 田茂才带了几名吏员亲自来了一趟轩辕里,与萧珪和王元宝一同上山,将土地界线做出了明确划定。就连山名“灵观”,都清清楚楚的写在了地契之上。 王元宝对这座小山很有兴趣,一边走走看看,他一边就在规划哪里适合建楼台观宇,哪里可以造花圃林园,看来是想把这里打造成一个怡养天年的美景胜地。 萧珪反倒是无所谓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王元宝和帅灵韵等人一同搬了过来住,他觉得以前的那座小院小楼就已经很好了。家院太过庞大显得过于空旷又难以打理,反倒像是一种负累。 一切从简,便是萧珪现在的生活习惯。但是眼下只要王元宝高兴,那就随他好了。 此时远在洛阳的帅灵韵,已经打点好了她的行装,往长安进发了。 与她同行的,还有长安留守杜暹的女儿杜采薇,和杜采薇的夫君萧简之。 在驸马萧衡和新昌公主的合力促成之下,帅灵韵和杜采薇很快就成了一对好友。 杜采薇的夫君萧简之也是生出于兰陵萧氏,他与萧衡从小就是好友。如今萧衡做了驸马身份尊贵,其父萧嵩既是宰相又是兰陵萧氏一族公认的长老。萧衡劝说萧简之亲自去一趟长安帮助帅灵韵,萧简之自然是言听计从。 当然这其中还有另一层情由发挥了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倘若萧珪成功执掌了元宝商会,对整个兰陵萧氏一族都会大有好处。 萧简之和萧衡几乎就是同一类人,他们自幼接受良好的教育,饱受家庭的熏陶,彼此都有着极强的宗族观念。能对家族有利的事情,他们一向都是执衷去做,前提是这件事情不会损伤了他们自己的利益。 相识不久,帅灵韵陆续就给她的“新闺密”杜采薇赠送了一大批,珍贵又新奇的珠宝首饰。到了帅灵韵将要动身去往长安之时,杜采薇便主动提出自己想要回一趟娘家,她夫君萧简之也想同去拜会岳父岳母,要与帅灵韵结伴而行。 帅灵韵心中暗喜,此次有了长安留守的女儿女婿同行相助,想要对付岳文章,定能增添几层胜算! 帅灵韵前脚刚走,贺兰进明后脚就进了上阳宫,拜见武惠妃。 这些日子以来,贺兰进明一直都在紧紧的盯着萧珪这边的动静。 至从帅灵韵第一脚踏进洛阳城,贺兰进明就时刻未曾放松,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无论是重建家具场还是拜会新昌公主,还有结交萧简之与杜采薇,都被贺兰进明收之于眼底。 见到武惠妃之后,贺兰进明开门见山的说道:“娘娘,臣下想要去一趟长安。” “所为何事?”武惠妃问道。 贺兰进明说道:“帅灵韵来到洛阳之后,多方活动,私下结交了长安留守杜暹的女儿与女婿,并与之结伴而行去了长安。如今,元宝商会的斗争核心就在长安,岳文章本人正在那一方坐镇。此番帅灵韵有了杜暹的女儿和女婿相助,臣下担心岳文章会被击垮打倒。” 武惠妃有点惊讶的眨了眨眼睛,“帅灵韵竟然能够想到,借用官场的力量来对付岳文章这个内部的敌人。看不出来,这个小小商女还真是颇有手段!” “娘娘所言极是。”贺兰进明说道,“原本岳文章是商会的创业元老,绝不是帅灵韵这一介女流、小小后辈所能撼动。但若有了官场力量从旁相助,岳文章根本无力抗衡,帅灵韵必然胜算大增。倘若被她得逞,萧珪不费吹灰之力便能顺利接手元宝商会。到时再让太子得到萧珪的鼎力相助,将对寿王殿下大为不利!” 武惠妃稍用寻思眨了眨眼睛,说道:“前番不是你说的么,皇帝陛下不会允许萧珪率领元宝商会,前去助力太子?” “没错,臣是说过这话。”贺兰进明说道:“但如果萧珪不在明面上助力太子,只在私下结盟或是暗中助力于太子,就算是圣人心知肚明,也不好太过干涉。再者,臣最近刚刚打听到,圣人委派太子去找萧珪索要经书之时,曾叫太子私向萧珪许诺,东宫会给萧珪留有一席之地。有道是君无戏言,既然是圣人亲自把萧珪安排到了太子身边,到时他二人再要联手起来壮大声势,圣人也会有口难言。” 武惠妃微微一惊,“圣人许诺赐予萧珪东宫官职?竟然会有这等事情?!” “娘娘,千真万确。”贺兰进明说道,“臣也是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才打探到的绝密消息!” 武惠妃面露一丝惶惑之色,喃喃道:“圣人明明知道,我与萧珪有仇。现下却叫东宫许给他宫职……这,究竟是何意?” 贺兰进明说道:“娘娘,圣心难测,臣下不敢妄自揣摩。但现实就是,一旦萧珪掌握了元宝商会,太子力量必然大增,到时将对娘娘和寿王殿下极为不利。所以,我们绝对不能让萧珪得逞。眼下,我们绝对不能让帅灵韵扳倒岳文章!” 武惠妃面色沉寂的寻思了片刻,说道:“倘若本宫帮助岳文章得胜,又将如何?” 贺兰进明叉手一拜,“臣下保证,岳文章必然全力资助寿王殿下!元宝商会,将会变成寿王殿下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金山!” “好。”武惠妃满意的点头微笑,说道:“进明,你现在就回家打点行装,准备接受御史台的正式委派,以黜置御史的钦差身份,前去巡视西京!” 贺兰进明施礼拜下,郑重应道:“喏!” 与此同时,玉真公主府内。 咸宜公主穿了一身道袍,头上顶着一个莲花玉冠,端端正正的坐在一张花梨木大书案前,左手边摆着一本《灵飞经》,右手执着一支羊毫小楷笔,看样子是在极其关注的抄写经书。 玉真公主从外面走来,看到咸宜公主如此认真的抄写经文,一时颇感欣慰。但她走近了一看,咸宜公主的模样虽然摆得很好,但眼神却是呆滞的,手也没有动。那毛笔上的墨汁都滴落下来,在纸上摔成了一个墨团,她也浑然不觉。 玉真公主摇头而笑,伸出手来在桌面上“咚咚”敲了两下。 “啊!”咸宜公主吓了一跳。 “咸宜,你在作甚?”玉真公主问道。 “我、我……”咸宜公主有点惊慌,“我在抄写《灵飞经》啊!” 玉真公主朝纸面上的那个墨团一指,“这就是你抄的《灵飞经》?” “啊啊啊!”咸宜公主顿时惨叫起来,“我辛辛苦苦抄了半天的灵飞经,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明天我拿什么去敬献圣人哪!!” 玉真公主忍俊不禁的笑了,说道:“算了,扔掉重来!” 咸宜公主可怜巴巴的撇起了嘴,“只好这样了……” 玉真公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说道:“咸宜,为何你最近总是神不守舍?” 咸宜公主很无辜的眨着眼睛,“没有啊!” 玉真公主淡然一笑,“是不是因为,帅灵韵来了洛阳?” 咸宜公主双眼一睁,“她来洛阳,关我什么事?” “帅灵韵,的确与你无关。”玉真公主微笑道,“但你一直都很惦记萧珪,你想从帅灵韵那里打听到萧珪的消息,却又好去面对于她。我说得,对不对?” “呃……”咸宜公主有点惊讶也有一点惶恐不安的看着玉真公主,一时无言以对。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玉真公主笑道,“你皇姑也是从你这般年纪过来的,哪能不知道你的心思呢?” 咸宜公主脸上稍稍一红,低下头嘿嘿的暗笑了两声,算是默认了。 “巧得很,我刚刚受新昌公主所邀,去她府上赴宴归来。”玉真公主说道,“前不久,帅灵韵前去拜见新昌公主夫妇,与他们聊了一阵萧珪的近况。你想听吗?” 咸宜公主顿时精神百倍,“皇姑,你倒是快说呀?萧珪现在好吗?他的伤势如何了?他几时再来洛阳?他和帅灵韵……会不会成亲呀?” 玉真公主愕然的眨了眨眼睛,“咸宜,你一下问这么多的问题,叫我如何作答?我们能一个一个的来吗?” “好好,一个一个的来。”咸宜公主既紧张又兴奋,连忙说道,“皇姑你先告诉我,萧珪和帅灵韵是不是定亲了?他们会在什么时候成亲呀?婚礼的地点是在轩辕里还是洛阳城?” “……”玉真公主很无语的笑了。 第272章 备战 数日后,帅灵韵一行抵达了长安城。 杜采薇与萧简之在城门口与帅灵韵约定,三日后一同逛玩西市,就此暂别。 帅灵韵带着清尘与孙山等人去往兴平坊,准备住进王元宝家里。 在兴平坊的坊门入口处,骑着马的孙山远远就瞧见了两个人,连忙对帅灵韵道:“帅东家,三公子薛嵩与小赫连,正在坊门处等候。” 帅灵韵连忙叫停马车,走下了车来。 薛嵩与小赫连也看到了他们,二人连忙走了过来。 “帅东家,我们在此等了整整两天,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薛嵩远远的就大声叫喊。 帅灵韵连忙上前施礼,“灵韵一介商女,怎敢屈劳薛公子与赫连兄在些等候?真是拆煞小女子了。” “帅东家,你这话说得不太对。”薛嵩笑呵呵的说道,“什么商女不商女的,我只知道你是老萧没过门的媳妇,那就是我们的嫂夫人。小赫连,你说是?” 小赫连微笑点头,“没错。” 帅灵韵面泛酡红的笑了一笑,看向小赫连,问道:“赫连兄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小赫连始终面带一丝愧色,连忙给帅灵韵施了一礼,说道:“有劳帅东家惦念,我那点小伤早就不碍事了。反倒是萧先生,居然被我害成了那样。还有帅东家,也是被我害得非浅。我、我非常惭愧!一直无颜前去面对萧先生,也无颜面对帅东家!” 薛嵩哈哈的笑了起来,说道:“帅东家恐怕还不知道?我这位师弟,现在学会害羞了。你看他现在,说话都会有些吞吞吐吐。” 小赫连很郁闷的“啧”了一声,“我正在与帅东家说些正事,你能否不要随便插嘴、胡说八道!” “不能。”薛嵩答得十分肯定,笑道,“我是你师兄,我可以随时欺负你。尤其是现在,我特别想要欺负你。” “……”小赫连非常无语,脸皮直抽搐。 帅灵韵赧然而笑,说道:“我正准备去往舅公家里稍作安顿。二位若不嫌弃的话,不如一同入府小叙?” “好啊!”薛嵩说道,“去了也好看一看,帅东家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 “二位,请!” 于是两拨人汇在了一处,一同去往王元宝家里。 薛嵩是个闲不住的人,刚进了王家就逮着孙山开了涮。 “孙山,你这头老牛还真是好福气呀,居然娶了一个,还不到你一半年纪的小嫩草!”薛嵩笑哈哈的说道,“不过我听说这小娘们脾气火爆得紧,你会不会白天夜里,全都吃不消啊?” 孙山嘴笨,抖着嘴唇,半晌也回不出一句话来。 清尘冲了过来,凶巴巴的叫道:“我们两口子的事,与你何干?劝你少管闲事,否则小姑奶奶这张利嘴可不饶人!” 薛嵩哈哈的大笑,“厉害、厉害,果然厉害!孙山你现在真是长本事了,学会躲在娘们身后装蒜了!” “没、没有!”孙山连忙把清尘拽了回来,劝她莫要对薛嵩不敬。 清尘也知道孙山以往是薛家的部曲,彼此感情十分深厚,因此她骂了几句过足了嘴瘾,也就见好便收不再造次了。 薛嵩笑呵呵的说道:“孙山,记得带她回去,让我阿爷和老七叔他们都看一看。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孙山很恭敬的叉手而拜,“是,三公子。孙山明天就去。” 王元宝虽然暂时没有住在这座宅子里了,但仍旧留有管家和不少的仆人在这里看家。他们与帅灵韵很熟,因此帅灵韵很顺当的就住了进来,并立刻叫人安排宴席,准备款待薛嵩与小赫连。 薛嵩和小赫连却说不用摆宴了,他二人待不了多久就要回去,家里还有许多的事情在等着他们。他们现在只想知道,有什么可以帮到帅东家的地方? 帅灵韵只好改为置茶相待,对他们说,暂时还没有什么,需要他们帮忙的地方。倘若有事,一定会派孙山前去通知。 小赫连曾与帅灵韵有过一些合作,也多少知道一些商会的事情。他问道:“帅东家,你不是王记商会的洛阳大掌柜么?怎会突然,来了长安?” 帅灵韵说道:“赫连兄,王记商会已经更名为元宝商会了。这个你知道么?” 小赫连茫然摇头,“近日来我只是跟随师父闭门修炼,还真是不知道外面发生的这些事情。” “我知道。”薛嵩很得意的说道,“因为老萧写给我的信件当中,跟我说了很多事情。” 小赫连挺郁闷的斜视着薛嵩,“那你为何始终把那封信藏着捂着,不给我看?” 薛嵩一本正经的道:“长辈之间的通信,你一个晚辈看什么看?” 小赫连简直要被他气乐了。 帅灵韵也笑了一笑,说道:“二位都是君逸的好兄弟,许多事情我不必隐瞒你们。其实我此次来到长安,是为了解决元宝商会的一些内部权争,为将来君逸接掌商会,做下一些重要的铺垫。” “什么?”小赫连很惊讶,“萧先生,将要接掌商会?” 帅灵韵认真的点头,“没错。” 薛嵩也不嬉闹了,正色说道:“帅东家,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但有任何用得着我们的地方,你千万不要客气,一定要告诉我们。尤其是,你的安全问题绝对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岔子。否则,就算我们兄弟二人割下自己的项上人头,也无法去向老萧交差。” “没错。”小赫连也说道,“我已经害过萧先生与帅东家一回了。这一次,绝对不能再出任何的问题!” “二位言重了。”帅灵韵连忙对他二人施礼一拜,说道:“只是一些商会内部的家事,想来也不会出现什么安全问题。” “帅东家,千万不可大意。”小赫连说道,“虽是商会内部权争,但一定会牵扯到巨大的利益往来。有道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一但激发出深仇大仇,难免会有人狗急跳墙干出破格之事。尤其帅东家还是一位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这个……” 小赫连有点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但帅灵韵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连忙回道:“好,我知道了。对于安全问题,我一定不会掉以轻心。” “如此便好。”小赫连点了点头,说道:“帅东家请不要怪我多嘴多舌。商会权争,能够得胜固然最好。倘若不行,也请帅东家不要勉强,千万不要把自己置于险地。经历了上次清渠码头的事情之后,我小赫连算是看透了。无论是权力还是财富,其实都是身外之物。没有什么,比珍惜眼前之人还要更加重要。你若稍有一点闪失,我想萧先生一定会悲痛欲绝。所以,就当是为了萧先生着想,也请帅东家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师弟,你真是太唠叨了!”薛嵩不满的拍了几下桌子,说道,“帅东家,不如这样,由我增派几个既忠心又能干的保镖给你。我保证,他们的身手不会弱于孙山,其他方面或许还比孙山更加出色!” 帅灵韵知道,薛嵩说的肯定是他家里的那几位老兵。这些人,萧珪曾经对她说起过。他们可不是一般的部曲家奴,那一个个的,可都是“国宝级”的战场英雄! 帅灵韵连忙说道:“薛公子,这万万使不得。我身边有了孙山保护,已经足够了!” 薛嵩眨巴着眼睛,“反正他们也是整天闲来无事,这有何不可?” “绝对不可。”帅灵韵说道,“君逸曾经对我说,薛公子家中的那几位老先生,都是为国家社稷立下过赫赫战功的英雄人物。如今,哪能派来给一位商女晚辈做保镖呢?这不是对他们的污辱吗?……此事我若答应了,君逸都不会原谅于我。所以,薛公子切不可再要提及此事!” 薛嵩有点意外的轮着眼珠子,“这么说,老萧对我家里那几位吃闲饭的老兵,还颇为敬重?” 帅灵韵微笑点头,“这是当然。” “可,这是为什么呢?”薛嵩撇了撇嘴,“老萧一介书生,闲人一个。我猜不出,他有什么理由非要敬重那几个老兵。” 小赫连说道:“那是因为,人家萧先生读得书多,懂得道理也多,胸中自有正义良知与敬畏之心。哪像你大字不识三个,整天浑浑噩噩,稀里糊涂。” “反啦!反啦!师弟居然敢骂师兄了!”薛嵩拍着木几大叫起来,“小赫连,你是要翻了天吗?” 小赫连鄙夷的瞪着他,“看你这副模样,哪有半点师兄的尊容?分明就是泼妇骂街!” 帅灵韵以手掩唇偷笑不已,心想君逸的这两位兄弟,还真像是一对逗趣的活宝! 当天夜晚,长安西市,元宝酒肆。 何明远快步走上了酒肆的三楼。这里有一批上等的客房,不是一般酒客所能消费得起。 来到长安之后,岳文章就住在这里。 何明远敲开了岳文章的门,进来第一句话就说道:“她来了。” “我都来了半天了。”房间里传出一位女子的声音。 何明远冷笑一声,“没说你!” “岳先生,他好凶哦!”女子娇滴滴的哼道。 岳文章说道:“我与何掌柜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商量,你先回避。” “哼……”女子穿好衣物,愤愤然的离开了房间。 岳文章不急不忙的披上了衣物,淡然道:“帅灵韵来了?” “来了。”何明远说道,“今天下午到的,随行只有她的几个家奴。不过……” “不过什么?”岳文章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何明远说道:“不过有两位男子在兴平坊的坊门处,迎接于他。我找人打听过了,那两人都是萧珪的朋友。其中一个叫小赫连,清渠码头一案他也有所参与,还曾经被下了狱。他的父亲,就是鼎鼎有名的关中第一大侠,赫连昊阳。” 岳文章手中的茶杯稍稍一停,凝神看向何明远,问道:“赫连昊阳的儿子?” “没错。”何明远说道,“另一人,似乎更有来头。长安很多人认识他,都叫他薛三公子。我仔细打听了一番,他竟然是名将薛仁贵之孙,幽州节度使薛楚玉之子。” “噗……” 岳文章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你说什么?薛仁贵之孙、薛楚玉之子?” 何明远愣愣的点头,“对。” 岳文章把茶杯往桌几上一顿,“那我们还跟帅灵韵斗个屁?” 何明远一怔,连忙道:“岳先生,薛楚玉早已被罢官,变作了平民。你不会是被他给吓着?” “什么吓不吓的?”岳文章说道,“权贵之家,想要弄死一个商人,就如同你我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就算是家道中落的权贵之家,那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依旧存有家族力量与官场人脉。再说了,指不定哪天他们又能借风而起再度中兴。你要我,拿什么去和他们斗?” 何明远眨了眨眼睛,小声道:“他们能借官场之势,我们,莫非就不能吗?” 岳文章的眼睛稍稍眯起,寻思了片刻,说道:“现在圣人与朝廷全都远在洛阳,西京这边是以长安留守杜暹最大。可杜暹此人,以刚正不阿、清正廉洁而闻名。想要拉拢收买于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若非如此,早在帅灵韵来到长安之前,我就已经将杜暹给拿下了。” 何明远不由得愣住,“那该如何是好?莫非我们,只能坐以待毙?” 岳文章闷哼了一声,又拿起了茶杯将它紧紧握住,沉声道:“长安不行。莫非,我还不会从洛阳借力么?!” 何明远眼睛一亮,“莫非岳先生,早有安排?” “我没有任何安排。”岳文章淡然道,“我只是,一直在等。” “等什么?”何明远好奇的问道。 岳文章嘴角一扬神秘一笑,“我在等,一个人主动来长安找我,并且帮我一起,对付帅灵韵。” 何明远更加好奇,“他为何要找你?还要帮你?” 岳文章说道:“因为,他和我们有着一样的目的。我们彼此都不希望,萧珪成为元宝商会的大东家!” “志同道合,固然很好。”何明远“咝”的吸了一口凉气,“但是此人,真有足够的力量,来对付长安留守杜暹么?” 岳文章呵呵一笑,“别说是一个长安留守。就算是当朝宰相见了他,也要心里抖三抖!” 第273章 下元 时间过得挺快,转眼已是到了十月中旬,大唐重要的“下元节”就要到了。 下元节来源于道教,是“水官解厄”的重大节气。 大唐以道教为国教,在下元节这天,朝廷会举行重大的祭天典礼,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没有灾厄瘟疫发生。全国各地的道观,也都会一同跟进做起道场。在一些没有道观的乡野民间,百姓们也会自发聚集,举行“祈福穰灾”的乡社祭祀。 以往,轩辕里的下元祭典都是由里正领头来进行操办的。但是现在轩辕里已经有了一位“即将着名”的道士,那可是活神仙张果老的弟子。 于是这件差事,很自然的就落在了萧珪的头上。 这可把萧珪给难住了。虽然自己已经是一位“大唐官方认证”的正经道士,但除了抄经文和炼气养生,别的全都不会。 萧珪只见过电视上经常这么演,道士在台上拎着一把桃木剑跳来跳去,脚踩七星灯,嘴里能喷火,冷不丁的还能从身后冒出一团吓人的滚滚烟雾……这些玩艺儿,怎么耍啊? 想起这些,萧珪真是两眼一抹黑,很是犯愁。 但赶鸭子上架也得上,萧珪只好发挥起了自己做为一名读书人的最大特长:翻书! 他查阅各种道家典籍,给自己寻求到了足够的理论支持。然后他还私下去找王元宝请教,问他,以往长安城举行下元祭礼的各项事宜与诸多细节。 好不容易,萧珪总算是把这个“跳大神”的任务给理清了头绪。 有了头绪之后,萧珪便觉得想要主持这样的仪式,其实也并不太难。 因为,下元祭祀虽然庄重,但乡民们对于仪式的细节并不十分看重。他们需要的,只是祭祀能够带给他们的“仪式感”,从而让他们寄托内心良好的愿望。其次,就是祭祀之后剩下的那些祭品,能让辛苦了一年的人们在秋天的丰收之后,打个牙祭享受一下。 转眼就到了下元节当天,轩辕里的村庄中央早已经搭好了祭台,摆上了许多的贡品。乡民们一大早的就开始往这边聚集而来,热闹的人群早把祭台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中,甚至还有许多从邻村赶来看热闹的人。 往年也都是如此,哪个村庄的祭祀牌面最大,村民们就会自发聚集到哪个村庄去凑热闹。这其中,多少还有一点相互攀比之意。 萧珪在自己的二楼卧室里,由徐大富和严文胜一同协助,不急不忙的穿戴起“跳大神”专用的道士服。他的身边还摆着一篇,从道家经文当中寻章摘句拼凑起来的一篇祭文。 那两人帮着萧珪穿戴衣物,萧珪的眼睛还瞅着那祭文,默念温习。 徐大富都笑了,说道:“萧先生还真是挺认真哪!” “那当然。”萧珪笑道,“万一我在台上忘了词,岂不令乡亲们笑话,也给张果老丢脸。” 徐大富笑道:“萧先生不用太紧张,咱们这样的小村里,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就算先生真的忘了词,乡亲们笑一笑也就过去了。以往咱们轩辕里还没有道士呢,到了这时候,还不是随便揪个人上去,鼓捣几下就算完了。过节嘛,原本图的就是一个开心喜气。” 萧珪一愣,“你怎不早说?害我紧张忙活了好多天!” “话虽如此,有萧先生出面主持祭典,当然是最好的了。”徐大富笑道:“今年夏天,村里的乡亲傍着轩辕冰坊发了点小财。现在,家家户户都有了一些余钱,便想着在下元节的时候,办一场体面的祭祀,也好让邻村的人都来羡慕咱们。刚巧萧先生又是活神仙张果老的高足,那在今天上台主持祭祀的人,除了萧先生,还能是谁?” 严文胜插了一句,“徐里正的意思,大概是能者多劳?” “对对,就是能者多劳。”徐大富连忙附合道,“再说了,萧先生就是带着全村人一起赚钱过上好日子的大福星。模样又俊,风度也好。咱们早就合计好了,就得让外村的人都来瞧瞧,咱们轩辕里的萧先生。咱们有,他们没有,就得让他们羡慕又嫉妒!” 萧珪顿时笑了,这么说,我已经成了轩辕里的吉祥物了? 忙了好一阵,萧珪收拾打扮好了,从楼上走下来。 王元宝一家和奴奴等人,全都好奇的围观了过来。 奴奴嘻嘻哈哈的笑道:“先生,你的胡子好长呀!好像画上的神仙呀!” 萧珪伸手抚摸长达二尺,都快要耷到肚挤边的假胡须,大家都笑了。 王元宝说道:“君逸这副模样,还真有一点仙风道骨的味道。往年我们商会在长安举行祭祀的时候,从道观里请来的那些道士,比起你这般风范来都还差远了。” 萧珪问道:“商会也会举行祭祀吗?” “当然会。”王元宝说道,“行商在外,驭骡马、架舟楫,总是难免遭遇意外,偶尔还会遇到盗贼小人。下元节是水官解厄的日子,商人祭祀,求的就是一个平安。历年来,我本人都对下元祭祀非常的重视。” 萧珪说道:“这么说,灵韵现在也在参加举祀了?” “应该是。”王元宝说道,“商会刚刚才发生了十分不祥的事情,今年长安商会那边举行的祭祀,应该还会特别隆重。主持祭祀的人应该是岳文章,其他的大小东家和掌柜,如无特殊情况也都会到场,帅灵韵自然也不能例外。”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灵韵去了长安有些日子了,一直没有传来什么消息。莫非岳文章还突然变得老实了,居然没有去刁难灵韵?” 王元宝淡然一笑,说道:“岳文章是一个挺沉得住气的人。一般的小打小闹,他不屑为之。如今他没有去刁难灵韵,只有一种可能。” 萧珪皱了皱眉,“他在暗中蓄力等待时机,以求一击得胜?” 王元宝郑重点头,“到那时,灵韵就将面对极其严峻的考验。” 萧珪说道:“这便是王公,一直不想让灵韵离开轩辕里的重要原因么?” “是的。”王元宝点了点头,说道:“我太了解岳文章了。他真要发起狠来,或许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灵韵虽然能干,但她毕竟还年轻啊!”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其实我也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但是我愿意让灵韵出去,放手一博。无论输赢,我都会为她喝彩。因为,这将是她一生当中,最重要的历练之一。此后,灵韵必然更加强大!” 王元宝好奇的看着萧珪,说道:“君逸,历练归历练。但你当真考虑过,灵韵落败之后的后果吗?” “当然。”萧珪淡然道,“最坏的结果就是,元宝商会彻底沦入岳文章之手,灵韵输得一败涂地,铩羽而归。” 王元宝惊讶道:“商会被岳文章抢去,尚且能够想办法再夺回来。你就不担心,灵韵遭受什么伤害?” “没可能。”萧珪说道,“不管她输成什么样子,她总能平安回到我的身边来,哪怕是身无身文一无所有,那也没有关系。只要人还在,我们就能卷土重来东山再起。这是我的底线。我长安的兄弟们一定心中有数。他们,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王元宝有些惊讶,喃喃道:“你就这么信得过,薛嵩与小赫连等人?” “对,我绝对信得过他们。”萧珪说得斩钉截铁,“就如同,他们信任我一样!” 此时,长安西市里一片锣鼓喧天,烧雾燎烧。几乎每一户商家,都在举行下元祭祀活动。 今天,住在终南山上的道士们真是要忙坏了,请他们开坛做法的人实在太多。一整天下来,他们数钱都要数得手抽筋。 元宝商会举行的祭祀,果然是西市最大也最受瞩目的。岳文章花费重金,把大唐道教尹喜楼观派的大掌门给请了来,登坛作法,祈福穰灾。 这样的知名大道士,往年都是被朝廷和州府以上级别的衙门,请去主持祭祀的。今年却被元宝商会捷足先登请了来,引得许多长安的百姓,都跑到了元宝商会来观礼。 岳文章为了这一天,可算是做足了准备。他不仅仅是请来了尹喜楼观派的大道士,还把元宝商会的大小东家与掌柜,都叫到了长安来参加今年的下元节大祭祀。 帅灵韵看在眼里,悟在心头。她觉得,自己来了长安这么些日子了,岳文章一直表现得十分谦逊低调,和自己井水不犯河水。这绝不可能是,岳文章突然变老实了。 他一定是在等待时机。 像今天这样的场合,商会的大小掌柜和东家全都到齐,应该就是岳文章向自己发难的,最好时机了! 帅灵韵,早早就有了防范之心。 按照往年的成例,商会在举行下元祭祀之后,会在自家的西市酒肆里举行大型宴会,所有参加了祭祀的东家与掌柜都会到场。他们的妻儿老小,也可以一同前来赴宴,算是商会内部的一次“团圆大酒宴”。 为了防范岳文章趁宴会之机对自己发难,帅灵韵把她的闺密杜采薇及其夫君萧简之,还有薛嵩、小赫连全都一起请了来。他们除了观礼商会的祭祀凑些热闹,还会以家人朋友的身份,陪同帅灵韵一同出席商会的酒宴。 元宝商会的祭祀现场极其热闹,至少有三四千人前来围观。 薛嵩与小赫连混在人群里,除了看热闹还一直密切的关注帅灵韵,怕她被人趁乱偷袭。尽管有孙山与清尘紧密跟随在帅灵韵的左右,他二人也不敢有丝毫放松。 尤其是小赫连,他根本没心思看什么热闹,一双眼睛全在盯着帅灵韵身边。但有任何可疑之人接近,他都会打起十二分精神。 薛嵩看他如此紧张,不由得有点好笑,说道:“小赫连,你这么大的个子杵在人群里面,本就特别显眼。现在你这样死死盯着帅东家,就不怕坊市的不良人,把你当贼来抓吗?” “关你屁事!”小赫连没好气的道,“我就得死死盯着,可不能再出一丝一毫的岔子了!” 薛嵩呵呵的笑,说道:“忘了告诉你,我把老七叔等人全都叫来了。现在,他们都藏身在人群之中,密切关注和保护帅东家。另外,还有孙山紧紧的跟在帅东家的身边。如此这般的阵仗,倘若还有人敢来伤害帅东家,我估计那人一定是活腻了。” “老七叔他们也来了?”小赫连郁闷的瞪了薛嵩一眼,“你怎不早点告诉我?” 薛嵩无辜的撇了撇嘴,“师兄做事,还用得着事事向师弟汇报吗?” “薛嵩,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小赫连又被气乐了。但心里,却是放松了不少。 一整个上午过去,祭祀终于结束了。 帅灵韵平安无事,连一丝惊吓都没有遇到。 薛嵩请了老七叔等人回家,然后大家与帅灵韵汇合到一起,结伴去了元宝酒肆,参加元宝商会的“大酒宴”。 元宝酒肆原来叫王记酒肆,是西市最为着名的大酒楼之一。它非常的豪华,店中从来只卖天下名酒,很多达官显贵与名流豪绅,都常来此地一掷千金。 但是今天,元宝酒肆不对外开放了,只收自家商会的人进来饮宴。 帅灵韵带着薛嵩等人进店的时候,店内的大堂已经有了上百人聚集,非常的热闹。各种的名酒早已摆满酒案,美味佳肴也在络绎不绝的呈献上来。 岳文章是今天这场大酒宴的主人。看到帅灵韵,他迎了上来笑呵呵的叉手而拜,“帅姑娘来了?” “见过岳先生。”帅灵韵还了礼,指了一下身后的杜采薇与薛嵩等人,说道:“这是我的几位朋友,我邀请他们前来观礼祭祀。现在正是饭店,我便自作主张,邀请他们一同前来喝杯酒水。岳先生,这没问题?” “当然没有问题了!”岳文章对薛嵩等人叉手而拜,笑呵呵的道,“帅姑娘的朋友,就是我们元宝商会的朋友。岳某人谨代表商会上下,示以欢迎,欢迎之至!” 薛嵩等人都向岳文章还了一礼,然后就与帅灵韵一同选了一处地方,各自入了座。 薛嵩对帅灵韵问道:“帅东家,那家伙就是岳文章?” 帅灵韵点了点头。 “皮笑肉不笑的家伙,我向来最是讨厌。”薛嵩冷笑一声,说道:“他今天最好别干出什么浑事。不然薛某人这爆脾气发作起来,就算是水官下凡,怕也是救他不得!” 第274章 奸诈 元宝商会的这一场下元节酒宴,办得非常的盛大,豪华,甚至可以称得上 是“奢靡”。 长安城里最好的酒,最好的菜,还有最好的舞伎与乐工,几乎全在今天汇集到了元宝酒肆。 哪怕是皇族或是宰相人家,也很难见到这样的景象。 任何时代,钱都是好东西。 大唐虽然是一个农业大国,但各项政策都对商人特别的宽容。常言道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大唐能有今时今日的盛世景象,绝对与商业繁荣脱不了干系。 虽然大唐的商人社会地位不高,想要入仕做官、掌握政治权力基本不大可能,但他们掌握了大量的财富。这使得大唐的世家门阀与达官显贵,甚至包括皇帝在内,都不介意与商人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 大唐的某些商人,已经成为了天底下最特殊的一类人。他们名义上轻贱,但日子远比一些贵族都要得过更好。他们表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权力,但他们总有办法撬动权力的天秤,甚至让权力为自己服务。 帅灵韵觉得,今天的下元祭祀,还有这一场过份奢华的酒宴,已经足彰显出岳文章的野心。他就是想用这样的一个方式,向商会上下的所有人、甚至包括长安的仕人百姓在内,高调宣布一件事情——在我岳文章的领导之下,元宝商会一定会欣欣向荣、更加繁盛! 岳文章拿着酒杯穿梭在各个座席之间,与商会的大小掌柜推杯换盏,谈笑生欢。 薛嵩看到了,小声对帅灵韵说道:“帅东家,岳文章正在趁机为自己造势,拉拢各方人心。你怎么坐在这里一动都不动?” 帅灵韵淡然一笑,说道:“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确可以惑乱耳目。杯觥交错耳酣面熟,彼此便可称兄道弟。但这些东西,全都是虚假的表象。岳文章乐意为之,那就让他去做。我不屑与之相争。” 薛嵩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道:“我怎么感觉,帅东家这说话的腔调,真是像极了老萧呢?” 帅灵韵笑了一笑,说道:“我可没有刻意模仿于他,我一向不喜欢轻虚与浮华。这是我的习惯。” “不奇怪,不奇怪。”薛嵩呵呵的笑道,“要不然你怎会与老萧,王八绿豆看对眼呢?” 帅灵韵顿时赧然而笑。 “薛嵩,你没读过书就少说两句话!”小赫连急忙说道:“人家那叫情投意合,比翼双飞。将来你要是有了相好,那才叫王八绿豆看对眼!” “啊?……我好像是说错话了。”薛嵩连忙举起酒盏来,对帅灵韵道,“帅东家,我向你赔罪,你可千万别介意啊!我真是个粗人,大字都不认识几个。” 帅灵韵笑吟吟的举起酒盏来,说道:“薛公子,不打紧。” 这一场盛大的酒宴,持续到了傍晚时分。 将要散席之时,有人来到帅灵韵的席间通知他说,岳先生有请商会的诸位大掌柜,在宴罢之后齐聚于酒肆三楼,奉茶议事。 帅灵韵点了点头,以示知道。 薛嵩连忙说道:“这是要出招了。帅东家,我与小赫连陪你一同去三楼。” “薛公子,不用了。”帅灵韵说道,“这是商会的大掌柜议事,按规矩,不能出现旁人。今日前来赴宴的各家亲眷与随从,都要回避。” “那不行。”薛嵩固执的说道,“我看那些大掌柜,全都是大男人,就你一个弱女子。万一他们合起伙来欺负你怎么办?” 帅灵韵微然一笑,说道:“薛公子放心,他们再要如何欺负我,也不会过份造次,动起手脚。”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薛嵩连连摆手,根本不听帅灵韵的解释,十分固执的说道,“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要和你一起去三楼。” 帅灵韵愕然怔住,不知如何是好。 小赫连说道:“薛嵩,不如我们就在楼下守着。万一有什么不对劲,我们再冲上去也不迟。” “你可以不去。我——不——行!”薛嵩拍着桌子大声喊道,“我必须要去三楼!去他们议事的现场!我要时刻跟在帅东家身边!” 这几声大叫,把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岳文章朝这边看了一眼,暗自笑了一笑,走了过来。 薛嵩看到岳文章来了,索性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叉手一拜,然后说道:“岳先生,帅东家是我未过门的嫂夫人。我奉了兄长死命,必须要确保她的绝对安全。任何时候,她都不能脱离我的保护。所以,我请求和帅东家一起进入你们的会场。” 岳文章不动声色的回了一礼,淡然道:“薛公子,这不合规矩。” “规矩都是人定的。你现在是商会的掌权人,大可以临时改一改规矩。”薛嵩说道:“薛某人对你们的商会机密不感兴趣。我以薛家祖先的名义起誓,无论你们谈了什么,我都不会泄露出去。我只要跟在帅东家身边,确保她的安全。仅此一个要求,想必也不会碍了你们的大事。因此,还请岳先生能够成全。” 岳文章面带微笑的看了帅灵韵一眼,然后淡然道:“薛公子,我若是不答应呢?” 薛嵩呵呵一笑,“那你们今天这个会议,就别开了。” 帅灵韵连忙走上前来,对薛嵩施了一礼,说道:“薛公子,请听我一言……” “不听!”薛嵩一挥手打断了帅灵韵的话,大声道:“要么让我一起去三楼。要么,今天这会你们就别开了。当然你们还有第三个选择,所有人一起上来,想办法先宰了我!” 这时,已经有许多人围观了过来。 看到有人闹事,酒肆的伙计还跑到外面通知了坊市的不良人。但那些不良人一听是“薛三公子”在闹事,别说是抓人了,他们都没有进到酒肆里来。全都只在门外守着,号称“静观其变”。 薛嵩这一闹,酒肆里原本欢快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骑虎难下的岳文章,表现倒是十分淡定。他寻思了不过片刻,淡然一笑,说道:“薛公子乃是名门勋贵之后,难得驾临商旅之家。如此贵客临门,岳某也不得不擅作主张一回,临时改换一下商会的规矩了。这便有请,薛公子与帅掌柜一同,进入我们的三楼会场?” 薛嵩叉手一拜,“多谢!” 帅灵韵暗吁了一口气,心说薛嵩确实莽撞了一些。但这样的莽撞用来对付岳文章这样的人,还真是颇有奇效! 稍后,赴宴的宾客们陆续散去。只有少数大掌柜的马夫与随从人等,继续留在一楼大厅里等候他们的主人。 帅灵韵将杜采薇夫妇送出了酒肆大门,与之道别之后,便与薛嵩一同去了三楼。 小赫连与孙山、清尘在大厅里另外找了地方坐下,一同耐心的等候。 三楼的一个豪华舒适的大雅间里,元宝商会大掌柜以上级别的重要人物,基本都到了。相比于中秋节的那一次会晤,今天只是少了王元宝与萧珪,却多了薛嵩这样一个外人。 这些大掌柜们,看着薛嵩都像打量怪物一样。 薛嵩大大咧咧的,根本没把他们怪异的眼光当作一回事。他进去以后,自己搬了一副坐蒲木几搭在了帅灵韵的旁边,堂而皇之的坐了下来,自高奋勇的当起了今天这场会议的“特约嘉宾”。 帅灵韵都有一点暗自好笑,心想如果说“厚脸皮”也算一技之长的话,那薛嵩真是修炼得出类拔萃了。 片刻后,岳文章送别了前来赴宴的最后一批客人,也来到了三楼。 他进来后先给在场众人施了一礼,然后说道:“虽说今天大东家未能出席,但我们还是按照,以往的规矩来?” 众掌柜彼此对视了一阵,纷纷动手从身上掏东西。 薛嵩有点好奇,问帅灵韵,“什么规矩?” 帅灵韵也拿出了一个锦囊,从里面取出三枚印章,整齐的摆在了自己身前的木几上,说道:“凡出席商会重大会议,需得携带并出示分号大掌柜印信。否则,将要被轰出去。” 薛嵩恼火的瞪了岳文章一眼,莫非是在针对我? 他连忙伸手从帅灵韵的桌上抢了一枚印章过来,端端正正的摆在了自己的木几上,哈哈的笑,“看,我也有了!”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岳文章说道:“薛公子今天是我们请来的贵客,无须出示印信。” “我摆在这里好看,行吗?”薛嵩说道。 “当然可以。”岳文章笑了一笑,自己朝主位走去。 这时,有人说道:“我们这些分号大掌柜,每人手上都只能持有一枚子印。帅东家却一人独占三枚印信,真是好威风啊!” “就是。”另一人附合道,“帅东家是大东家一手带大的外甥女,也可以说是养女。我们这些老人家,可以不计较你年纪轻轻,还只是一介女流。但你原本只是洛阳分号的大掌柜,现在何德何能,居然还敢手持三印?” 薛嵩双眼一瞪看样子就要发作,帅灵韵连忙对他压了一下手示意他冷静,然后自己站起了身来。 岳文章和众掌柜,都看着她。 帅灵韵对着众人施了一礼,说道:“诸位,今天这里只有大掌柜,没有什么养女或者外甥女。我是手执三枚印信,其中一枚是我的洛阳分号的大掌柜子印。另外两枚,分别是长安与洛阳分号的母印。这两枚印信,原本都该是掌握在大东家本人的手中。但他老人家现在卧病在床,惟恐自己不慎将其遗失,因此特意委托我来暂为保管。如此回答,诸位可曾满意了?” 这时,何明远呵呵一笑,说道:“我们满不满意,有何重要?左右都是大东家任人唯亲,我们有什么办法?” 岳文章立刻大喝一声,“大胆何明远,岂敢当众指谪大东家 ?!” “我没有指谪大东家的意思。你们都知道,我说是的事实嘛!”何明远反驳道,“我们这些弟兄,跟着大东家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还不如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跟在大东家身边献上几回殷勤。我就不信,你们所有人心中,都认为此事公平!” 马上有不少人低声附合,“就是,就是。” 岳文章斥道:“大东家只是将印信,临时交给帅东家保管。这是他老人家的私事,你管得着吗?” “我是管不着。”何明远撇了撇嘴,说道:“但在场诸位谁不知道,商会往来通信及办事传令,向来都是认印不认人。只要印信在手,就是分号大掌柜的职权在手。何况她手上拿的还是母印,这东西有多厉害,你们莫非不知道吗?” “我们当然知道。”有人答道:“就算是分号大掌柜已经决定的事情,凭借母印都可以不作商量的立即驳回。这可是大东家才有的权力。” “就是了。”何明远说道,“现在帅东家手执长安、洛阳两家分号的母印,等于就是,她已经全权代表了大东家,完全接管长安本部与洛阳分号,可决断此二处的一切事务。嘿嘿,岳先生,这要是算起来,岂不是连你也要归她管了?” 岳文章脸皮直抖,郁闷的喝道:“你在胡说什么?” “我在说事实啊!”何明远说道,“三枚大印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长安本部的事情,现在全归帅东家管。如今这场会议,是在长安分号的元宝酒肆开的。要我说,咱们应该请帅东家上到台前来,主持今日这场会议啊!”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帅灵韵的身上。 其中有多少嫉妒、多少怀疑、还有多少敌意,帅灵韵无从分辨。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被这个尖酸刻薄的何明远,推到了风口浪尖。处置稍有不慎,在座这些大掌柜,恐怕都会站到自己的对立面去。 寻思片刻之后,帅灵韵说道:“既然诸位大掌柜都这么介意我手持多印,那好,我暂时先将长安、洛阳的两枚母印收起来。改天再将它们寄回,还给大东家。如此,诸位可算满意了?” 说罢,帅灵韵就将两枚印信收回了袋子里面。 何明远有点愕然的轮着眼珠子,转头看向了岳文章。 其他的大掌柜,也一时没了话说。 岳文章连忙出来打圆场,呵呵的笑道:“帅东家,这种小事不必放在心上。请坐下,我们要开始商谈,今日的正事了。” 帅灵韵微然一笑,淡定的坐了下来。 薛嵩有点发愣,低声道:“正事还没有开始谈吗?我以为,刚刚这一场就已经是他们放出的招术了!” “等着!”帅灵韵面带微笑目不斜视,小声道,“刚刚这一场,应该只是一个小小的铺垫。真正的大事,就在后面跟着呢!” “呸!”薛嵩郁闷的啐了一声,“商人果然奸诈,鬼心眼真是太多了!” 帅灵韵扭头看了他一眼。 薛嵩连忙嘿嘿的赔笑,“帅东家,我没有说你哈!” 帅灵韵只是笑了一笑并未多言。她的注意力,都已经放到了岳文章的身上。 第275 帅某人 接下来,会议算是正式开始了。 岳文章坐了下来,先和大家谈了一谈对于接下来的冬季与来年开春,商会各项生意上的安排。 诚如王元宝所说,岳文章的确有着极强的办事能力。商会的各项事务他全都了如指掌,针对各个分号的大掌柜,他也十分了指和熟悉。他指派的任务交待下来,基本上没人提出什么大的异议,大家都乐意按照他的指令去执行办理。 就连帅灵韵也认为,在阿舅养病缺席的情况下,元宝商会的确很需要一个像岳文章这样的人站出来,主持商会局面。眼下,若将岳文章换作是别的任何一个人,商会都不会如此的安稳。各项生意,也难以顺利开展。 生意上的事情,岳文章说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 薛嵩听得脑子发晕,昏昏沉沉的趴在桌子上都快要睡着了。 这时,岳文章的声调有了一些变化。他说道:“生意上的事情,暂时就只说了这些。现在,我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与诸位当面相商。” 帅灵韵的警惕之心立刻就提了起来,双眼一睁,看向了岳文章。 岳文章也在看着帅灵韵。 他的脸上带着笑容。并且这个笑容,多少有几分狰狞之意。 没人去叫趴在桌上打盹的薛嵩。但此时,他像是冥冥之中得到了什么警示一下,斗然一下就坐直了身体,扭过头来双目如电,看着岳文章。 岳文章心中暗暗惊愕,心想这人看着莽撞,其实警惕性也蛮高的…… 这时有人问道:“岳先生,什么事情?” 岳文章坐座位上站起了身来,拿出一份四尺宽大的纸笺,张打开来给众人看,然后说道:“昨日,岳某接到了一纸诉状。有人将我们元宝商会,告到了长安县衙。” 众掌柜顿时惊讶起来。 “什么,有人告我们商会?” “是谁告的状?” “他告我们什么?” 岳文章说道:“告状之人名叫康广源,他是西域康国人。其父名叫康道满,是一位长年在大唐做生意的胡商。想必在座诸位,应该有人对康道满并不陌生。” 帅灵韵的眉头一拧,大约猜到了岳文章今天的意图。 康道满其人,就是清渠码头一案当中,出面购买家具的那一位胡商。那一日清渠码头爆发冲突之时,康道满已经被司马逊率领的洛阳不良人,当场射杀身亡了。 这时,岳文章继续说道:“康广源状告我们元宝商会,倾吞他父亲前来购买家具的一大笔货款,还害得他父亲与多位胡商及其随从人等,一同客死他乡。现在康广源正式代表所有死者的家属,向官府提出了控诉。他向我们元宝商会,索赔五千万钱。” 大唐的五千万钱,相当于一亿五千万人民币的购买力。下面的大掌柜们,顿时激动起来,此起彼伏的喊道—— “五千万钱?” “疯了!” “他们怎么不去做强盗?那种钱来得更快!” “就是!那个康广源,肯定是想钱想疯了!” 看着那些掌柜们激动的大叫大喊,帅灵韵平声静气,一言不发。 薛嵩凑近了一些,小声道:“帅东家,清渠码头的案子,河南府不是早就判了么?” 帅灵韵小声道:“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那件案子并未公开宣判,只是针对案件当中的一些重要人物,私下里分别做出了处置安排。就连我舅母与我二表兄的死,都如同和稀泥一样的胡弄了过去。类似康道满这样的死者还有很多,河南府只是叫了亲人前来领回尸首,一纸文书就算是打发了。余下之事,根本无法细管。” “难怪了……”薛嵩咬了咬牙,“那些歹人,还真是挺能钻空子!” 这时,岳文章高喊了一声“诸位请肃静”,众掌柜才稍稍按捺情绪,暂时安静了下来。 岳文章说道:“其实岳某觉得,相比于五千万钱这一笔不小数目的钱财,更加重要的,是我们商会的信誉。诸位不妨设想,倘若别家和我们元宝商会做生意,赚赔姑且不论,居然还有丧命的风险。这要是传扬了出去,谁还会和我们元宝商会做生意? 尤其是昭武九姓的粟特商人,他们向来最为团结,财力也是极其雄厚。倘若我们没有处理好这一棕官司,他们很有可能联合起来,抵制我们元宝商会。我想,这或许就是康广源,敢于状告我们商会的底气所在。” 众掌柜大多表示了认可,纷纷点头称说“有道理”。 帅灵韵也知道,岳文章的这一番话确实是有道理。如今,出自于西域昭武九姓的粟特胡商,遍布大唐天下任何一个角落。普天之下最为富庶的丝绸之路上,有超过一半的生意掌握在粟特胡商的手上。如果粟特胡商开始仇视元宝商会,不再与商会做生意,那就如同将一条溪河最重要的源头,给彻底堵死了。 “所以……”岳文章将那一份诉状高高的举起来,大声道:“该要如何处理这一棕官司,我想听一听,在座所有同仁的意见。” 这时,益州大掌柜冯启发说道:“康广源的父亲死于非命,的确是跟我们商会有点关系。从道义上讲死者为大,赔点钱说得过去。但是五千万钱,这未免也太多了!” 另一名掌柜说道:“要我说,康广源分明就是胡揽蛮缠。他父亲又不是我们杀的,奈何要我们赔钱?最多,也就是将他父亲当时买下的那些家具,如数送去还给他们。钱货两清互不相欠,这才是做生意嘛!” 关中河陇商队大掌柜邓如海站了出来,反驳道:“做生意,不就得讲一点道义吗?方才岳先生也说了,这棕官司,有可能会影响到我们商会的名声。赔他一点丧葬费或是抚恤金,就当是破财免灾。这有何不可?” “破财免灾?你口气不小嘛!”何明远大声说道,“我就问你,五千万钱谁来出?” “这……”邓如海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岳文章,又看了看帅灵韵,不知该如何接话。 帅灵韵面无表情,默不作声。 岳文章也不动声色,一副坐山观虎斗的神态。 何明远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道:“商会的大事,我何明远是管不着了。我只知道,我所掌管的定州分号,是肯定无法替商会分摊什么赔款的。五千万钱,平摊下来每家分号至少几百万钱。最近生意这么差,我自己家里都快要揭不开锅了。哪里还有闲钱,替商会分摊什么赔款?” 冯启发立刻驳斥道:“何掌柜,你怎能说出这种话来?大东家往日,可没有亏待于你。你家里的数百架梭机、上千亩桑田,可不都是大东家帮你置办的家业?” “我也没说不是啊!”何明远两手一摊,大声叫道,“当真要我分摊赔款,我只好杀鸡取卵,先把那些桑田织机全都给卖了。倘若不够,我家里还有妻妾儿女。不如也将她们一并插上草标,拿到市场上去一并卖了!” “你、你……”冯启发这个小老头儿被他噻得够呛,急声叫道:“你分明就是在耍赖!” 何明远双手往胸前交叉一抱,“我没有耍赖。我就是穷,没钱。你爱信不信!” 这时,又有另外的声音响起,“最近生意不好做,我们现在也挺困难,手下伙计的薪资都已经拖欠两三个月了。商会真要分摊这么多赔款下来,我们掌管的分号恐怕是要变卖店铺,才能勉力为之了。” 薛嵩感觉十分奇怪,小声的问帅灵韵,“帅东家,元宝商会有这么穷吗?被一个五千万钱,吓得不是卖人就是卖店?” “十个五千万钱,也不至于让元宝商会典卖产业。”帅灵韵淡然一笑,小声的说道,“只不过是,装进了自家口袋里的钱财,哪怕原本不属于自己,再想要他们掏出来,可就难了。另外,这些人应该是商量好了一起哭穷,只为合力向我施压。” 薛嵩眨了眨眼睛,“这么说,这帮混蛋现在是在算计你?欺负你?” “薛公子,请你不要轻举妄动。”帅灵韵说道,“我自有主张,并不怕了他们。” 薛嵩“咝”的吸了一口凉气,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帅灵韵,点了点头,心想我倒要看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用什么本事,来对付这么多奸滑狡诈的大老爷们! 众掌柜争论不休,气氛变得十分嘈杂。 只有岳文章和帅灵韵都在安静的坐着,并未公开发言。 大家吵了好一阵,被何明远拍着木几的声音压了下去。他高声道:“诸位,诸位!最该说话的人,都还没有发言。我们瞎吵什么?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听一听,帅东家的意见?” 邓如海立刻说道:“何掌柜,我们大家一同议事,你为何偏要针对帅东家?” “天地良心,我何必要针对帅东家?”何明远摆出一副十分无辜的表情,说道:“刚刚你们也都看到了,帅东家手执三枚印信,长安洛阳都归她管。首先,害死康道满的那一棕案子就是发生在洛阳,并与洛阳分号深有关联,帅东家本人还牵涉其中。其次,康广源状告我们商会,诉状便是递到了长安县衙。既然长安本部也归帅东家管,难道,她不应该站出来针对这棕官司,做出一些回应吗?” 邓如海有些生气,站起身来大声道:“如此说来,长安本部的大掌柜子印,如今就在我的手上。那是不是,邓某说的话便能算数了?” “哦,我倒是忘了!”何明远啧啧的道,“邓兄现在还是大东家特别委派的,代理长安大掌柜呢!失敬、失敬!……要不这棕官司就由你来接了?该要赔出多少钱,也全由你来一力承担。” “你!……”邓如海气煞。 这时,岳文章站了出来,说道:“诸位稍安勿躁。议事就是议事,广开言路各抒己见,不要彼此攻讦。话说回来,帅东家为何一直没有发言呢?” 帅灵韵淡然一笑站起了身来,先施了一礼,然后平静的说道:“我一介小女子,声音太弱,压不住在场的诸位前辈。所以,我只好等待岳先生,做出最后的拍板定夺。” “帅东家,真是抬举岳某了。”岳文章说道,“岳某何德何能,敢在诸多大掌柜面前,拍板定夺?” 帅灵韵淡然道:“岳先生是商会元老,一向德高望重。现在又受大东家所托,辅佐长公子代为执行大东家之权。现在众多大掌柜,意见纷纭。正是需要,岳先生出面拍板定夺。” “帅东家,此言差矣。”岳文章说道,“所谓辅佐,便只能提供建议,无权拍板定案。否则那就不是辅佐,而是僭越了。现在大东家不在,长公子也不在。岳某就只能向帅东家提供意见了。不知帅东家,愿意听否?” 帅灵韵淡然一笑,说道:“如此说来,岳先生与在座诸位前辈,又肯承认我手中的长安洛阳大掌柜印信了?” “认印不认人,这是我们商会的规矩。”岳文章说道,“既然印信掌握在帅东家的手上,我们当然承认。那么眼前这棕案子,也该由帅东家出面承接。岳某职在辅佐,只能提供建议。其他的大掌柜,也可发表意见。但听与不听,全由帅东家决定。” 岳文章话音一落,冯启发立刻大声叫了起来,“岳先生,你怎能在这种关键时候,推卸责任?” “就是!”邓如海也说道,“大东家明明叫你出面主持大局,平常你也没少发号施令。怎的现在一有了麻烦,却叫帅东家出头了?” 何明远则是拍着桌子大喊道:“甭管谁出头、谁接官司。总之,我没钱!我无法接受商会分摊的赔款。其他的,你们看着办!” 众多掌柜七嘴八舌的又吵了起来。最多的声音就是:没钱,无法接受商会分摊的赔款! 薛嵩不由得愣住了,好家伙,岳文章藏了这么久,现在才算露出了狐狸尾巴。帅灵韵说得没错,这些人果然是早就合计好了,正在一起在算计于她! “砰”的一声大响,满场骤然寂静。 所有人,惊讶的看向帅灵韵。 她将自己的茶碗,摔碎在了木几上。 “未战而先乱,成何体统?!” 这句话从帅灵韵的口中说出来,连薛嵩都有点傻了眼……小丫头片子,还真有点霸气! 帅灵韵索性走到了会场的中央来,先给众人施了一礼,然后说道:“岳先生是大东家指定的全权代理人,他发了话,帅某必当遵从。现在,我帅某人正式接下这一棕官司。无论将来要赔多少钱,必然不会分摊给任何一个分号。我阿舅创办这家商会,为的是带领大家一同发财。我帅某人时刻遵循他老人家的教导,就算是把自己卖了,也绝对不会逼着哪位大人物去卖桑田、卖梭机,卖儿卖女更是无稽之谈!” 大家都把眼神投向了何明远。何明远连眨眼睛脸皮直抽搐,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薛嵩却是在咧牙发笑……帅某人?啧啧,“帅某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这时,帅灵韵亮出了手中的三枚印信,说道:“岳先生,现在我只问一句。倘若帅某人接下了这棕官司,你是否就肯承认,由我接管长安本部与洛阳分号的一切事务?” “是,我承认。”岳文章说道,“但我身为大东家授命的全权代理人,有权驳回你的一些,不正确的决定。” “很好。”帅灵韵一扬手,将印信收了起来,对在场座人环环一拜,“诸位都听见了。从现在起,我帅某人就是长安本部与洛阳分号的东家大掌柜。此二处、所有事,尽归我管。有请各大掌柜,知悉!” 邓如海有点激动,连忙对着帅灵韵叉手一拜,“邓如海,知道了!” 其他的大掌柜们有些面面相觑,但也没了办法,只好点头的点头,知道的知道。 帅灵韵走到了岳文章面前,对他施了一礼,然后朝他伸出手。 岳文章皱了皱眉,将诉状交到了她的手上。 薛嵩很狗腿的跑了过来,摊开双手,“帅东家,来来,东西交给我。” 帅灵韵朝旁一递将状纸交给了薛嵩,面带微笑但是眼神凌厉的看着岳文章,问道:“请问岳先生,今日会议,还有别的事情吗?” 岳文章呵呵一笑,“没有了,帅东家。” 帅灵韵对着岳文章施了一礼,又对在场的其他大掌柜施了一礼。 “帅某,告辞!” 她抚袖转身,大步而去。 第276章 帅英雄 看到帅灵韵从楼上走下来,久候多时的小赫连等人连忙迎了上去。 清尘第一个跑到了帅灵韵面前,担心又急切的问道:“姑娘,没事?他们没有欺负你,难为你?” 清尘一般都会尊敬的称呼帅灵韵为“东家”。只在非常亲昵或是表示关心的时候,才会叫他“姑娘”。 帅灵韵听到这一声“姑娘”感觉非常的受用,她面露笑容握住了清尘的手,说道:“我没事。” 小赫连与孙山也都暗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这时,薛嵩从后面蹬蹬蹬的跑了来,一边笑着一边说道:“清尘,你弄错了。其实你应该这样问:姑娘,他们还好?你没有把他们揍扁?” 帅灵韵赧然而笑。 清尘一愣,“不会?” “哈哈,太会了!”薛嵩扬着手里的那一张诉状,笑道,“刚才帅东家真是太威风了!她把在场的十几个大男人,全都教训得哑口无言,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这下就连小赫连与孙山也都愣住了,“不会?” 薛嵩很郁闷,“你们为何,不肯信我呢?” “薛公子,诸位。”帅灵韵连忙说道,“此地不便多言,我们还是回去再说?” “好!” 帅灵韵一行人离开了元宝酒肆,各自登车或是乘马离开了此地。 其他的分号大掌柜也陆续辞别了岳文章,离开会议厅朝楼下走来。但他们仍旧成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对今天的事情颇有看法。 岳文章仍旧留在会议厅里,负手站在窗边,面带冷笑的看着楼下的帅灵韵与薛嵩等人,结伴离开。 何明远也没有走。他的肺都快要气炸了,抡起酒壶在那里一个劲的往嘴里倒酒。 喝干了一壶酒以后,何明远大声喊道:“岳先生!” 岳文章仍旧负手而立,头都没有回,淡淡的道:“有事吗?” “帅灵韵实在太嚣张了!好一个‘未战先乱成何体统’!这是她一个晚辈该说的话吗?就是算大东家,也不会当着我们这些大掌柜,说出这种狂妄的话来!”何明远激动的叫道,“方才你为何一言不发,任凭那个小娘们儿,当众羞辱何某?羞辱在座的所有大掌柜?” 岳文章不以为然,淡淡的道:“我就问你,方才你损失了钱财吗?” “钱财是没有损失!”何明远叫道,“但我丢尽了颜面!颜面!” “颜面,值多少钱?”岳文章总算是转过了身来,满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道:“我们是商人,要的是利润。其他的,都不重要。” 何明远被噎了个哆呛,咬牙恨道:“那我给你钱,你愿意跪到我的面前来,舔我的脚趾吗?” 岳文章淡然一笑,“一亿钱。你若能出得起价钱,我一定如你所愿。” 何明远先是愕然,然后摇头又叹气,不禁又露出了笑容。这真是被气乐了。 岳文章拿了一个新杯子,不急不忙的走到何明远对边坐了下来,给两人的杯子里倒满了酒,然后说道:“何兄,你纵横定州多年,见过无数世面。莫非还不明白,强出头与徒逞口舌之能,非但带不来一文钱的利润,还有可能会给自己招祸?” “道理,我固然明白。”何明远冷静了一些,说道,“但帅灵韵今天,可算是公然向我们宣战了。看那情形,她早就知道我们会合力对她发难。并且,她似乎胸有成竹。” “在敌人面前佯装镇定,这不难做到。”岳文章说道,“帅灵韵虽然跟在大东家身边学了不少本事,本身也很聪明,但她毕竟年幼。年轻人嘛,故作姿态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慌张。” 何明远眨了眨眼睛未置可否,寻思了片刻,说道:“帅灵韵心里怎么想,倒是不大重要。何某现在关心的是,这一回,咱们真能一举放倒帅灵韵,把商会的大权真正夺来吗?” “我还是那句话,事在人为。”岳文章说道,“帅灵韵此来长安,可是肩负重任。她现在不仅仅是洛阳分号的东家大掌柜,她还代表了萧珪,甚至还代表了大东家与长公子。” 何明远呵呵一笑,“所以岳先生,很识相的就把长安本部的掌控之权,让给了她?” “我必须让。谁叫她手上,拿着长安大掌柜的印信呢?”岳文章也是呵呵一笑,说道:“她这个印,拿得最是恰当不过了。否则我还得多费一些心思,逼她承接眼前这宗官司。当然,这也并不困难。谁叫她摊上了,清渠码头的案子呢?” “就是。”何明远说道,“这桩官司,非是帅灵韵出面承接不可。我们和其他的大掌柜,可全都是毫不知情,无辜得很。有什么理由,非要让我们摊上麻烦官司?赔钱,那就更不可能了!” 岳文章淡然一笑,说道:“很明显,帅灵韵刚才也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左右也是抵赖不掉,所以她干脆挺身而出,主动愿意承接了官司。并且她还大放厥词,就算卖了自己,也不叫其他分号分摊赔款。真是大义凛然哪!” 何明远嘿嘿的笑,“她若真要卖了自己,我倒是愿意出个好价钱。这小娘们模样乖致细皮嫩肉的,纳回家里做个妾室,那也是神仙般的快活!” “你也就这么点出息。”岳文章摇头笑了一笑,说道,“真到了那一步田地,元宝商会就是你我二人的囊中之物。天下首富,你我并肩居之。还愁没有美人?” “帅灵韵不一样啊!”何明远哈哈的笑,“她不光是美人,还是我们的死对头。把这种女人压在身下,看她流泪、看她挣扎,然后她又哀哀可怜的委屈求饶。那可真是,太过瘾了!” “事成之前,收起你的花花心思。”岳文章正色说道,“现在帅灵韵接下了这一棕官司,可算背水一战。她若败了,不光是她自己威望名声尽皆扫地,还会连累萧珪都没脸前来执掌商会。最后,她还得变卖洛阳与长安的店铺,用以偿还债务。” 何明远说道:“到那时,我们两人倒是可以凑出这笔钱来,顶上缺口。洛阳与长安的店铺,便就是我们两人的了。然后那笔钱兜上一个圈,最后还得回到我们自己的口袋里来。岳先生,我还是挺佩服你的。这样天衣无缝的计划,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计划虽好,但也要执行到位。”岳文章说道,“首先,康广源那边不能出岔子。人是你找来的,你得牢牢的盯死他们。” “岳先生放心。”何明远说道,“康广源的底子,我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些年来,他没少在定州与幽州一带走私。现在我手上,抓了他的铁证。只要我把事情抖露出来,别说是钱,他连命都没有了!” 岳文章点了点头,再道:“今日帅灵韵带了她的朋友杜采薇夫妇,一同前来赴宴。我估计,她会搬出长安留守杜暹,来帮她打赢这一场索赔官司。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女子还是蛮聪明,蛮有先见之明的。这样的人才,有些难得啊!” 何明远嘿嘿的怪笑,“怎么,岳先生也看上她了?” “说什么胡话?”岳文章皱了皱眉,“我们在谈正事!” “好好,谈正事。”何明远说道,“假如帅灵韵借力于长安留守杜暹,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呢?” 岳文章满是神秘的淡然一笑,“那就得看她,能从杜暹那里借来多大的力道了。” 何明远眨了眨眼睛,“岳先生究竟有何打算?” “到时再说!”岳文章说道,“一切,随机应变。” 何明远皱了皱眉也不好再多问,却道:“那个薛嵩,好像有点棘手。小赫连,似乎也不容忽视。” 岳文章说道:“薛嵩一介莽夫,不足为虑。他父亲薛楚玉目前正值贬官期间,轻易也不敢造次。我们只要不与薛嵩正面冲突,把他彻底激怒就可以了。” 何明远问道:“那小赫连呢?” 岳文章说道:“至于小赫连,他是一个绿林人物,手段可能会有一些刁钻古怪。但他父亲赫连昊阳如今不在长安,单凭他一人,也难以掀起什么大浪。这两个人,我们盯着防着不去招惹,便就可以了。始终不要忘了,我们最主要的敌人是帅灵韵。薛嵩与小赫连,充其量只是她身边的两个打手而已。现在我们走的是官场白道,并不害怕他们耍阴招、玩狠手。” “我明白了。”何明远点了点头,说道,“还是岳先生,思虑最为周全。” “还有一件事。”岳文章轻皱眉头,小声道:“你的那些小手段,暂时就不要再施展了。等我们办成了眼前的大事,那些全都是你的。你也就用不着,再偷偷摸摸的小打小闹了。” 何明远笑呵呵的叉手一拜,“是,岳先生。” 帅灵韵等人回到了兴平坊的王元宝家宅之中,方才进门,帅灵韵就对着薛嵩与小赫连施了一礼,说道:“二位请恕灵韵无礼,现在将要失陪片刻,先把最紧要的事情给办了。” 薛嵩与小赫连都很好奇,但也没有多问,只道:“帅东家请便。” “清尘留下,好生招待。” “是。” 帅灵韵立刻走进了书房,铺纸磨墨写下了两封信。然后她来到客厅,对清尘说道:“这里有两封非常紧要的信件,务必要找最好的逆旅、雇最快的马,花再多的钱,也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它们送到君逸和萧驸马手上!” 清尘刚要应诺,孙山抢先一步接过了信件, “天快黑了。帅东家,我去。” 帅灵韵点头,“好,那就拜托你了。” 孙山施了一礼,转身飞也似的跑了。宅院大门已经关闭,他照着围墙一跃而过。 清尘连忙追了出去几步,对着他身后大声喊道:“你慢一点!小心一点!” 薛嵩呵呵的笑,“这对老夫少妻,居然还挺恩爱。” 清尘走回来,傲骄傲的白了他一眼,“你嫉妒!” 薛嵩哈哈的笑,“我这样的风流公子,还会嫉妒你们?” 小赫连说道:“喂,现在恐怕不适合吵嘴?刚才在三楼,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薛嵩一举手,笑道:“帅东家,我来说!” 帅灵韵也笑了一笑,“那就有劳薛公子了。” 于是,薛嵩就开始了他卖力的表演。 他手舞足蹈的向小赫连与清尘演示,当时会场的情景。太多的话语他不可能全都记得住,于是一顿胡吹。虽然勉强保持了本意未变,但被他添油加醋的一顿胡改,几乎快要变成了一场单口相声。 小赫连与清尘既被紧张又激烈的会场交锋所吸引,时不时的又被薛嵩的滑稽模样,逗得捧腹大笑。尤其是薛嵩模仿帅灵韵摔杯子的时候,他扭捏作态的学着女子模样,尖着嗓门喊出一句“未战先乱成何体统”的时候,真是把大家给笑惨了。连帅灵韵都没忍住,笑出了眼泪来。 “事情就是这样,我说完了。”薛嵩瘫坐了下来,一口气喝干了一整碗茶,长吁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我真是心疼那些唱曲跳舞的优伶。他们是怎么做到,一耍就是一整天的?” 众人又被他逗得好笑了一阵。 小赫连问道:“帅东家,你怎会主动出面,承接了这样一桩,来者不善的麻烦官司呢?” 帅灵韵说道:“这摆明就是他们布好的一个局。清渠码头的案子,康道满的死,全都与我有关。再加上我现在手执长安、洛阳两处分号的大掌柜印信。岳文章早已串谋一众掌柜,要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我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掉的。与其徒劳挣扎苦苦哀求,我还不如主动站出来接了官司。这样至少,体面一些。” 小赫连点了点头,“帅东家说得没错。如此做为,确是体面多了。” “何止体面?简直霸气!”薛嵩抱起了拳头,对着帅灵韵连一拜,说道:“帅英雄,请受薛某一拜!” 帅灵韵赧然而笑,心中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萧珪……记得曾经,他也这样叫过我! 第277章 应对 夜幕降临,清尘招呼府里的仆人,在各处点上了灯烛。虽然大家都还不饿,但帅灵韵仍叫厨房备了一些清淡的小菜,请大家边吃边聊。 小赫连对于上次清渠码头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甚至可以说是留下了一些心理阴影。现在得知帅灵韵现在又惹上了麻烦官司,他颇为担忧。寻思良久之后,他问道:“帅东家,既然官司已经接下了,不知你现在有何打算?” 薛嵩连忙把状纸拿了出来,说道:“我们还是先来,看一下诉状?” 帅灵韵说道:“我已经看过了。赫连兄,你请过目。” “听到没有,我请。”小赫连笑道,“薛师兄,你就不用看了。反正你也不认得。” “谁说我不认得?”薛嵩有点恼火,指着状纸上面大声的念道:“十月二十五日!” 帅灵韵顿时笑了,“这倒是,最关键的几个字。” 小赫连拿过诉状来看了一阵,也是笑了,说道,“开堂审案的日子,定在十月二十五日。距离现在,还有十天。” 帅灵韵点了点头,说道:“希望君逸和萧驸马那边,还来得及。” 小赫连说道:“不知帅东家请动他二位,所为何事?” 帅灵韵说道:“我请君逸和薛驸马,给我赶急送来一些与清渠码头案相关的证据。他们对眼前的官司,应该大有用处。” “原来如此。”小赫连点了点头,“长安与洛阳相距八百里,路程确实太远,恐怕真有一些来不及啊!” “来不及也没关系。”薛嵩说道,“大不了请长安留守杜暹出面,叫长安县衙那边,延期几日再审。” “薛公子,这恐怕不妥。”帅灵韵说道,“杜留守是一位刚正廉洁的清官,请他滥用职权干涉县衙办案,将会有损他的清誉,他应该不会插手。假如长安县衙贪污受贿、歪曲事实、胡乱判案,那时我才能请动杜留守出面,替我们主持公道。” 薛嵩眨了眨眼睛,“这么说,杜留守也帮不了太大的忙?所有的事情,还得是帅东家去亲历亲为了?” 帅灵韵淡然一笑,“差不多!” 小赫连立刻说道:“帅东家可别全都亲历亲为。至少也让我们两个,帮上一帮。” “对。”薛嵩说道,“帅东家,赶紧给我们派一点差事去做?” “这怎么行?”帅灵韵连忙道,“你二位可是……” 薛嵩一挥手打断了帅灵韵的话,“别客气了,你就赶紧说!但凡这种时候,老萧可从来不跟我客气。现在对我薛某人来讲,你就是老萧,老萧就是你。” 小赫连也道:“帅东家,你就给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好歹让我替你做一点事情,或许我的心里还能好受一点。” 帅灵韵笑了一笑,“那我可就真的,不客气了哦?” 薛嵩与小赫连呵呵的笑,同时叉手一拜,“帅东家,请下令!” 帅灵韵连忙对他二人矮身拜下,说道:“小女子斗胆肯请二位,帮我找到这场官司的原告,康广源!” 薛嵩立刻道:“没问题,包在我的身上!” “薛嵩,这件事情还是我去办!”小赫连说道,“我阿爷的庄子里面,还养着好些个闾里侠少与江湖剑客,他们的人脉广、路子多,找人很方便。你就留下来,专司负责帅东家的安全问题。” 薛嵩寻思了片刻,点头,“这样也好。什么东西丢了,那都不打紧。帅东家可是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少,否则老萧肯定会扒了我的皮!” 帅灵韵笑道:“君逸有那么凶吗?” 薛嵩嘿嘿的笑,“怎么,他凶起来的样子,你没有见过吗?” 帅灵韵顿时陷入了沉默。 因为她想起了那天在废弃水牢里,萧珪与二三十名恶少,浴血博斗的情景。 那时的他,手执双刀浑身是血。虽身负重伤,仍无人可挡。 在此之前,帅灵韵所认识的那个萧珪,可以双手各执画笔,同时挥毫写意丹青。可以双手拨弦,弹出动人心魄的销魂之曲。 同样的一双手,同样的一个人。 一时如魔,一时如仙。 一时如冰清,一时如火烈! 这就是萧君逸,谜一样的男人……唯有一点清晰无比,他爱帅灵韵,胜过爱自己! 想着这些,帅灵韵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一抹迷醉的笑容。 薛嵩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着帅灵韵,嘿嘿的偷笑了起来,小声道:“肯定是在想老萧了!” 小赫连怒瞪了他一眼,薛嵩连忙扭回头来坐直了身体,“小赫连,来来,再饮一杯!” 清晨,秋风微凉。 萧珪与王元宝、严文胜坐在沧浪河畔的老地方晨炼,一骑快马沿着河堤,如踏晨风飞掣而来。 一封信,落在了萧珪手上。 未及拆开,萧珪就有一些惊讶,说道:“这是灵韵的字迹。看日期,是三天前寄出。民间逆旅四百里加急快信,这已经是最高规格。这封信从长安寄来至少要花费上千钱。如此大费周章,不知有何急事?” 王元宝连忙道:“想必是商会出了事,君逸赶快拆开看一看。” 萧珪连忙将信拆开一看,里面居然只有很短的一句话:“君逸,速谴严文胜急赴长安与我会晤。灵韵。” 王元宝看了十分惊讶,“怎的只有一句?这是出了什么事?” 萧珪拧眉沉思了片刻,说道:“先不管是出了什么事,我们照她说的办就是。严文胜!” “在!”严文胜连忙上前一步,叉手一拜。 “收拾行装,以最快的速度去往长安,与帅灵韵会晤。”萧珪说道,“她应该住在兴平坊,王公的宅子里面。” “喏!”严文胜拜了一礼,快步即走。 王元宝拿过信来又细看了两回,颇为担忧,问道:“君逸,灵韵的来信为何语蔫不详,莫非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对我们说的?” 萧珪说道:“并非是不能说。而是,灵韵知道,她不说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那长安,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王元宝问道。 萧珪说道:“严文胜是清渠码头一案的关键人证。当时这件案子是归河南府尹李适之查办,正是有了严文胜的供词,他才得已迅速结案。现在灵韵急需严文胜去到长安,绝不是因为她身边缺了人手可用。想必那边是生出了一些,与清渠码头一案相关的事端。” “清渠码头一案,河南府不是早就结案了吗,怎么还会生出事端?”王元宝说道,“看情形,这件事情还非常的紧迫,否则灵韵也不会派用四百里加急快信。君逸,我有一点担心灵韵了。”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王公不必焦虑。灵韵故意没有细说详情,就是在向我们表明,她能够解决问题,不用我们担心。” 王元宝仍是有些愁眉不展,“君逸,我就担心她有一些过于轻敌,盲目乐观了。毕竟,她还年轻啊!”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既然王公如此放心不下,那我就暗中出手,助她一臂之力。不说大获全胜,至少也可保她全身而退。如此,可否?” 王元宝一拍手,“那还等什么?干紧动手啊!” 萧珪呵呵的笑,“王公勿要焦急。走,我们先去书房。” 二人回到家里,萧珪先对严文胜打了一声招呼,叫他收拾好了以后稍等片刻,然后就与王元宝一同来到了书房里。 铺纸研墨,萧珪写下了一封信。 王元宝在他旁边看着,问道:“你这是写给河南府大尹,李适之的信?” 萧珪点头。 王元宝有点好奇,“君逸,李适之会对你言听计从么?” 萧珪说道:“李适之可是皇帝国戚当朝大员,在下一介布衣平民,哪敢使唤于他?” “那你还给他写信?”王元宝更加不解了,“再说他是一个洛阳的官,又怎能去保护远在长安的灵韵?” 萧珪笑了笑,说道:“洛阳的官,确实不好管长安的事。但李适之的上司,却是哪里都管得着!” “李适之的上司?”王元宝伸出手指,朝上面指了一指,“莫非是说,那一位?” 萧珪微笑点头,“没错,就是他了!” 王元宝十分惊讶,“咝”的吸了一口气,说道:“历来是,皇权不下县。圣人,会管这种琐碎的小事情?” 萧珪神秘一笑,“此事虽然琐碎,但其中,却有圣人非管不可的理由。王公等着看好戏!——不过我们先要说好了,可得保守秘密,不能让灵韵知道我有暗中助她?” 王元宝笑而点头,“好。” 萧珪写完了信稍作检查没有错别字,然后吹干了墨收好了信件,再将它和一些波斯金币同时交给了严文胜,对他说道:“你到了伊阳县以后,找一匹好一点的逆旅快马,将这封信投递出去。剩下的金币当作盘缠,路上去花。不必省着,一定要吃饱歇好,保重身体。” “是。”严文胜伸手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了信与金币,问道:“先生还有别的吩咐吗?” 萧珪说道:“告诉帅灵韵,输赢无所谓,安全最重要。去!” “喏。”严文胜施了一礼,“文胜拜别萧先生,拜别王大善人。” 片刻后,严文胜就骑着一匹快马,从萧家大门奔腾而出。 第278章 千里同心 紧跟在严文胜的身后,王平安急忙追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大喊:“严师父,你不要走,你等等我!” 严文胜没有理他,只管策马加鞭。王平安在后面追了一阵根本没法追上,于是他停了下来,可怜巴巴的看着远方,眼圈儿都红了。 王元宝站在二楼的窗户边看到了这一幕,对萧珪说道:“这小子跟谁都不亲,唯独与严文胜处得好。这样的性子,未免有些孤僻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孤僻可以理解,因为他从小就没有人保护。不管怎样,他还有感情真挚的一面。想必他的内心,对父亲还是很有期待的。” 王元宝皱了皱眉,说道:“但他一直,不怎么搭理于我。” 萧珪说道:“可能是前些年,他对父亲期待太多,也失望太多了。一但真正的父亲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反倒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于是无形之中,他把这一份对父亲的期待,转投到了严文胜的身上。” 王元宝好奇的说道:“为何是严文胜,而不是你,或者是其他人?” “我现在这一副病怏怏的鬼样子,不被他嫌弃算是不错了。”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我们每一个人在年幼之时,都会渴望从母亲那里得到疼爱,从父亲那里得到保护。严文胜曾是一位杀人如麻的绿林大枭。他的身上有一股神秘而强大的气息。这足以对一个内心缺乏安全感的少年人,产生强烈的吸引。” “都是我的错。”王元宝叹息了一声,说道:“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抛弃了他们母子。虽然现在他回来了,但我却老病缠身垂垂将死,仍旧不能给他带来任何的安慰与保护。” 王平安在大院门口孤站了一阵,回过身来,便看到了站在二楼的王元宝与萧珪。他连忙跑进宅院,钻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关上了门。 王元宝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这小子,看到我就跑。他心里,肯定还在痛恨于我。” “王公,事情或许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糟糕。”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来,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两人重新回到了书房里,萧珪从大书案的抽屉里拿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稿来,铺在了桌面上。 王元宝弯下腰来凑近了看,这是一副用木炭画成的简易图画。没有什么画技可言,甚至还有一些丑陋。 这在副简易图画中,有一栋歪歪斜斜的房子。房子的旁边,有一个牧童骑在一头牛的身上。在房子的另一边则有一夫妇模样的人,牵着手呆呆的并肩站在一起。 这一家三口,每个人都眯着眼睛张大嘴巴,笑得开心又灿烂。 “这是……”王元宝喃喃的道,“平安画的吗?”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他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画的。画完之后,他又将它揉乱,扔到了窗户外面,被严文胜捡到,拿来交给了我。” 王元宝指着画稿,说道:“他画中的这个男子,会是我吗?” 萧珪笑道:“除了王公,谁还会有那么富态呢?” “倒也是啊!”王元宝呵呵的笑。笑着笑着,便就老泪纵横了。 萧珪走到他的身边,拍抚他的后背,说道:“王公,平安的心里还是非常在意你这位父亲的。只是往前那些年,他经历了太多的失望,承受了太多的委屈,一时无法解开那些心结。我们不妨再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们慢慢的适应。” “好,我听你的。”王元宝激动又欣慰,握住萧珪的双手说道,“君逸,我真该早些与你相识。” “现在也不晚。”萧珪微笑说道,“王公只管安心养病,保重身体。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相处,平安也在渴望父亲能够多多陪他。” “好,好。”王元宝连连点头。 次日,下午。 驸马萧衡乘坐一辆马车,来到了河南府府衙,专找河南府少尹,萧炅。 萧炅出身于兰陵萧氏的官宦之家。他弱冠入仕,已在官场之上混迹十数年,如今做到河南府少尹成为李适之的副手,在京城官场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得闻宰相之子、驸马萧衡来访,萧炅连忙从自己的官署里面迎了出来,远远的就笑容满面的叉手而拜,“景平大驾光临,炅有失远迎啊!” 景平是萧衡的表字。既是同宗,若论辈份萧炅该是萧衡的堂叔。 做叔叔的都这么谦卑客气了,驸马萧衡连忙躬行拜礼,“小侄拜见堂叔。” “不敢,不敢。”萧炅连忙笑呵呵的道,“景平现在可是当朝驸马,皇亲国戚了。我哪能受你大礼?” 萧衡微笑道:“既是同宗亲族,辈份当先,又岂敢以官爵而论?” “景平说得有道理。”萧炅笑呵呵的拉住他的手,“来,我们进到官署,坐下说话。” 两人来到了少尹官署里,萧炅置茶相待,闲谈数句之后,驸马萧衡就表明了来意。 萧炅多少有一点惊讶,“景平想要,清渠码头一案的卷宗?” “没错。”萧衡说道,“不知堂叔,可否助我?” 萧炅皱了皱眉,说道:“此案颇为敏感,上头曾经反复交待,其中内幕不得有丝毫外泄。不知景平,要此卷宗有何用处?” 驸马萧衡说道:“我自然有所用处。但我的内幕,现在也不方便外泄。” “这……”萧炅眨巴着眼睛,有些为难起来。虽然从辈份上讲,萧衡是自己的堂侄,但他更重要的身份是宰相之子与当朝驸马。眼下他都已经开口相求了,倘若自己不肯帮忙,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看到萧炅这副为难的样子,驸马萧衡也不在意,只是淡然微笑道:“堂叔若是不大方便,就当小侄没有来过好了,倒也不必勉强。” “不、不!我并非此意!”萧炅连忙道,“景平稍候,待我失陪片刻,少顷就来给你答复。如何?” 萧衡微笑点头,“堂叔请便。” 萧炅施礼拜别,匆忙而走。 驸马萧衡摇头暗笑,心里清楚,萧炅一定是去找他的上司,河南尹李适之请示去了。 此时,李适之正坐在自己的官署里,双眉紧锁的看着一封信。 这封信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很容易读懂,但李适之已经反复看过了两三遍,越看表情越是严峻。到后来他忍不住一巴掌拍到了书案上,咬牙沉喝道:“鼠辈,真不知死!” 恰在此时,他的心腹书吏走了进来想要请示,被他这一声沉喝吓了一跳,惶惶然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 李适之瞟了他一眼,将信收好,再道:“何事?” “报大尹。”书吏叉手拜道,“少尹前来求见。” “叫他进来。” 萧炅走了进来,先行拜礼。 李适之问他何事,他便如实相告,说驸马萧衡想要取走清渠码头一案的卷宗,属下不敢自专,特来请示。 李适之顿时睁大了眼睛,“萧衡?想要清渠码头一案的卷宗?!” 萧炅有点被吓到了,喃喃道:“是,是的。” “他为何想要这份卷宗?” “属下不知……” 李适之眉头一拧,“把他请到这里来,本官要当面问个清楚!” “这……”萧炅顿时面露难色。 李适之低喝一声,“还不快去?!” “是!”萧炅匆忙而走,心中也是惊讶,大尹对待属下一向温和,今天这是怎么了? 李适之坐回了他的大书案边,又拿起那封信来读了一遍,禁不住轻叹一声,低声自语道:“好你个萧珪,虽是一介隐居乡野的布衣平民,偏却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片刻后,萧炅就把驸马萧衡请了过来,然后他自己很识趣的先退下了。 叙礼过后,李适之把官署的门都关上了,然后直言发问道:“萧驸马想要一份卷宗,这原本是不打紧,李某本不该小题大做。但清渠码头一案,非比小可。既然萧驸马想要这件案子的卷宗,李某职责所在,必须当面向萧驸马询问清楚——究竟是谁,想要这份卷宗?” 萧衡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一定要回答吗?” 李适之肯定的点头,说道:“还请萧驸马,如实相告。” 萧衡说道:“是帅灵韵想要。李大尹,应该认识她。” “帅灵韵?!”李适之惊叹了一声,“她为何想要这份卷宗?” 萧衡索性把帅灵韵寄给他的信拿了出来,说道:“大尹,原因都在这里了。” 李适之连忙拿起信来仔细一看,当场笑了,“这小两口,还真有意思!” “小两口?”萧衡不解,“大尹言下何意?” 李适之摇头而笑,把萧珪的信拿了过来给萧衡看,说道:“这是我刚刚收到的,萧珪从轩辕里寄来的快马急信。” 萧衡拿起一看,果然也是笑了,“大尹说得没错。他们两个远隔千里,竟也一般心思同样聪明,想到一起去了。这,确实有点意思。” 李适之说道:“帅灵韵虽是一介女流,确是机敏过人。她居然能想到调取清渠码头一案的卷宗当作有力证据,助她打赢眼前的官司。萧珪不仅是与她想到一起去了,还更加高她一筹。因为,他深知此案背后所能牵扯出的,诸多利害。于是一封书信三言两语,便已帮助帅灵韵,立于不败之地了。” 萧衡微然一笑,说道:“看样子,大尹是要出手了?” “哎!”李适之面带笑容且无可奈何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有道是,一事不烦二主。清渠码头的案子,原本就是李某经手查办的。现在余波未平、后患已现,李某只能一管到底。萧珪这个人精,正是盯准了这一处要害,才会给我写了信来。” 萧衡呵呵的笑,“看来,我是白跑一趟 了?” “不。你我二人虽是为了同一件事情在奔忙,但各司其位分工不同。”李适之说道,“卷宗,帅灵韵那边还是非常需要的。但府衙的原件存档不能带走,我只能派人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抄录一份,送给萧驸马。不知萧驸马,意下如何?” 萧衡叉手而拜,说道:“一切自有大尹主张。萧衡,别无二话。” “好。”李适之回了他一礼,“我这就差人去办!” 第279章 家事,国事 李适之立刻取来了清渠码头一案的卷宗,并叫来三名书吏,现场抄录卷宗。 萧衡耐心的等着,李适之就陪他聊天。 两人很自然的谈起了萧珪与帅灵韵,不经意也提到了一两 “咸宜公主”。 话题顿时变得有些敏感,两人很默契的同时闭口不言。冷场了片刻,这两位内幕知情人,又不禁相视而笑。 李适之索性把萧衡请到了官署的内宅,这是他个人休息的私地,然后重新挑起了这个话题。 李适之说道:“萧驸马,你觉得萧珪最终会迎娶谁为妻子?” “如今看来,帅灵韵的可能性更大。”萧衡说道,“他二人本就情投意合,再又一同经历了水牢之灾,感情更加牢固。” 李适之说道:“但很多时候,婚姻与感情,完全是两回事。” 萧衡身为驸马,名符其实的政治婚姻参与者,当下会心一笑,说道:“此话在理。” 李适之说道:“上次杨洄在伊阳县闹事,害得萧珪入狱。正是咸宜公主请动圣人,派李某前去平息了事端。如今回想起来,恐怕不仅仅是咸宜公主对萧珪动了心。就连圣人,也似乎有了一些想法。” “圣人有了想法,确实会对萧珪的婚姻,平添许多的变数。”萧衡说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也去找萧珪说过一次媒。但是,他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李适之有点惊讶,“萧驸马,是奉命前去说媒?” 萧衡点了点头,“奉家父之命。” 李适之喃喃道:“萧驸马说的没错。现在看来,萧珪的婚姻确实有了许多的变数。” 萧衡淡然一笑,“如果只是咸宜公主的一己之思,或是圣人的一时之念,倒也还好说。但是现在,萧珪的身上有了更多值得大家关注的东西。这或许,会对他的婚姻与将来的人生,产生极其巨大的影响。” 李适之有点好奇,“请问薛驸马,是什么东西?” 萧衡说道:“李大尹莫非不知道,王元宝想要把他名下的商会,交予萧珪?” “你说什么?”李适之十分惊讶,“竟有这种事情?” 萧衡说道:“王元宝想要转让商会,商会元老各怀心思,自然不会轻易答应。商会内部,也因此有了分歧与权争。帅灵韵此去长安,就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从而给萧珪将来的顺利上位,铺平一切道路。” “原来如此……”李适之恍然大悟,说道:“如此说来,只要帅灵韵此番获胜,商会就能落入萧珪的掌握之中?” 萧衡微笑点头,“应该没错。” 到这时,李适之算是彻底明白了。一但萧珪掌握了元宝商会,他就能成为大唐天下屈指可数的富豪。这对兰陵萧氏一族,也将大为有益。难怪萧衡会以附马之尊,甘为帅灵韵一介商女如此辛勤奔忙。 果然都是,无利不起早啊! 但李适之瞬间又有了一个反思:这应该算得上是,萧氏一族的机密之事。萧衡为何,如此坦然的告知于我呢?他明明知道,我既是圣人的堂弟,也是圣人的心腹,莫非…… 此时,萧衡又道:“李大尹,你觉得,倘若圣人知道了王元宝将要转让商会的事情,将会做何感想?” “这个……”李适之微皱眉头寻思了片刻,摇了摇头,“圣意难测,李某不敢妄下断言。” 萧衡再道:“我听说,萧珪已经拜入张果老的门下,成了一名道士。他跟着张果老修炼了一门养生功法,名为气诀,圣人对此颇感兴趣。” “我也似乎有所耳闻。”李适之说道,“据说圣人曾经派谴太子殿下,去找萧珪讨要了一本经书,莫非就是这个《气诀》?” “应该就是了。”萧衡说道,“看这架式,圣人恐怕早对萧珪另眼相待了。或许某日,圣人会要将他接入宫中一同探讨气诀,也未可知。” “有可能……”李适之眯了眯眼睛,大概明白了萧衡的弦外之音。 如今看来,萧珪将来很有可能会与皇帝走得很近。倘若蒙受重用平步青云,或是娶得公主成为皇亲国戚,这也并不稀奇。现在元宝商会正处于内部权争的节骨眼上,萧衡是想李适之鼎力相助,让萧珪成功上位。终有一日萧珪辉煌腾达之时,自然也是不会忘了他李适之,今日之善举。 片刻后,书吏来向李适之汇报,说卷宗已经抄完,整理好了。 萧衡立刻站起身来,对李适之叉手而拜,“多谢大尹。我这就派人,把卷宗给帅灵韵寄去。” “萧驸马不必客气。”李适之起身还礼,说道:“既然帅灵韵那边要得急,我也就不留萧驸马共用夕食了。改天便由李某作东,我们再要把盏一醉。” 萧衡再施一礼,笑呵呵的道:“久闻大尹海量,获誉‘酒中之仙’。萧某若能与大尹共谋一醉,实乃平生之幸事。” “好,李某也很期待!”李适之呵呵的笑了几声,再道,“但是眼下,你我不必再要多言。萧驸马速去寄了卷宗。李某赶在宫门关闭之前,进宫一趟!” 萧衡顿时眼睛一亮,连忙施了一礼,“萧某就请告辞。大尹请自便,不必相送了。” “萧驸马好走。” 萧衡带上卷宗,立刻就走了。 李适之不禁有些感慨,这个萧衡还真是一个睿智细腻,聪明沉稳,并且眼光长远之人。倘若不是做了驸马,有朝一日,他恐怕比他父亲萧嵩,更加适合成为大唐的宰相! 片刻后,李适之也赶紧收拾了一下,骑上马匹直奔皇宫。 今天是皇帝在集贤殿读书,与一众大儒探讨经义、交流治国学问的日子。现在这时候,他应该还没有离开集贤殿。 李适之匆忙来到集贤殿求见。运气真好,皇帝刚准备摆驾离开集贤殿,一支脚都已经踏上了龙辇。 听闻是李适之紧急求见,李隆基将踏上了龙辇的那只脚都收了回来,说道:“宣他到御书房。” 内侍应喏,打着小跑去了。 李隆基有些好笑,对高力士说道:“难得这种时候李适之没有奔向酒局,却是来了宫中紧急求见。想必,也该是重要的事情?” 高力士也笑了一笑,说道:“大尹一向沉稳,应该是有要事禀报。” “那我们走,去御书房。” 稍后,李隆基就在御书房接见了李适之。没有什么闲杂外人,一切礼仪也都从简。李适之开门见山,向皇帝禀报了两件事情。 一是清渠码头一案余波未平,有此案当中的死者家属在长安发起了诉讼,将元宝商会告到了长安县衙。 二是,王元宝正准备把他名下的商会,交予萧珪执掌。长安的那一起官司,或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李隆基听完,刚刚还轻松愉快的表情,立刻沉寂了下来。 清渠码头的案子,外界知道真实详情的并不太多,李适之这个经手人,那是一清二楚的。 那件案子的背后,可是牵涉到了武惠妃。 当时,皇帝和李适之都为此伤透了脑筋。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件事情抹平,总算是没有让武惠妃这个“幕后黑手”,暴露到公众的面前来。 现在居然又有人要把这件案子,重新翻出来。李隆基心中的恼怒,可想而知。 寻思一阵后,李隆基说道:“适之,长安的那一棕官司,你要密切关注。一定不能让他们,捅出篓子。” “臣遵旨。”李适之应了喏,再道,“陛下,臣愚见,现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那些死者家属撤回诉讼,与帅灵韵达成私下调解。”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问道:“其中,可有难处?” 李适之说道:“臣觉得,其中最大的难处,就是那些死者家属应该是受了他人挑唆或是要挟,才会状告元宝商会。而那个挑唆要挟之人,应该就是帅灵韵在商会内部的死对头。” 李隆基淡然道:“帅灵韵的死对头,便是反对萧珪执掌元宝商会的那些人,对么?” 李适之叉手一拜,“陛下英明。” 李隆基寻思了片刻,说道:“原本人家商会内部的家务事,任谁也不好妄加干涉。但既然他们捅到了衙门里,那也就不仅仅是他们的家事了。” 李适之心领神会的叉手一拜,“臣明白。” “去!”李隆基说道,“把事情办得干净一点。” “臣明白。”李适之施礼拜下,“臣告退。” 李适之刚走,李隆基就在元宝商会特制的御桌大书案上,拍了一巴掌,沉声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惹到朕的头上来了!” 高力士弯下腰下,小声道:“陛下,要不要老奴以私人的名义,给长安留守杜暹发一封密信过去?” “不用。”李隆基说道,“杜暹以耿介清正而闻名,就让他什么都不知道好了。朕相信李适之,能把这件事情处理妥当。” 高力士说道:“就怕那些商人不识大体,在长安一顿胡言乱语。还有帅灵韵,她毕竟还只是一个小姑娘。可别一时不慎,说漏了嘴。” 李隆基寻思了片刻,说道:“这不正好让朕瞧一瞧,这个帅灵韵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高力士顿时心领神会,不再多言。 皇帝都在替自己的宝贝女儿吃醋了,谁还敢多嘴? 李隆基大约也是意识到自己有些说漏嘴了,连忙话锋一转,说道:“这个王元宝好生奇怪,为何突发奇想,要把商会交予萧珪这样一个外人?” 高力士说道:“这确实有些奇怪。个人情由,恐怕只有萧珪与王元宝这些当事之人,方能明白。” 李隆基眨巴着眼睛寻思了片刻,说道:“你说,太子会不会知道呢?” 高力士微微一怔,小心翼翼的说道:“太子殿下曾经奉勅,前去探望萧珪与王元宝的病情。倘若听到了一些风声,或也并不奇怪。” 李隆基的脸上露出一抹冷冽的笑容,“那他为何,没有向朕禀报?” 高力士连忙说道:“陛下,这毕竟是王元宝的家事,不足为外人道之。或许太子殿下,又并不知情呢?” 李隆基呵呵一笑,“真的只是家事么?” 高力士都有一点不敢接话。 李隆基沉默了片刻,说道:“摆驾,花光殿。” “喏。” 花光殿,正是武惠妃的住处。她早就备好了晚宴,专等皇帝驾幸。 苦等多时都已过了饭点,李隆基总算是来了。 武惠妃连忙迎了出来,施礼过后,便就问道:“陛下今日为何,晚了这许多时辰才来呢?” “有些小事,耽误了。”李隆基笑呵呵的道,“爱妃久等,受委屈了。” “这算是哪门子委屈?”武惠妃挽着李隆基的胳膊,笑吟吟的道,“陛下肯定饿了,快来用膳!” “好。” 夫妻两人如同往常一样,坐了下来一边闲聊,一边共进晚餐。 李隆基仿佛不经意的说了一句,“朕听闻,最近长安首富王元宝名下的商会,闹出了一些动静。不知爱妃,可有听说?” 武惠妃顿时心中一凛,强作镇定的淡然答道:“臣妾最近深居内宫,就连上阳宫也很少去了,倒是未曾听闻。” 李隆基说道:“也不知道那个王元宝,究竟是如何想的。他居然要把苦苦经营了二十余年的商会,转手交予一个外人。” “竟有这种事?”武惠妃惊愕道,“莫非是王元宝受了他人胁迫,或有别有什么苦衷,不得已才为之?” “不知道。”李隆基摇了摇头,说道:“王元宝虽是一介商人,但家资雄厚巨富敌贵。他名下的商会将要发生转让,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个中缘由,朕还得派人前去调查清楚才行。” “陛下所虑正是。”武惠妃说道,“元宝商会确实非同小可……” “爱妃!”李隆基突然打断了武惠妃的话。 武惠妃一怔,“陛下,怎么了?” 李隆基看着武惠妃,说道:“爱妃既然不知道,王元宝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脱口而出,元宝商会这四个字?” “这……”武惠妃顿时有些惶恐不安,喃喃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李隆基说道:“王元宝名下的商会,原来是叫王记商会。前不久,才更名为元宝商会。爱妃,你是怎么知道的?” 武惠妃急中生智,连忙说道:“陛下,臣妾只是顺着……顺着王元宝的姓名,不经意的脱口而出,说了‘元宝商会’这样的四个字。臣妾,确实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么?”李隆基淡然道,“那贺兰进明突然去了长安,又是所为何事?” 武惠妃说道:“想必是御史台,派他前去公干?此乃朝廷之事,臣妾哪能知晓?” “如此看来,爱妃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李隆基淡然道,“来,我们继续用膳。” “好的,陛下……”武惠妃恍若无事的应了一声,拿手的筷子却有一些轻微发抖。 李隆基面露一丝笑容,说道:“爱妃,你永远都是朕最信任的人。知道么?” “是,臣妾知道……” “来,吃菜。” 第280章 协商 十月二十三日,长安。 离县衙开堂审理胡商状告元商会的日子,还有两天。严文胜终于来到了兴平坊的王元宝家宅之中。 从马上下来的时候,严文胜几乎快要站立不稳了。短短的几天之内,历经长达一千多里的策马奔驰,如果不是有着超凡的体能与毅力,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下来。 王仆与孙山连忙一同上前,将严文胜扶进了客房。 孙山也是从过军的人,对长途奔驰很有经验。他们把严文胜扶进房间以后,先叫他平躺下来并将他的双脚垫高,好让腿部的血液顺利回流。等他呼吸均匀脉膊平缓之后,孙山又拿来了治伤的药膏,涂满了严文胜的两条大腿内侧。那里已经磨破了不少的皮。 休息了一个多时辰,严文胜总算是缓过了气来,问道:“孙兄,我没有耽误事情?” “没有。”孙山说道,“你来得正是时候。” “那就好……”严文胜如释重负的说完这一句,没过片刻,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王仆给他弄来了饭菜,都没能顾得上吃。 孙山去向帅灵韵,说了一下严文胜的情况。 “真是辛苦他了。让他好好休息。”帅灵韵说道,“后来天就要开堂问案了,康广源却还一直没有消息。我现在有点担心这件事情。” 孙山说道:“小赫连派出的那些人,可以说是无孔不入。从前天起,三公子也带着老七叔等人一同参与寻找。连他们都找不到人,估计康广源是被人藏了起来。帅东家,会不会是岳文章他们做的手脚?” 帅灵韵双眉微皱,说道:“我也有过这样的怀疑。但我不愿相信,那是真的。否则,那就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内部争斗,而是他们,彻底的背叛了商会。我阿舅知道以后,一定会寒心的。” 孙山说道:“帅东家,话虽如此,我们还是要做出最坏的打算。” “放心,我没有那么天真。”帅灵韵微然一笑,“我已经做出了相应的安排。” 方才过了片刻,薛嵩骑着一匹马飞奔而来,冲进正堂高声喊道:“帅东家,找到了!” 帅灵韵惊喜的站了起来,“人在哪里?” 薛嵩咧了咧嘴,“那地方,你不大方便亲自过去。” 帅灵韵眨了眨眼睛,“平康坊?” 薛嵩点了一下头,“康广源那厮藏了许多日子,到了昨天晚上终于熬不住了,悄悄跑到了平康坊去找姑娘。小赫连的人早就在盯在那里,一声不吭就将他捉了起来。” 帅灵韵问道:“他现在,还在平康坊吗?” “是的。”薛嵩说道,“小赫连的意思是等到入夜之后,他去买通把守坊门的武侯,再将康广源偷偷的弄出来。找个方便的地方,再让帅东家与他见面。” “好。”帅灵韵一点头,“我一切听从你们的安排行事。” “等我消息!”薛嵩扔下这一句,又一溜烟的跑了。 帅灵韵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真是多亏了他们!” 孙山说道:“帅东家,假如康广源真是受了岳文章的摆布,现在他被捉了,岳文章那边肯定有所反应。要不要,我去盯一下?” 帅灵韵寻思了片刻,点了一下头,“好。你千万要小心。” “帅东家放心,孙某去去就来。”孙山叉手拜了一礼,很快就走了。 帅灵韵轻吁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我真不希望,那是真的……” 当天夜里,帅灵韵由薛嵩领着,来到了城南青龙坊的鬼市之中。 “鬼市”在长安,由来已久。最初,它是民间自发形成的练摊卖货的夜市。由于他们脱离了官府的管控,其中会有一些不能见光的灰色买卖,并有三教九流杂陈其中,使得这里龙蛇混杂,颇富神秘色彩。 进入鬼市的时候,帅灵韵和薛嵩都穿上了一领大斗蓬遮住头身,脸上还戴了一副面具。身边和他们相似打扮的人,还真是不少。两人行走在摆满了各种地摊的鬼市之中,还真是很难被人辨认出来。 七弯八拐的走了一阵后,两人来到了一家门口挂着两个灯笼的杂货铺里。 小赫连亲自站在铺子里面等候。见面之后,他对帅灵韵说道:“帅东家,这家铺子的主人是我父亲的心腹,绝对可靠。要在这里干什么事情,你都不用担心。” 薛嵩立刻道:“少时那个康广源若是不识抬举,索性一刀将他宰了,万事皆了。” “不可。”帅灵韵说道,“县衙都已经立了案,原告这时突然失踪或是暴毙,只会把事情闹得更大。我找到康广源,主要是为了与他协商私了,希望他能撤回诉讼。” 薛嵩问道:“他若是不肯呢?” 帅灵韵说道:“对簿公堂,一战见分晓。” 小赫连说道:“薛嵩,既然帅东家早有决断,你也就不要多嘴了。说到料理生意上的这些事情,我们肯定远不如帅东家。” “有道理。”薛嵩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就赶紧请了帅东家,去与康广源会面?” “好。”小赫连说道,“帅东家,这边请。” 稍后,小赫连领着帅灵韵进了一间小房子里面。有个人被蒙了眼睛堵了嘴,绑着扔在墙角,另有两个男子守着。 小赫连先叫他们先退了出去,只与薛嵩一同留下陪着帅灵韵。 帅灵韵撤去斗蓬摘了面具,说道:“麻烦赫连兄,去替他解开。” 小赫连上前,解开了康广源身上的束缚。他立刻大叫起来:“帅灵韵,我就知道是你!” “知道又怎样?”帅灵韵淡然道,“是我请了他们将你捉来的,我根本没打算抵赖。” 康广源从地上爬了起来,恼火的瞪着帅灵韵,“你、你想干什么?你要杀人灭口吗?” 帅灵韵呵呵一笑,“我若想杀人灭口,你现在还有机会说话么?” 康广源眨了眨眼睛,“那你想要干什么?” “协商。撤诉。”帅灵韵言简易赅的说了四个字。 “协商?”康广源冷笑一声,“协商能让我阿爷活过来吗?” “当然不能。”帅灵韵说道,“但是打起官司,同样也不能复活你的父亲。” 康广源居然被帅灵韵一句话给噎住,瞬间没了说词。 小赫连说道:“康广源,我认识你的父亲康道满。当时那一棕家具生意,其实与元宝商会没有任何关系。当时洛阳王记的家具场,已是我的产业了。生意的契约,你父亲也是与我签定的。” “你就是小赫连?”康广源有点惊讶。 “没错。我就是。”小赫连答道。 康广源轮了几下眼珠子,叫道:“我也是商人,你们不要跟我耍这种花招。家具场记在谁的名下,还不是一纸公文的事情?我自己就有好几家店铺,记在我妻子的姨丈的表兄的名下。最终那店铺,还不就是我的吗?” 小赫连有点恼火,“我跟你说实话实说,你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怎么,道理说不过了,就要动手吗?”康广源叫道,“来呀,最好把我打得惨一点,后天上了公堂,也好叫县令明府君瞧个真切。再不济你就杀了我,看看这棕官司,最终会是如何了断?” 小赫连与薛嵩都要气煞了。 帅灵韵扬了一下手示意他们不要动怒,然后说道:“题外话,现在不必多言。康先生,我们还是来协商撤诉的事情?” “撤诉?不可能!”康广源说得斩钉截铁,“我父亲死得那么惨,总要给他一个公道。” 帅灵韵说道:“你父亲是谁杀的,难道你不清楚么?” “我只知道,他是在与你们商会交易的时候,被杀的。”康广源说道,“事后,你们商会没有任何表示。莫非,这就是你们的经商之道?和你们做生意,还得赔上性命?” 帅灵韵说道:“当时我自己也被陷害入狱,根本无法出面料理令尊与其他受害者的后事。再说,那棕案子的善后全由官府处置,任何人不得随意插手。” “你搬出什么样的借口都好,我不在乎。”康广源说道,“我只听官府的说法,只看官府的判决。” 帅灵韵说道:“说一千道一万,你全都不肯听。那么,你无非就是想要钱。对不对?” 康广源冷笑一声,“对又怎样?不对,又怎样?” “如果你是奔着钱来,一切都好商量。”帅灵韵说道,“如果你是受人指便心怀叵测,为了整垮我们商会而来。我可以告诉你,你一定会后悔。” 康广源有点恼怒,“你是在威胁我吗?” 帅灵韵淡然一笑,“这么说,你承认你是后者了?” “我……”康广源一愣,一不小心居然道了她的道! 他急忙争辩道:“我当然不是后者!我是要为我父亲讨还公道!” “那自然就是前者了。”帅灵韵淡淡一笑,说道,“说,你要多少钱才肯撤诉?” 康广源轮着眼珠子,“诉状上明明白白的已经写着,你又何必再来问我?” “明确告诉你,五千万钱,绝不可能。”帅灵韵说道,“你父亲的死,我们是有一点责任, 但绝不是重责。出于道义,我们可以给你补偿一点怃恤金与丧葬费。两百万钱,不可能再多了。” “两百万?补偿我父亲用来购买家具的货款都不够!”康广源恼火的大叫起来,“帅东家,你是把我当作乞索儿打发吗?!” 帅灵韵淡然一笑,“康先生,我真是在耐心与你协商。有些事情我们心知肚明,不用我刻意提醒你?” 康广源当然知道,当初他父亲来洛阳做这一笔家具生意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带钱。当初他用来买货的钱,其实是陈夫人暗中提供的! 但康广源的嘴很硬,他说道:“我不知道帅东家,究竟是在说表达什么用意。我只知道,无论是对簿公堂还是协商私了,五千万钱,一文也不能少!” 帅灵韵呵呵一笑,说道:“康先生,我劝你好好考虑一下。现在你若不肯同意诉讼,真到了对簿公堂、官府下判的时候。别说是两百万的价码,你恐怕一文钱都得不到。或许,还会有的损失。” 康广源眉头一皱,“你又在威胁我?” “无论你信不信,我真是在好心提醒你。”帅灵韵说道,“你若肯接收两百万怃恤金然后撤诉,你得了实在,我们商会也能少些麻烦,彼此都好。做生意,不就是得要求个,和气生财么?” “两百万?”康广源呵呵直笑,连连摇头。 帅灵韵面带微笑的看着他,“要不,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帅东家,不用考虑了。”康广源说道,“我非但不会接受你的两百万怃恤协商,我还会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在公堂之上,对县令等人如实相告。” 薛嵩忍了半晌,实在忍不住了,大喝道:“帅东家,让我揍扁这厮!” “薛公子,不用理他。”帅灵韵的反应平淡之极,“没有关系,尽管让他去说。” 康广源皱起了眉头,满是狐疑的看着帅灵韵,心想这小娘们怎么不怕呢? “康先生有话要对县令去讲,我帅某人这里,也不缺说词。”帅灵韵淡然说道,“去岁开元二十一年孟夏六月,康先生从定州私远六百匹彩绢去了幽州,偷偷的从突厥人那里换来了四十匹好马。然后你又将马匹就地转手卖给了一个奚族人。这三笔交易,你都是闭开了官府偷偷进行的。非但是一文钱的税都没有交,还涉嫌通敌卖国!” 康广源大惊,连忙叫道:“你、你胡说什么?!你毫无证据!你血口喷人!” “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至于我有没有证据,那就不是康先生需要操心的事情了。”帅灵韵淡然道,“帅某有言在先,倘若后天,康先生在公堂之上说出了今日之事。我也会将康先生这些年在河北的所作所为,全部如实,告知县令明府君。孰轻孰重,还请康先生仔细惦量,切勿冲动行事。” “……”康广源咬紧了牙关,说不出话来。 “告辞。” 帅灵韵如同云淡风清的施了一礼,转身就走了。 薛嵩指着康广源的鼻子,咬牙恨道:“你有种!你等着!你死定了!” 第281章 井底之蛙 次日,上午。 孙山从外面回来,守在大门口等他的清尘连忙迎了上去,急道:“你怎么才回来?可让我担心死了!” “办些小事并无风险,这有何担心?”孙山木讷的笑着,说道:“帅东家呢?” 清尘抬手朝后院一指,“东家正在花园里弹琴呢!” 孙山正要朝后院走去,清尘一把将他拉住,“让东家一个人静一静。你先来洗把脸,把朝食吃了。” “东家怎么了?”孙山问道。 清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片刻后二人来到餐厅,薛嵩与小赫连正坐在这里边吃边聊。 看到孙山进来,薛嵩连忙问道:“孙山,你可有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孙山点头,“有。” “你坐过来。”薛嵩道,“跟我们说一说,都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孙山接着清尘给他拿来的米粥和蒸饼,坐了过来,说道:“康广源果然是被何明远唆使控制。昨夜康广源突然失踪,岳文章把何明远痛骂了一顿。今晨康广源突然又自己回去了,何明远又将康广源痛骂了一顿。” “果然!”薛嵩恨恨的道,“咱们就不该放走康广源那厮!” “不放又能怎样?”小赫连说道:“帅东家的话有道理。官府已经立了案,即将开堂过审。我们这时候对康广源动手,根本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薛嵩倒是没有反驳,再问道:“孙山,还有别的消息吗?” 孙山想了一想,说道:“岳文章在骂何明远的时候提到一句,叫他千万不要再搞那些小动作了,以免因小失大。何明远反驳了几句,两人便激烈的争吵了起来。原话我记不住了,但我估计他们说的那个小动作,会与商会的生意有关。” “家贼难防,那两个贼厮果然就是幕后黑手。除了眼前的官司,他们肯定没少干其他的坏事!”薛嵩恼火的叫道,“要我说,先将那两个贼厮捉了起来,一顿暴打,不愁他们不老实交待,这官司便也不用打了。我就不信了,区区两个奸商,还能翻了天!” “你少说两句!”小赫连立刻低斥了一声,朝旁边的清尘等人示意了一眼,再低声道:“开口闭口的奸商,你骂谁呢?” “我……我自然不会骂帅东家。”薛嵩也自知有些鲁莽说错了话,连忙闭嘴不再言语。 这时,孙山说道:“帅东家一大早的就独自一人去了后院弹琴,既不要清尘陪着,也不来吃朝食。不知所为何故?” “她心情不是太好。”小赫连说道。 “为什么?” 小赫连说道:“她大概是已经知道,康广源是受了岳文章等人的唆使。” 孙山有点不解,“这与帅东家的心情,有何关系?” “帅东家,是一个重情之人。”小赫连说道,“岳文章与王元宝相交多年,两人亲如兄弟,大约就如同我们和萧先生的关系差不多。打小,帅东家也对岳文章颇为尊敬。现在岳文章干出了这样的事情,帅东家的心里一定颇感唏嘘,多少也会有一点替他阿舅伤心?我也只是猜测。” 薛嵩说道:“我倒觉得,帅东家不是在伤心难过。她是在安静的思考,明天对簿公堂的一切对策。” 孙山与小赫连都挺好奇,“你怎知道?” “猜的。”薛嵩说道,“我感觉,她现在越来越像老萧了。干什么事情,都会谋定而后动。越是遇到大事,反而越是冷静。这叫……叫什么来着?” 孙山说道:“临大事而有静气。” 薛嵩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个!临大事而有静气!” “这么一说,还真是。”小赫连说道,“昨晚我们去见康广源的时候,帅东家的表现可真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子。什么事情她都事先考虑清楚了,任凭康广源如何狡辩耍赖,她也能一语道破,让对方毫无还手之力。虽然昨晚康广源没有答应和解,但我估计他心里已经有了莫大的顾忌。这对商会打赢官司,显然是极为有利的。” “这小女子,真厉害。”薛嵩啧啧的道,“不愧是老萧的媳妇。那两人,真是配绝了!” 几乎是一整天,帅灵韵待在后院没有出来。到了黄昏的时候,她突然来到了前院,将清尘与孙山唤到跟前,“你们二位,陪我出去走一趟。” 薛嵩走了过来,好奇的问道:“帅东家,打算去哪里?” “我要去见岳文章。”帅灵韵一边说着,一边朝外走。 薛嵩有点惊讶,想要多问几句。但帅灵韵走得挺快,看来是不想跟他多谈。 小赫连也是在场,以眼神示意,叫薛嵩不要多言。 “小赫连,你说,她这时候跑去见岳文章,为了什么?”薛嵩问道。 “我哪知道?”小赫连说道,“她应该是考虑了一整天,才做出了现在的决定。无论她要怎么做,总有她的道理。我们不应干涉。” 薛嵩眨巴着眼睛,“聪明人做事,都是这样叫人猜不透的吗?” “对。”小赫连一本正经的说道:“很多时候,我也猜不透你想要做什么。” 薛嵩有点得意,哈哈的大笑。笑了几声他仿佛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大声叫道:“小赫连,你竟敢讥讽于我!看我不揍扁你!” 不久后,帅灵韵就到了岳文章的家里。 昨夜康广源曾被帅灵韵掳了去,随后又安然无恙的放了回来。岳文章大约也是猜到了帅灵韵应该会来找他,专程就像是在等她一样。 两人面对面的坐在了一起。 帅灵韵先以晚辈的身份对岳文章施了一礼,然后说道:“岳先生,我阿舅一直将你视为挚交兄弟,灵韵自小也对你颇为尊敬。在我的印象里,岳先生一直都是一位精明能干、慷慨大气的长辈。” 岳文章淡然微笑,“多谢帅姑娘夸奖。” 帅灵韵说道:“灵韵虽然年少无知,但自幼跟随在舅父身边,耳濡目染之下便也深知,但凡是有利益的地方,就不会缺少了争斗。商会内部,亦是如此。” 岳文章淡然道:“你想说什么?” 帅灵韵说道:“我想说的是,再如何争斗,我们也不能逾越了底线。” “你说的底线,是什么?”岳文章问道。 帅灵韵的眉头微微一皱,“背叛阿舅,出卖商会。” 岳文章的反应平淡之极,“嗯,我同意。” “岳先生。”帅灵韵说道,“眼前这一棕官司,无论最终谁胜谁负,都有可能对商会带来极为不利的影响。如果官司的背后,是有商会的人在暗中操纵。你说,这是否就意味着,他背叛了我的阿舅,并且出卖的商会的所有人?” 岳文章的眼睛微微一眯,“你是在说我吗?” 帅灵韵轻吁了一口气,“无论他是谁,我都希望他能在开堂过审之前,撤回诉讼。但有任何矛盾,我们都可以自行商量解决。一但对簿公堂,那就是开弓没了回头箭。无论谁胜谁负,都将是一场严重的内耗。最终受损的,都是我们的商会。还有我阿舅,他现在身体非常不好。如果让他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他一定会极度伤心。这将很不利于他的病情。” 岳文章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只是商会内部矛盾,当然可以自行商量解决。但告状之人是胡商康广源,不是我们商会的人。他恐怕,没心情跟我们坐下来慢慢的商议。” 帅灵韵皱了皱眉,“岳先生,一定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岳文章说道,“莫非你认为,康广源是我唆使的?请问,我有这个必要吗?” 帅灵韵无奈的轻叹了一声,说道:“看来岳先生,并无诚意和谈。” “一码归一码。抛开官司不论,帅姑娘想要与岳某和谈,也不是不可以。”岳文章说道,“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从此以后,萧珪绝不能插手商会的任何事务。” 帅灵韵皱了皱眉,“岳先生,何以对他有着那么深的成见?” “不是成见。”岳文章说道,“我们这些元老跟随你舅父多年,用一根根的扁担挑着琉璃四处贩卖,这才帮你舅父逐渐经营起今日之家业。我们风里来雨里去的时候,请问,你与萧珪在哪里?” 帅灵韵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岳文章说道:“商会的确是你舅父一手创办的,但其中也有我们的一份。现在你阿舅两手一拍,就要把商会交到萧珪这个陌生人的手中。从此,我们这些创业元老,将要屈居于那个乳臭未干、丝毫不懂经商的小儿之下。就连我们的职位与家业,也将交由他来支配。换作是你,你会甘心吗?” 帅灵韵说道:“他从不贪图钱财权位。若非我阿舅勉力相托,他都不会答应暂时接掌商会。以他的能力与德操,他也只会把商会做得更好。他更加不会,侵害你们的利益。” “谁能保证?”岳文章冷笑了一声,说道:“这就好比一个男子哄骗你说,你过来躺在我的床上,我只看看,绝不动你。你会相信吗?” “岳先生!”帅灵韵怒斥一声,“你过份了!” “好,我言语不当,我向你道歉。”岳文章很是淡定,说道,“但是我话中的道理,是没有错的。” 帅灵韵咬牙沉默的寻思了片刻,说道:“你不同意萧珪执掌商会,于是你就想要毁了商会吗?” “商会既是你阿舅的心血,也是我的心血。我怎么可能要毁了它?”岳文章说道,“我只是希望,商会能由最正确的人来执掌。这样,我们大家才会有钱可赚,有好日子可过。” 帅灵韵说道:“但你现在这么做,就有可能会毁了商会。岳先生知道吗?” 岳文章冷笑摇头,“危言耸听,胡说八道。我都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岳先生,我正告于你。”帅灵韵说道,“如果明天长安县衙公开审理此案,商会将有可能面临灭顶之灾。这已经不是你我之间的争斗那么简单。而是,而是……” 岳文章仍旧淡然,“而是什么?” “它会犯了大忌!”帅灵韵说道。 “大忌?”岳文章不以为然的呵呵一笑,说道:“即便如此,要犯大忌的也是你和康广源,与我岳文章何干?” 帅灵韵顿时陷入了沉默。她脸上的表情,渐渐的由激愤变成了鄙夷。 “岳先生,你太令人失望了!” 岳文章的眉宇微微一沉,“你什么意思?” 帅灵韵说道:“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岳先生是一个能力卓着、目光长远的天生领袖。甚至有时,我会觉得岳先生比我阿舅还要更加优秀和出众。但眼前之事却让我发现,岳先生的格局太过狭小,心术亦是不正。假如商会真的落到你的手上,我阿舅多年的心血,迟早一天也要被你毁了。商会所有的人,也将跟你着一起倒霉!” “帅灵韵,你放肆!”岳文章怒了,“当年我率领商队走南闯北的时候,你都还没出生呢!” “资历再老,又能怎样?”帅灵韵站起了身来,争锋相对,眼神清冷的直视岳文章的眼睛,说道:“有的人活了一辈子,以为自己早已洞天晓地,但始终都未能离开那个井底。这样的人,就算自封为一代王者又能怎样?充其量,也不过就是愚蠢一辈子,狭隘一辈子!” “你!……你岂有此理!”岳文章大怒,拍案而起。 帅灵韵长吁了一口气,现在反倒是平静了。 她叉起手来,弯腰对着岳文章施了一礼,说道:“明日对簿公堂,开弓没了回头箭。总有一方将要落败,结局可能悲惨之极。岳先生,多多保重。” 岳文章恼羞成怒的闷哼了一声,飞快的抬手回了帅灵韵一礼,“你也保重!” “告辞。” 帅灵韵走了。 岳文章愤怒无比,重重的一掌拍在了木几上。 “黄毛丫头,狗胆包天!” “竟敢骂我,井底之蛙!” 帅灵韵回到家里,面带笑容步履轻松。 众人见她这般模样,都替她松了一口气。 薛嵩迎上前来,问道:“看样子,帅东家与岳文章谈得很是不错了?明天的官司,是不是就不用打了?” 帅灵韵微然一笑,“我狠狠的羞辱了岳文章一顿。花梨木做成的木几,都快要被他给拍烂。我若再不走,孙山恐怕就要跟他打架了。” “啊?!”众人无不愕然。 薛嵩问道:“都这样了,帅东家竟然还高兴得起来?” “我必须高兴。”帅灵韵说道,“因为我心中的最后一丝顾忌,终于烟销云散。” 薛嵩说道:“帅东家心中的顾忌,是因为岳文章与你阿舅的情份么?” “没错。我一直都有情份之顾念,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帅灵韵说道,“但是现在,岳文章终于让我彻底的失望了。” “哦,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去找岳文章了。”薛嵩说道,“要么和谈,要么死战。对么?” “对!”帅灵韵点了一下头,长吁了一口气,说道:“从现在起,我不再有任何一丝的犹豫和保留。这场决战,必须要有一方彻底倒下。至死方休!” 第282章 证据 按照律例,长安县衙提前一天在衙门外面出示了公榜,告诉长安百姓明日将要公审康广源状告元宝商会一案。允许仕民百姓,前来旁听。 十月二十五日,清晨。 按规矩,帅灵韵要穿上一身商人标配的纯白色服饰,过堂受审。 她选择了一套窄领小袖,纯白色的胡服男装。白色的条纹小口裤,白色的高靿革靴,腰间的蹀躞带上亦是白色的玉玦。只有头上的襆头,是黑色的。 当她以这样一副崭新的形象出面在众人面前时,连清尘都发出了惊叹。 “东家今日,真是好标致啊!” 薛嵩脱口而道:“玉树临风!……这好像是形容男人的?算了,我只能想到这个了。” 小赫连也是笑而点头,“误打误撞,用玉树临风来形容帅灵韵,其实也不错。若要我再加上一句,便是英姿飒爽!” 帅灵韵走上前来,对众人一笑,“走,我们去县衙!” 孙山问了一句,“严文胜呢?” 帅灵韵说道:“是我叫他,暂于家中等候。目前,他还不用现身。” 片刻后,众人一同骑上马,去往长安县衙。 元宝商会原本就在长安颇为引人瞩目,再加上近来事态频出,更加吸引到了众多仕人百姓的注意力。 帅灵韵等人来到县衙的时候,县衙的外面都已经聚集了不少前来旁听审案的长安市民。帅灵韵骑着马刚一出场,围观的百姓就发出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元宝商会,怎的派了一个姑娘前来受审!” “除了她,元宝商会难道没人可派了吗?” “这姑娘真是好俊哪!” “这么年轻的一个小姑娘,能扛得住堂审的阵势么?” 一时间,人们议论纷纷。 帅灵韵下了马来,迎着无数人的眼光,面带微笑泰然自若的走进了县衙。 县衙内部,靠近公堂的院子里也有了一些人,前来旁听审案。其中有些人还有座位。帅灵韵在他们当中,看到杜采薇与萧简之。 薛嵩则是惊叫了一声,“老王?他怎么来了!” 帅灵韵问道:“哪个老王?” 薛嵩朝人群当中一指,小声道:“就是那个穿着一身靛色圆领袍衫的,王忠嗣!” 帅灵韵微微一惊,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忠嗣? 王忠嗣也朝他们看了过来,碍着人多没有起身打招呼,只是点头致意。 离开堂还有片刻时间,帅灵韵等人站在院子的回廊屋檐之下,耐心的等候。岳文章与何明远、邓如海这些商会的大掌柜也来了五六个,他们站在院子的另一侧,远远的看着帅灵韵,偶尔低头议论几句。 过了一阵,三通鼓响,长安县衙开堂问案了。 县令姓韦,四十来岁有些矮胖。他坐到了公堂的主位上,先宣了原告康广源入堂。 康广源由两名县衙的不良人官差带着,从院子里走过,斜着眼睛瞟了瞟帅灵韵,又看了看岳文章等人,一言不发的走进了公堂里。 等到康广源当堂正式递交了诉状,又稍加陈叙之后,韦县令便宣“代表元宝商会之被告”入堂。 帅灵韵深吸了一口气,在所有人的凝视之下,抬着头,步履从容的走进了公堂。 “小女子,元宝商会驻洛阳、长安两家分号大掌柜帅灵韵,参见韦明府。”帅灵韵站在公堂的正中央,叉手而拜。 “帅灵韵,本官问你。”韦县令拿着诉状,用例行公事的口吻问道,“康广源状告元宝商会,吞没其父购货钱款二百四十万钱。以及,元宝商会陷害其父康道满与另十二人死于非命。凡此二事,你可愿供认不讳?” 帅灵韵说道:“韦明府,凡此二事。我谨代表元宝商会,都予承认。” 此言一出,外面立刻发出了一片惊嘘。旁听围观的人,都大吃了一惊。 连岳文章与何明远都没能想到,惊讶道:“她怎么,轻易就给认罪了?” 片刻后,大家的议论声总算是小了一声。 韦县令又问道:“那么康广源索赔五千万钱,元宝商会可愿接受?” 帅灵韵看了站在旁边的康广源一眼,说道:“不愿!” 韦县令问道:“帅灵韵,本县问你。既然认了二罪,为何又不愿陪款?” “韦明府,请容小女子申辩。”帅灵韵叉手拜了一礼,说道,“其一,康道满之死虽是是受了我们商会一些牵连,但我们不是凶手。康广源要把主责推在我们头上,并向我们提出巨额索赔,这既不合理也不合法。 其二,二百四十万钱的货款确有其事。但那笔钱,原本就不是康道满的。是另有其人从中设局,故意将这笔钱款交予康道满,派他前来购买家具。这个人,恰是我们元宝商会的自己人。所以归根到底,这笔钱原本就是属于我们商会的。康广源如今前来索要,全无道理。” “你胡说!”康广源立刻叫道,“那笔钱,明明就是我阿爷从家中带了出来,专程去到洛阳采办货物的!” 帅灵韵淡然一笑,“是与不是,你心里清楚。” “公堂之上,不得争吵!”韦县令低喝了一声,再又问道:“帅灵韵,你说这笔钱并非属于康道满,而是来源于你们商会。你可有证据?” 帅灵韵说道:“韦明府,我当然是有充分的证据,才敢在公堂之上如此作供。” “那么请问,证据何在?”韦县令问道。 帅灵韵沉默了片刻,说道:“韦明府,证据就在我的牢牢掌握之中。但是眼下,它们并不适合出现在这公堂之上。” 众人闻言再次一惊,“这又是为什么?” 康广源大叫道:“韦明府,她根本就没有证据!她全在口说无凭、虚张声势!” 韦县令果然有了一些恼火,“帅灵韵,莫非你在戏弄本县?!” “小女子万万不敢!”帅灵韵施了一礼,说道,“韦明府,小女子确有极大的苦衷,不能将证据当堂公示。韦明府若是执意现在要看,小女子可以私下奉上。” 康广源连忙叫道:“既是公审,哪有私下查看证据的道理?帅灵韵,莫非你想收买县令?” “大胆原告,休得胡言!”韦县令大喝了一声,说道,“帅灵韵,你若不能当堂拿出证据反驳,本县恐怕只能依律宣判,原告胜诉了!” 这时,堂外旁听的许多人,包括薛嵩与小赫连在内,都有一些不解并替帅灵韵着急了。 “奇怪,她为什么不肯当众拿出证据来呢?” 帅灵韵站在堂中沉默了片刻,叉手拜了一礼,说道:“韦明府,这份证据的背后,牵涉十分广大,绝非一桩商旅官司那么简单。倘若现在当堂公示,必然掀起千重风浪,下场难于收拾。因此,小女子斗胆奉劝韦明府,不要当堂查看证据,私下验证便可。” 韦县令有些怒了,“帅灵韵,你简直就是在公然藐视本县。区区一份商业证据,莫非本县还能承担不起吗?你若有,尽管拿来公示;你若没有,休要在此虚张声势、恫吓于人!” 帅灵韵轻吁了一口气,“韦明府,证据,我确实是有;但我真的不能,将其现场公示。” “那就没办法了。”韦县令闷吐了一口浊气,大声道:“依大唐律列,本县如今宣判……” “且慢!!” 突然一声大喝,打断了韦县令的话。 众人循声扭头一看,一位穿黑袍、戴襆头的五旬老者,步履稳健的从院子里走到了公堂大门外来。 杜采薇小声的说了一句,“我阿爷来了!” 韦县令吃了一惊,连忙站起身施礼而拜,“参见杜留守!” 来者,便是长安留守,杜暹。 他走到了公堂里面,各看了一眼帅灵韵与康广源,又对韦县令说道:“韦县令,原本我是不该出面,干涉你来审案下判。但方才本官从旁听了他二人的阐述,隐约发觉此案内藏玄机,别有蹊跷。现在,恐怕还不能轻易下判。本官建议,韦明府暂时休堂停审。另作查证之后,再作定夺。” 韦县令面露难色的眨了几下眼睛,悄悄的朝向堂外,看了看岳文章。 岳文章不动声色的,冲他点了点头以示许可。 帅灵韵一直留心的观察他们二人。这时,便发现了他们之间的这个小动作。 韦县令连忙叉手拜下,说道:“杜留守言之有理。那就……暂作休堂,改日再审。如何?” 杜暹点了点头,说道:“案件还得是你,亲审亲判。本官不作干涉,只是从旁提醒于你,莫要太过草率。” 韦县令施礼拜道:“下官,谨遵杜留守教诲。” 很快,韦县令就当众宣布,因为案件另有重大隐情,本县宣布暂时休堂停审。明日,另行开堂问案。 帅灵韵施礼一拜,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旁听围观的仕人百姓发出一阵嘘声。 “这才片刻时间,不过问了几句,怎的突然就不审了?” “一点结果都没有!” “真是白跑一趟!” “要我说,这件案子的背后肯定牵扯到了不少人。或有贪赃枉法也不好说。看这样子,怕莫是要私了……” 帅灵韵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只管径直走出了县衙,扔下身后的一大片问号脸,骑上马走了。 何明远都有一些忐忑起来,小声的问道:“岳先生,她既然有了证据,为何又不肯拿出来?莫非是在虚张声势,故意拖延时间?” 岳文章也是眉头紧锁,说道:“昨天她跑到我那里去,要与我讲和。我拒绝了,她便威胁我说,开弓没了回头箭,今日之战必有一伤。但是眼下,她又弄起了玄虚……这个小女子,仿佛有点让人看不透了!” 何明远惊讶道,“竟连岳先生,也看不透她?” “这些都不打紧了。”岳文章说道,“当务之急,我们一定要去查清,她手上究竟是不是真有证据?如果有,那又是什么样的证据?” 何明远喃喃的道:“这……这怎么查?莫非还要翻墙,偷偷潜入她的家中?” 岳文章冷笑了一声,“我,自有办法。” 帅灵韵回到家里,径直去了客厅坐下来,叫仆人倒来一杯茶,如同佳酿在手,浅酌慢饮。 小赫连与孙山、清尘晚了一步回来。原本他们就满心疑惑,现在见到帅灵韵泰然自若的坐在那里饮茶,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众人更加不解。 小赫连走进了客厅先施了一礼,然后问道:“帅东家,方才公堂之上,你为何不肯出示证据呢?” 帅灵韵笑了一笑,“赫连兄,请坐。来人上茶。” 小赫连便坐了下来。 帅灵韵说道:“昨日我拿着那份卷宗看了一整天,发现,其中隐藏着巨大的风险。我不能将它,公示于众。” “不知,何种风险?”小赫连问道。 帅灵韵说道:“赫连兄,你还记得杨洄么?” “当然。”小赫连点头,“据我所知,他就是清渠码头一案的幕后黑手。” 帅灵韵问道:“没错。这也便是,卷宗当中最为奇怪的地方。” “哪处奇怪?”小赫连问道。 帅灵韵说道:“杨洄是首恶重犯,但案卷当中,居然没有只言片语提到杨洄。” “不会?”小赫连惊讶道,“莫非河南府,根本就没有审问杨洄?” “至少是,没有公开审问。更加没有,公开宣判。”帅灵韵说道,“但后来洛阳又传出了消息,杨洄被流放两千里并且抄了家。半道上,他突然暴毙。赫连兄,你想到了什么?” 小赫连眨巴着眼睛寻思了片刻,说道:“会不会是,有人杀了杨洄灭口,不令清渠码头一案继续发酵?” 帅灵韵说道:“杨洄乃是公主之子,当朝四品卫尉少卿。谁有那么大的能耐,禁止河南府公审于他,并且迅速杀他灭口?还有,几个月前杨洄曾经陪同驸马薛锈去过赫连兄的赌场玩耍。当时,他还只是一介布衣。一夜之间他突然就飞黄腾达,官居四品。那么,是谁提拔了他呢?” 小赫连“咝”的吸了一口凉气,“我明白了!……” 帅灵韵连忙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赫连兄,心知即可,不必多言。” 小赫连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我终于明白,帅东家为何没有在公堂之上,出示这份卷宗了。还有严文胜,他也不能轻易的出现在公堂之上。因为他知道的事情,恐怕比这份卷宗还要更多!” “没错……”帅灵韵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出示证据,固然有助于我打赢官司。但这样一来,便有触犯大忌的风险。稍有不慎,或许就会给整个商会带来灭顶之灾。两害权衡取其轻,我倒宁愿输了官司!” “原来如此……”小赫连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道:“帅东家,你果然是个干大事的人。在下,佩服!” 第283章 老妖婆 众人聊了一阵,帅灵韵总感觉身边少了一点什么,好奇的问道:“薛公子呢?他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不知道。”小赫连摇了摇头,“刚出了县衙,他就没了人影。我们四下寻他不到,便先回来了。” 清尘笑道:“怕莫是遇到了哪位心仪的姑娘,尾随人家去了?” “你就知胡说。”帅灵韵道:“孙山,午食之前薛公子若是还未过来,你便出去寻他一寻。按理说,他不应该这时候不见的,该是有什么事情。” “是。”孙山应了喏。 其实,小赫连等人跟着帅灵韵一同离开县衙的时候,薛嵩却没有急着走。他趁着围观百姓退散时的一片混杂,找到了王忠嗣。 “老王!” “薛公子。” 两人打了个照面。 薛嵩四下看了看,连忙将王忠嗣拉到了僻静之处,说道:“你怎么来了?” 王忠嗣笑了笑,“任谁都可旁听,为何我就不能来了?” “你可别说,你只是来看热闹的。”薛嵩用古怪的眼神看着王忠嗣,说道,“我才不信,因为你根本就不是这种人。有这闲功夫,你宁愿读书练武或者回家抱女儿去了。” 王忠嗣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奇怪的笑容,小声道:“你真想知道吗?” “当然!”薛嵩认真点头。 王忠嗣淡然一笑,“那你就跟我来!” 两人都骑上了马,出了坊门,来到相邻里坊的一户并不起眼的民宅面前。 下了马,王忠嗣上前敲门。 “这是什么地方?”薛嵩好奇的问道。 “对外出租的一处民宅。”王忠嗣说道,“不必多问,进来你就知晓。” 片刻后,有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仆人过来开了门,施礼过后也不多言,便领着二人朝内院走去。 内院正宅前的一排柳树下,有一位着青衫、戴襆头、束玉带的青年,正一手剪背一手执书,且走且看且吟。 看那样子,大约是在读一本诗集。 “那是谁?”薛嵩好奇的问道。 王忠嗣喊了一声,“韩公子。” 那青年闻声放下了书本回头一看,展颜一笑,连忙朝王忠嗣二人走了过来。 “我来替你们介绍。”王忠嗣居中说道,“这位是当朝宰相韩相公之次子,监察御史韩洽。这位是前幽州节度使薛楚玉将军第三子,薛嵩。” 两人相互施礼打了个照面,韩洽说道:“薛公子,在下早有耳闻。轩辕里萧先生的好朋友,对不对?” “韩御史,我也听说过你。”薛嵩说道,“你是画爱牛的小神童,韩滉的二兄!” 三人都呵呵直笑。 王忠嗣说道:“看来你二人,早该认识了。” 韩洽对二人施了一礼,说道:“二位,请到客厅稍坐。我们一边饮茶,一边叙谈。” “多谢韩御史。” 三人入座之后,王忠嗣说道:“薛公子,王某正是受了韩御史的委托,特意前去县衙,旁听审案的。” 薛嵩有点好奇,“韩御史莫非就是奔着此案,来的长安?” 韩洽淡然一笑,说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这话怎讲?”薛嵩问道。 韩洽饮了一口茶水,不急不徐的说道:“实不相瞒,我是奉了上峰之命,微服前来长安。所为之事有二。其一,密切关注元宝商会一案之进程。其二,随时准备,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薛嵩愕然道,“莫非是御史台,出了什么家贼?” 韩洽呵呵的笑,说道:“薛公子这样说,也未尝不可。韩某确有一位同僚打着御史台公派巡检的旗号,来了长安。上峰怀疑他会在此滥用职权,祸乱纲纪。因此密派韩某前来,暗中监督于他。” 薛嵩虽是鲁莽,但他可不笨。韩洽都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他立时反应了过来,说道:“莫非那位御史,也是莽着元宝商会的这件案子来的?” 韩洽微然一笑,“现在只能说,极有可能。” “韩御史,那你来得真是太及时了!”薛嵩说道,“要不,你赶紧把那人揪回去?别让他在长安添乱了。” 韩洽呵呵的笑,说道:“所谓捉贼捉赃,他若未曾出手干涉元宝商会一案,也没有贪赃枉法之证据,我以什么名义捉拿于他?再说了,他的官衔与直权,可是比我还高。” 薛嵩越加好奇,说道:“韩公子是监察御史,比你的官衔与直权还大的,莫非是御史中丞?” “怎么可能!”韩洽笑道,“中丞总揽御史台一切要务,哪会轻易外派离京?……再说了,倘若真是御史中丞来了,我区区一介监察御史,又能奈他如何?那除非是宰相或者御史大夫亲临此地,方能对付得了他。” 薛嵩抓耳挠腮,“韩公子,这这人是个急脾气。你就快告诉我,那人是谁?” 韩洽与王忠嗣都呵呵直笑。 “你们倒是快说啊!”薛嵩急道。 韩洽说道:“其实我们御史台分有台院、殿院与监院这三大院。韩某是监察御史隶属监院,专司纠察地方官员。三院之中台院的直权最大,他们负责监察朝廷中央的重臣大员,并直接听命于圣人,专司审理朝堂之上发生的大案要案。台院的主官,是四名侍御史。凡两京之内的官员,他们都有权进行纠察与弹劾。” “侍御史?”薛嵩说道,“我听说,宰相见了这样的人物上门,也会心里发寒。” “没错。”韩洽说道,“这一回来到长安的,就是一位可令宰相怵怕的侍御史。他叫贺兰进明,王将军的老熟人。” “贺兰进明?”薛嵩眨了眨眼睛,“此人姓名,好生熟悉!” 王忠嗣淡然一笑,说道:“王某刚刚升任从三品金吾卫将军还没几天,就被御史弹劾,贬作从五品东阳府果毅都尉,来到长安做了一个闲官。这些,就拜贺兰进明所赐。” “哦,想起来了!”薛嵩连连点头,“很久以前,你确实跟我说过贺兰进明这个人。我记性不太好,给忘了。” “薛公子, 真乃耿直之人。”韩洽呵呵直笑。 薛嵩也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一般这么夸我的人,心里都在骂我傻。” 韩洽与王忠嗣哈哈的大笑。 薛嵩不以为然,说道:“韩御史,既然你知道贺兰进明来了长安,可能会要作怪。就算一时没有证据执拿于他,何不将他调了回去,一了百了呢?” 韩洽笑而不语。 王忠嗣说道:“贺兰进明奉命公干巡检长安,职责所在名正言顺。若无正当理由,哪能随意将他撤回?” 薛嵩眨了眨眼睛,说道:“这么说,你们是在等着贺兰进明露出狐狸尾巴,然后将他逮个正着?” 韩洽呵呵直笑,“薛公子,聪明人。” 薛嵩顿时来了精神,说道:“老王,如果这回能将贺兰进明给逮了,那他弹劾你的事情是否就能因此翻案?到时,你也就能重返朝廷,官复原职了?” 王忠嗣摇头,“不好说。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韩洽说道:“贺兰进明特别擅长与人套近乎之后,趁人麻痹大意之时捕捉他人的把柄,然后施以弹劾。王将军当初,就是这样着了他的道?” 王忠嗣呵呵一笑,点头。 韩洽说道:“贺兰进明用类似的手法弹劾了不少人,不仅立下功劳积累了政绩,还为自己博得一个刚直干练之名。可以说,贺兰进明这些年来就是踩着他人的尸骨,一步一个血脚步的不断攀爬上来的。” 薛嵩有些忿然,说道:“这厮竟然如此阴鸷歹毒!韩御史,老王,你们一定要趁此机会将他除了,到时,一定会有不少人拍手称快!”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韩洽说道,“贺兰进明极善钻营,早就寻到贵人做了靠山,非但旁人轻易动不了他,他还因此平步青云,不断升迁。” 薛嵩不解的看着韩洽,“哪位贵人还能比韩公子的父亲,当朝宰相更加尊贵呢?” 韩洽淡然一笑,“多了去。” 薛嵩愕然一怔还想再说,王忠嗣抬了一下手,示意他莫再多问。 “薛公子。”韩洽说道,“你我皆是萧先生的朋友,此案又与萧先生的爱侣帅灵韵有关。所以现在,我想请你与我精诚合作。” 薛嵩果断点头,“只能能帮老萧的女人打赢官司,你只管吩咐。我信得过你!” 韩洽点头微笑,说道:“我要你现在就回帅灵韵身边,密切关注她身边的一切动向。倘若有人前来找她问询案件相关之事,尤其是当朝官员,你一定要即时报我。但是,你暂时不要告诉帅灵韵,我与贺兰进明都已来了长安,这件事情。” 薛嵩好奇的眨巴着眼睛,“为什么不能告诉她?早点让她心里有个底,也不再那么担忧,这难道不好吗?” “好是好。但是,这样容易走漏风声,打草惊蛇。”韩洽说道,“其实,打赢官司并不难。就算没有我们出手相助,帅灵韵也能做到。真正困难的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我明白了。”薛嵩恍然大悟,点头,“韩御史放心,我一切听你安排行事!” “还有一件事情,我要提醒一下薛公子。”韩洽说道,“帅灵韵的手中,有两件重要的证据。一是从河南府抄录而来的卷宗,二是严文胜。帅灵韵凭此二者,可以轻松打赢眼前的官司。但是,这两件证据绝对不能轻易公示于人。因为他们,有可能会翻出清渠码头的旧案。这会犯了大忌!” 薛嵩“咝”的吸了一口凉气,“难怪今天在公堂之上,帅灵韵死活不肯拿出证据!” “她做得很对。”韩洽微然一笑,说道:“这个小女子,恐怕比我们想像中的还要更加聪明,更加懂事。” “我就说嘛!”薛嵩哈哈的大笑,“她可是与老萧,绝配的女人!” 韩滉与王忠嗣也笑了。 “先就说了这些!”韩洽说道,“薛公子,还要麻烦你尽快回到帅灵韵的身边,去帮我盯着一些。” 薛嵩立刻站起了身来,“好,我这就过去。” “我也去了。”王忠嗣也站起了身来,说道:“韩御史,若有消息,我会及时前来通知于你。” 韩洽起身施礼送客,说道:“韩某有劳二位了。” 薛嵩与王忠嗣一同牵着马,离开了这座不起眼的小民宅。 王忠嗣刚要翻身上马,被薛嵩一把位住了。 “你别急着走,我还有事要问你。”薛嵩说道。 王忠嗣笑道:“什么事?” 薛嵩小声道:“贺兰进明真有那么硬的后台吗?韩洽可是宰相之子,竟然也不敢公然与之相抗,只能藏头露尾的委托你我二人,暗中代为调查。” 王忠嗣说道:“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就算是当朝宰相亲自来了,也不能说动谁,轻易就能动了谁的。至少,也要有充足的证据才行。” 薛嵩好奇的问道:“那贺兰进明的后台,究竟是谁呢?” 王忠嗣笑了一笑,“你不会自己去想吗?” “我若能想得到,还找你问个屁呀!”薛嵩叫道,“别再藏着掖着,赶紧告诉我,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王忠嗣呵呵的笑,说道:“那我就提醒你一句。早前,杨洄在与萧先生做对的时候,贺兰进明一直暗中对其相助。” “你说什么?”薛嵩惊讶道,“原来贺兰进明这狗贼,早就跟我们干上了?我们却一直都不知道?” 王忠嗣点了点头,“我也是才知道的。” 薛嵩抬手一指王忠嗣,“你一定还知道许多,其他的事情对不对?” 王忠嗣苦笑,“我只能说这么多了,你不要再追问。” “如果我一定要追问呢?”薛嵩不依不挠的捉着王忠嗣不松手。 王忠嗣用无奈的眼神看着薛嵩,笑道:“那我只好去找令尊告密,说你最近频频去往平康坊了。” “行行,算我怕了你!”薛嵩松开了王忠嗣,用鄙夷的眼神斜视着他,“老王,真是看不出来,原来你还是个喜欢告密的卑鄙小人!” 王忠嗣哈哈的大笑,骑上马,扬长而去。 薛嵩也呵呵的笑了一阵,牵着马慢慢的往帅灵韵家里走去。一边走,他一边暗暗的寻思,嘴里冷不叮的冒出几个字眼来。 “杨洄……贺兰进明……宫中的那位!” “难怪帅灵韵不肯拿出证据,韩洽也郑重提醒,说有犯忌之嫌。” “都是因为,宫中的那位!” “呸,老妖婆!” 第284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薛嵩来到王元宝家里的时候,刚好遇到孙山正准备出门去找他。 孙山问他去哪里了,薛嵩随口搪塞了过去,说道:“我闻到香味了,午食备了哪种好酒?” “该是西域的三勒浆。”孙山说道,“大掌柜邓如海来了,帅东家正在置酒相待。三公子快去用宴!” 薛嵩来到餐厅,听到邓如海正在与帅灵韵聊一些生意的事情,便没有插言打扰,安安静静的坐了下来,等着仆人给他上酒上菜。 邓如海正在说道:“帅东家,咱们现在的情况恐怕有些不妙。有人在挖我们商会的老根!” “这话从何说起?”帅灵韵问道。 邓如海答道:“近一两月来,由于大东家不在长安,属下临时受命接管长安各家店铺的生意,一时没有太多的精力,去管理手下的关中河陇几支商队。近几日帅东家来了,我才有了空闲细细盘查各个商队的经营情况。结果我发现近两个月来,我们的老本行琉璃生意,收入减少了将近三成。” “减少了三成?”帅灵韵微微一惊,“可知为什么?” “主要原因,是我们的散户,大量流失。”邓如海说道,“帅东家知道的,我们商会的琉璃货源,主要是依靠许多挑担推车的行脚小商,从四面八方收购琉璃,然后卖给我们的商队。这些行脚小商,被我们称为散户。我们的商队从散户手中收来琉璃之后,会统一运到长安本部,集中进行筛选加工之后,再行上市进行售卖。以往我们商会和那些散户,一直合作得很好,货源也因此十分充足。但近两月来,有大量的散户都不向我们商会交货了。” 帅灵韵微皱眉头的寻思了片刻,说道:“商会与散户之间,可是签有契约的。散户突然断了我们的货源,就不怕被我们商会起诉到衙门吗?” “帅东家,虽说我们有权起诉他们,但律法也从来不外乎人情。真要和这些散户们撕破了脸,我们以后的生意恐怕也就不用做了。”邓如海说道,“那些散户交不出货物,找了各种理由来进行推脱。比如自己害了急症,卧病在床无法外出收购琉璃。还比如收来的琉璃运在船上,突遇风浪船被打翻了。诸有此类,我们拿他们有什么办法?莫非还能一一前去调查,以证明他们是在撒谎吗?” 帅灵韵点了点头,“你的话,很有道理。直正的问题,恐怕也不是出在这些散户身上。应该是有人在暗中捣鬼,想要挖断我们元宝商会的根脉。” 薛嵩想起了一件事情来,连忙说道:“帅东家,上次孙山不是打听得来一个消息么?说是,何明远正在背底里搞一些小动作。有道是家贼难防,散户流失的事情,会不会是何明远在捣鬼?” 邓如海立刻说道:“我也怀疑是他。以前,何明远就曾经干过类似的事情。但是现在,我没有证据。” 帅灵韵沉思了片刻,说道:“没有证据,就去查找。何明远得到了这些琉璃,并不敢公然贩卖,他只能卖到黑市或是拿去走私。” 邓如海眼睛一亮,立刻叉手而拜,“我明白了。我会死死盯住何明远!” 帅灵韵点了点头,说道:“孙山,恐怕又要辛苦你了。” 孙山叉手而拜,“帅东家有事,尽管吩咐。” 帅灵韵说道:“近日,岳文章那边一定会有连番动作。我需要你,牢牢的盯紧他。” “帅东家放心,此事就交给孙山了。” 薛嵩说道:“孙山,岳文章那边得要日夜不休的紧紧盯住才行,你一个人恐怕吃不消,去叫老七叔他们帮一帮你。” “好。”孙山点头。 薛嵩再道:“帅东家,我觉得那个韦县令,恐怕也得派人盯着。” 帅灵韵笑了一笑,“薛公子相得周全。其实我也发现了,韦县令与岳文章之间恐怕有些猫腻。” “要不这件事情,你就交给我与小赫连去办?”薛嵩说道。 小赫连也道:“对,交给我们。” 帅灵韵用好奇的眼神打量了薛嵩几眼,点了点头,“那就有劳薛公子与赫连兄了。” 一顿饭还没有吃饭,众人也仍在谈论眼前的事情,王仆匆忙跑来报告说,韦县令来了。 帅灵韵微然一笑,“来得自好!” 薛嵩有点好奇,“帅东家,似乎正在盼着他来?” “是的。”帅灵韵说道,“现在一定会有许多人,对我手中的证据特别好奇。这个韦县令,应该就是私下前来,找我查看证据的!” “那我们先行回避一下。”薛嵩说道,“等他走的时候,我们就尾随于他,紧紧的盯牢他。” 帅灵韵点头,“好!” 片刻后,帅灵韵迎了出来,拜见韦县令。 韦县令脱去官袍换了一身常服,身边带了两名文吏随从,开门见山的对帅灵韵说道:“帅东家,杜留守亲自出面叫我慎重对待此案,本县不得不多加谨慎与小心。既然你说,你的证据不能在公堂之上当众出示,那本县就亲自微服登门而来。不知帅东家现在可否,让本县亲自看一看你所说的证据了?” “当然可以。”帅灵韵施了一礼,“韦明府,这边请。” 帅灵韵将韦县令和他的书吏随从请到了客厅,然后亲自拿来了那一份从河南府抄录而来的卷宗,说道:“韦明府请看,这就是与康道满之死相关的,清渠码头一案的卷宗。” 韦县令有些惊讶,说道:“帅东家,此类卷宗皆是官府机密,你是如何得来的?” 帅灵韵笑了一笑,说道:“这个,我自有办法。韦县令,只管查阅便是。” 韦县令皱眉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好!……案卷共有六册,你们两个,每人帮我查阅两册。” “是。”那两名书吏都应了喏,各自拿去了两册案卷。 这三个人,全都坐了下来逐字逐句的细细查阅卷宗。帅灵韵叫人送了茶水果子来,自己就静静的侯在了一旁。 片刻后,韦县令有些惊讶的说道:“原来,给康道满提供资金的商会内部之人,竟然是王元宝已经去世的妻子,陈夫人?!” 帅灵韵沉默的点了点头。 “难怪你不肯当堂说出真相。”韦县令说道,“此事一但公布,已经去世的陈夫人,恐怕将要承担一些恶名了。” 帅灵韵轻叹了一声,说道:“我舅母虽然做错了一些事情,但她都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想,这应该已经足够了。亡者为大,我不想再让舅母的名声受到玷污。” 韦幼娘问道:“所以,你会才对康广源提出的指控,一口承认?” 帅灵韵点头,“没错。我宁愿花上一些钱,买得一个息事宁人。但康广源的索赔数额实在太过巨大,这显然是有敲诈勒索之嫌,有些过份了。” 韦县令不置可否的沉思了片刻,说道:“我再看一看。” 稍后,韦县令三人都看完了卷宗,凑在一起商议了好一阵。 然后,韦县令对帅灵韵说道:“这卷宗很多地方语蔫不详,甚至前后矛盾。它真是河南府的结案卷宗吗?” 帅灵韵说道:“韦县令倘若不信,可以派人带上卷宗,去往洛阳河南府求证。” 韦县令很是不解,说道:“假如这卷宗是真的,那这棕案子可就判得太奇怪了。贼首居然是洛阳县令杨怀仙,帮凶则是县尉崔守承、不良帅司马逊和死刑犯严永安。但是,他们为什么要杀了陈夫人与康道满,这么重要的事情,案卷之中居然只字未提。” 帅灵韵说道:“关于这件事情,我有证人。” “是谁?”韦县令问道。 帅灵韵说道:“他就是死刑犯严永安的儿子,严文胜。其实,他也曾经是帮凶之一。但因为严永安及其全家都被杀了灭口,他弃暗投明帮助河南府破案有功,因此功过相抵,被特赦无罪开释。” 韦县令说道:“严文胜人在何处?” “就在我家里。” “快叫他来见我!” 片刻后,帅灵韵就叫人把严文胜唤了来,参见韦县令。 韦县令问道:“严文胜,本官问你。康道满与陈夫人,是为何被杀?” 严文胜答道:“他们与我一家老小的死因一样,都是被幕后真凶杀了灭口。” 韦县令再问道:“那陈夫人为何要给康道满提供资金,派他去买自家出产的家具?” 严文胜答道:“因为,陈夫人与帅东家有些旧怨。她被人利用,以为此举可以打压和铲除帅东家。陈夫人不知道的是,会有人往那些家具、船支与仓库当中,栽赃藏入一些犯禁的兵器。这件事情,就是我与胞弟奉了家父之命,亲自去做的。事发之后,家父与陈夫人还有康道满,就全都被人杀了灭口。只有我,侥幸逃脱了。” 韦县令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帅灵韵说道:“韦明府,这是近年来,天子脚下发生的最大的一起流血凶案。洛阳那边对于此案的舆论风评,管控极严。所以我才不愿在公堂之上出示这两样重要的证据,以免犯一些忌讳。” “原来,你是有着这样的良苦用心,本县总算是明白了。”韦县令点了点头,说道,“现在,本县要正式录下严文胜的口供,叫他签字画押。这份卷宗,本县也要暂时将它带走,以做为结案证据。你没有意见?” 帅灵韵点了点头,“我没有意见。” 那两名书吏,立刻动手去给严文胜正式录取口供了。 韦县令对帅灵韵说道:“看来这棕案子,的确不适合开堂公审。那就这样,后天本县重新开堂审理判决此案,但不再对外公开,也不许闲杂之人旁听。只有相关人等,亲临到场。” 帅灵韵叉手而拜,“一切全凭韦明府定夺。” 稍后,韦县令就带着卷宗和口供走了。 薛嵩与小赫连悄悄的尾随他们,跟踪而去。 帅灵韵坐下来轻吁了一口气,清尘过来问道:“东家,听韦县令这口气,后天重新开审,应该会判我们胜诉了?” “没那么简单。韦县令与岳文章之间,应该有所勾结。”帅灵韵说道,“后天的重审,一定会有变数!” 清尘有点惊讶,“既然如此,东家为何还要将证据,如实的交给韦县令?” 帅灵韵微然一笑,说道:“有证据不交,那是我的错;得到证据之后还要做出歪曲事实、有违律法的判罚,那就是他们的罪过了!” 清尘眨了眨眼睛,说道:“假如韦县令这么干了,那东家就可以请杜留守帮我们主持公道,对吗?” 帅灵韵面带微笑的沉思了片刻,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到时再说!” 薛嵩与小赫连两人,步行跟踪韦县令出去,走了还没多远,薛嵩突然一把将小赫连拽到了街角的僻静处。 “你做什么?”小赫连惊问道。 薛嵩说道:“小赫连,我得跟你说两件事。第一,你去负责跟踪韦县令,我得赶紧去办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小赫连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那一辆马车,焦急的道:“还有什么事,你快说?” 薛嵩说道:“倘若打听到了重要的线索,你不要急于告诉帅东家,先要告诉我。我们商量之后再做决定,行吗?” 小赫连一怔,瞪大眼睛看着薛嵩,“你什么意思?” “总之你要相信我。”薛嵩说道,“无论如何,我总不会陷害老萧的女人?” 小赫连狐疑的问道:“你究竟在干些什么,非要如此神秘?” “来不及解释了。”薛嵩盯着小赫连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我像是一个骗子吗?像是那种会害自家兄弟的人吗?” 小赫连皱着眉头寻思了片刻,“好,我相信你!” “明天午饭前,我们就在这里见面。”薛嵩连忙推了小赫连一把,“快去,别把人跟丢了!” 小赫连匆忙跑了过去。 薛嵩则是调转头来去了另外一个方向,来到了韩洽住的地方。 第285章 社稷之臣 见到韩洽之后,薛嵩开门见山的说道:“韩御使,长安县衙的韦县令,刚刚去找了帅灵韵,验看了她手上的两份重要证据。” 韩洽问道:“可有打听到贺兰进明的消息?” “暂时没有。”薛嵩说道,“韦县令拿走了那一份卷宗,也找严文胜录走了口供。他说后天在长安县衙重审案件,并且是不公开的私审。” “私审?”韩洽微皱眉头的寻思了片刻,说道:“既是私审,难免会有黑幕。可惜的是,王忠嗣将军恐怕都不能进去旁听了。” “我可以想办法进去。”薛嵩说道,“上次他们商会召开内部会议,我都闯了进去。这次我就以帅灵韵的随从的身份,混了进去便是。” “这倒不是重点。”韩洽说道,“现在关键就是,一定要拿到贺兰进明干预审案,并且贪赃枉法的证据。” 薛嵩说道:“帅灵韵已经派了人,分别盯住岳文章、何明远和韦县令这三个人。她怀疑这三人之间,或有贪污行贿的权钱交易。倘若贺兰进明也有从中干涉,那便不难抓到他的证据。” 韩洽眼睛一亮,“帅灵韵这个小女子,还真是心思缜密,聪明过人。” 薛嵩问道:“韩御史,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等。”韩洽说道,“现在帅灵韵拿出了这样强有力的证据,尽占上风。岳文章和康广源那边如果不想输了官司,定会做出一些应对。” 薛嵩说道:“他们原本就不占理,想要强行赢下官司,除非是贪赃枉法,歪曲事情。” 韩洽微然一笑,“这不正好么?” 薛嵩微微一怔,说道:“韩御史的意思是,欲擒故纵?” “没错。”韩洽说道,“小人得志必猖狂。等他们自以为胜券在握,得意忘形的时候,便也就是他们最容易露出马脚的时候。所以,我们一定要沉住气,才能争取到最后的胜利!” “好……我明白了。”薛嵩点了点头,但也有点疑惑,说道:“韩御史,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韩洽道:“薛公子但说无妨。” 薛嵩说道:“如你所言,贺兰进明的职位比你高,权势比你大,现在又是奉公出巡的钦差大臣。你打算,怎么对付他呢?” 韩洽呵呵直笑。 薛嵩眨巴着眼睛,“怎么,不能说吗?” “能说。”韩洽笑了一笑,说道:“贺兰进明是谁的人,你应该是知道的?” 薛嵩点了点头。 韩洽朝自己的脸指了一指,“那我是谁的人,你又是否知道呢?” 薛嵩不由得愣了一愣,“你是韩相公的儿子,这个大家都知道。” 韩洽面带微笑的寻思了片刻,说道:“近年来,关于寿王有意争夺东宫之位的谣言,甚嚣尘上。但是太子乃是国之根本,轻易动摇,于朝于国皆是不利。倘若被人用非常之手段谋夺而去,或会引起其他皇子争相效仿,由此成为国家社稷之重大隐患。薛公子,我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薛嵩一拍巴掌,“我明白了!你是太子的人!” 韩洽面带微笑的说道:“也不能说,我就是太子的人。我受家父教导,跟随家父一同致力于,维护朝堂之稳定、保卫社稷之安宁。任何妄图破坏朝纲法纪的人,都是我们的敌人。” “哈哈,我明白了。”薛嵩大笑了几声,说道:“韩御史与令尊韩相公,便是传说中的——社稷之臣!” 韩洽呵呵直笑,拱手拜了一礼,“多谢薛公子夸奖。” “不用谢,不用谢,应该的!”薛嵩摆着手呵呵直笑,说道:“大唐天下皆知,令尊韩相公乃是一位清正廉洁、刚正不阿的好宰相。现在市坊之间不就有一句俗语正在传颂么,‘韩休为相,天下必肥’!” 韩洽微笑点头,“家父若是听到了,该会有所欣慰。” 薛嵩又眨起了眼睛,“但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将要如何对付贺兰进明呢?” 韩洽呵呵直笑,说道:“薛公子,你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话,韩某也就只能这样对你解释了:韩某一介监察御史,或许真的不是贺兰进明的对手。但眼下他的对手,可是我大唐的朝纲法纪!” “哦,我明白了!”薛嵩连连点头,“这一回,贺兰进明肯定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就连他的靠山后台,也救他不得了!” 韩洽笑而不语。 薛嵩嘿嘿的笑,“看你这副表情,我就知道,我肯定是猜对了!” 小赫连一路悄悄的跟着韦县令的马车。离县衙还有一段路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住了,之前去过帅灵韵家里的一位书吏走下马车离去。 小赫连看到,他的手上居然拿着那一叠厚厚的卷宗和口供。 “奇怪!”小赫连心中思忖道,“这些重要的证据,不是应该拿到县衙去归档的吗?怎么由这个书吏,私自带直闻?” 眼看马车已经走了,县令与书吏分道扬镳。小赫连果断决定,改为跟踪那个书吏。 两人一前一后的在里坊的街道间穿行了一段时间,书吏走进了一座院子里,掩上了门。 小赫连小心的观察了一阵,确定四周无人,他翻墙进了院子里,迅速隐蔽了起来。 片刻后,那名书吏拿着木盆和毛巾来到院子里,打水洗了一把脸,然后就进了屋里推开窗户,坐在靠窗的位置,细细的翻阅那些卷宗。 小赫连一直躲在暗中观察着,心里越发觉得奇怪:这个书吏怎么把这么重要的证据,拿到自己的家里来私下研究了?他究竟想干什么? 过了许久,天色都已黄昏了,那名书吏仍旧坐在窗边看阅那些卷宗,几乎就没有挪动过。 这时,院门被人拍响了。 书吏过来开了门,小赫连惊讶的看到,韦县令和岳文章居然一同来了! “那孙山是不是也会跟来?”小赫连心中想道。 片刻后,这三人一同进了房内,关上门点起了灯。 小赫连果然看到,孙山从院墙外翻了进来。他连忙给他打了一个手势,孙山警惕性极高,立刻就发现了小赫连这边的动静。 两人速度汇合到了一起,小赫连用手势告诉他:我去窃听,你来把风! 孙山点头。 小赫连摸着墙根猫着腰,来到了那间房子的窗户底下,用耳朵贴着木质的墙板,总算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这时正在说话的,显然是韦县令。他说道:“贺兰御史研究了这么久的卷宗,可有得出什么对康广源有利的线索?” 小赫连微微一惊,原来他是御史,乔装扮成了书吏! “所有的证据,都对康广源极其不利。”那个贺兰御史说道,“严格来说,他父亲康道满也参与了栽赃陷害,是为帮凶之一。并且康道满是被幕后真凶杀了灭口,根本没有资格来向元宝商会索赔。” “那该如何是好?”这显然是岳文章的声音。 房间里沉默了一阵。 韦县令说道:“岳先生,既然这个办法行不通,不如就叫康广源撤诉?你另外再想一个妥善的办法。” 岳文章说道:“都已经公开审过一回了,便如同箭已出弦,如何还能回头?这桩官司,必须要让康广源赢下来!” 贺兰御史说道:“办法,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嘛……” 岳文章说道:“贺兰御史有何吩咐,不妨直言?” 贺兰御史说道:“我自有办法,让康广源赢得这场官司。但是岳先生,我真的可以信得过你吗?” 岳文章立刻说道:“贺兰御史,我已经对天发过誓了。只要这一次我能胜出,我愿率领商会从此效力于惠妃娘娘之麾下,但有驱策万死不辞。就算贺兰御史信不过岳某的誓言,但也请贺兰御史想一想,岳某一介商人哪有胆子欺骗惠妃娘娘,那不是明摆着去作死么?” 听到这些,小赫连更是大吃了一惊:岳文章竟然暗中勾结了武惠妃?!这么说,这个贺兰御史便是武惠妃派来的了! 这时,贺兰御史呵呵的笑了起来,说道:“岳先生,我就随口一问,你不要激动。本官,自然是信得过你的。” 韦县令问道:“贺兰御史,不管用什么样的办法,总有杜留守在一旁边碍。这该如何是好?” “区区一个杜暹,长安留守而已。只消本官略施手段,便叫他自顾不暇,再也无力插手此案。”贺兰御史说道,“岳先生,你务必做好一切准备,全盘接手元宝商会。余下之事,你就不必关心了。” “是……”岳文章说道,“既如此,岳某先行告退了。” 说罢,岳文章就打开房门走了出来,离开了这里。 小赫连小心翼翼的藏着,没有被他发现。 房内的韦县令说道:“贺兰御史,你真把算扶植这个岳文章,成为元宝商会的大东家吗?这个人似乎野心不小,不太安份。” “岳文章若是不安分,便就再换一个人上去。总之,元宝商会的掌控权,我们志在必得。”贺兰御史说道,“你只管忠心办事。事成之后,惠妃娘娘一定不会亏待了你。” “是。”韦县令说道,“能为惠妃娘娘效劳,是下官前世修来的福份。下官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过来。”贺兰御史道,“我来告诉你,如何帮助康广源,打赢这场官司!” “是……” 后面,两人的谈话声音就变得非常小了,小赫连根本听不到。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天都黑了,韦县令打上一盏灯笼,也离开了这里。 片刻后贺兰御史吹灭了房间里的灯,大约是早早的睡下了。 小赫连叫上孙山,两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里。 走远一些之后,四下无人,小赫连对孙山说道:“你回去告诉帅东家,岳文章与韦县令之间,果然有所勾结。后天案件重审,县衙肯定会偏向康广源,让他赢得这场官司!” 孙山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只有这些吗?” “暂时只有这些。其他的一些细节,我自己去跟帅东家讲。”小赫连说道,“就这样,你先去!” 孙山点了点头,先走了。 小赫连暗吁了一口气闷,心想事情恐怕有些麻烦了。没想到岳文章的背后,居然是武惠妃!……我得先去和薛嵩商量一下! 第286章 输了 次日上午,小赫连来到昨日约定的地方,见到了薛嵩。 两人来到坊内一间生意寡淡客人稀少的小酒肆里,点了一些酒菜解决午饭问题,然后就昨天的事情聊了起来。 小赫连把自己昨天窃听而来的消息,如实告诉了薛嵩。 薛嵩的表现,并没有小赫连预料之中的特别震惊。 这明显,不是薛嵩惯常的性格。 于是小赫连满副怀疑的看着薛嵩,问道:“岳文章投靠了武惠妃,那边还派了一个贺兰御史过来。这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薛嵩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没错,我的确是早就知道了。” “那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小赫连有点气愤。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根本来不及跟你说。”薛嵩说道,“现在告诉你,不也一样么?” 小赫连闷吁了一口气,“你还知道什么,现在一并告诉我!” 薛嵩点了点头,便将韩洽与贺兰进明的事情,都对小赫连讲了。 小赫连不由得吃了一惊,说道:“看来眼前这棕案子,根本就不是元宝商会的内斗那么简单了。它还牵扯到了,朝堂的争斗?” “没错。”薛嵩说道,“元宝商会,本就非比寻常。太子与寿王,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得到了商会的鼎力支持,都会得到空前的壮大。现在,贺兰进明与岳文章,代表的是寿王一方,帅灵韵与韩洽,则是代表了太子一方。这两方人马的胜负,可能会影响到将来的朝堂格局。” “我的亲娘啊……”小赫连吸了一口凉气,“本以为是一件普通的商业官司,没想到,内里居然藏着这样的大事!” 薛嵩很少像现在这样严肃,他认真的说道:“小赫连,咱们管不着朝堂的大事。我只知道,帅灵韵不能输。她若输了,便也是老萧输了。以后,他肯定没有好日子过。” “你说得没错。”小赫连也认真的点头,“无论如何,必须让帅灵韵赢!” 薛嵩说道:“那从现在起,你听我的,好不好?” 小赫连深呼吸了一口,郑重一点头,“自家兄弟,我一定信得过。我都听你的!” 薛嵩嘿嘿一笑,立刻又恢复了以前的嘴脸,“师弟真乖。” “……”小赫连的表情,只能用极度无语来形容。 “咳……”薛嵩连忙收起了嬉笑的嘴脸,认真的说道,“小赫连,我们不要让帅灵韵,先知道这些事情。” 小赫连眉头一皱,“为什么?” 薛嵩说道:“她若知道了,便就心里有了底。倘若她的表现变得不大自然,就容易露了馅,引来岳文章等人的怀疑。这样,我们就无法做到放长线,钓大鱼了。” “可是……”小赫连明显有些顾虑,说道:“我们这样瞒着她,恐怕也不太好?万一让她承受了太多的压力,把她吓坏了,如何是好?” 薛嵩呵呵直笑,“你觉得,帅英雄是那么容易被吓坏的人吗?” 小赫连一怔,“这话,仿佛有些道理!” “不是仿佛有些道理,这绝对是真理!”薛嵩说道,“我长么大,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像帅灵韵这么坚强、大气又有主见的女子。当初老萧伤成那样,王元宝病倒,陈夫人死了。内忧外困之际,所有的担子全靠帅灵韵一个人在扛。那样,她都熬过了。现在这点小事根本压不垮她,你只管放心好了。” 小赫连点了点头,“好,那我就听你的。” 两人又商量了好一阵,这才离开了小酒肆,去了王元宝的家宅。 到了这里一看,似乎有点不对劲。 孙山、清尘和严文胜都站在客厅的外面,长安留守杜暹的女婿萧简之,居然也在。客厅里面,则是传出一阵女子的哭诉之声。 小赫连与薛嵩连忙走了过去,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清尘嘴快,连忙告诉他们说,刚刚长安留守杜暹,被一个叫贺兰进明的御史给带走了。贺兰进明声称接到有人举报,说杜暹在任职长安留守期待,贪赃不法。于是把他带了去,盘问调查。 小赫连与薛嵩同时一怔,贺兰进明下手真黑啊! 客厅里,杜采薇正在泪雨涟涟的哭诉道:“灵韵,没想到我阿爷都会被捉了去。我已六神无主,该要如何是好?” “采薇你先别哭了。杜留守是出了名的清官,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帅灵韵说道,“当真要有什么麻烦的话,等我明天打完了官司,陪你一起去洛阳。我们去找萧驸马帮忙救人。如此可好?” 杜采薇用手帕擦着眼泪,点了点头,“现在看来,也只好这样了。真没想到我父亲清正廉洁了一辈子,居然也会遭受御史的调查。他老人家现在,肯定悲愤之极!” 薛嵩和小赫连都看得有些不忍心了,很想过去告诉他们实情。稍后只要拿下了贺兰进明,杜暹自然就能洗脱冤屈,平安无事。 但是他们都狠着心,忍耐了下来。 帅灵韵又安慰了好一阵,杜采薇总算是没再哭泣。 片刻后,杜采薇和萧简之都走了。 众人来到了客厅里,看到帅灵韵双眉紧锁,愁容满面。 清尘走了过去,担忧的说道:“姑娘,现在杜留守都被捉拿了起来,没人能够帮我们了。明天的官司,如何是好?” “事已至此,逃是逃不过了。”帅灵韵轻吁了一口气,“明天上了公堂,看情况再说。” 薛嵩连忙上前一步,“帅东家,明天我陪你一起上公堂。” 帅灵韵说道:“明天是私审。按照县衙的规定,凡与此案无关的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旁听。” “你一个弱女子,仅带一个随从进去照应,终归是情理之中?”薛嵩说道,“再不然,你就告诉县衙的人我是你的亲属。对,我是你的小叔子!” 众人都笑。 帅灵韵也红着脸笑了笑,“好,明天我想一想办法。” 次日清晨,小赫连、薛嵩、孙山、严文胜与清尘,全都陪着帅灵韵一同来到了县衙。 守着县衙大门的人,果然不让帅灵韵这么多人一同进去。帅灵韵与薛嵩好说歹说,又给那个守门的公人悄悄塞了一点好处,总算是让薛嵩陪着帅灵韵,一同进了县衙。 小赫连等人只好在县衙外面,静静的等候消息。 因为没有公开张榜,今天没有长安百姓过来围观。 过了一阵,岳文章与何明远、邓如海这些大掌柜也来了。同样,也只有岳文章一个人被允许进去旁听,其他人只能在县衙外面等候。 片刻后,县衙内传出三通鼓响,县令开堂审案了。 帅灵韵与康广源进了公堂,薛嵩与岳文章隔着稍远站在堂外旁听。 “帅灵韵,本县问你。”韦县令举着那几册案卷,说道,“这些从河南府衙门那边抄录而来的卷宗,就是你所说的证据,对么?” 帅灵韵点头,“对。” 韦县令拿起那份卷宗仔细的翻找了一阵,挑出其中一张来,说道:“案卷当中说了,康道满及其同行的十二位胡商与随从人等,皆是被陈夫人所欺骗和连累,从而导致客死异乡,并且损失了数百万钱的货款。陈夫人便是此案的主某之一,同时她还是王元宝的妻子,并且,当时她还是你们元宝商会驻洛阳分号的实际大掌柜。本县说得没错?” 帅灵韵愕然一惊,“那些货款,明明是我舅母私下交给康道满的!我舅母也是被人利用与陷害,怎的就变成了主谋之一?” 韦县令将手中的卷宗,对着旁边的随堂书吏一扬,“拿给她看。小心别让她撕坏了。” 书吏将那一页卷宗拿到帅灵韵面前,离他两步远,张开了文书给她看。 帅灵韵看了两眼,惊讶道:“这一页不是我交给韦明府的卷宗!它是被人伪造的!” “放肆!”韦县令怒拍书案,沉声喝道:“这些卷宗从你之手到我之手,原封原样从未动过!——不信,这几页你也拿去看看!” 说罢,韦县令又叫书吏,将其他的几页也拿了过来,直接交到了帅灵韵手上。 帅灵韵连忙拿起看了一阵,心中恍然大悟:这并非是卷宗的原档,只是抄录的副本。既是副本,每一页的页码上就没有河南府的印章认证。这样一来,只需模仿卷宗的笔迹,就很容易进行伪造了! ——可恨,居然被他们钻了这样一个空子! “帅灵韵,证据可是你自己主动提供的。”韦县令大声道,“现在本县依照这份证据下判,你没话可说了?” “有!”帅灵韵说道,“我还有重要证人严文胜,提供的口供!” 韦县令冷笑了一声,说道:“严文胜现在已经是萧珪的仆人了。你与萧珪的关系,不用本县提醒?” “韦县令,你!……”帅灵韵顿时睁大了眼睛,气得说不出话来。 韦县令智珠在握,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帅灵韵,说道:“如果自家仆人的口供都能算数的话,那这天底下的罪犯,恐怕要减少一多半了。帅灵韵,本县这么说,你总该认可?” “……”帅灵韵牙关紧咬,一声不吭。 康广源兴奋无比,连忙说道:“明府君真是英明,帅灵韵已经无可辩驳了!” 韦县令大声道:“帅灵韵,本县问你,你可还有什么别的证据,能够自证元宝商会的清白?” 帅灵韵咬牙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无话可说。” “好。”韦县令高声道:“现在本县宣判,元宝商会赔偿康广源及其他受难家属,共计五千万钱。此外,先前帅灵韵恫吓与欺诈本县公堂,行为恶劣、手段嚣张!本县依律,对元宝商会另处罚金三千万钱。两项合计,共计八千万钱。限令帅灵韵,十天之内交齐罚金。否则本县将依照大唐律强制执行,并对抗罚不遵者,另行施以惩戒!” 康广源大喜过望,弯腰下拜,“明府君英明!明府君英明!” 帅灵韵也施了一礼,但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堂外的薛嵩已经暴跳如雷,正在大声叫骂:“姓韦的,你这个昏官!狗官!哪有你这么判案的?!” “何人如此大胆?”韦县令大喝道,“来人,将他拿下!” “我看谁敢?”薛嵩怒道,“我乃薛家勋略之后,有八议减刑之权!不怕死的皂吏尽管敢上到前来,你薛家三公子,今日便要打断你四条狗腿!” 听他这么一吼,把守县衙公堂的那些不良人,还真是不敢上前了。 按大唐律,有八种贵族在面临法律审判之时,可以减刑。薛嵩是名将薛仁贵与薛楚玉之后,刚好就在此类。那些不良人,刚好又都是贱籍人仕。 按照大唐的律法来讲,八议贵族打了贱籍人仕,那真是白打。就算是打残了,也顶多是罚一点钱了事。 帅灵韵走了过来,对薛嵩施了一礼,说道:“薛公子,不必说了,我们走!” 薛嵩气得直咬牙,“这样混帐的判罚,岂能忍受?莫非就这么放过了他们?!” “输了,就是输了。”帅灵韵轻叹了一声,“薛公子,我们走!” 第287章 认输? 县衙的大门被打开了,帅灵韵从里面走了出来。 小赫连等人连忙迎了上去,问道:“帅东家,怎样了?” 帅灵韵面无表情,淡然说了一句,“回家再说!” 然后她就骑上了马,率先走了。清尘连忙叫上了孙山,紧紧跟了上去。 这时薛嵩从县衙里面走了出来,一步三回头的指着里面大骂“昏官”、“贱奴”、“天杀的狗才”。 一群不良人离了他有七八步远,亦步亦趋的一同走了出来。看似想要捉拿于他,又像是在轰他走。 小赫连对严文胜低声说道:“看来官司是打输了。” 严文胜皱了皱眉,说道:“薛公子是个暴脾气,可别真和官差打了起来。不如我们将他劝住,先行拉走?” “没关系。让他闹。”小赫连淡淡的道,“区区几个不良人,还不敢把他怎么样。” 这时,岳文章从里面走了出来。 薛嵩见了他,更加火大,指着他大声骂道:“岳文章,你这个卖主求荣、吃里扒外的败类狗贼!早晚一天不得好死!” 县衙外面,还站着何明远与邓如海这些大掌柜。薛嵩这一番痛骂下来,岳文章的脸都要绿了。 但他只是瞟了薛嵩一眼,一言不发,快步而走。 “做贼心虚了?不敢回嘴是吗?”薛嵩不依不挠的追了上来,边走边骂,“别做出这样一副道貌岸然的遭瘟模样,谁不知道你心怀鬼胎?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十足的伪君子、卑贱的乞索儿!” 岳文章突然停住,怒目瞪向薛嵩。 薛嵩更加来劲了,几步踏到岳文章面前,几乎是胸膛抵着他的胸膛,“怎么,不服气,想要揍我是吗?” 那些不良人一看不对劲,连忙朝这边冲了过来。 “站住!”薛嵩大喝一声,“谁过来,打死谁!” 那些不良人像是中了定身法一样,全都生生的钉在了原地。 岳文章眉头紧皱,深呼吸了一口,仍是一言不发,转身大步走了。 薛嵩指着岳文章的后背大骂,“岳文章,像你这般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狗贼,律法不收天将收,老天不收好汉收!总有一天你要横死街头,没个好下场!” 岳文章恼羞成怒直咬牙,但也真是一句嘴都没有回,出了衙门骑上马,只顾走了。 其他的大掌柜,也都纷纷离去。 薛嵩一路追着骂了出来,刚刚出了县衙大门,后面的不良人慌忙把大门给关死了。 薛嵩被身后传来的关门大响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恼火的骂道:“这帮混球!” 小赫连忍不住笑了,“薛嵩,想不到你骂街的本事,也挺出彩啊!” 严文胜也跟着笑。 薛嵩一屁股坐在了县衙前的门梯上,“哎,累死我了!” 待他喘息片刻之后,小赫连说道:“走,找个地方饮两杯,休息片刻?” 薛嵩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说道:“严文胜,你先回去,帅东家那边可能需要有人照应。我与小赫连,晚点再去。” “好。”严文胜没有多言,骑上马先走了。 两人各自牵上马走出了一段路,四下无人,小赫连问道:“官司已经输了。现在怎么办?” 薛嵩说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小赫连面露惊愕之然,“不是你说的,放长线、钓大鱼吗?” “我是说过这话,但主意并不是我出的。”薛嵩说道,“说实话我现在也有点紧张。万一那个姓韩的靠不住,那可全完了。” 小赫连拧眉寻思了片刻,说道:“要不这样,你现在去见一下那个韩御史,问他下一步的对策。我赶紧写封信,加急送到轩辕里,把这里发生的事情都对萧先生讲一下。他向来最有主意。” 薛嵩皱了皱眉,“不用告诉老萧?” “为什么不告诉他?”小赫连说道,“上次清渠码头的事情,我就是太过掉以轻心了,总认为不会有问题,因此没有听萧先生的劝告,最终酿出了大祸。这次,我们不能再报以侥幸之心了。” 薛嵩想了一想,说道:“我是觉得,我们应该多替老萧分忧,不要随便去打扰他。倘若让他知道这边的事情,他心里一着急影响到了养伤,甚至不远千里的跑到了长安来,一路颠簸劳累导致旧疾复发,如何是好?” 小赫连皱眉寻思了片刻,说道:“那万一我们解决不了眼前的麻烦,丢了元宝商会又害了帅灵韵,又该如何是好?” “小赫连,你是不是被吓破胆了?你以前,可没有这么胆小怕事。”薛嵩有点不满的叫道,“男人大丈夫,一点责任都不敢承担了吗?” 小赫连皱了皱眉,“你非要这么骂我,我也认了。但我不是害怕承担责任,我是害怕……再次坑害了自己的弟兄。” 薛嵩无语的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的话,是难听了一些。但我的意思,你总该明白。现在正是老萧,最需要我们兄弟俩为他出力的时候,我们绝对不能怯懦退缩。凡事尽力而为,定要坚持到底。最坏的结果,也就是陪他们一起倒霉而已。这有什么大不了?我相信,老萧遇到这种时候,这会这么做的!” 小赫连深呼吸了一口,郑重点头,“你说得对,无非就是一起倒霉,没什么大不了!——你就说,接下来怎么办?” 薛嵩摸着下巴寻思了片刻,说道:“要说出主意,我肯定只能听韩洽的。就是不知道,这个人值不值得信任?” 小赫连说道:“你若信不过韩洽,至少也该信得过王忠嗣。现在到了关键时刻,你何不先行拉上王忠嗣,叫他一起去见韩洽,三人一起出主意?” “嘿,这倒是个办法!”薛嵩眼睛一亮,“师弟,你这脑子还算不错嘛!” “废话!”小赫连又好气又好笑,“无论怎样,我总得比你聪明那么一点点!” 薛嵩呵呵的笑,“行,我去找老王。你先去帅灵韵那边看看情况,帮她稳住场面。还有,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贺兰进明和岳文章、韦县令这些人,一定要盯紧。最好是你与孙山合计一下,把这些事情安排妥当。” “好。”小赫连点头,“近些日子以来,我陆续召集了一些可靠又能干的侠少,在我手下听用。现在别说是盯几个人,就是上百号人的械斗厮杀,人手也是足够了。” “呵,你这个为非作歹、死性不改的恶霸!” 薛嵩说出这句话,一看小赫连脸色不对,匆忙骑上了马,“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小赫连瞪着薛嵩仓皇逃遁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的啐了一口,“真是一个混蛋!” 稍后,薛嵩还真就听了小赫连的,找到王忠嗣,叫他一起来见韩洽。 韩洽知道今日县衙再行审案,也是一直在等结果。见到薛嵩与王忠嗣一同前来,他连忙迎上前去问道:“薛公子,结果怎样?” 薛嵩闷吁了一口气,“官司输了。帅灵韵要赔八千万钱。” 韩洽皱了皱眉,说道:“他们还真是,狮子大开口。简直无法无天了!” “可不是吗?”薛嵩说道,“康广源索赔五千万钱,本就过份得离谱了。没想到韦县令还擅自多加了三千万钱的罚款。这简直就是滥用职权,鱼肉百姓!韩御史,这等狗官还不拿下,更待何时?” 王忠嗣说道:“薛嵩,别急。韩使御自有主张。他一定不会姑息,韦县令这样贪赃枉法的官员。” 韩洽淡然一笑,说道:“韦县令公然滥用职权,如此违法乱纪,肯定是要拿下的。但他,还不是我们要抓的那一条大鱼。所以,现在还需忍耐。” 薛嵩问道:“那该忍到什么时候?” 韩洽说道:“捉到,贺兰进明犯罪证据的时候。只有打掉这个真正的幕后黑手,帅灵韵才能赢到最后。薛公子,你说呢?” 薛嵩沉思了片刻,说道:“那我们就从现在起,紧紧的盯住贺兰进明。但是万一,万一没能捉到贺兰进明的犯罪证据呢?莫非就让帅灵韵,当真就此认输?” “认一时之输,又有何妨?”韩洽说道,“就算岳文章暂时得逞,霸占了元宝商会。你真的相信,他能将彻底掌控整个商会吗?” “这!……”薛嵩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韩御史,你们那些高官大员的朝堂争斗,我们这些千斗小民可管不着。但元宝商会,可不能真的落到岳文章手中啊!” 韩洽呵呵直笑。 王忠嗣说道:“薛嵩,你不要心急。韩御史的意思是,像岳文章这种德不配位的人,就算一时窃取了商会的掌控之权,他也风光不了几天。最终,帅灵韵也是能够将它夺回来的。” 薛嵩眨了眨眼睛,说道:“还是那个欲擒故纵的法子,对?” “对。”韩洽说道,“只有让岳文章与贺兰进明等人真的相信,他们已经赢了,他们才会放松警惕麻痹大意。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我们才能抓住他们的把柄,将其绳之以法。只不过,这样做的话,帅灵韵的确要承担很多的压力。就看她,能不能扛下来了。” 薛嵩撇了撇嘴,“又得难为她了……” 王忠嗣说道:“韩御史,我们还得做下一些部署才行。一但我们发现了贺兰进明等人的犯罪证据,必须及时实施抓捕。否则他们就会有了机会销毁证据,逃之夭夭。” “王将军所言即是。”韩洽说道,“薛公子等人,现在已经盯紧了岳文章与贺兰进明,随时可能发现他们的犯罪证据。若能捉贼捉赃现场拿下,这就最好不过。所以现在,我需要人手。” 薛嵩连忙说道:“我兄弟小赫连手下,有一批人手可用。” 韩洽问道:“小赫连的手下,应该都是一些闾里侠少或者江湖人物?” 薛嵩点了点头。 “那恐怕不大合适,为我所用。”韩洽说道,“我这个微服出巡的御史钦差,临时调用几个府兵充为钦差卫队的权力,还是有的。就是不知王将军的军府当中,可有堪用的人手?” 王忠嗣呵呵一笑,说道:“军府虽然没了兵源,但十几二十个把守仓库和军械的兵卒,还是有的。韩御史如果看得上,王某就亲自将他们拉了过来,充做你的钦差卫队。” 韩洽连忙说道:“哪敢劳驾王将军亲自出马?只是借我几个兵卒来用,便已是足够了。” “韩御史,我来做你的钦差卫队长?”薛嵩说道,“就当是,我临时受聘当了一回韩御史的部曲扈从。如此可好?” 韩洽与王忠嗣同时一愣,都呵呵的笑了起来,“这倒是真是一个好主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薛嵩摩拳擦掌,“老王,你尽快拉几个兵卒过来。捉贼捉赃的事情,就只管交给我薛嵩了!” 此时,王元宝的家宅之中。 帅灵韵一口气饮下了三杯酒,愤怒的沉声道:“八千万罚金!世间恐怕,再无比这更加荒诞的判决了!” 清尘连忙把帅灵韵的酒壶抢了,说道:“东家,可别再生气喝闷酒了。为了这点钱,赔上自己的身体可不划算。” “这不是钱的问题!”帅灵韵说道,“他们竟然篡改卷宗,歪曲事实!如此公然造假,循私枉法。这世上究竟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了?” 这时小赫连走了进来,说道:“帅东家,这样的判决既不合理,也不合法。往后可以另想办法,到别的地方进行申诉。” “对,我是不会就此认输的!”帅灵韵说道,“既然他们篡改了卷宗,那我就去洛阳,去河南府找到真正的卷宗!” 清尘连忙说道:“姑娘,这样虽然可行,但是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半个月。长安县衙的判决是十日之内交齐罚金,万一逾期,他们就要强制执行。到时可别查封了我的店铺,或是把你捉了下狱啊!” 小赫连说道:“我同意清尘的说法。当务之急,不如凑钱先把罚金交了,以免授人以柄遭来灾祸。待此事暂时了结之后,帅东家才能抽出足够的时间来重新搜集证据,再打官司,进行翻案。” 帅灵韵眉头一皱,“意思是,让我现在认输,乖乖受罚么?” 小赫连点了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第288章 站队 帅灵韵听了小赫连的话,沉思片刻后,说道:“八千万钱的数目虽然有点大,但是集中长安所有的商会店铺努力去凑,倒也不难凑齐。但眼下这桩官司判下来,损失钱财是小,令我威望大跌、商会人心生变,这恐怕才是大事。” 小赫连说道:“帅东家,威望不是一两日即可建立起来的。若不经历一点风波与挫折,没有展现承担大事的魄力与力挽狂润的才能,便也无法让商会上下真正对你心服。所以我觉得,眼下遭遇这样的危机,对你而言,不见得就是坏事。” 帅灵韵微微一怔,点了点头,说道:“刚刚我的心情,确实有点败坏与颓丧。但听了赫连兄这一番话,让我颇有茅塞顿开之感。塞翁失马,蔫知非祸。眼下的危机,恰好也是我证明自己的一个大好机会!” 说罢,帅灵韵对小赫连叉手施了一礼,“多谢赫连兄提点。” “不用客气。”小赫连笑了一笑,说道:“怎么说,我也是刚刚经历了一番大挫折的人。随口说了一点意见,希望能让帅东家有所借鉴就好。” “你说得很对。”帅灵韵说道,“眼下,与其气急败坏的忙于抗争、急于翻盘,还不如以退为进,先稳住那些自以为大获全胜的人。往后,我再慢慢的找他们算帐,一点一点的挽回败局。所有从我手中夺走的东西,他们一点都别想吞下,迟早都要全部给我吐出来!” 小赫连笑而点头,“薛嵩说得没错,你真是越来越像萧先生了。我敢肯定,倘若是萧先生遇到眼前这样的局面,他也会这么想。” “你们还真是好兄弟。什么时候,你们都不忘夸他一下。”帅灵韵笑了一笑,说道,“我会的这点东西,可都是跟我阿舅学的,和君逸没有关系。他呀,一份契约都能忙得焦头烂额。说到做生意,他可算是差得远了。” “做生意,我们都不如你。”小赫连说道,“但要说到为人处事和胸怀格局,我们没人能比得上萧先生。” 帅灵韵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无论如何,我不能乱了方寸。否则,那些盯着我的小人,会越加有机可趁。” “没错。”小赫连点头,说道:“我估计现在,官司的消息肯定已经被岳文章他们,散播了出去。商会内部应该会有许多议论,也会有一些人心浮动。” 帅灵韵站起了身来,说道:“我立刻去往西市和东市的各家店铺,现身让那里的掌柜和伙计们看一看,我帅灵韵才没有那么容易被击倒,更加没有失落难堪和气急败坏。” “是该去。”小赫连微笑点头,“这才是成大事的人,现在该做的事情。” “多谢赫连兄,及时点醒于我。”帅灵韵再度叉手施了一礼,带上清尘与孙山,立刻就走了。 小赫连轻吁了一口气,暗自思忖道:既然是放长线钓大鱼,接下来帅灵韵肯定还要面对更多的麻烦与挫折。真希望她能一直坚强,扛得下去! 独自寻思了一阵,小赫连左右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那个主意,又重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再怎么说,萧珪也比我们更有主见。不如我还是悄悄写信,告诉他一声?” 当天下午,帅灵韵依次走访了多家,隶属于元宝商会的店铺。那里的小掌柜与打工的伙计,的确是都知道了官司的消息。有些议论之声,也有一些人担心元宝商会是否就此一蹶不振,往后连伙计的工钱都发不出来了? 帅灵韵对他们说,不就是一场官司么?我们商会这些年来打的官司还少吗?有输就有赢,这很正常。区区一点罚金根本动不了商会的筋骨,更加不可能出现克扣伙计工钱的事情。你们就只管放心! 每进一家店铺,帅灵韵都要发表一顿类似的演说,稳定各个店铺的人心。 到了傍晚时,帅灵韵真是有一些累坏了。 但还有最重要的一家店铺没有进去,那就是岳文章与何明远现在所住的,元宝酒肆。 清尘劝她,明天再来。 帅灵韵咬了咬牙,说道:“不能让不安的情绪,在商会过夜。岳文章与何明远等人现在,恐怕就在举杯相庆,等着看我的笑话。我偏不让他们得逞!” 说罢,帅灵韵十分果断的朝元宝酒肆行去。清尘没有办法,只好叫上孙山,连忙跟了上去。 常言道,不是冤家不聚头。 帅灵韵进了元宝酒肆,都还没有来得及和这里的掌柜与伙计说上话,刚好就见到岳文章与何明远一同从外面回来了。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谈笑风生,显然是心情颇佳。 何明远一眼瞧见了帅灵韵,立刻就来了劲。他迎了上来,远远的就笑着说道:“这不是帅东家么?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这是我自家的店铺,自然是想来就来。”帅灵韵淡淡的道,“倒是何掌柜,你已经在这里住了多日,可曾付了房钱与酒饭钱?” 何明远哈哈的笑,“自家人,别这么小气嘛!” “谁跟你是自家人?”帅灵韵沉声道,“酒肆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谁也不能白吃白住。就算是我阿舅来了,也是按例付钱!” “好好好,我付钱,付钱行吗?”何明远嘿嘿的笑着,说道:“ 何某穷是穷了一点,倒也并不缺这几个住店的钱。再者,何某也得体谅帅东家啊!眼下输了这场官司,十日之内就要赔出八千万钱。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帅东家可能是缺钱,缺疯了?” 清尘立刻大骂起来: “何明远,你才疯了!你竟敢辱骂帅东家,你是否不想活了?!” “哎哟,真是好凶啊!”何明远看了一眼站在清尘旁边的孙山,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说道:“打输了官司,也不用拿我撒气?其实我也只是在关心帅东家,并无恶意。” “清尘,不得无礼。”帅灵韵淡然道,“我的事情,不劳何掌柜操心。” “那不行,我必须要操心。”何明远一本正经的道,“我记得帅东家可是在大掌柜会议上公然说过,就算有罚款,哪怕是卖了自己,也不会让叫其他分号均摊,对?” “没错,我的确是说过。”帅灵韵道,“并且,我言出必行。” 何明远嘿嘿的笑,“那我想请问,帅东家打算什么时候卖了自己呀?” “岂有此理!”清尘大怒,立刻咆哮起来,“孙山,给我打他!” “住手。”帅灵韵伸手拦了一下,仍是不动声色,淡然道,“就算我要卖了自己,也不是你何明远买得起的。所以,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 “那可不一定。”何明远呵呵的笑,“帅东家这样的大美人,就算是倾家荡产,那也是值得!” 清尘不顾一切的冲了出来,指着何明远的鼻尖,大叫道:“你再敢胡说一句,我就和你拼命!” 孙山也不冲了过来,眼神如刀的瞪着何明远。 何明远多少有一点被孙山的杀人气势给吓着了,连忙后退。岳文章在一旁看了一阵热闹,这时也走了过来隔在了何明远与清尘之间,拍了拍何明远的肩膀,拉着他一起走了。 孙山连忙把清尘也拉了回来。 清尘气得大喘气,眼泪都出来了。 原本帅灵韵也挺生气,但看到清尘这副模样不禁又笑了,连忙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她,说道:“看看你,这也能气哭。有必要么?” “当然有必要了!”清尘拉过手帕擦眼泪,一边擦一边气乎乎的说道,“我绝不能让这种无赖小人,平白的欺负了姑娘!——孙山你真是个大棒槌,刚才为什么不揍他?” 孙山一脸木讷:“呃……” “好了好了,你就别欺负孙山了。”帅灵韵忍俊不禁的笑了两声,说道:“去找一间空房,把掌柜和伙计们都叫过来,我有话跟他们讲。” 几天以后,轩辕里。 萧珪收到了一封,小赫连从长安寄来的急信。并且他还特意在信封的背面画了一个圈,加了一个斜杠。 萧珪懂得许多江湖黑话,自然也能认得小赫连惯用的这一类密符。这个标志的意思就是,这是一封密信,只叫萧珪一个人悄悄的看,不要告诉别人。 于是萧珪就拿着这封信,独自一人来到了书房。 信写得挺长,毕竟清渠码头一案之后,小赫连就没再与萧珪联系过了。他先说了一些往事,表达了自己的愧疚之意,然后告诉萧珪自己去了长安拜师薛楚玉的一些事情。 其后,小赫连才把元宝商会近期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萧珪。尤其重点详细的说了官司的下判,以及韩洽与贺兰进明一同到了长安,正在以元宝商会为棋盘,进行一番暗中博弈的事情。 萧珪看完信以后沉默了良久,喃喃自语了一句,“看事情,有点闹大了!” 如果只是商会内部的争斗,萧珪确信,在自己请动了李适之出手相助之后,帅灵韵应该能够轻松过胜。 但没有想到,武惠妃那边竟然也派出了贺兰进明,横加干涉。 这哪里还是商会内斗?它都已经延伸到了朝堂之上,甚至牵涉到了东宫国本之争! ——那么,元宝商会在寿王与太子之间,究竟该要如何站队呢? 萧珪拿着书信,在书房里慢慢的踱步,仔细的沉思。 稍后,萧珪得出了一个结论——怎么站队,都是死! 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就是史书记载,现在的太子李瑛用不了多久,就要倒台被处死了;寿王,最终也没能成为太子。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同时它也是眼下,最不容忽视的因素:那就是皇帝李隆基。 这是一个聪明极其过人,杀伐也极其果断的君王。他当皇帝数十年,不仅亲自杀了一个太子,还把后来的太子压得死死的,时常进行凶狠敲打,几乎不给他任何一点调皮的空间。 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李隆基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在他的手下当太子,绝对是天底下最难受的一份差事。 说回眼前。 假如不是武惠妃盯上了元宝商会,王元宝此前与太子李瑛暗中达下的约定,或许还有奏效一日。 但现在,韩洽与贺兰进明都要在长安打起来了。 贺兰进明固然是武惠妃的人,那韩洽是谁的人呢? 如果不是皇帝发了话,御史台哪会再派一个御史过去,专与贺兰进明对着干?并且这个御史还是宰相的儿子,身份如此敏感? 换句话说,除了皇帝,又有谁敢和武惠妃对着干呢? 那也就意味着,现在不仅仅是武惠妃,恐怕就连皇帝本人,也已经盯上了元宝商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元宝会商还敢在太子或者寿王之间站队吗? ——怎么站,都是死! 现在元宝商会只剩下最后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那就是……站到皇帝的那一边去! 想清这些之后,萧珪立刻给小赫连写下了一封回信。信中说了两层意思,一是叫他们不必惊谎,务必要对韩洽言听计从。韩洽一定能帮帅灵韵反败为胜。二是帅灵韵得胜之后,记得要去答谢韩洽。不要送金送银,送他一句话就好。 这句话就是:元宝商会以后只效忠于圣人,一切听从圣人调谴! 写完之后,萧珪立刻将钱和信一并交给了,正在府内饮茶休息的信使,请他快马加鞭立刻将信寄回。 然后,他找到了王元宝。 王元宝正在陪着他儿子王平安写字读书。这一对父子俩的关系,最近大有改善。至少他们可以坐在一起,像一对正常的父子那样说话了。严文胜走后,王平安也把更多的注意力,从弓箭转移到了书本和笔墨上来。他的性格,也明显变得开朗了许多。 “王公,平安,我必须要打扰一下你们了。”萧珪走到他们面前,说道:“我有事情,要与王公商议。” 王平安说道:“先生,没有关系。你与阿爷去议事,我会自己好好练字的。” 王元宝呵呵的笑,还夸了一句“平安乖”,然后就与萧珪一同走到了书房里。 “君逸,什么事?”王元宝问道。 萧珪说道:“有关,王公此前与太子达成的那个协议。现在,我要好好的与王公谈上一谈!” 第289章 名利双收 王元宝此前与太子李瑛达成了一个口头协议,等王元宝将商会交予萧珪掌管之后,商会将会给太子李瑛提供足够的财力支持。为了以示回报,太子李瑛许诺,将来给王元宝的长子王明德,授予一个东宫的官职。 大唐的商人想要当官,其难度不亚于“上青天”。刚好王明德又不喜经商,如果能让他从“商人”晋升为“仕人”,也算是另一种光宗耀祖。现在太子李瑛的东宫之位岌岌可危,他也正需要充足的财力来补充东宫的力量。 同时,王元宝也是为萧珪选了一位,将来的“政治盟友”。真到了太子登基的那一天,还哪个合作伙伴能比皇帝更稳呢? 可以说,当时王元宝的想法还是不错的。如果现实真能如他所愿的发展下去,那将是一个“三赢”的局面。 可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萧珪将长安现在的情况,对王元宝一说,他也就意识到了,自己当初那个计划的错漏之处——过多的着眼于未来,却没怎么考虑当今皇帝的感受。 萧珪对王元宝说道:“王公,现在不仅仅是太子,皇帝与武惠妃也盯上了我们商会。有道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们夹在这三股势力中间,如果举旗不定,很容易就会粉身碎骨。所以我们现在,必须更改此前的计划,做出明智的选择。” “我明白了。”王元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圣人都已经插手进来了,那我们也就没了别的选择。孝忠圣人!” 萧珪淡淡一笑,说道:“王公似乎,对于与圣人合作,不大情愿?” 王元宝苦笑了一声,小声道:“君逸,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我们这些商人,简直就是摆在老虎嘴边的肥肉。圣人什么时候想要咬你一口,那你就得乖乖的送上嘴去让他咬,咬完之后还得感恩戴德,拜谢圣恩。” “我明白。”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士农工商身份有差,自古皆然。大唐的商人再如何有钱,也是不太受人尊重的。尤其是在那些贵族与仕大夫的眼里,商人占据了太多的钱财,简直就是一种罪过。圣人表面上,或许会对商人比较客气,但他的内心想法,应该也是认同于贵族与仕大夫的。” “没错。”王元宝点了点头,说道,“归根到底,大唐的商人并不招人待见。不管是圣人、贵族还是仕大夫,他们表面对我们尊重,也仅仅只是尊重我们的腰包而已。他们打从骨子里面,是瞧不起我们的。所以这些年来,我才竭尽全力的与名门联姻,向贵族靠拢。可惜,我失败了。”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但据我所知,许多名门世家为了维持自身的财力,也会涉足于商旅。” “是的。若不经商敛财,那些动辄妻妾成群、仆婢千百的名门世家与贵族大户,该要如何养活一大家子人?”王元宝说道,“但是大唐律法明文规定,‘皇室宗亲不得与下人争利,仕宦之家不得寓于商旅’。所以他们的主家从来不会亲自出面操持生意,一般是派妻妾的族人或者是家中的奴婢,出面经商。但所得实利,尽归主家。这样一来,他们既不会被律法所追究,也不会因为经商而被人耻笑。可谓,名利双收。” 萧珪呵呵一笑,名利双收,大唐的贵族们,真是打得一手漂亮的擦边球! 王元宝继续说道:“君逸,我之所以想把商会交给你来掌管,也是出于这一层考虑。你是兰陵萧氏名门之后, 你的名下有了一个商会,交由灵韵为你掌管日常时务,就如同那些世家大户的做法一样,任谁都是无可厚非。从今往后,再也无人小觑于你。在兰陵萧氏这个大家族之内,你也会变得举足轻重,就连宰相萧嵩和驸马萧衡这些人,都要高看你一眼。假以时日你萧君逸飞黄腾达,元宝商会就会摇身一变,成为真正的贵族产业。我王家的子孙如果继续留在商会谋生,便也无人再敢轻贱于他们。到时,我王元宝也能死而瞑目了!” 萧珪凝视着王元宝,轻轻的点了点头,“王公为子孙后代谋,果然想得十分长远。” 王元宝笑了一笑,说道:“我这辈子赚的钱,十辈子也花不完,也就只能想想这些,飘渺遥远的事情了。君逸,等到你正式接管商会的那一天,别忘了,一定要亲手给皇帝送上一份大礼,对圣人示以效忠。这份大礼不光是要价值巨万,还一定要意义重大。具体该要怎么做,就由你来看着办了。” “好。”萧珪点了点头,心中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张果老当时送给自己的八个字:白玉不毁,孰为珪璋。 莫非,就是应了元宝商会之事? 王元宝点头微笑,“我还是那句话。把商会、灵韵还有我的儿子们一并交给你,我王元宝,能放心。” 此时,长安。 小赫连骑着马,身后拉了七辆满载丝绢与钱币的马车,来到了王元宝的宅院里。 帅灵韵正带着清尘等人,在钱库里清点财物,得闻此讯连忙迎了出来。 “帅东家。”小赫连上前对她说道:“这里大约有五百万钱,你先拿去应急。” 帅灵韵惊讶道:“赫连兄,这如何使得?” “没有关系,尽管拿去用!”小赫连说道,“倘若不够,我再想办法变卖一些庄子里的存粮与异兽,好歹也能再凑一些出来。可惜我阿爷现在不在长安,不然他老人家凑起钱来,可就比我厉害多了。” 帅灵韵连忙说道:“赫连兄,这万万不可。八千万钱的罚金,我已经凑够一半了。下面的店铺正在努力帮我四处筹措,想必用不了几天我就能凑够数目。哪能给你增添这么多的麻烦呢?” 小赫连说道:“你赶紧收下,以备不时之需。万一真是用不着,你再退还给我也是不迟。” “那好!”帅灵韵连忙施拜下拜,“多谢赫连兄!” “帅东家真是有些见外了。”小赫连呵呵的笑,说道,“你的事情,就是萧先生的事情。我与萧先生之间,可没这么客气过。” 这时薛嵩从外面回来了,得知事由之后,当即惊讶起来,“小赫连你这恶霸,居然这么有钱!平常也没见你大方一些,请我多吃一些好酒?” 小赫连用鄙夷的眼神看着薛嵩,说道:“你就知道吃酒!我的钱几乎全部亏在了洛阳,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钱财,都是我从我阿爷那里临时借来的。” 薛嵩啧啧的道:“反正是崽卖爷田不心疼了,你再借点给我花销?” 小赫连果断送了一个字给薛嵩,“滚!” 帅灵韵又被逗笑了。 这时,商队大掌柜邓如海突然闯进了院子里来,看似有点慌张,急切叫道:“帅东家,出事了!” 众人顿时精神一凛。 帅灵韵问道:“何事?” 邓如海急道:“方才外出采买琉璃的商队回报一个重要消息,所有散户全部跳反,竟无一人上交琉璃。他们还说,以后也不再与我们商会合作了。倘若商会要向他们追责,他们就集体上诉,要与商会对簿公堂!” “什么?!”众人同时大吃了一惊。 邓如海说道:“我真没想到,在现在的节骨眼上会发生这种事情。按照原定的计划,这批商队采买琉璃回京之后,帅东家所需的余下罚金,也就有了着落。现在,如何是好?” 小赫连问道:“帅东家,你就指望着这批琉璃回来之后,补齐余下罚金吗?” “是的。”帅灵韵点了点头,说道,“早在今年年初的时候,我阿舅因为资助办学有功,又向朝廷进献了黑板与粉笔,有幸得到了圣人的召见。圣人为了示以表彰与恩荣,便叫宫中采买与我阿舅签订了一个重大契约,叫我阿舅专为芙蓉园的林园修缮,供应琉璃、石料与木材。其中以琉璃的利润最高。按照契约,我们商会每三个月向宫中供货一次,每次供货一千五百斤琉璃。” 小赫连有点惊讶的说道:“琉璃物以稀为贵,价值极高。据我所知,从汉朝起琉璃就与碧玉、珊瑚并列为三大国宝。时至我朝,琉璃仍是奢侈之物。宫中采买一次就要一千五百斤?这数量,可真不少啊!” “是的。”帅灵韵说道,“三年前我阿舅曾向圣人进献一对九寸琉璃盏,被圣人奉为至宝小心收藏,轻易不会拿来饮酒。虽然用作建筑的琉璃,品相要求不那么严格,但宫中采买向我们收购这一类琉璃,给出的价格仍旧很高,利润也是极其丰厚。” 邓如海说道:“帅东家说得没错,这次我们向宫中采买交货之后,所得利润足以凑齐八千万罚金。但是现在琉璃突然断了货,凑不齐罚金恐怕是小。倘若宫中采买因此断了我们的契约,甚至责怪下来,那该如何是好?” 薛嵩恼火的叫道:“一定是岳文章与何明远在背后搞鬼!他们当真是要挖断元宝商会的根脉!” “现在说这些,也是没用了。”小赫连说道,“帅东家,当务之急一定要解决,给宫中采买供货的问题。这才是影响商队长远的重中之重。倘若违约激怒宫中,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第290章 考察与历练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罚金的事情还没解决,帅灵韵现在又面临了更大的难题。 思忖了一阵之后,帅灵韵神情严峻的说道:“赫连兄说得没错。相比之下,琉璃供货比罚金的事情,还要更加紧要。邓掌柜,我们还缺多少琉璃?” “离供货时间只剩三天了,至少还缺五百斤。”邓如海说道,“我觉得,现在只有两个办法。先是去找宫中采买说情,请他们推迟供货日期。” “这不大现实。”帅灵韵说道,“宫中采买,也是奉命行事。他们的上头还有朝廷的工部与将作监,死死的掐着工期,根本不敢有一丝的延误。否则就有可能会惹得圣人不悦,将要找他们的麻烦。这样的大罪,谁敢承担?” 小赫连问道:“这么说,要想延期,除非是圣人发话?” 帅灵韵点了点头。 小赫连则是摇头,“难!难上加难!” “那就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邓如海说道,“我们出钱,去找同行紧急收购琉璃,补齐五百斤数量。” 小赫连立刻说道:“现在不正缺钱吗?又哪里还能腾出钱来,去紧急收购琉璃?” 帅灵韵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众人都安静的看着她,等她给出主意。 片刻后,帅灵韵走到了小赫连带来的马车边,拍了拍车上的箱子,“就用它们去收购琉璃,先应一时之急。等我们向宫中采买交了货,便也就能周转过来了。” 薛嵩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问道:“我只是隐约知道,琉璃贵比黄金。却不知道,这东西究竟贵到了什么程度?” 邓如海说道:“品相上好的琉璃做成酒器之后,其价值真的可以媲美等重的黄金。就算是中等的原材料,那也是一斤琉璃一两金。这个金可不是寻常所说的铜,而是真正的黄金!” “我的亲娘啊!”薛嵩目瞪口呆的大叫起来,“现在一两黄金可以典卖七贯钱。那岂不就是,一斤琉璃可以卖到七千钱的天价?” 邓如海点了点头,“这还只是,一般行情。” 薛嵩与小赫连面面相覻,琉璃居然贵到了这样的程度,难怪做了琉璃生意的王元宝,能够富可敌国! 这时帅灵韵说道:“邓掌柜,你想办法联络一下杨崇义。对他说,我要向他收购五百斤琉璃。” 邓如海说道:“就怕杨崇义趁机哄抬价码,狠狠的宰我们一刀。” “就算是挨宰,也好过违约。”帅灵韵说道,“你先去试探一下口风,余下我们再作商议。” “是。”邓如海应了喏。 “杨崇义,这个人我听说过。”薛嵩说道:“他也是鼎鼎大名的长安富商。莫非他也是做琉璃生意的么?” “是的。”帅灵韵说道,“他最近几年实力暴涨名声雀起,已经成为我阿舅的主要竞争对手。” 邓如海说道:“杨崇义这个人极富心机,他时常对外宣称我们商会出产的琉璃,颇多残次之品,他手下的琉璃才是正宗的货色。这些消息,甚至传到了宫里。上次如果不是大东家,及时向朝廷进献黑板与粉笔有了功劳,宫中的那笔大生意,都差点被杨崇义给抢了去。” 小赫连呵呵的笑了起来,说道:“没想到萧先生无意之中鼓捣出来的小东西,竞能帮上这样的大忙。” 帅灵韵点了点头,说道:“那些小东西,的确是帮了商会的大忙,也让我阿舅对君逸刮目相看,并且充满了感激。” “老萧确实神奇有趣,但你们眼下,仿佛有点扯远了?”薛嵩说道,“有一个问题,不知道你们考虑到了没有。现在帅东家还缺一半的罚金,就算从杨嵩义那里凑够了余下的琉璃数目,如期交付宫中采买。但万一宫中采买拖延一些时日再与商会结算钱款。帅东家,又拿什么去交罚金?” 帅灵韵说道:“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宫中采买晚个十天半月再与商会结算钱款,这是常事。” 小赫连说道:“帅东家与宫中采买是否相熟?能否与之商议,这次早些结算钱款?” “我会去试一试。但我估计,这很难。”帅灵韵说道,“主要是,宫中采买这些人就像是商会的财神爷,我们只能求着贡着,从来不敢对他们提出什么要求。再者,岳文章对我们商会的一切事务都很熟悉。假如有他从中作梗,宫中采买恐怕就会故意拖延,给我们的钱款结算。” 薛嵩恼火的拍了一下巴掌,“归根到底,岳文章就是要死死掐住帅东家的脖子,令你不得喘息!” 帅灵韵微然一笑,说道:“他的最终目的,应该是要逼我抵卖店铺。” 小赫连说道:“然后他再趁机低价买入,成为名符其实的长安大掌柜,彻底夺取商会的掌控大权,对吗?” “对。”帅灵韵说道,“不出所料的话,琉璃散户的跳反,也是他在暗中唆使。这是我们商会的根基,一断被人挖去,就如同一条溪河断了源头。” 邓如海连忙叉手一拜,说道:“帅东家,我立刻就去联络杨崇义,然后再去调查散户跳反的事情。” “好,辛苦你了。”帅灵韵点头。 邓如海匆忙走了。 帅灵韵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神情颇为凝重。 薛嵩看到她这副样子,说道:“帅东家,你别心急,问题肯定是能得到解决的。我没什么钱,罚金的事情我帮不上忙。但宫中采买那一边,我可以去想一想办法。” 帅灵韵与小赫连都看向他,惊讶的问道:“你有办法?” “我……我去试一试。”薛嵩吱唔的说道,“说不定,万一能行呢?” 小赫连立刻道:“那你还不快去?” 薛嵩立刻就走了。 帅灵韵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问道:“赫连兄,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啊?”小赫连一愣,连忙说道:“没有,绝对没有!” “抱歉,是我多心了。”帅灵韵连忙给小赫连施了一礼,说道:“赫连兄,请别介意。” 小赫连笑了笑,“无妨。” 薛嵩匆忙跑到了韩洽的那里,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对韩洽说了。 韩洽听完之后寻思了片刻,说道:“薛公子近日来一直盯着岳文章与贺兰进明等人,可有发现他们的异常之处?” “没有。最恼火的就是这件事!”薛嵩说道,“那些人都很狡猾,把狐狸尾巴紧紧的夹着,一丁点都不肯暴露出来。” “这就对了。”韩洽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对帅灵韵来说,是最困难的时期。对他们来说,也是大获全胜之前的紧要关头。这种时候,他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警惕心必然极高!” 薛嵩眨了眨眼睛,问道:“依着韩御史的意思,是想让帅灵韵继续再输下去,给岳文章与贺兰进明等人送一份大胜,好让他们掉以轻心,麻痹大意?” “没错。”韩洽点了点头,说道:“你想要我去找宫中采买说情,为帅灵韵宽限一些时日,这我的确可以办到。但是,我不打算这么做。因为,只要我一出面干涉这类事情,便有可能暴露自己,从而引发贺兰进明的警惕。此前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那该怎办?”薛嵩问道。 韩洽寻思了片刻,说道:“假如帅灵韵被逼到了绝境,会怎么做?” 薛嵩叹息了一声,说道:“无非是典卖店铺,放弃琉璃生意,放弃长安大掌柜之位。这些东西,刚好都是岳文章最想要的。” 韩洽说道:“那就让她把这些东西,全都输给岳文章!” 薛嵩立刻暴跳起来,“韩御史,这么大的事情,你上嘴唇皮和下嘴唇皮轻轻一碰,说得也太轻巧了?” 韩洽呵呵的笑,说道:“薛公子稍安勿躁。你若信得过我,就按我说的去办。你若信不过我……那我们就真是,前功尽弃了!” “你有没有考虑过,帅灵韵的感受?!”薛嵩大声喝问道。 “欲戴王冠,先承其重。”韩洽说道,“如果帅灵韵这么一点风浪都抵抗不住,那她将来,如何执掌整个商会?” “……”薛嵩顿时无语以对。 韩洽再道:“薛公子应该知道,往后的元宝商会,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结社组织。他会站在萧先生的背后,在朝堂之上、在圣人的面前,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这样重要的一个商会,难道不需要一个足够聪明、足够强大、足够抵御一切风浪的杰出大掌柜,来执掌于它吗?” 薛嵩眉头紧皱,仍是不言不语。 “眼前之事,你就当作是朝廷与圣人,对帅灵韵的考察与历练好了。”韩洽说道。 薛嵩轻叹了一声,“但她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子。” “大事当前,没有年龄,没有男女,只有成败。”韩洽说道,“成名要趁早,帅灵韵其实很幸运。很多怀有大才的人苦盼一辈子,也等不到这样的机会。” 薛嵩又皱起了眉头,无法辩驳于他。 韩洽亲自倒了一杯茶,递到薛嵩面前,说道:“薛公子若是信得过我,愿意依计而行事,便请饮下这杯茶。” 薛嵩有点犹豫的伸出了手,慢慢的拿起了酒杯。 韩洽露出了微笑。 薛嵩猛然一仰脖,将整杯茶水倒进了嘴里。 “嘭”的一声,茶碗突然被摔碎在地。薛嵩捂着嘴暴跳起来。 “烫烫烫!” “他娘的烫死我了!” 第291章 还债 邓如海去了没多久就匆匆回来了。他告诉帅灵韵说,杨崇义倒是愿意卖给元宝商会五百斤琉璃以应急,但他开出的条件实在太苛刻了。 帅灵韵问他,是什么条件? 邓如海说,杨崇义开出了两个条件,任由帅灵韵二选一。 第一个条件是,让帅灵韵以五倍的市场价钱来收购他们的琉璃。他的理由是现在琉璃短缺正在大幅涨价,并且他们杨氏商会的琉璃,本就品相出众值得起这个价钱。 小赫连在一旁听到都大吃了一惊,大声道:“五倍的价钱?这与公然抢劫有何区别?!” 帅灵韵也是双眉紧锁,问道:“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第二个条件……”邓如海喃喃的道,“我、我都不敢说。” 帅灵韵深呼吸了一口,“说,一切与你无关。” 邓如海咧了咧嘴,叹了一口气,说道:“他说,如果帅东家愿意嫁给他做妾室,他就把这五百斤琉璃,当作迎娶帅东家的聘礼。” “放肆!”小赫连发出了宛如虎吼的怒喝,“区区一个蝇头商人,当真是狗胆包天活腻了!我现在就去劈了他!” 说罢,小赫连大步就往外走。 帅灵韵匆忙追了上来,死死拽住他的衣袖,“赫连兄,请冷静!” 小赫连看来是动了一些真怒,竟然不顾帅灵韵的拉扯仍旧大步向前,硬生生的将帅灵韵给拖行了一段。 “滋啦”一声,小赫连的衣袖被撕破了。帅灵韵也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惨叫。 小赫连这才恍然一怔回过神来,看到帅灵韵的指甲居然被自己拉翻了,正在那里疼得直发抖。 “帅东家,我!……”小赫连重叹了一口气,慌忙低头叉手一拜,“万分抱歉!” 清尘匆忙跑了过来,生气的骂道:“小赫连,你真是一头蛮牛!” “不得无理!”帅灵韵立刻斥骂清尘,然后对小赫连说道:“赫连兄不用自责,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眼下我们必须冷静,否则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你说得对。”小赫连再又吁了两口闷气出来,说道:“接下来该要怎么做,还请帅东家吩咐?” 帅灵韵拧着眉头寻思了片刻,抬起头来,目光坚定,“五倍。买!” 邓如海惊叹道:“帅东家,五倍可要两千万钱!我们现在,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 “宫中采买的契约,是重中之重,绝对不对毁约。”帅灵韵说道,“加上赫连兄的赞助,我这里一共筹措了四千五百万钱。我决定,先拿出两千万钱来买齐了琉璃,尽快去向宫中采买,把货交了再说。” 邓如海担心的问道:“官府的罚金也只有三四天的期限了,又该如何是好?” 帅灵韵说道:“我会另想办法。邓掌柜,你赶紧去找杨崇义把购买琉璃的契约签订下来,以免他趁火打劫,反悔提价。” “好,我立刻就去!”邓如海骑上马,匆忙而走。 小赫连说道:“帅东家,我也回去想办法,看能不能尽快筹措一些钱款过来。” 帅灵韵想要叉手拜上一礼,但碰到手指疼得直吸凉气。 “帅东家不必多礼,我先去了!” 说罢,小赫连转身大步就走。 帅灵韵轻叹了一声,“难为赫连兄了。” 清尘拉住帅灵韵的手吹了一阵气,心疼无比的说道:“姑娘,我先带你去上一点药,止一止疼?那个小赫连,真是一头蛮牛……” “小伤而已,根本不碍事,你休要再数落他了。”帅灵韵笑了一笑,说道,“这次如果不是君逸的两个好兄弟,小赫连与薛嵩帮忙,我现在都不知道落难成什么样子了。” “好哪,我不说了。但你现在,赶紧跟我去上药!” 小赫连骑着马离开王元宝家,在兴平坊的坊门口,刚好遇到薛嵩从外面回来。 “我有话同你讲!”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小赫连生怕薛嵩知道了杨崇义的事情之后发怒,于是对他道:“我们先去你家,坐下慢慢说。” 薛嵩挺好奇,“为何要去我家,去帅东家那里不行吗?” “帅东家刚才有事出去了。”小赫连直摆手,“反正此处距离你家也不太远,赶紧走!” “那好……”薛嵩没有多想,跟着小赫连一起走了。 小赫连暗暗吁了一口气,心想刚才那事我都无法忍,换作是薛嵩肯定要打上门去,可别让他宰了杨崇义铸成大祸…… 稍后二人到了薛家,先一同去拜见了薛楚玉。 薛楚玉知道他二人最近有些事情要忙,因此一向严厉的他,近几天也没有对他们提出太多要求。当下打过照面之后,便让他二人自便去了。 小赫连来到自己的房间里,一翻身就躺了下去,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喂,发生了什么事情?”薛嵩问道,“你怎么长吁短叹起来?” “麻烦了。”小赫连说道,“那个杨崇义,居然要求帅灵韵花五倍的价钱,买走需要的琉璃。总计要两千万钱,帅灵韵已经答应了。” “两千万钱?”薛嵩吸了一口凉气,“罚金本就有所短缺,现在又少去了两千万钱,如何是好?” “假如我阿爷,人在长安就好了。要他在两三天之内凑出个几千万钱,问题应该不大。”小赫连说道,“刚才我对帅东家说,再去替她筹一筹钱。但是我的面子根本和我阿爷没得比,之前凑出五百万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现在……哎!” 一向急躁的薛嵩,这会儿安静的坐在了小赫连身边,突然就不着急了。 小赫连惊讶的看着他,“莫非你有主意?” 薛嵩犹豫了一下,说道:“小赫连,不如,我们劝帅灵韵先卖掉几家店铺,应了眼前之急?” “你说什么,卖店铺?”小赫连惊讶道,“这怎么行!” “这是韩洽的主意。”薛嵩轻叹了一声,“他说,务必要让岳文章与贺兰进明等人,真正的大胜一场,才有可能让他们掉以轻心麻痹大意,从而捉住他们的把柄,反败为胜。” “但是,店铺是商人的安生立命之物。”小赫连双眉紧皱,说道,“你让帅灵韵卖了店铺,就如同渔民卖了渔网,将士卖了刀马,今后何以为生?再说,这是王元宝辛苦一辈子打下的家业,以帅灵韵对他阿舅的感情,她是肯定不会答应卖出店铺的!” “我知道这很难。”薛嵩说道,“但事情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们除了相信韩洽,似乎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小赫连沉思了片刻,一咬牙,说道:“办法也不是没有。大不了我去找我娘商量,我把长安城外豢养异兽的庄院先给卖了。” “你疯了?”薛嵩说道,“那可是你们赫连家的命根子!” “大不了以后再想办法赎回来。”小赫连说道,“之前我把萧先生和帅灵韵害得那么惨,这笔债一直压在我的心头。现在,是时候把这笔债还上了。” 说罢,小赫连就站起身来要往外走。 薛嵩连忙将他拉住,“你等一下,你冷静一点!” “不能再耽搁了!”小赫连有点恼火的去拍打薛嵩的手,“放手,你放手!今天怎么回事,都要撕扯我的衣服?!” “就不放!”薛嵩也发起了倔来,死死拽着不松手,大声道:“你冷静一点,我们再商量商量!” 两人正在扭打,老七叔走了来,“你们在干什么?” 老七叔虽然只是家里的一个仆人,但小赫连与薛嵩一向都对他很尊敬,当下立刻就住了手。 “都不小了,怎么还像顽童一般?”老七叔倒是笑呵呵的并没有责怪他们,并且他拿出了一封信,说道:“小赫连,你的四百里加急快信,刚刚到的。” 小赫连立刻伸手把信抢了过来,揣进了自己怀里。 薛嵩一醒神,立刻问道:“老七叔,可曾知道信是从哪里寄来的?” “伊阳县轩辕里。”老七叔说道,“应该是萧先生寄来的!” “小赫连,你这贼厮真不听话!”薛嵩立刻指着他的鼻尖,“你仍是瞒着我,偷偷给老萧写信了?” 小赫连自知理亏不容争辩,呵呵的笑了笑,说道:“写都写了,你再骂我也是无用。我是觉得,萧先生比我们都更有主见。遇事跟他商量一下,准错不了。再说这原本也就是他的家事嘛,理应让他知晓。” 薛嵩闷哼了一声,“还不拆开看看?” “好。” 小赫连连忙拆开了心,十分细致的读了起来。薛嵩也凑在一旁观看,但他认识的字不是太多读得十分吃力,索性便懒得看了。 片刻后,小赫连读完了信,薛嵩叫他说给自己听。 小赫连轻吁了一口气,表情比之前轻松了不少,说道:“我就说嘛,萧先生比我们更有主见。” “他人都不在这里,你拍什么马屁?”薛嵩没好气的道,“快讲,信里说了一些什么?” 小赫连呵呵的笑了两声,说道:“萧先生本人是不在长安,但他那双眼睛,可比我们所有人都要看得更加清楚。他在信中说,现在武惠妃与皇帝都盯上了元宝商会。贺兰进明是武惠妃的人,韩洽则是皇帝的人。他要我们无条件的信任韩洽,他说韩洽一定会帮帅灵韵赢到最后。” 薛嵩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说道:“与其说是相信韩洽,还不如说是相信圣人。我猜老萧,应该是这一层意思。” “呵,不错嘛!”小赫连笑道,“你猜得很对,萧先生在信的最后说了,等帅灵韵得胜之后,一定不能忘了去找韩洽当面说清一件事情。” “什么事?”薛嵩问道。 小赫连说道:“萧先生让帅灵韵代表元宝商会,在韩洽面前发誓,从此效忠于皇帝。” “老萧,果然比我们都要更加清醒。”薛嵩轻叹了一声,说道,“只是可惜,以后元宝商会恐怕就要变成,圣人的钱袋子了。” “那也总好过,就此全军覆没?”小赫连慢慢的折好了信,说道,“我觉得,萧先生的这一封,就是我们所有人的一颗定心丸。眼下元宝商会的事情,已经不再是商会的家务事。只要帅灵韵在大方向上不犯错误,紧紧的跟定萧先生指定的路子去走,她就赢定了。因为,没人能够斗得过皇帝!” “有道理。”薛嵩轻吁了一口气,说道:“你说,要是萧先生本人在这里,我们是不是,就不用整日扑腾得这么累了?” 小赫连呵呵直笑,说道:“如果不是萧先生重伤在身需要静心休养,你觉得,像岳文章与何明远这样的小丑,还有机会扑腾?” “这倒是!”薛嵩也笑了,说道:“要不我们赶紧把这封信,拿去给帅东家看?” 小赫连沉思了片刻,说道:“不着急,我想把这封信,再捂上一段时间。” “为什么?”薛嵩问道。 小赫连说道:“即将到了关键时刻,岳文章等人应该快要亲自站出来,收割他们想要的胜利果实了。为了让帅灵韵表现得更加真实一些,不令岳文章等人生疑,我决定晚一点再把信给她看。” “小赫连,你的心还真是挺狠的,和韩洽有得一拼!”薛嵩有点气乎乎的说道,“韩洽也是这般坑死人不偿命的腔调,说什么欲戴王冠先承其重。我呸,反正受苦的又不是他自己!” “无论怎样,我总不会害了萧先生与帅灵韵。”小赫连说道:“我一直都觉得,要成大事,就得狠下心来。不经历一点惨痛的折磨,胜利也不会来得那么辉煌。” “是,你有道理,你说得都对。”薛嵩碎碎念的骂咧道,“反正我就觉得,你们这些时时想着干大事的人,偏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薛嵩,你怎么骂我都行。反正我主意已定,绝不更改。”小赫连轻吁了一口气,说道:“这一次,我一定要帮助帅灵韵大获全胜。将来,我才有脸去面对萧先生。” 薛嵩怔了一怔,“清渠码头的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还在耿耿于怀?” “从我懂事的第一天起,我阿爷就一直教我一句话:大丈夫行于世,重信守诺,恩怨分明!”小赫连淡然一笑,说道,“是我欠了他们的,我就一定要还!” 第292章 穷途末路 当天晚上,邓如海成功的带回了元宝商会与杨崇义签订的契约,购买五百斤琉璃,将它交给了帅灵韵。 帅灵韵心中稍稍安定,便开始寻思,如何在县衙规定的期限之内,另想办法凑齐八千万钱的罚金。 原本自己已经凑齐了四千多万钱,但由于高价购入一批琉璃,将要耗费过半。现在帅灵韵只能寄望于,宫中采买愿意早些与商会结算钱款。那样的话,就能周转得过来。 万一这条路子行不通,帅灵韵就打算采取下策:县衙那边先交个两千万钱再说,余款先拖着,慢慢的跟他耗。趁此期间自己再去洛阳找新昌公主与驸马萧衡帮忙,从河南府找来真正的卷宗,然后重打官司! 两天以后,该是到了元宝商会与杨崇义约定的交易日子。 一大清早,帅灵韵就叫孙山与严文胜等人,把价值两千万钱的财货装上了车子,准备拉到杨崇义家里去进行交易。 薛嵩与小赫连也来了,要陪帅灵韵一同过去。 帅灵韵却说,这种生意上的小事情,有孙山和严文胜陪我同去就足够了。你二位不如继续帮我,盯着岳文章与何明远这些人? 薛嵩与小赫连一听也有道理,于是各自分工前去盯梢。 帅灵韵则是带着孙山与严文胜等人,在大掌柜邓如海的引领之下,押着十几辆车子出去了。 清尘陪帅灵韵坐在马车里,有点担忧的问道:“姑娘,明天我们就得向宫中采买交货,后天又要向长安县衙缴纳罚金。我们来得及吗?” “交货应该来得及。至于县衙的罚金嘛……”帅灵韵说道,“到时候再说!” 清尘苦笑起来,“姑娘,莫非你是打算赖帐?” 帅灵韵也笑了一笑,说道:“做生意总有周转不灵的时候,谁还没有一些拖欠钱款的经历?再说了,这笔罚金本就非常不合理。我就算有钱,也得拖他一拖。更何况,我现在确实没钱。他能把我怎样?” 清尘说道:“万一县衙翻脸不认人,趁机对我们商会下狠手,怎么办?” 帅灵韵刚刚想说“上面还有杜留守主持公道”,突然想起杜暹目前仍在接受御史调查,因此有些无语以对。 “姑娘,我总感觉事情很悬,心里发慌。”清尘小心翼翼的说道,“咱们不会真的面临一场灭顶之灾了?” “麻烦肯定会有,但灭顶之灾不至于。”帅灵韵说道,“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我把商会彻底的输给了岳文章。即便如此,总有一天我也必须要把它再次赢回来!” 清尘点了点头,说道:“这让我想起了,萧先生托严文胜捎来的话。输赢无所谓,人最重要。所以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姑娘一定要以个人安危为首要。” “你说得对。”帅灵韵轻吁了一口气,面露微笑的说道:“君逸虽然远在千里之外,但他却把长安之事看得十分清楚,也想得更加深远。一时胜败,其实无关紧要。终有一日,胜利也是属于我们的!” 清尘嘿嘿的笑了起来,“看到你们这样心有灵犀,同心协力,我都替你们高兴。姑娘,你们早点成亲?” “又在胡言乱语。”帅灵韵瞪了她一眼,“我们赶着去办正事呢!” “成亲莫非就不是正事么?”清尘嘿嘿的笑,“难道说,洞房才是正事?” 帅灵韵立刻赏了她一个凿栗,“你这鬼丫头,成亲之后真是变坏了!” 清尘嘿嘿哈哈的笑个不停。 孙山与严文胜听到她们从马车里传出的打闹声, 不由得都笑了。 严文胜说道:“女人的脑子,果然和我们长得不一样。再如何紧张难堪,只要说到情爱之事,便立刻精神百倍。” 孙山果断点头,“同意!” 严文胜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你能不能好好的聊天,一次多说几个字?” 孙山转过头来,一脸木讷的看着严文胜,又点了一下头,“好。” “算了……”严文胜叹了一口气,“还是安心赶路!” 不久后,一行人就来到了杨崇义的家门口。 杨崇义是长安新晋堀起的富豪,他比王宝元年轻许多,也更加懂得享受生活。他家的宅子,可比王元宝家里的还要更大、更奢华。这栋豪宅光是那两片高逾丈许的大门就是造价巨大,显得异常气派。 奇怪的是,都已经日上三竿了,杨家的大门仍是没有打开。照常来说,天色微亮,崇尚勤谨的商人之家就该打开大门,准备一天的生计了。 帅灵韵下了马车来,看到那两扇紧闭的大门,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邓如海已经走上了前去,大力的拍门,对里面呼喊。 过了半晌,才有一个奴仆模样的男子过来打开了大门,挺不耐烦的对外面的人喊道:“你们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邓如海都愣了住了,说道:“我与你家主人约好了,今日有一笔大生意要做。看到屋外的马车没有?全是装的钱!” “大生意?什么大生意?我们怎么不知道?”奴仆满头雾水的样子,说道:“我家主人昨天就已动身去了扬州,临走时并无任何交待啊!” “你说什么?!”邓如海大惊,“杨崇义竟然去了扬州?” 奴仆满脸不悦,“你是何人,竟敢直呼我家主人名讳?” 邓如海都要气煞了,连忙拿出他代表商会与杨崇义签订的契约,亮在这个奴仆的眼前,说道:“你看清楚,契约上写得清清楚楚,五百斤琉璃,今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那奴仆盯着契约轮着一阵眼珠子,“对不住了,我不识字。” “你!……”邓如海气得发起抖来。 “你对我咆哮也是无用。”奴仆满脸无辜的说道,“既然主人没有任何交待,我一个下人总不能擅作主张,跟你把这笔五百斤琉璃的生意,给做了?” “你、你……你赶紧去把杨崇义,给我找来!”邓如海气煞败坏的叫道,“倘若违约,你家主人是要吃官司的!” “吃官司?”奴仆满不在乎的呵呵一笑,说道:“我家主人,哪年不吃二三十场官司,倒也不怕再多你这一场。主人已经离家多时,我是没那本事去把他找回来了。你有本事,你自己去找!” 说罢,奴仆 “嘭”的一声,就把大门给关上了。 任凭邓如海如何踢门、如何叫骂,里面再也没人理会。 清尘也怒了,冲了上去大声骂道:“杨崇义,你这个大骗子,欺人太甚!” 帅灵韵一直沉默不语,这时吁了一口气,说道:“邓掌柜,清尘,你们都过来,别再叫骂了。” 两人都收住嘴走了回来,各自气得直喘粗气。 “走,回去。” 说罢,帅灵韵就已经登上了马车。 清尘气得直跺脚,但也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帅灵韵一起上了车。邓如海也骑上了马,一行人按照来时之路,打道回府。 清尘刚一上车就恨恨的说道:“姑娘,那个杨崇义肯定没有去扬州,他就是躲了起来!何不叫孙山翻墙进去将他揪了出来,狠狠收拾他一顿?” 帅灵韵淡然道:“你这样做只会害了你自己的男人,落下一个入室行凶的罪名。其他的,全都于事无补。” 清尘一愣,“姑娘你的意思是,杨崇义就是故意想要坑害我们?” “应该是。”帅灵韵说道,“他故意抬高价码与我们签订购买琉璃的契约,只等耗尽了我们的时间,他又突然抽身而退。明天宫中采买前来催货,五百斤琉璃的缺口我无法补上,对方必然不满。杨崇义便就有了机会从中挑唆,趁机从我手中夺走那一份,重要的宫中采买契约。” “太奸诈了!”清尘恨道,“我们必须起诉他!告他违约!” “那有何用?”帅灵韵淡然道,“就算我们能够打赢官司,杨崇义也赔不了多少钱。若能趁机夺走宫中采买这条财路,那点罚金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再者我估计,杨崇义可能也与岳文章有所勾结。他们已经联合起来,想要把我往死里整!” “这些人太可恶了,真是该杀!”清尘气得直发抖,眼圈都红了。她紧紧抓住帅灵韵的手,“姑娘,现在真是穷途末路了,我们该要怎么办?” “别慌。”帅灵韵轻轻的拍了拍清尘的手,说道:“只要我们自己不去画地为牢,把自己的心圈死,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穷途末路。冷静!只要冷静,就一定能够想出破解的法子!” 清尘乖乖的点了点头,“好,那我就不吵你了……” 稍后,帅灵韵一行人回到了家里。钱财又从马车里搬了下来,重新装回了钱库。 帅灵韵依旧抱上她的琴,去了后院,独自一人在那里清弹。 下午,薛嵩与小赫连都来了。他们说,岳文章与何明远暂时都不用盯了。 因为,他们正朝帅灵韵这边过来了! 听闻消息,帅灵韵手中的琴弦突然爆出一个高亢之音。 “终于来了!” 第293章 落井下石 上门就是客,虽然清尘恨死了岳文章与何明远,但她还是客客气气的把他们请到了客厅,置茶以待。 帅灵韵收起了她的琴,特意回房换了一身衣服,化了一点淡妆,对着镜子端祥自己,努力调整出一个精神抖擞的状态。 然后她就去了客厅,准备迎接今日这一场,没有硝烟的大战。 小赫连在通往客厅的回廊下,等着她。 “赫连兄,有事吗?”帅灵韵有点好奇的问道。 小赫连施了一礼,表情有些严峻,说道:“帅东家今日与杨崇义交易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这么快岳文章与何明远就找上了门来。帅东家觉得,他们的来意会是怎样?” “无非就是落井下石。”帅灵韵说道,“明日我无法与宫中采买交差,后天县衙的罚金我也交不出来。现在我已经被逼到了穷途末路,该是他们出手的时候了。” 小赫连问道:“不知帅东家,打算如何应对?” 帅灵韵皱了皱眉,说道:“那得看他们,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小赫连说道:“岳文章想要的,无非就是你手中的长安店铺。至于何明远,他一直在打琉璃生意的主意。” “这两样东西,是我商会的根本。”帅灵韵说道,“倘若被他们夺去,我阿舅的毕生心血,也就付诸东流了。” 小赫连说道:“帅东家,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如先退一步,缓解眼前的危局。往后再想办法,把失去的东西重新夺回来。” 帅灵韵沉默的寻思了片刻,说道:“有劳赫连兄提点,我会见机行事的。” “好。”小赫连让开了路,不再多言。 帅灵韵来到了客厅。清尘敬了茶已经下去了,严文胜与孙山如同左右门神,站到了帅灵韵的身后。 岳文章与何明远正在坐着饮茶聊天,见到帅灵韵都站起了身来叉手施礼。 何明远还说了一句,“帅东家,今日真是好生漂亮啊!” 帅灵韵只是回礼充耳不闻,然后自己坐了下来,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问道:“二位大掌柜一同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赐教?” 岳文章说道:“听闻帅东家遇到了一些麻烦,我们两个,特意赶来相助一臂之力。” “岳先生,真是有心了。”帅灵韵淡然道,“不知二位,打算如何助我?” 何明远站了出来,对着帅灵韵施了一礼,说道:“今日我听闻杨崇义主动毁约,五百斤琉璃突然不卖给帅东家了。明日便是我们商会向宫中交货的日子,倘若短缺五百斤琉璃,岂不坏了大事?” “确有可能,坏了大事。”帅灵韵说道,“宫中的生意,向来利润丰厚但极难争取。倘若我们毁了一次约,宫中就有可能从此不再理会我们。已经签订的契约,也会从此作废。这对我们商会来说,可以说是致命的打击。” “看来帅东家,还是想得颇为清楚。”何明远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是商会的大事,关乎商会每一个人的利害,我何明远也就不能坐视不理。” 帅灵韵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冷笑,“不知何掌柜,有何高见?” 何明远笑了一笑,说道:“何某曾是一介军旅武夫,性情耿直惯了。有些话语说了出来,就怕会得罪一些人,帅东家也不爱听。” 帅灵韵淡然道:“何掌柜尽管直言无妨。” 何明远叉手施了一礼,说道:“何某认为,现任关中河陇商队的大掌柜邓如海,实在太过无能。在他的管理之下,三支采办琉璃的商队,竟连五百斤琉璃都凑不齐。更加荒唐的是,原本受聘于我们商会的那些散户,居然全部跳反不再为我们做事了。这不就相当于把一幢房屋的顶梁柱,都给砍断了么?如此无能的大掌柜,商会还要他何用?” 何明远的话刚落音,岳文章也立刻说道:“邓如海这次确实是犯下了大错,祸及整个商会,已然不可饶恕。来之前我已经汇同其他大掌柜商议过了,邓如海目前已经不再适合,继续掌管关中与河陇的几支商队。我以代理大东家的名议提出,勒令邓如海暂时交出大掌柜印信,其他的大掌柜都已经同意了。不知帅东家,意下如何?” 帅灵韵说道:“我现在只看到了你们两位。其他大掌柜的意见,我并未亲耳听到。” “帅东家想要亲耳听到他们的意见 ,可以现在派人去把他们请来。”岳文章说道,“现在我是在问,帅东家有何意见?” 帅灵韵寻思了片刻,说道:“邓如海确实有些办事不力之处,但要他交出大掌柜印信,这件事情我不能同意。” 何明远呵呵一笑,说道:“帅东家,我劝你还是同意了,这对你有好处。” 帅灵韵扭头看向他,冷冷道:“什么好处,说来听听?” 何明远说道:“倘若帅东家同意邓如海卸任,立刻换我何明远来接掌关中河陇的几支商队。我或许就有办法,替帅东家补齐明日交货所需的,五百斤琉璃。” “或许有办法?”帅灵韵笑了一笑,“这种好处,你认为我会稀罕吗?” 何明远一听有戏,立刻来了精神。他抚掌一拍,斩钉截铁的说道:“不是或许,是一定!帅东家什么时候把邓如海手中的大掌柜印信给我,我就什么时候给你五百斤琉璃。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何?” 帅灵韵放在木几下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指甲都要陷进了肉里。如今看来,散户跳反的事情,毫无疑问就是何明远在捣鬼。不然他哪来的这么多琉璃? 这些琉璃明明是属于元宝商会的货物,何明远无耻将其夺去之后,再以此为要挟,拿来换取商队的掌控之权! ——简直无耻之尤、恶毒之极! 尽管心中怒不可遏,但帅灵韵的脸上仍是不动声色,甚至还有一丝笑容存在。 她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今天就要看到,五百斤琉璃。” “只要让我看到大掌柜印信,琉璃立刻搬来!”何明远说道。 “孙山。” “在!” 帅灵韵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去把邓如海的大掌柜印信,取来。” “是。” 邓如海就在隔壁,清楚的听到了帅灵韵与何明远等人的对话。 当孙山走到他面前时,邓如海神色灰暗一言不发只是轻叹了一声,便交出了自己的大掌柜印信。 孙山用一个托盘,将印信摆在了何明远面前,让他看了个真切。当他要伸手去拿时,孙山立刻抽身而退,依旧站到了帅灵韵的身后。 何明远搓着手,呵呵的笑,“帅东家等着。天黑之前,五百斤琉璃就能运抵贵府!” 帅灵韵淡然道:“好,我等着。” 何明远立刻就走了。 帅灵韵转头看向岳文章,“岳先生,还有别的事情么?” 岳文章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来,说道:“后天,商会就要向长安县衙缴纳八千万钱的罚金。不知帅东家,准备如何了?” “准备了一半。”帅灵韵答道。 岳文章说道:“那还有一半,帅东家打算如何处置?” “目前我就只有这么多钱了。”帅灵韵说道,“余下一半,只好先欠着。” 岳文章皱了皱眉,“这恐怕行不通?” “有何行不通?”帅灵韵说道,“八千万巨款,就算我有这么多钱,筹措起来也需时日。县衙只给十天时间,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宽限几日,又有何妨?” 岳文章呵呵的笑,说道:“帅东家可别一厢情愿。官府对商人,从来都是耐心有限。倘若后天帅东家不能如数缴纳罚金,县衙一怒之下封停我们的店铺,抓走我们的店东与伙计、拖走我们的牛马与货物,甚至还把帅东家捉拿下狱,那该如何是好?” 帅灵韵的手,又不由自主的又握成了拳头。她一点都不怀疑,如果自己拖欠县衙的罚金,岳文章说的这些“假设”就会成为事实。 ——他分明就是在,威胁! 岳文章面带微笑的看着帅灵韵,说道:“帅东家,是在生气吗?” 帅灵韵慢慢松开了他的拳头,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一丝笑容,说道:“既然岳先生都能把未来的事情预料得一清二楚了,不知岳先生,可有解救之法?” “当然有。”岳文章说道,“一开始我就说了,我是来帮助帅东家的。” “愿闻先生高见。”帅灵韵说道。 岳文章施了一礼,说道:“如果帅东家愿意把长安的店铺,暂时交由岳某打理,岳某就能想办法,用这些店铺去找各大掌柜做个抵押,以最快的速度凑齐罚金,先行应付眼前之急。往后我们再想办法从各大掌柜的手中,把店铺一一的赎买回来。不知帅东家,意下如何?” 帅灵韵的拳头不知不觉的又握了起来,她说道:“岳先生能将店铺拿去抵押,我却不会么?” “帅东家固然也会。”岳文章笑了一笑,说道:“但你莫非忘了,那天是谁在大东家会议上大放厥词,说就算卖了自己,不让其他分号一同分摊罚金的?现在出尔反尔,岂不是泯然众人?再说了,你那一番话也把他们得罪的不轻。现在你再要去找他们商量事情,一时之间恐怕还会谈不下来,终将误了纳缴罚金的日期。” 帅灵韵不由得摇了摇头,心想岳文章还真是每一步都算计好了。他现在嘴上说是的“临时抵押给其他大掌柜”,但他只需要左手往右手一倒,这些商铺就会全都抵押给他岳文章本人。真到了自己想要赎回店铺的时候,他岳文章吃下去的东西,还会吐出来吗? 到那时,元宝商会的大本营,长安分号的所有店铺,就全是他岳文章的私人财产了! ——岳文章,人如其名,真够“脏”的! 这时,岳文章又道:“其实,我是为了帅东家的面子着想,才愿亲自出面促成此事。帅东家如果不愿这样,我也绝不勉强。但帅东家一定要抓紧时间快去凑钱,可别让商会,遭到了衙门的强力制裁就好。” 帅灵韵拧眉沉思了片刻,从身上拿出两枚印信,一同放在了孙山的盘子里。 “这是长安大掌柜的子母双印。”帅灵韵看着岳文章,淡淡的说道,“拿去,归你了!” 第294章 非比寻常 岳文章看到那两枚印信,眼睛都要放出精光来。 他正要上前伸手去拿,帅灵韵突然喊了一声“慢着”! 岳文章缩回手来,笑了一笑说道:“帅东家,又反悔了吗?” “我并不反悔。”帅灵韵说道,“但我们做生意,不都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么?” 岳文章问道:“帅东家的意思,是怎样?” 帅灵韵说道:“现在,我可以把长安大掌柜的子印交给你,你先把店铺典当的事情给办了,文书拿来,我用母印加盖之后方可生效。” “好。”岳文章答应得倒是干脆,“那枚母印,帅东家打算什么时候交给我?” “等你把县衙那边的赎金全部交清之后,我就给你。”帅灵韵说道,“注意,是全部的赎金。” 岳文章顿时笑了,“帅东家,你这可就有点过份了。之前我们说的是,由我替你补齐赎金。” “既然是生意,莫非还不许讨价还价么?”帅灵韵说道,“你我心里都很清楚,此事过后,长安店铺尽皆归于你手,商会大权也尽在你的掌握之中。现在我手上是有一点钱,但其中大部分都是我借来的,我要把他们还回去。剩下一小部分便是我给自己攒的嫁妆,还有下半辈子的生活用度。” 岳文章笑了笑,说道:“帅东家,八千万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我恐怕满足不了你。” 帅灵韵说道:“岳先生如果连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我,那我宁愿等着县衙来关我的店,抓我的人。现在我手上的钱,便留着去打官司。皇亲国戚,好歹我也认识几个。看谁,耗死谁!” 岳文章皱了皱眉头,“帅东家,这又何必呢?” “能怨我吗?分明就是有人,不肯给我留下一条活路。”帅灵韵冷冷一笑,说道:“非要把我逼到了鱼死网破的份上,那就谁也别想好过!” 岳文章拧眉寻思了片刻,说道:“你先把子印交给我,我去想办法说服其他的大掌柜,大家尽量一起凑钱。争取……” 帅灵韵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不用争取了,你一定行的。子印拿走,勿需多言。” 岳文章怔了一怔,伸手拿起了那一枚子印,转身走了。 帅灵韵看着岳文章的背影,冷笑了一声,起身也走了。依旧拿起她的琴,去了后院。 小赫连与薛嵩远远的看着,没有跟过去。 “小赫连,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奇怪?”薛嵩问道。 “是有一点。”小赫连说道,“刚才我去劝了她,叫她暂时妥协。但我没有想到她会妥协得这么果断,这么彻底。她非但是同意了何明远拿琉璃换商队,接下来又把长安所有的店铺都交给了岳文章,还和他讨价还价,把四千万的价码谈到了八千万钱。她甚至还说到了嫁妆和养老,连我都不得不相信,她是彻底的认输和放弃了。” 薛嵩眨了眨眼睛,说道:“莫非她知道,我们放长线钓大鱼的计划了?” “那除非是你告诉她的,我肯定没说。”小赫连说道。 薛嵩说道:“要不,我们干脆把老萧的信拿去给她看看,再把我们的计划告诉她?” 小赫连想了一想,说道:“不急这两天。等宫中交货与官府罚金的事情过去了,我们再告诉她也不迟。” 薛嵩点了点头轻叹了声,说道:“只好让她,再多受两天苦了。” 小赫连拍了拍薛嵩的后背,“我们还是去盯人,他们最近,该会有所动作了。” “好,走!” 这时,帅灵韵把邓如海叫到了后院。 邓如海满面惭愧,跪拜在帅灵韵的面前,说道:“小人一介家奴,承蒙家主不弃,对我委以重用。但我实在无能,竟把所有的事情都给办砸了。有请帅东家责罚。” “邓掌柜,起来!”帅灵韵面带微笑,十分温和的说道,“你已经尽办了,我不怪你。” “小人万分惭愧……”邓如海跪着不肯起,深深的低着头。 帅灵韵走上前来,亲自把邓如海扶了起来,对他说道:“邓掌柜,知道你现在,该做什么吗?” 邓如海一激灵,连忙叉手一拜,“还请帅东家吩咐。” 帅灵韵说道:“刚才何明远提出,要拿五百斤琉璃换走你的大掌柜印信。你觉得,我为何会答应得那么干脆?” 邓如海眨了眨眼睛,说道:“帅东家不是为了,明日向宫中采买交货么?” “这只是原因之一。”帅灵韵说道,“这些年来,何明远一直都想插手商会的琉璃生意,暗中搞了不少的鬼,这些你都知道?” “是,我知道。”邓如海说道,“由于琉璃仅只产于关中的渭水与洛水附近,并且采买之权又被官府管控得十分厉害。何明远想要插足琉璃生意,就只能暗中收买,偷偷走私。” 帅灵韵微然一笑,“既然他没有采买之权,那他的五百斤琉璃是从哪里来的?” 邓如海眼睛一亮,“只要他拿出了琉璃,那他就是在走私?!” “没错。”帅灵韵说道,“但是何明远并不笨,他肯定早为自己准备好了抵赖的借口。所以,我们光有物证恐怕也是不够的。” “我懂了。帅东家是需要有人站出来,指认何明远参与走私。”邓如海说道,“之前我已经调查到了一些线索,何明远的琉璃,应该就是来自于那些跳反的散户。他在定州,就惯用各种流氓恶霸的手段,欺行霸市、强买强卖。那些散户当中,一定有人是被迫跳反,被迫把琉璃卖给他的。” 帅灵韵点了点头,“所有散户全部跳反,再不济,我们商会还不至于这么不得人心。其中,必有内幕。你去调查清楚,尽量多找几个可靠的证人。” “是,邓某立刻去办!”邓如海神情激动的举起手来,“邓某指天发誓,这次一定不会再把事情办砸!” 帅灵韵微然一笑,“辛苦你了,注意安全。” 邓如海立刻就走了。 片刻后,帅灵韵又把孙山与严文胜,叫到了后院。 帅灵韵对他二人说道:“你们是君逸派给我的人。我对你们,有着绝对的信任。就如同,我信任君逸一样。” 孙山与严文胜都叉手拜下,“帅东家有事,尽管吩咐。” 帅灵韵说道:“我要请你们,去帮我盯两个人。” “哪两个人?” “薛嵩,小赫连。” 二人同时一惊,“盯他们?!” “不要误会,我知道他们是君逸的好兄弟,我并非怀疑他们要坑害于我。”帅灵韵说道,“我只是想要知道,他们究竟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严文胜问道:“帅东家何以知晓,他们有事在瞒你?” “很多细节,都让我有了这样的猜测。”帅灵韵说道,“最明显的,就是今天。他们表现得太沉着,太冷静了。尤其是薛嵩,他的脾气有多火爆,你们往常也是知道的。” 孙山一点头,“确有一些反常。” 严文胜问道:“帅东家觉得,他们为何要瞒你?” “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我始终相信,君逸的兄弟只会为我好。”帅灵韵说道,“现在我怀疑,他们背后应该有人,在指使他们办事。然后再通过他们,指使于我。我一直都在,按照他们的吩咐在行事。但我更加希望,一切尽在自己掌握。我这么说,你们能明白么?” “明白。” 帅灵韵叉手一拜,说道:“那就拜托二位,尽快帮我把那个人找出来。多谢了!” 二人叉手还礼,“这就去办!” 孙山与严文胜走了才没多久,何明远就拖着几车琉璃过来了。 帅灵韵仰头看了看天色,不禁笑了,“黄昏都还没到,他就去而复返。看来,他是早就准备好了。” 片刻后,帅灵韵来到了前院。 何明远神采飞扬的朝着马车一指,“帅东家,请验货!” 帅灵韵走过去看了看,这些货和商会以往采购的琉璃,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五百斤,只多不少。”何明远朝帅灵韵伸出了手,笑呵呵的说道,“帅东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可是你说的。” “对。”帅灵韵淡淡的道,“交货时间,明天上午。” 何明远顿时脸色一沉,说道:“莫非你还要我,明天陪你一起去交完了货,你才肯把商队大掌柜的印信交给我?” “当然。”帅灵韵说道,“这不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么?” 何明远脸色一沉,“你敢耍我?” 帅灵韵看着他,平静的说道:“我哪一句话不对?哪一个字耍你了?” 何明远咬着牙寻思了片刻,突然咧开嘴来呵呵一笑,说道:“有幸能陪帅东家一起出去办事,倒也是何某的荣幸。” “那就明天见。”帅灵韵转身就走。 何明远突然一伸手捉住了帅灵韵的手,“帅东家,我们就不能坐下来,好好的聊一聊吗?” “啪”! 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在了何明远的脸上。 何明远都被打愣了,指着帅灵韵惊叫道:“你、你敢打我?” “这一巴掌,我是替萧君逸打的。”帅灵韵瞪着何明远,沉声说道:“你该庆幸,他本人和他的兄弟目前都不在场。否则,你至少也得变作残废!” “帅灵韵,你,你……”何明远捂着脸,气得直发抖,“你就不怕我反悔,把琉璃全都拖回去吗?” “你就是当场把它们全都砸了,那也吓不到我。”帅灵韵冷笑了一声,说道,“明日宫中采买那里交不了差,受损的将是整个商会。我反正已是破罐破摔,全无所谓了。就怕岳文章等人,不肯放过你!” “……”何明远直咬牙,脸皮也在抽搐,却是说不出话来了。 “好走不送。” 帅灵韵转过身来挥了一下手,飘然而去。 “呸,臭娘们儿!”何明远恼火的啐了一口,“早晚我也要把你弄到床上,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傍晚时分府里正要开饭,孙山回来了。 他来到帅灵韵面前,叉手一拜,“帅东家,找到了。” 帅灵韵颇感欣慰的微然一笑,“和清尘一起过来陪我用餐。我们边吃边说。” 酒饭摆上,帅灵韵先举起杯来,“孙山,我敬你。辛苦了。” “不辛苦。”孙山连忙举杯,说道:“为主家做事,全都应该。” 一杯饮下之后,孙山把他前去盯梢薛嵩的事情,对帅灵韵详细说了一遍。 帅灵韵听完后,问道:“那院中住着何人,你可曾打听到了?” “未曾。”孙山说道,“在下估计那院中住的人非富即贵,想必还是友方。为免唐突冲撞,在下没有擅自入内窥探。” “你做得对。”帅灵韵点了点头,说道:“饭罢之后,你带我过去。我亲自登门拜访。” “是。” 稍后大家都吃完了饭,严文胜仍旧没有回来。帅灵韵叫清尘给他预留了一份饭菜。并吩咐她说,假如严文胜回来了,就叫他不必再去盯梢小赫连了,只在家中等候便好。 然后,帅灵韵就换上了那一身,去逛鬼市用过的装束,坐上一辆马车,和孙山一起出了门。 没多久,夜幕就降临了。 孙山一路花钱买开了已经关闭的里坊大门,领着帅灵韵来到了那栋不起眼的小民宅前。 帅灵韵走上前去,亲自敲门。 过了好一阵,里面才传出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天色已晚,客从何来?有何贵干?” 帅灵韵说道:“我是元宝商会的帅灵韵。想要求见这户人家的家主,有紧要之事相商。” 内里无人回话,安静了好一阵。 然后,终于有人打开了门。一位打着灯笼的青年男子,站在内门说道:“帅东家,我们主人有请。” 帅灵韵微然一笑,“多谢!” 院子里的一颗大树下,置了几个灯笼,摆了一张木几两副坐榻。有一位锦衣玉冠的男子坐在那里,远远的看着帅灵韵。 帅灵韵也看着他,感觉有几分面熟,却是不大认得。 等帅灵韵走到近前,那名男子也站起了身来,说道:“深夜相会,只好于院中树下置茶以待。怠慢之处,还请帅东家莫要介意。” 帅灵韵连忙施了一礼,“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男子呵呵一笑,说道:“帅东家与我陌生,却该认得舍弟,韩滉。” 刚才迎请帅灵韵进来的那位青年仆人,连忙说道:“这位是我家二公子,单讳洽,现任朝廷监察御史一职。” 监察御史,韩洽! 帅灵韵心中立刻明白了过来,连忙施礼拜下,“帅灵韵参见韩御史。深夜打扰,实在唐突。还请韩御史恕罪。” 韩洽微然一笑,“无妨。帅东家请坐。” 两人在大树下坐了下来,韩洽给帅灵韵倒了一杯茶,然后说道:“其实,就算帅东家今日不来,我也打算约见于你了。” 帅灵韵问道:“韩御史约见于我,会在两天之后么?” 韩洽略感惊讶的看了帅灵韵一眼,微笑点头,“对。” 帅灵韵笑了一笑,“你们瞒得我好苦啊!” “别怪他们,都是我的主意。”韩洽说道,“尤其是薛嵩,他非常反感我这么做。为此,他没少与我争执。” 帅灵韵问道:“韩御史,为何不能提前告诉我呢?” 韩洽说道:“为了让帅东家的表现更加自然,不令岳文章等人生疑。我如此解释,帅东家能够接受么?” 帅灵韵微笑,点头,“能。” 韩洽问道:“看样子,帅东家似乎早就心中有数了?” 帅灵韵微然一笑,说道,“只在今夜见到了韩御史,我的心里才算是真正的踏实了下来。” 韩洽有点好奇,问道:“帅东家怎不问上一问,我们接下来还有一些什么安排?” 帅灵韵对韩洽施了一礼,淡然说道:“我专程此来,只为自己求个心安。该让我知道的,韩御史自然会告诉我。其他不该我管的事情,我一律不问。” “哈哈,不错,不错!”韩洽突然大笑起来,“萧先生的眼光,果然毒辣。他相中的女子,还真是非比寻常!” 第295章 望月 叙谈片刻之后,帅灵韵提出请求,要韩洽不要将自己来过的事情告诉薛嵩,以免他难堪。 韩洽一口答应了下来,并说道:“帅东家,可惜是为女儿身。倘若化身男子入仕为官,韩某等辈,定然忘尘莫及。” 帅灵韵笑了,说道:“我倒觉得,做女子很好。男子能做到的事情,我多半也能做到。男子做不到的事情,我依然能做。” 韩洽呵呵直笑,“这便是帅东家的,非凡之处了!” 片刻之后帅灵韵便告辞而去,并未久留。 韩洽暗自感慨,至武皇只手遮天以来,我大唐多见不输男儿的奇女子。帅灵韵,可称得上是其中的一位典范! 次日黎明,里坊的坊门刚刚才打开,帅灵韵就骑着马走出了兴平坊,身后跟着一条长长的车队。 何明远昨天挨了耳光受了辱,今天并未如约前来。帅灵韵根本没有把他当作一回事,早早的就率领人马出发,往长安城东南面的芙蓉园行去。 芙蓉园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秦王朝,当时它叫宜春苑,是皇家御用的林苑。到了隋朝,隋文帝将它更名为“芙蓉园”,其名沿用至今。 隋唐两代,芙蓉园都经历了大量的翻修与装饰。其中对它动土最多的,就是当今皇帝李隆基。他先后在芙蓉园内兴建了紫云楼、彩霞亭、临水亭、水殿、山楼、蓬莱山和凉堂,使其盛况空前绝后。他还用夹城将芙蓉园与北面的皇城宫厥连为一体,经常带领皇家内眷来此游玩。 如今,芙蓉园已是名符其实的皇林园林,并且它的兴建工程至今仍未停止。其中需要用到大量的土木与装饰材料,便也造就了不少的长安富商。 元宝商会,从中受益最多。但也因此,引来了不少同行的嫉妒。刚刚对帅灵韵使了一记绊子的琉璃商人杨崇义,就是其中之一。 帅灵韵虽然早就知道,在长安经商竞争激烈、压力巨大。但直到今天自己亲自执掌商会之后,她才真正意识到这究竟有多难,阿舅这些年来究竟有多辛苦。 她感觉最近这几天的遭遇,要比以往几年所有的经历加起来,还要更加丰富。 每经历一次事情,帅灵韵心中的某个想法就更加坚定一分:我要竭尽所能,守住阿舅的家业,坚决不让岳文章等人将其夺走。为此,我将放弃一切心慈手软,不惜采取任何手段! 红日东升,百鸟炫空之时,帅灵韵来到了芙蓉园。负责采买土木材料的主事宦官,还在打着哈欠,显然刚刚起床不久。 帅灵韵连忙上前参拜,并按例给那位主事宦官,送上了一份颇为丰厚的礼品。 宦官贪财,人所共知。拿到礼物之前,这位主事宦官哈欠连连,态度据傲。等帅灵韵打点一过,他立刻变得笑容可掬,态度热情。 材料交接一切顺利,帅灵韵暗自长吁了一口气。 交接完毕之后,那位主事宦官对帅灵韵道:“等上头拨放的钱款到位之后,我会派人去通知你,过来领取货款。” 帅灵韵施了一礼,微笑答道:“一切全凭公公安排,小女子不着急。” 主事宦官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帅灵韵,“当真是不着急么?” “当真不急。”帅灵韵微笑道,“公公什么方便,就什么时候结帐。” “好,好。”主事宦官笑呵呵的点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的一个女娃儿,论气魄,倒是不输予你舅公王元宝。相信我们以后,能够一直合作良好。” “一切全靠公公照顾提携,小女子感激之至。”帅灵韵施礼又拜。 主事宦官眼神迥迥的看着帅灵韵,说道:“我听说,你们商会最近出了不少事情。尤其是在洛阳那边,还闹了出人命。王元宝都因此而退隐,你们商会内部也变得有些混乱起来。可有此事?” 帅灵韵说道:“不敢欺瞒公公,确有此事。” 主事宦官饶有深意的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可得尽快解决那些麻烦,别让它影响到你们商会的按时交货。倘若因此耽误了圣人交待下来的事情,谁都吃罪不起。” 帅灵韵连忙施礼而拜,“公公放心,我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解决所有的内部麻烦。绝对不会因此而耽误,每期的定时交货。” “好。”主事宦官点了点头,“你去!” 帅灵韵暗吁了一口气,带上人马队伍往回走。 刚才与这位主事宦官三言两语的对谈,让帅灵韵意识到,一定是有商会的竞争对手提前来到这里,说过元宝商会的坏话了。 尽管自己这一次勉强做到了如期交货,令宫中采买无可挑剔。但如果任由那些内部麻烦依旧存在,商会无法恢复正常的秩序,宫中采买对元宝商会的信任度,只会每况愈下。 照此下去,这条重要财源迟早将要断绝。元宝商会,将要一落千丈! 帅灵韵微皱眉头,吁出了一口闷气,“我一定要尽快,解决他们!” 当天下午,岳文章带着一大堆的文书,来找帅灵韵。 他说道:“帅东家,这里就是长安城内的十六家店铺,外加京畿诸县的二十四家店铺的所有典卖文书。还请帅东家过目。” 孙山将这些文书接了过来,摆放在帅灵韵面前的木几上,堆起了一尺多高。 “四十家店铺,一天的时间就卖完了。”帅灵韵说道,“岳先生,真是好能干哪!” 岳文章面对帅灵韵的讽刺根本无动于衷,淡然道:“我确实尽力了。” “一共典卖了多少钱?” “七千六百万钱。”岳文章说道,“剩下还缺四百万钱,由我岳某人私下掏了腰包将其补足。帅东家,可曾满意了?” 帅灵韵点了点头,“很好。” “如果没有别的问题,就请帅东家在那些契约文书上,加盖长安大掌柜的母印!”岳文章说道,“等文书生效之后,岳某才能用它们换来真金白银,缴纳明日的官府罚金。” 帅灵韵拿出母印,交它交给孙山,“麻烦你和清尘,帮我把这件事情办了。” 孙山接过印信,叫来清尘拿了印泥,二人坐下,开始往一份份的文书上盖章。 帅灵韵自己,却是走了。 岳文章连忙喊道:“帅东家,印信加盖完毕之后,何时交予岳某?” “明日官府罚金缴纳完毕之后,岳先生手拿官府的文书,前来与我交换印信便是。”帅灵韵说罢,毫不犹豫的走了。 岳文章闷吁了一口气,这小娘们儿,手段还挺多! 当天傍晚,岳文章带着这一大堆盖好了印信的文书,回到了他住的酒肆房间里。 他前脚前到,何明远后脚就跟了进来。 “岳先生,你的东西全都到手了?”何明远问道。 “还没有。”岳文章说道,“帅灵韵叫我解决了县衙的罚金事情,再拿县衙的文书去跟她交换。” “那个小娘们儿,鬼点子蛮多的。”何明远说道,“她昨天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叫我今天清晨陪她去交货。事成之后,再把商队大掌柜的印信交给我。” 岳文章好奇的看着他,说道:“那你去了没有?” 何明远撇了撇嘴,“我睡过头了,没能起来。” 岳文章顿时笑了,“昨晚又去平康坊了?” 何明远嘿嘿的笑了笑,说道:“昨天我被帅灵韵那个小娘们儿,撩出了满肚子的邪火。于是去了平康坊,找了两个姑娘发泄一番。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缓过神来。” “不能误了大事。”岳文章说道,“你得赶紧去找帅灵韵,把那枚商队大掌柜的印信索要过来。” “眼看天黑坊门都要关闭了,我明天再去。”何明远懒散的躺了下来,说道,“莫非她还敢赖帐不成?” 岳文章淡然一笑,“她若当真耍赖不认,你待怎样?” 何明远一怔,眨了眨眼睛,说道:“不会?她不是那样的人。” “奉劝于你,小心一点。”岳文章说道,“现在我越来越感觉,帅灵韵比起以往,变化很大。可能是我们把她逼得太狠,让她的内心发生了一些转变。” “岳先生就爱胡思乱想。”何明远说道,“她一个小姑娘,见过多少世面,能经多少风浪?昨天你不是亲耳听到了么,她都在为自己的嫁妆和余生操心了。她已经失去斗志,完全放弃了。” “但愿如此!”岳文章也坐了下来,拍了拍身前的那一堆契约文书,说道:“明天我们去到县衙,与韦县令办完缴纳罚金的手续,这件事情就算尘埃落定了。康广源索要的五千万罚金,我就懒得拖来拖去白费功夫了。你拿点钱,想办法将他打发掉。” “康广源那边,好对付。”何明远说道:“但那个韦县令也真是黑心。他居然未经我们同意,就擅自加罚了三千万罚金。这笔钱,等于就是县衙想要私吞。我们怎么办?” “明天我会给他送一千万钱过去,余下的,先欠着。”岳文章说道,“如同韦县令这等鹰犬之辈,千万不能喂得太饱。不然,他就不会努力捕猎了。” “还是岳先生高明。”何明远呵呵的笑,说道:“但那个贺兰御史,恐怕就不是一千万钱,所能打发的了?” “贺兰御史,是不能用钱来打发的。往后,他就是我们商会的大后台。”岳文章说道:“像他这样的人物,只能将其与商会牢牢的捆绑在一起,他才会真肯卖力的为我们谋取福利。” 何明远惊讶的道:“岳先生,莫非是打算送些店铺给他?” 岳文章微然一笑,“对!” 夜色渐深,晧月当空。 帅灵韵坐在窗边,点了一根蜡烛,看着窗外的夜色发呆。 “君逸,我好累啊……”她喃喃的低声自语道,“现在,你若在我身边就好了。” “今夜月色浓浓,极致温柔。像极了那一晚,我们一起在小船上钓鱼的时候。” “如今,你在做什么呢?” “你会否像我一样,也在望月?也在思念?” 第296章 百花宴 次日,兴平坊王元宝的家宅之中,一片忙碌的景象。 帅灵韵正在叫人收拾打点行装,好多辆马车摆在了院子里,正在装载物件。进进去去的人,忙得不亦乐乎。 临近中午时,岳文章与何明远一同过来了,府里也仍旧没有忙完。 看到这般情景,二人都有一些惊讶。 帅灵韵正在院子里指挥下人搬弄东西,见到他二人主动迎了上来,说道:“二位大掌柜,都来了?” 二人施了一礼,岳文章将一份文书递了上来,说道:“帅东家,县衙那边的罚金,我已尽数缴纳结清了。这是县衙开具的收契文书,还请帅东家过目。” 帅灵韵接过文书来看了一眼,随手将它递给旁边的清尘,然后说道:“去把那两枚印信取来,交予岳先生与何掌柜。” “是。”清尘应了喏,立刻就走了。 岳文章与何明远各自暗吁了一口气。 帅灵韵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语气轻松的说道:“府里正在做饭。二位可愿留下,共进一杯薄酒?” 岳文章没有表态,却是问道:“却是不知,贵府眼下这般动静,帅东家是要作甚?” “当然是要离开长安了。”帅灵韵说道,“商队交予何掌柜,店铺全数归了岳先生。这里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再继续留下,恐怕只会徒增笑柄了?” 岳文章与何明远对视了一眼,各自面露惊讶。 这时清尘拿来了印信,分别交给了岳文章与何明远。 二人仔细验看了一番,货真价实。 帅灵韵说道:“既然二位不愿留下作客,那我也就不再勉强相留了。二位,请!” 何明远明显一怔,仿佛是想说:我没说不留下啊! 岳文章叉手施了一礼,淡然道:“如此,我等拜别帅东家,后会有期了。” 何明远没办法,也只好跟着叉手施了一礼。 帅灵韵淡淡微笑,说道:“临走之时,我还有一事,肯求岳先生。” “帅东家有事尽管吩咐,何谈肯求?”岳文章说道。 帅灵韵说道:“长安是商会的根本所在,现在已经全在岳先生的掌握。假以时日,商会恐怕也要改姓为岳。如今,我只在洛阳还有片瓦之地。这便是我与阿舅等人仅存的一处安生立命之所。还请岳先生手下留情,莫要将它夺走。” 岳文章的脸皮轻轻抽搐了几下,说道:“帅东家此言差矣。岳某奉只是奉献了大东家之命,临时掌管商会事务。又怎会窃而夺之,将它变成自己的囊中之物?” “原来岳先生,还记得我阿舅啊!”帅灵韵呵呵直笑,说道,“不管怎样,洛阳那边,还请岳先生手下留情了。” 岳文章的脸上居然露出一副“我无法解释”的悲戚之色,闷吁了一口气,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何明远连忙一同跟了去。 帅灵韵看着他二人的背影冷笑,你岳文章的心里倘若还真是装着我阿舅,就绝对不会干出眼前这样的事情来。真是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当天下午,帅灵韵与清尘、孙山与严文胜等人,带着十几辆马车,慢慢走出了王元宝的家宅,望长安城东的启夏门行去。 很多双眼睛,或明或暗的,都在密切的注视着她。 傍晚时分,帅灵韵一行人,在距离长安城十里之外的道亭驿附近停了下来。找了一间逆旅,住了进去。 邓如海,就在这间逆旅当中等着。他把帅灵韵,请到了自己的客房之中。 房内,还有六七个陌生的男子,在一并等着帅灵韵。 邓如海说道:“帅东家,这就是我最近几天,找来的采买琉璃的散户。据我查知,何明远的手下豢养了一大批市井无赖和退役军人,充为打手。同时,他又收买了一些长安的官员和小吏,为自己寻求了庇护。何明远双管齐下,这些散户根本无力与之抗衡,只得被迫就范。” 邓如海说罢,那几个散户连忙对帅灵韵哭诉起来—— “帅东家明鉴,我们都是受了何明远的协迫,不得已才将琉璃贱价卖给了。” “这个何明远实在太狠毒了。他强买强卖,给出的价格还不到以往的一半。倘若不从,便有那些恶奴殴打我们。他们甚至还会砸碎我们投下血本,辛苦收购而来的琉璃。我们一家生计,就此断绝啊!” “我们想要报官,也是无门。那些官员小吏全都收了何明远的黑钱,只会偏袒于他。上次有几个人跑到长安去了想要报官,都还没有进到县衙的大门,就被他们打了个半死,拖了回来。” “倘若以后都是何明远掌管了商会的琉璃生意,那我们迟早都要断了活路!帅东家,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我知道了。“帅灵韵点了点头,“你们放心,我一定会铲除何明远这颗毒瘤,还你们公道,还你们营生!” “多谢帅东家!”这些大男人都对帅灵韵跪下了来。 “请起,各位都请起来。”帅灵韵说道,“你们都已跟随我舅父多年,是我们商会最重要的基石。我请你们相信,只要我阿舅还在,我帅灵韵还在,商会就一定会不亏待你们。更加不会,抛弃你们!” “多谢帅东家!” 这些男子们不肯起身一个劲的磕头,甚至还有人哭出了声来。 帅灵韵轻叹了一声,说道:“邓掌柜,麻烦你留在这里,亲自照顾好他们。时候一到,我就派人过来接你们。” “好,帅东家放心。”邓如海说道,“我一定会好生照顾他们。” 帅灵韵离开了这里,来到自己的房间。清尘早已备好了饭食,前来伺候帅灵韵用餐。 “姑娘。”清尘一边摆着碗筷,一边问道,“怎么不见薛嵩与小赫连呢?他们两个,仿佛都有几天不见人影了。” 帅灵韵微然一笑,“这种时候,他们比谁都忙。想必都在,做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 清尘不解的眨了眨眼睛,也没多问,只是道:“明天,我们还要继续往东走吗?” 帅灵韵说道:“我们慢慢的走,不用着急。明天先让大家睡个懒觉,养足精神。” 清尘嘿嘿的笑,“姑娘真聪明。就算岳文章精明似鬼,现在也不得不相信,他已经大获全胜了!“ 帅灵韵淡然一笑,说道:“我这点小聪明,不算什么。真正的聪明人,一直都躲在幕后。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亲自露面呢!” 三天以后。 帅灵韵一行人走走停停,也已经置身于在长安城的百里之外了。 岳文章持续不断的派出人手打听帅灵韵的下落,到这时,总算是放下心来。 “她是真的走了!”说出这句话时,岳文章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真是可惜了!”何明远则是啧啧的摇头,“我终究是没能,把这个小美人弄到手。” 文章笑道:“你心心念的商队和琉璃生意都已在手,往后只会财源滚滚,还怕缺了女人吗?” “话虽如此。”何明远笑道,“但帅灵韵却是天下独一份的。得不到的,那也便是最好的!” “别惦记她了。”岳文章心情轻松满面笑容,拍了拍何明远的肩膀,“今晚平康坊宴饮,我来作东。我们要把平康坊最好的一百名花魁,全都请来。” 何明远顿时大喜,“岳先生,今天总算大方一回了!” “会不会说话,我几时小气过了?”岳文章笑呵呵的道,“事情终于结束了,我们大获全胜。也该是时候,摆起庆功之宴了。” “原来如此。”何明远笑道,“既然是庆功大宴,那韦县令与贺兰御史,也该会到场?” “韦县令就算了。他虽然贵为一县之主,但说白了,也就是我们豢养的一条鹰犬。”岳文章淡然道,“百名花魁一并出席的奢华大宴,当然只能用来宴请,贺兰御史这种真正的大贵人!” 平康坊是大唐最为着名的红灯区。星月楼则是平康坊内,最为奢丽的一座名楼。 今夜,星月楼被包了。 有一百位色艺俱佳、艳名远播的伎子花魁,齐聚于此。 号为,百花宴! 当她们一同和着音乐跳起舞蹈,欢迎岳文章与贺兰进明等人入楼之时,那千姿百态姹紫嫣红,过目之人无不叹为观止,蔚为壮观。 “长安,真是一个好地方啊!”贺兰进明感慨不已的说道,“难道全天下的人,都想前来见识一下我大唐帝都的风情。但凡来过的人,无不对此念念不忘!” 岳文章笑道:“贺兰先生以后有机会,不妨常来。岳某代表商会,欢迎之至。” “好说,好说。”贺兰进明呵呵的直笑。 稍后,岳文章与贺兰进明、何明远三人,在宽敞无比的大堂正中央坐了下来。 美味佳肴如同流水一般呈了上来,在他们身前的木几上,叠成了一座又一座华美诱人的美食小山。 丝竹声声不绝于耳。那一百名花魁女子,就在美食小山的外层翩然起舞。 三人或者举杯对饮,或者拿着酒杯行走在那些花魁中间,或与之共舞,或与之共饮,咨意忘情的享受,这天下难得的顶尖酒色。 夜色深沉之时,三人也都玩累了。 于是他们各自带上了一位精心挑选的美女,准备去到楼上。 何明远喝得最多,也最是心急,忙不迭的就带着姑娘钻进了房里。 岳文章则是把贺兰进明给悄悄的请住了,二人进了另一间房,女子也没能跟进来。 岳文章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契书,恭恭敬敬的递给了贺兰进明,“贺兰先生,这是岳某的一点小小的心意。还请先生不要嫌弃,千万收下。” “岳先生,这万万不可。”贺兰进明正色说道,“本官可是御史,哪能收受贿赂?” “贺兰先生误会了,这不是贿赂。”岳文章说道,“这是我名下的两间店铺,一家是长安的珠玉行,另一家是京畿华原县的布帛行。岳某现在手下缺人,实在是照管不过来。我听说贺兰先生家中能人极多,何不借我几个,替我将这两家店铺,照管一段时间?……至于工钱红利,一切都好说嘛!” 贺兰进明眨了眨眼睛,“只是替你,照管一段时间?” “对对,就是如此。”岳文章连忙将那两份契书,塞进了贺兰进明的手上,“拜托贺兰先生了!” 贺兰进明呵呵一笑,将契书放进了自己的怀里,说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一段时间!” 话音刚落,窗户那边突然传出一声大响,窗棱窗纸散了满地。 有一个人破窗而入撞了进来,手里提着一把横刀,指着贺兰进明大声吼道:“那我也就勉为其难,收了你这个贪官!” 第297章 打小人 岳文章与贺兰进明,一同大惊失色! 房内灯光昏暗,二人乍一眼只看到破窗而入之人,穿着一身反射灯光的盔甲,必是一名军人。 待那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近前,惊魂难定的岳文章惊叫了一声,“薛嵩?!” “嗡”的一声响,利刃划破虚空,薛嵩手中的横刀架在了贺兰进明的脖子上。 “侍御史贺兰进明,你被捕了!” 利刃加身的贺兰进明立刻满脸刷白直吸凉气,浑身都发起了抖来。 岳文章惊慌倒退了两步,强作镇定的壮起胆子,声音颤抖的说道:“薛、薛嵩,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钦差大臣如此无礼!” “薛某今天,抓的就是这个贪赃枉法的钦差大臣!”薛嵩一伸手探入贺兰进明怀中,将岳文章刚刚给他的两份店铺契书抓了出来,扬在手中 “看,人赃俱获!” 岳文章吓得浑身一哆嗦,大声叫道:“薛嵩,你一介平民……” “你见过穿盔甲的平民吗?”薛嵩打断了他的话,大声怒吼道,“来人哪!” 一队甲兵,立刻踢开了星月楼的大门闯了进来。踩着木板楼梯发出“嘭嘭嘭”的沉重脚步之声。 军队的人,可就不是不良人这一类官差所能比拟了。不良人再嚣张,也轻易不敢到星月楼这种地方来撒野。因为能在平康坊开起这种大店子的人,多半都有官场背景。不良人本就受聘于官府,绝对不敢犯了忌讳。 军人却只知道军令如山,挡我者死。别说是一个星月楼,就是接到命令要去抄宰相的家,那也是虎虎生风毫不忌讳。 这些军人一冲进来,星月楼里顿时乱作了一团,女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衣衫不整的客人仓皇奔逃。 一队甲兵约有十余人,全都冲进了薛嵩所在的房间里来,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稍稍有所冷静的贺兰进明回过神来,见到眼前这般情景,心里也算是明白了一大半。 他伸手轻轻推了一推架在脖间的横刀,说道:“不用拿刀架着了,我跟你们走。” “算你识相。”薛嵩手腕一抖,将横刀插进了刀鞘里。 岳文章惊叫道:“贺兰御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兰进明轻叹了一声,低着头说道:“军队都出动了,还能是什么事?” 岳文章瞪大了眼睛,愕然无语。 薛嵩挥了一下手,“带走!” 兵卒们倒是没有捆绑贺兰进明,只是将他前后左右的团团围住,给带走了。 岳文章趁机想要夺门而逃,薛嵩一闪身拦在了他的面前。 岳文章慌忙后退了几步,指着薛嵩喊道:“你、你……想要干什么?” “行贿也是犯罪。莫非,你就想要这么走了?”薛嵩冷笑了一声,反手将门给关上了。 “那你将我一并押走就是。”岳文章明显感觉到了一丝不妙,再度后退了几步,说道:“如此这般,莫、莫非,你想滥用私刑?” “真聪明,被你猜对了!” 薛嵩左手握右手,然后右手握左手,将指关节摁得如同点燃的鞭炮一般劈叭作响。 “你家薛公子,忍你很久了!” “啊——” 岳文章发出的这一声惊魂惨叫,引得星月楼里的姑娘们,又发出一片如同唱合般的尖叫之声。 刚刚押着贺兰进明走下楼的兵卒们,纷纷停步,仰头朝楼上看了去。 然后,楼上发出了一阵极富节奏感的大响,“嘭嘭嘭、嘭嘭嘭” 。 那些兵卒们各自相视而笑,说道:“大半夜的,谁在打鼓呢?” “我听着,有点像是《秦王破阵乐》的鼓点。” “胡说,明明是《兰陵入阵曲》。” “你们懂个屁,那是教坊曲牌《清平乐》的鼓点调子!” 片刻后,鼓声停了。 门被拉开,薛嵩像提着一条麻袋那样,把岳文章从房里拎了出来,对楼下喊道:“你们全都错了,这是你家薛公子新创的曲牌调子!” 有军士问道:“薛公子,你老人家新创的曲牌,叫什么名字啊?” “《打小人》!” 众军士都笑了起来,贺兰进明的眼角直抽搐,把头压得更低了。 这时,一名军士从外面跑了进来,大声道:“薛公子,刚刚从屋顶上跑了一个!” 薛嵩恍然一怔,光顾着抓捕贺兰进明和教训岳文章,竟然忘了还有一个何明远! “你们快去追!” “是!” 两名军士上了楼来,把奄奄一息、快要被打成了猪头的岳文章扛了起来,架到了楼下。 薛嵩一挥手,“先把这两人带走!” 众军士们押着这两个人往外走去,衣甲哗哗作响,吓得星月楼里的所有人全都大气也不敢喘。 出了星月楼,众军士把贺兰进明和岳文章各自塞进了一辆马车里,立刻就走。 薛嵩骑着马,走在马车的旁边。 贺兰进明连喘了几口粗气之后稍稍安定下来,对外面的薛嵩问道:“薛公子,你替谁做事?” 薛嵩冷笑了一声,高声道:“大唐律法!” 贺兰进明说道:“据我所知,你虽是一位将门虎子,但未得军职只是一介白身,并无带兵用兵之权。” “你把我们这些人,全都调查得很是清楚嘛!”薛嵩懒洋洋的道,“没错,薛某确实只是一介白身。但是,这并不妨碍我成为钦差大臣的卫队长。” 贺兰进明恍然一惊,“我就是御史台,派往长安巡视的钦差大臣!” 薛嵩呵呵直笑,懒得回他的话了。 贺兰进明双眉紧皱的飞快寻思了一阵,突然浑身一软,瘫坐了下来。 “完了……”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薛嵩一行人押着两名人犯,来到了皇城太极宫的朱雀门前。守备城门的士兵打开大门。薛嵩等人进了宫门走了片刻,在一个衙门面前停住了。 贺兰进明下了车抬头一看,留守府。 薛嵩走到了他面前,“贺兰御史,请!” 贺兰进明闷吁了一口气,一言不发的走进了留守府。岳文章则是被几个军士抬了进来 。 留守府内,军士林立,火把通明。 监察御史韩洽与长安留守杜暹,并肩站在正堂的屋檐之下。 贺兰进明走近之后,惊讶道:“韩御史,竟然是你?!” 韩洽走近了两步,略略施了一礼,“久违了,贺兰御史。” “韩御史,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陷害于我?”贺兰进明愤怒的大叫起来。 “非私仇,公事也。”韩洽拿出一份黄麻纸卷轴,慢慢将它打开,然后亮在了贺兰进明的面前,说道:“接上峰令,立刻终止侍御史贺兰进明巡检长安之差事,召回洛阳接受御史台调查。你看清楚,御史大夫印与御史中丞之印,俱在。” 贺兰进明咬了咬牙,低声道:“韩御史,你要搞清楚,我是谁的人!” 韩洽淡然微笑,说道:“你我皆是朝廷的命官,大唐的臣子。” 贺兰进明咬牙切齿,声音压得更低了,“惠妃娘娘不会放过你的!” “啪”的一声大响,韩洽突然一记耳光打在了贺兰进明的脸上,然后大喝道:“来人哪,此人吃酒过多胡言乱语,立刻将他的嘴堵上了!不得我令,不许松开!” “喏!”两名军士听了令,立刻上到前来,把贺兰进明的嘴堵得死死的,然后又各自退下了。 一向温润如玉的韩洽,满面怒容的凑在了贺兰进明近前,沉声道:“你竟然还敢当众攀咬娘娘,是否真的不想活了?” 挨了一巴掌怒不可遏的贺兰进明,听闻此语立刻安静了下来,低低着垂着头,再也不敢有任何的造次了。 韩洽深呼吸了两口平复了情绪,走到杜暹面前施了一礼,说道:“杜留守,没想到我御史台竟然会出这等败类。近日来,真是让你受委屈了。” 杜暹长吁了一口气,面带微笑的叉手还礼,“多谢韩御史,还我清白。” 韩洽微然一笑,说道:“韩某此行,只是奉命清理门户。余下之事,诸如韦县令贪赃枉法,元宝商会的讼案这些,韩某就不宜过多插手,只能拜托杜留守了。” 杜暹点了点,说道:“韩御史放心,我一定秉公办事。” 韩洽从旁边的随从手中,拿过了一个布包,将他递给了杜暹,说道:“这是河南府审理清渠码头一案的原始卷宗,或许对于杜留守重审元宝商会一案,会有帮助。杜留守用过之后,派人送他送还给河南府即可。” 薛嵩顿时大喜,“有了这东西,康广源诬告元宝商会的案子,就能翻案了!——韩御史,你何不早些将它拿了出来?” 韩洽笑了一笑,说道:“我也是昨天才刚刚到手。” 薛嵩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杜暹连忙叫人接过了这一笔重要证据,说道:“韩御史放心,我一定依照事实,还无罪之人以清白,治不法之徒以罪责!” 韩洽微笑点头,“杜留守乃是举世闻名的清正好官,韩某自然能够放心。” 薛嵩连忙说道:“刚才一不小心,让那个何明远给跑了。他可是犯下了不少的事情,我这就回去带人捕搜于他。” “薛公子请留步!”韩洽连忙将他叫住,笑着说道,“我在长安的差事已经结束,你临时受聘做我卫队长的差事,也便结束了。你还是赶紧脱下这一身衣甲,做回你的名门贵公子!” “这怎么行?我都还没有过够瘾呢!”薛嵩立刻大叫起来,“好歹让我把何明远给捉了回来!” 韩洽笑呵呵的指了指杜暹,“去找杜留守。” 薛嵩立刻跑到了杜暹面前,笑嘻嘻的道:“杜留守,你的留守府需要用人吗?” 杜暹呵呵直笑,说道:“好像还缺一个厨子,一个马夫。” “这这……这怎么行?”薛嵩连忙叫了起来,“你肯定缺个留守卫队的队长,或者是官差头目?对?一定缺,我看出来了!肯定缺!” 众人都笑了起来。 杜暹有点无可奈何,说道:“薛公子,你这样的身份,可不适合受聘于留守府,干一些低贱的差事。” “没关系,我不介意。”薛嵩连忙说道,“再说了,我又不是一直干。我就只干一个月,行吗?” 杜暹实在被他缠得没办法了,只好笑道:“好,那就一个月。我聘你为留守府从事。府内五十名彍骑,暂时交由你来统领。” “太好了!”薛嵩大喜,连忙对杜暹抱拳一拜,“属下参见杜留守!” 杜暹呵呵的笑,对身后的那些军兵们招了一下手,“众将士,都来参见薛统领。” 一众军士上了前来,排成队列抱拳而拜,齐声道:“参见薛统领!” “哈哈,好,好!”薛嵩喜不自胜的大笑起来,后又小声的自言自语,“原来带兵的感觉,这么精彩!” 韩洽走了过来,说道:“杜留守,薛公子,韩某这便告辞,离开长安了。” 杜暹连忙说道:“韩御史何必着急,好歹也等天亮再走。” 韩洽摇了摇头,小声道:“迟则生变。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贺兰进明押回洛阳。目前此事不宜声张,还请杜留守多作留意。” “我明白了。”杜暹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我会尽量封锁消息,不让外界知晓贺兰进明插手元宝商会一案的事情。” 韩洽轻吁了一口气,面带微笑的叉手一拜,“如此,韩某告辞了。” 薛嵩连忙说道:“韩御史,路上可能不安全,让我来送你一程?” “不用。”韩洽凑到了薛嵩近前,小声道,“有王忠嗣将军一路带兵,护送我直到洛阳,薛公子就不必担心了。” 薛嵩又是一喜,“老王终于调回洛阳了?” “暂时还没有。”韩洽小声道,“但他这次随我一同去了洛阳,或许就有机会呢?” “这真是太好了!”薛嵩欣喜不已,“韩御史,你真是一位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韩洽呵呵直笑,后退两步叉手一拜,“薛公子保重,后会有期。” 薛嵩笑哈哈的抱拳一拜,“韩御史保重,咱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稍后,王忠嗣的那些兵就押着贺兰进明,随韩洽一同走了。 薛嵩把晕晕乎乎的岳文章提到了韩洽面前,说道:“韩留守,这个人犯我先扔在这里了。我现在就带弟兄们去捉拿贪官韦县令,还有那个何明远!” 杜暹看着满面伤痕快要变了猪头的岳文章,不由得皱了皱眉,“你打的?” “不是,他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了。”薛嵩睁着眼睛说了一句大瞎话,然后连忙跑到了一边,大声吼道,“弟兄们,跟我走,抓贼去了!” 众军士一同抱拳而拜,“是,薛统领!” 第298章 成王败寇 两天以后。 帅灵韵与小赫连、邓如海、孙山等人,一同来到了留守府前。 穿着一身铠甲的薛嵩,连忙从里面跑着步迎了出来,远远的就哈哈的大笑,“你们终于来了!” 小赫连当场就笑了,“呵,挺神气嘛!” 薛嵩来到他们面前,把自己的胸甲拍得砰砰作响,“是不是很英武?是不是很威风?” 帅灵韵也笑了,说道:“这是我见过的最英武、最威风的薛公子了。” “看来我果然很适合继承祖业,去当个将军。”薛嵩哈哈的大笑了几声,说道:“你们快跟我进府,杜留守正在等着你们。” 众人便一同进了留守府。 小赫连问道:“你抓到何明远没有?” “还没有。”薛嵩有点忿忿,说道,“那厮就像是一条泥鳅钻进了稻田里,瞬间消失不见。这几天我都快要把整个长安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着他的人影。” 小赫连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我的人,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那厮从过军,又在江湖上混过一些年头,狡猾之极手段也多。”薛嵩说道,“现在被他走脱,我看帅东家以后出门都得小心一些,莫要被他盯上发生什么意外就好。” “我有孙山与严文胜跟随护卫,不会有事的。”帅灵韵说道,“岳文章怎样?” “他呀!”薛嵩呵呵的笑,小声道,“被我痛打了一顿,丢了半条命。现在还关在留守府的后院里。” 帅灵韵皱了皱眉,说道:“我可以缴纳罚金,将他取保出来吗?” 众人一愣。 薛嵩说道:“帅东家,我没有听错?你竟然要把岳文章取保出来?” “岳文章,可是我们元宝商会的代理大东家,现在还兼任了长安大掌柜。”帅灵韵说道,“他被抓以后,商会已经变得群龙无首,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小赫连点了点头,说道:“帅东家考虑得在理。解铃还须系铃人,帅东家想要夺回商会大权,也得岳文章回去才行。” 薛嵩眨了眨眼睛,说道:“这可得杜留守说了才算。” “好,我去请问杜留守。”帅灵韵说道。 稍后,众人到了杜暹的官署里。帅灵韵向杜暹说起了,想要取保岳文章之事。 杜暹寻思了片刻,说道:“岳文章因涉嫌行贿朝廷大员,罪责不小。一但洛阳那边开始审问涉案大臣需要证人,本府就要将岳文章移交给洛阳御史台。帅东家这个时候想要将他取保,恐怕不行。” 帅灵韵皱了皱眉,说道:“请问杜留守,岳文章所犯之罪,将要被判何种刑罚?” “这说不好。”杜暹说道,“如果涉案大臣被重判,岳文章的罪过也就更大,最重可判籍没全家罚没为奴,男丁充军边关,女子配没掖庭。就算是轻判,恐怕也得查抄家产,本人流放一两年。” “这么严重?”帅灵韵略微有些惊讶,说道:“那我可不可以用缴纳罚金的方式,为他赎罪减刑?” 杜暹摇了摇头,“除非遇到天下大赦,或是圣人亲自特赦,否则岳文章难逃刑罚。毕竟他只是一个商人,不在八议减刑的权贵之例。” “哎!”帅灵韵不由得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我真没想到,商会的内部之争,竟也会演变到这般境地。” 薛嵩立刻说道:“帅东家,对岳文章这样的恶徒,你不要太仁慈了。今天你不彻底的铲除他,明天他就能卷土重来,对你展开疯狂的报复。” “对。”小赫连也点头,说道:“这一次,我也赞诚薛嵩的说法。” 帅灵韵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我不是仁慈,我是在替我阿舅难过。岳文章曾经是他最好的兄弟,最信任的人。商会目前,也正是需要岳文章的时候。我与之争斗,也只是想要保住原本属于我阿舅的东西。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岳文章铲草除根。” 薛嵩撇了撇嘴,说道:“你这么想,可岳文章与何明远却不这么认为。他们下一步,恐怕就是彻底的掌握整个商会,连你的洛阳分号也不会放过。你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就是巨大的隐患。或许连你的阿舅和表兄,他们也不会放过。非要把你们全都置于死地,他们才能彻底的安心。” 小赫连也点头:“没错,岳文章确实是这样的一个人。我看他,颇有枭雄之姿。” 帅灵韵沉默了片刻,说道:“杜留守,我可以去见一下岳文章吗?” “这个可以。”杜暹点了点头,“薛嵩,你陪帅东家去一趟!” “是。”薛嵩应了喏,对帅灵韵道,“帅东家,跟我来!” “等一下。”帅灵韵对杜暹施了一礼,指着邓如海说道:“杜留守,这位是我们商会的大掌柜邓如海。他有大量证据,可以指证潜逃在外的何明远涉嫌走私、欺行霸市,以及犯下其他多项罪名。” “来得正好。”杜暹说道,“有了这些确凿的证据,本府就可以正式针对何明远,发出海捕文书。并且传文给定州方面查封何明远的家产,配合我们抓捕逃犯。” 帅灵韵问道:“杜留守,邓如海有大批家产是属于我们商会的。定州官府在进行查抄的时候,我们商会可不可以派人过去,一同配合?” “这个当然可以。”杜暹说道,“官府只会查抄,何明远涉嫌走私犯罪的非法赃物。原属于元宝商会的产业,一定会如数奉还给你们商会。” “多谢杜留守。”帅灵韵连忙施了一礼,说道:“小女子斗胆请问,等到杜留守向定州发出公文之时,不知可否告诉小女子一声?小女子也好派人,与留守府的公文一同去往定州,接收我们商会的产业。” “可以。我会让小女采徽过去通知你。”杜暹微笑点头,说道:“采徽说得没错,帅东家真是志比男儿,年少有为。” 帅灵韵连忙施礼而拜,“杜留守过奖了。” 说完了这些事情,帅灵韵才叫薛嵩带着她来到了后院,站在了关押岳文章的小柴房前。 薛嵩上前打开锁,拉开了房门。 岳文章躺在一堆柴垛上,脸仍是肿得很大,病怏怏的没有一点力气。 帅灵韵先走了进来。 岳文章像是遭了电击一样突然弹坐起来,目露凶光的死瞪着帅灵韵。再一眼看到她身后的孙山与薛嵩,他又没了脾气,重叹一声,低下了头。 帅灵韵走到他前身三步的距离,施了一礼,“晚辈帅灵韵,见过岳先生。” “成王败寇,不必虚情假意了。”岳文章冷冷的说道,“帅灵韵,我果然有些低估了你。难怪大东家与萧珪,会放心大胆的让你一个人来长安。你确实有些本事,不比我们这些混迹多年的大掌柜差。” 帅灵韵沉默了片刻,说道:“岳先生,你不是输给了我。你是输给了你自己。” 岳文章冷笑了一声,“鬼话连篇。” “岳先生确实很有能耐,商会在你的管理之下有条不紊,逐渐从清渠码头一案的阴影当中走了出来,正在不断的恢复往日的气象。”帅灵韵说道,“但是岳先生你实在贪心太重,就算凭借着过人的手段暂时获得了一些胜利,但由于德不配位,你迟早也会有今天。我最多只是借助一些能人的帮助,把这一天提前了一些而已。” “……”岳文章咬牙沉默,并不反驳。 “我刚刚听到,岳先生还称呼我阿舅为,大东家。”帅灵韵说道,“由此可见,岳先生的心中,也并非是完全没有了我阿舅。但却为何你又能狠下心来,干出这些背叛我阿舅的事情呢?” “我从未想过背叛大东家!”岳文章大声道,“我只是不希望,商会落在你与萧珪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手上!” 帅灵韵说道:“逼迫散户跳反不向商会交货,串谋杨崇义破坏商会的琉璃生意,这还不是背叛吗?” “这些全都是何明远干的!”岳文章十分恼火的喝道,“他一直都在针对商会的琉璃生意动手动脚,我劝诫过他许多次了,他偏就不听!” 帅灵韵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么唆使康广源起诉商会,串谋韦县令让商会败诉,你又待怎讲?” “表面是有八千万罚金,但实际只是花了一千多万,我就解决了官司。”岳文章说道,“事后我不仅从你手中拿到了长安的所有店铺,顺便还替商会收买了韦县令以后能够为我所用。行贿贺兰进明,也与此举用意相同。些许小利便豢养起了这两条上佳的鹰犬,何乐而不为?这都是极其有利于商会的举措,大东家以往不也一直在做吗?这又怎能算作,是我背叛了他!” 帅灵韵眉头微皱,沉默不语。 薛嵩啧啧的摇头,“这厮真是长了一张利嘴,太能胡说了!” 岳文章说道:“薛嵩,商会的事情你不懂。帅灵韵的心中才会清楚,我有没有胡说!” 薛嵩吼道:“还敢嘴硬,莫非又想挨揍?!” “薛公子,算了。”帅灵韵连忙将他劝住。 岳文章闷吁了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来,扔在了帅灵韵的脚边,“拿去,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 孙山上前将布包捡了起来,从中拿出了几枚印信,交到了帅灵韵的手上。 帅灵韵看了看,将它们放回了小布包当中,说道:“岳先生,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想过要将你绳之以法,更没想过要对你斩尽杀绝。我只是想要守住,原本属于我阿舅的东西。” “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岳文章皱着眉头,沉声道,“成王败寇,如此而已!” 帅灵韵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我阿舅知道你的事情以后,会是何等感想?” 岳文章明显一怔,顿时陷入了沉默。 帅灵韵说道:“我阿舅那么信任你,将商会全权委托给你。但是现在,商会群龙无首一片散沙,陷入了空前的混乱之中。杨崇义这些竞争对手,正在趁机对我们商会施以蚕食鲸吞。仅仅两天的时间,我们商会就流失了三成左右的熟练工人与伙计,从中损失的资财更是难于计算。这些,莫非就是你回报于他的方式么?” 岳文章仍是沉默不语,但是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帅灵韵也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会竭尽所能,为你向官府方面求请。希望,律法能够尽量对你轻判。” 岳文章惊讶的抬起头来,愕然的看着帅灵韵,“你是在可怜我吗?” “我是在为我的阿舅着想。”帅灵韵平静的说道,“他老人家身体不好,如果让他知道你被籍没全家或是充军流放,他一定会很伤心,很难过。还有,你是商会的大元老,你若被重判,对商会的声誉也会产生极坏的影响。如此解释,你能接受了么?” 岳文章咬了咬牙,沉默不语。 薛嵩闷哼了一声,说道:“岳文章,帅东家真是太过宅心仁厚,我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一个德不配位,一个以德报怨。这就是你和帅东家之间的差距,现在你明白了么?” 岳文章闷吁了一口气,扭过了头去,不停的用手搓脸。 “岳先生,请多保重。”帅灵韵对岳文章施了一礼,转身朝门外走去。 薛嵩看着岳文章冷笑了一声,跟在帅灵韵身后走了出去,拉上门,落了锁。 岳文章突然冲到了窗户边,对着外面大声吼道:“帅东家,你把其他大掌柜叫到这里来!我要话要对他们说!” 帅灵韵站住了身,点了一下头,继续朝前走。 “告诉大东家!” “我、我岳文章……对不起他!” “是我辜负了他的信任! “我是个畜牲!我不配做他的兄弟!我对不起他!” “呜呜……我是真的,对不起他!” 第299章 凯旋 次日,长安留守杜暹,在长安县衙放榜公示,将于三日后重审康广源状告元宝商会一案。同时,通辑何明远的海捕文书也张贴了出来,并且遍发至各地。至于原长安县令为何突然失踪了,公榜上没有说,因为他牵涉到了贺兰进明的受贿案件之中。官员犯罪,审问他的将是朝廷御史台。 韦县令早已被薛嵩抓捕之后,押送到洛阳去接受御史台的审查了。 公榜放出之后,立刻在长安市坊之间引发了一阵热议。因为此前韦县令公审了那一次之后,就采取了私审的方式仓促结案。 关于判罚的结果,外界有了各种不同的传言。不乏有人暗中推波助澜,宣扬“元宝商会要完蛋了”这种论调。后来元宝商会的人员与财产大量流失,与这些唱衰元宝商会的谣言也是大有关联。 现在杜暹把公榜一放,元宝商会再一次成为了长安舆论的焦点。尤其是在东西两市讨论最多,因为商人更加关注商人。 公审的前一天,帅灵韵带着元宝商会的六七个大掌柜来到了留守府,见到了岳文章。 岳文章和那些大掌柜见面的时候,帅灵韵主动回避了。 那些大掌柜们出来以后,提出一个请求,叫帅灵韵在公审结束之后,重新召开一次大掌柜会议。目的,就是解决眼前商会面临的内忧外困,救商会于水火。 并且他们希望,大东家、长公子或者萧珪,至少有一人能够到场。 帅灵韵问道:“为何要他们到场?” 其中一位大掌柜说道:“商会落到今日这般境地,主要就是因为内斗不休。无论是此前的清渠码头案,还是现在的康广源状告商案,全都是由内斗引起的。我们这一次的会议,就是要平息内耗,让大家团结一致。” 帅灵韵说道:“长公子在守孝,以他的个性不可能来长安。我阿舅与君逸都在轩辕里养伤,要他们不远千里到长安来开一个会,这也不现实。”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众掌柜们都说道:“我们所有人再去一次轩辕里,召开这个会议!” 帅灵韵沉默了片刻,说道:“这是岳先生的主意吗?” 众掌柜突然全都陷入了沉默。 帅灵韵知道自己猜对了。只是岳文章出于矜持,肯定对这些人交待过,不要他们说出这是自己的主意。 帅灵韵说道:“假如我说,会议就在长安举行,由我来主持。诸位大掌柜,有没有意见?” 众掌柜不约而同的怔了一怔,有人说道:“帅东家,我们都是自己人,有话也不用藏着掖着。现在岳先生已经垮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用不了多久萧先生就会成为我们商会的下一任大东家。我们提出要去轩辕里开会,其实是出于对萧先生的敬重。” “诸位有心了,灵韵在此谢过。”帅灵韵对这些人施了一礼,说道:“既然你们说出了心底话,我也不妨对你们实话实说。君逸是一位名门贵族,是一位前途无量的仕人。就算某天君逸真的成为了元宝商会的大东家,他也不会亲自出面,来管理商会的任何具体事务。其中的道理,想必你们都能明白。” “是,我们明白。”众掌柜都点头。 帅灵韵在这些人面前慢慢的来回踱步,不急不徐的继续说道:“商会目前,是面临一些麻烦。但我坚信,只要我们团结一致精诚合作,一定能够渡过眼前难关。这点小事,由我们这些大掌柜来做就已经足够了。又何必不远千里的跑到轩辕里去,叨扰正在养病的大东家,和正处于养伤紧要关头的萧君逸呢?” 众掌柜纷纷惊讶,“帅东家,你认为眼前之事,只是小事?” 帅灵韵微然一笑,字字铿锵的说道:“我帅灵韵一介女流都能解决的事,它就是小事!” 众掌柜再度愕然。有人问了一句,“帅东家,既然这些事情都由你来解决了。那萧先生将来,还能为商会做些什么?” “他能做的事情,超乎你的想像。”帅灵韵说道,“我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商会与芙蓉园的琉璃采买契约,你们都知道?” “当然知道。”众掌柜说道,“这是我们商会,目前最重要的一条财源。” 帅灵韵笑了一笑,说道:“将来,君逸想要拿到这样的契约,简直易如反掌。他能给商会带来,前所未有的生财机遇和发展前景。因为,他在圣人面前随便说上一句话,或许就可抵得上我们在场所有人,辛苦打拼十余年。” 众掌柜惊讶不已。当即有人说道:“想不到萧先生,竟是这样非凡的大人物!” 另一人说道:“万一商会真有了这样的一位大东家,我都不忍心拿着帐本去找他斤斤计较了。萧先生,那可是金口玉言哪!何不让他留着精神,去到圣人面前多多美言?” “就是啊!”再一人说道,“能给商会营造最大的福祉,让大家看到更好的奔头,带领我们所有人一起发财,这才是大东家该干的事情。像眼前这种吵吵闹闹的事情,我们确实没必要当面去烦他。” “帅东家,我们听你的!不去轩辕里叨扰大东家与萧先生了!” 帅灵韵微然一笑,说道:“那么现在,我就郑重宣布。下一次的大掌柜会议就在长安举行,由我帅灵韵主持。我们不仅要解决眼前的麻烦,还要遴选出新的定州大掌柜与太原大掌柜。时间,就定在下月十五日。地点,西市元宝酒肆。谁有异议,尽管提出。” 众掌柜齐齐的叉手一拜,“我等无异议!” 帅灵韵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好,那就这么定了!” 稍后帅灵韵回到了家里,刚刚才下了马车,突然从旁边冲出来一个人。 孙山反应极快,立刻挡在了帅灵韵的面前,横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 那人吓得哇呜大叫,“别、别杀我!别杀我!” 竟然是,康广源! “孙山,放开他。”帅灵韵说道,“康广源,你是明日之原告,我是被告。按律法之规定,案件开审之前你我不能见面。如今,你来此作甚?” 孙山松开横刀之后,康广源连忙说道:“帅东家,我错了,全是我的不对!我不起诉元宝商会了行吗?你……你就按照之前说的,给我两百万钱就好。我拿了钱立刻就走,离得远远的,保证再也不来烦你!” “迟了。”帅灵韵淡然说道,“当初我苦苦哀求,并提出两百万钱的价码请你撤诉,你不同意。现在官府已然接手,再也没有私了的可能。你就等着官府明日给出公断!” 康广源急了,扑通一声跪帅灵韵的面前磕起头来,“帅东家,你不是和杜留守很熟吗?你去劝一劝他,明日不要公审便是了!” 帅灵韵呵呵一笑,绕开他,朝府门走去。 康广源大声叫道:“帅东家,我求你!我求求你了!” 清尘对着康广源骂了一声“活该”,连忙追上了帅灵韵,小声道:“姑娘,这个康广源也曾参与走私,我们要不要把他告了,也好出了胸口这口恶气?” “大可不必。”帅灵韵说道,“康广源不过是受了岳文章与何明远的挑唆与利用,才会对商会发起这一桩污告。关于他父亲康道的死,虽然从律法上讲我们并无不对;但是从道义上讲,这确实与我们商会有所关联。如果我们再对康广源斩尽杀绝,元宝商会必然会在同行之中,落下一个恶毒的骂名,甚至有可能会与粟特商人这个大集体,从此结下仇恨。反之,康广源知道我手中握有他走私的把柄,那他往后就不敢再干出,对我们商会不利的事情。那样至少可以保证,他不会在粟特商人与我们商会之前挑拨离间。两相权衡,我们还有必要对他发泄这么一点私愤吗?” “原来如此。”清尘嘿嘿的笑,正儿八经的叉手一拜,字正腔圆的说道:“帅东家果然胸怀宽广、目光长远,在下佩服,佩服!” 次日,长安留守杜暹在长安县衙亲自坐堂,重新审理胡商康广源,状告元宝商会一案。 有很多长安的仕人与百姓,到场旁观。 由于有了河南府审理清渠码头一案的原始卷宗,足以证明康道满也是参与栽赃涉案人员之一。他的死完全是因为参与犯案,被真正的幕后凶手杀了灭口。 因此,元宝商会没有任何必要为康道满的死,承担任何责任。所谓追讨货款也是无稽之谈,因为那些货款根本就不属于康道满。 至于那些货款的真正来历,杜暹为了给死去的陈夫人留下情面,并未当众说出。康广源自知大局已定难以翻盘,也没有针对此事再作争执与狡辩。 判决一出,围观的人群当中就发出了一阵若大的欢呼之声。 那是薛嵩、小赫连、清尘、王仆与元宝商会的掌柜、伙计们,一同发出的声音。 帅灵韵站在公堂之内,回身看着他们,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堂审结束之后,仕人百姓们陆续退出县衙,各自议论纷纷。 康广源在公审的判词上摁了手印之后,还得缴纳一笔不菲的上诉费用,因此哀声叹气沮丧不已。 等康广源走出县衙时,却发现帅灵韵站在大门外等他。 “康先生。”帅灵韵走到了他的面前,说道:“虽然杜留守已经对我们的官司做出了明确的判罚,但是在商言商,令尊与我阿舅毕竟也是做了多年生意的老朋友。如今令尊不幸去了,我谨代表我阿舅和元宝商会,奉上一笔丧葬费用,聊表哀思。希望康先生,能够收下。” 康广源惊愕的看着帅灵韵,“丧葬费?” 清尘在一旁说道:“我们帅东家给你十万钱。其他的死者每位五万钱,总计八十万钱。这笔钱用于安葬死者与怃恤家属,想必应是足够了。” “够了,够了!”康广源喜出望外,连连作揖,“多谢帅东家!有了这笔钱带回去,我好歹也就能向其他的死者家属们,交差了!” 帅灵韵微然一笑,“康先生保重。” 然后,她就走了。 康广源看着帅灵韵的背影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小声道:“于法于情,她全都占足了理!……这个小女子,当真是厉害!” 稍后帅灵韵回到家里,薛嵩与小赫连等人故意在院子里站成了一排,齐齐的叉手而拜,一同大声的高喊:“恭迎帅英雄凯旋!” 帅灵韵乐得大笑,“你们就别取笑我了!” 小赫连走了过来,将萧珪写的信拿给帅灵韵,说道:“对不住了,帅英雄。这封信我晚了许多天,才给你看。” “君逸的信?”帅灵韵惊喜不已,连忙走到一旁拆开了信来看。 看完之后,她又有点失望,对小赫连笑道:“这是写给你的信呀,给我看什么?” 小赫连有点尴尬的笑着,说道:“信中提到了一些事情,原本我们该要早些告诉你的,但是……” “算了,事情都过去了。”帅灵韵微微一笑,将信递回到了小赫连的手上,说道:“这次,多亏了赫连兄与薛公子等人,合力助我。如果不是你们,我真不知道会要败成什么样子。” 说罢,帅灵韵就对着众人叉起手来,郑重说道:“赫连兄,薛公子,诸位,请受帅灵韵一拜!” “不用、不用!”众人连忙一同喊了起来。 帅灵韵已经弯腰拜下,长久不肯起来。 小赫连连忙示意,让清尘去扶了扶她。 但帅灵韵却仍不肯起。 清尘面露惊愕之色,对大家示意到“她哭了”。 小赫连轻叹了一声,对薛嵩小声道:“她真是累坏了。” “现在,要是老萧在这里就好了。” “我们还是先回避一下……” 众人全都悄无声息的走了。 清尘将帅灵韵扶到了她的房间里。帅灵韵看到床铺就躺了上去,立刻就睡着了。 清尘小心翼翼的替她脱了鞋,盖上被子,轻手轻脚的退出了房间,掩上了门。 薛嵩等人连忙上前来问,帅东家怎么样了? 清尘说,东家进屋就上了床,就连衣服鞋子都没顾上脱,立刻就睡着了。 小赫连轻叹了一声,说道:“帅东家一直都绷得像一根弓弦一样,现在才算稍稍的放松了下来。不要吵她,让她好好的休息。” 薛嵩说道:“我们要不要把这里的事情,写信告诉老萧?” “现在可以告诉他了。”小赫连长吁了一口气,说道:“薛嵩,你的字好,文章更好,这件差事就交给你了!” 薛嵩用杀人的眼神瞪着小赫连,众人都笑了起来。 这时严文胜说道:“这边的事情,应该算是结束了。我也该是时候,回轩辕里了。不如就让我回去,当面告诉萧先生。” “这样最好。”小赫连说道,“等帅东家醒后,你去遵循她的意见。” 严文胜点头,“好。” 第300章 信 清晨是轩辕里小村一天当中,最美的时候。 萧珪一直都很喜欢这样的宁静与安祥,他更加喜欢在这样如画的美景当中晨步,跳出一身的汗来。那样能让整个人的身心都得到彻底的放松,哪怕心里陈积多年的负能量都能排潜得一干二净。那种从身到心通透舒畅的感觉,真的不要太妙。 时隔多日之后,一直病卧榻中的萧珪,终于又享受到了这样的滋味。虽然身体还没有恢复到完美的程度,但量力而行的跑个两三公里已经问题不大,他已经连续坚持了三天。 在这三天里,有王平安都着萧珪一起跑步。他依旧沉默寡言,和他父亲也难得说上几句话。但萧珪能从他小小的眼神当中看出,他对现在的生活已经渐渐的有了适应,对周围的人也不再像初来时那么抵触。对自己这个新上任的老师,他或多或少有了一些信任与依恋。 萧珪与王平安在前面跑步的时候,范小琪就陪着王元宝在后面散步。至从来了轩辕里,完全改变了生活方式的王元宝,病情明显有所好转。尤其是有了范小琪与王平安的陪伴之后,他的心情开朗不少,整个人都变得精神多了。 这日清晨,旭日东升的时分,萧珪照例与王平安在河堤上跑步。前方奔来一骑马蹄声震震,还隔着许远根本看不清来人的面目,王平安就惊喜的大叫起来:“严师父!严师父回来了!” “你当真看清楚了么?”萧珪顿时对自己产生了一些怀疑,心想莫非是我的视力下降了? “我认得他的马蹄声!”王平安兴奋的大叫着,飞快的朝那一骑奔去。 那一骑明显减了速,然后在王平安前面停了下来。 王平安像个真正的小孩子那样,欢呼雀跃的高高跳了起来。严文胜呵呵直笑将他抱起,还转了两个圈。 萧珪不由得笑了。 王元宝走了过来,也是呵呵直笑,说道:“看来他们两个,还真是很合得来。” 严文胜从马鞍上拿下来一大包零食给了王平安,说道:“拿去和奴奴分了吃。” “全给奴奴吃,我才不要。”王平安说道。 严文胜问道:“为什么?” “我都长大了,我是个男子汉!”王平安认真的说道,“这些东西,只有小女孩子才会吃的。” 范小琪走了过去,说道:“平安,严师父好心好意给你带了果子来,你哪能如此无礼呢?” 王平安连忙弯下来腰给,恭恭敬敬的给严文胜施了一礼,“多谢严师父。” “不用客气。”严文胜笑了笑,说道:“你先带着果子去找奴奴,我有事情要和萧先生讲。” “好。”王平安满副欢喜的点头,“那我晚点,再来找严师父!” 严文胜点头微笑,“去!” 范子琪看到男人们有正事要谈,连忙施了一礼说道:“奴家先行告退。平安,我们一起走。” 母子二人先行离去了。 严文胜连忙将一封帅灵韵写来的私信,交给了萧珪。 萧珪没有急于拆开信件,对严文胜与王元宝比了一个回家的手势,说道,“严文胜你先对我们大体讲一讲,长安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我们边走边说。” 王元宝也非常的关心,离得很近认真的听着。 严文胜说道:“长安大局已定,贺兰进明收受岳文章的贿赂,被薛嵩抓了个正着。现在贺兰进明已被监察御史韩洽拿下,带到了洛阳去。岳文章目前暂被长安留守府羁押,听候下判。何明远只身逃走,不知所踪。帅东家已经掌控了商会的全局,将于下月十五日召开新的大东家会议。” 王元宝吃了一惊,“岳文章被下狱了?情况严重吗?” “他是因为行贿而被下狱。”严文胜说道,“听长安留守杜暹说,岳文章可能要被判抄家或是流放。” 王元宝有点惊讶的说道:“行贿的罪名,哪会如此严重?” 严文胜说道:“杜留守说,岳文章行贿罪名的大小,主要是处决于受贿者贺兰进明,将会如何获罪。 ” 萧珪说道:“官员受贿的罪名,历来是可大可小。韩洽可是宰相之子,派他过去拿人,应该是贺兰进明犯了某些忌讳,才会如此大动干戈。因此我估计,贺兰进明会被重判。” 王元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想不到事情会演变到这样的地步。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叫岳文章临时接掌商会事务了。说起来,都是我害了他啊!” 严文胜说道:“帅东家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说,她从未想过要将岳文章绳之以法或是斩尽杀绝。事后,帅东家曾经也想取保岳文章,但被官府严辞拒绝了。” “灵韵这个孩子,还是很宽仁,很懂事的。”王元宝叹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他二人之间会发生一些内部的争斗,但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萧珪说道:“王公,此事既不能怨岳文章,也不能怪帅灵韵。是上面有人盯上了我们商会,非要横加干涉一手。在这样的力量面前,商会的人显得太过渺小。出现任何结果,都不奇怪。” 王元宝又叹息了一声,说道:“岳文章跟我二十多年的交情了,我们是从挑着扁担的泥腿子,一路走过来的。不管他做错了什么,我真的不想看到他落到家破人亡的境地。” 萧珪说道:“如果是抄家,男为奴女为婢,子子孙孙不得翻身,这确实有点过份了。岳文章虽然犯了罪,但罪不致此。” “对,至少也不能让他们被抄了家。”王元宝满怀急切的问道,“君逸,你能不能想个办法,救一救他?”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那我得先去洛阳问明情况。假如贺兰进明已经被判了罪,那就一切都晚了。假如还没有,或许就能有点办法。” 王元宝连忙说道:“你现在的伤也还没有痊愈,哪能旅途颠簸,亲自去了洛阳。你先写一封信快马送到洛阳,找人问一问情况如何呢?” 萧珪点了点头,“这样可是可以,就怕信件一来一回,耽误了时间。” 王元宝沉默了片刻,轻叹了一声,说道:“那就尽人事,听天命!不管怎样,我不能拿你的身体再去冒险。” “多谢王公关怀。”萧珪微然一笑,说道:“那我就尽快写封信去到洛阳,先问一问情况。” “好。”王元宝连忙对萧珪弯腰施了一礼,“拜托君逸了!” “王公莫要多礼。”萧珪连忙扶住了他,说道:“我能理解王公的心情。我答应你,我会尽量保全岳文章的家小。也请王公不要着急,更不要过于伤感,这对你的病情将会十分不利。” 王元宝长吁了一口气,点头,“好,我会注意的。” 稍后,萧珪就来到书房给韩滉写了一封信。信中除了叙谈一些私人友情,萧珪就只委婉的提到了,想要知道贺兰进明一案之进程的愿望。 原本萧珪也可以给韩洽写信,但这样显得太过正式,容易引起别人的误解。给小小少年韩滉写信的话,便显得比较私人比较随意,不那么引人注目了。韩滉这么聪明又这么仗义的小伙子,肯定会去帮自己打听一下有关贺兰进明的事情,这一点把握萧珪还是有的。 办完这件事情之后,萧珪这才拆开了那一封帅灵韵写给他的私信。 整封信居然只有两个字:想你。 萧珪感觉有点意外,分开这么久、发生这么多事情,她居然只字未提,只有这两个字要对我说? 寻思片刻后,萧珪会心一笑,心想就是千言万语,也不如这两个字来得凝炼和准确。至从分开之后,我又何尝不是每时每刻都在想她呢?其他所有的事情加起来,也没有这一份思念来得重要。 稍后,萧珪把严文胜私下叫来,与之细谈。 有些事情当着王元宝不大好说,现在严文胜就把长安那边许多事情的详情与细节,一一的全都告诉了萧珪。 萧珪听完后寻思了片刻,说道:“那个何明远,倒是个隐患。薛嵩与小赫连同时动用官府与江湖的力量都没有找到他,估计他有可能已经溜出长安了。” 严文胜说道:“在下觉得何明远岳文章有所不同。岳文章是城府深沉、诡计多端,何明远则有一些凶戾与残暴。现在官府已经对何明远发出了海捕文书,并且将要抄没他的定州家产,一夜之间他就变成了一条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所谓狗急跳墙,在下估计何明远可能会采取一些非常手段,来进行报复。”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萧珪说道,“那个何明远本就是一个军痞出身,不是寻常的商人。我不禁有点担心,灵韵的安危。” 严文胜连忙抱拳一拜,说道:“在下愿意重返长安,前去保护帅东家。” “不必。”萧珪说道,“薛嵩与小赫连肯定能想到这一点,再说还有孙山跟在帅灵韵的身边。你去了也只是再添一个人手而已,用处不是太大。你刚刚长途奔驰了一千多里地,好好的歇着!” 严文胜叉手一拜,“是。”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我也很想尽快见到灵韵。她最近,肯定是累坏了。我真想让她休息一段时间,过一过我这种闲散无事的日子。” 严文胜说道:“来时帅东家曾经说过,下个月十五日大东家会议开过以后,长安大局已定,她应该就不会再那么忙碌了。下个月的月底左右,她可能会去洛阳。长安的事情,仍旧交给大掌柜邓如海来打理。” “下月月底,离过年也就只有个把月了。”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到那时,我的身体应该可以完全恢复。年前,我怎么也该再去一趟洛阳。到时,我就去和灵韵相会,然后把她接到轩辕里来。今年,我们怎么也得聚在一起,过个好年。” 严文胜颇为感慨的轻轻叹息了一声,“今年,当真是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萧珪说道:“到时,你陪我一起去洛阳。年前,也给你的家人去扫一扫墓。” “是,先生。”严文胜叉手而拜。 三天以后,长安的韩滉接到了一封来自萧珪的亲笔信。他有些意外的惊喜,连忙拆开一看,看完就立刻去找他的二兄韩洽了。 见礼过后,韩滉开门见山的道:“二兄,我有事情想要请问于你。” “六郎何事?”韩洽问道。 韩滉说道:“我想知道,那个贺兰进明现在怎么样了?” 韩洽的眉头微微一皱明显是感觉有些意外,然后他又笑了,“是萧珪叫你来打听的?” 韩滉嘿嘿的笑,“二兄你真是太精明了,小弟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二兄。” “既然是求人,那你就就得坦承一些。”韩洽笑道,“萧珪写给你的信,能给我看看吗?” “君子坦荡荡,当然可以。”韩滉立刻就把信件给了韩洽。 韩洽看完了以后,说道:“虽然萧珪的措词十分委婉,但我能够看出,他真正关心的并非是贺兰进明。” “那是谁?”韩滉好奇的问道。 “那人叫岳文章,你并不认识,是他们商会的人。”韩洽说道,“其实萧珪既没什么理由关心贺兰进明,更没心情关心什么岳文章。他之所以写信来问,大概是受了王元宝的委托,想要为岳文章开脱求情。” “哇!”韩滉惊叹了一声,“二兄你也太聪明了,这也能猜到?” 韩洽呵呵的笑,说道:“六郎,等你到了我这般年纪,又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你也能轻松猜到。或许,比我猜得还要更准。” 韩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说道:“那我该如何给萧先生回信?” 韩洽寻思了片刻,说道:“昨日贺兰进明就已经被贬出了京城,去了岭南荒蛮之地,做了一个九品县尉。这辈子,他恐怕都再难于翻身了。” “那岳文章呢?”韩滉问道。 韩洽淡然一笑,说道:“六郎,假如有人对你的挚友,带来了巨大的威胁,你会怎么做?” 韩滉不假思索的答道:“当然是保护友人,消除威胁。” “你说得很对。”韩洽说道,“欲成大事者,不能有太多的妇人之仁。” 韩滉有些惊讶,“那个岳文章……死了吗?” 韩洽微微一笑,拿起茶杯来浅啜了一口,“快了。” 第301章 投名状 次日上午早朝过后,皇帝李隆基照例来到集贤殿,和他的大儒学士与智囊们一起读书,探讨治国方略。 连日来困扰洛阳的水患问题,现在已经得到了改善,洛阳的百姓们不用再受洪水困扰了,各方面都在逐渐恢复往日正常的秩序。 但有集贤殿学士提出,多水的洛阳城,历年来都有爆发洪灾之隐患。这一次的洪水治理虽然十分得力,但仍有一些地方,治标未能治本。倘若明年的汛期连降暴雨,洛阳城可能还是将有洪灾爆发。 这位学士的话,可是当着集贤殿大学士、宰相萧嵩说的。这次洛阳水患的治理工程,正是在萧嵩主持之下进行的。 于是,包括李隆基在内,大家的目光都下意识的投向了宰相萧嵩。 萧嵩面无表情,不动如山。 李隆基不由得皱了皱眉,主动问道:“萧相公,有何见解?” 萧嵩连忙施了一礼,说道:“陛下,此次防洪时间仓促,某些工程确实未能尽善尽美。老臣深感惭愧。” 李隆基说道:“萧相公此次防洪救灾,做得十分不错。现在并非是要追责,而是在讨论,将要如何应对明年的洪灾隐患。萧相公,可有见解?” 萧嵩轮着眼睛寻思了片刻,说道:“陛下,不如趁冬季水枯之时,再招募一些人手,将防洪设施做一些加固?” 李隆基有些无语,这还不是那个,治标不治本的旧方子么? 大学士与宰相发了话,其他的学士就算还有主意,也不好再当众多言。于是,这一场关于洛阳治洪的讨论,就此打住。 李隆基带着不满回到了御书房,对高力士说道:“朕让萧嵩做了这么多年的宰相,他虽未犯下大错,但对社稷朝廷也没有做下太多贡献,时常只会做一些缝缝补补的小事情。早知如此,朕当初就该把他留在河陇继续带兵。那样,萧嵩还能为国家多立一些军功。” 论及宰相,高力士十分谨慎,没有插言。 李隆基发泄了一通不满之后,也未再多言,只道:“力士,派人去将李适之唤来。” “喏。” 不久后李适之就来了。 待他施礼过后,李隆基主动说道:“适之,近来洛阳治水,河南府出力最多。身为河南尹,你认为最近新建的防洪工程,能够应对明年可能到来的汛期洪峰吗?” 李适之可不敢越过宰相萧嵩,在皇帝面前私自邀功或是献策。他施了一礼,小心的说道:“陛下,此次防洪是由萧相公主持。他肯定比臣更加清楚。” 李隆基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说道:“朕已经问过他的意见了,现在想要知道你的看法。集思广益嘛,你不必有何顾忌,只管照直了说。” 李适之这才略略心安,说道:“陛下,洛谷二水几乎年年泛滥,每有泛滥必有治理。但每次的治理都未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耗费民力财力无数。这次的防洪治理比起往年都要做得更好一些,但仍旧未能从根本上解决,洛谷二水的洪灾隐患。” 李隆基立刻问道:“那依你之见,该要如何做,才能彻底解除这一隐患?” 李适之说道:“陛下,臣近日参与防洪,曾在洪灾现场做了一些详细考察,也征询了许多抗洪之人的意见。他们提出建议,若在上阳宫外修建三道大型的防洪堤坝,便可以将洪水从城廓之外引走,不让它进入洛阳城。这样,或许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洛阳城年年遭受水灾威胁的重大问题。” 李隆基的眼睛顿时一亮,说道:“上阳宫外修筑三道堤坝,这当真可行吗?” “陛下,这的确可行。”李适之说道,“臣在上阳宫外反复堪察了多次,并且绘制了一张堤坝建成之后的预览草图。见图之后,可一目了然的看到,那三道堤坝确实可以将洪水挡在洛阳城之外。” “图呢?”李隆基问道。 李适之面露一丝苦笑,“臣不知陛下今日将要问起此事,因此,将那草图落在了官署里。” 李隆基说道:“无妨,你现场画给朕看一看。能知大略即可,不用太过详细。” “臣遵旨。” 稍后,小宦官给李适之拿来了纸笔,他挥笔而就画下了一张草图,呈给了皇帝。 李隆基看完以后哈哈的大笑,“适之,你果然是一个用心做事的干练能臣。告诉朕,假如即刻动工,这三道堤坝多久能够完成?” 李适之立刻答道:“陛下,臣与一些有经验的大匠私下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们告诉臣说,假如征招十万民力一起动工,有望在半年之内完成。” “半年?从现在开始计算,大约能够赶在端午汛期之前完成,正好。”李隆基点了点头,“适之,这一共需要多少钱财?” “陛下,这可能是一个大问题。”李适之说道,“三道堤坝从无到有,十万人的工钱,不家劳作半年的吃喝用度,将是一个极大的数目。臣估计,至少要开销三百八十万緍,甚至达到四百万緍之巨。” “四百万緍?四十亿钱!”李隆基轻吁了一口气, “这确实不是一个小数目。” 李适之说道:“陛下,去岁关中闹了饥荒,陛下驾幸东都,上百万人需要在洛阳重新安置。长安那边需要赈灾,河北与河西又打了几场仗。这些开支全都十分巨大,朝廷到现在都没能缓过气来。现在户部那边,恐怕拨不出这么多的钱来修筑三条堤坝。所以臣一直没敢提出,修筑堤坝的建议。” 李隆基面露赞许之色,说道:“适之,你考虑得很周到。但这三座堤坝非修不可,不然每年都要闹上这一次,所需耗费的财力物力与人力,只会更多。既然户部没有钱,那就从朕的内帑里拨款。无论如何,要赶在明年的端午汛之前把这三座堤坝修好。” “陛下,这万万不可!”李适之连忙说道,“倘若从内帑拨款修堤,那接下来的半年里,陛下和宫里的娘娘嫔妃,皇子公主,还有那么多的宦官侍儿们,吃什么呢?” “无非就是节衣缩食嘛,总不会饿死人。”李隆基淡然道,“朕的后宫里面养了十几万人。他们年年生受万民贡奉,却很少给社稷百姓做出什么贡献。现在只是叫他们节省一些,便能修起这样三座,功于当代利在千秋的防洪大堤,何乐而不为呢?” “陛下,臣建议……不要这样做。”李适之小心翼翼的道,“倘若削减宫中开支从内帑拨款修堤,那河堤尚未动土,就已经招来了许多人的怨恨。” 李隆基笑了笑,“你是害怕,外延的官员招架不住,来自于内廷的怨气,从而担心工程受到影响?” 李适之苦笑了两声没敢承认,叉手一拜,说道:“陛下,臣建议另想办法,筹措这四百万緍修筑河堤款。” 李隆基微笑道:“你有法子?” 李适之说道:“臣建议,以赐虚爵的方式,叫天下富商前来慕捐。” 李隆基顿时笑了,说道:“朕连年打击贪官污吏。现在你叫朕带头,去卖官鬻爵?” “不不,臣并非此意!”李适之连忙解释道,“臣的意思是,就如同发动他们捐建乡校私塾一样。大唐的商人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体面的身份。倘若这次可以赐给他们的子孙一个虚有其表的低级爵位,他们一定趋之若鹜。” “虚有其表的低级爵位,那也是爵。”李隆基摇了摇头,“不行,此例不可开。朕绝不能带头卖官鬻爵。但是你提的这个主意很不错,是该让那些天下闻名的巨商,多参与一些利国利民的事情了。” “陛下英明。”李适之施了一礼,再道,“但是商人唯利是图,若不赐爵,他们哪里肯来?” “适之,看来你并不了解商人。”李隆基不由得笑了,说道:“他们全都拼了命的想要在朕面前,多做一些人情。因为他们知道,朕从来不会白占他们的便宜。就拿王元宝来说,上次他献上了有利于乡教开展的黑板与粉笔,朕事后就许给了他一棕芙蓉园的琉璃生意。那至少能抵得上,他往常一两年的利润。” “原来如此……”李适之眨了眨眼睛,试探的说道:“说到元宝商会,臣适才听闻,帅灵韵已经大获全胜彻底掌控了整个商会。她将于下月十五日,在长安举行一次大掌柜会议,遴选出新的太原大掌柜与定州大掌柜,以取代前任大掌柜岳文章与何明远。” “这个小女子……”李隆基摸着下巴,啧啧了两声,没有多说。 李适之心中暗自好笑,心想皇帝肯定是感叹,原来帅灵韵确实有些过人之处,难怪萧珪因她而冷落咸宜公主…… “萧珪的伤,养得如何了?”李隆基突然问道。 “回陛下。”李适之说道,“萧珪的伤势,已是没了大碍。昨天臣与监察御史韩洽闲聊,从他那里了解到,萧珪给他的胞弟韩滉写来了一封私信。信中提到他的伤势,大约不用一个月就可以痊愈了。” 李隆基面露一丝喜色,“那他什么时候再来洛阳?” “这个……臣不知。”李适之答道。 李隆基来回的踱了几步,寻思了片刻,说道:“适之,上阳宫外兴建三座防洪堤坝的差事,朕打算交给你去办。你有信心办好它吗?” 李适之连忙郑重施礼,说道:“臣一定竭尽全力,办好这桩差事!” “朕拭目以待。”李隆基微笑点头,“你可以退下了。” 李适之一愣,心中喊道:钱呢,陛下?叫我修堤,你得给钱哪! 旁边的高力士连忙给李适之使眼色,叫他赶紧退下。 李适之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吞回,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李隆基忍不住呵呵直笑。 高力士连忙道:“陛下,要不老奴去提醒大尹一下?” “不用。”李隆基笑眯眯的说道,“他会知道,该要怎么做的。” 离开御书房以后,李适之一路琢磨,突然一拍脑门,“我怎么这么傻?!” 两天以后,轩辕里的萧珪同时接到了两封,来自洛阳的信件。 一封来自韩滉,一封来自李适之。 萧珪先把韩滉的信拆开了看。 韩滉在信中,除了叙说一些友人的思念与探讨画技,还告诉萧珪,贺兰进明早在几日前就已经被贬出京师,做了一个岭南的九品县尉。参与行贿的岳文章被判流放充军,籍没全家。 萧珪犹豫了片刻,仍是把韩滉的信,拿去给王元宝看了。 王元宝看完了信,不由得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文章兄弟,你我就此别过了!” 说罢,王元宝就对着长安的方向,拱手作揖,流泪痛哭起来。 萧珪与范小琪等人一同劝了好久,才让王元宝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歇息片刻之后,王元宝叫范小琪拿来了一个木盒子,十分郑重的亲自将它,交到了萧珪的手上。 “君逸,这是元宝商会的大东家印信。”王元宝说道,“现在,我正式将它交付于你。从今往后,我王元宝的亲人与家业,就全都托付给你了。” 萧珪双手捧着印信,说道:“王公放心,萧某会用一生的时间,来守护王公的家业,保护王公的家人。” “好……”王元宝虚弱无力的点了点头,然后就在范小琪的伺候之下,躺到床上歇息去了。 萧珪只好拿着印信,先走了。 他来到书房,拆开了李适之的那一封信。 看完信之后,萧珪不由得拍了一下桌子,发出惊叹之声,“四十亿钱?!” 然后他又笑了,心想我才正式上任元宝商会大东家几分钟的时间,莫非就要逼我,败光商会的家底? 萧珪忍不住,又将李适之的信给再读了一遍。 李适之在信中说,叫元宝商会带头,发动长安的富商,一同筹措修筑河堤款。但同时李适之又十分隐晦的说了,事后,元宝商会应该不会吃亏。 萧珪不由得轻叹了一声,贺兰进明与岳文章都算是完了,但他们搞出来的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我是时候去洛阳,向皇帝纳下这个投名状了。 但四十亿钱? 这未免也太多了! 第302章 风水宝地 四十亿捐款,资助朝廷兴建洛阳的防洪堤坝,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件关乎商会命运的大事。帅灵韵再如何能干,终究也只是一名女子,不方便抛头露面的和朝廷上的那些人,直接打交道。 这件事情,只能是萧珪自己亲自上。 于是萧珪给李适之回了一封信,跟他说,自己即将去往洛阳。有关修筑河堤之事,不妨当面计议。同时萧珪也给帅灵韵去了一封信,也跟她说了这件事情。同时告诉她,自己已经先去洛阳,在那里等她了。 岳文章的事情,对王元宝打击挺大。他仿佛在一夜之间老去了不少,精神也变得十分憔悴。 萧珪因此,没有将“四十亿修河堤款”的事情跟他讲。只是告诉他,自己可能等不到月底与帅灵韵汇合,将要提前一些去往洛阳了。 王元宝大约也猜到,萧珪肯定是因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才会提前离开。但他并未多问,只是叮嘱萧珪一定要注意身体,然后就和他说起了王平安的事情。 王元宝的意思是,让萧珪这次,把王平安一同带到洛阳去。一来可以让他去京城见一见世面增涨一些见识。二来,王元宝主要也是想让王明德与王平安见一见面,兄弟之间彼此有个熟悉,希望他们将来能够和睦相处。 萧珪寻思了一阵,对王元宝说道:“王公,我的想法与你恰好相反。我觉得,应该让大郎离开洛阳,来到轩辕里。他在这里,仍旧可以为他母亲守孝,同时也能陪伴父亲和家人。至于王平安,他将来有的是机会走南闯北见世面。现在他最该做的事情,是专心读书。轩辕里的这所新学堂,本就是王公亲自建捐的。何不让王平安,先去就读一段时间?” 王元宝一琢磨,察觉到了萧珪的弦外之音,于是问道:“君逸,你的话很有道理。但你是不是觉得,洛阳那边会有一点不太平,才不让大郎和平安待在那里?”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可能是会有一些,潜在的麻烦。” “什么麻烦?”王元宝问道。 萧珪说道:“此前长安的风波闹得那么大,就是因为有上面有人,盯上了元宝商会。现在好不容易大局初定,但难保还有人不死心。万一他们要拿大郎和平安来做文章,那可就不妙了。” 王元宝立刻就想起了之前,自己私下与太子李瑛做下的约定。现在时局突变,元宝商会不得不投靠在皇帝的麾下。这说起来,也算是自己“毁约”。万一太子因此有了什么情绪,哪里是王明德和王平安能够招架的?再或者,另有其人要拿他们兄弟来要挟萧珪与帅灵韵,也会令他们十分的难做。 想清这些之后,王元宝说道:“君逸,还是你考虑得更加周全。大郎独自一人在洛阳为母守孝,确实凄苦了一些。我这就修书一封,拜托你拿去交给他。顺便你也劝一劝他,好歹让他一同到住轩辕里来!” “好。”萧珪微笑的点了点头,“一家团聚,比什么都好。” 王元宝笑呵呵的说道:“真想不到,我王元宝一生置宅无数。最终,却在别人的家里养老。” “王公,你错了。”萧珪笑道:“这座宅子,也是你花钱修的。再说了,我也不是别人。” “对,你也是我的家人。”王元宝面带微笑的点头,说道,“君逸,你此去洛阳,也要小心啊!” 萧珪会意的点头,“我知道。” “今时不同往日,盯着你的人多了,你身上摊的事非,自然也就更多了。”王元宝说道,“说起来,这都是我害了你,非要让你做什么商会的大东家。” 萧珪笑了笑,说道:“王公,那可都是我自己主动摊上的事非。你把商会交给我,是在帮我增添对抗风险的底气,又哪会是害了我呢?”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王元宝微笑点头,“我是真心希望,商会能够给你带来一些益处。” 萧珪认真的说道:“我一定会善用于它,并善待于它。” 接下来的几天里,萧珪就开始张罗着,启程去往洛阳。 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王平安的入学问题。这小子有点孤僻也有一点犟,萧珪与严文胜颇费了一些力气,才说服他乖乖去读书。 然后就是奴奴的问题,萧珪倒是想把她一起带到洛阳去。但考虑到此去洛阳可能会面临许多的风波,将她带在身边多有不便。再者,只带奴奴不带王平安,难免有些厚此薄彼之嫌。 于是萧珪决定,暂时就将奴奴留在轩辕里,陪伴她的阿婆。 萧珪试着骑了骑马,感觉身体还是会有一些轻微的不适,于是放弃了骑马去往洛阳的打算,改为乘车。 车夫,自然就是严文胜了。 这天清晨,萧珪与严文胜离开轩辕里的时候,很多人前来相送。除了王元宝和奴奴等人,还有徐大富和村里的一些人。 离开轩辕里不止一次了,这是萧珪以往所没有经历过的。 洛阳也去了不止一次了。但这一回,萧珪的心态却明显不同了。他分明感觉到,自己这一走,便就从此,进入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此次再赴洛阳,自己即将面对的人和事,比起以往将会呈几何倍数的大幅增涨。上至朝堂之上的九五至尊、太子公主和宰相名臣,下到混迹于市井的少侠与行走在绿林的剑客,这些人,自己都有可能与之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此外,自己身后还有一个天下闻名的大商会。 那既是王元宝的遗命托孤,也是帅灵韵终生难弃的守护。 萧珪十分确信,就从现在开始,自己再也无法真正得闲。那个逍遥自在富家翁的梦想,正在逐渐离自己而远去。 但萧珪并不后悔,也不惋惜。 因为自己终于有了牵挂,有了责任,还有了爱。便也从此拥有了,奋斗和战斗的理由。 男人要么奋斗,要么战斗。只有这样,才能活得像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当严文胜开动马车时,萧珪撩起车窗,看着身后那些对自己挥手,对自己呼喊的人们。 他露出了一抹微笑,轻声道:“谢谢你们,我终于不再是行尸走肉了!” 洛阳,上阳宫。 近日来武惠妃的心情一直都比较糟糕,起因就是元宝商会。当初贺兰进明对她说,王元宝要将商会交给萧珪,然后萧珪可能会支持太子李瑛,从而对寿王李瑁构成很大威胁。 于是贺兰进明就去了长安,亲自解决元宝商会的问题。 其实武惠妃并没有对贺兰进明把有太大希望,因为他前脚刚刚才走,圣人竟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并且对自己表现出了一些不满。从那时候起,武惠妃就已经做好了“弃卒保帅”的准备。 后来果然,贺兰进明刚刚就要得手,但突然就杀出了一个监察御史韩洽,胜负顷刻反转。 得知消息之后,武惠妃第一时间在皇帝面前说了一句“贺兰进明仗着是我亲族,经常在外面打着我的旗号招摇撞骗,甚是可恨”。 就是这么一句话,武惠妃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还把贺兰进明这个手握实权、前途无量的侍御史,贬到了岭南去喂虫子。 虽然武惠妃知道,韩洽应该是皇帝授命,派到长安去的。但是,为什么自己刚刚盯上元宝商会,立刻就有人去向皇帝通风报信了?其用心何在? 现在元宝商会大局已定,萧珪与帅灵韵牢牢的掌控了商会。每每想到此事,武惠妃就如坐针毡。万一他们从此力挺东宫,肯定会给自己的儿子寿王李瑁带来很大的麻烦。 如今武惠妃回想起来,便就觉得那个向皇帝通风报信的人,就是明里暗里的在帮着太子,跟自己做对。所以,自己一定要把这个人揪出来,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今日武惠妃来了上阳宫,是因为有一场家宴。但除了她的兄弟国子祭酒武忠和秘书监武信等人,也有一个并非亲族的人前来赴宴。 这个人叫张博济,官拜河南府司录参军,是黄门侍郎李林甫的女婿。 而李林甫,恰是武惠妃的心腹。 是武信告诉武惠妃说,这个张博济号称,他知道是谁在暗中帮助萧珪与帅灵韵,赢了贺兰进明与岳文章。并且其中的细节,他都了如指掌。 于是武惠妃才趁着今日家宴,将张博济叫了来。 酒足饭饱之后,武惠妃去往花圃散步,便叫武信与张博济一起作陪。 武惠妃说道:“张博济,把你知道的,全都如实说出来。” 张博济连忙竹筒倒豆子的说了起来。他告诉了武惠妃,那一日驸马萧衡去河南府找萧炅帮忙调取卷宗,后来又去了见了河南尹李适之,紧接着李适之就进了宫里。 次日,李适之就去了一趟御史台,这便有了监察御史韩洽,秘密出使长安。 “又是这个李适之……”武惠妃恨得有点牙痒痒,“他竟几次三番,与本宫作对!” 武信连忙说道:“娘娘,我听说李适之正准备在上阳宫旁边大挖大凿,建三道巨大的防洪堤坝。我看他修堤是假,针对我们武才是真哪!” 武惠妃眉头一拧,“此话怎讲?” 武信连忙四下张望起来。 武惠妃斥退了其他人,单独将他叫到一旁,问道:“有什么话就说。” 武信小声的说道:“臣弟在秘书监精心研读了许多有关风水秘术的书籍,多少有些收获。臣弟多次观望上阳宫,总觉得此处的气象地脉,非常的与众不同。” 武惠妃眉头一皱,“何意?” 武信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说道:“简而言之,上阳宫有凤脉,这是一块极利于女主的,风水宝地!” 武惠妃的精神顿时一凛,“你此话当真?” 武信连忙说道:“这等大事,臣弟哪敢弄虚作假?娘娘你回想一番,当年女皇在位之时,不也是经常造访上阳宫,并在这里种植了大量的牡丹么?最后,女皇也选择了在这里终老。女皇何许人,她做任何事情,可都是大有道理的!” 武惠妃沉思了片刻,说道:“你的意思是,现在李适之在上阳宫外动土,就会坏了上阳宫的风水?” “娘娘,这么大的工程,必然是要破坏风水的。”武信小心翼翼的答道,“我等武家后人,截然不敢怀有什么不臣之心。但万一李适之动土之后坏了风水,娘娘因此失宠于圣人……” “住口!”武惠妃当即厉喝了一声,“知道你在胡说什么吗?!” 武信慌忙拜倒下来,“臣弟失言,娘娘恕罪!” “起来罢!”武惠妃不耐烦的低喝了一声,脸上已经有了一些怒容,沉声道:“李适之,他究竟想干什么?” 武信轮着眼珠子,想说话,却又不敢说的样子。 “有话就说!”武惠妃沉声道。 武忠连忙凑近了一些,小声道:“娘娘,李适之表面上是陛下亲手提拔的宗室堂弟,只效忠于圣人。但他在太子与寿王之间,肯定也会有所选择。如今看来,他应该是比较的偏向于太子。否则这一次元宝商会的事情,他就不会去帮助驸马薛衡。因为薛衡,摆明是在帮着萧珪与帅灵韵的。” “有道理……”武惠妃轻轻的点了点头,“这个李适之,本宫一直有些忽略他了。没想到他背底里的动作,倒是不少。” 武信连忙说道:“娘娘,这次的三道防洪堤坝,就不能不修么?真要坏了我们武家的风水,如何是好?” “住口!”武惠妃立刻低斥了一声,说道:“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不要总是挂在嘴边。从现在起,你不许再对任何人讲,哪怕对武忠、对你的妻儿也不能说!” 武信连忙施礼下拜,“臣弟遵命!” 稍后,武惠妃又把张博济叫到了身前来,对他道:“张参军,本宫要给你交办一件差事。你能做到么?” 张博济连忙施礼拜下,信誓旦旦的道:“娘娘只管吩咐。臣张博济愿为娘娘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武惠妃微然一笑,说道:“本宫要你牢牢的盯住,一个人。” 张博济问道:“请问娘娘,那是何人?” “你的上峰。河南尹,李适之!” 第303章 出名 洛阳城,近在萧珪的眼前了。 在进城之前,萧珪叫严文胜把车子开到了偏离官道的僻静之处,打开行囊拿出了那一身道士的行头,摇身一变,就成了一个宽袍大袖、长发飘扬于脑后的修道之人。 严文胜看着他这副样子颇为好笑,说道:“先生,你这副打扮,还真有几分牛鼻子的味道。” “会不会说话?”萧珪道,“这叫仙风道骨,飘逸洒脱。” “是是,仙风道骨,飘逸洒脱。”严文胜笑道,“先生如今没有再被通辑了,为何还要乔装打扮呢?” “因为进入洛阳城之后,我最重要的身份,就是张果老的嫡传弟子。”萧珪说道,“从现在起,你得叫我灵观先生。这是我的道号。” 严文胜正儿八经的叉手一拜,“是,灵观先生。” “别愣着,你也得要乔装。”萧珪对着马车里的行囊一指,“那里还有一套道袍,你赶紧换上。” “我也要换?”严文胜有点傻眼。 萧珪道:“少罗嗦,赶紧换上。” 严文胜没办法,只好翻出那一身蓝色的粗布道僮服给换上了。 “这衣服真是太丑、太寒酸了!”换上道僮装的严文胜叫起屈来,“同是道袍,为何先生就能打扮得像个出尘的仙人,我却像个挑水烧饭的杂役?” “哈哈,这才对嘛!”萧珪笑道,“没有你的陪衬,哪有的我出彩?” 严文胜也是笑了,“也行,陪衬就陪衬!” 稍后二人就到了洛阳城的长夏门,准备受验入城。 严文胜拿着萧珪的箓牒,去给守城的军士查看。 那军士翻开箓牒一看,当即发出惊叹之声:“灵观先生!是张果老的高足灵观先生来了!——弟兄们,速来恭迎!” 严文胜与萧珪都是一怔,这是怎么回事? 把守长夏门的军士们迅速集结成队,小跑到萧珪的马车前来,齐声唱喏,“恭迎灵观先生,大驾光临!” 长夏门附近可是有不少百姓,见此阵势,都来翘首围观。 萧珪没有办法,只好走下了马车来。 待他双脚刚刚站定,那些军士们又是抱拳整齐一拜,“参见灵观先生!” “诸位施主,慈悲慈悲。”萧珪对着这些军士们稽首施了一礼,好奇的问道:“贫道请问,诸位施主为何要对贫道,如此盛情相迎?” 一位小校上前一步抱拳施了一记军礼,说道:“先生,我们大将军有过吩咐。倘若有一位名叫萧君逸的年轻先生,或是做真人打扮的灵观先生来了洛阳,定要恭敬相迎,并要迅速报他知晓,他好尽快前来与先生相会。” 萧珪更加好奇了,“你们大将军,如何称呼?” 小校答道:“我们大将军,就是人称大唐霍去病的,王忠嗣王将军!” 王忠嗣?! 萧珪闻言哈哈的大笑,“他已经调回洛阳了?” “回先生,正是。”小校说道,“王将军已经调回京师,上任左金吾卫大将军数日。” 这真是好个消息! 萧珪心情舒畅的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有劳施主转告你们王将军,就说贫道进城之后先有一些私事要办,早晚必来与他相会。” “是,先生。”小校抱拳施了一礼,又问道:“敢问先生,将在哪处仙观下榻,在下也好回报我家大将军。” 萧珪说道:“贫道不住道观,或会去往朋友家中投宿,因此暂时无可奉告。你就对你们大将军说,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不用他特意前来寻我。” “呃……”小校貌似有些为难。 萧珪说道:“你就如实向他回报,你们大将军必然不会为难于你。” 小校抱拳而拜,“是,先生。” 萧珪冲这些军士们点头微笑,然后转身登上了马车。 那些军士们又一同整齐抱拳而拜,“恭送灵观先生入城!” 严文胜策动了马匹,马车朝洛阳城内走去。众多百姓啧啧称奇的一路围观,在马车后面跟了好大一串人。 不停有人在说—— “马车里坐的,是一位道号灵观的先生。” “听说他是张果老的高足!” “那不就是活神仙的弟子吗?” “那可不!我刚才亲眼见着了,那可真是天人仪表、神仙风度呀!” 严文胜笑道:“先生,这回你可真是出名了。” 萧珪坐在马车上也是笑而摇头,说道:“早知道,我就不换这身牛鼻子打扮了。“ 严文胜笑道:“我倒觉得挺好。现在咱们去哪家酒肆下榻吃饭,应该都不用花钱了。” 萧珪呵呵一笑,“我记得,帅灵韵在北市有十一家店铺,在南市有七家店铺。其中至少有四座酒楼。这些店铺,现在好像都是萧某人名下的产业。你觉得,我还用得着去别人的店子里面,骗吃骗喝吗?” 严文胜哈哈的大笑起来,“好极,好极!看来我要有口福了!” “你想多了。”萧珪又是呵呵一笑,“这些地方,我们现在都不去。” “那我们去哪里?”严文胜问道。 “先去王明德家里。” “是,先生。” 稍后不久,严文胜就驾着马车在王明德的府门前,停住了。 门上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居丧期间恕不会客”八个字。 萧珪走上前,亲自敲响了门。 过了片刻里面传出一个男子声音,说道:“门上牌子已经写明,家主正在服丧,一律不见外客。门外尊客,还请回!” “我不是外客。”萧珪说道,“我是萧珪。” “萧先生?!” 里面传了一声惊叹,门立刻就被拉开了,一位男仆慌忙迎了出来对萧珪施礼拜下,“小人不知先生驾到,还请恕罪。” “大郎还好吗?”萧珪问道。 “大郎一直都在灵堂为先母颂经祈福,近来还算安好。”男仆连忙说道,“先生快快请进,小人这就去往灵堂告知大郎。待大郎更换服色之后,再来与先生相见。” 萧珪点头微笑,“有劳。” 片刻后,萧珪已经在客厅里坐了下来,换上了一身平服的王明德匆匆而来,对着萧珪就纳头拜下,“学生明德,叩见先生。” 萧珪呵呵的笑,“大郎,我可什么东西都没有教过你,你的年齿比我还要大一些。那一日拜师,也只是一场玩笑而已。到现在,你竟然还认我这个老师?” 王明德跪直了身子,叉手拜着,一板一眼的说道:“先生可以不认明德这个学生。但在明德看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好好,你打住,打住!”萧珪连忙制止了他的长篇大论,笑道,“你坐,我有事情跟你讲。” “是,先生。”王明德施了一礼,恭恭敬敬的坐在了下首的位置。 萧珪拿出一封信,叫严文胜递给了他,说道:“这是你父亲给你写来的家信,你先看一看。” “是,先生。”王明德又施了一礼。 萧珪暗笑不已,这家伙怎么像个复读机一样? 片刻后,王明德看完了信,说道:“先生,家父召我去往轩辕里。学生不知,该不该去。” 萧珪皱了皱眉,“这还有什么,该与不该的?” “先生容禀。”王明德施了一礼,正襟危坐,看样子又要开始长篇大论了。 但他刚说了一句“学生以为”,就被萧珪一声“住口”给喝断了。 王明德愣愣的看着萧珪,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先生,有何赐教?” 萧珪斩钉截铁的说了一个字,“去。” 王明德两眼发直的看着萧珪,愣了半晌。 突然,一拍桌子。 萧珪和严文胜都差点被他这个神经质的举动,给吓了一跳。 “万千道理,万变不离其宗。”王明德对着萧珪深深一揖,“大道至简!多谢先生赐教!” 严文胜在一旁乐坏了,使劲憋着不好笑出声来。 萧珪脸皮直抖极度无语,心想:赐教个屁呀!你爹叫你去,你就乖乖听你爹的话,用得着叽叽歪歪吗? “学生这就收拾一下,立刻启程,去往轩辕里。”王明德说道。 萧珪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面露苦笑,“等我歇一下脚,吃一口饭,你再去。行吗?” “啊?”王明德一愣,连忙又给施礼拜下,“学生愚钝,学生失礼了!有请先生安坐,学生这就下去安排酒饭。” 萧珪摆了摆手,“去!” 王明德施了一礼,连忙走了。 严文胜呵呵的笑了起来,“这个王大郎,太有意思了。” 萧珪摇头笑了一笑,说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何不让他留在洛阳了?” 严文胜点了点头,说道:“先生来了洛阳以后,这里的局势可能变会得有些复杂。让王明德离开,确实是为了他好。” “不光是为了他好,我也能少些麻烦。”萧珪说道,“此前王公和太子可是有过私下的约定,将来要给王明德授予一个东宫的官职。倘若太子以此控制了王明德,而我又不得不投靠在了圣人的麾下。脚踏两船,如何是好?” “这样确实很麻烦。”严文胜点了点头,说道,“但王明德去了轩辕里,太子仍然有办法找到他。”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在洛阳,可以是各种偶遇。倘若主动找到了轩辕里去,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太子向来谨慎,不会这样做的。” 严文胜说道:“如此躲着太子,恐怕也不是办法。” 萧珪说道:“我可以想办法应付太子,但王明德肯定不行。所以,必须先让他离开洛阳。” “原来如此。”严文胜笑而点头,说道:“现在我算明白,当初杨洄为何不是先生的对手了。” 萧珪呵呵的笑,“你不提这两个字,我都快要忘了这个人。” “好,过去的事情不再提了。”严文胜说道,“先生,下一个地方,我们去哪里?”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刚刚我们在长夏门,那样高调的入城。想必已经有不少人,得知了我来洛阳的消息。我们的下一站,自然会有人带我们去的。” 严文胜眨巴着眼睛,说道:“我很好奇,谁会最着急见到先生?谁又能最先找到先生呢?” 几乎是严文胜的话音刚落,王明德家里的大门,就被人拍响了。 严文胜惊叹了一声,“谁会这么快?!” 萧珪呵呵一笑,“见了,不就知道了?” 王家的仆人连忙过去应门,门口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请问,萧先生在吗?” 萧珪一听,声音挺陌生。会是谁呢? 仆人连忙道:“姑娘请稍候,容我进去禀报。” 片刻后仆人跑到萧珪面前,说道:“萧先生,来了一、一群,漂亮的女子找你!” “一、一群?”严文胜笑道,“那是多少个?” “反正很多,至少七八个。”仆人都有一点手足无措了,说道,“那真是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那个,什么!” 严文胜很好奇,“先生,那是什么人?”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应该是重阳阁的人。” “重阳阁?”严文胜与仆人,都是不解。 萧珪站起了身来,说道:“大郎正在居丧,他家里不方便这么多女子进来。待我出去见一见她们。” “好。”仆人连忙延请,“先生请。” 严文胜很好奇的一同跟了出来,陪萧珪一同走到了门外。刚看到门外那些女子,他立刻惊叹了一声,“先生,这不就是那天,我们在县衙大牢门外见到的那些,前来劫狱的女子么?” “没错,是她们。”萧珪淡然一笑,“赫连大侠的弟子,玲珑阁十二绣娘。” “参见萧先生。”众女子齐声唱喏,一同对萧珪施礼拜下。 萧珪看了看她们,说道:“是赫连大侠,叫你们来找我的吗?” 一女名子走上前来,对萧珪说道:“回萧先生,是少主人叫我们密切注意洛阳城中的一切风吹草动。属下今日恰好探知萧先生由长夏门入城,因此特意前来拜见。” 萧珪微微一皱眉,“莫非小赫连也来了洛阳?” 女子说道:“萧先生,重阳阁的少主人是苏幻云。” “少主人,苏幻云?”萧珪不由得呵呵一笑,“她人呢?” 女子答道:“少主人今晨陪着主人去了孟津办些事情,想必明晨就会归来。不知萧先生可愿随我等一起,现下移步重阳阁?” “现在就不去了。”萧珪说道,“我在这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办。等赫连大侠与苏幻云回来了,你告诉他们,我已经来了洛阳就是。晚些时候,我自然会去重阳阁与之相会。” “是,先生。”女子叉手一拜,“属下告退。” 萧珪微笑点头,“去!” 这一群娉婷妖娆女子全都转身走了,步伐婀娜多姿,一个比一个销魂。 待她们全都已经走远,那个男仆的眼睛仍是直的,像是失了魂一样。 严文胜呵呵的笑,说道:“先生,这么多妖精,你怎么招架得住呀?” “呵呵!”萧珪冷笑了一声,扬了一扬拂尘,正色凛然道,“贫道,专治各种妖精!” 第304章 无间道 当晚,萧珪就在王明德家里住了下来。 严文胜打趣说,“萧先生,陈夫人和王明浩可是都死在这里。万一他们半夜里出来找你的麻烦,如何是好?” 萧珪很淡定,说道:“那我就以灵观先生的身份,跟他们好好的聊一聊。假如他们不听话,那我就收了他们。” 严文胜呵呵直笑,说道:“看来这一身道人披挂,还是蛮有用武之地的。” 次日清晨,王明德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去往轩辕里,他提出要把房子留给萧珪住。 萧珪虽然不害怕什么鬼魂出来作祟,但一想到这里曾经是陈夫人的住处,心里多少也有有一些隔应,于是拒绝了。 王明德动身的时候,萧珪与严文胜也准备一同离开这里,前去拜访李适之讨论修筑河堤的事情。一行人还没出门,有一辆马车在王明德的家门口停下了。 马车上落下来一位娇小玲珑,面若桃花的姑娘,笑吟吟的走上前来对着萧珪施礼拜下,“影姝拜见萧先生。” “影姝姑娘。”萧珪走到她面前,微笑道,“多时未见了,姑娘好吗?” “托先生的福,影姝一切都好。”影姝上下的打量了萧珪两眼,嘻嘻的笑道:“果然传言不假呢,变了道士的萧先生,真如神仙中人一般。” “姑娘就莫要笑话我了。”萧珪笑道,“你怎会找到这里来?” 影姝施了一礼,说道:“二郎和六郎,都想要见一见先生。” “现在吗?”萧珪问道。 影姝眨了眨她那一对如同漫画人物的大眼睛,说道:“倘若先生不便,晚些时候影姝再来迎请。” 萧珪寻思了片刻,微然一笑,“有劳姑娘,在前引路。” 影姝笑吟吟的看着萧珪,说道:“但是影姝,想和先生同坐一辆马车呢!” 萧珪呵呵的笑,几天不见,这姑娘变得调皮了。 “好,有请姑娘登车。” 萧珪扶着影姝登上了严文胜的马车,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阿木驾着另一辆马车在前引路,两辆车子一前一后的朝江边驶去。 上了车后,影姝一直盯着萧珪看,很大胆,一点都不避讳。 把萧珪看得一阵好笑,心想我若不是一个老油条,都要被你盯得难为情了。 他说道:“影姝姑娘这样看着我,所为何事?” 影姝面带微笑的轻声答道:“因为先生好看。” 萧珪笑了,好,理由充分。 “其实,影姝一直都很担心先生,还曾想要去轩辕里看望先生。但又一直未能抽开身来。”影姝说道,“我说这种话,是不是显得我很虚伪?” “没有。”萧珪微笑道,“我一直都觉得,影姝是一位很不错的姑娘。” “哪里不错?”影姝问道。 萧珪眨巴着眼睛寻思了片刻,说道:“聪明,睿智,可爱,有灵气。” 影姝听了之后,摇摇头,轻叹了一声,“哎,完了!” 萧珪微微一怔,“何意?” “太过聪明的女子,其实很难讨得男子喜欢。”影姝说道,“先生把我的优点说得这么明确,那也就证明先生,一点都不喜欢影姝。” 萧珪笑了,“还有这般说法?” “是呀!”影姝笑吟吟的说道,“喜欢一个人,肯定是稀里糊涂的,优点缺点看在眼里,全都是喜欢。倘若把一个人的优点说得清清楚楚,那最多只是欣赏,不是喜欢。” 萧珪呵呵直笑,“好,我确实很欣赏影姝姑娘。” 影姝微微一笑,“我也是。” 稍后,两辆马车在一个临江的大别墅前停住了。 萧珪下了车一看,这地方来过。这里是驸马萧衡的产业,滨临洛水的一处别馆。 “影姝姑娘,今天还有哪些人?”萧珪问道。 影姝微笑道:“这里是萧驸马的地盘,他本人肯定是在的。另外还有一位对萧先生来说特别重要的人,会头次与你见面。” “请问是哪一位?” 影姝扬了扬眉梢,做出一个故意卖关子的表情,说道:“萧先生来了,不就知道了?” 萧珪呵呵一笑,“好,烦请姑娘引路。” 于是影姝与萧珪走在前面,严文胜与阿木跟在后面,一行四人进了别馆。 依旧是到了那一间建在小溪上的小木屋前,滑门并没有关,萧珪远远就看到韩洽与萧衡仍像那天一样,坐在那里对弈。在小木屋的后面,也依旧有鱼竿伸出来。 但这一次,是有两根鱼竿。 萧珪走到小木屋前,影姝还没有入内通报,韩洽与萧衡就停止了对弈一同站起了身起来,迎到门口对萧珪叉起了手。 萧珪轻扬拂尘,稽首施礼,“贫道参见萧驸马,韩御史。” 萧衡顿时就笑了,“挺像一回事的。那我们是不是该称呼你萧真人?” 萧珪呵呵直笑,心想不是真人,莫非还是充气娃娃? 这里,里屋传来一个宛如洪钟的声音,“是萧珪来了吗?” 韩洽连忙小声说道:“速去拜见萧相公。” 萧珪心中一凛,宰相萧嵩?……这应该就是影姝说的那一位,对自己特别重要的人了。 萧珪还没动脚,萧嵩的洪亮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萧珪,到这里来,快一点!” 老头儿看来,还挺着急。 “来了。”萧珪应了一声,连忙脱了鞋走进了小木屋。 小木屋后面的阳台上,萧嵩正与韩滉并肩坐着,一人拿一根钓竿在那里钓鱼。 看到萧珪走过来,韩滉连忙起身兴奋的喊了一声,“萧先生!你总算是康复了!” 萧珪冲他微笑点头,连忙对萧嵩施礼下拜,“晚辈萧珪,参见萧相公。” “好。”萧嵩呵呵一笑,冲他招手,“你过来。” 萧珪走到了他身边,弯下腰,“萧相公有何训示?” “训示嘛,肯定是有的。”萧嵩呵呵直笑,说道:“我听说你很会钓鱼,快来教教我。你看韩六郎,他都已经钓了五条了,老夫才钓了一条。输得如此之惨,当真是老脸无光啊!” 韩滉得意的笑了起来,说道:“我也是跟萧先生学的!” 萧珪呵呵直笑,这一老一少还真是有点意思。 “别顾着傻笑。”萧嵩把鱼竿朝萧珪递了过来,说道,“来来,快来,教一教老夫究竟该要怎样,才能钓到鱼?” “好。”萧珪笑而点头,先把拂尘放到了一旁,然后接过了萧嵩手里的鱼竿。 萧衡和韩洽相视一笑,悄无声息的回避了。 韩滉也很懂事的起身告辞,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萧珪,让他陪着萧嵩在这里钓鱼。 萧珪教了萧嵩几下,老人家钓起了一尾两斤多的红鲤鱼,哈哈大笑。 这位曾经叱咤疆场的大唐名将, 当今的宰相,高兴得像一个顽童一样。 这多少有点出乎萧珪的预料之外。因为在他的预料之中,萧嵩应该是一位比较不苟言笑的威严长辈才是。 过了一阵,萧珪感觉身后非常的安静。想必萧衡与韩洽等人,全都已经离开了这座小木屋,附近都没有别的人了。 这时萧嵩说道:“君逸,知道老夫今天为何叫你来么?” 萧珪说道:“晚辈不知,还请萧相公明示。” 萧嵩淡淡一笑,说道:“没有旁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一声伯父。” “是,伯父。” 萧嵩说道:“钓鱼的的技巧,你要多教一给给老夫。因为老夫以后,每天都只能以垂钓为乐了。” 萧珪眨了眨眼睛,“伯父言下何意?” 萧嵩说道:“老夫,即将辞去相位,退隐朝堂。” 萧珪微微一惊,“什么?” “你没听错。老夫的宰相,做到头了。”萧嵩说道,“我随时准备,去圣人面前辞官。” 萧珪有点惊愕的看着这位,生了三尺长髯的老宰相,说道:“伯父的精神与体格俱都十分健旺,观之不输少年郎。为何过早退隐?” “老夫的身体确实很好,哪怕现在让我去上阵杀敌,也没有任何问题。”萧嵩说道,“但老夫,却不得不辞官了。” “这究竟为何?”萧珪问道。 萧嵩皱了皱眉,说道:“老夫为相多年,并无太大建树。朝野上下早有微词。好在虽无大功亦无大过,圣人念在老夫往年立下的军功份上,一直对我颇为照顾。但是近来,圣人似乎对老夫颇为不满了。与其等着罢相,老夫还不如主动辞去相位。这样,至少可以保得晚节。” 萧珪听了以后,沉默不语。 萧嵩也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君逸,你想到了什么?” 萧珪说道:“晚辈是在想,伯父辞去相位,与元宝商会内斗之时,萧驸马帮助帅灵韵的事情,是否有关?” 萧嵩呵呵一笑,“虽非主要原因,但也确实,略有关联。” 萧珪说道:“如此说来,因为这件事情,萧驸马与伯父都得罪了宫里的人?” 萧嵩看着萧珪,说道:“就算没有这件事情,宫里的那位,也始终看我们不顺眼。你可知,原因何在?” 萧珪皱了皱眉,“不会是因为,太子的缘故?” 萧嵩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轻轻的拍了拍萧珪的肩膀,笑而不语。 萧珪心里明白了。 武惠妃一直都想让自己的儿子寿王李瑁,夺占东宫之位。但宰相萧嵩应该是支持太子李瑛的。 这时,萧嵩又说了一句,“韩六郎的父亲韩相公,恐怕也会与老夫一同,离开相位。” 萧珪再度吃了一惊,说道:“就因为韩洽去了一趟长安,解决了贺兰进明?” 萧嵩呵呵的笑,“你刚刚还挺聪明,怎么突然就变笨了呢?” 萧珪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其实他心里清楚,武惠妃的儿子要夺嫡,势必要在朝堂之上引起一场腥风雨血的政治大清洗。萧嵩和韩休这两位大唐的宰相,不论其才干如何,他们的立场应该都是比较统一的,那就是维护大唐朝堂的安全与稳定。 于是萧、韩二位宰相,很自然的就站到了武惠妃的对立面。 这样的派系之争,从来都是不可调和的。如今看来,倒是萧、韩二位宰相落败了。 “君逸。”萧嵩挺认真的喊了一声。 萧珪转头看向他,老人家的表情比较严肃。 萧嵩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老夫与韩相公被罢相之后,太子的情况会是怎样?”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太子的处境,会变得更加艰难。” “那你觉得,宫中的那位,会放过你吗?”萧嵩问道。 萧珪摇头,“不会。” 萧嵩问道:“那你有何打算?” 萧珪放下了鱼竿,对萧嵩施了一礼,“还请伯父赐教。” 萧嵩说道:“只有一个人能庇护于你。那就是圣人。” 萧珪点了点头。 “但仅此一点,还远远不够。”萧嵩说道,“因为枕头之风,没人能够招架得住。” 萧珪再次点头。 “你必须和寿王成为朋友。”萧嵩说道。 萧珪微微一惊,“寿王?!” “你必须远太子,而亲寿王。至少表面如此。”萧嵩说道,“但你真正的立场,必须是在太子那边。老夫如此说,你能明白么?” 萧珪露出了一个无语的笑容,心想:这是让我去玩无间道啊? 萧嵩眼神迥炯炯的看着萧珪,“老夫在问你话!”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伯父,众所周知,我与太子已有交情在先。如此作派,那我岂不就是鼠首两端的小人了?” “你不是朝臣。你只是一个道士,一个商人。你要与任何人交友,那都是你的自由。只要你把握好其中的分寸,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萧嵩说道,“再说了,往后你最重要的身份,是皇帝的人。” 萧珪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如果有机会,你最好还是把咸宜公主给娶回家。”萧嵩说道。 萧珪一怔,“这恐怕没有可能。” 萧嵩不以为然的呵呵一笑,说道:“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好。就算你现在没有这样的想法,老夫也劝你,别把事情做得太绝。凡事留一条后路,终究不是坏事。” 萧珪无奈的笑了笑,“好,我会慎重考虑。” 萧嵩说道:“这次修筑三道防洪大堤的事情,对你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你要奋尽全力,资助李适之建好这三座河堤。因为它,关乎到一位君王千秋万代的名声。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受到圣人的重视。” 萧珪点头,“我专为此事,来的洛阳。” 萧嵩说道:“原本,圣人是想从内帑中拨款,修筑河堤。是李适之劝请圣人,发动京城富商募捐筹措费用。你必须要让元宝商会,在这件事情当中发挥最重要的主导作用。与此同时,你还要将《气诀》毫无保留的传授给圣人,并让圣人切身的感受到,这套功法带来的益处。这两件事情倘若都能办妥,圣人或许就会将你倚为心腹……往后,你才有好日子可过!” 萧珪不由得笑了,这位老人家,真是太精了……简直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只是“无间道”的这一出,我怎么感觉,这么悬呢? 第305章 假道士 萧嵩钓起第三条鱼时,趁着兴奋劲,对萧珪说道:“以后你但凡有什么委决不下的事情,都可以去找萧衡商量,也可以直接来找老夫。既是血浓于水的一姓子孙,就该互帮互助团结一致。你知道么?” 萧珪微笑点头,“我知道了。” “今日你我之间的对话,不要对外人提起一个字。”萧嵩说道,“尤其是老夫即将离开相位的事情,切不可外泄。”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是,伯父。” 萧嵩放下了鱼竿,轻抚长须面带微笑的说道:“希望十年之后,老夫还能健在。那样,就可以看到你立下的功业,取得的成就了。”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伯父必然长寿,哪怕是百岁也不稀奇。就怕我胸无大志,到时会令伯父失望。” 萧嵩呵呵的笑,说道:“老夫做官的本事不怎么样,但看人的眼光向来还算不错。在你们这一辈的萧氏子弟当中,你肯定是最有来头的,绝对不会让我失望。” 萧珪笑了一笑也没有争辩,叉手拜了一礼,“那就承伯父吉言了。” “先就聊天这里!”萧嵩拍了拍萧珪的后背,说道,“李适之是一位坦荡君子,值得信任。但他性情豁达过头,便显得有些粗疏了,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而遭陷害。往后你与之共事的时候,不妨谨慎小心一些,遇事多要提醒于他。倘若李适之遭遇什么不幸,便也是你的灾难。明白么?” “是,晚辈明白。”萧珪点头。 萧嵩很和蔼的笑而点头,说道:“老夫确是唠叨了一些,但也是爱材心切。还请君逸切莫介意。” “伯父说哪里的话?”萧珪笑道,“晚辈虽是不才,但真假善恶才是分得清的。伯父,这都是为了我好。” “老夫知道,你是个晓事理的人。”萧嵩笑呵呵的说道,“圣人那边的差事,不容耽搁,老夫今天就不留你在此玩耍了。你要早一些去到河南府面见李适之,与他好生谈一谈修筑河堤的事宜。” 萧珪说道:“那我现在就去。” 萧嵩微笑点头,“好,你去!” “晚辈告辞。”萧珪施了一礼,转身便走了。 韩洽与萧衡正在小木屋前面的园子里散步聊天,见萧珪出来,便都朝他迎了过来。 “萧驸马,韩御史。”萧珪上前施了一礼,说道,“我已聆听过了萧相公的教晦,受益良多。现在,我还有一些要事在身,因此不便久留,就请告辞了。” “这么急着走?”萧衡说道,“好歹也用过午食再去。” “不用了。”萧珪说道,“往后,我应该会常在洛阳。我们还有的是机会聚首。” “好。”萧衡微笑点头,“既如此,我也就不留你了。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这个临江别馆随时欢迎你的大驾光临。” “多谢萧驸马。”萧珪施了一礼。 韩洽面带笑容的看着萧珪,说道:“萧先生, 我可以给你提一个要求吗?” 萧珪说道:“韩御史请讲?” 韩洽说道:“你可可不以去向令师张果老说一说,把我也收为入室弟子?” 萧珪哈哈的大笑,“怎么,韩御史也对修道有了兴趣?” “我主要是想,能如萧先生一样的风光和气派。”韩洽笑呵呵的说到这里,转头看向了影姝,又道:“还特别能讨女子喜欢。” 影姝有点调皮的婉尔一笑。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韩御史真是说笑了。以你的风度才华,风光、气派和女子,又哪样会缺?” 韩洽笑了笑,说道:“你的眼光很不错。帅灵韵真是一个极妙的女子。” “韩御史在长安见过她了?”萧珪问道。 “见过几次,印象深刻。”韩洽说道,“那百里挑一的容貌与神采自不必说了,帅灵韵当真是聪明又干练,世间罕有。” 萧珪笑道:“还好你没有当着她的面说,不然她肯定会骄傲。” “影姝。”韩洽突然喊了一声。 “奴婢在。”影姝很乖巧的走了过来,对众人施礼万福。 “送萧先生去他想去的地方。”韩洽说道,“他什么时候赶你走,你就什么时候回来。” “喏。”影姝应命。 萧珪一怔,这算什么意思? 影姝笑吟吟的对着萧珪施了一礼,“萧先生,请?” 萧珪点了点头,“好,我们走。” 辞别了韩洽与萧衡之后,萧珪依旧与影姝一同坐上严文胜的马车,往河南府而去。阿木没有再跟来。 上车之后萧珪暗自回味自己和萧嵩的那一席话,他觉得,除了得知萧、韩二相即将离开相位的这个内幕消息,其他没有太大的收获。 从“世家”的角度来讲,老宰相萧嵩确实称得上是自己最重要的人。就算他即将罢相失去权位,以他在萧氏一族内部的威望和以往经营起的人脉,对自己的将来也能大有裨益。 但是从个人的角度来讲,萧珪不大赞成萧嵩提出的“无间道”这个策略。原因很简单,萧嵩再精明,再老辣,他也有着很大的局限性。至少,他无法做到精准的预测历史。 如果现在的历史不出现重大偏差的话,那么将来,无论是现任太子李瑛还是武惠妃的儿子寿王李瑁,都无法修成正果。 局限在这俩位之间去做选择题,怎么选都是错! 按照萧珪自己对历史的了解,往后至少还有二十年,全是李隆基一个人的天下。无论是谁将要入主东宫,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那么自己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在这二十年内,抱定皇帝这条唯一的大粗腿就行。 虽然李隆基是一个多疑心狠又杀伐果断的主,但只要自己不和他发生根本利益上的冲突,这位皇帝也是很好哄的。 所谓“根本利益上的冲突”,就是指威胁到皇帝的宝座。与太子结交走得太近,就是其中的一条大忌。 所以萧珪认为,萧嵩这个老油条的意见,仅仅能够做为一项参考。他提出的那个坑死人不偿命的“无间道”,那是绝对不能去玩的! “萧先生在想什么呢?”影姝的话,突然打断了萧珪的沉思。 萧珪笑了一笑,“想帅灵韵。” “哼……”影姝轻声的发泄了一下她的不满,“萧先生,就这么不怕伤害到我吗?” 萧珪笑道:“这话从何说起?” “我明明陪在你的身边,你对我不理不睬也就罢了,还在想着另外一位女子。”影姝面带笑容,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那我肯定觉得,我非常的不讨人喜欢,对男子也是毫无吸引可言了。” 萧珪呵呵直笑,“影姝姑娘,真是伶牙利嘴。” 影姝笑嘻嘻的说道:“萧先生,我想知道。假如有一天我的家主不要我了,萧先生愿意将我买下来吗?” “这怎么可能?”萧珪说道,“像你这般聪明伶俐又能干的女子,谁会舍弃?” “我是说,假如。”影姝睁大了眼睛满怀期待的看着萧珪,“假如真有那么一天的话,萧先生愿意买下我吗?”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像影姝姑娘这样的女子,肯定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假如姑娘不嫌弃的话,萧某倒真是愿意身边,随时都有一位像影姝这样的女子,做为我的左膀右臂。” 影姝的脸上,绽放出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那也将是影姝,莫大的荣幸。” 不久后,河南府到了。 萧珪下了马车来,对影姝说道:“有劳姑娘一路相陪。就请姑娘乘我的车,回去?” 影姝笑道:“怎么,萧先生这么快就要赶我走了?” “不是赶,是请。”萧珪微笑道,“我与李大尹有许多事情要商量,恐怕会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不敢劳烦姑娘,一直在此枯等。” 影姝眨了眨眼睛,说道:“那就让你的车夫,驾车送我去北市逛一逛?” 严文胜一愣,“啊?” “啊什么啊?”萧珪一瞪眼,“能给影姝姑娘做护花使者,是你的荣幸。” “护花使者?”严文胜呵呵的笑了一声,连连点头,“好,确是严某的荣幸。” 萧珪拿出几枚金币来交给严文胜,说道: “护花使者的第一要务,万事能耐烦,付帐要积极。” 严文胜和影姝都笑了。 萧珪笑呵呵的挥了一下拂尘,“好了,去!” 严文胜驾着马车,栽着影姝走了。 萧珪转过身来准备走进河南府,却发现,李适之正大步从里面迎了出来。 他远远的就在哈哈的笑,“灵观先生驾到,李某有失远迎哪!” 萧珪连忙迎了上去,稽首一礼,“蔫敢劳驾大尹亲自出迎?这真是折煞萧某了。” “不,这是应该的。”李适之笑呵呵的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已是张果老的高足,活神仙的弟子。你问一问这满京华的达官显贵,谁不想焚香沐浴、鲜花遮道的将你迎请入府?” “大尹真是说笑了。”萧珪呵呵直笑,小声道,“我就是一个半吊子假道士,连《道德经》都没有正经读过。” “噤声,噤声。”李适之笑道,“你就不怕砸了自己的饭碗吗?” 萧珪哈哈的大笑。 “来,快快随我进府。” 李适之领着萧珪走进了河南府。府内大大小小的官员、胥吏这些人等,全都或明或暗、或远或近的前来围观。 进到官署内坐下之后,李适笑呵呵的说道:“我没有说错?你这位灵观先生,如今极其受人瞩目。” 萧珪不由得轻叹了一声,笑道:“以后我再也不做这一身打扮了。” “那恐怕由不得你。”李适之笑道,“圣人盼你,都已经盼了几个月了。好不容易把你盼到了京师来,你可得趁早进宫面圣,给圣人讲解《气诀》才行。” “不忙急。”萧珪说道,“我想,先把修筑河堤的募捐之事落实之后,再行进宫面圣。” 李适之寻思了片刻,“如此,也好。” 萧珪说道:“大尹,我想知道,修筑河堤的事情,详情如何?” “好,你稍等。”李适之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书架边,拿来一个皮质的大卷轴将他铺在了地上,说道:“君逸,你过来看一看。” 萧珪走了过去,看到地上铺的是一幅地图。上面有着清晰的标志,上阳宫。宫外是上阳堤、积翠堤和月陂堤,三座大堤。 “上阳宫就不用我详细说明了?”李适之指着地图,说道,“这三道河堤,都将修建在上阳宫的外沿阻拦洪水。堤岸的名字,是圣人亲自新取的。” 萧珪点了点头,“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李适之说道:“工部与将作监的人已经详细测算与统筹过了,十五万民力,其中五万作为轮换。五个月的工期,时间会比较紧,但预算的时间最多不能超过六个月,不然那时就已是端午汛期。所需财货,预计不低于三百八十万贯。四百万贯,估计也剩不下多少。” “四百万贯?”萧珪笑着点了点头,心想当初王元宝与我约定的迎娶帅灵韵的彩礼,也就一百万贯。这三道土堤,竟然相当于帅灵韵的四倍身价!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小数目。”李适之说道,“尤其最近,元宝商会出了不少的事情,内部损耗颇大。所以我建议,由你和帅灵韵出面,发动两京的富商一同募捐。这样的话,压力将会减小许多。” 萧珪问道:“元宝商会,自会竭力而为。但要其他的商人一同募捐,我想知道,他们能够得到什么好处?” 李适之笑了。 他的笑容,多少有些尴尬。 萧珪明白了。皇帝可没打算,给其他的商人许诺什么好处。 又想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可能吗? 萧珪感觉,元宝商会很有可能将要独立筹措,这一笔天价的工程款了! 李适之抚着萧珪的背,再次请他坐了下来,说道:“君逸,我知道这很难。但凭你的才智再加上帅灵韵的能耐,我相信,这难不到你们。李某也会竭力的配合你们,去筹措这一笔修筑河堤款。”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大尹,这件事情,我们恐怕需要把帅灵韵请到洛阳来,再一起商量。”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李适之说道,“不如你现在就修书一封寄到长安,请帅灵韵尽快东赴洛阳?” 萧珪一点头,“好。” 第306章 重阳阁 萧珪挥笔写下了一封信,请帅灵韵速来洛阳商量大事。李适之立刻叫来书吏,将这封信投递了出去。 午食,萧珪就在李适之的官署里解决了。 河南府公廨提供的官员午餐,还算丰盛。李适之这位酒仙强忍着酒瘾,以茶代酒敬了萧珪好几回。他说等傍晚散班之后,一定要请萧珪随他回府,两人好好的痛饮一回。 萧珪说自己的伤势还有一些未曾痊愈,恐怕不宜饮酒。 李适之闻言不好再强求,便与萧珪约定,等河堤完工之后,必要一同大醉方休。 午饭过后萧珪在李适之的官署里稍稍休息了片刻,随后二人又谈了一些有关工程的事宜,萧珪便告辞而走,准备去重阳阁看一看。 李适之亲自送了萧珪离开河南府,严文胜与影姝早就回来了,一同在官署门口的耳房里等着。 辞别李适之,萧珪与影姝一同坐上马车离开了河南府。 就在马车走出河南府还不到一百步的时候,另一辆华丽的紫闱马车与萧珪的马车擦肩而过。 萧珪还听到那辆马车上,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皇姑,稍后我不出面了。你替我去看他一眼就好。” “那你过来作甚?”另一名女子的声音,明显是要老成一些。 因为两辆马车匆忙错身而过,后面的话萧珪就没有再听到了。 他隐约感觉,那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有点耳熟。 像是……咸宜公主?! “萧先生,你怎么了?”影姝好奇的看着萧珪,问道。 萧珪淡然一笑,“没什么。” 影姝笑吟吟的问道:“莫非又在思念帅东家?” 萧珪笑道:“这回你猜错了,不是。” “休要骗我。”影姝说道,“你方才的脸色,分明就是在思念心仪的女子呢!” 萧珪呵呵一笑,“这不可能。” 影姝眉眼儿弯弯,神秘一笑,“那也必然是想到了,与你颇有纠葛的女子。” 萧珪好奇的打量了影姝两眼,心想女人的第六感,都这么灵的吗? 影姝坏坏的偷笑了起来,很有一点奸计得逞的模样。 这时,驾车的严文胜问道:“先生,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重阳阁。”萧珪说道。 “但是,重阳阁在哪里?”严文胜问道。 萧珪也是一愣,转头看向影姝,“对啊,重阳阁在哪里?” 影姝微然一笑,“安从坊外,洛水桥边。” 严文胜在车厢外应声道:“知道了,多谢姑娘。” 萧珪好奇的看着影姝,“关于重阳阁,你还知道什么?” 影姝面带笑容的说道:“这是洛阳第一家以煮茶卖茶为主业的大商肆,我仅在外面看过几眼,对它并不了解。” 萧珪笑道:“真是难得,竟然也有影姝姑娘不太了解的东西存在。” 影姝说道:“我只知道,重阳阁的主人是大名鼎鼎的关中大侠赫连昊阳。阁中有十二位貌美如花的女茶师,人称十二茶花娘。她们实际上都是赫连昊阳的入室弟子。曾经在长安玲珑阁的的时候,她们被人称为十二绣娘。据说。把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放到江湖上去,那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倘若有两个以上的合在了一起,天下罕有人敌。” 萧珪愕然的轮了轮眼珠子,“你还知道什么?” 影姝嘻嘻的笑,说道:“我听说,少阁主是赫连昊阳的义女苏幻云。而苏幻云,刚好也是萧先生的爱姬。所以今天,萧先生才想去重阳阁看一看。” 萧珪呵呵的笑,“影姝,你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以后还须更加努力。” 影姝笑吟吟的施礼一拜,“多谢萧先生夸奖。”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影姝姑娘,高力士你了解么?” 影姝眨了眨眼睛,“略知一二。” 萧珪问道:“你觉得,他值得信任么?” 影姝面带微笑的寻思了片刻,说道:“那得看, 是什么时候,针对什么事情。” “比如呢?”萧珪问道。 影姝说道:“比如,倘若萧先生是在做一件与圣人意愿相符合的事情,高力士就是值得信任的。反之,他很可怕。” “说得很好。”萧珪微笑点头,“我明白了。” 影姝说道:“赫连昊阳当年曾是圣人身边的第一侍卫,与高力士深有故交。据说,重阳阁的背后就是高力士。这便是萧先生找我打听高力士的原因么?” 萧珪不禁露出一抹苦笑,“影姝,你知道这么多,就不怕被人灭口吗?” “不怕。”影姝笑嘻嘻的道,“因为我知道,萧先生一定不舍得让我死,一定会保护我的。” 萧珪呵呵不停的笑,这个小女子,还真是有点意思! 不久后,马车停住了。 萧珪走下马车,看到一个地盘比萧衡的临江别馆还要大了许多的庄院。院中有一座四层的飞檐高楼特别醒目,第三层嵌有一个大牌匾,上书“重阳阁”三字。 入口处,有一个典型的唐式飞檐斗拱门,还有一个棱形的商幡迎风而飘,上面只有一个篆书的“茶”字。 影姝说道:“这里以前曾是一位秩仕官员的别馆产业,经过一番改造以后,变成了今日煮卖茶水的重阳阁。我一直都很想学得一些出色的茶艺。不知今日,可否如愿以偿?” 萧珪说道:“你若当真想学,我可以叫人教你。这很简单。” “是吗?”影姝笑吟吟的说道,“那我真是期待了。” “走,我们进去。” 三人走进了重阳阁,里面郁郁葱葱彩蝶飞舞,环境十分的幽雅。不时可以看到三两文人仕子或是达官显官模样的人,在花圃林间漫步交谈。 影姝小声说道:“我听说,来这里饮茶价钱极贵。可不是一般人就能消耗得起。” 萧珪点了点头,在如今的大唐时代,茶的普及率还远不如后世那么高。茶艺,更是仕绅贵族们才能享受得到。 片刻后三人走到了那一栋四层飞楼前,有一名身着淡青色胡服男装,头戴一顶玉质束发冠的漂亮女子迎了出来。 萧珪打量着她,觉得有些眼熟。 女子步履轻盈婀娜走到萧珪面前,笑容妩媚的叉手拜了一礼,“虎牙拜见萧先生。” 虎牙? 听到这个名字,萧珪与严文胜同时表情微变。 记得那天在县衙大牢前,有一个戴着虎爪手套的女子,只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就把牛高马大的不良帅司马逊从马上拽了下来,死死的摁到了地上丝毫不能动弹! ……怎么才能将她,与眼前这个温良妩媚的女茶师,联系在一起呢? 影姝轻轻的说了一句,“这位女茶师,真是好漂亮呀!” 虎牙对着影姝微笑施了一礼,“比之阁下,虎牙远远不如。” 影姝咯咯直笑,“她真会说话。” 萧珪笑了一笑,问道:“赫连大侠与苏幻云回来了么?” “回萧先生。”虎牙说道,“主人已于今晨归来,但少主因有一些急事要办,中途又带了几位姐妹去了别的地方。” 萧珪问道:“可知她有什么急事?” “虎牙不知。”虎牙说道,“萧先生,可以去问我们主人。他现在,就在重阳阁四楼。” “好。”萧珪点头,“你现在就带我们上去,我要见赫连大侠。” “萧先生,二位,请!” 三人跟着虎牙走进了重阁阳。上到三楼的时候,虎牙说道:“萧先生,四楼是主人的私地,不太方便外客进入。” 影姝立刻说道:“那我与严兄就在这里饮茶,等着先生。” “来人。”虎牙喊了一声,过来了两位女茶师。她说道:“招呼二位贵客。” 那两位女茶师应了喏,把影姝和严文胜请进了一间茶室内。 萧珪跟着虎牙去到了四楼。 第一脚刚踏上四楼的地板,萧珪就听到了赫连昊阳的声音:“刚好,新茶煮好了。萧先生快请进来,品尝一下某的手艺。” 萧珪微然一笑,“来了。” 他走进了一间房内,赫连昊阳坐在房中,身前摆着茶具,还有氤氲的茶水。 这间房的窗户开着,刚好可以看到重阳阁庄院的入口。想必是萧珪刚刚从马车上下来,赫连昊阳就已经注意到他了,于是煮了这一壶新茶。 虎牙拉上了门,守在门外。 萧珪走到赫连昊阳面前,先对他施了礼,“参见赫连大侠。” “萧先生不必多礼,请坐。” “多谢。” 萧珪在赫连昊阳的对面坐了下来。 赫连昊阳用青色的瓷碗,给萧珪沏了一杯茶。 “这是新到的方山露芽,花了大价钱远从扬州采买而来。”赫连昊阳说道,“萧先生,快请尝一尝。” 萧珪用心的品尝了一口,点头,“清香入神,回味悠长。好茶。” 赫连昊阳呵呵的笑,“希望它能,卖个好价钱。” 萧珪笑道:“赫连大侠,还真是专心卖茶了?” 赫连昊阳说道:“玲珑阁的刺绣,在长安也是最好的。” 萧珪点了点头,“这有点意思。” 赫连昊阳说道:“萧先生的身体,恢复几成了?” 很显然赫连昊阳的眼力很强,他看出了萧珪并未安全康复。 萧珪答道:“大约七八成。” “那我就在洛阳,再多留一两个月。”赫连昊阳说道,“等萧先生安全康复,并熟悉重阳阁的一切事务之后,我再回长安。”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怕是没有太多时间,来打理重阳阁的事务。” “无妨。”赫连昊阳说道,“苏幻云与十二茶花娘,都可以独挡一面。萧先生要做的,就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做出定夺,从而稳住重阳阁。” 萧珪说道:“高力士知道我的事情么?” “知道。”赫连昊阳说道,“我很早就对高力士说过了,将来,重阳阁会在萧珪与苏幻云的合力执掌之下。他同意了。否则,我也就不会动手创办这个重阳阁。” 萧珪点了点头,“往后,我应该会经常见到他。” “高力士几天前还到这里来饮过一次茶,找我问起过你。”赫连昊阳说道,“看情况,圣人很想早一点见到你。大约是想,跟你一起修炼那个气诀。”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于是我现在,就被迫变成了一个道士。” “还是一位,名动京华的道士。”赫连昊阳伸手拿起茶壶,给萧珪添上了一些茶水。 萧珪接过茶碗,摇了摇头,“我并不想出名。很多的麻烦。” “我能理解。”赫连昊阳说道,“其实在长安的时候,我一个月也难得离开家门一步。我一多半的时间都在庄院里训狗玩鹰,如同一个无所事事的膏梁纨绔。” 萧珪的眼睛一亮,“赫连大侠做法,值得我借鉴。” “那你身边,需要多几条可信又得力的臂膀。”赫连昊阳说道,“刚刚我看了一眼,你身边的那个车夫应该身手不错,对你也是忠心不二。那名小女子应该颇为聪明伶俐,但似乎别有一番用心。” “赫连大侠,真是好眼力。”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那名小女子,大约就是某人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他们想要知道,我的一切动向。” “你的敌人?”赫连昊阳问道。 “刚好相反。”萧珪轻饮了一口茶水,“是我的盟友。” 赫连昊阳呵呵一笑,“没错,京城的达官显贵们都是这样的臭德性。除了自己,他们谁都信不过。” “其实,我能够理解他们的做法。”萧珪说道,“换作是我,把那么大的事情,交给一个并不十分了解的年轻人去做,我也不会太放心。” “他们想要你做什么?”赫连昊阳问道。 萧珪淡然一笑,“保太子。” 赫连昊阳顿时“哧”的冷笑了一声,“休要理会那些,眼高手低、空谈误事的傻书生。他们巴不得全天下人都服从他们的意志,听从他们的调谴。但他们却从来不懂得设身处地的考虑,他人的处境。所以,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便就足够了。” 萧珪微然一笑,点了点头,“我明白。” 第307章 行刺 赫连昊阳与虎牙带着萧珪,参观了一下重阳阁。 整栋重阳阁一共四层,大体上参照了大唐酒肆的惯有布置。一楼大部分是大堂,置有许多开放的客席,常有乐师演奏。二楼是单独的雅间,收费比较昂贵。三楼是苏幻云和那十二名女茶师住的地方,四楼则是赫连昊阳一个人的私地。 大院里除了茂盛的花草植被,还修建了一些供人饮茶休憩的竹木小屋、凉亭与茅舍,颇有返璞归真的田园风味。 赫连昊阳带着萧珪,详细参观了第四层。这里一共有七八间房。除了卧室和刚刚萧珪与赫连昊阳见面的那一间茶室,还有专门的书房与会客厅,另外还有两间客房。 赫连昊阳对萧珪说道:“整个第四层都是给你预留的。如果你暂时没有太好的住处,不如就住在这里。那间卧室是全新的从来没有人睡过,我平常都是住在茶室里。” “那我岂不是喧宾夺主了?”萧珪笑道。 赫连昊阳一板一眼的说道:“你就是重阳阁,当仁不让的主人。” 萧珪笑了一笑,问道:“赫连大侠,请问苏幻云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赫连昊阳说道,“我带她去孟津,见了几位江湖上的朋友,洽谈一些事情。大体谈妥之后我就提前回来了,留下一些细节交给了苏幻云慢慢去处理。但她后来突然带了几个人去办一些急事,走得有些匆忙,也没细说所为何事。” “会不会有什么危险?”萧珪问道。 赫连昊阳摇了摇头,“关中之内,黑白两道,已经没有什么人可能威胁到她了。如果有,我现在肯定已经得到了消息。我估计,她是去办一些私事了。” “好!”萧珪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就暂时住在重阳阁,等苏幻云回来。” “可以。”赫连昊阳说道,“你带来的那两个仆从,也可以让他们住到四楼的客房里来,随时在你身边伺候。”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在考虑,要不要把那个影姝,继续留下。” 赫连昊阳说道:“既然是你的盟友派来监视你的,那就不妨留下。省得某些疑神疑鬼之人,在背后对你猜测不休。” “有道理。”萧珪说道,“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欺瞒他们的。就算另有什么隐私,我也能想办法不让她知道。” “重阳阁的内幕,你尽量不要让她知道太多。毕竟,这与宫里有关。”赫连昊阳说道,“另外,从今天起我就不住在重阳阁了。但我每天都会过来看一看。” 萧珪忙道:“这里有的是房间,赫连大侠何不一同住下?” 赫连昊阳说道:“我迟早都要离开洛阳,回到长安的。所以现在,我想让你慢慢的熟悉重阳阁,并与这里的人增进一些默契。” 萧珪点头,“我明白了。” 赫连昊阳说道:“我那十二名女弟子,其实都是当年朝局动荡之时,我从宫里带出来的孤儿。她们在这世上已经没了亲人,彼此相依为命,感情十分深厚。她们一向很听话,定会对你唯令是从。但是她们,更加看重亲情。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赫连大侠的意思是,让我把她们当作亲姐妹来对待。” “没错。”赫连昊阳说道,“赫连峰永远做不到这一点。在他眼里,女子都是用来使唤的奴婢或是用来赚钱的工具。所以,他没资格主持重阳阁。现在我希望,你可以。” 萧珪说道:“我会尽力而为。” “好。”赫连昊阳点了点头,“现在我就去收拾一下行装,搬到赫连峰之前置办的那座宅子里面去住。你若有急事,可以到那里去找我。” 萧珪微笑点头,“我知道了。” 赫连昊阳的行装极其简单,仅仅是一个包袱而已。 收拾罢了,他把八名女弟子都叫到了跟前来逐一与萧珪相认。 然后他说道:“萧珪以后就是真正的重阳阁主人,但他只会居于幕后,重阳阁的日常事务全由苏幻云执掌。你们要齐心协力辅佐他们二位。” “是,主人。”八名女弟子一同应喏。 赫连昊阳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们还是叫我师父,以后,萧珪和苏幻云,才是你们的主人。” 这些女弟子顿时急了,“师父,你要抛下我们了吗?” “我永远不会抛弃你们。”赫连昊阳说道,“在我眼里,你们都是我的好徒弟,好女儿。” 众女子纷纷沉默,多少有些黯然神伤。 赫连昊阳说道:“你们都长大了。如果我一直把你们留在身边,耽误了你们的大好的年华,那我这个糟老头子也未免太自私了。萧珪和苏幻云一定能够带着你们,领略天下之博大,人生之多彩。” 说到这里,赫连昊阳停顿了片刻,轻声道:“听话,好好的追随他们,效忠他们。这是为师,对你们最后的期望。” 这是萧珪第一次听到,侠气凛然的赫连昊阳,如此温柔的说话。 这是一位慈父,才有的声音。 众女子一同跪拜下来,还有人潸然泪下。她们齐声道—— “是,师父!” 赫连昊阳带上一名男仆,各自骑上马离开了重阳阁。 一众女弟子也各自散了,只有虎牙留了下来。她对萧珪说,还有另外四位姐妹跟着苏幻云出去了,今日不曾在场,改天再叫她们前来拜见萧先生。 萧珪说无妨,叫她把影姝与严文胜叫到这里来。 片刻后,那二人就到了四楼来。 影姝充满好奇满是兴奋的东张西望,说道:“萧先生,这个重阳阁内部还真是别有洞天,每一层都不一样。尤其这第四层,真是典雅而舒适,是个居家休憩的好地方。” 萧珪说道:“影姝姑娘若是喜欢,以后不妨常来。” “那可不行。”影姝笑道,“这里太贵了,我一个奴婢,哪里花销得起?” 萧珪微笑道:“你是我的好朋友。你来了重阳阁,不用花钱。” “真的吗?”影姝喜出望外, “那我真会常来哦,我还想跟这里的茶师,多学一些茶艺呢!” 萧珪点头微笑,“你甚至可以在这里常住。如果你喜欢,你的家主又不介意的话。” 影姝更加惊喜,甚至发出了一声惊叫,“真的?” 萧珪抬手朝客房一指,“那里有两间客房,你去挑一间你喜欢的。剩下那一间,留给严文胜。” “那我现在就去挑!” 一向文雅淡静的影姝几乎是欢呼雀跃了,她提着裙裾快步走到了那两间客房间,把门全都推开了,一间一间的仔细观察,仔细比对。最后她指着其中一间房说道:“我要这间,窗户大一些,书架也大一些!” “好。”萧珪微笑点头,“严文胜,另一间房就是你的了。去把我们的行礼搬上来。” “是,先生。”严文胜叉手拜了一礼,下楼去了。 影姝又钻进了自己选定的那里房里,满是欢喜的细心察看,房内的每一处陈设和每一个物件。 萧珪走了进去,笑道:“影姝姑娘,宰相府里的陈设,只会比这里更好?” “宰相府再好,那也全都是宰相的。”影姝笑嘻嘻的说道,“这个小窝,却是属于影姝的!”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若一直住在这里不回宰相府去,你的主人不会介意么?” 影姝说道:“原本就是二公子派我前来伺候萧先生的。我是在听从主人号令行事,断然不会有差。” “那就好。”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你看日常起居之物还缺了什么,就叫严文胜驾车带你去市集买来。若要回往宰相府去拿什么东西,也只管叫他,不用客气。” 影姝笑吟吟的点头,“萧先生,你真好。” “应该的。”萧珪微笑道,“以往,影姝姑娘可是多次有恩于我。” 影姝眨了眨她的大眼睛,说道:“影姝只是一介奴婢,但有一些帮过萧先生的地方,那都是依照主人的意愿在行事。若有些许恩惠,也该算在主人的头上。往后,影姝会竭尽自己所能的帮助萧先生,以报答萧先生对我的礼遇。” “正好。”萧珪笑而点头,说道:“我身边确实缺一个,像你这样无所不知又聪明过人的,智囊。” “智囊?”影姝嘻嘻的笑了起来,“这一定会是一个,很有趣的新差事!” 不久后,严文胜把行礼搬了上来,影姝帮着他一起料理收存好了。 严文胜来问,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萧珪笑呵呵的说道:“接下来,我们就在重阳阁饮茶,聊天,休憩,玩乐。直到,帅灵韵来到洛阳!” 几日后,清晨。 在长安通往洛阳的官道上,由六车辆马车和十几位骑士组成的一行人,行色匆匆走得有些急。 其中一辆马车上,清尘与帅灵韵相互握着手紧紧挨着,仍被马车颠得左摇右晃。 清尘便叫嚷了起来,“姑娘,我们能不能走得慢一点?这实在是太颠了,我骨头都要散架了。” “不能慢。”帅灵韵说道,“君逸的信,是从河南府直接寄出的,他本人都已经和李适之初步谈过了,正在等我过去商谈细则。修筑洛水防洪大堤,这是圣人亲自过问的一件大事。绝对不容片刻耽误。” 清尘嘟囊道:“难怪长安都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料理完,你就急匆匆的要往洛阳赶。我还以为,你是太过思念萧先生呢!” “尽胡说。”帅灵韵面带笑容的瞪了她一眼。 清尘嘿嘿的笑了起来,“这么说,你是一点都不想他喽?” 帅灵韵刚要说话,马车剧烈的一颠,两人的头都撞在了一起。 “哎呀,慢一点,稳一点啦!”清尘大声叫道。 这时,骑马走在外面的孙山,突然大吼了一声:“停车!!” 马匹发出阵阵惊嘶,马车非常急促的停住了。 帅灵韵与清尘被颠得非常狼狈,差点在马车上打起滚来。 外面的车夫仆人,发出了惊慌的大叫。 帅灵韵大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嗖嗖嗖——” 一阵利箭破空之声响起,紧接着就有人发出了中箭的惨叫。许多箭矢射中了帅灵韵所乘的马车,发出一阵“笃笃笃”的大响。 “有强盗!” “啊!——” “救命哪!” 外面的声音乱成了一片,帅灵韵死死摁住清尘一同趴在马车的底板上,沉声道:“不要动,不要叫!” 清尘被吓坏了,喃喃的道:“孙山?孙山呢!” 此时,帅灵韵的车队已经全部停住了,马车横七竖八,好几个车夫与仆人都中了箭,正在倒地哀号。受惊和受伤的马匹四处乱跑。 在车队的正前方,大约有二十多名蒙面的弓箭手,正在朝车队这边放箭。官道的两旁也埋伏有人,箭矢连绵不断的朝这边射来。 孙山将一辆装货马车的车板用做了盾牌,挡在了帅灵韵的马车前,苦苦支撑。那块车板上,都已经插了十几枚箭矢。 “停!” 突然传来一声大喊,弓箭手停止了发射。 帅灵韵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声的叫道:“帅灵韵,你这个臭娘们!赶紧自己走出来,或可救得其他人的性命!倘若迟误片刻,我叫所有人为你陪葬!” 帅灵韵心中一凛,何明远! “帅灵韵,我知道你在车里,休想再要躲藏!”何明远大声喊道,“你不是一直都想捉住我吗?来呀,站出来,到我身边来!你我的恩怨,今日必要做个了结!” 帅灵韵暗自咬牙。 何明远又大声喊道:“你们这些人听着!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谁把帅灵韵交出来,我保他不死!” 护在马车外的孙山,小声道:“东家,我现在杀将过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与清尘趁机逃走。记住,一定要往西面逃,那边没有弓箭手埋伏!” 说罢,孙山大喝一声,就朝那些弓箭手冲了过去! 帅灵韵与清尘同时惊叫起来,“不要!” 第308章 点石成金 孙山从军多年打了不少的硬仗与血仗,眼前的这点局面对他来说,几乎就像当年的一餐家常便饭。几乎不用思考,他就做出了最好的选择——率先杀向,埋伏在路边灌木丛中的弓箭手! 他如同一头猎豹那样突然暴起,快如闪电。埋伏在灌木丛中的三名弓箭手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一人的额头上中了一把飞刀,刀身全部切入了脑中,直至没柄! 另外两人大惊失色,正要仓促拔剑相迎,孙山已然欺到了他们身边。他双手化抓空手入白刃,各自掐住了其中一人的喉咙,“嘎叭、嘎叭”两声响,那两人疯狂抽搐口吐白沫,都已翻倒在地。 何明远与守在官道上的二十多名弓箭手,全都大吃了一惊。 “放箭射死他!”何明远愤怒的大吼。 孙山迅速的钻进了灌木丛中,寻找大树栖身躲藏。 马车里的帅灵韵透过窗棱看到外面的情景,咬了咬牙一把拉住清尘,“跟我走!” 二女正准备从马车后面逃脱,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片惨叫之声。 还有人发出了惊悚的大喊:“来者何人!” 回应他的,是一阵“嗖嗖嗖”的箭啸之声,立刻便有人应声而倒,发出一阵凄厉惊悚的惨叫。 躲在树林里的孙山,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一群守在官道上的弓箭手。 他们遭到了袭击,瞬间之间就被放倒了六七人。 下一眼孙山看到,从官道的东面有两骑宛如飞虹的疾驰而来。马上的两名女骑士,身段婀娜彩衣飘飘,面戴巾纱手挽雕弓,施手放箭如同素手拨琴一般的优雅从容。 但是,列无虚发,箭箭夺命! 何明远惊慌的大叫起来:“哪来的臭娘们?杀了她们!” 他话音未落,官道另一侧的树林灌木中又发出了惨叫,埋伏在那边的几名弓箭手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两名白衣女子从那边跃了出来,一人执剑一人执伞,宛如白驹过隙的闪身抹到了帅灵韵的身边。 何明远扭头看了一眼发现了帅灵韵这边的动静,气急败坏的叫道:“杀了帅灵韵!先杀帅灵韵!!” 那一群弓箭手被何明远的混乱指挥,搞得晕头转向乱七八糟,但也总算是有几个掉转了头来,对准帅灵韵这边放箭。 白衣女子将手中的大伞斗然支开,将帅灵韵与清尘严严实实的挡在身后。 箭矢落在伞面上,发出一阵“砰砰砰”如同金属撞击的声音,箭支纷纷折射开来掉到了地上。 孙山愕然怔住,“这是什么宝贝?!” 他一念未定,马上又看到那名执剑的女子挽起了一把弓,踩着马车的车轮轻盈一跃就上了车顶。素手轻扬弓弦霹雳,一口气射杀了三名弓箭手。 “神乎其技!”孙山叹为观止大声喝彩,一时都有点愣住了。 白衣女子扭头看向孙山,沉声一喝,“还不帮忙?!” 孙山恍然回神大吼一声“来了”,便如同一头出匣猛虎从树林中扑跃出来,迅疾而凶猛的奔向了何明远和那一群弓箭手。 此时,官道上的那两骑已经奔到了近处。马上的两名彩衣女骑士都将手中的雕弓往肩膀上一背,伸手提起了挂在马鞍上的长枪,各自发出了一记厉斥,竟齐齐的连人带马腾跃起来。 就如同两枚火箭弹那样,凶猛的扎进了弓箭手群中。 孙山,几乎是和她们一同杀了过来。他亲眼看到那二名女骑士手中的长枪,迅如蛇信,舞若梨花。仿佛只是不轻意的蜻蜓点水在人面前一晃,那人的喉间或是脑门就会立刻喷出漫天的血花,轰然倒地。 彩衣与长枪,轻舞飘扬在血雾与死亡之间。 孙山觉得,她们就是一对来自对地狱的妖艳女魔头。 勾魂夺魂,杀人如麻! 二骑一人,如虎入羊群。 何明远和他手下的二十多名弓箭手,瞬间一溃千里,连招架之力都不再拥在,只剩被屠杀的份。 刚刚跳上马车的白衣女子收起了她的弓,从马车顶上轻盈的一跃而下,落在了帅灵韵的身边。 “结束了。”白衣女子说道。 帅灵韵惊魂未定的深呼吸了几口,施礼而拜,问道:“多谢女侠救命之恩。不知女侠如何称呼?” “重阳阁。”白衣女子答道。 帅灵韵好奇的眨了眨眼睛,什么重阳阁? 清尘也挺好奇,于是问了一句:“请问女侠,是萧君逸萧先生,请你来救我们的吗?” 白衣女子面无表情的看了看清尘,又看了看帅灵韵,转过脸去,不说话了。 帅灵韵只好闭上了嘴巴,不再相问。 清尘也不再多言,转头看向了前方的那一片战场,顿时目瞪口呆! 因为,她看到了另一个孙山。 那个沉默寡言、木讷呆愣,见了女人变结巴子的孙山,此刻已经化身为无双战神,在敌群之中纵横捭阖无人可挡。 他甚至没有用武器,只是凭着两条胳膊,或用拳或用掌或用爪,招招致命,毫不留情。 清尘甚至看到,孙山一拳击中一人的头部。那人侧翻落地脑袋砸在了地上,如同成熟的杮子一般就地炸裂。 这把她吓得发出了一声惊魂的大叫。 帅灵韵连忙伸出双臂将清尘的脑袋抱住,捂住她的眼睛,“别看,别看了!” 半盏茶的时间过后,所有弓箭手,已经无一幸存。 这一截官道已经死尸遍地血流如溪,变得如同修罗地狱一般。远远的地方聚集了许多的行人,全都噤若寒蝉无人敢于靠近。 孙山活捉了何明远,将他扔到了帅灵韵的脚前。 何明远的两条胳膊都已经被卸掉了,膝盖也被踩碎,只能如同一瘫烂肉那样软趴趴的躺在地上。但他嘴里仍在啐骂不停:“帅灵韵你这个臭娘们,我早该把你先奸后杀,弃尸荒野!” 孙山抬起一脚想要对着他的下巴踢上去,帅灵韵连忙叫了一声“停” ! 孙山收回了脚,宛如雕像安安静静的站到了一旁。 帅灵韵说道:“死了这么多人,围观目睹的路人也很多,此事官府必要严查。留下何明远的性命交给官府,不然我们有口难辩,诸多麻烦。” “此事不必多虑。”执伞的女子淡然说道:“我们少阁主自有应对。” 帅灵韵好奇的问道:“请问你们少阁主是哪一位?” 执伞的女子朝官道上一指,“她来了。” 众人举目望去,一名身着紫金色胡服男装的女子,骑着一匹浑身渲花如笔墨丹青的大白马,正朝众人慢跑而来。 她的脸上戴着一副独特的面具,那花纹与色彩都近似于飞天壁画的风格。。面具上还有一个尖尖的长吻如同鹰嘴,额头位置缀有长长的七彩羽毛。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傲立独行的孔雀之王,充满了华丽与神秘的气息。 帅灵韵等人怔怔的看着那位与众不同的女子,心中纷纷猜测道:她是谁? 只有孙山眉头微微一拧,眼熟! 神秘女子走近时,那四名赶来营救的女子都迎了上去,一同抱拳而拜,“少主。” “姐妹们辛苦了。”神秘女子跳下了马来,走到帅灵韵的身前。 帅灵韵连忙叉手拜了一礼,“多谢女侠仗义相救,帅灵韵感佩于心,永生难忘!” “帅东家,不用客气。”神秘女子说完这句,看了一眼孙山,然后迅速转过了脸来。 孙山认出了她来,不由得咧嘴一笑。 清尘立刻在他腰间怒掐了一把,“你笑什么笑,没见过女人吗?” 孙山疼得呲牙咧嘴,但闭口不言。 趴在地上的何明远大叫了一声,“你是什么人?我与你无怨无仇,为何害我!” 神秘女子扭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悦的说道:“怎的还有活口?” 她话音刚落,一柄长枪就刺透了何明远的脖颈,将他死死的钉在了地上,再也叫喊不出。 帅灵韵大吃了一惊,“怎的杀了?官府追查起来,我们如何辩解?” “帅东家不必惊慌,全由我来处理。”神秘女子说道,“白狐,你留下断后,应付官府。” 说罢,神秘女子拿出一封信交给了那位,用枪扎死何明远的女子。 白狐叉手施了一礼,接过信,静默站到了一旁。 “帅东家,此地不宜久留,请跟我走?”神秘女子说道。 帅灵韵有点心里没底,小心翼翼的问道:“去哪里?” “洛阳。”神秘女子用她露在外面的嘴唇与眼睛,露出了一抹笑容,“我带你,去见你最想见的人。” 帅灵韵微微一惊,“真是君逸,请你们来的?” “不是他请我来的。”神秘女子用她隔着面具的眼睛,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帅灵韵,淡然说道:“但我此来,确实与他密切相关。” “什么意思?”帅灵韵有点不解。 “帅东家不必多问。”神秘女子转身朝她的渲花大白马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到了洛阳,你自然明白。” 帅灵韵有点拿不定主意,下意识的看向孙山,征询他的意见。 一向沉默寡言的孙山,十分肯定的说了一句,“帅东家,我们跟她走!” 帅灵韵稍稍吁了一口气,点头道:“好,我们走。” 清尘又在孙山腰间掐了一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还不老实交待?” 孙山一边咝咝的吸凉气一边傻笑,就是不说话。 此时此刻,萧珪正与赫连昊阳坐在重阳阁的四楼茶室里,对弈品茗。 窗边突然传来一阵扑楞楞的声音,萧珪扭头一看,有一只大鸟停在了窗边。 再细下一看,那大鸟浑身苍灰之色,眼睛冰冷锋锐,脚爪与嘴喙都非常的尖利,居然是一只鹰。 赫连昊阳呵呵的一笑,“我的风侯儿回来了!” 他站起了身来走到窗边,那只老鹰轻轻一跳就落在了赫连昊阳的胳膊上。赫连昊阳从他的衣兜里拿出一块干肉喂给了老鹰吃,然后从它脚下解下了一个信筒,再朝窗外振臂一挥,那只鹰就飞走了。 萧珪好奇的问道:“这是飞鹰传书?” 赫连昊阳说道:“我住在长安的庄院里闲来无事,熬了几只鹰来玩。它们当起信使来,可比鸽子好用了百倍不止。” 说罢,赫连昊阳就坐下来取出信筒里的信,展开一读,然后说道:“萧先生,你得感谢苏幻云。” “怎么回事?”萧珪问道。 赫连昊阳说道:“苏幻云在孟津道上打听到的消息,有人正在雇买绿林杀手,要办一些杀人越货之事。买凶之人,叫何明远。” “何明远?!”萧珪愕然一惊,“那他很有可能,是要对付帅灵韵!” 赫连昊阳说道:“苏幻云一向对你的事情颇为关注,她知道何明远曾是元宝商会的定州大东家,还是你和帅灵韵的死对头。她担心何明远买凶要去刺杀你们,于是立刻就带人追寻那伙刺客而去。当然,她去的时候并不知道,你本人都已经来了洛阳。” “是我大意了!”萧珪一拳砸在了木几上,“我只顾想着修筑河堤的事情,急急催促帅灵韵早来洛阳,却忽略了那个潜逃在外的何明远!”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种事情防不胜防,萧先生不必自责。”赫连昊阳不急不忙的给萧珪的茶杯里添了一些茶水,淡然道,“好在先生颇有福缘,让苏幻云提前侦知了这一消息。有她带着四名女弟子出手,不会有问题的。” 萧珪皱了皱眉,“苏幻云手无缚鸡之力,我倒担心她会抱薪救火。” “哈哈!”赫连昊阳大笑,说道:“萧先生,果然多情啊!” 萧珪自嘲的笑道:“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你不用担心。”赫连昊阳说道,“何明远虽然雇买了三十余人,但都是一些不成气侯的乌合之众。有苏幻云带着四名弟子一同出手,对付他们已是绰绰有余。相信我,苏幻云一定能把帅灵韵,完好无损的带到你的面前!” 萧珪呵呵一笑,点了点头,说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赫连大侠,果有点石成金之能。” “我没什么功劳。”赫连昊阳说道,“苏幻云虽然资质不高,但她谦逊谨慎,虚心好学,并且十分的勤奋。往往是我教一遍,她就会练习百遍千遍,直到彻底掌握完全熟练。这样的好学生,每一个老师都会愿意对她倾囊相授。” 萧珪微笑点头,“没错,苏幻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做事非常的认真和专注,还有一股水滴石穿的韧劲。她远比那些天资过人却疏懒放纵的人,更能获得成功。” “最重要的是,她遇到了你。”赫连昊阳说道,“是你,彻底的改变了她的命运!” 萧珪顿时想到了那天,自己第一次去往石矿赌场的情景。 一枚牛骨算筹,稳稳的落在了苏幻云胸前的沟沟儿里。 好! 这或许,就是人生。 缘份,真的妙不可言! 第309章 不如怀念 与赫连昊阳的一局棋下完,萧珪惜败。 两人都有棋逢对手之感,于是立刻收拾棋盘,准备再下一局。赫连昊阳起身去拿茶叶想要再沏一壶新茶,走到窗口时却发出了一声惊咦,“她怎么来了?” 萧珪是背对着窗户坐的,闻言起身走到窗边,朝下看去。 在重阳阁庄院的大门口,有一辆紫闱马车刚刚停住。一位道姑模样的女子从车上走下来,孤身一人,朝重阳阁走来。 “赫连大侠,那是何人?”萧珪好奇的问道。 赫连昊阳连忙招了一下手示意萧珪离开窗边,坐回了原位,然后对他说道:“当今圣人有两位一母同胞的姐妹,你可知晓?” “我听过。”萧珪说道,“一位是金仙公主,一位是玉真公主。两位公主都是自幼出家修道,但一直未能脱离皇室。几年前金仙公主去世了,便只剩一位玉真公主。” “楼下那位,就是玉真公主。”赫连昊阳说道,“圣人对于自己的兄弟姐妹,还是看得很重的。他在长安兴庆宫里建了一座花萼相辉楼,让自己的几位兄弟全都住在那里。圣人每日与之朝夕相伴,兄弟和睦同寝同食,传为天下美谈。” 萧珪点了点头,“花萼相辉楼,我听说过。” 赫连昊阳再道:“有人说,圣人之所以对自己的兄弟那么好,是因为他的太子之位,是来自于自家兄弟的禅让,所以圣人必须做出这样的表率,好堵住天下万民与后世之人的悠悠众口。但要我说,这些人确实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圣人固然多疑,但他也确是发自内心的,善待自己的兄弟姐妹。” 萧珪微笑的点了点头,“那玉真公主呢?” 赫连昊阳说道:“兄弟会有可能对自己的帝位造成威胁,但妹妹绝对不会。” 萧珪笑了一笑,“我明白了。” 赫连昊阳说道:“圣人对玉真公主这位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尤其的珍视与疼爱。虽然玉真公主自幼就已出家为道,但圣人依旧让她住在公主府,享受超人一等的皇室待遇。她在圣人的心目当中,有着无可取代的特殊地位。在李氏皇族当中,玉真公主也是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无论是皇子、公主或者驸马包括太子殿下在内,都对玉真公主礼敬三分,尊崇有嘉。”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我还听说,玉真公主是一位破书破万卷、极富才情的女子。她不仅对道学极有研究,于诗文、书法、绘画与音乐,也极富造诣。许多名扬天下的大才子、大诗人,都渴盼与之结交。” “没错。”赫连昊阳说道,“倘若结交了玉真公主,就等于是直达了天听。若能得到玉真公主在圣人面前的推荐,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这些年来,得蒙玉真公主推荐入仕的才子文人,可不在少数。” 萧珪微然一笑,心中便想起了王维与李白。 这两位在中国文化史上都称得上是泰斗级的大文豪,都与玉真公主传出过蜚闻。 赫连昊阳沏上了一壶新茶,递给萧珪一杯,说道:“重阳阁开业不过月余,今天就迎来了玉真公主这位一位响当当的大人物。萧先生,你觉得她所为何来呢?” 萧珪说道:“倘若专为品茗而来,玉真公主好歹也该带个同伴。” “那她更加不会,是为什么江湖买卖而来。”赫连昊阳说道,“重阳阁,只此二事。” 萧珪笑了一笑,“赫连大侠的意思是,她是奔着我来的?” 赫连昊阳呵呵一笑,“莫非她还是冲着我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糟老头而来?” “好!”萧珪点了点头,心想我大概知道,是谁委托她来的了…… 赫连昊阳仿佛是看穿了萧珪的心思,或者说他也想到了那一层。他说道:“宫中那位,似乎仍旧对你念念不忘。你打算,如何区处?” 萧珪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确实麻烦。”赫连昊阳仿佛都替萧珪为难了,也跟着摇了摇头,说道,“这种事情,谁也帮不上你的忙。你自己看着办!” 萧珪苦笑了一声,抓起一把棋子,“来,我们继续下棋。” “不来。”赫连昊阳摇头,“半局棋,没意思。” 几乎他的话刚落音,门外就传来虎牙的声音,“师父,先生。二楼来了一位贵气非凡的道姑,自称姓李。她指名道姓,要见先生。” 萧珪叹了一口气,将刚刚抓到手里的那一把棋子,扔进了棋篓里。 赫连昊阳呵呵的笑,“你还不快去?” 萧珪两手一摊,十分无辜的说道:“我跟她有什么话好说?” 赫连昊阳说道:“凡我大唐的天下名士、文人才子,无不渴盼见上玉真公主一面。现在她主动来找你,你居然还不愿见她?”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萧珪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若见她,难免又会与咸宜公主增添一丝牵绊。此前好不容易才斩断一切关联,现在又是何苦呢?” “此前你负那么重的伤,人家小姑娘难免会有一些牵肠挂肚。现在她托请别人前来探望,问你是否安好,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你若避之不见,咸宜公主恐怕只会对你越多惦念。”赫连昊阳说道,“还有,你有可能还会得罪玉真公主。这对你自己,对元宝商会和重阳阁,都将十分不利。” “好!”萧珪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一声,“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赫连昊阳呵呵一笑,说道:“虎牙,取铜镜来。萧先生要整理衣冠,收拾仪容。” 萧珪很无语的笑了,心想我又不是去相亲! 他拉开门走出来,虎牙还真是搬了一面铜镜来。 “你干什么?”萧珪用无语的眼神看着虎牙。 虎牙指了指萧珪的身上,说道:“先生就穿这一身便装,去见她吗?” “那不要然呢?”萧珪问道。 虎牙说道:“先生不如换上道袍,那样的话,或许谈得更为投机一些。” 赫连昊阳在屋里喊了一声,“我非常赞成!” 萧珪摇头而笑,“你们就知道,合起伙来坑我!” 片刻之后,宽袍大袖、仙风道骨的灵观先生,来到了二楼,见到了玉真公主。 两人以道礼相见。 玉真公主就像是岳母娘初见女婿那样,一点都不避讳的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萧珪,然后说道:“萧先生,果然好风采。” 萧珪面带微笑,低头颌首,“公主殿下过誉了。” “你认识我?”玉真公主略显好奇的看着萧珪。 萧珪说道:“公主大名,京师之人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玉真公主呵呵一笑,“道友,请坐。” 萧珪也是微然一笑,“真人,先请。” 真人是对道士的尊称,并且玉真公主的道号就是“无上真”。萧珪称她真人,恰如其分。 两人入座之后,虎牙来给她们上了茶,然后就退出雅间拉上了门。 “这里确实是一个,饮茶论道的好地方。”玉真公主说道,“重阳阁,别出心裁,开办得十分不错。” 萧珪说道:“公主殿下过奖了。” 玉真公主微然一笑,“我已出家多年。我更喜欢旁人称我真人,或者道友。” 萧珪呵呵的笑,指了一下茶碗,“真人,请用茶。” 玉真公主面带微笑的端起了茶盏,“道友同饮。” 放下茶碗后,玉真公主问道:“我听说,萧先生师从于张果老,精研《气诀》修炼有成。不知这个《气诀》,女子可否修炼?” “真人这个问题,可真是难到了。”萧珪笑道,“这恐怕要问过了张果老,我才能做出解答。” 玉真公主仿佛有不相信,“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也不知道?” “实不相瞒。”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拜师的日子一共还不到半年,就连《道德经》都还未曾熟读。说白了,我就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假道士。” 玉真公主忍不住笑了,“假道士?” 萧珪点头,“确实,我就是一个假道士。” “你倒是坦承。”玉真公主笑了一笑,说道,“看来我要与你论道,也是无从论起了?” 萧珪呵呵的笑,“如此论道,真人必有对牛弹琴之感。” 玉真公主大笑了两声,“你确实有点意思。” 萧珪拿起小铜炉给玉真公主的杯子里面添了一点茶水,笑而不语。 “既然无从论道,那我们就随意聊些私事!”玉真公主说道,“此前听闻,萧先生身负重负,歇养数月。不知现在,恢复得如何了?” “有劳真人关怀,我的伤势已经大体恢复了。”萧珪说道,“只是伤后元气还有一些亏虚。医师说了,我再将养个一两月,大约就能康复如初。” “那你一定要好生休养,莫要留下什么病根。”玉真公主说道,“你还年轻,将来还要成亲生子呢!” 萧珪笑了一笑,没有回话。 玉真公主却故意往这个话题上深挖而来,再又问道:“萧先生,成婚了吗?定亲了吗?” 萧珪微然一笑,“还没有。” 玉真公主眼神灼灼的看着萧珪,说道:“如你这般出众的男子,定有许多名门闺秀垂青于你。萧先生,可别挑花了眼才好。” “没有这样的事。萧某并不贪图什么名门,也不渴望攀得什么高枝。”萧珪淡然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余愿足矣。” 玉真公主显然是听出了萧珪的弦外之音,显然是在拒绝咸宜公主。 她淡然一笑,说道:“卓文君在写下这首《白头吟》的时候,恰逢他的丈夫司马相如在发迹之后,耽于逸乐、日日周旋于脂粉堆中。”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萧珪微笑道:“真人,是在表达这一层意思么?” 玉真公主呵呵一笑,说道:“萧珪,你胆子挺大。很少有人,敢像你这样跟我说话。” 萧珪施了一礼,说道:“萧某本是一介山野村夫,言语粗陋耿直惯了。倘有失礼冒范之处,还请真人海涵。” “我说你胆大,是在夸你。”玉真公主说道,“你若畏畏缩缩的斟字酌句,反倒会让我瞧不起你。” 萧珪微然一笑,又施了一礼,“谢真人夸。” 玉真公主静静的盯着萧珪看了片刻,说道:“我一直想不通,为何张果老要收你为徒。直到现在我亲眼见到了你,我才发觉你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之处。这让我对你充满了好奇,很想多知道一些,有关你的事情。”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我的过往十分简单,真人派个小吏随便一查,便能一清二楚。” “小吏能查到的,必然不是真实的你。”玉真公主说道,“你身上有一股很超然的特质,仿佛真是堪破了人生,看透了生死。这让你不惑,无惧,心如磐石,静若芷水。这样的气度,不是寻常之人所能拥有。甚至一位修道数十年的得道真人,也未必会有。” 萧珪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凛,经历生死又重生之后,我的心态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起先,只有张果老看出了这些。眼前这位玉真公主,也确实有几分眼力! 这时,玉真公主突然话锋一转,说道:“连我见到你,都忍不住对你充满了好奇。也就难怪,我那未经事世的小小侄女,会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了。” 终于切入正题了! 萧珪不由得苦笑了一声,“真人,那都是误会。” “你不必紧张,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玉真公主说道,“我的小侄女一直担心你的伤势,又不好亲自来见你,所以托我来探望于你。这便是我今天所来的目的。” 萧珪施了一礼,“多谢真人如实相告。也请真人回复……那位贵人,萧某多谢她的惦念。” 玉真公主面带微笑的凝视着萧珪,“你不打算,亲自见她一面吗?” 萧珪施礼拜着,沉默了片刻,说道:“真人,我觉得,相见不如怀念。” “相见不如怀念?”玉真公主呵呵一笑,点了点头,“好,有了你这句话,我此行也算是圆满了!” 说罢,玉真公主就站起了身来,稽首施了一记道礼,就请辞别而去。 萧珪暗自吁了一口气,终于打发了。 ——别再来了啊!! 第310章 习惯 玉真公主回到了她的公主府里,刚刚才下车,咸宜公主就像是一只飘乎的精灵那样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一把挽住了她的胳膊。 “皇姑,你回来啦!” 玉真公主笑道:“你从哪里钻出来的?吓我一跳。”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呢!”咸宜公主笑嘻嘻的道,“你见到他了吗?他好吗?” “他挺好的。”玉真公主说道,“能走能跳,能说会道。” “他的伤,真的全好了吗?”咸宜公主仿佛有点不大相信。 “我还能骗你吗?”玉真公主说道,“我和他坐着饮茶,聊了一阵。我看他,已与正常之人无异。据他自己所言,还有一些气力未能完全恢复,大约还需要一两个月的细心调养。” “那就是没有痊愈啦?”咸宜公主惊叫了一声,脸上露出嗔怪之色,“他怎么能这样呢,明明没有好全,就急着跑出了门来。真是不听话!” 玉真公主愕然怔住,有些无语。 “皇姑,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给他送一些补药?”咸宜公主问道。 玉真公主轻叹了一声,说道:“我看他不像是一个缺钱买药的人,更不缺人给他送药。” “这个嘛……”咸宜公主有点不悦的嘟了嘟嘴,“别人送别人的,我送我的。各是各的心意。” “咸宜,我劝你还是收起这份心意!”玉真公主说道,“你和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咸宜公主愕然一怔,刚刚还兴高采烈的神情,顿时就黯淡了下来。 玉真公主看到她的副模样,顿时又觉得有些不忍,连忙搂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语道:“咸宜,天下好男子多的是。我看那个萧珪,也就寻常一般,并无太多过人之处。不如你还是听了你母亲的,回去乖乖的相个亲,早些把婚约定了,也省得整日心神不宁,胡思乱想。” “我不要!”咸宜公主突然大叫了一声,挣脱了玉真公主的怀抱,对着她说道:“我好不容易才离开宫里,我才不要回去!皇姑如果不喜欢我了,我就住到太子哥哥那里去!” “你这傻孩子,还跟姑姑赌气了?”玉真公主无奈的笑了一笑,上前牵住咸宜公主的手儿,说道,“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哪怕你在我这里住一辈子都行。” 咸宜公主嘿嘿的笑了一声,“这么说,皇姑不赶我走了?” “我怎么可能赶你走呢?”玉真公主说道,“我只是觉得,你一直躲着你的母亲不肯回宫,也不是长久之计。长此以往,你和你母亲之间的感情,恐怕都会出现重大裂隙。你真的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么?” 咸宜公主拧了拧眉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也不想和母亲把关系闹成这样。但只要一见面,母亲就要跟我说起相亲嫁人的事情。我是真的真的,很烦心呀!” 玉真公主拉着咸宜公主走到凉亭里坐了下来,温言细语的说道:“你不愿去相亲,接受不了别的男子,不就是因为你的心里装了一个,不该装的萧珪么?” “……”咸宜公主抿着嘴,不说话。 玉真公主轻叹了一声,说道:“咸宜,我不想伤害你。但有些话,我还是必须要对你说。” “你说!”咸宜公主轻声道,“什么样的话,都不会再对我造成伤害了。因为,我都习惯了。” 习惯了? 玉真公主轻叹了一声,“罢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是不是萧珪有话托你捎来?”咸宜公主连忙追问道,“皇姑,你快说!” 玉真公主皱了皱眉头,“你不会想知道的。” “不管是什么话,都请告诉我!”咸宜公主认真的说道:“我想知道。” 玉真公主犹豫了片刻,看着咸宜公主十足认真的表情,说道:“他说,相见不如怀念。” 咸宜公主努力的保持着镇定,但她的眉梢,还是情不自禁的轻轻一弹。 “这么说,他不想再见到我了?” 玉真公主轻轻的点了点头。 “呼……” 咸宜公主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张开双臂,又深呼吸了一口。 然后,她展颜而笑,说道:“没关系,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其实我早就和帅灵韵说好了,以后再也不去见他。” “做人,要讲信用!” “皇姑不用为我担心。” “真的没关系!” “我都已经习惯了!” 咸宜公主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着,一边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片刻后,她进了房,摔上了门。 玉真公主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这孩子,真是魔障了……你怎么偏就,遇到了萧珪这样一个大克星呢?” 独自寻思了片刻之后,玉真公主将她几个心腹侍妇唤来,吩咐道:“我要出门一趟办些事情,你们盯着公主,不要让她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侍女们应了喏。 玉真公主又重新登上了马车,对车夫吩咐道:“进宫。” 皇宫,集贤殿御书房内,李隆基正在大发雷霆,将书案上的笔墨书籍全都扫得摔在了地上。 “太不像话了!” “这就是朕任命的宰相!” “这就是朝廷的百僚之首!” 高力士在一旁苦劝,“陛下息怒,可别气坏了身子。” “你叫朕如何息怒?”李隆基大声咆哮道,“两位宰相,居然当着朕和满朝文武的面,暴跳如雷大吵大闹,差点还要动手打了起来!古往今来,谁曾见过这样的宰相?……这真是朕之奇耻,国之大辱!” 高力士小声的道:“这确实有点不像话。但陛下独自在此发怒,也是无济于事。伤了龙体,更是得不偿失啊!” 李隆基稍稍消停了一些,拿起御案上的一杯水一饮而尽,恼火的沉声道:“朕看他们,都是不想干了!” 高力士悄悄的轻叹了一声,未敢接话。 说来也的确是有些离谱,萧嵩与韩休,堂堂的两位宰相,居然在今日的大朝会之上,因为意见相佐,当着满朝三百多位朝臣,相互指责跳脚大骂。演变到后来越发不可收拾,武将出身的萧嵩还挥起老拳要揍韩休。 高力士记得很清楚,自己进宫几十年来,这种事情还真是头回遇到。也难怪皇帝下朝之后,会如此暴怒。 片刻后,李隆基的火气消下了一些。对着遍地的狼籍挥了一下手,高力士连忙唤来几个宫女宦官,收拾干净。 这时,外面有宦官来报,说萧相公求见。 李隆基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竟然还敢来见朕?!” 高力士小声道:“兴许是来请罪的呢?” “朕不想听他请罪。”李隆基忿忿的道,“朕不想见到他!” “陛下,消消气。”高力士小声道,“臣工失礼,圣人大度,这不就高下立判了么?” 李隆基闷吁了一口气,“叫他进来!” 片刻后,萧嵩仓仓皇皇的扑跪在了皇帝的龙案之前,大声痛哭道:“陛下,老臣失仪,老臣该死!老臣有负陛下重托,老臣不配为人臣子啊!肯请陛下,赐老臣一死!” 李隆基皱了皱眉没有说话,给高力士递了个眼色。 高力士连忙走过去扶住萧嵩,说道:“萧相公不必如此,圣人请你起来说话。” “老臣无颜起身,无颜面对圣人啊……”萧嵩哭得十分大声,也十分伤心。 好在高力士身强体壮,用了几分蛮力,好歹是将萧嵩从地上拉了起来。 萧嵩垂着头不敢去看皇帝,只顾低头抹泪。 李隆基这时才说了话,“萧相公言重了,何以及死?” “那是圣人仁德。”萧嵩道,“今日之中事老臣下朝之后细细想来,确实老臣太过愚蠢,太过出格了。虽百死亦难赎其罪。还请圣人对老臣施以重罚,否则无以正朝纲,明法纪。” 李隆基摇了摇头,“那朕岂不是,连自己一起罚?” 萧嵩“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连忙道:“这都是老臣一人之过,圣人何错? 李隆基说道:“按我朝成例,朝臣举荐的臣子犯了错,举荐者要一同受罚。你是朕亲自任命的统领百僚、总揽朝政的宰相。朕罚你,难道不该连自己一起罚吗?” 萧嵩连忙道:“那就请陛下先罢免了老臣的官职,再治臣之罪!” 李隆基说道:“萧相公今日,确有一些失当之处。但也不至于罢相那般严重。萧相公不如自去御史台,领罚几月俸禄就是了。” “不不!”萧嵩连忙说道:“陛下,这还是将老臣罢相!老臣实在无颜再居于朝堂之上统领百僚、总揽朝政了。” 李隆基又皱了皱眉,说道:“萧相公,虽然今日之事你做得有些欠妥。但这年些来你的宰相一直都做得不错,朕对你还是很满意的。” 萧嵩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陛下,老臣已经位极人臣,但自知才不配位,不是一个好宰相。全赖陛下仁德宽厚,才一直没有嫌弃和罢免老臣。老臣现在若不主动辞相,直到有朝一日陛下当真嫌弃老臣,满朝臣工也都怨恨老臣的时候,老臣恐怕就只剩粉身碎骨这一条路了。” 高力士闻言都脸色微变,心想萧嵩可真敢说啊! 李隆基皱着眉头轻吁了一口气,难得老狐狸,也会坦荡磊落说出这等肺腑之言! 这时,座下的萧嵩磕起了头来,不停的说:“肯请陛下,罢去老臣宰相之位。” 李隆基连忙叫高力士再次将他扶起,说道:“萧相公,宰相之位非同小可,你要容朕三思。不如你先回去歇息,等朕有了决断,自会派人通知于你。” 萧嵩不好再说什么,施了礼,退了出去。 李隆基轻吁了一口气,问高力士:“朕若依了萧嵩准他退出相位,如何?” 高力士十分小心的说道:“萧嵩犯错之后自请退相,朝野上下无话可说。” “那韩休呢?”李隆基问道。 高力士颇觉为难的皱了皱眉,小声道:“厚此薄彼,恐惹他人非议。” 李隆基闷吁了一口气,一巴掌拍在了书案上,“那就将他二人,一同罢相!” 高力士的神色恍然一变,但立刻收敛了回去,叉手施了一礼,“圣人英明。” 李隆基寻思了片刻,说道:“他二人罢相之后,谁可接任?” 任命宰相这么大的事情,谁敢接话? 高力士叉手拜着,一言不发。 李隆基也没有去逼他,如同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朕头一个就想到了张九龄。去年他母亲去世,辞官归家去丁母忧。现在朝廷即将失去两位宰相,值此非常时期,朕打算对张九龄夺情起复,让他重新拜相总揽朝政。力士,你觉得如何?” 高力士十分小心的说道:“张九龄以前曾经登过相位,名声政绩皆是斐然。值此非常时期,他若能复出重新拜相,当是无可争议之合适人选。” 李隆基又问道:“那还有一人,用谁好呢?” 高力士连忙把腰弯得低低的,小声道:“任命宰相乃天子之权,奴婢不敢置喙。” 李隆基轻吁了一口,未再继续逼问高力士,只是喃喃的道:“另一位宰相,恐怕不好选哪!” 这时,门子宦官又来通报,说玉真公主殿下前来求见。 李隆基顿时苦笑了一声,“国事乱作一团麻,家事眼看也要缠上心头。多半是朕的那个宝贝女儿,又在闹别扭了!” 高力士说道:“陛下忧思至此,不如就让老奴出去,婉请公主殿下改日再来?” “不必了。玉真难得进宫一趟,去备酒宴,朕要与她共用午膳。”李隆基说道,“另外,派两名使者分别去往萧嵩与韩休家中宣旨,告诉他们,从明日起就不用来政事堂参政议事,处理宰相公务了。但是,他们的原有官职还是一应保留。” “是。”高力士连忙就下去安排了。 李隆基长吁了一口闷气,自己都苦笑起来。 “一天之内,朕竟然罢去了两位宰相?……朝堂之上,又要风起云涌了!” 第311章 溺爱 用膳之时,李隆基摒退了所有的侍人,连高力士都没有留下,只与玉真公主两人共处。 兄妹二人如同儿时一样,共用一张案几相对而坐,还不时的相互夹菜。 当皇帝日子的越久,平常人所能拥有的东西,仿佛就离李隆基越远。现在,他是越来越怀念和珍惜,亲情的味道。 席间,玉真公主不经意的说了一句,“三兄,似乎又添了一些白发。” 李隆基慨然叹息了一声,将手中的筷子都放下了,说道:“至从薛王过世,我头上就在不断的增生白发。” 薛王李业,李隆基的五弟,在几个月前去世了。 五弟李业和李隆基的关系,非比一般的亲密。 青年时代的李隆基,是通过一系列的政变登上的帝位,那其中全有李业的影子。可以说两人除了是亲兄弟,还是一起同生共死的亲密战友。 除此之外,薛王李业还是十分的勤奋和好学。因为学识渊博,他担任了朝廷秘书监一职,成为大唐文学界和教育界的一位泰斗级人物。李业过世之后,秘书监一职,才改由武惠妃的兄弟武信接任。 说到薛王,玉真公主也有一些伤感。她说道:“我记得五兄过世前后,三兄守在他的病榻旁边,茶饭不思日夜不休,短短数日便至形销骨立,白发顿生。如今五兄已然去了,小妹看到三兄头上的白发,想到我们儿时一同嬉闹玩耍的情景,真是忍不住悲从中来。” 说着,玉真公主的眼圈都红了,也无心再用酒饭。 李隆基连忙握住玉真公主的一只手,在自己手心里轻拍,轻声劝道:“九儿,九儿,莫要如此。我们还是好好的用膳?” 玉真公主点了点头。两颗眼泪却是禁不住滴落下来。 李隆基连忙起身离席走到她的身边,掏出一面手帕,亲自为她擦去了眼睑下的泪花儿,笑呵呵的说道:“怎的还如同儿时一般,动不动就哭鼻子?” “都怪你。”玉真公主轻嗔了一声,抢过手帕自己擦着眼睑,小声的嘟嚷道,“没来由的提到五兄,惹人伤心。” “好,那我们就不提了。”李隆基笑呵呵的坐了回去,给玉真公主倒了一杯酒,说道:“九儿,来,我们饮了这一杯。” 玉真公主拿起酒盏,“三兄请。” 兄妹两人饮下一杯后,玉真公主说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们都是做了祖父祖母的人了。我却分明感觉,儿时的那些事情,都像是发生在昨日一般。” 李隆基呵呵的笑,说道:“莫非是咸宜那个淘气的小家伙,让你想到了自己的少年时光?” “有一点!”玉真公主笑了一笑,说道,“十六岁,真是花儿一般的年纪,令人羡慕啊!” 李隆基笑道:“说,她又怎么调皮捣蛋了?” “这倒是没有。”玉真公主说道,“我只是觉得,这孩子有些可怜。” “可怜?”李隆基皱了皱眉头,“这话从何说起?” 玉真公主轻叹了一声,说道:“这孩子对一个不属于她的男子痴心念念,这还能不可怜么?” 李隆基不由得轻叹了一声,“她还在念着萧珪?” 玉真公主说道:“莫非三兄以为,放她出宫任由她去玩耍了,她就能真的忘了自己喜欢的男子?” 李隆基有点郁闷,“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回宫。” “三兄,不可。”玉真公主说道。 “为何?”李隆基问道。 玉真公主说道:“我也是从十六岁过来的。如同这般年纪,开始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倘若强行压制,只会适得其反。再者,我发现她与惠妃娘娘之间的关系,出现了一些裂痕。倘若此时强行将她拉回宫中。我担心,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将会进一步破裂。” 李隆基问道:“那你说,如何是好?” 玉真公主想了一想,说道:“三兄,小妹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 李隆基点头,“这里没有君臣,只有兄妹。有什么话,你只管说。” 玉真公主说道:“今日,我去见了那个萧珪一面。” “哦?”李隆基有些好奇,“感觉如何?” “一言难尽。”玉真公主说道,“此前我总是想不通,张果老那样的活神仙,为何要收一个置身道门之外的年轻人为徒。见到萧珪之后,我才觉得,张果老不愧是真正的,活神仙。” 李隆基越发好奇了,连忙追问道:“那个萧珪,真有如此非凡出众吗?” “说不得,有多么非凡和出众。”玉真公主说道,“我只是觉得,他有许多与常人不同的地方。但一时之间,我又形容不准确。他就像是一个谜,他身上有着太多未知的东西,让我对他充满了好奇之心。” 李隆基微微惊讶,“连你都如此好奇,也就不难怪,咸宜会被他牢牢吸引了。” “是的,我也是这般认为。”玉真公主说道,“那个萧珪身上,的确有一股独特而神秘的气息,让他与众不同。如果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注意到了他,真的很难不被他吸引。” 李隆基点了点头,“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想见他一见了。” 玉真公主说道:“那三兄何不召他入宫,修习《气诀》?”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说道:“日前李适之曾经入宫来奏,说萧珪要等帅灵韵来到洛阳,一同商量筹款有了定夺之后,才敢入宫面君。” 玉真公主有点惊讶,“这么说,三兄还打算对萧珪委以重用了?” “原本是轮不到他的。”李隆基说道,“但是,谁叫王元宝把商会移交到了他的手上呢?” 玉真公主说道:“三兄说的那个帅灵韵,莫非就是王元宝的外甥女,萧珪的爱侣?” 李隆基点了点头,“没错,就是她。” “哎……”玉真公主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如此一来,咸宜又要难受了。”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问道:“怎么回事?” 玉真公主说道:“咸宜曾经与帅灵韵见过面,两人还有过约定。咸宜私下答应过帅灵韵,以后不再与萧珪见面。现在萧珪与帅灵韵在洛阳碰了头,整日恩爱甜蜜。咸宜知道以后,嘴上不说,心中还能好受么?” “那就让她回宫,眼不见心不烦。”李隆基说道。 玉真公主说道:“那万一三兄召了萧珪入宫一同修炼气诀,被咸宜知道以后,又当如何?” “这!……”李隆基都笑了,“只好给咸宜早日择定一个上佳夫婿,定亲完婚之后,她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我也是如此认为。”玉真公主说道,“少年时任性胡为,是因为不懂事。只等成了亲有了家,想法就会大不相同,自然也就不会任情胡闹了。” 李隆基点了点头,“朕会尽快安排,给咸宜择选驸马之事。” 玉真公主沉默了片刻,眨巴了几下眼睛,说道:“三兄,就让萧珪做了咸宜的驸马,又如何呢?” “什么?!”李隆基闻言一惊,连忙摆手,“不可、不可!” 玉真公主问道:“为何不可?” “她母亲不会答应。”李隆基说道,“不瞒你说,此前我也有过此念,不如就招了萧珪做驸马。不料后来闹出了许多的风波,甚至一度不可收拾。” 玉真公主问道:“我想不通,惠妃娘娘都还没有亲眼见过萧珪。为何偏就对他,有着如此之深的成见呢?” 李隆基轻声的长叹,“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因为萧珪的缘故,我与惠妃之间都曾经发生过一些矛盾。此事,不提也罢!” “三兄。”玉真公主说道,“如果不招萧珪做驸马,那就不要再把萧珪留在京城了。否则的话,咸宜永远不会安分。哪怕是她被迫嫁了别人,恐怕也不会安分。迟早,也要惹出一些祸端。” 李隆基不由得皱了皱眉,“真会如此严重?” 玉真公主淡淡一笑,“三兄,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她很多地方,都和你很像。” 李隆基微微一怔,这便想起了自己年少风流、为情所困的那些往事。 寻思片刻之后,李隆基面露苦闷之色,“我正有许多地方,用得着萧珪。哪能让他现在就离开京城呢?” 玉真公主淡然道:“那就杀了他,让人取代于他,再为三兄所用。” “这更不行。”李隆基说道,“他可是张果老的高足。万一哪天张果老跑到京城来冲我要人,我如何向他交待?如何向天下道门交待?……再说了,萧珪确实是个有用之人,哪能草率杀掉?” “驱也不能驱,杀也不能杀。”玉真公主微然一笑,说道:“那就只好,招他做驸马了。” 李隆基苦笑起来,“方才不是说了么,这根本就行不通。” “无非就是惠妃娘娘那一关,不好过。”玉真公主说道,“不如,让我去跟惠妃娘娘说一说。至少也请得惠妃娘娘,亲眼见过萧珪一回。说不定,她就会改变主意了呢?” “这……”李隆基拧眉寻思了片刻,仍是摇头。 兄妹之间再如何亲密,有些话,李隆基仍是不能对玉真公主挑明了说。 武惠妃与萧珪变作如今的对立关系,可不是一位母亲挑女婿时的时光和态度问题。那其中,可是有着很浓的政治因素。 说白了,武惠妃认为萧珪是太子一党,他对自己的儿子寿王李瑁构成了威胁! 这是见上一面,就能解决的矛盾吗? 看到李隆基迟疑不言,玉真公主也不再逼问,只道:“既然三兄为难,那也就罢了。我回去之后再好好的劝一劝咸宜,看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万一不行,我可以暂时将她带到长安去。既然萧珪不能离开洛阳,那就只好让咸宜主动的远离萧珪了。” “这倒是个办法。”李隆基说道,“由你带着咸宜,我能放心。你不妨带她到长安城外的终南别馆,去多住一些时日。那里环境清幽风景独特,或许能让她散心开怀。” “好。”点玉真公主微笑头,又道:“不如就让咸宜暂时入了道籍,随我一同修炼,怎样?” 李隆基答得斩钉截铁,“这不行!” 玉真公主呵呵直笑,“三兄是怕她变得跟我一样出家为道、不肯嫁人?” “你还好意思讲?”李隆基苦笑了一声,“淘气!” 玉真公主咯咯直笑,连忙举起酒盏,“三兄息怒,小妹来敬你一杯,就当是赔罪啦!” 李隆基呵呵的笑,“九儿,今日我们一醉方休。” “三兄请!” 兄妹俩,开始了愉快的推杯换盏。 有一件事情,兄妹二人心照不宣。 大唐对女子相对比较宽容,对女道士更是特别的宽容。 大唐的女道士,可以随意的接触各种男子,并且脱离世俗礼法的约束,追求婚恋的自由。因为,大唐有很多女子、尤其是贵族女子,经常用“出家为道”的办法来躲婚,一躲就是许多年,甚至一辈子。 比如玉真公主,就是其中的一位典型。她至今未婚,但不代表她没有相好。实际上,她孩子都有几个了。 女道士未婚生子,这种事情就连皇帝都管不着,世上也没有谁对玉真公主指出什么道德指责,因为这是她做为一名女道士的自由和权利。 大唐民风开放,由此可见一斑。 李隆基主动提出,让玉真公主带咸宜公主“去终南别馆散心”。 终南别馆,就是玉真公主修行的道观和私人的别墅。她经常在那里举行诗酒之会,召见才子名仕,聚会亲朋好友。她也曾在那里与心仪的男子约会,并且当了娘。 李隆基故意提到“终南别馆” ,实际用意就是,想让玉真公主在终南别馆多引荐几位“合适的”青年才俊,给咸宜公主认识。万一有谁能让咸宜公主看对眼,两情相悦之下她自然就能忘了萧珪,驸马也便有了,一切问题不也就迎刃而解了么?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玉真公主才带着一些醉意乘上马车,离开了皇宫。 或许是受了一些酒水的刺激,玉真公主心中颇多感慨。 她觉得圣人对咸宜公主,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宠爱。 他居然会默许咸宜公主自己去随意挑选喜欢的男子,私下交往满意之后,将来再选为驸马。 做为一名父亲来讲,这简直称得上是“溺爱”了。 更何况,他还是一位君王! 这让玉真公主想起了已故的父亲,也就是大唐的前任皇帝,唐睿宗李旦。 现在的圣人,就像当年的唐睿宗一样,溺爱着自己的宝贝女儿…… 第312章 归来 每天的早晨,重阳阁里都很清闲,几乎没有客人前来饮茶。 实际上,重阳阁的生意主要是下午和傍晚。来这里饮茶的人非富即贵,上午的时间他们多半都有正职要做。只有到了下午,他们还会拥有自己的闲散时光,呼朋唤友的前来饮茶。 饮茶,早已经大唐的贵族仕绅之间,流行多年。但真正以“茶艺”为卖点的茶楼,重阳阁还是京城的第一家。 现在重阳阁还只是开张营业的一个多月,就已经在京城的权贵圈中引起了不小的反响。许多贵族名流,都争先来到重阳阁一探究竟。最后他们总能满意而归,因为“重阳阁”的茶艺确实独特而出众。 其中还有许多的技艺,是来自于萧珪对苏幻云指点,再由苏幻云传授给了重阳阁的茶花娘。这在大唐时代,足以引领一段时代潮流。这简直对极了达官显贵们追求时尚,彰显自己独特品味的贵族心理。 任何时候,男人和漂亮的女人一但相遇,便就有了无数的话题和故事。那些风姿绰约、撩人心扉的茶花娘,因此成为了重阳阁的另一个重大看点。她们无形之中给重阳阁增添了许多的光彩与魅力,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权贵与名流来到重阳阁。他们不惜花费高于市价十倍、百倍的价钱买下那些茶叶,然后甘情愿喝下茶花娘泡给他们的茶水。 仿佛这那些茶叶经过了美人之手,便真能增添一些与众不同的温柔香气。更能引得权贵与名流们对重阳阁的茶,另眼相待评价颇高。 起先,赫连昊阳并不看好“卖茶”这一门生意。但想着卖茶只是一个幌子,便也就由着苏幻云了。但是经营重阳阁这些日子以来,赫连昊阳都有一点佩服萧珪与苏幻云的先见之明了。 如今看来,就算重阳阁从此真的只是专一卖茶,那也是一条日进斗金的好财路。这样的点子,就算是赫连昊阳这种见多了世面的人,想破脑袋也是想不出来的。 这天清晨,重阳阁依旧十分闲淡。仆人与婢女们不急不忙的内外打扫,茶花娘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或闲聊或练箭,或者干脆相约去了集市闲逛。 赫连昊阳也没有来。 萧珪在四楼的棋室里,与影姝下棋。 他已经连输了三盘。 第四局开局之前,萧珪的眼色都有一点不善了,冷冷道:“影姝,你没打算给我留一点面子吗?” 影姝咯咯的笑,说道:“好,这一局我输给你。” “……”萧珪很无语,把棋子一扔,“不下了!” 一旁观战的严文胜都笑了。 “你笑什么笑?”萧珪忿然的道,“有本事,你来呀!” 严文胜笑道:“敌人强得离谱,友军已经全部阵亡,我军还是撤退为妙。”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严文胜,莫非你还懂兵法?” 严文胜说道:“年少时,我和胞弟都曾想过,将来要做一名将军。于是,也就胡乱的读过几本兵书。” 萧珪问道:“后来怎的又,不想做将军了呢?” 严文胜淡淡一笑,说道:“因为要做将军,不光是要擅征战、懂兵法、敢厮杀、立军功,还需要许多别的东西。而那些东西,刚好是我们不配拥有的。” 影姝说了一句,“严兄说的那些东西,萧先生刚好都有。但先生却不肯去当将军。” “坐在这里闲谈下棋,难道不好么?”萧珪说道,“战场那种地方,血肉横飞随时没了性命。真是想想,都觉得可怕!” 影姝咯咯的笑,说道:“萧先生,你好胆小哦!” “你才知道么?”萧珪笑道,“小心使得万年船,就是我的座右之铭。” 影姝说道:“萧先生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萧嵩萧相公。”影姝答道。 萧珪呵呵直笑,“他可是一位真正的横扫千军的大将军。莫非他也会胆小么?” “战场上的明刀明枪,萧相公确实不怕。”影姝说道,“但是官场上的冷枪暗箭,却让他怕了。” 萧珪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影姝说道:“两天前,萧相公去找圣人,辞去了相位。与此同时,韩相公也被一同罢相了。” 萧珪心中微微一凛,这么快?! 影姝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萧相公当年,可是一位叱咤疆场,所向无敌的大将军。归朝之后做了宰相,胆子却变得越来越小。这些年来,他什么都不敢多说,也什么都不敢多做。就算有人说他碌碌无为,他也从不辩驳,心甘情愿的予以默认。萧先生,难道官场真的比战场,还要更加可怕吗?” 萧珪淡然道:“对于官场,你可比我熟悉多了。” “但是对于人心,我却比先生陌生多了。”影姝说道,“官场,不就是各种各样的人心,交织而成的一张大网么?” “可能是!”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连上战场都怕,就更提什么官场了。” “但是先生,你现在已经身在官场了呀!”影姝说道。 萧珪故作惊讶的叫道,“不会?” 影姝说道:“虽然先生无官无职,但你执掌元宝商会与重阳阁,眼下又即将与河南尹李适之共事,一同为圣人修筑防洪大堤。大唐一般的官员,都没有你经手的事情多。如果这都不算身在官场,那怎样才能算呢?”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身在官场与成为官员,终究是两码事。官场险恶,官员想要逃避风险、抽身而退,怕是极难。我应该比他们,稍稍的容易一些。” 影姝的眼睛一亮,“这就是先生,一直不肯做官的原因吗?” “算是其中之一!”萧珪笑道。 影姝点了点头,神色有些黯淡下来,轻声道:“其实韩相公,真是一位难得的清正好官。现在,连他都被罢了相。我都不知道,大唐究竟需要怎样的宰相?” 萧珪说道:“虽然我与韩相公缘悭一面从未相见,但我也知道影姝姑娘所言不虚,韩相公确是一位正直无私的好宰相。” 严文胜说道:“韩休为相天下必肥,这个连我都知道。” 影姝姑娘说道:“韩相公就是太耿直了,经常当面指责皇帝的过失。萧相公提拔他做了宰相,他也经常和萧相公因为一些公务争得面红耳赤。这次听说,他俩在朝堂之上还差点大打出手。真是吓坏我了!” 萧珪不由得摇了摇头,心想辞去相位这件事情,萧嵩早有谋划。‘在朝堂上大打出手’的这一出,怕莫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剧本? 不管怎么样,萧嵩和韩相的罢相,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这其中的根源,恐怕还是太子与寿王之争。表面看来这一回是武惠妃胜利了,但如果没有皇帝的默许,武惠妃一个后宫的妃子,莫非还有本事动得了朝中的宰相? 如此看来,萧、韩二位被罢,终究还是皇帝的意志表现。或许是皇帝觉得,太子的力量有些过于强大了,于是拿掉了两位铁心支持于他的宰相。 萧珪越来越觉得,那天萧嵩私下接见自己,其实就是想要表达这么一个意思:我顶不住了,你上! 思及此处,萧珪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心想你们两个宰相都顶不住了,我萧珪一个布衣大闲人,就算有一百条命可以豁出去,那也是顶不住的啊! 正有一些黯然神伤的影姝看到萧珪发笑,不由得噘了噘嘴儿,说道:“萧先生,我难过的样子很好笑么?” 萧珪面带微笑的淡然道:“我是希望笑容能够传染,这样影姝姑娘就不会再伤心难过了。” 影姝果然咧嘴一笑,“萧先生,恭喜你成功了!” 严文胜更是笑出了声来,说道:“先生,为了不影响你们打情骂俏,我是不是应该退下?” “从窗户那边跳下去最快。”萧珪说道。 “是。”严文胜应了一喏,还真是走到了窗户边。 影姝掩着嘴吃吃的偷笑。 严文胜朝下面一指,突然叫了一声,“先生,他们来了!” 萧珪正在饮茶,慢条斯礼的道:“谁来了,这么大惊小怪?” 严文胜扭过头来,说道:“还能是谁?” 萧珪立刻放下茶碗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往下一看。 重阳阁的宅院大门外,慢慢的走来了一长串的车队,还有几位身着彩衣的女骑士。 正在楼下院子里闲逛的茶花娘全都迎了上去,对其中一位戴着面具的婀娜女子,整齐叉手而拜,“参见少主!” 萧珪不由得一怔,那是苏幻云?我居然没把她认出来! 这时,苏幻云已经下了马走到了一辆马车边,朝车厢里伸出手,扶着另一名女子从车上走了下来。 萧珪的眼睛亮了,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帅灵韵,终于来了! 影姝立刻喊了一声,“我要马上回避啦!” 然后,她就贼兮兮的溜走了。 萧珪呵呵的笑了两声,说道:“严文胜,把我的拐杖拿来。” “先生的腿不是好了么?”严文胜说道。 “下楼的时候,还会有一点不舒服。”萧珪说道,“我怕走得太急,一不留神滚落下去。” “心情激动,可以理解。” “还不快去!” 此时,帅灵韵正仰头看着眼前这一幢四层飞楼,感慨道:“我在洛阳几年,也曾多次见到这一栋楼。没想到它摇身一变,就成了如今的重阳阁。” 苏幻云朝上抬了一下下巴,说道:“帅东家,他应该在四楼。” “他腿脚不便,还爬那么高?”帅灵韵说道,“少主,我们一起上去?” “你去!”苏幻云淡淡一笑,说道,“众姐妹都在,我要去招呼她们,还有一些事情要讲。” 说罢苏幻云就施了一礼,和身边的茶花娘一同全都走了。 帅灵韵轻轻的吁了一口气,看着苏幻云的背影微微的笑了一笑,然后就提步朝重阳阁走去。 清尘也很识趣的,没有跟上去。 严文胜担心萧珪真的从楼梯上滚下去,一直小心翼翼的跟在萧珪身后护着他。 到了二楼的时候,帅灵韵的身影在转拐的楼梯间出现了。 萧珪扭头看了严文胜一眼。 严文胜十分果断的推开窗户,跳了下去。 帅灵韵顿时笑了,“这是干什么?” 萧珪做出一个很无辜的表情,笑道:“为了以示欢迎,他就表演了一个跳楼的杂耍。” 帅灵韵又笑了,一边踩着楼梯蹬蹬蹬的走了上来,一边说道:“你腿脚不好,就不要下楼来了。” 她正要伸手去扶萧珪,萧珪却将她一把抱进了怀里。 帅灵韵也立刻紧紧的抱住了他。 两人紧紧的拥抱了许久,然后吻在了一起。 刚刚玩了一出跳楼杂耍的严文胜,连忙又表演了一次飞檐走壁,从塔楼的外沿爬上了二楼,从外面将窗户轻轻的掩上了。 他说这是为了避免楼下的清尘等人,一直翘首围观,伤了脖子。 过了好一阵,萧珪与帅灵韵才到了四楼。 帅灵韵非要亲自查看了一下萧珪身上的几处伤痕,看到他大体已经痊愈,这才稍稍安心。 然后她说道:“我真没想到何明远,会干出那种亡命之徒的事情来。这次我能脱险,多亏了苏幻云。” “事情,我大体都知道了。”萧珪说道,“是我太过大意。这次如果不是苏幻云及时出手,我真会悔恨一辈子。” “不要自责。”帅灵韵面带微笑的说道,“你又不是神仙,哪能事事预料得到?” 萧珪微微苦笑,又将帅灵韵抱进了怀里,“至今想来,我仍是心有余悸!” “好啦,事情都过去了。”帅灵韵轻轻的拍抚萧珪的胸口,说道,“我们还是赶紧去找李适之,商量正事?”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铁娘子了么?”萧珪呵呵直笑,说道:“我们见面还没说上三句话,你就扯到老本行了?” “那好!”帅灵韵嘿嘿一笑,伸手抱住了萧珪的腰背,闭上了眼睛,甜丝丝的说道,“今天不去了。我就安安心心的,在此陪你!” 萧珪轻抚她的秀发,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 ——美人在怀,天下皆安! 这就是现在,萧珪的内心感受。 他因此认为,自己很有成为一名昏君的潜质。 第313章 朋友 说好的陪萧珪一整天,但帅灵韵用过午餐以后就走了,理由是还有清尘那一帮子人等着自己,一起回去安顿家生。北市那边,也还有一些生意上的事情需要她尽快处理。 萧珪没有强留,让她走了。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重阳阁,还有一个苏幻云在呢! 萧珪和苏幻云,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尤其是萧珪负伤以后的这段时间,苏幻云一直都想去看望萧珪,亲自在他身边伺候照料。但碍于帅灵韵在场,她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虽然帅灵韵和苏幻云,彼此早就知道对方的存在。但直到这一次帅灵韵遭遇何明远的伏击,二人才算正式见面。 一份救命之恩,使得帅灵韵与苏幻云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帅灵韵走后不久,苏幻云就到了四楼,来见萧珪。 时隔数月之后,萧珪再一次见到苏幻云。 感觉,她的变化很大。 一身熨贴合身的紫金胡服,将她原本就极好的身材勾勒婀娜有致。挺括的肩领与垂感十足的衣料,更给她增添了几许蓬勃英气。被她拿在手上的那个有着尖尖长喙的孔雀面具,极尽妖娆与神秘。 除了“人靠衣装”的外在感观,萧珪觉得,苏幻云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尤其是当她和那些身怀绝技、杀人如麻的茶花娘站在一起的时候,她也能鹤立鸡群,如同众星拱月一般,让人一眼就能将她认出。 这就不是衣装外表,所能带来的效果了。 古人说“居移气、养移体”,还真是挺有道理。就凭苏幻云现在的模样与气质,任谁也难以相信,她曾经只是一个地下小赌场里,花上一块牛骨算筹就能雇来陪侍的,小小侍酒姬。 萧珪见到苏幻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都快要认不出你了。” 苏幻云则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反手带上门,扑进萧珪怀里,将他紧紧抱住。 放肆痛快的,大哭了一场。 萧珪拍抚着她的后背,笑着说了一句,“哭什么,我又没死。” 于是苏幻云哭得更凶了。 萧珪便觉得,她还是原来的那一个,隔三岔五就会给自己做一套内衣的幻姬。 过了许久,苏幻云都哭累了,于是枕着萧珪的大腿仰身躺着,噘着嘴说道:“把我脸上的妆都哭花了,稍后出去都无法见人。你要负责!” 萧珪笑道:“那你就不要出去了。” “那恐怕不行。”苏幻云说道,“适才洛阳县不良帅耿振武派人送了信来,说县衙刚刚发出了一份海捕文书,县衙悬赏三十万钱捉拿一名杀人犯。那是一个丧尽天良的恶贼,曾在一夜之间杀光了两户人家十几口人,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我们得要尽快将其捉拿归案。” 萧珪顿时好奇之心大起,“重阳阁,还做赏金猎人的生意?” “赏金猎人?”苏幻云嘻嘻的一笑,“这个称谓,很有意思。” 萧珪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们还替县衙抓捕逃犯吗?” 苏幻云说道:“原本重阳阁只管江湖之事,不替衙门办差。但耿振武现在不是做了洛阳县的不良帅么,有一次县衙下令捉捕一个逃犯,耿振武被催逼很紧,再捉不到人他就要受到重罚。他没有办法,就来找我帮忙。我就派了虎牙带了三名姐妹出去办事,两天就把人给他捉了回来。为此,我们还得了十五万赏金。从那时候开始,但凡县衙有悬赏辑盗,耿振武都会来找我,说这叫公私两济,肥水不流外人田。” 萧珪呵呵直笑,“赏金猎人好啊,既能抓了恶贼为民除害,又能赚得一些赏金。这确实是一门好生意。只不过,你们外出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 “既是生意,也能报恩。”苏幻云说道,“以往在轩辕里的时候,耿振武可是没少帮我们。” “对。”萧珪说道,“一定要把耿振武请来,我得好好和他喝几杯。” “你身体都还没有完全恢复呢,不要想着饮酒的事情。等耿振武过来,你们喝茶就好了。”苏幻云的脸上泛起了一酡红晕,娇声娇气的说道,“你得尽快养好身体,我还盼着,早点给你生个儿女呢!” 萧珪呵呵的笑,“怎么,你心急了?” “我才不急呢……至少现在不急,我可不想毁了你的身体。”苏幻云嘿嘿的笑,往萧珪怀里钻了一钻,说道:“你住在这里,帅灵韵不会有意见么?” 萧珪说道:“你刚刚才救了她的性命,她能有什么意见?” “我救她,可不是奔着这点好处。”苏幻云说道,“我是觉得,如果帅灵韵出了什么差池,你一定会痛不欲生。所以,我一定不能让她出事。” 萧珪替她捋了一捋耳边的发线,说道:“于是你带着四个人就奔着长安去了?有多危险,你不知道么?” “当时时间紧迫,我来不及向重阳阁求援了。后来事情也证明,倘若我再晚到一分,后果真是难以预料。”苏幻云说道,“话说回来,危险肯定是有的。但只要事先安排妥当了,收拾那些个小蟊贼,问题也不大。” “你现在真是很能干了。”萧珪呵呵的笑,说道:“你义父教了你武功么?” “义父倒是教了一些,但我学不太会。义父便说我不是练武的料,只叫我用好脑子就行了。”苏幻云笑嘻嘻的说道,“义父还说,等姐妹们打斗的时候,我在后面看着就行,不要凑得太近以免被误伤。于是,我就按他老人家吩咐的做了,每次都躲得远远的,嘿嘿!” 萧珪呵呵直笑,“机智!” 苏幻云将自己的孔雀面具拿到了手中,摇了摇亮给萧珪看,“好看吗?我自己做的。” 萧珪接过来看了一阵,说道:“很好看。你一向心灵手巧。” 苏幻云说道:“刚开始的时候,我接触那些江湖人物或者见到了打打杀杀,我觉得有些害怕。义父就教了我这样一个法子,让我戴上面具,再去面对那些凶悍的人与血腥的事。后来我就用孔雀翎,给自己做了这样一个面具。说来也真是奇怪,当我戴上面具的时候,我就感觉我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不再有任何的胆怯,连头脑都比往常更加的清醒与冷静。反倒是别人看到我,表情之中会流露出惊讶与恐惧的神色。” 萧珪微笑的点头,“你义父,还真是挺有办法。” “我跟他老人家,真的学了很多很多的东西。”苏幻云说道,“他说,等你来了洛阳以后,他就会把重阳阁交给我们打理。我有点担心,倘若义父真的走了,我们两个真能撑起得重阳阁吗?” 萧珪说道:“他若离开,就证明你已经有了足够的能耐,撑起这个重阳阁。” “单是我一人吗?”苏幻云说道,“你不帮我呀?”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什么帮不帮的?” 苏幻云心满意足的笑了,“这还差不多。” 萧珪说道:“只不过我还有许多别的事情要办,重阳阁大多数的时候,恐怕只有交给你来照料了。” “这我知道。”苏幻云说道,“来洛阳的路上,帅灵韵跟我提到了,修筑防洪大堤的事情。像这样的大事,当然要比重阳阁的日常琐理重要百倍。这点轻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看样子,你与帅灵韵相处得还算不错了?” “是还可以。”苏幻云嘿嘿的笑,“此前我幻想过成百上千种,与帅灵韵正式会面的形式。但我万万没有料到,我和她会以那样一种方式见面。说实话,我挺喜欢她的。等以后你与帅灵韵成亲的时候,我就给帅灵韵做赔嫁。”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堂堂的重阳阁少主,河南府方圆一百八十里内响当当的女魔头,来给别人做陪嫁,你不觉得委屈么?” “什么少主,什么女魔头呀?”苏幻云抱紧了萧珪的腰背,偎在他怀里说道,“其实,我只想做幻姬。就是那个被你牵着手走在山坡上,一起摘野花做花环,晒太阳打瞌睡的幻姬。我一直都很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它从来就没有发生过改变。今生今世,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其他的,全都不重要!” 萧珪抱着她,轻叹了一声,说道:“是我害你走上了这条腥风血雨的江湖路,委屈你了。” “没什么好委屈的。”苏幻云说道,“其实一开始,义父并没有逼我这样做,我有着充分的选择余地。是我心甘情愿做了重阳阁的少主,走上了这一条江湖路。” 萧珪说道:“因为你知道,重阳阁少主比幻姬,更能帮上我的忙。是么?” 苏幻云婉尔一笑,将萧珪抱得更紧了,“你能明白,我也就无怨无悔了!”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苏幻云正准确带人去见耿振武,结果耿振武自己来了重阳阁。 茶花娘直接将他请到了四楼,与萧珪和苏幻云相见。 耿振武进门就施礼而拜,“耿某早该前来,拜见萧先生了。” “耿帅不用客气,快快请坐。”萧珪笑道,“你来得正好,苏幻云正准备去找你呢!” 耿振武呵呵直笑,拿出一份海捕文书交给了苏幻云,说道:“不敢劳烦少主亲自过去,我把东西都带来了。” “耿帅就知取笑于我。”苏幻云笑着接过了海捕文书,打开看了一眼,直皱眉头,“这人真是,长得又丑又凶!” “此人颇有手段,少主千万小心。”耿振武说道,“上次在洛阳城外,我手下有十名不良人将他围堵起来,居然被他打死一人打伤三人,逃蹿而去。” 苏幻云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多派几位姐妹,一起出去办事。” “小心为上。”耿振武说道。 苏幻云点了点头,面露笑容的说道:“那你们在这里饮茶歇息,我先下去办事了。” “好。” 苏幻云戴上了她的面具,冲萧珪婉尔一笑,走了。 萧珪顿时有一点,被人撩到了心动的感觉。 戴上了面具的苏幻云,的确像是变了一个人……魅惑十足! 耿振武坐下来,陪萧珪一同饮茶。 他颇为感慨的说道:“当初在轩辕里头次见到萧先生的时候,耿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我们今时今日会坐在东都洛阳的高楼之上,对坐品茗。” 萧珪微然一笑,“短短的一年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竟然给人一种,时过境迁的感觉。” “是啊!”耿振武说道,“来了洛阳当差,耿某感觉,比在伊阳的时候难了不止百倍。这里的权贵实在太多了,办任何事情,都会有掣肘。很多时候,耿某都只能夹起尾巴做人。很多案子,都只能不了了之。” 萧珪说道:“如果耿帅遇到了麻烦,不妨对我讲。就算我不能帮你解决,至少也能想办法,替你传达给宫里的人知道。” 耿振武微微一怔,“宫里?” 萧珪说道:“其实你能当上洛阳县的不良帅,也算得上是宫里的安排。因为重阳阁迫切需要一位,能够信得过的洛阳不良帅一起合作。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了么?” 耿振武眼睛一亮,“我明白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一般的事情,我们不会麻烦到宫里。能自己解决的,就尽量自己解决。” 耿振武说道:“县衙的不良人,主要是管治安辑盗。有时遇到了棘手的事情,我们就得向金吾卫的武侯求助。但是吃皇粮的武侯向来瞧不起我们这些不良人,经常是有必不应。如果金吾卫肯于相助,我们绝大多数的事情都不用麻烦到宫里。” “金吾卫?”萧珪呵呵一笑,“你有兴趣,见一见金吾卫的大将军么?” 耿振武恍然一惊,说道:“别说是大将军,就是遇到了一个金吾卫的九品队正,我们这些不良人也得把他,当成祖师爷一样的敬拜。” “以后的不用了。”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因为金吾卫的大将军,刚好是我的朋友。以后,他还会是你的朋友!” 第314章 借钱 次日清晨,萧珪带着严文胜离开了重阳阁,去往河南府衙。 走出重阳阁以后,萧珪问严文胜:“影姝呢?” “不知道,没看见。”严文胜说道,“昨天帅东家一来她就躲了起来,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这姑娘真是古灵精怪,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 严文胜说道:“我总觉得,她像个探子。” 萧珪呵呵的笑,“你才知道?” 严文胜稍稍一愣,“是我的警惕性太低了吗?” “不能怪你,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萧珪说道,“影姝的确是一个探子,但她并没有恶意。你知道这个就可以了。” 严文胜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稍后二人到了河南府衙,帅灵韵带着清尘与孙山,比他二人更早到了一步。 两拨人汇合在了一起,一同进了河南府衙。 萧珪昨天与帅灵韵约好之后,就已经派人通知了李适之。于是他今天一早都没有去上朝,专程就在官署里等着。 见到萧珪与帅灵韵,李适之呵呵直笑,“你们终于来了!” “大尹早就等不急了么?”萧珪笑道。 “是啊!”李适之说道,“我连招募工匠的文书都已经拟好,就等你们两个点了头,防洪大堤的工程就要正式开始了。” 萧珪问道:“大尹,真有这么急么?” 李适之说道:“没办法,这件事情,是圣人亲自交办的。 萧珪说道:“但是四百万贯的工程款,可没那么容易就能凑齐。” “我知道。这天底下除了国库,恐怕没有谁能一口气就拿出四百万贯的现钱来。”李适之说道,“我们的工期,暂定是半年。只要你们现在能够凑足一百万贯左右的资金,我们就能先行开启工程。后续的开支,主要是工人的薪酬。这个,我们可以慢慢的解决。” 萧珪问道:“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必须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凑足一百万贯钱?” 李适之点了点头,“对。” 萧珪转头看向帅灵韵,“这有问题吗?” 帅灵韵说道:“我在长安接到你的信件以后,就已经在着手安排这件事情了。现在,商会的各个分号都在竭尽全力,筹措资金。但是我们商会的分号遍布天下各处,就算他们接到我的号令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把钱财运到洛阳来,至少也要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李适之不由得一怔,“这样一来,肯定会耽误工期。” 萧珪问道:“李大尹,初期的一百万贯,主要是做什么用的?” “主要是构置各种土木材料,购买粮食以供工人吃喝。”李适之说道,“这些都是工程必备的基础物件,少了一样,都无法开工。我们总不能让那些工人,全都饿着肚子做事?” “这倒是。”萧珪点了点头,说道,“灵韵,洛阳分号这里,能够调出多少资金?” “洛阳分号前不久才遭了一场大灾,现在最多能够调出万贯现钱来。”帅灵韵说道,“再多的话,下面的人就会吃不上饭,商铺就会死掉。” 萧珪点了点头,虽然他对经商不是太懂,但“现金流断裂”这种事情所能带来的后果,还是能够预想得到的。 李适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才万贯现钱?这真是杯水车薪啊!” 帅灵韵说道:“如果以最快的速度,先从长安本部与太原分号抽调现钱过来,最快十天之内大约能够凑齐十万贯钱。” 李适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那离一百万贯,也是差之甚远哪!” 帅灵韵叉手拜了一礼,说道:“李大尹,元宝商会由我阿舅经营多年,家底确实颇为雄厚。但其中大部分都是商铺、货物与车马这一类资产。要我们一下拿出一百万贯的现钱,且不说难与不难,这至少需要一些时间来筹措。如果能够发动其他大商一同募捐,我想这个速度会要快上许多。” 李适之摆了摆手,说道:“我觉得,这不大现实。因为这次,是圣人亲自指定了元宝商会。事成之后,无论是荣誉还是好处,都是你们元宝商会的。其他的商会参与了募捐,却很难捞到什么实惠。所以就算他们会迫于压力捐出一些钱财,想必也不会捐得太多。或许还会有人出于对元宝商会的嫉妒,暗中捣鬼。这种事情,也不得不防。” 萧珪说道:“大尹所虑即是。商会之间,本就有利益之争,人心很难齐聚。倘若因为一些细节之争执而延误了工期,将会坏了大事。因此,这次资助防洪大堤修建一事,就全由我们元宝商会一力担纲了。” 帅灵韵和李适之都吃了一惊,异口同声道:“那钱从何来?” 萧珪微然一笑,“我去借。” “找谁借?”二人又异口同声的问道。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方才李大尹仿佛是说到,除了国库,没有谁能一下拿出这么多的现钱来。其实我觉得,大尹这话可能不够准确。这天下,还是有人能够,一下拿出这么多钱来的。” 二人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惊讶的问道:“那人是谁?” 萧珪微然一笑,“圣人!” “圣人?”二人都吃了一惊,“你竟然要找圣人借钱?!” “没错。”萧珪微笑点头,“圣人的内帑,可是不输给国库多少。所以我打算,去找圣人先借一百万贯应急。等我们元宝商会筹措的资金到位之后,我再还给圣人就是了。” 帅灵韵都瞪大了眼睛,“君逸,你胆也太大了!” 李适之却是哈哈的大笑,“萧君逸,你真是太有想法了!”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大尹,怎么样,这能行得通吗?” 李适之大笑不已,说道:“内帑可是圣人的私财,可不是我李适之说了就能算。我得进宫去问过了圣人,方能给出答复。”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那就有劳李大尹,尽快去问一问了。为了不耽误工期,萧某只好出此下策。还请大尹在圣人面前多多美意,莫要怪罪就好。” “君逸啊君逸,你的鬼点子真是太多了!”李适之大笑不已,说道:“好,事不宜迟,我立刻进宫求见圣人。你们几位,就在我的官署里面歇息等候!” 萧珪与帅灵韵一同叉手拜下,“辛苦大尹了。” 李适之立刻叫来了他的两名心腹书吏,叫他们在这里伺候萧珪与帅灵韵等人。然后他自己骑上了一匹马,风风火火的就走了。 帅灵韵窃笑不已,对萧珪说道:“君逸,你还真是诡计多端。找皇帝借钱这种馊主意,也亏你想得出来!”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这明明就是好办法,哪能是馊主意呢?” “你是觉得,皇帝一定会借钱给你?”帅灵韵问道。 “应该是八九不离十。”萧珪说道,“首先,这个工程就是皇帝本人发起的,这关乎他的帝王功业与千秋万代的名声。我们这么积极努力拼命催赶工期,圣人总不好意思拉我的后腿。再者你想一想,假如有人找你借钱,哪怕你内心并不想借,但碍于情面、担心被人骂为小气吝啬,可能也会破着头皮把钱给借出来。我等平民尚且如此爱惜面子,何况是一代帝王呢?” 帅灵韵捂着嘴偷笑不已,“君逸,你胆子也太大了,竟连皇帝也敢算计!” “这应该不叫算计?”萧珪呵呵的笑,说道:“借了不还,那才叫算计!” 帅灵韵一怔,“你不会真有这种打算?” 萧珪摸着下巴,眨了眨眼睛,“看情况,看情况。” 皇宫集贤殿的御书房里,李隆基听完了李适之的一通汇报,当即愕然的瞪圆的眼睛,“找朕借钱?一百万贯?” 李适之低头叉手的站着,忍住没敢笑,郑重回了一句,“回陛下,萧珪正是此意。” “嘿!”李隆基都乐了,“朕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还是头一次遇到,有人来找朕借钱的!” 一旁的高力士也是呵呵的笑出了声来,说道:“萧珪这臭小子,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李隆基笑了一阵,对李适之问道:“适之你说,朕该把这个钱,借给他吗?” 李适之连忙答道:“此事全由圣人定夺,臣不敢置喙。” 李隆基笑道:“倘若朕不答应借钱,你是不是会觉得,朕特别的吝啬,守财,小心眼,还丝毫没有大局观?” “不不。”李适之连忙道:“臣万万不敢!” “嗬嗬!”李隆基大笑了几声,“你也就是嘴上不敢说,心里一定会这么想。” “臣、臣真的不敢……”李适之把腰弯得低低的,小声的说道。 李隆基呵呵直笑,“适之,你就是太忠厚老实了,朕在跟你逗趣呢!” 李适之这才勉强笑了几声,却仍显得有些尴尬。 李隆基说道:“力士,派人去把王忠嗣唤来。” “喏。”高力士接了令,连忙派出了小黄门去叫人。 没过多久,正在宫中当值的左金吾卫大将军王忠嗣,穿着一身鲜亮的明光战甲来到了御书房,孔武有力的抱拳拜在皇帝面前,“臣王忠嗣,参见圣人!” “忠嗣不必多礼。”李隆基笑容可掬的看着王忠嗣,说道:“朕把你唤来,是有一件重要的差事,要交办于你。” “臣请圣人下旨。”王忠嗣沉声道。 李隆基说道:“朕要在上阳宫附近,修筑三道防洪大堤的事情,你知道?” 王忠嗣说道:“臣有所耳闻。” 李隆基说道:“这是一个大工程,预计至少需要动用十五万民力。上阳宫一带的治安问题,因此不容小觑。金吾卫的职责就是戒备京师、保卫皇城。现在,朕要把修筑防洪大堤的工地治安任务,交给你。” 王忠嗣重重抱拳一拜,“臣领旨!臣一定竭尽全力,确保工地安全!倘若有失,臣提头来见!” 李隆基笑了,“又不是叫你去行军征战,怎的也是动不动就提头来见?” 王忠嗣正色道:“君命即将令,令出则必行。在臣看来,陛下亲自交待的这个任务,与行军征战并无区别。” “好!”李隆基大赞了一声,说道,“朕就是喜欢你这样的英气与果敢!” 王忠嗣抱拳一拜,“臣,谢陛下夸奖!” 李隆基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现在你先集结一队人马,随高力士与李适之一同前去……搬钱。” 王忠嗣一愣,“搬钱?” 李适之与高力士都笑了,说道:“王将军不必多问,随我们去了,你就知道了。” 王忠嗣也笑了一笑,对他二人抱拳拜了,“是。” 李隆基说道:“力士,给他们一百五十万贯。” 李适之一愣,“陛下,萧珪只借了一百万贯哪!” 李隆基顿时笑了,“适之,你只管照办。” 李适之仍是不解的轮着眼珠子,可这是为什么呢? 高力士连忙走了过来,轻轻的拉了他一把,“大尹,请?” 李隆基挥了一下手,“你们快去!” “臣等告退。” 三人走出了御书房,高力士看着满头雾水的李适之,一阵好笑。 李适之连忙问道:“高公公,在下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圣人要答应,借出一百五十万贯钱呢?” 高力士轻笑了两声,小声道:“大尹,倘若高某向你借一万钱,你当如何?” 李适之连忙道:“那我肯定,赶紧去给高公公拿钱啊!” 一旁的王忠嗣都笑了。 李适之愣住了,连忙道:“难道我说错了吗?王将军,倘若是你,你当如何?” 王忠嗣说道:“我应该会问一问高公公,是因何事犯了难?一万钱是否真的够用?倘若不够,十万钱我还是拿得出来的。” 李适之一拍脑门,“我怎的,如此之笨呢?!” 其他二人都一同呵呵的笑了起来。 高力士说道:“大尹,你这是谦谦君子,忠厚实诚。” “哎!”李适之苦笑了一声,说道:“高公公就不要安慰在下了。其实我知道,我才不是什么谦谦君子,我就是一个笨笨的傻子!” 第315章 合作 李适之去宫里去了多时,萧珪与帅灵韵在他的官署里枯等有些无聊,便找书吏借来了一副围棋,两人捉对厮杀起来。 帅灵韵的棋艺只能算是一般,萧珪便有意让着她,一直维持着平分秋色的局面。 帅灵韵倒也知道萧珪是在让她,于是笑道:“君逸,你这样跟我下棋,不觉无趣吗?” “不。”萧珪说道,“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很有乐趣。” 旁边的清尘与严文胜等人立刻就起了讧,“看来,我们该要回避了!” 萧珪故意把脸一板,“那你们还不出去?” 这伙人嘻嘻哈哈的,还真就全都出去了,还掩上了门。 帅灵韵手握一枚棋子,笑道:“你把他们都轰了出去,是想跟我说什么?” 萧珪不由得呵呵一笑,这就叫默契! 他说道:“稍后李大尹回来之后,有件事情,我们要统一口径。” “什么事?”帅灵韵问道。 萧珪说道:“修筑河堤的这件事情,元宝商会只负责在幕后提供资金支持,其他的事情我们全不参与。并且事成之后,我们不居功,不显名。就当作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干过。” 帅灵韵微微一皱眉,说道:“那我们付出了这么多的钱财和努力,图什么?” “生存。”萧珪说道。 帅灵韵的表情变得凝重了一些,小声道:“你的意思是,如果这一次我们不出面资助圣人修筑河堤,我们元宝商会就会大难临头?” 萧珪说道:“准确的说,应该是,如果我们在立场上有所偏颇,早在你与岳文章争斗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失败了。” 帅灵韵微微一惊,“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萧珪沉默了片刻,点了一下头。 帅灵韵立刻回过了神来,说道:“韩洽会来长安查办贺兰进明,也是出于这样的默契吗?” 萧珪点头,说道:“贺兰进明是武惠妃的人,武惠妃希望岳文章获胜,然后率领元宝商会效忠于寿王李瑁。” 帅灵韵微微一惊,小声道:“那么韩洽,就是太子的人了?” 萧珪点头,“可以算是。” “我终于明白了。”帅灵韵说道,“原来我与岳文章之间的争斗,其根本不是商会内部之争,而是东宫储位之争。” “没错。”萧珪说道,“但我们不能牵涉到这种争斗里面,否则,我们很容易就会粉身碎骨。所以这次修筑河堤,我们必须要向圣人表达忠心。在太子与寿王之间,我们不能有任何的偏向。我们只能效忠于圣人。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了么?” “明白……”帅灵韵深呼吸了一口,说道,“那就如你所说,这次修筑河堤,我们商会只负责提供钱粮支持,其他的一切都不参与,更不邀功求名。把一切功劳与名声,全都留给圣人。”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萧珪说道,“这样的大型的利国利民的水利工程,必须是天子的功劳。我们商会,绝不能贪天之功。” “但是……”帅灵韵面露一丝苦笑,说道,“君逸,四百万贯钱,对商会来说也是一个极其巨大的数目。事成之后,我们当真是要一无所获吗?” 萧珪说道:“大唐是以农业为根本,商人太过富有,是与国策不符,注定要被无情宰割。这次我们资助圣人修筑河堤,便可以视为,上面对元宝商会进行的一轮宰割。倘若宰割之后我们还能活下来,便已经是很大的胜利了。” 帅灵韵轻咬嘴唇的沉思了片刻,说道:“君逸,你的头脑比我清醒多了。你说得没错,生存,对我们来说就已经是最大的收获。” “是的,只有先求生存,才有再谋发展。”萧珪说道,“这次付出四百万贯钱,我们的最低需求,就是确保商会能够继续生存下去。若有可能,再求一个简在帝心。切不可贪图太多。” “简在帝心……”帅灵韵微微苦笑,说道,“我记得,我阿舅也说过多次‘简在帝心’这样的话。他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努力想要做到这一点。结果到现在,他似乎都没有真的成功。” 萧珪淡然微笑,“这不奇怪,因为人心本就善变。一时的喜悦与认可,不能代表永远。用仕人的话讲,谁也不能一直躺在功劳薄上睡觉。” 帅灵韵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做到这一点?” 萧珪呵呵一笑,“我的想法就是,不断的加深商会与圣人之间的合作。注意,我说的是合作,而不是宰割。” 帅灵韵不解,“商会与圣人,该要怎样合作呢?” 萧珪说道:“圣人除了是天下之主,还是一个大家庭的一家之长。他的后宫里养了十几万人,日常开销何其之大?为了表达一位君王的慷慨,他还要经常的打赏臣子。除此之外,他还要修筑宫殿,享受生活。圣人的内帑,需要源源的不断注入钱财,才能维持正常的生活。” 帅灵韵的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让元宝商会,去替圣人理财?” 萧珪微然一笑,“聪明!” 帅灵韵眨了眨眼睛,“你找圣人借钱,也是出于这一层考虑?” 萧珪哈哈的笑,“果然,我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帅灵韵笑了一笑,说道:“看来你借的钱,是真没打算还了?” “就算我还,圣人也不会要。”萧珪说道,“因为我们借钱是为了替他办事,替他赚取一位帝王的千秋功业与万世名声。身为一名君王,尤其是追求贤名的君王,圣人不会一个人把好处全给占了。既然求到了名,那他自然就会放弃一些利,这样还能显示他的慷慨大方。” 帅灵韵婉尔一笑,说道:“我来猜测一下,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到时候你去还钱,圣人不要,然后你就把这笔钱当作是圣人寄存在我们这里的一笔投资,以后商会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给圣人的内帑提供经商红利。这就是你说的,商会与圣人之间的合作。我猜得对么?” 萧珪呵呵的笑,“帅东家,你真是太精明了。我这点小伎俩,完全瞒不过你。” “哪里呀!你若不对我明说,我会一直蒙在鼓里。”帅灵韵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笑道:“萧大东家,你才真是深藏不露呢!” 两人正聊着,李适之的书吏到了门外来,说道:“萧先生,帅东家,大尹回来了。随行还有一些军士,押着大批的马车装满了货物,已到府衙大门外。” “好,我们马上就来。” 二人一同走出官署来到了衙门的前宅大院里,看到一些吏员正在那里拆除府衙的门槛。随后,就有军士押着一辆辆满载的大马车走了进来。 在那些穿盔带甲的军士当中,萧珪看到了一个衣甲服色与众不同的人。再一细下端祥,居然是王忠嗣! 萧珪顿时就笑了,大声唤道:“王将军!” 王忠嗣循声看过来,看到萧珪也是笑了,“萧先生!” 两人走到近前,相对施了一礼,“好久不见!” 帅灵韵也走了过来,对王忠嗣施了一礼,“参见王将军。” “帅东家也在。”王忠嗣呵呵的笑,左右打量他二人,说道:“没错,你们两个,确实非常般配!”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怎么带着兵,跑到河南府来了?” “这还不是因为你?”王忠嗣笑道,“胆子真大,居然敢找圣人借钱!” 李适之走了过来,笑道:“君逸,从今天起,王将军要与我们一同共事。修筑三道河堤的工地治安之事,以后就全由王将军麾下的左金吾卫负责了。”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萧珪点头道,“有王将军坐镇,肯定没有肖小敢在工地闹事。” “这是必然。”李适之笑道,“萧君逸,你不光是胆子大,面子也够大的。” 萧珪笑道:“怎么讲?” 李适之说道:“你开口找圣人借一百万贯钱,圣人不仅给了你一百五十万贯,还把他的心腹爱将王忠嗣将军派来,专为护送这一笔财货。” 萧珪连忙对王忠嗣叉手施了一礼,“真是折煞萧某了。” 王忠嗣笑道:“那你是不是应该把我请到重阳阁去,喝上一杯好茶呀?” “应该,确实应该。”萧珪笑道,“稍后办完了公务,我们就去重阳阁。大尹,也请赏个脸一同去?” 李适之笑道:“大名鼎鼎的重阳阁,除了卖茶,莫非还卖酒吗?” “重阳阁,一向只是卖茶。”萧珪说道,“但是大尹来了,必然有酒。” “很好。”李适之笑道,“等我们将这些钱财收纳入库之后,便就一同随你去了重阳阁!” “好。”萧珪点头微笑,说道:“大尹,可否借我笔墨一用。并请大尹,来做个旁证?” 李适之问道:“你要作甚?” 萧珪笑道:“打借条啊!——我找圣人借了钱,莫非不用打借条的吗?” 众人都笑了起来。 稍后,萧珪还真就写下了一张借条,并请李适之做了中间证人。然后他说道:“烦请大尹,将此借条转交给圣人。” “不。”李适之说道,“你还是等着,自己当面交给圣人!” 萧珪眨了眨眼睛,“什么时候?” 李适之说道:“圣人还没有说,要什么时候召见于你。但我觉得,应该快了。” “好。”萧珪将借条收了起来,“那我就等着,圣人的召见。” 李适之说道:“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一百五十万贯的现钱,防洪工程可以开始了。明天我就在洛阳正式张榜,招募工匠民夫。我想请你和帅灵韵,发动元宝商会替我采买粮食,专司督导后勤之事。君逸,你意下如何?”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大尹,请恕萧某拒绝。” 李适之略感惊讶,好奇问道:“为何?” 萧珪说道:“我与帅灵韵已经商量过了,这次我们元宝商会只在幕后资助钱财,其他所有事情,一概都不参与。河堤修筑完毕之后,也不必提起元宝商会之名。因为,这全都是圣人的功劳。” 李适之恍然大悟,面带笑容的点了点头,“君逸,你很睿智,确是一块做官的好料子。” “大尹谬赞了,萧某还真不是一个做官的料。”萧珪笑道,“光凭我胆大妄为敢找圣人借钱,我就不配当官。” 李适之哈哈的大笑,说道:“李某不得不承认,的确没有哪个官员敢像你这样,去找圣人借钱。但是,你这的确是一记,神来之笔!” 萧珪也是呵呵的笑,问道:“大尹,眼下这一百五十万贯钱,能够支持一个月吗?” “差不多。”李适之说道,“往后,你们每个月再筹措到七十万贯钱过来,如此坚持五个月,应该就能确保工程的顺利进行了。” “好。”萧珪点头,“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李适之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说道:“君逸,与你共事,还真是省心又愉快。” “我其实没做什么。”萧珪笑道,“全靠帅灵韵苦心奔波。” 李适之左右看了看,“咦,帅姑娘人呢?” 萧珪说道:“适才听说我们要去重阳阁,她先带着仆婢人等,过去做些准备了。” “这姑娘真不错。”李适之说道,“难怪你对她,一往情深。” 萧珪笑了一笑没有接话,就怕他一不留神就提到咸宜公主。 不料,李适之还是说了,“上次你来河南府,刚刚才离开,玉真公主就带着咸宜公主一同来找你了。我估计你们在路上,应该都能遇上。” 萧珪笑了一笑,心想的确是遇到了,我还听到咸宜公主在马车里说话…… 李适之说道:“君逸,咸宜公主对你,也可称得上是一往情深。你真打算对她,置之不理吗?” 萧珪面露一丝苦笑,说道:“我什么都给不了她,便只能对她敬而远之。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李适之说道:“你的想法,固然没有错。但依我看,公主并未因为你的疏远而死心。相反,她似乎变是更加执着了。” 萧珪微微一皱眉,“更加执着?此话怎讲?” 李适之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你,愿意听吗?” 第316章 相位之争 既然话题已经被挑起,萧珪觉得,听一听有关咸宜公主的消息,也还不错。 于是他说道:“还请大尹赐教。” 李适之说道:“以前,咸宜公主很听话、很乖巧,尤其对她母亲惠妃娘娘,从来都不会有丝毫忤逆。但自从你出现以后,咸宜公主和惠妃娘娘之间的关系,就出现了一些问题。” 萧珪皱了皱眉,没有插言。 李适之继续道:“最近,咸宜公主离开了皇宫,跟随玉真公主去修道了。这件事情,你知道?” 萧珪点头,“我知道。” “起因,就是因为你。”李适之说道。 萧珪问道:“此话怎讲?” 李适之说道:“原本清渠码头一案之后,圣人费尽苦心,总算是让咸宜公主与惠妃娘娘重归于好。但由于咸宜公主悄悄扮成药僮跑到帅灵韵家中,去探望你的病情,被惠妃娘娘知道了,咸宜公主又被重罚。母女俩的矛盾,因此又被加深。 与此同时,咸宜公主又对道学有了兴趣,整日在自己的府第之中烧香念经,这又惹来了惠妃娘娘的不悦。因为惠妃娘娘是信佛的,她从小就教咸宜公主念佛经,但现在咸宜公主居然改成了修道,她认为这是受了你的影响。母女俩因为此事又有了争执,咸宜公主赌气说将来也要出家为道终身不嫁。惠妃娘娘一怒之下也放出了狠话,说你就算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休想萧珪成为驸马!” 萧珪苦笑不已,说道:“大尹,听起来,这些事情应该都是发生在,我的昏迷期间?” 李适之点头,“是的。” 萧珪直摇头,心想那我真是名符其实的,躺着也中枪啊! 李适之继续道:“在那一次的争吵之后,圣人就让咸宜公主就搬到了宫外,住进了玉真公主的府里。她们母女俩,已经至少有两三个月没有见面了。” 萧珪说道:“大尹的意思是,咸宜公主是为了我,才与惠妃娘娘决裂?” “难道不是吗?”李适之说道,“虽然你没有做错什么,但至少能证明,咸宜公主就是因为把你看得太重,才会与她的亲生母亲闹出矛盾。时至今日,她仍旧没有回宫与她母亲言归于好。” 萧珪苦笑摇头,“她越是这样,惠妃娘娘就会越想我死。” “慎言!”李适之被吓了一跳,连忙拉了萧珪一把,“这种话,你可不要随口胡说!” 萧珪笑呵呵的点头,“好,那我不说了。” 李适之也是无奈的苦笑了一声,“说起来,这也真是一场冤孽。女儿对你一往情深,母亲却是……罢了,罢了!”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那天,玉真公主殿下,去过重阳阁见我。” “你说什么?”李适之微微吃了一惊,“玉真公主殿下,亲自去找你了。” 萧珪点了点头。 “她说了什么?”李适之问道。 萧珪说道:“她就是代咸宜公主,前来探望我的病情。然后她问我,要不要见咸宜公主一面,我拒绝了。” 李适之愕然,“你又拒绝?” “不然我能怎样?”萧珪反问道,“难道要我去见她,然后继续与她纠缠不清,从而引来她母亲新一轮的怒火与杀伤吗?” “罢了!”李适之十分无奈的摆了摆手,“我们还是,不要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 “大尹,容我再多说一句。”萧珪小声道,“圣人和惠妃娘娘何不尽早给咸宜公主殿下,选定一位驸马呢?那样的话,不就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吗?” 李适之皱了皱眉,说道:“皇家之事,我们还是不要操心了。” 萧珪呵呵的笑,“那好,大尹当我没说就是了。” “不说了,不说了。”李适之拍了拍萧珪的后背,言道:“我们还是去你的重阳阁,品茗吃酒!” 萧珪说道:“好,那我们就叫上王将军,一同过去。” 稍后,从皇帝那里借来的一百五十万贯钱,都已经入库验收完毕。李适之与王忠嗣也都换上了平服,三人一同骑着马直往重阳阁而去。 路上行人较多,三骑走得并不太快。 萧珪与王忠嗣已经多时不见,期间两人都发生了较大变化。这时便并马走在一起,叙一叙旧。 萧珪不仅从王忠嗣的口中,得知了另外一些长安“商会之战”的内幕,还对洛阳如今官场上的一些风声,有了新的了解。 现在萧嵩与韩休已经被罢相,谁会接任他们空留出来的宰相之位,成了朝野上下的关注焦点。其中一位已经有了定数,皇帝决定对丁母忧的张九龄“夺情起复”,意思就是让他暂停守孝,回朝做官。 张九龄在丁忧之前就已经是宰相,贤德之名遍布天下,他的复出拜相,可以说是众望所归,没人会发表什么异议。 另一位宰相的人选,就颇有看头了。 王忠嗣虽是一名将军,但因为他是圣人的义子,还时常在宫里当差,因此能够听到许多,外人打听不到的“内参”消息。据说,武惠妃联合了高力士等后宫之人,一同推举黄门侍郎李林甫入阁拜相。 其实,早在韩休拜相的时候,李林甫就已经有了拜相的呼声,同样也是来自于武惠妃的推荐。但当时的宰相萧嵩推荐了韩休,李林甫因此而落远。但李林甫得到了内廷传出的机密消息,第一时间跑去给韩休道喜,讨好韩休。于是韩休对李林甫充满了好感,在他拜相期间,曾经不止一次的称赞和推荐李林甫。这为他今日的再获推荐,积累了大量的“资本”。 王忠嗣看着走在前面的李适之,小声道:“其实,李大尹近年来政绩卓越,又深蒙圣人信任,他也有拜相的可能。但是面对惠妃娘娘、高公公还有韩相公这些人的全力夹击,李大尹恐怕难以胜过李林甫。” 萧珪不禁皱起了眉头,心想盛唐的衰落,就是从李林甫拜相开始。 历史关于李林甫的记载很多,他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精于权谋,办事能力极强。在李隆基厌倦国事、不理朝政的情况下,李林甫独自一人就把整个大唐,管得滴水不漏。从朝廷到地方,几乎没人敢不听他的话。 光论能耐,李林甫绝对是超一流的。但是很可惜,这个人心术不正。 越是能耐大的人,他坏起来,越能造成极大的破坏效果。 李林甫的嫉贤妒能和残害忠良,在历史上都是赫赫有名。 在真正的历史上,由李林甫执掌相权的大唐朝廷,不需要什么精英,更不能出现,能威胁到他宰相地位的精英。于是,大量的人才在朝廷之上没有了立足之地。像王忠嗣这样的战神和李适之这样的名臣,则被李林甫一一的害死。 在李林甫的掌控之下,大唐的人才不断流失与损耗。与此同时,那些乖乖效忠于李林甫的小人与恶人,却开始大行其道。 远贤臣而亲小人,极盛的大唐开始从根子里发烂。在那些小人之中,还有一位大名鼎鼎的乱世魔王,安禄山。 再后来,就有了终结大唐盛世的安史之乱! 可以说,安史之乱就是在李林甫拜相期间,埋下了深深的祸根。 此刻听到“李林甫”这个名字,萧珪内心最敏感的神经都被弹响,他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说了一句 “不能让李林甫拜相” ! 王忠嗣顿时一愣,走在前面的李适之也听到了,扭过头来。 萧珪意识到了自己的失仪,连忙笑了一笑,说道:“大尹拜相,多好啊!” 王忠嗣也笑着附和,“就是!” “二位,休要说笑。”李适之连忙道,“李某担任河南尹都已是战战兢兢昼夜警惕,唯恐犯错不称其职。宰相之位,李某是万万不敢奢望。” “大尹太谦虚了。”萧珪说道,“修筑洛阳防洪大堤这么大的事情,圣人都交给大尹一力操办了。谁说事成之后,大尹没有机会拜相呢?” 王忠嗣笑呵呵的点头,“王某也是如此认为。” “你二位快快住嘴!”李适之连忙道,“大庭广众,这种事情哪能信口胡说呢?” 萧珪和王忠嗣都呵呵直笑。 李适之虽然嘴上极力否认,但此刻他的脸上已然泛起了一些红光,双眼之中更是神采奕奕。 萧珪看在眼里悟在心头,要说李适之没有拜相的野心,那是打死我都不信。 此刻他心中就在寻思:无论如何,让李适之当上宰相,会比李林甫拜相强了千百倍!姑且不说二十年以后的安史之乱,光说眼前,李林甫是武惠妃的死忠。他如果当上了宰相,还不竭尽全力帮着武惠妃弄死我? ——于公于私,绝对不能让李林甫拜相! 王忠嗣似乎从萧珪的脸色表情上看出了一些端倪,他小声道:“萧先生,在想什么?” 萧珪笑了一笑,“我在想,你正在想的那件事情。” 王忠嗣看向萧珪的眼睛,两人心照不宣的呵呵直笑。 李适之听到他二人在身后一阵怪笑,好奇的转过头来,“你二人在笑什么?” 萧珪说道:“我二人在商量,稍后一定要齐心协力,将大尹灌醉。” “对。”王忠嗣说道,“大尹可是酒中之仙,单凭我们一己之力,绝对无法与大尹抗衡。所以我们毅然决定,结为联盟!” 李适之哈哈的大笑,“那你们就放马过来!”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李适之这个人确实忠诚又能干,但他的性格太过耿直爽快,心眼不够多。和李林甫这样阴险恶毒的权谋大师斗起来,他的结果只有一个…… 那就是如同历史上的李适之一样,惨败收场,死得凄凉! 稍后三人到了重阳阁,早已得到通知的苏幻云,亲自迎到了大院门口来。 李适之打量了苏幻云两眼,笑道:“你就是赫连大侠的义女,大名鼎鼎的重阳阁苏少主?” 苏幻云叉手拜着,不卑不亢的答话,“回大尹,小女子正是苏幻云。” 李适之点了点头,“不错,确有几分赫连大侠的风范。他今天在吗?” 苏幻云答道:“回大尹,义父刚巧外出办事去了。” “那多少有些遗憾了。”李适之说道,“我记得,赫连大侠的酒量可是极好的!” 他二人聊着的时候,王忠嗣凑到了萧珪身边,小声的笑道:“你还真是艳福不浅!” “运气,运气。”萧珪呵呵直笑。 王忠嗣笑道:“我很好奇,你是怎样做到,让帅灵韵和苏幻云和睦相处、相安无事的?” “还不是跟你学的?”萧珪笑道,“我可记得,你家里的妻妾儿女都已经成群结队了!” 王忠嗣哈哈的大笑。 李适之转过头来,“你二人又在笑些什么?” 萧珪笑道:“我们在商量,对付大尹的战术!” 王忠嗣笑个不停,“正是,正是!” 李适之又好气又好气,“你们两个,怎么鬼鬼祟祟的?” 苏幻云上前来施了一礼,“大尹,宴席已备,快请登楼?” “好。”李适之道,“今日就让我们来领略一下,重阳阁的风采!” 萧珪请了王忠嗣陪着李适之先行上前,却叫苏幻云叫住,对她道:“你派人去把耿振武叫来,在侧厅侯着。我找机会,让他与王忠嗣认识。” 苏幻云眼睛一亮,“好!” 萧珪问道:“帅灵韵呢?” 苏幻云笑了一笑,说道:“她只派了婢女过来送信,本人并未亲至。” 萧珪皱了皱眉,“她回家了?” “应该是!”苏幻云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萧珪,说道,“怎么,担心她吃醋伤心难过了?” 萧珪微微苦笑,“你胡说什么?” “我可没有胡说。”苏幻云说道,“你来了洛阳一直住在重阳阁,我若是帅灵韵,心中定然不悦。不如,你还是搬到她那边去住?” 萧珪都乐了,“你这是要轰我走?” “贱妾不敢。”苏幻云连忙笑嘻嘻的施了一礼万福,说道,“但是,为了家中的长治久安。贱妾仍旧建议……萧郎还是尽早搬家?” 第317章 传言 苏幻云的一番话,都把萧珪说得有些幽怨起来。他面带忿然的说道:“说一千道一万,你还不是要把我扫地出门?” 苏幻云嘿嘿的笑,连忙推着萧珪往前走,说道:“先不要说这些了,大尹和王将军在上面等你呢!” “哎,人心不古啊!”萧珪一边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一边长吁短叹起来,“我堂堂的灵观真人,居然也会被人扫地出门,变得无家可归。看来我是时候,去找个道观挂单了。” 苏幻云被逗得咯咯直笑,“你不说我都要忘了,你现在是个道人。如此说来,道观或许真是一个好的去处。” 就这样,苏幻云在后面推着,萧珪懒洋洋的走到了三楼。 到了楼梯间的转角处,突然跳出来一个人,对着萧珪大叫了一声 “哇!” “影姝?”萧珪用好奇的眼神看着这个家伙,“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哎,真无趣!”影姝一脸失望的表情,“我小心翼翼的藏了这么久,居然没有吓到你!” 苏幻云从萧珪身后探出头来,喊了一声,“影姝姑娘!” 影姝连忙施礼下拜,“参见苏少主。” “不敢,不敢。”苏幻云连忙给她回了一礼,说道,“影姝姑娘可是我们的大恩人。” “什么大恩人小恩人的,我现在只是萧先生身边的一个小奴婢。”影姝连忙又给苏幻云施了一礼,笑嘻嘻的说道:“苏少主可是萧先生的爱侣,便也是影姝的主人。主仆身份有差,影姝可不敢对苏少主无礼。” 苏幻云挺好奇,“影姝姑娘不是韩相公府上,六公子的人吗?” 影姝看着萧珪,说道:“我回了一趟韩府,家主和六公子都对我说,如果萧先生愿意,可以随时将我买过来。” 萧珪觉得有些意外,“不会?” “萧先生如果不信,可以去问二郎或者六郎。”影姝说道,“影姝不敢说谎。韩府,已经不要我了。” “为什么?”萧珪问道。 影姝撇起了嘴,摇了摇头。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心想把影姝派到我身边来,应该是萧嵩与韩休、韩洽这些人商量之后的结果。其中,监视的用意十分明显。现在萧嵩与韩休都已被罢相,此时让我买下影姝,莫非是他们觉得 “监视”终究是有些不妥,于是想让影姝真正成为我的人,好让她留在我的身边辅佐? 在萧珪思忖的时候,苏幻云连忙走上前拉住了影姝的手,说道:“影姝姑娘,别说什么买不买的。如果韩相公府上当真没了你的容身之地,往后重阳阁就是你的家。我和我义父,还有萧郎和十二茶花娘,都是你的家人。” 影姝眼睛一亮,“真的吗?苏少主,当真愿意收留我吗?” “千真万确。”苏幻云斩钉截铁的说道,“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把你的户籍迁过来,把家搬过来。” 影姝说道:“我是奴婢,没有自己的户籍,只能依傍于主人的户籍之下。” 苏幻云转头看向萧珪,说道:“萧郎,我很喜欢影姝姑娘。不如你就将她买下,让她留在重阳阁与我作伴?” 萧珪微然一笑,点了点头,“好。” 影姝立刻拜倒在地,“影姝拜见主人!拜见苏夫人!” 萧珪呵呵的笑,“起来!” 苏幻云连忙将影姝扶了起来,笑道:“我才不是什么夫人呢!你平常叫我少主,私下叫我阿姐就好。” 影姝咧开嘴角,笑容灿烂,“好的,苏阿姐!” 萧珪说道:“幻姬,影姝见识广博,足智多谋,有她在重阳阁辅佐于你,确实是件好事。抽时间,我会与韩家磋商办妥影姝的户籍问题。以后,影姝就常住重阳阁与你做伴。” 二女都应了喏。 王忠嗣的声音从楼上传来,“萧先生,怎么还没上来?” “来了!” 三人到了四楼,李适之一眼就认出了影姝,“这不是,韩六郎身边的小侍女吗,怎么来了这里?” 影姝连忙上前参拜,说道:“禀告李大尹,影姝即将成为萧先生的婢女,以后会一直留在重阳阁。” 李适之顿时面露惊奇之色,说道:“萧君逸,你本事不小嘛,宰相府上的人你也能抢来?” 萧珪呵呵直笑,“老话说,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到。” 李适之笑道:“这是哪里的老话,我怎的就没有听说过?” “我听过。”王忠嗣一本正经的说道,“就刚刚,老萧说的。” 萧珪呵呵的笑,“你怎么学会薛嵩的腔调了?” 王忠嗣笑道:“一不留神,我就被他带坏了。” 众人谈笑了一阵,苏幻云已经叫人在四楼的大厅堂里上好了酒菜,来请萧珪等人入席用宴。 李适之问道:“这里没有歌舞吗?” 萧珪说道:“抱歉了李大尹,重阳阁只是卖茶,没有歌舞伎子。” 苏幻云连忙说道:“虽无歌舞伎子,但能表演剑舞之人,并不缺少。” “剑舞?”李适之一听就来了精神,“剑舞好啊!” 萧珪笑了一笑,对苏幻云道:“你去安排一下。” 苏幻云点了点头,这便下去了。 三人入席之后,影姝很乖巧的打横坐在了萧珪旁边,为他侍酒。 李适之立刻叫了起来,“君逸,为何只你一人有侍酒姬?这未免有些不公平了!” “大尹,这个我就真的无能为力了。”萧珪笑道,“重阳阁既无歌儿舞女,也没有侍酒姬。如果大尹想让那些茶花娘来侍酒,我劝大尹,尽早收起这门心思。” 李适之一路进来,看到那些茶花娘一个比一个娇艳,确实有了一些兴趣。此时被萧珪说中心事,不由得老板都红了一红,笑哈哈的问道:“为什么?” 萧珪笑了一笑,“稍后,大尹就能知道了。” 李适之呵呵的笑了几声也不再多言,举杯开始劝酒。 片刻后,苏幻云带着两位身着白衣的茶花娘来了。 参礼过后,苏幻云说道:“李大尹,王将军,她们是一对同胞姐妹,姐姐叫云岚,妹妹叫云霜。她们自幼学得一手好剑术。今日酒宴歌舞欠奉,我只好请了她们姐妹,来到席间献丑了。” 萧珪对这一对姓云的姐妹不陌生,之前苏幻云带了四个人去救帅灵韵,其中就有她们两位。另外两个,则是精于枪术和骑战的白狐与红绸。 李适之煞感兴趣的打量了这对漂亮的小姐妹几眼,点头道:“好,请开始!” 云岚与云霜上到前来施了礼,拔剑而出刚刚摆出一个起手势,王忠嗣的表情就微微一变,突然叫了一声:“且慢!” 李适之好奇道:“王将军,怎么了?” 王忠嗣说道:“这两位姑娘所习剑术,乃实战之用。用在席间表演剑舞,未免杀气太盛。我们这又不是鸿门宴,何需项庄与樊哙?” 李适之微微一惊,“还没开始,王将军就看出来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王将军,不愧是武道大行家。” 王忠嗣说道:“大尹,萧先生,为免了伤了席间祥和之气,不如,还是暂时请两位姑娘退下?” 李适之点了点头,“好,听王将军的准没错。” 萧珪对苏幻云点了点头,苏幻云连忙带着姐妹俩走了。 王忠嗣说道:“萧先生,这两位姑娘的剑术,应该是得自赫连大侠的真传?” 萧珪点了点头。 王忠嗣笑了一笑,对李适之说道:“大尹,这两位姑娘杀起人来,恐怕比王某还要更加利索。假如她们合力击我,我未必能够抵挡得住。” “不会?”李适之愕然,“我看她们,也不过是纤纤弱质,小小女流?” 王忠嗣呵呵的笑,“王某的眼神,应该不会看错太多。” 萧珪说道:“几日前,帅灵韵从长安来往洛阳,于官道之上遭遇何明远雇买的三十多名歹徒伏击。苏幻云带了四名茶花娘去营救。半盏茶的时间,对方全盘尽没无一生还。苏幻云与四位茶花娘分毫未伤,其中就有这对云姓姐妹。” 李适之咝的吸了一口凉气,轮了轮眼珠子,举起酒杯,“饮酒,饮酒!” 萧珪与王忠嗣都暗笑不已。 几巡过后,萧珪给王忠嗣递眼神,示意他挑起话题。 王忠嗣是一个极其聪明之人,立刻就领会了萧珪的眼神之意,说道:“大尹,萧兄,最近朝堂之上风云变幻,不知二位,有何高见?” 影姝一听这话,立刻对萧珪施了一礼,说道:“奴婢暂请告退。” “你不用走,就在这里听着。”萧珪说道,“或许,我们还需要要你提供一些意见。” 影姝也不多言,乖乖的又施了一礼,“喏。” 很显然,李适之对这个话题充满了兴趣。他接过话来说道:“王将军指的是,萧、韩二位相公,被罢相之事吗?” “是的。”王忠嗣点头。 李适之立刻看向了影姝,说道:“有韩相公身边的侍女,影姝姑娘在此。不如我们先请她谈一谈,针对此事的看法如何?” 影姝面露难色,“这……” 李适之呵呵的笑,“姑娘想说便说。若是不想说或是不便说,那也不必勉强。” 影姝看向萧珪,征询他的意见。 萧珪淡然一笑,“大尹和王将军都是忠直可信之人,你大可直言无妨。” “喏。” 影姝应了一喏,说道:“小女子愚见,萧、韩二位相公被罢相,虽与那一日朝堂之上的争执有关。但根本原因,仍是我朝,拜相惯列使然。” 李适之立刻点头而笑,“说得好。” 王忠嗣也道:“姑娘有见识,王某深表赞同。” “大尹和王将军,都过誉了。”影姝连忙施了一礼,说道:“众所周知,至从圣人登基以来,我朝宰相从来都是一相首辅,诸相从佐。首辅专任,但从不久任。诸如张说、姚崇,宋璟,概莫如是。” “说得不错。”李适之道,“影姝姑娘,你继续。我们都想听一听,你的高见。” 影姝笑嘻嘻的道:“小女子也就只能在酒宴之上随口胡说一通,只为博得众人眼球而已。大尹莫要当真,也莫要笑话就好。” 李适之呵呵的笑,“恰巧今日席间,既无音乐也无歌舞。影姝姑娘就随便说,我们就当是听你讲故事了,这倒也是一个不错的消谴。” 萧珪笑道:“看来大尹,是嫌弃重阳阁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李适之笑道,“重阳阁绝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好地方。往后,我一定要常来——萧君逸你不要打岔,影姝姑娘,请你继续说!” “喏。”影姝施了一礼,继续说道:“此前,我朝的多位名相如姚崇宋璟等辈,拜相时间都不太长。如今萧相公已经拜相六年之久,比起姚崇等人,六年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该是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分。至于韩相公也被一同罢相,这大抵是受到了萧相公的一些牵连。个中原因,三位自然心知肚明,不用小女子多言。” 李适之点了点头,说道:“韩相公真是一位骨鲠之臣。虽然他是受了萧相公的提拔才升任宰相,但他从来不会因为这等私恩,而在公事上对萧相公有所屈从。两人经常因为朝堂政务,争得面红耳赤。朝野上下,人人皆知。” 王忠嗣说道:“王某以为,倘若二相一唱一合从不争执,罢相的时间恐怕还会更早。” “我赞同。”萧珪淡然一笑,“或许圣人,就是希望二相能够互补长短,相互制衡。倘若二相如同一相,那还任命两位宰相做什么?” 李适之点了点头,“此论,颇有道理。” 萧珪淡然道:“大尹与王将军可曾想过,我朝为何会有这种‘首辅专任但不久任’的拜相惯列?” 李适之说道:“这应该是为了,避免首辅宰相的任职时间过长,形成宰相专权?” 王忠嗣说道:“首辅任职过长,难免会与太子有所往来从而产生交情。这或许,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没错。”萧珪说道,“我认为,萧、韩二位相公被罢相,就是因为,他们和太子的关系,走得有些太近了。” 李适之顿时表情微变,“君逸,慎言,慎言哪!” 萧珪呵呵一笑,“个中道理,人人皆知。只是,大家都不愿意说出口来而已。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就是当着圣人的面,我也敢这么说。” 李适之先是一愣,然后就笑了,“我差点忘了,你并非是朝臣,而是张果老的高足!” 萧珪呵呵直笑,“没错,我一个方外道人,不用忌讳什么。就算京城混不下去了,我还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跑去投奔我的师父,跟他老人家一起修仙了道。” 影姝立刻笑嘻嘻的说道:“到时,先生一定要记得将我带上呀!” 李适之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笑道:“王将军,我忍不住有点嫉妒萧君逸了。他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哪像我们,整天如履薄冰,提心吊胆?” 王忠嗣呵呵的笑,说道:“不如我们也去找张果老拜师?” “好啊!”萧珪拍着桌子大笑起来,“正好我还缺两位师弟!” 李适之笑道:“你想得美!” 王忠嗣笑了一笑,说道:“玩笑归玩笑。我却听说,咸宜公主也想要拜师张果老。” 萧珪顿时一怔,“什么?!” 李适之顿时笑了,“这下你得意不起来了?” 王忠嗣说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无法肯定。” 萧珪眨了眨眼睛,“那这个道听途说,究竟是怎么说的?” 王忠嗣说道:“宫中传言,此前张果老被圣人接进宫中,咸宜公主曾多次前去,听张果老讲经说道。受此影响,咸宜公主便对修道有了兴趣。近日来,咸宜公主又住进了玉真公主府中。随后宫中便有了一些传言,说咸宜公主想要拜师张果老,效仿玉真公主出家修道。”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心想:希望这只是传言而已。要是咸宜公主真的拜了张果老为师,出了家修了道,想要弄死我的就不止是武惠妃,恐怕还得要加上一个皇帝本人了! 第318章 掉坑 三人饮宴叙谈了没有多久,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吵闹之声。萧珪坐得离窗边很近,听得很是清楚。 有一位年轻男子,正在大声的咆哮:“你们重阳阁竟然如此瞧不起人,是否太过托大?!” 然后就有一位茶花娘与他回话:“客官息怒。重阳阁只是卖茶,从不卖酒,更不卖笑。” 男子却道:“我明明闻到酒肉之香,还看到如你这般妖娆扮相的女子。你还敢说,你们不卖酒,也不卖笑?” 茶花娘的声音顿时变冷了不少,“在下句句属实,阁下还请自重。” 那名男子顿时嗬嗬的大笑了几声,“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教训于我?” 争吵声越来越大,李适之等人也都听到了。 王忠嗣更是惊讶道:“那人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萧珪立刻问道:“听着像谁?” “我想想……”王忠嗣冥思了片刻,突然眉眼一抬面露惊讶之色,离席走到萧珪身边,小声说了两个字—— “寿王!” 萧珪顿时眉头一拧,武惠妃的儿子,咸宜公主的兄长——寿王李瑁?! 李适之也听到了,不由得脸色一变,“王将军,你没有听错?” “应该不会错。”王忠嗣小声道,“我虽与寿王不太相熟,但他的声音很有特点,我印象比较深刻。” 萧珪皱了皱眉,站起身来说道:“如果真是寿王,怕莫是冲我来的。我得下去看看。二位身份特殊不便出面,在此等候便好。” “君逸,冷静!”李适之连忙说道,“如你所言,假如寿王真是冲着你来的,你现在下去,岂不是很容易与他产生冲突?” 萧珪说道:“若他真是冲着我来,我避得了一时也避不了一世。重阳阁是我的地盘,我没理由退缩。大尹不必担心,我自会把握分寸。” 李适之只好点了点头,小声道:“你可千万小心,寿王现在非常得宠。朝野上下,无人胆敢招惹于他。” “我明白。”萧珪点了点头,对影姝道,“你好生在此,伺候二位饮酒。” “喏。”影姝施了一礼,颇为担忧的小声道,“先生千万小心。” 萧珪点了点头,走了。 刚刚下了半层楼梯,萧珪遇到苏幻云急匆匆的走上来。 “你怎么下来了?”苏幻云急道,“你快回去!” 萧珪淡然一笑,“看来,他真是冲我来的了?” 苏幻云轻叹了一声,说道:“我能应付,你还是不要出现的好。” “没关系,我去会一会他。”萧珪说道,“早晚,他也是要找到我头上来的。你也不想我在重阳阁众人面前,当起缩头乌龟?” 苏幻云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那好,我陪你一起去。” 萧珪说道:“你只负责把茶花娘带走。其他的事情,全由我来应付。” “好。”苏幻云点头。 二人来到二楼闹事的茶舍雅间旁,看到有一些茶客正在围观看热闹,苏幻云连忙招呼人将这些客人请走。 然后二人走进了雅间,青年仍在傲慢的叫骂,那位茶花娘虽是不动声色,但眼神冰凉,似乎都已动了杀机。 青年看到萧珪与苏幻云进来,顿时冷笑了一声,“终于来人帮手了?” 萧珪只是淡然一笑,给苏幻云递了个脸色。 苏幻云连忙把茶花娘带了出去。再让她留下,苏幻云都担心会要闹出人命。 萧珪打量了青年一眼,二十上下的年纪,长相模样倒是不错,贵气与骄气皆是十足,“年轻气盛”四个字,几乎是明码标价的打在了脸上。 房中还有另外的两男三女,其中一名男子让萧珪觉得十分眼熟,但一时又未能想起,是在哪里见过。 至于那三位女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漂亮。尤其其中一位穿着粉色襦裙的年轻女子,让萧珪大有眼前一亮的惊艳之感! ……并且,似乎也在哪里见过? 看到萧珪的眼神落到了那位粉衣女子身上,青年怒目一瞪,“你看什么看?” 萧珪转过头来,看着青年淡然一笑,然后叉手施了一礼,“萧珪参见寿王殿下。” 青年很明显的怔了一怔,没说话。 萧珪于是知道,他真的就是寿王李瑁了。 这时,那位让萧珪觉得“眼熟”的青年连忙站起了身来,先是拉上了雅间的门,然后走到他二人中间,小声道:“殿下息怒。萧先生本人都来了,不如我们请他坐下,有话好好说?” 寿王李瑁斜眼看着萧珪,面露冷笑,不置一辞。 这时,那位让萧珪觉得“惊艳”的女子,小声的说了一句,“殿下,请坐。” 寿王李瑁立刻面露笑容,说道:“杨錡,那我就给你一个面子。” 杨錡? 萧珪顿时想起来了。杨洄买下《定风波》的那天晚上,杨錡也是在场。他与杨洄是同宗兄弟,都是出身于弘农杨氏的贵族子弟。 寿王李瑁转身坐回了席间,和那位“惊艳女子”小声交谈去了。 杨錡连忙凑到了萧珪近处,小声的说道:“萧先生,还记得我吗?” 萧珪微笑点头,“当然记得。” 杨錡侧目看了寿王李瑁一眼,小声说道:“寿王殿下因为咸宜公主之事,对萧先生略有不满。萧先生不如……” 萧珪面带微笑的轻轻扬了一下手示意他不必多言,说道:“杨兄放心,我自有分晓。” “好。”杨錡点了点头,“萧先生请坐。” “多谢。” 萧珪便在杨錡的身边坐了下来,自己倒上了一杯茶,举起来对着寿王李瑁说道:“殿下乘兴而来,小店招呼不周。萧某以茶代酒,向殿下赔罪。” “以茶代酒?”寿王李瑁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你赔罪的诚意?” 萧珪淡然一笑,对外面喊道:“来人,上酒。” 苏幻云就守在外面,连忙应了一声,亲自拿了一壶酒进来。 寿王李瑁看了看苏幻云,冷冷道:“有酒无菜,便是你们重阳阁的待客之道?” 苏幻云连忙弯腰施了一礼,“殿下稍侯,酒菜立刻就能呈上。” “所以说,你们重阳阁并非是不卖酒菜。”寿王李瑁说道,“你们只是,狗眼看人低。” 此言一出,杨錡和苏幻云等人,都脸色微变。 萧珪对苏幻云摆了一下手,“你先退下。” “喏。”苏幻云应了一声,准备走。 “站住。”寿王李瑁喊道,“本王叫你走了么?” 苏幻云站住身,对寿王李瑁施了一礼,“不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有酒有菜,哪能没有歌舞?”寿王李瑁说道,“你就留下,为我们献舞!” 苏幻云咬了咬牙,没有作声。 杨錡连忙小声道:“殿下,这位是重阳阁的少主……” “什么重阳阁?什么少主?”寿王李瑁冷笑了一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底细。就算是赫连昊阳本人在场,我叫他跳舞,他也得跳!” 萧珪站起了身来,淡然道:“苏幻云,退下。” “喏。”苏幻云施了一礼,转身朝外走。 寿王李瑁也站起了身来,大喝一声“站住” ! 苏幻云没有停步,走出了房间,并拉上了门。 寿王李瑁怒了,沉声喝道:“放、肆!” 萧珪看着寿王李瑁,淡然道:“寿王殿下,冤有头债有主,你无非是冲着我来的。如此当众欺负一名弱女子,岂是大丈夫所为?” 寿王李瑁被萧珪戮中了软肋,顿时脸皮颤抖发红,沉声道:“既然你都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很好,今日你务必要给我一个交待!” 萧珪不急不忙的叉手施了一礼,说道:“不知萧某,何处冒犯到了寿王殿下?殿下想要萧某,给出什么样的交待?” “你竟然还敢,装傻充愣?”寿王李瑁有些恼怒起来,“你是如何欺辱我妹的,莫非你都忘了吗?” 萧珪说道:“令妹贵为公主,萧某就是吃了十万颗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欺辱到她的头上。” 寿王李瑁越发恼怒,“你还敢狡辩?信不信,我拆了你的重阳阁?!” 萧珪淡然一笑,“殿下若真有此等雅兴,那就请便!” “你!……”寿王李瑁瞪圆了眼睛,“你欺我不敢是吗?!” 杨錡连忙站起身来,“殿下息怒,息怒啊!” 那名“惊艳女子”也连忙劝道:“殿下息怒,有话好好说。” “此人根本不把我们皇家之人放在眼里,叫我如何息怒?”寿王李瑁抬手指着萧珪,怒道,“我今天定要让他知道,这大唐究竟是谁家之天下!”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大唐,当然是圣人之天下,李氏之天下。但圣人一向宽仁爱民,绝不会欺负我这等安份守己做小生意的,黔首小民。” 寿王李瑁被萧珪的话给噎住了,愣了片刻,突然大叫一声,“气死我了!……此、此人胆大包天巧言令色,当真气死我了!” 杨錡苦笑不已,连忙比手势,叫萧珪注意言辞。 “看我现在,立刻就拆了你的重阳阁!”寿王李瑁大吼起来。 正当此时,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寿王李瑁的表情,瞬间凝滞。杨錡等人全都一愣,然后慌忙起身朝门口施礼。 萧珪转过身来,看到了玉真公主。 还有站在她身后的……咸宜公主! 玉真公主面带愠色,低喝了一声,“回去!” 寿王李瑁的脸皮抖了一抖, 很不甘心的抬手指着萧珪,“皇姑,此人……” “住口。”玉真公主又是一声低喝,“跟我回去!” 寿王李瑁怒瞪了萧珪一眼,对着玉真公主叉手施了一礼,心不甘情不愿的说了一声“是” 。 然后他就走出了房间,玉真公主与他一同消失了。 杨錡离席走到萧珪身边,施礼道:“在下也请告辞,改日再来向萧先生赔罪。” “杨兄言重了。”萧珪微笑道,“重阳阁随时欢迎,诸位大驾光临。” “我等告辞。” 杨錡等人与萧珪施礼拜别,又去给咸宜公主施礼,然后离去。 萧珪瞟了一眼那位惊艳女子,总感觉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他不禁心生怀疑,莫非是这次的受伤,让我的记忆力有所下降? 此时,房中只剩下萧珪一人。 咸宜公主,站在门口。 萧珪的眼睛,只能是朝咸宜公主看了过去。 她的表情和眼神都很奇怪,似有千般意味,无从言表。 萧珪对着咸宜公主叉手一拜,“萧珪参见公主殿下。” “你不请我,进来坐一坐吗?”咸宜公主说道。 “萧某失礼了。”萧珪说道,“殿下请进,我立刻叫人过来收拾,为殿下进奉新茶。” “不用了。”咸宜公主仅仅是朝房内走进了两步,又给停住了,说道“我只说几句话,说完立刻就走。” 萧珪点了点头,“殿下请讲。” 咸宜公主皱了皱眉面露不悦,“你难道想让外面的人,也听到我们说话吗?” 萧珪走进去拉上了门,“现在,殿下可以说了吗?” 门一拉上,气氛仿佛变得有些暖昧起来。 咸宜公主的眼珠儿滴溜直转,自己走到了窗户边,说道:“我还是坐在这里说!” 萧珪对咸宜公主叉手施了一礼,“殿下随意。” 咸宜公主坐了下来,微微皱着眉头,一脸古怪神色的瞅着萧珪,说道:“隔这么远,我们怎么说话?”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只好朝咸宜公主走近了几步,又叉手施了一礼,“殿下请讲。” 咸宜公主撇了撇嘴,满是不爽的说道:“你能不能,不这样的拜来拜去?” 萧珪站直了腰竿,面带一丝无奈的笑容,说道:“可以。” 咸宜公主仍是一脸的不爽,“坐下,陪我说话。” “好。”萧珪应了一声,在侧席坐了下来,“殿下有话,不妨直言。” 咸宜公主盯着自己身前的茶几,说道:“请你不要怪我阿兄。他是对我太过疼爱,又对你有些误解,才会有今日的过激之举。他……他平常不是这样的,他其实是一个温和儒雅之人。” 萧珪点了点头,“我能理解。我不怪他。” “我回去之后,会与他解释清楚的。”咸宜公主说道,“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不应该错怪于你……” 萧珪沉默,没有接话。 咸宜公主也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萧珪,“你说话呀!” “哦,我知道了。”萧珪说道。 咸宜公主皱了皱眉,“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萧珪刚要叉手施礼,咸宜公主立刻瞪了他一眼。 萧珪只好收回了手,说道:“殿下,我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 “那我问你。”咸宜公主说道,“我以后,可以来重阳阁饮茶吗?” 萧珪说道:“重阳阁开门做生意,欢迎八方来客。公主殿下想来便来,又何必问我?” “这可是你说的。”咸宜公主立刻站起身来,往外走去,“我以后,会经常来!” 萧珪顿时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咸宜公主就已经拉开门走了。 没多久,萧珪就在窗边看到,咸宜公主的身影出现在了楼下。玉真公主和寿王李瑁都在楼下等着她。 三人汇合之后未作片刻停留,立刻乘上马车一同走了。 萧珪愣了半晌,心想:我怎么有一种,掉进坑里的感觉? 第319章 规矩 李适之与王忠嗣站在四楼的窗边,目送寿王李瑁等人一同离去。 李适之的表情有些凝重,小声道:“看来情况有些不妙。萧君逸和寿王李瑁之间,算是从此结下梁子了。” 王忠嗣寻思了片刻,说道:“依某愚见,倒也未必。” 李适之好奇的问道:“何以见得?” 王忠嗣说道:“我虽与寿王李瑁很少接触,但好歹我在宫中生活多年。在我的印象当中,寿王本性良善,算是一个温和实诚之人。他今日的表现,与往常之为人大相径庭,总透着一些怪异。” 李适之惊讶道:“王将军的意思是,寿王李瑁不过是在作戏?” “有可能。”王忠嗣道,“他刚刚闹将起来,玉真公主与咸宜公主就一同赶到了。哪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呢?” 李适之愕然一惊,“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正当此时,萧珪从楼梯间走了上来,说道:“二位在聊什么呢?” 王忠嗣连忙给李适之递眼神叫他不要说漏嘴,然后自己说道:“我们刚刚看到,寿王与玉真公主等人一同离去。看来,楼下的麻烦都已平息了?” 萧珪点了点头,“没事了,我们继续饮宴?” “好。” 三人各自回了原位坐下,李适之说道:“君逸,你与寿王,没有闹出大的冲突?” 萧珪说道:“没有。” 李适之说道:“寿王现在非常受宠,在朝堂之上也有了不小的影响力。眼下我们正要开启修筑防洪大堤的重大工程,可别在这时候,横生枝节才好。” “大尹不必担心。”萧珪说道,“就算寿王对我有所成见,那也只是一些私人恩怨。防洪大堤是圣人亲自交办的国家大事,我想,就算寿王再如何轻狂,他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犯糊涂。” “萧先生的话有道理。”王忠嗣说道,“无论是谁,想必都没那个胆子,敢去破坏防洪大堤的工程。因为,那是与圣人、与朝廷、与国家做对。” 李适之自嘲的笑了一笑,举起杯来说道:“是我多虑,让二位见笑了。我先自罚三杯!” 萧珪与王忠嗣都笑了,“酒仙请自便,我等看着就好。” 饭罢之后,三人又到茶室饮茶对弈。李适之还趁着酒性,在墙壁上题写了一首诗。现在大唐的文人之间比较流行这个,到了哪处酒楼或是名胜,都喜欢即兴发挥的题写诗篇,相当于留下 “某某到此一游”的墨宝。 趁此机会,萧珪把早已等候多时的不良帅耿振武叫了来,介绍他与王忠嗣相互认识。他们两个算是同属于一个系统,都管京城的治安。但级别相差,可就真是太过悬殊了。 好在王忠嗣是一个厚道实在人,并没有因为耿振武是一个“不良脊烂”而对他有所嫌弃。他还主动承诺,说以后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治安难题,耿振武可以直接去找他。 这就相当于一个城管队长,找到了一位警备司令做后台,耿振武大喜过望。 萧珪的心里也颇为舒坦,如果能将重阳阁与不良帅、金吾卫还有宫里全都连成一片,以后办事可就方便多了。 现在欠缺的,是宫中关节尚未打通。这也是,最重要的一处关节。 于是萧珪心想,我得早点与高力士搭上关系才好。 此时,玉真公主府中。 寿王李瑁刚刚从马车上走下来,就放声哈哈的大笑。 玉真公主面带苦笑的叹了一声,说道:“瑁儿,你真是太胡闹了,竟还笑得出来?” 寿王李瑁又哈哈的笑了几声,对玉真公主说道:“皇姑,我又没有当真烧了他的重阳阁,哪里算是胡闹呢?” “我是说,你采取的这种法子,根本就是下下之策。”玉真公主说道,“你贵为亲王,竟然跑到重阳阁去大吵大闹。你难道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颜面吗?” “不过是当众吵骂了几句,既未伤人也未放火,这有什么打紧?”寿王李瑁仍是笑嘻嘻的不以为然。 他一把牵住了咸宜公主的手,说道:“重要的是,小妹终于和他见着面、说上话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哎……”玉真公主无可奈何的摇头苦笑,“真是年少轻狂!” 咸宜公主撇着嘴儿,但脸上却漾着笑容,说道:“阿兄对我真好。但是,这种事情以后还是不要再做了,不然真的有损你的风评名声。” “好好,我答应你,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寿王李瑁满带好奇的笑着问道,“你与他谈得怎样?” 咸宜公主又撇了撇嘴,忿忿的道:“他就像个大木头一样,都不怎么搭理我。” “岂有此理!”寿王李瑁立刻叫了起来,“我费这么大的劲……” “阿兄你别急,听我说完嘛!”咸宜公主连忙道,“虽然他没怎么跟我说话。但是,我以后可以随时去往重阳阁了!” “真的?”寿王李瑁顿时又笑了,“那以后,你就可以经常跟他见面了?” 咸宜公主满是欣喜的连连点头。 玉真公主又叹息了一声,摇头而笑,“你们真是胡闹!” “皇姑,我们没有胡闹。”寿王李瑁笑着说道,“小妹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位男子。若是见都不让他们见,岂不是对她太过残忍?” 玉真公主说道:“你只顾着疼爱小妹,可曾想过你母亲的感受?还有,萧珪明明已有心上之人,莫非你也要视而不见?” 寿王李瑁说道:“母亲虽然对萧珪有些成见,但我相信她毕竟还是疼爱小妹的。只要我们努力争取,也未必就不能,让母亲回心转意。至于心上人嘛……我大唐的贵族男子,谁还不是妻妾盈室?只要萧珪真心真意对待小妹,许他纳娶一两房妾室,倒也不是不能。小妹你说,对?” “阿兄,你说到哪里去了?”咸宜公主臊红了脸,急道,“什么妻啊妾的,你羞也不羞?” 寿王李瑁拍手大笑,说道:“小妹,你别当为兄胡说。你若真想和萧珪有个好结果,就必须要有这样的大度胸怀。他现在已经有了心上人,你若想着横刀夺爱或是棒打鸳鸯,那肯定只会弄巧成拙。” 咸宜公主的脸更红了,躁着脚嚷道:“哎呀,你快别说了!” 玉真公主再叹了一声,“瑁儿,世上哪有你这样的兄长,竟然帮自家小妹想出这等馊主意?莫非你以为,咸宜还嫁不出去了?” “当然不是了。”寿王李瑁笑呵呵的说道,“在我心里,咸宜就是世上最好的女子。谁要是娶了她,肯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我只是不忍心看到,咸宜对她钟意的男子苦苦相思,连见上一面都是困难。至于其他的问题,我不过是随口一说,自然还得是咸宜自己去决断。” 玉真公主说道:“惠妃娘娘倘若知道你今日所作所为,非要被你气死不成。” “皇姑,你可千万别去宫里告状啊!”寿王李瑁连忙说道,“这件事情,万万不能让我娘亲知道了。” 玉真公主冷笑了一声,“现在知道怕了?” 寿王李瑁涎着脸,赔着笑,小心翼翼的道:“皇姑,手下留情啊!” 咸宜公主也连忙帮着求起情来,“皇姑,你就饶了阿兄这回?他这么做,也都是为了我。” 玉真公主无奈的叹息了一声,“那你们可得答应我,下次再有什么事情,定要早些告知于我。再有先斩后奏这等事情发生,我定要跟你们,前帐后帐一起算!” 兄妹俩一同面露喜色,连忙对着玉真公主叉手一拜,“喏。” “哎,你们这两个淘气鬼!”玉真公主苦笑的摇了摇头,说道,“瑁儿,今天在场的三位女子当中,可有你曾经提过的那一位?” “有啊,她就在其中!”寿王李瑁立刻精神抖擞面露喜色,说道,“皇姑来的时候,坐在我身边的那一位就是杨玉环。另外两位女子是她的亲姐姐。还有两位男子是她们的堂兄,一个叫杨錡一个叫杨铦。” “杨玉环?”玉真公主点了点头,说道:“我大至打量了一眼,她的相貌确实无可挑剔,堪称天姿国色。就是不知,家教人品如何?” 寿王李瑁连忙说道:“她性情温婉,谦恭贤淑,是一位极有教养的大家闺秀。” 玉真公主呵呵一笑,“这个,你说了可能算不得数。” “皇姑,我句句属实!”寿王李瑁说道,“我虽然与她相识日短,但是……但是,她真的是一位极好的姑娘!” 咸宜公主突然惊叫了一声。 玉真公主和寿王李瑁一同扭头向看她,“你怎么了?” 咸宜公主急忙说道:“阿兄,你去重阳阁闹事,为何要带上杨玉环呢?” 寿王李瑁愕然的眨了眨眼睛,“为何不能?” “你你……”咸宜公主情急之下都有一些结巴起来,急道:“你在重阳阁那样的张狂放肆,无礼失节,岂不是全被杨玉环看在了眼里?此刻,她的心中该会如何设想呢?” “这……”寿王李瑁不由得也愣了一愣,说道:“她应该知道,我是假装的?毕竟,我与她也曾交往过几回了。她理应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咸宜公主都不知如何跟他辩说了,双手捂住了自己脸,郁闷的叫道:“阿兄,你真笨!” 玉真公主也有一些哭笑不得,说道:“瑁儿啊瑁儿,这回你恐怕真有一些冒失了。你若当真对那杨玉环有意,哪能让她出现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之中呢?” “我……我……”寿王李瑁顿时有些慌了神,喃喃道,“我当时并未想得太多。一开始,我也只是出于好奇想去重阳阁饮几杯茶,顺便见识一下那个萧珪究竟是何方神圣。后来我们饮茶途中,刚好萧珪回到了重阳阁。我便临时心生一计,先派人来送信通知了皇姑与小妹。后来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阿兄,你真是笨死了!”咸宜公主急道,“你得赶紧去向人家杨姑娘解释清楚,不然她肯定要认定,你是一个胡作非为的纨绔膏梁了!” “好,我现在就去!”寿王李瑁转身就要走。 玉真公主突然一伸手将他拦住,“不能去!” 兄妹俩异口同声道:“为何?” 玉真公主说道:“第一,你是大唐的亲王。就算骄横了一些,那也是你与生俱来的权力与本事。只要没有把事情干得太过出格,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可是……”寿王李瑁喃喃的道,“万一杨姑娘因此而误会儿……” “大丈夫何患无妻!”玉真公主沉声喝道,“你可是寿王殿下,当今圣人最宠爱的儿子,哪能因为一名女子患得患失?你必须骄傲,你必须霸气。这才是一位王者该有风范,你懂吗?” 寿王李瑁被玉真公主吼得一愣一愣的,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咸宜公主从来没有见过玉真公主如此的声色俱厉,一时也吓得不敢说话了。 玉真公主来回的踱了几步,说道:“至于那个杨玉环,你若真是看上了她,宫中一纸文书,便可以让她成为你的妃子。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根本犯不着,让你忧心忡忡。” “但是皇姑……”寿王李瑁小心翼翼的道,“我更想和她,好好的相处。我想凭自己的本事,去博得美人青睐。我不希望凭借什么宫中文书,将她强行纳为王妃。那样的话,可就真是煮鹤焚琴,了无生趣了!” 玉真公主顿时无语了,低骂了一声,“痴儿!和你阿爷当年一个德性……” 寿王李瑁和咸宜公主一同缩起脖子,连忙叉手拜下,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 当众骂皇帝,这种事情可不是谁都敢干的。 玉真公主敢,但旁人必须装作没听到才行。 这是规矩! 第320章 躲 用过夕食之后,李适之与王忠嗣辞别萧珪,离开了重阳阁。 苏幻云一直在好奇,为什么招惹到了寿王李瑁那样的人物之后,萧珪还有心情陪着他的朋友,饮茶下棋玩了一整个下午。他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于是等到李适之与王忠嗣走后,苏幻云立刻来对萧珪说道:“萧郎,寿王李瑁的事情怎么办?” 萧珪答得云淡风清,“不必理会。” “难道,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苏幻云惊奇道。 萧珪点了点头,“对。” “这,恐怕不好?”苏幻云说道,“虽然重阳阁是替宫里办差,有高力士当后台。但就算是高力士本人,恐怕也惹不起寿王李瑁?” 萧珪呵呵的笑,轻轻揽住苏幻云的腰肢,对她说道:“今天的事情,不过是一出小孩子过家家的闹剧,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苏幻云既惊讶又好奇,“寿王李瑁都发了那么大的火,居然只是一场闹剧?” “是的。”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说道:“一开始我也没想到这一点。但是玉真公主与咸宜公主一出现,我就意识到了,他们不过是在联手做戏而已。” “为什么?”苏幻云问道。 萧珪说道:“寿王李瑁刚要闹事,玉真公主与咸宜公主就赶来劝解了。时机把握得那么准确,这能是巧合吗?” 苏幻云微微一怔,“还真是挺有道理……那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萧珪微然一笑,轻轻的拍了拍苏幻云的腰肢,“不用刨根问底,知道没有麻烦就可以了。” 苏幻云婉尔一笑,“我知道了!是咸宜公主想见你,却又放不下公主的架子,于是他们就做了这样一出戏。我说得对不对?” “对与不对,重要吗?”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反正,这对我们没有任何的影响。” 苏幻云脸上浮现出坏坏的笑容,说道:“要我说呀,既然公主对你这样痴心,你把她拿下算了。做个逍遥驸马爷,有什么不好?” 萧珪皱了皱眉,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苏幻云,“怎么,多个人与你抢枕头,你还觉得很光荣不成?” 苏幻云嘿嘿的笑,说道:“我无所谓,就怕帅东家不乐意。毕竟,主母之位原本是属于她的。” “别胡说八道了!”萧珪没好气的道,“我和公主,根本不可能。” “好好,我不说了。”苏幻云连忙伸手拍抚萧珪的腰膛以示安慰,笑嘻嘻的道,“你身体还没有完全康愈呢,千万莫要动气。” 萧珪冷笑,“要不是因为我身上还有伤,你猜我怎么收拾你?” “嘻嘻,我不猜也知道。”苏幻云搂住了萧珪,面贴面的故意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笑道,“来呀,有本事你来呀!” “闪开、闪开!”萧珪又好气又好笑的将她推开,说道:“你想整死我吗?” 苏幻云哈哈的大笑了两声,连忙又捂住了嘴,不敢再笑出声了。 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是重阳阁的少主,可不能太过得意忘形而失了身份。 萧珪问道:“你义父呢?” 苏幻云说道:“应该在家里。” “我过去找他。”萧珪说道。 “你腿脚不是太好,如果有事,让我派人过去转达就好了。”苏幻云说道。 萧珪说道:“不用了。我打算搬过去和他一起住,现在就去。” 苏幻云笑了一笑,说道:“怎么,我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生气,要离家出走了?” “生气不至于,但我这个人一向识趣。”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既然苏少主要将我扫出门,那我肯定不会再赖下去。” 苏幻云连忙又抱住了萧珪,“哎呀,我就随口一说逗你玩呢,不要当真嘛!……再说了,你要搬家也该是搬到帅东家那里去呀,怎么跑去和我义父一起住了呢?” 萧珪说道:“帅灵韵现在已经是元宝商会的实际掌权人了,她的家里会时常客来客往。我和她还没有正式成亲,被人看到住在一起总归不大方便。我可以厚颜无耻,但不能不考虑帅灵韵的名声。” “你还真是,挺会替她着想呢!”苏幻云的语气中有点酸酸的味道,抱着萧珪不松,又道,“那你还是住在重阳阁,不要搬走了。我不怕别人说什么闲言碎语。” “我倒是想,但是我不敢。”萧珪说道。 “你怕什么?” “咸宜公主!” 苏幻云微微一怔,“你怕她作甚?” 萧珪苦笑了一声,“算是我今天中了她的计,我亲口答应,她可以随时来重阳阁饮茶。” “原来,你是为了避开咸宜公主才搬家?”苏幻云问道。 萧珪点了点头,“这是个惹不起的大麻烦,我不能不躲。” “那我就不勉强你了,你暂时搬去和义父一起住!”苏幻云笑嘻嘻的道,“我还以为,你是害怕住在重阳阁,坏了灵观真人的名声呢!” “胡说八道。”苏幻云在她脸上轻轻掐了一记,“你又不是我从别家偷来的女人,谁敢议论?” “嘿嘿!”苏幻云坏笑起来,“萧郎,今天跟在寿王李瑁身边的那三个女子,全都好漂亮呀!尤其是穿着粉色衣服的那个,简直漂亮得不像话。要不,你去把她偷来?” “发什么疯呢?”萧珪简直哭笑不得,“哪有劝着自家男人,去外面偷腥的?” 苏幻云嘿嘿的笑个不停,说道:“那些人的底细,我全都打听清楚了。你想知道吗?”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来听听?” 苏幻云说道:“其中你认识的那名男子杨錡,他父亲叫杨玄璬,是河南府七品士曹参军。另一名男子叫杨铦,他二人是兄弟。那三名女子则是寄养在他们家中的堂妹,分别叫杨玉瑶,杨玉筝和杨玉环。” “杨玉环?”萧珪微微一怔,“穿粉色衣服的那个,叫杨玉环?” “对呀!”苏幻云说道,“几姐妹当中,杨玉环是最年幼的一个,也是最漂亮的一个。萧郎,你认识她吗?” 萧珪深呼吸了一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她就是杨玉环!……我仿佛,在哪里见过。” “洛阳人看到杨玉环觉得眼熟,都不奇怪。”苏幻云说道,“因为他们杨家兄妹最喜欢乘舟游江,然后就在船头之上奏乐跳舞。杨玉环长得漂亮,舞姿也是极其优美。每逢她登舟起舞,必然引得沿江百姓驻目围观。” 萧珪恍然大悟,想起来了。 记得那次自己刚来洛阳从天津桥经过时,就遇到过一回这样的场影。 当时一艘船从桥下经过,船上奏起了音乐,有一名绝色女子正在船头起舞,引得沿岸的百姓,追逐围观。 原来那么早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见过了,在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四大美人之一,杨玉环! “萧郎,你仿佛对她很感兴趣嘛!”苏幻云笑道,“看那情形,她和寿王李瑁的关系很不一般哦!你若想要将她抢夺回来,恐怕会有点难度呢!” 萧珪都乐了,“你再敢胡说八道,我拼着旧伤复发,今天也要把你给办哭喽!” 苏幻云紧紧抱住了萧珪,“来呀,来呀,办我呀!……求你了,办我嘛!” 萧珪的脸皮直抽搐,简直都要无语了。 苏幻云放开了萧珪,咯咯直笑的说道:“我不惹你了。我下去安排马车帮你搬家。” 说罢,她立刻就走了。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笑,“真是个妖精!” 稍后,萧珪和严文胜就收拾好了两人的随身物品,准备搬出重阳阁。刚要走,影姝匆忙从楼下赶了上来,急急喊道:“萧先生,等我一下!” “影姝,有事吗?”萧珪问道。 影姝说道:“萧先生,我想请问,赫连大侠那里房间多吗?” “那里是一个大庄院,曾经住过上百人。”萧珪说道,“你有什么想法?” 影姝嘿嘿的笑,“萧先生,我也想搬到那边去住。” 萧珪笑了一笑,“重阳阁不好吗?” “重阳阁很好呀!”影姝说道,“以后萧先生用不着我的时候,我都会来重阳阁替苏少主帮忙做事。但我是萧先生的婢女,我更应该留在萧先生的身边伺候才是。”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好,那你去收拾一下,我们在楼下等你。” 影姝展颜一笑,“好,我马上就来!” 二人往楼下走去。 严文胜笑着说道:“先生,这小姑娘粘上你了。” 萧珪笑了一笑,“她可是带着使命来的,不敢有片刻松懈。” 严文胜说道:“那会是什么样的使命?” “谁知道呢?”萧珪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不必想这些了,反正她也算是一个很有用处的人。” 严文胜笑道:“晚上尤其有用。” 萧珪面露鄙夷之色的瞪了严文胜一眼,说道:“要不我也给你安排一门亲事,就像孙山那样?省得你成天想这些东西。” “免了,千万不要!”严文胜立刻说道,“就算想到了这些东西,使几个钱去找姑娘就可以了。我不喜欢妻儿老小,一身的累赘。” 萧珪淡淡一笑没有多言,心想严文胜说出这种话来,大概是因为他刚刚失去了太多的亲人,最怕再次尝到那种滋味…… 二人来到院子里,苏幻云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马车。萧珪叫她另牵了一匹马来交给严文胜,说道:“严文胜,你去一趟帅灵韵家里,替我拿一面古琴再拿几本书来。顺便告诉她,我搬到原来小赫连的庄院里去住了。” “是。”严文胜应了喏,骑上马先走了。 苏幻云笑道:“萧郎,看来你还是挺担心帅东家吃醋的。” 萧珪说道:“我若搬到了帅灵韵那边去住,你敢说,你不吃醋?” “实话实说,多少会有一点。”苏幻云说道,“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喜欢你的女人那么多,我们都没有本事独占于你。” 正说着,影姝背着一个小包袱走了过来。 苏幻云小声道:“看,身边都还有一个。” 萧珪白了她一眼,低斥一声,“别胡说。” 影姝走了过来,对苏幻云说道:“苏少主,我先陪先生过去了。往后,倘若萧先生没有差谴,我就来重阳阁帮你做事。” 苏幻云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萧郎有伤在身,正需要你这样的细致之人在他身边伺候。我这边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事情要做,你若有了空闲,只管过来玩耍就是。” “是。”影姝很乖巧的施了一礼。 稍后二人就登上了马车,离开了重阳阁。 马车行进途中,萧珪问道:“影姝,你了解寿王李瑁吗?” “略知一二。”影姝说道,“武惠妃得宠多年,她先后给圣人生下两个儿子,但全都不幸夭折了。等寿王李瑁出生之后,圣人担心他又被夭折,于是将他寄养在皇兄宁王那里,直到开元十三年也就是九年前,寿王才正式入宫拜见亲生父亲,并进封为寿王。可以说,寿王现在是所有皇子当中最受宠的一位。圣人对他的礼遇,甚至超过太子。” 萧珪说道:“武惠妃与寿王一同深蒙圣宠,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如此双管齐下,就算他们没有夺嫡争储之心,那些外戚和朝臣也都会想入非非。” “是的。”影姝说道,“现在的朝堂之上,夺嫡争储早已是暗流汹涌。先生今日与寿王结下了梁子,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一介平民,能有什么打算?” 影姝说道:“先生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方方面面的牵扯太多,恐怕难以择身事外。尤其是咸宜公主……” “不要提这件事情。”萧珪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是……”影姝乖乖的应了喏,闭口不再多言。 稍后,马车将二人载到了赫连昊阳的家中。 萧珪曾在这里,与小赫连一同住过一段时间。当时院子里时常都有数十人,热闹非凡。现在只有赫连昊阳带着两名男仆住在这里,显得颇为冷清。 此时,赫连昊阳一个人在后院的花圃间饮酒。 萧珪过去找到他,说道:“赫连大侠倒是悠闲。既然想要饮酒,为何不去重阳阁找我呢?” 赫连昊阳招呼他坐了下来,说道:“你一个药罐子,与你饮酒有什么意思?” 萧珪笑道:“看来只有酒仙李适之这样的人,才能好好的陪赫连大侠痛饮饮了。不巧,他今日去了重阳阁。你二位,错过了。” 赫连昊阳呵呵的笑了一笑,说道:“李适之的酒量,确实不错。但我今天留在家中没走,其实是为了等人。” “等谁?” “高力士。” 第321章 百闻不如一见 萧珪一听高力士要来,心想正好,我正想会他一会。但出于谨慎,他说道:“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赫连大侠正有要事。要不,我先回避一下?” “我与高力士,谈的就是有关你的事情。你来了,倒是正好。”赫连昊阳说道,“但是与你同来的那个小姑娘,最好是回避一下。” 萧珪问道,“因为,她曾经是韩休的人吗?” 赫连昊阳反问道:“你明知道她是韩休的心腹,为何还要将她带在身边?莫非你忘了,重阳阁是在替宫里当差?” “我没忘。”萧珪说道,“但从现在起,影姝是我的奴婢了。” “哦?”赫连昊阳有点意外的惊咦了一声,沉思了片刻,再道:“她可以卖身给你,但难保她的心,仍是落在韩家。我希望,你不要被女色所迷惑。” “赫连大侠放心,我有分寸。”萧珪说道,“这个小女子对我来说,算不得女色。她就像严文胜一样,对我来说大有用处。” 赫连昊阳道:“想来也是,你身边并不缺少女色。” 萧珪笑了一笑,“赫连大侠,莫要取笑于我。不知最近,小赫连的情况怎样?” “我不知道。”赫连昊阳说道,“我有些日子,没有收到他的书信了。想必他在长安,一切如昨没有太大变化。否则,家人早就通知我了。” 萧珪点了点头,“我没想到,他真的会安心留在薛老将军家里,拜师学艺。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你说得没错。”赫连昊阳说道,“峰儿并不缺少智慧与勇气,但他从小就有虚浮急躁的毛病。希望薛老将军那样的英雄人物,能够让他戒骄戒躁,将来有些出息。” 萧珪说道:“赫连大侠,假如将来小赫连与薛嵩一同踏上了戎武之路,你如何看待?” 赫连昊阳说道:“我的看法就是,只要是峰儿自己做出的选择,怎样都好。” 萧珪说道:“赫连大侠,还真是一位开明的父亲。” 赫连昊阳不以为然的说道:“别忘了,我是一个混江湖的恶霸。无论峰儿将来变成一个怎样的人,他也总该比我更有出息一些。” 萧珪不由得笑了,“关中第一大侠,还真是挺会谦虚。” “我不是谦虚。”赫连昊阳说道,“如果峰儿没有遇到你,他这一辈子也就只会,努力去做一个比我更加厉害的恶霸。真正改变峰儿的人,不是他的父亲,也不是薛老将军,而是你。” 萧珪微笑道:“我其实没有做过什么。” “男子成年之后,亲密的朋友对他的影响,远大于他的父亲与师长。”赫连昊阳说道,“你结识了薛嵩,并将峰儿带去一同拜会薛老将军,这可以说是巧合。但凡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如果不是你足够出色,又哪能结交到薛嵩那样的朋友,并得到他的信任与敬重呢?就更不用提,你还能进得了薛老将军的家门了。” 萧珪呵呵的笑,“赫连大侠,太看得起我了。”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很得起你。”赫连昊阳说道,“但你不要以为,我赫连昊阳随便见到一个人,就会对他予以认可和赞许。比如高力士那个八面玲珑的阉货,我就很是瞧不起他。” 萧珪哈哈的大笑。 二人饮了几杯酒聊了片刻,那个“八面玲珑的阉货”还真就来了。 萧珪听了赫连昊阳的意见,叫影姝先行回避。然后,二人一同去了客厅会见高力士。 萧珪看到高力士本人以后的第一感觉就是,身材高大! 目测估计,他的身高不低于小赫连,至少在一米九以上。 并且,这个在后世有着“千古第一贤宦”之称的盛唐大太监,既没有凛然唬人的气场也没有阴气森森的面相,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临家大叔,非常的面善。 高力士也在第一时间上下了的打量了萧珪一番,经由赫连昊阳引荐之后,他看着萧珪笑眯眯的说道:“萧君逸,果然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萧珪连忙叉手一拜,说道:“高公公,我一介道人,当不起这样的夸赞。” “你就是个虚有其表的假道人,在我面前装什么装?”高力士笑道,“我又不是来替你说媒的,大可不必紧张。” 萧珪呵呵直笑,“那我就放心了。” “这小子,还真会顺坡下驴。”高力士笑道,“人人都在背后,骂我高力士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依我看,这小子的功力不比我差。” 赫连昊阳说道:“他比起你来,可算是差远了。” 高力士有些无奈的笑了一笑,“赫连大侠,还是这么的耿直。” “本性难移。”赫连昊阳不以为然的一抬手,“二位,都请坐!” 三人入了座。 高力士说道:“看来我来得很是时候,萧君逸也刚好在场。倒也省得,我再去重阳阁跑一趟了。” “高公公要找我,直接派人前来传令便是。”萧珪说道,“不过,重阳阁倒是一个饮茶休憩的好去处。高公公若有雅兴,不妨常来坐一坐。” “好。”高力士点了点头,说道:“赫连大侠创造重阳阁,也有两三月之久了。这些日子以来,洛阳地面的治安,明显大为好转。圣人心中甚悦,特派我来予以嘉奖。” 说罢,高力士就叫身边的小黄门出去,招呼几名军士抬进来两口箱子。 打开一看,一口箱子里面装的是品相非凡的横刀。另一口箱子里面,则是珠花宝钗一类的女子饰物。 高力士说道:“圣人知道赫连大侠向来清傲,不屑黄白之物。这些东西,都是赏给苏幻云和重阳阁十二茶花娘的。” 赫连昊阳说道:“圣人有心了,她们的确会喜欢这些东西。我替她们收下,拜谢圣人隆恩。” “至于赫连昊阳与萧君逸,圣人说了,他要亲自接见你们,再当面赏赐。”高力士说道。 “我就不必了。”赫连昊阳说道,“高公公,带君逸进宫就好。” 高力士笑了一笑,“赫连老兄,仍是这样的性子。” “既然知道,又何必多说?”赫连昊阳说道。 “好!”高力士点了点头,说道:“萧君逸,你的身体恢复如何了?” “回高公公,我大约已经恢复了八成。”萧珪答道。 高力士说道:“既然还没有痊愈,元宝商又要赞助李适之修筑防洪大堤,那就过几天,我再带你进宫面圣。” 萧珪叉手一拜,“一切全凭高公公吩咐。” 高力士面露微笑,眼神和洵的看着萧珪,说道:“今日,你见到咸宜公主殿下了?” 萧珪略感意外,笑了一笑,“高公公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赫连昊阳说道:“重阳阁知道的,高公公全部知道。重阳阁不知道的,高公公还是知道。”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没办法,圣人实在太忙。发生在京城的这些琐碎小事,只能是我们这些奴婢替圣人看着一点。”高力士面带笑容的说道,“萧君逸,你不会从此就对寿王殿下,心存芥蒂了?” “没有。”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寿王为了自家妹子打抱不平,一时冲动而已。再说他也没有对重阳阁造成什么伤害,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这就好。”高力士笑眯眯的点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等小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萧珪微笑点头,“高公公所言甚是。” 高力士说道:“想必你二人之间,是有了一些小小的误会。寿王殿下其实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改天由我作东,把寿王殿下请来,你二人不妨从新认识一下。这样也可避免,你与重阳阁今后再有类似的麻烦。” 萧珪微微一怔,点了点头,“好。” 再又谈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之后,高力士便就告辞走了。 萧珪看着那两箱子东西,对赫连昊阳问道:“他专程过来跑一趟,就是为了送这两箱东西么?” “当然不是。”赫连昊阳说道,“他专程,就是过来打听你的消息。不巧刚好当面见到了你,回去之后,他自然就可以去向圣人交待了。” 萧珪好奇的眨了眨眼睛,“我有什么,值得他打听的?” “太多了。”赫连昊阳说道,“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高力士只有亲眼见到了你,才能判定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是否应该真的把重阳阁交给你。还有许多圣人关心的问题,高力士也必须要亲眼见到你,才能给出判断。可以说,高力士见到了你,就相当于圣人看到了你。我这么说,你应该能够明白了。” 萧珪笑了一笑,“大体明白。” “你别笑。”赫连昊阳说道,“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得到圣人的亲自接见。很多当朝通贵大员,在京城做了一辈子的官,也遇不到一次这样的机会。” 萧珪仍是在笑,“只要不是选驸马,怎么都好。” 赫连昊阳用好奇的眼神看向萧珪,“你为何,如此反感做驸马?” 萧珪撇了撇嘴,“因为那会让我,失去最宝贵的东西。” “帅灵韵?” “是自由。” 赫连昊阳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我能理解。” 萧珪说道:“赫连大侠当年又是为了什么,才离开圣人身边呢?” “一半是因为脸上这道疤,另一半……”赫连昊阳迟疑了片刻,“不说也罢!” 萧珪笑了一笑也就不再继续追问了,只道:“我有一点好奇。为何高力士会对我与寿王殿下的事情,如此关心?他还要亲自出面,替我二人化解恩怨?” “这恐怕,就要从高力士的出身来历说起了。”赫连昊阳说道,“当年,高力士曾是武三思府上的奴婢,后来才跟了圣人。武惠妃是武三思的侄女,高力士在她眼中就如娘家人一样。当年武惠妃能够进入圣人的眼帘,难说其中,没有高力士的功劳。” 萧珪心中一亮,“赫连大侠的意思是,高力士与武惠妃的关系非常的亲近,像是娘家的亲人。因此他对武惠妃的儿子寿王,也会有所偏爱,就如同家中的长辈,关爱晚辈一样?” “没错,就是这样。”赫连昊阳说道,“但也不能说,高力士的立场就是偏向于寿王。他真正效忠的,还是圣人。这一点,你要心中有数。” 萧珪点了点头,“我明白。” 赫连昊阳说道:“高力士这个人虽然圆滑精怪了一点,但比起宫中其他的一些奸邪之辈来说,还称得上是一个好人。只要你不让他发现,你对圣人有不忠之心不臣之意,他还是很好相处的。” 萧珪点头,“我明白了。” “至于你与寿王的事情……”赫连昊阳迟疑了一下,说道:“不出所料,高力士应该会报知圣人知晓。你要想好,如何应对。” 萧珪笑了一笑,“我无所谓。反正错不在我。” “你错了。”赫连昊阳说道,“或许这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私下冲突,但在别有用心的看来,它就能成为宣示立场的重要事件。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萧珪的眉头微微一皱,“赫连大侠的意思是,别人会误以为,我因此事已与寿王结仇,从而站在了太子的阵营当中?” “难道不是么?”赫连昊阳反问道。 萧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有道理……” “所以高力士今天的举动,并非是多余。”赫连昊阳说道,“由他出面作东邀请你与寿王一同赴宴,当面和解,这件事情其实意义十分重大。除非,你当真是想当众宣布,你要与寿王为敌,而选择了拥戴太子。” “我才没这么傻。”萧珪笑道,“两虎相争,我一路人,莫非还要过去劝架不成?” “这就对了。”赫连昊阳说道,“重阳阁不要有任何的立场,只替宫中办事即可。你本人,也要时时注意分寸。” “我明白了。”萧珪说道,“还是赫连大侠与高公公考虑事情,更加周全。往后,我还得多学着点。” 赫连昊阳呵呵一笑,说道:“不必过谦,你心里其实比谁都明白。只是,你不肯说出口来而已。” 萧珪笑了一笑,“赫连大侠,莫非懂得读心之术?” “我不懂什么读心之术。”赫连昊阳一边朝客厅外走去,一边说道,“只是活了这么些年,经历的事情有点多,见的人,也有点多了。” 第322章 条件 当晚,萧珪就在赫连昊阳这里住了下来。 这座庄院挺大,房间也多。萧珪住进了此前住过的那间客房里,严文胜与影姝一左一右住在了他的隔壁。 在轩辕里的时候,萧珪就已经养成了点灯临贴,欣赏夜景的习惯。 这一晚也不例外,萧珪点起了一盏灯油,坐在窗边临写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 萧珪一直都觉得,《九成宫醴泉铭》大概就是楷书当中最难练的一种了,法度极其森严,笔划无比讲究。难怪被后世的书法家称为,“楷书之极则”。 写了没几个,萧珪看得真咧牙……真是写得太丑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萧先生,还没有睡么?” 萧珪探出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影姝正趴在窗户边对着自己笑。 “你怎么还不睡?”萧珪问道。 “还早呢,我睡不着。”影姝说道,“萧先生在做什么呢?” “我在临贴。” “临的哪个贴?” “欧阳询的九成宫。” 影姝嘻嘻的一笑,“六郎从小就练九成宫,写得很不错哦!我也跟着学了一些。萧先生有没有兴趣,跟我切磋一下?” 原本萧珪是有一些兴趣的,但看了看窗外的夜色,说道:“改天再说,我现在准备睡着了。” “噢。”影姝面带笑容的点了点,“那先生就早点歇息,影姝不打扰了。” 萧珪关上窗户吹灭了灯,躺到了床上,心中暗笑:这小姑娘,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次日清晨,萧珪依旧早起,与严文胜一同在后院的马球场里跑了几圈。 回来的时候,二人正看到影姝在那里晾衣服。 “呵,这姑娘还真勤快。”严文胜说道,“晾了这么满满的一院子,估计是把赫连大侠他们的衣服,也一并都给洗了。” 萧珪笑了一笑,走过去说道:“影姝,辛苦你了。” “不辛苦。”影姝笑吟吟了一回一声,上下一打量萧珪,连忙道,“先生的衣服全都汗湿了,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把衣服换下来让我洗掉。先生今日出门要穿的衣物,我都叠好放在先生的睡榻上了。” 严文胜笑道:“你不会是有洁癖?” “干净整洁,总不会有错。”影姝说道,“再说先生现在已经是京城的名人了,必须时刻注重仪表才行。既然先生还没有成亲,那这件事情,暂时就只能由我来负责打理啦!” “讲究。”严文胜呵呵直笑,“宰相府里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严文胜,以后我们听影姝的。衣着打扮体面一些,省得出去吓着小姑娘。” 严文胜笑呵呵的点头,“行。” 稍后二人都冲了澡换了衣物,然后一同去了赫连昊阳那里吃早餐。 赫连昊阳说他准备去重阳阁,问萧珪去不去? 萧珪说,自己今天要去帅灵韵那里,叫影姝陪赫连大侠一起去往重阳阁。倘若有事,可以叫影姝过来通知自己。 稍后,大家都准备出门。 影姝突然跑到萧珪面前,伸出双手捧在萧珪的面前,笑嘻嘻的道:“先生, 可不可以给我一点钱?” 严文胜顿时笑了,“你这丫头,还真不懂得客气。” “我连人带命都已属于先生,左右都不是外人,还讲什么客气?”影姝笑嘻嘻的道,“先生,你说是?” “真有道理。”萧珪呵呵的笑,解下了自己的钱袋放在了影姝手中,说道,“是我疏忽了,早该给你派些家用。这些你先拿去,花完了再来找我。” “多谢先生!”影姝欢喜的鞠了一个躬。 “喂,丫头!”严文胜喊道,“这里面至少有五十枚波斯金币,价值数万钱。你还真就全部收下了?” “先生敢给,我还不敢要吗?”影姝笑道,“你是不是嫉妒?” 严文胜问道:“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给你们添置衣服鞋袜呀!”影姝说道,“你们这两个大男人,真是太不讲究了。几乎没有一件衣服,是我能够看得上眼的。” 严文胜尴尬的摸了摸下巴,“宰相府里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呵……” “同样的话,不要说两遍。”影姝笑嘻嘻的道,“先生,我先陪赫连大侠去往重阳阁。如果苏阿姐不是太忙,我就邀她一起去南市逛一逛,给你们多添一些过冬的衣物。” “好。”萧珪笑而点头,“去!” 片刻后,大家都一起出了门。赫连昊阳带着影姝和两个仆从,驾了两辆马车,载着昨天高力士送来的两口箱子,一起去了重阳阁。 萧珪坐上了严文胜驾的马车,跨过洛阳桥到了城北,去往帅灵韵家里。 帅灵韵离开洛阳有些日子了,刚刚回来有些忙碌,今日一大早就去了北市盘帐。萧珪来到她家的时候,只有王仆和另外几个下人留在府上看家。 王仆见到萧珪来了,连忙叫人去了北市通知帅灵韵,然后忙着安排饭食。萧珪可不想闲着,于是找出了此前置办的鱼竿,叫上严文胜一起去了后院的池塘里钓鱼。 严文胜可不喜欢钓鱼,坐了不过片刻,他就嚷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先去重阳阁坐会儿。至少,那里还有漂亮的姑娘可以欣赏。” “你现在也可以去。”萧珪淡然道,“我就留在这里钓鱼,你傍晚时过来接我。” 严文胜笑道:“先生不会,真是怕了那个咸宜公主?” “被你说对了。”萧珪说道,“我还真就有点怕她。” 严文胜好奇的道:“先生是怕自己,把持不住么?” 萧珪瞥了他一眼,“滚!” 严文胜哈哈的大笑,“居然被我猜中了!” 萧珪捡起身边的一块鹅卵石就要砸人,严文胜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道:“容我出去游荡半日,傍晚再来接你!” 萧珪扔掉了石头,笑着摇了摇头,“这厮肯定又去妓院了!” 午饭之前,帅灵韵回来了。她听说萧珪在池塘边钓鱼,便找到了这里来,远远的就喊道:“大冷的天,你也能钓到鱼吗?” 萧珪连忙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吓走了鱼儿。 帅灵韵婉尔一笑,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 就在这时,萧珪突然提竿,一肥十足肥硕的大鲫鱼,贴着水面被他拖到了岸上。 “哇!”帅灵韵惊喜的大叫起来,“好大的鲫鱼!中午可以炖鲜鱼汤喝了!” 萧珪连忙抓起鲫鱼扔进了鱼篓里,一边洗手一边对她说道:“中午的鱼汤,早就炖好了。我这鱼篓里面,还有七八尾这样的大鲫鱼呢!” “你真厉害。”帅灵韵凑到萧珪身边蹲了下来,面带微笑的看着他,说道:“很久没有钓鱼了,颇为怀念这种滋味?” “还真被你说中了。”萧珪笑道,“经历风波之后,便分外觉得,平常那种闲适的日子特别美妙。” “但我听说,你似乎又惹上新的麻烦了?”帅灵韵问道。 萧珪笑了一笑,“看来你的消息,也颇为灵通。” 帅灵韵的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看来咸宜公主,没打算轻易放过你。” 萧珪面露一丝苦笑,“我可没去招惹她。”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帅灵韵说道,“这次连他兄长寿王李瑁都亲自出马了,你自己小心一点!” 萧珪叫道:“难道你就忍心坐视,不管我的死活?” 帅灵韵咯咯直笑,“我能有什么办法?” “跟我成亲。”萧珪道,“只要我们成了亲,就能让她死了心。” “你想得美!”帅灵韵面带笑容的说道,“本姑娘,是你说娶就娶的吗?” 萧珪呵呵的笑,“那你说,都有一些什么条件?” 帅灵韵脸上带着笑,斜上看着天,眨巴着眼睛说道:“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萧珪眨了眨眼睛,脸上渐渐泛起一丝古怪的笑容,说道:“其实我知道,只要我达成一个条件,你就一定会老老实实的嫁给我。” “呵,吹牛!”帅灵韵说道,“这些条件连我自己都还没有想好,你怎会知道?” “不信?”萧珪笑道,“你凑近一些,我悄悄告诉你。” 帅灵韵将信将疑,稍稍凑近了一些。 萧珪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帅灵韵的脸顿时变作通红,立刻站起身来,果断扔给了萧珪两个字,“讨厌!” 然后,她扭身就走了。 萧珪哈哈的大笑。 他笑得越大声,帅灵韵的脸就越红,走得也就越急。 乃至于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帅灵韵的脸都仍是红的。她甚至不敢正眼去看萧珪。 这倒是把清尘给弄迷糊了:东家这是怎么回事呢? 吃罢午饭,帅灵韵准备再去北市,那边仍有许多事情在等着她去料理。 萧珪送她出门,扶她上马车时拉着她的手不松,小声道:“你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通知我一声,行吗?” 帅灵韵又被她说得双颊通红,低声的笑骂,“通知你个头!” 萧珪笑道:“反正你迟早也是要给我生儿育女的。择日不如撞日嘛!” “讨厌,不跟你说了!”帅灵韵甩掉了萧珪的手,自己钻进了车厢里。 萧珪呵呵的笑,“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帅灵韵拉开车窗,低声说了一句:“听说你把影姝,一起带到了赫连大侠那里去住?” 萧珪笑道:“你今天对我如此凶悍,果然是有原因的。” “你别误会,我不是吃醋。”帅灵韵说道,“影姝的底细,你是知道的。将她留在身边,你就真的心安理得?” 萧珪说道:“正因为我知道她的底细,所以我才要将她留在身边。” 帅灵韵一听这话,索性从马车上下来了,走到他身边,小声问道:“为什么?” 萧珪说道:“影姝是萧、韩二位宰相,派到我的身边前来辅佐我的。萧嵩与韩休目前虽然都已离开了相位,但他们在京城官场的威望仍旧很高,人脉更是广泛。” 帅灵韵微微一惊,小声道:“你接纳影姝,是为了联合萧韩两家?” 萧珪点了点头,“萧家自不必说了,那是我的本家。至于韩家,你应该不会忘了跟我学画的六郎韩滉,还有你在长安遇到的韩洽。” 帅灵韵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说道:“这两家,的确和你有着极深的渊源。就算你不与他们结为生死同盟,至少也没有理由去得罪他们。” “说得没错。”萧珪说道,“虽说我时常对外标榜,自己是个没有立场的闲散之人。但置身于京城,茕茕一人肯定是无法立足的。萧韩两家,就是我们目前的靠山与盟友。这两家,也希望我能在将来,为他们谋取到一些利益。影姝,就是维系我们这一层关系的中间人。” “我明白了。”帅灵韵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奇怪。” “什么事?”萧珪问道。 帅灵韵说道:“以前,你与驸马薛锈的关系颇为亲密,他还为将你引荐给太子认识。后来你卧病,他们曾经不止一次的过来看望于你。我阿舅还与太子,有过一些,私下的承诺。但这次你来到洛阳这么久了,为何太子与薛锈,一直没来找过你?”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问题恐怕就出在,你阿舅的这个承诺上面。” “此话怎讲?”帅灵韵问道。 萧珪说道:“你阿舅当时承诺,要将商会转交给我,再让我率领商会前去助力于太子。但是不久,你与韩洽就在长安斗败了岳文章与贺兰进明。现在,我们商会又在资助李适之修筑洛阳的防洪大堤。这项工程,可是圣人亲自交办的。此情此景,太子肯定已经心知肚明,我们商会已经改投到了圣人麾下。有圣人在上面亲自亲着,他哪里还敢再来找我?” “有道理……”帅灵韵点了点头,突然又面露惊讶之色,“如此说来,太子心中必然是在憎恨我们,不守承诺、出尔反尔了?” 萧珪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就算是,那我也无从辩驳。只能由得太子,去暗怀憎恨了!” “难怪太子与薛锈,都不再与你套近乎了。”帅灵韵也轻叹了一声,说道:“君逸,京城真是险恶。一不留神,我们就要得罪人。将来,我们究竟何去何从?” 萧珪抬起手来,温柔的轻抚帅灵韵的脸庞,微笑道:“别怕。我们的将来,会比他们所有人,全都好上百倍!” 第323章 过来人 下午的营业时间到了,重阳阁来了不少的客人,渐渐变得忙碌起来。 影姝在一楼和二楼之间,跑前跑后忙上忙下的打扫卫生和做些小事。尽管苏幻云说了不要影姝干这些打杂的活儿,但影姝仍是不肯闲着,有事都抢着做。 正当忙碌的时候,虎牙和另外三名茶花娘从外面回来了。 之前不良帅耿振武请托重阳阁代为抓捕的那个悬赏逃犯,已被她们手到擒来。人犯已经交给了县衙,四女丝毫未伤。耿振武捎来了口信,有请苏幻云去往县衙领取赏金。 一桩生意就此完美了解,苏幻云的心情不错。她抚慰与夸赞了虎牙一阵后,便骑上马离开了重阳阁,去了县衙找耿振武。 影姝暗暗羡慕,心想悬赏捉贼这种事情真是有趣又刺激,什么时候我也能参与进来呢? 正当这时,影姝看到院子里走来了两名女子。 两名极其漂亮,令影姝都有些心生羡慕的女子。 再将她们细下一打量,影姝颇觉有些眼熟。寻思片刻之后,影姝想起来了,“原来是她们!” 一名茶花娘已经上前迎接,将那两位漂亮女子请到了二楼,在一间雅间里坐下。 只是过了稍稍片刻,影姝又看到,有一辆马车停在了院子里。 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位,不施半点脂粉、身着胡服男装的年轻女子,身后带了一名体态瘦削却显得十分精干的男仆,径直朝重阳阁走来。 影姝看到她,顿觉眼睛一亮,“咸宜公主 ?她还真的来了!” 咸宜公主走进重阳阁,对里面的人说道:“我约了朋友一同饮茶,是两位女子。她们应该是在二楼雅间。” 影姝抢在一位茶花娘前面迎了上去,万福施了一礼,说道:“我知道她们坐在哪间。贵客请随我来。” 咸宜公主微笑的点了点头,“有劳。” 影姝领着咸宜公主和她的仆从一同往楼上走去。在楼梯的转角无人之处,影姝突然对着咸宜公主弯腰施礼,“参见公主殿下。”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你认得我?” “公主殿下,昨日才刚刚来过重阳阁。”影姝小声道。 “不对。”咸宜公主说道,“我已经化了男妆。再说,方才别的人也没有认出我来。” “她们就算认出来了,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影姝说道,“因为来重阳阁饮茶的人,非富即贵。她们似乎,已经习惯了。” “她们?”咸宜公主看着影姝,“这么说,你和她们不同了?” 影姝说道:“公主好眼力。其实,我并非是重阳阁的人。” 咸宜公主好奇的问道:“那你是什么人?” 影姝微微一笑,“我是萧先生的奴婢。” 咸宜公主看向的影姝的眼神,顿时有了一些变化。沉思片刻之后,咸宜公主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影姝答道:“回殿下,我叫影姝。” “影姝?”咸宜公主好奇的皱了皱眉,“好熟悉的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这时,咸宜公主身后的那名仆从小声道:“殿下,韩相公府上曾有一名婢子,以博学聪慧而闻名。小人记得,她就叫影姝。” 影姝这时才注意到那名仆从。他三十上下的年纪却没有一丝胡须,多半是一位净过身的宦官,眼神带着一点冰冷和肃杀。影姝感觉他和阿木有点相似,大约都是身手非凡、杀人如麻的那一类狠人。 咸宜公主问道:“影姝,他说得对不对?” 影姝点了点头,“对。” “你既是韩相公府上的人,怎的又成了萧……”说到这里咸宜公主有点不自然的眨了眨眼睛,说道:“他的奴婢?”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影姝微笑道,“不如有请殿下去到雅间,一边饮茶,一边细聊?” “好。”咸宜公主说道,“那你就跟我来!” 说罢,咸宜公主就背剪着手,抬步先朝楼上走去。 影姝刚要动脚,那名宦官突然像个鬼魅一样,突然闪身拦在了影姝面前。 影姝被他吓得浑身轻轻一弹,惊呀的看着他。 “你不会武功?”宦官小声问道。 影姝像一只在暴风雨中被吓坏了的小麻雀,惊诧又紧张的轻轻摇头。 “别在我面前装可怜,没用。”宦官小声而威厉的说道,“你刻意接近殿下,有何企图?” “我……我没有!”影姝直摇头,“你放心,我对公主没有半分恶意。” 宦官冷冷的逼视了影姝片刻,说道:“我叫简之,是圣人亲自派给殿下的贴身护卫。我会牢牢的盯着你。但有半分轻举妄动,立即格杀!” “我,我知道了。”影姝连连点头。 简之朝旁边挪开了一步让开道,面无表情的道:“上去。刚才的事情,不许告诉殿下。” 影姝点了点头,暗吁了一口气,朝楼上走去。 片刻后,影姝领着咸宜公主走进了那两名漂亮女子,所在的雅间。 简之守在了雅间外面。 门刚刚掩上,那两名漂亮女子就连忙对着咸宜公主施礼下拜,“参见公主殿下。” “二位不必多礼。”咸宜公主微笑道,“请坐!” “殿下先请。” 咸宜公主在主位坐了下来,那两名漂亮女子坐在了次席,影姝则是立在咸宜公主的身后。 “你也坐?”咸宜公主说道。 影姝摇摇头,“奴婢在公主殿下身边伺候茶水就好。” “茶水自有他人伺候。”咸宜公主说道,“我赐你一座。” “谢殿下。”影姝施礼谢过,又对那两名女子各施了一礼,这才走到末席入了座。 那两名漂亮女子,都有点好奇的打量着影姝。 咸宜公主说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两位是一对亲姐妹,姓杨。她叫影姝,是……” 咸宜公主突然一下卡壳了。 影姝连忙坐直了身体,对着杨氏姐妹施了一礼,“我只是重阳阁的一介奴婢。影姝参见二位姑娘。” 杨氏姐妹心里清楚,一般的奴婢肯定不会被咸宜公主带到雅间来,还特意赐了她一座。于是她们都回了礼,并且自报了家门。 其实不用她们自我介绍,影姝早就认得她们了。这一对姐妹,因为出身高贵又美貌出众,在京城的权贵圈中,早就小有名气。 姐姐叫杨玉瑶,妹妹叫杨玉环。这一对姐妹俩,都出身于弘农杨氏贵族之家。 至从女皇出世之后的近几十年来,李唐皇族与武家、弘农杨氏频频通婚。咸宜公主的外祖母,也就是武惠妃的母亲,正是出身于弘农杨氏。 所以,杨家人与咸宜公主可算是沾亲带故。此前,武惠妃有意想把咸宜公主嫁给娘家的亲戚杨洄,大概也有一层“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用意在。 不久后就有一位茶花娘进来上了茶。她好奇的看了影姝一眼,没有多言,悄悄的退下了。 咸宜公主正要开口说话,看到影姝,突然一下不知如何开口了。 因为她今天约了杨家姐妹来,主要是为了向她们解释一下昨天的事情,顺便再与她们亲近亲近。就当是做妹子的为了哥哥的婚事,献上自己的一份助力。 但昨日之事的真相,哪能让影姝知道呢?她可是萧珪的奴婢。她知道了,不等于就是萧珪知道了吗? 一时间,咸宜公主陷入了纠结之中:我好傻!我怎么能把影姝一起叫进来呢? 这时,坐在末席的影姝突然站了起来,对咸宜公主施了一礼,说道:“殿下,我知道重阳阁有两味很不错的特制果子,既美味又养颜。我去取来,请殿下与二位姑娘尝一尝。” 咸宜公主求之不得,“好,你去!” 影姝施了一礼,拉开门走了。 咸宜公主暗吁了一口气,突然一醒神……这个影姝,真的是好聪明呀! 这时,坐在客席的杨玉瑶说道:“殿下,很喜欢饮茶吗?” 咸宜公主回过了神来,说道:“还好。” 杨玉瑶拿着手中的那只白瓷茶盏看了一看,说道:“我倒觉得,重阳阁的茶水也就不过如此。为何卖得这么贵,还有这么多的客人来光顾呢?” 咸宜公主说道:“这也是我,弄不懂的地方。” 杨玉瑶嘻嘻的一笑,说道:“莫不是因为,这里有许多漂亮的茶花娘?还有一位,风度翩翩又神秘潇洒的……先生?” 咸宜公主顿时脸上一红,不知如何接话了。 杨玉环连忙小声的说了一句,“阿姐,你少说两句。” “有什么关系嘛!”杨玉瑶笑嘻嘻的说道,“我们与公主殿下虽是初次相见,但算起来也是亲戚呀!再说了,公主殿下都主动请我二人前来饮茶了,便也是没把我们当外人。亲戚姐妹之间,不就该亲近随意一些么。小妹,你又何必拘谨呢?” 咸宜公主顿时笑了,“玉环,你阿姐说得不错。我们本就是沾亲带故的姐妹,现在又是私下相会,当真不必拘谨。” 杨玉环低眉顺目的施了一礼,“是,殿下。” 杨玉瑶顿时笑了,“小妹,你看看你。又在拘谨了。” 杨玉环愣了一愣,“我没有呀!” “还说没有?”杨玉瑶说道,“你这拜来拜去的,累不累呀?” 杨玉环有点固执的说道:“公主殿下是天簧贵胄。无论如何,礼不可废。” 咸宜公主好奇的看着她们斗嘴。这一对姐妹俩,都有着赛过天仙的美貌,但性格真是截然不同。 这时,杨玉瑶说道:“殿下今日叫我们过来,是为了昨天的事情?” 咸宜公主略感意外的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其实殿下不用解释什么。”杨玉瑶笑嘻嘻的说道,“我觉得,昨天的事情嘛,肯定是有一些误会。至于是什么误会嘛,那可能就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了。我们这些女流,不用过问太多。” 咸宜公主好奇的看着杨玉瑶,问道:“你们,当真没有曲解我阿兄?” “殿下放心,绝对没有。”杨玉瑶说道,“我可是过来人。以我的眼光来看,寿王殿上是一位极其不错的男子。我家小妹,与寿王颇为相配。” 杨玉环顿时慌了,“阿姐,你休要胡说!” 杨玉瑶咯咯的大笑,“殿下你看,玉环害羞了。” 咸宜公主不由得愣住了,过来人都是这么泼辣又大胆的吗? 这时,杨玉瑶又说道:“殿下,不如我们把萧先生把也叫来一同饮茶呀?” 咸宜公主有点猝不及防的怔了一怔,说道:“我们三人饮茶,叫他过来作甚?” 杨玉瑶笑道:“殿下与我二人相约,不去别处,单单就选了重阳阁。其中的用意,不就是奔着他来的吗?” 咸宜公主有点无语。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脸,怎么感觉脸有一点烫呢? “殿下,我们都是女子,又是自家姐妹,这种事情不必隐晦羞涩。”杨玉瑶笑道,“以我过来人的眼光来看,那个萧珪也是一位极其不错的男子。” 咸宜公主感觉脸上更烫了,喃喃的问道:“他……不错在哪里呢?” 杨玉瑶笑道:“要我说嘛,他的长相不算特别英俊,但是很耐看,很有一股男儿英气。相比之下,他的风度更为出众。我记得昨日他出现的时候,面对寿王殿下的怒火,他始终面带微笑宠辱不惊。仿佛天塌了下来,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云淡风清而已。这样的男子,你永远想像不到他的胸怀有多么宽广与博大。他一定有着非常丰富的经历与过往。他的故事,一定非常的吸引人。他太神秘了,太有趣了!……我都忍不住想要再次见到他,和他把酒一醉,畅谈一番呢!” 咸宜公主目瞪口呆,心想才见了一面,你怎么就有了这么多的感慨呀? 杨玉环连忙扯了一扯杨玉瑶的衣袖,又小声的说了一句,“阿姐,你少说两句。” “有什么关系嘛!”杨玉瑶满不在乎的道,“朋友姐妹之间,就该畅所欲言。倘若像个老夫子一样的惜言如金斟字酌句,那多无趣呀!” “对对,畅所欲言。”咸宜公主有点不自然的点头笑了一笑,说道:“玉瑶,你成亲多久了?” 杨玉瑶竖起两个指头,“两年。” 咸宜公主有点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说道:“那我问你,是不是成亲以后,才能学会,怎样去了解一位男子?” 杨玉瑶摇了摇头,“不是。” “那要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咸宜公主问道。 “想要了解一位男子的真实面目……”杨玉瑶嘻嘻一笑,“得从,睡觉开始!” 第324章 打开新窗 杨玉瑶的话刚一说出口来,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连温度似乎都有所上升。 因为咸宜公主与杨玉环都已经满脸发烫,臊得通红。 杨玉瑶看着二人的窘态,却是捂着嘴放肆大笑起来,“真是抱歉,我忘了殿下与小妹,都是未曾出阁的姑娘!” “阿姐!”杨玉环窘迫不已,连忙道,“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真是失礼!” “好好,我不说了。”杨玉瑶又忍不住咯咯的笑了几声,说道,“我方才的话语,确实有些污辱斯文。但是,话粗理不糙嘛!” 杨玉环苦笑起来,“阿姐,你还说?” “坐着饮茶,不就是要聊天的么?”杨玉瑶不以为然的笑道,“身为女子,迟早都会有嫁作人妇的一天。但如果在成亲之前,我们对男子一点了解都没有。那么成亲之后将会过得怎样,那可就只有天知道了。这可是关乎一辈子的事情,我们自己,哪能不上心呢?” 被关在皇宫里长大、从小接受严格教育的咸宜公主,固然觉得杨玉瑶的论调颇为荒唐与羞耻,但又觉得她的话似乎有些道理。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想要继续听她,说下去。 这时,杨玉瑶话匣算是拉开了。她滔滔不绝的说道:“殿下,人们都说女子善变,其实男子比我们更加善于伪装。尤其是那些读书极多、见识颇广或者聪明过人的男子, 他们努力伪装起来,简直可以骗过全天下的人。古往今来那么多的枭雄和奸雄,他们可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咸宜公主居然点了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认可。杨玉环虽然满副尴尬但也不再阻拦,仿佛也有一点听得津津有味了。 杨玉瑶说得更起劲了,“还有一些男人,他们别无所长,专会哄骗女子。明明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他可以东拼西凑的弄来一身行头,让你误以为他家底雄厚可托终身。明明是个满肚子男盗女倡的坏蛋,他可以在你面前扮成一个温文儒雅的谦谦君子,哄得你浑身舒坦满心欢喜。一但我们中计被这种男人骗到了手,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原型毕露。等待我们的,大约就是一辈子的孤苦凄凉了。” 咸宜公主愕然道:“玉瑶,男女情爱、婚姻之事,当真有如此险恶吗?” “我说的,只是一些世间寻常之事。”杨玉瑶摆了摆手,说道,“要说险恶,这还远远算不上呢!” 咸宜公主顿时陷入了无语之中。 她感觉,自己突然就被人打开了一扇新的天窗。睁眼就看到了许多,以往不曾见过的外面的世界。 但是这个世界,似乎不像自己想像的那么单纯与美好。它甚至有一点,令自己感到恐惧! 这时,杨玉瑶突然又话锋一转,说道:“话虽如此,如果我们能够找对一个好男子,情爱之事仍是美妙无比。和这样的男子在一起,你会时时刻刻感觉自己像是活在一个蜜罐子里。但有一刻见不到他,都会满心忐忑惴惴不安。只要他一出现,你便觉得天地之间都充满了心旷神怡的气息。为了他,你会心甘情愿的去做任何事情。甚至不惜,为他牺牲性命!” 咸宜公主的神情再次变了,变得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往,喃喃道:“世上,真会有这样的男子吗?” “有,一定有的。”杨玉瑶说得斩钉截铁,“如果你真的喜欢他,他也刚好喜欢着你。你们俩人的眼中,就只剩下彼此。你们会愿意为了对方,付出自己的一切。世间一切的困难、阻碍与痛苦,在你们眼中都将化作乌有!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我等女子一生所求者,不就是一位,真心有情郎么?” 咸宜公主简直都要听痴了,嘴中喃喃的道:“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一生所求者,真心有情郎!” 杨玉环也听得挺入迷,但她大概是平常听得太多有了一些免疫力,迷了片刻就醒过了神来,说道:“殿下,你不要听我阿姐瞎说。这样的胡话,她能说上三天三夜不重样。” 咸宜公主婉尔一笑,“玉环,你阿姐聊天很有趣。” “就是,聊天而已嘛!”杨玉瑶大大咧咧的笑道,“我随口一说,你们随便一听。不用当真,也别往心里去。” 咸宜公主貌似淡定,微笑的点头。但心里就像是掀起了一波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 过了一阵,雅间的门被敲响,传来了影姝的声音,“殿下,我可以进来么?” 咸宜公主说道:“请进。” 影姝捧着一个挺大的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面,放着三盏红的白的果子点心。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咸宜公主,也一时未能将它辨认出来,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影姝先将托盘上的点心拿了一盏放在咸宜公主面前,然后一一的给杨氏姐妹呈上了一份。 杨玉瑶心直口快的问了出来:“影姝,这是什么果子?好漂亮呀!” 影姝说道:“这是用羊乳、蜂蜜和蔗浆等物调成的羹,然后加以樱桃、葡萄和枸杞混合雕饰之后,冰冻而成。” “冰冻?”咸宜公主好奇道,“如今正值冬日,皇宫里都已将去岁的冰块用尽,今年的新冰又还没有形成。重阳阁是从哪里取来的冰呢?” “就是,好神奇呀!”杨氏姐妹也道,“我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精致的果子。影姝,它叫什么名字?” 影姝微笑答道:“要说这味果品的名字,还真是有些说头。今年夏天,伊阳县出了一个专门卖冰的冰坊,一时引起轰动。这种特殊的果品,就是那个冰坊创制出来的。据说从那个时候起,这种果品就有了一个非常奇特的名字,叫做——冰麒麟!” “冰……麒麟?”杨玉瑶端着手中的果品左看看,右看看,好奇的说道:“但是它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麒麟呀!” “对呀,好奇怪的名字。”咸宜公主与杨玉环也颇感好奇,纷纷说道,“虽然很好听,但是,这与麒麟究竟有何相干呢?” 影姝笑而摇头,“其实,我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个中情由,恐怕就得要去问,给它取名的那一位先生了。” 咸宜公主今天的好奇心仿佛变得特别浓郁起来,她连忙问道:“影姝,是谁给它取的名?” 影姝对着咸宜公主施了一礼,“回殿下,是萧先生。” 咸宜公主的表情,顿时凝滞了。 杨玉瑶兴趣大起,连忙道:“影姝,你说的那位萧先生,莫非就是萧珪?” 影姝面带微笑,淡然道:“正是萧君逸,萧先生。他也正是我的主人。” 杨玉瑶立刻意识到,自己当着影姝的面直呼他主人的姓名,真是有些失了礼数。她连忙施了一礼,说道:“抱歉,我无意冒犯。我事先并不知道,萧先生的表字。” 影姝面带微笑的还了她一礼,“杨姑娘,客气了。” 咸宜公主好奇的看着影姝,心想这个影姝虽然是是一介奴婢,但她遇事既不急躁也不退缩,处理得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一切恰到好处……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婢女。难怪,他要把影姝从韩相公府上抢过来呢! 这时,影姝说道:“殿下,二位姑娘,请品尝一下重阳阁的这一味,秘制果品?” “好,我们尝尝。” 三人都拿起小勺,分别尝了一点。顿时赞不绝口—— “甜甜的,酸酸的,好吃!” “好奇特的味道,入口即融,凉丝丝的!” “我在宫里,都未尝见过如此奇特的果品呢!” 影姝笑吟吟的道:“殿下,二位姑娘。这味果品虽是美味又养颜,但因寒冰所制,倘若女子天葵降临,便也只能稍加品尝不能多吃。否则,便有可能肚子疼哦!” 吓得杨玉环立刻放下了勺子,“那我不能吃了。” 杨玉瑶大喜,连忙将她妹妹面前的那一份拿了过来,说道:“玉环,别怕,阿姐帮你。” 杨玉环眼巴巴的看着她姐姐一人吃两盘,好馋,好舍不得,好不甘心,所有的表情全都写在了脸上。 影姝顿时笑了。她走到杨玉环身边,小声道:“玉环姑娘,是我疏忽了。我去给你另外做一份,不加冰的冰麒麟?虽然口感上会稍稍差了一些,但也仍是一款美味。并且,吃过之后不会肚子疼哦?” “好呀!”杨玉环立刻展颜而笑,说道:“但是不加冰的冰麒麟,还是冰麒麟吗?” “名字,还不就是我家先生随便取的嘛?管它是不是真的冰麒麟呢,好吃就行了。”影姝笑吟吟的道,“改天等你天葵过了,我再请你吃,加了冰的冰麒麟呀!” “谢谢你,影姝。”杨玉环满是感激的看着影姝,微笑道,“你真好!” 杨玉瑶在一旁吃得津津有味,这时连忙插了一句,“拜托影姝大好人, 给殿下和我也再多上一份这个冰……冰麒麟?” 咸宜公主婉尔一笑,“我只要这一份就够了。” “殿下,我可不懂得什么叫客气噢!”杨玉瑶笑道,“你若不要的话,我还是要再加一份的。” 咸宜公主笑得更乐了,说道:“影姝,麻烦你下去安排一下!” “不麻烦。”影姝给咸宜公主施了一礼,“能为殿下效劳,正是影姝的荣幸。” 说罢,影姝走了。 杨玉瑶故意歪着头看着她妹妹杨玉环,一勺接一勺的吃,一边吃还一边说道:“凉冰冰的,好吃!酸溜溜的,真好吃!甜丝丝的,太好吃了!” 杨玉环被她弄得哭笑不得,“阿姐,你好讨厌!” 咸宜公主又乐得开怀大笑。 此刻,她觉得今天真是不虚此行。 因为自己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开怀大笑过了。 此时,苏幻云已经骑着马回到了重阳阁。正在等着拿取冰麒麟的影姝看到她,连忙迎了上来。 “少主。”影姝唤了一声然后招手,将苏幻云请到屋檐下避开了楼上的耳目,小声说道:“咸宜公主来了。” “哦?”苏幻云略觉意外的微微一怔,“昨天刚刚闹过事,今天就来了?” 影姝说道:“她约了杨氏姐妹二人,一同在楼上饮茶。我特意请出重阳阁的招牌果子冰麒麟,款待了她们。看情形,咸宜公主和杨氏姐妹相谈甚欢,三个人的心情都很不错。” 苏幻云好奇的看着影姝,“是你接待的她们?” 影姝微笑点头,“是的。” “真不错。”苏幻云对她有点刮目相看之意了,微笑道,“那就由你负责,将公主等人陪伺到底好了。有机会不妨打探一下,公主此来,有何目的?” 影姝笑吟吟的说道:“公主的目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嘛!” 苏幻云也是笑了,说道:“公主知道,你是萧郎的人么?” “知道。”影姝点头,“我主动坦白,告诉她了。” 苏幻云沉思了片刻,说道:“影姝,你做得很好。如果有机会,你不妨多与公主,亲近亲近。” 影姝会意的点了点头,小声问道:“少主但有差谴,只管吩咐便是。” “我没有什么差谴给你。”苏幻云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我只是觉得,哄好了公主,总比得罪了公主的强。” “少主英明。”影姝面带微笑的点头。 苏幻云回了她一个默契的微笑,说道:“辛苦你了。你去忙!” 不久后,影姝将新制的两份果品送到了雅间。 杨玉瑶风卷残云,一人独吃了三份冰麒麟。 然后,她就闹起了肚子连跑了四趟茅厕,呜呼哀哉的大叫上当受骗,扬言要找重阳阁和萧珪算帐。 杨玉环窘恼不已,连忙招呼她阿姐不要闹事。咸宜公主也有一些担心真把萧珪惹了来,被他看笑话。好在影姝博学多才懂些药理,她立刻动手调来了一碗汤药让杨玉瑶服下,她的肚子立马就不疼了。 只是一碗普通的趋寒汤药,却让咸宜公主等人对“神奇的影姝”钦佩不已。 杨玉瑶的性子也怪。这肚子刚刚才止住疼,她立刻就变得喜笑颜开乐呵呵的,仿佛刚才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还发起了一个邀请,“公主殿下,难得今日好天气,我们大家又都这么高兴。不如,我们一起去往北市逛玩?” 咸宜公主一听,立刻就有了兴趣。因为,虽然自己已经在宫外住了挺长时间,但还从来没有去过集市逛玩。但她心中又有一些顾虑,因为皇姑玉真公主,从来不许她去往集市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 纠结了片刻之后,咸宜公主展颜一笑。终究是好奇贪玩之心,战胜了来自皇姑的警告。 她看向影姝,问道:“影姝,你能否陪我一同,去往北市?” “好呀!”影姝答应得十分干脆,“正好,我还要给先生买几套冬衣呢!” 第325章 相请不如偶遇 苏幻云与赫连昊阳一同站在四楼的窗边,看着楼下的咸宜公主等人分别登上了两辆马车,离开了重阳阁。 其中,咸宜公主与影姝,同坐了一辆马车。 苏幻云的脸上漾起了一些笑容,对赫连昊阳说道:“义父,这个影姝只花了区区片刻的时间,就和咸宜公主等人打到火热。她还真是,颇有几分手段。” 赫连昊阳说道:“能被宰相器重的婢女,岂容小觑?” 苏幻云说道:“那她来到萧郎身边,究竟有何企图呢?” “这个问题,你不如去问你的萧郎本人。”赫连昊阳说道,“他今天,去了帅灵韵的家里。” 苏幻云笑了一笑,问道: “义父,为何要特意告诉我呢?” “难道你想要我,对你有所隐瞒?”赫连昊阳反问道。 苏幻云有点尴尬的笑了一笑,“不是……” “年节之前,我会离开洛阳回到长安。”赫连昊阳说道,“你迟早要独自面对,眼前的一切。你准备得如何了?” 苏幻云沉思了片刻,认真的说道:“义父,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萧郎对我的感情,能够维持多久?” “你这想法不对。”赫连昊阳说道,“如果你把自己的一切希望,全都寄托在他人对你的垂怜之上。那么,你永远只能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弱者。哪怕是男女之间,也是这样。” 苏幻云微微的皱起了眉头,问道:“义父,我那该怎样做?” “做好你自己。”赫连昊阳说道,“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年轻的美女。所以你要牢牢记住,你是天下独一份的重阳阁少主,而不仅仅是谁的女人。只有当你做成最好的自己、最独特的自己,你才能在他人的心中,获得无可取代的特殊地位。到时,你就不用再担心他会离开你。因为就算离了他,你也能活得很好。” 苏幻云喃喃道:“但是,我根本就不想离开他。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我也没叫你离开他。”赫连昊阳说道,“但世间之事,从无定数。先做好最坏的打算,你才能从容不迫立于不败。这是为了你自己好。” 苏幻云低下头,沉默不语。 “苏幻云,记住为父的话。”赫连昊阳说道,“萧珪是一个很不简单的人。他将来干出任何事情、取得任何成就,我都不会奇怪。如果你想一直和他在一起,你就得永远保持尽力而为,做好你该做的一切事情。那样,你才能和他走得一样快,站得一样高。如果是两个完全不对等的人,勉强凑合在一起,就算没有分道扬鏣,最终也不过是貌合神离。” “女儿记住了。”苏幻云点头。 赫连昊阳说道:“如果你觉得自己做不到,或是很累很累了想要停下来。那你就回想一下,为父之前跟你说的话。凡事,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苏幻云再次点头,“女儿记住了。” 赫连昊阳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类似这样的话语,我想对你义兄也说上一说。但是,我和他永远谈不到一起去。” 苏幻云说道:“义父的意思是,希望义兄也能紧跟萧郎的步伐?” “父望子成龙,我也不能免俗。”赫连昊阳说道,“萧珪对你义兄的影响很大。如果将来萧珪取得了非凡的成就,我希望那个时候,你的义兄能够站在他的身边。” 苏幻云点头,“义父放心,这件事情,女儿会一直放在心上。” 赫连昊阳转头看着苏幻云,难得的露出了一些笑容,说道:“或许,你义兄仡今为止唯一做对的事情,就是收了你做义妹!” 傍晚之前,出去蹓跶了一圈的严文胜,带着一身的酒气和脂肪水粉味回来了。 正在钓鱼的萧珪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说道:“身上带的钱,又花光了?” “先生真是太了解我了。”严文胜笑了一笑,在萧珪身边的一堆枯草上躺了下来,说道,“钱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索性全赏了那些,哄我开心的娘们儿。” 萧珪提竿,一尾大鲫鱼被他拖上了岸。然后,它又将这尾鲫鱼放回了水中。 严文胜好奇的道:“好不容易钓上来,先生怎的又将它放了?” 萧珪说道:“跟你的想法一样,这尾鱼上岸以后,对我来说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严文胜眨了眨眼睛,说道:“先生只是在享受这个垂钓的过程,而根本不在乎鱼获?” “对。”萧珪说道,“因为我今天已经钓得够多了,根本就不缺这一条鱼来吃。”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严文胜笑道,“如果哪天我穷到连饭都吃不上,钱对我来说,也就特别的有意义了?”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世事就是这样,你正在拥有的毫不在乎,或许就是别人的梦寐以求。“ 严文胜说道:“所以先生的意思是,知足常乐很重要,是么?” 萧珪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以后不要再乱花钱了。因为,往后都是影姝替我管钱。你要等到下月初一,才能从她手中领到月钱。在此之前,你先想好没钱的日子怎么过!” 严文胜呵呵直笑,说道:“先生,我们真能信得过那个影姝么?” 萧珪扭头看着严文胜,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先生果然明察秋毫。”严文胜伸了一个懒腰,说道,“方才回来的时候我从北市经过,在那里,我看到了惊人的一幕。说出来,先生可能都不会相信。” 萧珪又转过头去盯着他的浮漂了,淡然道:“再敢卖关子,你下个月就没有月钱了。” “别别,我说。”严文胜笑呵呵的道,“我在北市看到,影姝居然和咸宜公主在一起。” 萧珪一怔,又转过了头来,“她们在一起做甚?” 严文胜说道:“一群女子去了集市,还能作甚?无非就是奔着珠花绸缎、胭脂水粉这些东西去的。” 萧珪眨了眨眼睛,“刚刚还是两个,怎么突然就一群了?” 严文胜咧嘴一笑,说道:“还有两名女子,应该就是那天陪着寿王李瑁一起去了重阳阁的,杨家姐妹。” 萧珪更加好奇了,“你是说这样的四个人,凑在了一起逛街购物?” 严文胜点头,“没错。” 萧珪无语沉寂了片刻,说道:“洛阳这座城,真是太小了。” 严文胜笑道:“先生,你猜影姝会不会,带一两个回来?” “没可能。”萧珪瞥了严文胜一眼,回去继续盯着浮漂,不理他的。 严文胜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趁着酒意,在一旁的枯草堆上打起盹来。 此时,洛阳北市里。 头一次出来逛街的咸宜公主,仿佛是被弥漫在市井之间的烟火人气,潜伏在她内心十几年之久的“爱逛街”之天性。她表现得兴奋不已,对任何东西都充满了深厚的兴趣。简之身上带的钱,全都被她换成了有用没用的大包小包。身为一名从小锦衣玉食的帝国公主,她头一次有了“钱不够用”的感觉。若非如此,她甚至想要把整条街都给买下来! 相比之下,逛街经验极其丰富的影姝等人,逛街的目的性可就强多了。 影姝主要是给萧珪和严文胜,买了一些过冬的服装鞋袜,顺便给自己也添了一件冬祆一双皮靴。 杨玉环则是买了一些胭脂水粉,和跳舞时要用的舞服与头饰。 刚刚闹过肚子的杨玉瑶吃货本色不改,果子行一条街每家铺子的每味零食,几乎全被她尝了个遍。最后她买了三大包果子零食,毫不客气的全都压在了简之身上。 于是北市的大街上,出现了令人惊奇的一幕。 四位姿态各异的漂亮女子在前面欢声笑语的逛玩,后面有一个瘦削的男人仿佛是扛着一座山岳,面无表情稳稳的跟在她们后面。 眼看天色近黄昏,北市的坊门不久后就要关闭。意犹未尽的咸宜公主被杨玉瑶拉进了一家酒肆里,号称歇脚并要在此“解决”夕食问题。 咸宜公主很好奇,问道:“玉瑶,难道这家酒肆,不用花钱的吗?” 杨玉瑶神秘兮兮的笑道:“别人自然是要花钱的,我们却不用。” “为什么?”咸宜公主更加好奇了。 杨玉瑶嘿嘿一笑,抬手一指影姝,“问她!” 这下就连杨玉环也好奇了起来,问道:“影姝,我阿姐说的是真的吗?” 影姝微笑的点头,说道:“是真的。今日我们在此用餐,不用花费一文钱。” 咸宜公主与杨玉瑶异口同声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家酒肆是元宝商会名下的产业。而我的主人萧先生,刚好就是元宝商会的大东家。”影姝说道,“所以,这一餐饭就由影姝代表我家主人,请了。” “呀!”杨玉环轻掩朱唇,惊讶道,“影姝姑娘,想不到你家主人这么厉害。他不仅是重阳阁主人,居然还是元宝商会的大东家呢!” 杨玉瑶笑嘻嘻的说道:“玉环,看你还成天躲在家里弹琴跳舞。现在,你对洛阳城里的事情,已经知道得太少了!” 杨玉环好奇的眨着眼睛,“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太多了!”杨玉瑶说着,嘿嘿一笑,看向了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的脸上顿时一红,稍稍摇了一下头,示意杨玉瑶不要说。 杨玉瑶倒也识趣,立刻岔开话题说道:“我们来看一下,这家酒肆有什么特色酒菜?” “好。”众女都附合。 影姝唤来了跑堂的小二,正在点菜时,从二楼上走下来几个人。 领头的是一位女子,她一边走一边说道:“通知下去,两日后的辰时初刻,洛阳各家店铺的所有东家务必齐聚此楼,共议年节大事。” “是。”跟在她身后的几人都应了喏。 影姝等人坐得离楼梯比较近,此时循声望去,影姝与咸宜公主同时表情一变。 背对着楼梯的杨玉瑶,见她二人神色有异,好奇的转头一看,当即惊讶道:“咦,那不就是帅灵韵吗?!” 只有杨玉环满头雾水,“阿姐,帅灵韵是谁呀?” 此时,帅灵韵也注意到了她们这边。扭头看过来时,她也是面露惊讶之色……影姝?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是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上帅灵韵。她有点猝不及防,眼神怔怔的看着帅灵韵。 帅灵韵眨了眨眼睛,对身边的清尘吩咐了几句,然后独自一人朝咸宜公主这边走了过来。 影姝上迎了一步正要对帅灵韵施礼,帅灵韵面带微笑的压了一下手示意她不必多礼。然后,她自己走到咸宜公主面前停住,叉手施了一礼,但并未多言,以免当众点破了她公主的身份。 咸宜公主暗吁了几口气渐渐镇定下来,面带微笑的说道:“帅东家,好久不见。” 帅灵韵回之以微笑点了点头,说道:“影姝,何不将几位贵客,请到楼上雅间用宴呢?” 影姝连忙说道:“是我疏忽了。有请几位贵客,移步楼上雅间如何?” “好啊,求之不得!”杨玉瑶笑嘻嘻的道,“帅东家,我可是久仰你的大名。所谓相请不如偶遇,不知你能否赏脸陪我们去到楼上雅间,共饮几杯呢?” 正处于尴尬之中的咸宜公主,听到杨玉瑶这么说,恨不得马上夺路而逃。 帅灵韵也不好当众表示拒绝,只好叉手施了一礼,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几位贵客,楼上请!” 杨玉瑶立刻拉起她妹妹的手,“玉环,我们走!” 咸宜公主却是有些犹豫不决,站着没动。 简之凑到近处,小声道:“殿下若不想去,拒绝便是。” 原本咸宜公主确实有些不太想去,但听简之这么一说,仿佛是吃了一记激将法。她一咬牙说道:“我为何不去?” 说罢,咸宜公主就提步朝楼上走去。 客人先请,帅灵韵落在最后面。 影姝也落后两步凑到了她的身边,小声道:“帅东家,如果我说今日之事全是巧合,你信么?” “信。”帅灵韵说道,“因为我也是临时有事,才会来到这家酒肆。碰巧,才会遇到你们。” 影姝仍是小声说道:“另两位姑娘姓杨,那一日寿王就是带着她们一起去了重阳阁闹事。妹妹杨玉环,大约是寿王的心上之人。” 帅灵韵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还有么?” 影姝再道:“公主今日逛玩北市之后,心情极好。影姝大约有机会得到她的信任,甚至成为她的朋友。” 帅灵韵的脚步一停,凝神的看着影姝,“你用意何在?” 影姝面带微笑低眉顺目,十分恭顺的小声说道:“肯定不是为了,将萧先生从帅东家身边夺走。” “影姝,我很好奇。”帅灵韵说道,“你究竟,是帮谁的?” 影姝说道:“影姝一介奴婢,只认萧先生这一位主人。帅东家在我眼中,便是半位女主人。” 帅灵韵淡淡一笑,说道:“好,我姑且信你。” 影姝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多谢帅东家。” 第326章 酒后真言 冬季的白天,日子比较短。黄昏稍闪即逝,眼看夜幕就要降临了。 早已收竿停止钓鱼的萧珪,等着帅灵韵回家一同共进晚餐。但直到府里都已经点上了灯笼,帅灵韵仍是没有回来。 严文胜提醒萧珪,再不离开,坊门就要关闭,今晚就回不去了。 这时,清尘与孙山回来了。 他们告诉萧珪,帅灵韵在北市的元宝酒肆里遇到了咸宜公主与影姝等人,她被留了下来一同饮宴,不回来吃饭了。 萧珪顿时愕然,“不会这么巧?” 严文胜大笑起来,“那场面,我想想都觉得特别有趣。真想去现场看一看!” 萧珪摸着下巴,表情变得古怪起来,心说我好像也想,去现场看看…… “先生,我们要不要过去,看一看?”严文胜笑着问道。 萧珪瞪了他一眼,“闭嘴!吃饭!” 严文胜笑道:“先生,闭上嘴我怎么吃饭呢?” “你自己看着办!” 此时,酒肆的雅间内。 好酒好菜已经摆满了几桌,但席间的气氛,仿佛是有一些局促和尴尬。 倒是杨玉瑶先举起了酒杯,说道:“帅东家,影姝,小妹,我们一起来敬公主殿下一杯?” “好。” 大家一起附合,将第一杯酒敬给了咸宜公主。 由于武惠妃管教颇严,咸宜公主很少有机会能够喝酒。这才一杯下肚,她顿时满脸通红,晕晕乎乎。 “殿下真是好酒量。”杨玉瑶笑嘻嘻的举起了杯子,说道,“玉瑶,再单独敬殿下一杯。” 简之连忙走到咸宜公主身边,小声道:“殿下,一杯足矣。” 咸宜公主虽然有点微晕不适之感,但胆气似乎也变大了不少。她一扬手,对简之的说道:“不关你事,退下!” “喏。”简之不敢多言,叉着手,乖乖退到了一旁。 咸宜公主给自己满上了一杯,举起杯来,笑吟吟的道:“玉瑶,请!” “殿下请!” 二女饮下了这一杯。 咸宜公主放下杯子的时候,已经有了一点天旋地转之感,喃喃道:“这是什么酒,如此之烈?” 影姝连忙说道:“殿下,这是蜀地名酒剑南春,特别适合冬日饮用。因它酿造之法独特,比寻常之酒劲烈数倍,因此又称剑南烧春。” “原来,这就是剑南烧春?”晕乎乎的咸宜公主,有点傻了眼,“难怪圣人与娘娘,从来不许我饮用此酒……” 帅灵韵见咸宜公主都有一点醉了,连忙道:“殿下若是不喜此酒,我立刻叫人更换。” “不用!”咸宜公主一巴掌拍在了木几上,颇有几分霸气的说道:“就饮剑南烧春,很好!” “殿下真是海量!”杨玉瑶悄悄的拉了一下她妹妹的衣裙,用眼神提醒她——赶紧去给殿下敬酒啊! 杨玉环见咸宜公主已经有些醉了,不想再去敬她的酒。但她又担心,若不敬酒会有失礼,犹豫了几下又被阿姐催促之后,她只好举起了杯子,小心翼翼的说道:“玉环敬祝殿下,寿福安康。” 咸宜公主看向杨玉环,笑嘻嘻的,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玉环,你真漂亮!我都忍不住,有点嫉妒你了。” 杨玉环一愣,有点尴尬,脸都红了。 其他人则是意识到,咸宜公主已经在“酒后吐真言”了。 咸宜公主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笑嘻嘻的说道,“玉环,请!” “殿下请!” 咸宜公主双手捧起酒盏,慢慢的,但是一滴不剩的,全都喝干了! 帅灵韵和杨玉瑶等人,都有点愣住了……这可是烈酒,剑南烧春啊! “嘭”的一声,咸宜公主将酒杯重重的放在木几上,有一点傻傻的笑道:“好酒!好酒!真是好酒!” 站在她身后的简之,紧紧盯着帅灵韵等人,用冷峻的眼神警示她们——不许再给殿下敬酒! 帅灵韵向来善于察颜观色,这时连忙说道:“殿下莫要只顾着饮酒,恐会伤了脾胃。这些菜品,多少也尝一尝?” “不行!”咸宜公主很固执的大叫了一声,抬手指着帅灵韵,说道:“你、你还没有敬……敬我的酒!” 帅灵韵小声道:“殿下,不能再饮了。” “胡说!”咸宜公主皱了皱眉,仍是指着帅灵韵,说道:“你为何不敬我酒?莫非,你是瞧不起我?” 帅灵韵连忙站起身来,叉手拜道:“小女子,万万不敢!” “哈哈哈!”咸宜公主突然大笑起来,“我、我跟你说笑呢,你……不要紧张!坐、坐下!” “是……”帅灵韵应了一声,又坐了回去。 咸宜公主伸手去拿酒壶,但抓了几下都没有抓稳,酒水都溢了一些出来。 简之连忙上前拿走了酒壶,说道:“殿下不可再饮,小人请殿下回府。” 咸宜公主大声道: “简之,把酒壶还给我!” “小人不敢……”简之说道,“殿下,真的不可再饮。” “你放肆!”咸宜公主有点生气了,瞪着简之说道,“本宫的事情,何时轮到你一个宦人来管?” 简之慌忙跪在了地上,双手将酒壶捧过了头顶。咸宜公主冷哼了一声,伸手拿回了她的酒壶。 这时,房间的里的气氛顿时全变了。 就连从不拘谨的杨玉瑶也是表情一变,脸上没了笑容。 大家仿佛同时意识到了,眼前的这位咸宜公主,仿佛才符合她真正的身份! 咸宜公主已经接近大醉的边缘,她迷迷糊糊的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摇摇晃晃的将酒杯举了起来,说道:“帅灵韵,既然你不敬本宫的酒。那么,就让本宫来敬你,如何呢?” 刚刚坐下的帅灵韵,连忙又站了起来,叉手而拜道:“小女子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咸宜公主呵呵的笑了几声,一手撑着桌子也想站起来。 但她有些摇晃,很是不稳。 简之试着要去扶她,咸宜公主立刻扭头瞪了他一眼,“跪着别动!” “喏。”简之不光是跪着没动,连头都贴到了地板上去。 咸宜公主最终,还是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 她拿着一杯酒,摇摇晃晃的朝帅灵韵走过去。 帅灵韵叉手拜着,没有动。 影姝生怕出什么乱子,连忙迎到咸宜公主的身边将她扶住,说道:“殿下,请让影姝来伺候你。” “影姝?你是影姝!”咸宜公主扭头看着她,嘿嘿的笑,“你很好,我很喜欢你!” “多谢殿下。”影姝小心的搀抚着咸宜公主,巧妙的将自己的身体,拦在咸宜公主与帅灵韵之间。 咸宜公主偏了偏脑袋,隔着影姝看着帅灵韵,喃喃的说道:“帅灵韵?你就是帅灵韵……” “正是小女子……”帅灵韵叉手拜着,小声回道。 “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咸宜公主突然高声的,吟出了这一句诗。 全场死寂。 大家全都屏息凝神,看着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呵呵的笑了几声,对着帅灵韵举起杯来,高声道:“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来呀,帅灵韵,本宫敬你一杯!” 帅灵韵犹豫了一下,拿起自己的那杯酒,“殿下,我先干为敬。” “慢着!”咸宜公主突然喊了一声。 帅灵韵饮酒的动作,生生的停住了。 咸宜公主又嘿嘿的笑了几声,“本宫的祝酒词还没有说完呢,你急什么?” “是……”帅灵韵举着酒杯,应了一声。 咸宜公主的酒劲越发上来了,就连眼神都已经有些发直。她突然一下推开了影姝,自己走到了帅灵韵的身前。 两人几乎已是面贴着面,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之声。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紧张起来。 影姝和杨家姐妹都有一些担心,咸宜公主会借着酒劲伤害到帅灵韵。 于是,三人都有意的凑近了一些,准备在关键的时候拉劝一把。 咸宜公主喘着酒气儿,近近的看着帅灵韵,慢慢的凑到了她的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帅灵韵的脸色,微微一变。 咸宜公主一仰脖,饮尽杯中酒。 刚喝完,她仰身就朝后面倒去。 一道疾影快如闪电出现在了咸宜公主的身后,将她稳稳接住。 然后,咸宜公主与简之一同消失在了房间里。 帅灵韵凝视着开敞的房门,一言不发,也将自己的杯中之酒饮尽了。 大家全都怔了半晌没动,也没人说话。 夜色已深。 萧珪叫人在院中的大树下挂了两个灯笼,坐在这里慢悠悠的弹着古琴,等帅灵韵回来。 他已经,等了许久。 总算是有一辆马车,从敞开的大门处,慢慢的驶了进来。 萧珪皱了皱眉头,拨弦的手指也顿时停住。 “如此好听,为何停了?”马车上传来帅灵韵的声音。 萧珪说道:“因为我被剑南烧春的烈性酒气,给醺到了。” 影姝与帅灵韵先后下了马车,朝萧珪这边走过来。 在离萧珪还有十步远时,影姝停住了。 帅灵韵则是走到了萧珪的身边蹲了下来,面带笑容,用歉意的口吻小声说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等再久,也是值得。”萧珪说道,“只要让我看到,你平安无恙的回来。” 帅灵韵笑着问道:“莫非你担心,我会被人伤害?” 萧珪沉默了片刻,微然一笑,说道:“你每次饮酒之后,言辞都会变得犀利不少。” “酒后吐真言,人们都这么说。”帅灵韵双手挽住了萧珪的右臂,将脑袋轻轻倚在了他的肩膀上。 萧珪伸手,轻抚她的脸庞。 咸宜公主走后,帅灵韵仍旧盛情款待了杨家姐妹,因此又再多饮了几杯。此刻她也有了一点晕乎乎的感觉,喃喃的在萧珪耳边说道:“今天,她喝醉了。大醉。” 萧珪只是轻抚着她发烫的脸庞,一言不发。 帅灵韵问道:“你为何不问,她喝醉之后,都说了一些什么?” “因为,我不想知道。”萧珪说道。 帅灵韵抬起头来,好奇的看着萧珪,“你当真不想知道么?” 萧珪微笑摇头,十分肯定。 帅灵韵凝视着萧珪,眼神前所未有的犀利,仿佛是要看进萧珪的内心最深之处。 过了片刻,她满是舒畅的展颜一笑,向萧珪张开了双臂。 萧珪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影姝连忙转过了身去。 从她身后,传来一阵激吻的声音。 半个时辰以后,影姝与清尘一同,将帅灵韵伺候得睡下了。 萧珪与严文胜一同,在院子里等着影姝。 影姝走到萧珪身边,施了一礼万福,低着头有点不敢说话。 “上车。”萧珪说了一句,自己先登上了马车去。 影姝默默无言的跟了上来。 严文胜驾着马车驶出了帅灵韵的家中,花钱找熟识的武侯叫开了立行坊的坊门,朝赫连昊阳家中驶去。 萧珪上了马车之后一直闭目养神,不说话。 这让影姝,有些忐忑不安。 过了半晌,影姝才鼓起勇气说了一句,“先生,今天的事情……” 说到这里影姝却是打住了。 因为她突然不知道,今天这事该要从何说起。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巧合得就像是,早就有人故意安排好的一样。 “我累了,明天再说。”萧珪闭着眼睛说了这一句。 “喏……”影姝乖乖应了一声,不敢再多言。 第327章 闹腾 夜已极深,玉真公主府上仍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甚至有那么一点鸡飞狗跳的味道。 大醉之后回府的咸宜公主疯狂呕吐,吐得胆汁都出来了。玉真公主想要给她灌一点醒酒汤,可是她不许任何人靠近,否则一律拳打脚踢又撕又挠。与此同时,她又是哭又是笑,嘴里胡言乱语,别人都听不懂她说了一些什么。 玉真公主修道多年,性情一向温和,为人十分大度。 可是今天看到咸宜公主这副样子,她真是怒了! 奈何不了咸宜公主,玉真公主就将怒火发泄到了“失职”的简之身上。他被剥光了上身绑在树上,由两名院丁轮流挥起鞭子,对他进行猛烈鞭笞。 玉真公主说了,咸宜公主什么时候醒酒,鞭笞就什么时候停止! 那一串串皮鞭抽在人肉上的劈啪声响,让府里所有人胆战心惊。 没多久,简之就被抽得浑身伤痕累累,但他始终没有进行一句辩解。 直到东方露曙黎明时分,闹腾了一整夜的咸宜公主,才累得昏昏睡去。 玉真公主叫来一名医师,与他一同守在咸宜公主的榻边,寸步不离。 天亮没多久,睡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咸宜公主就醒来了,嚷着口渴。 玉真公主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水。咸宜公主刚要伸手去拿杯子,却突然双手捂头,痛楚的惊叫起来,“好疼!” 然后她的一只手又捂住了胸口,“这里也疼……” “我怎么全身都疼呀!”咸宜公主可怜兮兮的大叫起来。 玉真公主惊问医师,“怎么回事?” 医师也有点惊慌,喃喃道:“大、大约是烈酒入腹,公主殿下的身子不能排解,因而中了酒毒。再加上公主殿下心情激动,怒则伤肝,悲则伤心,郁则伤脾,这这这……” “这什么这?”玉真公主沉声道,“可有解救之法?” 医师急忙道:“我暂时只能帮公主,先解了酒毒。其他的心病,恐怕还需心药医,这这这……” “退下,配你的药去!”玉真公主恼火的低喝了一声。 “是是……”医师连滚带爬的落荒而逃。 咸宜公主苦着脸,哼哼唧唧的嚷道:“皇姑,我好难受……” “来,先喝一点温水。”玉真公主连忙坐到她身边,将一杯温开水递给她。 咸宜公主接过水来,刚饮了一两口,猛然一扭身转到旁边,又呕吐起来。 玉真公主心疼不已,连忙拍抚她的后背。 咸宜公主都吐得小肚儿抽筋了,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虚弱无力的躺在榻上,哭了。 “皇姑,我好难受,呜呜……” “皇姑,我好可怜!都没人要我了……呜呜呜!” 玉真公主连忙握住她的手,温言细语道:“傻孩子,皇姑不是在这里陪着你么?” “可是我阿爷阿娘,都不要我了……呜呜!”咸宜公主哭得唏里哗啦,伤心之极,“还有他,他也不理我!他都不愿意正眼瞧我,也不愿意跟我多说一句话!……呜呜,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他要如此讨厌我?” 玉真公主一时间,都有些无语了。 “出身在皇家,又不是我的错!”咸宜公主一边大哭,一边说道,“难道公主就不能真心喜欢一个人吗?……呜呜!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 “傻孩子,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玉真公主连忙劝道,“错的是萧珪,是他有眼无珠,蠢笨如牛!竟连你这么好的女子,也不懂得珍惜!” “就是!有眼无珠,蠢笨如牛!”咸宜公主眼泪巴巴的说道,“难道,难道我堂堂的公主,还配上他吗?” “当然配得上,配他十个都有余!”玉真公主顺着她,温言细语的劝道,“咸宜乖,不哭了。为了一个不在乎你的男人而哭泣,根本不值得。” “呜哇……”咸宜公主突然又张开了嘴,放声大哭起来,“可是我在乎!我在乎他啊!” 玉真公主又给愣住,陷入了无语。 “皇姑,他为什么不肯跟我说话?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一点都不在乎我?”咸宜公主一边痛哭,一边说道,“那个帅灵韵,不就是和他认识得早了一些么?凭什么我就处处输给她?我不甘心!我不服!我不干啦!” 眼看着咸宜公主又要激动起来,颇有几分昨晚发起酒疯的态势。玉真公主连忙将她抱住,轻轻的拍抚她的后背,温言劝道:“咸宜乖,不生气不生气。有话就说想哭就哭。哭出来说出来,心里也就舒坦了。” “我一点都不舒坦!”咸宜公主用力的摇着身子,仍是哭号不止,“我一定要当面向他问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玉真公主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小声道:“咸宜乖,不要胡闹。” “皇姑,我只是想要和他说几句话,哪里就是胡闹了?”咸宜公主一边流着泪一边使起了性子来,固执的嚷道,“我不管,我就要见他!立刻就要!” 玉真公主板了板脸,“咸宜,你再要这样,我可生气了!” “我不管!我不管!”咸宜公主又张嘴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挥舞双手大声叫道,“我要见他!立刻就要!他不来,我就不吃饭不喝水不吃药也不睡觉!我等死!” 玉真公主感觉头疼无比,说道:“咸宜,若是让你母亲知道……” “你干脆让她杀了我!”咸宜公主放声大哭的叫道,“反正她也不要我了!我活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们让我死了!” “……”玉真公主再次无语了。 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有点自责:我和一个正在发酒疯的可怜孩子,生什么气呢?再要让她继续这样哭闹下去,恐怕只会更加伤了身子! 深呼吸几口之后,玉真公主平缓了自己的情绪,再次抱住咸宜公主,温言细语的说道:“好,我这就去叫萧珪过来。但你也要答应我, 不再哭闹好好喝药。可以么?” 咸宜公主果然立刻就不哭了,很干脆的点头,“可以。” 玉真公主突然有了一种,中计的感觉…… “皇姑,你怎么还不去呀?”咸宜公主眨巴着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睛,问道。 “好……”玉真公主站起身来,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笑,“我这就去。” 尽管昨天回来很晚,但萧珪仍是很早就起了床,与严文胜一同在马球场上跑出了一身的汗来。 等他二人冲完澡换好衣服,影姝就过来拿脏衣服要去洗。 萧珪对严文胜说道:“你去饭堂,把我们的早饭拿过来。” 严文胜知道他二人是有话要讲,点了点头先行回避了。 萧珪走到水井边,替影姝打了几桶水倒进木盆里。 影姝连忙道:“哪敢让先生,做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以往我天天做。”萧珪淡然道,“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一边洗衣服,一边跟我说!” “喏……” 于是,影姝就将昨天发生的事情,从咸宜公主等人进入重阳阁说起,全部如实的告诉了萧珪。 萧珪听完之后沉思了片刻,问道:“你为何要刻意接近咸宜公主?” 影姝搓衣的动作停了一停,说道:“因为影姝觉得,哄得公主开心,总比得罪公主的强。” 萧珪说道:“这话刚才你说过。这是苏幻云的想法。” “我刚好也是如此想的……”影姝答道。 萧珪再问道:“你说,是杨玉瑶拉着公主,进了北市的元宝酒肆?” “正是。”影姝答道。 萧珪说道:“那个杨玉瑶,莫非就是蜀中司户杨玄琰之女,宗族之中排第第三,杨玉环的亲姐姐?” 影姝点了点头,“是的。”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心中暗道那天我听苏幻云说起杨家几兄妹的情况,除了杨玉环,其他人我都不是太了解。今天再一确认,那个排行第三并且一口气吃下了三份冰淇淋的杨玉瑶,应该就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虢国夫人”了! 寻思了片刻之后,萧珪再问道:“你说,咸宜公主去向帅灵韵敬酒的时候,凑到她的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你可知道,她说了什么?” 影姝摇了摇头,“公主当时说得很小声。想必除了帅东家本人,再也没人听到。” 萧珪不禁皱了皱眉,心想昨晚帅灵韵回来之后,情绪很不对劲。莫非就与,咸宜公主在她耳边说的那句悄悄话,有关? 片刻后,严文胜拿着三人的早饭过来了,萧珪也就没再多问。 三人的早餐还没有吃完,一名重阳阁的茶花娘骑着马,送来了一份请柬。 一份来自玉真公主的请柬,专请萧珪今日过府一叙。 萧珪随便看了一眼,就将请柬交回了茶花娘手上,说道:“叫苏幻云代为回复,就说没有找到我。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先生且慢。”茶花娘施了一礼,说道,“我劝先生,还是应约而去的好。” 萧珪皱了皱眉,“为什么?” 茶花娘说道:“因为来到重阳阁奉送请柬的,除了玉真公主府的官家,还有三十名全副武装的,公主府骑兵护卫。” 萧珪顿时无语了,光天化日的,莫非还要强抢……民男不成? 赫连昊阳与严文胜都笑了起来,一同劝道:“先生还是去一趟,玉真公主可不好惹!” “至于么?”萧珪两手一摊,苦笑道,“居然还派了兵马来!” 赫连昊阳说道:“看来玉真公主很了解你的脾性,知道一份请柬可能请不动你。思来想去,恐怕还是兵马管用。你若还不肯去,她真会踏平重阳阁。别看玉真公主平常随和温顺,这种事情她干得出来。” “好,为了重阳阁,我去。”萧珪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若是回不来了,明年的今天……” “祝你早生贵子。”赫连昊阳说道。 众人全都闷头暗笑。 萧珪愕然无语的看着赫连昊阳,原来这位大叔不光是武功厉害,嘴也毒辣得很哪! 寻思之后,萧珪写下了一封回书交给茶花娘带了回去,好歹先让公主府的骑兵卫队先给撤回去,不然那也未免太过招摇了。 这时,影姝已经拿出了昨天他给萧珪买的新衣服,要将他打扮起来。 萧珪有点郁闷,“我又不是去相亲,打什么扮?拿我的道袍来!” 影姝笑嘻嘻的说道:“先生,那就试一下这套,南诏白叠子做的新道袍,真的很漂亮哦!” 白叠子,其实就是棉布。 在大唐时代,棉花还没有普及。只有南诏和西域极少数的地方,能够生产少量的棉布,因此大唐的棉布全靠进口,比丝绸还贵上好几倍。用这种棉布来做衣料,在一般的达官显贵看来,都属奢侈。 当萧珪穿上这一身白叠子道袍时,所有人都来称赞他仙风道骨,贵气非凡。 严文胜问影姝,这件白叠子道袍肯定很贵,花了多少钱? 影姝说忘了。反正,昨天带的钱全都花完了。 严文胜哈哈的笑。 萧珪看着他俩有一点无语,心想我怎么收了两个败家子做随从? 稍后,萧珪就带着这两个败家子一起出了门,往玉真公主府上去了。 影姝是个洛阳通,没有哪个地方是她找不到的。没多久,她就带着萧珪来到了玉真公主府前。 玉真公主府的管家在门口候着,见了萧珪连忙迎了上来,恭恭敬敬的请他三人进了公主府。 玉真公主置了一席果品小宴,亲自在客厅里等着萧珪。 萧珪入内参见。 玉真公主上下打量了萧珪一眼,面露微笑,“这身新道袍,很是不错。莫非是白叠子?” 萧珪笑了一笑,“公主殿下好眼力。” “请坐。” “谢殿下。” 萧珪入席后,玉真公主敬了他一杯酒。 素淡的果酒。 “萧珪,知道我为何请你来么?”玉真公主问道。 萧珪说道:“还请殿下明示?” 玉真公主说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萧珪手执拂尘施了一礼,“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咸宜昨天醉酒了,醉得十分厉害,闹了一整夜。”玉真公主说道,“医师说她是中了酒毒,并且急火攻心,肝气郁结。一夜之间,她就像是害了一场大病。” 萧珪微微一怔,说道:“既如此,殿下该要尽快给咸宜公主,请来名医医治才是。为何要叫,萧某前来?” “我府上的,都是当世名医。”玉真公主说道,“他们说了,心病还需心药治。所以,我便叫你来了。” 萧珪皱了皱眉,无语以对。 “现在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能让咸宜不再哭闹平静下来,变成她往日的正常模样,就算是你帮了我的大忙。”玉真公主说道,“我从不亏欠他人人情。有朝一日,我必当回报于你。” 萧珪沉思了片刻,站起身来,手执拂尘施了一礼,说道:“有劳殿下,派人引路。带我去见,咸宜公主。” 第328章 世事无常 咸宜公主的床塌边,有七八个侍女环环的跪成了一圈,每人手上都举着一个托盘,分别放着药碗、水果、饭菜和零食等物。她们一个个的就像是后宫的嫔妃,望眼欲穿的盼着君王临幸那样,希望咸宜公主把手伸向她们。 但是咸宜公主只是躺在榻上,仰着头,眼神呆呆的看着房顶,撇着嘴儿,满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一动也不动。 这时,房外响起了玉真公主的声音,“咸宜。” 咸宜公主蹭的一下就坐直了身体,“皇姑,他来了么?” “来了。” 咸宜公主的眼中立刻精光直冒,冲那些侍女直挥手,小声道:“退下,你们全退下!” “喏……”众女如释重负,正要走。 咸宜公主立刻又道,“回来,都回来!替我打扮起来!” 一名侍女弱弱的小声的说道:“殿下,他是来探病的……” 咸宜公主一怔,对哦,生病就该有生病的样子! “那就,梳个头,洗个脸!快快快!” “喏……” 玉真公主亲自把萧珪领到这里之后,立刻就走了。 萧珪自己站在门外,等了有半个时辰。 总算房门被拉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串儿侍女。其中一人对萧珪说道:“公主有请,先生入堂。”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走进了房内。 咸宜公主躺在榻上,拉过一床被子,将自己蒙头蒙脑的盖住。 萧珪看到她这副模样,既好气又好笑……这不就是一只驼鸟么? 他站在公主寝室与客厅的隔间,施了一礼,说道:“萧珪参见公主殿下。” 没反应。 萧珪只好再说了一次,“萧珪参见公主殿下。不知殿下唤我前来,有何指教?” “你过来。”咸宜公主声音从被子里面传出,听起来有点奇怪。 萧珪走进了她的寝室里,站在离她睡榻的五步开外,又施了一礼,“公主殿下,有何指教?” “你走近一些,不然说话不方便。” 萧珪走近了两步。已经不能再近了。 “你自己拿一把椅子,坐!” 萧珪朝旁边一看,那里摆了四张元宝商户出产的四围木椅。他伸手拿了一张过来,坐下了。 咸宜公主突然从被子里冒出了头来,呼呼的喘了几口气,然后又缩了回去。 萧珪真是乐了,刚夸你像驼鸟,这会儿又扮起乌龟来了! 一时间,两人都没了话说。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殿下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萧某就此告辞了。” “不许走!” 咸宜公主的头又冒了出来。 这次她没有立刻缩回去,而是瞪大了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用力的盯着萧珪。 萧珪看到她这副模样,不禁皱了皱眉。 她的气色的确很是不好,就像是害了一场大病一样。 “殿下。”萧珪手执拂尘,施了一礼,说道,“你应该吃药。” 咸宜公主仍是那样盯着萧珪,一言不发。但是她的腮帮鼓了起来,表情也有点闷闷的。像是有满肚子的怨言,却不知从可说起。 萧珪朝旁边看了一眼,有一碗药放在那里。 “我不吃药!”咸宜公主立刻说道。 萧珪转过头来看着她,“那你想怎样?” “我有话问你。” “那就问!” 咸宜公主眨巴着眼睛,犹豫了一阵,却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萧珪伸手拿起了药碗,“还是吃药!” “我都说了,我不吃……”尽管在拒绝,但是咸宜公主的气势已经弱了不少。 萧珪看着她,淡然道:“你若不吃,那我走了。” “我吃……” “拿着。” 咸宜公主乖乖的接过了药碗,用汤匙在碗里划来划去,瞥着脸满副嫌弃的样子,显然很是讨厌吃药。 萧珪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咸宜公主一边划着汤匙,一边偷偷的瞟着他,有点做贼心虚的样了。 “吃呀!”萧珪说道。 咸宜公主小声道:“我可不可以,加一点砂糖?” 萧珪看了看旁边,还真有一碟儿砂糖摆在木几上。 他将砂糖拿了过来,问道:“加几勺?” “两勺,三勺!……嘿嘿!”咸宜公主偷笑了两声,“你说几勺,就几勺!” 萧珪只给她的药碗里加了一勺糖,然后说道:“吃!” “太小气了,才一勺!”咸宜公主委屈的叫了起来,“药很苦的!” 萧珪淡然道:“公主殿下金口玉言,我说一勺就一勺。” 咸宜公主又将她的腮帮鼓了起来,郁闷的看着萧珪。 “你若不喝,我真的走了。” “吨吨吨……”一串牛饮的声音传来,咸宜公主一口气将整碗药全喝了。 “哇,好苦!”她苦着脸扇着嘴,叫嚷起来,“我要漱口!我要吃糖!” 萧珪朝她旁边努了一下嘴,“那里有水,有盆。这里有糖。” 咸宜公主“哼”了一声,自己爬起身来拿水漱了口,然后用一颗报仇雪恨的心,往自己嘴里连灌了五口白砂糖,挑衅似的看着萧珪,嚼得嘎吱作响。 萧珪直皱眉,这难道不腻吗? 果然,咸宜公主嚼了没几口,立刻又把嘴里的砂糖给吐了,再又拿水去漱口。 萧珪摇了摇头,这小姑奶奶真能闹腾…… 咸宜公主自己擦了嘴,重新趴回了原位,只露出半张脸来看着萧珪。 萧珪也看着她,说道:“殿下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情?”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说道:“原本,我有好多话想要跟你说的。可是现在,我却忘了该要说什么……都怪那碗药,太苦了!” 萧珪有点好奇,这二者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呢? 咸宜公主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来说道:“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没有。”萧珪答道。 “那你为何,总是避着我?” “我也没有。”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问道:“你的伤,都好了么?” 萧珪点了点头,“差不多痊愈了。” “那就好。”咸宜公主说道,“你受伤的时候,我很担心你。我偷偷跑去看过你。可是……我被人赶出来了。” 萧珪看到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既有一点好笑,又有一点怜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答应过帅灵韵,从来不再找你。”咸宜公主面露一丝愧色,小声道:“可是,我食言了……”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今日,我受玉真公主所邀前来。不算殿下违约。” 咸宜公主撇了撇嘴,瓮声道:“这不就是掩耳盗铃吗?” 萧珪不由得笑了,“我努力帮你圆话,你却拼命拆我的台?公主殿下,你想怎样?” 咸宜公主也笑了,还笑得十分开心。 萧珪暗吁了一口气,看来是没事了…… “萧……”咸宜公主喊了一个字却有些犹豫起来,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萧珪说道:“皇族称平民,自然是直呼姓名。” “不行。”咸宜公主说道,“我叫你君逸好吗?” 萧珪摇了摇头。 “为什么?”咸宜公主问道。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殿下不是喜爱修道么?不如就叫我萧师兄,或者萧道友,或者萧灵观,再或者灵观先生。都行。” 咸宜公主眼神灼灼的看着萧珪,说道:“你不让我叫你君逸,是因为,帅灵韵都是这样称呼你的。对么?” 萧珪沉默。 “好……”咸宜公主貌似坦然的笑了一笑,“以后我就叫你,萧师兄!” 萧珪手执拂尘施了一礼,说道:“请问殿下,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么?” “你非要急着走吗?”咸宜公主问道。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男女授受不亲。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我不该在此逗留太久。”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咸宜公主有点郁闷的叫道,“居然还说,男女授受不亲?你好好的一位出尘真人,为何非要像六七十岁的酸儒那样说话?” 萧珪居然被她这一阵抢白给噎住了,说不出话来。 “我饿了,你陪我吃饭!”咸宜公主突然叫道。 萧珪一愣,这小姑奶奶怎么一会儿一个主意? 不等萧珪开口答应,咸宜公主大声喊道:“来人哪!本宫要用膳!特许灵观真人,陪本宫一同用膳!” “喏!”守在门外的侍女连忙应了声,匆忙就去准备了。 萧珪用无语的眼神,看着咸宜公主。 “我又不没想毒死你,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咸宜公主很无辜的说道。 萧珪都乐了,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 “我听说,你画画特别厉害。”咸宜公主说道,“你可不可以,给我画一副画象?” “可以。”萧珪说道,“殿下如今缩藏在被子里的模样,很有特色。我替你画下来!” “慢、慢慢点!”咸宜公主急忙大叫起来,“我说的是,改天再画,不是现在!” 萧珪淡然道:“既然是改天要画,那就改天再说!” “你这人,哪能说话不算话呢?”咸宜公主郁闷的责问道。 萧珪看着咸宜公主,“呵呵”的笑了一声,不说话。 咸宜公主怔了一怔,“你笑得好假,好冷哦!” 萧珪站起了身来,对外面喊道:“来人,给殿下更衣,准备用膳。” 两名侍女正要走进来 ,咸宜公主连忙叫道:“再等一下!” 那两名侍女又连忙退了出去。 咸宜公主郁闷的盯着萧珪,“你还是想要躲着我?” 萧珪也郁闷的的看着咸宜公主,“人有三急。真人也有三急!” “哦,那你去……”咸宜公主连忙缩回了被子里,又变回了驼鸟。 萧珪摇了摇头,走出了公主的房间,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 片刻后,萧珪来到客厅,重新见到了玉真公主。 萧珪告诉她,咸宜公主已经喝下了药,情绪也稳定了,现在觉得肚子饿想要用膳。 “谢谢你。”玉真公主说道,“哪天你若有事想要找我帮忙,只管开口。只要我力所能及,必然办到。” “殿下言重了。”萧珪对她施了一礼,说道:“如果殿下没有别的吩咐,萧某就请告辞。” “我是没有事情了。”玉真公主说道,“但你不是答应了咸宜,要与她一同用膳么?男人大丈夫,一诺千金。” 萧珪有点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好,正好我也饿了……” 玉真公主也笑了一笑,说道:“萧珪,现在无论是圣人、娘娘还是我,全都拿咸宜没有一点办法。或许,你真是咸宜的命里克星!” 萧珪摇了摇头,“没可能。” 玉真公主说道:“你说的没可能,是什么意思?” 萧珪抬起头来,直视着玉真公主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我的意思就是,我与咸宜公主,不可能成为夫妻。” 玉真公主很淡定,说道:“这种话,你应该说过很多次了。” 萧珪只是无奈的笑了一笑。 “萧珪,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玉真公主说道,“我只想告诉你,天意难测,世事无常。有些时候,你也不要太过固执了。” 萧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玉真公主说道:“去,她在等你。” 萧珪施了一礼,转身走去。 玉真公主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第329章 惊艳 萧珪刚走,咸宜公主就从床塌上爬了起来,招呼侍女进屋为她梳妆打扮。 她捧着脸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问侍女,“我是不是特别憔悴?” “殿下刚刚还在生病呢,自然会有一些憔悴。”侍女说道,“但是灵观真人来了以后,公主殿下的气色已经大有好转呢!” 咸宜公主笑了一笑,心情似乎更加美妙了一些,说道:“去把我那件紫金色的新袍子拿来,我今天要穿那件衣服宴请灵观真人。” “喏。” “还有今年生辰之日,圣人送我的那一只翡翠凤头钗。” “喏。” “哎呀,我现在脸色这么差,该用哪种胭脂才好呢?” …… 府里准备饭菜尚需一些时间,咸宜公主在房内忙于梳妆打扮的时候,萧珪与影姝、严文胜等人,来到了玉真公主府前院的花圃间散步。 玉真公主府占地极广,光是分给咸宜公主住的那一座院子,就已经不比赫连昊阳的那一栋宅子小。府里的花园多达七八座,园林湖泊、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奢华壮丽不输皇宫。 散步中,萧珪沉默不语的走在前面。严文胜与影姝落后几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天。 萧珪听到严文胜在那里大发感慨的说道:“以往只是听说,玉真公主自幼出家为道。我还以为,她真是断绝了与皇家之间的关系。今日看到这座府第我才明白,她不仅没有脱离皇家,还从皇帝那里获得了非比寻常的宠爱。” “那是当然。”影姝小声的说道,“当今圣人兄弟姐妹不少,子嗣更是极多。但在众多皇族当中,要论与圣人关系最为亲密者,非玉真公主莫属。” “不会?”严文胜有点惊讶,“难道亲兄弟和亲生儿子,还不如一个妹子来得亲近?” 影姝轻笑了一声,“个中原因,你自己琢磨!” 严文胜不屑的冷笑了一声,“我一介武夫,才懒得琢磨这种伤脑筋的问题!” 萧珪听到严文胜的话,不由得笑了一笑。因为他情不自禁的联想到了,远在长安的傻兄弟,薛嵩。 影姝笑嘻嘻的说道:“你看,先生都在笑话你了。” “我没有。”萧珪说道,“只识弯弓射大雕,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人越简单,才越容易得到满足与快乐。” 严文胜呵呵直笑,“影姝,听到没有?知我者,先生也!” 这时三人已经走到了离前院大门不远的地方,正要折回,看到有两名女子在公主府管家的引领之下,从大门处走了进来。 萧珪先是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然后心中微微一动,又朝那两名女子看了过去。 杨玉环! 这应该是,第三次见到她了。 第一次萧珪在桥上,杨玉环在船上跳着舞,一闪而过。第二次是在重阳阁,寿王李瑁正在闹事,萧珪当时还不知道她就是杨玉环。 今天,萧珪总算是认真的打量了她一回。 能成为“四大美人”之一,杨玉环的美貌是毋庸置疑的。至少以萧珪的审美来看,很难从十五六岁的杨玉环身上,找出什么缺点。 这就是传说中的,“无死角美女”。 有个成语叫“环肥燕瘦”,这个环肥就是说的杨玉环体态丰满。还有不少人以为大唐以“胖”为美,并因此认定杨玉环是个大胖妞。其实,这都是对大唐审美的误解。 以萧珪的了解,至少在如今的盛唐时代里,大唐的审美是以“丰”为美。其中,男子的“丰”是指高大健硕,雄壮伟岸。女子的“丰”则是指身材高挑、丰乳肥臀。 这明显是以“健康”为基础的审美,它与盛唐时代奋发向上、蓬勃强健的时代精神完全吻合。这与天朝现代的主流审美,区别也不是太大。大唐的人们固然不喜欢骨瘦如材的干瘪女子。与此同时,他们也不会喜欢满身横肉的痴肥女人。 反倒是宋朝以后,由于民族精神的萎缩和对妇女的各方面压迫与限制,使得人们对女性的审美越来越偏向于温柔与纤弱。后来,还不惜将女人的脚都给裹了起来,三寸金莲,从此走红。甚至还有猥琐之人,拿女子的三寸金莲鞋当作酒具,用来饮酒作乐。此风,一度还成为某种时尚。 相比于这种扭曲而病态的审美,大唐人们的审美观,至少显得健康、正常多了。 如今站在萧珪面前的杨玉环,就很好的诠释了何谓“以丰为美”。 她的确不瘦,但也绝对不胖。文雅一点来形容,叫做“珠圆玉润”。通俗一来说,她身上的肉,全都长在了男人希望她有肉的地方。 相比于拥有一双大长腿的帅灵韵来说,杨玉环要矮一些;相比于小巧玲珑的影姝,她又要高一些。弱柳扶风病怏怏的林黛玉们,站到杨玉环的面前绝对会黯然失色。因为她浑身上下,都扬溢着青春的活力与健康的气息。 她的一颦一笑每一寸肌肤,似乎都充满了阳光与朝气。她的一举一动每一次抬手投足,又是那样的高雅与优美。 一时间,萧珪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眼前杨玉环的美。 思来想去,大约也就只有“完美”二字配得上她了…… 萧珪打量杨玉环的时候,影姝和严文胜都歪过头来,好奇的打量着他。 萧珪回过神来,看着他们,“你们瞪我作甚?” 影姝笑嘻嘻的小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先生如此全神贯注的打量一位姑娘呢!” “就是!”严文胜附合道,“远的不说,重阳阁的美女可算是够多了。但我还真没见过,先生多看了谁,哪怕是一眼!” 影姝掩着嘴唇坏坏的笑了起来,说道:“杨玉环确实漂亮得惊艳。连我一介女子,仿佛都对她有了动心的感觉呢!” 严文胜拍了一下巴掌,颇为婉惜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这应该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了。只是可惜,名花有主!” 萧珪有点被他们逗笑了,说道:“你二人不去组队说相声,真是可惜了!” 严文胜好奇道:“何谓相声?” 影姝朝前指了一指,小声道:“先生,她们过来了。我们去打个招呼?” 萧珪说道:“你去,我跟她们不熟。” 影姝应了喏,朝前走去。 严文胜也想去,刚迈出脚就被萧珪一把扯了回来,二人转身走去。 影姝走到了杨家姐妹面前,还没来得及打招呼,杨玉瑶就急巴巴的问道:“影姝姑娘,前方花圃当中那位穿着白色道袍的,是不是你的主人萧君逸,萧先生?” 影姝微笑的点点头,“正是。” “他怎么走了呀?”杨玉瑶盯着萧珪离去的背影,说道,“相逢即是有缘,何不过来跟我们聊一聊呢?” “阿姐。”杨玉环小声道,“我们是来探望咸宜公主殿下的,莫要节外生枝的好。” “随便聊说几句而已,哪里就会节外生枝?”杨玉瑶仍是盯着萧珪的背影不放,喃喃道,“今日再见萧先生,我还真是感觉,他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飘渺与神秘呢……” 杨玉环也朝萧珪那边看了过去,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问道:“阿姐,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哎呀,你这个傻妮子!”杨玉瑶说道,“你还不懂得如何欣赏男人。” 杨玉环委屈的皱了皱眉,“阿姐就知道欺负人。” 杨玉瑶笑道:“别急别急。等你嫁了人,我会的你自然也就都会了。我还是那句话,想要了解男人,得从睡觉开始。” 影姝掩唇而笑。 杨玉环脸上一红,“阿姐就是没个正经!” 杨玉瑶嘿嘿的笑,又朝萧珪那边看了过去,好奇的问道:“影姝,萧先生怎的也会出现在了这里?” 影姝说道:“很巧,我家先生,今日也是过府前来探望咸宜公主殿下的。” “喔,不会?”杨玉瑶当即惊叫了一声,面露奇怪的笑容。 很显然,她的八卦之魂已经熊熊的燃烧了起来。 影姝微笑点头,“这是真的。” 杨玉瑶嘿嘿的怪笑了两声,低声道:“看来咸宜公主昨日那一场罪,还真是没有白受。她终于可以见到,她心心念的萧先生了!” “阿姐休要胡言。”杨玉环连忙小声说道,“这里可是,玉真公主府。” “好,好,我不说了。”杨玉瑶笑嘻嘻的道,“影姝,你陪我们一起前去,探望咸宜公主殿下?” 影姝微笑的施了一礼,“影姝乐意奉陪。” 三女结伴同行,朝咸宜公主住的院子走去。 萧珪漫步在花圃之中,远远的看着他们。 严文胜小声的笑道:“先生,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啊!” 萧珪也笑了,“看来你还是比薛嵩强一点。他只能说出‘师父可忍叔叔不能忍’这样的蠢话来。” “先生小瞧在下了?”严文胜笑道,“想当年,我也是一个立志要当大将军的人,兵书都读了几尺之厚。” “我知道。”萧珪说道,“差不多,就和你的脸皮一样厚。” 严文胜呵呵的笑了几声,说道:“说实话,我被那个杨玉环给惊艳到了。” 萧珪淡淡一笑,说了一句,“我也是。” “真难得,先生也能说出这样的大实话来。”严文胜说道,“但是好像,她是寿王李瑁的女人?”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准确的说,她是寿王李瑁,喜欢的女人。” “那就是,还有机会。”严文胜嘿嘿一笑,说道:“先生,上!” 萧珪笑了一笑,“我没那么闲。” 严文胜说道,“我敢说,只要先生肯出手,必然手到擒来! 萧珪扭头看着他,“谁给你的自信?” 严文胜笑道:“你呀!” 萧珪顿时笑了,说道:“杨玉环确实令我惊艳。但是,欣赏足矣。我有帅灵韵,便已知足。” “先生,这话不对。古人都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杨玉环这样的女子,可是万中无一,百年难见。”严文胜说道,“先生对帅东家深情专一,固然可以传作美谈。但我大唐的贵族男子,谁还不是妻妾盈室?就连一个田舍翁遇到丰年多收了三石谷子,也想着多纳一房小妾。我劝先生还是入乡随俗的好,莫要太过于特立独行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按照你这说法,我是不是该把重阳阁十二茶花娘,全都给娶回家去?” “不不,她们根本就不是女人!”严文胜大摇其头,说道,“那完全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阴司无常!”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我要是把这些话告诉她们,你猜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严文胜愕然的轮了轮眼珠子,“先生,你应该没有这么卑鄙?” 此时,杨家姐妹与影姝已经走到咸宜公主的住处,在房外求见。 咸宜公主正在精心打扮,往嘴唇上涂朱。听闻三人求见,大喜,立刻把唇纸都扔了,提起裙裾亲自打开门,跑了出来。 “参见公主殿下。”三女一同下拜。 咸宜公主欢天喜地的走到她们面前,高兴的说道:“你们来啦?真好!” 杨玉瑶上下的打量咸宜公主,惊艳的大叫了一声“哇”,然后说道:“殿下今日好漂亮呀!” 咸宜公主有点难为情的嘿嘿直笑,说道:“这种衣服,我也是第一次穿。” “真漂亮!太漂亮了!”杨玉瑶惊诧不已的围着咸宜公主身边,左右四周的看,赞不绝口的说道:“这莫非就是,公主殿下的朝服?” “不是。”咸宜公主说道,“朝服,只有在重大节气或是朝廷祭典的时候,才会穿。这只是我的一件常服。只不过它是我今年生辰的时候,娘娘替我在内廷尚衣局特别定制的生辰礼物。我一直舍不得穿呢!” 杨玉环有点惊讶,“连公主殿下都舍不得穿的衣服,想必是极其珍贵了?” 咸宜公主点了点头,说道:“据说,前后有二百六十位针织女工,花了整整两个月半的时间,才将这件衣服制成。所用材料之奢贵,几乎可抵大唐三个中等县城,一年的赋税。为此圣人还说过娘娘,太过铺张奢侈呢!” “哇!……”三女一同发出了惊叹之声。 “其实,我也有点穿不惯这种衣服。”咸宜公主有点难为情的说道,“上了身,总觉得拘谨。” 杨玉瑶嘿嘿的笑,“但是今天,却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公主殿下也不得不穿了。殿下,我说得对不对?” 咸宜公主的脸儿立刻变得红朴朴的,露出了尴尬又窃喜的笑容。 这时杨玉环说道:“方才我们在前院,仿佛遇到萧先生了。” “不用仿佛了,那就是他。”杨玉瑶指了一下影姝,说道:“不然的话,影姝哪会冒出来呢?” 影姝笑而点头。 咸宜公主连忙拉住影姝的手,笑吟吟的说道:“影姝,早知道你也来了,我该早些把你请到我的房间里来,陪我说话,陪我梳妆的。” “现在也不迟呀!”杨玉瑶说道,“公主殿下,就让我们三人一起来陪你梳妆!” “好呀!”咸宜公主很欢喜,“那你们快跟我进来!” 四名女子,一起走进了房内。咸宜公主将她的侍女全都赶走,门也关上了。 房间里,不时传出她们嘻嘻哈哈的欢笑之声。 影姝与杨家姐妹的到来,让咸宜公主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有朋友的感觉,真好! 第330章 有趣 宴席已备,众人入席。 严文胜是仆人,去了偏殿用餐。于是,萧珪成了今日宴会唯一的男宾。 玉真公主没有出席,一袭盛装精心打扮的咸宜公主,坐在了主位之上。萧珪坐在了左侧客席,影姝打横了坐在他身边侍酒,杨家姐妹则是坐在了对面。 在客厅中央的大席案上,大约摆了四五十道菜肴,整齐的堆成了漂亮的金字塔形状。有四名侍女,专门负责传菜。 很显然,这已经不是一餐家常便饭的档次,而是达到了豪门盛宴的级别。也是难为了玉真公主府上的厨子,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备齐这么丰盛的菜肴。 众人刚刚分宾主而坐下,未及开宴,杨玉瑶就笑吟吟的说道:“得以享受如此丰盛的宴席,我们今日,还真是沾了萧先生的光呢!” 萧珪淡淡一笑,看了她一眼。 这位在历史上鼎鼎大名的“虢国夫人”,单论容貌,真是不输给她妹妹杨玉环多少。但她姐妹二人的性格与气质,真是大相径庭,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这时,坐在首位上的咸宜公主说话了,“诸位都是我的贵客,不必客气,更不要拘谨。这些菜肴都是我亲自点选的宫廷名菜,希望能够合你们的胃口。” 杨玉瑶乐哈哈的笑了起来,说道:“殿下,你是知道我的。我从不抗拒美食,更不懂得客气。所以你就不用管我了,只管招呼萧先生和玉环!” 咸宜公主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玉环,你千万不要客气哦,一定要多吃一些!” “这么多美食……”杨玉环看着堂中那些菜肴,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掩唇笑道:“我就怕吃得太胖,都跳不动舞了。” 咸宜公主又微笑的点了点头,转过来,看向萧珪。 萧珪的怀里抱着一根抚尘,眼观鼻,鼻观心,很淡定的坐着。 杨家姐妹都很好奇、很期待的盯着她俩,看他们如何说话。 咸宜公主犹豫了片刻,似乎没有想到合适的说辞。 杨家姐妹都有一点替她着急了。 终于,咸宜公主说道:“影姝,好好伺候你家先生,务必请他多用酒饭。” “喏。”影姝乖巧的施了一礼,应承下来。 “哎……”杨玉瑶恨铁不成钢的轻叹了一声,笑着摇头。 咸宜公主顿觉尴尬无比,脸都红了,连忙道:“诸位,请用宴!” 杨玉瑶立刻拿着一杯酒站起身来,说道:“头一杯酒,我们来一起敬……” 说到一半,她的话被杨玉环打断了,“阿姐,殿下现在不宜饮酒。” “抱歉,我给忘了!”杨玉瑶嘿嘿一笑,仍是举着杯子说道,“无妨,我等饮酒,殿下以茶代酒便是。” 咸宜公主笑吟吟的举了茶杯,“多谢玉瑶体谅。” “我也饮茶。”萧珪说道。 三女惊讶的看向他。 影姝连忙说道:“抱歉,先生正在养伤,不宜饮酒。” 咸宜公主立刻说道:“来人,赶紧给先生换茶。” 守在堂中的侍女应了喏,刚要给萧珪换上茶水,杨玉瑶突然道:“且慢!” 众人好奇的看着她。 杨玉瑶拿着一杯酒,堂而皇之的走到了萧珪的面前,稍稍歪着头,有点好奇也有点挑衅的看着他,说道:“先生,当真不能饮酒么?” 萧珪淡淡一笑,“杨姑娘,此话何意?” “我已嫁作人妇,两年有余。”杨玉瑶说道。 萧珪笑了一笑,“好,杨夫人此话何意?” 杨玉瑶端着那杯酒,在萧珪的案席前来回走了两步,说道:“我记得那一日在重阳阁,先生应该是在楼上宴请宾朋。我们在二楼,都闻到了楼上飘来浓浓的酒香。后来先生来到我们所在的雅间,我刚好也从先生的身上,闻到了同样的酒香味道。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先生当时所饮之酒,应该是杜康陈酿。” 此言一出,咸宜公主、杨玉环和影姝,都愕然的愣住了。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夫人,似乎很擅于品酒?” “我不仅仅擅于品酒,我还精通酿酒之术。”杨玉瑶婉尔一笑,说道,“今日公主府上的这一品龙膏酒,无论你在大唐的任何地方,都不是有钱就能喝到的。因为只有产自西域的龙膏酒,才算正宗。如此美酒不远万里迢迢而来,只为进贡给皇家享用。每位皇族,每次也就只能得赐一两坛而已。” 咸宜公主禁不住惊叹了一声,“玉瑶真是好见识。恰如你所言,今日这两坛龙膏酒,正是前天圣人赏赐给我的。” 杨玉瑶朝萧珪举了一举杯子,说道:“先生,公主殿下如此大方,将弥足珍贵的龙膏御酒都拿了出来,宴请我等。萧先生难道不该赏脸,痛饮几杯吗?” 萧珪站起了身来,手执拂尘对咸宜公主施了一礼,说道:“多谢公主殿下,盛情款待。” 咸宜公主有点腼腆的笑了一笑,“不……用客气。” 萧珪转过头来看着杨玉瑶,淡淡一笑,说道:“夫人果然是个懂酒之人。没错,原产于西域的龙膏酒,的确是珍贵无比。但夫人对它的来历,恐怕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杨玉瑶扬了扬眉梢,“原闻先生高见。”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此酒产自西域的乌弋山离国,其中用到了一味特殊的酿酒材料,叫做鳄鱼,也称鼍龙。龙膏酒的名称,由此而来。由于那种鳄鱼只产于乌弋山离国,所以在别的地方,无论是多么高明的酿酒师,再如何认真的模仿,也始终酿不出和他们一样的味道来。这也就是西域的龙膏酒,之所以珍贵的原因所在。” “哇……”咸宜公主与杨玉环同时惊叫了一声。 杨玉瑶也用惊艳的眼神看着萧珪,说道:“先生果然博学!” “其实,并非是我博学。”萧珪淡然道,“在此之前,我曾经饮过三次正宗的龙膏酒。每饮一次,就必有一个嘴很碎的丫鬟,在我耳边将龙膏酒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的对我讲一次。我就是想不记住,那也是极难。” 杨玉瑶好奇的问道:“这可是难得一见的贡品御酒。先生曾在哪里饮过?还饮了三次?”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夫人若是喜欢,改天我送你两坛。但我奉劝夫人,此酒每次,不宜多饮。” “为何?”杨玉瑶更加好奇了。 萧珪沉默了片刻,淡淡一笑,凑近了在她耳边说道:“此酒若是饮用太多,男子有壮阳之效,女子有行房之欲。” “哈哈哈!”杨玉瑶笑得前俯后仰,“那我更要多饮几杯了!” 杨玉环好奇的问道:“阿姐,先生说什么了?” 咸宜公主显然也很想知道,但她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萧珪与杨玉瑶,没有问出口来。 杨玉瑶呵呵直笑,说道:“殿下和玉环,就不必问了。还有呀,玉环你可别饮太多,一杯足矣!” 杨玉环有点不满的皱了皱眉,盯着杯中的酒,说道,“如此好酒,阿姐想要多饮几杯,为何我就不能?” “休得多问。”杨玉瑶瞪了她妹妹一眼,“你还是个小姑娘呢!” 这话一说出来,没说也等于是说了。 杨玉环的脸顿时红了。 咸宜公主十分尴尬,连忙 道:“那、那我们,换一种酒?” “殿下,这倒是不必。”萧珪说道,“若在酒中加入杨梅再兑以糖汁,至少一斤酒之内,可保无恙。” “我才不要杨梅!”杨玉瑶立刻喊了出来,一边喊一边笑道,“刚好我夫君,今日在家!” 咸宜公主和杨玉环的脸,都变作通红。 萧珪都有一点替她脸红了,心想这个小娘们儿,怎么这么污呢? “我……我还是不饮这酒了。”杨玉环连忙将她身前的酒杯,朝前推了一推,红着脸说道,“我陪殿下与先生,一同饮茶就好。” 杨玉瑶看着堂中摆着的那两坛酒,目露精光的欢喜叫道:“那这两坛酒,全是我的了?” 咸宜公主一脸尴尬的笑容,摆着手说道:“归你了,全归你了。” “太好了,多谢殿下!”杨玉瑶大喜,转头又看向萧珪,说道:“刚才先生似乎也说了,若我喜欢,也可送我两坛?” 萧珪微笑点头。 “奇怪,先生怎会也有这种酒?”杨玉瑶问道,“并且,你似乎对这种酒特别的了解?”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市面上所能见到的龙膏酒,差不多全是大唐本土所酿,并非正宗。但是原产于西域的龙膏酒,除了进贡皇家,民间也不是完全没有。只不这种酒在乌弋山离国的产量,也很稀少。并且那里的人常年以来,只与一家中原的商队做交易,那就是元宝商会。”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那我可不可以,要三坛?”杨玉瑶惊喜无比的,朝萧珪亮出了三枚手指。 杨玉环立刻惊讶道:“阿姐,太失礼了!” “无妨。”萧珪淡然一笑,“还剩四坛,我全给你。” “哇!先生真是太大方了!”杨玉瑶惊喜的叫道,“全都给了我,你自己不饮了吗?” 萧珪笑着摇了摇头,“我有伤在身,饮不得这种酒。” “嘿嘿……”杨玉瑶怪笑了一声正想说点什么,看到咸宜公主与杨玉环神色不对,她连忙收敛了起来,对萧珪施了一礼,“多谢先生。” 萧珪呵呵一笑,对咸宜公主施了一礼,问道:“殿下,可以开宴了么?我饿了。” “快……开宴!吃菜,吃菜!”咸宜公主立刻说道,“影姝,你家先生还在养伤,你要给他多挑几样滋补的菜式。” “喏。” 影姝起了身来,去替萧珪选菜。屏风后面的乐师,奏起了悠扬的乐曲。传菜的侍女,开始频繁的穿梭于堂间。 杨玉瑶坐回了原位,和她妹妹凑在一起,低声的说道:“这个萧先生果然有趣,讨人喜欢。难怪公主殿下,对他一往情深呢!” “阿姐!”杨玉环皱了皱眉,不满的瞪着她,“你可别忘了,家里还有姐夫呢!” “你想到哪里去了?”杨玉瑶翻了一个小白眼,说道,“我明明知道他是公主殿下喜欢的男人,我才不会对他生出什么非份之想呢!我只是觉得他有趣,有趣而已!” “你不许觉得他有趣。”杨玉环很固执的说道。 杨玉瑶顿时乐了,笑道:“难道你不觉得他有趣吗?” 杨玉环转过头来看着对面的萧珪,好奇的皱了皱眉,然后认真的点了点头。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杨玉瑶笑道,“你不也觉得,他有趣吗?” “可、可是……”杨玉环有点百口莫辩之意,喃喃道,“我还没有成亲呢!” “哟!”杨玉瑶怪叫了一声,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杨玉环,“小妹,你变坏啦!” 杨玉环顿时急了,“阿姐,你胡说什么呢?我才不是那个意思!” 杨玉瑶怪笑不已,“那你是什么意思呀?” “我、我……”杨玉环急得脸都红了,扭过身去,“我不跟你说了!” 因为厅堂很大,此刻又有音乐和人声的掩盖,坐在首位的咸宜公主并未听清她二人聊了一些什么。于是好奇的问道:“玉瑶,玉环,你们姐妹二人聊得什么呢,如此开心?” “没什么!没什么!”姐妹俩摆手的摆手,摇头的摇头。 坐在她们对面的萧珪,面带微笑的轻轻摇了摇头。 咸宜公主没有听清楚,萧珪的听力向来出众,他可是听清楚了。 如今看来,杨玉瑶就是一个百无禁忌、我行我素的腐女,堪称“大污师”。而她妹妹杨玉环,还是一个清新单纯的小白甜。 这一对姐妹,就像萧珪身上这件道袍之上所锈的八卦一样,黑与白,对比实在太鲜明了! 这时,坐在首位上的咸宜公主,轻轻的干咳了一声。 众人都看向她去。 咸宜公主举起自己的茶盏,脸上的笑容有一点点的不自然,对着萧珪说道,“先生,我以茶代酒,敬你一爵。祝愿先生,早日康复。” 萧珪拿起茶盏,对着咸宜公主微然一笑,“谢殿下。” 看到萧珪这一笑,咸宜公主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双眼连连扑闪,如同逃避的低下了头,紧张兮兮的饮了一口茶。 杨玉瑶看到了,啧啧的小声道:“小妹你看到没有,公主对萧先生,简直毫无一丝招架之力!” 杨玉环好奇的眨着眼睛,“这是为什么呢?” 杨玉瑶看着她,问道:“你面对寿王,没有这样的感觉吗?” 杨玉环茫然的摇了摇头。 “那你是什么感觉?”杨玉瑶问道。 杨玉环小心翼翼的四下观望了一番,低声说道:“我觉得他有一点专横跋扈,蛮不讲理!……并且,一点都不有趣!” 第331章 纠缠 杨玉环的话,让杨玉瑶露出一脸的惊愕,半晌无语。 杨玉环看到她姐姐露出这样的表情,皱了皱眉,说道:“阿姐,我说错了吗?” 杨玉瑶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小声道:“我现在不跟你讲,回家再说。” “噢……”杨玉环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眼睛却盯着她姐姐的酒杯,好奇的说道,“这个龙膏酒,怎么黑乎乎的?” 杨玉瑶立刻伸手将酒杯捂住,“你不能喝!” 杨玉环有点不高兴的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拿起自己的茶杯,却发出了一声叹息。 咸宜公主心细,留意到了杨玉环的表情变化,于是说道:“玉环,你还是饮一点酒?府里应该还有一些杏花村,和我皇姑自酿的果酒。你喜欢哪种?” 杨玉环顿时面露喜色,“都可以!” 萧珪听到以后,问影姝,“你喜欢哪一种?” “奴婢在此,伺候先生饮食就好。”影姝小声的答道。 萧珪说道:“我有手有脚,不用你伺候。你坐到那边去,陪她们饮酒!” 咸宜公主也说道:“是呀,影姝。我今日不能饮酒,你去代我作陪,与她二人多饮几杯。” 影姝这才站起身来,应了一声喏,走到对面坐到了杨玉环的身边。 府里的下人搬来了一坛杏花村,泥封打开,酒香四溢。 杨玉环看到酒水摆到了自己的食几上来,面露欣喜之色,眼睛都在发亮了。 杨玉瑶连忙叮嘱道:“玉环,你莫要贪杯。” “哎呀,不会的。”杨玉环有点急不可耐的拿起了酒杯,对咸宜公主道,“殿下,我敬你。” “抱歉,我只能饮茶了。”咸宜公主举起她的茶碗,“玉环,你们一定要多饮几杯。” “谢殿下。”杨玉环说罢,以袖掩面,将满杯酒一滴不剩的全喝干了。 她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动人的红晕,眼睛仿佛也更亮了。 影姝连忙拿起酒壶,又替她满上了一杯。 “阿姐,影姝,我们来干一杯呀?”杨玉环又举起了她的酒杯。 杨玉瑶皱了皱眉,“玉环,你先吃一点菜。” “没事的!”杨玉环笑嘻嘻的说道,“来呀,我敬你们。” 三女举起酒杯对饮,杨玉环又把一满杯酒给喝光了。 杨玉瑶连忙道:“玉环,你饮得太快了,慢一些。” “这算什么?”杨玉环的脸蛋儿更红了,笑容灿烂有点自豪的说道,“我的酒量,阿姐又不是不知道。” “玉环真是好酒量!”影姝惊叹道,“来,我替你满上。” “谢谢你。”杨玉环笑嘻嘻的说道,“这酒真好!来呀,我们再饮!” “哎!”杨玉瑶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就不听话,又要贪杯了。” 萧珪坐在对面,看到杨玉环的脸色越来越红,神采也越来越飞扬,整个人都显得更加明艳动人。 他不由得想起一出京剧曲目,叫做《贵妃醉酒》。 世间的人们最多只能在舞台上,看到这样的戏码。萧珪估计,自己今天大约能够看到一个“现场直播”了。 “先生,先生。”坐在首位的咸宜公主,轻轻的连喊了两声。 萧珪回过头来,对咸宜公主施了一礼,“殿下有何吩咐?” 咸宜公主脸上带着羞涩而腼腆的笑容,说道:“难得今日友人相聚,大家酒性正浓。我们也来饮一点素淡的果酒,好不好?” 萧珪说道:“殿下刚刚才大醉过一回,还是戒断两日,休养为好。” “没关系的……”咸宜公主小心翼翼的道,“我已经恢复了,没事了。” 萧珪淡然的说了两个字,“不行。” “那好……”咸宜公主低下头,调皮的吐了一下舌头,脸上悄悄的升起了两朵红韵。 杨玉瑶坐在对面,嘿嘿的怪笑了起来。 杨玉环和影姝好奇的看向她,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杨玉瑶朝她妹妹的酒杯一看,立刻瞪起了眼睛,“玉环,你怎的又满上了?” 杨玉环有一副理所当然的腔调,认真的说道:“饮宴之中,美酒岂能空杯?” “就是,玉环说得对。”咸宜公主笑嘻嘻的说道,“倘若美酒空杯,便是我这个做主人的待客不周。玉环,你只管多饮几杯。就算把这一坛全喝完了,府里还多得是呢!” “殿下,你可千万别这么劝她!”杨玉瑶急道,“她、她真能一人,喝完两坛!” “哇!”咸宜公主和影姝都发出了惊叹之声,“玉环,你的酒量如此之好?” 杨玉环笑容灿烂的连连点头,“我真的可以哦!” 萧珪也有一点惊讶,没想到杨玉环这么能喝酒! 不过这世上的确有一些女性,天生就是酒仙。因为她们体内自带大量的解酒酶,酒精进了她们的肚子,很快就被分解成了水。 所以萧珪很早就养成了一个习惯,轻易不在酒桌之上,和敢拿酒杯的女人较劲。因为很有可能,你是烈酒入喉伤肝伤胃,她是轻描淡写如同饮水。 此时,杨玉环拿着一杯离了席,走到了萧珪近前来,面带笑容的说道:“萧先生,我也敬你一杯呀!” 萧珪看了看自己杯中琥珀色的茶水,心想四大美人之一的杨玉环,头一次来向我敬酒,我却弄一杯茶,这也未免太煞风景了! 于是他站起了身来,对影姝道:“影姝,给我倒一杯酒来。” “喏。”影姝立刻去拿了一个新杯子,给萧珪倒酒。 咸宜公主下意识的嘟了嘟嘴,杨玉瑶则是略感意外的轻轻一挑眉。 萧珪淡然的补充了一句,“只此一杯。” 杨玉环点头致意,“多谢先生,如此看得起玉环。” “姑娘言重了。”萧珪接过了影姝递来的酒,微然一笑,说道:“姑娘请。” 带有一些微醺之意的杨玉环,看到萧珪这一记微笑,脸色似乎更加红艳,睫毛都有一点不自然的颤抖了几下。然后她连忙低下头避开了萧珪的视线,轻声道:“先生请。” 二人对饮了一杯。 杨玉环拿着酒杯,优雅的对着萧珪微微含首致意之后,走回了她的座位。 萧珪也将酒杯递回给了影姝,坐了回去。 但是席间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咸宜公主怔怔的看着萧珪,杨玉瑶也是死死的盯着她妹妹。 萧珪不由得心中暗自一笑,小姑娘,就是容易过敏。 杨玉环被她姐姐盯得有些浑身不自在,转过头来看着她,说道:“阿姐,你盯着我干什么?” 杨玉瑶眨了眨眼睛,转过了头去不再盯着她,也没有说什么。 这是,萧珪用木筷夹起了一个丸子,问道:“殿下,请问这个丸子叫什么名字,是用什么食材制成的?” 正有一点发愣的咸宜公主听到萧珪的话,立刻回过神来,说道:“我只知道,它叫小天酥。你喜欢吃吗?” 萧珪微笑点头,“喜欢。” 刚刚还在闷闷不乐的咸宜公主,立刻喜笑颜开,说道:“那我叫厨子多做一些,你带回去慢慢吃?” “多谢殿下一番美意。”萧珪说道,“但是这种丸子,得是现做现蒸的才好吃。倘若殿下府上的厨子,能够教会影姝制作之法,那就最好不过了。” “可以呀!”咸宜公主立刻点头,说道,“但是影姝,会做菜吗?” “殿下,我会做菜哦!”影姝笑嘻嘻的说道,“我还知道,这种小天酥是用鸡肉和鹿肉剁成了馅料,再与细细的米糁一同打成丸子,然后再用猛火蒸制而成。” 咸宜公主惊讶道:“看来你都不用学了。“ 杨家姐妹也发出了惊叹之声,“影姝,你怎么什么都懂呀?” 影姝笑嘻嘻的说道:“以往我伺候韩六郎的时候,他也喜欢吃这种小天酥,于是我就对它有所了解。但真要自己动手来做这一道菜,我却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还是需要认真学习的。” 咸宜公主立刻说道:“既然你家先生喜欢吃,那你就赶紧把它学会?” “喏。”影姝乖巧的应了一声。 萧珪已经没管她们都在谈些什么了,只顾自己吃菜。但他察觉到了对面有人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但装作浑然不觉,没有理会。 杨玉瑶把玩着手里的酒杯,静静的看着坐在她对面的萧珪,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心想萧珪随便找个话题瞎扯一气,席间的气氛立刻就恢复了正常。咸宜公主还真是一位单纯的小女子,全然没有心机……只要萧珪愿意,轻轻松松就能将她,戏耍于股掌之间! 这时,萧珪突然抬眼,朝她看了过来。 杨玉瑶杯中的酒水,轻轻的荡漾了一下。 萧珪仿佛是出于礼貌的,对她微微一笑。 杨玉瑶则是朝萧珪扬了一下手中的酒杯,然后独自将一满杯龙膏酒,一饮而尽。 萧珪不由得笑了,心想今天晚上,杨玉瑶的夫君怕是会腰酸背疼腿抽筋! 此时此刻,皇宫之中。 李隆基与玉真公主也在举杯共饮,刚刚从西域进贡而来的龙膏御酒。 “三兄,此酒不可贪杯哦!”玉真公主笑着说道,“我们可都是有年岁的人了。” 李隆基笑道:“为兄正当四十而壮,你还只有三十岁。莫非就老了吗?” 玉真公主笑吟吟的说道:“比起咸宜那些孩子们,我们确实有些老了。” 李隆基笑着说道:“朕的宝贝女儿,最近又淘气了吗?” “哎!”玉真公主苦笑一声,直摇头,“简直太淘气了!” 李隆基微微一怔,“她都干了一些什么?” 玉真公主笑道:“她呀,跑出去饮酒,大醉而归。” “啊?”李隆基惊叹了一声,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咸宜?大醉?” “是啊!”玉真公主又轻叹了一声,说道,“醉得可厉害了,发了一夜的酒疯,对谁都是拳打脚踢,又哭又闹的。” “不会?”李隆基仍是不敢相信,说道,“我记得,咸宜根本就不会饮酒。” “那是娘娘管得严,不许咸宜饮酒。因此,咸宜恐怕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咸宜公主说道,“昨日她和自己的几位朋友出去玩乐,在北市饮的剑南烧春。结果,就变成那样了。” “剑南烧春?”李隆基先是惊叹了一声,然后哈哈的大笑起来。 “三兄,你居然还笑得出来?”玉真公主嗔怪道,“我都害怕没能管好孩子,被你责怪呢!” 李隆基呵呵的笑道:“九儿,我们也都是从孩子过来的。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永远听自己的话。但是孩子迟早都要离开父母,去过自己的生活。咸宜在宫里住了这么多年,不知民间烟火、不识人生百味。现在她有了自己的朋友,还能和朋友在一起,共谋一醉。这不就是属于她的,人生百味么?……如今看来,朕的宝贝女儿真的是长大了。朕,高兴啊!” 玉真公主淡然微笑,说道:“女儿长大了。那也就意味着,她要离开你了。” “朕虽然舍不得,但也再所难免。朕总不能一辈子将她捧在手心,不让她嫁人?”说到这里,李隆基问道,“对了,上次你说要带她去长安的,准备得如何了?” 玉真公主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不去啦!” “为何?”李隆基问道。 玉真公主扬了一下眉梢,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她不肯去。” 李隆基轻轻的苦笑了一声,“这孩子,越来越不听话了。” “有萧珪在洛阳,她什么地方都不会去的。”玉真公主说道。 李隆基不由得皱了皱眉,“又是萧珪?” “陛下,臣妹还要有一件事情,正要禀报。”玉真公主说道。 李隆基笑了一笑,“兄妹之间,有话随便说。” 玉真公主说道:“此时此刻,咸宜与萧珪,正在臣妹的府上,一同饮宴。” 李隆基明显一怔,难以置信的惊叹了一声,“啊?” 玉真公主认真的点了一下头以示千真万确,然后说道:“昨日咸宜醉酒的地方,就在北市的元宝酒肆。与她对饮之人,其中就有……帅灵韵!” 李隆基瞪大了眼睛,又“啊?”了一声。 “三兄,你我都是过来人,应该不难看出。”玉真公主说道,“咸宜和萧珪以及帅灵韵这些年轻人,这一辈子,恐怕都要永远的纠缠在一起了!” 第332章 呵,女人 饭罢之后,玉真公主走了。 李隆基独自一人寻思了片刻,然后将高力士叫了来,对他说道:“那天你说寿王在重阳阁闹事,个中情由,可否查清了?” “回陛下。”高力士说道,“奴婢已经当面去找寿王殿下求证过了。殿下告诉奴婢,他是临时起意才做下此事。目的,是为了让咸宜公主殿下,有机会见到萧珪。” 李隆基顿时皱了皱眉,“这么蠢的主意,谁想出来的?” 高力士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回话。 “难道他们都忘了,自己是皇族吗?”李隆基有点恼火,沉声道,“就为了制造一次见面的机会,竟然连朕的颜面与名声,都能不管不顾了?” “陛下息怒。”高力士小心翼翼的道,“寿王殿下也是出于对胞妹的疼爱,一时冲动,才出此下策。虽然寿王此举是有一些失了体面,但归根到底,寿王殿下既没有酿出大祸,也没有什么坏心。” 听高力士这么一说,李隆基立刻想到,要说疼爱自家妹子,自己何尝输给过任何人? 一时间,李隆基有点哭笑不得。他瞪了高力士一眼,说道:“你是在指桑骂槐,说朕上梁不正,寿王有样学样,对吗?” “奴婢不敢……”高力士唯唯诺诺,把腰弯得更低了。 李隆基也没真想追究高力士一个什么过错,只是说道:“重阳阁是替宫里办事的。类似的事情,不许再发生第二次。倘若再有胆大妄为之人跑到重阳阁去闹事,无论是谁,抓了再说!” “奴婢领旨。”高力士连忙应喏。 李隆基再道:“那一场风波过后,寿王与萧珪之间难免会生出一些误会。朕不希望他二人之间,再有什么冲突发生。这件事情,要尽早解决。” “陛下,奴婢已经在着手安排,处理这件事情了。”高力士答道。 李隆基点了点头,说道:“年关将至,朝廷内外都有一些忙碌。最近,朕也一直都在忙于,接见诸国使臣。但是过年之前,朕无论如何也要接见萧珪一次。你看着日子,安排下去。” “是,陛下。”高力士应了喏。 李隆基寻思了片刻,说道:“朕接见萧珪之前,务必要把咸宜叫回宫来。另外,特许李适之从旁作陪。还有,这件事情,暂时不要让惠妃知道。” 高力士心领神会,施礼拜道:“奴婢明白。” 此时,玉真公主府中的那一场酒宴,也结束了。 龙膏酒的后劲挺大,几杯下肚的杨玉瑶渐渐有些醉态显露。影姝的酒量只是一般,陪他姐妹二人饮了几杯,也有一点飘飘然的脚下不稳。杨玉环可能真是一位天生的女酒仙。她喝的酒,比影姝和杨玉瑶加起来还要更多,却仅仅是面泛红晕像个没事人一样。 原本咸宜公主还想留客饮茶,但杨玉瑶的酒劲渐渐涌了上来,嘻嘻哈哈的吵嚷着,要赶紧回去找她夫君。 这个理由,实在是太强大了。任谁也不好再勉强相留。 萧珪也就趁机,一同告辞离去。 咸宜公主虽有一点舍不得让他们走,但也没办法,只好亲自将他们送到了府门口。 登上马车时,杨玉瑶差不多已经是完全醉了。杨玉环独自一人,都无法将她扶上马车。萧珪见状上前帮了一手,和杨玉环一左一右的,合力将杨玉瑶搀上了马车。 坐上马车的杨玉环,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想到还没有人向人道谢,她连忙撩开车帘,对车外的萧珪说道:“萧先生,谢谢你。” 萧珪都已经提步走开了,闻言回过身来,看了她一眼。 带着微醺之意的杨玉环,面色红粉,笑容妩媚。美眸之中,似有烟波流转。 “杨姑娘,不用客气。”萧珪微然一笑,转身走了。 杨玉环仍是撩着车帘没有放下,脸上带着笑容,目送萧珪走远,轻轻的说了一句,“应该的……” “什么,什么应该的?”躺在马车里的杨玉瑶,迷迷糊糊的嚷道,“回、回家!夫、夫君!” “哎呀,叫我莫要贪杯,自己却醉成了这样……”杨玉环回头看到她这副样子,无奈的摇头笑了一笑。听闻外面传来萧珪与咸宜公主道别的声音,她又探出头来朝车外张望了一眼,见到萧珪和影姝分别登上了另一辆马车。 她这才放下了车帘,对车夫说道:“走,去我阿姐府上。”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驶出了玉真公主府。 咸宜公主站在大门口,朝两辆马车轻轻的挥着手,直到它们的身影都消失在了街道拐角处。 “哎。”咸宜公主不由得轻轻叹息了一声,神情有些失落,“都走了……” 马车里,萧珪盘膝坐着,闭目养神。 影姝饮了几杯酒,有些醉意,迷迷糊糊的想要打盹。马车一摇一晃的,更让她感觉浓浓的睡意,阵阵来袭。但因为有萧珪在旁,她只好死撑着不敢睡去。 闭目养神的萧珪,偶尔睁开了一下眼睛,看到坐在旁边的影姝,眼睛似闭非闭,脑袋时不时的往前垂下去。眼看就要倒下,她突然又弹了回来坐得笔直。然后,她又重复这样的表演。 萧珪记得,自己的家乡针对这种动作有一个专门的术语,叫做——钓鱼。 看着影姝钓了三回鱼之后,萧珪忍俊不禁的笑了。 他伸出手臂绕过影姝的脖子,手掌捂住她的脸蛋往自己肩膀上一靠,“睡!” 影姝吃力的将正在打架的眼皮撑开一点缝,迷迷糊糊的看了萧珪一眼,努力挤出一丝感激的笑容。 然后只花了一秒种,她就睡着了。 她甚至像一只小猫一样,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萧珪觉得,这挺好玩的。 回想一下,自己当真是有很多年,没有像这样的把自己的肩膀,借给一位女生来用了。 走了一段路以后,严文胜说道:“先生,前面的马车进了归义坊。我们去哪里?” 看来杨玉瑶的家,应该就住在归义坊。 萧珪说道:“我们先去重阳阁,然后再去立行坊。” “知道了。” 严文胜驾着马车,拐了一个弯。 已然睡着的影姝没能坐稳,朝旁一歪,直接倒进了萧珪怀里。 萧珪索性将她抱起来了一些,将她放平了躺着,让她的肩膀枕在自己的腿上,伸出一条手臂来搂着她的脖子。然后他脱下了自己的白叠子道袍,盖在了影姝身上。 如此折腾,影姝居然没有醒来。 这个如同精灵一般的姑娘,睡得十分的安祥与恬静。脸蛋儿红朴朴的,嘴角儿似乎还漾起了一丝甜甜的笑容。 萧珪不由得笑了,心想她倒是对我,一百二十个放心。莫非她以为,我是一个柳下惠? 马车不紧不忙的从城北走到城南,越过了洛阳桥,便离重阳阁不远了。 影姝醒了过来。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萧珪的……下巴! “噫呀!”她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醒了?”萧珪说道。 影姝有点慌张的从萧珪的怀里弹坐起了身来,一袭雪白的道袍从她身上滑落了下去。她连忙将道袍拉了起来,心疼的看来看去,嗔怪道:“先生,如此贵重的衣服哪能当作被子来盖呢?你看,都压起褶皱来了!” “现在是冬天,不盖被子睡觉,冻坏了怎么办?”萧珪不以为然的说道,“拿来,照样还能穿。” “不行。”影姝皱着眉撇着嘴,满副心疼与嗔怨的神情,说道,“我要把它烫平了,再给先生穿。” 萧珪笑了,“那我现在感觉有点冷,怎么办?” 影姝急忙把衣服披到了萧珪身上,帮他穿好。感激、惶恐与自责,让她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萧珪笑道:“影姝,你怎么也变得慌慌张张的了?这可不是,你该有的样子。” “影姝错了……”她低下头,小声的说道。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就到快重阳阁了,你代我过去看一看,今天这里有什么事情没有。我与严文胜去一趟立行坊,回来的时候,我们会去接你。” “是,先生。”影姝应了一喏,努力恢复到了平常的模样。 “这才对嘛!”萧珪笑道,“处乱不惊,临危不惧,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影姝。” “有其主,必有其仆。”影姝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说道:“以后,影姝要永远保持淡定从容,就如先生一般。”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到了,你去!” “是,先生。”影姝走了下去。 严文胜驾起马车,调转头来又朝洛阳桥走去。 影姝站在重阳阁的大院门口,挥着手,甜甜的笑着,目前马车走远。 走过了洛阳桥,严文胜说道:“先生,等我们赶到帅东家府上,大约又得吃夕食了。这一整天的,我们就在吃饭和赶路当中度过了。” 萧珪说道:“那你就走快一些。” “知道了。” 马车加快的速度,没多久就到了帅灵韵家里。 萧珪走下马车,刚好看到清尘提着一个篮子,从前院走过。 “先生来了!”清尘挺热情的迎了上来,刚打了一个招呼,却是眉头一皱,探出头来凑到萧珪的身边,一个劲的嗅闻。 萧珪笑道:“清尘,府上最近养狗了吗?” “没有呀!”清尘好奇的道,“先生为何这么问?” 萧珪笑道:“没养狗,那你这门特长是跟谁学的?” “讨厌!”清尘这才反应了过来,笑骂一声后,她又皱起了眉头,说道:“先生今天,去哪里了?” “赴宴。”萧珪说道,“怎么,有问题吗?” 清尘煞有介事的挑了挑眉梢,说道:“先生的身上,可是带着一股很特别,很特别的味道。像是……” 萧珪淡然道:“像什么?” “像是,女子的体香!”清尘惊诧的朝里屋瞟了一眼,急忙压低了声音,说道,“东家今日心情不好,你可千万别让她闻到,你身上有这股味道!” “那依你之见,我岂不是要脱了外袍,穿着一身内衣去见你们东家?”萧珪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十分坦然的朝里屋走去。 清尘愕然的轮着眼珠子,“胆子真大……” 严文胜从她身边经过,呵呵一笑,故意文皱皱的说道:“坐怀不乱,唯先生尔!” 清尘一瞪眼,“你就会帮他开脱!” 严文胜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就不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小人?”清尘顿时急了,“我明明是一番好意!” 严文胜呵呵的笑,“你家孙山呢?” “不告诉你!”清尘有点恼火。 “小气。”严文胜笑道,“把他叫来,我要跟他共饮几杯。” “在那边,学先生钓鱼呢!”清尘气鼓鼓的朝小湖边指了一下,急道,“你可不许,把他带去喝花酒!” 严文胜哈哈大笑,朝小湖边走去。 萧珪在书房里,找到了帅灵韵。 书房的门没有关,萧珪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她身边,见她正在画一副画。 帅灵韵没有发觉身后来了人,但像是闻到了什么异样的味道,下意识的吸了吸鼻子。 “怎么,你也闻到了?”萧珪说道。 帅灵韵被吓得一弹,笔上的水彩都砸落在了纸上。 “哎呀,你看看!”她急道,“我画了一整个下午,一下全毁了!” 萧珪呵呵的笑,“十分抱歉。但我就是故意,要吓你的。” “讨厌……”帅灵韵将笔放了下来,面露苦笑的叹息了一声,“罢了,反正也画得不怎么样。” “不错了,进步很大。”萧珪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笑道,“已经深得萧某人的真传。最多再花个年,你就能青出于蓝了。” “你就不要逗我开心了。”帅灵韵拿杯子给他倒了一杯茶,说道,“我就是再练十年,也难及你的一半。” 萧珪接过茶杯来喝了一口,说道:“你怎的不问,我身上为何会有女人的体香味?” 帅灵韵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看着他,眨了眨眼睛,说道:“你肯定早就准备好了应付我的说辞,我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萧珪呵呵直笑,“我就知道,帅东家是最了解我,也最信任我的。” 帅灵韵突然一把揪住萧珪的衣襟,瞪圆了眼睛,凶巴巴,咬牙切齿的问道:“老实交待,这香味怎么来的?!” 萧珪顿时目瞪口呆,喃喃的说了一句,“呵,女人!……” 第333章 心事重重 帅灵韵从来都不是一个小家子气的人,难得她会装腔作势的吃一回醋,倒让萧珪觉得,还蛮好玩的。 再者萧珪心里清楚,今天玉真公主都已经派出了兵马去到重阳阁请客,这样惊人的阵势,帅灵韵肯定早就得到消息了。 于是,他一五一十的将自己今天的行程与经历,全都告诉了帅灵韵。至于衣服上的香味,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萧珪如实告诉她,是将自己的外套给马车上给打盹的影姝,盖过被子。 帅灵韵听完后,有点酸酸的说道:“你倒是蛮会疼人的。”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你要是心里不痛快,我让影姝再回韩家去。” “不用,我还没那么小气。”帅灵韵说道,“再说了,你身边确实需要一个,帮你打点饮食起居的伶俐丫鬟。严文胜那种粗枝大叶、笨手笨脚的男子,连自己的生活都打点不好,又哪能伺候得了别人?” “他是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如今最多只能做个护卫,哪能将他当作一般的仆人来使唤。”萧珪说道,“上次你来到洛阳的路上遭遇何明远的袭击,让我意识到,我们身边迫切需要,再多几个像严文胜这样的人。” “我有孙山,就已经足够了。”帅灵韵淡然说道,仿佛有点心不在蔫。 萧珪心里清楚,能被她说出口来的事情,不管她说得有多么凶,那都是她没有放在心上的小事。 真正耿耿于怀的事情,帅灵韵不会轻易说出口。 没办法,她就是这样的一个性格。 于是,萧珪很识趣的没有继续讨论当前的话题。 他挪到了帅灵韵身边,从她身后将她轻轻的抱住,轻声道:“你今天心情不好。为什么?” “没什么……”帅灵韵稍稍低下头,小声说道,“只是有些,身子不适。” 萧珪坏坏的笑了一笑,说道:“每个月都有几天的,那种不适吗?” “讨厌……住口!不许说了!”帅灵韵的脸都红了。 萧珪呵呵的笑, 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在她耳边小声道:“我是没有办法,才去见了一回咸宜公主。你不乐意的话,我以后都住在你这里,哪里也不去了。好不好?” “不好。”帅灵韵说道,“你我二人毕竟还没有成亲,哪能这么早就住在一起呢?你现在可是张果老的高足,京城的名人。就算你自己不在意,多少也顾及一点张果老的名声?” “哎……”萧珪仿佛颇为失落的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嫁给我呀?” “谁说我要嫁给你了?”帅灵韵反问道。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早知道我就一直昏迷,不醒过来了。那时候可真好啊,你逢人便说,我是你夫君。” “胡说!胡说!”帅灵韵伸手掐住萧珪的耳朵,轻轻的拎了半个圈,嗔怪道,“再敢说出这种胡话,把你耳朵拎下来!” “哎呀,夫人饶命!”萧珪夸张的大呼小叫起来。 帅灵韵撒了手,笑道:“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居然还会耍无赖了。” 萧珪抱着她不松手,嘿嘿的笑道:“也就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尽显英雄本色。” “那你在别人面前,又是什么模样呢?”帅灵韵问道。 萧珪说道:“现在我是时刻不敢忘了,我是张果老的高足,大名鼎鼎的灵观先生。所以我得端出架子来,就像道观里贡奉的三清道尊一样,仙风道骨、不苟言笑,或许还有一点神秘莫测。” 帅灵韵被逗笑了,问道:“那你一天到晚的这样端着,累是不累呀?” “当然累呀,简直快要累死了!”萧珪说道,“但是我只要见到你,就瞬间不累了。你说奇不奇怪?” “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会哄人了。”帅灵韵笑道,“假如你对咸宜公主也来这么几下,你猜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萧珪一听,心里顿时明白。玩笑话,往往也代表了心声。果然自己预料得没错,帅灵韵当真是有一点吃咸宜公主的醋了。 萧珪沉默了下来。 帅灵韵扭了一下头,看着他,“你为何不说话了?” 萧珪松开了她,认真的说道:“灵韵,我不是谁都会去哄的。” 帅灵韵一看气氛不对劲,连忙拉住萧珪的手,笑道:“我随口一说,玩笑而已。你怎的就当真了呢?” 萧珪说道:“你明明知道,我已经三番五次,很正式、很果断的拒绝过咸宜公主了。你还跟我开这样的玩笑,莫非,你是一点都不信任我?” “不不不,我真的没有。”帅灵韵连忙说道,“君逸,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说这种话了。” 萧珪这才笑了一笑,说道:“昨天你和咸宜公主在元宝酒肆相遇,饮酒归来之后,就一直不开心。你能不能告诉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是饮了几杯酒,没什么事呀!”帅灵韵说道。 萧珪问道:“我听说,咸宜公主在你耳边说了一些悄悄话。她说了什么?” 帅灵韵皱了皱眉做沉思之状,反问道:“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灵韵,你从不在我面前撒谎的。”萧珪说道。 帅灵韵苦笑了一声,“我真是不记得了!” 萧珪眨了眨眼睛,“那再好好想想,她当时到底说什么了?” 帅灵韵又做沉思之状思考了片刻,仍是摇头,“咸宜公主当时都快醉了,我也饮了不少的酒。酒后言语,谁会记得那么清楚?我是当真想不起来了!” 萧珪拍了拍她的手,笑呵呵的道:“那就算了。反正她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也说不出什么特别重要的话来。” 帅灵韵点了点头,有点如释重负之感。 萧珪不再追问,但心里清楚,帅灵韵一定记得,她只是不肯说。 ……究竟咸宜公主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样的悄悄话,让她如此耿耿于怀呢? 萧珪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来了。既然帅灵韵不肯说,他决定,改天有机会,自己当面去问咸宜公主! 两人切换了话题,谈了一阵跟商会有关的事情。不久后府里的夕食准备好了,清尘过来请他们去用餐。 萧珪感觉,中午在咸宜公主那里吃的东西都还没有消化,一点都不饿。帅灵韵身体不舒服也没有什么胃口,两人都只吃了一些清淡的米粥与蔬菜。萧珪又陪着她在院子里散走了片刻,便准备和严文胜一同离开。 临走时,萧珪拉着帅灵韵的手,说道:“你身子不舒服,就留在家里好生休息,莫再四处奔波劳累。明日我早些过来,陪你一起处理商会的事情。” 帅灵韵微笑点头。 萧珪登上马车,走了。 帅灵韵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淡去。 清尘来到她身边,关切的问道:“姑娘,你肚子疼么?” 帅灵韵沉默的摇了摇头。 “你这究竟是,怎么了?”清尘问道。 “没事。”帅灵韵淡然道,“我累了,送我回房去歇息。” “好……”清尘也不好再多问,扶着帅灵韵走了。 严文胜驾着马车出了立行坊,朝洛阳桥走去。刚刚和孙山一起饮了几杯酒,严文胜的话也比平常多了一些。他一边驾车,一边问道:“先生,帅东家今天,怎么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 萧珪说道:“你也看出来了?” 严文胜呵呵的笑,“我可是一名弓手。弓手的眼睛,比鹰隼还要锐利。”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或许,是与咸宜公主有关。” “女人吃醋,天经地义。”严文胜说道,“帅东家若是一点都不吃咸宜公主的醋,那除非是,她一点都不在乎先生。” 萧珪呵呵的笑了起来,“你明明是一条光棍,为何还要装出一副情圣的模样?” “正因为是情圣,所以我才做了光棍。”严文胜笑道,“情爱之事看破之后,当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无非就是男人女人各取所需,外加闲来无事,满脑子胡思乱想。” 萧珪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太闲了?” “先生的折扇上面,可都写着一个大大的闲字。”严文胜说道。 萧珪说道:“提到扇子,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 “太子吗?” “是的。”萧珪说道,“我来洛阳这么久,该见的人,差不多都已经见过了。唯独太子,躲我躲得远远的。” 严文胜说道:“重阳阁如今,是在替宫里办差。先生又资助李大尹修筑防洪大堤,等于也是在替圣人办差。如今看来看去,先生左右都已经是圣人的人了。太子哪里还敢来找先生?” 萧珪沉默不语,心想道理是这样的,没有错。但我估计,太子不会轻易死心。毕竟我与王元宝都曾经与他,有过私下的约定。太子现在最多是为了避嫌,暂时鸷伏了起来。有朝一日,他还是会来找我的…… 不久后,马车就到了重阳阁,苏幻云和影姝一同迎了过来。 苏幻云煞有介事的将萧珪上下打量了一阵,笑道:“影姝果然有眼光,萧郎穿上这一身白叠子道袍,更加的风度翩翩,光彩照人了。” 严文胜在一旁插了一句,“眼光确实好,就是太费钱。” “怎么,元宝商会的大东家,莫非还会缺钱?”苏幻云笑道。 萧珪两手一摊,“别说,我现在当真是身无分文,全被影姝给败光了。” 苏幻云乐得咯咯直笑,将自己的钱袋取下来往萧珪手上一塞,“拿去,随便花!” 萧珪拿着钱袋,无语凝噎,表情十分古怪。 苏幻云认真的说道:“萧郎,没了再来找我,不用客气。帅东家不疼你,我疼。” 严文胜与影姝在一旁,兴灾乐祸的大笑。 萧珪将钱袋扔给了影姝,板着脸说道:“省着点花,我这点钱来得可不容易!” “知道啦!”影姝接过钱袋,嘻嘻哈哈的笑个不停。 辞别苏幻云离开重阳阁之后,三人回到了赫连昊阳的家里。 进去一看,仆人们正在收拾马车,打点箱笼。 赫连昊阳看到萧珪回来,主动朝他走来,将一份请柬给了他,说道:“高力士刚刚派人送过来的。明日,邀你去他府上赴宴。” “高力士?”萧珪打开请柬看了一眼,好奇的问道,“他不是住在宫里吗,莫非在城中也有住处?” “你小看宫里的那些阉货了?”赫连昊阳说道,“长安洛阳两京之地,寸土寸金地价极贵。其中至少有两三成的豪宅良田与上好的果园地皮,归属于宫中的阉货名下。高力士可是那些阉货的头儿,他名下的财产之丰厚,恐怕不输给你这个有名无实的商会大东家。” 萧珪撇了撇嘴,说道:“我哪有什么财产可言?刚刚还找苏幻云借了一些钱来,当作家用。” 影姝在一旁嘿嘿的偷笑。 赫连昊阳说道:“明天,我会与你一同去往高力士府上赴宴。事毕之后,我就会去往长安。洛阳这边的事情,就全都交给你和苏幻云了。” 萧珪问道:“赫连大侠突然决定要走,是长安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赫连昊阳说道,“我是觉得,你和苏幻云已经可以很好的掌控重阳阁了。洛阳方圆数百里的绿林江湖之中,已经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你们。” 萧珪苦笑了一声,“赫连大侠太看得起了。我才来了洛阳几天而已,重阳阁的事务,我还一点都不了解。” “你不需要了解,重阳阁的任何具体事务。”赫连昊阳说道,“只要你不得罪高力士,再加上金吾卫的王忠嗣,与河南府的李适之是你的朋友,重阳阁就能稳如泰山,无往不利。这就是我,提前离开洛阳的理由。” 萧珪淡然一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准备一下,明日辰时我们一起动身,去往高力士府中赴宴。”赫连昊阳说罢,就走了。 萧珪看着那份请柬,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自己刚刚才答应了帅灵韵,明天早些过去陪她,帮她一起处理商会事务的。 现在岂不是,要放她鸽子了? 寻思片刻之后,萧珪对影姝说道:“明天你不用去重阳阁了,赶早去往帅灵韵家里,告诉她我去了高力士家中赴宴。等宴席结束之后,我会立刻过去找她。” “是,先生。”影姝应喏。 萧珪看着她,说道:“影姝你这么聪明,应该很会劝人?” 影姝问道:“先生想让我,去劝谁呢?” 萧珪说道:“帅灵韵最近心情不好。你帮我去,劝她一劝!” 影姝笑嘻嘻的点头,“好的先生,我去试一试!” 第334章 光宗耀祖 次日清晨,萧珪与赫连昊阳等人一起用过了早餐,这便准备启程去往高力士的家中赴宴。 赫连昊阳问萧珪:“你给高力士准备了什么见面礼?” 萧珪笑道:“我连家用都是刚刚找人借的。所以我打算以添头的身份,跟赫连大侠一起过去,蹭一顿饭吃。” 赫连昊阳说道:“刚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怎么办?”萧珪笑道,“难道你我二人,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去往高力士家里做客?” “我是无所谓了。就算我带了礼物,高力士也不会收。”赫连昊阳淡然道,“至于你嘛,自己看着办。” 萧珪连忙把影姝叫了过来,问她,有什么合适的礼物拿去送给高力士? “我想一想……”影姝寻思了片刻,连忙拿来一根蹀躞带,说道:“现在我们手边,就只有这个东西还值几个钱了。” 蹀躞带,是大唐最为流行的一种腰带。它除了非常的漂亮具有装饰作用,还带有许多的环和钩,可以用来佩挂随身携带的刀剑、笔墨、算囊和励石等物,非常的实用,是一种美观与实用兼顾的功能型腰带。 蹀躞带最初是马上民族惯用的一种腰带,流入中原之后广为流行开来。大唐此前还有明文规定,凡文武官员必须佩服蹀躞带,腰带上的环扣多少与质地选材,都有非常严格的规定。比如三品以上大员,才能用玉质的环扣。 但是李隆基登基以后,关于蹀躞带的各项规定就渐渐废除,朝廷不再强制要求官员必须佩带这种腰带。但由于它既美观又实用,还有了一些历史沿革的因素在内,很多的达官显贵和爱美人士,仍旧将它做为不可或缺的服饰配件。 萧珪将那根蹀躞带拿过来看了看,问道:“这是那天,你陪公主一起逛街时买的?” 影姝点了点头。 赫连昊阳看了一眼,说道:“这不合适。” “为什么?”萧珪与影姝一同问道。 赫连昊阳说道:“天子才佩十三环蹀躞带,你这个都有十二环了。虽然朝廷已经废除了蹀躞带的一些规制,但高力士是陪在皇帝身边的人,他必然有所忌讳。” “有道理。”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影姝,换一个。” 影姝撇了撇嘴,说道:“那就只好去重阳阁挑一些名贵的茶叶,送给高公公了。据我所知,高公公也是喜爱饮茶的。” “茶叶?”萧珪一听就乐了,连连点头,“茶叶好。” 赫连昊阳用奇怪的眼睛看着他们,默默的走了。 萧珪冲着影姝,竖起了大姆指。 影姝嘿嘿的偷笑,说道:“先生,这蹀躞带可是花了不少钱,比那件白叠子道袍还要贵。刚好你今日穿的是圆领团衫,颜色也与这蹀躞带特别的般配。不如你就把它系上?” 萧珪说道:“方才赫连大侠不是说了么,天子才用十三环蹀躞带,这一款的都有十二个环了,岂不是犯忌?” “先生多虑了。”影姝说道,“几年前朝廷就已经废止了,有关蹀躞带的一些规制。现在民间,已经有很多人佩带这种多环的蹀躞带了。别说是十二环,就是十四环、十五环的都有。高公公是因为要在圣人身边当差,自然会多一些忌讳。先生只管随意一些就好,其实并不打紧。” “好,反正都已经买来了。”萧珪拿起蹀躞带,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问道,“这些扣子,都是玉质的?” “没错,这是真正的和田玉。”影姝指着腰带上的各种配件,一一的说道,“这个金色的小钩子,是纯铜的。这个白色的环儿,是银的。这个铆扣可就珍贵了,是用纯金打造的。” 萧珪有点愣住了,喃喃道:“你之前说什么?这条腰带,比我昨天穿的白叠子道袍还要贵?” 影姝认真的点头,“我特意跑到元宝商会名下的店铺里买的呢,掌柜听说是买给萧先生的,特意给了一个七折的价码。但是,它仍比白叠子道袍贵了有三四成呢!” 真是个败家娘们儿…… 萧珪有点哭笑不得,把腰带朝她一递,“来,给我系上!” “喏。” 影姝笑嘻嘻的接过了腰带,叫萧珪抬起了双臂,然后绕走在萧珪身边,很仔细很认真的替他系好了腰带。 “真好看!”影姝上下的打量萧珪,眼睛明亮笑容满面,她甚至故意摆出了一副花痴的模样,笑嘻嘻的说道:“都说人靠衣妆。要我说,这些衣装幸亏是穿到了先生的身上,只会有这般的光彩照人。要是再添上一双岭南犀皮所制的白边黑皮靴,那就再好不过了!” 萧珪冷笑了一声,“你把马屁拍到天花乱缀也是没用,反正,我没钱了!” 影姝咯咯直笑。 严文胜牵了一匹马来,将它交给了影姝,说道:“影姝姑娘昨日又得了一笔家用,今日想必又会去往北市逛玩?” “要你管!”影姝从他手里抢过了马缰,说道:“先生给我钱,就是让我来花的。”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去,去!早些把我今日的行程告诉帅灵韵,省得她盼望。” 影姝翻身骑上了马,说道:“先生都穷得找人借钱来花了,这件事情,我要不要告诉帅东家呢?” 萧珪一瞪眼,“不许说!” 严文胜呵呵直笑,“这丫头,就会四处讹钱!” “严文胜,你少得罪我。”影姝翻了他一记白眼,说道,“别忘了,以后你的月钱可都要从我手上领。你还想不想去喝花酒了?” 严文胜连连拱手,笑道:“姑娘恕罪,大人大量,莫要与我一般见识才好。” “算你识相。”影姝嘿嘿直笑,骑在马上对萧珪和严文胜,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先生,我去了。” 萧珪点了点头。 影姝骑着马,走了。 “这姑娘虽有一些古灵精怪,倒也蛮有趣的。”严文胜说道。 “要不你把她娶了!”萧珪说道。 “不不不!我可不想成亲!”严文胜如同听到了某个噩耗一样,吓得一边后退一边摆手,“再说了,这么聪明的女人,我可消受不了。这世上除了先生,恐怕再也无人能够驾驭得了她了。” 萧珪直摇头,“我也没那个福气。” 稍后,萧珪与赫连昊阳一行数骑离开了家,先去了重阳阁,挑了几盒上好的茶叶捎带上,再往高力士的家里去了。 路上的闲谈之中,赫连昊阳告诉萧珪,高力士居然还娶了妻子。 这让萧珪觉得,十分的惊奇! 高力士的妻子姓吕,乃是出身宦官人家的一位闺秀,据说颇有姿色。因为女儿嫁给了高力士,吕家的人都跟着飞黄腾达了。吕氏的父亲吕玄晤已经是官拜四品的鸿胪少卿,吕氏的兄弟们都在各个亲王府任职,品秩也都不低。 另外,高力士的养父养母与生父生母,都被赐爵封侯,或是做了诰命夫人。 最为难得的是,尽管高力士已经深蒙圣宠、手握重权,但他一向谨小慎微与人为善,并且颇有正义感,从不倚仗皇帝对他的信任为非作夕。因此,高力士不仅在历史上有着“千古第一贤宦”的美称,在如今的京城官场里,他的名声与人缘也是极好。 萧珪禁不住摇头啧叹,做太监做到了高力士这样的程度,那也可算是……光宗耀祖了! 赫连昊阳侧目看着萧珪,问道:“怎么,你羡慕那个阉货了?” 萧珪呵呵的笑,“打死我,我也不会自断烦恼根。” “我这相信。”赫连昊阳淡然道,“你这一辈子,大抵就会为了它而活着。” 萧珪一愣,“我有这么好色与无耻吗?” “你不算好色,也称不上无耻。至少目前是如此。”赫连昊阳说道,“但男人一生所求,无外乎权力与美色。既然你对前者没有什么兴趣,那自然就会,为了美色而活。” 萧珪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听起来,似乎挺有道理……” “这不止是道理,还是千古不破的真理。”赫连昊阳说道,“你看看那些,古往今来在历史上留下了名姓的人。谁能跳出,江山与美人给他画好的圈子?” “江山与美人……”萧珪跟着念了一句,不由得笑了,“赫连大侠说得没错。就连高力士,可都是娶了妻子!” 赫连昊阳也是笑了,说道:“那你更要好好努力,多娶几房妻妾了。我等大丈夫,哪能输给一个阉货呢?” 萧珪呵呵直笑,心想赫连昊阳真是一位典型的“大唐”大男子主义者。他为了让我入乡随俗、多娶妻妾,不仅给我提供了强大的理论支持,居然还对我用上了激将法! 没多久,高力士的府第就到了。 正如赫连昊阳所言,“宫中的阉货”还真是非比一般的有钱。高力士住的这一栋宅子,也就只比玉真公主的府第小了那么一点点,但其奢华程度,却不遑多让。 高力士派了他府上的官家——也是一位宦官——在门口专门等着萧珪与赫连昊阳。 见到二人到来,那位宦官连忙迎了上来,毕恭毕敬的施了一礼,说道:“恭迎灵观真人与赫连大侠,二位大驾光临。家主高公公,已经在客厅恭侯多时了。” 赫连昊阳一摆手,“朝前带路。” “喏。”那管家宦官也不多言,哈着腰低着头,朝前引路,将二人请进了府内。 不久后,二人来到了正宅客厅。 高力士家里的正宅,修得就如同宫中的宫殿一样金碧辉煌。那个客厅更是庞大又奢华,至少可以容纳数百人同时用宴。 二人脱了鞋走进客厅,高力士已经亲自从里面迎了出来。 “二位大驾光临,高某有失远迎,恕罪。”高力士笑容可掬的,先施了一礼拜下来。 萧珪回了他一礼,“高公公太客气了。” 赫连昊阳说道:“力士,看来这些年来,你真是没少贪哪!” 高力士面露苦笑,“赫连大侠,一见面就这样打趣老友。何必呢?” 赫连昊阳哈哈的大笑,说道:“我们知道你什么都不缺,所以也没带什么值钱的礼物。几盒茶叶,不成敬意,你收下!” 萧珪顿时一愣,姜还是老的辣呀,居然还是被他抢了先! 赫连昊阳扭头一看萧珪,“你怎么还愣着?” 萧珪笑了一笑,将茶叶提了起来递给了高力士,说道:“高公公,这是赫连大侠送给你的礼物,请笑纳。” 高力士接过了茶叶来,呵呵的笑道:“君逸,你别看赫连大侠总是一副大义凛然的英雄模样。其实,他可真是满肚子的阴谋诡计,令人防不胜防。” 萧珪笑呵呵的点头,“以前我不信。现在,我信了。” 赫连昊阳满不在乎的朝一旁的坐位走去,说道:“高公公,不会只有我二人,你还请了谁?” “还有寿王殿下。”高力士说道,“那一日,我不是早就跟你们说过了么?择个日子,由我作东。有请寿王殿下和萧君逸,一同前来赴宴。” 赫连昊阳已经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说道:“如此说来,没我什么事了?正好我忙,喝完这杯酒,我就走。” “不,有你的事。”高力士说道,“有一位老朋友,想要见你。” “谁?”赫连昊阳问道。 高力士说道:“御前禁军统领,龙武卫大将军,陈玄礼。” 赫连昊阳将酒杯往木几上一顿,站起身来,大步朝外走去。 “赫连大侠!”高力士急忙唤道,“请留步!” 赫连昊阳头也不回的走出客厅,弯腰将鞋子提在了手上,踩着袜子径直朝大门口走去。 几名宦官试着上前阻拦,赫连昊阳一手一个,全给推开了。 高力士看着赫连昊阳的背影,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真是头犟驴!” 萧珪好奇的问道:“高公公,赫连大侠与陈大将军,是有什么过节吗?” “他们非但没有过节,还曾经是最要好的一对兄弟。”高力士说道,“但是赫连昊阳为人,太有原则。他说过只要离开了圣人的身边,就不会再贪恋以往的生活,更不会与以往的老朋友,有任何的往来。” 萧珪沉默了点了点头,心想,赫连昊阳也许是在避讳什么…… 第335章 定海神针 赫连昊阳的突然离去,多少让高力士有些尴尬和难堪。 他自嘲的笑着,对萧珪说道:“赫连大侠提鞋出府,改天传了出去,又是高某的一则笑谈。” 萧珪说道:“依在下所见,或许也是一则美谈。” “何以见得?”高力士有点好奇的问道。 萧珪说道:“依在下愚见,高公公盛情相邀,将要宴请赫连大侠,是因顾念旧情,不忘老友。赫连大侠听闻陈大将军要来,毫不犹豫转身就走,是因铭记誓言,一诺千金。二位皆是大丈夫所为,不是美谈是什么?” 高力士呵呵直笑,伸手拍了拍萧珪的脊背,说道:“君逸,你这么会说话,不去做官真是可惜了。” 萧珪笑道:“其实当道士和做商人,也是全凭一张嘴来混饭吃。我功力尚浅,还需修炼。” “道士,商人,教书先生,重阳阁主人。”高力士笑道,“君逸,你的身份还真是有点复杂呀!” 萧珪叉手施了一礼,“全凭高公公栽培。” 高力士点头笑了一笑,“跟我来。” 二人前后脚的走进了书房里。高力士亲自从书架上拿来一个紫檀木的盒子,雕纹精美暗香溢溢,一看就不是凡品,必然十分名贵。 高力士说道:“近日我新得了一份晋朝王右军的手书真迹,一时难辩真伪,还请君逸品鉴。” 萧珪微微一惊,眼睛都亮了,“高公公,王右军的真迹,世间极其罕见。若是真品,必然价值连城哪!” “价值姑且不论。”高力士说道,“若是真品,便是流芳百世之瑰宝,须得好生珍藏保管才是。据我所知,君逸临写王字颇得神韵,想必能够帮我鉴定真伪。” 品鉴古玩,这可算是萧珪这个“艺术大盗”曾经的老本行了。在他上一辈子的时候,世间几乎已经没有了王羲之的真迹可寻,就算是后人的一些摹本,也相继成了珍稀之珍宝。 现在居然有机会见到王羲之的真迹,萧珪心里还真是有些渴望与激动。他说道:“竟然高公公如此看得起在下,那在下就斗胆,在高公公面前膜拜一下先贤的墨宝。” 高力士笑眯眯的点头,“不用客气,请!” 萧珪说道:“还请高公公赐我金盆,我要沐手之后,才敢开盒验看。” “你倒是讲究。”高力士呵呵的笑,“来人,金盆取水,奉与萧郎。” 萧珪挽起衣袖,在仆人用铜盆打来的温水中洗了手,擦干净,然后小心翼翼的那开了那个檀香木盒子。 盒子里面,静静的躺着一个古旧的纸轴,用细细的麻绳拴着。 萧珪十分小心的解开麻绳,将纸轴轻轻的铺展开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一行字,居然是“永和九年岁在癸丑”。 萧珪当即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高力士说道,“因为世所共知,《兰亭集序》之真迹,消失于世已有多年。但这一份《兰亭集序》,凭我的眼力,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辨别,它究竟是真是伪。所以,还请君逸替我掌一掌眼,仔细看一看。” 萧珪深呼吸了一口,小心翼翼的将整卷兰亭集序,铺展了开来。然后,他找仆人要来了一面纱布,将它当作口罩戴在了脸上,然后俯下身,贴近了,仔细的观瞧。 其实,真正的兰亭集序是什么样子的,不管是萧珪还是高力士,再包括后世成千上万的书法家、收藏家,全都没有见过。有传言,说它被唐太宗李世民带进了陵墓之中陪葬,也有说是高宗李治或是武则天带去陪葬了的,不一而同。 但是,尽管萧珪没有见过真迹,但他对于各种“仿制”的手法,了如指掌。 看了一阵之后,萧珪退后了两步摘掉了面纱,轻吁了一口气,对高力士叉手一拜,然后说道:“恭喜高公公,这是一副赝品。” 高力士先是一喜,然后又一愣,“既是赝品,又何需恭喜?” “因为,这是赝品中的极品。”萧珪说道,“在下说它是赝品,其实并不十分妥当。准确的说,这是一份运用了双钩填墨之手法,临摹兰亭集序的佳品。我记得我朝的太宗、高宗与中宗以及武皇后,都曾经命请高人,用这种双钩填墨之手法临摹兰亭集序,然后颁赐给重臣,或是收藏于禁中。这份手搞是出自哪一年份,我无法判断。但以我的浅薄阅历来看,它可称得上是,众多宫廷摹本当中的上上之选。其价值,不可估量!” “哎……”高力士略略有点失望的叹息了一声,然后又呵呵的笑了,说道:“虽然我没抱太大希望,但多少也有一丝幻想,希望它是真迹。既然已被鉴为摹本,那我也就没有收藏它的必要了。君逸若是喜欢,就请拿去!” 萧珪当场一愣,笑道:“高公公,我只送了你几盒茶叶而已,你回我这么重的礼,不合适?” “有什么关系?”高力士笑道,“这样的本子,我府里已经收藏了好几份了。” 萧珪眨了眨眼睛,有点愕然无语。 高力士笑眯眯的说道:“你先把它收起来。” 萧珪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将《兰亭集序》照着原样,收回了檀香木的盒子里。 高力士说道:“其实,我不是要把它送给你。我是想让你,借花献佛。” 萧珪微微一皱眉,“送给寿王?” “聪明。”高力士微笑的点头对示赞许,然后说道:“寿王殿下自幼喜爱音律与绘画,对王右军的墨宝更是爱得如痴如醉。虽然这是一个摹本,但比送上金山银山,还要更能讨得寿王的欢心。” “哎!”萧珪叹息了一声,笑道,“白高兴了一场!” 高力士有点哭笑不得,“你小子,我跟你说这么多,你听进去没有?” “听进去了。”萧珪点了点头,笑呵呵的说道,“高公公放心,我会与寿王殿下冰释前嫌,处好关系的。” “这就好。”高力士点头微笑,说道,“如果你当真喜欢这样的摹本,等今日宴会结束之后,我派人送一份到你府上。” “喜欢,我确实是喜欢。”萧珪说道,“但是那样的宝贝,还是由高公公小心珍藏起来比较好。送给我这样的商人,说不定哪天就将它卖钱了。” 高力士笑了,“你不会?” “那可说不准。”萧珪笑道,“尤其是现在,我很穷很穷,都快穷疯了。” 高力士拍了拍萧珪的背,笑呵呵的说道:“资助朝廷修筑三道防洪大堤,确实有些难为你们了。” “此举利国利民功在千秋,元宝商会义不容辞,算不得难为。”萧珪笑道,“只不过,我自己本人,最近手头有些紧。所以高公公,你千万别把这种好东西送给我。不然,我真有可能会把它卖了换钱花的。” “你堂堂的商会大东家,居然还会缺钱花?”高力士大笑起来,“这要是传了出去,当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了!” 萧珪说道:“大河缺水小河干,商会的钱变得紧张,我这个做大东家自然也就会手头有些紧。不过这倒是难不到我,因为我刚刚,就想到了一条生财之道。” 高力十饶有兴味的看着萧珪,“愿闻高见?” 萧珪轻轻的拍了拍那个檀香木的盒子,笑道:“我打算以此为蓝本,临摹几份兰亭集序,拿去卖钱。” “啊?!”高力士都愣住了,指着萧珪,一字一顿的惊奇问道:“你?临摹?卖钱?” 萧珪面带微笑,高力士问一声,他点一下头。问三声,他就连着点了三下头。 “来!”高力士有点兴奋,当即拍了一下书案,“现在就来!让我开一下眼界!” 萧珪呵呵一笑,叉手施了一礼,“有请高公公,赐我文房四宝一用!” 高力士立刻叫人,取来了各种各样的纸样与笔墨等物,铺满了书房,任由萧珪从中取用合手的物件。 萧珪伸出右手,在堆成了小山的众多纸品当中,一一的抚摸过去,在其中的一沓纸上停住了。 “好纸!”他轻叹了一声。 高力士颇为好奇的看着他,说道:“萧君逸,你若能一口说出这种纸张的来路,高某这书房之中的文房墨宝,无论贵贱,可任你取走一件。” 萧珪笑了一笑,“我若是说错了呢?” 高力士说道: “罚酒三杯。” “这等只赚不赔的买卖,在下身为一名商人,岂能不做?”萧珪呵呵的笑,说道,“高公公且听,这种纸被称为上细黄白纸。因为官府滕写重要状纸,多用这一类纸张,因此它又被称上细黄白状纸。我大唐有杭、婺、衢、越四州能产这一类纸张,皆被称为当世名纸。虽然这四州所产之纸摆在一起大同小异,难于分辩。但当世文人早有风评,唯婺州所产之纸为最优。我估计高公公府上所用之纸,只会是上上之选。因此在下斗胆一猜,这应该是婺州所产的上细黄白状纸。” 高力士笑眯眯的拍着手,为萧珪鼓掌,“好家伙,果然有两下子。说,高某这书房之中,你看上了哪样?” “多谢高公公。”萧珪叉手拜了一礼,说道,“但我想要的东西,高公公未必肯给。” 高力士好奇的皱了皱眉,“你且说来听听?” 萧珪说道:“我想请一副,高公公的墨宝。” “哦?”高力士有点惊讶,“高某的字写得稀松平常,肯定不能用来卖钱。你要来何用?” “高公公取笑了。”萧珪呵呵的笑,说道:“我要将它装裱起来,悬挂到重阳阁的四楼大厅里。每日,由我自己欣赏。” 高力士一听,顿时明白了。萧珪这是希望自己能够明确站出来,为重阳阁撑腰。 他笑道:“你小子,果然鬼主意很多。” 萧珪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在下也是迫不得已。万一下次再有类似于寿王殿下这样的人物,跑到重阳阁找我的麻烦,我将他请到四楼一观,他自然不会再闹。高公公也就不用再亲自出面,大费周章的摆酒设宴,居中调解了。” “你倒是挺会为我着想。”高力士呵呵的笑,说道,“来人,取我私印来。” 一名仆人应了喏,连忙取来了高力士的一枚私印。 高力士说道:“印可借你一用,但是字,我就不写了。你自己看着办!” “多谢高公公。”萧珪笑呵呵的道,“那我可就自己来了!” 高力士无所谓的笑了笑,“你请自便!” 萧珪也是当真不客气,当即选出一副上好的纸轴,亲自研了墨,选了一根提斗毛笔,挥笔就写下了“河清海晏”四个行书大字。 “好字!”高力士为之眼睛一亮,“的确很有王右军的神韵!” “高公公,我不客气啦!”萧珪拿起高力士的私章,稳稳的盖了上去。 高力士摇头直笑,“这小子……” 萧珪还回了印章,笑道:“这下好了。我重阳阁,从此就有了定海神针了!” “你也莫要,太过得意忘形。”高力士说道,“在京城,高某的这张脸,用处也是有限。” “高公公放心。”萧珪叉手施了一礼,认真说道,“在下心中自有分寸,一定不让公公为难。” “好。”高力士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下面,你该干正事了?” 萧珪呵呵直笑,点头说道:“高公公请稍候,我马上就现场临摹一份兰亭集序,有请高公公从旁斧正。” “开始!” “好。” 萧珪立刻开始动手,临摹兰亭集序。他先选用了一张特别薄透的纸张,将它小心的覆盖在了高力士的那一份兰亭集序上面。然后用极细的笔触,开始小心的勾勒。 因为萧珪有着比较扎实的绘画功底,以往也没少干这种事情,尤其对于名垂千古的《兰亭集序》,那是分外的熟悉。眼下操作起来,他还真是特别的得心应手。 高力士可是一个极有见识的人。他在一旁观看了片刻,都禁不住赞叹出声来,“好小子,你这双钩填墨的手法,还真是颇为地道,十分老练!” 萧珪淡然一笑,继续埋头作业。 高力士的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充满好奇的声音,“谁在双钩填墨?” 萧珪与高力士同时扭头一看,寿王李瑁,来了! 第336章 爱屋及乌 寿王李瑁居然会不经通传,直接来自高力士的书房找人,这多少让萧珪感觉有些意外。 但高力士仿佛是不以为然,他扔给萧珪一句“你不用停”,然后他自己朝寿王李瑁迎了上去。 “殿下大驾光临,老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高力士弯腰下拜。 “自家人,高阿爷不必客气。”寿王李瑁的语气颇为轻松随意,说道,“适才在门外,我仿佛听到高阿爷在说什么,双钩填墨?” “殿下小声。请随老奴过来一观。”高士笑眯眯的,将寿王李瑁请进了书房内。 寿王李瑁走了进来,先是看到了堆得满屋都是的笔墨纸砚,下一眼才看到了伏在大书案上,正在埋头作业的萧珪。 他顿时一惊,指着萧珪,好奇的问道:“高阿爷,他……” “嘘!”高力士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寿王李瑁不要吵。 寿王李瑁连忙点了点头,和高力士一起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大书案旁,一左一右的站在了萧珪的身边,静静的观摩。 萧珪自然知道寿王李瑁已经站到了自己的身边,但他目不斜视极其专注,只在认真的勾画兰亭集序。 时间一分一秒,很缓慢的过去。 整个书房之中,极其的安静,只能听到萧珪的笔尖在纸上轻轻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之声。 寿王李瑁一开始只是好奇,后来慢慢变得惊讶,到后来他的神情就渐渐的充满了惊喜。高力士站累了都坐到了一旁歇息,他却一直站在萧珪的身边几乎纹丝未动,观摩到了最后。 直到萧珪用双钩填墨的手法完成整副《兰亭集序》的临摹,搁笔之时,寿王李瑁一拍桌子,几乎要欢喜的跳了起来! “神乎其技!不可思议!”寿王李瑁看向萧珪的眼神,已经可以用崇拜和狂热来形容,他激动的说道:“简直可以以假乱真!萧君逸,你太了不起了!” 萧珪呵呵的笑,对着寿王李瑁叉手拜了一礼,说道:“寿王殿下谬赞了。比起那些高手大匠来说,在下这点手艺,真是有点上不得台面。” “不不不!”寿王李瑁一口气连说了三个不字,兴奋的说道,“擅长于双钩填墨的书画大匠,小王见多了。但他们都有一个毛病,与原作相比,像则像矣,但缺乏神韵。究其原因,他们大多是受命而作,勾画之时内心太过于拘谨,虽然笔划之间精妙无比,但墨色没有生机,笔法缺乏灵气。你刚刚勾填的这一副兰亭集序,我可是全都看在眼里。与其说,你是在勾填。倒不如说,你是在自如的书写与创作。我估计就算你不去勾勒,只是执笔书写,也能写到一个八九不离十?” 萧珪呵呵的笑。 高力士连忙将寿王李瑁请到一旁,请他来看萧珪刚刚执笔写下的那一副字。 “殿下请看。”高力士说道,“落款虽是加盖了高某的私印,但字,却是他萧君逸刚刚才写下的。” “河清海宴!”寿王李瑁一击掌,面露喜色,“果然!萧君逸早已习得王右军之精髓!” “殿下过奖了。”萧珪笑道,“我朝书法大师,遍地皆是。在下和他们比起来,无疑便是荧虫比之晧月,寒鸦比之凤凰了。” “你太过谦了。”寿王李瑁神情爽朗的呵呵直笑。 萧珪将那个檀香木盒子拿了起来,双手捧起,送到寿王李瑁的面前,说道:“我听说殿下喜欢右军字迹,于是找来这一副上佳的宫廷摹本,献与殿下。希望殿下,能够笑纳。” “宫廷摹本?”寿王李瑁呵呵一笑,“就算是右军之真迹,我也有幸藏有一二。这样的摹本,我府上没有十本,也有八本。我要它何用?” 萧珪与高力士,不由得同时轻轻一皱眉。 此时,寿王李瑁咧嘴一笑,一抬手指向了萧珪刚刚写完的那一副,墨色犹新的《兰亭集序》,说道:“相比于那个,装在贵比千金的檀香木盒子当中的宫廷摹本,我倒是,更想要它!” 高力士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萧珪也觉得有些意外,说道:“殿下,这不过是在下一时兴起的随手涂鸦,并不值钱。” 寿王李瑁微微一笑,看向萧珪的眼神颇为和善与友好。仿佛那一天重阳阁的冲突,从未发生过的一样。 他认真的说道:“小王不缺钱,更不缺宫廷摹本,甚至不缺传世真迹。但我缺一个,像你这么有才华的朋友。” 高力士如释重负的暗吁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萧珪呵呵一笑,“殿下,太看得起萧某了。” “你说得没错。”寿王李瑁面带笑容的说道,“至从那天在重阳阁第一次见到你之后,小王就很看得起你了。” 高力士插了一句,问道:“老奴敢问殿下,莫非是,不打不相识?” “高阿爷如此说,也未尝不可。”寿王李瑁面带笑容的说道,“那一日,小王专程就是想要,寻他萧君逸的晦气。岂料他不卑不亢,从容不迫,丝毫没有惧怯之意,连风度都没有失去半分。自打小王出阁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人物。” 亲王出阁,是指离开后宫,单独住到皇宫外的王府里来。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殿下,其实当时萧某心中也是害怕的。万一殿下真要放火烧了重阳阁,萧某也是一筹莫展。那可都是钱哪,命哪!” “哈哈!”寿王李瑁大笑了几声,说道:“咸宜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一个极其有趣的人!” 萧珪心中一动,咸宜? 寿王李瑁一怔,仿佛是察觉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抬手一指那一副字,说道:“话说回来,这一份兰亭集序的摹本, 你倒是送不送我?” 萧珪呵呵的笑,“殿下若不嫌弃的话,尽管拿走就是。” “好,那就多谢了。”寿王李瑁指着那一副字,说道,“不过,你还得给我加上一个落款才行。” “好。”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如何落款,还请殿下吩咐?” “如实照说,今日今时之事即可。”寿王李瑁说道。 萧珪点了点头,拿起一枚小楷笔,加上了一列落款,某年某月某日,萧珪于高公力士府上,书与寿王瑁殿下。 然后,萧珪还拿出了自己的私印,盖上。 “好!归我了!”寿王李瑁很满意的点头而笑,“多谢,多谢!” 萧珪笑呵呵的指着那个檀香木盒子,“那这个……” “这个我多的是,你自己留着!”寿王李瑁随口扔下这一句,拿起萧珪的那一副字,美滋滋的欣赏去了。 高力士表情古怪的摇了摇头,很有一些哭笑不得。 萧珪闷头暗笑,心中喊道:赚了赚了,赚大发了! 稍后,高力士邀请二人去往客厅,府里酒宴都已经备好了。 寿王李瑁一边走路都一边看着那一副字,沉醉其中不可自拔,时时发出赞叹之声。 萧珪都有一点好奇了,小声的问高力士,说道:“高公公,按理说寿王殿下应该眼界奇高才是。在下的这一副拙作,充其量也就是宫中裱画匠的一般水平。寿王殿下,何以如此欣喜呢?” 高力士淡然一笑,说道:“或许是,爱屋及乌呢?” 萧珪一愣,“何解?” “你居然还来问我?”高力士反问了一句,呵呵一笑,先走了。 萧珪木然的眨了眨眼睛,心想要不我稍后对着寿王放一个屁,问他香是不香? 三人到了前堂,发现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都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萧珪打量了陈玄礼一眼,年约四十多岁,身高体宽须发浓密,一看就是个孔武有力之人。 萧珪对于历史上的陈玄礼,可不陌生。这位爷最初只是禁军当中的一员小将,但他很早就跟随了李隆基,与他一起搞政变,扶他上位当太子,又助他登基称帝,是李隆基身边极为重要的一位从龙功臣。 可以说,终其李隆基一世,陈玄礼始终都是他是信任的禁军将领。陈玄礼也用自己的一生,来诠释了他对李隆基的忠诚。唯有一件事情例外。那就是马嵬坡兵变的时候,陈玄礼与太子一同串谋逼宫,杀死了杨贵妃! ‘眼前的这位陈玄礼,会是一位很有故事的人’……这就是萧珪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心中所想。 陈玄礼似乎也注意到了萧珪正在打量他,他也好奇的上下打量了萧珪几眼,问高力士,“高公公,这位是……” “我来替你二位引荐。”高力士笑眯眯的将萧珪招呼了过来,居中介绍他二人认识。 “萧珪拜见陈大将军。”萧珪先行叉手施礼。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萧君逸?”陈玄礼呵呵一笑,回了一礼,“久仰,久仰!” 萧珪自嘲的笑了一笑,说道:“在下不曾记得,自己有什么好的名声在外。” “你太谦虚了。你可真是个人物。”陈玄礼说道,“我在宫中宿卫,一整月也难得出宫一次,也对你的大名如雷贯耳。” 萧珪呵呵一笑,朝客厅当中努了努嘴。 陈玄礼顺着他的示意看了过去,这才发现,寿王李瑁居然已经走到了客厅里坐下,正端着萧珪的那一副字,出神的坐在那里,看得是津津有味。 陈玄礼心领神会,连忙脱下鞋子走进了客厅,在寿王李瑁面前叉手而拜,“臣下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参见寿王殿下。” 寿王李瑁这才抬起头来,惊讶的看着陈玄礼,“陈大将军?你什么时候来的?” 陈玄礼呵呵直笑,“臣下受高公公所邀前来赴宴,早已在此恭侯多时了。” 这时,高力士与萧珪也脱了鞋,走进了客厅里来。 寿王李瑁连忙站起了身来,对众人叉手而拜,笑吟吟的说道:“小王一时沉迷,多有失礼。还请诸公海涵。” “殿下言重了。”众人回了礼,各自入座。 寿王李瑁刚一坐下,又拿起了那一副字,自顾观瞧。 萧珪暗自一笑,心想外人对寿王李瑁的评价,果然不假。这的确是一位没有太多心机,为人也比较和善的年轻皇子。 难怪那天他在重阳阁的“演技”,很是差劲。这大概就是因为,他平常并非是个飞扬跋扈的纨绔膏梁,临时表演起来便就显得,要多假有多假了。 没过多时,酒菜都已呈上,歌儿舞女也都陆续登场开始了表演。 寿王李瑁拿起酒杯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惊讶的道:“小王怎的坐在了主位?这不合适!——高公公,你快上来!” 高力士呵呵直笑,说道:“皇族乃是天下之主,寿王殿下更是老奴的家主,坐在主位正当合适。” 陈玄礼也道:“是啊,殿下,你就不用推辞了。” “不可、不可!”寿王李瑁连忙从主位上退了下来,走到了萧珪身边的客席,说道:“高公公是主人,务必请至上座!” 高力士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笑,“好……既然殿下有命,老奴只好遵从。” 高力士来到主位坐下,由他敬酒,众人饮下了第一爵。 刚刚才坐下,寿王李瑁就兴冲冲的对萧珪说道:“君逸,你如此擅长双钩填墨,可否将我府中的一些传世孤本,也做一些拓印?”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先贤墨宝传世孤本,那是珍贵无比。殿下何不去找宫中的名匠,代为拓印?” “实话实说,宫中的那些裱画匠,我瞧不起他们。”寿王李瑁说道,“出自他们手笔的东西,像倒是有九分像,但是毫无神韵与灵气可言。这大概是与人的天赋及性格有关。这种东西,任凭他们再修炼几辈子,那也是学不来的。但是你刚刚勾填的这一副字,我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这才是我想要的神韵与灵气!”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如果殿下不怕我毁了那些珍贵无比的传世真迹,改天萧某,或可斗胆一试。” “好!小王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寿王李瑁十分开心,立刻举起了酒杯,“来,萧君逸,小王敬你一爵!” “殿下请!” 二人对饮了一杯。 高力士与陈玄礼各自轻松的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想道:冰释前嫌,这很容易嘛! 第337章 阴盛阳衰 今天,帅灵韵挺罕见的没有,一大早就元气满满的出门奔波,而是一直赖在床上没有起来。除了肚子疼的原因,还因为昨天萧珪与她约好了,今天会一大早过来陪她,于是她有意的想要偷一回懒。 身体不适或是心灵脆弱的时候,谁都想要得到心爱之人的关爱与呵护,帅灵韵也不能例外。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萧珪临时有约去了高力士的府上赴宴,派了影姝过来报信。 帅灵韵虽然没有理由去责怪萧珪,但多少有些失望。心情一但低落下来,她的肚子似乎也更疼了,于是更加躺着不想起,饭也不想吃。 影姝早就知道帅灵韵心情不好。找人问清具体缘由之后,她便去了厨房,用一些老姜和药材煮了一碗热乎乎的药汤,亲自送到了帅灵韵的房间里来。 帅灵韵正半睡半醒的,躺在一张高脚大床上。 “帅东家。”影姝走到床边跪坐下来,双手捧着药碗,小声的唤道:“帅东家,起来喝药了。” 帅灵韵听到声音清醒过来,扭头一看竟然是影姝 跪在自己的床边,连忙说道:“影姝姑娘,你怎么跪着了?快起来!” 影姝把身子稍稍一矮,便由跪姿换成了坐姿,嘿嘿的笑道:“帅东家,我是坐着的!——你快把这碗药喝了,应该会让你舒服一些的。” 帅灵韵拍了拍自己的床,说道:“地上寒冷,你坐到这里来!” “喏。”影姝很听话的坐到了床上来,仍是双手捧着药碗,说道:“帅东家,喝了,包准管用。” 帅灵韵好奇的眨了眨眼睛,“你熬的?” 影姝笑吟吟的点头,“以往我也是有这样的毛病,每月总有几天肚子疼得厉害。后来我找韩相公府上的医师学了这个方子,非常管用。帅东家,你试试?” 帅灵韵将信将疑的接过了药碗,犹豫了片刻,仍是将整碗药一口气都喝了下去。 “甜的?”她有一点好奇。 “放了红糖呢!”影姝笑嘻嘻的递给她一副手帕,说道,“都说良药苦口,这个药却是不苦的哦!” 帅灵韵接过手帕擦了擦嘴,笑道:“非但不苦,还蛮好喝的。” 影姝说道:“帅东家躺一会儿?稍后若是肚子不疼了,我再来伺候帅东家用餐。” “不用了。”帅灵韵连忙说道,“这种事情,有清尘她们来做的。” “没关系的,帅东家。”影姝笑吟吟的说道,“我是萧先生的奴婢,伺候帅东家也是份内之事。” 帅灵韵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他最近,越来越忙了。” 影姝说道:“其实,萧先生倒是乐意整天陪在帅东家身边,什么都不用做。他其实很懒的!” 帅灵韵笑了,“没错,他确实很懒!” 影姝说道:“但萧先生现在既是元宝商会的大东家,又是重阳阁的幕后主人,还一同参与了修筑防洪大堤。京城之内,或明或明的又有许多人都在盯着他。这些事情,随便哪一件都不算轻松。萧先生很多时候,也会有些身不由己顾此失彼。帅东家,莫要怪他才好。” 帅灵韵点了点头,说道:“如今回头想来,若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他也不会离开安静祥和的轩辕里,来到洛阳这个是非之地。如此,他就不会身受重伤,更不会有眼前的这许多麻烦。” “帅东家,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影姝说道,“我看得出来,先生会心甘情愿的,为了你去做任何事情。他现在斗志昂扬干劲十足。若是让他听到了这种话,怕莫会要伤心和泄气的。” “我知道。所以我从来不敢跟他说。”帅灵韵轻轻的皱了皱眉,“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有一些负罪感。我觉得是我牵累了他,害得他失去了往日的惬意与洒脱,变得忙碌与沉重。” 影姝说道:“其实,萧先生很有才华,帅东家你也非常能干。在我看来,你与萧先生一直都是琴瑟合鸣,齐头并进的,不存在谁牵累了谁。帅东家,你怎会突然有了,这种奇怪的想法呢?” “我……”帅灵韵神情黯淡的眨了眨眼睛,有点说不出话来。 影姝握住了帅灵韵的手,柔声说道:“帅东家,你与萧先生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绝配,你千万不要想多了。” 帅灵韵微笑的点了点头,“谢谢你,影姝。” “不用谢我。我只是说了一些事实而已。”影姝说道,“现在萧先生频频外出应酬,主动赔着笑脸去结交那些达官显贵。以他的性子,这显然不是他喜欢的一种生活方式。但他既然心甘情愿的去做了,大约就是因为他的心中,有了追求也有了担当。帅东家,很明显你就是他的一切力量之来源。” 帅灵韵轻轻的点了点头。 影姝说道:“帅东家,其实你应该觉得很幸福才对,因为那个男人为了爱你,主动改变了他的一切生活方式,甚至改变了他一生的追求与心志。这得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做到啊!” 帅灵韵深呼吸了一口,再次点了点头,眼圈却有一点红了。 影姝连忙起身拿来另外一副干净的手帕递给帅灵韵,说道:“帅东家最近,是不是因为咸宜公主的事情,有些困扰?” 帅灵韵微微一怔,接过了手帕轻轻的捂了捂眼睛,却没有说话。 影姝知道,她默认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影姝问道:“帅东家,我可不可以知道,那天的酒局之上,咸宜公主在你耳边,说了什么悄悄话?” 帅灵韵摇了摇头,淡然道:“我忘了。” 影姝也就十分识趣的没有再问,而是说道:“别的我不敢说,有一点我非常的确信。那就是萧先生的心中,只有你一个。” 帅灵韵沉默。 影姝再道:“其实你我都知道,像萧先生那么出众的男子,身边会出现许多喜欢她的女子,一点都不奇怪。但是任凭万紫千红晃花眼,萧先生仍旧只爱你一人。帅东家,这难道不就是,我等女子毕生所求的幸福吗?” 帅灵韵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脸上总算又露出了一些笑容。 影姝也嘿嘿的笑了一笑,握住帅灵韵的手,问道:“肚子还疼吗?” “咦?”帅灵韵微微一怔,“奇怪,还真是不疼了!” “我就说嘛,这个药很有效的!”影姝笑嘻嘻的说道,“帅东家等着,我去给你取饭来吃!” “喂,不用麻烦了……” 帅灵韵的话还没有落音,影姝就已经像一只灵巧的小麻雀那样,蹦蹦跳跳的就跑得没了踪影。 帅灵韵拿起手帕擦了擦眼睑,再次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喃喃的自语道:“这个影姝,或许真的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是个妙人……” 下午,阳光和洵。 影姝与清尘一同陪着帅灵韵,在院子里晒太阳,聊着闲天。 萧珪坐着严文胜的马车,回来了。 刚一下车,他就举着一个漂亮的檀香木盒子,像个凯旋归来的得胜将军炫耀战利品似的,大声喊道:“看看,都来看看!我今天出门,赚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清尘嘴快,当即笑道:“一个木盒子,能值几个钱?” “你这丫头,就是没见识!”萧珪鄙夷的骂了一句,再道:“谁过来掌个眼,再猜一猜这盒子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帅灵韵笑而不语。 影姝跑了过来,睁大了眼睛仔细观瞧了一阵,说道:“上好的檀香木,雕刻精美、刀手一流,光是这样的一个盒子,至少就值得让皇宫里的人,拿来收藏十分珍贵的古玩或是玉器了。” “还是影姝有眼力劲。”萧珪笑道,“你再猜一猜,这盒子里装了什么?” “我不猜。”影姝果断的调头就走,站回到了帅灵韵的身边,笑道,“反正无论是什么东西,最终你都是要交给帅东家的。我等着看就好了。” 萧珪皱了皱眉头,“不遵守游戏规则!一点都不好玩!” 帅灵韵笑道:“快拿来,别故弄玄虚了。” “遵命。” 萧珪应了一声,双手捧着盒子笑眯眯的送到了帅灵韵的眼前,说道:“帅东家,请过目。” 帅灵韵小心的接过了盒子,小心的打开。 众人都凑了过来,一同看到,盒子里面装着一份古旧的黄色纸轴。 “这书贴,很名贵吗?”帅灵韵问道。 萧珪脸色一正,铿锵有力的说道:“兰亭集序!” “不会?!”众人一同发出了惊呼之声。 很显然,就算是清尘这种不懂书法的人,也都知道兰亭集序有多珍贵。 萧珪呵呵一笑,补充了一句,“摹本。” “哎!”众人又一同叹息了一声。 影姝连忙说道:“莫非是我朝的宫廷摹本?” “还是这姑娘识货!”萧珪笑道,“摹本怎么了?摹本照样价值千金!” 影姝问道:“先生莫非是从高公公府上,将它赚来的?” 萧珪笑眯眯的点头,“我厉害?” “那这份摹本,必然十分值钱了。”影姝笑道,“先生,我们把它卖了!” 帅灵韵等人同时一愣,“卖了?!” 影姝认真真的点头,“卖了换钱花,多好!” 萧珪哈哈的大笑,“不愧是我萧某人的奴婢,简直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嘛!” “咦,真恶心!”众女一同发出了十分嫌弃的声音。 帅灵韵将盒子小心的盖好,然后交给了旁边的清尘,说道:“不许卖。” “为什么?”萧珪与影姝,一同问道。 帅灵韵说道:“这可是高公公送你的礼物,拿去卖了,岂非是大不敬?传了出去,别人还会笑话你堂堂的元宝商会大东家,都穷得需要典卖友人相赠的礼物,来勉强度日了。我可不想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语。” 萧珪嘿嘿的笑,“还是帅东家,更有见识。” 帅灵韵摇着头笑了一笑,说道:“清尘,把盒子拿到我书房去,好好保存。顺便,你再拿些金币交给我们这位,快要穷疯了的大东家!” 萧珪与影姝悄悄的互递了一个,心领神会的小眼神。 ——耶,骗钱成功! 清尘笑容之中带着嘲讽的斜视着萧珪,抱着盒子走了。 萧珪走到帅灵韵身边,尴尬的小声说道:“其实,我还有钱。” “你还是别装了。”帅灵韵说道,“上次清渠码头案发的时候,你存放在小赫连那里的家底,被司马逊带着不一群不良人全给瓜分了。虽然后来司马逊落了网,但被他们抢走的那些钱,却是很难再被讨回。还有一些钱你应该是存在了苏幻云的那里,却被她拿来建起了一座重阳阁。算来算去,如今你的全部家当加起来,还能有七八十枚金币就算是很不错了。但是很不幸,那天影姝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替你花了个精光。” 萧珪有点目瞪口呆,“你也太会精打细算了?” “不然怎么做商人?”帅灵韵反问道。 萧珪眨了眨眼睛,“我果然不是一位,合格的商人。” 影姝在一旁窃笑不已。 萧珪瞪了影姝一眼,败家娘们儿,你还敢笑! 帅灵韵立刻将影姝拉到了身边,睁大眼睛瞪萧珪说道:“不许你欺负她!” 萧珪一愣,嗬!这么快就结成统一战线了? 这时,清尘拿着一个钱包过来了,远远的就喊道:“姑爷,过来受赏啦!” “臭丫头!你也敢来奚落我?”萧珪大怒,喊道,“孙山!孙山你给老子滚出来!” 孙山连忙从马厩里跑了出来,头上都还顶着几根枯草,急忙问道:“先生有何吩咐?” “把你家娘们儿带回屋去,狠狠的收拾一顿!”萧珪说道,“太不像话了,居然欺负到我的头上!” 孙山木然的眨了眨眼睛,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我还得喂、喂马!我我先、先走了。” 然后,他一转身就溜进了马厩里。 众女笑作了一团。 萧珪表情凝滞,愕然无语。 坐马车辕上看热闹的严文胜,都摇起了头来,啧啧的叹道:“这地方,还真是阴盛阳衰啊!” 第338章 没钱 傍晚时分萧珪回到了赫连昊阳的家里,发现苏幻云也在这里。 原来,赫连昊阳从高力士家里出来以后,去了一趟重阳阁和那里的人道了别,顺便将苏幻云叫了来,另外再私下交待了一些事情。 看到萧珪回来,赫连昊阳连忙将他请到了自己的房里,指着一叠厚厚的册本说道:“从今天起,这些东西就由你来亲自保管了。” “什么东西?”萧珪问道。 赫连昊阳说道:“你看了就知道。” 萧珪拿起其中一本,翻开来看了一看。 原来,这些册子当中记载的,全都是东都洛阳一带的“非常人物”。 他们当中有的开赌场有的放高利贷,还有的贩私盐、铸私钱,或是走私骡马、贩卖人口奴婢。某些偷鸡摸狗的小贼和杀人越货的匪盗,也是榜上有名。当然描述最为清楚的,仍是那些行侠仗义、闻名京洛的大侠与剑客。 等萧珪看了一阵之后,赫连昊阳说道:“凡是上了这个册子的人,都与犯法有关,包括那些名声不错的大侠与剑客。想要指望官府的那几个废物不良人,管住册子上的所有这些人,根本就不可能。所以,才会有了重阳阁。”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册子上的这些人,就代表了东都洛阳一带的江湖秩序。我这么理解对不对,赫连大侠?” “没错。”赫连昊阳说道,“这些册子上的人,是我一个一个亲自录写上去的。其中有超过一半的人,我已经与他们有过接触。他们大多数都很识相,愿意与我们达成默契,并尽可能的听从重阳阁的号令行事。当然也有一些不太听话的,我与苏幻云已经处理了一批,他们的姓名已经没有必要再出现在这些册子上。剩下还有一些,我已经用朱笔特别勾注了。你有时间,要将他们妥善处理一下。” “好。”萧珪点了点头,心想照他这意思,我现在是不是就相当于,做了东都洛阳一带的“江湖盟主”了? 苏幻云在一旁插了一句,说道:“义父走后,萧郎就要正式成为重阳阁的新主人。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那些用朱笔勾注的人,刚好用来给萧郎增加威望。” 萧珪笑了一笑,“你是在劝我,大开杀戒吗?” “那也不一定。”苏幻云说道,“杀人,永远是最后的选择。我相信凭你的智慧,一定有的是办法,降伏那些不听话的人。” 赫连昊阳说道:“这些事情,往后你们二人再商量着去办。现在,我要跟你们说另外一件事情。” 萧珪点了点头,“赫连大侠请讲。” 赫连昊阳说道:“这栋大宅子,是犬子峰儿租来的,租金只是交到了年底。由于这里闹出过人命,房东已经不愿再将房子续租给我们。所以在过年之前,你们要找到新的住处。” 萧珪呵呵的笑了起来,“看来我真要无家可归了。” 苏幻云笑道:“重阳阁的四楼会一直给你留着,就怕你不敢住进去。” “那里当个歇脚的地方不错,长期居住,还是不行。”萧珪说道,“离过年也不远了,看来我得尽快找到一个新的住处才行。” 苏幻云说道:“这事好办。重阳阁进出的客人很多,找他们打听,不难寻到新的租房。” “那你替我张罗。”萧珪说道。 “好。”苏幻云应承了下来。 三人闲聊了片刻之后,赫连昊阳早早的就去睡觉了,以备明日早起出发。 重阳阁还有一些事情,苏幻云要立刻赶回去,萧珪便送她出门。 苏幻云牵着马,一边走一边对萧珪说道,“其实我觉得,你应该在洛阳买一栋宅子,这样才能好好的安定下来。” 萧珪两手一摊,“没钱。” 苏幻云咯咯直笑,“怎么你当上了元宝商会的大东家,反倒比以前更穷了?” 萧珪直摇头,“哎,一言难尽!” “你也不用急。”苏幻云说道,“目前重阳阁的生意还算不错,再加上不时能赚上一些官府的赏金。估计等到明年这时候,我们就能赚回投入的本钱。到时,你就能在洛阳买下一栋新宅子了。” 萧珪撇了撇嘴,“你是在鼓励我吃软饭吗?” 苏幻云笑道:“难道你忘了,你之前可是存了不少的钱在我这里?我在组建重阳阁的时候,把手边所有的钱全都投了进去。那也就意味着,你在重阳阁也是投了本钱的。参与分红便也是理所应当,算不得吃软饭。”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终于感觉,我有一点像是真正的重阳阁主人了。” “你本来就是。”苏幻云说道,“义父有一句话说得很是精准。他说,你可能不会插手重阳阁的任何事情。但是和上面的人打交道,只有你才行。所以,重阳阁的主人,只能是你。” 萧珪笑了一笑,将一份手卷交给了苏幻云,说道:“拿去找人裱装起来,将它悬挂到四楼客厅,最醒目的位置。” “什么东西?”苏幻云好奇的问道。 “好东西。”萧珪神秘一笑,“重阳阁的,定海神针!” 苏幻云接过了手卷,眼神暧昧的看着萧珪,说道:“我们两个,难道只有这些事情可谈了吗?”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等我搬了新家,随时可以和你,好好的密谈一天一夜。”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苏幻云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一抹动情的红晕,笑嘻嘻的说道:“我还想给你,生一对龙凤胎呢!” 萧珪笑道:“以前还只想生一个儿子。现在,你的要求是越来越高了。” 苏幻云嘿嘿一笑,翻身骑上了马,回头朝里屋看了一眼,小声的说道:“记住你还在养伤,虽有美女在侧,但也不许偷吃哦!” “胡说什么呢!”萧珪在马背上拍了一巴掌,“走你!” 苏幻云的笑声,伴随着马蹄声一同远去。 萧珪看着她的身影,双手一叉腰,十分肯定的自语道:“是该在洛阳弄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窝了!” 夜幕逐渐降临。 萧珪回到房间,影姝刚刚给他的房间点亮了蜡烛,正准备去打洗脚水。 “影姝。”萧珪将叫叫住,问道:“我有事问你。” 影姝连忙放下了木盆,乖巧的施了一礼,“先生请讲。” “如果我想在洛阳置一栋宅子,需要多少钱?”萧珪问道。 影姝眨了眨眼睛,说道:“那得看是多大的宅子,置在什么地方。” 萧珪说道:“小赫连租的这种宅子,人少就会显得太过空旷,对我们来说太大了。帅灵韵住在立行坊,那里距离北市太近,居民太多有些嘈杂,我不是太喜欢。但是她那栋宅子,大小与格局都很不合适,我尤其喜欢那种接连了活水的池塘。我这么一说,你应该能明白了?” 影姝眨了眨眼睛,说道:“先生喜欢那种远离闹市、环境清幽,中等格局附带池塘的宅子?” “没错。”萧珪说道,“就算偏僻一点也没有关系。你帮我估算一下,大概要多少钱?” 影姝沉吟了片刻,说道:“洛阳的房宅一向不便宜,城北一带尤其很贵。洛阳东南一带有分渠和运渠,颇多支流水渠,住户人口也不是太多,应该能够找到符合先生要求的房宅。那一带的房价不是太贵,若是如同帅东家那座宅子的规模,大约四五百万钱,应该够了。” 四五百万钱折算成人民币,也得一两千万了……萧珪的表情有点凝固,说道:“这还不算太贵?那贵的,得是什么样了?” 影姝嘿嘿的笑,说道:“同样的宅子,帅东家住在城北立行坊那种地方,起码再要翻倍。” 萧珪一摆手,“你走,当我没问!” “喏。”影姝拿起木盒,笑嘻嘻的走了。 萧珪闷吁了一口气,躺到了床上,心想:商会正在资助李适之修筑防洪大堤,重阳阁开业还不久,我不能从那些地方拿钱去买房。那么我要怎样在最短的时间内,凭我自己的本事,去赚足五百万钱呢? 寻思了片刻,萧珪心中一亮,连忙拿来了赫连昊阳交给他的那些册本。 影姝打来了一盆热水,说道:“请为先生沐足。” 萧珪只顾翻着册本,心不在蔫的“哦”了一声,抬起脚就踩进了水盆里。 “呀!”影姝惊叫了一声,“先生,你还没有脱袜子呢!” 萧珪低头一看,不由得笑了。 “我来!”影姝连忙跪坐了下来,伸手要去替萧珪脱袜子。 萧珪连忙将册本放到一旁,“不用,我自己来。” 影姝仰头看着萧珪,认真的说道。“先生,这是我应该做的。” 萧珪低头看着她,说道:“我的脚,可是有点臭。” “没关系的。”影姝笑吟吟的说道,“改天我给先生调制一些药粉,洗过之后就不会再有味道了。” 萧珪看她十分坚持,于是淡然一笑,说道:“好,麻烦你了。” “先生只管看!” 影姝双手捧住萧珪的脚,小心的脱去了湿袜子,然后将他的脚放进了水盆里,轻轻的搓洗,还在穴位上揉捏了起来。 弄得萧珪的脚上酥酥麻麻,还蛮舒服的,都有一些无心看书了。 他问道:“影姝,你懂的东西可真多。就连脚上的穴位,你也找得很准。” 影姝笑吟吟的说道:“韩府的藏书很多,我又极爱看书。以往但有闲暇时光,我都用来看书。” “那你都看一些什么书呢?”萧珪问道。 “什么样的书,我都看。”影姝说道,“我特别佩服韩相公那种,有学问的人。他们读的书才叫多,懂的东西则是更多!”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改天搬了新家,我也置办一个大大的书房,里面装满各种各样的书,任你读个够。” “好呀!”影姝欢喜的应了一声,再道:“但是书籍,也是十分贵重呢!在洛阳这种地方,家中若有藏书千册,必是一位巨富。”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又是钱……” 影姝笑嘻嘻的问道:“先生翻了这么久,找到赚钱的法子了吗?” 萧珪微微一怔,“你怎知道,我是在找赚钱的法子?” 影姝笑道:“先生都快要把赚钱二字,写到脸上啦!”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你有什么建议没有?” “看情形,先生似乎是不想动用商会与重阳阁的钱,否则也不用如此为难。”影姝说道,“能被载入这些册本的人,多半都是赚的一些不义之财。先生从他们当中找人下手,既能铲除异己,又能丰满自己的钱囊,真是一举两得。” 萧珪笑了一笑,“虽然你说了等于没说,但我不得不表扬你一下。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哎呀!”影姝直皱眉头,十分嫌弃的说道,“先生下次,能不能换一个比方?”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明天你与严文胜陪我一起,去一趟巩县。那里有一条家资巨富的地头蛇,不服重阳阁。我们过去会一会他,顺便找他借点钱来,买栋房子好搬家。” 影姝微微一怔,揉脚都停了一停,问道:“先生,只有我们三人吗?难道不叫重阳阁的人,一起过去?” 萧珪微然一笑,“怎么,你怕了?” 影姝展颜一笑,继续捏脚,说道:“有先生在,我才不怕呢!” 次日,清晨。 赫连昊阳带着他的几个仆人,早早的就出发,去了长安。 萧珪送了他一程,回屋的时候影姝已经做熟了早饭。 用餐的时候,萧珪看到严文胜的身边,摆了三个装箭的胡禄。 这三个胡禄,十分的巨大。大唐常见的胡禄,一般是装二十枚箭。严文胜的这个,至少能装五十枚! 三壶箭至少一百五十枚,重达近百斤! 影姝都有一点惊道了,问道:“严文胜,你是准备去巩县做一趟,卖箭的生意吗?” “你不懂。”严文胜说道:“这可是先生吩咐过的,叫我下次出门,多带一些箭。” 萧珪不由得笑了。记得上次在水牢救帅灵韵的时候,自己的确是这样吩咐过严文胜。 但是这个家伙,也未免太夸张了一点。 一百多斤箭。 不要钱买的吗?! 第339章 教导有方 略作收拾之后,三人准备出发,去往巩县。 萧珪换了一身光鲜漂亮的衣服,系上那根十二环蹀躞带,如同一位家底殷实的富家子弟,将要外出游玩寻欢作乐。 影姝问道:“先生不带兵刃,随行防身吗?” 严文胜代为答道:“先生更加喜欢,夺取敌人手中的兵刃来用。” 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对,这样能够少花一点钱。” 影姝被逗得嘿嘿直笑。 “嘭”的一声大响,严文胜将他的一百多斤箭矢,扔到了马车上。 “严文胜,你是不是真傻?”萧珪喊道:“我们今天,又不是要去打仗!” 严文胜轮了轮眼珠子,“那是去作甚?” “当然是谈判。”萧珪说道,“莫非你以为我也犯傻了,非要凭借我们两个人再加上一个小姑娘,去踏平人家那个,数百人的贼窝?” 严文胜说道:“我多带一些箭,终归是保险一些。” “真要出什么事,你带一枚箭和一百箭,效果是一样的。”萧珪说道。 影姝也道:“先生说得有道理。我也觉得,带多了兵器太过招摇,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严文胜两手一摊,说道:“那你们为何不早点说?非要等到,我把东西都装上了马车才跟我讲?” 萧珪笑道:“因为我们觉得,你搬东西的姿势特别帅气,充满了阳刚之美。” 影姝也跟着一顿坏笑起来,说道:“所以我们,想要看你再搬一次。” 严文胜又好气又好笑的咧了咧牙,小声的嘟哝了一句“遇上你们算我倒霉”,然后就将那一百多斤箭又给搬了起来,扛回了屋里。 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严文胜的身上仍是背了一把弓,配了一个普通的胡禄,装了约有二十枚箭。 他说道:“现在哪怕你们要说,是去走亲戚,这些东西我也必须带上。” 萧珪与影姝又笑了起来,一同朝马车走去。 严文胜突然喊了一声,“稍等,有人来了。” 萧珪扭头看去,一名女子白衣如雪,从一匹马上翩然而落,快步走进了院子里。 “先生,重阳阁的红绸姑娘来了。”影姝说道。 红绸快步走到萧珪面前,叉手一拜,“红绸参见萧先生。” “什么事?”萧珪问道。 红绸说道:“红绸奉少主之命,前来传话。适才寿王派人送来口信,要在重阳阁约请萧先生一同品茗,希望先生莫要缺席。”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都有哪些人?” “寿王并未言明。”红绸说道,“他只是交待了如上话语,然后留下了一箱金币,说要包下整个二楼。” 影姝惊叹了一声,“哇,真是财大气粗!” 萧珪摇头而笑,心想看这架势,十有八九杨玉环会来。或许,咸宜公主也会到场。 严文胜说道:“先生,这种钱来得容易,不赚白不赚。我们的事情,改天再办也是无妨。” 红绸说道:“萧先生但有何事,都可以交待给我们姐妹去办。” 影姝闻言却是心中一动,连忙说道:“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珪带着她走进了客厅里,问道:“你想说什么?” 影姝说道:“寿王正式的下帖来请,并且特意选在重阳阁相会。先生若是不去赴约,未免太伤情份。巩县那边,不如就让我和严文胜先去打探一番。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先去打探一下也好。但是你们,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先生放心,我才不会乱来。”影姝点了点头,笑吟吟的说道,“但是先生,我还有一个请求。” “你讲。” 影姝说道:“先生可不可以,派红绸和我们一起过去?” 萧珪想了一想,点头,“可以。” “多谢先生!” 二人走出了客厅,萧珪说道:“红绸,严文胜,你二人今天跟随影姝一起去往巩县,替我办些事情。” 红绸什么都没有问,连个置疑的表情都没有,干净利落的叉手一拜,“喏。” 严文胜直皱眉头,“先生的意思是,要我和红绸,都听影姝这个小丫头的指挥行事?” “你有疑问吗?”萧珪反问道。 影姝睁圆了眼睛瞪着严文胜,凶神恶煞似的说道:“小心你的月钱!” 严文胜呵呵直笑,连忙说道:“没有!我没有任何疑问!” “那就立刻出发!”萧珪说道。 三人都应了喏,对萧珪施礼之后,一同乘上马车走了。 萧珪骑上了红绸的马,去了重阳阁。 苏幻云正在一楼的大厅里等着。见到萧珪,她就迎了上来,好奇的问道:“萧郎怎的一个人来了,红绸和影姝他们呢?” “我叫他们,去替我办事了。”萧珪问道,“寿王他们来了没有?” “还没有。”苏幻云说道,“寿王今天包下了整个二层楼。我们要不要准备酒宴和歌舞?” “不。”萧珪果断的说道,“重阳阁只卖茶。任何人来了,也不能例外。除非是在四楼,私人设宴款待朋友。” “好,我知道了。”苏幻云点头。 二楼聊了没片刻,一辆马车驶进了重阳阁的大院里。 上午的时间,重阳阁一般是不营业的。那辆马车,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 苏幻云还只是瞟了一眼,便立刻说道:“萧郎,咸宜公主来了!” 萧珪是背对着大门的,转过身来一看,有点好奇的说道:“那辆马车制式普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你怎的就知道,那车里坐的是咸宜公主?” 苏幻云说道:“因为驾车之人是咸宜公主的贴身护卫,宦官简之。” “隔这么远,你也能一眼认出。”萧珪扭过头来,有点惊讶的看着她,“看来你记人的本事,当真是可以。” 苏幻云笑了笑,说道:“义父总是特别强调,干我们这一行的,必须要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任何人只要打过了一次交道,第二次再遇到,就必须要将他的来龙去脉和大小底细,如数家珍了如指掌。” 萧珪不由得笑而摇头,心想在这个没有电脑高科技的时代里,我要去做间谍的话,估计还不如苏幻云与十二茶花娘她们。 “萧郎,公主下车了。”苏幻云小声道,“你要不要去迎接一下?” “你去。”萧珪淡然道,“我堂堂的……重阳阁幕后主人,哪能轻易的抛头露面。” 苏幻云赧然而笑,点了点头,“好,我去。” 萧珪瞟了咸宜公主一眼,转身就上了楼梯,直接到了四楼。 苏幻云上前参拜,将咸宜公主请进了重阳阁。 咸宜公主进来以后,好奇的左顾右盼,说道,“苏少主,今天这里好安静呀!怎么一位茶客都没有?” 苏幻云说道:“公主殿下有所不知。我们重阳阁在上午的时候,一般是不做生意的。” “为什么?”咸宜公主问道。 苏幻云说道:“因为,一般会到重阳阁来饮茶的人,都有三闲。” “请问是哪三闲?”咸宜公主更加好奇了。 苏幻云笑了一笑,说道:“闲钱,闲时,还有闲心。” 咸宜公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有点道理。” 苏幻云说道:“能有此三闲的人,一般不会大清早就跑来饮茶。所以我们重阳阁也就只在午食之后,才开门做生意。” 咸宜公主笑道:“那今日,我们岂不是坏了你们重阳阁的规矩?” 苏幻云说道:“殿下言重了。其实这也不是什么规矩,只是逐渐养成的一种习惯而已。倘若是在上午有了茶客大驾光临,我们重阳阁也会盛情款待。更何况,还是公主殿下这样的贵客呢?” 咸宜公主笑而点头,“带我去二楼!” “公主殿下,请!” 苏幻云将咸宜公主请进了二楼的一间雅间里坐下,取来了全套的茶具,亲自为她现场煮茶。 咸宜公主对苏幻云的茶艺似乎挺感兴趣,静静的观摩了一阵后,她问道:“苏少主,你煮茶的技艺还真是娴熟又别致。不知师从何人?” 苏幻云说道:“回殿下,我煮茶的手艺,有一半是从伊阳县的县令家中学来。另有一半,是萧先生教我的。” 咸宜公主明显一愣,“他还会煮茶?!” 苏幻云淡淡一笑,小声道:“公主殿下,不是还送过一套茶具给他么?” “呃……”咸宜公主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红晕,连忙摆了摆手,把简之都轰了出去。 房间里,便只剩她二人了。 苏幻云连忙放下手中的工具,对咸宜公主纳头而拜,“在下失言,公主殿下请恕罪。 “没有关系了。苏少主请起。”咸宜公主有点尴尬的笑了一笑,小声的问道,“他……今天,会不会来?” 苏幻云面带微笑,轻轻的点头。 咸宜公主的眼中,立刻闪过一道欣喜的光芒,仍是小声的说道:“那他知不知道,我今天会来重阳阁?” 苏幻云强忍着不笑出声来,小声道:“他已经知道了。” “啊?”咸宜公主轻轻的惊叫了一声。 苏幻云说道:“他看着你,走进重阳阁的。” “啊?!”咸宜公主又惊叫了一声,这回声音大了不少。 门“唰”的一下就被拉开,简之闯了进来 。 咸宜公主袍袖一挥,“出去,没你的事!” 简之叉手施一礼,一声不吭的又出去了。 苏幻云已经在掩嘴偷笑。 咸宜公主越发的尴尬了,满脸通红的说道:“苏少主,你是说,他就在重阳阁内?” 苏幻云点了点头,“他应该就在四楼。” 咸宜公主的双手捂到了脸上,耳根儿都红了,一双眼睛只在扑闪扑闪的眨个不停。 苏幻云说道:“要不我去请先生下楼,来陪殿下一同饮茶?” “不不不!”咸宜公主连忙摆手,紧张的说道,“还、还是等我皇兄他们也都来了,再请他下来!” “那好……”苏幻云笑而点头,又重新拿起了工具,继续煮茶。 这时,咸宜公主明显又有一点后悔了。她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的问道:“他……当真在四楼?” 苏幻云手中的动作一停,又笑了,“是的。” “那,还有没有别的人在?”咸宜公主又问道。 苏幻云摇了摇头,“没有。” 咸宜公主表情顿时有些凝滞,但是眼睛睁得许大,眼神之中精光直冒,显然是在进行十分激烈的思想斗争。 苏幻云看在眼里心中好笑,却又不敢表露出来,憋得十分难受。 “苏……少主。”咸宜公主总算是鼓起了勇气,小声的说道,“我可不可以,请你帮一个忙?” 苏幻云连忙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叉手一拜,“殿下有事,只管吩咐。只要苏某力所能及,一定办到。” “苏少主言重了。”咸宜公主笑了一笑,有点腼腆的说道,“我就是想要请苏少主,去替我通传一声。我想去四楼……看一看风景。不知,可不可以?” 看风景? 苏幻云死死忍着没敢笑。她站起身来,叉手施了一礼,说道:“殿下请稍候,我去去就来。” “好,你去!”咸宜公主连连点头,那颗眼珠子,亮晶晶的。 苏幻云上了楼梯刚刚走到转角,实在忍不住,捂着嘴闷笑起来。 萧珪坐在四楼的窗边,捧着一本书在看。 苏幻云走到了他的身边,未及开言,萧珪就说道:“我堂堂的重阳阁幕后主人,没空陪她。” “她可没有叫你去陪。”苏幻云笑道,“他说,想到你的闺房里来,亲眼瞧一瞧。” 萧珪抡起书本,在苏幻云的手臂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胡说什么?什么闺房?” 苏幻云咯咯直笑,说道:“她说,想到四楼来看一看美丽的洛阳城风景。希望萧先生,能够恩准。” 萧珪放下了书本,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息,“若大的一个洛阳城,竟容不下一张书桌吗?我萧珪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们都要这样的,不肯放过我?” 苏幻云笑得更乐了,一把抢去了萧珪的书本,说道:“ 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你陪公主一起看风景;要么公主一个人来这里看风景,你趁早溜走。” 萧珪满是怀疑的侧目看着她,“我还有这样的机会?” “应该没有。”苏幻云笑道,“因为我已经告诉了公主,你就在四楼。” “幻姬。”萧珪站起身来盯着她,恶狠狠的说道,“你变坏了!” 苏幻云款款施了一礼万福,笑吟吟的说道:“都是萧郎,教导有方!” 第340章 简单 咸宜公主小脸儿发红带着笑容,眼睛亮晶晶的充满兴奋与期盼,提着裙裾,轻快的朝楼上走去。 简之在后面,紧紧的跟着她。 到了三楼的楼梯间,咸宜公主突然停住了脚,转过身来对简之说道:“你在这里侯着。” “殿下……”简之看来有点不放心。 咸宜公主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不听话,就打你!” “喏。”简之无可奈何,只好叉手一拜应了命。 咸宜公主暗笑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来,递到简之面前,“呶,赏给你的。” “殿下,这是……”简之有点不解。 咸宜公主说道:“这是上次南海进贡的深海大珠子,圣人赐给本宫的。现在本宫将它送你了。” 简之慌忙弯腰拜下,“奴婢万不敢受如此重礼,还请殿下收回!” 咸宜公主说道:“上次本宫醉酒,你护驾有劳,却被我皇姑责罚。本宫于心不忍,赐你一物,也算是为我自己寻得一份安心。” “殿下心意,奴婢心领就是。”简之说道,“但如此珍贵的皇家御赐之物,奴婢万万不敢生受!” “拿着!”咸宜公主不耐烦的低喝了一声,“你怎么唠唠叨叨的!” 简之仍是愣着,不敢接下那个盒子。 “烦死了!”咸宜公主很霸道的将盒子往简之怀里一塞,提起裙裾转身就走。 简之双眉微皱的凝视着手中的盒子,道了一声:“奴婢,多谢殿下……” 坐在窗边的萧珪,很清楚的听到了她二人的对话。不由得会心一笑,心想这个小公主,还真有一点刀子嘴豆腐心。 刚刚走上几级楼梯的咸宜公主又定住了步子,转身说道:“这此侯着,不许乱跑!……更不许,偷偷上来!” “喏!”简之双手握着盒子,弯腰拜下。 咸宜公主嘿嘿的笑了两声,脚步轻快的朝楼上走去。 简之抬起头来,用近乎虔诚的眼神看着公主,小声道:“殿下,如你这般善良的人,定会一生康宁,平安幸福……” 咸宜公主走到四楼的时候,萧珪从座位上起了身迎上来,叉手施了一礼,“萧珪参见公主殿下。” “免礼!”咸宜公主的语气,分外的轻松。 “谢殿下。”萧珪朝咸宜公主身后看了一眼,说道:“苏幻云怎的没有,将茶水送上来?” “她正有收拾,马上就来。”咸宜公主仿佛有点不敢直视萧珪,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四下乱转。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一副,刚刚悬挂上去的墨宝。 “河清海晏。”咸宜公主念了一句,径直朝它走了过去,细细的观摩起来。 萧珪走到了她身后两步开外,站着。 看了一阵,咸宜公主说道:“这个字,肯定不是高力士写的。” 萧珪淡然一笑,“何以见得?” “别人不认得高力士的字迹,我还不知道么?”咸宜公主扭过头来,快速的看了萧珪一眼又转过了头去,抬手指着那一副字,说道:“这个字,是你写的?” 萧珪呵呵的笑。 “这么说,我猜对啦?”咸宜公主转过身来,笑吟吟的看着萧珪。 萧珪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有奖励没有?”咸宜公主问道。 萧珪微微一怔,心想又不是我叫你猜的,这也要给奖励吗? 咸宜公主见他不作声,轻哼了一声,“你真小气!” 萧珪呵呵的笑了起来,说道:“这间屋子里的东西,殿下喜欢什么就拿什么,以此充为奖励,如何?” 咸宜公主的眼睛又乱转起来,突然就盯上了萧珪的腰带,说道:“这个蹀躞带,看起来很是不错嘛!” 萧珪一怔,你不是,莫非要我当场宽衣解带? 咸宜公主嘿嘿的坏笑起来,“瞧你紧张的,我逗你呢!” 萧珪呵呵一笑,叉手施了一礼,“谢殿下逗。” 咸宜公主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背剪起手走到了窗边的大书案旁,低头看了一看,说道:“你在读诗集?” “随便看看。”萧珪走了过来说道。 咸宜公主拿起那本书翻了一翻,说道:“这是洛阳新出的诗集,我最近也曾读过。你最喜欢这里面的,哪一首诗?” 萧珪微然一笑,吟了一句:“长啸梁甫吟,何时见阳春?” 咸宜公主眼睛一亮,马上接道:“君不见,朝歌屠叟辞棘津,八十西来钓渭滨!” 萧珪吟道:“宁羞白发照清水,逢时吐气思经纶。广张三千六百钓,风期暗与文王亲!” “太棒了!”咸宜公主兴奋的拍手叫了起来,“原来,你也喜欢李太白的这一首《梁甫吟》。据说这首诗曾在今年年初之时,被洛阳的一些文人墨客,评为开元二十一年的,最佳诗作呢!” 萧珪点了点头,“可惜李太白如今不在洛阳。否则,我真想把他约到这里来,登高赋洛阳,大醉三千场!” 咸宜公主满是好奇的看着萧珪,“你与李太白,认识吗?” 萧珪淡然一笑,“何止认识。” 咸宜公主用仰慕的眼神看着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我可没有李太白那样的才华。”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只是因缘际会,我二人偶遇过一次。随后又因偶然,结下了一场生死之交。” “生死之交?”咸宜公主恍然一怔,“我想起来了,上次在旧渠水牢……” 说到一半,她有点尴尬的生生打住了。 因为,那是萧珪与帅灵韵一起经历的一场,生死患难。 这时,在楼梯口边静候了半晌的苏幻云,很适时机的出现了。 “殿下,先生。”她施礼拜道:“幻云请为二位奉茶。” 咸宜公主感觉苏幻云来得真是太是时候了,瞬间就化解了自己的尴尬。她用感激的眼神看着苏幻云,笑吟吟的道:“真是麻烦苏少主了,竟要亲自前来奉茶。” “殿下太客气了。”苏幻云微笑道,“我都是我应该做的。” 萧珪说道:“殿下请到茶阁安坐。” “好。”咸宜公主朝茶阁走去。 萧珪与苏幻云对视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一笑,也一同走进了茶阁内。 没多时,苏幻云就替二人煮好了茶水。 咸宜公主尝了一口,立刻脱口赞道:“苦中带甘回味无穷,真是好茶。” 萧珪微笑道:“我还以为,殿下会喝不惯这种,不加佐料的茶水。” “我知道有许多人,都喜欢往茶里加些醋啊、姜啊、盐的,但是我就喜欢这种,原汁原味的茶水。”咸宜公主说道,“太复杂的东西,总是惹人厌。越简单的我就越喜欢。” 萧珪说了一句,“大道至简。” 咸宜公主抬眼看着萧珪,说道:“但也有人说,像我这种心思过于简单的人,其实很傻。” “简单的东西,往往美得纯粹。”萧珪说道,“那些心思复杂不够纯粹的人,眼里看不到真正的美。” 咸宜公主的眼中充满了好奇,问道:“那你能看到吗?” 萧珪沉默了片刻,呵呵的笑。 一旁的苏幻云,也是面露笑容。 咸宜公主皱了皱眉,“你笑什么,说话呀!” 萧珪仍是笑而不语。 苏幻云连忙给咸宜公主奉上了一杯新茶,“殿下请慢用。” 咸宜公主感觉自己讨了个没趣,撇了撇嘴拿起茶杯,默默饮茶去了。 萧珪也没再说话。 咸宜公主的兴奋劲,却没有因为这一点点的没趣而有所衰减。她刚刚放下茶杯,马上又道:“我听说,你送给我阿兄一副,亲自勾填的兰亭集序?” 萧珪笑了一笑,“是的。” “我阿兄喜欢得不得了呢!”咸宜公主说道,“他说,你虽然是用了双钩填墨的手法,但是一笔一画都极尽潇洒飘逸之能事,颇具王右军当年醉酒之时,纵笔书写兰亭集序的神韵。” 萧珪呵呵的笑,“寿王殿下,太过奖了。” 咸宜公主眉头一拧,小脸儿上满是不高兴,闷闷的道:“他很讨厌!” 萧珪好奇的问道:“怎么了?” “他只顾在我面前吹嘘,却又不把你勾填的那一副字,拿给我看。”咸宜公主气乎乎的说道,“无论我怎么哀求,他就是不肯!真是气死我了!” 萧珪呵呵直笑。 苏幻云也笑道:“可能寿王殿下担心,殿下见了那一副字,就会强行将它据为己有。” “对对对,他肯定就是这么想的!”咸宜公主连连点头,“堂堂的皇子,做兄长的人,真是太小气了!” 萧珪笑道:“公主殿下,我觉得寿王就是故意吊你胃口,逗你玩的。其实我的那一点微薄修为,自己心中很是有数。比起宫中那些专工字画的名师大匠来说,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远。殿下若是喜欢兰亭集序,宫中应该能够找到许多,优秀的宫廷摹本。” “哎!”咸宜公主叹了一口气,直摆手,“那不一样。” 萧珪沉默不语。苏幻云马上接过话来,说道:“我也很喜欢王羲之的字。” 咸宜公主眼睛一亮,好奇道:“苏少主也有练写王字吗?” 苏幻云点了点头,说道:“先生曾经教我写了一些。可惜我笨,练了大半年,字迹仍如狗爬蚯蚓一般,简直太难看了。” “先生教你的?”咸宜公主好奇的看了看苏幻云,又看了看萧珪。 萧珪心想,莫非你到现在都还没有想到,我与苏幻云的关系? 苏幻云微然一笑,点头说道:“是的。萧先生是我的老师,教了我很多东西。” 萧珪侧目看着苏幻云,老师?……没毛病! “噢……”咸宜公主未加怀疑,点了点头说道:“苏少主这里有没有笔墨纸砚,我们闲来无事,写几个字来玩玩可好?” “当然有。”苏幻云立刻站起身来,叉手施了一礼,“殿下请稍候,我这就去取来。” 咸宜公主笑吟吟的点头,“好,麻烦你了。” 萧珪拿起茶壶准备去给咸宜公主,添茶。 “萧师兄。”咸宜公主突然,很认真的喊了一声。 萧珪听到这个奇怪的称呼微微一怔,这便想起上次两人约好了的,以后咸宜公主都这样称呼自己。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问道:“殿下何吩咐?” “你可不可以,给我,也钩填一副兰亭集序?”咸宜公主问道。 萧珪笑了一笑,给咸宜公主倒上了茶水示意她慢用,然后说道:“这种事情,做得太多就没有意思了。只有唯一,方能彰显它的珍贵。” “讨厌!”咸宜公主皱了皱眉,怏怏不乐的说道,“为何你与我阿兄,都是一样的腔调?” 萧珪呵呵的笑,“寿王殿下,也是如此认为么?” “就是!”咸宜公主忿忿的道,“你们都很讨厌!” 萧珪朝楼下看了一眼,说道:“殿下,你最讨厌的那个阿兄,怎么还没有来呢?” 咸宜公主撇了撇嘴,说道:“他还要乘船去往杨家,接引玉瑶和玉环姐妹一起来到重阳阁。想必,没有那么快。” “乘船?”萧珪有点好奇。 咸宜公主点了点头,说道:“因为杨家的兄弟姐妹,都很喜欢乘船游江,所以我阿兄特意花费重金,购置了一条大画舫,昨日方才峻工下水。今天他就驾乘这艘新船,去迎接杨家姐妹了。稍后,我们还得去到他的船上一同饮宴。我听说那艘船很大,可够几百人同时在甲板上起舞或是宴饮。”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皇家人真会玩。 “萧师兄。”咸宜公主又喊了一声。 萧珪听到这个称呼就有一点想笑,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怎么没有见到影姝呢?”她问道。 萧珪说道:“我叫她出去,替我办些事情了。” “那真是可惜了。”咸宜公主说道,“如果有影姝在的话,我们会更好玩一些。” 萧珪问道:“她有那么有趣吗?” “难道萧师兄,不觉得她有趣吗?”咸宜公主扬了扬眉梢,说道:“她应该是我遇到所有女子当中,最有趣的一个了!” 萧珪笑了一笑,“如果殿下喜欢,我把她卖给你!” “真的?”咸宜公主兴奋的道,“你当真舍得吗?” 萧珪淡定的摇头,“不舍得。” 咸宜公主又好气又好笑的,拍了一下茶几,“讨厌!” 萧珪呵呵直笑,心想,这个小公主还真是率真又单纯。 如她这般简单的人,往往更容易收获快乐。 第341章 过客 苏幻云取来了笔墨纸砚,三人又从茶阁来到了邻间的书房。 咸宜公主像一个好奇宝宝,在书房里四下的观望,说道:“这里除了一张大书案,其他的地方,可全都不像是一个书房。” “书太少了吗?”萧珪问道。 咸宜公主认真真的点头,说道:“不是太少。根本就是没有嘛!” 萧珪只是笑了一笑。 苏幻云说道:“此前是我义父住在这里,他的一些行理物件都放在租住的庄院里。先生接手这里才不过几天,还没有来得及添置书籍等物。” 萧珪说道:“其实我也打算效仿赫连大侠,只将这里当作一个歇脚之地或是办事之处,不会添置太多的私人物件进来。” 咸宜公主好奇的问道:“原来你没住在这里?那你住在哪里呢?” 萧珪说道:“我目前寄居在,赫连大侠租住的庄院里。” “寄居?”咸宜公主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萧珪,说道:“难道你在洛阳,没有自己的宅子?” 萧珪淡然道:“暂时没有。” 二人闲聊的时候,苏幻云在大书案上铺开一纸,研好了墨。 咸宜公主还想继续讨论有关“住处”的问题,萧珪朝苏幻云那边呶了一下嘴,说道:“文房四宝已备,殿下可以开始了。” “噢。”咸宜公主应了一声,走到大书案笑嘻嘻的说道:“苏少主,不如你先写一副字,给我们看看?” “不行,不行!”苏幻云露出了尴尬的笑容,两只手都挥摆了起来,“我的字实在太丑了,根本不敢见人!” “没有关系的,随便写写嘛!”咸宜公主亲自拿起一管毛笔,沾好了墨递给苏幻云,笑嘻嘻的说道:“来,就当是好玩。” 苏幻云皱着眉头一脸苦笑,用求助的眼神看着萧珪。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写!” 苏幻云只好点了点头,从咸宜公主手上接过了笔,满是忐忑的问道:“我写点什么好呢?” 咸宜公主兴致勃勃的说道:“不如临写王右军的传世名篇,兰亭集序!” “那个太难了!”苏幻云苦笑不已,说道:“再说了,现在我们手边也没有贴子可以对临。” 咸宜公主嘿嘿的笑,指了一下萧珪,说道:“这里不就站着一幅,活贴子吗?” 萧珪不由得笑了,这小丫头,拐着弯的算计我。 他说道:“苏幻云,兰亭集序你也是练过的,现在就背临好了,不用看贴。” 苏幻云面露难色的点了点头,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那好……” 咸宜公主悄悄的撇了一下嘴,还翻了一个挺不淑女的小白眼,貌似颇为不满。 但是,她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苏幻云的笔下。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 苏幻云刚刚写完这八个字,咸宜公主就发出了惊叹之声,“不会!你居然写得这么好!” 苏幻云停了一下笔,有点意外的说道:“这还好呀?” 咸宜公主满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了看萧珪,又看了看苏幻云,说道:“苏少主,你继续!” 苏幻云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沉下心来,继续书写。 苏幻云写一个字,咸宜公主就念一字。 “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 写到这里,苏幻云有点卡住了,面露尴尬之色的看着萧珪,说道:“先生,下面的这个群字,我一向写不太好。” 萧珪淡然道:“只管写下去就是了。” 苏幻云苦笑了一声,把手中的毛笔往咸宜公主面前一递,“殿下,不如请你来写?” “不不,我不写!”咸宜公主都吓得后退了两步,双颊通红连连摆手,“苏少主,你写,你继续!” 苏幻云拿着笔踯躅不定,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萧珪,说道:“先生,不如你再教我一回?这个群字,我当真是写不好。” 萧珪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笑,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笔,挥笔在纸上写下了“群贤毕至”四个字。 “哇!一气呵成!” “好漂亮!” 二女一同发出了惊叹之声。 萧珪把笔往苏幻云面前一递。 苏幻云嘿嘿的笑,“先生,能者多劳,不如你就一笔写下去?” “对对!”咸宜公主连忙跟着附合,“先生现场写给我们看一回,我们再跟着学。如此也会有所长劲。” 萧珪看了看她们,心想你们这是要合起来,套路我了? 他摇头笑了一笑,执笔沾了一下墨,行云流水的书写了下来。 苏幻云和咸宜公主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边。 苏幻云是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的盯着萧珪手中的笔。 咸宜公主则是一会儿看纸笔,一会儿去看萧珪的侧脸,时不时的还暗暗偷笑,脸蛋儿红朴朴的。 萧珪终于写完,搁了笔。 咸宜公主立刻兴奋的拍起了巴掌,“写得真好,太漂亮了!真如右军再世一般!” 苏幻云则是一副深思凝重的表情,盯着纸上的那些字迹,说道:“我仿佛学到了一些,先生用笔的妙处。” 萧珪站到了旁边,说道:“现学现用,你来试一下。” “好。”苏幻云将萧珪写的那一副字摆到了上方,拿起笔,在一张新纸上开始临写。 片刻后,苏幻云又写到了那个“群”字,她有所停顿。 细细观摩了一阵萧珪写下的那一副字之后,她果断下笔,写下了这个字。 “写得真好!”咸宜公主惊叹了一声。 苏幻云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都是先生教得好!” 没多久,苏幻云就写完了一整幅兰亭集序。她说道:“我太笨了。兰亭集序我已经练了多次,却怎么也写不好。如今照着先生的贴对临,也会写得这么丑。” “已经很不错了。”咸宜公主说道,“至少比我写得好。好很多。” “不可能。”苏幻云说道:“我一共才练了大半年,此前我能认识的字,都不算太多。殿下实在太过谦虚了。” “不,我说的是真的。”咸宜公主面露愧色,颇为尴尬的笑道:“现在我知道,为何苏少主只练了大半年的字,却会比我从小开练的都要好了。苏少主还真是用心又勤奋,悟性也高。我却一直三心二意的,从未下过什么功夫。”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写字而已,无关紧要。殿下无须在意。” “不,其实我挺在意的。”咸宜公主拿起萧珪写的那一副字,认真的看了一阵,说道:“从今天起,我发誓,我一定要把我的字练好!” 萧珪笑了,“居然还发誓。” “你不信我吗?”咸宜公主白了萧珪一眼,哼了一声,说道:“走着瞧。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会写得跟这个一模一样!” “殿下,你能不能有一点更高的追求?”萧珪笑道,“所谓,法乎上得中其中,法乎中得其下。殿下要练字,也该照着王右军的真迹,或是杰出的宫廷摹本来练。” “我偏不。”咸宜公主又白了萧珪一眼,固执的说道:“我就要照着这个练!你能奈我何?” 萧珪眨了眨眼睛,“在下无可奈何,殿下随意就好。” 咸宜公主志得意满的嘿嘿直笑,扬着手里那一副萧珪写下的字,“那这个,归我啦!” 萧珪和苏幻云都笑了。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骚动之声。 萧珪走到临江的窗边朝楼下一看,一艘十分巨大、金碧辉煌的大船,正缓缓的朝重阳阁旁边不远的港口驶来。引得河岸上和港口里的人们纷纷惊叹,驻足围观。 咸宜公主也跑到了窗边来看,指着那艘大船说道:“那应就是我阿兄的新画舫。” 苏幻云惊叹道:“这哪里还是画舫,应该被称为龙舟才更加确切!” 萧珪说道:“如果在船首再加上一个龙头像,那它就是龙舟了。” 咸宜公主有点兴奋,扭身就走,“我先下去看看!” 萧珪与苏幻云站着没动,各自施礼道了一句“恭送殿下”。 咸宜公主兴冲冲的跑下了楼。 萧珪站在窗边静静的看着楼下,说了一声,“幻姬,我有事问你。” 苏幻云走到他的边身,“萧郎想问什么?” 萧珪平静的说道:“你为什么要努力撮合,我与公主?” 苏幻云微微一怔,小声道:“我没有呀……” 萧珪扭过头,目光平静的看着她。 苏幻云眼神闪烁,低下了头。 “跟我说一说,原因?”萧珪仍是平静的问道。 苏幻云咬了咬嘴唇,犹豫了片刻,说道:“我只是觉得,哄好了公主,总比得罪了公主的强。” “这句话我已经听过了。还不止一次。”萧珪淡然道,“你换一句说词。” 苏幻云面露难色,小心翼翼的道:“萧郎,除了这个,我也没有别的想法了。”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是不是有人,要你帮忙撮合?” “没有,绝对没有!”苏幻云抬头看着萧珪,信誓旦旦的说道,“无论怎样,我绝对不会违备萧郎的意愿去行事,更不可能接受任何人的收买。萧郎,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当然是相信你的,否则我都不会找你,问起这些。”萧珪淡然一笑,轻轻的搂住了苏幻云的腰肢,说道:“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觉得,我若是娶了公主,会比娶了帅灵韵,更加有利?” 苏幻云沉默了片刻,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我估计,影姝心里应该也是这么想的。”萧珪说道,“我也知道,你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我好。所以,我不怪你们。” 苏幻云微微低着头,有点不敢说话。 萧珪说道:“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苏幻云犹豫了片刻,说道:“萧郎,我若是说了,你可不要生气。” 萧珪淡然一笑,“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么小器的人。” 苏幻云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我觉得,你与帅东家确实十分的般配,感情也好。我本人,也挺喜欢帅东家的。但是我觉得,萧郎若是娶了公主,仍是可以再娶帅东家。反之,却不行……这就是我心里的,真实想法。” 萧珪顿时笑了,“幻姬,还真是挺会为我着想。照你的意思,公主和帅灵韵,我都不可错过,是吗?” “本来就是嘛……”苏幻云扬了扬眉梢,说道:“如你这般优秀出众的男子,若不多娶几房妻妾,哪能说得过去?” 萧珪都乐了,说道:“幻姬,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立场?你就这么乐意,多几个人和你一起抢枕头?” “萧郎你应该记得,我很早就认清这个现实了。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做你的正妻。”苏幻云说道:“眼前就事论事的话,且先不说公主有多尊贵,有多受宠。单说她的模样性格,也都讨人喜欢。更重要的是,她单纯又率真,对你一往情深,同时又有胸怀和器量。你们成亲之后,你若再要迎娶帅东家,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嘛……” “哎!”萧珪轻叹了一声,说道:“问题是,我根本就不想做驸马,我不想论为皇族的附庸。我更加不想,失去自由!” 苏幻云面露愧色的点了点头,轻声道:“对不起,萧郎。是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我错了。” “我说过了,我不怪你。”萧珪说道,“娶了咸宜公主会有什么好处,我又何尝不知?但是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苏幻云点头,“我明白了。” 萧珪面带笑容的,在她腰间轻轻一拍以示宽慰,说道:“其实,咸宜公主本人,比你明白的要更早。” “是么?”苏幻云有点惊讶。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很早的时候,她就跟我说过一句话。她说,生在皇家,又不是我的错。” 苏幻云皱了皱眉,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这话听起来,还真是有点令人心疼。” “这只是暂时的。”萧珪说道,“她毕竟是圣人最宠爱的女儿,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找到一个好的夫婿,开启新的人生。这一点,你不必替她操心。” 苏幻云说道:“我倒觉得,她不可能会忘记你。” 萧珪看着楼下,大画舫已经靠了岸,咸宜公主兴冲冲的跑上了船,在甲板上蹦蹦跳跳,欢呼雀跃。 萧珪露出了一抹笑容,淡然道:“人一辈子,会记住很多人。其中大部分,都只是我们生命中的一些过客。哪怕刻骨铭心,她也只是,过客而已……” 第342章 立场 寿王李瑁的大船在港口靠岸之后,有许多的船工和百姓聚集前来围观。很快,船上有一队鲜衣亮甲的士兵先下了船,在船头站岗戒严,并驱散围观之人。 随后,寿王等人才依次下船。 萧珪在楼上的窗口边看着,不由得轻轻皱了一皱眉,心想这个寿王李瑁还真是有些年轻气盛了,行为处事颇为高调。 苏幻云问道:“萧郎,我们要不要去往码头,迎接一下?” “不去。”萧珪淡然道,“我们开门做生意,他们花钱过来饮茶,仅此而已。没有别的特殊关系。” “好……”苏幻云点了点头。 萧珪扭头看着她,“你似乎有点不太理解?” 苏幻云轻轻的皱了皱眉,“我确实,有一点点。” 萧珪微然一笑,“有何疑惑,不妨说出来听听。” 苏幻云说道:“朝野皆知,寿王李瑁如今极其得宠,大有取东宫而代之的迹象。再者,我们重阳阁的后台是宫中的高力士,而高力士又与武惠妃母子的关系极深。如此算来,我们重阳阁似乎没有理由,不与寿王李瑁处好关系。难得现在寿王李瑁和咸宜公主这一对兄妹,都主动愿意与你结交。萧郎却为何,一再的有意回避他们呢?” “问得好。”萧珪点头微笑以示赞许,说道,“高力士确实是重阳阁的后台,他也确实与武家人的关系比较密切。但你要想到一个问题,重阳阁究竟是在替武家当差,还是在替圣人当差?” “当然是替圣人。”苏幻云答道。 “这就对了。”萧珪说道,“和高力士交好的人那么多,我们哪能一一顾及,都去巴结讨好呢?万变不离其宗,我们只需记住一点:重阳阁真正效忠的是皇帝。高力士也不过是一个,皇帝派来的代言人而已。” 苏幻云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听萧郎这么一说,我心里清醒多了。但是我们重阳阁,该要怎样处理和寿王李瑁的关系呢?”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这个时候,那一句话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哪一句?”苏幻云好奇的问道。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哄好了寿王,总比得罪了寿王的强。” 苏幻云也笑了,点点头,“我知道了。” 这时,寿王李瑁一行有十余人全都已经下了船,走出了港口,正朝重阳阁这边行来。 萧珪朝楼上看了一眼,有点严肃的说道:“关于立场,我现在有必要要给你交个底,你务必牢牢记住,时时做到心中有数。” 苏幻云连忙摆正了脸色,说道:“萧郎尽管吩咐,我一定牢记于心。” 萧珪说道:“重阳阁,万不可介入朝廷的储位之争。无论是面对太子还是面对寿王,我们都要保持绝对的中立,务必做到两不相帮,绝不站队。我们必须牢牢记住,重阳阁唯一效忠的对象,只有当今皇帝!” 苏幻云非常正式的叉手施了一礼,郑重应道:“喏!” 萧珪微笑点头,“好了,他们就快到了。我们下去!” “好。” 不久后,寿王一行人走进了重阳阁的大院里。 萧珪与苏幻云领着几位茶花娘,站在重阳阁的楼阁屋檐下站着迎侯。 走在寿王李瑁身边的一位年轻人看到了,在他耳边小声的说道:“殿下,重阳阁的人没去港口迎接殿下也就罢了,现在居然也只是站在楼阁的屋檐之下迎立。他们也未免,太过托大了?” “这你就不懂了?”寿王李瑁不以为然的说道:“重阳阁可不是寻常之地,他萧君逸更不是寻常之辈。能让他们站到楼阁的屋檐之下前来迎接,已是针对来宾的最高礼遇。别的,就不要再苛求了。” 年轻人有点惊讶,说道:“可你是寿王殿下……” “那又怎样?”寿王李瑁淡淡一笑,说道,“上次来的时候,他萧君逸还把我轰出去了呢!” “啊?!”年轻人惊叫了一声。 咸宜公主立刻走了过来,说道:“皇兄休要胡说,他几时将你轰出去了?” 寿王李瑁呵呵直笑,对那年轻人说道:“看到没有?重阳阁可不好惹,你们都要老实一点!” 众人听到了,有的惊愕有的发笑,不一而足。 咸宜公主小脸儿通红,恨恨的小声道:“阿兄,你故意让我难堪!” “我哪儿敢呢?”寿王李瑁笑呵呵的说道,“你明明就是我最心爱、最心爱的好妹子。” 咸宜公主嘿嘿的笑了一笑,说道:“那我说什么,你都愿意听吗?” “听,当然听!”寿王李瑁毫不犹豫的应承了下来。 咸宜公主四下张望了一眼,小声道:“那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寿王李瑁咧嘴一笑,“有事只管说!” 咸宜公主看了看,站在前方不远处的萧珪,小声道:“他在洛阳,都还没有自己的住处呢,一直寄居在赫连昊阳租来的院子里。” “就这事?”寿王李瑁扬了扬眉梢,“简直太好办了!”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好奇的看着他哥哥,问道:“怎么办?” 寿王李瑁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说道:“你阿兄在洛阳,大小还是有几处房产的。随手赠他一套,如何呢?” 咸宜公主愕然的睁大了眼睛,“你哪来的这些房产?” 寿王李瑁摆出一副十分无辜的表情,“我可是寿王!” 咸宜公主愣愣的眨了眨眼睛,“那又如何?” 寿王李瑁都笑了,“宫中的那些宦官,都坐拥了两京不少的房产。我堂堂的寿王殿下,莫非还比不上他们吗?” 咸宜公主拧眉又撇嘴,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奇怪起来,闷闷的说道:“好,我堂堂的公主,还就不如那些宦官呢!” 寿王李瑁连忙赔着笑,小声说道:“小妹莫要生气。改天我替你张罗一番,好歹也在京城置办几处不错的房产。将来嫁了人,也好多一些嫁妆嘛!” 咸宜公主把脸蛋儿扭到了旁边,“哼,我才不要嫁人!” “嗬!”寿王李瑁怪笑了一声,对着萧珪那边呶了呶嘴,“有本事,你当着他的面,大声的说呀!” 咸宜公主连忙伸手扯了一扯寿王李瑁的衣袖,小声急道:“快别说了,他能听到了!” 寿王一行人走到了重阳阁前。 萧珪等人上前一步,叉手施礼,“重阳阁,恭迎寿王殿下。” “萧先生,诸位,不必多礼。”寿王李瑁叉手回了一礼,满面春风的笑言道:“重阳阁,茶好人更好。小王来过了一次,便有些念念不念,于是马上邀请了几位朋友,又来了第二次。” 萧珪微笑点头,“承蒙寿王殿下如此抬爱,重阳阁蓬荜生辉。” “我身后的这些朋友,有几位萧先生已经认识,我就不介绍了。”寿王李瑁说道,“这几位应是初次来到重阳阁,我来给萧先生引荐。” 萧珪朝寿王李瑁身后看了一眼,除了熟悉的杨錡和杨玉环、杨玉瑶这三位,另外还有六七个陌生的年轻男女,全都是锦衣华服仪表非凡,显然非富即贵。 寿王李瑁居中,为萧珪一一引荐。 果然,他们都是皇族的外戚或是京城的高官子弟。萧珪一一的和他们打了照面,也没特意要去记住哪个。但是很显然,他们全都牢牢的记住了萧珪这个人物。 相见之后,萧珪就邀请寿王李瑁等人登上二层楼,前去饮茶。 咸宜公主早就和苏幻云凑在了一起,窃窃私语的聊着天。寿王李瑁拉着萧珪并排走在了最前,且聊且走,先行上了二楼。 跟在寿王身后的那些年轻男女,看到萧珪与寿王齐头并进,虽然没有作声,但纷纷面露异讶的表情。 二楼全是雅间,寿王李瑁上来之后看了一眼,说道:“饮茶不同于饮酒,不求人多热闹,但要清静闲雅。我们这么多人,看来得要分开饮茶了。” 萧珪说道:“殿下言之有理。不如就请殿下吩咐,该要如何分配雅间?”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向了寿王李瑁。很显然,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希望自己能和寿王李瑁同坐一处饮茶,这意味着自己更得寿王的青睐与赏识。 寿王李瑁也是当仁不让,说道:“小王与咸宜,定然是要同坐一间的。” 咸宜公主立刻说道:“我与苏幻云,肯定也是要同坐一间的。” 众人立刻看向了苏幻云,各自惊讶猜测不休:这女子什么来头? 苏幻云连忙给咸宜公主施了一礼,说道:“殿下,我是开店卖茶的人,哪能坐下来饮茶呢?” “这……”咸宜公主愕然的眨了眨眼睛,不由自主的就看向了萧珪。 萧珪淡然一笑,“我好像也是,开店卖茶的人。” “你不是。”寿王李瑁立刻挥了一下手,斩钉截铁的说道,“你必须来。不然这茶我不喝了,重阳阁还要退钱。” 萧珪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笑,说道:“好,时常听说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今日,可算是轮到萧珪卖茶了。那我可得在寿王殿下面前,好好的自夸一番不可。” 寿王李瑁哈哈的大笑,“好,那小王就等着看你,能夸出一个什么花样来。” 咸宜公主嘿嘿的偷笑。 很快,寿王李瑁就把这些人给分好的组。 其实这没有什么悬念可言,寿王李瑁和咸宜公主加上萧珪,再有杨玉环姐姐俩一共五人,坐了同一间。其他的那些人,则是分在了另外两间。为了以示公正,寿王李瑁故意把杨玉环的兄长杨錡,都给分了出去。 分拨完毕之后,苏幻云立刻带着那些茶花娘,招呼一众宾朋分别入座,然后开始呈上果子点心,奏乐煮茶。 萧珪和寿王李瑁等人选中的当然是重阳阁最好的雅间,除了内部陈设高档华丽,开窗即可看到优美的洛水江景,位置也是极佳。 重阳阁饮茶的规矩,和大唐流行的饮酒礼仪大相径庭。席间不需要空留舞妓起舞的空地,所有人的座席都聚集在一起,围着一个大茶桌,这样更能方便友人聊天和两两对弈。 萧珪先请了寿王李瑁,在尊贵的北面席位坐了下来。咸宜公主挨着他兄长的左手边也坐了下来。 接下来,寿王李瑁明显希望杨玉环能够,坐到他的右侧来。 不料杨玉环对他的暗示,示而不见,自己走到了斜对着寿王、距离他大半张桌子最远的一个位置,坐了下来。杨玉瑶自然是挨着她的妹子,一同坐下了。 寿王李瑁有些错愕和意外,但也没有多言,只道:“萧先生也请坐。” 萧珪点了点头,走到寿王李瑁的右边,与他隔了一个席位,刚好与杨玉环面对着面的坐了下来。 他发现,杨玉环至从走进重阳阁大院就始终微低着头,一句多话也不讲,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她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萧珪心想,莫非她和寿王吵架了? 这时,两位茶花娘搬来了许多的茶具,在就旁边煮起茶来。 因为杨玉环的闷闷不乐,寿王李瑁的情绪似乎受到了一些影响,席间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没什么人说话。 倒是杨玉瑶最先打破了沉默,笑嘻嘻的说道:“萧先生,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萧珪眨了眨眼睛,笑道:“当然记得。龙膏酒嘛!” “你没有想到,我们这么快就会再见面?”杨玉瑶将她白晰的右手朝萧珪伸了过来,一摇一晃的问道:“酒呢?我的酒呢?” 萧珪呵呵直笑,寿王李瑁与咸宜公主也笑了起来。 杨玉环也有些忍俊不禁的掩唇而笑。 席间的气氛,总算是活泼了一些。 杨玉环连忙说道:“阿姐,你竟如此直白,就不怕失礼吗?” 杨玉瑶笑嘻嘻的道:“没关系的,这里又没有外人!” 萧珪说道:“我既然答应了夫人,就一定不会食言。但是那个酒,确实不在重阳阁。改天我再派人,送到夫人府上。如何?” “好,一言为定。”杨玉瑶拍了一下巴掌,笑嘻嘻的道:“那我可就,等着你的好酒哦!” 萧珪微笑点头,“好。” 寿王李瑁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糕点,说道:“这一品果子很是不错。上次来的时候我曾吃过,大家都趁热尝一尝!” “好。”大家纷纷拿起筷子。 寿王李瑁夹起这块糕点离了席,朝杨玉环走来。 杨玉瑶很识趣的站起身,弯着桌子走了大半圈,在萧珪的右手边停住坐了下来,笑嘻嘻的说道:“我还是坐在这里!” 萧珪清楚的看到,寿王李瑁对杨玉瑶投来感激的目光,顺势就在杨玉瑶刚刚空出的位置,坐了下来。杨玉环则是怨怼又无奈的,悄悄瞪了她姐姐一眼。 毫无疑问,寿王李瑁与杨珏环,确实闹了别扭。 第343章 烫 寿王李瑁将那块糕点放在了杨玉环的碟子里,说道:“玉环,你尝尝。” “多谢殿下……”杨玉环微微颔首谢过之后,却没有去吃那块糕点,只道:“但是它有点太干了,没有茶水,我现在还不想吃。” 寿王李瑁立刻回头,对那两名茶花娘说道:“茶水,要快!” 那两位只是淡淡的“喏”了一声,依旧不急不忙的慢慢煮茶。 寿王李瑁面露一丝不爽,看似想要发作几句。 杨玉环连忙道:“殿下莫在催促她们。细工慢活,煮好了的茶,才有味道。” 寿王李瑁立刻笑呵呵的道:“好,不催,不催——你们慢慢的煮,定要煮出最好的味道来。” 茶花娘又淡淡的“喏”了一声,看都没有多看寿王一眼。 萧珪心中暗自好笑,心想这些茶花娘真是太高冷了。除了赫连昊阳,可能再也没有别的人,能让她们笑脸相迎了。 这时,杨玉瑶伸出食指在萧珪身前的茶桌上轻轻的敲了一下,小声的问道:“萧先生,老实说,你究竟还有几罐,真正的西域龙膏酒?” 萧珪若有所思的道:“四坛,或者三坛,或者更少。” 杨玉瑶扬眉瞪眼作惊愕之状,说道:“怎的越说越少了?” 萧珪笑道:“那四坛酒是元宝商会洛阳分号的珍贵货品,一直保存在立行坊的酒庄里,有专人负责保管。我还是几个月前,见过它们。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万一卖掉了或是别的人将它喝掉了,那我也说不准哪!” “啊!”杨玉瑶惊叹了一声,“如此说来,我未必就能得到这四坛龙膏酒了?”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夫人不必担忧。既然萧某答应了你,就一定会给你。就算这次没有,下次我们的商队从西域带了龙膏酒回来,我立刻给你送上四坛。” “萧先生,真是一个爽快人!”杨玉瑶顿时笑容满面,说道:“那我们今天有时间,就去酒庄看一看,好不好?” 杨玉环立刻说道:“阿姐莫要得寸进尺,这未免也太失礼了!” “没关系。”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我立刻派人,去酒庄走一趟便是。如果酒还在,定然将它取来。倘若没有,夫人莫要怪罪就好。” “萧先生,你真好!”杨玉瑶顿时喜笑颜开,双手在茶桌上轻轻拍了一拍,说道:“可惜现在既没有酒也没有茶,不然,我真想敬你一杯!” 寿王李瑁又回头问了一声,“茶好了没有?” “马上就好。” 寿王李瑁回头对杨玉瑶说道:“玉环别急,马上就有茶水可饮了。” 杨玉环很礼貌的笑了一笑,“我不急。” 咸宜公主看了看坐在她右边,低声窃语的寿王李瑁与杨玉环,又看了看坐在她左手边,聊得火热的萧珪与杨玉瑶,眉头直皱,腮帮也鼓了起来,明显是不高兴了。 寿王李瑁侧身背对着咸宜公主,这会儿只顾着和杨玉环说话,都没功夫去关心他的宝贝妹妹了。 萧珪倒是注意到了咸宜公主的神态变化,但杨玉瑶特别健谈说得正起劲,萧珪也只能应付着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她聊着。 咸宜公主彻底的被冷落,甚至是被无视了。 萧珪的心里都禁不住有一点担心了,心想这小祖宗不会突然发脾气? 好在咸宜公主也就只是皱了皱眉鼓了鼓嘴,再没有别的任何多余动作。 萧珪渐渐放下心来,心想好在这位真正的公主,并没有患上惹人讨厌的“公主病”。 这时,茶花娘总算是煮好了茶水,一一给众人斟上。 两位茶花娘正要走,咸宜公主叫住了其中的一位,指了一下自己的茶碗,又指了一下萧珪左手边的空留位置,说道:“麻烦你,替我移过去。” 茶花娘“喏”了一声,伸手就拿起了茶碗。 咸宜公主惊叹了一声,“很烫的,要用茶碟!” 茶花娘微然一笑,平平稳稳的将那一盏刚倒上的滚烫的热茶,放在了萧珪旁边的位置上,然后叉手施了一礼,“公主殿下,请慢用。” 咸宜公主与寿王李瑁等人,全都用惊愕的眼神,看着那位翩然而去的茶花娘。 萧珪淡淡一笑,说道:“诸位,新煮的茶水有些烫,还请慢饮。” 杨玉瑶惊讶的问道:“萧先生,那姑娘莫非不怕烫吗?” 萧珪面带微笑的摇了摇头,“她可能,习惯了。” “这怎么能习惯呢?” 这个声音,来自于萧珪的左侧。他扭头一看,咸宜公主睁圆了一对大眼睛,像一个好奇宝宝那样,满是天真与不解的看着他。 很显然,这个家伙已经不露形迹的换过了位置。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这或许,也是我生命当中的一个谜团。” 咸宜公主顿时展颜而笑,“你说话,真有趣!” 寿王李瑁与杨玉瑶,都闷声暗笑。只有杨玉环仍是有些闷闷不乐,不太言语。 杨玉瑶吃了一口寿王李瑁说过的那个糕点,点头赞叹,“确实,味道很不错!” 寿王李瑁立刻说道:“玉环,你也尝一尝呀?” “茶水还烫呢!”杨玉环小声说道。 “来,我替你吹凉。”寿王伸手就要去拿杨玉环的茶碗。 杨玉环连忙伸了一下手去阻止,“不用了,殿下!” 寿王李瑁的手刚刚碰到杯子,杨玉环这样一伸手,他下意识的手抖了一下。 杯子被碰歪了一些,滚烫的茶水溢了出来。 “嗷!!” 寿王李瑁发出了一声惊悸的惨叫,立刻将手缩了回来,连连的甩动。 杨玉环吓得站了起来,满面惶恐的看着寿王李瑁,手足无措的惊慌道:“殿、殿下,你……我……” “你干什么?!”寿王李瑁,怒吼了一声! 满堂皆静。 大家全都惊讶的,看着寿王。 恼羞成怒的寿王李瑁,倒是立刻回过了神来,连忙停止了甩手,脸上挤出了笑容,说道:“不打紧,没事。玉环,你坐。” “我……”杨玉环连忙低下了头,怯声道:“小女子,不敢!” 寿王李瑁连忙又赔起了小心,和颜悦色的道:“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别怕,我只是在自己的王府里面习惯了,一时未能留意。你快坐下,我们继续饮茶。” 咸宜公主担心的说道:“阿兄有没有烫伤,是否要去上一点药?” 寿王李瑁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扬了扬自己被烫的手,说道:“不打紧,我的皮肉还没有那么弱不禁风,把水擦干,也就是了。” 说罢,寿王李瑁就从自己怀里拿出了一条丝绢手帕,往手上一擦。 “咝——”他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咸宜公主立刻惊叫起来,“这都破皮啦!” 萧珪立刻站起身来,“殿下,请随我来。重阳阁有专治烫伤的药。” 寿王李瑁的脸皮一个劲的抽搐,嘴上却说:“不、不打紧,不打紧的……” 萧珪走到他面前,叉手施了一礼,“殿下,请!” “阿兄,你快去。”咸宜公主也帮着催促。 寿王李瑁这才点了点头,又对杨玉环笑了一笑,说道:“玉环,没事的。我去去就来。” 他不说还好。 他这话一说出来,杨玉环立刻扑通跪在了地上,一个劲的磕头,“玉环死罪,玉环死罪!” 杨玉瑶也连忙走到了她妹妹身边,跟着一同跪了下来,磕了头哀求道:“玉环一时大意无心之失,还请殿下恕罪!” “我都说了,没有关系,并不打紧!”寿王李瑁有点急也有点无奈,连忙道:“你们起来呀,不要跪着了。” 姐妹俩仍是跪着不动。 萧珪悄悄的,给咸宜公主递了一个眼神。 咸宜公主连忙跑到了姐妹俩身边,将她们一一扶起,说道:“玉环,没事的,你不要往心里去,更不要见外。我们是朋友嘛,对不对?” 杨玉环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众人都看到了,她双眼通红,眼泪都已经涌到了眼眶儿边来。 “殿下,请!”萧珪小声的说了一句。 寿王李瑁无奈又郁闷的叹息了一声,跟着萧珪走了。 咸宜公主请得杨家姐妹俩坐了下来,一个劲的劝慰她们。大抵就是说,我阿兄一向心胸宽广不会怪罪的,你们不要介意。还有我阿兄平常在王府里,喝斥下人惯了,一不留神就吼了出来,你们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杨家姐妹,倒是频频点头。 但是咸宜公主说了一阵后,杨玉环的眼睛反而是落下了来。她拉住杨玉瑶的衣袖,用哀求的口气小声道:“阿姐,我想回家……” 杨玉瑶和咸宜公主,同时愣住了。 萧珪将寿王李瑁请进了另一间没人的雅间里坐下,自己下楼取来了治烫伤的药,给他敷药。 被烫之后又磨破了皮,伤口肯定会有一点疼。上药的时候,寿王李瑁咧着嘴一个劲的咝咝吸凉气,手都发抖。 萧珪心中暗笑好笑,养尊处优的皇子,果然细皮嫩肉又怕疼。相比之下,那些赤手拿茶碗的茶花娘,真是铁打一般的汉子! 上完药之后,寿王李瑁看着自己手上那个难看的包扎,露出一脸的苦笑。 萧珪笑道:“殿下,实在抱歉了。在下包扎的手艺,确实差了一些。” “哎,这些都不打紧了。”寿王李瑁将他的手,收进了宽大的袍袖里,面露苦色的说道:“你说玉环今日究竟是怎么了?为何总是闷闷不乐,我跟她说话,她也心不在蔫爱搭不理的呢?” 萧珪摇了摇头,“这我真不知道。” “我感觉……”寿王李瑁皱了皱眉,说道:“她对我,很是生份了。” 萧珪问道:“以前不是这样么?” “当然不是。”寿王李瑁说道,“虽然我与她相识日短,但从最初的第一次见面开始,我与她一直都是有说有笑的。唯独今日,她有些异样。清晨我驾着新船前去迎接于她,约好的时间,我居然等了半个时辰她才姗姗来迟。见面之后她都不肯正眼来看我,还一个劲的认错道罪,就如同方才一般。” 萧珪沉默不语。这种事情,不插嘴的好。 寿王李瑁又叹息了一声,问道:“萧先生,你聪明多智见识广博。你能否帮我估猜一下,玉环这是怎么了?” 萧珪面露苦笑,摇了摇头,说道:“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针。杨玉环的心里在想什么,大概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旁人,猜无可猜。” 寿王李瑁皱了皱眉,说道:“那她姐姐杨玉瑶,会否知道呢?” “这个,说不准。”萧珪答道。 寿王李瑁寻思了片刻,说道:“我若直接去找杨玉瑶发问,又恐她们姐妹多想,引发不必要的麻烦。萧先生,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殿下是想要我,去找杨玉瑶打心她妹妹的心迹?” 寿王李瑁直点头,“还请先生帮我?” 萧珪苦笑了一声,说道:“殿下,你请错人了。” 寿王李瑁皱了皱眉,“先生言下何意?” 萧珪说道:“女儿家的心事,哪会随便吐露给一个不太熟悉的男子知道?这种差事,殿下应该交办给你的好妹子去办才对。” “有道理!”寿王李瑁顿时又笑了,“还是先生有办法!”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殿下还是快回去,省得杨家姐妹在雅间里忐忑不安。” 寿王李瑁说道:“先生,我被烫伤的事情,切勿外传。小王固然不会计较,但若传了出去,也难说会引发什么,多余的麻烦。” 萧珪微笑点头,“殿下放心,我能明白。” 寿王李瑁轻吁了一口气,“好,我们走!” 第344章 半子 萧珪与寿王李瑁回到茶室,发现屋里的情况,似乎有了一些变化。 杨玉环,换了位置。她挪到她姐姐杨玉瑶的右手边坐下了。 这对寿王李瑁来说,可就尴尬了。 假如现在二人都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那么萧珪的左手边是咸宜公主,右手边是杨玉瑶,再往右则是杨玉环。三名女子,如同众星拱月一般都坐到了他的身边去。 而寿王李瑁则会如同一个孤家寡人一般,孤零零的坐在最尊贵的北面席位之上,离他最近的咸宜公主,都隔了他有一个座位。 一时间,房间内的气氛有些凝滞。寿王李瑁的表情明显有些难看,进了房门就一直站着没动。 萧珪恍然无事面带微笑的走进了房间,拿起一个围棋篓子,说道:“不知殿下棋艺如何,可敢与萧某较量一番?” 咸宜公主倒是机灵,立刻接过了话来,说道:“你竟敢挑战我皇兄?那你可要小心哦,我皇兄的棋艺可是相当的厉害,就连宫中的棋待诏都不是他的对手呢!” “是么?”萧珪看着寿王李瑁,笑呵呵的说道,“那我今日,真要领教一番了。” 他二人如同双簧的一阵对谈,总算是让寿王李瑁找到了台阶可下,便也露出了笑容,说道:“萧先生莫听了咸宜的吹嘘,我的棋艺也就稀松平常。还请萧先生,不吝赐教。” “也请殿下赐教。” 萧珪说了这一声后,搬起棋盘走到了寿王李瑁的位置旁边,将棋盘放到了茶桌之上,然后拿了一个坐蒲放到了他的旁边,刚好与咸宜公主相对的位置。 咸宜公主顺势也朝上手挪了一个位置,坐到了寿王李瑁的身边,说道:“皇兄,我来跟你学几手。” “好啊!”寿王李瑁来到他的座位,坐了下来。 如此一来,寿王李瑁的左手边是萧珪,右手边是咸宜公主。孤家寡人的尴尬境地,轻松就被化解于无形了。 他暗暗的轻吁了一口气,抬眼看了一下坐在他对面的杨玉环。 杨玉环双手搭在小腹之上,表情凝重低耷着头,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等着挨打受罚的低贱奴婢。 寿王李瑁看到她这副样子,都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该要生气,一时之间颇为纠结。 这时,萧珪说道:“不知殿下对弈之时,爱听琵琶,还是更喜琴筝?” “若有琴音,则是最好不过。”寿王李瑁说罢,就抬头看向了杨玉环。 看到寿王李瑁的这个小动作,萧珪不难想到,杨玉环一定很擅长拂琴。 其实,在如今的大唐时代里,但凡出身名门大姓或是宦官之家的女子,自幼都会接受良好的教育。除了读书习字,琴棋书画与歌唱舞蹈更是她们的必修之课。评价一位大唐女子的才华,后者甚至还要占到更大的比重。 更何况,杨玉环在历史上就是以“能歌善舞”而闻名,她还是一位有着极高水平的,真正的音乐家与舞蹈家。所以她必然是会拂琴的,想必还弹得极好。 但是此刻,杨玉环对于寿王李瑁的暗示,完全无动于衷。她仍是保持那一副准备挨打受罚的模样,纹丝不动。 寿王李瑁不禁皱了皱眉。 萧珪立刻对身后的茶花娘吩咐道:“来人,去请一位琴师过来。” “不用了。”杨玉瑶站了起来,笑嘻嘻的说道,“我来!” 萧珪笑而问道:“夫人还擅长抚琴?” 杨玉瑶轻哼了一声,扬起了颜值不输杨玉环的脸蛋,露出一个傲骄的笑容,说道:“虽已多时未曾练习,但是,给你一个惊喜还是没有问题的。” 萧珪笑而点头,对寿王李瑁说道:“殿下以为如何?” 寿王李瑁有点不自然的笑了一笑,说道:“那就有请玉瑶,为我们演奏一曲!” “玉瑶,乐意为殿下效劳。”杨玉瑶施了一礼,用脚尖轻轻的碰了一下杨玉环,然后就朝旁边的屏风古琴走了过去。 杨玉环倒是领会了她姐姐的意思,是叫她坐到寿王李瑁的身边去观棋,不要隔着一张大茶桌,一个人孤零零、傻乎乎的坐在大家的对面。 但是现在,寿王李瑁右边已经有了咸宜公主,左边则是棋盘与萧珪,已经没有了空余的位置可以容人一坐。 反正倒是萧珪的身边,还有适合观棋的空余位置。 杨玉环犹犹豫豫的站起了身来,跟着她姐姐一起绕走了半张桌子,停在了萧珪的身边,好不容易挤出一点笑容来,说道:“我也效仿公主殿下,来向寿王殿下与萧先生,偷师一招半式。” 咸宜公主一愣,这才发现自己仿佛有点傻,居然提前抢占了杨玉环的位置。 她正准备起身相让,但却晚了。 杨玉环已经挨着萧珪,坐了下去…… 走到古琴边坐了下来的杨玉瑶,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妹妹。 寿王李瑁的表情,也凝滞了片刻。 房间的气氛,又变得压抑而古怪起来。 萧珪拿起一篓棋子放到了寿王李瑁的手边,微笑道:“有请殿下,执黑先手。” 杨玉瑶也弹响了古琴,确实悦耳,十分动听。 寿王李瑁这才回过了神来,笑了一笑说道:“先生谦让,小王也就却之不恭了。” 说罢,寿王李瑁就拿起一枚棋子,嘎蹦脆响的将它,重重的按在了棋盘之上。 萧珪不由得心中一笑。 寿王李瑁这个捏棋与落子的动作以及发出的声音,固然是有几分潇洒与帅气。但这样的手势习惯,一般是在年轻气盛、好胜心极强的棋手当中,比较常见。 咸宜公主脱口赞道:“起手天元,阿兄真是好气魄呀!” 杨玉环面带微笑的沉默不语,甚至眼睛都没有乱看,真正如同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之人。 落下了第一子的寿王李瑁,带着自信的笑容,侃侃而道:“小小的一个棋盘,变幻无穷。内蕴天地之方圆,阴阳之动静,星辰之序列,风雷之变化。又有春秋之生杀,山河之表里。凡世道之升降,人事之盛衰,无不暗合其中。起手天元,只是我的习惯而已。咸宜,不必大惊小怪。” 萧珪沉默不语淡然一笑,用姆指和食指拿起一枚白色棋子,朝前伸手五指舒展之时,那棋子就如同自己有了生命之一般,灵巧的滑落到了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轻盈而稳健的落在了棋盘之上。 这一寂而无声、灵动飘逸的落子手法,与寿王李瑁方才雷霆万钧的落子,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咸宜公主眼中一亮,好潇洒! 杨玉环一直未动的表情也微起波澜,不由自主看了一眼萧珪,然后又将眼神放到了棋盘之上。 寿王李瑁呵呵一笑,“萧先生,这是在故意相让?” “没有。”萧珪淡然道,“殿下起手天元,独一无二。萧某难缨其锋,只能退避三舍。” 寿王李瑁拿起一枚黑棋,说道:“萧先生,我们可先说好。如果一味相让,那可就没有意思了。” “放心,我不会。”萧珪说道。 “好。”寿王李瑁又落了一子,仍是那种雷霆万钧的霸道落子之法。 萧珪依旧轻盈落子,寂而无声。 两人在这棋盘之上,你来我往的厮杀了起来。 寿王李瑁的棋风就如同他的落子手法一样,刚猛劲烈气势逼人。并且他下棋的时候,无心旁鹜全神贯注,如同一位上了战场主宰生死的将军。 萧珪的棋风则是轻盈飘逸的一路,神出鬼没令人捉摸不透。并且他一边下棋饮茶,一边还在静心的品味杨玉瑶的动人琴声。偶然也会侧目过来,欣赏一下身边的那一位,冠绝古今的大美人。 棋面有些胶着,目的优势经常易手。 观战的咸宜公主与杨玉环,都渐渐有些紧张起来,十分期待胜负的出现。 最终是寿王李瑁赢了,萧珪以半子告负。 “殿下棋艺精湛,萧某甘败下风。”萧珪叉起手来,对寿王李瑁施了一礼。 寿王李瑁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说道:“全靠先生礼让,小王才能侥幸胜得半目。” 咸宜公主也有些兴奋,说道:“真是棋逢对手,太精彩了!” 杨玉环依旧没有说话。 寿王李瑁说道:“萧先生,我们再谈一局?” 萧珪呵呵一笑,“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马上开启了第二局,寿王李瑁依旧执黑,起手天元。 两人落下几子之后,坐在萧珪旁边的杨玉环,挺自然的拿起茶壶,给萧珪的茶杯里,添上了茶水。 萧珪正在寻思落子之法,没有在意杨玉环的这一小小举动。倒是坐在杨玉环对面的寿王李瑁与咸宜公主,都微微的一怔。 杨玉环连忙放下了茶壶,把手放到了桌子下面,低下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棋盘去了。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连忙也拿起了茶壶给寿王李瑁的杯子里添了水,说道:“皇兄,该你了。” 寿王李瑁“哦”了一声,也把注意力拉回到了棋局之上。 萧珪面不改色心中好笑,添一下茶而已,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第二局比第一局用的时间要少,萧珪依旧是半子告负。 咸宜公主都拍起了手来,说道:“真是精彩,真是可惜!又是半子惜败!” 寿王李瑁又是皱眉又是好笑,说道:“先生,连续两局半子惜败,你不会是故意的?”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殿下,输了就是输了,没有惜败一说。萧某确实尽力了。” “我们再来一局。”寿王李瑁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这一局,你必须要赢。否则今日这茶钱,我不给了!” 萧珪呵呵直笑,“我相信殿下,不会赖帐的。” “那可说不准。”寿王李瑁笑了一笑,说道:“不如这样,这一局我们来一点彩头,怎么样?” 咸宜公主立刻说道:“皇兄,对弈本是雅事,何用彩头呢?” “偶然玩一玩嘛,有什么打紧?”寿王李瑁说道:“我就是想要知道,萧先生的真实棋力。” 萧珪淡然一笑,“殿下,赌什么?” 寿王李瑁说道,“你若是赢了,我输你一栋宅子。凡我名下洛阳房产,除了圣人赐给我的王府,其他任凭你来挑选。” 此言一出,咸宜公主与杨玉环都微微一惊,正在弹琴的杨玉瑶也停止了弹奏。 萧珪面带微笑,淡然道:“那我若是输了呢?” 寿王李瑁笑道:“那自然是,今日这茶钱不给了。” “好。”萧珪一口答应了下来,对守在火炉边的茶花娘说道:“去找苏少主,把殿下付给重阳阁的茶钱,取来。” “喏。”茶花娘立刻就去了。 咸宜公主惊讶道:“你们来真的呀?” “有什么关系?”寿王李瑁与萧珪异口同声,然后又一同笑了。 很快,茶花娘就将寿王李瑁交来的那一箱波斯金币取了来,摆放在房中。 萧珪伸了一下手,“殿下,执黑先请。” “叭”的一声,寿王李瑁仍是起手天元,“先生请。” 萧珪呵呵一笑,扭头看向杨玉瑶,说道:“夫人可是弹累了?” “没有,没有!”杨玉瑶笑嘻嘻的回应了一声,又奏响了她的古琴。 杨玉环如同下意识的,又拿起了茶壶。 寿王李瑁与咸宜公主,又一同看向了她。 杨玉环连忙放下茶壶,收回了手。 萧珪装作视而不见,落下一子后,自己拿起茶壶,给自己的杯子添上了茶水,淡然道:“殿下,到你了。” 寿王李瑁将眼神从杨玉环那边收回,看向棋盘,当即笑了,“先生这一回,似乎改变了路数?” “败则求变嘛!”萧珪微笑道:“再说了,我现在可是很缺钱花。” 咸宜公主与杨玉环都笑了。 寿王李瑁智珠在握的轻笑了一声,说道:“那先生,可要小心了。” 两人你来我往的,在棋盘之上相继落子。 局面仍是胶着,并且比前两局杀得更加激烈,甚至可以说是惨烈。从旁观棋的咸宜公主与杨玉环,都有了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只有萧珪依旧淡然从容,他甚至注意到了杨玉环的右耳耳垂上,长了一颗极小的痣,于是心中暗暗啧叹:这颗痣,长得蛮可爱的! 然后,他就输了。 依旧是,半子告负。 咸宜公主惊叫了起来,“哎呀,怎么又是半子?!” 寿王李瑁与杨玉环,都用惊愕的眼神看着萧珪。 萧珪死死的盯着那一箱金币,痛心疾首的叹息了一声,两手一摊,“我也想赢啊……但是实力,它不允许!” 第345章 股掌之间 正在这时,苏幻云敲响了雅间的门,说有事情要向萧珪秉报。 萧珪起身离席,微笑颌首,“殿下,请恕萧某失陪片刻。” “先生请自便。”寿王李瑁回之以微笑。 萧珪走到了雅间外,问苏幻云有什么事? 苏幻云说,派去立行坊取酒的人回来了。四坛龙膏酒只剩了两坛,如何是好? “两坛就两坛,无所谓了。”萧珪问道:“帅灵韵今天在家吗?” “在。”苏幻云说道:“她召集了洛阳商会的店铺东家,正在家里开会。” 萧珪皱了皱眉,嘟嚷道:“身体不舒服就该好好躺着,还开什么会?” 苏幻云笑了一笑,说道:“萧郎,你还真是不怕我吃味呀?” 萧珪呵呵的一笑,说道:“我错了,向你道歉。” 苏幻云咯咯直笑,“你千万别这样,我可承受不起。” 这时,雅间之内。 杨家姐妹结伴离席更衣而去,房间里只剩下寿王李瑁与咸宜公主,还有两位侍立于门口的茶花娘。 咸宜公主凑到了他兄长的耳边,小声道:“阿兄,你不会当真要赢走那一箱金币?你没听到吗,他现在正缺钱花呢!” 寿王李瑁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啧啧的小声道:“还没嫁过去呢,就学会胳膊肘儿往外拐了?” “讨厌!”咸宜公主轻轻的在寿王李瑁的胳膊上砸了一记粉拳。 寿王李瑁呵呵直笑,对那两位茶花娘说道:“今日辛苦二位姑娘,那一箱金币,赏给你们了。” “多谢殿下。”两位茶娘花叉手一拜,其中一人搬起金币就走了,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留下。 寿王李瑁愕然的轮了轮眼珠子,小声道:“这重阳阁的女子,还真是……” “阿兄,你先别管这些了。”咸宜公主将他拉了回来,说道:“你刚刚不是应该输给萧珪的吗,怎的又赢了?” 寿王李瑁迷茫的皱了皱眉,说道:“原本我也是想好了,一番激烈搏杀之后,我再惜败于他。可是不知怎的,我仿佛是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所牵引,不知不觉我就……赢了!” 咸宜公主愕然,“还有这种事情?” 寿王李瑁越发的迷惑不解,喃喃道:“萧珪可是张果老的嫡传弟子。莫非,他懂得什么惑人心智的妖术邪法?” “阿兄就知胡说!”咸宜公主瞪了一眼,说道,“就算他懂得一点神通,那也是仙家道术一流,又怎会是妖术邪法呢?” 寿王李瑁呵呵直笑,说道:“好好,是我措词不当。仙家道术,这样说总该行了?” 咸宜公主嘿嘿的笑了一笑,说道:“他若当真懂得仙家道术这一类神通,当初,也就不会被人砍伤成那样了。” “有道理。”寿王李瑁又皱了皱眉,说道:“如此说来,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怎样?”咸宜公主好奇的问道。 寿王李瑁说道:“那就是,萧珪的棋艺远胜于我,胜负全在他的股掌之间。就算是故意相让,他也能让得不露形迹,让我这位执棋者与你们这些观棋者全都认为,他已奋尽全力与我厮杀,最终堪堪惜败。” 咸宜公主愕然的眨了眨眼睛,说道:“不会?”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寿王李瑁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那位茶花娘,更加小声的说道:“若非如此,他怎会连续三局都以半子告负,胜负拿捏得如此之精确?” 咸宜公主好奇的睁圆了眼睛,说道:“若说前两局他是在有意相让,这我相信。因为有杨玉环在场,他要顾及阿兄的面子。但是第三局……” 寿王李瑁淡然一笑,说道:“小妹,你还不清楚么?” “清楚什么?”咸宜公主问道。 寿王李瑁说道:“第三局的意义就是,萧珪不想接受,我馈赠给他的房宅。” “……”咸宜公主怔了一怔,顿时就无语了。 寿王李瑁继续道:“萧珪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当我提出以房宅为赌注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已经一清二楚了。最终他以半子告负,那也就是在表明他的态度。” “他怎么,这么傻?”咸宜公主皱了皱眉,又嘟了嘟嘴,喃喃的道:“有一栋自己的宅子,难道不比寄居在别人的租房里,要好吗?” 寿王李瑁呵呵的笑,轻轻的拍了拍咸宜公主的额头,说道:“他迟早都会有自己的宅子。这种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 “哼,好心当作驴肝肺……”咸宜公主仍是有些忿忿。 “小妹。”寿王李瑁饮了一口茶,慢条斯礼的道,“萧珪与常人不同。想用金银房宅一类的东西去拢络于他,怕是有些困难。” 咸宜公主好奇的看着他兄长,问道:“那该用什么?” 寿王李瑁也看着他妹妹,嘿嘿的怪笑了一声,“或许,美色可行呢?” 咸宜公主立刻赏了他一记粉拳,“打你!” 这时,萧珪走进了雅间,兄妹俩立刻分开停止了聊天。 “咦,杨夫人呢?”萧珪问道。 咸宜公主答道:“她们很快就回来。” 萧珪点了点头,对茶花娘说道:“给二位殿下,换添新茶。” 寿王李瑁立刻说道:“不用了,萧先生。已经快到午膳时分,等她二位回来,我们就到船上去饮宴。” 萧珪点了点头,“也好。” 片刻后,杨家姐妹回来了。 “杨夫人。”萧珪对杨玉瑶说道,“我派去拿酒的人回来了,可惜只剩了两坛,还请夫人莫要怪罪。” “萧先生说得哪里话呀?”杨玉瑶喜笑颜开的说道,“别说是两坛,就算是一坛都没有,光凭萧先生言出必行的君子之风,玉瑶都满心感佩呢!” “夫人真是太会说话了。”萧珪笑道,“酒坛颇重也有一些泥污,夫人恐怕不易搬运。不如就让萧某派人,把两坛酒送到夫人府上去?” “这可不行!”杨玉瑶立刻说道:“要是落在了我夫君手上,或许我连一口都饮不到了。” 众人都发出了惊讶之声,“不会?” “当然会了。”杨玉瑶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我那夫君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我饮酒还是跟他学的呢!他每年光是饮酒都要花掉无数的钱财,否则我也不会自学酿酒了。” “原来如此。”萧珪笑道,“那依夫人之见,这酒放在哪里为好呢?” 杨玉瑶寻思了片刻,凑到萧珪耳边,小声道:“就放在你们重阳阁,有空我就过来饮两杯。” 杨玉环立刻问道:“阿姐,寿王殿下与公主殿下都在,你怎的说起了悄悄话呢?” 寿王李瑁笑呵呵的摆手,“不打紧,不打紧。” 杨玉瑶扬了扬眉梢,笑道:“因为我不能让你们知道,宝贝的藏身之地呀!” 咸宜公主笑道:“这还用猜吗,肯定是放在重阳阁了。” 萧珪与李瑁还有杨玉环,全都笑了。 杨玉瑶不由得愣了一愣,“这么说,全都知道了?” 杨玉环笑道:“阿姐,没人会抢你的酒喝。你用得着这样吗?” 杨玉瑶瞪了她妹妹一眼,“哼,防的就是你!” 众人又笑了。 萧珪心想,还好有杨玉瑶这个善于活跃气氛的人在,不然今天这一场聚会,肯定会十分的沉闷。 闲聊了片刻之后,寿王李瑁就邀请众人移步船上,前去饮宴。 咸宜公主立刻就跑去找苏幻云了,要请她一同登船饮宴。 萧珪觉得有点奇怪,她俩什么时候有的交情? 寿王李瑁邀请杨玉环与他并肩而行,先走了一步。 杨玉瑶走到萧珪身边,小声道:“这还看不出来吗?” “看出什么?”萧珪问道。 杨玉瑶笑吟吟的说道:“咸宜公主,正在努力的结交你身边的人。” 萧珪微微一怔,先是影姝,现在是苏幻云,她甚至还与帅灵韵一起醉过酒……这么说,还真是! 杨玉瑶笑道:“萧先生,你可别说,公主殿下对你的心意,你一点都不知道?”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杨夫人,你可别说,你是来当媒婆的。” “我才不喜欢干这种事情。”杨玉瑶笑嘻嘻的说道:“萧先生,我能不能向你提一个要求?” “夫人请讲。” “我的要求就是,先生能否,不叫称我为夫人了?”杨玉瑶说道,“这听起来既显得生份,又显得我老。” 萧珪微笑点头,“好的,杨三娘。” 杨玉瑶展颜一笑,“把杨字去掉,似乎更加顺耳。” 萧珪呵呵一笑,抬了一下手,“三娘子,请!” 杨玉瑶笑吟吟的回了一礼万福,“先生请!” 二人一同走出了雅间,寿王李瑁与杨玉环,正和寿王的那些朋友们站在一起闲聊。 那些年轻的男女们,都惊羡慕于杨玉环的绝世美貌,时常有人对她赞不绝口。每听到一声赞美,杨玉环的神情就尴尬一分,脸上也红上一分。寿王却十分的受用,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萧珪见状不由得笑了一笑,心想杨玉环这种级别的女朋友带出去,确实能给男人长脸。至于私下里两人相处得怎样,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稍后一行人都走下了楼来,咸宜公主和苏幻云早在一楼的大堂里等着了。 苏幻云见到萧珪迎了上来,说道:“萧郎,公主殿下非得要我,陪她登舟饮宴,如何是好?” 萧珪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咸宜公主,那家伙故意转过了身,拿后背对着自己。 “那你就去!”萧珪说道。 苏幻云说道:“你若不想我去,我可以想办法推脱。” 萧珪淡然微笑,“没关系,去!” “好。” 苏幻云走回到了咸宜公主的身边,跟她一说,咸宜公主立刻喜笑颜开,像是一条奸计得逞了的小狐狸。 一行人走出了重阳阁,发现,院子里面多了一辆颇为华丽的紫闱马车。 众人来的时候,只有咸宜公主是坐了马车来的。寿王李瑁等人都是乘舟而来,到了港口再换作步行来到重阳阁。 这一辆新马车,显然是属于寿王李瑁的。因为大唐对于马车的制式,要求也是严格。在场所有人当中,能用上紫色闱幔的,除了咸宜公主也就只有寿王李瑁了。 这时,车夫已经将那一辆华丽的紫闱马车,牵引到了寿王李瑁面前。 寿王李瑁对身边的杨玉环说道:“玉环,请随小王一同乘车,去往港口?” 大家都看着杨玉环,有些人还向她投来了羡慕或者嫉妒的眼神。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能与寿王李瑁同乘一车。 杨玉环双脸通红十分的窘迫不安。她施了一礼万福,小声道:“多谢殿下。但是我……我想陪阿姐,一同步行前去。” 大家都看着寿王李瑁,他的脸色明显一紧,颇有几分尴尬。 杨玉瑶连忙走了过去,在杨玉环身边说道:“玉环,我正想与萧先生聊一聊酿酒的事情,不用你陪。你快登车,陪寿王殿下一同去!” 杨玉环只好点了点头,“那好……” 寿王李瑁轻吁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玉环,请。” 二人先后登上了马车。 咸宜公主也拉着苏幻云一起,登上了另一辆马车,他们先走了一步。 萧珪对着寿王李瑁的这些朋友们叉手施了一礼,说道:“诸位,实在报歉。重阳阁没有足够的马车,可以送这么多人一起去往港口。不如,我们一起步行前去?” 港口并不太远,这些人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于是一同结伴步行而去。 刚刚走出没几步,萧珪听到,走在他旁边的杨玉瑶闷吁了一口气。 萧珪扭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三娘子,似乎心事颇重?” “也不是什么心事了。”杨玉瑶说道,“今日种种,先生也都看到了。” 萧珪说道:“三娘子,是在为玉环担心?” 杨玉瑶沉默了片刻,说道:“不仅仅是玉环,还有我们,整个杨家。” 萧珪一听,心里就明白了。 在如今的大唐时代里,弘农杨氏与皇族李氏频繁通婚,算是当世名门、显赫望族。 但就像兰陵萧氏一门当中,既有萧嵩那样的宰相之家,也有萧珪这样的破落户一样。杨玉环这一家在弘农杨氏的大族当中,也是混得很差的。 杨玉环的父亲杨玄琰,当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蜀中司户,并且他死得很早。在他过世之后,杨玉环姐妹数人都寄养在了她的叔父,杨玄璬家里。而杨玄璬也只是河南府的一位士曹参军,小小的七品官,见了李适之忙不迭的就要弯腰下拜。 现在,假如杨玉环能够嫁给炽手可热的皇子寿王李瑁为妻,对她们一家人来说,便可称得上是攀龙附凤。万一哪天寿王李瑁当真做了太子、甚至做了皇帝,那杨玉环都有机会成为皇后。到那时,他们整个杨家都能咸鱼翻身。 思及此处,萧珪很想告诉杨玉瑶:想让你家妹子当上皇后,怕是没戏。做贵妃,倒是有可能! 第346章 投靠 寿王李瑁与咸宜公主的马车在港口停下之后,没有先行登船,各自站在码头上等候后面的人。 皇族的一言一行,历来就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现在,当朝最受宠爱的皇子与公主一同出现在了码头上,难免就引来了许多的好奇百姓,远远的围观。 寿王李瑁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情景,一切泰然处之。倒是很少出宫的咸宜公主,一时有点尴尬。 杨玉环就更不用说了,她一直低着头,尽量保持着与寿王李瑁之间的距离,只与咸宜公主、苏幻云站在一起。 寿王李瑁心中有些闷闷不乐,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保持沉默。 这时,离港口不远的洛阳桥上,有一辆马车停了下来。 影姝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兴冲冲的走到桥的扶栏边,好奇的朝下张望。 “哇,好大、好漂亮的船呀!”她惊叹道。 茶花娘红绸也从车上走了下来,朝下看了一眼,说道:“我们少阁主在那边。” 影姝定晴一看,“咦,还真是!……她身边的那一位,好像是咸宜公主?” 红绸说道:“另两位是寿王李瑁与杨玉环。” 影姝惊讶的看着红绸,“你的眼力可真好!” 红绸淡然道:“从小练过的。” 这时,驾车的严文胜喊道:“二位姑奶奶,赶紧走?” “看看热闹嘛,你急什么?”影姝回道。 严文胜说道:“是你自高奋勇,说要去往巩县打探情报的。现在都到大中午了,我们连洛阳城都还没有迈出去。一直都在瞎转悠,你究竟想干什么?” 影姝神秘兮兮的笑了一笑,说道:“先生吩咐过了,你只管听命行事,不要问太多的为什么。” 严文胜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可就先走一步,不伺候二位姑奶奶了。” “你敢!”影姝转身走到马车边,扬起小脸儿来,气势汹汹的说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扣你一百文钱。若敢转身走掉,月钱全部扣光!” 严文胜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另一只手打出了手势来,示意:有请二位姑娘上车! 影姝嘿嘿的坏笑,喊道:“红绸,我们走!” 此时,且走且聊的萧珪与杨玉瑶,已经落后前面那些人一段距离,约有六七十步。 杨玉瑶对萧珪说道:“萧先生,我有一个问题想不通。” 萧珪问道:“什么问题?” 杨玉瑶说道:“咸宜公主殿下对先生的情意,已是昭然若揭旁人尽知。为何先生,一直视而不见呢?”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我已有爱侣。” “那又怎样?”杨玉瑶满不在乎的扬了扬眉梢,说道,“我家那个百无一用的酒鬼,都纳娶了三房小妾呢!先生这样出众的人物,多几个爱侣,有何稀奇?”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无论有多少爱侣,正妻只能有一位。不是么?” 杨玉瑶眨了眨眼睛,说道:“先生的意思是,你当真想要和那个商女,结为夫妻?” 萧珪淡然微笑,笑而不语。 杨玉瑶连忙道:“抱歉,我并没有看轻先生爱侣的意思。言语不当,还请先生恕罪。” “闲聊而已,没有关系。”萧珪说道。 杨玉瑶说道:“原本,先生的私事,旁人都是管不着。但是按照大唐时下的风俗来讲,先生出身名门、血统高贵,本身又是才华卓绝、风度不凡,理应与一位名门淑女结为夫妻,才算合乎礼法。倘若娶了公主、做了驸马,也在情理之中。先生若是当真喜欢那位……帅姑娘,将她纳为妾室,也并无不可呀!”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三娘子,你不是声称,你不是来说媒的么?” 杨玉瑶嘿嘿的笑,说道:“我是在想呀,倘若玉环能够嫁给寿王,先生又能娶得咸宜公主,那我与先生不也就成了亲戚了么?这是好事呀!” 萧珪呵笑道:“三娘子,何必舍近求远呢?你直接与萧某人做成朋友,这难道不香吗?” “香?”杨玉瑶微微一愣,然后就笑了,“这个字,当真是用得极妙呀!” 萧珪呵呵直笑。 杨玉瑶叹息了一声,说道:“现在,当真是很少能够遇到,像先生这样的妙人了。远的不说,光说今日与寿王一同前来的这些朋友。虽然个个光鲜、出身不凡,但都是一些阿谀奉诚、溜须拍马的庸俗之辈。无趣得紧!”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由此可见,三娘子确实不落俗套,与众不同。” “这可被你说对了。”杨玉瑶说道,“我虽是一介女流,也早已嫁作人妇。但我杨玉瑶,也不是什么朋友都交的。像那些惺惺作态的虚情假意之辈,我是见到就凡。就好比今日同来的这些,寿王的朋友们。你可曾见过,我与他们多说一句话?” 萧珪笑道:“三娘子真是直人快语。” “做人嘛,就该这样。”杨玉瑶笑嘻嘻的说道,“痛快一点,直爽一点。这有什么不好呢?” 萧珪看了她一眼,挺认真的点了一下头,“好!” 杨玉瑶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说道:“萧先生,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萧珪点头,“请讲。” 杨玉瑶说道:“你觉得玉环与寿王,能够成事吗?” 萧珪轻轻的皱了皱眉,“这种事情,不好讲。” “你不直爽,你不痛快!”杨玉瑶立刻叫道。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能。” 杨玉瑶问道:“何以见得?” 萧珪说道:“只要宫中一纸婚书赐下,寿王与玉环就能成为夫妻。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杨玉瑶眨了眨眼睛,再问道:“那先生之前,为何又不敢肯定呢?”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变数就在于,寿王与玉环,能否接受这样的婚姻?” 杨玉瑶说道:“就算他们不想,那也无法抗拒圣旨?” “自然不能。”萧珪说道,“但是,如果他二人并非情投意合。宫中还会发出圣旨赐婚吗?” “有道理……”杨玉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就算是皇家,也不能强行霸占臣女为妻。圣人,远比一般的人还要更加在意自己的名声。但是现在让我心烦的,也正是此事。玉环与寿王,原本相处得还算不错。但是最近,越来越差了。今日的情景,先生也都看到了。这可如何是好呀?” 萧珪淡然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也不要忧虑过甚。” “我不能不虑啊!”杨玉瑶说道,“难得寿王殿下,主动倾心于玉环。这对我们全家所有人来说,可都是百年难遇的头等大事!” 萧珪笑了一笑,沉默不语。 杨玉瑶连忙说道:“萧先生,你不是张果老的高足吗,你一定很会算卦?要不你就替我算一算,玉环会不会有那个福气,嫁给寿王殿下呢?”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别说是我不会算。就算是会,算了出来也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杨玉瑶一脸的惊讶。 “因为……”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杨玉瑶眉头一皱巴掌一拍,摆出一副郁闷苦笑的表情,“哎!聊得好好的,它突然就不香了!” 萧珪哈哈的大笑,“三娘子,你学东西还真是挺快啊!” “那当然。”杨玉瑶笑嘻嘻的,朝自己的脸上一指,说道,“我家四姐妹,最漂亮的是玉环。最聪明的,就是我!” 二人且走且聊到了码头边,发现,寿王李瑁等人,全都站在那里等着他们。 “哎呀,我们好像有些失礼了。”杨玉瑶说罢,快步朝那些人走了过去。 萧珪无所谓的笑了一笑,提步跟上。 寿王李瑁等人倒是没有说什么,一行人纷纷登上了船。 大船启动,慢慢滑往江心。 难得今日阳光和洵,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寿王李瑁在甲板之上摆开了宴席,丝竹音乐歌儿舞女,也是一应俱全。 在众人正式入席之前,寿王李瑁特意的,私下前来邀请杨玉环,陪他坐在首席的位置上一同用宴。 大唐的人们,对于宴席的座次那是相当的看重。尤其是皇家,丝毫马虎不得。倘若有人违备了规制随便入座,严重追究起来是可以判刑的。 寿王李瑁在这样的场合之下,邀请杨玉环与他同坐首席,大约就相当于明确宣示,他已认定杨玉环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因为除了正妻,没人有资格与他同坐于首席。 结果就是,杨玉环怎么都不肯坐到首席。任凭她姐姐私下劝了多时,她也仍是十分固执的,明确拒绝! 寿王李瑁只得作罢。 不久后,宴会就正式开始了。寿王李瑁倒是挺好的保持了礼仪与风度,依旧是面带笑容的与一众宾客往来敬酒,谈笑生欢。 但是萧珪已经留意到,寿王李瑁的眼神当中,不经意的就会流露出郁闷与光火的神色。不难猜测,他此刻的心情已经十分败坏。只是当着众多朋友的面,不好发作罢了。 华丽的大船游走洛水,丝竹悦耳歌舞飞扬,吸引了两岸不少人的关注。 在驸马萧衡的临江会馆里,也有一座高达三层、比重阳阁略矮的塔楼。此刻,萧衡就与他父亲萧嵩一同站在三楼,凭栏朝江心而眺望。 洛水江面开阔,寿王李瑁的大船在他们眼中,如同一个小小的模型。 “阿爷。”萧衡唤了一声,然后说道:“事情,正朝你老人家预定的那样发展下去。萧珪,已经和寿王做了朋友。” “我看未必。”萧嵩抚摸着自己的长须,说道:“同船饮宴,就是朋友了吗?” 萧衡说道:“那你老人家的意思,该是怎样?” 萧嵩说道:“除非是萧珪得到了寿王真正的信任,并且参与他的一些重要决策。否则,他最多算是寿王身边的一位,无足轻重的酒肉朋友。” 萧衡轻轻皱眉,摇了摇头,“这恐怕极难。因为寿王的任何一个决策,其中必有武惠妃的亲自干预。” 萧嵩说道:“这对萧珪来说,其实不难。只要他愿意,迎娶咸宜公主。” 萧衡说道:“阿爷,依我看,这才是最大的难点。” “是啊!”萧嵩慨然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圣人都已经有意,想让萧珪做咸宜公主的驸马。但那小子有些固执,居然不肯就范。真是急煞老夫也!” 萧衡沉默了片刻,说道:“阿爷,万一萧珪与咸宜公主最终未成成事,那我们对萧珪的培养,岂不是全盘皆输了?” “非也。”萧嵩说道,“那小子就不算不当驸马,也必然能够干出一番大事业。将来我们兰陵萧氏的族人,还是得要极大的仰仗于他。” 萧衡说道:“就凭他是张果老的高足和重阳阁的主人,还有元宝商会的大东家吗?” 萧嵩轻抚须髯淡淡一笑,说道:“就凭他在一年之内,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乡野塾师,变成了张果老的高足和重阳阁的主人,还有元宝商会的大东家!” 船上的宴席未曾过半,消息已然飞入了东宫。 给太子李瑛送信的,是驸马薛锈。 薛锈有些紧张,因为他担心萧珪正式投靠了寿王。这对东宫来说,当然是一个十分不利的坏消息。 太子李瑛却是十分淡定,他说道:“如果一场宴饮就能视作投靠的话,那萧珪岂不是很早就已经投靠了东宫?并且是好几次?” 薛锈一下就被问住了,愕然无语。 太子李瑛淡然道:“别忘了,萧珪正在资助李适之修筑防洪大堤。他既然没来投靠东宫,自然也就不会去投靠寿王。除非他迫切希望,圣人赐他一死。” 薛锈这才吁了一口气,叉手拜道:“殿下英明!” 与此同时,高力士也亲自将消息,报告给了皇帝李隆基。 李隆基听完之后,只说了一句话:“明日下午,将萧珪宣至集贤殿!” 第347章 玉环 沿江飘流的大船上,酒肉飘香丝竹飞扬。年轻富贵的公子与国色天香的美人齐聚一堂,有人轻歌漫舞,也有人饮酒赋诗。 这本该是一场极尽华丽又充满欢乐的盛宴,却因为核心人物寿王李瑁的闷闷不乐,始终有些气氛不佳。 寿王李瑁的朋友们,大约都对那个“很不识相”的杨玉环,颇有一些不满。虽然没有人跳出来指责于她,但他们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怨怼与不善,让杨家姐妹感觉自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在宴会的进行之中,杨玉环几乎全程低着头,目不斜视也不乱动。就连一向活泼好动、百无禁忌的杨玉瑶,也老老实实的龟缩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没有离开。 整船的人,或许也就只有萧珪一人心无旁鹜,吃得香也喝得香了。 大船在江面上飘飘荡荡的约摸有了一个时辰,宴会也进行到了尾声。 杨玉瑶终于离开了她的座席,走到了寿王李瑁的面前,施礼拜道:“殿下,玉环突感身体不适,想要回家歇息。前方距离慈惠坊码头已是不远。不知殿下可否下令,叫大船靠岸停住,许我二人登岸?” 寿王李瑁连忙站起了身来,问道:“玉环怎么了?” 杨玉瑶答道:“兴许是被江风刮了,受进一些寒气。回家喝碗姜汤再睡上一觉,应该就没事了。” “那怎么行?”寿王李瑁立刻离席,朝杨玉环走了过去。 杨玉环连忙站起了身来,对着寿王李瑁施礼拜下。 寿王李瑁走到她面前,满怀关切的问道:“玉环,你怎么了?” “有些鼻塞,嗓子不舒服……”杨玉环小声的回道。 “是我的过失!”寿王李瑁十分自责的说道,“虽然阳光普照,但现下已是冬日,江风冰寒彻骨。我却让你,在此吹了半日的冷风……传令,靠岸慈惠港口!” “喏!”船家与梢公们得了令,立刻调整风帆划起了大桨,让大船朝慈惠坊的港口行去。 杨玉环又施了一礼,“多谢殿下。” “玉环,我陪你一起上岸,送你回家。”寿王李瑁说道,“稍后,我叫王府的御医过来给你瞧病开药。” “殿下,我只是小染风寒,不用这么麻烦了。”杨玉环低着头,小声道,“船上还有这么多的宾客,殿下若是因我之故离席而去,伤了宾主之谊,便是玉环莫大的罪过。” 寿王李瑁皱了皱眉,有点郁闷的轻吁了一口气,走到一旁对萧珪叉手施了一礼。 “萧某蔫能受得殿下之礼?”萧珪站起身来回了礼,说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吩咐便是。” “萧先生。”寿王李瑁说道,“玉环突染了一些风寒,将要在慈惠坊码头登岸回府。小王现在有些抽不开身,因此肯请先生代替小王,护送她们姐妹二人回府。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萧珪淡然一笑,“举手之劳,交给萧某便是。” “小王,多谢先生。”寿王李瑁又给萧珪施了一礼,然后凑近了一些,小声道:“我见先生和玉瑶聊得十分投机。不如,趁机替我打听一二?” 萧珪面带微笑的轻轻点头。 “多谢。”寿王李瑁不再多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去。 咸宜公主凑到他兄长身边,小声的问道:“阿兄,怎么啦?” “没事。”寿王李瑁淡淡的说了一句,端起一满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他就不再言语了。 咸宜公主碰了个软钉子,悻悻的撇了撇嘴,挪了回去也不再多言。 不久后,大船在慈惠坊码头靠了岸。萧珪护着杨家姐妹下了船登了岸,一同拜别了寿王李瑁与船上的宾客,朝港口走去。 寿王李瑁闷吁了一口气,又喝下了一满杯酒。 咸宜公主则是小嘴儿直撇,絮絮的念叨:“他怎么也一起去了?我都还没有与他对饮呢!” 萧珪等三人下船之后,立刻便有出租揽客的马车,朝三人驶了过来。萧珪租下了一辆马车,请了杨家姐妹坐进车内,自己与车夫一同坐在车外的御者位上。 “萧先生。”杨玉瑶在车内喊道,“江风阴寒,先生有伤在身未得痊愈,还请坐到车厢里来?” “没关系,我的衣服穿得厚实。”萧珪说道,“车把式,走!” 马车便就开动了。 杨玉瑶便也未再坚持,只是说道:“我家住在慈惠坊,惠仁里。院墙边有几株大柳树的裴宅便是。” “知道了。”萧珪说道,“玉环住哪里?” 杨玉瑶说道:“先去我那里!” “好。” 马车辚辚而行,一路无话,没多久就到了裴府大门前。 萧珪付了车钱,跳下了车来抬头一看,这裴宅还真是颇有几分气派。别的不说,光是这占地面积就是极为宽广。哪怕只是一片空地,因它座落在慈惠坊这种滨临江畔的上好地带,那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片刻后,杨家姐妹也下了车来,马车便调头走了。 萧珪啧啧的说道:“等我有了钱,一定要买下两栋这样的大宅子。” “为何是两栋?”姐妹俩异口同声的问道。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一栋住人,一栋空着。我得让人羡慕嫉妒恨才行。” 杨玉环顿时笑了,还笑得挺乐,和之前在船上的时候判若两人。 杨玉瑶气乎乎的说道:“看来你没有病嘛!” 杨玉环立刻就不笑了,摸着自己的脖子,可怜巴巴的轮着眼睛,小声道:“我、我真的嗓子疼,还有一点想要咳嗽。” “你倒是咳两声给我听听?”杨玉瑶虎视眈眈的瞪着她。 “咳、咳……”杨玉环当真咳嗽了两声。 但是小孩子都能听得出来,她是装的。 杨玉瑶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在她妹妹的胳膊上掐了一把,“我早晚被你气死!” “哎哟!”杨玉环很夸张的惊叫了一声,连忙躲到了萧珪的身后,“先生救我!” “你还敢躲?”杨玉瑶都要被气乐了,伸出巴掌又要来打杨玉环。 杨玉环咯咯直笑,把萧珪当成了一颗大树,左右的绕着他,躲避杨玉瑶的厮打。 杨玉瑶追得急了,杨玉环就抓住萧珪的衣服,把它掀了起来当作盾牌,抵挡她姐姐的攻击。 萧珪两眼直轮很是无语,玩起老鹰捉小鸡这么幼稚的游戏也就算了,能不扒我的衣服吗? 杨玉瑶看到萧珪的衣服都要被拉豁了,连忙喊道:“玉环,别闹了。” “是你在闹,你要打我。”杨玉环仍是躲在萧珪的身后,露出半张脸来,笑嘻嘻的说道。 “我不打你了,你快放开萧先生的衣服!”杨玉瑶喊道。 “噢……”杨玉环这才意识到,萧珪的外套都快要被他扒掉了,连忙松了手。 杨玉瑶伸手要去替萧珪整理衣服,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自己来。” 杨玉瑶瞪了杨玉环一眼,“你看看你,有多淘气!” 杨玉环连忙又往萧珪身后躲去。 “出来!”杨玉瑶喊道:“都说了,不打你。” 杨玉环嘿嘿的笑,从萧珪身后走了出来。 杨玉瑶突然一巴掌,拍到了杨玉环的肩膀上,“看你还淘气!” “救命啊!”杨玉环惊叫大喊,又躲到了萧珪的身后。 萧珪立刻大喊了一声,“停!” 姐妹俩像中了一个定身法,立刻站住了。 萧珪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笑道:“我刚刚才整好衣服。再说了,这里是大街。二位想要决斗,可否进府再说?” 杨玉环从萧珪身后探出了头来,笑嘻嘻的说道:“我才不要跟她决斗呢,她就是一只母老虎,连我姐夫都打不过她!” 杨玉瑶这下真是被气得笑了起来,指着她妹妹喊道:“玉环,你你……你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你就知道说我坏话!” “我实话实说!”杨玉环喊了一声,慌忙缩回了头去。 萧珪摊开双臂苦笑了一声,说道:“三娘子,先进府?到时把门一关,她跑得了和尚跑不庙。” “你才是和尚呢!”杨玉环立刻喊道。 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不对,我是道士。” 杨玉瑶又忍俊不禁的笑了,连忙对萧珪施了一礼,说道:“我等真是太过失礼了,还请先生莫要见责,且到寒舍小坐片刻,容我置酒赔罪。” 萧珪问道:“萧某,方便进去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杨玉瑶说道,“这个家,我说了算。” 萧珪笑了一笑,“三娘子,果然霸气。” “先生,请。”杨玉瑶说罢,冷不丁的突然一伸手,把杨玉环从萧珪身后捉了出来,“我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杨玉环一边笑着挣扎,一边夸张的叫喊,“阿姐饶命呀!先生快来救我!” “别再鬼叫了!”杨玉瑶哭笑不得,拉着她妹妹的手腕,朝府里走去。 萧珪不禁摇头而笑,这个杨玉环调皮捣蛋精力十足,哪里像是生病了的样子? 话说回来,谁能想到中国四大美人之一的杨贵妃,在她十五岁的时候,竟然是这样一副模样呢? 稍后,萧珪走进了杨玉瑶的家,裴府。 裴府确实很大,至少有赫连昊阳租下的那个宅子,两倍大小。但是很奇怪,裴府的内部正中央,正在修彻一面新墙,看似要将整个大宅院从中间一分为二。 萧珪有点好奇,指着那些围观问道:“三娘子,这是何意?” 杨玉瑶轻叹了一声,“宅子太大了,我家夫君想要将它卖出一半。” 萧珪举目张望了几眼,说道:“这栋宅子确实很大。就算卖出了一半,仍是一座深宅大院。只是不知,尊夫想要卖出哪一半呢?” 杨玉瑶抬手指向围墙的外边,说道,“靠东头的那一半。” 萧珪问道:“ 不知那边,有没有活水池塘呢?” “有啊!慈惠坊毗邻洛水、溪河纵横,家家户户都会引来活水入户,风上上说,水可生财嘛!”杨玉瑶好奇的道,“先生,问这个做什么呢?” 萧珪笑了一笑,“不知三娘子,可否领我到东头的宅子那边,去看一看?” “先生,我领你去!”杨玉环自告奋勇的说道。 “好啊!”萧珪笑而点头。 杨玉瑶说道:“玉环,你就领着先生去那边看一看。我先去客厅,吩咐仆人置办宴席。” “三娘子,宴席就不用了。”萧珪说道,“我刚刚在船上吃下的酒菜,现在还在喉咙边呢!” “我要吃。”杨玉环笑嘻嘻的说道,“我方才什么都没有吃下,肚子早就饿了。” “淘气鬼!”杨玉瑶又好气又好笑,指着杨玉环骂道,“我早晚打死你!” 杨玉环连忙提起她的裙子,朝半截围墙后面逃去,一边跑一边喊道:“先生,我先走一步啦!” 萧珪笑道:“行,你先撤,我顶住。” 杨玉瑶也笑了,给萧珪施了一礼,说道:“玉环顽皮,让先生见笑了。” “没关系。”萧珪说道,“我先去东宅看一看。” “先生请自便。”杨玉瑶施了一礼,说道:“还有一事,我得事先说与先生知晓。免得稍后,先生受惊。” 萧珪好奇的问道:“何事?” 杨玉瑶微微苦笑,说道:“我那夫君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一天当中至少有七八个时辰,是在酩酊大醉。稍后先生若是见到他醉得一塌糊涂的鬼样,莫要惊吓到了便是。” 萧珪呵呵的笑,“那不至于。” “那我就放心了。”杨玉瑶笑着施了一礼,“先生请。” 萧珪点了点头,迈脚走到了半截围墙的东边。 杨玉环贼兮兮的躲在围墙后面,悄悄的盯她姐姐。见到萧珪,她连忙站直了身子,笑吟吟的说道:“先生,我领你去!” 萧珪笑而点头,“有劳姑娘。” 杨玉环一边走,一边说道:“其实这一堵围墙,以前就有的。那时候这栋宅子也曾被一分为二,一边住着我姐夫,一边住着我姐夫的父母双亲。后来我姐夫的父亲被调任官职,去了并州。并州是他的老家,他去了也就不打算再回洛阳了,于是就将自己住的这一半宅子,一并交给了我的姐夫。” 萧珪放眼一看,点了点头,说道:“难怪这一半的宅院,看起来格局也是十分清晰。前庭正宅后院,马球场、花圃、池塘还有亭台楼阁,全都一应俱全。原来,它以前就是一栋完整的宅子。” “是呀!”杨玉环点点头,笑吟吟说道:“我姐夫得了这栋宅子以后,立刻就将围墙拆了,让他的三位小妾全都住到了这边来。但是这才过了两三年,他又重建围墙,还想卖掉这边的宅子。” 萧珪问道:“为什么?” 杨玉环扭头朝围墙那边看了一眼,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十分小心的说道:“他成天饮酒,不务营生,自然是坐吃山空……没钱花啦!” 第348章 东宅 萧珪在杨玉瑶家东边的宅子里面,随意的走了走,看了看,对这个地方还算满意。虽然它的面积比自己预想中的要大了一些,那栋主宅也显得有些老旧。 但是考虑到以后自己还要结婚生子,家里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提前置办一栋大宅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就算有些难于收拾和打理,大不了再多雇几个工人。 至于那一栋不太令人满意的主宅,萧珪看到它就想到了潘五潘六这一对建筑大师。有他们兄弟俩出手相助,别说是加以修缮,就是推倒重建也是小事一桩。 杨玉环陪着萧珪在院子里面游走了一阵,闲不住的跑前跑后,像个导游那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萧珪没想到杨玉环竟会如此活泼,甚至还有一些顽皮。因为在自己的印象里,杨贵妃固然是高贵冷艳而不可攀的。此前见她几次,她笑不露齿、端庄文静,各项言谈举止全都符合“大家闺秀”的严格标准。 不过话说回来,杨玉环毕竟还只是一位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她甚至比咸宜公主都还要小一些。偶尔表现出一点天真烂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走到池塘边时,杨玉环不知从哪里捡来一片,扁扁的鹅卵石,对萧珪说道:“萧先生,你会打水漂吗?” 萧珪朝她伸了一下手,“来我试试。” 杨玉环却没有将石头交给萧珪,侧起身子来,轻喝了一声“嘿”,将手中的鹅卵石甩了出去。 那石头在水面上跳出了一串优美的弧线,至少有六七个水漂。 “不错嘛!”萧珪啧啧的赞叹,眼神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她的胸口。侧身这么一扔,她胸口的荡漾,可比水漂精彩多了。 杨玉环笑嘻嘻的拍了拍手,说道:“厉害!”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确实厉害,小小年纪发育得这么好。 杨玉环似乎对于萧珪毫无防备之心,她又弯腰下去捡来了一块鹅卵石,递到了萧珪面前,笑嘻嘻的说道:“先生,我们较量一下?” 萧珪接过石头,对她笑了一笑,说道:“玉环,你不要在男人面前,随便的蹲下身去。” “噢……”杨玉环这才回过了神来,脸上一红,将自己的外套拉紧了一些,仍是笑道:“先生,你快扔!” 萧珪都笑了,心想她居然对我这么放心,莫非以为我是一个正人君子? 石头扔了出去,只在水面上漂了三四下,就沉了下去。 “你赢了!”萧珪说道。 杨玉环撇了撇嘴,“先生肯定是在故意让我。” 萧珪呵呵的笑,“这有什么好让的?明明就是你赢了。” 杨玉环神秘兮兮的笑了一笑,说道:“先生,真不愧是张果老的高足。” 萧珪说道:“这与家师,有何关系?” 杨玉环说道:“老子云,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先生时时处处谦让他人,不争一时之长短,不逞一时之意气,深合无为之道。于我观之,先生之风度、先生之胸襟,先生之智慧,皆海水不可斗量也!”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打个水漂,你也能说出这么多的道理。看起来,你比我更像张果老的弟子。” “我也是从小修道的!”杨玉环笑嘻嘻的说道,“不过我就没有先生那么厉害了,能够拜得张果老这样的当世神仙为师。我连个道号都还没有呢!” 萧珪心中一动,说道:“要不,我给你取个道号?” “好呀!”杨玉环顿时喜笑颜开,眼睛都在发亮了,“能有张果老的高足、大名鼎鼎的灵观先生赐我道号,真是我一辈子的荣幸呢!” “姑娘言重了。”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今日就送你一个道号,太真。” “太真?”杨玉环眨了眨眼睛,“先生是在说我,太过天真吗?” 萧珪哈哈的笑,“你若不喜欢,可以再换一个。” “不,我很喜欢。”杨玉环连忙站得笔直,稽首给萧珪施了一记道礼,“太真多谢先生,赐我道号!” “不客气。”萧珪笑道,“我们回去,莫让你阿姐久等了。” “再玩一会儿嘛!”杨玉环笑嘻嘻的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请问先生呢!” 萧珪点了点头,“你讲。” 杨玉环说道:“先生特意来到东宅查看,是想买下这里吗?” 萧珪异讶的扬了扬眉梢,“你怎知道?” 杨玉环笑道:“今日在重阳阁,先生与寿王下第三盘棋的时候,寿王明明想要送一栋宅子给先生。先生,为何不肯要呢?” 萧珪不由得笑了,“你又知道?” 杨玉环笑嘻嘻的说道:“先生,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吗?” 萧珪说道:“我倒是想要。但是我技不如人,输了。” “先生,就莫要再做掩饰了。”杨玉环说道,“那一局棋刚刚开局才不久,寿王就已经被先生牵着走了。他的每一步棋,都在先生的预料之中。甚至可以说,是先生逼着他赢下了那一盘棋。我这么说,对吗?”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那一盘棋,我只记得一个结果了。” 杨玉环眉飞色舞,自信满满的微笑道:“我可以把那一盘棋,一步一步的,全部复原给先生来看。” 萧珪有点惊讶,“你还有这个本事?” 杨玉环笑嘻嘻的说道:“先生若是不信,我们可以试一试呀!” 萧珪点了点头,“我信。” 杨玉环笑道:“那么现在,先生可以回答我的问吗?你为何不肯接受,寿王主动送给你的宅子呢?”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无功不受禄。” “先生果然是这么想的。”杨玉环面露笑容,点了点头,“其实,我和先生的想法,也是一样。” 萧珪轻轻的皱了皱眉,“你是指,哪件事情?” “先生明知故问嘛!”杨玉环提起脚步,慢慢的走到了一旁,侧身对着萧珪,叹了一口气。 “小小年纪,为何叹气?”萧珪问道。 “我不小了。”杨玉环说道,“他们,都在催我嫁人了。” 萧珪皱了皱眉,“他们,是指你的姐姐么?” “不是。”杨玉环转过了身来,微微皱着眉,面露一丝愁容,说道:“我阿爷去世得早,我们姐妹几个,从小就寄养在了叔父家里。这些年来叔父含莘茹苦的抚养我们长大,殊为不易。我的三个姐姐,全都已经嫁了出去。只有我,仍旧住在叔父家里。” 萧珪细细的揣摩了一下杨玉环说的话,心里大概是明白了。 大唐本就是一个重男轻女的时代。嫁出的女儿就如同泼出的水,很多人觉得养女儿是一件很亏本的事情。因此大唐的女子,普通成亲很早,省得在娘家住得太久了,浪费资源。 杨玉环是寄人篱下,他叔父自己就有一大家子人要养,肯定希望杨玉环能够早点嫁出去。如果她能嫁给寿王这样的当红皇子,至少也是光耀门楣,说不定还能鸡犬升天,那就更好不过了! “我不想嫁给寿王!”杨玉环突然说道。 萧珪保持着沉默。 杨玉环看了看萧珪,问道:“先生为何不问,为什么?”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因为,我不需要知道原因。” 杨玉环眨了眨眼睛,说道:“寿王拜托先生前来打听消息,对么?” 萧珪笑而不语。 杨玉环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先生打算,如何回复寿王呢?” “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萧珪说罢,转身就走了。 杨玉环皱了皱眉,连忙跟上了萧珪的脚步,在他身边说道:“我会自己跟他说的,一定不让先生,居中为难。” 萧珪停住了脚步,看着她,笑了一笑,说道:“我不是怕为难。我是觉得……” “觉得什么?”杨玉环稍稍的仰了一下头,好奇的看着萧珪。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觉得,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这样,会活得有趣一点。” 杨玉环有点不解的眨了眨眼睛,“先生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话里的意思。”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关乎一生命运的重要之事,自己一定要深思熟虑,好好的把握。重要的话语,自己去说,不要假借他人。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些话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会是什么模样。” 杨玉环展颜一笑,认真点头,“太真谨遵先生教诲!”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你不是肚子饿了么?我们走!” 杨玉环一边跟着萧珪走,一边问道:“先生会买下这栋宅子,和我阿姐做邻居么?” 萧珪说道:“现在,还言之过早。” “先生,你买!”杨玉环笑嘻嘻的道,“以后我来了阿姐家里,就可以来找先生一起玩了!” 萧珪笑道:“打水漂吗?” “还有围棋呀!”杨玉环笑嘻嘻的说道,“我还可以为先生唱歌、跳舞、抚琴、吹箫呢!” 萧珪一怔,小小年纪,吹什么箫?! 稍后二人来到了裴宅的客厅外,杨玉瑶独自一人迎了出来。 杨玉环问道:“阿姐,姐夫呢?” “别管他了,滥醉如泥,打都打不醒。”杨玉瑶闷哼了一声,然后一颜悦色的对萧珪施礼拜道:“宴席已备,有请萧先生入席。” 萧珪说道:“三娘子,我当真是一点都吃不下。我现在就回重阳阁去,那边还有一些事情。” “先生头次登门而来,哪能无酒无宴、空手而归呢?”杨玉瑶说道,“不行,先生一定要坐下来多喝几杯,否则我不让你走!” 萧珪苦笑了两声,说道:“一杯。一杯行吗?” 杨玉环笑道:“阿姐,先生说了,陪我们一人饮一杯。” 萧珪侧目看着她,你怎么这么机灵呢? 杨玉瑶也笑了,说道:“那就有请先生,入席?“ 萧珪只好笑着点了点头,走进了客厅里。 因为男主人不在,主位空着,三人都坐在了客席。杨玉瑶和杨玉环坐在了萧珪的对着。 杨玉环有点兴奋的说道:“阿姐,我有道号了,先生赐我的!” 杨玉瑶问道:“叫什么?” “太真!”杨玉环笑嘻嘻的道,“好听吗?” 杨玉瑶眨了眨眼睛,说道:“为何不是,太笨呢?” “阿姐!!”杨玉环不满的大叫起来。 杨玉瑶咯咯的笑,“好听,好听,好听极了!萧先生取的道号,还能不好听么?” “这还差不多。”杨玉环端起了酒杯,笑嘻嘻的说道,“阿姐,我们来一起敬先生?” 萧珪立刻拿起了酒杯,“好啊!” “不行,还是我一个人敬!”杨玉环反应了过来,笑道,“不然先生饮下这一杯,就要溜走了!” 杨玉瑶也笑道:“好的,你先敬先生。我的那一杯,留待一个时辰之后再去敬。” 萧珪端着酒杯,有点愣住。 ……这一对姐妹,真的是套路好深哪! 萧珪果然在裴府,待足了一个时辰才离开。 杨玉瑶派了府里的马车来送萧珪,他都没有要。因为吃得太撑,杨玉瑶的家距离重阳阁也不是太远,他选择了步行回去,消一消食。 萧珪刚走片刻,杨玉环就对她姐姐说道:“阿姐,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杨玉瑶问道:“什么秘密?” 杨玉环笑嘻嘻的说道:“你要答应我,今天收留我住在你家里,不送我回去,我就告诉你。” 杨玉瑶冷笑,“那你别说。” 杨玉环苦着脸,可怜兮兮的喊道:“阿姐,求求你了……” 杨玉瑶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笑道:“说,什么秘密?” “多谢阿姐!”杨玉环大喜,笑嘻嘻的说道:“萧先生,可能会买下你家的东宅哦!” 杨玉瑶鄙夷的皱了皱眉,“这也算秘密?” 杨玉环一愣,“阿姐早就知道了?” 杨玉瑶说道,“若非有意购买,他怎会平白的跑去观看? ” “阿姐真是聪明过人。”杨玉环笑道,“不如,你就把宅子卖给萧先生?” 杨玉瑶说道:“这个决定权,完全是在萧先生的手上。宅子,只能是他来找我买,不能是我去找他卖。” “为什么?”杨玉环好奇的问道。 杨玉环郁闷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坐吃山空变卖祖业,一点都不光彩。手拿房产四处兜售求人来买,更加丢人现眼。这种事情,我做不来!” 杨玉环见她姐姐心情不好,只得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第349章 胜利大逃亡 萧珪来到重阳阁,天色已近黄昏。正是宾客如云,生意最好的时分。 重阳阁临江而建,不受里坊门禁的限制。哪怕是咚咚鼓响、坊门关闭之后,宾客们也可以自如的往来。于是,这里夜间的生意一向挺好。 萧珪走进重阳阁,看到大院里已经停了不少的马车。茶花娘和打杂的仆婢们都很忙碌。萧珪没有打扰他们,自顾走上了四楼。 他刚刚才坐下准备倒一杯茶来喝,苏幻云就上来了,见面就问道:“萧郎,你怎的一个人步行回来了?” “你看到我进来了?”萧珪微笑道,“闲来无事,活动一下筋骨也好。” 苏幻云在萧珪身边坐了下来,替他倒了一杯茶,然后将一封信方方正正的摆在了他的面前,说道:“刚刚不久前,高力士派人送来的。” 萧珪拿起一看,信封上写着“君逸亲启”。 他打开一看,原来是高力士约请于他,明日进宫面圣。午饭之后,高力士会派人到重阳阁来接他。 苏幻云凑在近处也看到了信件内容,面露一丝兴奋,“萧郎,圣人终于接见于你了!” 萧珪不急不忙的将信件折好放回,面带微笑,淡然道:“好歹我也捐出了,四百万贯的巨款。” 苏幻云眨了眨眼睛,“圣人接见于你,不会只有这一个缘故?” 萧珪淡然说道:“或许还与,修炼《气诀》有关。” “不对。”苏幻云说道,“我觉得,还有别的事情。” 萧珪侧过脸看着她,“你知道一些什么?” 苏幻云说道:“今日宴会,你送家姐妹走后不久,我们也就原路返回,各自登岸了。宫中的使者,就在码头上等着咸宜公主。她才刚刚上岸,立刻就被使者带回了皇宫里去。走得还挺急,肯定是圣人要见她。”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于是你就联想到了,我明日将要进宫面圣?” 苏幻云说道:“圣人明天接见于你,今天紧急召了咸宜公主回宫。这总不会是巧合?” “是与不是,都不打紧。”萧珪满不在乎的伸了一个懒腰,说道:“取纸笔来,我要赶紧写一封信。” “好。”苏幻云不再多言,连忙给他取来了文房四宝,并替他研好了墨。 萧珪执起笔来,却没有写字,而是画了一朵花。 苏幻云在一旁看着,赞道:“萧郎,你真有才华。简简数笔,就画出了这么漂亮的一朵荷花。” 萧珪笑道:“你要是再看下去的话,可能要吃醋了。” 苏幻云笑了一笑,“这是画给帅东家的?” “嗯,她喜欢荷花。”萧珪说罢,在荷花的下面写了一行小字,“今日应酬酒宴,耽搁许多时辰。现已黄昏,坊门将闭。明日午后须得面君,只能归来之后,再行与卿相会。甚念,甚念!勿怪,勿怪!” 苏幻云看到后,酸溜溜的说道:“萧郎心里,时时装着帅东家。” “我叫你别看了?”萧珪笑道,“趁坊门还未关闭,赶紧派一匹快马,把信件送到立行坊去,交给帅灵韵。” 苏幻云倒也没有真的在意,笑笑的点了点头,“好。” “还有。”萧珪说道,“影姝与严文胜外出办事,今天恐怕不会回来。明天我又要在这里等着高力士的人来接我进宫面圣,今晚我就住这里,不回去了。” 苏幻云眼睛一亮,凑到了近前,在他耳边说道:“意思就是,今晚,你是我的人了?” 萧珪呵呵一笑,“赶紧送信去!” “好,我马上去。”苏幻云捧住萧珪的脖子,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个火红的唇印,笑嘻嘻的走了。 萧珪笑了一笑,走到窗边,就着黄昏的阳光,一边品茗,一边读书。 此时,皇宫之内。 咸宜公主正在陪他的父亲李隆基一同用餐。父女俩已有多日未曾相见,此一相会,两人都挺开心。 饭罢之后,李隆基叫咸宜公主,陪他一同到御花园里走一走。 咸宜公主问道:“阿爷,娘亲呢?” “今日,只有我们父女二人。”李隆基说道,“走?” 咸宜公主像儿时一样拉住了他父亲的手,笑嘻嘻的点头,“好,我们走!” 李隆基牵着宝贝女儿的手,笑呵呵的走进了御花园里。高力士等人,都挺自觉的落在后面,没有跟得太紧。 闲走数步,赏了一阵秋菊冬梅之后,李隆基说道:“咸宜,知道为父为何突然召你进宫么?”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说道:“儿臣不知,还请阿爷明示?” 李隆基说道:“明日,朕将召见萧珪。” 咸宜公主明显一怔,脚步都停住了。 李隆基扭头看着她,不由得笑了,“继续走啊!” “噢……”咸宜公主的脸上红了一红,小声的说道:“阿爷召见萧珪,为何要将儿臣唤回宫来呢?” 李隆基笑道:“怎么,你不乐意?” “没、没有!”咸宜公主有点尴尬,不知该说什么。 李隆基说道:“明日召见之后,朕将设宴款待于他。到时,河南尹李适之也会陪同出席。你难道,不想出现在这一次的宴席之上?” 咸宜公主快速的眨动眼睛,急急的寻思了片刻,说道:“阿爷,这要是被娘亲知道了,如何是好?” 李隆基顿时笑了,说道:“朕设宴款待外臣,与她何干?” “那我还是不去了……”咸宜公主小心翼翼的说道,“万一娘亲知道以后闹将起来,阿爷也会难堪,不好收场。” 李隆基微笑点头,“好女儿,越来越懂事了。” 咸宜公主笑嘻嘻的说道:“多谢阿爷夸赞。如果阿爷没有别的事情再要吩咐,那我可就回到皇姑府上去啦?” “刚夸你懂事!”李隆基皱了皱眉头,不满的说道,“这么长的时间不曾见面了,你就不想,多陪一陪你的父亲?” “当然不是啦!”咸宜公主小心的,笑嘻嘻的说道,“儿臣只是担心,回宫容易,出宫难嘛!” “鬼机灵!”李隆基呵呵直笑,说道,“你已经长大了,以后,我与你娘亲都不会再对你过多管束。往后该要管束于你的人,只有你的夫君。” 夫君? 听到这个字眼,咸宜公主心中一弹,惊愕的看着她父亲。 李隆基淡然道:“怎么,你觉得很奇怪吗?” 咸宜公主愕然道:“阿爷,我哪来的什么夫君?” “莫非你打算,一辈子不嫁人?”李隆基问道。 咸宜公主愣愣的眨了眨眼睛,说道:“至少现在,我还不想嫁人。” “那恐怕由不得你。”李隆基说道,“你是朕与惠妃娘娘的掌上明珠,是所有公主当中最受宠的一位,朝野上下全都盯着你。翻过年头,你就年满十六、虚岁十七。这在百姓人家,也是到了必须嫁人的年龄。朕若再不给你选定一位驸马,朝野上下都会笑话你,堂堂的公主竟然嫁不出去。也会笑话朕与惠妃,居然找不到一位亲家,肯要我们的宝贝女儿。” “阿爷……”咸宜公主怯怯的,小声的说道:“这是我们的家事。何用在乎,那么多外人的议论与看法?” “皇家无私事。”李隆基说道,“这个道理,不用为父现在给你解说一番?” 咸宜公主无言以对,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时,李隆基说道:“明日,待朕亲眼见过萧珪之后,便可知道,他能否有那个资格,做你的夫婿。” 咸宜公主微微一惊,“阿爷就是因为这个,才召了女儿回宫?” “没错。”李隆基正了正脸色,说道,“明日,既是为父正式召见萧珪这个外臣;也是为你,相一回亲。你说,你应不应该在场呢?” “这……”咸宜公主有点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李隆基看着他的女儿,问道:“你仿佛,有点害怕?” “没、没有……”咸宜公主低下头,呐呐的说道,“儿臣只是觉得,有些突然。” 李隆基笑了一笑,说道:“你与萧珪都已相识这么久,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了。还有什么突然可言?” “话虽如此,但是……”咸宜公主低着头,吞吞吐吐,小声道,“儿臣肯求阿爷,能不能,把相亲的事情……往后,再推一推?” 李隆基皱了皱眉,“为什么?” 咸宜公主小声道:“因为现在相亲的话,肯定会以失败而告终。” “那也未必就是坏事。”李隆基淡然道,“失败之后,你就对萧彻底死心!等朕给你另行择选一位上好的夫婿,翻过年头就好成亲。” “阿爷,不要!”咸宜公主顿时慌了,连忙对着李隆基跪了下来,苦苦哀求道,“求求阿爷,千万不要!” 李隆基低头看着咸宜公主,说道:“莫非你打算,一直与萧珪这样纠缠下去,让文武百官和朝野庶民,都看你的笑话?也看朕与惠妃的笑话?” “儿臣并非此意。”咸宜公主连忙说道,“不敢欺瞒阿爷,儿臣最近,最近……” 李隆基轻吁了一口气,朝她伸出右手,“站起来,慢慢的说。” “谢阿爷……”咸宜公主拉着他父亲的手站了起来,说道:“儿臣最近,与萧珪相处得还算不错,刚刚才有了一些起色。如果现在阿爷提出相亲,儿臣的一切努力,可就全都白费了。” “糊涂。”李隆基轻斥了一声,说道:“你可是朕的女儿,大唐的公主。你为什么要苦心孤诣、委曲求全的去讨好一位男子?你难道不觉得……” 李隆基突然打住了。因为他觉得,后面想说的话,对咸宜公主来说,可能有点太重了。 咸宜公主低下头,小声的道:“儿臣知道,我这样做,的确有失一位公主的尊严,也替阿爷与娘亲的脸上,抹了黑。但是儿臣……” “哎!”李隆基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不行,你与萧珪必须快刀斩乱麻。成与不成,都要尽快有个结果!” “不要啊!”咸宜公主又跪了下来,撇着眉毛苦着脸,可怜兮兮的说道:“阿爷,我求求你了,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就一点点!” 李隆基看着她这副可怜模样,心中颇为不忍。但他强迫自己冷下了心来,沉沉说了一声,“不可。” “阿爷,我求你了!”咸宜公主磕起头来。 李隆基沉喝一声,“君命如山,不可!” “阿爷,孩儿求你收回成命!”咸宜公主用心的磕起头来,“求你了!求你了!” 小小的脑袋,将御花园的青石板道上,磕得砰砰作响。 也在李隆基的心里,磕得一阵阵的心惊肉跳。 “起来!”李隆基双臂拉住她的宝贝女儿,要将她一把提拉起来。 咸宜公主屈着膝盖不肯伸直站立,额头上沾满了泥土,脸上全是泪水,一个劲的摇头。 李隆基又生气又心疼,怒喝道:“站好!” “我不要……”咸宜公主放声大哭,使劲摇头,“求求你了,阿爷!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就一点点……” 李隆基用力的提拉咸宜公主。但是咸宜公主十分的倔强,就是不肯伸直膝盖站好。 这让李隆基颇有一点气急败坏,怒吼道:“你给我站好!” 高力士等人站在稍远处,一个个吓得胆战心惊想要过来。李隆基冲他们大声咆哮,“不许过来!” 高力士等人慌忙停住,全都退了回去。 咸宜公主哭号:“阿爷若是不肯答应,孩儿就一直跪在这里不起来。阿爷若是不想要孩儿,就把孩儿扔了!” 李隆基脸皮都抽搐了起来,非止是心疼与恼怒,他的胳膊也有些酸了。连忙说道:“你先站好,有话好好讲。” “我不嘛……”咸宜公主哭哭啼啼的,耍赖又撒娇,“阿爷先答应了孩儿,孩儿才肯站起来。” 李隆基直咧牙,真是好气又好笑,恼火又无奈,大声道:“好好好,朕答应你就是了!” “嘿嘿嘿!” 满面泥土与眼泪的咸宜公主,顿时笑了。她双腿一伸就稳稳的站在了地上,乖乖巧巧的施了一礼,“儿臣谢主隆恩!” “哎——”李隆基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直摇头。 咸宜公主连忙道:“阿爷恕罪,儿臣先去梳洗一番。 “你这孩子!”李隆基笑而摇头,“快去!” 咸宜公主打着小跑,一溜烟的就跑了。 她非止是跑出了御花园,跑出了宫殿,还下了龙尾道,坐上了她的马车,一鼓作气的逃出了皇宫。 “哈哈哈!”出了皇宫的咸宜公主放声大笑。 她一边拿手帕给自己擦脸,一边喊道:“简之,快一些,再快一些!……趁我阿爷还没反应过来,我们要赶紧逃进我皇姑家里!” 简之哑然失笑,奋力的抽了一下鞭子,“驾!” 第350章 魔王 就在咸宜公主胜利大逃亡,离开皇宫的时候,寿王李瑁和他的舅舅武信一起来到了上阳宫芬芳殿内,拜见武惠妃。 武惠妃已经多日不曾见到自己的这个宝贝儿子,当下满心欢喜,不知如何疼爱才好。 寿王李瑁刚刚施礼参见罢了,武惠妃就连忙将他唤到了自己的身边坐下,伸出手来将来抱在怀里,乐呵呵的笑道:“数日不见,我儿似乎又长得更加英俊、更加壮实了!” 寿王李瑁感觉有点尴尬,脸都红了,连忙说道:“母亲,孩儿即将弱冠之龄,已是成年男子。母亲能不能,不要再这样把我抱进怀里了?”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说?”武惠妃略带嗔怪的笑道,“就是八十高龄了,那也仍是为娘的儿子。为娘非但要抱你,若不听话,还要打你屁股呢!” 坐在下首的武信,立刻笑了。 寿王李瑁更加尴尬了,连忙苦笑道:“阿娘,我错了,你就放过我!” “好好好!”武惠妃笑道,“你也是堂堂的亲王了,为娘是该对你多加尊重——那你就坐到,你阿舅的对面去!” 寿王李瑁站起身来,面带笑容的叉手施了一礼,“多谢娘娘赐座。” 武惠妃笑吟吟的看着他儿子,走到武信的对面坐下,按捺不住满心的喜悦之情,脱口赞道:“一转眼,瑁儿当真是长成一位翩翩美郎君了。” 武信连忙接过话来,说道:“寿王殿下玉树临风雄姿伟仪,颇有圣人当年的风采啊!” 这话一说出来,席间的气氛顿时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这便是言者有意,听者也有意——这不就是在暗示,寿王李瑁有接班称帝的潜质吗? 武惠妃面带微笑的没有多言,寿王李瑁倒是正色说了一句,“阿舅,皇城之内,还请慎言。” 武信呵呵直笑,连忙对寿王李瑁叉手施了一礼,“殿下提醒得是,臣下一定多加注意。” “阿舅言重了。”寿王李瑁连忙给他舅舅回了礼。 武惠妃倒是一点都不介意,面带微笑的问道:“瑁儿,我听使者说,是在码头找到你的。你今天驾乘新舟前去游江吗?” “回母亲,正是。”寿王李瑁说道,“今日,孩儿与咸宜小妹一同约请了几位友人,先去了重阳阁饮茶,然后驾乘新舟,于洛水之上漂流饮宴。” “重阳阁?”武惠妃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莫非就是高力士与宫外的赫连昊阳等人,新开的那一家卖茶的店铺?” 寿王李瑁点了点头,“正是。” 武惠妃沉思了片刻,说道:“瑁儿,重阳阁是干什么的,你应该知道?” 寿王李瑁点了点头,“孩儿略知一二。” 武惠妃说道:“既然知道,你为何还要频频去往重阳阁呢?” “这……”寿王李瑁有点不解,喃喃的道:“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看来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武惠妃摆了一下手,示意旁边的宦官宫女等人都退了下去。 四下里没有了闲杂之人,武惠妃才说道:“重阳阁受高力士委派,专管江湖之事。那些行走江湖的匪盗与剑侠,个个性情彪悍,杀人如麻,寻的都是刀头舔血的营生。这个,你应该知道?” “孩儿,略有所闻。”寿王李瑁睁大了眼睛认真的听着,显然是被勾起了莫大的好奇之心。 武惠妃继续说道:“你想一想,既然那些江湖人物,一个个的全都如此棘手难缠。重阳阁,却能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他们,凭的是什么?” 寿王李瑁“咝”的吸了一口凉气,说道:“莫非,重阳阁的人比他们,还要更加的凶狠,更加的难缠?” 武惠妃淡然一笑,说道:“这是最起码的。” “不会……”寿王李瑁有点惊讶,喃喃道:“我见到重阳阁里,除了那些打杂跑腿的仆婢,就只剩几个如花似玉,娇滴滴的小姑娘了。” “如花似玉?娇滴滴?”武惠妃顿时笑了,说道:“瑁儿啊瑁儿,你还真是有点少不经事,很容易就被女子美丽柔弱的外表,所欺骗啊!” 寿王李瑁愣了一愣,说道:“母亲这话,是何意思?” 武惠妃面带笑容的说道:“重阳阁有十二位茶花娘,她们都是关中第一大侠赫连昊阳的弟子。她们个个身怀绝技杀人如麻,在江湖之上威名赫赫,令人闻风丧胆。” “不会?”寿王李瑁惊讶道,“昨天还有两位茶花娘,来给孩儿煮茶伺候。除了神情有点冷漠,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说到这里,寿王李瑁的声音渐渐的弱了下去。他抬起自己那一只,带着烫伤伤疤的手,想起了其中一位茶花娘,赤手拿起一杯滚烫茶水,云淡风清,丝毫没有受伤的情景。 “你的手怎么了?”武惠妃突然问道。 “没事。”寿王李瑁连忙将手收回了宽大的袖笼里,笑着说道:“母亲,重阳阁的人与我是朋友,你也不用担心什么。” “朋友?”武惠妃皱了皱眉,说道:“赫连昊阳已经离开了长安。你和谁,做的朋友?” 寿王李瑁暗暗的深呼吸了一口,平静的说道:“萧珪。” 武惠妃顿时瞪大了眼睛,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了一句话来,“你和萧珪,做了朋友?” 寿王李瑁连忙起身离席,来到武惠妃的面前双膝跪下,叉手拜道:“母亲息怒,且听孩儿,慢慢道来。” 武惠妃凝视着他的儿子,尽量平静的说道:“我不生气。你起来,慢慢的说。” “谢母亲。”寿王李瑁站起了身来,仍是叉手拜着,说道:“其实最初,孩儿也对萧珪颇有成见。但是相处几次之后,孩儿发现,他似乎与我预料之中的,不大一样。” 武惠妃说道:“你预料中的,他是怎样?见面之后,又发现他是怎样呢?” 寿王李瑁说道:“孩儿道听途说、预想中的萧珪,大约是一个心术不正、轻浮浪荡、不知天高地厚的狂悖小人。” 武惠妃不动声色,淡淡道:“说下去。” 寿王李瑁说道:“但是见面相处之后,孩儿发现萧珪风度儒雅器宇不凡,更兼多才多艺,虚怀若谷。就算他不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谦谦君子,至少是一个可交之人。” “可交之人?”武惠妃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说道:“瑁儿,你连那些茶花娘的真实面目都辨认不出,又何来本事,看穿萧珪的城府与底细呢?” 寿王李瑁微微一怔,有些无语以对。 武信在一旁插了一言,说道:“殿下,娘娘说得有道理啊!那些茶花娘个个手狠手辣杀人如麻,就连江湖上名震一方的大侠与枭雄,都谈之色变。萧珪现在,可是她们的首领。若无特殊过人之处,他拿什么来管住手下的这些女魔头?” “女魔头?”寿王李瑁看着他舅舅,皱了皱眉,说道:“阿舅这话,有些过份了?” “一点都不过份。”武惠妃说道,“那些女子第一天来洛阳,就把天牢都给劫了。上百名手执利弩的不良人面对她们,竟无一丝还手之力。这不是女魔头,又是什么?” 寿王李瑁愕然一惊,说道:“母亲说的,莫非就是上次清渠码头一案中,发生的劫囚之事?” 武信连忙清咳了一声提醒武惠妃,叫她不要跟寿王说起太多,有关清渠码头一案的事情。毕竟那件案子的背后,是牵扯到了武惠妃本人。 武惠妃也醒悟了过来,说道:“个中详情,关乎某些你不该知道的朝廷机密,所以你就不必打听太多了。那些茶花娘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而萧珪,就是统领那一群女魔头的魔王——你只须记住这些,便就足够了!” 寿王李瑁深呼吸了一口,神情严峻的点了点头,“孩儿记住了。” 武惠妃舒缓了语气,和颜悦色的说道:“瑁儿,无论如何,为娘总不会害你。你应该相信为娘。” 寿王李瑁看着他母亲,认真的点头,“孩儿当然,相信母亲!” 武惠妃面带微笑的说道:“你切记,以后不要再与萧珪往来。这个人,心术不正十分邪恶,一不留神你就会被他算计了。” “孩儿知道了。”寿王李瑁点头。 武惠妃说道:“还有,你一定要时时规劝咸宜,并监督咸宜,绝对不许她与萧珪再有任何往来。切记,切记!” 寿王李瑁皱了皱眉,再次点头,“孩儿知道了。” 正在这时,坐在重阳阁四楼窗边抚琴的萧珪,突然连打了三个喷嚏。 苏幻云连忙给他递上了手帕,关切的问道:“萧郎可是伤风着凉了?” 萧珪拿手帕擦了一擦,说道:“兴许是白天游江的时候,被江风刮了,受进一些寒气。” 苏幻云笑道:“看来萧郎,是与杨玉环害了一样的病呀?” 萧珪斜睨着苏幻云,“你似乎在骂人?” 苏幻云以手掩唇咯咯直笑,连连摇头。 萧珪说道:“你若现在就去给我煮碗姜汤过来,我就不惩罚你。” 苏幻云站起了身来,先把凉风阵阵的窗户拉得关上了,然后从后面抱住萧珪的脖子,在他耳边嚷道:“求求你了,惩罚我,惩罚我!” 萧珪有点哭笑不得,“叫你煮碗姜汤,也要这般发浪!” 苏幻云咯咯直笑,在萧珪脸上亲了一口,“等着,我这就吩咐厨子去。” 然后她就松开了萧珪,掌着灯笼扭摆腰肢,朝楼下走去。 “啊啾——” 萧珪又打了一个喷嚏,他连忙拿起手帕又擦了擦鼻子,纳闷道:我这究竟是着了凉,还是有人在背后骂我呢? 次日,清晨。 一缕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照射进来,映在萧珪的脸上,将他从睡梦中唤醒过来。他伸了个腰懒又闭着眼睛再迷糊了片刻,这才慵懒了下了床来披上衣服,推开窗户,入眼见到匍匐于脚下的洛阳古城,与散发出万道金光的冬日暖阳。 “天气真是不错!” 萧珪又伸了个懒腰,扯了个大大的哈欠。 楼下传来了苏幻云的声音,“萧郎,你醒了吗?” 苏幻云的房间就在三楼,刚好与萧珪的卧室相对的位置。 “没有,我还在做梦呢!”萧珪说道。 苏幻云咯咯直笑,“等着,我马上就来。” 萧珪不禁面露笑容,心想苏幻云还是蛮懂得疼人的。虽然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与我温存过了,昨夜又是机会难得。但见我的身体不是太好,她仍是十分自觉的睡到了楼下去。 这样的女人,是值得娶回家里的。 片刻后,苏幻云用铜盆打来一盆热水,还拿来了一条新毛巾,将它们放在了萧珪的床头柜上,说道:“萧郎,你赶紧洗漱,我去给你拿朝食过来。” “等一下。”萧珪走到她的对面,双手抚着她的腰肢,说道,“重阳阁难道没有仆人吗?非得你这位少阁主,亲自伺候洗漱?” “仆人多的是。”苏幻云笑吟吟的说道,“但是,我就要亲自伺候你。怎么了?” 萧珪呵呵的笑,“当了少阁主的人,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比以前霸气多了。” 苏幻云给了萧珪一个拥抱,然后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乖乖听话,赶紧洗漱。等你用过了朝食,又有贵客要来见你。” 萧珪皱了皱眉,“一大清早的,哪来的这么多贵客?” “你的老熟人,寿王殿下。”苏幻云说道,“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寿王就派他府上的仆人过来打过了招呼,说寿王用过朝食就会来到重阳阁,有重要的事情专与萧先生当面商议。” “好,我知道了。”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心想寿王李瑁该不会是因为杨玉环的事情,彻夜难眠了? 不久后,萧珪与苏幻云一同吃过了朝食,刚刚收拾好衣装,寿王李瑁的马车就驶进了重阳阁的大院。 萧珪来到二楼的雅间,与之相见。 “寿王殿下。”萧珪先施了一礼,问道:“今日为何这么早,就来饮茶了?” 寿王李瑁面带微笑的回了礼,说道:“一大早就扰了先生的清梦,小王真是于心难安。” “殿下言重了。”萧珪微笑道,“殿下先请请入座,茶花娘马上就会过来伺候。” 提到“茶花娘”,寿王李瑁的表情挺不自然的微微一变。他坐了下来,问道:“萧先生,这些茶花娘,究竟是一些什么人物?” 萧珪也坐了下来,说道:“名字都叫茶花娘,自然都是一些煮茶卖茶的姑娘了。” 寿王李瑁微微一皱眉,“除此之外呢?”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重阳阁的底细来路,殿下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寿王李瑁说道:“其实,我只是略知一二。我更想从萧先生这里,得到一些确切的说法。”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重阳阁专受高力士高公公的统辖,专替宫里办理一些,特殊的差事。” “什么样的特殊差事?”寿王李瑁又问道。 萧珪见他有意追问到底,心想重阳阁的事情瞒别人可能瞒得过,瞒寿王肯定不行。他只需要去找高力士随便一问,便就一清二楚了。 于是他说道:“圣人曾言,江湖人,也是朕的子民。但是朝廷与官府包括军队,都不好管理江湖之事。于是就有了重阳阁。萧某如此说,殿下能够明白了么?” 正在这时,有两位茶花娘拿着茶叶茶具等物,走进了雅间。 寿王李瑁抬手指着她们,问道:“那她们,究竟是什么人?” 萧珪淡然一笑,“杀人的人。” “那你呢?”寿王李瑁又问道。 萧珪仍是面带微笑,说道:“我要她们杀谁,她们,就杀谁!” 寿王李瑁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这么说,她们真是一群女魔头。而你,就是她们的魔王了?” “魔王?”萧珪呵呵一笑,“这还真是一个,颇为霸气的称号啊!” 第351章 仙丹毒药 那两位茶花娘,似乎丝毫不受萧珪与寿王谈话的影响。她们不急不忙的摆好茶具之后,上到前来叉手一拜,“请为殿下奉茶。” 萧珪面带笑容的看着寿王李瑁,问道:“殿下,女魔头煮的茶,你还敢喝么?” “为何不敢?”寿王李瑁满不在乎的呵呵一笑,还对两位茶花娘还了一礼,“有劳二位姑娘。” 两位茶花娘坐到一旁,安安静静的煮茶去了。 寿王李瑁十分好奇的盯着她们看了好一阵,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 萧珪平静的坐着,一言不发。 过了半晌寿王李瑁才把视线挪了回来,说道:“萧先生,我想对你说一句,本不该的说话。” 萧珪淡然微笑,说道:“既然是不该说,那殿下为何又想说呢?” 寿王李瑁说道:“萧先生听了,便就知道了。” 萧珪微笑点头,“还请殿下赐教。” 寿王李瑁说道:“我母亲,似乎对你,有着很深的成见。” 萧珪微然一笑,“我知道。” “我很好奇。”寿王李瑁说道,“你以前究竟做过什么事情,得罪了我的母亲?才会让她,对你有着如此之深的成见?” 萧珪面露苦笑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又摇了摇头,说道:“殿下,在我和你的母亲之间,你应该更加相信你的母亲。所以刚才这些话,你确实不应该跟我说。” “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寿王李瑁说道,“但我自己觉得,我所认识的萧先生,似乎又与我母亲所说的,不大一样。难道我当真是天真幼稚、少不经事?难道我看人的眼光,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这便是殿下,不该说、又想说的原因么?” “正是。”寿王李瑁点了点头,用颇为诚恳的眼神看着萧珪,说道:“我很想知道,萧先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眼前这位,心怀迷惑的富贵少年,说道:“殿下,萧某是一个怎样的人,对你来说,重要吗?” “或许重要,或许不重要。”寿王李瑁说道,“我只是想要验证一下,我自己看人的眼光,究竟怎样?” 萧珪面带微笑的沉默了片刻,说道:“殿下,真正让你迷惑的,并不是萧某,而是杨玉环?” 寿王李瑁先是微微一怔,然后又叹息了一声,轻轻的点了点头。 萧珪心想,看来杨玉环近来对他的各种抵触表现,都有一些让他“怀疑人生”了。 这倒是不奇怪,谁都会有一段年少轻狂迷沉于情,并为情所困的青涩时光。 活在那段时光里的人儿,会因为心上人的一个微笑,而感觉整个世界都阳光灿烂、满满都是爱。同样也会因为心上人的冷漠与抗拒,变得满心痛苦饱受折磨。 爱是仙丹,可在一瞬间让人飘飘欲仙,遍享人间极乐。 爱是毒药,同样只要一瞬间,可让人痛不欲生,尝遍天下极苦。 寿王李瑁现在的情况就是,刚刚伸出手来,以为仙丹唾手可得。不料突然被人往嘴里塞进了一把毒药,瞬间怀疑人生。 “先生。”寿王李瑁渐渐的有些垂头丧气之样,说道:“你可曾打听到了,杨玉环的一些心迹?” 萧珪轻轻的摇了摇头。 寿王李瑁的眉头,紧紧皱起,说道:“我真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就变了脸呢?” 萧珪说道:“殿下何不当面找她,好好的谈一谈呢?” “我……”寿王李瑁有些犹豫不决,摇了摇头。 萧珪知道,他心里其实已经有数了,于是不敢去谈。因为他害怕,从杨玉环的嘴里听到,他最不想听的那些话。 寿王李瑁抬起头来,用求助的眼神看着萧珪,小声道:“先生,你能不能帮一帮我?” 萧珪问道:“殿下想要萧某,做点什么?” 寿王李瑁侧目看了一眼旁边的茶花娘,索性离席走到了萧珪的身边来,小声道:“我不能失去杨玉环!” 萧珪问道:“那萧某,又能帮到殿下什么呢?” “我……我也不知道!”寿王李瑁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我就是觉得,先生一定能够帮到我!” 萧珪都有一点无语了,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说道:“殿下,你还真是有点,病急乱投医了。” “就当是!”寿王李瑁也无奈的苦笑了一声,说道:“先生,你能不能给我支个招?让我与杨玉环回到当初的情景,她不再拒我于千里之外,彼此能够有说有笑,便也就足够了。” 萧珪微微皱眉的寻思了片刻,说道:“殿下,你首先要知道,杨玉环本人,最想要的是什么。” “本人?”寿王李瑁好奇的问了一句。 “对,就是她本人。而不是她姐姐,她叔父,或者她的家族。”萧珪说道,“我这么说,殿下能够明白了么?” 寿王李瑁面带迷惑的喃喃自语,“本人?本人……” 萧珪说道:“殿下,如果你给的,不是她想要的。那也就不要怪她,为何不懂得珍惜了。” 寿王李瑁顿时眼睛一亮,立刻对萧珪叉手一拜,“多谢先生点拨,小王茅塞顿开!” “殿下言重了。”萧珪回了他一礼。 寿王李瑁站起了身来,满怀激动的又对萧珪叉手施了一礼,“小王告辞,先走一步。” 说罢,他转身就走了。 萧珪喊道:“殿下,茶……” “改日再饮!”寿王李瑁将这一句话,远远的扔在了身后。 萧珪眨了眨眼睛,喃喃低语道:“我说的是,茶钱……” 两位正在煮茶的茶花娘,都笑了。 萧珪看着她们,说道:“真是难得,居然能够看到你们笑上一笑。” 其中一位茶花娘,给萧珪上了一杯茶来,说道:“先生,既然茶都已经煮好了,不如就将少主请来,陪先生共饮?” 萧珪朝她指了一下,“你叫虎牙?” 她淡然一笑,“先生真是好记性。” “看来你们不光是身手厉害,言词也是如刀如剑,颇为犀利啊!”萧珪说道,“念在你对我如此不敬的份上,那就罚你,陪我饮茶!” 虎牙便走到萧珪的对面坐了下去,说道:“属下,恭敬不如从命。” 萧珪对另一位茶娘花也招了招手,“你也来。” “先生,属下叫白狐。”她站起身来,施礼说道。 萧珪有点郁闷,“你们都在怀疑我的记性,对吗?” 虎牙和白狐都笑了起来。 萧珪呵呵的笑,“原来你们,也是会笑的嘛!瞧一瞧,笑起来多么好看!” 这时,雅间的门被拉开了,苏幻云走了进来。 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萧珪,说道:“萧先生,一大清早的什么事情都不干,专就坐在这里调戏我们自家的姐妹。这样真的合适吗?” 萧珪呵呵一笑,“欢迎过来,一同调戏。” 苏幻云顿时就被逗笑了,她走到萧珪身边坐了下来。 白狐给她上了一杯茶。 苏幻云问道:“萧郎,寿王怎么匆匆而来,匆匆又走了?” 萧珪敲了敲茶几,“茶钱,记帐。” 苏幻云笑道:“哎呀,我问的不是这个。” “他又没什么正事。”萧珪拿起一杯茶来,慢条斯礼的饮,慢条斯礼的说道,“大约就是因为杨玉环的事情,郁结于心闷闷不乐,想要找个人来安慰开解于他。” 苏幻云好奇道:“那你都对他说了一些什么?我见他走的时候,兴高采烈满心欢喜,似乎大有收获?” 萧珪沉默不语的眨了眨眼睛,心想我就随便朝他扔了几句,曾经在网络见过的,陈年酸鸡汤。他不会当真奉为金科玉律,拿去泡杨玉环? “萧郎,看到你这副坏坏的表情,我觉得……觉得很是不妙!”苏幻云忍不住掩嘴而笑,说道:“寿王若是当真听了你的,非把事情搞砸不可!” “别胡说!”萧珪瞪了她一眼,说道:“寿王殿下自有主见,哪会听了我这个局外人的话?再说了,我也没有对他讲什么。” 苏幻云笑个不停,又问对面的人,“虎牙,白狐,先生究竟说了什么?” 虎牙毫不犹豫的答道:“忘了。” 白狐则是说道:“我没注意。” “真是一对好姑娘!”萧珪呵呵直笑。 一整个上午,重阳阁都有什么客人上门,萧珪就和苏幻云等三人,在雅间里泡了半天。 午饭过后才不久,一辆有着四名荷甲骑兵护卫的马车,驶进了重阳阁的大院里。 萧珪已经等候在一楼的大堂里了,见了这辆马车,便朝它迎了过去。 一名年轻的宦官从马车里走了出来,也朝萧珪迎了上来。 二人见面后相互施了一礼,宦官朝萧珪递上了一份贴子,说道:“在下边令诚,奉高公公之命,前来迎请萧先生入宫面圣。” 边令诚? 萧珪有点好奇的打量了这位年轻的宦官的几眼,心想这个名字真是太耳熟了…… 边令诚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萧先生,认得在下么?” 萧珪笑了一笑,“公公大名,数度听闻。” “萧先生取笑了。”边令诚朝萧珪施了一礼,说道:“在下不过是高公公身边,名不见经传的一介跑腿小黄门。何能入得,先生法耳?” “边公公,也是太过高看萧某了。”萧珪面带微笑的打开了那张贴子,是高力士的手书,书中所言,就是叫手下边令诚前来迎请,叫萧珪准时入宫莫要耽搁。 萧珪将贴子递回给了边令诚,说道:“边公公,我们走?” “萧先生,请!” 萧珪与边令诚一同坐上了马车,在四名铁甲卫士的护卫之下,走出了重阳阁。 苏幻云与茶花娘等人,都在重阳阁的一楼大堂里,静静的目送马车离开。 直到马车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苏幻云暗吁了一口长气。 虎牙就站在苏幻云的身边,说道:“少主,先生终于入宫见驾了。” “这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好事。”苏幻云说道,“就从今天起,先生在京城的权贵圈中,必然声价百倍!” 虎牙说道:“是啊,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能够得到圣人的亲自召见。许多大臣在京城当了一辈子的官,也未必能有一次这样的机会。” 苏幻云淡然一笑,“但是我们的先生,却是一位布衣平民。” 虎牙侧转脸来,用暧昧的口气,郑重说道:“我们的,先生?” “好,我的。”苏幻云笑了一笑,“这么说,你满意了么?” “这不公平。”虎牙说道,“为何仅有少主一人,有先生。我们大家,全都没有?” 苏幻云笑道:“你们可以去找嘛,我并不反对。重阳阁也没有这样的禁令。” 虎牙眨了眨眼睛,说道:“少主,何时与先生成婚呢?” “不知道。”苏幻云说道:“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虎牙难得的笑了一笑,说道:“因为,我懒得再去外面另找先生了。我决定,等少主成亲的时候,跟着少主陪嫁过去便就是了。” 苏幻云一愣,“陪嫁?!” 虎牙眨了眨眼睛,“不可以吗?” 苏幻云用惊讶的眼神看着虎牙,说道:“可是可以。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有的这种想法?” “今天。”虎牙一板一眼的说道,“刚刚。” 第352章 第一印象 马车跨过了天津桥,行走在洛阳最宽阔的皇城大街上,朝太初宫走去。 边令诚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上,偏着脑袋打量着,正在闭目养神的萧珪。 边令诚有一点好奇。为什么一个这么年轻的人,第一次进宫去见皇帝,居然一点紧张感都没有?至少他也应该有一点好奇心,多向自己打听一些皇宫里的规矩才对。 盯着萧珪看了半晌之后,边令诚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人,真的是心太大了! 萧珪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边令诚。 边令诚连忙低下头,避开萧珪的眼神。 萧珪张开大嘴扯了个哈欠,然后问道:“边公公,我们到哪里了?” 边令诚连忙说道:“萧先生,我们已经行走在紫微皇城的大街上,车外就是太初宫的正大门,应天门。圣人是在集贤殿接见先生,所以我们还得往前走,将从长乐门入宫,然后再去贤集殿。” 萧珪撩开车窗朝外面看了一眼,先是看到一座巨大巍峨的城门,然后他不自觉的就慢慢仰起了头。 因为城门的上方,还有一座更加高大的城楼。 边令诚说道:“萧先生,应天门上的城楼,叫做五凤楼。每逢朝廷有重大祭典或是上元节这样的日子里,圣人就会亲登五凤楼,接受万民之朝拜。” 萧珪放下车帘看着边令诚笑了一笑,心想这个小太监还真是一个挺不错的皇城导游。 边令诚连忙上下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还以为是自己身上哪处不对劲,引来了萧珪的嘲笑。 萧珪见他这副忐忑不安的模样,笑道:“边公公,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边令诚连忙停了手,有点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萧先生,为何你一点都不紧张呢?” 萧珪问道: “我应该紧张吗?” “当然。”边令诚认真的说道,“圣人天威皇皇,臣子当怀敬畏之心。” 萧珪笑了一笑,“这不是,还没有见到圣人吗?” 边令诚说道:“在下虽然身份低微,但也迎请过了多位重臣入宫面圣。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像萧先生这样泰然自若,丝毫也不紧张的。”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其实我也紧张。我一紧张就会犯困。这不,刚才我就打了个盹。” “啊?”边令诚很是愣了一愣,连忙说道:“那稍候见了圣人,先生可千万别睡着了啊!” 萧珪呵呵直笑,这小太监可真逗! 稍后马车在长乐门停了下来,经由守门卫士检查之后,一行人只能换作步行入宫。 萧珪跟在边令诚后面,身后还有四名铁甲卫士随行,过了夹城再入广运门,从这里开始就是大唐东都洛阳的政治中枢,太初宫。入眼即可见到洛阳的地标建筑,万象神宫。 万象神宫是武则天修建的,它曾被烧毁过一次,后来又经历了重建。延至今日到了李隆基的时代,它被称为“明堂”,是洛阳皇宫的核心建筑,也是大唐皇帝朝议布政的政治中心。 萧珪停了一下脚步,仰着头,细细的观瞻了一下这一座大名鼎鼎的宫殿。 万象神宫共有三层,巍巍高耸入云。萧珪目测了一下,它将近有一百米高。这要是拿到现代去比,至少相当于二十层楼。但是大唐没有钢筋混凝土,这座高大无比、极尽华丽的宫殿,通体都是木质结构。 ——这究竟是怎么造出来的? 萧珪的心里,又增添了一个巨大的谜团。 边令诚颇有一些自豪的说道:“萧先生,那座宫殿高大又漂亮?那就是咱们大唐的明堂,圣人召集文武百官朝议布政的地方。”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你进去看过吗?” 边令诚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先生说笑了,我哪有资格进入明堂?除了上朝的文武百官,也就只有高公公和少数宫人,能够跟随圣人一同进去了。” 二人说了没几句,身后走来了几个人。 萧珪扭头一看,正是李适之。他也在一名宦官和几名士兵的陪同之下,进了宫来。 二人都面露笑容的朝对方走了过去,相互施了一礼。 萧珪问道:“大尹是来入宫面圣的?” “莫非你还不知道么?”李适之说道:“圣人今日召见于你,特意唤我前来作陪。” “岂敢、岂敢。”萧珪连忙施礼下拜,“该是萧某作陪,萧某作陪才是。” 李适之呵呵直笑,说道:“既然碰巧遇到了,那我们就一同去往集贤殿!” 萧珪微笑点头,“好。” 于是两拨人汇成了一拨,一同朝集贤殿走去。 萧珪身边的导游,也从边令诚换成了一向健谈的李适之。他朝北面一座宫殿指了一下,说道:“君逸,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萧珪说道:“我第一次进宫,没人引领我都要迷路。哪里知道,那是什么风水宝地?” 李适之呵呵的笑,说道:“那里是明福殿。殿内除了内医局、尚食局和修书院,还有史馆和中书省。” 说到这里,李适之停顿了一下,压低了一下声音,说道:“这座殿宇,便是我大唐的宰相,中书令张九龄的地盘。你记住了么?” 萧珪笑而点头,“记住了。” 李适之又朝前指了一指,说道:“前面不远就是我们要去的集贤殿,殿内有名扬天下的集贤书院,还有圣人读书的御书房。凡我朝之重臣,几乎全都兼带集贤院学士。这座宫殿有多重要,你心里应该有数了。” 萧珪点了点头。 这时,前方的宫墙拐角处,走出来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老者。 李适之见到他,连忙拉着萧珪一起站到了道路的旁边,恭恭敬敬的叉手拜了下去,说道:“适之参见贺侍郎。” “李大尹?”贺侍郎爽朗的笑道,“今日怎的,在这里遇到你了?” 李适之指了一下身边的萧珪,说道:“圣人召见灵观先生,许我作陪,因此入了宫来。” 贺侍郎转过头来,饶有兴味的打量萧珪。 萧珪面露微笑的叉手施了一礼,“萧珪参见贺侍郎。” “萧珪?灵观先生?”贺侍郎呵呵的笑,回了萧珪一礼,“久仰大名。” “不敢。”萧珪微笑的低了一下头。 贺侍郎十分和蔼的微笑点头,“你们快进殿去,不耽搁你们了。” “我等告辞。” 萧珪一行人朝前走去。 走过了拐角,萧珪有点好奇的问道:“大尹,这位贺侍郎是什么来头?” 李适之淡然一笑,吟道:“碧玉妆成一树高, 万条垂下绿丝绦。 ” 萧珪立刻接道:“不知细叶谁裁出, 二月春风似剪刀——贺侍郎,莫非就是名扬天下的四明狂客,贺知章?” “没错,就是他。”李适之说道,“他是我朝最负胜名的大才子,如今官拜工部侍郎兼领太子右庶子、太子侍读,授集贤院学士。” 萧珪心中微微一动,贺知章还兼任了太子右庶子与太子侍读?……这么说,他就是太子李瑛的老师了? “贺侍郎,真是一个人物啊!”李适之感慨道,“我大唐朝野上下,文武百官、黎庶百姓还有那些文人墨客,无不对他敬仰万分。” 萧珪点了点头,心中暗暗的记住了这个面色和蔼的小老头儿。 稍后一行人就进了集贤殿,边令诚将他安顿在集贤书院的一间客房里,给他们奉了茶,然后说道:“在下这就前去秉报圣人。有劳二位在此安心等候圣人的传召。” 说罢,边令诚就退下了。 房间里便只剩了萧珪与李适之,门外有另外两名宦官候着。 李适之看了一眼门外的那两名宦官,小声道:“君逸,圣人召见于你,为何要拉上李某作陪呢?” 萧珪笑了一笑,“我怎知道?” 李适之眨了眨眼睛,面露狐疑之色,说道:“我怎觉得,圣人是想让李某,当一回媒人呢?” 萧珪一愣,“不会?” 李适之坏笑了两声,说道:“这可说不准哪!” 萧珪不由得想起了苏幻云对他说的话,昨天咸宜公主就被宫里的人,紧急召回了皇宫。 他连忙说道:“大尹,你可别吓我。我会夺路而逃的!” “别别别!”李适之连忙一把拉住萧珪的手腕,笑道,“我说笑,说笑的。” 萧珪直轮眼珠子,说道:“不行,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必须要马上开溜!” 李适之顿时有点急眼了,瞪着萧珪,沉声道:“你疯了?现在开溜,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萧珪呵呵直笑,“我说笑,说笑的。” “嘿,你这小子!”李适之哭笑不得,“刚刚才摆了你一道,立刻就要报负于我。” “那是。”萧珪笑道,“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肯定是因为那个君子没本事,打不过人家。我却不信这一套,有仇从不隔夜,当场就得报了。” 李适之拿手指指着萧珪,摇着头呵呵直笑。 萧珪也笑了一笑,问道:“大尹,修筑防洪大堤的事情,进展得怎样了?” 李适之说道:“目前来说,一切还算顺利。冬季正当农闲时分,民力易于征招。关键是我们手上有钱,有钱就好办事。” 萧珪笑道:“大尹开口就提钱,就不怕伤了我二人之间的情份吗?” 李适之呵呵直笑,说道:“我不提你心中也该有数。从圣人那里借来的一百五十万贯钱,可撑不了太久。由于工程比较的紧迫,过年期间防洪工地最多只有天的歇息时间。过年之前,怎么也得再发一次工钱。这就意味着,不等过完年我们的钱就得花完。所以,你最好在过年之前,再给我弄点钱来。” 萧珪问道:“需要多少?” 李适之说道:“手下的人还在详细筹算。我自己粗略估计一下,如果能有六十万贯,就可以撑到明年的正月末。如果你不想大过年的四处筹钱,还得跑到洛阳来给我送钱的话,最好就在过年前,把这笔钱筹措到位。” 萧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今天就回去和帅灵韵商量。” “说到帅灵韵……”李适之又朝门外看了一眼,小声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婚?” 萧珪摇了摇头,“还不知道。” 李适之皱了皱眉,说道:“我听说,你最近和寿王殿下还有咸宜公主,往来甚密。你就不怕,帅灵韵因此受到影响吗?” 萧珪轻叹了一声,“已经影响到了。” 李适之微微一怔,摆手示意了一下外面,小声道:“我们不谈此事。” 萧珪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过了一阵,二人都已经饮完了一盏茶。 边令诚终于去而复返,对二人说道:“圣人有召,有请二位随我前来,御书房见驾。” “好。” 二人跟着边令诚走出了集贤院,入了集贤宫殿,穿廊过户的走了好一阵,在御书房外停了下来。 边令诚将二人领到这里,自己便退下去了。 高力士从房内走了出来,对着二人笑呵呵的打招呼。 萧珪与李适之,连忙一同上前施礼参见,“参见高公公。” 高力士还了礼,说道:“大尹,劳烦你去往偏厅稍坐。圣人,想要单独先见一回萧珪。” “好。”李适之连忙跟着一名小黄门,去了御书房旁边另一间房内。 高力士走到萧珪近前,压低了声音,说道:“见了圣人,可不许乱说话。” 萧珪小声问道:“请问高公公,什么是我该说的,什么又是我不该说的呢?” 高力士的眉宇沉了一沉,小声道:“你今天是以元宝商会大东家、重阳阁主人还有张果老弟子的身份,前来面圣。除此之外,别的事情都不要提。” 萧珪认真点头,“明白。” 高力士退后了一步,微笑点头,“跟我来!” 萧珪跟着高力士,走进了御书房。 李隆基就坐在元宝商会特产的金龙雕纹大书案的后面,静静的看着萧珪走了进来。 “臣萧珪,叩见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萧珪是双手向上的托着一封信,拜了下去 凡大唐子民哪怕是个乞丐,见了皇帝都可自称为“臣”,绝对不会出现“奴才”这样的字眼。这和后世的一些朝代,还是有所区别的。 李隆基的注意力,完全被萧珪手中那封信给吸引了。他都还没有赐了萧珪平身,便问道:“萧珪,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回陛下,这是借条。”萧珪说道,“上次臣斗胆找圣人借了一百五十万贯钱,今日面圣,臣得先将借条奉上。” “呵呵!”李隆基顿时笑出了声来。 一旁的高力士也笑了,他心想这个萧珪真是精怪无比,见面第一件事情,就是先让皇帝发笑! 让人欢乐开怀。 这或许就是圣人,对他的第一印象了! 第353章 小肚鸡肠 李隆基朝萧珪手上的那封信指了一下,说道:“拿来。” 高力士连忙上前,拿起那封信,将端端正正的摆在了皇帝的御案上。 李隆基亲自将它拆了开来,展开一看,面露一丝笑容,说道:“字倒是写得不错,有几分王右军的风采。” “陛下过奖了。”萧珪低着头说道,双手捂着膝盖上方,作疼痛不适之状。 高力士小声的说道:“陛下,他还跪着呢!” “年纪轻轻的,跪一会儿怎么了?”李隆基故意放开了声音,说道:“那些七老八十的大臣,见了朕,还不是都这样跪的?” 萧珪小声道:“陛下,臣的右腿负过伤,还有一些未曾痊愈。” “哦,朕想起来了。”李隆基淡淡的道,“是在旧渠水牢跟贼人搏斗的时候,被人砍伤的?” 萧珪讪讪的道:“回陛下,正是。” 李隆基仍是没叫萧珪起身,不急不忙的说道:“朕听说,是李适之将你从水牢深处捞了上来?” “回陛下,正是。李大尹,是臣的救命恩人。”萧珪的嘴角在暗暗抽搐,心想现在是聊闲天的时候么?先让我起来啊! 李隆基仍是那一副不急不忙的腔调,说道:“你还有别的救命恩人,你知道么?” 萧珪好奇的抬了一下头,“陛下,是谁?” “大胆。”李隆基立刻斥道,“你竟敢直视于朕?” 萧珪连忙低下了头,“臣知罪,还请陛下宽恕。” 李隆基说道:“朕若是不宽恕于你呢?” 萧珪直咧牙,看来这老小子,今天是故意找我的茬儿,想要收拾我一顿…… 高力士可是早就看了出来了,此刻他就站在一旁的,笑吟吟的看热闹。 “朕在问你话!”李隆基突然提高了一下嗓门。 萧珪叉手而拜,说道:“陛下若是不肯宽恕于臣,那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臣要是死了,这一百五十万贯的欠条,可就没人认帐了。” 李隆基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又沉声道:“你竟敢威胁朕?” “臣不敢。”萧珪说道,“臣是据实而报。” 李隆基故意朝后仰了仰身子,将后背靠在宽大的四围椅靠背上,换了一个很慵懒很舒适的坐姿,对跪在地上的萧珪说道:“萧珪,你倒是挺聪明。你发明的这种四围椅,朕坐着非常的舒适。” 萧珪摸着自己的双腿,小声道:“臣此刻,也想有一张这样的椅子可以坐。” “你说什么,大声一点。朕没有听清楚?”李隆基说道。 萧珪叉手一拜,“臣说,臣这点小聪明与吾皇天纵英明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 高力士咧开嘴,笑得老脸都快要开了花。 李隆基也笑了,说道:“看在你马屁拍得如此响亮的份上,朕就赐你一座!” “臣谢陛下!” 萧珪做艰难状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接过一名小宦官递来的椅子,坐了下去,长吁了一口气。 李隆基看着他,说道:“怎么休养了这么久,腿伤都还没有痊愈?” 萧珪叉着手,说道:“陛下,臣的腿上其实有两道伤。一道是刀伤,另一道是从马上摔了下来,伤到了膝盖。刀伤容易痊愈,膝盖却是好得慢一些。” 李隆基说道:“修炼气诀,难道对你的膝盖伤势没有帮助吗?”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陛下,如果不是修炼气诀,臣非但是这条腿保不住,恐怕连魂魄都早已消散了。” 李隆基抬手朝旁边的书柜指了一下,高力士心领神会,连忙替他拿来了一本书。 李隆基将那本书扬在手上,说道:“这就是你亲自手抄的那一本《气诀》,朕已经反复读过多次,曾经也修炼过多次。为何朕,就没有任何强身健体的感觉呢?”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陛下,修炼之道,因人而异,因地而异,因时而异。” 李隆基将书本扔到了御案上,说道:“依你之见,是皇宫这个地方不行,还是季节不对,或者是朕,本人不行呢?” 萧珪说道:“回陛下,三者皆是。” “大胆。”李隆基又喝斥了一声,“你敢说朕不行?!” 萧珪叉手一拜,说道:“陛下息怒。臣的意思是,陛下天资英纵并非没有悟性和资质,而是陛下勤政爱民日理万机,根本无法做到别无旁鹜、潜心修炼。这对于修炼任何道家功法来说,都是一个大忌。” 李隆基的后背离开了靠背,坐直了身体,认真的看着萧珪,说道:“那皇宫不行、季节不行,又当怎讲?” 萧珪说道:“家师曾言,道家所炼之气,乃天地精华、至真至纯之气。皇宫之中人口十数万,居户极度密集。但凡生灵,尽皆有气。十万人便有十万气场,彼此相互影响相互干预,使得皇宫里的气场变得十分的浑浊驳杂,天地灵气被冲得淡之又淡。就算是家师张果老到了皇宫之中,也修炼不出什么名堂来。”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面露愕然之色,“难怪张果老每过一段时间,就要请命离开皇宫。原本他老人家是在嫌弃,这宫里的气场不行?” 萧珪微笑点头,心想张果老你可别怪我出卖你。谁叫皇帝老小子,今天一见面就给我穿小鞋呢?我若是不打出你的旗号来,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转移他的注意力,我恐怕就会被他整死! 这时,李隆基又将后背靠在了四围椅的靠背上,有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朕身为天子,既不能不理政事,也不能离开皇宫。照你这么说,朕根本就无法修炼气诀了。” 萧珪说道:“陛下,也并非是完全没有办法。” 李隆基问道:“你有何主意?” 萧珪说道:“若能在皇宫之中寻得一片,环境清幽、草木繁盛、人迹罕至的山灵水秀之地,陛下偶尔拿出一两日来的空闲来,斋戒沐浴潜心修炼,也会有所收获。”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问高力士,“宫里有这样的地方吗?” 高力士说道:“陛下,长安倒是有。” “哪里?” “芙蓉园。”高力士说道:“那里全是园林,山水天然草木繁盛,宫女宦官住户人口也不多。陛下若是前去修炼,还可提前尽将闲人摒退。” “朕以往经常去往芙蓉园游玩,那个地方确实不错。”李隆基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说道:“力士,芙蓉园的修缮工程,进展怎样了?” 高力士答道:“回陛下,数日前长安送了信来,说再有半年,那边的工程便可按照陛下的要求,完工了。” “叫他们停。”李隆基突然说道。 高力士微微一怔,萧珪也觉得有些意外。 李隆基说道:“今年先停了,明年择好了日子再重新开工。朕还想在芙蓉园当中增设一些可以修炼的地方,或者道观,或者露台,或者仙坛。这些东西,得是萧珪亲眼看过之后,说了才算。” 高力士连忙叉手施了一礼,“臣领旨。” 萧珪也跟着,叉手施了一礼。 李隆基面带笑容的看着萧珪,说道:“朕也不能让张果老的高足,平白的替朕做事。明年以后,芙蓉园的所有土木建筑材料,尽由元宝商会负责采买。” “臣谢陛下。”萧珪心中暗喜。 元宝商会以前只是承接了芙蓉园一部分的琉璃采买业务,就已经大赚特赚,这一向都是商会最重要的财源之一。如今皇帝竟然把芙蓉园所有的材料采购业务全都给了过来,这利润还不得十倍、百倍的翻? 这时,李隆基又说道:“朕一时半刻还不会离开东都。长安那边的太极宫、大明宫与兴庆宫里面,有成百上千的宫殿。其中有许多上了年头的宫殿,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损坏。从明年开始,该修缮的修缮。无法修缮的,那也不用心疼,只管推倒重建。其中所需土木材料,也一并交由元宝商会采买!” 萧珪再又叉手一拜,“臣谢陛下!” 高力士笑呵呵的说道:“萧珪,这一趟长安的宫殿翻修下来,你们商会所得的利润,肯定远远不止捐献出来的四百万贯。并且,这是一条永不枯竭的巨大财源。你难道不应该,跪地谢恩吗?” 萧珪连忙笑呵呵的站了起来,“应该,确实应该。” “罢了。”李隆基说道,“要是伤了他的膝盖,谁来教朕修炼气诀?” 萧珪站直了身子,叉手一拜,“吾皇仁德,体恤臣下。臣下感铭肺腑。” “朕不指望你感铭肺腑。”李隆基说道,“你不在心里骂朕,朕就心满意足了。” 萧珪满面愕然的看着皇帝,“陛下,臣为何要在心中暗骂圣人?” “大胆。”李隆基又斥了一声,“你竟然,又敢直视于朕?” “臣知罪,陛下息怒!”萧珪连忙跪了下去,膝盖疼,疼得他一个劲的直咧牙。 李隆基看到萧珪这副吃鳖难受的模样,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似乎特别解气,特别的受用。 萧珪却在心想,这个老小子究竟是哪根筋不对?为何非要变着法儿的,寻我的晦气? 高力士满脸笑容的在一旁坐山观虎斗,观得可乐了。 李隆基朝外面努了一下嘴,“力士,去把李适之唤来。” “喏。” 高力士叉手一拜朝房外退去。并且,他还十分懂味的把其他的宦官宫女,也都带了出去。 萧珪跪在地上,低着头,眼睛左右滴溜的转。 心想,看这架式,莫非李隆基想要跟我单挑? 呵呵! 单挑! 我虽然腿上带着一点伤…… “萧珪!”李隆基突然低喝了一声,打断了萧珪的胡思乱想。 萧珪叉手一拜,“臣在。” “你为何屡次欺负咸宜?!”李隆基沉声问道。 萧珪心中一怔,莫非这就是老小子,今天找茬儿收拾我的原因? ——这个当皇帝的人,还真是小肚鸡肠啊! “朕在问你话!”李隆基沉声道。 萧珪眨了眨眼睛,小声的说道:“回陛下,臣没有啊!” “你居然还敢不认帐?”李隆基有点气乎乎的拍了一下御案,“老实交待,你都怎么欺负咸宜的?” 萧珪挺直了身子,摊开双手,睁大眼睛,十分无辜的说道:“陛下,天地良心,臣当真没有欺负过咸宜公主殿下。臣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哪!” “大胆!你竟然又敢直视于朕!”李隆基大声喝道,“你自己说,第几次了?” 萧珪哭笑不得的垂下了头,“第三次……” “明明就是第四次!”李隆基喊道。 萧珪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陛下说什么都对,那就第四次!” “看来你很不服气?” “臣没有……” 一时冷场,双方都沉默了片刻。 李隆基说道:“你方才说,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如此说来,你心里其实也是想欺负咸宜的,对不对?” 萧珪的表情都要凝滞了,心想就算是要为女报仇,也不用这样鸡蛋里挑骨头的扣字眼! “说话!”李隆基又发出了一记咆哮。 萧珪满面苦笑,“陛下,臣想都没有想过。” 李隆基一板一眼,一字一顿的说道:“萧珪,你可听好了。咸宜公主是朕的宝贝心头肉,从小到大,她从来就没有受过半点委屈。” “是,臣听清楚了。”萧珪讪讪的应了一句,心想我也没把她怎么样啊,我避她还来不及呢! 这时,高力士的声音响在了御书房外,“陛下,李适之李大尹到了。” 李隆基压低了声音,急语道:“以后咸宜再要受到什么委屈,朕一定让你好看!” 萧珪愕然一怔,心想莫非咸宜公主受了委屈,都得算到我的头上? ——这都什么霸王条款! 这时,李隆基就像川剧变脸一样,立刻换作了一副笑吟吟的表情,“萧珪,你起来,去把他二人叫进来 。” 萧珪扶着膝盖艰难的站起了身来,抹了一巴额头上的无语辛酸汗,朝门口走去。 李隆基又把身子靠在了四围椅的靠背上,满心满眼都是舒坦的看看萧珪,发出了一声解气又得意的笑声。 “呵呵。” 萧珪顿时有点心惊肉跳之感,同时又充满了鄙夷。 ——这个小肚鸡肠的皇帝老儿,居然还会“呵呵”? 第354章 黑豺 李适之与高力士进来以后,李隆基就完全是一副大唐天子该有的模样了,庄重沉稳,不怒自威。 但萧珪怎么都觉得,他是在装蒜。这个老小子,骨子里就是一个小肚鸡肠的“宠女狂魔”。还好自己一直死守着底线,没有娶公主、当驸马。不然还不得被这位霸道又不讲理的皇帝岳父,一年吊打上百次? ……那样的日子,真是想想都觉得好凄凉啊! 李隆基与李适之谈论着修长防洪大堤的事情,萧珪坐在一旁,只顾胡思乱想。 “萧珪。”李隆基突然喊了一声。 萧珪回过了神来,起身叉手一拜,“陛下有何吩咐?” 李隆基说道:“为了确保过年期间,防洪大堤的顺利施工,你务必要在过年之前,给李大尹再筹措六十万贯现钱以备开支。” “臣遵旨。”萧珪应喏道。 李隆基又对高力士道:“关于芙蓉园与长安三大殿的整修之事,你以朕的名义发出敕令,迅速下达工部、将作匠与长安留守府,叫他们可以着手开始办了。” 高力士叉手应喏,“奴婢遵旨。” 李隆基再对萧珪说道:“你们元宝商会也要派出得力之人坐镇长安,确保芙蓉园与三大殿的修缮工程,顺利进行。” 萧珪叉手而拜,“臣遵旨。” “还有。”李隆基又道,“芙蓉园哪些地方适合修筑道观或者仙台,你得亲眼看过之后,认真选址、详细定夺。” 萧珪面露微笑,叉手而拜,“臣遵旨。” “今天先就谈到这里为止!”李隆基说道,“李适之,萧珪,让高力士领你们去往御膳阁,陪朕一同进用夕食。” “臣谢陛下!”李适之与萧珪,一同领命谢恩。 李隆基先走了一步。 高力士将李适之与萧珪请出了御书房,叉手一拜,“高某,恭喜二位。” 萧珪还了一礼,问道:“请问高公公,在下喜从何来呢?” 高力士抬手指着萧珪,呵呵直笑,“这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李适之也笑道:“君逸,不是谁都有资格,在宫中用餐的。有些时候圣人与众臣在明堂一同上朝议事,议的时间久了错过了饭点,圣人就会赏出一顿饭食赐予众臣。众臣一般是在宫殿的回廊之间,享用这一顿御赐的饭食。因此这一顿饭,就被称为‘廊下食’。” 高力士接过话来,说道:“凡我大唐官员,都渴望入京为官。而在京为官者,又都渴望能有资格位例朝班、参议国家大事。若能吃上一顿御赐的廊下食,那也就意味着,这位官员品衔不低有资格入宫上朝。因此‘得赐廊下食’,就成了官居要职、飞黄腾达的代名词。” 李适之笑呵呵的说道,“能够坐在宫殿的回廊间,吃上一顿圣人赏赐的饭食,就已经被百官视为莫大的殊荣。君逸,现在你应该明白,高公公为何恭喜我们二人了?” “明白,明白。”萧珪面带笑容的连连点头,心中却道:我倒宁愿早点回去,喝上一口帅灵韵家里的鲜鱼汤呢! “二位,请随我来。”高力士说道,“我先带你们去稍作休息,更衣沐手。等御厨备好酒菜之后,我再领你们去往御膳厅,陪圣人一同进用夕食。” “多谢高公公。” 三人一同来到了偏厅。 大唐对于就餐的礼仪相当的重视,陪皇帝一起用餐,就更要注意了。高力士专门派了两名司仪宦官过来,专门从旁指导萧珪与李适之整理仪表,并告诉他们一些用餐的礼仪。 完成之后,御膳厅那边还没有来人通知,高力士便亲自陪他二人饮茶叙话。 三人先谈了一阵修筑防洪大堤的事情,然后高力士就说到了,长安那边的芙蓉园与三大殿。 他说道:“君逸,圣人把修缮芙蓉园与长安三大殿的重要差事,全都交给了元宝商会,这是对你莫大的恩典。你须时时感铭肺腑,千万要把差事办好。” 萧珪微笑点头,“高公公放心,我懂得圣人的意思。这次我们元宝商会虽然捐出了一些钱来,资助朝廷修建防洪大堤。但圣人真没想过,要占我们一丝的便宜。长安宫殿的修缮工程,不仅能让我们商会迅速赚回,此前捐赠的钱财。还会让我们从此以往,长源滚滚。萧某一介商人,得遇如此慷慨大方的圣明之主,实乃三世之幸。萧某除了每日祷告恭祝圣安,别的无以为报,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确何圣人交办的差事万无一失了。” 高力士呵呵直笑,“你这张嘴,还真是挺能说。”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没有办法,靠嘴吃饭嘛!” 李适之也笑了,说道:“高公公,你说萧君逸要是当了官,像李某这种笨拙之人,是不是都应该乞骸骨,回乡养老呢?” 萧珪笑道:“大尹放心,萧某要是当了官,肯定一天都混不下去。” “为什么?”李适之问道。 萧珪说道:“因为我是一个不安份的人,受不得各种规矩的约束。就拿今日面圣来说,若非圣人宽宏大量,就凭我几度抬头目视圣人,早该被拖出去砍了。” 李适之一愣,“你胆子这么大?” 萧珪压低了声音,讪讪的说道:“我一介山野村夫,粗陋随意惯了。哪里懂得宫中的严格规制?平常,我也没有这样的习惯。一不留神,就犯了大忌。” 高力士淡淡的道:“初犯,或可原谅。下次,你可就得注意了。” 萧珪叉手一拜,“高公公放心,萧某一定牢记教训,不会再犯。” 高力士立刻岔开了话题,说道:“赫连昊阳已经离开了长安。重阳阁最近,有什么动静没有?” 萧珪说道:“回高公公,洛阳周边还有几条比较顽固的地头蛇,一直兴风作浪,不服重阳阁。我正在着手准备,要将他们处理一下。” 高力士点了点头,说道:“赫连昊阳走了,你和苏幻云要打起精神,扛起重阳阁。尤其是你,刚刚接手重阳阁,要以最快的速度将恩威竖立起来。过年之前,你得干出一点成绩来才行。” 萧珪又叉手一拜,“是,高公公。” 高力士说道:“苏幻云和那些茶花娘,都很能干。但她们毕竟是女流之辈,在某些关键的问题上可能会缺乏一些见识。这就需要你来拍板定案,给她们指引方向了。” 萧珪点了点头,“萧某明白。” 高力士问道:“不妨跟我说一说,你下一个准备动手的目标,是谁?” 萧珪说道:“巩县,谢黑犲。” 高力士微微一皱眉,“谢黑犲?” 萧珪眨了眨眼睛,“高公公,认得此人?” 高力士面露微笑摇了摇头,“有些耳熟,或许听说过。但是高某,并不认得此人。” 与此同时,京畿巩县。 黄昏将至,小小的县城市集上,正一片忙碌的景象。做生意的在收拾摊位,买东西的在急着赶回家中。 严文胜懒洋洋的躺在马车上,头上盖着一顶草帽,正在打盹。 影姝和红绸从不远处走过来,拍了拍车板,将严文胜叫了醒来。 严文胜揭开草帽看了看天色,扯了个哈欠,说道:“一觉醒来天都要黑了。我们赶紧找个地方,把夕食解决了!” “你就知道吃。”影姝说道,“走啦,我们该要干正事了。” 严文胜没好气的笑道:“小姑奶奶,你都说了整整两天的干正事了,结果不是在洛阳城里瞎转悠,就是在这小小的巩县里面四处晃荡。我看你不是出来替先生办差,是出来游玩的?” 影姝对他的诘责无动于衷,淡淡的笑道:“你以为,我这两天当真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干吗?” 严文胜撇了撇嘴,“抱歉,我当真是没能看得出来,你都干了一些什么正事。” 影姝说道:“我们来到巩县要找的这个人姓谢,浑号黑豺,人称谢黑犲。” “小姑奶奶,你打听得可真仔细啊!”严文胜嘲笑的笑道,“我估计先生那本册子上的内容,都比你描绘得更加具体。” 影姝仍是不急不忙,淡然说道:“五年前,谢黑犲都还只是一个游手好闲,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乡间泼皮。可是现在他摇身一变,就成了巩县第一巨富,还是个人人谈之色变的土霸王。你可知,为什么?” 严文胜眨了眨眼睛,接不上话。 影姝说道:“因为五年前端午节的下午,谢黑犲提了两斤羊肉,走进了一位寡居的老妇人家里,拜她做了干娘。从此,谢黑犲就彻底的转了运。他变得有钱了,接连开起了赌坊、妓院。后来他又开始铸造私钱、贩卖私盐与骡马,并且偷运奴婢买卖。但凡是来钱快的生意,无论犯不犯法,谢黑犲都做。但凡是和他抢生意的人,不是被他一口生吞,就是被他斩草除根了。他干的事情,巩县妇孺皆知,但就是没人管得了他,更加没人敢去招惹于他。” 严文胜被提起了一点兴趣,“那个老妇人,是什么来路?” “问得好。”影姝笑吟吟的点头,“我也想知道呀!” 严文胜有点小郁闷的苦笑了一声,“别卖关子,有话直说。” 影姝嘿嘿的笑了两声,说道:“最初我只知道,这个妇人是五年前,从宫里出去的。刚好也是五年前,谢黑犲提着两斤羊肉,前去拜了那位妇人做干娘。” 严文胜皱了皱眉,“宫里?” “是的。”影姝说道:“我就顺着这条线索,花了一天的时间,在洛阳找人打听了一下这位老妇人的底细和来路。后来我得知,那位老妇人当年是迫于生计,才带着自己的儿子一同进的宫。她自己在掖庭做了一名浣纱女,她儿子则是成为了一名阉人。” 严文胜不由得愣了一愣,“真够狠心的,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都送去给阉了。” “阉了,总比活活饿死的强。”影姝说道,“很多年以后,老妇人的儿子在内廷混出了一点名堂,做了一个五品宦官,于是就想办法将她母亲送出敢皇宫,回到老家怡养天年。” 严文胜问道:“五品宦官,不小了。” “确实不小,可算是宫里的一位红人了。”影姝说道,“重点是那位老妇人回乡之后,虽然颇有家财,但却孤苦零丁一个人。于是她就收养了一位本村的孤女做养女,让她与自己做伴。这让谢黑犲看到了发达的机会,因为他家就是老妇人的邻居,他幼年时还经常与老妇人的儿子一起玩耍,彼此颇有几分交情。后来,谢黑犲便就做了老妇人的养子。” 严文胜眨了眨眼睛,“谢黑犲那厮,还真是精于钻营。” “那是当然。”影姝再道,“三年后,老妇人的养女成了亲,嫁给了一位在县衙打杂的小吏。宫里的那位红人宦官,立刻就将他的妹夫,提拔成为了巩县的县令。如此一来,谢黑犲便也多了一个做县令的妹夫,这让更加的有恃无恐,便在整个巩县境内,开始了他的为所欲为。据说现在,他手下都已经豢养了两百多名庄客,其中不乏像你这种,自诩为高手的江湖大侠哦!” 严文胜冷笑了一声,“严某从不自诩,只用弓箭说话。” 影姝轻笑了两声,“故事说完了。我们可以去办正事了吗?” 严文胜不由得怔了一怔,“这些事情,你都是怎么打听来的?” 影姝稍稍的撇了一下嘴,满不在乎的说道:“随便问问,不就知道了?” “随便问问?”严文胜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笑,“好,上车,干活去了!” 影姝笑了一笑,拉着红绸一起坐上了车。 严文胜刚要挥起马鞭,突然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县衙。” 严文胜有点好奇,“你要去找那位老妇人的女婿,巩县的县令?” “哎呀,你的问题太多了。”影姝说道:“先生吩咐过了,叫你听令行事。现在,你就只管驾车!” 严文胜摇头笑了一笑,挥起鞭子,驾赶马车朝县衙而去。 第355章 标本兼治 巩县的县衙后堂内,县令曹坤脱下了官服换上了一身舒适的平服,正在陪她的妻子袁氏,一同享用夕食。 袁氏原本是姓刘的,拜了干娘之后才改姓了袁。她还有只有十八岁,刚刚才生下了一个男孩儿,替曹坤完成了传宗接代的重大任务。 曹坤原本是个家道中落的穷书生,科举落第之后,在县衙里做了一名打杂的书吏。 大唐的官与吏之间有着一道极其巨大的鸿沟。当小吏的人想要熬出头,那是极难极难。有的人一辈子也就只能停留在“吏”的阶层,无法更进一步升级为“官”。 曹坤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什么出息的打杂书吏。他在县衙熬到了三十岁,非但是前途无望,就连媳妇都没能娶得上。 但是两年前曹坤突然就发迹了,因为他的老朋友谢黑犲把自己的义妹,嫁给了他。成婚的当天,曹坤双喜临门。因为京城来了一纸任状,将他就地提拔为巩县的县令。 从一介小吏摇身一变,成了一县之长,这简直就是麻雀变凤凰的神话。 从那一刻起,曹坤就已经深深的相信,谢黑犲与袁氏就是自己命里的贵人。至于他二人的义母、也就是自己的丈母娘,那更是贵人中的贵人,曹坤只差把她老人家当作神佛来贡拜了。 时至今日,曹坤官运亨通、财源滚滚,家有娇妻又给他新添了子嗣,这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今天,曹坤的心情和往常一样的美妙。他和袁氏两个人的餐几上,摆满了二十几碟美味佳肴。夫妻两人一一的品尝过来,相互敬饮美酒,其乐融融美滋滋。 饭刚吃了一半,府里的一名仆人走了过来,手上捧着一份贴子,拜言道:“启秉主人,有客来访,拜贴在此。” 曹坤正拿着小刀给他夫人切一片烤羊排,头都没有抬,淡然道:“放下,叫他改天再来。” 仆人倒是清楚,但凡没有携带礼物前来拜访的客人,向来都是这种待遇。但他仍是多说了一句,“主人,那几位客人自称,是从东都洛阳来的。” “洛阳?”曹坤这才停了手,放下刀子又用餐巾擦了擦手。 仆人连忙将拜贴,递到了曹坤的手上。 曹坤打开贴子一看,这里面就只写了一个字。 一个写得花里胡哨,轻易不可辨认的字。 曹坤顿时眉头一拧,表情微变。 袁氏凑过来看了一眼,有点好奇的问道:“夫君,这是画的什么东西?” “夫人,这不是画,这是一个字。”曹坤的声音沉了一沉,说道,“京城那边颇多学问的达官显贵,喜欢用这种独特的字体用来签名,以防他人伪造。它被称为,花签。” 袁氏问道:“那这是一个什么字呀?” “这是一个韩字……”曹坤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说道,“宰相韩休的,韩字!” “宰相?”袁氏微微一怔,“不会,京城的宰相,哪会找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来?” 曹坤合上了贴子,对仆人问道:“来者何人,什么模样?” 仆人答道:“回主人的话,来者是一男二女。男的高大健硕孔武有力,背着一把弓挎了一壶箭,像是一个保镖随从。其中一女名子面容娇好、身材高挑,但是手提宝剑冷若冰霜,仿佛也是一位女保镖。那三人当中领头的,倒是一个娇小可爱、颇为伶俐的小女子,看起来约摸十七八岁。小人问她姓名,她说她没有姓氏,名叫影姝。” “没有姓氏?”曹坤眨了眨眼睛,“如此说来,影姝应该就是一个婢女。” 袁氏问道:“莫非是宰相府上的婢女?她来找我们,会有什么事情呢?” “不清楚。”曹坤说道,“这年头,骗子很多。仅凭一个花签,还无法辨别来人的真实身份。我得亲眼去见一见她,方能明辩真伪,问清来意。” 袁氏说道:“正事要紧,夫君就请去!妾身在此等候夫君回来,再继续饮宴。” “夫人容我失陪,去去就来。”曹坤很客气的对他夫人施了一礼,换上官袍,去了前宅。 影姝等人,坐在会客厅里等着。 原本周遭都挺安静,但是严文胜的肚子,突然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你就知道吃。”影姝说道。 “我可是一声没吭。”严文胜指着自己的肚子,很无辜的苦笑道,“但是它要叫唤,我可管不着。” 正说着,县令曹坤来了。 三人起身相迎。 曹坤比他们更早的叉起手来,一边下拜一边满面笑容的说道:“贵客驾到,下官有失远迎。这些下人也当真是不懂事,都到了这个时辰,居然都不知道,置宴款待三位贵客,真是罪过,罪过啊!” 影姝面带微笑的说道:“曹明府言重了。” 严文胜的肚子,又咕咕了叫了一声。 影姝用十分嫌弃的眼神,瞪向严文胜。 严文胜一脸苦笑,这能怨我吗? 曹坤连忙笑呵呵的说道:“都是下官怠慢了。还请三位稍等片刻,我已吩咐下去,厨房正在备宴。” “曹明府太客气了。”影姝说道,“不如我们还是先谈一谈,该谈的事情?” 曹坤眨了眨眼睛,叉手一拜,“下官,恭敬不如从命。三位请坐,我们就在这里,先谈一谈?” “好。” 四个人分宾主坐了下来。 影姝说道:“曹明府,我叫影姝,原是韩相公府上的一名婢女。但是我这次来到巩县,却与韩相公毫无关联。这一点,我必须要事先声明。” 原是? 曹坤注意了影姝话中的这两个关键字,他问道:“那么请问影姝姑娘,现在哪里高就?” 影姝微然一笑,“东都,重阳阁。” 曹坤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重阳阁?那是干什么的?” 影姝说道:“曹明府是当朝命官,不知道重阳阁,是在情理之中。但是谢黑犲,他一定知道重阳阁。” 曹坤微微一怔,心想怎的突然就提到了谢黑犲?! “实话实说,我们就是奔着谢黑犲,来的巩县。”影姝说道,“曹明府与谢黑犲是什么关系,就不用我提醒了?” 曹坤的心里顿时有点紧张起来,他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是谢黑犲,在东都犯下了大事?” “我估计,谢黑犲暂时还没有那个胆子,敢去天子脚下犯事。”影姝说道,“但是这些年来谢黑犲在巩县做了一些什么,曹明府应该心中有数才对。” 曹坤咝咝的吸了一口凉气,顿时有点说不出话来。 影姝面带微笑的看着曹坤,说道:“曹明府,你不用紧张。家主既然派了小女子来到巩县,就是想用一个不伤和气的法子,稳妥的解决谢黑犲的问题。” 曹坤眨了眨眼睛,试探的问道:“下官不知谢黑犲,究竟都有一些,什么样的问题呢?” 影姝微然一笑,说道:“曹明府若是当真不知谢黑犲的本来面目,不妨回去问一问你的岳母,也就是谢黑犲的义母,邹老夫人。” 曹坤愕然一怔,心想莫非他们都已经详细调查过,我家的底细了?! 影姝仔细的观察着曹坤的表情,面带微笑的再又说道:“其实邹老夫人的亲生儿子,也就是在皇宫里当差的袁公公,和我们重阳阁也是颇有一些渊源。正因如此,我们重阳阁的主人,才不愿伤了彼此和气,希望能用一个平和的法子,解决谢黑犲的,重大问题!” 影姝故意将“重大问题”这个四个字,说得有些沉重。 这就如同,压在曹坤心里防线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顿时有些慌张起来。 因为对方不仅把他和谢黑犲的底细,查到了一清二楚,竟然还扯到了皇宫里的袁公公。这等于就是把他们的根,都给刨了出来! 曹坤有点坐不住了。 他站起了身来,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说道:“三位,宴席应该已经备好了。下官,请三位过去饮宴?” 影姝倒也不着急,站起身来微笑点头,“多谢曹明府。” “三位,这边请。” 曹坤领着影姝等人到了餐厅,这里果然已经备好了酒菜。曹坤声称自己自己用过了夕食了,叫影姝等人随便享用,他要回到后堂先行更衣,稍后再来作陪。 影姝也不在意,只管让他走了。 严文胜这下乐了,敞开了肚皮开始一个劲的猛吃。 一向不苟言笑的红绸,看到他这副狼吞虎咽的样子都笑了。她将自己桌上的两碟菜拿过来给了严文胜,说道:“我吃不了太多,这些给你。” 严文胜也不客气,笑呵呵的说了一句“多谢”,继续猛吃。 “红绸,你不要对他太好。”影姝说道,“他除了吃,什么事情都不会干。” 严文胜只管闷头猛吃,根本不搭理。 红绸坐到了影姝身边来,小声道:“那个曹县令,应该是去通风报信了。” 影姝淡淡一笑,说道:“他若不去,我们的差事还就不好办了。” 红绸问道:“你是想从那个邹老夫人下手,降伏谢黑犲?” “没错。”影姝说道,“唯有如此,方能治标又治本。” “但是万一,那个邹老夫也不肯买重阳阁的帐呢?”红绸问道。 “她是在皇宫里待过的人,应该知道一些轻重缓急。别说是谢黑犲这样的土霸王,就算是她自己的亲生儿子袁公公,也不该去招惹重阳阁。”影姝说道,“万一连她也想不明白这样的道理,那我们今日前来,也是有礼在先。往后再要发生别的什么事情,重阳阁师出有名。” 红绸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知己知彼,先礼后兵。影姝姑娘,你真聪明!” “你过奖了。”影姝举起了酒杯,笑嘻嘻的说道,“来,我们二人饮一杯。” “好。”红绸微然一笑,举起了杯子。 严文胜包了满嘴的饭菜,举起杯子喊道:“怎的不叫上我啊?” 影姝笑道:“我们才不要,和酒囊饭袋一起共饮呢!” 严文胜郁闷的指着影姝,看样子想要骂人。 影姝立刻喊道:“再敢指我,罚你月钱!” 严文胜立刻放下了手,埋头吃喝去了。 影姝和红绸各自暗笑,对饮了一杯。 此时,邹老夫人的家中。 曹坤跪在他岳母的膝前,一边帮她捏着腿,一边说道:“母亲,事情就是这样的,孩儿都秉报完毕了。” 邹老夫人年近六旬,身体有些富态,此时作闭目养神之状,问道:“那个重阳阁,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曹坤说道:“回母亲的话,孩儿也不是太清楚。来人却说,谢黑犲应该知道。” 邹老夫人仍旧闭目养神,淡然道:“那就派个人,去把那个惹事生非的黑子,叫回来问一问!” “好,孩儿马上就叫人去。” 谢黑犲就住在邹老夫人家的不远处,片刻之后就被叫了过来。他一进门就大声的喊道:“阿娘特意唤了孩儿过来,是不是府里又做了好吃的美味啊!” 曹坤连忙上前拉了他一把,“快别嚷了,母亲心里正烦着呢!” 谢黑犲皮肤黝黑个子不高,体态也有些瘦削,因此才有了“黑豺” 这样一个浑号。此刻他轮着一双形如三角的眼睛,小声的问道:“怎么回事?是谁招惹我们阿娘了?” 曹坤对着谢黑犲一指,“就是你!” 谢黑犲很无辜的双眼一瞪,“我怎么了?” 这时,屋里的邹夫人说道:“你们两个别在外面了嘀咕了,都进来!” 两人连忙脱了鞋进到屋里,一同拜在了邹夫人的面前。 邹夫人问道:“黑子,你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什么浑事,得罪了洛阳的贵人?” “洛阳?”谢黑犲愣了一愣,说道:“阿娘,你是知道孩儿的。孩儿一向很有分寸,从不离开巩县。” 邹夫人又问道:“那洛阳的重阳阁,为何会找到你的头上?” “重阳阁?我当是什么事呢!”谢黑犲呵呵一笑,满不在乎的说道:“阿娘,咱们不用管那个什么重阳阁,那就是一群江湖败类。他们投靠官府当了鹰犬,然后帮着官府一起欺负咱们这些,同道中人。” 邹夫人皱了皱眉,“重阳阁,当真只是一些官府鹰犬吗?” 谢黑犲呵呵的笑,“阿娘,孩儿就是吃了百八十颗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瞒到你老人家的头上。” 邹夫人的脸色沉了一沉,说道:“那你说,官府敢把自己的爪子,伸到皇宫里面去吗?” “那肯定不敢,皇宫可是圣人的地盘。”谢黑犲答得毫不犹豫,然后他微微一怔,“阿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身的意思,十分明显。”邹夫人沉声道,“重阳阁查你的事情,都已经查到了皇宫里去,查到了你阿兄的头上!” 谢黑犲的三角眼,顿时睁成一个圆圈,惊叫道:“不会?!” 第356章 家财万贯 夜幕降临了。 严文胜双臂枕头的躺在县衙餐厅前的台阶上,百无聊奈的看着天上的月亮,喃喃的道:“那个曹县令,怎么去这么久?说是去更衣,莫非是掉进茅厕里淹死,出不出来了?” 影姝安安静静的坐在厅内,对外面说道:“严文胜,你怎么像个碎嘴的老妇人一样,唠叨个没完?” “我觉得无趣啊!”严文胜说道,“早知如此,我就该把我那一百多斤箭全都扛来。一箭一个,再一箭又一个。多杀几个,他们就全都老实了。” 红绸走到了严文胜旁边坐了下来,说道:“武力,永远是重阳阁最后的办法。” “但也是最简捷、最有效的法子。不是么?”严文胜说道。 红绸回头看了影姝一眼,淡然道:“那也未必。” 正说着,院子的入口处出现了三个灯笼,有几个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们来了。” 红绸与严文胜都站了起来,影姝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曹坤快步走了过来,连忙施礼下拜,“三位,实在报歉得很,曹某有事去得久了一些。” 影姝走上前来回了他一礼,“曹明府言重了。” 曹坤指着旁边一位黑瘦的男子说道:“影姝姑娘,这位就是曹某的妻舅,人称谢黑犲的便是。” 谢黑犲连忙站了出来,对影姝弯腰叉手的拜下,“黑犲,拜见重阳阁上差。” “不敢当。”影姝还了他一礼,笑吟吟的说道:“我不是什么上差,不过一介婢女罢了。” 谢黑犲抬起头来,有点好奇的打量了影姝两眼,问道:“在下听闻,重阳阁有十二茶花娘,个个武艺非凡,美艳更如天仙。不知影姝姑娘,可否就是其中之一啊?” “我不是。”影姝笑吟吟的指了一下身边的红绸,“她才是。” 谢黑犲与曹坤等人,都惊奇的看着红绸。 红绸抱着一把剑,冷若冰霜的看着他们。 谢黑犲上下的打量了红绸一眼,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真有那么厉害吗?” “咣……” 突然一声轻微的剑啸之声响起,众人只觉得眼前有一片飞花闪现。 红绸的剑,在一个呼吸之间完成了出鞘和归鞘。 谢黑犲与曹坤等人,吓得连退了几步。 “怎、怎么回事?!”他们惊讶的叫了起来,连忙检查自己身上,好像都没受伤,也没有少什么东西。 严文胜笑了一笑,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挑了一挑。 “在这里。”严文胜把树枝往前一伸,“来,再过来一点,看清楚没有?” 曹坤与谢黑犲等人凑近了仔细的看,方才看清。 那树枝上,居然有一只被切成了两半的,苍蝇! 他们目瞪口呆。再看向眼前那位冰山美人,都有了一点心中泛寒的感觉。 红绸说道:“茶花娘的剑,出鞘必见血。你们若是还有怀疑,我不介意再亮一次剑。” “不用了,不用了!”曹坤与谢黑犲等人,连忙一起摆手。 影姝笑吟吟的道:“曹明府,谢大侠,你们不用紧张。她跟你们开玩笑的呢!” 曹坤的脸皮一个劲的抽搐,心想这种玩笑她开得起,我们可不敢! 谢黑犲连忙走到了影姝面前,弯腰叉手一拜,小声道:“影姝姑娘,不知你家主人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影姝说道:“我家主人姓萧,表字君逸,道号灵观先生。谢大侠若是去了东都,随便找个人问一下,都能打听得到。” 谢黑犲眨了眨眼睛,说道:“重阳阁主人,不是关中第一大侠赫连昊阳么?” “那是我师父。”红绸冷冷的道,“他老人家已经托请萧先生,执掌重阳阁事务。你若还有怀疑,随我去趟洛阳亲临重阳阁,便可眼见为实。” “不敢,不敢。”谢黑犲连忙赔着笑,小心翼翼的道,“在下丝毫不敢怀疑。在下只是想要知道,自己将要投诚效忠的主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影姝微笑道:“谢大侠,打算投诚重阳阁了?” “没错,没错。”谢黑犲施礼拜道,“在下已经决定,诚心诚意投靠重阳阁,一切听从萧先生的号令行事。” “如此,最好不过了。”影姝笑吟吟的道,“我们萧先生,将在洛水江畔重阳阁上,恭侯谢大侠的大驾光临。只是不知,谢大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呢?” 谢黑犲笑呵呵的说道:“我会尽快,尽快。” 影姝微笑道:“三天之内,谢大侠能够抽出时间,去一趟洛阳么?” “三天?”谢黑犲眨了眨眼睛,一点头,“姑娘说了算,三天就三天!” 影姝仍是面带微笑,用轻松的语气说道:“谢大侠,口说无凭哦!” “哦,我懂,我懂!”谢黑犲呵呵直笑,连忙说道:“有请姑娘,借一步说话。” “好。”影姝微笑点头,和谢黑犲一起走到了餐厅里面。 谢黑犲拿出一张用绢布做了封皮的精美贴子,将它打开,恭恭敬敬的递到了影姝的面前,说道:“些许心意,还请姑娘笑纳。” 影姝将它接过来一看,是一份柜坊的信票。 大唐如今国力强盛,商业发达。商人经常奔走于各地进行交易,时常需要携带大量的钱币。大唐的主要货币是铜钱与丝绢,携带起来都不太方便。于是就出现了,可以代为保管钱财的“柜坊”。人们把钱存入柜坊,拿到柜坊开具的信票。往后就可以凭信票从柜坊当中,提出相应的钱财来。 说白了,大唐的柜坊就是钱庄与银行的先祖。信票,就像是银票和支票。只不过柜坊收到了存款之后,非但不给利息,还需要存款人付出一些保管费。 影姝看了一眼信票,又将它合上了,放回了谢黑犲的手中,说道:“谢大侠,你可能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有请谢大侠写下一纸文书由我带回。这样,我也能在萧先生面前有一个交待。” 谢黑犲有点尴尬,说道:“但是影姝姑娘,我不识字啊!” 影姝眨了眨眼睛,“谢大侠可以口叙,找人代笔。” “不用麻烦了。”谢黑犲呵呵的笑,拍了拍手中的信票,说道:“再漂亮的话,也没有它说的好听。影姝姑娘,你就收下?” 影姝摇了摇头,义正辞严的说道:“萧先生一向清正廉明,他是不会被谁收买的。” “这可不是收买。姑娘大老远的跑来这一趟,也不容易。这是我私人赠送给影姝姑娘的一点见面礼,小小心意罢了!”谢黑犲呵呵的笑,说道,“再说了,谢某投效重阳阁之后,一家老小都能平安。这全都是姑娘的功劳,谢某哪能不识半点好歹呢?” 影姝笑吟吟的说道:“谢大侠言重了。这些,都是我份内该做的事情。” “不管怎讲,影姝姑娘可都是谢某一家的救命恩人哪!”谢黑犲连忙将那张信票,往影姝手中硬塞了过来,一个劲的说道:“姑娘莫再客气,快请收下,收下!” 影姝只好收下了信票,微笑道:“谢大侠如此一片盛情,小女子却之不恭,只得收下了。” “这才对嘛,呵呵呵……”谢黑犲连笑了几声之后,小声说道:“姑娘若是方便,就请在萧先生面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谢某,感激之至啊!” “我会的。”影姝微笑点头。 “多谢,多谢!”谢黑犲一个劲的作揖。 稍后,二人从餐厅里走了出来。 影姝来到曹坤面前施了一礼,说道:“曹明府,我等这便告辞,回洛阳去了。” “现在走?”曹坤眨了眨眼睛,说道:“如今天色已晚,我早已安排下去,三位可以在馆驿安歇一晚。明日清晨,再走不迟。” “多谢曹明府一番美意。”影姝说道,“但是家主那边还在等盼回复,小女子不敢耽搁片刻。现在出发,天明时分刚好可以进入洛阳城,第一时间见到家主报上消息。如此,才不会误了大事。” “那好!”曹坤点了点头,“我派县衙不良帅,亲自带人护送三位出城。” 影姝微微一笑,施礼下拜,“多谢曹明府!” 黎明时分,洛阳城,长夏门前。 严文胜挥了一下鞭子喝停了马车,长吁了一口气,说道:“直到停在了这座城门之前,我才真的相信,我们已经平安归来了!” 影姝在车里笑出了声来,说道:“严文胜,你几时变得如此胆小了?” “我可不怕死。”严文胜说道,“我怕的是伤到了你这颗宝贝疙瘩,回去没法跟先生交待。” “是你多虑啦!”影姝笑嘻嘻的说道,“就算曹坤与谢黑犲心里有一万个怀疑与不服,他们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红绸问道:“影姝,那个谢黑犲真会诚心投效重阳阁么?” “没那么容易。”影姝说道,“他如果是真心投效,现在就该和我们一起来了洛阳,当面拜见萧先生。” “那他给你一万贯钱,又算什么意思呢?”红绸问道。 严文胜当即惊叫了一声,“一万贯?!” “对呀!”影姝笑道,“谢黑犲还真是财大气粗,收买一个婢女,出手就是一万贯!” “不会?”严文胜有点难以置信,“一万贯,那可就是一千万钱!我严文胜这样的大侠,每月月钱才不过四五千。我得要多少年,才能攒够一千万钱啊!” “你就知足!”影姝笑道,“我大唐的六品官,每月薪俸都是和你一样的,四千五百钱!” “那能一样么?”严文胜撇了撇嘴,说道:“官员的薪俸,不过是摆在明面上,随便给人看看而已。他们的真实收入,或许十倍于薪俸。” “你们扯得太远了。”红绸说道:“影姝,谢黑犲为什么要给你一千万钱?” “这一千万钱,就是谢黑犲的缓兵之计。”影姝说道,“我一开口,就提到了宫里的袁公公。这是他们的根,他们轻易不敢冒险,于是谢黑犲就先花了一笔钱将我们稳住。如果不出所料的话,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来到洛阳,找到袁公公一起商议,如何应对重阳阁。” 严文胜问道:“那个袁公公,究竟何许人?” “他叫袁思艺,是内廷的一位五品宦官。如今在圣人面前,也算颇受宠信。”影姝说道,“但是内廷的宦官,谁又能大得过高力士,高公公呢?” 严文胜顿时笑了,“影姝,你真是太贼了!” 红绸也道:“影姝,干得漂亮!” 影姝笑嘻嘻的道:“走,我们去见先生。这一千万钱得来全不费工夫,可以让先生,在洛阳买下一栋很漂亮的大宅子了!” 半个时辰以后。 影姝气喘吁吁的跑到了重阳阁的四楼,将那一份柜坊的信票,恭恭敬敬的放到了萧珪的手上。 萧珪将它打开一看,当即面露笑容,说道:“所谓家财万贯,不如我有影姝。” 影姝笑嘻嘻的弯腰而拜,“多谢先生夸奖。” “辛苦你了。”萧珪将信票放到了一旁,微笑道:“先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的睡一觉。养足精神之后,我们再一起去看房,买房。” “好。”影姝笑吟吟的点头,“先生,那我先去了。” 萧珪微笑点头。影姝欢快的跑到了楼下去。 严文胜走了过来,直撇嘴。 “你撇嘴是什么意思?”萧珪问道。 “这小娘们儿……”严文胜又撇了撇嘴,然后就笑了,“厉害。确实有点厉害。” “服气了?”萧珪问道。 “略服,略服。”严文胜面带尴尬的笑容,直点头。 萧珪笑道:“我看这副傻兮兮的表情,莫非是,想要加薪?” 严文胜呵呵直笑,说道:“在下身无寸功,没脸提加薪之事。” “你还是有功劳的。”萧珪说道,“至少,你保护了影姝的安全。” 严文胜顿时笑了,“先生英明!” “现在,我也算是有几个臭钱了,那就一起花!”萧珪说道,“我先赏你一万钱。然后,你以前是六品官的薪酬,现在提到五品待遇。” 严文胜愣一愣,“五品官,每月有多少钱哪?” 萧珪冲他一挥手。 “这种问题,去问影姝!” 第357章 砸锅卖铁 临时午饭时分,三骑翩然而至,停在了重阳阁的院子里。 萧珪亲自迎到了他们面前,正儿八经的叉手而拜,说道:“重阳阁,恭迎贵客大驾光临。” 一片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清尘说道:“姑娘,你的面子真是太大了。竟连名动京华的灵观先生,都来亲自迎接于你。” 萧珪瞟了她一眼,然后就瞪向了孙山,说道:“孙山,你真是没用。怎就管不住你妻子的这张碎嘴呢?” 孙山只是呵呵的憨笑。 帅灵韵也笑了一笑,翻身下马。萧珪连忙上前,将她稳稳的扶了下来。 “苏幻云,还有其他的人呢?”帅灵韵问道。 萧珪说道:“她们正在三楼用餐,稍后就该有客人来饮茶了。我们去四楼,午宴已经备好了。” 帅灵韵微笑点头,说道:“今日为何,要约我来到这里用餐?” 萧珪说道:“因为,我想约你一起给自己放半天的假。最近我们两个都太忙了,忙得都没有了时间好好的相聚。” 帅灵韵面带笑容,好奇的看着萧珪,问道:“放半天假,去做什么?” “先吃饭。”萧珪神秘的笑道,“吃完饭,我再告诉你。” 帅灵韵微笑点头,“好!” 萧珪牵着帅灵韵的手,朝楼上走去。 快到三楼时,帅灵韵想把手挣脱掉。因为苏幻云和茶花娘们,都住在这一层。 萧珪故意瞪了她一眼,依旧拉着她的手,一起走到了四楼。 影姝站在四楼的楼梯口边,乖巧的施礼拜下,“影姝恭迎帅东家。” 帅灵韵见到影姝挺高兴,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笑道:“影姝姑娘,不用这么客气。” 影姝笑嘻嘻的说道:“礼不可废。帅东家可是我没过门的女主人。” “嗯,没错。”萧珪立刻接道,“影姝说得极对。” 帅灵韵没好气的瞪了萧珪一眼,“我们女子说话,你一个大男人插什么嘴?”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孙山,严文胜,来,我们饮酒!” “不许饮酒。”帅灵韵说道,“你的伤都还没有痊愈。” 萧珪说道:“饮一点素淡的果酒,终归是可以?” “不行。”帅灵韵说道,“你们饮茶!” 萧珪呵呵一笑,“男人大丈夫,能屈能伸。饮茶就饮茶!” 影姝顿时笑了,小声道:“帅东家,看来只有你能降得住他。” 帅灵韵问道:“他最近颇多应酬,是否经常滥饮?” “那倒是没有。”影姝说道:“先生最近颇为节制,无论什么样的应酬他也从不多饮。就连昨日入宫面圣,他也只是敬了圣人一杯酒而已。” “对了。”帅灵韵转过头来,对萧珪说道:“君逸,昨天面圣情况如何?” 萧珪笑眯眯的冲她招手,“坐到我的身边来,我慢慢跟你讲。” 帅灵韵笑了一笑,很给面子的乖乖坐到了萧珪的身边。大家也都各自入了座,开始共用午餐。 萧珪先和帅灵韵谈了一下,商会资助朝廷修筑防洪大堤的事情,告诉她,过年前还得给李适之筹措六十万贯现钱。 帅灵韵当即轻叹了一声,“我就知道,又得要钱。” 萧珪微皱眉头,歪着脑袋看着帅灵韵,“怎么,钱很难筹吗?” “有点。”帅灵韵点了点头,说道:“至从清渠码头一案开始,商会接连发生内乱,伤了许多元气,上下人心也是不齐。这几天我相继收到各地大掌柜发来的信件,都在向我大倒苦水,说钱款难于筹措,请求给予宽限。但问题是,我若宽限了他们,朝廷会宽限我们吗?” 萧珪淡淡一笑,说道:“众多大掌柜当中,谁比较合作,谁最为抵触。这些你应该心中有数?” “这是当然。”帅灵韵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问道,“你言下何意?” 萧珪说道:“众所周知,现在就是元宝商会最困难的时候。所谓板荡识忠臣,患难见真心。谁在这种时候挺身而出支持我们,愿意与我同舟共济,那他就是我们的真朋友。谁自私自利明哲保身甚至暗中使坏,这种人,我萧珪不欢迎他继续留在商会。” 帅灵韵有点惊讶的眨了眨眼睛,“你打算对商会各地的分号大掌柜,进行一次筛选与更换?” “没错。”萧珪小声道,“我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是我萧珪做了元宝商会的大东家,下面的分号大掌柜,都得是我信得过的人。凡是跟我做对的,通通滚蛋,绝不姑息!” 帅灵韵微微一怔,小声道:“君逸,虽然你已经做了大东家,但我阿舅毕竟还在一旁盯着。这些大掌柜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兄弟。我们,要不要先隐忍一段时间,就当是给我阿舅多留一点面子?” “灵韵,你错了。”萧珪说道,“你阿舅之所以让我来当这个大东家,就是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商会内部的一些痼疾,却因为种种原因,自己无法处理。就拿岳文章与何明远来说,你阿舅难道不知道,他们这些年来都干了什么吗?还不就是碍于往日情面或是别的一些原因,一直都在姑息他们?结果岳文章趁他病重便就伸出了魔手,要将整个商会都从你阿舅的手中夺走。” 帅灵韵说道:“你的意思是,我阿舅扶你上台,就是希望你能大刀阔斧的铲除痼疾,改变商会的现状?” “没错。”萧珪说道,“你在长安与岳文章斗法的时候,你阿舅是知道的。我在幕后出手助你,你阿舅也知道,但他并未阻止。虽然岳文章被流放之后你阿舅很伤心,但他从未反对我们拔除岳文章这颗毒瘤。在商会利益与私人情意之间,你阿舅其实是分得十分清楚的。” “原来如此……”帅灵韵点了点头,轻声道:“想不到你与我阿舅才相处了这么短的时间,却比我更加的了解他。”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了解分为很多种。你了解并熟悉的,或许是一位慈祥善良的阿舅。我了解更多的,却是一位长安首富。你阿舅能够成为大唐最成功的商人之一,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明白了。”帅灵韵点了点头,说道:“但是你现在大刀阔斧的改革商会,时机真的找对了么?” 萧珪问道:“有什么不对?” 帅灵韵说道:“洛阳与长安是我们商会的根基大本营,但这两个分号都接连发生了内乱,以致元气大伤、资金不足。现在我们迫切需要,各个分号给我们提供大力支持,这样才能凑出四百万贯的巨款,资助朝廷修筑防洪大堤。在如今的节骨眼上,你大肆裁撤分号大掌柜,万一闹得人心叛离,导致我们凑不出足够的钱来应付朝廷,岂不是坏了大事?” “你放心,绝对坏不了大事。”萧珪淡然道:“就算所有的分号人心叛离,所有的大掌柜都宣布脱离商会,只要洛阳与长安的大本营不失,我也能让元宝商会的声势,百倍于前!更让那些落井下石的背叛者,悔不当初!” 帅灵韵惊讶道:“你打算怎么做?” 萧珪微然一笑,“容我先卖一个关子,晚些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帅灵韵又是皱眉又是好笑,催促道:“不行,你快说!” 萧珪笑道:“难得今日休假,你若陪我痛饮一场,我就立刻告诉你。” “那你还是别说了。”帅灵韵立刻转过了身去,“反正,我迟早也能知道。” 萧珪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笑,说道:“你赶紧发了信件,召集各地分号大掌柜,腊月二十来洛阳议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对他们讲。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擅自缺席。” “好。”帅灵韵点头。 “叫他们一定要带钱来!”萧珪瞪起了眼睛,郑重叮嘱道,“万一误了朝廷大事,皇帝要砍我,我先砍了他们!” 帅灵韵笑了一笑,叉手一拜,“遵命,大东家!” 稍后大家吃完了饭,萧珪就邀请帅灵韵等人一同骑马出行,外出游玩。 下楼的时候,帅灵韵问道:“你不带苏幻云一起去么?” 萧珪说道:“重阳阁下午生意忙肆,她还有一些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办,今天就不邀她一起去了。” 帅灵韵点了点头,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萧珪笑道:“来了不就知道了?” 帅灵韵皱起眉头,笑而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卖关子了?” “这能怪我吗?”萧珪呵呵的笑,说道:“还不是因为,你们都喜欢惊喜!” 片刻后一行人下了楼,萧珪与帅灵韵一共三男三女,全都骑上了马匹,六骑一同离开了重阳阁,沿着洛水江畔直往东头而去。 虽是冬天,但今日天气晴朗。午后的阳光晒在人的身上暖暖的,非常舒适。 帅灵韵忙碌了好些天,一直未能休息。难得今日与萧珪一同策马出游,她感觉十分放松,心情颇好。 一行人策马慢跑在江畔游玩了一阵之后,萧珪带着他们拐进了慈惠坊,来到惠仁里,停在了杨玉瑶的家门口。 用“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来形容盛唐时的社会风貌,或许是有了一点夸张。但是洛阳的住户人家,至少白天的时候,家中的大门一般都是开着的。除非是特殊情况,或是家中无人。 “裴宅?”帅灵韵看着大门中的牌匾颇为好奇,问道:“君逸,这是你哪位朋友的家宅?竟然如此庞大!” 大门开敞,屋里的人看到有数骑停在了家门口,立刻就有人迎了出来。 来人,正是杨玉瑶。 “萧先生?”她最先看到了萧珪,面露惊讶再又喊道:“帅东家?影姝?你们都来了!” 帅灵韵见到杨玉瑶也有点好奇。因为她记得,那天晚上在北市的元宝酒肆与咸宜公主一同饮酒的时候,杨玉瑶也曾在场。 萧珪上前了两步,面带微笑说道:“杨夫人,请问尊夫在家吗?” “在。”杨玉瑶苦笑了一声,“但是,他又喝得滥醉如泥了。萧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萧珪说道:“我想买下贵府的东宅。” “真的?”杨玉瑶微微一惊。 帅灵韵也觉得有些意外。 萧珪回头看了帅灵韵等人一眼,笑道:“有劳夫人先带我们大家,一起去东宅看看?” “好。”杨玉瑶连忙点头,“各位,请随我来!” 众人跟着杨玉瑶一起,进了裴宅。 帅灵韵拉了一下萧珪的袖子让他落后了两步,私下问他:“无缘无故的,你买房作甚?” “因为我没地方住啊!”萧珪答得理所当然,他说道:“赫连昊阳租的那个宅子就快到期了,房东不愿再续租给我。重阳阁那里只能临时落脚,并不适合居家。所以现在,我迫切需要一个稳定的住处。” 帅灵韵眨巴着眼睛,欲言又止。 萧珪嘿嘿的坏笑了两声,小声道:“不如就让我住到你家里去?这样我就不用买房了。” “没个正经……”帅灵韵脸上稍稍一红,小声道:“现在商会资金短缺,不如我们跟杨夫人商议,先把这里租下来。等我们手头宽裕了,再将它买下。你觉得怎样?” “不怎样。”萧珪果断摇头,说道,“我非但要将这里买下来,还要把潘五潘六和他们的一群徒子徒孙全都叫来。该修缮的修缮,该重建的重建。明年的上元节之前,我必须要住到洛阳的新家里面来!” “你小声一点……”帅灵韵连忙又扯了一下萧珪的衣袖,小声的说道:“君逸,我赞成你买房,也赞成你修整。但是我们现在,不是很缺钱么?能不能先缓一缓?” 萧珪认真的看着她,呵呵一笑,“不能。” 然后,他就走了。 帅灵韵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息笑了一笑,连忙把清尘叫到了身边来,避开众人的耳目,小声的问她:“钱库里面,还有多少现钱?” “不多。”清尘说道,“大约还有,一百多万钱!” “才这么点?”帅灵韵不由得怔了一怔,喃喃的道:“这可买不下,眼前这座大宅子。” 清尘放眼朝四周看了看,说道:“这座宅子滨临洛水地段很好,占地也大,少说也要四五百万钱。姑娘,我们现在如此缺钱……” “别说了。”帅灵韵连忙打断了清尘的话,小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哪怕是砸锅卖铁,也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从各个店铺给我调出足够的现钱来。我必须要,买下这栋宅子!” 第358章 赚钱养家 杨玉瑶领着萧珪等人在东宅里面,走了半个圈,四处看了看。 萧珪问道:“杨夫人,这座东宅你们打算,卖多少钱?” 杨玉瑶有点尴尬,说道:“这个……我有点难于启齿。不如,还是把家夫叫来,让他跟你谈?” “尊夫不是喝醉了么?还是别麻烦他了。”萧珪说道,“你只管说,没关系的。我就当是,你代你丈夫传话了。” 杨玉瑶满面尴尬的笑容,看了看周围的人,伸出了一只手来。 “五百万钱?”清尘立刻喊道:“这可有点贵了!” 杨玉瑶的表情更加尴尬了,连忙道:“先生若是觉得贵了,我们还可以再商量。我现在就去叫我夫君!” “不用。”萧珪说道,“五百万钱是吗?我买了。” 清尘顿时大惊失色,噌噌几步蹿到萧珪身边,低声急语道:“姑爷,姑爷,我的好姑爷,你再考虑一下?人家都说了,价钱还可以商量!” 萧珪朝后仰了仰身子,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清尘,说道:“你这丫头,真不大气。我萧某人,莫非还缺钱吗?” 清尘很不给面子,很认真的点了一下头,“缺。” “那你肯定认错人了,退下!”萧珪板着一张臭脸斥了她一声,然后对杨玉瑶笑呵呵的说道:“杨夫人,你别介意,这丫头生来就不懂事。萧某一言九鼎,这宅子我要了。五百万钱,一文不都会不少你。” 杨玉瑶看了看周围这些人的脸色,颇为尴尬的说道:“萧先生,不如,不如我们……还是把这价钱,再商量一下?” “哎!”萧珪叹息了一声,“这又不是在菜市场买小菜,有什么可讨价还价的?赶紧把你家房契地契全都拿来,我们现在就签约。趁县衙还没关门,今天就可以把各种手续全都办了。钱,立刻就能送到你的府上。” 杨玉瑶惊讶道:“就算我们今天能够签下私约,县衙那边办起公事来,也不会这么快?” 萧珪笑吟吟的说道:“相信我,没问题的。” 清尘的脸都苦了起来,喃喃道:“先生就知道吹牛。我看你怎样才能,立刻把钱送到人家府上?一下就要筹出五百万钱,怎么也得花些时间!” 杨玉瑶连忙说道:“钱不着急,一点都不着急。萧先生什么方便,什么时候付钱都行。” “杨夫人,你不用理她。这种事情,还轮不到她一个丫鬟来当家作主。”萧珪很有家主风范朝清尘挥了一下手,示意她退下。 清尘撇着嘴,郁闷的站到了一旁。 萧珪又冲帅灵韵招了招手,“帅东家,你过来一下。” 影姝和严文胜等人都暗自发笑,心想当着外人的面,萧先生真是胆肥了,居然敢对帅东家颐指气使! 帅灵韵也暗笑了一声,倒是挺给面子的走了过来,温言细语的问道:“君逸,怎么了?” 萧珪指着前方不远处的正宅,说道:“那栋主宅有些老旧了,我想把它拆掉重建。就在原址的大小基础之上,建起三层。你意下如何?” “很好。”帅灵韵微笑点头,“我会通知潘氏兄弟,择日动工。” 萧珪又指向那堵围墙,说道:“杨夫人那边已经在修一堵围墙。我们这边也建要建起一堵围墙来,与之相隔六尺,中间要能行过马车。池塘那边需要挖深整饬、接连坊外活水,到了夏天要能游泳,还得多放鱼苗。池塘的上面要建一座临水的木屋,方便我们纳凉和钓鱼。主宅的旁边效仿轩辕里故居,也要建起一座小楼。或者两座也行,你让潘家兄弟看着办。” 帅灵韵很好脾气很耐心的听着,微笑点头,“好,我都记住了。潘家兄弟,一定会遵循你的要求,一一照办。” 影姝和清尘等人又各自暗笑起来。 带着自信满满的笑容,萧珪朝影姝伸出了手。 影姝连忙把柜坊的信票,恭恭敬敬的交到了他手上。 萧珪很是大气的将信票,往帅灵韵面前一亮,说道:“告诉潘家兄弟,材料只管捡好的用,不用节省。买房的钱、工钱和材料钱都在这里,你就帮我一起打理了!” 清尘惊讶无比,连忙走到帅灵韵身边来要看个究竟。 帅灵韵也是有些意外,立刻打开了这一张装饰华丽的信票,当即就睁大了眼睛。 清尘惊叫了一声,“一千万钱?!” 萧珪笑眯眯的,冲她们摆手,“拿去,随便花,不用客气。” 众人都笑了起来。 帅灵韵也笑了两声,合上信票,像个乖巧小媳妇那样矮下身来施了一礼万福,“多谢先生。” “哎呀,发财了,发财了!”清尘拍着手哈哈的大笑,“先生都说了随便花,那咱们是不是都可以添上一件,过年的新衣服了?” “你这丫头,真没出息!”萧珪满是鄙夷的指着清尘,“一件哪够?至少也得三件!” 众人又是一同发笑。 杨玉瑶既好笑又欢喜,连忙道:“萧先生,帅东家,还有诸位,请你们都到寒舍客厅稍坐,容我置宴款待。” “杨夫人,我们刚刚才吃过,置宴就不用了。”萧珪说道:“趁现在还有时间,不如我们先把契约签了。往后我们就是邻居,有的是机会相互往来。” “如此也好。”杨玉瑶微笑点头,“那我们,还是得要移步寒舍客厅。萧先生,帅东家,诸位,请!” 萧珪点头应允,于是众人一同离开东宅,往裴家的客厅走去。 帅灵韵走在萧珪的身边,面带笑容小声的说道:“你今天,神气了呵!” “有句老话,钱是男儿胆。”萧珪笑道,“我难得有钱一回,还不许我嚣张一下么?” 帅灵韵笑道:“但你现在,不是立刻又变成穷光蛋了么?” “我可以再去赚哪!”萧珪说道,“以后你若是手头紧,只管来找我。男人赚钱养家,这不都是应该的嘛!” 帅灵韵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其他人好像也都听到了,于是大家笑成了一片。 “这有什么好笑的?”萧珪皱了皱眉,貌似有点郁闷,“我说的话,难道不对吗?” 大家都笑。 只有孙山一本正经的说道:“先生所言极是!” 萧珪更加郁闷了,“是个屁啊,你还不如闭嘴!” 于是大家笑得更乐了。 稍后大家都到了客厅,杨玉瑶的丈夫仍是死醉死醉,怎么也叫不醒来。杨玉瑶只好代替他丈夫,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和萧珪签定了购房契约。 萧珪立刻就叫影姝和严文胜骑上快马,跑到县衙去找不良帅耿振武,在那边把相关的手续都给办了,完成房产的过户。帅灵韵则是叫孙山和清尘一起带着信票去了南市的柜坊,提取钱款支付买房的费用。 杨玉瑶仍是置办一餐十分丰盛的晚宴,宴请萧珪与帅灵韵等人。她丈夫裴仲尧终于在开饭之前醒来了,晃晃悠悠的来到客厅一下见到这多客人,还吃了一惊。 杨玉瑶连忙将裴仲尧请到一旁,跟他说清了今日之事。 裴仲尧听完之后,大喜,连忙跑到客厅来对萧珪叉手而拜,说道:“原来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灵观先生?在下河东裴仲尧,久仰先生大名。今日得见,足慰平生啊!” 萧珪面带微笑,起身回礼,“裴兄太客气了。以后,我们可就是邻居了。” “能与灵观先生做邻居,真是裴某毕生之荣幸啊!”裴仲尧十分的高兴,说道:“今日初次相见,我们一定要痛饮一番,不醉不归!” 杨玉瑶顿时苦起了脸来,说道:“夫君,萧先生正在养伤,不宜饮酒。” “啊?”裴仲尧明显一愣,“这可真是,太可惜了!” 萧珪微笑道:“裴兄,我们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也是,也是。”裴仲尧呵呵直笑,“改天等先生的伤好了,我们一定要痛饮、痛饮!” 萧珪暗自好笑,心想这个裴仲尧还真像杨玉瑶说的那样,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 严文胜与孙山办事,都很有效率。 萧珪与帅灵韵在杨玉瑶家里,还没有吃完一顿饭,他二人就各自将事情给办妥了。 严文胜带回了官府的批文,萧珪与裴仲尧之间的房产交易,正式达成。孙山则是领着柜坊的马车,拉了价值五百万的现钱来到了裴家。另外,清尘再将剩下的五百万钱换成了十张面值五十万钱的信票,交给了帅灵韵。 帅灵韵拿出其中的一张来,递到了萧珪的面前,笑吟吟的道:“君逸,你手头应该没钱了?拿去,随便花。没有了,再来找我。” 萧珪一愣,瞪大了眼睛看着帅灵韵。 影姝笑嘻嘻的说了一句,“家用还是要的。” 然后她就上前接过了信票,对着帅灵韵施了一礼万福,“多谢帅东家!” 众人全都闷头暗笑。 萧珪神情尴尬,脸皮直抽搐,心想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现世报? 与此同时,北市之中。 一位面白无须、体态肥硕的男子,走进了一家胡姬酒肆,径直来到二楼走了一间雅间之内。 谢黑犲已经坐在房间里面等了许久,见到来人,当即面露惊喜之色的起身相迎。 来人便是谢黑犲的义兄,邹老夫人的亲生儿子,皇宫里的大宦官袁思艺。 袁思艺自己在皇宫里面当差,无法照顾寡居在外的母亲,只能寄望于谢黑犲和义妹、曹坤等人,能够好好孝敬他母亲,给她老人家养老送终。所以,袁思艺对谢黑犲等人一向都很好。所谓各取所需,这差不多也就是,谢黑犲会拜邹老夫人为义母的动机所在。 谢黑犲迎到袁思艺面前,双膝下跪的施礼,口中称道:“小弟黑豺,拜见义兄!多时不曾相见,小弟真是想煞兄长了!” 袁思艺上前一步笑眯眯的扶了一下谢黑犲,说道:“贤弟请起。这些日子以来,为兄也是甚为想念贤弟呀!” 谢黑犲站起身来,满面热忱的说道:“多时不见,兄越发的康健福态了。阿娘若是见到阿兄如今的这副模样,定然欢喜。” 袁思艺笑呵呵的点头,“娘亲,近来可好?义妹,妹夫,他们都好吗?” “好,阿娘近来一切都好。妹子和妹夫他们,也都好。”谢黑犲说道,“只是阿娘他老人家,对阿兄颇为想念。不知阿兄何时能够衣锦还乡,前来探望阿娘啊?” “我也时时想要,回乡探母啊!”袁思艺轻叹了一声,拉着谢黑犲的手一同坐了下来,说道,“但是年关将近,宫中诸事繁忙。一时半刻,我恐怕抽不开身来。” 谢黑犲便感慨了起来,“哎呀,那真是太可惜了!” 两人聊了片刻家常,袁思艺知道谢黑犲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自己没有太多功夫与他闲聊,于是主动问道:“贤弟怕是有一两年,没有离开过巩县了?” “是,是。”谢黑犲连连点头,“阿兄你也知道,小弟的仇家有点多,轻易不敢离了老巢。这次壮起胆子来了洛阳,也是迫不得已。” 袁思艺问道:“莫非,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谢黑犲说道:“阿兄,知道重阳阁么?” 袁思艺顿时脸色微变,语气都变得严肃起来,“你招惹到重阳阁了?!” 谢黑犲微微一惊,连忙说道:“阿兄莫要误会,小弟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招惹到京城的贵人。” 袁思艺吁了一口气,脸色也和缓了一些,说道:“你那你问重阳阁作甚?” 谢黑犲说道:“前日里,重阳阁派人来了巩县,劝我投诚。他们一开口就提到了阿兄,小弟未知对方虚实,就怕连累了阿兄,因此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小弟先给了他们一笔钱将其稳住,随后立刻便来了洛阳,专请阿兄为我定夺。” 袁思艺又吁了一口气,面露笑容,说道:“这件事情,你做得对。” 谢黑犲微微一怔,心想还好我听了义母的吩咐行事。依着我的性子,早和那几个人干起来了! 他连忙问道:“阿兄,重阳阁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袁思艺眨巴着眼睛寻思了片刻,说道:“重阳阁牵涉到一些机密,我不便透露太多。你只须记住一句话便好,重阳阁,连我都不会去招惹。” 谢黑犲愕然怔住。 袁思艺又道:“既然是重阳阁主动派人去找你,劝你投诚,那是他们先礼后兵。你千万不要心存侥幸,识趣一些,早点前去投诚为好。唯有如此,方能保得平安。你懂我的意思了么?” “小弟明白……”谢黑犲点了点头。 袁思艺说道:“重阳阁既不是官府衙门,也不是江湖门派,但又仿佛兼而有之。那里面是怎样的规矩,连我都不是太清楚。但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钱终究是好使又管用的。你去的时候,一定要多带钱财、多作打点。知道么?” 谢黑犲撇了撇嘴,讪讪的道:“小弟,已经使了一万贯钱了。” “一万贯,很多吗?”袁思艺冷笑了一声,颇为严厉的沉声说道:“那个萧珪资助朝廷修筑防洪大堤,一出手就是四百万贯!现在你给他一万贯钱,人家还以为你把他当作了叫花子,是在羞辱于他!” “兄长息怒。”谢黑犲连忙说道:“那笔钱,小弟只是用来收买萧珪派来传话的,一名婢女!” “这还差不多。”袁思艺闷吁了一口气,说道:“去了重阳阁见到萧珪,你出手务必要大方一些。千万别给我丢脸,知道么?” 谢黑犲连忙叉手拜下,“小弟,谨遵兄长教诲!” 第359章 买平安 清晨,白雾茫茫。 下雾的天气不太适合跑步,萧珪带着严文胜一起在室内,练习俯卧撑。 严文胜一边做,一边发笑。 萧珪问道:“你笑什么?” 严文胜笑道:“我身下又没有姑娘,为何要如此不停的起伏?这动作,仿佛有点傻气。” 萧珪被他气乐了,拍拍手站起身来,说道:“你今天不傻够两百个,不许吃早饭。” 严文胜连忙叫道:“一百个行不行?” “我改主意了。”萧珪道,“二百五!” 严文胜苦笑道:“先生,好好说话,不骂人行吗?” 萧珪也笑了,说道:“你也知道,二百五是骂人的话?” “这是长安的俚语。去过长安的人,应该都知道。”严文胜说道,“据说是以往衙门的官员出行的时候,会派两个官差手拿竹竿在前开道,名为喝道五百。那两个官差经常用竹竿击打路人,长安的百姓很不喜欢他们,就称他们为二竿子,或者是叫他们二百五,两个合起来刚好就是喝道五百。” 萧珪呵呵直笑,“看来我把薛嵩称作二货,也是有历史依据的。” 严文胜笑呵呵的,拍着手站起了身来。 “谁叫你起来的?”萧珪一瞪眼,“二百五!” 严文胜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又趴了下去,猛做俯卧撑。 片刻后,影姝来到了窗户外面,乖巧的施了一礼,笑吟吟的道:“先生,朝食已经准备好了。” “稍等片刻就来。”萧珪仍是盯着严文胜,顺口问道,“给我们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影姝眨巴了几下大眼睛,说道:“有先生最爱的小米粥!” 萧珪静待下文。 等了半晌,影姝居然没有再说下去了。 萧珪抬头看向她,“没了吗?” 影姝摇了摇头,“没有了。” 严文胜立刻趴到地上不动了,大声喊道:“一大早就吃稀的,哪里会有力气。好歹你也准备几个,夹肉的大蒸饼啊!” “谁说是稀的,我明明把粥煮得很浓。”影姝说道:“白面和羊肉都很贵的,你不知道吗?” 萧珪听他二人斗嘴感觉挺有意思,笑道:“影姝,我们不用这么省钱?” 影姝撇了撇嘴,说道:“先生,原本我们是挺有钱的。但是昨天你一口气就花出了一千万钱。要不是我机灵,就连五十万的家用都捞不回来。这点钱还不知道要花到什么时候呢,我们当然得要省着点了。” 严文胜趴在地上呵呵直笑,说道:“先生,对不住了。这一回,我得站在影姝那边,帮她说话。” 萧珪指着他,“影姝可以说。你敢多嘴,我就踩你!” “为什么?这不公平!”严文胜一脸冤屈的叫道。 萧珪冷笑了一声,“因为影姝长得漂亮,你长得丑!” 窗外的影姝咯咯直笑,说道:“先生,你们快来用餐!天冷,米粥一会儿就要凉了。” 一个时辰以后。 严文胜拍着肚子跳到了马车上坐着,说道:“影姝,你煮的那个米粥,我连喝了三大碗,终于是饱了。但刚刚撒了一泡尿,立马又饿了。” “粗俗!”影姝骂了他一声,说道:“饿了就忍着点。稍后重阳阁开了饭,你就敞开了肚皮只管猛吃。” 萧珪笑道:“影姝,你真会省钱,真会过日子了。” “先生,这全都是假相。”严文胜说道,“你忘了她在北市,一掷千金的小模样了?” 影姝冷冷的斜瞟着严文胜,说道:“先生,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个,省钱的法子。” 严文胜立刻大声叫道:“不许扣我月钱!” 影姝哼哼的冷笑,“先生,看来严文胜也想到了。” 萧珪呵呵直笑,“上车,去重阳阁!” 稍后三人到了重阳阁,刚走下马车,红绸迎了上来,对萧珪施了一礼,说道:“先生,谢黑犲来了。” 影姝眨了眨眼睛,“他来得倒是挺快。” 严文胜说道:“既然他都来了重阳阁,应该是真要投诚了?” 红绸小声道:“谢黑犲来的时候并未亮明身份。他叫了一个雅间,少主派了一位姐妹上去煮茶招待。一出手,他就给那位姐妹打赏了一百万钱。少主觉得有些异样,便亲自去见他。这时谢黑犲方才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并给少主赠送了一张价值一千万钱的柜坊信票,作为见面之礼。” 严文胜惊呼道:“又是一千万?” 影姝嘿嘿一笑,说道:“谢黑犲,果然财大气粗。他这一来,我们都得发笔小财。” 严文胜问道:“会有我的份吗?” 影姝笑道:“长得丑的,可能没份。” 严文胜嘴都气歪了。 红绸说道:“谢黑犲正在二楼雅间等着先生,我来给先生引路。” 萧珪点了点头,“好,我们走。” 一行人走进了重阳阁,苏幻云和其他几位茶花娘,正聚集在一楼的大厅聊着闲天,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很灿烂。看到萧珪进来,她们全都扬起了手中花花绿绿的信票,像是一个拉拉队。 影姝笑道:“果然,每个人都有呢!” “不行,我眼红了!”严文胜连忙道:“先生,你带我一起去见谢黑犲?” 萧珪呵呵直笑,“行,你们三个一起来!” 影姝笑道:“先生,我已经拿过一份了。我就不去了?” “去。为何不去?”萧珪说道,“早知道有这事,我今天就得把我认识的人,全都一起叫来。” 大家都笑了起来。 稍后,红绸领着萧珪三人来到了雅间内。 谢黑犲见到萧珪进来,连忙双膝跪地,纳头便拜,“在下巩县谢黑犲,拜见萧先生!” 萧珪走上前去,扶了他一下,“谢大侠,不用多礼。” 谢黑犲并没有起身,满副惶恐的说道:“谢某投诚来迟,还请先生宽宏大量,饶恕在下!” “好说。”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谢大侠,你先起来。我们坐下饮茶,慢慢的谈。” “多谢萧先生!” 谢黑犲这才站了起来,却都弓着身没有抬头直视萧珪,连忙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绢布制成的火红信票,说道:“些许薄礼,请先生笑纳。” 萧珪面带微笑的站着,没动。 谢黑犲连忙又跪到了地上,双手将信票恭恭敬敬的举过头顶,说道:“还请先生莫要嫌弃,千万收下,千万收下!” 萧珪呵呵一笑,“谢大侠,你太客气了。” 影姝这才上前了一步,接过了谢黑犲手中的信票,然后退了回来。严文胜凑了上来想要看看有多少钱,影姝瞪了他一眼,他连忙退了回去。 萧珪又扶了谢黑犲了一下,说道:“谢大侠请起。我们坐下饮茶,边饮边聊。” “多谢萧先生。” 谢黑犲给萧珪施了一礼后,连忙走到一旁,从包袱里拿出了三份青色的绢帛信票,面带笑容的走到严文胜的面前,递给他一份,说道:“严大侠,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上次谢某多有怠慢,还请严大侠莫要怪罪。” “我这人,一向心胸宽广。”严文胜接过信票展开一看,当即面露喜色,心想果然没有来错,真是见者有份,一人一百万! 谢黑犲走到了红绸面前,也递上了一份信票,低声下气的说道:“红绸姑娘剑术神通,谢某真是万分佩服。还请姑娘莫要嫌弃,收下这点微薄之礼。” 红绸伸手接过了信票,表情丝毫未动。 谢黑犲又走到了影姝面前。 影姝面带微笑的说道:“谢大侠,我已经收过你的见面礼了。” “一回生,二熟回嘛!”谢黑犲笑呵呵的道,“能与姑娘再次相见,这是缘份,谢某深感荣幸。姑娘要是不嫌它少,就请收下?” “谢大侠真是太客气了。”影姝矮身施了一礼万福,伸手接过了信票。 “谢大侠,快请坐。”萧珪说道:“红绸上茶,你二人先行退下。” “喏。” 三人听令而行。 影姝和严文胜走出房间,拉上房门的瞬间,两人同时面露狂喜的笑容,一同朝四楼跑去,钻进了书房里把门都关上了。 两人同时向对方亮出了自己的信票,都是一百万钱,然后一同捂嘴大笑,生怕笑声传到了楼下。 “快快,把先生的那一份红色信票拿出来!”严文胜小声的急语道,“我们看看,有多少钱?” “不急。”影姝将它捂在自己的胸前,笑嘻嘻的道:“你先猜一猜,会是多少钱?” 严文胜眨巴着眼睛,说道:“谢黑犲之前给了你一千万钱,又给了苏少主一千万钱。现在给先生的,怎么也不能比这个少。我估计,至少有两千万钱!” 影姝微微皱眉寻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他今天散给我们这些人的见面礼,都有了两千多万。我估计他献给先生的见面礼,至少得是这笔钱的两倍以上。” “你是说,会有五千万钱?”严文胜摇了摇头,“这个数目还是太大了?我觉得不大可能。” “那你就是小瞧谢黑犲了。”影姝说道,“巩县虽然不是什么大州大县,但却是洛阳的一个门户之地。县内既有官道之便利,又有漕运之通渠,一向商旅活跃、极其富裕。谢黑犲这些年来,干的都是一些一本万利的生意,运用黑吃黑的手段也吞没了不少的对手。那些对手,谁不是家资巨万?如此疯狂的累积财富,他的身家还真是有些难于估算!” 严文胜忙道:“你别扯太远了,我们赶紧把信票打开看看哪!” 影姝笑道:“严文胜,我们打赌吗?” 严文胜眨了眨眼睛,“赌什么?” 影姝说道:“我给你机会,再猜一次信票的钱财数目。然后,我也再猜一次。我们两个,谁猜得数目离真实数目更接近,就算赢。输的那个要把自己那一份价值一百万钱的青色信票,交给对方。” 严文胜顿时笑了,“豪赌一百万?” 影姝笑吟吟的道:“怎么,你怕了?” 严文胜呵呵一笑,“严某虽然是个穷光蛋,但向来视钱赌如粪土,何惧之有?” “那好。”影姝笑道:“你猜!” 严文胜微皱眉头想了一想,说道:“我就猜,五千万钱。” 影姝笑嘻嘻的道:“你就这么信得过我?” “别说这么多废话。”严文胜道,“到你了,你猜。” 影姝眨巴着眼睛,说道:“那么,我猜……五千万,零一钱。” 严文胜一愣,“喂,你什么意思?” 影姝立刻打开了信票,当即大笑起来,“哈哈,我赢了!” 严文胜立刻凑了过来一看,当即目瞪口呆,“我的个娘亲啊!我是不是看花眼了?!” 影姝笑嘻嘻的朝严文胜伸出了手,“拿来。” 严文胜满脸郁闷,却也二话不说,就将信票交到了影姝手上。 “多谢严大侠!”影姝笑得满脸灿烂,说道:“你放心,明天早上一定会有羊肉蒸饼!” “那是。我刚刚都已经输了一个羊群给你!”严文胜悻悻的撇了撇嘴,然后又盯上了那份红的信票,啧啧的摇头叹道:“你说得没错,我果然小看了谢黑犲,那厮真是太有钱了!” 影姝合起了红色信票,将它扬在手上,说道:“整整一亿钱!连我都没有想到!” 严文胜点了点头,说道:“看来,谢黑犲是想花钱买平安。” 影姝说道:“那就得看,先生答不答应了!” 第360章 真没钱 雅间之内,萧珪与谢黑犲已经饮完了一盏茶,红绸给他二人续茶之后也退出了房间。 两人,很快就谈到了最重要的核心问题。 谢黑犲主动问道:“萧先生,谢某想要知道,将来我投靠重阳阁之后,都要遵守哪些规矩呢?” 萧珪说道:“重阳阁有现成的禁令十条,都已书写成文。我叫人拿给你看。” “萧先生,还是别拿了。”谢黑犲有点尴尬的笑道,“谢某能认识的大字,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个。不如,还是有劳烦萧先生说给我听?” “这也可以。”萧珪说道:“重阳阁始于初创,赫连大侠根据长安玲珑阁的经验,亲自制定了重阳阁十大禁令。以后重阳阁可能还会跟据具体情况,出台一些新的规则。但是这十大禁令是我们最基本的法度。它会一直执行下去,永不改变。” 谢黑犲连连点头,“那就有请萧先生,跟我讲一讲这十大禁令?” “好。”萧珪说道,“既然你不识文,我就不一条一条的背给你听了。简单概括来说,十大禁令其实就是三个层面的意思。第一,必须忠君爱国,不得违逆朝廷对抗国策,不许冲撞官府、伤害官吏。”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谢黑犲连忙说道,“就算重阳阁没有这样的规矩,我们江湖人也都会遵循这样的底线。这一点萧先生不必担心,谢某人一定能够做到。” 萧珪点了点头,再道:“第二,但凡涉及到人口的生意,一律不许做。” 谢黑犲微微一怔,说道:“萧先生,这具体是指哪些呢?” “这还用我明说吗?”萧珪淡然道:“首先,走私贩卖人口,这是绝对禁止的。如果是往异国走私贩卖人口,那更是罪不可恕。” 谢黑犲皱了皱眉,小心翼翼的道:“战俘、死囚、流徒,这些人莫非也不行吗?” “绝对不行。”萧珪答得斩钉截铁,说道:“既然是禁令,那也就意味着它没有商量的余地。凡是重阳阁治下的江湖门派或是江湖人物,只要他触犯了这些禁令,那就只有一个结果,严惩不贷!” 谢黑犲闷不作声,但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神情也有一些焦虑起来。 萧珪看着他,淡然道:“谢大侠,我知道你有插手这方面的生意。这几年来,你通过各种渠道,低价买来了许多的战俘和囚徒,让他们成为你最廉价的劳动力,或者转手高价卖给他人,从中牟取利益。另外你所开设的妓院当中,也有不少女子你是通过各种渠道,走私贩卖得来的人口。” 谢黑犲早就知道萧珪调查过他了,眼下根本抵赖不掉。于是他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说道:“萧先生明察秋毫,谢某无话可说。但是这些事情,都是谢某以前干的,那时候都还没有重阳阁。萧先生不会因此认定,谢某已触犯了十大禁令?” “不会。”萧珪说道:“此前种种,我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从今日起不再走私人口,就不算你触犯禁令。另外我会给你十天的时间,把你手下那些通过走私得来的人口,一一上报移交给官府。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官府会安排好他们的去向。” 谢黑犲愕然一怔,“十天?” 萧珪淡然道:“如果你嫌十天太多,不妨提前完成这个任务,那就再好不过。” “不,萧先生我的意思是……” “来人,换茶!” 萧珪一声低喝,打断了谢黑犲的报怨。 谢黑犲见萧珪表情严肃、语气也有些刚硬,便将到了嘴边的话都给咽了回去,不敢再多言。 红绸进了雅间来,给二人各换了一杯茶,又了退下去。 萧珪面带微笑的指了一下茶碗,说道:“谢大侠,这是我们重阳阁最贵的茶,价值赛过黄金。赫连大侠将它珍藏许久,一直舍不得喝。今日,有请谢大侠品尝。” 谢黑犲连忙坐直了身体,受宠若惊的叉手拜了一礼,说道:“萧先生如此盛情,叫谢某如何敢当?” “不用客气。”萧珪笑吟吟的道,“请用茶。” “好。”谢黑犲小心翼翼的捧起了那一盏,价值赛过黄金的茶水,轻轻的浅啜了一口,当即大声赞道:“好茶、真是好茶啊!” “谢大侠若是喜欢,就请多饮几盏。”萧珪呵呵的笑,心想这的确是赫连昊阳留下的茶叶,但却是他个人收藏的茶叶当中,味道最差的一款。它甚至比我们刚刚饮的那一盏茶都要差了许多,任谁都能一口品尝出来。小小的一杯茶便能试出,谢黑犲这厮精于见风使舵、溜须拍马,为人诡诈,不可信任! 谢黑犲却仿佛当真是喜欢这杯茶,连饮了数口才将茶盏放下,然后笑呵呵的问道:“萧先生,不知十大禁令的第三层意思,又是什么呢?” “这第三层意思,就简单了。”萧珪说道:“既然是投诚了重阳阁,自然就得听令行事,不许犯上,不许抗命。如果同道之间出现了矛盾,必须上报重阳阁仲裁调停,不得私相内斗、不得自相残杀。” “好。”谢黑犲点了点头,“萧先生说得透彻,我也都听明白了。先生放心,我是真心投诚重阳阁,我一定会遵守重阳阁的规矩行事。” “如此,最好不过了。”萧珪微笑点头,说道:“那十大禁令的文书,你最好是带一份回去。有时间,就请识字的人替你详细解说一番。可别一不留神,不小心将它忘了。倘若因此误了大事,那可就不好了。” “先生想得周全。”谢黑犲面带笑容的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如此,便请先生赐我一纸文书,由我现在带回?” 萧珪问道:“怎么,你现在就要走?” “没办法啊!”谢黑犲说道,“家有老母,体弱多病。谢某不敢一天擅离,趁现在天色尚早,我得尽快赶回巩县,免得老母担心盼望。” “谢大侠,真是一位大孝子啊!”萧珪微笑点头,“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强留谢大侠了。改天若有时间,谢大侠一定要再来重阳阁作客。萧某,必当盛情款待。” “好,有时间谢某一定再来。”谢黑犲站起了身来,叉手一拜,“谢某就请拜别萧先生。” 萧珪起身回了他一礼,“谢大侠好走。” 谢黑犲面带笑容,叉着手,慢慢的退出了雅间。 片刻后,萧珪通过窗户看到,谢黑犲骑上了一匹马,离开了重阳阁。 “来人。”萧珪喊道。 影姝与严文胜一同走了进来,“先生有何吩咐?” 萧珪看到了影姝手中的那张红色信票,问道:“谢黑犲给我多少钱?” 影姝笑嘻嘻的,竖起了一个指头。 萧珪皱了皱眉,“一千万?” 影姝眉飞色舞,摇晃着那根指头。 萧珪有点惊讶,“莫非一亿?” “对了。”影姝双手将信票奉到了萧珪的手上,笑嘻嘻的说道:“这才符合先生的身份嘛!” 萧珪打开信票只是看了一眼,就将它放到了一旁。然后他注意到了影姝一个人拿了两份青色信票,严文胜手中却是空空如也。 不等萧珪发问,影姝笑道:“他跟我打赌,他输了。” “严文胜,你真是个缺心眼的败家子。”萧珪说道,“你跟谁打赌不好,居然跟她赌?” 严文胜呵呵的笑,“输给谁不是输?输给她,我还能多吃两个羊肉蒸饼。” 影姝顿时大笑起来,“严文胜,你真是太聪明了。” “别笑了。”萧珪说道,“把那两份青色信票,都交上来。” “啊?”二人同时一愣。 萧珪说道:“去告诉苏幻云,把她们那些人收受的谢黑犲所赠之信票,也都一并交来。” 影姝见萧珪表情严肃、语气认真,连忙把两张信票都交了过来,严文胜则是离开房间去找苏幻云了。 影姝问道:“先生,你是觉得,谢黑犲的这些钱,我们不该赚吗?” “这不是该与不该的问题。”萧珪说道,“而是能,与不能的问题。” 影姝好奇的眨巴着眼睛,问道:“先生,此话怎解?” 萧珪说道:“一亿钱,这对谁来说都是一笔巨款。我萧某人如果一人独吞,还不得把自己噎死?” 影姝微微一怔,“先生的意思是,我们还得把这笔钱,分去一些送给高公公?” “他要与不要是一回事,我必须要有这样的一个态度。”萧珪说道:“别忘了,谢黑犲还有一个义兄在宫里当差,官职不低,应该能和高力士说得上话。如果我们瞒着高力士,私下收受谢黑犲赠予的这些钱,一定会失去高力士的信任。” 影姝深以为然的点头,“还是先生思虑周全。我们仿佛都有一些见钱眼开,利令智昏了。” “其实,这还不是重点。”萧珪说道,“谢黑犲其人,巧言令色,心思诡诈。我看得出来,他根本就无法接受重阳阁的十大禁令,不会诚心投靠重阳阁。往后,谢黑犲必生事端。所谓拿人手短,今日他赠送给重阳阁的这些钱财,或许就将成为我们的软肋,或者成为谢黑犲控诉我们的把柄。” 影姝问道:“那此前的一千万钱,我们都已经花掉了,又该如何是好?”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堂堂的元宝商会大东家,连一千万钱都拿不出来?” 影姝微微一怔,说道:“先生,你不会让帅东家掏钱,把这个缺口补齐?” “没错。”萧珪说道:“你现在就去找帅灵韵,让她给我准备一张,一千万的信票。” 影姝顿时恍然大悟,笑嘻嘻的说道:“先生,你好奸诈哦,帅东家终究还是被你算计了!” “胡说。”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是大东家,商会花出去的可都是我的钱!” 影姝说道:“但是现在,商会不是资金紧张么?先生当真还要拿出一千万钱来,还给谢黑犲吗?” “应该是用不着。”萧珪说道,“我只是提前把信票准备在那里,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我明白了。”影姝微笑的点头,施了一礼万福,“我这就去往立行坊,与帅东家说明此事。” 萧珪说道:“顺便买点羊肉回来。明天早上,我不想再吃小米粥了。” 影姝笑吟吟的点头,“知道了,先生。我先去了。” 萧珪微笑点头。 影姝刚刚走了片刻,苏幻云和严文胜一同来了,每人手里捧着一叠信票,在茶几上码成了两堆。 “萧郎,全在这里了。”苏幻云说道,“一共十三张信票,你点一下。” “不用了。”萧珪说道:“你的姐妹们,对此有什么意见?” “她们没有任何意见。”苏幻云说道:“其实严文胜还没有去找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把所有的信票全都收了起来。道理,她们也都懂。萧郎,你不必担心什么。” 萧珪微笑点头,“很好,你们都很有觉悟。” “这种事情,义父早就教过我们许多次了。”苏幻云说道,“我们重阳阁虽然不是正式的官府衙门,但我们行事也有一定的准则。像今日谢黑犲送上一笔数目如此巨大的钱财,我们是不能私下吞没的,一定要向宫里汇报。” “你说得很对。”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我想要约见高力士,都有一些什么办法?” 苏幻云说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我现在派人去往高力士的府上,送上一份书信,然后等候回音。如果是很急的事情,那就只有去往皇宫请求把守城门的卫士,代为向内通传了。”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还有一份信票,影姝正在去取。等她回来你再写一封信送往高府,就说有重要的事情,重阳阁要约见高力士。” 苏幻云应喏,“好,我去办。” 事情说完了。 萧珪拿起那一份火红火红的信票,在手里拍了拍,啧啧的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呢!” 苏幻云顿时就笑了,说道:“萧郎,你怎么一点都不像商会的大东家?” 萧珪笑道:“越有钱的人往往越扣门,越守财,越爱装穷。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 “听说过。”苏幻云点了点头,笑道,“但我觉得,你是真没钱!” 第361章 御前红人 临近中午的时候,影姝颇费了一番周折,好不容易在北市找到了,正在忙于商会事务的帅灵韵。刚好便也是到了午饭时分,帅灵韵就将影姝带到了元宝酒肆,点了一些颇有特色的菜肴,在此款待影姝。 影姝尝了几口菜之后,赞不绝口,“这些菜可真好吃,比我做的强多了!” 帅灵韵微笑道:“喜欢就多吃一些,不够我们再点。” “够了,已经很多了,我根本就不吃完。”影姝笑道,“稍后还有剩下的,我便打包带回去,明天我可以热热再吃。” 帅灵韵不禁有些好笑,“影姝,你什么时候这么省钱了?” “没办法呀……”影姝面露一丝愧色,笑着说道,“最近花钱的地方太多,进钱的地方却太少。我得替先生,省着点花。” 帅灵韵笑了一笑,说道:“你不会又在一天之内,花完了五十万钱的家用?” “没有,没有!”影姝连忙摇头,笑嘻嘻的说道:“帅东家莫要误会,我不是前来讨要家用的。” 帅灵韵面带微笑的看着她,“那君逸让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这个嘛……”影姝嘿嘿的笑了一笑,仿佛有一点难于启齿。 帅灵韵说道:“说,没有关系。无论怎样,我也不会怪到你的头上。” 影姝放下了筷子,走到堂中对帅灵韵施了一礼,说道:“帅东家,影姝奉先生之命前来传话。有请帅东家,准备一张一千万钱的信票。” 帅灵韵先是一惊,然后就笑了,“果然如此!” 影姝微微一怔,“莫非帅东家神机妙算,对此早有预料?” 帅灵韵说道:“我可不会什么神机妙算。我只是觉得,君逸昨天的表现有些离奇了。再联想到今日之事,一切便又说得通了。” 影姝好奇的眨巴着眼睛,问道:“帅东家,此话何解?” 帅灵韵笑了一笑,说道:“以我对君逸的了解,他是一个很沉稳,很内敛也很洒脱的人。但是昨天买房的时候,他的表现却有一些反常的高调和轻浮。当时我就觉得,他这一千万钱肯定来路不正,花得理不直、气不壮。于是他才会故意借助那些荒诞的行为,来掩饰内心的不安。今日,果然得到了应证。” 影姝惊讶的看着帅灵韵,说道:“帅东家,你真是厉害!居然,全被你说中了!” “我没有什么厉害之处。”帅灵韵淡然道,“只不过是,我比旁人,对君逸多了一些了解而已。” 影姝点了点头,笑吟吟的说道:“知先生者,帅东家也!” “影姝,你快坐下用餐!”帅灵韵微笑道,“我这就吩咐清尘,去把事情办了。今天,你就可以把信票带回去交给君逸。” “今天?这么快?”影姝点有惊讶,“帅东家,商会现在不是资金紧张么?” “是有一些紧张,但真要凑出一千万钱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帅灵韵说道,“大不了我们把珠宝行里的一些货品,拿出来低押给柜坊。” 影姝微微一怔,“如何抵押?” 帅灵韵微笑道:“柜坊不光是收取存款,字画、古玩、黄金和珠宝这些东西,他们也都收。无论如何,我也会尽快凑出一千万钱来,先让君逸拿去应急。他的事情大,不容有失。” “帅东家,你对先生真是太好了。”影姝感慨道,“无论他做什么事情,你都毫无保留的支持他。” “这是应该的。”帅灵韵说道:“他是元宝商会的大东家,他本就有权征用,商会的一切财产和人力物力。” 影姝眨了眨眼睛,“帅东家,我不是这个意思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帅灵韵微然一笑,说道:“但我的回答仍是……这都是应该的。” 影姝笑吟吟的说道:“看到帅东家和先生如此的两情相悦、相互信任又相互帮持,真是好生令人羡慕呢!” “好了,不说这些了。”帅灵韵面带微笑的说道,“我们用餐!” 影姝举起酒杯来,说道:“帅东家,我要敬你一杯。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大气也最睿智的好女子。” “过奖了。”帅灵韵笑了一笑,举起了酒坏来,“来,我们共饮此杯。” 下午,影姝带着一张价值一千万钱的信票回到重阳阁,将信票交到了萧珪手上。 萧珪觉得有点意外,问道:“怎会这么快,帅灵韵哪来的钱?” 影姝说道:“先生,帅东家拿出了珠宝行里的一些黄金珠宝,抵押给了柜坊,这才有了这张信票。” “原来如此……”萧珪点了点头,又笑了一笑,问道:“她有没有骂人?有没有发火?” “才没有呢!”影姝说道,“先生,帅东家对你可真好。你可千万不要冤枉她哦!” 萧珪呵呵的笑,“你羡慕吗?嫉妒吗?恨吗?” “羡慕是有的。嫉妒是没有的。恨就更不可能了。”影姝笑吟吟的说道,“先生与帅东家,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玉人儿,简直太般配了。旁人都只有羡慕的份呢!” “这话我听到好多次了。”萧珪呵呵直笑,然后说道:“你去跟苏幻云说一声,叫她可以派人去给高力士送信了。” “好,我这就去。” 片刻过后,苏幻云的信都还没有写好,一辆马车停在了重阳阁的院子里。从车上走下来一位萧珪的熟人。 皇宫里的宦官,边令诚。 影姝刚好看到了边令诚下车,连忙对苏幻云说道:“少主,这信可能不用写了。边公公来了!” 正说着,边令诚已经走进了重阳阁来。 影姝连忙朝他迎了上去,见面先施了一礼,问他何事? 边令诚说,圣人传召,要灵观先生即刻入宫见驾。 影姝问道:“请问边公公,不知圣人传召我家先生,所为何事?” “在下只管传召,旁的一概不知。”边令诚答道。 影姝施了一礼,“有劳边公公稍侯,我这就去请先生下来。” “好。” 片刻后,萧珪手提一个包袱从楼上走了下来,与边令诚见了一礼。 边令诚有点好奇,“请问先生,这是带进宫里的东西吗?” “是的。”萧珪笑道,“这是我要进献给圣人和高公公的好东西。你要检验一番吗?” “在下不敢。”边令诚连忙道:“有请先生登车,圣人正在等候,我们要尽快入宫。” “好。” 萧珪提着那个包袱,和边令诚一起走出重阳阁,登车而去。 现在这会儿,正是重阳阁客人最多、生意最好的时分。边令诚所乘的马车是皇宫里特的制式,它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吸引到了许多客人的注意。现在他们又看到萧珪跟着一位宦官,一同离开重阳阁登车而去,众人议论纷纷。 此前萧珪第一次面圣的时候,就已经在京城的权贵圈上,引发了一场不小的轰动。因为,就算是在京为官的重臣,也很难有机会得到圣人的亲自召见。更何况,萧珪还只是一位布衣平民。 没想到这才隔了两天,圣人马上又第二次的召请萧珪入宫了。 于是重阳阁的茶客们都一致认定,萧珪已经是一位:御前红人! 此刻,皇宫之中。 李隆基与武惠妃面对面的坐着,房中没有其他人,连高力士都避嫌退下了。 武惠妃的眉头微微皱起,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道:“陛下,不是我非要刁难萧珪。我总觉得此人来路不明、心术不正。大唐天下亿兆子民,人才更是数不胜数。陛下为何,偏要重用这样一个奇怪的人呢?” 李隆基不以为然,面带微笑的淡然说道:“爱妃,不瞒你说。其实最初,我也觉得萧珪不怎么样。但是朕见过他一次之后,便又觉得此人颇为有趣。咸宜有一句形容他,说得颇为中肯。她说,就算萧珪不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正人君子,那他也是一位可交之人。” 武惠妃说道:“陛下,你还真是爱屋及乌了。咸宜喜欢什么,你也喜欢什么。你就不怕,宠坏了女儿吗?” “朕的女儿,朕心里有数。”李隆基摆着手,笑呵呵的说道:“她是有一些调皮,也有一些任性。但要说坏,那是绝对不可能!” 武惠妃摇了摇头,说道:“但臣妾总是觉得,萧珪这个人……不大可靠。” “爱妃——”李隆基拖起嗓门喊了一声,然后语重心长的说道:“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你对萧珪的种种看法,尽皆来源于一些道听途说,或是自己的平空设想。如今活生生的萧珪就在眼前,你见他一面再作评判,又月何妨呢?” 武惠妃皱了皱眉,“但我,仍是不想见他。” 李隆基呵呵的笑,“他已经在入宫的路上了。” 武惠妃一愣,“什么?” 李隆基拿起手边的那本《气诀》来拍了拍,说道:“朕今日清晨抽空修炼了一番,有几处地方很不明白。于是就想到把萧珪叫进宫来,当面问他一问。” “陛下——”武惠妃也拖长了声音,用哭笑不得的语气说道:“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么,皇宫里面气场驳杂,不宜修炼气诀。你怎的又偷偷修炼起来了?” 李隆基笑道:“朕明明就是,理直气壮的修炼,又哪会是偷偷?看着经书却不练,朕的心里总有一些痒痒。” 武惠妃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笑,说道:“陛下渴望长生,臣妾可以理解,臣妾也十分支持。但陛下也不用三天两头的召请萧珪进宫?天子的一举一动,可都在万民的密切注视之下。你如此做,让臣民误会了怎么办?” “这有什么好误会的?”李隆基淡然说道,“萧珪是张果老的嫡传弟子,朕高看于他,善待于他,重用于他,这都是应该的。难道爱妃希望朕,落下一个不敬贤、不爱贤的坏名声吗?” “臣妾不敢。”武惠妃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既然陛下要召见外臣,臣妾就先请告退了。” “朕专程叫你来的,别急着走。”李隆基说道,“你若不想与萧珪正面相见,便在侧间悄悄的看他两眼,听一听朕与他说话。怎样?” 武惠妃苦笑起来,“陛下,这会让人笑话的。” 李隆基呵呵的笑,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你放心,除了你我,没人知道。就连高力士,都已经退到殿外去了。” 武惠妃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笑道:“那好,臣妾就听陛下的……躲在隔间,看他一眼。” 稍后,萧珪和边令诚一起乘着马车进了太初宫,换作步行,一路往北走。 萧珪觉得有些奇怪,问道:“边公公,今日怎的向北行了?” 边令诚一板一眼的答道:“圣人今日不在集贤殿,是在迎仙宫的集仙殿内,召见萧先生。” 萧珪眨了眨眼睛,“这个宫殿的名字,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 边令诚说道:“前番圣人迎请张果老入宫,便就住在迎仙宫内。” “哦,原来如此。”萧珪点了点头。 边令诚带着萧珪一路向北走,经过好几座宫殿。这些宫殿里面,都是朝廷的一些中枢衙门。此时刚好到了官员下班的时分,很多人从殿内走了出来,纷纷南行准备出宫回家。 萧珪看到了许多的大唐官员,他们身穿不同颜色的官服,等级身份非常的鲜明。 按照大唐的规制,五品以上官员称为通贵,可以穿红色官袍;三品以上称为显贵,可以穿紫色官袍。 大唐的五品官,就已经是很大的官了,可以享受许多的特权,最重要的是能封妻荫子。五品的品衔,也是大多数官员的仕途天花板。许多人奋斗一辈子、甚至几代人,也突破不了这个瓶颈。 能做到三品官就更不用说了。如果不是皇亲国戚,那一定是一位凤毛麟角的当朝重臣。 萧珪打量着这些衣衫各异的官员,这些官员也都不约而同的打量着他。 看到萧珪在宦官的引领之下,一路向着北面的迎仙宫而去,这些官员们纷纷惊讶。 “那是什么人?” “我们都在离宫返家,他怎会在这种时候,入了宫来?” “他们好像是要去迎仙宫。” “那不是,张果老住过的地方么?” 第362章 平平无奇 边令诚领着萧珪进了迎仙宫,上了龙尾道,在集仙殿的大殿门前停了下来。 把守殿门的千牛卫军士,对萧珪进行了一番搜身和详细检查。随后便叫萧珪在殿外侯召,另有宦官入内通报去了。 萧珪正准备找人打听一下高力士的下落,好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这些柜坊信票交给他。正当这时,高力士自己从殿内走了出来。 “君逸,你来了。”高力士笑眯眯的,先给萧珪打了招呼。 萧珪双手抚起那个包袱,弯腰施了一礼,“参见高公公。” “捧的什么?”高力士问道。 萧珪小声道:“有请高公公,借一步说话。” 高力士点了点头,将他带到了内殿旁边的一处大露台上。 露台上有一个挺大的香炉,还有几只铜塑的仙鹤,以及迎接天降仙露的七星铜盆。高力士说,这里就是曾经,张果老陪伴圣人修炼的地方。 皇帝那边随时会来召见,时间有些紧迫,萧珪现在可没功夫谈论什么修炼之事。他将包袱捧到了高力士面前,小声道:“高公公,这是巩县谢黑犲进献给重阳阁的财物。因为数额巨大,在下不敢轻举妄动,特请高公公定夺发落。” 高力士看了看包袱,又看了看萧珪的脸色,淡然道:“数额巨大?大到了什么程度?” 萧珪说道:“他送给我一亿钱,苏幻云与影姝各一千万钱。余下茶花娘与严文胜等人,每人一百万钱。全是柜坊信票,都在这里了。” 高力士笑了一笑,“君逸,你堂堂的元宝商会大东家,一亿钱,对你来说很多吗?”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高公公,一码归一码。别说是一亿钱,就算是一万钱,对重阳阁来说也不是小数目。只要超过了这个数,萧某都不敢自专。” 高力士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伸手提过了萧珪手中的包袱,说道:“东西我暂且收下,只是代为保管。现下不必多言,你先去觐见圣人。回头,我们再作商议。” “是。”萧珪叉手施了一礼,“萧某暂且告退。” 高力士微笑点头,“去,圣人正在等你。” 萧珪重新回到了大殿门口,等了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入内通报的宦官出来了,叫萧珪随他一同入殿,到内殿见驾。 萧珪脱了鞋跟随这名宦官走进了大殿,发现殿内的人很少,连站岗放哨的人都没有几个。那名宦官将萧珪领到内殿,站在门外远远的唱了一喏向皇帝汇报之后,便也匆匆退下了。 李隆基在内殿深处,说了一声:“萧珪,你进来!” 内殿建得又高又大,李隆基的声音都有了回声。 萧珪应了一喏,低着头走进了殿内,看到御陛前放了一个坐蒲,他便上前跪在了坐蒲上,三呼万岁。 “萧珪,这一回你挺老实嘛!”李隆基的语气倒是挺轻松,他说道:“总算是没再,随意直视于朕了。” 萧珪低埋着头,说道:“陛下屡次教诲,臣自然是牢记于心了,不敢再有丝毫怠慢。” 李隆基说道: “那你可曾再次欺负咸宜了?” 萧珪忙道:“陛下,臣最近见都没见过公主殿下!” 李隆基看到萧珪蹶着个腚在那里说话,有些想笑。他忍不住朝一旁的屏风看了看。在那屏风的后面有一扇卷帘轻纱门,门内就坐着武惠妃。萧珪是肯定看不到门内之人,但武惠妃却能清楚的听到,萧珪与皇帝的一切对话。 萧珪把一直把头压在坐蒲上,不禁有点郁闷。他心想皇帝老儿是不是又在故意作弄我,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让我平身?这坐蒲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坐过,被多少人放的屁给醺过了。现在却让我一直把脸埋在这里面,算什么破事?! 李隆基停了半晌没说话,然后故作惊愕的道:“萧珪你怎么还跪着?平身啊!” “臣谢陛下。”萧珪总算是直起了身来,恨得牙痒痒,表情却不能有任何的变化,心里憋得难受。 “来。”李隆基笑吟吟的冲萧珪招手,“到朕的身边来。” 萧珪连忙叉手拜下,“臣万万不敢!” 皇帝坐在一块刷了朱漆的大榻之上,那被称为御陛。臣子在朝见君王时,眼睛不能直视君王,最多只能看到御陛台阶以下的位置,“陛下”一词因此而来。 “没关系,来。”李隆基仍是笑容可掬的冲萧珪招手,说道:“朕于御陛之上,特赐你一座。” “臣遵旨。”萧珪叉手施了一礼,低着头走上了御陛,在李隆基的身边坐了下来。 “来,你看。”李隆基用手指,指着自己身前木几上的那本《气诀》,说道:“朕今日清晨,尝试修炼这一段炼气法门,却怎么也找不到,经文上所说的那一股气。你跟朕说一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萧珪稍稍侧了一下身朝书本上看去,李隆基索性将书递到了他手上。 这书是萧珪自己亲手写的,他随便看一眼就明白了,于是问道:“请问陛下,前面的两章,你全都练通了么?”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前面的两章,不过是入静与调息,朕从小就会了。这还用练吗?” 萧珪微然一笑,将书本合了起来放到了木几上,说道:“那么臣请问陛下,何为入静?” 李隆基答道:“神思内敛,心无杂念。对否?” “对。”萧珪点头,然后又摇头,“但又不对。” “何解?”李隆基问道。 萧珪说道:“寻常的入静,能做到神思内敛、心无杂念就不错了。但张果老所要求的入静,要忘我。” “何谓忘我?”李隆基问道。 萧珪翻开经书,第一章第一页《入静篇》,上面果然有“忘我”两个字。然后他说道:“我不知道张果老他老人家的入静,达到了怎样的境界。就我个人的经验来说,我在练习入境的时候曾经睡着了无数次,每次都被张果老打醒。醒来的时候,我才知道我自己曾经睡着了。” 李隆基好奇的问道:“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便是入了静?” “不。”萧珪说道,“如果睡着就入静,那张果老也就不会打我了。当时我也十分迷茫,张果老所说的入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状态?直到有一天,我以为我又睡着了,但是我又十分清醒,知道自己是在炼气。然后我集中精神,便可以听到远处河水之中鱼儿的跳水之声,感受到身边每一丝空气的流动,我甚至察觉到了张果老正在密切关注我的一切神态表情。尽管当时,我是闭着眼睛的。” 李隆基微微一怔,“如此神奇?” 萧珪点了点头,“从那以后我才稍微的理解了,张果老所说的忘我入静。意思大约就是,自己已经与周遭的一切,融为了一体。” 李隆基长吁了一口气,作恍然大悟之状,喃喃道:“如此说来,朕还从来没有,真正入静过啊!” 萧珪微笑点头,说道:“如果前两章未能完全练通,第三章肯定是无从练起的。陛下,还是莫要太过心急。” 李隆基叹息了一声,说道:“看来,朕还得从第一章入静篇开始,从头再练啊!” 萧珪说道:“陛下所言极是。” 李隆基问道:“想要做到张果老所要求的入静,一般需要练习多长时间?” “这个说不准。”萧珪答道:“张果老曾经在栖霞山的旧道观里,教习那些道僮修炼入静。他们当中,有的只花了几个月就学会了入静,有的花了好几年。还有的二三十年过去了,仍旧是一练入静就睡着。” “朕有点好奇。”李隆基问道,“你当时练习入静,又是用了多长的时间?”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陛下,为何想问这个?” 李隆基说道:“朕知道以后,好有一个对比的标尺。说,你用了多久的时间?” 萧珪答道: “七天。” 李隆基一怔,“别人要学几个月、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东西,你七天就学会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会了。”萧珪笑道:“张果老说,是我运气好,忽的一下心有灵犀,便就开了窍。” “忽……的一下?”李隆基愕然的眨了眨眼睛,“告诉朕,那都是怎么‘忽’ 的?” 萧珪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便伸出了右手的食指,在空中飞快的画了一个弧形,然后口中配了一个音“忽”! 李隆基十分错愕,也学着萧珪的样子,挥起手来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也跟着“忽”了一声,“就这样?” 萧珪强忍着没有发笑。 但是屏风后面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噗”,显然是有别的人没能忍住,笑了。 萧珪和李隆基都听到了。 但是两人,全都十分默契的,装作没有听到。 萧珪面不改色的说道:“陛下,臣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就是一种感觉。仿佛有一道光突然照射了臣的心里,把一扇关闭的门都给打开了。” 李隆基也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说道:“这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对吗?” 萧珪点头,“对。” 李隆基感叹了一声,说道:“难怪张果老会独独选中,你来做他的嫡传弟子。看来修道,真的是讲求天份,也很需要福缘。” 萧珪说道:“陛下,要说天份和福缘,谁又能比得过天子呢?只要陛下潜下心来、修炼得法,定然会有福至心灵、参悟大道的一天。” “那就承你吉言!”李隆基心情颇好的呵呵直笑,说道:“萧珪,朕往后可能会经常召你入宫,与朕解说气诀修炼之法。不如朕就授一个官职?往后你出入禁中,也可方便一些。” 萧珪微微一怔,连忙叉手拜下,说道:“陛下,臣今日奉召入宫,也未见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往后但凡陛下有召,臣随时可以入得宫来,替陛下解说气诀。至于官职,臣觉得,陛下还是不要封授了。” 李隆基仿佛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萧珪,说道:“萧珪,朕要钦封你官职。你居然,拒绝?” 萧珪愕然的眨了眨眼睛,小声道:“臣记得,陛下刚才是这么说的:不如,朕就授你一个官职……?” “对,朕是这么说的,朕用了征询的口气。但是,那不过是朕在跟你假客气而已。”李隆基挺严肃的说道,“莫非你觉得,朕要做什么事情,还得跟你商量?” “不不不,当然不是。”萧珪苦笑了两声,说道:“臣是觉得,既然陛下都已经问了,臣就得老老实实的回答。除此之外,臣再无别的想法。” “不,你有。”李隆基的表情,似乎变得更加严肃了,他沉声道:“你只想着独善其身逍遥快活,不想搅入官场争斗,不想离朝廷太近,更不想和皇族产生太多的关联。朕说得,对不对?” “呃……”萧珪愕然无语的轮着眼珠子,心想他怎么又开始找茬儿收拾我了?莫非那屏风后面藏的,是咸宜公主?这个宠女狂魔想当着他宝贝女儿的面,再表演一次为女报仇的精彩好戏? 李隆基盯着萧珪,沉声道:“朕,在问你话!” 萧珪十分淡定的叉手一拜,“陛下英明睿智,所猜全中。” “什么?”李隆基明显一怔。 萧珪心中冷笑,你以为我会跪倒在地磕头求饶,然后一个劲的否定你的指控吗?……我偏不! 有本事你剁了我啊! 剁了能给你讲解气诀的人! 剁了张果老的嫡传弟子! 李隆基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抬手一指,沉声喝道:“萧珪,你大胆!” 萧珪摊开双手,用十分无辜的看着李隆基,说道:“陛下,臣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李隆基指着萧珪,“你竟然,又在直视于朕!” 萧珪无奈的苦笑了一声,这才拜倒下来,“臣有罪。” “有罪就得罚,你知道么?”李隆基说道。 “臣知道。”萧珪很老实的答道。 李隆基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你屡次三番直视直朕,对朕毫无敬畏之心。你说,朕罚你什么好呢?” 萧珪立刻答道:“陛下,君无戏言!” 李隆基微微一愣,“那又怎样?” 萧珪说道:“陛下之前说了,要授我官职。方才又金口玉言,亲口问臣,罚臣什么好?既然陛下问了,那臣肯定要如实回答。”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你想怎么样?” 萧珪说道:“臣的想法就是,既然君无戏言,那陛下依照前言授我职官之后,再又罚我不敬之罪,将我贬为庶民永不录用。如此便就两全齐美了。” “萧珪,你,你……”李隆基用手指点着萧珪的脑壳,气乎乎的说说道:“你还真是狗胆包天!朕还用得着你,来替朕拿主意吗?” “臣不敢。”萧珪低着头说道,“陛下问了,臣便回答。臣的意见仅供参考。” “好你个仅供参考!”李隆基仿佛有一点被气乐了,笑着说道:“朕还是头一次见到,迫切希望自己被贬为庶民、永不录用的官员。如果朕当真依了你的主意来办,那你应该就是有史以来,为官时间最短的大唐官员了。” 萧珪乖乖的趴着,不吭声。 李隆基看到他这副样子,越想越有一点念头不通达。他有点气乎乎的说道:“萧珪,朕就想不明白了。如今大唐昌盛,天下太平。无数人日思夜想、争先恐后的都想出仕为官,为朕效力。别说是朕钦封的官职,就算是一个没有品衔的翰林待诏,也能引得名动天下的文人墨客大才子们,为之争抢得头破血流。你却为何,躲官如同躲瘟一般?难道是我大唐的朝廷、大唐的官府还有大唐的天子,都不配你为之效力?” “不,不。”萧珪连忙说道,“臣向有自知之明。臣根本就不是做官的料。是臣自己,不配效力于大唐的天子,大唐的朝廷还有大唐的官府。” “狡辩,狡辩!”李隆基都有一点语无伦次了,气乎乎的骂咧道,“简直岂有此理!” 萧珪小声道:“陛下息怒。修练之道,首在于沉心。心浮则气躁,气燥则炼气无从说起。” 李隆基倒也不是真的生了气,他无奈的轻笑了一声,说道:“萧珪,朕若强制你出仕为官,你又待怎样?” 萧珪几乎未假思索,立刻答道:“那臣只好辞官而去,效仿家师遁入深山,安心修道去了。” 李隆基无语了片刻,沉喝一声,“起来!” “臣谢陛下……”萧珪又直起了身来,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心想还好这一次脑袋没有埋在坐蒲里面。 李隆基用郁闷又嫌弃的眼神盯着萧珪,看了半晌,像个农妇趋赶家禽一样冲他连连摆手,“走走走,赶紧退下!” 萧珪连忙退下了御陛,叉手一拜,“臣告退。” 然后,他迅速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李隆基吁了一口气,摇头而笑。 武惠妃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坐到皇帝身边,说道:“陛下,这就是你想让臣妾所看的,萧珪?” 李隆基问道:“你觉得怎样?” 武惠妃面露一丝鄙夷的笑容,摇了摇头:“荒诞无礼,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值得称道之处。” 李隆基呵呵一笑,“看来,他的目的达到了。” 武惠妃微微一怔,“陛下,此言何意?” 李隆基说道:“他早就察觉到,屏风后面藏了人,却一直隐而不发。” 武惠妃皱了皱眉,“那又如何?” 李隆基说道:“朕用官职试探于他,他宁死也不肯受。” 武惠妃更加好奇,“那又能证明什么呢?” “证明,他很沉得住气。”李隆基说道,“他知道朕今日召见于他,不是真的为了讨教气诀,而是有着别的目的。虽然他不知道朕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但他很好的守住了本心。” “本心?”武惠妃眨了眨眼睛,说道:“陛下的意思是,但求逍遥自在,便是萧珪的本心?” “没错。”李隆基说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朕的面前,守住本心。张果老是一个,他的弟子萧珪又是一个。这或许,也是张果老收下萧珪做为嫡传弟子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武惠妃寻思了片刻,说道:“听陛下这么一说,似乎是有一些道理。如今天下有许多的隐士,都在自命清高,号称只求逍遥不愿出仕。但若真能盼来一纸朝廷的聘书,或有机会得到圣人的召见,他们恨不能跑断了双腿,也会立刻赶来。” 李隆基轻轻的吁了一口气,说道:“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相争。萧珪年纪轻轻,就已经悟得了这样的大道。这就是他平平无奇的外表之下,真正难得的过人之处。朕当年二十岁的时候,可没有他这样的道行。” 武惠妃沉思了片刻,认真的叉手一拜,“陛下慧眼如炬,虚怀若谷。臣妾,只能佩服。” 李隆基微微一笑,说道:“爱妃,以你的眼力和智慧,其实不难看出萧珪的真实内在。你只是,被某些东西蒙住了双眼而已。” 武惠妃沉默不语。 李隆基再道:“朕不会强迫你与萧珪冰释前嫌,对他另眼相待。朕只是希望你对朕看人的眼光,能够有所信任。” 武惠妃微微一怔,皇帝这话好像有一点棉里藏针了。言下之意莫非是,朕器重的人、朕委用的人,你为何总要寻他晦气?莫非是在故意跟朕作对? 思及此处,武惠妃连忙叉手一拜,说道:“臣妾从不怀疑陛下的识人之能。臣妾一定会用心,重新审视萧珪!” 李隆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点了一下头,“好!” 第363章 恩赐 萧珪离开内殿之后,一路快步疾行,很快就走出了集仙殿。 穿上鞋子走出大殿之时,萧珪真有一点逃出升天的感觉,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两口气。他四下观望了几眼,没有看到高力士,殿门口只有几名全副武装的千牛卫军士在站岗。 萧珪对其中一名军士叉手拜了一礼,说道:“劳驾请问,高公公去了哪里?” 这名千牛卫的军士非但没有动弹,仿佛眼珠子也没有挪动过来,冷冷的吐出几个字,“在下不知。” 萧珪皱了皱眉,怎么像个机器人? 正当这时,萧珪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萧先生,请到这边来说话。” 萧珪回头一看,是一位白白胖胖的宦官,正在露台的大香炉旁边,笑眯眯的冲自己招手。 萧珪走到了香炉边叉手施了一礼,“请问公公,有何见教?” “不敢言教。”这位白白胖胖的宦官连忙还了一礼,笑容可掬的说道:“高公公命在下,向萧先生传个话。他老人家说,他会在自家府第之中等候萧先生过府一叙,共进夕食。”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难怪我刚刚入殿面圣的时候,刚好遇到高公公从殿内出来。原来他是要赶着回府。” 宦官面带笑容的说道:“明日该是高公公休沐的日子,他老人家现在,难得回府一趟。圣人仁德体恤老臣,便在今天下午提前准了高公公回府歇息。我等这些小辈,也都体谅高公公劳苦。这不,内廷就派了在下匆匆赶到集仙殿来,临时代替高公公,伺候圣人左右了。” 萧珪心中一动,这个太监居然能代高力士的班,在皇帝的身边伺候,想来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他故意把这个信息透露给我,是何用心? 心中想着这些,萧珪面露笑容的给这位宦官叉手施了一礼,说道:“有劳公公传话,萧某知道了。不知公公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这宦官连忙笑吟吟的回了一礼,说道:“区区在下,小姓袁,名思艺。目前忝居,内廷内给事一职。” 萧珪眉眼一抬,认真的打量了袁思艺一眼,面露笑容说道:“原来是袁给事,失敬,失敬!” 皇帝所居的后宫内廷,就像一个独立的王国,内有妃嫔、宦官、宫女和各种服务人员,总计十余万人。内廷一共设立了八名内给事,官职都是五品。这是内廷最重要的官员。他的主要工作,就是给皇后当副手,总揽内廷的一切大小事务。他们的职能,有点像是朝廷之上挂衔“同中书门下”的,一群集体宰相。 此刻萧珪心中想道,至从正妻元配王皇后去世以后,李隆基没有再立皇后。但是专宠多年的武惠妃,早已享受到了皇后的待遇,她在内廷的地位已和皇后没了什么两样。像内给事这样的重要宦官,无疑都是武惠妃亲自挑选出来的心腹。 而眼前的这位袁思艺,不仅仅是武惠妃的心腹,他还是巩县谢黑犲的义兄! 那么,他主动找到自己的面前来,究竟是出于高力士的安排,还是他自己主动呢? 袁思艺把自己的身份一亮,谈话的气氛明显就有些不一样了。 但两人都只是面带微笑一团和气的看着对方,好像都在等着对方,主动先挑破“谢黑犲”的这一层窗户纸。 于是,诡异的沉默出现了。 萧珪等了片刻,呵呵一笑,“袁公公,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萧某这便告辞了。我得赶紧出宫,高公公还在府上等着我呢!” 袁思艺欲言又止的眨了眨眼睛,叉手一拜,“袁某恭送萧先生。” 萧珪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袁思艺微微皱眉的目送萧珪走下龙尾道,摇头笑了一笑,自语道:“年纪轻轻,倒是挺能装蒜。” 收拾了一番仪表之后,袁思艺来到大殿门口接受了千牛卫军士的搜身检查,脱下鞋子走进了内殿。 刚进去没几步,袁思艺遇到了武惠妃从里面出走来。他连忙退到道旁,以额贴地的跪拜下来,恭声道:“奴婢袁思艺,叩见娘娘!” 武惠妃在他面前停下,说了一句,“平身。” “谢娘娘。”袁思艺站起身来,低眉顺目的垂手站着,态度极其的谦恭。 武惠妃摆了一下手,她身后的宫女都退得远了一些。袁思艺很自觉的跟在了武惠妃的身边,陪着她往一旁的僻静回廊里走去。 行了几步四下无人,武惠妃问道:“袁思艺,今日似乎还没有轮到你,夜间伺候圣人寝居?” “回娘娘。”袁思艺说道:“今日原本是高公公的夜职。但是圣人准了高公公提前回府休沐歇息,奴婢是临时替了高公公的夜职。” 武惠妃淡然道:“这些年来,一直都是高力士伺候圣人寝居。圣人曾言,有力士应承于前,朕方能睡得安稳。时至今日,你袁思艺竟然也能担当起夜职。这可是难得的殊荣,你当珍惜。” “奴婢明白。”袁思艺连忙低头纳拜。 武惠妃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方才入殿之时,可曾遇到萧珪了?” “回娘娘,奴婢遇到了。”袁思艺答道。 武惠妃皱了皱眉,“你对此人,有何看法?” “奴婢……”袁思艺稍稍有一点犹豫,说道,“奴婢与他只是匆匆一晤,暂时还没有什么看法。” 武惠妃转过头来,目光森森的看着他,“为何吞吐?” 袁思艺慌忙跪到了地上,说道:“回禀娘娘,奴婢的亲生母亲住在宫外,收了一名义子名叫谢黑犲。萧珪主事的重阳阁最近盯上了谢黑犲,我已勒令谢黑犲前往投诚重阳阁,并给重阳阁进献了一笔钱财。萧珪刚刚进宫之时,已经把这笔钱如数上交给了高公公。随后萧公公回府休沐,特意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奴婢,还嘱咐奴婢来给萧珪传话,唤了萧珪去他府上饮宴。这就是奴婢和萧珪之间所有的事情。还请娘娘明鉴!” 武惠妃耐心的听他完之后,皱了皱眉,“你说的这些事情,全与本宫毫无相干。” 袁思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说道:“奴婢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事情,欺瞒了娘娘。” “起来!”武惠妃说道。 “奴婢谢过娘娘!”袁思艺站起了身来,仍是低头站着,十分的老实。 武惠妃轻吁了一口气,说道:“看在你对本宫毫无保留、如此忠心的份上,本宫也跟你说几句心里话。” 袁思艺受宠若惊的弯腰下拜,“奴婢洗耳恭听!” 武惠妃轻哼了一声,沉声道:“本宫,很不喜欢这个萧珪!” 袁思艺微微一怔,未敢接话。 武惠妃再道:“但他现在颇受圣人之器重与喜爱,又与高力士合作办起了重阳阁,一时风头正劲。本宫看到他那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十分的不快!” 袁思艺连忙下拜,小声道:“奴婢一定解决此人,竭尽全力,来为娘娘分忧!” 武惠妃沉默了片刻,冷冷的说了一句,“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袁思艺的脸皮抽搐了两下,无言以对。 武惠妃说道:“不是本宫看不起你。本宫只说一条,有高力士在上面盯着,你如何对付得了萧珪?” “娘娘所言极是。”袁思艺十分小心的答了这一句。 牵涉到高力士,袁思艺不敢多言。 武惠妃说道:“其实高力士对本宫,也算忠心。但他丝毫不敢违逆圣人之意。圣人如何看待萧珪,他就只会采用同样的态度,来对待萧珪。袁思艺,你懂本宫的意思么?” 袁思艺微微一怔,小声道:“奴婢也会追随高公公,用同样的态度来对待萧珪,接近萧珪,甚至讨好萧珪。但是奴婢会多长一个心眼,替娘娘盯紧萧珪。只要他犯下不该犯的错,那应该就是他的末日,到了。” 武惠妃转过头来,看着袁思艺微然一笑,说道:“袁思艺,你有很前途。或许再熬些日子,等高力士老了。他的那个位置,就是你的了。” 袁思艺心中大喜,连忙弯腰拜下,“奴婢一切所有,皆拜娘娘所赐。奴婢到死,也不敢忘了娘娘的恩典!” 武惠妃说道:“圣人正在等你,择选今夜临幸的妃嫔。你快过去!” 袁思艺低头拜言道:“娘娘,圣人今夜,必然是要驾临娘娘寝宫的。这又何须择选呢?” 武惠妃微然一笑,说道:“承你吉言。本宫就在殿内置好酒席,恭迎圣驾了。” “娘娘放心就是。”袁思艺再又弯腰纳拜了一礼,“奴婢告退。” 武惠妃很满意的点头微笑,“去!” 片刻过后,萧珪在边令诚的陪同之下,坐着皇宫里的马车,来到了高力士的府门前。 下了马车之后,萧珪对边令诚叉手施了一礼,“劳烦公公一路相送,萧某在此拜谢了。” “可不敢受了萧先生之礼。”边令诚连忙回礼,“真是折煞小人了。”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萧某都几次三番的麻烦过了边公公,边公公也就不要再跟萧某客气了。如有空闲,边公公不妨到重阳阁来饮杯好茶。萧某,亲自作陪。” “不敢,不敢。”边令诚有点受宠若惊,连忙道:“萧先生可是圣人的座上之宾,小人哪能受得萧先生如此礼遇?” 萧珪微笑道:“边公公如此客气,往后萧某再有什么事情,都不好意思来麻烦边公公了。” 边令诚微微一怔,连忙道:“小人只是一介微不足道的跑腿小黄门。只要萧先生看得起小人,有事只管吩咐就是。小人一定竭尽全力,愿为先生效劳。” “如此甚好。我以后,可就把边公公当作朋友相待了。”萧珪笑呵呵的说道,“那么边公公,可别再把萧某当作外人哪?” “自然,自然。”边令诚也笑了,叉手拜道:“能被萧先生称为友人,真是小人三生之幸。” 再又闲聊了数句之后,萧珪辞别了边令诚,走进了高力士的府第之内。 高力士果然已经准备好了宴席,正在等着萧珪前来。 萧珪走进客厅,先行施礼参见,然后笑道:“高公公,我这回可又是空手而来,什么礼物都没有带。” 高力士拍了拍他身边的那一叠信票,笑呵呵的说道:“这样的礼物,难道还不算贵重吗?” 萧珪笑道:“高公公喜欢就好。” “这世上,还有谁能不喜欢钱呢?”高力士笑道,“快请入座,我们边饮边谈。” “多谢高公公。” 萧珪施了一礼入席坐下,一名清丽的小婢坐到了他的身边来,给他倒上了一杯酒。 酒气异常香醇的,萧珪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当即脱口赞道:“高公公,这可真是好酒啊!” 高力士笑道:“你能分辨得出,这是哪种名酒吗?” 萧珪再又闻了一闻,并且轻舔一口尝了一尝,摇头,“这酒,萧某应该从未饮过。” “你若是饮过,那才是奇怪了。”高力士笑呵呵的说道,“这是前朝的则天皇后退位之后,闲居上阳宫之时,亲自命人埋藏起来的一批好酒。但是此酒埋下不久,则天皇后就去世了。知道这批酒的人,只是在极少之数,并且他们不敢去挖。就这样,它们在地下一埋就是几十年,几乎完全被人遗忘了。” 萧珪有点惊讶,问道:“那它又是怎么问世的呢?” 高力士面带微笑的说道:“李大尹奉旨,修筑三道防洪大堤。那三条大堤,横亘于上阳宫之外。有人说,这三道大堤会坏了上阳宫的风水,必须要对宫内的一些建筑,进行相应的改造。动土之时,他们不小心才挖出了这些窖藏数十年的好酒。圣人赐我一坛。今日,我便拿来与君逸同饮了。” 萧珪说道:“如此难得的好酒,堪称神酿。这一杯酒的价值,应该都能胜过同等重量的黄金。高公公如此盛情,萧某如何敢当?” “酒,再如何珍贵,它也就是用来饮用的。”高力士淡然道,“倒是我等小辈,竟然能够饮到则天皇后当年亲自埋藏的好酒,这或许就是,上天对我们的恩赐!” “确是恩赐。”萧珪点了点头,心想高力士当年最初进宫的时候,就是被人当作礼物,送给武则天做奴婢。后来他又在武家子侄的府上伺候,最后才跟了李隆基。如此追根溯源,高力士对武家的人,肯定有着非常浓厚的特殊感情。 “来,君逸。”高力士举起杯来,“我们,先饮了这一杯。” “多谢高公公。”萧珪举起杯来,“公公请。” “不用谢我。”高力士微然一笑,把杯子朝北面举了起来,“谢则天皇后!谢圣人恩赐!” 萧珪也只好效仿于他,举杯朝北,说道:“谢则天皇后!谢圣人恩赐!” 两人饮下了这一杯酒。 此刻萧珪只剩下一种感觉,以前喝下的那些酒,简直都是猫尿啊! 第364章 难题 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再好的酒,也要找对了人一同共饮,才有味道。 高力士竟然会用如此难得、又充满回忆的珍贵美酒招待萧珪,其用意可谓明显。 萧珪也自然懂得,此间的分寸。既然高力士对自己颇为看重,那自己也就不妨对他坦承一些。 于是酒过三巡之后,萧珪主动说道:“高公公,我方才离宫的时候,遇到了谢黑犲的义兄,袁思艺袁公公。是他向我传话,叫我来了高公公府上。” “是我叫他去的。”高力士说道,“你二人,谈得如何?” 萧珪说道:“我们只是简单的打了一个照面而已,并未深谈。” 高力士淡然一笑,“你没有跟他提起,谢黑犲的事情吗?” “他不提,我是绝对不会主动提起的。”萧珪说道,“重阳阁替宫里办差,萧某只对高公公一人负责。” 高力士呵呵一笑,举起酒杯说道:“君逸,来,我们再饮一杯。” “高公公请。”萧珪举起了酒杯,心想高力士故意派袁思艺去跟我传话,或许也是有意,想要考验我的“职业操守”。还好我懂得分寸,不然今天就能把重阳阁的这个金饭碗给砸了。 饮下这杯酒以后,高力士从身边那一堆柜坊信票当中,拿起了大红色的那一本,翻开一看,说道:“那个谢黑犲,还真是财大气粗,出手阔绰。” “确实。”萧珪说道,“一亿钱的数目,连我都万万没有想到。” 高力士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谢黑犲为何会送出,如此大礼?” 萧珪说道:“萧某以为,谢黑犲应该是来花钱买平安的。他在巩县无恶不作,巩县县令曹坤刚好是他妹夫,一味对他包庇。他二人联手起来,黑白两道通吃,将整个巩县把控得死死的。现在突然有了重阳阁这样一股外力介入,谢黑犲与曹坤多少有点慌张,于是退财免灾。” “那依你的本意,你打算怎么处置谢黑犲?”高力士问道。 “依我本意的话……”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萧某不敢在高公公面前撒谎。照着我的意思,重阳阁应该彻底铲除谢黑犲这样的毒瘤,不应对他,有丝毫的姑息。” 高力士不动声色的看着萧珪,淡然道:“但是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从来都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得饶人处且饶人。谢黑犲给你奉上了如此厚重的一份大礼,你还好意思,对他出手吗?” 萧珪说道:“如果见钱眼开、姑息养奸,重阳阁势必在江湖同道当中,失去威信。如此一来,重阳阁的存在除了疯狂敛财、图谋私利,也就没有别的意义了。” 高力士面露赞许之色的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没错,重阳阁的初衷使命,是为了维护江湖秩序。虽然重阳阁可以采取暴力手段,来应对某些特殊情况。但严于律己、恪守规则,方能竖立起真正的恩威来。圣人云,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大约就是这样的道理。”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高公公所言极是。萧某,谨遵公公教诲。” 高力士点头微笑,再又说道:“既然规则至上,那么重阳阁想要对付谢黑犲,总得师出有名。你有何计较?”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他必然会有,严重冒犯到重阳阁底线的时候。” “什么样的底线?”高力士问道。 萧珪答道:“自然是,赫连大侠制定的十大禁令。谢黑犲与我见面的时候,我已经详细解说给他听了。他本人也亲口同意了,愿意遵守十大禁令。” 高力士呵呵一笑,说道:“看来,你都已经筹划好了?” “萧某的筹划很简单,谢黑犲本身也不难对付。”萧珪说道,“只要高公公点头,重阳阁随时都能收了谢黑犲。” 高力士淡然道:“那如果,高某不点头呢?” 萧珪毫不犹豫的说道:“重阳阁会以大局为重,一切按照高公公的吩咐行事。” “大局为重。”高力士再次赞许的微笑点头,“说得好。难怪老谋深算的赫连昊阳,会把重阳阁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你这样一位年轻人。萧君逸,你还真是少年老成,有任事之能。” “高公公过奖了。”萧珪有些好笑,心想虽然我现在顶着一副二十岁年轻人的皮囊,但我的心理年龄,可不比你高力士与赫连昊阳年轻了多少。再说了,我可是来自于资讯发达、知识爆炸的年代。我的知识面之宽广与人生阅历之丰富,恐怕不是你们这些古人所能比拟的。别的不说,关于眼前这段时期的重要人物与历史走向,你们谁能比我更懂? 高力士放下了那本红色的信票,说道:“我派袁思艺前去传话,你可知,我的用意?”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说道:“高公公之深意,萧某不敢妄自揣摩。还请高公公直接训示。” 高力士微然一笑,说道:“你我饮酒闲谈而已,你不必把话,说得如此严重。谢黑犲的事情,我也一时还没有定夺。把你请来,就是请你一同商议的。” 萧珪放下了手,举起酒杯笑而言道:“萧某有个坏习惯,心仪的美酒饮得越多,头脑就会更加清醒。高公公,我们再来多饮几杯?说不定饮着饮着,这办法它就自己钻出来了。” 高力士呵呵直笑,举起杯来,说道:“我还是头次见到,找人讨酒喝,也能讨得如此理直气壮的。那就来,我们再多饮几杯!” 于是两人推杯换盏,连饮了四五杯。满桌的好菜,也吃去了不少。萧珪有些日子没有像今天这样痛痛快快的吃喝一顿了,尤其是喝到了女皇当年珍藏的美酒,心情一时极妙。 高力士看到他表露出一副得意又高兴的模样,不禁问道:“君逸,你多久没有吃过一餐饱饭了?” 萧珪呵呵直笑,又摇头叹息,说道:“高公公,这真是一言难尽哪!至从我受伤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饱饭了。” 高力士笑道:“是有人,不让你饮酒?” 萧珪笑着点头,“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高公公。” 高力士说道:“真是难得。居然也能有人,管得住你。” 萧珪微微一怔,这话从一个大领导的口中说出来,算是什么意思?我难道很不听话、很不服管,不是一个好属下吗? 高力士看着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君逸,你不要误会,高某对你颇为欣赏,十分放心。” 萧珪眨了眨眼睛,问道:“高公公,莫非是另有其人,对萧某不太欣赏,也很不放心?” 高力士淡然一笑,“高某随口一说,你莫要想多了。” 萧珪笑了一笑也不再追问,只是心想,你高力士才不会随口一说,我也肯定没有想多。你指的那个人如果不是皇帝,那就肯定是皇帝的媳妇,一直看我不顺眼的武惠妃!……他这算是在提醒我,要我小心吗? 这时,高力士话锋一转,突然说道:“谢黑犲的事情,我不再过问。一切,全凭你来处置。” 萧珪微微一怔,说道:“高公公,这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高力士说道,“这只是重阳阁的一件日常事务,高某本就不该,插手太多。” 萧珪寻思了片刻,问道:“高公公,莫非是有什么难处?” 高力士微然一笑,“你觉得,高某会有什么样的难处?” 萧珪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个内给事袁思艺,应该是惠妃娘娘的心腹。他在圣人面前,应该也是颇为得宠?” 高力士呵呵一笑,举起酒杯说道,“来,我们再饮一杯。” “高公公请。”萧珪也举起了酒杯,不再多问。 但他心里知道,自己猜对了,说中了高力士的心事。 此后两人未再谈及公事,只是推杯换盏的饮宴,聊些家常闲话。宴罢之后,高力士将萧珪叫进了自己的书房,请他帮忙研墨。 萧珪还以为,他要给重阳阁送上一副,自己亲自题写的墨宝了。 不料,高力士写下了一份收条,并将它给了萧珪,说道:“谢黑犲送来的那一笔钱,我先替你收着。这是凭据,你拿好。” 萧珪当即笑了,“高公公,这就不必了?” “这必不可少。”高力士认真的说道,“这笔钱既不是你萧珪的,也不是我高力士的。重阳阁守了规矩,高某也必须要守规矩。至于这笔钱最终该要如何处置,等到了适当的时机,自然会有定夺。我们,只管公事公办就好。”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高公公的话,说得透彻。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公事公办,先行收下这张凭据了。” “好好收着,切勿遗失。”高力士微笑道,“虽然这点钱对元宝商会的大东家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重阳阁始于初创,规矩比钱更加重要。” 萧珪笑而点头,“好,我知道了。” 闲谈片刻之后,萧珪告辞而去,高力士派了府上的马车送他。 马车摇摇晃晃,萧珪酒意浓浓。 半醉半醒之间,萧珪觉得自己的思维,变得异常的敏捷与清晰。 回想自己刚才与高力士的那一番对谈,他联想到,虽然高力士是皇帝最信任的大太监,但内廷不可能只有高力士一人,独掌大权。 这就像朝廷上的权力分配一样,一个圣明的君王,是不会让某一个臣子权倾朝野,掌控所有权力的。如果出现了这样的臣子,君王就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安危了。 袁思艺的级别和能力,或许远不如高力士。但他在皇帝与武惠妃的心中,肯定也是占有了一定地位。谢黑犲的事情牵涉到了袁思艺,重阳阁刚好又是高力士在负责。如果这件事情漫延到了内廷,那看起来就像是,高力士与袁思艺二人在争权夺利,相互倾轧。 这对高力士来说,肯定是十分不利的。 因为他是内廷的首席大太监,皇帝和武惠妃会觉得他嫉贤妒能、不能容人,还借助重阳阁这个外部力量,来帮他铲除内廷的异己。 内廷之事,那就是皇帝的家事,涉及到皇帝的隐私。任何外延之人敢于插手干涉内廷之事,那都是找死。 寻思至此,萧珪的心里也算是清楚了。眼下高力士需要避嫌,不能再插手谢黑犲的事情。但重阳阁想要处理谢黑犲,袁思艺又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 这真是一个难题。 重阳阁不能纵容谢黑犲这样的毒瘤,但自己又不能干得太过头,让高力士难做。 那究竟,该怎么办呢? 想着想着,萧珪居然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不久后,马车开进了重阳阁的大院里。 驾车的马夫唤了好几声,萧珪才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问道:“天亮了么?” 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传了过来,“哎呀,先生今天怎么饮了这么多的酒?——严文胜,快来搀扶先生!” 萧珪呵呵的笑,“开什么玩笑,难道我会喝醉?” 严文胜爬进了马车里来,在萧珪身上一阵拉扯,“没醉,没醉。先生海量,从来都不会喝醉。” “你拉我做什么?”萧珪瞪着严文胜。 “我替先生穿衣服啊!”严文胜指了指萧珪的身上,说道:“莫非先生想要,如此光景走进重阳阁?” 萧珪连忙往自己身上一看,当即一拍脑壳! ——我什么时候,把自己的衣服都给扒光了? “没醉,先生根本没醉。”严文胜笑道,“先生只是误以为,自己已经回到家里躺在了床上,于是就脱衣服睡觉了。” “闭嘴!”萧珪怒瞪了严文胜一眼,“敢说出去,我就弄死你!” 严文胜闷头暗笑,朝马车外一指,“影姝,还有影姝!她也知道了!” 影姝立刻在马车外喊道:“严文胜,你下个月和下下个月的月钱,全都没有了!” 萧珪连忙整好了自己的衣服,指着严文胜,“下去!” 严文胜乖乖的下了马车。 萧珪自己走下了马车来,本以为自己已经醒酒没事了,不料双脚踩在地上就像是踩了棉花,左右摇晃站立不稳。 严文胜连忙将他扶住。影姝也匆忙迎了上来,扶在了萧珪的另一身侧。 萧珪咧着牙直吸凉气,心想女皇埋了几十年的这个老酒,后劲可真大啊! 第365章 福将女诸葛 次日清晨,处于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中的萧珪,感觉双脚传来一阵又痛又麻的酸爽之感。他呲牙咧嘴的猛吸凉气,醒了过来。他想要坐起身来,却发现双脚不能动弹。 等他双手撑着床板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双小腿居然被影姝用双手抱住,脑袋也压在上面。 这姑娘也没盖被子,身上仍是穿着昨天那一身厚厚的冬裘,却把萧珪的双腿,当作枕头来使。如今,睡得正香 萧珪愕然的轮了轮眼珠子,这是什么情况? 昨晚发生了什么? 迷糊了片刻之后,萧珪脚上的酸麻之感更加强烈了。他尝试抽回自己的双腿。再一动弹,影姝可就醒来了。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连忙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萧珪有点好奇,“你干什么?” 影姝惊叫了一声“哎呀”,然后急道:“先生莫要盯着我看。我刚刚睡醒的样子,可丑了!” 萧珪呵呵直笑,“没有啊,和平常一样的好看。” 影姝扑在了床上,扯过被子来遮住自己的脸,喊道:“先生,你……你先穿衣服下床去!” “那好!”萧珪笑了一笑,心想真有这么尴尬么?我怎么不觉得! 片刻后,萧珪穿好衣服走出卧室,顺手关上了门。双脚踩在地上之后仍有一些酸麻之感,他只好扶着墙,慢慢朝院子里面去走。 厨房那边正冒出一阵滚滚的黑烟,有如妖魔鬼怪突然现身。萧珪不由得吃了一惊,“严文胜,厨房失火了吗?” 严文胜拿着一把火钳从厨房里跑了出来,灰头土脸,剧烈咳嗽。 萧珪愕然的看着他,“原来是你在作妖!” “不干了!”严文胜一边咳嗽,一边把火钳扔到了老远的地方,“不吃了!今早不吃了!” 萧珪一边扶着墙走过来,一边呵呵的笑,说道:“你在做朝食?” “哎哟,先生居然扶墙了!”严文胜怪笑了两声,说道:“还真是看不出来啊,影姝那个小身板儿,也能把先生收拾成这样。” 萧珪顺手从柴堆上捡起一根柴禾,就朝严文胜砸了过去。 严文胜稳稳的将那根粗如手臂的柴禾接在了手中,笑道:“先生为何动怒,莫非是影姝没把先生伺候好?” “闭嘴。”萧珪没好气的说道,“你说我也就算了,别玷污人家影姝姑娘的清白。我和她虽然同处一室睡了一晚,但还真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严文胜呵呵的笑,“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萧珪问道。 严文胜笑道:“昨天先生回家以后,酒劲发作彻底醉了。我二人好不容易把先生扶回了房间安顿睡下,但先生浑身发热就是不肯盖被子。寒冬腊月的,我二人担心先生着凉,于是商量好了,每人留在先生的房间里伺候半夜。我是上半夜,快到黎明才把影姝唤来。然后,我就跑来做饭了。” 萧珪笑了一笑,“从黎明到现在,你连火都没有升起来。也敢号称做饭?” 严文胜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说道:“我早该骑马出去,买些现成的早点回来。” “现在去也不迟。”萧珪说道。 严文胜朝萧珪伸出了手来,“钱!给钱啊!” “你还真是一个败家子,刚发的月钱就没有了。”萧珪鄙夷的骂了一声,往自己身上一摸,居然也没有钱。 “彼此彼此。”严文胜呵呵的笑,“刚赚的一亿多钱,先生出门一趟就全给败光了。” 这时影姝打着小跑过来了,一边跑一边喊道:“你们两个大男人,跑到厨房来做什么?闪开,都闪开!” 两人都朝旁边让了一让。 影姝风风火火的跑进了厨房,立刻又被呛得跑了出来,“这么大的烟,火钳呢?” 严文胜连忙把火钳捡了回来,交给了影姝。 影姝扬起火钳要打严文胜,严文胜连忙闪开了。 片刻后,厨师房里的浓烟散了去,熊熊的火苗燃烧了起来。 严文胜站在厨房外面一个劲的鼓掌,“厉害!影姝姑娘真是厉害!” “挑水去!”影姝下了命令。 “是是,马上就去。”严文胜笑呵呵的说道,“如夫人下令,严某哪敢不听啊!” 如夫人,是对小妾的尊称。 严文胜话音刚落,“嗖”的一声从厨房里飞出来一样东西。这回他没敢用手去接,因为那是一个快要烧红了的火钳。 影姝气乎乎的骂咧,威胁要扣严文胜一年的工钱。严文胜没敢回嘴,只顾落荒而逃。 萧珪站在不远处,全程围观了他二人的打闹,不禁笑了一笑,没想到兰心蕙质的影姝生起气来,居然也会如此凶恶。 没多久影姝就把朝食做好了。因为萧珪昨夜醉了酒,早餐只有清淡的米粥和没有包卷羊肉的白面蒸饼。影姝还特意煮了一碗排毒养肝的药膳,强迫萧珪将它吃了个精光。 等三人用完早餐,都已经日上三竿,比平常晚了将近一个时辰。 严文胜嚷嚷着朝食没有油水很快就饿,于是吃完饭就备好了马车,想要早点去往重阳阁蹭饭。 萧珪却是坐在后院的花圃凉亭里晒太阳,一副老神在在八风不动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打算出门。 严文胜想让影姝,去请问萧珪。 影姝却是瞪了他一眼,“要去你去。” 严文胜啧啧的道:“怎么,洞房之后,如夫人反倒害臊了?” “严文胜,你再敢胡说!我!……我跟你拼了!”影姝扬起拳头瞪圆了眼睛,看样子真有一点生气了。 “息怒,息怒。我去就是了!”严文胜连忙撒腿跑了。 影姝吁了一口气,闷闷的皱起了眉头,喃喃自语道:“我怎么就爬到床上,睡着了呢?” 萧珪坐在凉亭里,把头靠在亭柱上,晒着太阳闭目养神。 严文胜走了过来刚要说话,萧珪闭着眼睛说道:“别吵我。我正在思考重要的问题。” 严文胜愣了一愣,说道:“先生,我们今天不去重阳阁吗?” “我不去。你随意。”萧珪淡然道。 严文胜点了点头,走了。 片刻后,他就骑上马出了门。 影姝却朝萧珪这边走了过来,在凉亭外面停住了。 闭目养神的萧珪睁开了眼睛,扭头看向影姝,说道:“过来,坐到我的身边。我有话要跟你讲。” 影姝应了一喏,乖乖的走进了凉亭,在萧珪的身边的坐了下来。 她的神情多少有一点忐忑,大约是以为,萧珪要跟她谈一谈今天早上的那件尴尬之事。 但萧珪却是说道:“影姝,我遇到了一件颇为棘手的麻烦之事。” 影姝眨了眨眼睛,“先生,那是什么样的麻烦,可以跟影姝说吗?” “可以。”萧珪微微一笑,说道:“我今天不去重阳阁,就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和你一起好好的商量这件事情。” 影姝眨了眨眼睛,“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先生会如此认真的思考一件事情。想必,那该是一件大事?” “没错。”萧珪说道,“原本这件事情,我该和重阳阁的人一起商量。但是那边人多耳杂,有些人我还不太了解。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泄密,我只跟你谈。” 影姝的脸上,总算是又浮现出了那种恬静柔美,又充满灵气的笑容。她笑吟吟的说道:“能为先生分忧,真是影姝的荣幸。”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影姝,以后你要多笑一笑。你的笑容,简直就是一副清心养神的良药。” 一向淡定的影姝,脸上居然红了一红,“我知道了,先生。” “好,我们说正事!”萧珪坐正的身体,认真的说道:“这件事情,还得从我进宫面圣说起。” 萧珪花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把昨天的经历和影姝讲了一遍。又把高力士、重阳阁与袁思艺、谢黑犲这几者之间的微妙关系,也详加分析的讲了一遍。然后他问道:“影姝,如果是你,你会用一个什么的办法,既能收拾谢黑犲,又不牵扯到袁思艺与高公公?” 影姝思索了片刻,认真的说道:“现在的情况是,只要重阳阁出手对付谢黑犲,想要不惊动袁思艺,几乎不可能。袁思艺一但被惊动,高公公就得背负一个假公济私、排挤同僚的嫌疑。如此投鼠忌器,还真是不大好办。” 萧珪点头,“没错。这就是我的顾虑之所在。你有什么办法?” 影姝眨了眨眼睛,说道:“其实,高公公可以撒手不管这件事情。先生,也可以择身事外。我们假借他人之手来对付谢黑犲,如何呢?” 萧珪眼睛一亮,“莫非你想说,堡垒最容易从内部被攻破?” 影姝展颜一笑,“先生早就想到了?” “看来,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萧珪呵呵一笑,说道:“你见过巩县县令曹坤。你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影姝说道:“我想办法托请吏部的官员,详细调查过曹坤的履历。也在巩县找了许多百姓仕绅,私下调查了曹坤的许多过往。如果我的判断没有出错的话,他应该是一个自命不凡,又唯利是图的庸禄小人。” 萧珪再道:“那你觉得,曹坤容易背叛吗?” “我以为,一但牵涉到了切身利益或是人身安危,曹坤这种人,会很容易发生背叛。”影姝说道:“先生如此下问,莫非是早就想到了,要让曹坤反水,出手对付谢黑犲?” 萧珪问道:“你觉得可行吗?” 影姝面带笑容的点了点头,“我觉得,可以一试。如果是从曹坤入手,重阳阁大可不必抛头露面。这些年来,曹坤身为一县之长,却一味的包庇纵容谢黑犲屡行不法之事。他这样的官员,随便一查就能查出一大堆的问题。只要给予他足够的惊吓,不愁他不交待,也不愁他不拉谢黑犲下水。” “很好。”萧珪击掌赞叹了一声,说道:“看来,我们又要和韩二公子,亲密合作一回了。他是监察御史,管的就是那些贪赃枉法的地方官员。” 影姝连忙站起了身来,施了一礼万福,说道:“先生,就让我去联络二公子?” “影姝,你还真是我的福将女诸葛亮。”萧珪呵呵的笑,“和你这么三言两语随便一谈,昨天我还觉得十分棘手的麻烦问题,今天就迎刃而解了!” “先生谬赞了。”影姝笑吟吟的说道:“其实先生早就有了谋略。影姝不过是顺着先生的意思,一路说了下来而已。” “影姝,你可不要太过谦虚。”萧珪说道,“我只是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一个十分模糊的思考方向。是你帮我把这个想法,详细又具体的牵引了出来,并且让它变得可以实施。你知道吗,如果光有灵感却不能讨诸现实,那么灵感将会一文不值。” 影姝笑吟吟的说道:“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拥有先生这样的灵光一闪。所以,先生才能做得了重阳阁的主人。至于影姝嘛,能陪先生聊一聊天,给先生跑一跑腿,就觉得十分荣幸了。” 萧珪呵呵的笑,“影姝,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溜须拍马,让人心里特别痛快。” 影姝咯咯直笑,说道:“先生,那我现在就去韩府了。” “好,你去!”萧珪点头。 “那先生的午饭怎么办?”影姝问道。 “我去帅灵韵那边,解决午饭问题。”萧珪说道,“另外,我还得再雇一个厨娘、一个浣娘回来,那样你就不用每天做饭洗衣服了。” “不用了,先生。我一个人做得来。”影姝说道:“雇一个人就多一份工钱,还要再添一张嘴吃饭。多浪费钱呀!” “影姝,你这不是在节约。”萧珪说道,“身为我的福将女诸葛,每天把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花在了洗衣服做饭上面,本身就是最大的浪费。这叫做机会成本,你懂么?” 影姝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头一次听到这个奇怪的词。但是,我明白了先生的意思。” “明白了就好。”萧珪微笑道,“去韩府,做你该做的事情。” 影姝面带笑容十分乖巧的施了一礼,转身走了。 萧珪也拍拍膝盖站起了身来,心想帅灵韵府上的厨子,一向手艺不错。我今天就先蹭她一顿饭,再挖她一个墙角! 第366章 做梦 萧珪骑上一匹马,出了门。反正也是顺路,他先去了重阳阁,打算叫上严文胜一起去往帅灵韵家里。 重阳阁这会儿正清净,没有什么茶客上门。萧珪骑着马一路走进去,都没有遇到几个人。他正准备把马牵到楼阁后面的马厩里去,却看到一旁的绿荫回廊里,有一对男女肩并肩的走在一起,正在窃窃私语。 那个男子的身影再也熟悉不过了,就是严文胜。 至于那女子嘛……萧珪本想凑了近去看个真切,不料那两人的警惕性都挺高,率先发现了萧珪,连忙就分了开来。 严文胜朝萧珪迎了上来,那女子却朝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先生,你不是说不来吗?”严文胜故意挡住萧珪的视线,笑呵呵的问道。 萧珪偏出头朝那名女子张望过去,可惜林荫道里草木茂盛,将她的身影遮拦了起来。 虽然未能看清那人是谁,但萧珪可以肯定,她应该是重阳阁的一位茶花娘。身怀武艺的女子,走起路来和寻常女子是不大相同的。 严文胜表情古怪,用食指挠着自己的下巴,好像有点尴尬。 萧珪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严文胜,说道:“常言道,兔子不吃窝边草。严文胜,你想干什么?” “先生,这你可冤枉我了。”严文胜讪讪的笑了一笑,小声的说道:“你应该知道的,我从来都不会主动招惹,重阳阁的这些女魔头。” 萧珪顿时就笑了,“莫非还有重阳阁的姑娘,主动来撩你?” “先生,你小瞧人了?”严文胜笑道,“要不是我家里出了那些事,让我没了心情。想当年我在河北混迹的那会儿,喜欢我的姑娘,都能从雁门关开始排队,一路排到幽州大都督府去。” “牛皮吹破了?”萧珪笑道,“大唐所有的女子加起来,也凑不齐这个数。” “先生,你非要钻牛角尖,那可就没有意思了。”严文胜笑道,“话说回来,重阳阁也没有相关的禁令,不许我们自己人……那个,相亲相爱?”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要真有这个心,我倒是替你高兴。顺便提醒一句,以后不要再和影姝打赌了。好歹你也该攒几个钱,将来讨媳妇用。” “没事。”严文胜大咧咧的一挥手,“真要是讨了媳妇,我仍做先生的部曲,她便是先生的客女,我们一起伺候先生,当然也就一起吃先生的、花先生的。到时,我们还能多得一份工钱。” “妙啊,严文胜!”萧珪惊愕的看着他,说道:“那你要是再多讨几房小妾,多生几个女儿,岂不是都要找我开工钱?” “对,我就是这样想的!”严文胜大笑不已,连连点头,“总之我这一辈子包括我的子孙后代,全都吃定先生了!” “很好。”萧珪认真的点了点头,“严文胜,你果然很有出息。” 严文胜满不在乎的呵呵直笑,说道:“先生,那天我把我的弓放在你的面前,对你磕头的时候,我就已经把我的命交给你了。一个连命都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人,还要什么出息呢?” 萧珪微然一笑,上前来拍了一下严文胜的肩膀,“走,跟我去帅灵韵家里。” “现在走?”严文胜一愣,“重阳阁马上就要开饭了,今天可是宰了一只活羊!” “有活羊?”萧珪呵呵一笑,“好,吃了再走!” 稍后,苏幻云带着一名仆役将饭菜搬到了四楼,陪萧珪和严文胜一起用餐。 新宰的羊肉煮得十分鲜美,大冬天吃了特别暖身子。苏幻云把自己的那一份羊肉,让出一半来给了萧珪,说让他好好的补一补。 严文胜在一旁打趣道:“男人光补不泄,也是很容易出事的。” 苏幻云可不是影姝,才不会因为他的荤段子脸红心跳。她看着严文胜,冷冷的说道:“严文胜,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 严文胜一愣,“我怎么了?” 苏幻云说道:“你竟敢招惹重阳阁的姑娘,那你就得记住,她的娘家都是一些什么人。” 严文胜眨了眨眼睛,没有回嘴,低下头啃羊骨头去了。 萧珪笑道:“这厮明显是被吓到了。” 苏幻云也是咯咯直笑,说道:“倘若没有足够的胆量和本事,那就别来招惹!知道吗?” “嗯,嗯……知道了。”严文胜仍是低头啃骨,含糊的应了两声。 “好了,你就别吓唬他了。”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得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苏幻云问道:“何事?” “谢黑犲的事情。”萧珪说道,“我给了他十日期限,让他处理手下的非法人口。我估计他不会乖乖听话,并且巩县的县令曹坤也是他的妹夫和同党。这两人一定会勾结起来,跟我们玩些花样。所以我们必须派人,盯住巩县那边的动静。” 苏幻云寻思了片刻,说道:“我们自己的人都很打眼,不适合派去盯梢。不良帅耿振武那边,倒是有几个精细能干的探子,去了巩县也是生面孔不易被察觉。我去请耿帅帮忙。” “好。”萧珪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情要干得隐密一些,不要让太多人知道,更不能打草惊蛇。” 苏幻云点头,“我明白。” “还有一件事情。”萧珪说道,“谢黑犲来到重阳阁送给我们的钱财,我已经悉数上交了。过些日子,上头会有定夺。你对手下的人交待一声。” 苏幻云笑了一笑,说道:“这不用交待,大家都明白。” “她们能明白,那是她们的事情。”萧珪说道,“关于钱财的去向,我必须要对大家有个交待。防微杜渐,免生误会。” “好。”苏幻云微笑点头,“我会跟她们说的。” 吃过饭以后,萧珪与严文胜骑上马离开了重阳阁。 走上天津桥以后,行人较多,两人放慢了行程。 严文胜说道:“先生,我以后可不敢再来重阳阁了。” “你还真被吓到了?”萧珪笑道,“不至于!” 严文胜叹了一口气,说道:“真要是和某一位女魔头纠缠在了一起,万一吵个架斗个嘴惹怒了她,她立马就会叫来十几个娘家女魔头,一起揍我。那情形,真是想想都让我肝胆俱裂!” 萧珪哈哈的大笑。 稍后二人进了立行坊,来到了帅灵韵家里。 一进门,二人就看到孙山牵着清尘的手,在前院的花圃绿荫间散步。 萧珪啧啧的摇头,“今天是什么日子,尽遇到秀恩爱的男女了?” 孙山听到萧珪的声音,连忙松开了清尘的手,过来参见。 清尘落后两步也走了过来,未及施礼参见,又往萧珪的身上嗅。 “孙山!”萧珪喊道,“拿根绳子,把她拴好!” 孙山一脸尴尬,严文胜大笑。 “先生就知道欺负人!”清尘不满的大叫起来,说道:“我要去告状,先生又偷偷的饮酒了!” 萧珪笑道:“那可真是诬告,我今天根本就没有饮酒。” 严文胜说道:“我做证,确实没有。早上喝的粥吃的饼,中午在重阳阁用餐。先生不饮酒,害得我也没能捞着一滴。” 清尘又嗅了一嗅,好奇道:“那先生身上,为何有这么浓的酒味?” 萧珪拉起自己的衣服闻了一闻,“不会?我早上才沐浴过,换的新衣服。” “噢!”清尘像是抓住了某个重要把柄,大声喊道,“那就是昨天饮过了!” 萧珪笑道:“那你真是狗鼻子了,昨天饮的酒,你今天都还能闻到味道。” 孙山也凑了过来嗅了一嗅,认真的点头,“先生,真有一股酒味。虽然味道很淡,但异常醇香,想必不是一般的好酒。” 严文胜好奇的凑近了嗅闻,惊讶道:“别说,还真有。就是昨天的那一股味道!” 清尘惊讶道:“先生饮了多少酒,这都隔了一天了,竟然还能闻到?” 萧珪十分淡定的说道:“不多。只不过那酒,有点特别而已。” 严文胜呵呵的笑,“不多,确实不多。” 萧珪瞪了严文胜一眼,然后问道:“帅灵韵呢?” “先生来得不巧,东家今天应邀赴宴去了。”清尘说道。 萧珪问道:“去了哪里?” “东宫。” 萧珪微微一怔,“怎会去了东宫?” 清尘说道:“我也不是太清楚,一大清早新昌公主殿下亲自来了府上,接了东家一起出去。东家只说要去东宫,别的都没有多讲。” 萧珪点了点头,“难怪连你这个小影子都没有带上,原来是去了东宫那种地方做客。” 严文胜说道:“先生,这件事情可能有点不一般。太子为了避嫌,一直远远的躲着先生。现在却突然把帅东家接到了东宫做客,莫非是有所图谋?” 清尘吃了一惊,“他们不会害了东家?” “那不至于。”萧珪说道,“帅灵韵与新昌公主很早就是朋友,后来她又结识了太子妃。我记得,太子妃还将自己的通行令牌送给了帅灵韵。上次太子找我索要《气诀》经书,不就是帅灵韵手持令牌,送进东宫的么?” 三人都点头。 萧珪说道:“既然彼此有了交情,偶尔走动一下也是正常。不用反应过敏。” 三人都应了喏,不再多言。 稍后萧珪来到了帅灵韵的书房里,准备找两本书看,慢慢的等候帅灵韵回家。 书案旁边摆着一摞纸张,大约都是帅灵韵练习绘画,留下的画稿。萧珪将它们拿起来看了一阵,画的都是一些花草树木和自然景观,帅灵韵的画技大有长劲。 其中有一副画,显得有些特殊。 画中有一座开满野花的小山,山腰里建了一栋木屋。有一个姑娘站在木屋前,独自一人对着通往山下的小道,静静的观望。 虽然整副画的用墨都比较的鲜丽和活泼,但这个姑娘的身影,却显得异常的孤单和寂寥。 帅灵韵的画技,全都来自于萧珪的言传身教。 再又细下揣摩一阵之后,萧珪觉得这位画中姑娘的神态,与这开遍满山的鲜艳花朵,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他甚至能够体会到,画中之人满心的失落与悲伤。 ——身边满是灿烂,内心一片荒凉! 这副画,就是这样的一个意境。 萧珪不禁皱了皱眉,心想帅灵韵是在怎样的心境之下,画出了这样一副画? 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境? 莫非,又与咸宜公主有关? 想了一阵,萧珪暗自摇头。女人心海底针,如果帅灵韵不说实话,自己胡思乱想是想不出什么头绪的。 他把那一副画,按照原样放回了画稿中间,又按照原样的将它们摆好。然后拿着书走到了一旁的卧榻上,懒散的躺了下来,慢慢的看书。 不知不觉,萧珪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的打了一个喷嚏,醒了过来。 身边传来一阵女子的坏笑声。 这声音,再也熟悉不过了。 萧珪想都没想,一个翻身而起就将她抱进了怀里,两人一同滚到了卧榻上。 “放开我,你快放开我!” 帅灵韵在萧珪的怀里,一边挣扎一边叫喊。 萧珪闻到了十分浓烈且颇为熟悉的酒味,笑着问道:“你喝了多少酒?” “三杯。一杯敬了太子妃,一杯敬了新昌公主,另一杯众人共饮。”帅灵韵双颊通红,吐气如兰的说道,“这个酒太珍贵了,听说后劲也特别大,我不敢多饮。”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是从上阳宫挖出来的,女皇陈酿么?” 帅灵韵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萧珪有点好奇,问道:“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么,东宫竟然用了这么珍贵的酒,来招待你们?” “是太子妃的诞辰。”帅灵韵说道,“一大早的新昌公主突然找到了家里来,不由得我不去。” 萧珪眨了眨眼睛,心想果然不出所料,太子没那么容易放弃。通过太子妃与帅灵韵的关系,间接的与我保持关联,这也是他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君逸,你压疼我了……”帅灵韵小声的说道。 “那你压我!”萧珪抱住帅灵韵翻了一个身,让她压在了自己身上。 “讨厌,你放开我!”帅灵韵满脸通红,轻轻的挣扎。 萧珪嘿嘿的笑,“你答应跟我成亲,我就放开你。” “你想得美!”帅灵韵说道,“本姑娘,才没那么容易就把自己给嫁了。” 萧珪又笑,说道:“不成亲,洞房也行啊!” 帅灵韵双颊泛红、深情脉脉的看着萧珪,看了好一阵。 萧珪感觉,情绪应该酝酿得差不多了。 帅灵韵突然伸出双手,拎住了萧珪的两只耳朵,朝两边一扯。 “猪耳朵!你做梦去!” 第367章 慎重 两人在房间里闹得正欢,门外传来一个女子,压抑不住的窃笑之声。 帅灵韵顿时有点急了,连忙低声道:“来人了,你还不放开我!” 萧珪抱着她不松,笑道:“怕什么,清尘又不是外人?” “快点放开,被人看笑话了。”帅灵韵急道。 这时,清尘在门外说道:“先生,影姝来了。” 萧珪这才放开了帅灵韵。 帅灵韵连忙爬起身来,匆匆的整理凌乱的衣服,又好气又好笑的瞪着萧珪。 萧珪仍是懒散的躺在塌上,偏着脑袋看着她。 “你还愣着不动?”帅灵韵说道,“影姝都找到这里来了,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萧珪笑眯眯的说道:“再大的事情,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帅灵韵整好了衣服,说道:“那你就再躺一会儿,我先出去了。” 说罢,帅灵韵瞟了一眼自己的书案,拉开门走了出去。 萧珪也看了一眼书案的那一堆画稿,爬起身来开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他走到了书案边,拿出了那一张,开满山花与孤独女子的画。 萧珪挑出一枝笔,沾了一点墨,用最快最简洁的笔法,在那一副画的山道之下,画中女子翘首盼望的地方,画了一个戴着黑色襆头的男子。 自己今天,刚好就是截着黑色的襆头。 画完之后萧珪将墨渍吹干,再将这副画放回了原位,这才走出了房间来。 影姝正站在前宅的院子里,和帅灵韵、清尘二人聊天。见了萧珪,她连忙走了过来施礼参拜。 “你回来这么快,事情顺利吗?”萧珪问道。 影姝答道:“我见到了韩二公子,他说巩县县令曹坤的事情,有些复杂,三言两语表述不清。他想要与先生见面详谈。” “那最好不过。”萧珪说道,“你替我约他了吗?” 影姝说道:“原本我是约了韩二公子,请他今日黄昏来重阳阁饮茶。他却说,重阳阁常有京城权贵出没,人多眼杂,他是御史不太方便出现在这种地方。然后他主动约请先生,今日傍晚去往萧驸马的临江别馆一叙。” 萧珪点了点头,“老地方,轻车熟路,这样也可以。” 帅灵韵突然说道:“君逸,我陪你一起去?” “当然可以。”萧珪笑了笑看着帅灵韵,说道:“帅东家今天怎的如此好心,愿意陪我一同出门办事了?” 帅灵韵微笑道:“上次在长安,韩二公子帮了我的大忙,我一直都还没有好好的当面拜谢于他。今天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好,那我们就一起去!”萧珪笑道,“真不容易,终于可以夫唱妇随了。” 影姝和清尘都笑了起来。 “就爱胡说。”帅灵韵瞪了萧珪一眼,然后道,“清尘,吩咐厨房马上准备夕食。早些吃过了,早些出门办事。” “喏。”清尘领了命,连忙去了。 “说到厨子,我想起来了。”萧珪连忙说道,“灵韵,你这里还有多余的厨子么,借两个给我用一用。” 帅灵韵笑道:“我府上从不养闲人,多余的厨子,那还真是没有。” 萧珪把眼一瞪,“管你有没有多余的,总之,我就是要带走两个!” 影姝咯咯直笑,说道:“先生,你这也未免太过霸道了。其实真的不用再请厨子了,那点小事我一个人干得过来。” 帅灵韵也笑了一笑,说道:“影姝,他这个人贪吃又挑剔,很不好伺候的。再说了,你经常还有别的差事要办,真要把你累坏了。那他身边也就没人伺候了。我还是派两个人过去,给你搭个帮手的好。” 萧珪笑呵呵的点头,“这就对了嘛!” 帅灵韵才没有理会萧珪,只顾对影姝说道:“我家里有一个姓聂的厨娘,以前伺候过我阿舅好几年,算是知根知底的老人,靠得住。她不仅手艺好,人也容易相处。她丈夫也是一个老实诚恳之人,家里什么活儿都能干得十分利索。我就把他们夫妻二人,都派给你?” 影姝连忙施礼下拜,“多谢帅东家。” 帅灵韵挽上了影姝的手臂,笑吟吟的道:“走,我现在带你过去,先与他们认识。” “好。” 二女手挽着手,有说有笑的走了。 萧珪摸着下巴,愕然的轮着眼珠子,喃喃的自语道:“为什么女人聊起天来,轻而易举的就能完全忽略了,身边的翩翩美郎君呢?” 没过多久,晚餐就准备好了。 用餐之前,帅灵韵先叫了两个人过来参见萧珪。 萧珪有一点,被那个姓聂的厨娘给惊到了。 这女的估计得有两百斤了。因为她从小就特别能吃,也特别擅长制作美食,便得了一个“食娘”的浑号。她倒也坦然,便将“聂食娘”当作了自己的姓名来用。 他丈夫郑七,没有大名,为人老实巴交,便有了“郑老实”这样一个名号。与他那位重量级的老婆相比,郑老实分明就是一个可怜的瘦子。这不禁让人怀疑,这个老实人的饭,全被他老婆给抢着吃光了。 萧珪觉得,这要这一对夫妻站在了一起,不用开口就能逗得人发笑,简直就是一对演小品的天才演员。 吃过饭以后,萧珪叫严文胜带着聂食娘和郑老实夫妇,先去了江对岸的自己家里安顿住处。他自己则和帅灵韵、影姝一起坐上了王仆驾驭的马车,去往驸马萧衡的临江边馆。 去的路上,帅灵韵问道:“君逸,你们在办什么事情?” 萧珪说道:“是重阳阁的一件差事,牵扯到了宫里的人,有点棘手。所以我想找御史帮忙。” 帅灵韵眨了眨眼睛,“说到宫里,我想起了一件事情。今天去东宫赴宴的时候,太子妃私下告诉我的。” 萧珪问道:“什么事?” 帅灵韵说道:“是一件宫中的传闻。据说三道防洪大堤动工的时候,武惠妃请了一位精通风水的堪舆大师来到上阳宫,忙活了好一阵,最终决定在几处地方动土改建。这才挖出了,女皇当年埋下的那些美酒。” 萧珪皱了皱眉,“原来,是武惠妃在上阳宫动土?” “没错。”帅灵韵点头,说道:“太子妃特意将这件事情告诉我,我总感觉,她的话里别有一番玄机。” 这时,萧珪不由得想到了昨日与高力士一同饮宴之时,他也提到过“防洪大堤会坏了上阳宫风水”的事情,只不过他没说动土之人就是武惠妃。但高力士却有意无意的提到了,有人对萧珪不放心,不满意。 萧珪如今回想起来,其实昨天高力士特意请自己喝了女皇留下的酒,就是想要提醒自己,小心武惠妃。只不过是碍于自己的特殊身份,高力士才不能将话说得太透。 思及此处,萧珪不由得吁了一口气。 帅灵韵连忙问道:“君逸,怎么了?” 萧珪说道:“太子妃故意跟你说这些话,大概就是想要提醒你,我们资助李适之修筑防洪大堤的事情,可能已经惹恼了武惠妃。叫我们小心。” “不至于?”帅灵韵惊讶道:“修筑防洪大堤,是圣人和李大尹一同提出的国策,又不是我们元宝商会的主张。我们拼尽全力的向朝廷捐钱,这莫非也要论及我们的罪过?” “道理是这样的,没有错。”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但在敌人的眼里,我们连呼吸都是错。这便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了。” 帅灵韵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摇摇头,“如果真是这样,那真是太令人心寒了!” “灵韵。”萧珪说道,“着眼大局,放宽器量。我们不能因为一个自私狭隘、不所知谓的女人,坏了我们的大事。她不晓事,不是还有圣人和李大尹么?” 帅灵韵点了点头,说道:“我就怕有朝一日,圣人无法再招架武惠妃的枕头风,对你下手。”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真要招架不住,我早就没命了。还用等到今天?” 帅灵韵一惊,“君逸,你别吓我!” 萧珪连忙呵呵的笑,“没事,不用怕!我可是张果老的嫡传弟子。不怕,不怕!” 影姝也连忙帮劝起来,说道:“是啊,帅东家。圣人现在都还有求于先生呢!昨天还叫先生进宫,为他讲解气诀的修炼要领。” 帅灵韵这才稍稍安心,点了点头,说道:“无论怎样,你以后行事要再稳妥一些,不要再弄险。” 萧珪微笑点头,“明白。” 不久后,马车就开进了临江别馆。 馆内挂了不少的灯笼,塔楼上也很亮堂,大约是有一些人正在塔上饮宴,时时传出音乐与歌声。 韩洽与萧衡仍是坐在那一间架临在小溪上的木屋里,对弈品茗。 得到萧珪到了,二人停止下棋,起身相迎。 双方施礼打过照面之后,萧衡看着帅灵韵说道:“帅东家,可真是稀客了。” “小女子多有叨扰了。”帅灵韵连忙给萧衡施了一礼,说道:“我是得知韩御史将在此处与君逸相见,因此,特来当面拜谢韩御史的大恩。” 韩洽笑了一笑,说道:“我可不记得,我对帅东家有什么恩情。” 帅灵韵微笑道:“韩御史秉公办事,不念私恩,自是高风亮节。但小女子可不能不识好歹。无论怎样,韩御史可都是帮了我的大忙。请韩御史受我一拜。” 说罢,帅灵韵就要往地上跪下去。 “使不得,使不得!”韩洽连忙道,“君逸,还不拦住你的女人?” 萧珪两手一摊,“没用的,我哪里拦得住帅英雄。” 帅灵韵果然跪到了地上去。 萧衡呵呵直笑。韩洽只好自己上了前来,伸手以示托扶,笑道:“好,拜也拜了,帅东家,请起?” 帅灵韵这才站起了身来,笑吟吟的说道:“不耽误你们谈正事了,我和影姝四处走走。” “这里没我的事。”萧衡说道,“就让我来,给二位姑娘当个向导?” “那就有劳萧驸马了。” 三人都走了。 萧珪与韩洽坐进了木屋里,拉上了门。 韩洽开门见山的说道:“君逸,不瞒你说。其实御史台关注巩县县令曹坤,已有多时。” 萧珪皱了皱眉,“像曹坤那样的贪官污吏,正是御史台的重点惩治对象。巩县又是河南府治下的东都京畿。为何曹坤能在天子脚下,一直逍遥法外?” 韩洽吁了一口气,说道:“这就是我今天,约你到这里来的原因。” “究竟怎么回事?”萧珪问道。 韩洽说道:“曹坤娶了内廷内给事袁思艺的义妹袁氏,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 萧珪点头,“这我知道。” 韩洽说道:“要查曹坤,势必牵扯到袁思艺。袁思艺是惠妃娘娘一手提拔的心腹,现在圣人也很宠信于他。甚至高力士高公公,现在都会对袁思艺忍让三分。” 萧珪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心想这一层意思,高力士已经亲口对我说过了。看来这个袁思艺,还真是不容小觑! 韩洽又道:“君逸,你来京城的时间还不长,也没有正式涉足于官场。有些事情,你可能还不太了解。” 萧珪叉了一下手,“愿听韩兄指教。” “不敢言教。”韩洽连忙回礼,然后说道:“大唐的官员都想到京城来做官,但京官并不好做。尤其是在京执法的司法官员,更是难上加难。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京城遍地王侯,权贵密布。皇族、世家、宰相、大将军,这些人彼此通婚、相互联姻,势力盘根错节,关系十分复杂。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得罪,招惹不起的大人物。” 萧珪点了点头,“实情,确实如此。” 韩洽说道:“在京执法,最麻烦的就是牵扯到宫里。就拿上次,我在长安拿办贺兰进明来说。如果不是薛嵩抓了他们贪污受贿的现形,人赃俱获当场。哪怕我是奉了圣人密旨前去办差,也仍旧不敢轻动贺兰进明。其中的意思,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萧珪点了点头,心想韩洽的意思大概是,就算是皇帝想要动武惠妃的人,也要给出充足的理由和证据。你萧珪,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韩洽凝视着萧珪,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萧珪说道:“重阳阁,一定要拔除谢黑犲这颗毒瘤。” 韩洽皱了皱眉,认真的说道:“君逸,慎重!”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韩御史放心, 我一定会小心行事。” 第368章 大麻烦 萧珪与韩洽下了一盘棋又聊了一些闲话以后,驸马萧衡领着帅灵韵与影姝回来了。 天色已经不早,萧珪这便告辞而去。萧衡与韩洽也未作过多挽留,将他们一行人送到了门口,相互辞别而去。 萧珪坐上马车以后,自作寻思,不太言语。 帅灵韵关切的问道:“君逸,事情是否有些棘手?” “没有,很顺利。”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只不过这是我来了重阳阁,经手的第一份差事。我想处理得完美一些,因此多作了一些思量。” 帅灵韵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新主上任,确实需要尽快的竖立恩威。但你也不要忧虑太甚,过于劳累。别忘了,你的旧伤都还没有痊愈。” “放心,我才不会把自己累着。”萧珪笑道,“我毕生志愿,就是做一个既不太累也不忙的富贵大闲人。你懂的。” “是,我懂,我懂。”帅灵韵笑道,“但你现在,确实是越来越忙了。我都后悔当初让你离开轩辕里,到了洛阳来。” “灵韵,这可不是你的错。”萧珪说道,“轩辕里外面这么大的一个花花世界,我怎么也会出来走一走,看一看的。” 帅灵韵仍是面带微笑,但轻轻的皱了一皱眉,说道:“但确实是因为我,你才会惹了这么多的麻烦上身。从最初的房孺复……” “灵韵。”萧珪突然打断了她的话,说道:“我从来都不觉得,是你给我惹来了麻烦。能够帮到你,能够保护你,能够为你去拼命,我全都觉得荣幸。你知道么?” 帅灵韵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影姝,不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萧珪暗吁了一口气,便也不在多言。 马车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不久后,帅灵韵到家了。 她下了车,叫王仆驾着马车送萧珪与影姝回家。 萧珪也下了车来,走到帅灵韵身边,拉着她的手,说道:“灵韵,不要想多了。我们连生死都一同经历过了,再也没有别的事情和别的人,能够把我们分开。” “我从未想过,要与你分开。”帅灵韵微微皱眉的仰头看着萧珪,轻声道,“我是担心,我总会不停的给你招来麻烦。”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一句老话,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麻烦,总是源源不断。只要我们相互信任同心协力,就没有什么麻烦是解决不了的。” 帅灵韵微笑的点头,“好。” 萧珪说道:“你回去以后,要早点歇息。最近,你的气色可不是太好。” 帅灵韵说道:“我只是前段时间在长安的时候,为了应付岳文章和打官司有点累着了。往后休息几天就会没事,你不用担心。上车去,王仆和影姝还在等你。” 萧珪在帅灵韵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微笑道:“那我走了。你可不许想我。” “想你个猪耳朵!”帅灵韵挣脱了双手,后退两步朝萧珪挥手,“快走!” 萧珪笑了一笑,重新登上了马车。 王仆驾了马车载着二人,离开了帅灵韵的家,往天津桥走去。 夜色深深,执行宵禁的洛阳城大街上,除了在外巡逻的金吾卫士兵,已经没有行路之人。影姝往马车上,挂起了一个“重阳阁”的灯笼。那些巡逻的士兵见了这个灯笼,全都视若无睹的直接走开了,未对马车进行任何的盘查。 影姝笑嘻嘻的说道:“先生,这个灯笼还真是管用。”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这都是王忠嗣将军,给我们重阳阁面子。他特意对手下的将士吩咐过了,遇到重阳阁外出公干的马车,一律不许盘问。” 影姝笑道:“那我们以后晚上出门办事,都得带上这个灯笼才好。” 萧珪微笑点头,不再言语。 过了半晌,影姝小声的问道:“先生,二公子是不是帮不上我们的忙?”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那可如何是好?”影姝皱起了眉头,说道:“就连御史都拿曹坤没了办法,还有什么人,能够对付得了他呢?” “会有办法的。”萧珪淡然道。 影姝说道:“先生,我觉得谢黑犲的事情,还是暂时搁置一段时间,不要急于查办的好。” 萧珪问道:“为什么?” 影姝说道:“因为,先有高公公撂了挑子,不愿参与其中。后有监察御史韩二公子,表示爱莫能助。这样的人物都拿巩县的事情没有办法,先生又何必,为难了自己呢?” 萧珪面带微笑,静静的看着影姝。 虽然他的眼神十分柔和,但影姝仍有了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她连忙叉手施礼,说道:“先生,影姝一介奴婢没有见识,只盼着跟随先生一同过上平安闲适的日子。影姝但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先生恕罪。” “你无罪,所以恕无可恕。”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影姝,你说得很对。就连高力士和御史台都拿巩县的事情没有办法,我萧珪一介布衣,凭什么与之为敌?” 影姝小声道:“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盼我平安,不希望我惹上什么麻烦。”萧珪说道,“但我这人的性子,向来就有一点犯拧。旁人越不希望我干成的事情,我就越要把它给干成了!” 影姝微微一怔,小声的问道:“先生,影姝理解你入主重阳阁之后,急于竖立恩威的想法。但是除了谢黑犲,我们也有别的选择啊!” “不止是为了竖立威恩。”萧珪淡然道:“萧某人从不自诩清高,也不是立志澄清玉宇的司法官员。如果谢黑犲只是开些赌场妓院,也就罢了。哪怕他贩卖私盐、铸造私钱,我都可以对他睁一眼闭一眼。唯独他贩卖人口这一项,我无法忍!” 影姝顿时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萧珪继续说道:“我曾经见过一些被拐卖的儿童与妇女,他们离开了自己的亲人,饱受世上最残忍的折磨,活得就连猪狗都不如。他们的亲人,也在承受同样的痛苦。我誓要铲除谢黑犲,不为钱,不为利,也不为竖立什么恩威。我就是认定,谢黑犲这种人渣,不配活在世上!” “先生说得对。”影姝的情绪突然有点激动起来,声音都有一些颤抖了,“谢黑犲这种人渣,虽万死,亦不足惜!” 萧珪微微一怔,看着影姝,“你怎么了?” “我……没事。”影姝略有一点尴尬与不自然,但她马上调整了情绪,面带笑容眼神坚定的说道:“先生所言,虽无壮怀之激烈,但字字入我肺腑。影姝不由深受感染。往后无论先生要做什么,影姝别无二话,誓死追随!” 说罢,影姝就对着萧珪拜倒下来。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马车里面如此拥挤,你也就别行什么大礼了。” “是,先生。”影姝坐直了身子,面带笑容的看着萧珪,说道:“先生刚才不肯将实情告诉帅东家,是怕她担心吗?” 萧珪点了点头,“她最近,心事很重。我不想再给增加什么压力。” “会不会与咸宜公主有关?”影姝问道。 萧珪轻轻的摇了摇头,不语。 影姝也就只好,不再追问。 没多久,马车到家了。 萧珪留了王仆在自家住宿一晚,明早再回去。 当天夜里,萧珪躺在床上独自寻思了许久,都差点失了眠。 次日清晨,萧珪比平常晚起了一些,还是严文胜来了房里将他叫醒。二人依旧在后院跑了步,冲了澡,然后一同来到餐厅吃早饭。 初来乍道的聂食娘,今天特意露了一手,给众人做了一顿十分丰盛的早餐。除了萧珪等人比较习惯的小米粥与夹肉蒸饼,还有油炸馓子、偃月馄饨与鲜肉饽饦,以及人见人爱、大名鼎鼎的芝麻胡饼。 聂食娘说,她也不知道大家都喜欢吃点什么,于是就把京城最常见的几种早点都做了一些,给大家品尝。往后几日,她会再做几样自己拿手的特色早点,请大家品尝。 萧珪与影姝、严文胜一同暗笑窃喜,这往后,大家都有口福了! 稍后,三人依旧同乘一辆马车,去了重阳阁。 萧珪与影姝刚刚下车,便有一位在此等候许久的熟人,朝他们迎了上来。 咸宜公主的贴身扈从,简之。 简之上了前来施礼参见之后,说道:“萧先生,影姝姑娘。公主殿下命令小人前来迎亲,影姝姑娘过府一叙。” 萧珪问道:“可知殿下,找影姝有什么事情?” 简之答道:“殿下刚刚得了几匹,湖州送来的上品丝绣,据说十分精美。殿下因此,邀请影姝姑娘过府同赏。殿下还说了,影姝姑娘不是想要学习,如何制作小天酥么?今日便也一并学了!” 萧珪笑了一笑,“影姝,那你就去!” 影姝施了一礼万福,“是,先生。” 片刻后,简之驾着一辆马车,把影姝载走了。 萧珪与严文胜上了四楼,坐在茶室里面静静的饮茶看书。 严文胜看了不到两页书就坐不住了,说道:“先生,我去楼下院子里走一走。” 萧珪看着书本,淡然道:“没有足够的胆量和本事,就不要去招惹。” “我会怕?”严文胜不屑的笑了两声,转身就走了。 萧珪笑而摇头,“会有你怕的时候。” 片刻后,萧珪来到窗边朝楼下看去,刚好见到严文胜和一位姑娘,一同并肩走进了院子里的林荫小道。 这一回,萧珪可把那姑娘给看清楚了。就是和影姝、严文胜一起,去过巩县办差的红绸。 萧珪不禁笑了一笑,心想严文胜虽然整天一副浪子模样,但他心里肯定也是想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拥有新的家人。因为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家人。 此时,玉真公主府中。 影姝下了马车,走进咸宜公主所住的院子里。 咸宜公主正和杨玉瑶一同坐在院子的花圃凉亭之间,欣赏一些绢帛刺绣,不时发出赞美之声。 影姝走了过去,施礼参见。 “影姝来啦?”咸宜公主看来心情不错,笑吟吟的说道:“不必多礼,你快过来坐下,看看这些丝绣,真是太漂亮了!” 影姝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走进凉亭坐下,拿起一副丝绣欣赏了片刻,赞道:“真是一等一的湖州丝绣,花纹与针脚都是好得无可挑剔。” 咸宜公主大方的说道:“影姝,你看上哪些,就尽管拿去裁做衣裳!” “多谢公殿下一番美意。”影姝连忙施礼拜谢,说道:“但是影姝一介奴婢,哪能穿着如此奢贵的衣料?还是不必了!” 杨玉瑶笑道:“影姝,你不穿,不是还有别的人可以穿么?” 影姝微微一怔,哦,原来是要送给先生! 咸宜公主的脸上微微泛红,颇怀期待的看着影姝。 影姝淡然一笑,施了一礼,说道:“殿下,还是不用了。” 咸宜公主愣了一愣,问道:“为什么?” 影姝迟疑了片刻,说道:“先生最近诸事烦忧,心情不佳。影姝也就不敢自作主张,裁制什么新衣了。唯恐惹了先生不悦,给他平添烦恼。” 咸宜公主连忙放下了手中的丝绣绢帛,关切的问道:“他怎么了?” 影姝见有杨玉瑶在旁边不便直言,便岔开话题的问道:“玉环今日怎的没来?” “哦,她呀!”杨玉瑶说道,“染了风寒在府里歇着,不好出门。” 咸宜公主沉默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杨玉瑶是个省事的人,连忙站起身来说道:“殿下,我去看一下厨房那边,可把小天酥的食材备好了没有。” 咸宜公主微笑点头,“好,你去!” 杨玉瑶施了一礼,翩然而去。 咸宜公主叫身边的侍从也都退了下去,这才问道:“影姝,萧先生究竟是怎么了?” 影姝轻皱眉头,说道:“先生最近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麻烦!” 咸宜公主微微一惊,眼睛都睁圆了,“大麻烦?前所未有?……真有如此严重吗?” 影姝的表情颇为严肃,认真的点了点头。 咸宜公主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她拍了一下自己身边的坐榻,一本正经的说道:“影姝,你快坐到我的身边来。萧先生究竟是遇到了什么样的大麻烦?你一定要给本宫,详详细细的,说得一清二楚!” 第369章 十万火急 影姝将重阳阁与谢黑犲之间的事情,大致对咸宜公主说了一遍。但是她没有,提及袁思艺。 咸宜公主听完后,颇为气愤,说道:“那个谢黑犲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坏人。为什么巩县的官府,一直没有查办他呢?” 影姝说道:“因为巩县的县令曹坤,正是谢黑犲的妹夫。二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咸宜公主更加气愤,说道:“那曹坤便是一个贪官污吏,该杀!巩县就在天子脚下,为何御史台的人也不出手管一管呢?” 影姝轻叹了一声,说道:“因为御史台,轻易不敢去动曹坤。” 咸宜公主惊讶道:“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御史台为何不敢动他?” “因为……”影姝有点迟疑。 咸宜公主直皱眉头,“影姝,你倒是说呀!莫非,你信不过我?” “不,我并非信不过公主殿下。”影姝又轻叹了一声,“而是……” “而是什么?”咸宜公主一再的追问。 影姝皱了皱眉,轻轻的说了四个字,“疏不间亲。”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当即醒悟了过来,“莫非曹坤与谢黑犲,与我娘亲有关?” 影姝轻轻的点了点头。 “不可能!”咸宜公主当即说道,“我娘绝对不会包庇纵容,谢黑犲与曹坤这样的恶棍与败类!” “殿下忽急。”影姝连忙说道:“惠妃娘娘确实没有包庇他们,甚至,惠妃娘娘都不认识他们。”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那你为何又说,他们与我娘亲有关?” “事情是这样的。”影姝说道:“惠妃娘娘身边有一个颇为受信的宦官,名叫袁思艺。殿下可曾认识?” “我知道。”影姝说道,“一个四十岁左右,白白胖胖的宦官,近来很受圣人与娘娘的宠信。但本宫却是觉得,他远不如高力士高公公那么诚实可靠。” 影姝点了点头,再又说道:“袁公公的母亲邹夫人,曾经也是宫里的一位宫女。后来年岁大了,袁公公就将她送回了老家怡养天年。谢黑犲,就是邹老夫人在宫外收的义子。曹坤,则是娶了邹老夫人的义女。” “原来如此!”咸宜公主恍然大悟,然后忿然的拍了一下木几,气乎乎的说道:“别说是一个宫女的假子假女,就算是袁思艺本人,那也不过是我们皇家的一个家奴而已!圣人呕心沥血治国二十余载,无非是想让大唐的百姓,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家奴却在外面干尽坏事、祸害百姓。这不是拆圣人的台,与圣人为敌、与皇家为敌、与大唐为敌吗?如此恶奴,岂能容他!” 说罢,咸宜公主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提起裙裾就要跑。 “殿下!殿下息怒!”影姝连忙将她拦住,“殿下一定要冷静,息怒!” “别拦我!”咸宜公主喊道:“我要马上进宫,找到袁思艺当面好好责问于他!他若答得不好,我就叫我阿爷,立刻将他斩了!” 影姝急了,一把将咸宜公主给死死抱住,苦苦劝道:“殿下,你先不要冲动。个中情由颇为复杂,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好吗?” 咸宜公主总算是冷静了一些,看着影姝问道:“什么情由?” 影姝连忙松开了咸宜公主,退后两步施礼拜下,“影姝无状,肯请殿下恕罪。” “本宫恕你无罪。”咸宜公主稍稍的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说道:“影姝,还有什么没有说完的,我们坐下来,你慢慢跟我讲清楚。” 说罢,咸宜公主就自己先坐了下来。 “喏。”影姝施了一礼,又坐回到了咸宜公主的身边。 咸宜公主深呼吸了两口,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道:“阿爷时常教训我,说我任性又冲动,总是容易好心办出坏事来。以后我要学会忍,忍、忍……” 影姝暗自微笑。 咸宜公主调整了一番,还真是颇具成效。她的脸上又漾起了笑容,对影姝说道:“影姝,以后但凡见到我任性冲动的时候,你都要及时的劝止于我。就像今天这样。知道吗?” 影姝微笑点头,“影姝遵命。” “哎呀,不用你遵命。”咸宜公主笑嘻嘻的说道,“我们是朋友嘛,朋友有劝谏之义,不是么?” 影姝笑吟吟的点头。 “好,你继续说!”咸宜公主说道,“这其中究竟还有什么,复杂的情由呢?” 影姝说道:“其实这个情由,说复杂也并不十分复杂。公主殿下,应该能够想到。” 咸宜公主微微皱眉,“我能想到什么?” 影姝小声的说道:“但凡涉及到宫里的案子,外廷的臣子,都不大好办。” 咸宜公主若有所思,轻轻的点了点头。 影姝再道:“如果经手之人是萧先生,那就更不好办了。” 咸宜公主怔了一怔,惊讶的看着影姝,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影姝心里清楚,咸宜公主已经想到了原因。 归根到底,就是武惠妃对萧珪怀有极深的成见。现在萧珪要动谢黑犲与曹坤,势必牵扯到袁思艺。袁思艺便如同武惠妃养的一条忠犬,常言道打狗欺主,武惠妃肯定会觉得,这是萧珪借题发挥,故意欺负到她的头上来了。 等咸宜公主寻思了一阵之后,影姝小声说道:“其实谢黑犲的事情,原本只是重阳阁的一件日常事务。如今却因为牵扯到了宫里的人,让萧先生左右为难,十分的棘手。”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说道:“他一定不肯放过谢黑犲吗?” “是的。一定。”影姝回答得十分肯定。 咸宜公主问道:“为什么?” 影姝轻吁了一口气,“这个问题,昨天我也问过先生。” “他是如何回答的?”咸宜公主问道。 影姝微然一笑,说道:“殿下,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请容影姝先给殿下,讲一个小故事。” 咸宜公主点头,“好,你说。” 影姝说道:“大约十三年前,正月十五的上元节。有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带着他们的老父老母和小女儿,远涉舟楫来到京城长安,只为亲眼一睹举世闻名的上元花灯。上元节的时候人很多,一不留神,他们的小女儿就突然被人抱走了。他们的老母亲在大惊大怒之下,当场昏厥于地。施救无效,便就去世了。” 咸宜公主吃了一惊,“这么惨?” 影姝继续说道:“这对小夫妻连忙报了官,官府也派出了人手展开追查。可是上元节的时候人山人海,别说是找一个被人抢走的小女孩儿,就是找一个头脑清醒的成年人,那也是极其困难。” 咸宜公主关心又焦急的问道:“后来怎样了?” 影姝说道:“他们一家人在京城找了一个多月,仍旧不见女儿影踪。他们花光了盘缠,开始在京城乞讨,受尽了万般苦楚。后来小夫妻的老父亲也害了重病,客死他乡。半年以后,这对小夫妻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一路乞讨的回家去了。” 咸宜公主连忙问道:“那他们,终究是没有找回他们的小女儿吗?” “没有……”影姝的眼圈儿变得红红的,声音也哽咽了起来,说道:“后来那些人贩子被抓住了,其中有一个小女孩儿被解救了出来。她太小了,又受了许多的折磨与惊吓,都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家乡是哪里。便就成了一个,没人要的孤儿。” 咸宜公主满副怜悯的叹息了一声,“真的是好可怜呀!” 影姝微微一笑,“不过,这世上终究还是有好人的。那个小女孩儿没过多久就被人领养了,还是一个家境殷实的官宦人家。因为那户人家刚刚有个男丁出身了,家主想为他的幼子找一个从小做伴的女娃儿。” 咸宜公主问道:“是谁收养了她?” 影姝微笑道:“他就是,时任中书舍人的韩良士,韩先生。” “韩良士?……不就是韩休、韩相公么?!”咸宜公主吃了一惊,“影姝,那个小女孩儿,就是你?” “没错,就是我。”影姝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如果不是那些人贩子,我也还有父母家人。或许某天我会嫁人生子,我会和我的夫君一起带着我们的儿女,回家探望我的父母家人。一家团圆,天伦之乐……” 说到这里,影姝架起双臂扑在木几上,埋下头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咸宜公主感觉真是好不可怜,好不心酸。她连忙挪到了影姝身边,紧紧的抱着她,拍她的后背,小声的劝慰:“不哭,影姝不哭。有朝一日,我一定替你找到你的爹娘,让你们一家团聚。” “没用的,他们都已经过世了!”影姝哭得浑身颤抖,“回去没两年,他们就都病死了!……就是那个人贩子,他毁了我们全家!他害死了我所有的亲人!” 咸宜公主恨得咬牙切齿,“那个贼人,当真该杀!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影姝突然坐直了身体, 红着眼睛泪流满面的看着咸宜公主,认真的说道:“殿下,谢黑犲,就是一个人贩子!” 咸宜公主立刻瞪圆了眼睛。 影姝再道:“公主殿下刚才回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了。当时我问先生,为何一定不肯放过谢黑犲。先生说,他要收拾谢黑犲,不为名不为利不为竖立威恩,也没有别的想法。他就是认定,谢黑犲这样的人渣,不配活在世上!” 咸宜公主深呼吸了一口,认真的点头,“我知道了。” 影姝拿出手帕,低头擦拭眼泪。 杨玉瑶站在远远的地方,一直没有过来。 咸宜公主站起了身来,神情从未有过的严峻,沉声道:“来人!” 简之连忙过来应喏,“殿下有何吩咐?” 咸宜公主说道:“立刻找到我的兄长,寿王殿下。跟他说,有十万火急之事。无论他现在有多忙,跟谁在一起。也请他务必,立刻前来见我。” “喏!”简之马上就去了。 影姝抬起头来,用她红红的眼睛惊讶的看着咸宜公主,问道:“殿下,你找寿王做什么?” 咸宜公主说道:“我要和我兄长寿王殿下,一起去见我们的母亲,惠妃娘娘!” 此时,重阳阁上。 苏幻云送了一壶茶上来给萧珪,问他道:“你在这里坐了一天了,可曾想出了什么办法?” 萧珪摇头。 苏幻云再道:“不如暂将谢黑犲的事情搁置一下,我们先处理别的地方?” “不行。”萧珪说道,“我许给谢黑犲十日之期,让他处理手下的非法人口。那既是我许给他的限期,也是许给我自己的。” 苏幻云皱了皱眉,说道:“但是这一回,竟连高公公都束手不管了,御史台也不肯帮忙。我们势单力微,如何是好?”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虽然韩御史没能帮上忙,但他给了我一个重要提醒。” “什么提醒?”苏幻云问道。 萧珪说道:“当初韩御史去往长安拿办贺兰进明,首要之务,就是现场拿住了贺兰进明贪赃的证据。” 苏幻云眨了眨眼睛,说道:“萧郎的意思是,我们要在这十日之内,收集到谢黑犲的诸多证据?” 萧珪点头,说道:“以往犯下的事情再要如何追究,那是官府的事情,我们重阳阁不能越界插手。但是谢黑犲既然已经表态投诚重阳阁,那他就得遵守我们的十大禁令。从他投诚的第一天起,只要我们能抓到他犯禁的证据,那就师出有名。” “我明白了。”苏幻云说道,“我会再与不良帅耿振武密切磋商,跟他说明这一层要义。如果他手下的人办事不利,我就亲自带人去往巩县办事!” “你不能去。茶花娘也不能去。”萧珪说道,“不是我信不过你们,是你们这些人太过显眼,容易打草惊蛇。我自有人选,兼负此任。” 苏幻云有点好奇,问道:“何人?”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一个怕老婆的结巴子。” 第370章 人怕出名 时近黄昏,倦鸟都已归林,简之仍旧没有将寿王李瑁给找来。 咸宜公主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向杨玉瑶抱怨道:“我那兄长又不知道玩到哪里去了,简之去了这么久,仍是没能将他找到。” 杨玉瑶说道:“殿下莫要心急,兴许再过片刻,寿王殿下就来了。” 这时,影姝提着一个热乎乎的小蒸笼走了过来,笑嘻嘻的说道:“殿下,三娘子,来尝一尝我亲手做的小天酥?” “你这么快就学会了?”咸宜公主惊讶道,“影姝,你可真聪明啊!” 杨玉瑶则是连忙揭开了蒸笼,抄起筷子就夹起了一个小天酥,笑道:“我先尝一尝!” 影姝笑了一笑,“三娘子,还是殿下先请?” “哦,对对。”杨玉瑶连忙拿起一个碟子,将自己夹好的小天酥放了下去,然后递到咸宜公主面前,“殿下,你先请。” “没有关系了。”咸宜公主笑吟吟的说道:“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不要这么见外。” “还是殿下先请。”二人都坚持。 “好,那我就先尝一尝。”咸宜公主小心翼翼的夹起滚烫的小天酥,浅尝了一口,立刻扬起眉梢又竖起了大姆指,表示赞叹。 杨玉瑶等不及了,连忙也尝了一个。虽是烫得够呛,但也立刻竖起了大胟指来。 “真好吃!”二人吞下食物,异口同声的赞叹起来。 “太好了,看来我成功了。”影姝笑道,“现在还有一些烫,等它放凉了一些,我们再慢慢吃?” 正说着,简之快步走了过来,叉手一拜,“启秉公主殿下,寿王殿下到了。” “总算是来了!”咸宜公主轻吁了一口气,举目朝前看去。 寿王李瑁正慢吞吞的从马车上下来。随后,他还伸出手,搀扶马车上的一位姑娘,慢慢的下了车。 等那女子下了车,大家才看清,她就是杨玉环。 咸宜公主和影姝都看向杨玉瑶,问道:“你不是说玉环染了风寒,卧病在家吗?” “对呀,我昨天还去我三叔家里,探望过她,千真万确!”杨玉瑶也是面露惊讶,小声道,“但我当真不知,她今天怎的就和寿王殿下在一起了。” 这时,寿王李瑁与杨玉环一同朝凉亭这边走来。两人并肩而行,杨玉环咳嗽了几声,寿王李瑁十分关切的低头询间,杨玉环只是面带微笑的轻轻摇头。 等他二人走到近前,杨玉瑶与影姝一同迎上,施礼参拜。 “你们都在啊?”寿王李瑁面带笑容的对她们点了点头,又看向咸宜公主,问道:“咸宜,你说有十万火急之事叫我前来,不会就是为了,叫我吃几颗小天酥?” “当然不是。”咸宜公主看了看杨玉环,关切的问道:“玉环不是染了风寒么,怎的还跑到外面来了?” “公主殿下,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咳咳!”杨玉环一边说,仍在一边咳嗽。 杨玉瑶连忙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说道:“公主殿下,这里有风,我想带玉环去房间里歇一歇。” “好,你们去!”咸宜公主点头。 影姝施了一礼,也跟着一同离去,其实就是回避了。 寿王李瑁自顾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小天酥,赞道:“味道不错!小妹,你最近学了不少东西嘛!” “我可没有这般的心灵手巧。”咸宜公主在寿王李瑁的身边坐了下来,说道:“这是影姝做的。她只花了半天的时间就学会了。神不神奇?” “半天?”寿王李瑁又夹起一团小天酥,看着它皱了皱眉头,说道:“这要是给我半年,我也学不会。” 说罢,寿王李瑁又将这一团小天酥包进了嘴里,嚼得十分带劲,满副享受的表情。 咸宜公主等他吃完之后,认真的说道:“阿兄,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讲。” 寿王李瑁擦了一下嘴,坐到端正,说道:“小妹请讲。” 咸宜公主说道:“母亲身边有一个叫袁思艺的宦官,你认识么?” 寿王李瑁寻思了片刻,点了点头,“见过多次,算是比较熟悉,但没怎么打过交道。他好像是最近几年才开始在母亲身边伺候,那时候我都已经住到宫外去了。” 咸宜公主说道:“袁思艺现在已经是八位内给事之一,在内廷可以称得上位高权重,算是母亲的心腹之人。” 寿王李瑁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小妹,为何要如此郑重其事的提到,袁思艺这个奴婢?” 咸宜公主的脸色微微一沉,说道:“因为这个奴婢,正在拆主家的台,败主家的名声!” “这还了得?”寿王李瑁皱了皱眉,飞快的寻思了片刻,抬眼看向咸宜公主,说道:“小妹,那个袁思艺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告诉为兄,为兄为你主持公道。别的不说,好歹要赏他几十廷杖,打个皮开肉绽再说!” “阿兄,你误会了。”咸宜公主说道,“袁思艺从未得罪过我。他再如何得势,也只能在那些宫女小黄门面前嚣张,量他也没那个胆子,欺负到我的头上来。” 寿王李瑁微皱眉头,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咸宜公主,突然咧嘴一笑,“哦,我知道了!” 咸宜公主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阿兄知道什么了?” 寿王李瑁笑道:“你是在替别人出头?” 咸宜公主微微一愣,没有说话。 “替萧珪,对不对?”寿王李瑁哈哈的笑了起来,“你不用回答,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你的表情,从来都不会骗人!” 咸宜公主皱着眉头抿起了嘴,貌似有那么一点小郁闷。 寿王李瑁又拿起筷子吃了一团小天酥,然后问道:“萧珪怎么会与宫里的袁思艺有了冲突?这究竟怎么回事,你先说给为兄听一听?” 咸宜公主说道:“萧珪与袁思艺并无冲突。是重阳阁与袁思艺的亲戚之间,有了矛盾。” 寿王李瑁寻思了片刻,说道:“小妹,不是我不帮你。重阳阁现在归高公公管,高公公与袁思艺之间,又有互争之意。这牵涉到内廷的家务事,全在母亲的职权之内。这种事情,就连阿爷都不便过问。你我做小辈的,岂容插手?” “阿兄,这可不全是内廷的家务事。”咸宜公主说道,“袁思艺的母亲在宫外收了一个义子名叫谢黑犲。此人倚仗袁思艺做靠山,在巩县无恶不作,甚至还贩卖人口。那些被他掳虐贩卖的人,还不都是阿爷的子民吗?我等皇族生受百姓贡奉,难道不应该保护他们吗?” 寿王李瑁正在伸出筷子去夹小天酥,听到这话,筷子生生的停住,缩了回来。 “咸宜,你说得对。”寿王李瑁放下了筷子,郑重的说道:“阿爷从小就教导我们,皇族家天下,凡大唐子民皆是我等家人。” “就是。”咸宜公主说道,“我们从未耕过一次地,也未织过一尺布,却从小锦衣玉食,这全都是来自于百姓的贡奉。倘若我们明明知道,有我们的子民被歹人掳虐了,残害了,甚至当作牲畜一样的被贩卖了。我们还能熟视无睹、无动于衷吗?” 寿王李瑁又坐到了端正,答得斩钉截铁,“不能!” 咸宜公主连忙站起了身来,兴奋的说道:“那我们赶紧一同进宫去求见母亲,请她出面主持公道?” “小妹,你先坐下。”寿王李瑁冲她压了压手,平静的说道,“冷静,你先冷静!” 咸宜公主轻吁了一口气,听话的坐了下来,问道:“阿兄有何主张?” 寿王李瑁说道:“如果我们现在贸然进宫去求见母亲,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 咸宜公主皱了皱眉,“为什么?” 寿王李瑁微微苦笑了一声,小声道:“小妹,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糊涂?” “阿兄何出此言?”咸宜公主有一点满头雾水的感觉。 “好,那我就跟你讲一讲。”寿王李瑁无奈的笑了一笑,小声的说道:“如果只是为了处理谢黑犲的事情,一点都不难,这根本就轮不到亲王和公主来出手。哪怕是要处理袁思艺,那也不难。他虽然权倾内廷颇为得势,但在我们面前,他也仍旧只是一个卑贱的奴婢。要打要杀,都只是稀松平常事。”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对呀!那我们为何还不赶紧入宫,去把那个袁思艺处理了?” “但是!”寿王李瑁郑重说了这两个字,然后话锋一转,说道:“如果牵扯到萧珪,那这件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说道:“阿兄的意思是,母亲会觉得,是萧珪说动了你我二人出面,帮他铲除袁思艺?” “难道不是吗?”寿王李瑁撇了撇嘴,说道:“你敢说,你不是出于对萧珪的偏爱,才想要出手相助?如果你想否认,那么我问你,天下有那么多的不平事你都不去管,为何偏偏就管了与萧珪有关的这一件呢?” 咸宜公主愣了一愣,脸上也稍稍有些发红,一时无语以对。 寿王李瑁说道:“小妹,我赞成你的一切说法与立场。谢黑犲这样的恶霸,确实罪该万死。但谢黑犲这样的人,不该由一位亲王和一位公主去制裁。倘若如此,那我大唐还设立官府作甚?还制定律法作甚?还养那么多的司法官员与不良人作甚?” 咸宜公主轻轻的长吁了一口气,说道:“阿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跟我说,众人各司其职,不可逾越自己的本份。对吗?” 寿王李瑁点了点头,又伸手拿起了筷子,“你能明白,那就最好不过了。” “阿兄,你确实很有见识,也很理智。不枉阿爷和阿娘,从小就特别的宠爱于你。也不枉外廷的那些大臣,都认定你有王者之风,愿意追随于你。”咸宜公主淡淡的说道,“但是你的王者之风,却让我感觉,你十分冷酷。” “冷酷?”寿王李瑁微微一怔,手中的筷子又停住了。 咸宜公主站起了身来,平静的看着寿王李瑁,说道:“阿兄若是喜欢这小天酥,就请带回自家王府,慢慢去吃!” 寿王李瑁放下了筷子,有点哭笑不得,“小妹,你这是在轰我走?” “这是皇姑的府第,我无权轰人。”咸宜公主说道,“只不过是,我马上就要出门办事,不能继续再为阿兄作陪了。” 说罢,咸宜公主转身就走。 寿王李瑁连忙起身追了上来,伸出双臂将她拦住, “小妹,有话好好话,何必如此呢?” “哼!”咸宜公主扭过了脸去,喃喃道:“我与心思冷酷之人,无甚可说!” “哎!……”寿王李瑁无奈的连连苦笑,说道:“小妹,你当真误会为兄了,我可没说不帮你呀!我只是觉得,有必要先把道理,对你讲清楚。” “真的?”咸宜公主立时眼睛一亮,欣喜道:“阿兄,你愿意陪我一同入宫求见母亲?” “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我说的道理。”寿王李瑁说道,“我们两个,绝对不能进宫去求见母亲。因为,那只会加深母亲对萧珪的成见,加深他二人之间的矛盾。从而,适得其反。”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那我们该怎么做?” 寿王李瑁呵呵一笑,说道:“你坐到我的身边来,耐心的陪我吃完这一碟小天酥,我就告诉你。” “好!”咸宜公主连忙拉着他的兄长回到了凉亭里,笑嘻嘻的说道,“快坐下,我亲手喂你吃!” 夜幕降临了,重阳阁已经点起了灯笼,来了许多的茶客。 至从萧珪连续两次被皇帝召见之后,重阳阁的生意明显变得更好了。 萧珪今天在重阳阁待足了一整天,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有茶客想要私下拜会大名鼎鼎的灵观先生,一睹张果老高足的风采仙颜。 来的都是客,这些客还都是京城颇有头面的人物。萧珪碍于情面,只好答应与之相见。不料接待了一拨又来一拨,连绵而不绝。 直到重阳阁挂起灯笼,萧珪才以打座修炼为由,婉绝了后余的茶客。 苏幻云连忙把第三层的大门都给锁上了,再到四楼来看一看萧珪。 萧珪四脚朝天的躺在塌上一动不动,满副身心俱疲、生无可恋的表情。 苏幻云当场就笑了,说道:“如今看来,那些茶客对萧郎的兴趣,都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的茶花娘。” “人怕出名,猪怕壮啊!”萧珪有气无力的说道,“以后我进重阳阁,都得偷偷摸摸才行。再有茶客问起,一律说我不在!” 第371章 隐瞒 夜幕逐渐降临。 咸宜公主与寿王李瑁换了一个地方,从花圃凉亭来到了咸宜公主的房间里,继续密谈。 杨家姐妹与影姝见他兄妹二人忙于正事,不便打扰,于是都在客房里耐心的等候。杨玉环仍是咳嗽,影姝托请简之请来了玉真公主府上的医郎,替她把了脉又熬了一些汤药服下,这才稍稍有所好转。 杨玉瑶问她妹妹:“玉环,你不是染了风寒卧病在床吗?怎的又和寿王殿下在一起了?” 杨玉环身体不适,情绪也有一些低落,低着头小声的说道:“我有什么办法……” 杨玉瑶一听这话不对劲,连忙给影姝递了个眼神。 影姝心领神会,上前把房门给关上了。 杨玉瑶小声的问道:“玉环,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玉环病怏怏的,小声说道:“阿姐,那天乘船游江的时候,我兴许真是受了风寒。当时不觉得,晚上就发作了。” “这我知道。”杨玉瑶说道,“你说正题,正题。” “这不正在说嘛?”杨玉环不满的撇了撇嘴,说道:“那一日我们辞别寿王离舟登岸,不就是用的染上风寒的借口么?随后寿王殿下就一直惦记着我的病情,便去了三叔家中探望于我。” 杨玉瑶微微一怔,“寿王去三叔府上了?” “接连去了好几次呢!”杨玉环说道,“弄得三叔家里鸡犬不宁,人人受宠若惊……” 杨玉瑶干咳了一声示意杨玉环注意措词,然后再又问道:“那今日的情形,又是如何?” “今日,寿王便如同往常一样又去了三叔府上。”杨玉环说道,“此前他都带着医郎一起去,去了就给我开方熬药,忙个不停。今天也不知寿王是如何想的,医郎也不带了,非要亲自为我熬药。哎,三叔和三婶还有堂兄他们,都快要被寿王给感动得哭了起来。随后简之就找到了三叔家里来,求见寿王。寿王说有要事,必须立刻去往玉真公主府上。三叔便要我,陪寿王殿下一同过来了……事情,就是这样。” 杨玉瑶眨了眨眼睛,说道:“你都咳成这样了,三叔还要你来?” 杨玉环撇起了嘴,小声的报怨了一句,“我又不是三叔亲生的……” 杨玉瑶怔了一怔,小声的问道: “寿王殿下,也没说叫你躺下好生养病,不让你来么?” “他倒是说了……”杨玉环小声道,“但我觉得,他似乎……更想我陪他一起来。” 杨玉瑶与影姝面面相觑,一时都没了话讲。 “阿姐,我今天不想回三叔家里了。”杨玉环低着头,小声的说道:“你收留我?” 杨玉瑶叹息了一声,伸出双臂抱住杨玉环,轻抚她的秀发,小声道:“好,好,今晚就去阿姐家里,我来照顾你。等你病好了,我再送你回到三叔家里。” “还是阿姐对我好……”杨玉环靠在她姐姐的怀里,小声的抽泣起来。 影姝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有亲人的感觉,可真好啊!” 此时另一间房内,兄妹二人总算是把事情,谈得差不多了。 咸宜公主心情愉悦满面笑容的看着她兄长,说道:“阿兄,还是你有办法。你可真聪明!” “累死我了!”寿王李瑁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笑道,“为了帮助你的爱郎,我可连夕食都还没有落肚。你这个做妹妹的,可真狠心哪!” 咸宜公主朝窗外看了一眼,发出一声惊叫,“哎呀!” “怎么了?”寿王李瑁也朝窗外看了看,好奇道,“什么也没有,你叫什么?” “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天都黑了!”咸宜公主惊讶道,“坏了坏了,我今天真是怠慢我的朋友了。她们到现在,也还没有用过夕食呢!” 寿王李瑁双眼一瞪,当即惨叫一声,“完了!” 咸宜公主先是一愣,然后就醒悟了过来,说道:“阿兄,不是我说你。既然玉环染了风寒,你就不该再把她带出门来。今天天凉,外面还刮了风,这对她的病情没有任何好处。你也老大不少了,怎的还不会疼人呢?” “呃,这个……”寿王李瑁自知理亏颇有一点尴尬,点了点头,“小妹教训得是,下次我再也不会了。” 说罢,寿王李瑁匆忙起身,立刻就要走。 “等一下。”咸宜公主喊道,“阿兄,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要问你。” 寿王李瑁问道:“什么事?” 咸宜公主走到他面前,认真的说道:“谢黑犲的事情,我就听了你的,全都交给你来处理,我自己绝不抛头露面,以免惹得母亲发怒。” “嗯,好。”寿王李瑁微笑点头。 咸宜公主皱了皱眉,再又问道:“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如此出力帮助萧珪,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妹,你这个问题很奇怪呀!”寿王李瑁有点哭笑不得,说道,“今天不是你特意叫我过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的吗?为兄拍着胸脯把这件事情全部包揽了下来,还不都是为了你吗?——我最心爱的小妹!”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真的只是为了我吗?” “你连为兄都信不过了?”寿王李瑁撇了撇嘴,“那好,这件事情我不管了。” “别!别!”咸宜公主顿时急了。她连忙拉住寿王李瑁的衣袖,赔着笑,小心翼翼的说道:“阿兄,我没有信不过你。我是觉得,你跟萧珪又不是太熟,之前还有过一些过节。现在你突然对他这么好,我有一点点……不习惯。” “傻丫头,你想太多了。”寿王李瑁用他的食指,在咸宜公主的额头上轻轻的弹了一下。 咸宜公主装腔作势的惨叫了一声,喊道:“阿兄,你又打我!” 寿王李瑁哈哈的大笑,说道:“看你还疑神疑鬼,就是该罚!” 咸宜公主可怜兮兮的揉着并不疼痛的额头,撇着嘴哼哼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趁你还没有嫁人,为兄能欺负天,就是一天!”寿王李瑁笑呵呵的说道,“等你成了亲,为兄可都不敢再欺负你了。不然哪,就要被你的夫君爆打喽!” “怎么可能嘛?”咸宜公主笑道,“你可是堂堂的寿王殿下,他怎敢爆打于你?” “他?”寿王李瑁嘿嘿一笑,“他是谁呀?” 咸宜公主脸上一红,连忙把寿王李瑁往外推,“走,快走!我们快去看看你的美人,说不定都已经饿晕了!” 寿王李瑁呵呵直笑,连忙拉开门朝外走去。 刚好,杨家姐妹和影姝也朝这边走了过来。 咸宜公主和寿王李瑁都站住了。 三女上了前来施礼参拜之后,杨玉瑶说道:“寿王殿下,公主殿下,现在天色已晚,我等就请告辞,归家去了。” 寿王李瑁连忙说道:“天色已黑,坊门肯定都已关闭,大道之上也有金吾卫巡查,行路多有不便。不如你们三位,今晚就在咸宜这里住下?” “寿王殿下,这恐怕不行。”杨玉瑶说道,“我若彻夜不归,夫君必然震怒。玉环和影姝也会遭受责罚。” 寿王李瑁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不甘心。 咸宜公主说道:“皇兄,还是让我派人送她们回去?改天有空,我们重新再聚就是。” 寿王李瑁说道:“我亲自护送。” “殿下万万不可!”三女异口同声的说了出来,并一同弯腰下拜。 寿王李瑁无奈的撇了撇嘴,只得作罢。 咸宜公主连忙将简之唤了过来,让他准备马车护送三女归家。顺便还叫厨房那边包了一些现成的果子糕点与熟食,让杨玉瑶带上了去车,在路上慢慢吃。 登车离去之前,咸宜公主将影姝叫到了一旁,对她说道:“影姝,实在抱歉了。谢黑犲的事情,本宫可能帮不上你的忙。” 影姝面带微笑的施了一礼,淡然道:“殿下,没有关系的。” “影姝,不是我不愿帮。而是,我不能帮。”咸宜公主说道,“萧先生与我母亲的关系怎样,你也是知道的。只要我出面,我母亲必然会以为,我是受了萧先生的蛊惑又来与她为敌。如此一来,我非但办不成事,还有可能再一次激怒我母亲,从而适得其反。” 影姝微笑点头,“殿下所言,极有道理。倒是我忽略了此一层,险些误了先生大事。” “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有想到,这都是我阿兄告诉我的道理。”咸宜公主说道,“起初我根本就听不进去。但他跟我说了许多,渐渐的,我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我的确不该太过冲动,去做一些不顾后果的事情。以往我就经常这样,好心办了坏事。” 影姝仍是面带微笑,点了点头,说道:“寿王殿下一向英明睿智。他的见解,自然远胜我等女流之辈。” “对不住了,影姝。”咸宜公主拉住影姝的手,有点难为情的说道,“这一次我没能帮上你,也无法帮助萧先生。” “没关系的,公主殿下。”影姝笑吟吟的说道,“先生足智多谋,他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眼前难题,不用我等操心。” 咸宜公主微笑点头,“我也希望如此。” 再又闲谈了几句之后,咸宜公主就送了影姝上车,挥手与三女告别。 马车缓缓的开走了。 咸宜公主回到了寿王李瑁的身边,轻吁了一口气,说道:“阿兄,我都按照你的吩咐,对影姝把话讲了。” 寿王李瑁微笑点头,“好。剩下的事情,就全都交给我了。” 咸宜公主皱了皱眉,说道:“为什么一定不能让影姝和萧珪知道,是我们在帮助他们呢?” 寿王李瑁淡然一笑,说道:“倘若连他们都瞒不过,又哪能瞒得了我们的母亲大人?”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好像有点道理……” “顺便,也让我们来看一看……”寿王李瑁神秘一笑,“你的爱郎萧珪,究竟有多少能耐!” 重阳阁,大院门口。 严文胜撂着二郎腿,双手枕臂的躺在马车上,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发呆。 萧珪坐在马车的车厢里,闭目养神。 二人已经这样,等了许久。 严文胜终于有点不耐烦了,坐起身来说道:“先生,这么晚了,影姝怎么还不回来?不如我们直接去往公主府上找人,反正轻车熟路。” 萧珪眼睛都没有睁开,淡然道:“夜闯公主府,乃是大忌。想被当场射成马蜂窝,你就独自一人去,我还想多活几天。” “不至于?”严文胜说道,“我们又不是没有去过。” 萧珪说道:“受邀前往与擅自闯入,那是一回事么?” 严文胜乖乖的闭上了嘴巴,又躺回了原样。 过了一阵,一辆马车慢慢的驶进了重阳阁的大院里。严文胜坐起身来一看,马车上挂着“玉真公主府”的灯笼。 “先生,总算来了。”严文胜吁了一口气。 马车停住,影姝从车上走了下来。 严文胜瞪着影姝,说道:“你这小丫头,现在厉害了。害得先生也要在此等你许久,面子比主母还大!” 影姝翻了严文胜一个白眼都没理他,匆忙来到萧珪的车厢边施礼参拜,说道:“先生恕罪,影姝来迟了。” “不怪你。”萧珪说道,“上车,我们回家。” “等一下!”马车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名女子的声音,“萧先生,下来聊几句?” 萧珪皱了一下眉头,“莫非是杨玉瑶?” “先生,是她。”影姝小声道,“玉环也在。” 萧珪笑了一笑,走下了马车来。 杨玉瑶也早就下了马车,连忙迎到了萧珪面前来施了一礼万福,“见过萧先生。” 萧珪面带笑容的还了她一礼,“三娘子不必多礼。” “应该的!”杨玉瑶笑吟吟的说道,“萧先生现在,名气可是越来越大了。我昨天还听家里那个酒鬼跟我说,他的几个狐朋狗友都想来重阳阁,拜见一下大名鼎鼎的灵观先生。”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狐朋狗友都来拜我,那我是什么人哪?” 杨玉瑶乐得咯咯直笑。 车厢里传出另一名女子的声音,“先生自然就是仙人啦!……咳咳!” 听到咳嗽声,萧珪问道:“玉环怎么了?” “受了风寒,咳得厉害。”杨玉瑶撇了撇嘴,小声道:“这回可不是装的了。” 萧珪说道:“受了风寒就该乖乖在家躺着,大半夜的天寒地冻,还四处瞎跑什么?” “呃……”杨玉瑶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影姝闷头暗笑。 杨玉环在马车上小声说道:“先生也要骂我,哼……” 严文胜当场就笑了,“这娇声娇气的,听得我骨头都酥了。” 萧珪瞪了他一眼,“再敢多嘴,你就得骨折。” 严文胜立刻就闭了嘴。 马车里,传出了杨玉环的低低窃笑之声。 “包袱拿来。”萧珪朝严文胜伸出了手。 严文胜连忙从身后的板厢里,拿出了包袱。 萧珪接过包袱将它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了杨玉瑶,说道:“这是我今年端午的时候,自己准备的一些艾草与艾条。你回去以后,用艾草煮一锅水给玉环泡个脚,最好是泡得微微发汗。艾条你会用么?” 杨玉瑶茫然摇头。 “阿姐,我会!我会!”杨玉环连忙喊道。 萧珪笑了一笑,将布包交给杨玉瑶,说道:“明天上午日出以后,你再用艾条薰一下玉环的大椎穴,有助于驱寒。你若不会,让她教你,很容易的。” “好。”杨玉瑶接过了东西,笑吟吟的施了一礼万福,“多谢先生。先生真是一个大好人,活神仙。” “这东西可是一点都不值钱。”萧珪笑道,“三娘子,你也太容易被收买了?” 杨玉瑶笑吟吟的说道:“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用钱来衡量的。” 萧珪微笑道:“好了,天寒地冻,你们早点回去!” “多谢先生。”杨玉瑶抱着包袱又施了一礼,“我等告辞了。” 杨玉环在车里喊道:“先生,你什么时候搬过来,和我阿姐做邻居呀?” 萧珪笑了,说道:“还早呢!” 杨玉环再想多说几句,便又咳嗽了起来。杨玉瑶连忙叫她闭嘴,自己也登上了车子。 简之对萧珪叉手施了一礼,驾起车子载着杨家姐妹二人,走了。 影姝看着萧珪,挺郑重的提醒道:“先生,你今晚泡脚,没有艾草了。” 萧珪呵呵一笑,“你也没有了。” 严文胜叹了一口气,“我也没有了。” 第372章 母子密谋 马车上,杨玉环拿起一根艾条左右的摆弄,好奇的观望,说道:“阿姐,这个长长的东西,怎么用呀?” 杨玉瑶皱起眉头斜视于她,“你不是说,你会么?” “嘿嘿!”杨玉环坏坏的低笑了两声,说道:“管他会不会,拿来再说呀!这可是灵观先生的礼物,多难得呀!” 杨玉瑶有些愕然,说道:“玉环,寿王殿下送你金簪玉钗,你都不肯要。这不过是几根药草而已,你至于吗?” 杨玉环噘了一下嘴,认真的说道:“至于!” 杨玉瑶又好气又好笑,“看在你生病的份上,我今天就不打你了。” 杨玉环顿时就乐了,冲着她姐姐一个劲的大喊起来,“至于至于至于至于!” 萧珪等三人回到了家里,郑老实烧好了一大锅水,等着给他们打水泡脚。 尽管家里已经有了专干粗活的佣人,影姝仍旧亲自拿着一盆热水,来给萧珪洗脚。 萧珪也依旧像往常那样,一边看着书一边让影姝替他洗脚按摩。 片刻后,萧珪仿佛不经意的问道:“影姝,今天怎么去了那么久?” 影姝一边帮萧珪按着脚,一边说道:“影姝不敢欺瞒先生。我把谢黑犲的事情,跟公主殿下讲了。” 萧珪的眼睛从书本上挪开,看了看影姝,然后又看回了书本,淡然道:“然后呢?” 影姝小声的说道:“然后,公主殿下想要进宫去收拾那个袁思艺,被我拦住了。” 萧珪说道:“你做得对。” 影姝再道:“随后,咸宜公主就派简之去找她的兄长寿王殿下。他们单独在一起商量了许久,我们就只好一直等着。就这样,耽误了许多的时辰。” 萧珪翻了一页书,淡然道:“说下去。” 影姝说道:“临行的时候,咸宜公主私下对我说,她听从了寿王殿下的劝说,决定不帮我们了。因为萧先生与惠妃娘娘的关系比较紧张,咸宜公主担心自己出面之后,会激怒她的母亲,从而适而得其反。” 萧珪的眼睛仍是盯着书本,说道:“寿王果然比他妹妹更加沉重,也更有见识。” 影姝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萧珪问道:“还有么?” “回先生,没有了。”影姝答道。 萧珪沉默了片刻,看完了这一页书翻了过去,平静的说道:“影姝,跪下。” 影姝惶然一惊,连忙从脚盆里收回了手来,匆忙擦干,双膝跪下。 萧珪仍是看着书,淡然道:“这是我第一次罚你。” “先生做得对,影姝该罚!”影姝低着头,说道:“影姝知错了。” 萧珪问道:“错在哪里?” 影姝说道:“影姝思虑不周。旁的人都可以帮助萧先生,唯独惠妃娘娘的儿女不能出手相帮。否则,只会越帮越忙!” 萧珪放下了书本,认真的看着影姝,“不对。” 影姝把头压得更低了,小声道:“影姝不该擅作主张,去向咸宜公主求助。如此大事,必须是先生亲自定夺。影姝越俎代庖,罪该万死!”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又重新拿起了书本,淡然道:“继续洗脚!” “是,先生……”影姝起了身来,重新把手伸进了脚盆里,替萧珪揉脚。 萧珪一边看着书,一边如同闲话家常的说道:“影姝,你一向都很聪明。为何这次,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你明明知道,我在疏远咸宜公主。” “先生恕罪……”影姝低下头,小声的说道,“我只是尽力,想要帮到先生。” “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萧珪说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影姝摇了摇头,“没有了。” 萧珪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为何,特别痛恨人贩子?” “我没有……”影姝连忙摇头。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好了,事情过去了。以后,你多加注意就是。” “是,先生。”影姝轻轻的应了一声,继续给萧珪洗脚按摩。 次日,清晨。 皇宫明的钟鼓楼上,敲响了一通大鼓。文武百官排着整齐的队伍鱼贯进入明堂,前来上朝议政。 寿王李瑁却乘着一辆马车来到了上阳宫,下车之后,徒步走进了芬芳殿。 武惠妃今日心情颇好,早早的就来到了芬芳殿,并叫人准备了一餐丰盛的朝食,专等寿王李瑁一同用餐。 寿王李瑁入殿之后,先行参拜他的母亲。 武惠妃笑吟吟的道:“我儿不必多礼,快快坐到为娘身边来。我们一同共进朝食。” “好。”寿王李瑁微笑点头,坐到了武惠妃的身边,说道:“孩儿许久不曾陪伴阿娘,共进朝食了。” “是呀!”武惠妃笑吟吟的,连忙亲自给倒粥又夹菜,说道:“你一定要多吃一些。” “阿娘,这太多了。”寿王李瑁笑道,“孩儿哪里吃得下,这许多的食物?” “二十岁的年纪,正是最能吃的时候。”武惠妃笑吟吟的说道,“努力一些,把它们全部吃光。你现在就是偏瘦了一些,像你阿爷那般丰姿伟仪,才是我大唐最好的美男子呢!” 寿王李瑁笑道:“阿娘,我才二十岁,我阿爷都四十多了。那能比吗?” 武惠妃笑了一笑,小声道:“你阿爷年轻的时候,可是十分英俊!你现在,就跟他特别像!” “阿娘。”寿王李瑁面带微笑的说道:“孩儿今日进了宫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与阿娘商议。” 武惠妃当即就笑了,“我儿长大了,也有重要的事情了。” 寿王李瑁说道:“阿娘,孩儿说认真的。还请斥退侍人。” “好。”武惠妃淡然一笑,挥了一下衣袖,身边的宦官与侍女们都退了下去。 “你说!” 寿王李瑁说道:“那一日阿娘与孩儿说过萧珪的事情之后,孩儿一直牢记教诲,并去试探过他。” 武惠妃眨了眨眼睛,“你如何试探?” 寿王李瑁说道:“孩儿跟他说了,我母亲对你颇有成见。” 武惠妃笑了一笑,“他如何回话?” 寿王李瑁说道:“他说,我应该更听你的话,不应该告诉他太多。” 武惠妃笑道:“你如何看待?” 寿王李瑁说道:“若非城府深沉之人,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很好。”武惠妃说道,“瑁儿,你真的长大成人了。比起少年时,你又增涨了许多的见识。” 寿王李瑁淡然一笑,说道:“阿娘,孩儿今天要说的,不是这个。” 武惠妃好奇的看着他,“那还有什么?” 寿王李瑁说道:“孩儿觉得,萧珪固然有所城府,忠奸难辩。但此人,也确实是一个,有用之人。” 武惠妃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寿王李瑁说道:“阿娘,孩儿斗胆请问。假如有这么一个人,他既是当世仙人张果老的高足,又是长安首富王元宝的继承者,同时还在阿爷的心腹高公公麾下听用,是为东都绿林的魁首与重阳阁主人。我们是该让他成为我们的敌人,还是应该,让他为我所用?” 武惠妃皱起眉头,凝神看着寿王李瑁,说道:“你想拉拢萧珪?” 寿王李瑁说道:“阿娘,如此人物,我若弃之不用,必为他人所用。这其中的损失,如何估量?” 武惠妃闷吁了一口气,说道:“萧珪时时处处与我为敌,怎么可能,为我所用?” 寿王李瑁说道:“孩儿再次斗胆,请问阿娘。萧珪都做了一些什么样的事情,是故意要与阿娘为敌?” 武惠妃眨了眨眼睛,一时居然说不出话来。因为她自己都有点不大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与萧珪成了仇人。 寿王李瑁说道:“阿娘,常言道冤家亦解不亦结。就算萧珪曾经与我们有过深仇大恨,但此一时彼一时,他如今正在不断的成势。此时此刻,我们再不争取,必被他人所得,我们悔之晚矣。” 武惠妃轻吁了一口气,说道:“为娘何尝不知,这样的道理。为娘也并非心胸狭隘之人,非要抱着往日旧恨不放。但那个萧珪向来不识好歹,你有什么把握,将他争取过来?” 寿王李瑁微微一笑,说道:“眼下,就有一个极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武惠妃问道。 寿王李瑁说道:“昨日,萧珪的婢女影姝,应邀去了咸宜家里做客。她向咸宜求助,希望咸宜能够出面,帮助萧珪解决袁思艺与谢黑犲的问题。” 武惠妃微微一怔,“有这种事?” 寿王李瑁说道:“咸宜委决不下,叫我前去相商。我劝她拒绝了影姝,不要出面相帮。孩儿自己,揽下了这份差事。” 武惠妃好奇的眨了眨眼睛,“你是怎么想的?” 寿王李瑁说道:“孩儿想的是,如果是咸宜出面解决了问题,那就是公主献媚于一介平民男子。这非但赚不到人情,传了出去还是皇家丑闻一件。” 武惠妃深以为然的点头,“我儿好见识。说下去。” 寿王李瑁再道:“倘若是孩儿出面解决问题,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重阳阁的事情,是能直达天听的。到时候就连阿爷都会知道,孩儿与萧珪已经携起手来了。” “我儿,果然机智过人!”武惠妃眼睛一亮,“此事若能办妥,无论萧珪自己承不承认,那在圣人与高力士等人看来,萧珪都已偏向于你了!” “不仅如此。”寿王李瑁叉手拜了一礼,笑道,“人人皆知,袁思艺是阿娘亲自提拔的心腹宦官。萧珪针对袁思艺的义弟谢黑犲束手无策,也正是碍于此一层关系。此时此刻,阿娘若能主动贬斥袁思艺,使得谢黑犲失去靠山,从而令得萧珪顺利将其查办。阿爷和外廷的那些臣子们知道了,还不为阿娘的大公无私,击节赞叹么?” 武惠妃再次眼睛一亮,面露赞赏之色,“我儿当真思虑周全,智谋深远!” “还有。”寿王李瑁再又叉手拜了一礼,说道:“趁此机会,阿娘若能召见萧珪,主动与其冰释前嫌握手言和。这不就是母仪天下的惠妃娘娘,胸怀如海、以德报怨的实证么?” 武惠妃呵呵直笑,认真的看着寿王李瑁,说道:“瑁儿,想不到你还是一位,舌灿莲花、纵横捭阖的说客。为娘,竟然都有一点被你说动了。” “那是因为,阿娘英明。”寿王李瑁面带笑容的说道,“阿娘,我当真是觉得,萧珪这个人颇有才能,并且有机会,能够为我所有。不如阿娘,就让孩儿试这一回?就算不成,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倘若侥幸成了,那我们就是无本万利。阿娘以为如何?” 武惠妃认真的思考了片刻,总算是点了点头,说道:“具体该要怎么做?” “很简单。”寿王李瑁说道,“阿娘寻袁思艺一个过错,暂时将他贬到掖庭去刷几天茅房便是。等谢黑犲的事情过了,阿娘若是愿意,便又将他召了回来。” 武惠妃说道:“袁思艺是个聪明人,为娘这点小手段,瞒不过他。倘若因此,让袁思艺对我不再忠诚,又该如何?” 寿王李瑁淡然一笑,说道:“阿娘,内廷像袁思艺这样的奴婢,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阿娘是为内廷之主,还怕手边无人可用么?……但是萧珪,普天之下,都只有一个!” 武惠妃微皱眉头,再又认真的寻思了片刻,郑重的点了一下头,“好。就按你说的,办!” 寿王李瑁连忙叉手一拜,“孩儿多谢母亲!” “但是,为娘也要把丑话说在前头!”武惠妃眉头一拧,沉声道,“倘若此事过后,萧珪仍旧不肯就范。那就别怪为娘,对他不客气了!” 寿王李瑁微然一笑,说道:“不用母亲明说,孩儿自是省得。” 武惠妃问道:“你都省得什么?” 寿王李瑁说道:“如萧珪这般人物,倘若当真不能为我所用。那也就只剩,最后一个法子了!” 武惠妃面露微笑的长吁了一口气,满是赞许的点头,“我儿不但已经成人,还颇具王者之风。为娘,甚慰!” 第373章 密报 再与武惠妃闲聊了一些家常里短之后,寿王李瑁拜别而去。 看着李瑁笔挺俊朗、充满朝气的背影,武惠妃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自语道:“确实长大了,懂事了,也聪明了。但终究是年轻了一些,虑事不够周全。看来还得是让为娘,再护你几年。” 稍后武惠妃就回了内廷,立刻将袁思艺唤到了身边来。 她说道:“袁思艺,还记得本宫几日前,与你说的萧珪与谢黑犲一事么?” 袁思艺连忙弯下腰下,小心翼翼的道:“娘娘吩咐的事情,奴婢打死也不敢忘了。” 武惠妃说道:“那么近日你可曾探查到了,萧珪针对谢黑犲有何举动?” 袁思艺说道:“回娘娘,当初谢黑犲去往重阳阁拜见萧珪的时候,萧珪曾经许他十日之期,务必要将走私得来的人口上交给官府。如今期限未至,重阳阁暂时还没有什么大的动作。谢黑犲那边,也一直未有奴婢联系。” 武惠妃淡然道:“看来你是打算,等十日期限到了以后,再有下一步动作?” 袁思艺怔了一怔,小声道:“回娘娘,奴婢确实是如此打算的。” “真要等到那一天,或许,就来不及了。”武惠妃说道,“本宫到是有个办法,让你可以迅速的争取到萧珪的信任。” 袁思艺连忙叉手施了一礼,“奴婢愿闻娘娘高见?” 武惠妃淡然一笑,说道:“要说这个法子,还是本宫的爱儿,来向本宫提出的。” 袁思艺微微一怔,“寿王殿下?” “没错。”武惠妃说道,“你是本宫倚重的心腹,本宫有事也不瞒你。寿王想要拉拢萧珪为他所用,这与我们当初的预谋稍有偏差。所以,我们的计划也要稍作一些改变。” 袁思艺忙道:“奴婢全听娘娘吩咐。” “很好。”武惠妃面带微笑的说道,“袁思艺,如果本宫暂时将你贬官,发配掖庭局去干几天粗活。你意下如何?” 身为内廷的重臣,袁思艺比谁都了解,在内廷犯了错被发配到掖庭局的罪人,何止是干几天粗活那么简单? 那里简直就是地狱!发配过去的人,简直比猪狗都不如! 他们要干最脏最累的活,吃不饱,穿不暖,随时有可能被人无端的欺凌与毒打。每年都会有许多的人,受尽折磨死在那里。哪怕是曾经的贵人,被贬到掖庭局以后也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比如当年高宗李治的元配王皇后与萧淑妃。 当袁思艺听到武惠妃说,要将他“发配到掖庭局”,他当场大惊失色,扑通跪倒在地,拼命磕头大声呼喊:“娘娘饶命啊!” 武惠妃却是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说道:“看来,你很不想去掖庭局?” “回、回娘娘……”袁思艺被吓得浑身打颤,声音也发抖,喃喃的道:“奴、奴婢宁愿现在就被娘娘赐死,也、也不愿去掖庭局!” 武惠妃淡然道:“这几年来,本宫对你颇为重用,将内廷的许多差事都交办于你。你也因此,惹下了不少的仇家?” 袁思艺一边打颤一边回道:“是、是的……” 武惠妃再道:“倘若你的仇家知道你被发配到了掖庭局,肯定都会趁机落井下石,让你生不如死。对吗?” 袁思艺一个劲的点头,满头满脸的冷汗直流。 武惠妃说道:“袁思艺,你是因为效忠本宫,给本宫办差,才会遭来这许多的仇家。本宫若是为了成全儿子的计谋,全然不顾你的处境而将你发配掖庭局,那本宫也就,不配做这后宫之主了。” 袁思艺被感动得唏里哗啦痛哭流涕,一个劲的磕头,“娘娘英明!娘娘仁德啊!” 武惠妃淡然微笑,“袁思艺,你起来!” “奴婢叩谢娘娘天恩!”袁思艺又磕了几个头,这才站了起来,匆忙抹干了眼泪。 武惠妃微笑道:“袁思艺,知道本宫为何要跟你说这些话吗?” 袁思艺连忙叉手拜下,“奴婢愚钝,哪能揣摩得了娘娘的心思?奴婢肯请娘娘赐教。” 武惠妃说道:“萧珪正为处置谢黑犲而犯愁,其中最大的掣肘就是你袁思艺。或者说,是本宫。” 袁思艺低着头,耐心的听着。 武惠妃再道:“寿王的意思是,为了助萧珪一臂之力,要暂时委屈你一段时间,等谢黑犲的事情过去以后,本宫再将你招回来。但是我儿毕竟年轻,对内廷之事也不尽了解。你是本宫的臂膀心腹,哪能说贬就贬呢?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种人,想必也是不堪重用。袁思艺,你认为呢?” 袁思艺又跪倒在地,哭得唏里哗啦,“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粉身碎骨,难报妨娘恩情之万一!” 武惠妃微笑道:“袁思艺,起来,不必如此。” 袁思艺爬起身来,又抹了一阵眼泪。 武惠妃说道:“袁思艺,本宫希望你不要怪罪寿王。他对你并无恶意,他只是尚属年轻,缺乏一些为人处事的历练。” “娘娘言重了。”袁思艺说道,“娘娘是奴婢的主人,寿王殿下也是奴婢的主人。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奴婢责怪主人的道理。奴婢更是,抵死不敢!” “袁思艺,你很懂事。这也是本宫,最欣赏你的地方。”武惠妃微笑道,“现在本宫就要派你去帮助我儿寿王,完成他,拉拢萧珪的计谋。” 袁思艺立刻叉手拜下,说道: “奴婢该要怎么做,娘娘只管吩咐!” 武惠妃说道:“谢黑犲原本只是一介乡间地痞,却投机取巧拜了令堂为义母,从此发迹无恶不作。重阳阁是奉了圣人的旨意特意开办的,你母亲若是一味的死保谢黑犲与重阳阁对抗,那就是与圣人的旨意做对。本宫如此说,你明白了么?” 袁思艺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几圈,说道:“奴婢这就写下密信回乡,私下告诉家母,让她老人家尽快与谢黑犲脱离关系,划清界线。” 武惠妃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点了点头。再又说道:“倘若你母亲已经被谢黑犲所迷惑,不肯听你的话。那又待怎讲?” 袁思艺连忙说道:“奴婢会跟母亲讲清楚,真儿子与假儿子,她老人家如今只能保得一个了。她若一意死保谢黑犲,那奴婢这条小命,也就算是交待了。” 武惠妃微笑点头,“此事定要办得机密,不可走露风声,尤其不能让谢黑犲提前知道。但是萧珪那边,该知道的,务必要让他全都知道。” 袁思艺叉手拜道:“娘娘尽管放心,奴婢一定把这件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事成之后,萧珪必然会对娘娘与寿王殿下,感恩戴德!” 武惠妃说道:“你也要趁机,谋得萧珪对你的信任。” “奴婢明白!” “办事去!” 三天以后,午饭之前。 长安县衙的不良帅耿振武,带着他手下的几个密探来到了重阳阁的四楼,向萧珪当面汇报,最近几天他们在巩县打听得来的消息。 密探说,他们盯紧了谢黑犲本人,和他名下的多处生意与产业。他们发现,最近几天谢黑犲确实按照重阳阁的要求,将一些非法人口带到了巩县县衙,完成了交接。但是谢黑犲交上去的这些人,不是老弱病残,就是昨日黄花。真正的精壮劳力与漂亮女子,他是一个也没有带过去。 与此同时巩县的县令曹坤,却以清查逃户、重新安置为名,为许多原本没有户籍的黑市人口,重新办理了巩县居名户籍。 萧珪听完他们的汇报,都笑了。 他说道:“圣人连年发布大诏令,劝说逃户归乡,鼓励地方州县清理与安置逃户。如今巩县的黑白两道,还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一顿操作猛如虎,不仅能让谢黑犲应付我们重阳阁,甚至还能让曹坤捞取到一些政绩。这两个人,还真是一对人才啊!” 耿振武说道:“萧先生,我们的人只能打探到这些消息了。我估计谢黑犲在他的产业内部,肯定还采取了其他的应对手段。但是他们最近十分的警惕,我们的人根本就无法渗透进去。实在报歉。” “耿帅太客气了。”萧珪站起身来,对耿振武和那些密探施了一礼,说道:“诸位帮了重阳阁的大忙。此番恩情,萧珪铭记在心,来日必报。” “萧先生言重了。”耿振武等人一同回礼。 萧珪面带微笑,对身边的苏幻云说道:“苏少主,请耿帅和诸位兄弟下去歇息,好酒好饭尽情款待。稍后,我会亲自前来作陪。” “是,先生。”苏幻云应了喏,便将耿振武等人先请了下去。 萧珪再问影姝,“孙山那边,有回信了没有?” “先生,目前还没有。”影姝答道。 严文胜说道:“先生,孙山独自一人潜入巩县,会否势单身薄?要不,严某过去接应他一下?” “不用。”萧珪说道,“孙山当年,可是节度使麾下十万大军当中,最好的斥侯。小小的一个巩县,对他来说就如同自家客厅一般,来去自如。” 严文胜笑道:“就怕客厅里,刚好站着他妻子清尘。那他就不是孙山,而是孙子了。” 影姝又好气又好笑,斥责道:“严文胜,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这就这么盼着孙山出事吗?” “天地良心,我可没有。”严文胜笑道,“要说翻墙入户偷鸡摸狗……不对,是刺探消息,我确实远不如那个怕老婆的结巴子。有他在,我的担子要轻松许多。” “说得仿佛,你就是一个光明正大的侠客一样。”影姝冷笑道,“据我所知,你只会躲在暗处放些冷箭!” 严文胜面不改色心不跳,淡然道:“那也比你,只会唇枪舌剑的强。” “都闭嘴。”萧珪轻斥了一声,朝窗外一指,“孙山回来了。” 二人朝窗外一看,果然,孙山骑着一匹快马冲进了重阳阁的大院里。 “说结巴子,结巴子就到了。”严文胜笑道。 影姝则道:“他跑得这么急,肯定没顾上吃饭。我去楼下替他拿一份酒饭来,免得他与耿帅的人碰面。” 萧珪示以赞许的微笑,点了点头。 影姝施了一礼,连忙下了楼去。 严文胜说道:“小娘们儿终究是比我们这些大老粗,要细心一些。” 萧珪淡然微笑,说道:“心思多了,未必是什么好事。” 严文胜好奇的问道:“先生,这话什么意思?” “反正跟你没关系。”萧珪说道,“稍后我与孙山讲话,你把着楼梯口,谁也不许进来。” 严文胜眨了眨眼睛,“包括影姝吗?” 萧珪说道:“她都主动下楼去拿饭了,你还问这种蠢问题?” 严文胜呵呵的笑,“这一个个的,都如同精怪一般。跟你们在一起,我感觉我是越活越蠢了。” 片刻后,孙山就上来了。严文胜去守在了楼梯口。影姝果然只是把饭交给严文胜,就自觉的下楼回避了。 萧珪先叫孙山休息片刻。等他喘匀了气,萧珪才问道:“情况怎样?” 孙山说道:“先生, 在下打探到谢黑犲串谋曹坤,给三十多名精壮男丁办了假户籍,统一安排在谢黑犲的庄院里面打杂干农活。其实这些人早就被卖出去了,谢黑犲都已收了定金。只等风声过后,对方就会前来接货完成交易。” “对方是谁?”萧珪问道。 孙山说道:“对方是来自北方草原的胡商,他们那边迫切需要会种地、懂桑麻的精壮汉儿为奴,出的价钱也比较高。一名精壮男奴,谢黑犲就能赚得七八万钱。如果是懂木工、会煅造、识医术或者识文断字的男奴,价钱还能卖得更高。” “谢黑犲真是个畜生!”萧珪恨得牙痒痒,“他这是把中原的精壮男丁,卖到了北方草原的敌国去。这与通敌卖国,有何区别?” 孙山说道:“还有一批年龄与资色不错的女奴,谢黑犲也将她们秘密转移隐藏了起来。由于隐藏地点太过分散,在下只能打探到了少数女奴的藏身之地,是在巩县郊野的一处私挖地道里。谢黑犲派有一批打手,日夜看护。据说,还有上百名这样的女子被藏在了别的地方,在下无能,一时未能完全探听明白。还请先生恕罪!” “你已经做得非常不错了,何罪之有?”萧珪面带微笑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一路奔波,辛苦了。你赶紧把饭吃了,然后就回家陪你的凶恶妻子去!” 孙山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先生,我吃完饭,还是再回巩县继续打探?” “要不要再去,我们明天再说。今天你怎么也得回家一趟,休息一晚。”萧珪笑道,“再不见人,我估计清尘明天就要杀到重阳阁来,找我兴师问罪了!” 第374章 不同的风景 次日清晨,萧珪的马车刚刚走进重阳阁,苏幻云就关上了大门,并在门上挂起了一块牌子,上书八个大字“东家有事今日休业”。 萧珪从马车上走下来,穿着那一身价比千金的白叠子道袍,胸前阴阳背后八卦,长发披散于脑后,用一顶紫金玉冠挽起,手执拂尘脚蹬云靴,俨然一副道家真人的打扮。 影姝与严文胜紧随其后,也下了马车。孙山一大清早就来到了重阳阁,与十二茶花娘一同侯列于旁。 苏幻云看到萧珪这副扮相,两眼发亮。 虎牙则是脱口赞道:“萧先生,真是满身仙气飘飘啊!” “倘若真能飘起来就好了,助我直上四楼毫不费劲。”萧珪微笑道,“都准备好了吗?” 苏幻云挺正式的叉手一拜,说道:“重阳阁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先生发令。” “白狐红鹰把守大门,闲杂人等不许入内。余者,随我同上四楼。” “喏!” 一行人上了四楼,萧珪坐了下来,苏幻云与孙山等人分作两列侍立于旁,影姝坐在萧珪身后旁侧,负责执笔记录。 萧珪说道:“今日制定,清剿巩县谢黑犲之重要计划。我会一一布署任务,还请诸位牢记己任,严格执行。有抗拒者,泄密者,失职者,一律按照重阳阁之规制严惩。无有亲疏,必不容情!” “喏!”众人一同叉手而拜。 “好。”萧珪说道,“影姝,余下之事务必详细记录在案,以备他日论功叙过。” “喏。”影姝连忙拿起了笔,聚精会神。 萧珪唤道:“孙山,虎牙,青虹,星彩,云岚,云霜。” 孙山与虎牙等人一同出列应喏,“在!” 萧珪说道:“尔等六人,以孙山为首,虎牙为副手,任务分派完毕之后,即刻乔装,分批潜入巩县。你们的任务,是在谢黑犲本人离开巩县之后,救出一批女奴。得手之后迅速撤回洛阳,不可恋战,务求干净利索。” “喏!”孙山等人一同领命。 萧珪又道:“苏幻云,通知不良帅耿振武,请他率人在洛阳城外负责接应孙山等人。那些救回的女奴,暂且交由他们负责安置。叮嘱耿帅,保密为要。” 苏幻云叉手一拜,“喏。” 萧珪点了点头,再道:“严文胜,红绸。” 两人同时微微一怔对视了一眼,站了出来一同应诺,“在!” 萧珪拿出一封早就写好的书信,交给了严文胜,说道:“你们的任务,是把我写的这一封亲笔信,当面交到谢黑犲本人的手中。并且告诉他,明日午时之前,我会在重阳阁等他。倘若误了这个时辰,他就不用来了。” “喏。”二人一同领命。 萧珪再道:“只等谢黑犲动身赴往洛阳,你二人就立刻通知孙山。他们得到你们的确切消息之后,才好动手救人。传信完毕之后,你二人要一路尾随盯住谢黑犲,看看他都去了哪里,见了一些什么人。尔后速回重阳阁,向我密报。” 严文胜眨了眨眼睛,有点怀疑的问道:“先生,倘若谢黑犲没有动身离开巩县,又当如何?” 萧珪淡然一笑,“谢黑犲必然离开巩县,亲赴洛阳。他若不动,就算我输。我把项上人头给你。” “别别别!”严文胜连忙笑道,“我就随口一问,先生何必把话说得如此严重?” “萧某言出必行,绝无戏言。”萧珪淡然道,“影姝,务必将我这些话,记录在案。” “是,先生。”影姝挥笔,刷刷的写了下来。 看到萧珪如此顶真,严文胜也不敢再嘻笑了,连忙叉手拜下,说道:“严某必然打起十二分精神,完成先生交给的任务。倘若有失,严某提头来见!——影姝,这句也得记下!” 影姝瞟了他一眼,刷刷的挥笔,也给写下了。 萧珪说道:“孙山,严文胜,你们现在就可以准备动身了。记得好生乔装、收敛行踪,不要露出马脚,打草惊蛇。” “喏!” 孙山与严文胜等人领了命,纷纷离去,各自准备去了。 待他们走后,萧珪再道:“苏幻云,现在东都一带共有多少家江湖门派与帮会,投效于重阳阁麾下?” 苏幻云站了出来叉手一拜,说道:“回先生,除巩县谢黑犲以外,已有十家绿林门派与两路漕运帮会,投效于重阳阁麾下。” 萧珪说道:“你马上写信,约请这十二路帮会首领,三日后午时初刻齐聚重阳阁,我要与之共商大事。余下茶花娘人等,负责送信。务必要将苏少主的信,亲自当面交到诸位首领手中,不得有失。” “喏!”苏幻云与余下的茶花娘,一同应喏。 “影姝。”萧珪唤道。 影姝连忙搁下笔,站起身来,“在。” 萧珪说道:“从现在起你就留在重阳阁四楼,专司记录重要事宜,传递各种消息,哪里也不要去。” “喏。”影姝领命。 萧珪站起身来,手执拂尘面带微笑,对苏幻云等人说道:“就这样,各自分头办事去!” “喏。” 苏幻云等人叉手一拜,各自下楼去了。 影姝将手中的笔录稍加整理,拿来递给萧珪,“有请先生过目。若有不足之处,影姝立即更正。” 萧珪看了一看,递还给她,说道:“不愧是在宰相身边用事的人,你的笔录做得极好,无可挑剔。” “先生过奖了。”影姝说道,“但是先生,我们就这样对谢黑犲展开了行动,当真妥当吗?”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她,说道:“有何不妥?” 影姝小声道:“眼下,不是还有袁思艺的问题没有解决么?重阳阁现在出手,谢黑犲必然会向袁思艺求救。倘若因此牵扯到了内廷的纷争,会否给高公公惹来麻烦?或者激怒了惠妃娘娘,引来更大的麻烦?”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影姝,记住一句话。” 影姝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问道:“哪一句?” 萧珪轻扬了一下手中的拂尘,说道:“在绝对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罔然!” 影姝微微一怔,面露惊讶之色。 萧珪微然一笑,再道:“如果要给这句话再加上一个注脚的话,那就还有四个字——大道至简!” 影姝又眨了眨眼睛,面露迷惑之色的看着萧珪,“先生言下何言?”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她,说道:“影姝,你一向都很聪明。为何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却想不通呢?” 影姝低下头施了一礼万福,“影姝糊涂,确实未能想通。还请先生指教。” 萧珪扬了一下手里的拂尘,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今日为何要穿上这一身,树大招风又很容易弄脏的劳什子?” 影姝顿时眼睛一亮,“先生要以灵观先生的身份,入宫面圣?” 萧珪微然一笑,“不愧是影姝。一点就通。” 影姝面露惊讶之色,“先生要直接向圣人汇报,谢黑犲与袁思艺的事情?” “对。”萧珪一扭头看向影姝,“你觉得怎样?” “这!……”影姝瞪大了眼睛,喃喃道:“这恐怕,不太好?” 萧珪淡然一笑,“哪里不好?” 影姝连忙说道:“常言道疏不间亲,谢黑犲的案子既然牵扯到了武惠妃和她的心腹袁思艺,先生直接去向圣人汇报,岂不是就有居中挑拨之嫌?” 萧珪扬起拂尘呵呵一笑,说道:“重阳阁是圣人亲自下令开办的,我入主重阳阁,只对高力士公公一人负责,而高公公只对圣人一人负责。除此之外,谁都无权干涉重阳阁事务,包括那些妃子、皇子和公主们。现在高公公主动撂了挑子不管谢黑犲的案子,那么萧某人就只能直接去向圣人汇报请示。别的人,我全都无暇顾及!” 影姝愕然的眨了眨眼睛,喃喃的道:“这就是先生所说的,大道至简吗?” “没错。”萧珪说道,“想要办好事情,就得抓住事情本身的主心之骨。除此之外所有的瞻前顾后与患得患失,都是浪费精力与软弱无能的表现。这就是我萧某人,办事的宗旨。” 影姝面露愧色的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萧珪走到面她前,轻轻的摸抚了一下她的脸庞,说道:“我这种直来直去大刀阔斧的办事宗旨,未必适合于你。你的优点在于小心细致,无孔不入。这刚好是对我,最好的补充。” 影姝的脸上微微发烫,低着头,小声道:“但是这一次,影姝自作主张去找咸宜公主求助,确是有些思虑不周,行为欠妥,险些坏了先生大事。” 萧珪呵呵的笑,“我刚说的话,你就忘了?” 影姝微微一怔,“什么?” 萧珪说道:“所谓绝对力量,那就不是阴谋诡计或是一点小小的失误,所能抗拒的。无论你影姝最初做错了什么,无论咸宜公主与寿王李瑁私下如何筹划,也无论武惠妃、袁思艺与谢黑犲等人,都准备了一些什么样的阴谋诡计在等着我——这一次,我会赢!” 影姝目瞪口呆,愣愣的看着萧珪。 萧珪微然一笑轻扬了一下抚尘,一边朝楼梯口走去,一边说道:“今天是单日,圣人于明堂上朝听政。等我走到应天门,那边差不多就该散朝了。” 影姝连忙弯腰叉手下拜,颇为激动的大声喊道:“影姝恭送先生!预祝先生,面圣顺利!” 萧珪站住脚,回头对她微然一笑,“小事一桩,萧某去去就来。你只管温好酒,备好菜。萧某回来,要与你小酌两杯。” 影姝满面笑容的用力点头,说道:“先生归来,当有杜康!” “知我者,影姝也!” 萧珪哈哈的大笑,走下楼,骑上马,挥鞭而去。 影姝站在窗边,看着萧珪白衣如雪一骑绝尘,不由得轻叹了一声,喃喃自语道:“大道至简,知易行难……难怪张果老,只肯收你为徒!” 紫微皇城太初宫,明堂之内。 皇帝李隆基从龙椅上站起身来,文武百官齐齐下拜山呼万岁。 退朝了。 萧珪的马,在皇城的正大门应天门前停下之时,皇城的钟鼓楼上敲响了大鼓。 时间,仍是被他掐得这样分毫不差。 看到有人在应天门前下马,把守城门的御林军立刻上前止住来人,沉声喝道:“皇宫禁地,不得擅闯。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萧珪面带微笑手执拂尘,稽首施了一记道礼,说道:“有劳官家通报,五峰山栖霞观洞玄真人门下弟子灵观道人,有要事,求见圣人。” 宋人习惯用“官家”来称呼皇帝,但在唐朝,这个称呼可以用在任何公职人员的身上,算是尊称。 那军士能到皇城大门来当差,自然也是有所见识的。他听萧珪报完这一长串名号,当即面露惊讶之色,连忙抱拳还了一礼军礼,说道:“原来是张果老的高足灵观真人大驾光临!在下失礼冒犯了!” “官家言重了。”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明堂刚刚散了朝会,圣人应该尚未走远。有请官家速速通报,贫道确有十分重要的事情,紧急求见圣人。” “真人稍等,在下马上入内通报。”军士连忙又抱拳施了一礼,说道:“但是在下无权直趋圣人面前,当中还需多层转达。倘若误了一些时辰,还请真人勿怪。” “无妨。”萧珪点头微笑,“有劳官家速去便是。” 军士点了点头,连忙回身把自己的长枪交给了同伴,打着小跑就进了应天门。 萧珪站在应天门前,迎着风,衣袂飘飘,拂尘飘飘。 退朝的文武百官陆续从皇宫里走出来,都过应天门,都用好奇的眼神看着萧珪。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目送他们一个一个的如同流水一般,全都从自己身边的走过。 直到走得一个都不剩的时候,萧珪仰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五凤楼。楼上有象征皇权与天子的日月星辰旗,在迎风猎猎飘扬。 这五凤楼,可比重阳阁高了不少。 萧珪仰头看着它,不由得淡然一笑,心想:改天,我一定要登上五凤楼的最顶层。 站在那里俯瞰整座洛阳城,定有另一番,不同的风景! 第375章 以疏间亲 皇城之内,高力士领着一群宦官陪同皇帝李隆基走出明堂不远,正要回往内廷。一名小黄门弓着身子踩着碎步匆匆而来,在离皇帝御驾还有十余步的地方停住,弯腰叉手而拜。 高力士见状,示意跟在身边的边令诚过去问一问,有何事情。他自己则是领着其他的宦官,侍奉皇帝登辇。 边令诚连忙过去问了,匆匆回报高力士。 李隆基已经坐上了御辇,见到高力士在与边令诚说话,回头问了一句,“力士,你还有事吗?” “陛下,老奴有事禀报。”高力士叉手拜道。 “讲。” 高力士当着众多宦官的面,认真的说道:“皇城应天门外,有五峰山栖霞观洞玄真人门下弟子灵观真人,说有要事求见圣人。” 李隆基听得一愣一愣,然后就笑了,“就是萧珪?” “回陛下,正是。”高力士答道。 李隆基笑道:“他摆出那么大的架势,竟然还搬出了张果老,看来朕今天,还非得见他不可了。“ 高力士连忙小声的说道:“陛下,要不老奴过去一趟,把他轰走便是?” 李隆基说道:“萧珪你可以随便轰。但是张果老的嫡传弟子灵观真人,别说是你,连朕都不敢轰。不然天下道门,都要数落朕的不是了。” 高力士低头拜着,沉默不语。 李隆基说道:“力士,你派人过去一趟,把他请到迎仙宫来!” “老奴遵旨!”高力士应了喏,又道,“陛下,老奴另外请旨,老奴本人暂作回避。” 李隆基略觉奇异的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多言,只扔下了一个字“准”。 随后御驾起驾,直接去了迎仙宫。 高力士派了边令诚带着几个小黄门去接萧珪,自己则是立刻转道去了内廷,与迎仙宫和应天门全都不同的方向。 稍后边令诚就带着几个小黄门,把萧珪从应天门接进了宫来。城防处亦派了几名军士,一路随行。 萧珪与边令诚走在前面,小声的与他寒暄聊天。 “边公公,你怎么一直没有去到重阳阁饮茶?”萧珪面带微笑的问道。 边令诚哈着腰赔着笑,小声的说道:“在下身份低微,罕少能有机会出得皇宫。倘若有了机会,在下一定会去重阳阁。就怕到时,叨扰了先生。” “边公公说这话,可就见外了。”萧珪说道,“我们身后的这些公公,应该都是高公公的人?” 边令诚面带笑容的点了点头,“我们都是高公公麾下的跑腿小黄门。” 萧珪故意说得大声了一些,“那他们当中,有没有袁思艺袁公公的人呢?” 边令诚微微一怔,下意识的回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顿时就不见了。 萧珪呵呵一笑,“看来是有了?” 边令诚连忙小声说道:“萧先生慎言。我等都是圣人的臣子,皇家的奴婢。” “边公公莫要紧张,萧某别无他意。”萧珪笑道,“萧某只是好心提醒一下,袁公公应该对我的动向颇有兴趣。现在谁能最先跑去通风报信,或许就能立功领赏。” 萧珪这话刚一落音,还真有两个小黄门转身就想开溜。 边令诚立刻低喝了一声,“大胆奴婢,我看你们谁敢乱动?!” 那两个小黄门连忙回了原位,低着头,都不敢看萧珪和边令诚。 萧珪呵呵直笑,心想这内廷之内,果然明争暗斗十分激烈啊! 不久后边令诚就领着萧珪进了迎仙宫,上了集仙殿的龙尾道。 萧珪奉诏,入了内殿觐见皇帝。 边令诚拽着那两个想要开溜的小黄门不松手,恶狠狠的瞪着他们,恨不能将他们身上瞪出几个洞来。 尽管如此,还是有人迅速去了内廷,把萧珪入宫的消息报知了袁思艺。 袁思艺得闻消息之后大惊失色,连忙跑到武惠妃面前,扑倒在地叫道:“娘娘,大事不妙了!” 武惠妃正在用餐,被他这么一惊颇为不悦,沉声道:“何事如此惊慌?” 袁思艺连忙说道:“娘娘,方才明堂那边散朝的时候,萧珪做道士打扮,以张果老嫡传弟子灵观真人的身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求见圣人。现下他已经进了迎仙宫,与圣人密议去了!” “有这种事?”武惠妃微微一惊,把筷子都放下了。 袁思艺急忙道:“奴婢还听说,萧珪入宫的时候,高力士高公公都自请回避了。想必萧珪此行入宫,必与谢黑犲之事有关!” 武惠妃眨了眨眼睛自作寻思,喃喃道:“不会?” “娘娘,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袁思艺急道,“倘若萧珪真将此事汇报给了圣人知晓,那我们的一切筹划,可全都白废了!” 武惠妃皱了皱眉,说道:“不是叫你早些通知你母亲,让她与谢黑犲脱离关系么?” 袁思艺苦着脸说道:“回娘娘,奴婢当天就写了信,还派了心腹之人连夜送去巩县交给了家母。可是三天过去了,我派去的心腹之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家母那边未能给出确切的回信,奴婢也不好贸然去往重阳阁,与萧珪说事啊!” “尽是一些不知轻重,荒唐大意之人!”武惠妃有点愠恼,沉声道:“你马上另派人手去往巩县,务必查明一切情由。” 袁思艺连忙应声,“是,奴婢马上去办!” “再有!”武惠妃说道,“你马上去往迎仙宫,务必要堵住萧珪。按照我们事先的谋划,把该告诉他的事情,全都告诉他。” “是,奴婢立刻就去!”袁思艺匆忙爬起身来,转身就朝外跑。 武惠妃轻吁了一口气,“亡羊补牢,希望为时未晚!” 此时,集仙殿内。 萧珪用筷子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鱼丝脍,沾了一点用黄芥末调和而成的酱料,然后放入嘴中,脸上立刻就露出了满足的笑容,简直美得不行。 李隆基也如同萧珪一样吃下了一片鲈鱼丝脍,然后说道:“萧珪,你果然懂得享受。鱼丝脍沾吃芥末酱,便也是朕最喜欢的一道宫廷御膳。”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心想后世的人可真幸福,随便就能吃到大唐皇帝心爱的御膳。 话说回来,唐人确实很爱吃生鱼片,并且对片鱼的刀工与调酱的技艺极其讲究,甚至快要将它上升到了艺术的范畴。有不少诗人写下了,与吃鱼片相关的诗句。在洛阳,一个片鱼技术过硬的厨子,轻轻松松就能月入过万,辗压大多数的洛阳百姓。 宴饮过半之后,李隆基主动问道:“萧珪,你大张旗鼓的前来见朕,有何要事?” 萧珪放下筷子叉手拜了一礼,面带笑容的说道:“陛下,臣建议先吃完饭了再说。” 李隆基淡然道:“怎么,你要说的事情,会影响到朕的胃口吗?” “不是。”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是害怕陛下突然将臣轰了出去,如此美食只能吃到一半,实在是太可惜了。” 李隆基不以为然的轻笑了一声,慢条斯礼的吃了一块鱼丝脍,说道:“朕,有你说的那么小家子气吗?” 萧珪很识趣的放下了筷子,起身离席站在堂中对着皇帝叉手拜了一礼,说道:“陛下,臣虽然不是登科入仕的官员,但也知道疏不间亲的禁忌。尽管如此,臣今天也不得不斗胆,要触犯一下这个禁忌。” 李隆基微微一皱眉,放下了筷子,“说。” 萧珪说道:“陛下,臣接替赫连昊阳入主重阳阁已有数日,近日准备着手清查洛阳周边的一些江湖败类与不法之徒。臣查知,巩县恶霸谢黑犲与巩县县令曹坤沆瀣一气为非作夕,所犯罪恶罄竹难书。” “恶霸?县令?”李隆基呵呵一笑,“萧珪,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皇权不下县?” “臣听说过。”萧珪说道,“原本,臣是不是应该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前来打扰陛下。但如今巩县官府公然包庇谢黑犲,御史竟然也管不了一个小小的县令曹坤。巩县地处东都天子脚下,此二贼却公行不法已有多年。陛下,这难道不是咄咄怪事吗?” 李隆基这才被提起了一点兴趣,用奇怪的语气问道:“御史台管不了一个县令,竟然纵容他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横行不法,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告诉朕,为什么!”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陛下,臣要是说了,那可就是以疏间亲,犯了大忌。陛下你不会那么小气,当场就把我杀了灭口?” “胡说八道!”李隆基又好气又好笑,沉声喝道:“有话就快讲,休得东拉西扯。” “臣遵旨。” 虽然挨了一记臭骂,但萧珪的心里塌实了。 他把谢黑犲与曹坤在巩县的种种劣迹,全都抖露了出来。另外,此二人与袁思艺母子之间的关系,萧珪也一五一十全对李隆基讲了。 李隆基听完之后,颇有一些不满,说道:“萧珪,既然你都已经接掌了重阳阁,谢黑犲的这种案子,你该怎么办的就怎么办,何来许多顾忌?若有委决不下之事,你与高力士相商便可。用得着大张旗鼓的捅到宫里来,非得让朕,亲自给你拿主意吗?” 又挨了一记臭骂,但萧珪不急不忙。 他叉手施了一礼,问道:“臣斗胆请问陛下,高公公,如今何在?” 李隆基微微一怔,这才想起来,高力士刚刚突然请旨回避了。 ——为什么?! 李隆基,突然就陷入了沉思之中。 萧珪并不着急,耐心的等着。他相信不用自己多嘴,以李隆基的精明,必然能够想透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片刻后,李隆基轻吁了一口气,态度明显和悦了几分,语气也平静了。他说道:“萧珪,朕知道你的难处了。这是你接掌重阳阁之后,第一次担纲办事,底气不足也缺乏经验,朕可以理解。” 萧珪叉手而拜,“圣人英明,臣感铭肺腑。” 李隆基不动声色,淡然道:“朕听说,你找高力士讨了一副字。可有此事?”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不敢欺瞒陛下,确有此事。” 李隆基也笑了一笑,却是满带嘲讽之间,他说道:“萧珪,你脑子很活,很有想法。但你的手法,也未免下作了一点。高力士的字,顶多也就是勉强能看,岂能挂到重阳阁那种地方去公然招摇。你这不是故意出他的丑吗?” 萧珪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陛下,其实……” “你的字,也就那样。”李隆基打断了他的话,说道:“给高力士代笔,那就是二人合谋造假,更加下作。” 萧珪没话说了,只能老老实实的点头认错,“陛下教训得是。这件事情,臣确实办得不大妥当。” 李隆基仿佛很满意萧珪这样的态度,他拍了一下食几,“来人,笔墨伺候。朕要写一副字,挂到重阳阁去。” 萧珪大喜,“臣谢陛下!” 李隆基站起了身来,自信满满的微笑道:“萧珪,你的书法勉强可算是登堂入室了,但比起当世大家来,你还差得太远。朕自幼师法名家苦练多年,今日,就让你见一见朕的火候!” “陛下,此乃臣之荣幸!” 萧珪十分的谦恭的叉手而拜。 这一回,他倒是真心实意的。 因为他在上辈子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李隆基是一位多才多艺的风流帝王。 这位盛世大唐的皇帝,打马球可以担纲国家队的主力。此外他还是梨园鼻祖音乐大家,他写的诗可以与贺知章这种百年难遇的天才相互唱合。至于他的书法更是极富大家风范,垂百世而不朽,被许多后世名家推崇倍至。 片刻后,小黄门就在书房的御案上准备好了文房四宝。 李隆基带着萧珪来到这里,提起笔,不假思索就写下了四个横幅大字“河清海宴”。 然后,他小黄门取来一副专用来题写字画的私印宝玺,亲自拿起,稳稳的加盖了上去。 完成之后,李隆基冲萧珪招手,“你过来,瞧一瞧。” 萧珪叉手施了一礼,走到李隆基的身边,俯下身,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一阵。 没吭声。 李隆基问道:“怎么不说话?” 萧珪摸了摸脸,尴尬的说道:“回陛下,臣臊得慌,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隆基呵呵直笑,说道:“拿去,换上。” 萧珪后退几步,叉手拜道:“臣叩谢陛下!” 李隆基正了正脸色,说道:“萧珪,事情牵扯到了宫里,牵扯到了朕身边的亲近之人,你和高力士都有了难处,朕能够理解。但是事情该怎么干的就怎么干,你不必再有什么顾虑。” “臣遵旨。”萧珪叉手再拜了一礼,心里彻底的塌实了。 李隆基沉默了片刻,再道:“这次的事情,你处理得颇为妥当。往后再有类似事件,你就直接进宫来对朕讲,不要对外宣扬。” “臣明白。”萧珪微笑点头。 李隆基点了点头,问道:“你还有什么别的难处吗?” “陛下,谢黑犲手下豢养了两三百名庄客,皆是亡命之徒。”萧珪说道,“臣手下却只有茶花娘和三两随从,人手严重不够。” 李隆基皱了皱眉,“你不会,还想找朕讨要兵马?” 萧珪连连点头,“回陛下,臣就是这么想的。” “你真是异想天开!”李隆基都乐了,笑道,“军队乃国之重器,岂能轻易假手于人?就算朕答应了你,朝上的宰相大臣们也不会答应,那些将士也不会心甘情愿听你调谴。”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陛下,臣借用一下洛阳县衙的不良人,那些宰相大臣们应该不会有意见?” 李隆基淡然道:“不良人只是受雇于官府的小吏,只要你有本事能够借得到,随便你用。” 萧珪又道:“臣听说,洛阳县衙的不良人遇到棘手的恶性暴力案件,都会向守备京城的金吾卫请求援助。倘若这一次金吾卫大义凛然伸出缓手,那些宰相大臣们,应该也不会多嘴多舌?” 李隆基感觉自己被绕进去了,敲着桌子很不耐烦的说道:“你拿起这副字,赶紧退下!” 萧珪轮了轮眼珠子,小声道:“陛下,臣还没有吃饱呢!” 李隆基简直要被气乐了,抬手朝外一指,“你走,赶紧走!否则,乱棒打出!” 萧珪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果然,还是无法把这顿饭吃完啊!” 第376章 败退 带着一顿饭只吃了半饱的怨念,萧珪拿着李隆基写的那一卷横幅,走出了集仙殿。 外面刮起了北风,整个皇城里都充满了冬日的寒冷与萧瑟。但萧珪却是心情极好看什么都顺眼,龙尾道上没有旁人,他甚至吹响了轻松的口哨。 可是刚刚走下龙尾道,他就被一个体形富态的宦官拦住了去路。 内给事,袁思艺。 “在下拜见萧真人。”袁思艺仍是满面笑容,十分谦恭的先行施拜见。 萧珪一手拿着抚尘,另一只手拿着皇帝给的那一副字画。他正准备把东西腾一下手给袁思艺还一个稽首礼,袁思艺连忙道:“萧真人手持圣物,就不必给在下还礼了。在下生受不起呀!” 萧珪好奇的看着袁思艺,问道:“袁公公怎的知道,这是圣人所赐之物?” 袁思艺笑了一笑,“萧真人进宫的时候,手上可没拿这东西。” 萧珪笑了,说道:“袁公公的手下,果然精明强干。不会连萧某人昨天晚上吃了什么,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不敢,不敢。”袁思艺赔着笑,小声的说道:“不知萧真人可否稍移贵步,与袁某私下闲谈几句?” 萧珪眨了眨眼睛,一点头,“可以。” 袁思艺便朝旁边让了一步,伸手延请,“萧真人,这边请。” 走了没几步,萧珪突然问道:“袁公公,这附近哪有茅厕?” 袁思艺微微一怔,说道:“真人若是内急,集仙殿的后殿之内,倒是有宫人专用的茅厕。” 萧珪抽动着脸皮直吸凉气,俨然十分内急的样子,催促道:“那我们快走,快走!” 袁思艺没办法了,只好打起小跑在前引路,“真人请随我来。” 片刻后,袁思艺就将萧珪领到了一排简易茅厕前。 兴许是一时贪嘴吃多了芥末生鱼片,萧珪还真是有点拉肚子了。眼下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将抚尘和画轴往袁思艺怀里一塞,转身就钻进了一间茅厕,立刻就发出了一阵惊人的轰鸣之声。 袁思艺捂着鼻子节节败退。 “舒服啊……”萧珪在茅厕里,发出一阵长吁短叹。 袁思艺又走远了几步,满脸都是嫌弃的表情。 这时,萧珪在茅厕里喊道:“袁公公,你找我有什么事?” 袁思艺一愣,莫非要我现在说? 他还没有回话,萧珪又喊道:“袁公公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你过来一些。” 袁思艺很郁闷,我明明没有说话! 但是没办法,他只好捂着鼻子凑近了一些,说道:“萧真人,不如我们晚点再谈?” “我有紧急公务在身。”萧珪说道,“现在若是不讲,那就只能委屈袁公公随我一同出宫,到重阳阁去谈了。” 紧急公务? 听到这个四字,袁思艺微微一怔,心想莫非他回去就要对谢黑犲动手? 思及此处,袁思艺也无心顾及那冲天的臭气了,连忙走到茅厕外面,小声的说道:“萧真人,袁某是想跟你谈一谈,有关谢黑犲的事情。” “谢黑犲的事情?”萧珪瓮声瓮气,明显是在捂着鼻子说话,他甚至还笑了两声,说道:“那就不用谈了。” 袁思艺吃了一惊,“为什么?” 萧珪说道:“袁公公不如,把你手中的圣物展开看一眼!” “袁某且敢!” “看,无妨。” “那袁某……只好斗胆一看了。” 袁思艺连忙把萧珪的抚尘插到了自己的脖子后面,小心翼翼的展开那一副卷轴,看到了李隆基题写的那四个大字“清河海晏”! 萧珪问道:“袁公公,感觉如何?” 袁思艺有点紧张起来,连忙回道:“圣人御笔亲书,龙腾凤舞,帝王之气纵横八荒。实乃,实乃……” 萧珪打断了他的话,“袁公公,圣人的八分书法独步当世笑傲古今,想必也轮不到我等品头论足。我想问的是,袁公公对这四个字的深刻含义,作何理解?” 袁思艺更加紧张了,手都有了一些轻微的发抖。他说道:“重阳阁奉执圣谕讨剿不法,江湖草莽望风归顺。河清海晏,指日可待!” “袁公公果然聪悟过人,难怪能在藏龙卧虎的皇宫大内深得圣宠,做到位高权重的内给事。”萧珪说道,“那你觉得,圣人赐我这样一副字,用意何在?” 袁思艺已经彻底明白,萧珪这次进宫的目的,就是为了谢黑犲的事情。其结果也是显而易见,他已经从皇帝那里,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支持! 看来,终究还是晚了…… 袁思艺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小心的收起了字轴,说道:“萧真人,其实谢黑犲的这种小事,根本不足挂齿。萧真人又必把事情捅到宫里来,还惊动了圣驾呢?” “是吗?”萧珪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袁公公的意思是,我脱裤子放屁,没事找事了?” 话刚落音,萧珪就放了一个大大的响屁。 袁思艺又捂起鼻子,节节败退。 “舒服啊……” 袁思艺恶心无比,但大事当前他也顾不得这些了,只好又捂着鼻子凑到了近处,小声的说道:“萧真人,实不相瞒。袁某探知谢黑犲在巩县屡行不法之后,已经写了书信寄与家母,让她老人家尽快与谢黑犲脱离关系。” 萧珪做惊愕之状,一把推开了茅厕的门大声叫道:“你怎不早说?” 袁思艺第三次节节败退,真臭啊! “抱歉,抱歉……”萧珪连忙把门拉了回去,说道:“袁公公你把话说清楚,真有此事吗?” 袁思艺万分嫌弃的捂着鼻子又走了过来,小声道:“这种事情,袁某且敢撒谎胡说?萧真人派人一查,不就全都知道了?” “哎,手下人办事不力啊,如此重要情报,竟然未能探查清楚!”萧珪恼火的骂咧道,“害得我硬闯了一趟皇宫,挨了圣人许多臭骂。待我回去定要将那几个探子,每人痛打五千大板!” 袁思艺的脸皮直抽搐,五千大板?那人都变成劲道十足的肉丸子了!……哎呀,站在茅厕旁边,我想什么肉丸子! “呃!——”袁思艺突然打起了干呕。 “袁公公,你怎么了?”萧珪关切的问道,“莫非你也吃坏了肚子?” “我……没有……”袁思艺强忍着没有吐出去,脚步踉跄,再一次节节败退。 “舒服了,完事了!”萧珪喊道,“咦呀,这茅厕里面怎么连纸都没有?” 袁思艺隔着老远,捂着鼻子喊道:“萧真人,那旁边该有竹质的刮片,你找一下。” “我从不用刮片,太恶心了!”萧珪喊道:“袁公公,你赶紧给我送纸过来。” 袁思艺眉毛撇成了一个八字,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恶心无比的喊道:“这会儿,我去哪里找纸啊!” “撕块布来也行。”萧珪喊道。 袁思艺恨恨的小声嘟嚷,“你何不撕自己的衣服?” 萧珪说道:“我身上的道袍可是白叠子所制,价比千金。如此撒掉,也未免太可惜了。” 袁思艺一怔,我如此小声,他居然也能听到?……罢了,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再开罪于他! 他连忙从自己的衣服下摆处撕下一块布来,捂着鼻子将它递进了茅厕里面。 “多谢!” 片刻后,萧珪神清气爽的从茅厕里走了出来,问道:“袁公公,我可不敢如此手接圣物。请问,何处有水可以洗手呢?” 袁思艺满副恶心与嫌弃,但只能赔着笑,小心翼翼的道:“萧真人,请随我来。” 萧珪走在袁思艺的后面,脸上满是古怪的笑容,心想我真是特别喜欢,你这一副明明恨死了我,又不得不讨好我的怂货模样! 片刻后,萧珪在一间宫人的私房里洗了手,还对着铜镜打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又恢复成了那一副飘飘如仙的姿态,施施然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袁思艺捧着抚尘与字轴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满心的不爽。但仍旧只能和颜悦色的赔着笑,双手把东西捧了上来。 萧珪接过了拂尘与字轴,笑道:“抱歉了,袁公公。今日让你见笑了。” “不打紧,不打紧。”袁思艺说道,“萧真人有急务在身,袁某不敢多作打扰。不如就让袁某亲自恭送真人出宫,我们边走边说?” 萧珪微笑点头,“好。” 袁思艺在前引路,故意领着萧珪走了一条偏避人少的路。偶尔遇到一两个小黄门或是宫女,见了袁思艺也是匆忙退避。 四下无人,便好说话了。 袁思艺小声的说道:“萧真人,实不相瞒,其实谢黑犲上次来到东都,在去重阳阁之间,他先来见了我。” 萧珪淡然道:“莫非是袁公公吩咐他,给重阳阁众人,各自奉送一份大礼?” 袁思艺呵呵的笑,算是默认了。 “袁公公,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萧珪说道,“我等都是替圣人办差,哪能收取贿赂,因私废公呢?我也不实不相瞒,我早已将谢黑犲送给重阳阁的钱财,悉数上交了。” “萧真人训诫得是,确是我一时糊涂了。”袁思艺挺老实的样子,小声说道:“其实袁某的初衷,只是希望袁某的家人能与萧真人麾下的重阳阁,和睦相处。但袁某没有想到,谢黑犲居然瞒着我,犯下了那么大的事情。那就别说是重阳阁了,就连袁某,也是饶他不得!” 萧珪微笑点头,“袁公公,果然深铭大义。” 袁思艺赔着笑,说道:“袁某,确实一直被谢黑犲蒙在鼓里,对他的所作所为不太了解。好在是寿王殿下明察秋毫,看清了谢黑犲的一切真实面目,并对袁某如实相告。袁某大为震惊!袁某真正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家里居然出了谢黑犲这样一个,祸国殃民的败类!——该杀,该杀!活该千刀万剐的杀!” 萧珪耐心听着,不动声色的问道:“然后呢?” 袁思艺连忙说道:“此等事情袁某丝毫不敢隐瞒,连忙就向内廷之主惠妃娘娘如实汇报了。惠妃娘娘立刻下令叫我将功补过,命我亲自出面,协助重阳阁查办谢黑犲。” 萧珪眨了眨眼睛,面带笑容,“惠妃娘娘,当真如此下令?” 袁思艺立刻挥起右手,信誓旦旦的喊道:“袁某对天发誓,千真万确!若有半点虚假,管叫我天打雷霹!” 萧珪呵呵一笑,“袁公公不必如此,我信你就是了。” 袁思艺连忙放下手,哈起腰赔着笑,小声说道:“袁某也知道,萧真人往日曾与惠妃娘娘有些误会。但惠妃娘娘真有海量胸怀,并且一向大公无私。娘娘说了,只要萧真人与重阳阁从此往后,都能好好的替圣人办差。往日那一点小小恩怨,大可从此一笔勾销。” 萧珪微笑点头,“袁公公说得没错,惠妃娘娘确有海量胸怀,并且大公无私,不愧为天下之母。” 袁思艺面露喜色,连忙说道:“萧真人若是有心,袁某可以居中引介,迎请萧真人前去拜见惠妃娘娘。” 萧珪说道:“眼下萧某急务在身,不敢延俄。还是办完了谢黑犲的事情,改天再说?” “如此也好,也好。”袁思艺满面笑容,连连点头。 萧珪突然停住了脚步。 袁思艺一怔,愕然的看着他。 萧珪说道:“袁公公,你适才跟我说了这许多的话,皆是一面之词。萧某,该不该相信你呢?” 袁思艺连忙叉手一拜,说道:“口说无凭,萧真人,可以看我的行动!” 萧珪说道:“袁公公准备用什么样的行动来向我证明,你所言不虚呢?” 袁思艺说道:“惠妃娘娘已经下令,让我亲自协助重阳阁,查办谢黑犲。从现在起,萧真人就把袁某当作你的重阳阁属下便是。袁某但凭萧真人驱使,绝无二话!” 萧珪微然一笑,“袁公公,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袁思艺连忙再拜了一礼,正色道:“萧真人,只管吩咐!” 第377章 贵人 与袁思艺密谈了片刻之后,萧珪走出了皇城应天门。守门的军士连忙将他的马匹送了过来。 萧珪骑上马。 军士们一同叉手施礼:“恭送灵观先生!” 萧珪面带微笑对他们回了一礼,仰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五凤楼与日月星辰旗,挥鞭策马,直奔河南府府衙而去。 此时正当正午,河南尹李适之刚刚用过了公廨午餐,准备打个盹睡个午觉。得知萧珪突然造访,李适之连忙起床穿戴整齐,在自己的官署里接见了他。 萧珪见面就施礼致歉,说道:“打扰大尹休息,萧某真是太过失礼了。” “萧先生,你我之间就不必如此客套了。”李适之请得萧珪入了座,笑呵呵的说道:“萧先生如今已是名满京华。别说是你主动造访,李某都曾想要效仿众人,去往重阳阁拜见先生呢!” 萧珪呵呵直笑,“大尹,你这是在骂人哪!”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李适之连连摆手,哈哈的大笑。 萧珪说道:“大尹,其实我今天也去面圣了。但这一次不是圣人召见于我,是我主动去了皇宫求见圣驾。” “我知道。”李适之微笑点头,说道:“虽然我最近忙于防洪大堤之事,一直没有去上朝。但是今天,我早就听上朝回来的同僚说过了。” 萧珪将那一副字画拿了出来,说道:“我从圣人那里,讨来了这个东西。” 李适之颇为好奇,“可否展开一观?” “当然。” 萧珪挺小心的将字画展开,铺在了书案之上。 “河清海宴!”李适之一眼就认了出来,说道:“这是圣人御笔亲书,还加盖了圣人的宝玺!” “没错。”萧珪笑道,“圣人十分嫌弃重阳阁四楼的那一副字,说它是伪造的。于是圣人就亲自动手,写下了这一副御笔真迹。” “恭喜你啊,君逸。”李适之微笑点头,说道:“从此,重阳阁就有了真正的定海神针了!” “多谢大尹。”萧珪施了一礼,说道:“其实我来找大尹,是因为眼前一棕案子,需要大尹助我一臂之力。” 李适之呵呵的笑,说道:“你都手执圣物定海神针了,李某还敢说一个不字吗?” 萧珪连忙赔笑施礼,说道:“大尹切莫误会,我是得了宝贝不敢独享,专请大尹欣赏圣人墨宝。至于求助,那完全是另一码事。我何敢在大尹面前,拿起鸡毛当令箭呢?那也未免,太过小人得志了!” “我说笑而已,你也不必解释。”李适之微笑道,“你萧君逸的为人,我还是知道的。说,什么事?” 萧珪说道:“眼下我准备办一棕案子,迫切需要人手。因此我需要调用河南府治下所有州县的不良人。” 李适之问道:“所有州县的不良人,都要齐聚洛阳吗?” “那倒不用。”萧珪说道,“我主要是想,征用洛阳县衙的不良人。此外我外出办事的时候,会要经过一些州县,可能需要地方县衙的不良人协助于我。” “那没问题。”李适之一口就答应了,说道,“我立刻签署一份大尹令给你,你拿着它,可以叫河南府治下所有州县的官员与小吏,一同协助于你。” 萧珪大喜,连忙叉手一拜,“萧珪多谢大尹!大尹真是太仗义了!” 李适之呵呵的笑,说道:“你我私交是一回事。主要还是因为,重阳阁是替圣人办差,旨在铲除恶霸维护治安,护得一方百姓安宁。这其实,也正是李某这个河南尹的份内之事。李某助你,岂非责无旁贷?” 萧珪心情舒畅的点头微笑,说道:“如果大唐的官员都有大尹这样的见识与胸襟,那还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呢?” “君逸,你也不用夸我,哄我。”李适之笑道,“该让你为难的时候,我也会丝毫不讲情面。” “不用大尹说,我懂的。”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修筑河堤款,我一定如期交到大尹手上。大尹只管放心就是。” 李适之爽朗的大笑,“那我还能说什么呢?今晚痛饮,一醉方休如何?” “大尹,萧某恐怕又要让你失望了。”萧珪笑道,“因为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得要去找王忠嗣王将军商量。” 李适之轻轻的皱了皱眉,说道:“你不会,还想征用金吾卫的兵马?” 萧珪呵呵的笑,“我这点心思,完全瞒不过大尹。” 李适之说道:“金吾卫可是吃皇粮的朝廷正规军,恐怕不像不良人那样,轻易就可调用。” “大尹放心。”萧珪说道,“我已经在圣人那里探过口风了,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再说我也没打算征用太多人马,只要有他们在场就行。如此,应该不会让王忠嗣将军太过为难。”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李适之淡然一笑,说道:“这是你入主重阳阁之后,第一次出手办事。你想让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你萧君逸的底气与能耐。” 萧珪讪讪的笑了一笑,说道:“大尹,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不要当面说穿呀?” 李适之呵呵直笑,“确是李某唐突了,君逸莫怪,莫怪呀!” 萧珪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大尹,那我现在就去防洪工地那边,去找王忠嗣将军了。” “你还是别去了。”李适之说道,“工地实在太大,人来人往骡马进出,漫天烟尘一丈多高,你不熟悉路根本找不到人。不如你就坐在这里陪我手谈两局,我派个熟悉那边情况的署吏过去,替你把王忠嗣将军请到这里来,当面叙谈。” 萧珪面露笑容叉手一拜,“如此,再好不过了!” 片刻后萧珪写好了一份手书,先将自己的请求简单的说了一下,然后交给了李适之派谴的署吏,让他拿去交给王忠嗣。 两人坐了下来,对着一副棋盘开始捉对厮杀。 一盘棋还没有下完,王忠嗣居然就到了。 二人都挺惊讶,怎会来得如此之快? 出去跑腿的署吏解释说,他刚刚走到皇城外大街,正好遇到了王将军从皇城里面出来准备去往防洪工地。看到萧先生的手书之后,王将军就直接转道来了河南府府衙。 王忠嗣今天穿了一身戎装,英武拔挺威风凛凛。他身边还带了一些大小将佐,都是荷甲带刀全副武装。 三人相互施礼参见之后,王忠嗣说道:“李大尹,萧先生,请恕王某戎装在身又负有公职,不能与二位相谈甚久。” 萧珪说道:“将军公务繁忙,萧某无端打扰,实在报歉。” “先生这么说,可就见外了。”王忠嗣笑道,“其实萧先生所托之事,王某早已心中有数。” 萧珪好奇的眨了眨眼睛,“我自己都刚刚从宫里出来,你就知道了。莫非,是圣人告诉你的?” 王忠嗣笑了一笑并未直接回答,只道:“萧先生,我派个人给你。” 说罢王忠嗣就朝身后招手,唤了一名披坚执锐的青年将佐走到前来。 萧珪打量了他几眼,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一位《水浒传》中的人物,“豹子头”林冲。 因为这位青年将佐的脑袋形状真的很像一只豹子,两只眼睛又大又圆精光直冒,嘴唇四周长了一整圈又粗又硬的短短胡茬,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极其的威猛,非常的能打! 王忠嗣颇为亲昵的拍了拍那位青年将佐的铠甲,说道:“此人出身临沂王氏,名难得,与某是同根同脉的本家兄弟。” 青年将佐抱拳而拜,拳头拍手闷声作响,仿佛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汹涌澎湃、永不枯竭的力量。 王难得?! 萧珪微微一惊,这个豹头环眼的家伙,居然是中唐有名的猛将,王难得? 听到这个名字,萧珪的脑海里第一时间就闪现出这样的一副画面:两军交战、死伤惨烈的大战场上,一位将军额头中了箭。他伸手拔箭,不料将额头以下的一大片皮肉全都撕裂。这位将军挥刀割去了皮肉,继续拼死战斗,整张脸如同血洗…… 这一位被载于史册、赫赫有名的大唐猛将,就是王难得。 这一场赫赫有名的战斗,发生在安史之乱期间,郭子仪率军收复长安之时。史称“香积寺之战”。 萧珪思忖之时,王忠嗣介绍说道:“难得出身将门之家,少年就已从军征战,练出了一身铁打的本事。去岁他还与我一同血战郁标川,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现在,他是我金吾卫麾下的一位越骑小将——难得,这一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萧君逸,萧先生。还不参见?” “难得参见萧先生!”王难得又把拳头拍得啪啪直响,声音低沉有力,如同野兽的咆哮从喉间滚滚而出。 萧珪回了他一礼,认真的看着他,由衷的赞叹了一声,“真是好样的。” 王忠嗣笑了一笑,说道:“萧先生,难得不善辞令沉默寡言,做起事来却是相当可靠。从今日起,我就让难得追随于你的左右,直到你将眼前的事务处理完毕。” 萧珪连忙叉手施了一礼,“多谢王将军。” “萧先生不必客气。”王忠嗣还了一礼,说道:“王某虽是金吾将军,但要调兵也需报请兵部得到上峰批准才行。但如果是五十人之内的城防治安应急之事,王某倒是有便宜行事之权。刚好王难得麾下就统有一队越骑,平日驻扎于金吾军营时刻待命。若有需要萧先生就派谴王难得,提前向我递送一份手书即可。他们可以,随叫随到。” 萧珪微笑道:“王将军,你想得实在是太周到了。” 王忠嗣笑了一笑,“彼此同为圣人办差,这都是应该的。” 萧珪心里顿时就明白了,确实是皇帝对王忠嗣打过了招呼。 如今看来,虽然那个老小子翻脸飞快、骂人很毒,但办起事来……基本,还算靠谱! 略作叙谈之后,肩负工地治安重任的王忠嗣立刻告辞离去,只留下了小将王难得跟随于萧珪。 王难得立刻脱下了他的铠甲与军服,换上了一身很普通的圆领团衫,只留下一把横刀挂于腰间。就这样一副装扮往萧珪身边一站,任谁都会以为,这位浑默寡言的青年,定是一位武艺高强的保镖护卫。 李适之看着王难得也是满副感慨,笑言道:“君逸办起来事,真是无往不利啊!” 萧珪笑道:“那是萧某命好,尽是遇到大尹和王将军这样的贵人。偏偏这些贵人,又都乐于助人。” 李适之呵呵直笑,说道:“你真正的贵人,恐怕不是我们?” 萧珪一听话锋不对,这恐怕又要扯到咸宜公主了。他连忙叉手一拜,说道:“大尹,重阳阁近来多事需我亲自坐镇。今日我已离开太久,该要回去了。大尹不必送了,萧某告辞!告辞!” 李适之还来没得及说话,萧珪一转身就走了。 “呵!”李适之不由得好笑,“竟然溜得比兔子还快!” 离开河南府衙之后,萧珪与王难得各自骑了一匹马,往重阳阁而去。 萧珪记得很清楚,除了最初的见面参见,王难得后来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个年轻人,当真是把沉默寡言修炼到了一定的极致。 重阳阁大门紧闭,没有什么人。门上依旧挂着那块牌子“东家有事今日休业”,并且落了锁。萧珪拿出钥匙打开了门,二人进去之后,依旧落锁。 影姝很听话的待在四楼,坐在窗口边看到萧珪带着一个人回来。她兴冲冲的跑下楼,迎了出来。 萧珪带着王难得走到了影姝面前,居中引见,对他二人说道:“这位是王忠嗣将军派给我的助手,金吾郎王难得。她叫影姝,我的婢女。” “见过影姝姑娘。” 王难得沉声抱拳一拜,拳头拍得闷声作响,都把影姝吓得一弹。 影姝回了一礼万福,笑道:“王将军,你好大的力气哦!” “在下只是一名六品校尉,不是将军。”王难得面无表情的说道,“姑娘叫我本名就好。” 影姝笑嘻嘻的道:“那我叫你王校尉!” 王难得点了一下头,不再言语。 萧珪说道:“影姝,我叫你准备的酒菜,都好了吗?” “厨房早就准备好了,只等先生回来。”影姝说道,“我这就去跟厨房的人说。” “去!”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刚好王校尉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小酌几杯。” 第378章 吃一堑,长一智 萧珪带着王难得上了四楼,派了一间客房给他,让他有了一个休息落脚之地。 片刻后影姝带着厨子把饭送了上来,萧珪便叫王难得坐下陪自己一起饮酒。 王难得却道:“先生恕罪,某不喜饮宴也不会说话,因此,就不陪先生一同饮酒了。” 萧珪说道:“夕食,你总得是要吃的。” 王难得便拿了两个大蒸饼,说道:“如此便就足够了。某自去楼下用餐,随后喂马洗马练一练拳。先生若有吩咐,派人下楼唤我就是。” 萧珪也想勉强于他,微笑点头,“好。” 王难得拿着蒸饼微微弯腰施了一礼,走了。 影姝说道:“先生,他让我想起了阿木。” “别说,还真是有一点像。”萧珪笑而点头。 影姝说道:“我发现,孙山、阿木和王难得这些从军的男子,性格都有一些相似之处。比如沉默寡言,耿直厚重。” 萧珪点了点头,“你还是坐下说!” “是。” 影姝乖乖的坐到了萧珪的旁边,替他斟酒。 萧珪说道:“今天没有外人,不用你侍酒。你坐我对面,陪我饮酒。” “好。”影姝笑吟吟的换了个位置,坐到了萧珪的对面,举杯说道:“我敬先生。” 萧珪微然一笑,与她共饮了这一杯。 影姝拿起酒壶替萧珪倒酒,问道:“先生,这个杜康怎样?” “还算可以。”萧珪说道:“若能再埋个几年,味道会更好。” “先生的嘴可真毒。”影姝笑嘻嘻的说道,“于今洛阳的市场上,已经买不到年份足够的杜康陈酿了。就算能买到真宗的杜康,那也都是今年的新酒。” 萧珪有点好奇,“那杜康陈酿都去哪里了?” 影姝笑道:“先生,连你这个元宝商会的大东家都不知道的事情,旁人哪里还能知道呢?” 萧珪不由得笑了,说道:“那可不一定。我名为商会大东家,其实对生意上的事情完全是一窍不通。” “先生过谦了。”影姝说道,“记得韩相公曾经说过,真正有智慧的人,无论去干哪一行都能十分出众。此前我还不大相信,现在我却觉得,萧先生就是韩相公所说的那一种人。” “影姝,我看你也是。”萧珪笑道,“我尤其觉得,你拍马屁的功夫特别到家,让人特别舒服。” 影姝嘿嘿直笑,又举起杯来说道:“先生,我再敬你一杯。” “好。”萧珪举杯,与她共饮。 影姝放下酒杯立刻给萧珪夹菜,说道:“先生还是少饮酒,多吃菜的好。”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她,说道:“影姝,你有被朋友出卖过吗?” 影姝微微一怔,好奇的问道:“先生,怎会有如此一问?” 萧珪说道:“如果你发现,你被自己的朋友出卖了,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个……”影姝慢慢的放下了筷子,眨巴着眼睛寻思了片刻,茫然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因为至今,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萧珪淡然一笑,“那么现在,你可以经历一下了。” 影姝微微一惊,“什么?” 萧珪说道:“还记得,那晚我叫你罚跪吗?” 影姝认真的点头,“当然记得。那是先生第一次罚我,我至今仍在悔恨。” 萧珪说道:“我记得你说,咸宜公主拒绝了你的请求,不愿帮助我们?” 影姝点头,“公主殿下,当时确实是这么说的。” 萧珪淡然一笑,“你被骗了。” 影姝愕然睁大了眼睛,“不会?” “不相信?”萧珪淡然一笑,“没关系,我会让你心服口服。你先把我带回家的那一卷纸轴,展开来看一眼。” “是。” 影姝连忙起身走到书桌边,小心翼翼的将萧珪带回家的字画卷轴铺展开来。看过之后,影姝惊讶的道:“先生,这是圣人御赐的墨宝呀!” “明天找个手艺过硬的裱画匠,将它将装裱起来。把之前的那一副字,换了。”萧珪说道。 “是。”影姝应了喏,小心翼翼的又将字画收了起来了 萧珪说道:“这就是我今日进宫的收获。影姝,你想到了什么?” 影姝走了回来重新坐下,说道:“有了这一张字画,再加上王忠嗣将军又派了王校尉过来协助。想必,先生已经从圣人那里获得了足够的支持。” 萧珪淡然一笑,“不仅如此,就连武惠妃也对我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影姝愕然一愣,“武惠妃?” 萧珪说道:“我带着圣人墨宝离宫的时候,被袁思艺拦住了。他跟我说了许多许多的话。其中最重要的两句是,他会竭尽全力的协助我,收拾谢黑犲。” 影姝更加惊讶,“袁思艺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萧珪说道:“原因,在第二句重要的话里面。” 影姝问道:“请问先生,第二句是什么?” 萧珪面带微笑,眼神炯炯的看着影姝。 影姝被他看得心里一阵发慌,不自觉的低下了头去。 萧珪说道:“第二句,袁思艺说,是寿王与武惠妃叫他这么做的。” 影姝恍然一惊,“寿王?!” 萧珪淡然一笑,“你明白了?” 影姝满面惊愕之色,喃喃道:“莫非是,咸宜公主故意不肯帮我,却叫寿王私下去见了武惠妃,然后他们母子二人暗中出手相助?” 萧珪笑而不语,自己饮了一杯酒。 影姝知道他这是默认了,惊道:“可、可这是为什么呢?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很奇怪,想不通是吗?”萧珪淡然道,“你去求助,他们不肯帮忙。然后他们,却又暗中出手相助了。说起来,这的确十分诡异。” 影姝沉默不语的思索了片刻,说道:“先生,寿王母子应该是想趁机对你做下人情,顺势拉拢于你。” 萧珪呵呵一笑,“影姝,你有没有一种,被欺骗和出卖的感觉?” 影姝闷吁了一口气,双眉微皱,“我没有想到,咸宜公主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咸宜公主比较单纯,应该没有这么深的心机。”萧珪说道,“如果我所所料不差,你与咸宜公主应该是都被寿王利用了。” 影姝紧咬牙关,皱眉不语。 萧珪拿起酒壶给自己的杯子满上,说道:“影姝,来陪我饮酒。” “先生,我错了……”影姝低下了头,十分的惭愧,喃喃道,“我真的错了!” “影姝,不必过于自责。谁还不能犯一点错呢?”萧珪说道,“其实连我都差点被寿王李瑁给骗了。他表面看来,就像他妹妹一样的率真又单纯。” 影姝闷吁了一口气,“我以后,一定要小心担防那个寿王李瑁!” 萧珪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面带微笑的说道:“影姝,考你一个问题。” 影姝连忙叉手一拜,“先生请讲。” 萧珪说道:“现在我已经直接从圣人那里,得到了足够的支持。武惠妃与寿王李瑁的拉拢之计,算是对我没了作用。但是我却仍旧答应了袁思艺的投诚,让他帮我一起对付谢黑犲。请问,这是为什么?” 影姝眨巴着眼睛,问道:“现在先生根本就不需要袁思艺,也可以对付谢黑犲。只要先生愿意,先生还可以把袁思艺都给一同收拾掉。请问先生,影姝这样说,对是不对?” 萧珪微笑点头,“对。” 影姝努力思考,喃喃自语,“可是先生,仍旧接收了袁思艺的投诚……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萧珪面带笑容,又独自饮下了一杯酒。 影姝忙道:“先生你要少饮酒,多吃菜。” “想你的问题,不必管我。”萧珪又伸手拿起了酒壶,给自己满上了。 影姝眨巴着眼睛寻思了片刻,突然眉宇一抬双眼发亮,说道:“先生明明看破却不说破,莫非是想顺手推舟,就让寿王李瑁做下这笔人情,顺便再与武惠妃和解?” 萧珪呵呵的笑,举起酒杯,“来,我们一起敬聪明的影姝一杯!” “多谢先生!”影姝满面笑容的举起了酒杯,说道:“影姝先干为敬!” 萧珪刚刚饮完这一杯酒,低头一看,酒壶不见了。 影姝嘿嘿的笑,“先生,你吃菜,多吃一些菜!” 萧珪拿起筷子随意吃了几口菜,说道:“影姝,你怎么好像,特别高兴的样子?” 影姝笑道:“先生应对如神,做法极其明智。如此不仅可以减少一位劲敌,还能增加两个强有力的朋友。哪怕这两个朋友只是暂时的,那也总好过有两位强敌,始终在旁虎视眈眈。另外,往后我再与咸宜公主相见,也就不会太过尴尬了!” “你们这两个自作聪明的笨丫头!”萧珪笑而摇头,说道:“哪天一同被人卖了,还会帮着别人数钱!” “才不会呢!”影姝笑嘻嘻的说道,“我这个奴婢若是被卖了,数钱的也该是先生才对!” “你还有理了?”萧珪伸手在影姝的额头上,轻轻拍了一巴掌。 影姝连忙双手挡到额前,闭上眼睛缩起脖子叫嚷求饶,“影姝知错了,先生饶命呀!” 萧珪飞快的伸手到影姝身后把酒壶拿了过来,一本正经的说道:“吃一堑,长一智。下回别再犯类似的错误了,知道么?” “知道了……”影姝睁开眼睛,双手往身后一摸,顿时哭笑不得,“下次,我宁可被打死,也不会再放开酒壶!” 此时,巩县。 袁思艺的母亲邹老夫人,把自己的女儿袁氏和女婿曹坤,叫到了自己的家里来。 除了一同共用夕食,邹老夫人还想跟他们夫妇俩,说一些重要的事情。 可是饭局才刚刚开始,谢黑犲就提着两壶酒不请自来了。 他一进门就高声嚷道:“阿娘,孩儿今日得了两壶好酒,专来孝敬你老人家了!” 邹老夫人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只叫女儿起身去将谢黑犲迎了进来。 谢黑犲进屋一看,当即笑道:“小妹与妹夫也在啊!” 曹坤不明就理,如同往常一样与谢黑犲笑语寒暄。 邹老夫人也未多言,只叫仆人加了一席,叫谢黑犲一同入座用餐。至于谢黑犲带来的两瓮好酒,她叫存了起来,说是过年的时候再饮。 一家四口如同往常一样饮酒用餐,闲话家常。 谢黑犲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阿娘今日好不偏心,只好小妹与妹夫过来饮宴,却把孩儿给忘了。” 邹老夫人板了一下脸,“你整日飘泊在外,时常酩酊大醉,为娘何处寻你?” 谢黑犲连忙赔笑作揖,“阿娘息怒,孩儿随口一说,你老人家千万莫要在意。” 曹坤接过话来,说道:“黑子,有空你是该多多回家,陪伴母亲。” “是是,我知道了。”谢黑犲笑呵呵的点头,举起酒杯,“阿娘,都是孩儿不孝!孩儿自罚三杯!” 说罢,谢黑犲就一口气连饮了三杯酒。 邹老夫人轻叹了一声,说道:“为娘知道你最近十分忙碌,你也不必过于自责。” 谢黑犲讪讪的道:“孩儿倒是不忙。只是,惹了一些麻烦上身。” 皱老夫人皱了皱眉,“又有什么麻烦?” “还是之前那个。”谢黑犲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起身递到了邹老夫人面前,说道:“阿娘请看,这是重阳阁的萧珪写给孩儿的私信。” 邹老夫人连忙展开信件一看,说道:“他只是叫你去往洛阳会晤,说有要事相商。何以见得,就有麻烦?” 谢黑犲皱了皱眉,说道:“那摆明就是一个鸿门宴,孩儿自然心中有数。” 曹坤连忙起身过来,也将信看了一遍,说道:“黑子,我们最近做出了那么多积极又充分的应对。你是不是多虑了?” 谢黑犲说道:“曹明府,既然你这么说。要不,你就替我去往洛阳见萧珪一面?” 曹坤一愣,“他要见是的你,我跑去见他作甚?” 谢黑犲冷笑起来,“对了,你是一县之长,他是区区平民。哪有县令去见平民的道理?” “谢黑犲,你什么意思?”曹坤有点恼火。 “不要吵了!”邹夫人怒喝了一声。 两人连忙闭嘴,都叉手拜了下来。 “吃个饭也不得安宁,真是不成体统!”邹老夫人喝道,“黑子,你若怕见萧珪,就先去找你阿兄问策。有你阿兄在,总不会让你受到什么委屈!” 谢黑犲连忙叉手而拜,“还是阿娘英明!” “去洛阳,赶紧去!”邹老夫人不耐烦的说道:“把你的麻烦事情处理完了,心气顺了,再来我家里吃饭!” “阿娘息怒。”谢黑犲连忙弯腰拜下,“孩儿这就退下,这就动身去往洛阳。” 邹老夫很不耐烦的摆手。 谢黑犲叉着手弯着腰,慢慢的退了出去。 邹老夫人给身边的心腹家奴使了眼色,家奴心领神会,悄悄的跟踪谢黑犲去了。 曹坤夫妇都有一点惊讶,一同问道:“阿娘,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稍安勿躁。”邹老夫人淡然道,“坐下,吃饭。” 夫妻俩不敢多言,乖乖的坐了下来,陪老夫人一同用餐。 第379章 变故 不久后,出去盯梢的家奴回来了,在邹老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邹老夫人叫家奴关上了餐厅的门,守在了外面不让人进来。然后她对曹坤夫妇招手,“你二人,过来。” 夫妻俩惊讶的走到邹老夫人身边,问道:“阿娘有何吩咐?” 邹老夫人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看看,这是你们的阿兄,三日前从宫里派人送来的密信。” 曹坤连忙把信打开看了,当即瞪大了眼睛,惊讶道:“阿娘,阿兄竟然要你老人家与黑子脱离母子关系。这是要出大事了啊!” 邹老夫人脸色沉寂的点了点头,说道:“若非是要出了大事,你阿兄也不会出此下策,弃车保帅。” 曹坤拿着信焦急的来回踱步,“阿娘,如此重要的信件,阿娘怎的拖了三日才拿出来给我们看?” 邹老夫人淡然道:“因为,时机未到。” 曹坤有点不解,“时机?” 邹老夫人说道:“你休要多问。为娘自有道理。” 曹坤眨眨眼睛,又道:“黑子如果出事,我也必受牵连。阿娘,这可如何是好?” 邹老夫人十分淡定的说道:“为娘既然把你叫来一同商议,自然就是有了,保你之法。” 曹坤连忙拉着他妻子对着邹老夫人一同跪下,肯求道:“还请阿娘教我,孩儿该要怎么做?” “你先起来。”邹老夫人说道,“黑子犯了这么多的事情,现在是上面要收拾他,连你阿兄都保他不住了。为今之计,你只有一个办法才能保全自己。那就是,协助重阳阁一起讨伐谢黑犲!” 曹坤愕然瞪大了眼睛,喃喃道:“阿娘是叫我……大义灭亲?” 邹老夫人说道:“若不赶紧将功赎罪,谢黑犲败了,你也必死无疑!” 曹坤吓得满面冷汗直流,连忙挥袖来擦,喃喃急语道:“阿娘说得极是,孩儿是该拨乱反正,大义灭亲。但、但是,倘若孩儿如此做了,上头仍旧不肯放过孩儿,那又该得如何是好?” “你大可不必惊慌,只管办好,自己该办的事情。”邹老夫人似乎成竹在胸,淡然说道,“我自然另有良策,保你性命。” 曹坤轮着眼珠子,喃喃道:“那、那孩儿的官职……” “先保住性命再说!”邹老夫人沉声喝道。 曹坤连忙跪倒在地,“孩儿遵命!” 与此同时,谢黑犲自家的地下密室里。 猛烈的鞭笞之声此起彼伏,凄惨的哀号之声夹杂其中。 谢黑犲正在亲自挥起大鞭子,猛力抽打一个被绑在十字刑柱上的人。 一边抽,他一边大骂:“你这该死的阉货,再不老实交待,保你活不过今晚!” 被遍体鳞伤的小黄门,苦苦的哀求:“好汉饶命,我知道的都说了呀!袁公公就是派了小人来给他母亲送一封信,别的,小人确实都不知道呀!” “还不老实?!” 谢黑犲又猛抽了好几鞭,打得这个小黄门门牙都飞了,满嘴吐血。 “小人只是一个跑腿送信的。袁公公的信,小人哪敢私下拆看?求求好汉,饶我性命……”小黄门虚弱无力的,小声哀求。 谢黑犲又急又气,把手里的鞭子都扔了,一个劲的大喘气。 一名光头大汉凑到谢黑犲身边,小声道:“阿兄,看来这厮当真不知内情。阿兄方才去了老夫人府上,可曾有何发现?” 谢黑犲闷声了一声,说道:“老夫人把曹坤夫妇叫了去一同吃饭,却单单不曾叫我。气氛,颇为诡异。” 光头大汉惊讶道:“莫非他们是要密谋对付阿兄?” 谢黑犲说道:“看曹坤的表现,倒是不像。 老太婆一向脾气大,只是骂了我一顿,然后催我去到洛阳找袁思艺帮忙。” 光头大汉问道:“那阿兄去是不去?万一那里,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呢?” “那应该不至于。”谢黑犲说道,“我最近十分听话,一直按照重阳阁的规矩在办事。就算动作慢了一些,萧珪也没有足够的理由要对我下死手。否则传了出去,江湖同道都不会服他。他是新主上任恩威未立,最怕的就是师出无名,坏了人心。” “阿兄说得有道理。”光头大汉一个劲的点头,说道:“既然是老夫人叫阿兄去见袁思艺,阿兄去一趟也不是坏事。顺便,也可以再探一下重阳阁的风声。” 谢黑犲踱着步子独自寻思了片刻,说道:“洛阳,我是一定要去的。但我走后,你们务必要死死盯住老夫人和曹坤的一举一动。倘若他们有所异动,休要多言立刻就将他们捉了,藏起来再说!” 光头大汉微微一惊,“要捉老夫人和曹县令?!” “少废话,只管照办!”谢黑犲喝斥道:“天塌了下来,有我顶着!” “是是!”光头大汉连忙抱拳应喏,“小弟一定照办!” 谢黑犲闷吁了一口气,说道:“如果他们突然反水对付我们,会比重阳阁还要更加厉害。你懂么?” “小弟明白。”光头大汉说道,“如果他们反水,我们就将他们捉起来,遇事还能多一些保命的东西!” 谢黑犲嘿嘿的笑,“秃驴,你果然开窍!” 被唤作秃驴的光头大汉也嘿嘿的笑,朝那小黄门一指,“阿兄,这个东西怎么办?” “剁碎了,喂我猎犬!” 夜幕降临之前,谢黑犲带了几名随从各自骑马离了家,奔着城外而去。 一直紧紧盯着谢黑犲的严文胜与红绸,巧妙的尾随他们一同出了城。跟踪一段之后确定谢黑犲确是去往洛阳,他们果断分成了两拨。严文胜继续盯着谢黑犲尾随而去,红绸去向孙山等人通风报信。 夜深人静之际,巩县城外的荒郊野外,突然传出了一阵打斗与惨叫之声。 孙山与虎牙等人,对谢黑犲的一处秘密窝点地下密道,展开了迅雷不及掩耳的突袭。 谢黑犲的人在巩县作威作福好多年,极少遇到什么麻烦,入夜之后难免放松警惕。孙山等人准备充分身手又强,几乎没有遭遇什么像样的抵抗,地下密道给里就添了七八具尸首,全是谢黑犲豢养的打手爪牙。 片刻后,被藏在这里的十几名女奴被解救了出来。孙山等人护着她们,按照早已定好的路线迅速撤退到了河边,登上一艘大船,悄然离去消失了踪影。 与此同时,谢黑犲在洛阳北市的老地方,胡姬酒肆之内,见到了袁思艺。 例行参拜之后,谢黑犲把萧珪写给他的信拿给了袁思艺看,说道:“阿兄,萧珪这时候叫我来洛阳,不知是凶是吉呀?” 袁思艺不急不忙的看过了信,说道:“是凶是吉,你自己心里没有数吗?” 谢黑犲眨了眨眼睛,“阿兄这话,什么意思?” 袁思艺说道:“上次萧珪已经收下了你的钱,那就表示,他也是想以为和贵。但他又许你十日之期,叫你按照重阳阁的十条禁令,整改自己名下的产业。你做得如何了?” 谢黑犲连忙说道:“小弟回去之后,立刻动手清点了手下的走私奴婢,积极主动的将他们悉数上交给了县衙。” “悉数?”袁思艺皱了皱眉,“你当真全部上交了吗?” 谢黑犲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阿兄,小弟名下产业众多。这才过了几天,毕竟时间还短。多少还剩了一些,还没有来得及清点的。小弟保证,陆续都会交上去的。” “既然如此,你应该胸有成竹才是,又何必问什么凶吉呢?”袁思艺问道。 谢黑犲愕然一怔,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袁思艺有点生气的站起了身来,沉声道:“黑子,你若对我都遮遮掩掩不说实话。那可能真就,没人再能帮得了你了!” “阿兄息怒,阿兄息怒!”谢黑犲连忙作揖下拜,小声说道:“小弟不敢欺瞒阿兄。小弟确实……确实还私藏了一批奴婢。可那些都是早就卖了出去的货品,小弟钱都已经收了。做生意总得讲个诚信?不然小弟饭碗都要砸了,以后还将如何营生啊?” “你这个大胆的蠢才!”袁思艺大怒,沉声喝道:“你以为你这点小小伎俩,能够瞒得过别人吗?!” 谢黑犲吃了一惊,喃喃道:“莫非重阳阁,早就知道了?” “重阳阁知不知道,我不清楚。”袁思艺说道,“但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么多的大活人,你想要从重阳阁的眼皮子底下偷运出去与人交易。可能吗?我问你,可能吗?” 谢黑犲喃喃道:“小弟想的是,等最近这阵风头过了,再行交易。” “风头?——我明摆了告诉你,这场风头永远都不会过!”袁思艺气得闷吁了一口长气,拿起身边一盏茶全都喝干了,说道:“人家重阳阁将你盯得死死的,就是想要拿你开刀。你也真是太不知死活了,这种时候,你竟然还想着赚钱发财!上次叫你送给重阳阁那么多钱财,用意何在,莫非你还不明白?” 谢黑犲讪讪的道:“小弟就是因为送出了那么多的钱,心疼,所以才想快点赚一点回来……” “蠢才!”袁思艺大骂,“我问你,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当然是命重要。”谢黑犲连忙低头纳拜,“阿兄教训得是,确是小弟糊涂了。还请阿兄教我,现下该要如何保命?” 袁思艺皱眉寻思了片刻,说道:“你藏的那些奴婢,都是能要你命的证据。你不能再藏着他们了。” 谢黑犲微微一惊,“莫非全都杀了埋掉?” “蠢才!”袁思艺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杀人和藏人, 还不一样都是死罪?” 谢黑犲愣了一愣,说道:“那小弟,该要如何是好?” 袁思艺站起身来踱步寻思了好一阵。 谢黑犲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心想既然他这么生气,想必心里也是着急的。如此说来他仍是顾念于我……莫非是我,太过多疑了? 袁思艺突然停住,说道:“把你藏的那些人,暂时全都交给我,我想办法将他们送走。只要出了河南府地界,重阳阁也就拿你没有什么办法了。到时候你就算再要拿去交易,也是有可能。” 谢黑犲眼睛一亮,“阿兄真能办到?” “你少废话!”袁思艺不耐烦的道,“我最多只能帮你把人送出河南府。你若再不依我,就自己想办法去保命!” “别别,阿兄息怒,我依你就是了。”谢黑犲笑嘻嘻的道,“阿兄果然神通广大啊!” 袁思艺道:“少说没用的。人都藏在哪里,我星夜派出心腹,前去提人。” 谢黑犲点了点头,“好,我全都告诉阿兄。只求阿兄,真心帮我!” 袁思艺皱了皱眉,沉声喝道:“你若信不过我,现在就给我滚!我还不想,惹祸上身!” “不不,怎么可能!”谢黑犲连忙赔笑又施礼,“这世上,我最信得过的人,就是阿兄你了!” 半个时辰以后,袁思艺坐着一辆马车来到了重阳阁。 萧珪叫王难得下去开门,把他迎了上来。 肥胖的袁思艺爬上四楼,气喘吁吁。 “袁公公,这么晚了有何要事?”萧珪问道。 “萧先生,全、全在这里了!”袁思艺一边喘着气,一边将手中的纸笺递了上来。 萧珪展开一看,“这就是谢黑犲,藏匿那些非法人口的地方?” “没错。”袁思艺抹着汗,说道:“我已按照萧先生的吩咐,将他稳住,他暂时不会离开洛阳。我也派人将他看住,他很难再与外人有所接触。” 萧珪微然一笑,“辛苦你了,袁公公。” 袁思艺叉手而拜,问道:“接下来该要怎么办,还请萧先生吩咐?” 萧珪微然一笑,“叫他,明天中午前来见我!” 第380章 狡兔三窟 身躯肥胖的袁思艺跑了一路又爬了四层楼,此时心中稍稍安定,连忙讨了一碗水喝再回萧珪的话。 他说道:“萧先生放心,谢黑犲当真已是被我稳住了。他如今就住在北市的胡姬酒肆里,等我回他消息。明日正午之前,他一定会应约来到重阳阁,拜见萧先生。到时先生轻松就可将其拿下,如此,谢黑犲一案可算是了结一大半了。” “要拿谢黑犲,本就不难。”萧珪说道,“我更想要顺利解救,那些被他掳虐的人口。” 袁思艺说道:“在下刚刚,不是都将那些被掳人口的藏身之地,告诉先生了吗?” 萧珪扬起手中的那些纸笺,淡然一笑,“你说这个?” 袁思艺愕然的轮了轮眼珠子,“谢黑犲,总不会连我都骗?” 萧珪说道:“常言道狡兔三窟,谢黑犲能在一县之地混出个名堂来,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眼下他正置身于风口浪尖,为了保住小命,必然更加谨慎。袁公公就一定能够断定,他现在仍旧毫无保留的信任于你吗?” “这……”袁思艺怔了一怔,说道:“谢黑犲确实狡猾。但他能够混到今时今日的模样,全靠倚仗袁某与家母。若连袁某也不再信任,他还能信任谁?” “他的浑名都叫黑犲。所谓犲狼,阴险狡诈反复无常,性情当中多有恶毒残忍。”萧珪说道,“为了谋取利益,他心甘情愿认了令堂做母亲,口口声声称你为兄长。但真到了危机时刻,谢黑犲这样的人只会以自己的利益和性命为重。他谁都不会信任,只信任他自己。” 袁思艺指了指萧珪手中的那些纸笺,说道:“莫非这些地址,全是假的?” “或许是真,或许是假,这其实并不重要。”萧珪说道,“重要的是,袁公公,你可能已经暴露了。” 袁思艺微微一惊,“这怎么可能?” 萧珪说道:“谢黑犲前来找你,是为了寻求庇护。你不帮他应付重阳阁也就算了,还找他索要那些私藏的奴婢。这可是谢黑犲的死穴。这就好比,某人被歹徒追杀,他去找一位好友求救。结果好友突然拔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你说,谢黑犲心里会怎么想?” “这,这……”袁思艺愕然瞪大了眼睛,喃喃急语道:“袁某一心想着要替萧先生搜集,谢黑犲的重要罪证。没想到……” “嘭——” 户外的夜空之中,突然炸响了一记烟花,打断了袁思艺的话。 萧珪就坐在窗边,将这一记烟花看得清清楚楚,它就炸响在距离重阳阁并不太远的地方。在夜色深深的洛阳城夜空,分外的显眼。 大唐早在太宗时代就有了烟花,但它并不十分常见。只有朝廷举行重大庆典或在上元佳节这样重要的日子里,偶尔才会放一些烟花以示庆祝。倒是一些江湖人物习惯用它,来向同伴传递一些重要的信号。 王难得是金吾卫的将校,见到这一记烟花当即低喝了一声,“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宵禁之夜私放烟火?” 萧珪眉头一拧,当即问道:“倘若被捕,该当何罪?” 王难得说道:“最重可判流放充军。倘若抓捕之时逃逸抗拒,金吾卫有权将其当场格杀!” 正说着,“嘭嘭”又是两记烟花,炸响在了夜空之中。 “不对劲!”萧珪沉声道,“王校尉,你赶紧下去看看。最好是汇合巡夜的金吾卫同僚,一同搜捕私放烟花之人。倘若捉到,带来见我!” “喏!”王难得抱拳一拜,像一阵旋风一样飞快的走了。 袁思艺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喃喃的念道:“不会出什么事?” “袁公公莫要紧张,还请安坐。”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影姝,给袁公公上一杯好茶来。” “喏。”影姝领命而去。 袁思艺只好按捺住心神坐了下来,有点好奇的问道:“萧先生,如此非常时期,重阳阁怎么冷冷清清,都见不到什么人呢?” 萧珪微笑道:“既然是非常时期,他们自然都是,出去办事了。” 袁思艺有点惊讶,“莫非萧先生,早就针对袁思艺撒开了大网?” 萧珪呵呵直笑,笑而不语。 袁思艺满副忐忑,心想我今天是不是画蛇添足了?看他这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就算没有我帮忙,他应该也有办法收拾谢黑犲……说来也是啊,他都已经从圣人那里,得到了帮助! 一时间,袁思艺有点尴尬和郁闷。因为他感觉,自己在重阳阁显得十分的多余! 非但多余,还有一点帮了倒忙的嫌弃。 自己好歹也是内廷的一位重臣,时常在圣人与武惠妃面前,都能蒙受重用担纲要务。怎的一与萧珪合作,就沦落到了这步田地呢? 不久后影姝取来全套的茶具,替萧珪与袁思艺煮茶。两人聊了一阵闲天,茶也煮好了。 正要开始品茗,一道黑影突然翻过了重阳阁的大院围墙跳了进来。由于阁楼的一楼大门紧闭,黑影连蹿带跳几个起落就翻上了二楼,用力一把推开闩紧的窗户溜进了阁来,然后顺着楼梯噔噔噔的急步上楼。 这动静可不少,楼上的人全都注意到了。 袁思艺吓得吸了几口凉气,叫道:“刺客!有刺客!” “袁公公别慌,是我们自己人。”萧珪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对影姝道,“明天找个人,把二楼的窗户修一下。所需花费,从严文胜的工钱里面扣。” 影姝掩嘴而笑,“是,先生。” “先生,这不大公平!”严文胜的声音响在了楼梯间,他叫道:“我可是为了汇报紧急事件,不得已才毁坏了一扇窗户。”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赶紧过来,先说正事。” 严文胜上了前来,叉手而拜,说道:“报先生,谢黑犲溜了!” 袁思艺当即大叫了一声,“什么?!” “这位,就是袁公公?”严文胜对着袁思艺叉手拜了一礼,然后说道:“谢黑犲离开巩县的时候,随身带了六个人。但是进入北市胡姬酒肆与袁公公会面的时候,他身边却只有两个随从。其余四人,在进城的时候全都各自分散了。至于他们去了哪里,在下分身乏术未能探知。” 袁思艺十分惊讶,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很简单。”萧珪说道,“所谓狡兔三窟,最先要安排好的,就是逃跑的退路。” “先生所言即是。”严文胜说道,“方才严某看到城中突然炸响了三记烟花,谢黑犲与他身边的两个随从突然跳窗而逃。袁公公派去盯住他的那些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发觉。严某借夜色掩护追踪了他们一阵,发现他们一路翻墙过院到了洛水河边,然后就登上了一艘早已在此等候的大船,立刻乘船而去。严某无法再作追踪,于是就来了重阳阁向先生紧急通报。” 袁思艺更加惊讶,“这么说,谢黑犲刚一进城,就已经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刚刚那个烟花,就是他的人放来示警的?” 严文胜点头,“应该错不了。” 袁思艺愕然瞪大了眼睛,满心后怕的说道:“那也就是说,我与谢黑犲会面之后离开胡姬酒肆,一路来到重阳阁全都被他的手下发现了?然后他们就向谢黑犲放了烟花示警,叫谢黑犲逃跑?” 萧珪扬起了手中那些写着地址的纸笺,说道:“袁公公,现在你相信,这些地址未必是真的了?” “天杀的谢黑犲,这是一早就防着我了!”袁思艺恨得咬牙切齿。 萧珪看着袁思艺,淡然道:“袁公公此前,可曾他面前露出过什么重大的破绽?” “没有啊!”袁思艺拍着手,焦急的说道,“此前我还把他当作我的兄弟,一心只想帮他。又哪会有什么破绽可露?” 萧珪说道:“袁公公,你再好好的想一想。一定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袁思艺眨巴着眼睛寻思了好一阵,突然一拍巴掌,“我派去巩县给家母送信的那个心腹小黄门,至今都还没有回来。可别是,落在谢黑犲手里了?”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这就说得通了。” “不对呀!”袁思艺惊叫道,“既然谢黑犲已经知道了内幕,那他为何还要来往洛阳?他就不怕,这里早有天罗地网在等他吗?” “他当然怕。”萧珪说道,“但他同样心存侥幸。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和袁公公翻脸。” 袁思艺眨巴着眼睛,说道:“这么说,谢黑犲在来到洛阳之前,还只是对我有所怀疑?” “应该是。”萧珪说道,“否则,他打死也不会再来洛阳。” “哎……我猜也是。”袁思艺无奈的长叹了一声,说道:“我那个心腹小黄门只是前去送信,别的都不知道。但我特意叮嘱过他,去了巩县休要被谢黑犲有所发觉。可能就是我这一句话,将要害了他的性命!”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袁公公,你那个心腹小黄门,多半已是性命难保了。此时此刻,你更应该担心一下你母亲的安危。” 袁思艺惶然一惊,“不会?” “怎么不会?”萧珪说道,“既然谢黑犲都已发觉袁公公出卖了他,并且仓皇逃离而去。等他回了巩县,以他如犲如狼的个性,他还会轻易放过令堂吗?”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袁思艺拍着手大叫起来,“来人,来人哪!” 喊了几嗓子,没人回应。 大家全都像看傻子一样的,围观于他。 袁思艺回过了神来,扑通一声跪倒在萧珪面前,作揖又磕头,“萧先生,萧先生!袁某给你磕头了!袁某求求先生,一定要救我母亲性命啊!” 萧珪起身扶了他一下示意他起来,说道:“袁公公不必如此。这些,目前都还只是萧某的一己猜测,未必就会真的发生。” 袁思艺跪着不肯起,焦急的说道:“若不发生,自然最好。但是,倘若不幸被先生言中,家母落入谢黑犲之手,岂非危在旦夕?” “袁公公,你先起来。”萧珪用力将他拉了起来,说道:“倘若不幸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萧某向你保证,一定竭尽全力解救令堂。” 袁思艺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连忙又跪倒在地,“袁某叩谢先生!叩谢先生大恩大德!” “严文胜。”萧珪说道,“天就快亮了,袁公公奔波了一夜,你扶他去到客房好生歇息。” “是。”严文胜应了一诺,扶起袁思艺,带他去客房休息了。 影姝走到萧珪身边施了一礼万福,说道:“先生,也请早点歇息?” “我还要等王难得回来。”萧珪说道,“你先去睡!” 影姝面带微笑的说道:“先生不睡,我也不睡。” 萧珪扭头看着她,脸上浮现出一抹奇怪的笑意。 影姝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说道:“我的意思是,我在这里陪着先生,一起等候王校尉回来。” “我知道啊!”萧珪笑道,“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影姝顿时满副尴尬,脸都有些红了。她连忙拿起茶壶,给萧珪添上了茶水,说道:“先生,这么好的茶可别浪费了,你要多饮几杯。” 萧珪呵呵直笑,拿起茶碗,浅啜品茗。 天边露出鱼肚白时,王难得回来了。 他向萧珪回报说,巡夜的金吾卫同僚看见烟花之后,立刻就朝着烟花的位置追踪而去。紧接着他们又看到了两朵烟花,也发现了施放烟花之人。他们一路追踪,结果那人跳进了洛水之中,逃遁而去。 萧珪问道:“他们可有派船追踪?” “没有。”王难得说道,“仓促之间,同僚们寻不到船只可用。那个逃跑之人朝江心游去,夜色之下很快就没了踪影。” “江面之上,有他们的船只接应。”萧珪再道:“金吾卫能不能封锁洛阳港口,禁止一切船只出港?” 王难得摇了摇头,“先生,洛阳港口极多,每日进出的官船私船与渔船,数以万记。就算金吾卫有这个权力,等到一一排查下来,贼人早就弃船逃走了。”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狡兔三窟。谢黑犲逃命的本事,果然一流。” 袁思艺在客房里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连忙跑了出来,急道:“萧先生,谢黑犲必然逃回巩县老巢!” “我知道。”萧珪说道,“那里非但是他的老巢。也将是,他的葬身之地!” 第381章 言出必行 日上三竿之时,重阳阁的院子门口出现了一大批人。大锁被打开,铁链子哗啦啦的响。 刚刚睡下不久的萧珪,斗然睁开眼睛,一骨碌爬下床走到窗边一看,是孙山虎牙他们回来了。与之一同归来的,还有耿振武率领的十几名不良人,以及被一批衣衫褴褛的女子。 萧珪迅速穿好衣服洗了脸,刚刚走出房门,影姝和严文胜也刚好走了过来。 “先生,孙山他们回来了。” “我知道。” 影姝连忙走到萧珪身边,请他坐下,然后小心的替他整理发丝,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她还叫萧珪闭上眼睛,替他按摩了一下太阳穴,这让萧珪感觉十分的舒服。 片刻后,孙山、虎牙与耿振武三人一同上到四楼来。 孙山抱拳一拜,“先生,计划成功。” 虎牙说道:“一共击杀八名贼人,救出十五名落难女子。我方无有伤亡。” 耿振武呵呵直笑,说道:“萧先生运筹帷幄,计划天衣无缝。孙兄与众位女侠各都身手出众办事得力。难怪重阳阁,无往不利啊!” “耿帅过奖了。”萧珪微笑道,“那些获救女子,都是一些苦命之人。重阳阁无法安置她们,此事还得劳烦耿帅费心了。” “萧先生放心,此等事情,洛阳县衙责无旁贷。”耿振武抱拳施了一礼,小声说道:“说不得,这还是重阳阁送给我们县令明府君的一项政绩。明府君高兴了,我们也都有赏。我们可都是,托了萧先生的福啊!”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事情才刚刚开始,你们可别急着贪功领赏。往下,还有许多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 耿振武再又抱拳一拜,“萧先生只管吩咐,耿某义不容辞!” 萧珪说道:“首先,今天获救的这十五位女子,先要好生安顿保护起来。与此同时,她们还是谢黑犲走私人口的重要证据。你们县衙问好供辞之后,记得给我也备上一份。重阳阁也须向上交差。” 耿振武连忙笑道:“这等琐碎小事,萧先生就不必亲自挂念了。交给耿某与手下兄弟慢慢的去办就是了,再说还有苏少主从旁协助,她可是经验丰富。” 萧珪笑了一笑,“耿帅,我这不是第一次主事么?缺乏经验,请你谅解。”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耿振武苦笑起来,“萧先生你看,我是个粗人,不大会说话。” 萧珪呵呵的笑,“我也只是开个玩笑,耿帅不必在意。” 耿振武点了点头,“萧先生,你继续说,还有什么吩咐?” 萧珪说道:“巩县谢黑犲那边,应该会有一些动静。还得劳烦耿帅,派出得力人手侦察消息,随时回报。” “好,我马上安排下去。”耿振武答道,“若有消息,我会立刻回报先生。” 萧珪微笑点头,再道:“最后一件事情,也是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我需要耿帅在不影响东都正常秩序的情况之下,尽可能的帮我多召集一些不良人,于明日午时集结于重阳阁,随我一同去往巩县办差。能做到吗?” 耿振武寻思了片刻,说道:“此事重大,我恐怕得要请示县令明府君。” 萧珪微然一笑,拿出一份贴子交给了耿振武,说道:“带它去。” 耿振武好奇的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当即两眼发亮,笑道:“有河南府大尹令在手,萧先生还问我作甚?直接去找我们县令要人啊!” 萧珪微笑道:“以礼相请,总好过仗势欺人?” “萧先生办事,总能让人心里舒坦。”耿振武呵呵直笑,“行,这件事情就包在耿某身上了。在不影响洛阳城正常治安的情况之下,我尽可能的多调一些人手过来。估计,能有个百五六十号人。” 萧珪面带微笑叉手一拜,“那就拜托耿帅了。” “萧先生太客气了。”耿振武还了一礼,说道:“如此,耿某就先回县衙办事去了。那些获救女子,现在我也一并带走。” 萧珪微笑点头,“有劳耿帅。” 片刻后,耿振武就带着他手下的不良人,领着那些获救女子走了。 临走之前,那些女子跪在重阳阁的院子里,对着眼前这一幢四层飞檐的大阁楼,跪拜行礼,哭成了一片。 萧珪站在窗边看着,面露微笑。 影姝站在萧珪的身边,先是静静的看着,然后就偷偷的抹起泪来。 萧珪侧目看着她,“好端端的,为何流泪?” “没什么,我就是有些感动……”影姝一边抹泪,一边笑着说道,“先生,你真是一个好人!那些苦命的女子能够遇到你,真是三生有幸!” 萧珪微然一笑,在她额头上轻轻拍了一巴掌,“脸都花了,快去洗洗!” “噢!”影姝捂着额头应了一声,乖乖的走了。 萧珪看着那些女子一一的起身,跟着耿振武等人去了,轻吁了一口气,心情倒还不错。 片刻后,萧珪把严文胜叫到身边,问道:“袁思艺呢?” 严文胜暗笑了一声,小声道:“睡得如同一头死猪,耿振武等人上了楼来,他都没有惊醒。” “胖子就是心大。”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叫孙山回家休息,明天午时前再到重阳阁来。虎牙等人辛苦了一夜,也叫她们都去歇着!” “好。”严文胜说道:“先生,你也再去睡一会儿?这里有我盯着。” “现在不睡了,否则躺下片刻又得起来。”萧珪说道,“苏幻云等人,该要回来了。” 严文胜笑道:“先生不睡,那我可去睡了?” “你也奔波了整夜,赶紧去睡!”萧珪说道,“养足体力,明天你还有得忙。” “好。”严文胜二话不说,回房睡觉去了。 随后萧珪又将王难得叫了来,将自己亲笔写的一份手书交给他,对说道:“王校尉,麻烦你跑一趟,先把这份手书上交给王忠嗣将军。然后明日午时之前,带上你的同僚兄弟,来我重阳阁汇合。” “喏。”王难得接过手书,二话不说就走了。 萧珪在茶室里坐了下来,一边看书,一边等苏幻云等人回来。影姝在一旁静静的陪着他,沏茶倒茶之余,也拿起了一本书慢慢的看。 快到中午的时候,苏幻云等人陆续都回来了。 她们已经把萧珪的请柬,全都送到了十二路江湖首领的手中。那些首领也都答应了,会在明天正午之前来到重阳阁,与新上任的重阳阁阁主萧珪,共商大事。 萧珪把苏幻云叫到茶室里,对她说道:“幻姬,我不太懂江湖之事。那十二路江湖首领在赫连昊阳走后,还会甘心服从于重阳阁吗?” 苏幻云笑了一笑,说道:“萧郎虽然初涉江湖,但是对于人情世故,你比我更懂。” 萧珪淡然微笑,说道:“看来情况和我预想的差不了太多。那十二路江湖门派的首领,都想在明天,来重阳阁看一看我萧某人的笑话。” 苏幻云说道:“义父虽然去了长安,但重阳阁还轮不到他们来撒野。萧郎只管放心,有我和这些姐妹们镇场,乱不了。” 萧珪呵呵直笑,“你的意思是,让我躲在你们的身后,寻求你们的保护?”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幻云一时语塞,脸都急红了。 “别紧张,别紧张。”萧珪笑道,“该紧张的,不应该是我吗?” 苏幻云顿时笑了,撒娇笑骂起来,“萧郎,你就爱调侃我、欺负我。以你的本事,哪里还需要我们这些女人的保护呢?” 萧珪笑道:“你们一个个的如花似玉,我还真不忍心让你们成天到处,打打杀杀。巩县的活儿,就让那些五大三粗的臭男人去办,你们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陪我出去走上一趟就行了。” “好呀!”苏幻云婉尔笑道,“要说打扮,我们可是一个比一个还要更加在行!” 萧珪笑道:“明日,重阳阁十三个大美人儿齐齐出场,定要亮瞎他们一片狗眼!” 吃过午饭以后,萧珪美美的睡了一觉,直到傍晚才醒。 袁思艺也睡到了这个时候醒来,睁眼就喊,“来人,来人哪!” 没人理他。 睡迷糊了的袁思艺这才想起,自己不是在皇宫里,而是在重阳阁。 他急忙起身穿好了衣服,走出房间时刚好遇到严文胜担着一个铜盆从此经过,连忙问道:“严大侠,我阿娘怎么样了?巩县的事情怎么样了?谢黑犲捉到没有?” 严文胜轮了轮眼珠子,说道:“袁公公,实在抱歉。你问的这些问题,我一个也答不上来。” 袁思艺愣了一愣,“萧先生呢?” 严文胜示意手中的铜盆,“先生刚刚睡醒,我正要过去伺候先生洗漱。” 袁思艺尴尬的笑了一笑,“严大侠,那你先去忙!……对了严大侠,这里,有没有什么吃的?” 萧珪和影姝在房间里听到他二人谈话,各自好笑。 影姝一边给萧珪梳头,一边小声说道:“看来什么事情都无法阻止,一个大胖子贪睡又贪吃。”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他母亲的现状,恐怕不容乐观。” “谢黑犲真有如此恶毒么?”影姝小声道,“再怎么说,那也是他义母。” 萧珪说道:“如果谢黑犲心里还存有半点良知,那他就不会贩卖人口。” 影姝双眉一皱,认真点头,“先生所言极是!” 片刻后,萧珪梳洗完毕,来到了房间外面。 袁思艺已经狼吞虎咽的解决了一顿饭菜。见到萧珪出来,他连忙擦嘴爬起身来,匆忙上前施礼,问道:“萧先生,我母亲怎样了?” “目前还不知道。”萧珪说道,“袁公公莫要心急,我已派出得力人手侦察巩县动静。若有消息,我会随时告知于你。” “好,好。”袁思艺忐忑不安的连连点头,又道,“萧先生,你打算什么时候收网,对付谢黑犲?” 萧珪微然一笑,“明天。” “明天?明天好!”袁思艺面露欣喜之色,连忙叉手拜了一礼,说道:“萧先生,袁某有个不情之请!” 萧珪说道:“袁公公请讲。” 袁思艺说道:“明日萧先生去往巩县收拾谢黑犲的时候,袁某也想一同随往。不知,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萧珪答应得十分干脆。 袁思艺连忙叉手拜下,“多谢萧先生!” “但是,我也有个条件。”萧珪说道。 袁思艺问道:“还请萧先生示下?” 萧珪正了正脸色,说道:“明日将有各路人马齐聚一堂,共助重阳阁讨伐谢黑犲。为了事情进展顺利,萧某会严明法度,统一指挥。到时恐怕还得委屈袁公公,遵我法度,莫要让我为难。”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袁思艺连忙叉手拜了一礼,“萧先生不必担心,袁某一定严守规矩,绝不乱来!” 萧珪微然一笑,“如此便好。” 袁思艺又道:“萧先生,袁某回去略做准备,明日午时之前再来重阳阁,如何呢?” 萧珪微笑道:“袁公公请便就是,又何必问我?” 袁思艺笑道:“我们事先不是说好了么,萧先生只当袁某是重阳阁属下,随便驱使便是。既然是属下,自然得要请令而行。” 萧珪呵呵的笑,“袁公公说笑了。就算袁公公虚怀若谷肯听萧某之言,萧某也没那个胆子,真敢驱使内廷的重臣啊!” 袁思艺笑呵呵的与萧珪对付了几句,匆匆走了。 影姝在萧珪身边小声道:“他定是回宫,向武惠妃通风报信去了。” “随他去!”萧珪说道,“反正有他不多,没他不少。” 影姝说道:“如今看来,袁思艺把讨好武惠妃,看得比自家老母亲的性命还要更加重要。”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袁思艺能和谢黑犲做成一对好兄弟,和睦相处这么多年,自有其道理。” 影姝皱起了眉头,“那我们,还要帮他救母吗?” “救。”萧珪轻扬了一下手里的拂尘,淡然道,“萧某,言出必行。” 第382章 道行 夜幕即将降临,袁思艺催着马车尽快赶回了皇宫,前来求见武惠妃。 可到了武惠妃的住处一看,皇帝来了,武惠妃正在花园里陪他散步消食。 袁思艺想起了萧珪此前面圣的事情,如今见了皇帝,只觉一阵肝胆发颤,根本不敢露面。 李隆基却是察觉到了正在远处晃悠不敢上前的袁思艺,他对武惠妃说道:“爱妃,袁思艺匆匆而来,看似有事。却又躲在那边不敢上前,却是何故?” 武惠妃连忙扭头看了一眼,说道:“这奴婢也不知道犯的哪门子浑,见到圣人在此,也不上来拜见。” 李隆基淡然道:“或许是有内廷之事需得秉报,又不太方便让朕听到!” 武惠妃眨了眨眼睛,说道:“兴许是?” “内廷之事千头万绪纷芜繁杂,辛苦爱妃了。”李隆基微笑道,“朕先去沐浴,爱妃把他唤来说事!” 说罢,李隆基转身就走了。 “臣妾恭送陛下。”武惠妃施礼参拜。 皇帝走后,袁思艺匆忙上前,拜倒在武惠妃面前。 武惠妃有点不悦,说道:“袁思艺,你为何要在圣人面前,如同做贼一般的躲闪?” 袁思艺一愣,“娘娘,圣人发现奴婢了吗?” “莫非你以为,你藏得很好?你也不想一想,你多大一个块头?”武惠妃冷笑了一声,“罢了,说事!” 袁思艺唯唯喏喏的道了罪,然后,将他昨天晚上与谢黑犲见面的一些经历,和他在重阳阁的一些见闻,全都详细的跟武惠妃说了一遍。 说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武惠妃倒也颇为耐心,居然也就认真的听了半个时辰。 待袁思艺讲完之后,武惠妃眉头微皱的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你未免也太过大意了。居然会着了谢黑犲的道,让他连夜逃遁。” 袁思艺小声说道:“娘娘责怪得是,奴婢当真是有一些疏忽大意了。奴婢派出送信的那个小黄门至今也没有回来,想必多半是落在了谢黑犲的手里。如今想来,谢黑犲早就对我有所怀疑了。奴婢虑事不周,办事不力!奴婢深感惭愧!” “本宫没功夫责怪于你。”武惠妃说道,“本宫考虑的是,你与谢黑犲相处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他有求于你。按理说,你应该对他知根知底,并能轻松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可到了关键的时刻,你却着了他的道。相反,只与谢黑犲见过一次面的萧珪,却把谢黑犲的性子和动向,全都掌握得一清二楚。袁思艺,这说明了什么?” 袁思艺满面愧色的施礼拜下,说道:“这说明奴婢无能,连一个谢黑犲都驾驭不了。萧珪……萧珪确实,有些厉害!” 武惠妃双眉微皱,问道:“告诉本宫,他究竟厉害在哪里?” 袁思艺滴溜着眼珠子琢磨了片刻,说道:“娘娘,此人肯定是跟着张果老,学了一些神仙道术。他能掐会算,未卜先知!奴、奴婢,哪里斗得过这种人啊?” “胡说八道,没用的东西!”武惠妃有点恼火,沉声道,“好好说话,休要东拉西扯!” “是,是……”袁思艺惶恐不安的应了几声,两又说道:“娘娘,如果萧珪不懂这些神仙道术的话,那他也不是一般人。谢黑犲的这件案子有些特殊,因它这牵扯到了不仅涉及江湖与官场,还牵扯到了宫里。这方方面面大大小小的事,萧珪全都把控得滴水不漏。各种不同不样的人物,也都像是变成了一枚一枚的棋子,全被萧珪捏在手上随意摆弄,无不得心应手。” 武惠妃眉宇一沉,“你说这些人物当中,包括圣人与本宫吗?” 袁思艺吓了一跳,慌忙拜伏于地,“奴婢不敢!” “你是不敢。”武惠妃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淡然道:“但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道理。这一回,就连圣人都变作了萧珪手中的棋子,被他利用了。” 袁思艺连忙说道:“娘娘,萧珪此人,心智之强、城府之深,确实……确实殊为可怖啊!” “本宫早已知晓,还用你说?”武惠妃淡然道,“此前我与圣人论及萧珪,也曾如此提醒。圣人却说,是我对萧珪有所偏见……” 袁思艺没敢插嘴,保持着安静。 武惠妃也没再说下去,自顾寻思了片刻之后,问道:“你争取到他的信任了么?” 袁思艺怔了一怔,喃喃道:“奴、奴婢不知……” “看来你是失败了。”武惠妃轻摇了摇头,说道:“算了,本宫不怪你。面对萧珪,你既没有足够的道行,也没有足够的本钱。他应该没怎么,把你放在眼里。” 袁思艺的脸皮直抽搐,尴尬又惭愧的低下了头。 “但是,既然他愿意让你去帮他一起对付谢黑犲,那怕你帮了倒忙他也没有介意,那也就意味着……”武惠妃说到这里,微然一笑,再道,“他是一个聪明人。” “娘娘所言即是!”袁思艺连忙跪直了身体,叉手拜道,“奴婢确实无能,奴婢非但没能帮上他一点忙,眼看还有可能会把自己的老母亲都给搭进去。但是萧珪一直都对奴婢以礼相待,他还答应,让我明天跟他一起去巩县。娘娘,萧珪这是准备买下寿王殿下的人情,并有意与娘娘和解啊!” “你这奴婢,总算是开了一点心眼。”武惠妃淡然一笑,说道,“很明显,萧珪根本就没指望你能帮上什么忙。有你没你,他都能收拾谢黑犲。但是,他需要通过你来向本宫传递一些信息。这才是他收留于你的,真实用意。” 袁思艺面露一丝欣喜之色,叉手拜道:“娘娘,如此说来,奴婢总算还是发挥了一点作用?” “当然。”武惠妃面带微笑的说道,“明日,你就随他一起去往巩县。谢黑犲是他的瓮中之鳖,手到擒来而已。回宫之后由你去向圣人报捷,定要详细汇报萧珪的一举一动。记住,一定要抢在高力士的前面。” “奴婢明白!”袁思艺叉手拜道。 “还有。”武惠妃轻叹了一声,再又沉声喝道:“务必确保你的母亲,安然无恙。她可是你的亲娘,知道吗?!” 袁思艺慌忙拜倒在地,“奴婢明白!” 次日,清晨。 饱睡了一夜的萧珪早早的就起了床,却被影姝和苏幻云一起给逮住,强行按在房里,梳妆打扮了快有一个时辰。 他被穿上了一身紫色镏了金丝边的窄袖紧身胡服,衣料顺滑垂感十足,衣袖领口处又颇为挺括有型。这一套量身定做的衣服,再系上那一根十三环蹀躞带,除了让萧珪的身形显得高大拔挺,还平添了许多非凡贵气与英武之姿。 随后,萧珪的头发被盘在了头顶,用一顶珍贵的和田玉冠挽束起来。蹀躞带上再添红线玉佩与金丝囊袋,脚上是一双做工精湛的犀皮马靴。 等他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就连严文胜和孙山看到他,都是眼前一亮。 “这是我见过的,最俊俏也最英武的萧先生了。”严文胜笑道,“这要是去了平康坊,定有姑娘倒贴了钱要找先生一起玩。” 苏幻云立刻笑骂了一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孙山憋了半天,笑呵呵说出了两字,“好看!” 影姝故意问道:“你们看,先生身上,还缺点什么吗?” “刀!”众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萧珪摆了一下手,“刀就算了,挂在腰上怪沉的。我不习惯。” 苏幻云说道:“萧郎不喜带刀,那就带一把腰品?腰品一点都不重,我出门都会带上的。” “你们可别误会了。”严文胜笑道,“先生一般不带兵刃,真要动起手来,他都是抢夺敌人的兵器来用。这主要是为了,省钱!” 众人都笑。 萧珪朝窗外看了一眼,说道:“楼下来人了,是耿振武派出的不良人探子。该是有了巩县的消息。” 苏幻云说道:“来得正好。想必十二路大首领陆续也该到了,我先下去接着。” 萧珪点了点头,苏幻云连忙下去了。 片刻后,萧珪得知了不良人回报的消息。 谢黑犲果然连夜逃回了巩县。 当天夜里,谢黑犲的人就突然袭击了袁思艺之母邹老夫人的家宅,将邹老夫人给绑了去。曹坤夫妇比较命大,当晚他们回了县衙逃过一劫没有被抓。 谢黑犲抓住邹老夫人以后,又立刻带人,转道杀向县衙去捉拿曹坤夫妇。 曹坤此前听了邹老夫人说的那些话,满心害怕的回到县衙,立刻就招集了许多人手留在自己身边,做为保护。谢黑犲的人攻击县衙失败没能捉到曹坤夫妇,便押着邹老夫人溜之大吉,连夜离开县衙逃进了山里。 现在,谢黑犲的老巢宅院都已经空了。非但是谢黑犲和他的爪牙们没了踪影,就连之前藏在这里的奴婢也都被一并带走,全都钻进了山里。 萧珪听完之后,说道:“谢黑犲得知袁思艺背叛之后,他的凶性已被彻底激发了。竟连攻击官府这种事情他也干得出来,真是贼胆包天!” 影姝说道:“先生,光凭攻击县衙这一项,谢黑犲就是十恶不赦的死罪。朝廷派出军队前去镇压于他,都不为过。谢黑犲果然人如其名。所谓悍匪,不过如此。” “螳臂挡车,不自量力。谢黑犲不难剿杀。”萧珪说道,“难得是,救出他手上的那些人质。你们有何见解?” 众人都寻思了起来。 影姝说道:“先生,谢黑犲既然抓了袁思艺的母亲为人质,肯定是想把她当作保命符来用。虽然他这么做十分无知,但或许,恰好也是我们可以利用的一个线索。” 萧珪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以袁母安危为由,与谢黑犲进行谈判?” 严文胜立刻举手,“我去!” “你嘴太笨,去不了。说不定,一言不和还会打起来。”萧珪说道。 严文胜撇了撇嘴,讪讪的道:“先生,你这么说,我很没有面子的。” 萧珪笑了一笑,“谈或者不谈,我还没有决定。如果谢黑犲真有这样的想法,他应该会主动派人,前来与我联络。” 影姝说道:“先生所言极是。只待重阳阁大兵压境,谢黑犲就会有大难临头之感,必然生出强烈的求生之欲。再者,谢黑犲手下都是一些江湖草莽、乌合之众,人心难于凝聚。一但大难临头,他们都会急于保命。谢黑犲如果不予妥协一心求死,他的手下都不会答应。这样,他们内部会很容易会生出分歧,甚至哗变也有可能。谢黑犲可冒不起这么大的风险。” 严文胜愕然的眨了眨眼睛,“小娘们儿,厉害啊!说得头头是道,如同读过万卷兵书一样!” 萧珪微然一笑,“影姝,你越来越像我的女诸葛了。” 影姝嘿嘿的笑,“先生,我只会纸上谈兵,你可千万别信我胡说。凡事,还是先生自行定夺!” 萧珪微笑点头,说道:“派去巩县的探子,应该还会有后续情报送来。等集结人马去了巩县,我再随机应变。” 就在萧珪等商讨之时,楼下不断有人前来。 东都绿林的一些大首领,各自带了几个随从陆续都到了重阳阁。苏幻云戴上了她的孔雀王面具,亲自接待了这些大首领,暂时将他们安顿在二楼的茶室里面,饮茶休息。 按计划,苏幻云是想等十二路大首领全都到齐了,再请他们统一去到四楼,拜见萧珪。 可是方才过了片刻,坐在四楼窗边的萧珪,就听到楼下传来大声的叫嚷。 “我等来了许久,萧珪何在?” “此人好大的驾子,竟让东都八百里各路英雄,全都在此等他一人!” “赶紧把他叫来!” “听说那个萧珪,那是白白净净的文弱书生。” “我等倒要看他,有何本事取代赫连大侠,对我等好汉发号施令!” 听到这些很不客气的叫嚷之声,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影姝,你先下去看一眼。不必声张,只是看看。” 影姝有点气恼,说道:“先生放心,我一定牢牢记住,都有哪些莽夫叫得最欢。” “不。”萧珪淡然道,“你得记住,那些安安静静坐在一旁,没有叫唤的人。” 影姝眼睛一亮,“影姝明白!” 严文胜呵呵的笑,“这下连我懂了——会叫的狗,不咬人嘛!” 第383章 英雄会 萧珪饮完一盏茶,影姝从楼下回来了。 她说道:“先生,苏少主要我上来告诉你,十二路江湖门派首领都已经到齐了。” 萧珪点了点头,“你有什么发现吗?” 影姝说道:“我观察了一阵,那十二路江湖门派首领及其手下,多是一副毛糙粗鲁的江湖草莽作派,吵吵闹闹很不安份。唯有孟津槽帮的人与众不同。他们十分安静的坐在一旁饮茶,从不参与争吵。并且他们的模样打扮,也与那些江湖人物不大相同。看起来,他们倒有点像是官宦人家。” “官宦人家?有意思!”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影姝,你对孟津槽帮了解多少?” 影姝有点调皮的吐了一下舌头,嘿嘿的笑,“先生,我也就只知道一些京城与官场上的事情。要问江湖事……这可真是难到我了。” “哈哈哈哈!”严文胜当即大笑起来,“终于有你不知道的东西了!” 萧珪等人,都像看傻瓜一样的瞪向严文胜。 严文胜好尴尬,连忙摆了摆手退到了一边,不吭声了。 影姝说道:“先生, 首领们都到齐了,是否请他们上来一同议事?” “不着急,叫他们等着。”萧珪淡然道,“你再下楼一趟,叫苏少主应付他们一阵。然后,把虎牙给我叫上来。” “是。” 片刻后,虎牙来了。 萧珪对她说道:“把孟津漕帮的事情,跟我讲一讲。” 虎牙当即微然一笑,“先生的眼睛,真是雪亮。一下就盯上了孟津漕帮。” 萧珪淡然道:“他们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 “有。”虎牙说道,“孟津漕帮既是一个江湖门派,也是关中最大的漕运商会。这个帮会的实力,极其强盛。可以说,但凡是在洛阳周边以水为生的人,几乎都与孟津漕帮有关。大部分的渔民、船家、脚夫与纤夫,都投诚到了孟津漕帮的麾下。有时,某些地方的官府想要征用船只转运赋税上贡朝廷,也需要孟津漕帮的介入才能顺利进行。”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大唐都城座落于关中,漕运便如同国家命脉。孟津漕帮竟然能影响到地方官府转运赋税,看来他们的实力,当真是非比一般的强大。” 虎牙说道:“据说,孟津漕帮名下的大小船只,已达千艘以上。帮会会众遍布江河湖海,不下万余。”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按理说,如此强大的一个帮会,应该不会甘居人下,也没有必要投诚于重阳阁。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虎牙说道:“关于这个,属下了解不是太多。我只知道,孟津漕帮的帮主邢百川与我们的义父,颇有交情。重阳阁新建不久,义父就带着少主和几位姐妹,几次前去拜访邢百川。” “我想起来了。”萧珪说道,“上次我来洛阳之后,帅灵韵在半路遇袭,苏少主就是从孟津出发,前去解救。当时你们告诉我的,就是赫连大侠带着她们一起去了孟津办事。莫非就是去了邢百川那里?” “没错。”虎牙说道,“义父来了东都以来,曾与邢百川频频往来。那一次,义父和少主其实是应邀前去做客。原因是……” 说到这里,虎牙有点犹豫,打住了。 萧珪皱了皱眉,“莫非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虎牙连忙凑近了一些,小声道:“先生,你能不能让其他人先退下?” 萧珪对严文胜等人说道:“你们都出去,把门带上。” 严文胜等人都很听话的出去了,关上了门。 虎牙仍旧小声道:“邢百川只有一个独子,和先生差不多的年岁,读了几年书便号称才高八斗,自命风流不凡。他原名是叫邢杰,常以人中龙凤而自居,后来干脆取了表字人凤,号称以字行世,叫人称他作:邢人凤。义父首次带着少主和几位姐妹前去拜访邢百川的时候,邢人凤就盯上了少主和我们这些姐妹。此后他便时常扬言,必要迎娶苏少主为妻,还叫我们这些姐妹都当陪嫁。” 萧珪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奇怪,他说道:“人中龙凤的想法,果然非比寻常。苏幻云嫁给他,十二茶花娘全当陪嫁。要不他把我也一起掳过去算了。我虽然一无所长,但是给他打一打杂,洗一洗马还是可以的。” 虎牙咧嘴一笑,唇边还真是露出了一对比较明显的虎牙来。她说道:“先生,我觉得孟津漕帮不像是真正的投诚了重阳阁,它与重阳阁之间更像是合作的关系。义父人称关中第一大侠,他的威名只在关中一带颇为显赫。邢百川干的是漕运,他的帮会会众遍布天下江河湖海,这使得他在江湖上的名望也是极高。相比之下,义父的名气似乎都还有些不如他了。” 萧珪沉默的思索了片刻,说道:“重阳阁需要孟津漕帮的声望与人手,孟津漕帮需要重阳阁的官府背景,于是你义父与邢百川一拍即合,强强联手。我这样理解,对是不对?” 虎牙连连点头,“先生聪明过人,一点就透。”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孟津漕帮的实力如此强劲,邢家父子对你义父恐怕都没怎么放在眼里。难怪邢人凤会敢大放厥词,要把重阳阁的美女全都收入囊中。” 虎牙皱了皱眉,“先生,你一定不会让他得逞?” 萧珪笑道:“怎么,嫁得金龟婿,难到还不好吗?” “一点都不好!”虎牙急忙说道:“那个邢人凤轻浮又狂躁,是个很讨厌的人。我们这些姐妹,就没一个喜欢他的!” 萧珪淡然一笑,“那苏少主呢?” “呃……”虎牙愣了一愣,小声道:“苏少主的心里,从来都只有先生一人。这是肯定的!” 萧珪淡然道:“那你为何有点害怕,对我提起此事?并且我来了洛阳这么久,苏幻云也没有跟我提过孟津漕帮。为什么?” “先生切莫误会!”虎牙连忙举起手来,郑重说道:“虎牙愿以性命担保,虽然邢人凤频频骚扰苏少主,但苏少主从未有过丝毫动摇,她和邢人凤之间也绝对无事!” “虎牙,你不必发誓。我信得过你,才会问你。”萧珪说道,“然后呢?” 虎牙放下手来,说道:“苏少主只是职责所在,为了重阳阁的利益着想,不得不勉强应付着邢人凤。就像上次邢家发出邀请,苏少主虽然百般不愿,但也只好跟着义父一同去了孟津赴会。苏少主叮嘱过我们,不要把这些事情告诉先生,就是担心越描越黑,害怕先生有所误会……虎牙这一回,都可算是出卖了苏少主。所以先生,你可千万别讲出去,是我告诉你的这些事情!” 萧珪微笑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为难。” “多谢先生。”虎牙连忙叉手而拜,“先生若无他事,属下就先行退下了。” “去!” 萧珪独自寻思了片刻,不由得轻笑一声,吐出了几个字来,“孟津漕帮?……不错嘛!” 稍后苏幻云亲自上了楼来,对萧珪说道:“萧郎,人都到齐了,要不要把他们叫上来,你会他们一会?” 萧珪面带微笑看着,戴上孔雀面具分外妖娆的苏幻云,说道:“人太多了,四楼会有一点挤。叫他们都去楼下的大院里集合,我马上就来。” “好。”苏幻云点了点头,转身正要走。 萧珪突然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腰,凑到在她的耳边轻嗅了几口,“真香!” “好痒!”苏幻云连忙捂住耳朵咯咯直笑,示意旁边的严文胜和孙山,说道:“萧郎,有人看着呢!” 萧珪笑了一笑,又凑到了她的耳边,小声道:“下次,戴上你的面具。” 苏幻云当然知道萧珪说的“下次”是指什么。她笑了,孔雀面具的眼洞之中流露出无限媚意,小声道:“那你可要努力一些,争取让我怀上一对龙凤胎。” 萧珪笑而点头,“争取一次命中!” “多次也行啊!”苏幻云咯咯直笑,扭摆腰肢,下楼去了。 萧珪摇头而笑,心想戴上面具的苏幻云,简直就像是妖精附体……连我都有一点,受不了了! 严文胜走到了萧珪身后,小声道:“先生,要不我们先下楼去,你把苏少主再叫回来?” 萧珪很淡定的说道:“我在四楼洞房,却叫十二路英雄在楼下耐心等候。这主意还真是不错。” 严文胜哈哈的大笑,一边笑一边四下张望,说道:“真是可惜,影姝居然没有在场听到!” 孙山呵呵的傻笑。 “闭嘴。”萧珪说道,“和我一起,下楼去!” 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吵嚷之声,那些江湖首领带着他们的手下,纷纷离开二楼,去了楼下的大院里集合。 萧珪才走到二楼,就听到他们当中有人叫喊。 “害得我们等了许多时,现在又要换地方!” “平白的折腾人,摆的什么臭架子!” “萧珪若是再不出来,我们可都要走了!” 院子里面吵吵嚷嚷,就像是一个菜市场。 萧珪不急不忙的下了楼,走出了重阳阁。 苏幻云与十二茶花娘在阁楼的台阶上分列成了两排,见到萧珪,都一同叉手而拜。 “参见萧先生!” 院子里顿时变得安静了许多,所有人都朝萧珪看了过来。 立刻就有了一些议论之声响起—— “还真是个白面书生!” “模样倒是不错。” “模样好看,有个屁用?” 有一人高声斥道:“相貌丑陋的歪瓜裂枣,才会如此嫉妒于人!” 他这高声一喊,把所有人的吸引力都拉了过去。 萧珪也朝他看去,那是一个穿了一身白色锦衣、头戴银色发冠的年轻男子。看他装束,真与身边的这些江湖草莽格格不入,但倒是一个富家公子。 萧珪不动声色的看了虎牙一眼,虎牙轻轻点头,示意那就是邢人凤。 邢人凤这这高声一喊势压众人,偏还没人回他的嘴,真是出了一回风头。 众目睽睽之下,邢人凤索性朝萧珪走了过来,站在台阶之下直视于他,漫不经心的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在下孟津漕帮邢人凤,有幸得见萧先生。” “幸会。”萧珪淡然一笑,朝台阶下走去。 这在礼仪上叫做“降阶相迎”,是上司对属下、主人对客人的一种礼遇。邢人凤以为萧珪是要对他降阶相迎,要与他私下叙说,一时颇有一些志得意满。 不料,萧珪直接从邢人凤的身边走了过去,在那十二大首领的身边也都没有停留,径直走向了大院门口。 原来,是不良帅耿振武带着他的人,来了。 整整齐齐一百多号不良人,全都穿着统一制式的公服,骑着马带着刀挎了弩,声势颇为壮大。 当即就有人发出了惊叫,“不好,鹰犬孙来了!” “这是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啊!” 现场顿时还有了一些纷乱。 苏幻云上前一步,扬起双臂高声道:“诸位勿惊,来者并非敌人,而是友方!” 现场这才稍稍安稳。人们全都惊讶看着萧珪,纷纷猜测,怎么还把官府的人给搞来了? 萧珪有点好笑,心想江湖草莽见了衙门官差,就像老鼠见了猫。有这样的反应,倒也不奇怪。 耿振武看到萧珪迎了出来,连忙跳下马匹,快步上前叉手一拜,“洛阳县不良帅耿振武奉上峰之命,亲率一百五十七名不良人,特来重阳阁萧先生麾下听用。先生但有驱使,耿振武与众同僚赴滔蹈火,万死不辞!” 一众不良人全都下马,叉手而拜,“参见萧先生!” 萧珪面带微笑回了他们一礼,“有劳耿帅,辛苦众位兄弟了。” 那些江湖首领和他的手下们,全都目瞪口呆,愕然当场。 有人悄声低语,“鹰爪孙儿也听重阳阁的话?” “一百多号人,都来听从萧珪的调谴?” “这他娘的,怎么可能!” 邢人凤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回了他来位置站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话来。 萧珪把耿振武等人请到了院子的另一边,暂作休息。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重阳阁的大院外传来了一阵十分沉闷的滚滚铁蹄之声。 还有猎猎的旌旗,高高的飘扬。 耿振武与不良人都有一些惊讶的伸长了脖子,朝大院门口张望过来。 数十铁骑,如风如电开进了重阳阁。 个个金甲红袍,个个烈马长枪! 如铜墙铁壁,如疾风掠林。 一面大旗,插在了重阳阁的院子里,迎风怒张。 大旗上有一个特殊的图案,一位猛士高举大刀,正要斩杀一头蛟龙。 这就是大唐金吾卫的战旗标志——佽飞斩蛟! 那些江湖人全都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就连耿振武和那些不良人,也有一些目瞪口呆。因为他们面对金吾卫,就如同一群协警面对国家特种兵。 “耿帅,容我失陪一下。”萧珪说道。 耿振武有点尴尬的点头而笑,“先生请自便。” 萧珪微然一笑,朝那些骑兵们走了过去。 一名将佐跳下马来,将他手中那一竿长达三米的大马槊重重的往地上一插,直接入土三尺,吓得在场的许多江湖人,全都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两步。 那将佐大步流云走到萧珪面前,拳掌相击如同打鼓一般的沉声大响。 “左金吾卫越骑校尉王难得奉大将军令,率麾下五十骑前来重阳阁萧先生麾下听用!令行禁止,所向披靡!——萧先生,只管下令!” 第384章 猴与客 随着金吾卫骑兵的到来,重阳阁的院子里显得有些拥挤了。 但奇怪的是,现在却比之前人少的时候,要更加安静了。 萧珪心里清楚的很,王难得和这些金吾骑兵的到来,一定是给在场的江湖人和不良人,带来了极大的震摄之力。 在冷兵器的时代里,骑兵无疑就是最高战力的代表。 “越骑”,则是骑兵之中的佼佼者。而京城守备部队金吾卫的越骑,则是从全军越骑当中挑选出来的精锐,更是佼佼者之中的顶尖者! 王难得带来的,就是这样一整队编制的越骑骑兵。 虽然只有区区五十人,可是他们的气场,已经完全盖过了数倍于他们的江湖人与不良人。 萧珪请了王难得等人,在大院的一角暂作休息。这些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越骑战士,牵着他们的马走到了那边,全都站得整齐,再也没有一人乱动过一下。 他们不动如山,让极不安分的江湖人也下意识的不敢造次,变得畏手畏脚了。 重阳阁的大院里,因此变得分外的安静起来。 萧珪重新回到了他原来的位置,站在重阳阁的入口台阶上,对在场的江湖人说道:“在下萧珪,目前暂代赫连大侠执掌重阳阁事务。今日有幸得与诸位江湖英雄在此会面。萧某,有礼了。” 说罢,萧珪对着这些人叉手拜了一礼。 这些江湖人明显变得识趣了许多,连忙向萧珪回礼,口称,“见过萧先生。”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诸位英雄可能是在猜测,萧某如此兴师动众的把大家请来,究竟所为何事?现在萧某就长话短话,把情况向诸位介绍一下。” 这些江湖人都盯住了萧珪,看他能说出一个什么所以然来。 萧珪说道:“原本,我是想在今天召集各路江湖同道,来我重阳阁一同饮宴叙话。不料横生枝节突生异端,现有巩县谢黑犲涉嫌贩卖人口,明犯我重阳阁十大禁令。我召他前来洛阳当面询问,他非但不来,还于昨晚悍然袭击县衙,绑架人质尔后逃遁。谢黑犲此举,除了再犯重阳阁禁令,也犯大唐律法严定之十恶不赦之罪。所以我决定,就于今日前往巩县讨伐谢黑犲。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这消息一宣布,十二路江湖人全都惊诧莫名,议论纷纷。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既不制止也不着急,就让他们议论个够。 片刻后,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这是要杀鸡儆猴啊!” 萧珪呵呵一笑。 这些江湖人顿时安静了下来,都看着他。 萧珪说道:“杀鸡,不仅可以儆猴,也可以用来待客。谁自己一心想要当猴子的,萧某阻拦不得,听能听之任之;若是登门为客者,萧某必将奉为上宾,盛情款待。” 全场顿时安静成了一片。众多江湖人,都在细细的咀嚼萧珪这一番话里的意思。 这时,那个邢人凤又站了出来。 他对萧珪叉手拜了一礼,说道:“在下请问萧先生,将要如何款待,我们这些上宾呢?” “问得好。”萧珪微然一笑,说道,“首先我会迎请诸位上宾,随我一同去往巩县一行。当然了,你们有权拒绝,可以不去。” 邢人凤直视着萧珪,颇有挑衅之意的说道:“如果不去的人,是否就该被萧先生,判定为猴子了?”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我说了,要做猴子还是要做客人,全在诸位自己抉择。并且,机会只有一次。” 邢人凤顿时眉头一拧,“萧先生,莫非是在威胁我们这些江湖同道?” 萧珪淡然道:“只有自己对号入座铁心要做猴子的人,才会把萧某的邀请,视作威胁。邢人凤,莫非你是在对我宣布,孟津漕帮的决定?” “你!……”邢人凤顿时有些气恼,刚要发作起来。从他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低喝,“孽子,还不退下!” 众人转眼看去,一位身着青衫、面色紫棠、长了一把尺许长髯的高大中年男子,正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 毫无疑问,此人就是孟津漕帮的帮主,邢百川了。 邢人凤连忙叉手弯腰的拜下,乖乖退到了一旁站着,不再造次。 邢百川大步走到台阶前来,对着萧珪叉手拜了一礼,面色柔和语气诚恳的说道:“都怪邢某教子无方,使得犬子无礼,冲撞了萧先生。邢某在此,向萧先生致歉了。” “邢帮主言重了。”萧珪还了他一礼,面带微笑的说道:“萧某初次代表重阳阁,邀请诸位江湖同道在此共商大事,有分岐并不奇怪,有争吵也并非坏事。萧某就怕诸位,全把意见憋在心里闭口不言。如此酝酿下去,才真会坏了大事。” 邢百川呵呵一笑,饶有兴味的打量着萧珪,说道:“萧先生年纪轻轻,便有了如此宽广之胸怀,更兼风度高雅见识不凡。难怪赫连大侠会心安理得的把重阳阁交给了萧先生,自己跑到长安去逍遥快活了。” 萧珪淡然一笑,“邢帮主谬赞了。” 邢百川转过身来,面对那些江湖人,大声说道:“邢某在此郑重申明,适才,犬子邢人凤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只代表他自己,不能代表我们孟津漕帮。”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邢家父子。 邢百川气定神闲,邢人凤皱眉撇嘴。 邢百川再又转回身来,对着萧珪叉手一拜,说道:“既然重阳阁盛情相邀,孟津漕帮必然欣然赴约。萧先生,这才是我们孟津漕帮的回答。” “好。”萧珪叉起手来还了一礼,微笑道:“萧某代表重阳阁,欢迎孟津漕帮仗义赴约。” 看到实力强盛的孟津漕帮,都已经卖了萧珪的面子,同意共同赴往巩县。那些摇摆不定的江湖人,立刻叫喊起来—— “我们也去!” “我们也去!” “但是,去了能有什么好处呢?” “都说了杀鸡待客,这还用问?当然是瓜分谢黑犲的地盘和产业啊!” 只需要一瞬间,这些江湖人又把重阳阁的大院,变成了一个菜市场的模样。 这时,萧珪看到有一辆马车引着几名带刀骑士,一同走了重阳阁的大门。 他走下阶梯来,面带微笑的对着邢百川叉手施了一礼,“邢帮主,请恕萧某失陪片刻。” “萧先生太客气了。”邢百川很懂分寸的后退一步,叉手还了一礼。 萧珪微笑点头,提步朝门口走去。 众人的眼神,也都跟着他一道转了过去。 马车停住,一位身体富态、做宦官打扮的男子,有些艰难的走下了马车来。那几名带刀骑士也都下了马,护卫在富态男子的左右。 萧珪不由得暗自一笑,袁思艺还挺准时,来得正是时候! 那些江湖人又低声的议论起来—— “看那模样,像是一位公公?” “怎么就连宫里的人都来了?” “这个萧珪,还真是有些不简单啊!” 他们正说着,越骑校尉王难得与不良帅耿振武,全都迎着那名宦官叉手施礼的参拜起来,口称:“参见袁公公!” 那些江湖人再吃了一惊,纷纷小声的说道:“真是一位公公,官衔还不低。就连那个带兵的校尉,都对他施礼参见!” 萧珪已经和袁思艺走到了对面,两人相互施了一礼。 袁思艺的大胖脸笑眯眯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缝看了看在场的这许多人,说道:“萧先生真有本事,转瞬间就聚起这么多的得力人手。想来谢黑犲那厮,是插翅也难逃了。” 萧珪微笑道:“袁公公来得正好,我们正要开拔,去往巩县。” 袁思艺连忙一摆手,“不忙急!” 萧珪问道:“不知公公,还有何吩咐?” “不敢!不敢!袁某哪敢吩咐了萧先生?”袁思艺笑眯眯的说道,“只是中宫特命袁某给萧先生捎来了一件东西。袁某觉得,这件东西最好是在出发之前,交到萧先生手中为妙。” 中宫? ……那就是,武惠妃了! 萧珪不由得有点好奇,问道:“不知惠妃娘娘,赐给臣下什么好东西呢?” 袁思艺冲身后的人招了招手。随从连忙把一个用绢布包裹得颇为方正的包袱,奉送到了袁思艺的手中。 袁思艺双手捧着它,笑眯眯的说道:“萧先生打开看一看,立刻便就知道了。” “多谢惠妃娘娘,多谢袁公公。”萧珪双手接过了包裹。 袁思艺立刻催促道:“萧先生,赶紧打开看看?” 萧珪笑了一笑,“好!” 于是,他马上动手拆开了这个包袱。 入眼所见,是一件令他极为眼熟的东西。 这个东西,在数日之前还曾经短暂的归属于萧珪。 ——就是那一张,火红色的柜坊信票。 ——价值,一亿钱! 在这张火红色的柜坊信票下面,还有大大小小、不同颜色的其他信票,若干张。 袁思艺立刻拱手朝着皇宫的方向拜了一拜,说道:“重阳阁诛讨逆贼谢黑犲,乃是上承帝心下体民意的大忠大义之举。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惠妃娘娘说了,重阳阁此番义举的一切开支,全由中宫负责。具体该要如何分派,全由萧先生说了算,就不必再复上报了。” 萧珪不由得笑了,兜了一圈,它们又全都回来了。只不过它们已经穿上了一层新的外衣,变成了武惠妃颁赐给重阳阁的“活动经费”! 袁思艺这话一说,可就让江湖人、不良人还有金吾卫的将士,全都惊讶不已。 就连邢百川都微皱眉头的轻叹了一声,自语道:“手眼通天……后生可畏啊!” 萧珪提着这一包信票走了回来,将它交给了苏幻云,小声说道:“你先收着。等打完了谢黑犲,我们再论功行赏!” 苏幻云戴着面具都没能遮掩住她的惊喜之情,她小声的笑道:“分明就是坐地分赃。”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是让影姝和其他的茶花娘都听到了,她们全都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十几个大美人居然一同笑了,让站在台阶下的那些江湖人,露出了各种不同的爱慕与艳羡表情,更不乏有人暗中意淫、垂涎三尺。 只有邢人凤暗含愠怒的闷哼了一声,低声啐道:“什么东西!” 站在他身边的邢百川,不动声色的淡然道:“别干蠢事,那不是你能较量的人物。” 邢人凤越发郁闷了,咬牙道:“阿爷就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邢百川仍是淡定得很,“灭了威风,总比灭了帮会、灭了全家性命的好。” 邢人凤微微一怔,颇为不服的瞟了萧珪一眼,小声道:“孩儿看他也就只会狗仗人势,自己并无真才实学。” “要论一己之力,人还不如一头骡子。懂得借势借力,就已经是人生在世,最大的才学。”邢百川说道:“人凤,他也就与你差不多的年岁。你当虚心一些,多多向他讨教学习才是。嫉妒,不光会让你裹足不前。或许,还会害了你!” “……”邢人凤咬牙不语,表情沉闷颇为不甘的点了一点头。 邢百川轻抚长髯眯着眼睛看了看萧珪,又慨然轻叹了一声,“真是后生可畏啊!” 片刻后,萧珪把苏幻云、邢百川、王难得、袁思艺和耿振武这几个主要人物请到一起,共同商谈此去巩县讨伐谢黑犲的诸多事宜。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众人商议已定,这便集结队伍,一同朝巩县出发了。 金吾卫的骑兵张打旗帜,走在队伍的最前列负责开道。耿振武率领洛阳县衙的不良人行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十二路江湖门派的人马共计百余人,以邢百川为首,集结成队行走在不良人的前方。 萧珪则是带着重阳阁的人与袁思艺一同,行走在整支队伍的最中央。 一路上,洛阳的百姓无不驻足围观,议论纷纷。 “这真是活见鬼了!军队的人、县衙的人和江湖游侠儿,居然走在了一起!” “看,快看!还有好些个漂亮的大美人!” “我知道,她们是重阳阁的茶花娘!” “真漂亮啊!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这么多不同路数的人聚在了一起,究竟,是要去干什么呢?” 第385章 鸡贼 队伍刚刚走到洛阳的长夏门附近,耿振武派出的一名不良人探子,带来了一条有关巩县的消息。 巩县的县令曹坤,已经在县城之内组织起了人手,将谢黑犲的住所和产业全都封锁控制了。但他无力前去追剿逃进了山里的谢黑犲,于是要向上峰汇报并且求援。 这时,洛阳派出的探子向曹坤亮明了身份,并且带回了曹坤的求援信。 耿振武连忙把曹坤的信,拿来给了萧珪。 萧珪展信一看,不由得笑了。 苏幻云与萧珪同乘一辆马车。见状问道:“萧郎,他写了什么?” “你自己看!”萧珪把信递给了她。 影姝也坐在这张车里,凑了过来一同看信。 片刻后,苏幻云忍不住鄙夷的骂道:“这曹坤,真是够狡猾的!按理说巩县出了事,他应该是向河南府汇报。但是他的信,开篇就是对重阳阁歌功颂德,对萧郎好一阵猛拍马屁,再就是对谢黑犲的极尽唾弃,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他似乎忘了,几天前谢黑犲都还是他情深意重的大舅哥,和有求必应的财神爷!” 影姝则是说道:“曹坤的意图十分明确,他就是想与谢黑犲划清一切界线,还把自己描绘成了一位,极度无辜的受害者。现在他提出要求,想让重阳阁助他铲除地方恶霸、救回岳母和被掳百姓。倘若重阳阁当真去了,便是他这位县令成功的请来了帮手。如此,他便有了借口向治下的百姓吹嘘政绩,并向上峰表功。” 苏幻云不由得皱了皱眉,“此人嘴脸,当真丑陋。萧郎,我们此去巩县,岂不是,要替曹坤做了嫁衣??” 萧珪淡然道:“他打他的如意算盘,我们只管办我们的替天行道。就算他现在能够挣到了一件漂亮的嫁衣,最终,他也只能嫁给阎王家的小鬼。” 苏幻云说道:“萧郎是想解决了谢黑犲,回头再收拾曹坤这只跳梁小丑?” 萧珪点了点头,“现在不必惊动曹坤。一则袁思艺在场,二则曹坤毕竟是朝廷命官。要对他如何处理,得是御史台的差事。我们重阳阁不好越俎代庖。” “我明白了。”苏幻云点头。 影姝说道:“先生,我们是不是可以顺水推舟,给个机会让曹坤在重阳阁与袁思艺面前,大献一回殷勤?” 萧珪问道:“怎么说?” 影姝说道:“我们此行也有数百人马,去到巩县,食宿安置是个不小的问题。不如就把这个麻烦,甩给曹坤这个地方父母官去解决?” “好办法。”萧珪微然一笑,说道:“你代我写封书信,速叫探子递回给曹坤。叫他做好准备,一尽地主之谊。” “好,我立刻就办!”影姝笑嘻嘻的应了喏,马上就拿出了文房四宝,开始动手干了。 苏幻云微笑道:“影姝,你真是太聪明了。以后,你就当我们重阳阁的智囊?” 萧珪呵呵一笑,“她早就是了!” 巩县距离洛阳数十里地,并不太远。萧珪的队伍全体配备有马匹,但是走得并不快,黄昏时才赶到了巩县的郊野之外。 县令曹坤带着一些吏员,亲自出城迎接了。 远远的看到金吾卫的战旗,曹坤就颇为惊讶。渐渐的数百人马全都映入了眼帘,曹坤更觉意外与惊诧。他对身边的吏员说道:“想不到重阳阁居然有如此能耐,转瞬之间就调来这么多的人马。其中竟然还有,朝廷的王师铁骑!” 这时一名吏员指着队伍中的一辆马车喊道:“明府君,那一辆,似乎是宫里的马车!” 曹坤以手搭沿举目一看,当即惊道:“莫非是袁公公亲自来了?——快!快快随我上前迎接!” 数骑奔上前来,走在最前的王难得喝停了他的队伍,后面的人也都停住了。 萧珪与袁思艺等人,都走下了马车。 曹坤做了多年的县衙小吏,毫无前途可言。一朝麻雀变凤凰做了巩县的县令,全靠袁思艺的一手提携。此时他见到袁思艺,慌忙滚鞍下马,扑上前来跪倒在地,“不、不才曹坤,参参参见袁公公!” 袁思艺面露不满之色,“曹坤,你已是一县之长,哪能如此没有风度?快起来!” 曹坤连忙从地上爬起身来,灰头土脸,颇为狼狈。 袁思艺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下正朝这边走来的萧珪,连忙低声道:“赶紧把身上的灰土拍拂干净,参见重阳阁阁主,萧先生!” 曹坤扭头一看,当即惊道:“萧先生,怎的如此年轻?” “还不赶紧?!”袁思艺低喝道。 曹坤连忙走到一旁,扑扑腾腾的在自己身上拍打了一阵,然后快步迎到萧珪面前,弯腰叉手而拜,“巩县县令曹坤,参见萧先生。” “曹明府不必多礼。”萧珪面带微笑的回了他一礼,说道:“请问曹明府,我们这数百人的食宿问题,都有着落了吗?” “有,有。”曹坤连忙陪笑点头,说道:“收到萧先生的快马急信之后,本县马上派出得力人手,着手安排好了一切。现在就请萧先生率领人马,随我而来?” 萧珪问道:“谢黑犲躲进了哪处山里?” 曹坤抬手朝北一指,说道:“就是那一片山峦。因为山中多产药材,苍术犹多,当地的百姓就管它叫了苍术山。这山方圆也有数十里,其中草木茂盛蛇虫颇多,其中还有一些百姓搭建的药庐。谢黑犲等人,大约都是藏身于那些药庐或是山洞之中。” 萧珪以手搭沿举目朝那片山峦看了一阵,问道:“曹明府给我们安排的驻地,在哪里?” “在城中。”曹坤说道,“萧先生放心,我已经征用了全城最好的酒肆、最好的厨子还有最好的舞伎,保准……” “不可!”萧珪突然打断了曹坤的话,表情严肃的沉声说道,“萧某特意中午出发晚上赶到,就是不想进城扰民。酒肆舞伎,更是荒唐!我们是来杀贼安民,不是来吃喝嫖赌的!” 曹坤被吼得一愣一愣,表情十分的尴尬。 袁思艺连忙走了过来,一手将曹坤拉到旁边,然后陪起笑脸叉手而拜,小声说道:“萧先生,请息怒。这个曹坤蠢是蠢了一点,但他也是出于一番好意。萧珪觉得队伍驻扎在哪里好,直接下令,叫曹坤马上整改就是了。趁天色未晚,想必也是来得及的。” 萧珪抬手朝苍术山一指,“就驻扎在,苍术山的山脚之下。” 袁思艺微微一怔,说道:“万一谢黑犲趁着夜色,从山上一冲而下击杀我们,如何是好?” 萧珪微然一笑,“我正愁他不来呢!” 袁思艺点了点头,怒瞪了曹坤一眼,“还不赶紧,按萧先生说的去办?” “下官遵命!”曹坤连忙叉手拜下,但又道,“但、但是仓促之间,野外的营房肯定是建不起来了。下官先行派人,把备好的食物送来?” 萧珪说道:“营房就不劳曹明府操心了。曹明府现在能做点什么,就赶紧去做了!” “是是,下官马上就去……”曹坤唯唯诺诺不敢再废话,连忙拜别,骑上他的马走了。 袁思艺仍是赔着笑,小声说道:“萧先生,你别跟曹坤一般见识。他是小吏出身,缺点心眼。” “袁公公误会了。”萧珪说道,“我现在一心只想着,如何荡平苍术山、解决谢黑犲的问题。其他的事情,我都不想太过费心。” 袁思艺笑了笑,“那我们,赶紧去那边选好地带,安营扎寨?” 萧珪点了点头,“安营扎寨这种事情,还得是王校尉这样的大行家,说了才算。” 队伍继续前进。 萧珪骑上了一匹马走在了王难得的旁边,征询他的意见,该要如何安营扎寨,并且预防有可能遭遇的敌人夜袭。 王难得提供了许多的意见,萧珪一一采纳,传下了命令。 不久后,队伍开到了苍术山脚下的一片平坦之地停住,开始安营扎寨。 金吾卫的将士与县衙的不良人,随行都带了行军帐篷这些物资。在王难得的亲自指派之下,这片平地之上迅速拉起了一百多领帐蓬,构成了一个格局森严、进出有序的军事营地。金吾卫的骑兵担当起了营地警戒的重要任务,不良人的弩手则是驻守外围,严密防范敌人的夜袭。 那些江湖人性子野不大守规矩,因此被拆散了,安置在金吾卫与不良人之间。 萧珪与袁思艺,则是住在了营寨的最中央。萧珪的营帐之上,还插了六面红色的大旗,这是用来发号施令的。 大旗的周边,住着重阳阁的人与王难得本人。他们,就相当于萧珪这一名主帅的亲卫。 在王难得等人构建营地的时候,萧珪就在四周边走边看。 看他们如何设置营房位置,如何挖取排水沟渠,如何设置明哨暗哨,如何摆放弓手弩手。眼下一切能看到的东西,他都密切关注。 观察一阵之后,萧珪感觉,只有王难得这种人,才可以将这个营盘构建得如此科学又合理。换作是自己来的话,肯定是乱七八糟的一盘散沙,搞得像个难民营一样。 影姝跟在萧珪身边陪他看了一阵之后,说道:“先生,王校尉不愧是上过阵、打过仗的人。眼前这些,就是兵法!” 萧珪点了点头,深表赞同。 所谓兵法,并不只是“三十六计”那样的战略与战术。与行军打仗有关的一切细节,都可以归咎到“兵法”之中。反倒是纸上谈兵的赵括,他的理论知识倒是学得相当扎实,各种兵书倒背如流。可真到了带兵打仗的时候,他只能满眼抓瞎输得一塌糊涂。 这些刚好也是萧珪现在的,知识盲区。 影姝似乎看出了萧珪的心思,笑而问道:“先生想学兵法吗?” 萧珪笑了一笑,“好像有了一点兴趣。” 影姝笑道:“先生还记得吗?很早的时候,当时还在轩辕里,影姝就说过了:先生适合去当一个,统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哦!” “大将军有什么好?身边全是臭气哄哄的大男人。”萧珪呵呵直笑,“重阳阁美女如云香气飘飘,我就喜欢这里。” 王难得等人动作麻利办事效率极高,很快就拉起了一个行军营地。不久后,曹坤也带着许多的手下,送来了丰盛的饭菜。 王难得十分的谨慎,每份饭菜他都试了毒,确定无恙才分派给众人来吃,才不管曹坤的脸色好不好看。 忙完这些,夜幕已经降临了。 除了王难得派谴的巡逻骑士,其他人都各回了各自的帐蓬里早做安歇,明日再议应对之策。 萧珪与孙山、严文胜同睡一间帐篷。赶了一天路多少有点累,为了养足精神,萧珪倒头便睡。 夜半子时,营房外突然有了一些动静。 严文胜与孙山同时惊醒,两人颇为默契的放轻动作准备出去看看,都不想惊醒了萧珪。 萧珪躺着没动,却是说道:“外面有王难得的人严密把守,你们不必大惊小怪。真要出了什么事,他会来报告的。” 严文胜与孙山一听有道理,于是都停住了,没有到帐篷外面去。 片刻过后,有人举着火把来到了萧珪的营帐外。 小声问道:“萧先生睡了吗?” 是王难得的声音。 萧珪坐起身来,“王校尉,进来说!” 严文胜连忙起身,点燃了油灯。 王难得把火把交给随从,自己走进帐篷来,抱拳一拜,说道:“报萧先生,方才外围暗哨抓住了一个细作。王某审问得知,是山上的谢黑犲派他下来,打探我等消息的。” “来得正好。”萧珪微然一笑,“他若不来,我倒还有点失望了。” 王难得问道:“先生,要把这个细作带来亲自审问么?” “不急。”萧珪说道,“先关他一夜,不妨吓唬他几下,让他足够恐慌。谢黑犲派出的探子没能回去,躲在山上的人也会恐慌。我们只管好生休息,养足精神。天亮之后,再作计较。” “喏。”王难得抱拳一拜,这便退了出去。 严文胜呵呵直笑,说道:“先生,你虽然没带过兵也没打过仗,但是你的这些心眼……可真是太鸡贼了!” “鸡贼?”萧珪笑道,“你居然也知道,鸡贼?” “那天我听影姝说的。影姝却说,是从先生这里学来的。”严文胜笑道,“我觉得我早该知道了。因为鸡贼这种词,特别适合用来形容先生这种人!” 这时,外面传来影姝的叫声:“严文胜,你竟敢辱骂先生!你下下个月的月钱,都没有了!” 严文胜当即惊叫起来,“大半夜的,隔了好几顶帐篷,居然也能被她听到!” 萧珪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严文胜,“莫非你以为,我就不能扣你钱了?” “先生,你不会?”严文胜苦笑不已。 “为什么不会?”萧珪冷笑了一声,“反正你也说了,我很鸡贼。不是么?” 第386章 令行禁止 天亮了。 今晨打了一场霜,起了一点北风,天气有些寒冷。 营地里飘起了许多的炊烟,军用的大铁盂架在迎风跳舞的柴堆火苗上,煮得热气氤氲。小米粥的清香之中还夹带着一股子浓浓的肉香,今天的朝食大约就可以预见了,便是大唐军队之中比较常见的上等火食,小米粥与羊肉蒸饼。 做饭的是耿振武手下的不良人,粮食有一部分是重阳阁提前采购的,另有一些来自于巩县县令曹坤的地主之谊。 有一句老话叫做,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眼前这几百人马,每天光是人吃马嚼就要消耗将近十万钱。马匹的食料是最大的一项开销,一匹马一天能吃掉六个人的火食费。尤其是金吾卫的这些上等好马,它们从来只吃最好的豆子。这些豆子,可比人吃的小米要贵多了。 影姝负责给萧珪管帐,她在计算这些东西的时候,越算越是心疼。 于是她在萧珪吃粥嚼饼的时候,悄悄在他耳边说道:“先生,我们现在一天就要吃掉十万钱!” “嗯,嗯。”萧珪嘴里包着食物,点了点头。 影姝又道:“一定要赶紧解决谢黑犲才行,不然我们要被吃穷啦!” 萧珪扭头看着影姝,她这副紧张兮兮又小家子气的模样,还蛮可爱的。 “这样下去可不行!”影姝皱起了眉头滴溜着眼珠,活像一个吝啬地主老财家的尖酸媳妇,正在拼命的算计。 萧珪吃完了粥把碗放到一旁结了霜花的地上,笑着问她,“女诸葛,有何妙计?” 影姝嘿嘿的笑,小声说道:“曹坤封了谢黑犲的家宅与产业,想必已经私吞了许多的钱财。他现在就想着献媚袁思艺,讨好重阳阁。我得趁机让他吐出来一些,好歹要把我们的日常开销给填平了。” 萧珪伸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你看着办!” “哎呀,先生弄乱我的头发了!”影姝双手捂头的叫嚷起来。 萧珪笑呵呵的站起身,带上孙山与严文胜,一起去了王难得的营帐。 昨夜被抓的那个细作就关在这里,王难得亲自看着他。 萧珪看到细作的时候,这家伙正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嘴角还残留着一些青绿色的苦水痕迹。 严文胜是从过军的人比较有经验,他见状说道:“这厮腹部受了重击,能吐的全都吐光了。再不给他喂点东西下去,他的胃就会烂掉。” 王难得淡然道:“没人打他。他是被吓的。” 严文胜一愣,“人还能被吓成这样?” 孙山点了一下头,“能。” “见多了。”王难得说道:“战场上,吓破胆死掉的都有。” 萧珪踢了那个细作一脚,“没死?” 细作浑身惊弹的往后瑟缩,睁大了眼睛瞪着萧珪,眼神如同见鬼一般。 萧珪很满意他的表现和王难得吓人的本事。 孙山搬来一个行军马札,请萧珪坐了下来。 萧珪看着那个细作,问道:“你想死,还是想活?” 细作浑身发抖,拼命点头,“活,活……” “这个决定权,在我的手上。”萧珪说道,“知道我是谁吗?” 细作拼命摇头,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热汽与冷汗。 萧珪淡然一笑,“别紧张,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杀人。因为我是一个好人,我叫萧珪。重阳阁归我管。” 严文胜咧开了嘴,想笑,忍住没笑出声来。 细作猛打了一个哆嗦,似乎更加紧张了。 萧珪对严文胜扬了一下手,“去打一碗热粥来,给他喝下。” 严文胜知道萧珪这是想他把轰走,免得他发出不合时宜的怪笑之声。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可能会让他下下下个月的月钱都没有了。 于是他连忙就去了。 萧珪并不着急。他叫王难得给细作松了绑,然后等他喝完了一碗粥。 细作的精神状态明显稳定多了,至少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被吓死。 萧珪把马札朝前移了一移,坐得离细作更近了。 这样的居高临下,给了细作更大的压迫感。他再次瑟缩成了一团。 “你的生死,仍在我的掌握之中。”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他,说道:“现在我问你话。你若答得不好,刚才那一碗香喷喷的热粥,就是你的断头饭。” 细作极度紧张的瞪大了眼睛,双手捂着喉咙,表情痛苦,看似都有了一些呕吐的冲动。 站在一旁的王难得也是觉得怪异,心想萧珪明明面带笑容如沐春风,却偏能让人感觉,他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别怕。”萧珪仍是面带微笑,语气也是轻柔的说道:“只要你好好答话,我立刻放你走。” “好,好!”细作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命点头。 萧珪问道:“谢黑犲把他义母,邹老夫人关在哪里?” “在他身边,亲自看着。”细作连忙说道,“就就就在苍术山山上,有有有个山洞,十几丈深好、好几丈宽,就就在那里!” 严文胜忍不住笑了,“孙山,他学你呢!” 孙山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王难得不知所以,萧珪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倒是那个细作连忙解释了起来,“我没、没有!” “继续回话。”萧珪说道,“其他人质呢?” “在、在另外一个山洞,不、不太远。” “谢黑犲的钱财,藏在哪里?” “他带在身边。”细作连忙答道:“十几口大箱子,全、全是黄金和瑟瑟珠宝。其他还有一些没、没能带走的,估、估计都落在曹坤手里了。” “答得很好。你得救了。”萧珪拍了拍膝盖,站起身来,说道:“现在放你回山,你告诉谢黑犲。袁思艺袁公公已经亲自到了山脚之下,想要和他谈一谈。为期一天,过时不候。明天这时候谢黑犲还未表态,山上所有人都得死。” 细作被吓得浑身一弹,有点不大相信,“真、真放我走?” 萧珪说道:“不走也行。只不过,你会比谢黑犲还要少活一天。” 全副披挂守在门口的王难得,朝旁挪了一步,示意放行。 细作连滚带爬的冲出营房,仓皇朝山上跑去。 萧珪走出了营房,看着那个细作的背影好笑。 王难得问道:“萧先生,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要做攻山的准备吗?” 萧珪说道:“这座山并不太大,分别守住各个下山的要道。然后派出人手四处砍柴。将这些柴禾,全都堆放在山下的草木茂盛之处。” 王难得皱了皱眉,“先生是想,放火烧山?” “没错。”萧珪淡然一笑,说道:“王校尉以为,可行吗?” “当然可行。”王难得说道,“在兵家来说,这是上上之策,可不费吹灰之力一举全歼敌军。只是……” 萧珪说道:“王校尉直言无妨。” 王难得抱拳拜了一礼,小声道:“只是山上,还有许多的无辜人质。毁了这一片山,也会让巩县的百姓失去采药之地,影响到生计。” “我知道。”萧珪说道,“这就是我们的软肋,谢黑犲以此为把柄,有恃无恐。但如果我们双方交换一下位置,假如被困在山上的是我们,守在山下的是谢黑犲。你猜他会不会放火?” 王难得果断答道:“会!” “那就行了。”萧珪淡然一笑,说道:“人在最害怕的时候,只会按照自己最习惯的思维习惯去思考问题。就算谢黑犲心存侥幸的以为我不会放火,但他最害怕的是,我真会放火。决定权完全在我的手上,他根本就赌不起。所以,我会赢。” 王难得皱起了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迷惑表情——这难道也是兵法? 萧珪笑了一笑,现代战场心理战术,以敌我双方价值观为核心的深层较量,涉及到心理应激、自我效能与情绪体验许多复杂的因素。我当年玩烂了的伎俩。大唐的人,尤其是王难得这样的耿直老实人,大约很难理会。 他想了一想,问道:“王校尉,不赌钱的吗?” 王难得直摇头。 “我猜谢黑犲,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萧珪说道,“对付赌徒,我很有经验,并且逢赌必赢。王校尉,愿意相信我一回吗?” 王难得悍然一抱拳,“王某只知,令行禁止!” “好。”萧珪微然一笑,“那就有劳王校尉,去办事!” “喏!” 王难得大步流云的走了。 过了不久,苍术山的山脚之下出现了许多砍柴的队伍,笃笃的砍凿之声响作一片。 大量的柴禾被堆积起来,码在了冬季枯萎的灌木草丛之间。 袁思艺见状有点有慌了神,连忙跑来见萧珪,问道:“萧先生,你这是要放火烧山?” “没错。”萧珪答道。 袁思艺瞪大了眼睛,“可、可是我的老母,还在山上啊!!” 萧珪微然一笑,“所以,我需要袁公公配合我一下,才能成功的解救令堂。” 袁思艺愣愣的眨了眨眼睛,“袁某该要,如何配合萧先生?” “有请袁公公,附耳过来。” 就在二人密议之时,山脚下的砍柴队伍当中,出现了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 那些江湖人来的时候还好,因为萧珪说了这是要“杀鸡待客”,他们都想着解决了谢黑犲,能让自己捞些好处。但到了安营扎寨的时候,他们就有点不痛快了。 因为他们全被拆散了开来,和那些不良人、金吾郎,以火为单位的混编在了一起(火是大唐军队建制的最小单位,每火十人)。萧珪目的明确并且未加掩饰,就是觉得这些人不安份不听话,要让身边的这些“鹰爪孙儿”看着他们。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忍了。 但是今天他们当中有一些人,被王难得派了去砍柴,这让他们无法忍了。 最不能忍的,就是邢人凤。 他也真是运气不好。 王难得只是以“火”为单位,随机抽调人手派去砍柴,偏偏邢人凤就在其中。 “我堂堂的孟津漕帮少帮主,让我去砍柴?” 要不是邢百川当时在场加以劝阻,邢人凤当场就要大发雷霆。 后来到了山脚下,所有人都在砍柴干活,邢人凤偏就站在那里不动。王难得见了上前喝问,两人立刻吵骂了起来。 很快,一群江湖人聚到了邢人凤的身边帮腔。另一些金吾郎则是来到了王难得身边,随时准备进行武力弹压的架势。 萧珪刚和袁思艺说完事情,发现情况不对,马上骑上一匹马来到了这里。 “萧先生来了!” 有人大喊了一声,王难得等人连忙后退抱拳而拜。江湖人那边也有所消停,剑拔弩张的气氛暂时缓解了下来。 萧珪一眼瞧见邢人凤,心里就已经明白了大半。 他下马之后先是看了王难得一眼,用理解的眼神示以安抚。然后,他走到了邢人凤面前。 “为何闹事?”萧珪问道。 “萧先生好大的官威,一来就给我定了罪。”邢人凤冷笑不已,“你怎就知道,一定是我在闹事?” 萧珪面不改色,淡然道:“那就请你告诉我,为何会与金吾郎产生冲突?” “很简单。”邢人凤扬了扬眉梢,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因为这些鸟人,非要逼我去干,我不喜欢干的事情。” 萧珪再问道:“他们逼你干什么了?” 邢人凤扬了扬手里的一把柴刀,然后随手将它扔到了一边,说道:“萧先生觉得,本公子像是那一种,会砍柴的人吗?” 萧珪淡然一笑,“萧某出身兰陵萧氏,也从来不敢自称为公子。邢公子,真是好大的家业、好旺的门第啊!” 邢人凤的脸皮直抽搐,“你竟然羞辱于我?” “我明明是在,夸奖艳羡于你。”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邢公子说得对,你这样的贵公子,是不应该亲自砍柴。那就有请邢公子,回你的孟津,逍遥快活去!” 邢人凤更加恼火,瞪大了眼睛,“萧珪,你是在轰我走?你要轰走孟津漕帮的所有人?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萧珪仍是面带微笑,说道:“借用令尊的一句话,邢人凤的任何言语都只代表他自己一个人,并不代表孟津漕帮。” 邢人凤被噎住了,说不出话来,脸都涨得通红。 萧珪说道:“现在,邢公子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立刻动身离开,要么留下继续砍柴。” 邢人凤双眉紧皱怒瞪萧珪,沉声道:“如果我都不选呢?” “你会后悔。”萧珪转身就朝他的马走去。 “萧珪,你休想吓唬于我!”邢人凤大声叫道。 萧珪骑上了马,对王难得说道:“王校尉,军令如山。再有滋事抗令者,杀无赦。出了事,我来抗!” “喏!”王难得沉沉的抱拳,大声应喏。 他身边的金吾郎大受鼓舞,气势斗然暴涨。 围在邢人凤身边的江湖人,慌忙作鸟兽散,乖乖都去砍柴了。 邢人凤感觉身边凉嗖嗖的,一看,全没人了。 萧珪未再多看邢人凤一眼,骑着他的马走了。 王难得捡起那把柴刀,走到邢人凤面前,朝他一递。 邢人凤不敢直视王难得的眼神,低着头,接过了柴刀,朝那些砍柴的江湖人走去。 “萧珪,你会后悔的!” 第387章 大王饶命 昨天谢黑犲见到山下来了一大批人,连忙派了三个“最机灵”的手下,去到山下打探情况。结果,那三人当中手脚最麻利、最擅长偷鸡摸狗的“钻溜儿”,刚到山下还没来得及靠近营地,莫名其妙的就栽了,被人四脚攒蹄的捆住捉了去。 其他两个探子果然机灵,见状不妙转身就溜,急忙把消息回报给了谢黑犲。 眼看着苍术山被人围得像铁桶一般,出不能出进不能进,自己却连对方的虚实都摸不清楚。谢黑犲的心里,多少有点发慌了。 这种不安的情绪就像瘟疫一样,很快就在谢黑犲的那些手下当中扩散开来。 谢黑犲最得力的手下“秃驴”来问他,接下来该要怎么办? 谢黑犲强作镇定,大声的宣布:“众位兄弟不必着急。想当年汉高祖被困芒砀山,要钱没钱要粮没粮,更加没有我们这么多的同命兄弟,最终连天下都得了。如今谢某要钱粮有钱粮,要兄弟有兄弟。山下区区几个毛贼,根本不足挂齿!” 他手下那些目不识丁的地痞流氓们听他这么一说,似乎有点道理。 秃驴连忙道:“谢阿兄,汉高祖不是斩蛇起义么?不如咱们也去找条大白蛇,来杀一杀?” 谢黑犲一愣,像看傻子一样的盯着秃驴。 秃驴挠了挠头,嘿嘿的笑,“再不济,炖一锅蛇羹也行啊……弟兄们,都有好几天没有挨着荤腥了。” “去去!”谢黑犲不耐烦的摆手。 这时一名喽啰急忙跑进山洞里来,叫道:“黑爷,黑爷!钻溜儿回来了!” 谢黑犲顿时惊喜不已,“快,快把他叫来!” 其他人也分外惊喜全都围了过来,秃驴也暂时放弃了他捉蛇改善生活的重大计划,留了下来想要看个究竟。 片刻后,两个喽啰搀着气喘吁吁的钻溜儿过来了。 谢黑犲急忙上前,双手捉住他的衣襟,“钻溜儿,你怎么回来的?” “萧、萧珪……放我回来的!”钻溜儿喘着粗气说道。一边说,一边滴溜着眼睛看身边这些人。 谢黑犲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挥了一下手,“都散了,捉蛇的捉蛇,放哨的放哨,全都干点正事去!” 众人闻言,只好都散了去。 谢黑犲把钻溜儿拉到僻静无人处,小声问道:“萧珪为何要放了你?” “他叫小的,上山来给黑爷传话。”钻溜儿说道,“他说,袁思艺袁公公亲自来了,就在山下。袁公公想和黑爷谈一谈,就今天。过了今天,那就不谈了。山上的人都得死!” 谢黑犲皱眉寻思了片刻,冷笑一声,“混蛋,竟然还想吓唬我!——从来只有黑爷我吓唬别人,都吓了几十年了!” 钻溜儿抹了几把汗,心有余悸的说道:“黑爷,那萧珪真是个狠人。我来的时候看到,他把下山的路全给封了。还叫人砍了许多的柴,堆在了山下。他这是要,放火烧火啊!” “不可能!”谢黑犲眉头一拧,“袁思艺的老娘还在我手上,另外还有百来号男女奴婢!萧珪不可能,连这些人的性命都不顾!” 钻溜儿眨了眨眼睛,说道:“黑爷,不知道袁公公,是想跟你谈什么呢?” 谢黑犲寻思了片刻,说道:“姓袁的奸滑得紧,要不是我早有防备,在洛阳就差点被他给卖了。他现在要跟我谈,无非是惦记着自家老娘的性命。还好我早有准备,把那个老婆子给捉了来,如今我们才能有这一件护身法宝。” 钻溜儿连忙点头哈腰的拍马屁,“黑爷英明神武!” 谢黑犲摸着嘴边的八字胡,得意的笑了一笑。 “但是黑爷,单就这么一直耗着,也不是办法呀!”钻溜儿说道,“不如黑爷去听上一听,那个袁公公究竟是要说些什么?有他老娘在手,黑爷提的条件,谅他也不敢不答应。” 这话可算是说进了谢黑犲的心里面。他捉来邹老夫人,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跟袁思艺谈条件。寻思了片刻之后,谢黑犲说道:“钻溜儿,你再下山一趟,替我给袁思艺传话。就说,我可以跟他谈,但只许他一人上山来。当面与我详谈。” 钻溜儿顿时浑身发抖起来,“黑、黑爷,你另派个人去!小、小的昨夜,苦胆水都被他们打出来了,现在两腿发软身子正虚呢!” “就你!”谢黑犲两眼一瞪,“秃驴那里有老参片子,你去找他讨两片嚼了便有力气。快去,就说是我派给你的!” 钻溜儿苦苦哀求,“黑爷……” 谢黑犲两眼一瞪,伸手抓住了刀柄,“再不去,剁了你!” 钻溜儿慌忙逃蹿而去。 半个时辰以后,嚼了两片人参的钻溜儿,小腿肚直发颤的来到了萧珪的面前。 萧珪看了他一眼还没有说话,钻溜儿双腿一软当即就跪到了地上,大声叫喊:“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萧珪和身边众人都笑了起来。 “我不是什么大王,你起来说话。”萧珪笑道,“孙山,拿个马札给他。” 钻溜儿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仍是两股战战浑身发抖,怎么也不肯坐下,坚持站着说话。 “那你就说!”萧珪道,“谢黑犲,派你来干什么?” “黑黑爷……哦,谢黑犲叫我来传话!”钻溜儿说道:“他说,他愿意跟袁公公淡一淡。但是得要袁公公一个人,到山上去跟他当面密谈。” “不可能。”萧珪说道,“谢黑犲以为我们是傻子吗,万一他趁机又把袁公公都给捉了,怎么办?” 钻溜儿愣愣的点头,不敢说话。 萧珪作寻思之状沉默了片刻,说道:“你回去告诉谢黑犲,叫他到到半山腰来,袁公公会去到山脚之下。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喊话对谈。谈得拢,最好不过。倘若谈不拢,我给的期限仍是不变。明天朝食过后,我就要攻山了。叫他谢黑犲,做好应战的准备。” 钻溜儿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抱着拳头连连作揖,“是,是……” “其实,没什么好应战的。”萧珪笑了一笑,双手一摊,“我一把火,就能全把你们烧成炭灰。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你们尽数全歼!” “大王饶命啊!”钻溜儿又大叫了一声,跪在了地上使劲磕头。 “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你们诚心悔改,我倒是想要饶了你们性命。”萧珪叹息了一声,说道,“希望谢黑犲,能够识得好歹。”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钻溜儿吓得哭了起来,一边大哭一边磕头。 “你现在对我磕头,没用。”萧珪说道,“回去,好好传话。最好是,谢黑犲能和袁公公谈出一个好结果,这样你们都能活命。否则的话……”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钻溜儿一个劲的大叫。 萧珪摆了一下手,“叉出去!” 孙山与严文胜一同上前,将叉溜儿给拎了出去,赶出营地轰上了山。 营帐里,萧珪与王难得等人都在发笑。 “由此人表现不难看出,山上的人都已颇为恐慌。”王难得说道,“萧先生这一手攻心为上,想必是颇为奏效了。” 萧珪淡然道:“对付这等头脑简单的乌合之众,倘若硬攻硬伐,他们会头脑发热的一门心思殊死反抗。最终就算得胜,我方也会要付出一些代价。倘若围而不攻,再利用他们做贼心虚、人心不齐的短处发起攻心之战,或许,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王难得挺难得的笑了一笑,说道:“萧先生虽是初次带兵出征,却很像一个老谋深算的百战名将。” “王校尉过奖了。”萧珪笑道,“我这不能算作带兵出征?最多只是,江湖械斗。” 王难得面带微笑满含赞许之色,未再多言。 不久后,钻溜儿再次回到山上。这回他真是两腿失力站立不稳了,躺在地上,向谢黑犲传达了萧珪的话语。 谢黑犲听完十分恼火,叫道:“不行,我们不能下山去!钻溜儿你再跑一趟,去说,必须要袁思艺上山!” “黑、黑爷,你杀了我!”钻溜儿呜呼哀哉的喊道,“小人,实在是跑不动了,腿都要断了!” 秃驴壮起胆子,插了一句嘴,“阿兄,听萧珪那口气,应该是抵死也不会让袁思艺上山。他都说了,万一我们再把袁思艺给捉了,怎么办?” 谢黑犲恼火的喝道:“那难不成我就能下山去?万一他们事先做下了埋伏,把我做了怎么办?” 秃驴说道:“咱们可以先派弟兄去到半山腰,打探好地方。确定安全了,阿兄再去。到了那里,阿兄就躲在大树后面,隔着老远喊话,倒也不怕他们放了冷箭。” 谢黑犲一听,似乎有点道理…… 傍晚时分,营地里又冒起了炊烟。 萧珪与王难得,还有孙山、严文胜等四人一同陪着袁思艺,各都骑了马,来到了山脚之下。 站在这里已经可以看到,半山腰里有不少人,正在藏头露尾的朝山下窥看。 王难得拿了一面盾牌护在袁思艺的身边,说道:“看那架式,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就会仓皇逃蹿。” 萧珪说道:“袁公公,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袁思艺点了点头,大声喊道:“谢黑犲,我来了!你赶紧出来答话!” 躲在大树后面的谢黑犲一听,还真是袁思艺! 他紧张的探出半个脑袋来盯着下面看了半晌,确定对方没有拿弓箭瞄准他,他才大声回道:“阿兄,别来无恙!” “亏你还有脸,叫我阿兄!”袁思艺气愤的叫道,“赶紧把我阿娘放了。这些年来,她老人家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要如此对待于她?” 谢黑犲冷笑了一声,说道:“阿兄,要不是你做了初一在先,小弟也不敢再做十五啊!洛阳的事情,还用小弟提醒么?” 袁思艺顿了一顿,转头看向萧珪。 萧珪小声的提醒,“跟他说,放了邹老夫人可以免死。放了余下那些人质,所有人都可以免罪。” 袁思艺连忙,照着萧珪的话喊了出来。 谢黑犲和他身边的一众喽啰听了,都有些动心,甚至可以说是惊喜。 但谢黑犲已经信不过袁思艺了,他大声喊道:“阿兄,口说无凭,你让小弟如何相信你?” 萧珪微然一笑,小声道:“立字据。” 袁思艺大声喊道:“在场众多见证,袁某是在圣人身边用事的堂堂内偈监,哪会说话不算数?——你若当真愿意释放人质,袁某可以提前立下字据,交付于你!” 那些喽啰们立刻惊喜的叫了起来,“字据?字据好!” “有了字据,就不怕他抵赖了!” “黑爷,咱们就答应了?” 谢黑犲恼火的低喝一声,“闭嘴!” 众喽啰们都不敢再吱声了。 这时,山下的萧珪说话了。 他大声道:“山上众人听着,我乃重阳阁萧珪!” “萧某已经给出最后期限,明日朝食之前,山上之人倘若还不释放人质下山投降,萧某就要放火烧山,攻杀上去了!” “到时,袁公公给出的承诺,也将无效!” “你们所有人,都要死!” 谢黑犲大叫道:“萧珪,你休想吓唬于我!有邹老夫人在手,你根本不敢放火烧山!不然,袁公公都饶不得你!” “是吗?” 萧珪哈哈的大笑了几声,“那是袁公公的亲娘,又不是我的亲娘。她的死活,关我屁事?!” 袁思艺颇为惊怒的大吼了一声,“萧珪,你在胡说什么!” 萧珪语气生硬的回道:“袁公公,重阳阁只奉高公公的命。你算哪位?事到如今,萧某已经很给你面子了,请你自重。不要耽误我的,剿匪大计!” “萧珪,你大胆!”袁思艺怒吼道,“那山上是我亲娘,倘若她的性命出了差池……” “来人!”萧珪一声大喝,打断了袁思艺的话。 孙山与严文胜一同应喏,“在!” “袁公公累了,把他绑了回去,好生歇息!” “喏!” 袁思艺大惊大怒,拍着马鞍大声叫骂:“萧珪,你大胆!你胆大妄为,我饶不了你!” 孙山与严文胜一同上前,十分麻利的就将袁思艺拽下了马来,掏出绳子绑了个结实,塞了嘴,又将他塞回马上,牵了回去。 山上的谢黑犲等人,全都傻了眼。 萧珪对着山上喊道:“山上众人听着,萧某言出必行。明日朝食之后,尔等还不释放人质下山投降。所有人,都要死!” 第388章 机灵鬼 入夜后,营地里非常的安静。只有三角架支起的火盆里,火苗仍在不安的跳跃。披坚执锐的金吾郎正在往来巡逻,他们的脚步与衣甲嚯嚯之声,让营地里的每个人感觉自己正在被安全的守卫,今夜仍能睡个安稳的好觉。 萧珪在自己的营帐里置了一桌小宴,专为今天傍晚演技满分的袁思艺,压惊致歉。 连饮数盅之后,袁思艺稍稍有了一点醉意。他举杯说道:“萧先生年方弱冠就身怀如此大才,袁某真是既惊诧又仰慕。假以时日,萧先生前途无可限量啊!” 萧珪配合他举起了酒杯,微笑道:“萧某胸无大志,只想办好了重阳阁的差事不负重托,再守着我的元宝商会一亩三分地过好自己的日子,便一切心满意足了。” “萧先生太谦虚了。”袁思艺笑呵呵的道,“先生请。” “公公请。” 二人对饮了一杯。 袁思艺放下酒杯,瓣了一只烤得金黄流油的鸡腿来吃。只用几口,那只肥硕的大腿鸡就只剩了骨头。他扔掉骨头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便又问道:“萧先生,倘若明日朝食过后,山上的匪徒仍旧没用下山投降,又该如何是好呢?” 萧珪说道:“袁公公放心,萧某自有办法,令他们全部束手就擒。” “该不会,真要放火烧山?”袁思艺看来,仍是颇为担忧这件事情。毕竟他的老母亲,还在谢黑犲的手里。 萧珪只是笑而不语。 袁思艺有点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军机不容泄露,袁某不该问得如此详细。来萧先生,袁某再敬你一杯。” “袁公公请。” 片刻后,影姝的声音响在了帐篷外面,“先生,影姝求见。” 袁思艺脸上露出了暖昧的笑容,连忙起身拜别,“夜已深了,萧先生早点安歇,袁某就不做打扰了。” 萧珪起身还礼,叫孙山把袁思艺送了出去。 片刻后,影姝进到帐篷里来。萧珪问她,有何事情? 影姝凑近了,小声道:“曹坤半夜里跑了来,想要求见先生。应该是有隐秘之事,想要私下汇报。” “人在何处?”萧珪问道。 影姝小声答道:“在营地外面。巡逻的金吾卫发现了他,没有声张。王校尉特意私下告诉我,让我前来请示先生。”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你叫上严文胜还有王校尉,陪我一同出营见他一见。” “喏。” 稍后,萧珪等人走出了营地。在营地外约有一里的地方,见着了曹坤。 曹坤独自一人在此等候,见了萧珪连忙施礼参见,颇为恭敬。 “曹明府深夜见我,有何要事?”萧珪开门见山的问道。 曹坤看了看他身边的人,小声道:“还请萧先生退去左右,私下密谈。” “不能。”萧珪说道,“他们都是我最信任的人的,如同我的左膀右臂。我无法砍下自己的胳膊,再来与你说话。” 曹坤微微一怔,表情有些尴尬。 影姝、严文胜与王难得等人的脸上,则是浮现出一丝笑容。 萧珪面无表情的看着曹坤,“曹明府,有事你就赶紧说。” “好……”曹坤有点不安的看了看萧珪身后的人,小声说道:“近日,下官查封了谢黑犲的家宅与诸多产业。其中有许多的不义之财,下官出于谨慎,只是暂时将他们查封了,未敢自作主张。如今萧先生来了,下官便想把这些财产悉数上交给重阳阁。有请重阳阁,代为发落。” 萧珪嘴角微扬面露笑容,这让他看起来颇为和颜悦色,大约就是被曹坤所说的那一笔“不义之财”所打动了。 站在他身后的影姝与王难得等人也是各自心照不宣,曹坤的用心已是十分明显,他就是来找萧珪,花钱买平安的。 曹坤说完却有一点忐忑不安,低着头,悄悄的窥视着萧珪的神色。 萧珪面带微笑的沉默了片刻,也不表态,却问道:“影姝,你说,这件事情该要怎么办?” 影姝乖巧的施了一礼万福,然后上前两步,说道:“先生,奴婢以为,这件事情该要请示袁思艺袁公公以后,方能做出定夺。” 萧珪看着曹坤,问道:“曹明府,你觉得呢?” 曹坤有点紧张的眨巴着眼睛,“这……这应该,不用了?” 萧珪呵呵一笑,心里明白了。 以曹坤与袁思艺的关系来看,如果不是事先得到了袁思艺的允许,他敢擅作主张,用谢黑犲的财产来收买重阳阁吗? 甚至有可能,这件事情就是袁思艺指使他干的! 所以,这件事情当中,很有可能暗藏一个圈套。 假如现在重阳阁现在收下了曹坤的贿赂,袁思艺回宫向皇帝一汇报,重阳阁和萧珪就得倒大霉。 于是萧珪说道:“曹明府,有袁公公在,萧某凡事不敢擅作主张。谢黑犲的那些家宅与产业,就先由你来暂为保管。待我剿灭了谢黑犲,请示上峰之后,自有定夺。” 曹坤有点无奈的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影姝叉手一拜,说道:“先生,奴婢斗胆上请。总攻之时免不得需要犒赏将士,鼓舞士气。但是现在,我们营中所存的酒肉可是不多了。” 萧珪皱了皱眉,故作不满的说道:“要酒要肉,你不会花钱去买吗?这种小事,何必烦我!” 曹坤连忙接过话来,叉手拜道:“萧先生,犒军之事,就交给下官来办?” “何敢劳烦曹明府?”萧珪说道。 曹坤连忙说道:“重阳阁统率诸路人马前来讨剿不法,是为巩县铲除恶霸,庇护一方百姓。曹某身为巩县县令,也当有所作为才是。下官回去之后,立刻着手准备。明日天一亮,下官立刻就将犒军物资,运到营地。” 萧珪微笑点头,“那就有劳曹明府了。” “萧先生不必客气,这都是下官份内之事。”曹坤叉手拜了一礼,“下官这便告辞,回县办事去了。” “曹明府且慢。”萧珪突然将他叫住了。 曹坤愣了一愣,“萧先生,还有何吩咐?” 萧珪问道:“曹明府麾下,现有多少人手可用?” 曹坤心里顿时有点紧张起来,莫非他还想叫我带人去参战拼命? 萧珪微然一笑,“曹明府放心,如今我兵强马壮。上阵搏杀这种事情,怎么也轮不到一位文官的头上。” 曹坤顿时颇觉尴尬,连忙赔着笑,说道:“下官的县衙里原有二三十名不良人,出事之后临时又征招了一些,约有近百人勉强可用。” “明天全都带来!”萧珪说道,“有大用。” 曹坤微微一怔,什么大用? 但他没敢问出口。 萧珪微然一笑,“有感于曹明府仗义捐赠犒军物资,萧某特意,赠送曹明府一项政绩。不知曹明府,意下如何呢?” 曹坤恍然大悟,心想萧珪虽然不敢收受贿赂,却又故意卖我人情——这是叫我拐了弯的,给他送钱啊! “多谢萧先生!”曹坤满副感激之色的叉手而拜,说道,“下官这就回去,张罗犒军之事!” 萧珪微然一笑,“曹明府请。” 曹坤骑上一匹马,叫上候在不远处的几名随从,匆忙而去。 萧珪伸手,要去揉影姝的脑袋。 影姝嘿嘿的笑提前躲开了,“先生又想弄乱我的头发!” “我只是想要,夸奖一下你这个小机灵鬼。”萧珪笑道,“一眼就看破了曹坤的奸计,挺厉害嘛!” “我哪比得上先生!”影姝笑嘻嘻的说道:“先生只须搬出政绩二字,曹坤必会送许多的酒肉与军资过来,这样就能把我们的开销给填平了,真好!” 萧珪淡然一笑,“只是填平开销吗?” 少言寡语的王难得插了一句,“曹坤肯定以为,萧先生是想让他换个体面的法子,再来行贿。曹坤明日前来犒军,其中必有大笔财产。” 严文胜笑道:“影姝,你还真有野心。填平开销就能满足了!” 影姝眨了眨眼睛,笑道:“这么说,先生才是大机灵鬼呢!” 萧珪冷不丁的伸出手来,在影姝头上揉了一下。 影姝怪叫着躲到一旁,“先生,为何非要把我的头发弄乱!” “因为我喜欢。”萧珪呵呵直笑,挥了一下手,“我们回去,早点歇息养足体力。明天,办正事了!” 这一夜,萧珪等人是睡得塌实了。 山上的谢黑犲等人,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左右不得安生。 萧珪在山脚下当众把袁思艺给绑了,这件事情给谢黑犲带来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谢黑犲一直都以为,以袁思艺的身份地位,除了皇帝等少数几人,那是谁也动不了他,谁也不敢对他不敬。 偏偏这个萧珪根本没把袁思艺放在眼里,他居然把袁思艺拽下马来,当众给绑了! 绑了……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他并未发怒,那就证明他不是在冲动行事。他是打从心眼里,全然蔑视袁思艺。 当他说出“全都要死”这种话的时候,明显能够感觉到他不是在装腔作势,他真有足够的冷酷与狠辣干出这种事情来——毕竟他连袁思艺这种御前红人都敢绑,又哪里还会在乎山上这些命如草芥的小人物?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似乎也有这样的底气和实力,干出这种杀人如麻的事情来。 那些金吾卫的铁骑,别说是正式开打,山上的这些喽啰们见到他们的旗帜和铠甲,就已经在两腿战战。这情形,就如同老鼠怕猫一样的天经地义。小县城里的流氓地痞见了不良人都要仓皇逃遁,又哪敢和金吾卫的朝廷王师打上照面? 还有那一百多挺端在不良人手里的弩机,都是官府明令禁令民间私藏的杀人利器。山上这些喽啰,能挺得住他们的几轮攒射? 估计弦机一响,他们不是死就是逃,再或者就是跪下投降求饶了。 就在谢黑犲寻思这些,越想心里越凉,越想越是害怕的时候。他的心腹秃驴凑到了他身边,小声道:“阿兄,明天怎么办哪?” “怕什么!”谢黑犲低喝了一声强行给自己壮胆,说道:“萧珪不敢烧山,别信他胡说!” 秃驴撇了撇嘴,担忧的说道:“但是,那个萧珪真是狠人哪!万一、万一,他真烧了呢?……再说,就算他不烧山,那么多人攻上山来,咱们能够招架得住吗?” 这话就像一把刀子似的,捅进了谢黑犲的心里。 因为,这刚好也是他最担心的事情。从萧珪今天的表现来看,烧山对他来说,真的只是一件“小事”而已。再者他还有那么多的兵马人手,全都明晃晃的摆在那里。那可不是唬人用的啊! “阿兄,还有一件事情,小弟得要跟你说一下。”秃驴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而且神情有点诡密。 谢黑犲皱了一下眉头,“何事?” 秃驴小声道:“我听到下面有许多弟兄,都在成群的悄悄议论,明天天亮以后赶紧下山投降,免得被大火烧死。” “什么?”谢黑犲恍然一惊。 “阿兄,你小声一些!”秃驴紧张的拉住谢黑犲,语气当中透出一些害怕,小声道,“外面情况有点不妙啊!小弟担心,会有一些狼心狗肺的杂碎……窝里反!” 谢黑犲瞪圆了眼睛,“莫非他们还要拿我的头,去找萧珪卖钱?!” “阿兄,小声、小声一些!”秃驴急忙伸手去捂谢黑犲的嘴。 谢黑犲很恼火的一掌把他拍开,“干什么!” “阿兄,现在外面人心惶惶,众人摇摆不定。”秃驴紧张的说道,“小弟感觉,那就像是一锅快要烧开了的油。只要再加一把火,立刻就能滚瓜乱开。要、要不是小心泼进一瓢水,那、那麻烦就更大了!” 谢黑犲心里也是紧张而害怕的,他比秃驴还要更加清楚自己手下,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自己有钱有势的时候,那些地痞流氓能把自己当作祖宗供奉,叫他们去杀了自己的亲爹都不是什么难事。真到了自己落难之时,那帮狗杂碎不反咬一口把自己做了,都能算作是他们尽了忠也尽了义! 思及此处,谢黑犲沉声道:“那你说,怎办么?” “阿兄,咱们逃?”秃驴小声的说道,“眼看着就要天亮了,便是到了见生死的关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阿兄你带上新娶的小娘子,小弟也带上自己的婆娘。咱们化装成上山采药的夫妻先离开这里,随便找个草洞一躲,谁也找不着人。那样总好过猫在这里,等着别人的刀子砍过来,或是防着身边的人捅刀子啊!” 谢黑犲寻思了片刻,咬牙露出一抹狠厉之色,“我恨不过!我要去捅了那个反水害我的糟老婆子!” “阿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秃驴急道,“趁那些杂碎都还没有发觉,就别再节外生枝了。咱们捆点金子,赶紧溜!” 谢黑犲咬牙啐了一口,“走!” 第389章 光芒万丈 谢黑犲与秃驴刚刚才走了片刻,山洞外面传来几个人的小声呼喊。 “谢阿兄!” “谢阿爷!” 喊了一阵没有回应,他们又开始交头结耳。 “没人吗?” “应该是没人!” 然后,有几个人壮起胆子,举着火把拿着明晃晃的尖刀,摸进了山洞来。 “真没人!” “谢黑犲逃了!” “秃驴也不见了!” “好哇!扔下我们,自己逃了!” “金子,金子!” 好些人一窝蜂的往谢黑犲藏金子的角落里扑去,十几口箱子全摆在这里。只有一口箱子被打开,里面的东西搬空了。其他的全在,估计谢黑犲实在是搬不动太多。 “金子还在!” “发财了,发财了!!” 这些人欣喜若狂,大声叫喊。 这时,钻溜儿跑了过来,大声喊道:“命都快没了,还想着发财!” 这些人顿时醒悟过来,连忙走到钻溜儿身边,说道:“钻溜儿,你去过山下见过那些当官的。你给出个主意,咱们现在该要怎么办?” 钻溜儿琢磨了片刻,说道:“既然谢黑犲已经扔下我们逃了,我们得要自己想办法活下去。山下的大王说了,放了邹老夫就能免死。放了其他的奴婢,就能够免罪。咱们要去把这些人找来,等明天天亮了,好好的把他们送下山去。还有还有,得叫那个袁公公,立个字据交给我们。” 众人都点头,“好,这是个好办法!” “那这些金子怎么办?”有人问道。 钻溜儿把他们招呼到一起,小声道:“咱们找地方先把金子埋藏起来。等事情过去以后,咱们再上山挖出来。就我们几个人分,你们说,怎么样?” “好!这是个好办法!” “那咱们就赶紧干!” 片刻后,四个人抬着一口沉沉的箱子,走到山洞洞口。 谢黑犲与秃驴突然现出身来,吓得他们惊慌大叫,箱子都砸到了地上。 “狗杂碎!”谢黑犲大怒,挥刀就砍。刀子砍进了一人的脖颈当中,鲜血喷溅浑身抽搐。 秃驴连忙上前,挥刀去砍其他的人。 另外三人心虚理亏,不敢和谢黑犲手下的头号打手秃驴对打,仓皇抵抗之下,有两人被秃驴砍死,另一人则被谢黑犲踢翻在地,连滚带爬的往山洞里跑去。 他一边跑,一边大喊—— “杀人了,杀人了!!” “谢黑犲,谢黑犲回来了!” 谢黑犲还想冲进去砍死那人,秃驴死死将他拦腰抱住,“阿兄,别去了!” “狗杂碎,我且能饶他!”谢黑犲气急败坏,眼睛都快烧红了。 秃驴喊道,“阿兄,里面还有其他人!再不逃,可就来不及了!” 这时山洞里传出一阵喊声,“谢黑犲在哪里?” “咱们人多!不怕他!” “捉了谢黑犲,下山去请功!” “这些金子,也都是咱们的!” 谢黑犲顿时闭上了眼睛,仰天长叹起来。 这下,他是真的相信了秃驴的话。 这帮杂碎,真是窝里反了…… “阿兄,赶紧走,他们来了!” “走,走……” 黎明时分,萧珪早早的就起来了。 因为,曹坤带人前来犒军了。 影姝喜滋滋的将一份物品详单交给萧珪,对他说道:“先生,我粗略点算了一下,那些酒肉至少可供上咱们,海吃海喝三四天的。钱货至少价值,三亿!” “三亿?!”萧珪微微的吃了一惊,“看来谢黑犲和曹坤,这些年真是没少捞钱!” 影姝说道:“巩县是东都官道上的一个重要枢纽,水陆皆通商旅活跃,地方物产也是颇为丰富。再加上谢黑犲尽做一些昧了良心的黑市买卖,那可都是一本万利。我估计,他们一年就能挣个两三亿。”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酒肉收下,叫耿振武那边的厨子尽管安排,务必要让大家全都吃饱吃好。另外传下话去,就说朝食之前所有人列队集结,我要动员誓师,犒军派赏。” 影姝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打算,赏多少钱出去呀?” 萧珪笑道:“我但凡赏了一个铜板出去,你都会心疼,对吗?” 影姝嘿嘿的笑,“省着点花,总归是好一些。” 萧珪说道:“这钱可落不到我们的口袋里。既然是借花献佛,那就不妨大方一些。你说呢?” 影姝眨了眨眼睛,点头,“既然不是我们的钱,那就随便花!” 萧珪呵呵直笑,“去,找王校尉传令。” 影姝应了喏,连忙去了。 曹坤带来的大量物资,全都堆放在营地里,如同一座小山,早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王难得传下命令之后,除了少数几个留下煮早饭的不良人,其他人全都聚集到了萧珪的身边来。 萧珪身边侍立着孙山、严文胜和重阳阁的一众美女。其他人则是以火为单位集结成了队伍,整齐布列于前。 萧珪说道:“诸位,今晨朝食过后,我们就要对盘踞在苍术山上的谢黑犲一伙贼人,展开围剿。我相信以我们的实力,想要战胜谢黑犲这些乌合之众,简直易如反掌。具体的战术安排,将由王校尉负责执行。我在这里只说一件事情,那就是——赏罚。” “赏罚”二字一出,大家打起了精神,都下意识的看向了旁边那一大堆物资。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在场诸位,都是仗义前来援助重阳阁的兄弟帮手。如此天寒地冻,诸位不辞劳苦来这一趟,都很不容易。开战之前,萧珪代表重阳阁送出一点点心意。每人十万钱,聊作车马费。” 人群顿时发出一片惊哗之声。 “十万钱?!” “一个五品通贵官员,一年俸禄也不过如此!” “我等不良人省吃俭用,十年也未必能攒出这么多钱啊!” “京城开销巨大。别说是你们不良人,我们金吾卫的人也难!” 萧珪对着眼前这些人,叉手拜了一礼,“还请诸位莫要嫌少,收下为念。” 大多数人都乐得笑豁了嘴,连忙给萧珪还礼。 “不少,不少。” “萧先生太客气了!” 邢人凤夹在人群之中,咬牙低骂:“呸,收买人心!” 这时,萧珪又道:“得胜之后,依照诸位功劳,萧某另有重赏。只盼诸位同心协力奋勇杀敌,尽快剿灭谢黑犲,还得巩县一片安宁。” 众人一听,更加大受鼓舞。好些人大声喝道:“同心协力!奋勇杀敌!”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小小的营地里,瞬然间斗志昂扬,战意爆棚。 站在萧珪身后的虎牙,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她身边的苏幻云,小声道:“你发春了?” “闭嘴!”苏幻云小声的啐骂了一口。 虎牙憋着不笑未动声色,凑近了小声道:“隔着面具,我都能感受到你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春意!” 戴着面具的苏幻云,貌似严肃的看着前方,小声说道:“他以前就很迷人,风度潇洒温和大度,让人感觉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那么的舒适与安逸。现在他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哪处不一样?”虎牙问道。 苏幻云仍旧保持那个严肃认真的姿势,嘴里说出的话却是又软又糯,带着浓浓的暖昧气息。 她说道:“男人一但有了权力,身上就会多一些别样的风采。一言定人生死兴衰,人人对他惟命是从。他变得威风霸道光芒万丈,他简直太迷人了!” 虎牙暗笑了一声,“那么,这就是你当众发春的理由吗?” 苏幻云总算转过了她的脸来,透过她的面具孔洞瞪了虎牙一眼,“你也会有那一天的!” 这时,萧珪唤了一声,“苏幻云,影姝。” 苏幻云连忙回过神来,和影姝一同叉手而拜,“在。” 萧珪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的对着苏幻云和虎牙微然一笑,说道:“你们与茶花娘,负责分派赏钱。朝食之前,务必分派完毕。余下的钱财,交由王校尉负责保管。” 众人各自应喏。 苏幻云扭头暗瞪虎牙,“都怪你,被他听到了!” 虎牙闷头暗笑。 大家都动了起来,分散到了几处地方,排起队来领取赏钱。 炊烟袅袅的营地里,时时的响起一片欢呼之声。 这些炊烟和欢呼,对于山上的人来说,却像是勾魂使者对他们敲响的灵魂丧钟。 因为萧珪说了,朝食过后,便要定他们的生死! 所以,就在营地里的人欢天喜地领取赏钱的时候,山上扬起了好几面白旗。那些喽啰们一同高声大喊,“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没嚼人参的钻溜儿,这会儿是腿不酸脚也不软了。他挥舞着手里的一面白旗,跑得飞快下了山来。 几名金吾卫的铁甲卫士上前将他拦住,他将白旗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大声的对着里面叫喊:“大王!大王!我们投降!我们全都投降!” 金吾郎连忙向内汇报。 片刻后,萧珪带着孙山、严文胜还有王难得一同出来。 钻溜儿对着萧珪跪倒就跪,一个劲的大喊投降。 “起来说话。”萧珪说道,“你说要投降,谢黑犲呢?” “他跑了!”钻溜儿爬起身来,急忙说道,“昨夜,谢黑犲和他的心腹秃驴,砍杀了我们几个兄弟,各自带了一个女人,趁夜逃走了!” 萧珪不动声色,淡然道:“那邹老夫人和其他人质呢?” “在,她们都在!”钻溜儿连忙道:“我们这些弟兄,可不想跟着谢黑犲一条道走到黑,平白的送死。我们按照大王说的,把邹老夫人和其他的人质都保护了起来。一会儿,就送他们下山。” 萧珪的脸色略微一沉,“为何不是,立刻送下山来?” 钻溜儿顿时一慌,不由自主的又跪了下去,喃喃道:“大、大王,不、不是还有字、字据,没、没有给咱们么?” 萧珪等人全都想笑。 但他们全都生生的忍住了。忍得蛮辛苦的。 萧珪转过了身来,面带笑容语气却是十分严肃的说道:“速去请来袁公公的墨宝!” “喏!” 严文胜抢在孙山前面,撒腿就跑。 一边跑他一边笑歪了嘴,心想真是赚到了,我比孙山先跑! 跑开了,才能痛痛快快的大笑这一场! 片刻过后,严文胜拿来了袁思艺亲手写的一份墨迹犹湿的“字据”,萧珪将它交给了钻溜儿。 “这下,你能放心了?” “能,能!”钻溜儿把这纸条当成了和氏壁一样,小心翼翼的揣进了怀里,欢天喜地的说道:“大王,小的这就上山,叫山上的弟兄全都下来!也把邹老夫人和其他人质,全都送下山来。” 萧珪点了一下头。 钻溜儿飞也似的跑了。 萧珪与王难得相视一笑,各自轻吁了一口气。 萧珪说道:“这些蟊贼反复无常。为防他们突生异心或是暗中使诈,王校尉,请你率领麾下铁骑,从营地排出长蛇队列直通山脚,一路严密监控。” “喏。”王难得抱拳一拜,立刻转身就走,安排办事去了。 萧珪再道:“孙山,你悄悄潜伏上山,暗中观察那些人。看他们还有什么机密之事,瞒着我们。” “喏。”孙山应了一喏,也走了。 严文胜顿时就笑了,“先生,你如此鸡贼,山上那些小蟊贼哪里会是你的对手?” 萧珪瞪了他一眼,“你也别闲着。跑腿一趟去告诉曹坤,就说,他可以开始着手准备,接引他的到手政绩了。” 严文胜呵呵一笑,“我明白了。我这就去。” 萧珪自己朝营地内走去,大声说道:“派赏的快一点,我们要干正事了。山上的蟊贼,下山来投降了!” 人群再次发出一阵惊哗之声。 “什么?” “投降了!” “怎的还没开打,就给投降了?” “那岂不是让我们,少赚了许多的赏钱!”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兵不血刃大获全胜,此乃上上之获。所有人全都有功,再赏十万钱!” 营地里,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之声。 大家一起挥舞拳头,高声呼喊—— “萧先生!” “萧先生!” 在欢呼的人群之中,一个头戴面具犹如孔雀之王的妖娆女子,娉娉婷婷的走到萧珪面前,对他说道:“抱着我。” 萧珪微然一笑,“这么多人。要低调。” “抱着我。”苏幻云有点固执的说道,“我要和你,一起感受这样的欢呼之声。” 欢快的人们开始起哄,有人大叫——“抱她!亲她!” 萧珪呵呵一笑,伸手揽住了苏幻云的腰肢。 人群发出了更大的喝彩欢呼之声。整个营地里,弥漫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欢快气息。 只有一个人,脸色已是铁青,牙齿也咬得骨骨作响。 邢人凤。 他用近似恶毒的眼神,死死盯着萧珪那一只,搭在苏幻云腰上的手。眼睛里,几乎都快要滴出了血来。 第390章 暗花 营地里的人们一片欢腾与喜庆的时候,王难得率领着他麾下的铁骑默默的离开。按照萧珪的吩咐,他们在营地通往山脚的道路上排成了一字长蛇阵,确保纳降之事的顺利展开。 耿振武见状,主动找到萧珪,对他说道:“萧先生,金吾郎都在忙了,给我们不良人也派个差事?” 萧珪笑道:“排队领赏钱,这也是差事。” “不着急,不着急。”耿振武有点腼腆的笑了起来,说道:“萧先生如此慷慨仗义,我们这些兄弟全都不好意思了。领赏的事情回了洛阳慢慢再作理会也是不迟,眼下还是给我们派一点差事?” “那行。”萧珪笑道,“就由你们来负责戒备营地周边,暂时看押下山投降的匪众,接管那些获释的人质。” 耿振武叉手一拜,语气欢快的应了一声,“喏!” 随着他的一呼百应,百余名不良人全都集结了起来,分作了几批开始着手应对分派的任务。 倒是那些江湖人全都闲了下来,一个个悠哉游哉的排着队,领了赏钱大呼小叫。 邢百川的脸上似乎有点挂不住了,他也找到了萧珪,说道:“萧先生,我等十二路江湖同道平白的得了许多赏钱,却是寸功未建,于情于理当真是有点说不过去呀!”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邢帮主言重了。来时萧某就曾经说过了,此行,就是杀鸡待客。十二路江湖同道都是重阳阁的贵客,理应盛情款待。” 邢百川微笑点头,说道:“主人盛情,客人也不能太过无礼。不管怎样,还请萧先生给我们这些江湖同道,派一点事情来做。否则,我们都会心中惭愧啊!” 萧珪面带微笑的寻思了片刻,说道:“如果邢帮主非要这么说的话,萧某,还真是有一件颇为重要的事情,烦请诸位帮忙。” 邢百川立刻叉手一拜,“还请萧先生示下?” “不。”萧珪连忙还了一礼,说道:“萧某绝对不敢支使邢帮主。不如烦请邢帮主暂将诸位江湖同道聚集起来,萧某当众言说。如此可好?” “好。”邢百川干脆的答应了下来,立刻走到一旁,将那些江湖同道全都聚集了起来。 “诸位,诸位!”邢百川大声的宣讲道,“前有赫连大侠义薄云天、慷慨仗义,今天有萧先生虚怀若谷、一诺千金。重阳阁,不愧为我等江湖同道之魁首。现下,萧先生尚有一事需得诸位同道出力协助。我孟津漕帮义不容辞,慨然应命。不知诸位同道,意下如何?” 有道是拿人手软,再加上邢百川都带头表了态,其他的各路江湖人马都欣然表示,愿为萧先生尽效犬马之劳。 邢百川连忙把萧珪请了过来,十分恭敬的叉手拜道:“有请萧先生训示。” “不敢。”萧珪还了他一礼,面带微笑的对众人说道:“如今苍术山大体已平,一众贼寇正在陆续下山投降,被掳人质也将获救。但是就在昨天深夜,贼首谢黑犲与帮凶秃驴,各带了一名女子提前逃脱了。由于我方早已封锁了各个下山通道,谢黑犲插翅难飞,此时必然藏身于苍术山中。因此,萧某在此代表重阳阁,向各位江湖同道发出:暗花悬赏!” 听到“暗花悬赏”这四个字,一众江湖同道全都精神抖擞,眼睛发亮。 朝廷官府发出的通辑悬赏,叫做“官价”。比如之前洛阳县衙发出的悬赏,往往都被重阳阁捉到人领了赏,这一度成为重阳阁的一项重要收入。 除了官府之外的其他个人或者组织私下发出的悬赏,皆可称为“暗花”。 一般来说,暗花悬赏的价码要远远高于官价。这在江湖之中颇为常见,武侠小说当中,时常将它称为“江湖追杀令”。 在场的江湖人觉得,萧珪出手如此大方,重阳阁发出的暗花,必然会是一笔不菲的价码。这对他们来说,无疑又是一个发大财的好机会! 于是价码还没宣布,已经有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甚至有人按捺不住叫喊起来:“萧先生,你赶紧说!谢黑犲的人头,值多少钱?”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哄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笑?”那人不满的叫道,“我就不信,你们全都不稀罕这暗花赏钱!” 众人又是一阵发笑,但其实大家都没有嘲讽他的意思。只不过是心情好了,自然就很容易笑出声来。 萧珪面带微笑的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了下来,然后他说道:“谢黑犲随行逃走共有四人。其中有两名女子,活捉回来,每人算一百万钱。” “一百万?”人群发出了一片惊哗,“两个小娘们儿,就这么值钱!” 也有人叫道:“萧先生,倘若是死的呢?”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一万钱。” “怎会差了这么多?”人群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 萧珪说道:“那两名女子是否犯恶,是否被裹挟,如今还尚未可知。不到万不得已,我希望诸位江湖同道不要随意开了杀戒。因此,她们的暗花差距才会如此之巨大。” 邢百川点头赞叹,“重阳阁义字当先,萧先生以仁为本。如此,堪为我等表率。” 不少人对邢百川的话表示了认可,纷纷赞许萧珪的行为。 “至于那个秃驴。”萧珪继续道,“据说他是谢黑犲的死忠心腹,还是他手下武功最为高强的第一打手。诸位江湖同道遇到他时,务必要小心。重阳阁在此,为秃驴开出五百万钱的暗花。倘若活捉,暗花翻倍!” “活的一千万!!”人群发出了一片惊叫,已经有人蠢蠢欲动,想要拔跑先跑。 连一个打手都值这么多,想必谢黑犲的暗花只会更高。因此有人急不可耐的喊道:“萧先生,谢黑犲呢?谢黑犲值多少!”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故意卖一卖关子。 这些江湖人满心痒痒急不可耐,不停的催促“萧先生你倒是快说啊!” 萧珪不急不忙的,竖起了一个指头。 “一千万?这应该是死的?” “活的两千万是吗?” “倒也没比秃驴贵了多少!” 萧珪面带笑容的摇了摇头,仍是举着他的手指。 人群有点不淡定了,有人惊讶的叫道:“萧先生所示,莫非是……一亿钱?!” “不会!” “一亿钱!这怎么可能!!” “我混了半辈子江湖,从未见过如此高价的暗花!……不可能,这不可能!” 萧珪呵呵一笑,大声道:“没错,就是一亿钱!——重阳阁给谢黑犲开出一亿暗花,当然,这得是活捉!” 人群,沸腾了! “一亿钱!” “我的娘啊!” “死的也值五千万!” “冲啊!!!” 这帮江湖人如同参加百米赛跑的动员听到了发令枪响,拔腿就要跑。 萧珪突然大喝了一声,“慢着!” 他们勉强停了下来,问道:“萧先生还有何吩咐?” 萧珪正了正脸色,颇为严肃的说道:“礼是礼,法是法。重阳阁虽然针对谢黑犲发出了天价暗花,但萧某也要在此郑重提醒,诸位江湖同道在捕捉谢黑犲的时候,务必都要遵守重阳阁十大禁令。萧某要将丑话说在前头,倘若有人为了争夺暗花而自相残杀坏了规矩,到时非但领不到暗花赏钱,薛某还会依照十大禁令,给予严惩绝不姑息。还请诸位江湖同道,知悉牢记!” “萧先生放心,我们晓得了!” “还等什么!” “冲啊!!” 一百多号人,如同一百多条脱缰了的野马,发疯似的朝山上冲去。 只有邢家父子,站着没动。 邢百川连忙对着他儿子的后背推了一掌,“还不快去?” 邢人凤心不甘情不愿的干咽了一口唾沫,斜睨着萧珪点了点头,这才跑步跟了上去。 邢百川转过身来,笑呵呵的对着萧珪叉手拜了一礼,说道:“邢某老了,腿脚不灵便。爬上山去便已是气喘吁吁,无法与那些气血方刚的年轻人相争。因此我就不便去了,还请萧先生见谅。” “邢帮主言重了。”萧珪走上前去,叉手还了他一礼,微笑道:“其实萧某早已听闻,邢帮主的一身功夫,可是不输给赫连大侠多少。” “没有,没有!”邢百川笑呵呵的直摆手,“赫连大侠让我一只手,我也最多只能与他打作平手。再说了,那至少得是二十年前的事情。近些年来,邢某只是跑一跑船经一经商,功夫早就落下了,更加不复当年之勇。” 萧珪微笑点头,心想真正有本事的人,往往都是谦虚谨慎的。这个邢百川,倒像是个人物。 片刻后,钻溜儿那一帮匪徒排着队,陆续都从山上走了下来。他们倒也自觉,每人都将兵器举过头顶。到了山脚下见到第一个金吾卫的骑兵,他们都把兵器扔了下来堆在一起。然后他们都抱着脑袋,走向了耿振武等人围成的临时看守区内。 耿振武专门派了一队上,上山去接引那些被掳人口。 没过多久,一片哭号之声从山腰边传来。不良人护着一大批人,慢慢的走下了山。 袁思艺见状颇为激动,连忙跳下马儿朝山上跑去。一边跑,他一边高声叫减着:“阿娘,阿娘!” 山上也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喊:“大郎,大郎啊!!” 袁思艺抖摆着满身的肥肉,艰难的跑上山去,迎着邹老夫人跪倒在地放声大哭。邹老夫人抱着他儿子,也是哭得撕心裂肺。 劫后余生母子相见,颇为令人动容。 其他的被劫人口见状,哭得更加伤心动情。 萧珪与苏幻云、影姝站在一起,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些。 苏幻云轻叹了一声,说道:“姑且不论善恶忠奸,袁思艺对他母亲,倒是发自内心的孝顺。” “金无赤足,人无完人。”萧珪说道,“同样的,就算大奸大恶之人,他身上也并非一无是处。” 苏幻云沉默的点头。 影姝小声的说道:“先生,你真打算放过那些追随过谢黑犲的帮凶吗?他们以前,可没少跟着谢黑犲欺男霸女,为祸一方。其中不乏,作恶多端之辈。” 萧珪微然一笑,“影姝,看来你真的是十分痛恨人贩子啊!” 影姝连忙施了一礼万福,“奴婢多嘴了。请先生恕罪。” “不。你这个问题,其实问得挺好。”萧珪四下观望了一眼,离他们最近的,也就只有看守各个领赏处的茶花娘了。除此之外没有闲杂之人。 于是他说道:“影姝,你觉得萧某人,会放过那些人贩子吗?” 影姝眼睛一亮,肯定的说道:“当然不会!” 萧珪微然一笑,朝前指了一下临时拘押钻溜儿等人的地方,说道:“那一百多号人当中,必有追随谢黑犲作恶多端、罪无可恕者。想必也有,只犯小过罪不致死者。影姝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该要如何将他们一一的区分开来?既不放过一个该杀之人,也不造下一棕冤杀之案?” “这……”影姝迷茫的眨了眨眼睛,说道:“一百多号人一一的审问追查过来,费时费力不说,这本身也不是重阳阁的份内之事。” 萧珪微然一笑,“没错,这是官府的差事。” 影姝恍然大悟,顿时面露笑容,“先生,严文胜说得没错,你真是太鸡贼了!” “放肆!”萧珪立刻伸手要拍她的额头,影姝笑嘻嘻的跳开,躲过了。 苏幻云有点好奇,“影姝,你们说的什么意思?” 影姝笑嘻嘻的说道:“苏少主,你过来,我要离萧先生远一点,悄悄的告诉你。” 苏幻云连忙走到影姝的身边,“你快说。” 影姝又将她拉得离萧珪远了两步,说道:“原来这些事情,萧先生事先早就安排好了。他先是用袁公公的所谓字据,说服了钻溜儿那些笨蛋下山投降。但是天地良心,袁公公的字据担保,能有什么用呢?” 苏幻云也笑了,“那些地痞流氓还真是蠢得可以,注定成不了气候。” 影姝再道:“随后,萧先生又把这些投降的笨蛋,当作政绩卖给了巩县县令曹坤。” 苏幻云恍然大悟,“难怪曹坤会送那么多的钱财与酒肉,前来犒军。原来这其中,是有这样的一笔交易?” “可不止呢!”影姝的压低了一些声音,说道:“其实曹坤是想暗中行贿收买先生,这可能还是受了袁思艺的指使。一来是曹坤想要保命,二来也有构陷萧先生的险恶用心在内。先生识破了曹坤的奸计,并且将计就计的骗来了一批犒军的物资,顺便还把曹坤当作了杀人快刀来使。苏少主你说,先生是不是特别的鸡贼呀?” 苏幻云顿时笑出了声来。 萧珪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两眼一瞪,“影姝,你大胆!” “先生饶命,影姝知错了!”影姝嘿嘿的笑,连忙又将苏幻云拉远了一些。 苏幻云问道:“影姝,按你的意思来讲,从山上下来的这些地痞流氓,最终都会交由曹坤来处置?” “没错。这就是萧先生美其名曰,送给曹坤的一项政绩。”影姝说道,“但萧先生的真实用意,是想借曹坤之手,来处置这些地痞流氓。因为曹坤与谢黑犲的关系极为紧密,他肯定知道,这伙地痞流氓当中谁是谢黑犲的得力干将,谁是跟着混饭吃的无关紧要的小喽啰。那些得力干将肯定都与谢黑犲关系密切,对曹坤的事情也就知道更多。曹坤为了自保,哪能容得这种人还继续活着?……于是乎,曹坤就心甘情愿的变成了,萧先生手里的一把杀人快刀!” 苏幻云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长吁一口气,“我明白了!” 影姝背着萧珪,竖起了一个大姆指,笑嘻嘻的说道:“萧先生,厉害?” “……还行!” 苏幻云貌似随意的回了一句,转过头来看着萧珪。 双眸之中,春意盎然。 第391章 猎杀 有了金吾卫与不良人的强力护航,纳降之事进展得十分顺利。午饭之前,山上投降而来的地痞流氓就全都到齐并且点好了数,耿振武奉萧珪之命,将他们带到了营地东侧里许开外的地方。 县令曹坤,带着手下一百多号不良人,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见到谢黑犲的手下都被押了过来,曹坤暗吁了一口气,一挥手:“上前接管,小心看守。不得走漏了一个!” 曹坤手下的不良人一同应喏,凶巴巴的上前接领人犯。 钻溜儿等人见到这副情形,心里有点发慌。 他们叫喊起来—— “不是说,放了邹老夫人就可以免死,放了其他人质就可以免罪的吗?” “我们全都照做了,为何还不放了我们!” “我们可是有字据的!” “对,我们有字据!” “钻溜儿,赶紧把你的字据拿出来!” 钻溜儿瑟瑟发抖的从怀里,拿出了袁思艺的那一份字据,对曹坤高喊道:“曹明府,这可是袁公公立的字据!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只要我们放了人质,就可保我们无罪!” 曹坤差点笑出了声来,“既然你们持有袁公公的字据,本官自然一一照办。但是本县职责所在,该走的程序一样也不能少。你们先跟我回到县衙,把该办的手续办了,核实无误,本县自然会放了你们。” 一众匪徒这才放了心,钻溜儿又将字据收进了怀里,拍着胸脯喜滋滋的笑道:“字据!我有字据!” 曹坤不由得暗自冷笑了一声,字据有用,大唐还要律法作甚?还要官府作甚?还要我等县令,作甚?! 营地之内,袁思艺搀扶着邹老夫人来到萧珪面前。母子二人当众对着萧珪双膝下拜,拜谢救命之恩。 萧珪连忙上前将他们扶起,“老夫人不可如此!袁公公,快快请起!” 母子二人千恩万谢的起了身来,萧珪叫严文胜送他们去了营帐之中,暂作歇息。 随后,一百多名获救的男女人质全都来到了营地之中,对着萧珪一阵磕头,哭声不绝谢恩不止。 萧珪叫影姝和茶花娘上前抚慰安置其中的女子,不良人负责安顿其他的男子。营地里平添了一百多号人,顿时变得嘈杂又拥挤。不时有人走到萧珪面前,单独对他下跪谢恩,一个个的喜极而泣痛哭流涕。 萧珪并不十分喜欢被人又跪又拜,这感觉就像是自己变成了一座生受香火的泥胎菩萨。趁着人群散开,他对苏幻云招了招手,示意她陪自己出去走一走。 二人结伴,一同走到了山脚下,王难得站的地方。 王难得见萧珪来了,上前抱拳一拜,“萧先生,贼首谢黑犲尚未落网,山上并不十分安全。还请萧先生,莫要继续上前。” 萧珪微笑点头,“好。辛苦王校尉与诸位兄弟了。” “萧先生言重了。”王难得有点难为情的笑了一笑,说道:“我等刀未出鞘箭未上弦,只是骑着马走了一趟,就平白的得了许多赏钱。有何辛苦可言?” 其他的金吾郎听到了,都发出了善意而感激的笑声。 “应该的。”萧珪微笑点头,说道:“往后重阳阁肯定还会继续寻求金吾卫的帮助,可能还不止一次。只要诸位看得起重阳阁,看得起我萧某人。萧某愿与诸位互为兄弟,永相照拂。” 王难得连忙抱拳一拜,“互为兄弟,永相照拂。这是萧先生,看得起我等金吾郎!” 其他的军士一同抱拳,大声喝道:“互为兄弟,永相照拂!” 此时,苍术山中。 一百多名江湖人,以自家帮派为单位分成了各个小组,在山上展开了地毯似搜索。 虽然他们不如军队那样的训练有素、纪律严明,但他们都有自己行走江湖的独特本领。至少单打独斗起来,他们不会输给金吾郎和不良人多少。再者他们与谢黑犲还是同道中人,彼此更加的了解。 萧珪派了他们前来捉拿谢黑犲,便是以毒攻毒的用意。 这些人到了山上,一个比一个的灵活,一个比一个的鸡贼。谢黑犲逃亡之进留下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无法逃脱他们的眼睛。 没多久,他们就发现了谢黑犲的踪迹,立刻追杀了过来。 这时候,江湖人自私与贪婪的个性就展现出来了。 最先发现谢黑犲的一组人,为了独吞赏钱,并未发出叫喊通知其他人过来帮忙。 这一组共有六人,针对谢黑犲与秃驴形成了一个小的包围圈。结果动起手来,他们非但没能拿下二人,反被凶悍善斗的秃驴打死一人打伤一人,谢黑犲藏在手臂里的一条臂弩,也射杀了一人。 最终,谢黑犲与秃驴扔下了身边的两名女子,逃蹿而去。 活下来的三人不敢再做追赶,只好扛起受伤的同伴,拉着这两名女子下山领赏去了。 孙山就潜伏在不远处,一直都在静静的观望,并未现身。 他牢牢的记着萧珪的命令,只是上山暗中调察,不许擅自暴露形踪。 随后,孙山悄然无声的追踪谢黑犲而去。 但是片刻之后,谢黑犲与秃驴居然分道扬鏣,朝不同的方向逃蹿而去。 孙山皱了皱眉头,果然选择了追踪谢黑犲。 过了只有半盏茶的时间,谢黑犲突然被一群人围住了。 一位锦衣玉冠的青年背着手的走了出来,十分傲慢的说道:“姓谢的,你能落在孟津漕帮的手里,也算是你前世修来的福份。跪下,本公子可以饶你一条狗命!” “公子?”谢黑犲冷笑了一声,将他肩膀上的那一袋黄金扔到了地上,说道:“据我所知,孟津漕帮一门当中,没人配得上公子二字。倒是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贼小子,时常以人中龙凤而自居。莫非就是你这个人模狗样的小杂种?” 邢人凤顿时大怒,“杀了他!” “别,别杀啊,少帮主!”他身边的帮众连忙提醒道,“这要是死了,就得少去五千万钱!” 谢黑犲先是一愣,然后就哈哈的大笑,“这么说,重阳阁是给我谢某人,开出了一亿钱的暗花?不错不错,也算他萧珪,看得起我谢某人了!哈哈哈,真是不错!” “谢黑犲,你的狗头在我看来,一文不值!”邢人凤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的拔出了腰间的横刀。 谢黑犲自知死期将近,索性没了害怕。他也慢慢拔出了腰间的刀来,挑衅的指着邢人凤,说道:“孟津漕帮的人中龙凤,有没有本事和你谢阿爷,单打独斗一场?” “本公子,杀你如宰鸡割犬!” 邢人凤一声厉喝纵身而起,挥刀就朝谢黑犲砍去。 谢黑犲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还能活得好好的,除了心机算计,也自有一番看家的功夫。他不慌不忙的挥刀迎战,邢人凤的雷霆怒击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两人刀来刀往砍杀了十余回合,邢人凤居然渐落下风。 “还不帮忙?!”邢人凤大吼一声。 谢黑犲眉宇一沉,“你这小杂种,果然不是什么好汉!跟你阿爷比起来,差远了!” “我只要你死!”邢人凤暴吼一声,浑身戾气大盛,挥刀一顿乱砍。 其他的帮众也都挥刀斩杀过来。 谢黑犲渐渐招架不住了,身上接连中了数刀,很快浑身是血气衰力竭,只手驻刀跪在了地上,哀哀地求饶,“少、少帮主,请、请饶我一命!” “现在才求饶?”邢人凤冷笑不已,突然大喝一声,“晚了!” 他悍然挥刀,朝谢黑犲的脖颈砍来。 藏在不远处的孙山亲眼看到,低着头的谢黑犲眼角绽出一抹狡黠又狠厉的精光。他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与此同时,跪在地上的谢黑犲突然一扬臂,一枚铁弩突然从他的袖管里飞射出来。 两人距离极近。 邢人凤的横刀,重重的砍在了谢黑犲的脖子上。 谢黑犲发出的铁弩,稳稳的穿透了邢人凤的肩膀,钉在了他身后的大树上。 “啊——” 惊天动地的惨叫,让整片山木的鸟雀全都飞了起来。 谢黑犲倒在地血泊中,尸体不受控制的剧烈抽搐。 邢人凤也倒在了血泊之中,捂着自己的肩膀作死的叫嚷。 孙山觉得很可惜,居然没死! 帮众连忙扶起邢人凤给他处理伤口,止了血。 受了伤的邢人凤恼羞成怒,又拿起他的刀对着谢黑犲的尸体一阵挥砍,几乎快要将他砍作了肉酱。他手下的帮众好一阵苦劝,总算是叫他住了手。然后好不容易才拼齐了谢黑犲的一颗脑袋,准备下山领赏。 孙山暗自摇头,这小子戾气森重为人恶毒,须得提醒先生小心提防! 另一方,秃驴也落入了包围,双拳不敌四手被人活捉,捆绑起来押回山下。 没多久,邢人凤这一帮人与活捉秃驴的人,在下山的必经之路上相逢了。 邢人凤见到秃驴,突然眉头一拧眼睛一转,上前说道:“几位同道,本公子和你们打个商量,怎么样?” 这些江湖人都认识邢人凤,连忙客气的对他施礼,说道:“不知少帮主,有何差谴?” 邢人凤说道:“我们拿谢黑犲的人头,换你们的秃驴,怎样?” “什么?”几位江湖人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提醒道,“少帮主,莫非你忘了?活的秃驴只值一千万钱,死的谢黑犲可都值五千万!” “本公子当然记得。”邢人凤淡然道,“但你们觉得,本公子像是缺钱的人吗?本公子,会在乎重阳阁那一点暗花吗?” 几位江湖人连忙赔笑,“倒也是,倒也是。” 邢人凤继续道:“我们是自愿交换,也不算违反了什么禁令。但本公子也有一个要求,此事不得对外宣扬,更不能让重阳阁的人知道。否则……你们可就是,开罪我们孟津漕帮了!” 几位江湖人微微一怔,连忙一同抱拳拜下,“我等万万不敢!” 邢人凤很满意的点头微笑,朝后挥了一下手,“跟他们换!” 帮众们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少帮主开了口,他们也只好照办。 藏在暗处的孙山直皱眉头,这小子想干什么? 片刻后,那几个江湖人带着谢黑犲的人头,先下了山。 邢人凤把自己的刀架在了秃驴的脖子上,对身边的帮众说道:“你们在四周看着,不许闲人靠近十步之内。” 孙山连忙悄悄的退远了一些。 秃驴满脸桀骜的冷冷盯着邢人凤,“小子,你想干什么?” 邢人凤把他的横刀收了回来,面带微笑的看着秃驴,说道:“我听说过你秃驴,巩县第一高手,谢黑犲的头号臂膀。邢某敬你是一条好汉,想要给你一条活路。不知你,愿不愿意?” 秃驴皱了一下眉头,“我阿兄都被你们杀了,我也是必死无疑。你凭什么,给我一条活路?” “就凭我是孟津漕帮的少帮主。”邢人凤说道,“你是道上的人,应该知道孟津漕帮是干什么的。” “我知道。”秃驴说道,“孟津漕帮的邢老帮主,是东都绿林响当当的英雄人物。至于他儿子嘛……” 秃驴呵呵的冷笑了一声。 邢人凤强忍怒气脸皮抽了一抽,说道:“有孟津漕帮在,重阳阁根本就没有资格领袖东都绿林。我阿爷是看在他多年好友赫连昊阳的面子上,才答应与重阳阁合作。但是现在重阳阁换了萧珪这样一个六亲不认的杂碎主事,我阿爷与孟津漕帮上下,全都十分的不高兴。目前只是碍于赫连昊阳的情面与之前的承诺,才勉强维系二者之间的关系。” 秃驴笑了,“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替你去宰了萧珪?” 邢人凤说道:“没错。只要你能宰了萧珪,重阳阁就会落入我的掌控之中。整个东都绿林八百里地界,全是我们邢家人说了算。你秃驴不但能够免死,还能成为我邢某人的左臂右臂,从此呼风唤雨荣华富贵。” 秃驴仰起头来嗬嗬的大笑,说道:“小子你听着,你秃驴大爷不指望什么呼风唤雨、荣华富贵,更没兴趣做你这个人中龙凤的左臂右臂——你秃驴大爷只要,替我谢阿兄报仇!” 邢人凤咬了咬牙,沉声道:“果然是条汉子!” “罗嗦什么,给我松梆!”秃驴喝道,“给我一把刀,我现在就去宰了萧珪!” “你连那几个小杂鱼都打不过,萧珪身边全是高手护卫。你怎么杀他?”邢人凤摇头笑了一笑,说道:“听我的,你才有机会。” 秃驴瞪着邢人凤喝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邢人凤凑到了秃驴的耳边,开始对他一阵耳语。 秃驴皱起眉头琢磨了片刻,重重的一点头,“左右已是个必死之人,最多也不过是得个爽快赶早!——小子,你秃驴大爷今天,就信了你这一回!” 第392章 移形换影 孙山有一点着急,因为隔了太远,他无法听清邢人凤与秃驴说了一些什么。但凭着一种直觉,孙山猜测邢人凤可能是要收买或者利用秃驴。 莫非,他们是想对萧先生不利? 寻思至此,孙山觉得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他连忙下山而去。 此时,萧珪正牵着苏幻云的手,走到了偏离营地约有一里开外的山脚下。这里有一处树木稀少的缓坡,登上去可以眺望到远处的巩县县城,还有奔腾的江河收之于眼底,风光颇为秀美。 四下无人,苏幻云摘下了她的面具,卸去了高冷的女王范,还撒起了娇来, “萧郎,我走不动了!” 萧珪笑道:“你不是想要我抱你?” 苏幻云露出了妩媚的笑容,朝他张开了双臂。 萧珪上前,拦腰给了她一个公主抱。 苏幻云娇笑连连,抱着萧珪的脖子给了她一个浓烈的亲吻。 “这里风景不错。”萧珪说道,“我们在这里歇一会儿?” “不要!”苏幻云笑吟吟的道,“不许停,我要你抱着我走。” “那好!”萧珪倒是答应得干脆,走了才两步,突然哎哟惨叫了一声。 “怎么啦?” “膝盖疼!” “快、快放我下来!” 萧珪将苏幻云放到地上,她连忙弯腰下身捂住了萧珪的膝盖,自责又心疼的说道:“都怪我,明知道你的膝盖伤势还没有痊愈,却非要你抱我。” “没事了,没事了。”萧珪笑呵呵的说道,“坐下,我们在这里歇一会儿?” “好,你稍等一下。”苏幻云连忙拿出自己的手帕铺在了大石头上,然后扶着萧珪坐了下来。 “还疼么?”她关切的问道。 萧珪微笑摇头,“只是天冷,我又太久没活动了,筋骨稍稍有点舒展不开。现在一点都不疼了。” 苏幻云皱起眉头伸手帮他揉着膝盖,说道:“等回了洛阳,必须找个好点的医郎再替你瞧上一瞧。可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子。” “好,你安排!”萧珪微笑点头。 苏幻云安安静静的替萧珪揉起了膝盖。萧珪坐着没动,颇为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与安逸。 “萧郎,你在想什么呢?”苏幻云问道。 “我什么都没有想。”萧珪微眯着眼睛看着远方,面带微笑的说道,“最近想的事情太多了,千头万绪让人烦恼。我正在给我的脑子放假,让它歇息片刻。” “那你躺下?”苏幻云说道,“我替你按一按。” 萧珪很听话的躺了下来,头枕在苏幻云圆美而富有弹性的大腿上。 苏幻云开始替他按摩头部,十分舒服。 萧珪睁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 “你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呀!”苏幻云说道。 萧珪笑道:“我觉得这样躺着,我反倒不想休息了。” 苏幻云脸上微微一红,下意识的朝旁边看了看,没有闲人。她嫣然笑道:“大白天的,莫非你还不老实了?” “还真被你说对了。” “哎呀,快住手!……躺下去,你躺下去不要乱来!” 两人嬉闹之间,孙山从山上下来了。因为是从草木丛中蹿了出来,还差点被金吾卫的人当作贼子给放箭射杀。 “孙山兄弟,原来是你!”王难得上前抱了一拳,“你怎会从这里出来了?” “一言难尽。”孙山抱拳还了他一礼,问道,“王校尉,请问你知道萧先生在哪里么?” 王难得说道:“方才见他,与苏少主一同手拉着手,结伴朝那边走去了。” 孙山微微一怔,“去了多久?” 王难得问道:“孙兄,找萧先生有急事吗?” “这个……”孙山犹豫了一下,说道:“多谢王校尉,我先告辞了。” 说罢,孙山转身就朝萧珪的方向走去。 “哎,孙兄!”王难得连忙一把拉住孙山,脸上露出了暧昧的笑容,说道:“你还是别去的好。” 其实孙山也觉得,自己这时候不该过去打扰他们。但事关萧珪的安危,孙山又不敢掉以轻心。 左右寻思,孙山决定就在山脚下候着邢人凤与秃驴下山,然后再盯紧他们,这也是个办法。 片刻后,营地里传出一阵惊哗之声。 王难得与孙山等人离营地较远未能听到,萧珪与苏幻云离得稍近听得一清二楚。苏幻云戴上了她的面具,二人连忙起身离开了小土坡,朝营地里走去想要看个究竟。 他们刚刚走出没几步,身后追来了几个人,远远的在喊:“萧先生、萧先生!” 二人回头一看,是几个江湖人押着一个牛高马大的人走了过来。 其中一名穿黑衣的小个子江湖人跑上前来,喜滋滋的抱拳拜道:“萧先生,我等幸不辱命,活捉了谢黑犲的得力臂膀,秃驴!” 其他几名江湖人,将秃驴按得跪倒下来。 萧珪走上前去,打量了秃驴两眼,牛高马大的一个光头大个子,粗眉大嘴目露凶光,生得十分彪悍。 着黑衣的小个子江湖人,在萧珪身后兴奋的说道:“萧先生,请你验明正身!我们兄弟几个,还等着领赏钱呢!” 萧珪回头微然一笑,“好……” 一个字都未说完,跪在地上的秃驴突然挣脱了捆绑在身上的绳索,双臂一抡掀开了身边押着他的人,手中亮出一把半尺长的尖刀,猛然朝着萧珪后背刺来! 苏幻云吓得尖叫起来,“萧郎小心!”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不过是一两个呼吸的事情。 萧珪的脸上,甚至还残留着回身说话时的笑容。 眼看着那柄尖刀,就要捅进萧珪的后背。 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落了空! 从地上猛蹿而起发足了力量刺杀而来的秃驴,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萧珪就像用了某种如仙如幻的移形换影之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一瞬间朝旁挪开了三步之远! 秃驴收力不住,一个狗吃屎朝前扑到地上,摔得嘭嗵作响尘土飞扬! 苏幻云毕竟不懂武功,吓得花容失色手足无措,当场愣住了。 萧珪似乎又用了一回他的移形换影之术,突然出现在了苏幻云的面前,将她挡在了身后。 “别怕,有我。”他轻声说道。 苏幻云浑身都在轻轻的颤抖,下意识的伸出一只手来捉住了萧珪背后的衣衫。 “松手。”萧珪轻声道,“这衣服很贵的。” 苏幻云微微一怔,这时候你还有心情顾着衣服? 于是她松开了手。 那几名江湖人惊慌的大叫起来—— “怎的松开了!” “快、快捉住他!” 虽然全都亮出了兵刃,但他们并未攻击摔在地上的秃驴。 萧珪双眼一眯嘴角轻扬,露出了一抹冷笑。 摔翻在地的秃驴很快就爬了起来,发出愤怒野牛似的怒吼之声,再次挥起他的手中短刀,朝萧珪刺来。 萧珪非但没有退避,反而像一枚弹簧突然暴起,朝秃驴飞射而去。 苏幻云大吃了一惊,难怪他不让我抓他衣服! 瞬息之间,两人撞到了一起。 秃驴粗大的胳膊猛烈挥起短刀,都发出了呼呼的风啸之声。萧珪则像是一缕轻盈的疾风来而无声,突然就出现在了秃驴持刀之手的弱侧,以坚硬的手肘猛烈击出,准准的磕中了秃护的手前臂中央。 这个地方有一个,名为手三里的重要穴位。 秃驴的穴位受此一击,感觉就像是整条手臂和手掌全都要疼得爆炸了,当即不由自主的扔了刀子,发出惊人的惨叫之声。 几乎是在同时,萧珪宛如一道龙卷旋风斗然拔地而起,右腿快如疾电猛然扫向秃驴的脑袋。 秃驴玩了半辈子的江湖械斗,经验极其丰富。眼下虽是遭了重击疼得发狂无,但他仍旧出自本能的伸出了左臂,护住自己的头部要害。 “嘭”的一声大响,如同铁棍砸在了夯土硬墙之上。 秃驴感觉自己的左臂疼得钻心还有了一阵麻木之感。这条胳膊,恐怕也是废去了一半。甚至脚下也有一点站立不稳,他踉跄的后退了一步。 萧珪才不给他片刻的喘息之机,方才落地马上另一条腿又朝秃驴的脑袋猛踢了过来。 那几个江湖人目瞪口呆! ——好凌厉的连环腿! ——不是说,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吗?! “嘭”又一声大响,秃驴躲闪不及,只好再次用他的左臂硬抗了萧珪这一击。众人好像都听到了“咔嚓”的声响,秃驴大声惨叫连退数步,左臂颓然的垂了一来。 萧珪如同一个旋转的陀螺丝毫未有片刻停顿,第三脚宛如雷霆破空。再又闪击而至。 秃驴已经躲无可躲、挡无可挡,萧珪这一脚稳稳的踹中了他的胸腹之间。他沉闷的砸到了地上激起一片若大的烟尘,哧哧的朝前滑行了一丈多远,然后猛然吐出数口鲜血。 全身痉挛,缩成了一个虾弓。 萧珪双脚落地站定,抖摆衣袍稍作了一下整理,瞬间又恢复了原状。就如同刚才那一场架是别人打的,他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太多的变化。 在场其他人包括戴着面具的苏幻云,全都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如同见了鬼一样的,盯着萧珪。 “这一次,绑好一点。”萧珪说道。 那几名江湖人回过神来,慌忙上前再次捆好了秃驴。然后,他们跪在地上一个劲的认错求饶。 苏幻云上前两步走到萧珪身边,用孔雀面具冷冷对着他们,问道:“你们是哪个帮派的?” “我、我等是……”那几个江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生怕因此,招来灭门之祸。 苏幻云沉声道:“你们是在等着,我亲自去查?” “萧先生恕罪、苏少主恕罪啊!”这几个人惊慌的叫了起来,“都是那个邢……” “好了。”萧珪突然打断了他们的话,说道:“捆缚失当,也算不得什么大错。萧某姑且原谅你们。押着秃驴,跟我一起去往营地领赏!” 这几个江湖人全都愣住了,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苏幻云也有一点怔住,迟疑了片刻,低喝一声,“还不走?” “是、是、是!”这几个江湖人慌张不已的爬起身来,从地上拉起了秃驴。 这时,孙山和几名金吾郎骑着快马朝这边飞掣而来。看到眼前的情形,孙山心中已是明白。他慌忙飞身下马单膝跪到萧珪面前,“孙山失职,有请先生责罚!” “不关你事。起来。”萧珪淡然道,“秃驴交给你了,带回营地好生看管。切莫让他,被人灭口。” “喏!” 那几名江湖人全都战战兢兢的低下了头,一个个面红耳赤。 片刻后,孙山带着他们,一起押着秃驴走了。 苏幻云也朝前走去。 萧珪想起了一件事情,突然捂着自己的膝盖喊了起来,“哎,疼!” 苏幻云扭过头来,用她的面具孔洞对着萧珪,看了一瞬,又转过了脸去只顾继续向前。 萧珪暗笑了一声,连忙跟了上去,在她耳边说道:“来,让我抱抱你!” “哼!”苏幻云傲娇的别过了脸去,继续朝前走。 “啊!”萧珪突然惨叫了一声,整个人坐到了地上,抱着膝盖十分痛苦。 苏幻云慌忙跑了过来,捂住他的膝盖,嗔怪道:“你有伤还打什么架?真是的!” 萧珪这会儿是真的感觉到了膝盖疼, 但他笑着说道:“我刚才是不是特别威风?特别帅气?” 苏幻云捂着他的膝盖,心疼不已的说道:“都快肿起来了,亏你还笑得出来!” “我不笑,莫非还哭么?”萧珪继续笑道。 “肯定很疼?”苏幻云柔声道,“这几个小喽啰,应该是受了邢人凤的指使。你刚才为何不让他们,把邢人凤交待出来?” “不用他们说,甚至不用发生刚才这件事情,我也知道邢人凤早就对我有了憎恨,想除我而后快。”萧珪淡然道,“这对我们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不是么?” 苏幻云点了点头,说道:“看来你是不打算,当众揭露这件事情?也不打算因为这件事情,和孟津漕帮撕破脸?” “这对我们重阳阁,有什么好处?”萧珪淡然一笑,说道:“邢人凤的帐,我会给他记在那里,迟早一天都会与他清算。但是孟津漕帮现在是我们最重要的盟友,帮主邢百川也对我们帮助很大。这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苏幻云轻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终于明白,义父为何会那么放心,把重阳阁交给你了!” 第393章 千金买马骨 萧珪回到营地之后,这才得知这里刚才起哄的原因,是有人带回了谢黑犲的人头。由此,他将得到五千万钱的暗花奖金! 这相当于,一亿五千万人民币。它对大唐的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笔巨款。 获得这笔奖金的,是登封马帮的人。 大唐有许多这样的马帮,做的是出租骡马的生意。比如要从萧珪的老家伊阳县去往洛阳,就可以在驿馆或是逆旅,租用马帮的骡马或是马车,到了洛阳再将骡马交回他们的洛阳分号。 这有点像是现代的“汽车出租公司”。 大唐的马帮除了经营这些出租的生意,也会给旅客提供一些“保镖”的服务,为此他们必须豢养一批身手出色的游侠儿。如此一来,他们就可无避免的要踏足江湖。 此刻,孙山已经将他在山上看到的情况,暗中汇报给了萧珪。 苏幻云也从旁听到了,她很气愤,说道:“黑犲的人头值五千万钱,活的秃驴却只值一千万钱。如此明摆着巨亏的买卖,若非心中有鬼,哪个傻子愿做?——邢人凤,果然是他搞的鬼!” 萧珪面带微笑的压了压手示意她淡定,然后道:“你先跟我说一下,这个登封马帮的情况。” 苏幻云轻吁了一口长气平定了心绪,说道:“登封马帮已经在东都地界存在二十多年了。他们的帮主我没见过,只知他姓赵,是义父多年的好友。但他已经患了风湿卧病在床,不利出行。这次响应重阳阁号召前来赴约的,是马帮的少帮主赵韫极。此人二三十岁,一身剑术颇为出众,在关中一带的江湖上颇有名气,人称登封侠仙。” 孙山补充道:“登封马帮一共来了八个人,分作两组在山上争夺暗花。获得谢黑犲首级的,却是马帮的几个手下。少帮主赵韫极本人,现在应该仍在山上没有下来。” 萧珪点了点头,问道:“听你说来,马帮的人是被迫与邢人凤做了交换?” 孙山说道:“孙某以为,既是马帮的人贪财,他们也确实惹不起孟津漕帮的邢人凤。” “我明白了。”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幻姬,这件事情你我心中有数就好,不必宣扬也不必追究。就按我先前宣布的规则,发放暗花奖金。” 苏幻云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萧珪看着她,说道:“你还有什么想不通的,说出来。” “我没有什么想不通的。”苏幻云轻吁了一口气,咬了咬牙,沉声道,“但我,迟早必杀邢人凤!” 萧珪微然一笑,用好奇的眼神看着苏幻云,说道:“何以如此动怒?” “他都已经下手谋害于你了,这难道还不够吗?”苏幻云怒道。 萧珪“哦”了一声,也就不再追问,又与孙山说事去了。 苏幻云沉默了片刻,说道:“萧郎,我有事跟你讲。” 孙山连忙叉手一拜,“孙某先行告退。” 萧珪点了点头,与苏幻云走到一旁,问她:“什么事?” 苏幻云轻吁了一口气,“是我,跟邢人凤之间的事情。” “你和他?”萧珪做惊愕之状。 苏幻云急忙道:“萧郎,你切莫误会!至从认识你以后,我再未与任何一位男子有过任何一丝的瓜葛!” “不必激动,我相信你。”萧珪点了点头,“说出你的故事就好。” 苏幻云无奈的轻叹了一声,便将她与赫连昊阳着手开办重阳阁,前去拜访孟津漕帮之后遇到邢人凤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对萧珪讲了。 和之前虎牙对萧珪所说的,大体不差。 说完以后,苏幻云满怀惭愧的说道:“萧郎,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故意想要隐瞒于你。我是担心你会因此而生气,从而牵怒于孟津漕帮,影响到了重阳阁的大局。” “我明白,你不用解释。”萧珪淡然微笑,说道:“今天你故意当着许多的人走到我的面前,要我抱你,就是想要当众挑明我们二人的关系,好让邢人凤知难而退,对么?” “是的。”苏幻云点了点头,“但我没有想到,他会因此走向另一个极端,竟然下手谋害于你!——我绝对饶不了他!” “好了,好了,你不要激动。”萧珪呵呵直笑,“该生气的不应该是我么?你怎么还反客为主了?” 苏幻云顿时婉尔一笑,“还好义父没在这里,不然肯定又要骂我了。他老人家时间教导,要我克己制怒,千万不能用冲动和愤怒来代替思考。” 萧珪微笑点头,“你义父说得对。人在情绪特别激动的时候,会比平常愚蠢许多。只有邢人凤那种人,才会这样去干。” 苏幻云不屑的冷笑了一声,“我看他平常也是蠢笨如猪,还非常的寡廉鲜耻,不知天高地厚。什么人中龙凤、本公子……” 苏幻云说得直摇头。 “不说他了。”萧珪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现在那边正是热闹,我们也该过去当众兑现诺言,派发暗花奖金了。” 苏幻云点了点头随萧珪一同朝前走去,说道:“萧郎,你这一手暗花悬赏玩得真是漂亮。如今只要奖金发放下去,便有了徙木立信和千金买马骨的效果。从此以后,我们重阳阁发出的暗花,必然能够引起江湖同道的广泛关注与极大重视。这将非常有利于,提高重阳阁的江湖地位。” “知我者,幻姬也!”萧珪微然一笑,“谢黑犲的人头,确实不值这么多钱。但我要的,就是这个千金买马骨的效果。” 苏幻云暗笑了一声,“更好玩的是,千金买马骨所花去的钱财,全是来自于借花献佛。并没有花去,我们自己一文钱!” “别说了。”萧珪笑道,“再说下去,我都有点难为情,不好意思了。” 两人走到人群附近,有人高喊了一声,“萧先生来了!” “苏少主也来了!” 人群连忙让开了一条道。二人走了进来,登封马帮的三名游侠儿激动的迎上前来,其中一人手中,高高的举着谢黑犲的首级。 萧珪看了一眼,点头,“没错,正是谢黑犲本人。” 苏幻云则道:“重阳阁履行承诺,立刻兑现暗花悬赏。” “喔——” 人群发出了巨大的惊叫喧哗之声。 萧珪与苏幻云带着登封马帮的这几个游侠儿,来到茶花娘看管的领赏处,当众点出了价值五千万钱的金银珠宝,交给了他们。 另外还有活捉了秃驴的那几个人,也当众领走了暗花赏钱。萧珪与苏幻云,对秃驴行刺的事情只字未提。 从这一刻开始,营地里的惊哗与喧闹之声经久不歇。 巨额的暗花悬赏,当场兑现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这件事情在营地之中热议不休。尤其是那些参与了上山剿杀谢黑犲的江湖人,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可以用狂热的来形容。 他们甚至已经开始期待,重阳阁会在什么时候,再一次发布暗花了。 此时,萧珪已经受袁思艺所请,来到了他住的帐篷里。 他刚一进来,袁思艺母子又一次对他跪地相拜,连连谢恩。 萧珪连忙将他们请了起来,并亲自扶了邹老夫人坐下。 他说道:“老夫人,袁公公,你们不必对我感恩戴德,履行大礼。萧某做这些事情全都是职责所在,算不得私恩。” “算的,算的,当然算的。”邹老夫人连声道,“谢黑犲背着我们母子多行不义,罪不容赦。但若换作别的什么人前来追剿于他,不问青红皂白连着将老身也一并查办诛杀了,老身也是无处说理。亏得是萧先生大仁大义出手相救,我母子二人才得已重新团聚。如此大恩大德,我母子二人来自为奴结草衔环,也是难于报答啊!” 袁思艺也是连连点头,“阿娘所言即是。这一回,我们母子二人都拜萧先生所救。” “二位言重了。”萧珪知道他们叫自己来肯定是有别的事,于是说道:“不知老夫人与袁公公唤我前来,有何吩咐?” 邹老夫人忙道:“老身可不敢使唤了,救命恩人萧先生。” 袁思艺叉手一拜,说道:“萧先生,正是袁某请你来的。袁某想要请问,既然谢黑犲已然伏诛,我们何时回返洛阳?” “马上。”萧珪说道,“我会立刻下令拔营起寨,趁夜回撤。明日洛阳城门开启之时,便就趁着街上人少早些进城。” 袁思艺眨了眨眼睛,“萧先生,一定要如此着急回去吗?” 萧珪说道:“太平盛世天子脚下,兵马驻于县城郊野,难免引起百姓恐慌,是有扰民之嫌。再说萧某也不是什么统兵将帅,事情办完了,我得赶紧把借来的金吾郎和不良人物归原主。多作一刻拖延,都恐有人不悦啊!” “萧先生所虑在理……”袁思艺点了点头,说道:“不知萧先生可否拜托王难得与苏少主,率领人马先回洛阳交差?” 萧珪微然一笑,“如此,不知袁公公是何用意?” 袁思艺连忙赔着笑脸,十分客气的说道:“萧先生刚刚救了家母性命,袁某也难得回乡一回。如今,萧先生怎么也得在巩县盘桓两日,容得袁某设宴款请,略尽地主之谊啊!” 萧珪明白了他的意思。 什么救母之恩,地主之谊,这些都是托辞。他们母子,还是想要给曹坤说情,帮他脱罪。不然的话,为何袁思艺非要在巩县款待自己呢? 萧珪微然一笑,用善意的口吻说道:“承蒙二位盛情相邀,萧某本该领情,留下多住两天才是。但是袁公公莫要忘了,中宫那处还在急等公公回报消息。萧某也得赶紧回到洛阳,去向上峰交差啊!” 看到萧珪都已搬出了中宫和上峰,袁思艺点无话可说了,连忙点头道:“既然这样,那就改天。萧先生可一定要赏脸,再来袁某的巩县老家,好生游玩几天。” “改天可以。”萧珪微笑道:“反正,巩县也不是太远。骑上快马,三两个时辰就到了。” 袁思艺母子仿佛都挺高兴的样子,一同点头称是。 萧珪与他二人闲聊了几句,这便告辞而去。 邹老夫人的脸色,立刻隐沉了下来,说道:“大郎,萧珪的态度很明显了。他应该不会放过曹坤。” 袁思艺皱了皱眉,说道:“阿娘,曹坤的事情可不是萧珪说了算。他是官员,归御史台管。” “曹坤的事情,是因谢黑犲而起。萧珪就是查办谢黑犲的经手人,他手上肯定没少抓曹坤的证据。”邹老夫人说道,“万一回到洛阳萧珪拿着证据,将曹坤告到御史台,如何是好?” 袁思艺拧眉沉思了片刻,“阿娘,我们一定要保曹坤吗?” 邹老夫人立刻跺了一下脚,“现在谢黑犲已经没了,你又常年在宫里见不到人。现在我身边,就只剩你义妹还能照料于我。曹坤是你义妹的丈夫,还是我们老家巩县的县令。你说,他要不要保?!” 袁思艺轻叹了一声,小声道:“阿娘,我也想保曹坤。我都已经替他出过主意、想过办法了。阿娘看到营地外面,那许多的钱财没有?那都是曹坤送来的!” “我知道。”邹老夫人说道,“暗着送钱,萧珪没要,却叫曹坤前来犒军。这种时候,曹坤的出手哪敢小气?那成堆的金山银山都成了萧珪手上的公家物资,被他随意的挥霍。真是好大的好笔啊,一个暗花就是上亿的悬赏。如此借花献佛花,花着别人的钱买自己的名声,他倒是一点都不心疼。” “阿娘,你少说两句……”袁思艺小声道,“归根到底,萧珪现在正得圣宠,我的主上惠妃娘娘和寿王殿下,也正想拉拢于他。这小子的后台实在太硬,我们就算在他手下吃了什么闷亏,如今也只能先忍着。” “忍可以。”邹老夫人斩钉截铁的说道,“但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必须把曹坤,给我保下来!” 第394章 恩威 萧珪回到自己住的帐篷里,把王难得、耿振武和邢百川一同请了来,商议撤回之事。三人对此都没有什么意见,同意现在就开始拆除营寨,吃过一顿夕食以后连夜撤回洛阳。倘若还有一些未决之事,到了洛阳另作商议也是不迟。 王难得与耿振武先行告辞,各自做些准备去了。 邢百川特意留了下来没有急着走,显然是有别的事。 萧珪只是与他聊些闲话,并不催问,耐心的等他主动开口。 片刻后,从旁伺候的影姝与严文胜,都很自觉的退了出去。 邢百川这才说道:“萧先生,邢某有一事相求。” 萧珪微笑道:“邢帮主不必客气,直言无妨。” 邢百川非常正式、非常恭敬的叉手弯腰一拜,“邢某肯请萧先生大人大量,饶恕犬子邢人凤,不死!”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看来他是知道了。这倒也不奇怪,邢人凤干的那些事情既不聪明也不隐秘,可以说是破绽百出。根本不用刻意去调查,稍有一点脑子的人都能将其看穿。倘若邢百川这样的老江湖也要佯装不知,那才是真的不正常! 见萧珪不说话,邢百川干脆双膝下弯跪到了地上,再次拱手长拜,“邢某只有邢人凤这一根独苗。邢某肯求萧先生大发慈悲,饶他不死!” “邢帮主,言重了。”萧珪上前扶了他一下,“请起,我们有话好说。” 邢百川站起身来,满面难堪的长叹了一声,说道:“都怪邢某教子无方,贱内对他溺爱过盛,使得邢人凤满心骄横,不知天高地厚。今日之事……邢某真是无话可说。一切都是我们父子之错,邢某只求萧先生大人大量网开一面,饶了犬子性命,莫要让我邢家断了后。” 萧珪不动声色的淡然道:“我还活着。事情,并没有邢帮主说的那么严重。” 邢百川听出来了,萧珪的话虽是说得轻巧,但内里的意思却很严重——倘若萧某真被邢人凤给杀了,又当如何? 他慌忙又跪倒下来,额头都贴到了地上,“只要萧先生能够饶了犬子不死,邢家父子与孟津漕帮,但凭萧先生发落!” 萧珪平静的看着邢百川,淡然道:“我要他一条胳膊。” “邢某亲自去砍!”邢百川立刻站起身来,拧身就朝外走。 萧珪轻咳了一声,站在门外的严文胜将邢百川拦住了。 “邢帮主,请坐。”萧珪说道,“我们不妨,再谈一谈。” 邢百川连忙走了回来坐下,十分恭敬的叉手拜道:“有请萧先生训示。” 萧珪说道:“邢帮主与重阳阁的先创者及第一任阁主赫连大侠,乃是多年故交。虽然萧某暂时接替了赫连大侠的位置,但在萧某看来,孟津漕帮仍是重阳阁最重要的盟友。二者之间乃是唇齿相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萧某如此说,邢帮主认可么?” “萧先生所言极是。”邢百川说道,“犬子鼠目寸光、偏私狭隘,不及萧先生之万一。” 萧珪说道:“邢帮主,不瞒你说,萧某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萧某现在,迫切想要砍去邢人凤的一条胳膊,以泄心头之恨。” 邢百川双眉紧皱,表情难堪又紧张,不知如何答话。 萧珪停顿了片刻,仍是不动声色,淡然道:“但是重阳阁阁主,他不能因为一己私仇坏了两家大事。他更加不愿,江湖上掀起一阵人头滚滚的血雨腥风。所以他决定暂时把那一条胳膊,寄存在邢人凤的身上,以观后效。” 邢百川连忙叉手弯腰拜下,“多谢萧先生宽宏大量!邢某回去之后,一定对其严加管教!” 萧珪平静的凝视着邢百川。 邢百川把头压得更低了,态度诚恳而惶恐。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邢帮主,重阳阁与各家江湖同道之间,都只是合作的关系。你们绝大多数的事务,我们都不会横加干涉,最多只是居中调解。但在大是大非面前,重阳阁一定会坚持原则,严格执行十大禁令,绝对不容亵渎!” “是,我知道……”邢百川喃喃的道,“这些事情,赫连大侠当初曾经对我郑重强调过。邢某也曾亲口许诺,愿意接受这些规则。犬子邢人凤今日设计谋害萧先生,严重触犯重阳阁十大禁令当中的两条,犯上与自相残杀。犬子,的确罪不容诛。萧先生只要他一条手臂,已经法外开恩了。” “邢帮主,你是个明事理的人。否则,萧某今日也不会为了邢帮主,破此一例。”萧珪说道,“但萧某仍要说上一句丑话。今日破例,既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邢某明白!”邢百川叉手再拜,低着头十分郑重的说道,“邢某一定牢记今日教训,严加杜绝,永不再犯!” 萧珪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正当这时,苏幻云在帐篷外面说道:“先生,登封马帮少帮主,赵韫极求见。” 邢百川连忙告辞而去。 萧珪请了苏幻云和赵韫极一同进来。 赵韫极二三十岁的年纪,身形高大匀称,五官轮廓分明,称得上是一位挺拔英俊的大唐美男子。他一口长剑总是绑在后背从不离身,气势凌厉而不乖张,让人一眼便就觉得,这应该是一位身怀绝技的剑侠。 苏幻云进来后先是居中做了引荐,然后道:“先生,少帮主提出,想要归还他属下领走的,五千万暗花。” 萧珪微然一笑,“为什么?” 赵韫极抱拳一拜,说道:“萧先生,苏少主,我那几个属下武艺稀松、本事平常,赵某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他们能够抢在诸多英雄的前面,击杀谢黑犲夺得暗花。适才赵某强行逼问,他们无奈之下才肯说出了实情。原来……” 萧珪挥了一下手打断了他的话,面带微笑的起了身来走到他面前,小声道:“少帮主刚才进来的时候,应该是遇到了孟津漕帮的邢帮主?” 赵韫极若有所思的看着萧珪,点了点头。 萧珪说道:“暗花,从来都是认头不认人。萧某也曾有言在先,只要不是从他人手中强争豪夺而来的谢黑犲首级,就不算触犯禁令。” “但是……” “少帮主。”萧珪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然后用善意的语气,说道:“这件事情,不妨就到此为止。重阳阁言出必行,五千万暗花已经当众发放了下去。少帮主,又何必再耿耿于怀?” 赵韫极无奈的轻笑了一声,抱拳一拜,“赵某明白了。” “如此便好。”萧珪面带微笑的回了他一礼,说道,“现下不便多谈。只等回了洛阳,萧某再与少帮主举杯于重阳阁之上,开怀畅谈。” “好。”赵韫极一口答应抱拳一拜,“赵某,先行告退。” “请。” 赵韫极刚走,苏幻云连忙叫萧珪坐下来,非要看一看他的膝盖。 萧珪只好坐了下来,随她摆弄。 “呀,真的肿了!”苏幻云惊道,“我们得要赶紧回洛阳,替你请个医郎来好生治一治!” “不打紧。”萧珪道,“只是旧伤复发有了一点轻微的发炎,生了一些积水。” 苏幻云满面迷惑的看着萧珪,显然是有一点听不懂。 萧珪笑了一笑,“小事而已,我自己都能治。不出几日,即可痊愈。” “你还懂医术?”苏幻云很好奇。 “略知一二。”萧珪道,“别忘了,大唐道人皆习医术。我跟着张果老,多少也是学到了一些。” 苏幻云这才略略放心,说道:“萧郎,此次巩县一行,还真是收获颇丰。我觉得最大的好处,就是你在江湖同道面前竖立了威信。重阳阁,也比以往更有声势,更具影响力了。适才登封马帮的少帮主赵韫极的表现就能说明,这些江湖同道已经对你有了信任与亲近,还有了敬畏之心。” 萧珪说道:“重阳阁起步较晚,势单力孤。真要比拼实力,我们可能连任何一个帮派都比不了。要想成为他们的领袖,就只能发挥我们的优势,恩威并济攻心为上。” 苏幻云笑道:“我觉得,我们重阳阁最大的优势,就是萧郎这颗聪明的脑瓜子。” “你太瞧得起我了。”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如果不是重阳阁的背后有着宫里的支持,一百个萧珪也成不了事。” “哎呀,还不许人家夸你一下么?”苏幻云撒起了娇来,顺势还要躺进萧珪的怀里。 萧珪连忙将她扶住没有让她倒下来,小声道:“外面来人了。” 苏幻云连忙站起了身来,整理仪表。 严文胜的声音响起,“先生,巩县县令曹明府来了。” “请他进来。”萧珪说道。 曹坤进来了,穿着一身便服,脸上带着一丝兴奋的神色,连忙施礼拜见。 萧珪与他还了礼,问道:“曹明府乔装匆匆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曹坤凑近了一些,小声道:“萧先生,下官审问得知,钻溜儿那一伙贼人,私下倾吞了谢黑犲带上山去的许多金银财宝,就埋在苍术山上!” “是么?”萧珪做惊讶之状。 曹坤的嗅觉倒敏锐,他也表现出一点惊讶,“莫非萧先生,早就知道了?” “刚刚知道的。”萧珪淡然道:“多谢曹明府如实相告。但是查抄与追剿贼赃,乃是官府辖下之事。萧某与重阳阁,并不方便直接插手。” 曹坤愕然的眨了眨眼睛,不知如何是好。 萧珪问道:“曹明府,还有事吗?” “没、没有了。”曹坤连忙施礼而拜,“下官告辞……” 萧珪点头。 曹坤匆忙而去,形色有些狼狈。 苏幻云有点好奇,连忙凑到萧珪近前,小声道:“你怎不问清楚,那些金银珠宝都埋在哪里?按理说,这也是我们讨伐谢黑犲应得的战利品!” 萧珪笑道:“不用问,这些战利品也是我们的。但若问了,便是曹坤向我行贿成功。你说,我该不该问?” 苏幻云顿时眼睛一亮,“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不然呢?”萧珪呵呵直笑,“你以为孙山提前潜伏到山上去,真就只有邢人凤的那么一点收获吗?” 苏幻云欣喜的道,“快告诉我,那些金银珠宝,现在何处?” “你这位重阳阁的少主,难道没有发现虎牙、红绸和云霜云岚都已经不见了吗?”萧珪笑道,“她们正在押送一批巩县的药材土特产,走在去往洛阳的路上。” 苏幻云嘿嘿直笑,小声道:“萧郎,严文胜和影姝都说得没错。你简直就是,太鸡贼了!” “放肆!无礼!”萧珪板起一张臭脸,“赶紧趴下,本座要打你的屁股!” “晚一点嘛……”苏幻云媚声媚气的道,“等回洛阳了,我让你打个够。” 萧珪不禁打了个小哆嗦,这真是个妖精!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黄昏已至,倦鸟归林。 众人吃过了一顿简易的晚饭,临时营寨已经收捡完毕,萧珪率领人马挥师撤回。 临时之时,萧珪向十二路江湖同道发出了邀请,请他们重聚洛阳,一同庆功用宴,把酒言欢。 大多数的江湖同道都欣然应允,只有孟津漕帮的人,以少帮主邢人凤肩膀负了箭伤急于回家治疗为由,婉拒了萧珪的邀请。 萧珪当着众多江湖同道的面,亲自前去探望了一下邢人凤的伤势,再对邢百川好言抚慰了一阵,没有强人所难的非要他们留下,放了他们先行离开。 苏幻云对此颇为不屑,私下对萧珪说道:“走了倒好,省得那个邢人凤老在眼前晃来晃去,特别烦人!” 萧珪笑道:“身为重阳阁少主,你就不能心胸宽广一点吗?” “我若不小心眼一些,哪能衬托出你的心胸宽广?”苏幻云颇为罕见的使起了性子,恨恨的道,“我可是女子。女子天生小心眼,女子就是爱记仇。这有什么不对?” 萧珪呵呵直笑,“对,你说得都对。” 苏幻云吁了一口长气平缓情绪,然后认真的说道:“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原谅邢人凤。” 苏幻云的脾气一向很好。但这一回,她明显是动了一些真怒。 “竟敢得罪女子?还是我们重阳阁的少主?”萧珪啧啧的摇头,“看来,我只能祝邢人凤好运了!” 第395章 权力的诱惑 一夜兼程赶路,次日黎明时分天刚蒙蒙亮,萧珪一行数百人马抵达了洛阳。 此时城门才刚刚开启,街上行人颇为稀少。 王难得率领金吾卫前来辞别,即刻回归军营。耿振武也拜别而去,带着不良人要回县衙交差。袁思艺带着他的几个护卫匆匆奔赴皇宫而去。 孙山也先走了一步,萧珪叫他去通知帅灵韵,今天要征用元宝商会在南市的一座酒肆,用来设宴庆功。 那些江湖同道进了洛阳城,也是纷纷来与萧珪辞别。他们此行各都得了许多赏钱,现在都想去到城中寻些潇洒快活。到了约定的晚餐时分,他们会准时来到南市的酒楼赴宴。 萧珪与苏幻云等人押着那一批没有花完的犒军物资,直接去往高力士的府上。 萧珪派了严文胜骑上快马去往重阳阁,通知先走一步的虎牙和红绸等人,叫她们把山上挖来的那一批贼赃,一并送到高力士府上。 萧珪特意在虎牙等人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她们。大约半个时辰以后,两拨人马汇合到了一处,一同去了高力府家里。 奉萧珪之命,虎牙昨晚来到洛阳之后,就已经提前来到高力士家里,打过了招呼。 所以今天高力士特意在家,等着萧珪。 十几辆满载的马车,拉进了高力士的家里,许多的箱笼被抬进了密室。除了萧珪和高力士,其他人都没有留下。 萧珪亲自上前,逐一将这些箱笼在高力士的面前打开。 全是金灿灿、明晃晃的光芒,叫人眼花了乱。 萧珪又向高力士递交了一份,影姝亲笔录写的清单,说道:“高公公,这就是我们此行巩县,剿讨谢黑犲的一切收支。详情尽在,还请高公公过目。” 高力士也不含糊,拿起清单逐一详细的看了,面露微笑的点了点头,说了两个字,“很好。” 萧珪笑道:“高公公,我可是一口气花出了一亿多钱。你老人家,就不打算骂我几句吗?” 高力士也笑了,“办事花钱,天经地义。我为何要骂你?” 萧珪叹了一口气,“早知道高公公这么好说话,我多少也该贪污一些。” 高力士抬手朝那些箱子一指,“现在还有机会!” “算了,算了。”萧珪呵呵直笑,“动身之前,中宫就已经给了我们不少的打赏,萧某已经知足。再要贪心,可就不像话了!” 虽是嬉皮笑脸,但萧珪故意提到了“中宫”。 高力士从来就是个人精,他当然知道萧珪用意何在。 但他就是只字不提,为何那一大摞柜坊信票,会从他高力士的手中去到武惠妃的手中。 既然高力士讳莫如深,萧珪也就没再问起。 在他看来,皇帝与武惠妃是夫妻,高力士是他们的家奴。他一家人私下打了什么商量、做了什么算计,那都是他们的家事。自己一个外人,没有必要问得太过清楚。 至于那一摞价值一亿多钱的柜坊信票,萧珪觉得,倘若自己推三阻四的不肯接受,便是向她表达自己不肯和解的意向。如此岂非是辜负了她们母子二人的一番精心算计,也辜负了皇帝居中调解一番苦心? 办完贼赃的交接之后,萧珪立刻就向高力士请辞。 高力士说道:“难得重阳阁众人齐聚敝府,我已吩咐家人备宴。君逸何必急着要走?” “高公公,你还是让我们走!”萧珪笑道,“重阳阁众人早对中宫赏赐垂涎三尺。打完谢黑犲以后,一个个的全都归心似箭,就是盼着早点回到家里,一起坐地分赃。” “既是中宫赏赐,何来分赃一说?你休得胡言!”高力士没好气的瞪了萧珪一眼,沉声道:“全都留下,用餐再走!” 萧珪呵呵的笑,“高公公,是另有什么吩咐吗?” 高力士说道:“你总该把巩县之行的详情与诸多细节,对我说上一说?” 萧珪说道:“我正准备回去之后,写上一份详细的汇报文书,上交给高公公。还有,袁思艺袁公公现在,已经先行进宫汇报去了。” “他是他,我是我。”高力士淡然道,“你的汇报文书,必须呈上。但是,我仍要亲耳听你,对我叙说。” 萧珪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东西是不能出在文书上的,只能私下密议。 于是他点了点头,笑道:“那我们就一起留下,在高公公府上蹭一顿饭吃了。” 高力士笑而点头,“此行凯旋,也算是高某为你们重阳阁诸位,设宴庆功了。” 两人聚在密室之中,再又叙谈了片刻。 萧珪把巩县之行的一切详情与诸多细节,逐一都向高力士说了。 高力士听得很认真,不时的提醒萧珪一句,这个必须详细写在汇报文书之中,或者是这个不必在文书当中提及。 萧珪一一的记下。 待他讲完之后,高力士说道:“曹坤的事情,你处理得还算不错。他是大唐的官员,无论他犯下了什么事,都不该是重阳阁来发落。守好自己的本份,这对重阳阁来说非常的重要。” 萧珪认真的点头,“萧某明白。” 高力士再道:“那个秃驴,现在何处?” 萧珪说道:“我将他交给了王难得王校尉带去了军营,请他暂时代为看押。” 高力士微笑点头,“还好你没有将他交给不良人,带回县衙。” 萧珪说道:“秃驴是谢黑犲的得力臂膀,他知道许多有关谢黑犲和曹坤的秘密。在得到高公公的明示之前,我不会擅作主张。” 高力士拍了一拍萧珪的肩膀,以示赞许,“做得好。接下来有关曹坤的事情,你可以不用管了。” 萧珪点头而笑,“如此最好不过。” “你笑什么?”高力士问道。 “无事一身轻哪!”萧珪两手一摊,说道:“我刚到巩县,曹坤就来向我行贿。离开巩县之前,袁公公与他母亲邹老夫人,又要留我在巩县多住几天。随后曹坤又微服前来,告诉我谢黑犲的财宝所在。这接二连三的收买诱惑,真是让人招架不住。” 高力士说道:“你是担心回了洛阳之后,他们仍会对你采取别的手段?” “应该会。”萧珪说道,“他们应该是觉得,我不肯放过曹坤。但其实,我的目标只有谢黑犲这颗毒瘤。这既是我们重阳阁的本份,也是我萧珪的个人意愿。我对贪官污吏没有兴趣。” 高力士微笑点头,“这一次,你做得很好。继续保持,继续努力。” 萧珪呵呵直笑,“高公公总算是,像一位真正的上峰那样训话了。” 高力士倒是没有介意萧珪的没个正形,淡然道:“这的确是一些官话和套话,但也是高某的真心话。” 萧珪面带微笑,挺正式的叉手一拜,“喏!” 当天,萧珪与苏幻云及茶花娘等人,都在高力士的府上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随后萧珪等人告辞而去,回了重阳阁。 高力士则是进了皇宫,去向皇帝汇报此事。 确如萧珪所言,袁思艺已经提前汇报过了。 但是高力士的汇报当中,有着许多袁思艺不曾言及的东西。比如藏在山上的那一批财宝,曹坤的私下行贿,以及秃驴的下落,等等。 李隆基听完之后,问道:“萧珪得来的战利品,一共价值多少钱?” 高力士说道:“连同花销出去的一亿多钱,总共约值七八亿钱。多是黄金与珠宝。” “七八个亿!”李隆基闷哼了一声,“一个小小的县城恶霸,居然就能聚敛这么多的不义之财!那该是败坏了多少民生,使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看来朕下令组建重阳阁是对的。这些江湖匪类,必须严加管控!” “圣人英明。”高力士叉手而拜,说道:“老奴会督促于他更加严厉的管控麾下,不令那些江湖帮派,继续为害大唐子民。” 李隆基点了点头,说道:“朕也知道,普天之下不是非黑即白,总有许多灰色的东西存在。想要彻底的剿尽江湖门派,杜绝天下任侠之风,这并不现实。但是,江湖人也是朕的子民;江湖事涉及重大民生,因此朕不能对其不管不问。萧珪这一次的差事,办得还算不错。朕,理应嘉奖于他才是。” “陛下。”高力士忙道:“萧珪一行出发之前,中宫就已经赏赐过了。” “中宫是中宫,朕是朕。”李隆基说道。 高力士连忙小声道:“陛下,老奴觉得萧珪不必再赏。不然,他可能还会骄傲自满,得意忘形。” “是吗?”李隆基笑了一笑,“既然你这么说,朕还非得赏他一笔不可了。朕就是想要看一看,他露出那一副骄傲自满、得意忘形的蠢样!” 高力士有点哭笑不得,“陛下,这又是何必呢?” “不用你管!”李隆基板了一下脸,说道:“朕决定,赏他一个官职。” “啊?”高力士一愣。 李隆基皱了皱眉,“这有什么不行吗?”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道:“陛下,萧珪一向……不喜做官。” “那是以前。”李隆基说道,“现在他已经尝到了权力的滋味。” 高力士微微一怔,“好像,真是这样……” “没人能够抗拒权力的诱惑,除非他,从来不知权力为何物。”李隆基说道,“巩县一行,萧珪够风光的。一人统辖来自军队、官府和江湖的三方力量,甚至连袁思艺也对他言听计从。他已经尝到了发号施令、呼风唤雨的无上快意。朕不信,他还会拒绝朕赐予的官职!” 高力士眨了眨眼睛,仍是十分谨慎小心的说道:“陛下,萧珪的性子有点奇怪,与常人不大相同。为免生出枝节,不如还是让老奴,先去探一下口风?” 李隆基看着他,说道:“你是担心萧珪仍旧不肯受官,让朕颜面无光?” 高力士连忙叉手拜下,以示默认。 李隆基琢磨了片刻,说道:“就算要探口风,你也不能去。朕会另外派人。” “喏。”高力士应了喏,不再多言。 李隆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小声嘀咕道:“朕就不信了……” 此时,重阳阁。 入口的大门仍是落了大锁,“东家有事今日歇业”的牌子也仍在高悬。 但在重阳阁的四楼,却是一片欢声笑语的景象。 苏幻云与茶花娘,还有严文胜与影姝等人,排成了两队站在萧珪的面前,一个个面带喜色满怀期待的盯着木几上那一堆,五颜六色的柜坊信票。 坐在这一堆信票面前的萧珪,正在对他们喊道:“站好,全都站好!队伍要排整齐。都说了是坐地分赃,你们能不能严肃一点?” 众人一阵大笑。 苏幻云说道:“先生,赶紧发钱!趁现在还有时间,我们也好赶在晚餐之前,先去南市好好的逛一逛!” 严文胜贼兮兮的挤到了前面来,笑呵呵的朝萧珪伸出手,“身为此间的唯一男丁,我应该有所优先?” “此间唯一的男丁是我萧某人。”萧珪冷冷的道,“所以,你没钱可分。” “哎哎,别别!先生,我错了!”严文胜连忙作揖求饶,傻笑不止。 萧珪满副嫌弃的瞪了严文胜两眼,将一张价值一百万钱的信票扔到了他手上。 严文胜大喜,“多谢先生!哈哈,发财了,我发财了!” 萧珪立刻道:“影姝,我记得某人和你赌钱输了,是?” 影姝笑嘻嘻的点头,“对哦,我也想起来了!” 严文胜顿时傻了眼,可怜巴巴的,将那一张信票递到了影姝面前。 影姝看了一看站在旁边的红绸,拍了那张信票一下,笑道:“算啦,我跟你开玩笑的。你还是好好的留着它,将来讨媳妇用!” “真的?”严文胜做惊喜之状,一扭头看向红绸。 影姝笑嘻嘻的点头,“当然是真的啦!” 红绸用装傻又嫌弃的眼神,朝严文胜瞪了回去,“看我作甚?” 众人都笑。 萧珪朝红绸招手,“你过来。” 红绸只好走到了萧珪面前,叉手而拜。 “拿去,这是你的。”萧珪也给了同样的一张信票,笑道:“成双成对,这样多好!” 第396章 风光背后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对于一个每天都要张嘴吃饭、伸手穿衣的大活人来说,财富的诱惑更加难以抗拒。 重阳阁的十二位茶花娘还有影姝和严文胜,每人都从萧珪这里领到了一百万钱,这相当于三百多万人民币的购买力。 大多数的大唐百姓,一辈子辛勤劳作也赚不到这么多的钱。只要不拿去赌博或是疯狂的挥霍,这笔钱足以让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在洛阳过上不缺钱的好日子。 萧珪的慷慨,让做惯了冰山美人的茶花娘们,都露出了激动又兴奋的笑容。她们叽叽喳喳的大呼小叫,兴致勃勃的彼此相约,急着要去横扫南市,一起疯狂的买买买! 待萧珪发完钱后,苏幻云低喝了一声,“肃静,先生有话要讲!”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立刻排成了整齐的队伍,一同叉手而拜,十分恭敬的认真聆听。 萧珪站起身来,说道:“此次重阳阁讨剿谢黑犲虽获成功,但也暴露出了许多的问题。谁能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大家正在兴头之上,萧珪突然泼下这一瓢冷水,众人都有一点面面相觑,不知如何答话。 萧珪说道:“是否因为胜利来得太过容易,因此你们全都沾沾自喜,忘乎所以了?” 这话多少有一点严厉,在场的人全都冷静下来,神情也变得有些肃然。 安静了片刻之后,影姝站了出来,叉手一拜,说道:“先生,少主,影姝有话讲。” 萧珪点头,“说。” “喏。”影姝说道,“此次讨剿谢黑犲虽获成功,但重阳阁确实存在一些问题。其一,我们用来征伐谢黑犲的兵马人手,全是先生绞尽脑汁,临时拼凑借调而来。倘若他日重阳阁突然遭遇强敌来犯,先生来不及借调兵马。重阳阁,或许就将面临灭顶之灾。” 此言一出,苏幻云与茶花娘等人的神情当中,再添一丝严肃。 因为旁观者清,影姝说的话很有道理。 虽然重阳阁的十二位茶花娘武艺都很高强,严文胜也是一位箭术神通的顶尖高手。但毕竟人数太少,势单力薄。万一遭遇实力强劲的对手,人家只需采取人海战术,重阳阁就有可能因为寡不敌众,而被彻底击垮。 萧珪道:“影姝,说下去。” 影姝说道:“其二,重阳阁对麾下统领的十二路江湖门派,缺乏足够的了解与掌控之力。此一行,影姝看到和听到了许多,江湖人对重阳阁的不满甚至是不屑,还有对萧先生的嫉妒、怀疑与不信任。虽然萧先生用暗花悬赏的办法,成功的驱使了他们一回。但他们主要是奔着钱财去的,并非是出于心甘情愿。古有训,以势交者,势倾则绝;以利交者,利穷则散,故君子不与也。先生,少主,影姝的话说完了。” “说得好。”萧珪点头赞许,说道,“这一次重阳阁大获全胜的风光背后,还隐藏着许多的危机。如果我们不着手解决这些问题,有朝一日,它们就有可能给我们带来毁灭。我要你们每一个人,都认真的思考影姝刚刚提出的这两个问题。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苏幻云补充道:“一是扩充我们自身的实力,二是加强对十二路江湖门派的掌控之力。这确实,势在必行。” 虎牙说道:“先生,少主,如果要扩充我们自己的实力,就必须要召收新的人手加入我们。重阳阁,也需要再做扩建或是另置别院。” 萧珪扬起了手中那一张大红色的信票,说道:“这些事情可以马上开办。因为我们有钱了。” 苏幻云抬手朝东面的窗户指去,说道:“先生,重阳阁的后方到洛水的这一大片空地,我们可以考虑将它买下来,甚至还可以开建一个小型的自用港口。空地上可以新建许多的房宅院落,得以安置更多的人手。港口可以停几艘船只,以备应急之用。东都一带江河颇多,重阳阁必须具备一定的水上实力。”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买下后面的大片空地以及置办港口与船只,这些都可以。但是新进招募的人手,必须安置在别院。只有经过了严格的训练与考核之后,他们才有资格进入重阳阁本部,成为我们的核心成员。” “先生所虑有理。”苏幻云道,“那我们就有必要,再置一栋新的宅院,专门用来安置那些新人。” 萧珪点头,“马上着手去办。招收新人务必从严,可不光是有身手、有胆识就行,还得有点脑子。最重要的是,必须要守规矩。相关细则,你们可以一起商量讨论。有了定案,拿来我看。” 苏幻云与众人一同叉手而拜,“喏。” “针对第二个问题,我来说一说我的看法。”萧珪道,“重阳阁始于草创,完全是凭借赫连大侠的个人威望和来自宫中的权力威摄,才勉强的将那些江湖同道,暂时拉到了重阳阁的麾下。但江湖人都是一些桀骜不驯之辈,其中还不乏奸险恶毒之徒。如果不能让他们对重阳阁心服口服,那么他们就可以当着我们的面阿谀奉诚。转过背,就能骂我们的娘拆我们的台。如果是这样,就算我们每个人都生出三头六臂,也无法管束他们。所以我认为,加强重阳阁对十二路江湖门派的控制,当以攻心为上。因为真正的权威,来自于人心。” 苏幻云等人全都听得十分认真,待萧珪说完后,整齐叉手一拜,“喏!” 萧珪笑了一笑,“不要只顾着拍我的马屁。你们都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严文胜说道:“先生,不是我们非要拍你的马屁。反正再怎么拍,你也不会再赏一百万钱给我们,对?——确实是因为你的这些话,说得太有道理了,我们除了认可与赞扬,别无他法。” 众人都发出了一阵轻笑。 苏幻云道:“这一次,我认同严文胜的说法。先生,你说的攻心为上的策略,确实十分可行。我记得义父曾经多次教导于我,武力永远都是重阳阁最后的选择。光是凭借刀剑与杀戮,最多只能消灭,无法做到征服。今天我又学到了新的东西,真正的权威,是来自于人心。” 萧珪淡然道:“这可不是什么新的东西。古人的智慧早就告诉过我们,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个道理运用在任何领域,其实都是成立的,只是说法不同而已。大家有空,不妨多读书。在阅读之中你会发现,有许多我们用冥思苦想得来的办法,用惨痛经历换来的教训,凭借多年积累得来的一些知识,其实古人早就把写在了书里,只待我们去学习与领悟。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灵活运用,千万不要把自己读成了一个书呆子。” 苏幻云认真的叉手一拜,“谨受教。” 其他人也如法炮制的叉手而拜,“我等谨受教。” “我怎么感觉,像是回到了轩辕里的私塾?”萧珪笑道。 大家都发出了一阵善意的轻笑声。 萧珪再道:“攻心为上,只是一个大体的方向。具体该要怎么做,还有许多可议之处。最起码,我们先要做到知己知彼。十二路江湖门派的内部,都有哪些核心人员,干的一些什么事情,存在哪些问题。他们最想要的是什么,最怕的又是什么。这些,我们全部都要一一的调查清楚。只有做好了这些功课,攻心为上,才能有的放矢。” “先生所言即是。”苏幻云叉手一拜,说道:“我认为,重阳阁有必要尽早建立一个特殊的、隐秘的情报机构。我们还需要一些特别的人手,潜伏到任何一个,我们需要他存在的地方。在必要的时候,他们要能够给我们提供一切,我们所需要的情报。” “很好。”萧珪赞许的点头,认真的看向众人,“谁敢挺身而出,担纲此任?” “我!”虎牙第一个举起了手来。 红绸也马上举起了手,“我!” “那就暂时交给你们两位来负责。”萧珪说道,“现在你们还是孤家寡人,一切都要从零开始。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 虎牙与红绸满怀信心,激情昂扬的叉手一拜,“喏!” 萧珪对她们点头并示以赞许和鼓励的微笑,然后道:“苏少主,阁后的空余地皮要尽快买下来,兴建一些院落宅屋。后宅与前宅的重阳阁务必隔开,彼此不通往来,闲人一概免入。后宅的院落要层次分明,相互隔离开来。其中一个单独的院子留给虎牙与红绸,专门用做她们的情报院。” 苏幻云叉手而拜,“我会马上联络不良帅耿振武,请他帮我在县衙张罗买地之地。” 萧珪说道:“要在东都买下这么大的一片地皮,还要自行开港,光有县衙点头可能还不够。你先去试一试,万一有问题,我就亲自去找河南府的李大尹帮忙。” “喏。”苏幻云叉手而拜。 虎牙小声的说了一句,“看来我与红绸,将来会有单独的大院子可住。但是名字就叫情报院吗?好像有一点点……” “不好听是吗?”萧珪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表明用途而已。现在地都还没有买下来,你们还有的是时间,自己慢慢琢磨一个好听的名字。” 虎牙面带兴奋神采的认真点头,“好,我与红绸慢慢的想。” 严文胜笑了起来,“这种事情,找我这个大才子啊!” 虎牙与红绸同时朝他扔来一个不屑的眼神,严文胜挺尴尬,马上就闭了嘴。 萧珪说道:“暂时就说了这些事情。诸位再有别的什么意见,可以随时来跟我讲。若遇重大之事,我们就如同今日一般,共聚一堂详细商议。” “喏!”众人整齐的叉手而拜。 萧珪面露微笑的挥了挥手,“没事了,重阳阁的美人们。尽情的逛街,尽情的花钱,尽情的玩乐去!” 气氛顿时又活泛了起来,女子们都发出了愉悦的笑声。 严文胜却有一点郁闷,“先生,下回再说这种话的时候,你能不能把我单独的择出来?在场的,也不全是美人啊!” “那多麻烦?”萧珪说道,“你就将近一点,冒充一下!” 一众美女嘻嘻哈哈的大笑起来。 影姝喊道:“严文胜,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南市逛街?” “不去!爷们儿要去饮酒作乐!”严文胜答得斩钉截铁,很有爷们儿气概。 红绸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严文胜马上呵呵一笑,“我说的是晚上,庆功宴上饮酒。南市我很熟啊,我驾车送你们去?” 众女都笑,影姝笑得尤其欢乐,“唠叨什么,赶紧下去备车!” “好嘞!”严文胜很狗腿的跑下了楼去。 茶花娘和影姝她们,也都跟着下去了。 苏幻云坐到了萧珪的身边来,轻吁了一口气,说道:“萧郎,往后我们要忙起来了。” “万事开头难,是这样的。”萧珪说罢,将剩下的信票全交到了她的手上,自己只留了一张。 “你就留那么一点,够花吗?”苏幻云说道,“我可是记得,你还从帅东家那里借来了一千万钱。” “就是这一张信票,用商会珠宝行的货物抵押换来的。我得赶紧给她还回去,免得生出许多的利息。”萧珪说道:“上次帅灵韵给了影姝五十万钱做家用,我不缺钱花。现在重阳阁又要买地又要招人,还要建房买船,有的是地方花钱。你全都拿着,不够再跟我讲。” 苏幻云点了点头收好了那些信票,说道:“谢黑犲的事情解决了,重阳阁暂无大事。其他一些日常琐事,交给我就行了。你有空就多多的休息,一定要治好你的腿伤。知道么?” “好。”萧珪微笑点头,然后道:“还有一件小事,你得替我打理一下。” “何事?”苏幻云问道。 萧珪说道:“我还有两个傻兄弟,现在都在长安拜师学艺,闭门苦修。薛嵩收养了一批烈士遗孤,开销很大。我曾经答应过他,会给他提供一些资助。如今眼看年关将至,你以我的名义,给薛嵩那边送一点年货和钱财过去。” “年货好办。我义父在长安的庄院里,全都是一些上好的年货。”苏幻云道,“钱财,送多少合适呢?” 萧珪想了一想,“二十万钱!” “这会不会少了一点?”苏幻云说道。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比这个少的话,薛嵩会不够花;倘若送了太多,那个棒槌又会难为情的不肯收。二十万,差不多正好合适。” “好,那就听你的。”苏幻云笑而点头,说道:“萧郎,你真是心细如发。千里之外的事情,你都惦记得这么清楚。” 萧珪笑道:“没办法。谁叫他们,动不动就替我两肋插刀呢?” 第397章 自由 二人在四楼聊了片刻,楼下传来茶花娘的喊声。 “苏少主,快来呀,我们都在等你!” 萧珪说道:“你最近辛苦了,和她们一起去逛一逛,玩一玩!” 苏幻云噘了噘嘴,轻声道:“我倒是想在这里,好好的陪一陪你呢!” “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萧珪将她的脸捧了过来,在她的额头上温柔的亲吻了一口,说道:“去,你这个做上峰的,偶尔也该与民同乐才是。” “那好!”苏幻云抱起那一堆信票站了起来,说道:“我去了,那你呢?” 萧珪也站起了身来,说道:“我得去一趟帅灵韵那边,把信票交给她。另外,商会的各个分号大掌柜即将聚首洛阳,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等我处理。” “那我们一起走!”苏幻云上前,挽住了萧珪的胳膊。 萧珪微笑点头,与她一同下楼。 在三楼的时候苏幻云停留了片刻,收好了那些信票,只带了一张小额的信票出门。她说,如果不是要给薛嵩安排年货和寄钱,她一文钱都不想带。因为,自己好像也没什么东西要买。 萧珪笑道:“你倒是挺节约。” “我永远都不会忘了,我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要不是遇到你和义父,我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呢!”苏幻云笑吟吟的说道,“说起来,我还有一点想念义父了。记得义父临走时跟我说过,叫我去长安陪他一起过年。” 萧珪轻轻的皱了皱眉,“你不和我一起去轩辕里过年吗?” “这个……”苏幻云面露一丝难色。犹豫了片刻,她说道:“萧郎,帅东家和王元宝一家子人都在轩辕里。我去过年的话,总感觉有一点点的,不合适。以后我们成了亲,每年都可以在一起过年。今年,不如就让我去长安陪义父和义母过一回年?” “可是可以。”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但是,我就怕你心里觉得委屈。” 苏幻云淡然一笑,“萧郎,你几时见我小肚鸡肠,斤斤计较过?” “没有。”萧珪微笑点头,“你从不让我为难,这就是你最大的优点。” 苏幻云露出了妩媚的笑容,“我最大的优点,难点不是……” “好,你说得没错。”萧珪直点头,“确实很大,我很喜欢!” 稍后二人到了楼下,严文胜与虎牙等人已经准备好了三辆马车,邀请苏幻云和她们一起去往北市逛玩。 萧珪骑上一匹马和她们的马车一起离开了重阳阁,大门依旧落锁,闭门歇业的牌子也没有动。 片刻过后,另一辆马车缓缓的停在了重阳阁的大门外。 驾车的是一名穿着便服的宫中小黄门,他下车查看了一阵后,立在车边叉手拜道:“袁公公,重阳阁的大门落了锁,门上挂着一块牌子,东家有事闭门歇业。内里,似乎一个人都没有。” 坐在车里的袁思艺拍了一下巴掌,有些懊恼的说道:“哎呀,真是来得不巧。重阳阁那么多人,这是去哪里了呢?” 坐在他身侧的寿王李瑁,眼神清冷的看着他,颇有责怪之意。 袁思艺慌忙叉手而拜,小声道:“殿下息怒,都怪奴婢办事不力,未能事先调查清楚,便将殿下领了过来。” 寿王李瑁淡然道,“来时匆忙,也不能全怪你。但是重阳阁这么多人集体消失了,肯定是有重大事由。这些,你事先都不知道吗?” 袁思艺满面愧色,小声道:“奴婢打从巩县回来,匆忙赶着回宫向惠妃娘娘汇报情况。一时疏忽,忘了打听萧珪今天还有什么别的安排。都是奴婢办事不力,还请殿下……” “罢了!”寿王李瑁挺不耐烦的挥了一下手打断袁思艺的话,说道,“转道,去我皇姑府上。” “喏!”袁思艺慌忙应命,催赶小黄门赶紧驾车。 此时,萧珪已经骑着马跨过了天津桥,来到了城北。 巩县忙活了几天再加上赶了一夜的路,萧珪其实有些疲惫和困倦,很想躺下美美的睡上一觉。但是想到几天未见的帅灵韵,萧珪就觉得,就算自己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这一觉也得是睡到帅灵韵的家里去,方能心安。 孙山已经提前回了帅灵韵那里,向她传达萧珪需要征用酒楼的事情。所以从午饭时开始,帅灵韵就一直在家等着萧珪。 她等得有一点苦。 因为萧珪是在高力士的家里吃了午饭,然后又在重阳阁处理了一些事情。等他来到帅灵韵家里,已经快到未时。 王仆匆匆跑进来报信的时候,帅灵韵正单手支颐的坐在一桌子冰冷美食旁边,打磕睡。 “来了,来了,萧先生终于来了!”王仆喊道。 帅灵韵幡然惊醒,略略收拾了一下,连忙从客厅迎了出来。 萧珪正摇晃着手中一张信票,笑容满面的朝帅灵韵走来。 帅灵韵看到他先是惊喜,然后就皱起了眉头,“君逸,你怎会如此憔悴?” “怎么可能?”萧珪说道,“我刚刚大胜而归,赚得杯满钵满,不知道有多风光、多喜气!” “黑眼圈都有了,居然还在嘴硬!”帅灵韵有点气恼的瞪了萧珪一眼,从他手中抢过那一张信票随手扔在了一旁,拉起萧珪的手走去。 “钱、钱!”萧珪喊道,“那可是一千万钱!” “王仆,收起来。”帅灵韵扔下这一句,更加用力的抓紧了萧珪的手,把他直往客厅里拖。 萧珪顿时笑了起来,“大白天的,这是要干嘛呢?” “睡觉!” “睡觉?睡觉好,我就喜欢睡觉!” “喜欢你个猪耳朵!”帅灵韵没好气的扯了一下他的耳朵,说道,“看看你这黑眼圈,都让你老了十几岁去。我不管你还有多少重要的事情要办,现在,你必须马上睡觉休息去!” 萧珪笑眯眯的点头,讪讪的道:“所以,你会陪我一起,对吗?” “你想太多啦!”帅灵韵双手撑着萧珪的背,将他赶进了客房里,然后拉上了门,“乖乖睡觉,大猪耳朵!” 萧珪呵呵直笑,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元宝商会特制的高脚大床上,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但是他的心里,仍在不受控制的想道:重阳阁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了。但是商会这边还有很多的大事,正在等着我。眼看着我这个大闲人,就要变成一个大忙人喽! 不知不觉的,萧珪就睡着了。 帅灵韵悄悄的推开门朝里面看了一眼,不由得直皱眉头,“不脱衣服鞋袜也就算了,怎的被褥也都没有盖好?” 她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想要给萧珪盖一盖被子。 萧珪发出了浓厚的呼噜声,让帅灵韵微微的吃了一惊。 因为她是第一次听到,萧珪打呼噜。 帅灵韵不由得满是心疼的轻叹了一声,“看来这一回,是真的累着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就让你在轩辕里,安安静静的教书呢!” 袁思艺的把车把寿王李瑁递到了玉真公主府,自己没敢留下,悄无声息的走了。 寿王李瑁走进玉真公主,直接来到了咸宜公主所住的院子里。 咸宜公主刚刚叫厨子做来了几味可口的小点心,正待品尝。寿王李瑁远远的就见着了,不请自来的迈进了她的闺房,伸手就抢了两块塞进了自己嘴里。 咸宜公主拍着木几叫嚷起来,“阿兄,你抢我东西吃!” 寿王李瑁满面笑容的嚼个不停,咸宜公主像个小气的孩子一样,伸出双臂拦住了自己的碗碟,以防寿王李瑁再来抢夺。 “小气!真小气!”寿王李瑁指着咸宜公主,笑呵呵骂咧道,“你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小气鬼!” 咸宜公主调皮的嘿嘿直笑,“就不给你吃!” “那么,假如……”寿王李瑁故弄玄虚的拖长了音调,说道:“你的阿兄带来了某人的重要消息。你……” “全给你!”咸宜公主立刻松开了双臂,两眼直冒精光的看着寿王李瑁,急道:“快说,什么消息?” “啧啧!”寿王李瑁伸手拿起了一块糕点,一个劲的直摇头,“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到底什么事,你快说!”咸宜公主不耐烦的喊道。一边喊着,她又一边拿起了一块糕点,把自己的小嘴儿都给塞得鼓了起来。 寿王李瑁慢条斯礼的吃完了一块糕点,又很有贵族风范的擦了擦嘴,净了净手。然后才道:“阿爷,准备,授萧珪以官职。” “真的?”咸宜公主顿时睁圆了眼睛,“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谁?”寿王李瑁两手一摊扬眉瞪眼,颇为自豪的样子。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你是我阿兄。这肯定错不了。” “哎,小妹……”寿王李瑁无奈的笑道,“你要是有你阿兄和萧珪的一半风趣,就好了。” “你说不说?”咸宜公主突然就翻了脸,拿起一块糕点,作势就要砸过来。 “说,我说!”寿王李瑁像个一屈打成招的小贼,连连求饶。 咸宜公主嘿嘿直笑,将糕点塞进了自己嘴里。 寿王李瑁笑了笑,说道:“萧珪把巩县的差事,办得相当漂亮。阿爷龙颜大悦,说要赏给萧珪一个官职。但是呢,小妹你也知道,萧珪向来就比较的奇怪,他不喜欢做官。” 咸宜公主似乎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说道:“于是阿爷就叫你,先去萧珪那里探了探口风?” “聪明。”寿王李瑁拿起一块糕点塞到了咸宜公主的嘴边,“本王赏你的,赶紧张嘴!” 咸宜公主倒是乖乖的张开了嘴,但突然做出了猛咬之势,吓得寿王李瑁连忙缩回了爪子,直呼好险。 “咸宜,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寿王李瑁说完这句,连忙离开了座位三尺开外。 咸宜公主倒是没有发动糕点大战的趋势,她很淡定的吃着刚刚得手的那一块糕点,说道:“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打算嫁人了。” 寿王李瑁微微一怔,“不嫁人,你想干什么?” “像皇姑一样,做一个逍遥自在的道姑,难道不好吗?”咸宜公主理所当然的说道,“我还想去栖霞山,拜张果老为师呢!” 寿王李瑁愕然瞪大了眼睛,“你疯了?” “我没疯,我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更加正常。”咸宜公主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淡然说道:“大唐没有哪条律法规定,女子必须嫁人?皇家似乎也没有这样的规矩。不信,你去问皇姑。” 寿王李瑁连忙走到咸宜公主身边坐下,认真的说道:“咸宜,你逗阿兄玩的,你在跟阿兄说笑,就如同儿时一样。对不对?” “没有,我是认真的。”咸宜公主说道,“我越来越觉得,那天萧珪说的一些话,很有道理。” “哪一天?他说的什么话?”寿王李瑁连忙问道。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说道:“那是很早以前了,当时都还没有重阳阁。我让唐昌公主和薛驸马替我安排,半夜里在船上和萧珪见了一面。那应该是,我们的第二次见面。” 寿王李瑁皱了皱眉,“他说了什么?” 咸宜公主说道:“他说,我内心真正渴望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真正的自由。” “就这一句?”寿王李瑁问道。 咸宜公主扬了扬眉梢,“当然还有别的。但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一句。” 寿王李瑁皱眉寻思了片刻,说道:“在为兄看来,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是很平常。”咸宜公主说道,“但是,它真的是说出了我的心声。那是埋藏在我内心深处,我自己都不曾注意过的心声。” “只是自由?”寿王李瑁不解的说道:“咸宜,你贵为公主,还是圣人与惠妃娘娘最为宠爱的公主。你还能有什么,是不自由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觉得,我一点都不自由。”咸宜公主撇了撇嘴,说道,“只有在萧珪的身上,我才能看到真正的自由。其他人,都不行。” 寿王李瑁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就连我也没有吗?” 咸宜公主摇头。 寿王李瑁不死心的,再次追问:“阿爷呢?阿娘呢?” 咸宜公主仍是摇头。 寿王李瑁有点难于理解,他甚至感觉咸宜公主是在无理取闹。 他不由得笑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真正的自由?” 咸宜公主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受伤之前的萧珪,就是自由二字,最好的诠释!” 寿王李瑁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他现在也失去了自由?” 咸宜公主淡然一笑,说道:“重阳阁主人,元宝商会的大东家,还有阿爷即将授予的官职。有了这些东西压身,萧珪就再也无法拥有,真正的自由!” 第398章 美人关 萧珪这一觉睡得有点狠,睁眼时屋子里一片漆黑。他迷迷糊糊的朝窗边望了一眼,外面仿佛也是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到悬挂在远处屋檐下的灯笼。 他不由得咧嘴一笑,发出了自己都觉得奇怪的声音,“喔嚯,完球了!” 一觉睡到大半夜,自己错过了南市酒楼里的庆功宴! 大约是听到了萧珪在屋里发出的声音,外面响起了孙山的声音,“先生,你醒了吗?” “嗯。” 萧珪应了一声,坐起身来张开双臂舒展了一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这一觉,睡得可是真舒服啊! 片刻后,清尘掌着一盏灯,孙山担着一盆热水拿了毛巾,来伺候萧珪起床洗漱。 萧珪问道:“什么时辰了?” 孙山答道:“先生,现在约是戌时三刻末,四刻将近。”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这都快晚上八点了,酒肆里的庆功宴估计都要结束了。 孙山放下了铜盆将毛巾递给萧珪,“请先生净面。” 萧珪接过了毛巾,问道:“孙山,你怎的没去庆功宴?” 清尘代为答道:“他木讷又口拙,不适合那种地方。” 萧珪洗完了脸放下毛巾,笑道:“是你不让他去?” “才没有呢!”清尘道,“吃酒而已,他愿去便去。倘若酒宴过后还有别的花销,那才是万万去不得!” “说到底,还是你不让他去。”萧珪呵呵直笑,说道:“你们东家呢?” “正在客厅,与影姝闲聊呢!”清尘道,“先生收拾好了就赶紧过去,影姝请了裁缝过来,早已等候多时,说要给先生裁制过年的新衣裳。” 萧珪一边对着镜子收拾仪表,一边说道:“刚刚才买了好几套新衣服,我都还没有来得及穿。怎的又做新衣?” “先生,京城的贵人一天至少要换三套衣服。除了官服,他们从来不会连续两天,穿同样的衣服出门。”清尘笑道:“先生现在的身份也不同了。不说一天换三套,至少也要在不同的场合,见不同的人的时候,做不同的打扮。还有先生身边的人,也得打扮打扮。可别让他们太过寒酸,失了先生的身份。” “清尘,你仍是这般伶牙俐齿,口若悬河。”萧珪会心一笑,说道:“孙山也经常随我一同出门办事。今天,就给他也裁做几套新衣裳!” 孙山刚要说一句“不用”,大喜过望的清尘连忙抢白道:“好啊好啊,多谢先生!”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孙山,看你妻子多机灵,学着点。” 孙山只是木讷的傻笑了两声。 萧珪收拾完了,从自己怀里拿出一张信票递到清尘面前,说道:“这是重阳阁论功行赏的奖金,孙山没有去重阳阁议事,我给他带来了。你收着!” 清尘借着灯笼的亮光把信票打开一看,当即惊叫了一声,“一百万钱?!” 孙山连忙道:“先生,这个我们不能要!” “收下,这是重阳阁统一发放的奖金,人人有份。”萧珪说道。 孙山叉手一拜,十分正式的说道:“在下是先生的部曲,为先生做事乃是天经地义。为何还要奖金?” 萧珪一时不知该要怎样说服,这个老实木讷又死心眼的家伙。他摸了摸下巴,指向满面红光双目铮亮的清尘,“个中道理,就由她来给你解释!” “好的,先生!”清尘点头如捣蒜,“这个艰巨的任务,就全包在我身上了。” 她立刻把孙山拉到了屋外,对他展开了长篇大论的说服与教育工作。 萧珪呵呵直笑,自己掌着灯笼来到了客厅。 帅灵韵正与影姝坐在一起聊天,见萧珪进来一同起身相迎。 “你终于睡醒了,饿了?”帅灵韵说道,“厨房里温了饭菜,我叫他们取来。” 影姝则是说道:“趁这一会儿功夫,就请裁判师傅给先生量一下身架尺码?” 萧珪笑道:“看来,我得任由你们摆布了。” 于是乎,两个等候多时的裁缝师傅一同上到前来,给萧珪量了尺码,问了他的一些着装习惯。还有余下一些琐事,都由影姝着手去处理了。 仆人拿来了饭菜,帅灵韵亲自作陪给萧珪斟酒。 “咦?”萧珪闻到熟悉的酒香味道,好奇道:“市面上不是已经没有杜康阿酿了吗?灵韵,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帅灵韵微笑道:“正是因为市面上全都没有了,所以,我们元宝商会才多的是。” 萧珪眨了眨眼睛略作寻思,立刻明白了过来,说道:“莫非是伊阳县令田茂才,替我们把杜康酒的合作事宜,给谈下来了?” “没错。”帅灵韵说道,“从今往后,只有在元宝商会旗下的店铺里,才有可能买到正宗的杜康陈酿。暂停对外发售陈酿,就是杜康跟我们商会合作的第一步。这是田县令主动提出来的,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些。昨天田县令派人从伊阳过来专门找我谈及此事,顺便给我们捎来了几坛,最好的杜康陈酿。” “最好的?”萧珪当即面露喜色,“到底几坛?” 帅灵韵淡淡的说道:“这就不用你来操心了。总之,你每次最多只能饮三杯。” 萧珪拿起面前那个小得可怜的杯子,哀叹道:“这杯子,是你特别定制的?” 帅灵韵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那你还饮不饮?”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放下杯子,“来,满上。” 帅灵韵倒了两杯酒,很小的两杯。然后她笑吟吟的举起了其中一杯,“我陪你。” 萧珪小心翼翼的拿起那一小杯来之不易的杜康陈酿,轻轻的和她碰了一下杯子,“干。” 帅灵韵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陪他共饮了一杯。 “多吃菜,少饮酒。我听说,你的膝盖又旧伤复发了。”她说着,给萧珪的碗里夹去一片卤猪蹄。 萧珪看着那片猪蹄,有点哭笑不得,“这是让我,以形补形吗?” 帅灵韵笑道:“就当是,你赶紧吃!” 萧珪直接用手拿起了猪蹄,啃得满嘴流油,颇为痛快。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帅灵韵说着,又想给他夹来一片。 “不要了,有点腻。”萧珪说道,“各大掌柜来了没有?” 帅灵韵递给萧珪一盅山药羊羯子汤,然后道:“约定的日子,是在三天之后。但已经有两位大掌柜提前来了。一位是长安的邓如海,还有一位是荆州的范子和。我已安排他们在北市的元宝酒肆里住下,你随时可以接见他们。”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邓如海与范子和,可算是我们的心腹嫡系。明天下午把他们请到这里来,我见一见他们。” “好,我去安排。”帅灵韵说道:“今晚的庆功宴你没有出席,会有问题么?” 萧珪笑道:“你故意不叫醒我,让我睡到这时候,现在又来问我这种问题?” 帅灵韵也笑了,说道:“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你这个重阳阁主人亲自理会的。庆功宴这种小场面,苏幻云和严文胜等人完全能够应付。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你就不怕那些江湖英雄,认为我萧某人太过傲慢吗?”萧珪笑道。 “傲慢一点,又能如何呢?”帅灵韵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说道,“你既有这样的资格,也有这样的必要。对那些江湖草莽而言,你是可以决定他们生死的至高神砥,不是和他们一样的凡人。你没有必要,时刻与他们打成一片。” “至高神砥?”萧珪哈哈的大笑,“灵韵,你突然一下把我抬这么高,就不怕我摔断腿吗?” 帅灵韵淡然道:“我承认我的话,有那么一点夸张的成分。但是道理,却是没有错的。你已经不是轩辕里的教书先生了,这就是事实。”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但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仍是轩辕里的那个萧珪。尤其是当我面对,帅灵韵的时候。” 帅灵韵微然一笑,伸手揭开汤盅,里面冒出香喷喷的氤氲热汽。 “来,喝汤。” 吃完这一顿饭,夜色更深了。 刚刚饱睡了一场的萧珪精神抖擞,习惯了早睡的帅灵韵却是扯起了哈欠。 萧珪便叫帅灵韵早点安歇去了,自己准备和影姝一道回家去。 帅灵韵说道:“天色这么晚了,坊门也不好叫开,你们就睡在这里?” 萧珪说道:“明天上午,我还要在重阳阁见一个人,可能还要和他一起吃午饭。随后我再来你这里,见邓如海与范子和。” 帅灵韵只好点了点头,“那你们回去的路上,可要小心一些。” “好。”萧珪微笑点头,“天很晚了,你快去睡!” 帅灵韵说道:“我叫王仆驾车,送你们。” 片刻后,王仆驾了马车载着萧珪和影姝,走出了帅灵韵的家门。 影姝依旧点起了一个重阳阁的灯笼,将它挂在了马车上。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好几拨的巡夜武侯与金吾卫骑兵,全都没有上前盘查。坊门没有去叫,也自行打开放行了。 王仆惊叹道:“我赶了这么多年的马车,还从来没有哪天, 像今天这样痛快又顺畅的!” 坐在车里的影姝闻言笑了一笑,说道:“先生,打完巩县谢黑犲以后,重阳阁的声势,今非昔比了。” 萧珪淡然道:“这灯笼跟重阳阁的声势,可没关系,是金吾卫的王忠嗣将军肯给面子。” “先生,我说的不是灯笼。”影姝说道,“巩县一行,先生一人统领来自军队、官府与江湖的三方力量,兵不血刃拿下谢黑犲。此事过后,先生的名声与重阳阁的威势,都将成倍的增长。” 萧珪却有一点不以为然,淡淡的说道:“影姝,我们才刚刚起步,十分弱小。如果这一次,不是重阳阁的背后有圣人撑腰,无论是军队、官府还是江湖,没有一个人会买萧珪的帐。哪怕我们曾经有过片刻的风光,那也仅仅是折射了一点皇权的光芒。并且,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你明白么?” 影姝微微一怔,连忙叉手而拜,“影姝明白了,多谢先生教诲!” “哎!”萧珪轻叹了一声,笑道,“最近总感觉,像是回到了轩辕里的课堂。” 影姝咯咯的笑,说道:“先生是想念轩辕里了吗?” “嗯。”萧珪肯定的点头,说道:“我想念那里宁静的清晨与黄昏,河边带着水草味的空气,跳出水面的肥美鱼儿。我想念那里的一草一木,每一位乡亲和朋友,还有奴奴。” “呀!”影姝突然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 影姝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吐了一下舌头,小声道: “我忘了给奴奴,买过年的新衣裳。” 萧珪说道:“不用你买,她阿婆会安排的。” “阿婆买是阿婆的事情。先生买的,可就是先生的心意了。”影姝说道,“这个意义对奴奴来说,会十分重大。所以,我明天必须再去一趟南市。” 萧珪微笑点头,“影姝,万一哪天你没在我身边了,我肯定会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搞砸。” “以先生的才能,这不可能。”影姝笑吟吟的说道,“再说了,影姝会永远陪在先生身边,哪里也不去!” 次日清晨,萧珪依旧早起跑步。让他感觉意外的是,严文胜这个家伙昨天晚上居然没有出去鬼混,他也早起前来跑步了。 于是萧珪嘲笑他,“严文胜,被人管住的感觉,如何啊?” 严文胜颇为不屑的冷笑道:“除了先生,还有谁能管得住我严某人?” 萧珪道:“信票拿出来,给我看看?” 严文胜轮了轮眼珠子,说不出话。 萧珪给出了一个友情提示,“你怎不说,是放在房间里了?” “对对,我的确是把它,放在房间里了。”严文胜连忙道。 萧珪笑道:“谁出来跑步,身上还带一百万钱呢?你说是!” 严文胜有点受不了这样的嘲讽了,他苦笑一声,说道:“先生,我交待,请你饶了我!——我还没来得及走出重阳阁,信票就被没收了!” 萧珪笑道:“几时成亲?我给你们安排。” 一向以浪子自居的严文胜,居然脸红了。他嗫嚅了半晌,说道:“这事,我可能,做不得主……” 萧珪摇头而笑,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第399章 合作 萧珪等人好几日都未在家中吃饭,聂食娘天天闲着甚觉无聊。今天早上她终于盼来了大展身手的机会,二三十碟吃食点心摆满了一整个餐厅,一顿朝食被她做出了宫廷御膳大宴群臣的派头。 萧珪、影姝和严文胜,都吃得打起了饱嗝。 萧珪说道:“再这样吃下去,我要变成一个大胖子了。” 聂食娘回道:“依奴家之见,先生的身上就算再贴二三十斤肉,也不会显得痴肥,最多是再添几分贵人的富态。读过书的管这叫、叫什么来着?” 影姝笑道:“丰硕伟仪。” “对对对,就是丰硕伟仪!”聂食娘非常粗犷的哈哈大笑,能让人联想到李逵走失多年的亲姐姐。 萧珪忍俊不禁的笑了,说道:“就算要富态,那也是二十年以后的事情。所以聂食娘,以后我的饮食,你尽量给我多弄一些清淡的素菜。” 聂食娘愕然的怔了一怔,未敢多言,乖乖的应了喏。 用完朝食之后,萧珪来到院子里来散一散步,这是他的多年习惯。 聂食娘私下问影姝:“大管家,先生是不是不喜欢吃我做的菜?” “聂食娘,你误会了。”影姝笑吟吟的说道:“先生时常在我们面前夸奖,你的菜做得非常好,否则他也不会专程把你,从帅东家那里请过来。但是先生知道,许多美味吃在嘴里虽是享受,却会对身体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这是因为先生跟随张果老学过医术,懂得养生之道。” “哦,我知道了!”聂食娘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先生真有学问,以后我也得跟着先生,多学一点!” “还有。”影姝微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大管家,你们叫我影姝就好。” 聂食娘笑呵呵的点头,“行啊,影姝姑娘!” 影姝笑吟吟的点头,来到屋外找到萧珪,陪他一起散步。严文胜在安顿马车,为去往重阳阁做准备。 萧珪说道:“影姝,张果老可没有教过我医术。我最多是闲来无事读过一些,与草药、养生相关的杂书。” 影姝吐了一下舌头,小声的笑道:“先生居然听到了?” 萧珪笑道:“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听力特别出众么?” “现在我知道了。”影姝笑道:“以后我再要背后说先生的坏话,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萧珪突然伸手在影姝的脑袋上揉搓了一把。影姝猝不及防,哇哇大叫的跳开,郁闷的叫道:“先生,你又弄乱我头发!一会儿怎么出门呀!” 萧珪笑道:“看你还说我坏话!” 影姝急冲冲的跑进自己房里,收拾仪表去了。 萧珪呵呵直笑,心想:哪怕是最低贱的下人,影姝也不希望她们对我产生什么误会。这丫头心细如发聪明过人,并且时时处处的维护于我。她越来越像一个,专业的、出色的私人助理了。 另一边严文胜已经准备好了马车,换了一身崭新的丝质青色胡服,头上的黑纱襆头和腰上的蹀躞带,还有脚上的皮马靴也都是新的,整个人都显得帅气精神了不少。 萧珪上下的打量了他两眼,问道:“这一身新衣服是昨天在南市,红绸给你买的吗?” 严文胜有点得瑟的拍抚胸前顺滑的衣料,笑呵呵的直点头。 “讲究!”萧珪笑道:“这有了相好的,就是不一样。” 严文胜嘿嘿的干笑,说道:“先生可别误会。你现在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了,往来结交不是皇室贵族就是达官显贵。严某身为先生的扈从,衣着打扮自然也得讲究一些,可不能给先生丢了脸。” “好,理由充分。”萧珪笑道,“话说回来,红绸的眼光还算不错。把你这一打扮,还挺人模狗样的。” 严文胜的脸皮直抽搐,“先生,你真是太会夸人了!” 稍后三人一同出了门,乘马车去往重阳阁。 影姝现在总是随身带着一只竹管笔,笔芯是中空的,可以装填一些勾兑过的墨汁,三两日不会会在笔管中干涸。她还有一个用麻绳装钉起来的黄麻纸小本本,比巴掌略大,里面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大约只有她自己才能看懂的字句。 在去重阳阁的路上,影姝拿出了竹管笔和小本本,说道:“先生今天上午要在重阳阁接见登封马帮的少帮主赵韫极;下午要在帅东家那边接见邓如海与范子和两位商会的大掌柜。” 萧珪看着她,笑而点头。 影姝问道:“请问先生,还有别的安排吗?”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白天我和那些人谈事的时候,不用你作陪。你得抽空帮我起草一份,剿讨谢黑犲的上报文书,将来要上交给高公公。” 影姝连忙挥笔在小本本上记下了这件事情,然后问道:“请问先生,这份文书当中,都有哪些忌讳和该要特别注意的?” 萧珪从自己怀里拿出一张纸笺,这是自己与高力士谈话的时候记下的一些要点。萧珪将它给了影姝,说道:“要点基本上全在这里了。你起草完毕之后,晚上拿来给我看。若有修改的地方,到时再说。” “是,先生。”影姝把那份纸笺小心的折好,夹进了自己的小本本里面。 萧珪笑而问道:“影姝,你以前替韩相公做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对呀!”影姝说道,“韩相公跟我说过,再好的记性,也总有遗忘的时候。拿笔记下来,是最为稳妥的。”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萧珪笑而点头,“这是一个好习惯。” 影姝把她的小本本递到萧珪面前,“先生要看一看吗?” “不用了。”萧珪微笑道:“你办事,我放心。” 不久后,马车驶进了重阳阁。 歇业几日之后,重阳阁再一次开门做生意了。但现在时辰还早,重阳阁几乎没有客人。 苏幻云在她三楼的私人房间里,看到了萧珪的马车进来。她略作收拾,迎到了一楼的大厅里来。 萧珪看着她,略带歉意的笑了一笑,“昨晚的庆功宴,还算顺利么?” “顺利。”苏幻云也是笑了,说道:“虽然你未能出席,但那些江湖同道也没有什么不满。我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就掩盖过去了。” 萧珪笑而点头,心想苏幻云只字不问我昨天晚上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为何没有出席庆功宴。这就是她讨人喜爱的地方。 “替我约了赵韫极吗?”萧珪问道。 “约了。这种事情,我可不敢忘记。”苏幻云说道,“约的辰时三刻,他应该快到了。” 萧珪点了点头,“我在四楼见他。提前备些酒菜,中午可能用得着。” “好,我去安排。” 稍后萧珪到了四楼,严文胜被他派去找红绸探讨剑术、弓术、人生、理想和一切可供热恋情侣探讨的东西。影姝去了属于她的房间,开始起草萧珪要的那一份上报文书。 虎牙主动带了一套完整的茶具来到四楼,说是伺候先生用茶,顺便有些事情想与先生商量。 萧珪问她,有什么事? 虎牙一边整理茶具动手煮茶,一边说道:“先生,属下是想请问,将来我们发展情报院,该要征用一些怎样的人手?” 萧珪反问她,“你有何高见?” 虎牙说道:“属下觉得,情报是一把双刃剑。如果是准确而有用的情报,能令我们百战百胜,无往不利。倘若是错误的、虚假的情报,那也会让我们损失惨重,甚至迎来灭顶之灾。” 萧珪点了点头,“说下去。” 虎牙道:“所以属下觉得,情报院用的人,首要就是忠诚可靠。其次才是办事能力。” 萧珪认真的点头,“我认同。” 虎牙咧嘴一笑露出了她标志性的两颗小虎牙,说道:“属下觉得,孙山那样的人,是最合适的一类人选。” 萧珪说道:“你的意思是,情报院需要退役的老兵,最好是曾经做过斥侯的侦察高手?” 虎牙点了点头,再一次强调道:“必须是忠诚可靠的,退役斥侯。”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若有机会,我会找来一些这样的人,供你参考。” “好的,多谢先生。”虎牙又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萧珪以前,可没怎么见她笑得这么灿烂。在他的印象里,十二茶花娘一个个的全是冷若冰山、杀气森森。 片刻过后虎牙的茶都还没有煮好,登封马帮的少帮主赵韫极就到了。 苏幻云将他请到了四楼,他十分恭敬的施礼参见。 萧珪叫赵韫极和苏幻云都入了座,一同品尝虎牙煮的茶水。 三人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江湖闲话之话,赵韫极仍对那笔奖金的事情耿耿于怀。他主动说道:“萧先生,苏少主,赵某思之再三,仍是觉得该要退还那一笔暗花奖金。” 萧珪淡然道:“陈年往事,赵兄又何必再提?” 赵韫极说道:“当时在巩县先生不许赵某退还,是怕孟津漕帮的邢帮主等人面子上不好看。可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了孟津漕帮的人,先生还是容许我退还暗花奖金?” 萧珪微然一笑,“你怎知道,我是在为邢帮主的面子担心?” 赵韫极微微一怔,无语以对。 萧珪说道:“暗花认头不认人,这是江湖规矩。那一笔奖金发放给登封马帮,对萧某人来说还是一件好事。至少,这比喂了白眼狼的强。” 赵韫极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叉手一拜,“赵某多谢萧先生,对登封马帮的百般照顾!” “赵兄不必多礼,这也算不得什么特别的照顾。”萧珪微笑道:“你应该知道,我名下还有元宝商会?” 赵韫极颇怀感激的点头,“是,赵某知道。昨天晚上我们饮宴的酒肆,就是元宝商会的名下产业。” 萧珪说道:“我们商会虽然拥有自己的行商马队,但多数时候这些商队都是行走在固定的路线之上,有着特殊的采买目标或是贩卖任务。假如商会突然有了大桩交易,我们也会去往砥店租用大辆的车马与人手,替我们运输货物。因此我想问一问,不知登封马帮有没有兴趣,与我名下的元宝商会达成长期合作,专为我们的长安与洛阳关中两大分号,押运大棕货物呢?” 赵韫极闻言大喜,连忙坐直了身子叉手一拜,正色道:“承蒙萧先生如此看得起我们小小的登封马帮!赵某愿率马帮上下所有人听凭先生驱策,甘为元宝商会尽效全力!” “赵兄言重了。”萧珪微笑道:“元宝商会与其到处找人租车租马,何不找了信得过的自己人呢?” 赵韫极都有一点尴尬起来,说道:“萧先生如此照顾我们登封马帮,赵某都不知道,该要何以为报?” “赵兄,这是生意。合则两利的生意,元宝商会也是能够占到好处的。”萧珪淡然道,“所以你不用特别感激于我,我也不需要你的特别回报。” 赵韫极再一次叉手而拜,说道:“先生放心,以后但凡是元宝商会行走于关中的任何货物,赵某都确保它的绝对安全。倘若丢了一文钱的东西或是误了半分的时辰,先生拿我问责便是!” 这时,虎牙煮好了茶,给三人每人上了一杯。 萧珪指了一下茶碗,说道:“赵兄,这是萧某和故乡的老邻居们,在今年的清明前后一起采收晾制的茶叶。请你品尝。” “先生亲自采的茶?”赵韫极有点受宠若惊,小心翼翼的捧起一碗菜来,说道:“萧先生请,苏少主请!” 三人饮了片刻茶水,又聊了一阵江湖闲话。 萧珪说道:“往后登封马帮若是遇到什么麻烦,赵兄一定要告诉我。” 赵韫极的眉头微微的皱了一皱,没有马上应答。 苏幻云发现了这一点端倪,问道:“莫非赵少帮主,眼下就遇到了难题?” 赵韫极犹豫了片刻,叉手而拜,说道:“不敢欺瞒萧先生与苏主少,眼下我们马帮,确实遇到了一点问题。” 萧珪道:“愿闻其详。” 赵韫极说道:“以往家父康健之时,马帮还算兴旺。但至从家父卧病之后,马帮的个别元老生了异心,想要独立门户。原本这只是马帮的家务之事,虽然棘手,但我父子二人尚有能力管控和解决。可是孟津漕帮突然插了手,他们暗中支持两位马帮的元老,成立了新的马帮,抢去了我们不少的人手和生意。现在我们马帮的实力,已经不足以往一半。” 苏幻云有点好奇,问道:“孟津漕帮干的是漕运,为何要抢马帮的人手和生意?” 赵韫极微微苦笑,说道:“苏少主有所不知。关中地界就这么大,运进运出的东西,也就这么多。我们马帮运的东西多了,落到他们漕运嘴里的肥肉自然就会少一些。再者,漕运的货物终究也是要上岸的,如果孟津漕帮有了自己的马帮和车队,自然能够节省许多的开支。” 萧珪说道:“听起来,登封马帮与孟津漕帮之间,其实是早有嫌隙了?” “萧先生英明。”赵韫极叉手拜了一礼,说道:“自家父组建登封马帮二十年来,我们和孟津漕帮之间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明争暗斗。不时,还会闹出一两条人命。” “我明白了。”萧珪点了点头,说道:“难怪你执意,想要退还暗花奖金。你是担心因此激怒了邢家父子,或是掉进了他们的陷阱之中?” 赵韫极面露愧色的点了点头,“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萧先生。没错,赵某确实是有这样的担心。” 萧珪微然一笑,“现在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这里没有什么陷阱。往后,你也不用再担心,得罪孟津漕帮。” “多谢萧先生!”赵韫极满怀感激的叉手一拜,“我一定好好的使用这一笔暗花奖金,尽可能的壮大登封马帮。以备他日,更好的为萧先生效力!” 萧珪与苏幻云相视一笑,这个赵韫极还挺上道。 这很好! 第400章 忙里偷闲 饮完一壶茶后,赵韫极就起身告辞。 萧珪留他共进午餐,赵韫极很委婉的拒绝了,说是还有一些同行的属下正在酒肆客房里等他。他们今天就得赶回登封,马帮里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他去亲自处理。 萧珪也就没再强作挽留,叫虎牙将他送出了重阳阁。 苏幻云的心情似乎不错,她亲自动手给萧珪倒了一碗新茶,说道:“萧郎,如果我们能将登封马帮扶植起来,便能对孟津漕帮形成有效的钳制。现在孟津漕帮的势力太强大了,时刻都在威胁重阳阁在江湖上的地位。有道是一山难容二虎,重阳阁与孟津漕帮之间,早晚必有一战。” 萧珪微笑点头以示认可她的言论,然后说道:“看来你跟着你义父,当真是学了不少的东西。” “萧郎,你知道我是很一个很笨的人。”苏幻云说道,“我再怎么学,也永远比不上你和义父。能够跟在你们身边打一打下手,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萧珪呵呵的笑,“谦虚谨慎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他能让身边的人低估他的优点,还能让他的敌人,高估他的缺陷。” “这我正要向你学习。”苏幻云说道,“在你一脚踢翻秃驴之前,十二路江湖帮派当中,没有一个人知道你还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艺。甚至连我,都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你的身手。” 萧珪摊了一下手轻叹一声,“这不,还是暴露了。” 苏幻云咯咯直笑,说道:“这种事情,你还难藏一辈子不成?再说了,你身上肯定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才能。我义亲就曾经说过,无论萧君逸做出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那都不必惊讶。那些在我们看来不可能的事情,他或许只是信手而为罢了!” 萧珪笑道:“那我今晚摘颗星星送给你!” “好啊,以后每晚我都要!”苏幻云笑道,“等摘完了满天的繁星,我还要月亮!” 两人正聊着,虎牙脚步踩着楼梯脚步轻快的上来了,站在楼梯口叉手而拜,“先生,少主,王忠嗣王将军来了!” “咦?”萧珪有点好奇,“这大上午的,王将军没去上阳宫的工地忙碌,怎么来了我们这里?” 虎牙说道:“王将军随行带了几辆马车一同前来,与之随行的军士当中有王难得王校尉。” “还有马车?”萧珪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你们两个,随我一同下去迎接。” “喏。”她们一同应命,苏幻云戴上了她标志性的孔雀面具。 三人很快来到楼下,王忠嗣穿着一身便服,负手站在院子的花圃旁边,安静的欣赏几朵含苞欲放的梅花。 “王将军。”萧珪走过去先打了一声招呼。 王忠嗣转过身来面露笑容,两人相互施了一礼。 萧珪看到,王难得也穿了一身便服,站在一辆蒙了青布的驮货马车旁边,对他叉手施礼。 “王将军,这是何意?”萧珪指着那些马车说道。 王忠嗣面带笑容的抚着萧珪的背,与他一同进到重阳阁内,一走走到一楼大堂的无人深处,他才说道:“王难得从巩县回来之后向我汇报,说你赏了他们每人二十万钱。我今天特意告假半日,叫上王难得一起,把所有的赏金共计一千万钱,都给你运来了。你赶紧叫人点个数,把它们收回去。” 萧珪面露苦笑,“王将军,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有。”王忠嗣正色道,“事到如今我可以跟你说实话了,王某是受了圣人的密诏,才敢派出王难得及其麾下越骑,随你一同去往巩县办事。他们都是吃皇粮的人,有薪奉有职守,不能再接受任何人的馈赠,奖赏也不行。否则他们就有因公受贿,被人收买的嫌疑。这在军营里,乃是大忌。” 萧珪连忙叉手而拜,说道:“多谢王将军点拨,在下不懂军中规矩,险些害了王校尉等人。实在惭愧。” “君逸客气了。”王忠嗣微笑道,“我与王难得等人,都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也都领了你的人情。但是这奖金,就真是大可不必了。话说回来,他们只是跟着你出去走了一趟,刀剑都未曾出鞘。办这么一点小事,你就赏给他们这么多钱。你叫我这个穷将军,以后还怎么号令他们呢?”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要钱,找我嘛!我现在穷得只剩下钱了。” “君逸,你这是要害我啊!”王忠嗣也是笑了起来,说道:“赶紧叫你的人,把那些钱收了。” “行,我去吩咐。”萧珪道,“你先到楼上去歇息,稍后我们一起喝两杯。” “这恐怕不行。”王忠嗣道,“我只是告了半天的假,午时之前就得赶到上阳宫工地。” “这么忙……”萧珪眨了眨眼睛,“那好歹也得饮一杯茶再走。总不至于来了重阳阁,嘴唇都不沾湿?” 王忠嗣笑而点头,“饮茶可以。我叫王难得他们,在一楼的大堂里歇息等候。” “好。” 萧珪点了点头,出去把事情交给了苏幻云,自己带上虎牙上了四楼。 王忠嗣负手站在李隆基御笔亲提的那一副字画下面,仰头观瞻。 萧珪走到他身边,问了一句,“怎么样?” “圣人的墨宝,无可挑剔啊!”王忠嗣发出了由衷的赞叹,“我从九岁开始就以圣人为楷模,想要学习他身上的一切优点。后来我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奢望,因为圣人实在是太多才多艺了,并且每学必然精通。当真不是我等凡俗之辈,可以模仿。” 萧珪微笑点头,说道:“此前我也是颇为自负,认为我的书法还算可以。但那天圣人题写这副字的时候,当面给了我一个很大很无情的打击,让我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王忠嗣呵呵直笑,“来,我们饮茶。” 虎牙正在动手准备煮一壶新茶,王忠嗣说一切从简煮开便饮就好,因为他的时间比较紧迫。 二人入座之后,萧珪说道:“王将军,你要退回奖金,我没意见。但你总得允许我,请王难得等人吃一顿酒饭,以做答谢?” 王忠嗣说道:“他们现在,不就在一楼的大堂里饮茶么?重阳阁的茶,可比酒菜珍贵多了。” 萧珪无奈的笑道:“王将军,你把他们管得太严了?” 王忠嗣淡然道:“大唐天下,谁都可以放任自由、贪图享受,唯独军人不能。” 萧珪微微皱眉,凝神看着王忠嗣,点了点头,“有道理。” 王忠嗣说道:“京城确实是一个好地方,美食美酒,美人如画。再好的军人在京城混个几年,也就不想再离开了。边塞的寒苦,战场的血腥,对他们来说就像上辈子的事情。” 萧珪说道:“王将军是不希望王难得等人变成这个样子,才对他们的要求如此严格么?” 王忠嗣点了点头,“常有人说,我王忠嗣不近人情,根本就不适合在京城做官。其实王某自己,也认同此论。我更加喜欢边塞和军营那种地方。因为在那里,我可以做一个军人,该做的事情。” 萧珪沉默不语的点了点头,心想王忠嗣这绝对是说的真心话。如果不是有着这样的报负和理想,历史上的王忠嗣就不会成为盛唐第一名将,他也不会身兼四镇节度使,控疆万里,管制大唐半壁江山。他也更加不会,死于嫉妒他的奸臣之手。 王忠嗣突然问了一句,“萧先生,似乎有所心事?” 萧珪淡然一笑,顺势说道:“谈不上是什么心事,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重阳阁的家务事。于是我想问一问王将军,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王忠嗣认真的说道:“何事,说来听一听?” “是这样的。”萧珪说道,“我准备拓建重阳阁,招收一批新的人手进来。现在我最需要的,是一批忠诚可靠、身手出众的退役斥侯。不知王将军,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给我?” “斥侯?”王忠嗣微微一皱眉,“这可不是等闲之辈。上了战场,他们就是像是一支军队的眼睛与耳朵,一般都是主将的心腹部曲。除非是负伤、患病或是别的特殊原因,他们很少会退役离开军队。这种人才对于大唐的军队来说,可比王难得麾下的精锐越骑,还要金贵。” 萧珪露出了一个略微失望的表情,“看来,这种人不是一般的难找了?” “确实难。”王忠嗣道,“但是,也不是一定就没有。据我所知,薛楚玉薛老将军身边的老七叔等人,可都是一等一的战场斥侯。” 萧珪摆了摆手,说道:“我已经挖来了一个孙山,不可能再去下手了。再说老七叔等人的年岁都大了,还是让他们陪在薛老将军身边,一起相依为命的养老为好。” 王忠嗣点了点头,说道:“君逸,王某身边确实有这样的人手,但我不能给你。请你原谅。” “王将军言重了。”萧珪说道,“其实,你就是给我,我也不会要。因为他们跟着王将军,会有更大的用处。我这里毕竟是小打小闹,万万不能与保家卫国相提并论。” 王忠嗣颇感欣慰的点头,微笑道:“王某虽然不能亲自帮你,但王某知道,有一个人,或许能够帮到你。” “请问是谁?”萧珪问道。 王忠嗣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君逸,不是早该想到的么?” 萧珪满腹狐疑轮着眼珠儿,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虎牙,“总不会是你?” 虎牙都乐得笑了,“先生,肯定不是我呀!” 王忠嗣呵呵直笑,说道:“君逸,莫非你忘了,你们兰陵萧氏可是有一位出将入相的大人物。他手下带过的旧部,何止千万?其中说不定,就有可供你用的退役斥侯呢?” ——老狐狸,萧嵩! 萧珪的脑海里立刻蹦出了这五个字来。 他哈哈大笑,连忙给王忠嗣叉手拜了一礼,“多谢王将军提点!” 王忠嗣仅仅是喝了半杯茶,便告辞要走。 萧珪想不出理由来挽留他这一位真正的大忙人,于是亲自将他送到了楼下,又与王难得等人打了招呼相互告别,再送他们离开了重阳阁。 苏幻云过来对萧珪说道:“你叫我准备的酒菜,终究是没能派上用场。” 萧珪说道:“难道我们自己人吃了,便是浪费吗?” 苏幻云微笑道:“好,我可以陪你小饮几杯。但你下午还得去帅东家那边办事,所以你可不要饮得太多。” “是不能喝太多。”萧珪笑道,“帅灵韵家里,有一个喜欢告刁状的狗鼻子!” 中午,萧珪就与苏幻云、影姝和严文胜一同在四楼,吃了午饭。 用餐时萧珪叮嘱影姝,叫她给自己准备一份合适的礼物,再挑一个合适的时间,前去拜访老宰相萧嵩。 影姝连忙拿来她的竹管笔和黄色的小本子,把事情给记下了。 苏幻云说道:“我们所有人当中最忙碌的,就是影姝了。” 影姝笑嘻嘻的说道:“但我觉得,每天都过得很有意思!” 萧珪说道:“那我得让你再忙一点。你若不忙,我如何得闲呢?” “萧郎,我看你现在也挺忙的。”苏幻云说道,“一会儿是重阳阁的事,一会儿又是商会的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圣人还得叫人进宫,给他讲经说法。” 萧珪想了一想,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但我也觉得,每天都过得很有意思!” “难道就我觉得,每天都很没有意思吗?”严文胜语出惊人,并且撇着个脸十分可怜的样子,讪讪的道:“因为我,每天都没有钱!” 影姝立刻说道:“严文胜,你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萧珪与苏幻云都笑了,一同说道:“我们深表赞同!” 饭罢之后休息了片刻,萧珪与影姝坐上了严文胜的马车,准备去往帅灵韵家中。 在马车刚刚走出重阳阁的门口时,萧珪透过车窗看到了大路的另一侧驶来了一辆紫闱马车。 那马车让萧珪觉得颇为眼熟,他立刻低声对前面驾车的严文胜说道:“迅速离开这里!” 严文胜心领神会,立刻掉转车头加快速度,一溜烟的跑了。 片刻后,寿王李瑁从那一辆紫闱马车上走下来,带着一名随从,走进了重阳阁。 第401章 帝国与家园 马车拐弯时,严文胜说了一句:“先生,我们甩掉他了。” 萧珪确实看到那辆马车走进了重阳阁,于是他笑了一笑。 影姝说道:“先生,那是寿王的马车?” 萧珪点了点头。 影姝有点不悦的皱了皱眉,“他怎么又来了?” 至从上次的求助事件之后,影姝就对寿王颇为不满了。 萧珪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寿王做事,一向目的明确。” “那确实是一个,心思曲折之人。”影姝撇着嘴摇了摇头,说道:“既然他已经来了重阳阁,不见到先生恐怕是不会罢休。先生打算,躲他多久呢?” “我并非是要躲他。”萧珪淡然道,“我只是不想因为他,耽误了我的正事。” 影姝婉尔一笑,说道:“若大的一个京城里,恐怕也就只有先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了。” 萧珪满不在乎的扬了一下眉梢,说道:“元宝商会,才是我的主业。除此之外,都是闲杂之事。” 影姝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问道:“就连重阳阁,也是闲杂之事吗?” “没错。”萧珪说道,“虽然重阳阁现在颇为风光,也正处于蒸蒸日上的势头。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它突然就会不复存在了。” 影姝微微一怔,“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萧珪说道,“重阳阁直接效力于高公公的麾下,目的是为了整顿东都一带的江湖秩序。但重阳阁既不是衙门也不是帮派,重阳阁的存在是出于圣人的个人意志,特事特办。有朝一日整顿江湖秩序的任务完成了,或者是上面的人觉得重阳阁多余了,碍事了。想要解散它,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吗?” 影姝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先生一席话,真让我有了茅塞顿开之感。先生说得没错,重阳阁既不是衙门也不是帮派,特事特办,办完就拆,的确是非常有可能。就像朝廷郊祀之时,临时搭建的祭台一样。” 萧珪微笑道:“所以我说了,元宝商会才是我的主业。有朝一日就算重阳阁真的没了,苏幻云等人也不必担心出路和归宿。因为我会率领元宝商会,建立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我要让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在这个帝国当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遮风蔽雨、安生立命的家园!” 影姝面露惊讶之色,又满怀崇敬的看着萧珪,喃喃道:“先生真是目光如炬,高瞻远瞩!” 萧珪淡然道:“那不过是因为,我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之上。” “先生说的巨人,是王公王元宝吗?”影姝问道。 萧珪微然一笑,算是给出了默认。 但他心中却是想道:王元宝是很了起,但拿到历史上去比,他还称不巨人。我心中的巨人只有唯一的一位,它就是中国历史——由每一位伟大的人、了不起的人、平凡的人,一同创造的中国历史! 虽说这个时代也有许多出色的人物,他们也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之上。但我萧某人选的这位巨人,比大唐所有人选中的巨人,都要更高一些。 正因为他,多长了一千多年的个子。这才显得萧某人高瞻远瞩,与众不同。 想到这些,萧珪第一次因为自己是一个穿越者,而有些沾沾自喜。 影姝眨巴着眼睛,用好奇的眼神看着萧珪,说道:“先生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想这个。” 萧珪突然伸手,捂到了影姝的脑袋上。 马车里立刻传出了影姝的尖叫,“先生,你又弄乱我的头发!” 驾车的严文胜挤眉撇嘴,露出了一个很不理解的古怪表情,“这癖好,还真是奇特啊!” 稍后马车到了帅灵韵家里,元宝商会的长安代理大掌柜邓如海与荆州大掌柜范子和,早就在此等候了。 他二人与帅灵韵一同迎了出来,对萧珪施礼参加。 当初在轩辕里召开大掌柜会议时,萧珪和所有的大掌柜都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对邓如海却印象极为深刻。他曾经是王元宝的家奴,但因为忠诚与能干逐渐被提拔起来,做到了如今的大掌柜。当时在轩辕里,是萧珪亲手把代理长安大掌柜的重任,交到了邓如海的手上。 结果邓如海干得很是不错。后来帅灵韵在长安与岳文章大战,邓如海也是出力极多。可以说,邓如海曾经是王元宝的死忠,现在也是萧珪与帅灵韵的死忠心腹。 至于范子和就更不用说了,他是王元宝之爱妾范小琪的亲弟弟,是萧珪的学生王平安的亲舅舅。并且他已担任荆州大掌柜多年,一直勤勉卖力,事情办得很是不错。在与岳文章的争斗之中,他也是坚定的站在了萧珪和帅灵韵的这一方,可算是二人的死忠心腹。 萧珪温和又热情的与邓如海、范子和二人叙礼,邀请他们来到了象征亲密的内堂而不是客厅,请他们一同饮茶叙话。 二人刚刚才坐下,就打算开口向萧珪汇报事情。 萧珪摆了一下手示意他们不要着急,却对帅灵韵道:“我想让影姝进来旁听,替我把一些重要的话语记录下来。你意下如何?” 帅灵韵微笑道:“这种事情你自行决断就好,又何必问我?” “当然要问。”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这里是你的家,你的地盘。再说了,如果你不希望外人听到商会的内部机密,我会同意你的意见。” 帅灵韵轻轻皱眉,“影姝算是外人吗?” 萧珪说道:“有时候,可能算。” 帅灵韵好奇的问道:“什么时候?” “谈论商会机密的时候。”萧珪笑道。 “那你还说?”帅灵韵被气乐了一下,但她也明白了萧珪的意思,连忙起身去拿笔墨,“我来记录重要的谈话内容。” 萧珪闷头暗笑。 邓如海与范子和都装作没有看见,也没有听到。这只是人家情侣之间的小打小闹,不关他们的事。 稍后,两位大掌柜都向萧珪汇报了一件,眼下最为重要的事情:筹措修筑河堤款。 邓如海说,在不影响长安分号与采买商队正常运转的前提之下,他尽可能的变卖了一些货物与资立,凑齐了二十万贯现钱。为免太多钱财上路不安全,他把钱存进了柜坊,换成了信票带到了洛阳来。 说罢,邓如海就将两张火红色的信票交给了萧珪,每一张价值十万贯钱,也就是一亿钱。 范子和有些惭愧,因为他只能勉强凑齐了七千万钱。为了节约利息,他把现钱运到了洛阳来,已经交由帅灵韵封存于钱库之中。 萧珪用微笑对他示以安慰,说道:“荆州分号本就无法与长安本部相提并论,再说邓掌柜手下还有两只商队。我知道范掌柜已经尽力了,你不必自责。” “多谢萧先生体谅。”范子和满怀感激的叉手而拜。 帅灵韵说道:“君逸,我掌管的洛阳分号竭尽全力,大约可以凑出十八万贯左右。我们三个分号加起来,一共凑了四十五万贯。但是李大尹那边,在过年之前需要我们给他准备六十五万贯的现钱。也就是说,目前还有二十万贯现钱的缺口需要弥补。如果加上你从圣人那里借来的债务,那就是一百七十万贯的缺口。” 邓如海与范子和同时大吃一惊,“一百七十万贯。这么多?!” 萧珪摆了摆手,笑眯眯的说道:“不要紧张。圣人的债务,暂时不用去偿还。目前,我们只需要解决二十万贯的缺口就行了。” 范子和说道:“剩下还有九个分号,就算除去刚刚蒙受重创、未曾恢复元气的太原分号与定州分号,也还有七家。七家分摊二十万贯的任务,想必是不难。” 帅灵韵微微皱眉的摇了摇头,“我看未必。” 萧珪道:“灵韵,说出你的看法。” 帅灵韵说道:“商会今年大事频出,内部人心浮动,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上次我斗败岳文章之后,曾在长安举行大掌柜会议。虽然各大掌柜都来了,也曾纷纷表态,愿意接受商会的人事变革,并效忠新上任的大东家。但是他们内心真实的想法,未必如此。我甚至可以预料,会有分号大掌柜在这一次的商会会议之上,正式提出另立门户,从我们元宝商会分裂出去。” “帅东家所虑极是,的确是有这种可能。”邓如海说道,“早在岳文章发难之时,就已经有分号大掌柜蠢蠢欲动,想要独立。现在上头要从各个分号征用现钱,在那些想要独立的分号大掌柜看来,无疑就是要将他们敲骨吸髓。所以,他们一定不会心甘情愿的献出大量钱财以解商会之急。如果商会把他们逼急了,他们很有可能就会趁机跳反,分裂独立。” 萧珪认真的听完了他二人的发言,眉头微皱的寻思了片刻,说道:“这么说,剩下的九家分号,很有可能填不齐二十万贯现钱的空缺。元宝商会,将无法在过年之前凑齐修筑河堤所需的款项。我们会因此耽误朝廷大事,招来圣人的不满和制裁。这就是我们元宝商会所能遭遇的,最坏局面。对么?” 三人一同点头,异口同声道:“对!” 萧珪微然一笑,“小事而已,你们不必紧张。” 邓如海与范子和面面相觑,十分惊讶。 帅灵韵则道:“君逸,你不会又在找算,去找圣人借钱?” “怎么可能?”萧珪笑道,“前面借的钱都还没有还呢,我脸皮再厚,也不敢跑去再借一次啊!” “那你打算怎么办?”帅灵韵问道。 “二十万贯,两亿钱而已。”萧珪神秘一笑,“就算其他的几个分号一文钱也凑不上来,我也另有办法把这个缺口给补上。所以最坏的局面,一定不会出现。你们就不用担心了。” 看到萧珪未肯明说,帅灵韵也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肯定的说了一声,“好。” 邓如海与范子和如同当场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同时轻吁了一口气,心中平静了不少。 萧珪说道:“那么接下来我们所要面对的麻烦,就是分号大掌柜,闹独立了。” 帅灵韵点了点头,“这真是颇为棘手一件事情。当时在长安,我就意识到了有这样的巨大风险。那些分号大掌柜多是一些商会的元老,他们从来只服我阿舅一人,就算是岳文章想要驱使他们,也只能通过收买的方式来进行。这些分号大掌柜对我们的不屑和不服,是来自于骨子里。我已经尝试过了,他们最多表面对我客气和恭维。但想让他们刮目相看真心效忠,真的很难。” “那就不要他们效忠了。”萧珪淡然道,“谁想独立的,就都让他们去!” “啊?”三人同时惊叫了一声。 萧珪满不在乎的撇了一下嘴,说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种事情勉强不得。看在你阿舅的面子上,我也不会跟他们计较。只要他们愿意如数交回属于商会的东西,那就好聚好散,大家一起把这个家给分了!” 帅灵韵惊讶道:“君逸,你可不要说这种气话!” “我没说气话。我是认真的。”萧珪正色说道,“古有训,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就连天下也尚且如此,又何况乎一个商会,一份家业?令舅王公把元宝商会交给了我,我就必须按我的方式来经营和管理这个商会。我不会允许我的分号大掌柜,对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更加不能容许我的商会分号借鸡生蛋,积攒私人财富。” 三人都很安静的听着,脸上都挂着诧异的表情。 萧珪饮了一口茶润了一下喉咙,继续道:“现在,我最不能容许的事情,正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但是我却无法向他们追责,因为他们都是跟随王公一起创业的元老、他们干的那些事情,也多半是发生在我接任商会大东家之前。但就算我对他们既往不咎,他们仍旧不会效忠于我,仍旧会像以前那样尾大不掉,自成王国。那么现在萧某人面临的局面就是,战也不能战,和也不能和。那就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许他们裂土分疆,各自为王!” 听完这一席话,帅灵韵与邓如海、范子和,全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萧珪饮了一口茶,将茶杯轻轻的顿在了木几上,发出了轻微而铿锵的声响。 “我话说完了。” “三位是赞成,还是反对?” 第402章 破而后立 在邓如海、范子和的印象里,萧珪一直都是一个温和大度、彬彬有礼的男子。就算是做了商会的大东家,他也仍旧保持着以往的低调与谦逊,是一个很好相处的宽和之人。 邓、范二人甚至还对萧珪以往表现出的过于低调和隐忍,颇有微辞。因为他们觉得商人就该锱铢必较,商人就该寸土必争,就如同帅灵韵那样。 帅灵韵平常也很好相处,但若论及生意,她就会变成截然不同的另一副模样。当初在长安斗败不可一世的岳文章,帅灵韵的铁娘子风范一览无遗,令许多纵横商场的老手,都为之折服与倾倒。 于是邓、范二人包括商会的大多数人都早已心中认定,萧珪这个大东家只是一个傀儡与摆设。商会真正的大权,只会掌握在帅灵韵的手中。商会所有的大事,也该由帅灵韵来决定。 可是今天,邓、范二人算是见识到了萧珪的另一面。面对二十万贯巨额资金的缺口,他谈笑风生不以为然,三言两语就把这个最大的难题化解于无形之中。虽然大家还不知道,他究竟会采取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可是他举头投足之间散发出来的强大自信,足以让任何人的心中生出一个坚定无比的念头——相信他,准没错! 至于他提出的“裂土分疆,各自为王”,邓如海与范子和相信,就算是王元宝本人在这里,他也会惊骇莫名,难以置信。 因为这个计划实在是太大胆、太冒险了。 王元宝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打下如今的一片基业。萧珪刚一上来,轻飘飘的一挥手就要打碎所有的坛坛罐罐,让一切从头再来。 ——难道他打算再花一辈子的时间,重复一遍王元宝曾经做过的事情? ——就算他能把“破而后立”做到完美,但这又是何必呢?保持现在的原状不就行了吗?元宝商会虽然遭受了重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它现在仍是大唐天下一等一的商会! ——如果萧珪无法做到破而后立,那么元宝商会就会从此土崩瓦解,一切都要被他毁了! 萧珪提出他的问题之后,静静的等着三人的回复。 邓如海与范子和唯帅灵韵马首是瞻,都把投眼神投到了她的身上。 帅灵韵沉思良久,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君逸,抱歉。这一次,我无法赞同你的意见。” 邓如海的公正与耿直在商会里颇有名气,一向对事不对人。他十分坚定的说道:“我反对。” 范子和很想给萧珪留一点面子,毕竟萧珪对他的姐姐和外舅都有大恩。但此刻他也是双眉紧皱,面露难色,“萧先生,我暂时无法理解你的想法。所以,我只能提出反对。” 得到否定答复的萧珪面带微笑,宠辱不惊。对于眼前这三位提出反对意见,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他用平和与舒缓的语调,说道:“你们无法理解我的想法,那就让我来,解释给你们听。元宝商会发展至今已有二十多年,它空前壮大,但也问题严重。在我没有上任商会大东家之前,王公就曾经亲口对我说过,他知道商会存在很多的问题,这些问题迟早一天要毁灭商会。但是他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与精力,来解决这些问题。或者说他无法强迫自己狠下心来,解决这些问题。” 三人安静的听着。 萧珪饮了一口茶,继续道:“这里我可以举一个例子来进行说明。岳文章的出局,你们有没有想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邓如海与范子和都保持沉默。这不仅是商会的高层较量,也涉及到王元宝的一些隐私,他们不便发表看法。 萧珪看向帅灵韵,“灵韵,你可以说吗?” 帅灵韵轻轻的皱了皱眉,仿佛有点不大情愿开口。但是很明显,她心里清楚。 萧珪微然一笑,“好,那就让我来说。王公明明知道岳文章狼子野心,却仍在他养病的关键时刻,委任岳文章做了商会的代理大东家。果然没多久岳文章就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但是结果,你们也都知道了。王公为何要这么做,你们想过吗?” 邓如海轻叹了一声,说道:“王公用心良苦。他是想在自己退位之时,最后办一件对商会有利的大事,为萧先生与帅东家的顺利掌权,铺平道路。但王公本人为此深受打击,痛苦不堪。因为岳文章是他多年的好友,二人亲如兄弟。” 萧珪很满意邓如海的耿直,对他微笑点头,然后道:“其实,在我答应接任商会大东家之前,我就已经与王公谈过,破而后立的事情。随后,王公就在轩辕里的中秋会议之上,把岳文章推了出来。因为王公知道,如果我要执行破而后立的大计,岳文章会是我最大的阻力。换句话说,破而后立不是我头脑发热的一时冲动之举。这一个大方略在我接任之前,就已经存在于我和王公的脑海之中。” 帅灵韵有点惊讶,“为何阿舅,从未对我提过?”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因为你阿舅知道,你会因为心疼与不舍,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这个方略,但这个方略的执行又不可阻止。这势必让你心存疑虑,影响到我们与岳文章之间的较量,从而产生一连串的、重大的不利影响。” 帅灵韵微微皱眉,陷入了沉默。 萧珪说道:“灵韵,你阿舅并非是不信任你,他是怕你承担太多的压力。” “我明白。”帅灵韵略显无力的点头微笑,“君逸,你继续说!” 萧珪详细的审视了在座三人一眼,他们的神色之间仍有许多疑虑。 他说道:“摆在我们面前的,还有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我为何要提出,这个破而后立的方略。你们想要听一下,我的解释吗?” 邓如海与范子和一同叉手而拜,“还请萧先生赐教。” 帅灵韵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萧珪说道:“让我们先来做一个假设。如果商会的人包括王公在内,早就有了‘破而后立’的觉悟,并且大刀阔气斧的予以实施。那么,许多的积弊也就不会拖到今天。 这些积弊,说到底就是各方面的利益之争。这包括商会的各项利润分配,商会的各项权力分配,也包括将来由谁继承商会的争端。 如果这些问题早就解决了,那就不会有陈夫人与王明浩发起的内乱,他们母子二人不会死,王公不会因为一场牢狱之灾而彻底病倒,商会不会因此蒙受重创。那就更不会有后来的岳文章趁乱夺权、何明远截道杀人、各大掌柜谋叛独立。 所以,这些关乎利益之争的积弊,就是商会一切变乱的根源。我这么说,三位能够认同吗?” 三人都点头,异口同声道:“认同。”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萧某接任商会大东家,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解决这些陈年积弊。依照我本人的初衷,所有不愿服从的分号大掌柜,结局不是岳文章就是何明远。但是出于对王公的尊重,再考虑到他的病情,我不想这么做。所以我才会在今天提出,裂土分疆、各自为王。也算是对那些分号大掌柜,追随了王公一辈子的奖励,与最后的封赏。” 帅灵韵说道:“君逸,我已经大致理解了你的想法。但眼前最大的问题是,商会已经面临巨大的资金缺口。就算你凭借外力暂时解决了,过年前的这一笔修筑河堤款。那么过年以后呢?分崩离析的元宝商会,还能继续给付余下的款项吗?如果不能,我们又将面临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呢?” “问得好。”萧珪对帅灵韵微然一笑示以赞许,然后道:“此前我已经说过了,眼下这个资助防洪大堤的资金缺口,你们不必担心。至于过年以后的资金问题,我也早有安排。到时,光止长安分号一家,就足以应付所有的修筑河堤款。不仅如此,我们资助朝廷修筑河堤的四百万贯巨额款项,也将在一两年之内,全部赚回。” 三人同时大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 萧珪微然一笑,“这只是我的,保守估计。” 三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帅灵韵连忙问道:“君逸,你打算怎么做?明年,商会究竟会有哪些重大的变革与举措?” 萧珪微笑道:“我可以卖一个关子吗?等开完了后天的大掌柜会议,我再详细的告诉你们。” 帅灵韵轻轻的皱了皱眉,“如果真有这个必要的话,我们当然可以等。” 邓如海点了点头,“萧先生决断便可,我等早知晚知,皆是一样。” 范子和示以附合,“没错,我们听萧先生安排。” 萧珪微笑点头,说道:“那就容许萧某人,把这个关子卖到商会会议结束之后。但是我可以,提前给你们交一个底。就算后天,余下所有的分号,全都从元宝商会当中分裂了出去,我们仅凭长安、洛阳与荆州的三家分号,也能在两年之内恢复全部的元气。” “两年?”三人再一次惊诧不已。 萧珪面带微笑,肯定的点头,“没错,就是两年。” 三人面面相觑,充满好奇。 但这时,他们的好奇之中不再全是怀疑与否定,而是增添了一些希望与憧憬。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但是双眸之中精光奕奕,扬溢出前所未有的狂傲与野性。 因为此刻,他在心中寻思一些,不能对旁人言及的事情。哪怕是帅灵韵,这些话也不能说! ——两年之后!所有背叛元宝商会的人,都将后悔;所有一切从元宝商会掠夺而去的东西,都将连本带利,全部收回! ——这就是萧珪,目前心中的真实想法。 帅灵韵惊愕的看着他。 她从来没有见过,萧珪这样的眼神。它充满了势不可挡的凌厉,包藏宇宙的野心,还有睥睨众生的霸气! 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挥鞭纵武、荡平天下的君王! 帅灵韵的情绪迅速的感染了邓如海与范子和。他们都用惊诧与敬畏的眼神,看着萧珪。 温和儒雅? 霸气纵横? 究竟哪一个,才是萧珪真实的一面? 这一刻,就连帅灵韵的心中,都有一些迷茫了…… 正式的谈话,到此结束。 帅灵韵去了书房,详细整理她刚刚做下的重要笔录。萧珪邀请邓如海与范子和,一起去到屋后的小池塘钓鱼。 影姝趁着他们谈话的工夫,写好了那一份将要上交给高力士的汇报文书,拿来给萧珪看。 萧珪却笑着摆手,说道:“影姝,此事不急。不要耽误了我和两位大掌柜钓鱼。” “喏。”影姝乖巧的施了一礼,连忙收好了文书,静静的侍立于旁,替他们担茶倒水打些下手。 过了片刻,萧珪说道:“影姝,寿王应该还在重阳阁。你先去替我探一下口风,看寿王究竟来意如何?寿王若是问起我的去处,你就照实跟他讲。” 尽管不大乐意再去接触寿王,影姝仍是乖乖的应了喏,立刻出门办事去了。 “萧先生。”邓如海说道:“那个婢子,还真是聪明乖巧又能干。” 范子和则是笑道:“模样也是生得不错。” 邓如海朝旁张望了一眼,小声的说道:“先生就不怕,帅东家吃醋吗?” “不会的。灵韵一向心胸宽广。”萧珪笑道,“再说了,如果不是她一力促成,我也不会收容这个婢子在我身边。” “啧啧,萧先生真是上好的福气啊!”范子和摇头直叹,“我就没这么好运了,家有一个善妒又泼辣的内人,令我至今都没敢纳妾。” 邓如海当即笑道:“真想不到,范兄原来还惧内啊!” 萧珪也笑了一笑,问道:“范掌柜去过轩辕里,探望过王公与令姐了吗?” “来京的路上经过伊阳县,我就已经去过轩辕里了。”范子和说道,“家姐与平安都很好,就是王公的病情,似乎不大乐观。” 萧珪微微的皱眉,心想王元宝的病,当初在洛阳的时候就已经十分严重,神医难救了。后来迁到轩辕里,因为环境的改变与心态的放松,再加上王平安母子的到来,让他稍稍有了一点起色。但是这些,都无法真正治好王元宝的病。 希望他能多活一些日子。至少也要看到,商会在明年发生的巨大转变! 第403章 狡黠的商人 晚餐的时候,帅灵韵用市面上已经买不到的杜康陈酿,热情招待了邓如海与范子和这两位大掌柜。 有外人在的时候,帅灵韵从来都会给足萧珪面子,这是她的一大优点。于是萧珪以好客劝酒为由趁机作乱,远远突破了帅灵韵给他定下的“每餐三杯”的界限,放肆的喝了个痛快。 送邓如海与范子和出门的时候,萧珪说话都有了一点大舌头,惹得帅灵韵在他身后恨得暗暗咬牙。只等两位大掌柜的马车走出大门,帅灵韵立刻拎住了萧珪的耳朵,将他拉到内堂,将一碗用人参与干葛花等多味药材煮成的醒酒汤,摆在了他的面前。 萧珪倒也识趣,很老实的喝完了这一大碗解酒养肝的汤药,大呼痛快。 帅灵韵既恼火又无奈的说道:“君逸,你的旧伤还未痊愈,肝脾五脏正当虚弱,不宜饮酒太多。你若再敢如同今天这般借故滥饮,往后休想再见到一滴杜康陈酿。我说到做到!” “好好好!”萧珪笑呵呵的点头应承,“我都听你的。” 帅灵韵这才吁了一口气,转愠为笑,关切的问道:“你腿伤复发的,看过医郎没有?” 萧珪眨了眨眼睛,“明天去看。” “又是明天,你也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了?”帅灵韵皱了皱眉,“你明天来我这里,我把医郎请到家里来,给你瞧一瞧。” 萧珪笑道:“你不也说了明天吗?” “不要跟我扣字眼。明天过来一起共进午食,你有时间吗?”帅灵韵问道。 萧珪笑而点头,“必须有。” “好。”帅灵韵说道,“现在你躺下,歇息片刻。等酒醒了,再乘车回去。” 萧珪没有躺下,眨巴着眼睛,定定的看着帅灵韵。 帅灵韵皱了皱眉,“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灵韵。”萧珪说道,“你对分号独立的事情,仍旧存有许多的疑虑,对吗?” 帅灵韵被他说中了心事,微微皱眉沉默了片刻,说道:“原本我是打算,明天再与你详细讨论这件事情的。” 萧珪说道:“我没有醉,头脑十分清醒。我不希望我们二人之间,有任何误会隔夜发酵。你有什么疑虑,全都说出来,我一一为你解答。” 帅灵韵说道:“君逸,就算我们之间有了一点分岐,那也是生意上的事情,我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元宝商会好,这一点我是无比确信的。所以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感情。” “不。”萧珪给出了坚决的否定,然后道,“人是一个完整的不可分割的整体,世人常说什么对事不对人、公私分明,那都是骗人的鬼话。古往今来,那么多骨肉相残、兄弟阋墙的例子,不都证明了这一点吗?所以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我们之间不能有任何误会,留之隔夜。” “好!”帅灵韵微然一笑认真的点了点,颇为坦然的认可了萧珪的观点。然后她说道:“现在我最想知道的就是,你究竟卖了什么关子?” 萧珪呵呵直笑,“我就知道,你忍不到会议结束之后。” 帅灵韵也笑了,“那你愿不愿意,提前告诉我呢?” “当然可以。”萧珪说道,“但是你必须向我保证,在会议结束之前,不可以向任何人透露,就连清尘都不可以知道。这个要求,极其的重要。” 帅灵韵有点好奇,“这为什么如此重要?” 萧珪说道:“因为我将用它来分辨,谁在忠心的拥戴我们,谁想拆我们的台。” 帅灵韵微微一皱眉,“我大约猜到,那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了。” 萧珪笑道:“那你还要我说吗?” “不说了。”帅灵韵微然一笑, “我相信你的决断,也相信我自己的眼光。” 萧珪呵呵直笑,“你的眼光,天下无双。” 帅灵韵笑着翻了他一个白眼,“大猪耳朵,臭美!” 醒酒汤的效果极佳,萧珪坐着与帅灵韵聊了没有片刻,身上微微发了一点汗,酒立刻全都醒了。除了身上还有一点残余的酒气,他就如同没有饮过酒一样。 这时,红绸骑着马来到了帅灵韵家里,不是来找严文胜的。影姝托她前来,给萧珪捎来了一份便笺。 萧珪打开影姝的便笺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语,说寿王今天若不见到先生,就会一直留在重阳阁不走。影姝想要打探寿王所为何事,他却闭口不言。 “看来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了。”萧珪笑道,“没办法,只好去重阳阁见寿王一面了。” 帅灵韵说道:“君逸,寿王是现在最为灸手可热的大唐亲王。朝野上下都在传言,他极有希望取代东宫,成为大唐的新太子。这样的一个人物钉在重阳阁不肯走,非要见你,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不知道。”萧珪撇了撇嘴,说道,“但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不利的外界因素,影响到我们元宝商会。” 帅灵韵说道:“我是担心,寿王把你拖进皇储之争的漩涡里。” “那就更不可能了。”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无论是太子还是寿王,他们手上都没有我渴求与贪恋的东西。我既不有求于他,自然也就不会任其摆布。” 帅灵韵迟疑了片刻,说道:“权力呢?你给元宝商会准备的重大变革与壮大契机,不就是权力带来的吗?” “看来你真是猜到了。”萧珪指着帅灵韵,笑呵呵的说道:“你说得很对。元宝商会现在的确非常需要,权力的保驾护航。但是这个权力,既不是来自太子也不是来自寿王。” 帅灵韵眼睛一亮,“我明白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帅灵韵这么聪明,根本就不用自己把话说得太透,她自然能够明白。 元宝商会凭一己之力资助朝廷修筑防洪大堤,四百万贯的天价巨款,几乎能让元宝商会倾家荡产。 如此重大的一笔投资,怎能没有收益呢? 如果收益出现,它的唯一来源途径,只能是皇权的赐予! 此刻帅灵韵,确实已经彻底的想透、想明白了。萧珪即将在商会的年终大会之后,把这一笔重大投资的收益,真实的展现出来。一心忠实于商会的人,会因此而受益;心怀二志脱离商会的人,必然因此而后悔。 思路清晰、念头通达之后,帅灵韵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小看萧珪了。 他从来没有经过商,他厌烦斤斤计较与讨价还价,他身上没有半分商人的特质,他甚至都弄不好一份交易契约书。 但是他高瞻远瞩的目光与大刀阔斧的魄力,还有智珠在握的沉稳与运筹帷幕的谋略,当真不是自己可以比拟的! 此刻,帅灵韵终于意识到,姜还是老的辣。阿舅看人的眼光,真的是没有错。 她因为自己此前对萧珪的怀疑而心生愧疚,同时也为萧珪在经商方面展现出来的惊人才华,而满怀激动。她甚至不知道,这样的情绪该要如何表达。尤其是在,附近还有许多外人的场合之下。 她走到萧珪面前,用炽热与崇敬的眼神看着他,恭恭敬敬的叉手施了一礼,什么也没有说。 萧珪不由得笑了。因为他又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轩辕里。那些纯真又可爱的孩子们每天来上课的时候,总会这样,对自己施行叉手礼。 片刻后,萧珪坐上了马车,与严文胜、红绸一同回往重阳阁。 他在马车上打了一会儿盹,没有彻底的睡着,静静的寻思了一下寿王李瑁的来意。 上次影姝与咸宜公主一同被寿王李瑁忽悠出卖的事情,已经让萧珪彻底看清,寿王李瑁这个貌似纯良的亲王,其实是一个城府深沉、心机复杂之人。 这样的人,自然得防着他一手才行。 相比之下,萧珪倒是觉得,太子李瑛虽然不如寿王李瑁这样的聪慧与灵动,但他要显得本份了许多。 但是说一千道一万,有一件事情萧珪特别的笃定:无论是江河日下的太子李瑛,还是风头正劲的寿王李瑁,这两位其实都是垃圾股。他们最终,都成不了事。 所以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在太子李瑛与寿王李瑁之间,选择站队。往后至少还有二十年的时间,全是皇帝李隆基一人之天下。什么太子亲王,全是泥胎摆设。自己有什么理由,非要放弃一支强势无比的龙头股,而在两支垃圾股之间做选择呢? 思及此处,闭着眼睛打盹的萧珪,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些,商人似的狡黠笑容。 ——没错,这就是穿越者的最大优势! 萧珪再一次,为自己的这一层特殊身份,沾沾自喜。 不久后,马车驶进了重阳阁内。 萧珪还没有下车,影姝就匆匆的迎了过来,在车边小声的说道:“先生,你总算是来了!” 萧珪不急不忙的走下车,淡然道:“怎么,寿王又怒了吗?” “这倒是没有。”影姝小声道,“但我看得出来,他已经很不耐烦了。” “何以见得?”萧珪问道。 影姝答道:“原本他在二楼的雅间内饮茶,却突然不请自来的跑到了四楼,拿出先生的笔墨纸砚,在那里一个劲的写字。” “写的什么?” “海清河晏。”影姝说道,“但是他没有临摹,圣人的那一副墨宝。” 萧珪心中微微一凛,这小子,是想和他爹比拼一下书法?还是,有了别的什么想法不成? 正在这时,楼上传来了一声呼喊,“萧先生!” 萧珪仰头一看,寿王李瑁在四楼的窗边,对自己挥手打招呼。 影姝朝萧珪递来了一个,两人都懂的眼神。很明显,寿王李瑁确实等得不耐烦了。或者说他是故意装得轻佻浮浪、沉不住气,就像他头一次来到重阳阁,故意挑刺找麻烦一样。 “马上就来。”萧珪隔空回了他一句,提步走进了重阳阁。 上楼的时候,萧珪对影姝说道:“你来伺候我们二人用茶,务必用心记住,寿王都说了一些什么重要的话语。” “喏。”影姝心领神会的应命。 萧珪迈着匆忙的脚步走上四楼,带着一些气喘给寿王李瑁叉手施礼,“萧某来迟,令殿下久等了。罪过,罪过!” “萧先生不必客气。”寿王李瑁倒是颇为随合,面带笑容的说道,“倒是小王不请自来,弄乱了先生的书房。还请先生,莫要责怪才是。” 萧珪呵呵直笑,“殿下言重了——影姝,煮茶!” “喏。” 影姝刚要动身,寿王李瑁说道:“萧先生,小王有一些私密之事 ,想与先生单独相谈。” 萧珪淡然一笑,“影姝,你下去休息!传个话,非得我令,任何人不得登上四层楼。” 影姝应了喏,乖乖的走了。 寿王李瑁面带笑容的说道:“萧先生,过来尝一尝,小王亲手煮的茶?” 萧珪面露惊喜之色,“殿下还有这般手艺?” “先生小瞧人了?”寿王李瑁一边往茶室走,一边笑道,“但凡是与吃喝玩乐相关之事,小王无不精通。” 萧珪笑而点头,“改天,我非得在殿下这里偷师一番才行。不然,无以在京城立足啊!” 寿王李瑁哈哈的大笑,入座之后亲手给萧珪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先生请。” 萧珪用比较地道的茶道手势回敬了寿王李瑁一礼,然后品尝了一下茶水。确实还算不错,他因此赞不绝口。 饮了半盏茶之后,寿王李瑁主动说道:“萧先生,小王今日此来,是想替一个人,说一个情。” 萧珪问道:“替谁?” 寿王李瑁正了正脸色,说了两个字,“曹坤。” 萧珪微微一皱眉,用惊奇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曹坤?” “对。”寿王李瑁说道,“小王希望萧先生能够高抬贵手,放曹坤一马。” 萧珪顿时就笑了。 笑得既天真又无辜,他说道:“殿下,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曹坤是巩县的县令,朝廷的命官。萧某一介布衣,何来放不放他一马,之说?” 寿王李瑁仍用那种严肃而认真的表情对着萧珪,一板一眼的说道:“小王,绝对没有找错人。” 第404章 亲王友 萧珪面带微笑眼神柔和的看着寿王李瑁,心想他越是这样一本正经言辞凿凿,就越表示他目前正在强调的事情,不是他的真实目的。 虽然寿王李瑁的演技还算不错,但在两世为人、见多识广的萧珪看来,仍是嫩了一些。 ——那么,这小子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呢? 萧珪思忖了片刻,淡然说道:“寿王殿下,我跟你说实话。从巩县回来之后,我立刻就找高公公交了差、覆了命。从那一刻起,与谢黑犲相关的一切事情,就全都与我无关了。至于曹坤,那就更不用说了。他是官员,重阳阁根本就管不着他。” 寿王李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如此说来,萧先生是不肯赏脸,帮小王这一次了?” 萧珪微微苦笑,说道:“若是力所能及,萧某愿为殿下效劳。但曹坤之事,萧某确实爱莫能助,还请殿下恕罪。” “萧先生,你确实能够帮到我。”寿王李瑁说道,“很简单,只需要你把一个人交给我,就可以了。” 萧珪问道:“何人?” “谢黑犲的同伙,秃驴。”寿王李瑁说道,“他不是被萧先生,押回了洛阳么?” 萧珪说道:“没错。我的确是把秃驴押回了洛阳,并委托王难得校尉,将他拘押在了金吾卫的军营之内。” “那么事情就简单了。”寿王李瑁说道,“只要萧先生把秃驴从金吾卫的军营里提出来交给我,就算是帮了小王的大忙。小王将以厚礼酬谢先生。” “说酬谢,可就见外了。”萧珪淡然道,“秃驴是谢黑犲的死忠心腹,他知道许多曹坤与谢黑犲之间的事情。如果将秃驴带走,将会有利于保护曹坤。殿下,萧某这样理解,对是不对?” “没错。”寿王李瑁很坦然的承认了。 萧珪道:“秃驴的确是指证与调查曹坤的重要人证。但是,如果上头非要调查曹坤,有没有秃驴,其实并不打紧。这一点,殿下想必早就知道。” 寿王李瑁不动声色,平静的说道:“萧先生只需答应,把秃驴交给小王便可。余下之事,先生不必顾虑太多。倘若曹坤因为别的原因而被判罪,自然也怪不到先生的头上。” 经过这几问几答,萧珪的心里大约明白了一些。 既然秃驴并非是特别的重要,那还犯得着请动一位亲王,来重阳阁卖这个人情吗? 再说了,曹坤只是区区一介县令。就算是刨根问底的查他,最多也就是查到袁思艺打止。 袁思艺在内廷来说确实算个人物,在宫外也颇有影响力。但他对于武惠妃和寿王李瑁来讲,只是区区一个家奴而已。寿王李瑁身为主子,犯得着为了一个家奴四处跑腿,卖自己的脸面吗? ——这全都不合理! 事若反常,必有妖。 萧珪已经不难判定,索要秃驴、帮助曹坤,可能全都是幌子。心思曲折的寿王李瑁,他的真实用意,或许还没有表达出来! 于是萧珪决定,再与寿王李瑁推几下太极,把他的真实用意打探出来。 他说道:“殿下,我记得我方才说过,我已经在高公公那里交过了令。与谢黑犲相关的事情,我都已经无法再插手。尤其,秃驴是被关押在金吾卫的军营之中。大唐军律严苛、法令森严。想要从军营里捞一个人出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啊!” 寿王李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因为他听出来了,萧珪是在跟他讨价还价。 把事情描述得越加困难,索要的价码自然也就越高。这样的游戏规则,寿王李瑁还不到十岁,就已经了然如胸了! 他对萧珪说道:“萧先生,我也从一开始就说了,小王绝对没有找错人。如果京城还有一个人能把秃驴捞出来,那个人,一定就是重阳阁的萧先生。” 萧珪笑了,“殿下,太看得起萧某了。” 寿王李瑁不急不忙的拿起茶壶,给萧珪的茶杯里添了一点茶水,然后慢条斯礼的说道:“金吾校尉王难得,随萧先生出征巩县,是为先生下属。回京之后,王难得又是奉了先生之命,暂时负责拘押秃驴。先生去找他要人,这不就是物归原主,恰如其分吗?” 萧珪静静的听着,密切关注他的下文。 寿王李瑁继续道:“至于军律严苛、法令森严,这些对萧先生来说就更加不是什么困难之事了。王难得是王忠嗣将军的属下。王忠嗣将军,不正是萧先生的至交好友么?这点小忙,王忠嗣将军肯定会赏萧先生的脸,乐意相帮?” 萧珪微然一笑,用暧昧与贪婪的眼神看了看寿王李瑁,仿佛是在说:那么,我究竟能够得到什么好处呢? 寿王李瑁显然是捕获到了萧珪的重要暗示,他轻拍了一下手掌,宛如闲话家常的说道:“话说回来,小王的府上,正缺一个亲王友。” 萧珪顿时心中一凛,好一个“亲王友”! 这是一个大唐官职的名称,专门在亲王的王府上任职。如果是在寿王府,那么这个官职的名称就会变为“寿王友”。 亲王友是一个从五品下的官职。它已经突破了大多数大唐官员一生的仕途瓶颈,达到了五品通贵的阶层。另外,亲王友还是一个颇为尊贵的内流官官职,向来都是封授给皇亲国戚与贵族子弟。比如武惠妃的一些家族子侄,就是在各个亲王府,担任类似的官职。 虽然亲王友这一类官职,没有什么实权,但胜在级别够高,往后接触的人也都是皇亲国戚与达官显贵之流,能为将来的升迁打下极其坚实的人脉基础。所以,这一类官职向来就是天下仕人眼中,最好的一块政治跳板。 如果起步就是五品亲王友,那这个基础跳板也就架得不是一般的高了。很多寒窗十年、登科入仕的大唐官员,苦苦奋斗一辈子,也很难达到这样的高度! 眼下的情况十分明了,萧珪只需用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犯秃驴,就能换来寿王李瑁许诺的“五品亲王友”。这笔交易,就如同是拿自家院子里的泥土,去换别人手中的黄金,实在是划算得不能再划算了。 这时,寿王李瑁用他轻松自在的语气,再又补充了几句,“小王知道萧先生不缺钱,根本就看不上五品官的那一点俸禄。但是亲王友的好处就在于,品衔优越身份尊贵,闲散无事逍遥自在。萧先生仍旧可以维持现在的生活方式,不受任何的约束,只是增加了一个尊贵的头衔而已。” 萧珪笑了。 他不得不承认,亲王友这个官职,很有诱惑力;寿王李瑁的话,也很有说服力。 寿王李瑁说道:“萧先生,好好的考虑一下?”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我先派人,去王难得那边探一探口风。” 寿王李瑁面露喜色眼睛发亮,连忙举起茶杯,“萧先生,请用茶。” 萧珪拿起茶杯沾湿了一下嘴唇,面带微笑的告罪离开,走到楼梯口唤了一声,“来人。” 影姝连忙应喏走了上来,问道:“先生有何吩咐?” 萧珪故意说得大声了一些,好让茶室里的寿王李瑁听到。 “你去吩咐严文胜,叫他去一趟金吾军营找到王难得,探一下口风。我想把几天前委托他看管的人犯秃驴提出来。换一个地方,另行看押。” 萧珪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放在自己的腹间,突然向下一挥,做了这样一个手势。 影姝心领神会,叉手一拜,“喏!” 萧珪走回茶室,拉上门,对寿王李瑁微笑道:“殿下,我已安排下去,片刻即有回音。” “真是麻烦萧先生了。”寿王李瑁满副热情,“先生快快请坐,我们来手谈一局如何?” 萧珪摇了摇头,呵呵的笑,“萧某,不是殿下的对手。” “先生不必过谦。来?” “如此,萧某只好奉陪了。” 片刻后棋盘刚刚摆上,一骑快马在蒙蒙夜色之中,奔出了重阳阁的大院。 萧珪与寿王李瑁都看到了,二人相视一笑,显得颇为亲密与友好。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夜色已深,重阳阁茶客爆满生意极好。 萧珪已经陪寿王李瑁下完了两盘棋,一胜一负。二人还饮了一点小酒,显得颇为尽兴。 楼梯间传来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严文胜去而复返,站在茶室门外请示道:“属下严文胜办事归来,请向先生交令。” 萧珪看了一眼寿王李瑁,以示征询他的意见。 寿王李瑁点了点头,“叫他进来说!” “进。” “喏。” 严文胜脱下鞋子,拉开滑门走了进来,跪坐于地叉手而拜,说道:“报先生,属下奉命前往金吾军营,找到王校尉与他问起秃驴之事。王校尉告诉属下,秃驴因在巩县拒搏之时,膻中遭受重击导致肝脾破裂,已于今日凌晨时分,不治身亡。” 二人同时面露惊愕之色。 寿王李瑁连忙道:“可曾见到秃驴尸首?” “回殿下,小人见到了。”严文胜叉手而拜的说道,“尸体僵硬,口鼻带血,确是内脏暴裂而死。王校尉等人已经向上汇报请令,秃驴的尸首即将就被掩埋处理。” 萧珪连忙说道:“那就是还没有掩埋了?” “回先生,正是。” 萧珪说道:“殿下,趁现在还有时间,我们过去亲眼看一下?” “哎……”寿王李瑁叹息了一声,摆摆手,“不必了。” 萧珪挥了一下手,严文胜起身退下,拉上了滑门走下了楼梯。 萧珪说道:“殿下,秃驴这一死,倒也省事了。就算有人怀疑杀人灭口,那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因为他真是自行暴毙的。” 寿王李瑁只好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萧珪面露笑容指了指棋盘,“殿下,到你了。” 寿王李瑁颇为无奈的暗自叹息,哪里还有什么心思下棋,于是道:“天色不早了,不如留此残局,你我二人隔日再战?” “好。”萧珪答应得十分痛快,“只要殿下有此兴致,萧某随时奉陪。” 寿王李瑁站起身来,与萧珪叉手拜别,下了楼,坐上车。 萧珪坐在茶室的窗边,目送寿王李瑁的马车离开。他面带微笑的举起茶杯对着那辆马车,轻声自语道:“再见了,寿王殿下。永别了,五品亲王友!” 影姝的声音响在门外,“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进来,陪我坐一会儿。” 影姝应了喏,拉开门走进来。看到棋盘,她顿时就笑了,“先生又在逗寿王玩呢?” “胡说。”萧珪笑道:“明明是在对弈。” 影姝笑得灿烂,“输赢全在先生一念之间,这不是逗他玩,又是什么?” “你陪我下完这一残局,我们就回家去。”萧珪说道。 “好呀!”影姝倒是答应得快,坐到了萧珪的对面,执起一枚黑棋而沉思。 萧珪面带笑容的看着她,“你就不怕,我也逗你玩吗?” “不怕!”影姝笑嘻嘻的说道,“与先生对弈,输了应该,赢了光荣!” 萧珪呵呵直笑,“你心态很好!” “我下这里!”影姝落下了一子。 萧珪看了一眼,笑道:“你输了,回家去。” “咦,不会?”影姝瞪大了眼睛,盯着棋盘。 萧珪站起了身来朝外走,“明天再来琢磨!”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影姝一边狐疑不解的嘀咕着,一边跟着萧珪走了出来。 稍后,萧珪与影姝一同坐上了严文胜的马车,回家去。 马车挂着重阳阁的灯笼进了坊门,四下安静无人。 萧珪说道:“今日之事,务必保密。” “明白。”影姝与严文胜一同答道。 萧珪特意说了一句,“影姝,你的小黄本上,也就不要记了。” 影姝连忙答道:“先生放心,这种事情影姝从来不会记录。那个小本本只是备忘用的,记一些寻常之事。”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严文胜,军营里的经手之人,需得好生打点,也叫他们一并保密。” “先生放心,我都已经打点好了。”严文胜说道,“我找到了王校尉本人,由他亲自安排,十分隐密的把事情给办了。就连伤势与死因,都与严某描述的一致。” “很好。”萧珪微笑点头,“辛苦你们二位了。” 第405章 弱肉强食 清晨,萧珪与严文胜跑完步以后,还练了一阵弓箭。 这世上确实有些人,身怀特殊的天赋。严文胜的弓箭之术,只能让萧珪叹为观止、望尘莫及。 萧珪觉得,在自己见过的所有人当中,几乎没人能比严文胜把弓箭用得更好,包括孙山,包括那些茶花娘。或许只有老将军薛楚玉的骑射之术,能与严文胜一较高下。 吃早饭的时候,影姝问萧珪,今天有何行程安排? 萧珪说,自己昨天答应了帅灵韵,今天要去和她共进午食,她会请来医郎给自己治疗腿伤。如果没有其他的特别之事,自己会一整天留在那边,傍晚再回。 影姝便问道:“先生,要我陪你一同去么?” “不用。”萧珪说道,“苏幻云最近很忙,她正在筹划扩建重阳阁的事情。你往后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要办,就都留在重阳阁给苏幻云搭把手,帮一帮忙。” 影姝说道:“先生,我今天想去拜访一下萧府,为先生联络与萧老相公的会面事宜。应该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回来之后我就去重阳阁,帮苏少主做事。” 萧珪点头,“可以。但我明天没有时间,那是商会各大掌柜齐聚,商议年终大事的日子。” “好的先生,我知道了。”影姝拿着笔,将这些事情都记录了下来。 在一旁喝粥的严文胜,等他们说完了之后,问了一句,“影姝,什么时候发月钱?” 影姝当即就笑了,“你还有月钱可发吗,我怎么不知道?” 严文胜皱起了眉头,“别开玩笑了,我指着它活命呢!” 影姝嘿嘿的笑,“那你死定了!” “先生,你看!你看看她!”严文胜指着影姝,叫屈喊道,“明摆着欺负人!” “穷人就该被欺负。”萧珪慢条斯礼的喝着粥,淡然道,“谁叫你穷呢?” 严文胜撇起个脸,“先生,你也变得如此势利了?”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是亘古不变的生存法则。所以,我一直都很势利。”萧珪笑道,“只是以往,你没有发觉而已。” 严文胜皱了皱眉,小声的嘟嚷道:“这么说,我得把那张信票,从红绸那里讨回来?” 萧珪与影姝异口同声道:“那你会死得更惨!” 稍后,影姝骑着马先出去了。 严文胜驾起马车载着萧珪走出家门,嘴里骂骂咧咧的,“小娘们,真小气!” 忽然听得身后咯噔一声响,严文胜连忙回头一看,一个胀鼓鼓的钱包落在了他身后的木板上。他连忙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金灿灿的好东西。 “拿去花!”萧珪说道,“可别告诉影姝,是我给你的。” 严文胜哈哈的大笑,“先生,还是你仗义!你可真是我的亲人哪!” “少拍马屁。”萧珪道,“省着点花,可没有下次了。” 严文胜收好了钱包,笑道:“先生为何不问,我要钱做甚?” “除了喝酒找女人,你还能有别的什么事情么?”萧珪说道。 严文胜笑了一笑,“我想在过年之前,把我家人的坟墓整修一下,再雇一个人平常给我打理打理。顺便也给我自己买下一块地方,就挨着他们。有时间,我还得把那里修成一个墓园。” 萧珪微微的皱了皱眉,“钱不够,再来找我。” 严文胜面露笑容,小声的嘀咕道:“先生太没有原则了,刚刚还说没有下次。” “赶你的车!”萧珪在马车里斥道。 严文胜呵呵一笑,挥鞭抽打马儿,车子轻快的朝前奔去。 到了帅灵韵家里以后,萧珪走下马车,对严文胜道:“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夕食过后再来接我。” 严文胜点了点头,驾着马车走了。 萧珪目送马车,走出了大门。 帅灵韵走了过来,问道:“君逸,你在看什么呢?” “严文胜。”萧珪说道,“今天我突然觉得,他有了很大的改变。” “是么?”帅灵韵问道,“何以见得?” 萧珪说道:“如果不是他刚刚说起,要去给他的家人修坟,我几乎都快要忘了,他曾经是我的敌人,还是一个冷血残酷、杀人如麻的江湖魔头。” 帅灵韵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说道:“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严文胜的确改变很大。记得他刚来的时候整天绷着个脸,话不多说,满眼的狠戾之气。现在他总是乐呵呵、笑眯眯的,不争强不斗狠,跟谁都不计较,也没有了那些江湖草莽的作派。我有时甚至还会觉得,他有一点傻气。” 萧珪笑道:“和孙山一样傻么?” 帅灵韵笑着摇了摇头,“不大相同。孙山是天生的木讷,严文胜有返璞归真之感。” 萧珪叹息了一声,“为何我身边,尽是一些傻子呢?” “好哇,你敢骂我?”帅灵韵伸手就要捉拿萧珪的耳朵。 萧珪躲得飞快,一溜烟的往客厅里跑去。 他一边跑一边琢磨眼前这件事情:莫非就是因为,我总被帅灵韵拎耳朵、受了她的欺负,才会下意识的想要揉影姝的脑袋,借以发泄心中的不平之气?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这果然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啊! 此刻,寿王李瑁正带着满胸的抑郁之气,走进了上阳宫。 宫外的防洪工地上传来的巨大噪音,让他更觉心烦意乱。他连续深呼吸了好几口,勉强收拾好了自己的心绪与表情,这才迈进了芬芳殿,前来求见他的母亲武惠妃。 他们母子二人早就约好了今日在此见面,武惠妃来得比较早,已经在殿内等着他了。 寿王李瑁施礼过后,武惠妃叫他坐到了自己身边来,问道:“瑁儿,你心情不好吗?” 寿王李瑁微微一怔,还是被看出来了。 武惠妃问道:“说一说,怎么回事?” 寿王李瑁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昨天我去了重阳阁找萧珪,原本事情谈得好好的,却突然生了变故。” “什么变故?” “那个秃驴,暴毙死在了军营里。” “什么秃驴?”武惠妃有点不解,“他和圣人交办的差事,有关系吗?” 寿王李瑁犹豫了一下,说道:“原本,是不相干。是孩儿自行做主,将二者关联起来。” “你先等一等,让我把这件事情给理顺一下。”武惠妃皱了皱眉,说道:“先是圣人派谴袁思艺去往萧珪那处探些口风,问他是否愿意做官。袁思艺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你,你自告奋勇代替袁思艺去找萧珪询问此事。然后,你突然就扯出了一个什么秃驴。这究竟怎么回事?” 寿王李瑁面露愧色的笑了一笑,只好将昨天在重阳阁发生的事情,全都如实的对武惠妃讲了一遍。 武惠妃听完之后,面露笑容的摇了摇头,“瑁儿,你被萧珪算计了。” “不会?”寿王李瑁面露一丝惊愕之色,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我一番好意,要把萧珪从一介布衣提拔为五品通贵。他有什么理由要算计于我?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武惠妃淡然道,“在为娘看来,萧珪非但是有充足的理由这样做。并且,他也非得算计你这一次不可!” 寿王李瑁惊讶的眨着眼睛,“为什么?” 武惠妃说道:“瑁儿,你想一想。原本是圣人想授予萧珪官职,却又怕他老气横秋一概拒绝,于是才会先派袁思艺过去探个口风,这是为了避免君臣尴尬。但你一过去,就把探口风做成了一笔交易。一个囚徒就能换到一个五品亲王友,你觉得这样的交易对等吗?” 寿王李瑁恍然一怔,摇了摇头。 “如此不对等的交易,摆明就是收买与贿赂。萧珪敢和你做吗?”武惠妃再次问道。 寿王李瑁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孩儿是想,趁这个机会,把萧珪拉到我的亲王府去。” “你做得最错的,就是这件事情。”武惠妃说道:“如今朝野上下无不知晓,萧珪正与圣人亲近。他是得蒙圣人赏识,才会左右逢源无往不利。你突然要送他一个寿王友的五品官职,岂非是公然昭告天下,萧珪已经投靠了寿王府。那他萧珪,究竟算是皇帝的人,还是你这个亲王的人?” 寿王李瑁愕然一怔,咧了咧嘴,有些后悔莫及的说道:“确是孩儿有些心急了,难免就让萧珪起了戒心。但是他昨天的种种表现,真是天衣无缝。孩儿根本就来不及怀疑,他有从中作梗。” “萧珪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何来资格执掌重阳阁,与那么多诡诈成性的江湖人去较量?”武惠妃摇了摇头,责备中带着慈爱的说道:“瑁儿,好在这件事情还不算严重。你不必把详情告诉袁思艺,只跟他说萧珪无意做官,叫他如此向圣人回话便可。” “是,母亲。”寿王李瑁叉手拜了一礼,仍有一些惋惜与不甘的说道,“都怪我行事太过草率,我该缓缓而图之。先让萧珪答应做官,随后再想办法授他亲王友之职。如此,孩儿就能将萧珪纳入我的门下了。” 武惠妃淡然道:“如果萧珪当真与你做下这笔交易,那也就证明他只是一个,被荣华富贵蒙蔽了双眼的庸碌势利之徒。他并不值得,圣人如此器重于他。也不值得,你用一个五品亲王友去收买于他。” 寿王李瑁皱了皱眉,“母亲,如此说来,萧珪只会效忠于圣人,永远都不会为孩儿效力了?” 武惠妃微然一笑,“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大唐天下亿兆子民,都要效忠圣人,包括我们母子二人在内。” 寿王李瑁连连点头,他在期待武惠妃这一套官话之后的下文。 武惠妃说道:“对于那些凡俗之辈,许以金钱名利或是官爵,便可让他为你赴死。但像萧珪这样的特殊之人,就连圣人封授的官职都难以让他动心,那你就得用足了心思,让他觉得你们二人真是一对肝胆相照的挚友。但尽管如此,你仍旧不可能真正的笼络他,驾驭他。” “为什么?”寿王李瑁问道。 武惠妃淡然一笑,“有一次我陪圣人去往禁苑围猎,圣人曾经指着那些奔腾的马儿对我说过:越是卓尔不凡的良驹,越会拼命的想要挣脱缰绳。” “我明白了……”寿王李瑁有点沮丧的点了点头,“那我还拉拢萧珪作甚?一点用处都没有!” “瑁儿,你错了。”武惠妃说道,“你缺的,并不是一两个听话的奴仆。萧珪这样的人物,你若能让他在关键的时候帮你一把,便已经足够了。朝中还有许多的重臣,你也只能如此的对待他们。你不要总想着驾驭于人。因为越是真有才干之人,越不愿意被人如同奴婢一般的驱使。” 寿王李瑁眼睛一亮,连忙叉手拜下,“越是卓尔不凡的良驹,越会拼命的想要挣脱缰绳——孩儿,谨受教!” 武惠妃略感欣慰的点了点头,“最近,可有见过咸宜?” “母亲,孩儿昨天还与咸宜一同饮茶吃果子。”寿王李瑁答道,“在玉真公府。” 武惠妃问道:“她最怎样?” 寿王李瑁眨了眨眼睛,决定不把咸宜公主声称想要出家修道的事情,告诉母亲。 “咸宜最近,一切都好。”他如此说道,“每天就在皇姑府上读一些书,种一些花,偶尔做一些可口的糕点果子慰劳自己。” 武惠妃不由得皱了皱眉,“这可不像一位公主。她倒是越来越像,一位道姑了。” 寿王李瑁微微一怔,连忙叉手一拜,说道:“母亲,孩儿还有一些事情要办,这便告辞了。” “站住!” 寿王李瑁咧了咧牙,只好站住了,“母亲还有什么吩咐?” 武惠妃正了正脸色,说道:“你去一趟玉真公主府,把咸宜带到上阳宫芬芳殿来。就说,本宫要宣她觐见!” 寿王李瑁咧嘴着,小心翼翼的道:“惠妃娘娘,这种小事,叫个小黄门去跑腿,不就行了么?” “瑁儿,不要妄图和你母亲耍心眼。”武惠妃淡然道,“跑腿的小黄门,能耐何得了你那个骄横成性的小妹么?” 寿王李瑁苦笑的叉手而拜,“惠妃娘娘所言极是!” “休得多言,速去!”武惠妃沉声道,“倘若未能把咸宜带来,小心本宫连你一同治罪!” 第406章 转变 帅灵韵请来的那位医郎在给萧珪瞧过腿伤之后,留下几副外敷的膏药,又开了几副活血散淤、养筋壮骨的内服汤济,然后嘱咐他一定要注意休息,不要过于劳累,尽量少骑马、勤散步,避免剧烈发力。 帅灵韵可不知道萧珪的腿伤,是因为与秃驴的激烈博斗而导致复发,只当是萧珪最近过于奔波与忙碌给累着了。她很心疼,恨不能把萧珪抱起来,不再让他双脚沾地。 医郎走后,帅灵韵把洛阳商号的事情,委托给了清尘去打理,特意留在家里陪伴萧珪。至于萧珪再有什么要求,除了饮酒与洞房之外,她一概有求必应。 于是萧珪,今天可算是过上好日子了。 帅灵韵给他准备了许多果品美食,拿到了池塘边来,一边耐心而安静的陪他钓鱼,一边温柔体贴的往他嘴里喂食。 萧珪钓起了鱼儿来,帅灵韵立刻去捉不让萧珪动手。因为医郎叮嘱了,萧珪最好是不要碰触凉水。 萧珪叫她画一副自己钓鱼的画作来欣赏,帅灵韵立刻取来画架颜料,就在水边现场绘画。 二人的午饭都是如同野餐一般在池塘旁边解决的,因为萧珪钓鱼钓上了瘾,不想回到餐厅去吃饭。 到了午时之末,萧珪已经从冬季的枯草洞中拉起了十多斤肥美的大鲫鱼,总算是过足了瘾,二人这才离开水边到了客厅,稍作休息。 这时,去往北市办事的清尘,派了一个人给帅灵韵送来一些近期的帐薄,请她过目审核。 来人是一个青年男子,个子不高不矮,模样周正白净。萧珪看他身上颇有几分书卷之气,眼神柔和而坚定,举止斯文而带正气,不像是一般的跑腿小厮。 这青年大约是不认得萧珪,进了客厅之后只是拜见了帅灵韵,自称“珠玉行薄记蓝庆元”,给帅东家送来了商会旗下南北二市两家珠玉行的本月帐薄,有请帅东家过目。 帅灵韵接了帐薄回他一句“辛苦了”,便请他去了偏厅饮茶休息。等自己看过了帐薄,再来与他说话。 待他走后,萧珪说道:“姓蓝的,好像不太多见。” “长安蓝田县那边,就有许多。”帅灵韵一边翻着帐薄,一边与他聊道,“听说蓝庆元的祖上,在西周时曾经担任某个内廷官职。因其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所以称为滥人——泛滥的滥。” 说到这里帅灵韵笑了笑, 继续道:“后来这个泛滥的滥,被改为了蓝田县的蓝,正式的官名叫做蓝人。后来蓝家的先祖就以‘蓝人’为氏,再后来又改成了蓝庆元的这个蓝姓。” 萧珪点了点头,“帅东家真是博学。与君一席话,胜读五十八年书。” “你少来!”帅灵韵乐得咯咯直笑,然后又道,“这个蓝庆元的父亲,当年就是我阿舅手下的一名帐房薄记,做了有十五六年,因病过世。他儿子蓝庆元就顶了父亲的缺,继续为商会做事。” 萧珪知道帅灵韵不会无缘无故的,跟自己说这么多无关紧要的废话。很有可能,她也觉得这个蓝庆元有些与众不同。 于是萧珪继续问道:“蓝庆元今年应该是二十五岁?” 帅灵韵有点好奇,“你怎会知道?” 萧珪笑了一笑,“看他模样,大约就是二十多岁。我朝天子已经登基二十四年。蓝庆元以庆元为名,应该是为了纪念圣人初登大宝。当然庆元也有可能是要纪念改换年号。但如果他是出生在开元元年,他就不敢以庆元为名,因为这个年号的元字,他要避讳。哪怕是现在,他在正式场合书写自己姓名的时候,也要避讳元字。” “没错。”帅灵韵将帐薄翻到最后一页给萧珪看,上面有蓝庆元的签名,写作了“蓝庆一”。 “元为始也,始从一也。”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大唐以道教为尊,老子云,抱一以为天下式。意为,圣人掌握万事归一的法则,就可以治理天下。看来这个蓝庆元不仅有些学问,还胸怀大志,颇为自信。” 帅灵韵两眼发亮,当即笑道:“萧先生真是太有学问了。与君一席话……” “停停停!”萧珪笑道,“说正事,说正事。这个蓝庆元为人如何,做事怎样?” 帅灵韵暂时将她手中的帐薄合了起来,说道:“这个蓝庆元从小就聪明,爱读书,很勤奋。如果不是生在了一个商人之家,他应该有机会金榜题名、登科入仕。大约在五年前,他顶替了病故的父亲为商会做事,专管帐薄。五年来,他从未出过任何差错。但是,他似乎也不太上进。五年前他就已经是帐房薄记,到现在仍是原封未动。除了日常工作所需,他也不大与商会的人交往,显得有些孤僻,不大合群。”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孤僻,不上进。或许这个商会薄记的工作,并不适合他。” “有可能。”帅灵韵说道,“我说过了,如果不是因为生在一个商人之家,他应该有机会金榜题名、登科入仕。” 萧珪笑道:“我突然就想到了你表兄,王明德。” 帅灵韵也笑了一笑,说道:“蓝庆元与我表兄不同。他是一个很沉着,很耐得住寂寞的人。我听说他不饮酒,也从不外出游玩。他的薪酬除了应付最低的生活所需,其他都用来买了书籍与笔墨纸张。但凡有了空暇,他就会去往寺庙或是道观那种地方,请博学的僧人或是道人,给他解答书中的疑问。” 萧珪面露微笑,“这么说,你已经关注他有些日子了?” “不是我,是黄彦章。”帅灵韵道,“有关蓝庆元的这些事情,都是黄彦章告诉我的。你还记得这个人么?” “当然记得,洛阳分号的帐房主管。”萧珪说道,“当初我还在轩辕里的时候,黄彦章奉了陈夫人之命来找我收回,你们赠予我的一些钱财和物品。虽然那件事情让我有些难堪,但与奉命行事的黄彦章没有关系。我对这个人,印象还不错。” “黄彦章是我在洛阳分号,最重要的助手。我不在的时候,分号的事情全由他在掌管,他一直干得很不错。”帅灵韵说道,“君逸,其实我有一个想法。这一次的大掌柜会议上,肯定会有一些人事变动。我们应该提拔一些新人上来,对其委以重任。” “完全赞成。”萧珪说道,“人家帝王开国立邦,都首重人才。我们商会想要破而后立,人才也会显得更为重要。你觉得黄彦章不错,黄彦章又向你举荐了蓝庆元。这两个人我们都可以尝试,用上一用。至于该怎么用,我先要听取你的意见。” 帅灵韵说道:“黄彦章老道持重、经验丰富,足以胜任分号大掌柜。蓝庆元资质优越,勤奋刻苦,但他还年轻,需要打磨。”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我身边正好还缺一个,替我打理商会事务的助手。你觉得蓝庆元,能够胜任吗?” 帅灵韵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道:“你身边不是有影姝了吗?” 萧珪淡然一笑,“虽然影姝聪明又能干,但我总不能把所有的事情,全都交给她一个人。商会这边,我不会让她插手。” 帅灵韵顿时就明白了。 她点了点头,说道:“影姝,毕竟是韩相公那边派过来的人。适当的戒心,还是必不可少。” 萧珪说道:“我这样的做法,与戒心和信任的关系并不太大。假如我全盘倚重同一个人,万一哪天她不给我做事了,那我岂不是两眼抓瞎、一切完蛋?所以我需要一个可以信得过的人,替我负责商会这边的事情。” 帅灵韵面带笑容的小声说道:“这就好比皇帝的大臣,也分文武两派是吗?” 萧珪拍起了桌子,“帅英雄,你这样的想法很危险哪!” 帅灵韵咯咯直笑,“快别喊了!我去把蓝庆元叫来,你与他当面聊一聊,如何?” “好。”萧珪笑眯眯的说道,“顺便来几碟果子,再来一点杜康呗?” 帅灵韵答得虎虎生威,“没有!想都不要想!” 此时此刻,咸宜公主正与寿王李瑁一同走进上阳宫,来到芬芳殿,拜倒在了武惠妃的面前。 母女二人,至少有一个月没有见过面了。至从咸宜公主出生以来,这是她们母女俩,分别时间最长的一次。 原本武惠妃心里是带着气的。按照原定计划,她今天怎么也得先要教训咸宜公主一顿再说。 可是当她看到咸宜公主穿着一身整齐的宫庭盛装,文静而又乖巧的走进内殿之时,武惠妃那颗为人之母的心突然就软了下来。 她有一种错觉,仿佛是自己的眼神穿越了时空,看到了二十年多年前的自己。当时女皇刚刚倒台不久,武家正在遭到清算,自己还在掖庭局打杂做粗活,人称“罪人武氏”。 从罪人武氏到惠妃娘娘,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 看到咸宜公主出落得亭亭玉立,清丽动人。武惠妃感觉,自己有点老了。 咸宜公主施礼参见之后,跪在地上,等着她的母亲叫她起来。 武惠妃有一点出神,仿佛是忘了这么一回事。 寿王李瑁也趴在地上,悄悄的抬起头,朝上瞅了一瞅。 侍立在武惠妃身边的宦官,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寿王李瑁连忙低下头,武惠妃也回过了神来。 “免礼,平身。” 兄妹俩站了起来,都乖乖的低着头,一副十分听话的样子。 武惠妃说道:“寿王,你先回去!” 寿王李瑁如蒙大赦,连忙施了一礼,转身就走。 咸宜公主忿忿的瞪了他一眼,嘟嚷道:“没义气!” 寿王李瑁可不觉得这是讲义气的时候,他溜得飞快,很快就没了影踪。 “咸宜,你在嘀咕什么?”武惠妃问道,语气并不严厉。 “没什么……”咸宜公主小声的答话,低着头,一副丝毫不敢造次的乖巧模样。 武惠妃面露一丝笑容,声音出乎咸宜公主预料之外的柔和,语气之中也带着以往的慈爱气息,“咸宜,你过来,坐到为娘的身边来。” 咸宜公主习惯性的抬头看了一眼,看到了她最为熟悉的、疼爱于她的那个母亲。 咸宜公主的心里也顿时变得柔软起来。她甚至有了一些冲动,想要如同儿时一样,扑进母亲的怀里去撒娇。 但同时她也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母亲,或许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母亲了。 咸宜公主按捺住所有的情绪,安安静静的走到武惠妃的身边,乖乖的坐了下来。 武惠妃从自己的食几上拿起两个金盏,金盏上托着两味刚刚做好还在冒着氤氲香气的糕点,将它放到了咸宜公主身前的木几上。 “这时候进宫,你应该没用过午食?”武惠妃关切的说道,“这是你从小最爱的天花毕罗与樱桃毕罗,你快吃!” 毕罗可算是大唐最有名的果品之一了,它是胡人带进中原的一种美食糕点,有点像是煎饼果子的先祖,可以当作主食来吃。其中最难制作也最为珍贵的就是“樱桃毕罗”。一则是樱桃的季节性与地域性都很强,关中一带比较稀少。二则樱桃水嫩掐之即破,想要把它与热腾腾的毕罗一同煎烤融为一体,若非是技艺超凡的高级厨子,根本就做不到的这一点。 咸宜公主确实有点饿了,看着鲜红欲滴的樱桃毕罗,她下意识的咽了一下口水。 “你快吃呀,等什么?”武惠妃柔声道,“樱桃毕罗就得趁热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咸宜公主点了点头,拿起一旁的温热丝巾擦了擦手,直接拿起那个金托盏,将樱樱毕罗举到了嘴边,连皮带馅儿的,美美的咬了一大口。 真香啊! 真好吃啊! 仍是儿时的味美,最美的味道! 武惠妃笑了,“仍是这般不讲规矩,哪有公主会搬起一个食盏来用餐?” 咸宜公主匆匆的咀嚼吞下了食物,然后说道:“阿娘,樱桃毕罗外热内凉,用手去拿会有一点烫,用筷子去夹樱桃吃又会少了许多味道。那就只好直接用嘴去咬了,如此方能真得美味!” 这一声“阿娘”叫得武惠妃心里,又柔软了几分。她微笑道:“那你快吃,吃完它。” 咸宜公主连连点头,不顾公主形象的对这一盏樱桃毕罗,展开了激烈的攻势。 换作是以往,武惠妃见到她如此有失体统用餐,肯定会加以喝斥与阻止。 可是现在,武惠妃突然觉得,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女儿狼吞虎咽,倒也颇为暖心……这莫非,就是人在变老的一种性情转变? 第407章 夜明珠 过了一阵,咸宜公主吃完了一整个的樱桃毕罗。她擦了嘴,净了手,然后说道:“阿娘,我吃饱了。” 武惠妃指着另一个天花毕罗,“不是还有一个吗?” 咸宜公主连忙摇头,“饱了,饱了,孩儿实在是吃不下了!” “你又挑食。”武惠妃摇头笑了一笑,对旁边的小宦官道,“撤下去,赏给你了。” “奴婢叩谢娘娘!” 小宦官千恩万谢的,拿走了那两个托盏。另有一名宫女,来给咸宜公主上了一盏养颜暖身的参茶。随后,武惠妃示意所有的侍从退到了殿外。 咸宜公主心中暗自嘀咕:这是要跟我,讲什么重要的隐秘之事吗? 果然,武惠妃开门见山的问道:“咸宜,你最近和萧珪,相处得怎样?” 咸宜公主心中一慌,立刻低下了头,小心翼翼的答道:“回母亲的话,孩儿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他了。” “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武惠妃问道。 咸宜公主想了一想,说道:“大约是,阿兄的新船落成入水之日,我们一同乘舟游江。” “那确实有些日子了。”武惠妃淡然道,“你后来,为何没有叫他,再来见你呢?” 这是一个非常令人头疼的问题,咸宜公主不知该要如何回答,只好敷衍了一句, “他总是很忙……” “如果当真想要去见一个人,千难万险也阻拦不住。忙,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借口。”武惠妃淡然道,“那么,究竟是你不想见他,还是他不想见你呢?” 咸宜公主撇了撇嘴,闷着不说话。 武惠妃突然说道:“我有一法,可叫他每日心心念的,只想跑来见你。” “啊?”咸宜公主惊诧无比,这当真是我阿娘,亲口讲出来的话吗? 武惠妃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从一旁的首饰柜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将它递给咸宜公主,“打开它。” 咸宜公主满怀好奇的打开了它,里面摆着一颗浑圆剔透的夜明珠,显然十分的珍贵。 “漂亮吗?”武惠妃问道。 “漂亮。”咸宜公主点了点头。 她盯着这颗珍珠,无比好奇的猜测道:莫非是这颗夜明珠带有某种神奇的力量,我若是拥有了它,就能让萧珪对我情有独衷?……这不大可能! 这时,武惠妃说道:“咸宜,为娘要问你一个问题。” 咸宜公主认真的点了点头,“阿娘请说。” 武惠妃说道:“假如为娘将这颗当世罕见的夜明珠,和一块别人吃剩的骨头,一同扔到一条饥饿的土犬面前。你说,那条土犬会选择哪样?” 咸宜公主笑了,“当然是骨头呀!” 武惠妃问道: “为什么?” “这还不简单?”咸宜公主笑道,“那条狗只认识骨头,它不知道这颗珍珠价值连城,可以换来无数、无数的好肉。” 武惠妃微然一笑,“所以,并不是夜明珠不好。而是那一条狗,它不识货。” 咸宜公主突然意识到,她母亲好像是在骂萧珪…… 她有一点生气,也有一点想笑。 她的心情和表情都很尴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咸宜,为娘还有一个问题。”武惠妃说道。 咸宜公主有点哭笑不得,“阿娘,我不想再玩这个游戏了……” “乖,最后一个。”武惠妃笑了一笑, 又从首饰柜里拿出来一个鹅蛋大的金蟾蜍,对咸宜公主说道:“你替为娘,把这个金蟾蜍装进那个盒子里面。” 咸宜公主满腹狐疑的眨了眨眼睛,莫非这很困难吗?莫非又有什么陷阱?莫非又要拐着弯的骂萧珪? “快一点。”武惠妃催促道。 咸宜公主小心翼翼的拿起那个金蟾蜍看了一看,又怀疑的看了她母亲两眼,好像没什么可特别的。 她先把金蟾蜍放了下来,拿起那个装了夜明珠的盒子,又怀疑的看了看她母亲,仍是没有发现端倪。 咸宜公主将盒子里面的夜明珠拿了出来,小心的放到了一旁的首饰柜里。然后,她将金蟾蜍放进了空出来的盒子里。 “阿娘,我完成了。”咸宜公主双手托着盒子给她母亲看,扬了扬眉梢,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 武惠妃笑吟吟的看着她的女儿,“告诉为娘,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呀!”咸宜公主说道,“把夜明珠拿出来,放到一旁。然后把金蟾蜍放进去,大功告成。” “所以。”武惠妃说道,“你必须先把夜明珠拿出来。对么?”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仿佛是明白了她母亲的用意。 这是要……把帅灵韵从萧珪身边赶走吗?! “这颗夜明珠与你有缘,它帮了你不少的忙。”武惠妃说道,“为娘就将它,送给你了。” “不,我不要!”咸宜公主急忙把这个盒子放到了木几上,脸上泛起了一抹恐惧之意。 “你不要害怕,也不要误会。”武惠妃淡然道,“皇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杀人。否则,必遭天下人唾弃。” 咸宜公主这才心中稍安。 她暗吁了一口长气,小心翼翼的问道:“阿娘,那你打算怎么做?” “现有一个天赐良机,可让帅灵韵自觉的、逐渐的走出萧珪的心扉。”武惠妃说道,“与任何人都无关。” 咸宜公主皱起了眉头,“这怎么可能?” “你若不肯相信为娘,为娘也就不必再说下去了。”武惠妃淡然道。 咸宜公主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阿娘,你继续说!” 武惠妃说道:“为娘现在十分正式的询问于你,你是否真的喜欢萧珪?你是否愿意让他娶你,做你的驸马?” 咸宜公主脸上泛现起了一些红晕,咬了咬牙,肯定的点了点头。 “好,为娘给你一次机会。”武惠妃说道,“但你听着,仅此一次,也会是最后的一次。事后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必须成亲嫁人。或者是嫁给萧珪,或者是嫁给我与你阿爷替你选定的驸马。你愿意接受这个条件吗?” 咸宜公主皱了皱眉,“阿娘,你当真愿意给我这样的机会么?” “我说了。”武惠妃淡然道,“你若不相信为娘,我们也就不必再谈下去。” 咸宜公主深吸了一口,重重的吐出。 她就像是一个即将输光了的赌徒,放出了最后的所有的筹码,要做最后一搏。 “我相信阿娘!” “我接受这个条件!” “好。”武惠妃淡然道,“那你就从现在起,听我的安排。” “孩儿究竟,该要怎么做?”咸宜公主有点紧张,也有一点期待。 武惠妃说道:“你先答应你皇姑,随她一同去往长安,散心游玩。” “阿娘,眼看就要过年了。”咸宜公主说道,“孩儿想要等到明年的上元节过后再去长安,可以吗?” “不可以。”武惠妃说道,“你必须要在年前去往长安,除夕、春节、上元节,你都要在长安度过。” 咸宜公主十分不解,“阿爷与阿娘都在洛阳,为何偏要孩儿去往长安过年?” “你不必多问,照办就好。”武惠妃淡然道,“你要相信,无论如何,你的母亲总不会害了你。” “但是……”咸宜公主喃喃的道,“圣人与朝廷皆在东都,明年上元节的洛阳灯会,必然十分热闹。长安那边,想必也是冷冷清清的,了无生趣。” 武惠妃摇头笑了一笑,“上元灯会,年年都有。机会,可是只有一个。” “好,好,我去长安……”咸宜公主立刻说道。说完她就脸红了,连忙低下了头。 “那就先这样!”武惠妃微笑道,“你可以回你皇姑府上,去做准备了。” “阿娘,孩儿不用辞别阿爷吗?”咸宜公主问道。 “不用。”武惠妃淡然道,“你阿爷,早就知道了。” “那好……”咸宜公主点了点头,起身后退,施礼下拜,“母亲万安,孩儿告退。” 看着咸宜公主缓缓的退出内殿,武惠妃面露笑容,长长的轻吁了一口气。 此时,萧珪在帅灵韵家中的客厅里,喝完了今天的第三杯杜康,帅灵韵极有原则的把酒壶给收走了。 她还对蓝庆元交待道:“庆元,往后你跟在萧先生的身边,一定要好好的监督他,不许他多饮酒。他有旧伤未癒,这是医郎吩咐的。你记住了吗?” “喏。”蓝庆元文致彬彬的施了一礼。 萧珪十分不满的皱了皱眉,“你喏什么喏?谁是商会的大东家,你弄清楚了没有?” 蓝庆元愣了一愣,面露难色,不知如何是好。 “你就别吓唬他了。”帅灵韵笑道:“没错,你是元宝商会的大东家,商会以下所有人都得听你的。但是元宝商会的大东家,刚好归我管。你赞成吗?” “咳……”萧珪干咳了一声,小声的笑道,“给点面子,行吗?” “可以。”帅灵韵笑着施了一礼万福,“大东家忙着,小女子就先行退下了。” 说罢,帅灵韵就带着那个让萧珪眼馋无比的酒壶,走了。 萧珪斜挎着身子,歪坐在四围椅上,故意用漫不经心又带着威严的口气说道:“蓝庆元,你是不是觉得,我惧内?” “并没有。”蓝庆元连忙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在下认为,萧先生对帅东家情深意切,颇为尊重。” “那她对我呢?”萧珪继续追问道。 这种问题,哪好回答? 被新老板反复刁难的蓝庆元,一脸的窘样吞吞吐吐,不知如何是好。 萧珪暗自好笑,说道:“我来问你,另外一个问题!” 蓝庆元叉手一拜:“先生请讲。” 萧珪说道:“你为什么答应离开帐房,来我身边做事?” “因为先生给在下开出了三千五百钱的薪酬,是我以前的两倍,比一县之令还要高。”蓝庆元老老实实的答道,“有了这些钱,在下就可以多买一些书来看了。” 萧珪问道:“还有呢?” 蓝庆元茫然的摇了摇头,“暂时,只有这些了。” 萧珪都笑了,“你这个傻书生!” 蓝庆元连忙叉手一拜,“先生,在下身在商籍,乃是一介低贱商人,不是仕子书生。” 萧珪笑得更乐了,“那你说,我该怎样骂你?” “呃……”蓝庆元咧了咧嘴,苦笑道,“先生还是,不要再骂了?怒而伤肝,肝肾同源。肝主筋,肾主骨。生气骂人,对先生的膝盖伤势,会有一些不利的影响。” 萧珪笑道:“你还懂医术?” “学生闲来无事之时,什么样的书都会读上一些。”蓝庆元说道,“之于医理,学生略懂一二,算不得精通。” 萧珪问道:“儒家经典,你都读过了吗?” “大致都已读过了。”蓝庆元答道,“只是未能读懂,全都一知半解。” “《韩非子》与《商君书》这些法家的学说,读过没有?”萧珪问道。 蓝庆元点头,“读了。也是一知半解。” “史书呢?” “史书在下读得最多。《史记》,《战国策》,春秋《左传》、《公羊传》、《谷梁传》,《三国志》还有本朝编撰的《晋书》、《隋书》……”蓝庆元开始了他的滔滔不绝,最后用一句“全是一知半解”做了结尾。 萧珪面带笑容的看了这个傻书生半晌,问道:“兵书,读过没有?” “读过。”蓝庆元又点头,“《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司马法》、《尉缭子》、《六韬》、《三略》,还有本朝太宗皇帝陛下与李卫公合着的《问对》一书,流传于坊间也不知是真是伪,学生也曾找人借来读过……全是纸上谈兵,一知半解。” 萧珪用手指轻轻的挠了挠自己的下巴,好奇的问道:“说一说,你还有哪些书是没有读过的?” 蓝庆元说道:“先生,光是洛阳南北二市的坟典行里,至少还有上万册的书,是学生未曾读过的。学生的毕生志愿,就是家有藏书千卷。” “书可不便宜。”萧珪说道,“藏书千卷,价值万金。就凭你每月三千五百钱的薪酬,想要完成这个目标,至少也要为我工作两百年。” 蓝庆元自嘲的苦笑了一声,“学生说说而已,先生不必当真。” “如果你能积极上进,用心努力的为我做事,并且获得我的认可。”萧珪顿了一顿,说道,“有朝一日,你或许就瞧不上这藏书千卷了。” 蓝庆元轮了轮眼睛,愕然的看着萧珪。 “藏书万卷、甚至十万卷,对元宝商会的大东家掌记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萧珪说道,“你知道什么是掌记吗?” “学生知道。”蓝庆元有了一点激动,连忙叉手拜下,说道:“商会的每一位掌柜都有他的掌记,除了掌管帐房,还是可托大事的心腹。就如同,帅东家身边的黄彦章黄先生。帅东家若是离开了洛阳,黄先生就会代行大掌柜之权。” “那你可得,好好努力了。”萧珪起身走到蓝庆元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元宝商会的大东家,暂时还没有掌记。” 第408章 两面派 时近傍晚,帅灵韵家里即将开饭。 萧珪邀请蓝庆元陪自己一同共进夕食。蓝庆元却颇为矜持,以家中老母正在等他回家吃饭为由,执意要走。萧珪叫他明天不用去帐房点卯了,直接到帅东家这里来报道。 蓝庆元应了喏,告辞而去。 这时,外出办了半天私事的严文胜驾着马车回来了。刚进院子他就哈哈大笑,“我闻到了酒肉的香味,看来我回来得正是时候啊!” 蓝庆元正好从马车旁边走过,好奇的看了他两眼。 严文胜瞟了他两眼,有点陌生,问道:“你是哪位?来此作甚?” 蓝庆元连忙站住了,叉手施了一礼,“在下蓝庆元,乃是元宝商会的一员薄记。今日来此,向帅东家送交一些帐本。” 萧珪在客厅里听到他二人说话,从里屋走了出来,说道:“严文胜,你们两个以后将要一起共事。相互认识一下。” “薄记,该是专管帐目的?”严文胜觉得有点奇怪,“先生身边,不是已经有管钱的人了么?” “他不管钱。”萧珪道,“但是说不定,他能管你。” 严文胜很憋屈的撇起个脸,“先生,这不公平!我明明比他们都先来,影姝管着我也就算了,她是个小娘们儿,我不跟她计较。但是凭什么让这个刚刚进门的乳臭小儿,也来管我?” 蓝庆元连忙弯腰叉手的下拜,“不敢、不敢!在下什么都不懂。往后,在下时时处处都要有劳兄台,多多指点。” 严文胜咧了咧牙,“虚伪……” 萧珪笑了一笑,转身走进了客厅里。他们两个要怎么相处,那是他们的事情,萧珪不想干涉太多。毕竟自己已经不再是私塾的先生,他们也不是未成年的儿童了。 片刻后,府里开饭了。 严文胜把孙山拉了来,一同饮些小酒。萧珪只能饮着汤,看他们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心里很不平衡。 帅灵韵当然知道他有怀不忿,于是温言细语的劝道:“你忍些日子,等膝盖伤势完全恢复了,我每天都让你饮个痛快,可以吗?” “三天,好吗?”萧珪问道。 “那怎么行?”帅灵韵说道,“医郎都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 萧珪恨得牙痒痒,“我得干掉那个医郎!” 严文胜立刻叫道:“先生,杀谁?” “杀严文胜!”萧珪没好气的说道。 严文胜呵呵直笑,“那还是再等些日子,我刚刚才给自己买好墓地,都还没有刨坑呢!” 孙山好奇的问道:“你给自己买墓地作甚?” “早晚都有那一天的,我得和我的家人葬在一起。”严文胜说道,“孙兄,改天你跟我一起过去看看,你得帮我记住那地方。万一哪天我死了,你得把我埋在那里,知道吗?” 孙山皱了皱眉,“我比你年长,我活不过你。” 严文胜呵呵一笑,“放心,我肯定比你先死。” 萧珪听得不耐烦了,斥责起来,“你们两个,会不会聊天?” “我不会。”孙山答得干脆而果断。 严文胜呵呵的笑,“我错了,自罚三杯。” 萧珪摇了摇头,问道:“你觉得那个蓝庆元,怎样?” 严文胜拿着酒杯寻思了片刻,说道:“我不喜欢他。但他应该是一个,很有才的人。” 说罢,严文胜把这杯酒喝了下去。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严文胜这厮,眼睛还是很毒的。 正当这时,王仆来到厅内说道:“萧先生,帅东家,有客来访。” 萧珪笑道:“这个人,可就不如严文胜踩点厉害了。” 严文胜呵呵直笑,“我还在天津桥上的时候,就闻到帅东家府上的酒肉香味了。于是快马加鞭,果然准时赶到!” 帅灵韵问道:“王仆,来者何人?” 王仆答道:“是益州分号的大掌柜,冯启发,冯老先生。” 帅灵韵看向萧珪,“君逸,怎么办?” 萧珪淡然道:“先把他请到客院厢房里候着。倘若他还没有用餐,就给他安排一份饭食。” 帅灵韵说道:“冯掌柜赶在会议的前一天特意前来造访,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如此安排,会不会有些怠慢了?” 萧珪说道:“先就这么安排,稍后我再跟你解释。” 帅灵韵点了点头,“王仆,去办。” 王仆领了喏,匆匆而去。 帅灵韵离开自己的餐几,坐到了萧珪的身边来,笑而问道:“现在可以说了?” 严文胜连忙把他的食几搬了起来,说道:“孙山,我们到隔间去吃。” 孙山很听话的点点头,和他一样搬起了自己的食几,两人一同回避,去了隔间用餐。 萧珪说道:“上次中秋节在轩辕里举行大掌柜会议的时候,我对这个冯启发的印象比较深刻,这是一个十分滑头的老人精。我私下向你阿舅讲教,他也认同我的看法,说冯启发精明世故、为人狡猾。但他没有岳文章那样的野心,更没有何明远那样的恶毒。这是一条,贪婪又怕死的老狐狸。” 帅灵韵点了点头,“没错,冯启发的确是这样的人。那你觉得,他此行前来有何用意呢?” 萧珪淡然道:“他自己会告诉我们的。” 帅灵韵面带微笑的看着萧珪,用类似撒娇的口气说道:“但我想要听你,预测一下。” 萧珪笑道:“倘若猜中,我有什么好处?” “你想都别想,一天最多三杯……” 萧珪冷不丁的抱住帅灵韵,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讨厌!”帅灵韵叫了起来。 萧珪呵呵直笑,“奖品已经到手,看我猜给你听!” 帅灵韵哭笑不得,“快说!” 萧珪说道:“那些大掌柜一个比一个精,肯定都已料到,在这次的年终大掌柜会议之上,会发生一些重大的变故。有的人已经立场坚定的站在了我们这一边,比如邓如海和范子和。还有一些人已经铁了心,想要脱离商会自己独立。另有一些,大约就是冯启发这一类人物,仍在左右徘徊举棋不定。他肯定早就和其他的大掌柜私下商议过了,知道了对方的立场和想法。现在冯启发最想知道的,就是我们的底细和想法。” 帅灵韵说道:“如此说来,冯启发是想两边观望待价而沽,最终他会选择得胜的那一方,做为自己的盟友?” “帅东家英明。”萧珪笑呵呵的点头。 帅灵韵笑着摇了摇头,“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两面派。” 萧珪说道:“但是不可否认,但凡是有争端,就会有两面派的出现。这种人往往还会成为斗争的双方,努力争取的对象。” 帅灵韵问道:“那我们,需要争取冯启发吗?” 萧珪淡然一笑,“至少他自己觉得,我会努力的争取他。” 帅灵韵微微一怔,然后双眼发亮恍然大悟,“这就是你故意冷落他,打发他去偏厅用餐的原因吗?”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帅东家,你可是一位商人。当你迫切想要买下一样的东西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尽可能的压价。”帅灵韵显然是明白了萧珪的意思,她也笑了起来,说道:“我可能会故意装作对那件东西不感兴趣,爱要不要;我还会挑他的毛病,说那件东西品相不行或有什么瑕疵。总之,我绝对不会对那件东西,表现出太多的喜欢与渴望。否则,卖家就会趁机哄抬价码。” 萧珪笑呵呵的点头,“所以,我现在可算得上是一个入了门的商人吗?” 帅灵韵笑道:“你是天才,满意了吗?——赶紧吃饭,冯启发还在那边,满肚子怨气的等着你呢!” “急什么,慢慢吃。”萧珪笑道,“反正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被气走。就算是熬到明天天亮,他也会一直等在那里!” 帅灵韵摇了摇头,笑道:“我真替那些大掌柜担心。他们一个个的,都还不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呢!”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商人,是这世上最会打探消息的一类人。我觉得冯启发应该就是嗅到了什么怪味儿,才会特意来此一趟。” 帅灵韵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莫非他在外面查到,你对我们卖关子的那些事情了?” “那不可能。”萧珪呵呵一笑,说道:“但是前些日子我去巩县收拾谢黑犲的时候,动静颇大。这件事情,他们不难打听得到。” “有道理。”帅灵韵点了点头,说道,“当时你身边,可是带了金吾卫的铁骑。在那些大掌柜们看来,这可真就不是一件小事!” 萧珪笑道:“所以,我必须在冯启发面前摆一摆臭架子。我得让他心里拼命的猜测,我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他猜得越久,心里就越慌张,我就越容易收拾他了——当官的面对商人,不都这样么?” 帅灵韵十分无语,笑道:“你好像还不是官员?” 萧珪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当官有什么好的?萧某人不屑为之!” 帅灵韵露出了鄙夷的神情,“就知道吹牛!” “萧某人从不吹牛!”萧珪笑道,“哪天我们要成亲了,我就随便去弄个大官来当一当,再让朝廷封你个诰命夫人。因为我当初答应过你阿舅,这是迎娶你的条件之一。” “哎!”帅灵韵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多吃菜,少吹牛。这对你有好处!” 萧珪眨了眨眼睛,“什么好处?” “免得被人拎了耳朵!” 半个时辰以后,天都已经黑了。 萧珪打着饱嗝,慢慢吞吞的走到了客院的厢房这边来。严文胜掌了一个灯笼,在前引路。 冯启发满腹牢骚的坐在一间厢房内,身前的一桌饭菜没怎么动,那一壶酒倒是快要被他喝干了。 听闻院子里面有了脚步声,还有灯笼的光影摇摇晃晃。冯启发起身走到门口,总算是看到了萧珪。他连忙迎了出来,叉手弯腰拜了个九十度,“小老儿冯启发,参见大东家!” “冯掌柜,不必客气。”萧珪上前来扶了他一下,笑吟吟的说道:“实在抱歉,让冯掌柜久等了。适才来了几位朋友,谈了一些事情。不知不觉,居然天都黑了。真是多有怠慢,还请冯掌柜莫要见责。” “且敢,且敢。”冯启发哈着腰,十分殷勤小心的说道,“大东家的朋友,那都是京城的贵人。小老儿一介贱商,理应等候,理应等候!” 一旁掌着灯笼的严文胜,都有一点忍不住想笑。心想:倘若让你知道,他与帅东家在餐厅里相互喂食、打情骂俏磨蹭了半个时辰,你非得气得吐血不可! 萧珪突然说道:“严文胜,门外候着。我与冯掌柜,说些事情。” 严文胜连忙收敛了神色,“喏。” 萧珪与冯启发走进了厢房内,分别入座。萧珪看了看那他的餐几,问道:“怎么,这些饭菜不合冯掌柜的胃口吗?” “不,不!饭菜很好,可说是极好!”冯启发连忙摆手,叹息了一声,再道:“只是小老儿胸中郁结,无心饮食啊!” 萧珪认真的说道:“冯掌柜有何难处,不妨说给我听。萧某力所能及,必助冯掌柜一臂之力。” “小老儿多谢大东家。”冯启发连忙叉手拜了一礼,然后说道:“其实这件事情,并非只是小老儿一人之麻烦。而是,而是……” 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萧珪很安静的看着他,耐心的等着。 冯启发心里有点郁闷……你怎么不问呢?你不问,我怎么答?你会不会聊天! 萧珪偏就只是看着他,偏就不问。 这显然是一个,你爱说不说的态度! 卖关子失败的冯启发没办法了,只好继续说道:“大东家,这并非只是小老儿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商会的大麻烦啊!” 萧珪神色淡然的摆了一下手,示意你继续说。 箭已出弦,冯启发也顾不得许多了,继续说道:“小老儿已经查知,有几位大掌柜正在筹谋独立,想要脱离商会自成一家。小老儿也曾劝过他们不要这样做。但是他们一个个的都像是,王八吃称铊铁了心,不听劝哪!” 萧珪仍是不动声色,又摆了一下手。 冯启发愣了一愣,叉手拜道:“大东家,就是这件事情,小老儿已经如实禀报了。” 萧珪总算是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冯启发愕然的看着萧珪,就这样? 萧珪淡然道:“冯掌柜,还有别的事情吗?” 冯启发满心忐忑目瞪口呆,喃喃的道:“回大东家,没有了。” 萧珪说道:“天色不早了,我派车送冯掌柜回去歇息。明日还须早起,准时前来参加,年终大掌柜会议。” 冯启发足足愣了半晌,只好叉手一拜,“多谢大东家。小老儿,告退了。” 第409章 奸商 萧珪派了王仆驾起马车,送冯启发回去。 冯启发在萧珪这里碰了软钉子受了冷遇,满心的忐忑不安,不想就这么回去。于是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上了车就一个劲的对王仆嘀咕:“王仆兄弟,现在天都黑了,坊门也已关闭。一路上全是武候与金吾郎在宵禁巡逻。万一咱们被他们捉了去,如何是好?” 王仆说道:“冯掌柜,你看到马车上悬挂的这个灯笼没有?” 冯启发冒出头来看了一眼,“重阳阁?” “没错,就是重阳阁的灯笼。”王仆得意洋洋的说道,“这可是萧先生给我的!” 冯启发愣愣的问道:“它有什么特别的用处?” “要说它的用处,那可就太大了!”王仆说道:“无论何时,哪怕是执行宵禁的深更半夜,只要我的马车上挂了这个灯笼,都能畅行无阻并且免于盘查。那些偷鸡摸狗的市井蟊贼,见了这个灯笼也全都躲得远远的,就如同小鬼遇到了阎王一般。” 冯启发惊讶的说道:“这不打眼的小灯笼,还真是一个大宝贝!” “那可不!”王仆越说越得意,“冯掌柜你可能还不知道,能去重阳阁饮茶的人,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达官显贵。万一这些贵人饮茶玩乐到了半夜想要回家去,就得有东西开道。那就是这个宝贝——重阳阁的灯笼!” 冯启发愣愣的多看了那个东西几眼,“重阳阁,真是了不得啊!” “那当然!”王仆的语气里,充满了近似于小人得志的自豪与炫耀,他说道:“就说这灯笼,冯掌柜知道它的来历不?” “冯某愿闻其详。”冯启发很感兴趣,竖起耳朵听着。 王仆得意洋洋的说道:“那金吾卫的大将军,圣人的义子,人称大唐霍去病的王忠嗣王将军,跟咱家萧先生,那可是过命的交情、拜把子的兄弟!” 冯启发目瞪口呆,喃喃道:“不会?” “这种事情,我一介下人还敢胡说瞎编不成?”王仆说道,“前不久,萧先生带着重阳阁的人去巩县打土匪的事情,冯掌柜知道么?” “冯某……略有耳闻,略有耳闻。”冯启发吱吱唔唔的说道。 王仆哈哈的笑,“冯掌柜刚来洛阳不久,不知详情倒也并不奇怪。但是这件事情,早就满京城都传开了。现在洛阳人人皆知,萧先生去打土匪的时候,那可是带了金吾卫的铁骑!” 冯启发仿佛十分的惊讶,啧啧直叹,“金吾卫,那可是朝廷王师、天兵天将啊!” “就是嘛!”王仆就像是自己当了一回三军主帅那样,极其自豪的说道,“冯掌柜你说,如果不是因为,王忠嗣将军与咱家萧先生有过命的交情,他能把自己的麾下兵马,交给萧先生去打土匪吗?” 冯启发连连点头,“这倒是,这倒是!” 这时马车走到了坊门入口处,两扇大门早已紧闭。管理城门的武侯见着重阳阁的灯笼,二话不说,直接开门放行。 王仆笑哈哈的说道:“看到没有,冯掌柜?我没有骗你!” “还真是管用。”冯启发轮了轮眼珠子,问道:“王仆兄弟,照你这么说,萧先生该是官面上的人。大唐的官员仕人,那都是不许经商的。当然,他们也一向不屑经商。但是萧先生,他怎么就做了我们商会的大东家呢?” “这我不知道。”王仆答得十分利索。 冯启发不死心,又问道:“不知道除了王忠嗣将军,萧先生都还结交了哪些达官显贵呢?” 王仆笑道:“冯掌柜,这你可难到我了。我只是一个跑腿的下人,哪会知道这些?” 冯启发暗自叹息了一声,“王仆兄弟何必守口如瓶,这又不是什么绝密之事。哪怕多说一个,那也是好的呀……” “嗯……”王仆眨巴着眼睛寻思了片刻,“圣人!——圣人算不算?” 冯启发差点惊弹起来,“圣、圣人?!” “对。”王仆说道,“圣人时常召请萧先生入宫,替他讲经说法。这件事情,也是满洛阳的人全都知道——冯掌柜,不会也没听说?” 冯启发目瞪口呆的瘫坐了下去,喃喃的念叨两个字:“圣人……圣人……” 王仆赶着马车进了北市,把冯启发送到了他下榻的酒肆。 冯启发却不肯下去,说道:“王仆兄弟,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告诉萧先生。你把我,载回去?” 王仆愣了一愣,也没多问,“那好!” 帅灵韵的家离北市很近,中间只隔了两道坊门和一条里坊街道。王仆驾着车走了一个来回,也就只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由于明天一早就要在帅灵韵的家里,举行年终大掌柜会议,萧珪今天没有回家。 冯启发去而复返发走下车来,听到客厅那边传来琴笛合奏的优美乐曲。 王仆说道:“冯掌柜你运气不错,萧先生还没有回家去。这是萧先生和帅东家合奏的曲子,名叫《沧海一声笑》。好听?” “真是好听。”冯启发连连点头,“萧先生真是多才多艺,他与帅东家真是名符其实的琴瑟合鸣、天作之合啊!” 王仆跳下马车,走进客厅里去通报。 客厅里的乐曲声,马上停止了。 冯启发有点紧张,心想我搅扰了他二人的好事,萧珪不会对我发怒? 片刻后王仆去而复返,说道:“冯掌柜,萧先生说了,有什么事,留到明天的大掌柜会议上再讲。” 冯启发一听有点急了,连忙掏出一摞钱来塞给王仆,小声道:“王仆兄弟,麻烦你再替我传个话。就说,这件事情当真无比紧要。倘若留到明天再说,那可就晚啦!” 王仆面露难色,小声道:“我可不敢再进去了。” 冯启发索性把自己的钱袋子,一整个塞给了王仆,急道:“帮帮忙,王仆兄弟。算我求你,这件事情当真是万分紧要!” “哎,好……”王仆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揣起钱袋,又回去了。 片刻后,冯启发听到客厅里,传来萧珪很不耐烦的低喝之声,“叫他进来!” 冯启发条件反射一般的想到了金吾卫的铁骑,两条腿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片刻后,他小心翼翼的走进了客厅,发现萧珪与帅灵韵并排的坐在一起。帅灵韵的身前有一面古琴,萧珪则是拿着一管玉笛,正在手里轻轻的拍打。看两人的神情,似乎都不大高兴。 冯启发战战兢兢,上前叉手弯腰拜成了九十度,说道:“大东家恕罪,帅东家恕罪。小老儿实不应该……” “说正事。”萧珪挺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 “喏……”冯启发像个奴仆一样弯着腰应了喏,小心翼翼的说道:“大东家,小老儿要向大东家汇报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现有扬州大掌柜卫春白、苏州大掌柜卫可友、沂州大掌柜谭浩。此三人早已密谋商定,要在这一次的年终大掌柜会议之上,一同提出脱离商会,自立门户。” 萧珪不动声色,对帅灵韵道:“你如何看?” 帅灵韵淡然道:“扬州大掌柜卫春白,是最早跟随我阿舅经商的元老之一。他在商会威望地位,直追当初的太原大掌柜岳文章。苏州大掌柜卫可友有是他的堂弟,沂州大掌柜谭浩则是他的妻弟。扬州、苏州与沂州这三地相隔不远互为呼应,商会的生意是以扬州为枢纽核心。所谓扬一益二,如今的淮扬一带已是大唐天下最为富庶的地方,港口众多漕运便利,往来商旅极其活跃。倘若这三个分号一起脱离分裂出去,元宝商会就将彻底失去淮扬一带的半壁天下。” 萧珪听完之后只是点了点头,“冯掌柜,你继续说。” 冯启发说道:“受此三人挑唆,凉州大掌柜宁涛和幽州大掌柜傅清源,还有主管幽燕商队的凌大富,也想独立。” 帅灵韵说道:“凉州分号是我们商会通达西域的枢纽咽喉,如果凉州大掌柜也要独立,那以后我们的商队都会难以走出玉门关。如此一来,商会再也无法将丝绸、茶叶和瓷器这些中原特产,卖到西域。而那边经营了多年的龙膏酒、瑟瑟、珠玉和香料这些生意,也将无以为继。如果再有幽州大掌柜独立,那我们与北方诸国的边境生意也要完全断绝。” 萧珪拍着手中的玉笛说道:“淮扬独立,断我东南漕商与海上贸易。凉州独立,断我西域商路。幽州独立,断我北方商路,这三家盘算真是不错。他们这是要斩断元宝商会的一切对外渠道,逼得我们龟缩于中原腹地,乖乖的挽起裤管挑起担子,做回二十多年前的老本行了。” 帅灵韵说道:“大东家,太原分号至岳文章事件之后就陷入了混乱之中,至今没有完全恢复。何明远拦路杀人闹出多条人命,他本身又有军职在身。事后定州分号的一切资产都被官府封存清查,到现在,定州分号都仍处于瘫痪之中。如果以上六家分号全部独立,那我们就只能指望,长安、洛阳和荆州这三个分号和关中的几支商队了。” 冯启发连忙说道:“帅东家,益州!益州分号还在!” 萧珪和帅灵韵同时看了冯启发一眼,又同时转过了脸去,自顾商量。 萧珪说道:“定州分号那边确实麻烦,就算过了年官府把商会资产全都退还给我们,那些无人打理的桑田肯定都已废了,蚕也都饿死了。驿馆和逆旅的生意受何明远一案的影响,也无法再做下去。所以我决定撤销定州分号,变卖资产撤回人手,尽可能的多挽回一些损失。” 帅灵韵说道:“大东家,商会想要缩小地盘,很是容易。再想要把地盘给打回来,可就难了。” “没关系。”萧珪淡然一笑,“今天我失去的东西,总有一天,我全都要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冯启发感觉自己完全被无视了,真是无比尴尬、极其郁闷。但是听到萧珪把话说到这里,他什么尴尬和郁闷都不顾不上了,连忙叉手弯腰又拜了一个九十度,大声道:“大东家,益州大掌柜冯启发,请辞归老!” 萧珪这才正眼看向了冯启发,用惊奇的语气问道:“冯掌柜,你说什么?” 冯启发站直了身子,先是叹息了一声,然后颇为沮丧和无力的说道:“大东家,小老儿年岁大了,身体也不好。益州那边过于潮湿和闷热,小老儿实在是受不住了,因此小老儿不得不向商会,提出请辞。还请大东家体恤小老儿老迈无用,准我回到关中老家,怡养天年!” 萧珪看了帅灵韵一眼。 帅灵韵连忙说道:“冯掌柜,我看你身体很好,老当益壮啊!为何突然提出辞呈,莫非是因为,我二人对冯掌柜多有怠慢?” “不不不!”冯启发连连摆手,急忙说道:“帅东家莫要误会,其实早在中秋会议的时候,小老儿就想提出辞呈了。但当时商会面临一些危机,正当用人之际。小老儿感念于王公的多年恩情,一时忍住了,没能说出口来。但现在小老儿的身体,实在是撑不住了。还请帅东家明察,大东家垂怜!” 帅灵韵皱了皱眉,用颇为怜悯的商量语气说道:“君逸,你说这如何是好呢?” 萧珪轻轻拍打着手中的玉笛,寻思了片刻,说道:“冯掌柜,此事重大,容我思量。请你先去客房歇息,今晚就不必再回酒肆了。” 冯启发有点焦急的喊道:“大东家……” “去!”萧珪淡然道,“我今晚也住这里。叫王仆,安排你住在我的隔壁。” 冯启发这才略略安心,领了一喏,退下去了。 待他走远,萧珪与帅灵韵相视而笑。 “君逸,你真是太坏了!”帅灵韵小声道,“居然借了王仆之口,连唬带吓,就把益州分号给拿回来了!” “如你所言,扬一益二。”萧珪微然一笑,“益州分号,我早就誓在必得!” 帅灵韵笑道:“但你偏却装作满不在乎,然后趁机压价。最后居然逼得冯启发分文不取,拱手相送——君逸,你实在是太坏了!” “还不都是,跟你这个奸商学的?”萧珪笑道:“其实,这也多亏了你阿舅。” 帅灵韵瞪了萧珪一眼,笑道:“你骂我奸商也就算了,竟连我阿舅也不肯放过吗?” “奸商于此时,可不是贬意。那是夸你们呢!”萧珪呵呵直笑,说道:“如果不是王公他老人家向我揭穿冯启发的老底,我怎会知道这只贪婪的老狐狸,胆小又怕死?话说回来,他倒也的确是一个聪明人。如果他今天不来这一趟,那他想要落叶归根,可都难了。” 帅灵韵皱了皱眉,“君逸,你总不会杀了他?” 萧珪淡然一笑,“你说如果有一天元宝商会彻底垮了台,长安杨崇义这种生意竞争对手,还有今天拼命想要分裂独立的这些人,将会如何对待我们?” 帅灵韵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灵韵,你什么都好。”萧珪说道,“就是该要铁石心肠、杀伐果断的时候,你心里却只有仁慈二字。” 帅灵韵淡然一笑,“所以嘛,我是帅东家。而你,才是大东家!” “何来的许多东家,听起来真是别扭。”萧珪直撇嘴,“我叫他们改口,从此叫你帅夫人!” “不行!”帅灵韵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还是让他们,都叫你先生!我刚刚跟着冯启发一起叫你大东家,这才别扭呢!”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既然冯启发这么识相,主动交权,那我们也就应该善待于他。你给他在关中安排一个合适的位子,让他受人敬重,老有所养。元宝商会,不干那种卸磨杀驴的刻薄之事。除非,是有人要做第二个岳文章!” 帅灵韵轻吁了一口气,微笑点头,“好,我去安排。” 第410章 探路者 夜色渐深。 萧珪与严文胜回往客户,准备歇息。 严文胜掌着灯笼走在前面,远远的就看到冯启发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先生,那个老头儿还在等你。”严文胜小声的笑道,“看来他今天被吓得不轻啊!”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这老头儿应该知道不少的事情。现在他急于立功以求自保,我得从他口中,多掏一点东西出来。” “要不要给你们安排一点酒菜,彻夜促膝长谈?”严文胜笑而说道,“我可知道,帅东家都把杜康藏在哪里了。” 萧珪微微一怔,“严文胜,你还真是一个老贼,这件事情连我都不知道!” 严文胜嘿嘿直笑,“帅东家防着你,当然不会让你知道——先生你就说,要还是不要?” 萧珪暗笑了两声,“今晚就不用了,弄一点带回家去倒是可以。” 严文胜把灯笼往萧珪手里一递,“严某去也!” 萧珪走到冯启发的房间外,发现门是敞着的。冯启发独自一人坐在一盏油灯边,正在那里愣愣的发呆。 萧珪轻轻的敲了一下门板,冯启发恍然回神,连忙起身就要参拜。 “冯掌柜不必多礼。坐着!”萧珪走了进去,面带笑容颇为和气的说道,“这么晚了,冯掌柜怎的还没有休息呢?” 看到萧珪的态度变得温和了不少,冯启发内心的紧张略有缓解。他连忙说道:“大东家,小老儿心里有事,睡不着啊!” 萧珪坐好了摆出了一副聆听者的姿态,温和的说道:“冯掌柜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不妨和我讲一讲。说不定,萧某能够帮得上忙。” “萧先生,当真愿意帮忙小老儿吗?”冯启发满怀期待的看着萧珪。 萧珪认真的点了点头,“冯掌柜是我们商会的自己人。倘若是我力所能及之事,定然相帮。” 冯启发听清楚了,是商会的人,他才会帮;倘若是外人,那肯定就不会帮了。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冯启发放下了心里的最后一丝犹豫不决,说道:“大东家,我已经是一只脚迈进了棺材里的老朽,余生再无所图,也无可惧之事。小老儿,只为儿孙担忧啊!” 萧珪点了点头,“可以理解。” 冯启发说道:“我有三个儿子,长子留在老家峡州守着故居,侍奉多病的母亲。次子随我同在益州经商。最小的儿子未及弱冠至今尚未成亲,自幼贪玩成性不服管教。因他贪恋繁华,去年自作主张拜入了卫春白的门下,与他一同去了扬州经商。” 萧珪微微一皱眉,心里大致明白了冯启发的顾虑。 他刚刚在自己面前,出卖了卫春白。可是他的小儿子,如今正在卫春白的手下做事。万一哪天元宝商会和卫春白开战,他们冯家父子可就要夹在中间遭殃了。 萧珪正寻思着,冯启发叉手拜了下来,可怜兮兮的说道:“大东家,小老儿给商会干了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盼大东家念在小老儿与王公的往日情份之上,饶了小老儿家里的三个不肖之子。小老儿也就死而无憾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摆了一下手示意他冷静,然后说道:“冯掌柜,你既不是岳文章,也不是何明远。萧某人可从未想过,要把你们冯家人怎么样。适才我与帅灵韵商量过了,我们决定接受你的辞呈,让你回到关中养老。你可以把你的次子一同带回来,如果他愿意继续为商会效力,我们会酌情给他安排一份新的职事。” “多谢大东家!多谢大东家!”冯启发激动不已,连忙叉手而拜。 萧珪说道:“至于你的幼子,一直留在扬州那边确实不大合适。你尽可能的前去劝说,让他也回关中。元宝商会同样可以,给他安排事情来做。倘若卫春白不肯放人,或是那小子不听话自己不肯回来,你再来跟我讲。萧某人,一定为你做主。” 听闻此语,冯启发心中最大的石头可算是落了地。他感慨不已,“早知大东家如此通情达理,小老儿本就不该再有任何顾虑。大东家,小老儿还有要事,需得禀报!” 萧珪微然一笑,“冯掌柜请讲。” 冯启发说道:“大东家,其实真正想要脱离商会自立门户的大掌柜,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扬州卫春白,另一个是幽州傅清源。苏州的卫可友和沂州的谭浩,他们一个是卫春白的堂弟一个是卫春白的妻弟,这些年来他们早就习惯了听凭卫春白驱使,自己从无任何主张。还有主管幽燕商队的大掌柜凌大富,他以往就是傅清源的手下。他掌管的幽燕商队,从来都不可能脱离幽州分号而单独生存,所以他更加没有主张。倒是凉州大掌柜宁涛,他独悬西面自成一派,从来只听前任大东家王公一个人的话。这次,他是受了卫春白等人的挑唆,不明就理,这才勉强答应响应他们。大东家如果信得过小老儿,小老儿愿意出面当一回说客,把宁涛给劝回来!” 萧珪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吐出,脸上浮现出了欣慰的笑容。 果然不出所料,摇摆不定的人,并非只有冯启发一个。这只老狐狸是做为“两面派”的先锋代表,先来探路的来了! 萧珪这个模棱两可的笑容,让冯启发心里有些忐忑。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大东家,意下如何?”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其实萧某人已经做好了,仅仅保留长安、洛阳与荆州三家分号与关中商队,其余分号与商队全部叛离的准备。冯掌柜,你信吗?” “信!小老儿当然相信!”冯启发点头如捣蒜,“萧先生是有通天彻地之神通的大能人!小老儿完全相信,哪怕只剩三家分号,萧先生也能把元宝商会发扬光大,更胜往昔!” “那是萧某人做出的,最坏打算。”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当然,如果还有商会的朋友,愿意像冯掌柜一样站到萧某人的这一边来。萧某人也不介意在往后的日子里,与他携手并进一起发财。商人,还不都是为了求财嘛?大可不必,把关系搞得水火不容那么紧张。冯掌柜,你说对不对?” “对,对!小老儿也是这么想的!”冯启发连连点头,“大东家,明天上午就要召开年终会议了,不如就让小老儿现在就去和宁涛说上一说?” 萧珪皱了皱眉,“这么晚了,有必要么?” “有,有的!”冯启发急忙道,“现在若不商量好了,明天当着众多大掌柜的面,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大东家,你叫王仆再送小老儿回去一趟?” 萧珪心里清楚,两面派肯定还不止冯启发和宁涛二人。冯启发现在没有急于表态论及他人,大概是除了宁涛,其他的人他并无把握能够将其说服。那么现在,这位说客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那好!”萧珪点了点头,“刚刚我还见到王仆在前院走动,现在应该还没有睡觉。我就叫他,再跑一趟。” 冯启发连忙站起身来,叉手而拜,“多谢大东家!” 片刻后,王仆再一次驾着马车,把冯启发载了出去。 这一次冯启发可就有点焦急了,不停的催促,“王仆兄弟,你快一点!再快一点!” 萧珪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严文胜留了门、掌着灯正在等他。 “得了手了吗?”萧珪进去就问。 严文胜竖起两根手指,“两大坛,约有十斤!” 萧珪摇头直笑,我堂堂的商会大东家,居然会偷自家的酒……这说出去,谁信哪! 严文胜好奇的问道:“先生,你从老狐狸口中,掏出东西来了么?” 萧珪懒洋洋的躺到了床上,漫不经心的说道:“老头儿,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哎,真是白费功夫!”严文胜摆了摆手,“先生,咱们早点歇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萧珪呵呵一笑,“严文胜,如果我告诉你,刚刚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我就挣回一个拥有十几间铺子和百八十号人手的商号回来。你还会觉得,我是白费了工夫吗?” 严文胜瞪大了眼睛,“那你还说,老头儿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因为那商号,本就不是属于老头儿的东西。”萧珪笑道,“那可都是我萧某人的名下产业!” 严文胜轮了轮眼珠子,“我还是睡觉!” “别急呀!”萧珪笑道,“我这会儿正在兴头上,你再陪我聊一会儿,让我再继续高兴高兴。” “有什么可聊的?反正我怎么都说不过你!”严文胜郁闷的说道,“不扯了,睡觉!” 萧珪呵呵直笑,“要是影姝在这里就好了。她会一边给我洗脚,一边陪我聊个痛快。” 刚刚躺下的严文胜立刻又坐了起来,说道:“那丫头今晚一个人回去,不打紧?” 萧珪笑道:“你居然也会关心那个,专爱扣你月钱的丫头?” “没错,她就知道扣我月钱。臭丫头,坏得很!”严文胜眨了眨眼睛,“都说祸害遗千年,那她肯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了——睡觉!” 严文胜又躺了下去,这次还把灯都吹灭了。 只剩下萧珪一个人在黑暗之中,频频的叹息:“我太兴奋了!我睡不着觉啊!” 次日黎明,天边刚刚才露出一点晨曦,只是小睡了一两个时辰的萧珪,早早的就起床了。 虽然睡眠不足,但他如同打了鸡血一样的精神抖擞。他摸着黑来到帅灵韵的房间外,砰砰的拍门,把满院的人都给吵醒了。 帅灵韵可没敢直接开门,只在屋里说道:“君逸,这么一大早的,有什么急事吗?” “有,你快出来!” “好,你等我一会儿……” 片刻过后,萧珪拉着睡眼惺松还在打瞌睡的帅灵韵,一起来到了餐厅。 帅灵韵一边捂着嘴扯哈欠,一边苦笑道:“君逸,你想吃朝食也不用这么着急?厨子都还刚刚起床!” “我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萧珪笑道,“听完后,你立刻就不会困了。” 帅灵韵顿时就来了精神,“什么好消息?” 萧珪呵呵直笑,“看到没有,我还没有说呢,你就已经精神百倍了!” “哎呀,别卖关子了,你倒是快说呀!”帅灵韵催促道。 萧珪正要开说,帅灵韵家的大门也被人拍响了。门外响起冯启发的声音,“大东家,帅东家,是我冯启发!快点开门哪!” 帅灵韵惊讶道:“冯掌柜昨晚不是睡在客房么,怎的又在外面了?” “来,我们去客厅。”萧珪拉起帅灵韵就朝外走去,“等见到冯启发,你就全都知道了!” 片刻之后,冯启发带了三个人一同来到客厅,站在了萧珪与帅灵韵面前。 帅灵韵见到这几个人,心中顿时明白了大半。 其中一位,是凉州大掌柜宁涛;另外两个年轻人,都是冯启发的儿子。一个是跟随冯启发在益州经商的次子冯博梁,另一个则是在扬州分号做事的幼子冯博莱。 眼看天就要亮了,冯启发显得有焦急,匆忙说道:“大东家,帅东家,我与宁掌柜都已经决定了,益州分号与凉州分号,将会誓死追随元宝商会,永不背离!” 说罢他们全都一同叉手下拜。 帅灵韵惊喜不已,满怀激动与崇敬之情的看向萧珪,心说你真是太神了!——略施小计,一夜之间就拉回了两家重要分号! 萧珪表现得十分淡定,只顾盯着冯启发的幼子冯博莱,冷冷的说道:“冯博莱,你小子是打算听你的亲爹的话,还是继续效忠你的卫春白大掌柜?” 冯博莱顿时慌张无比,连忙跪到了地上叉手拜道:“回大东家的话。小子当然听阿爷的话!小子虽在扬州做事,但也从来不敢忘了自己是元宝商会的人。小子从今往后,只效忠大东家一人!” 他的兄长冯博梁也跟着跪了下去,“小子冯博梁愿与舍弟一同,誓死效忠大东家,永不背叛元宝商会!” 兄弟俩人一同举起手来,说道:“今日我兄弟二人在此立下毒誓,倘若有朝一日我等对商会、对大东家生出异心,管叫我等乱箭穿心,家破人亡!” 冯启发连忙叉手而拜,十分认真的说道:“大东家,小老儿可就把我们一家子,全都交给商会、交给大东家了!” “放心。”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只要尔等恪守誓言。萧某人,上不负天,下不负卿!” 第411章 通情达理 没过多久,帅灵韵家里的厨子把朝食准备好了。众人移步餐厅,边吃边聊。 凉州大掌柜宁涛年约四旬,古铜色的国字脸,丹凤眼厚嘴唇,下颌与腮边生有微须。加之身板结实脊梁挺直,让他显得孔武有力、颇为健壮。 对于这一位大掌柜,萧珪只在中秋轩辕里会议的时候见过一次,对他印象不深。只知道他少年时代曾在河陇从军过,打过仗,但没混出什么名堂。退役之后他来到长安谋生,加入了正在发展壮大的元宝商会。 当时王元宝刚好想要向西面开拓商路,宁涛因此遇上了大好时机。他的从军经历让他对河陇一带的风土人情颇在为熟悉,曾在军队里共事的一些袍泽,也能给经商带来极大的便利。 于是宁涛就随王元宝亲自率领的商队,去了河陇凉州。他在这里,居然一干就是二十年。慢慢的从一个打杂的小伙计,做到了凉州分号的大掌柜。 王元宝曾经这样的评价宁涛,他是一个天赋平平,但是勤奋努力之人。当年从军的经历极大的雕琢了他的性格,让他变得锋芒不露、稳打稳扎。 商会每年都会将无数的丝绸、香料、茶叶和珍贵的瓷器、珠宝、名酒等物,源源不断的从关中或者西域运来,在凉州完成中转,再分销至各地完成交易赚取巨大的利润。所有这些事情,全都需要宁涛来操持。可以说宁涛的手上,是掌握了元宝商会的一条重要命脉。 这些年来,宁涛一直干得很不错,王元宝很少为西面的生意操心。 当然,也有传言说宁涛利用商会的各项资源,私下经营自己的生意。据说从凉州到玉门关这一带的许多客店酒肆,虽然各有东家掌柜,但至少有一半是宁涛私下购置的产业。这些客店酒肆开在丝绸商路的必经之路上,从来不愁没有生意,往来客商也都是一些有钱人。光是客店酒肆这一项,就足以让他发家致富。 实际上,宁涛还非止是有钱。他以前的一些袍泽,或者是留在了军队里继续发展当了将官,或是到了地方衙门供职。袍泽之情不亚于兄弟之情,宁涛和这些人的关系处得极好。有了这些人脉做为基础,宁涛在河陇一带的黑白两道之上,都混出了很大的威望和影响力。 萧珪因此认为,宁涛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在众多大掌柜中间,宁涛是最低调、最不起眼的一个。但真要脱离商会、自立门户,宁涛应该是最有底气的一个。 正因如此,当萧珪得知冯启发能把宁涛给拉拢过来,兴奋得一夜没能睡好觉。帅灵韵也非常的高兴,不仅是因为商会成功的保留了宁涛这一支强大的力量,她更为自己的阿舅高兴。 这么多年来,王元宝不断的栽培宁涛,无保留的信任宁涛。虽然宁涛背着王元宝干了一些谋取私利的事情,但他毕竟没有损害到商会的利益。当然最重要的是,真到了关键的时候,宁涛彰显了他的忠诚! 这份忠诚,可算是宁涛对王元宝赐予他的毕生之恩,献出的一份重大谢礼。 和冯启发的口若悬河不同,宁涛是一个少言寡语之人。但他说的话,总能让人记住。 比如众人谈论到岳文章时,宁涛就淡淡的说了一句,“做人不能忘本。否则,必遭报应。” 冯启发觉得他话里有话,于是问道:“宁掌柜,岳文章是被发配到了西部边疆去充军。你在凉州,可有听到他的消息?” “宁某曾经想要借用袍泽职务之便,偷偷进入军营,前去探望于他。”宁涛淡然道,“但是,他刚到军队就病死了。” “啊?”冯启发微微一惊,“死了?” 宁涛说道:“流放三千里,缺衣少食只能步行,还得承受押送皂吏的欺辱和折磨。很少有人,能活着走完这么长的路。除非一路上,他都有人暗中照顾。” 帅灵韵急忙说道:“我曾经给押送岳文章的公人送过钱财,他们答应我,路上不会折磨他的!” 萧珪微微一怔,这件事情,我居然还是头次听说! 宁涛摇了摇头,“帅东家善心可嘉,可惜岳文章为人忘本、多行不义,早将自己的福份消耗殆尽。客死他乡,就是他的报应。” 冯启发小声的说道:“小老儿记得,岳文章当时卷进了一场和御史贺兰进明有关的重大官司里。他的死,会不会因此有关?”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冯掌柜你就直说,是不是萧某人暗中下了黑手,对岳文章赶尽杀绝?” 冯启发都吓得站了起来, 慌忙摆手,“不不,小老儿并非此意!” 萧珪面带微笑的压了压手示意他不必惊慌,然后说道:“我先给你们,说一下事情的经过。岳文章案发的时候,我在轩辕里养伤,与王公在一起。王公念及多年兄弟之情,想要保救岳文章,因此叫我托请京城的贵人出手相助。我写了私信快马递至洛阳,但得到的消息是,贺兰进明的案子已经下判,他被贬官至岭南,这属于重判。向他行贿的岳文章,也因此被重判抄家流放。诸位若是不信,可以去向王公求证。我的友人发来的回信至今也仍旧保存在,我轩辕里的故居二层书房,左边的抽屉之内。” “萧先生言重了。”宁涛连忙说道,“若非我等信得过你,今日也就不会来此了。” 冯启发也连忙道:“萧先生通情达理、大气磊落,我等绝对信得过这样的大东家!”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萧某认为,信任的基础,是彼此之间没有误会。既然已经提到了岳文章的事情,那我就有必要在此多说两句。 “于私来说,我与岳文章只打过一次照面,彼此并无个人恩怨。我对他既谈不上喜欢,也没有憎恶可言。 “于公来说,我是受了王公之委托接管商会,这才与岳文章有了一些立场之争。但萧某人要说一句大言不惭的话,鼎盛之时的岳文章,萧某尚且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乃至于他下狱失势之后,萧某人就更没有必要再把他当作一回事了。至于暗下黑手、斩尽杀绝,这既会弄脏我自己的手,也会让王公对我失望,更会寒了众人之心。如此百害而无一利之事,萧某人以自己的智商发誓,此生必不为之。” 听完萧珪这一番话,冯家父子三人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喘。因为,话题是冯启发挑起的。虽然萧珪说得轻松自如宛如闲话家常,但他言辞犀利、鞭辟入里,并且隐隐之间有不容置疑的霸气显现,这让冯家父子感到了一些紧张和难堪。 帅灵韵也意识到了萧珪话中的一丝霸道之意,连忙对他示意眼神。但萧珪只是看着冯启发等人,根本就没有在意她的暗示。 在场众人,也就只有宁涛相对比较淡定。 他听完之后,看了一眼满面局促的冯启发等人,淡然一笑,说道:“萧先生,岳文章的那一页,不如就此揭过?往后,我们都不必再提。” “好。”萧珪微笑点头,心想这个宁涛倒像是个明白人,挺对我脾胃。 饭罢之后,太阳逐渐升起来了。 众人走到了庭院之中,闲谈散步。帅灵韵带着仆人,去了客厅布置今日议事的会场。好几车的新鲜食材一大早就已经送到了府上,厨房那边做完了早饭,便开始烧水煮肉的一阵忙活,正在安排今日的午宴。 萧珪那边的郑老实与聂食娘夫妇,都过来帮忙了。影姝一向很懂事,萧珪没有明确唤她一同过来,她今天就乖乖的去了重阳阁。 太阳初升之时,帅灵韵的家里,就已经呈现出一派忙碌又热闹的景象。原本萧珪是想把这次会议,安排在北市的元宝酒肆里举行。但帅灵韵说,往年商会的年终会议,都是在大东家的家里召开。与其说是会议,还不如说是大家齐聚一堂,喜气洋洋的提前过个年。 这早已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甚至可以说,这已是商会的一项传统。最好是,不要去打破。 虽然今年的年终之会注定不会喜气洋洋,但萧珪为了表达他对传统的尊重,同意了这次会议就在帅灵韵的家里举行。明年,再换到自己在城南慈惠坊的新家去召开。 预定的会议召开时间,是已时初刻,也就是早上九点钟左右。离现在,大约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冯启发要把他的两个儿子打发回去。父子三人一边走一边说,渐渐走到了府门外,大约是交待一些私密话语去了。 这便只剩下萧珪与宁涛二人,仍在前院的花圃间散步。 宁涛突然站住脚,对萧珪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大东家,宁涛请罪。” 萧珪皱了皱眉,“宁掌柜,何罪之有?” 宁涛弯腰拜着,说道:“宁某在凉州二十年,利用王公对我的信任,借假商会的诸多便利,暗置产业、自营私利。宁某有负王公,有负商会。肯请大东家制裁!” 萧珪微然一笑,轻轻的拍了一下宁涛的肩膀,示意他不必紧张,继续散步往前走。 一边走,萧珪一边说道:“其实宁掌柜的事情,早在萧某还没有接任商会大东家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宁涛双眉紧皱,“如此说来,王公也是早就心中有数了?” 萧珪淡然一笑,“王公说,水至清则无鱼。” 宁涛用手掌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重重的叹息了一声,“王公,真是海一般的胸怀啊!……宁某,真是太惭愧了!” 萧珪说道:“宁掌柜现在是想知道,萧某有没有这样的胸怀?” “宁某万万不敢!”宁涛连忙叉手一拜,说道:“宁某自知犯错,愿意接受大东家的一切责罚!” 萧珪伸手拍了拍宁涛的肚子,说道:“把你的心,放到这里。萧某人不贪心,只要元宝商会与西域之间的商路仍是通畅,无论你宁掌柜在凉州做了什么,那都不关我事。” “大东家,这不妥。”宁涛反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连忙道,“说到底,我是元宝商会的人。我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是商会给的。” “商会只是给了一个契机。更多的,是你自己二十年的奋力打拼。”萧珪说道,“其实,商会已经从你那里,得到了一切商会想要的东西。你能利用商会给你提供的优势条件,在河陇打下那么大的一片基业,这是你的本事。萧某人对你,除了认同,还有敬佩。” “大东家,你要这么说,那宁某真是无地自容了。”宁涛再次叉手而拜,说道,“每每想到王公,宁某也觉无颜前去面对。所以宁某肯请大东家,对我实施一些制裁。否则宁某良心不安,商会也会因此坏了规矩。” 萧珪颇为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宁掌柜,你自己说,要我如何罚你?” 宁涛说道:“宁某在凉州到玉门关一带,私自拥有多家酒肆。宁某愿意将其中生意最好的三家,拱手让给商会。宁某肯请大东家,速派能人前去接手。宁某以自家祖先之名发誓,一定确保那三家酒肆能像以往那样,生意红火一切顺利!” 萧珪呵呵直笑,稍稍用力的拍了拍宁涛的肩膀,说道:“宁掌柜能有此心,萧某异常欣慰。好,萧某接受你的三家酒肆。但是我现在手边无人可派,只能烦请宁掌柜依旧为我打理。所得红利,商会与你分成便是。宁掌柜觉得,如此可好?” “好!”宁涛展颜一笑点了点头,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萧珪微笑点头示以赞许之色,再道:“宁掌柜,实不相瞒。原本萧某人,是早就做好了宁掌柜脱离商会,独立门户的准备。因为萧某人向有自知之明,我并非擅长经商,也是商会之外人。由我来接掌商会的大东家之位,确实难以服众。再加上今年商会发生了诸多变故,人心思变。此情此景,任何人想要脱离商会,萧某都不会横加阻拦。” 宁涛点了点头,“这一点,冯掌柜已经对我说过了。说实话,宁某非常惊讶。宁某万万没有想到,萧先生上任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任凭分号独立。这种事情在任何一个商人看来,绝对都是不可思议的!”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萧某以为,现在商会的规模太大了。大东家与本部对于各个分号,正在逐渐丧失掌控之力。如此大而松散、虚浮无力,就如同一个极度虚胖之人,走路都费劲,满身都是病。所以萧某决定,要给商会来一个洗筋伐髓、脱胎换骨,让它破而后立。” 宁涛颇感兴趣的看着萧珪,问道:“请问大东家,如何破而后立?” 萧珪说道:“我决定撤销定州分号。其他想要独立的分号,我也会允许他们脱离商会。当然,前提是他们把本该属于商会的东西,全都交还给商会。” 宁涛点了点头,“这是破。那么,又该如何立呢?” 萧珪微然一笑,“我决定变卖定州分号的资产,收回人手。再加上其他各个独立分号交回的资产,一并汇集到洛阳与长安分号来。我要集中一切优势资源,以此两家分号为根基,从头再来振兴商会。” 宁涛皱了皱眉,“萧先生,从头再来,恐怕不那么容易啊!王公做到一步,可是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 “我知道这很难。”萧珪淡然道,“但商会已经病入膏肓,若不大胆医治以期自救,那就只能坐以待毙。两相权衡,宁掌柜,换作是你,你会选择哪一样?” “我明白了。”宁涛点了点头,深为感慨的说道:“萧先生不仅有着王公一样的如海胸怀,更有卓绝的智慧和惊人的魄力。如此宁某敢于断言,萧先生将来必成大器!” 第412章 众生相 萧珪与宁涛边走边聊到了花圃尽头,正待返身而回,二人看到一个白衣书生骑着一头驴匆匆而来。他似乎很赶时间,下驴时还差点摔了一跤。把驴交给门房之后,他背着一个装满了笔墨纸张的书囊,匆匆的走进了院子里来。 宁涛有点好奇,“商旅之家,怎的来了一个书生?” 萧珪笑了一笑,对那个白衣书生唤道:“蓝庆元,你过来。” 蓝庆元闻声扭头一看,连忙快步行来叉手而拜,“学生蓝庆元,参见萧先生。” 宁涛问道:“萧先生,这是你的学生?” “不是。”萧珪笑道,“他是洛阳分号的一位帐房薄记,因我身边缺了一个使文弄墨、打点上下的帮手,因为把他调来听用。蓝庆元,还不拜见凉州分号大掌柜,宁先生?” 蓝庆元连忙给宁涛施了一礼,“庆元参见宁掌柜。” 宁涛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商会里面很少能够见到,像你这样一身书卷之气的后生子。但是我很好奇,为何你对宁某自称庆元,却对大东家自称为学生呢?” 蓝庆元答得很简单:“因为大东家,堪为吾师。” 宁涛笑道:“你怎不说,大东家原本就是一位教书先生呢?” 蓝庆元愣了一愣,连忙点头,“也对,也对。大东家乃是名门出身、贵族后裔,不似我等身份寒微,贱商之籍。” 萧珪和宁涛突然笑了起来。蓝庆元满头雾水,局促不安。 萧珪说道:“蓝庆元,既然你把我当作你的老师,那我现在就教你第一课。” 蓝庆元连忙肃然而拜,“学生聆听教诲。” 萧珪面带笑容的说道:“这一课就是,元宝商会里面,只有商人,没有其他的人。” 蓝庆元微微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了话。 按照唐人现在的价值观念,经商逐利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宁涛只是稍加挑唆,蓝庆元就随口说出了萧珪的出身血统。虽然他并无恶意,但在别有用心的外人听来,这便会有,嘲讽萧珪自甘堕落的嫌疑。 再者,蓝庆元当着宁涛的面,说出“身份寒微,贱商之籍”这样的话来,不就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 蓝庆元终于明白,刚才萧珪和宁涛为何会发笑了。自己一句话,居然就能得罪两个人! 所幸现场,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倘若还有商会的其他人在场,都将被得罪。更加值得庆幸的是,这两个人都很有胸怀和器量。他们非但没有怪罪自己,萧珪还用一种比较风雅的方式,轻松就给自己圆了场。 蓝庆元满面愧色又感慨不已,拱手长揖的拜了下来,说道:“萧先生,真乃吾师。今日所学第一课,学生蓝庆元,必将终生铭记!” “不用那么大张旗鼓,我也不是你真正的老师。”萧珪淡然道,“以后,多做事少说话。开口之前,先要思考。” “喏。”蓝庆元十分认真的答应下来。 萧珪说道:“我见你来得匆忙,可能朝食都还没吃?” 蓝庆元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学生就怕来得晚了,误了先生大事。” “你没有迟到。”萧珪说道,“先去餐厅填饱肚子,再行过来听用。” “喏。”蓝庆元施礼而拜,背着他的书囊走了。 宁涛看了看蓝庆元的背影,说道:“大东家,打算用他为掌记?” 萧珪笑了笑,说道:“宁掌柜是不是觉得,不大合适?” “目前而言,的确不大合适。”宁涛说道,“但假以时日多加雕琢,蓝庆元会比我们这些胸无点墨的平庸之徒,强上百倍。” 萧珪说道:“对于经商之事,我还不如蓝庆元懂得多。看来我很有必要,先找一个老手过来给我搭个帮手,顺便也带一带蓝庆元,当他真正的老师。” 正说着,冯启发从大门处走进了院子里来。 萧珪与宁涛同时眼睛一亮,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这人,倒是可以考虑! 宁涛打了一声招呼,“冯掌柜,这边!” 冯启发扭头一看,连忙走了过来,叉手行礼。 萧珪问道:“冯掌柜,令郎都回去了么?” “小老儿打发他们,暂时回了峡州老家,探望他们的母亲。”冯启发答道,“倘若大东家有召,他们随时可以回来,再为商会效力。” “不急。就让他们在家里,陪着爷娘过了新年再说。”萧珪说道,“明年的上元节之时,你们可以来洛阳,赏花灯。到时你再带他们兄弟二人,一起过来见我。” “多谢大东家!”冯启发感激不已,拱手长揖的拜了下来,“小老儿,必将如期赴约!” 过了一阵,厨房那边煮出了浓郁的肉香。元宝商会的各个分号大掌柜,也陆续驾到。 最先来的是新任太原分号的大掌柜樊亦忠。他不仅是最早跟从王元宝经商的元老之一,也是从小教育帅灵韵读书识字,给他启蒙的幼学老师。帅灵韵一向以师礼待之,对他非常的尊敬。 这些年来樊亦忠一直在长安分号任事,掌管西市的几家店铺。岳文章倒台之后,樊亦忠临危受命,主动请缨去了太原收拾残局。 萧珪第一眼见到樊亦忠时,就觉得这是一位和蔼可亲、与世无争的临家大爷。他心里便有了一丝担忧:这样和气的一位老人家,能够摆平岳文章出事之后的太原分号之乱局吗? 得闻樊亦忠驾到,正在里面忙碌的帅灵韵匆忙迎出,对着樊亦忠就双膝下跪,“学生灵韵,拜见老师!” “快快请起。”樊亦忠连忙把帅灵韵扶了起来,第一件事情不是与帅灵韵叙旧,而是走到了萧珪的面前,叉手而拜,“太原分号大掌柜樊亦忠,参见大东家!” “樊掌柜免礼。”萧珪面带微笑的回了他一礼,说道:“灵韵时常与我谈到樊掌柜,说你是一位博学儒雅的长者,值得所有人尊敬。在下末学后进,尚有许多不懂不明之事,往后还需樊掌柜多多指教。” “不敢,不敢。”樊亦忠满面笑容的上下打量萧珪,有点类似于岳丈审视未来女婿的眼神。 看着看着,这位老人家就呵呵的笑了起来,说道:“灵韵,你真是好福气呀!” 帅灵韵满脸通红,连忙拉起樊亦忠的手,“老师远来辛苦,快请内堂奉茶。” 樊亦忠笑呵呵的跟她走了。 随后,萧珪和宁涛、冯启发也去了内堂饮茶,帅灵韵和王仆、清尘同在前院待客。 片刻过后,同时来了一拨人。 萧珪听到他们在前院彼此寒暄、互打招呼,其中说到了“卫掌柜”。 这应该就是扬州大掌柜,卫春白等人到了。 冯启发的神色顿时变得稍有一点紧张,求助一般的看向萧珪。 萧珪对他示以微笑,劝他不必惊慌。 片刻后,帅灵韵亲自引着三个人走进了客厅里来。 为首的一位中年男子,体型与王元宝有得一拼,须发比较稀少、脸上异常的白净,活像是一头已经宰杀过了,刮尽皮毛的肥猪。 那三人立于堂下,一同叉手拜道:“扬州大掌柜卫春白、苏州大掌柜卫可友、沂州大掌柜谭浩,参见大东家!” “三位免礼。”萧珪微笑回礼,“请坐,用茶。” 三人谢过,分别去往客席入座。 但是卫春白走了两步就停住了,眼睛盯着距离主位萧珪最近的客席,那里有一个位置是空着的。在这个位置的对面,坐的是凉州大掌柜宁涛。 唐人十分看重坐次席位,无论是宴饮还是议事,谁坐得离主位最近,就意味谁的身份越尊贵,地位也越高。 卫春白深深的打量了宁涛几眼,心中大概是明白了什么。他冷笑了一声,毫不犹豫的朝那个空着的位置走了过去。 “卫掌柜。”萧珪说道:“那是帅东家的位置。” “帅东家?”卫春白呵呵一笑,说道:“萧先生,这是在任人为唯亲哪!” 萧珪淡然道:“此话怎讲?” 卫春白说道:“在所有的大掌柜当中,帅东家资历最浅,辈份最低。论排座次,她应该在最末。大东家不会觉得,她是你的爱侣就该坐于首席?” 萧珪面带微笑,不急不忙的说道:“论资历论辈份,帅灵韵确实没有资格坐在首席。但是卫掌柜莫非是忘了,不久前帅灵韵曾经在长安,主持过一次大掌柜会议。当时本该位例末席的帅灵韵,可是居于首位。就像萧某人,今天一样。” 卫春白其实知道,帅灵韵虽然只是洛阳分号的大掌柜,但她可以代行大东家之权,确实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但是看到宁涛坐在了那个位置的对面,他的心里就是不服。 于是他指了指宁涛,“那么宁掌柜,又是何德何能居于此位?” 宁涛毫不犹豫的站起了身来,“我让。” “慢着。”萧珪说道,“既然卫掌柜已经问了,萧某就不得不答。你问宁掌柜何德何能,那我就告诉你。其德在于忠诚;其能在于二十年如一日,勤勉办事从未出错。这个答案,卫掌柜可还满意?” 卫春白被噎了个够呛,一时无语以对。他白花花的大脸盘子上面,现在是一阵红一阵白。 “宁掌柜,你坐下。”萧珪淡然道,“既然是萧某人请你居坐此席,便就没人,再能让你离开。” 宁涛深呼吸了一口,叉手一拜,“喏!” 然后他就像一个军人那样,大马金刀端端正正的,坐了下去。 卫春白进退两难,极度尴尬。 萧珪看着他,微然一笑抬手一指,“卫掌柜,请坐。” “卫某谢座!”卫春白叉手拜了一礼,坐到了萧珪给他指定的位置上。这距离他想要的那个席位,中间还隔了一个樊亦忠。 卫可友与谭浩,依次挨着卫春白坐了下去。 萧珪坐在主位,与宁涛谈笑风生,仿佛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吃了当头一棒的卫春白,却在那里气得干咽唾沫自咬牙,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 没过多久,荆州大掌柜范子和与代理长安大掌柜邓如海也到了。他们参见了萧珪,坐到了卫春白等人的对面。 最后来的是幽州大掌柜傅清源,和幽燕商队大掌柜凌大富。 傅清源生得虎背熊腰,长了一把络腮胡子,像是一个异邦胡人。凌大富则是有些瘦削,长了一双如同豆鼓的小眼睛,总是不停的转来转去,给人一种精于算计又胆小如鼠的感觉。 傅清源生了一副大嗓门,进门就在大声吼道:“今年的年终之会有点意思,换地方了。不知道新上任的大东家都给我们准备了哪些好吃的,可有美人前来助兴啊?” 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去。 傅清源成功的做到了暄宾夺主,仿佛有点得意的哈哈的大笑。 他迈着大步走到客厅里来,大咧咧的对着萧珪叉手一拜,“大东家勿怪,傅某是个粗人!傅某在此,向大东家与诸位大掌柜赔罪了。” “傅掌柜言重了。”萧珪面带微笑的淡然道,“商会的年终大会,本就如同亲人团聚一般,不必过于拘谨。” “大东家这话我爱听。”傅清源笑哈哈的说道,“不知王公,今日可曾来了?” 萧珪说道:“王公有疾在身不便远行,目前仍在轩辕里歇养。” “哎!”傅清源重重的叹息了一声,直摇头,“王公都不来了,这还算什么年终大会?哪里还有亲人团聚的味道?”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许众人都变了脸色——这摆明就是在置疑和排斥,萧珪这个新上任的大东家! 萧珪却是不惊不怒也不急,淡然说道:“傅掌柜重情念旧,萧某十分感佩。待会议结束之后,萧某可以亲自作陪,与傅掌柜一同去往轩辕里拜会王公。” “这个……”傅清源吱唔了一下,“好啊!要去,大家一起去嘛!” 宁涛与冯启发、邓如海等人都点头,“是该去一趟。” 卫春白等人哪敢去往轩辕里,面对王元宝? 他们恼火的瞪着傅清源,恨不得立刻把他拉到座位上来,叫他闭嘴! 第413章 出头鸟 傅清源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有些尴尬,但显然他非常善于化解这样的尴尬。 他傻乎乎的哈哈大笑了几声,“看来傅末只能坐在末席了!——末席就末席,傅某这样的粗人,从来都不在乎什么座次。这不都是一些穷酸书生的臭讲究吗?” 站在萧珪身后的蓝庆元感觉自己遭受了冒犯,但片刻后他就明白了过来,傅清源是在拐着弯的骂萧珪——自己算老几?都还没有资格遭骂呢! 他悄悄的看了一下萧珪的脸色,发现他仍是那般的云淡风清,根本就是无动于衷。 倒是荆州大掌柜范子和有些听不下去了,冷冷道:“傅掌柜,身为一个连礼节都不懂的粗人,你很自豪是吗?” “关你屁事!”傅清源毫不客气的骂了回去,“你算什么东西?” 范子和气得直瞪眼,刚要回骂,被他身边的邓如海用眼神制止了。他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萧珪,发现萧珪正用冰冷而肃杀的眼神,盯着傅清源。 众人都顺着范子和的眼神,一同看向了萧珪。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降至了冰点。 所有人都不再出声了,正准备入座的傅清源,也呆呆的愣住。 只有从过军的宁涛,暗自眉梢一挑……这是,杀气!! ——好强的杀气! ——奇怪,萧珪的身上,怎会有如此浓烈而霸道的杀气?! “坐下。闭嘴。” 四个字,冷冰冰的从萧珪的牙缝里,蹦了出来。 傅清源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扑通一声就坐了下去。与他同来的凌大富连忙缩起脖子,小心翼翼的坐到了傅清源的旁边去。 萧珪挪开了他的眼神,对着众人微然一笑,说道:“各路分号大掌柜,都已到齐了。王仆,去把在外忙碌的帅东家唤来。我们,马上就要开会了。” 王仆应了一喏,走了出去。 那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杀气,就此散去。好多人暗暗的吁了一口气,心中稍觉安稳。 片刻后,帅灵韵来了。 参拜过萧珪之后,她坐到了给她预留的首席之上。 卫春白暗暗的瞪了帅灵韵两眼,侧过身子拿后脑勺对着萧珪,只顾低头摆弄茶碗,一副对谁都是不屑一顾的姿态。 受了一场惊吓的傅清源现在回过了神来,感觉自己刚才好像特别的没有面子,现在感觉很是郁闷和气愤。他自顾捏着一个拳头,气鼓鼓的斜眼瞪着萧珪,就像是萧珪借了他几千万钱,一直拖欠不还似的。 王仆关上大门,所有闲杂之人退了出去。蓝庆元坐在了萧珪的右侧身后,执笔记录,今日到场各位的重要言行。 开元二十二年的元宝商会年终会议,终于开始了。 萧珪先站起了身来,对着在场的众多大掌柜叉手施了一礼,然后说道:“关起门来,便是自家人说自家话。萧某也一向不喜客套。因此,直入正题。”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离开自己的座位来到堂中,站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心。 执笔记事的蓝庆元静静的看着萧珪,眼神之中充满了神往与敬畏。他心想倘若叫我站到那里去,光是面对那么多人的视线,我就已经两股战战惶恐不安了。萧先生却是泰然自若,满副潇洒……他好像,比我还要年轻几岁啊! 这时,萧珪说道:“众所周知,今年商会发生了许多事情,所有分号都受殃及。大家都过得很不顺当,很不容易。萧某在此谢过诸位一年来的辛劳勤谨,和对商会的大力帮持与卓越贡献。” 说罢,萧珪对着在场诸位,叉手施礼。 众人一一还礼。 萧珪说道:“今日所议的第一件事情,也是商会面临的当务之急,想必诸位来此之前也都心中有数。 那就是,我们元宝商会资助朝廷,修筑洛水防洪大堤一事。” 萧珪话音未落,傅清源立刻大叫起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满堂惊哗。 众人全都扭头,看向了这个鲁莽的家伙。 萧珪说道:“傅掌柜,这是商会大掌柜议事,不是市井泼皮当街殴斗。请注意你的言辞。” 傅清源眨了眨眼睛,站起身来叉手施了一礼,“大东家恕罪。傅某常年在边境榷场里忙活,与那些粗鲁的军汉和胡人蛮子处得久了,不小心养出了这些坏毛病。我言语失当,我向大东家赔罪,也向其他大掌柜赔罪——但我说的话,却是正理。眼下幽州分号连吃饭都是困难,当真是再也拿不出钱来,资助朝廷修什么防洪大堤了。” 这番话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响应。只不过他们没有站起身来正式发表意见,只是发出了一声低声的嘟嚷—— “是啊,我们现在也特别困难。” “今年过得太不容易了,生意难做啊!” “捐出四十亿来,帮别人修几道河堤。这意义何在呢?” 傅清源仿佛有点得意,他对着萧珪扬眉撇嘴,“大东家,你都听到了?这就是人心所向。” 萧珪淡然一笑,“如果一群人交头结耳、低声嗡嗡就算人心所向,那这个世界早被蚊子和苍蝇给征服了。” 喧闹声立刻静止。 好多人的脸皮一阵抽搐,傅清源咧了咧嘴,愣是说不出话来。 蓝庆元眉飞色舞激动不已,连忙挥笔把萧珪这一句话给记了下来。 萧珪的眼神,平静而威严的在每个人的脸上扫了过去,说道:“从现在起,我们立一个规矩。谁要说话,先要站起身来。” 傅清源立刻坐了下去。 萧珪扭过头来看着他,说道:“傅掌柜,刚才我们谈到哪里了?” 傅清源郁闷的咧了咧牙,只好又站了起来, “刚说道,幽州分号没钱。” 萧珪回过身来,对帅灵韵说道:“帅东家,幽州分号今年的帐册,你都看过了?” 帅灵韵起身施了一礼,说道:“回大东家,我都看过了。幽州分号今年一共有八百万钱的赤字亏损。” “去年呢?”萧珪问道。 帅灵韵答道:“去年,幽州分号一共赢利三亿钱。” 傅清源撇了撇嘴,“大东家,你都听到了?” “我不聋。”萧珪淡然道,“傅掌柜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为何去年还能赢利三亿,今年却亏了八百万?” “还不都是受了洛阳清渠码头一案的影响?”傅清源说道,“幽州那边全是粟特商人的天下。清渠码头一案,粟特商人康道满一行多人惨死,这立刻引发了北方粟特商人对我们商会的仇视。随后又有康广源状告元宝商会,官司闹得沸沸扬扬,就连我们自己的两个大掌柜岳文章与何明远,都搭了进去。北方的粟特商人,更加不再信任我们。因为他们觉得我们元宝商会,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他们不愿意,再和我们做生意。这条路子一断,就如同江河从源头被堵死。我们幽州分号,都已经过得跟乞丐没有区别了。哪里还有钱,捐给朝廷去修什么河堤?” 听他说完后,一众掌柜都若有所思,但没再发出私议之声。 只有坐在傅清源身边的,幽燕商队大掌柜凌大富叹息了一声,直摇头。 萧珪问道:“凌掌柜,你那边情况如何?” 凌大富连忙站了起来,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大东家,幽燕商队与幽州分号向来就是唇齿相依。分号没了生意,我们商队哪里还有事情可做?到现在,马都快要饿死了!” 萧珪点了点头,“看来,你们确实很不容易。” 傅清源和凌大富一同点头称是,“还望大东家体恤。” “我会体恤你们的。”萧珪淡然道,“这次的募捐,你们两位就可免了。” 傅清源与凌大富大喜,一同叉手而拜,“多谢大东家!” 这一下,反响可就大了。 帅灵韵惊诧万分,睁大了眼睛看着萧珪。 蓝庆元握着笔张圆了嘴巴,目瞪口呆。 宁涛与邓如海等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卫可友与谭浩都忍不住想要站起来说话,但是卫春白用眼神制止了他们。 傅清源与凌大富正要坐回来,萧珪突然道了一声,“慢着。” 二人微微一愣,“大东家,还有什么吩咐?” 萧珪说道:“从赢利三亿到尽亏八百万,商队的马匹也快要饿死了。面对如此不利局面,二位大掌柜,难道就没有想过解救之法吗?” 傅清源眨了眨眼睛,说道:“想,自然是想过的。傅某回去以后,会着重修复商会与粟特商人之间的关系,争取让他们,恢复我们的生意。” “这就是你的办法?”萧珪问道。 “不然呢?”傅清源撇了撇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萧珪摇了摇头,“这样的办法,让我对明年的幽州分号,毫无信心。” 傅清源深呼吸了一口耐住性子,问道:“大东家要怎样,才会对我们有所信心?” “唯有二字,盈利。”萧珪说道,“除此之外,一切免谈。” 傅清源说道:“盈利多少,大东家才能满意?” 萧珪说道,“至少不能低于去年,三亿钱。” 傅清源顿时就笑了,“大东家,你不是在说笑话?今年我们还在亏钱,明年你就叫我赚上三亿?!” 萧珪淡然道:“傅掌柜,别逼我把话挑明。去年你赚了三亿,那还只是帐面上的数字。实际赚了多少,你该心中有数。另外康广源的事情,帅东家在长安就已经妥善处理过了。我有确凿证据表明,如今粟特商人这一个大群体,对我们元宝商会并无仇视情绪。相反,我们商会今年发布的新式家具,在北方极受欢迎,一直卖得相当不错。你傅掌柜手下的家俱作坊,一直都在日夜不停的加紧赶工,销量比洛阳分号还要更高。莫非,这就是你亏了八百万钱的理由?” 全场突然变得静悄悄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只有蓝庆元运笔如飞,刷刷的记录着萧珪的这些重要话语。 大家都意识倒,萧珪已经拔剑出鞘,直指要害——大掌柜做假帐,分号从中贪墨。 可以说,这就是元宝商会目前存在的,最大问题! 这个问题,人人皆知,但是人人不提,包括王元宝。 傅清源的心里也明白过来,自己这是撞到了刀口之上,被萧珪当作典型拎了出来,当众批判。他有点后悔,当了这个出头之鸟。但事已到此他也没了退路,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抵抗。 “大东家,你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傅清源说道,“幽州那边的粟特商人是否仇视元宝商会,莫非你比我还要更加清楚?幽州分号近来生意如何,莫非你也比我更加清楚?” 萧珪淡然一笑,“傅掌柜,听我一劝。不要逼我拿出证据。” “你在威胁我?”傅清源斗然拔高了音调。 萧珪看着他,十分平静的说道,“看来傅掌柜对于奉劝与威胁,有点区分不清。那就听着,你若再敢对我咆哮,我就打断你四颗门牙。这才是威胁。” 傅清源愕然一怔,脸皮不停的抽搐,愤怒的瞪大了眼睛。 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有点紧张起来,甚至有了剑拔弩张之意。 帅灵韵忍不住想要上前帮劝,但是坐在她对面的宁涛悄悄的对她压了压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于是,帅灵韵没有动。 萧珪继续说道:“证据,是用来对簿公堂的。萧某人不想和自己人,闹到那个份上。除非那个人,非要效仿岳文章或者何明远。” 众人闻言,表情微变。 因为萧珪的这句话,实在太有份量了。 正当嚣张的傅清源,顿时气势大减。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自己比起岳文章,好像还差了那么一点! 站在傅清源身边的凌大富,连忙伸手在他背后悄悄的扯了一下,示意他服软。 傅清源眨了一阵眼睛收起了怒容,叉手拜了一礼,说道:“大东家,今年我会竭尽全力扭亏为盈。但是三亿钱,确实太高了一点。能不能打个商量?” 萧珪神情温和的微然一笑,“没得商量。” 傅清源立刻叫道:“那这个大掌柜,我没法干了!” “那你就别干了。”萧珪立刻接道。 所有人,顿时脸色一变。 傅清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萧珪平静的说道:“我说,既然你达不到这个盈利目标。那你这个幽州大掌柜,就别干了。” “笑话!”傅清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大声叫道:“幽州分号乃我一手创建,辛苦打拼二十年!你初来乍道,上嘴唇皮与下嘴唇皮轻巧的一碰,就叫我别干了!……你、你凭什么?!” 萧珪仍是平静得很,淡然道:“就凭,我是元宝商会的大东家。” 第414章 萧珪的局 会场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众人都有一种感觉,萧珪与傅清源就像一对狭路相逢的仇敌,正在进行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殊死搏斗。虽然暂时未分胜负,但是从容不迫的萧珪,已经在气势上完全的克制了,粗野无礼的傅清源。 傅清源拿出了他惯用的杀手锏,来化解自己的尴尬与窘迫。 他貌似粗犷、洒脱不羁的放声大笑,说道:“这位新来的大东家,有件事情你恐怕还没有弄清楚。虽然我们这些大掌柜都是效力于元宝商会,但我们所在的分号,一向都是自主经营、自负赢亏。我们分号与商会之间从来都只是合作经营,并不是什么主仆之间的从属关系!” 话音刚落,宁涛突然站起了身来,掷地有声的说道:“傅掌柜这话,宁某不敢苟同。在场诸位都应记得,在各个分号的创业之初,王公都会投入大笔的钱款,并且亲力亲为的苦心经营许多时日。只待分号根基牢固可供盈利之后,王公才会委派分号大掌柜负责经营。由此可见,商会名下任何一家分号与任何一支商队,必然都是从属于商会,而并非是什么合作的关系!——做人,不能忘本!” 帅灵韵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 范子和立刻站起身来,拱手一拜,“我赞同!” 邓如海与樊亦忠也一同起身附合。 卫春白等人无可辩驳,只能是默不作声。 事实胜于雄辩,傅清源哑口无言。 摸了几下嘴巴急作寻思之后,他勉强说道:“好,就算分号是隶属于商会的。但是傅某花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苦心经营,已经让幽州分号比之创业之初,发展壮大了百倍、千倍不止。难道就凭这个新任大东家的一句话,就要将傅某二十年的努力,一笔勾销吗?” “当然不是一笔勾销。”萧珪说道,“我可以给你一笔钱,对你这些年来的功劳与苦劳,作出酬谢。然后,你必须离开幽州分号。当然,如果你愿意,可以换个地方继续在商会谋生。萧某人绝不亏待任何一位,给商会做出过卓越贡献的有功之人。” 傅清源沉声道:“幽州分号是我一辈子的心血,是我的命根子!谁也别想,把我从幽州撵走!” 萧珪微然一笑,“傅掌柜,听我一劝。好好的,再考虑考虑。” 傅清源莫名的感觉心中一寒,禁不住周身微微一颤。“听我一劝”这四个字从萧珪的嘴里说出来,似乎特别具有杀伤力。 他意识到,局面对自己似乎已经非常的不利。眼下无论是文斗说理还是武斗逞强,自己都无法在萧珪的手下占到什么便宜。 真是个棘手的小子!……暗自寻思了片刻之后,傅清源咬了咬牙,决定抛出自己最后的底牌,尽早结束这一场没有胜算的唇枪舌战。 “大东家,不如这样!”他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也不必争来吵去了。商人历来尊重传统,我们按老规矩来办。” 萧珪扔出一个字,“说。” 傅清源说道:“让傅某来给你一笔钱,买断幽州分号与元宝商会之间的从属关系。从今往后傅某所在的商号,与元宝商会再无瓜葛。”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表情也都变了 蓝庆元的笔飞快的书写起来。 商会与分号之间这一场酝酿已久的战争,终于正式的打响了! 刚刚坐下的宁涛立刻又站了起来,指着傅清源沉声斥道:“傅清源,你要背叛商会、背叛王公?!” “宁涛,你不要大呼小叫的给我乱扣罪名!”傅清源针锋相对的吼道,“商人逐利,古来如此。合伙经营历来就是合则留、不合则去,这是我们商界的传统老规矩,并非傅某人一人首创。如今我幽州分号与新任大东家道不同不相为谋,勉强拧在一起只会相互内耗、两败俱伤。与其这样,何不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宁涛怒道:“傅清源,别忘了你当年只是一个卖苦力的挑夫!若非王公给你一碗吃,你岂能有了今日?” “我是挑夫,你又是什么东西?”傅清源叫道,“你在河陇干的那些事情,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吗?你有什么资格在众人面前,指责于我?” 宁涛再要反击,萧珪对他扬了一下手。宁涛硬生生的把那口怨气给咽了回去,叉手施了一礼,又坐了下了。 傅清源也按捺住自己的性子,叉手给萧珪施了一礼,“宁涛无礼挑衅,傅某忍无可忍只得反击。还请大东家恕罪。” “眼下,非是争论小节之时。”萧珪说道,“萧某方才仔细思忖过了,傅掌柜的话虽有一些失了偏颇,但也不是全无道理。眼下的局面确如傅掌柜所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商会与幽州分号之间,合而两败、分则两安。既如此,萧某愿意尊重商界的传统来办。问题只在于,傅掌柜打算花费多少钱,把幽州分号从元宝商会买走?” 众人全都打起了精神,因为终于要讨论最为核心的问题了。 傅清源眨了眨眼睛,“大东家这话,有点不合时宜。幽州分号本就是傅某花了二十年的心血方才经营起来……” 萧珪扬了一下手打断了他的话,“分号究竟是否隶属于商会,这个答案我们已经有了。莫非傅掌柜非要把这个问题,再讨论一次吗?” 傅清源闷吁了一口气,重重一点头,“好,大东家你来开价!” 萧珪微然一笑,“是不是我说多少,你都能接受?” “当、当然不是!”傅清源连忙回道,“做生意,从来都是讨价还价!” 萧珪看向傅清源身边的凌大富,说道:“凌掌柜,你也要脱离商会吗?” 凌大富连忙站了起来,叉手而拜小心翼翼的说道:“商队马帮向来都是依附于商号才能生存。如此,凌某只能追随傅掌柜,别无选择。” 萧珪点了点头,看向其他人,“这种事情,萧某可没有经验。诸位觉得,萧某开价多少合适呢?” 这个问题太敏感了,没人站出来答话。就连帅灵韵也是双眉紧锁没有出声,因为这个价码,确实非常的不好敲定。 傅清源吵了一阵有些口干舌躁,坐了下去喝几口茶润嗓子。 萧珪等了片刻,仍旧没人吭声。他扬了扬眉梢,说道:“既然你们都不肯指教于我,那我只好擅作主张随意开价了。傅掌柜,一百亿钱,你把幽州分号带走!” “噗——” 正在饮茶的傅清源一口就喷了出来。但他没敢对着萧珪所站的正前向喷去,于是他坐在他身边的凌大富倒了个大霉,被他喷了个满脸花。 在场众人无不发笑。蓝庆元咧着嘴偷着乐,把这一细节也都记录了下来。 “咳,咳……” 傅清源明显是被呛到了,狼狈的咳了几声之后,他急忙站了起来说道:“大东家,你杀了我!” 萧珪皱了皱眉,“傅掌柜,你好好说话。太平盛世朗朗乾坤,萧某岂能随意杀人?” 傅清源愕然一怔,心想他似乎话里有话,只是不能“随意”的杀,真要杀也未尝不可…… 萧珪突然说道: “既然你无话可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等一下!”傅清源急忙叫道:“大东家,你就是把傅某全家老小和幽州分号所有的资产人畜一并变卖了,也凑不出一百亿钱啊!傅某之意,大东家如此狮子大开口,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萧珪淡然道:“你非要逼我这么做吗?” “当然不是……”傅清源立刻软了下来,颇为尴尬的说道:“都怪傅某不善词令。其实傅某的意思是,我们幽州分号拿不出这么多的钱。今年的生意实在太差了,傅某砸锅卖铁也最多只能凑出……一亿钱来!” “一亿钱,你是在打发乞索儿吗?”萧珪双眉一拧仿佛有点愠恼,“光止去年一年,你幽州分号帐面上的营利就有三个亿!” “去年是去年,今年不是亏了么?“傅清源讪讪的说道:“分号上下从掌柜到伙计再算上他们的家属,有成百上千的人要养活,还有那么多的牲口每天都在嚼食。如此消耗,就算是有一座金山那也抗不住。加上今年生意难做,我手下大部分的现钱都换成了货物,在仓库里面积压成山。现在要我拿出一亿现钱,我还得回去变卖我妻子的首饰呢!” 众掌柜闻言,都忍不住笑了。 萧珪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傅清源还真是口才一流,装起穷来更是演技爆表。 但是,如果演戏就能解决问题,这世上也就不会再有战争了。 萧珪冷冷的看着傅清源,说道:“我会立郎清查你执掌幽州分号二十年的所有赢亏记录,再来和你讨论这个问题。” 帅灵韵站了起来,叉手一拜,说道:“大东家,我已查过了。傅掌柜执掌幽州分号一共二十一年,帐面赢利总和为三十七亿六千五百四十万钱。平均每年,大约一亿八千万钱。” 傅清源愕然一怔,“原来你们早就算计清楚了!” 萧珪看着他,淡然道:“傅掌柜,幽州分号平均每年上交给商会的利润,都有两个亿左右。这二十年来实际赚了多少,你该心中有数。” 傅清源轮了轮眼珠子,“再怎样,也没有一百个亿!” 萧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既然你已经给商会上交过三十八亿的利润,那我就给你减去这一部分,顺便再去个尾巴。六十个亿,不能再少了。” “这、这……这与杀了我,仍是没有区别!”傅清源急道,“就算我卖地、卖宅子,也最多只能凑出两个亿来,绝对不能再多了!” 萧珪把脸一板,“傅掌柜,讨价还价也不是你这样的。我一口气给你减去了四十个亿,你却仍旧把我当作乞索儿来打发!” 傅清源两手一摊,哭丧起脸来, “大东家,我是真的没钱啊!” 萧珪冷冷一笑,走近了两步小声道:“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在幽州置了多少栋庄院、养了多少个外宅、买下了多少座矿山吗?这些东西,可都是你挪用商会资产,私下购置的。” “你……你暗中调查于我?”傅清源瞪大了眼睛。 “看来你不用我提醒,心中自然有数。”萧珪扬了扬眉梢,沉声道:“萧某人才没兴趣暗中调查于谁,但却有人自作聪明,以为做了什么都能瞒天过海。须不知他的一举一动早已被人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一直没有与他计较罢了!” 傅清源目瞪口呆,神色大变。 他的心里算是明白了。萧珪接任大东家的时日还短,就算要调查他,也没那么快得出结果。把他看得一清二楚的那个人,其实是王元宝! 除了帅灵韵与樊亦忠,其他的众多大掌柜也都各自皱眉、神色紧张起来。 现场气氛,一度凝滞。 萧珪慢慢的走回了大堂的正中央,对着傅清源伸出了一只手,说道:“给我五十亿钱。从今往后,幽州分号便与元宝商会再无瓜葛!” “十亿,最多十亿!包括凌大富手下的商队,我要一并买断!”傅清源豁出去了,近乎于歇斯底里的叫道,“就算你要对簿公堂,把我傅清源抄了家、灭了族,我也不可能拿出更多的钱来!” 萧珪静静的凝视着傅清源,沉默不语,眼神如刀。 全场静悄悄的。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萧珪。 等待着,这一场战争的最后结局。 “成交。” 当这两个字轻飘飘的从萧珪口中说出来时,所有人同时吁了一口气。 傅清源一屁股坐了下去,伸手抹额,发现自己已是冷汗涔涔。 当帅灵韵把早已准备好的买断契约递到傅清源的面前时,看到那上面墨迹犹新的“十亿文钱”这个数字,他突然有了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傅清源立刻扭头看向萧珪,发现他正面带笑容的看着自己。那眼神冷峻而嘲讽,活脱脱的就是一个黑心的赌场老板,正在打量一个刚刚输掉了裤子和妻子的赌徒。 傅清源心里发出了一声惊叫——这是一个,早就做好的局啊!! 第415章 地上凉 事情演变到了这个份上,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意识到了,傅清源这个莽夫,其实早就已经钻进了萧珪给他备好的圈套之中。只是他自己浑然不觉,只顾使尽蛮力、拼命挣扎。结果就是,那个圈套在他头上越套越紧。 话说回来,萧珪给傅清源准备的这一个圈套,就算傅清源早就看到了,他也跳不开。因为萧珪的手上紧紧的抓着傅清源的把柄,如果他不就范,萧珪就能叫他对簿公堂。那么傅清源就很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岳文章! 所以这个圈套,不全是阴谋,更多的是阳谋。 旁观者清的蓝庆元,很快就想通了这个问题。他忍不住想要站起身来,为大获全胜的萧珪击节赞叹! 帅灵韵把沾好墨的毛笔递到了傅清源的面前,面带职业的笑容,说道:“傅掌柜,请你签字画押。” “我、我……”傅清源喃喃失语,两手瑟瑟发抖。 帅灵韵轻声道:“放心,这不是公堂问案的签字画押,既不杀人也不抄家。” 傅清源感受到了眼前这位美人的柔声细气之中,夹带的冷冰冰的人生威胁。假如现在还不签字,那可能真就只能等到对簿公堂之后,再去画押了。到那时,自己的结局可能就会如同岳文章一样! 傅清源又恨又恼又恐惧,他狠狠的咬一咬牙,如同抢劫一般从帅灵韵手里把那只笔拿了过来,在一式两份的契约书上稀里哗啦的签了字,再又摁上手印。 帅灵韵收回了其中的一份契书,面带笑容的对着傅清源微微鞠躬,“还请傅掌柜尽早结算钱款,履行合约。” “你催也是无用。”傅清源皱紧了眉头,郁闷的说道:“十亿钱这么大的数目,怎么也得凑个一年半载,” 帅灵韵微然一笑,“小女子有必要提醒傅掌柜,约书上可都写得清清楚楚,三天之内钱货两清。否则,我们只能对簿公堂。” “三天?!”傅清源惊叫了一声,连忙翻开约书,“哪里,写在哪里?” 他身边的凌大富也急了起来,“傅掌柜,你怎的不看清楚就把约书给签了?” “你不也没看吗?”傅清源气乎乎的吼了回去。 翻找了一阵,二人看到了,“当真是三天?这么短的时间,哪里去凑这么多钱!” 正在饮茶的宁涛,悠悠然说道:“傅掌柜,缺钱可以找人借嘛!比如宁某人出远门的时候,向来就有携带巨额信票的习惯。倘若看到什么好的货物,便可随行带回凉州去。” 傅清源郁闷不已的咧了咧牙,警惕的问了一句,“你先说,多少利息?” 宁涛呵呵一笑,“自家兄弟,这样说可就见外了。随便来个四五分的利,表示一下就可以了。” “你这是高利贷!”傅清源气煞了,“宁涛,你怎不去拦路抢截!” 宁涛撇了撇嘴,“你可以不借,没人逼你。” 邓如海干咳了一声,“既是自家兄弟,我得说句公道话:三分利确实高了一些。傅掌柜,我这里有便宜的两分利,你考虑一下?只不过我没有宁掌柜那么财大气粗,最多只能借你两亿钱。” 宁涛不满的叫了起来,“邓兄,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 “哎,自家兄弟,能帮就帮一下嘛!”邓如海貌似憨厚的笑道。 范子和也插了进来,高声说道:“邓兄言之有理。兄弟有难,必须相帮。我荆州分号虽是穷了一些,但我此行北上也是带了一两亿货款,准备从帅东家这里办一批畅销的新式家具回去。傅掌柜,我也只算你两分利,怎样?” 宁涛十分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好好,宁某斗不过你们。傅掌柜,我也只收两分利了。你看如何?” 萧珪事不关己的站在一旁看热闹,心里偷着乐。 傅清源脖子都要气粗了,咬牙点头,“好兄弟,真是一群好兄弟!” “那是自然。”宁涛笑眯眯的点头,“若非自家兄弟,谁肯借钱给你?傅掌柜你就说,想要多少?宁某今天就可以拿给你!” 傅清源咬牙切齿的闷哼了一声,“借我八亿钱,年后过了正月,立时便会还你!” “好嘞!”宁涛一口应了下来,“散会之后,立刻给你!” 傅清源坐了下去,低着头黑着脸,不再吭声,像一条被人痛打过后的落水之犬。 萧珪喊了一声“换茶”, 然后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客厅的大门被推开了。清尘带着几位女婢走进来,给所有人更换新的茶水。 众人也都各自放松,稍作休息。有人起身离席,去行方便。刚刚闹腾得最凶的傅清源,这会儿也安静了下来。 萧珪感觉,这像是一场球赛刚刚打完了半场,双方队员正在进行中场休息。 过了片刻,萧珪的一盏新茶才饮了三分之一,刚刚外出解手的邓如海回来之后,与范子和说了两句悄悄话。然后范子和就走到了萧珪身边来,小声道:“请为大东家更衣。” 萧珪知道有事,点了点头与范子和一同走到了客厅外,往后院而去。 拐过一个弯四下无人之时,范子和请住萧珪,小声道:“萧先生,卫春白托邓如海前来传话,说有事想要和你私下商议。” 萧珪不由得笑了,“开会不就是为了议事吗?他有事,为何不在会上与我相谈。” 范子和说道:“大约是傅清源的前车之鉴,卫春白不想把场面闹得太过难堪。所以他想,直接和大东家私下恰谈买断分号的价码。” “他是这么说的?”萧珪问道。 范子和答道:“邓如海是这么跟我说的。但他也说了,这只是他的猜测。但是应该,八九十不离十。” 萧珪寻思了片刻,问道:“他人在哪里?” “在西客院。”范子和道,“我陪萧先生一起过去。” 萧珪点了点头,与范子和一同来到专门招待客人住的西客院。 卫春白与卫可友、谭浩三人果然都在这里。见了萧珪过来,他们一同上迎,叉手施礼而拜。 萧珪平静的看着他们,说道:“三位大掌柜,找我何事?” 卫春白说道:“大东家,明人不说暗话。我们也想脱离商会,但我们不希望如同傅清源那个莽夫一样,在年终会议上吵得不可开交,徒增无数笑柄。所以我们想要和大东私下谈一谈,这个买断价码的问题。” 萧珪沉默不语的盯着卫春白,看了半晌。 卫春白最初还能站直了腰竿,正视萧珪。片刻后,他满心忐忑的挪开了眼睛,不敢再与萧珪对视。 片刻后,萧珪说道:“卫掌柜的话,有道理。吵来吵去,确实丢人现眼。那么,你就开价!” 卫春白说道:“我们可以接受,和傅清源一样的价码。” 萧珪呵呵一说,说道:“京城很流行一句话,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卫掌柜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卫春白点了点头,“扬州确实繁华富庶,是一个花天酒地、吃喝玩乐的好地方。但生意,是另外一回事。” “不是。”萧珪果断的否决了他的话,说道,“正因为扬州富庶,所以商业竞争也相当的激烈。当年王公在开辟扬州分号的时候,所费的本钱与心血,至少是两倍于其他分号。随后新开的苏州和沂州这两个分号,大体也是如此。延至今日,别说是北方的幽州分号,就算是洛阳分号长安本部,也难与扬州分号相提并论。卫掌柜既然是生意人,就该明白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所以,傅清源的价码,并不合适你卫掌柜。” 听完萧珪这一番话,卫春白倒也淡定。他咧开嘴笑了一笑,两边脸上的肥肉都要堆成了小山。 “萧先生,不能说傅清源接受了那个价码,就能证明幽州分号,当真能值那么多钱。”他说道,“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就算傅清源只出三个亿,萧先生应该也会接受?” 萧珪轻轻一皱眉,心想这死胖子,还真是有两下子。我的心里价位,的确只有两三个亿,能够补上修筑河堤填的缺,就算达到了预期。如果还能剩出一些钱来补贴长安、洛阳两大分号,为明年的大发展做下一些铺垫,已是意外的惊喜。因为我觉得,这些脱离商会独立出去的分号,都是我们临时租借出去的小猪崽。有朝一日等它被人养肥了,甚至是养出了一窝大肥猪,我们就要连本带利的全部收回! 卫春白感觉自己应该是猜中了萧珪的心思,他有一点得意的笑了起来,说道:“卫某也知道萧先生很不容易。今年商会发生了这么多的剧变,生意每况愈下,还到处都要花钱。朝廷那边又趁机前来勒索,四十亿天价的修筑河堤款,真是吓坏了卫某人。实话实话,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情,卫某也不会想要脱离商会,谋求独立。实在是卫某胆子太小,不知道萧先生往后还会再有什么吓人的举措……卫某有心疾,实在是受不起这等刺激啊!” 萧珪淡然一笑,“有病,就得治。” 卫春白一愣,怎么感觉他是在骂人呢? “卫掌柜,你跟我说这些,意义何在呢?”萧珪淡然道,“我们还是,谈钱!” 卫春白有点恼火,他果然是在骂人!他骂我废话连篇,他骂我有病! 萧珪盯着卫春白说了一句,“若不想再谈,请恕萧某失陪。” “谈。”卫春白的脸上失去了任何表情,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冰冷面孔,说道:“十亿钱,买断我们三家分号。萧先生觉得怎样?” “没可能。”萧珪也回得简单而又决绝,“每家十亿,我都觉得太便宜了。” 卫春白冷笑了一声,摆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卫某没有想到,我们之间会有这么大的分岐。” “确实不小。”萧珪淡然一笑,“所以卫掌柜觉得,还有谈下去的必要么?” 卫春白呵呵一笑,“萧先生不会打算用对付傅清源的法子,对卫某也再使一回?” 萧珪愣愣的眨了眨眼睛,“卫掌柜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听明白?” 卫春白笑道:“以各种证据、对簿公堂和岳文章的下场来进行威胁,的确是一个高招。不光是傅清源那个草包,我想所有的分号大掌柜,应该都会十分害怕。” 萧珪淡然道:“听起来,卫掌柜似乎一点都不不怕?” “我也怕。”卫春白认真真的点头,“但我怕的是,这官司一打就是两三年,四五年,甚至十几年。这会耽误卫某,许多赚钱的工夫啊!” 萧珪听明白了,卫春白是说他有很强的背景和后台,他不怕打官司,他也不会沦落到岳文章的境地。 换句话说,卫春白在耍横! 比傅清源还要更横的那一种。 萧珪看着卫春白,淡淡的说道:“卫掌柜,我们可以试一试。” 卫春白的脸像一个包子一样,五官全部同时,往中间挤了一下。 萧珪知道,他紧张了。但是这个人很有城府。他不会像傅清源那样,轻意就情绪直接表露出来。 卫春白用他粗短的手指挠了挠额头,借比来遮掩脸上的不安表情。然后他说道:“萧先生,如果事情闹到那个份上,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没错。”萧珪点了点头,淡然道,“但是卫掌柜刚才的话,引起了我莫大的好奇。所以我决定花个几年十几年,来验证一下它的真伪。” 卫春白皱了皱眉头,“萧先生,这可不是一个商人、尤其还是一个商会的大东家,该做的事情。” 萧珪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卫掌柜,你听着。虽然我要赚钱非常的容易,但我并非是一个真正的商人。赢利赚钱,并非是我最大的目标。再者,我做事一向随性,甚至可以说是任性。比如说,我今天可以成为元宝商会的大东家,或许明天我就撂挑子不干了。你听明白了么?” 卫春白瞪大了眼睛点了点头。 他确实听明白了。萧珪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在表达这么一层意思: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舍弃。跟我斗,你斗不起! 萧珪面带微笑,貌似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打官司?” 卫春白的大胖脸剧烈的抽搐了几下,心想莫非这是一个疯子?我什么时候说要打官司了?! 看到卫春白不肯答话,萧珪失望的摇了摇头,转身就走,“算了,我去衙门告状。” 半晌没说话的卫可友与谭浩可是急了,一左一右的猛拽卫春白的袖子。 卫春白咬了咬牙,大声喊道:“十二个亿!最多就这样!” 萧珪理都不理,只管大步朝前走。 “十、十三个亿!”卫春白急道,“萧先生快请留步!” 萧珪暗自冷笑,留步,你傻不傻?我现在每一步至少可值一千万! “十五亿,十五亿!真的不能再多了!否则我们三家商号都要完蛋!”卫春白大声喊道,“萧先生求求你行行好,我们三人都给你跪下磕头了!” 萧珪站住了,回身一看。 卫春白等三人,慌忙跪了下去。 萧珪微然一笑。 “起来,三位。地上很凉。” 第416章 后生可畏 萧珪把卫春白等三人请到了书房,随后叫了一名府上的仆人,去把帅灵韵请来。 就在这一间扬溢着书香和少女特有体香的精致书屋之内,萧珪与帅灵韵代表元宝商会,和卫春白等三家分号大掌柜,签定了一份总价值为十五亿开元通宝的买断契约。 与傅清源的不同之处在于,卫春白早已准备充分。契约签定还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卫春白就把买断的钱款付清了。 萧珪拿到了六本制作精美的柜坊信票,其中有一张是质感出众的小羊皮做了封面,染成了尊贵的紫色并且镶了金边,它价值十个亿。另外五本是火红色的封面,萧珪对它不陌生,这是价值一亿钱的柜坊信票。 钱货两清之后,萧珪与卫春白双方,都向对方叉手施礼。 随着这一礼节的完毕,卫春白等人执掌的扬州分号、苏州分号与沂州分号,从此就与元宝商会再无瓜葛。于是他们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留下,参加元宝商会的年终会议。 三车马车挪到了帅灵韵的家门之外。萧珪出于礼节,将卫春白等三人送到了大门口。 “萧先生,请留步。”卫春白对萧珪叉手施礼,说道:“商界有句老话,买卖不成仁义在。卫某希望,我们不会成为仇人。” “当然不是。”萧珪微笑道,“合则留,不合则去。这是生意,无关恩怨。” 卫春白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萧先生是一个将成大事之人,想必也不会难为我等商旅小人。今后若有用得着我等三家的地方,萧先生只管开口便是。” 萧珪点了点头,“好说,好说。” “烦劳萧先生,代我等向王公问好。”卫春白叹息了一声,“非是我等不念旧情,实则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 萧珪觉得,卫春白此刻的虚伪比他肥硕如年猪的身躯、白净如死猪的面庞和下跪求饶的丑态,更加令人作呕。 萧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此刻,他不想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 他的脸上泛起了一抹,连他自己都觉得冷漠的微笑,淡然道:“三位走好,一路顺风。” 收到这样一份满怀嫌弃的逐客令,卫春白立刻闭嘴。三人叉手施礼过后,分别登上他们的马车,走了。 萧珪转身就走进了院子里,迎面刚好遇到低声骂咧而来的傅清源,带着凌大富和几个随从一同走来。宁涛也带了两个随从,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傅清源见到萧珪立刻闭上了他的嘴巴,站住叉手施了一礼,“萧先生,我等告辞。” 萧珪说道:“何不用了午食再走?” “不了,不了。”傅清源回身指了一下宁涛,大咧咧的说道,“我与宁掌柜一同去往北市提取钱款,待我凑齐了十个亿,也好尽早了断此间之事,尽早回我的北方老家过年去!” 宁涛走了过来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大东家,宁某去去就来。” 萧珪点了点头,“好。” 这三人也分别乘了马车,离开了帅灵韵的家。 萧珪走回客厅会场里,发现众人正在谈笑生欢,气氛已经变得十分的轻松又活泼。 “大东家来了。”范子和大喊了一声,说道:“诸位,诸位!让我们一起来向大东家致敬!” 说罢,屋子里的人全都站了起来,一同对他叉手而拜。 萧珪呵呵直笑,“你们这是干什么?” 范子和笑道:“大东家,今天这一仗打得太漂亮了!我们全对大东家佩服得五体投地!” “是啊!”邓如海接过话来,说道,“傅清源那么不可一世,结果输了个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比他实力更加强劲的卫春白,甚至不敢上阵一战,悄悄的请和,悄悄的奉上了赔款,悄悄的滚蛋了!——这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就连帅灵韵的恩师、一向老道持重的樊亦忠也说道:“大东家智勇双全,真乃后生可畏啊!” 倒是冯启发没有多言,但他的笑容是灿烂,心情颇为畅快。因为他没有因为出卖卫春白,而付出什么代价。这显然是因为萧珪死死的吃住了卫春白,令他不敢造次。因此,冯启发甚至比其他的大掌柜还要更加高兴。因为他觉得自己此前弃暗投明的举措,真是英明又及时。 萧珪面带笑容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挥了挥手示意大家也都坐下。 然后他说道:“宁掌柜刚刚出去办事了,我们等他回来以后再一起共进午食。饭后稍作休息,下午我们再继续议事。现在,我们来闲聊几句。” 坐在萧珪身后的蓝庆元,小声的问了一句,“萧先生,闲聊的话要记录吗?” 萧珪笑道:“你看着办。” 蓝庆元直愣神,心想那到底是记,还是不记呀? 樊亦忠笑呵呵的说道:“庆元,凡是你觉得有意义、有价值的东西,不妨都记下来。” “喏。”蓝庆元连忙叉手施了一礼,说道,“我先把樊掌柜的这句话,给记下来。” 萧珪笑了一笑,对帅灵韵说道:“灵韵,你要把邓如海与范子和交来的凑款,一并退还给他们。咱们有钱了,不用他们捐款了。” 众人都发出了舒畅的笑声。 帅灵韵点了点头,“好,我今天就能把事情办妥。” “帅东家,不着急。”范子和说道,“那些钱你先收着,反正过完年以后,我也要在你这里办货。你得多批一些新式家具给我,现在荆襄那边也开始流行这种家具了,简直供不应求啊!” “我还是先退还给你?”帅灵韵看了看萧珪,笑道,“这可是大东家在年会上亲自下达的命令,我可不敢违备。” “也行,也行。”范子和呵呵直笑,“我们都要听大东家的话,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们不用这样拍我的马屁。”萧珪笑道,“我只负责下令,然后得到我想要的结果就行。具体细节,我才懒得过问。” 樊亦忠轻抚须髯点了点头,颇为赞许的说道:“提纲契领、不拘小节,这是成大事者的一个好习惯。我们元宝商会,又有了一个出色的大东家啊!” “樊老过奖了。”萧珪对樊亦忠叉手施了一礼,说道,“萧某对于经商,还真是一个外行。但有许多不懂的事情,还望樊老多多赐教。” “不敢。”樊亦忠回了一礼,说道:“其实老朽正有一事,想要请求大东家恩准。” 萧珪点了点头,“樊老请讲。” 樊亦忠说道:“岳文章失势之后,他所掌管的太原分号陷入了空前的混乱之中。此前老朽不自量力,主动请缨去了太原收拾残局,但那边的局面实在是太过混乱、太过复杂,实在不是老朽力所能及。老朽花了几个月的时间,也没能在太原理出一个头绪来。老朽实在愧对商会,愧对大东家!” “樊老言重了。”萧珪劝慰了他一句,心想我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樊亦忠这样温和的人,收拾不了岳文章留下的太原乱摊子。 樊亦忠叹息了一声,说道:“人老了,精力大不如前,不得不服老啊!” 帅灵韵连忙劝道:“老师,我们都知道你已尽力,你老不必过于自责。” 樊亦忠说道:“灵韵,老朽确实没有办好差事,理应接受大东家的责罚。” 帅灵韵连忙站起身来,对萧珪叉手而拜,说道:“大东家,樊掌柜是我举荐的。若要处罚樊掌柜,我也该与同罪。” 樊亦忠也连忙站了起来,说道:“灵韵,你不必当众坦护老朽。其实老朽是否受罚、如何受罚,这都不是眼下的重点。倘若商会再不针对太原分号进行大力整治,照现在这样下去,太原分号必然全面崩塌。这才是眼下,最为紧要之事!” 萧珪赞许的点了点头,“樊老心胸宽广、大义为公,令人敬佩。太原分号的事情,我们可以稍后详议,定要拿出一个妥善的办法来。” “大东家。”樊亦忠叉手一拜,说道:“老朽樊亦忠,现在正式向商会提出请呈,不再担任太原分号大掌柜。烦请大东家尽早另择一位精明强干、雷厉风行之人,前去接管太原分号!” 帅灵韵微微一惊,“老师,你这是……” 樊亦忠说道:“灵韵,眼下太原分号之乱局,非精明强干、雷厉风行之辈,不可收拾。老朽不能因为贪恋权位而尸位素餐,坏了商会大事。” 帅灵韵皱了皱眉,沉默不语。 樊亦忠说道:“今年,我们元宝商会遭受了大劫,陷入了空前的低谷之中。但是天可怜见,我们迎来一位年轻有为、智勇双全的大东家。值此危难之际,我们岂能忍心,让大东家独自一人,孤军奋战?老朽在此倡议,我们元宝商会的每一个人,都应守好自己的本份,竭尽所能的辅佐大东家。因为只有他,才能带领元宝商会走出困境、再创辉煌。这关系到我们每一个人的福祉。大东家,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希望!” 老人家的语气很平稳,神情也很温和。但他这些简单的话语就像是说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让人忍不住心潮澎湃起来。 邓如海与范子和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叉手一拜,说道:“誓死效忠商会!誓死效忠大东家!” 萧珪压了一下手示意他们不要激动,先坐下。 然后他对樊亦忠说道:“樊老,你老人家,在太原受苦了。在岳文章倒台的那些日子里,太原分号不仅是混乱,还非常的凶险。何明远拦路刺杀帅灵韵,就可以证明这一点。所以无论结果如何,萧某人非但不会治你的罪,还要感谢你老人家。我感谢你稳定了太原的乱局,没有让它分崩离析。我还要感谢你平安归来,没有让我们商会,失去你这样一位目光长远、仁德为怀的智者。” 说罢,萧珪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对着樊亦忠施了一礼,“请樊老,受萧珪一拜。” 樊亦忠顿时热泪盈眶,双手颤抖的还了一礼,“老朽,多谢大东家!” 帅灵韵连忙上前扶住了樊亦忠,柔声道:“老师,你坐下说!” “不行。”樊亦忠说道,“在大东家面前,老朽岂能坐下说话?” 萧珪微笑道:“今日此间没了外人,便如家中亲友相聚一般。樊老是我们所有人的长辈,理应就坐。” 樊亦忠仍是没有坐下,说道:“那大东家,可是批准老朽的辞呈了?”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樊老,此事重大。容后再议如何?” 樊亦忠说道:“有请大东家宽恕,老朽心意已决。无论如何,老朽都不会再担任太原分号的大掌柜了。老朽不是怕死,也不是畏难。如果大东家另行委派一位新的大掌柜,老朽可以与之同去,从旁辅佐。但是老朽确实无力,独立担纲太原分号,这会误了商会大事!还望大东家,明鉴!” 说罢,樊亦忠非常正式的叉手一拜。 萧珪心里其实早就有了决断,只怕帅灵韵会有一些不快。此时他却看到,帅灵韵对他眼神示意许可,于是心中便就没了顾忌。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接受樊老的辞呈。”萧珪说道,“但是太原分号新任大掌柜的事情,我们要另作详议。” “多谢大东家!”樊亦忠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这才让帅灵韵扶着他,慢慢的坐了下来。 再又闲谈一阵后,宁涛和傅清源去而复返。 傅清源将东拼西凑弄来的一大捆信票交给了帅灵韵,从她这里讨了一张收条,也懒得留下再吃什么午饭,气呼呼的扬长而去。 府里开宴了,满盘珍馐,美酒飘香。帅灵韵还破天荒的把一支名扬京城的歌舞乐队请到了自己家里来,专为今日的年终宴会歌舞助兴。 在推杯换盏的闲聊之中,宁涛已经知道了樊亦忠辞职的事情。他主动找到萧珪,对他说道:“大东家,我听说你需要一个精明强干、雷厉风行之人,前去接管太原分号?” 萧珪笑而点头,“没错。你有人选推荐吗?” “有。”宁涛说道,“但这个人,我就怕大东家不太敢用。” 萧珪呵呵一笑,“你说的这个人,不会是你自己?” 第417章 答案 帅灵韵刚好过来给宁涛敬酒,听到他与萧珪谈起这个话题。她颇感兴趣,敬完酒后就坐到了萧珪的身边,想要听一听宁涛怎么说。 宁涛当然知道帅灵韵与萧珪的关系。他还知道,萧珪虽然是商会的大东家,但他是一个只管大事的甩手掌柜,大多数的商会日常事务都是帅灵韵在打理。很多时候,她比萧珪更像是元宝商会的大东家。所以,针对太原分号的新任大掌柜人选,帅灵韵也是很有发言权的。 于是宁涛重新斟酌了一下语句,开口说道:“二位东家,我要推荐的这个人选,可是有些特殊。” 既然是非正式的议事场合,帅灵韵听到他用上了“二位东家”这样的特别称呼,也只是笑了一笑,问道:“宁掌柜,此人如何是一个特殊法?” “他是一个残疾。”宁涛说道。 萧珪与帅灵韵都觉有点意外,“残疾?” “没错。他只有右臂。左臂丢在了战场之上。”宁涛说道,“他曾是一员服役于河西的越骑军士,做战极其勇猛。三年的时间里,他斩获了四十多颗敌人首级。但在一次战斗中,他的左臂被人齐根砍去,落下了严重的终生残疾,只能从此退役离开了军队。那一年,他才二十二岁。” “这么年轻?”帅灵韵惋惜的说道,“真是可惜啊!” 宁涛说道:“虽然他得了一笔抚恤,还因为军功被授予了勋爵,退役回到家乡可以分到田产、房宅和牲畜。但他失去了一条手臂无法劳作,并且信心也遭受了极大的打击。军队的官长担心他回了家乡无法生存,于是就把他交给了我,让我开导他,给他指明一条生路。” “后来呢?”帅灵韵问道。 “这是一个极其勇敢,也非常坚强的年轻人。”宁涛微然一笑,说道:“他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恢复到了以往的状态。如果不是因为失去的手臂再也长不回来,他肯定要回归军营,重回沙场再去厮杀。后来他跟我说他在家乡没了亲人,愿意留在我的身边为我做事。我觉得他还不错,于是就答应了。后来我渐渐的发现,他不仅非常聪明也非常勤奋,做事也极其认真。只用了三年的时间,他就可以在我的商号里面独挡一面,成为我手下重要的得力助手之一。实不相瞒,现在我名下私有的多家酒肆,都是他在管理。根本就不用我来操心。” 萧珪认真的听完之后,点了点头,说道:“酒肆本就是一个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之地。从凉州到玉门关这一带,历来是汉胡杂居情形复杂,加上往来商旅极多,作奸犯科打家劫舍的贼人也多。他能在那样的地方管好你的酒肆,确实颇有一些能耐。” 宁涛说道:“大东家,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刚毅果敢,雷厉风行,就像他在战场上的作战风格一样。但是他又并不鲁莽,行为处事面面俱到、颇得要领,乃是一位智勇双全之人。” 帅灵韵寻思了片刻,说道:“君逸,这个人听起来似乎不错。” 萧珪淡然一笑,“宁掌柜,说一说他的缺点。” “争强好胜,杀气重。”宁涛答道,“他今年还只有二十八岁,虽然丢了一条手臂,但仍旧血气方刚。我觉得,他不适合在平和的地方讨生活,边境的混乱地带让他如鱼得水。当然,他也特别适合去收拾乱摊子,干一些力挽狂澜的非常之事。”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难怪你一开始就说了,这个人我未必敢用。看来,这是一个杀伐果断的狠角色。” “没错。”宁涛说道,“边境道上历来混乱,抢劫杀人、作奸犯科几乎每天都有发生。但只要走进我宁涛的酒肆里,就不用再担心遇到这样的事情。哪怕是被无数人追杀的亡命之徒,甚至是官府辑拿的要犯重犯,也能在我的酒肆里睡上一个安稳觉。这就是他的本事。”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怎么听起来像是一个重阳阁的分号? 帅灵韵问道:“宁掌柜,你还没有说,他姓什名谁?” 宁涛笑道:“他的姓名有些来历。原本他姓夏,没有大名,家人从小叫他夏二。从军之后,因为他擅长骑马跑得特别快,上阵杀敌也总是冲在最前,于是他的袍泽都称赞他是‘追云’。从此他就有了大名,叫做夏追云。” “不错的名字。”萧珪面带笑容的点了点头,“人在哪里?最好是能让我看他一眼。” 宁涛说道:“巧得很,宁某带他一同来了京城。大东家若想见他,随时可以。” 萧珪说道:“事先说明,我见他,不是一定就要用他。” 宁涛点了点头,“这个宁某自然省得,大东家放心。” 萧珪笑道:“假如夏追云为我所用,你就不心疼吗?” “说实话,确实会有一点。因为他确是一个人才,非常的能干,对我来说也特别的重要,就像是我的一条臂膀。”宁涛哈哈的大笑,说道,“但我觉得他还年轻,还能有更大的来头,不能永远屈居于宁某之下。如果有幸能被大东家看上,才是他这一生最大的造化。” 萧珪笑而点头,“看来宁掌柜,还是一位好伯乐。再有这样的人才,给我多推荐几个呀?” “这个……这个还是慢慢的来?”宁涛尴尬的笑道,“万一都被大东家弄走了,宁某的生意可怎么办哪?” 萧珪呵呵直笑,“来,宁掌柜,我们干一杯!” 宴会结束之后,大家都午睡或是休息了一阵。 下午元宝商会的年终会议继续,各个分号向大东家正式提交了今年的财务收支与各类总结。总的来说,元宝商会今年的总赢利比之往年大有锐减,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会议的这一部分内容,实际是由帅灵韵在主持。因为萧珪是个新来的大东家,对于商会今年的运营并不了解。大多数的时候,他都只在安静的旁听。 等到这些汇报工作结束之后,才是到了年终商会的重头戏,开始上演。 帅灵韵坐回了她的位置上,安静了许久的萧珪从他的座位上站了起来,说道:“萧某今日在此正告诸位,明年,我们商会将要发生两个巨大的改变。第一个,我想在座的诸位都已经看出来了。原来我们元宝商会一共是有十二位分号大掌柜,如今在场的只剩一半。扬州的三个分号与幽州分号及幽燕商队,都已经脱离了商会,自立门户。 另外我已决定,撤销以往何明远所在的定州分号。那也就意味着,明年我们元宝商会一共只有六家分号。分别是长安、洛阳、太原、凉州、益州、荆州以及关中商队。其中长安分号与关中商队可算作是一家,那也就是说,我们一共只剩五家分号。” 说到这里萧珪顿了一顿,看了一下众人的反应,然后笑了一笑,说道:“简而言之,元宝商会一天之内就断送了半壁江山。这就是萧某人接任商会大东家之后,干的第一件好事。” 大家都笑了起来,凝重的气氛稍微活泛了一些。 萧珪正了正脸色,竖起右手两根指头,说道:“明年商会的第二个巨大改变,那就是一切以长安分号为核心,其他所有分号及商队,都要无条件的为长安分号服务。哪怕是放弃了自己的利益、做出了极大的牺牲,也必须如此!” 此言一出,包括帅灵韵在内,所有人都很惊愕。 萧珪严肃而冷静的沉默了片刻,让惊讶的情绪在他们心中不断的酝酿。 他很想知道,谁会第一个跳出来问“为什么”? 但是等了很久,没人发问。 萧珪的脸上,因此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你们都想问,为什么;但我很欣慰,你们全都没有问。” 萧珪如释重一般的轻吁了一口气,叉起手来,环环的对着在场众人施了一礼,“萧某,拜谢诸位。” 众人连忙回礼,“大东家言重了。” 萧珪伸手,从自己丝缎面料的纩袍内袋之中,拿出了一个长条形的赭黄色绢帛小包裹,将它扬了起来,说道:“你们要的答案,都在这里!” 众人全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有人惊叹道:“此乃皇家御用之色。这莫非是……圣旨?” 萧珪面露笑容,“圣旨需要经过中书门下,一般只用来宣布重大国策,万万不会落到萧某这样一个布衣百姓的手中。” 樊亦忠说了一句,“莫非是,圣人手敕?” “还是樊老见多识广。”萧珪笑而点点头,说道,“圣人金口玉言,翰林待诏以黄麻纸起草,交由宫中大太监高力士公公审核,并加盖圣人私印宝玺。敕令下达特事特办,无须经由中书门下,无须通报朝野知晓。但它的效力,等同于圣旨!——这是一份,让我们元宝商会脱胎换骨、浴火重生的敕令。这也是,你们要的答案!” 所有人都被勾起了极大的好奇心,全都盯着萧珪手中那一份赭黄色敕令。 萧珪双手捧着这份敕令走到了樊亦忠的面前,说道:“樊老,请你老人家先行过目,再将内容告知诸位。” “老朽岂敢?”樊亦忠受宠若惊。 “无妨。”萧珪微笑道,“樊老请。” “如此,小老儿就僭越了。”樊亦忠小心翼翼的伸出双手接过了敕令,将绢布一层层展开,再又剥去了一层防水防潮的油纸,露出了最里面的黄麻纸纸轴。 他非常小心的打开纸轴看了一眼,当即两眼放光面露狂喜之色,“苍天有眼!苍天眷顾!天不绝我元宝商会啊!” 帅灵韵急道:“老师,怎么回事?!” 樊亦忠激动得两手发抖,热泪盈眶,大声道:“灵韵,诸位!圣人下了敕令,从明年起,将要我们元宝商会负责芙蓉园的一切土木事宜。还有长安三大殿,也要进行一次全面的整饬、翻新与兴建。这所有的修建工程与采买事宜,全都交由我们元宝商会来负责啊!” 众人闻言,无不大喜! “真的?!” “这简直太好了!” “苍天有眼,绝处逢生啊!” “正如大东家所言,我们元宝商会当真要浴火重生了!” 帅灵韵从他老师手中接过了那一份珍贵无比的敕令,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多遍,将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她忍不住喜极而泣,喃喃道:“阿舅知道了,一定会特别高兴……特别的,高兴!” 樊亦忠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痕,又来拍着帅灵韵的肩膀劝慰于她。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等他们狂喜过后稍稍安静,萧珪问道:“这个答案,诸位可还满意否?” “满意!”众人异口同声的回答,然后一起对萧珪叉手而拜,“多谢大东家!”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其实我对经商,真是一窍不通。但既然做了商会的大东家,总不能除了败家之外,其他的一件事情都不干。于是我就给你们在场的诸位,准备了这样一份新年礼物。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喜欢!我们真是太喜欢了!” “世上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新年礼物了!” 众人哈哈大笑,畅快之极。 萧珪扬了一下手,他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萧珪说道:“诸位应该知道,光是芙蓉园的一部分琉璃采买业务,就已经是长安分号一半的财源。现在我们元宝商会接下了芙蓉园的一切修建与采买业务,外加长安三大宫殿群的翻修与新建业务。它的利润将有多么巨大,任务将有多么繁重,你们可以想像。所以我之前才会提出,从明年开始,要求所有的分号,竭尽全力帮助长安分号。当然,所有的分号都不会帮白工。你们的一切损失,都将得到成倍的弥补;长安分号从这一份敕令上所得来的利润,都将与各家分号均摊。” 说到这里,萧珪顿了一顿,再道:“诸位,这就是我们元宝商会,明年将要发生的第二个巨大改变。你们,赞成我的做法吗?” 众人一同叉手而拜,整齐而大声的吼出一个字:“喏!” 第418章 平生志愿 傍晚用过夕食之后,各位掌柜依次告别离去。 年终会议尚未结束,明天还要继续商议许多的事情。但萧珪决定今晚得要回到自己家去,好好的休息一晚。今天只是开了一天的会议,但他感觉比跑了一趟巩县打谢黑犲还要更累。 帅灵韵也是累了个够呛,刚刚送走那些大掌柜她就疲态尽显。和萧珪坐在一起才聊了几句闲天,她就开始打哈欠了。 萧珪见她这副状态,对她说道:“灵韵,你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天还要继续议事。” “我还好。”帅灵韵微笑道:“你肯定比我更累。回去早点睡觉,明天晚来一些也是不打紧。剩下的都是我们自己人了,不会见外。”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我现在可以想像,你当初在长安与岳文章大战之时,有多辛苦了。” 帅灵韵仿佛是有一些心有余悸,她轻吁了一口气,微笑道:“好在我们都熬了过来。往后,我们应该不会再有这些麻烦了。” “大麻烦是少了一些,但小麻烦永远都会有。”萧珪说道,“所以,不要急着一下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更不要把自己给累坏了。我们赚那么多钱,得有一副好身体来慢慢的享受。你说是不是?” “是!大东家所言极是!”帅灵韵笑道,“看来我得向你学习,立志做一个既不太累、也不太忙的富贵大闲人!” “这就对了!”萧珪呵呵直笑,“从现在起,你得着重培养两个得力的手下,让他们多替你分担一些事情。” “我已经有黄彦章和清尘了。”帅灵韵答道。 萧珪说道:“冯启发辞去了益州大掌柜之职,黄彦章刚好派上用场。至于清尘,让她跑腿办事还行,独挡一面终究是差了一些。” “我知道了。我会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帅灵韵点了点头,说道:“明天要让黄彦章过来吗?” “叫他来。”萧珪说道,“明天会有一些重大的人事变革,宁涛推荐的那个夏追云也会来。至于你的老师樊老先生,他执意要辞去太原大掌柜之职,如果再派他去往太原辅佐新任大掌柜,是否会有一些不太合适了?” “确实不大合适。”帅灵韵说道,“一则老师面子上不好看,二则那边的人也会因为先入为主的缘故,难以认可新任的大掌柜,从而产生诸多不便。” 萧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新任大掌柜必须大刀阔斧、雷厉风行,才能整顿太原分号,的确不能让他身边出现掣肘之人。但是,辅佐与监督之人还是有必要派上一个的。” 帅灵韵说道:“冯启发如何?” 萧珪不由得一笑,“你怎会想到这只贪生怕死的老狐狸?” 帅灵韵也笑了,说道:“就是因为他贪生怕死,才会特别谨慎。我们不需要他钳制新任大掌柜,只需要他适当的提醒和监督新任大掌柜就可以了。这一刚一柔,一粗一细,不正好相得益彰么?” 萧珪顿时笑了,“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有道是砒霸亦可入药,冯启发这个人虽然一身的毛病,但他确实非常的谨慎。派他前去辅佐新任太原大掌柜,还真是一个挺合适的人选!” “但也是只是暂时合适。”帅灵韵说道,“等太原分号的乱局得以平定,一切恢复正常之后,究竟该要由谁来掌管和经营太原分号,到时还需,酌情商定。” 萧珪笑而点头,“你说得没错。打天下和治天下完全是两码事,不能用同样的方式去对待。” 帅灵韵说道:“那你得要提前想好,这位新任大掌柜将来的出路,不能让人觉得那是飞鸟尽,良弓藏。” “当然不会。”萧珪笑道,“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们毕竟不是真的上马打天下,这样的功臣威胁不到我们的地位。想要安置这样的功臣也非常的容易,萧某身边,正缺这样的得力干将。” “看来你早已思虑清晰,我也就不必再操心了。你的办法,总不会错的。”帅灵韵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忍不住又伸手捂嘴,扯了一个哈欠。 萧珪立刻站起了身来,“不谈了,你早点去睡,我也回去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帅灵韵起了身来,温情款款的挽住他的胳膊,将他走出了客厅。严文胜已经准备好了马车,蓝庆元还站在前院的花圃边等着。 两人道了别,萧珪朝马车走去。 蓝庆元连忙迎了上来,叉手而拜,说道:“学生请问先生,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有。”萧珪说道,“别一口一个学生,一口一个先生的。我不当塾师已经许久了。” “呃……”蓝庆元愣了一愣,连忙点头。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抽时间,把今天的会议记录好好的整理一下,一式抄作两份。一份我要看,一份商会要留作存档。注意,这些都是商会的机密,千万不得外泄。” “喏。”蓝庆元叉手而拜。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你今天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同样时间,你再来这里听用便是。” “喏。”蓝庆元叉手施了一礼,转身走了。 萧珪走上马车,在车上躺了个四仰八叉,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 严文胜赶起了马车朝前走,说道:“先生,这开一天会,难道会比彻底大战十个美人还要更累?” 萧珪喃喃的道:“我没有彻底大战过十个美人。” 严文胜哈哈的笑,“那你真得试一下。” “我还想多活几年。”萧珪说道,“速去重阳阁,把影姝接回。” 严文胜笑道,“先生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确有此感。”萧珪说道,“尤其是,在我特别想要泡脚的时候。” 严文胜顿了一顿,问道:“先生,这个小探子,你还打算用她多久?” “花多少钱,也买不到这么好用的一个人。”萧珪淡然道:“只要她没有主动触碰我的禁忌,我就会一直用下去。” “但是,往往越能干的人,干起坏事来也就能带来越大的危害。”严文胜说道,“小探子背着我们干了什么,又和别人说了什么,我们可都不知道。” 萧珪淡然道:“草蛇灰线,雁过留痕。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严文胜突然怪叫起来,“那坏了、坏了!” “你叫什么?”萧珪问道。 严文胜嗬嗬的傻笑,“那我与红绸亲嘴儿的事情,先生岂不是也都知道了?” “刚刚知道的。”萧珪笑道,“你可以再详细的描绘一下。” 严文胜笑道:“那先生可就省钱了。” “什么意思?”萧珪一下没反应过来。 “红绸今晚就会杀了我。”严文胜说道,“往后,先生都不用再付我月钱了。” “哎……”萧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心想看来我今天真是有点累了,这么简单的内涵我都一下没有想透。 “很少听到先生叹气。”严文胜说道,“最近事多,先生可能真是累了,得要补一补才行。我知道一种采阴补阳的法子,灵验得很。先生有兴趣了解一下么?” 萧珪没有再回他的话。 片刻后,车厢里就传出了轻微的鼾声。 严文胜摇头笑了一笑,放慢了马车让它走得更稳了一些,朝着重阳阁而去。 不久后马车驶进了重阳阁的大院里,严文胜下了马车去楼上找影姝,萧珪留在车厢里呼呼大睡。 他睡得正香,突然有人把马车的车厢拍得砰砰作响。 萧珪被吵醒了,不想搭理。可对方又拍了几下,让他心里有些恼火,闭着眼睛喊道:“家里没人,改天再来!” 外面传来一阵女子的怪笑之声。 萧珪幡然惊醒,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萧先生,今日好大的火气呀!”一名女子说道,“会是哪个不长眼的小贼,得罪了我们儒雅温和的萧先生呢?” 萧珪听出来了,是杨玉瑶。 他暗自苦笑了两声,说道:“三娘子,请恕萧某失礼,现在不便下车与三娘子相见。” “萧先生是在睡觉?”杨玉瑶仍在笑着,说道:“方才我们从此经过,都听到了车内传出的呼噜声。我认出了这是萧先生的马车,因此才会故意恶作剧一番。多有失礼,还请先生恕罪。” 萧珪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揭开车帘来对外看了一眼,杨玉瑶是与另外三四个陌生的女子站在一起。 这车帘刚一掀开,那几名女子就发出了惊叫。 “哇!这位就是重阳阁的萧先生吗?” “百闻不如一见!” “长得还挺俊呢!” “怎么看起来不像道士呢?” 吓得萧珪立刻放下了车帘,心中惊道:我几时变成了偶像派?我明明是实力派、实力派好吗! 车外的女子又发出了一阵开朗又放肆的笑声。 萧珪不禁暗自摇头,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杨玉瑶的这几个朋友也像她一样的泼辣随性、百无禁忌。 “萧先生,这是我的几位朋友。我们的夫君,此刻都在重阳阁的楼上饮茶。”杨玉瑶说道,“家夫等人久闻萧先生大名,一直想要前来拜会。不想,他们专程而来未能见到先生,我等出来散步闲逛却与先生巧遇。这可真是缘份哪!” “我们还都饮了,先生赠送给三娘的龙膏酒呢!” “先生,先生,你能不能稍移贵车,下车与我等见上一面呀?” “来嘛!见一见,见一见嘛!” 正当这些女人七嘴八舌说得起劲的时候,严文胜和影姝来了。 杨玉瑶见了影姝这位朋友颇为高兴,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与她攀谈起来。另外几名女子则是不死心的围在马车边,左一句右一句的唠叨,想请萧珪下车和她们见上一面。 萧珪直咧牙,见你妹啊! 都是嫁作人妇的成年人了,你们能不能稳重一点?! 严文胜坐到马车上等了片刻,不耐烦的喊道:“影姝,先生已经很困很累了,我们赶紧走!” 杨玉瑶连忙放了影姝,她的几位朋友也断了念想不再叽叽喳喳,悻悻的走到了一边去。 躲在车厢里的萧珪如释重负,不由得小声的笑道:“严文胜,还是你有办法!” 严文胜大言不惭的笑了起来,“对付女人,严某从来不缺法子!” “尽吹牛!”影姝的声音响在了马车外,“我可是听红绸说了,你平均每天要被她收拾两次半!” 萧珪笑道:“看来红绸不仅剑法出众,她还学过算术!” 严文胜郁闷的叫道:“小妮子,我今天可没惹你!” 影姝咯咯直笑,上了马车对萧珪施了一礼。 “不必多礼。”萧珪微笑道,“我们赶紧回去!” 影姝坐到了他的对面,说道:“先生累了,气色不是太好。” “连日奔波忙碌,确有一些累了。”萧珪说道,“明天还有一些琐事,完毕之后我就什么事情也不想再干了。我要回我的轩辕里,休身养性,过大年去!” 影姝说道:“先生,在过年之前,至少还有一件事情,你可能要搭理一下。” 萧珪问道:“哪一件?” 影姝道:“拜访萧老相公。” “你已经和萧老相公约好时间了吗?”萧珪问道。 “还没有。”影姝说道,“萧老相公说了,他现在已经赋闲,随时都有大把的时间。但凡先生有空,只管去他府上就是。”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至少,也要等我休息两天再说。” “好。”影姝微笑点头,说道:“看来先生,不喜欢这种忙碌的日子。” “何止是不喜欢?那是相当的嫌弃!”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萧某平生志愿……” 影姝笑嘻嘻的接道:“就是做一个既不太累,也不太忙的富贵大闲人嘛!” 萧珪呵呵直笑,“都知道了呵!” 回到家里,影姝立刻打来热水,给萧珪洗脚。 当双脚泡进热水里的时候,萧珪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影姝一边给他搓脚,一边说道:“先生,刚才杨玉瑶跟我说,先生的新宅子已经在动工整修,围墙已经建起。按照先生的要求,两家的围墙之间隔了六尺。” 萧珪点了点头,眼皮开始打架。 影姝又道:“杨玉瑶还说,她与杨玉环今天一同去过咸宜公主的府上做客。咸宜公主告诉她们,她就要去长安了。她会在那边过年,可能还会长住一段时间。” 萧珪略微抬了一下眼睑看了看影姝,“哦”了一声,依旧打盹。 影姝见他这副模样,也就不再说话了。刚给他洗完脚,他就缩进了被子里呼呼大睡。 “看来真是累了。”影姝摇头笑了一笑,担着水盆走了。 萧珪静静的躺在床上,喃喃的自语了一句,“怎么,突然就去了长安呢?” 第419章 人间烟火气 重阳阁立足已稳,昌盛在望;元宝商会大局初定,未来可期。 萧珪本就是一个心宽之人,了却这两棕大事之后,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阻止他,做回一个悠闲懒散的大闲人。 他美美的睡了一个好觉,早上都没有起来跑步和健身,甚至错过了早餐的饭点。 睁开眼睛坐起身来,他伸了一个懒腰,感觉神情气爽精力充沛,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力气。 他披衣下床走到窗边朝外面看了一眼,冬日的金乌温柔的轻悬于苍穹之上,碧空万里,阳光明媚。 严文胜正在院子里练箭,影姝在水井边帮着聂食娘洗菜。郑老实只穿了一件单衣,正在甩开双臂劈砍柴禾。 聂食娘刚买了一窝乳黄色的小鸡回来,圈养在篱笆里,它们正在闹腾的啄食嬉戏。篱笆外面有一只黑白相间的蠢萌小奶狗,正在摇着尾巴转来转去,仿佛是想跑进篱笆之中,和这一群小鸡发展一段超越种群隔阂的友谊。这让萧珪想到了轩辕里。奴奴就特别的喜欢小鸡崽,恨不能一天到晚的都给它们喂食。 阳光下的小院,一派生机盎然。 萧珪特别喜欢这样的味道。这是没有被权力、财富和欲望所污染的人间烟火气,真正能够怡心养神的好东西。 他又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呼出几口胸中的浊气,这让他感觉更加的神清气爽,甚至有点诗性大发之感。 但要自己写诗,那是真是太难了,于是老规矩——借诗抒怀。 “天地万物之逆旅,光阴百代之过客。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听到这个声音,严文胜停止了射箭,影姝连忙擦干了手小跑过来。 “先生,你醒了?”影姝迎着阳光而来,眯着眼睛笑吟吟的,仿佛阳光就绽放在她的脸上。 “我饿了。” “先生稍等。朝食就温在厨房里,我去取来。”影姝连忙施了一礼,打着小跑又匆忙去了。 严文胜背着他的大弓走了过来,说道:“先生,今日年终之会,我们要迟到了。” “迟了就迟了。”萧珪满在不乎,心想莫非他们还能扣我全勤奖不成? 严文胜打量他几眼,点头笑道:“看来先生确实离不开影姝了。这才一夜的时间,你就完全的恢复了。” 萧珪鄙夷的冷笑了一声,“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啊!”严文胜笑道:“洗脚确实,确实非常的解乏。嗯,还……滋补。”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萧珪没好气的骂了一句,笑呵呵的走到屋外,去往餐厅吃饭。 严文胜收好了他的弓,忙着去收拾马车。 早餐依旧很丰富,聂食娘的手艺也没得说。她按照萧珪的要求减少了肉食增加了蔬菜,让萧珪吃得特别舒服。 饭罢之后,三人依旧同乘一辆马车离家,在重阳阁停住把影姝放了下来。然后,萧珪与严文胜再行去往帅灵韵家中。 “先生。”严文胜说道,“你说影姝心里,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萧珪道:“你是指,我们不带她去参加商会的年终会议?” “她应该意识到了,先生就是不想让她,插手商会的事情。”严文胜说道。 “那又怎么样呢?”萧珪呵呵一笑,“就算是苏幻云,她对元宝商会的事情可是一无所知。还有帅灵韵,她也从来不问我重阳阁的事情。” “原来如此!”严文胜恍然大悟,“先生,果然稳重啊!” 萧珪淡然道:“所以,你就只管专心赶车,少说废话。” 严文胜呵呵直笑,“严某得令!” 稍后,马车到了帅灵韵家里。 萧珪迟到,其他人可是没有一个迟到的。今日阳光和洵,他们一边在院子里散步晒太阳,一边耐心的等候大东家的到来。 萧珪下车时,众人都迎了上来,参拜大东家。 萧珪在他们当中,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角色。 众人都在叉手施礼,他却在弯腰鞠躬,因为他只有一条胳膊。 他站在宁涛的旁边,比本就不矮的宁涛高了半个头,身板极其的结实,精神抖擞孔武有力。 萧珪给众人还礼之后,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面带微笑的说道:“夏追云,以后不要再对我鞠躬,点头即可。” 夏追云先是微微一怔,然后面露笑容的点了一下头,“在下,永远都欠大东家一个叉手礼。” 萧珪点头微笑,说道:“抱歉,让诸位久等了。” 众人的心情也都挺放松,纷纷说道“大东家言重了”、“难得如此好天气,晒一晒太阳也是不错”。 大家一边随意的闲谈着,一边走进了客厅之中。 虽然气氛十分的轻松,但萧珪能够体会到,他们的心情可不像自己一样,真有那么放松。 今天,商会要进行一些比较重大的人事变革。这对萧珪来说,只是尝试不同的用人策略;对他们来说却是关乎未来、甚至是决定终生的大事。他们,能不紧张吗? 萧珪刚刚入座,他身后的蓝庆元就把一份装订成册的蓝皮本子递了上来,小声道:“大东家,这是昨日会议的笔录,在下整理过了,有请大东家指正。” “这么快?”萧珪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两个明显的黑眼圈,肯定是昨天熬夜做出来的。 蓝庆元低头小声道:“大东家交待的事情,在下不敢怠慢。”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看来我以后交待你办事,都要给你明确期限。免得你整夜的不睡,熬坏了身体。” 蓝庆元略带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大东家阅览之后,若有不对的地方,在下再行修正。” 萧珪点了点头,蓝庆元坐回了他的位置。 会议,开始了。 最先讨论的,是益州分号大掌柜冯启发辞职之后,新任益州分号大掌柜的任命问题。 这个问题很好解决,也没有什么悬念。因为人选早就内定了,他就是洛阳分号的掌记黄彦章。对于这个人选大家没有太多的异议,因为益州分号现在相对比较的稳定,更换大掌柜也容易平衡过渡,不会出什么乱子。 尽管如此,萧珪还是提点了一个特殊的人物,前去辅佐黄彦章,他就是冯启发的次子冯博梁。 冯博梁以往就跟随他父亲冯启发在益州经商,对那边的情况特别熟悉。萧珪派他前去辅佐黄彦章,既有安抚冯家的用意,更多的是因为他觉得冯博梁这小子还算不错。他比较的质朴,可不像他父亲这么奸滑。 就算冯博梁去了益州不听话,萧珪一句话就可以再把他调回来。但是萧珪有理由相信,冯博梁会和他父亲一样,特别的珍惜大东家给予他们的这些机会,不会胡作非为。 萧珪的这个人事任免刚一宣布,冯启发果然大喜,连忙起身离席来到堂中,对萧珪拱手长揖的大拜,代替他儿子感谢大东家的信任与栽培。 接下来,萧珪宣布了另外一个人事任免。 他任命,刚刚卸任的太原大掌柜樊亦忠,为大东家掌记。也就是,大东家的首席助理。在某些时候,他可以代理大东家。 这个任命一出,包括帅灵韵在内,大家都觉得有些意外。 樊亦忠这位老人家更是有些措手不及,他起身离席走到堂中,叉手拜道:“大东家,老朽才干不足、更无建树。恐怕不宜担任大东家掌记。倘若误了商会大事,那可就大不妙了。” 萧珪微笑道:“樊老不必多虑,我自有我的道理。” 樊亦忠仍有一些犹豫不决,他看向了帅灵韵,大约是想请动帅灵韵帮忙劝上一劝。 帅灵韵这会儿有些迷茫,不知道萧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件事情,萧珪事先并没有和她商量。 萧珪看到他师徒二人这样打哑谜,不由得笑了一笑,唤道:“蓝庆元。” “在。” 蓝庆元连忙起身离席来到了堂中,叉手而拜。 萧珪说道:“樊老年纪大了,诸事多有不便之处。以后你随时跟着他,凡事都要帮衬一些。但有不懂之事,你都要向樊老虚心请教。” 出言一出,大家就都明白了。 萧珪这是想让樊亦忠来当蓝庆元的老师,对他进行一番栽培。 蓝庆元也恍然大悟,当即对着樊亦忠叉手下拜,“学生蓝庆元,参见樊老。” 樊亦忠也是心中了然没了顾虑,他爽朗的呵呵直笑,“有这么好的一位后生来帮衬老朽,老朽便就没有顾虑了!” 说罢,他对萧珪叉手而拜,“老朽樊亦忠,多谢大东家!” “樊老免礼。”萧珪微笑点头。他看了看帅灵韵,她的脸上也浮现出了欣慰的笑容。 接下来,就是最受关注的,太原分号的新任大掌柜人选决定了。 其实在岳文章出事之前,太原分号是与扬州分号并驾齐驱的重要分号,他们甚至远比洛阳分号更具实力,仅次于元宝商会的长安本部。 但是岳文章出事之后,由他经营多年的太原分号树倒猢狲散,乱得一塌糊涂。不少挂靠在商会名下的店铺,都脱离商会转投了别家。许多人手相继流失,甚至出现了商会内部人员偷窃货物,贱价甩卖的情况。 何明远所在的定州分号,此前也是紧紧挂靠于太原分号。二者之间相互帮衬,生意往来非常的勤密。两个分号之间的人员彼此也很熟悉,彼此联姻的都不在少数。但后来何明远出了大事,牵连到两家分号的不少人员。这不仅让太原分号丧失了一条重要财源,更让太原分号乱上添乱。 太原分号因此一落千丈,现在已经成为所有分号当中最差的一个。 再有,幽州分号与幽燕商队这两家分号,与定州分号的情形也颇为相似。他们此前,也是紧紧挂靠于太原分号,相互之间的商业往来十分频繁。 但是现在,傅清源执掌的幽州分号,已经脱离了元宝商会。 没有了幽州方面的支持,太原分号在北方边境榷场的生意将要彻底断绝,针对北方草原诸国的贸易,也将难以为继。这两项,几乎占了太原分号的一半财富来源。 所以现在,太原分号简直就是一个乱到了极致的乱摊子,它甚至让人看不到希望所在。 但是,大难子往往也意味着大机遇。如果有人能在种时候力挽狂澜,让太原分号起死回生,他不仅仅能够赢得大笔的个人财富,还极大的提高自己在商会内部的名声和威望。 所以,樊亦忠扔出来的太原分号这个的烫手山竽,也并非是没人敢接。 除了宁涛举荐的夏追云,还有一个人早已心中思虑良久。在此之前,他并没有和任何人透露过一句这方面的事情。 但是现在,他主动站了出来。 荆州分号大掌柜,王元宝的小舅子,范子和。 “大东家。”他出人意表的起身离席来到堂中,叉手而拜,正色道,“范子和主动请缨,接任太原分号大掌柜。” 所有人都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包括萧珪本人在内。 在萧珪的印象里,范子和这个人平平无奇。他在荆州做了多年的分号大掌柜,干得不算差但也并不出色。王元宝在那里设立一个分号的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照顾他的小妾范小琪和他儿子王平安。 所以,范子和照顾好了他们娘俩,就已经是最大的功劳。他的荆州大掌柜位置,比谁都稳。 但是目前看来,范子和好像并不满足于,仅仅蜷缩在荆州那个远离京城的地方,做一个没有太多存在感的分号大掌柜。他想要通过收拾太原分号的乱摊子打响自己的名声,进一步提高自己在商会内部的地位。 范子和的这一举动,让萧珪有些猝不及防。 但他细下一寻思。范子和会有这样的举动,其实并不奇怪。 商会人人皆知,他姐姐是王元宝的小妾。以前陈夫人在的时候,他们姐弟俩根本不受人关注。 但是现在,王元宝的正妻陈夫人已经没了,次子王明浩也没了,长了王明德宁死不经商的事情也是人人皆知。庶出的王平安突然之间,变得身价百倍。他的母亲和娘舅,也趁机水涨船高。 果然是,存在即合理。 范子和,这是野心膨胀了! 第420章 云诡波谲 对于太原分号的新任大掌柜人选,萧珪心里其实还没有定案。虽然夏追云给萧珪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但他绝不可能凭此一面之缘和宁涛的片面之词,就做下决断。至少,他也要对夏追云进行一些考察和了解之后再说。 但是范子和,萧珪却能比较肯定的认定,他不行。 范子和能力平平,魄力不足。让他去守着一个地盘按部就班的慢慢经营,他能做到不出什么乱子,但也很难干出特别出色的成绩。如果打个比方的话,范子和这是一位只能用来守城的将军,不能派他去冲锋陷阵,摧城拔寨。 当范子和站出来的时候,会场的人除了惊讶,也都迅速的联想到了王元宝与王平安。会场间的气氛,也顿时变得有些奇怪和微妙起来。 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问题:范子和的身份比较特殊。如果把元宝商会比作一个王国的话,那他是皇亲国戚。现在他主动站出来请战了,这个面子,萧珪给还是不给? 这似乎,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如果萧珪接受了范子和的请求,太原分号的乱摊子能否收拾好是一回事,这暗中的意味,仿佛就是萧珪这个新上位的大东家,信心与底气不足,现在不得不卖王元宝和王平安一个面子。 如果萧珪拒绝了范子和的请求,那又会给人一种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感觉。又或者是他急于求成、贪心太重,想要尽快的削弱与摆脱,王家人对商会的掌控力与影响力。 所有的猜想和疑问,都被抛到了萧珪的手上。现在,他成为了大家特别瞩目的焦点。 帅灵韵的心里,则是有些郁闷。因为她一直都比较的信任范子和,但是想要竞争太原大掌柜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事先没有和自己商量,这让帅灵韵有些想不通。她隐约感觉到,范子和似乎有了一点“挟天子以令诸侯”,想要自立为王、挑战萧珪权威的意思。 就在萧珪上位不久、商会大局初定的时候,范子和怎么能这么干呢?……想到这些,帅灵韵觉得自己仍是太过年轻,有些低估了人心的复杂! 就在大家各怀心思猜测不休的时候,萧珪很淡定的说道:“值此非常危险之际,范掌柜敢于挺身而出、肩挑重担,实在令人敬佩。” 范子和连忙叉手一拜,说道:“大东家过奖了。其实范某一直都想,多替商会做些事情。因为这些年来,范某承蒙王公与诸位同仁的照顾,一直都过得十分安逸,颇有一些碌碌无为。每每看到诸位同仁披星戴月、夙兴夜寐的辛勤忙碌,范某真是愧疚不已。因此范某肯请大东家,能够给我一个为商会建功的机会。同时范某也要肯请在场的诸位同仁,就莫要与范某相争啦!” 说到最后两句的时候,范子和的语气很是轻松,就如同和多年老友闲话家常一样。其他人倒也挺给面子的笑了几声,但是宁涛的眉头,却是很不自然的拧了一拧。 帅灵韵的心里也是更加郁闷,心想范子和你这也太霸道了?难道你提出了请求,君逸就必须要答应?还不许别人与你相争,凭什么? 萧珪也笑了,他说道:“范掌柜,你要让大家都觉得,萧某人是在任人唯亲吗?” 帅灵韵顿时双眼一亮,这话说得太聪明、太及时了! 果然,宁涛立刻站了起来,笑哈哈的说道:“大东家,你若当真任人唯亲,我们也无话可说。谁叫我们全都发过誓了呢,誓死效忠元宝商会,誓死效忠大东家。那么大东家无论说了什么,我们都得听。” 范子和的脸皮很不自然的抽了一抽,但他仍是保持着轻松的姿态,同样笑呵呵的说道:“宁兄,你这么说可就是要陷范某于不义了?” “不敢,不敢。”宁涛叉手对他施了一礼,走到堂中又对萧珪施了一礼,然后说道:“大东家,宁某有话讲。” 萧珪微笑点头,“直言无妨。” 宁涛说道:“大原分号如今有多差劲,有多混乱,我们大约都已心中有数。宁某以为,太原分号历来掌管我们商会,在整个黄河以北的生意,地位极其重要。从地理上讲,太原分号南接关中北抵草原,西连河陇东至淮扬。现如今,淮扬的卫春白等三人与幽州的傅清源、凌大富,都已脱离商会自立门户,必然会与我们元宝商会发生许多生意上的竞争。说得难听一点,他们这是家贼变成了外敌。这远比一般的敌人,还要更加凶险。” 说到这里,宁涛有意的停顿了一下。 樊亦忠立刻点头赞许,“宁掌柜见识深远,说得很好。”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认可。 萧珪点了点头,“宁掌柜,你继续讲。” 宁涛叉手拜了一礼,继续说道:“宁某以为,太原分号的特殊位置,决定了它将直接面对卫春白和傅清源这两个,对我们知根知底的劲敌。所以,新任太原大掌柜不是在那一州一郡之地做好生意就行。他还得随时准备战斗,为我们元宝商会抵御外敌,甚至开疆拓土。如果太原分号发展好了,我们整个元宝商会的版图和利润,都将翻倍。假如经营得不好,那么来自淮扬与北方的两个家贼外敌,就能直接掀翻太原分号,从而威胁到我们关中的本土。这将极其危险!” 范子和皱起了眉头,“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范兄切莫误会。”宁涛连忙给范子和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在下只是在分析局面,就事论事。并非是在置疑范兄的能耐。” 范子和点了点头勉强的笑了一笑,“宁兄目光如炬见识深远,范某佩服。” 宁涛笑了一笑,转过身来对着萧珪,正色凛然道:“大东家,综上所叙,宁某窃以为,重振太原分号,如今乃是我商会重中之重的头等大事。在宁某看来,这个无比重要的重担只有两个人,或者说一个人才能肩负得起。” 范子和一愣,“两个人?一个人?什么意思?” 立刻就有人给了他答案。 帅灵韵站了出来,来到堂中对着萧珪叉手一拜,“大东家,帅灵韵请命,赴往太原!” 范子和愕然怔住。 会场里面,立刻发出了一声惊讶的低哗之声。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帅灵韵,心中却是暗暗的长吁了一口气……宁涛和帅灵韵这两个人,真是太机智了! 此时,宁涛发出了哈哈的大笑之声,“没错,宁某所说的两个人或者一个人,就是帅东家,或者是帅东家与大东家两个一起!” 范子和顿时哑口无言。 帅灵韵在元宝商会的地位有多特殊,那是人人皆知。帅灵韵的个人能力有多强,长安大战岳文章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她要去太原,那真是没人能够争得过她。 宁涛也是狡猾,他举荐帅灵韵也就算了,偏还拉上了萧珪一起。 试问如今的元宝商会,还有谁,能与他二人一同相争呢? 就算是王元宝本人现在在场,他似乎也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了。 萧珪脸上带着习惯性的微变,眉头却轻微皱起的看着,堂中所站的三个人。 他没有想到,今日这一场全是“自己人”参加的会议,也会演变得如同昨天一样,云诡波谲。 人心,果然是这世上最难揣测,也最不稳定的东西…… 会场里面,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在等着,萧珪做出一个决断。 萧珪沉思了片刻,把眼神投向了新任大东家掌记樊亦忠。 这位老道持重的老人家,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看来暂时还没有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 萧珪突然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喊了一声,“蓝庆元。” 执笔坐在萧珪身后右侧的蓝庆元,立刻放下笔站起身来,来到堂中叉手一拜,“喏!” 萧珪说道:“有道是旁观者清。你来给我们说一说,究竟该要选谁,前去担任太原大掌柜?” 蓝庆元张大了嘴巴也瞪圆了眼睛,像是有点被吓傻了。 其他人也觉得十分奇怪,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要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傻书生来出主意? 萧珪却是轻松自如的面带笑容,说道:“叫你说,你就放心大胆的说。你只是一名小小的薄记,就当是童言无忌,没人会怪你。回为最终做决定的,还是我萧某人。” 听到这话,蓝庆元顿时放松了不少,他叉手拜了一礼,然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在下以为,宁掌柜所言虽然颇有道理,但也有一些夸大其词之处。太原分号虽然重要,但无论怎样,他也不会比关中的长安本部与洛阳分号加起来,还要更加重要。” 被一个无名小辈公然否定的宁涛,倒是表现得大度,他呵呵的笑着点了点头。 蓝庆元给宁涛叉手施了一礼,然后继续说道:“所以在下以为,既然商会将来的发展大计是定在长安,那么明年,大东家本人就必须亲自前往长安坐镇。这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没有任何事情会比这件事情,还要更加重要。” 萧珪立刻接道:“居然被这个小小薄记给猜中了。没错,明年我的确会去长安。” 众人微微惊讶,帅灵韵却是用好奇的眼神看向萧珪,似乎是想表达:你为何没有跟我说? 于是萧珪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会在洛阳过完明年的上元节再去长安。所以,我准备晚些时候再告诉你们——蓝庆元,你继续说。” 蓝庆元说道:“在下以为,宁掌柜的策略确实颇为可行。但是,既然大东家肯定去不了太原,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由帅东家一个人,去往太原。” 萧珪顿时冷笑了一声,“蓝庆元,你要棒打鸳鸯吗?” 蓝庆元吓了一跳,慌忙叉手拜下,“在下万万不敢!” 萧珪呵呵直笑,蓝庆元这才意识到,大东家这是在逗他玩呢! “说完了吗?”萧珪问道。 蓝庆元答道:“在下说完了。” “回你的老地方,坐着去!”萧珪说道。 蓝庆元叉手施了一礼,走回了他的位置。 萧珪突然站起了身来,“抱歉了,诸位。萧某有些内急。会议暂停,你们都先休息一下!” “喏。”众人只能叉手而拜,目送他们的大东家急急的朝门外走去。 片刻后,萧珪与帅灵韵在后院的厢房里见了面。 这是他二人之间的默契,根本不需要特别的暗示。 帅灵韵的神情有些苦恼,小声说道:“君逸,范子和突然出了这么一招,他是什么意思?” “是人都有欲望。欲望多了,就累积为野心。”萧珪说道,“尤其是商人,这大概是世上欲望最多的一群人了。” 帅灵韵无奈的苦笑了一声,“还好宁涛想出了这个救急的法子。不然,你还真要陷入两难的境地了。” “其实没有什么两难。”萧珪淡然道,“既然你阿舅这么大胆的把商会交到了我的手上,我也就会更加大担的承担起这个责任。现在别说是一个范子和,就是你阿舅本人在场,我也会坚持我自己的决定。谁的面子,我也不给。” 帅灵韵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那你为何,还要站出来?”萧珪说道。 帅灵韵说道:“我是为了配合宁涛,一起救场,免得大家都很尴尬。最后的决定权,不是仍然掌握在你的手上么?” 萧珪微皱眉头的寻思了片刻,抬眼看着帅灵韵,认真的问道:“我想知道,你内心真实的想法。” 帅灵韵轻吁了一口气,也同样认真的看着萧珪,说道:“宁涛和蓝庆元的话,确有道理。太原分号的确十分的特殊,除了你我二人,旁人确实不大可能胜任。” “那也就是说,你想去?” “对。” 萧珪说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当然会, 无条件的服从大东家的决断。”帅灵韵说道。 萧珪皱了皱眉,“说心底话。” 帅灵韵沉默了片刻,说道: “君逸,让我去!” “理由。” 帅灵韵说道:“洛阳分号已经十分稳定。长安分号由你亲自坐镇,也大可无虞。那么为什么不让我,去往商会最需要我们的地方呢?” “你可以和我一起去长安。”萧珪说道。 帅灵韵微然一笑,伸手握住了萧珪的手掌,轻声道:“君逸,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萧珪不由得轻吁了一口气,她果然会这样选…… 第421章 公主的礼物 元宝商会的大东家消失片刻之后,重新回到了客厅,会议继续。 大家都知道,帅灵韵刚才也消失了。于是不难想到,他们二人刚才肯定进行了一番私下的磋商。 范子和隐约感觉,自己将要失去希望。 事实也确实如他预料的那般,萧珪回来之后便宣布,任命帅灵韵为新任的太原大掌柜。至于掌记、薄记和帮随这些附属人员,由她在商会之中自行挑选。 范子和无话可说,满心失望。 但是很快,萧珪就给了他一个安慰奖。让他从荆州调到了洛阳来,接任帅灵韵空出的洛阳分号大掌柜之职。 范子和喜出望外,连连拜谢。 与此同时,萧珪还做出了一个出乎他人意料之外的决断,任命初来乍道的夏追云,为荆州分号大掌柜,填补范子和留下的空缺。 另外,刚刚被任命为大东家掌记的樊亦忠,兼任代理长安大掌柜。蓝庆元被任命为樊亦忠的助手,随行听用。 此前,代理长安大掌柜的这个职务,是由关中商队大掌柜邓如海兼任。但是明年,商会的重心将要转到长安三大宫殿群与芙蓉园兴建的工程上,商队的采买与运输任务将会变得极其繁重。因此邓如海不再兼任代理长安大掌柜,从此专一执掌关中商队,这是三大殿与芙蓉园工程的命脉所在。 宁涛的职务不变,仍旧执掌凉州分号。 益州分号的大掌柜,换成了黄彦章。 至此,失去了一半分号的元宝商会,一切重大人事变革与任命,全都到此结束。 除了宁涛,其他分号的大掌柜,全部易主。 这是元宝商会自成立算起二十多年来,所发生的最大改变。 在场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已经不是一次简单的改革,而是洗筋伐髓、脱胎换骨的推倒重来。 今年元宝商会的一切大事,到此算是尘埃落定,全都有了决断。 还有一些细则,萧珪会另行召见相关人等,私下再作商议。至于明年的发展大计,还得等到萧珪亲自去了长安,看到那边的具体情况之后,才能做出具体的应对。到时,他将以书信的形式给各个分号发布具体任务。所有分号,将在萧珪的统一指挥之下,一同协办三大殿与芙蓉园工程。 把这些事情交待清楚之后,开元二十二年的商会年终会议,到此就算是结束了。 帅灵韵的家里,依旧摆起了丰盛的宴席,仍有歌儿舞女来到席间歌舞助兴。 商会的大蛋糕已经分完了,有人欢喜有人忧。 受益最大的,自然是刚刚被提拔起来的夏追云与黄彦章,其次就是范子和与樊亦忠。 宁涛小有亏损,因为他献出了三家酒肆并失去了夏追云这样一位得力助手。 邓如海名亏实赚,虽然他不再兼任代理长安分号大掌柜,但是他手下的关中商队将会成为元宝商会的绝对主力。 冯启发看起来是亏得比较厉害了,因为他失去了益州大掌柜之位,从此变成了一个闲人。但是他也收获了希望,因为萧珪非但没有对他这位曾经心怀叵测的“前朝老臣”斩尽杀绝,还不计前嫌的重用了他的次子冯博梁。 所有人当中,真正损失最大的就是帅灵韵。她即将离开经营多年、繁荣昌盛的洛阳分号,去往穷山恶水的太原分号,收拾残局,艰苦创业。 帅灵韵这一次的任务,甚至远比她上一次去往长安大战岳文章,还要更加的困难,更加的凶险。因为长安毕竟是元宝商会的本部,她对那里十分的熟悉,身边还有邓如海、赫连峰与萧嵩等人的大力协助。 但是太原,帅灵韵还从来都没有去过。她对那里一点都不了解,也没有任何的人脉与根基,一切都要从头再来。除了内部混乱,她还有可能将要面临一些外敌的威胁。真可谓内外交困,举步维艰。 因此,大家都对萧珪的这一个决定,颇感不解——他怎么当真就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派到了那种地方去? 大家相信,如果萧珪真要拒绝,任凭帅灵韵如何肯求,都将无用。因为在这一次的年终会议当中,大家都已经看到了萧珪温和的外表之下,深藏的惊人魄力。 关于帅灵韵的任命,更让大家感觉萧珪简直就像是一个,铁血冷酷、我行无素的独裁者。 这种人的眼里,从来就没有温情,只有利益。 但是萧珪内心的真实想法如何,他与帅灵韵消失的那一段时间内究竟谈了一些什么,没人知道,也没人敢问。 宴会结束之时,已经是下午。 各位大掌柜都带着几分醉意,相继拜别萧珪与帅灵韵,乘马车而离去。 最后一个走的是冯启发。萧珪颇为亲昵的抚着他的后背将他送到了门口,温言细语道:“冯掌柜,你先回家好好的休息一段时间,安安静静的过个好年。现在,你的次子冯博梁已经有了去处。明年,长安那边必有许多用人之地。等有了合适的位置,我会酌情替你安排。还有你的三子冯博梁,我也不会把他忘记。” “多谢大东家。”冯启发千恩万谢的施礼下拜,说道:“小老儿并不着急,累了这么些年,也确实想要歇养一段时间。至于小儿博莱,大东家酌情给他安排一个赶车跑腿的活计,不让他无事可做、游手好闲也便是了。” 萧珪微笑点头,“我会认真考虑。” 冯启发一再拜谢之后,这才登上马车走了。 帅灵韵站在客厅的屋檐下,远远的看着萧珪。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冯启发之后,萧珪站在府院门口,并没有回走。 他招了一下手,把蓝庆元叫到身边吩咐事情。二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院门。与此同时,严文胜驾着车,也走了出去。 很快,马车的影子和轱辘的声响,也消失在了门口处。 萧珪,没有再回来。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无比固执也无比贪婪的想要霸占,能和以帅灵韵独自相处的每一个时刻。 他走了。 连个回望的眼神,都没有留下。 帅灵韵怔怔的看着那个空空如也的大门,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我终于,让你失望了么……” 出了立行坊以后,骑着毛驴的蓝庆元与萧珪的马车分道扬镳。 严文胜驾着车走上了天津桥,往重阳阁而去。 天空突然多了一些重云,上午的艳阳天,变成了冷嗖嗖的阴天。洛阳岸边因此变得比较寒冷,没有几个行人。 严文胜琢磨了许久,忍不住问了一句,“先生,你为何要让帅东家,去往太原呢?” 萧珪淡然道:“她有选择的权力。” 严文胜道:“先生不是也有,否决的权力吗?” 萧珪说道:“身为商会的大东家,我无法否决一个极为正确的提案。” 严文胜皱了皱眉,“正确,真有那么重要吗?”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至少她认为,特别重要。” 严文胜不由得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帅东家什么都好,就是……就是,太正确了!” “闭嘴。” 萧珪突然扔出了,这两个冰冷的字眼。 这让严文胜有些猝不及防,几乎吓得一怔。 在他的记忆里,自从自己投诚效忠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萧珪,真正的斥责于他。 “喏。”严文胜规规矩矩的应答了一声,也就真的闭嘴了。 萧珪闷吁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静静的调心养神。 到了重阳阁之后,萧珪走下马车时,严文胜依旧见到了一个面带微笑、风度儒雅的萧先生。 现在,正是重阳阁陆续迎来客人的时间。 站在重阳阁一楼大厅门口迎宾的女子,不再是虎牙等人,而是两个陌生的年轻漂亮的女子。大厅里也多了许多陌生的女子,正在往来穿梭的忙碌,全是清一色的年轻女子。 她们是,重阳阁最近招收的新人。 十二位茶花娘现在都已经很有钱也很有名气了,她们全都有了自己的婢女,代替她们在重阳阁抛头露面的招待客人。她们还准备把这些婢女,培养成真正的“女茶艺师”,为将来重阳阁的拓建提前做好准备。 按照萧珪制定的发展计划,等到分院建好,重阳阁这里就会变成一个真正的茶楼,纯粹只做茶饮生意。那些江湖事务,都会转移到各个分院去办。 苏幻云与影姝还有茶花娘,最近都在忙活这些事情。没有萧珪的插手和指引,她们干得井井有条,十分让人省心。 萧珪走进一楼大厅时,有两位不认识他的新人匆忙迎了上来施礼参见,问他来客几位,大厅还是雅间,好饮什么茶水? 萧珪不由得笑了,说道:“我要去四楼,饮你们苏少主亲自煮的峡涧明月。” 那两个侍女顿时一愣,连忙道:“实在报歉,我们少主不管茶饮之事。四楼也不对外开放,那是我们阁主的私地。” 严文胜呵呵直笑,“你们这两个笨丫头!” 两名侍女这才反应过来,慌忙下拜,“我等有眼无珠,还请阁主恕罪!” 萧珪微然一笑,“无妨,你们做事去!” “喏。” 两名侍女匆匆的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偷看,交头结耳的窃窃私语—— “哇,那就是我们阁主!” “我听说,我们阁主可是活神仙张果老的嫡传弟子。” “阁主好年轻呀!我还以为,他是一个长胡子的老头儿呢!” “他好和气哟,一点都不凶!” “模样也长得挺俊呀!” 严文胜听得呵呵直笑,“先生,她们夸你呢!” 萧珪一边往楼上走,一边淡然说道:“我习惯了。” 严文胜直撇嘴,心里骂了一句:真是太不要脸了! “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萧珪突然道。 严文胜一怔,不会,这也能听到? 萧珪回头看了他一眼,呵呵一笑,“看,我猜得没错。” “先生,你真是太奸诈了!”严文胜哭笑不得,直摇头。 萧珪一边走着,一边说道:“这里,越来越阴盛阳衰了。” “这可不是坏事。”严文胜说道:“全是美女,只有我们两个男的,倒也显得金贵。” “金贵吗?”萧珪有奇怪的语气说道,“那为何,一个跟你搭讪的都没有?” 严文胜的脸皮狠狠的抽搐了一下,“先生,你若真想骂我一顿,你就直接骂!” “我已经骂完了。”萧珪呵呵直笑。 “够狠!够狠!”严文胜直点头,“骂得如此恶毒,竟能不带一个脏字!” 三楼有一个建在楼梯间的隔层大门,禁止茶客入内。 萧珪走到这里敲了敲门,里面传出女子的声音,“三楼乃私地,贵客请去楼下。” “但我却想去四楼。”萧珪说道。 门立刻被打开了,满面惊喜的苏幻云出现在了萧珪的眼前,“萧郎,你来了。” “大白天的,你们把紧闭大门,在干什么呢?”萧珪问道。 苏幻云答道:“我们正在一起商议,拓建分院的事情。萧郎要一起来吗?” 萧珪笑了一笑,“你们继续商量,我去四楼休息。有了结果,告诉我一声便是。” 苏幻云点了点头,连忙领着萧珪去了四楼,打开了这一层的大门。 萧珪正要走进去,苏幻云说道:“对了,萧郎。昨天杨玉瑶走的时候留下了一些东西,托我转交给影姝。她还特别强调说,其中有一件东西非常重要,一定要交到你的手上。” “什么东西?”萧珪问道。 “一个包裹,我也不知道。”苏幻云说道,“东西已经交给影姝了,我叫她上来?” 萧珪点了点头。 片刻后,影姝拿着一个用彩纸包裹的盒子来到四楼,先行施礼参见。 严文胜打量着那个盒子,好奇的说道:“这个包盒子的纸张,真是少见,还带着一种特别的香味。” 影姝说道:“它叫十彩浣花笺,蜀地的仕女喜欢用它给情郎写诗。传到关中,蔚然成风。它很稀少,并且很贵。” 严文胜撇了撇嘴,“包装的纸张就如此珍贵了,莫非杨玉瑶是想要勾搭我们先生?” “别胡说。”影姝低斥了一声,说道:“这是咸宜公主,托杨玉瑶给先生捎来的礼物。”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无缘无故的,送什么礼物?” 影姝说道:“咸宜公主殿下奉命,与玉真公主一同去了长安,不在洛阳过年了。于是,她给我们这些认识的人,全都提前准备了一份新春贺礼。” “这么说,你也有份?”严文胜好奇的问道,“你收到什么东西?” 影姝笑嘻嘻的指着自己的头发,那上面新添了一支漂亮精致的金玉钗。 “嗬!皇族出手,就是不凡!”严文胜惊叹道,“这钗子,可算值钱了!” 萧珪对着那盒子一指,“影姝,给他。” 严文胜立刻惊道:“不不不!杀了我,我也不敢要!” 影姝说道:“先生,还是打开看一下?” “你自己看,我没兴趣。”萧珪心不在蔫,懒洋洋的说道,“没事了,下去忙你的事情。” 影姝惊讶的眨了眨眼睛,严文胜连忙给他使眼色,示意先生心情不好。 影姝捧着盒子弯腰施了一礼,乖乖的走了。 “你也退下。”萧珪说道,“我累了,我要睡一觉。” 严文胜叉手施了一礼,也走了。 萧珪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慢慢的吁出一口长气。 洛阳的冬天,满目苍凉。 第422章 得不以与已失去 次日,天气有些阴霾,昨日的艳阳已然消失无踪。 萧珪又睡了一个大大的懒觉,比前一天还要起来得更晚。等他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厨房里面已经飘出了炊烟。郑老实与聂食娘夫妇,都在准备午饭了。 严文胜今天出奇的勤快,居然帮着劈了半天的柴,整间柴屋都快被他堆满了。影姝没有去重阳阁,一直留在自己的房间里,忙碌于笔墨之间。 看到萧珪走到了院子里来,影姝连忙将她写下的厚厚一叠东西整理了一下,拿着它们走了出来。 “先生。”她打了声招呼上前施礼参见,然后说道:“苏少主要我把我们最近讨论的事情,整理成文稿,有请先生过目批示。” 萧珪把那一叠文稿拿过来翻了一下,至少有三十页。 “这么多?”他不由得皱了皱眉,“你写了很久。” “也不是太久。”影姝说道:“因为早有草稿,所以写起来很快。”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你先把它放到我的书房里去,我晚些时候再看。” “是。”影姝接回了文稿,说道:“先生若是不想看,我可以慢慢的聊给你听。先生若有不同意的地方,我自去修改便是。” “如此也好。”萧珪点了点头,“但是,也得晚些时候再说。我今天什么事情也不想干,就想图个清净。” “好的,先生。”影姝笑吟吟的点头,说道:“先生,不如我们出去玩?” 一听这个,萧珪来了兴趣,“去哪里玩?” 影姝说道,“但凡是没有烦心之事的地方,哪里都好。” 萧珪笑了一笑,“我想去轩辕里。” “那我们去!”影姝说得毫不犹豫,“反正洛阳这里,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萧珪微微一怔,深深的看了影姝两眼。 影姝被他看得有点不知所措,小心翼翼的道,“先生,怎么啦?” “没什么。”萧珪轻叹了一声,心想如果帅灵韵偶尔也像这样调皮一点、胡闹一点,那还真的不是坏事。 就像严文胜说的那样,她就是太“正确” 了。 太正确,就是过于理智。 过于理智的人,往往会显得,缺少一些人情味…… 影姝见萧珪自顾寻思呆呆的怔住了,便不再说话,轻手轻脚的朝书房走去。 严文胜刚好走了过来,突然大叫一声,“丫头,你敢偷先生的东西!” 影姝被他吓了一跳,“吓死我了!——你胡说什么,我哪里偷了先生的东西?” 严文胜大步走来,理直气壮的叫道:“如果没偷东西,你怎会蹑手蹑脚的偷偷走开?” “我、我……”影姝居然说不出话来。 严文胜极度得意,哈哈大笑。 因为这是有史以来,影姝第一次被他说得接不上话来。 萧珪看着他两人好笑。 “我懒得理你!”影姝气乎乎的扔下一句,抱着那堆文稿转身走了。 严文胜走到萧珪面前,笑呵呵的问道:“先生,今天我们去哪里?” 萧珪说道:“听你安排。” 严文胜顿时眼睛一亮,“先生,你说话可要算数?!” “但必须是一个,影姝也能去的地方。”萧珪说道,“这是唯一的前提。” “哎!”严文胜叹息了一声,直摇头,“那我没地方可去了。” 萧珪呵呵直笑,基本上,但凡是严文胜喜欢的地方,影姝全都不能去。 严文胜说道:“先生,商会那边不是还有许多的细节事项,没有敲定吗?” “就让帅灵韵和她的老师,慢慢的去敲!”萧珪满不在乎的说道,“那刚好是她最喜欢的。” 严文胜瞬间就闭了嘴。因为他发现,自己犯一个非常愚蠢的错误,哪壶不开提哪壶。昨天才刚刚挨过骂,今天又再犯,真是不长记性! 好在萧珪没有跟他计较,自顾懒洋洋的在篱笆边走来走去,打量那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 片刻后,他漫不经心的说道:“稍后用过了午食,我们步行出去。走到哪里算哪里,来个洛阳一日游。” “好嘞!”严文胜乐呵呵的答应了下来,说道:“我回屋去,准备一下。”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萧珪随口说道。 严文胜说道:“万一跟人打起来怎么办?我得多带一些箭矢出门。” 萧珪愣了一愣,皱眉瞪着严文胜,骂了一字,“滚!” 严文胜一声不吭,灰溜溜的滚了。 萧珪轮了轮眼珠子,低下头,对着那群小鸡问道:“你们告诉我,难道我脾气很糟糕,还会跟人打架吗?” “叫什么叫!这不可能!” “我可是一个风度翩翩、斯文儒雅的美男子!……还叫!” “你们完全不懂得欣赏!” “真是一群无可救药的蠢鸡!” “我要炖了你们!” 影姝刚好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听到萧珪指着那群小鸡在叫骂,一时有些愣住了,喃喃的小声道:“先生,受什么刺激了?” “我没受任何刺激,我正常得很!”萧珪突然答道。 影姝恍然一怔,这才想起,他的听力极好。 她连忙走过去叉手施了一礼,“先生恕罪。” 萧珪呵呵一笑,指着那一群小鸡,问道:“影姝你说,它们是不是特别蠢?” 影姝满副茫然的点了点头。 “哎……”萧珪叹息了一声,“连个说笑的人都没有了。” 影姝更加茫然,喃喃道:“先生,我……” “别在意,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萧珪微然一笑,仿佛是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淡然说道:“权势虽然美妙,但它的确会带来一些不利的东西。比如,拉开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影姝好奇的问道:“先生为何,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不是突然。”萧珪说道,“难道你没有发现,自从我这次重返洛阳之后,我的变化很大吗?” 影姝微微的怔了一怔,仔细一思索,好像还真是……以前的萧珪,是一个随合儒雅的乡间教书先生。现在他的身份复杂了,地位也高了,手上还掌握了许多令人眼红的权力。不知不觉与无形之间,他刚果强硬的一面就展现出来了。慢慢的,他由平易近人,变得令人敬畏…… 这时,萧珪说道:“老天待人,向来都是公平的。有所得,必然有所失。” 影姝轻声道:“先生,我记得,你从不患得患失。“ “我没有患得患失。”萧珪淡然道,“我只是在感慨,世事无常。人生最难者,莫过于求仁得仁。” 影姝说道:“先生是不是想说,你不想要的那些东西,全都唾手可得;但你最想要的,哪怕孜孜以求,也正在离你越来越远?” 萧珪皱了皱眉,好奇的盯着这个聪明的丫头,心想她怎么像是,全都知道了? 影姝连忙解释道:“先生别这样看着我。其实、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都是哪样?”萧珪问道。 影姝说道:“世人皆以‘得不到’与‘已失去’为最苦恼。唾手可得者,往往不予珍惜。错过之后,又觉悔悟。” 萧珪点了点头呵呵一笑,“有点道理。” 他背剪着手,慢悠悠的朝前走去。 影姝怔怔的看着他,在他身后喊道:“先生,这是我在佛经里面看到的一个故事!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萧珪背着她随意的挥了一下手,没有再回话。 他在小声的哼着一首歌儿,“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吃过午饭以后,萧珪与影姝、严文胜一同,步行走出了家门。 影姝带着钱,严文胜带着剑,萧珪只穿了一身衣服鞋袜。 他带什么都觉得十分多余。他开始怀念,在轩辕里的沧浪河边一躺就是一天,什么事情也不用去想的懒散日子。 三人出了门,漫无目标的在里坊街道间乱走。 影姝买了三根冰糖葫芦。他们一人一根在街上边走边嚼,满副游手好闲之态,像是一个即将前去敲诈卖菜小贩的恶少团伙,引来一阵路人侧目。 不知不觉,三人出了里坊走到了洛水河边。 这里刮着北风,洪波翻涌。 影姝瑟瑟发抖,“先生,好冷呀!” 萧珪满副关爱的摸了摸她的额头,“看来你很怕冷。” 影姝可怜兮兮的直点头。 “严文胜,披风脱了,给她。”萧珪说罢,只管朝前走去。 严文胜的脸皮直抽搐,老大不情愿的脱下披风。 影姝一手将披风抢过来,将自己裹了个严实,欢喜的叫道:“果然暖和多了!多谢先生!” 严文胜郁闷的叫道:“明明是我脱的披风!” “所以我才要感谢先生呀!”影姝嘿嘿直笑,打着小跑朝前追赶萧珪去了。 严文胜连拍了两下脑壳,“我怎么感觉……感觉脑子里面,这么乱呢?” 片刻后,三人走到了一个里坊前。 看到那个里坊大门牌子上的“慈惠坊”三个大字,三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件事情,于是不作商量,十分默契的朝着坊门走去。 影姝说道:“我早想去看一看先生的新居了。不知现在,工程进展如何?” 严文胜说道:“得有一个大一点、平整一点的马球场才好。这样才好练习骑射。” “我觉得,还是池塘大一点的好。”萧珪笑道,“这样才可以养更多的鱼。” 影姝笑嘻嘻的说道:“先生,马球场和池塘都是有的,并且都很大。我听杨玉瑶说过了,帅东家把南面的另一户人家也给买了下来,将宅基地又给扩大了三亩多地,专为拓建后院的马球场与活水池塘。” 萧珪微微一怔,“我怎么不知道?” 影姝也有一点愕然,连忙解释道:“可能帅东家觉得,这种小事不用亲自麻烦你?” “或许……”萧珪随口说了一句,朝前走去。 严文胜暗暗的瞪了影姝一眼。 影姝悄悄的吐了一下舌头,满副自责的神情。 稍后,三人走到了杨玉瑶的家宅附近,远远就听到了萧珪的新宅工地上,传来一阵敲敲打打的巨大噪音,还有许多的灰土正在漫天飞扬。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还不让杨玉瑶的一家子人,对我满腹牢骚?” 影姝走到他身边说道:“先生,往后我们就是右邻右舍了。不如买些礼物过去拜访一下,向他们赔个不是?” 萧珪四下看了看,说道:“这小小的里坊之内,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可买?” 影姝笑了一笑,说道:“先生,我身上带了金币,拿到坊间的店肆里去换些品相好点的丝绸,仔细包了起来,便是一份不错的礼物。” “好主意。”严文胜直点头,“绢帛既是衣料,也是现钱。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真有想法。”萧珪呵呵直笑,“我们一起去!” 稍后三人准备好了这样一份礼物,来到了杨玉瑶的家里。 严文胜正要上前去敲门,却听得里面有一个妇人在大声的叫骂:“你若真有出息,就不会沦落到变卖祖业!” “如今卖便卖了,钱也花了!你还有什么脸来嫌弃,别人家里的吵闹之声?” 三人微微一怔,这明显是杨玉瑶在骂人…… 听到里面有个男子,大着舌头醉薰薰的说道:“我、我没本事?……你你怎不滚出去呀?你左一个萧珪风度潇洒,又一个萧珪才华横溢。你、你怎不跟他私奔去呀!哈哈哈!就、就怕人家,看不上你这个残花败柳黄脸婆?” “姓裴的蠢汉!” “你给我站住!” 杨玉瑶明显是炸毛了,嘶声叫骂道:“老娘今天不打得你头破血流,誓不为人!” 宅院里面,立刻传出一阵鸡飞狗跳的乱响。 萧珪等三人十分默契的,一言不发,迅速撤离。 走到坊门时,影姝扬起手里那一包丝绢,撇了撇嘴,“倒是省钱了。” 严文胜呵呵的傻笑,“私奔,这肯定很刺激!” “姓严的蠢汉!”萧珪立刻低喝了一声。 严文胜笑得更乐了,“先生,说下去!说‘老娘’,快一点!” 萧珪冷笑了一声,“影姝,扣他的月钱!” 影姝乐得大笑,“遵命,先生!” 第423章 买沧海,冷如冰 三人走出慈坊坊没有多远,听到河边有一个船家,正在大声的哟喝招揽客人。 影姝说道:“这么大冷的天,谁要坐船?” 严文胜习惯性的跟她抬起扛来,“大冷的天,船家也要讨生活。不然一家老小如何养活?” 影姝恼火的瞪了他一眼,“严文胜,你能否不这样讨厌?” “不能。”严文胜笑呵呵的说道,“我遇到的女子,十个有九个说我讨厌。言外之意,其实就是,她们全都喜欢我。” 影姝做呕吐之状,“真恶心!” 他二人斗嘴斗得正乐,萧珪却朝岸边走去,用高声大喊与那位揽客的船家搭起话来。 “船家,别来无恙啊!”萧珪喊道。 船家打量了萧珪几眼,惊喜的一拍手掌,“萧郎君,是你呀!——多日不曾相见,郎君一向安好?” 影姝和严文胜都很好奇,上前问道,“先生和这位船家相识?” 萧珪微笑道:“夏天的时候,我了租他的船夜游洛水。也就是那一晚,我遇到了杨洄。一首新词《定风波》,掀起了一场大风波。从此,我的整个人生都改变了。” 严文胜的表情立刻沉寂了下来,“我也是。” 影姝沉默了片刻,抬手朝前一指,“先生你看,江对面可不就是萧驸马的临江会馆?不如我们乘船过去!” 萧珪笑道:“刚才你还说,大冷的天谁要坐船?” 影姝把从严文胜那里弄来的那件披风拉紧了一些,笑嘻嘻的说道:“和先生在一起,我不冷。” 严文胜满副的鄙夷,骂咧道:“丫头,你这马屁也未免拍得太现形了!” “我喜欢。”影姝和萧珪异口同声的说道。 于是严文胜就闭嘴了。 萧珪呵呵直笑,迈步朝那艘画舫走去。 正如影姝所说,大冷的天基本上没人会乘船。这位船家在这里喊了大半天了一个客人也没遇到。眼见萧珪等人走了过来,船家大喜过望,连忙走下船来恭敬迎接,殷勤伺候。 三人走进了船舱,里面安放了炭盘,倒也挺暖和的。船家连忙问请,贵客要烫什么酒,喜欢听什么曲子,赏什么舞? 严文胜立刻笑了,“船家,如此天寒地冻,也会有歌儿舞女到船上来讨生活吗?” 船家讪讪的笑道:“按理说,是没有。因为天冷了坐船的人少,一整天也没个生意。真要指望在我这里挣钱,那非得饿死不可。但我自有两个干女儿也是做了清倌人,如今就在船上。贵客若是有意,我就将她们叫来弹曲献舞。” 严文胜显然有些兴致勃勃,但他没敢擅作主张,说道:“船家,我说了可不算数。你得问我家主人。” 萧珪微然一笑,“寒冬腊月,谋生不易。既是船家的干女儿,那就把她们叫来!” 船家欢喜不已,“多谢萧郎君,真是多谢了!” 萧珪示意影姝,让她把手上提的那一包原本该是送给杨玉瑶的丝绢,交给了船家,说道:“我们就带了这些现钱,船家你看着安排!” 船家大喜过望,双手捧起那一包丝绢,连连躹躬拜谢。走出船舱后大声喊道:“好女儿,速速前来侍奉贵客!老婆子,把我们最好的杏花村都给烫上!” “长安名酒杏花村!”严文胜乐得呵呵直笑,“今天总算是没有白来。” 影姝撇了撇嘴,讪讪的道:“这酒可贵了。我那一包可是有十二匹绢,价值两千多钱呢!” “丫头,你真是个吝啬鬼。”严文胜笑道,“你也不想一想,白送也是送。现在还能换来一餐酒喝,多好?” “就是。”萧珪也笑了,说道:“这次我赞成严文胜的说法。就当是,杨玉瑶请我们饮酒,向我们赔罪了。” 影姝仍在小声的碎碎念,“两千多钱,可以买十几石谷子,都够得上一个小户人家一年的口粮了。” “那没办法。”严文胜理直气壮的说道,“我们可是大户人家!” “呸!”影姝不屑的骂道:“你最多只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下人!” 严文胜呵呵直笑,“说得好像,你不是一样。” 萧珪乐呵呵的看着他们,心想听他二人斗嘴,还真是减压又放松,就像看二人转和听相声一样。 片刻后门口传来女子的声音,“恩客见谅,多有叨扰。小女子请为恩客献艺。” 萧珪说道:“进来!” 两名女子走了进来,一名抱着琵琶,另一个穿着一身彩色的舞衣。 萧珪一见她们,当即一愣,“怎会是你们?” 那两位女子也是微微一愣,“当真是……萧郎君?” “哈!”严文胜当即惊叫了一声,“先生,你又认识?” 萧珪摇头笑了一笑,“抱琵琶的叫团儿,穿舞衣的叫彩蝶。我遇到杨洄的那一晚,她二人正在船上为我侍酒。” 严文胜嗬嗬直笑,“我明白,我明白了。” 萧珪鄙夷的瞪了他一眼,“你能明白什么?” 团儿连忙说道:“这位郎君莫要误会,我们只为萧郎君侍酒献艺,别的……别的什么都没有!” “你为何要解释?”严文胜笑道,“我并没有说什么。” 影姝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萧珪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你们两个不是被杨洄买下做了奴婢么,怎的又来了船上讨生活?” “恩客容禀。”团儿说道,“我们姐妹二人,确实是被杨洄强买了去。原本我们只是清倌人,不想卖身为奴。无奈杨洄有权有势,我们无法抗拒只得依从。后来也不知怎的,他非要埋怨是我二人走漏了那首新词《定风波》的消息,屡屡对我二人实行毒打。后来他嫌弃不过了,便要把我们卖到风尘之地。好在义父得知了消息,怜悯我二人可怜,将我们买了过来留在船上伺候。这才得已,再与萧郎君在此重逢。” 团儿一边说着,一边流泪抽泣起来。彩蝶也陪着她一同流泪。 萧珪注意到,刚刚还在喜笑颜开的影姝,神色也变得黯淡下来,仿佛对她们颇为怜悯。 这时船家连忙走了进来 ,说道:“你们好不晓事,哪能在此哭哭啼啼,搅扰了恩客的兴致?” “船家,无妨。”萧珪道,“说起来,她二人也是受到我的牵累,才会饱经磨难沦落于此。若非今日重登此船,我都不会知道这些事情。这可能,就是天意安排。影姝,赏些金币给她们。” 影姝连忙应喏起身,从钱袋子里面拿出一叠子金币,分别塞到了团儿与彩蝶的手上。 二女都有一点被吓到了,“这……这可是金币!” 严文胜惊叹道:“吝啬丫头,这回可是真大方了!” “不能收,不能收!”船家连忙喊道:“这太贵重了!好女儿,快把金币还给恩客!” 团儿和彩蝶很听话,连忙退还金币。 “收下!”萧珪说道,“虽是无心之失,但你们确实为我所害。就算是,我对你们的一点点补偿。” 影姝也劝道:“二位姑娘莫要推辞,就请收下!” 二女委决不下,都把金币交给了船家,请他做主。 船家双手接着金币看了一眼,足有十多枚波斯金币,价值近万钱! 他惊诧不已,连忙说道:“萧郎君,实不相瞒,我买下她二人的时候都没花这么多钱。因为当时她们都快被打死了,根本没人要。萧郎君若真是怜悯她们,不如就用这笔赏钱把她二人带走!” “义父!”二女一同发出惊叫跪了下来,“你不要我们了吗?” 船家连忙说道:“好女儿,如今船上生意不好,养活你们也是困难。萧郎君是个好心眼的大贵人,你们跟了他会有好日子过的。”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船家,你还是留着你的女儿!明年一天春,船上的生意就会好了。” 船家微微一怔,露出一抹失望的表情。 影姝小声道:“先生,明年我们搬了新宅子以后,府里正好欠缺人手。我看她二人还算本份也懂得知恩图报,更与先生颇有缘份。不如先生就把她们买了过来,给我做伴?” 萧珪扬了扬眉梢,“既然你喜欢,那好!” “多谢先生!”影姝大喜,过去将她二人扶起,说道:“团儿,彩蝶,不如你们就跟我过来,一起伺候萧先生?明年正月里我们就会搬到慈惠坊来住,你们想要来到船上探望义父,也是容易。如此既不断了父女情份,又能各自都把日子过得好一些,何乐而不为呢?” 团儿和彩蝶听得一愣一愣的,明显是有一些被说动了。但她们仍旧有些犹豫不决,看向船家等他拿主意。 船家早已大喜过望,“好女儿,这是你们前世修来的福份哪!——快,还不快快拜见你们的新主人!” 团儿和彩蝶连忙对着萧珪跪倒下来,一个劲的磕头拜谢。 严文胜直撇嘴,讪讪的道:“这下倒好,她还有两个手下了。先生,你什么时候也给我添两个帮手啊?” 萧珪笑道:“我不是给你添了一个么,你却十分的嫌弃。” “先生是说蓝庆元?”严文胜直摇头,“那个傻书生,呆头呆脑的,与他说话都是无趣!” 影姝有些好奇,“蓝庆元是谁?” 严文胜愣了一愣,指了一下团儿和彩蝶,“给我们唱个曲儿,跳支舞!” “喏。”二女乖乖的施礼应承。 片刻后,船舱里就响起了琵琶声,彩蝶开始翩翩起舞。 团儿就唱了那一首,《定风波》。 江,还是那一条江。 词,还是那一首词。 但萧珪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半年忽倏而过,一切物是人非。 明年此时,又将如何呢? 片刻后,酒家把温好的杏花村和一些可口的小菜与精致的糕点,一同送了过来。 现在萧珪的身边没人强制规定,酒不过三了。他一边听着曲子、赏着舞蹈,一边和严文胜推杯换盏喝了个痛快。 影姝倒是很想劝一劝,叫他别喝那么多。但她忍住了,还主动向他敬了几杯。 船在江心抛锚停住。虽然寒风凛冽、江涛汹涌,但船舱里面却是一副慵懒而闲适的景象。 萧珪有了一丝醉意,心里恶作剧的想道:上次剽了一首《定风波》惹出那么大的乱子。要不我再来一下? “船家,请借笔墨一用!” 团儿和彩蝶顿时有点紧张起来,曲停,舞也停了。 “别怕!”萧珪带着一丝醉意笑道,“今天只有我们自己人在场。我就不信了,还能出什么乱子!” 严文胜哈哈的大笑,“先生小心哪,写诗很容易出事的!” “闭嘴!”萧珪和影姝一同骂道。 严文胜立刻闭嘴,但他就是忍不住,仍在闷头暗笑。 船家拿来了笔墨,但萧珪却感觉被人扫了兴,指着严文胜骂道:“我得叫影姝,把你这一辈子的工钱全都给扣了!” “扣,扣!”严文胜有恃无恐的笑道,“反正我已经存了一百万钱,在红绸那里了。她也有一百万。等我把她娶了就能变成有钱人,才不在乎那点工钱!” 萧珪笑道:“影姝你看,这条死猪完全不怕开水烫了。” 影姝咯咯直笑,团儿和彩蝶也被逗笑了。 萧珪又喝了一杯酒,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李商隐的一诗首。 他一边写,影姝就站在他旁边,一跟跟着念—— “从来系日乏长绳,水去云回恨不胜。 欲就麻姑买沧海,一杯春露冷如冰!” 写完后,萧珪呵呵一笑坐了下来,懒洋洋的道:“严文胜,来,给我满上!” 严文胜对诗一点兴趣都没有,连忙给萧珪满上了酒,举杯与他共饮。 影姝却拿起那一首墨汁犹干的诗作,喃喃的小声念叨,“乏长绳,恨不胜。买沧海,冷如冰……” 团儿与彩蝶一左一右的站在她身边,也在仔细的打量,细心的揣摩,小声的议论—— “好美的诗句。” “更像是凄美。” “没错,既悲凉又凄美。” “影姝姑娘,主人最近心情不好吗?” 影姝转目看了一下正在与严文胜推杯换盏,带着几许醉意哈哈大笑的萧珪,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 第424章 豪门夜宴 萧珪等人在船上玩了约有两个时辰,喝光了船家珍藏许久的几瓮杏花村,连下酒的小菜与果子都扫了个精光。 眼见天都要黑了,萧珪才叫船家拔锚起舤准备返家。 影姝得了两个伴当很是高兴,忙不迭的帮她们收拾衣物行礼,今晚就要叫她们搬过去陪自己一起睡。 萧珪和严文胜吃喝太多,肚子有点发撑,于是到了甲板上来走动几步。 冬日的白天较短,天黑得也快。船家拔锚扬帆的这会儿功夫,江岸上就已经亮起了一些灯火。 严文胜指着北岸那一串高悬在半空中的灯笼,说道:“先生,那里应该就是萧驸马的临江别馆?” 萧珪点了点头,“那个楼建得不错,虽然重阳阁那么大,但比重阳阁精致多了。是个花天酒地的好地方。” 严文胜咧嘴一笑,“我听说,先生可以去往那里尽情玩乐,一切?” 萧珪摇了摇头,“但我不想去。” “为什么?”严文胜好奇的问道。 萧珪说道:“因为,我不缺钱。所以,我不想平白的欠下人情。” “有道理,有道理!”严文胜直点头,深以为然的感慨道,“有钱人的想法,果然跟我们不同啊!” 萧珪笑道:“你不是号称,即将拥有两百万钱吗?你也是有钱人。” “但是现在,我身上就连两百文钱都没有。”严文胜撇了撇嘴,说道:“女人管起钱来,真是太可怕了。她可以精确无比的计算出,我一天只该花掉十五文钱就已足够。倘若我不小心花掉了十六文钱,三天以后仍要被她数落!” 萧珪呵呵直笑,“红绸有这么扣门吗?我怎么不觉得。” 严文胜也笑了笑,“她精打细算的功夫,可不比她的剑法差。” “这么说,她很有成为一位贤妻良母的潜质。”萧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挑个日子,我替你们把事情办了。春节如何?双喜临门!” “春节恐怕不行。”严文胜说道,“她已经说了,要陪苏少主一同去往长安,陪她义父一同过年。明年再说,反正我也不急。等先生搬到新居之后,我就办个喜事,就当是给先生添个彩头。” “可以。”萧珪笑而点头。 这时影姝走了过来,说道:“先生,船家要我来问,现在是要去往南岸返家,还是去往北岸再作游玩?” 严文胜一口喊道:“北岸!” 影姝直撇嘴,“你说了可不算。” 萧珪笑呵呵的说道:“我随意。难得出来玩一趟,北岸就北岸!” 影姝领了喏,回去向船家传了话。 大船朝着北岸,往挂满了灯笼的地方驶去。 严文胜的心情无比舒畅,说道:“洛阳的好处就在于,就算是宵禁的日子里,江上仍有游船,江边也有酒肆。只要有钱,就可以尽情的快活。” “在哪里都一样。”萧珪淡然道,“只要有权有钱又懂得享受,都能把日子过得极其滋润。” 严文胜扭头看着萧珪,说道:“但我为何觉得,先生现在既有钱也有权了,却还不如以前,过得潇洒与滋润了?” 萧珪笑了一笑,“你无非就是想说,我不懂得享受。” “先生真是太聪明了!”严文胜哈哈的笑,说道,“不如今晚,我们就把影姝留在船上。我们两个上了岸,一起去好好的玩耍一番?” 萧珪面带微笑的摇了摇头,“纸醉金迷,自我放纵,那不是我喜欢的东西。” 严文胜皱了皱眉,“倘若酒色财气都不喜欢了,一个大男人,还能图点什么?” 这个问题,可把萧珪给问住了。 他不由得微皱眉头暗自寻思,心想:那我究竟喜欢什么?我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虽然“富贵大闲人”这句话已经成了自己的口头禅,但这个目标总显得有点空泛。细细寻思起来,自己还真是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喜欢的人,倒是有。但萧珪感觉,自己和她之间不知不觉的,就出现了一层莫名其妙的隔阂。两人之间,仿佛是在渐行渐远。 人就是这样的奇怪,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 可以一同经历住生死的考验,却很难敌得过柴米油盐与岁月流年。 思及此处,萧珪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严文胜呵呵的笑,“先生,有时候我感觉,你不像是一个弱冠青年,倒像是一位知命老者。” 萧珪瞪了他一眼,“你想死?” “先生饶命!”严文胜笑哈哈的连忙作揖,说道:“其实我是在夸你少年老成,有一种很神奇、很玄妙的那个……那个堪破生死、洞悉天机的过人智慧。但是像先生这样的聪明人,往往也就有着一些相似的毛病。” 萧珪皱了皱眉,“什么毛病?” 严文胜撇了撇嘴,“把什么都看穿了,想透了,自然也就会,缺少许多的快乐。” 萧珪微微一怔,这话,还挺有道理! 仔细回想起来,从上辈子决心归隐开始,自己就有了一种看破红尘、百无聊奈的感觉。乃至于重生之后,自己对于人生的意义又有了更深的领悟。很多以往想不通的事情,渐渐都能想得开。很多以往放不下的事情,渐渐的也都放得下了。 这样的后果是,人变得洒脱了,心境也平稳了,很少会有患得患失,甚至可以说是八风不动、宠辱不惊。 但也正如严文胜所说的那样,什么都看透了,自然也就会缺少许多的快乐。 就在萧珪寻思的时候,严文胜傻兮兮的笑了起来,说道:“先生,你和影姝都比我聪明,聪明好几十倍。但要我说,人傻一点也未必全是坏事。至少,他容易快乐啊!” 萧珪笑而点头,“这他娘的,就是真理!” 严文胜一愣,然后大笑,“真不容易,我终于听到先生骂娘了!” “上岸去。”萧珪一巴掌拍到了他的肩膀上,“叫影姝,在船上侯着!” “喏!” 严文胜惊喜不已的大吼了一嗓子,急忙就朝船舱里跑去。 萧珪对着江面深呼吸了一口。 冰冷的空气裹着阴寒江雾呛入肺中,让他咳嗽了几下。 “偶尔放纵一下,像个傻子一样。”他笑而自语,“这有什么不对?” 不久后,船靠了岸。 萧珪与严文胜踩着舢板上了岸,影姝与团儿、彩蝶站在船头上,施礼拜别。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团儿指了指前方一片亮着许多的灯笼的地方,好奇的问道:“影姝姑娘,那里是什么地方?” 影姝说道:“那里是,京城的顶级权贵与皇亲国戚,才能进的地方。” 团儿愕然怔住。 彩蝶连连咋舌,小声问道:“影姝姑娘,我们的主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呀?” 影姝微然一笑,“这个嘛,可就说来话长了……” 不久后,萧珪与严文胜走到了临江会馆的大门口。 把守大门的门子见他二人是步行前来,上前拦住,说道:“有请二位,出示请柬或是令牌。” 萧珪眨了眨眼睛,“请柬没有,令牌忘带。” “那可就抱歉了。”门子施了一礼,“在下,不能放二位进去。” 严文胜冷笑了一声,“先生,这不就是狗眼看人低么?” 那门子倒是好脾气,挨了骂既没有反嘴也没有发怒,只是道:“二位见谅,萧驸马亲自定下的会馆规矩,非是在下一介仆从,所能随意打破。” “很有道理。”萧珪点了点头,说道:“那么请问,今日这里要是举行什么重要宴会,都有哪些人收到了请柬?” “这个……”门子有点吞吐。 严文胜说道:“问话答话,这终归不会坏了什么规矩?” 门子有点无可奈何,说道:“今日是薛驸马的生辰,选在这里举行夜宴。受邀的,大约都是一些皇亲国戚和薛驸马的朋友。” 萧珪说道:“我朝薛驸马,可不止一位。” 门子说道:“薛驸马的夫人,是圣人第四女,我朝唐昌公主殿下。” 萧珪微然一笑,“能否劳烦阁下,入内去向薛驸马通报一声。就说他的一位来自乡下的老朋友,没有收到他的请柬,有些生气,自己打上门来了。” “啊?!”那门子愕然一怔,瞪大了眼睛看着萧珪。 “这人比我还笨!”严文胜哈哈大笑,“还不速去通报,原话照说便是。” 门子一愣一愣的,“这种话,我哪敢去说?” “去!”萧珪微笑道,“我保证薛驸马不会罚你,还会赏你。” 门子警惕的眨了眨眼睛,说道:“那么阁下,总得留下一个姓氏?” 萧珪淡然一笑,“我与此间的主人同姓。” 门子当即一愣,连忙叉手施了一礼,转身就走。 严文胜呵呵直笑,“说一千道一万,还不如一个姓氏管用。” “横冲直撞仗势欺人,那是乡村土霸王的行径。”萧珪笑道,“这里是京城。要儒雅,要风度。懂吗?” “不懂。”严文胜直摇头,“我就是一个土霸王。还是专爱杀人的那一种!” 片刻后,门子去而复返,领着一人快步行来。 那人远远的就招手喊道:“君逸,君逸,是你吗?” 果然是薛锈。 “薛驸马,是我。”萧珪答道。 薛锈哈哈大笑的迎上前来,“多时不曾相见,君逸可好?” “我很好。”萧珪微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薛驸马气色真是不错!” “哪里,哪里。”薛锈开心的笑道,“我真没想到,你会愿意过来。请柬之事……薛某万分报歉,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萧珪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介意,微笑道:“实不相瞒,我也并不知道今日是薛驸马的诞辰,否则至少也该带一份礼物过来。我是误打误撞,刚好遇上了。” 薛锈满在不乎的笑道:“相请不如偶遇,这不就是缘份么?——君逸,快请!” 二人跟着薛锈,一起走进了会馆之内。 萧珪问他,都有哪些人前来赴宴? 薛锈说寻常生辰未敢惊动太多的人,赴宴者只有他的连襟驸马萧衡及新昌公主夫妇二人,和另外几位皇族与外戚,还有薛锈自己的几个朋友。 萧珪停了一下脚步,“另外几位皇族,究竟是哪几位?” 薛锈略显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太子和太子妃都来了。君逸若是不想与之见面,现在回避倒也还来得及……” 萧珪呵呵一笑,“我为何要回避?” 薛锈愣愣的眨了眨眼睛,叉手一拜,“如此,君逸就请!” 萧珪面带微笑,和薛锈一同登上了临江会馆的这一幢精致楼阁。严文胜留在了二楼,这里有专为赴宴者的随从准备的侧席,里面早已是酒肉飘香、莺歌燕舞。严文胜两眼放光满面喜色,立刻就把自己扔进了这一场灯红酒绿的豪门夜宴之中。 萧珪跟着薛锈,一同走上了四楼。 这里可就安静多了。 悠扬的古琴,袅绕的檀香。客人们遵循着古老而严谨的宴饮礼仪,彬彬有礼的各自安坐,静静的等候今日宴会的主角薛锈,离席复返。 薛锈刚走进去,就拱手长揖,给一众宾客致歉。 萧珪见到这副情景,心想我还不如留在二楼…… 但是没办法来都来了,他只好也跟着薛锈走进了会场,向女主人唐昌公主与一众宾客叉手施礼,各自相见。 轮到太子李瑛时,他叉手还礼,面带微笑的说道:“君逸,我们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吗?” 萧珪点了点头,“在下一切都好。” 只肖太子妃一个眼神,坐在太子李瑛身边的那一位宾客就很识趣的起身离席,悄悄让出了座位。 太子李瑛朝那个位置一指,“叫人收拾一下,君逸就坐这里。” 萧珪笑道:“殿下,萧某一介布衣,哪敢居于此席?” 太子李瑛笑道:“鼎鼎大名的灵观先生,可是张果老的高足,圣人的座上之宾。真要说起来,该是我给萧先生腾让位置才是。” “岂敢、岂敢!”萧珪连忙笑道,“殿下别再说了,萧某坐在那里便是。” 太子妃薛氏笑吟吟的说道:“今日夜宴,我们可都是成双成对。萧先生,为何没把帅姑娘一同带来呢?” 萧珪想起来了,帅灵韵和太子妃,仿佛是有那么一点点故交。 他眨了眨眼睛,笑道:“尚未成亲,她害羞,不肯来。” 太子李瑛连忙说道:“君逸见谅,妇人就爱问起这一类事情。快请入座,我们一定要多饮几杯!” 萧珪面带微笑的施礼谢过,坐了下去。 因驸马薛锈的生辰而发起的这一场豪门夜宴,重新开始了。 第425章 醉与醒 萧珪在船上的时候,就已经喝了不少的酒。虽然没有醉,但也有了一丝恍惚之意,性情也变得粗放了一些。否则依照他往日的性子,那都不大可能擅自加入这一场,本就没有邀请他的豪门夜宴。 虽然带了几分酒意,但萧珪的脑子可不糊涂。他清楚的感觉到了,这些赴宴的客人对于自己的不请自来,有的纳闷,有的惊喜,也有的嗤之以鼻。 其中就有两位身着黄色锦袍的年轻人,不出所料的话那应该是两位皇族,他们似乎对于自己颇为不爽。萧珪暗中打量了他们两眼,并不认识。因此他心中有些纳闷:我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两个素昧平生的人呢? 按照宴饮的规则,迟来的客人需要向在场的主人与宾客,轮番敬酒。萧珪坐下之后先与太子李瑛闲聊了片刻,互饮了两杯,然后就起身离席前去敬酒。 首先是宴会的主家,驸马薛锈与唐昌公主。 萧珪过来敬酒的时候,薛锈拉着唐昌公主一同起身相迎,示意萧珪同时敬他二人一杯即可。 萧珪不由得心想,薛锈倒是厚道。因为在场宾客众多,他担心我一一的敬下酒来会将大醉,于是尽量让我少饮一些。 唐昌公主见着了萧珪倒是亲热,笑吟吟的道:“萧先生,真是多时未见了,先生风采依旧,器宇越发轩昂了。” “哪里,哪里。”萧珪笑道,“萧某一介布衣、庸碌黔首,哪有风采器宇可言?倒是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天簧贵胄,风华绝代世间罕有啊!” 唐昌公主被逗得咯咯直笑,“萧先生真会说话。往常没少哄骗女子?” 薛锈的脸皮直抽,连忙干咳了一声以示制止,叫她不要胡言乱语。 “你咳什么咳?”唐昌公主翻了他一下小白眼,面带笑容的小声说道:“萧先生又不是外人,我与他说笑几句怎么啦?” 薛锈尴尬的笑道:“萧先生,你千万别介意。公主这样的一个性子……” “这样的性子,很好啊!”萧珪笑道,“想必薛驸马,平日里定不缺少乐趣。” “那当然!”唐昌公主嘿嘿直笑。 薛锈的脸皮又抽了起来,因为他下意识的就想到了鸡毛掸子,和满府上下鸡飞狗跳的逃亡与追杀。 谈笑片刻后,萧珪敬下了这一杯酒。 薛锈随即离席,陪着萧珪一同去向其他的客人敬酒,同时代为引介。前来赴宴的客人约有二三十人之多,未免萧珪敬完全席饮得大醉,薛锈还身先士卒的替萧珪挡起了酒。 今天前来赴宴的皇族,还挺多。什么常芬公主与驸马张去奢,高都公主与驸马崔惠童,还有常山公主与驸马窦绎。其中这位常山公主还是二婚,她的第一任丈夫叫薛谭。他们成亲不到一个月,薛谭就暴死了。因此京城谣传这位常山公主是白虎下凡,克夫厉害得很。 这才半轮酒敬下来,萧珪眼前就已经晃过了六七位公主,她们全是唐昌公主的姐妹。当然还有六七位驸马,他们也都是薛锈的连襟。 能让萧珪记住的除了那个传说中“克夫厉害”的常山公主,和早就认识的同宗同兄弟驸马萧衡与新昌公主,其他的全都没能记住。 怪只怪,大唐的公主实在太多了。 其实今天到场的公主,还只有不到三分之一。李隆基一共生下了二十九个女儿。 另外,他还生了三十个儿子。 萧珪不禁暗自感慨,李隆基还真是精力旺盛、播种能力一流。我得向他学习啊!……不行,我得超越他才对! 敬了半席之后,萧珪与薛锈都稍事休息。然后,再敬另外半席。 这半席客人,都与太子李瑛坐在同一侧。除了薛锈自己的朋友,还有几位皇子,其中就有那两个,一进来就看萧珪挺不爽的年轻男子。 萧珪敬酒到了他们面前,他们倒也以礼相待并未显得倨傲,但眼神之中流露出来的冷漠与敌意,却是难以掩饰。 萧珪记住了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是鄂王李瑶,一个是光王李琚。 听到这两个名号的时候,萧珪就在心中寻思: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历史上的太子李瑛倒台的时候,与之一同被赐死的还有另外两个皇子,分别就是鄂王李瑶与光王李琚。 这就是唐史上赫赫有名的,“一日杀三子”事件。除了爆发安史之乱,这一事件,可称得上是李隆基的另一个人生大污点。 其实“杀三子”时的李隆基正处于盛壮之年,他既没有老迈也没有昏庸,称得上是一位英明神武的圣君,大唐也仍处于蒸蒸日上的鼎盛之时。正因如此,他的这个污点才显得特别醒目,也特别能让人记得住。 萧珪刚好就记得这件事情。 所以当他得知这两位皇子的身份的时候,反倒是对他们生出几许同情与怜悯,心想:你们就别浪费时间来恨我了,好好的享受一下生活!……因为,你们恐怕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好不容易一轮酒敬完,虽然薛锈帮自己挡去了不少的酒,但萧珪仍是有些醉了。 薛锈的仆人扶着他坐回了原位,太子李瑛连忙凑了过来,拍着他的背关切的问道:“君逸,你还好?” “多谢殿下关怀,萧某无事。”萧珪笑呵呵的说道,“待我休息片刻,再与殿下痛饮。” “莫要勉强。”太子李瑛说道,“饮酒虽是雅事,大醉却也伤身。君逸若有兴趣,你我改天再饮也是无妨。” 萧珪淡然一笑,“择日,不如撞日。” 太子李瑛自然明白他的弦外之意,改天再聚怕是很难。于是他也点了点头,“好。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接下来,萧珪与太子李瑛一边谈论着无关痛痒的诗词歌赋与奇闻轶事,一边饮下了不少的酒。喝到最后,太子李瑛都有一些醉了。 萧珪自然是醉得更加厉害,不仅是步履有些蹒跚,说话都有一些大舌头了。 但是,他的头脑却是异常的清醒,甚至,思维比起平常还要更加的活跃了。 大概是因为,这样特别的宴会与这些敏感的人,很难让萧珪真正的放松警惕之心。于是这酒,越喝反倒是越清醒。 深夜之时,这场酒宴终于散了。 薛锈早给所有的宾客包括他们的下人,都给安排好了各自的房间,他们不用带着醉意连夜赶回家去。 萧珪是中途赶来的,于是他很自觉的告辞离去,却被薛锈留住了。 他说:“君逸,你的仆人都已经带着一位歌伎进了房间。莫非,你还要回去吗?” 萧珪不由得愣了一愣,严文胜真是一个混蛋…… 薛锈亲昵的搂住萧珪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道:“会馆里所有的姑娘,都是非常干净的清倌人,她们从不做那些下贱的皮肉生意。但我相信以君逸的风采,她们全都愿意与你同床共枕,春宵一度。” 萧珪呵呵直笑,“薛驸马,你变坏了哦!” 薛锈机警的四下张望了两眼,嘿嘿的笑着,小声道:“好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当初在小赫连那里,你们可是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今日好不容易轮到我来做一回东,你怎么也得给个机会,让我把人情给还了?” 萧珪拍了一下薛锈的胸膛呵呵直笑,说道:“薛驸马这么说,可就见外了。哪有什么人情不人情的?我今晚饮得有点多了,有些犯困,只想安安静静的睡上一觉。” 薛锈笑道:“看来,君逸是瞧不上这里的姑娘了。其实,我倒也能理解。谁叫萧先生,每天都活在天姿国色的万花丛中呢?” “我哪有?”萧珪惊讶道。 “还不承认?”薛锈笑道,“我可是早就听说了,那重阳阁里的姑娘,可是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妖娆。怕是早就把你的眼睛晃花,心气也给晃高了?” 萧珪哈哈的大笑,“道听途说,不足为信、不足为信!” 两人聊得正欢,太子李瑛从后面走了过来,说道:“二位聊的什么,如此开怀?” 薛锈连忙松开了搭在萧珪肩膀上的手臂,二人一同向太子施礼。 “不必多礼。”太子李瑛面带微笑,语气随和的说道:“阿兄,君逸饮了不少的酒,大半夜的可别放他回去了。倘若没了房间,就让他住到我这里来!” 萧珪笑了一笑,“殿下,这恐怕不大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太子李瑛淡然道,“太子妃放心不下襁褓中的幼子,刚刚散宴就匆匆的赶了回去。我那间房很大,就算你二人一同住进来,也是绰绰有余。” 萧珪早就想和太子李瑛谈上一谈。今天,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于是他借着酒意,笑呵呵的说道:“那我岂不是,将要搅扰了殿下的兴致?” 太子李瑛呵呵直笑,脸上全是“男人能懂”的那种笑容,说道:“那也未必!——阿兄,你要一起来吗?” 薛锈吓得四下张望,连忙压低了声急急主道:“殿下,唐昌可是在啊!你可别害我!” 萧珪与李瑛一同大笑。 片刻后,萧珪来到了李瑛所住的客房里。正如他所言,这间房很大很宽敞,还非常的豪华,住下十人八人的问题都不大。 太子李瑛的几名贴身侍卫守在了门外,会馆派了十几名年轻漂亮、衣着光鲜的女子过来伺候。经由这些侍卫们的严密检查之后,她们鱼贯而入,整齐的站在了萧珪与李瑛的面前。 李瑛面带笑容的说道:“君逸,你先。” 萧珪笑了一笑,“我只想要一个,能帮我洗脚按摩的。” “洗脚?按摩?”李瑛顿时笑了,“君逸,她们可都是处女。” 萧珪连连点头,“那就来一个手上有劲、认得穴道,会洗脚、会按摩的处女。” 李瑛呵呵直笑,扬了一下手,“你们谁会的,自己上前!” 有两位姑娘小心翼翼的上前了一步,施礼万福。 “那就你们俩了。”李瑛摆了一下手,“余者退下,自去领赏。” “喏。” 一众女子整齐的施礼之后,又整齐的退了出去。 那两名留下的女子,给萧珪和李瑛沏来了醒酒汤之后,再每人打来了一盆热水……给他们洗脚。 两人都有了一些醉意,喝下了热乎乎的醒酒汤之后,都开始闭止养神的慢慢享受美人的洗脚服务。 给萧珪服务的这名女子,手艺还算不错,他差点都要睡着了。 直到太子李瑛开口说道:“天寒地冻,美人洗脚,确是人生一大享受啊!” 萧珪睁开了眼睛,笑道:“殿下,我先睡了,保证不会打扰到你。” “咦?”太子李瑛惊讶道,“君逸莫非是跟着张果老,学会了读心之术?” “此话怎讲?”萧珪问道。 太子李瑛笑道:“因为你把我想说的话,提前说了出来。” 萧珪呵呵直笑,低头看了看烫脚的脚盆,说道:“水,好像有一点冷了。” 太子李瑛摆了一下手,“你们退下。” 两名女子应了喏,给他二人各自穿好一双新袜,担着水盆关上门,走了。 二人都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里。 被窝里面早就放了灌满热水的铜壶,很暖和。萧珪嫌热,把铜壶挪了出来。 太子李瑛扭头一看,说道:“君逸你若不要,我可就占两个了。” 萧珪笑道:“拿去!” 两人的睡榻离得挺近,太子李瑛伸手就把铜壶拿了过去,美滋滋的塞进了自己的被窝里。 “哎,我就是怕冷!”他说道。 萧珪笑道:“殿下,你该留下一位美女替你暖床的。我可以装作睡得死沉,保证不会打扰到你。” 太子李瑛呵呵直笑,说道:“如你所见,我的身子可是虚得很。大冬天的,还是悠着点!”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太子乃是国祚之根基,社稷之未来。殿下真该好生调养,保重身体。” 太子李瑛立刻陷入了沉默之中。 过了半晌,他幽幽的叹息了一声,“倒也未必啊!” 言外之意很明显,他这个太子未必能够坚持到,继承帝位的那一天。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在我看来,很多事情的成败与结局,不在于做对了多少事情。而是处决于,少犯哪些错误。” 太子李瑛立刻扭头朝萧珪看了过来,双眼在烛光的照耀之下闪闪发光。 “君逸,言之何意?”他问道。 萧珪呵呵一笑,“殿下,我就是酒后胡言随口一说,发表一下自己的感慨而已。” “这话,很有道理。”太子李瑛回了这一句,也就没再追问。 萧珪暗吁了一口气,心想喝酒果然容易误事,我差点就要说漏了嘴! 第426章 与君一席话 夜色渐深,莺歌燕舞灯红酒绿的临江会馆,逐渐归于寂静。 萧珪与太子李瑛所住的房间里更加安静,灯烛也已熄灭,两人仿佛都已经睡着了。 实际上,萧珪却在睁着眼睛,思考一些问题。 今天萧珪饮了不少的酒,一开始还有点醉意,躺下之后反而越来越清醒。他知道,这不仅仅是那一碗醒酒汤的功劳。应该是自己内心存在的强烈警惕感,正在不断的强迫自己,必须要在此时此刻保持足够的清醒。 倘若站在私人的主观立场上看,萧珪觉得李瑛算是一个不错的人,至少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但是站在客观的角度上讲,李瑛又是一个很“危险”的人。这与他的性情及两人的利益都不相关,纯粹是因为:李瑛是太子。 是一个,即将面临倒台风险的太子! 身边就躺着太子李瑛,但萧珪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寿王李瑁。 两相对比,萧珪肯定会更加乐意,选择太子李瑛来当自己的朋友。 但如果非要在这两人之间,给大唐选出一位未来的国君,萧珪觉得,没人能够保证自己,一定能够做出正确的抉择。 除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人是会变的。 如果历史上的李隆基和李世民一样只有五十几年的寿命,那他绝对有资格被评选为中华历史上的千古明君。但是李隆基偏偏活到了七十多岁,他用人生的最后十几年,断送了自己一生的努力和大唐几代君王的积累,也将一个亘古未有的巅峰盛世,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谁能保证太子李瑛与寿王李瑁不会像他们的父亲一样,半生天使,半生魔鬼?或者是一时天使,一时魔鬼? 萧珪始终坚信那一句话:人性,是这世上最不稳定的东西。 由人性而衍生出来的感情,也因此变得非常的不可靠。 所以成熟(或者说冷酷)的政治家,从来都是只谈利益,不谈感情。或许他会用感情来做为幌子,但那只是一个迷惑于人的华丽包装。内在的利益交换,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那么,太子李瑛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呢? 想到这个核心的问题,萧珪不由得暗自好笑。因为他觉得,无论是重阳阁还是元宝商会,对于太子李瑛来说或许是有一点价值,但都不足以从根本上改变,他现在的处境。 那么自己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太子李瑛,对自己给予这样的特殊礼遇呢? 就在萧珪静静的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太子李瑛也在睁着眼睛面对满屋的漆黑,认真的思考属于他自己的问题。 两人似乎都在等着,对方率先打破此间的沉默。 就这样,过了许久。 寂静的夜晚,突然响起了一记打更人的锣响。两人都翻了一个身。 “君逸,你还没有睡?”太子李瑛问道。 萧珪扯了个哈欠,“睡得不塌实,突然被打更人给吵醒了。” 太子李瑛笑道:“想不到临江会馆这边,也会有打更人。” “他应该,是在远处的坊间打更。”萧珪说道,“夜间安静,铜锣声才能传出这么远。” 太子李瑛说道:“有道理。我们确实只听到了锣声,没听到报更之声。” 萧珪呵呵的笑,又扯了个哈欠。 沉默已被打破,话匣也已拉开,太子李瑛主动问道:“君逸,不知王明德,现在何处?” 萧珪一听他问起王明德,便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因为此前,王元宝曾经与太子李瑛做过一个私下约定。 约定的内容是,王元宝会把商会交付萧珪,并让萧珪率领商会支持太子。做为回报,太子会在东宫给王明德安排一席之地,让这个不想经商的商人之子,摇身一变成为一名光宗耀祖的仕人。 但是计划赶不出变化,元宝商会现在正在资助朝廷修筑洛水防洪大堤,萧珪也成了皇帝的座上之宾,是京城有名的御前红人。 萧珪早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就这个“约定”的问题,给太子李瑛一个明确的说法。虽然自己并未欠了太子什么,但王元宝做出的承诺,自己有必要去为他买单,谁叫自己接掌元宝商会呢? 这无关感情,纯粹是一个责任与义务的问题。 眼下既然太子李瑛主动提起了,萧珪也不避讳,如实答道:“殿下,王公担心王明德独自一人留在洛阳太过孤苦,便将他叫到了自己身边。现在,他父子二人同在轩辕里。” “原来,是去了你的老家啊!”太子李瑛不怎在意的呵呵轻笑了两声,说道:“王公的病情,近来如何呢?” 萧珪说道,“自从去了轩辕里,王公的病情稍有好转。” 太子李瑛又道:“你与帅灵韵的婚事,可曾有了安排?” 萧珪笑了一笑,“暂时,还没有。” “我听说……”太子李瑛拖长了音调,似乎有点欲言又止。 萧珪问道:“殿下听说了什么?” 太子李瑛说道:“我听说,咸宜去了长安?” 萧珪眨了眨眼睛,“好像,是?” 太子李瑛呵呵一笑,“你似乎,并不十分的关心她?” 萧珪苦笑了一声,“殿下,我何德何能,去关心一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殿下?” “这话不对。”太子李瑛翻了一个身,正面对着萧珪,说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咸宜去长安,是为了你?” “怎么可能?”萧珪笑道,“我本人都在洛阳过得好好的!” “那么,过年之后呢?”太子李瑛问道。 萧珪微微一怔……好像明年我的确是要去往长安,亲自坐镇长安分号,打理那边的芙蓉园与三大殿工程! 太子李瑛又提醒道:“咸宜这时候去了长安,肯定不会再回洛阳过年了。逢年过节,家人都想团圆。但是咸宜一个未曾出阁的公主,偏偏在这时候远离父母去了异地……为什么?” 萧珪有点无语,莫非她真是提前去了长安,好在那里守株待兔? 哎,这个比喻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君逸,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样一种可能?”太子李瑛问道。 萧珪说道:“殿下说的,是哪一种?” 太子李瑛说道:“那就是,你娶了咸宜做驸马。然后,再纳帅灵韵与苏幻云为妾。这样元宝商会与重阳阁,依旧还是你的。” 萧珪呵呵直笑,“殿下,我远没有那么贪心。” “这与贪心无关。”太子李瑛说道,“君逸,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能如此顺利的接掌重阳阁与元宝商会?接掌之后的一切动作,又全都无往不利万般皆顺?”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我知道。这全都是因为,有圣人在背后支持于我。” 太子李瑛说道:“那么,圣人为何要如此的器重于你?支持于你呢?” 萧珪沉默不语。 太子李瑛继续说道:“如果仅仅是因为,君逸是张果老的嫡传弟子,这个理由未免有些牵强了。不是么?” “没错……”萧珪不得不赞成他的这个观点,说道:“张果老是当世真仙,游离于尘世之外。他的嫡传弟子也该如此,不应该在万丈红尘之中,为了功名利碌整日的奔忙。” 太子李瑛呵呵的笑,说道:“圣人为何对你百般器重?咸宜为何去了长安?把这两个问题的答案联系起来,君逸,你应该就能明白了。” 萧珪的心里,的确是明白了。是有这么一种可能,李隆基希望自己能够迎娶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此去长安,应该是得到了皇帝的允许,否则她一位公主才没那么在的胆子,敢在春节这种时候擅自离家。 守株待兔…… 这一招,真是有够笨的! 但是,自己明年又非去长安不可。 所以,这一招似乎又挺管用…… “君逸,我觉得你应该认真的考虑,咸宜公主的问题。”太子李瑛再次说道,“我不得不提醒你,除非你带着帅灵韵与苏幻云等人突然抽身而退,从此远离京城、远离官场、远离江湖也远离商场,你才有可能真正的避开,咸宜公主的问题。” 萧珪长长的吁出一口气,“事情,怎会变成了这样?” “世事无常。”太子李瑛也叹息了一声,“我又何曾想过,会沦落到如今的境地?” 萧珪微微一怔,问道:“太子殿下,究竟是怎么了?” 太子李瑛又叹息了一声,说道:“今夜此时,只有你我二人。我可以毫不避讳的告诉你说,我的太子之位,坐不长久了。兴许,我还会命丧武惠妃之手。” 萧珪心中暗暗惊诧,看来他早就心中有数了…… “寿王,你应该对他比较熟悉了。”太子李瑛说道,“你觉得,他怎样?” 萧珪笑了一笑,“英俊潇洒,聪明过人。” 太子李瑛呵呵一笑,“你这是,避重就轻。” “除此之外,我还能怎讲?”萧珪摇了摇头,说道,“虽然我与寿王有所接触,但相交不深。” 太子李瑛沉默了片刻,“君逸,你见过武惠妃么?” “还没有。” 太子李瑛轻吁了一口气,“但是她,肯定早就见过你了。” 萧珪轻轻的皱了皱眉,“这应该,不大重要?” “很重要。”太子李瑛说道,“你有没有觉得,武惠妃对你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萧珪点了点头,“这倒是真的……” 不管武惠妃是真情还是假意,在谢黑犲一案的时候,武惠妃的确是向萧珪抛出了“和解”的信号,那一亿多钱的信票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太子李瑛问道。 萧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虽然我也不明所以,但我大概,能够猜出一个答案。”太子李瑛说道,“你想听吗?” 萧珪说道:“愿闻殿下高见?” 太子李瑛说道:“其实道理很简单,武惠妃不能失去圣人对她的专宠。” 萧珪皱了皱眉,“殿下的意思是,当武惠妃发现圣人的确对我有所器重之后,不愿再冒违逆圣人的风险,主动的转变了自己的心思?”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太子李瑛说道,“那就是,寿王殿下对你有了莫大的兴趣,想要将你拉拢到他的麾下。一个圣人,一个寿王。除此之外,普天之下再也没人,能让武惠妃改变她的心意。”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有道理……” “那么现在,你所面临的局面就很清晰了。”太子李瑛说道,“要么你顺从于圣人,迎娶咸宜公主。要么你顺从于武惠妃,加入寿王的阵营。当然,你还有另外一种选择,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带着你的人,彻底的、永远的远离京城,远离京城的一切!” 萧珪沉默了片刻,“殿下,你觉得我应该如何选择?” 太子李瑛呵呵的笑,“这个问题太难了,请不要问我。” 萧珪也笑了一笑,“殿下,如果这三条路,我都不选呢?” 太子李瑛笑道:“我可想不出,你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萧珪用一种比较诙谐的口吻,说道:“这世上本是没有路的。只是走的人多了,便就有了路。” “这话,有点意思。”太子李瑛呵呵直笑,“如果你要独辟奚径,我会十分好奇的翘首以盼。” 萧珪说道:“多谢殿下,点拨于我。萧某今夜,不虚此行。” 太子李瑛笑了一笑,说道:“萧君逸,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我之初衷,是想在东宫留你一席之地。你若愿来,我的妻兄薛绣会立刻让出崇文馆学士之位。他自己说的,你比他更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他还说,你必然能够成为,东宫的第一智囊。” 萧珪呵呵的笑,“太子殿下与薛驸马,真是太高看我这个乡野塾师了。” “如今看来,并非是我们高看了你。而是,我们小觑于你了。”太子李瑛说道,“圣人慧眼如炬,必不错看。你能得到圣人的器重与偏爱,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萧珪笑道:“东宫人才荟萃,俊杰云集。殿下身边,应该是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又何必对我,如此抬爱?” “你错了。”太子李瑛认真的说道,“我身边,还真就缺你这么一个人!” 萧珪眨了眨眼睛,心想:所以,这才是太子李瑛对我百般礼遇的,真正的原因吗? 第427章 太子的愿望 房间里很安静,两人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之声。 就在萧珪思忖之间,太子李瑛突然问了一个,让他感觉特别意外的问题—— “君逸,你能否帮我解答,一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张果老是否真的洞悉天机,能够未卜先知?” 萧珪微微一怔,说道:“不瞒太子殿下,其实我的心里,也存在类似的疑惑。” “哦?”太子李瑛颇为意外,“你是他老人家的嫡传弟子,你都不知道?” 萧珪摇了摇头,“我无法肯定。” “也就是说,你也确实怀疑,张果老有这样的神通?”太子李瑛问道。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也仅仅,只能怀疑。” 太子李瑛似乎兴趣大起,继续问道:“那你可曾,跟随张果老学过这方面的神通。就比如,占卜?” “没有。” 萧珪笑而摇头,说道:“殿下,我虽然名为张果老的弟子,但是拜入师门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老人家。以往我们相处的日子也是极短,大多数的时候只是在钓鱼摸虾、吃喝玩乐而已。我仅仅是学了一点养气调息的入门功夫——就是那个《气诀》。那也是张果老拿着棍子,逼着我修炼的。” “原来如此……”太子李瑛点了点头,多少有一点失望。 萧珪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件事情。这位满心忐忑、惶恐不安的太子,想要提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 这时,太子李瑛悠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天机难测,罢了,罢了……”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殿下,何以如此悲观?” 太子李瑛沉默了片刻,说了三个字,“我想活。” “殿下何出此言?”萧珪说道。 太子李瑛说道:“你觉得一个废太子,还能有多大的机会,得以善终?” 萧珪无语以对。 太子李瑛继续说道:“就算我这个太子无才无德理应被废,但我的妻儿,他们都是无辜的。其实,我并不贪恋这个太子之位,但我希望我的妻儿不受伤害。君逸,这个愿望,过分吗?” 萧珪说道:“人之常情。一点都不过分。” 太子李瑛说道:“那你可不可帮我一次?” 萧珪问道: “如何帮?” 太子李瑛裹着被子爬近了一些,凑到萧珪的面前,小声道:“请你的老师张果老,替我算上一卦。”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 算卦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如果是平常自己闹着玩,没人管你。但如果是牵扯到了重大的政治事件,或是被人发现抓住把柄然后上纲上线,那就是“巫蛊”大忌。 类似的宫庭事件,数不胜数。李隆基的元配王皇后,就是因为巫蛊案而被废黜。 萧珪沉默不语。但他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太子李瑛连忙笑了一笑,“君逸你别误会,我想要卜算的事情,与朝政毫无关联。” 萧珪皱了皱眉,“那么殿下,想算什么?” “我的阳寿。”太子李瑛说道。 “不行。”萧珪把这两个字,答得斩钉截铁。 太子李瑛微微一怔。显然,他没有料到萧珪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萧珪说道:“殿下,你是太子,是国之根基。你的寿命长短可不仅仅是你的私事,更是国家大事。所以,无论张果老会不会占卜,我都要在第一时间,予以严辞拒绝。希望殿下,能够理解。” 太子李瑛笑着点了点头,“我能理解。” 说着,太子李瑛又爬回了自己的睡榻上,安安静静的躺了下去。 两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萧珪心想,其实不用张果老占卜,我也能提前预知太子李瑛的结局。假如我现在对他泄露天机,不知道历史还会不会照着这个方向,继续发展下去呢? 如果是,那就等于是我提前给他宣判了死刑。死亡确实可怕,但可怕的是,明确知道自己的死期。我现在告诉他结局,只会给他带来更大的恐惧和痛苦。 如果历史不再按照既定的方向发展,未来将是怎样,一切都将变得未知。那等于就是我萧某人,一句话彻底改变了大唐的历史…… 假如太子李瑛从此逆天改命,成功继承了皇位,将来他会是一个怎样的帝王? 那样的大唐,会比历史上的大唐更好,还是更糟? 他又会怎样对待,我这个洞悉天机的神棍? 为了救太子李瑛一人,赌上大唐的国运和自己的小命,甘冒如此重大风险,值得吗? 萧珪把这个问题深入的思考了一阵,有了一个清晰的答案:这个天机,不要对他泄露为妙。 这么大的事情,谈感情可就傻了,还是利益交换比较的真实。就目前而言,太子李瑛还拿不出足够的东西,来换取自己手中他想要的东西。 此刻,萧珪感觉自己比召开元宝商会年终会议之事,还要更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在大唐的人们看来,商人都有一身的毛病和缺点,但他们也有一个公认的优点,最是讲究公平交易。 如果出现了不公平的交易,要么是有人在强行掠夺,再么是有人变成了蠢猪。 很多年前萧珪就已不再天真,现在更无变成蠢猪之可能。他的答案,因此变得显而易见。 萧珪不知道太子李瑛,此刻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认真的说了一句:“萧君逸,我今天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 “我也是。”萧珪答道。 “你可不可以,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太子李瑛问道。 萧珪道:“殿下可以问。但我,未必会回答。” 太子李瑛呵呵一笑,“薛驸马说得没错,你果然,与众不同。” 萧珪淡然一笑,“那么,殿下的问题是什么呢?” 太子李瑛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吗?” “那得看,殿下要我帮你,做什么。”萧珪说道。 太子李瑛说道:“就像你的右臂或者左臂,每天为你的做的事情一样。” 萧珪淡然一笑,“抱歉,殿下。我不能。” “好……”太子李瑛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抱歉了,殿下。”萧珪说道,“我让你失望了。” “其实,我并没有失望。”太子李瑛带着笑意,语气轻松的说道,“因为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一个答案。但是,我仍旧不死心的想要问上一问。若有唐突之处,还请君逸见谅。” 萧珪淡然一笑,“殿下言重了。” 太子李瑛扯了一个哈欠,“不早了,我们睡!” “殿下晚安。” 此后,二人未再说话。 萧珪逐渐的睡着了。 太子李瑛却仍是瞪着一双眼睛,怔怔的看着满屋的漆黑,彻底未眠。 黎明时分,天边才刚刚露出一小抹晨曦,太子李瑛就从他的被窝里爬了出来,小心的抱起衣服,轻手轻脚的走到隔间,自己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萧珪醒了,但他并没有睁眼也没有起身。 他听到太子李瑛在门外和他的侍从,小声说道:“孤有事,先回东宫。你守在这里,直到萧珪醒后,与他知会一声。” “喏。”侍从小声的应承。 脚步声渐行渐远,太子李瑛走了。 萧珪闭着眼睛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心想如果我还是当年那个看了恐怖份子的杀人视频,就跑到千里之外去参军的热血少年,说不定太子李瑛的命运,就从现在开始改变了。 人在变成理智的同时,似乎也会变得更加冷酷。 难怪那些功成名就的帝王将相,一个比一个的英明神武,也一个比一个的,冷酷无情。 这些问题,萧珪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很伤脑筋。 如此说来,还是做一个富贵大闲人的好。 既不会太累,也不会太忙。 既不需要英明神武,也不需要冷酷无情。 或许这样,才能活得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想着想着,萧珪又睡着了。 他这一觉几乎睡到了中午,严文胜都已经在院子里等了将近一个时辰,萧珪才懒洋洋的从房间里走出来。 李瑛留下的侍卫上前施礼参见,代替太子与萧珪道别。 萧珪正准备朝严文胜走过去,身边传来一声喊,“君逸!” 他扭头一看,是驸马萧衡。 萧珪朝他迎去,叉手施了一礼,“参见萧驸马。” “不必多礼。”萧衡微笑道,“君逸昨晚,睡得可好?” 萧珪呵呵的笑,“饮了不少的酒,脖子都睡疼了。” “太子殿下,似乎一大早就走了?”萧衡问道。 “好像是?”萧珪眨了眨眼睛,“我睡得挺沉,未曾注意。一睁眼,太子殿下就已经不见了。” 萧衡笑而点头,“还是你的命好,每晚都能睡得如此塌实。” 萧珪笑道:“驸马说得对,我就两大优点。一个能吃,一个能睡。” 萧衡呵呵直笑,“眼看就快到了午食时分,你来陪我饮两杯?” “不了,不了!”萧珪连忙摆手,又捂着脑壳,“昨晚饮得太多,现在都还有些宿醉之感,头疼呢!” “那好!”萧衡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也未勉强,只道:“昨日我曾见过家父,听他老人家说起,你想要过去拜会于他?” “是的。”萧珪点头,“有一些小事,我想请得萧老相公助我一臂之力。” 萧衡也没问什么事情,只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我们一起?” 萧珪眨了眨眼睛,“那就明天?” “好。”萧衡微笑点头,“明天,我们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二人就此拜别。 萧衡安排了一辆马车,送萧珪与严文胜离开了临江会馆。 马车将他二人载到了江边码头,那条船仍在等着。 走下马车之后,严文胜踢腿又甩胳膊的活动了起来。 萧珪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腰酸背疼腿抽筋了?” 严文胜哈哈的笑,“别说,还真是有一点。” 萧珪问道: “看来,你还挺得意?” 严文胜笑道:“不愧是京城名流荟萃的地方,这个临江会馆真是绝了。昨天那两个姑娘,啧啧……” 萧珪冷笑了一声,“比红绸棒多了,是吗?” 严文胜冷不叮的打了个寒颤,“先生,无缘无故的,为何要吓我?” “因为你得意忘形的样子,非常欠揍!” 严文胜干笑起来,说道:“先生,我错了,你原谅我!” “你有什么错?”萧珪问道。 严文胜说道:“我明明知道先生昨天是与太子同睡一屋,却还在先生面前炫耀我的风流韵事。我错了,我简直错得太厉害了!” 萧珪的脸色微微一沉,“严文胜,你前半句比后半句,错得更加厉害!” 严文胜怔了一怔,连忙叉手一拜, “先生恕罪,属下知错!” 萧珪道: “此事,不得向任何人泄露。” 严文胜正色道:“属下明白!” 萧珪点了点头,“走,上船。” 稍后二人就登上了那一条画舫,影姝和她新收的两个手下都还在船上等着,船家夫妇二人正在准备午饭。 见到萧珪回来,影姝欢喜的上前迎接,倒也没问他二人昨晚去了哪里。 萧珪吸了吸鼻子,“我好像闻到了清蒸鲜鱼的味道?” “是的,先生。”影姝笑吟吟的说道,“船家一大清早,特意从他捕鱼的友人那里弄来的一尾大鳜鱼,足有四五斤沉呢!” “这么大的鳜鱼?寒冬腊月的,可是太难得了!”萧珪喜笑颜开,说道:“酒呢?有酒吗?” “当然有啊!”影姝笑嘻嘻的说道,“一大早的坊市没有开门,船家就从他家里挖来了一坛自己珍藏的老酒,专为款待先生呢!” “哎呀!——” 萧珪极其舒爽的长吁了一口气,笑哈哈的说道:“有酒有鱼,人生足矣!” “先生,我还给你找来了一样好东西哦!”影姝神秘兮兮的说道,“先生猜一猜,会是什么?” 萧珪眨了眨眼睛,笑道:“不会是钓竿?” “哎呀,真是无趣!”影姝皱着眉头,嗔笑道:“先生,你好歹也要,先猜错一两次?” 萧珪哈哈的大笑,将手一挥,“有请船家,把船移到江心去!” “大冬天的,鱼儿多半藏在江心的深水之中。” “今日,萧某人要畅饮美酒,独钓寒江!” 第428章 千金难买一笑 寒冬腊月,洛水寒风凛冽,浪滔澎湃。 一艘专供游玩的画舫停在了江心,引得两岸的路人纷纷侧目议论。 “这大冷的天,居然还有人租船游江?” “看哪,船上好像还有人钓鱼、有人跳舞!” “那些人,多半是傻的!” 船上的人,自然是听不到这些路人的冷嘲热讽了。 影姝那几位姑娘在船上玩乐了一阵,都因怕冷躲进了温暖的船舱里去。严文胜从船家那里借来两床被褥,和萧珪一人裹了一床被子在身上,仍旧坚守在甲板之上。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了。萧珪还一条鱼都没有钓到。 严文胜又弄来了一个火盆,放在两人的身边,依旧陪着他钓鱼。 又过了半个时辰,萧珪仍是两手空空。 严文胜已经擤了好几次的清鼻涕。他讪讪的说道:“先生,今天这鱼怕是不好钓了。” “我知道。”萧珪面带笑容的淡淡说道,“冬天的鱼本就不好钓,再加上今日起了大风,江上浪大。这样的日子,渔民下网都很难打到鱼。” 严文胜愣了一愣,“那先生为何还要钓?” 萧珪笑吟吟的悠然说道:“本座,钓的不是鱼,是心情。” 严文胜顿时笑了,“那么请问萧真人,小人可否暂去船舱回避?” “去!”萧珪笑呵呵的说道,“那的确是一个,女子妇人躲风取暖的好地方。” 严文胜又擤了一泡清鼻涕,貌似坚定的道:“严某宁死不去那种地方。今日,舍命陪君子!” “严文胜,你以后可要节制一些。”萧珪笑道,“好好的一个习武之人,也把身体玩得这么虚了。” “我最多也就是昨晚,放纵了一下。”严文胜嘿嘿的笑,“六次!……这回真是憋的太久了!” 萧珪直摇头,“你早晚死在女人身上!” “江山与美色,男人毕生所求不就是这两样么?”严文胜笑道,“身为一名部曲下人,什么江山、什么权力、什么名望与功业,肯定都是与我无关了。那我就只好,专心的追求美色了。” 萧珪眨了眨眼睛,心想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 对了,此前赫连昊阳,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正在这时,萧珪感觉手中的鱼竿轻轻一弹。 江水流动,他没有用浮漂,全凭竿尖的抖动来,判断鱼儿是否上钩。 此时,轻轻弹动的竿尖突然一个有力的下沉,竿头都有一截被拉进了水中。 凭经验,萧珪判断这尾鱼应该不小。 他迅速的提竿刺鱼,手上立刻传来一种势大力沉之感。 水下的鱼儿也迅速给出了反应,朝旁边奋力的冲刺逃蹿起来。 鱼线划拉着江水,发出滋滋的声响。 这个声音对于喜爱钓鱼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天籁之音,肾上腺激素会因此激增! 萧珪兴奋不已,连忙将鱼竿竖起,利用竹竿的韧劲来泄掉鱼儿的冲力。 严文胜大叫一声,“有了,有了!” 他一边吼叫一边忙里偷闲的擤了一泡清鼻涕,拍手跺脚的欢呼雀跃,像一个顽童。 “别只顾着叫。”萧珪说道,“去把那个网兜拿来,准备抄鱼。” “好嘞!” 严文胜兴冲冲的拿起了大竹篙子做成的抄鱼网兜,瞪大了眼睛盯着水面。 虽是冬天,那尾鱼儿的力气也仍是很大。萧珪与之博斗了半晌,它仍是不肯冒出头来,只在水面之下来回的滋滋乱蹿。 严文胜盯着看了一阵,一边抹鼻子一边傻乎乎的笑道:“这鱼真大!真刺激!” 萧珪笑道:“你不是不喜欢钓鱼么?” “以前是不喜欢。”严文胜笑道,“但从现在开始,我仿佛觉得这有点意思了。” 躲在船舱里的影姝等人也被惊动,一起来到甲板上来观望,纷纷惊喜的叫道: “哇,鱼竿都快要弯成一个圆圈!” “这条鱼肯定很大!” “不知道是什么鱼呢,这么大的力气?” 船家夫妇俩也来到了这边,好奇的观望。 萧珪用心的把控着手里的鱼竿,小心的与那条鱼搏斗,慢慢的消耗它的气力。 过了许久,那条鱼总算是往上浮起了一些,大尾巴在水面上一甩掀起了一个巨大的浪花,再又沉了下去。 “青鱼!” 经验丰富的船家惊讶的说道:“一条大青鱼!至少有五十斤!” 影姝和严文胜等人,全都兴奋的叫了起来:“看到了,我看到了!” “真大!好长!” “都快有一个人那么长了!” “哇,这条大青鱼来得正是时候,过年的时候腌着吃,再好不过了! 萧珪兴奋不已。虽然五十斤的青鱼在它的同类当中,只能算是中等个头,但这也是他来到大唐之后,所钓到的最大一条鱼了。 那位船家小心的靠近了过来,好奇的说道:“冬天是很难钓到青鱼的,尤其是现在这种天气。萧先生,用的是什么鱼饵?” 萧珪呵呵的笑,“我在船边摸了两颗新鲜的螺丝,砸了壳取了肉,用它做了钓饵。” “萧先生,真是一位大行家啊!”船家笑呵呵的说道,“这鱼跟人一样,到了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就爱吃点荤腥补上一补。螺丝肉可是青鱼的最爱,它不是还有一个浑名,就叫螺丝青么?” 萧珪笑道:“我原本是想钓鲤鱼来玩的,没想到遇到一条青鱼。这纯粹就是运气。” “先生定要小心一些,可别让它跑了。”船家说道,“虽然冬天里鱼儿的力气要小很多,但这尾鱼实在太大。就算它耗光了力气翻了肚皮,稍一摆头,它仍旧能够挣断鱼线逃之夭夭。起鱼的时候,也就是最容易跑鱼的时候。” “船家果然内行。”萧珪笑而点头,说道:“严文胜,把网兜交给船家,让他来抄鱼。” 严文胜连忙把网兜交给了船家。 船家摇了摇头,“这网兜太小了,我得去换一个大的!” 满船的人,都盯着萧珪和那条大青鱼搏斗。 过了小半个时辰,那条青鱼总算是精疲力竭的翻了肚子,飘到了水面上。 船家拿起一个超大号的网兜,果断又麻利的将这一尾大青鱼抄进了兜里。严文胜连忙上前搭了一把手,两人一同发力,将这一尾重达五六十斤的大青鱼,拽到了甲板上。 “喔嚯!”萧珪像个孩子一样,挥舞拳头发出了一声惊喜的欢呼。 影姝等人欢呼雀跃,拍手叫好。 严文胜搂着鱼腮、托着鱼肚子,将那一尾取了钩子的大青鱼从网兜里提了出来,将它抱到影姝身边,笑哈哈的说道: “丫头来跟它比一比,谁更长?” “好脏,好多水,离我远一点!”影姝吓得连连后退。 严文胜哈哈大笑,恶作剧的抱着大鱼朝她逼近。 不料那大鱼突然奋力一甩,巨大的尾鳍像一把蒲扇那样重重的扇在了严文胜的脸上,打得砰然作响。 严文胜顿时感觉眼前发黑、天旋地转。手上一松,那尾鱼腾腾的从他怀里跳了出来,扑通一声就掉进了水里。 “鱼,鱼!”萧珪拍着船舷,悲惨大叫,“我的鱼啊!” 船家拍手跺脚,“哎呀,真是太可惜了!” 严文胜双手捂脸,晕晕乎乎,站都站不稳了,一个屁墩坐到了甲板上,鼻血都流了出来。 “啊?!”影姝等人吓得惊叫起来,“被鱼尾巴扇一下,有这么严重吗?” 船家说道:“姑娘们有所不知,鱼儿的尾巴极其有力。别说是这条鱼有五六十斤,就算是一条三四斤的鱼儿,被它的尾巴甩中也是难受得很。秋天的时候,我们这里就有一位渔民,不小心被一条几斤重的草鱼,打断了牙齿呢!” “哇,这么厉害!”影姝等人惊叹不已。 萧珪蹲下身去查看了一下严文胜的伤势,只是流了鼻血而已,眼睛和牙齿这些地方并未遭受重创。这家伙皮粗肉糙的抗击打能力一流,这一点小伤并不打紧。 萧珪站起身来,又好气又好笑的踢了他一脚,“严文胜,我要杀了你这个白痴!” 严文胜松开了双手,鱼涎糊着鼻血让他变成了一个大花脸。他带着浓厚的鼻音,迷迷糊糊的哼道:“那也等,天亮再说?” 众人又被逗笑了。 彩蝶说道:“严郎君怕莫真是被那鱼儿打晕了,以为现在是夜里呢!” 影姝笑道:“看你还想捉弄我,这下自己上了恶当?” 船家则是说道:“萧先生,要不我们靠岸,找一位医郎给这位严郎君瞧一瞧?” “不打紧,我没事!”严文胜一边说着一边从甲板上爬了起来,双手捂着脸喊道:“给我打盆热水,洗个脸就行了。” 船家惊叹不已,“严郎君,好强硬的身板!” “他就是一个,打不死的小强。”萧珪笑着摇头,“哎,真是可惜了我的鱼!” 影姝咯咯直笑,“小强,你要赔先生的鱼哦!” “臭丫头,关你什么事!”严文胜捂着脸,慌忙逃蹿而去。 片刻后,热闹了一番的船上,又归于了宁静。影姝等人依旧躲进了温暖的船舱里去。 严文胜的鼻子变大了快有一倍,脸也快要肿成猪头,鼻孔两片碎麻布堵了起来,张着嘴,裹着被子,仍旧坐在萧珪身边陪他一起钓鱼。 萧珪看到他这副滑稽的样子,哪里还有心思钓鱼,都只顾着笑了。 严文胜满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带着浓浓鼻音郁闷的说道:“我严文胜打了半辈子架,今天是输得最惨的一次。”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的对手……” “他娘的!” “居然是……一条鱼!” 萧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今天这条鱼,也算是跑得值了。 花再多的钱,也买不到这样的开怀大笑。 傍晚时分,大船靠了岸。 团儿与彩蝶依依不舍的拜别了,对他们有救命之恩的义父义母,和影姝一起跟着萧珪走了。 严文胜从船家那里讨了一领斗笠,遮着脸才敢上街走。 萧珪一边走一边好笑,说道:“影姝,我们离这个奇怪的人远一点。可别让街坊们误会了。” 影姝等人咯咯直笑,严文胜郁闷不已,把斗笠压得更低了。 走进坊门时,影姝钻进了一家药铺,从那里买了满满的五包药材出来。 影姝懂些医术,向来喜欢炖煮药膳或是养生茶水,萧珪因此习以为常,并未多问。 影姝将那五包药材提到严文胜面前,说道:“小强,一共九十五文钱,你要还钱给我哦!” 严文胜鼻音浓浓不满的哼道:“臭丫头,你买东西,为何要我付钱!” 影姝笑嘻嘻的说道:“这是内服加外敷,活血化淤的疗伤之药。光是三七这一味药就很贵了,我平常都舍不得买。小强,你知道吗?” 严文胜愣了一愣,从怀里掏出一串儿铜钱来塞进影姝手里,“给你一百文,不用找了。” 萧珪呵呵直笑,“小强,真是财大气粗啊!” 众人都笑,严文胜哀叹不已,“我这半个月的酒钱,可算是交待了。” 回到家里,郑老实与聂食娘夫妇俩都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他们对于新来的团儿与彩蝶很是热情,能够多添两个婢女替他们分担每天的家务,这当然是好事。 但他们被严文胜的那副惨状给吓了一跳,惊问何故? 萧珪淡淡的说道:“他跟人打架,惨败。” 影姝等人捧腹大笑。 郑老实与聂食娘满副不解,“打架输了,有这么好笑吗?” 影姝也笑出了眼泪,说道:“小强,你最近几天可千万别去重阳阁。要是被红绸看到,她肯定不要你了!” 郑老实与聂食娘更加不解,“小强又是谁?” 严文胜郁闷不已,“那谁来给先生驾车?” 郑老实与聂食娘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小强!” “闭嘴!”严文胜更加郁闷。 团儿小心翼翼的举起手来,“主人,我会赶车。”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你还会一点什么?” 团儿连忙说道:“主人,家务活儿我都能做得来,女红刺绣、缝缝补补的这些,我也都会。” 彩蝶则道:“主人,我会种菜浇地,养鸡养鹅。我也会做饭,但是肯定没有聂食娘做得好吃。以往为了讨生活,我与团儿还附庸风雅的读过一些诗书,学了一些棋琴书画和歌唱舞蹈。但是我们全都学得十分肤浅,只是粗知皮毛而已。” “不错嘛,你们都很多才多艺。”萧珪微笑点头,说道:“记住。以后你们,称我先生就好。” “是,先生!” 第429章 回娘家 次日,按照约定,萧珪将要去往萧府,拜访老宰相萧嵩。 影姝早已准备好了礼物,今日将随萧珪一同去往萧府。昨日惨败重伤的严文胜,往后几天都只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萧珪说女子容易受染风寒没叫团儿驾车,却叫影姝从邸店雇来了一位车把式,临时代替严文胜专门负责赶车。 萧珪出去玩乐放松了两天,极大的缓解近日积攒的一些压力,也释放了那些负面情绪。 今日出门之时,萧珪不用再硬撑与假装,也是满副的淡定与从容。 上车之后,影姝就笑吟吟的说道:“先生今日,气色真是不错。” “这还得多亏了小强。”萧珪说道。 影姝大笑不已。 萧珪也笑了几声,说道:“你昨日给他敷了药,他的伤势要紧吗?” “先生,他只是小伤。”影姝说道,“最多天,他就能痊愈。”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大概会在萧老相公的府上吃一顿午食,之后你去重阳阁,我去办点别的事情。” “好的,先生。”影姝又拿出了她的竹管笔和小黄本,开始记录。 萧珪说道:“你那天给我的笔录,我还没有来得及看。如果苏幻云那边急着要结果,你就现在跟我说一说。” “倒也不是很急。”影姝说道,“苏少主正在跟县衙那边的人,谈买地的事情。正如先生所预料的那样,这件事情似乎不大好办。重阳阁要的地面太大了一些,县衙不敢擅自做主,可能要请示河南府的批准才行。”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河南府正在忙于修筑河堤的大事,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去麻烦李大尹,也不想平白的欠他人情。你叫苏幻云再和洛阳县衙那边商量一下,可以适当的做一些打点。” 影姝一边点头,一边刷刷的书写,“我记下了,先生。” 萧珪再道:“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可以考虑另外买一栋大一点的宅子,将它改造成重阳阁的分院。这样,我觉是似乎更加有利。” “先生明智。”影姝说道,“其实我们最近考虑的事情当中,就有这一件。经过详细的商议我们一致认定,将分院与重阳阁建在一起,并不十分妥当。重阳阁在洛阳已经小有名气,常有达官显贵与京城名流前来做客。倘若让他们知道,重阳阁的后面还有一个杀气森森的分院,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没错。”萧珪微笑点头,说道:“那就这样,仍旧争取买到一块空地,按照我们的预想和要求来新建宅院。如果这块空地能与重阳阁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那就最好不过。倘若不行,我们就退而求其次,买一栋民宅用它来改造。” “我记下了,先生。” 萧珪又道:“那天我去重阳阁,看到许多新来的女子。你要告诉苏幻云,务必要让这些女子,严守我们重阳阁的规矩。还有,叫她派出得力人手,严密监视孟津漕帮与登封马帮。一但这两个帮会有重大之事发生,务必尽快报我。” “是,先生。”影姝拿着笔,记个不停。 萧珪笑了笑,“才闲了两天,又忙起来了。” 影姝笑道:“现在最闲的,就是小强。” 萧珪呵呵直笑,“那我宁愿忙,也不要做小强!” 两人聊了一些重阳阁的事情,没多久,就到了萧府。 萧珪刚刚下车,驸马萧衡就从大门里迎了出来,喜笑相迎叉手而拜,“在下奉家父之命,在此恭迎灵观先生大驾光临。” 萧珪连忙与他还礼,笑道:“萧驸马这是故意,拆煞于我吗?” “那还真是没有。”萧衡笑道:“家父特意吩咐过了,君逸现在是圣人的座上之宾,京城的显赫名流。我们萧府,可不能失了礼数。” “哎!”萧珪叹息了一声,笑道:“我还以为,今天是回娘家呢!” “你没弄错,这里就是你的娘家。”萧衡哈哈的大笑,拍着萧珪的背,小声说道:“你我兄弟之间,是不应该如此客套。但是家父有命,我不敢不从。否则他老人家的脾气,我可招架不住啊!” 萧珪呵呵的笑,问道:“世伯最近还好吗?” 萧衡说道:“自从卸任宰相,不用每天上朝处理政务之后,家父就天天的钓鱼溜犬、侍弄花草,或是含饴弄孙玩得不亦乐乎。他老人家生性豁达,每天都自得其乐悠闲得很,气色和身板,比我还好!” “这可真是好事。”萧珪笑而点头,说道:“他老人家身体健旺,就是我们兰陵萧氏一族的福音。” 萧衡微然一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君逸是第一次说出,这种话来。” 萧珪不解的眨了眨眼睛,“哪一种话?” 萧衡微笑道:“以往,君逸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宗族意识。兰陵萧氏对你来说,似乎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标记。” 萧珪笑了一笑,“人总是会变的。” 萧衡微笑点头,“看来是最近的经历,让你的心态,发生了一些改变。” “确实有这方面的一些原因。”萧珪说道。 萧衡再又拍了拍萧珪的后背,“走,我们进去,和家父一起慢慢的谈。” 影姝捧着一盒礼物,跟在萧珪的身后一同走进了萧府。 刚进去没几步,她就低低的惊咦了一声,“六郎?” 萧珪也看到了,自己的忘年好友,少年郎韩滉正朝自己迎来。 萧衡笑道:“我听他兄长说,他时常吵着要去找你切磋画技。今日,我便把他也请来了。” 正说着,韩滉已经走到萧珪面前,春风满面的叉手就拜,“韩滉参见萧先生!” “六郎不必多礼。”萧珪还了他一礼,上下的打量他,笑道:“这才多久没见,你居然长高了这么多,嘴上居然也有了一些小胡子!” 韩滉有点难为情的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我早就想要去找萧先生叙旧,但我二兄总要拦我。他说萧先生很忙,叫我不要去打扰你。” “朋友之间,没有打扰一说。”萧珪说道,“以后你若想找我,就派个下人去往重阳阁告诉影姝一声。她自会安排好的。” 影姝连忙上前一步,给韩滉施礼参见。 韩滉笑着点头,挺亲热的问道:“影姝,你还好吗?“ “六郎,先生待我极好。我在先生那边,每一天都过得很是不错。”影姝笑吟吟的说道,“多日不见,六郎当真是长高了许多,已是变作一位意气风发的美郎君了。” 说得韩滉尴尬起来,脸都红了。 众人一边说笑,一边走进了客厅,同来拜见老宰相萧嵩。 正如萧衡所说的那样,虽然是从宰相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但老爷子萧嵩非但没有半点遭受人生重大挫折的痿靡与郁闷,反倒是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俨然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气色。 当影姝把萧珪的礼物奉上之时,萧嵩笑哈哈的说道:“我得看看,元宝商会的大东家,这么有钱的人会给我准备一件,什么样的礼物?” 连萧衡觉得有点尴尬,小声劝道:“阿爷,还是回头再拆礼物?” “我偏要现在拆,你能奈我如何?”萧嵩威风凛凛的将手一挥,“取我刀来!” 看这架式,没人会怀疑他就是那位纵横沙场,气吞万里如虎的大唐名将。 直到仆人将一把三寸长的精致小刀递到他的手上,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萧嵩却不以为然,拿着刀子小心翼翼的拆开了包裹,从里面拿出了一团缠绕整齐而紧密、清亮如雪的细丝。 萧衡打量了几眼,迷惑的问道:“这是什么?” 萧嵩却是欢喜的大笑,“这是百越玄丝!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啊!” 萧珪呵呵的笑,“世伯眼毒,当真识货。” 韩滉好奇的问了一句,“萧先生,这是钓鱼用的鱼线吗?” “六郎聪明。”萧珪说道,“吴越一代滨海而居的人们,世代以捕鱼为生,他们特别擅长制作鱼线。其中有一种名叫百越玄丝的鱼线,特别的坚韧又非常的柔软,是天下最好用的鱼线,就连大海里面上百斤的大鱼,它也能钓得起来。” 萧嵩接过话来,说道:“老夫此前也曾听说过,这种神秘的鱼线。据说,世间总共只有不超过十位的匠人懂得制作。他们所用的材料极为珍贵、非常难得。这种鱼线也因此变得世间罕有。至从爱上钓鱼之后,老夫曾经花费重金求买,一直未能到手。君逸,还是你这个元宝商会的大东家路子广、办法多啊!” 说罢,萧嵩哈哈的大笑起来,仍是那般的中气十足,声如洪钟, “些许小物,不足挂齿。世伯喜欢就好。”萧珪面带微笑的轻松说道,心想影姝安排的礼物,果然深得老爷子欢心。这姑娘真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办事妥贴得很! 萧衡呵呵直笑,说道:“君逸,我阿爷当真是喜爱钓鱼,无论风吹日晒,他老人家每日都要去到水边挥上几竿。但是,他老人家总是空手而归,最多也就只能钓到几尾寸许长的小鱼。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萧嵩一听就来了气,大喝一声:“萧衡,你给我闭嘴!” 萧珪嘿嘿直笑,有道是骂人不揭短,老爷子这是被伤到自尊了。 “君逸,来。韩六郎,影姝,你们也来。”萧嵩招手,示意他们跟自己走。 萧珪和韩滉相视一笑,二人带着影姝一起,都跟着老爷子走了。 说错了话的萧衡被留在原地,既尴尬又好笑的直摇头。 白须飘飘的萧嵩老当益壮,大步流云的走在前面,把萧珪等人带向萧府的后院。 洛阳的这一座萧府,是当年萧嵩在河陇立下了巨大军功之后,皇帝亲自赏赐的。它占地面积极大,内里的装簧也是极尽奢华。 萧嵩可不是一个传统的崇高节俭、清心寡欲的儒家仕大夫,他特别懂得享受生活。皇帝赏了宅子他非但是心安理得的收下了,还花费重金将这座府第装修得极尽奢华,半点不输芙蓉园那种皇家园林。 萧珪跟在老爷子的身后一路走来,真有游览风景名胜之地的感觉。这座萧府实在是太漂亮了,环境更是极好,绝对是一个怡养天年、享受生活的好地方。 一行人穿廊过户的走了好一阵,萧嵩总算是在一个亭子里面停下了。他抬手朝前一指,笑哈哈的说道:“君逸,你们看!” 萧珪等人走上前一看,好大的一个池塘! 不对,这都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湖泊了! 萧嵩说道:“这里以前,是一个很大的马球场,圣人都来这里打过马球。但逢有了球赛,这里真是热闹非凡哪!那观者席上,时常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欢呼喝彩。但是至从老夫上了年纪以后,家人不许我再打球,也不许我再骑马练箭,这处地方几乎一度荒废。后来我爱上了钓鱼,便叫人把这里挖出了一个大坑,和那边的园林溪水连为一体——我放了好多好多的鱼进去,哈哈!” 萧珪呵呵直笑,“世伯为了钓鱼,真是下了大本钱啊!” “哎,没用!”萧嵩郁闷的拍在了扶拦之上,叹道:“老夫总也钓不到鱼。就算是看到一群鱼儿在我面前游来游去,我也钓不起来。真是气煞老夫也!” 韩滉也听得笑了,说道:“萧伯父,你老人家抛下去的鱼饵,沉到水底了没有呢?” “这个……这个……”萧嵩轮着眼珠子,“应该,是沉了底的?” 萧珪拍了拍韩滉的肩膀,笑道:“看来六郎,已经发现问题之所在了。” 萧嵩已经被调起了兴趣,一把拽住萧珪的手腕,说道:“来来来,我们赶紧钓起来!” 说干就干。 萧嵩立刻叫他的仆人拿来了十几根鱼竿和大量的鱼钩、浮标等物,任由萧珪与韩滉随意选用。 萧珪拿起那些渔具看了一阵,无论是长短不一的鱼竿还是鱼钩、浮标这些小件,全都是精工细作的上上之品。老爷子钓鱼的技术不怎么样,但他买东西还真是很舍得花钱。 他不禁想到,假如自己将来老了,还能有萧嵩老爷子这样优渥的生活、良好的心态和健康的身体,这一辈子,也就算是值了! 第430章 丛林法则 挑选收拾渔具的时候,萧嵩就站在萧珪的旁边,像一个勤勉好学的好学生那样细心的观察与学习,还不耻下问。 “君逸,像现在这种天气,该要怎样才能钓到鱼呢?” 萧珪答道:“冬日水冷,鱼儿很少活动,喜欢躲藏在避风向阳的深水之中。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之时,它们偶尔会来跑到水草丰富的地方来觅食和活动。常见的鱼种当中,鲫鱼和鲤鱼的耐寒能力比较强,它们在冬天也会乐于觅食。所以,冬天垂钓,当以这两种鱼儿为主。” “不愧是高手啊!”萧嵩哈哈的大笑,朝着池塘的一角指了一下,说道:“那边向阳,水也够深,还有一些水草。我们今日就去那边垂钓,怎样?” “好。”萧珪点头。 萧嵩又问道:“该用什么样的鱼饵?” “在水草边钓鲫鱼的话,蚯蚓就好。”萧珪说道,“可以弄一点碎米加老酒绊匀,稍加闷制令其发酵,然后用来打窝。” 萧嵩直愣神,“何谓,打窝?” 韩滉在一旁说道:“萧伯父,打窝就是在正式的垂钓之前,先将一些鱼食抛到水里,先将鱼儿引诱过来聚集起来,再进行施钓。” 萧嵩眨巴着眼睛说道:“这便是,将予取之,必先予之?” 萧珪呵呵直笑,“世伯所言极是。” “怪不得老夫,总是钓不到鱼,原来是没有打窝啊!”萧嵩立刻叫道,“来人哪,速将老夫珍藏的剑南烧春取来!” 萧珪立刻道:“世伯,这样的好酒用来做窝料,可就太可惜了。” “除了做窝料,我们还可以一同共饮嘛!”萧嵩笑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这没什么可惜的。老夫以往钓不到鱼的时候,都想过扔一坨金子下去,让那些鱼儿想吃什么,全都自己去买!” 大家全都呵呵直笑。 随着萧嵩一声令下,他府里的仆人连忙奔赴那一片钓场,清地面、铺毡毯、扎帐篷、摆座椅,再又置了点心备了茶水,忙得不亦乐乎。那一大坛子带着泥土的剑南烧春,也被搬了过来。 等萧珪等人走了过来,这里已然变成了一个舒适又安逸的贵宾级垂钓胜地。 萧珪笑道:“世伯真是懂得享受。” “老夫忙忙碌碌几十年,如今一把年纪了,再不享受,更待何时?”萧嵩笑道,“君逸,你以后要经常来,多陪老夫钓鱼,知道吗?” 萧珪笑而点头,“我会的,世伯。” “来,我们开始!” 萧珪手把手的教老爷子萧嵩如何伴制酒米窝料,如何选择合适的钓点下钩,又如何调整铅块与浮标确保鱼饵沉底。 所有细节,萧珪一一解说到位。 萧嵩听得极其认真,声称自己当初年少求学之时,若有今日的一半勤谨之功,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般境地。 萧珪忍不住笑了,老爷子这分明就是在赤裸裸的炫耀嘛! 正式下钓之后,在萧珪的亲自指导之下,萧嵩果然接连钓起了好几尾肥壮的大鲫鱼,乐得哈哈大笑,几乎满府的人都要被他惊动了。 一连钓起十多尾之后,萧嵩感慨不已的笑道:“今日总算是过足了瘾,也解了我心头之恨!” 萧珪笑道:“其实,在大江大河之中垂钓,更有乐趣。倘若有了鱼获,也会更有成就感。” “是么?”萧嵩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问道:“大江大河水面广阔、水流湍急,还时有大风大浪。那种地方,也能钓到鱼吗?” 萧珪微笑点头,“当然能。” 影姝说道:“萧老相公,昨日我家先生还在洛水江心,钓到了一尾五六十斤的大青鱼呢!” “这么大?!”萧嵩和韩滉惊叹了一声。 “只是可惜。”影姝说道,“那尾大鱼被拖到船上之后,仍旧逃之夭夭了。” 萧嵩好奇的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影姝就把昨日船上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绘声绘色的说了一遍。 萧嵩和韩滉全都听得津津有味,哈哈大笑。 “真是笑死老夫了!”萧嵩笑哈哈的说道:“一位壮汉,居然会被一条鱼给击倒,还打出了鼻血!” 韩滉都笑得弯了腰,肚子都在抽筋了。 萧珪也是乐得笑个不停,心想托影姝的福,严文胜这下,恐怕要红了。 “君逸。”萧嵩兴致勃勃的说道,“改天你也带我一起乘船,去到洛水当中垂钓,如何?” “好啊!”萧珪笑而点头。 萧嵩把钓竿提了起来放到一旁,笑眯眯的说道:“酒已温好,我们休息片刻,饮两杯剑南烧春暖一暖身子。” 萧珪转头问韩滉,“六郎,你要饮酒么?” 韩滉笑着说道:“我倒是想,但我阿爷不许我饮酒,尤其是剑南烧春这种烈酒。” 萧珪笑了笑,说道:“你不是想要与切磋画技么?今日可曾带了,画板与水彩等物过来?” “带了,带了。”韩滉连忙把钓竿放到了岸边,站起身来兴奋的说道,“我这就去拿!” 影姝很懂事的站起身来,“六郎,我陪你一起去。” 两人结伴而去。 萧珪走进帐篷里,老爷子已经替他倒好了一杯热气氤氲的剑南烧春,说道:“来,我们饮了这一杯。” 萧珪坐了下来,举杯与他共饮。 剑南烧春号称是大唐最烈的酒,但是这时的蒸馏技术还不大成熟,这酒最多也就只有四十多度。 “好酒啊!”萧珪一边感叹,一边拿起酒壶去给萧嵩倒酒,说道:“老爷子,我们再来一杯。” 萧嵩手抚长髯,笑而点头,“我喜欢老爷子这个称呼。” “那我以后,都叫你老爷子。”萧珪笑道,“来,老爷子,我们再来一杯。” “慢点饮,慢一点饮。”萧嵩笑道,“老夫已经六十多了,哪能和你这样的弱冠之子拼酒?” “老爷子不用谦虚。”萧珪说道,“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萧老相公一向海量?” 萧嵩像是被人揭穿了某个故意装蒜的谎言一样,哈哈的笑道:“来,来!” 两人一连饮下了三杯,浑身都是暖洋洋的,颇为舒适。 萧嵩朝帐篷外面看了一眼,韩滉和影姝都还没有回来。他问道:“君逸,我听萧衡说,你昨日去了临江会馆,参加驸马薛锈的生辰夜宴?” 萧珪点了点头,“其实我是误打误撞,闯进去的。事先,我并不知道昨日就是驸马薛锈的生辰。” “我猜也是。”萧嵩说道,“你一向谨慎,昨日那个场面,你应该不会主动愿去。” 萧珪笑了一笑,“其实,那也没什么大不了。身正不怕影子斜。” “这句话,在京城的名利场上,一点都行不通。”萧嵩说道,“别看京城的这些达官显贵一个个衣冠楚楚、斯文儒雅,可当他们争夺起权势与利益来,比深山老林里的猛兽,还要更加凶残百倍。” 萧珪点了点头,“看来老爷子,是深有体会。” “老夫摸爬滚打了几十年,什么没见过?”萧嵩呵呵直笑,说道:“在京城,只要你侵占了太多的权势与利益,别人自然就要少分一成。只此一层,就算是素无恩怨、毫不相干的人,他们也能对你生死相逼、痛下杀手。这种事情,甚至还会发生在朋友和亲人之间。” 萧珪笑了一笑,“所以,我不想做官。” “没用。你摆脱不了。”萧嵩连连摆手,说道:“老夫已经说了,只要你一人独占了太多的权势与利益,自然就会招来敌人。常言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人生在世,活的就是一个争字。你不争,别人也会来抢你的东西。人性即是如此。在老夫看来,人和丛林里的猛兽唯一的区别,就是人懂得运用更多的手段,来进行捕食。” 萧珪微微皱眉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老爷子说得没错。人,活的就是一个争字。丛林的法则,也一样的适合人间。” “所以,当争的时候,你还得争。”萧嵩说道,“你不争,别人就会捷足先登。别人比你强大之后,还会想要抢走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你别看老夫已经退出相位,整日悠闲自得、无所事事。其实老夫,也仍旧在争。只不过是,老夫已经换了另一种方式去争。” 萧珪有点好奇,问道:“老爷子,用的什么方式 ?” 萧嵩抚髯而笑,说道:“老夫现在争的,就是一个清闲自在,多活几年。只要老夫还活着,只要老夫不再参与政事、犯下错误,我们萧家就能永保太平与富贵。老夫的儿孙,也不愁将来的出路。” 萧珪恍然大悟,笑而点头,“老爷子果然豁达睿智!” 萧嵩呵呵直笑,说道:“君逸,或许等你到了老夫这般年纪,才会真正明白老夫的这一种心境。我还是那一句话,人生在世,活的就是一个争字。年轻的时候该争什么,壮年的时候该争什么,老了以后又该争些什么,自己心里一定要有数。否则,只会误了自己一生,还会害了自己的家人。”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多谢世伯点拨教诲,小侄全都记住了。” 萧嵩微笑点头,说道:“昨日你夜宿会馆,与太子同住一室。可曾聊了一些紧要的话语?”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特别紧要的话语,倒是没有。只是太子明确提出,想让我效力东宫助他一臂之力。我拒绝了。” 萧嵩顿时一皱眉,“看来太子,已被逼迫得很紧了。” “何以见得?”萧珪问道。 萧嵩说道:“这些年来,太子一直忧心忡忡,过得很不顺心。八年前太子的生母赵丽妃因病去世,太子的境况更加堪忧。与此同时,得到圣人专宠的武惠妃又相继为圣人诞下多名子女,尤其是寿王李瑁,一直深得圣人欢心。武惠妃野心勃勃,颇有效仿当年则天皇后之意。在她的操持之下,太子在圣人面前不断失宠,朝野上下也开始暗流汹涌,更换太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萧珪听完之后沉思了片刻,说道:“老爷子的意思是,太子已经快要被逼到了绝境,于是病急乱投医,想要我去东宫帮他?” 萧嵩点了点头,“虽说病急乱投医这句话有些过了,但是实情,也确与你描述的差不太多。倘若太子地位稳固并无未面临太大危机,他就算有些难处,也不会轻易说出口来。” “有道理。”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我昨晚,也觉得有些唐突。因为我与太子殿下并无深交,他却主动发出了邀请。” 萧嵩叹息了一声,手拂长髯的感慨道:“落水之人,手足无措。但凡见到一样东西,都想将它抓住。” 萧珪沉默了片刻,问道:“老爷子,你老人家觉得,我拒绝太子,是对还是错?” 萧嵩呵呵一笑,“老夫刚说的话,你就忘记了?” 萧珪怔了一怔,“老爷子,哪一句?” 萧嵩说道:“人和丛林里的野兽,都是为了厮杀而生。人生一世,活的就是一个争字!” 萧珪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你都明白了什么?”萧嵩问道。 萧珪说道:“野兽厮杀,是为了生存。人,何尝又不是如此?” “说得好。”萧嵩说道,“那些宣扬夫子道义的儒家经典,都在竭力的劝诱世人乖乖受缚,成为食肉者的盘中之餐。如果昨晚你因为怜悯太子或是别的原因而答应了他,那你也就会成为一份盘中之餐。你说,那是对还是错?” 萧珪点了点头,“老爷子,我认为这无关对错。这就像钓鱼一样,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太子手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所以,我帮不了他。” 萧嵩满脸露出笑容,挥起他的两只大手,啪啪的鼓起了掌来。 萧珪呵呵直笑,“老爷子,这是做什么?” “我在为我兰陵萧氏,出了一位真正的人才,而击节赞叹!”萧嵩说道:“君逸,老夫花了三十年的时间,才明白这些道理。你还只有二十岁,非但是明白了这些道理,还能将其付诸实施。了不起啊!” 萧珪笑道:“我还以为,老爷子会骂我世故奸滑。” “如果是一位老儒生,他的确会这样骂你。尽管背地里,他比你还要更加的世故与奸滑一百倍。”萧嵩说道,“君逸,人的确是该讲求道义,不能活得寡廉鲜耻。但是如果任凭自己被道义所捆缚,畏手畏脚泥古不化,那也就意味着,你已经变成了别人的盘中之餐。这非但不高尚,还极其的愚蠢,并且害人害己!” 萧珪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第431章 争与放 韩滉回去拿到了他的画板,兴冲冲的就要走,被萧衡叫住了。 “六郎。”他说道,“别急着走,来陪我下一盘棋。” 韩滉一心就想着画画,吱唔道:“我……” 影姝小声道:“六郎,老相公和萧先生可能有正事要谈。我们晚一点过去,正好。” 韩滉顿时恍然大悟,连忙放下画板等物,笑道:“萧驸马,那你可得让着我一点。” 萧衡呵呵直笑,“来!” 二人对坐下来,举棋对弈。影姝从旁伺候茶水。 棋行过半时,萧衡貌似随意的问道:“影姝,你家先生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 影姝答道:“先生最近处理完了巩县谢黑犲的事情,又在商会那边开了一个年终会议。此后,便就闲玩了两日。昨日去了临江会馆,今日便来了萧府。” 萧衡一边轻松落子,一边随意说道:“有权又有钱,忙中且有闲。你家先生的日子,当真是好过啊!” 影姝点点头,笑了一笑。 萧衡再道:“巩县的事情,闹得动静挺大。商会那边,却好像没有传出什么消息。萧珪刚刚接掌了元宝商会,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理应有所动作才对,怎么像是风平浪静一般?” 影姝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萧衡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连你都不知道?” 影姝说道:“我一直留在重阳阁这边帮忙,没有去参加商会的年终会议。” 萧衡心领神会的微然一笑,未再多问,只管专心下棋。 另一边,萧珪与老爷子萧嵩已经喝了四五杯酒,暖够了身子,又回到了水边继续钓鱼。 萧嵩钓起了一尾金黄色的土鲶鱼,滑溜溜的未能捉住,被它溜回了水里。老头子却乐得哈哈的大笑,“居然被它跑了!跑了也好,今天的鱼已经够吃了,下次再钓你!” 萧珪笑道:“知足常乐,老爷子的心态可真好。” 萧嵩笑哈哈的说道:“知足常乐,便是快乐之源。老夫,受你这一夸!” 萧珪说道:“老爷子,之前你说了,人就是活一个争字。现在又讲,知足常乐是快乐之源。这二者,难道不冲突吗?” “一点都不冲突。”萧嵩道,“男人太丈夫,当有拼争进取之心。倘若浑浑噩噩、碌碌无为,枉来人世走一遭。但是,如果不该争的也去争,不该坚持的也去坚持,非但会让自己疲于奔命、痛苦不堪,还是取祸之道。” 萧珪点了点头,“有道理。” “所以当争之时,必须争;该放手时,也须放。”萧嵩说道:“就拿老夫的这个宰相之位来讲,干了这么多年,也该知足了。如果老夫贪恋权位还不主动退让,那就只能等着别人把我拽下来。到那时,老夫还能悠闲自在的坐在这里钓鱼吗?” 萧珪呵呵直笑,“老爷子,你可真是一条人精啊!” “臭小子,你别只顾着取笑老夫。”萧嵩笑骂道,“你可曾想过你自己,有哪些是该争的,有哪些,又是该放的?” 萧珪闻言皱了皱眉,然后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仔细想过。” 萧嵩笑了一笑,“老夫这么问你——你可知道,你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这我很清楚。”萧珪说道,“我只想逍遥人间,做一个既不太累、也不太忙的富贵大闲人。有朝一日携美终老、百子千孙,这一辈子也就知足了。” 萧嵩呵呵直笑,“萧君逸,你的心很大呀!” 萧珪笑道:“这点要求,也过份吗?” 萧嵩摇了摇头,说道:“老夫在疆场与朝堂之上苦苦厮杀了四十余年,也只敢求一个悠闲自在、得已善终。老天爷待人是公平的,没有什么富贵会平白的降临到了人的头上。你得去争,去抢,去厮杀拼命,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就算你侥幸不劳而获,那也只是暂时的。倘若没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他们,你迟早也会失去他们。” 萧珪叹息了一声, “老爷子,粉碎别人的梦想,真的很好玩吗?” 萧嵩呵呵直笑,说道:“老夫知道,你并不天真。所以,老夫肯定无法真正的伤害到你。” 萧珪也笑了起来,心想这老爷子说话,还真是挺有意思! 这时,两人接连中鱼,相继钓起了好几尾肥美的大鲫鱼,都乐得呵呵直笑。 忙活了一阵后,萧嵩说道:“君逸,你别嫌老头子唠叨。我劝你,还是好好的考虑一下你与咸宜公主的事情。” 萧珪点了点头,“我一直都在慎重考虑。” 萧嵩摇了摇头,“你考虑的方式不对。” 萧珪笑了笑,“哪里不对?” 萧嵩说道:“你考虑来考虑去,所得结果要么是逃避,要么是拒绝。这都是不对的。” 萧珪苦笑了一声,“难道非得是我接受了她,才是正确?” 萧嵩稍微皱起眉头,今天第一次严肃又认真的说道:“对。”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可是,我做不到。” “那证明,你还不够理智。”萧嵩说道。 “好,我承认。”萧珪老老实实的说道,“其实我并不讨厌咸宜公主,但是,我无法接受驸马的身份。” 萧嵩点了点头,“老夫明白你的想法。驸马的身份对你来说,就意味着桎梏,对吗?” “还有软弱与妥协。”萧珪补充道。 萧嵩呵呵一笑,“年轻人,心思还是不够活泛哪!” 萧珪好奇的皱了皱眉,“老爷子,你可否把话说得再明白一些?” 萧嵩的脸上,浮现出了老狐狸特有的那种古怪笑容。他冲着萧珪招了招手,“附耳过来。”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挪到他的身边,低头聆听。 萧嵩在他耳边,小小声的说了一串话。 萧珪顿时笑了,“老爷子,你也太坏了!” “胡说!”萧嵩瞪了萧珪一眼,“老夫是为了你好!” 萧珪笑呵呵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直摇头,“这不妥!” “相信老夫,这妥得很!”萧嵩说道,“老夫也不怕跟你直说,这不仅对你好,老夫一家和整个兰陵萧氏一族,也会从中受益匪浅。与此同时,你也不会伤害到咸宜公主。因为,那都是她自愿的。”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总会有人,因此蒙受巨大的伤害。” “你是说帅灵韵?”萧嵩呵呵一笑,说道:“老夫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但她的出身决定了,她不可能成为你的妻子。大唐的户婚之律极其严苛,如果你跟她成婚,你就必须由仕籍堕入商籍。那意味着,你必须放弃你的出身、门第和血统,还有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你的子子孙孙,也将身在商籍无法改变。别说是入仕为官,他们就连参加科举的机会都没有。一辈子,都只能做一个被人嫌弃的商人。这些,你都知道么?” 萧珪微微皱眉,点了点头,“我知道。” “既然知道,那你还在坚持什么?”萧嵩说道,“当争者必须争;该放手时也须放。这不光是对你好,对帅灵韵,也好。” 萧珪扭过头来看向萧嵩,“老爷子,什么意思?” 萧嵩淡然一笑,说道:“你以为,只有你明白这些道理吗?帅灵韵,她莫非就不明白?” 萧珪说道:“老爷子的意思是,帅灵韵害怕连累于我,根本就不敢嫁我为妻?因此,她也会特别的痛苦?” “难道不是么?”萧嵩笑了一笑,说道:“老夫知道,你与帅灵韵情投意合,还一同经历过生死,彼此感情非常深厚。但正因如此,帅灵韵才不敢嫁你为妻。” 萧珪顿时有了一种,恍然大悟之感! 怪不得,帅灵韵最近的种种表现,都是那么奇怪。 也怪不得,但逢自己跟她提到婚事,她总是吱吱唔唔。要么是顾左右而言,要么是找来各种借口一再拖延。 如今看来,她是害怕成婚之后,连累自己堕入商籍! 这时,萧嵩又道:“君逸,你是一个很有才干的人。老夫相信,只要你下定决定去做一件事情,就肯定能将它做成。但婚姻之事,却是一个例外。哪怕你愿意舍弃一切,你也不可能迎娶帅灵韵为妻。” “为什么?”萧珪问道。 萧嵩淡淡一笑,“因为,帅灵韵不会答应。如果她答应了,那就只能证明,她并非是真心待你。” 萧珪长吁了一口气,咬牙啐骂了一声:“大唐这个户婚制度,简直就是混帐狗屁,操蛋之极!” “大胆!”萧嵩又好气又好笑,伸出大手在萧珪头上拍了一巴掌,斥骂道:“混小子,有本事你就把大唐的这个户婚制度给改了;否则,你就只能乖乖的遵从于它!” 萧珪往后仰了仰头避免再挨巴掌,说道:“老爷子你等着,总有一天,我得把它改了!” “你可以试试。”萧嵩说道,“老夫保证,头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就是老夫本人,还有兰陵萧氏全族!” 萧珪笑道:“老爷子,这不至于?” “非但至于,且是必然。”萧嵩说道,“混小子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千百年来王朝更迭,帝王换了一代又一代,世家却能一直鼎立不朽?” “难怪有人说,铁打的世家,流水的帝王……”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个中原因很多,我并不十分了解。但有一点我大概知道,那就是世家一向很重视联姻。门当户对,就是首当其冲的第一原则。” “没错。”萧嵩说道,“我儿萧衡就娶了新昌公主。你以为,那是为了什么?” 萧珪说道:“与皇族联姻之后,世家子弟就能更加的接近权力,得到权力。整个家族的力量,都能因此得到很好的巩固与壮大。” “还不错,说得一针见血。”萧嵩点了点头,说道:“世家的每一代人,都会为了家族的名望和实力,奋力拼争。所以,世家才能传之千年而不朽。与此同时,世家的每一代人也都是家族的受益者。萧君逸,你也是。” “这我承认。”萧珪说道,“兰陵萧氏这个出身,给我带来了极大的益处。” “往后还会更多。”萧嵩说道,“但你不要以为,世家子弟都只是趋炎附势之辈。世家给每一个王朝、每一个时代都贡献了极多的精英与人才,其中不乏治国之名相与盖世之虎将。这是寒门所无法比拟的。” “这倒是事实。”萧珪点了点头,“从汉朝开始,世家涌现的英才与名人,远比寒门要多得多。” “你可知,这是为何?”萧嵩问道。 萧珪微笑道:“愿闻老爷子高见。” 萧嵩说道:“世家能够人才辈出,传千年而不朽,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家学昌盛、门风严谨,极其注重对本族子弟的教育。老夫就说一个眼前的例子,假如犬子萧衡没有从小得到良好的教育,只是一个目不识丁、举止怪异、不识礼法的粗俗男子,他能入得了圣人与新昌公主的法眼,做得了大唐的驸马吗? 萧珪笑了笑,说道:“我好像就是一个,举止怪异、不识礼法的山野村夫……” “混小子讨打!”萧嵩气乎乎的一巴掌招呼了过来。 萧珪这回早有防备,笑哈哈的躲开了。 “混小子!”萧嵩看似有点气恼,喝问道:“老夫说了许多,你明白没有?” “我明白。”萧珪点了点头。 “你都明白了什么?”萧嵩不死心的追问道。 萧珪苦笑了一声,说道:“老爷子,别对我催逼太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缓一缓,让我好好的考虑一下。” 萧嵩这才点了点头,说道:“老夫并非是要逼迫于你,毕竟婚姻之事,关乎本人的终生,自己的想法与感受才是最重要的。老夫只想提醒你,这世间有些法则,还是不要轻易去挑战的好。总而言之一句话,当争者必须争,当放者,还须放。”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今天多亏了老爷子的点拨与提醒,让我明白了许多的道理,也看清了许多的事实。 我也终于知道,帅灵韵最大的心结之所在。 看来我是该要和她,去好好的谈一谈了。 第432章 原则 和老爷子聊了许多话题,受益良多,萧珪差点把今天来这里的正事给忘了。 到了正午府里该要开放了,二人离开水边去往餐厅的时候,萧珪才想起这回事,连忙说道:“老爷子,有件事情,我得请你老人家帮我一个忙。” “何事,说来。”萧嵩倒是挺爽快 萧珪说道:“我刚刚接掌了重阳阁,百废待兴,正当用人之际。我迫切需要一批身手过硬又值得信任的退役老兵,前来相助。如果是斥侯,那就更好不过了。” “老兵?斥侯?”萧嵩微微皱眉的寻思了片刻,说道:“你若早个十年八年来问老夫,老夫一口气可以给你交出百八十人来。但现在老夫离开军队已久,对那边的人和事,可都有些陌生了。” 萧珪略略有些失望,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不麻烦老爷子了。” 萧嵩呵呵一笑,“老夫可没说,不帮你。” 萧珪笑而问道:“老爷子,能给我多少人?” “现在还不知道。”萧嵩说道,“老夫已经离开了军队,只剩一些昔日旧部,仍在军队之中摸爬滚打。抽时间,老夫替你打听打听,问上一问。有了消息,再告诉你。” 萧珪连忙叉手一拜,“多谢老爷子!” “你也不必客气。”萧嵩笑呵呵的摆手,说道:“重阳阁是替宫里办差。老夫虽然不做宰相了,但也仍是大唐的一员臣工。为圣人效力和分忧,仍是老夫的份内之事。”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头,突然停住了脚步,说道:“老爷子,其实我还有一个挺重要的问题,一直困扰于心。希望你老人家能够替我解答。” 萧嵩手拂长髯的笑了一笑,“看来这个问题,还挺重大。说,什么事情?” 萧珪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周围,并无闲杂之人,这才说道:“记得上次在临江会馆见面的时候,老爷子教导我说,让我努力成为寿王的朋友。在合适的时候,帮太子一把。” 萧嵩点头,“没错,老夫是说过这样的话。” 萧珪问道:“那么现在,我还要这样做么?” 萧嵩笑了一笑,说道:“君逸,你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当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你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对么?” 萧珪也笑了笑,说道:“其实我的意思,我刚刚才明确拒绝了太子。” 萧嵩点了点头,说道:“其实当初老夫给你提出的那个建议,是韩休的意思。” 萧珪好奇的皱了皱眉,“韩六郎的父亲,韩相公?” “没错。”萧嵩说道:“他和我们不同。他是一位真正的儒家仕大夫,一丝不苟,刚正严苛,还有一些愚忠。” 萧珪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萧嵩说道:“当时老夫与韩休正欲离开相位。在我二人的预料之中,张九龄必然复出。他与韩休一脉相承,必会死保太子。还有其他一些重臣,也都会支持张九龄一同力保太子。所以当时我们所预料的局面是,太子的地位应该会比较的稳固,最多只有一些来自于寿王的威胁。所以我们才会请求你,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以及你与咸宜公主的关系,接近寿王,以另外一种方式,来帮助我们一同力保太子,从而维持大唐朝廷与社稷的稳定。” 萧珪微然一笑,“这是要我,去做卧底暗桩。” “你要如此理解,倒也未尝不可。”萧嵩既淡定也坦然,说道:“君逸,朝堂的斗争十分可怕。每个成功活下来的人,都是历经了许多的生死拼杀,踩着别人的尸骨过来的。这根本就是战争,无所不用其极的战争。” “我能理解。”萧珪点了点头,心想我毕竟也是亲历过战争的人。生死相拼还讲仁义道德,那就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但是现在,时局有变。”萧嵩说道,“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张九龄的确是回来了,但李林甫也将在明年的上元节之时,正式拜相。” “什么?”萧珪微微一怔,“李林甫要上来了?” 萧嵩点了点头,“这是宫闱禁密,你心中有数便好,千万不要到外面去乱说。” 萧珪点了点头,又叹息了一声,“他怎么就,上来了呢……” “李林甫拜相的呼声,一直很高。”萧嵩说道,“此前裴耀卿裴相公过世之时,圣人要我举荐一位宰相接替裴相公。当时,李林甫就已经呼之欲出。但老夫认为李林甫为人诡诈不可信任,并且嫉妒心强精于权谋,是一个极其心狠手辣的人物。一但让他上位,必然会给朝堂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所以当时,老夫顶住了来自于武惠妃和许多人的压力,没有举荐李林甫,而是举荐了韩休。” “原来如此。”萧珪感慨不已,心想别看萧嵩做了多年宰相,一直碌碌无为,但他的眼光还是真很毒,看人很准。真到了关键的时候,他这个宰相也还是有所担当的。 但是现在,萧嵩已经不在相位上了,就再也没人能够阻止,李林甫入阁拜相…… 萧嵩叹息了一声,“但是这一次,韩休却举荐了李林甫。” “为什么?”萧珪问道。 “老夫只能说,韩休为人太过单纯,他被李林甫的巧言令色所欺骗了。”萧嵩说道:“实话实说,李林甫确实是一个很能干的人,溜须拍马也是一把好手。他特别擅长揣摩他人心思,然后投其所好。不光是韩休,还有武惠妃和高力士这些人,全都对他印象极好。有了这些人的一力保举,就等于是帮李林甫打通了上升之路。” 萧珪皱眉寻思了片刻,说道:“李林甫是武惠妃的人。一但他上位,必然力助武惠妃与寿王,奋力打击太子。” “你说得没错。”萧嵩道,“但还不止如此。” “还有哪些?”萧珪问道,“有请老爷子指点。” 萧嵩颇为机警的四下观望了一番,确定四周没有闲杂耳目,然后他将萧珪拉到了一个独立建在池塘中央的小亭中,这才对他说道: “你说,最令圣人忌惮的人,是谁?” “是太子。”萧珪皱了皱眉,“不止我朝如此。历朝历代,皇帝与太子的关系都颇为复杂。” “这就对了。”萧嵩说道,“李林甫最为擅长的,就是揣摩他人心思,然后投其所好。他肯定知道圣人心中,最大的忌惮是什么。再加上武惠妃也会非常乐意见到,他出手打击太子。有此二层,李林甫必然会肆无忌惮的疯狂出手,打压太子。太子越惨,他就能越发得宠。若能击败太子、扶植寿王得储东宫,那他李林甫,就是下一任大唐天子的从龙功臣!”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我终于明白,老爷子为何说,太子是一位落水之人了。” 萧嵩面露一丝凄惶之色,摇了摇头,“没人能够救得了他……” 萧珪沉默不语,心想老爷子可能是真的绝望了。因为他知道,真正想要对付太子的,并不是李林甫这样一个新上位的宰相。而是太子的亲生父亲和太子的后妈…… 这一点,想必太子本人,心中也是有数的。 思及此处,萧珪也不禁叹息了一声。 生在皇家,真是悲剧。 原本世间最为温暖的亲情,却能成为一个人该死的原罪。 二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过了许久,萧嵩拍了拍萧珪的肩膀,似乎有些无力的说道:“君逸,天命如此,非人力所能及。老夫很庆幸,你提前拒绝了太子。否则,我们非但要失去一位太子,还有可能会失去,一位兰陵萧氏的麒麟儿。” 萧珪轻叹了一声,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其实,我很同情太子。” “老夫又何尝不是?”萧嵩说道,“太子李瑛虽非雄才大略之主,但温文尔雅,胸怀仁义。将来,就算他无法成为像他父亲那样的一代雄主,至少也是一位仁君。于私来讲,太子李瑛对我这个老臣,也一向颇为敬重、颇为照顾。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 老爷子一向颇为粗放,但现在他说得很是动情。 显然,这不是装出来的。 萧珪轻轻的拍抚他的后背以示安慰,说道:“如果我真有这份本事,我倒是愿意帮一帮太子。至少,我也想要保他不死。但是很可惜,我好像并没有这样的本事。” 萧嵩微微皱眉的沉思了片刻,说道:“太子垮台,几乎已是必然。这些话,我都不敢去和韩休讲。因为他绝对不会相信,他举荐上去的李林甫,会成为坑害太子的第一元凶!”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老爷子放心,这些话,我对谁都不会讲。” 萧嵩面露微笑的点了点头,“其实,你也早就预料到了。对么?” 萧珪沉默不语。 就算是用默认来代替回答,他也不能一口承认。 这是一个原则问题。 一个穿越者,绝对不能打破的原则问题! 萧嵩叹息了一声,伸手拍了拍萧珪的肩膀,说道:“太子的位置,多半是保不住了。如果有可能的话,尽量,保住他的性命!” 萧珪点了点头,“有机会,我会的。” “好。”萧嵩用力的拍了一下萧珪的肩膀,笑道:“这些事情,全都过于沉重了。还是钓鱼,来得欢快一些!” “我也爱钓鱼。并且是特别、特别的爱。”萧珪呵呵直笑,说道:“有时间我会常来,陪老爷子一起钓鱼。” “好!”萧嵩笑呵呵的点头,又像指挥作战的大将军那样挥起了手,“走,我们用餐去!” 萧府里开饭了,在正厅里入席的,就只有三个姓萧的男人。 开饭之前,萧府专管膳食的管家还拿来了一份清单,照本宣读。 什么淮山枸杞炖羊肉,冬笋玉竹煲老鸭,旱莲百合清心粥,大多都是一些温和滋补的药膳。还有今天刚被钓起来的新鲜鲫鱼,也分别做成了蒜香孜然烤鲫鱼和葛菜冬茹鲫鱼汤。 萧珪觉得,眼前的这些菜品一点都不奢贵,更谈不上铺张,只能用精致来形容。老爷子肯定不缺钱,但他并没有像一个爆发户那样,山珍海味大鱼大肉的只管搬来。 但是这些菜不仅做得色香味俱全,还能清心润肺、滋养脾胃并且补益肝肾,有病治病没病强身,特别适合养生。 萧嵩老爷子,是一个真正懂得生活的人。 古人云,唯善养者无敌于天下。言外之意无非就是,身体够好又活得够久,能把敌人都给熬死! 想到这些,萧珪对坐在身边侍酒的影姝说道:“影姝,这些菜我喜欢。” 影姝笑而点头,“我知道了,先生。” 萧珪呵呵直笑,心想我也要向老爷子学习。看谁不顺眼的,就算弄不死他,我也能熬死他! 吃过午饭以后,老爷子去睡午觉了,萧珪与萧衡、韩滉三人在一起,花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切磋画技。 就像萧嵩所说的那样,驸马萧衡是从小就接受到了良好的世家教育,他不仅学问出众还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萧珪与韩滉都从他这里,受益良多。 之后,萧珪拜别了萧嵩父子二人,带着影姝一起坐上马车,离开萧府去了重阳阁。 在马车上,萧珪告诉影姝,老爷子已经答应帮忙寻找重阳阁需要的人手,但目前还没有准信。这个消息,可以告诉苏幻云。 影姝拿笔记下了,问道:“先生现在,不去重阳阁吗?” “我还有事。”萧珪说道,“稍后我在重阳阁骑一匹马出门,马车留给你,自己回家。” “好的,先生。”影姝点了点头,未再多问。 稍后马车就到了重阳阁,萧珪都没有上楼,骑上一匹马就离开了此地,径直去了城北。 此时,萧嵩与萧衡父子二人,正在兴致勃勃的谈论萧珪。 萧嵩说了一些自己的看法之后,问萧衡:“二郎,你觉得萧珪怎样?” 萧衡答得简单,“君逸是一个,成事之人。” “何以见得?”萧嵩问道。 萧衡说道:“此前我与韩滉对弈之时,曾对影姝问话。她居然对元宝商会的事情,一无所知。由此可见,萧君逸是一个做事极有分寸,极有原则的人。他足够谨慎,不会全凭感情用事。” 萧嵩轻抚长髯,点了点头:“谨慎的人,才能活得更久。命够长,才能成事——他做得对!” 第433章 温柔一刀 萧珪骑着马走进了立行坊,在离帅灵韵的家还有百余步的地方,他勒住了马儿减慢了速度,慢慢的走着,静静的思考。 老爷子萧嵩说的一些话,一直萦绕在萧珪的心头。 萧珪完全有理由坚定的认为,自己不会被任何人洗脑。但此刻他觉得,老爷子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萧嵩在大唐的世界里摸爬滚打了六十多年,他积累的人生经验和对大唐的认知,全都要远胜于自己。他的一些观点和一些话语听起来都很现实,甚至可以说他势利,说他冷酷。 但或许,他所揭露的真相,才是眼前这个大唐世界的本来面目。 古人云,兴,百姓苦;衰,百姓苦。 大唐盛世不是所有人的清平乐土,因为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遍及大唐的每一个角落。这是一个适者生存、强者享乐的真实世界。孱弱者与天真无知的人,始终都只是别人餐桌上的一盘菜。 这个真实的世界,也不会出现过于理想化的富贵大闲人。 只有竭尽全力的去争取、去拼杀、去博斗、去扞卫,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有希望有朝一日,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清平快活的富贵大闲人。 就像现在的老爷子萧嵩一样。 人人都会希望,自己将来老了以后,能过上像他一样的生活。 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在朝堂与在疆场之上,都经历了哪些惊心动魄的浴血厮杀! 想到这些,萧珪轻轻的吁了一口气,自语道:“上天对人,果然是公平的。” 这时,他刚好走到了帅灵韵家宅的大门口。 他刚刚下了马,正好看到王仆牵着一匹马,从里面走出来。 “萧先生,你来了?”王仆连忙迎上来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小人正准备去往城南找你呢!” “有事吗?” 王仆答道:“帅东家有急事,要找先生一同商议。实情如何,小人也不尽知,还请先生自去询问我们东家。” “好。”萧珪将马匹交给了王仆,大步走进了院子里。 此时,帅灵韵正与她的老师樊亦忠还邓如海、蓝庆元四个人一同坐在客厅里,商量事情。听闻萧珪来了,他们有些惊讶,连忙一同迎了出来。 四人一同参拜施礼,萧珪摆了一下手,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诸位不必多礼。客厅请坐,我们议事。” “喏。” 众人一同走进了客厅里。 萧珪自己坐到了主位,蓝庆元依旧陪侍于他的身后,其他三人坐在了客席。 “发生了什么事?”萧珪开门见山的问道。 帅灵韵站了出来,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大东家,樊先生刚刚收到太原发来的急报,他的重要助手、太原掌记祝欣荣,被人杀了!” “什么?”萧珪皱了一下眉头,“樊老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神情有些哀伤的樊亦忠连忙起身离席,出来说道:“大东家,祝欣荣是我担任太原大掌柜时任用的掌记。老朽留开太原来到洛阳参加商会的年终大会,便让他留守太原,代行大掌柜事宜。不料两天前,他却被人发现胸口插了一把刀,惨死于道旁,凶手逃逸不知所踪……” 帅灵韵补充道:“大东家,祝欣荣不仅是樊先生的掌记,还是他的表弟。大约二十年前,他二位一同加入元宝商会,彼此从未分离。” 樊亦忠摇头叹息,十分哀痛。 萧珪皱了皱眉,“樊老,请你节哀。这件事情我一定会调查清楚,杀人者必将付出血的代价。我会给祝欣荣一个公道,给你老人家一个交待。” 樊亦忠有点哽咽起来,颤巍巍的叉手而拜,喃喃道:“老朽多谢大东家……” 萧珪双眉紧拧,沉声道:“祝欣荣是我们元宝商会的人,无论是谁杀了他,这件事情我绝不善罢干休。眼下我在洛阳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我将亲赴太原,处理此事。” “大东家且慢!”帅灵韵突然说道,“请听我一言。” 萧珪今天第一次正眼看向帅灵韵。 帅灵韵也看了看他,但她马上低下了头去,避开了萧珪的视线。 不难看出,帅灵韵的心里有些彷徨,甚至可以说,她有些慌张。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心想,你又在慌张什么? “说!” 帅灵韵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大东家,洛水防洪大堤的工程,正在进行。商会与河南府之间的接洽与合作事宜,只能由大东家亲自担纲,谁也无法代替。” 萧珪淡然道:“河南府那边,只是要钱。扬州与幽州几家分号的买断钱款,刚好可以填上余下的所有空缺。等我把余款交付给河南府,便再也没有什么顾虑可言。” 帅灵韵沉默了片刻,又道:“祝欣荣之死,不光是一件人命官司,还会让太原分号更加的动荡不安、人心惶惶。倘若大东家过去,被那边的人命官司和内部家事纠缠住了脱不开身,恐怕会耽误明年的长安大计。因此,还请大东家三思。” 萧珪微微皱眉的凝视着帅灵韵,沉默了片刻,说道:“依你之见,如何是好?” 帅灵韵有点紧张和不安的眨了眨眼睛,叉起手来,说道:“依我之见,我明天就与樊先生一同启程,紧急奔赴太原。我们需要尽快的查清人命案件的真相,还祝欣荣以公道让他入土为安,尽早稳定商会人心。” 萧珪沉思了片刻,转头看向樊亦忠,“樊老,你的意思呢?” 樊亦忠叉手而拜,说道:“老朽的意思,也正是如此。太原分号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若不尽快处理,老朽担心那边会生出更大的乱子。” 萧珪说道:“如果我去的话,我有把握在过年之前,就处理好人命官司,稳定太原分号的人心。樊老以为如何?” “大东家智慧超群,英武果敢,必能胜任此事。”樊亦忠说道,“但老朽仍是觉得,大东家不应擅离关中二京。洛水防洪大堤与长安三大殿的两项工程,仍是我们商会的重中之重。大东家理应坐镇关中,以应不时之变。太原分号的问题,不止一个祝欣荣被杀那么简单。大东家处理了这一件事情,余下之事仍旧千头万绪,需要慢慢的打理。没个两三年的时间,太原分号恐怕无法恢复生机。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让帅灵韵现在就去太原走马上任,以处理祝欣荣被杀为楔机,开始接管与治理太原分号。” 萧珪觉得,樊亦忠的话的确是有条有理,无懈可击,简直就让自己无法辩驳。 但是掌记都被杀了,那就意味着太原分号那边不止混乱,还很危险。 自己有什么理由,让自己的女人,去那种危险的地方? 尤其是,在大过年的这种时候。 “二位,请坐。”萧珪不动声色的说道,“容我三思。” 帅灵韵与樊亦忠都施了一礼,各自坐了回去。 萧珪站起身来,朝厅外走去。 帅灵韵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看向樊亦忠。 樊亦忠小声道:“灵韵,好好的跟大东家说,不要惹他生气。他若执意不肯,你也莫要坚持。我们的想出的法子,未必就是最为妥善的。大东家英武睿智,他一定会有别的办法,处理这些问题。” 帅灵韵点了点头,起身离席,也朝厅外走去。 萧珪走进了帅灵韵的书房里,坐在她的书桌边,等着她。 书桌上仍是放着帅灵韵的一些练手的画稿。萧珪将它拿起来翻了一翻,那一张被自己添了笔墨的山花烂漫图,已经不见了。 帅灵韵走进了书房里,轻轻的掩上了门,走到了萧珪的身后站着。 萧珪仍在漫不经心的翻着那些画稿。 两人都沉默不语。 过了半晌。 帅灵韵说道:“别找了。我将它收起来了。” 萧珪将画稿放到了一旁,问道:“你一定要去吗?” “我听你的。”帅灵韵答道。 萧珪说道:“那你明天就去轩辕里,陪你阿舅过年。祝欣荣的事情,你不必再过问。明年上元节之后,你再去太原上任便是。” “好。”帅灵韵倒也答得干脆。 “那就这样!”萧珪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经过帅灵韵的身边时,她伸手,拉住了萧珪的胳膊。 萧珪没有回身,问道:“还有事吗?” “君逸,你有话要跟我讲,对吗?”帅灵韵问道。 萧珪沉默了片刻,“坐下说!” 帅灵韵点了点头,拉着萧珪的手,和他面对面的坐了下来。 两人都看着对方。 萧珪看得出来,帅灵韵的眼神是真诚的。但她心里,确实有着许多的纠结与彷徨,还有忐忑与恐慌。 估计这些情绪,在她心里酝酿了,已经不止一天两天了。 或许就从那天,她在酒肆与咸宜公主喝过酒以后,就已经开始发酵了。 于是萧珪,开口见山的问道:“告诉我,那天咸宜公主和你说了什么?” 帅灵韵当然知道,萧珪问的是什么事。 她摇了摇头,“那天我喝多了。忘了。” “那就让我来提醒你!”萧珪说道,“她是不是对你说,你会害了我?” 帅灵韵连忙摇头,“不是。” “否认得如此迅速而肯定……”萧珪微然一笑,“那就说明,你仍是清楚的记得,她了说什么。” 帅灵韵微微一怔,然后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你不要怪她。” “我对不相干的人,没有情绪可言。”萧珪淡淡的说道,“我只想知道,你心里的想法。” 帅灵韵抿了抿嘴唇,犹豫了片刻,说道:“我知道,我们总有一天会要面对这个现实。我们逃不掉的。” “你可以把话,再说更明白一点。”萧珪说道。 帅灵韵深呼吸了一口,脸上露出一抹貌似坚强的微笑,说道:“君逸,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的亲人。这辈子,最亲的一位亲人。” 萧珪的眉头,轻轻的弹动了一下。 明明是这么温柔,这么温馨的话语。 却像是一把刀子那样,扎进了萧珪的心里。 他感觉到了,疼。 他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说下去。” 帅灵韵也深呼吸了一口,坚定而肯定的说道:“但是,我不能嫁你为妻。” 萧珪的脸上,变得没有表情。 他静静的看着帅灵韵,“还有吗?” “我说完了……”帅灵韵如释重负的轻吁了一口气,低下了头。 此刻,萧珪已经没兴趣打听,咸宜公主究竟都说了一些什么。 事实就是,她的那些话,已经奏效了。 有了萧嵩的那些点拨,萧珪的心里也很清楚,就算咸宜公主酒后吐真言,伤害到了帅灵韵。但是真要清算起来,那又能怪得了咸宜公主吗? 萧珪和帅灵韵之间的关系,本就存在很大的隐忧。咸宜公主只是将着帅灵韵的面,将它说破了而已。 其实问题早就摆在那里,问题也不是咸宜公主带来的。 问题的根源,在于大唐严格的户婚制度,大唐森严的阶级壁垒。 萧珪自己,可以不把它当一回事。就算落入商籍,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天塌了的坏事。 但是在那些土生土长的唐人看来,这些制度和壁垒简直就是不可触逆的天条,无法更改的铁律,就像人要吃饭、人要喝水、人绝对不能迈过死亡的门槛一样,那么天经地义,那么不容置疑。 所有人都在这样的天条与铁律面前,噤若寒蝉。 帅灵韵,又哪能例外呢? 萧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他握住了帅灵韵的手,说道:“灵韵,这个问题困扰你许久了,对么?” 帅灵韵稍稍用力握紧了萧珪的手,点了点头。 “你为何,不早一点跟我说?”萧珪问道。 帅灵韵抿了抿嘴,小声道:“我怕……” “你怕什么?” “我怕,失去你……” 萧珪紧紧握住帅灵韵的手,“看着我的眼睛。” 帅灵韵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看着萧珪的眼睛。 “你永远不会失去我。”萧珪认真的说道,“在我心里,你也是我的亲人。这辈子,最亲的一位亲人。” 帅灵韵扑进萧珪的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的抱住他,放肆的大哭起来。 萧珪抱着她,温柔的拍抚她的后背。 他双眼之中,精光弈弈。 他在心中发誓:总有一天,我的事,必须是我说了算。 谁也别来多嘴,谁也别想干涉。 包括,那些天条! 那些铁律! 第434章 初出茅庐 两人在房中相拥而坐,帅灵韵一直在哭泣。萧珪劝慰她许久,好不容易才让她止住眼泪。 萧珪现在知道,哪些话该要和帅灵韵说,哪些话,该要深埋于心底了。 这并不是因为,两人之间有了猜忌和隔阂,必须相互提防与相互隐瞒。恰好相反,萧珪是觉得帅灵韵太过善良与仁慈,她是一个宁愿委曲自己,也不愿意去伤害别人的人。哪怕是对待曾经想要残害于她的王明浩与岳文章,她也是如此。 她太过心软。她不太懂得保护自己。 对待敌人尚且如此,对待自己的爱郎,她又会怎样呢? 萧珪有理由相信,帅灵韵愿意为了自己去做任何事情,哪怕是赴死。 帅灵韵不可能去做任何一件,有可能伤害到萧珪的事情。 那么,自己就绝对不能再对帅灵韵说“非你不娶”或者“只爱你一人”这样的话。那只会给她内心增加压力,让她患得患失,饱受煎熬,甚至做出傻事。 有些事情,自己暗下决心悄悄去做便是,也没有必要再让她知道了。 从现在开始,善良的欺瞒,是对帅灵韵的一种呵护。 帅灵韵止住眼泪之后,来到铜镜边收拾了一下妆容,然后说道:“君逸,我们回客厅,老师他们还在等着。” “好。”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太原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你不要再管。” “好,你不用再反复重申了,我都听你的。”帅灵韵的眼睛还有一点红,但的笑容却比以往轻松与甜美了许多。 很显然,说出那些心底话、挑破那层窗户纸之后,她的心情好多了。 萧珪上前拉住她的手,微笑道:“这样才乖。你是我的属下,必须听我的话。” 帅灵韵顿时笑了,“大东家,真是越来越威风了。” “那当然。”萧珪微笑道,“你今天就开始收拾和准备,早点去轩辕里陪你阿舅,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和你阿舅讲一讲,让他高兴高兴。当然了,太原掌记被杀的事情,还是需要暂时隐瞒一下。等我料理清楚了,再把结果告诉他就是。” “好。”帅灵韵微笑点头,“你去太原,也要小心。如果祝欣荣之死只是一件私人寻仇的凶杀案,倒是小事。我就担心,他的死和幽州那边有关系。” 萧珪轻轻皱眉,“你怀疑,是傅清源干的?” “我没有任何证据,只是心中怀疑。”帅灵韵说道,“傅清源在年终会议上遭受了一些羞辱,还被迫交出了一大笔买断钱款。他是一个心胸狭隘又脾气爆躁的人,不是没有可能,干出这种杀人泄愤的事情来。从时间上掐算,也刚好对得上。祝欣荣的死期,差不多就是傅清源从洛阳北返,途经太原的时候。”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萧珪点了点头,“好,你放心,我一定会小心从事。” “好,我相信你。”帅灵韵微笑点头,“暂不多说,我先去客厅了。” 萧珪点了点头,任由帅灵韵先走了一步。 此时此刻,萧珪觉得,自己和帅灵韵之间的感情已经更进一步,变得更加牢固了。但是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相较于以往,已经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 片刻后,萧珪也从书房里出来。刚走到客厅前的花圃附近,他看到蓝庆元站在这里,好像是在专等自己。 见到萧珪,蓝庆元连忙迎了上来叉手而拜,“庆元参见大东家。” 萧珪问道:“有事吗?” 蓝庆元说道:“大东家,庆元有一个请求。” “讲。” 蓝庆元深呼吸了一口,认真的说道:“我想去太原。” “好。”萧珪也没多想,点了点头,“那你就收拾一下,准备和我一同启程!” “大东家,你误会了!”蓝庆元连忙说道:“我的意思是,由庆元代替大东家去往太原,处理祝欣荣被杀一事。” 萧珪觉得有点意外,“你说什么?” 蓝庆元挺正式的叉手而拜,说道:“大东家,在下认为樊老的话,很有道理,大东家不能擅离关中二京。祝欣荣被杀与太原分号的动乱虽然都很恶劣,但是对商会来说,终究只是疥癣之疾。大东家当以洛水防洪大堤与长安三大殿工程为重,不能因为太原分号的事情而分心分神。倘若大东家被羁绊于太原分号的琐事之中,或是……或是在那边有了任何一点闪失,那绝对是我们元宝商会,无可挽回的巨大损失!如此,还请大东家三思!” 说到此处,蓝庆元连忙拱手一长揖的拜了下来,“庆元不善辞令,言语唐突冒犯之处,还请大东家恕罪!” 萧珪饶感兴趣的看着蓝庆元,问道:“你怎知道,我会亲赴太原?” 蓝庆元小声的说道:“在下看到,大东家对帅东家情深意重,一定不会让她去往太原冒险。所以在下斗胆估计,大东家一定会力排众议亲赴太原,扫平那边的一切不安与隐患。此后,大东家才会允许帅东家去往太原赴任。” 萧珪不动声色的说道:“你的意思是,帅灵韵不能去,我也不能去。你能去?” 蓝庆元有点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在下身份低微难以服众,恐怕还得樊老与我一同前去,方能成事。”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蓝庆元,你口气不小嘛,居然敢要德高望重的樊老亲自出马,辅佐于你。” “不不不!”蓝庆元慌忙道,“是在下辅佐樊老,辅佐樊老!” 萧珪凝视着蓝庆元,沉默不语。 蓝庆元有点紧张,但并不慌乱。他叉手而拜的微微低着头,神情庄严而凝重,像是在等候某个重要的命运宣判。 “蓝庆元。”萧珪问道,“你难道不怕死吗?” “庆元当然怕死。因为家中,还有寡居的老母需要赡养。”蓝庆元说道,“但我相信,倘若庆元不小心折在了太原,大东家一定不会,不管在下的老母?” 萧珪不由得笑了,“蓝庆元,我知道你急于立功。但你也不用这么着急,赶去送死?” 蓝庆元说道:“大东家,在下并不想死,也不是急于立功。在下只是想要做一些,对得起这份薪酬的事情。 “薪酬?”萧珪一愣。 蓝庆元眨了眨眼睛,反问道:“大东家给我加了几倍的工钱,总不至于,只叫我干一些写写画画的事情?” 萧珪来回踱了几步,自行寻思了片刻,然后道:“蓝庆元,你要清楚。凶手既然敢杀掌记祝欣荣,就有可能一不做二不休,再杀分号大掌柜,以及他身边的任何人。” “是,庆元知道。”蓝庆元答道。 萧珪说道:“假如我让樊老和你一同去了太原,凶手又把樊老给杀了。如何是好?” 蓝庆元忙道:“庆元会竭尽全力,确保樊老万无一失。真到了必要的时候,庆元会舍弃自己的生命,保护樊老。庆元一介微末后生,死不足惜。相较之下,樊老对商会更加重要。” “明白人,说了明白话。”萧珪微然一笑点了点头,说道:“但是,就凭你这样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让我如何信你?” 蓝庆元叉手一拜,说道:“庆元若去太原,还得向大东家讨要两样宝物,一同随行。” 萧珪微微一皱眉,“哪两样宝物?” 蓝庆元说道:“第一件宝物,就是大东家正式堪发的任命书,让庆元暂代太原分号掌记之职,等祝欣荣一事处理完毕之后,庆元便就卸任,重回大东家身边伺候。” 萧珪不动声色,问道:“第二件呢?” “庆元需要,武艺出众的高手随行护卫。”蓝庆元说道,“正如大东家所言,庆元手无缚鸡之力,樊老也是年高体弱。太原危险,我们身边需要有人保护。”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心想他会主动找我要权要人,那就证明他是真心想去干事。但是这小子初出茅庐,从来没有任何经验,他真能把这件事情给办成吗?万一出师未捷、折在了太原,那岂不是太过浪费? 就在萧珪犹豫和寻思的时候,蓝庆元说道:“大东家,你可以不相信庆元。但是,你难道也不相信自己的眼光吗?” 萧珪微微一皱眉,“什么意思?” 蓝庆元说道:“既然是大东家亲自把我,选到身边前来用事。现在正当用人之际,大东家为何不肯,让我一试?” 萧珪皱眉寻思了片刻,微然一笑,“跟我来。” “喏!” 两人一同,回到了客厅里,各自入座。 萧珪对樊亦忠说道:“樊老,针对这一次的太原事件,你老人家提出的意见相当中肯。萧某在此,表示感谢。” 说罢,萧珪对着他叉手施了一礼。 樊亦忠连忙起身还礼,“大东家言重了,这都是老朽应该做的。”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但是樊老,经过我的再三考虑,这次事情的处理办法,我恐怕不能完全遵从你老人家的意见。因此,还请樊老能够谅解。” 樊亦忠带微笑颇为坦然的点了点头,“大东家天纵英明,你的谋略肯定会比老朽想出的馊主意,好上百倍。再者商会上下,全唯大东家马首是瞻。大东家,只管下令便是了。” 萧珪微笑点头,说道:“考虑到王公那边的一些原因,帅灵韵现在不宜去往太原。因此我下令,帅灵韵要尽快办妥洛阳分号大掌柜的交接事宜。完毕之后,立刻动身去往轩辕里陪伴王公。待到明年上元节过后,再酌情重议帅灵韵接掌太原分号之事。” 帅灵韵连忙站起身来,叉手而拜,“喏!” 萧珪再道:“樊老,太原那边,还是得要麻烦你老人家,亲自再去一趟。” “老朽,责无旁贷。”樊亦忠叉手应命。 萧珪说道:“我宣布,临时恢复樊亦忠之前所任,太原分号大掌柜一职。并任命蓝庆元暂时代理太原分号掌记,随同樊老赴往太原,从旁辅佐。” 蓝庆元连忙起身走到堂中,叉手应喏。 樊亦忠和帅灵韵都有一点惊讶,因为这是他们此前并不知道的事情。 “樊老。”萧珪说道,“去了太原,有事多让蓝庆元去干,你老人家要多多保重,不必过于操劳。” 这话一说,樊亦忠和帅灵韵就都明白了。这是让樊亦忠名义上挂帅出征,真正冲锋陷阵的那个人,是蓝庆元。 于是樊亦忠点了点头,“老朽明白。” 帅灵韵虽然不知道,萧珪为何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但她并未置疑,只是说道:“老师,现在天气冷了。你老人家身体不好,此去太原舟车劳顿,一定要多加保重。” 蓝庆元连忙对着樊亦忠与帅灵韵叉手一拜,说道:“帅东家放心,在下一定竭尽全力,照顾樊老周全。” 帅灵韵微笑点头,“那就有劳你了。” 萧珪说道:“灵韵,麻烦你出去一趟,把孙山唤来。” “好。”帅灵韵点了点头,朝外走去。 蓝庆元连忙说道:“大东家,孙山是帅东家的亲随护卫,怎能……” 萧珪摆了一下手打断他的话,说道:“我自有道理。你不必多言。” “喏……”蓝庆元叉手拜了一礼,只好闭嘴。 片刻后,孙山来了,叉手立于萧珪面前。 萧珪说道:“孙山,我要你陪同樊亦忠与蓝庆元去一趟太原,随行护他二位周全。” “在下遵命!”孙山一口应喏。 帅灵韵微微惊讶,小声说道:“孙山,清尘刚刚怀了身孕。你此行北上,定要小心。最好是早去早回,清尘身边需要你的照顾。” 孙山叉手一拜,“帅东家放心,在下定能完成先生交予的任务,争取尽早回来。” 萧珪问道:“清尘怀孕了?” 孙山脸上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容,点了点头。 “喜事啊!”萧珪笑道,“孙山,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早去早回。倘若有事,随时与我书信联络。轻易不可涉险,万万不得逞强。切记!” “在下遵命!”孙山叉手应命。 帅灵韵说道:“大东家,太原时局叵测,只派孙山一人随行护卫,是否太过吃力了?” “放心,我早有安排。”萧珪说道,“我准备从重阳阁那边抽调几个人手,与孙山一同北上。” 孙山急忙道:“先生,还是不要了!” “为什么?”萧珪问道。 孙山皱起眉头,满副尴尬的结巴起来,“在、在下,不擅与女子相、相处。” 萧珪顿时笑了,好,居然把这件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帅灵韵说道:“孙山,倘若没有帮手,你一人如何承担这么繁重的护卫任务?” 孙山说道:“帅东家,在下正要向先生举荐两个得力之人。他们都是孙某往日的亲密袍泽,也是薛老将军的麾下旧部。他们因为怀念薛老将军,与新任主将不和,于今年年底六年服役期满之后自行退役,来了长安专为寻找薛老将军。薛老将军叫他二人来到洛阳找到孙某,希望孙某能给他们寻求一个安生立命之处。” 说到这里,孙山对着萧珪叉手一拜,“先生,他二位都是可信之人,年龄约在三十左右,一身本事远在孙某之上。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萧珪心中欢喜,面露笑容,“我身边,正缺这样的人手。既然是你孙山信得过的人,我萧某人也必然能够信得过——请他们过来,就现在!” 第435章 虎狼猛士 当天傍晚,萧珪就见到了孙山的那两位袍泽。 他们一位叫任霄,一位叫章迈,都是三十不到的年龄。 第一眼见到他二人时,萧珪立刻就联想到了两个经典的词汇:哼哈二将、左右门神! 他们的身材,真是极其的高大与魁梧! 或许他们的身高,比之小赫连还稍有一点差距,但他们实在是太强壮了。并且是毫无臃种、浑身长满疙瘩肌肉的那种阳刚雄壮。当他们并排矗立之时,就像铜墙铁壁、坚不可摧。倘若他们迎面朝人大步走来,便会让人感觉,这是两头成年的强壮犀牛,在对自己发起野蛮冲锋。 孙山说,任霄与章迈的老家都在大唐凤翔府。这是两个名符其实的,关西大汉。 二人既是同乡,也是同年参军的袍泽。他们最初是在陇右服役,充当府兵。 府兵是大唐的义务兵,非但没有粮饷,还要自备粮食、横刀和被褥等物前去参军服役。 六年前大唐的北方边境有了战事,幽州一带的府兵兵源严重不足。朝廷开榜出钱,征召募兵奔赴幽州战场。任霄与章迈应征前往,从此就成为了大唐的职业雇佣兵,效力于前任幽州节度使薛楚玉的麾下,与孙山成了袍泽。 任霄与章迈在军队里的兵种,都是陌刀手。 陌刀是大唐军队特有的“大杀器”。这是一种长柄大刀,专为重装步兵所用。 大唐是以步兵为主战兵种,而陌刀兵则是任何一支大唐军队的绝对主力。大多数的时候,陌刀兵在战场上的发挥优劣,将直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他们是大唐军队保家卫国的中流砥柱,也是大唐军队开疆拓土的神兵利器。 一般来说,陌刀至少也有三米长,重达数十斤。体弱之人,想要将它扛起都是困难。因此,若非身高力壮之人,根本不可能成为一名陌刀手。 实际上,不同地域的大唐军队打造出来的陌刀,在长短与重量上还会有所差异。因人而异的量身定制,也属常见。 任霄和章迈所用的陌刀,就比一般的重装步兵所用的陌刀,还要更长一尺余、更重十多斤。因为一般的陌刀对他们来说,似乎太轻了,也太小了…… 孙山说,当初任霄与章迈都因为骁勇善战,得到过幽州节度使薛楚玉的亲自接见与当面奖赏。 节度使,大约就是相当于现代的军区司令员。 两名普通的小兵能够得到军区司令员的当面嘉奖,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从此以后,任霄与章迈就在幽州边境一带出了名。不仅是同伍的袍泽对他们刮目相看。渐渐的,北方草原的敌人也都知道了,幽州节度有两个凶猛异常的陌刀杀神。遇到他们最好是骑上快马早点溜走,否则就有可能连人带马,被他们劈成碎片! 原本,像任霄与章迈这样优秀的士卒,在大唐的军队里肯定是能得到高度重视的,或许还能得到栽培,将来有所前途。至少,军队也不会轻易让他们退役,否则便是军队的一大损失。 但是两年前薛楚玉因为一场战败,被罢免了官职。任霄与章迈对薛楚玉极其的忠诚与仰慕。他走后,二人过得很不如意。于是六年的募兵役期到满之后,他们坚持退役,解甲归田。 他二人的故乡凤翔府,距离长安并不太远。从幽州回凤翔,刚好途经长安。 任霄与章迈一直都在积极的打听老上司薛楚玉的消息。得知薛老将军被免职之后就住在长安,他们大喜,连忙来到长安寻找薛楚玉。 随后,他们就来到了洛阳,找到了孙山,出现在了萧珪的面前。 萧珪在帅灵韵的家里,设宴款待这两位初来乍道的虎狼之士。 两人都是军队里的粗莽汉子,不懂什么礼仪与斯文。见了满桌的好酒好菜,只顾风卷残云的胡吃海塞。 孙山在一旁看了,都觉得有点难为情,于是训斥道:“你们体面一点!” 二人一愣,连忙挥袖抹嘴,对孙山抱拳一拜,“喏!” 萧珪不禁笑道:“孙山,原来你也会欺负人?” 孙山连忙站起身来,叉手拜道:“先生,他二人目不识丁没有见过世面,也不懂什么规矩,还请先生见谅。” “你多虑了。”萧珪起身离席,拿着一杯酒,朝他二人走来。 任霄与章迈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的抱拳而拜。 萧珪走到他们面前,面带微笑的打量着他们。 或许是因为当年从军的经历,让萧珪对勇猛而耿直的汉子,有着天然的亲近感。 眼下面对任霄与章迈,萧珪是着实的喜欢,与着实的欣赏。 任霄与章迈却是有些忐忑,用嘶哑粗重的嗓门,小声说道:“我等粗蛮无礼,还请先生见谅!” 萧珪拿着酒杯,说道:“我只问一个问题。” “先生请讲!” “你们是否愿意,从此为我效力?为什么?” 额头上带着一朵箭疮的任霄眨了眨眼睛,竖起两根指头,“先生,这是两个问题。” 孙山很恼火,“叫你答,你便答。何来许多废话!” “喏!”任霄连忙抱拳一拜,说道:“我二人情愿成为萧先生部曲,从此效力于先生!” 章迈则道:“能被薛老将军所推崇的人,能让孙大哥托付终生的人,我们兄弟俩绝对信得过!” 萧珪微笑点头,将手中酒杯举起,“任霄章迈,饮下这杯酒,从此我们就是兄弟,就是家人!” “先生,这不对。”任霄说道,“应该是主仆。先生是主,我们是仆。这个规矩不能乱了。” 孙山恨得牙痒痒,“先生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你若再敢翻嘴,我就打断你的腿!” “我错了,孙大哥。”任霄连忙抱拳而拜,又对萧珪施了一礼,“小人无礼,还请先生恕罪!” 萧珪呵呵直笑,“来,我们共饮此杯!” “先生请!” 饮下这一杯进门酒之后,任霄与章迈都将腰上的横刀拔了出来,单膝一拜,双手托刀举于头顶之上。 “皇天在上!” “我任霄!” “我章迈!” “照天起誓:我等从此誓死效力于萧先生!誓死忠诚于萧先生!” “今生今世,永不背弃!” “有渝此誓,天人共戮!” 萧珪将他二人手中的横刀拿了起来,郑重说道:“二位义士,请起!” 任霄与章迈站起身来,依旧抱拳而拜。 萧珪将他二人的横刀左右握在手中看了看,问道:“这刀,你们用得趁手吗?” 二人都笑了笑,答道:“先生,我们用惯了大陌刀。这种寻常制式的横刀对我们来说,确实瘦小了一些。但是没办法,内地州县对于寻常百姓所携兵刃之长短,有着严格的管制。陌刀尤其不能,出现在百姓的手中。” 萧珪微笑点头,将横刀还给了他们,说道:“我会给你们二人各自打造一把,既不违制又能趁手的随身兵器。说一说,你们喜欢什么样的兵器?” 任霄答道:“比这种横刀大一点,重一点就好!” 章迈则说:“最好是手把能够再长一些。我二人手大,这种寻常横刀只能单手执握,不够使力。” 萧珪微然一笑,“好。” 孙山叉手一拜,说道:“先生,我已将他二人的部曲契书备好。不如趁早签了契书。等樊老与蓝先生那边准备妥当,我就带他二人一同北上。” 萧珪点了一下头,“拿来我看。” 孙山从怀里拿出两份契书,交到了萧珪的手上。 萧珪看了一眼,不由得笑了,“孙山,你不厚道啊!” 孙山愣了一愣,“先生,怎么了?” 萧珪笑道:“如此两位壮士,每月一千五百钱,他们能干什么?” 孙山说道:“先生,他二人在军队里的薪饷,还不如这个数。” 任霄与章迈也说道:“先生,一千五百钱,真的足够了!” 萧珪摇头笑了一笑,说道:“京城可不是军队,花钱的地方太多了。一千五百钱,大概只够你们在北市的元宝酒肆,去吃一顿饭。” 任霄和章迈,都有一点傻眼。 孙山小声道:“先生,他们可不是去元宝酒肆那种地方,吃饭的人。” “以前或许不是。”萧珪道,“但他们跟了我,就必须是。” “喏。”孙山叉手一拜,不再多言。 萧珪说道:“我还有另外一位部曲,他叫严文胜。他刚来的时候是六品官的薪俸待遇,每月五千三百钱。你们也按这个标准来。” 任霄和章迈都愣住了。 “六品薪俸?” “我二人在军队里,一年也攒不下五千多钱!” 孙山低喝一声,“还不谢恩?” 二人一同抱拳而拜,“多谢萧先生!” 萧珪微笑点头,说道:“我再给你二人各配一匹好马,但凡饮食起居、四季衣裳及一切日常花销,包括以后你们婚丧嫁娶、生儿育女之事,一切由我全包。你们只管在此,安生立命。” 任霄与章迈激动不已,一同单膝下跪,抱拳拜道:“誓死效忠萧先生!” 饭罢之后,萧珪带着任霄与章迈二人来了马厩,让他们亲自挑选喜欢的座骑。 元宝商会的洛阳分号,经营有马肆。帅灵韵的家中,常备十几匹良驹。 兵马甲,被称为将士三宝。 其中铠甲不许民间私藏,兵器可以各自打造,唯独好马可遇而不可求,并且价值太高,不是一般的人能够置办得起。 任霄与章迈各挑了一匹品相出众的西域焉耆马。它们爆发力强、体力充沛,对缰绳的反应特别敏感,一向都是大唐军队用来装备优秀骑兵的上等战马。 这种马在民间来说,已经达到了奢侈品的级别。 曾经作为步兵,任霄与章迈特别羡慕能够骑乘上等焉耆马的骑兵们。现在他们终于心愿以偿,非常的欢喜。 选好马匹,萧珪便与帅灵韵道别,与她说好明天下午再来此地,到时樊亦忠与蓝庆元也会过来,还有一些事情需得商议。 稍后,萧珪就带着任霄与章迈,径直回到了城南的自己家中。 萧珪将他二人,带到鼻青脸肿的严文胜面前,说道:“严文胜,我给你带了两个帮手来。一个任霄,一个章迈。他们的饮食起居,你给安排一下。” “是,先生。”严文胜应喏之后打量了他二人一眼,惊道,“先生,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两位金刚力士?” 萧珪说道:“他们是孙山的袍泽,退役的老兵,曾在幽州节度服役六年的陌刀手。” “陌刀手?”严文胜的神情凛了一凛,“不错!” 任霄与章迈一同上前,对严文胜抱拳施礼,“参见严大哥。” 严文胜心花怒放,连连点头,“好,好!我以后,也有帮手了!” “严文胜,你要好好的照顾他们。”萧珪说道,“任霄章迈,你们有不懂的地方,只管问他。明日用过朝食之后,你二人自行去往城北,与孙山汇合。” “喏!”三人一同应喏。 萧珪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房间,影姝打来了一盆热水,例行前来伺候萧珪洗脚。 萧珪与影姝聊说了一些重阳阁的事情,然后对她说道:“明日我要去拜访河南府李大尹,你给我安排一下。” 影姝说道:“先生,明天是京城官员休沐的日子。李大尹应该会在家中置酒待客,这是他的习惯。” “所以,你要连夜给我备好一份礼物,前去拜访。”萧珪说道。 影姝说道:“先生,家里似乎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了。不如我明天早起,去到重阳阁看一看?” “老是给人送些茶叶,恐怕也不好?”萧珪想了一想,说道:“上次咸宜公主,不是送了一份新年礼物来吗?拆开看一看。” 影姝怔了一怔,说道:“先生,这种礼物,不好转送他人?” 萧珪淡然一笑,“我只说拆开看一看,没说转送。你家先生,还没有穷到那个份上。” “是,先生。”影姝笑嘻嘻的说道,“我这就去拿。” 片刻后,影姝拿来了咸宜公主送来的礼物,十彩浣花笺的封皮仍是完好,未曾拆开过。 影姝当着萧珪的面,用剪刀很小心的拆开这份礼物,尽可能的保持了十彩浣花笺的完整。 盒子里面,装着一条九环蹀躞带。 珠玉质地,金银为丝,制作极其精美,流光溢彩贵气非凡,绝对是大唐的顶级工艺。 看到这份礼物,影姝不由自主的愣了一愣。 因为在大唐的民俗当中有这样的说法,女子给男子送蹀躞腰带,这意味着:我要缠住你,不要放开你。 “九”则是汉语当中最为常用的虚指之数,意味着“很多”、“最多”。 那么这一条九环蹀躞带的用意就很明显了——我要狠狠的缠住你! 这辈子,也不会放开你! 第436章 多个朋友多条路 萧珪将那条蹀躞带拿在手上看了看,说道:“影姝,这种蹀躞带,应该很值钱?” 影姝犹豫了一下,说道:“先生,这应该是大唐最值钱的蹀躞带了。但是,它的主要……” “收起来!”萧珪突然打断了影姝的话,并将蹀躞带递到她手上,说道:“我就是好奇,随便看一看。” “噢……”影姝接过蹀躞带不好再多说什么,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回盒子里,收藏起来。 萧珪眨巴着眼睛寻思起来,一边说道:“李大尹最大的爱好,就是饮酒。上次严文胜从帅灵韵那边偷了两大坛杜康陈酿过来,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喝。现在市面上,有钱也买不到这种好酒。明天把它带上,给李大尹送去。” “好的,先生。” 影姝应了喏,过来给萧珪擦干了脚,然后就退了出去。 萧珪双手枕臂的躺在床上,心中寻思道:九环蹀躞带也敢送,这是明目张胆的火热表白啊! 原本我以为,连番受失挫之后,咸宜公主已经打了退堂鼓。没想到那个小丫头,还真是挺有韧劲。如今看来,太子李瑛的估计应该不会错了。咸宜公主真是去了长安,守株待兔…… 次日清晨,萧珪起得较早,按例去了后院跑步健身。严文胜正在养伤不宜剧烈运动,因此萧珪没有去叫他。 他到了后院一看,任霄与章迈正在光着帮子练举石锁,两人都已练得一身大汗淋漓,就连裤子都湿了一半。 萧珪看到他们训练的模样,真是有点傻眼。 后院总共有两个石锁,这是小赫连的那帮兄弟以前留下来的。萧珪与严文胜偶尔也会拿起来练一练力气,一般都是一人一个。 这石锁可不小,萧珪与严文胜远比寻常男子的力量大了许多,也才能勉强将举个六七下,最高纪录也没有超过十次的。 可是任霄与章迈练的时候,却是一手拿一个,两个石锁一起练。随便就能抡举二三十次。其中一人练累了,立刻就换另一个人来。 萧珪看到他们抡举石锁的时候,身上的肌肉就如同充满了气的轮胎,随时都要炸裂一般。尤其是那些强健无比的胸肌与腹肌,就像是用一块块的赤铜雕琢而成,再完美的焊接了起来。那胳膊发力之时的模样更是吓人,能让萧珪情不自禁的联想到超级塞亚人、魔鬼筋肉人还有绿巨人……等等这些超级变态的家伙! 兄弟俩见到萧珪走过来,连忙停止了训练,一同迎来抱拳参拜。 萧珪上下的打量了他们几眼,点了点头,说道:“出了不少的汗,小心着凉。” “是。”两人应了一喏,都回去披上了一件衣服。 萧珪自顾跑起步来。 两人也跟在萧珪的后面,一同奔跑起来,没多久就追上了他。 萧珪看了看他们,说道:“你们当了这么多年的步兵,跑步应该相当擅长了?” 任霄说道:“先生,我们应征募兵之时就有严格的考核,必须要负重七十斤连续奔跑十五里,才有资格成为募兵,吃到那一份军饷。随后又跑了这么多年,自然是越发的能跑了。” 萧珪眨巴着眼睛寻思起来,心想我如果没有受伤,达到那个入伍的标准倒是不难。现在嘛,可还真就不好说了。 萧珪按照平常的运动量跑了约有五公里之后,气喘吁吁的停住了。 任霄与章迈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奔跑,萧珪回头看了看他们,两人非但没有喘气,就连身上的汗都停了。 感情他们不是在跑步,而是在蹓弯。 萧珪非常的无语,他们这是什么变态体能啊? 仔细想想,这倒也并不奇怪。 负重七十斤连续跑奔十五里,这还只是大唐募兵的入伍及格线……事实证明,古人的体能确实强于现代人。什么营养、什么基因全都是白扯。 大唐可没有那么多先进的运输工具,更没有高科技设备可以仰仗。于是大唐的士卒,都只能尽可能的开发人体潜能。坚强的意志与疯狂打磨的血肉之躯,就是他们最为强大的武器。 稍后,大家都一同去了餐厅共进朝食。 任霄与章迈体能吓人,食量也是同样的惊人。 聂食娘做的羊肉大蒸饼,既美味又管饱。萧珪平常吃上一个蒸饼,再加一碗小米粥差不多也就够了。 任霄与章迈每人吃了五个大饼,喝了三碗粥。 聂食娘都被吓住了,“还好我多做了几个,不然还不够吃了!” 萧珪笑而问道:“任霄章迈,你们吃饱了吗?” 两人愣愣的说道:“倘若再多一两个蒸饼,就更好了。” 聂食娘惊呆了,“一个顶六个的饭量,莫非是来了两匹马啊?” 大家都被逗笑了。任霄和章迈有点难为情。 萧珪说道:“聂食娘,这就要辛苦你,以后每餐都多做一些吃食了。无论怎样,饭是一定要管饱的。” 聂食娘像个爷们儿那样呵呵直笑,“我知道了,先生。” 饭罢之后,大家都各自收拾,准备出门。 严文胜仍旧鼻青脸肿,却有点按捺不住寂寞了,因此来向萧珪请命,想和任霄章迈一同出门办事。 萧珪说道:“他二人即将随孙山一同,北上太原办理商会的差事。你们都去了,我身边没人。你说怎么办?” “原来是这样?”严文胜好奇的点了点头,“他们的嘴还挺严实,居然都没有告诉我。” 萧珪微然一笑,“这充分证明他们训练有素,值得信赖。” 严文胜也认可的点头,“这倒是。” 稍后,任霄与章迈骑上他们心爱的宝马,一同出门去了城北。萧珪则与影姝一同坐上了马车,去往李适之的家中。 由于事先没有预约,萧珪担心李适之今天会要出门,因此他来得挺早。马车停在李适之府门之前时,他家的大门都才刚刚打开,门吏正在清扫。 萧珪送上拜贴再找门吏一打听,还好,李适之就在家中。但他昨夜饮酒到很晚,今天又是休沐的日子,他仍在睡觉。 萧珪并不着急,只在客厅坐等,都没有让李适之的家人去叫醒他。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李适之才匆匆而来,进门就施礼致歉,“君逸,实在报歉,居然让你苦等这么久。家人也是真不晓事,为何不早早将我叫醒呢?” “大尹太客气了,是我不要他们吵醒大尹的。”萧珪笑而回礼,说道:“萧某只是寻常拜访,又无紧急之事。大尹难得休沐一日,可以多睡片刻。萧某是真不忍心,搅了大尹的清梦。” 李适之呵呵直笑,正待说话,他仿佛是闻到了什么特别的味道,转头便看到了摆在一旁的两个酒坛子,惊喜道:“莫非是,杜康陈酿?” “大尹,真不愧是酒中之仙。”萧珪笑道,“没错,那的确是市面上已经断了货的杜康陈酿。萧某,专程献与大尹。” “哎呀!!”李适之如释至宝的双手击掌,大喜过望的哈哈大笑,“君逸,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多谢,多谢啊!” 萧珪呵呵直笑,“大尹,你就不怕我拿它们向你行贿,再求你办事吗?” “就算是,那我也认了!”李适之笑道,“再说了,你萧君逸的事情,我李适之本就责无旁贷。因此这酒不算行贿,只是友人相赠!” 萧珪摇头直笑,“这是我见过的,最理直气壮的受贿了。” 李适之呵呵直笑,“君逸,快别开玩笑了。来,我们赶紧坐下,先开一坛杜康陈酿,喝它一杯清晨开胃酒!” 萧珪笑而点头,“乐意奉陪。” 两人入座,酒坛打开,满屋飘香。 李适之一口气连饮了三杯,赞叹不绝,“果然是真宗的杜康陈酿!好酒,好酒啊!” 萧珪陪他喝了三杯酒,自己也觉得过瘾,但他没敢忘了正事。 他将一个包袱拿到了李适之的面前之,将其打开,从中拿出了几本柜坊信票交给李适之,说道:“大尹,请过目。” 李适之好奇的打开其中一本紫色信票一看,当即吃了一惊,“十亿钱?!” 萧珪微笑点头,说道:“大尹,这里一共有二十五亿钱,都是柜坊免息的巨额信票。大尹随时可以凭它,从柜坊提取所需钱款。” 李适之惊讶道:“君逸,你突然一下哪来的这许多钱?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数日前,你都还在为过年前的一笔工程钱款而发愁。”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大尹,如果我告诉你,我卖了半个元宝商会。你信不信?” 李适之愕然,“你不会?” 萧珪点了点头,“这是真的。” 李适之惊讶道:“君逸,如果真有困难,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你大抵不必,如此杀鸡取卵啊!” “我没有杀鸡取卵,我是把鸡整个卖了。”萧珪淡然道,“大尹,这件事情你就不必操心了。你只管安心的做好防洪工程。倘若钱款不够或者还有别的需求,大尹只管跟我讲。萧某力所能及之内,必然竭力效劳。” “够了,够了,钱已经足够了!”李适之长吁了一口气,感慨不已的说道:“君逸,圣人的眼光果然没有错,你的确是一个能够成事之人。” “能够提前把防洪大堤的尾款凑齐,也是了却了我的一棕心头大事。”萧珪说道,“过两天我就能回到轩辕里,安安心心的去过个好年了。” “想来,李某应该也能过个安稳的好年。”李适之呵呵直笑,说道,“明日我会进宫,把这件事情汇报给圣人知晓。” 萧珪笑了笑,说道:“大尹,还是先不要告诉圣人?至少,过年之前不要说。” 李适之好奇的问道:“为什么?” 萧珪说道:“倘若圣人知道,我突然有了这么多钱,却仍旧赖着他的欠帐不还,圣人肯定会不高兴的。” “不至于、不至于!绝对不至于!”李适之连连摆手,呵呵直笑,说道:“圣人一向宽宏大量,哪会如此小家子气?” 萧珪笑道:“我也是说笑的。” 李适之微笑点头,说道:“圣人知道了,应该也会龙颜大悦。有了足够的钱款支撑,防洪大堤的工程就能加班加点,尽快完成。关于这件事情,圣人一直颇为关注。” 萧珪点了点头,“那李大尹,就看着办!” “好。”李适之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可以继续饮酒了?” 萧珪笑道:“我还有一件私事,想要求助于大尹。” 李适之认真的点了点头,“你先说来听听?” 萧珪说道:“不知大尹,在太原那边有没有交好的朋友,或是信得过的同僚?” “太原?”李适之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君逸,为何突然这样问?” 萧珪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商会的太原分号出了点事,有一位重要的掌记被人谋杀了。我正要派人过去调查此事。到时,可能会要求助于官府。因此,我才想到要向大尹求助。” “原来如此。”李适之点了点头,认真的思索起来,“让我想一想……” 过了片刻,李适之击了一下掌,“我想到一个人。他叫吴运江,现任太原府法曹参军,专管太原府治下一切司法诉讼之事,手中职权不小。此人曾经与我共事,彼此颇有一些交情。虽然已有两三年未曾谋面,但情份仍在。些许小忙,他应该会帮。” 萧珪心中暗喜,连忙叉手一拜,“但求大尹书信一封,引荐即可。余下之事,尽皆交给我们商会的人。” “好。”李适之微笑点头,“那你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有劳大尹。”萧珪叉手拜谢。 李适之回了一礼,先行离席而去。 片刻过后他就回来了,手里便多了一份书信。 他将书信递到萧珪面前,说道:“君逸,倘若真有必要,你才叫你的人带上这封信,去找吴运江。” “大尹放心,萧某明白。”萧珪叉手而拜,说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惊动吴法曹。” 李适之微笑点头,“君逸办事,向来最能令人放心。快拿去!” “多谢大尹!” 萧珪接过书信,心中暗喜,轻吁了一口气。 果然是多个朋友,多条路。 有了李适之的这一封信,太原分号的麻烦事,就已经解决了一半! 第437章 来去匆匆 府里的仆人送来了早饭,萧珪可是早就吃过了。但李适之仍旧不肯放过他,非要他陪着自己一同饮酒。 萧珪又一次见识到了这位酒仙的厉害。吃个早饭,李适之也能喝下一斤多酒。如果不是心疼杜康陈酿来之不易,估计他还会饮得更多。 两人边饮边聊,不经意的就谈到了,朝廷还缺一位宰相的问题。 原本兴致颇好的李适之,说到这个话题不由得叹息了一声,酒杯都放下了。 萧珪问道:“大尹,怎么了?” 李适之摇了摇头,说道:“实话实说,李某有些失望。” 萧珪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以往李适之对于“宰相”这个话题,总是讳莫如深。眼下,他应该是酒后吐真言了。 李适之说道:“李某身为废太子之后,蒙圣人不弃得以官居显位,按说理应知足,不该再有非份之想。但李某素有志愿,想要多干实事报效圣人知遇之恩。若能建功立业一扫祖上之耻,此生便无憾矣!” 萧珪说道:“大尹,已经知道朝廷选相的结果了吗?” 李适之面露一丝苦笑的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萧珪有点不解,“大尹何意?” 李适之轻吁了一口气,“从来没人,向我透露过一丝有关选相之事。也从来没人,遵循过我的任何意见。” 萧珪明白了。 上面根本就没有考虑,把李适之列入备选宰相的名单。仡今为止,整件事情似乎跟他一丝一毫的关系也没有。 这对于一位雄心勃勃的宗室重臣来说,还真是有那么一点,伤人自尊了…… “算了,不说也罢!”李适之勉强笑了一笑,说道:“李某本就不该,考虑这一类问题。” 萧珪想了一想,问道:“请问大尹,今年贵庚?” 李适之笑了一笑,“翻过年头,就是虚岁四十了。” “男子四十而壮,正当用志之时。”萧珪说道,“我觉得,大尹不必考虑太多,安心办好眼前的事情方为重中之重。圣人会把洛水防洪大堤这么重要的工程交给大尹,可见圣人心中已有考量。一但河堤建成,大尹手中就会多一项拿得出手的重大政绩。我估计,接下来大尹还会面临别的考验。进一步的,积累经验和政绩。” 李适之微微一怔,说道:“君逸的意思是,圣人觉得我目前资历尚浅、政绩也少,不足以服众。因此,圣人才会把洛水防洪大堤的工程,交我办理?” “圣意一向难测。”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但是依我看来,圣人对大尹还是颇为信任与器重的。只是我朝自立国以来,四十岁就能拜相的人,绝对屈指可数。尤其是当今圣人登鼎以来,他所任用的每一位宰相,都是老道持重经验丰富。因此我觉得,大尹还是很有希望拜相入阁的,好的征兆已经出现。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圣人恐怕还要多花几年的时候,进一步的考验和培养大尹。” 李适之闻言寻思了片刻,渐渐的面露笑容,欣喜道:“君逸一席话,扫尽我心中之阴霾。此处当浮一大白,来,我们满饮此杯!” 萧珪面带笑容的举起杯来,与他共饮。 听了萧珪的这一番话,李适之的心情明显变好,又开始一杯接一杯的来向萧珪劝酒了。 萧珪不禁有些好笑,心想李适之还真是一个乐观又开朗的人。三言两语就能劝得他转忧为喜,这个人的心思,倒也比较简单。 其实萧珪的这些话,并非是自己的凭空设想与胡编乱造。历史上的李适之,的确是坐到了大唐的宰相位置,并与李林甫平起平座。只不过,那已经是大唐改元“天宝”以后的事情了。 算起来,距离现在还有七八年的时间。 两人对饮了片刻,李适之说他今天要在府中设下酒宴款待宾朋,要求萧珪无论如何也要留下,参加今日的酒宴。 萧珪来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可能会遇到这一出,因为李适之的好酒与好客都是出了名的。但凡有些空暇,他就会亲自做东设宴请客。因此很多人都称赞说,李适之是一位非常大方也非常豪爽的仁人君子。 眼下,李适之的邀请让萧珪为了难。 他面露苦笑的说道:“大尹,我是一百万个想要留下来,参加贵府的酒宴。我更想结识一下,大尹的那些朋友们。但是很无奈,重阳阁和商会那边,都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正在等着我,需要我来亲自处理。因此还请大尹恕罪,萧某今日,只能失陪了。” “哎,那真是太可惜了!”李适之说道,“其实,李某也经常与我的友人谈到君逸。他们也都很想,和大名鼎鼎的灵观先生结识一番呢!” 萧珪叉而手拜,说道:“大尹,以后我们还有的是机会。” 李适之无奈的笑了一笑,“那也只好改天,再请君逸光临寒舍,与我那些友人相聚了。” 稍后萧珪就辞别了李适之,和影姝一起去了重阳阁。 萧珪又把时间掐得刚好,等他二人赶到重阳阁,正是开饭的时候。 苏幻云最近都没怎么见到萧珪,今日难得有机会一起共进午食,她特别高兴,亲自拿了许多可口的饭菜还带了美酒来到四楼,陪萧珪一同用餐。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了一些重阳阁的近况。 苏幻云说,关于重阳阁想要买地的事情,洛阳县衙那边已经给出了明确答复。他们愿意鼎力相助,但有些事情确实不是县衙就能做主,必须要得到河南府的批准才行。这一方面,洛阳县衙爱莫能助,还得是重阳阁自己去打点。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我刚刚从李大尹家里出来,还麻烦他帮我办了一些事情。现在我总不能厚着脸皮,又回去找他,叫他再帮我一次?” “这的确,有点不大合适……”苏幻云皱了皱眉头,说道:“但是如果过年之前,我们不能把买地的事情定下来,来年可能又有变故。” 萧珪点了点头,“洛阳县衙的人有没有说,需要河南府的哪些准令?” 苏幻云说道:“洛阳县令亲自说的,想在洛阳买地,只要是不超过律法所定的平民宅基地大小面积,县衙都可以批复。但我们要的宅基地至少也得有二十亩,远远大于律法所定的平民宅基地。那就必须要有河南府士曹堪发的准令,并有河南府少尹加盖的公印签章。” 萧珪说道:“这么说,只要我能拿到河南府士曹的准令,再去找到李大尹的副手河南府少尹,请他帮我加盖一个公印,买地这件事情就能办成?” 苏幻云点头,“大体即是如此。” 萧珪问道:“可曾打听到,河南府士曹是谁主事?” 苏幻云说道:“我打听到了,河南府士曹参军名叫杨玄璬。我正准备派人,去对他进行一些必要的调查。” “杨玄璬?”萧珪听到这个名字,感觉十分耳熟。寻思了片刻,他问道:“莫非他就是杨玉瑶与杨玉环的三叔?” “好像还真是。”苏幻云的眼睛亮了一亮,“听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上次杨玉瑶前来饮茶时,聊起过他三叔,他好像就是河南府的一个参军。” “错不了,就是他了。”萧珪点了点头,心想上次杨玉环陪我一起去查看东宅的时候,和我聊了不少有关她三叔的事情。我还记得杨玉环说她寄人篱下,过得很不如意。她三叔就盼着她能早点嫁出去,节约家里的粮食。最好是能嫁给寿王李瑁,这样能让他们一家子人都跟着沾光。 算起来,倒是有些日子没有见过杨玉环了…… “萧郎!”苏幻云好奇的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萧珪淡然道,“要不你来安排一下,请杨玉瑶过来饮茶。我们不妨通过她,来联络与结识杨玄璬。” 苏幻云眨了眨眼睛,说道:“这件事情,或许能叫影姝帮忙。她和杨玉瑶的关系,比较要好。” “行。”萧珪点头,“你来安排。” 吃过饭以后,萧珪正准备走,苏幻云从后面一把将他抱住了。 “你干什么?”萧珪笑而问道。 苏幻云娇滴滴的说道:“萧郎,我们最近都很少见面了。好不容易见你一次,你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没办法,我最近有点忙。”萧珪轻轻的拍着她的手,说道:“商会那边的事情,最近两天应该可以告一段落。再把买地的事情落实之后,过年之前应该就没有别的事情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安安静静的相处几天。” “真的吗?”苏幻云有点欣喜,“你可不许骗我!” “放心,我说话算数。”萧珪说道。 苏幻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小声道:“就算你清闲无事了,不是还有帅东家在么?我又哪敢独享于你。” “你不提醒我都忘了。”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要帅灵韵尽早去往轩辕里,陪她阿舅。孙山被我派去办了别的事情,她的身边缺了人手护卫。你在重阳阁挑两个人出来,先行护送帅灵韵去往轩辕里,然后就在那里和我们一起过年。你看有谁主动愿去的,最近两天就得准备动身了。” “好,交给我!”苏幻云心中越发暗喜,又在萧珪脸上亲吻了一口,小声的呢喃道:“萧郎,我迫不及待,想要怀上你的骨肉了!” 稍后萧珪骑上一匹马离开了重阳阁,独自去了城北帅灵韵家中。 苏幻云则是把影姝叫来,一同商量联络杨玉瑶的事情。 影姝不由得想起,那天他们准备前去拜访杨玉瑶时,在府门外听到他们夫妻俩吵架的事情。 她不禁有点犯愁,心想这时候我去找杨玉瑶,会不会让他丈夫越加的误会呢? “影姝,怎么了?”苏幻云问道,“这件事情,很为难吗?” 影姝眨巴着眼睛想了一想,当即微然一笑,“不难,交给我!” 片刻之后,影姝坐上马车离开了重阳阁,径直去了河南府土曹参军,杨玄璬的家里。 去找杨玉环。 巧得很,寿王李瑁今日也来了这里,正准备邀请杨玉环一同外出游玩。 影姝既已现身,便不好回避,只好去向寿王李瑁请安。 寿王李瑁见到影姝觉得有些好奇,“影姝,你怎么来了?是你家先生派你来的吗?” “回殿下,并非是萧先生叫我来的。”影姝答道,“是影姝自己,来找杨姑娘聊些闲话。” 寿王李瑁颇为好奇的问道:“你们两个,打算聊些什么呢?” 杨玉环不由得皱了皱眉,好像有点不大高兴。 影姝面不改色,笑吟吟的说道:“殿下,眼看就要过年了,影姝即将跟随萧先生去往轩辕里。再要与杨姑娘相见,至少也得是月余之后。因此分别之前,影姝特意前来与杨姑娘道别,聊些女儿家的私人闲话罢了!” “原来如此。”寿王李瑁笑了一笑,摆摆手,“那你们聊,小王先行回避。” 说罢他对着杨玉环微笑点,然后就走到了一旁。 杨玉环却是皱起眉头,暗暗的瞪了李瑁的背影两眼,然后上前拉起影姝的手,笑吟吟的说道:“来,影姝。进我房间里说话!” 两人走进了房内,杨玉环立刻就把门给关上了。 寿王李瑁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得皱起眉头,“聊的什么机密大事,竟然还需要关门?” 杨玉环拉着影姝的手走到了内室,隔着窗外朝外面偷偷看了一眼,见寿王李瑁站在远处并未过来,这才略略放心的吁了一口气。 影姝有点好奇,“玉环,你这是做什么?” 杨玉环拉着影姝的手一同坐下来,皱了皱眉小声说道:“影姝,你不知道。那个人,真是烦死了!” 影姝微微一怔,“那个人……” “就是门外那个人!”杨玉环忿忿的抬手朝门口指了一指,小声道,“他霸道又不讲理,什么事情都要管着我,什么事情都不许我做,什么事情都得听他的!” 影姝不由得愣了一愣,“这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刚才你也看到了,他连我们二人聊些什么闲话,都要问得一清二楚,就像公人盘问贼盗一般!”杨玉环郁闷且不屑的朝着门口瞪了一眼,“我还没有嫁给他呢,凭什么这样管着我?——哼!!” 第438章 新年将至 影姝和杨玉环在房间里聊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在外等候的寿王李瑁,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他喊道:“玉环,好了没有?再不动身,我们就要错过荣王府上的夜宴了!” 影姝闻言,连忙说道:“玉环,不如你还是先走,我们改天再聊。” “不用着急,不必管他。”杨玉环不以为然的淡淡说道,“类似这样的夜宴,几乎每天都有。今日荣王,明日仪王,后日哪位公主,再后日又轮到哪位皇子。他家的兄弟姐妹真是太多了,简直令人疲于应对。” 影姝不由得笑了笑,说道:“尽管如此,玉环还是不要太令寿王难堪的好。我来找你,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要请你帮我一个小忙。” 杨玉环立刻面露笑容,“难得我也能够派上一点用场。说,什么事?” 影姝微笑道:“实不相瞒,我家先生想找你三叔办些公务,行些方便。于是想要通过你的三姐玉瑶,居中引荐。因此,先生想要托你,邀请玉瑶去往重阳阁饮茶,当面详谈。” 杨玉环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说道:“何必如此麻烦,让我去跟我三叔说一声,不就行了吗?” 影姝笑了笑,说道:“玉环,官场上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的。先生如此安排,必有他的道理。” “好!”杨玉环点了一下头,笑吟吟的说道,“既然是萧先生的主意,肯定错不了。我明天就去我三姐府上,邀她一起去往重阳阁饮茶。说起来,我也许久不曾见过萧先生了,还真是有一点想念先生呢!” 影姝微笑点头,“多谢你了,玉环。” 杨玉环皱了皱眉头,好奇的问道:“影姝,萧先生不是都已经和我三姐做了邻居吗,他为什么不去,直接找我三姐面谈呢?” “这个……”影姝微微一苦笑,“这个,可就有点说来话长了。如今寿王殿下正在门外等着,玉环你赶紧去,莫再耽搁了。” “好!”杨玉环站起身来,拉着影姝的手,笑吟吟的说道,“影姝,那我们就明天再见哦!到时我们再好好的聊天玩耍。我最近总在跟着他这家那家的赴宴,都快烦死、闷死了。我真的好想找你们一起玩呀!” 影姝赧然失笑,“玉环,你小声一点。莫要被寿王听到了。” “听到也好。”杨玉环撇了撇嘴,小声道,“最好就是他从此嫌弃于我,不再来找我了。如此,我方能落得一个清静!” 此时,萧珪已经骑着马来到了帅灵韵的家中,刚好遇到孙山带着任霄、章迈,从外面回来。 四人一同停在了院子里,孙山等人上前参拜。 萧珪发现,任霄和章迈都已经脱下了陈旧的麻衣布鞋,穿上了体面又暖和的纩袍、团衫和皮靴,腰上系了蹀躞带,头上也有了崭新的黑纱襆头。 尽管他们再怎么打扮,也无法和“斯文儒雅”沾上一丝的边,但这样的新造型,至少不会让他们在与商会的人站在一起时,显得太过格格不入了。 更重要的是,换上了新行头的任霄和章迈非常的高兴。他们说,活了半辈子还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衫,因此一个劲的感谢孙山,感谢萧先生。 孙山还说,已经带他二人去了商会旗下的铁匠铺里,按照先生给出的图纸,为他们量身定制了两把趁手的兵刃。因是大东家亲自交办的事情,铁匠铺那边会用最好的匠人与最好的铁料,以最快的速度抓紧赶工。估计明天这个时候,就能拿到货了。 “很好。”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孙山,你看他二人还缺点什么,赶紧置办。一定要赶在出发北上之前,把一应所需之物办齐。另外,他二人家中也各有老小需得照应。你们此行北上办事,肯定是无法回乡过年了。因此,务必派人代表商会去他二人家中,各自抚慰。记得要多送一些年货,多派些一利是,好让他们都能过个好年。当然,主要是替他二人去报平安。大过年的未能回乡,他们的家人难免会有牵肠挂肚。” 孙山叉手而拜,“是,先生。” 任霄与章迈不约而同的单膝下跪,叉手而拜,“多谢先生!” “快起来。”萧珪上前各扶了他们一下,说道:“刚买的新衣服,就不怕弄脏了吗?” 任霄和章迈都站起了身来,既有些激动又有些腼腆,憨厚的呵呵直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任霄,章迈,眼看就快过年了。我给你二人各自多发两个月的薪酬,就当是我提前封给你们的新年利是。你们可以把这笔钱交给孙山,让他替你们寄送回家。” 任霄和章迈非常的感动,又要下跪却被萧珪用眼神阻止了。他们连忙弯腰叉手而拜,“多谢先生!” “不必多礼。”萧珪微笑道,“你们可别忘了,都要留下家书捎带回去。如此方能,让你们的家人真正安心,都能过个好年。” 二人都愣了一愣,“可是先生,我们都不识字啊……我们的家人,仿佛也都不识字!” 孙山道:“我来替你们代写家书。你们的家人收到信之后,也自会去找识字的人念读。” “多谢孙大哥!” 二人大喜,谢过了孙山,又来谢萧珪,团团转转的不停叉手作揖。 萧珪说道:“孙山,有空教他们认几个字。以后行事,会能方便一些。” “是,先生。” 稍后萧珪就来到了客厅,帅灵韵、樊亦忠与蓝庆元等三人,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今天天气有点冷,众人都围坐在一个大火炉旁,一边饮着热汤,一边聊说正事。 萧珪拿出了李适之写的那一封信,将他交给了樊亦忠,说道:“樊老,这是我从河南府李大尹那里,求来的一封引荐信,是写给太原府法曹参军吴运江的。太原分号掌记被杀一案,可能是我们商会的家贼所为,也有可能是外人所为。无论是哪一种,官府都必然介入调查。真到了必要的时候,这封信应该能够给你们带来一些帮助。” 樊亦忠恭恭敬敬的接过了信,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入怀中,然后叉手而拜,说道:“大东家放心,老朽一定小心对待这封来之不易的引荐信。若非万不得已,老朽不会将它派上用场。” 萧珪颇为欣慰的点头微笑,“樊老办事,我能放心。” 蓝庆元拿出一张纸笺,说道:“大东家,这是在下协助樊老,一同拟定的北上人员名单, 还请大东家过目。” “不用了。”萧珪淡然道,“你与樊老决定即可。” 蓝庆元不由得愣了一愣,“大东家,此行北上,我们一共选用了三十余人。你还是,看一看?” 萧珪说道:“庆元,我既已授权给你和樊老,这些事情,你们就自己看着办。各类细节,不要再一一请示于我。否则与我亲历亲为,有何区别?记住,我只要最终的结果。明白吗?” 蓝庆元连忙叉手而拜,“在下明白!” 樊亦忠呵呵直笑,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大东家,真有大将之风啊!” 萧珪笑了笑,说道:“若大的一个商会,我萧珪就算是生了三头六臂,也管不过来。所以我希望商会的人全都能够独挡一面,全都比我能干。这样,我才有机会得享清闲。” 樊亦忠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商会有了萧先生这样的英明神武之主,必能崛起于不久之将来!” 帅灵韵笑道:“老师,你快别夸他了。他会骄傲自满的!” 萧珪也笑道:“是啊,樊老,你快别夸我了。不然,会有人嫉妒的。” “我会嫉妒?”帅灵韵睁大了眼睛。 萧珪笑道:“我可没说你。” “哼!”帅灵韵面带笑容的轻嗔了一声,转过了脸去。 看着他二人当众打情骂俏,樊亦忠呵呵直笑,蓝庆元则是有些尴尬,假装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 此后,四人又讨论了一些与太原分号相关之事,约定后天清晨为发出的时间。 萧珪到时,会来亲自相送。 帅灵韵也决定,送她的老师启行北上之后,也在同一日离开洛阳,启行去往轩辕里。 诸事商定,已是傍晚。 萧珪在帅灵韵家里和樊亦忠、蓝庆元共用了夕食之后,辞别众人,骑上马回到了重阳阁。 此时已然入夜,重阳阁挂起了许多的灯笼。 由于天气有些寒冷,今夜茶客寥寥,生意不是太好,重阳阁里面显得有些安静和冷清。 萧珪对于生意好坏并不在乎。原本他也没有指望,重阳阁卖茶能发多大一个财。 他走进重阳阁之后,看到茶花娘和那些新来的侍女都在百无聊奈的闲得发慌,索性对她们说道:“年关将近,天气寒冷,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人,跑到重阳阁来饮茶了。因此我宣布,后天起重阳阁关门歇业,大家都准备各自回家过年。待到明年上元节之前的正月初十,我们再重新开门经营。” 意思很明显,这是要“放寒假”了! 众人闻言,无不欢快。 更有茶花娘扬言问道:“萧先生,我们有没有新年利是呀?” “当然有。”萧珪说道,“去找你们苏少主要!” 虎牙笑道:“苏少主给,那是苏少主的。我们都想要灵观先生开过仙光的新年利是,喜庆又吉利!” 萧珪摇了摇头,笑道:“虎牙,哪有像你这样讨要利是的?到时我若真的送出这样的礼物来,你们岂不是连惊喜都没有了?” 众人一同发笑,气氛颇为轻松愉快。 苏幻云听到笑声从楼上走下来,问道:“何事如此欢快,竟然没有我的份?” 萧珪说道:“我已宣布,重阳阁后天歇业,给所有人放假。” “后天?”苏幻云微微一愣,“离过年还有十天呢!” “那又何妨?”萧珪笑道,“反正最近,也没有什么生意。那还不如让大家早点回家陪伴亲人,都能好好的过个年。” 虎牙等人一本正经的说道:“萧先生所言即是!” 苏幻云笑道:“看来你们,都已达成一致。我哪里还敢,提出反对?” 萧珪笑了笑,说道:“聪明如你,肯定不会在这种时候,干出触犯众怒的事情。估计你还会马上着手开始准备,送给大家的新年利是。当然,其中不能少了我的那一份。” 苏幻云笑道:“你说得如此明白,就不怕大家,全都少了一份惊喜吗?” 众人又笑了起来,气氛越发的轻松愉快。 萧珪四下看了看,问苏幻云:“影姝呢,还没有回来吗?” “刚刚还在的。”苏幻云说道,“她说有点困,可能是去四楼打盹了。我去替你叫她下来?” 萧珪道:“我自己上去,正好还有一些事情要问她。” 苏幻云面露一丝暧昧的笑容,小声道:“人家姑娘睡觉,你跑去作甚?” “行,行!”萧珪连忙摆手,“你去,你去叫她下来!” 苏幻云咯咯直笑,踩着楼梯蹬蹬蹬的上去了。 萧珪等了片刻,睡眼惺松的影姝下了楼来。一边走,她还一边捂着嘴儿扯哈欠。 “影姝,你昨夜没有睡好吗?”萧珪问道。 影姝笑道:“昨天晚上,我独自一人琢磨了大半宿,还真是没怎么睡好。” “你想什么呢?”萧珪问道。 影姝笑吟吟的答道:“我在想,等我们回轩辕里的时候,该要给哪些人、准备哪些礼物。还有重阳阁的人和先生在洛阳的这些朋友,临走时也都要送些礼物一一道别。想着想着,我觉得人实在太多了。为免遗忘,我索性把这些事情全都记了下来。一不小心,就熬到了快天亮。” “真是辛苦你了。” 萧珪微然一笑,习惯性的一伸手,揉到了她的脑门上。 “哇!”影姝大叫着躲开,“先生又弄乱我的头发!!” 萧珪看着她这一副狼狈又生气的样子,呵呵直笑。 影姝匆忙理好头发,皱起眉头撇着嘴儿,但又带着笑容问道:“先生,为何你总要弄乱我的头发?” 萧珪笑道:“因为我心情好。” 影姝好奇的问道:“先生今天,是遇到了什么特别的喜事吗?” “所有人的喜事。”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就快过年了。我又能得享清闲,休息玩乐了!” 第439章 尴尬 回家的路上,影姝把今天前去拜访杨玉环的事情,跟他说了一番。 萧珪不由得心想,杨玉环都已经跟着寿王李瑁去见了许多的皇族内亲,两人的婚事应该能够落实下来。但是杨玉环对寿王的态度一直没有改观,似乎还有越来越差的态势。如此看来,她二人的婚事又还有些说不准。 万一杨玉环没能嫁给寿王,将来还会不会成为杨贵妃呢? 如果没有了杨贵妃,那大唐的历史,还会是原来的样子吗? “先生。”影姝的话打断了萧珪的沉思,她说道:“我觉得,杨玉环可能不会嫁给寿王。” 萧珪问道:“何以见得?” 影姝说道:“她很单纯,也很率直。如果要让她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她可能做不到。” 萧珪说道:“你的意思是,她最近跟着寿王去拜访那些皇族,都是被迫而为之?” “应该是。”影姝说道,“杨玉环从小寄养在她三叔杨玄璬的家里。杨玄璬既是她的三叔就也是她的养父,对她的婚事有着予夺之权。杨玄璬这个河南府的七品参军,肯定对杨玉环和寿王的婚事一百个赞成。杨玉环无法违抗她的叔父。” 萧珪淡然道:“大唐的儿女婚事,还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就算杨玉环不愿意,那恐怕也由不得她。” “我觉得,说不准。”影姝说道,“别看杨玉环温婉柔弱,但她也有倔强的一面。眼下她只是在强迫自己一味的忍耐,真到了哪天她再也忍受不住,就会把她的真实意愿吐露出来。到那时,她和寿王的事情,可就说不准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看来,你很关心玉环的事情。” 影姝说道:“我难得有一两个朋友。玉环很单纯,待人十分的真诚。我希望,她能嫁一个如意郎君。” 萧珪点了点头,笑道:“我早该想到的,婚姻与感情,从来都是女子最为关注的两样物什。” “先生,难道不关心玉环和寿王的事吗?”影姝好奇的问了一句。 萧珪撇了撇嘴,“我自己的事情都还一团糟,哪有功夫去关心别人?” 影姝笑笑的说了一声“好”,也就没再提起这一回事了。 次日上午,萧珪和影姝一同出门去往重阳阁,赴杨家姐妹之约。 任霄和章迈昨晚没有回来,留在孙山那边积极筹备北上事宜。 严文胜用了影姝给他配的药以后恢复得不错,但他那张脸依旧不能出去见人。 每逢谈到严文胜,萧珪和影姝总是忍不住发笑。他现在很讨厌鱼,甚至看到聂食娘买回来做菜的鱼,他也要提起来摔打一番。为此,他没少挨聂食娘的臭骂。 两人带着欢声笑语走进重阳阁,刚好遇到红绸。 红绸把影姝叫到一旁,问道:“影姝,最近怎的没有见到严文胜,就连驾车的把式都换了人?” 影姝就把严文胜给她准备好的答案,一字不差的说了出来,“先生派他,去办一些机密要务。过两天,他就回来了。” 一听是“机密要务”,红绸便不敢再打听下去。只是担心的问道:“不会有危险?” “放心,不会。”影姝笑吟吟的道,“过几天,你要和我们一起回轩辕里过年吗?” “我……”红绸明显是有点犹豫不决。 影姝笑道:“我知道,这个邀请理应是有由严文胜来主动对你讲。但他现在,不是外出办事了么?他担心你提前做了决定,要去长安过年。因此他委托我,提前跟你说一声。” “真的吗?”红绸面露一丝笑容,“当真是,他要你来说的吗?” “当然。”影姝信誓旦旦的说道,“这种事情,我还能做假不成?” “好,我去!”红绸一口答应了下来,说道:“我去少主讲,我愿意护送帅东家去往轩辕里。” 影姝笑吟吟的点头,“快去,一共只有两个名额,你可别错过了。” “好,那我现在就去!”红绸风风火火的走了。 影姝笑了笑,连忙加快步子赶上了萧珪。 萧珪扭头看了看她,小声道:“你倒是乐于,成人之美。” 影姝嘿嘿的笑,小声道:“我觉得,他二人十分般配呀!” 萧珪笑了笑,问道:“那你又跟谁般配呢?” “我跟谁都不般配。”影姝笑吟吟的说道,“我只想一辈子跟在先生身边,做先生的洗脚丫头。” 萧珪笑呵呵伸出手来,影姝脑袋一缩朝旁一闪,很机灵的躲开了。 她得意的笑道:“我今天才挽的新发髻,可不能被先生又给弄乱了!” “呵,看来是早有防备!”萧珪笑道,“你等着,迟早我都要得手!” “先生,不要嘛!”影姝可怜巴巴的哀求起来,“我起了个大早,花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才挽好这样一个新发髻!” 萧珪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以后每天早上都挽一个。” “我不要!”影姝撒腿就跑。 萧珪呵呵直笑,心想我身边如果没有了影姝和严文胜,肯定会少许多的乐子。 由于萧珪已经宣布了明天开始歇业放假,重阳阁今天就要开始结算工钱谴散帮工,做下许多相应的安排。 这些事情,全都是苏幻云来做。重阳阁的人早就习惯了,凡事依赖苏幻云的主导。萧珪在这里,是一位名符其实的甩手掌柜。除了讨伐谢黑犲那样的大事,其他的日常事务他从来不管不问。 所以,大家都在忙碌的时候,萧珪就悠然自得的坐在四楼饮茶看书,顺便欣赏一下古都洛阳的冬日景色。 已时过后,苏幻云的事情大体忙完,重阳阁也开始了今年的最后一次开门营业。和前几日一样,今天的生意依旧不太景气。到了午时末刻,店里也还只来了两位茶客。 萧珪等了许多时,仍旧不见杨家姐妹前来赴约。他不由得心里犯起了嘀咕:她们不会爽约? 影姝等着有些心焦了,上了楼来对萧珪说道:“先生,不如我去杨玉瑶家里看看?” “别去。”萧珪苦笑了一声,说道:“上次的经历,莫非你就忘了么?” 影姝无奈的笑了笑,“那我们就这样,一直等着?” 萧珪说道:“难得如此清闲无事,我们就当,是在重阳阁休息一天了。你坐下来,陪我下棋。” “好呀!”影姝很欢快的答应了,立刻动身去拿棋盘。 两人连续下了三盘棋,萧珪居然连输了三局! 他都有点开始怀疑人生了:这不科学! “先生,还来吗?”影姝用两枚手指捏着一枚白色的棋子,满面笑容但是充满挑衅意味的问道。 萧珪瞪着她说道:“影姝,莫非你忘了我是你的主人?” “没有。”影姝笑嘻嘻的说道,“影姝从来没敢忘记,现在没有,将来也永远不会。” 萧珪恨得有些牙痒痒,“那你说,主人难道不要面子吗?” 影姝笑嘻嘻的说道:“先生,影姝是觉得,棋逢对手尽情厮杀,才会有所乐趣。但如果先生一定想要赢回来的话,那好,我们再来三局。” “不来了!”萧珪把棋子一扔,“一点意思都没有!” 影姝嘿嘿直笑,动手开始收拾棋盘。 萧珪侧目看着影姝,心想这姑娘的智商,绝对爆表…… 正在这时,虎牙上到了四楼来,站在楼梯口间叉手拜道:“先生,杨玉瑶来了。” “总算是来了!”影姝吁了一口气,“只有杨玉瑶一个人吗?” 虎牙说道:“是的,只她一人。” 萧珪说道,“虎牙,请她上来。” 虎牙犹豫了一下,说道:“先生,杨玉瑶的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劲。” “怎么回事?”萧珪问道。 虎牙说道:“她好像饮了不少的酒,戴着一个面纱,独自一人摇摇晃晃的走进重阳阁,说要了一句应约来见先生,然后就醉倒在一楼的大厅里,不醒人事了。” 影姝忙道:“先生,不如我先下去看看?” 萧珪点了点头,“一楼人多,不要在那里招摇。你们想办法,把她弄到楼上来。” 两人应了诺,连忙下了楼去。 过了一阵,三位茶花娘加上影姝一共四个人,好不容易才把醉得一塌糊涂的杨玉瑶抬到了四楼来,放进了影姝的房间里。 身子骨并不强健的影姝累得气喘吁吁,来对萧珪说道:“先生,我真不知道她饮了多少的酒,醉得太厉害,都撒起酒疯了。” 萧珪皱了皱眉,“看来今天,是没法跟她谈正事了。” 影姝说道:“先生,我这里还有上次调好的醒酒汤,我试着给她灌一碗下去,能让她快一点醒酒,至少也别让她再撒酒疯了。” “好。”萧珪点头。 影姝连忙去动手忙活了。 虎牙从房间里走来,对萧珪小声的说道:“先生,杨玉瑶的脸上,有两个很明显的巴掌印。应该是男人打的。” 萧珪皱了皱眉,“莫非,这就是她饮得大醉的原因?” “有可能。”虎牙说道,“刚才在楼下她撒起酒疯,一个劲的大骂臭男人,还有别的许多难听的话。估计是她和丈夫刚刚吵了架,还动起了手。” 萧珪不禁皱眉又咧牙,心想该不会是,她丈夫知道她要来重阳阁,才会吵了架?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太别扭了! 这时,虎牙又道:“请问先生,我们明天什么时候,去往帅东家府上?我们是一起去,还是各自前去?” 萧珪好奇道:“苏幻云派你前去护送帅灵韵吗?” 虎牙笑了笑,说道:“少主派谴我与红绸前往。先生若不满意,现在还可更换。” “我能有什么不满意的?”萧珪笑了笑,说道:“只是,又要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虎牙叉手一拜,说道:“为先生效劳,我等乐意之至!” 萧珪微笑点头,“明天我们各自出发,你们在辰时左右赶到帅灵韵府上即可。” “是,先生。” 过了好一阵,被影姝灌下了一碗醒酒汤的杨玉瑶,总算是渐渐的清醒了过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找回自己的面纱,将脸上的巴掌印遮掩了起来。 再又收拾了一番仪表之后,杨玉瑶才来到茶室里与萧珪见面。 “萧先生。”她显得有些拘谨和难为情的施礼下拜,说道:“今日奴家实在是太过失礼了。还请萧先生恕罪!” “没关系的,三娘。”萧珪微笑道,“我们是朋友。” 杨玉瑶面露笑容,轻轻的点了点头。 “请坐。” 杨玉瑶在萧珪旁边的客席坐了下来,说道:“萧先生叫我来,不知有何贵干?” 萧珪道:“怎么,杨玉环没有告诉你吗?” “玉环没有去我家。”杨玉瑶拧了拧眉头, “前去给我报信的,是寿王的一位仆人。” “仆人?”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心想大概是寿王不想让杨玉瑶去做这个跑腿的传声筒,或者是他不希望杨玉环来重阳阁! 杨玉瑶点了点头,说道:“仆人去的时候,我正在跟我那个醉鬼丈夫绊嘴。那仆人等了片刻有些不耐烦,就站在远处高喊了两句算是把话带到,然后就自顾走了。” 萧珪不由得摇了摇头,心想亲王家里的一个仆人,居然也有这么大的架子! 杨玉瑶有些恨恨的说了起来,“那仆人也真是个混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们夫妻绊嘴的时候来。来就来了,片刻也不能稍等。他当众喊出的话,还特别容易叫人误会……哎,真是气死我了!” 萧珪明白了。 肯定是那个混蛋仆人喊的话,进一步激发了杨玉瑶和她丈夫的矛盾。两人的架吵得更厉害了,然后还动了手…… 至于那个混蛋仆人喊了什么,估计杨玉瑶是不会说出口了,但萧珪大体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萧珪叫你去重阳阁相会!” 如果真是这样的句子,那便是火上烧油,叫人百口莫辩。 萧珪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心想我可什么都没干啊,总不能就此背上一个“勾引人妇”的名声? 杨玉瑶也觉十分尴尬,连忙说道:“萧先生,你我之间清白如许。不必在乎他人的闲言碎语!” 萧珪顿时苦笑起来,“三娘,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怎么越发觉得尴尬了呢?” 杨玉瑶愣了一愣,自己也是摇头苦笑起来。 “罢了。”萧珪摆了摆手,说道:“三娘,我们还是谈正事!” “好。”杨玉瑶坐正了一些,说道:“谈完正事,我马上回家。省得那个蠢汉,又要说三道四。” 萧珪直皱眉头,心想咱能不提,你家那个蠢汉了吗? 哎,真是太尴尬了! 第440章 离家出走 萧珪要与杨玉瑶谈的事情,原本十分简单,只是想让她居中做局,把她三叔杨玄璬请来一同饮茶或是吃饭,彼此结交一下。 萧珪之所以颇为正式的将她请来面谈,主要是还是看在,两人既是朋友也是邻居的份上。再者,既然是求人办事总不能太过敷衍,不说给人家多少好处,至少也要让对方感受到自己对她的尊重。 但是今天杨玉瑶这酒疯一撒,好像一切都变了味。 萧珪三言两语的就把事情对杨玉瑶给说清了,这当然是希望她能尽快回家,别再加深误会。杨玉瑶今天在重阳阁出了一回丑,也不想再久留。听闻萧珪的目的之后,她爽快的答应了下来,说与三叔约好了日期就来通知萧先生。 然后,她就匆匆的走了。 萧珪暗吁了一口气,心想杨玉瑶的丈夫真是脑子不灵光。他也不想想,我萧某人身边尽是如花似玉的未婚妙龄少女,我犯得着对他妻子生出非份之想吗? 莫非他以为,我萧某人,好人妻? 思及此处萧珪自己也是好笑,心想没有什么比惹上“出轨”、“外遇”这一类的狗屁倒灶之事还要更加郁闷。尽管我与杨玉瑶之间是清白的,但以后还是和她保持距离为好! 入夜之后不久,北风呼啸洛水翻涛,天气越发寒冷。 重阳阁仅有的几位茶客全都早早的结帐离去了,茶花娘拿掉了挂在楼阁各层的大灯笼,关上大门挂上了一块宣示歇业的牌子。 重阳阁今年的最后一次开张营业,到此算是结束了。 苏幻云特意在一楼的大厅里装备了一场盛宴,犒劳重阳阁所有人这一年来的辛勤与努力。 这算是,重阳阁的年终宴会。 和商会的年终大会截然不同,重阳阁多半是年轻活泼的女子,彼此又无利益之争。那些新来的侍女当中,不乏有人能歌擅舞,吹拉弹唱也都在行。 十八般乐器一同登场,众女子又唱又跳,把一楼宴会厅里的气氛弄得十分欢快也非常热烈。 萧珪与苏幻云,这会儿特别忙碌。 有人唱了歌,赶紧发红包。 有人跳了舞,赶紧发红包。 有人来敬酒,有人前来提前恭祝新春,还是发红包。 苏幻云准备了满满两大箱子的红包,一个时辰之内发了个精光。 作为宴会场里唯一的男子,又是至高无上的重阳阁主人,萧珪无可避免的成了众星拱月一般的存在。所有人都在围着他转,所有人的眼神也都会不由自主的落在他身上。 酒酣耳熟之际,萧珪脸上还多了几个热辣红唇之印,他甚至不知道是谁干的。 如此畅玩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深夜,所有人尽兴而散,高高兴兴的各归各家,等着迎接新年的到来。 萧珪依旧和影姝一同乘了马车,准备回家休息。临走时他与苏幻云约定,明天办完了商会的最后一点事情,就来重阳阁找她。两人可以一起在洛阳,好好的玩几天。 次日萧珪起了一个大早,准备早点去往帅灵韵家里,给樊亦忠和帅灵韵一同送行。 歇了几天的严文胜总算大体恢复了。听说红绸会去轩辕里一起过年,今天还会去到帅灵韵家里,他一早就轰走了那个花钱雇来的车夫,自己重新操起旧业,送萧珪一同去往城北。 影姝也坐上严文胜的马车一同出了门,她今天要和重阳阁的苏幻云等人一同逛街购物,准备一大批即将代表萧珪送给亲朋好友们的新年礼物。 马车在重阳阁停住放下了影姝,继续前行。刚刚走上天津桥,萧珪听到外面有一名女子在呼喊:“萧先生?请问是萧先生的马车吗?” 萧珪撩开车窗一看,桥上的行人挺多,不知是谁。 严文胜没有得令,并没有勒停马车。 “真的是萧先生!” 那女子匆匆的追着马车赶了上来,萧珪从车窗往后面一看,居然是杨玉环。 “严文胜,停车。” 马车停住,萧珪刚刚打开车箱的后门,只觉一阵温柔香气扑面而来。 杨玉环跨上马车,一下就钻了进来。 她漂亮的脸蛋儿痛得通红,一个劲的哈手,笑嘻嘻的说道:“桥上好冷,真冷呀!还是车厢里面暖和。” 萧珪朝里面让了让挪出位置请她坐下来,还将一个影姝准备的暖手铜炉给她,然后好奇的问道:“玉环,你一大早的站在桥上作甚?” 杨玉环双手捧着铜炉,微低着头沉默了片刻。她并没有回答萧珪的问题,却道:“萧先生,这是准备去往哪里呀?” 萧珪说道:“我准备去城北立行坊,办一些商会的公务。” 杨玉环犹豫了一下,怯怯的问道:“萧先生可不可以,载我一程?” “当然可以。”萧珪说道,“你要去哪里?” “我……”杨玉环眨巴着眼睛犹豫了片刻,说道:“萧先生,我们先走?” 萧珪笑了一笑,敲了敲车板,严文胜赶起马车继续前行。 杨玉环看来是冻坏了,捂着那个铜炉一个劲的哆嗦,还打了一两个喷嚏。 萧珪打开马车的壁厢,从里面拿出一条影姝备在这里的长羊毛绒毯递给杨玉环,说道:“披上,别着凉了。” 杨玉环挺高兴的咧开嘴儿笑了一笑,将那一床长羊毛绒毯整个裹在了自己身上只露出一个头来,仍旧捂着那个铜炉,笑嘻嘻的说道:“这下真是暖和多了,多谢萧先生!” “不用客气。”萧珪微笑道,“玉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一大早的独自一人站在天津桥上,身边连个丫鬟仆人都没有?” “我……” 一提到这个话题,杨玉环又犹豫吞吐起来。她喃喃的道:“我就是想要,独自一人出来走走。” 萧珪笑了笑,问道:“你不会是,从你三叔家里,偷偷跑出来的?” “没有, 没有!”杨玉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信誓旦旦的说道:“我是从后宅厨房的小门里走出来的。” 萧珪呵呵直笑,“那还不就是开溜吗?” “才不是呢!”杨玉环坚持道,“我是正大光明走出来的,那能算开溜吗?” “真有道理。”萧珪笑了笑,说道,“你三叔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家?” 杨玉环顿时脸色一变,“不!我才不要回家!” 萧珪微微一皱眉,心想看来她有可能是和家里人闹了别扭,才跑出来的。换句话说,她有可能是在——离家出走! 寻思了片刻,萧珪又问道:“玉环,要不我送你,去寿王殿下府上?” “不要!”杨玉环惊叫起来,“打死我也不要回他府上!” 萧珪愕然,有这么严重吗? 杨玉环急忙说道:“萧先生,不如你就停车,把我放下来?”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身上有钱吗?” 杨玉环摇了摇头。 萧珪又问道:“你有地方去吗?” 杨玉环撇了撇嘴, “原本我是想要去我三姐家里的。不料她和三姐夫刚刚才大吵了一场,不是很方便……” “那你另外两个姐姐呢?” “她们都没有住在洛阳城里……” “那你就是,没有地方可去了?” 杨玉环可怜兮兮的点了点头,说道:“萧先生,我饿了……” 萧珪不由得笑了,拍了拍车板,“严文胜,找个卖早点的地方停下。” 严文胜应了喏,马车加快了速度。没多久就在城北的一个坊门小摊边停住了。 萧珪刚想问杨玉环想吃点什么,好叫严文胜去买。不料她掀掉了身上的绒毯,放下铜炉推开车门,下了车去。 看那样子,她还颇为兴奋。 萧珪不由得笑了,也只好走下了车来。 杨玉环已经钻进了买早餐的人群之中,像那些市井小民一样的大呼小叫的喊道:“我要胡饼,两个!不夹羊肉的!” “我还要一碗饽饦汤,加辣的!摊主我可是蜀人,你要给我多加一点山茱萸和小茴香!” “哎呀,这里居然还有毕罗,我怎么吃得下吗?……不管了,要两个!” 片刻后,杨玉环捧着满满一大包吃食,喜滋滋的钻出人群,又爬到了车上。 萧珪上去了付了钱,也回到车上。 “萧先生,这个给你吃!”杨玉环将一个用荷叶纸包着的毕罗,送到了萧珪面前。 萧珪说道:“我已经吃过朝食了。” “哎呀,你吃嘛!”杨玉环撒起了娇来。 萧珪笑了笑,接过那个毕罗,“好,我吃。” 杨玉环嘿嘿直笑,笑得无比开心,“好,我们一起吃!” 这时严文胜问道:“先生,我们可以走了吗?” “等一下。” 萧珪回了他一声,然后道:“玉环,你有去处吗?” 杨玉环专心致志的吃着毕罗,摇了摇头,随意的说道:“先生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好了。” 萧珪笑了,说道:“那恐怕不行。” “为什么?”杨玉环睁大了眼睛,好奇的问道。 萧珪说道:“其实,我今天,是要去会我的心上人。” “噢,帅东家!”杨玉环笑嘻嘻的说道,“我见过她,我知道的!上次我们一起在北市的元宝酒肆饮过酒,还有我三姐,还有咸宜公主殿下!” 萧珪笑道:“知道了,你还要去吗?” 杨玉环眨了眨眼睛,嘿嘿的笑了一声,说道:“一大早的,我与先生同车而去,一同出现在帅东家面前。好像,仿佛,确实有那么一点……不太合适呀!” “对,就是这样。”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不如我送你去重阳阁休息?影姝现在也在那里。” “重阳阁?”杨玉环眨巴了两下眼睛,婉尔笑道:“好呀!” 萧珪敲了敲车板,“严文胜,去重阳阁。” 马车调转过来,又去了重阳阁,在这里将杨玉环放了下来。萧珪把那个暖手的铜炉送给了她,亲自下车用钥匙打开大门旁边的小道,带她一同走进了大院里。 影姝与苏幻云等人此时都在一楼的大厅里,正准备出门逛玩。 萧珪突然把杨玉环带了过来,大家都有一点惊讶。 萧珪抢在大家发表置疑之前,说道:“苏少主,影姝,杨姑娘是我们重阳阁今年的最后一位客人。你们务必,要好好陪她。” 苏幻云与影姝等人,都应了喏。 杨玉环上前与她们施礼相见之后,对影姝道:“影姝,你们正要出门吗?” “我们正准备一同去往南市。”影姝点了点头,说道:“不过,如果你想饮茶的话,我可以留下来陪你。” “不用了。”杨玉环笑意盈盈的道:“我和你们一起出去玩,我都许久未曾逛过集市了。” 影姝笑而点头,“好,那我们就一起去!” 萧珪没有多作逗留,马上就走了。 苏幻云很自觉的主动跟了出来,萧珪把杨玉环的情况简单跟她说了一下,然后道:“你派个人,去她三叔杨玄璬家里通知一声,省得他们四处寻找着急上火。万一还跑去报了官,可就麻烦了。” “好。”苏幻云点了点头,说道,“这或许,也是一个接近与结识杨玄璬的好机会。” 萧珪笑了笑,“这个,你看着办!” 两人边走边聊出了大院,苏幻云送萧珪上了车。严文胜不得不加快了速度,急急奔往城北立行坊。 等萧珪赶到这里的时候,樊亦忠与孙山等人早已整装待发,等候多时。红绸与虎牙是早就到了,帅灵韵也已经备好行囊,准备和她的老师一同离开洛阳城,然后分道去轩辕里。 萧珪上前先行施礼致歉,说路上遇到一点小事耽误了。 闲谈片刻之后,便到了提前选定的吉时。 萧珪与严文胜陪着两拨人马一同走出了帅灵韵的家,走出立行坊,往东出了洛阳上东门,来到了城外。 在分道之处,萧珪置酒相敬,一一送别樊亦忠与帅灵韵两拨人。 樊亦忠与蓝庆元及孙山等人,饮过饯别酒之后,往北而行去了北都太原。 帅灵韵则要继续往东,去往伊阳县轩辕里。 两人执手话别。 帅灵韵说,我在轩辕里等你。 萧珪当着众人的面,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我很快就来。” 第441章 不知好歹 萧珪与严文胜一同站在小土坡上,目送帅灵韵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北风呼啸、落叶翻飞的官道之上。 “哈,终于走了!”严文胜笑道,“先生,你自由了。” “说什么蠢话?”萧珪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你知道我有多么不舍吗?” 严文胜哈哈的大笑,说道:“又不是生离死别,过几日便能成天的腻在一起了,何来许多的不舍?先生就不要胡弄我这个大明白人了。帅东家一走,你就真的自由了。” 萧珪不屑的冷笑了一声,“我何时不自由?” “昨晚你就不自由。重阳阁那么多姑娘围着你一人团团的转,先生惹来一身的脂粉香味,却是孤枕而眠。”严文胜笑道,“就如同一只饥饿的猫儿,面对成堆的新鲜鱼儿,却只能看不能吃,真的是好可怜呀!” 萧珪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去,说道:“严文胜,不要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我觉得但凡是个男人,都跟我一样。”严文胜笑道,“要是对女人都没了兴趣,那活着还能有什么趣味?”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这混蛋总是瞎说一些大实话。 谁说我对女人没兴趣了? 我只是养伤、养伤! 懂吗? 回程的时候,萧珪裹着那一床长毛绒毯躺在马车上,蜷着身子摆出了一个最为舒服但非常有辱斯文的姿势,打盹。 此刻,他的心情无比的放松。 虽然嘴上不肯承认,但萧珪确实感觉到了,帅灵韵这一走,自己仿佛真的有了一种“获得解放”的感觉。 说起来,帅灵韵其实是一个颇为通情达理的温和女子,她从来不会像个母夜叉那样,时时处处的管束自己,更不会疑神疑鬼大吃飞醋。 但是此刻,萧珪却感觉整座洛阳城寒冷的空气当中,都弥漫着一股自由而轻快,且令人无端兴奋的气息。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萧珪想着想着,自己也觉得好笑。 或许严文胜那个混蛋说得没错,男人都像猫儿一样。 是猫,本性当中就有偷腥的癖好。 “先生,我们现在去哪里?”正在赶车的严文胜问道,“这里距离萧驸马的临江别馆,仿佛很近。” “死了那条心!”萧珪没好气的骂道,“临家别馆那种地方又不是窑子,岂是你想去就能去的?” 严文胜呵呵的笑,“我是不能随便去。但是先生你,可以啊!” “不去!”萧珪答得斩钉截铁。 “那好!”严文胜有点无可奈何,“那我们,只好去北市找个地方,花钱去快活一下了?” 萧珪鄙夷的骂道:“严文胜,大白天的就想着去嫖,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严文胜大不以为然,呵呵的笑道:“钱不就是用来买快活的么?” “说得好像,你很有钱一样。”萧珪道,“去重阳阁,我在那边还有一点事情。” “想起来了。”严文胜笑道,“杨玉环那个绝色小美人儿,还在重阳阁等着萧先生呢!” 一说杨玉环,萧珪就下意识的闻了闻裹在身上的这条绒毯。 杨玉环曾经将它披在身上。 如今,这条毛毯上留下了一股很明显的少女体香。 萧珪可以判断出,这绝对不是什么脂粉的味道,而是真正的天然的体香。 他记得史书当中有过记载,说“杨贵妃”带有一股天然体香,胜过任何脂粉和香料,竟可引得蝴蝶蜜蜂落在她的身上。 以前萧珪是不信的,认为古人就是喜欢捧这些皇室贵族和名人的臭脚,把一些道听途说的事情,都能吹得有鼻子有眼。说什么杨贵妃带有体香这种废话,大概就和哪位君王出生之时天上有异相一般,都是不负责任的凭空杜撰。 但是现在,萧珪仿佛是有那么一点相信了。 杨玉环身上的这股子体香,不算特别浓郁,但认真嗅闻确实能够闻得出来。这是一股近似于奶香与花香的混合体,难于描述的特殊味道。轻轻的嗅闻着它,萧珪情不自禁的有种心猿意马之感。 他甚至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 仿佛体内有某只不安份的野兽,正从沉睡的冬眠之中苏醒过来,真在张牙舞爪的蠢蠢欲动。 萧珪不由得微微一怔,心想杨玉环真是一个,男人无法抗拒的天生尤物。光是闻着她残留下来的这一点体香,我竟然都能产生一些冲动…… “先生。”严文胜又在说道,“我看那个小丫头对你颇有好感,不如你就成全了她?” 萧珪淡然道:“影姝是我的奴婢。这一辈子都是我的人。” 严文胜哈哈的大笑,“先生居然装傻充愣?莫非是,对那个丫头有了感觉?” 萧珪恨得有些牙痒痒,“严文胜,你再敢唠叨,我就把你踹到江里去!” “好,我闭嘴,我闭嘴!”严文胜呵呵直笑。 萧珪把那条毛毯拿到鼻间认真的嗅了嗅,心中感慨道:真香啊! 稍后严文胜赶着车来到了重阳阁停下,他喊道:“先生,我们到重阳阁了。但是大门紧闭落了锁,里面似乎没有人。” “她们应该是去南市逛玩了。”萧珪说道,“里面还有两个厨子伙夫看家做饭。我这里有钥匙。” 萧珪把钥匙递出去,严文胜倒是接了,却是说道:“先生,这里冷冷清清的,我们进去作甚?不如找个地方去寻点乐子,哪怕是到酒肆里面喝点温酒,听个小曲儿也好。” “少废话。”萧珪道,“我还有一点正事没有办完。去开门!” 严文胜只好上前打开了大门,驾着车走进了院子里。 稍后,萧珪来到了四楼。亲自动手煮了一瓮茶,不急不忙的一边饮茶一边看书。 严文胜被迫无奈,也只好安安份份的坐了下来,找了一本书来看。看了不到两页,他就钻进自己的房间里去呼呼大睡了。 到了中午,那些姑娘们仍旧没有回来。萧珪吃过了厨子送上来的午饭,睡了一会儿午觉。 没过多久,她就被楼下院子里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给吵醒。 出去逛街的影姝等人,回来了。 萧珪走到窗边朝楼下看了一眼,影姝和杨玉环都在,却不见了苏幻云。 影姝看到了严文胜的马车停在院子里,知道萧珪回来了,于是连忙到了四楼来,向萧珪汇报一件事情。 她说,她们一行人来到南市不久,苏少主就带着云岚和云霜姐妹离开了。临走时她私下告诉影姝,她们要去拜访河南府士曹参军杨玄璬,叫她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杨玉环。 萧珪问道:“这么说,杨玉环现在都还不知道了?” “是的,她不知道。”影姝说道。 萧珪点了点头,“苏幻云办事,还是妥贴。” 影姝朝后面的楼梯间看了一眼,小声道:“先生,我发现玉环的心思真是简单又率真。她仿佛没有把离家出走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今天就属她一个人最为活泼。她把一枚头钗典当换了钱,给我们所有人都买了一份新礼物。她还说,这是她来了洛阳以后,过得最开心的一天。” 萧珪问道:“那不会是,寿王送给她的头钗?” “这个不清楚。”影姝说道,“我只知道,她还给先生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说要当面送给你。” “又有礼物?”萧珪不禁笑了一笑,说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哪!” 影姝咯咯直笑,说道:“先生,要不要叫她上来?” “不用。你们就在楼下玩!”萧珪道,“我要等,苏幻云回来再说。” “是,先生。” 影姝施了一礼,下楼去了。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苏幻云等三人骑着马,从外面回来了。 萧珪从窗户边看到了她们的身影,看苏幻云负手于后大步而行的姿态,似乎……有点生气! 片刻后,苏幻云来到了四楼。 她叫云岚和云霜守在了三楼的楼梯口边,不许其他人靠近,自己独自一人上来了。 萧珪看这情况确实有点不对劲,连忙叫严文胜也都回避了。 整个四楼,只剩萧珪与苏幻云两个人。 苏幻云一声不吭的走进了萧珪的房间里,坐在床边,别过脸去生闷气。 萧珪走到她旁边,双手轻轻握住她的肩膀,柔声问道:“怎么了?谁如此大胆,敢惹我们重阳阁的孔雀女王如此生气?” “就是那个寿王!”苏幻云闷吁了一口气,恨得牙痒痒。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心想苏幻云的脾气一向极好,哪怕是来了重阳阁过起刀头舔血的生活,她也很少会动起真怒。 看来今天,寿王真是把她得罪得不轻了! “跟我说一说。”萧珪轻轻的拍抚她的后背,问道,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苏幻云显然是从萧珪的温柔爱抚当中得到了安慰,情绪不再那么激动和愤怒。片刻后她吁出一口浊气,把她今天的经历,一五一十的对萧珪说了。 原本到了南市之后,苏幻云先就买了一份颇为体面的礼物,然后就带着云氏姐妹前去拜访杨玄璬。她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接近与结识杨玄璬的机会。如果能够成功,就连杨玉瑶的居中引荐都可免了。 可是当苏幻云到了杨玄璬家里,情况却是大大的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因为杨玉环的失踪,杨家已经有些乱了。寿王甚至带着王府的亲兵赶到了这里,把杨家围得如同铁桶一般,正在严密的搜查。 苏幻云等人刚一出现,就被王府的亲兵给围住了,如同贼寇一般被他们反复审问。得知苏幻云等人的来意之后,那些亲兵更是大为惊讶,一边拔出了刀刃来将苏幻云等人严密看押,一边进了杨家去向寿王汇报。 片刻后,寿王摆出了一副提审犯人的姿态,在杨家的客厅里接见了苏幻云等三人。 苏幻云率先表明来意,说杨玉环离家出走,刚好在天津桥上遇到了萧先生。萧先生将她带回了重阳阁临时安置,然后派人前来通知杨家人。 事情,其实就是这么简单。这原本,也就是事实。 但寿王闻言之后却是冷笑不已,他说玉环黎明时突然失踪,杨家人和寿王府的人找遍了整个洛阳不见人影,偏就被萧珪在天津桥给遇到了,世上哪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还有,前两天影姝刚刚来找过杨玉环。随后,杨玉环就与与寿王闹了别扭。还与她三叔及家人大吵了一架,随后就突然失踪。如果不是影姝从中挑唆,世上哪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随后寿王大声厉斥,叫苏幻云老实交待,是否重阳阁预谋良久想要拐走杨玉环? 居心何在?! 目的何在?! 苏幻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番好意携礼而来,不被善待也就罢了,居然还会被寿王污做贼人! 她心里也清楚,对于不肯相信自己的人,再如何解释,也都是徒劳。 于是她就把杨玉环遇到萧珪,然后又和重阳阁的人一起去了南市逛街的事情,再次详细的复述了一遍。 然后她说道:寿王殿下,这就是事实。你再问一百遍,我也只能如此回答。 寿王认为苏幻云非但不老实,还态度倨傲不可理喻。他甚至下令叫他的亲兵将苏幻云拿下,将要动用私刑! 云岚和云霜,当场就拔出了剑来。她们真是被惹恼了。 只待苏幻云一声令下,寿王的小命今天就能交待在杨家府上! 不过,苏幻云毕竟是理智的。她制止了云氏姐妹,对寿王说,如果寿王殿下不肯相信我的话,可以状告有司,请动司法裁决。如此私设公堂草菅人命,恐非深孚众望的大唐亲王之所为。 最后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寿王,让他的愤怒有所止歇。杨玄璬也从旁规劝了良久,总算是让寿王李瑁逐渐的找回了理智。 最后他放了苏幻云等人,但却扔下了一句狠话:一个时辰之内,重阳阁要把杨玉环给我送到杨家来。 ——否则,后果自负! 苏幻云说完之后,重重的吁出一口闷气,说道:“萧郎,你说。那个寿王是不是太过份了?” 萧珪站起身来,左手剪背,右手摸着下巴上若有若无的胡茬儿,踱步,沉思,默不作声。 苏幻云心中暗暗惊愕。 因为她知道,萧珪生气了…… 他和常人不同。 当他真正生气的时候,他非但不会大喊大叫的咆哮瞪眼,反倒会异常的沉默。 尤其是,那个伸手摸下巴的动作…… 苏幻云记得,她曾经见到过一两次。 最近的一次,就是在萧珪思考,谢黑犲之事的时候…… 看到萧珪这副模样,苏幻云都有一点,不敢说话了。 片刻之后,萧珪说话了,声音平稳而正常。 他说道:“幻姬,立刻把杨玉环送归杨府。” “喏。”苏幻云起身,叉手应喏。 萧珪说道:“你就不要去了,让影姝过去。” “喏。” 萧珪顿了一顿,再道:“吩咐影姝,让她想尽一切办法,向杨家人和寿王殿下赔罪。就说一切都是重阳阁的错,请他们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重阳阁的无心之失。” 苏幻云愣了一愣,“萧郎,这……” “照办!”萧珪突然厉喝了一声。 “是……”苏幻云慌忙叉手而拜。 “下去!” 苏幻云慌忙走了。 萧珪走到窗边,双手重重的拍在窗棱之上,吐出一口浑浊的闷气。 “寿王……你小子,可别不知好歹!” 第442章 如兄如父 重阳阁的楼下,杨玉环正和影姝、茶花娘等人有说有笑,畅聊今日逛街的种种趣事。 苏幻云戴上了她的孔雀面具下了楼来,站在了杨玉环面前。 茶花娘们见到戴了面具的苏幻云,全都退后一步叉手而拜,宛如百鸟朝凤。 身边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让杨玉环感觉十分突兀。再又看到负手站在自己面前的苏幻云,她不禁有点紧张起来,小声问道:“苏少主,有事吗?” “杨姑娘。”苏幻云的声音十分平静,既不刻薄也不温暖,如同例行公事一般的说道:“苏某奉命,即刻送你回归杨府。” 杨玉环愕然的眨了眨眼睛,“苏少主,是奉萧先生的命吗?” 苏幻云只道:“杨姑娘,请!” “好,我知道了……”杨玉环低下了头,抿住嘴唇,表情似乎有些难过。 影姝看了心里有点不忍,上前来扶着杨玉环的胳膊,说道:“玉环,我送你出去。” “影姝。”苏幻云说道,“你跟我来。” 影姝微微一怔,应了一喏,跟着苏幻云走到了一旁。 苏幻云在她耳边小声的低语,把她今日的朝遇以及萧珪的吩咐,简明扼要的对她说了一遍。 影姝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我知道了,苏少主。” 苏幻云吁了一口气,在影姝的腰间轻轻的抚摩了一下,小声道:“难为你了,影姝。这原本,都是我惹下的祸。” “苏少主,这不能怪你。”影姝微笑道,“请少主回复先生,影姝一定不辱使命。” “一定多加小心。”苏幻云说道,“那个寿王,平常看来还算温良。但他心胸太过狭小,非常的自以为是。根本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并不十分懂事。你千万不要激怒于他,以免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影姝省得。”影姝微笑点头,说道:“少主放心!” 苏幻云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多言。 她重新走回到了杨玉环的身边,说道:“杨姑娘,重阳阁委派影姝送你回家。你可满意?” “我很满意,多谢苏少主。”杨玉环面带微笑,款款的矮下身去施了一礼万福,说道:“只不过临走之前,玉环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少主,能够恩准。” “何事?” 杨玉环说道:“我想见一下萧先生,和他当面说几句。不知,可不可以?” 苏幻云不禁皱了皱眉头。 尽管有面具的遮挡,别人看不到她的这个表情,但杨玉环分明感觉到了她的不悦。 于是杨玉环立刻低下头去,说道:“倘若不便,也就罢了。原本,玉环也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苏幻云不动声色,淡然道:“影姝,送杨姑娘回府。” “喏。” 影姝上前来,扶住杨玉环的胳膊,“玉环,我们走?” 杨玉环点了点头,对在场的苏幻云与茶花娘等人一一施礼拜别,然后拿起一个用绢布包起的小包袱,默默的走了。 在登上马车之前,杨玉环捧着那个绢布包裹停住了脚步,抬起头来,朝重阳阁的四楼仰望。 萧珪正站在窗边,看着楼下。 杨玉环抬头的一瞬间,他朝后面仰了一仰身子,确保自己不会被她看到。 杨玉环仰着头,凝望了许久。 洛阳的天空,有些阴沉。 斗拱飞檐的楼阁,直上云霄。 那个窗边,并没有出现,她希望看到的身影。 她有些失望的低下头来,微微皱眉抿起了嘴儿,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影姝当然知道,杨玉环是在看什么。 她劝道:“玉环,上车?倘若还有别的事情,我们回头再说。” 杨玉环点了点头,登上了重阳阁的马车。 苏幻云多少还是有一点不放心,派了茶花娘当中脾气最好的青虹与星彩二人骑马带剑,随行护送她们的马车一路回府。 萧珪站在窗边,静静的看着马车和两骑,开出了重阳阁的大院。 片刻后,苏幻云来到了他的身后,叉手拜道:“先生,杨玉环走了。我已按照先生的安排,吩咐给了影姝。” 萧珪回过身来,看到了戴着面具,一板一眼正对自己施礼的苏幻云。 不知为何,萧珪每逢见到苏幻云戴上这个面具,总觉得她非常的神秘,非常的妖娆,也非常的……惹火! 他走到苏幻云面前,面对面的看着她,微然一笑。 苏幻云刚刚还有点紧张的情绪,随着萧珪这一笑,俱都消散无踪了。 萧珪伸出双手握住她的腰肢,说道:“抱歉,我刚才有点失态了。你本就受了委曲,我不应该再对你咆哮呼喝。” “你完全没有失态。”苏幻云很真诚也很笃定的说道,“身为重阳阁的主人,你必须具备不容置疑的威严与雷厉风行的果断。否则,那才是真的失态。” 萧珪呵呵一笑,“这些,都是你义父教你的吗?” 苏幻云嘴角上扬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萧珪笑道:“那你义父有没有教过你,当你私下和萧珪相处的时候,该要如何说话?” “这个不用他教。”苏幻云伸出双臂抱住了萧珪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的呢喃道,“因为我自知道,你最喜欢听什么样的声音。” 萧珪被她逗得耳根一阵痒痒,心里也有一点七上八下了。 他说道:“莫非你打算在这重阳阁的四楼之上,当众表演一下,最动听的那种声音?” 苏幻云咯咯的娇笑,“只要你喜欢,我不介意。” 萧珪笑道:“为了不影响到阁主与少主的颜面与威信,我建议,我们还是换个地方?” “你说了算。”苏幻云紧紧的抱住了萧珪。 萧珪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变得火热。 萧珪轻轻的抚摩她的后背,“今晚,去我家。” 马上车,杨玉环一直捧着那个绢布包裹,愁眉不展,沉默不语。 影姝留意她手中那个包裹已有多时,忍不住问道:“玉环,你手上拿是什么?” 杨玉环说道:“这是我将要送给萧先生的新年礼物。” 影姝问道:“是什么好东西,我可以看看吗?” 杨玉环犹豫不决的眨了眨眼睛,说道:“倘若拆开了,就很难再安好如初的包起来了。” “哦,那就算了……”影姝笑了一笑,说道:“玉环,我可以替你,把礼物转交给先生。” 杨玉环皱起眉头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谢谢你,影姝。但是,我想要当面交给萧先生。唯有如此,方能表达出我的诚意。” 影姝大抵猜到了,她会这么说。 别人不太了解杨玉环,经过几次接触,影姝还是有点了解她的性子。别看这姑娘温婉单纯,她若固执起来,那也是九条牛也难以拉回。若非如此,她也就不会离家出走了。 寻思片刻之后,影姝试探的问道:“玉环,今日你在南市典当的那一枚簪子,不会是寿王殿下送给你的?” 杨玉环眨了眨眼睛寻思了片刻,说道:“应该是!他前前后后送了许多簪子,我也记不太清了。” 影姝愕然,瞠目。 杨玉环居然把寿王送给她的簪子给典当了,然后给萧先生买了新年礼物。假如这件事情让寿王知道了,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不行,绝对不能让杨玉环,把这件礼物捧到寿王面前去! “玉环,你听我说。”影姝苦口婆心的劝道,“你可以把这份礼物暂时交给我,由我代你保管。等你有时间出来玩,就来找我拿回礼物,再当面送给萧先生。你看,这样可以吗?” “何需如此麻烦?”杨玉环不以为然的说道,“我明天就来重阳阁,当面把礼物交给萧先生。” 影姝皱了皱眉,说道:“重阳阁今日就已歇业,萧先生明日不会再去重阳阁了,指不定就跑到哪里游玩去了。” 杨玉环眨了眨眼睛,“那你就告诉我,萧先生的住址,我自行寻了过去便是。他若不在家,我就等到他回家为止。” 影姝都有点无语了,心想她怎么这么倔强呢? 杨玉环笑了一笑,说道:“影姝,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别怕,我不会让别人知道这是送给萧先生的礼物。再说了,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萧先生一向对我颇为照顾,我回报他一件新年礼物,也是应该。如此正大光明,没有半点见不得人的地方。我为何要躲躲闪闪、藏藏掖掖,宛如做贼行窃一般?” 影姝愕然无语。她一向自我感觉,口才还算不错。但此刻,居然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进行辩驳。 “至于那一枚簪子……”杨玉环嘿嘿的一笑,“倘若有人问起,我就说,我不小心弄丢了。” 影姝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心想我该怎样说服,这个单纯又固执的姑娘呢? 杨玉环突然伸手拉了一拉影姝的衣袖,小声的说道:“影姝,萧先生有没有给过你,这样的一种感觉?” 影姝好奇的问道:“哪一种?” “就是……就是……”杨玉环若有所思的眨巴着眼睛,尽可能的想要把这种“感觉”描述得到位一些。 终于,她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汇—— “就是,如兄如父的感觉!” “如兄如父?”影姝微微一怔。 “对呀,我感觉萧先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杨玉环的眼中绽放出一抹兴奋的神彩,滔滔不绝的说道:“他很温和,也很细心,还很宽容。他会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任由我撒娇胡闹也不会生气。他不会时时处处的管着我,约束我,更加不会喝斥我。但是他会让我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然后让我自己做出明智的选择。但是他又给我一种,非常强大、非常伟岸的感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很放心,也很安全。仿佛天塌下来,也不用害怕。因为我知道,萧先生一定会保护我的!” “……”影姝愣愣的看着杨玉环,陷入了新一轮的无语之中。 杨玉环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她,“影姝,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没……没什么。”影姝有点不自然的笑了一笑,说道,“你说得没错,先生就是这样一个既强大又温暖的男子。和他在一起,确实感觉很好。” “我好羡慕你呀,影姝!”杨玉环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礼物,喃喃道,“你可以每天都和萧先生在一起。而我呢,马上就要回到那个只有虚伪、势利、冷漠和无情的地方了。” 影姝拉住杨玉环的手,一边示以安慰,一边认真的叮嘱道:“玉环,刚刚你说的这些话,可千万不能和你三叔和家人讲,对你三姐都不能说。尤其不能,去和寿王讲!” “哎呀,我才没那么笨呢!”杨玉环咯咯直笑,说道,“我只有对你才会讲。因为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嘛!” 影姝这才略略放心,面露微笑的点了点头,“对,我们是好朋友!” “喂,影姝!”杨玉环连忙道,“你也要答应我,不要把刚才的话,告诉萧先生哦?” 影姝认真的点头,“好,我保证不说!” 不久后,马车开到了杨府。 杨府内外,仍有寿王府的一批亲兵在严密看守。他们一个个的全副武装,阵势颇有一点吓人。 杨玉环下车之后看到这副阵势,连忙对影姝说道:“影姝,你回去,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 “无妨,我送你进去。”影姝面带微笑的说道。 杨玉环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影姝仍是不太放心,说道:“玉环,礼物先让我替你拿着?” “不用了。”杨玉环淡然道,“我们进去!” 影姝请了青虹与星彩在府外稍等,自己陪着杨玉环走进了杨府。 二女刚刚走进院门几步,迎面就见到了寿王李瑁。 他就站在大门之内,神情严肃并且带着一股怒意。杨玉环的三叔杨玄璬,正站在一旁陪着他。 见到杨玉环进来,杨玄璬连忙上前教训起来,“玉环,你也太不晓事了,竟然害得殿下在此苦等许久——还不速速上前,向殿下赔礼认错?” 杨玉环抬了一下眼睑瞟了一眼寿王李瑁,见他板着个脸,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凶恶模样。 杨玉环立刻转过了脸去,小声道,“我最多,只向三叔认错……我又未曾,开罪于寿王殿下。”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说?”杨玄璬有点急了。 寿王李瑁说道:“杨参军,罢了。玉环说得没错,她并未开罪于我,无需向我道歉认错。” 杨玄璬叹了一口气,连忙向寿王李瑁叉手施礼,“殿下宽宏大量,杨某实在愧疚。都怪我,教女无方……” 寿王李瑁根本没有认真去听杨玄璬的唠叨。他只顾,冷冷的盯着影姝。 看那情形,仿佛影姝,才是真正得罪了他的那一个人! 第443章 激怒 影姝牢牢的记着苏幻云的吩咐,也就是萧珪的命令——竭尽所能的向杨玄璬与寿王李瑁道歉认错,让他们息怒。 看到寿王李瑁这样一副充满敌意的神情,影姝知道,自己该要怎么做了。 她走到寿王李瑁的面前,双膝跪下,低头拜道:“殿下息怒。一切都是重阳阁的错。重阳阁上下肯求寿王殿下宽宏大量,原谅重阳阁的无心之失。” 听了道歉的寿王李瑁非但没有息怒,反而怒气更盛,喝道:“如此说来,你是承认了?” 影姝微微一怔,“请问殿下,重阳阁应该承认什么?” “你这奴婢,还敢狡辩?!”寿王李瑁怒喝道,“老实交待,是不是萧珪教唆于你,让你在玉环面前屡进谗言,挑拨她与本王之间的关系?” 影姝错愕不已,忙道:“殿下明鉴,绝无此事!” 寿王李瑁冷笑了一声,“那本王可就觉得奇怪了。为何一直以来,我与玉环都能相处得好好的。你只来了一趟,与她关在房中密语片刻,她当天就与我吵架翻脸?次日便就离家出走了?” “这!……”影姝瞪大了眼睛,真是百口莫辩! “贱婢!”寿王李瑁怒骂了一声,指着影姝的脑门,“事实俱在,你还有何狡辩?!” 影姝低下了头抿起嘴唇,叉手而拜,说道:“奴婢无话可说。还请殿下息怒,莫要迁怒于玉环。一切都是奴婢的错,与玉环无关,亦与他人无关。” 杨玉环当即惊道:“影姝,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你为何要承认?” 杨玄璬急忙拉住杨玉环,伸手去捂她的嘴。 杨玉环一向温顺乖巧,从不忤逆她的叔父。可是现在她顾不得许多了,奋力想要挣脱开来。 两人拉扯之间,“呲啦”一声,杨玉环的衣袖都被撕破了。一直被她捧在手上的那个礼盒也滚落到了地上。 杨玉环总算是挣脱开来,都顾不上那个盒子了,连忙跑到影姝身边想要拉她起来。影姝摇摇头,仍是跪着不肯起。 寿王李瑁一眼就盯上了那个盒子,“那是什么东西?” 他身后的侍从连忙上前将它捡了过来,交给了他的主人。 影姝和杨玉环看到那个盒子落在了寿王李瑁的手上,都不约而同的面露一丝惊惧之色。 寿王李瑁见她二人如此表情,心中越发怀疑。他举着那个盒子,冷冷的盯着影姝和杨玉环,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影姝连忙抢先答道:“这是玉环今日在南市,给她堂兄买的新年礼物。” “堂兄?”寿王李瑁冷笑了一声,“杨参军,你好像是有两个儿子?” 杨玄璬已然流出了满头的冷汗,哆哆嗦嗦的叉手拜道:“回、回殿下,正、正是……” “两个堂兄,为何只买了一份新年礼物?”寿王李瑁沉声喝问道。 影姝努力的保持着平静,说道:“原本玉环是要买下两份的,可是店家缺货。另有一份,须得两三日之后方能到货……” “果然是伶牙利嘴!”寿王李瑁冷笑了一声,看向杨玉环,说道:“玉环,我不要听这个贱婢胡说八道。你来告诉我,这是什么?” 杨玉环咬了咬牙,她仍在强迫自己加以忍耐。 她对寿王李瑁施了一礼,说道:“殿下,影姝说的是真的。” “那我可以,将它拆开看一下吗?”寿王李瑁问道。 杨玉环皱了皱眉,“这是我送给他人的礼物。殿下为何要看?” 寿王李瑁咧嘴一笑,“如此说来,便是不能看了?” 杨玉环的心里早已憋屈多时,这时仿佛是有点忍受不住了。她说道:“殿下是皇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又何必来问我一介平民女子?” 杨玄璬吓得目瞪口呆,急忙斥骂道:“玉、玉环!你你……你大胆!还不快快跪下,向寿王殿下赔礼认罪?” 杨玉环满胸愤懑的跪了下去,扭过头,生硬的说道:“小女子冒犯殿下,罪该万死!” 寿王李瑁也是被气了个够呛,他强忍着没有发作,将手中的包裹往旁边一递,“拆开!” 寿王的侍从连忙接过那个包裹,拿出匕首就要拆解。 杨玉环惊叫起来,“不许拆!” 侍从的手上一停。 “拆!”寿王李瑁厉喝了一声。 侍从连忙挥使匕首,将那个包裹的封皮切得乱七八糟落了满地的碎屑。 杨玉环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 渐渐的,她眼中的神色,已然从惊讶和愠恼,变成了彻底的愤怒! “殿下。”侍从将盒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双手捧到寿王李瑁的面前。 是一顶做工精良的,玉质芙蓉玄冠。 影姝最初也不知道,杨玉环给萧先生准备了一份什么样的新年礼物。此时见到这个芙蓉玄冠,她当即傻眼,一颗心直往下沉…… “芙蓉玄冠。竟然还是玉质的!”寿王李瑁拿着那顶发冠,冷气森森的说道:“如果本王没有记错的话,只有身份颇高的道士,才配得上使用这一类发冠。杨参军,令郎几时拜了名师入了道门,为何本王竟然一无所知呢?” 杨玄璬已是面如灰土,仓仓皇皇的跪了下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寿王李瑁单手托着那个芙蓉玄冠,弯下腰来将它送到杨玉环的面前,脸上带着笑容,问道:“玉环,告诉我。这是送给谁的?” 杨玉环扭过头去,看着以额贴地、瑟瑟发抖的三叔杨玄璬,冷冷道:“殿下,一定要问得如此清楚吗?” “你可以不说。”寿王李瑁站直了身体,说道:“但我,自然有办法打听得到。” 话刚落音,寿王李瑁冷不丁的一个大耳光甩到了影姝的脸上。 影姝猝不及防的惨叫了一声,下意识的伸出双臂护住头面。 “贱婢,竟敢当众欺辱本王!”寿王李瑁气急败坏, “你还敢反抗?!” 他右手抡起那个芙蓉玄冠,猛然朝影姝的头上砸来。 “砰”的一声,玉质的芙蓉玄冠在影姝的头上砸了个粉碎,四下散落。 影姝的头上、手上顿时血迹弥漫,她惨叫着扑倒在了地上。 寿王李瑁就像是一头被彻底激怒了的野兽,又抬起一脚朝影姝踩去。 跪在近旁的杨玉环飞身扑到影姝身上。 寿王李瑁那一脚,重重的踩在了杨玉环的后背上。 这一脚,势大力沉。 近旁的人,都像是听到了一记沉闷的打鼓声响。 杨玉环惨叫了一声,死死的抱着影姝不肯松手。两名女子,蜷缩在地上,抱成了一团。 寿王李瑁顿时懵了,手忙脚乱的弯下身来拉扯杨玉环,“玉环、玉环!你、你还好?你没事?” 杨玉环突然挥臂打开了寿王李瑁的手,仰起头来,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叫,“走开——!!!” 寿王李瑁,竟然下意识的连退了两步,愣住了。 他看到,一向温柔似水的杨玉环,流着眼泪,像一头愤怒的母狮那样,发出了致命的咆哮! “你走!”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寿王李瑁双眼通红的愕然呆立,浑身直发抖。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杨玉环从地上爬了起来,手上脸上身上全是血迹。 她愤怒之极的朝寿王李瑁走了过来。 寿王的仆从立刻拔刀,拦在了杨玉环的面前。 寿王李瑁大惊大怒,一脚将他的仆从踢了来开,大步上前双手抱住杨玉环的肩膀,急道:“玉环,你听我解释。这是误会,这绝对是一个误会!我、我宁死也不会伤害你!绝对不会!我可以对天发誓!” “说什么都没有用了。”空前愤怒的杨玉环,用毫无温度的眼神看着寿王李瑁,异常平静的说道:“寿王殿下,你听着。我宁愿孤独终老,我宁愿身首异处不得好死,我宁愿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轮回。我也——绝、对、不、会、嫁、给、你!” 最后这一句话,杨玉环是说得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那一个个字眼,就如同镔铁铸成的钉子,硬梆梆的砸进了寿王李瑁的心里。 寿王李瑁睁大了他那一双充血泛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杨玉环。 “最好是,你现在就杀了我。”杨玉环毫不示弱的看着寿王李瑁,十分坚决的说道,“否则,你可能会后悔!” “玉环,你!……”寿王李瑁已然气结,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的誓言,苍天可鉴!”杨玉环举起一只手来对着上天,“寿王殿下要么马上离开这里。要么立刻杀了我。除此之外,我不会再和殿下多说一句话了。” 说罢,杨玉环奋力推开了寿王李瑁握在她肩膀上的双手,跑回到影姝身边将她从地上扶起。见她头上、手上、身上全是血,杨玉环又抽抽噎噎的大哭了起来。 影姝反倒是劝她,“玉环,一点小伤不碍事的。不要哭,我没事……” 杨玄璬早就已经被吓傻了,此时跪在地上,丝毫不敢乱动。 寿王李瑁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茫然无措,喃喃自语道:“事情,怎会变成这样……怎会是这样……” 他的一名侍从走到他身边,小声道:“殿下,今夜事发突然,目前已成尴尬之局,不宜久留。不如殿下暂且离开,改日再作计较。” 寿王李瑁心乱如麻。一听这话,好像正中下怀。 他闷吁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大步就朝院门走去。 他的侍从卫兵人等,也都跟着他一同离去。 杨家的院子里,顿时变得冷清起来。 杨家的仆人,连忙把杨玄璬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已经衣衫湿透、全身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杨玉环也把影姝从地上扶了起来,说道:“三叔,我先送我朋友去往医馆疗伤。” “你给我站住!”杨玄璬跳脚大喊,声音都变了。 影姝忙道:“玉环,我只是一些皮外小伤,自己就能治好,不碍事的。你不用跟我一起去了。” “不行,我必须送你去疗伤。”杨玉环说得斩钉截铁,然后又回头对杨玄璬说道:“三叔,等我带她治完了伤,自然就会回府,再也不会逃走。到时,三叔要打要骂还是要杀……玉环悉听尊便!” 说罢,杨玉环就扶着影姝,缓慢但是坚决的,朝府门走去。 杨玄璬张圆了嘴巴,怔怔的看着杨玉环慢慢离去,愣是一句话也没能再说出口来。 青虹与星彩严守命令,在杨府外等着没有擅自闯入。眼见影姝负伤而出,她们既惊讶也恼怒,连忙追问是谁干的? 影姝说道:“是我不小心摔伤的,你们不要多问,更不要宣扬此事。尤其不能,让萧先生与苏少主知晓。” “抱歉,影姝姑娘,这个我们不能答应你。”星彩说道,“无论发生了任何事情,我们都必须如实的向萧先生与苏少主禀报。” 影姝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那就让我去说,好吗?” 星彩与青虹都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杨玉环连忙道:“影姝,离此不远就有一个医馆,我先带你过去止血疗伤?” 影姝点了点头。杨玉环扶着她一同上了马车,朝医馆而去。 此时,萧珪与苏幻云已经吃过了聂食娘做的一顿丰盛晚餐,正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天气稍有一点寒冷,苏幻云抱着萧珪的一条胳膊紧紧的贴在他身上,笑容甜美而满足。 萧珪也是面带笑容。 但苏幻云知道,他的心思并未留在此间。就如同自己一样,他肯定也在寻思杨玉环的事情。 “萧郎。”苏幻云说道,“这么晚了,影姝怎么还没有回来?” “她会回来的。”萧珪说道。 苏幻云皱了皱眉,说道:“今日我见那寿王,与往日大不相同。他就像是一个被人抢了心爱的玩具,急火攻心乱发脾气的无知幼童。这种人,做什么事情都不讲道理。我真有点担心,影姝此一去,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寿王貌似温良,实则偏执。倘若是泛泛之交、平常之时,他会表现得温和大度甚至虚怀若谷。但他年轻气盛,一切以自我为中心,掌控他人的欲望极强。他绝对不会容许任何人忤逆他,欺骗他,或者是背叛他。否则,他什么事情干得出来。” “听你如此一说,我便想起一事。”苏幻云说道:“上次他来找你索要巩县人犯秃驴,许你亲王友一职,你拒绝了。他会不会,因此就记恨于你了?” 萧珪摇了摇头,“我没有正面拒绝。只是略施小技,让秃驴变成了一具尸体。” 苏幻云微微一怔,“以今时今日寿王的表现来看,他肯定是已经识破了你的伎俩,因此对你极为不满!” “我根本就没打算,能够一直瞒着他。这是一个稍有头脑的人,就能一眼看穿并心领神会的小小游戏。”萧珪说道,“我只是在用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来表达我的拒绝之意。我已经给足了他面子。” “如你所言,寿王是一个非常偏执的人。他肯定不这么想。”苏幻云说道,“他会认为你是在故意的欺骗于他,戏耍于他。他一定会记恨于你,并且十分的愤怒!”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微微仰头看向头顶的如墨夜色,淡然道:“那他就千万不要胡作非为,再将我也,激怒了。” 第444章 代价 夜色愈深,北风凛凛,天气越发有些寒冷了。 影姝仍然没有回来。 苏幻云已经陪着萧珪在院子里走了好几圈。萧珪的身上越走越暖,她却冷得有些瑟瑟发抖。 “幻姬,你先去房间里歇着!”萧珪说道,“叫团儿用生姜煮一盆热水来,给你烫一烫脚。” 苏幻云紧紧贴在萧珪身上,说话都有一些声音发抖,“这么晚了,影姝怎么还不回来?还是让我,陪你一起等?” “不用。”萧珪握了握她的手,不容置疑的说道:“快去,手都冰凉了。” “你的手一直露在外面让风吹着,却也如此暖和。”苏幻云有点好奇的问道,“莫非,你就不怕冷的么?” 这一问萧珪自己也觉得有点奇怪,现在的气温应该已经在零度以下了,脚下的一些枯草正在结出冰渣。 可是,自己居然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冷! “你一直都不怕冷么?”苏幻云又问道。 这倒是提醒了萧珪,记得年初下雪的那一阵子,自己也是比较怕冷的。给轩辕里的那些学生上课的时候,每天都要烧起一个旺旺的火炉才会觉得舒服。 想了一想,萧珪大概找到了原因。 他说道:“我现在,的确不像以前那么怕冷了。这或许,和张果老教我修炼的那个《气诀》有关。” “气诀这么有用?”苏幻云惊奇道,“那你可以教我吗?我太怕冷了!” 萧珪笑了笑,“气诀只能男子修炼。你还是赶紧回房,叫团儿煮了姜汤来给你烫脚比较实在。” “好,那我去了。”苏幻云打了个哆嗦,“实在是太冷了!” 萧珪在她的腰间轻轻的拍了拍,微笑道:“去,我稍候便来。” 苏幻云点了点头,挪了一步转过身来面对萧珪,稍稍的踮了一下脚尖,给了他一个温柔又媚惑的亲吻,小声道:“我等你哟!” 萧珪微笑点头,“好。” 苏幻云拉紧了衣服缩着身子,朝萧珪的房间小跑而去。 家里刚来的两个丫鬟团儿与彩蝶,一直在萧珪的房外候着。今天家里第一次出现了“女主人”的身影,她们争着抢着前来伺候,想在苏幻云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萧珪仰头看了看天空,宛如墨斗不见一丝星光。看情形,今夜还有可能会要下雨,甚至下雪。 “影姝,怎的还不回来?” 严文胜一直很识趣的躲着没有现身。直到苏幻云回了房间一刻钟之后,他才来到萧珪的身边。一直不吭的,陪他散步。 “你为何还不睡?”萧珪问道。 严文胜答道:“臭丫头还没回来。” 萧珪说道: “你不是最讨厌她的么?” “是很讨厌。”严文胜说道,“但一天不见,又总觉得身边少了一点什么。心里不安生。” 萧珪笑了一笑,“如果哪天你不见了,我和影姝可不会惦记。” “这我知道。”严文胜呵呵直笑,“你们肯定以为,我去逛窑子了!” 两人一边聊着闲话,一边在院子里随意的走动散步。 片刻过后,一墙之隔的另一栋院子里,一条潜伏多时的人影,从屋顶悄无声息的滑落到地面,翻过一人来高的夯土墙,沿着墙根猫着腰疾速前行。 突然间,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落在了他的近旁。 “慢慢的站起来,最好不要乱动。”一个男子的声音,在他身后说道,“爷的弓箭最喜猎杀,乱动的活物,尤其是在夜里!” 黑影很听话的站直了身子,但是并不惊慌。 “严文胜,别吓唬人了。我看得很清楚,你并没有随身携带弓箭。” 女子的声音。 严文胜微微一惊,“何人?” 那女子朝前走了几步,上前单膝一跪叉手相拜,“星彩拜见先生。多有冒犯,实非得已。属下肯请先生恕罪……” 萧珪道:“起来说话。” 严文胜走了过来,惊讶的问道:“星彩,少主不是派你去护送影姝与杨玉环吗?你怎的跑到了这里来,还盯着先生?这究竟怎么回事?” 星彩站起身来,面带愧色的说道:“先生,正是影姝姑娘,叫我前来观察先生动向的。” 萧珪皱了皱眉,“为什么?” “因为……”星彩犹豫了一下,说道:“因为影姝姑娘,想在先生就寝之后,再回来。” 萧珪的声音略微一沉,“发生了什么事情?” 星彩不敢隐瞒,只好把杨府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的向萧珪做了一番汇报。 严文胜当即破口大骂,“小兔崽子,混帐王八蛋!岂有此理!……先生,请给我一个命令!我立刻……” “滚回你的房间!”萧珪一声厉斥,喝断了严文胜的骂咧。 严文胜硬生生的咽回了嘴边的话和满肚子火气,叉手一拜,“喏!” 他翻墙过院墙,跑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把房门摔得砰然作响。 星彩又重新跪在了萧珪面前,“属下办事不力,致使影姝负伤。有请先生重罚!” “赏罚之事,待我查明真相之后,另当别论。”萧珪平声静气的说道,“你先起来。我还有事问你。” “喏。” 星彩站起了身来。 萧珪问道:“影姝现在何处?” “就在前方不远处的里坊小道里,青虹正在身边陪她。”星彩道,“影姝担心被先生发现伤势,不敢太早回府,已在那边等了快有一个时辰。” 萧珪说道:“你去告诉她,我已歇息。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讲。” “喏!” “去!” 片刻后,萧珪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苏幻云已经烫过了脚,披着一件厚裘,抱着灌满了热水的铜炉坐在床上,正与团儿聊天。 看到萧珪回来,团儿连忙起身告辞离去。 萧珪走过来,坐到床边,对苏幻云说道:“你先睡。我还有些小事,需得处理一下。” 苏幻云皱了皱眉,“是不是影姝出事了?” “没事。”萧珪微然一笑, “你先睡,我办完事情立刻就来。” 苏幻云轻吁了一口气,面带微笑的点头,“好。” 萧珪伸手揭去了她身上的厚裘,扶着她躺好给她掖了掖被子,再将厚裘盖在了她的身上。 然后,他在苏幻云的额头上亲吻了一口,“安心睡,我很会就回来。” 苏幻云微笑点头。 萧珪吹灭了桌上的油灯,拉上房门走了出去。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之后,一道人影翻过了院墙,从里面打开了大门。 一辆马车,慢慢的,轻轻的开进了院子里。 随后三个身影凑成一团,蹑手蹑脚的走进了影姝的房间里。 火熠子点燃油灯的一瞬间,影姝吓得惊叫了一声,“呀!” 萧珪,就坐在影姝的床边。 星彩和青虹也吓了一跳。因为她们竟然也都没有发觉,萧珪就在房间里。 她二人慌忙下拜,却不知说什么好。 影姝惊慌了片刻,也连忙跪了下来,低着头不敢吭声。 萧珪走到她三人面前,说道:“星彩,青虹,出门右拐走十步,那里有空房,你们今晚就住那里。现在就去。” “喏!” 二女起身便走,把门关上了。 萧珪说话的时候,影姝悄悄的,慢慢的把一个斗蓬扯起来,罩在了自己的头上。 待星彩与青虹走后,萧珪蹲下身来,伸手去揭那个抖蓬。 影姝的手在下面用力的拉着,不让萧珪揭开。 萧珪没有发力去扯,试了两下未能揭开便就松了手,然后双手握住影姝的肩膀要扶她起来。 影姝硬挺着身子,倔强的摇头,屈着腿不肯站起。 萧珪试了一下,也放弃了。 他走到了影姝的床边坐下,平静的说道:“影姝,上床睡觉。” 影姝跪着没动。 “这是命令。”萧珪说道,“你若不听,我就不要你了,把你卖掉。” 影姝犹豫了一下,慢慢的站起了身来,走到了床边。一双眼睛藏在斗蓬里,怯怯的看着萧珪。 萧珪拍了拍床板,“坐下。” 影姝只好坐了下去。 “让我看看,伤到哪里了?”萧珪说道。 影姝一个翻身就躺到了床上去,立刻朝内打了个滚,扯住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说道:“我要睡觉了,先生快请离去,男女授受不亲!” 萧珪不动声色,淡然道:“你全身上下每一根发丝儿,都是属于我的。还跟我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先生,我求求你了,你快走!”影姝用被子蒙住了脑袋,苦苦的哀求。 萧珪说道:“躲过今夜,又能怎样?你还能躲我一辈子吗?” 影姝沉默了片刻,说道:“先生至少也该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梳一个新的发髻,再化一个新妆……” 萧珪皱了皱眉,“我就要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不要!”影姝突然大叫起来,“我不要被先生,看到我最丑陋、最狼狈的样子!”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一夜我在高力士府上醉酒归来,大约也就是,我最丑陋、最狼狈的时候了。” 影姝立刻就想起了这回事。那一夜,她和严文胜轮留照顾大醉的萧先生。清晨之时,她还抱着先生的双腿睡着了。 “先生,你会嫌弃我的……”影姝躲在被子里,小声说道。 萧珪说道:“其实,你是在担心我看到你的伤势之后,加深我对寿王的恨意。对么?” 影姝突然就沉默了。 萧珪轻轻的拍了拍被子,“我已明白你的心思,不必躲藏了。出来,让我看看。” 影姝犹豫了片刻,乖乖的从被子里面钻了出来。 但她仍用斗蓬遮着脸,双手紧紧的捂着。 萧珪握住她的左手,将它拿到了自己面前。 影姝的左手,在轻微的发抖。 萧珪看到,她的手背上有一条长约三寸的血痕,刚刚被缝了针,止了血。另外还有几条细小一些的伤口,也已经治过了伤。 “哪处的医郎?”萧珪皱眉,“这缝针的手艺,真是烂透了!” 影姝小声的说道:“坊间的一处小医馆……” “你过来一点。”萧珪轻轻的拉了她一下。 影姝稍稍的朝前挪动了一些。 萧珪索性掀开了被子,伸手揽住影姝的腰,将她抱到了自己的身边来。 影姝的身子绷得紧紧的,仍是低着头,不肯放下她的斗蓬。 萧珪已经闻到了,她头上散发出来的浓烈药味,还有一丝血腥的味道。 “让我看一下,乖。”萧珪在她耳边,温柔的说道。 影姝倔强的摇头,“先生,求求你,不要……” “听话。” 萧珪用他的右臂揽住了影姝的肩膀将她抱住,右手轻轻的,去揭她的斗蓬。 影姝没有再抗拒。 但是,她抽泣了起来。 萧珪终于看到,她的头上有一条比左手更长也更深的伤口,从头部的左侧一直快要延伸到了眉尖的位置。 为了止血治伤,这一片头发已经被剪去了。 她的头皮上留下了一条长约四寸,如同蜈蚣的丑陋针脚痕迹。 影姝没有哭出声。但是她的眼泪,正在叭嗒叭嗒的,一颗颗砸到被褥上面。 萧珪看过伤势之后,又轻轻的将斗蓬给她拉了回去。他用抱着影姝的右手,轻轻在她肩头拍了一拍,说道:“影姝,别人送给我们这么好的礼物。我们,该要如何回报呢?” “先生,千万不要!”影姝惊慌的抬起头来,泪流满面的看着萧珪,急切说道:“我只是一个奴婢,死不足惜。先生千万不要为了这点小事与他为敌,坏了大事!” “不。”萧珪面带微笑的轻轻摇头,“ 他打的,是我。” 影姝愕然一怔,眼泪仍从她的眼眶里不停的涌出。 萧珪侧了一下身子,伸出双手捂住她的脸,用姆指轻轻抹去她的眼泪,说道:“不要哭。哪怕你变成了一个秃瓢,你也仍是萧先生最心爱的小奴婢。” 影姝噗哧一下又笑了。 “好,笑了就好。”萧珪也笑了笑,说道:“明天我会给你请来洛阳最好的医郎,给你治伤,帮你调养。一定让你恢复如初不留疤痕,头发也会重新长起来。” 影姝连连点头,豆大的泪花儿又滚落了下来。 “都说了,不要哭。”萧珪捧起她的脸,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口,“听话。” “是,奴婢听话……”影姝连连点头,却是哭得更加厉害了。 萧珪轻叹了一声,将她抱进了怀里。 影姝紧紧的抱住萧珪,呜呜痛哭起来。 “影姝,委曲你了。” “他真正想打的人,是我。” “你是在替我受殃。” 影姝在萧珪怀里连连摇头。她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萧珪抱得更紧,也哭得更加放肆与彻底。 萧珪轻拍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语道—— “凡是伤害我们的人,都将付出代价。” “无论,他是谁!” 第445章 凌寒独立 影姝抱着萧珪痛快淋漓的哭了一场,心情释然了不少,但也仍有一事耿耿于怀,她对萧珪说道:“先生,我是不是越来越没用了?” “何出此言?”萧珪问道。 影姝撇着嘴说道:“我最近的差事,全都办得非常不好。” 萧珪想了一想,她指的可能是上次她私下前去求助咸宜公主,还有眼前之事。 “我发现了一个问题。”萧珪笑着,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你这两次没能办好的差事,都是因为遇到了寿王。” “是的,我也发现了!”影姝哭丧着脸,郁闷的说道,“可能是我与他的八字不和。只要遇到他,我就得倒霉!” 萧珪拍抚她的后背,笑呵呵的说道:“那以后,你就躲着她。再有类似的差事,我也不派你去了。” “那不行。”影姝倔强的说道,“该我做的事情,先生还是得要派我去。” 萧珪微笑点头,“好,那你就赶紧养好伤。” “嗯……”影姝面露微笑轻轻的点头。 萧珪看她模样虽然狼狈,但心情应该是没有大碍了。于是道:“你躺下来,好好的睡一觉。明天不用早起,就在房间里等着医郎过来给你治伤。我会叫彩蝶过来伺候你。” 影姝撅了撅嘴儿,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先生,你不能对一个奴婢太好。那会把她惯坏的!” “不会的。”萧珪笑道,“她若调皮,我就打她的屁股,还揉乱她的头发。” 影姝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受伤的头部,撇着嘴说道:“以后,我都不知道该梳一个怎样的发髻,才能遮掩这个难看的伤口。” “别担心,伤口并不太深,它会恢复的。”萧珪拍了拍她的后背,“来,现在把衣服脱了,躺下睡觉。” 影姝的脸上红了一红,嘿嘿的笑道:“先生,你不会打算帮我宽衣,再伺候我睡觉?” 萧珪知道,影姝这是有点难为情了。 他笑道:“想得美,你这个小奴婢。我走了,你乖乖睡觉。” “嗯!”影姝笑吟吟的点头,“先生也请早点安歇。” 萧珪微笑点头,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 听到那一声门响时,影姝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像是瘫了下来。 呆愣了半晌之后,影姝从床上爬了起来,拿起油灯走到铜镜边,照着镜子看了看自己额头上的那一条狰狞疤痕,忍不住又流起了眼泪。 “笃、笃”,门突然被敲响了。 “我睡了,马上就睡!”影姝慌忙爬回床上脱去衣服,扯过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喊道:“我真的睡了!先生晚安!” 门外响起一个声音,“着急什么呀,让你严大叔看看你!” 影姝顿时哭笑不得,“看你个头,赶紧回去睡觉!” “对,我就是要看你的头。”严文胜说道,“我可以进来吗?” “不可以!我都脱光光了!” “那我更要进来了!” “你敢进来我就杀了你!我、我叫红绸杀了你!” “看来是没事了。”严文胜在门外笑了笑,“早点睡,丫头。明天我再来看你。” 影姝脸上露出了一抹温暖的笑容,轻轻的“噢”了一声。 片刻后,严文胜走到了后院,来到了萧珪的身边,叉手而拜,“先生。” 萧珪说道:“明天清晨你驾重阳阁的马车,去往城北叫开北市的坊门,找到三壶医馆。就说,我们元宝商会要收购他的医馆。” “是。”严文胜应了喏,又好奇的问道,“先生,那处医馆有何特别之处吗?” 萧珪说道:“曾经我重伤昏迷的时候,圣人派了两名御医前来医治于我。其中一位,名叫钟正梅。前不久,他刚刚秩仕离开了皇宫,被三壶医馆高薪聘请而去。此人医术清湛并且胸怀仁心,一直想要着写医术、广收门徒,救治更多的病人。你跟他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会满足他的一切需求。” 严文胜说道:“先生,那我们出更高的价码,直接把钟正梅买过来不就行了么?” “那会让他觉得,他是卖身于商会,只为钱而办事。这会违备了他悬壶济世、名传千古的鸿愿。”萧珪说道:“收购三壶医馆之后,我可以给他足够的钱,让他尽情的购买药材、着书立传、广收学生、救治更多的病人。就算他免收一些穷人的诊金药费,我非但不会介意,还会鼓励他这么做。” “商会出钱助他完成毕生志愿,博得一世清名。想必钟正梅一定会乐意。”严文胜说道,“但是,倘若三壶医馆不愿接受商会的收购,又当如何?” 萧珪淡然一笑,“他们九成不会答应。因为,那是人家祖传了好几代人的一个医馆,远近颇有名气。” “呃?”严文胜一愣,“那先生为何还要叫我过去?” 萧珪说道:“三壶医馆不答应,我们就以钟正梅为核心建立一个,比三壶医馆大上好几倍的新医馆。商会可以给他提供一切支持,并且毫不干涉他的内务,并允许他传之于子孙后代。” “妙哉!”严文胜顿时笑了,“这样一来,钟正梅必然会离开三壶医馆,欣然加入商会麾下。先生,你挖人墙角的手段,简直太狡诈了!” “会不会说话?”萧珪斜睨了他一眼,“这叫商业竞争。” “对。”严文胜点头而笑,“有钱人挖墙角,就叫商业竞争。” “说了半天,你懂我的意思没有?”萧珪说道,“我是叫你,明天一大早就把钟正梅请来,给影姝治伤。” 严文胜一愣,“先生,那我就直接请人,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劲,绕这么大的一个弯子?” “钟正梅从不出诊,就连皇亲国戚也请不动他,只能去往三壶医馆找他看病。”萧珪说道,“影姝现在,不乐意出门。我要你把钟正梅请来,一直陪着影姝,直到她完全康复。跟他说,这就是我唯一的条件。如果他能让影姝康复如初,他就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严文胜突然感觉,自己的内心,被某种东西给震撼到了。 他单膝下跪,叉手一拜,“喏!”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起来!” 严文胜站起了身来,问道:“先生,寿王的事情如何处置?” 萧珪微微皱眉,“在我想好之前,不做任何处置。” “其实,只需要先生点一下头,严某就能轻松要了他的命。”严文胜说道,“严某能够保证,不被任何人发现。” 萧珪笑了一笑,“如果是杨洄,可能会点下这个头。” 严文胜微微一怔,尴尬的摸起了下巴,说不出话来。 萧珪说道:“杀人,易如反掌。难点,在于如何善后。寿王一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知道吗?” 严文胜叉手而拜,“属下愚昧,愿受先生点拨。” 萧珪说道:“寿王是圣人与武惠妃最心爱的儿子,还是目前东宫皇储,最有力的竞争者。他被杀了,但凡值得怀疑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告诉我,皇帝杀人,还需要确凿的证据吗?” “不需要……”严文胜轻叹了一声,“属下虑事不周莽撞冲动,还请先生恕罪。” “你没有罪,你做得很好。”萧珪转过身来,对他微然一笑,“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在乎影姝。” 严文胜有点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按说,我心里只有红绸。但是看到影姝这个臭丫头被人欺负,我真的非常愤怒。那种感觉就像当年,我看到我的胞弟文通,被人欺负了一样。” 萧珪说道:“那是,对亲人的感觉。” “对。”严文胜微笑点头,“亲人!” 清晨,下了一场雪。 宛如鹅毛的雪花,扬扬洒洒如同千古兴亡事,铺满了洛阳古都整座城池。 上阳宫芬芳殿的龙尾道上,一名宦官打着一把大伞,走在身披狐裘大氅的寿王李瑁身边,陪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向殿门。 因为下雪,洛水防洪大堤的工程,暂告停歇。 今日没有工地的噪音传来,四下里只有北风的呼啸之声。 寿王李瑁感觉自己的心情,比这漫天飞舞的雪花还要更加纷乱。 走到殿门时,袁思艺从殿内迎了出来,笑吟吟的叉手拜道:“殿下来了?奴婢奉娘娘之命,前来迎请殿下。” “我认得路,何需劳驾袁公公,亲自前来迎请。”寿王李瑁不冷不热的说道,“可知,娘娘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袁思艺小心翼翼的说道:“回殿下,奴婢不知。娘娘只是吩咐奴婢,迎请殿下去往后花园相见。” 寿王李瑁皱了皱眉,“大雪天的日子,去后花园作甚?” “奴婢不知。”袁思艺道,“殿下,请?” 寿王李瑁吁了一口气,“走。” 片刻后,寿王李瑁在积雪深厚的后花园凉亭边,拜见了他的母亲武惠妃。 武惠妃坐在凉亭里,静静的看着身上披了一层雪花的李瑁,说道:“寿王,知道本宫为何将你,唤到此处么?” 听到武惠妃的语气颇为正式与严肃,寿王李瑁也不敢轻佻,小心的回道:“孩儿不知,还请娘娘赐教。” “跟我来。”武惠妃站起身,朝花圃间走去。 寿王李瑁跟了上去。 母子二人迎着雪花,走进一片被积雪覆盖的衰败花草之间,停在了一株傲然盛开的梅花面前。 武惠妃指着梅花问道:“这是什么?” 寿王李瑁眨了眨眼睛,“回娘娘,这是冬梅。” 武惠妃说道:“古往今来,以梅为题的诗歌数不胜数。你能给本宫,背颂一首吗?” 寿王李瑁稍作寻思,便就吟道:“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停!”武惠妃皱了皱眉面露一丝不悦,说道:“告诉我,这是一首什么样的诗歌?” 寿王李瑁说道:“此诗出自《诗经?国风?召南》,题为《摽有梅》。” 武惠妃冷笑了一声,“这是一首,女子感叹时光无情、红颜易老,急于求偶的古老情诗,对吗?” “回娘娘,正是……”寿王李瑁叉手拜了一礼,答道。 武惠妃拧眉看着寿王李瑁,说道:“男欢女爱在你心中摆在首位,对吗?” 寿王李瑁的脸皮抽搐了一下,低着头说道:“回娘娘,并非如此……” 武惠妃说道:“那为何,你看到这一株梅花最先联想到的就是情诗,却没有想到它迎风而立、破雪而生的坚韧不屈?也没有看到百草衰败、唯它独盛的绝世孤傲?” “……”寿王李瑁低下头,沉默不语。 “你给我跪下!”武惠妃突然厉喝了一声。 寿王李瑁微微一怔,看了看地上快有半尺厚的积雪,犹豫了一下,仍是跪了下去。 武惠妃怒目瞪着寿王李瑁,沉声道:“知道你,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吗?” 寿王李瑁有点不服气,回道:“无非是给一个奴婢,赏了两个耳光。如此无足轻重之辈,就算杀了,又有何碍?” “瑁儿,瑁儿,瑁儿!”武惠妃做痛心疾首之状,“你太令我失望了!” 寿王李瑁越发郁闷,“娘娘,我究竟犯了什么大错?” 武惠妃叹息了一声,说道:“如果你打的是一个皇族外戚或是一个宰相家的公子,我都不会如此生气。知道为什么吗?” 寿王李瑁大概想到了原因,但他没有说,只是郁闷的吁了一口气。 “正因为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奴婢,你才更不应该动手打她!”武惠妃十分生气,愤怒的骂道,“你是何人?大唐的亲王!——堂堂的亲王动手去打一名奴婢,别人的奴婢!这是何等的手段?何等的胸怀?何等的器量?” 寿王李瑁低着头,不再还嘴。 武惠妃气得来回走动,继续骂道:“寿王殿下,你就只有这么一点本事吗?你憎恨萧珪,却不敢动手去打他,只能逮住他的奴婢来撒气?” “谁说我不敢?”寿王李瑁昂起头来,大声叫道,“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啪!” 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到了寿王李瑁的脸上。 他捂着脸双眼圆瞪,完全懵了。 第446章 皇室家教 这猝不及防的一记耳光,打得寿王李瑁眼冒金星,心里一阵恍惚。 他不禁想起,从自己能够记事开始,母亲就再也没有打过他。 今天,就因为自己打了萧珪的一个奴婢,居然就挨了这么重的一巴掌。 这究竟,是为什么?! “你很不服气,是吗?”武惠妃仍旧声色俱厉。 寿王李瑁深吸了一口气,叉手一拜,大声道:“孩儿肯求母亲赐教!” 武惠妃走到寿王李瑁的面前,弯下腰, 在耳边问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的平生志向何在?” 寿王李瑁轻吁了一口气,皱着眉头答道:“母亲自然知晓,又何必再问?” “不,我必须要问。”武惠妃说道,“回答我。” 寿王李瑁的眼睛朝四周瞟了一圈,整个花圃里只有他们母子二人,离他们最近的袁思艺,都在百步之外。 他小声答道:“我立志要成为一位,超越我阿爷的大唐圣君!” “很好。”武惠妃站直了腰,说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阿爷年轻的时候,从来不会亲自动手,去打一个身份低贱的人。他更加不会因为某个女人,去和别人争风吃醋。哪怕,他是一个非常多情的人。” 寿王李瑁咬了咬牙,说道:“孩儿不是在争风吃醋。孩儿是因为,上次萧珪戏耍于我。他冒犯了一位大唐亲王的尊严!” “在别人看来,就是争风吃醋。”武惠妃说道,“莫非你这么快就忘了,你砸在那个奴婢头上的,是一件什么东西?” 寿王李瑁沉默了片刻,无奈的说道:“孩儿没忘。那是杨玉环,将要送给萧珪的一顶芙蓉玄冠。” 武惠妃说道:“现在你知道,是什么让你发怒,你真正在乎的又是什么了?” “是萧珪戏耍于我。”寿王李瑁坚持说道。 武惠妃道:“那日事发之后,你为何没有立刻前去报复萧珪?” 寿王李瑁有些无语,勉强应对道:“因为当时母亲说了,萧珪必须拒绝于我,否则就会被圣人视为背叛。母亲还说,不要总想着驾驭于人。因为真正的良马,时刻都想挣脱缰绳。” “那你听进去了吗?”武惠妃斥问道。 寿王李瑁彻底没话说了,低下了头。 武惠妃再一次提高了嗓门,“告诉我,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寿王李瑁咬了咬牙,如同豁了出去,大声道:“我爱玉环,我非她不娶!我绝对不能容许,她和别的男子产生任何瓜葛!” 武惠妃看着寿王李瑁,怔了半晌,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点点头,“很好。你总算是肯说真话了。” 事已至此,寿王李瑁索性扑跪在地,“孩儿肯求母亲成全!” 武惠妃失望的摇了摇头,“我做不到。就算是你阿爷,他也做不到。” “为什么?”寿王李瑁激动的抬起头来,大声问道。 武惠妃摇了摇头,转身朝凉亭走去。 寿王李瑁连忙爬起身来追上武惠妃,不死心的急道:“母亲,只要圣人赐婚,杨家必然接受!” 武惠妃停住了脚步,看着寿王李瑁,“你说得没错,圣人赐婚,杨家只能接受。但是杨玉环不会。她对你说过什么,你都忘了吗?” 寿王李瑁恍然一怔,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昨天杨玉环歇斯底里的模样,还有她说出的那些话语—— “我宁愿孤独终老,我宁愿身首异处不得好死,我宁愿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寿王李瑁都有一点,不敢再回想下去。 他认定,这是他今生所听过的,最绝决也最伤人的话语。 他至今无也法相信,这样的话语,会从温柔似水的杨玉环口中,说出来…… “瑁儿。”武惠妃说道,“圣旨可以主宰人的生死祸福,但是左右不了人的真实感情。如果此时你阿爷下旨给你二人赐婚,那他就是在强行逼婚,他会被人骂作昏君。这是你所希望的吗?” 寿王李瑁表情痛苦,摇了摇头。 “接受现实!”武惠妃叹息了一声,继续朝凉亭走去,“你已经,亲自将她从你身边踢走了。” 寿王李瑁顿时想起了,自己狠狠踢在杨玉环背上的那一脚。 他的心里更加痛苦,大声叫道:“母亲,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只要能够挽回玉环!” 武惠妃突然停步转身,大声质问道:“包括放弃,你所谓的平生志愿吗?!” 寿王李瑁怔怔的看着她母亲,问道:“此二者,有何关联?阿爷当年,不也一样的风流多情吗?” “没错,你阿爷的确非常多情。”武惠妃说道,“但是,他从来不会让他的个人情感,凌驾于兴亡大事之上。如果一定要在二者之间做出抉择,你阿爷的选择从来都不会出错。古往今来的圣君,他们也都不会错!” 寿王李瑁皱起了眉头,“孩儿十分认同母亲的话语。但是萧珪和他的奴婢,能和兴亡大事扯上关系吗?” “看来,你仍是没有明白。”武惠妃轻叹了一声,说道,“瑁儿,告诉我。当初是谁跑到我的面前来,于公于私的反复劝说于我,要我与萧珪冰释前嫌?” 寿王李瑁点了点头,“是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武惠妃问道。 寿王李瑁说道:“因为当时,我觉得萧珪是个人才。他手下的元宝商会和重阳阁,对我大有裨益。并且咸宜也喜欢他,所以我才想要把他,拉笼到我的阵营之中。” “那么现在呢?”武惠妃问道,“他突然就变得不是人才了吗?他手下的元宝商会和重阳阁,也对你没用了吗?” 寿王李瑁无奈的撇了撇嘴,“并非如此……” “瑁儿,当时你提出,想让我与萧珪冰释前嫌的时候,我虽然很不乐意,但我非常的欣慰。因为你让我看到了你的智慧与远见。事后,我一直都在努力,想要帮你办成这件事情。”武惠妃说道,“但是现在,你看一看,这就是你礼贤下士的心胸,和招揽人才的方式!” 寿王李瑁,低头不语。 武惠妃在雪地上走动了几步,继续说道:“其实,打了一个奴婢,或者失去一个萧珪,都不算什么大事。你最错的地方,就在于你因为一时的争风吃醋,而忘了你正在苦心筹划的大事。若不及时醒悟,类似的事情你能干出一件,就能再干出十件、百件。因为你心里真正惦记的,只有男欢女爱。所谓平生志愿,你只是将它挂在嘴上而已。这样的人,也配去做一位大唐的圣君吗?” 寿王李瑁沉默了一阵,仿佛是没了什么脾气,叉手一拜,“母亲教训得是,孩儿知错了。” 武惠妃似乎也消了一点气,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寿王李瑁想了一想,说道:“事已至此,萧珪必然不会为我所用,或许还会与我为敌。我当杀之,以除后患。” “不可。” “为何?” 武惠妃说道:“首先,萧珪是你阿爷的人,你阿爷现在正当器重于他。其次,为了帮你达成拉笼萧珪的计划,我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寿王李瑁有点惊讶,“母亲,在执行什么样的计划?” “到了必要的时候,你会知道的。”武惠妃说道,“总之,现在还不能杀了萧珪,也不能与之成为仇敌。否则,我们的损失将会十分巨大!” 寿王李瑁咬了咬牙,“但是仇隙已然结下,如何是好?” 武惠妃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打狗欺主,确实容易结仇。但是一位真正的成大事之人,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我相信,那个被你阿爷欣赏的萧珪,应该能够做到。” 寿王李瑁皱起了眉头,问道:“母亲不会是,想让我去给萧珪道歉认错?” “你就不该有此一问。”武惠妃严肃的说道,“堂堂的亲王,岂能去向一位布衣百姓道歉认错?” 寿王李瑁吁了一口气,暗暗放心。 武惠妃轻叹了一声,“但是儿子在外面做犯了错、害了人,做母亲的,总该给别人一个说法。” 寿王李瑁吓了一跳,“母亲,这万万不可!你可是母仪天下的惠妃娘娘!” “正因为我是母仪天下的惠妃娘娘。”武惠妃说道,“我才更加不能授人以柄,让外人说我李唐皇室,没有一点家教。” 寿王李瑁露出一脸的尴尬与惭愧,叉手弯腰拜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武惠妃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不出所料,这件事情很快就会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你寿王李瑁,即将沦为别人口中的笑柄。你的名声人望,将会受到很大影响。或许你阿爷,还会因此严厉训斥于你。” 寿王李瑁弯腰拜着,仍旧没有吭声。 “瑁儿,把件事情当做是一个挫折,和上天对你的考验!”武惠妃抬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那株梅花,说道:“我希望,你能如它一般百折不屈、坚韧雄健。我希望你能像它一样凌寒独立、破雪而生,养出一身傲然霸气与绝世孤傲。待到百草衰败时,唯你独尊!” 寿王李瑁的嘴唇动了一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他很想问一句,那玉环怎么办? 为了避免再被罚跪到冰冷刺骨的雪地之中,只好,忍了…… 苏幻云今天睡了一个大大的懒觉。至从来到洛阳执掌重阳阁,她每天早起忙忙碌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懒散过。 迷迷糊糊即将苏醒时,苏幻云翻了一个身,手臂好像抱到了一个什么东西,很温暖,很厚实。 习惯了独睡的苏幻云立刻睁开了眼睛,便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萧珪的脸。 她不由得笑了一笑,手臂抱得更紧,身子也朝萧珪的身体贴了过去,感觉到更多的温暖与安心。 她闭上眼睛,决定再睡一会儿。 萧珪闭着眼睛问了一句,“你醒了?” “还没有。”苏幻云说道。 萧珪笑了笑,将她的手臂拉进被子里面,说道:“下雪了,外面很冷。” “下雪了吗?”苏幻云睁开眼睛,有些兴奋的说道,“大不大?” “很大。” “我们今天,出去游玩赏雪?” 萧珪沉默了片刻,“不去。” 苏幻云微微一怔,突然想起了昨晚之事,于是问道:“影姝怎样?” “受了一点伤。”萧珪说道,“寿王打的。” 苏幻云心头一震,连忙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萧珪无动于衷,懒洋洋的说道:“睡觉。” 苏幻云不再多问,仍旧抱着萧珪紧紧贴着他,还将自己的左腿抬了起来,压在他的身上。 安静了片刻,苏幻云仿佛觉得这样的睡姿仍旧不够舒服。她又挪动了几下,索性将自己整个身体,全都压在了萧珪的身上。 萧珪睁开了眼睛看着她,问道:“你干什么?” “我很听话的,我在乖乖睡觉。”苏幻云笑嘻嘻的说道。 萧珪笑道:“为何我却感觉,你一点都不乖?” “你也不乖。”苏幻云笑得妩媚之极,“还是非常,非常的不乖!”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一大早出门办事的严文胜,总算是回来了。 他一边骂骂咧咧的报怨这场阻碍路途的大雪,一边小心翼翼的将一位老人,从他的马车上扶了下来。 “先生,钟老来了!”严文胜对着萧珪的卧室大声喊道。 刚刚起床的萧珪,懒洋洋的披起一件厚裘。 苏幻云仍旧光着身子蜷在被窝里,双眼之中媚意如丝,脸上红韵未消。 萧珪弯腰下身,在她的烈焰红唇之上亲吻了一口,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站在屋檐下,面带微笑的对着马车边的钟正梅叉手而拜,“萧珪,见过钟老先生。” “萧先生,久违了!”老当益壮的钟正梅笑呵呵的答话,看来他的心情非常不错。 严文胜扶着钟正梅,后面还跟了两位药僮学徒,一行四人走到了屋檐下面。 萧珪上前,替钟正梅拍打了一下身上积雪,面带微笑的说道:“天气寒冷,真是难为钟老了。” “不打紧,不打紧。”钟正梅笑呵呵的说道,“萧先生满怀诚意,愿助老夫达成毕生之所愿。这点小事,老夫责无旁货,乐意效劳。” “多谢钟老!”萧珪叉手施了一礼,说道:“钟老放心,萧某人一言九鼎,一定助你建起洛阳最好的一家医馆,让你传之于后世百代。钟老但有任何要求,只管提出,我会想方设法尽量满足。” “多谢萧先生。”钟正梅回了一礼,说道,“医馆之事,我们以后再作商榷。老夫请问,那个受伤的女娃儿,现在何处?” 萧珪微笑点头,“医者仁心,钟老最惦记的,仍是你的病人哪!” “应该的。”钟正梅笑呵呵的点头,“萧先生,赶紧带我去看一看她?” “好,钟老这边请。” 第447章 道行 萧珪亲自领着钟正梅和他的药僮去了影姝的房间,吩咐严文胜,赶紧下去安排酒饭盛情款待。 片刻后,萧珪一行人走进了影姝的房门外。 敲门,里面不开。 萧珪喊道:“彩蝶,开门!” “萧先生,请、请等一下!”彩蝶的声音略有一点慌张。 片刻后,门才被打开。 萧珪没有急于进去,小声问道:“怎么了?” 彩蝶凑到萧珪耳边,小声道:“影姝刚刚照了一下镜子,又哭了起来。”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萧珪说道。 彩蝶施了一礼,走了。 萧珪等人走进房间,影姝穿戴整齐恍若无事的,站在房中叉手施礼。 钟正梅也不多话,直接走到影姝面前,说道:“小姑娘,你坐下来,把你的斗蓬摘掉,让老夫看一看你的伤势。” 双眼红红的影姝,求助似的看向萧珪。 萧珪肯定的点了一下头。 影姝坐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慢慢的摘掉了头上的斗蓬。 钟正梅凑得近近的,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阵,抬起头来说道:“三个月。” “如何?”萧珪与影姝异口同声的问道。 钟正梅竖起三根指头,说得斩钉截铁,“三个月之内,我确保她能康复如初,绝不破相!” 影姝喜出望外,难以置信的问道:“真的吗?” “小姑娘,你放心。”钟正梅十分肯定的说道,“老夫行医五十年,比你伤重的人真是见多了,他们全都恢复得很好。你还如此年轻,又生得如此漂亮,老夫必当竭尽所能,保证不让你破相。” 影姝大喜,连忙跪了下来给钟正梅磕头,“多谢老先生!” “姑娘快快免礼。”钟正梅将影姝扶了起来,以手抚髯呵呵直笑,抬手指向萧珪,说道:“你该拜谢萧先生才对。为了将老夫请来,你家先生不仅下了重本,还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啊!” “繁文缛节,能免则免了!”萧珪微笑道,“影姝,从今天起钟老先生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完全康复。除了安心养伤,其他的事情,你暂时都不必理会了。” 影姝抿着嘴唇,眼睛里滚出了几颗泪花,认真的点头。 “钟老,我就把这个丫头交给你了。”萧珪说道,“严文胜会替你们打点好一切饮食起居。但有任何需求,严老只管提出,我们一定满足。” “好。”钟正梅点了点头,说道:“稍后老夫会列出一个药单,其中有几味药不大好寻,可能要颇费一番工夫。” 萧珪说道:“无论多么昂贵、多么珍惜的药材,严老只管取用。余下之事,全都交给我们,没有问题的。” 钟正梅笑呵呵的点头,看着影姝说道:“小姑娘,你真是好福气啊!老夫行医半生,还真是没有见过,如此珍视下人的家主。” 影姝眼中仍旧噙着泪花,瞳眸亮亮的看着萧珪,轻轻的点了点头。 萧珪也看着她,说道:“早点康复。我需要你。” 中午的时候,萧珪家里摆开了一场丰盛的宴席,专门用来款待钟正梅师徒三人。 严文胜一整个上午就没有休息过哪怕是一秒钟,他请来钟正梅之后,又忙于替他们收拾房间打点上下。吃午饭的时候,萧珪又将钟正梅列出的一份药单交给了他。他匆匆的扒了两碗米饭酒都没有喝,又立刻驾着马车出门买药去了。 苏幻云已经从星彩和青虹那里,得知了昨夜事情的经过。午饭的时候,她亲自拿了一份饭菜送到影姝的房间里,除了看望安慰于她,还向她详细的打听了一番昨夜之事的细节。 饭罢之后,苏幻云把萧珪请到房间里,对他说道:“萧郎,针对昨夜之事,我有一些看法。” “你说。” 苏幻云说道:“寿王年轻气盛,心里藏不住事。他应该是对你,有了一些怨恨。” “这我知道。”萧珪说道。 苏幻云道:“寿王还十分稚嫩,根本就不具备王者之风。他之所以会成为东宫皇储的有力竞争者,完全是因为他母亲武惠妃的缘故。昨夜之事,看似偶然实则必然,根源就在于寿王对你的憎恨。但是前不久,武惠妃又派袁思艺送来了一大笔钱,向你示好。如此两相矛盾,我们究竟该要听信哪一样?”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幻姬,不要让一时的恩怨与情感,绑架了我们的心灵与手脚。” 苏幻云皱了皱眉,“此话何解?” 萧珪说道:“在武惠妃那样的人眼里,没有真正的对错,也没有永恒的敌友。她们唯一在乎的,是利益。” 苏幻云认真的倾听着。 萧珪继续道:“当初武惠妃给我们送来那一笔钱示以和解,并非是因为她突然就不再憎恨于我,变得喜欢我了。而是因为她从我萧某人的身上,看到了她想要的东西。这份东西的价值,超越了她的恩怨之心。” 苏幻云轻轻的点头,“有道理。” 萧珪再道:“寿王因为此前的秃驴之事,对我已经有了一些不满。但是杨玉环才是他真正的禁挛,他一定是误会我与杨玉环有所瓜葛,才会勃然大怒失去理智。” “原来如此。”苏幻云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说道:“难怪我去拜访杨参军的时候,寿王也对我深怀敌意。看来但凡是与杨玉环有关的事情,都能让他份外紧张,甚至情绪失控。” 萧珪点了点头,“如你所言,这小子还嫩。或许他能明白一切道理,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如果他不醒悟也不改变自己,将来多半一事无成。旁人再如何帮他,也是无用。有句老话,叫做烂泥扶不上墙。” “我也如此认为。”苏幻云点了点头,小声道:“萧郎,发生了这些事情,我们要不要,做出一些相应的选择?” 萧珪问道:“什么样的选择?” 苏幻云说道:“就是在太子和寿王之间……” 萧珪呵呵一笑,“我刚刚说的话,你就忘记了吗?” 苏幻云微微一怔,尝试着把萧珪刚才的那句话复述了一遍。 “不要让一时的恩怨与情感,绑架了我们的心灵与手脚。” 萧珪点了点头,“否则,就会变得和寿王一样。” “我明白了。”苏幻云微笑点头,说道:“现在我感觉,寿王招惹到你,真是挺倒霉的。” 萧珪淡然一笑,“你想多了。我一个布衣百姓,能把一个帝国的亲王怎样?” 苏幻云立刻笑了起来。对于萧珪这种类似于炫耀的谦虚,她真是见多了。此刻她的心中越发认定,寿王一定会倒霉。 并且,是倒大霉! 萧珪说道:“你要吩咐星彩与青虹,昨夜之事不得宣扬,更加不能添油加醋的去宣扬。那就是一场突发的偶然事件,明白吗?” “明白。”苏幻云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们,要不要做一点什么事情,来缓解眼前的危机?” “危机?”萧珪呵呵一笑,“我们只是受到了一些伤害。真正有了危机的,是寿王。” 苏幻云皱眉寻思了片刻,说道:“我有点想不大明白。萧郎,你再教我?” 萧珪笑道:“那我有什么好处?” 苏幻云一扭身就坐到了萧珪身上,抱着他的脖子,妩媚的笑道:“你把我教得聪明一些了,生下的宝宝也会更加聪明一些。这算不算好处?” “你确定,你怀上了吗?”萧珪笑道。 “如果没有,那我们就继续努力。”苏幻云说道,“反正大雪天的,哪里也去不了。我们就在房里,努力努力再努力!” 萧珪被她逗得呵呵直笑。 苏幻云撒起娇来,“快说嘛,教教我?为何有了危机的,是寿王而不是我们?” 萧珪说道:“寿王是一个有野心的皇子。或者说,他母亲希望他是一个有野心的皇子。这样的人,名声是很重要的。你觉得,他昨晚出手殴打影姝那样的一个弱女子,会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苏幻云说道。 萧珪再道:“杨玉环离家出走,我们重阳阁好心将她送回。寿王非但不领情,还打伤我的人。如此恩将仇报不通情理,还有人会觉得他是一个英明睿智的皇子吗?” “至少我认为,他愚蠢之极。”苏幻云答道。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她母亲刚刚才向我示好和解,目的,多半是为了拉拢我加入他儿子的阵营之中。但是寿王立刻就因为一点鸡毛蒜皮之事,与我翻脸成仇。如此格局,反复无常,谁还会放心的追随于他?” 苏幻云说道:“不得人心,好景不长。看来这件事情对寿王的影响确实很大,也很坏。” “有句话,叫做德不配位。”萧珪说道,“说的,大概就是寿王这样的人。” 苏幻云点了点头,“看来这小子,成不了什么气候。” “那不是我们该要考虑的事情。”萧珪说道,“幻姬,永远记住一点。重阳阁只效忠于一人,那就是当今圣上。” “明白!” 二人正在房间里聊得起劲,婢女团儿来到了门外,说道:“禀报先生,府里来了客人。” “来者何人?”萧珪问道。 “他自称姓袁,是从宫里来的,奉命前来求见萧先生。”团儿答道。 苏幻云微微一怔,“莫非是袁思艺?武惠妃的心腹,他怎么来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寿王确实很嫩。但他母亲,还是很有道行的。” 片刻后,萧珪在客厅里会见了顶风冒雪而来的大宦官,袁思艺。 穿了一身厚裘的袁思艺像一头笨重的企鹅,见了萧珪连忙笑呵呵的叉手拜礼,“袁某拜见萧先生。多时不见,萧先生风采更盛往昔啊!” 袁思艺说话的时候,与他随行的小宦官抬了一个箱子进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全是做工精湛的金银玉器。 “袁公公,礼太过了。”萧珪看着那一箱金银珠宝,说道:“你叫萧某,如何敢受?” 袁思艺笑吟吟的说道:“萧先生,袁某出手可没有如此阔绰。这都是惠妃娘娘,托了奴婢给萧先生送来的。” 萧珪做惊奇之状,“惠妃娘娘送的?那我更不敢收了!” “萧先生,你还是收下!”袁思艺凑近了一些,小声的说道,“这是惠妃娘娘,代替寿王殿下,来向萧先生赔礼道歉的。” “这这……”萧珪瞪大眼睛惶恐之极,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萧先生,萧先生!”袁思艺连喊了几声,还拉住了萧珪的手,笑吟吟的说道:“惠妃娘娘,可是满怀诚意。莫非萧先生,仍旧放不下那一点小小恩怨?” “不不,在下并非此意。”萧珪说道,“我是觉得,这点小事根本就不足挂齿。那个奴婢最多也就值个几万钱。但是你看看这一箱金银,至少也值百万钱以上。在下,岂敢生受?” 袁思艺惊奇的笑道:“萧先生,居然是这么想的?”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萧某是个生意人,自然一切向钱看。真是,让袁公公见笑了。” “不,不。”袁思艺也跟着笑了起来,说道:“萧先生心胸宽广,袁某感佩啊!” 萧珪走上前去,从箱子里拿起一颗硕大的漂亮珍珠,笑道:“做生意,最是讲究买卖公平。这颗珠子,我收下了。那个奴婢,袁公公将其带走。如此钱货两清,可好?” 袁思艺哈哈大笑,“萧先生,真是一个妙人啊!” 萧珪笑道:“还请袁公公回复惠妃娘娘,萧某人特别在乎,我与寿王殿下之间的友谊。昨夜之事,就让它随同这呼啸的北风,消散而去!” “先生英明,睿智豁达,袁某当真敬佩。”袁思艺对着萧珪十分正式的叉手拜了一礼,说道:“但是这些话,还请萧先生,当面去和惠妃娘娘讲?” 萧珪微微一怔,“当面?” 袁思艺笑而点头,“袁某奉中宫之命,前来迎请萧先生,入宫一叙。” 萧珪眨了眨眼睛,点头,“好,待我叫上那个奴婢,抬上这箱金银,立刻就随袁公公前去拜见娘娘。” “罢了,萧先生!”袁思艺拉住萧珪的手,笑呵呵的说道,“惠妃娘娘送出的礼物,从来不会收回。对你的奴婢,也没有兴趣。娘娘,只想见你一人!” 第448章 妖精 萧珪回房更换衣装,准备和袁思艺一同进宫。 苏幻云给他拿出一件新买的华丽貂裘,萧珪说这衣服太过奢侈与张扬,于是苏幻云给他换了一件比较普通的纩袍,披了一领御风斗蓬就算完事。 此时,外面又下起了大雪。 萧珪朝窗外看了一眼,说道:“关中的大雪,一下就是几天,官道会变得比较难行。你还要去往长安过年,我也要去轩辕里。这场雪,来得不是时候。” 苏幻云说道:“大不了,我们就在洛阳过年。就怕帅东家望眼欲穿,会有一些失望。” 萧珪说道:“我们可以走水路顺流东去,直抵伊阳。在此换乘小舟,甚至可以开到我家院子外面。要不你也随我一同去往轩辕里?” 苏幻云说道:“我一个人倒是无所谓,但是重阳阁的姐妹都在盼着去往长安,陪义父义母一同过年。” 萧珪笑了一笑,在她的额头与两边的脸颊上各都亲吻了一口,“我先走了,回来再说。” 苏幻云微笑点头。 看着窗外萧珪踏雪而去的挺拔身影,苏幻云轻轻的抚摸刚刚被他亲吻过的脸庞,面带微笑的自言自语道:“这种礼节虽然有点奇怪,但也蛮讨人喜欢的。” 皇宫的马车,载着萧珪与袁思艺一同走了。 马车里升了一盆旺旺的炭火,但是袁思艺仍旧冻得瑟瑟发抖。 萧珪坐在火盆旁边倒是觉得有点热,于是将火盆朝袁思艺推了过去,说道:“袁公公,你烤火,我不用了。” “不行,不行。”袁思艺连忙推诿,“萧先生是客人。” 萧珪笑道:“我一点都不冷。” 袁思艺有点不可思议,“不会?” 萧珪伸出手来,“袁公公不信吗?” 袁思艺好奇的摘掉手套,往萧珪手上一摸,惊讶道:“萧先生空着手,衣衫也是颇为单薄,竟然比我戴着手套、烤着火还要更加暖和。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萧珪笑了一笑,心想这大概是因为,我身上比你多了一些东西。 袁思艺仿佛也是意识到了这一层,戴上手套自嘲的笑道:“哎,我们这种阴阳人,远比寻常之人更加怕冷。不过像萧先生如此不惧严寒者,当真也是比较少见了。” 萧珪说道:“我师尊张果老,一年四季都是一套内衫一领道袍。他老人家非但不怕冷,还不怕热。” “这便是,神仙之体呀!”袁思艺微微一惊,“萧先生,莫非你也修炼成了神仙之体?” “我不是。”萧珪笑道,“我只是比寻常之人,更能抵抗一些严寒罢了。受了伤,也能恢复得更快一些。” “羡慕啊,袁某真是太羡慕了!”袁思艺感叹不已,再又问道:“萧先生,倘若圣人修炼气诀大成,是否也能收获如此神效?” 萧珪点了点头,“应该是可以的。” 袁思艺顿时面露欣喜之色,对着北面连连拱手作揖,“这真是社稷之福,万民之福啊!” 萧珪笑而不语,心里骂了一句:真是个马屁精! 由于积雪深厚,马车走得挺慢,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在上阳宫外停了下来。 萧珪下了马车,站在大雪之中以手搭沿朝西边看了看。那边就是洛水防洪工地现场,目前已经停工,杳无人烟。 下了车的袁思艺又冻得瑟瑟发抖,“萧先生,我们快走?” 萧珪微笑点头,“袁公公请。” 二人换作步行走进上阳宫,有两名小宦官左右为他二人撑伞。 不久,他们就爬上了芬芳殿的龙尾道。 尽管大雪纷飞,龙尾道上也仍有士兵站岗。他们身上都已积压了一层白雪,但一个个的全都岿然不动,威风凛凛。 萧珪跟着袁思艺慢慢的爬着阶梯,心想,听说武惠妃很喜欢在芬芳殿,接见外臣。这一条龙尾道,当初杨洄应该是爬了不少次。没想到, 现在也轮到我了。 在芬芳殿的殿门前,萧珪按例接受了守门军士的搜身,然后跟着袁思艺一起走进了外殿。 袁思艺进去通报,让萧珪在这里对着镜子整理仪表,静静的等候。 殿内寂静无声,安静得可怕。左右侍立的宦官与宫女都像是纸糊的,既不动弹也不发出一丝声响。 萧珪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摇了摇头,心想这么压抑的地方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早晚内泌失调患上忧郁症。难怪咸宜公主朝思暮想的就是离开皇宫,去到宫外游荡。也难怪皇宫里尽出一些阴险歹毒的宦官和怨妇,宫斗的戏码一出比一出的残忍可怕。大抵是因为,这些人一个个的全都压抑了满肚子的负能量,成天就想着找人发泄。 武惠妃在这种地方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居然还能越活越好,岂不是快要修炼成一个老妖精了? 寻思至此,萧珪觉得目前自己还是一只菜鸟,尽量还是不要去招惹那只老妖精。有朝一日等自己修炼成仙学会了七十二变,大棒子一挥,就叫她跪在地上把九九乘法表背上八十一遍! 想着想着,萧珪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那些表情严肃如同泥脱菩萨的宫女宦官们,都像打量怪物一样的瞪着他。 萧珪走到一名宦官面前,认真的说道:“公公今日,气色不佳。在下看你,似有一场皮肉之灾。” 那宦官轻笑了一声不言不语,表情当中充满了嘲讽之意。 “公公似乎,并不相信?”萧珪微笑道,“在下断言,半盏茶的时间之内,我的话就将应验。公公可敢,与我一赌?” 那宦官左右看了看,小声道:“赌什么?” “小赌怡情,我们就赌一贯钱。”萧珪道,“倘若在下给你化解了灾厄,你得输我两贯钱。反之,我输两贯钱给你。如何?” 那宦官眼睛一亮,“口说无凭!” “左右皆是见证。”萧珪朝旁边指了一指,然后将自己的钱袋里的金币拿了几枚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说道:“现在放心了?” “好,我们赌!”那宦官一脸的兴奋之色。 皇宫里面没有什么娱乐,宦官宫女多半都是好赌的。 片刻后,袁思艺回来了,对萧珪说道:“萧先生,惠妃娘娘宣你觐见,请随我来。” “好。”萧珪微笑点头,问道:“请问袁公公,皇宫里面准许宫人赌钱吗?” “宫律森严,禁止赌博!”袁思艺正色说道,还扫视了那些宫人一眼。 那个和萧珪对赌的宦官,吓得腿肚儿一阵抽筋,脸都快要变作刷白。 “没事,我就随便问一问。”萧珪道,“袁公公,我们走?” “萧先生请!” 二人朝殿内走去。 那个宦官后怕不已的大喘气,一个劲的抹着额头的冷汗。 刚刚走到回廊转弯处的萧珪,突然大步走了回来,把手朝他一伸,“给钱!” “卑鄙!”宦官小声骂道。 袁思艺在那边喊道:“萧先生?萧先生?人呢?” “袁公公,我要对着门口的镜子,再行打理一下仪表,马上就来。” 萧珪刚刚喊完这一句,那名宦官慌慌张张的将几颗瑟瑟宝珠,塞进了他的手里。 “现在信了?”萧珪笑道。 那宦官苦着脸连连摆手,“你走,你快走!” 萧珪把珠子朝那些宦官宫女一扔,“天寒地冻,请你们饮酒!” 珠子劈里叭啦的落在地上,萧珪笑呵呵的扬长而去。 那些宦官宫女一个个目瞪口呆,“这人是谁呀?” “不知道,只听袁公公叫他萧先生。” “从未见过有谁,进了芬芳殿还敢如此造次胡来的!” “真是一个胆大包天的怪人!” 片刻后,袁思艺领着萧珪走进了内殿。 里面非常的暖和,如同春天一样。但萧珪四下扫视了一眼,不见一个火炉,只看到了端坐在上位的武惠妃。 他微微的低下了头以示避讳,心想老妖精真是保养得不错,看起来也就三十岁上下。话说李隆基的眼光还行,这老妖精确实很有姿色! 有一块坐蒲,摆在堂中。 萧珪这次有了经验,没有再把脸埋进坐蒲之中,以免闻到不该闻的味道。 他跪在了坐蒲之上,“臣萧珪,叩见惠妃娘娘。” “免礼。赐坐。” “谢惠妃娘娘!” 萧珪走到一旁坐了下来,手不经意的碰到了地砖。这时他感觉到,原来整个地面都是暖和的。他不禁心中惊讶,真是高科技啊,皇宫里面居然有地暖,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时,武惠妃突然说道:“地砖之下埋有水道,可引温泉热水流过。温泉之中常有落花,其水自带芳香。芬芳殿之名,由此而来。” “臣多谢惠妃娘娘指教。”萧珪叉手拜了一礼,心想老妖精果然厉害,莫非是修炼了读心术? “萧珪。”武惠妃喊了一声。 “臣在。” “抬起头来。” 萧珪犹豫了一下,应了一声喏,抬头抬了起来正对着武惠妃。 两人看了一个对眼。 武惠妃面无表情,从她的眼神当中也看不出她是什么样的态度与心情。 只看了这一眼,萧珪连忙低下了头,叉手拜着。 武惠妃没对萧珪长相外貌发表任何评论,只是问道:“你对昨夜杨府之事,如何看待?” 萧珪说道:“臣以为,那不过是小事一桩,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是么?”武惠妃淡然道。 萧珪肯定的答道:“臣说的是真话。” 这时,袁思艺凑到了武惠妃的耳边低语了一阵,然后就退到了一旁。 武惠妃说道:“这么说,你愿意与寿王握手言和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娘娘明鉴,臣从未与寿王殿下失和。臣与寿王,还有一盘残局没有下完,至今还完好的保存在重阳阁。” 武惠妃不置可否,又道:“那么,你对咸宜公主是何看法?”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公主殿下,金枝玉叶,丽质天成。” 武惠妃说道:“这是夸赞,不是看法。” 萧珪面露一丝尴尬之色,犹豫了片刻,说道:“公主殿下……很好。” “好在何处?” “金枝玉叶,丽质天成……” 武惠妃不禁皱了皱眉头,“萧珪,你在惧怕什么?” 萧珪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臣没有。” “那为何,你连一句真话都不敢说?”武惠妃道,“莫非是在担心,因为说错了话而被本宫治罪?” 老妖精,确实有些难缠啊…… 萧珪感觉有些头大。他不禁笑了一笑,叉手拜道:“娘娘既然知道,又何必对臣,苦苦相逼?” 武惠妃淡然一笑,说道:“无论你说什么,本宫恕你无罪。本宫今天,必须听到你的真话,否则,你就出不了这个芬芳殿。” “既然如此,那好……”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在臣看来,咸宜公主殿下……她就是一个,磨人的小妖精!” “你说什么?!”武惠妃突然拔高了嗓门。 萧珪惊诧道:“娘娘金口玉言,刚刚已经赦免了我的罪过!” “岂有此理,竟敢说公主是妖精!”武惠妃怒道,“萧珪,你好大的胆子!!” 萧珪瞪大了眼睛,“娘娘母仪天下,说话可得算话啊!” “本宫说话,当然算数。”武惠妃冷笑了一声,“本宫今天,不治你的罪。但是本宫,已经把这件事情牢牢的记住了。改天,再跟你算帐!” 萧珪气结无语,心想老妖精的套路,真是太深了。她究竟想要,玩什么把戏? 这时,武惠妃又和缓了她的语气,说道:“萧珪,修炼气诀,当真是有许多益处么?” 萧珪一愣,这话题和画风,似乎都转变得太快了一些…… 想了一想,萧珪小心翼翼的答道:“回娘娘,臣只知道张果老修炼多年,健康长寿、寒暑不忌。臣修炼的日子还短,暂时只是觉得,不像常人那般怕冷,受了伤也恢复得比较快。” 武惠妃点了点头,说道:“既有这般好处,你能否将这套功法,传授给寿王?” 萧珪微微一怔,心想气诀是皇帝正在苦心追求的东西,我哪能轻易教给寿王? 武惠妃再道:“袁思艺告诉本宫,你很在意你与寿王之间的友谊。这是真的么?” 萧珪心里,算是明白了。 如果自己答应教给寿王,可能会因此得罪皇帝。如果不答应,武惠妃肯定不会相信,自己在袁思艺面前说的那一套鬼话……老妖精的套路,真是太深了! ——但是贫道,也不是吃醋的! 萧珪叉手一拜,十分正式的说道:“臣字字句句,发自肺腑。臣确实十分在意,臣与寿王之间的友谊。气诀功法,只要寿王殿下当真想学,臣必然倾囊相授。” 武惠妃点头微笑,“很好。” “但是。”萧珪又道,“臣也有一个条件。” 武惠妃皱了皱眉,“什么条件?” 萧珪叉手拜着,认真说道:“此事,必须征得圣人的亲口准许,臣方敢施行!” 武惠妃突然陷入了无语之中。 她渐渐的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萧珪。 看那表情,她仿佛也是在心中发起了谩骂——好你个萧珪,果然奸滑似鬼! 第449章 帝王家事 眼看着谈话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与不太和谐,袁思艺连忙出来打圆场。 他说道:“娘娘,天气越发寒冷,不如取些热酒来饮?” 武惠妃摆了一下手,示意叫他去安排。 袁思艺叉手施了一礼朝一旁退去,临走时频频给萧珪递眼色,大约是在提醒,叫他“识相”一些,莫要惹了惠妃娘娘不高兴。 萧珪还没来得及做出应对,武惠妃的表情就像川剧变脸一样,完全换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她面带微笑,语气轻松的说道:“萧珪,本宫听说你很是擅长饮酒,竟与李适之不相上下?” “娘娘,那都是讹传。”萧珪也加之以微笑,说道:“李大尹可是公认的酒仙,臣比起他来,可是差得太远了。” 武惠妃说道:“本宫还听说,如今的市面上已经买不到杜康陈酿。就连进贡给皇宫的御酒当中,也没有了这一种酒。据说是因为,你特别喜欢杜康陈酿,于是就让元宝商会,彻底买断了杜康陈酿的转销之权,令其绝迹于市。这是真的么?”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娘娘深居内廷,居然也对外界的这等小事了如指掌。臣佩服。” 武惠妃面带微笑的说道:“如此说来,消息属实了?” 萧珪说道:“娘娘,这件事情涉及到元宝商会的一些商业机密,知道内情的人仅仅只有少数的几个。外界的消息只能是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现在臣能够告诉娘娘,买断杜康陈酿的转销之权,并非是因为臣喜欢这种酒,而是因为,它能赚钱。” 武惠妃笑了一笑,“有意思,说下去。” 萧珪再道:“由于我们需要一些时间,来重新调配与安排杜康酒的生产与销售事宜,因此不得不暂时招回了市面上的杜康陈酿。至于进贡给皇宫的御酒断了供应,那也仅仅是暂时的。因为我们,需要花费一些时间在所有的陈酿当中,挑选出成色最好的杜康酒,把它进贡给皇宫。” 武惠妃说道:“如你所言,以前进宫给皇宫的杜康,莫非就不是最好的?” 萧珪微笑道:“娘娘明鉴,杜康酒庄一直遵照古老的习俗,严格按照年份与酒窑的编号来挖酒售卖。哪怕是进贡给皇宫的杜康,也最多只是那一年、那一窖当中最好的几坛。臣却能保证,往后进贡给皇宫的杜康酒,是所有的陈酿当中,最好的。这样的酒,是在市面上花再多的钱,也买不到的。只有圣人与惠妃娘娘,才能享受得到这种独一无二的尊贵美酒。” 武惠妃恍然大悟,微笑点头,“萧珪,你果然很有经商的天份。” 萧珪笑了笑,说道:“娘娘,其实臣对于经商完全是一个门外汉,臣就连一个合约契书都写不来。” “但你懂得人心,也深知人性。”武惠妃说道,“世间万事,上至圣人宰相治国安邦,小到百姓人家柴米油盐,全都离不开一个人字。一撇一撩一个人,看似很简单。做起来,却是极难。” 萧珪叉手一拜,“娘娘说得极好。臣萧珪,谨受教。” 这时,袁思艺取来了酒水,分别给他二人满上。 萧珪举起酒来,“臣借娘娘美酒,谢娘娘赐教。” 武惠妃微然一笑,“请。” 萧珪饮下了这一杯酒,不由得咝咝吸了一口气,这酒居然还有点度数! “怎么,饮不惯吗?”武惠妃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淡然道,“这是蜀地进贡的剑南烧春,远比一般的酒要烈了许多。” “不,臣非常喜欢。”萧珪说道,“臣只是觉得有点意外,娘娘竟然也会喜欢这样的烈酒吗?” 武惠妃说道:“本宫生平有三好,最美的花,最烈的酒,世间最好的男子。” 萧珪微笑点头,“娘娘品味卓绝,当真世间罕有。” 武惠妃拿起了酒杯在手中把玩,问道:“萧珪,本宫有些好奇。你究竟喜欢什么?究竟想要什么?” 萧珪心中微微一凛,心想,她和我绕了许多的弯子、打了许多的边鼓,让我一直摸不着头脑。但是,得到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才是她真正的目的所在? 寻思了片刻,萧珪说道:“娘娘,臣喜欢的和臣想要的,全都十分简单。” “是什么?” 萧珪说道:“清闲自在,太平逍遥。” 武惠妃说道:“但是你既执掌了元宝商会,又兼管了重阳阁。接触的人和事越多,你就越发不得清闲与自在。” 萧珪微微苦笑的摇了摇头,“世间事,岂能尽遂人意。不如意者,十常八九。” 武惠妃说道:“如果有一天,当你放弃元宝商会与重阳阁,就能得到你所想要的闲清自在与太平逍遥。你会愿意吗?” “我愿意。”萧珪答得毫不犹豫。 武惠妃不由得笑了一笑,说道:“元宝商会意味着财富,重阳阁意味着权力。本宫很难相信,一个男人会甘心放弃到手的财富与权力。”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娘娘,或许臣和其他的男人,不尽相同。” 武惠妃眼神玩味的凝视着萧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本宫也确实觉得,有颇有一些与众不同之处。至少有一点本宫可以确定,本宫以前还从未见过有谁,会三番五次的拒绝,皇室的亲睐。” 萧珪说道: “娘娘,臣不是做官的料。倘若强行为之,只会害人害己,还会辜负了圣人的期望。因此,臣只能拒绝。” 武惠妃面带微笑的轻轻摇头,“你知道,本宫所指的并非只有做官一事。” 萧珪淡然一笑,心想我当然知道。但我肯定不会当着你的面,主动提起我和咸宜公主的事。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主动找揍么? “萧珪,你今年贵庚?”武惠妃突然问道。 萧珪说道:“回娘娘,按理说臣今年该要行冠礼。但由于种种原因,错过耽误了。” “二十岁。”武惠妃点了点头,说道:“寿王,比你小了两岁。” 萧珪微微一怔,“娘娘,臣记得寿王殿下亲口说过,他与臣一样大。” 武惠妃笑了一笑,“那是因为,他渴望自己更加的成熟,更早的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大概明白了武惠妃的言外之意——寿王还小,不懂事,所以你不要跟他计较! “萧珪。”武惠妃突然道,“为何本宫感觉,你一点都不像是二十岁?” “娘娘,臣有户籍可查。”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心想你的感觉还真是没有错。若论真实的心理年龄,我可能比你小不了多少,老妖精! “少年老成。”武惠妃微然一笑,说道,“本宫不由得,想起了圣人当年,弱冠之时。” 萧珪忙道:“圣人乃亘古未有之圣主,天纵英明,举世无两。臣不过凡间一蝼蚁,就算再投胎一百次,也不及圣人当年之万一。” 武惠妃呵呵直笑,“萧珪,想不到你溜须拍马的本事,也是不弱!” 萧珪面露愧色的笑了一笑,没有接话。 正在这时,殿外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圣人驾到!” 武惠妃明显一怔,颇感意外。 萧珪心头暗喜,来得正好! 殿内的人全都动了起来,各自跪伏,恭迎圣驾。 山呼万岁之时,萧珪看到李隆基的脚尖,就停在自己身前大约三步左右的地方。 “爱妃请起。”李隆基嗓音柔和又平静,“众皆平身!” 众人全都谢了恩,各自起身。萧珪退到了一旁,和袁思艺等人站在一起。 武惠妃则是走到了李隆基身前,说道:“陛下怎的也未提前通知一声,好让臣妾洒扫迎接?” 李隆基转头看了看一旁的萧珪,淡然道:“今日突降大雪,朕给百官放了假,叫他们各都回家歇息。朕也难得清闲片刻,便想来到上阳宫凭高而望,欣赏宫外的雪景。听说爱妃在此,朕便就进来了。” 武惠妃见皇帝盯着萧珪,于是道:“臣妾特意把萧珪叫来,找他询问杜康御酒的事情。现在臣妾总算是知道,为何今年的御酒当中,没有杜康陈酿了。” “是么?”李隆基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武惠妃挽着李隆基的胳膊陪他一同坐了下来,同时摆了摆手,示意袁思艺等人俱都退了下去。 “萧珪,你坐!”李隆基随意的说道。 “谢陛下!” 萧珪坐了下来。 李隆基拿起武惠妃的酒杯闻了一闻,说道:“你又在饮用剑南烧春。御医不是叮嘱过了,叫你不要再饮此等烈酒?” “陛下,天冷气。”武惠妃小声道,“臣妾,只是小饮了一两杯而已。” “那也不行。”李隆基挺固执的把武惠妃的酒杯放到了一旁,拿起另外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说道:“萧珪,饮酒。” 萧珪连忙举起酒杯,“陛下请!” 二人饮下了这一杯。 武惠妃面带微笑的拿起酒壶,给李隆基斟酒。 李隆基看着萧珪,却对武惠妃说道:“爱妃,你把萧珪叫来,是为了昨晚杨府的事情?” 正在倒酒的武惠妃微微一怔,差点将酒水都洒了出来。 萧珪只顾盯着桌上的酒杯,就当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李隆基闷哼了一声,“寿王,当真是有一点不像话了!” 武惠妃连忙起身后退了两步,跪伏下来,“都怪臣妾溺爱太甚,管教无方!” 萧珪也离席站到堂中,拜下说道:“陛下息怒。其实杨府之事也不全是寿白的话,臣的那个婢子满口胡言,当众戏弄寿王……” “罢了!”李隆基不耐烦的打断了萧珪的话,说道:“你们不用在朕面前,合起伙来替寿王开脱。说一千道一万,寿王当众动手殴打一名弱女子,这就是他的不对。朕还没有老来昏聩,朕能够够分辨得清!” 武惠妃和萧珪全都没了话说,只得喃喃应喏,“圣人英明……” “萧珪。”李隆基说道,“你希望朕,如何处罚寿王?” 萧珪忙道:“陛下言重了。那个婢子最多也就值个万钱……” 李隆基眉头一皱,“那是钱能衡量的吗?” 萧珪苦笑了一声,“陛下,臣愚昧。区区一个小婢,不用钱来衡量,那、那该用什么来衡量?” “她不仅是你的婢女,还是朕的子民!”李隆基仿佛有点生气,沉声道:“你说,朕的子民受到了伤害,朕应该怎么办?” 萧珪嘀溜着眼睛瞟了一瞟跪到旁边的武惠妃,小心翼翼的答道:“陛下,寿王殿下不仅是圣人的儿子,同样也是大唐的子民……既然是子民打了子民,那就用子民的办法来处理。要么报官,要么私了。” 李隆基不由得微微一怔,连续的眨了几下眼睛。那表情仿佛是在说:居然很有道理! 萧珪打铁趁热,继续说道:“现在,臣以那一名受害婢女之家主的身份,已经同意了私了。臣甚至都已经,收下了一大笔的赔偿金。陛下,这件事情不如就让他了结了?” 李隆基皱了皱眉,“你说了结,就能了结吗?” 萧珪忙道:“陛下方才金口发问,臣不得不答,只好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李隆基被堵了一下,居然一下没能说出话来。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才说道:“就算是你原谅了他,不再追究于他,朕也饶他不得!” 萧珪闭口不言,心想那就是你们的家事了,我可管不着! “爱妃。”李隆基说道:“你去派人,把寿王唤来。” “臣妾遵旨……”武惠妃没办法,只好起身走了出去。 “萧珪,起来。” 萧珪刚刚站起身来,李隆基冲他勾了勾手,示意他走到自己面前。 萧珪走了过去,弯腰叉手而拜,“陛下有何吩咐?” 李隆基在他耳边小声问道:“惠妃,难为你了么?” “没有。绝对没有。”萧珪答得十分肯定。 李隆基不动声色,再道:“你恨寿王吗?” “没有,绝对没有。”萧珪仍是如此回答,再加了一句,“陛下,那真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惠妃娘娘代替寿王殿下,既向臣赔钱,又请臣喝酒。臣就已经感觉,有些过了……” 李隆基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朕不该多管闲事?” “不不……”萧珪苦笑了一声,说道:“陛下乃天下之主。凡天下之事,陛下皆可管得!” 李隆基不由得笑了一笑,“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能说了!” 萧珪连忙退下了御陛,说道:“陛下,若无他事,臣请告退!” 李隆基直摆手,“走,走!” 第450章 小人物 萧珪离开内殿往外走,刚刚出门还没几步,刚好遇到武惠妃从外面回来。 萧珪侧立于道旁叉手而拜,给武惠妃让路。 武惠妃在他面前停住了,问道:“为何急着要走?” 萧珪笑了笑,说道:“圣人与娘娘的二人世界,臣岂敢逗留多作打扰?” “二人世界?”武惠妃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朝门口看了一眼,小声问道:“陛下可有问你什么?” 萧珪不禁有点好笑,这夫妻俩可真有意思,都喜欢私下打听对方的事情。他们应该都属于那一类权欲极强的人,喜欢一切尽在自己掌控之中。 “回娘娘的话。”萧珪小声的答道,“陛下问臣,是否因为昨夜杨府之事憎恨寿王殿下。臣回答说没有,臣还说这根本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陛下亲自问起。随后,臣就被陛下骂了一顿……” 武惠妃皱了皱眉,“陛下为何骂你?” 萧珪苦笑了一声,讪讪的答道:“陛下以为,臣说他多管闲事……” 武惠妃呵呵的笑了两声,“没事了,你走!” “臣告退。”萧珪拜了一礼,转身走去。 “回来!”武惠妃突然又喊了一声。 萧珪皱了皱眉,有完没完! 没办法,他只好又走了回去,叉手拜道:“娘娘还有何吩咐?” “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武惠妃说着,伸手探入自己的袖笼,从中拿出一枚红线串着的玉佩,将他放入萧珪的手中,“初次见面,本宫须得送你一份见面礼。” “娘娘,这……”萧珪捧着玉佩,有点错愕。 “本宫知道,元宝商会的大东家,不会缺少这种东西。”武惠妃淡然道,“但这个玉佩上的平安结,是本宫利用闲暇时间亲手编织,并在护国天王寺有请高僧开过光的。希望它能,佑你平安。” 萧珪有点尴尬的笑了一笑,“娘娘,臣是一名在籍的道士。这佛法开光的东西,似乎……” 武惠妃说道:“我大唐兼容并包,儒释道三教归一。你身为当世神仙张果老的嫡传弟子,更应格局高远胸怀宽广,又何必拘泥于这一点,老旧的门户之见?” 萧珪有点无奈的笑了笑,点点头,“娘娘所言极是。” 武惠妃面带微笑的说道:“寿王与咸宜,也各有一份这样的平安玉符。本宫的一点心意,你收下!” 萧珪只手伸手握住了那一块平安平符,施礼下拜,“臣,多谢惠妃娘娘!” 武惠妃点头微笑,转身走了。 萧珪暗吁了一口气,心想不得不承认,武惠妃确实很擅长笼络人心。这一块小小的玉符,比今天那一箱珠宝和上次袁思艺送到重阳阁的那一亿多钱,更具威力。若非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大唐良民,恐怕早就感激涕零的跪伏在她的石榴裙下,大声高喊愿为娘娘赴汤蹈火再所不辞了。 ——但是,谁叫我是一个两世为人,见多了这种权谋手段的老油条呢? 萧珪把那枚平安玉玉符放进了内襟的袋子,拍了拍胸口,好东西,先留着。说不定哪天,还能派上一点用场! 走到殿门口的时候,侍立于此的一群宦官宫女,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萧珪。 萧珪扫视了他们一圈,笑吟吟的走到那名和他打赌的宦官面前。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宦官面露惧色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打死我,也不跟你赌了!” 萧珪笑道:“我打赌,你肯定还会跟我赌!” “我不信!”那宦官说道。 “不信?”萧珪说道:“赌什么?” “赌……”宦官愣了一愣,连忙又摇头,“打死我也不跟你赌了!” 萧珪呵呵直笑,指着他说道:“哎呀,片刻未见,公公长智慧了!” 那些宫女宦官全被逗笑了。 “笑什么?笑什么!”袁思艺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袁思艺从殿外走了进来 ,这些宫女宦官们就像是老鼠碰到了猫,一个个吓得不行。 萧珪转身朝袁思艺走去,叉手施了一礼,笑道:“袁公公莫要责怪他们,是我故意逗他们发笑的。” 袁思艺笑呵呵的说道:“萧先生真是好雅兴,竟还有心情逗这些下人玩。” “师尊时常教导我说,要相信缘份。”萧珪笑道,“我能遇到他们,还能与他们说笑一番,这便是上天注定的缘份。” 袁思艺好奇的眨巴着眼睛,“那袁某与萧先生,也是有缘了?” “当然。” 萧珪微然一笑,将自己的钱袋解了下来,从里面倒出一把波斯金币,给在场的宫女宦官每人发了一枚,剩下大约还有十多枚连着钱袋一并塞进了袁思艺手里。 他说道:“除了几个臭钱,萧某别无所长。天寒地冻,请你们饮酒。” 袁思艺喜出望外又有点尴尬,“萧先生,这……这不好?” “既已相遇,当结善缘。”萧珪微笑道,“袁公公,收下,叫他们也都收下。” 袁思艺满面喜色,忙道:“还不都来拜谢萧先生?不不,我等理应尊称萧先生为,灵观真人!” 宫女宦官们都吃了一惊,“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张果老高足,灵观真人!” “拜谢灵观真人!”袁思艺带着这些宫女宦官们,全都一同施礼下拜。 萧珪呵呵直笑,心想刚刚武惠妃才给我上了一课,我得趁热打铁现学现卖,就拿你们来练习一下,笼络人心的手段! 稍后袁思艺下令安排马车,送萧珪回府。那一名与萧珪对赌的宦官,十分积极的主动揽下了这一份差事,驾着车儿就把萧珪送出了皇宫。 一路上,萧珪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这名宦官聊着闲天,得知他叫魏方,是南方潭州人,自幼净身入宫,现今已在宫里混了快有二十年。 萧珪耐心又温和的与他聊着这些无关痛痒的闲话琐事,还邀请他有空去往重阳阁饮茶。魏方受宠若惊,对萧珪更加的尊敬与客气。 到家以后,萧珪把魏方请进客厅,给他上了两盏热酒还请他烤了一阵火,直到他急于回宫交令,萧珪才叫严文胜客客气气的,将他送走。 严文胜回到萧珪身边,说道:“先生为何要对一个阉货,那般客气与礼遇?” “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萧珪说道,“我要广积善缘,尽可能的多交朋友,少竖仇敌。” 严文胜笑了笑,“像魏方那样的阉货,能有什么用处?”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很多时候,越是不起眼的小角色,越能发挥出重大的作用。比如武德九年的玄武门之变,如果不是小人物常何给太宗文皇帝打开了那一道门,谁知大唐今日,会是怎样?” 严文胜眨了眨眼睛,“好像,有点道理。” 萧珪再道:“吕布孙策,关羽张飞,皆是万人之敌,堪称天下豪杰。但他们,却都栽在了小人物的手里。” 严文胜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萧珪问道:“钟老的药材,都买齐了么?” “跑遍洛阳城,我还砸开了一家寡妇门,总算是买齐了。”严文胜说道。 萧珪十分好奇,“寡妇家里,能有什么药?” 严文胜笑道:“有家药铺因为下雪关了门,店东跑到一户小寡妇家里寻欢作乐去了。我一急之下顾不得许多,闯进那寡妇家里,把店东从被窝里拎了出来,硬是找他买了三味药。” “严文胜,你真是一个罕见的人才!”萧珪呵呵直笑,“走,我们一起去看看影姝。” 二人来到影姝的门外,刚好遇到钟正梅带着他的药僮从里面走出来。他刚刚给影姝治完了伤,正准备回屋休息。 萧珪向钟正梅道了谢,询问了一下影姝的情况,再叫严文胜送他回了房间。 走进影姝的房间以后,萧珪四下张望,居然不见影姝的人影。 “影姝?”他好奇的喊道:“去哪里了?” 没人回应。 萧珪越发好奇,钟正梅刚刚才给她治过伤,这还能平空消失了不成? 他细心的观察了一下,发现衣柜似乎有些异样。他走过去试着拉开衣柜的门,里面果然有人在用力的扯着。 萧珪不禁有些好笑,说道:“影姝,你藏在衣柜里干什么?” “先生,你快出去,你不要进来!”影姝在衣柜里喊道。 严文胜送完钟正梅来了这里,见状也是好笑,拍着衣柜的木板说道:“丫头,你躲进龟壳里,是要冬眠了吗?” 影姝明显是被气笑了,在衣柜里喊道:“严文胜,我扣你月钱!” 严文胜呵呵直笑,“都变乌龟了,还这么凶!” 萧珪笑道:“影姝,赶紧出来,我有事情跟你讲。” 影姝沉默了片刻,无奈的说道:“好!……但是先生,你要保证,不要笑话我。” 萧珪忍不住笑了笑,信誓旦旦的说道:“好,我保证。” 两人退后了一两步,片刻后,影姝推开衣柜走了出来。 严文胜顿时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讨厌!”影姝十分郁闷,连忙又要钻进衣柜里。 萧珪伸手将她拉住,煞有介事的认真打量着她。 影姝的半个脑袋、整副额头再加上左半边脸,都已经被缠上了药布,裹得就像是一个,加工过半的木乃伊。 严文胜没心没肺的指着影姝大笑,“棕子!棕子!” 影姝撇起嘴儿,可怜兮兮的叫道:“先生,他欺负我!” “严文胜,赶紧闭嘴,不然我揍你!”萧珪低喝了一声,双手扶着影姝的肩膀让她坐下,温言细语的说道:“影姝,上了药才会好得快。没事的,这样子也很漂亮。” “呜、呜!”影姝干号起来,“先生骗我!这副模样肯定丑死啦!” 萧珪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人笑闹了一阵,影姝问道:“先生,武惠妃今日召你进宫,所为何事呢?” 萧珪从怀里拿出那一枚平安玉符,说道:“她送给我这么一样东西。” 影姝将它接过来看了看,说道:“上好的和田玉,很精致的平安结。还有佛家万字印,应该是开过光的。” 萧珪点了点头,“武惠妃也是这么说的。她还说,这平安结是她亲手编织的,咸宜公主与寿王李瑁也都各有一份。” 影姝和严文胜都微微一惊,“那这份礼物,可不一般啊!” “是不一般。”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它笼络人心的力量,很是强大。” 影姝眨了眨眼睛,说道:“先生,你答应武惠妃,同意与寿王和解了吗?” “没错,我答应了。”萧珪说道:“你很寒心,或者失望吗?” “不。”影姝很肯定的说道,“恰好相反,我觉得先生必须答应武惠妃和解。否则,将有灭顶之灾!” 严文胜点头,“我也如此认为。现在,我们还不是寿王的对手。” “将来也不是。”萧珪说道,“圣人之下,皆是蝼蚁。相对于寿王与武惠妃,我们都只是卑微的小人物。只要大唐皇室一天还姓李,我们就一天不是他们的对手。” 影姝点了点头,将平安玉符交回到了萧珪的手里,说道:“先生所言极是。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现在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而与寿王及武惠妃撕破脸皮,公然为敌。” 严文胜仿佛是想起了什么,说道:“但是卑微的小人物,也有发挥巨大作用的时候。比如武德九年的常何。” “闭嘴。”萧珪轻斥了一声,说道:“严文胜,影姝,从现在起我们要牢牢记住一点。寿王与武惠妃,是我们的朋友,不是我们的敌人。” “明白。”二人一同应诺。 萧珪说道:“不光是要记住,我们还要内心不断的提醒自己,这件事情,它是真的,它是真的,它是真的!” 萧珪一连说了三次。 二人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一同叉手而拜,认真应喏。 “如果一件事情,连我们自己都不相信。那我们,就无法让别人也去相信它。”萧珪说道,“这是我在与人赌博之时,领悟出来的一条真理。屡试不爽,百赌百赢!” 他二人都会心一笑。 严文胜问道:“那么,我们什么时候赢光寿王的钱?” 萧珪扬了扬眉梢,微然一笑,“在我走上,寿王赌桌的时候。” “那么现在,先生只需要一个走上赌桌的,恰当时机了?”严文胜问道。 “打住。”萧珪说道,“从现在起,这件事情一个字也不许再提。哪怕是,只有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影姝与严文胜一同叉手而拜,“喏!” 第451章 何去何从 次日清晨,昨日下了一整天的大雪总算是停了,但天气反而更加寒冷。 这种日子,简直太适合睡懒觉了,尤其身边还有美人相陪。 于是萧珪比平常晚了一个多时辰才起床。如果不是今天还有一些事情要办,他很有可能还要睡到大中午。因为昨晚,他又和苏幻云一同努力到了大半夜方才入睡。 严文胜依旧勤快,他一大早就与星彩、青虹一同去了一趟重阳阁,从那里拉了满满的两车东西回来。那是前几天,影姝和苏幻云等人一同在南市逛街的时候,买来的一批即将赠送给萧珪友人的礼物。 这便是萧珪,离开洛阳过年之前,要办的最后一件事情。 所有这些礼物,都是影姝在一手包办,谁也理不清头绪。现在影姝受了伤不便出门,严文胜就把这些东西拉了过来,全都堆在影姝的房间里。 萧珪吃过早餐以后来到影姝的房间里一看,极多的礼物盒子,简直快要让她房里没了落脚之地。今早刚刚治过伤的影姝,左眼都被药布蒙住了。但她仍在认真的清点礼物,拿笔一一的书写封皮敬语并做出标注,以免送错。 萧珪见状,连忙说道:“影姝,你赶紧停下休息。” “先生,我不累。”影姝拿着一支笔,一边书写一边说道:“很快就能清点完了,今天就可以陆续送出。完事之后,先生才好安心回家过年。” “那你好歹,也叫人来给你帮个忙。”萧珪说道。 影姝笑了一笑,小声道:“严文胜毛手毛脚的,我怕他弄坏了礼物。团儿与彩蝶的字又不是太好,所以……” “来,把笔给我。”萧珪朝她伸出手来,说道,“我的字虽然不如你的花签来得漂亮,但也不至于被人嫌弃才是。” “先生太谦虚啦!”影姝笑嘻嘻的把笔递给了萧珪,说道,“我来清点礼物一一对号入座,先生执笔书写,这样更快。” “我们开始!” 两人配合着开始清点礼物,效率果然好了许多。 不亲自经手这些事情,萧珪还真是无法深切体会到,影姝平常有多忙碌,有多重要。同时他也有些惊讶,自己来到洛阳不到一年的时间,居然就已经结交了这么多人! 其中有玉真公主、唐昌公主与驸马薛锈这样的皇室贵胄,也有老宰相萧嵩与河南尹李适之这样的当朝重臣。包括太子和寿王这些人,影姝也都给他们准备了礼物。 另外还有一些经常来重阳阁饮茶,或是与重阳阁往来关系密切的官吏(比如洛阳县的县令、县尉与不良帅耿振武,以及御史韩洽、宦官袁思艺等人),大大小小约有三十余位,他们也全都有份。 再就是一些萧珪私下结交的朋友和扈从下人,还有轩辕里的许多人,包括收养过彩蝶与团儿的船家夫妇,影姝全都给他们准备了新年礼物。 萧珪感叹不已,这姑娘真是细心又认真,做事当真靠谱。倘若换作自己来做这些事情,忙炸了脑袋,恐怕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先生。”影姝把一个盒子递到萧珪面前,说道:“这是送给裴仲尧的礼物。” 萧珪愣了一愣,“裴仲尧是谁?” 影姝笑道:“他是我们未来的邻居,杨玉瑶的丈夫。” “哦,那个酒鬼!”萧珪一边下笔书写,一边笑道,“我都没能记住他的姓名。” “这个是送给杨玉瑶的。”影姝把另外两个盒子分别递了过来,“还有杨玉环。” 萧珪手中的笔一停,扭头看着影姝,说道:“杨玉环也有?” 影姝说道:“我们可以,托杨玉瑶把礼物转交给她。” 萧珪说道:“还是算了!” 影姝说道:“但是杨玉环,都已经给先生准备了新年礼物。” “我知道,它已经被砸碎在了你的脑门上。”萧珪面带笑容,轻轻的摸了摸影姝脑袋上的药布绷带,说道:“影姝,寿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心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不要再背着他,与杨玉环有任何的接触或是往来。” 影姝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就怕杨玉环知道,先生给她姐姐和姐夫送了礼物,却少了她的一份,她会心里难过。玉环,她是一个心思细腻、很重感情的女子。” “我知道。”萧珪说道,“若非如此,那天她就不会扑到你的身上,替你挡下寿王那一脚。” 影姝点了点头,表情有些难过。 萧珪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影姝,我知道你很在乎,你与玉环之间的友谊。但是真正的朋友是要相处一辈子的,想要表达善意,也不必急在一时。现在正值非常时期。万一让那个小心眼的寿王知道,我们仍与杨玉环往来,谁知道他又会干出什么浑事,来伤害玉环呢?” “先生言之有理。”影姝点了点头,说道:“那好,玉环的礼物就不送了。这也是为她好。”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至于裴仲尧与杨玉瑶那边,稍后我叫严文胜过去一趟,代我将礼物送上便是。” 影姝嘿嘿的笑了起来,“先生不肯亲自露面,是怕惹得他们夫妻俩又吵起架来吗?” “调皮!”萧珪瞪了她一眼,“快别那些盒子拿过来。” 午饭过后,严文胜驾着马车出了门。他就像是一位“圣诞老人”,将要把一整车的礼物送到不同的人家,代表萧珪提前送上新年的问候。 萧珪叫彩蝶和团儿,跟随严文胜一同前去搭个帮手,也好让她们两个增加一些见识、积累一些办事经验。 现在萧珪意识到了,影姝的事情实在太多,太过忙碌。迫切需要,给她安排两个能够办事的得力助手。 影姝房中的礼物盒子,减少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一些,除了是要带去轩辕里的,再就是一些比较重要的人物,需要萧珪亲自出面前去赠送礼物。 这些“重要人物”当中,有一部分人的礼物,可以由苏幻云代劳赠送。 真正需要萧珪亲自前去拜访的,只有萧嵩、李适之、高力士这几位。就连太子、寿王和薛锈这些人,萧珪都打算让苏幻云前去拜访。这样还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尴尬。 萧珪把苏幻云和影姝叫到一起,将这些事情全都安排妥当。 接下来,他们要花三天的时间,在洛阳送完这些礼物。事成之后,他们还可以在洛阳游玩或是休息两天,随后就各自去往长安和轩辕里过年。 影姝把这些待办事宜与行程安排全都写了下来,井井有条一目了然。 办完这些事情,一整个下午都快过去了。 萧珪在房间里呆了一整天,感觉有些闷。他正准备和苏幻云一起去到后院走动走动,欣赏一下雪景,家里来了客人。 裴仲尧与杨玉瑶带了礼物,一同前来谢礼了。 听说是他们夫妇俩来了,萧珪和影姝都有一些好笑。 很难得,裴仲尧今天居然没有喝醉。 清醒与正常状态下的裴仲尧,还是挺有贵族风范的,毕竟他也是出身于河东裴氏的一位名门公子,自幼饱读诗书。 河东裴氏可是当世高门,近年来出了不少的名臣大将。比如刚刚去世不久的宰相裴光庭,以及现任宰相裴耀卿。 出身于河东裴氏的裴仲尧与弘农杨氏之女杨玉瑶,可算是门当户对。按照唐人的婚姻观念,这应该是一棕比较完美的婚姻。但他们婚后的生活究竟过得怎样,这可能就不是出身、门第和血统这些东西所能决定的了。 萧珪在烧了两个大炭炉的温暖客厅里,接待了这一对前不久才动手互殴了的冤家夫妻。 裴仲尧很是懂得大唐贵族的社交礼仪,他彬彬有礼的和萧珪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意图却也明显。他就是想要趁这次还礼的机会,加深一下与萧珪之间的交情。因为在他的朋友圈子里,“灵观先生”还是很有名望和影响力的。 杨玉瑶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她安安静静的旁听了片刻,忍不住说道:“夫君,还是说正事?” “无礼!”裴仲尧一瞪眼,“我与萧先生说话,何须你来插嘴?”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裴兄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裴仲尧有点尴尬的笑了一笑,叉起手来,说道:“其实裴某这次前来,除了答谢萧先生的赠礼,另外还肩负了一项使命。” “什么使命?”萧珪问道。 裴仲尧说道:“那夜在杨府,萧先生的人受了伤。内人的三叔,也就是河南府士曹参军事杨参军,特意委托我来,向萧先生致以歉意。”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裴兄言重,杨参军也多虑了。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已过去了,我们不提也罢。” “萧先生,真是宽宏大量。”裴仲尧又叉手拜了一礼,说道:“杨参军还叫我捎了一句话来,他说重阳阁想在洛阳买地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好办。萧先生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派个人去往河南府找他,把批文签印给办了。” “真是多谢裴兄, 多谢杨参军了!”萧珪拱手还了一礼,说道:“烦请裴兄帮忙带话回去,就说,萧某过年之前,一定会亲自河南府,正式拜访杨参军。” 裴仲尧微笑点头,“好,在下一定把话带到。” 这时杨玉瑶说道:“萧先生,我可去看望一下影姝吗?” 裴仲尧又瞪了她一眼,“你这妇人,怎的又在胡乱插嘴?” 杨玉瑶虽未反驳,但是愠恼瞪了回去。 裴仲尧连忙转过了脸去,端着架子保持镇定。 但旁人不难看出,他其实有点慌,也有点怂了。 萧珪暗自好笑,说道:“裴兄,就让尊夫人去!你我二人,在此手谈一局如何?” 裴仲尧眼睛一亮,“在下,乐意奉陪!” “有请裴兄,在此稍等。”萧珪说道,“府里的仆人都被我派出去办事了,我得亲自引领尊夫人去到影姝的房间,即刻便回。” “好。”裴仲尧笑吟吟的点头,“萧先生请便。” 萧珪带着杨玉瑶走出了客厅,去往影姝的房间。 走过屋檐的拐角,杨玉瑶笑嘻嘻的说道:“萧先生,你真聪明!” “此话怎讲?”萧珪问道。 杨玉瑶笑道:“你特意送我出来,肯定是已经猜到,我有话要私下对你讲?” “不,我没有。”萧珪说道,“我说的是真的,我的仆人都被我派出去办事了。” 杨玉瑶并不在意的笑了一笑,说道:“那夜事发之后,我去看了玉环。” 萧珪没有插话,安静的听着。 杨玉瑶继续说道:“其实,我三叔之所以会叫我丈夫代他前来道歉和传话,是受了武惠妃的指派。” 萧珪微微一皱眉,果然! 按理说,杨玄璬理应是坚定的站在寿王李瑁的那一边,他完全没理由向我道什么歉。否则,这有可能会被寿王李瑁视为不忠。但如果是武惠妃的命令,他就不敢不听了。 “萧先生早就猜到了,是吗?”杨玉瑶问道。 “没有。”萧珪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不会掐也不会算,也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聪明。所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重要的消息。” “萧先生真是会说话。”杨玉瑶笑道,“听得我心里,特别的舒坦。” 萧珪呵呵直笑,“三娘,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大事,倒是没有了。”杨玉瑶说道,“只是,我觉得玉环真的很可怜。现在事情这么一闹,我真不知道,她将来何去何从。”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眼下杨玉环的处境确实尴尬。 此前,寿王李瑁频频带她,在京城的皇族与权贵面前抛头露面,都已经让大家默认了她就是未来的寿王妃。但那夜事发的时候,杨玉环又当众发了毒誓,宁死不嫁寿王。 可以说,两人的关系已经破裂,很难再次挽回。 这不仅是让寿王李瑁摊上了一个丑闻,也让一个好好的“准寿王妃”,就此泡汤。 寿王的丑闻,足以让圣人和武惠妃蒙羞,也足以将杨玉环推到一个舆论的风口浪尖。 萧珪可以想像,杨玉环现在承受了怎样的心理压力。她呆在她三叔家里,可能还得承受许多的说教、刁难甚至是责骂。杨玉环那一群势利的亲戚,恐怕不会在乎,她其实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这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儿来说,确实太难了。 杨玉瑶叹息了一声,小声说道:“就算现在这件事情风平浪静的过去了,人们也始终都会记得,玉环和寿王的事情。这样的女子,将来还能嫁入谁家?” 萧珪淡然道:“三娘,你莫要想多了。” 杨玉瑶又叹息了一声,“我再如何想,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将来的事情,将来再看着办了。” “你误会了。”萧珪站住了脚步,认真的说道:“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去。” 第452章 拯救玉环 杨玉瑶也停住了脚步,并且瞪大了眼睛,显然是吃了一惊。 但是稍作寻思之后,她点点头认可了萧珪的话,说道:“以寿王的性格,确实没那么容易放弃。” 萧珪示意,她继续走。 但杨玉瑶却站着没动,小声道:“萧先生,不如,你帮一帮玉环?” 萧珪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玉环确实需要帮忙。但是我,是最不应该出手的那一个。” “我知道。”杨玉瑶心领神会的微然一笑,继续小声说道:“不要先生出手。只要先生,借一点智慧给我就好。” 萧珪不由得笑了。 在以往的接触当中,萧珪早就了解到,虽然杨玉瑶大大咧咧、性情奔放,但她其实非常的聪明。若非如此,自己也就不会跟她说这些话了。 看到萧珪露出这样的笑容,杨玉瑶心中暗喜。但她四下张望了一眼,十分谨慎的小声说道:“此处,似乎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先生,我们先走?” 萧珪微笑点头,“这边请。” 稍后,萧珪把杨玉瑶带到了影姝的房间里。 钟正梅刚刚熬来了一碗药,一边搁在桌上等它放凉,一边苦口婆心的劝说,良药苦口,要想尽快恢复容貌就得坚持喝药。 影姝瞪着那碗又黑又浓的药水,满副的苦大仇深之状。 萧珪走了进来,说道:“影姝,看看谁来了?” 影姝的第一反应不是扭头去看,而是匆忙拿起一个垂沿帽戴在了头上。 “影姝!”杨玉瑶主动喊道:“我来看你了。” “三娘,你来了!”影姝有点惊喜。 眼见来了客人,钟正梅告辞而去,临走时仍旧叮嘱影姝,要趁热喝药。 杨玉瑶坐到了影姝的身边,说道:“把帽子摘下来,让我看看。” 影姝尴尬又苦恼的小声道:“不要嘛……” 萧珪说道:“你们聊,我先走了。影姝,记得喝药。” “萧先生放心。”杨玉瑶说道,“我会监督她,好好喝药的。”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走了。 杨玉瑶伸手摸了摸药碗,将它捧了起来递到影姝面前,说道:“不烫了,赶紧喝掉。” 影姝讪讪的说道:“三娘,你还真是挺负责呀!” “那当然。”杨玉瑶笑道,“我答应了萧先生的事情,一定要办到。你赶紧把帽子脱了,喝完了药我们再说话。” “你分明就是找了借口,想要看到我的丑态!”影姝叫起屈来。 “居然被你发现了!”杨玉瑶咯咯直笑,“小娘子,躲,你肯定是躲不掉了。现在就看,是你自己主动脱了,还是非得逼我动手?” 影姝一下就被她逗笑了, “我脱,我脱还不行吗……” 影姝十分无奈的,摘掉了帽子。 杨玉瑶只看了一眼,脸上就浮现出十分心疼的表情。她伸出手来轻轻的摸了摸影姝没有被药布缠起来的右脸,说道:“好姑娘,让你受苦了。” “没事。”影姝咧嘴一笑,“把药给我!” 杨玉瑶小心翼翼的将药碗递给她。 影姝双手接过药碗,有如仇人的瞪着它盯了半晌,好不容易逼出了视死如归的心来,一口气把整碗药都给喝干了。 “真是海量啊!”杨玉瑶惊叹不已。 影姝苦得呲牙咧嘴,差点都要吐了出来,连忙用水去嗽口。 折腾了半晌,影姝这一口气才算是接了上来,慢慢恢复正常。 杨玉瑶皱眉说道:“我看你喝药,简直比我自己喝药还要难受。” “别提了!”影姝直撇嘴,“我每天都要这样,小死几趟。” 杨玉瑶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闷哼了一声,忿忿的小声说道:“全都拜那遭瘟的寿王所赐!” 影姝面带笑容,轻松随意说道:“三娘,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就不要再提它了,免得影响我们聊天的兴致。” “当真过去了吗?”杨玉瑶撇了撇嘴,说道:“方才萧先生都亲口说了,这件事情,可没那么容易过去。” 影姝微微一怔,“先生,竟会这样说?” “影姝,我们是不是朋友?”杨玉瑶问道。 影姝点头,“当然是。” “萧先生,都不把我当外人。”杨玉瑶说道,“你却把我这个朋友,当作外人吗?” “没有,我真的没有!”影姝连忙说道,“三娘,这些事情全由先生主张。我只是一个下人,哪敢私下里信口胡说?” “有道理。”杨玉瑶点了点头,“你得守好,你的本份。是我错怪你了。” “没有关系了。”影姝笑了一笑,“三娘,玉环还好吗?” 杨玉瑶皱起了眉头,“不好。她一点都不好。” 影姝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我不问也知道。现在,最痛苦、最难熬的就是玉环了。我这点皮肉小伤和她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我倒觉得,玉环最难熬的日子,还在后面。”杨玉瑶说道,“因为寿王,肯定不会轻易放过玉环。” 影姝点了点头,说道:“以往,寿王可能是真的非常喜欢玉环。几乎京城所有的皇族和权贵,都知道他们的关系。还亲眼见过他们一起出双入对的,也不在少数。但是那天晚上,玉环已经当众发下毒誓,不嫁寿王。这对寿王来说,简直太伤颜面了。” “你说得没错。”杨玉瑶说道,“无论是出于真心的喜欢,还是因为颜面上过不去,寿王都不会轻易放过玉环。” 影姝面露一丝惧色,小声道:“照寿王那个性子,我就怕她对玉环,由爱生恨!” “没错!”杨玉瑶闷吁了一口气,“我现在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件事情!” “倘若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那该如何是好?”影姝有点焦急起来,“三娘,我们一定要帮助玉环!” 杨玉瑶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她伸出双手来握住影姝的手,说道:“我就知道,你会与我同心。因为,你是我们姐妹俩真正的好朋友!” 影姝笑了一笑,说道:“如果不是为了维护于我,玉环也不会挨了寿王那么重的一脚,还当众发誓与他决裂。说起来,这些事情都是因我而起……” “不。事情并非因你而起。”杨玉瑶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你只是运气不佳,刚好触到了霉头,因此无辜受殃。” 影姝轻叹了一声,说道:“如果那天晚上咸宜公主在场,应该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杨玉瑶微然一笑,说道:“你也想到了?” 影姝微微一怔,“想到什么?” 杨玉瑶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我刚刚,就玉环的事情向萧先生求助了。” 影姝有点惊讶,“你向先生求助?” “怎么,不可以吗?”杨玉瑶笑了一笑,说道,“咸宜公主那么喜欢萧先生,萧先生不是可以通过咸宜公主,来劝说寿王吗?” “这个……”影姝皱了皱眉,似乎不大认可杨玉瑶的想法。 “我跟你说笑的!”杨玉瑶笑了一笑,认真的说道,“萧先生是我见过的,最有智慧的男子。就连圣人,都很欣赏他。武惠妃也指派我三叔,主动来向萧先生道歉示好。这么有智慧又这么有能耐的一个人,刚好又是我的朋友。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向他求助呢?” 这一回杨玉瑶的理由似乎颇为充分,让影姝都有一点无话可说了。她想了一想,问道:“那么,先生是怎么答复你的?” 杨玉瑶神秘兮兮的笑了起来,“你猜?” “哎呀,你就赶紧告诉我!”影姝催促道。 杨玉瑶朝门口看了一眼,小声说道:“先生什么话都没有说。” “哎!”影姝有点郁闷,嗔怪的瞪了杨玉瑶一眼,“你故意逗我!” “我没有。”杨玉瑶认真的说道,“虽然先生没有说话。但是先生,笑了。” 影姝微微一怔,“笑了?这能说明什么?” 杨玉瑶笑道:“影姝,难道你还不了解你家先生么?” 影姝摇了摇头,“我没有在场,没有看到先生是怎样笑的。 我怎知道?” “先生当时的笑容……”杨玉瑶微皱眉头作寻思之状,然后摇了摇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讨厌!”影姝笑骂起来,“你赶紧说嘛,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杨玉瑶笑道:“影姝,你怎的比我还要更加紧张?” 影姝笑了一笑,说道:“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交到朋友。你,玉环,还有咸宜公主。” “那我真是特别荣幸!”杨玉瑶咯咯直笑。 “哎,你快说嘛!”影姝摇着她的手,又催促起来。 杨玉瑶笑了一阵,小声的说道:“先生虽然没有对我明说,但我知道,他愿意帮助玉环。并且,他似乎已有成竹在胸。” “真的?”影姝惊喜不已,压着声音惊叫道:“太好了!太好了!” 杨玉瑶也有一点惊讶,“影姝,你怎会高兴成这个样子?难道萧先生,没有跟你说过这些吗?” “没有。”影姝说道,“先生不会跟我说这些的。” “为什么?”杨玉瑶好奇的问道:“难道先生,对你也不信任吗?” “这不是信任的问题。”影姝说道,“先生行事稳健,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在他思虑清晰并且时机成熟,可以做出明确定夺之前,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杨玉瑶微微一怔,“这么说,我猜的未必就是对的?” 影姝笑了一笑,小声道:“先生的心思,我不敢乱猜。现在我只能这么讲,只要先生没有明确的拒绝你,那就证明,还有希望!” “对,对!”杨玉瑶轻吁了一口气,面露笑容的说道,“萧先生是一个干大事的人,轻易不会表态。再加上寿王和玉环的事情,实在太过敏感,萧先生也需要做了一些避讳。” “没错。”影姝说道,“三娘,以后你不要再在先生面前,提到寿王与玉环的事情。因为先生心中,已经有数了。等到时机成熟,先生有了明确的决断,他会让你知道的。” “好,我知道了。”杨玉瑶认真的点头,说道:“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救玉环,这个人肯定就是萧先生。我保证不再多问,他说什么我都听!” 影姝微笑点头,说道:“这些事情,我们心中有数就好,不要告诉玉环。” 杨玉瑶认真的答应下来,“我明白!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客厅里,萧珪与裴仲尧正在对弈。 裴仲尧的棋力一般,最多也就是与寿王李瑁不相上下。萧珪轻松自如的把握着火候,棋面局势一直都是不相上下,难解难分。 裴仲尧全情投入。因为他深深的以为,这是棋逢对手了。 过了一阵,杨玉瑶回来了。 萧珪看了她一眼,杨玉瑶对他投来感激与欣赏的微笑。 二人心照不宣。 裴仲尧全神贯注的盯着棋面,他甚至不知道,他妻子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 既然杨玉瑶已经和影姝聊完了天,那么这一局棋也就可以结束了。 萧珪连下几记杀手,三下五除二的结束了棋局。 裴仲尧捶胸顿足十分惋惜,但又大呼过瘾,要与萧先生再来一局。 杨玉瑶从旁提醒,说冬日白天很短,坊门也关得更早。现在外面,天色已经有一些暗了。 萧珪说道:“二位不必着急,厨房正在备宴,还请用过夕食再走。就算坊门关闭了,我也有办法护送二位顺利归家。” 看那情形,裴仲尧是真想留下来,与萧先生共进晚餐。 杨玉瑶抢先答道:“萧先生正忙,我们不敢叨扰。往后做了邻居,我们还有的是机会一同聚宴。” 既然妻子都已经表了态,裴仲尧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彼此客套寒暄了一阵之后,萧珪亲自送他二人走出客厅。 外面,仍在下雪。 夫妻二人请住萧珪留步,自行登上马车,告辞而去。 萧珪站在屋檐下,目送他们的马车走出自家府门。 郑老实关上府门的一刹那,萧珪不由自主的轻吁了一口气。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杨玉环的模样。 杨玉环! 如果能将她,从寿王的手里救出来…… 这应该,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第453章 奇怪的话题 接下来的两天里,萧珪和苏幻云、严文胜等人,都忙着东奔西跑赠送礼物。 中华自古就有这样的传统,礼多人不怪。大唐京城的许多官员权贵,才刚刚进入腊月就已经开始相互走动,提前拜年了。就连咸宜公主都早早的送出了,她的新年礼物。 相比之下,萧珪的动作还算是慢的。他送出的礼物,也不会被人视为巴结讨好、阿谀奉诚。 萧珪等人陆续走访了许多人家,一般都是送上拜贴与礼物,闲谈几句便就离开。如果是关系比较要好的,比如王忠嗣、高力士和耿振武这些人,萧珪或者苏幻云就会留下来吃一顿饭,让对方一尽地主之谊,更好的加深彼此的友谊。 李适之的家里,萧珪是亲自去的。 由于天降大雪,朝廷给官员放了假,防洪大堤也停了工,酒仙李适之好不容易落得一个清闲。于是他照例在家摆起了宴席,约请三朋五友前来饮宴。 萧珪上次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错过了他家的一场酒宴。这一回,李适之是说什么也不肯放他走了,非要将他留下一同饮宴。 于是萧珪就结识到了,李适之的几位同僚和朋友。驸马萧衡今天也来了,他与李适之早就是朋友。萧珪与他约好,明日一同前去拜访他的父亲,老宰相萧嵩。 其中另有一位来客,名叫萧炅。他是河南府少尹,李适之的副手。并且他也是出身于兰陵萧氏。论辈份,他是萧珪的叔叔。 萧珪记得苏幻云说过,重阳阁想在洛阳买下地皮,除了需要河南府士曹参军事杨玄璬出开的批文准令,还需要河南府少尹的签章认可。 今日凑巧便在李适之的家里遇到了萧炅,此人刚好还是自己的同宗亲戚,萧珪觉得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 很多在官署里不好谈的事情,拿到酒桌上,它就是好办。 萧珪借花献佛,拿着李适之的酒一个劲的劝请萧炅。 酒酣耳熟之际,萧珪开始亲热的称呼萧炅为“族叔”。 其实萧炅也早就知道,萧珪与他的顶头上司李适之交好,他还知道兰陵萧氏的族长、老宰相萧嵩非常的器重萧珪。再加上萧珪身上有着“灵观先生”和“御前红人”这些光环笼罩,萧炅也十分乐意认下萧珪这个“贤侄”。 唐人非常重视门第和出身。因此,贵族要认亲戚,可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情。 酒席上,当叔叔的萧炅,当众解下自己的随身玉佩,将他送给萧珪当做见面之礼。 萧珪则以晚辈之礼,隆重拜谢了族叔的礼物。 在场的李适之等人,都是见证。这个亲戚,才算是认了下来。 于是一餐酒喝下来,萧珪不仅仅是与河南少尹谈妥了买地签章的事情,顺便还认下了一位便宜叔叔。 萧炅很清楚萧珪的底细和来历,他深深的知道,自己认下萧珪这位贤侄,绝对只赚不亏。他当众送出的那一块玉佩,就像是钓鱼抛下的一块鱼饵。 酒宴结束之后,萧珪私下给他新认的叔叔,孝敬了一份新年礼物。一张,价值一百万钱的柜坊信票。 萧炅出于矜持,反复推辞怎么也不肯收下。萧珪劝了半晌,他才勉为其难的收下信票。 亲戚不能白认。章,自然也不能白签。两个姓萧的,都很懂得游戏规则。 虽然这个“便宜”叔叔认得并不便宜,但萧珪很想得开,钱不就是用来花的么? 既办了事又认了亲,这钱就算是花到了实处,值! 回到家里的时候,带着微薰之意的萧珪,哼着只有自己才能听懂的小曲儿,脚步轻盈的走进了影姝的房间,照例前来探望病号。 钟正梅带着他的两个学生,正在给影姝换药。 萧珪凑到近处看了看,虽然影姝头上的疤痕仍显狰狞,但已经大有好转,正在愈合。 等钟正梅忙完之后,萧珪连忙向他道谢。 当然,萧先生的道谢可不是嘴上说说。钟正梅和他的学生都收到了漂亮的波斯金币,做为额外的报酬。 萧珪顺带着邀请钟正梅和他的学生,一同去往轩辕里过年。他知道钟正梅的老伴儿已经去世了,他的儿女也都在外地成了家,今年不会来到洛阳陪他一起过年。 钟正梅没有多加考虑,便答应了。因为他事先已经答应过了,要一直陪着影姝直到她完全康复。当然最重要的是,钟正梅也有必要在未来的大东家面前,好好的表现。他的毕生夙愿能否得偿,可全都指望着元宝商会。 这件事情谈妥之后,萧珪的心情更好了。要不是苏幻云还没有回来,他都想立刻拉着她,一起进房滚个床单。 钟正梅一边收拾药箱,一边与萧珪闲聊。 他说了一件,与武惠妃有关的事情。 钟正梅说,前日里武惠妃突然病倒了,听说病情似乎颇为严重。 萧珪对这个消息颇感兴趣,连忙问道:“钟老,你是听谁说的?” 钟正梅说道:“萧先生还记得,上次你重伤昏迷之时,圣人派来医治于你的,另一位御医吗?” “当然记得。”萧珪说道,“除了你老人家,还有另一位姓金的御医,金老。” 钟正梅点点头,说道:“金老不仅是我的昔日同僚,还是我四十多年的挚交好友。他现在,仍在宫中司职御医。武惠妃突然病倒,他有参加会诊。这件事情,就是他私下告诉我的。” 萧珪有点惊讶,问道:“我三天前,才刚刚见过武惠妃。她当时身体很好,一点病状都没有,怎的突然就病倒了?” 钟正梅犹豫了一下,对他的两个学生说道:“你们先出去,把药箱带走。老夫方才讲的话,切莫外传。否则丢了小命,可别怪老夫没有提醒。” 两个学生认真的应了喏,扛着药箱退出了房间。 萧珪上前关好了房门,把钟正梅请到火盆边坐了下来,影姝给他倒了一杯温热的米酒。 老人家用清淡的米酒润了润嗓子,小声的说道:“金老告诉我,武惠妃的病,是被寿王给气的!” 萧珪更加好奇,“究竟怎么回事?” 钟正梅说道:“金老,也不知道确实的详情。他只知道,武惠妃这回当真是被寿王给气得够呛,都吐了血当场晕厥过去。圣人闻讯前来十分愤怒,亲自动手责罚了寿王,用鞭子抽的!” 萧珪扭头看向影姝,说道:“看来,事情当真颇为严重。” 影姝认真的点了点头,“确实严重。” 两人虽然都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但眼神之中都流露出了一些,彼此才能读懂的信息。 大约就是在说——打得好!打得好! 钟正梅继续说道:“其实武惠妃的身体,一直都不是太好。她早年曾在掖庭受过折磨,落下了一些病根。后来她得宠之后,连续为圣人诞下的几位子女,居然全都夭折。这些事情对武惠妃的伤害与刺激,简直太大了。纵然皇家拥有天下最好的医生与最好的药材,但有些东西一但失去,那也是永远都补不回来的。否则,这天下也就不会有死人了。”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历史上的那一位武惠妃,寿命的确不长。正因为她的中年早逝,伤心过度的李隆基急于寻求一个新的感情寄托,这才有了杨贵妃的横空出世。 这时,影姝说道:“先生,武惠妃竟然会被寿王气成那个样子,甚至圣人也被激怒。这件事情肯定不小。它会不会,与先生有关?” 萧珪没有直接回答,却对钟正梅说道:“钟老特意将此事告知于我,也是担心,此事可能与我相关?” 钟正梅笑呵呵的点了点头。他是来给影姝治伤的,自然知道一些寿王与萧珪之间的事情。 “钟老真是有心了。萧某十分感激!”萧珪对钟正梅叉手施了一礼,再道:“其实,昨天苏幻云还去寿王府送了新年礼物。当时寿王刚好在家,亲自接待了苏幻云。当时一切正常,寿王对苏幻云十分客气。以寿王的性子,如果武惠妃被气病的事情与我有关,别说是对苏幻云客气,她甚至进不了寿王府。” “有道理。”影姝点了点头,说道:“那可能,就是与杨玉环有关了?” 钟正梅见他二人聊起了正事,连忙起身告辞而去。 萧珪送走了钟正梅,回来再对影姝说道:“影姝,有关寿王与杨玉环的事情,我们暂时不要去管,甚至不要去关注。” 影姝略感意外的微微一怔,但很听话的点了头。 萧珪说道:“你肯定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影姝看着萧珪,认真的点了点头。 萧珪说道:“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一是择身事外,二是修补我们与寿王母子之间的关系。至于玉环,你大可放心。她现在,绝对安全。任何人哪怕是寿王,也不可能动得了她。” 影姝有点惊讶,“真的吗?”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用你聪明的脑瓜子仔细的想一想,你会知道答案的。” 影姝惊讶的看着萧珪,眨巴着眼睛寻思了一阵,突然惊道:“圣人和武惠妃,正在保护玉环!所以,旁人绝对不能再行插手!” 萧珪拍起了巴掌, “影姝就是影姝,简直聪明绝顶!” “先生过奖啦!”影姝笑道,“如果不是你提醒我,我根本就想不到这一层。”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寿王在杨府干出的事情,可算是一棕皇家丑闻。虽然皇家不会当着天下人的面,去公开向谁道歉认错,但私下里的补救措施,还是很有必要的。武惠妃派袁思艺来向我送礼,又宣我进宫送我玉佩,包括她命令杨玄璬来向我致歉并替我办事,这些都可算作她的补救措施。但仅仅如此,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受害之人,并非只有我们。” “没错。”影姝点了点头,说道:“玉环,比我们承受的伤害更大。” 萧珪说道:“寿王闹出的皇家丑闻,已经伤到了圣人与武惠妃的颜面。假如现在杨玉环再次受到伤害,无论这个伤害来自于谁,哪怕是她自寻短见,人们也都会觉得,那是因为寿王的缘故。所以,圣人和武惠妃一定会出手保护玉环。他们绝对不会容许,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他们甚至不会容许,寿王再去接触杨玉环。否则就有可能授人以柄,惹得人们议论纷纷。这种事情,是皇家最无法忍受的。” “真有道理。”影姝深以为然的点头,说道,“没有谁,比圣人更加爱惜名声与颜面。这一回,寿王当真是干出了一件很蠢的事情。难怪武惠妃会被他气得吐血,圣人还亲自动手,对他施以鞭怠。”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我在此大胆一猜,估计是武惠妃勒令寿王不得再与杨玉环见面,要他从此彻底的放弃杨玉环。但是寿王不肯,于是母子二人争论起来。素有痼疾的武惠妃动了怒气,被他不听话的儿子气到了吐血。” 影姝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这还真是很有可能!” 萧珪说道:“无论我猜得对与不对,但有一件事情我可以肯定。那就是,杨玉环现在很安全,寿王不敢再去骚扰于她。至少短时间内,这个情况不会有什么变化。所以,你可以安心的过一个好年,不必再为杨玉环担心了。” 影姝微笑点头。 她现在相信杨玉瑶说的话了,先生,果然早就成竹在胸! 萧珪突然拍着手笑了起来,说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圣人用的那根鞭子,究竟够不够粗,够不够硬?” 这时,苏幻云的声音突然响在了外面,“什么够不够粗,够不够硬?” 萧珪哈哈的大笑。 影姝露在外面的半边脸,瞬间变作菲红。 苏幻云走进了房间里来,笑道:“你们两个,在聊一些什么奇怪的话题呢?” 萧珪起身拉住苏幻云的手,一本正经的说道: “这个话题,的确是有一点奇怪。你赶紧跟我走。我们要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慢慢再聊!” 第454章 狸猫太子 次日,大雪总算停住,北风也告止歇,天空有了放晴的迹象。 萧珪与苏幻云一同坐上了严文胜的马车,带着礼物,前去拜访老宰相萧嵩。 积雪融化的时候,反而比下雪之时更加寒冷。 苏幻云上了马车之后躲进了萧珪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取暖。 萧珪见她如此怕冷,索性从侧厨里拿出了一条长羊毛毯给她盖上。 苏幻云笑嘻嘻的把毛毯拽紧了裹在身上,但她很快就用力的嗅闻起来,并且好奇的说道:“这毛毯上面,怎的有一股特别的香味?” 萧珪说道:“兴许是影姝涂了一些香料!” “不对。”苏幻云又嗅了嗅,说道:“这是体香。” 然后她又强调了一句,“女子的体香。” 萧珪这才想起来,当初杨玉环曾盖过这条毛毯。 他拿起毯子来嗅了一嗅,没错,还真是有一股香味。 虽然很淡,但仍旧能够嗅得出来。 苏幻云脸上浮现出暧昧的笑容,“萧郎,你越来越风流了!” “你想歪了。”萧珪淡然道,“那天我在街上遇到杨玉环,送她去重阳阁的路上,她也是怕冷。于是我就让她,披过这条毯子。” “这么说,是杨玉环身上的味道?”苏幻云又拿起毯子来嗅了一嗅,“隔了这么多天居然还能闻到,真是不可思议!” 萧珪说道:“我听说有些官宦贵族人家,会从小给自己的女儿喂食香料。常年累月,女子长大成人之后,身上就会散发出一股特殊的体香。” “这我知道。”苏幻云说道,“但杨玉环的体香,肯定不是这么来的。这股香味十分自然,并非是药物所致。再者京城的贵族们用的香料可不便宜,有些甚至比黄金还要贵上几倍。杨玉环自幼丧父寄人篱下,谁还会花那么大的价钱, 每日给她喂食香料?” “有道理。”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看来你来洛阳这一年,不仅增长了许多见识,智慧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苏幻云笑嘻嘻的说道:“这就叫,近朱者赤!” 稍后马车停在了萧府门口,府里的仆人正在清扫门前的积雪。 萧珪与苏幻云刚刚走下马车,驸马萧衡又从府里迎了出来。 萧珪顿时笑了,说道:“萧驸马,你每次都这样屈尊相迎,往后我都不敢来了。” “不要自作多情,我不是来迎接你的。”萧衡笑道,“我是专程前来迎接,头次光临寒舍的重阳阁少主。” 苏幻云连忙施礼下拜,“萧驸马折煞奴家了。” “别客气。”萧衡亲热的拍了拍萧珪的肩膀,说道:“你们快跟我来,我阿爷已经在后院水塘边,苦苦等候多时了。” 萧珪好奇的问道:“老爷子,不会这种天气也跑去钓鱼了?” “这有何不可?”萧衡扬起眉梢做出一个古怪的表情,笑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阿爷面对家人质疑的时候,亲口讲的。” 萧珪乐得大笑。 三人进了萧府,萧衡带他二人径直去了后院水塘边。 老爷子萧嵩,还真是坐在水边钓鱼。 他的身上,居然裹着一床大毛毯。 萧珪笑道:“看来今年洛阳的冬天,很是流行裹毛毯啊!” 苏幻云当场就笑了。 萧衡则是有些迷惑,“何意?” 萧珪笑道:“我们赶紧过去!” 裹着毛毯的萧嵩,全神贯注的钓鱼,根本没在意身后来了人。 萧珪走到近前时唤了一声“老爷子”,他才扭头张望。 “君逸来了!”萧嵩很高兴的笑了起来。看到萧珪身边的苏幻云,他脸上又露出了窘态。 堂堂的一国宰相,被一名陌生的女子看到这样一副裹着毛毯钓鱼的尊容,任谁也会有一点难为情。 萧珪立刻笑道:“老爷子不必见外,她就是重阳阁的苏幻云。” 苏幻云连忙上前施礼下拜,“小女子拜见萧老相公。” 萧嵩见她不是外人,这才释然了一些,笑呵呵的点头道:“原来你就是重阳阁苏少主。鼎鼎大名如雷贯耳,今日总算是见到本人了。” “岂敢……”苏幻云十分恭顺的低头拜言。 “苏姑娘,不必多礼了。”萧嵩笑呵呵的说道:“这里是君逸的娘家,那也就是你的娘家。知道么?” 苏幻云笑吟吟的点头,“我知道了。” “别站着。”萧嵩冲他三人挥手,“都坐下来,陪我一起钓鱼。” 苏幻云朝旁边的帐篷看了一眼,说道:“萧老相公,我去为你们煮酒。” “好姑娘,真懂事。”萧嵩笑呵呵的说道,“那就有劳你了。” 苏幻云施了一礼,走进了帐篷里面去摆弄炭火酒水等物。 萧珪和萧衡一左一右的坐在了老爷子萧嵩的身边,陪他钓鱼。 萧珪早就注意到了,老爷子的鱼篓都还放在岸上没有下水。这意味着,他钓了半个上午,还一条鱼都没有弄上来。 “最近下雪,鱼儿都不咬钩了。”萧嵩有点郁闷的说道:“君逸,有什么好法子没有?” 萧珪寻思了片刻,认真的点了一下头,“有。 “快说!” 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在我们钓鱼界,有一个十分悠久的光荣传统。既然鱼儿死活都不肯咬钩,那我们就必须……把水抽干,一举全歼!” 这一对爷俩儿都笑了起来。 萧嵩扭头看了看放在帐蓬里的礼物盒子,笑着问道:“你这次来,又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没有?” 驸马萧衡闻言,当即就笑了。但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出言劝阻老父亲的失礼行为。因为事实已经摆在眼前,阿爷对萧珪,还真是一点都不见外。 萧珪放下鱼午,起身把礼物盒子拿了过来,笑道:“老爷子你猜一下,这会是什么好东西?” 萧嵩眨了眨眼睛,“总不会,又是鱼线?” “这不可能。”萧珪笑道,“连续两次送出同样的礼物,如此缺乏创造力的事情,我萧珪可干不出来。” 萧嵩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连忙伸手一指那盒子,“赶紧拆开!” 萧珪呵呵直笑,拿来一把匕首将盒子拆了开来。 里面,居然装着一包草药。 爷俩儿都很意外,“药材?” “没错,就是药材。”萧珪笑道,“这里总共只花了,不到二十文钱。” 萧嵩拿起一点药材来看了看,闻了闻,说道:“小茴香?公丁香?这包药材,是做什么用的?” 萧珪笑道:“做药酒,泡酒米。” 萧嵩眼睛一亮,“钓鱼打窝?” “对。”萧珪笑道:“专门用来应对,鱼儿不肯咬钩的日子。” “哎呀,这简直太好了!”萧嵩欢喜的哈哈大笑,连忙道:“二郎,赶紧,拿最好的酒,把药材泡起来!” “喏。”萧衡正儿八经的应了一喏,接过药材也是呵呵直笑。 萧珪说道:“萧驸马,未必要用好酒。但,是好是烈酒。” “好,我知道了。”萧衡笑着点了点头,拿着药材先走了。 萧珪说道:“老爷子,等药酒泡到开春的时候,差不多就可以用了。到时候你可以用发酵好的白面——就是用来做羊肉蒸饼的那种白面,绊上少许的药酒,用它来代替蚯蚓垂钓,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什么惊喜?”萧嵩连忙问道。 萧珪笑道:“我如果太早说了出来,那还叫惊喜吗?” 萧嵩才不管这些,两眼一瞪,“赶紧说!”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这样的鱼饵,兴许能够钓到一些,蚯蚓很难钓到的鱼。比如说,大鲤鱼,大草鱼。” “原来如此!”萧嵩十分高兴,以手抚髯哈哈的大笑道:“君逸,还是你好啊!你不仅陪我钓鱼,还能教我钓鱼!” 这时苏幻云煮好了酒,两人都暂时放下了鱼竿,来到帐篷里面饮酒暖身。 喝下第二杯热酒的时候,萧嵩说道:“君逸,我听说,你和寿王闹出了一点动静?” “老爷子,全都知道了?”萧珪问道。 萧嵩说道:“全洛阳的人,只要不聋不傻,应该全都知道了。” 萧珪笑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你倒是不打紧。”萧嵩说道,“寿王这回,才算是吃了大亏。不过这也怨不得别人,谁叫他,从小就被宠坏了呢?” 萧珪不由得笑了,很明显,老爷子这是在拐着弯的骂皇帝和武惠妃呢! “你有什么想法?”萧嵩突然问道。 萧珪摇了摇头,“对我来说,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萧嵩微微皱眉沉默了片刻,从旁边拿来那一张,用来包过礼物盒子的粗纸,将它往萧珪面前一递,“来,把这张纸给我抚平,一点折痕都不能有。” 萧珪笑道:“老爷子,这怎么可能?” 老爷子盯着萧珪,煞有介事的说道:“对,这怎么可能?” 萧珪明白了他的意思。 自己与寿王之间的矛盾冲突,就像这纸上的折痕一样,只要出现了,就永远不可能被真正的抚平。 萧嵩看了一眼,坐在旁边认真煮酒的苏幻云。 萧珪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他有话不妨直说。 “你要未雨稠穋。”萧嵩说道:“因为武惠妃,从来就不是一个宽宏大量之人。当年她在掖庭受苦的时候,哪怕是隔着老远瞪过她一眼的人,最后都变成了死无葬身之地的孤魂野鬼。” 萧珪点了点头,“我明白。” “你已经有了筹划?”萧嵩问道。 萧珪想了一想,认真的答道:“我需要,见机行事。” 萧嵩并未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轻抚须髯点了点头,说道:“有所提防,便就最好。” 萧珪说道:“其实,我刚刚也听说了,另外一个与武惠妃有关的消息。” “说来听听。” 萧珪说道:“武惠妃被寿王气到吐血,已经病倒了。” “有这种事?”萧嵩有点惊讶,“这可是内廷密闻,就连老夫都未曾听说。你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萧珪笑了一笑,“道听途说,未必准确。” 萧嵩皱起了眉头,自作寻思喃喃自语,“如果这是真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 武惠妃的身体,原本就不太好。假如她就此一病不起,最后呜呼哀哉…… 这可不是,皇帝失去一名后宫妃子那么简单。 在皇族之中,历来是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假如寿王李瑁失去了武惠妃的庇佑,那他和其他的皇子也就没有了太大区别。他还有什么资格,去争夺东宫皇储之位? 所以武惠妃吐血病倒这件事情,往大了说,能够影响到大唐将来的国运! “君逸。”萧嵩突然郑重的说道,“这个消息,千万不要随口外传。否则,将有可能引火烧身。” “我明白。”萧珪点了点头。 萧嵩寻思了片刻,说道:“圣人素来深爱武惠妃,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治好武惠妃的病。但武惠妃从来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老夫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她趁着自己患病、圣人心疼于她,趁机提出一些过份的要求。” 萧珪不由得微微一怔,姜果然是老的辣。这一层,我自己还真是没有想到! “老夫甚至怀疑……”萧嵩话说了一半,打住了。 萧珪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可能,武惠妃的这一次病倒,是她的一出苦肉计! “这个女人,绝不简单。”萧嵩说道,“朝中有很多老臣,都感觉她很像当年的……则天皇后。”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我记得有一些历史文献,也是如此描述武惠妃。甚至有人说,如果不是因为武惠妃天不假年、寿命太短,她还真是很有希望,成为第二个武则天! 萧嵩饮了一口热酒,吁了一口长气,说道:“今年,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事情了。但是到了明年的上元节左右,那可就说不准了。”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老爷子,你是觉得,有人在暗中筹划大事?” 萧嵩未置可否,只是说道:“她偏偏在这种时候生病,你不觉得奇怪吗?” 萧珪皱了皱眉,“这有何奇怪?” 萧嵩轻抚长髯,说道:“老夫与韩休刚刚一同被罢相,张九龄回朝不久、势单力孤,武惠妃的心腹李林甫呼之欲出。此消彼涨,寿王的力量空前加强,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这就像是熬粥一样,只差最后一把火了。” 萧珪说道:“关键时刻,武惠妃突然病倒,利用圣人的怜爱之心,为她儿子,添上最后一把火?” 萧嵩轻吁了一口气,表情严峻的说道:“你有想过,假如武惠妃和寿王得逞,你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吗?” “我知道。”萧珪轻轻的点了点头,心想武惠妃老早就想弄死我了,如今她儿子也跟我有了矛盾。如果寿王上位,我恐怕死一百次也不够! “你有什么想法?”萧嵩问道。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表情轻松的微微一笑,说道:“哪怕是让一只狸猫当上大唐的太子,那也比寿王上位,来的强!” 萧嵩和苏幻云都被逗笑了。 老爷子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放下了酒杯,比较随意的说道:“虽是一派酒后胡言,但是君逸,你确实需要,提高警惕。” “我知道了,老爷子。”萧珪点了点头,心想现在的历史,已经稍微有了一些变化。未来怎样,还真是不好说。 但是无论如何,哪怕不惜一切手段与代价,我也绝对不能让寿王得逞! 第455章 升米恩,斗米仇 吃过午饭以后,萧珪告辞离去,准备回家。 临走之时,老爷子萧嵩亲自把一个红包,塞给了苏幻云。 苏幻云感觉有些意外,但也非常的高兴。 回程的路上,苏幻云都没有再赖在萧珪身上,而是一直兴致勃勃的把玩着那个小红包。 萧珪看着她好笑,说道:“你没见过红包吗?” “不一样。”苏幻云说道,“这可是萧老相公,亲自送给我的!” 萧珪笑道:“我记得,洛阳好像是有这样的风俗。初次来到夫家的未来小媳妇,家里的长辈都要给她封个红包,以示对她的尊重与认可。这就是你高兴的原因吗?” 苏幻云笑着点了点头,说道:“现在我感觉,萧府还真像是你的娘家。” 萧珪呵呵直笑。虽然这是一句戏言,但实际情况,还真是相差不大。 苏幻云说道:“萧老相公不仅是你的娘家长辈,还是兰陵萧氏的族长。他老人家送给我的红包,我当然高兴了。” “原来如此。”萧珪笑道,“你的意思是,这个红包意味着兰陵萧氏,对你表达了尊重与认可。对吗?” “难道不是吗?”苏幻云笑嘻嘻的扬着那个红包,说道,“其实这个红包还让我也意识到,另外一个重大的变化。” “什么变化?”萧珪问道。 苏幻云说道:“萧郎,你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萧珪笑道:“是变得更加英俊了吗?” “这不用说。”苏幻云连笑了几声,然后说道:“以往,兰陵萧氏这四个字对你来说,可能就只是一个用来出身的标志。但是现在,我觉得你正在逐渐的融入整个兰陵萧氏大家族。这意味着,往后你都不再是一个人了;你的身后,有了兰陵萧氏这样一个实力雄厚的大世家,做为你的坚实后盾。” 萧珪淡然的笑了一笑,“还早呢!” “什么还早?”苏幻云问道。 萧珪说道:“在我没有给家族做出重大贡献之前,家族是不会真正认可我的。” 苏幻云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说道:“你是真正的兰陵萧氏之后。你已经执掌了重阳阁与元宝商会,还是圣人的座上之宾。这些,难道都还不够吗?”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商人和政客,大约就是这世上最现实的一类人。所谓世家,就是这两类人的结合体。就算我是根正苗红的兰陵萧氏之后,就算我有钱有势无所不能。但是,倘若我不尊重家族的利益,不能给家族带来新的利益。他们有我不多没我不少,那他们还必要,认我这个亲戚吗?” “确实,就是这个道理……”苏幻云点了点头。 萧珪说道:“所谓家族,就是彼此互帮互助,赢得共同利益。血缘,其实是排在次要的。以往我在轩辕里教书的时候,可没见过一个兰陵萧氏的人,来找我认亲戚。” 苏幻云笑道:“那你猜一猜,你这次回家过年,会不会有亲戚上门来给你拜年?” “别说,还真有可能会有。”萧珪呵呵直笑,“据我所知,我那去世的老父亲还是有几个本家兄弟的。只是因为我们家道破落,那些亲戚逐渐跟我们断绝了往来。” “倘若真有这样的亲戚上门,你打算如何对待他们?”苏幻云好奇的问道。 萧珪笑道:“你觉得呢?” 苏幻云说道:“我觉得,你会热情的款待他们。然后静静的欣赏,他们前据后恭的模样。” 萧珪哈哈的大笑,“幻姬,你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 “我的成语,用得对吗?”苏幻云笑道,“我记得,前倨后恭这个成语,是从苏秦那里来的。” “用得很对。”萧珪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苏秦发迹之前,他的嫂嫂对态度据傲,对他很不客气。苏秦发迹回来的时候,他嫂嫂扑在地上像一条蛇那样爬行,前来迎接于他。苏秦问她嫂嫂,何以前据而后卑?后来就演变为成语,前倨后恭。” 苏幻云笑吟吟的说道:“萧郎,还是你读书更加仔细。我看了书,却总是记不牢。” “至少你看了。”萧珪微笑道,“你一直都很勤奋。这就是你最大的优点。” 苏幻云笑道:“我真想跟你一去起轩辕里,见见你那些,前据后恭的亲戚。” “其实,倒也不必苛责于人。”萧珪面带微笑的淡然说道,“在我穷困僚倒的时候,那些亲戚远离于我,我能理解。因为,任谁摊上我这样的穷亲戚,都会是一个重大的负担。现在我有了几个臭钱,他们肯来认我,我会愿意接受。如果他们需要我帮忙,我也会乐意出手。因为世道不易,每个人都在劳苦奔波,每一个家都很不容易。” 苏幻云笑吟吟的点头,“萧郎,你真是一个心胸宽广的好人!” “是吗?”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但是像那种好逸恶劳,不识好歹,对我来说毫无价值的亲戚,我也会敬而远之。” 苏幻云点头,“换作是我,我也会这样做!” 萧珪笑道:“看来,我们都有成为世家子弟的潜质。” 苏幻云笑了笑,说道:“如你所言,政客与商人都很现实。我倒觉得,现实一点没什么不对。傻傻的对人好,有时候只会换来失望与恼火。” “升米恩,斗米仇。”萧珪说道,“这世上,有很多这样的人。” 苏幻云颇为认可的点头,“没错!” 两人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严文胜驾着马车走出了坊门,问道:“先生,我们去哪里?” “回家,还能去哪里?”萧珪说道。 苏幻云连忙道:“萧郎,天晴了,时间还早。我们去哪里游玩一趟?” 萧珪说道:“太阳出来,积雪融化,比下雪还要更冷。你不怕吗?” “不怕!”苏幻云笑吟吟的说道,“机会难得,我想去玩!” 萧珪笑了笑,“好,去哪里?” 苏幻云努力的寻思起来。 萧珪说道:“可别说南市北市。逛街购物,我可不喜!” 苏幻云笑道:“我刚就准备说,要去北市的!” 萧珪笑道:“严文胜,去北市!” “知道了,先生。”严文胜应了喏,驾着马车拐了个弯,奔着城北而去。 苏幻云好奇道:“你不是,不喜欢逛街购物吗?” “我是不喜欢。”萧珪说道,“但是你喜欢,这就够了。” 苏幻云咯咯直笑,说道:“萧郎,你真是越来越会,逗人开心了!” 萧珪呵呵一笑,“我想让你开心,还需要用逗的吗?” 不久后,马车就开进了北市里。 严文胜到了这里也很开心。他直接把马车停在了元宝商会的门口,萧珪还没下来,他就对着里面嚷道:“来人,快来人!” 一名跑堂的伙计急忙从里面迎了出来,问道:“小人前来听候使唤,尊客有何吩咐?” 严文胜指着洒肆的招牌,说道:“元宝酒肆,号称是洛阳最好的酒肆。我没有弄错?” 伙计连忙点头哈腰的说道:“尊客好眼力。敝店在洛阳,确实小有名气。” “那就好办了。”严文胜笑呵呵的说道,“好酒好菜好姑娘,只管安排。” “好嘞!”伙计连忙道,“尊客一共有几位,小人好为你们安排合适的雅间。” 萧珪与苏幻云从车上走了下来,说道:“就他一位。” 那伙计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萧珪,喃喃道:“阁、阁下,似乎有点……眼熟?” 严文胜哈哈大笑。 他正要说话,萧珪抢先说道:“你就在这里边吃边喝的等着,我陪幻姬去集市上逛一逛。晚些时候,来此寻你。” “好。”严文胜笑呵呵的说道:“先生,记你的帐没问题?” “没用。他们不认识我。”萧珪说道,“你还是自己付钱!” 严文胜当即一愣,“我可没钱!” “没钱?”萧珪笑了一笑,朝不远处的街边小摊努了努嘴,“去那边,买一碗羊骨汤边喝边等!” 那伙计站在旁边听了一阵,连忙朝里面使眼色。没过片刻,酒肆的大掌柜匆忙迎了出来,对着萧珪施礼下拜,“参见大东家!小人有失远迎,还请大东家恕罪!” 严文胜哈哈大笑,“终于认出来了!这就好,这就好!” 萧珪也笑了,说道:“陈掌柜,我去办点事情。这是我的扈从,你给他上一碗羊骨汤,让他在这里等着。” “喏!” 萧珪和苏幻云一起笑着走了。 严文胜郁闷的苦笑起来,“我还不如跟着一起去呢!” 陈掌柜凑到近前,笑眯眯的小声说道:“这位郎君,大东家的吩咐,我们必须照办,羊骨汤肯定是要奉上的。你老人家,还需要一点什么别的东西吗?” 严文胜顿时眼睛一亮,指着陈掌柜笑哈哈的说道:“陈掌柜,我敢肯定,你有前途!还是非止一般的,大有前途!” “那就谢郎君吉言了!”陈掌柜十分客气的说道,“郎君,快请!” 严文胜心情美美的走进了元宝商会里。现在他知道了,原来宰相门房七品官的道理,在元宝商会也是行得通的。自己做为萧先生的心腹随从,往后肯定不缺好吃好喝与好姑娘了。 陈掌柜确实特别的尊重严文胜,亲自领着他到了二楼,给他安排了一个很漂亮的雅间。好酒好菜的摆了满桌,还派了两个特别水灵的侍酒姬过来陪他一起饮酒。 严文胜的心情极好。 酒至半酣之时,他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低喝,“不行!我一定要他死!” 严文胜是习武之人,除了警惕心高,听力也很出众。 其实隔壁的这一声低喝并不响亮,身边的两位侍酒姬就都没有听到。 关键是,隔壁的这个声音让严文胜感觉,有些耳熟。 他装作不动声色,带着些许醉意搂着身边的姑娘,嬉皮笑脸的说道:“姑娘,你长得真漂亮。我都有点把控不住了。” “郎君,这可不行。”侍酒姬面带笑容,但是态度坚决的说道,“我们酒肆的规矩,可是很严的。我们只能陪酒,不能做别的。” “怕什么!”严文胜笑道,“我们关上门,动静小一些,不让隔壁的听到,不就行了吗?” “那也不行呀!”侍酒姬笑嘻嘻的说道,“我怕我忍不住,惊动了隔壁的酒客。” “你有这么大的嗓门吗?”严文胜哈哈的大笑,说道:“别怕,隔壁没人!” “有人的!”侍酒姬压低了一点声音,认真的说道,“我们大掌柜今天来了呢,就在隔壁!” 严文胜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陈掌柜,不是在楼下招呼生意吗?哪会自己坐到隔壁去饮酒!” “不是陈掌柜!”侍酒姬仍是压着声音,小心的说道,“是我们元宝商会,刚刚新来的洛阳分号大掌柜啦!” 另一位侍酒姬补充道:“我也是今天第一次见到。我听说,他姓范!” 严文胜心中一凛,范子和! 第456章 打草惊蛇 萧珪与苏幻云已经在北市里面,逛了一个多时辰。萧珪的肩膀上已经扛起了好几个包袱,脚也有了一些发酸的感觉。 但苏幻云仍旧体力充足、精神百倍。她一家接一家的钻进各个店铺,买了香粉买饰物,买了衣服买鞋子。她还顺手摘了两根糖葫芦,萧珪摇摇头不想吃,于是她一只手举一根,继续钻进各个店铺。 萧珪都想要无语望苍天了,为什么古今中外的女人逛起街来,全都是那样的不知疲惫? 在一家卖童儿衣物的店子外面,苏幻云加快速度吃完了两根糖葫芦,扔了签子拍拍手,就准备钻进店子里。 “喂!”萧珪把她喊住,说道:“这里面,没有你要的东西?” “谁说没有?”苏幻云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道,“他昨天还给我托梦了,叫我给他多准备一些漂亮的小衣物!” “瞎扯!”萧珪哭笑不得。 “反正迟早用得着!”苏幻云嘿嘿的笑,果断的钻进了店子里面。 萧珪摇了摇头,走进街边的一个汤铺里,把身上的几个大包裹放了下来,喊道:“主人家,给我来碗热羊汤!” “好嘞!” 小摊的主人应了个声,给萧珪担上来满满的一大碗羊肉汤,撒了葱花,还有两三块巴掌大的羊肉。 萧珪走了半天既有点渴也有点饿了,一看这羊汤就来了食欲。先拿起筷子来夹起羊肉嚼了起来。 这羊肉已是炖到了极烂入味,并且一点怪味也没有,非常的香。 “地道!”萧珪赞了一声,咕咕的又喝起汤来。 小摊的主人受称赞,高兴的说道:“郎君真是一个懂食之人。别看我这摊子小,却也是传了三代人的洛阳老字号了。近五十年来,我们祖孙三代人专煮这一味老羊汤,其他的东西一概不卖。” “术业有专攻,行行出状元啊!”萧珪点了点头,笑道,“今日颇有口福,居然吃到了这么好的羊肉汤。” 摊主呵呵直笑,“郎君若是喜欢,不妨常来。” 萧珪点了点头,面带微笑的说道:“说实话,我觉得元宝酒肆里面煮出的羊肉汤,都没有这里的好吃。” 摊主人笑了笑,说道:“酒肆讲的是气派,小摊吃的是味道。二者皆是人间烟火气,各喜各爱,没有谁好谁坏。” 萧珪饶的兴味的看着这个四十来岁的小摊主,说道:“凭阁下的手艺,去到元宝酒肆做一个掌勺的大厨,不在话下。我倒有些门路,不知阁下有兴趣没有?” 摊主人叉手施了一礼,笑道:“多谢郎君一番美意。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但是在下,还是愿意守着父辈传下的小摊。这样,能把日子过得比较自在一些。” “说得不错。”萧珪微笑点头,“千金难买一喜欢。自在,比什么都好!” 摊主人呵呵直笑,“郎君赶紧趁热把羊汤吃了,凉了可就不美味了。” “好。” 萧珪担起汤碗来,看着汤水里面映出的自己那一张脸,他不由得笑了一笑。 摊主人问道:“郎君是在笑话汤水太稀,都能映出人影了吗?” “不是。”萧珪笑道,“我是看着自己这张脸,觉得好笑。” 摊主人打量了萧珪两眼,好奇的说道:“郎君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这有何可笑?”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是觉得,我这张脸已经变得陌生,自己都快要不认识了。” 摊主人一愣,“这人,还能不认识自己吗?” “是啊!”萧珪笑道,“比如说现在,我就有一点认不出我自己了。” “哦,我知道了!”摊主人做恍然大悟之状,说道:“郎君定是最近太过忙碌,没能仔细照了镜子?” 萧珪一愣,然后就笑了,“对,怕莫真是这个原因!” 摊主人哈哈大笑,似乎因为自己猜中了这样的一个谜团而颇为高兴。然后,他又转身忙着,去招呼其他的客人去了。 萧珪喝下了几口羊汤,看着那个忙碌的摊主人了,心里突然对他生出了一些羡慕。 他极其平凡,但也十分自在。他的快乐,也来得非常简单。 曾经,自己也不就是这样的人么? 这样的生活,不就是自己最想要的么? “萧郎,快来付钱呀!”苏幻云在店子里面喊了起来,“萧郎?人呢!” “来了!” 萧珪放下了一摞铜钱,扛起包裹走出了汤棚。 “郎君,有空常来啊!”店主人冲他喊道,“哎呀,钱给多了!我们的羊汤只卖五文钱!” “赏你的!” 萧珪笑呵呵的走进了店子里面,苏幻云好奇的看着他,“萧郎,你在跟谁说话呢,这么高兴?” “一个朋友。”萧珪看了看她手中的提着的一个包裹,惊讶道,“你真买了?还这么大一包?” “是呀!”苏幻云笑嘻嘻的说道,“你快去付钱!” 萧珪无奈的笑了笑,付了钱扛起包,和苏幻云一起走出了店铺。 那个卖羊汤的小摊主一直盯着这家店的门口,见到萧珪走出来,他连忙迎上来施了一礼,然后说道:“郎君,你给的钱太多了,我得退还给你。” “不用。”萧珪说道,“羊汤煮得好,我特意打赏你的。” “小摊从来不敢多收客人一文钱,这是我们传了三代人的规矩,不能打破。”摊主人十分执拗的把几枚铜钱塞回了萧珪的手里,说道,“郎君,你收好。” 萧珪有点愣住了,世上还有这样的生意人? 苏幻云笑道:“萧郎,这家的羊汤很好吗,我也想要吃一碗。” 摊主人笑呵呵的说道:“夫人试过,便就知道了。” “夫人?”苏幻云眨了眨眼睛,对萧珪笑道,“我看起来,很像是一位夫人吗? 萧珪指了指自己肩膀上的几个大包裹,说道:“何止是像?根本就是!” 苏幻云咯咯直笑,欢快的钻进了卖羊汤的小棚子里面。 萧珪也进了棚子,在一旁陪着苏幻云不急不忙的喝着羊汤。 小摊的主人十分健谈,什么家长里短、巷里趣闻张口就来,总让人觉得津津有味。苏幻云居然也能和他聊得不亦乐乎。 萧珪倒是变成了一个陪衬,一边听着他二人聊天,一边漫无目标的看着摊子外面的那些行人百姓、饮食男女。他突然觉得,这样简单又安宁的小日子,比当什么元宝商会的大东家和重阳阁主人,全都有意思多了。 这时萧珪突然看到,街上有一个裹着遮风大斗蓬的人,在人群之中快速的穿行,撞得几个人东倒西歪,惹来了一阵报怨。 人群叫嚷了几句,也就平息了。萧珪也没怎么在意。 过了片刻,又有一人沿着刚才那个斗蓬人的行走路线,匆匆的追了过来。 居然是,严文胜! 苏幻云也看到了。 萧珪给她递了眼色叫她坐着别动,自己走到了帐篷外面,喊了一声,“过来。” 严文胜听到了萧珪的声音,扭头一看,连忙朝这边走了过来。 萧珪带着他走到了僻静无人之处,问道:“你在找什么?” 严文胜机警的四下观望,小声道:“一个穿着大斗蓬的人,刚刚应该是从这里逃了过去。” 萧珪问道: “你为何追他?” 严文胜凑得更近,声音也更小了,说道:“方才我在元宝酒肆二楼饮酒的时候,听到隔壁传来范子和的声音。他说了一句,不行,我一定要杀了他!” 萧珪眉头一皱,“范子和?” “千真万确。但我就只听到了这一句。”严文胜说道,“后来我继续留意观察他们的房间。过了一阵,这个用大斗蓬遮住头脸的人,就从范子和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我想弄清楚他是谁,于是就一路跟了上来。”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你跟得这么紧,他们可能已经有所察觉了。” “不会?”严文胜说道,“虽然我追踪的本事,比不上斥侯出身的孙山,但比起一般人来还是绰绰有余的。再说,我已经很小心了。” 萧珪说道:“你从元宝酒肆里面失踪了,别人还能不知道吗?” 严文胜哈哈的干笑了两声,“那两个侍酒姬酒量不行,都已经睡得像猪一样了。” 萧珪冷笑了一声,“坐在那里喝羊汤的苏幻云,都看得一清二楚你在追人。被你追的那个斗蓬人脚力强健,多半是个耳聪目明的习武之人。你大意了!” 严文胜尴尬的咧了咧嘴,“现在如何是好?”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既然已经打了草,我们就干脆再去惊一下蛇。走,去元宝酒肆!” 三人离开羊汤铺子去往酒肆,萧珪的脚步轻盈了许多,因为有人帮着扛包了。 萧珪一只脚才刚刚迈进元宝酒肆,陈掌柜就连忙迎了上来,点头哈腰的拜道:“大东家可算是回来了,需要安排哪些酒饭?” 一边说着,陈掌柜一边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严文胜,眼神颇为好奇。 严文胜对他视而不见,撸了撸肩膀上的包袱带子,算是在告诉他,自己这是去干什么去了。 萧珪说道:“先带我们去楼上坐一会儿,歇歇脚再说。” 严文胜连忙说道:“先生,我在楼上有个雅间。” “那我们,就去那里。”萧珪说道。 陈掌柜不敢多言,连忙叫来一个小厮接过了严文胜肩膀上的包袱,再领着三人上了楼。 萧珪依照严文胜的眼神指引,特意在一间房门前停了一下。 陈掌柜连忙说道:“大东家,这间房里已经有客了。 萧珪只是看了门窗两眼,一言不发继续朝前走去。 正在这时,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大东家!” 范子和从里面迎了出来,满面笑容的冲着萧珪施礼下拜。 “范兄?”萧珪笑了一笑,“原来是你躲在里面!” 范子和笑呵呵的说道:“打从荆州老家来了朋友,范某在此款待于他。不料竟然也能在此得遇到大东家。范某今日,真是吉星高照啊!” 萧珪微笑道:“相请不如偶遇,把你的朋友叫过来,我们一起饮两杯?” “他有些急事,刚刚已经走了。”范子和说道,“在下倒是还剩有少许酒量,勉强可以奉陪大东家,饮上几杯。” 萧珪笑而点头,“那就来!” 一行人走进了严文胜坐过的雅间里。那两个醉倒的姑娘,早就不见了,房间也重新收拾过了。 严文胜见状不由得咧了咧嘴,心想先生说得果然没错,我早就被人发觉了! 陈掌柜另外安排了酒饭。见萧珪身边带着一位如夫人,他也没有安排侍酒姬过来相陪。只是略作寒暄之后,陈掌柜就十分懂事的退了下去。像这种“大掌柜”以上级别的宴会,可没有他的席位。 萧珪一边饮酒吃菜与范子和推杯换盏,一边静静的观察他的神态表情。 他表现得很淡定,很沉着,不像是心里有鬼。 酒过三巡之后,萧珪貌似随意的说道:“范兄,你那位故乡的老友, 怎的来去如此匆忙?” 范子和笑了笑,说道:“这不,赶着要回家过年嘛!” 萧珪说道:“说得也是。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他仍旧远离家乡一千多里。若不抓紧赶路,恐怕就得在路上过年了。” 范子和不难听出萧珪的言外之意。 他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他因为有了一些急事,才会突然来到洛阳找我。” “急事?”萧珪问道,“不知可有,萧某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 “私事,私事。”范子和尴尬的笑了一笑,“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萧珪呵呵一笑,“范兄,这是跟我见外啊!” “不不,范某绝非此意。”范子和的表情越发尴尬,说道:“只是这件事情,有些难于启齿。” 苏幻云立刻说道:“萧郎,那我先行回避。” 严文胜也道:“先生,我也回避。” “不不,不用!”范子和连忙摆手,叹了一口气,面带苦笑的说道,“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以前我在荆州的时候,养了一户外宅。她跟了我七八年,也替我生下了一对儿女。但因为内子善妒不能容人,我只能将儿女接到了身边抚养,却一直没有将她本人纳回家中,也没有给过她什么名份。” 说了一半,范子和饮下了半杯酒,继续道:“但是我今年一整年,几乎都只在关中一带飘荡,很少回荆州。我那个外宅终于按捺不住寂寞,偷偷的养了一个奸夫……” 萧珪眨了眨眼睛,原来是被绿了…… 严文胜摸了摸下巴,脸上浮现出了奇怪的笑容。 范子和尴尬又无奈的重叹了一声,再道:“饶是如此,也就罢了。毕竟我也确实有负于她。她给我生儿育女,我却连个妾室名份也不能给她。但可恨的是,那个妇人有了奸夫,竟连自己的儿女也都忘了。她经常三两个月也不去看望一次儿女,儿女想念母亲了,只好自己找上门去探望于她。这下倒好,撞破了她与奸夫的好事。那奸夫好不凶恶,竟敢当众辱骂、殴打我的儿女!” “嘭——” 范子和愤怒的一掌拍在了桌上,一口气饮干了一整杯酒,“畜生!我一定要杀了他!” 萧珪与严文胜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微然一笑。 “范兄,你要冷静一些。”萧珪说道。 范子和恍然回神,连忙叉手下拜,“大东家恕罪,范某太过失礼了!” “无妨。我能理解。”萧珪说道,“如果哪天有人欺负了我的儿女,我也会想要这么做。” 范子和咬着牙,再又重叹了一声, “太可恨了!” 萧珪说道:“但是范兄也别忘了,我们是商人,不是绿林豪强。” “是,是。”范子和连连点头,“大东家教训得极是。” 萧珪淡然道:“你的同乡走得那么急,不会是,赶着去替你办事?” “这……”范子和愕然怔了一怔,无奈的点了一下头。 萧珪说道:“范兄,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亲自雇凶杀人,是最不划算的办法。可别一不小心,把自己也都搭了进去。” 范子和连忙叉手一拜,“我立刻叫他住手。” 萧珪点了点头。 范子和站起身来,朝屋中三人各都施了一礼,匆匆而去。 严文胜用眼神示意,问请萧珪:要我去跟着他吗? 萧珪不动声色,说道:“来,我们继续饮酒!” 第457章 老贼 范子和走出萧珪的房间以后,走进隔壁的房间,待了片刻方才离开。 这两间房的房门,呈九十度对角之势。严文胜躲在门后,透过门缝看着范子和走下楼梯。 他连忙又转到了窗边,透过窗缝紧紧盯着酒肆的大门口,直到看见范子和骑着一匹马离开。 萧珪看着严文胜好笑,说道:“别盯了,过来陪我饮酒。” 严文胜连忙走到萧珪身边,说道:“先生,这个人绝对有问题!” 萧珪未置可否只是笑了一笑,问苏幻云:“幻姬,你觉得呢?” “我也感觉,有些奇怪。”苏幻云说道,“但就是说不清楚,哪处不对?” “他很不对!”严文胜说道,“因为,没有哪个男人会主动把自家女人偷奸养汉的事情,随便说出来。何况范子和还是一个大掌柜,好歹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他只是私下讲给了先生听,勉强还算说得过去。但在下与苏少主都跟他不熟,尤其苏少主还是一名女子……他怎么可能,当着我们二人的面,讲出那种话来?” “有道理!”苏幻云眼睛一亮,“如果这件事情是假的,他随口一说用作敷衍,那也就无所谓了。” “就算他自己心里无所谓,但在别人看来,那仍是一件极为丢脸的事情。”严文胜说道,“如此丢人现眼的事情,他随口就说了出来。那只能证明,他是在竭力的掩饰另外一件,更加严重的事情!” “呱、呱、呱!” 萧珪突然拍起了巴掌,一边笑着一边发出了赞叹之声,“严丝合缝、滴水不漏。二位神探的推理,当真是精彩绝伦,令人叹为观止啊!” 二人都笑了。 严文胜说道:“先生别忙着取笑我们。你觉得,我们说的有道理吗?” 萧珪微然一笑,“光是推演,有什么用?” “那我现在就追上去,盯着他?”严文胜说道。 萧珪摆了摆手,说道:“如果范子和刚刚说的这一番话是真的,那他对我们就真是有够坦承了。倘若我们仍旧信不过他,还去盯他的梢,他会怎想?” 严文胜眨了眨眼睛,说道:“倘若,他刚刚是在说谎呢?” 萧珪说道:“如果他是在说谎,那就证明他已经对我们有了足够的戒备之心,也早就准备好了被人察觉之后的应对之法。你现在去盯他的梢,什么都发现不了。非但徒劳无功,还有可能被他反咬一口,害得我也落下一个心胸狭窄、疑神疑鬼的骂名。” 苏幻云点了点头,“严文胜,萧郎所言甚是。若无确凿之证据,我们不能随便怀疑、更加不能随便调查手下的人。否则,会有可能大失人心。” 严文胜皱了皱眉头,“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萧珪微然一笑,“雁过留痕。” 严文胜先是微微一怔,然后双眼一睁,“我立刻去他房中查看!” “你去走廊里盯着,确保我不被旁人发现。”萧珪说道,“我亲自前去察看。” “好。”严文胜立刻走了。 苏幻云说道:“萧郎,小心一点。我感觉这个范子和,似乎并不简单。” “放心。我去去就来。”萧珪微笑点头,起身离席走出了房间。 严文胜仔细检查了整条走廊,确保没有闲杂之人在场。然后他装作饭后散步的模样走到了楼梯口边,冲萧珪点头示意,可以动手了。 萧珪走到了隔壁房间的门口。 酒肆的雅间大门,外面从来不会上锁,只能从里面把门拴紧。因此这扇门只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可以打开。 但萧珪没有急于推门而入,而是站在门口认真的观察起来。 片刻之后,他还真是发现了一点好东西。 在这一扇门的底部,有一根极细的头发丝,极其隐蔽的夹在门缝之中。 他慢慢的,非常小心的将门推开了一条小缝,那根发丝就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有点意思。”萧珪将那根头发丝捡了起来,看着它好笑,“这是李逵,遇着李鬼了!” 门开了,萧珪看到里面就是一个吃剩了的宴席模样,共有三副坐几、三桌酒菜。 他仍旧没有急着走进去,而是弯着腰趴了下来,侧脸几乎就快要挨到了地板上。 果然,他又发现了一点好东西。 元宝酒肆里的木地板,一向擦得非常干净,经常还会打腊保养。但是今天,这个雅间的入口处,却有一层极薄的细灰,这显然是有人故意洒在那里的。 谁踩上去,谁就得留下他的清晰脚印。 严文胜站在楼梯口边看着萧珪的奇怪动作,忍不笑了。 萧珪站起身来拍了拍手,瞪了他一眼,“笑个屁!” 严文胜冲他直摆手,示意他动作快点,一会儿要来人了。 萧珪不急不忙的脱下了厚实臃肿的貂皮大氅,将它扔给了苏幻云。然后挽紧袖子,扎起了圆领团衫的宽松前摆,再又重新站在了范子和的门口。 严文胜和苏幻云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如同欣赏一个即将开演的近景魔术。 “这有什么好看的?” 萧珪摊开双手做出一个很无辜的表情,突然弓起身子猛然朝前一跃,身体轻盈如猫的蹿进了房里。半道上他的手还在门梁上搭了一下,借势一步蹿入一丈多深。 苏幻云目瞪口呆,晃晃了脸,又揉了揉眼睛,“人呢?人呢!” 严文胜呵呵直笑,小声的嘟噜了一句,“这不就是一个,飞檐走壁的采花老贼吗?” 萧珪进去以后,轻易没有迈开脚步,先是仔细的观察了一阵房内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动手去碰任何一样东西。 房间里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 但是有了门口的这两样东西,萧珪相信,这里面一定存在某些秘密。 就算这里已经被人精心收拾做了善后,但只要是真正的犯罪现场,只要是人有与环境发生了交互,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一个飞天大盗精心研究犯罪学,这听起来非常的讽刺。但在当年,这确实是萧珪每日必修的一门重要功课。这主要是为了反侦察,提高自己的生存机率。 观察片刻后,萧珪走到了一个餐几边。 这里是席客。 它应该是,范子和的某位客人坐过的地方。 餐几上仍旧摆着一些冷却了的酒肉,旁边堆着一小堆吃剩的鸡骨头与碎肉残渣。 萧珪拿起一根筷子,拨开这一堆如同小山的残渣。在这里面,发现了一个湿润的、如同碎木楂子的团状物什。 它散发出一股,十分独特的香味。哪怕是满屋的肉酒香味,也未能掩盖它的味道。萧珪就是顺着这股奇怪的味道,找到了它。 萧珪微然一笑,拿出自己的一面手帕将它包了起来。然后,他仍旧拿着筷子将那一堆残渣推了回去,筷子也摆回了原状。 再于房中观察了片刻,他没有再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照着原来的样子退到了走廊外,将那根头发丝照着原样粘了回去,夹在了门缝里。 然后,他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苏幻云连忙把貂皮大氅给他披上,问道:“可有发现?” 严文胜也匆忙回到了房间里,问了同样的问题。 “几乎没有任何发现。”萧珪说道。 苏幻云说道:“莫非,是我们错怪冤枉他了?” 严文胜说道:“苏少主,如果没有任何发现,本身就是最大的发现。因为,除非有人精心布置做了善后,否则,怎么可能什么东西都发现不了?” “是吗,萧郎?”苏幻云好奇的看着萧珪。 萧珪指着严文胜笑道:“看到没有,做过贼的人,他就是不一样。” 严文胜也笑了,“我看先生,道行比还我深!” 苏幻云咯咯直笑,招呼他二人一同坐了下来,给他们倒了酒。三人继续饮酒吃饭。 萧珪把那个手帕拿了出来,摊开放在了桌几上,说道:“诚如严文胜所言,那间房的确被人收拾布置过了。但是,对方仍旧百密一疏。” “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严文胜笑道,“怪只怪,他遇到了不该遇的人!” 苏幻云看着那个东西,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好像有一股,特别奇怪的味道?” “槟榔。”萧珪与严文胜异口同声的说道。 “槟榔?”苏幻云眨了眨眼睛,“它不是药吗?” “没错,这是一味药。”萧珪说道,“但同时它是也一种果品,能吃,并且令人上瘾。” 苏幻云好奇的说道:“为何我从未见过,有人吃它?” 严文胜说道:“在我小的时候,我阿爷吃过槟榔。那时候,这东西在关中一带颇为流行。并且它还非常的昂贵,有一点类似于,现在重阳阁所卖的茶叶。只有富庶人家,才能吃得起。 倘若逢年过节,亲戚朋友往来赠礼,以槟榔为贵。倘若有官员想要巴结长官讨好上峰,赠送槟榔也准没错。在盛大的宴席之上,主人一定要用银盘甚至是金盆,给每位客人奉上槟榔。倘若不小心错漏了哪一位,宾主之间肯定会要反目成仇。” 萧珪不由得微然一笑,严文胜说的没错。早在唐朝的时候,就有人吃槟榔了。并且,它还是一种奢侈品。 “想不到小小的一个槟榔,当年竟然有过这样的辉煌。”苏幻云问道,“那为何现在,它又突然不流行了呢? 严文胜说道:“当今圣人登基之后不久,为了励精图治,彰显节俭,下令禁止了许多的官场腐败之风与奢侈之物。槟榔,就是其中之一。” “严文胜,说得很不错。”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不愧是土生土长的关中人。” 严文胜笑了一笑,说道:“先生,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吃槟榔了。至少关中一带极少。并且这个槟榔上面,还散发出一股独特而浓郁的香味,它肯定是用丁香与砂仁一类的药物浸制过了。槟榔产自遥远南国,千里迢迢运至关中本就稀罕,砂仁这类药物更是昂贵。用这种方式浸制过的槟榔,会变得更加身价百倍。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仅仅一小枚这样的槟榔就要卖到一百文钱以上。这还是,二十年以前的价格!” 苏幻云盯着那个槟榔渣子,惊讶道:“今天真是长见识了。小小的一颗槟榔,居然这么值钱!……萧郎,我们要不要贩一点槟榔到重阳阁来卖一卖?” 萧珪说道:“别做这种生意。” “为什么?”苏幻云好奇的问道。 萧珪说道:“圣人当年颁布的禁令,到现在也仍未正式解除。虽说查得不如当年那么严了,但公开售卖仍是违法,只能以走私的方式来经营。重阳阁能做这种生意吗?” 苏幻云笑了笑,“那就罢了。” “其实,这还不是主要的原因。”萧珪说道,“槟榔不光是非常的耗钱,吃得太多,还会对人产生极大的伤害。烂嘴烂牙,烂肠烂胃的不在少数,甚至有人吃出不治之症。我们赚钱的法子多的是,没必要昧着良心,赚这种有损阴德的钱。” “嗯,我记住了!”苏幻云认真的答道。 严文胜呵呵直笑,“真不容易。这年头,像先生这么有良心的商人,真是太少了!” “少说废话。”萧珪道,“既然你对槟榔这么了解,那就请你来告诉我,什么样的人才会吃这一种,用砂仁药制炮制过的特殊槟榔?” 严文胜盯着那一枚槟榔渣子寻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是小时候,见我阿爷吃过槟榔。这么小的细节,年头太久,我记不清了。” 萧珪指了一下那个槟榔渣子,“东西交给你。去替我打听清楚。” “是。”严文胜应了喏,合起手帕收起了槟榔渣子。 萧珪再道:“他的房间里,曾经有三个人。你只见到一个客人走出去了吗?” “对。”严文胜说道,“或许在我前去盯梢之后,又有另一人从房中离开了。我没有看到。” 萧珪淡然道:“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走。” “啊?”二人同时一惊。 萧珪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一直都藏在房间里,一直都在盯着我们!” “不会?”苏幻云愕然一怔,惊讶的看向了墙板。 严文胜急忙凑了过去,把耳朵贴到了墙壁上。 “小心一点。”萧珪小声说道,“很有可能,他也在和你干一样的事情!” 严文胜扬了扬手示意知道,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全神贯注的贴耳倾听。 萧珪悄悄的拉了一下苏幻云的胳膊,示意她跟自己朝外走去。 苏幻云先是一愣,然后就明白了。她立刻以手掩嘴,差点笑出声来。 两人蹑手蹑脚的朝门口走去。 严文胜拼尽了洪荒之力,也没有听到隔壁有什么动静。片刻过后,他倒是听到走廊里,传来了一对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先生,果然……”他急忙扭头一看。 好,房间里就剩自己一人了…… 严文胜挠了挠头,哭笑不得的啐骂了一声,“真是个老贼!” 第458章 宣召入宫 次日,雨雪过尽彤云退散,天空彻底晴朗了。 虽然天气仍有一些寒冷,太阳也显得有些黯弱无力,但能够看到明亮的阳光,人们的心情都会变得良好许多。 萧珪照例睡到很晚才起床。走出房门,他看到了已经宅居多日不曾离开房门半步的影姝,正戴着一顶垂沿大帽,和团儿、彩蝶一同在院子里抓拾雪块玩耍。 萧珪朝她们走了过去,说道:“影姝,梅老没有告诫过你吗?病号气血虚弱,不可以玩雪!” “先生!”三女异口同声的打了招呼,一同上了前来施礼拜见。 萧珪指着影姝被冻得通红的双手,轻斥了一声,“顽皮!” “先生,我知道错了。”影姝嘿嘿的笑,说道:“刚刚我与团儿、彩蝶商量了一下,租船回乡的事情。” 萧珪说道:“你是打算,租她们义父的船,送我们回伊阳县?” “可以吗,先生?”影姝问道。 “当然可以。”萧珪说道,“虽然天气暂时放晴了,但如果没有连续七八日的艳阳天,官道上的雪污难以化开。我们走水路,会要顺当许多。” 影姝说道:“先生,那我们何时启程?” “后天。” “我知道了。”影姝连忙对团儿与彩蝶说道,“你们两个,现在就去拜见你们的义父义母,与他们商量租船的事情。倘若他们有所不便,也不必勉强,我们可以另找别家。无论是否谈妥,你们都要尽快给我回复。无论如何,明天中午之前,我们都必须要办妥租船事宜。” “喏。”团儿与彩蝶一同应了喏,又施礼拜别了萧珪,然后结伴出了门去。 萧珪看了看她们的背影,笑道:“影姝,有了手下的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影姝笑嘻嘻的说道,“多谢先生体恤!” 萧珪四下看了两眼,“严文胜呢?”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影姝答道。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眼看着就要开饭了,居然还不见他的人影。这可真是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影姝笑道:“他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忙些什么。昨天夜里,他还跑到钟老房里,找他请教有关槟榔的事情。” 萧珪呵呵一笑,心想严文胜这厮,做起正事来还是挺上心,挺认真的。 两人聊了没几句,聂食娘的大嗓门从厨房那边传了过来,“放饭喽!” 萧珪和影姝都一阵好笑。 这一声粗犷獠亮的“放饭喽”,现在可称得上是萧珪家里的一大特色了。满院的人,听到这一嗓子都会活动起来。就连出门在外的人,也会准时准点的踩着这个声音,奔回家来。 就好比,现在的严文胜。 聂食娘的话音刚落,严文胜骑着一匹马直接跨过了门槛,利落的翻身下马,迅速的直奔饭堂。 “站住!”萧珪喊了一声。 严文胜一扭头,这才看到萧珪正从另一边走来。他连忙迎了过来叉手一拜,“先生,我打探消息回来了!” “结果怎样?”萧珪问道。 严文胜凑近了一些,小声道:“昨夜我请教了钟老,他老人家告诉我,现在关中几乎已经买不到槟榔,医郎想用槟榔入药,都会寻求别的药物来代替。仅在岭南一带,仍有不少人保留吃槟榔的习惯。因为那边湿瘴横行,槟榔有驱寒发热、袪湿提神的作用。尤其是一些在水上讨生活的人,一年四季都会嚼食槟榔。” 萧珪微微一皱眉,“水上?” “没错。”严文胜说道,“我今日起了一个大早,专程去了几个码头和渔湾,以急需槟榔入药为由,四处找人打听与收购槟榔。结果,大多数人甚至都不知道,有槟榔这么一样东西存在。” 影姝不满的嘟嚷道:“讲了半天,尽是废话。你就没有,半点收获吗?” 严文胜哈哈的笑, 伸手入怀拿出一个小布包,说道:“虽说是大海捞针,但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就被我,买到了几颗!” 萧珪接过布包打开一看,没错,的确是槟榔! 严文胜说道:“先生,这和我们昨天见过的槟榔不同。它是没用香料炮制过的。“ 萧珪说道:“你说的是,急需用它来入药。人家当然不会,把炮制过的香槟榔拿给你。” “没错。”严文胜点了点头,说道:“当时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便没有问他,有没有炮制过的香槟榔。” “那人是谁?”萧珪问道。 严文胜说道:“他姓段,码头上的人都叫他段老大。此人与我阿爷差不多的年纪,二十多年前就开始吃槟榔。圣人下了禁令,他也没有戒掉。他的名下有七八条大船,常年在江河湖海之中贩货营生。借着走南闯北的机会,他每年都要在岭南买下许多的槟榔自己炮制,然后自己食用。” “不错,调查得非常仔细。”萧珪点头赞叹了一声,再道:“那你感觉,他像你昨天追过的那个斗蓬人吗?” “不像。”严文胜回答得十分肯定,说道:“我追的那个人,是一个比他瘦削的年轻人,练过武,身手不弱。这个段老大却有一些肥胖,腿脚也不那么利索。” 萧珪点了点头,“看来光是这几颗槟榔,解决不了太多疑问。” 严文胜说道:“先生,我可以盯着那个段老大。说不定,还会有所收获。” 萧珪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先去用餐,边吃边讲。” 影姝连忙部道:“先生,苏少主呢?” 萧珪眨了眨眼睛,“让她再睡一会儿懒觉,不用管她。” “那我得叫食娘,热一份饭菜在锅里。”影姝说道。 萧珪点了点头。 严文胜嘿嘿的笑,“先生,你非要每次都要把苏少主,折磨得下不来床吗?” “关你屁事啊!”萧珪骂道。 影姝也羞恼的骂了起来,“严文胜,你可真讨厌!” “我和先生说话,关你屁事!”严文胜没好气的骂咧道。 “哼!”影姝气愤的朝前走去。 “站住,别走!”严文胜连忙追上了她,把手朝她一摊,“给钱!” “给什么钱哪?”影姝惊奇又不满的问道。 严文胜指了指萧珪手上的布包,说道:“那槟榔,可是我花了自己的钱买来的。四颗槟榔,一千二百钱。你得给我报帐啊!” “这么贵!”影姝惊叫道,“严文胜,你不如干回你的老本行,剪道抢劫去!” 影姝扭身就走。 “丫头,你给我站住!”严文胜急忙又追了上去,“我可没有骗你,物以稀为贵,你不知道吗?真是一千二百钱!” “最多给你二十文,绝对不能再多了!”影姝边说边走。 严文胜直咧牙, “怎么也不能少于一贯钱,不然我可亏惨了!” 两人一边吵闹,一边进了食堂。 萧珪看得呵呵直笑,真是有段日子,没有见到他们日常斗嘴了。 用餐的时候,严文胜说,既然南方那些在船上讨生活的人,会有嚼食槟榔的习惯。那么很有可能,那个段老大的手下当中,也有吃槟榔的人。 影姝说道:“但他有七八条大船,那么多的手下。我们如何筛查?” “无法筛查。也不必筛查。”萧珪说道:“就算现在,我们把那个人找了出来,也证明不了什么。” 严文胜说道:“先生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我们不再继续调查了吗?” 萧珪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但如果他们当真是有不良企图,肯定就会有下一步动作。范子和与另外两个人,就一定还会再次碰面。” “那我就去盯着范子和。”严文胜说道。 “暂时不用。”萧珪说道,“因为后天,他会和我们一起动身离开洛阳,去往轩辕里,陪王公一起过年。” 影姝连忙说道:“先生,就怕他在路上,做下什么特殊的安排,要对先生不利!” 萧珪呵呵一笑,“这不大可能。” 严文胜也笑道:“小丫头,你多虑了。他还没那个胆子,敢在先生身边动手。否则,他有一百条小命也不够死的!” “不说这个了,赶紧吃饭。”萧珪说道,“下午,我们出去玩!” 当天下午,萧珪与苏幻云等人,一同去了金谷园游玩。 金谷元是晋朝遗留下的一处名胜古迹,如今成了洛阳的一处着名园林景点。每逢天气晴好,总有许多的仕绅文人相邀结伴,前来游玩。 萧珪等人在金谷园畅玩了半日,回家之后便就得知,团儿与彩蝶已经谈妥了租船事宜。后天清晨,船家的画舫就会停在指定的码头,迎接萧珪等人上船返家。 留守在家的影姝还告诉萧珪一件重要的事情,在他下午外出游玩的时候,宫里来了一名特使传来圣人口谕,叫萧珪明天辰时进宫,去往集贤殿御书房面圣。 听到这个消息,苏幻云略有一点失望。因为今天时间有些仓促,他们在金谷园玩得不大尽兴,做好计划明天故地重游一番。这也是她与萧珪今年的,最后一天相聚。 萧珪自己也是有点不爽,因为明天皇帝叫他辰时进宫,他天刚亮就得起床准备。这意味着,他不能继续抱着苏幻云一起睡懒觉了。 次日清晨,萧珪扯着哈欠走进了皇城集贤殿。得蒙圣人传召迈进御书房的时候,他都没能忍住,又扯了两个哈欠。 一不小心,被从旁领路的高力士看到了。 高力士站住了脚,盯着萧珪。 萧珪尴尬的笑了一笑,小声道:“抱歉了,高公公。在下失礼了。” “你一宿没睡吗?”高力士问道。 萧珪笑道:“睡了。就是睡得有点辛苦。” 高力士露出嫌弃又憎恶的表情,说道:“你在我一个宦官面前说这种话,就不怕得罪我吗?” 萧珪连忙双手搓脸,努力让自己严肃起来。但仍是没法忍住,又给笑了。 “臭小子,真没体统!”高力士低斥了一声,“赶紧进去,圣人正在等你呢!” “喏!” 萧珪正儿八经的对着高力士叉手施了一礼,走进了御书房。 高力士自己没有跟进来,而是拉上房门,退了出去。 萧珪心想,看这情景,皇帝是要跟我说一些,私人悄悄话了? 入内一看,果然只有李隆基一个人坐在御陛之上,好像是在独自一人饮酒。 萧珪上前正要参拜,却见地上没有蒲团。 “别跪了。”李隆基挺随意的说道,“过来,坐!” “谢陛下!” 萧珪施了一礼,走上御陛,坐在了李隆基给他预留的对面位置上。 李隆基拿起酒壶,亲自给萧珪倒了一杯酒,递给了他。 萧珪谢过之后拿起酒杯,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惊讶道:“杜康陈酿?” 李隆基神秘的笑了一笑,说道:“很意外,萧大东家?在元宝商会之外,居然也会出现杜康陈酿。” “陛下就别取笑我了。”萧珪呵呵的笑,“但是,这个杜康陈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你猜?”李隆基故意盯着萧珪,问道。 萧珪皱眉寻思了片刻,摇头。 李隆基面露笑容,指了一下萧珪的杯子,“罚水一杯。” 萧珪笑了一笑,举起杯子,“臣谢陛下赐酒!” 他喝下了这一杯杜康陈酿。 李隆基又给他满上了,“再猜。” 萧珪皱起了眉头,笑道:“陛下,这好像不大好玩!” “朕觉得好玩。”李隆基说道。 “好……”萧珪无奈的笑了笑,说道:“臣猜测,这是以往皇宫之中存留的,未曾饮完的杜康陈酿。” “罚水一杯。”李隆基说道。 萧珪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再次举起杯子,“臣谢陛下赐酒。” 喝完了。 又满上了。 “再猜。” 萧珪挠了挠头,郁闷的看着杯子里的酒,突然一拍手,“臣知道了!” 李隆基面露笑容,“说来听听?” 萧珪指着那个酒杯,一本正经的说道:“这酒,是从杜康酒庄里来的,绝计错不了!” 李隆基先是微微一怔,然后呵呵一笑,“你这个狡猾的小子!” 萧珪举起酒杯来,笑呵呵的说道:“陛下,臣敬圣人!” 李隆基面带笑容的与他对饮了一杯,说道:“萧珪,知道朕,为何唤你进宫吗?” “臣不知。”萧珪说道,“臣请圣人,明示。” 李隆基突然陷入了沉默,两眼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萧珪看。 萧珪面不改色,但心里却有一点发毛……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第459章 凤脉 李隆基盯着萧珪看了半晌,仍旧没有把话挑明。 他右手担起自己的酒杯,左手指了一下盛装杜康陈酿的银质酒壶,说道:“拿上它,跟朕过来。” 说罢,李隆基就起身走了。 萧珪十分好奇,拿上银质酒壶与自己的酒杯,跟着皇帝一起走到了靠西面的窗户边。 因为天气寒冷,宫殿的各个窗户都是紧闭的。 李隆基亲手推开了那一扇大窗。一股冷风蹿了进来,他被呛得咳嗽两声。 萧珪说道:“陛下,小心着凉。” “不打紧。”李隆基扬了一下手中的酒杯,“多饮几杯,趋寒便是。” 萧珪举起酒杯,“臣敬谢圣人。” 李隆基淡然一笑,与他一同饮下此杯。 萧珪又给他的杯子满上了。 李隆基伸手朝窗外指了一指,“萧珪,你看那边是什么?” 萧珪走到窗边朝外看了一眼,说道:“陛下,那边应该是上阳宫?” 李隆基问道: “更远处呢?” 萧珪说道:“上阳宫外,便是横贯东都的洛水大江。那里正在修建防洪大堤,有一片巨大的工地。” 李隆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堪为天道,舆为地道。萧珪,所谓堪舆五部者,罗罗、日课、玄空、葬法与形家,你懂得多少?” “堪舆?风水?”萧珪感觉有点意外,笑道,“如果不是陛下刚刚告诉臣,臣都不知道,堪舆有五部之说。” 李隆基扭过头来,颇为嫌弃的看着萧珪,说道:“身为通玄先生张果老的嫡传弟子,你连这都不懂吗?” 萧珪苦笑了一声,说道:“陛下,臣正式拜入张果老门下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陷入了长达月余的昏迷之中。从那以后,臣就再未见过张果老,自然也就没有从他老人家那里,学到任何东西。” 李隆基不由得笑了一笑,“朕想起来了。你老实承认过,你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假道士。” “是啊!”萧珪笑着举起酒杯,说道:“陛下,不如换个话题?这太尴尬了!” 李隆基呵呵一笑,又与他共饮了一杯。 萧珪继续把两人的杯子给满上。 “朕给你讲个故事。”李隆基突然说道。 萧珪道:“臣洗耳恭听。” 李隆基看着远方,淡然道:“如果传了出去,朕就要你的头。” 萧珪心中微微一凛,“臣遵旨!” 李隆基抬手指着窗外,“那边的大江,名叫洛水。” “是的,陛下。”萧珪说道。 “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李隆基说道,“太极、八卦、周易、六甲、九星、风水,皆衍于此。” 萧珪没有接话,心中越发好奇,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李隆基又道:“壬水为阳,癸水为阴;子水为阳,亥水为阴。”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心想他怎么比我更像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 “听不懂,是吗?”李隆基问道。 萧珪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朕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李隆基说道。 萧珪一愣,那你还说? 李隆基顿了一顿,说道:“早在十年前就有堪舆大师跟朕说过,洛水与朕之配偶及女儿,息息相关。倘若洛水不宁,朕的配偶和女儿就有可能生病,或有别的灾祸。倘若泛水泛滥,她们当中的某些人,就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萧珪微皱眉头没有接话,心想古人特别相信“君权神授”和“天人感应”这一套。那些看风水的堪舆大师,也会牢牢把握帝王的这种心理,把一些自然灾害与帝王及其家属的生老病死,强行联系起来。 站在科学的角度去理解,这完全就是一些胡说八道的江湖骗术。 但风水就是这样,科学一直无法完整的去解释它,更加不肯真正的承认它。但很多时候,中国古老的风水常说,偏偏又能证明自己的正确与有效。 萧珪曾经留学过,受过现代高等教育。后来他又在西方国家飘泊多年,亲眼见过许多着名的科学理论被轰然推翻,也见过许多新的科学理论华丽诞生。在这些自然科学理论的华丽谢幕与粉墨登场的不断演化之中,中华古文明当中的许多理论与智慧,越来越受重视,也越来越被证明了他的正确性。 这让萧珪感觉到,日渐发达的人类科学技术,面对古老的中华文明,就像是一个在父辈眼中不断长大的顽童。或许这个顽童,正在日益变得优秀与强大。但同时他也越来越清楚的意识到,一个客观的事实:你大爷,仍是你大爷! 因此,萧珪从来都不否认中国的传统文化。这甚至无关民族情怀,或是文化自信。所受高度教育早已让他养成了,尊重客观事实的思维习惯。 所以现在,当萧珪听到李隆基说出那些洛河风水的话来,虽觉怪异,但心中也没有对它采取完全否认的态度。同时他也清楚的感觉到了,李隆基今天要跟自己说的事情,九成是与武惠妃或者咸宜公主有关。 “十年前,开元十二年。”李隆基说道,“萧珪,你知道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萧珪茫然的摇了摇头,“陛下,臣不记得。” 李隆基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一年,朕的元配皇后,去世了。” 萧珪心中微微一凛,想到了李隆基的元配王皇后,是因为陷入巫蛊之案,被他废除皇位眨为庶人,年纪轻轻就郁郁而终…… 李隆基悠然道:“那一年洛水泛滥,淹没洛阳许多民宅,上万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朕每年都会选派得力重臣,拨发无数钱款,大力治理洛水水患。” 萧珪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往年,洛水的情况还算良好。但是今年,恰逢朕携内廷与百官东迁洛阳之际,洛水居然再次泛滥。”李隆基轻叹了一声,说道,“这是上天,在向朕示警啊!” 萧珪说道:“陛下,李大尹不是正在大力修筑,洛水防洪大堤么?只待堤坝建成,洛水水患便可得到彻底的治理。往后洛阳,就不会再有洪灾了。” “朕最初,也是这么想的。”李隆基说道,“治好了洛水的水患,于国于民,大有好处。于私来讲,朕也希望家中女眷能够得到上天的庇佑,享得一生安宁。” 萧珪沉默不语的点了点头,心想这很好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但是……”李隆基吐出这两个字,又轻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了。 他独自饮下了杯中之酒,转身朝回走去。 萧珪伸手关上了窗户,跟着李隆基走回了御陛,给他的杯子里面满上了酒。 李隆基又一口饮尽了杯中之酒。 萧珪只好陪着皇帝,一起喝下了这杯。看他表情似乎越来越苦闷了,萧珪也不好去问,只能静候他的下文。 李隆基沉默了片刻,说道:“防洪大堤工程初起,武惠妃就开始生病。” 萧珪微微一怔,真有这么巧吗? 李隆基又道:“日前,防洪地基全部构造完成,三道防洪大堤初具雏形。恰逢一场大雪落下,将刚刚版筑而成的地基完全淹没。此时,惠妃突患重疾,吐血晕厥。” “这……”萧珪愕然一怔。 李隆基双眉紧皱,说道:“其实,此前已经有人提醒过朕,大肆动土于洛水,可能会伤及朕家中的女眷。朕思忖再三,还是决定修起这三座大堤。近两日,朕陆续请来好几位堪舆大师,把看上阳宫一带的水风。他们不约而同的告诉朕,洛水防洪大堤的工程动土,已经严重伤及凤脉。照此下去,朕的后妃和女儿都将受到殃及。越是与朕亲近,越是朕心中深爱者,越是容易遭受噩运。” 萧珪沉默不语。 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难怪一开始李隆基就说了,如果泄露出去,就要项人上头。 “萧珪,你有何看法?”李隆基问道。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说道:“陛下,此事重大。臣并不懂得风水堪舆之术,倘若要问看法,除非是家师本人在场。” “朕也是这么想的。”李隆基说道,“防洪大堤花费无数人力物力,皆是民脂民膏。此一工程利在当代功在千秋,朕也是思之再三,才决定将它建起。但是现在,它又严重妨碍到了朕的家眷。如果要从二者之中寻求一个折中破解之法,当世之人,恐怕也就只有你的师尊张果老,才能办到了。”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陛下是想让臣去请得家师出山,前来洛阳,替陛下一解眼前之难?” “没错。”李隆基认真的点头,说道:“你能办到吗?” 萧珪叉手一拜,“臣立刻动身去往河北,迎请师尊。” “不。”李隆基摆了摆手,说道:“如今大雪封道,你就算去得了河北,也进不了山。等过了年,开了春,你再去。” “臣遵旨。”萧珪拜言道。 李隆基轻吁了一口气,拿起酒壶给萧珪倒了一杯酒,“来,朕敬你一杯。” “臣谢陛下。” 二人又饮了一杯。 李隆基说道:“其实朕现在,更加担心咸宜公主。” 萧珪微微一怔,“公主殿下怎么了?” “她随玉真公主,去了长安游历。”李隆基说道,“正因为她不在朕的身边,朕才会特别的担心她,会不会突然生出什么意外?” 萧珪说道:“陛下不必忧虑。臣记得师尊曾经说过,咸宜公主殿下福缘深厚,肯定不会有事的。” “是吗?”李隆基面露一丝惊喜之色,由衷的呵呵直笑,“那朕可以放心了!” 萧珪笑吟吟的点头,心想我那个牛鼻子师父的话,还真是特别管用。但这话不是他老人家说的,是我为了宽你的心,随口瞎编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也希望咸宜公主,能够平安无事。 过了一阵,两人把一整壶杜康陈酿都喝完了。 “萧珪,还要再来一点吗?”李隆基的心情似乎变好了许多,面带笑容的问道。 萧珪说道:“陛下,臣已经喝好了。倘若陛下还有兴致,臣乐意相陪。” “朕也喝好了。”李隆基指了一下那把酒壶,笑道,“送给你,做个纪念。” “臣谢陛下。”萧珪叉手而拜,“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臣就请告退。” 李隆基微笑点头。 萧珪拿起那个银酒壶,冲着李隆基笑了一笑,退下御陛,拜退要走。 “明年。”李隆基突然说道,“明年上元节,朕在洛阳等你,一同赏看上元花灯。” “臣遵旨。” 李隆基说道:“看完花灯,你再去迎请张果老。” “臣遵旨。” 李隆基微笑点头,示意萧珪可以走了。 萧珪退出了御书房,宫人安排马车将萧珪送出了皇城。严文胜驾着马车在城外等他,接上萧珪一同返家而去。 一路上,萧珪一直盯着那把酒壶在看,沉默不语。 到了天津大桥旁边时,萧珪突然道:“严文胜,去城北。” “喏。” 严文胜没有多问,立刻调转马车驶上了天津桥。 到了城北,萧珪又叫严文胜把车赶到立行坊去。 严文胜这便好奇了,说道:“先生,帅东家府上,应该没人了?” “别问,只管去。” “喏。” 没多久马车就停在了帅灵韵的府门外,门上挂了一把大锁,确实没人在家了。 萧珪倒是有钥匙,但是今天没有带在身上。他只好和严文胜,一同翻墙进了院子里。 严文胜越发好奇,“先生,我们来干什么?” 萧珪问道:“那天你不是在帅灵韵家里,偷了两瓮杜康陈酿么?” “是啊!”严文胜点头。 “在哪里偷的?”萧珪问道。 严文胜笑了,“原来先生,是在惦记这个好东西!” “少废话,带我去!” “先生,这边请!” 严文胜带着萧珪,来到了帅灵韵家中的一个酒窖里。他左右四下的翻找了一阵,惊讶的说道:“先生,原先这里可是有六七坛的杜康陈酿。我偷走了其中的两坛,用另外的酒冒充填了上去凑数。但是现在,那些酒全都不见了!” 萧珪微微皱眉, “我知道,它们去哪里了!” 严文胜好奇的问道:“哪里?” “皇宫!” “去了皇宫?”严文胜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萧珪拿出了皇帝给他的那一把银质酒壶,盯着它,轻轻的吐出一口长气,“我也很想知道!” 第460章 祸害 看到萧珪手里的酒壶,严文胜也产生了一些联想。 他问道:“先生,这把酒壶是宫里的吗?” “圣人赏赐给我的。”萧珪把酒壶递给了他。 严文胜揭开壶盖闻了一下,有点惊讶,“这是杜康陈酿的味道,错不了!” “是啊!”萧珪说道,“圣人似乎想要,提醒我什么事情,但又不便明说。” 严文胜说道:“如果是连圣人都不便明说的事情,那除非,这件事情是与武惠妃有关了?” 萧珪笑了一笑,“严文胜,其实你一点都不笨嘛!” “看跟谁比。”严文胜也笑了笑,说道:“在先生与那个臭丫头面前,那我就是一个笨蛋。” 萧珪朝地窖外面走去,严文胜拿着那把酒壶跟了出来。 二人走到院子里,由于无人打扫,这里的积雪化得很慢。雪地上只两行,二人来时的脚印。 萧珪看着那个脚印寻思了片刻,说道:“如果皇宫里的杜康陈酿,真是从这个地窖里来的,那就证明,在下雪之前,这些酒就已经不在了。” 严文胜问道:“先生,帅东家走后,除了你,还有别的人拥有这里的钥匙吗?” “没有。”萧珪说道,“但是钥匙,并不重要。” “什么意思?”严文胜问道。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有可能,是帅灵韵临走之前,自己主动把那些酒,交给了别人。” “为什么?”严文胜好奇的说道,“这样的好酒,帅东家为什么没有交给先生呢?她不是早就知道,先生一向喜欢杜康陈酿吗?” 萧珪摇了摇头,“正因为她知道,她才不肯把酒给我。” “哦,想起来了!”严文胜说道,“帅东家不许先生饮酒。要不然,先生也就不会派我去偷酒了。” 萧珪瞪了他一眼。 严文胜连忙笑道:“错了,我记错了。不是先生派我去的,是我自己没能管得住这两只贼手。”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帅灵韵原本是想亲自去往太原,处理分号掌记被杀一事。但是被我拒绝了,改派了毛遂自荐的蓝庆元去往太原。我记得那一天的宴会,我们就是喝的杜康陈酿。” “没错,我也记得我们那天,喝的就是这个酒。”严文胜说道,“如此说来,至少到那一天为止,杜康陈酿也仍旧还在酒窖之中。” 萧珪点了点头。 严文胜再道:“后来帅东家就开始着手准备,提前去往轩辕里过年。并且,她还与范子和办理了,洛阳分号大掌柜的交接事宜。” 萧珪笑了一笑,“继续,说下去。” “看来先生今天是非要逼我班门弄斧,然后才好看我的笑话。”严文胜笑道,“好,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都习惯了。” “少废话,继续讲。” 严文胜说道:“帅东家是一个很大方、也很厚道的人。以她的性格,她在办理大掌柜交接手续的时候,很有可能会把家中仅剩的几坛杜康陈酿,一同交给范子和。” “牵强。”萧珪说道,“帅灵韵难道就不可以,把这样的好酒拿去孝敬她的老师吗?” 严文胜说道:“帅东家可以用别的任何一种好酒,拿去孝敬她的老师。唯有这个杜康陈酿,不大可能。” 萧珪淡然一笑,“理由?” 严文胜说道:“杜康陈酿的经销之权,归属于商会旗下的洛阳分号。目前,杜康陈酿在市面上已经断了货,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紧俏货品。商人,不就是喜欢囤积居奇吗?尤其是对于一个刚刚接掌分号的大掌柜来说,倘若手上没有几样有价无市的紧俏货品,他拿什么,去跟洛阳的权贵们打招呼?” “有点意思。”萧珪微笑点头,“严文胜,虽然你不懂经商,但是这些年的江湖,你真是没有白混。至少人情世故这个东西,你已经是了如指掌了。” 得到了赞许的严文胜,颇为高兴的拍了一下巴掌,做出了最后的总结,“既然家中仅剩的几坛杜康陈酿如此有用,帅东家又是一个大方厚道之人,再加上范子和又是她舅公的小舅子,算来也是自己家中的一位长辈。帅东家九成会把杜康陈酿,交给范子和!” 萧珪笑道: “严文胜,不如我给你在洛阳县衙寻个差事,让你和耿振武,一起去查案捉贼?” 严文胜嘿嘿直笑,说道:“要是臭丫头在这里,她肯定会说,那可就是名符其实的贼喊捉贼了!” 萧珪说道:“只有贼,才最了解贼。派贼去捉贼,这没什么不对。” 严文胜直咧牙,“我要是把这句话复述一遍,我的舌头肯定会要打起结巴来。” 萧珪呵呵直笑,“我们走!” 严文胜一愣,“酒的事情,这就不查了?” 萧珪轻轻的摇了摇头,“没什么好查的了。” 严文胜好奇的问道:“先生心里,已经有数了吗?” 萧珪在他的后背上拍了一巴掌,“别多问了,走!” 稍后两人离开了立行坊,朝城南而来。 走上天津桥的时候,萧珪说,去重阳阁。 片刻之后,严文胜就把马车赶进了重阳阁的大院里。 院子里停满了马车,停业了几天的重阳阁显得有些热闹。苏幻云和她手下的茶花娘正在收拾行装、整理马车,准备明天动身去往长安过年。 看到萧珪来了,苏幻云等人连忙放下手头的活儿,一起上前施礼迎接。 萧珪对她们说道:“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可以为你们饯行。” 苏幻云说道:“我正准备装完了马车,就回家去找你。她们都说了,临走前想和先生再聚上一聚。” “我不请自来,为你省事了。”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严文胜,你替她们帮一把手。苏少主跟我上楼,有事跟你讲。” 片刻后,苏幻云陪着萧珪一起到了四楼。她突然拉住萧珪将他拽进了房里,反身就把门给拴上了。 萧珪还没来得及开腔说话,苏幻云就扑了上来将他摁倒在床上,两片热辣的红唇把萧珪的嘴给封住了。 “等、等一下,我有正事……” “天大的事,都等我的事办完了再说!” “你……唔!” 过了好一阵,苏幻云香汗淋漓心满意足的趴在萧珪怀里,说道:“萧郎,你要跟我说什么事?” 萧珪皱起眉头轮了轮眼珠子,“忘了……” 苏幻云乐得咯咯直笑。 萧珪也笑了,说道:“最近我们天天在一起。你至于吗?” “一想到我们马就要分开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我就忍不住。”苏幻云说道:“再说,今晚我也不能陪你睡了。明天一清早,我就要和姐妹们一起出发。” 萧珪笑道:“被你一折腾,我连正事都给忘了。” 苏幻云笑道:“那就再折腾一下。说不定,你又能想起来了!” “你看看窗外。”萧珪说道,“天都快黑了,他们还在等着我们,一起聚宴呢!” “那好,我就暂时放过你了。”苏幻云笑嘻嘻的说道,“我先更衣,下去看看。你何时想了起来,何时再跟我讲你的正事。” 萧珪拍抚她的后背,笑道:“四十年后,我才会如此健忘。” 苏幻云一边起身穿衣,一边说道:“那你讲,什么事情?” 萧珪说道:“最近有孟津漕帮的消息吗?” 苏幻云微微一怔,好奇的看着萧珪,“为何突然提到这个?” “不要误会。”萧珪说道,“你回答我的问题就是。” 苏幻云想了一想,说道:“至从上次在巩县打完谢黑犲分别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得到任何,有关孟津漕帮的消息。” 萧珪问道:“我们自己派出的探子和登封马帮赵韫极的人,都没有打听到孟津漕帮的任何消息吗?” “没有。”苏幻云摇头,十分肯定的说道,“确实没有。” 萧珪微微皱眉,陷入了沉思。 苏幻云感觉到事情不太寻常。她停止了穿衣又坐回到了萧珪身边,问道:“萧郎,发生了什么事情?” “暂时,我还不能确定。”萧珪说道,“我只是隐约感觉,会要出什么事。” “和孟津漕帮有关吗?”苏幻云问道。 “有可能。”萧珪点了点头,“他们最近,实在是太安静了。” 苏幻云寻思了片刻,说道:“巩县一行之后,孟津漕帮的少帮主邢人凤,肯定恨透了重阳阁。以他的个性,他理应有所动静才对。如今他却这么安静,确实有点不大合理。” “邢人凤,不足为虑。”萧珪说道,“但如果是他的父亲邢百川想要发难,我们才真要提高警惕。” 苏幻云微微一惊,说道:“邢百川与我义父是至交好友。我看他对你,也是颇为敬重。他怎么会,与重阳阁为敌呢?”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友情与敬重,在利益与生死面前,还能算得了什么?” 苏幻云轻叹了一声,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我记得那天邢百川对你下跪,肯求你原谅他的儿子。或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孟津漕帮与重阳阁,就已经不能两立。往日的情份,也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 “没错。”萧珪说道:“这或许,就是江湖的真实面目。” 苏幻云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萧珪说道:“你回长安之后,不要和你义父,说起这一回事。” “我明白。”苏幻云说道,“萧郎,你是怀疑孟津漕帮正在采取某些手段,想要对付你吗?” “如果他们只是想要对付我,事情反倒简单了。”萧珪说道。 苏幻云微微一惊,“你的意思是,他们有可能,要对付你身边的人?比如说,帅东家?” 萧珪微微皱眉,摇了摇头,“我暂时,还无法肯定。” “敌暗我明,这似乎有些棘手了。”苏幻云说道,“萧郎,不如让我带上几位姐妹,和你一起去轩辕里?” “不用。”萧珪微微一笑,轻抚她的后背,说道,“他们不会用半道伏击、施行暗杀这种下三滥的蠢办法,来对付我。” “何以见得?”苏幻云好奇的问道。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因为这一次,他们可能有了一个极有头脑也极有手腕的厉害角色居中指挥,幕后操控。” “是谁?!”苏幻云惊讶的问道。 “暂时,我也不能完全确定。”萧珪说道,“ 我现在只是隐约有了一种感觉,对方所图甚大。他们似乎并不满足于,只对付我萧珪一人。否则,他们完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苏幻云微微一惊,小声道:“萧郎,你说的那个人,不会是武惠妃?” 萧珪转过脸来,用惊奇的眼神看着苏幻云,笑道:“你不会是刚刚才想到?” 苏幻云没有被逗笑,她紧张又严肃的说道:“萧郎,武惠妃对你绝对没安好心。上次她给我们重阳阁送来大笔的赏赐,后来又宣你进宫,又是道歉又是送礼,全是她的权谋手段而已!” 萧珪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心里一直都很清楚。” 苏幻云郁闷的叹了一口气,“这个死女人,真是阴魂不散!” 萧珪哈哈的笑,“幻姬,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辱骂皇妃!” “骂她怎地?”苏幻云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压着声音恼火的说道:“若得机会,我还想亲手宰了她呢!” “有种!苏少主,当真有种!”萧珪笑呵呵的对她竖起了大胟指。 苏幻云连忙紧紧的抱住了萧珪,说道:“无论他是谁,只要他敢害你,我豁出这条小命也要跟他拼了!——命都不要了,我还在乎别的吗?” 萧珪面露笑容的抱紧了她,说道:“放心。都说祸害遗千年,我才没那么容易被人害死。” 苏幻云皱了皱眉,“不许你说这种傻话!” 萧珪呵呵直笑,“幻姬,这可不像你说话的腔调。” “我是说,前半句是傻话!”苏幻云说道,“什么祸害遗千年!那个女人分明就是个天大的祸害,哪能盼她活得太久?” 萧珪哈哈的大笑,心想万一让苏幻云知道,我过了年还得奉旨去请张果老出山来救武惠妃,她肯定要更急! 不过话说回来,请人归请人。 救人,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461章 男人至死是少年 皇城内廷,后妃寝宫。 武惠妃刚刚服下了一碗御医敬献的汤药,躺回榻上,面容憔悴,气色不佳。 李隆基坐在她的身边,双眉深锁,愁容满面。 武惠妃伸出一只手来,李隆基连忙将它握住。 “陛下,不必担心。”武惠妃的脸上泛起一丝苍白的笑容,说道:“臣妾这个心痛的老毛病,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但逢冬天寒冷的日子里,总要发作一两回。熬一熬就过去了,不打紧的。” 李隆基勉强的笑了一笑轻轻点头,说道:“爱妃只管安心养病。朕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兴许可以根治你的痼疾。” “真的吗?”武惠妃有点好奇,“那是何方的神医,怎样的妙方?” 李隆基神秘兮兮的笑道:“暂不可说。” “哎呀,陛下……”武惠妃娇嗔起来。 李隆基呵呵直笑,俯下身在武惠妃的脸庞上亲了一口,说道:“乖乖养病,别的事情,全都交给朕。” 武惠妃面露笑容,轻轻点头。 李隆基面带微笑的凝视着武惠妃,眼神柔和,充满温情。 武惠妃由衷的感慨,说道:“陛下看向臣妾的眼神,就像当初,我们青春年少年时。” “男人至死是少年。”李隆基握着武惠妃的手,温柔的说道,“只要他心爱的女人,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武惠妃十分感动,泪花盈满了眼眶,喃喃道:“落衡永远也不会离开,她心爱的三郎。” “好。”李隆基点了点头,连忙轻抚武惠妃的脸庞,说道:“爱妃莫要激动。御医反复叮嘱过了,千万莫要激动。是朕不好,不该惹你伤怀。” “臣妾这是高兴……”武惠妃一边说着,眼泪仍是落了下来。 李隆基连忙拿出手帕,替她擦去了泪花,呵呵的笑着哄她,“你看看你,孩儿都要成家了,也仍像个小姑娘一样的爱哭鼻子。” 武惠妃破啼为笑,说道:“莫非只许,男儿至死是少年吗?” 李隆基连忙笑呵呵的说道:“对对,爱妃就算是一百岁了,在朕面前,也仍是当年初见的那一个豆寇少女!” 两人笑闹了一阵,气氛温馨和甜蜜。 武惠妃问了一句,“陛下,瑁儿最近怎样?” 刚刚还很高兴的李隆基,闻言微微一皱眉仿佛有些不悦,“好好的,提他作甚?” “他是我们两个的亲生儿子,怎就不能提了?”武惠妃说道,“他这两天,为何都没有进宫来看我呢?” 李隆基站起了身来,以手剪背的踱了两步,说道:“朕罚他,闭门思过去了。” 武惠妃看到他这副神态,知道这已经不是刚才那个温情款款的三郎,而是君临天下的大唐帝王又回来了。 “臣妾知道了……”她小声的说道。 李隆基微微一怔,连忙又坐回了武惠妃的身边,说道:“爱妃,瑁儿需要管教,这是朕的责任。” “臣妾明白。”武惠妃轻轻的点头,说道:“这些年来,臣妾对他确有一些溺爱过甚,疏于管教。这是臣妾的过失。” “瑁儿很聪明,很有才华。你已做得很好,不必自责。”李隆基说道,“但他也有一些不太好的习性,仍需雕琢。否则,将来难成大器啊!” 听到这一番明里责备、暗含期许的话语,武惠妃心中暗喜,连忙说道:“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瑁儿该是怎样,就得是他的君父说了算。” 话题,似乎突然就变得敏感了起来。 李隆基笑了一笑,说道:“爱妃,清晨离开的时候,朕顺手从你的酒橱里带走了一壶好酒。朕饮过之后,感觉非常不错。还有吗?” 武惠妃问道:“陛下说的,可是臣妾摆在酒橱第一格外层,银壶所盛的那一壶酒?” “没错。”李隆基点头。 武惠妃心中,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她平静的说道:“陛下,那是杜康陈酿。臣妾还有一些,陛下若是喜欢,臣妾立刻叫人取来。” 李隆基好奇的说道:“上次你不是告诉朕,今年的贡酒当中,没有了杜康陈酿吗?” “贡酒当中,的确没有。”武惠妃说道,“臣妾还专为此事,找人打听过了。据说是萧珪接手元宝商会之后,包揽下了杜康陈酿的专售专卖之权,并且暂时撤回了市面上的所有上等陈酿,就连进贡给皇家的御酒也一时断缺。明年,可望恢复正常。” “原来是萧珪那小子干的!”李隆基笑了一笑,貌似十分随意的说道:“那朕今日饮到的这一壶杜康陈酿,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是袁思艺献给臣妾的。”武惠妃说道:“上次他曾听到臣妾说起,今年的贡酒当中少了杜康陈酿。没过多久,他就找来了两坛来献给臣妾。” 李隆基笑了笑,“这奴婢,越来越懂得讨好主人了。” “陛下现在,想要饮上几杯吗?”武惠妃微笑道,“臣妾叫人把酒取来,臣妾陪陛下共饮。” “胡闹!”李隆基轻嗔了一声,说道:“你现在,只能喝药,不能饮酒!” “好……”武惠妃像个少女一样调皮的笑道,“我听三郎的。” 李隆基呵呵的笑,拍了拍武惠妃的手,“爱妃歇着,朕出去走动走动。” “臣妾恭送陛下。” 片刻后,李隆基走到了武惠妃的寝宫之外,高力士等人在此候着。见了圣人出来,他们连忙上前奉迎。 李隆基走到高力士面前,说道:“把袁思艺叫到后花园来。” 高力士微微一怔,“后花园?” “速去!”李隆基沉声道,“莫要惊动惠妃寝宫里的人,更不能让惠妃知道!” “喏!” 稍后不久,穿着一身极厚皮袄的袁思艺,拖着笨重的身躯,踩着及膝深的大雪,艰难的走进了御花园里。 他远远的看到,皇帝正负手站立在凉亭之中。 虽然不知道皇帝突然叫了自己过来有何训诫,但袁思艺本能的感觉心里一阵慌乱,小腿肚儿都有些抽筋。积雪太深不便行走,他生怕皇帝等得久了越加恼怒,于是干脆四脚着地的爬行起来。 这样,果然快了许多。 凉亭里,高力士看了袁思艺一眼,小声道:“陛下,袁思艺爬过来了。” “尔等先退下。” “喏。” 高力士等人,退到了远处。 袁思艺艰难的爬到了凉亭外,诚惶诚恐的喊道:“奴婢袁思艺,叩见圣人。” 李隆基侧目瞟了袁思艺一眼,冷冷道:“爬过来。” “奴婢遵旨!” 袁思艺很听话的爬到了李隆基的脚前,额头贴在结了冰的凉亭地板上,瑟瑟发抖。 “袁思艺。”李隆基说道,“惠妃一直很喜欢你这个奴婢,说你听话,懂事,用得顺手。” “惠妃娘娘错爱,奴婢十分惶恐!”袁思艺胆战心惊的说道。 “错爱?”李隆基冷笑了一声,“说得好。朕也如此认为。” 袁思艺吓得肝胆俱裂,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全身筛糠似的发抖。 “袁思艺,朕要问你几个问题。”李隆基说道。 “圣人请问。”袁思艺慌忙道,“奴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有半分隐瞒!” 李隆基淡然道:“朕听说,你在宫外有个妹夫,原是一个县衙小吏,因为你的缘故才做到了一县之令。可有此事?” 袁思艺咧着牙、哭丧着脸来,却不敢让皇帝看见,惶恐答道:“回陛下,确有此事……” 李隆基却没有发怒斥责,淡然问道:“他现在怎样了?” “回陛下。”袁思艺恐慌的答道,“前不久他犯了一点事,刚刚被御史辑拿收监了……” “哦,犯了事。”李隆基仍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淡然道:“那你怎么也没想个法子,搭救于他呢?” “奴婢万万不敢!”袁思艺惊慌不已,一个劲的磕头,把头胪砸得砰砰作响,大声喊道:“家人犯法,奴婢无可推卸!奴婢肯请陛下制裁。” “打住。”李隆基说道,“朕还没有那份闲心,要寻你这个奴婢的罪过。” 袁思艺慌忙停止磕头,也不敢说话,身体仍在不停的瑟瑟发抖。 李隆基说道:“朕问你,是不是因为有人出手惩治了你的不法家人,你就心怀怨恨,寻思报复?” “回陛下,奴婢没有啊!”袁思艺慌忙叫道,“谢黑犲犯法之时,奴婢非但没有包庇,还竭力相助重阳阁,一同前去惩治!后来奴婢的妹夫曹坤被御史台调查之时,奴婢也从未出面替他说情,还曾劝阻家母不要找人替他说情!” “这么说,你还是一个大义灭亲的忠臣了?”李隆基冷笑。 袁思艺又不敢说话了。 李隆基说道:“你说的这些,或许都是真的。但却不是,真心的!” 袁思艺慌忙说道:“陛下,奴婢可全都是发自肺腑啊!” 李隆基冷笑了一声,说道:“那你敢说,你不憎恨萧珪吗?” 袁思艺一怔,连忙说道:“陛下,奴婢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你这犬奴!”李隆基有些恼火,一脚踩在了袁思艺的脑门之上,“当着朕的面,也敢偷奸耍猾不老实!” 袁思艺的一张胖脸被踩在了结冰的地面上,五官都被压扁了,非常痛苦极度难堪,但他没敢半分挣扎。 并且,他的心里反倒没有之前那么慌张了。因为他至少已经弄清,皇帝为何要对他生气了。 “说!”李隆基沉喝一声之后把脚抬了起来,说道:“你都找了一些什么人,使了一些什么样的坏点子,将要报复萧珪?” 袁思艺不得不伸手扣出了压进鼻孔时的一些冰渣雪末,然后才能说出话来。 “陛下,奴婢当真没有啊!”他可怜兮兮的说道,“奴婢承认,奴婢是对萧珪有那么一点不满。但奴婢也知道,他是圣人欣赏喜欢的臣子,奴婢就算生出一百颗狗胆,也不敢去冒犯到他的头上啊!” 李隆基眉宇一沉,“看来,你是嫌朕踩得太轻?” “不不!”袁思艺慌忙道,“陛下息怒!陛下请听奴婢从头到尾,如实招来。” “朕的耐性,可是有限得很!”李隆基不耐烦的说道。 “是是,奴婢知道……”袁思艺又伸手抹了一把鼻子,慌忙说道,“陛下,奴婢知道宫外确实是有一些人,想要联合起来对付萧珪。因为萧珪,把他们逼迫得很紧。或者说,他们对萧珪特别的嫉妒!” “长话短说!”李隆基沉声道,“都是一些什么人?” 袁思艺慌忙说道:“回陛下,是孟津漕帮的邢家父子和元宝商会的范子和等人。他们私下里秘密联手,却又担心自己实力不够,于是就想到了拉笼奴婢一起入伙。因为他们知道,奴婢此前也与萧珪有过一些过结……” 李隆基沉吟了片刻,说道:“他们找了寿王吗?” “这、这……应该是没有的?”袁思艺慌忙道,“奴婢不知!奴婢不知!” “混帐!”李隆基有点恼火,又一脚踩了下去。 “没有,陛下!没有!”袁思艺慌忙叫道,“这全不干寿王的事情!” 李隆基这才轻吁了一口气,把脚抬了起来。 袁思艺凄凄惨惨的抬起脸来,又去扣鼻孔。 李隆基看着他这副蠢样,又有一点忍不住想笑。 他说道:“杜康陈酿,是元宝商会的范子和献给你的?” “回陛下,奴婢没有见过范子和。”袁思艺说道,“他是找到了奴婢手下的一个小黄门,托他把酒献进了宫来。奴婢记得惠妃娘娘念叨过,今年宫中缺少了这一种御酒,因此就把杜康陈酿转献给了娘娘。” “宫外的那些事情,你还知道多少?”李隆基问道。 袁思艺慌忙道:“陛下,奴婢知道的全都说了。奴婢也仅仅只是听说,从来没有和那些人有所接触,更加没有应承,要和他们一起对付萧珪!……奴婢句句属实!若有半句欺瞒,愿受极刑而死!” “你这犬奴,把戏倒是不少。”李隆基淡然道,“虽说你是惠妃喜爱的奴婢,朕也一向牵就于你。但若你敢对朕生出半分异心,谁又还能保得住你?” “奴婢,奴婢宁死……”袁思艺哆哆嗦嗦的说道,“宁死也不敢,对陛下与娘娘,生出半分异心!更加不敢,对陛下有半分隐瞒!” 李隆基说道:“宫外的那些跳梁小丑,再多一百倍的人,也不是萧珪的对手。但是,倘若让朕知道有宫里的人参与此事,朕第一个寻你的晦气!” “奴婢万万不敢!”袁思艺慌忙道,“陛下放心,奴婢非但不会与宫外的人拉帮结伙对付萧珪,还会严格管束手下的那些小人,让他们也绝不参与宫外之事!” 李隆基这才稍稍息怒,淡然道。“起来!” “奴婢多谢陛下!”袁思艺诚惶诚恐的磕了个头,艰难的爬了起来。 李隆基说道:“袁思艺,你是一个奴婢,只管好好的伺候主人。旁的事情,不要随便去插手。” “奴婢明白!”袁思艺小心翼翼的说道:“奴婢谨遵圣人教诲!” 李隆基又道:“惠妃正在生病,需要静养。不要总拿一些繁琐小事,前去滋扰于她。” “奴婢明白!”袁思艺答道,“陛下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的伺候娘娘,不让娘娘劳心费力。” 李隆基点了点头,说道:“不是朕非要厚此薄彼,偏袒萧珪。他现在对朕有大用,朕甚至还要有求于他。袁思艺,你一向不蠢。你应该能够明白。” “奴婢明白……”袁思艺连连点头,说道:“陛下放心,奴婢知道该要怎么做了。” 李隆基这才表示出了一点点满意的态度。他转过身来,伸手拍了拍袁思艺的大胖脸。 袁思艺的脸上,落下了厚厚的一层冰渣雪沫。 李隆基看着他这副样子好笑,说道:“去!先去洗把脸,再去伺候惠妃。” “喏!”袁思艺弯腰拜下,“奴婢告退!” 他想要沿原路返回,看到之前自己留下的那一串深坑,有点被吓住了。 李隆基被逗得呵呵直笑。他抬手指了一下高力士等人所站的地方。说道:“走那边!” “奴婢多谢圣人指引!”袁思艺憨憨的笑着施礼,转身朝向那一条没有积雪的过道走去。 李隆基看着袁思艺笨拙的背影,轻吁了一口气,低声自语道:“爱妃呀爱妃,原本朕是不该亲自出面,来管这些闲事的。但是现在,谁也不能害了萧珪。否则,那就是在害你啊!” 第462章 将计就计 傍晚时分,皇帝摆驾去了前殿,为明日清晨接见外邦使臣,提前做些准备。 武惠妃摒退了御医等人,把袁思艺叫到了自己的寝宫来。 袁思艺进来之后一直有意躲闪,不想让武惠妃瞧见,他受伤了的半边脸。 武惠妃却是早就心中有数,淡然道:“袁思艺,你可是吃了圣人责罚,左脸受了伤?” 袁思艺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小声道:“奴婢这点小小伎俩,从来都瞒不过娘娘的慧眼。” 武惠妃说道:“你都向圣人,招认了一些什么?” 袁思艺连忙凑近了一些,小声道:“娘娘,圣人是从那一瓶杜康陈酿发现了端倪,怀疑奴婢因为怀有私恨,正在联合宫外之人一同对付萧珪。奴婢就把酒的来路如实交待了,却抵死未敢牵连到娘娘,更加没有牵扯到寿王殿下。” 武惠妃微微一皱眉,“把你和圣人讲的话,如实复述一遍。” “喏!” 袁思艺在宫里当了几十年的奴婢,重要的事情与语话须得牢牢记住一字不差,这是他吃饭的本事。当下,他就把自己与皇帝的对谈话语,全部如实的跟武惠妃讲叙了一遍。 武惠妃听完之后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圣人说,他也有求于萧珪。究竟何事,你可知晓?” “奴婢不知。”袁思艺说道,“圣人的事情,奴婢未敢多问。” 武惠妃又沉思了片刻,说道:“袁思艺,你做得很好。本宫有赏。” 袁思艺连忙跪在了地上,叉手拜道:“奴婢就是娘娘养的一条忠犬。奴婢为娘娘分忧全是分内之事,不敢受赏。” “免礼,平身!”武惠妃面露微笑的说道,“袁思艺,本宫向来最是欣赏你的这一份忠心。但是这一回,你在圣人面前大包大揽的把事情全给担了下来,来日倘若露出马脚,或会害了你的性命。你可知晓?” 袁思艺面露一丝苦笑,说道:“奴婢既是娘娘的忠犬,圣人又是天下之主。圣人问话,奴婢不敢不答,但又不能牵扯到娘娘……” “倒是难为你了。”武惠妃说道,“你既对本宫如此忠心,本宫也不能有负于你。你在圣人面前交待的那些话语,本宫需得帮你,把它给圆了回去。” 袁思艺感激涕零的扑在了地上,“奴婢多谢娘娘体恤!” 武惠妃说道:“你过来一些,我们需得从长计议。” 袁思艺连忙四脚并用的爬到了武惠妃面前,小声道:“娘娘只管吩咐,奴婢前去跑腿张罗便是。” 武惠妃说道:“其实圣人早就知道,你们今日讲的那些话语,你一定会如实前来向我禀报。” “娘娘所言即是。”袁思艺说道,“奴婢甚至觉得,圣人还有意想要借奴婢这张嘴,把一些话说给娘娘听。比如圣人说的那一句,他并非是有意厚此薄彼非要偏袒萧珪,而是萧珪现在对圣人大有用处,并且圣人还有求于他。” “没错。这一句话,明显就是圣人想要让你,转叙给本宫来听的。”武惠妃轻轻的吁了一口气,说道:“圣人一向十分的迁就于我,从来不愿当面折损于我。再加上我现在卧病在床,有些话语,圣人更加不愿当面对我来讲……圣人,不愧是圣明之主啊!当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 袁思艺小声的问道:“娘娘,既然圣人的态度已是如此鲜明而坚决,我们该要怎么办?” 武惠妃表现得颇为平静,说道:“此前圣人在我面前问起那一壶杜康陈酿的事情,我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否则,势必激怒圣人。” 袁思艺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得立刻停止一切计划吗?” “你不是已经在圣人面前,交待过了吗?”武惠妃淡然一笑,说道:“只有你手下的一个小黄门接触了范子和,收了他的两瓮酒。其他的你全都不知情,更加未有参与。” 袁思艺眼睛一亮,“娘娘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武惠妃说道:“即刻起,你不要与宫外那些人,再有任何的联络。 无论他们要做什么,你既不参与也不阻止,只管保持沉默便是。” “娘娘果然妙计!”袁思艺面露喜色,说道:“宫外那些人早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往后,每当他们前来问计请令,袁某一概不吭声。他们就会认为,袁某是把持了默许的态度。待其举事,倘若成功,万事大吉;倘若不成,那也牵累不到我们头上。” 武惠妃淡然一笑,说道:“圣人今天已经召见了萧珪,还与他共饮了那一壶杜康陈酿。由此不难想见,圣人与萧珪虽然不知详情,但肯定都已有所察觉。” 袁思艺微微一惊,“如此说来,范子和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了?” “没错。”武惠妃轻叹了一声,说道,“在圣人与萧珪这样的对手面前,当真是不能有一丝的大意。仅此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就足以被他们发掘出,许多的端倪。” 袁思艺说道:“既如此,奴婢干脆顺水推舟,把这个已经暴露、没用了的范子和,拿去卖给萧珪。如此一来,奴婢更能择身事外。日后再要发生什么事情,那可就真的跟奴婢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武惠妃面露笑容,“不错,有长劲。” 袁思艺嘿嘿的笑,“全凭娘娘点拨,奴婢这颗浆糊脑袋,才能稍微有点用处。奴婢这就去见萧珪,把该让他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他!” “你要去,就得趁早。不然萧珪可能就要离开洛阳,回老家过年去了。”武惠妃说道,“但是,你似乎忘了,还要带上一个人?” 袁思艺眨了眨眼睛略作寻思,突然一拍巴掌,“奴婢明白了!……娘娘英明啊!”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 重阳阁内管弦齐奏、载歌载舞,非常的热闹。 萧珪今晚,过得十分愉快。 但凡是个男人,当他身边全是各式美人,并且这些美人又全都围着他转的时候,那他想要不快乐,恐怕也是做不到。 这一场宴会不仅是有尽情的饮酒与玩乐,萧珪还与苏幻云和茶花娘等人,敲定了几件大事。 首当其冲的,就是重阳阁来年买地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由于此前武惠妃已经给河南府士曹参军事杨玄璬打过了招呼,萧珪又新认了一位族叔,打通了河南府少尹萧炅的关节,苏幻云今天抽空去了一趟河南府,就把相关手续全都顺利的办了下来。 有了这河南府的这一纸文书做为坚实的物质基础,重阳阁来年的发展大计,也就可以顺利的铺展开来了。 按照苏幻云等人事先早已商定好的计划,重阳阁下属将要增设四个分院,她们还把分院的名字,都给取好了。 这四个分院,分别叫云中院、司命院、东君院和涉江院。 当萧珪听到这四个分院的名字的时候,真是有点哭笑不得。因为,她们居然选用了屈原名作《九歌》当中的篇目,来做为分院的名称。 萧珪问她们,屈原究竟哪里做得不对,你们非要这样惹他生气? 苏幻云等人却说,她们受了先生的影响,现在也会读一些书。她们读了《楚辞》,觉得屈原的诗歌写得特别好。之所以选用《九歌》的篇目做为分院的名称,那是为了表达她们对屈原的尊敬。 “好,那就尊敬……”萧珪还能说什么呢? 苏幻云说,我们选用《九歌》篇目,也不是毫无理由。比如《东君》篇里就有这样的诗句,“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往后重阳阁的东君院,将会配备优秀的剑客、弓手和骑兵。“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东君院就是重阳阁的主要战力,专为除暴安良而生。 萧珪听了也只能是笑一笑,虽然有些牵强,但也算她勉强说得通…… 另外,云中院负责统领全局、收集情报、发号施令。云中院的院主是苏幻云,红绸与虎牙从旁辅佐。 不难看出,云中院就是重阳阁的核心机构。苏幻云等三人,就像是重阳阁主人的一个小内阁。萧珪加上她们,一起构成重阳阁的核心大脑。 司命院负责重阳阁执法,并且执行潜伏、刺探、暗杀这些间谍任务。它就像是一个特务机构,交由白狐与红鹰共同负责。 东君院做为重阳阁的主要武力机构,暂由云岚和云霜姐妹俩负责。往后若是人手多了,会另做细分。 涉江院将会发展为重阳阁的水上力量,除了购置船舶、开设专用码头,将来还会培养出一批,善于水上活动并能参与作战的人手。 东都一带多水,再加上有孟津漕帮这样一个劲敌存在,萧珪觉得苏幻云等人的策划非常合理。 以上司命、东君与涉江三院,全都听凭云中院的号令行事,也全都接受萧珪的指令行事。 另外还有一个新馆别院,他在名义上与重阳阁没有关系,也不会开设在洛阳。它唯一的任务,就是专门用来培训新人,给重阳阁输送新鲜血液。这个别馆的筹划还只是初具雏形未有定案,具体还得要等其他四个分院建起之后,再做定夺。 萧珪对这些姑娘们做出的筹划,整体十分满意。尽管这些分院的名称让他稍微感觉有些怪异,但为了不打消她们读书和办事的积极性,萧珪没有提出反对,对她们的筹划给予了全盘的承认和接受。 获得了肯定的苏幻云等人非常高兴,一个个的频频来向萧珪敬酒,几乎将他灌得大醉。 正当宴会气氛正浓,大家也兴致高昂之时,有一位不速之客跑到了重阳阁的大门来,用力的拍打大门,扯着一个鸭公嗓子在那高喊—— “萧先生!萧先生!” “在下袁思艺!” “袁某有紧急要务,需得立刻求见萧先生!” 他喊了许多遍,重阳阁的人都关在房内,兴致勃勃的唱歌跳舞,根本没人听到。 无奈之下,袁思艺只好差使一位随行的小黄门翻墙进到院子里,闯进了宴会的会场。 要不是萧珪眼快,喊得也快,这个翻墙入户的小黄门,差点就被武力爆表、脾气也爆表的茶花娘,给当场秒杀了。 片刻过后,萧珪在二楼的一个雅间之内,和袁思艺见了面。 袁思艺因为自己的失礼,一个劲的致歉认错,弄得萧珪都有一些不耐烦了。 他说道:“袁公公夤夜来见,想必,是有要事?” “是,袁某确有要事。”袁思艺看了看站在萧珪身边的苏幻云与严文胜,欲言又止。 萧珪不动声色,根本没有斥退左右的意思。 袁思艺自嘲的笑了一笑,“二位必是萧先生心腹,倒是袁某有些多虑了……” 萧珪淡然道:“袁公公,那就请讲!” 袁思艺朝身后喊了一声,“把人抬过来!” 几名身强力壮的宦官,将一个用麻袋装着的大活人,抬到了萧珪的面前。 萧珪皱了皱眉,“袁公公,这是何意?” 袁思艺摆了摆手叫身后的人退下,然后叉手施了一礼,小声道:“萧先生,这是袁某手下的一个小黄门。他居然背着袁某,与宫外某些心怀叵测之人,暗相勾联,意图谋害萧先生。袁某现已将他擒获,前来交与萧先生处置!” “竟有这等事情?”萧珪一脸的惊愕之色,说道:“萧某记得,自己从未招惹宫中之人。他何以处心积虑,非要对付萧某?” 袁思艺说道:“萧先生,袁某全都盘问清楚了。这个贼厮并非是与萧先生有所仇怨,而是他收受了一大笔贿赂,受人之托想要说动袁某人,与宫外之人一同联手,对萧先生不利!” “原来如此。”萧珪连忙叉起手来,一脸的感激之色,“袁公公,正是仗义啊!萧某人,没有交错你这个朋友!” “萧先生言重了。”袁思艺连忙叉手回礼,笑吟吟的说道:“只怪那些贼厮有眼无珠,当真是错看袁某。我袁某人虽非大忠大义之辈,但也绝计干不出那一等,卖友求荣之事。” “多谢,多谢啊!”萧珪笑呵呵的施礼连拜,说道,“袁公公,不知可否将袋子打开,让萧某看上一看,再问上两句话?” “当然可以。” 袁思艺正准备亲自动手,严文胜说了一句“我来”,上前打开了袋子,将一个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小宦官,从麻袋里提了出来。 萧珪凑到近前打量了这个小宦官两眼,陌生人,并不认识。 但他从小宦官的身上,闻到了一股比较熟悉的味道。 “这位小公公。”萧珪说道,“你都吃了什么好东西,嘴上竟会残留如此浓烈之余香?” 小宦官奄奄一息,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袁思艺一脚就踢了上去,“萧先生在问你话,不想死就赶紧答!” 小宦官负痛惨叫了一声,惊叫道:“槟榔!小人吃的是槟榔!” 第463章 戏子 萧珪与严文胜对视了一眼,这就对了! 严文胜拎着那个小宦官,沉声喝问道:“谁给你的槟榔?” “是,是孟津漕帮的人。”小宦官胆战心惊的说道,“他们见我特别怕冷,说槟榔可以升热趋寒,就给了小人一些。小人知它珍贵,未敢多吃,每天偷偷的吃上一两颗。现在仍有少许,就在小人的胸兜里。郎君想要,尽管拿去……别打我,别打我!” 严文胜简直都要气乐了,叫道:“本大侠今天已经抢过街边孩童的糖葫芦了,不要你的槟榔!” 这一下,满屋子的人都给逗乐了。 萧珪干咳了一声,说道:“严文胜,你能不能有个正形,严肃一点?” “先生,都怪这个贼厮,说话太气人了!”严文胜双臂一使力,将那个小宦官给拽到双脚离地双,沉声喝问道:“说,那天你们是不是在元宝酒肆,一同聚首议事?其中还有一个穿着黑色大斗蓬的人,中途离席?” “是,是……”小宦官惶恐的点头,“他好像是被人发现了,还被追了一阵。” “他是谁?” “他是洛阳码头段老大的儿子,段毅!” 严文胜立刻扭过头来,惊讶的看向萧珪。 萧珪微然一笑,轻轻点头。 袁思艺立刻看出了端倪,问道:“莫非萧先生,早就知道了?” “只是略有察觉,算不得知情。”萧珪叉手拜了一礼,“这次,真是多亏了袁公公鼎力相助。” “哪里,哪里。”袁思艺连忙回礼,又喝斥那小宦官,“你还知道一些什么,尽数说出!若有半分隐瞒,便就打断你全身的骨头!” “袁公公,不要再吓他。万一吓破了胆,我们可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萧珪走到严文胜身边示意他将那个小宦官放了下来,然后语气温和的对他说道:“小公公,现在我来问,你来答。你若如实交待,我保证不会伤害到你。你看,这样可以吗?” “可以,可以……”小宦官点头如捣蒜,惊恐的说道,“萧先生有话尽管来问,但凡小人知道的,一定如实交待,和盘托出。” “好。”萧珪微笑点头,说道:“那个段毅,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为什么孟津漕帮要派他来洛阳,商谈如此重要之事?” 小宦官连忙说道:“段毅的父亲段老大,是孟津漕帮帮主邢百川的拜把兄弟。他本人与少帮主邢人凤从小一起长大,两人亲如兄弟,号称生死之交。由于邢家父子担心重阳阁的耳目有所发觉,不敢亲自来到洛阳,于是就派了段毅这个心腹之人,前来洽谈事宜。” “洽淡什么事宜?”萧珪问道。 小宦官十分恐惧瑟缩成了一团,小声的说道:“他、他们想要联合起来,一、一同谋害于你!”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你说的他们,都有哪些人?” 小宦官连忙说道:“就是邢家父子与段毅,还有元宝商会的范子和。” “果然是范子和那厮!”严文胜很气愤。 “不要吵。”萧珪再又问道:“小公公,他们为何要拉你入伙呢?” 小宦官连忙说道:“因为他们知道小人时常在宫外活动,是给袁公公在外面跑腿办事的小黄门。他们给了小人一笔钱,想要托请小人前去说动袁公公,邀请袁公公入伙,与他们一同联手。” 萧珪问道:“那你答应他们了吗?” “没有,小人没有!”小宦官慌忙叫喊起来。 袁思艺上前插了一句,“萧先生,这个贼厮只是贪图钱财,他还没那个胆子假传袁某的意思,妄自表态。” 萧珪说道:“那也就是说,他们还处于谋划之阶段,尚未真正付诸于行动?” 袁思艺做沉思之状,点了点头,说道:“按理说,应该是。但袁某并未与之密切接触,不知其详情,无法断定。因此袁某建议,萧先生还是提高警惕为妙。” “好,多谢袁公公!”萧珪叉手而拜,笑吟吟的说道,“袁公公如此大义助我,萧某人,真不知该要如何报答啊?” “萧先生说这话,可就真是太过见外了。”袁思艺笑眯眯的说道,“此前袁某的老母亲,可都是萧先生搭救出来的。那可是天大的恩情,与之相比,眼前这点小事,根本无足挂齿!” 萧珪笑道:“袁公公,我们不必站在这里说话了。楼下正有酒宴,我们一同下去小饮几杯。如何?” “不了,不了!”袁思艺连忙摆手,笑道:“那里全是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我一个宦人,当真是不合适,不合适啊!” 萧珪笑了笑,说道:“那我们就是这楼上,单独小酌两杯如何? “萧先生,眼下天色已晚,袁某还要赶着回宫去当差。”袁思艺说道,“袁某现在就走,萧先生不必客气了!” “这怎么行?”萧珪说道,“如此深夜天寒地冻,袁公公专程跑来这一趟,哪能立刻就走呢?” “不打紧,当真是不打紧。萧先生,你就不要再客气了。”袁思艺拒绝得颇为坚决。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那好,我亲自送袁公公出去。” “有劳萧先生了。”袁思艺抬手一指那个小宦官,说道:“这个小贼,我就交予萧先生处置了。萧先生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小宦官吓得瘫倒在地,疯狂的磕头求饶。 萧珪说道:“袁公公,他不过是贪了一些钱财,又未真正谋害到我,我又何必取他性命?再说了,打狗还得看主人。他可是皇家的奴婢,萧某人就是生了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擅自打杀于他啊!” 袁思艺面露难色,“莫非,就这样饶了这个贼厮?” 萧珪笑了一笑,“此乃袁公公家法之事,萧某人就不便干预,不便干预了!” “那好!”袁思艺笑道,“袁某就将他带回宫中,家法严惩,定要给萧先生一个交待——来人,拖走!” 几名宦官一同上前,将这个快要被打残了的小宦官给拖了出去。 萧珪亲自把袁思艺送出了重阳阁的大门。临上车时,萧珪不露形迹的往他怀里的塞了一包金币。 袁思艺还有点难为情了,笑呵呵的说道:“萧先生总是这样,袁某……袁某如何敢当啊?” “应该的,应该的。”萧珪面带笑容的叉手而拜,“袁公公慢走。” “袁某告辞了。”袁思艺笑眯眯的回礼,“深夜寒冷,萧先生快快请回!” 严文胜和苏幻云站在重阳阁一楼的屋檐下,远远的看着萧珪这边,各自好笑。 “咱家先生,真是太多才多艺了。”严文胜笑着,小声说道,“改天他若是穿起一身戏服,那便是这天下一等一的优伶!” 苏幻云也笑了,小声道:“袁思艺和那个小宦官也都不差。他们三人站在一起演来演去,恰是一台好戏!” 严文胜笑道:“如此精彩的一出好戏,台下观众仅我二人。真是太可惜了!” “还有一位重要的观众,正在宫里看着呢!”苏幻云说道,“说起来,她才真是最出色的那一位优伶戏子,简直太能装、太能演了!” 严文胜哈哈的笑,“严某深表赞同!” 萧珪走了过来,说道:“你们两个,在这里瞎聊什么?” 严文胜连忙叉手一拜,“在下知罪。在下不该与苏夫人谈笑风生,坏了礼数!” 萧珪笑道:“你这个棒槌,居然还知道礼数?这可真是一件新鲜事了。” 苏幻云连忙挽住了萧珪的胳膊,说道:“萧郎,外面冷,我们赶紧进屋说话!” “不去宴厅了,否则我会喝醉。”萧珪说道,“现在我得保持一点清醒,好好的想一想。” “那去二楼歇息,我来给你煮一碗醒酒汤喝。”苏幻云说道,“严文胜,关起大门,记得锁死。可别又有什么阿猫、阿狗给闯了进来。” “遵命,苏夫人!”严文胜正儿八经的叉手一拜,把重阳阁的塔楼大门关了起来。 萧珪笑了一笑,和苏幻云一起到了二楼的雅间里。 苏幻云取来了炭炉与药材等物,开始熬煮醒酒汤。 萧珪沉默不语的坐着,十分安静的独自思考。 每逢这个时候,他除了眼睛偶尔眨上一眨,几乎不会再有任何别的动作。严文胜与苏幻云也知道他的这些习惯,都很自觉的没有出声说话,轻易不敢发生任何响动,生怕打扰到了他。 过了一阵,苏幻云煮好了醒酒汤,倒了一小碗,轻轻的放在了萧珪的面前。 萧珪伸出手来接过了药碗,对着苏幻云微然一笑,“多谢。” “你都想明白了?”苏幻云好奇的问道。 “这种事情,是不可能靠想,就能完全明白的。”萧珪说道,“现在我只能尽量的去猜测,对方的意图。” 严文胜说道:“先生,对方的意图不是已经十分明确了么?就是想要联合起来,一同针对先生。”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那你知道,他们下一步想要做什么吗?” 严文胜愣了一愣,“呃……” “好,问你一个简单的。”萧珪说道,“你知道,袁思艺今天为什么要来这一趟吗?” “这个,我已经想过了。”严文胜说道,“他这是欲盖弥彰。” “何解?” 严文胜说道:“袁思艺肯定是知道,我们已经查到了一些什么东西。因此他就来了一个先发制人,把我们已经查到了的线索,抖露在我们面前。他这样做,不仅可以卖出一个便宜人情,更能将自己择身事外,洗脱共同参与谋害先生的嫌疑。袁思艺的这笔买卖,真是做得一本万利,太划算了!” 萧珪笑道:“幻姬,你这看这厮像不像一条人精?够不够格去县衙,做个不良帅?” “太够了。”苏幻云笑道,“叫他明天就去。” “别,我还是留在先生身边,吃香喝辣的好。”严文胜笑道,“此时此刻,我不得不用一个,先生惯用的词语来形容袁思艺——鸡贼!” 萧珪与苏幻云都一同笑了起来。 严文胜说道:“今日,袁思艺那厮付出的东西,仅仅是将手下的一名小宦官给毒打了一顿,都没有疼在自己的身上。这么不值钱的小小苦肉计,不仅从先生这里赚走了一袋子金币、卖出了一天大的人情;还能把自己的嫌疑,择得一干二净。真是没有想到啊,短短数日不见,那一头蠢猪,居然也长智慧了!” “他那颗脑袋里面,早被猪油塞满了,还能长出个屁的智慧?”萧珪笑道,“他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受了他主子的差谴而已。” “我觉得也是。”苏幻云说道,“袁思艺今日的种种手段,无不透出一股令我感觉十分熟悉的、深郁的权谋气息。这简直像极了,那个死女人的手段!” “啊呀!”严文胜怪叫了一声,“苏夫人好大的胆子,竟敢辱骂……辱骂那个死女人?” 苏幻云以手掩唇,咯咯直笑。 萧珪说道:“今日圣人召我觐见,除了跟我说些私事,还特意请我喝了一壶杜康陈酿,临走时还特意将酒壶送给了我。事后想来,圣人肯定是查觉到了一些端倪,因此提醒于我,叫我小心元宝商会,恐有内鬼。” “没错,圣人定是此意。”严文胜说道:“袁思艺来这一趟,倒是帮我们把所有的线索都给串联了起来。之前我们想不通的问题,现在也都能弄明白了。” “所以,袁思艺终究还是帮了我的忙。”萧珪笑道:“他这样的内廷大太监,我赏他一袋子金币,不算过分?” 严文胜撇了撇嘴,说道:“有钱人的事,哪有什么过份可言?” 萧珪呵呵直笑。 苏幻云却是有点乐不起来,她说道:“那个死女人是后宫之主,耳目遍布内廷每一个角落。萧郎与圣人会面之事,肯定瞒不过她。当她知悉,圣人已向萧郎泄露杜康陈酿这一线索的时候,她便知道,元宝商会的内鬼肯定已经暴露在了萧郎面前。于是她立刻就来了一个顺水推舟,派了袁思艺这条走狗过来出卖范子和,目的是让袁思艺择身事外。如此一来,往后再要发生什么事情,圣人都无法追究袁思艺的责任,自然也就不会牵连到她的头上。” “幻姬,你说得很好。”萧珪微笑点头。 严文胜煞有介事的说道:“这些日子以来,先生真是没有白疼苏夫人。短短数日,夫人长了不少智慧啊!” “你给我闭嘴!”萧珪斥道。 苏幻云笑道:“我倒宁愿,长一长肚子!” “你们两个,能不能有个正形?”萧珪板了板脸,“我们正在谈正事!很严肃的正事!” “对,对,谈正事……”严文胜干笑了两声,再道:“先生,袁思艺和他主人的意图,我们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那么接下来,他们还打算干什么呢?” “混帐!”萧珪说道,“这明明是,我问你的问题!” 严文胜撇了撇嘴,“我没有智慧,我不知道。” “我也没有!”苏幻云又笑了起来。 “哎,看来是不能指望你们了。”萧珪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是回去,找影姝一起商量!” 第464章 冰山一角 萧珪起身欲走。 苏幻云连忙将他拉住,笑道:“萧郎,别走。方才我是戏言。其实我已经想到了一些东西,就怕说了出来并不合理,惹人耻笑。” “我肯定不会。”萧珪指了指严文胜,说道:“他若是敢笑,我就叫他爬到四楼跳下去。从此也好,落得一个耳根清净。” “不笑!”严文胜举手发誓,“严某保证,坚决不笑!” 苏幻云面带笑容的点了点头,说道:“我觉得,袁思艺今天肯定是说了谎。他非但是参与了范子和与邢家父子等人的密谋,他还是其中的核心首脑,知道范子和等人的一切计划。现在,他已将自己择身事外。但是宫外的范子和等人,并不知情。他们的计划,也不会终止。所以接下来,范子和与孟津漕帮一定会针对萧郎,展开一些行动。” “莫非他们要,行刺先生?”严文胜说道。 萧珪摆了摆手,“此前我已说过,行刺于我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这太容易失手,也太容易暴露了。精于权谋的武惠妃,不会同意采取这种下三滥的行动。” 严文胜皱起了眉头,“那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苏幻云说道:“我仍是先前的观点。我怀疑,他们会针对萧郎身边的人下手。” “帅东家?奴奴?王公?”严文胜道,“莫非他们的人,已经潜伏到了轩辕里?” “这更不可能。”萧珪说道,“萧某人现在已是轩辕里、乃至整个伊阳县的头号乡绅,王公在那边也有了极高的声望。他们要是敢在轩辕里乱来,那个动静,不亚于在洛阳街头当众行刺于我。这种蠢事,武惠妃也不会同意去干。” 严文胜挠头又咧牙,“那我就真是,想不出来了。他们还能干什么呢?” “可以这么说,京城关中,天子脚下,他们什么也干不了。”萧珪说道,“不是他们没这个胆量,也并非是他们没有这个能力。而是他们必须要避嫌,害怕引起圣人的关注。” “没错,有道理。”严文胜说道,“武惠妃唯一所忌者,不过是圣人而已!” “太原!”苏幻云突然惊叫了一声,“萧郎,太原!——他们恐怕会在太原生事!” 严文胜愕然一惊,“太原?!” 萧珪轻轻的长吁了一口气,“不是恐怕。而是,他们已经在那边生过事了!” “先生的意思是,此前太原分号掌记祝欣荣被杀,是范子和他们干的?”严文胜惊讶的问道。 萧珪点了点头,“极有可能。”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呢?”来的说道,“这对他们,有什么用处?” 萧珪说道:“你还记得太原分号掌记祝欣荣被杀之前,商会的年会之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严文胜想了一想,说道:“我想起来了。当时太原分号大掌柜一位,出现了空缺。范子和在没有和先生与帅东家商量的情况之下,出人意料的站了出来,想要争夺此位。结果凉州大掌柜宁涛却说,只有先生与帅东家,能够力挽太原分号之狂澜。最终,先生任命了帅东家为新任太原分号大掌柜。范子和,则是接任了帅东家空留出来的,洛阳分号大掌柜之职。” “没错。”萧珪说道,“其实那个时候,我心中已有初步人选,是准备让宁涛举荐的独臂人夏追云,去往太原试一试。范子和突然站了出来,打得我措手不及。 在当时的情景之下,我若答应了范子和,便显得我这个大东家威信不足,无以驾驭手下这些资格比我更老的大掌柜;我若不答应,又有过河拆桥,排挤王家旧人的嫌疑。所以宁涛提出的策略,就显得十分合理了。只能是由我或者帅灵韵,去往太原坐镇。” “好歹毒的伎俩!”严文胜愕然一惊,叫道:“原来他们是想把先生或者帅东家,吸引到太原去。然后好在那边下手,杀害你们!” 苏幻云也吃了一惊,“如此说来,那个宁涛也是范子和的同伙了?” “很有可能。”萧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这两个人,怕是早就串联好了,一直都我面前演着双簧。” “先生,何谓双簧?”严文胜问道。 萧珪笑了一笑,“就是两人一明一暗、一唱一和,相互呼应的演戏。” “太阴险了。”严文胜说道,“我还真是没有想到,宁涛居然也有嫌疑!” “别说是你,连我都被他给骗了。”萧珪说道,“现在我仍是清楚的记得,当我得知凉州大掌柜宁涛愿意投诚商会的时候,我有多么高兴。我甚至一夜没睡。” “此前,我也颇为欣赏宁涛。”严文胜轻叹了一声,“如果宁涛真是奸细,那就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先不说他了。言归正传。”萧珪摆了一下手,说道:“当时竞争太原分号大掌柜之位的时候,范子和其实是以退为进,他不是真的想要这个位置。他的真正目的,是把我或者帅灵韵其中的一个,弄到太原去。目的,就是让我们二人分开。” “没错。”严文胜严情严峻的点了点头,“这一招太阴险了!” “当时,他们已经成功了一半。”萧珪说道,“因为我确实任命了帅灵韵,为新任太原分号大掌柜。” 严文胜说道:“但他们并不满足。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们又在太原搞出了一桩血案。分号掌记被杀,如此重大之事,商会势必需要立刻派人北上太原,前去料理。新任太原分号大掌柜帅东家,就是不二的人选。” 萧珪摇了摇头,笑道:“不得不承认,敌人真的十分精明。如果当时帅灵韵真的北上去了太原,那他们的这个计划,就可堪称完美了。” 苏幻云说道:“还好萧郎与帅东家感情深厚,没有放她此刻北上。” “如果是你,我也不会让你去的。”萧珪说道,“那太危险了。” 苏幻云淡然一笑,“萧郎,我说真心的。我不是在吃味。” “我也没说假话。”萧珪道,“其实当时,我真是准备亲自北上。令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刚来了没几天的新人蓝庆元,居然挺身而出。” 严文胜说道:“这一点,肯定也极大的出乎了范子和等人的意料。” “没错。”萧珪说道,“他们更加没有想到, 我会如此大胆,当真接受了蓝庆元的请缨。就这样,我和帅灵韵谁都没有离开关中。倒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蓝庆元,代替我们去了。” “萧郎,我大概知道,他们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了!”苏幻云说道,“既然他们的目的,是要把你和帅东家分开。杀了一个分号掌记不够,他们就会一不做二不休,再杀蓝庆元!” 严文胜微微一惊,“没错!当真是有这个可能!” 萧珪十分的平静,“所以现在,蓝庆元非常的危险。” “有孙山在。”严文胜说道,“还有任霄与章迈,想必是能保他不死!” “我看未必。”萧珪说道,“如果只是刺客,孙山等人确实足够应付。但如果,他们还有别的手段呢?” “别的手段?”严文胜眨了眨眼睛,“什么手段?” 苏幻云说道:“别忘了,那个死女人可是一个权谋高手。或许他们现在不需要再杀人了。只要能让蓝庆元等人摊上官司、陷进大牢,一切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有道理。”严文胜说道,“但是,先生不是从李大尹那里请来了一封书信,能够帮助他们应付太原的官司么?” 苏幻云眨了眨眼睛,“这……这可就,说不好了。” 萧珪,突然又陷入了沉思。 严文胜与苏幻云,也就都不再作声了。 过了一阵,萧珪突然一下睁大了眼睛。 “萧郎,怎么了?”苏幻云问道。 “我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萧珪喃喃的说道。 严文胜与苏幻云都变得有些紧张起来,连忙问道:“什么预感?” 萧珪重重的吁出了一口气,“希望是我多虑了!” “萧郎,究竟是什么事?”苏幻云有点急切的追问道。 严文胜以眼神示意,叫苏幻云不要追问太紧。 萧珪说道:“严文胜,你不用使眼色。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是,这仅仅是我的一点预感和凭空猜测。” “萧郎,你说!”苏幻云道,“我们就想多听一听你的预见,就当是增长智慧也好。” “智慧”这个词一但被抛出来,三人都笑了。 “这不是智慧。”萧珪忍不住笑道,“我说了,这只是我的猜测。” 严文胜笑道:“好,就当是猪油。至少可以炒菜。” “严文胜,你去死!”萧珪真是气乐了。 苏幻云也忍不住好笑,忙道:“严文胜,你不要插科打诨。萧郎,你究竟想到了什么?” 萧珪说道:“我隐约感觉,武惠妃,可能是想对李大尹下手了。” “李大尹?不会!”苏幻云惊讶道,“就因为,他给你提供了一份带到太原去的书信吗?” “不是。”萧珪说道,“李大尹不仅是圣人的堂弟与心腹,还是偏向于太子的重臣。此前,李大尹有好几次惹得武惠妃不快,比如他曾参与我与咸宜公主之间的事情。并且,李大尹还有意竞争宰相之位。武惠妃一心想让她的心腹李林甫上位,因此更加容不下李大尹。凡此几条,武惠妃便就有了足够的理由,想要收拾李大尹。” 苏幻云惊讶道:“倘若李大尹在这时候倒了台,那他的书信,在太原官府那边自然也就失了用处。蓝庆元等人,岂不是就有陷入麻烦官司的风险了?” “没错。”萧珪说道,“一但蓝庆元等人陷入了官司之中脱不开身,太原分号就迫切需要有人,前去收拾乱摊子。” “那就必须是萧郎或者帅东家,亲自前往了!”苏幻云吸了一口凉气,“萧郎,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他们的心思,也未必太过精深歹毒了?!” “不。肯定没这么简单。”萧珪摇了摇头,“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实太太少。我们所能猜到的,只能是冰山一角而已!” “苍天哪!”严文胜叫了起来,“太可怕了!” “你鬼叫什么?”萧珪斥责道。 严文胜直摇头,啧啧的道:“这些聪明人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算了,我懒得琢磨了。” “还有一个问题,你们有没有想到?”萧珪说道,“他们为什么,非要处心积虑的,把我和帅灵韵分隔两地?” 苏幻云说道:“倘若你们二人长期分隔两地,难免情份变薄,或许还会生出情变。” “你就不妨直说!”萧珪道,“或许还会有别的人,趁虚而入。” “我想起来了!”严文胜突然拍了一下巴掌,“咸宜公主已经提前去了长安,正在那边等着先生。倘若帅东家当真去了太原,很有可能,还会落得一个客死异乡的悲惨结局!” “我的天哪!”苏幻云愕然怔住,“那个死女人,不会是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筹划了?” “谁说不是呢?”萧珪摇了摇头,轻声叹息。 严文胜道:“先生,我仍是有些想不通。如果只是想要商会,他们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想个法子杀了先生与帅东家,再让范子和上位不就行了吗?如此,多么简单!” “没你想的简单。因为,上面还有圣人在盯着。”萧珪说道,“在我捐出巨款资助朝廷,修建防洪大堤之后,元宝商会就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民间商社组织了。不是谁,都可以当这个大东家的。如果我死了,范子和上来,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丢掉自己的项上人头!” “有道理。”苏幻云说道,“杀人之后最大的获益者,便有最大的凶手之嫌疑。圣人绝对饶不了他!” “还有。”萧珪说道,“我与圣人之间有些默契,是外人所不知道的。但武惠妃可能知道。” “什么事情?”苏幻云问道。 萧珪说道:“防洪工程启动之初,元宝商会现钱不足,我找圣人借了十五亿钱。圣人为了表现出君王的大度与慷慨,再加上我本身是在为他效劳,圣人肯定不会要我偿还。所以借来的这笔钱,我就算有钱也不会去还。我会把它当作是,圣人投放在我这里的一笔本金。我将要用它,来为圣人经商赚钱。” “圣人富有天下,莫非也需要赚钱?”严文胜有些不解。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圣人确实富有天下,但大唐的赋税只能收进国库,那属于朝廷与社稷,是公家的钱。圣人的内帑,才是他可以随意支配的私财。圣人有那么多的后妃子女,还有伺候他们的宦官宫女,一大家子十几万人需要养活。你可以想像,圣人有多么缺钱。” “我明白了。”严文胜说道,“圣人就是这天底下,最缺钱的人。” “没错。”萧珪说道,“但是皇家生受天下供养,圣人又不能公然与民争利,更加不能放下帝王的身段,前去经商赚钱。但他又特别需要钱。那怎么办呢?” 严文胜笑呵呵的点头,“于是先生就主动找圣人,先借了十五亿。往后不提本金之事,只是慢慢的、不断的给圣人还回一些利息。这样,圣人的内帑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钱财涌入。并且,圣人也不会落得一个经商牟利或是搜刮民脂民膏的坏名声——先生,你这一招真是绝妙啊!圣人口中不说,心中必然大悦!” “所以很快,圣人就把长安三大殿与芙蓉园的工程,全都交给了我。”萧珪说道,“这样的默契,范子和能懂吗?就算范子和知道了,圣人能够放心与他合作吗?” “不能。”严文胜说道,“帝王最在乎的,就是名声。这种默契,只能是两个人心知肚明。一但说开,那就不再是默契,而是泄密。圣人必杀范子和,以保全自己的名声!” 萧珪淡然道:“现在你们也知道了。倘若泄密,结局一样。” 苏幻云与严文胜知道萧珪不是在开玩笑,一同认真的叉手而拜,“我等明白!” “综上所述。”萧珪说道,“正在做着春秋大梦的范子和,不过是被武惠妃利用摆布的可怜棋子。因为他不可能上位,武惠妃没打算杀我。她只是想要把我和帅灵韵分开,然后单独降服于我。她甚至不惜,抛出了她的宝贝女儿,当作诱饵!” “这个女人,真是疯的!”苏幻云骂道,“她这么做,究竟能够得到什么?” “我不知道。”萧珪摇了摇头,说道:“她或许是希望,我与咸宜公主在一起之后,就会率领元宝商会与重阳阁,加入寿王的麾下。或许,她是希望借此控制圣人的内帑,从而牢牢的掌握皇族和内廷的财政大权。又或许,她还有别的企图。总之,这个女人……可怕!” 第465章 玉环之请 夜已深沉,重阳阁的宴会终于结束,萧珪与严文胜准备趋车回家。 苏幻云与重阳阁的姑娘们成群结队前来恭送,一直把他们送到了重阳阁大门外一百多步的地方,仍旧不肯止步。 萧珪站住了脚,回过身来对苏幻云等人叉手而拜,说道:“诸位留步,都请回!” 苏幻云最是舍不得就此与萧珪分开,但她说道:“姐妹们,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就到这里!” 姑娘们都对萧珪施礼下拜,颇有依依不舍之势。 “天色已晚,都回去!”萧珪对她们微笑道,“明日,你们也都还要早起赶路,莫要睡得太晚。” “拜别先生!”众女又都施礼下拜,这才各自转身回走。 苏幻云走出了几步,突然停住,跑了回来一把抱住萧珪,在他的双唇之上深深的亲吻了一口,说道:“我会想念你的!很想,很念!” 萧珪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口,“放心,很快我们就能再见面了。” 苏幻云轻抿嘴唇点了点头,说道:“我仍是担心,你的安危。” “你大可不必担心。”萧珪说道,“既然圣人都已经有所察觉,那个女人就不敢再用过激之手段,来对付我们。就算会有别的事情发生,我估计那也是过年以后的事情。到时,我们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你只管安安心心的去过个好年,余下之事,不必多想。” “好,我听你的。”苏幻云微笑点头。 萧珪用眼神示意苏幻云的身后,说道:“她们都在看着你,等着你。” “那我去了。” 苏幻云凝视着萧珪的眼睛,用力的、紧紧的握了一下他的手,转身离去。 萧珪目送她们一同走远,这才转身登上了马车。 严文胜赶起了车儿,笑道:“先生,我们真是太招女人喜欢了。这还真是有点麻烦。” “对。”萧珪笑道,“尤其是你。” 严文胜哈哈的笑,说道:“孙山那边,怎么办?要不严某过去一趟,提醒他们一下?” “太原之行颇有风险,他们早就知道,不用你提醒。”萧珪说道,“你去了,也只是增添一个打架的人手而已,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那就这样,不管他们吗?”严文胜问道。 萧珪说道:“现在是敌暗我明,只能严加防范,见招拆招。就算是我本人去了太原,也只能这么做。” 严文胜说道:“我是担心,蓝庆元那个初出茅庐的傻小子,根本就镇不住太原的乱局。” “再乱,又能如何?”萧珪淡然道,“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就是,商会不要这个太原分号了。” 严文胜微微一怔,“先生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要是连这个觉悟都没有,我还做什么商会的大东家?”萧珪说道:“蓝庆元与孙山等人此行北上,能够保住自己的小命安全归来,对我来说就已经是一场胜利。如果还能有别的收获,那就是额外的惊喜。” 严文胜说道:“难怪先生,当初会愿意接受蓝庆元那个傻小子的主动请缨。莫非先生早就想好,要用一个太原分号拿来给他练手?” “你想多了。”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就算是要培养人材,也不能这样的糟践东西。” 严文胜说道:“但就目前的情形看来,还真就是这样的一个事实。现在就看蓝庆元那小子能不能把握机会,一鸣惊人了。” “我没指望他一鸣惊人。”萧珪说道,“就算现在是我本人身在太原,面对藏身于暗处的对手与将来未知的陷阱,我也只能谨慎小心力求不败。蓝庆元能把身边的人,全都活着带回来,我就已经满足了。” “先生,常言道初生牛犊不畏虎。”严文胜说道,“或许那个傻小子,真能创造出一点奇迹呢?” 萧珪淡然道:“那就拭目以待!” 不久,马车驶进了萧珪家中的院子里。 严文胜说道:“先生,丫头的房里还亮着灯,她还没有睡。” 萧珪走下马车一看,果然如此。 他走到了影姝房间的窗外,说道:“影姝,这么晚了,你这个病号为何还不睡觉?” “先生回来了?”影姝的声音里透着期盼与欣喜,“我正在等你呢!” “有事吗?”萧珪问道。 影姝走到窗边正要推开窗户,萧珪道:“外面太冷,别开窗户。有事明天再说!” 影姝停顿了一下,说道:“先生,杨玉瑶下午来过了。她捎来了一件,玉环送给萧珪的礼物。” 萧珪微微一怔,“又有礼物?” 严文胜收拾好了马车走过来,说道:“先生,我们一起去她房间看看?” “先生,你们进来!”影姝说道,“我还坐着,没有睡觉。” “好。” 片刻后,萧珪与严文胜走进了影姝的房间里。 影姝双手捧着一个盒子,递到了萧珪面前。 萧珪看着它,不禁好笑,“怎么又送礼物了。她吃的亏,难道还不够吗?” 影姝说道:“先生,玉环真挚而单纯,不会想得太多。她纯粹只是想要,送一份新年礼物给先生。如此而已。” 萧珪沉默了下来。 他突然感觉,如今自己生活的这个圈子里,单纯与真挚,已是特别难得了。 “先生,严某替你拆开看一看?”严文胜说道。 萧珪点了一下头。 严文胜拿出匕首,开始拆除封皮。影姝胆战心惊,不停的提醒叫他莫要粗手粗脚,务必小心一些。 片刻后,严文胜将一顶晶莹剔透的紫青色芙蓉玄冠,捧在了萧珪的面前。 “芙蓉玄冠。”萧珪看了一眼影姝头上的绷带,笑道,“她还真是不死心哪!” 严文胜哈哈的笑了起来,说道:“丫头,看到这东西,你有没有觉得脑袋疼呀?” “姓严的,你太讨厌了,我不想跟你说话!”影姝气呼呼的说道。 “严文胜,不许招惹病号生气。”萧珪将那顶芙蓉玄冠小心的放回了盒子时,说道:“影姝,请你代我好生保管。将来有机会,我会用上它的。” “是,先生。”影姝应了喏,又道:“先生,杨玉瑶还说了一些事情。” “何事?”萧珪问道。 影姝说道:“她说,玉环最近过得很不好,每日都很忧郁。她三叔禁止她外出,甚至不许她离开自己的房间。就连杨玉瑶前去探望于她,身边也都会有丫鬟盯梢。” 萧珪说道:“讲重点。” 影姝说道:“玉环想要出家修道。” 严文胜当即惊道:“那样的绝色美人,竟然要出家?岂不是暴殄天物!” “严文胜,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影姝气愤的说道,“玉环已经够可怜的了,你能不能有一点仁人博爱之心?” “我有啊!”严文胜说道,“那样的国色天香,谁能不爱?” “闭嘴。”萧珪轻斥了一声,说道:“影姝,你的意思是,杨玉瑶希望我能帮助玉环,达成出家修道的愿望,借以逃避寿王?” 影姝立刻叉手施了一礼,“先生英明!” “妙计啊!”严文胜顿时笑了,“先生是道士,杨玉环是道姑。这岂不就……” 严文胜不敢再说下去了,因为萧珪正在冷冷的瞪着他。 “影姝,这究竟是杨玉瑶的主意,还是杨玉环本人的意思?”萧珪问道。 影姝说道:“据杨玉瑶口叙,这是玉环本人的意愿。她还说玉环连道号都已经取好了,太真。” 萧珪心想,这不是那天,她陪我游览杨玉瑶府上东宅的时候,我根据史实给她取的一个道号吗?……看来,这还真有可能,是杨玉环本人的意愿! 寻思片刻之后,萧珪说道:“影姝,你必须明确的回绝杨玉瑶,就说这件事情,我办不到。” 影姝微微一怔,叉手而拜,“喏。” “还有别的事情吗?”萧珪问道。 “回先生,没有了。”影姝说道。 “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赶路。”萧珪道,“严文胜,我们走。” 二人走出了影姝的房间,各自回房歇息。 严文胜走出了几步,又跑回到萧珪身边,小声问道:“先生为何,要严辞拒绝杨家姐妹?” “你怎么变得,比女人还要婆婆妈妈了?”萧珪没有停步,继续前行。 严文胜连忙前赶几步,先进了萧珪的房间,替他点燃了房中的灯烛,笑呵呵的说道:“我这不是为了,脑袋里面少点猪油,多点智慧吗?” 萧珪顿时笑了,说道:“你去打盆热水来给我泡脚,我就告诉你。” “这好说。”严文胜马上就去了。 片刻后,萧珪的双脚,泡进了水温舒适的脚盆里。 严文胜说道:“先生不会还想,让我替你搓脚?” “免了。”萧珪道,“你那两只前爪,和牛蹄子没有区别。” 严文胜说道:“那先生就赶紧告诉我,为何要严辞拒绝杨家姐妹?” 萧珪说道:“因为,我确实做不到。” 严文胜皱了皱眉,“依严某看来,这并不十分困难?” “是不困难。”萧珪说道,“但是,我不能这么做。” 严文胜说道:“先生,是为了避嫌?” “知道你还问?”萧珪说道,“杨玉环可以出家修道,但绝对不能,是在我的帮助之下做到了这一点。否则,我得罪的可就不止是武惠妃与寿王了。就连圣人,也会对我怀恨在心。” “不会?”严文胜不解的说道,“圣人,为何要恨先生?”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等你有了儿子,你或许就会明白了。” 严文胜眨巴着眼睛寻思了一阵,说道:“严某,大概是想通了。” “说来听听?”萧珪笑道,“我来替你检验一下,这又长了多少猪油?” 严文胜嘿嘿的笑了几声,说道:“虽说寿王与杨玉环的婚恋之事,现在陷入了一个冰冷的僵局,但二人并未正式的分道扬鏣。或者说,他们仍旧是男未婚、女未嫁。未来还会发生什么,一切都说不准。万一他们还能旧情复燃,重归于好,最终结为夫妇呢?” 萧珪淡然一笑,“说下去。” 严文胜说道:“如果站在圣人的立场上考虑,杨玉环做为自己的未来儿媳,这件事情早已是人尽皆知。虽然小两口最近闹了矛盾关系很僵,但在经历丰富的圣人看来,那不过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小事一桩,很快就能过去了。万一这时候,先生帮助杨玉环出家做了道姑,那寿王与杨玉环的婚事,可就得彻底告吹了。这换作是任何一个做父亲的,也会丢不起这个面子。更何况,那还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呢?——先生,我如此解释,可算说得通?” “嗯。”萧珪点了点头,笑道,“很好的猪油。你赚了。” 严文胜呵呵的笑,叉手拜道:“在下没有疑问了,这便回房睡觉。先生也请早点歇息。” “洗脚水带走!” 第466章 酒壮怂人胆 次日清晨,萧珪家里早早的就忙碌了起来。大家都在忙着清点物品,打包装车。 这个院子以前是小赫连租下来的,年底到期之后房东将要收回房子,不再续租。所以现在,大家的私人物品通通都要带走。明年再来洛阳,萧珪就得住进他的新家了。 好在萧珪等人只需带走一些金银细软与换洗衣物,大多数的物件都可以交给郑老实与聂食娘保管。他们夫妻俩在洛阳另有一个租房,那里住着他们的家人老小。 收拾过半的时候,范子和带着几名随从来到了萧珪的家里。二人早就约好,汇合之后一同乘船去往轩辕里。 范子和见了萧珪,仍如往常一样的谦逊又亲热。他还给萧珪家里的下人们,全都派发了红包利是,显得非常的大方又随和。 萧珪也像个没事人一样,轻松自如的与他闲聊攀谈。 看到他身后马车上装载的大包小包,萧珪问道:“范兄,你都带了一些什么好东西?” 范子和笑道:“多是一些肉干、酒水这类年货,还有捎给王公和平安等人的新年礼物。” “我也备了不少。”萧珪指了指不远处堆积如小的箱笼,说道:“光是各种薰肉和鱼干,就有一千多斤。估计王公那边,也没少准备。这可怎么吃得完哪?” 范子和哈哈的笑,说道:“吃不完才好,这叫年年有余!” “也对,也对!”萧珪呵呵直笑。 严文胜远远看着萧珪与范子和,对影姝小声的说道:“丫头,先生又开始唱大戏了。这回的对手,变成了范子和。” 影姝瞪了严文胜一眼,“姓严的,你大胆!” “我怎么了?”严文胜诧异的皱了皱眉。 影姝说道:“你敢说先生是戏子优伶?” 严文胜嘿嘿的笑,“我当着先生的面也这么说的,他都没有斥责于我。” “当面是说笑,背底里就是讲坏话!”影姝一板一眼的教训道,“你敢再说一次,我就扣光你的月钱!” 严文胜撇了撇嘴,“你能不能换个别的招术?“ “能呀!”影姝说道,“我哭,大声的哭,说你欺负我!” “行行,算我怕了你。”严文胜连忙认输。他扬了扬手里新得来的那个红包,说道:“丫头你猜,这里面有多少钱?” “堂堂的洛阳分号大掌柜,出手肯定不会寒酸了,尤其是面对大东家的人。”影姝说道,“凭感觉,这里面装的可不是铜钱,而是银饼子!” “不会?”严文胜喜出望外,连忙拆开红包一看,当即两眼放光,“嘿,好漂亮的波斯银币,六个!” “我说?”影姝笑吟吟的说道,“随便发出的一个小小红包,就价值数百近千钱。严文胜,不如你去投靠范子和?” “呸!臭丫头,你少瞧不起人!”严文胜不屑的怒斥,“严某人向以侠义为先,视金钱为粪土。岂能为了这么一点蝇头小利,就变节投敌?” 一边说着,严文胜一边将银币,妥妥揣进了自己的腰包里。 影姝啧啧直叹,“好一个,视金钱为粪土的侠义之士!” “丫头,商量一下?”严文胜嬉皮笑脸的说道,“把你红包里面的波斯银币,折价卖给我?” 影姝问道:“你要这么多波斯银币做甚?” 严文胜笑嘻嘻的说道:“红绸喜欢银币。把你的给我,就能凑齐十二个,吉利数,多好!” “拿去!”影姝随手就将自己的红包扔给了他,轻哼了一声,不屑的说道:“本姑娘,才是真正的视金钱为粪土!” “丫头仗义,谢啦!”严文胜大喜。 “记住,你欠我两贯钱。”影姝说罢,扭身就走。 严文胜瞪大了眼睛,“丫头,你怎不去剪径打劫?” “打劫多累,风险又大。”影姝笑嘻嘻的说道,“我明明有更轻松的法子,可以赚到钱嘛!” “呸,奸商!”严文胜忿忿的骂咧。 站在远处的萧珪突然扭过了头来,喝斥道:“严文胜,你骂谁?” “不,不,没有……”严文胜直咧牙,苦笑不已。 稍后大家全都收拾完毕,房东也来了。萧珪交了钥匙,拿回了小赫连签下的租房契约书,和大家一起离开了这一座熟悉的庄院,趋车赶往码头。 彩蝶与团儿的义父,早就备好船只在码头上等着了。他还提前雇了几名身强力壮的脚夫,帮忙搬运行礼。 萧珪与范子和所携的物件,确实是多。大家一同帮手搬运,也足足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算结束。船头的甲板上,堆成了一座小山,用油布遮盖了起来。 一切准备就绪,大画舫扬航起航,顺流东去。 船家说,按照现在的风速与水流,大约明天傍晚就可以抵达伊阳县。算起来,这不比骑马慢多少,人还要轻松一些。但也只有在秋冬季节水流缓慢之时,才适合这样乘船出行。倘若是春夏涨水的时节,没有哪支船哪敢在湍急惊险的洛伊河滩随意行驶,那随时都有船倾人覆的巨大风险。 船走得很稳,大家要做的就是安静的等候,目的地的到达。 萧珪与范子和同住一间船舱,为了打发大把的闲暇时光,两人泡了一壶萧珪从重阳阁带来的好茶,弄来两碟果子点心,一边品茗一边对弈。 尽管萧珪屡屡相让,范子和仍是连战连败。没办法,这个人真就是一个臭棋篓子。 萧珪顿觉索然无味,于是建议喝酒,喝晕了好睡觉,这样时间才过得快。 范子和也是一个好酒之人,一听就来了劲。他亲自跑到甲板上,从年货堆里翻出一瓮京师名酒杏花村,就与萧珪举杯对饮起来。 从今天早上刚刚露面开始,萧珪就感觉,范子和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谨言慎行,像是害怕露出什么马脚。 但是酒过三巡之后,范子和的脸开始变红,话也就渐渐的多了起来。他甚至不小心说到,长安的杏花村还是不如伊阳的杜康陈酿。但他马上又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借着敬酒来岔开话题。 萧珪暗自好笑。 一瓮酒饮完,范子和满面通红、眼睛里都有了血丝。萧珪说再来一瓮,他摇摇晃晃的直摆手,说大东家海量,在下实在不能继续相陪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范兄,我有一个好东西,可以解酒。” “什、什么好东西?”范子和大着舌头问道。 萧珪拿出了,那天严文胜从码头上买来的几颗槟榔,说道:“范兄,这东西,吃过吗?” “槟、槟榔?吃,吃过。”范子和呵呵的傻笑,“但我不能吃!” “为什么?”萧珪问道。 范子和说道:“我吃过以后,胸口闷,喉头紧,脸红心跳,特、特别难受。” 萧珪拿了一颗槟榔扔进了自己的酒盏里,说道:“酒泡槟榔,风味独特。范兄要不要试一下?” “真、真的吗?”范子和煞感兴趣的点头,“多谢大东家,给我也来……一颗。” 萧珪只觉一阵好笑,这厮居然还未醒悟! “好,给你试试。” 萧珪扔了一颗槟榔,在他的酒盏里。 范子和端起酒杯尝了一口,眨巴着眼睛,说道:“仿佛,没有什么不同?” 萧珪说道:“大概是因为,这个槟榔是没有经过砂仁、丁香这类香料的炮制,所以风味差了一些。” “有可能。”范子和点了点头,说道:“我的确见过有、有人,爱吃那一种用砂仁香料炮制过的槟榔。那种槟榔闻着特别香,吃在嘴里也特、特别的有劲。” “我也见过。”萧珪面露微笑的说道,“有些特别怕冷的人,还有在水上讨生活的人,到了冬天,就特别喜欢嚼食那种香料炮制的槟榔。” 范子和恍然一怔,面露一丝惶恐之色,惊讶的看向萧珪。 萧珪皱了皱眉,“范兄,怎么了?” “没、没什么!”范子和呵呵的干笑了两声,摆着手说道:“抱歉了大东家,在下实在不胜酒力。我头晕了,我得躺下歇会儿。” “范兄请便!”萧珪说道。 范子和爬到自己的睡榻上,很快就呼呼大睡打起了呼噜。 萧珪看着睡得死沉的范子和,独自好笑。 他心想,范子和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老谋深算,他就是一个志大才疏的庸碌之辈。就凭这点道行,也敢在我的面前耍花枪?……我都不好意思欺负你! 刚刚我已经郑重的提醒与敲打过你了,希望你能及时醒悟,迷途知返。否则的话,就算你是王元宝的小舅子,王平安的亲舅舅,我也饶你不得! 稍后,夜幕降临。船上的人,多半都已入睡。 喝酒都没了对头的萧珪,也只好吹灭了灯烛,上榻睡觉。 过了许久,已然进入梦乡的萧珪,毫无征兆的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感觉到了后脑与脖颈处,传来一阵森森的凉意,身上的寒毛也不由自主的根根竖立起来。 这是……杀气! 曾经做为一名飞天大盗,萧珪刀头舔血的厮混了那么多年还能活下来,凭的就是对危险的敏锐感知,与一流的规避能力。 此刻,他仍旧保持着侧身向内的睡姿纹丝不动,闭着眼睛也没有睁开。 但是他却清楚的感觉到了,身后有一个人,手握一把冰冷的利刃,正在慢慢的朝自己靠近。 尽管那个人正在努力的屏住呼吸,但他仍旧发出了沉重的呼吸之声。他的脚步迟重而犹豫,短短不过几步的距离,他挪了半晌仍旧没有靠到近前。 萧珪心中冷笑,来,杀我,天赐的良机! “呼……呼……呼……” 那个人的呼吸声更加沉重了,甚至可以听得出他在紧张的发抖。 终于,他已经走到了萧珪的身后。 “嗯——” 他闷闷的沉喝了一声,仿佛是举起了手中的利刃。 萧珪瞬间全身绷紧,只等他出手! 可是,他手中的利刃并没有刺下来。 他又呼呼的喘了几口粗气,慢慢的朝后退去。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心想他这是怂了?还是良心发现了? 那人退回到了对面的榻上,背对着萧珪,躺了下去盖上了被子。 片刻过后,外面传来了一阵滴滴咚咚的声音,好像是有人,站在船舷上对着河里撒尿。 萧珪不由得心中暗笑,肯定是严文胜! 那厮粗中有细。他见我与范子和同居一室,定然心中不大放心,因此半夜跑到了我们的船舱外面来盯哨。 其实,刚才真正有危险的人,是范子和。 假如他这一刀刺了下来,他这条小命,肯定就得交待在这里了! 次日清晨,船家和团儿、彩蝶等人做好了早饭,来请萧珪等人前去用餐。 近日睡惯了懒觉的萧珪,到这时才被团儿叫醒。他懒洋洋的披衣下床,却见旁边的睡榻上早就没了人。 稍后他走到船舱外,见到范子和站在船舷边上,独自一人,在受冷风吹。 萧珪看到他那一副风中凌乱、颇为萧琐的模样,心中暗自好笑。 “范兄。”萧珪朝他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一大早,就跑到船舱外面来吹冷风了?” 范子和连忙回过身来,一脸的憔悴,像是大病了一场。 萧珪看着他这副模样更加好笑,估计他是顶着极其巨大的心理压力,饱受煎熬,一宿没睡呀! 范子和对萧珪叉手施了一礼,勉强的笑道:“在下昨夜多饮了两杯,睡得不大舒服。出来吹一吹风,总算是舒服一些了。” “范兄,酒量不行啊!”萧珪笑道。 范子和顶着一对浓厚的黑眼圈,尴尬的苦笑道:“比起大东家来,确实差远了。” 萧珪用力的拍了两下范子和的肩膀,笑道,“稍后继续。” “还来?”范子和瞪大了眼睛,这让他的黑眼圈变得更大,就像是一对熊猫眼。 “身为一名商会大掌柜,哪能不擅饮酒?”萧珪笑道,“我得带你,好好的练一练!” 范子和苦笑不已,“大东家,这就不用了?” “必须的。”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很多事情,在别的地方或许难办,拿到酒桌上,他就是好谈。再说了,酒还可以壮胆!” 范子和惶然一怔,“壮、壮什么胆?” 萧珪轻松自如的侃侃笑谈道:“在关中做生意和在荆楚一带不同,这里的竞争十分的激烈。想要赚得大钱,就得勇于开拓、积极进取,步步抢在人前。身为关中分号的大掌柜,尤其需要胆量与勇气。当你觉得自己不够勇敢的时候,就得狠狠的给自己灌酒!——灌着灌着,你就有胆量去做,平常不敢去做的事情了!” 范子和张着嘴巴,睁大了一对熊猫眼,一愣一愣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467章 神仙驾到 只用了一顿早饭的时间,萧珪就轻而易举的把范子和,再一次灌醉了。 这一次,范子和比昨晚醉得还要更狠。他吐得稀里哗啦,东倒西歪站立不稳,还差点一头栽到了河里去。 萧珪叫他的仆人,把他扛进了船舱卧室里去睡觉。 睡到死沉的范子和,突然放声大哭。满船的人都很好奇,他这是做了什么梦呢,竟然哭得如此伤心? 到了傍晚时分,大船都已经抵达了伊阳县的民用码头,范子和才迷迷糊糊的苏醒过来。为了顾及他的面子,没人跟他提起梦中大哭之事,范子和只是奇怪,这枕头上怎么全是水渍呢? 一脚踏上伊阳县的土地的时候,萧珪心里颇有一种游子归家的渴盼与激动之感。 但他自己都弄不清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已经把这个小小的伊阳县与偏远的轩辕里,当成了自己真正的故乡。 时已傍晚,码头上的人很少。严文胜等人忙着四处租车雇人,用来搬运行礼货物。他们颇费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才东拼西凑的拉来了几辆骡马驴车,最多只能用来运送船上的行礼。 萧珪等人只能步行去往城中寻找逆旅下榻,将就住上一晚,等到明天天亮以后,再行去往轩辕里。 天黑之后,萧珪一行人外加七八辆驮车,才走到伊阳县城,但是大门已经关闭,禁止行人出入。 范子和严文胜等人,长吁短叹的议论起来—— “紧赶慢赶仍是晚了,城门已然关闭。” “看来今夜,我们得要在露宿在城外的寒风之中了。” “我们这些大男人倒是不打紧。钟老和影姝这些姑娘们,该要怎么熬过这一夜啊?” 萧珪安静的倾听了片刻,独自向前朝着城门走了过来。 城门上的戍卫士兵立刻喝道:“来人止步!本城执行宵禁之令,入夜之后,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但要进城,可待天明开城之后!” 萧珪对着城头之上,大声喊道:“我乃轩辕里萧珪,与本县明府君田公,乃是挚交。萧某现有紧急要务,必须连夜求见田明府。还请诸位,代为通报。” 城楼上立刻发出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还有人惊讶道:“他就是轩辕里的萧珪?” “这可是我们伊阳县的一号大人物!” “速报田明府!快!” 片刻之后,伊阳县城紧闭的大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严文胜、影姝和钟正梅等人,全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范子和则是感慨不已,说还是大东家面子大、办法多啊! 穿着一身便服的伊阳县令田茂才,行色匆匆的从大门内迎了出来,远远的就叉手而拜,“萧先生,田某可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 萧珪连忙迎了上去叉手还礼,笑呵呵的说道:“田明府,多时不见,别来无恙?” 田茂才如同见了亲人一样的满面喜色,连忙说道:“萧先生,夜寒风大,我们还是赶紧进城,到了逆旅店中,一边饮酒趋寒,一边再作叙谈?” “好,多谢田明府!” 就这样,萧珪一行人在县令的亲自接引之下,堂而皇之的进入了宵禁闭城的伊阳县。 田茂才来的时候,早已派人先行一步,去到城中最好的逆旅店肆,给萧珪等人提前安排好了下榻之地。等他们赶到店里的时候,店家早把热乎乎、香喷喷的酒菜都已备好了。 如此寒冷的深夜,出门在外,能够得到这样的招待,众人无不欣慰感激。 萧珪对田茂才说道:“真是宾至如归。田明府,萧某太谢谢你了!” “萧先生,这是说得哪里话?”田茂才笑道,“你们本来就是回到家里了嘛!” “田明府所言极是。果然是故乡人,才更亲哪!”萧珪呵呵直笑,说道:“诸位,我们第一杯酒,一起来敬田明府!” “好!” 所有人都举起了酒杯,一同来敬田茂才。 田茂才受宠若惊的饮下了这一杯酒,连忙说道:“萧先生,诸位,田某早已酒足饭饱。诸位请自便,不必管顾田某。” “既如此,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萧珪笑道:“折腾了半夜,我们还真是有点饿了。” 田茂才正要答话,厅外突然响起了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酒囊饭袋,就知吃喝!” 田茂才立刻一瞪眼,“何人如此大胆?” 他的亲随正要出去捉人,萧珪连忙出声制止,“让我出去看看!” 田茂才有点惊讶,“萧先生,这……” 萧珪扬了一下手示意无妨,起身离席朝门口走去。 严文胜连忙跟了上来,其他人全都惊讶的盯着看。 厅堂的大门被打开了,一个须发皆苍的老头儿,牵着一头戴了破烂襆头的大笨驴,气乎乎的站在大门口。 萧珪大喜过望的叫了起来:“老太公,果然是你!” 厅中顿时有人发出了惊呼之声,“莫非是张果老?!” 张果老瞥了厅内一眼,不满的盯着萧珪,说道:“你这孽孙儿,一点都不乖。只知自己饮酒吃肉,却全然不管老道的死活!” 萧珪哈哈大笑,连忙拉着张果老的手走进了厅内。 那头大笨驴,也非常嚣张不请自来的跟了进来 。 “诸位。”萧珪说道,“这一位老人家,是萧某的师尊……” “老太公!”张果老打断了萧珪的话。 “对,对。”萧珪笑道:“这是萧某的师尊老太公,人称张果老是也!” 众人无不惊讶。田茂才领了头,大家一起上前,整整齐齐的参拜当世有名的活神仙。 “免了,都免了。”张果老笑眯眯的说道,“我不是什么张果老,我就是这个孽孙儿的本家老太公。半夜里闻到了酒肉香味,特意前来讨一份吃喝。不知此处,可有老道的座席啊?” “老太公,请上座!”萧珪等人异口同声道。 张果老呵呵直笑,指着身边的那头驴,“那它呢?” 萧珪笑道:“有请驴兄,马厩上座如何?” 那驴对着萧珪喷了一个响鼻,转身就走。 “哟,脾气还挺大!”萧珪笑道。 “别怪它生气。”张果老说道:“它看了一整圈,居然全是它吃不惯的东西。” 众人一起大笑。 萧珪连忙把张果老请到上席入座,和大家一起轮流过来给他敬酒。老头儿倒也来者不拒,一连饮了十数杯,居然一点醉意都没有。 这一顿饭因为张果老的突然驾到,吃得颇为欢乐。 田茂才作陪片刻之后,十分识趣的请辞离开。 萧珪亲自送他,顺便给他送了一份新年礼物。除了是要答谢他今晚的盛情款待,还得感谢他此前居中牵线,帮助元宝商会拿下了杜康酒的专卖之权。 因此在来伊阳之前,萧珪就早已给田茂才备好了一份,价值不菲的新年礼物,但又绝对不会牵扯到贪污受贿。影姝可是给宰相当过助手的人,由她经办的这一类事情,最为妥贴不过。 宴罢之后,萧珪把张果老请进了,田茂才给他安排的头等客房里歇息,还亲自打来了一盆热水给他泡脚。 “哟,乖孙儿!”张果老看着他笑道,“今日这般孝顺,真是难得啊!” 萧珪笑道:“你都当着那么多人说了,你是我的本家老太公。我敢不孝顺吗?——来,把袜子脱了,泡脚!” 张果老把双脚往上一抬。 萧珪笑了一笑,伸手去替他脱了袜子,将他的双脚按进了水里。 “舒服。”张果老美滋滋的笑道,“乖孙儿,死里逃生的感觉,如何?” 萧珪笑了笑,点点头,“还行。” 张果老却是撇起了嘴一脸的不爽,说道:“早就对你说了,叫你不要去洛阳。你偏不听话。终于吃了大亏?” “我现在不是挺好的么?”萧珪笑道。 “好个屁!”张果老气乎乎的骂道。 萧珪呵呵直笑,“老太公,你可是修道有成的活神仙,哪能张口就骂人呢?” “什么活神仙,老道就快死了!”张果老说道。 萧珪皱了皱眉,“大过年的,你老人家别开这种玩笑。” “哎,老道肯定是要被你害死的!”张果老长吁短叹起来。 萧珪连忙问道:“老太公,这话从何说起?” 张果老两眼一瞪,“你还问我?” 萧珪轮了轮眼珠子,惊讶道:“你老人家,又知道了?” “老道什么都不知道。”张果老虎视眈眈的瞪着萧珪,逼问道,“说,你背着老道,又干了什么拉我下水的坏事?” 萧珪呵呵直笑,心想这老头儿总能未止先知,他肯定是已经知道,皇帝叫我请他出山,去解决武惠妃的麻烦了。 “笑个屁!”张果老又骂人了。 萧珪仍是笑道:“数日不见,老太公脾气见涨啊!” 张果老瞪着萧珪,“别废话,赶紧说!” “好,你老人家别激动,我说就是了。” 于是,萧珪就把防洪大堤与武惠妃的事情,比较详细的对张果老讲了一遍。 听完之后,张果老又长吁短叹起来,“你这孽孙儿,真会坑你老太公啊!” 萧珪呵呵直笑,心想这该叫什么,坑公吗? 张果老的神情却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他捻着银须,若有所思的说道:“天机玄远,运道莫测,岂是人力所能干预?” 萧珪说道:“老太公,圣人也没说一定要你老人家,把事情办到怎样的程度。你去了京城见了圣人,如实照说便是。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为难之处?” 张果老用古怪的眼神斜睨着萧珪,瓮声瓮气的说道:“听你口气,你是希望老道,不要帮圣人这个忙了?” 萧珪道: “我可没说。” “你是没说。但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张果老说道,“你小子,有私心!”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老太公是洞悉天机的神仙中人,我但凡有点什么心思,全都瞒不过你老人家。但你也不用这样,当面戳穿我?……我、我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张果老仿佛是奸计得逞的哈哈大笑,突然道:“水冷了!” “那就擦脚,上榻窝着。” 片刻后,萧珪把张果老安顿好,自己也泡好了脚,准备吹灭了灯烛上榻睡觉。 “慢着!”张果老突然道,“老道还有话跟你讲。” “吹灭了灯烛,不是一样可以讲吗?”萧珪说道。 张果老一愣,好像是这样的…… 但他马上双眼一瞪,“我说亮着灯,就得亮着灯!” “好,那就让它亮着!” 萧珪呵呵直笑,脱了衣服盖上被子,头枕双臂的躺到了自己的睡榻之上。 “你小子,福缘倒是不浅。”张果老说道,“连番遭遇血光之灾,竟然都没让你丢掉小命,反倒是越活越痛快。” 萧珪笑道:“这还不是多亏了,老太公的保佑?” “混帐,老道还没死呢!”张果老气呼呼的骂道。 “我错了,我说错话了。”萧珪连忙道,“应该是,多亏了老太公的百般庇护、鼎力相助,我才能活到今天。” “老道没功夫跟你咬文嚼字。”张果老说道,“现在京城人人皆知,你是老道的嫡传弟子,大名鼎鼎的灵观先生。你打着老道的旗帜,到处招摇撞骗,羞也不羞?” “不羞。”萧珪说道,“这不都是,应该的吗?” 张果老鄙夷又恼火的瞪着萧珪,“孽孙儿,你真是太无耻了!” 萧珪哈哈的笑,“多谢老太公夸奖!” “既然你说是应该的。”张果老突然从榻上坐了起来,非常严肃的看着萧珪,说道:“那你是不是,还欠老道一个拜师之礼?” “这个嘛……”萧珪眨巴着眼睛,说道:“如果你老人家真觉得有这个必要的话,等我们到了轩辕里,我择一个黄道吉日,摆上百八十桌水陆宴席,把一众亲朋好友全都请来做为见证,我再正式的向你老人家,行这个拜师之礼。” “不必如此麻烦。”张果老指着自己面前的地板,说道:“现在你就跪下,对老道磕头。” “啊……呼!”萧珪扯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拍了拍嘴,说道:“这么冷,这么困,我衣服都脱了……老太公,晚安!” 张果老盯着萧珪瞪了半晌,很是无语,终于又了躺下去,呼呼大睡了。 萧珪暗笑不已,心想老头儿突然驾到,该不会,就是奔着武惠妃的事情来的? 第468章 衣锦还乡 次日,萧珪与张果老一行人辞别了县令田茂才,朝轩辕里而去。 大家都对名扬天下的活神仙张果老非常的尊敬,也很感兴趣。钟正梅还向年龄成迷的张果老,讨教起了养生与行医之术。 令萧珪感觉有些意外的是,张果老还真是精通医理。他不仅能将《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与《金匮要略》这些古籍医书里面记载的药方倒背如流,他还对人体经络与所有的穴位全都了如指掌,并且在针灸方面有着极深的造诣。曾经身为御医的钟正梅向他讨教一阵之后,惊为天人,叹为观止。 萧珪在一旁听了一阵,对张果老笑道:“老太公,你真是太不厚道了。” “你这小子,又在胡说什么?”张果老骑在他的大笨驴身上,一摇一晃懒洋洋的骂咧道。 萧珪笑道:“你老人家既然精通医术,怎的也不教我一招半式?” 张果老撇了撇嘴,说道:“老道肯教,你却肯学吗?” “当然肯学。”萧珪说道,“倘若学会了你老人家的这些养生行医之术,说不定,我也能活个两三百岁。” “那好!”张果老说道,“等过了年,你就跟随老道去往五峰山。先在栖霞观里,闭关修炼三十年再说。” 三十年?! 萧珪的脸皮直抽搐,挥鞭打马逃之夭夭,远远的跑到了前面去。 张果老冷笑不已,“这个猴子屁股,别说三十年了,恐怕连三十个时辰都坐不住。就这样,还想修道学医?” 众人都笑。 钟正梅笑道:“老太公,在下倒是愿意花三十年的时间,跟随你老人家去修道学医。可惜啊,在下的时间可能不是太够了。” 张果老以手捻须笑眯眯的看着钟正梅,说道:“小钟,你不仅精通医理善于养生,还立志悬壶济世、普救世人。如此积德行善,将来必有福报。说不定,你还不止活三十年呢!” 旁人听到张果老称呼年近七旬的钟正梅为“小钟”,都觉好笑。但一想,这好像又没什么不对…… 钟正梅却是闻言大喜,连忙对张果老叉手而拜,“再过三十年,在下也将虚度百岁光阴。倘若真能苟活到那一天,在下此生想做的事情,应该也都办完了。到时,在下愿意弃此红尘追随老太公,修行云游于山野林泉之间!” “好啊!”张果老笑呵呵的说道,“小钟,那老道可就等着你了!” 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范子和听到张果老与钟正梅的这一番对话之后,连忙拍马走到张果老的身边,叉手抱拳的问道:“不知老神仙,可否也给在下,相一相面?” 张果老都没有正眼来看范子和,只是捻着胡须呵呵直笑。 范子和连忙问道:“老神仙为何发笑?” 张果老笑眯眯的说道:“老道当然是笑,可笑之人与可笑之事嘛!” “老神仙,言下何意?”范子和心中更加忐忑不安,一个劲的抱拳作揖,肯求道:“不知老神仙,可否为在下指点迷津?” “什么迷?什么津?”张果老摇了摇头,“老道听不懂。” 范子和张着嘴巴轮了轮眼睛,错愕无语。 他不死心还想再问几句,但是张果老已经骑着他的大笨驴走到了一旁去,不再搭理他了。 萧珪虽然走在前面,却是凭着出色的听力,把张果老与范子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暗自发笑,心想范子和现在满心恐慌,心里压力极其巨大,张果老居然还这么吓唬他。这老头儿,可真坏! 由于随行还有大批的物资和脚力不济的驴子,萧珪一行人走得并不快。 将要临近中午的时候,大家总算赶到了轩辕里。 萧珪骑着马走在以往经常垂钓的沧浪小河旁,远远的看到了那一条熟悉的老木桥。他连忙拍马朝前小跑而去,随手攀折道旁的垂杨柳枝,满心的轻松与欢愉。 等到快要走到那条老木桥附近时,萧珪看到桥上站着几个人。 她们身着色彩艳丽、喜庆吉利的新年袄子,正站在桥上,朝河堤之上翘首以盼。看到萧珪骑着马小跑而来,她们连忙迎了上来。 “奴奴,先生来了!真的是先生来了!” 萧珪听得很清楚,这是帅灵韵的声音。随后,他又看到了站在帅灵韵身后的虎牙与红绸。 奴奴正在欢喜的大喊:“先生!” 她挣脱了帅灵韵的手,欢喜不已的朝前飞奔而来。 萧珪的脑海里,立刻条件反射的浮现出,奴奴以飞扑之势扎进泥堆里的英姿。 他立刻勒住了马儿从马上跳了下来,大步上前也朝奴奴迎了上去。 奴奴穿着一身厚实的冬裘,跑得起劲却也笨拙。她非常的欢喜放声大笑,远远的就朝萧珪张开了双臂,想要一个抱抱。 果不其然,她跑得太急,脚下又被绊到了。 但是这一次她没有一头栽倒在地,萧珪一个箭步迎了上去,刚好将她接住抱在了怀里。 “先生,你可算回来啦!”奴奴十分激动的抱住了萧珪的脖子,抱得紧紧的。 马上,她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奴奴,你哭什么?”萧珪连忙拍着她的背,安慰。 “奴奴高兴……呜呜!”奴奴一边抽抽噎噎的抹着眼泪,一边又咧着嘴笑,“先生可算是回来了!可算是回来了!” 帅灵韵走到了近前,脸上泛着微笑,恬静而温柔的看着萧珪。 “回来了?”她问道。 萧珪面露微笑,点了点头。 虎牙与红绸一同施礼下拜,“参见先生。” “辛苦你们了。”萧珪回之以微笑,然后笑道,“红绸,你等的人在后面,马上就来。” 红绸笑了一笑,举目朝河堤上望去。 这时,张果老与严文胜等人正在走过来。 奴奴趴在萧珪的肩膀上,远远的看到了张果老,惊喜的叫道:“老太公!” “哎呀,奴奴!” 张果老哈哈的大笑,连忙从驴背上滚爬下来。 萧珪将奴奴放到了地上,叮嘱道:“不要跑,小心别摔倒。知道吗?” “我知道啦!” 奴奴抹了抹眼泪笑嘻嘻的应了声,立刻撒丫子朝张果老跑了过去。 张果老欢天喜地的朝奴奴跑了过来。 萧珪与帅灵韵看着他们一老一小这样飞奔,真有一点胆战心惊。 好在这一老一小总算是顺利会师,都没有摔倒。 萧珪和帅灵韵,不约而同的吁了一口气。 然后,二人相视一笑。 “家里还好吗?”萧珪问道。 帅灵韵微笑点头,“一切都好。” 大家汇合在了一起,一同朝那条小木桥行去。 小小的轩辕里村落,因为萧珪这一大队人马的突然驾到,变得热闹非凡。 几乎家家户户的所有人,全都从家里赶了出来,一同热烈欢迎回家过年的萧先生。 这还真让萧珪有了一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王元宝也在他的两个儿王明德与王平安的左右搀扶之下,从萧家大宅里迎了出来。 萧珪见到王元宝那副模样有点吃惊,连忙迎了上去握住他的手,问道:“王公,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瞎了快有一个月了。”王元宝不以为然,乐呵呵的笑道,“除了这双眼睛,其他的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萧珪颇为遗憾的叹息了一声,连忙把钟正梅请了过来,说道:“钟老,有劳你老人家给王公看一看。他的眼睛,还有救吗?” “不急,不急。”王元宝连忙摆手,笑呵呵的说道:“你们远来辛苦,先回屋里好生休息。余下之事,慢慢细说。” 萧珪只好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范子和走上前来,对王元宝长揖而拜,“王公,子和向你老人家施礼问安了。” “子和回来了?”王元宝笑呵呵的道,“平安,还不拜见你的舅父大人?” 王平安连忙上前,对他舅父拱手长揖而拜。 范子和露出满副宠溺的笑容,上前把王平安抱在了怀里。 王平安急忙从他舅父怀里挣脱开来,说道:“阿舅,我都已经是大人了!” 范子和一愣,然后哈哈的大笑。 严文胜走了过来,歪着脑袋,斜着眼睛,瞅着王平安。 王平安见到严文胜,双眼顿时放亮,惊喜的叫道:“严师父!” “别乱叫。”严文胜说道,“我可不记得,我收过你这样一个徒弟。” “我不管,总之你就是我师父!”王平安满副欣喜的对着严文胜,弯腰叉手施了一礼,“平安拜见严师父!” 王元宝笑呵呵的道:“好啦,好啦,回屋,都回屋里去。咱们还有的是时间,慢慢叙旧。众位乡邻也都请到寒舍小聚,热闹热闹!” 就这样,萧珪一行与轩辕里的左邻右舍一大帮子人,一窝蜂的全都涌进了萧珪家里。 进门的时候,萧珪好奇的抬头看了一眼。这里新挂起了一副巨大的牌匾,上书四个龙蛇飞舞的镏金大字“灵观庄院”。 萧珪看着那个牌子好笑,问道:“萧宅,怎的变成了灵观庄院?” 王元宝说道:“这是徐里正和乡邻们,一起凑钱新造的一块牌匾,说是为了感谢萧先生带着他们一起赚钱致富。既是乡亲们的一番拳拳盛意,我就擅作主张,把它换上了。君逸,你不会介意?” “名号如此响亮,牌匾如此漂亮,我能有什么意见?”萧珪笑道,“就怕某些老人家,心里会有一些不痛快。” “小子,你休要指桑骂槐。”张果老立刻说道,“这是一众乡邻的好心好意,老道哪会有什么不痛快?” 在一阵欢快的笑声之中,大家全都走进了萧珪的家里。 王元宝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不停的在对这栋宅完进行修缮与改造。曾经那个摇摇欲坠的茅草小屋,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名符其实的深宅大院。就算是现在这样,家里突然增加了上百号人,仍是显得绰绰有余非常的宽敞。 王元宝还把自家许多用惯了的厨子杂役和仆人奴婢,都从长安迁了过来。整座大庄院里,显得人丁兴旺非常的热闹。 当天,灵观庄院里面摆起了大宴,王元宝为萧珪一行人接风洗尘。轩辕里的徐里正等人也都前来赴宴,大家痛快淋漓的畅饮了一番。 帅灵韵今天也没有管着萧珪不许他饮酒了,让他非常尽兴的喝了个痛快,差点就要大醉。 当夜,萧珪在自己最熟悉的二楼卧室里,美美的睡了一个好觉。 待他睁眼之时,窗外阳光明媚鸟儿啾啁,还有帅灵韵与奴奴等人的欢声笑语。 萧珪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感觉浑身舒坦、满心愉悦。 果然是,金窝银窝全都不如自己的狗窝。只有在自己家里,自己的床上,才是睡得最舒服的! 稍后,萧珪从二楼走了下来。 帅灵韵、虎牙、红绸和奴奴,正在楼下的院子里剪纸花。 奴奴见到萧珪连忙迎了上来,笑嘻嘻的说道:“先生,你可算起来了!奴奴去打热水,来伺候先生洗漱!” “好啊!”萧珪笑呵呵的,伸手揉到了奴奴的脑袋上。 “哎呀!”奴奴怪叫了一声,捂着脑袋叫道,“先生为何要揉奴奴的头?” 萧珪一愣,然后就笑了,“这个嘛,都怪影姝。” 影姝的声音从一旁的小绣楼里传了出来,“先生,我好像也只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呀!” 奴奴好奇的眨巴着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嘛?” 萧珪呵呵直笑,伸手要去抱奴奴。 奴奴连忙朝厨房跑了去,一边跑一边嚷着“我去替先生打热水”。 帅灵韵看着萧珪好笑,说道:“脏兮兮的,奴奴都不让你抱。快去洗漱!” 萧珪凑得近近的,对她道:“奴奴不让抱,那我就抱你!” 红绸与虎牙,很自觉的连忙闪人。 “别闹。”帅灵韵伸出一只手来撑住了萧珪的胸膛,说道:“你赶紧洗漱再去吃些朝食,随后我要与你一同去往阿舅房中。有事。” 萧珪面带笑容的点了点头,“好。” 稍后,萧珪与帅灵韵一同来到了王元宝所居的院子,发现王明德、王平安与范子和、范小琪等人都在。 看情形,他们似乎都有一些不安和哀伤。 “怎么回事?”萧珪上前问道。 范子和对萧珪说道:“张果老与钟御医,刚刚一同给王公诊了病。他们说,王公那双眼睛,肯定是没救了。现在只能想办法,尽量让他多活几天。”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病情真有如此严重吗?” 范子和叹息了一声,说道:“张果老与钟御医说,王公所患消渴之病,其实已有十多年。如果治得早,问题其实不大。但是此前王公未能引起重视,到现在病情已经十分恶化,竟连眼睛都瞎了。这也就意味着……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帅灵韵听到这些话,眼睛立刻就红了,连忙跑进了王元宝的房间里。 萧珪也是叹息了一声,心想用现代医学的话来讲,王元宝的情况就是,糖尿病所引发的一系列并发症,到了晚期了…… 第469章 心如明镜 张果老给王元宝扎了一遍针灸,钟正梅给他开了方子,王明德立刻乘了马车出门去买药。 两位老者都反复强调和叮嘱,王元宝必须按方服药,清心静养,不能再有任何的劳心劳力,也不能再有大悲大喜。如此,或许还能多活一些时日。 折腾了好一阵之后,众人各自散去。王元宝却特意把萧珪和帅灵韵,单独请得留了下来。 得知舅父的病情之后,帅灵韵颇为伤感,眼睛都快要哭肿了。王元宝反倒是颇为乐观,反过来,对帅灵韵劝慰良久。 到这时,帅灵韵的情绪总算是平静了一些。 待众人走远之后,王元宝叫关上了房门,再将他二人叫到自己身前,左右各拉着他们一只手,说道:“君逸,灵韵,趁我还活着,由我做主,你们把喜事办了?” 萧珪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好。” “阿舅,这不妥!”帅灵韵连忙说道。 王元宝扭过头来,用他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对着帅灵韵,说道:“这有何不妥?” “我……我一时说不清!”帅灵韵说道,“总之,我现在不能与君逸成亲。否则,这会害了他的!” 王元宝有点惊讶,对萧珪道:“君逸,是这样的么?” 萧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灵韵想多了。这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 “君逸,你要理智一些。”帅灵韵说道,“今日你我成亲,明日你就要失去士籍,落入商籍。从此往后,你的子子孙孙全都要归属于贱籍之中。此其一。再者,你也会因此失去圣人对你的器重与赏识,甚至还有可能会激怒圣人与皇族。这不仅是你一个人的灾难,还将是我们一大家子和元宝商会所有人,共同的灾难!” 萧珪微微皱眉,沉默不语。 王元宝却说道:“灵韵,你确实想得太多了。” 帅灵韵微微一怔,“阿舅,难道你老人家觉得,我说的话不对么?” “很对。”王元宝说道,“但我的意思是,让君逸尽早纳你为妾室。” 帅灵韵微微一怔。 萧珪也吃了一惊,“王公何出此言?” “你们觉得,灵韵所考虑的问题,我会没有想过吗?”王元宝面露笑容,轻松的说道,“很早的时候,在长安,那时候我的眼睛还没有瞎。当我第一眼见到君逸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年轻人就是灵韵此生最终的托负。但当时我却向君逸提出了,三个非常过份的条件。一般人在种那时候都会觉得非常的荒谬,要么负气而走,要么假意应承以图行骗。但是君逸却非常坦然的,接受了我提出的三个条件。” 萧珪笑道:“王公怎会知道,我不是在假意应承、以图行骗呢?” 王元宝呵呵直笑,说道:“就算现在我的眼睛瞎了,我的心也不瞎。我仍能明辩真伪与忠奸。” 萧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王公,说一千道一万,我真正想娶的人还是只有一个。那就是灵韵。” “你的心意,我与灵韵都很清楚,从未怀疑。”王元宝说道,“但世事岂能尽遂于人意?如今你身在屋檐之下,当低头时,要低头啊!” 萧珪微皱眉头寻思了片刻,说道:“王公,我有一个想法。” “你请讲。”王元宝说道。 萧珪说道:“我早有申明,元宝商会我只是临时接管,早晚我都要将它交还给王家人。不如现在我就让出这个大东家之位,让王平安来接任,由他舅父范子和来执掌实务。我与帅灵韵就此离开商会,追随张果老去往五峰山,从此做一对不问世事的神仙眷侣。” 王元宝惊讶道:“君逸,为何突然说出这种话来?莫非是我王家人,对你有何不恭不敬之举?” “没有,绝对没有。”萧珪说道,“王公,我说的全都是心中实话。你老人家也该知道,我是一个生性疏懒之人。不管是做官还是经商,仰或是闯荡江湖打打杀杀,这全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所求者,无非就是携手爱侣游历尘世,无忧无虑逍遥一生。既然上天已经把灵韵赐给了我,那我要做的事情,也就简单了。” 王元宝与帅灵韵,都一同陷入了沉默之中。 片刻过后,王元宝说道:“君逸,你能够勉为其难的,再帮我一个忙吗?” 萧珪道:“王公请讲,萧某尽力而为。” 王元宝对着萧珪叉手而拜,说道:“请你继续执掌元宝商会,不要让出大东家之位。现在不要让,将来,也不要让!” 萧珪皱起眉头,看向帅灵韵。 帅灵韵连忙眨眼,示意萧珪先答应了再说。 “君逸,我求你了!”王元宝对着萧珪,弯腰拜下。 “好,好,我答应就是。”萧珪连忙将他扶起,说道:“王公不必如此。老太公与钟老刚刚还叮嘱过了,王公不可大悲大喜!” 王元宝直起身来,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不得不承认,君逸方才,真是吓到我了呀!” 萧珪苦笑了一声,“真有如此严重么?” “有。”王元宝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常言道知子莫若父,元宝商会如果是交给了明德或者平安,这不仅是商会的灾难,也会给他二人带来噩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就不用我再一次的阐述了?” 萧珪说道:“王公仍是担心,他们守不住家业,会遭歹人算计?” “商场即如战场,他们哪能招架得住?”王元宝说道,“别的不说,光是今年发生的这些事情,有哪一件是明德与平安能够解决的?” 萧珪说道:“范子和可以辅佐平安。” “就凭他?”王元宝当即冷笑了一声,然后他伸手拉住了萧珪的手,十分诚恳的问道:“君逸,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范子和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帅灵韵也道:“君逸,这里只有我们三人。你何妨实话实说?” “没有。”萧珪却摇头,“王公,灵韵,你们多虑了。” 王元宝拍了拍萧珪的手,意味深长的说道:“君逸,答应我。千万不要对范子和予以重用。掌管一个洛阳分号,对他来说就已是极限。倘若不是有你本人亲自坐镇关中统领大局,他都无法胜任这一职位。” “嗯,我知道了。”萧珪点了点头,心想王元宝的眼睛虽然瞎了,但他心里真是特别亮堂! “我们似乎,扯得有点太远了?”王元宝笑呵呵的说道,“刚刚不是还在说,你和灵韵的婚事么?” “王公。”萧珪说道,“我建议,我与灵韵的婚事,还是容事再议?” 帅灵韵睁大了眼睛看着萧珪,小声的问道:“君逸,难道你都不愿意纳我为妾么?” “对,我不愿意。”萧珪十分认真的说道,“你就是那一个,必须要成为我妻子的人!” 帅灵韵神色微变,深情而又痛苦的看着萧珪,喃喃道:“君逸,这又何必呢?” “我意已决。”萧珪说道,“如果不能娶你为妻,我宁愿终身不娶!” 王元宝当即吃了一惊,“君逸,不可啊!” “王公,我知道我这样做,特别自私也特别任性。”萧珪说道,“但请你相信,我言出必行。终有一日,我萧某人要凭自己的本事,冲破所有的阻碍,光明正大的迎娶帅灵韵,成为我萧珪的妻子!” 王元宝感慨不已,紧紧握住萧珪的手,用力的拍了几拍,“我相信,我绝对相信!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我王元宝也会等着,喝你们这一杯喜酒!” “阿舅,你不要说了!”帅灵韵抱着他的舅父,呜呜的哭了起来。 “灵韵,别这样。”萧珪连忙来拉帅灵韵,小声的劝道,“莫要让你阿舅情绪激动。” 帅灵韵立刻想起了张果老与钟正梅的叮嘱,连忙松开了王元宝。 王元宝也有一些热泪盈眶,但他非常的高兴,乐呵呵的笑道:“灵韵,你要抱也是抱君逸啊!反正我眼睛都瞎了,看不到的。” 帅灵韵破啼为笑,看着萧珪,有些犹豫。 萧珪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 帅灵韵紧紧的抱着萧珪,眼泪止不住的流,却未敢再哭出声来。 王元宝笑呵呵的说道:“今天听到了君逸的那一番话,我比今天就喝到你们的喜酒,还要更加高兴。就算明天就死,我也死而无憾了!” “阿舅,你不要说这种话!”帅灵韵忙道。 王元宝却是不以为然的呵呵直笑,挥着手,“走,你们走!” 片刻后,萧珪牵着帅灵韵的手离开了王元宝所居的院子。 二人沉默无言的,朝庄院的后山走去。 这里曾是萧珪旧宅后面的一座小山,财大气粗的王元宝顺手将它买下,整个纳入了庄院的范畴。经过半年的大力整饬,曾经那个长满杂树和灌木的无名小山,已经变得草木齐整、亭台林立,成了一个风景优雅的游览胜地。 萧珪牵着帅灵韵的手,走上了这座小山。 两人有太多的话要说。刚好山上十分幽静,人烟稀少。 山上还建了一座小小的道观, 号为“清灵观”,王元宝找人雇来了几个道士进驻而来,每日衣冠楚楚的坐在里面焚香颂经。附近的山民百姓也时常前来敬献香油,搞得香火鼎盛、有声有色。 萧珪对帅灵韵说道:“灵韵,我们一起到清灵观里面看一看,好么?” “好。”帅灵韵点了点头,笑道,“君逸,我们是不是都和这个灵字,结下了不解不缘?” “好像是。”萧珪笑道,“那天我从张果老的包裹里,翻出了好几份道士箓牒。巧不巧的,我偏就拿到了这一份道号为‘灵观’的箓牒。我想,这或许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帅灵韵说道:“我现在特别希望,我阿舅能够益寿延年,亲自看到我们成亲。” “会的。”萧珪说道,“有张果老和钟御医给他治病,他不仅能看到我们成亲,还能看到我们生儿育女,儿孙满堂!” 帅灵韵脸上稍稍一红,轻轻的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此时,王元宝的房中。 房门关着,范子和跪坐在王元宝的面前,低耷着一个头,面如菜色神情苦闷。 王元宝却是表情严峻,沉声说道:“子和,这些年来王某待你如何?” 范子和连忙叉手拜道:“王公待我,天高地厚之恩。” 王元宝说道:“但王某却是亏待了你的阿姐,和你的外甥。对么?” “不, 不!”范子和连忙道,“子和从未这样想!从未有过!” 王元宝说道:“那么萧珪与帅灵韵,又待你如何呢?” 范子和的脸皮很不自然的抽搐了一下,喃喃道:“他们也待我很好,很好……” 王元宝再道:“那你觉得,萧珪能否胜任,元宝商会的大东家之位呢?” “胜任,他非常的胜任。”范子和连忙说道。 王元宝不动声色的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但你觉得,你比他更加胜任。对么?” 范子和顿时大吃了一惊,说话都哆嗦起来,“王、王公,子和从未有过如此之想!王公何、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王元宝冷笑了一声,“你不是应该,比我更加清楚么?” 范子和惊慌的说道:“我怎会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么?”王元宝拖长了声音。 范子和十分紧张的喃喃说道:“子、子和,确实,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紧张什么?!”王元宝突然低喝了一声。 范子和吓得浑身都发起抖来,慌忙说道:“王公息怒!老神仙吩咐过了,王公千万莫要动怒啊!” “我王元宝倘若真是被人气死了,那就是你范子和的功劳!”王元宝用力的拍打自己的坐榻,沉声喝道:“赶紧给我老实交待,说,你都干了一些什么好事?!” 范子和哭丧起脸来,“王公……姐、姐夫,我真的,真的,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干啊!你老人家,究竟想让我交待什么?” 王元宝双脸紧绷的沉默了片刻,慨然长叹了一声,摆了摆手,“既然如此,你走,走……” “王公好生安歇,子和告退。”范子和施了一礼,仓皇夺门而逃。 王元宝再次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竟然如此执迷不悟,那我也,救你不得了……” 第470章 可怜虫 范子和从王元宝的房间里逃了出来,满心仓皇惴惴不安。此刻他感觉,整个萧家的庄院里,都弥漫着一股十分压抑的气息,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本能的,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他立刻朝庄院外面走去,刚好的门口遇到了他的姐姐范小琪。 被王元宝接到了身边来一起生活以后,范小琪仍旧保留着以前勤劳节俭的生活习惯,从来没有半点富家阔太太的不良习气。此刻她就刚刚从院外折了一篮子蔬菜回来,见到范子和慌慌张张的大步走来,便问道:“子和,你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我、我……”范子和吞吐了几声,说道:“我在房里闷了半天,感觉有点头晕,我出去走一走,透透气。” 说罢,范子和逃跑一样的从他姐姐身边溜走了。范小琪目送范子和走远,满副惊愕与不解。 片刻后,范子和走到了轩辕里小村庄的村口,跨过了那条老木桥。他自己也不知道目的地何在,只想着离萧家庄院越远越好。 在河堤上走了没多远,范子和远远的看到了王平安。他拿着一副他自制的竹木弓箭,在对着一颗大柳树练习射箭。严文胜正懒散的躺在王平安身边不远处的一个枯草堆上,旁边还有一个红衣女子,正拿着一个羊皮酒袋,仰起头来对嘴豪饮。 刚刚在船上被萧珪灌了两回大醉的范子和,看到那个女人饮酒的豪迈奔放之态,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严文胜,曾经是个杀人如麻的江湖魔头,是萧珪的心腹。 他还知道,那个饮酒豪迈不拘小节的红衣女子,也是一个杀人如麻的重阳阁女剑客,一点都不比严文胜差。 “萧珪手下,尽是一些魔头、怪物!”范子和低声的骂咧起来,“这一对魔头,好像还在谈情说爱,就在平安的身边!” 范子和原本是想过去,与他的外甥王平安亲近亲近。但是看到严文胜二人,他就没来由的感觉一阵胆寒。但王平安好像一点都不害怕,在他二人身边玩得很是开心。 范子和果断的转过身来,沿着河堤朝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 红绸早就看到远处的范子和。她努了一下嘴对严文胜示意,然后说道:“要不要过去盯着他?” “盯他作甚?”严文胜躺着没动,懒洋洋的说道,“莫非还怕他寻死么?” 红绸将酒袋子挪到了严文胜的面部上方。 严文胜默契又听话的张开了大嘴,一串儿酒水从羊皮袋子里面流了出来,精准的落在了他的嘴里。 随后,红绸自己也饮了一大口,问道:“先生是要,玩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么?” “这不是我们该问的。”严文胜说道,“先生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做。想多了反而伤脑筋。” “有道理。”红绸又把酒袋子挪了过来,“张嘴,最后一口了。” 严文胜说道:“最后一口,你喝!” “你喝。” “我说你喝,就你喝。”严文胜摆出了一家之主的威风,义正辞严的说道,“我是你男人,你得听我的话。知道吗?” 红绸貌似很听话的微然一笑还点了点头,手中的羊皮袋子立刻倒转过来,酒水淋了严文胜一脸。 严文胜紧紧的闭上了眼睛躺着没动,伸出舌头舔得啧啧作响,“好酒,好酒!” 满心烦躁的范子和,迎着在沧浪河堤上漫无目标的一阵胡乱暴走。没多久,他来到了一个布满了大小石头的河滩边。 他连忙走到了河边,弯腰下身捧起河水浇到自己的脸上,一阵搓洗。 冰冷的河水刺得他直吸凉气、浑身哆嗦。但是,烦躁不安的心情似乎也有所缓和。 他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一翻身,无力的躺在了河滩之上,满目空洞的看着天空。 过了一阵。 “小心别着凉。”范子和的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范子和被吓了一跳,连忙坐起身来回头一看,竟然是张果老! 他正手执一根抚尘,盘膝坐在离范子和不远处的一颗大石上面,仿佛是在打座修炼。 “老、老神仙!”范子和十分惊讶,“你老人家,什么时候来的?” “老道,都已经在这里坐了两个时辰了。”张果老说道。 范子和更加惊讶,“那我来的时候,怎的没有见到老神仙?” 张果老扬了一下手中的抚尘,笑眯眯的说道:“因为你心念杂乱,视而未见。” “我、我……”范子和嗫嚅了两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感觉,张果老早已看穿了自己的一切心思。在这们老神仙面前,自己就像是一个浑身赤裸的婴儿,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隐藏得住。 “范施主。”张果老突然说道,“你好糊涂啊!” 这句话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范子和早已紧张之极的内心世界,彻底崩塌了。 他连忙走到张果老的面前,双膝一跪磕在石头上砰然作响,苦苦哀求道:“老神仙,求求你救一救我,替我指点迷津?” “什么迷?什么津?”张果老笑眯眯的说道,“老道可听不懂。” “我求求你了,老神仙!”范子和近似号哭的大喊起来,并且磕头,把脑袋也磕得砰砰作响。 “范施主。” “弟子在!弟子在!” 张果老看着他,说道:“贫道看你一脸死气魂魄都已不齐,早已是个该死之人。但你居然还能活着,就该懂得珍惜。” “什、什么?!”范子和大惊失色。 张果老斜着眼睛看着他,说道:“你可真糊涂。” 范子和惊恐万状的部道:“老神仙,何出此言?” “你说呢?”张果老反问道。 “弟、弟子不知,究竟错在哪里?”范子和胆战心惊的问道。 张果老呵呵一笑,扬了一下拂尘,闭上眼睛不再理他了。 范子和满心犹豫和纠结的跪了半晌,小声道:“老神仙,你的高足灵观先生,他会饶我不死吗?” “你何不去问他?”张果老闭着眼睛说道。 范子和浑身都打了一个哆嗦,“我、我不敢……” 张果老呵呵一笑,睁开眼睛看着范子和,说道:“范施主,可不像一个胆小之人哪!否则,又哪会干下那些大胆妄为的糊涂事?” “我也是被逼的呀!”范子和叫道,“若不相从,他们立刻就要将我杀死!谁我也救我不得!” 张果老淡然道:“这些话,你何不说给,该说的人去听?” “我、我不敢!”范子和低下了头,浑身哆嗦的喃喃道,“他们不会相信我的!尤其是你的高足,他实在太过严苛、太过狠辣,我……我都不敢跟他说话!” 张果老又呵呵的笑了起来,“他若当真对你严苛狠辣,你还能跪在老道面前,说这些话吗?” “啊?”范子和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着张果老。 “瞧你这一脸死气。”张果老啧啧的摇头,说道:“你的至亲当中,该有福缘深厚之人。若非是托了他的福,你早该是个死人!” “至、至亲?”范子和惊恐不已的喃喃失语,“是我阿姐?还是平安?” “哎!”张果老不耐烦的长叹了一声,“老道又不是神仙,哪里全都知道?你的问题太多了,走走,不要打扰老道在此清修!” “老神仙,求求你再指点我几句?”范子和苦苦哀求道。 张果老越加不耐烦,他捡起一个石头高高扬了起来,“再不走,砸死你!” 范子和吓了个够呛,慌忙抱头,拔腿就跑。 张果老扔了石头,拍拍手,骂骂咧咧的自语道:“蠢汉!老道还要如何指点于你?” 眼看快要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萧珪与帅灵韵从山上走了下来。 出来走了这一圈,散了心,帅灵韵的心情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笑容。 萧珪对她说道:“等以后我们两个老了,一定要住到这里来。我们每天都可以爬山,可以钓鱼,可以在河边绘画弹琴,还可以与乡邻们走家串门,喝他们自酿的米酒,吃他们的老母鸡下的鲜鸡蛋。” 帅灵韵被逗得咯咯直笑,说道:“你怎么尽想一些,吃喝玩乐?” “人要是连吃喝玩乐都不想了,那和一条咸鱼还有什么区别?”萧珪笑道。 帅灵韵笑道:“现在就想着老了以后的事情,太早了?” “不早。”萧珪说道,“功各利禄,其实全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只有珍惜眼前人,过好每一天的日子,这才是最真实的。” “或许,你是对的。”帅灵韵说道,“但我还太过年轻,无法达到你这样的境界。” 萧珪装模作样的抚摸着颌下并不存在的长须,老气横秋的说道:“等你活到老夫这把年纪,自然就会懂了。” 帅灵韵又被逗得咯咯直笑。 但是笑到一半她突然打住,面露惊讶之色的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躲到了萧珪身后。 范子和大步跑来气喘吁吁,满副紧张与仓皇的神色停在了萧珪的面前,突然双膝一弯,跪在了他的面前。 萧珪将帅灵韵挡在身后,微皱眉头凝视着范子和,问道:“范兄,这是何意?” “大东家,你杀了我!”范子和一头就磕了下去,长跪不起。 帅灵韵十分惊讶,小声问道:“君逸,这是怎么回事?” “我刚回来。有些事情,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讲。”萧珪说道,“原本我是打算,等大家开开心心的过完了个这个大年,再告诉你的。” “现在可以说吗?”帅灵韵问道。 萧珪指了一下跪倒在地的范子和,“你还是问他!” 帅灵韵上前了一步蹲下身来,问道:“范掌柜,究竟怎么回事?” “帅东家,我……”范子和抬起头来说了这几个字,又把头磕到了地上去,仿佛是难于启齿,羞于见人。 帅灵韵站起身来,面露难色看着萧珪,说道:“君逸,看来事情颇为严重。你打算如何发落于他?” “发落?”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如果真要发落,他在船上的时候,就早该变作一具死尸了!” 跪在地上的范子和,开始瑟瑟发抖。 帅灵韵吃了一惊,“他究竟干了什么?” “你说呢?”萧珪反问道。 帅灵韵仿佛是明白了过来。她皱起了眉头看着范子和,沉声道:“范子和,你是不是疯了?!” “我、我确实快要疯了!”范子和抬起头来,大声叫道,“再不把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我真的会疯!” “那你说!”帅灵韵沉声道,“你都干了一些什么蠢事?” 范子和转头看向萧珪,两只手都在抖个不停,胆战心惊的说道:“我在船上的时候,曾、曾经,试图想要行刺大家东!” 萧珪面不改色,帅灵韵气得直咬牙,喝问道:“还有呢?!” 范子和说道:“我被逼无奈,入了卫春白和宁涛的伙,意图谋害萧先生,夺取元宝商会!” “卫春白,宁涛……”帅灵韵颇感惊讶,连忙对萧珪说道:“君逸,扬州的三个分号在买断脱离商会的时候,与我们闹得很不愉快。卫春白与卫可友、谭浩等人想要报复我们,是在情理之中。但是宁涛……宁涛为什么也要这么做?” 萧珪不动声色,指了一下范子和,“问他。” 范子和连忙说道:“我们全都被宁涛骗了,他才是真正的幕后首脑,就连卫春白等人,也都是被他拉入伙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帅灵韵问道。 范子和说道:“因为他与岳文章是挚交,他要给岳文章报仇!” “借口。”萧珪说道,“真正驱使他这么做的,大概是贪婪与野心。他觉得王公退下之后,他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接管元宝商会。” 帅灵韵问道:“宁涛早就计划好了,对吗?” “对。”范子和点了点头,说道:“在参加商会的年终会议之前,宁涛就早已做好了一切筹划。冯启发那个老糊涂蛋也不过是被他利用,目的就是为了通过他的引荐投靠,来取信于大东家。随后他又胁迫于我,叫我出面争夺太原大掌柜之位,打萧先生一个措手不及。然后他再出面提出一个折中之策,举荐帅东家前去坐镇太原。这才是他真实的目的!” “他为什么,要让我去太原?”帅灵韵问道。 范子和胆战心惊的瞟着萧珪,直摇头,“我、我不知道……” “为了把我们两个,彻底的分开。”萧珪代为答道。 帅灵韵皱了皱眉,“他要杀我?” “或者是杀,或者是别的手段。”萧珪说道,“总之,他要让我们两个彻底的断绝关系。这样一来,我就将失去王家对我的支持,等于就是斩断了我在商会的根。那我这个大东家,还能做得下去吗?” 帅灵韵说道:“君逸,就算你我二人不能成婚,你在商会的地位也不可动摇。宁涛,他是否太过天真了?” “他并不天真。”萧珪说道,“他也只是,在奉命行事。” 帅灵韵惊讶问道:“奉谁的命?” 萧珪又指了一下范子和,“问他。” 范子和瞪大了眼睛,十分惊慌的说道:“是袁……袁思艺叫他这么做的!宁涛早就投靠了袁思艺,还拜了他做干爷!” 帅灵韵愕然一怔,“袁思艺……武惠妃?!” 萧珪微然一笑,“这就全都说得通了,对么?” 帅灵韵轻轻的长叹了一声,“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咸宜公主的事情上面!” “灵韵,你不要胡思乱想。”萧珪说道,“就算我离开了商会,就算我不与你成亲,我也不会做咸宜公主的驸马。” “但是她们,可能不会这么想。”帅灵韵说道,“尤其是武惠妃,她肯定觉得,我就是一切问题的根源。只要把我杀了,她的女儿就能名正言顺的跟你在一起了!” 萧珪微然一笑,“我会先杀了她的!” 跪在地上的范子和,吓得浑身一阵发抖。 萧珪弯下腰下,笑吟吟的看着他,“吓到你了么?” “没、没有……”范子和感觉自己像是在面对一头,正在对他张开了血盆大口的猛虎,吓得满脸煞白缩成了一团。 萧珪仍旧保持这个姿势,问道:“你说,宁涛逼迫于你。告诉我,他是如何做到的?” “他、他说,如果我不听他的,他就杀了我!”范子和哆哆嗦嗦的说道。 萧珪皱眉,“就这?” 范子和满副惶恐,点头如捣蒜。 萧珪抬起头来,满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帅灵韵,“就这?!” 帅灵韵用打量乞丐、同情可怜虫的眼神看着范子和,轻叹一声点了点头,“我相信他,没有说谎。” 第471章 逆鳞 事已至此,范子和的心里反倒是觉得坦然了许多。现在他只剩一个目的,那就是——求生。 他的膝盖就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一样,牢牢跪着不肯起,一个劲的哀求道:“萧先生,灵韵,凡我知道的,我全都说了。或许还有一时忘记、未能记起的,你们只管发问。我保证如实照说,绝无保留!” 萧珪冷冷的看着他,没有作声。 帅灵韵本想叫范子和别再跪着,先起来再说。但她看到萧珪的脸色,知道他心里已经非常的厌恶范子和。想必,如果不是因为范子和与王元宝的特殊关系,他现在早该变成了鬼魂。 此时,帅灵韵不禁想到了王明浩。记得当初,自己也是一念之仁轻易的饶过了王明浩。结果后患无穷闹出了清渠码头一案,几乎给整个王家和商会全都带来灭顶之灾,还差点害得萧珪陨命。 想到这些,帅灵韵的表情也变得冷漠起来,语气也更加清冷。她说道:“范子和,你害怕宁涛会要杀了你,难道你就对君逸和我舅公,毫无一丝的敬畏之心吗?” “我有、我当然有!”范子和急忙说道,“至从被迫入伙之后,我日夜不得安宁,见到萧先生就满心惶恐,几乎不敢跟他说话。时至今日,我已经想得很清楚,就算将来真被宁涛他们给杀了,我也必须要向萧先生如实交待。我宁愿认罪领罚,也不要再做吃里扒外的小人!” 萧珪仍是一言不发。 两人向来心有灵犀颇为默契。此刻,帅灵韵仿佛是明白了萧珪的意思。 她皱了皱眉,严肃而冷漠的说道:“范子和,你若再不说实话,当真没人能够救你。” 范子和惊道:“灵韵,我说的全是实话,我知道的全都已经说了啊!” “灵韵,我们走。”萧珪拉起帅灵韵的手,绕开范子和就朝山下走去。 “萧先生,别走!”范子和连忙挪着膝盖转过身来,大声叫喊道,“我说、我说实话,我全都说!” 帅灵韵的脚下停了一下。 萧珪稍稍用力的拉了她一把,她脚下趔趄心中一惊,连忙快步跟上。 范子和在他二人的身后大声叫喊起来: “萧先生,灵韵,你们别走,我说实话——“ “我才是主谋!我才是认了袁思艺做干爷的那个人!” “是我想谋害萧先生,我还想要杀了王明德!” “那天在元宝酒肆,我正要安排杀手来轩辕里对付王明德,却被严文胜撞破,被萧先生发觉。于是我就把人撤了回去……”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能让平安,成为商会的大东家!” “此前,是我让孟津漕帮的人杀了太原掌记祝欣荣!目的就是为了逼得灵韵,尽早的孤身一人去往太原!” “只要灵韵去到太原,就会有人将她绑架拿下!” 听到这里,帅灵韵用力拉住了萧珪,转过身来喝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跪在地上的范子和满面刷白冷汗直流,喃喃道:“我、我……” 萧珪冷冷的看了范子和一眼,双眼之中似有杀气迸闪。 范子和浑身发软两手直抖,歇斯底里的大声叫道:“我想要霸占于你,这样我就可以彻底掌控整个商会!” 帅灵韵用力甩脱萧珪的手,几步并到范子和的面前,高高的扬起手来,狠狠的一个耳光甩了下去。 “啪——” 一声大响,惊飞了一片山林里的鸟儿。 “啪、啪、啪——” 一串耳光之声,连绵而不绝。 萧珪静静的看着,至始至终未发一言。 直到帅灵韵打得累了,范子和也始终未躲未闪,双脸红肿有如猪头,鼻血也糊了满脸。 萧珪这才走了过去,把帅灵韵抱进了怀里。 帅灵韵抱着萧珪,痛哭起来。 过了许久,范子和跪在地上,鼻血流了一滩。 帅灵韵也停止了哭泣,离开了萧珪的怀抱。 萧珪始终没有再说话。这一次他好像是有意,要把处置之权完全的交给帅灵韵。 帅灵韵当然懂得萧珪的用心。 做为商会的大东家,萧珪有的办法处置吃里扒外的属下。但范子和是王家人,处理他就势必要惊动王元宝、王平安和范小琪这一系列的人。 像这种清理门户的事情,还是由王家人来动手比较合适。 并非是萧珪不敢动手,他只是在用这样一种方式,还表达对帅灵韵和王元宝的尊重而已。 看着跪在地上的范子和,帅灵韵满心的厌恶与痛恨。再联想到此前王明浩的那些经历,她不停的在内心提醒自己:莫再心软!莫再妇人之仁! “范子和!”帅灵韵突然厉斥了一声。 范子和被吓了一跳。 这个声音,和帅灵韵平常的语气完全不同,她变得前所未有的愤怒与冷酷。 就连萧珪听到这个声音,也是微微的吃了一惊。 “我在叫你,听到没有?!”帅灵韵又怒喝了一声。 “听、听到了!”范子和一个劲的哆嗦,喃喃道:“有何吩咐,你说?” “你给我跪在这里,一步也不许动!”帅灵韵沉声道:“我现在就见我阿舅和范小琪,把你的事情跟他们如实说了。我们会商量出一个妥善的办法,来对你进行处置!” 范子和胆战心惊的扫了一眼萧珪,迎到他冷肃的眼神慌忙低下了头,唯唯诺诺的说道:“好,我就跪下这里,保证不动!” “君逸。”帅灵韵牵住了萧珪的手,说道:“麻烦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下山一趟,去去就来。” “好。”萧珪微笑点头,“别忘了你阿舅的病情。好好说话,莫要惹他生气。” “我知道。”帅灵韵点了点头,“那我去了。” 萧珪松开了她的手,任由她大步走下山去。 范子和的身边,减少了一个敌人。但他反而感觉,自己的处境好像变得更加危险了…… 萧珪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既不怒也不笑,毫无一丝表情的看着他。仿佛他不是一个大活人,只是一根山林道旁,可有可无的枯枝朽木。 范子和低着头跪着没动,但他感觉身上越来越重,像是逐渐的被压上了一块又一块的石头;他还感觉身上变得越来越冷,仿佛太阳正在下山,树林之中正在气温骤降。 实际上,此时正当正午,阳光也很明媚。 萧珪的两道眼神,让范子和度日如年。 过了片刻,萧珪挪动了脚,朝范子和走近了一步。 范子和一仰身就朝后倒了过去,以手撑地,慌忙朝后爬行。 “别怕。”萧珪淡然道,“我只是想要,私下跟你谈一谈。” 范子和干咽了一口唾沫仓皇的点了点头,停止爬行不敢再动弹。 萧珪走到他的面前,蹲了下来,静静的看着他。 范子和被吓得冷汗直流,喃喃道:“萧、萧先生……哦不,大东家!我已经全部老实交待了!求求你,饶了我?” “我要杀你,你早已变作了一堆白骨。”萧珪说道。 “是,我知道……”范子和连连点头,“谢大东家不杀之恩!” 萧珪微然一笑,“你的马靴里面,藏了一把很不错的精钢匕首,对吗?” 范子和连忙把匕首从马靴里拿了出来,双手捧着哆哆嗦嗦的拿到了萧珪的面前,说道:“这是宁涛送给我的,说是正宗的大马士革贵族匕首。大东家喜欢,就请拿去玩!” “萧某,从不携带兵刃。”萧珪说道。 范子和愕然怔住,喃喃道:“大东家究竟何意?” 萧珪朝范子和的裆部瞟了一眼,淡然道:“那东西没用了,割了!” 范子和被吓得一弹匕首都掉到了地上,惊叫道:“大东家……求求你,别,别开这种玩笑!” 萧珪非常人畜无害的咧嘴一笑,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像、像……”范子和也咧开了嘴,嗬嗬嗬的一个劲干笑。 “听我说。”萧珪似乎特别的有耐性,不急不忙的说道:“你已经拜了袁思艺做干爹,对?” 范子和紧张的点了点头。 “为人之子,定要孝顺,对?”萧珪又道。 范子和目瞪口呆,不敢吱声。 萧珪说道:“你爹都没了那东西,你还留着它作甚?为了表达孝心,你还是赶紧割了!” “大东家, 不要啊!”范子和吓得扑倒在地拼命磕头,“你怎么处罚我都可以,求求你,不要这样啊!” “哎……”萧珪十分无奈的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说道:“这是你,唯一能让我消气的办法。如果你不能接受,那我也就,爱莫能助了。” “大东家,我求你,我求求你了!”范子和扑在地上拼命的求饶,眼泪鼻涕一个劲的横流出来,“别的都行,这个,这个……真的不行啊!” “那好,随你了。”萧珪说罢,转身朝山下走去。 “大东家别走!”范子和又惊恐的大叫起来。 萧珪站住脚步,转过头来对他笑道:“怎么,改主意了?” 范子和一脸煞白的惶然摇头,“没、没有,不是……“ “那你叫我作甚?”萧珪摇了摇头,又走了。 范子和大声叫道:“大东家为何,非要如此折磨于我?” 萧珪脚步未停,背对着他扔来一句话,“万恶淫为首。范施主听我一劝,还是赶紧割了!” 范子和总算是明白了。 千不该万不该,自己不该动了,霸占帅灵韵的心思。 这才是萧珪心中,真正的逆鳞! “大东家,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这一次!”范子和歇斯底里的大声喊道。 萧珪一步也没有再停,直接走下了山,回到了灵观庄院里。 他来到了王元宝的院子外面,没有进去,因为他远远的就听到了范小琪的痛哭哀求之声。 这一家子人,还在商量。 等了片刻,帅灵韵从里面走出来,看到了萧珪。 “君逸。”她走过来说道:“我阿舅说,一切全由你来处置。要打要杀,他都没有意见。” 萧珪说道:“我更想知道,你的意见。” 帅灵韵咬牙沉声道:“我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范小琪怎么说?”萧珪问道。 帅灵韵说道:“她苦苦哀求,只希望能够留得范子和一条性命。” 萧珪笑了一笑,“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帅灵韵皱了皱眉,说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已经对我舅公和范小琪等人,表达过了足够的尊重。” “那行,有时间我再考虑考虑。”萧珪淡然一笑,伸手牵住了帅灵韵的手,说道:“到饭点了,今天有我们最爱吃的五香烤羊排。别为这点小事,耽误了我们享受美食。走,去餐厅!” 帅灵韵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朝前走去。 刚到院门口,迎面就遇到了范子和。 帅灵韵用十分厌恶的眼神瞪着他,沉声道:“我好像没叫你起来!” “萧先生,帅东家,请你们稍稍留步!”范子和扔下这一句,连忙走进院子里大声喊道:“姐夫,阿姐,你们都出来,我有话讲!” 过了片刻,范小琪扶着王元宝一同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范小琪痛哭流涕,指着范子和骂道:“子和,你怎能干出这种事来?你还是不是人,你还有没有半点良心!” 王元宝绷着脸侧身对着范子和,一声不吭。 “阿姐骂得对,我确实不是人,我就是一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范子和仰天长叹了一声,慢慢的撸起了自己的右手袖子,露出了拿在手上的那一把匕首。 范小琪当即吃了一惊,“子和,你想干什么?你把刀放下,快点放下!” 王元宝也吃了一惊,连忙转过身来喊道:“拦住他,快点拦住他啊!” “不要拦我!”范子和歇斯底里的大声喊道,“我只有这一个办法,才能获得你们所有人的原谅!” 帅灵韵大吃了一惊,正要说话,却看到萧珪脸色冷峻无动于衷,她也就生生的忍住了。 范子和双手握住那把匕首,对着自己的心窝,狠狠的扎了进去。 范小琪惊声大叫的冲了过来,王元宝顿时瘫倒在地。 帅灵韵吓得惊叫一声,扑进了萧珪的怀里。 那把匕首,全部深深的扎进了范子和的心窝之中,他瘫倒在了地上,血流如注,浑身抽搐。 范小琪扑到他的身上,放声大哭。 范子和一边抽搐,一边仰头看着萧珪,眼神极其复杂。像是憎恨,像是愤怒,又像是在肯求得到最后的原谅。 萧珪紧紧的抱着帅灵韵,静静的看着他,淡然一笑。 范子和浑身一抽搐,吐出一口浓血,翻白眼,断了气。 第472章 誓不为奴 范子和一刀穿腹神仙难救,就这样死了。 王元宝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短暂的惊恐与失神之后,他立刻喝止了范小琪的哭号,还叫帅灵韵去了院子门口,阻止他人进入。 随后,他对萧珪说道:“君逸,大过年的发生这种事情,实属不该。但事已至此,我们必须做出一个妥善的处理,以免遭来不必要的官司。” 萧珪说道:“我先把里正徐大富请来,与他说明此间的情由。随后再去通知县衙,叫那边派人过来验尸和备案。范子和自杀是实情,想必不会惹来官司。” 王元宝点了点头,说道:“尽量不要惊动太多人,暂时也不要让平安知道。等县衙那边处理完毕,弄一口棺材,半夜里把范子和的尸体运走。” 萧珪问道:“运到哪里去?” 王元宝轻叹了一声,说道:“他是荆州人,家人目前也都在那边。就让他,落叶归根!” 萧珪点了点头,“好,我去安排。” 当天下午,伊阳县令田茂才就带着不良人和仵作一同来了萧珪家里,汇同里正徐大富等人一起将范子和验了尸,也录下了众人的口供,并做出了“范子和死于自杀”的结案。 有了萧珪的叮嘱,他们把这些事情都办得非常隐秘,没有惊动太多了。甚至轩辕里的村民,都不知道萧家的大院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天夜里,范子和的尸首就被装进了一具棺材里,由他的几位仆人和县衙的公人一同运走,朝他的老家荆州而去了。 最伤心的,莫过于范小琪。但为了瞒着王平安也因为王元宝的病情,她强忍悲伤没有太多哭泣。 王平安就喜欢和严文胜腻在一起玩耍。出事之后,严文胜立刻就将他带到了山上的道观里去玩,还在山上住了一晚。等到他下山回来,萧家的庄院时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他母亲对他说,阿舅有急事去了荆州,王平安小小年纪并未生疑,继续和严文胜玩得不亦乐乎。 仅仅过了一两天的时间,萧家庄院里就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过年的喜庆味道似乎也没有丝毫减弱。 范子和一条人命,似乎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平空消失了。 但萧珪知道,范子和惹来的麻烦,现在才刚刚开始。 令萧珪感到欣慰的是,张果老与钟正梅的合力诊治,让王元宝的病情有所起色。至少范子和的死,没有让他的病情发生什么恶化。 事后,王元宝甚至还有了心力,主动来找萧珪谈论范子和的事情。 萧珪却对他说道:“王公,你只管安心养病。范子和的事情,我能够妥善处理,你不必为此忧心。” 王元宝说道:“如此说来,范子和惹下的麻烦,肯定不是一般的大了。” 萧珪笑了一笑,不知如何回答。 王元宝说道:“君逸,你照实跟我说,没有关系。我能承受得住。”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王公,你相信范子和是真正的主谋吗?” “不相信。”王元宝十分果断的摇头,说道:“他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对他知根知底。凭他的那一点脑浆,根本就想不出这么稹密又复杂的计划。” 萧珪问道:“那王公觉得,整件事情真正的幕后黑手,会是谁?” 王元宝说道:“武惠妃。” 虽然他看不见,但萧珪还是下意识的做了一下无奈的摊手动作,说道:“王公心如明镜,早就想到了。看来,也就不用我多说了。” “我只是想不通啊!”王元宝叹息了一声,也是非常无奈的摇头,“前番清渠码头一案,就是她指使杨洄干的。现在又死了一个范子和,她为何总是不肯放过我们?” 萧珪说道:“她是一个权力欲望极盛,恩怨之心也极强的女人。在她眼里,我们元宝商会要么乖乖的臣服于她,当她的听话奴婢;要么就只能是她的敌人,等着被她彻底毁灭。” 王元宝咬了咬牙,恼火的低声啐骂了一口,“这个疯婆子!” 萧珪呵呵直笑,“王公很少骂人,但出口即是经典!” 王元宝苦笑了一声,“可惜王某不擅此道啊,否则定要将她骂个狗血淋头!” “王公不必过于忧愤。”萧珪说道,“虽然她很能制造麻烦,但萧某人总有应对之法。” “我相信你能做到。”王元宝说道,“说起来,这都怪我。” 萧珪好奇道:“王公为何突然自责起来了?” 王元宝叹息了一声,说道:“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我主动亲近太子,武惠妃也就不会把商会视为仇敌。你现在,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王公,莫非你忘了,当初我还没有加入商会的时候,武惠妃就要除我而后快了。我和她之间的恩怨,与太子没有什么关系。” 王元宝又叹息了一声,说道:“灵韵回来以后,跟我说一些商会的事情。她告诉我,你已经从圣人手中拿到了,长安三大殿与芙蓉园的土木工程。听闻此讯,我非常的惊愕!” “为什么?”萧珪问道。 王元宝说道:“以往,仅仅是芙蓉园的一项琉璃采买业务,就已经让商会获得了巨大的利润。现在圣人把三大殿翻修与芙蓉的整体工程全都给了你,这其中的利润无疑是相当的惊人。说实话,当时我感觉到了恐惧!”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王公是觉得,财源来得太过凶猛,伴君如伴虎吗?” “对!”王元宝说道,“这样巨大的一笔财富落在了某一个人的手上,他会变得富可敌国,甚至比皇帝、比国库还要更加有钱。站在圣人的角度去考虑,他会安心世上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当然不会。”萧珪说道,“但如果这笔钱,是我与圣人共有。那就不会再有这样的隐患了。” 王元宝说道:“此一层,灵韵也曾对我说起我。她告诉我,你事先找圣人借了一大笔钱,将来你就以偿还利息为由,不停的将商会的资金转移到圣人的内帑之中。是这样么?” “没错。”萧珪说道:“暂时,我是这样计划的。” “君逸,现在我们不难明白,为何武惠妃一定要把元宝商会,牢牢的掌控在她自己的手中了。”王元宝说道。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王公的意思是,这就好比一户人家的女主人,必须管好家中的财产一样么?” “对。”王元宝说道,“圣人的内帑,其实就是皇帝一大家子人的私人财产。所谓男主外,女主内。男人负责挣钱,女人负责管钱。武惠妃身为皇家的女主人,圣人的内帑理所应当的归她管理。既然现在,元宝商会的财源已经和圣人的内帑连为了一体,她肯定要牢牢的掌控整个商会。” “有道理。”萧珪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好比,我的私钱都是影姝在帮我管理。而影姝忠诚又能干,我对她非常的信任。” “是啊!”王元宝说道,“武惠妃当然希望,你也忠诚又能干。若非如此,她就只好换一个人来帮她管钱了。” “于是她就双管齐下。”萧珪说道,“她一边与我和解,并使尽了各种手段来拉拢收服于我;一边又找备用人选,打算让一个听话的人,取我而代之。但这个人,不会是范子和。宁涛或者卫春白,倒是有可能。” “这就全都说得通了。”王元宝又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范子和,他真是活活蠢死的。将来,商会就是皇家的生财之物。武惠妃又哪会让一个无用之人,来管理商会呢?他也不惦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 “没错。”萧珪说道,“所以,当范子和承认自己就是主谋的时候,我都替他感到可悲。他只是一颗被人利用的小小棋子而已,却误以为,自己正在担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让他的野心,看起来都显得特别的可笑。” “所以我说,他是蠢死的。”王元宝说道,“苍蝇不盯无缝的鸡蛋,如果不是因为他有了不该有的野心,又哪会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萧珪说道:“王公,其实早在洛阳的时候,我就已经有所发觉了。” “我知道。”王元宝点了点头,说道:“范子和刚来轩辕里,我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你也对我有过暗示。我知道范子和肯定是干了一些混帐事情,让你特别的生气和愤怒。但是看在我王某人的面子上,你一直没有对范子和出手。你的心意,我全都知道……” 萧珪沉默不语,心想作为一个外人,在 “家族企业” 当中总是左右为难了。还好王元宝是一个明理之人,否则,这个商会的大东家我早就不想干了! 这时,王元宝又道:“君逸,虽然范子和已经死了,但武惠妃这个主谋还在。一天不达到目的,她一天就不会罢手。因此,我有一个建议……” 萧珪点了点头,“王公请讲。” 王元宝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不如,我们投降?” “投降?”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心想这个词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呢? 王元宝说道:“咸宜公主,不是一直钟情于你么?如果你做了武惠妃的女婿,她应该就能对你放心了。这样,一切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王公,就算我娶了咸宜公主,武惠妃也不会善罢甘休。因为她真正想要的,并非是一个女婿,而是对她俯首贴耳的听话奴婢。就像袁思艺那样。” 王元宝微微一怔,顿时陷入了无语的沉默之中。 过了片刻,王元宝叹息了一声,悠然的说道:“王元宝可以投降,商会可以妥协。但是出身高贵的萧君逸,绝对不能为奴!” “王公,你不必高看于我。”萧珪说道,“什么门第、什么出身,在我看来,全都如同镜花水月,皆是身外无用之物。但有一点,你老人家说得很对。我萧某人,誓不为奴!” 王元宝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面露微笑的轻轻点头,说道:“现在我终于明白,你为何要许下那样的承诺了。” “哪一个?”萧珪问道。 “就是你与灵韵的婚事。你誓要凭借自己的能力,冲破层层的阻碍,与她结为夫妻。”王元宝说道,“此前,我其实不大理解。因为在我看来,你纳她为妾,不也一样的可以与她厮守终生。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萧珪呵呵的笑。 王元宝说道:“你不仅仅,是不愿屈从于武惠妃。你还不愿屈从于,这个不公的世道!——我如此解读,可算中允?” 萧珪微笑点头,“知我者,王公。” “能成为萧君逸的知己,确是我王元宝的荣幸。”王元宝呵呵直笑,说道:“可惜王某天不假年,恐怕无法活看到,萧君逸逆天改命,创造出一番惊人的奇迹了!” 萧珪说道:“王公只管坚持治疗,安心静养,肯定能够看到。” “生死有命,我不奢求。”王元宝十分坦然的呵呵直笑,“但如果真有那一天,王某此生足矣!” 几日过后,便是除夕。灵观庄院里面,一派喜气洋洋过大年的欢快景象。 这一天,庄院里面还多添了一件喜事。 严文胜和红绸的婚事,给定下来了。 原本红绸,不肯这么轻易的便宜了严文胜。但中午聚宴的时候,萧珪联合众人,一同给她灌酒。 尽管红绸是一位酒量惊人的豪迈女侠,也架不住众人的车轮攻击,没几下就给喝晕了。严文胜再趁机求婚,萧珪带着众人起哄措合,红绸一高兴,居然就点了头。 这可把严文胜给高兴坏了。 这个臭不要脸的老油条,立刻就给自己布置好了一个新房,当晚就趁人之危,做了新郎。 第二天,大年初一的一清早,灵观庄院里面就差点发生了一棕,谋杀亲夫的惨案。 严文胜惨被红绸提剑追杀,提着裤子仓皇逃到山上,一整天没敢露面。 正月初二,差点被冻死在山上的严文胜悲惨回归,当着萧珪等人的面,忍痛答应了红绸的约法三章,并签订了多条丧权辱男的不平等条约,终于得到了红绸的原谅。当晚,他好像又做了一回新郎。 正月初五,严文胜与红绸在萧珪的灵观庄院里面,正式举行了婚礼,做了一对真正的夫妻。 萧珪花费了一笔重金,把婚礼办得相当的热闹。伊阳县令田茂才和轩辕里的许多乡亲,全都成为了座上之宾。 所有人,都沉浸在了新年与婚礼的喜庆之中。 范子和的死亡阴影,仿佛已经彻底散去…… 第473章 岌岌可危 大唐开元二十三年,正月初八。 清晨,下了一场雪。 雪下得很小,却也扬扬洒洒,使得天地之间都变作了一片白茫。 萧珪以为既然下了雪,今天应该就可以偷一下懒,不用被张果老从温暖的被窝时逮起来,跑到冰冷的河边去修炼了。 却不料,张果老比往常还要更早的冲进了他的房里,毫不客气的就掀开了他的被子。 “起来,你这个懒汉!” 老头儿大声的叫喊,萧珪瑟缩成一团苦不堪言。 “老太公,歇一天不行吗?” “不行!” 张果老将他的拂尘,毫不客气的招呼在了萧珪的屁股上。 萧珪惨叫了一声,极度无奈的爬下床边,迅速的穿戴洗漱罢了,和张果老一起走出了庄院,来到了已被薄薄积雪覆盖的河边。 张果老走到他平日里打座修炼的那一块大石头边,用拂尘随意的扫了一扫石头上的积雪,盘腿坐了上去。 萧珪摸着下巴,看了看天空之中飞舞的细碎雪花儿,脸皮都在瑟瑟发抖。 “你还在等什么?”张果老十分不爽的瞪着萧珪,又骂咧了起来,“你自己想想,你都有多久没有认真修炼过气诀了?如你这般疏懒,几时能够修炼有成?” 萧珪咧了咧嘴,笑道:“老太公,我想问一下。我现在退出师门,还来得及吗?” 张果老立刻抓起了一块石头高高举起,“你再说一遍?!” “好好,我错了!你老人家息怒!”萧珪哭笑不得,连忙乖乖的坐到了张果老的旁边,摆出了一副认真打座修炼的姿态。 张果老扔了石头,仍是有些气乎乎的说道:“臭小子,别怪老道没有提醒你。你再说出这种欺师灭祖的话来,小心要遭天谴!” 萧珪如同条件反射似的心中一紧,惶惶然的看着张果老,问道:“老太公,我不会是,又有什么劫难?” “老道刚才不是说了么?”张果老说道:“你再敢欺师灭祖,就会有!” “老太公,你没必要这样吓唬我。”萧珪呵呵直笑,说道:“我对你老人家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这种事情,不用时时挂嘴上?” “别再废话了,打座!”张果老扔下这一句,不再搭理萧珪了。 萧珪笑了一笑,心想既来之则安之,那就跟着老头儿练一练! 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在了萧珪与张果老的身上。 刚开始,萧珪还感觉那么一有点冷。 但是真正入静、开始修炼气诀功法之后,尽管身上已经披满了一层雪花,但萧珪却反倒感觉身上暖洋洋的。仿佛落在身上的不是雪花,而是三月艳阳天的和洵阳光。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河的对岸传来了帅灵韵的声音,“君逸,家里来了一位,洛阳的信使!” 萧珪睁开眼睛,回了一句,“我就来。” “不许去。”张果老说道,“至少还坐半个时辰。” 萧珪笑了一笑,喊道:“等我半个时辰。” “好!”帅灵韵没有多打扰,打着一把伞立刻就回去了。 这时萧珪看到,张果老头上、脸上,居然一片雪花都有。却有一股雾水蒸汽,正在轻盈的飘散开去。 他惊讶的叫道:“老太公,你快熟了!” “混帐!”张果老气恼的举起了他的拂尘来。 萧珪连忙躲闪呵呵直笑,说道:“老太公息怒,是我措词不当。但是你老人家现在这副样子,看起来的确像是,快要被煮熟了!” “你不懂。这是真阳之气。”张果老说道,“等你修炼气诀有成,你也能像老道一样拥有真阳护体,从而寒暑无忌,百病不生。” 萧珪说道:“说起来,我现在的确不如以往怕冷了,远比一般人的御寒能力,都要强了许多。” “你还差得远呢!”张果老又闭上了眼睛,“别唠叨了,继续修炼。”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这个气诀功法,还真是很有强身健体的作用。那就接着练! 过了半个时辰,张果老睁开眼睛,看到旁边的萧珪还在安安静静的打座修炼,老头儿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 他蹑手蹑脚,不声不响的,独自一人先开了溜。 过了好一阵,帅灵韵又来到了河对岸,高声喊道:“君逸,张果老都已回家了,你怎么还坐在那里?” 萧珪这才清醒过来,往旁边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这老头儿,变得这么坏了! “你都快要变成了一个雪人了!”帅灵韵担忧的喊道,“没冻僵?” “我没事!” 萧珪轻松自如的从石头上弹坐起来,抖落了浑身的积雪,大步朝着帅灵韵走去。 帅灵韵见他步履从容、神态自若,这才放了心。 等萧珪走了过来,她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面露笑容的说道:“在雪地里冻了这么久,你居然还能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看来老太公教给你的这套气诀功法,当真是对你的身体颇有好处。” “确实如此。可惜这套功法不适合女子,否则我定要教你一起修炼。” 萧珪钻进了她的伞下,抱住她的肩膀接过了伞来撑起,两人肩并着肩,一同朝灵观庄院走去。 “你能健康长寿,也是我的福气呀!”帅灵韵微笑道,“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样的福缘和悟性的。就算是有女子修炼的功法,像我这么笨的人,恐怕也是学不会的。” “没关系。”萧珪笑道,“等我修炼有成,给你采阳补阴,一样延年益寿。” “乱讲!”帅灵韵轻轻一肘撞到了萧珪的胸腹之间,哭笑不得的嗔道:“你真不像个修道之人,一点正经都没有!” 萧珪哈哈直笑,说道:“实话告诉你,我都想改一个道号了,名曰采花。等我名扬天下,人人都称我为——采花大道!” “胡说八道!”帅灵韵忍俊不禁的笑道,“小心被张果老听到,你又得挨揍!”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老头儿现在脾气变坏了,动不动就要打人。像是到了更年期。” 帅灵韵好奇的问道:“什么更年期?” “就是……怎么说呢?”萧珪笑道,“人到中老年,身体变差,脾气也变坏。” 帅灵韵笑道:“他老人家,都快要忘了自己的年龄。还说什么中老年?” “有道理。”萧珪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就算平均五十年来一次更年期,他老人家恐怕都更过好几回,应该都已经习惯了!” “君逸,你真会满嘴胡扯拿人寻开心,连你师尊都不放过。”帅灵韵笑道,“难怪张果老,总要打你!” 萧珪呵呵的笑了几声,问道:“那个洛阳信使,什么来头?” 帅灵韵说道:“是河南府李大尹的一位心腹家臣,他捎来了一份李大尹的亲笔书信。还说,有口信要当面转达给你。” “李大尹?”萧珪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大过年的,莫非是有什么紧急之事?” “见到他,不就知道了?” “那我们快走!” 稍后,萧珪在自己的书房,接见了这位来自洛阳的信使。 他的确是李适之的心腹仆人,萧珪曾经见过他好几次,彼此算是熟识。 萧珪先看了李适之寄来的书信。 信中说,大年初二的时候,李适之与一众京官一同进宫给圣人拜年。圣人私下接见了他,突然对他说,洛水的三道防洪大堤工程,必须马上停止。 于是,原计划是正月初三就要紧急复工的防洪工程,并没有如期开工。数以万计的匠人与民夫,大过年的时候离开家人来到洛阳工地,却是白白的跑了这一趟,全都怨气森重。王忠嗣带人前去解释去劝说,还差点酿出了冲突。 这件事情,迅速在洛阳传来,引来了一阵猜测与非议。 萧珪看完了信,不禁眉头紧锁,心想这项工程是皇帝亲自发起的,现在却突然半途而废,这真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首先,为了修筑现在的三座防洪大堤,原来的一些防洪设施都已被拆除了。这意味着,如果不能在今年的洪峰到来之前建起三座大堤,洛阳城将对洪水毫无抵抗之力。到时,洛阳城中肯定洪水泛滥,必有大灾降临。 其次,这个巨大的水利工程,不仅花费了大量的财力物力,还征招了数万民夫。如今工程半途而废,已经花去的钱无疑就像是打了水漂。对那数万民夫而言,则会严重影响到了他们的生计。皇帝和朝廷如此失信于民,弄不得好是要激起民愤的。 由于元宝商会也参与了这项工程,并在其中担任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假如此时,有心怀叵测之人把脏水往元宝商会身上引来,说不定,民众的愤怒就会发泄到元宝商会的身上! 想到这些,萧珪的表情逐渐变得严峻起来。 信使看到萧珪这般表情,说道:“想必萧先生,已然想到了其中的利害之处。小人也就不必班门弄斧,再于先生面前赘述了。” 萧珪未置可否,问道:“大尹还托你,捎来了什么口信?” 信使凑近了一些,小声道:“大尹要我密告先生,朝中已有大臣言官准备在上元节的大朝会上递请奏疏,劝止圣人翻修长安三大殿。理由是近两年天灾频仍,边关战事不断,国库财政已经吃紧。” 萧珪眉头一皱,“有这种事?” “千真万确。”信使小声道,“大尹再三求证,得到确切消息之后,才敢叫小人捎了话来。大尹都没有将它写在书信之中,个中理由,先生自知。” 萧珪点了点头,问道:“那个想要上奏的言官,是武惠妃或者李林甫的人么?” “不是。”信使说道:“刚好相反。他叫卢怡,如今官拜中书舍人,是中书令张九龄的属官与挚友,为官素有刚正之名。” “张九龄的人?”萧珪不禁皱了皱眉,说道:“好,我知道了。” “先生,小人使命已达,就请告辞,即刻回京去向大尹交令。”信使说道,“不知先生,可有书信或是话语想要捎去?” 萧珪说道:“外面正在下雪,你不必急于一时。先去饮些热酒、吃顿饱饭稍事休息。容我思虑片刻,再行给你答复。” “如此也好。”信使叉手拜了一礼,“小人先行谢过先生了。” “不必客气。” 萧珪叫来了仆人,带这位信使下去用饭休息,自己独自一人在书房里沉思起来。 片刻后,帅灵韵来到书房门口,轻轻的敲了敲并未关闭的房门,说道:“君逸,你怎么还在这里?大家都在餐厅等你,一起开宴用餐。” 萧珪说道:“灵韵,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讲。” 帅灵韵知道事情不小,连忙关上了房门走到了萧珪对面坐下,问道:“君逸,究竟何事?” 萧珪把李适之的书信,给她看了。 帅灵韵面露惊讶之色,“圣人怎会,突然叫停防洪工程?我们商会为此投入大笔钱款,岂不全都化作泡影?” 萧珪平静的说道:“还有比这更加糟糕的消息。” 帅灵韵双眉紧皱,“什么事?” 萧珪说道:“朝中有重臣将要在上元节之时,上疏劝止圣人,不要翻修长安三大殿。” 帅灵韵顿时表情骤变,“为了长安三大殿的土木工程,我们商会都已经砸锅卖铁,倾尽所有。倘若此时,圣人当真收回成命,那我们商会岂不是全都完了?!” 萧珪轻轻的点了点头,“是的。” 帅灵韵急忙站了起来,走到萧珪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说道:“君逸,又是武惠妃干的,是么?” “不清楚。”萧珪十分平静的摇了摇头,说道:“目前我只知道,将要上疏的这位朝臣,并非是武惠妃一党。相反,他是中书令张九龄的人。” “张九龄?”帅灵韵顿时恍然失色,喃喃道,“张相公人称当世贤相,素有清善刚正之名。如果是他要对我们商会发难,那我们……真是岌岌可危了!” “别怕。”萧珪微然一笑,轻轻的拍了拍帅灵韵的手,“有我。” 帅灵韵微皱眉头,满副担忧的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先去洛阳。”萧珪说道,“到了那里,看情况再说!” 帅灵韵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现在。立刻!” 第474章 急赴洛阳 从萧珪接到李适之的这封信开始,萧珪的这个年,就算是过完了。 但是他的家里,还有许多前来拜年的客人逗留未走。 除了轩辕里的一些左邻右舍,还有好几个伊阳县的官员,和在本县小有名气的乡绅、富豪。尽管萧珪从来都没见过他们,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但世上从来都不缺少锦上添花之辈,热衷于巴结讨好、阿谀奉诚的势利之徒也是比比皆是,萧珪早已见怪不怪。 所谓上门就是客,他一律笑脸相迎,盛情款待。 其中,还有几位萧珪的本家亲戚。这正应了,萧珪与影姝之前的猜测。 至从萧珪那一位未曾谋面的教书老父亲去世之后,这些亲戚都已和他断绝了往来。但是现在,他们都以组团的形式一同来到了萧珪的家里,与他畅叙亲情,恢复了往来。 对于这些“前据后恭”的亲戚,萧珪未计前嫌,一律宽容以待。 这完全符合他现在的为人处世之道:广结良缘,少竖敌人。 但是这也并非意味着,他会滥做好人。 比如,萧珪得知一位堂姑的丈夫生了重病却无钱医治,他就以“借”的名议,给那位堂姑送出了一笔没有利息也没有还款期限的钱财。但是另有一位亲戚主动向他提出请求,希望萧珪能在京城替他那个在县衙做小吏的儿子活动一下,帮他儿子谋得一官半职,萧珪就委婉的拒绝了。 类似这样的种种事情,萧珪最近几天遇到不少。每处理一件这样的事情,无论大小,细心的影姝全都记录在了她的小黄本本上。用她的话说,先生结下的善缘越来越多了。为免遗忘,还是记下的好。说不定哪天,这些“善缘”就能派上一些用场。 在萧珪决定立刻赶往洛阳之后,他花了一顿午餐的时间,用一种非常客气的方式,对家里的这些客人,委婉的下达了逐客令。 午饭过后,一长串的马车陆续驶出了灵观庄院。村口那条刚刚翻修过的老木桥,都有一些不堪重负,眼看又要进行一番新的大修了。 客人走后,萧珪把王元宝等人全都请到了一起,向他们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为免王元宝过于担心影响病情,萧珪没有告诉他实情,只是称说李适之等人希望他能早点去到洛阳,趁着过年期间大臣放假能够聚上一聚,彼此多作走动。 帅灵韵也守住了口风,因此王元宝并未生疑。 萧珪叫帅灵韵在轩辕里多住一段时间,和王明德、王平安等人一起,好好的陪伴王元宝。影姝因为要养伤,萧珪也叫她留在这里,必须等到伤势完全恢复之后,才许她去往洛阳。钟正梅和彩蝶、团儿等人,也都一同在此陪她。 至于张果老,萧珪遵循了这位老人家自己的意见。他说,既然你都要离家了,老道自然也该要走。 但是张果老,不愿现在就跟萧珪一同去往京城面圣。 这倒是让萧珪犯了难。他问道,倘若圣人真要见你,我该到哪里去寻你老人家? 张果老扔一句“有缘自会相见” ,就骑上他的大笨驴,比萧珪还更早的离开了轩辕里。 没费多大力气,萧珪就把家里的事情都给安排好了。没有一个人,向他提出一条异议。这让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已经成为这些亲朋好友的主心骨。他们全都对自己有了信任和依赖,并且惟命是从。 所有这些人当中,最舍不得萧珪走的就是奴奴了。 她一听说萧珪现在就要去往洛阳,就立刻抱住萧珪哭泣起来。 萧珪安慰她许久,说,等洛阳的新房子造好了,立刻就接她去洛阳。 奴奴却仍是不肯放开他,还说,先生去年也是这么答应我的。结果奴奴每天都在村口等着,就是不见来接我的人。 这把大家都给逗笑了。 要不是帅灵韵信誓旦旦的对她做下了保证,奴奴还真是揪着萧珪不肯松手了。 最后,萧珪只带了严文胜、红绸和虎牙一同离开轩辕里。为了能够尽早赶到洛阳,他们四人和李适之派来的信使,全都骑马而去。 帅灵韵和王元宝等人,在微雪寒风之中撑着伞,将萧珪一行人送到了河堤上的柳树下,依依不舍的折柳相送。 萧珪骑上马的时候,奴奴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不由得让萧珪都感叹了一声,“还是家里好啊,真不想离开!” 当天傍晚,萧珪等人在那一家熟悉的逆旅小店里投宿了一夜。店主人还向萧珪致歉,说店中已经没有了他最喜爱的杜康陈酿。 众人在此歇息了一夜。 次日,天公作美未再下雪。萧珪等人快马加鞭,在午时左右进入了洛阳城。 信使先行回家,去向李适之传递口信。萧珪托他约请李适之,今夜相会于天津桥码头。 随后,萧珪等人都没有去重阳阁,就在码头边租了一条暂时住了上去。一边在这里用餐休息,一边等候夜幕降临和李适之的到来。 严文胜和红绸新婚燕尔,两人上船之后没多久,就躲到一边腻歪去了。 萧珪吃过了饭感觉有些疲累,准备睡上一觉养足精神。 虎牙却是有些不依了,她说道:“先生,要是连你都睡了,我一个人岂非特别无趣?” 萧珪说道:“赶了这么远的路,你难道不累吗?你也睡一会儿!” “先生,一共就两个卧舱。”虎牙颇有一些忿忿的说道,“那一对狗男女,已经霸占了一个。” 萧珪不由得笑了,说道:“虎牙,看来你的怨气,颇为森重啊!” “那当然,我嫉妒!”虎牙心直口快的说道。 萧珪笑道:“你倒是直言不讳。” “我向来如此。”虎笑咧嘴笑了一笑。 萧珪注意到了,她那一对特别醒目的虎牙。 看她如今这副笑容灿烂的模样,当真是清纯又可爱。谁能想到,她动手打架的时候,正如一头猛虎下山呢? “先生在看什么?”虎牙问道。 萧珪躺到了睡榻上,双手枕着脑袋,懒洋洋的说道:“你义父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因为你有一对很特别的虎牙吗?” “是的。”虎牙又咧了一下嘴,问道:“先生也是否觉得,它很吓人?” 萧珪笑道:“不。很可爱。” “可爱?”虎牙笑了起来,“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用这种词汇来形容我。” 萧珪说道:“我说的是事实。” 虎牙笑道:“先生,苏少主说得真是没错。” “她说什么了?” “她说……”虎牙嘿嘿的笑,卖起了关子。 就在这时,船忽然轻轻的摇晃了起来。隐约还传来了“嘭、嘭”的声响,如同打桩一样。 萧珪无比嫌弃的直咧牙,心想严文胜这个臭不要脸的东西,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居然也办起了坏事来! 虎牙嘿嘿哈哈的怪笑起来,说道:“先生,严文胜又在欺负红绸了!——啊,不对不对,也许是红绸在欺负严文胜!” 萧珪也笑了起来,心想重阳阁的姑娘,果然全都是如假包换的女汉子! “先生,我也想试一下!”虎牙突然说道。 萧珪一愣,“啊?” 虎牙好奇又调皮的眨巴着眼睛,抬手指向隔壁,说道:“就是,像他们那样。” 萧珪顿时乐了,她怎么说得像是——我也想要喝一杯茶,一样? “先生,你不拒绝,我就当你同意了。”虎牙一边说着,一边朝萧珪走了过来。 “停、停,等一下!”萧珪有点哭笑不得,说道,“虎牙,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虎牙眨了眨眼睛,挺认真的说道:“因为,我早就想好了,等苏少主跟先生成亲的时候,我就当苏少主的陪嫁。既然先生都能跟苏少主那样,我应该,也可以?” 萧珪的脸皮抖了一抖,竟然无言以对,茫茫然的点了一下头,“哦……” “还有,我嫉妒红绸当了新娘,进了洞房。” “哦……” “我还很好奇!” “虎牙,你听我说。好奇害死猫。” “不怕,我是虎!” 她真如一头小老虎那样的扑了上来,妥妥的压在了萧珪的身上,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调皮又好奇的看着萧珪,咧着一对虎牙,冲他坏坏的笑。 这情形,就如同萧珪已经变成了她的一只猎物。 她睁着眼睛嘟长了嘴儿,要来亲吻萧珪。 萧珪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虎牙,这不对!” 虎牙不皱了皱眉,“请问先生,哪里不对?” “环境不对,时间不对,情调也不对。” “那他们两个,怎么就对了?” “这个嘛……”萧珪一时想不出词来了。 “先生,不如还是你来教我?”虎牙又嘿嘿的笑了起来,“你应该是很有经验的,不是么?” 这时,船一阵猛烈的摇晃了起来,嘭嘭的打桩声也更大了。船舱外,都传来了船家的窃笑之声。 “先生,这是怎么啦?”虎牙惊奇的问道。 萧珪笑道:“应该是严文胜,突然抽筋了。” “抽筋?!”虎牙惊讶道:“做这种事情,还会抽筋的吗?” “当然会啊!”萧珪笑道,“不仅有抽筋,还有抽风的。甚至,还有中风的。” “啊?”虎牙歪着脑袋皱眉又瞪眼,满副不解又好奇的神色。 萧珪看到她这副蠢萌蠢萌的表情,乐得笑个不停。 这时,激烈的嘭嘭声停止了。 “他这是,抽筋,抽完了吗?”虎牙问道。 萧珪大笑不已的点头,“对,抽完了。有可能,腿都抽断了一条。” “不会?”虎牙也笑了,“先生,你逗我呢!” 萧珪一边大笑一边喘气,说道:“虎牙,你先起来。你这样压着我,我笑得很难受啊!” “噢……” 虎牙应了一声连忙坐起身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问道:“先生,是不是因为我这里太大了,所以,才会压得你难受?” “你也知道?”萧珪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虎牙又咧嘴笑了起来,说道:“我当然知道。十二姐妹当中,我是最大的。我们在一起比过好多次了,每次都是我赢!” 萧珪笑道:“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比的?” “嘿嘿,不告诉你!”虎牙笑得很乐。 萧珪也是笑够了,吁了一口气,说道:“不闹了,我得歇会儿养足精神。晚上,还得和李大尹谈正事。” “那先生就睡!”虎牙身子一软,就躺在了萧珪旁边,说道:“我也躺会儿。” 萧珪扭头看着她,说道:“你就当真,一点都不忌讳吗?” “这有何忌讳?”虎牙满不在乎,理所当然的说道,“在我心里,我早就是先生的人了。就算先生不肯要我,我也肯定不会嫁给别的男人。大不了,我就给先生和苏少主做一辈子的丫鬟。”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睡,这些事情,以后再说。” “嗯!” 虎牙立刻把被子拉了过来,盖在了两人身上。 然后,她的脸蛋儿就挨着萧珪的胳膊,十分坦然的闭了上眼睛,睡了。 萧珪有点哭笑不得,心想这还真是,有点磨人了。 为什么,是在这样的一条破船上呢? 夜幕降临时,船上挂起了灯笼。 船家有一面音色还算不错的古筝。萧珪枯等无聊,便就坐在船上弹奏起来,引得船家和虎牙、红绸等人一阵欣喜叫好。 一曲过半,严文胜就从岸上把李适之接了来。 等到萧珪一曲终了,李适之鼓掌叫好,说道:“萧君逸,你还真是多才多艺,令人惊羡哪!” “萧某学艺不精,让大尹取笑了。” 萧珪笑呵呵的起了身来,与李适之施礼相见。 船家撑起竹篙,画舫离岸滑行而去。 两人坐进了船舱里,早有现成的可口酒菜,虎牙留在舱中为二人侍酒。 李适之好奇的打量着虎牙,问道:“君逸,这姑娘似乎有些眼熟。是重阳阁的人?” 萧珪点了点头。 虎牙自己说道:“大尹,我叫虎牙。我既是重阳阁的人,也是萧先生的人。” 李适之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就呵呵直笑,“君逸,你看她比你还紧张,生怕李某人对她生出非份之想。” 萧珪笑道:“我猜大尹,应该不会对重阳阁的姑娘,产生什么兴趣。” 李适之笑道:“实话实说,李某并非什么清正君子,素来也会好些女色。但是对于重阳阁的姑娘,李某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 虎牙又咧开了嘴儿,对着萧珪笑了。 仿佛,还有那么一点得意洋洋。 第475章 武器 画舫行至江心,抛锚停住。 这样的雨雪天气,基本没人租船游江。若大的一条洛水大江之上,几乎只有萧珪租乘的唯一一条画舫。 江面之上除了风与浪涛之声,非常的安静。 严文胜与红绸各自把守在了大船正舱头尾,没过片刻虎牙也从船舱里出来了,站在门口守着。 严文胜看到这情形多少有点惊讶。因为以往,先生与人谈话,一般都不会叫他们回避。 看来今晚,先生与李大尹所谈之事,肯定事关重大,非常的重要。 但令严文胜没有想到的是,此刻,萧珪与李适之并没有讨论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们在,品酒对弈。 棋行过半之时,两人平分秋色。 李适之手执一枚黑子静静的沉思,萧珪拿起酒壶,给他的杯中添满了酒。 想了好一阵,李适之索性把手中那一枚黑子扔回了棋篓里,笑道:“罢了,我认输!”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大尹,棋面不相上下,萧某并无胜算。你为何就要认输?” 李适之摇了摇头,说道:“因为李某心不在此,无心恋战。” “我能理解。” 萧珪淡然一笑,伸手将棋盘搬了起来放到一旁,然后将那个酒壶摆到了二人的中间,说道:“那不如,我们畅饮一番?” 李适之笑道:“君逸,你大半夜的约我前来,飘在这寂静无人的寒江之上,莫非只是为了找我下棋饮酒?” 萧珪微笑道:“大尹怎么不说,萧某还是顶风冒雪,策马疾驰两百里而来?” 李适之眨了眨眼睛,好奇的看着萧珪,说道:“告诉我,你究竟何意?” 萧珪微然一笑,举起酒杯,“先请大尹,满饮此杯。” 李适之也笑了一笑,“请!” 二人饮下了满满的一杯热酒。 萧珪又给他满上了。 李适之笑道:“倘若喝醉了,那我们还如何谈事?” “大尹放心,我知道你的酒量。”萧珪说道,“今日,就算我们把船上的酒全都喝干了,大尹也绝对不会醉。” 李适之笑了一笑,说道:“你不会是想,用这酒来给李某壮胆?” “没错。”萧珪将酒壶往桌上轻轻一顿,“萧某,正是此意。” 李适之微微皱眉,“李某人,需要壮胆吗?” 萧珪挺认真的点了点头,“或许是。” 李适之更加好奇,“你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萧珪说道:“大尹,这刚好也是我想问的。” 李适之顿时哭笑不得,说道:“君逸,我要跟你说的事情都写在了书信之上,还有我的仆人也都对你说了。我可不觉得,谈论这些事情,李某还需要借酒壮胆。” 萧珪只是微微的笑了一笑。 李适之看到他这副表情,心中既是好奇,也有一些忐忑起来。他问道:“君逸是不是,提前听到了某些密闻?” “没有。”萧珪说道,“我只是,有了一些猜测。” “什么样的猜测?”李适之问道,“与我有关吗?” 萧珪认真的点了一下头,“对!” 李适之轻轻的吸了一口凉气,举起杯来,“还请君逸赐教!” “不敢。”萧珪举杯相迎,“大尹请!” 二人又饮下了一杯。李适之提前伸手抢去了酒壶,来给萧珪斟酒。 萧珪平静的看着他倒完了酒,然后问道:“大尹,你可知道,圣人为何突然叫停,防洪大堤的工程?” 李适之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圣人与我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是以君王的姿态,圣命的口吻。我只能领旨应命,未敢置疑发问。因此,我并不知道缘由。” 萧珪说道:“大尹,你既是圣人的兄弟,又是圣人的心腹。以往,圣人肯定不是这样对待你的。” “是啊……”李适之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还摇了摇头,颇有一些失落。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大尹不必灰心。其实圣人在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的心里,也未必好过。” 李适之微微一怔,“何以见得?” 萧珪说道:“正如大尹在信中所言,圣命发布、工程停止之后,数以万计的民夫在工地上闹了起来,还险些与王忠嗣将军率领的御林军发生了冲突。如此失信于民,岂是圣君之所为?仅此一点便可见得,圣人肯定也是不得而为之。圣人直接给你下令,定是因为,圣人把你视作肝胆相照的兄弟与心腹。无须解释,大尹也自然能够懂得,圣人也必然会有圣人的难处。” 李适之顿时眼睛一亮,并且面露笑容,“君逸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来,我们再饮一杯!” 萧珪举杯相迎,笑道:“莫非大尹还会以为,圣人不再信任于你,是在疏远于你了?” 李适之呵呵的笑,说道:“实不相瞒,我确实有过这样的顾虑。但李某个人得失,并不重要。李某更加在乎的,仍是那三道防洪大堤啊!” 一边说着,李适之一边将举了起来的酒杯都放回了桌上,再次叹息了一声,说道:“如此半途而废,当真是太过可惜了!” 萧珪说道:“大尹有没有听到过,一个与武惠妃有关的传言?” 李适之的眉宇略微一沉,“你是说,洛水凤脉?” 萧珪笑了一笑,“看来大尹的消息,颇为灵通啊!” “其实,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只是,没人敢于公开去说。”李适之说道,“正月初二进宫拜见圣人的时候,我还听说,年三十的前一天,武惠妃见到寿王一时高兴,瞒着圣人偷偷的饮了两杯烈酒,又惹发了心病固疾,当场吐血。我想,这可能就是圣人突然决定停止洛水工程的,直接原因!” 萧珪点了点头,“极有可能!” 李适之颇为无奈的拍了拍酒桌,说道:“君逸,你是张果老的高足。你来说一说,这风水之事与妇人之病,他怎么就、就……” “大尹,莫要激动。”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现在,我就告诉你一件秘闻。” “是什么?”李适之连忙问道。 萧珪说道:“实不相瞒,在我离开洛阳回家过年之前,圣人曾经召见于我。圣人给我下令,叫我过完新年之后,去往五峰山搬请我的尊师张果老来京,专为解决,那所谓的凤脉之事。” “有这种事?”李适之颇为惊讶,忙道:“那你何不尽快去往五峰山,将张果老搬请而来?” 萧珪凝视着李适之,说道:“大尹,你当真以为,这只是一件风水上的事情?” 李适之微微一怔,“君逸的意思是?” 萧珪说道:“对于精通于权谋的人来说,任何事物,都可以成为他手中战斗的武器。无论是感情,风水,还是他自己的健康。” 李适之瞪大了眼睛,“你是说,这是她的一出苦肉计?!” “很早,我就有过这样的怀疑,但我一直不能确定。因为我不相信,会有人对自己也这么狠。”萧珪说道,“但是,当我得知圣人已经下令停止洛水工程之后,我信了。原来世上,真有这种丧心病狂的人存在!” 李适之惊道:“那她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 “很多。”萧珪说道,“首先,她能一举摧毁我们元宝商会。” “我也想到了这一层。”李适之说道,“洛水工程一停,元宝商会血本无归。中书舍人卢怡的奏疏一上,武惠妃与李林甫等人定会趁机煽风点火,劝说圣人停止翻修长安三大殿。如此一来,元宝商会势必崩溃。正因如此,我才紧急通知于你。” “大尹仗义,萧某在此先行谢过了。”萧珪叉手施了一礼。 李适之摆了摆手,“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你继续说,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萧珪说道:“或许她不会,真的毁掉我们商会。只等我们奄奄一息的时候,她再伸出援手,成为我们商会唯一可供依靠的救命恩人。到那时,我萧某人要么对她俯首贴耳,率领商会投诚于她。要么,就只能乖乖的放弃这个大东家之位,等她派一个听话之人,前来接管。” 李适之听完之后寻思了片刻,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先谋害,再施救,名利双收满盘皆赢。没错,确有这样的可能。这很像她惯用的权术手段!” 萧珪竖起了两根指头,“第二,圣人叫停洛水工程,武惠妃心中必然大喜。因为这让她看到了,她在圣人心中的份量!” 李适之皱了皱眉,说道:“武惠妃已然专宠二十年,她还需要试探吗?” “以往,或许不需要。但是现在,她特别需要!”萧珪说道。 “为什么?”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因为,寿王长大了。” 李适之微微一怔,“你是说……” “难道不是吗?”萧珪说道。 李适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寿王!为了东宫!” 萧珪说道:“常言道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古往今来的夺嫡之争当中,从来都不会缺少女人的身影。枕头风的威力,那也是相当惊人的啊!” “确实。”李适之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武惠妃受宠,寿王何来资格觊觎东宫?——君逸,你的话很有道理。如今寿王母子来势汹汹,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在这样关键的节骨眼上,武惠妃突然来这么一招,确实手段高明。可以说,圣人对她越加看重一份,寿王的胜算,仿佛就要增加一成啊!” “是的。”萧珪说道:“皇族无家事。圣人的喜怒哀乐,就是国家大事。武惠妃现在的一举一动,全都牢牢的牵动着圣人的心。这真是太厉害了!” 李适之悠然的长叹了一声,喃喃道:“如此,太子危矣啊!” 萧珪又竖起了三根指头,说道:“第三,李大尹,我们不妨先来做一个大胆的假设。” “什么假设?”李适之问道。 萧珪说道:“我们假设,太子真的败了,而寿王胜利了。情况会是怎样?” 李适之皱了皱眉,说道:“朝堂之上,定会发生一场剧变!” “为何?” “很简单。”李适之说道,“因为有很多朝臣,此前都是拥护太子的。一但寿王上位,必然要对这些人展开一轮清洗!” 萧珪眼神炯炯的看着李适之,说道:“其中也包括,李大尹么?” 李适之愕然一怔,“君逸的意思是,武惠妃,也要趁机对付于我?” “难道不是吗?”萧珪说道,“大尹莫要忘了,直到现在,圣人都还没有正式对外宣布,那一个空缺宰相的人选。” 李适之拧眉看着萧珪,沉声道:“难道就因为,我曾有心竞争宰相之位,她就要置我于死地?” “就算武惠妃不会因此要置你于死地,即将得到相位的李林甫,又岂会轻易的放过你?”萧珪说道。 李适之惊讶道:“李林甫,我与他无怨无仇,说来还是同宗亲族。他又有什么理由,非要针对于我?”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李大尹,历来就是成王败寇。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样的理由,难道还不充份么?” 李适之皱眉摇了摇头,陷入了无语之中。 萧珪再道:“我曾听闻,以往武惠妃也曾被罚没为奴,在掖庭受苦。当时,但凡是瞪过她一眼的人,在她发迹之后,都没有得到好结果。大尹,有这样的事情么?” 李适之点了点头,“没错。她是这样的一个人,怨恩之心极重。” 萧珪说道:“如今真要算起来,大尹与武惠妃之间,也并非是没有宿怨。” “有么?”李适之皱了皱眉,“她是圣人的宠妃,我一向对她敬让三丈开外。别说是当面得罪,我连这样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大尹莫非忘了,你去伊阳县衙拯救于我,还给咸宜公主通风报信之事?” 李适之愕然一怔,“我那是受了圣人的差谴,前去公干。我怎会,存心要与她作对?” 萧珪说道:“在她眼里,可能就不这么看了。” “哎!……”李适之很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萧珪说道:“如果说伊阳之事,大尹尚且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那么,你与萧驸马、韩御史等人一同合力帮助帅灵韵,在长安斗败了岳文章与贺兰进明。这件事情,终归是可以算作,你与武惠妃做对的铁证了?” 李适之默默的拿起了酒杯,满面苦笑的说道:“君逸,你说得对。我们是该多饮几杯之后,再谈这些事情的!” 第476章 上船 萧珪与李适之正要举杯对饮,忽然听到船舱外传来一声惊呼—— “看,那是什么!” 这显然是严文胜的声音。 紧接着一串脚步声响起,随后船家也喊了起来:“是鱼!一条大鱼!——这位郎君,你的眼神可真好啊!” “那当然!”严文胜大言不惭的说道:“我可是一位神射手,就靠这双招子讨生活了!” 虎牙等人已经七嘴八舌的叫喊起来: “真是好大的一条鱼!” “它怎么浮起来了?” “可能是不行了!” “快,快把鱼叉和大网拿来!” 萧珪与李适之听他们吵得这么热闹,也走到了船舱外来看一看。 这时,船家与严文胜已经鱼叉和大网并用,将那条飘浮在水面的大鱼给弄了起来。虎牙和红绸发出了一阵欢呼之声。 大鱼仍是活着,被弄上来之后发出了最后的挣扎,在甲板上甩尾蹦跶。 严文胜手提把鱼叉将那条大鱼死死的摁住,笑哈哈的说道:“这回你可伤不到我了!” 萧珪走过去一看,好大的一条青鱼,恐怕有六十斤以上。 船家说道:“这条鱼已经在这附近的江面上,晃荡过好几天了。你看它身上,有好些鳞片剥落的痕迹,估计是受过伤,熬到现在终于是不行了,这才浮了头。” 萧珪说道:“严文胜,不会是我们钓起来之后,跑到的那一条?” “是吗?”严文胜好奇的打量了几眼,说道:“别说,还真是有点像!” 过了一阵,那条被鱼叉给扎穿重伤的大鱼挣扎了几下,没再动弹了。 严文胜小心翼翼的凑近观看了一阵,当即大笑几声,说道:“先生,真是我们跑掉的那一条鱼!” “哪会有如此巧合之事?”李适之惊讶道:“何以见得,它就是你们跑掉的那一条鱼?” 严文胜将大鱼的嘴唇给翻开,说道:“大尹请看,这鱼嘴上都还残留着半截钩尖。当时先生将它钓起,是我取的钩。我不小心把钩子弄断,留了半截在它的嘴唇里。” 李适之呵呵直笑,“世事无常,这还真是太巧了!” 萧珪笑道:“我钓鱼,曾经还遇到过比这更巧的事情。说出来,大尹可能都会不信。” 李适之被勾起了兴趣,旁人也颇为好奇,都请萧珪说来听听。 萧珪说道:“有一次,我与我的友人一同相约,去到河边钓鱼。他钓到一条大鲤鱼,不小心崩断了鱼线,让那条鱼给跑了,懊恼不已。但是仅仅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我就把他跑掉的那条鱼给钓了起来。我还从鱼嘴之上将鱼钩取下,还给了他。” “这怎么可能?”李适之当即说道:“鱼儿负了伤,受了疼,难道不会溜之大吉远远逃开吗?再说它的嘴上还带着钩子,怎的又跑去吃钩了?” 萧珪说道:“我早有言在先,你们不会相信的。但这确实,是我的真实经历。” 李适之笑道:“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我相信,君逸所言非虚。” 船家过来说道:“几位客官,难得收获如此一尾大青鱼,小老儿现行将它煮了,做成新鲜的鱼汤给各位下酒暖胃如何?” “好啊!”李适之笑道,“此等季节,可是很难吃到这样的新鲜大鱼!” 萧珪点了点头,“那就麻烦船家,去给我们做些鱼汤来吃。但请记得,莫要弄坏了青鱼石,我还要它有点用处。” “这位客官,真是一位大行家啊!”船家笑道,“青鱼石可是辟邪解毒之良物!” 萧珪说道:“但要做成辟邪的饰品,这条鱼的鱼石恐怕还小了一些。我是要它,别有用处。” “好嘞,小老儿少时就将它取来,奉与客官!”船家提着鱼就准备走。 严文胜连忙道:“船家,我来给你帮手!” 船家笑道:“多谢客官一番美意,但这等脏苦的活儿,就不必麻烦客官了。小老儿轻车熟路,很快就能料理明白。” “不!”严文胜说道:“我一定要亲手把它大卸八块,报仇血恨!” 知悉内情的萧珪和虎牙等人,全都笑了起来。 李适之却是不解,“这话从何说起?” 萧珪笑道:“大尹,回船舱,我慢慢讲给你听。” “好。” 二人回到船舱里继续饮酒,萧珪把那天在江心垂钓,严文胜被鱼尾打伤的事情告诉了李适之。 李适之大笑不已,说道:“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今日,便轮到严文胜亲自报得大仇了!” “大尹所言即是。”萧珪微笑道, “世事无常,风水常是轮流转。” 李适之说道:“君逸是在奉劝李某,得志不可猖狂,失意不必颓丧。对吗?” 萧珪连忙笑道:“在下才疏学浅,又是后生晚辈,哪敢在大尹面前大放厥词?” “萧君逸,我可从来没有把你当作晚辈后生。”李适之说道,“提到此事,其实李某一直都感觉有些奇怪。倘若计算年齿,君逸只比我那不争气的长子,大了一两岁而已。但相处之下我却感觉,君逸似乎比我还要更加的沉稳老道。这究竟是何故?”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大尹,兴许是我过奈何桥的时候,忘了喝孟婆汤。表面看来,我还只有二十岁。但实际上,我前世今生的年龄加起来,可比大尹都还要大多了!” 李适之也哈哈的笑了起来,指着萧珪说道:“这个我不信,这个我是真的不会信了!” 萧珪笑了一笑,立刻岔开了话题,说道:“大尹可知,我要那青鱼石有何用处?” 李适之笑道: “李某猜不到,你还是自己说!” 萧珪说道:“明日,我就要带上这枚青鱼石,去拜访一位老人家,狠狠的馋一馋他。” 李适之眨了眨眼睛,“那位老人家,莫非就是萧老相公?” “大尹聪明。”萧珪笑道,“那位老爷子,现在迷上了钓鱼。但凡是与钓鱼有关的东西,他都很喜欢。我正愁明天没有合适的礼物带去给他,现在有了,青鱼石!” 李适之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萧老相公,可真是一位大智若愚的老人家啊!” 萧珪笑道:“大尹的意思是,他看起来很傻喽?” “不不!”李适之连忙笑道,“君逸,你明明知道,我是在夸奖他老人家!”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大尹,其实你说得没错。那个老头儿,当真就是一条深藏不露的人精!” 李适之心里清楚,萧珪不会在这时候,无缘无故的故意提到老宰相萧嵩。于是他说道:“君逸,眼前洛水防洪大堤之事,颇为重大。想要妥善处理这一麻烦,光凭你我二人在这寒江之上纸上谈兵,恐怕是远远不够。不如,明天我陪你一同前去拜访萧老相公,一同聆听他老人家的教诲?” 萧珪立刻举起了酒杯,微然一笑,“如此,萧某求之不得!” 稍后,船家煮来了一大锅新鲜的鱼汤,萧珪与李适之等人大快朵颐,美美的饱餐了一顿。 临近戍时,夜色已然极深,画舫重回原地靠了港。 李适之与萧珪作别之后,上了岸,与他的仆人一同回府去了。 萧珪站在船头的甲板之上,目送他走远。 严文胜凑了过来,好奇的问道:“先生与大尹,谈得怎样?” “很好。”萧珪说道,“他已经上了船。” 严文胜朝前一指,说道:“他明明是上了岸,回家去了。”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影姝肯定不会,说出你这样的蠢话来。” 严文胜咧了咧牙,笑道:“我明白了。先生的意思,大尹已经上了你的贼船。”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这条船,可不是我一个人的。” “那还有一些什么人?”严文胜问道。 萧珪微微皱眉的沉默了片刻,说道:“所有,与我广结善缘的人!” “那这条船,真得造得特别巨大才行。”严文胜笑道,“不然,哪能装得下这么多的贼?” 萧珪说道:“上了船,就非得做贼吗?” “那要不然呢?”严文胜笑道。 萧珪朝船舱那边努了一下嘴,说道:“不是还可以,一起大口饮酒,大口吃鱼么?” 次日,清晨。 在船上歇息了一夜的萧珪等人都上了岸,就地分作两班,去了不同的地方。 虎牙与红绸去了重阳阁。按照年前的安排,今天是重阳阁在新年过后重新开张营业的日子。苏幻云等人,应该也都回到了洛阳。 萧珪与严文胜,则是去了萧府,去给老爷子萧嵩拜年。 严文胜拿着那一块青鱼石左看了右看,说道:“先生,就拿这么一块破石头当作拜年的贺礼,当真合适么?不如,我们还是去市集买上一些,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没必要。”萧珪说道,“我去萧府,就如同回家一样。如果每次都带上一些珍贵的礼物,倒显得生份见外了。” “也对。”严文胜笑了笑,“记得丫头跟我说过,萧府就像是先生的娘家。” 萧珪说道:“要想在京城立足,就不能做无根之漂萍。萧府,兰陵萧氏大族,就是我的根。你明白了么?” “明白。”严文胜说道,“那个即将建成的新萧府,还有轩辕里的灵观庄院,萧君逸先生的家,就是我严某人的根!” 萧珪呵呵直笑,“你倒是学得挺快。” “那当然。”严文胜又开始大言不惭,“怎么说,我也是曾经立志,要当大将军的人!” “一说大将军,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来。”萧珪说道,“走完了萧家,我得赶快,再去拜访一下王忠嗣将军。” “好。”严文胜点头,“我陪先生一起去。” 二人一边聊着,一边来到了萧府。 门口早有管家在候着,专门在此迎接萧珪。 原来李适之早就已经进了萧府,先把消息告诉了萧嵩。 二人在管家的引领之下,又朝后院走去。 萧珪感觉十分好笑,每次来,老爷子都是人在后院。看来,他真是跟那湖里的鱼儿给杠上了。 稍后到了小湖边,萧珪远远的就看到了,有三个人一同坐在帐篷边钓鱼。 萧珪问那管家,除了大尹,另一人是谁? 管家说,那是他们萧家的长公子,萧华。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老爷子的次子,驸马萧衡倒是与我颇为熟悉了。他的长子萧华,倒是见得很少。 萧华很早就以门荫入仕,做了京官。去年萧嵩退出相位以后,李隆基把他的长子萧华,提拔为给事中。 给事中隶属于门下省,官居五品,专门负责驳正不恰当的朝廷政令,就连圣人的敕令都有权提出异议甚至予以驳回。 倘若门下审核未能通过,圣谕和朝廷的政令就不能得到实施。因此,给事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官职,手中颇有实权,向来很受皇帝器重。 萧家被罢了一个宰相,给了一个给事中。虽然看起来,这很有安慰的性质。但萧华毕竟也成为了一位当朝重臣,并且是与皇帝的关系非常密切。将来,也可谓前途无量。 萧珪可是记得,历史上的萧华,也是做到了宰相的人。但是,那是安史之乱以后的事情了。 实际上,至打从萧嵩发迹以后,他们这一户人家是连续几代人,一代出一个宰相。另有娶公主做驸马的、当大官的、当将军的,更是数不胜数。 这样的人家,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世家”! 管家加快了步子,先行过去向家主通报了。萧珪与严文胜落后一些,慢慢的跟在后面。 严文胜看着那边的三个人,小声的问道:“先生,他们都是,我们船上的人吗?” 萧珪顿时笑了,说道:“不仅是,还是船长和大副!” 严文胜直轮眼珠子,“什么名堂?”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意思就是,这条贼船,现在归老爷子管。他儿子萧华,大约就是那个收取船票和掌舵撑篙的人。” “哦,我明白了。”严文胜笑道,“他们就是船家嘛,还得负责炖鱼!” “这个比方,倒也贴切。”萧珪笑道,“没错,但凡船上有了鱼,不但是他们负责炖,也是他们负责分。” “坐地分赃嘛,这意思我懂!”严文胜笑了笑,小声道:“先生,你什么时候,才能成为这条贼船的船家呢?” 萧珪笑道:“我才刚上船,就想着霸占整条船。你觉得,这合适么?” “确实有点不大合适。”严文胜说道,“但是人活着,总得有个想头!” 萧珪沉默了片刻,淡然道:“我不习惯,好高骛远。我现在只有一个想头,那就是,这条船,可千万不能沉了!” 第477章 人精 萧嵩这个老爷子,见到萧珪就特别的高兴。 见他走来,萧嵩像赶鸭子的一样轰赶自己的长子萧华,“你走开,你一边去,你根本就不懂钓鱼——把位置让给萧珪!” 萧华呵呵直笑,连忙拿着鱼竿朝萧珪走来,说道:“君逸,我被阿爷轰走了,换你上阵。” 萧珪面带笑容的叉手施了一礼,“萧珪参见萧给事。” “你我兄弟之间,大可不必如此多礼。”萧华也是面带笑容颇为和气,连忙将手中的鱼竿朝萧珪一递,“来,拿着!” “那小弟,可就不客气了!”萧珪呵呵直笑,从他手中接过了钓竿,坐到了老爷子萧嵩的旁边来。 李适之坐在萧嵩的另一侧,两人点头微笑的打了一个招呼。 萧嵩喊道:“萧华,去温两坛酒来,再叫厨房切两盘卤羊肉。要多放一些茱萸,好让我们暖一暖身子。” 萧华毕恭毕敬的叉手施礼,“是,孩儿这便去。” 严文胜挺守规矩的,站在稍远处没有过来。萧嵩看到他却是好笑,对萧珪道:“你那个随从,不会就是严文胜?” “没错,是他。” 萧嵩哈哈的笑了起来,说道:“每逢想起他被大青鱼的尾巴打出了鼻血,老夫就忍不住大笑啊!” 萧珪也笑了几声,说道:“但是昨晚,他终于报仇血恨了。” “老夫知道。”萧嵩笑眯眯的说道,“你还藏什么,赶紧把青鱼石给我拿出来。” 萧珪立刻叫喊起来,“李大尹真不厚道,哪能提前泄密呢?” 李适之正要回话,却又忙着去挥提钓竿,从水中扯起了一尾很小的鲫鱼。 三人都笑了起来。 萧珪放下钓竿,从怀里拿出那块青鱼石递了过去,说道:“老爷子请看,这就是那条大青鱼的鱼石。” “这么大?”萧嵩接了过来,饶有兴味的左看右看,说道:“老夫早有耳闻,大青鱼的喉骨也就是这青鱼石,雕琢之后可以像宝石一样佩戴起来,颇有辟邪与解毒的用处。可有此事?” “是有。”萧珪说道,“但一般只有买不起宝石的平民百姓人家,才会把青鱼石当作宝石来用。老爷子家里,珍珠瑟瑟各种宝石用之不尽,想必是用不着这块青鱼石了。” “那可说不准。这东西,它不一样。”萧嵩说道,“有朝一日,要是老夫也能钓起这么大的一条青鱼,我就用它的鱼石做成佩饰,给老夫的小孙儿戴上。” 李适之说道:“萧老相公,你现在不就有一块了么?” “哎,李大尹,你是不知道。萧珪这小子,坏得很!”萧嵩笑道,“他明明知道,老夫只能钓到这种小小的鲫鱼,却故意拿一块大青鱼石来炫耀。他这是故意前来,折辱老夫的!”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老爷子莫要误会,我是为了让你老人家知耻而后通,给你指明一个努力的方向。” “混帐话!”萧嵩骂咧起来,“老夫何耻之有?” 萧珪说道:“身为一名有理想的钓者,就该前去往大江大河,挑战天生地养的庞然巨物。老爷子却每天都窝在自家后院的小鱼塘里,与这些虾米大的小鲫鱼缠斗不休,岂是大丈夫所为?” “你、你这小子!”萧嵩简直要气乐了,指着萧珪骂道,“简直气煞老夫也!” 李适之见状吃了一惊,连忙劝道:“老相公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无妨,无妨。”萧嵩又呵呵的笑了起来,“大尹莫要误会,老夫并未真的生气。我二人经常这样绊嘴逗乐,早已习惯了。” “原来如此。”李适之恍然大悟,自嘲的笑了一笑,“倒是李某,多虑了。” 萧嵩把那块青鱼石小心的收了起来,问道:“你二人,怎的大半夜跑到船上去了?” 这显然是一个,切入正题的讯号。 萧珪说道:“老爷子每天在这水边钓鱼,可还关心朝中大事?” “那得看,是什么样的事情。”萧嵩说道。 萧珪说道:“圣人突然叫停洛水防洪大堤之工程,引发数万民夫之不满,差点和御林军发生冲突。这算不算大事?” 萧嵩不动声色的点了一下头,“算。” 萧珪问道:“针对此事,不知老爷子可有见教?” 萧嵩呵呵一笑,伸手抚了一下长长的须髯,说道:“你二人,果然是奔着这件事情来的。” 李适之连忙放下鱼竿,对萧嵩叉手施了一礼,说道:“李某干系其中,却不知如何是好。还请老相公,不吝赐教。” 萧嵩也放下了钓竿,挥了一下手,“帐篷里谈。” 三人都起身,走进了避风的帐篷里。萧嵩还叫他的仆人去催促一下萧华,叫他赶紧把酒取来。萧珪也叫严文胜走远了一些,闲杂人等全都回避了。 萧嵩一开口就问道:“李大尹,最近没有得罪什么,不该得罪的人?” “这……”李适之愕然一怔,看向萧珪。 萧珪笑了一笑,“老爷子,总是这样一针见血。” “既然你们来找老夫,便是没把老夫当外人。”萧嵩道,“如此,老夫又何必拐弯抹角?” 李适之连忙叉手而拜,“老相公一语中的,李某最近,确实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她就是……” 萧嵩挥了一下手打断他的话,笑眯眯的道:“李大尹那点事,我们都知道。” “是,是。”李适之苦笑起来,拱手问道,“还请老相公教我,该要如何是好?” 萧嵩以手抚髯沉思了片刻,说道:“李大尹,请恕老夫说一句不该说的话。自打从你萌生出,争夺相位之心的那一天开始,你就早该想到,会有今日了。” “哎……”李适之喟叹了一声,说道:“李某,确实有些好高骛远,不切实际了。但李某从无害人之心,为何,他们就非要对李某如此斩尽杀绝呢?” “李大尹,你不是第一天做官?”萧嵩笑呵呵的说道,“这种问题,还用得着来问老夫吗?” 萧珪说道:“李大尹,我借用老爷子曾经对我的教导,来奉劝你几句。丛林之中弱肉强食,官场之上成王败寇。个中的道理,其实是一样的,没有太多的道理可讲。如果太过于拘泥于某些夫子教条,便是自缚手脚,甘为鱼肉。” 萧嵩呵呵直笑,“大尹你看,这小子伶牙俐嘴,教训起人来,可比老夫厉害多了。” “我明明是在转述老爷子的意思,怎又变成我伶牙俐嘴了?”萧珪辩解道。 “你还敢狡辩,顶撞老夫?”萧嵩指着萧珪骂咧,“真是没大没小!” 萧珪呵呵直笑,连忙叉手而拜,“老爷子请原谅,我知错了。大尹,在下言语失当,还请莫怪。” “不,你说得很对。”李适之说道,“这官场之上,确实没有什么真正的道义和道理可讲。弱肉强食,成王败寇,只能认了!” 萧嵩说道:“大尹何出此言,你还没有失败?” “哎!”李适之叹息了一声,说道,“那可不是一般的对手。实力如此悬殊的较量,李某,何来胜算?” “那也不一定。”萧珪突然说道。 萧嵩和李适之一同扭头看向他,“你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只有一个蠢办法。”萧珪笑道。 萧嵩道:“蠢办法,总比没有办法的好。你且说来听听?” 萧珪却忍不住,呵呵的笑了起来。 “你傻笑什么?”萧嵩道,“你倒是说话呀!” “好,好,我说。”萧珪道,“大尹,至今日起,你务必要放宽心情莫要忧郁,好好的调养自己的身体,求一个健康长寿。” 李适之颇为不解的皱起眉头,“何意?” 萧珪朝萧嵩所坐的方位努了努嘴,笑道:“倘若遭遇特别强大的对手,实在斗不过他,我们就向老爷子学习,尽量的让自己健康长寿,活活的熬死那个强大的对手!” “你这混小子!”萧嵩又好气又好笑,伸手要来打萧珪。 萧珪笑哈哈的躲开,说道:“古人云,唯善养者无敌于天下。还不就是这个道理吗,老爷子为何要打我?” 李适之也笑了几声,点点头,说道:“虽有歪理之嫌,但别说,确实也颇有一些道理。” “歪理也是理。”萧珪仍在呵呵直笑。 李适之若有所悟,小声道:“君逸的意思莫非是,她的病情,已经不容乐观了?” “这我可没说。”萧珪立刻出言否决,心想,这种事情心领神会即可,又何必说穿呢? 李适之也就笑了笑,没再问了。 萧嵩却道:“混小子,你的真实用意,是想让李大尹退避三舍,暂避其锋。对吗?” “老爷子不愧是我大唐的名将,这都能套上兵法。”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我正是此意。” 李适之皱了皱眉,问道:“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李某人就算想退,又能退到哪里去呢?” “李大尹,有件事情你莫要弄错了。”萧珪道,“想要对付你的人,可不是圣人。” “没错。”萧嵩也道,“虽然圣人与武惠妃,可以被视作一体。但是某些事情上面,他们也是有所区分的。李大尹身为圣人的同宗兄弟,应该比我们更能懂得这个道理。” 李适之眼睛一亮,颇有恍然大悟之意,说道:“我明白二位的意思了。你们是想让我,去找圣人求保?” 萧珪道:“武惠妃要对付的人,除了圣人,还有谁能救得?” 萧嵩抬手一指萧珪,“此等事情,这个小子特别有经验。李大尹,你不妨学他。” 萧珪呵呵的笑,“好好的,怎么又数落到我的头上来了?” “难道老夫,说得不对吗?”萧嵩道,“你几次三番的得罪武惠妃与寿王,如果不是有圣人在保着你,你能活到今天?” “看来李某,真是没有找错人。”李适之也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萧华把酒拿来了,进了帐篷问道:“阿爷与二位贵客聊的什么,如此开怀?孩儿隔着老远,都听到你们的笑声了。” “华儿,你来得正好。”萧嵩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说道:“我们正在讨论,圣人叫停洛水工程之事。你是门下省的给事中,这件事情门下省肯定有过讨论。你也来,说一说你的意见。” 萧华愣了一愣,面露难色,“这……” “怎么,不能说吗?”萧嵩问道。 “父亲容禀。”萧华施了一礼,再道,“洛水工程关乎洛阳城的安危,还牵系到数万民夫之生计,门下省,确实正在讨论这件事情。但是孩儿职责所在,不能对外泄密……还望父亲与二位贵客,能够见谅!” 萧嵩一瞪眼,“我是你爹!你竟如此迂腐!” “老爷子,息怒。”萧珪连忙劝道,“萧给事说得对,门下省的内部机密,岂能随意对外泄露?老爷子当宰相的时候,倘若知道有门下省的官员干出这种事情,还不得扒了他的皮吗?” 李适之也道:“君逸所言有理。萧给事确实职责所在,我们就不要难为他了。” 萧嵩看似仍有一些不满,对着萧华挥了一下手,“既然不肯说话,那你就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萧华面露一丝苦笑,叉手施了一礼,“既然如此,孩儿告退。二位,在下先请失陪。” 就这样,萧华走了。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老爷子可是做过宰相的人,肯定比谁都知道,身为给事中,哪能轻易的泄露门下省的机密? 于是他先发制人,故意抛出一个难题,好让萧华提前退去。这样既能避免我们开口向萧华刺探消息,又能避免萧华泄露工作机密,还能避免主人与客人之间因为这件事情,而闹得不愉快。 虽然萧珪并未打算要找萧华刺探什么消息,但是老爷子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却能防范于未然,四平八稳滴水不漏,简直人精味十足。 这让萧珪感觉,自己好像又学到了某些好东西。 待萧华走后,李适之说道:“老相公,君逸,李某打算去向圣人辞官,二位以为如何?” “不妥。”萧嵩不假思索的说道,“圣人刚刚叫停由你负责的洛水工程,你立刻就去向圣人辞官。这是想要借此,向圣人发泄不满,还是有意胁迫于圣人?” “李某并非此意!”李适之忙道,“不是二位,叫我退避三舍,暂避其锋吗?李某除了辞官,还能如何?” 萧嵩顿时笑了,说道:“李大尹,你这可不是退避三舍,而是丢盔弃甲,一口气逃回了自家老巢啊!” 萧珪也笑了起来,心想记得以前,老爷子对李适之有过评价,说他为人钟厚实诚,待人宽和大度,绝对是一个可交之人。但他性情粗放、不擅权谋,一不小心就会中了别人的圈套。 如今看来,老爷子的眼光还真是特别毒辣! 第478章 开窍 被萧嵩说成“丢盔弃甲”,李适之感觉有些难堪,但更多的是苦闷。 他问道:“老相公,那么在下,究竟该要怎么做呢?” 萧嵩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对萧珪说道:“君逸,洛水工程你也有份。现在,你与李大尹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有什么想法,就全都说出来!” 萧珪一愣,忙道:“老爷子,正因为我和大尹商量了半宿,都没能得出一个可行之法。我们才一起前来,向你老人家求助。” 萧嵩抬手指着萧珪,面露一丝鄙夷之色的说道:“你小子,总喜欢这样藏着掖着!” “天地良心,我没有!”萧珪觉得十分冤枉,叫起了屈来。 李适之也道:“老相公,君逸肯定不会有所保留。他不是那样的人。” “李大尹,你啊,还是太过轻信于人了。”萧嵩呵呵直笑,指着萧珪说道,“这个小子,贼得很。他心里肯定已经有了主意,只是不肯轻易说出。” 萧珪顿时哭笑不得,忙道:“老爷子,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我要是有了主意,还用得着急成这样吗?” 萧嵩呵呵一笑,“看来,你是没有醒悟。” 萧珪十分不解的直皱眉头,“老爷子,何出此言?” “其实要想解决眼前之难题,对你来说,根本就是举手之劳。”萧嵩说道。 萧珪愕然道:“老爷子,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不信?”萧嵩呵呵直笑,说道,“你现在去找一下寿王,去跟他说你愿意投诚于他,还愿意接受咸宜公主。老夫保证,洛水工程很快就能恢复动工。李大尹的麻烦,也能迎刃而解。” 萧珪哭笑不得,“老爷子,何必拿我寻开心?” “不。”萧嵩的表情却是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老夫,是认真在讲。” 李适之也有些愣住了,喃喃道,“老相公,这恐怕……不妥?” 萧嵩一本正经的说道:“老夫就事论事。办法,绝对是好办法。你们愿不愿意接受,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承认,这个李代桃僵之计,的确是不错。”萧珪撇了撇嘴,说道,“如果我率领元宝商会归顺于寿王,那洛水工程就相当于是寿王的事情了。武惠妃就算病得再重,她也不会耽误宝贝儿子的事情。顶多就是做一场法事、变一个花招,让洛水工程得以继续。如此一来,李大尹所面临的麻烦,也能暂时得到缓解。” 萧嵩补充道:“顺便你还能抱得美人归,变做圣人的乘龙快婿,成为尊贵无比的皇亲国戚。这有何不好?” “都好。”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但就一点不好。” “哪一点?”李适之连忙问道。 萧珪淡然道:“萧某人,从此就会沦为寿王母子的奴婢,和大唐皇家的一条寄生之虫。” 李适之愣了一愣,无语以对。 萧嵩也是以手抚髯,笑而不语。 萧珪两手一摊,“那我还不如,现在就死在他们手上算了!” “嗬!”萧嵩怪笑了一声,“这小子,还来气了!” 李适之连忙劝道:“君逸,莫要意气用事。你的心志,我们都明白。倘若愿意去做咸宜公主的驸马,你也就不会等到今天了。” “大尹,其实这件事情,与咸宜公主无关。”萧珪说道,“凭心而论,咸宜公主其实是一个不错的女子,我并不讨厌她。我只是不想成为皇家的附庸,和失去自由的傀儡。” 萧嵩呵呵的笑,说道:“倘若犬子衡儿在此,听闻此语,非要跟你打上一架不可。” 萧珪也笑了笑,说道:“老爷子,我没有对皇家和萧驸马不敬的意思。只是人各有志,就事论事而已。” 萧嵩拍了拍膝盖站起身来,笑呵呵的说道:“你们来找老夫问计,老夫已经把办法说了。倘若你们不愿接受,那么剩下的事情,只能是你们自己,看着办了。” 说罢,这个老爷子就施施然的走到帐篷外面,钓鱼去了。 李适之错愕不已,喃喃道:“君逸,这可如何是好?” 萧珪面带笑容的压了压手示意李适之淡定,然后小声道:“大尹莫急,老爷子就是这样的一个性子。真正的好办法,他哪会轻易的说出口来?” 李适之惊讶道:“莫非是,老相公嫌我二人诚意不够?” “不。”萧珪说道,“他想知道我们两个,究竟值不值得,让他出手相助。” “这话怎讲?”李适之不解的问道。 萧珪淡然一笑,小声道:“如果我们两个,是一对毫无主见、亦无能耐的废物,他老人家指点我们一次,马上就得有下一次,下下次。如此周而复始,我们凡事都得靠他指点。他老人家,还不得活活累死?他老人家,还要我们有何用?” 李适之眼睛一亮,“有道理。以往李某面对待自己的下属,也只会去点拨那些有悟性、有资质、能干事的聪明人。倘若是个不肯开窍的榆木脑袋,那还是让他自生自灭的好,莫要浪费了我的时间和精力。” “正是此理。”萧珪微然一笑,小声的说道:“大尹,我们确实应该先想出一个或者多个办法来,请他老人家参祥指点代为定夺。如此,才是正理!” 李适之露出欣慰的笑容,点了点头,“君逸,还是你机灵。李某人这一着急上火,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 “我也是刚刚才醒悟。”萧珪笑了笑,说道,“听到老爷子说出那个办法,我就知道,他老人家是在故意调侃于我。因为他明明知道,我是不可能接受这个法子的。所以他老人家的真实用意就是,让我们自己再好好的想一想,不要遇事,就眼巴巴的盼着他来拿主意。” “原来如此。看来李某的悟性,终是有些不足啊!”李适之自嘲的笑了一笑,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再合计合计?” “好!” 萧嵩手拿鱼竿坐在水边,回头看了一眼帐篷,见到萧珪与李适之凑在了一起说话并没有跟出来,他以手抚髯点头微笑,继续钓他的鱼。 过了大约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萧嵩都已经钓了半篓的鲫鱼,萧珪与李适之总算是从帐篷里出来了。 萧嵩看着他们笑了笑,问道:“二位躲在帐篷里说了半晌的悄悄话,可有得出什么结论?” 萧珪面带笑容的坐到了老爷子的旁边,拿起鱼竿抛钩入水,说道:“我们决定,投降。” “你说什么?”萧嵩惊问道。 李适之呵呵直笑,说道:“老相公,君逸的意思是,退避三舍,以退为进。” “我不听这小子胡说了。”萧嵩满脸不爽的瞥了萧珪一眼,说道:“大尹,你说。” 萧珪呵呵直笑,乐得安心钓鱼。 李适之应了一声“是”,然后说道:“君逸的意思,由他主动出面抢在言官上疏之前,奏请圣人,暂缓长安三大殿之修缮之事。” “暂缓?” 很显然,萧嵩听到了这两个关键字。 “是的,暂缓。”李适之说道,“翻修长安三大殿,并非是圣人的一时心血来潮之举。上一次的长安宫殿整修,还是高宗皇帝继位之初,距今已有近百年。现在,长安的殿宇已经多有残破,有些甚至已经不能住人,否则将有墙塌人亡之险。这可不是大唐帝都之皇宫,该有的景象。或让异国的使臣看到了,都要轻视我大唐之国威。” 萧嵩沉默不语,点了点头以示认可。 “李某的意思是,长安三大殿的翻修,势在必行,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李适之说道,“既然圣人已经把这项工程交给了元宝商会,君无戏言,那就绝无再行收回的道理。但是言官奏请圣人停修殿宇,也是出于国计民生之考虑,确是正理,圣人也无法拒绝。君逸现在主动提出暂缓宫殿之修缮,便不会让圣人在国计民生与信守承诺这二者之间,左右为难。三大殿的修缮工程,迟早仍是属于元宝商会的。并且,圣人也会因此欠下元宝商会一个人情,早晚必将偿还。这或许,也会有利于洛水工程之谈判。此一举,老相公以为如何?” 萧嵩略作寻思,点了一下头,“好。” 得到了认可的李适之信心大增,再又说道:“至于洛水工程被停一事,我二人商量之后一致认定,这并非圣人之本意。圣人只是担心洛水工程在正月初三复工,会再度加重武惠妃的病势。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出于这一层考虑,圣人才被迫叫停洛水工程。现在,圣人一定是在苦盼君逸回京,替他解决这一重大难题。” 萧嵩一扭头看向李适之,“这话怎讲?” 李适之连忙叉手拜了一礼,说道:“老相公恕罪。先前李某和君逸,都忘了将一件事情告知老相公。” “何事?” “大尹,这件事情还是我来说!”萧珪说道,“老爷子,不是我们非要隐瞒于你。实则是,当我得知青鱼石已经不是秘密的时候,便以为李大尹已经把我二人昨夜所说之事,全都告诉了你。而李大尹又是一个实诚厚道之人,他认为,既是机密之事他就得负责保密,不能背着我再对别人去讲。如此阴差阳错,我二人就都没有对老爷子讲。” “老夫不怪你们。”萧嵩道,“究竟何事?” 于是萧珪,就把皇帝在过年之前招他进宫,叫他前去搬请张果老的事情,对萧嵩讲了。 萧嵩闻言也是微微吃了一惊,说道:“这件事情,老夫确实是刚刚才听说。如此说来,洛河风水,当真是与武惠妃的病情有关?” “这个,我无法断言。”萧珪说道,“但是,无论武惠妃是真的生病,还是行的一出苦肉计在故意装病,只等张果老一来,便能见得分晓!” 萧嵩道:“你何以如此断言?” 萧珪道:“因为张果老不仅修道有成,懂得一切奇门异术。他老人家还有一手,能令御医望尘莫及的,精湛医术!” “原来如此!”萧嵩点了点头,说道:“但是,倘若张果老也解决不了,洛河风水之难题呢?” 萧珪淡然一笑,“既然当世活神仙都解决不了这个难题,那就是武惠妃命里该绝。圣人,也就只能接受这个现实了。” 萧嵩皱了皱眉,“你就不担心圣人,会彻底的废止这一工程吗?” “绝、无、可、能。”萧珪一字一顿,说得斩钉截铁。 萧嵩与李适之颇为惊讶的对视了一眼,各自沉默的寻思了片刻,又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以示对萧珪的认可。 此刻,在场三人都已经是心知肚明。 圣人确实非常的宠爱武惠妃,但如果非要他在江山与美人之间做出一个抉择,他肯定会选择前者! 萧嵩会已经做了多年的宰相,与皇帝打的交道数不数胜。李适之是皇帝的本家兄弟与心腹之臣。他二人对皇帝的性子,都是颇为了解。 萧珪之所以敢于做出如此肯定的结论,是因为他对历史上的李隆基,实在是太了解了。 仅举一例来说,李隆基与杨玉环的爱情故事,千古以来传得沸沸扬扬。诚然李隆基确实很爱杨玉环,但马嵬驿兵变的时候,他还不是一狠心就把杨玉环给杀了,借以平息那些哗变士兵的愤怒,从而暂时的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和皇位? 其实不光是美人,还有亲情、友情、道义或者说一切东西,只要它与江山发生了冲突,李隆基的抉择从来都是清晰无比。 没有什么,能与他的江山相提并论! 三个人,都出奇的沉默了好一阵。 直到萧珪挥提鱼竿拉起一尾体型颇大的鲫鱼,萧嵩才再一次打开了话匣,笑呵呵的说道:“君逸,还是你厉害!” “老相公所言极是。”李适之也笑道,“真是,后生可畏啊!” 萧珪笑道:“这一条鲫鱼,吓到你们了吗?” “是啊!”萧嵩以手抚髯,意味深长的笑道,“它太大了。老夫在此垂钓多日,还从来没有钓起过,这么大的鲫鱼!” 李适之也心领神会的笑了,说道:“别说是钓,我连见都没有见过!” “二位真是,少见多怪。” 萧珪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从鱼钩上取下鱼儿来扔进了鱼篓之中,再又挥竿,抛饵下水。 萧嵩与李适之相视一笑,便也不再多言,各自安心垂钓便是。 第479章 能者为先 中午,萧嵩家里摆开了丰盛的宴席,宴请今天上门拜年的客人,萧珪与李适之。 但是萧珪只是敬了老爷子一杯酒以后,就只顾埋头享用美食,再也未碰酒杯。 萧华奉了老父之命前来陪宴,专门负责给客人敬酒。但他向萧珪连敬了两次酒,都被萧珪以身体不适正在服药,不宜饮酒为名,拒绝了。 萧华与萧珪毕竟不是太熟,见他理由充分,便也未再坚持。 匆匆吃饱了肚子以后,萧珪就向萧嵩施礼拜别,提前离席而去。 等他走后,萧华才说道:“阿爷,莫非君逸是在嫌弃我们府上的酒菜不合他的胃口,或是觉得我等招待不周,才一再推脱不肯饮酒?” “都不是,你莫要想多了。”萧嵩道,“萧珪虽然年轻,但却是一个很有度量,也很有分寸的人。他没有饮酒,只是扒了两碗饭匆匆忙忙的就走了,想必是下午还有要事去办。” “原来如此。”萧华点了点头,“确是孩儿想得太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李适之说道:“老相公如此一说,我倒是想起,君逸确实还有一些急事要办。” “何事?”萧家父子二人,一同问道。 李适之说道:“上午我仿佛听他提过一句,稍后他要去见一下王忠嗣将军。” 萧嵩寻思了片刻,说道:“这小子警惕心可真高,真是个成事之人啊!” “阿爷何出此言?”萧华不理解的问道。 萧嵩说道:“你难道忘了,洛水工地的民夫因为朝廷突然叫停止工程,和王忠嗣将军麾下的将士,发生过冲突?” 萧华眨了眨眼睛,仍是有些不太理解,问道:“但是,这跟萧珪有什么关系?” “你可真糊涂。”萧嵩毫不客气的骂了他一句,说道:“那三条洛水防洪大堤,都是元宝商会出资,赞助修建的。那些目不识丁、愚昧无知的民夫,都已经敢和御林军发生冲突了。假如此时,再有心怀叵测之人从中挑唆,很容易就能让他们,把怒火转嫁到元宝商会的身上。萧珪此刻急于去见王忠嗣将军,必是为了,防患于未燃!” “原来如此!”萧华感叹了一声,连忙叉手一拜,满面惭愧的说道:“孩儿愚钝,不及萧珪之万一,令阿爷失望了。” “你啊,是该跟萧珪学一学。”萧嵩看来没打算给他的长子留什么面子,直言说道:“他虽然比你年轻了十几岁,但他心思之缜密、虑事之周全、应变之迅捷,无不远胜于你。” 萧华羞得一脸通红,乖乖的叉手应喏,“是,孩儿一定虚心学习。” 李适之笑了一笑,说道:“看来老相公对萧君逸,真是偏爱有嘉啊!” “对他偏爱有嘉的,可不止老夫一人。”萧嵩说道:“圣人向来龙目如炬,慧眼独着。萧珪都能得到圣人的格外欣赏,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老相公言之有理。”李适之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说道:“说来惭愧,若算年齿,李某都快能做得萧君逸的父亲了。但是这一次的洛水工程事件,全都是君逸在出谋划策,李某唯他马首是瞻。” 萧嵩不以为然的淡淡道:“当年刘玄德年近五旬,尚且三顾茅庐,前去拜请弱冠之子诸葛卧龙。此后对其言听计从,这才三分天下有其一。所谓学无长幼,能者为先。这有何羞愧可言?” 李适之连忙叉手而拜,“李某,谨受教!” “大尹莫要如此严肃,用菜,饮酒!”萧嵩呵呵直笑,说道:“我看你与萧珪,颇为投缘。倘若结为忘年之交,做一生挚友,或许也能成就一段佳话呢?” 李适之笑而点头,“不瞒老相公,李某正有此意。” 萧嵩呵呵直笑,“来,大尹,老夫敬你一杯!” 萧华在一旁笑而不语,心想老父亲为了壮大家族力量,还真是见缝插针,不遗余力。看这样子,李大尹迟早也要成为我们萧家的一位,得力盟友…… 此时,萧珪与严文胜已经乘着一辆租来的马车,行走在了天津桥之上,直奔王忠嗣的府第。 严文胜问道:“先生怎知,王将军一定就在家里?” 萧珪说道:“此刻王将军可能在皇宫,可能在军营,也可能在别的任何地方。我不知道,但他夫人一定能有办法找到他。” “这真是太有道理了。”严文胜笑了一笑,说道:“现在还是大正月,我们贸然前去拜访王将军,要不要带上一份礼物?” “不用。”萧珪说道,“王忠嗣一向极为自律,从不接受他人的礼物馈赠。你难道忘了上次我找他借兵,犒赏王难得的事情吗?” “想起来了。”严文胜说道,“事后王忠嗣亲自带着王难得等人,把先生赏给那些军士的钱财,一文不少的全都退了回来。” “不仅如此。”萧珪道,“去年腊月,我提前拜年送给王忠嗣的礼物,只是区区的两盒茶叶,事后也被他送了回来。” 严文胜愣了一愣,“他这也,太不近人情了?” “不能怪他。”萧珪道,“他是圣人的义子,如今又手握京城兵马之权,身份太过特殊和敏感,确实需要谨慎一些,以免授人以柄。” 严文胜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官做得太大,也不见得就全是好事。还是先生英明,无官一身轻哪!” 萧珪道:“一身轻固然是好,但遇事就得求人,这样的麻烦也是明摆着的。” 严文胜眼睛一亮,“莫非先生,打算入仕了?” “眼前一堆的麻烦,我才没心思去想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萧珪说道。 严文胜触了个不大不小的霉头,只好乖乖的闭了嘴。 稍后二人来到了王忠嗣的府门处,刚刚上前正要通报,府内走出一位年近五旬的老者来,见了萧珪就说道:“萧先生,你总算是来了!” 萧珪认得此人,他姓杜,乃是王忠嗣府上的老管家。当初王忠嗣还住在长安的时候,萧珪曾经去过他家做客,因此与这位杜管家也算相识。 “杜老,莫非你已料理,萧某会来?”萧珪有点好奇的问道。 “小老儿,哪有这般本事?”杜管家施着礼,笑呵呵的说道,“乃是家主吩咐过了,近几日,萧先生或许会来登门拜访。因此家主吩咐小老儿,一定要好好的款待萧先生。” “原来是王将军,神机妙算。”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杜老,请问王将军此时在家吗?” “家主目前不在,但请萧先生入内安坐。”杜管家说道,“算算时辰,家主就快回来了。” 萧珪道:“万一王将军今天,有事未能回府呢?” “那不可能。”杜管家自信满满的说道,“家主行事,向来分明。倘若遇事不能回府,家主定会派人回家通知,免得家人惦念。若无通知,则家主必回。” “好。”萧珪微笑点头,“那我就,进去等着。” “萧先生,请!” 杜客家将萧珪与严文胜请到了客厅,奉上了茶水果子,亲自作陪殷勤招待。 萧珪等了片刻,闲来无事在王忠嗣家中的客厅里走走看看。他发现,客厅的一张书案上,摆放着一个沙漏,沙壶里的沙子正在不断的滑落下来,眼看着就快要落尽了。 萧珪有点好奇,便问道:“杜老,请问这个沙漏,是做什么用的?” “哦,这是我们家主,给自己定的返家时辰。”杜管家笑了一笑,说道:“萧先生可能有所不知,家主从来一丝不苟,并且极其顾家。他为了督促自己每天按时返家,便找人定制了这个沙漏。他每天回家之后,都会第一时间亲自来看这个沙漏,看自己,是否准时返家了。” “还有这种事?”萧珪觉得有些惊奇。 严文胜也好奇,说道:“先生,看来能把时间把握得分毫不差的人,不止你一人啊!” 杜管家好奇道:“怎么,萧先生也有这等癖好?” “以前可能有,但现在没有了。”萧珪笑呵呵的说道,“我现在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大闲人,每日疏懒惯了,哪里还会把时辰看得那么重要?” 正说着,沙漏里的沙子流尽了。 严文胜笑道:“看来今天,王将军可能要误时了。” “何以见得?”一个洪亮通透的声音,响在了客厅之外。 众人扭头一看,正是王忠嗣! 萧珪乐得呵呵直笑,朝王忠嗣迎了上去,叉手施礼。 穿着一身便服的王忠嗣回了他一礼,说道:“萧先生,书房有请。” “好!” 二人一同迈着大步,走进了王忠嗣的书房。 茶水没有,俗礼全免。 王忠嗣直入正题,开门见山的问道:“萧先生,可是为洛水动乱之事而来?” “对。”萧珪面露微笑,他很喜欢王忠嗣这样的作风。 “王某知道,萧先生一定会来。”王忠嗣也是微然一笑,说道:“因此,王某早已给先生准备好了,先生想要的东西。” 萧珪毫不客气的朝他伸手,“多谢王将军,那就拿来!” 王忠嗣呵呵一笑,说道:“萧先生不会打算一点好处都不给,就这样平白的拿走,王某的东西?” “奇了!”萧珪笑道,“清正如王忠嗣将军,竟然也会开口索贿?” 王忠嗣笑了笑,说道:“实不相瞒,王某是想要请萧先生,帮我一个忙。” “王将军,但说无妨。”萧珪道。 王忠嗣轻轻的皱了皱眉,说道:“正月初三洛水民夫发生了一些骚乱,王某麾下的金吾卫将士,闻讯前去维持治安。个别民夫情绪失控,和金吾郎发生了肢体冲突。金吾郎愤怒之下逮捕了一些人,还导致了一些人遭受轻伤。不料这件事情让御史知道了,一纸诉状就把王某及麾下将士,告到了御史台。此事,甚至还惊动了圣人。” 萧珪微微一怔,说道:“如此小事,怎会惊动圣人?” 王忠嗣轻叹了一声,“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益。” 萧珪见他不愿评论此事,也就不再追问,只道:“事后怎样?” 王忠嗣说道:“为免激起更大的民变,御史提出,要制裁那些动手逮捕民夫的金吾郎,以安民愤。最初是说,要按军法严惩。后来王某几经交涉,总算是给他们求来一个从轻发落。”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怎样的,从轻发落?” 王忠嗣颇为遗憾的轻叹了一声,“脊杖二十,开除军籍。” 萧珪点了点头,沉默不语。心想这几个军士,真是够冤的。 明明是在尽职尽责的为朝廷办事,结果还要受到这样的惩罚。说白了,他们其实是在为皇帝背锅……因为激起民愤的始作甬者,就是突然叫停洛水工程的皇帝本人。 但是御史肯定不敢去揭皇帝的短,也不敢随便拿王忠嗣开刀,于是这几位严格执法的军士,就当了倒霉的出头鸟和替罪羊! “萧先生,个中情由,我们目前就不必细说了。”王忠嗣显然是想回避这涉及到皇帝的敏感话题,他说道,“我现在,就想请你帮我收留那几位,被开除军籍的金吾郎。他们不仅蒙了冤,受了刑,还从此断了生计。王某实在不忍,他们落得此般下场!” 萧珪微然一笑,点头,“好!” 王忠嗣大喜,连忙叉手一拜,“多谢萧先生!” “应该是我谢你才对。”萧珪微笑道,“重阳阁,正缺这样的得力人手。王将军应该还记得,我去年还曾经想要挖你的墙角。” 王忠嗣哈哈大笑心情颇好,连忙伸手入怀拿出一个信封,将它递到了萧珪的面前,说道:“萧先生,请收下。” “多少钱哪?”萧珪笑而问道。 王忠嗣呵呵直笑,“多少钱在萧先生看来,还不都是一样么?” 萧珪一边接过了信封去拆开,一边笑道:“想不到王将军也会拍人马屁,并还拍得如此舒服!” 王忠嗣笑而不语。 萧珪从信封里拿出了一份,写满了姓名、籍贯和外貌特征的文稿,好奇的问道:“王将军,这是什么东西?” “名单。”王忠嗣说道,“洛水工地上的带头闹事之人,全在这里。” “太好了!”萧珪大喜,连忙叉手一拜,“多谢王将军!” 王忠嗣微然一笑,说道:“金吾卫是朝廷王师,满朝文武都在盯着我们,稍有一点出格之举,便会有御史揪住我们不放。尤其洛水工程,偏又如此敏感。对于这些带头闹事之人,王某就算明明知道他们是心怀鬼胎、别有用心,也是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去动他们。” 萧珪点了点头,笑呵呵的说道:“但是萧某人,却有办法把他们治得求生不得,求生不能。王将军,干得漂亮!” 王忠嗣也是笑了,说道:“王某之所以会把那几位金吾郎交给萧先生,一大原因,也是因为萧先生能够帮他们报仇血恨,出了胸中这一口恶气!” 萧珪将那一份名单折好放进胸兜里,拍了拍胸脯,“交给萧某!” 第480章 夜半尖叫 事情已经办妥,萧珪不顾王忠嗣的挽留,执意告辞而去。 他与严文胜登上马车,又匆匆奔往重阳阁。 萧珪坐在马车上,将那份名单拿出来仔细端祥了好一阵。 严文胜好奇的问道:“先生在看什么?” 萧珪将名单交给了他,说道:“你在前方下车,去县衙找到不良帅耿振武,把这个东西交给他。并且要他,速来重阳阁与我相会。” “是。” 片刻后,严文胜在离县衙不远的地方下了车,去找耿振武。萧珪则是坐着车子到了重阳阁。 苏幻云等人已经回到了洛阳,重阳阁也于今日重新开始营业。但是现在还没有什么茶客上门,颇为安静。 虎牙与红绸已经回了重阳阁报信,苏幻云早早的就收拾好了四楼的房间,并且准备了丰富的酒菜,只等萧珪回来。 数日未见,苏幻云和重阳阁的姑娘们再次见到萧珪,全都非常高兴和热情,让萧珪有一种回家了的感觉。 正月里,白日仍旧有些短暂。没过多久,夜幕就降临了。 苏幻云在四楼陪萧珪共进晚餐,两人饮了一些小酒。 原本该是“小别胜新婚”,但苏幻云知道萧珪现在很忙,看他神情似乎也没有寻欢作乐之心,因此都没敢去撩拨于他。 过了一阵两人吃完了饭,严文胜带着耿振武来了。 简短的问候了新年安好之后,萧珪与他开门见山,说道:“耿帅已经看过那份名单了?” “是,耿某看过了。”耿振武说道,“那上面有几个洛阳本地的地痞流氓,时常干些偷鸡摸狗之事,耿某对其并不陌生。萧先生若有差谴,耿某现在就可派人,去将他们擒来。” “不。”萧珪说道,“我对这几个地痞流氓,没有兴趣。” 耿振武不解的问道:“那萧先生,意欲何为?” 萧珪说道:“这些人在洛水工地上带头滋事,与王忠嗣麾下的官军发生了冲突。耿帅想一想,这些偷鸡摸狗的小贼,怎的就突然生出了熊心豹子胆,竟连官军都敢去惹了?” 耿振武微微一怔,“萧先生所言极是。这些小贼平常见了不良人,都惟恐躲避不及。金吾郎,却是被不良人当作神仙贡拜的上峰老祖宗。那些小贼,怎的突然变得如此胆大妄为了?” “只有一个解释。”萧珪说道,“有人在指使他们。” 耿振武皱了皱眉,“耿某仍是不解。那位指使者,该是什么样的大人物,竟连朝廷王师都敢去招惹?” “那未必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萧珪说道,“他只是掐准了一点,民夫与官军发生冲突,吃亏的,只会是官军。” “这又是为什么?”耿振武更加不解,“历来是民不与官斗,何况对方还是朝廷王师。区区小民,又怎会招惹得起?” “这一次,情况有些不同。”萧珪说道,“个中情由,既复杂也敏感,耿帅不必知道太多。我只能告诉你,洛水工地发生冲突之后,被捕的那些民夫已经被无罪释放。反倒是抓人的金吾郎,却是吃脊杖,并被开除了军籍。” 耿振武愕然一怔,“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萧珪说道:“耿帅,我请你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些名单上的泼皮无赖,在洛水工地上占得便宜之后,很有可能会再一次兴风作浪。” 耿振武立刻提高了警惕,“他们要干什么?” 萧珪微微皱眉,“我怀疑,他们会去打砸我们元宝商会的店铺。” “竟有此事?”耿振武立刻瞪大了眼睛,“那还了得,耿某这就安排下去,将这些人尽数捉拿归案!” 萧珪说道:“所谓捉贼捉脏,现在我们毫无证据,怎去抓人?” “这好办。”耿振武道,“这些小贼,谁不是留有案底、前科累累?耿某寻个由头,把他们一一传到县衙。等到了那里,耿某有的是手段,叫他们乖乖招认!” “这真是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萧珪呵呵直笑,说道:“朝廷王师不好解决的烫手山竽,落到耿帅的手上,却能随意的将他捏圆拍扁。” “先生取笑了。”耿振武笑了一笑,说道:“先生若无其他吩咐,耿某这就办事去。” “耿帅,莫急。”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听我说,我的最终目的,并非是要捉拿这几个受人指使的小蟊贼。” 耿振武皱了皱眉,说道:“萧先生是想,揪出那些小贼的幕后黑手?”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另外,我还得保护我的店铺。” “耿某明白了。”耿振武说道,“我现在就回去安排得力人手,从明日起,他们全都身着便衣,提前进入坊市盯住元宝商会名下的各个店铺。只要那些贼人敢在店铺闹事,耿某定叫他们好看!” “好。”萧珪叉手施了一礼,“如此,便就拜托耿帅了!” “先生太客气了。”耿振武回了一礼,笑道,“休说耿某能有今日,全靠先生栽赔。我手下的那些弟兄,现在听闻是给先生办事,也一个个的全都摩拳擦掌,干劲十足。这还不都是因为先生仗义,能得人心?” 萧珪拿出了一份早就准备好的信票,递到了耿振武的面前,说道:“这一次,也不能让耿帅和不良人兄弟们白忙。这点心意……” “不,耿某绝对不能要!”耿振武立刻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抱拳一拜,正色说道:“虽说不良人素有不良脊烂之恶名,但我等愿为先生办事,不是奔着先生的赏钱。先生仗义,我等也不是全无义气!” 这倒是让萧珪感觉有点尴尬了。他手里拿着那份信票,竟然一时愣住。 苏幻云连忙从他手中接过了那张信票,说道:“耿帅,我们可是从伊阳县一路走过来的老朋友,何必如此见外?钱并不多,只是萧郎的一点心意。这大正月的请动县衙的弟兄们帮忙,怎么也得让弟兄们的饮杯酒、喝口茶?” “不不,苏少主。这钱说什么,我们也绝对不能收!”耿振武十分的坚持,他退后两步再度叉手拜下,说道:“先生若无其他吩咐,耿某这便回去,安排事情了。”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起身叉手还礼,“耿帅,务必多加小心。萧某,拜托了!” “先生放心,耿某去也!” 耿振武匆匆忙忙的走出重阳阁,骑上快马,像一阵风那样的走了。 忙了一天的萧珪,这才稍感松驰,坐了下来长吁了一口气。 “萧郎辛苦了。”苏幻云很乖巧的来到了他的身后,替他按摩头部和肩脊。 萧珪闭上了眼睛,感觉非常的享受。 才过了片刻,虎牙突然来到了四楼的楼梯口。见到萧珪与苏幻云正腻在一起她没敢贸然上来,而是清咳了一声。 苏幻云依旧给萧珪按摩,说道:“虎牙,有什么事情,你过来说!” 虎牙走了过来,看到萧珪正在闭目养神享受按摩,看样子颇为疲累。她犹豫一下,说道:“算了,我去叫她明天再来。”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 “回来。”萧珪闭着眼睛喊了一声。 “先生有何吩咐?” “你说的她,是谁?” “杨玉瑶。” 苏幻云微微一怔,“她怎么又来了?” 虎牙忙道:“这次她没有喝醉,也没有戴面纱。” 萧珪想起上次的事情,不由得笑了一笑,睁开眼睛说道:“她还真是不长记性,又大半夜的跑来找我。难道就不怕她那个醋劲十足的丈夫,又拿她来练招吗?” 二女闻言,都笑了起来。 苏幻云道:“萧郎,要不你就留在这里休息。我下去看看,她究竟有什么事情?” 萧珪想了一想,点头,“也好。” 苏幻云起身便走,顺口说了一句,“虎牙,你按摩的手艺好。便就留在这里,替我给先生按一按肩颈。” “喏。”虎牙叉手一拜,答得一板一眼。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心想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苏幻云走了。 虎牙看着萧珪,咧嘴笑了。 萧珪又皱了皱眉,心想我怎么像是,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先生顶风冒雪长途奔袭了两百多里,今日又奔忙了一天,肯定是累坏了?”虎牙扬了扬她的双手,笑道,“要来试一试,虎牙的手艺吗?”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不会还要,戴上你的精钢虎拳套?” “我正有此意!” 虎牙笑嘻嘻的走到了萧珪的身后,伸手按到了萧珪后颈的凤池穴上。 “咝——” 萧珪顿时吸了一口凉气! 真是人不可貌相。怎么看都是一个可爱萌妹子的虎牙,这一双手真是太有劲了。萧珪感觉,就像是一根根的钢筋,戳在了自己的穴位之上。 这酸爽,简直了! “先生,是不是太重了?” “可以忍受。”萧珪道,“就这个力道,很好。” “那我们继续?” “好……哎哎,轻一点,稍微轻一点!” “这样可以吗?疼不疼?” “很好,很舒服,就是这样!” 虎牙按了片刻,说道:“先生,不如你躺下来,这样能够按得更好一些。” 萧珪想了一想,有道理。难得遇到一位,手艺这么出众的女技师,就该好好的享受一下。 于是他翻了个身,准备躺下。 “先生,这里躺着恐怕会着凉。”虎牙道,“先生还是去卧房,躺到床上去?” 萧珪顿时一愣,“上床?” 虎牙咧开嘴儿笑得很乐,“怎么,我都不怕,先生反倒怕了?” 萧珪眨了眨眼睛,好像有点道理,我怕个球? 于是两人来到了卧室,虎牙点亮了房里的灯烛,萧珪脱去了外袍俯身躺到了床上。 虎牙一点都不扭妮的爬到了床上来,搓了搓手,说道:“先生,我替你把整个后背都按一按,帮你疏松一下筋络?” “好。” “那我可就,坐到你的身上咯!” 没等萧珪给出答复,虎牙一点都不客气的坐到了萧珪的大腿上。 萧珪一愣,哎呀,弹性可以! 这妹子看着一点都不胖,身上的肉,可全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 但是下一秒,萧珪就立刻发出了惨叫之声,“啊——” “怎么了,先生?我弄疼你了吗?” “轻、轻一点!” “抱歉了先生,是我下手太重。但是先生看来真是累坏了,肩膀的肌肉绷得很紧,所以才会按得很疼。” “你继续,我忍着。” “那我轻一些,这样可以吗?” “啊!”又一声惨叫。 “这、这样呢?”虎牙都有点害怕下手了。 “咝——”萧珪吸了一口凉气,“再轻一点点!” 虎牙被逗得咯咯直笑,“先生,你怎么比大姑娘还要更怕疼?我给苏少主和姐妹们按摩,她们都没有这么叫的!” 萧珪苦笑了一声,说道:“你难道不知道,女人比男人更能忍疼吗?” “有这事?”虎牙好奇的歪起了脑袋。 “这还能有假?”萧珪道,“若非如此,生孩子那一关,女人怎么熬得过来?” “有道理,有道理。”虎牙频频点头。不知不觉,下手又重了一些。 萧珪差点一个翻身把虎牙从身上掀了起来,扭头看着她,哭笑不得的说道:“虎牙,我叫你虎爷行吗?我这肩膀,现在是挨都着疼。拜托你手下留情,再轻一点点!” 虎牙咧着嘴儿,大笑不已,“好啦,我知道了!我用小指头给先生按摩,行吗?” “行,试一试!”萧珪无奈的躺了回去。 虎牙抬起自己的双手,弯下所有的指头,竖起两根小指头,好奇不已的自言自语,“小指头,真的能够按摩吗?” “试一下!”萧珪无奈的说道。 “那我可就戳了?”虎牙问道。 “怎么是戳呢?”萧珪苦笑道:“按,按摩的按,懂吗?” “懂,我懂!我从小就学的按摩,当然懂了!” “啊——!你怎么还是戳的呀!” 夜中安静,重阳阁里饮茶的人也没有吵闹。楼下的茶花娘、侍女和饮茶的客人们听到了一连串的惨叫之声,频频仰头,朝楼上看去。 “这楼上,在干什么呢?” “莫非是有人,在强暴良家妇女?” “不对呀!我听着,倒像是谋杀亲夫!” 苏幻云正在与杨玉瑶谈话,听到了楼上传来的惨叫,直皱眉头哭笑不得。 杨玉瑶则是掩嘴偷笑,说道:“苏少主,那不会是萧先生在惨叫?” “应该,不是?”苏幻云一脸的尴尬苦笑不已,忙道:“杨夫人稍后,待我上去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苏少主请便。”杨玉瑶强忍着没有笑。 苏幻云刚刚起身还没走出房间,又一声惨叫从楼上传来,几乎要撕裂了洛阳城的整个夜空。 杨玉瑶实在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我听出来了,就是萧先生!” 苏幻云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事?!” 杨玉瑶大笑道:“萧先生不会是被歹人捉住了,正在承受某种酷刑?” “哎,我去看看!” 苏幻云也是忍俊不禁的笑了,连忙朝楼上走去。 第481章 今时不同往日 苏幻云气喘吁吁的快速爬到四楼,厅堂里漆黑一片不见人,却听到萧珪的卧室里传来一阵声音—— “先生,你忍着点别叫了,怪吓人的!” “先生,你好好躺着,不要乱动嘛!” “哎呀,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的调皮,都叫你不要乱动了!” “乖嘛,好好躺着别动,让虎牙来服侍你。” 苏幻云皱眉又咧牙,心想他俩这是在做什么呢? “咳——” 外面传来一声清咳,萧珪就如同听到了得到了一张救命灵符,连忙说道:“虎牙,来人了,你赶紧下来!” 虎牙却是牢牢的坐在萧珪身上没动,对外面喊道:“苏少主,我们在房里,你进来!” 苏幻云迈步走来推开门一看,当即愣住,“你们,在干什么?” “骑大马!” “按摩!” 两人几乎是同时喊了出来。 萧珪一愣,扭头瞪着虎牙,“你说什么?” 虎牙咧开嘴儿嘿嘿直笑,“我在给先生按摩!顺便……顺便骑个大马!” “岂有此理!”萧珪哭笑不得,“你给我下来,看我不收拾你!” 虎牙连忙从床上爬了下来,站在一旁闷头暗笑。 苏幻云摇了摇头,走了进来先把窗户拉得关上了,然后道:“你们好歹,先把窗户关上?楼下的人全都听到了你们在大呼小叫,还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呢!” 萧珪坐床上坐起了身来,试着晃了晃脖子,活动了一下肩膀和双臂。 虽然按的时候,萧珪酸爽得不能自已,但是按完了居然感觉很舒服。如此说来,虎牙虽然下手没个轻重,但他按摩的手艺确实还算不错。 “怎么样,舒服一些了吗?”苏幻云问道。 萧珪未置可否,既生气又好笑的瞪了虎牙一眼,说道:“暂时原谅你了,以后不得如此放肆。现在,给我退下!” “喏。”虎牙闷头暗笑的叉手施了一礼,拉上门,乖乖的退了出去。 苏幻云忍不住笑了一笑,轻轻的在萧珪的脖子上摸了一摸,问道:“你这里是不是旧伤未愈,或是有了劳损,怎会按得如此之疼?” 萧珪晃了晃脖子,说道:“前些日子我陪张果老修炼气诀的时候,他说我重伤之后并未完全复元,便就荒废了练功,并且纵情于酒色。导致我的身体有了一些气血亏虚,筋络堵塞。之前我还不觉得,这次顶风冒雪的长途奔袭了两天,肩颈这里果然就出了一些毛病。” 苏幻云笑道:“张果老说你纵情于酒色,这么说,我也有责任了?” “小问题,不碍事”。萧珪说道:“往后我勤于练功,再弄一点三七这一类活血化淤的药材,自行调理便可。” “明天我就去给你买药。”苏幻云说道,“除了三七,还要别的吗?” “具体要问医郎,这个回头再说。”萧珪道,“杨玉瑶还在吗,她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苏幻云在萧珪身边坐了下来,小声道:“她是为了杨玉环的事情来的。” “又是杨玉环……”萧珪不禁皱了皱眉头。 苏幻云犹豫了一下,“萧郎,还要我说下去吗?” “你说!” 苏幻云道:“杨玉瑶说,杨玉环现在执意要出家为道,但她三叔坚决不肯同意。为此她们没少争吵,关系也变得非常紧张。过年期间,杨玉瑶两次想从她三叔家里逃出来,都被发现抓了回去。然后她就彻底被禁足,软禁在了自己的房间里不得外出。” 说到这里,苏幻云停顿了一下。 萧珪摊了一下手,露出无奈的表情,“这是她们的家务事,皇帝都管不着。杨玉瑶来找我做甚?” 苏幻云说道:“几天前,寿王派了一位府里的管家,去往杨玄璬家中拜年。杨玄璬强迫杨玉环,随他一同去往寿王府中回礼。杨玉环不肯去,被她三叔狠狠的骂了一顿。杨玉瑶一气之下,居然自杀寻了短见。” 萧珪一愣,“什么?” “好在,人已经救回来了。”苏幻云道,“那姑娘看着温柔似水,却不料也是一个烈性子。她趁着家人不注意,居然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流之中。好在她穿的衣服膨松又厚实,一时未能沉得下去,便被人发现救了上来。但是,她也因此害了一场重病。现在,她每日躺在病榻之上高烧昏迷不醒。说来,也是颇为可怜。”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杨玉瑶来找我,是想让我做点什么?” “这个,她没说。”苏幻云道,“她只是告诉我,这些事情。” “我知道了。”萧珪点了点头。 “你要见她一下吗?”苏幻云说道,“我感觉,她还有一些话,只想当面对你说。” 萧珪寻思了片刻,点了一下头,“你请她上来!” 片刻后,杨玉瑶独自一人掌着一盏灯笼,走到了四楼。 她走到楼梯口处见到了萧珪坐在厅堂里,连忙放下灯笼,弯腰下身施礼万福,“奴家拜见萧先生。” 萧珪笑了一笑,“三娘不必客气。” 杨玉瑶却是一副很客气的样子,忙道:“萧先生百忙缠身,奴家实不该夤夜前来,冒昧打扰。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先生恕罪。” 萧珪眨了眨眼睛,“三娘,你几时也变得如此见外了?快请过来,坐下说话!” “奴家多谢先生。” 杨玉瑶总算了施完了这一礼,复又提着灯笼走到了萧珪的身边,规规矩矩的在客席坐上坐了下来。 萧珪看着她,感觉很奇怪。 这个百无禁忌、大大咧咧的女子,今天居然一副小心翼翼,颇为拘谨的模样。 甚至可以说,她有那么一点诚惶诚恐,就如同没有进过城的乡下小媳妇,突然被人带到了官府县衙里一样。 萧珪越看越觉好笑,于是问道:“三娘,短短几日未见,你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 “啊,有吗?”杨玉瑶有点惊讶,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现在不说这些。”萧珪面带微笑,语气轻松的说道,“你来找我,有何贵干?” 杨玉瑶微微皱眉犹豫了片刻,小声道:“我想肯求萧先生,帮助小妹玉环,出家为道。” 萧珪闻言微微一皱眉,想起来了。 早在过年之前,杨玉瑶就托影姝,转达过她的这一请求。当时萧珪就已明确表过了态,是要影姝传话,拒绝杨玉瑶。但是说完这个事情的第二天,萧珪就与影姝等人,一同搭船离开了洛阳。影姝肯定还没有去向杨玉瑶,给出答复。 这才让杨玉瑶,一直惦念于心。 思及此处,萧珪不由得笑一笑,对杨玉遥说道:“三娘,你最近和影姝有过联系吗?” 杨玉瑶说道:“去岁年关,先生离开洛阳之前,我与影姝曾经见过一面。从那以后,我们再无联络。” “其实那个时候,影姝已经跟我说过这件事情。”萧珪微然一笑,“三娘,你倒是结交了一个不错的朋友。” 杨玉瑶略感好奇的眨了眨眼睛,“是么?” 萧珪说道:“影姝很在乎,她和你们两姐妹之间的友谊。为此,她不惜冒着挨骂的风险,还是对我提出了这一请求。” 杨玉瑶微微一怔,神色顿时变得有些黯淡下来,喃喃道:“如此说来,先生是不肯出手相助了?” “实话实说,事情本身并不困难。”萧珪说道,“但是三娘,我相信凭你的智慧应该不难想到,玉环现在,是不可能出家修道的。否则,那就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打皇家的脸。圣人心中,该会如何想?” 杨玉瑶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喃喃的说道:“我也知道,这件事情非常的难办。但是玉环,她真是太可怜了。我实在不忍,看到她变作现在这副样子。” 一边说着,杨玉瑶还轻轻的哽咽起来。看来,真是颇为伤感。 萧珪相信,她不是在惺惺作态的演戏。她们姐妹几人早早的丧父,一同寄居在三叔杨玄璬家里,彼此同命相怜。杨玉瑶,一直都非常的疼爱小妹玉环。 萧珪说道:“三娘莫要如此伤感。玉环之事,我确实爱莫能助。但我相信,她的不幸遭遇,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她就能摆脱目前的窘境。” “是么?”杨玉瑶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好奇的看着萧珪。 她似乎已经想起,影姝说过的话。既然先生没有明确拒绝帮助玉环,那就表示还有希望。并且,他肯定早已成竹在胸。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你回去之后,只管好好劝说玉环安心养病,不要再与家人闹出不和。车到山前必有路,劝她不要再做激烈之抗争,那非但不会有什么好的收效,反倒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并且让她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啊!” 杨玉瑶若有所思的眨巴着眼睛,说道:“先生的意思,是叫我劝说玉环服软妥协,陪着三叔一起去给寿王拜年还礼,并且重修于好?” 萧珪呵呵一笑,“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便置喙。三娘,自己看着办!” 听萧珪这么一说,杨玉瑶的心里有底了。 她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说道:“好,我明日就去探望玉环,并且劝说于她。先生说得有道理,胳膊扭不过大腿,激烈抗争只会让玉环自己深受其害。目前最要紧的是要让她先行脱困,获得自由。” 萧珪微笑点头,心想杨玉瑶还是很聪明的,一点就透。 看到萧珪点头,杨玉瑶更加笃定自己领悟得没有错,于是面露笑容说道:“奴家,多谢先生。” “我可什么都没有做,何必言谢?”萧珪摊了摊手,面带微笑的说道,“三娘还得记住,莫要在玉环面前,提到我萧某人。” “奴家明白。”杨玉瑶立刻站起身来,施礼下拜,“夜已深了,奴家不敢打扰先生休息,就请告辞。” “三娘好走。” 杨玉瑶掌着灯笼,又独自一人下了楼去。 萧珪看着她的背影,总感觉她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过了片刻,苏幻云带着一个仆人一同上来,给萧珪送来了一大桶热水。 萧珪叫她,陪自己一同烫脚。 两人把脚伸进了同一个大木桶里,热水险些都要溢了出来。 “大冷天的烫个脚,还真是蛮舒服的!”苏幻云笑嘻嘻的说道。 萧珪说道:“你以前没有烫过脚吗?” “很少。”苏幻云道,“只是和你在一起以后,才会跟着你一起烫脚。” “你不是怕冷么?”萧珪说道,“烫脚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以后务必要坚持。” “嗯,我知道了。”苏幻云含情脉脉的看着萧珪,笑吟吟的说道:“萧郎,你真会疼人。难怪能讨女子喜欢。” 萧珪皱了皱眉,“你这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 “没有呀!”苏幻云笑道,“我说的真心话,哪有阴阳怪气?” “你不会是在说虎牙?”萧珪笑道:“她是女子吗?那分明就是一个吃人的小怪兽!” 苏幻云被逗得哈哈大笑,说道:“相处久了就会知道,虽然虎牙看起来凶巴巴的,但实际上,她还是蛮可爱的。”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有没有觉得,杨玉瑶今天的表现,与往日有些不同了?” “确实有一点。”苏幻云说道,“她好像,变得拘谨了。” “非止是拘谨。”萧珪说道,“她以前见我,一直都是百无禁忌的。但是今天,她好像有了一点怕我。这是为什么呢?” 苏幻云淡然一笑,说道:“萧郎,其实不是她变了。而是你,变了。” “我?”萧珪颇感好奇,“我哪里变了?” “我也说不上来。”苏幻云道,“总之我感觉,你现在和以前在轩辕里的时候,截然不同了。你现在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形之中会让别人对你,生出一股敬畏之心。”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仍是一介布衣平民,哪来的一身官威十足?” 苏幻云说道:“我是觉得,男人一但有了权力,身上就会有一股油然而升的强烈气势,暗中令人折服。萧郎,虽然你现在无官无衔,但你现在手握的权柄与暗中积聚的力量,可不比那些所谓的朝堂大员差了多少。古人云,居移气,养移体。莫不就是这样的道理。” 萧珪呵呵直笑,“幻姬,看来你最近真是没少读书,孟子的名言都被你搬弄出来了。” 苏幻云嘿嘿的笑,说道:“其实,这不是我从书上读来的。是我回了长安过年,听我义父说起的。当时,我们也正是在谈论于你。义父就说,居移气,养移体,萧君逸,今时不同往日了!” 第482章 算计 夜色渐深,皇城之内一片寂静。 一队仪仗森严、铠甲明艳的车马队伍,张打站象征天子的日月星辰旗,开出了上阳宫,朝后宫内廷而去。 近日来,大唐的皇帝李隆基,每天都会亲自前来探望武惠妃的病情。直至夜色深沉武惠妃催促之后,他才会离开上阳宫,去到别的嫔妃那里过夜。 天下没有不善妒的女人,武惠妃当然也在其中。但她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她从不计较皇帝去和别的嫔妃过夜。尤其是在自己病重无法侍寝的时候,她还会催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前去临幸别的妃子。 正因如此,李隆基才会子嗣繁盛,皇子公主超过五十人之多。 也是正因如此,李隆基对武惠妃的宠爱持续了二十年,未见半分衰减。尽管后宫之内佳丽三千,年轻貌美的天姿国色数不胜数。但真正能够抓住皇帝那颗心的,却只有武惠妃一人。 皇帝的御驾刚刚走了不过片刻,一个肥胖的身躯匆忙又笨拙的溜进了武惠妃的寝室之内。 刚刚服药躺下片刻的武惠妃,见到这个胖子匆匆而来,问道:“袁思艺,你有何事?” 袁思艺犹豫了一下,说道:“娘娘既然歇息了,奴婢还是明天再来?” “无妨,说!”武惠妃冲他招了一下手。 袁思艺连忙上前扶着武惠妃坐了起来,拉过一个大圆枕,枕在了她的背后。然后他斥退了旁边的闲杂人等,这才说道:“娘娘,奴婢今日特意出宫一趟,得来许多消息。” “一一说来。”武惠妃道。 袁思艺说道:“娘娘,萧珪已经离开轩辕里,来了洛阳。听说他是顶风冒雪、快马加鞭而来。刚入城,他就与河南尹李适之密会。随后,他二人又一同前去拜访了徐国公萧嵩。紧接着,萧珪又去拜访了金吾将军王忠嗣。” “动作挺快嘛!”武惠妃笑了一笑,“原来,他也是知道慌张的。” “娘娘英明。”袁思艺一脸谄媚的笑道,“事情都已发展到了这一步,倘若还不慌张,那除非他是不识人间烟火的神仙!” 武惠妃淡然道:“还有别的事吗?” “有。”袁思艺说道,“娘娘,范子和已经死了。” “哦?”武惠妃微微一怔,“这倒是有点出乎本宫的意料之外了。莫非萧珪还敢当着王元宝面,对范子和下手?他真有如此心狠手辣?” “娘娘,他没有。”袁思艺说道,“奴婢已经打探清楚了,伊阳县衙那边调查之后做了尸检和结案陈辞,申明范子和是迫于压力、羞愤难当,当着萧珪与王元宝等人的面引刀自尽。萧珪与王元宝并没有因为范子和之死,闹出什么不和。” “废物。”武惠妃冷冷的啐了一口,说道:“还好我们,没有对他报以任何指望。” “多亏娘娘英明,慧眼识人。早就看出范子和有贼心无贼胆,绝非成事之人。”袁思艺又拍起了马屁,谄媚的笑道,“如今范子和引刀自杀了,许多事情死无对证,倒也能为我们省去一些麻烦。” 武惠妃满不在乎的淡然说道:“如他这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死便死了,无关紧要。你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吗?” “娘娘,还有一事。”袁思艺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寿王殿下,他……” 武惠妃眉头一皱,“寿王怎样了?” “娘娘勿惊,殿下一切安好。”袁思艺说道,“只是奴婢打听到,前日里寿王派了一位府上的管家,去往杨玄璬家中拜年。杨玄璬欲带杨玉环一同去往寿王府,给殿下回礼。但是杨玉环怎么也不肯去,惹得杨玄璬大怒,将她痛骂了一场。杨玉环伤心愤怒之下,竟然跳河自杀了……” “什么?!”武惠妃惶然一惊,“自杀了?!” “娘娘莫惊,千万莫要急恼!”袁思艺慌忙道,“好在那姑娘命不该绝,被路人从水中救了起来。” “你这呆奴!”武惠妃恼火的骂了起来,“话说一半,急煞本宫!” 袁思艺慌忙跪到了地上,“都怪奴婢愚昧嘴笨,吓着了娘娘。娘娘千万息怒,保重凤体!” 武惠妃长吁了一口气,说道:“罢了,你起来——这件事情,后来怎样?” 袁思艺爬起身来,又说道:“杨玉环被人救起之后,害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杨玄璬也是被吓着了,不敢再勉强于她,于是独自一人去了寿王殿下府上回礼。据奴婢调查得知,为免寿王殿下着急上火,杨玄璬没有将玉环跳河自尽一事,告知殿下。” 武惠妃点了点头,“那个杨玄璬,倒也是个醒事之人。他若将此事告知寿王,指不定寿王就会一急之下,亲自跑到杨府前去探望玉环,从而触犯圣人亲自给他下达的禁足令。” 袁思艺说道:“但是娘娘,奴婢担心纸不住火,寿王殿下迟早也是会知道的。就算殿下能够忍住冲动不去杨府,但奴婢担心,杨玉环此举真会伤到寿王,令他心灰意冷。” 武惠妃微皱眉头沉思了片刻,冷冷道:“倘若真的心灰意冷,那也未必就是坏事。他现在整日痴心念念的就想着杨玉环,别的事情全都顾及不上,这哪是成就大事的体统?” “娘娘所言极是。”袁思艺小心翼翼的说道,“但奴婢觉得,何不就此成全了寿王殿下,了却他的心愿?如此一来,寿王也就能安安心心的,做他该做的事情了。” “你以为,本宫不想吗?”武惠妃说道,“但是至从寿王把那一顶芙蓉玄冠,砸到萧珪的那个奴婢头上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袁思艺不解的问道:“娘娘,那件事情不都已经过去了吗?倘若此时,圣人下旨给寿王和杨玉环赐婚,这有何不妥?” “你说得轻巧。”武惠妃说道,“表面看来,那件事情引起的风波暂时已经停歇了。但是圣人的心里,却多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袁思艺想了一想,说道:“难道圣人是在担心,倘若下旨赐婚,便会有强行逼婚之嫌?” “难道不是吗?”武惠妃说道,“杨玉环当众发下的那个毒誓,说什么宁愿孤独终老、宁愿横死当场、宁愿堕入阿鼻地狱,也绝不嫁给寿王。现在早已传得人尽皆知,就连圣人都听说了。此情此景,你叫圣人如何下旨赐婚?落在旁人眼中,那不就是倚仗皇权,强行逼婚吗?你叫天下人,如何看待圣人?” “娘娘所言极是,奴婢真是见识浅薄,该打!”袁思艺立刻就给了自己两个耳光,然后又道:“话说回来,寿王殿下可是堂堂的天簧贵胄,长得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出身名门的漂亮姑娘,眼巴巴的盼着嫁给寿王殿下。娘娘何不给殿下另择良配许下婚事?想必成亲之后,寿王殿下也就不会再对那个杨玉环,念念不忘了。” “你以为本宫不想吗?”武惠妃有点郁闷的皱了皱眉,说道:“但无奈寿王是对杨玉环动了真心,几度声称,非杨玉环不娶。就因此事,我们母子二人都没少争吵。甚至本宫都已被他气到吐血,他也仍是不肯回头!” “哎!”袁思艺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摇摇头,“这可真是冤孽啊!” 武惠妃又好气又好笑,“你一个阉人,哪会懂得男女之事,休要在此胡说八道!” 袁思艺非常的尴尬,连忙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的称是。 这时,武惠妃又问道:“范子和虽然死了,但是孟津漕帮还在。他们,有什么动作吗?” “回娘娘,有的。”袁思艺连忙凑近了一些,小声道:“前些日子洛水工地上的民夫骚乱,就是孟津漕帮的人暗中怂恿。这应该是过年之前,范子和与孟津漕帮早已定下的计策。如今范子和虽然已经死了,但孟津漕帮却不知情,仍旧执行了这一计划。” 武惠妃寻思了片刻,冷冷的笑道:“那些江湖草莽也就只能干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了。” 袁思艺忙道:“娘娘,奴婢倒是觉得,他们干的这些事情,倒是帮了我们一些忙。” “此话怎讲?”武惠妃问道。 袁思艺说道:“当初范子和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安排,就是为了打压萧珪在元宝商会的威信。眼下元宝商会遭遇的麻烦和损失越大,萧珪的威信就会丧失越多。奴婢知道,他们的下一步计划就是将洛水民夫的怒火,转嫁到元宝商会,好歹也要打砸他们几家店铺。 有道是法不责众,那些民夫闹将起来,就连金吾卫都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萧珪又有什么本事制止得住?一但局面完全失控,商会内部人心不服,萧珪的这个大东家,恐怕也就做到头了。这是已经死去的范子和,希望看到的。不也正是,我们希望看到的吗?” “我看,没这么容易。”武惠妃淡然道,“金吾卫对付不了那些民夫,是因为投鼠忌器,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他们。萧珪执掌下的重阳阁,却是那些地痞流氓和闾里侠少们的天生克星。本宫担保,只要他们敢去元宝商会的店铺闹事,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袁思艺微微一怔,忙道:“那奴婢要不要,去提醒他们一声?” “糊涂!”武惠妃轻斥了一声,说道:“本宫早已吩咐过了,宫外的这些事情早已与我无关。你还去管它作甚?” “是是,奴婢糊涂,一时忘了……”袁思艺连忙 说道:“但是娘娘,奴婢就怕宫外之事暴露,萧珪再顺藤摸瓜,查出一些对我们不利的证据。他又轻易可以见到圣人。倘若他悄悄的,在圣人面前说了娘娘什么坏话……” 武惠妃轻轻的吸了一口气,点点头,“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萧珪既有这样的能耐,也有这样的动机……袁思艺,你赶紧去安排一下。务必,要做得干净一些!” 袁思艺心领神会,叉手一拜,“奴婢明白!” 次日上午辰时都已过了,奔波忙碌了好几天的萧珪,还在睡着懒觉。原本该是非常安静的重阳阁里,突然涌进了一帮子人。 正在一楼大厅里四处打扫的侍女们,还以为破天荒的一大早就来了生意,连忙上前招呼。那些人却说不是前来饮茶,而是来拜年的。 说罢,他们就抬了好些个用彩绸装点的箱笼进来,里面全是装着各种各样的礼物。 侍女们连忙上到三楼,前去通知苏幻云。 苏幻云下来一看,原来是登封马帮的少帮主赵韫极和各路江湖同道,一同来给萧珪拜年了。 苏幻云连忙把他们请到了二楼的茶室里歇息饮茶,然后亲自到了四楼来,叫萧珪起床。 不料萧珪睡得死沉死沉,任凭苏幻云如何敲门叫喊,他就是不肯搭理。 苏幻云心生一计,在门外说道:“萧郎,你若再不开门,我就让虎牙来叫你了。” “醒了,我醒了!”萧珪立刻喊道,“等着,我马上来开门!” 苏幻云暗笑不已。 片刻后,萧珪穿好了衣服,扯着哈欠拉开了门。 苏幻云说道:“十二路江湖同道,都来给你拜年了,正在二楼候着。” 萧珪眨了眨眼睛,问道:“赵韫极来了吗?” “来了。” “邢百川或者邢人凤呢?” “他们没来。”苏幻云道,“孟津漕帮派了一个管事的首领过来,说是邢帮主年前就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去了江南,至今未归。少帮主则是仍在养伤,不便出行。” 萧珪笑了一笑,“分明就是做贼心虚,不敢来见我。” “萧郎,这些人怎么安排?”苏幻云说道,“他们来得突然,后厨那边可没有做出什么准备。” “那就老规矩,中午把他们请到南市的元宝酒肆,好酒好菜的招呼一顿。”萧珪说道,“你现在就可以带他们过去,就说我办些小事,稍后便来亲自做陪。” “好。”苏幻云点了点头,笑道:“我叫虎牙,来伺候你洗漱?” 萧珪有点哭笑不得,“非得是虎牙吗?” 苏幻云咯咯直笑,说道:“怎么,莫非你还怕她?” “我懒得跟你讲。”萧珪摆了摆手朝外走去,“我自己下去打水洗漱。” 刚到门口,他差点和一人撞了个满怀,还差点将一盆水都给打翻了。 顺便,还听到了虎牙尖叫,“小心啦,很烫的热水!” 苏幻云大笑不已,“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虎牙咧着嘴儿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笑嘻嘻的说道:“先生,就让我来伺候你洗漱!” 萧珪很无语的看着她们俩,总感觉她们早有阴谋,正在合力的算计自己…… 照这样下去,迟早贞操不保啊! 第483章 二虎竟食 中午,萧珪在洛阳南市最好的酒家元宝酒肆里,摆起了大宴,招待前来给他拜年的十二路江湖同道。 席间推杯换盏、笑语生欢,一切都很祥和安乐,看起来真是亲如一家人。 一场酒宴下来,大家全都有了一些醉意,于是各自进了酒肆的房间里,休息醒酒。 萧珪与赵韫极,住进了同一间客房里。 严文胜从店家那里取来了醒酒汤,给他二人饮用。 稍作闲聊,略略醒酒之后,萧珪问道:“赵兄,最近可有邢百川的消息?” “说来,这还真是有点奇怪。”赵韫极说道,“至从去年我们一起打完了谢黑犲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听到邢百川的任何消息。我只听说邢人凤因为受了伤,每日在家养伤。邢百川,好像也变得足不出户了。帮会的生意,也全都交给了他的心腹手下在打理。” 萧珪点了点头,“没错,重阳阁打探来的消息,也是如此。” “萧先生,这可不是邢百川惯常的作风。”赵韫极说道,“据我所知,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一年当中至少会有三百天是飘在船上,游历四方。我还听说,他在大唐的每一个港口州县,几乎全都养了外宅相好。他每年光是散给那些外宅相好的脂粉钱,都得用海鳅大船来拖运。”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能让一个这么风流的人突然把色都给戒了,那会是什么原因呢?” 赵韫极眉头一皱,“要么是小命遭受了威胁;再要么,他在密谋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萧珪淡然道:“或许,二者兼而有之呢?” “萧先生,言之有理。”赵韫极说道,“上次在巩县,邢人凤暗中算计萧先生,想要谋害的消息,早已在江湖同道中间传开了。就连赵某这样一个头脑简单的武夫都能想到,孟津漕帮与重阳阁之间,早晚必有一战。” 萧珪微微一笑,“你觉得,我们谁会赢?” 赵韫极笑了一笑,“我当然希望,萧先生能赢。并且我认为,萧先生一定会赢!” “倒也难说。”萧珪道,“他们这一回,可是找到了很合适的帮手,与很硬的后台。” 赵韫极微微一怔,“能让萧先生都颇为忌惮的帮手与后台,想来,是大不简单了?” “那是当然。”萧珪说道,“如果不是准备充分,邢百川哪会轻易出手?” 赵韫极惊讶道:“萧先生的意思是,他已经出手了?” 萧珪说道:“都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 赵韫极连忙抱拳一拜,说道:“先生若有用得着赵某的地方,只管吩咐!” “多谢赵兄。”萧珪叉手还了他一礼,说道:“别说,我还真有一件事情,要请你帮忙。” 赵韫极朝门口看了一眼,连忙挪到萧珪身边坐下,小声道:“先生请讲!” 萧珪说道:“太原府,你熟吗?” 赵韫极说道:“太原府有我们马帮的分号,赵某时常亲自过去打理一些生意的事情,对那边还算熟悉。” “那就好。”萧珪说道,“实不相瞒,孟津漕帮正在太原虎视眈眈,可能要对付我们商会的人。所以我希望赵兄能够带几个得力之人,去太原替我保护我的几位属下。” “小事一桩,赵某立刻动身去往太原!”赵韫极说道。 “赵兄别急。”萧珪说道,“其实我的人,身边已经有了得力保镖。但是敌暗我明,防不胜防。并且他们,对孟津漕帮的人一点都不了解。我请赵兄过去,就是因为赵兄对孟津漕帮颇为了解和熟悉。你能明白么?” “赵某明白了。”赵韫极说道,“赵某会秘密潜入太原城,暗中保护萧先生的人,不令孟津漕帮的人发觉。” “对,就是这样。”萧珪微笑点头,说道:“给他们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赵某,就按先生吩咐的办!”赵韫极叉手一拜,面带笑容的说道:“先生待我恩厚,赵某一直希望,能为先生办些事情。现在终于有机会了,赵某真有一些迫不及待!”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赵兄,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叮嘱你。” “先生请讲。” 萧珪说道:“你此行去往太原暗中保护我的属下,这是第一位的。如果能得方便,最好是捉住几个孟津漕帮的活口。他日,我会有大用。” “赵某明白。”赵韫极叉手一拜,“先生放心,赵某会竭尽全力,确保万无一失!” “那就拜托赵兄了!”萧珪叉手还礼。 赵韫极说道:“萧先生,此事不宜拖延,赵某这就告辞回去准备,以便尽早动身去往太原。还请先生能够付我一纸手书,让我能与先生的人取得联络,彼此呼应。” “好,我这就写给你。” 萧珪立刻叫严文胜取来了文房四宝,写下了一封亲笔书信,并且盖上了元宝商会的大东家私印,将它交给了赵韫极。 赵韫极带着书信,立刻告辞离开了酒肆。 严文胜觉得有些好奇,对萧珪问道:“先生,你怎么突然使出了这样一招,派赵韫极去太原保护蓝庆元等人?” “这很突然吗?”萧珪说道,“过年之前,我就早已有了这个打算。” 严文胜问道:“那先生当时,为何没有叫赵韫极去呢?早些过去,岂不是更有用处?” 萧珪反问道:“在范子和悔罪自杀,交待出所有的真相与同伙之前,你能断定赵韫极是黑是白吗?” 严文胜微微一怔,“有道理……” 萧珪看着他,笑道:“还好影姝没在这里,不然你又要被她奚落了。” 严文胜撇了撇嘴,笑道:“先生,我感觉我现在,仍旧是在被奚落啊!” 萧珪哈哈大笑。 严文胜说道:“先生,那个赵韫极过去,当真有用吗?” “或者有,或者没有。这很重要吗?”萧珪又反问道。 说得严文胜又是一愣,“这话怎讲?” 萧珪笑道:“你若不想再被奚落,就开动一下你那一颗装满了酒色财气的脑子,好好的想一想再说。” 严文胜呵呵的笑了起来,还真就认真寻思了一阵,然后拍了一下巴掌,说道:“我明白了,先生这是在挑拨离间哪!” “会不会说话?”萧珪道,“亏得你还时常自夸,是学过兵法、想当大将军的人。这难道不就是兵法当中的,二虎竟食之计吗?” 严文胜一愣,“先生,你别欺我读书少,就来骗我。你倒是告诉我,究竟是哪本兵法书中,载有这样的一条,名为‘二虎竟食’的计策?” 这下轮到萧珪愣了一愣,这才想起,“二虎竟食”好像是《三国演义》里面,荀彧献给曹操的计谋,是让刘备和吕布自相残杀…… 看到萧珪这副表情,严文胜笑了起来,“先生,明明就是你信口胡诌,还非要说我不学无术。” “不学无术,这个词用得好。”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卫公兵法之《六军镜》,有机会你去看一看!” 严文胜愕然愣住,“先生,我可是早就听说,我朝开国名将李卫公所着的兵法书,全被太宗皇帝亲自封存了起来,任何人都不得私自翻阅。此乃我朝,一等一的禁书。你老人家,是从哪里看到它的?” 萧珪撇了撇嘴,“这就不是你该打听的了。” “好!”严文胜无奈的笑了一笑,“谁叫先生是御前红人,而严某不是呢?” “尽说废话。”萧珪训斥起来,“这一招就叫二虎竟食,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严文胜连连点头,笑道,“跟着先生,真长智慧啊!” 萧珪呵呵直笑。 严文胜说道:“这一下,孟津漕帮和登封马帮,怎么也得打起来了。” 萧珪说道:“邢百川找了那么多的帮手和后台,想尽办法给我制造麻烦。我怎么也得,给他还一两个礼?” 严文胜说道:“先生,重阳阁难道不可以直接对孟津漕帮展开讨伐吗,就像对付谢黑犲那样?” “不能。至少现在不能。”萧珪说道,“孟津漕帮既是江湖门派,也是正经的生意人。就算我有正当的理由,上头也不会轻易批准我对孟津漕帮展开武力讨伐。因为他们司职漕运实力雄厚,而漕运刚好就是朝廷与各级官府的一条重要命脉。一但孟津漕帮陷入瘫痪或是突然崩塌,大唐所有水道的漕运,几乎都会受到影响。这个恶劣的后果,别说是我萧某人,就算是当朝宰相与高公公本人,他们也都承担不起。” “那该如何是好?”严文胜皱起眉头,问道:“岂不是,我们就拿邢百川没了办法?” “办法,肯定会有的。但肯定不是,像对付谢黑犲那样。”萧珪说道。 严文胜笑了一笑,“罢了,这种事情,本就不该由我来考虑。换作是影姝那个臭丫头,她还能和先生议上一议。” 萧珪呵呵一笑,“说起来,还真是有点想念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了。” “要不我去一趟轩辕里,把她接来?”严文胜说道。 “不用。”萧珪道,“让她慢慢养伤,等她完全康复了,我再叫她过来。” 两人正在房中一边饮着茶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房门突然被敲响,虎牙的声音响在了门外,“先生,虎牙有要事求见!” 萧珪顿时笑了,“这家伙,居然还追杀到了这里来!” 严文胜呵呵直笑,“依我看来,虎牙是吃定先生了!” “瞎扯什么。”萧珪挥了一下手,“快去开门!” 严文胜上前开门,虎牙进了屋来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先生,重阳阁来了一位宫中的使者,自称名叫边令诚,奉旨前来宣谕先生,入宫面圣。” 萧珪不由得咧了咧嘴,嚷嚷道:“我刚喝了个七八分醉,就想躺着挺尸。这个时候,入什么宫,见什么驾啊!” “是,虎牙这就去给使者回话!”她叉手一拜,转身就走了。 萧珪顿时哭笑不得,“臭丫头,分明跟我过不去——严文胜,赶紧把她给我拎回来!” 严文胜呵呵直笑,连忙把虎牙叫了回来。 虎牙仍是一板一眼的叉手拜礼,“先生还有何吩咐?” 萧珪懒洋洋的站起了身来,说道:“走,我们一起回重阳阁。” 虎牙问道:“先生不是要挺尸吗?” 严文胜哈哈的大笑起来。 萧珪又好气又好笑,走到虎牙面前,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拍了一巴掌,“挺你个头!” “哎呀,先生打人!”虎牙捂着脑门,大呼小叫起来。 萧珪和严文胜一同笑着走出了房间,虎牙连忙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稍后,萧珪辞别了各路江湖同道,回到了重阳阁内。 苏幻云连忙迎上萧珪,对他说道:“萧郎,边公公正坐在二楼的雅间之内饮茶歇息,等候于你。新年的见面之礼,我已经打点过了。将要面圣的衣饰我已经给你备好,就放在你的卧室之内。” 萧珪带着几分醉意,笑呵呵的说道:“真是一个贤内助。” “哎呀,你又饮这么多酒!”苏幻云直皱眉头,“张果老不是刚刚才数落过你么,这么快就忘了?” “不碍事,不碍事!”萧珪笑呵呵的挥着手,朝楼上走去。 虎牙蹬蹬蹬的跟了上来。 萧珪脚步一停,好奇的看着她,“我去更衣,你来作甚?” “先生更衣,难道不要人伺候吗?”虎牙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仿佛颇为好奇的问道。 萧珪说道:“等我哪天生活不能自理,大小便都已失禁的时候,那就需要他人伺候。” “啊,好臭、好臭!”虎牙伸手捂住鼻口,又连忙蹬蹬蹬的跑下了楼去。 萧珪乐得呵呵直笑,来到四楼换好了衣服,再与边令诚相见寒暄之后,这才坐上了他的马车,一同去往皇宫。 因为带着几分醉意,萧珪上了马车之后也没怎么和边令诚聊天,就开始打起了瞌睡。 但他并没有睡着,心中就在寻思,今日面圣可能会要遭遇的一些事宜。 这首当其冲的,当然是搬请张果老,前来解决洛河风水之事。 第483章 皇命 皇帝接见萧珪依旧是在老地方,集贤殿御书房。 萧珪来到书房外,看到王忠嗣正身披铠甲,亲自在那站岗。 因为这里是皇帝所在的禁地不许高声妄语,两人只是相互点了一下头就算是打过了招呼。萧珪却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些意思,他好像是有事要和自己相谈。 边令诚先行入内,通报去了。 萧珪走到王忠嗣近前,小声道:“今晚小酌一杯?” “去我家。”王忠嗣只回了这一句,就端正站直,未再言语。 片刻后边令诚去而复返,宣叫萧珪入内见驾。 萧珪入内例行参拜,看到高力士就守在皇帝的身边。屋内,只有他二人。 “萧珪,过一个年,你好像变得富态一些了。”这是李隆基的开场白。 “有吗?”萧珪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臣感觉,还是以前那样。” “你还没到长肚子的时候。”李隆基说道,“朕看你面色红晕,体态丰腴,气色也比去年负伤之后好了许多。” “陛下这么说,倒是有可能。”萧珪笑道,“臣回乡过了一个年,却未得机会好吃懒做,反被家师张果老捉住,被迫修炼气诀好些时日。” “难怪。”李隆基说道,“气诀真是一门神奇功法。它非但帮你脱离了危亡濒死之境。无病无灾之时,又能助你强身健体。朕还真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再次见到张果老。这一次,朕一定要好好的跟他老人家修炼一回。” 皇帝的意思再也明白不过了,就是希望萧珪,能够尽快把张果老请来。 萧珪说道:“陛下,师尊张果老在臣那里过了一个年以后,便飘然而去。臣现在,都不知道他人家身在何处了。” 李隆基皱了皱眉,“你为何不留住他?” “臣倒是想。”萧珪苦笑了一声,说道:“但是陛下,就连天子的皇宫都关不住他老人家,臣又何德何能,敢要将他留住?” 李隆基说道:“这么说,张果老是不肯跟你一同,来到洛阳?” “回陛下,正是。”萧珪说道,“臣当时也问了师尊,倘若有事要寻他老人家,该去哪里寻找?师尊却说,该见面时自然就会见面。” 李隆基也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朕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仙翁,确是这样一副飘渺之态。”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说道:“陛下,臣现在就去寻找师尊,请他来京面圣。” “你打算去哪里找?”李隆基问道。 萧珪有点无奈的轻笑了一声,“臣不知道。” “朕知道。”李隆基突然说道。 萧珪一愣,“陛下怎会知道?” 李隆基面带微笑,颇为神秘的说道:“朕乃天子。天下事,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 萧珪呵呵直笑,“陛下所言,确是真理。” 李隆基微笑道:“张果老,去了终南山。” “终南山?长安?”萧珪好奇的说道,“他老人家,怎会突然飘到那里去了?” “终南乃是道教之仙山,天下第一福地。张果老去终南山,不就像朕回皇宫一样吗?”李隆基说道。 萧珪点点头,“陛下又说出了一条真理。” 一旁的高力士都被惹笑了,说道:“陛下,这小子越来越会溜须拍马了。” “没关系,朕喜欢听。”李隆基笑了一笑,说道:“萧珪,你准备一下,尽早去往长安,把你的师尊迎请到洛阳来。” “臣遵旨!”萧珪叉手应喏。 李隆基顿了一顿,说道:“原本,朕是打算邀你一同观赏上元花灯。但现在的情况你也应该知道,朕已经被迫叫停了洛水防洪工程,上下都有了一些怨气。如果防洪工地能够尽早复工,这些怨气就能自然消散于无形。” 萧珪说道:“陛下,上元花灯年年有,臣少看一次也是无妨。当下,还是正事要紧。臣回去准备一下,立刻动身奔赴长安前去迎请师尊。” “好。”李隆基颇为欣慰的微笑点头,说道:“那就辛苦你了。” “为圣人分忧,乃是人臣之本份,不辛苦。”萧珪笑了一笑,叉手拜道:“但是陛下,臣还有一事相请。” 高力士立刻斥道:“大胆萧珪,你是在抓住机会,要与圣人谈论交易吗?” “臣不敢。”萧珪忙道:“臣是想请求圣人,收回一项成命。” 高力士再要斥责,李隆基摆了一下手叫他住嘴,自己问道:“哪一项成命?” 萧珪说道:“臣指的是,今年将要修缮长安三大殿的,那一项成命。” 李隆基与高力士同时表情微微一变,显然都感到有些意外和好奇。 “萧珪,你知道你在讲什么浑话吗?”高力士说道,“如此大事,圣人金口已开,朝廷谕旨已下,哪能说收回,就收回?” 李隆基说道:“力士,让他说话。朕想知道,他为什么想要让朕,收回这一条成命?” “陛下。”萧珪叉手一拜,说道:“臣认为,现在已有洛水工程正在开展,所耗财力物力颇为巨大。此前,关中又曾闹过旱灾,朝廷为了赈灾抚民再又加上迁都,所耗钱粮财货更是不少。如此种种叠算起来,臣感觉朝廷的国库里面,应该没剩多少钱了。此情此景,臣觉得,不如把长安三大殿的翻修之事,往后推延一两年。如此,也可免得朝廷财政吃紧,朝野上下怨声载道。” 李隆基听完之后沉思了片刻,扭头看向高力士,说道:“力士,你觉得萧珪说的,有道理吗?” “陛下,他的话,固然是有些道理。”高力士说道,“但是他所说的,都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 李隆基不动声色的看着萧珪,问道:“你听明白,高公公的话了么?” 萧珪苦笑了一声,说道:“陛下,臣听明白。臣,这是僭越了。” “你肯定不会是刚刚才明白,这番话从你口中说出,便是僭越。”李隆基说道,“所以,你方才所言全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废话与托辞。没有一句,是你的真心话。” 萧珪直皱眉头,苦着脸说道:“陛下,臣若是说了真心话,少则挨上一顿胖揍,重则小命不保要丢脑袋。臣,也是没有办法啊!” 李隆基冷笑了一声,“倘若当真如你所言,那朕就该是一个喜怒无常、草菅人命的暴君了?” “不不,臣绝非此意!”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叹了一声,“好,臣说实话。” “不着急。朕倒是挺喜欢听你胡说八道。”李隆基淡然道,“只不过高公公可能会听得有些不耐烦,忍不住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别,别,我说!”萧珪苦笑不已,连忙说道:“陛下,其实是因为臣听到了一些风声,说有当朝重臣将要上疏,劝阻圣人在今年修缮长安三大殿。理由,大概就是臣刚刚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与托辞了。” 李隆基微微一怔,惊奇道:“你可以嘛,萧珪!” 萧珪愕然道:“陛下何出此言?” 李隆基抬手一指站在他旁边的高力士,说道:“你的消息之灵通,竟然都已胜过了朕与高公公。你说,你是不是很厉害?” 高力士连忙弯腰下拜,“老奴失职,肯请陛下责罚!” 萧珪咧了咧牙,连忙说道:“陛下,臣只是无意中听来的小道消息,无法辩知真伪,因为才没敢报告给高公公知晓。臣思之再三,决定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就怕到时候事发突然,令得陛下左右为难。因此臣才会斗胆,主动提出此请。” 李隆基说道:“如此说来,你并非有意期瞒你的上峰高力士,他也没有失职之嫌?” “陛下,事实确实如此。”萧珪连忙叉手拜下。 李隆基笑了一笑,说道:“力士,你这个手下还算不错。有功劳的事,他会报知于你。有风险的事,他却在独自一人承担。” 高力士忙道:“陛下,老奴倒是希望,他遇事都能与我有所商量。功也好,过也罢,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定要齐心协力,来为圣人分忧。” 李隆基说道:“萧珪,你听到没有?” “回陛下,臣听到了。”萧珪连忙叉手一拜,说道:“臣虑事不周犯了大错,臣肯请圣人治罪。” “你如此懂得为朕考虑,对朕一片忠心可嘉,朕为何要治你的罪?”李隆基笑了一笑,说道:“倒是你绕过了上峰,直接来向朕汇报。你的上峰,恐怕不会饶了你。” 萧珪略为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那也只好,有请高公公回头再收拾我了。至少,也要等我办完了迎请张果老的差事再说。” 李隆基乐得哈哈直笑,高力士既好气又好笑的瞪了萧珪两眼,倒也没说什么。 萧珪连忙说道:“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臣请告退。” 李隆基说道:“萧珪,你提出的请求,朕会慎重考虑。” 说罢,他对着高力士扬了一下手,示意叫他送萧珪出去。 于是,二人一同走出了御书房。 高力士把萧珪叫到了辟静无人处,平声静气的问道:“你从哪里,打听来的小道消息?” 萧珪笑了笑,问道:“高公公,你不会真的生气了?” 高力士不动声色,淡然道:“我若有你说的这般小器,早该气死八百回了。还能站在这里,与你说话吗?” “公公果然宽宏大量。”萧珪说道,“要说那个小道消息,应该还是颇为确凿的真有其事。公公,真的没有听到过半点风声吗?” “没有。”高力士说道,“我又没有派出一堆的细作,前去监视朝堂百官,哪能知道他们所有的举动?” 萧珪顿了一顿,说道:“高公公,我听说将要上这一道奏疏的,是中书舍人卢怡。” 高力士略感意外,“卢怡?他为什么要上这一道奏疏?” 萧珪摇了摇头。 高力士沉思了片刻,说道:“我已知晓。这件事情,你不得外泄。” “在下明白。”萧珪说道。 高力士说道:“看来,你打探消息确是一把好手,都已胜过了高某人。” 萧珪苦笑了一声,“看来,公公还是有些生气了。” “属下越级上报,高某人,能不生气吗?”高力士一板一眼的说道,“你给我听着,以后再有此类消息,你务必尽快报我。若有再犯,饶你不得!” 萧珪呵呵的笑,叉手而拜,“属下明白,属下再也不敢了!” “别嬉皮笑脸!”高力士低斥了一声,说道:“我问你,洛水工地发生的那一场骚乱,你有何想法?” 萧珪听他有此一问,心中便已明白,高力士肯定是早已看出了端睨。于是他实话实说的回复道:“高公公,我怀疑有江湖匪类从中挑唆,带头滋事。”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高力士问道。 萧珪说道:“大约就是为了搅乱元宝商会,败坏萧某的名声和威望,以便赶我下台,然后鸠占鹊巢。” 高力士略感欣慰的点了点头,“还好。王元宝总算没有,所托非人。” 萧珪笑道:“高公公是在夸我吗?” 高力士才懒得跟他嬉皮笑脸,挥了一下手,“你可以走了。” 萧珪却道:“高公公,在下还有一事。” “讲。” 萧珪说道:“有一件重要而敏感的事情,在下有必要,事先请示一下高公公。” 高力士顿时变得非常机警,连忙拉着萧珪又走远了一些,离他最近的心腹侍从都留在了百步开外。 “说!” 萧珪小声的说道:“高公公,我怀疑宫里有人,插手洛水工地骚乱一事。” 高力士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萧珪看他这副表情,明白他早已是心中有数,自己也就不用再多说了。 高力士微皱眉头沉思了片刻,说道:“倘若真有此事,你不得轻举妄动,务必随时报我。” “在下明白!”萧珪叉手一拜,说道:“公公,在下还有一件小事禀报。” 高力士轻笑了一声,表情似乎有点无语,“你不说便不说,一说还停不住了吗?” “公公,当真是最后一件,我说完就走。”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们元宝商会的新任洛阳分号大掌柜,王元宝的爱妾之弟范子和,在过年前,当着我和王元宝的面,挥刀自杀了。” 高力士微微一怔,“竟有这等事?” 萧珪问道:“公公,愿听详情吗?” “不用。元宝商会的家务事,高某人可管不着。”高力士说道,“圣人下旨叫你去往长安办差,你要速去速回,别让圣人等急了。另外,重阳阁的事情你也要安排妥当,确保万无一失。千万别让那些江湖人,在上元节期间闹出什么乱子。” “在下明白。”萧珪说道,“ 公公若无其他吩咐,在下就请告退。” 高力士点了点头,“好,你走!” 第484章 螃蟹大侠 离开集贤殿的时候萧珪留意到,王忠嗣亲自护卫着皇帝的车驾,离开了这里。 萧珪可是记得,自己与王忠嗣的约定。于是乘坐宫中的马车走出皇宫之后,萧珪就下了车。步行走了一段路,他再租乘了一辆民用马车,去了王忠嗣的家里。 王忠嗣只比萧珪稍微早了片刻到家,刚刚才脱下官服,换上一身日常平服。 萧珪与他相见寒暄过后,便问道:“王将军,今日还有别的客人吗?” “有。”王忠嗣说道,“我刚刚派了家仆,去请他过来了。” “何人?”萧珪问道。 王忠嗣面带微笑的说道:“萧先生可还记得,答应王某的事情?” “刚刚才发生的事情,萧某岂会忘记?”萧珪笑道:“要不,现在就请王将军带我,去和他们见上一面?” 王忠嗣微然一笑,先把萧珪请得坐了下来,然后说道:“这一次我们金吾卫,受刑并被开除军籍的,约有二十余人。王某一一的亲自询问过了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其中仅有八人愿意听从王某的意见,加入萧先生的麾下。另有一些人决定各奔前程,王某也是勉强不得。” “人各有志,理应如此。”萧珪说道,“那八位军士,现在情况怎样?” 王忠嗣微微的皱了皱眉,说道:“军中脊杖,打起来非常的伤人。如果下起狠手,杖就能打死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他们每人都受了二十杖,虽然施刑者有意手下留情,但无奈有御史在场监督,不敢做得太过显眼。因此他们全都伤得不轻,如今只能卧病养伤,全都动弹不得。” 萧珪轻叹了一声,“皮肉之伤,或可疗养。但我估计,他们内心的委屈和失望,恐怕还会更加严重。” 王忠嗣颇为遗憾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朝廷之事,王某一介武夫不敢置评。但王某麾下这些将士,全都是铁骨铮铮的热血好男儿。如今落得这般下场,王某……王某真是于心不忍!” “我能理解。”萧珪说道,“王将军放心,我一定善待他们所有人。并且,萧某并定不会辱没,他们的铮铮铁骨与满腔热血!” 王忠嗣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说道:“正因为王某信得过先生,才会愿意把他们,交给先生。” 萧珪说道:“王将军,我们先去看望他们?” “萧先生,别着急。”王忠嗣说道,“那八人当中有一位曾经是金吾卫的越骑营队正,当初曾经和王难得一起,追随先生前去征讨过谢黑犲。或许先生并不记得他,但他却对先生印象极为深刻。我已派人去叫他,他很快就会过来与先生见面。他可以算作是那八位军士的头领。先生不妨先和他谈上一谈。” 萧珪有点好奇,“王将军不是说,他们全都受了刑,动弹不得吗?” 王忠嗣不禁呵呵的笑了起来。 “王将军,笑什么?”萧珪更加好奇了。 王忠嗣笑道:“那小子在受刑的时候,突然发了痢疾,上吐下泄、臭气熏天,负责监刑的御史恶心不已,并且担心会有传染,连忙叫人将他拖走。于是,他就逃过了这一劫。” 萧珪仿佛明白了什么,笑道:“但是没过两天,他又活蹦乱跳了。对吗?” “对。”王忠嗣笑道:“那小子本是王某麾下,精锐越骑当中的顶尖好手。他一身武艺非比等闲,尤其是马上功夫特别出众,几乎能与王难得不相上下。并且他还读过一些书,头脑也非常灵活,这方面他又强于王难得。因此,王某一直都很看好他。假以时日,他不难成为一员大将。但是可惜啊……”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如果不是发生洛水骚乱事件,就算萧某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王将军也肯定不会愿意,将他拱手相让了?” 王忠嗣无奈的轻叹了一声,笑道:“实话实说,确实不会。” 萧珪哈哈大笑,“那我真是因祸得福,捡到宝了!” “没错,那确实是个宝。”王忠嗣笑道,“并且,还是个活宝!” 萧珪更加好奇,“这话怎讲?” 王忠嗣说道:“那小子出身于军武之家,其父其祖都是立有战功的大唐将士。他自幼跟随父兄习武,练得一身好本事。但他最大的兴趣却不是沙场争功、封妻荫子,而是任侠使气,闯荡江湖。他还只有十二三岁,就凭着一身的功夫打败了许多的闾里侠少,在家乡一带小有名气。后来他在长安,使起性子打伤了一位权贵之子,惹下大祸,差点就被判了极刑。费尽磨难脱罪之后,他父亲一怒之下用绳索将他捆起,押着他来投军,逼他成为了一名大唐的卫士。” 萧珪越听越感兴趣,问道:“我们说了半天,他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年纪?” 王忠嗣说道:“他叫郝廷玉,十五岁从军,如今已历四年。算起来,他大约比萧先生,还要年少个一年半载。” 郝廷玉? 萧珪微微一怔,这个人的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呢? 他细细回想,仿佛记起史书上的记载,安史之乱期间,大唐有一位猛将就叫郝廷玉! ——想起来了,郝廷玉换马换马战河阳,有这么一回事! 历史上的河阳一战,是大唐名将李光弼与叛军首领史思明之间的一场激烈对决。郝廷玉在那一场重要的战斗当中,担任李光弼麾下的先锋,负责率领骑兵冲击敌阵。 在激烈的战斗之中,郝廷玉的马匹中箭身亡。先锋部队因此冲阵不利,差点就让李光弼一方落得大败。但是郝廷玉很快又换马再战,一鼓作气突入敌阵杀了个几进几出,所向披靡斩杀无数,并将敌方大将生擒归阵。 这情形,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三国演义》当中,赵子龙在长阪坡干的那些事情。只不过《三国演义》毕竟是小说家言,夸张的成份居多。但郝廷玉的事迹,则是白纸黑字的写在正规的官方史书之上。 由于打先锋的郝廷玉极大的鼓舞了唐军的士气,并将敌阵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最终,李光弼战胜了史思明。 郝廷玉,也在河阳一战成名。此后,他一直忠心耿耿效忠于大唐朝廷,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最终官至极品、得封王爵,并且寿终正寝得了一个善终。 安史之乱期间,官至极品、得封王爵的将领不少。但是得了善终的,却不多。由此可见,郝廷玉不仅能征惯战,还是一个很有福气的人。 想起这些,萧珪忍不住当着王忠嗣的面,笑了起来。 王忠嗣好奇的看着他,“萧先生,你又在笑什么呢?” 萧珪哈哈的大笑,说道:“王将军,我可是一个生意人。” “哦,明白了。”王忠嗣笑道,“萧先生是觉得,自己赚了?” 萧珪笑道:“非止是赚,简直就是赚大发了!” 王忠嗣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但王某会牢牢的记住,萧先生说过的话语。” “哪一句?”萧珪问道。 王忠嗣面带微笑,但眼神当中却是写满了认真。他说道:“先生说,不会辜负了他们的铮铮铁骨,和满腔热血。” 萧珪微然一笑,“如果哪天王将军不小心将它忘了,萧某人也会记得,提醒王将军。” “好。”王忠嗣微笑点头,说道:“王某迫切希望,他们追随于萧先生,能比跟着王某更有出息!” 萧珪呵呵一笑,“王将军,你这是在给我增加压力啊!” 王忠嗣微然一笑,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正因为王某信得过先生,才会将他们,交给先生。” 萧珪微笑点头,“我明白了。” 王忠嗣也微笑点头,“我拭目以待。” 二人聊了一阵,王家的仆人来报,说郝廷玉到了。 王忠嗣叫他进来。 片刻后,一位高大俊朗、虎虎生风的青年走进了客厅,先行施礼参见了王忠嗣。 王忠嗣说道:“郝廷玉,这位就是重阳阁的萧先生,想必你是不陌生了?” “回王将军,在下曾经跟随先生,去往巩县征讨谢黑犲,因此认得先生。”郝廷玉转过身来,对着萧珪抱拳一拜,“在下郝廷玉,拜见萧先生!” 萧珪回了他一礼,并认真的打量了他几眼。 这小子精神抖擞阳刚十足,长相和身材也都十分出众。就他这副模样,若是生在了二十一世纪,轻松就能秒杀一堆的长腿欧巴和花瓶娘炮男。 萧珪笑道:“上次去巩县的时候,我怎的就没注意到,越骑队伍当中有这样的一位美郎君呢?” 郝廷玉立刻就咧开嘴巴笑了,说道:“萧先生,可能是因为我们当时,全都穿着铠甲、戴着兜鍪,面目难于辨认。” “有道理。”萧珪笑而点头。 王忠嗣说道:“萧先生,郝廷玉以后就是你的部曲了。你身为主人,可别对他太过宽容和大度。不然,这小子很能得寸进尺,甚至得意忘形。” 郝廷玉呵呵的笑,连忙说道:“王将军放心,在下肯定不敢在萧先生面前放肆。” 王忠嗣冷笑了一声,“自食巴豆假装痢疾,欺骗御史、蒙骗朝廷、逃避军法,这种混帐事情你都能干得出来。世上,还有你郝廷玉不敢的事情吗?” 郝廷玉尴尬的挠了挠脸,讪讪的道:“原来,王将军早就知道了?” “怎么,莫非你还以为,你干得天衣无缝,旁人从无察觉?”王忠嗣摇了摇头,指着郝廷玉,沉声说道,“混帐东西,若在往常,本将早把你推出去斩了,以正军法!” 吓得郝廷玉立刻缩起了脖子,抱拳拜道:“多谢将军不杀不恩!” 萧珪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热闹。 王忠嗣转过头来,对他说道:“萧先生,往后郝廷玉等八个人的小命,就全都握在你的手上了。如果他们调皮捣蛋不服管教,王某仍旧可以凭借朋友的身份,出手帮你收拾他们。” “好。”萧珪微笑点头。 郝廷玉忙道:“王将军放心,我保证,我们一个个的全都乖乖听话!” “许你开口,许你说话了吗?”王忠嗣沉声喝道。 郝廷玉又吓得缩起了脖子,“将军恕罪,在下知错了。” “出去,蹲一个时辰!” “喏!” 郝廷玉立刻跑到了客厅外的院子里,双臂一伸,就扎起了马步。 萧珪笑道:“王将军,果然御下有术。” “没办法。”王忠嗣也笑了一笑,说道:“军队里的儿郎,个个桀骜,性烈如火。若不从严管束,必定乱作一盘散沙。如此军不成军,未战已败。” 萧珪微笑点头,说道:“但是王将军,又打从心眼里爱兵如子。所以,你的属下全都对你敬畏有佳,视你如兄如父。” 王忠嗣呵呵的笑,“不说这些了,我们快去饮酒用餐?” “郝廷玉呢?” “等他蹲足一个时辰再说!” 傍晚时分,坊门关闭之前。 王忠嗣亲自把萧珪送出了自家府门,并且派了马车送他回家。 两人在门口说话道别的时候,蹲了一个时辰马步的郝廷玉,一手揣着蒸饼一手扶着墙,迈着螃蟹式的八字步慢慢的挪了过来。 萧珪看着他好笑。 王忠嗣扭头看了一眼,冷冷道:“萧先生,往后他要是调皮,你就这样罚他。” “好办法。”萧珪笑而点头,心想倘若变成了螺旋腿,郝廷玉肯定要被那些长腿欧巴无情嘲讽。画面太美,简直都不敢想。 稍后,萧珪与郝廷玉一同坐上了马车,离开了王忠嗣家。 郝廷玉坐在马车上,两条酸胀麻木的腿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放。他一边呲牙咧嘴直吸凉气,一边又往嘴里塞填蒸饼。 萧珪越看他越好笑,说道:“郝廷玉,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郝廷玉说道:“在下只知道,先生既是重阳阁主人,也是元宝商会的大东家。” “既然你去过巩县,那你应该知道,重阳阁是干什么的了?”萧珪问道。 郝廷玉点了点头,“在下知道。” 萧珪问道:“如此说来,你是心甘情愿成为萧某的部曲,并加入重阳阁的麾下了?” 郝廷玉面露一丝兴奋的神色, 认真的点了点头,“是!” “为什么?”萧珪问道。 郝廷玉一本正经的说道:“因为加入了重阳阁,可以行侠仗义、铲奸除恶。若能成为一名人人称颂的大侠,便是在下自幼就有的梦想!” 萧珪平静的看着他,淡然道:“说人话。” “咳……”郝廷玉尴尬的咧了咧嘴,摸了摸有点发烫的脸,说道:“重阳阁,美女如云。” “很好,继续说下去。”萧珪道。 郝廷玉嘿嘿的笑了一笑,又道:“先生很有钱,先生很大方。跟着先生,吃香喝辣、财色兼收,那全都不是难事。” 萧珪不动声色,淡然道:“还有吗?” 郝廷玉突然把手中的半个蒸饼扔到了马车外,重重的抱拳一拜,“先生能够,帮我们报仇雪恨!” “停车!” 萧珪突然喊了一声,车夫匆忙勒住马儿,车子停住。 萧珪说道:“郝廷玉,浪费粮食可耻。去把那个蒸饼捡回来,吃了。” “喏!” 郝廷玉二话不说,迈着艰难的螃蟹腿爬下了马车,捡起那个蒸饼,毫不犹豫的一阵狂啃。 “走。” 萧珪又下了一令,马车立刻朝前奔去。 郝廷玉迈着螃蟹腿急忙追赶,大声喊道:“先生、先生,等等我,我还没有上车啊!” ——老司机的车,是你想上就能上的吗? 萧珪在马车里面暗笑不已,大声喊了一句,“螃蟹大侠,明日午时,来重阳阁!” 第485章 恩威并施 夜幕降临之初,萧珪回到了重阳阁。 今夜重阳阁的生意还算不错,大约是因为上元节快要到了,京城多了许多特意从外地赶来,观赏上元花灯的官员豪绅。 萧珪一路走进重阳阁所听到的话话,几乎全都是在谈论“上元节”。 上元节在大唐极受重视,甚至超过了春节,算得上是大唐的“第一节日”。每年上元节,京城都要举办非常隆重的花灯展览。皇帝也会在这一天来到皇城的城门楼阁之上,与民同乐共赏花灯,并且宣布这一年的许多重要新政。 萧珪早对大唐京城的上元花灯慕名已久,一直盼着能够亲眼一见。但是今年恐怕不行了,因为皇帝已经亲自给他下达了命令,叫他迅速去往长安搬请张果老。 过年之前,皇帝还叫萧珪一起共赏花灯之后,再去迎请师尊。 并且现在,萧珪还有点担心有人会在上元节期间,趁乱去往元宝商会的店铺闹事。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皇命难违,萧珪必须在临走之前,把手头的这些事情全都做出一些安排才行。 大家好像都在忙碌,萧珪独自一人掌着灯笼到了四楼,点亮了蜡烛,准备铺开文房四宝写些东西。 他刚刚才拿出砚台,虎牙掌着一盏灯笼走了上来。 “虎牙,你有事吗?”萧珪问道。 虎牙把灯笼挂到了一旁,上前施了一礼,说道:“影姝不在,属下来为先生研墨铺纸。” 萧珪笑了一笑,“好。” 虎牙挽起袖子就干了起来。 萧珪此前只知道她有一身惊人的好武艺,没想到,她干起这种文房的精细事来,也能十分的利索老练。 等到虎牙将蘸好了墨的毛笔递到他手上时,萧珪点头微笑,称赞道:“不错嘛,你以前经常做这种事情吗?” 虎牙咧嘴笑了一笑,说道:“我在跟随义父以前,曾在宫里侍候了两年的宫教博士,每日都要帮他做这些事情。” “宫教博士,是做什么的?”萧珪问道。 虎牙说道:“就是在宫里教那些宫女、宦人们读书识字的教书先生。那些派去伺候皇家的奴婢,可不能是睁眼瞎,也少也得识文断字。其中不乏有人满腹经纶、才华不凡呢!” “这我相信。”萧珪说道,“前朝不就有一位,号称巾帼宰相的上官婉儿么?我记得,她就是从掖庭里走出来的。” 虎牙咧嘴一笑,“先生真是博学。” 萧珪笑了一笑,“这个马屁,可拍得不怎么样。” 虎牙嘿嘿的笑,指了一下桌上的白纸,说道:“不耽误先生了,先生快写!” 萧珪执笔,开始书写。 才写了一个字,虎牙就惊叹道:“哇,先生的字写得好漂亮!” “刚刚好像还有人说,不耽误我了?”萧珪说道。 虎牙连忙伸手捂嘴,睁着眼睛直点头,示意自己不再出声说话了。 萧珪笑了一笑,继续书写。 这是一封写给不良帅耿振武的信,萧珪要在信中交待一些事情。准确的说,是对一些尚未发生的事情提前做出预判。一但它真的发生,苏幻云就会把这封信交给耿振武,让他按照信中所说的去办。 萧珪写了许多,虎牙一直安安静静的守在旁边替他研墨。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萧珪足足写了七八页,这才放下笔来轻吁了一口气。 虎牙连忙将一杯温茶递过来,说道:“先生要去长安?” 萧珪点了点头。 “先生,带我一起去?”虎牙说道。 萧珪轻轻的皱了皱眉,“你去作甚?” “我……”虎牙眨巴着眼睛,“我可以保护先生呀!” 萧珪笑了一笑,“你看我,像是需要被保护的样子吗?” “像,太像了!”虎牙一本正经的说道,“刚刚先生在信中也都说了,有人想要针对于你。万一那些歹人被逼得狗急跳墙,暗行刺杀如何是好?” “我有严文胜随行。”萧珪说道,“哦,现在还多了一个红绸。” “那再添我一个,也不多嘛!”虎牙笑嘻嘻的说道。 “不行。”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你太调皮了。” 虎牙立刻撇起了脸,“我这么听话,哪里调皮嘛?” 萧珪指了她一下,“你看,顶嘴了。” “先生,我错了!”虎牙可怜兮兮的说道,“求求先生,就带我一起去?”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留在洛阳看上元花灯,难道不好吗?若非皇命催得太急,我都想看了花灯再走。” “花灯没有先生好看!”虎牙说道。 萧珪哭笑不得,扭头看着她,指了指自己脸,“那你现在看个够,看完了下去做事。” “我不嘛!” 萧珪突然一捂嘴,差点没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 “我的天嘛,你居然还会撕娇!”萧珪忍不住哈哈的大笑,“快,快拿扫帚来!” 虎牙委屈巴巴的撇着眉毛,讪讪的道:“先生,不是没喷出来么,要扫帚作甚?” 萧珪笑道:“那满地的鸡皮疙瘩,难道不用打扫一下吗?” “哼!——” 虎牙气乎乎的,扭头就走。 “放肆!”萧珪低喝了一声。 虎牙连忙站住,转身叉手一拜,“属下知错,先生恕罪!” 萧珪放下了茶盏,看着她,淡然一笑,“回去准备一下,时日午时后出发。” “多谢先生!” “先生万岁!……啊不对不对,先生百岁,两百岁!” “哈哈哈!” “我成功啦!!” 虎牙欢呼雀跃的跑下了楼去。 萧珪立刻就后悔了。 他狠狠的拍了自己的额头一掌,“没事短什么路、抽什么风!” 过了一阵,苏幻云叫人抬了一桶热水上来,两人依旧一起泡脚。 苏幻云盯着萧珪看,看着他好笑。 萧珪有点无语,“你傻笑什么?” 苏幻云却笑得更乐了,说道:“众姐妹都回长安过了年,拜了义父和义母。唯有虎牙和红绸没有去。你现在带上她们去一趟长安,正好。”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你就不能对我的意见,提出反对吗?” “不能。”苏幻云说道,“你的任何决定,我向来都是全力支持的。” “哪怕反对一次也行啊!” “不,一次都不行。” 萧珪恨得有些牙痒痒,“幻姬,我真想狠狠的收拾你一顿!” “来嘛!”幻姬伸手摸到了萧珪的大腿上,娇声媚气的说道,“正好人家,现在很想呢!” 萧珪又在自己的额头上拍了一巴掌,“我迟早死在你们这些妖精手上!” 苏幻云乐得哈哈大笑。 “别傻笑了。”萧珪将刚刚写好的信拿给苏幻云,说道:“信没有封口,你可以看。我明天就要离开洛阳急赴长安。倘若发生了信中所说的事情,你就按我说的办。” “好。”苏幻云小心翼翼的收好了信,说道:“刚才下午你不在的时候,负责给你建造新居的潘氏兄弟来过一趟,说房屋已经大体峻工,你随时可以入住。只有一些花圃草地的装饰之类,仍旧有待完成。” 萧珪点了点头,“潘氏兄弟办事,真是利索之极。一般建造这样的大宅,少说也要半年。他们一两个月就够了。” 苏幻云说道:“要不你明天看看,说不定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没时间了,你去替我看!”萧珪说道,“我明天上午,要接见几个元宝商会的人,去年就约好了的。中午我要回重阳阁见另外一个人,然后从这里出发,去往长安。” “中午你要见谁?” “螃蟹大侠。” 苏幻云一乐,“什么螃蟹大侠?” 萧珪呵呵直笑,“明天你就知道了。” 次日清晨,萧珪带着严文胜来到了北市的元宝酒肆。 酒肆的掌柜早就提前给萧珪安排好了雅间,因为他早就打过了招呼,今天要在这里接见前任益州大掌柜冯启发,以及他的两个儿子。 这也是,去年就约好了的事情。 接照最初的设想,萧珪是想让冯启发辅佐“独臂人”夏追云,一同前去接管太原分号的乱摊子。但世事变幻无常,夏追云去了荆州,蓝庆元去了太原,范子和死了,帅灵韵留在轩辕里陪伴王元宝。 现在反倒是洛阳分号的大掌柜之位,出现了空缺。 萧珪急于去往长安办事,一时想不出有什么人,能暂时接掌洛阳分号。思来想去,冯启发这个老狐狸,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虽然这个小老头儿有一点圆滑世故,但胜在经验丰富。并且他是有过之人,如果破格对他予以提拔和重用,他必然感恩戴德、珍惜机会,绝对不敢再有造次。 萧珪已经在史书中无数次的见过,那些精于权谋的政客大佬们经常使用类似的招术,并美其名曰——“使功不如使过”。 几乎是在萧珪刚刚走进雅间,还没有来得及入座,冯启发就带着他的两个儿子前来参拜了。 萧珪不禁笑了,“冯先生,来得好早啊!” “小老儿,岂敢让大东家久等?”冯启发点头哈腰的赔着笑,说道:“不瞒大东家,小老儿与犬子前天就已经到了洛阳,一直都在等候大东家的招见。” 萧珪笑了一笑,“倒是萧某,怠慢三位了。” “不不,日期早先早已约好。”冯启发连忙说道:“确是我等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大东家,因此才会提前到了。” 萧珪面带笑容颇为和气的与他父子三人闲谈了一阵,酒菜也都上来了,大家开始推杯换盏。 席间气氛倒也颇为融洽。 酒过三巡之后,萧珪说道:“冯先生,商会发生了一件大事,你知道吗?” 冯启发微微一怔,连忙放下手中的酒杯,小声说道:“大东家指的是,洛水民夫骚乱之事吗?对此,小老儿来到洛阳之后,曾经略有耳闻。” “不是。”萧珪说道,“范子和死了。” “啊?!” 冯家父子三人同时大吃了一惊。 萧珪细心观察,他们的惊讶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自杀。”萧珪说道,“他当着我与王公的面,亲自挥刀自杀。” 冯家父子三人愕然瞪大了眼睛,半晌无语。 “个中情由,你们不必知道。”萧珪说道,“我只问你一件事情。” 冯启发颇有一些惊魂难定,叉手拜了一拜,说道:“大东家请讲?” 萧珪说道:“当初你把宁涛举荐给我,并且亲自担任说客,前去劝他脱离卫春白一伙转而投诚于萧某人。究竟,是谁叫你这么干的?” “没、没人叫我干哪!”冯启发颇为惊慌,连忙说道:“大东家,小老儿与宁涛也算有些交情,那些日子来了洛阳,我们时常同桌饮酒,彼此颇有交谈。对于他的一些心中顾虑,小老儿自然也就有所了解。正因如此,小老儿才得已判断,宁涛应该是大东家可供争取之人。” 萧珪淡然一笑,“看来,你果然是被宁涛算计了。” “啊?!”冯启发又大吃了一惊,“大东家的意思是,宁、宁涛、他……他与范子和的死,有关?” 萧珪摆了摆手,“心知便可,不必说了。” 冯启发挥袖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连连点头。 萧珪朝旁边伸了一下手,严文胜将一把精致的短刀递了过来。 萧珪将那把短刀,扔到了冯启发的面前。 冯家父子三人全都吓得跳起身来,后退数步缩成一团。 “别误会。”萧珪说道,“这是宁涛送给范子和的,一把大马士革短刀。范子和,就是用它自杀的。” 冯启发吓得一脸煞白,“大、大东家,这、这是何意啊?” 萧珪说道:“你先将它好好的保存起来。有朝一日我会要你物归原主,将它还给宁涛。就是这个意思,你听明白了么?” “明白,小老儿明白了……”冯启发哆哆嗦嗦的捡起了那把短刀,双手捧着,将他递交给了自己的儿子。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三位勿惊,快请回座。今日是好宴,绝非是什么鸿门之宴。” 冯启发勉强的笑了一笑,叉手拜道:“小老儿胆小如鼠,当真失礼了。大东家勿怪。” 说罢,他们父子三人又回到了座位之上,战战兢兢的大气都不敢喘。 萧珪举起酒杯,“来,我敬三位一杯。” “多谢大东家!” 众人一起饮下了这一杯。 萧珪又朝站在旁边的严文胜伸了一下手。 冯家父子三人,条件反射似的朝后一仰,目瞪口呆。 萧珪呵呵一笑,“别怕,这回是好东西。” 说罢,萧珪从一个大信封里面,拿出了一份装裱整齐的状纸,上面还加盖了元宝商会的大东家印信。 将它,对着冯启发一递。 冯启发愣了一愣,连忙起身离席走过来,恭恭敬敬的接过了纸状。 一看,大为惊喜! 萧珪已经站起了身来,说道:“冯先生,恭喜你成为新任洛阳分号大掌柜。令郎二位,也可由你酌情安排,就职于洛阳分号。” “多谢大东家!”冯启发拜倒于地,感激涕零都快哭出声来。 他的两个儿子也连忙走到父亲身后,跟着他一起拜倒下来。 萧珪已经朝门口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说道:“我离开洛阳的日子里,洛阳分号之事,可就全都拜托给三位了!” “属下誓不辱命!” “多谢大东家!” “大东家对我冯家,天高地厚之恩哪!” “我等赴汤蹈火肝脑涂地,难报大东家恩情之万一!” 萧珪都已走出了酒肆的大门,也仍旧能够听到楼上传来,冯家父子三人连绵不绝的拜谢之声…… 第486章 队伍壮大 萧珪与严文胜回到重阳阁的时候,这里刚好开饭,苏幻云等人正要前去用餐。 萧珪刚刚在酒肆已经吃过了,便去了四楼准备行装。严文胜拍拍肚子,说刚才只吃了个半饱,又和红绸腻在一起,跑到餐厅蹭饭去了。 萧珪到了四楼一看,大包小包的东西已经整理完毕,码放整齐的放在客厅里。旁边还有一张纸笺,看笔迹是苏幻云写的。她告诉萧珪哪个包裹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一一分门别类,标注得非常清楚。 萧珪照着这张纸笺检查了一遍,发现自己想要带走的东西全都在包裹里了,居然一样都不少。就连自己想要带多少钱出门,苏幻云都把握得恰到好处,和自己心中预想的数目几乎一样。 萧珪的脸上,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有这么一个细心的女人帮自己打理日常生活,还真是省心得很! 正在这时,楼梯口边传来一阵噔噔的声音。 萧珪扭头一看,虎牙背着一个包袱,扛了一把剑,嘴里还在嚼着食物,匆匆而来。 “先生,我都准备好了!”虎牙含糊不清的喊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萧珪看着她好笑,说道:“你是急急忙忙,跑来盯着我的?” “没有,没有!”虎牙嘿嘿的笑,连忙摆手,“属下且敢!” 萧珪说道:“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带你一起去,就不会甩下你不管。你回餐厅,多吃一碗饭再来。” “是,先生!”虎牙答应得很爽快,又噔噔的跑下了楼。 萧珪乐得呵呵直笑,这姑娘真好玩! 片刻后,苏幻云吃完了饭,来到四楼与萧珪道别。 她先问道:“萧郎,包裹你都检查了没有,我就怕遗漏了什么东西?” “没有任何遗漏。”萧珪微笑道,“你比我自己,还要打理得更好。” 苏幻云嫣然一笑,走上前来抱着萧珪,将脸蛋儿贴在他的胸膛上,轻声道:“我们又要数日,不得相见了。” “不怕,我很快就会回来。”萧珪轻抚她的秀发,说道:“孟津漕帮最近非常不安份,你要小心一些。我担心他们会趁我不在,借机闹事。” “我一定严加戒备,小心谨慎。宁可无功,也不犯错。”苏幻云说道,“倒是你出门在外势单力薄,定要多加小心。我都担心,他们会对你派出刺客。” 萧珪呵呵的笑,“我还怕那刺客不来呢!” “你别这样吓唬我!”苏幻云直皱眉头,连忙说道,“赶紧答应我,你一定会小心啊?” 萧珪笑呵呵的说道:“好,我答应你!” 两人正在聊着,楼下传来了严文胜的声音—— “哪来的混小子,竟敢在重阳阁纵马,横冲直撞?!” 两人连忙走到了窗边朝下一看,萧珪顿时乐了,说道:“幻姬,螃蟹大侠来了。” 苏幻云看着楼下那一侠,正从一匹大马上跳下来的健硕青年,好奇的道: “他就是螃蟹大侠?……他怎会,有这样奇怪的一个浑号?” 萧珪呵呵直笑,“我给他取的!” 楼下,郝廷玉挎着一把横刀,大步走到了严文胜的面前抱拳一拜,“在下郝廷玉,参见严大侠!” 严文胜一愣,“你认识我?” 红绸在他旁边说道:“当家的,你这眼神似乎不太好。” “这话怎讲?”严文胜问道。 红绸看着郝廷玉,说道:“上次金吾卫的王难得王校尉带了一队越骑,与我们一同去到巩县征讨谢黑犲。其中,不就有他一个么?” “有吗?”严文胜打量着郝廷玉,“我怎么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红绸淡然道:“因为你没有本姑娘这种,过目不忘的本事!” 郝廷玉对着红绸叉手一拜,“姑娘所言不差,在下的确是王校尉麾下的金吾越骑之一,也确实去过巩县。” “姑娘是你叫的吗?没大没小!”严文胜低声喝道:“叫夫人!” “是是,夫人!”郝廷玉连忙改口,又叉手拜了一礼。 “说,你来干什么?”严文胜问道。 郝廷玉咧嘴笑了一笑,说道:“在下已经脱离军籍,投靠了萧先生。怎么,萧先生没有告诉严大侠吗?” 严文胜顿时皱起了眉头,“你?投靠了先生?” 红绸说道:“这么说,你也跟我们当家的一样,做了萧先生的部曲?” “回夫人,正是!”郝廷玉答道。 “混帐!”严文胜有点恼火,“是我在问你话!” 郝廷玉连忙对着严文胜叉手拜下,一板一眼的说道:“回严大侠,郝某的确已经投靠了萧先生,并且做了先生的部曲。正是先生约我今日此时,来到重阳阁与之相见。” “先生约你来见,我怎么不知道?”严文胜轮了轮眼珠子,摆出了一副老大哥的派头,对郝廷玉说道:“你听着,我比你先来,论年齿也比你大。以后,你得称我为阿兄。你明白吗?” “是,在下明白。”郝廷玉倒是挺乖巧,相继对着严文胜和红绸施礼下拜,“小弟郝廷玉,拜见阿兄,拜见阿嫂!” 红绸咯咯直笑,“小叔不用客气,免礼、免礼!” 严文胜皱起了眉头,对红绸说道:“你一个妇人,在这里多什么嘴?赶紧给我退下!” 红绸双眼一瞪,“你再说一遍?” 严文胜立刻转过脸来,一本正经的对郝廷玉说道:“先生在四楼,你自己上去——注意礼数,休得造次!否则我饶不了你!” “是,阿兄!”郝廷玉施了一礼,走进了重阳阁。 萧珪与苏幻云在窗边看着,一阵好笑。 苏幻云小声道:“严文胜见到郝廷玉年轻英俊又有女人缘,定是打翻了醋坛子。” 萧珪乐得呵呵直笑,“这厮吃起飞醋的样子,真是傻得可以!” 苏幻云说道:“有现成的部曲契书,我去拿一份过来。” 萧珪点了点头,苏幻云连忙走了。 片刻后,郝廷玉来到了四楼,对着萧珪叉手就拜,“属下郝廷玉,参见萧先生!” “免礼。”萧珪说道:“你除了腰上的这一把横刀,还带了什么东西吗?” 郝廷玉说道:“先生,以往我就是一个吃住在军营的单身汉,全部家当也就只有一刀一马再加一个包袱。今日,我全都带来了。” “挺好。”萧珪说道,“带上你的全部家当,随我出一趟远门。” 郝廷玉一脸兴奋的抱拳一拜,大声应道:“喏!” “你似乎很高兴?”萧珪问道。 郝廷玉嘿嘿的笑,说道:“不瞒先生,除了上次去过一趟巩县,我已经有两三年没有出去散过心了。每天除了操练、巡逻和站岗,再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就连例行休沐,也多半是关在军营里面,轻易不得外出。我都快要闷死了!” 这时,苏幻云拿着一份部曲契书走了过来。 郝廷玉连忙对着苏幻云叉手一拜,“在下郝廷玉,参见如夫人!” 苏幻云淡然一笑,说道:“郝廷玉,在重阳阁你得称我为苏少主。” 郝廷玉连忙应喏,“是,苏少主!” 苏幻云将部曲契书和一支笔同时递了上来,说道:“先把它签了,你才能跟随先生出这一趟远门。” “是。” 郝廷玉接过纸笔,看都没看,干净利落的就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并且摁上了手印,然后将它递回给了苏幻云。 萧珪说道:“郝廷玉,这可是你的卖身契,你也不仔细看一看?” “不用。”郝廷玉大咧咧的笑了一笑,说道:“所谓部曲,就是随时准备要为主人挡刀挡箭的舍命之人。在下连性命都可以托负给先生,区区一纸契书,还有何可看?” “这一番豪言壮语,倒是颇为感人。”萧珪笑道,“但我就不信了,你连每月薪酬多少,都不关心了吗?” 郝廷玉一愣,“啊?” 苏幻云笑了一笑,说道:“郝廷玉,你以前在金吾卫越骑营是九品队正,京官的待遇会优渥一些,你每月薪酬大约是三千钱左右。我说得没错?” 郝廷玉忙道:“苏少主所言不差。” “先生给你六千。”苏幻云说道,“另外,你的四季服饰、日常饮食、治病疗伤与婚丧嫁娶之花费,也全由先生负责支出。” 郝廷玉闻言大喜,连忙抱拳一拜,“多谢先生!多谢苏少主!” “这全是先生的恩赐,你谢我作甚?”苏幻云说道:“郝廷玉,我要以重阳阁少主的名义,郑重叮嘱你一件事情。” “苏少主请讲。”郝廷玉说道。 苏幻云说道:“如你所见,重阳阁有许多女子。并且是年轻漂亮的女子。如果你与哪位尚未许配人家的女子,两情相悦、谈婚论嫁,这我管不着。但也另有一句丑话,我必须说在前头。如果让我发现你心存不良、轻佻浮浪,或对哪位女子犯下不良之举,重阳阁法令森严,必不轻饶!” 郝廷玉不敢怠慢,连忙正式一拜,沉声应道,“喏!” 萧珪说道:“郝廷玉,苏少主的话,你务必要牢牢记在心头,切不可犯了这些规矩。别说是你,我也一直都在严格遵守,苏少主定下的这些规矩。” “是,先生。”郝廷玉应道。 萧珪说道:“现在,轮到我来交待,我的规矩了。” 郝廷玉忙道:“先生请讲。” “我的规矩,就比苏少主的简单多了。”萧珪淡然道,“仅有一条。” 郝廷玉郑重其事的认真听着。 萧珪说道:“四个字,惟命是从。” 郝廷玉微微一愣,“这不跟军营里一样吗?” “若有怀疑,立刻走人。” “不不,在下没有任何怀疑——惟先生之命是从,郝廷玉一定做到!” 萧珪站起身来朝楼梯口走去,“出发。” “喏。”郝廷玉应了一声,大步跟上。 “回来。”苏幻云喊了一声。 郝廷玉连忙转身一拜,“苏少主还有何吩咐?” 苏幻云指了指堆在旁边的一大堆包裹,“这是先生的行理。” 郝廷玉有点傻眼,“这么多?!” 苏幻云淡然道:“我必须补充一句,惟命是从,也包括先生的家人。刚好,我就是。” 郝廷玉连忙撸起袖子,“我来,我来!我马上就把它们,全都扛下去!” 刚走到三楼的萧珪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暗笑了两声,继续下楼去了。 严文胜在院子里仔细的检查两辆马车,以免路上出什么故障。他一边忙碌一边嘴里嘟嚷,“先生的队伍,日渐壮大喽!出门趟远门,一辆车子都装不下喽!” 虎牙正和红绸站在一旁悠闲的聊着天,听到严文胜的唠叨,她转过脸来说道:“严文胜,你什么意思?你是在嫌我多余吗?” “我可不敢!”严文胜忙道,“说不定哪天你就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如夫人。小人哪敢得罪你呀!” 虎牙有点恼火,对红绸说道:“红绸,赶紧管一管你家这个长舌男!” 红绸笑道:“虎牙,我觉得他说得不错呀!现在,我们都不敢得罪你呢!” “哇!”虎牙怪叫一声,“果然嫁出去的女人,就是泼出去的水!这么快就不认姐妹,只认男人了!” “瞎说。”红绸笑道:“我这叫,帮理不帮亲!” 严文胜嘿嘿直笑,“夫人英明!” 这时萧珪走了过来,说道:“马屁精,车子检查完了没有?我们要出发了!” 虎牙立刻笑了起来,“马屁精,先生在问你话!” “先生,都好了,没有问题。随时可以出发。”严文胜答话之后,忿忿的瞪了虎牙一眼,“狐假虎威,小人得志!” 虎牙用大姆指指着自己的脸,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就是虎!虎爷的虎!” “我没听错?”红绸惊讶道,“你竟敢自称为爷?” 虎牙嘿嘿直笑,“这可是先生亲口封的!” 萧珪一愣,“何时发生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先生难道忘了?”虎牙连忙提醒道,“那一晚,我们在床上……” “住口!”萧珪立刻喝停了他。 但一出口萧珪就后悔了,这样仿佛更容易令人误会。其实虎牙只是想说,那天在四楼按摩的事情。 严文胜与红绸好一阵闷头暗笑。 虎牙倒是满不在乎,笑嘿嘿的指着萧珪说道:“看,先生已经认可了!以后,你们都得叫我虎爷!” 这时,郝廷玉扛着一大堆的包裹,弯着腰迈着八字步,艰难的走出了重阳阁。 “哇!”虎牙惊叹道,“这个人,扛起了一座山!” 严文胜与红绸也颇为惊诧,“这小子,好大的力气!” 萧珪笑道:“他又变成了螃蟹!” 虎牙连忙问道:“先生的意思是,他以前曾经变过?” “他就是鼎鼎大名的螃蟹大侠啊!”萧珪笑道。 “鼎鼎大名?”严文胜、虎牙和红绸一同问道,“我们怎么没听说过?” 萧珪笑道:“现在知道也不晚。” 另一边,蹒跚前行的郝廷玉正在苦兮兮的喊道:“快、快来帮……帮忙!” 严文胜呵呵一笑,“螃蟹,这点小事都干不好,先生要你作甚?” “谁,谁是螃蟹……” 郝廷玉一句话没能喊完,“噗”的一声砸倒在地。那些包裹把他压得严严实实都已看不到人,就像一个坟包。 “呵!”严文胜怪笑了一声,“就差立一块碑了。” 红绸瞪了他一眼,“你在等着先生踢你过去吗?” 严文胜一溜烟的就跑了过去,搬开包裹把郝廷玉拉了起来,说道:“小子,你欠我一个人情了,记得要请我饮酒!” “好说,好说。”郝廷玉拍打着身上的灰土,满不在乎的笑道,“就算不欠人情,小弟请阿兄饮酒也是应该的。但小弟有一事不明,阿兄为何要叫我螃蟹?” “说你是螃蟹,那你就是螃蟹。”严文胜一本正经的说道,“懂了吗?” 郝廷玉咧嘴一笑,“懂了!” “这就对了。”严文胜哈哈大笑,“看在你如此懂事的份上,阿兄帮你一起,把这些包裹搬上车去。” “多谢阿兄!” 两人立刻忙碌起来,称兄道弟亲热得很。 萧珪看着他们好笑,心想王忠嗣说得真没错,郝廷玉果然是一个活宝。有了他,以后我身边的乐子,肯定会更多了! 第487章 虎入羊群 一行五人两辆马车,走出重阳阁离开洛阳城,望长安而去。 严文胜驾了一辆马走在前面,车上载着他的妻子和大部分的行礼。郝廷玉驾了另一辆车跟在后面,车厢里坐着萧珪与虎牙。 萧珪可不大乐意,与虎牙同乘一辆车。 因为这姑娘的好奇心,实在太重了。她不停的向萧珪,问一些傻问题。 比如,严文胜和红绸什么时候生孩子啦,生了孩子是谁负责起名啦,还有先生和苏少主什么时候成亲啦,先生喜欢儿子还是女儿,打算和苏少主生几个孩子啦……诸如此类。 萧珪感觉脑壳一阵青疼,都想坐到另一张车上去了。 洛阳到长安八百里官道,萧珪一行人走得不算快也不算慢。到了第三天的中午,他们刚好行程过半,在一家逆旅小店暂时落脚,准备吃个午饭稍作歇息,再继续赶路。 走进这家逆旅小店,萧珪看到店内已有几桌客人,正在坐着饮酒。但是,他们都很安静。 虽然他们没有朝自己这边看过来,但是萧珪能够感觉到,他们的注意力,其实全在自己身上。 严文胜可是一个老江湖油子,他也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悄悄的碰了一下红绸的手肘。红绸心领神会,两人不露形迹的走到了萧珪的身边,紧紧的跟着他。 虎牙一进门就耸了耸鼻子,仿佛是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 萧珪觉得有点好笑,说好的虎,怎么又变成了猎犬? 只有郝廷玉这个初入江湖的愣头青,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他自高奋勇的走到前面,大声喊道:“掌柜,我们有五位,赶紧准备酒菜!外面还有两匹马,上好的豆子只管喂饱!” “好嘞!”年约四十的掌柜喝了个喏,连忙招呼另外两个跑堂的伙计,一同忙碌了起来。 萧珪等人不动声色的走到一个空余的隔间内,分别坐了下来。 虎牙故意把自己的餐几挪动了一下,坐得离萧珪近了一些,在他身边很小声的说道:“先生,有血腥味!” 萧珪笑了一笑,大声道:“掌柜,有新宰的活羊吗?给我们烤十斤好肉过来!” “有的,客官!马上就来,客官稍等!”掌柜的连忙回道。 虎牙悻悻的撇了撇嘴,又把餐几搬回了原处。 片刻后,一位跑堂的搬了一个酒坛子过来,说道:“几位客官,这是小店自酿的江米小酒,清甜爽口。客官们赶路辛苦,想必是口渴了。酒菜还需一些时候,各位不妨先饮几口小酒,润一润喉咙。” 萧珪等人都没作声,郝廷玉忙道:“来得正好,给我!” 跑堂的就把酒坛子交给了郝廷玉,自顾走了。 郝廷玉连忙揭开坛盖子,拿起碗,先倒了一杯小酒递给萧珪,说道:“先生请。” “放下。”萧珪淡然道。 于是郝廷玉就将这碗酒放到了萧珪的餐几上,又另去倒酒,依次给严文胜、红绸和虎牙各递上了一杯。 四人都没有喝。 郝廷玉最后给自己倒了一碗,端起碗来就准备痛饮。近旁的严文胜冷不丁的伸出脚来勾了他一下,郝廷玉猝不及防一个屁墩就摔得坐到了地上,酒也撒了碗也碎了。 店里的人,全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郝廷玉又惊又恼正要大叫,萧珪先站起了身来,对屋里的其他酒客们叉手而拜,笑吟吟的说道:“各位勿惊,他不小心摔了一跤。” 郝廷玉这才恍然醒悟明白过来。他爬起身,骂骂咧咧的说道:“掌柜,你们这地板上怎么尽是油水?如此湿滑,害我摔跤!” 掌柜的连忙跑过来赔礼道歉,并叫跑堂的小厮过来收拾瓦片、擦干地板,忙得不亦乐乎。 待那跑堂的忙完,严文胜拿起自己酒上的那碗酒朝他面前一递,说道:“辛苦兄台了,在下请你喝碗酒。” “客官不用客气,这都是小人应该做的。”跑堂小厮笑呵呵的拒绝,就要走。 严文胜却是站起身来挡住了他的去路,面带笑容的说道:“在下向人敬酒,从无收回之理。兄台,莫非是瞧不起我?” “不,不是……”跑堂小厮满副难色,小心翼翼的说道:“我们掌柜的定过规矩,干活的时候不许饮酒,否则罚扣一月工钱。客官,你就别难为我了。” “不就是钱吗?”严文胜极具派头的朝红绸伸出了手。 红绸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听话,她立刻就拿出了几枚波斯金币,乖乖的交到了严文胜的手上。 “至少够你两月工钱了?”严文胜将那些金币塞进了跑堂小厮的胸襟之内,再将酒碗朝前一递,“请!” 跑堂小厮仍是犹豫不决,并且变得紧张起来。 “我这个臭脾气!”郝廷玉突然冲上前来一手抓住跑堂小厮的衣襟,大吼道:“不给我阿兄面子,就是跟我过不去!” 跑堂小厮被他吓了一跳,张大了嘴巴。 严文胜立刻将那碗酒,朝他嘴里灌了下去。 跑堂小厮拼命的朝外吐酒,大声怪叫起来, “杀人哪!!” 另外几桌的客人闻声,全都站了起来。 “还不动手!”跑堂小厮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大声吼叫。 郝廷玉一拳就将他打翻在地。 “咣啷啷”一阵响,许多兵器同时亮了出来。几乎是在同时,二楼也突然现出了一整圈的弓弩手,嗖嗖的朝下猛射箭矢。 萧珪等人早有防备,各自挥起餐几遮拦或是躲到梁柱后面,逃过了这一轮攒射。 那些酒客,提着兵器一窝蜂的杀了过来。 萧珪躲在一根梁术后面,虎牙像一道影子突然闪了过来,冲他咧嘴一笑, “有请先生下令。” “傻姑娘,这还需要下令吗?”萧珪笑眯眯的,在她脸上轻轻的拍了一下,“自己别受伤了。” “喏。” 虎牙十分乖巧的应了一喏,戴上她的铁拳手套,瞬间化身为一条下山猛虎,猛然一下高高跃起,杀进了那些执械歹徒中央。 手起拳落,惨叫声起,血雾飞溅! 正在挥刀力战的郝廷玉,几乎被她吓了一跳,“厉害!” “小心!”虎牙突然大叫一声,纵身一跃挥掌击出,半空中火星四射叮当声响,射向郝廷玉的几枚弓箭竟然全被她击飞了。 郝廷玉猛然醒神,就连“多谢救命之恩”都省了,全神贯注进行战斗。 严文胜与红绸背靠背的在另一边战斗,两人心有灵犀配合默契,以少打多游刃有余。 严文胜一时大意没有把自己的弓带进店里来,拿着一把短刀杀来杀去总觉不顺手,于是说了一句“上楼”。 红绸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飞快的从地上捡起一把贼人跌落的横刀,把它当作暗器一样,猛然朝楼上飞掷而去。 躲在楼上放箭的一名弓箭手,被这柄横刀直接穿颈而过,惨叫都未能发出一声,重重的摔到了楼下来。 严文胜立刻翻滚闪身过去,捡起了跌落在地的那一把弓。 这下,他可就如鱼得水了。 随着几声惊如霹雳的弓弦声响,二楼的弓弩手无不应声而倒,像一堆堆的稀泥烂肉,接连从楼上摔落下来。 冷箭顿时大为减少,虎牙与郝廷玉等人的战力,瞬间得以彻底释放。 于是,虎入羊群的大屠杀,开始了……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萧珪踩着满地的血迹,脚下滋啦作响,慢慢的走到了唯一的活口,那个掌柜的面前。 准确的说,他也只能算是“半个活口”。因为虎牙的精钢虎爪正掐着他的喉咙,已经让他血流如注。只须她的小指头稍稍一动,这条性命就能交待了。 掌柜被踩着膝弯,跪在地上,恐惧的瞪大了眼睛,仰头看着萧珪。 萧珪走到他面前,稍稍的弯下腰,说道:“搞成这样,我们中午吃什么?” 众人同时一愣,怎么问这个? “哎,继续赶路!”萧珪摆了一下手,朝门外走去。 轻微的“咔嚓”一响,虎牙扔开了那个掌柜,任由他软锦锦的倒在了血泊之中,自己大步跟上萧珪走出了店子。 郝廷玉有些担心,连忙跟上来问道:“先生,死了这么多人,官府追问如何是好?此间之事,该要如何善后?” “就你多嘴!” 虎牙低斥了一声,拿出一个信封,用一把匕首将他钉在了店面的入口墙壁之上,摆摆手,“走!” 郝廷玉愣了一愣,指着那个信封,“虎爷,这是什么?” 虎牙用无语的表情看着郝廷玉,“新来的小螃蟹,你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郝廷玉尴尬的笑了一笑,连忙对虎牙叉手一拜,“小螃蟹多谢虎爷救命之恩!顺便请教虎爷,这是什么?” “好,看在你叫我虎爷的份上!”虎牙笑嘻嘻的朝他挥了挥手,“上去赶车,我慢慢的告诉你。” 郝廷玉回头看了看那个尸血遍地的店子,仍有一些将信将疑,“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萧珪说道:“虎牙,去驾车。” “我来,我来!” 郝廷玉连忙跳上了马车,挥鞭抽马快奔而起,去追前面的严文胜与红绸了。 虎牙在车厢里,乐得咯咯直笑。 郝廷玉一边赶车,一边问道:“虎爷,现在可以说了吗?” “新来的小螃蟹,你听好了。”虎牙说道:“那是我们重阳阁,外出办差的专用公文。但凡两京地界的任何官府衙门,只要见到这一纸公文就都会明白,这是重阳阁管辖之下的江湖事务。他们见到公文,就不会再有过多的插手。就算有所疑问,他们也会派人去到重阳阁,与我们联系磋商。” 郝廷玉惊叹不已,“这么多条人命,重阳阁仅凭一纸公文就能担下。这……这真是有点,令人难以置信!” 虎牙笑道:“小螃蟹,让你难以置信的事情,还多着呢!” 郝廷玉笑了一笑,“多谢虎爷前辈赐教!” “小螃蟹真乖!”虎牙乐得大笑起来,“以后再有什么不懂的,本前辈,一一教你!” 萧珪听着也是笑了,问道:“请问虎爷,你老人家今年贵庚?” “嘿嘿!”虎牙笑道:“回先生的话,小女子,去年及笄。” 郝廷玉惊叫起来,“什么?比我还小两岁?” “小两岁怎么啦?!”虎牙叫道,“本前辈,还是你的前辈!” 郝廷玉无奈的笑了起来,“对对,虎爷就是在下的前辈!” 这时,虎牙问道:“先生,方才为何不质问一下那个掌柜,究竟是何来头,受谁指使?” “没什么好问的。”萧珪淡然道。 “虎爷,我知道!”郝廷玉喊道。 “咦?”虎牙惊讶道,“你怎知道?” 郝廷玉说道:“金吾卫负责京城治安,时常与些贼人打上交道,偶尔还会接受不良人的请求,参与查办一些大案要案。在下不才,也曾查过一些案子,懂得搜集蛛丝马迹。” 虎牙说道:“那你倒是说说,都发现了一些什么蛛丝马迹?” 郝廷玉说道:“我在那些人的尸首上,闻到了一些鱼鳞与水草的腥味。再看他们的脚板,远比常人的要宽大厚实了许多。由此不难推测,他们都是常年在船上讨生活的人。整个关中地界,敢于刺杀萧先生并且常年混在船上的,也就只有一种人了。” 虎牙微微一惊,“孟津漕帮?!”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虎爷,看来这个小螃蟹,也还有两下子。” 虎牙有点不服气的撇了撇嘴,说道:“小螃蟹,你刚进门的时候怎的就毫无察觉呢?要不是严文胜绊你一下,你都把那碗毒酒喝下去了!” “说来惭愧。”郝廷玉老老实实的说道,“在下初次行走江湖,完全没有经验。我压根就没想过,这样的光天化日并且是在官道之上,竟然也会有人敢于执刀行凶。这大概是因为,我在太平安宁的京城里面呆得太多,缺少了必要的警惕与防范之心。” 虎牙说道:“那你可要长点心,多学着点!” “喏!”郝廷玉大声洪亮的应道。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虎牙,想不到你还是一个好老师。” 虎虎得意洋洋嘿嘿直笑,连忙搬出一个包袱迅速将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大饼,“先生吃饼!” 萧珪接过大饼,顺便看了看她的手,非但没有一丝血迹,还白白嫩嫩长得非常好看。 虎牙摇晃起双手,“先生是想要按摩了吗?” 萧珪立刻将那张大饼,朝她的嘴里一塞。 ——成功堵住! 第488章 善者不来 东都洛阳,上元节之傍晚。 重阳阁的生意空前爆好,座无虚席。就连楼下的大院与凉亭之中,但凡是个能够坐人的地方,都已经被成群的茶客抢占。 这样的日子,喜庆与热闹才是主流。一向崇尚安宁与清静的重阳阁,今日也破天荒的有了音乐助兴。 一名琵琶女,正在重阳阁的一楼大厅里,亲弹琵琶独自歌唱——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歌词来自于苏味道的千古名作,《正月十五日夜》。 或许大部分人都已忽略,苏味道曾经还是女皇时代的一位宰相。但每一位活在开元年间的大唐子民,肯定都听过这一曲《正月十五日夜》。因为每逢上元节,这一首诗就会唱响大唐九州。 乃至于到了宋朝,这首诗也仍在被人传唱。并且歌唱它的人当中,或许就有一位惊艳了整个大宋时代的着名才子,苏轼。 因为他刚好,就是苏味道的后代。 同样是唱,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重阳阁的这位琵琶女,唱得这么出色。她可是苏幻云花了大价钱,并且托找了宫中的关系,从宫廷教坊请来的一位着名歌女。 能到重阳阁来饮茶的客人,多少都会有点品味。当他们听到这位琵琶女宛如天籁的唱腔,无不心旷神怡、如痴如醉。他们一致认定,今日重阳阁的这一碗茶,真是喝得太值了。因为这种级别的歌女,一般只在宫廷宴会之上,专给帝王将相献唱。 ——重阳阁,果然非比寻常! 这是茶客们,得出的下一个结论。 上元节茶客众多,天南地北的都有。这正是扩大重阳阁影响力的,大好机会。苏幻云略施小计,仅凭一个教坊艺伎的歌喉,就唱出了她想要的结果。 可是现在,苏幻云的心情,却未必有多欢畅。 因为她刚刚收到了一份,来自京畿地方衙门的公文传票,叫重阳阁派人去往华原县,共同处理一棕严重的“江湖械斗案”,涉案尸首竟然高达三十多具。 随同传票一同寄来的,还有一张重阳阁专用的通令公文,和一把虎牙随身常用的匕首。 在苏幻云看来,事情再也清楚不过。萧珪果然在半道之上,遭遇了伏击暗杀。 但虎牙只留下了匕首和通令公文,却没有片言支语。那也就意味着,萧珪一行人并无损伤,没有大碍。否则,她一定会想办法向重阳阁本部,发出求助信号。 尽管如此,苏幻云的一颗心仍是悬了起来。因为她觉得,既然敌人已经敢于行刺,一次不行就还会有下一次。 此刻,她很想亲自带人,前去支援萧珪。 但是苏幻云并没有轻举妄动。因为她知道,萧珪一点都不喜欢自作聪明、任性胡为的女人。并且此刻,自己也并非是无事可做。萧珪临走之时,曾经交给她另一个重要的任务。 与不良帅耿振武一起,合力保护元宝商会的店铺! 苏幻云估计,半道上行刺萧珪的,九成是与孟津漕帮有关。既然他们行刺失败,就极有可能在洛阳这边采取另外的行动。总之,只要是能给萧珪添堵制造麻烦的事情,孟津漕帮无不欣然乐意。 但苏幻云觉得,类似于半道暗杀这种事情,不像是孟津漕帮的帮主邢百川能够干出来的。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很容易就让她联想到了孟津漕帮那个不知所谓的少帮主,邢人凤。 一想到邢人凤曾经还骚扰过自己,苏幻云的心里就一阵无名火起,恨不能亲手将他大卸八块! 寻思一阵后,苏幻云将十名茶花娘全都叫到了自己身边来。 三楼的过道被封闭,她们避开了所有闲杂人等,秘密议事。 苏幻云先把萧珪遇刺的消息告诉了她们,然后说道:“孟津漕帮竟然如此大胆敢于行刺重阳阁主人,那他们就是公然向我宣战。竟然脸皮已然撕破,他们就会铤而走险更加的肆无忌惮。我估计,他们会趁先生离开洛阳之际,攻击先生最重要也最软弱的一个地方,元宝商会!” 茶花娘们说道:“该要如何做,还请苏少主定夺?” 苏幻云说道:“先生临走之时,曾经嘱托于我,叫我们联合不良帅耿振武,一起保护元宝商会的店铺。但是上元节期间,京城游客如云、人满为患,并且朝廷下令取消了宵禁。县衙的不良人,光是应付繁重之极的治安任务,就已是疲于奔命。因此重阳阁有必要,派出人手前去保护店铺!” “请苏少主下令!” “好!”苏幻云说道:“你们十人为作两组,现在就分别去往南市和北市,暗中监视和保护元宝商会名下的各个店铺。” 茶花娘都应了喏,但也有人说道:“苏少主,元宝商会的店铺那么多,我们一人只盯一家店铺,人手也是严重不足。这该如何是好?再说了,假如我们都走了,苏少主独自一人留守重阳阁。万一这里出了什么事,又该如何是好?” “我料他们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来重阳阁惹事。”苏幻云说道,“至于人手不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你们去了,总比不去的强。尽力而为就是!” “喏!” 茶花娘接了令,各自准备,立刻就出发了。 苏幻云站在窗边看着那些姐妹们,络绎走出重阳阁的大门。她轻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希望萧郎,平安无恙……” 入夜之后,大唐的东都,变成了一个火树银花、宛如仙境的梦幻世界。 满城的树木,都被色纸彩绸装点了起来。处处挂起漂亮的花灯,游人挤满了每一条街道。每一个的手上,都提着一盏象征吉祥与平安的许愿心灯。 皇城的则天大门之上,更是盘起了两条巨大闪亮的金龙。苏幻云站在重阳阁的三楼窗边,隔了半座洛阳城也能远远的看到它。 栩栩如生,威武祥贵! 此刻,皇城之前已经聚集了数以万计的大唐百姓。他们除了想要欣赏一下朝廷制作的花灯,更想趁此难得的机会,能够亲眼目睹一回,大唐的天子。 今夜,李隆基将与当朝重臣及皇族亲眷们一起,登上五凤楼,与民同乐,共赏花灯。 大唐帝国一年一度的上元节,便是如今这个星球之上最盛大的节日庆典,没有之一。古都洛阳也将在今晚,化身为蔚蓝星球上最璀璨的,那一颗明珠。 苏幻云远远的看着飞腾在夜空中的那两条耀眼金龙,隔着半座城,仿佛也感受到了,此刻皇城广场之上的热烈气氛。 “要是今晚,萧郎也在洛阳,那该多好。” “我们可以一同携手去到城中,好好的享受这个盛大的节日。” “说不定,他还会陪着圣人,一起登上五凤楼呢……” 苏幻云独自絮语了片刻,走到楼梯边朝下观望起来。 随着花灯点亮,人们都奔涌到了街上去游玩。原本茶客如云的重阳阁之内,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此刻,一楼的大厅里已经只有几个侍女,正在收拾打扫。那个献唱的歌女,都已经抱着她的琵琶去到街上,游赏花灯去了。 苏幻云想了一想,走到楼下对那些侍女们说道:“索性也是没了客人,你们去把大门关了,今日就此打烊歇业。洒扫完毕之后,你们也可以去到街上游玩。” 侍女们领了喏都很欢喜,连忙跑去关闭大门。 正在这时,一群大汉涌了进来 。 侍女们忙道:“客官请留步,我们已经打烊了。若想饮茶,还请明日再来!” “大好的节日,哪有关门不做生意的道理?” 那些大汉不顾侍女们的阻拦,扬长而入闯了进来 。 一名侍女匆忙跑到楼上,来报知苏幻云。 苏幻云早在楼上的窗户边,看到了那些人。凭她现在的眼力一点都不难判断,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喜爱茶道的文人雅客。 他们言语粗俗、举止无礼,透着一股浓浓的江湖草莽气息。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苏幻云的心弦,已经紧紧绷起……混蛋,居然还敢找上门来! 这时,楼下的大厅里传来了女子惊恐的尖叫之声。 “客官,请你自重!” “这里可是重阳阁!” 那些男子大笑起来,粗野无礼的大声嚷道—— “重阳阁又待怎地?” “还不就是一个,全凭女色勾引男人的风月之地!” “小姑娘,我看你颇有几分姿色。劝你还是莫要卖茶了。就此改为卖笑,我头一个照顾你的生意!” “哈哈哈——” 苏幻云恨得牙痒痒,戴上她的孔雀面具,朝楼下走去。 那些粗野汉子正在一楼的大厅里,调戏两个侍女。闹得正欢之时,苏幻云一声厉喝传来—— “放肆!” 粗野汉子们扭头一看,顿时尖叫声起。 “哇,来了一个更漂亮的!” “可惜戴了面具,挡着脸!” “不用看脸!光凭这身段,我就想一夜睡她十次!” “就算死在她的肚皮上,那也是做鬼也风流啊!” “哈哈哈——” 这些粗野汉子,笑成了一团。 苏幻云静静的打量着他们,不难看出,这是一群丝毫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蟊贼。很有可能,他们还是从外地来的,根本不知道重阳阁是何深浅。 此刻,苏幻云的心里是既愤怒,也悔恨……仍是有些轻敌大意了,竟然把所有茶花娘,一下全都派了出去。导致重阳阁现在,竟然一个会武艺的都没有。 若有一个在此,这些蟊贼肯定没有一个,还能笑得出来! “喂喂喂!”那些粗野汉子又大叫了起来—— “别傻站着,这些姑娘们,我们全都要了,赶紧开价!” “戴面具的老板娘也要了!多高的价钱都行!” “开价,开价,赶紧开价!” “房间!房间!赶紧准备房间!” 那些侍女们都被吓坏了,全都躲到了苏幻云的身后。 苏幻云深呼吸了两口镇定心神,说道:“几位客官,应该是从外地来的?” “你管我们从哪里来的!” 一个身着黑衣、戴着黑纱襆头,貌似头领的粗野汉子大声叫道:“总之,你们这些姑娘,今天我们全包了。钱不是问题,赶紧安排!我等都不是什么好脾气,再若拖延,小心我们砸了你的店铺!” “客官,好大的火气啊!”苏幻云淡然道,“不如先请坐下饮一杯清茶,去一去虚火?” “狗屁!”黑衣男子叫道,“本大爷没什么虚火可去!倒是憋了一肚子的邪火,就想要撒在女人的肚子里!” “哈哈哈!”其他的粗野汉子,全都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 “你!”黑衣男子抬手一指苏幻云,并朝她走来,“本大爷就喜欢你这种前凸后翘的女人,我就要你了!” 说罢,黑衣男子猛然伸手,就朝苏幻云抓了过来。 比起茶花娘来,苏幻云可算是“没有武功”。但她好歹也跟着赫连昊阳学过几天。虽说学艺未成,但反应速度也是远胜常人。 眼下,她飘然一个拧身就躲过了黑衣男子这一抓。 “哟喝!”黑衣男子怪叫了一声,仿佛颇为惊喜,“还是个练家子!” 另一人笑道:“阿兄,练家子好啊!练家子的身板儿结实,经得起折腾!阿兄若能将她擒下,扔到榻上大战三百回合,包准毕生难忘!” “所言即是!” 黑衣男子虎视眈眈、垂涎三尺的盯着苏幻云,伸手去挽袖子,看样子就要跟她动手。 “且慢!”苏幻云突然喊了一声。 黑衣男子的动作一停,笑道:“怎么,老板娘答应了?” 苏幻云淡然道:“要我答应,倒也不难。但若用强,我宁愿一死了之,你们最多只能,得到我的尸首。” “呵,好烈的女子,我喜欢!”黑衣男子笑呵呵的说道:“老板娘只管说,该要怎样,才能让你委身于我?” “很简单。”苏幻云说道,“你们谁的酒量最好,我就答应谁!” “确实简单。”黑衣男子大笑起来,“我就是酒量最好的那一个!不信,你问他们!” “你们说了,可不算。”苏幻云说道,“我必须亲眼看到,你们谁的酒量最大!” “倒也好!”黑衣男子双手一拍,大声笑道:“酒后行乐,岂不更美?!” 苏幻云轻吁了一口气,拍了拍手,“来人,上酒!” 第489章 意料之外 重阳阁向来只卖茶,不卖酒。虽然有一些存酒,也只是萧珪和苏幻云等人的私人存货,放在三楼和四楼的房间内。 侍女们得了苏幻云的号令,匆忙跑到楼上去搬酒。 此刻,苏幻云只能在心中祈祷,这些侍女当中,能有那么一两个机灵懂事的。 黑衣大汉一直死盯着苏幻云,大多数的时候眼神都落在她饱满的胸部,双眼之中几乎都要闪出了绿光了。等那些侍女们上楼去了,黑衣大汉朝着苏幻云走了过来,满副垂涎三尺、急不可奈的神色。 苏幻云冷冷的看着他并未退却,拿出一把短刀,顶在了自己的咽喉之上。 “别、别!”黑衣大汉立刻停住了脚步,并且后退了两步,笑哈哈的说道:“美人儿,别误会。我只是想要凑近了,看一看你的脸。” 苏幻云说道:“若能在饮酒当中胜出,我整个人都是你的。” “有道理!”黑衣大汉哈哈大笑起来。 其他的那些蟊贼,也被苏幻云这一句话撩拨得兽血沸腾,一阵大呼小叫。 片刻后,侍女们搬了三坛酒下来,又去厨房拿来了一摞大陶碗,一字摆开放在了众人眼前。 蟊贼们兴奋不已的搬起酒坛,将那些陶碗全都倒酒了。淋淋洒洒,弄得满地皆湿。 “喝!”苏幻云仍旧拿着那把匕首,说道:“让我看看,你们谁是真汉子!” 那些蟊贼早就忍耐不住了,一个个的端起碗就准备狂饮。 “慢着!”黑衣大汉突然大喝了一声,那些人都停住了。 苏幻云不由得皱了皱眉,耍什么花样? 黑衣大汉拿起一碗酒,走到苏幻云面前三步开外的地方,说道:“美人儿,本大爷行走江湖十多年,什么样的手段都已是玩得腻了。你若在这酒中下药,那非但是坏了我们定下的规矩,也会扫了弟兄们的兴致。” 苏幻云淡然道:“既然不敢喝,那就走!” “谁说我们不敢喝?”黑衣大汉呵呵一笑,突然闪到一旁抓住一名侍女,说道:“美人儿,酒水是这几个小娘子搬来的。如果她们在酒里下药,那就让她们,先行害了自己性命。你说,这样公平吗?” 侍女吓得浑身发抖,对着苏幻云摇头,示意并未下药。 苏幻云说道:“公平。” “喝!”黑衣大汉怒喝了一声。 侍女瑟瑟发抖的接过酒碗,小喝了几口就呛得咳嗽不已,求起饶来,“我、我不会饮酒!我实在喝不下了!” “滚一边去!”黑衣大汉将她扔开,说道:“弟兄们,别着急。稍等片刻,倘若这个小娘子没有毒发,我们再饮不迟!” “阿兄英明!我们都听阿兄的!”蟊贼们又大叫小叫起来。 苏幻云心里一阵阵发紧,看来这几个蟊贼,还不那么好对付。 过了一阵,那个饮了酒的侍女,并无中毒反应。 黑衣大汉总算了放了心,一挥手,“弟兄们,喝起来!” 众蟊贼一同举起了酒碗,“敬阿兄!” 他们咕咕噜噜的灌起酒起。 一碗酒还没灌完,就有人嚷嚷着“哎呀我不行了”,瘫坐到了一旁去。其他的蟊贼们,乐得一阵哈哈大笑。 这人演技差得一塌糊涂,但凡不是个傻子都能一眼看出,他分明就是在假装醉酒,目的是为了成全那个黑衣男子,变相的巴结讨好于好。 马上,又有另外一人如法炮制的醉倒在地。 苏幻云眉头紧拧,心想这些人鬼得很,照这样玩下去,我马上就要落败了…… 果不其然,第二碗酒都还没有喝完,除了那个黑衣大汉,其他的蟊贼全都假装醉翻了。 “怎么样,美人儿?”黑衣大汉得意洋洋的端着一碗酒,色眯眯的看着苏幻云说道:“我没有骗你?” 苏幻云冷笑一声,“此等下三滥的作弊之法,只会惹人耻笑,半点都不能让我心服。所以,你仍旧只能得到我的尸体。” 黑衣大汉把酒碗往地上一摔,怒道:“你还真是不识抬举!” 酒碗落地开花,其他那些装醉的蟊贼都爬了起来。有人叫道:“阿兄,还是别跟她们玩了。咱们一拥而上,还怕制不住这几个臭娘们儿?我才不信,她真会自杀!” 苏幻云淡然道:“你们可以试一试。” 说罢,她手中的匕首一动,脖间立刻溅出一股鲜血来。 倒把那些蟊贼,都吓了一跳。侍女们也吓得惊叫起来。 黑衣大汉神色大变,连忙叫道:“住手,美人儿快住手!千万不要自戗,简直暴忝天物啊!” “哼!”苏幻云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向来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黑衣大汉干咽了一口唾沫,说道:“美人儿,你自己说。你究竟想怎要,才肯答应于我?” 苏幻云说道:“我来跟你对酒。倘若你赢,我就从你!” “好!”黑衣大汉一击掌,“如此倒也公平——弟兄们,倒酒!” 一排大陶碗又摆了起来,满满的倒上了酒。 黑衣大汉,已经坐了下去。 侍女取了一碗酒来给苏幻云。她伸手揭去了自己脸上的面具,然后接住酒碗。 “哇——” 蟊贼们发出了一阵骚乱尖叫,“阿兄, 当真世间绝色!” “阿兄,你定要赢了她!把她娶回家去,当我们阿嫂啊!” 黑衣大汉的一双眼睛都直了,乐得张大了嘴,都要合不拢来。 苏幻云低喝一声:“你先喝!” “好!”黑衣大汉也是豪气在生,担起大酒碗,咕噜噜的一阵猛灌起来。 蟊贼们都死盯着他们的头领,一个劲的在旁边加油打起。 苏幻云冷冷的看着。 一大碗酒喝完,黑衣大汉把陶碗重重顿在木几上,抹着嘴巴,“美人儿,请!” 苏幻云却是不急不忙,说道:“你一个大男人,是想以强凌弱吗?” “什么意思?”黑衣大汉不满的瞪着苏幻云。 苏幻云说道:“你喝两碗,我喝一碗。如此,才算公平。” “臭娘们儿,你花样太多了!”黑衣大汉拍案而起,怒道,“本大爷怜香惜玉不忍伤害,但也不是没有见过女人!要么你就挥刀把自己抹了,要么就赶紧喝下这一碗酒。否则,我们当真不客气了!” 苏幻云直皱眉头,看着那一碗酒心里直发慌。 自己是个什么酒量,苏幻云心里太清楚不过了。别说是这么大一碗,就算是只有这样的一半,一口喝了下去肯定人事不醒。到时,就算想要反抗也是会全然无力…… 难道今晚,当真在劫难逃? “快喝!”蟊贼们都咆哮起来。 苏幻云一咬牙,捧起酒碗喝了起来。 黑衣大汉哈哈大笑,“对,就是这样,多喝一点。美酒配美人,如此方能尽兴!” 苏幻云故意喝得很慢,很慢。 蟊贼们都盯着她,看她喝了半天,那碗酒似乎并未减少多少。 “阿兄,这娘们又在耍花样!她哪里是在饮酒,分明只是舔舔而已!” 苏幻云停了一下,怒道:“我要怎么饮酒,你管得着吗?到底还赌不赌?” “赌,赌!”黑衣大汉笑呵呵的说道,“美人儿,你喝,我不着急。” 苏幻云又端起大碗,慢丝丝的饮了起来。 过了片刻,又有蟊贼说道:“阿兄,她分明是在拖延时间。我们还是,不要跟她玩了。” “我正觉得有趣,你给我闭嘴!”黑衣大汉说道,“今夜,所有的金吾郎和不良人,都去了城中维持治安。就连那些舞刀弄剑的恶婆娘,也都被她派了出去各自办事。这里是远离街道里坊的江边,偏僻得很。不到天亮,没人会来的。我们只管放心大胆的玩乐就是了!” 苏幻云闻言心头一紧,心想他们果然是有备而来,说不定早就盯着重阳阁的一举一动了……失策,我真是太失策了! 正在这时,院子里响起一个洪亮的男声,“谁说,没人会来?” 众人一惊,同时朝院中看去。 一个高大魁梧,胸前飘着一把美髯的男子,背剪双手,大步走进了重阳阁。 在他身后,还跟着十几个精神抖擞的彪形大汉! 苏幻云看到他,当场就吃了一惊。竟然是孟津漕帮的帮主,邢百川! 蟊贼们也吃了一惊,并且摆出驾势严阵以待,“来者何人?!” 苏幻云看到他们的表现,心中更添一丝迷惑:他们竟然不认得邢百川!难道,他们不是孟津漕帮的人? 邢百川根本就没有搭理那些蟊贼,自顾走到苏幻云面前,叉手施了一礼,“苏少主,上元安康。” 苏幻云把大碗酒递给一旁的侍女,回了他一礼,“邢帮主,上元安康。” 那些蟊贼们顿时慌了,“阿兄,看来是他们的救兵!” “怕什么!”黑衣大汉双眉一皱两眼一瞪,“男的杀了,女的奸了,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干!” 邢百川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面带微笑的对苏幻云说道:“这些人该要如何处置,还请苏少主下令?” 苏幻云轻吁了一口气,“拿下!” 邢百川对他身后的人,轻轻招了一下手。 短短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黑衣大汉一伙蟊贼就全被活捉了。邢百川的人都没有动用兵刃,现场也没有见血,甚至没有打坏一张桌椅。 苏幻云暗暗惊异,心想孟津漕帮当真卧手藏龙,邢百川身边果然高手云集! 这时,院子里又涌来了一批人。重阳阁的云岚云霜姐妹,还有耿振武率领的一批不良人同时赶到了。 看到邢百川在重阳阁内,云岚云霜如临大敌,立刻拔剑守到了苏幻云的左右,小声道:“少主,我们看到楼上挂起了灯笼,情知重阳阁有变,急忙叫上不良人一同赶来支援。少主脖间正在流血,是谁伤了你?!” 灯笼? 苏幻云暗吁了一口气,看来那几位侍女当中,还真有省事之人。回头,定要好好的奖赏她们! “小伤不碍事,我自己弄的。”苏幻云说道:“把剑收起来,邢帮主是来做客的。” 云氏姐妹应了喏,各自收剑入鞘。云霜连忙拿出了随身所带的伤药,替苏幻云处理伤口。 片刻过后,苏幻云的伤势处理完毕,脖间如同缠上了一条丝巾。虽是止血用的,看起来倒也别有一番美感。 耿振武走了过来,对苏幻云问道:“苏少主,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事,已经解决了。”苏幻云淡然一笑,说道:“邢帮主,这位是洛阳县衙的不良帅。麻烦你将那几个前来闹事的蟊贼,交给他。” 邢百川微笑点头,“好,这是应该的。” 耿振武招了一下手,不良人一拥而上,将已经被打惨的黑衣大汉那一伙蟊贼,全都严严实实的捆了起来。 苏幻云又对身边的云氏姐妹说道:“邢帮主上门是客,我们不能失了礼数。你们速去收拾一个雅间,煮些好茶。我要亲自款待邢帮主。” “喏。”云氏姐妹应了喏,冷冷的扫了邢百川一眼,上楼去了。 苏幻云面带微笑的对着邢百川施了一礼,“邢帮主,赏个脸?” 邢百川连忙回了她一礼,“邢某,恭敬不如从命。” 苏幻云正要走,耿振武上来问道:“苏少主,这几个蟊贼该要如何处置?” “他们在重阳阁惹是生非,肯定还都犯有前科,耿帅看着办就是了。”苏幻云说道。 “好。”耿振武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这是要老帐新帐一起算,把他们往死里整嘛! “那个穿黑衣、戴襆头的,是他们的首领。”苏幻云冷冷的看着他,沉沉的吐出三个字,“有劳耿帅,阉了他!” 黑衣大汉被打惨了,缩在地上起不来身。听闻苏幻云此语,却是吓得弹跳起来,惊声惨叫道:“不要,不要啊!你们这是私设公堂、滥用私刑!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嚷什么?”一名不良人上来就给了他一脚,踢得他不敢再叫了。 另一名不良人说道:“头儿,我倒是认识一位在宫里,专管阉割的老师父,手法利落办事牢靠。要不,明天我去把人请来?” “蠢材,请人不要花钱的吗?”耿振武骂咧道,“谁来掏这个腰包?” 那个不良人笑道:“那该如何是好?我们可没这手艺。” “无妨,我一说,你就会了。”耿振武一本正经的说道,“把这个贼人放平摆直拉开双腿,牢牢捆在丁字架上。找根棒槌——狼牙棒就不错——对准其胯下,一顿猛砸便是。” “啊!!”黑衣男子大声惨叫起来,仿佛已经是在受刑。 一群不良人整整齐齐的直吸凉气,“当真是,听着都疼啊!” 苏幻云禁不住掩嘴一笑,解气! 第490章 隐情 邢百川叫他的手下全都留在了楼下,独自一人跟着苏幻云去了二楼。 耿振武一眼就看出这些人全都不是等闲之辈,万一稍后生出什么乱子,唯恐苏幻云等人势单力薄招架不住。于是他也留在重阳阁没有离开,还暗中吩咐自己的手下,再去搬请一些人手过来。 邢百川在二楼的雅间里落了座,通过窗户看了一眼楼下的情景,对苏幻云说道:“苏少主,有必要这样剑拔弩张吗?” 苏幻云只是微然一笑,笑而不答。 邢百川说道:“如果苏少主实在不放心,不妨把你派出去的女剑侠,全都撤回来。顺便告诉楼下的不良人,也不用再盯着元宝商会的店铺了。因为,没人会去那里闹事。” 苏幻云微微一皱眉,“邢帮主如此信誓旦旦,看来已经有所安排?” “没错,我已下令撤回所有人手,终止一切行动。”邢百川说道。 苏幻云更加好奇,“为什么?” 邢百川说道:“在回答苏少主的这个问题之前,邢某,可不可先请教苏少主,另外一个问题?” 苏幻云淡然道:“你说。” 邢百川说道:“苏少主是不是已经认定,洛水工地的民夫骚乱,是邢某人在暗中搞鬼?” 苏幻云冷冷的看着邢百川,“难道不是吗?” 邢百川说道:“我承认,我因为担心重阳阁主人萧先生,不会放过犬子邢人凤,曾经找过一些人,想要联合他们的力量一起对付萧先生。但我之初心,也只是希望重阳阁能够换一个掌权之人,并未想过,要取代重阳阁在江湖上的位置。我若有早有此心,重阳阁的第一位主人,便是我邢百川。” 苏幻云微微一惊,“你说什么?” 邢百川淡然一笑,说道:“苏少主倘若不信,可以去问你的义父赫连大侠。最初他想组建重阳阁的时候,第一个来找我,希望我能出面主持重阳阁。但因为种种原因,我拒绝了他。那个时候,萧先生仍在昏迷不醒。” 苏幻云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想换一个重阳阁主人,所以你就想方设法,找到宫里的人帮忙?” “是的。”邢百川坦然承认了,说道:“由于我本人不便出面,我就将这件事情委托给了我最信任的好兄弟,段汝能。也就是洛阳码头人人皆知的,段老大。” 苏幻云淡然道:“那么,接下来呢?” 邢百川轻叹了一声,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苏幻云微微一皱眉,“邢帮主,请不要拐弯抹角。” 邢百川淡然一笑,说道:“段汝能和他的儿子段毅,负责了整件事情。结果,他们在办事的过程当中,包夹了太多的私心,把整件事情,都做得变了味。” “这话怎讲?”苏幻云问道。 邢百川说道:“段家父子确实联络到了宫里的人,与此同时他们还找了元宝商会的内鬼做帮手,希望能够一举击垮萧先生,夺取他所拥有的一切东西。” 苏幻云沉默不语,心想这恐怕不是段家父子自己的心愿,而是受了宫里的武惠妃和袁思艺的指使!——换句话说,不管是段家父子还是范子和,都只是武惠妃和袁思艺手中,用来对付萧珪的棋子! “但是萧先生,显然不是段家父子想像中的,那么好对付。”邢百川继续说道,“他们还没有动手,就已经被萧先生发现了端倪。没多久范子和就彻底暴露,并且自杀了。这使得段家父子非常的恐慌,于是,他们又马上策划了另外几个,上不得台面的愚蠢行动。今夜发生在重阳阁的事情,就是其中之一。” 苏幻云皱了皱眉,“来重阳阁闹事,能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邢百川无奈的摊了一下手,说道:“段毅是犬子的挚交好友。他见犬子对你爱慕不成反受伤害,想要为他打抱不平。于是段毅花钱从外地雇来了这些江湖匪徒,趁上元节之夜前来闹事。若能羞辱到苏少主,他也就为犬子出了一口恶气。他想借此,来讨好犬子。” 苏幻云恨得牙痒痒,说道:“如此所言,太原谋杀元宝商会的人,以及华原县针对萧先生的刺杀,也全是段家父子所为了?” “没错。”邢百川说道,“我说过了,我只是希望重阳阁能够换一个掌权之人,我对元宝商会没有兴趣,也没想过要杀了萧先生。凭心而论,我本人对萧先生,还是颇为欣赏的。如果不是因为帮会之争,我还希望,能够和他成为好朋友。” 苏幻云冷冷一笑,“邢帮主口说无凭。除非你把段家父子交给我,由我亲自审问核实无误,我才能相信你。” 邢百川摇了摇头,“抱歉,就算邢某愿意,那也是做不到了。” “为何?” “段家父子,已经死了。” 苏幻云再度冷笑了一声,“范子和死了,段家父子也死了。邢帮主把所有的事情全往死人身上推得一干二净,如此,当真妙不可言!” 邢百川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邢某人那些亲随的身手,苏少主方才也曾见识到了。苏少主不妨想一想,如果是邢某亲自动手,萧先生等人,还会那么容易全身而退吗?” 苏幻云知道邢百川说的有道理。但是此刻,她就是无法相信于他。 邢百川看着苏幻云,说道:“苏少主是在怀疑,是我杀了段家父子灭口?” 苏幻云淡然一笑,“邢帮主,何必不打自招呢?” “我敢敞开了说,正是因为,我没有那样做。”邢百川说道,“段汝能自幼与我相交,至今已有三十多年。他心里如何想的,我不清楚。但在邢某人看来,他就是我,可以托负生死的最好兄弟。” 苏幻云笑了一笑,“听口气,邢帮主最好的兄弟,似乎另有盘算?” 邢百川沉默了片刻,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苏少主,人心难测啊!” 苏幻云呵呵一笑,说道:“想不到威名赫赫、如日中天的邢帮主,也会被人背叛!” 邢百川说道:“萧先生之大才,远胜于邢某百倍。元宝商会背叛他的人,还少吗?” “那不同。”苏幻云说道:“萧先生是中途接管商会,此时商会内部早已是暗流汹涌,人心动荡。” “那么王元宝呢?”邢百川说道,“他一手创建了商会,苦苦经营二十多年。各大掌柜,全是与他同甘共苦,一同走来的多年兄弟。情况如何?古往今来的帝王将相,权柄何其昌盛。情况,又是如何?” 苏幻云一时,无语以对。 邢百川面露一丝苦笑,说道:“苏少主,这世上最善变的,就是人心。没有多少人能够真正抵挡得住,功名利禄的诱惑。” “我承认,邢帮主的话有道理。”苏幻云说道,“但我更想知道,段家父子为何要背叛你?这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邢百川微皱眉头沉默了片刻,说道:“既然他们能与范子和搅在一起。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苏少主想一想,便也就不难明白了。” 苏幻云微微一怔,“邢帮主是说,他们想要取你而代之?” 邢百川呵呵一笑,“就如同萧先生在元宝商会的遭遇一样,孟津漕帮想要取我而代之的人,也不在少数啊!” 苏幻云皱了皱眉,心想难怪段家父子会昏招百出,原来是在故意露馅,目的就是想要挑起,孟津漕帮与重阳阁之间的诸多矛盾。借如能借重阳阁与萧郎之手解决邢百川,岂不就是他们段家人的机会来了?……他们还真是与范子和一个路数,就连使的手段都是颇为相似! 邢百川说道:“聪明如苏少主应该不难想到,段家父子为何会干出,这诸多蠢事了。” 苏幻云不置可否,说道:“如此说来,我仍是相信,就是邢帮主杀了段家父子以灭口栽赃。” “我真的没有。”邢百川说道,“我是得知华原县的一场血案与我孟津漕帮有关,这才急忙赶到洛阳来,想要找到段汝能,当面问个清楚明白。我是今天中午赶到的段家,进去一看,他们父子二人和所有的妻妾儿女,全都在家服毒自尽了。随后邢某找到了段家父子的几个心腹手下,这才得知,此间所有的事情。” 苏幻云微微一惊,“邢帮主何以断定,段家父子就是服毒自尽?” “尸首仍在,邢某丝毫未动。”邢百川说道,“楼下就有专司查案的不良人,苏少主可以叫他们,现在就去查验。他们的话,苏少主总该信得过。” 苏幻云摆了一下手,云霜叉手一拜起身离去。片刻之后,楼下的不良人立刻散去了一批,肯定是急急忙跑去查看案发现场了。 邢百川神情阴郁双眉紧锁,拿起茶杯浅饮了两口,随即又微然一笑,“重阳阁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好茶!” 苏幻云说道:“如果不是邢帮主杀了段家父子,那么还有谁要对他们下手?并且是全家老幼,一个不留?” 邢百川淡然道:“苏少主,与虎谋皮反被虎伤,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苏幻云恍然一怔,明白了! 段家父子与范子和找到宫里的人,合谋一起对付萧珪。这三方人马合在一起,必然是宫中之人居于主导地位。“与虎谋皮”,这样的形容确实恰如其分。 但是段家父子等人的计划频频失败,宫里的人除了失望之余,肯定还会担心他们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来。 于是,杀人灭口。 一切,顺理成章! 苏幻云开始,有点相信邢百川的话了。 邢百川说道:“苏少主,虽然我们曾经有过一些过结,但是现在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再斗下去,死的人只会越多。唯一的结果,就是我们两败俱伤。” 苏幻云淡然道:“那么,邢帮主的意思呢?” “我是来请和的。”邢百川说道,“我希望,重阳阁能够大人大量,原谅孟津漕帮此前的一些无礼之举,就此我们双方休战,不再争斗。当然,孟津漕帮也不会对以往犯下的过错,视而不见。想要如何处罚,重阳阁只管开口。只要是能够接受的条件,孟津漕帮绝不推脱。” 苏幻云微然一笑,“那么,什么样的条件是邢帮主能够接受的?什么,又是不能接受的呢?” 邢百川说道:“只要重阳阁不取我们邢家人的性命,其他的,全都可以接受!” 苏幻云微微一皱眉,“邢帮主,就算我本人愿意相信你的诚意。但是重阳阁,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我这明白。”邢百川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份文书将它递到了苏幻云面前,说道:“苏少主请看。” 苏幻云接过文书,还只看了封面就吃了一惊。 竟然是一份,宰相牒书! 邢百川说道:“这是邢某人,刚刚争取到的一大单生意。从现在开始,邢某人也与萧先生一样,都是在为朝廷办差了。” 苏幻云非常惊讶,连忙拿出文书细看起来。 原来,这是当朝宰相、黄门侍郎同平章事裴耀卿,亲自署名签押的一份宰相牒书。其中内容,就是以朝廷的名义,雇佣孟津“商会”的所有船支,协助朝廷从江淮向往京城转运粮食。 邢百川说道:“前年关中大旱,朝廷东迁洛阳。圣人把保障两京粮食供给的重任,交给了当时官拜京兆尹的裴耀卿来负责。裴耀卿立刻着手疏通漕运,在江河两岸大建粮仓,拼尽全力转运粮食。总算确保了两京粮食供应无忧,养活了关中数百万人,其中包括圣人和所有的朝廷重臣。正因这一项天大的功劳,裴耀卿才会被圣人提拔为当朝宰相。” 苏幻云看完了这份牒书,说道:“如此说来,早在两年前开始,邢帮主就已经在帮裴相公做事了?正是凭借孟津漕帮强大的漕运力量,裴相公才会如此顺利的完成了,圣人交下的粮食保障任务。随后裴相公感恩图报,开始大力提携孟津漕帮。于是,这上好的朝廷美差就落在了孟津漕帮的头上。小女子如此理解,不知对也不对?” 邢百川淡然一笑未置可否,说道:“苏少主,眼前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苏幻云说道:“邢帮主是想说,彼此都是为朝廷办差,我们应该尽弃前嫌,和睦共处?” “邢某正是此意。”邢百川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江湖争斗,并无多大意义。和气生财,才是最要紧的事情。苏少主,意下如何呢?” 苏幻云将文书递还给了邢百川,说道:“如此大事,我做不得主。” 邢百川说道:“苏少主可以把我们今天谈的话,原封不动的全都告诉萧先生。或者等到萧先生回了洛阳,邢某人再来拜见,当面陈叙。” “好。”苏幻云淡然一笑,“一切,都让先生来定夺!” 第491章 在长安 今年的上元节,似乎比往年还要更加的热闹。朝廷下旨大酺群臣,并叫所有的大唐子民全都宴饮三日。 大唐盛世普天同庆,节日的气氛前所未有的浓郁。 就在所有人都在享受节日之喜庆的时候,萧珪一行人却在顶着寒风艰苦赶路。对这一个欢乐的节日,来了一次完美的规避。 好在萧珪的身边,还有活泼好动的虎牙与活宝一样的郝廷玉相伴随行,这一路旅程总算不那么无聊。 这天下午接近傍晚时分,萧珪一行人总算是看到了巍巍磅礴的大唐帝都,长安城。 所有人都暗吁了一口气。 在交通并不发达的大唐时代,出门赶路八百里,并不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情。尤其是半路上他们还遭遇了一场劫杀,所有人的心都一直悬着。现在已经到了长安城下,大家总算是可以放下心来了。 正要进城时,虎牙突然喊道:“萧先生,我们先去义父的庄院,明天再进长安城,如何?” 萧珪知道她心里一直惦念着义父赫连昊阳,便说道:“好是好。但你怎就知道,赫连大侠现在就在庄院里呢?” “他一定在的!”虎牙说道,“上元节长安城中必然暄闹,义父却只喜欢安静。再说现在正值初春,庄院里面事情繁多,他老人家一定会亲自在那坐镇。” 萧珪微笑点头,“那好,去庄院。” “太好了 !”虎牙大喜过望,“多谢先生!” 两车马车立刻改了方向,往长安城的南面而去。 虎牙兴奋不已,挥舞着两个拳头的叫嚷道:“终于可以见到义父了!终于可以吃到久违的黄羊炖啦!” 萧珪问道:“什么黄羊炖?” 虎牙笑嘻嘻的说道:“博学如先生,竟然也不知道黄羊炖?” “这跟博学有关系吗?”萧珪笑道,“我只是没有你这么贪吃而已。” “老虎,老虎当然就是要吃肉的啦!”虎牙笑嘻嘻的说道:“黄羊,本是产于极北严寒之地的一种山羊,是草原上的突厥贵族,最喜爱的一种美食。几年前,我义父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是从北方弄来几头黄羊,小心翼翼的养在庄院里面,总算是让它们繁衍开来。黄羊肉的味道,真是鲜美之极呀!我敢担保,先生吃一次以后,就再也不能忘怀了!” 萧珪笑道:“你还真是一个吃货!” “吃货?好奇怪的词!”虎牙眨巴着眼睛,嘿嘿直笑,“我听说,先生才是一位大吃货呢!” “那绝对是诬蔑。”萧珪说道。 虎牙说道:“这可是苏少主说的。她告诉我们,先生做的菜可好吃了。尤其是那个鱼肉饺子,就连张果老那样的老神仙,吃过了都念念不忘呢!” 萧珪笑而不语。 虎牙连忙说道: “先生,先生。改天你也给我做一顿鱼肉饺子吃,好不好嘛?” “不好。”萧珪果断的回绝了。 “一次嘛,就一次!”虎牙凑了上来,拉着萧珪的胳膊一个劲的摇晃,苦苦哀求的道,“大不了,先生给我做饺子吃,我就对先生以身相许啦?” 萧珪两眼一瞪,“你想得美!” “哈哈,怕了?”虎牙乐得大笑,“那你赶紧答应我!快点,快点答应我!” 萧珪苦笑不已,“好好,真是怕了你了!” “太好了,我又成功了!”虎牙欢喜不已的大叫起来,“今天真是一个,双喜临门的好日子呀!” 萧珪摇头而笑,心想以前怎么就不知道,虎牙居然这么活泼好动呢? 两辆马车朝着南面大约走了一二十里地,眼看就要到了终南山的脚下,终于在一个庄院面前停住了。 萧珪下车一看,这个庄院真是大得有些夸张了。要说它是一个“森林公园”,也不为过。 有几只孔雀,正在庄院入口处的草林间觅食玩耍,偶尔开一下屏,美丽到惊艳。稍远处扬起层层的灰土,最初大家以为那是马儿在奔腾。走近看了方才知道,那竟然是一群犀牛。 红绸和虎牙已经兴奋的跑进了庄院里去,远远的就在大呼小叫“义父、义父”。 赫连昊阳,果然就在庄院之内。 他正骑着一头大象,在悠闲的牧马放羊,肩膀上还停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苍鹰。 看到红绸和虎牙跑进来,赫连昊阳扬了一下手臂,那只苍鹰扑棱棱的飞了起来,盘旋在众人的头顶发出嘶唳之声,仿佛是在欢迎客人的到来。 随后,赫连昊阳又拍着那头大象的脑门儿,乐得呵呵的笑道:说道:“看看,是谁来了!” 那头大象仿佛也是认得红绸和虎牙,扬起长长的鼻子冲她们发出呜呜的叫声,并且朝着她们小跑而来。到了近前时,红绸和虎牙都抓住了大象的鼻子和它玩耍,亲热的叫它“大力”。 赫连昊阳轻轻的一跃,从大象的背上跳了下来。拍拍大象,说道:“大力,去玩!” 大象呜呜的叫了两声,迈着笨重的步子走开了。 红绸与虎牙颇为激动,一同跪倒在地磕头下拜,“女儿拜见义父!” 赫连昊阳一左一右伸手相扶,让她们都起了身来。 萧珪和严文胜、郝廷玉等三人跟在后面,已经走了过来。 赫连昊阳上前几步拱手相迎,说道:“久违了,萧先生。” 三人一同施礼下拜,“参见赫连大侠。” “不必客气。”赫连昊阳仍是戴着他的斗笠,看不到面目。但大家都能感受得到,他心情愉悦正在发笑。 萧珪拉了严文胜一把将他拽出来,说道:“赫连大侠,萧某自作主张,把红绸许配给了这个家伙。你老人家掌一掌眼,倘若不甚满意,现在就可以亲手把他做掉!” 严文胜的脸皮直抽搐,“先生,哪有这样拜见老丈人的?” 其他人都闷头暗笑起来。 赫连昊阳看了严文胜两眼,说道:“我记得你,严文胜。使得一手好弓。” 严文胜连忙叉手而拜,“晚辈,拜见赫连大侠。” 赫连昊阳上前一步,在严文胜的肩膀上拍了一拍,然后转过身来对他的随从说道:“速去备宴!” 虽然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大家都看出来了,赫连昊阳已经认可了严文胜。 严文胜咧开嘴,对着红绸呵呵的傻笑。 “笑什么笑?”红绸瞪了严文胜一眼,说道:“头次上门,你居然什么礼物都没有带,这像话吗?” 严文胜一愣,连忙凑了上去小声说道:“我哪知道长安城都没进,就先到了这里来?原本我是打算,进城之后再去买些礼物的!” “我懒得跟你讲!”红绸气乎乎的。 赫连昊阳转过身来,说道:“红绸,你们一起来看我,就已是最好的礼物。” “是,义父。”红绸连忙叉手应喏。 严文胜又呵呵的笑。 “严文胜,你酒量如何?”赫连昊阳问道。 严文胜笑道:“一般,一般,还算过得去。” “今天,就让我来见识一下!”赫连昊阳说道。 “好……好啊!”严文胜傻乎乎、笑呵呵的应道。 萧珪看着他好笑,说道:“如此厚脸皮的一个人,居然也会难为情?这也真是难得了。” 大家又笑了起来。 虎牙突然喊道:“义父,我想吃黄羊炖!” “我就知道,你会提起这一茬。”赫连昊阳说道,“想吃羊,自己去抓!” “好,我这就去!”虎牙兴奋不已,连忙拉住萧珪的胳膊,“先生,我们一起去抓羊!” 赫连昊阳立刻低喝了一声,“虎牙,不得无礼!” 虎牙连忙放开了萧珪叉手一拜,“喏!”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看来也就只有赫连大侠,能够降得住你这一头下山小猛虎了。” 赫连昊阳说道:“怎么,她还敢不服你的管教?” “那倒没有。”萧珪笑道,“只是有一点,无伤大雅的调皮而已。” 赫连昊阳说道:“萧先生,你可别太惯着虎牙了。在所有的姐妹当中,她应该就是性子最野的那一个。你若退让一尺,她就敢于冒进一丈。” “我哪有……”虎牙很小声的嘟嚷道。 赫连昊阳指着虎牙说道:“看看,都敢跟我顶嘴了。” “女儿不敢!”虎牙老老实实的叉手下拜。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郝廷玉,陪你的老前辈一起去捉羊。” “喏!”郝廷玉连忙应命。 虎牙立刻乐得笑了起来,“小螃蟹,我们走!” 两人各自骑上了一匹马,朝庄院后方的一座小山奔去。 赫连昊阳说道:“黄羊习惯生活在山石之间,往来跳跃极其灵活,一般人想要捉住他们,还真是不大容易。” 萧珪说道:“虎牙肯定行。” “那是自然。”赫连昊阳说道,“我至今都在怀疑,她之所以会选择那一对精钢虎爪当作兵器,主要是为了方便她,爬山捉羊。” 萧珪乐得呵呵直笑,这真是一个专业级的吃货! 赫连昊阳指了一下郝廷玉,说道:“那个年轻人的身手,想必不错。” 萧珪点了点头,“他叫郝廷玉,曾是王忠嗣将军麾下的一名越骑小将,身手确实可以,马上功夫尤其不错。” “萧先生本事不小啊!”赫连昊阳笑道,“就连王忠嗣的人,都能挖得到手!” 萧珪呵呵直笑,“纯属偶然,纯属偶然!” 赫连昊阳抬手朝前指了一下,示意萧珪等人随他一同去往客厅。然后他一边走一边说道:“犬子赫连峰,跟随薛老将军学艺也有数月了。也不知,他学到了几成功夫。” 萧珪问道:“怎么,就连赫连大侠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赫连昊阳说道:“至从拜师学艺之后,他只在大年三十的时候回家吃了一顿饭,匆匆的又走了。除了那一次,我们父子二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萧珪说道:“明天我去看他,顺便叫他一起回家拜望父母。” “不用。”赫连昊阳说道,“只要他能安心学艺,就比什么都强。” 二人一边聊着一边走进了客厅,方才入座,大碗的热酒就呈了上来,给大家当作茶水来喝。 萧珪一边饮酒,一边把自己此行的任务,跟赫连昊阳讲了一讲。 赫连昊阳说道:“萧先生既然是背负皇命而来,还是先去找到张果老再说。” “我倒也想。”萧珪说道,“但是那么大的一座终南山,山上有数以百计的道观。他老人家又行踪飘乎,我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赫连昊阳想了一想,说道:“张果老名扬天下,但凡他去了哪座道观,想必都是藏不住消息。萧先生上山一打听,应该就能清楚了。” “这倒也是。”萧珪说道,“但我仍是迫不及待,想要进城先去会一会小赫连与薛嵩。” “这也未尝不可。”赫连昊阳说道:“此处离终南山已是不远。萧先生自去拜会薛老将军,我们可以上山一趟,先行替你打探一下,张果老的消息。” “如此,最好不过。”萧珪叉手而拜,“萧某,多谢赫连大侠。” 不久后,虎牙果然捉来了一只肥壮的黄羊,煮了满满的一大锅。众人一起大快朵颐,味道当真极其鲜美,绝非一般的羊肉所能媲美。 初见前来拜见老丈人的严文胜,在赫连昊阳的面前悲惨的败下阵来。萧珪也是刚刚才知道,赫连昊阳的酒量当真是有一些惊人。严文胜都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他竟然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心情美好又喝醉酒了的严文胜,在宴会上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就像是一个马戏团的小丑,把大家逗得捧腹大笑。 萧珪也是大笑不已,心想严文胜时常以“大侠”自居。面对赫连昊阳,那简直就是名符其的,小巫见大巫嘛! 第492章 军武之家 当晚,萧珪等人就在赫连昊阳的庄院里住了下来。 萧珪与赫连昊阳同住了一室,两人很自然的聊起了重阳阁,难免也就说到了孟津漕帮与邢百川。 “邢百川,是个人物。”赫连昊阳说道,“萧先生,最好是能与之和平共处。万一争端无可避免,那也必须要有充足的准备,至少八成以上的胜算,方可与之开战。”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赫连大侠所言极是。邢百川,确非等闲之辈。但是重阳阁与孟津漕帮之间,早晚或有一战,这似乎已是无可避免。” “恕我直言。”赫连昊阳说道,“至少现在,重阳阁还不是孟津漕帮的对手。” “这我知道。”萧珪说道,“重阳阁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所以我一直在忍耐,哪怕孟津漕帮已经对我展开了刺杀,我也仍旧在忍。” 赫连昊阳说道:“以我对邢百川的了解,你们在华原县遭受的刺杀,应该不是他指使的。” 萧珪微微一怔,“何以见得?” 赫连昊阳说道:“如果是邢百川出手,你们不可能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 萧珪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赫连昊阳说道:“萧先生,如你所言,现在重阳阁最需要的是时间。不花个年的时间来集攒力量,你们是不可能打败孟津漕帮的。所以你一定要想办法稳住孟津漕帮,目前不可与之开战。否则,重阳阁很有可能会落败。萧先生切勿高估了你的上峰,对失败的容忍度。并非是我对高力士有所成见,而是为官之人无不精擅于,抓取替罪之羊,去为自己承担一切不良后果。一但萧先生遭遇重大失败,你的上峰或许仍是那个上峰,重阳阁也或许还是那个重阳阁。但是萧先生你的处境,恐怕就是难说了。” “我明白了。”萧珪深有所悟,认真点了点头,“多谢赫连大侠指教。” 二人谈到半夜,萧珪对于重阳阁之事,又有了许多新的领悟和见解。 萧珪觉得,赫连昊阳人称“关中第一大侠”,凭的可不全是一身功夫。他的江湖经验和智慧谋略,似乎比他的武艺还要更加杰出。 次日上午,萧珪与郝廷玉骑着赫连昊阳的庄院中自己饲养的突厥三花马,去了长安城。虎牙、红绸与严文胜则是陪着赫连昊阳,一起上了终南山前去打听张果老的消息。 郝廷玉一路上都表现得非常兴奋。他似乎非常渴望,尽早见到传说中的大唐猛将,薛楚玉。 萧珪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崇拜薛楚玉的人了。 尚武的精神,早已融入了大唐帝国的每一位子民心中。 就连大唐的读书人,也不不仅仅是拘泥于翰墨文采之间。文武双全,上马可治军,下马可治民,这才是他们追求的至高境界。大唐因此出了许多闻名于史的儒帅。他们文采风流、热血昂扬,提笔能着诗,挥刀可杀敌,是与宋朝以后的仕大夫们,截然不同。 其他还有许许多多的年轻男子,无论他们是何等出身,从事什么样的职业,心中都会怀揣一个横刀立马、沙场建功,封妻荫子、青史留名的少年英雄梦。 在战场之上打出了赫赫威名的薛楚玉与王忠嗣等人,无疑就是大唐尚武精神的最好诠释。很容易,就能成为全民崇拜的偶像。 萧珪越来越感觉,如今的大唐,真是一个毫不缺乏英雄的时代。就如同自己曾经生活的那个时代,从不缺少富豪一样。 二人进了长安城,看到城中还残留着上元节的一些气息。许多官府和里坊的小吏,仍在收拾街边树木上残留的彩色纸绸,和燃尽了灯油的花灯。熟悉的人们相互见了面,仍会叉手一礼,口称“上元安康”。 郝廷玉说道:“萧先生,我们居然错过了京城的上元花灯。” 萧珪说道:“你觉得很遗憾吗?” “多少有一点。”郝廷玉笑了一笑,说道:“每年的上节元,京城都会变得非常的漂亮,每个人都很高兴也很快乐。这种时候哪怕你有再多的烦恼,也会暂时将它忘却,并且变得和他们一样的高兴和快乐。” 萧珪说道:“快乐是能传染的。这或许,就是节日存在的一个重大理由。” 郝廷玉顿时笑了,“先生说话总是这样的透彻,一针见血。”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离开金吾卫,你觉得遗憾吗?” 郝廷玉微微皱眉沉默了片刻,说道:“多少有一点。” 萧珪说道:“但我却听说,当初你怎么也不肯从军,是你父亲,把你捆了去的。” “是的。”郝廷玉哈哈的笑了起来,说道:“虽说从军的这几年里,我无数次的想要逃出军营,去过另外一种生活。我甚至一度,非常的憎恨那个把我管得死死的军营。但真正离开以后,我却又忍不住有些不舍和怀念……萧先生,人为何这么奇怪呢?” 萧珪问道:“如果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能够重返军营,你会愿意吗?” 郝廷玉又沉默了片刻,仿佛是在认真的思考。 然后,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萧珪呵呵的笑,“你说得没错。人,就是这么奇怪!” 郝廷玉眨了眨眼睛,说道:“萧先生突然跟我说这些,不知是何用意?” “你觉得呢?”萧珪反问道。 郝廷玉说道:“薛楚玉老将军曾是威震天下的大唐第一猛将。但是现在,他却赋闲在家,无所事事。我想,他的心中一定比我更加的怀念与渴望,重新回到那个他挣扎了大半生的军营里去。” “挣扎?”萧珪笑了一笑,“郝廷玉,想不到你还有些文采。这个词,似乎用得颇为精妙啊!” 郝廷玉说道:“萧先生,不是我有文采。而是大唐军营里的生活,真的只能用‘挣扎’二字来形容。” “这么说,还是重阳阁好?”萧珪笑道。 “那当然!”郝廷玉顿时笑了起来,“虽说虎牙大前辈欺负人的功力,一点都不输给军营里的上峰。但我还是,更喜欢重阳阁!” 二人一边聊着,一边骑着马走进了安邑坊。 郝廷玉提醒道:“薛先生,我们不带一点礼物进去吗?” “不用。”萧珪说道,“准备礼物太麻烦了,折现就好。” 郝廷玉一愣,“折现?” 萧珪从怀里拿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信票,在他面前扬了一扬。 郝廷玉的眼睛立刻就瞪直了,“十万钱?!” 萧珪将信票放了回去,笑道:“以后再见到这点小钱,你应该就不会大叫了。” “这还是小钱?”郝廷玉的表情很尴尬,“若在军营等着吃饷,我至少要花三年的时间不吃不喝,才能攒下这么多。” “想赚钱吗?很容易。”萧珪笑道,“一会儿,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郝廷玉顿时精神抖擞,“好!” 萧珪感觉自己越来越喜欢,郝廷玉这个耿直而不做作的活宝了。 稍后二人就到了薛家大门前,萧珪上前亲自拍响了大门。 前来开门的仍是老七叔,他似乎一点都没有变样。 “萧先生来了?真是稀客啊!”老七叔似乎很高兴,连忙将他二人迎了进来,再又朝外张望。 萧珪说道:“老七叔,孙山这次外出办事了,没能跟着一起来。” 老七叔笑着点头,“萧先生来了就好。家主必然高兴,还有三公子与小赫连,早就盼着要与先生相见了。” “他们在家吗?” “都在。先生快请随我来。” 在很少开门待客的薛家,萧珪从来都是极受欢迎的人物。今日他的到来,仍是得到了极为热烈的欢迎。 薛嵩高喊着“老萧”,跳起身来给了他一个激烈到让人无法承受的拥抱。小赫连也马上跑了过来,凭借高人一等的臂展,将他二人都给抱住了。 薛楚玉一如既往的严肃。看着场中抱成一团的三个年轻人,淡淡的骂了一句 “没个正形”,却也露出了一抹难得的笑容。 郝廷玉终于见到了钦慕已久的老英雄薛楚玉,连忙上前拜倒在地,激动不已。 “壮士何人?”薛楚玉有些好奇的看着他,“为何要拜老夫?” “在、在下郝廷玉!”郝廷玉激动得声音都有一些发抖。 萧珪连忙从那两个二货的熊抱之中挣扎了出来,上前叉手施了一礼,说道:“薛老将军,他曾是王忠嗣将军麾下的一名越骑小将,现在已是萧某部曲。” “王将军的麾下,萧先生的部曲?”薛楚玉点了点头,“那必然不差!——壮士请起!” 郝廷玉站起身来,满副的高兴和激动。 薛嵩凑了过来,笑呵呵的说道:“老萧,你长本事了,竟连老王的人也能被人挖来。呵,还是一个漂亮的绣花枕头!” “无礼。”薛楚玉低斥了一声。 薛嵩呵呵的笑,“阿爷,我们兄弟几个,开一开玩笑而已。” 郝廷玉心中有些不爽,但也只是皱一皱眉,并未多言。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薛嵩,你可别小看他。虽说你已闭门修炼了一整年,但也未必,就是他的对手。” “什么?”薛嵩怪叫了一声,然后哈哈大笑,“老萧,你也太瞧不起人了!” 小赫连也是笑了,说道:“萧先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薛三现在,可是长了不少本事了。” 薛嵩颇为自豪的笑道:“老萧,听到没有?” 萧珪撇了撇嘴,“光说不练,有什么用?” 薛嵩看了看郝廷玉,呵呵一笑,“我就怕打疼了绣花枕头,哭闹起来无法收拾。” 郝廷玉忍了许多时,上前抱拳一拜,“在下不才,愿向薛公子讨教。” 薛嵩哈哈的大笑了几声,说道:“老萧,一进门就打架,这不好?” 萧珪说道:“既是到了军武之家。比武会友,有何不妥?” 说罢,二人都看向了薛楚玉,怎么也得征求他的意见。 薛楚玉挥了一下手,转身就走,“去马球场!” 老七叔等人,连忙跟着他一起去了。 等他们稍稍走远,萧珪拿出那一张信票,对小赫连说道:“小赫连,咱们很久没有一起赌钱了?” 小赫连顿时笑了,“那就赌一把?我买薛嵩赢!” 萧珪点点头,“好,那我买郝廷玉赢。” 薛嵩盯着信票两眼都要放出绿光来,连忙道:“老萧,我也买郝廷玉赢!” “滚!”小赫连立刻给出了无情的大骂 “你不许买!” “凭什么?”薛嵩大叫道。 萧珪笑道:“薛三公子,我用脚趾头思考都能想到,你买郝廷玉赢,就是等着放水做弊!” 薛嵩悻悻的道:“你们真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没劲,我不打了!” 郝廷玉直接愣住了,“说好的比武会友,你哪能这样?” “关你屁事?”薛嵩叫骂道,“本公子向来一言九鼎,说不打就不打!” 萧珪将手中那张信票往他面前一扬,“比武出场费。你与郝廷玉,一人一半。” 薛嵩一把抢了过去,拉起郝廷玉就往马球场狂奔而去。 小赫连呵呵直笑,小声说道:“萧先生,真是难为你了。每次给他送钱,你都还得费上一番心机。” 萧珪笑而不语。 小赫连笑道:“咱俩还赌不赌?” “当然赌了!”萧珪笑道,“说实话,你觉得谁会赢?” “我没见过郝廷玉的身手,这不好说。”小赫连说道,“但有一点我敢肯定。薛嵩现在,绝对是今非昔比了!” 萧珪认真的打量了小赫连几眼。这家伙本就身材高大,现在的体型远比以往还要更加粗壮了一整较,长了一身的肌肉疙瘩,充满了力量与阳刚之美。 他好奇的问道:“小赫连,如果是你跟薛嵩打,情况又是怎样?” “我们每天都在打。”小赫连笑道,“如果是在地上,就是我揍他;如果是上了马,则是他揍我。” “这么说,薛嵩专精于马上功夫?”萧珪问道。 “没错。”小赫连说道,“这可是他们薛家的祖传绝活。” “巧了。郝廷玉,刚好也是骑战高手。”萧珪说道,“就连王忠嗣都说,历数整个金吾卫,郝廷玉的马上功夫都是顶尖一流!” 小赫连顿时变得兴奋起来,“那必是一场龙争虎斗!我们赶紧过去看看!” 第493章 兄弟之间 薛家的马球场上,一场比武即将开始。 骑战打斗可不像步战那样收放自如。在马匹的高速冲刺之下,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造成重伤,甚至死亡。 为了避免出现真正的伤亡,薛嵩与郝廷玉都穿上了厚实的护胸皮甲与木质头盔。真正的铠甲,是大唐律法严格管制的“重型军器”,绝不允许民间私自持有。眼下的皮甲和木盔对他们来说,已是普通百姓所能拥有的最佳护具。 武器,二人都选择了没有枪头的木竿。 薛嵩经常与小赫连这样比武,早已用惯了这种木竿。但郝廷玉就非常的不适应了,因为他以前在军队里,早已用惯了货真价实的马槊。 马槊,是大唐时代骑兵专用的顶级兵器。它一般长达三米以上,用汉尺来形容就是“丈八以上”。光是一个精钢所铸的槊头,就有半米长。 马槊的制成,极其不易。其选材与工艺全都十分的复杂与严苛,就算是最熟练的工匠,也要好几年的时间才能将它制作出来,并且成功率还不是太高。 这是一种威力强大,并且造价极其昂贵的兵器。一般来说,只有家资不菲的世家子弟才能用得起它。一把马槊在一个军武之家,由爷传子再由子传孙,这是很正常的现象。 再有一种,就是像郝廷玉这样在军队里,属于公认的顶尖水准级别的骑战高手,或有可能得到一柄军队配发的马槊,这是极其难得的。但是郝廷玉离开军队的时候,也必须要将马槊留下,不能带走。 郝廷玉掂量手里那一柄轻飘飘的木竿,面露难色。 “怎么,不顺手吗?”薛嵩显然是看出了他的困惑。 郝廷玉说道:“没问题,我们开始!” 两人骑着马,各自背离对方走去。 萧珪与小赫连,一左一右的站到了薛楚玉的身后。 大家都很有兴致,满怀期待。 萧珪问道:“薛老将军觉得,谁更有胜算?” “郝廷玉。”薛楚玉毫不犹豫的答道。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薛老将军可不能因为谦虚,就如此看轻薛嵩。” 薛楚玉目视前方沉默了片刻,说道:“薛嵩仍是没有改掉,心浮气躁的毛病。并且,他没有任何的实战经验。仅此二项,他就已经输得太多了。”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打了半辈子仗的薛楚玉,眼睛必然是极毒的。现在,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为了给这两个年轻人壮威,老兵们还搬出了一面大鼓敲打起来。 隆隆的战鼓,激昂的节拍,很能震奋人心。就连在旁观战的萧珪听了,也有一种热血将要沸腾之感。 “开始了!”小赫连低喝了一声。 马球场上,郝廷玉与薛嵩各自骑着一匹战马,提着没有枪头的木竿,都朝对方冲刺而去。 萧珪看着,不都由得感觉到一阵心里发紧。 因为,就算是两人面对面的站着,被对方用木棍狠狠的在身上捅一下,那也是非常的疼。像这样猛烈的对冲,就算是没有枪头的木竿,万一真是扎到了身上的要害,打出人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郝廷玉单手执缰,木竿拖于身侧,整个人都低伏着,几乎快要贴在了马背之上。 薛嵩的身子则是坐得稍微高一些,枪头指着前方,大有一击必杀的信心与勇气,并且毫不担心对方能够伤到自己。很显然,他不是一般的自信,甚至可以说是有一点张狂。 相比之下,郝廷玉可就显得谨慎得多了。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紧紧的盯着他们交马而过的一瞬间。 “当”的一声响,两柄木枪打在了一起。 萧珪只觉得眼睛一花,根本没有看清他二人是怎样的过了一招。他只看到了结果,那就是两人似乎都没有中招或者受伤。 很快,他们又勒转了马匹,再朝对方冲去。 萧珪再看他二人的神情,现在薛嵩也显得谨慎多了,人也伏到了马背上去。 薛楚玉轻轻的“哼”了一声,仿佛是在表达赞许,又好像是在指责薛嵩此前的托大与狂妄。 两人很快又交马一战,同样是“当”的一声错声而过。 但是薛嵩鬼得很,这一次他的马儿跑得并不快,刚刚交马而过就迅速将马拉转过来,对着郝廷玉的后背就猛刺了过去。 郝廷玉仿佛背后长眼,在没有扭转回身的情况之下,单臂挥枪一个迅疾回挡,完美格开了薛嵩的这一记突然袭杀。 “可以。”薛楚玉发出了一声赞叹。 小赫连则是有些惊讶,“薛嵩这一招很厉害,每次我都抵挡不住。他的马很聪明也很灵活,跳转的那一下太快了,简直令人猝不及防!” 薛楚玉淡然道:“那是因为你的马术,还差劲得很。” 小赫连连忙抱拳一拜:“是,师父。” 萧珪笑道:“我觉得,我的马术还算不错。至少能够骑得稳,不会被马儿掀下来。” 众人都笑了起来。 场中的薛嵩与郝廷玉,冲刺的距离已经变得越来越短,出招的频率也变得越来越高的。 萧珪很少亲眼看到这种真正的骑战较量,只觉得他二人似乎都已经和马儿融为了一体。或冲或退,或跳或腾,一切收放自如。他们的人骑在马上,似乎应当像站在地上一位的灵活,并且马助枪势、枪借马力,每一击都快如闪电、力拔千钧。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萧珪无法相像骑兵之间的战斗,竟然是这样的。 电影电视里面的骑战场景和它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幼儿园的小孩子,在玩过家家啊! 萧珪觉得,假如是自己面对这两个骑战猛人,应该是一个回合也招架不住。 骑战就是自己的最弱一环,这已经没有任何疑问可言了。 突然“嘭嘭”两声传来,薛嵩和郝廷玉双双落马,各自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两人都摔了个够呛,但薛楚玉与小赫连等人没有一丝一毫,上前查看情况的意思。萧珪也就站着没动。 片刻后,薛嵩和郝廷玉都从地上爬了起来。 很奇怪,两人都已摔得呲牙咧齿,但手中的竹竿却都没有扔掉。 随后一言不发,他们又挥舞着木竿战到了一起。 这时小赫连笑了,“这下薛嵩真要输了。” 萧珪问道:“因为他的步战功夫不行吗?” “倒也不差。”小赫连说道,“但是比起骑战来,终究是略逊一筹。他二人在马上打了个平手,到了地上,薛嵩的胜算恐怕就更小了。” 二人正聊着,薛嵩连使了几个急招与猛招将郝廷玉逼退了一些,突然扭头就朝他的马儿跑去。 郝廷玉不由得一愣,耍赖?! 薛嵩如愿以偿的骑上了马儿,并且将郝廷玉的马儿远远的赶跑了。 郝廷玉目瞪口呆,这是什么人哪! 薛嵩哈哈的大笑,拿木竿子指着郝廷玉喊道:“赶紧认输,我不打你!” 郝廷玉眉头一紧,双脚开立斜拖长枪,竟然是摆出了一个攻击的态势。 薛楚玉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郝廷玉已被激起斗志。真正的比试,现在才开始!” 萧珪与小赫连都是一愣,莫非此前,他二人都只是在装腔作势? 薛嵩大喊着了一声“那就怨不得我了”,挥马执枪朝郝廷玉冲去。 萧珪暗暗的替郝廷玉捏了一把冷汗。 在现实生活当中,被一个人用力的撞一下,都有可能倒地摔跤颇为难受。何况那还是一匹重达千斤的大马,驮着一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发足狂奔冲刺而来。如此强大的冲击力绝不亚于一辆高速行驶的摩托车,撞死人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何况马背上的那个人,还轮着兵器要对人施以打杀…… 萧珪似乎有点理解,为何骑兵,会成为这个时代的最强战力了! 但是此刻,郝廷玉面对薛嵩的全力冲刺,似乎浑然无惧! 他非但没有闪避,反倒是对着薛嵩一骑,冲了上去! 众人同时一惊,就连薛楚玉也是眉梢一紧,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 眼看这一骑一人,就要撞上了! 薛嵩也似乎没有留情之意,手中的长棍,横扫千钧的劈扫下来。 怎么看郝廷玉都已是防无可防,避无可避。 可就在一人一马即将撞上的一刹那,郝廷玉的身体如同幻影一样的突然朝旁一抹,险环环生但又恰到好处的避开了马匹的冲撞。与此同时他挥棍上迎,极其稳准的格开了,薛嵩的雷霆一击! 一人一骑交错而过,两人似乎都没有受伤。 但是薛嵩的心态和表情,全都变了。 他勒过马来,用惊讶到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郝廷玉看了半晌。 然后吐出一口气,说道:“我输了。” 郝廷玉却是一愣,“明明胜负未分!” “少废话!我说输了,就是输了。” 薛嵩扔了手中的长棍,跳下马儿朝郝廷玉走了过来 。 郝廷玉也扔了长棍,朝薛嵩走来。 随后两人各自站定,一板一眼十分正式的,朝着对方抱拳一拜。 萧珪是暗吁了一口气,胜负无所谓,好在是都没有受伤。 但小赫连似乎并不这么看,他说道:“我第一次看到,最爱耍赖的薛嵩,竟然主动认输了!” “他理应服输。”薛楚玉说道,“如果刚才是在真正的战场之上,郝廷玉就已经取了他的性命!” 萧珪皱了皱眉,“薛老将军,当真如此么?” 薛楚玉淡然一笑,说道:“萧先生,我要谢谢你。” “这话从何说起?”萧珪不解的问道。 薛楚玉说道:“正是郝廷玉,让薛嵩知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萧珪笑道:“我就不信,薛嵩还能强得过薛老将军和老七叔这些前辈。” “那不同。”薛楚玉说道,“他一直都认为,等他到了我们这般年纪,定能远胜我等。” “原来如此。”萧珪笑道,“这么说,他是仗着自己年轻了?” 薛楚玉轻抚灰须,微笑点头,“现在终于有一个,与他同龄的郝廷玉将他打到了心服口服。这很好。” 这边的人正聊着,另一边马球上的薛嵩,已经在与郝廷玉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萧珪看到薛嵩那个猥琐的表情就能想到,他一定是在教唆郝廷玉,如何一起瓜分与挥霍十万钱的比武出场费。 小赫连似乎也看出了端倪。 等薛楚玉等人走后,他连忙凑到萧珪身边,小声说道:“咱俩的输赢,怎么算?” 萧珪说道:“虽然他们没能打出一个场面上的输赢,但是薛嵩已经主动认了输。所以,应该算我赌赢了。赶紧给钱!” 小赫连嘿嘿的笑,说道:“忘了告诉你,现在我身上,很少会有超过一贯钱的时候。” 萧珪也笑了一笑,伸手入怀掏出一张信票来朝他一递,说道:“我也忘了告诉你,家具作坊回归元宝商会以后,赚了可不止一点点的钱。这是扣除十万钱赌注以后,你应得的分红。” 小赫连微微一怔,连忙正色说道:“家具作坊早已与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这钱我不能要!” “小赫连。”萧珪说道,“这个关系不是你说没有,就真的没有的。咱们从一开始就已经协商好了,家具作坊一人一半。那也就说是,从今往后无论是赚钱还是亏钱,无论是福祉还是灾祸,甚至流血、受伤和死亡,咱们都得共同承担。做人总得讲一点信用,不是吗?” 小赫连皱眉凝视着萧珪,一时怔住。 萧珪轻轻的扬了一下手中的信票,“你若认可我说的话,就该立刻拿走;你若不认可,那就当我没说。” 这时,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怪爪,突然就将萧珪手中的信票抢走了。 “哈哈,世上竟然还有这等傻子,有钱都不要!”薛嵩抓着信票,一顿狂奔而去。 “我的亲娘啊,一百万钱!哈哈哈,发达了!”薛嵩狂笑不已。 萧珪大叫一声“抓住他”,立刻朝他追去。 “揍他!”小赫连也发足狂奔,一阵猛追上来。 郝廷玉咧着嘴,一个劲的挠头,“这三个人,真是好奇怪啊!” 薛嵩果然被萧珪与小赫连给捉住了,毫不留情的将他摁在地上,给了一顿胖揍。 但薛嵩一点都不在乎,甚至抱着脑袋挨揍的时候,他都在哈哈大笑—— “打,打!“ “打得越惨越好!” “本公子的医药费,那必然是极贵的!” 第494章 人怕出名 事实证明,薛嵩的一顿毒打真是没有白挨,小赫连居然把这一百万钱拱手相让,全都给了薛嵩。 薛嵩大喜,顾不得灰头土脸的一副狼狈模样,立刻拉着郝廷玉一起出了门。说是要带着两张信票,跑到柜坊去兑钱。 换作是以往,薛楚玉必然会对薛嵩加以斥责与阻止。但是这是次他一声未吭,倒让萧珪感觉有些意外。 二人私下交谈,小赫连告诉萧珪,最近这些日子以来,薛老将军的心态逐渐变得平和了许多,可能是他已经接受了目前的现状,心中没有了以往那种忿忿不平之气。 萧珪却觉得,接受失败与安于现状,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或许是一种幸运;但是对于薛楚玉这样的一位盖世虎将而言,却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萧珪觉得,英雄老死于无名,远比红颜薄命,还要更加令人惋惜。 所以,他宁愿相信是小赫连判断错误,也不愿意相信,薛楚玉的心中热血已冷。 薛嵩和郝廷玉出去一趟,居然拉回了好几车的东西。 萧珪等人上前一看,除了一些今日就要派上用场的酒肉食材,其余大部分,都是孩子们的衣服鞋袜,还有笔墨纸砚这一类东西。 毫无疑问,这都是薛嵩给龙寺的孤儿们,准备的东西。 萧珪现在明白,薛楚玉为何没有阻止薛嵩了。看来,他已经知道薛嵩收养那些烈士遗孤的事情。于是他也就能明白,与其说是萧珪在送钱给薛嵩,还不如说,萧珪是在出资赞助,抚养那些可怜的孤儿。 现在龙光寺一共有了二三十个孤儿,光衣食住行都是一笔极大的开销,一般人还真是承受不起。 薛嵩一边精神抖擞的搬着东西,一边对郝廷玉说道:“兄弟,吃过了午饭,你陪我一起去龙光寺吗?” 郝廷玉说道:“这得是萧先生说了算。” 薛嵩哈哈的笑,说道:“不用问他了,我替你做主——去!” 郝廷玉一愣,连忙看向萧珪征询他的意见。 萧珪撇了撇嘴做无奈之状,说道:“那就听他的,不然他都会在饭菜里面,给我们下巴豆。” 众人一起大笑。 薛嵩很是不满,“老萧,我有你说的那么坏吗?” “你倒是不坏,就是有点缺心眼。”萧珪笑道,“因此,无论你干出什么蠢事,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小赫连哈哈大笑,“我附议!” “你们两个,就知道合起来挤兑于我。”薛嵩很是忿忿,拍了拍郝廷玉的肩膀,“还是这位兄弟好——唉,你姓郝!这就对了,你果然没有姓错!” 郝廷玉哭笑不得,“这姓,还能有对错吗?” 薛嵩哈哈的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兄弟,你好像还没有表字?我送你一个,单字仁——以后,你就叫你郝仁!” 萧珪笑道:“薛嵩,你以为但凡是一个大活人,就都能给别人取表字吗?” 小赫连也笑道:“我好像也听说,一般只有德高望重的长辈,才有资格给晚辈取表字。” 薛嵩轮着眼珠子,不服气的叫道:“我……我迟早也会德高望重的!” 郝廷玉连忙说道: “那你也不是我的长辈啊!……这个表字,我可不认!” 薛嵩一个劲的坏笑,“管你认不认,反正我以后,就叫你好人!” 萧珪与小赫连都乐得呵呵直笑,“这厮又开始耍赖了!” 郝廷玉非常的无语,“嘴长在他身上,我有什么办法?” 吃午饭的时候,薛楚玉很难得的,给薛嵩与小赫连放了一天假,准许他们明日此时再回家来。 整天闷在家里修炼的薛嵩与小赫连,好一阵大喜。 饭罢之后,四人结伴一同离开了薛家。 薛嵩与郝廷玉要一同前去探望龙光寺的孤儿,小赫连则是陪着萧珪去了西市。因为元宝商会的大东家,想要对长安分号来一个微服私访。到了晚饭时分,四人再到西市的元宝酒肆汇合。 萧珪与小赫连各自骑着一匹大马,横跨了朱雀大街,望西市而去。 一路上,两人聊了许多话题。大致,都把上次在洛阳分别以后的各自遭遇,都向对方讲了一遍。 萧珪感觉,短短数月不见,小赫连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 以往,他是一个匪气十足的江湖草莽,虽然为人仗义,但始终带有几分邪气。但是现在,他身上的那一股江湖匪气已经大有收敛,整个人也都变得沉稳和正派了许多。 前后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萧珪不禁暗暗惊叹,真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 薛楚玉等人,对小赫连的影响真是太大了。当然,在洛阳遭遇重大挫折之后,小赫连自己的内心世界发生了巨大改变,这肯定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两人进到西市,没走几步,就连续看到好几家元宝商会名下的店铺。 小赫连笑道:“萧大东家,这么多家铺子,我们先进哪一家呢?” 萧珪说道:“你想进哪一家,我们就进哪一家。” 小赫连说道:“要让我选,肯定是去骡马行,或者是兵器铺。” “行。”萧珪点了点头,“看上哪样只管说,我送给你。最好是,给薛老将军等人也都挑上一些。” 小赫连呵呵直笑,“萧大东家,现在真是财大气粗了。”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萧珪说道,“你明明知道,我管着这么大一个商会累得要死,不来帮我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对我冷嘲热讽。” 小赫连当然知道萧珪不是真的生气了,他也明白萧珪的话外之意,其实是想让自己过去帮他。 沉默了片刻之后,小赫连说道:“君逸,我想在师父这里,多修行一段时间。” “我尊重你的选择。”萧珪说道,“但你必须知道,我的身边,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 小赫连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点头。 萧珪看着他好笑,“你这表情真傻,就像是一个春心萌动了的大姑娘。” 小赫连哈哈大笑了两声,说道:“说到大姑娘,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说,你都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萧珪立刻问道。 “那你真是误会了,我和薛嵩至少已有半年,没有接触任何女色。”小赫连说道,“我说的那个大姑娘,可不简单。” 萧珪微微一怔,“你不会是说……她?” 小赫连居然秒懂,笑呵呵的点头,“对,就是她!” 萧珪眨巴着眼睛,心想既然已经来了长安,想必也是绕不开那个磨人的小公主了…… “说,她怎么了?”萧珪问道。 小赫连说道:“上元节的时候,我与薛嵩一起出门看了花灯,在街上听到有人议论说,她住在玉真公主的终南别馆里面。” 萧珪淡然道:“这没什么稀奇?” 小赫连笑了一笑,说道:“我还听说,有不少的京城名流贵公子,或是名扬天下的大才子们,频频去往玉真公主的别馆赴约。或吟诗作对,或谈玄论道,热闹得很。” 萧珪微微一怔,“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啊!”小赫连笑道,“我只是在说一些,跟她有关的事情。并没有说,与你有关?” 萧珪有点忿忿的斜睨了小赫连两眼,居然被他绕进去了! 小赫连呵呵直笑,说道:“我估计,可能是玉真公主在给她安排相亲。” 萧珪说道:“如果能给她相中一个好驸马,那就最好不过。” 小赫连好奇的看着萧珪,说道:“萧君逸,这真是你的心里话吗?” 萧珪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如果我有这个说谎的必要,早就一口应答她了。” “这倒是一句大实在话。”小赫连说道,“看来,你是真不打算做这个驸马了?” 萧珪摇了摇头,“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往后也不会有。” 小赫连皱了皱眉,说道:“如果她母亲不是武惠妃,恐怕,你二人的关系也不至于此。”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我们不如,换个话题。” “好。”小赫连抬手朝前一指,说道:“那里有家兵器铺,我们进去看看!” 萧珪点了点头,和他一起下马,走进了这家店铺。 他刚一现身,店铺的掌柜立刻上前拜迎,“小人拜见大东家!” 萧珪一愣,打量了这个掌柜两眼,一点都不认识! 说好的微服私访,难道瞬间就要穿包? “你认错人了?”萧珪不死心的说道。 那掌柜十分恭敬的弯腰拜着不起,说道:“小人孟文,去岁年末之时陪同长安分号的邓大掌柜一起去过洛阳,有幸远远的见过大东家一面。小人别无所长,唯独这双眼睛迎来送走的客人见得多了,认人的本事还算不错。因此,小人绝然不会错认了大东家!” 小赫连呵呵直笑,“这就叫树大招风,怨不得别人了。”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孟掌柜,免礼。” “谢大东家!”孟文毕恭毕敬的站到了一旁。 萧珪说道:“孟掌柜,你不必如此拘谨,也不要四处声张。我今日就只是一位普通的客人,是来西市随便逛上一逛,买一些应用之物。” “是,小人明白。”孟文站得是标标直直,答得是一板一眼。 看到自家的掌柜都如此毕恭毕敬,店里的小二们也都变得战战兢兢,丝毫不敢乱动。正在店里购物的一些客人,也都好奇的张望了过来。 萧珪颇为无奈,对小赫连说道:“我们先走?” 小赫连乐得呵呵直笑,“好,走!” 二人走出店铺,身后响起一片整齐的声音,“恭送大东家!” 声音很大,阵势很足,整条街的人几乎全都听到了,不少人朝萧珪这边张望过来。 其中还有人发出了惊讶的议论之声—— “莫非那位,就是元宝商会的新任大东家?” “听说他姓萧,是一位世家子弟。” “奇怪,王元宝怎的把家产,交给了一个外姓之人?” “这你就不懂了?这个外姓之人可不简单,听说圣人都将他引为座上之宾!” 迎着这些奇怪的眼光,听到这些奇怪的议论,萧珪苦笑不已,大步朝前走去。 小赫连连忙跟了上来,在他身边乐得呵呵直笑, “这就叫,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闭嘴!”萧珪忿忿的骂咧起来,“下来再来西市,我非得乔装改扮不可!” “现在怎么办?”小赫连笑着问道。 萧珪叹了一口气,“索性也是暴露了,我们就去元宝酒肆找个雅间歇着,等他们两个过来!” “这敢情好。”小赫连笑道,“京城元宝酒肆里的美酒美人,可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今日有幸跟着萧大东家沾上一点光,在下真是三生有幸啊!” 萧珪做大怒之状,“小赫连,你再这样阴阳怪气,我非宰了你不可!” 小赫连哈哈大笑。 稍后二人,就找到了西市的元宝酒肆。萧珪觉得,这里的元宝酒肆,可比洛阳的还要更加奢华与壮丽。 西市号称天下第一集市,而元宝酒肆则号称是西市最豪华的一处酒家,其规模和气派,由此可以想见。 此时,正当酒肆生意最好的时分,店内已有许多酒客。他们大多衣衫华贵、谈吐不凡,其中竟然还有几位穿着绯色官袍的五品以上官员,想必是下班以后同僚相邀,一同来此聚会饮宴了。 小赫连看了两眼,感慨道:“这里果然不是寻常之地。和别的酒肆,大不相同!” 萧珪则是趁着还未被人认出,正在留意店内的各处装簧与摆设,观察那些掌柜、跑堂和侍酒姬的服务水准与工作态度。 “萧先生!”旁边突然一声喊。 萧珪扭头一看,是一位做仕子打扮的青年。 居然,又不认识! 那青年匆忙走上前来,对着萧珪叉手一拜:“在下黄阶,拜见萧先生。” 萧珪直轮眼珠,黄阶是谁啊?一点印象都没有! 黄阶笑了一笑,说道:“贵商会的益州大掌柜黄公黄彦章老先生,乃是在下的同族伯父。在下……” 他后面还有一长串的自我介绍,比如籍贯何处、在哪读书、曾在哪里见过萧先生、又是如何如何的仰慕萧先生,等等等等。 萧珪全都自动忽略了,打着哈哈与他叉手拜别,连忙拉着小赫连准备直奔楼上。 但是马上,他就被一群的掌柜、跑堂和侍酒姬,给包围了。 “拜见大东家!” 这些人就像是事先彩排过无数次一样,拜的是整整齐齐,喊得也是整整齐齐。 萧珪挺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我是来饮酒用餐的,我需要一个雅间。麻烦各位,安排一下?” 第495章 物以类聚 在一间精致豪华不输皇帝御书房的雅间之内,萧珪被小赫连取笑了许久,说的最多就是那一句“人的出名猪怕壮”。 这让萧珪非常的恼火,于是动起手来想要教训一下小赫连。 不料,小赫连的身手已是今非昔比,萧珪一连出了三记擒拿手绝招,居然都没有将他摁翻在地。 对拆了几招之后,小赫连跳到一旁,笑哈哈的说道:“老萧饶命,我再也不说那一句,人怕出名猪怕壮了。” 萧珪简直要被他气乐了,“你还说?” “我错了,我错了!老萧你就饶了我!”小赫连拱手求饶,模样神情简直像极了萧嵩。 “你也叫我老萧?”萧珪无奈的笑道。 小赫连笑道:“其实,这是为了表达,我们对你的尊敬。” “好,随你们的便!”萧珪笑了笑,说道:“话说,你的身手确实大为长进了。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轩辕里见面的时候,你连我一招都接不住。” “苦练数月,总得有点收获嘛!”小赫连笑呵呵的说道,“师父没把我当外人,还有老七叔他们也是。但凡有点什么绝活,他们都对我倾囊相授。但我实在太笨,学东西慢得很。换作是你,早已变作天下第一高手了。” “你这马屁,拍得可不怎么样。”萧珪笑道,“还天下第一高手,我能把马儿骑稳,就已经很不错了!” 小赫连上前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萧珪。 二人对饮了这一杯。 小赫连说道:“既然马上功夫不行,你何不练上一练,弥补一下?” “我又没打算上阵打仗,学它作甚?”萧珪说道。 “艺多不压身嘛!”小赫连说道,“就算不去上阵打仗,但你在重阳阁,不也有可能要在马上与人搏斗吗?虽然你的身边高手众多,可以护卫于你。但万一哪天,你是独自一人呢?”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不就是想说,希望我能在薛家多住一段时间吗?” 小赫连哈哈大笑,“既然你都看穿了,那就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我倒是想。”萧珪说道,“但这一次,我是奉了皇命来的长安。办完差事之后,我得立刻回返洛阳去向皇帝交令。” 小赫连微微一怔,“奉了皇命?”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我是来长安,寻找张果老的。” “张果老来了长安吗,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小赫连说道。 萧珪说道:“张果老肯定不会来到长安城中,招摇过市。天知道,他现在躲在终南山上的哪处道观里头。你父亲今天就是上了终南山,去帮我寻找张果老的踪迹了。” 小赫连微微一怔,突然就不说话了。 萧珪看他神情有些奇怪,便问道:“小赫连,你近在长安,为何总是不肯回家?” 小赫连沉默了片刻,说道:“既是自家兄弟,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与阿爷每逢见面,总要争吵。因此,我现在尽可能的避免与他见面。” 萧珪问道:“常言道,父子无隔夜之仇。究竟是什么样的矛盾,才会让你这样的记恨?”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矛盾,更谈不上仇恨。”小赫连说道,“我与阿爷,只是有一些理念不合,彼此之间,既无法说服对方,也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们两人,总是一言不和就生争执。久而久之,我都不愿意再跟他说话了。他好像,也不大乐意搭理于我。”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说道:“这让我想起了另外一句老话,叫做无仇不成父子。我估计世上至少有一半的父子,关系都与你们相似。” 小赫连苦笑了一声:“父子无隔夜之仇,无仇不成父子,我究竟该信你哪一句?” “都信。”萧珪笑道,“老萧的话是不会错的。信老萧者,得永生!” 小赫连呵呵直笑,“看来我们,都有可能是被薛嵩传染了某种脑疾。说起话来,一个比一个傻。” 萧珪也笑了几声,然后说道:“我想知道,你和你父亲,究竟有哪些理念上的不合?” 小赫连皱了皱眉,说道:“老萧,如果我告诉你,我阿爷是一个愚忠之人,你信吗?” 萧珪微微一怔,“不会?” 小赫连撇了撇嘴,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以前,我也不信。或者说,很少会有人相信,这样的一个事实。” 萧珪真是感觉有些意外。记得当初在洛阳的时候,赫连浩阳一言不合就打劫天牢,李适之和高力士这样的人物全他不放在眼里,就连皇帝的旨意他也是爱搭不理。这么嚣张又叛逆的一个江湖大佬,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愚忠”之人呢? 小赫连说道:“我认为我阿爷许多行为太过保守,泥古不化,全是一颗愚忠之心在作怪。我阿爷却认定我行为乖戾,心术不正,早晚也要惹祸上身,甚至祸及满门。就因为这些,我和他没少争吵。” 萧珪淡然一笑,心想知子莫若父,小赫连以前,还真有点像是他父亲说的那的那样……难怪赫连浩阳,要把小赫连塞到薛楚玉那里去修炼。练武恐怕还是次要的,他更加希望小赫连,能从薛楚玉那里学会做人、改走正道! 小赫连说道:“老萧,我算是总结出了一个经验。那些整天把忠孝礼义和廉耻挂在嘴皮子上教训他人的家伙,很有可能是一个臭不要脸的伪君子。反倒是那些整天闷不做声,看起来还有一点桀骜不驯的混球,心里,还真有可能装着忠诚与仁义。” 萧珪顿时笑了,“小赫连,你才真是一个混球。你竟敢骂你亲爹!” “没有,没有,我没有!”小赫连连忙摆手,一个劲的争辩,“我根本不是在针对我阿爷。我就是说,世上有这样的一回事!”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轩辕里的教书先生,再教你一句老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对,这句话说得太对了!”小赫连说道,“ 这几年在外闯荡,我见识到了许多的真小人,也遇到了许多的伪君子。相比之下,我宁愿与真小人同流合污,也不愿多看伪君子一眼!” 萧珪笑道:“那你觉得,我是哪一种人?” “你?”小赫连呵呵直笑,“你是老萧。天下独此一份。” 萧珪指着小赫连,鄙夷的骂道:“你现在这一副言不由衷的蠢样子,分明就是一个伪君子!” 小赫连哈哈大笑,“彼此,彼此!” 二人聊得正欢,门被人敲响了。 敲门声很轻,节奏也很慢,来人似乎小心翼翼,生怕惊忧到了屋内之人。 小赫连笑了起来,小声说道:“萧大东家,又有人想来拍你的马屁了。” 萧珪也是挺无奈的,对外面说道:“能否让我,安静片刻?” 外面立刻有人说道:“大东家恕罪。属下邓如海,晚些时候再来拜见。” 萧珪微微一皱眉,竟然是长安本部的代理大掌柜,邓如海? “邓如海,你进来!” “喏!” 门被推开,邓如海独自一人走了进来,立刻反身掩上了门。 看情形,他的身后还跟着不少的人,但都被关在了门外。 “属下邓如海,拜见大东家!”他一板一眼的施礼。 萧珪微笑点头,“邓掌柜不和多礼,过来坐。” “谢大东家!” 邓如海又对小赫连也叉手拜了一礼,这才走到客席,规规矩矩的坐了下来。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他,说道:“邓掌柜的消息,很是灵通啊!我才刚到西市,你本人就赶来了。” 邓如海笑了一笑,叉手拜言道:“大东家,这也是赶巧了。属下今日,刚好来了西市查点一些账目。听闻大东家已经驾临了元宝酒肆,这才匆忙赶来拜见。” 萧珪问道:“门外还有哪些人?” 邓如海说道:“基本上,都是商会驻守西市各家店铺的掌柜与掌记人等。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还没有见过大东家。因此,想要借些机会拜望一下大东家的尊颜。”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既然来了,那就请他们进来一起小酌两杯!” 于是,守在走廊里的二三十号人,全都涌进了萧珪的房间里。 好在这个雅间足够宽敞,总算是容得下这些人。 萧珪与他们谈笑了几句,一起饮了两杯酒,彼此算是正式的打过了照面,他们这才拜别而去。 邓如海却被萧珪留了下来,没有走。 待众人散尽走远之后,萧珪对邓如海说道:“范子和的事情,你听说了么?” 邓如海的眉头皱了一皱,说道:“属下正有一些疑惑,想要请问大东家。” “你想问什么?”萧珪道。 邓如海叉手而拜,说道:“属下刚刚听闻,洛阳分号的大掌柜,突然换成了冯启发。范子和,却不知所踪。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珪淡然道:“范子和,已经死了。” 邓如海愕然一怔,“死了?!” 萧珪知道,邓如海与范子和一向关系要好,私交甚厚。此刻,邓如海惊讶的表情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大东家,他、他怎么死的?”邓如海急忙追问道。 萧珪如实的,把范子和的死因和经过,简单的跟他讲了一遍。 邓如海惊诧不已,“他居然会干出这种事情?……这,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萧珪淡然道:“要么,那些事情真是范子和干的;要么,就是我冤枉了他。” “不不,大东家绝对不会冤枉好人!”邓如海连忙叉手而拜,“属下,属下只是有些惊讶,绝无置疑大东家的意思!” “我知道。”萧珪面带微笑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紧张,然后道:“正好你来了,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事先跟你打个招呼。” “有请大东家示下?”邓如海说道。 萧珪说道:“去年我们在年终会议上定下的几项大策,其中或许有变。今年,长安三大殿的翻修,很有可能不会进行。” 邓如海吃了一惊,“怎会如此?” “说来话长,个中情由也非常的复杂,并且牵涉到朝廷上许多的利害。”萧珪说道,“邓掌柜,你不必打听得过于清楚。你只需要心里有个底,就可以了。” 邓如海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点点头,“好,属下知道了。”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邓掌柜,不必过于担忧。三大殿的翻修势在必行,现在不过是推迟一些时日而已。这项工程必然是我们元宝商会的,谁也抢不走。” 邓如海这才面露笑容,说道:“有了大东家这句话,我这心里也踏实了。晚一些就晚一些,倒也不打紧。说实话,如果当真要在今年翻修三大殿,我们商会应付起来,也会颇有一些吃力。因为时间仓促,我们的准备并非十分充分。商队的人手与骡马数量,都有一些不足。那些土木材料的储备,也有一些稀少。”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所以说,这也并非全是坏事。多一些时间做准备, 我们还能应付得更加从容。” “大东家所言即是。”邓如海说道,“属下另外想问,不知芙蓉园的工程,是否也会就此停止?” 萧珪说道:“这个,目前还没有准信。现在我只能估计,它应该不会停止。等回了洛阳,我也会尽力去争取。如果芙蓉园的工程也被叫停,那我们元宝商会,就真得去喝西北风了。” “是啊,大东家!”邓如海说道,“为了长安这边的两项工程,我们商会早已是砸锅卖铁,破釜沉舟。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属下都不敢再往下想。”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别担心,就算是有天大的困难,只要我们同心协力,一定能够熬得过去。” 邓如海轻吁了一口气,叉手而拜,“属下,唯大东家马首是瞻!” 叙谈片刻之后,邓如海也走了。 小赫连说道:“看来,商会的麻烦事也有不少。老萧,你应付得过来吗?” “应付不来。”萧珪说道,“你赶紧过来帮我!” 小赫连呵呵直笑,“当我没问,当我没问!” 萧珪挺无语的,笑着说道:“小赫连,你真是变了,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小赫连笑道:“这还不是,跟你学的?” “这还能怨我?”萧珪觉得很冤。 小赫连说道:“当初,你是怎样拒绝薛锈,又是怎样拒绝咸宜公主,再又怎样拒绝出仕为官,我可全都看在眼里。有样学样,不行吗?” 萧珪有些忿忿的骂道:“小赫连,你就不能学一点好吗?” 小赫连哈哈大笑,“我要是学好了,还怎样跟你和薛嵩做兄弟?” 萧珪非常无语,“这么说,我们都是混蛋喽?”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小赫连笑道:“没错,我们都是混蛋!” 第496章 守株待兔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薛嵩与郝廷玉也来到了元宝酒肆。 去了一趟景龙寺看探那些孤儿,薛嵩似乎特别的高兴。他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一路哼着歌儿走进酒肆。进到雅间以后,看到房间里没的舞娘助兴,他就自告奋勇的给大家表演了一个,号称为“胡旋舞”的稀烂舞蹈,结果遭来一阵嫌弃。 小赫连骂得很直接,“薛嵩,你也不照一照镜子,瞧一瞧自己的模样。长得如同一根棒槌,还跳什么舞?” 薛嵩很不服气的骂了回去,“小赫连,你这牛高马大的蠢样,似乎比我更像棒槌?还是一根大棒槌!” 小赫连笑道:“但我没有跳舞吓人哪!” “莫非是我眼花了?”萧珪来了一记精妙补刀,说道:“我刚刚仿佛看见,有一只想要求偶的大狒狒,闯进了我们的房间里。” 小赫连与郝廷玉乐得一阵哈哈大笑。 薛嵩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说道:“今日我心情格外的好,不跟你们计较!今天的酒也归我请了,大家都不用客气,好酒好菜只管点!” “这厮越来越不要脸了!”小赫连又笑骂了起来,“来了老萧的地盘,还有你请客的机会吗?” “对哟!”薛嵩哈哈大笑,“我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真是罪过,罪过啊!” 萧珪笑道:“别在这里瞎扑腾了,出去喊一声,叫他们上酒上菜。” “好嘞!” 薛嵩一把推开窗户,扯起喉咙对着外面怒吼了一声,“上酒上菜嘞!” 整条街上的人,都扭头朝他张望过来。 萧珪只觉脑壳一阵青疼,苦笑不已的骂道:“小赫连,有空你得带他去瞧一瞧病。” 小赫连也笑个不停,“对对,是该带他去看看。他的脑疾,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郝廷玉已经在一旁,笑得接不上气来,心想这三个人实在太好玩了! 过于兴奋的薛嵩闹腾了一阵,总算是消停了一些。 他贼兮兮的凑到萧珪身边,说道:“老萧,我想跟你商量一个事。” “说。” 薛嵩笑嘻嘻的说道:“你把郝廷玉,借给我用几天?” 萧珪一愣,用震惊的眼神看着他。 “别、别误会!”薛嵩哈哈的笑,“我仍旧喜欢美女,今晚我就得去平康坊找些乐子。” “吓我一跳。”萧珪拍了拍胸口,似乎心有余悸。 薛嵩死皮赖脸的笑道:“怎么样,老萧,给个面子?” “你留下郝廷玉想要作甚?”萧珪问道。 薛嵩说道:“其实,这是郝廷玉自己的意思,但他不好意思开口。于是,我就替他说了。” 郝廷玉连忙说道:“先生,我没有!” “闭嘴!”薛嵩斥道,“大人说话,孩童不得插嘴!”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薛嵩,你究竟想干什么?” 薛嵩说道:“郝廷玉骑战的功夫很厉害,我想找他一起对练。这样我们都能有所精进。” 萧珪说道:“不是有小赫连陪你一起练吗?” “小赫连?”薛嵩给出了鄙夷又不屑的冷笑,“他骑上了大马,就和一只急于求偶的大狒狒没甚区别。” 小赫连怒道:“薛嵩,你狗眼看人低!” 薛嵩嘿嘿的笑,“那你告诉我,你跟我在马上对战,可曾赢过一次?” 小赫连不说话了。 萧珪笑了一笑,转头问郝廷玉,“你有什么想法?” 郝廷玉连忙叉手一拜,“我乃先生部曲,一切全凭先生吩咐。” 薛嵩顿时面露喜色,说道:“老萧,赶紧答应?”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现在不行,我身边正缺人手。” “那什么时候可行?”薛嵩问道。 萧珪说道:“过些日子,我可能会来长安住一段时间。到时候,一切都好办。” “那真是太好了!”薛嵩大喜,“快说,什么时候来?” 萧珪皱了皱眉,“我都还不知道,你急着问这么清楚干什么?” 薛嵩笑道:“我得算好日子,赶紧把这一百万钱给花光啊!” 萧珪一巴掌就拍到了他的脑门上,“你这个败家子!” 众人闹得正欢,一群彩衣飘飘的漂亮女子,排着队儿走进了雅间。除了奉上美酒佳肴,还带来了许多的乐器准备献舞助兴。并且还说,大掌柜邓如海已经吩咐过了,今日这一场酒宴的花费全由他来负责,务必要让大东家及其友人,全都尽兴。 薛嵩不解的问道:“老萧,你在自家店里用餐,还得付钱吗?” “当然。”萧珪说道,“任何人,也不许在商会的店铺里面白吃白拿。这是商会的一项铁律。” “哎!”薛嵩突然叹息了一声,“真是白高兴了!” 萧珪笑道:“你这大狒狒的脑瓜子,都想了一些什么? 薛嵩嘿嘿的笑,说道:“原本我是打算,以后就可以打着你的幌子,专来这里白吃白喝了。没想到,你自己都得付钱!” “看我多有先见之明。”萧珪笑道:“这项规矩,防的就是你这种人!” 薛嵩一脸鄙夷的看着萧珪,“真是毫无一丝人情味!” 小赫连举起杯来,“弟兄们,别只顾着瞎扯了,赶紧来饮酒啊!” 大家一同举杯相庆,一场轻松愉快的酒宴,就此开始了。 萧珪感觉,只有和这两个好兄弟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才能真正收获放松与快乐。或许在他们眼里,无论自己现在多了哪些头衔和身份,萧珪仍是那个在轩辕里以教书为名,却天天钓鱼的大闲人。 一顿饭吃完,大家都有了一些醉意。 数月不近女色又刚刚有钱了的薛嵩,吵嚷着要去平康坊风流快活。小赫连立刻表示响应,二人还强拉着萧珪和郝廷玉,要他们一起去。并且声称,平康坊拥有世间所有男人毕生所求的一切直谛! 萧珪早就知道,长安的平康坊是艳动天下、古今闻名的红灯区。在那里谋生的风尘女子,有许多都是官府登陆在籍的“职业女技师”。她们不仅美艳动人、能歌善舞,还能精通琴棋书画,甚至还有一些学富五车、擅能诗词,其才华一点都不输给那些,靠笔竿子讨生活的文人墨客。 但是卖皮肉的也好,卖才华的也罢,萧珪对这种女子一向没什么兴趣。 于是他说,自己还有皇命在身,现在就得离开长安城,以备明日去往终南山办事。 顺便,萧珪邀请小赫连一起去往他家的庄院,在那里住一晚再回来。 小赫连却摇头,说万一我又和阿爷吵了起来,反倒让你难堪。因此夜,我还是陪着薛嵩一起前去寻找人生真谛的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萧珪也就没再勉强。 趁着坊市与长安城的大门都还没有关闭,萧珪与郝廷玉骑着马儿出了城,在太阳落山之时赶回了赫连昊阳的庄院。 郝廷玉与严文胜等人,仿佛也是刚刚才从山上回来没多久。 他们告诉萧珪,倒是打听到了张果老的一些消息。 三四天以前,张果老在一家名为“知玄观”的道观里小住了两日,随后却又不知去向了。 萧珪便问道,那家“知玄观”有何特殊,张果老为何要在那里逗留? 赫连昊阳却是笑了,说道:“你猜?” 萧珪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笑道:“我这如何猜?” “其实很好猜。”赫连昊阳说道:“百余年前大唐立国之初,张果老曾经来到终南山修行,亲自动手盖起了一间茅舍以供自己居住。后来大唐立道教为国教,张果老住过的那一间废弃茅舍,就被朝廷改建为一间正式的道观,并以张果老的道号‘知玄’而命名。” 萧珪说道:“张果老的道号,不是洞玄么?” 赫连昊阳笑道:“他老人家用过的道号,多得恐怕自己都记不住了。灵观,不就是其中之一么?” “有道理。”萧珪笑了笑,说道:“这么说,知玄观至少名义上,是属于张果老的道观?” “没错。”赫连昊阳说道:“但我也听观中的道士们说了,这一百多年来张果老出现在知玄观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这一次张果老突然大驾光临,让观中的大小道士们,一个个的全都受宠若惊。但很可惜,张果老只是短暂逗留了一两日,又再次飘然离去不知所踪了。” 虎牙连忙说道:“萧先生,既然知玄观是张果老自己的道观,那他老人家就很有可能,会重新回到那里去。不如明天,我们再去看一看?” 萧珪笑道:“虎牙,你是今天出游,还没有尽兴?” 虎牙嘿嘿直笑。 赫连昊阳说道:“萧先生,虎牙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张果老不是对你有言在先么,有缘自会相见。萧先生与其在终南山上漫无目的大海捞针,还不如盯住一个知玄观。兴许,真会有所收获。” 虎牙立刻喊道:“守株待兔,义父英明!” 赫连昊阳呵呵直笑,“我可没说!” “虎牙,你竟敢对我师尊不敬?”萧珪扬起巴掌来,“看我不打你!” 虎牙仓皇逃蹿,边跑边喊,“我去捉羊拿去孝敬张果老!——小螃蟹快快跟上!” 次日清晨用过早餐之后,萧珪与郝廷玉、严文胜、红绸及虎牙一行五人,结伴登上了终南山。 他们全都没有骑马,只是步行登山。萧珪早就想好了,就算一时找不到张果老,趁机游览一下终南山的风景,参观一下山上的名胜古迹,想必也是极好的。 毕竟终南山在中国的历史上,实在是太有名气了。 所谓“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个南山就是指终南山。它不仅被道教誉为 “天下第一福地”,还素有“洞天之冠”与“仙都”之美名。 就算抛开了宗教与文化的因素,终南山的风景也是极好。所谓“百二河山、终南最胜”,就是称赞它风景美妙,令人目不睱接。 现在的终南山不仅是大唐的道教圣地,更像是大唐帝都长安城的一个天然后花园。很多的才子名仕,都喜欢到终南山上来隐居,其真实目的却是为了吸引朝廷的注意,为自己赢得名声和入仕做官的机会。“终南有捷径”的典故,便也由此而来。 今日也是天公作美,天气晴朗、阳光和洵。 早春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许多的老树都在萌生新芽,群鸟在林间嬉戏玩耍,这确实是一个适合出游踏青的好日子。 萧珪等人的心情都很放松,大家一路笑谈玩乐,快到中午的时候方才赶到知玄观。 这座道观,并不太大。 毕竟是一百多年前的老字号了,至今也没有经历过什么翻新,知玄观与终南山上其他香火旺盛的道观相比,非但不打眼,似乎还显得有些寒碜。 萧珪等人进去以后,立刻就有道士出来迎接。 由于萧珪并未表明自己的身份,道士们只把他们全都当作,前来敬香修玄的善男信女。 萧珪捐了一些香油,然后说,想在这里小住几日静心修道。 道士却说实在报歉,敝观的客房已经客满,无法再添住客。 萧珪等人都觉惊讶,这道观里面明明没有看到几个香客,哪来的客满? 道士坚称确实客满了,那些香客都在各自的房间里面静心修行,并未外出而已。 大家都不相信。严文胜还准备,闯到客房里去看上一看。 正当争执,突然就从旁边传来一声低喝,“何人在此喧哗?!” 众人同时扭头一看,萧珪当即有些惊讶。 低喝之人见到萧珪,连忙上前叉手一拜:“简之见过萧先生!……适才无礼冒犯,还请先生恕罪!” 简之,咸宜公主的心腹宦官,贴身侍卫。 看到他,萧珪的心里都紧了一紧。 “不必多礼。” 萧珪回了他一句,然后摆了一下手,“既已客满,不必勉强。我们换家道观,再去借宿就是了。走!” 说罢,他转身就走。严文胜等人,连忙一同跟上。 简之连忙快走几步绕到了萧珪的前面,再又叉手一拜,小声说道:“萧先生请留步。玉真公主殿下已经吩咐过了,旁人要来借宿,便是客满。但倘若是萧先生来了,客房必然是有的!” 这时,萧珪算是彻底明白了。 虎牙曾说,要来这里守株待兔,专等张果老。 但结果却是,自己先“被”守株待兔了! 第497章 客随主便 竟然会在知玄观遇到玉真公主,这是萧珪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众所皆知,大唐的皇帝陛下对于玉真公主这个一母同胞、自幼出家的亲妹妹,非止一般的呵护。要说他是一个“护妹狂魔”,也不为过。 因此在京城的权贵圈中,早有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宁可犯颜直谏忤逆圣人,也千万不要得罪玉真公主! 这并不是说,玉真公主有多么的嚣张跋扈,不可一世。恰好相反,修道多年的玉真公主一向宽和大度,颇有几分与世无争的仙家气韵。 按理说,这种人一般不会生气。 但是这种人,也千万不要去惹她生气,否则后果肯定非常严重! 萧珪在洛阳的时候,就早已读懂了这些重要的游戏规则。因此,他没有多作考虑就答应了住下来,并拜托简之代为转达,自己对玉真公主的谢意。 简之却道:“先生还是自己去见玉真公主殿下,当面去说! “也好。”萧珪点了点头,“待我略作收拾,即刻前去拜见玉真公主殿下。” “小人先去通报。” 简之施了一礼转身便走。 惊讶的知玄观道士们,连忙悄悄的请住简之,问起萧珪的真实身份。 简之说道:“尔等时常对外宣称,自己是张果老的徒子徒孙。现在张果老真正的衣钵传人来了,你们却不认得。倘若传了出去,岂不令人笑话?” 众道士无不吃惊,“张果老竟有衣钵传人,我等怎的不知?” 简之说道:“尔等整日困守山中,枯等几许香油铜钱。山外之事,又能知道多少呢?” 众道士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速去迎接,好生拜见。”简之说道,“对了,他道号灵观,乃张果老亲赐。圣人都称之为,灵观先生。” “贫道明白!” 萧珪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面老旧的铜镜,正在整理衣冠。一群大小道士突然涌来拜倒在地,呜嚷嚷的喊着“拜见灵观先生”。 虎牙对那些道士们说道:“灵观先生可是张果老的亲传弟子。若要算起辈份来,该是你们的师叔祖祖祖祖祖……?” 众人都笑了起来。那些道士们,居然也都点头称“是”。 “虎牙,不要调皮。”萧珪轻笑着低斥了一声,对那些道人们说道:“诸位道友请起,不必如此多礼。” 众道人都起了身来,满怀惊讶与崇敬的看着萧珪。这让萧珪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被一群嘴馋又饥饿的孩童给堵到了墙角。 不舍出一点血本,恐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对道人们说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知玄观乃是师尊当年闭关修行的观宇。既如此,理应翻修一下,让它更加气派一些。” 道人们连忙随声附和。 萧珪说道:“我会捐出一百万钱,重新知玄观。余下之事,就要拜托各位道友多多费心了。”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道人们既惊喜又错愕,甚至都有一点手足无措了。 “你们怎么还愣着?”虎牙喊道:“赶紧拜谢你们的师叔祖祖祖……啦!” 道士们果然全都拜倒下来,一个劲的道谢。 萧珪只好再叫他们免礼起身,然后说了一句“我们的午食还没有着落”。道士们就像是百米运动员听到了发令枪响一样,一窝蜂的飞快奔散,急忙准备膳食去了。 大家都忍不住有些好笑。 严文胜说道:“我真是越来越觉得,钱果然就是一个好东西了!” 红绸鄙夷的瞪着他,说道:“早点明白这个道理,你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一文钱都没有攒下!” 严文胜叫起屈来,“我明明给了你一百万钱!” “那明明是先生给的!”红绸给出了强有力的反驳,严文胜立刻哑口无言了。 郝廷玉颇有一些惊叹,说道:“磕个头给了一百万钱,先生出手真是太大方了!” 虎牙笑道:“小螃蟹,要不你也磕一个?” “你们别再吵闹了。”萧珪对着镜子,最后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冠,然后轻叹了一声,说道:“陪我一起去到后院,拜见玉真公主!” “先生,你不要怕。”虎牙笑嘻嘻的说道,“我会保护你的!” 萧珪直皱眉头,“你保护我什么?” 虎牙笑道:“兔子到手,还不都是要烤来吃的吗?” 哄堂大笑! 萧珪哭笑不得,指着虎牙说道:“虎牙,你信不信,我我……” 虎牙一点都不怕,笑嘻嘻的说道:“无论先生想把我怎么样,我全都欣然接受!” “你想得美!” 萧珪一抚袖,扭身就走了。 虎牙和红绸凑在一起,笑作了一团。 严文胜咬牙着,小小声的对郝廷玉说道:“小螃蟹,你看到没有?女人其实比男人还要更加的好色。并且,一但她们露出本色,男人根本就招架不住!” 郝廷玉嘿嘿的低笑了几声,点点头,“虎牙大前辈,果真威武……” 萧珪来到后院,简之在庭院的入口处等着他。 “萧先生。”他上前叉手施了一礼,说道:“玉真公主殿下正在燓香抄经,有请先生一同入室静修。” “好。”萧珪点了点头,小声问道:“咸宜公主殿下,也在里面么?” 简之会心一笑,点头。 萧珪咧了咧牙,眨了眨眼,面露一丝难色。 简之小声道:“先生,既来之,则安之。” 萧珪只好笑了笑,“好,有请公公引路。” “先生这边请。” 简之将萧珪引到一间香房前,拉开木质的滑门,里面现出一面道教飞仙的屏风。 二人都脱了鞋,放轻了步子走到了屏风边。 萧珪闻到了一股很特别的檀香味道,颇有心旷神怡之感。 能够入得了玉真公主法眼的香,必然是极品。 “殿下,萧先生到了。” “请他进来。” 萧珪听出来了,的确是玉真公主的声音。 他绕过屏风朝内走了几步,果然看到玉真公主和咸宜公主,同伏在一张书案之上,正在各自抄写经文。 两人似乎,都很专注。 咸宜公主表现得尤其专注,俨然一副超然红尘外的仙子风范,丝毫也不在意身边的任何事情。 但萧珪心里明白,这个磨人的小公主根本就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这比喻似乎有点奇怪,但确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因为此刻,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装作目不斜视的咸宜公主,正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自己。 玉真公主才是真的心无旁鹜,只在专心抄写经文。 萧珪停步脚步,稽手一拜施了一记道礼,“贫道灵观,参见玄玄真人。” 咸宜公主似乎觉得有些惊讶,立刻抬头看向萧珪。 但是马上,她又立刻低下头去恢复了原状。 萧珪心里好笑:你最多也就是一个偶像派,演技零分,不能再多了! 玉真公主微然一笑撂下了笔,对萧珪说道:“贫道哪敢在张果老的高足面前,号称真人?”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公主殿下,就莫要取笑我了。殿下明明知道,我连《道德经》都没有完整的抄写过一遍。” “那么今日,刚好就是一个不错的机会。”玉真公主面带微笑的说道:“灵观先生何不在此,将《道德经》熟悉一下呢?” 这样的邀请,萧珪哪好拒绝? 他只好笑了一笑,点点头,“也好。” “咸宜,去给灵观先生取一副坐几来。”玉真公主说道。 “是。”咸宜公主立刻应喏,撂笔起身。 “不可,不可!”萧珪连忙说道,“我自己来。” 咸宜公主瞟了萧珪一眼,居然也对他稽首施了一礼,然后道:“客随主便,真人莫要客气。” 说罢,她就走到旁边的另一间屋子里去了。 萧珪直咧牙,这家伙,阴阳怪气! 片刻后,咸宜公主还真的亲自搬来了一张小木几,拿来了一个坐蒲,将它们打横了摆在玉真公主的坐席旁边。随后,还将笔墨纸砚和经文,全都一一摆好了。 然后,她又对着萧珪施了一记道礼,“真人,请。” “多谢殿下。”萧珪只好还了她一记道礼,心里感觉十分别扭。 玉真公主看了看他俩,笑而不语,又重新执起笔来,只顾抄写经文。 萧珪没办法,也只好安安静静的坐了下来,准备抄写《道德经》。 打开经书刚看了一眼,萧珪不觉得有些惊讶。 这是一本手抄的《道德经》,抄写经文的字体极尽妍美与潇洒,其书法功力非止一般的深厚。并且这个字体,还让萧珪颇有一些似曾相识之感。 细细观摩了一阵之后,萧珪说道:“玄玄真人,贫道有一事请问。” “先生请讲。”玉真公主说道。 萧珪说道:“请问这本《道德经》,可是真人亲自抄录?” “正是。”玉真公主微笑点头。 “多谢了。” 萧珪再又细看了经文一阵,越来越觉得,玉真公主的这个字迹,与传世的小楷名篇《灵飞经》极为相似。 他隐约记得,书法界有人认为《灵飞经》是玉真公主的手迹。如今看来,这个猜测还真是颇有道理。 实际上,就算那一篇《灵飞经》并非是玉真公主的亲笔手书,眼前这一篇《道德经》的书法水平也是一点都不输给那个,号称古今第一小楷的《灵飞经》! 萧珪觉得,自己今天可以安安心心的在这里,多坐一会儿了。 就当是练字,也好嘛! 于是,他把玉真公主手抄的这一册《道德经》当作了字贴,开始一阵临摹起来。 书法,可算得上是萧珪的爱好之一。以往在轩辕里的时候,但有空闲,他就喜欢躲进书房里专心练字。 今天,萧珪似乎找回了一点当初在轩辕里的感觉。他写得非常认真,似乎都要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位身份极为特殊与崇高的当朝公主,和另一位非常磨人的当朝小公主。 不知何时,铜炉里的香都已燃尽了。 屋外也来了道人,说午食已经备好,都已送到各位香客的房间之内,还请趁热享用。 “萧先生,休息一下?”玉真公主说道。 萧珪面带笑容的点了点头,这才收笔停住。 “先生抄写的经文,可否给我看上一眼?”玉真公主说道。 萧珪笑道:“写得不好,就怕公主殿下笑话。” 玉真公主微笑道:“拿来!” 萧珪将自己抄写的经文稿纸稍稍整理了一下,放到了玉真公主的木几上。 咸宜公主立刻歪起脑袋,凑了过来一起看。 刚看了一眼,咸宜公主就惊讶了一声,“咦?” 玉真公主也笑了一笑,说道:“萧先生,为何要临摹我的笔迹呢?” “因为字好。”萧珪答得言简意赅。 玉真公主说道:“据我所知,萧先生的字也不差,颇得王右军之神韵。” “和公主殿下比起来,还是差远了。”萧珪说道,“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抄经体小楷。以往,我也会时常临摹。刚刚见到殿下的字体极尽妍美与飘逸之姿,一时心痒,便就临摹学了起来。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这有什么打紧?”玉真公主淡然一笑,将手中的纸稿递给了咸宜公主,说道:“你也看看!” 咸宜公主又飞快的瞟了萧珪一眼,接过稿纸细细看了一阵,发出了由衷的赞叹之声,“写得真好,真像!” 一向自觉脸皮极厚的萧珪,此刻竟然有些尴尬起来。 玉真公主笑了,“萧先生,你几时变得如此羞涩了?” 萧珪真是有点哭笑不得,“羞涩”这个词用在我这样的老司机身上,简直太伤人了! 咸宜公主也笑了,说道:“我也觉得奇怪,萧先生一向从容淡定,今日为何有些坐立不安呢?” 萧珪微微苦笑轻叹了一声,说道:“可能是因为腹中饥饿,从而影响到了我的脸皮厚度。” 咸宜公主很不顾形象的,把那一坨稿纸捂到脸上,闷头暗笑起来。 玉真公主也呵呵的笑了几声,说道:“倒是我等失礼了。萧先生,请回香房用餐去!” 萧珪连忙站起身来,叉手而拜,“萧珪告辞。” “等一下!”咸宜公主突然喊道。 萧珪问道:“咸宜公主殿下,还有何吩咐?” 咸宜公主脸上红扑扑的。 她总算是正眼看向了萧珪,说道:“你来这里,是为寻找张果老吗?” 萧珪点了点头,“回殿下,正是。” “好巧,我们也是。”咸宜公主说道, “那要不,我们就结伴一同,在此等候张果老?” “这个……”萧珪眨了眨眼睛面露难色,说道:“不瞒殿下,我找张果老是有急事。万一他老人家迟迟不归,我也不能在此一味枯等,还得去到别的地方,再行寻找。” “何必事事亲历亲为,你不是还有随从吗?叫他们去找。”咸宜公主说道:“其实,我与皇姑也派出了许多人手,正在终南山上寻找张果老的综迹,我们在此等候消息便好。这样,岂不更为妥当?” 萧珪又眨了眨眼,竟然无法反驳。 玉真公主淡然一笑,说道:“萧先生不是喜欢,抄经体小楷么?不如趁此机会,好好的练一练。” 萧珪还能说什么? 他只好叉手一拜,“是,公主殿下。” 第498章 实话 萧珪回到自己的香房,发现虎牙竟然也在房间里。 “你在这里做甚?”萧珪问道。 虎牙扬了扬手中的一块抹布,“我在替先生打扫房间呀!” 萧珪顿时一愣,扭头看向餐几上的那些饭菜,说道:“你打扫,我吃灰。这主意真是不错!” “我还没有动手呢!”虎牙连忙把抹布放了下来,又洗了洗手,说道:“我来伺候先生用餐。” “我有手有脚的,不用你伺候。”萧珪说道,“你去自己用餐!” 虎牙嘿嘿的一笑却没有走,坐到餐几旁倒了一杯酒,说道:“先生,这家小道观里面自酿的清酒居然还挺不错。你快来尝一尝!” 萧珪坐了下来尝了一口,确实不错。 “先生吃菜。”虎牙往他碗里夹来一只鸡腿。 萧珪拿起那只鸡腿来看了看,笑道:“他们该不会,是把打鸣的雄鸡给我煮了?” “不是。”虎牙说道,“我到厨房去看了,结果发现在那里做菜的全是玉真公主自己带来的厨子。所用菜品,当然也都是好东西喽!” 萧珪笑了起来,“倒是忘了,我们的队伍里面有一个专业的吃货。” 虎牙嘿嘿直笑,“先生快吃!” 萧珪摆了摆手,“别在这里盯着我,你自己回去用餐!” “我已经吃过了。”虎牙笑嘻嘻的说道,“视察厨房的时候,我忍不住干掉了半只蒸鸡和一大块羊排,差点没把我撑死!” 萧珪挺无语的愣了一愣,拿鸡腿指着她,“要么你现在离开,要么你把这半鸡腿也给吃掉。” “好,我吃。”虎牙毫不犹豫的搬起了盘子里的半边蒸鸡,一顿胡啃起来。 “住手,快住手!”萧珪急忙喊道,“你给我放下!” 虎牙立刻将那半边鸡放了下来。 萧珪一看,简直惨不忍睹,真像是被老虎啃过了! 再一看虎牙,她的腮帮子已经被塞得鼓鼓的,几乎都无法挪动了。 并且,她好像还盯着自己手里的鸡腿。 萧珪连忙把鸡腿塞进了自己嘴里,三下五除二就把几坨大肉给啃了。 虎牙双手捂着嘴,笑得弯下了腰。 萧珪咽下鸡肉又饮了半杯酒,挺无语的瞪着虎牙,说道:“吃个饭,也不消停。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虎牙好不容易干掉了嘴里的饭菜,叉手一拜,“先生英明。” 萧珪直皱眉头,“先把手上的油擦了再说。还有嘴——不对,你那应该叫口,血盆大口的口!” 虎牙嘿嘿直笑,连忙自我收拾了一番,然后又来给萧珪倒酒。 “你有什么事?”萧珪问道。 虎牙警惕的看了看门外,小声道:“先生,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什么意思?”萧珪问道。 虎牙说道:“昨天我们陪着义父一起来的时候,这座道观里面冷冷清清的,道士们也是无精打采。今天再一看,像是突然换了一个地方。” 萧珪说道:“不是玉真公主和咸宜公主大驾光临了么,这有什么奇怪的?” “先生,最不对劲的就是这里。”虎牙说道,“刚刚我在厨房,发现那里面的厨案、刀架和蒸笼这一类东西,居然全是新的。” 萧珪皱了皱眉,“玉真公主府上的厨子,自然是讲究的。这有什么不对吗?” 虎牙扬了扬眉梢,小声道:“但是土灶,却是道观旧有的。” 萧珪微微一皱眉,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想说,那些厨子们带来的厨具,居然和道观的厨房搭配得恰好处?”萧珪说道。 虎牙认真的点了点头,“先生,你肯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萧珪轻轻的吁了一口气,“这意味着,这些厨子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他们早就针对这里的厨房,量身定做了一整套适用的厨具。” “先生,你再看一看这个清酒,还有这些菜品。”虎牙说道,“虽然都是一些寻常可见的酒菜,但它们刚好全都是先生喜欢的。不是么?” 萧珪轻轻的点了点头,对虎牙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 这姑娘胡闹归胡闹,心可真细,人也聪明! 虎牙又朝门口张望了几眼,小声的说道:“先生,这恐怕不是什么巧遇。她们早就料定先生会来这里。并且,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你是不是想说,你义父也是有意,要把我们引到这里来?” 虎牙微微一愣,连忙摆手,“这我可没说!” 萧珪心里却是清楚,自己应该是猜得没错了。 如今看来,从第一脚踏进长安城开始,自己就已经落入了一个,他人早已安排好的圈套之中。 或许这个圈套没有太多的恶意,但是这个感觉,终归让人心里不太舒服。 这时,虎牙又小声的说道:“先生,看来咸宜公主对你,真是志在必得了。” “不要胡说。”萧珪道,“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干不出这种事情。如果不出所料,她肯定以为,这真是一场意料之外的不期而遇。” “有点道理。”虎牙点了点头,说道,“看来做出这些安排的人,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就连赫连昊阳都会欣然配合,对方确实用心良苦。 虎牙把声音压得更低了,问道:“先生,这不会是圣人亲自安排的?” 萧珪不禁冷笑了一声,“你觉得,一个九五至尊会闲到这个份上?” “呃……”虎牙微微一怔,“那应该就是,圣人的婆娘了?” 萧珪顿时笑了。 虎牙嘿嘿直笑,“先生别怕,有虎牙保护你呢!” “收起你的雄心壮志,回去睡个午觉!”萧珪说道,“睡醒了以后,我有差事要派给你。” 虎牙悻悻的撇了撇嘴,站起身来拜了一喏,拉开滑门走了出去。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总算是可以,安安静静的吃顿饭了! 滑门突然又被拉开,虎牙的脑袋探了进来,笑嘻嘻的说道:“先生,我突然发现我一点都不困,不需要睡午觉!” “出——去!” “喏!” 酒足饭饱之后,萧珪躺下小睡了一会儿。 他刚刚起来洗了一把脸,便听得门外传来了简之的声音,“萧先生,玉真公主殿下有请。”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好,我就来。” 打理好了仪表之后萧珪走出房间,把严文胜和虎牙等人都叫了自己跟前,对他们说道:“你们各自出发,前往各个道观寻找张果老的踪迹。无论有无结果,日落之前必须回来。” 大家都应了喏,一同朝道观门口走去。 虎牙一边走,一边回头口型对萧珪说道:千万小心,别被吃啦! 萧珪忍俊不禁的笑了,这个淘气包,真能搞怪! 片刻后萧珪来到了玉真公主的香房里,发现,咸宜公主居然不在。 玉真公主并未多言,只叫他依旧坐在原位,抄写未完的《道德经》。 萧珪也是安之若素,坐了下来安心抄经。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萧珪稍稍感觉有些手酸,于是搁下笔来饮口茶水,略作休息。 玉真公主也搁下了笔,面带微笑的说道:“重阳阁主人,必然精通茶道。不知萧先生以为,此茶如何?” 萧珪点了点头,“很地道的峡间明月,茶叶好,炮制的工艺也是极佳。” “只是泡茶的手艺,还略有欠缺对么?”玉真公主说道。 萧珪笑了一笑,“这我可没说。” 玉真公主笑道:“看来,你是害怕得罪人呀!” 萧珪微微一怔,这茶不会是咸宜公主泡的? 玉真公主仿佛是看穿了萧珪的心思,淡然道:“这茶,是我泡的。她有点急事,刚刚下山去了。” “哦?”这倒是让萧珪好奇了,她能有什么急事? 玉真公主看着他,挺认真的说道:“萧珪,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殿下请讲。”萧珪说道。 玉真公主说道:“你可得说实话。” 萧珪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玉真公主说道:“你究竟为何,不肯接受咸宜?” 这个问题一点都不突然,早在预料之中。 但萧珪仍是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说道:“殿下,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 “实话实说,有何难处?”玉真公主说道,“我只是一个局外之人,既不会治你的罪,你也不会怨恨于你。” 你当真是局外之人吗? 萧珪心中笑了一笑,我若当真是信了你的话,那除非是我傻! “说!”玉真公主催促道。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殿下,我只是一个食五谷的俗人,不想标秉什么清高。我对权力、金钱和美色的喜爱,丝毫不亚于世上的其他男子。” 玉真公主说道:“世人都有欲望,还很容易被欲望驱使和奴役。但我却发现,你对自身欲望的掌控之力,超乎常人。这不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男子,该有的修为。” 萧珪微微一怔。 玉真公主说道:“萧珪,我只是在夸奖你。” 萧珪淡然一笑,“公主殿下,还要我继续往下说么?” “抱歉,我不该打断你。”玉真公主微笑道,“你请继续。” 萧珪说道:“其实,正如公主殿下所言。世人很容易被欲望驱使和奴役,所以我从不觊觎,不该属于我的东西。” 玉真公主笑了一笑,说道:“一个元宝商会和一个帅灵韵,就已经能够让你满足了。我如此理解,对是不对?” 萧珪说道:“我接掌元宝商会,也是为了帅灵韵。” “那么重阳阁呢?”玉真公主问道。 萧珪说道:“如果我说,这是为君分忧,公主殿下一定会骂我虚伪诓骗。” 玉真公主淡然一笑,说道:“你是否觉得,重阳阁能给元宝商会提供一些必要的保护,二者能够相得益彰?” 萧珪点头,“没错。” “你在敷衍我。”玉真公主突然说道。 萧珪皱了皱眉,“我没有!” 玉真公主说道:“如果仅仅是为了保护元宝商会,你为何还要投资建造洛阳的防洪大堤,并且故意从圣人那里,借取了一笔巨额欠款?” 萧珪微微苦笑,说道:“公主殿下,大唐的富商,就是这样的一个生存现状。他们可以在守法的前提下尽情的赚钱,但是嫉妒他们太过富有的,也是大有人在。所以,他们不能太过吝啬,更不能当守财奴。尤其是,当他们面对朝廷和官府的时候。” “这一层,我懂。”玉真公主说道,“但你故意去找圣人借钱,此一举,又是何等用意?” 萧珪淡然一笑,“殿下,实在抱歉。这个,我不能说。” 玉真公主也笑了,“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 “殿下知道,那是殿下自己的事情。”萧珪说道,“无论如何,我不能说。” 玉真公主凝视着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或许,你做得对。至少我阿兄,会欣赏你这样的做法。” 萧珪心中一凛,看来玉真公主当真是知道,这其中的猫腻了…… “但是萧珪,你知不知道。”玉真公主突然语气一变,颇为严肃的说道,“你如此做法,也正是在,自寻死路!” 萧珪微微一皱眉,“这话怎讲?” 玉真公主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资助朝廷修筑防洪大堤,再又找圣人借来大笔钱款,包括其他一些种种行为,都是为了加强你和圣人之间的紧密关系。我没有说错?” 萧珪用沉默来代替了回答。 玉真公主继续说道:“文武百官天下士人,无不想要讨好圣人,这原本无可厚非。但是萧珪,你的种种行为早已证明,你既不想做官也不想当驸马,你甚至不愿意和其他的皇族产生太多的往来。明明志不在此,你却使尽浑身解数,拼命去向圣人靠拢。如此矛盾,你做何解释?” 面对这样的一个大明白人,萧珪只能苦笑了一声,不知说什么才好。 玉真公主眼神炯炯的看着萧珪,等着他的答案。 看她神情,倘若不能得到答案,她今天是不会善罢干休了。 萧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既然公主殿下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在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或者说就算我不讲出来,公主殿下的心中,也已经有了答案。” 玉真公主面带微笑的摇了摇头,“我的想法,永远只是猜测。由你亲口说出,那才是答案。” 萧珪轻皱眉头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想活,不想死。但能保护我的人,却只有一个。” “很好。”玉真公主点了点头,“你总算是,肯说实话了!” 第499章 背负 谈话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萧珪甚至有了一种错觉。现在自己面对的,仿佛不是那个写得一手飘逸小楷的玄玄真人,而是当今皇帝。甚至是,皇帝与武惠妃的合体。 他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严肃。 玉真公主却是依旧淡定。 她说道:“你想活命,于是去找圣人求救。但想杀你的人,却是圣人的至爱。萧珪,我如此理解,应该没有错?”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公主殿下,终究想说什么?” 玉真公主说道:“我知道,此前圣人已经救过你好几次了。为此,圣人还不惜打压了武惠妃的心腹,比如杨洄,比如贺兰进明,再比如袁思艺。我这么说,应该也没有错?” 萧珪沉默不语。 玉真公主淡然一笑,继续说道:“甚至于,就因为你的缘故,圣人与武惠妃之间二十年经久不变的深厚感情,也曾一度出现裂痕。萧珪,你还真是有点令我,刮目相看哪!”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公主殿下的意思是,萧某一直在圣人与武惠妃之间挑拨离间?” 玉真公主淡然道:“你没有。否则,你早就没命了。” 萧珪说道:“那公主殿下跟我说这些,用意何在?” 玉真公主说道:“萧珪,你应该知道,自古以来皆是疏不间亲。就算你每次都是正确的,无辜的;武惠妃每次都是错误的,有罪的。但你能保证,下一次再出现类似的情况,圣人还会为了袒护于你,而去伤害他心爱的女人吗?” 萧珪皱眉,沉默不语。 玉真公主补充了一句,“尤其是在,他心爱的女人身患重病,最需要呵护与怜悯的时候。” 萧珪说道:“我想,我大概明白了公主殿下的意思。” “说来听听?” “或许明天,圣人就会为了宽慰武惠妃的心情而将我处死。并且,不需要任何理由。” “很好。”玉真公主微笑点头,“看来,你并非是那一种,冥顽不灵之辈。” 萧珪说道:“圣人之下皆蝼蚁,萧某人,从未自命不凡。” 玉真公主说道:“但你去找圣人借取大笔欠款,并意图将元宝商会与圣人的内帑联系起来。此一举,你就是在找死。” 萧珪皱了皱眉,“就因为,圣人的内帑一直都是武惠妃在负责管理吗?” “你也知道?”玉真公主冷笑了一声,说道:“萧珪,换作是你,你会愿意让一个与你有所仇隙的人,去动你的家产吗?” 萧珪皱了皱眉,“不会。” 玉真公主浅酌了一口茶水,将杯子稍稍用力的顿时在了木几上,“所以,你早就该死了。”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无话可说。 “你确实很聪明,能想到这一招,来加强你与圣人之间的紧密关系,从而自保。”玉真公主说道,“但你也很蠢。你居然把圣人和武惠妃,完全看作了,两个不同的人。” 萧珪无奈的轻笑了一声,说道:“公主殿下,那我还有救吗?” “有。”玉真公主答得很肯定。 萧珪说道:“莫非我娶了咸宜公主做了驸马,就能有救?” 玉真公主皱了皱眉,眼神也变得凌厉。 很明显,她对萧珪话语之中夹带的莫须有的讽刺意味,很是不满。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说道:“殿下,萧某觉得,既然公主殿下都已开诚布公,我也就不能再拐弯抹角。在下言语若有唐突冒犯之处,还请殿下能够宽恕。” 玉真公主轻吁了一口气,不置可否,只是说道:“萧珪,大唐有那么多的驸马。你觉得,他们当中有哪一个,敢于冒犯武惠妃?” “没有。”萧珪说道,“一个都没有。” 玉真公主说道:“那你为何要说出,那种意气用事的愚话来?”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叉手一拜,“我错了,还请殿下大人大量,莫要挂怀。” “萧珪,你运气还算不错。”玉真公主说道,“你非但是遇到了一个心胸宽广的明君,还遇到了一个出家多年,脾气甚好的公主。”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若非玉真公主殿下心怀慈怀又明事理,萧某,也就不会在殿下面前,说出这些不知死活的蠢话了。” 玉真公主总算是面露一丝微笑,说道:“看来,你溜须拍马的本事,也还过得去。”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你以为我愿意吗,还不都是被逼的? 玉真公主正了正脸色,说道:“萧珪,你是一个聪明人。很多话,其实不用我明说。” 萧珪又叉手一拜,说道:“殿下,我非但不聪明,还非常的迷茫。究竟该要怎样,我才能讨得一条活路?还请殿下,不吝赐教。” 玉真公主凝视着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办法,你肯定是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你不愿意那样去做。” 萧珪慢慢的放下了拱拜的双手,心想,类似的话题我早和老爷子萧嵩谈过了。按着老爷子的意思,我要想活命,除了迎娶咸宜公主,还得投靠寿王李瑁助他完成大业。那也就意味着,我会从此沦为,他们母子二人的忠实奴仆…… 玉真公主说道:“萧珪,你不妨更加理智一些。” “此话怎讲?”萧珪问道。 玉真公主说道:“你为了帅灵韵,愿意接掌一个分崩离析、麻烦不断的元宝商会;为了保护元宝商会和帅灵韵,你又愿意接手一个专干脏活、累活的重阳阁。与此同时,你又费尽心机的去巴结讨好圣人。这些都不是你喜欢做的事情,全都违备了你的初衷,对么?” 萧珪点了点头,“可以说,是。” 玉真公主说道:“你愿意为了生存和你心爱的女子,去做这些违备初衷的事情,证明你很聪明,很理智。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哪天你死了,还有谁,能替你去保护帅灵韵和元宝商会?” 萧珪又皱起了眉头,沉默不语。 “你以为,你是张果老的弟子,你能对圣人有所用处。你就永远不会死吗?”玉真公主问道。 萧珪摇了摇头,“不是。” 玉真公主说道:“萧珪,你刚才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圣人之下皆蝼蚁。任何人,也不能高估了自己在圣人心目当中的地位。包括我,包括咸宜公主,也包括张果老。” 萧珪点了点头,“明白。” “活下去,你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玉真公主说道,“萧珪,不要再把你自己,夹在圣人和武惠妃的中间。这是我能给你的,唯一忠告。” 萧珪抱拳叉手,很认真的拜了一礼,“多谢公主殿下赐教!” 玉真公主微然一笑,说道:“大约明天上午,咸宜就会回来。让我看看,你将怎么做。” 萧珪点了点头,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 玉真公主却皱了皱眉,“如果你是心不甘情不愿,那也就罢了。咸宜并非是无人可要,嫁不出去。” “殿下误会了,我并非此意。”萧珪说道,“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以一种别有所图的方式去接近咸宜公主,还最终与她结为了夫妇。这样的婚姻对她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玉真公主微微一怔。她似乎,对萧珪的话颇感意外。 萧珪自嘲的笑了一笑,说道:“公主殿下是否又在觉得,萧某不够理智了?” “没有。”玉真公主微然一笑,“你能有这样的想法,我替咸宜高兴。” 萧珪轻叹了一声,“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该要怎样去面对咸宜公主。” 玉真公主露出了一点好奇的表情,说道:“萧珪,你不像是这么单纯和天真的人。面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你也不该手足无措。”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或许殿下说得没错。于男女之事,萧某并不觉得新鲜,也不应该手无足无措。” 玉真公主问道:“那你为何,还会如此矛盾?”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公主殿下,萧某竟无经天纬地之大才,也无位极人臣之野心。我今生之大愿,不过是携手爱侣逍遥人生,无灾无祸白头到老。” 玉真公主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说道:“你毕生所求者,不过是一个情字。” 萧珪点了点头,“可以说是。” 玉真公主说道:“那你是在担心,咸宜公主不会以真心待你,还是,你无法以真心待她?” 萧珪说道:“都不是。” 玉真公主说道:“那为何,你就能对帅灵韵那样的真心诚意,甚至为她不惜一切?她真有那么好吗?难道,咸宜与之相比,就真的差了太多吗?” 萧珪沉默了片刻,淡然一笑,说道:“殿下,这不是谁好,谁不好的问题。而是,我们永远也回不到过去。” 玉真公主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萧珪说道:“我相信,每一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一段永远怀念的时光。那时候我们会为了某一个人,去做一些不计后果、奋不顾身的傻事。多年以后回过头来,或许那个人早已不在身边,甚至她在记忆里都已变得模糊。但我们却永远记得,自己当时有多么傻,多么奋不顾身。这样的事情,在我们的生命里,只会出现一次。这样愚蠢而奋不顾身的勇气,一但失去,就不会再有。” 玉真公主眼神炯炯的凝视萧珪,说道:“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殿下,何意?”萧珪问道。 玉真公主说道:“我没想到,你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竟也会如此的深情。” 萧珪说道:“殿下其实没有看错。情到浓时情转薄。萧某也曾有过深情,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看淡许多。” “我大概明白了你的意思。”玉真公主说道,“你很难认定一个人,并为之付出努力。如果失败,你就很难再有信心和勇气,再去开始另一段新的恋情。这与对方是谁,都无太大关系。这完全,是你自己内心的缘故。” 萧珪微然一笑,点了点头。 玉真公主说道:“所以,你竟担心对咸宜公主有所不公。也担心,辜负了自己的感情。” 萧珪说道:“失败的婚姻,从来都不只辜负一个人。” 玉真公主的眉头一皱,沉默了片刻,“这话,很有道理。” 萧珪也沉默了片刻,说道:“公主殿下,我突然想到了,太平公主和薛绍。他们的婚姻,究竟错在哪里?” “萧珪!”玉真公主突然低斥了一声,“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 “是。” 萧珪应了一声,心想太平公主是李隆基的亲姑姑,同样也是玉真公主的亲姑姑。李隆基因为权力之争而杀了太平公主,这不是什么秘密。但是看玉真公主的表现,太平公主仿佛是她心中的一个忌禁! “萧珪……”玉真公主顿了一顿,颇怀遗憾的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我说,太平公主殿下在我心中,永远都是一个温柔美丽又慈爱可亲的好姑姑。你信吗?” “我信。”萧珪认真的点头,“抱歉,殿下。我不该说出那种话来。” “算了,不知者不怪。”玉真公主说道,“但我要提醒你,永远不要在圣人面前,提到他们。” “是,我记住了。”萧珪点头。 玉真公主说道:“咸宜不是太平公主,你也不会是薛绍。萧珪,你不要想太多,只管用平常心去对待咸宜就好。没人勉强你,如果实在不行,你就抽身而退!” 萧珪皱了皱眉,“我该怎样,抽身而退?” 玉真公主说道:“或许你还有一条,唯一的退路。” 萧珪叉手而拜,“还请殿下赐教?” 玉真公主皱了皱眉,说道:“还没有开始,你就先要问清退路。如此看来,你与咸宜,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殿下若不想说,那也就罢了。” “我不说,你也很容易就能想到。”玉真公主说道,“因为,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 萧珪微微一怔,立刻醒悟过来,“莫非咸宜公主殿下,是去了山下迎请张果老?” 玉真公主点了点头,“我们的人,在山脚下的一个猎户家中找到了他老人家。咸宜公主,正在赶往过去。”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那么公主殿下的意思,我的最后一条退路,就是放弃一切,追随张果老去往大山之中,远离尘世出家为道了?” 玉真公主说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你还能有别的什么活路。” 萧珪轻叹了一声,随即又笑了起来,说道:“难怪张果老很早就对我说了,总有一天,我会心甘情愿拜他为师,并随他而去安心修道。他老人家,总是这样的神机妙算。” 玉真公主皱了皱眉头,说道:“看来,你心中早已有过这样的想法?” 萧珪点了点头,“现在就有。” “哎……”玉真公主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摇摇头,“这真是一场冤孽!” 萧珪有点好奇,“殿下,这怎么了?” 玉真公主微微的苦笑了一声,说道:“拜师张果老出家为道,咸宜早有此心。倘若你随张果老走了,我敢肯定,咸宜定然追随而去。就如同你说的那样,不计后果,奋不顾身。” “她犯得着吗?”萧珪说道,“她可是大唐的公主,圣人的掌上明珠!” “你又犯得着吗?”玉真公主突然提高了嗓门,大声道:“你可是兰陵萧氏这一辈最有前途的青年士子,还是圣人的那颗掌上明珠,最心爱的男人!” 萧珪叹息了一声,颇感无力的低下头来,说道:“我们都背负了太多,我们不想背负的东西。” “人,生来即是如此。”玉真公主说道,“我从小就不愿活在宫中,不愿生为皇族。但是我,竟也当了几十年的公主。就连出了家、做了道姑,也仍旧不能摆脱这一层身份。” 萧珪点了点头,不想再说话。 玉真公主说道:“萧珪,逃避是没有用的。如果你不想辜负了咸宜,也不想辜负了你自己,更不想害了帅灵韵。那你就必须强迫自己鼓起勇气来,面对,眼前的一切。” 萧珪抬起头来,看着玉真公主淡淡一笑,说道:“我尽量,试一试!” 第500章 他们的故事 次日清晨,在道观里用过早餐之后,昨天毫无收获的严文胜与虎牙等人,准备再次出去寻找张果老。 萧珪把他们叫住,说不用去了,今日就在道观里面休息便是。 大家不解。但看萧珪的神情不是那么愉快,便也没有多问。 萧珪依旧去了玉真公主的香房里,抄写那一篇即将完成的《道德经》。 玉真公主依旧给他沏了一杯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语,也坐在了一旁抄录经文。 大约快要到了巳时末刻,知玄观里来了一大拨人。 果然是,咸宜公主把张果老请来了。 知玄观的大道士和小道士们,就像迎接神仙下凡一样的跪成一片,疯狂磕头。 萧珪和玉真公主也都迎了出来,一同施礼拜见。 张果老先对玉真公主回了一礼,然后就指着萧珪,满带嘲讽的嘿嘿怪笑。 萧珪也是笑了,心想怪老头害我一顿好找,竟还当众耻笑于我! 咸宜公主出现在了张果老的身边,笑嘻嘻的说道:“皇姑,我把仙翁请来了哦!” “不错,咸宜最能干了。”玉真公主面带微笑的说道,“但是咸宜,你知道我为何要你亲自下山,前去迎请仙翁吗?”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有点好奇的说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确实是你应该。”玉真公主说道,“因为,萧先生不远千里来到终南山寻找仙翁,是为了请他老人家去往东都,救你母亲。” “啊?!”咸宜公主惊叫了一声,“我、我母亲,她怎么了?” 玉真公主转头看向萧珪,“就让他来告诉你。” 咸宜公主情绪激动,上前一步抓住萧珪的衣袖,焦急的说道:“萧郎,你快说,我母亲怎么了?” 萧珪微微一怔,萧郎?……这个称呼颇为亲昵,以往只有苏幻云这样叫我。 大家都用好奇的眼神,盯着咸宜公主那一只,拽着萧珪的手。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连忙松了手并且后退一步,但仍是颇为焦急,“萧郎,你倒是快说呀!” 萧珪说道:“殿下别急。惠妃娘娘只是旧疾复发,害了一场病。只要张果老过去给她看一看,她就能痊愈了。” “真的吗?”咸宜公主瞪大了眼睛。 萧珪点了点头。 咸宜公主立刻转过身来,对着张果老双膝跪下,磕起头来。 “老仙翁,我求求你!求你老人家,救救我母亲!” 张果老连忙说道:“殿下不必如此,快快请起。老道自当尽力。” 萧珪上前扶了一下咸宜公主,说道:“殿下请起。张果老已经答应了。” 咸宜公主一伸手紧紧抓住萧珪的手臂,借力站了起来,急忙说道:“仙翁,萧郎,我们赶紧动身去洛阳?” 萧珪回头,看向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点了点头,眼神之中,似乎意味复杂。 张果老却是呵呵一笑,“好歹,我们也要先吃一顿饱饭,养足力气才好赶路?” “那是,那是!”咸宜公主自责的笑了一笑,说道:“老仙翁,都怪我。我都急糊涂了!” 玉真公主说道:“来人,速去备宴。” 张果老抬手一指萧珪,“你也去!” 萧珪一愣,“我去做甚?” “老道想吃鱼肉饺子,快去!”张果老说罢,摇着拂尘大摇大摆的走了。 咸宜公主嘿嘿直笑,连忙跟了上去。 虎牙两眼直冒精光,“哈哈,鱼肉饺子!” 萧珪瞪了她一眼,“想吃就来帮忙,否则一个都轮不到你!” “好好,我来我来!”虎牙大喜,伸手一把拽住红绸,“你也来!” 玉真公主看着他们笑了一笑,转身走向了自己的香房。 萧珪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心想果然不出所料,玉真公主对洛阳发生的事情,全都了如指掌。这次我与咸宜公主在此相遇,全是她的一手精心安排。至于她的背后还有没有别的指使之人,这都已经不太重要了。 因为玉真公主本身,就已经有了足够的份量。某些时候,她根本就是皇帝的一个,身外化身。 再往深处想一想,玉真公主这一次的谈话,完全可以视作皇帝或者武惠妃对我做出的,最后通碟—— 要么妥协,要么去死! 所谓的最后一条退路,跟随张果老出家去当道士,比起去死,那似乎也强不了太多。因为这样一来,帅灵韵和苏幻云等人,将会失去一切庇护,从此性命堪忧。甚至有可能,还会因此连累到张果老…… 萧珪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漫不经心的做着鱼肉饺子。 虎牙突然大叫了一声,“先生!” 萧珪被她吓了一跳,“你鬼叫什么?” 虎牙指着萧珪的手,说道:“你刚刚,把一块生姜,包到鱼肉里面去了。” 萧珪拿起一看,咦,还真是! 虎牙乐得大笑,说道:“先生,你好坏呀!万一有谁吃到这颗饺子,还不得活活辣死!” “专给你包的,就给你吃!”萧珪一边说着,一边把生姜掏了出来。 虎牙嘿嘿直笑,“我可不是吃素的!” “好,那我自己吃。”萧珪说道,“我要吞姜自杀!” 虎牙笑嘻嘻的说道:“先生,吞金才能自杀,吞姜最多被辣个够呛?” 萧珪点了点头,“有道理,那我包两个波斯金币进去。” 虎牙一愣,颇为关切的小声问道:“先生,你怎么啦?” 萧珪笑了一笑,“没事,继续包饺子!” 在虎牙和红绸的全力协助之下,萧珪做出了很大一份鱼肉饺子。除了给玉真公主和咸宜公主各自单独分出了一份来,各用小瓦罐煨着先送了过去,其他的全都炖在了同一个大汤瓮里。 然后,萧珪叫那些厨子,将这个大汤瓮抬到了自己的香房里,移来了一炉烧透之后无烟的炭火,用文火煨着。 萧珪和张果老、严文胜以及虎牙等人全都围在了炉火旁边,一起分吃这些饺子。 每逢吃到这种鱼肉饺子,张果老总是胃口大开、神采焕发,就如同返老还童了一样。 虎牙和严文胜等人也是赞不绝口,食指大动。 萧珪却感觉一点都不饿,随意吃了几口,就搁下了碗。 “我吃饱了,出去走一走。你们陪着张果老,再多吃一些。” 说罢,他就走出了香房。 原本香房里的气氛还算欢快,但随着萧珪一走,大家似乎都有些沉寂下来。 张果老笑呵呵的说道:“不用管他,他就是吃饱了撑的。来来,我们继续!” 萧珪独自一人走出了知玄观,来到了一处濒临悬崖的杂草丛边。 眼前群山叠障,白云袅绕。 脚下万丈深渊,丛林呼啸。 萧珪独自在此,深思了许久。 身后突然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萧珪不用回头去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她仿佛是怕吓到了萧珪,在离他还有七八步远的地方就停住了,小心翼翼的说道:“萧郎,我们该走了。” 萧珪转过身来,面带微笑的叉手一拜,“是,公主殿下。” 咸宜公主轻轻的皱了皱眉,“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你不要过于多礼,叫我幼娘就好。” 萧珪微笑点头,“我知道了,殿下。” 咸宜公主仿佛有些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你先过来一些,那边危险。” 萧珪便朝前面走了几步。 咸宜公主微微仰头看着他,说道:“你为何心事重重,闷闷不乐?” 萧珪说道:“我没有。” “可以跟我说吗?”咸宜公主小心的问道。 萧珪笑了一笑,“殿下,我真的没有。” 咸宜公主似乎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是不是我皇姑,对你说了什么话?” 萧珪说道:“我们只是在一起探讨书法,抄写经文。别的事情,都未曾谈及。” 咸宜公主沉默了片刻,说道:“萧郎,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很幼稚,什么都不懂?” “我从未这样想过。”萧珪说道。 咸宜公主说道:“那你为何要在我的面前,说这种一戳即穿的谎言?” 萧珪微微一怔,竟然有些无语以对。 咸宜公主撇了撇嘴,再道:“其实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到,皇姑都会和你说些什么。” 这倒是让萧珪好奇了,他不禁问道:“殿下,真有如此神奇?” “我就说嘛,你根本就瞧不起我……”咸宜公主似乎有些忿忿。 “我真的没有。”萧珪说道,“我只是好奇,殿下真有这样的神通,还能猜到别人谈话的内容吗?” 咸宜公主说道:“具体细节,我肯定是无法得知。但我早有预料,我一走,我皇姑就会找你谈话。” “谈什么?”萧珪问道。 “就是……”咸宜公主吞吐了一下,居然红了脸。 萧珪不禁笑了,说道:“殿下若不想说,那我就当我没问!” “说就说!”咸宜公主似乎发下了某个狠心,咬咬牙,说道:“我皇姑肯定会告诉你,最近,我认识了不少的才子名士和贵族公子!” 萧珪一愣,“啊?” 咸宜公主愕然一惊,叫得更大声,“啊?!!” 两人同时笑了。 “好好,你就当我没说!”咸宜公主的双脸变作通红,连忙转过了身去。 萧珪忍不住摇头笑了一笑,心想,如果你不是公主,或者不是武惠妃的女儿。而我又没有事先遇到帅灵韵……那么一切,都会变得十分好办! 过了片刻,咸宜公主又转过了身来,貌似有点尴尬的嘿嘿笑了一笑,说道:“仙翁他们都在等着我们,我们快走?” 萧珪点了点头,朝前走去。 咸宜公主落后一步,跟在了他的后面。 萧珪停住了脚步,“殿下先请。” “我不要!”咸宜公主说道,“我就要走在你的旁边,或者是你的身后!” 萧珪说道:“殿下,这不合礼法。被外人见到,还会告我一个僭越之罪。” 咸宜公主似乎有些不悦,她撇了撇嘴,说道:“那如果,这是本宫的命令呢?” 萧珪叉手一拜,“臣下,自当如命。” “那我们走!”咸宜公主说道,“你只管走在前面,其他的不要你管。” “是。” 于是萧珪,提步朝前走去。 咸宜公主背剪着手儿跟在萧珪的后面,脸上尽是奇怪的笑容,似乎有那么一点得意洋洋。 快要到了知玄观门口时,咸宜公主又急忙跑到了前面来,说道:“现在,换我走前面了。你跟着。” 萧珪点头,“好。”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了知玄观。 小小的咸宜公主,迈出了大唐公主雍荣华贵的独有步调,俨然一副架子很大,气场很足的神圣模样。 玉真公主看到她这副样子,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小声自语道:“明明是个真公主,看起来却像是一个假冒的小骗子……咸宜啊咸宜,怎么一遇到他,你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张果老等人,的确是早就准备好了,只等萧珪回来之后,就一同出发。 咸宜公主与萧珪,一同前来拜别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拉住咸宜公主的手,说道:“此去洛阳,千万不可再有任性胡为之举,招惹到你的母亲生气。” 咸宜公主挺乖巧的点头,“我知道了,皇姑。” 玉真公主凝视萧珪,说道:“拜托你了。” 萧珪叉手一拜。 咸宜公主眨巴着眼睛,感觉有些奇怪……拜托什么?他二人打的什么哑谜? 玉真公主挥了挥手,“你们走,别让仙翁久等了。” 二人一同施礼拜别,然后转身走向知玄观的门口。这里早有备好的马车,以及玉真公主派给咸宜公主的二十名带刀护卫,正在整装待发。 一群大道士小道士,又都跪拜在院子里,恭送张果老。 萧珪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留下了一张价值一百万钱的柜坊信票,叫他们修缮知玄观。 道士们感恩戴德,喜极而泣。 萧珪与张果老,同坐在了一张马车里。咸宜公主独乘一车,其他人全都骑马。 一行车马离开了知玄观,慢慢的朝终南山脚下行去。 玉真公主站在萧珪曾经站过的那个地方,目送他们走远,轻声自语说了一句: “他们的故事,这才真正开始!” 第501章 真香 走下终南山的时候,天色就已经不早了,眼看太阳都要落山。 驾车的严文胜对萧珪说道:“先生,我们还有一些行理和马匹放在赫连大侠的庄院里。现在天色已晚正愁没有合适的地方投宿,不如,我们就去赫连大侠那里,再叨扰他一宿?” 萧珪没有直接回答,却问张果老,“老太公,你的意思呢?” 张果老上车之后就一直在闭目养神,这时也仍旧没有睁开眼睛,懒洋洋的说了一句,“只要管饭,哪里都行。” 萧珪不禁笑了,说道:“那里不仅管饭,还有中原罕见的美食,漠北黄羊肉可吃。” 张果老立刻睁开了眼睛,“快去,快去!” 赶车的严文胜都乐得笑出了声来,立刻掉转车头,朝赫连昊阳的庄院行去。 跟在后面的咸宜公主,见前面的车子突然调转了方向感觉有些好奇,便派了一名护卫骑士来问萧珪,这是要去哪里? 萧珪说,天色晚了去一个朋友的庄院投宿。咸宜公主也就没再多问了。 张果老却是一脸怪笑的看着萧珪,说道:“小子,是不是感觉非常的不习惯?” “什么不习惯?”萧珪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张果老说道:“以前,你总是无拘无束,甚至无法无天。现在,你干什么都有人管着你了。” 萧珪轻笑了一声,没有回话。 “臭小子,没大没小。”张果老不满的骂咧起来,“老道在问你话!” 萧珪说道:“老太公说是,那就肯定是了。我哪里还敢反驳?” “你这小子……”张果老不满的瞪了萧珪两眼,“老道知道你气不顺,心里不痛快。但老道没有得罪你,你为何要对我冷嘲热讽?”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拱手拜道:“老太公,我错了,求你老人家原谅我。” 张果老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不理你了!” 萧珪呵呵直笑,这怪老头使起性子来,就像小孩子一样。 不久后,车马队伍就来到了赫连昊阳的庄院大门外。 庄丁们远远的就见着了这一队人马,早已通报给了赫连昊阳知晓。 此时,赫连昊阳已经来到了庄院门外,亲自迎接大驾光临的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走下马车,盛装在身雍容华贵,言谈举止合乎分寸,仪态表情端庄典雅。看到她现在这副模样,谁也不会怀疑,这就是当今圣人最宠爱的,那一颗掌上明珠。 萧珪却在一旁,暗自好笑。心想这丫头端起架子来,倒也挺像那么一回事。 赫连昊阳带着庄丁们,对咸宜公主施行跪迎大礼。 “赫连大侠请起。”咸宜公主说道,“本宫久闻赫连大侠之威名,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赫连昊阳站起身来叉手而拜,说道:“在下一介江湖草莽,区区贱名,惟恐污了公主殿下的耳目。” “非也。”咸宜公主面带微笑的说道,“本宫知道,若不是赫连大侠替当年的太子殿下挡下了那一刀,便没有大唐今日之圣君,自然也就不会有本宫了。所以,赫连大侠即是我李唐皇家的大恩人。有请赫连大侠,受本宫一拜!” 说罢,咸宜公主便对着赫连昊阳叉手拜了下去。 一向宠辱不惊的赫连昊阳,急忙说道:“公主殿下,这可万万使不得!” “知恩图报,理所应当。”咸宜公主已经施完了一礼,笑吟吟的说道:“比起赫连大侠所受的重疮来说,本宫区区一礼,又算得了什么呢?” 赫连昊阳连忙弯腰下拜,“公主殿下深铭大义,在下感佩!” 萧珪在一旁眨巴着眼睛心中寻思,这丫头从小接受高等的、优质的皇家教育,并在皇帝和武惠妃这些人的身边耳濡目染,看来,她还是学了不少东西的。 稍后,赫连昊阳就将咸宜公主与萧珪等人,全都请进了他的庄院里。 咸宜公主和他的贴身护卫简之,以及二十名护卫骑士住在了一个单独的院落里,萧珪等人则是住在原来的客房。只不过是,与萧珪同住一房的郝廷玉,换作了张果老。 虎牙一口气捉了四只黄羊,赫连昊阳还宰了一只大野猪,煮了好几锅大肉,招待今天前来造访的客人们。 萧珪把小赫连的情况,跟赫连昊阳讲了一讲。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可说,小赫连现在的生活足够简单,除了练武学艺就是吃喝拉撒,最大的变化恐怕就是人变得更加强壮了,心志也更加成熟和稳重了。 赫连昊阳没有多说什么,但萧珪能够感觉到,他很高兴听到小赫连有了这些转变。 入夜之后,大部分的人都早早歇息了,以备明天早起赶路。 张果老睡得最早,刚挨着床铺就打起了震天响的大呼噜。 萧珪心里正装着一些事情难以入眠,被他的大呼噜一吵,更加睡不着觉。 饱受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折磨之后,萧珪索性披衣起床,点起一个灯笼走到了屋外的院子里,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 夜凉如水,星斗满天。 庄院的夜里,并不十分安静。时常会有一些圈养在此的野兽,发出凄厉的怪吼。 萧珪看到,咸宜公主所住的那个院落,火把通明,照得如同白昼。那二十名护卫骑士,正全副披挂、严阵以待的守在咸宜公主的房间门外,根本就没有睡觉。 看到这副情景,萧珪不觉有些好笑。估计是咸宜公主听到这些野兽的怪吼被吓得够呛,因此叫了这么多人守在门外严密保护。 在院子外面独自安坐了片刻之后,萧珪总算感觉到了一丝困倦之意,正准备回到房间去睡觉。 这时他发现,夜色之中有一个人快步朝他走来,并且小声的唤道:“萧先生请留步!” 萧珪停住了,好奇的看着来人。 是简之。 他走到近前叉手一拜,说道:“深夜打扰萧先生,小人死罪!” “不必多礼。”萧珪说道:“公公找我,有何事情?” 简之面露难色,小声道:“小人,都不知道该要怎样来讲。” 萧珪笑了一笑,“是公主殿下叫你来的?” 简之面露一丝苦笑,点了点头。 “她睡不着吗?”萧珪问道。 简之点了点头,说道:“殿下听到那些野兽吼叫,特别害怕,根本就不敢入睡。小人叫了所有的护卫点起火把,拔刀出鞘守在殿下门外,殿下仍是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入睡。无奈之下,小人只好斗胆,来找萧先生帮忙了。”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野兽半夜吼叫,我能有什么办法?” 简之说道:“野兽吼叫,固然是无法遏止。但是,如果能有萧先生陪在公主殿下身下,想必,殿下也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萧珪皱了皱眉,“深更半夜,我一个大男人进入公主殿下的闺房,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简之连忙叉手一拜,说道:“小人也知道这一层顾虑。因此,小人准备在院子里升起一大堆的篝火,只请萧先生在篝火旁边陪伴殿下闲聊几句。若能消去殿下心中之恐惧,事情也就好办了。” 萧珪寻思片刻,点了点头,“好,你先去准备。我换身衣服,马上就来。” “小人多谢先生!”简之深深的作了一揖,匆忙离去。 萧珪提着灯笼回到房间里,张果老突然一下弹坐起来,吓得萧珪差点喊出一句“炸尸了”! “老太公,大半夜的你不好好睡觉,吓什么人!”萧珪有点哭笑不得。 “这话该老道来讲才对?”张果老气鼓鼓的说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到处乱跑什么?” “我倒是想睡。” 萧珪笑了一笑,放下灯笼去拿自己的衣服。 “你要出去?”张果老又怪笑了起来,“不会是去陪公主?” 萧珪瞥了他一眼,用嘴型骂了一句“老不正经”。 “老道明明就没有说错,你竟然还敢骂人?”张果老拿起拂尘指着萧珪,说道:“欺师灭祖,看我不打你!” 萧珪没有回嘴,用极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准备开溜。 张果老连忙喊道:“烤一块黄羊肉来,老道就原谅你这一次。” 萧珪说道:“老太公,大半夜的不要吃这么肥腻的东西,对身体不好。” “正好,老道早就活腻了。”张果老说道,“如果能被一块上好的烤肉给干掉,那老道也就死得不冤了。” 萧珪一愣,我居然和一个活得忘记了自己年龄的人说什么养生之道,我也真是秀逗了! “快去!”张果老挥着拂尘喊道,“晚上至少还有四五斤的黄羊肉剩下,就腌在厨房的那一口大瓦缸里!” 萧珪呵呵直笑,“老太公侦察能力很强啊,该不会是个惯犯?” “少废话,赶紧去!” 萧珪笑而点头,“好,为了孝敬老太公,萧某人这就摸进厨房,去偷那一块腌在大瓦缸里的黄羊肉!” 张果老笑眯眯的直点头,“这才是我的乖孙儿!” 片刻后,萧珪左手提着一大片黄羊肉,右手拎着一个装满了各种调料的布袋子,来到了咸宜公主所住的院子里。 简之已经在这里升起了很大的一堆篝火,咸宜公主并不在场。 看到萧珪提了这么大的一片肉来,简之笑道:“先生晚上没有吃饱吗?” “我一点都不饿。”萧珪笑道,“倒是有一个怪老头,大半夜的吵嚷着要吃烤肉。” 简之说道:“交给小人来烤?” “不劳公公了。”萧珪说道,“老太公的嘴刁得很,别人做的食物,他一般不怎么吃。” 简之点了点头,“先生稍等,我去请公主殿下过来。” 萧珪在篝火边架起了一个烤肉的铁架子,羊肉穿好架了上去,慢慢的摇动着它,烤了起来。 片刻过后。 “好香啊!” 咸宜公主人未至,声先到。 萧珪对着她叉手施了一礼,“公主殿下。” “不用多礼,专心烤肉!”咸宜公主面带笑容,神采奕奕。 ——哪像是受惊失眠的样子? 萧珪也没有多说什么,继续烤肉。 简之搬来了一个行军马札,咸宜公主在萧珪的旁边坐了下来。那些护卫骑士们都已散了开去各自睡觉。 片刻后,简之也悄悄的退下了。 萧珪专心的烤着肉。 咸宜公主,就专心的看着他。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过了许久,肉都快要烤好了。 “真香……”咸宜公主小声的说了一句。 萧珪看了她一眼,见她双眼映着火光一副大馋猫的神采,便说道:“肉快好了。殿下要来一块吗?” “好呀!”咸宜公主面露笑容,答应得十分干脆。 萧珪拿起刀子,将这一块大大的烤肉一分为二,继续烤炙。 咸宜公主嘿嘿的笑了两声,“真香,我都要流口水了!” 萧珪笑道:“殿下,这可不是一位公主,该干的事情。” “怎么啦,公主就不是人,公主就不能流口水吗?”咸宜公主反驳道。 萧珪说道:“公主在臣下在面前,哪能失态呢?” 咸宜公主撇了撇嘴,小声道:“我可从来没有,把你当作什么臣下……” 萧珪听到了。但他没有接话,只顾专心烤肉。 过了一阵,肉总算是烤好了。萧珪将其中的一半,拿给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颇为兴奋的接过烤肉,叫道:“哇,这么大一块,我哪里吃得下?” “殿下慢慢吃。”萧珪说道,“待我把另一块,拿去送给老太公。” “不,你不能去!”咸宜公主急忙说道,“让简之去送,就好了!” 话刚落音,刚刚消失不见的简之,就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萧珪只好依了她的,把另一块烤肉交给了简之。他拿上就走了。 咸宜公主举着那一大块肉,左看右看,似乎有些为难不知如何下口,便问道:“萧郎,这么大的一块肉,该要如何吃啊?” 萧珪说道:“烤肉最完美的吃法,就是抱着它一顿胡啃!” “一顿胡啃?”咸宜公主咯咯的笑了起来,“那岂不是要弄得,满嘴满脸的都油花?” “对。”萧珪笑而点头,“就是这样,才叫过瘾!” “好,我试试!” 咸宜公主小心翼翼的,将那一块比她的脸还大的烤肉送到了嘴边,小小的吃了一口。 “真、真香……” 她连连点头,伸手捂嘴、口齿不清的嚷道:“就就是有点烫,烫啊!” 萧珪忍不住笑了。她现在这副模样,可是一点都不像一位公主。 咸宜公主将咬到嘴里的烤肉吞咽下去,却将手中的烤肉往萧珪面前一递, “你也吃!” 萧珪摇了摇头,“殿下,我不饿。” 咸宜公主笑道,“肉是你烤的,哪能叫我一个人吃呢?” “你是公主,我是臣下。这是应该的。”萧珪说道。 咸宜公主似乎有些不爽,皱了皱眉,说道:“既然我是公主,那好,我命令你吃!” 萧珪有些无奈的眨了眨眼睛,伸手接过烤肉,咬了一口。 “好,到我了!”咸宜公主笑哈哈的把烤肉抢了回去,“我吃这边,你吃那边,记住别弄错了哦!” 然后,她就咬了一口。 再然后,她又将肉递了回来,“到你了,快吃!” 萧珪十分无语。 他有点错觉。 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食堂喂饭、狂撒狗粮的大学校园之中…… 第502章 君臣同行 回程的旅途因为多添了咸宜公主这样一个,经不起颠簸的宝贝疙瘩,萧珪等人走得挺慢。 每逢停下休息的时候,咸宜公主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奇葩借口,把萧珪叫到身边去陪她。 或者摘几朵路边野花,或者捧一掬溪边的清泉捉一两只无辜的小螃蟹,再或者坐在夜风凉凉的篝火堆边,看着满天星半聊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 这些穷极无聊的事情,在咸宜公主看来却像是有着神奇的魔力一样,能够带给她无穷无尽的快乐。 萧珪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因为咸宜公主还惦记着武惠妃的病情,她能把这一趟八百里的旅程,走到天荒地老。 张果老、虎牙和严文胜等人把他们两个的点点滴滴全看在眼里,虽未议论也未置疑,但大家心中大约都已达成了一个共识:他们两个的关系,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十天过后,大家总算是抵达的东都洛阳。 萧珪这一来一回花了大半个月,关中的天气都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去时天寒地冻,鹅雪纷飞。 来时东君拂柳,春意盎然。 进入洛阳城的时候,张嘴吸入的空气,都不再阴冷得呛人肺腑了。萧珪脱下了厚实的皮裘,改穿了一件轻爽干练的圆领团衫。天津桥与洛水江畔,已经有了不少出游踏青的人们。 真正的春天,已经驾临了大唐的帝都。 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大家的情绪似乎都比较放松。只有咸宜公主,神情变得分外的凝重,甚至有些哀伤起来。 因为她马上就要见到,她病重的母亲了。 在入城之前,咸宜公主叫简之来与萧珪商量,是否提前入宫通报,好叫宫中派出仪仗队伍,正式的迎接张果老进宫。 张果老却说,老道最不愿意的事情,就是被人扛在肩上,满城游街。还是悄悄入宫,拜见圣人就好。 于是咸宜公主遵从了张果老的意愿,一行人悄无声息的进入了洛阳城,往皇城而去。 进城之后,萧珪叫虎牙与严文胜等人不必跟随,自去重阳阁便好。他自己仍与张果老同乘一车,来到了皇城长乐门外。 得知是咸宜公主与张果老同时驾到,守城军士立刻派人紧急入内通报。 大家都在长乐门下了马车,在城门郎安排的客室里略作休息。过了不到片刻,内廷就传出了旨意,宣请张果老、咸宜公主与萧珪一行三人,去往迎仙宫集仙殿与圣人相会。 传令的宦官措词非常准确,说的是“相会”而不是“见驾”。并且他还说,圣人已经先行一步去了集仙殿,要亲自去为张果老安排饮食起居。 在这位传令宦官的引领之下,萧珪一行三人来到了迎仙宫,集仙殿。 皇帝李隆基,亲自在集仙殿的龙尾道之下迎接张果老,并且主动稽首而拜,施行弟子之礼。 咸宜公主第一眼见到她的父亲,就有些情难自仰的流起了眼泪。待他与张果老叙礼完毕,咸宜公主连忙上前双膝下跪拜倒在李隆基的面前,泣不成声。 李隆基伸出双臂,几乎是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道:“堂堂的公主,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哭鼻子,羞也不羞?” 咸宜公主背对着萧珪与张果老,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小声说道:“怕什么,他们又不是外人……” 李隆基情不自禁的扭头看了萧珪一眼,小声道:“你们,真有这么熟吗?”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连忙说道:“阿爷,我想去拜见母亲。” 李隆基微然一笑,说道:“好孩子,不要着急。待我与仙翁和萧珪说些事情,便亲自带你一起去。” “好。” 稍后大家一起进入了集仙殿内殿,李隆基已经在这里备好了宴席,专为张果老接风洗尘。 萧珪敬过了酒,随意吃了一些东西之后,便起身而拜,对李隆基说道:“陛下,臣使命已达,特向陛下交旨。” 李隆基说道:“怎么,你有急事,这就要走吗?” 萧珪说道:“陛下,臣倒是没有什么急事。只是皇宫内廷,臣不便久留。” “既然没有急事,那你就多留片刻。”李隆基说道,“稍后我们要一起去往上阳宫探望武惠妃。你也去。” 萧珪只好应喏。 咸宜公主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着什么急嘛……” 大家都听到了。 但是大家,全都装作没有听到。 宴罢之后,高力士安排好了仪仗队伍,送皇帝等人去往上阳宫。 众人走下龙尾道一看,只有三辆马车。 李隆基看见后,对高力士说道:“力士,你打算让萧珪与仙翁,挤在一辆马车里面吗?” 高力士连忙弯腰上拜,说道:“老奴失察,立刻加派一辆马车。” “不用麻烦了, 高公公。”萧珪说道,“陛下,臣就和那些军士们一起步行走过去就是了。” “你刚刚赶了上千里路,朕哪能让你步行?”李隆基说道,“不耽误时间了,你上朕的马车,它宽敞。” “臣万万不敢!”萧珪叉手下拜,说道:“陛下,那可是圣人御辇!” 李隆基皱了皱眉仿佛有些不耐烦,说道:“少说废话,朕命你侍辇!” 萧珪只好应喏,“臣遵旨。” 高力士和在场的军士人等,无不暗暗惊愕。可不是谁都有机会得以与圣人同车而行。这样的殊荣,一般只属于圣人的宠妃和至亲。 稍后,大家都登上了马车,仪仗队伍朝上阳宫而去。 皇帝的座驾,果然不大一样。 除了够豪华,够宽敞,里面还有一些精致华丽的日常用具和文案书架。书架上摆了厚厚的一叠奏章条陈,李隆基上车之后拿起一本开始翻阅,非常的认真和专注。 萧珪一声不吭,未作打扰。 “废物!”李隆基突然低喝了一声,然后将手中的奏章重重一合,扔到书案木几之上。 他扔得有点重,奏章从木几上滑了下来。 萧珪弯腰将它捡起,端端正正的摆回到了木几之上。 “萧珪,你把这份奏章看一眼。”李隆基随口这么一说,然后又拿起了另一本奏章来看。 “臣不敢。”萧珪说道,“陛下,这可是当朝重臣直递圣人御览的奏章,臣一介布衣……” “哪来许多的废话?”李隆基双眼盯着奏章,说道:“你这是抗旨不遵,知道吗?”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臣遵旨就是。” 于是,他将自己捡来的那一份奏章,打开看了一眼。 原来,这是一份从遥远安西送来的军情奏报。 不久前,西域胡人突骑施部的苏禄可汗,出兵侵扰大唐的北庭与安西各处,大肆劫掠与烧杀。大唐边境守捉城的驻军,要么是来不及反应,要么是交战不利死伤惨重,任由突骑施的强盗们扬长而去。 萧珪看完之后,将奏章合上,放回到了木几上。 过了片刻,李隆基也看完了自己手中的奏章,看向萧珪,说道:“看完了?” “是,臣看完了。”萧珪答道。 李隆基说道:“有何感想?” 萧珪说道:“陛下,臣不懂军事。” 李隆基说道:“朕问的是,作为一名大唐子民,你有何感想?”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陛下,那些强盗杀害我们无辜的同胞,抢夺我们的财富与牲畜,公然蔑视和亵渎大唐帝国与天可汗的威严。臣一己之见,对于这种强盗,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就一个字,干!” 李隆基听到这个“干”字忍不住笑了一声,说道:“你说得轻巧!” 萧珪也笑了一笑,说道:“陛下,臣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唐子民,不用高瞻远瞩也没有别的顾虑,自然就是,说得比较轻巧了。” 李隆基面带微笑,说道:“这倒也是实情。我大唐子民,无不胸怀热血,奋勇敢战。这便是大唐,能够蒸蒸日上的一切基本。” 萧珪说道:“大唐尚武,子民奋勇。陛下所言甚是。” 李隆基看着萧珪,说道:“但是萧珪,朕为何感觉,你这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却一点都不奋勇好战呢?”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陛下,臣也好战。但却是在别的地方。” 李隆基不由得笑了一笑,凑上前了一些,小声道:“是在女人的香闺之中吗?” “咳……” 萧珪干咳了一声,忍不住嘿嘿的笑了几声。 李隆基坐了回去,眼神颇有一些玩味的看着他,说道:“萧珪,知道为什么兰陵萧氏能在我朝,如此兴盛吗?”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陛下,臣觉得,这与萧老相公在沙场之上斩获了无数军功,颇有关联。” “原来,你也是知道的。”李隆基淡然一笑,说道:“有空,你可以多了解一下本朝的历史。从大唐开国之初算起,每朝每代都会有一些出类拔萃的大世家,他们都有一些共同点。那就是奋勇敢战,能为大唐护国安民,开疆拓土。”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大唐最重军功,臣也算略知一二。” 李隆基说道:“但是近年来,朕也听到了不少反对的声音。说朕好大喜功,穷兵窦武,终有一日会像汉武帝一样,将大唐挥霍殆尽。萧珪,对此,你如此看?”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陛下,臣虽然不懂军事。但是臣觉得,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如果没有了开拓进取之雄心与奋勇敢战之热血,迟早也要走向闭塞与落后,最终变得老气横秋、暮气沉沉,只等他人前来收尸。” 李隆基不动声色, 但眼中似有精光闪闪。他淡然道:“说下去。” 萧珪便继续说道:“陛下,其实这都是萧老相公教授给臣的一些道理。他老人家说,人生在世与野兽在林,并无本质之区别。野兽若不拼命厮杀,便只能沦为他人之口粮;人若不奋发进取,便也和俎上鱼肉没甚区别。臣顺着他老人家的这番道理联想到邦国,想必也是同样的道理。在食肉与被食之间,臣觉得,还是食肉比较好。” 李隆基哈哈的大笑了几声。 马车外的高力士等人听到了,纷纷错愕,扭头看来。 萧珪连忙叉手而拜,“陛下,臣满口胡言。若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陛下恕罪。” “不,你说得很好。”李隆基面带微笑的说道,“几年前,朝中就已经有不少人议论,说萧相公拜相这么多年一直唯唯诺诺,无有建树,早该退位让贤。但你知道,朕为何让萧嵩当了这么多年的宰相吗?” 萧珪说道:“回陛下,臣不知道。” 李隆基淡然一笑,说道:“因为大唐不仅需要那些,博学又高尚的儒士们来治理国家、安抚百姓,还需要一个想吃肉、并且能吃肉的宰相,来帮这个国家保持奋勇好战的血性!” 萧珪微微一怔,叉手一拜,“陛下英明!” 李隆基摇了摇头,“但是现在,朕的朝堂之上,已经没有这样的人了。朕听得越来越多的,就是又有人在数落朕,好大喜功、穷兵窦武。” 萧珪点了点头,“陛下高瞻远瞩,用心良苦,却不是所有人都能懂。” 李隆基说道:“他们的书,读得太多了。有些时候,这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陛下就不能,再提拔一两个像萧老相公这样的人,站在朝堂之上吗?” “谈何容易啊!”李隆基轻叹了一声,说道:“萧嵩立功无数,回朝当了这么多年的宰相,才在朝堂之上把脚跟站稳。尽管如此,不服他的人也仍旧大有人在。要让那些儒生们接受并尊重,一个才华学识远不如他的武夫,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萧珪点了点头,“臣,仿佛是有些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李隆基问道。 萧珪笑了一笑,“臣不敢说。” “闲聊而已,随便说。朕又不会拿你问罪。”李隆基面带笑容,语气轻松。 萧珪说道:“就算陛下宽宏大量,不治臣之罪。但臣这话一说出口来,得罪的人可就太多了。” 李隆基露出一些好奇的神采,“那朕更得听一听了。你总不会怀疑朕会出卖你,将它说出去?” 萧珪笑了一笑,小声道:“臣想说的是,文人相亲,党同伐异,古来如此啊!” 李隆基又哈哈的大笑了两声。 马车外的高力士等人,又惊奇的看向了皇帝的马车。 这一次,就连咸宜公主都撩开车帘探出了脑袋,好奇的嘟嚷道:“他们在聊什么呢,圣人竟然笑得如此开怀?” 第503章 热血与荣耀 到了上阳宫之后,萧珪再次向皇帝提出请辞。 他说道:“陛下一家团聚,师尊又要给惠妃娘娘瞧病,臣不方便在场,就请告退。” 李隆基笑了一笑,说道:“萧珪,朕总在他人面前,夸你聪明。但你也有不开窍的时候。” 萧珪微微一怔,没有发问。 咸宜公主就站在一旁,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你现在进殿去拜见一下我的母亲,她还不得当面答谢于你么?”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陛下,公主殿下,臣不过是去长安跑了一趟腿,区区小事,哪敢厚着脸皮邀功请赏?” 李隆基笑了,“这么说,你脸皮还挺薄了?” 萧珪笑而点头,“偶尔,偶尔。” “那你走!”李隆基说道,“有事,朕再派人去叫你。” “臣遵旨。”萧珪叉手一拜,又对咸宜公主与张果老各施了一礼,转身便走。 咸宜公主连忙喊道:“高公公,麻烦你派辆车子,送他回家!” 高力士立刻应喏,“老奴遵命。” 李隆基笑呵呵的,轻拍咸宜公主的后脑勺。 “阿爷,你干嘛?”咸宜公主抬起头来,奇怪的看着李隆基。 “没事。”李隆基笑了一笑,对张果老施礼而拜,“仙翁,请!” 皇帝一行人走上龙尾道,进了上阳宫芬芳殿。 萧珪坐上高力士安排的一辆马车,朝宫外行去。 奔波了这么多天总算是交了差,萧珪感觉放松了许多,疲惫感也随之而来。坐上马车没多久,他就睡着了。 过了一阵,驱车的宦官将萧珪叫醒,说是已经走出了皇城,问萧珪要去哪里? 萧珪想了一下,说道:“萧老相公的府上,公公能够认得路么?” “在下认得。萧先生要去萧府吗?” “对。” 于是马车,就朝萧嵩府上行去。 小睡了片刻之后,萧珪感觉精力充沛,头脑也越加的清醒与敏锐了。 他仔细的回忆,刚刚在马车上自己与李隆基的那些对话。 表面看来,那只是一些即兴发挥的、毫无目的性的私下交谈。 但是,一国之君真会无聊到那个份上,随便逮个人就与他闲聊一路吗? 尤其是,他还给自己看了一份,只有宰相尚书这种级别的当朝重臣,才有资格阅览和参议的,边关军情奏报。 萧珪认为,皇帝此举绝不是无的放矢。这其中,应该带有某种暗示意味。 要想参悟这一类谜题,去找人中精怪萧老爷子商量,便就对了! 到达萧府时,已然临近黄昏。府中炊烟袅袅,一阵清新的鱼香味扑鼻而来。 萧珪闻到这股味道便笑了,老爷子今天肯定又在钓鱼! 府里的下人们对于萧珪已是极为熟悉,免了拜贴、通报一类的繁琐之事,直接将他请到了后院的池塘边。 老爷子萧嵩,果然在此钓鱼。今天,他是孤身一人。 萧珪轻手轻脚的朝他走过去,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扑通扔进了他垂钓的水面上。 “啊呀!”萧嵩大叫一声,扭头看来,恼火的大声叫骂,“你这小兔崽子,看老夫不扒了你的皮!” 萧珪呵呵直笑,“老爷子息怒,府里都要开饭了,还钓什么呢?” 萧嵩也没有真的生气,骂完了又冲他招手,“过来,过来!看看老夫今天的收获!” 萧珪坐到了他的身边,把浸在水中的鱼篓提起来一看,好家伙,钓了满满的一篓! “老爷子,厉害呀!”萧珪说道,“这塘里的鱼,怕莫都要被你钓尽了?” “这不可能。”萧嵩得意洋洋,笑眯眯的说道,“老夫刚刚才买了一千多斤鲜鱼投放进来。” 萧珪呵呵直笑,“老爷子,这有意思吗?” 萧嵩眨巴着眼睛,说道:“老夫倒也想去洛水大江里面垂钓,但却不知如何开始。正好你来了,赶紧替老夫安排一下。” “哎,我都快要累死了!”萧珪懒洋洋的摆了摆手,“改天!” 萧嵩扭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不就是跑了一趟长安么?年纪轻轻的,能有多累?” “老爷子,果然消息灵通啊!”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刚刚把张果老请进皇宫,向圣人交了旨。” 萧嵩淡淡的说道:“不是还有咸宜公主么?” 萧珪笑了一笑,“老爷子,你知道得太多了!” 萧嵩不以为然,“说,来找老夫有什么事?” 萧珪说道:“刚刚在皇城之内,圣人叫我同车而行,和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语。我领悟不透,有请老爷子帮我参详参详。” 萧嵩仿佛来了一些兴趣,扭头看着萧珪,“说。” 于是,萧珪就把刚刚在马车上,自己和李隆基的谈话,和萧嵩讲了一遍。 萧嵩颇觉惊讶,说道:“与圣人同车而行,也就罢了。边关的军情奏报,若无职权在身,哪怕是当朝大员私下翻阅,那也是死罪一条。圣人居然,也叫你看?” 萧珪点了点头,“我正为此不解。” 萧嵩微皱眉头连鱼竿都放下了,站起身来以手抚髯慢慢踱起了步子,深思起来。 萧珪保持安静,没有打扰。 过了片刻,萧嵩突然抬手一指萧珪,说道:“君逸,圣人是在给你传递,一个非常重大的讯号!” 萧珪叉手一拜,“还请老爷子赐教。” 萧嵩说道:“圣人不仅给你看了军情奏报,与你谈论了边关军事,还特意提到了兰陵萧氏,提到了老夫。圣人这是希望,你能继承老夫啊!” 萧珪微微一怔,“我?继承老爷子?……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萧嵩说道,“圣人说了,朝廷需要一位精通军事又不拘泥于儒家教条的宰相,来保持大唐奋勇敢战的血性。这既是对老夫的莫大赞许,不也就是对你提出的,莫大希望吗?” 萧珪说道:“我可不会带兵打仗。” 萧嵩冷笑了一声,“老夫刚出生的时候,好像也不会。”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似我这种高雅清逸的风流才子,又哪会喜欢打来打去的呢?” “放屁!”萧嵩没好气的骂了起来,“你带着一群小兔崽子去巩县耀武扬威的时候,怎就忘了自己还是一个高雅清逸的风流才子?” “那那……”萧珪吱唔起来,“那只是一个意外!” 萧嵩扬起手来要拍他的,萧珪笑哈哈的躲开了。 “小子,你听我说。”萧嵩说道,“圣人口中,从无一句废话。既然他主动对你提起了这一回事,那就证明,圣人已经深思熟虑过了。圣人觉得,你是一块这样的材料。” 萧珪微微皱眉,沉默思考。 萧嵩继续说道:“大唐历来最重军功,当今天子又积极奋发,特别热衷于开疆拓土。这对天下士子来说,都是百年难遇的大好机会。你难道没有看到,许许多多的儒生名士都已投笔从戎,报效军旅了吗?现在机会已经摆在了你的面前,你若不争,他人必然捷足先登。到那时,你悔之晚矣!” 萧珪仍旧沉默不语,认真的思考。 萧嵩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再想一想你自己的处境。京城遍地权贵,你轻易能够伸展得开来吗?再加上你又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以为,你一个元宝商会和一个重阳阁,就能保住你的小命和帅灵韵这些人吗?” 萧珪不由得想起了玉真公主说的那些话。他摇了摇头,说道:“不能。” 萧嵩冷笑了一声,再道:“就算你能娶了咸宜公主,有她死命护着你。但是一个已经出嫁的公主,还能在圣人面前拥有多少的影响力呢?再说了,假如你做了驸马也仍旧不肯屈从于武惠妃和寿王李瑁,他们要整死你,区区一个咸宜公主,抵挡得住吗?”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我也不会躲在一个女人的身后,苟且偷生!” “这才像句人话。”萧嵩又拍了拍萧珪的肩膀,说道:“老夫敢于肯定,圣人早已想到了这一层。他不仅想要缓合你与寿王母子之间的矛盾,还希望你能有自保之力。你若能自保,那也就意味着咸宜公主将来,能够得以安稳。可怜天下父母心,圣人,想得深远哪!” 萧珪说道:“老爷子的意思,我只能离开京城在外发展?最好是能手握重兵,成为一方军帅?” 萧嵩在他肩膀上重重的拍了同下,“终于开窍了!” 萧珪心中一激灵,立刻想到了李隆基在上阳宫说的那一句 “你也有不开窍的时候”。 现在回想起来,按照李隆基的意思,自己还在御辇上的时候就该主动请命,随朝廷的征讨大军一同去往西域,讨伐犯边作乱的突骑施。 成不成,是一回事。李隆基大概是希望,自己能有这样的一个态度。 但当时咸宜公主插了一句嘴,说什么要去武惠妃那里请功,生生的把皇帝的意思给带偏了。 “果然正如老爷子说的那样。”萧珪不由得有些感慨起来,“圣人口中,真是没有一句废话!” “老夫也没有废话!”萧嵩一板一眼的说道,“今日老夫所言,你一字一句全都要记到心里去。这不仅关乎你的身家性命,还关乎你下半辈子和你子子孙孙所有后代的生死荣辱。务必慎重考虑!” “喏。”萧珪挺认真的叉手一拜,“多谢老爷子指点。” 萧嵩呵呵的笑,说道:“其实,老夫也一直希望兰陵萧氏的子侄当中能有人挺身而出,继承老夫的军武之志。但是可惜,现在的世家子弟要么有门荫可以入仕,要么以博学多才、考取功名为荣。很少有人愿意投身军旅,闯出一番丰功伟绩了。就算有些读书人愿意投笔从戎,但也是他们在官场之上屡屡碰壁之后,做出的无奈之举。他们的最终目的,仍是宽袍大袖位列朝班,上辅天子下安黎庶。这可比出生入死的带兵打仗,体面又轻松多了。” 萧珪听得很认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老爷子说得有道理。人都是这样,能有好日子过,谁又愿意去过苦日子呢?” “这就要看,那个人的志向了。”萧嵩说道,“世上不也还是有许多,并不贪图享受,愿意去干那些苦活、累活的人么?” 萧珪说道:“老爷子希望,我成为那样的人?” “成不成,在你自己。”萧嵩说道,“你现在的日子,的确是过得很舒坦。但重大的危机,也早已潜伏在你身边,随时都有可能暴发出来。就看你,如何应付了。”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我若远离京城,投身军旅,就能免于这些灾祸吗?朝廷的一旨敕令,还不是一样能够置我于死地?” 萧嵩笑了一笑,说道:“除了圣人,谁也大不过敕令。但是要杀一介布衣和要杀一名军帅,其难度不可同日而语。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得着老夫跟你讲吗?” 萧珪撇了撇嘴,说道:“不在疆场上扑腾个十几二十年,哪会如此容易成为一名军帅?老爷子认为,我能在沙场的刀光剑影和朝廷的冷枪暗箭当中,挺得过这么久吗?” “屁话!”萧嵩又骂了起来,“你有圣人的常识与老夫的帮衬,倘若花费年的时间都还不能成长起来,那只能证明,你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萧珪嘿嘿的笑了起来,“这么说,老爷子是已经答应鼎力相助喽?” “臭小子,竟敢给老夫下套!”萧嵩扬起手来,又要打人。 萧珪又笑哈哈的躲开了,说道:“我不是有意要套老爷子的话。我只是想要知道,假如我改走这样一条新的道路,我将面临哪些困难,又会拥有哪些有利的条件。” 萧嵩放下了手,指着萧珪,认真的说道:“深思熟虑,谋定而后动,这没有错。但如果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也会平白的错失良机。” 萧珪点了点头,“我明白。” 萧嵩再道:“君逸,这或许就是你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个契机与转折。你务必要谨慎认真的考虑,并尽快的做出决定。因为机会,总是稍闪即逝!” “喏!”萧珪叉手而拜。 “走,老夫带你去看一些好东西!”萧嵩拉上他就走。 萧珪嚷道:“不是要吃饭了吗?” “酒囊饭袋,就知道吃!”萧嵩这下一巴掌拍到他了,得意的哈哈大笑,“这下没躲掉!” 萧珪哭笑不得,真是一个老顽童! 萧嵩兴冲冲的,拉着萧珪来到了一间后院的杂屋边。 他伸手推门,那两扇门“咣当当”的就砸倒了下去,溅起无数的灰尘扑面而来。 萧珪急忙后退,用袖子捂住了口鼻。 萧嵩退得慢了一些,差点一下没被呛死。 萧珪呵呵直笑,替他拍抚后背,“老人家,你要保重啊!” 萧嵩气呼呼的说道:“看看这都脏成什么样了。那些懒惰的奴婢,老夫早晚要打断他们的狗腿!” 萧珪笑道:“老爷子,你特意把我带到这烂屋子里来,是想叫我,陪你一起捉老鼠玩吗?” “胡说!”萧嵩厉斥了一声,正色道,“这里面装的,是老夫毕生的热血,与荣耀!” 第504章 绝世兵书 老爷子萧嵩叫来了几个仆人,指挥他们从屋子里面往外搬东西。 这屋子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进过人了,厚厚的灰尘扑腾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拆迁现场。 萧珪拉着老爷子一起躲得远远的。待他们忙活完了以后再走近一看,果然不出所料,烂屋子里面装的都是一些破烂! 有陈旧不堪的马鞍,千窍百孔的皮甲,布满蛛网的刀剑和断了弓弦的角弓。 萧嵩见到这些东西却是兴奋得很。他拿起一把横刀对萧珪夸耀道:“这把刀,这把刀可不简单!当年在沙州,老夫就是用这把刀指挥作战,击败了不可一世的吐蕃大将悉末明!” 一边说着,萧嵩一边用力想要把刀从刀鞘里面拔出来。但是这刀子好像是锈住了,任凭他使足力气涨红了脸,也仍是没能拔出。 萧珪乐得呵呵直笑。 萧嵩累得直喘气,放弃了拔刀出鞘的想法将它扔到了一边,说道:“看到没有,再好的宝刀,也要经常磨励。否则就会生锈,坏掉!” 萧珪连连点头,“是,是。谨记老爷子教诲。” “这皮甲……咳咳!” 萧嵩被皮甲上的灰呛得直咳嗽,然后他不想再说下去了,一把将皮甲扔得远远的。 萧珪忍着没笑,说道:“老爷子,我们还是去吃饭?” “别急,看这个。” 萧嵩从一堆的破烂当中,拖出了一口刷了黑漆的小箱子来。 萧珪说道:“希望这里面,不会钻出一万八千只蟑螂来。” “闭嘴!”萧嵩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亲自拿起一把扫帚把小箱子上面的灰尘扫了去,然后拍了拍箱子,说道:“这里面装着,老夫毕生的心血!” 萧珪说道:“那就打开看看?” 萧嵩正了正脸色,说道:“你要对它,怀有敬畏之心!” “有,肯定有。”萧珪认真真的点着头。 “好,那我们就打开!” 萧嵩打开了箱子。还好,里面并没有蟑螂。 是一堆书。 萧珪顿时乐了,“老爷子,你不会是你的兵法大作?你老人家,还会写书呢?” 京城官场人人皆知,老宰相萧嵩读书不多、文采不行。当年皇帝李隆基耻笑他“虚有其表”,还造就了一个代代相传的成语。 听闻萧珪此语,萧嵩的老脸都要臊红了。他又扬起了巴掌,却发现萧珪站在离他几尺开外的地方,只得作罢。 “老爷子,别生气,别生气!”萧珪笑呵呵的说道:“其实我觉得,写书并不需要太多的才华,能够识字,会编故事就行了。” “闭嘴!”萧嵩很生气,差点就要跳脚大骂。 于是萧珪捂住了自己的嘴。 萧嵩收拾了一下被他打击得有些凌乱的心情,正了正脸色,指着箱子里的书籍说道:“这是老夫从军多年,从各个不同的地方收集而来的兵书。你不要小看它们,这里面有许多都是已经失传于世的绝本。老夫以前,对军事也是一窍不同。全靠潜心学习这些书本上的知识,才能在沙场之上建功立业!” 萧珪也不再嬉笑了,弯腰下身拿到一本书看了看。 封面是一张挺薄的熟牛皮,上面没有字。内页保存非常完好,字迹也是端正有力,并有较深的书法造诣,这显然不是出自萧嵩这个半调子大学士的手笔。 “老爷子,这是什么兵书?”萧珪问道。 “这你不用管,也不必知道。”萧嵩说道,“其实,这里面有很多书都是军中的一些大将,私下里手抄相传的。连我都不知道,它们的确切出处和来历。” 萧珪怔了一怔,说道:“据我所知,兵书可是禁物。尤其是像开国名将李靖所着的那一类兵书,早被朝廷封禁起来,任何人也不得私自翻阅。” 萧嵩点了点头,说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兵书,便是教人如何练兵,如何带兵,如何用兵,还有如何杀人灭国!——要是人人都能轻松学到,那天下敢于造反的人,还不得前赴后继了?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兵法书籍全都没有题写书名的原因。万一标明来历,它们就有可能遭到封禁与严查。你明白了么?”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所谓的“兵法”到了现代,或许随便找个网站就能下载得到。但在大唐时代,它们就像是制造核潜艇与原子弹的核心数据一样重要。 萧嵩也从箱子里面拿出了一本书,揭翻开来指给萧珪看,说道:“除了练兵,带兵和用兵之法,这里面也有许多老夫当年带兵打仗的一些亲身经历,和心得体会——臭小子你别笑,这是老夫的心腹书吏们,代笔替我写的!他们不仅跟随老夫亲历了那些战争,一个个的也都是才华横溢的饱学之士!” “代笔?”萧珪点点头,“代笔嘛,这就对了。” “啪”,萧珪的脑门被书本砸了一下。 灰尘四溅,两人都变得灰头土脸。 萧嵩连忙把书本扔进了箱子里,捂着鼻子挥起手,“关起来,快把箱子关起来!” 萧珪苦笑不已,连忙把那口箱子给合上了。 萧嵩跑到一旁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说道:“原本老夫,是想把这些东西留给我的子侄,好让他们继承老夫的军武之志。谁料他们沉湎于孔孟之道与诗词歌赋,一个个的全都对此一屑不顾……老夫,真是伤心啊!” 萧珪走了过来,笑道:“老爷子,既然是伤心之物,那就眼不见心不烦,还是让它们回到破屋子里面,继续吃灰去!” “混账!”萧嵩骂道,“老夫刚刚,已经把它们传给你了!” 萧珪一愣,“我要来做甚?” “臭小子,你别不知好歹!”萧嵩骂道,“我大唐不知有多少军将,费尽心思也找不到一本这样的绝世兵书!老夫白白的送给你,你竟然还不要?——臭小子,看打!” “好好,我要,我要还不行吗!”萧珪仓皇逃蹿,边跑边喊,“现在可以去吃饭了吗?” 萧嵩一边摇头一边好笑,叹口气挥了挥手,“走走,吃饭去!” 在晚宴之上,萧珪好好的陪着老爷子多饮了几杯,还给他讲了不少跟钓鱼有关的趣事,把老爷子哄得一阵阵大笑。 临走之时,萧珪亲自把那一箱子书搬上马车,对萧嵩叉手而拜,“多谢老爷子。” 萧嵩以手抚髯,微笑点头,“要珍惜,好好读。” 萧珪说道:“我若有读不懂的地方,就来请教老爷子。” “别找我!”萧嵩一口回绝,急忙说道:“你不是有一个读书很厉害的小婢女么?她叫叫叫什么来着?” 萧珪说道:“她叫叫叫影殊。” “臭小子,看我不揍你!”萧嵩简直要被气乐了。 萧珪呵呵直笑的往后躲闪,叉手而拜,说道:“老爷子我走了,你老人家要少生一点气,多多保重才是。” “知道了。”萧嵩笑着点了点头,“有空替老夫安排一下,去江里钓鱼的事情。” “行!” 萧珪带着一箱子兵书坐上了萧府的马车,往重阳阁而去。 夜幕已然降临。重阳阁的生意,似乎非常的好。 萧珪叫车夫把车开到了避人耳目的后院僻静之处,这才搬着箱子下了车。 他刚刚站稳,身边就多了两条人影。 “先生,你可算回来了!” 这显然是虎牙的声音。另一人,则是郝廷玉。 “来得正好。把箱子搬到四楼去。”萧珪说道。 郝廷玉像个大力水手一样,二话不说扛起箱子就走了。 虎牙上下打量萧珪,“先生,没事?” 萧珪扬了扬眉梢,“进宫面圣,能有什么事?” 虎牙嘿嘿的笑,“宫里不是还有两个,想要干掉你的女人么?我好担心呀!” 萧珪一把掐住她的脸蛋,“满嘴胡扯!” “先生摇命……摇命呀!”虎牙咧着嘴,满嘴露风的叫嚷起来。 萧珪松了手,笑道:“原来掐脸蛋的手感,比揉脑袋好多了!” 虎牙揉着脸蛋,可怜兮兮的哼道:“手感固然可以,但就是疼!” 萧珪乐得呵呵直笑,抬脚朝重阳阁走去,一边说道:“我们离开的这些日子里,重阳阁发生什么事情没有?” “的确出了一些事情。”虎牙说道,“苏少主,都险些遭人毒手!” “什么?!”萧珪低喝一声,脚步都停了。 “险些,只是险些!”虎牙连忙说道,“还好邢百川及时出手,救了少主。” “邢百川?”萧珪更觉意外。 虎牙肯定的点头,“没错,就是孟津漕帮的帮主,邢百川!” 萧珪大步朝楼上走去,“叫苏幻云来四楼见我!” “是!” 稍后,萧珪就在四楼见到了苏幻云。 她仍像往常一样的漂亮和妩媚,只是脖间多了一条遮掩伤疤的丝巾。 萧珪指了一下丝巾,“打开我看看。” “小伤,不用看了。”苏幻云说道,“不是被人所伤,是我自己弄的。” 萧珪皱起了眉头,神情冷峻语气强硬,“究竟怎么回事?” 苏幻云走到他旁边,扶着他坐下,轻轻的拍抚他的胸口,柔声说道:“事情没有你相像的那么严重,你先不要动气,听我慢慢的跟你讲。”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点点头,“好,你说。” 苏幻云尽量温言细语,轻描淡写的,把上元节那晚重阳阁发生的事情,比较简单的给萧珪讲了一遍。 萧珪未动声色,但苏幻云明显感觉到他的眼神之中,已经有了一抹肃杀之意! “那几个流氓,人在何处?”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萧珪并未咆哮,但苏幻云却感觉非常的紧张,一时都不知该要如何回答。 萧珪皱了皱眉,“为什么不说话?” 苏幻云连忙说道:“已经交给耿振武带走了。” “好,我知道了。”萧珪就此打住,话题一转,“邢百川来干什么?” 苏幻云说道:“他跟我说了很多的事情,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两点。其一,太原行刺,洛水动乱还有流氓闯入重阳阁,这许多的事情,全是段老大父子所为。但他二人已被灭口。估计动手之人,可能是袁思艺。” 萧珪淡然道:“还有呢?” “他想请和。”苏幻云说道,“孟津漕帮已经投靠在了当朝宰相裴耀卿的麾下,司职转运江淮粮米。邢百川说,彼此都是在为朝廷效力,应当以和为贵,赚钱要紧。他还说,只要重阳阁不取他邢家人的性命,其他的制裁条件都可以接受。” “当朝宰相,裴耀卿?”萧珪微微一怔,这还真是有点,出人意料之外。 苏幻云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看过了裴耀卿下发的宰相牒书,这种东西他应该不敢造假。另外邢百川也说了,等你回到洛阳,可以招他来到重阳阁当面再谈。如此看来,这一次的和解,他倒是很有诚意。” 萧珪冷笑了一声,说道:“孟津漕帮给我制造了那么多的麻烦,还半道伏击想要杀我。这些诡计全都失败之后,邢百川把责任随手一推,再搬出一个后台吓人,这便要逼我和解。我萧某人,真有这么软懦可欺吗?” 苏幻云怔了一怔,小声说道:“萧郎,重阳阁上下,无不对孟津漕帮恨之入骨。但实情是,我们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彻底的剿灭孟津漕帮。” 萧珪微微皱眉寻思了片刻,慢慢的点了点头,说道:“估计邢百川那个老江湖,也是瞅准了我们的这一弱点,才会有恃无恐的来找我和解。他知道我不会甘心,但他也料定,我会接受他提出的和解。” 苏幻云点了点头,“邢百川的确很不好对付。重阳阁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萧珪立刻想起,赫连昊阳也说过类似的话。这何尝,又不是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寻思片刻之后,萧珪说道:“我们可以接受和解,但是提出的条件,绝对不能让他感觉轻松。” 苏幻云说道:“段老大父子涉嫌鼓动洛水民夫滋事,又派谴杀手半道伏击于你,因此犯下大罪。他们的死,被官府定性为事泄之后畏罪自杀。他们名下的一些大小船舶约有十七八艘,目前正被官府扣押。我听闻,邢百川正在积极活动,想要拿回这些船舶。我们何不提出条件,把这些船要过来?” 萧珪眼睛一亮,“好主意。这不仅能够削减孟津漕帮在洛水周边的实力,重阳阁正要拓建一支水上力量,这些船舶也刚好能够派上大用场!” “我也正是这么想的。”苏幻云说道,“但船舶就是孟津漕帮的命根子。就看他邢百川,肯不肯答应了?” 萧珪冷笑了一声,说道:“邢百川已经给出了承诺。现在,我只是找他要船。我相信,这点信用他还是有的;否则他就是在逼我,找他索命!” 第505章 好日子 次日清晨,苏幻云希望连续奔波了数日的萧珪能够睡个好觉,于是没有像往常一样的来陪他吃早餐,一大早就带着几个茶花娘一起出了门。 重阳阁马上就要开始拓建分院。千头万绪的事情,全都是苏幻云在亲自操持。 萧珪也起得挺早,站在窗户边看着苏幻云走出了重阳阁的大门。 他对着下面喊了一声虎牙。 虎牙就像一个精灵一样,立刻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先生有何吩咐?” 萧珪问道:“我的朝食呢?” “马上就来!”虎牙转身就要走。 “等等。”萧珪走到她身边,说道:“上元节那晚出事的时候,在场还有别的人吗?” 虎牙点点头,“有几个茶艺侍女,当时也在场。若非苏少主挺身而出,她们险些遭受凌辱。”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挑一个机灵点的,叫她把我的朝食送到楼上来。别让其他人知道。” “明白!”虎牙立刻就去了。 片刻后,一个眉目清秀、年约十七八岁的茶艺侍女,拿着一个食盒上来了。 对于重阳阁的普通下人来说,四楼就是一个充满了神秘与威严的禁地。茶艺侍女走到了楼梯口边不敢再前进。她张望了两眼,没有看到人,于是小心翼翼的说道:“奴婢奉命,给萧先生送来了朝食。” “进来,我在茶室里。”萧珪说道。 “喏。” 茶艺侍女提着食盒走进茶室,见到萧珪正坐在窗边看书。她轻手轻脚的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小心翼翼的走到萧珪面前,战战兢兢的跪坐下来,将食盒里的小米粥、大蒸饼和酱羊肉轻轻的拿了出来,整齐的摆放在了食几上。 “先生要饮酒吗?”她小声的问道。 “不用了。”萧珪放下书本坐正了身子,拿起筷子,看了她一眼。 茶艺侍女连忙低下头,仿佛十分紧张。 “你叫什么名字?”萧珪问道。 “回先生的话,奴婢姓刘,小字彤儿。” “刘彤儿,我记得你。”萧珪说道,“你会弹琵琶。” “是。”刘彤儿脸上升起一朵红韵,仿佛是因为萧珪记得她而有些激动。她小心翼翼的说道,“去岁重阳阁年终酒宴的时候,奴婢曾经弹给先生听过。” 萧珪放下了刚刚拿起的筷子,从一旁的书案抽屉里拿出两枚波斯金币,放到了餐几上。 刘彤儿看着那两枚金灿灿的波斯金币,迷惑不解。 萧珪说道:“现在我要问你一些事情。你若说实话,这个就赏给你。但你若有半句假话或是有所隐瞒,那就准备离开重阳阁,从此莫再踏足洛阳城。” 刘彤儿连忙弯腰下拜,额头都要贴到了地面,“奴婢发誓!奴婢一定全说实话!” “不必慌张,起来。”萧珪又拿起了筷子,淡然道,“就说上元节那夜,发生的事情。我要知道一切细节,最好是你连他们的对话,都能说得一清二楚。现在,开始。” “是,先生……” 萧珪一边吃着早餐,刘彤儿就在旁边小心翼翼的讲叙起来。 这姑娘还算机灵,口齿伶俐记性也不错,基本上把上元节那天晚上,流氓闯入重阳阁欺负苏幻云的事情,都给讲清楚了。 萧珪吃完了早餐,她也就说完了事。 萧珪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说道:“收拾一下,连着金币一起拿走。” “多谢先生!” 刘彤儿如释重负的暗吁了一口,伸手去拿金币的时候,手都有一点轻微的发抖。 “今天的谈话,对任何人也不要讲,包括苏少主。”萧珪说道。 刘彤儿乖乖的应喏,“奴婢遵命!” 待她走后,萧珪走到窗边看着脚下的洛阳城,感觉胸中压抑多日的郁闷之气,再也压抑之住。 他双拳砸在窗棱之上,咬牙切齿的低喝了一声,“草!” 刘彤儿带着食盒走到楼下,虎牙看到她满是一副既惊喜又慌张的模样,不禁有些好奇。她走上前去,笑嘻嘻的问道:“彤儿,先生宠幸你了吗?” “啊?”彤儿一惊,“没、没有!这怎么可能!” 虎牙嘿嘿直笑,“那你怎么变作了这副样子?“ “我,我没有啊!”彤儿不敢隐瞒,伸出手来摊出两枚金币,“只是从萧先生那里得了一笔赏赐,我有一些激动。” 虎牙心里顿时明白了一大半。她笑嘻嘻的摆了摆手,“没事了,你走!” 片刻后,萧珪从四楼走了下来。 虎牙守在三楼的楼梯口边,跳了一步上前来,喊道:“先生,我陪你一起出去?” 萧珪好奇的看着她,“去哪里?” 虎牙笑嘻嘻的说道:“先生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萧珪继续往楼下走,说道:“我去喝花酒,你也要跟来吗?” “好呀!”虎牙答应得十分干脆,紧紧的跟了上来。 “站住!”萧珪低斥了一声,“那地方,是你能去的吗?” 虎牙站住了脚,可怜巴巴的说道:“先生,你就带我去一次嘛?” 萧珪心里清楚,虎牙这个机灵鬼,肯定是猜到自己要去做什么了。 于是他认真的说道:“虎牙,我不能带你去。” “为什么?”虎牙问道。 “因为有些事情,是必须要自己,亲手去做的!” 说罢,萧珪就走了。 虎牙没有再跟上来,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倒希望,被欺负的那个人是我呢……但是那几个小蟊贼又打不过我,这可真麻烦!” 萧珪在马厩里牵出了一匹马,严文胜和郝廷玉一起走了过来,问先生要去哪里? “我去办些私事,不用你们跟着了。” 萧珪说着,就骑上了马。 严文胜一愣,“先生,这不好?” 郝廷玉也道:“先生的安全要紧,还是带上我们一起去?” “你们可真哆嗦!”萧珪说道,“今日给你们休假。有妻子的去陪妻子,没妻子的自己玩去!” 说罢,萧珪挥鞭抽马,策马奔去。 二人面面相觑,都给愣住了。 不久后,萧珪骑着马来到了洛阳县衙的监牢门外。 这地方,萧珪可不陌生。上次为了搭救小赫连,赫连昊阳带着十二茶花娘同时现身的时候,萧珪就曾经来过。 把守牢门的两名狱卒见到萧珪都觉得惊奇,连忙上前施礼,问道:“萧先生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你们认得我?”萧珪说道。 其中一人说道:“小人有幸,跟随先生去过巩县,还得过先生的赏赐。哪能不记住先生的尊颜呢?” 萧珪微笑点头,说道:“我想找你们打听一些事情。” “先生请讲。” 萧珪问道:“上元节的那天晚上,来重阳阁闹事的那几个蟊贼,现在还关在这里吗?” “在。”狱卒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我们耿帅吩咐过了,一定要等先生回来亲自过问之后,再决定如此处置那几个蟊贼。所以他们一直被关在这里,既未审讯也未动过。” 很好,耿振武果然懂事! 萧珪笑而点头,拿出几枚金币分别塞到他二人手中,说道:“拜托二位,我想进去看一看他们,可以吗?” “这种小事,何劳先生破费?” 这两名狱卒惊喜之下,都还有一点难为情了。 萧珪劝他们收下了钱。然后其中一人在前领路,把他带到了关押那几个蟊贼的牢房边。 这些人被关了十多天,仍旧彪悍粗野。他们见到萧珪在牢门外盯着他们,便指着他大骂,“看什么看,小心打断你的腿!” 狱卒抡起棍子就要砸人,萧珪将他拉住,说道:“麻烦你打开牢门,放我进去。我有一些话,要私下与他们相谈。” “先生,这可万万使不得!”狱卒连忙说道,“他们可都是杀人越货、犯有命案的强盗!” “没关系,开门。”萧珪淡然道,“出了事,绝不怨你。你若再次拒绝,那可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狱卒没办法,只好找来钥匙打开了大锁。但他仍旧拉着铁链不敢松手,紧张的看着萧珪。 萧珪从他手中接过了绑捆牢门的铁链,微笑道:“你先回避,有事我会叫你。” 狱卒紧张不已的点头,“那先生,可千万要小心啊!” “没事,你去!” 待他走远后,萧珪才解开了铁链,拉开牢门,走了进去。 蟊贼们全都站起了身来,团团将他围住,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吵嚷道—— “这厮胆子挺大!” “什么来头,报上名来!” 萧珪不急不忙,反身又绑上了铁链,然后回过身来对他们说道:“上元节之夜,你们欺负了我的女人。今天,我是来找你们讨说法的。” “哈哈哈!”这群蟊贼放声大笑起来。 其中一个黑衣大汉上前一步,满脸戏谑的看着萧珪,说道:“小子,本大爷看你细皮嫩肉的,都不忍心揍你。你还是赶紧滚,叫你的女人来陪我们哥几个玩一玩,倒是一件正事!” 萧珪淡定的看着他,“你是他们的首领?” “是。”黑衣大汉答应得很干脆,“某家行走江湖十几年,人称太行猛虎,刁德才是也!”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我叫萧珪,不懂江湖,没有诨号,也没听说过什么太行猛虎。” 蟊贼们全都怒了,“你找死!” 黑衣大汉刁德才却是一愣,“你是萧珪?重阳阁主人?” 萧珪点了点头,“是我。” 这群蟊贼同时一惊,全都闭了嘴。 萧珪双手剪背,不急不忙的说道:“我最近心情特别不好,很想找人打架。我话说完了,你们一起上!” 刁德才睁大了眼睛瞪着萧珪,“你当真是要找死?” 萧珪不再说话,突然出拳,打到了他的脸上。 刁德才一仰身就朝后倒去,鼻血溅出三尺多高。 “弟兄们,干死他!” 蟊贼们发出怒吼,一拥而上。 劈里啪啦的打斗声响彻整座监牢,守在回廊边的几名狱卒心惊胆战,频频朝内观望。 片刻后,打斗声停止了,却有一阵连绵不绝的惨叫声不停传出。 萧珪整好了衣冠,面带笑容步履轻松的从牢房里面走了出来。 狱卒们连忙迎了上来,“萧先生,你没事?” “没事。”萧珪面露微笑,在给他开锁的那名狱卒肩膀上拍了一拍,“多谢。告辞。” 狱卒惊诧不已的愣愣点头,“先生好走,有空常来……” 另一名狱卒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说什么蠢话?” “咱们赶紧进去看看!” 一群狱卒蜂拥挤到那间牢房外,全都大惊失色傻了眼。有一个新来的小狱卒还扑到一边,放肆的呕吐起来。 “我的娘啊!这这……这是洪荒猛兽来过了吗?” “还有救吗?” “赶紧看看!” 狱卒们连忙打开铁锁冲进牢里,一一检查那些犯人的伤势。 结果他们发现,这些人全都没死。一时半会儿,也都不死不了。 只不过,他们下半辈子再也不会,有一天的好日子可以过。 尤其是那个穿黑衣服的刁德才,以后把他扔到宫里去做宦官,那都没人要。 萧珪走出监牢,张开双臂仰起头来,闭上眼睛面朝艳阳,深深的呼吸了几大口。 空气特别清新! 心情极度舒畅! 把守大门的狱卒看着他,好奇的问道:“萧先生,在做什么?” 萧珪翻身骑上马,笑着对他说道:“贫道掐指一算,今天是个好日子。适合打架,骂娘,饮酒,钓鱼!” 狱卒哈哈大笑,“先生说话可真逗!” “走了。”萧珪勒转马头,笑呵呵的说道:“给你们耿帅捎句话,叫他有空到重阳阁来找我饮茶。” “好,小人一定把话带到。”狱卒叉手而拜,“先生好走!” 萧珪骑着马朝洛水江畔而走,来到一个不太起眼的小码头边,见到有两艘小小的渔船停在这里。 萧珪把马拴住,上前对一名渔夫问道:“兄台,今日收获如何?” 渔夫抬头看了萧珪一眼,笑呵呵的点头,“打了几尾肥壮的鳜鱼,皮毛光亮上等货色。郎君要买鱼吗?” 萧珪笑道:“买鱼可以,但你要把你的船租给我,借用半日。” 渔夫好奇的问道:“郎君租船,是要做甚?” 萧珪朝江心一指,说道:“我要到那里去钓鱼。” 渔夫都笑了,说道:“我看郎君器宇非凡,必是富贵之人。若要租船游江,大码头那边多有画舫。” “不,我就喜欢这种小渔船。独自一人,清静自在。”萧珪说道,“我可以按画舫的价钱算你租金,顺便再买下你所有的鳜鱼。你就说,租不租?” 渔夫兴奋的一拍巴掌, “租!” 萧珪立刻就付了租金,还多给了他一些赏钱,然后说道:“替我安顿马匹,买一壶酒,准备一根趁手的鱼竿。傍晚时分,来此接船便是。” “没问题!” 片刻过后,萧珪戴了一顶斗笠,披上一件渔夫的蓑衣,慢慢悠悠的摇着船橹架着小船,朝洛水江心飘去。 渔夫在岸边观望了片刻,惊奇的叫了一声,“嗬,他还真会驾船!” 小船飘到江心,萧珪抛下了铁锚,又将一根大竹篙子插进了江底的淤泥之中,小船就在游荡的江水当中固定稳了。 萧珪在船头摆起了一副坐榻,蚯蚓螺丝两样鱼饵放在了左手边,抄鱼的网子摆在了右手近处。身后则有一张木几,上面摆了一壶酒还有一叠酱菜、一盘水果。 穿上鱼饵,抛钩入江。 拿起酒壶,与天对饮。 萧珪觉得,这一天,基本已算完美。 第506章 公主的愿望 苏幻云从外面回来了,想找萧珪说些事情,发现萧珪不在。找人打听,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过了一阵,河南尹李适之派了一个家奴来请萧珪,今晚过府饮宴。但萧珪不在并且不知去向,家奴只好留了下来耐心等候。 又过了一阵,负责给萧珪造新房的潘家兄弟一起来了。说是房屋已经彻底完工,有请大东家过去验收。结果,他们也只能留下耐心等候。 再又过了一阵,微服出行的咸宜公主坐着简之驾驶的马车,也来到了重阳阁。苏幻云将她请到了二楼茶室里,亲自与她作陪。 现在,很多人都想立刻找到萧珪。但是,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此刻,萧珪仍在那一艘小渔船上,喝着小酒,安心钓鱼。 今日天气极好,萧珪的心情也是极好。 可惜的是,鱼儿似乎不太给面子。许久过去了,萧珪连一条小鱼都还没有钓到。 但他一点都不着急,索性双臂往脑后一枕,右脚踩住鱼竿左腿往上一叠,撂起一个二郎腿,就在船头躺了下来。 碧空如洗,江水潺潺。 打从去年清渠码头的血案爆发算起,这么多日子以来,萧珪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放松。 他闭上眼睛,但并没有睡着。 脑海所有的思绪已经全被放空,只剩一片空白。 仿佛天地之间也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与时光同在。 过了许久,萧珪伸了一个懒腰坐起身来。 他弯腰下身掬起了一捧冰冷的江水,准备洗脸。看到江水中自己的倒影,他不禁笑了。 这张脸虽然已经用了一年多了,但在萧珪看来,仍是有些陌生。 或许在许多人的眼里,这位萧先生就如同他的面相一样,智慧儒雅,温和大度。 但只有萧珪自己心里清楚,这一张看似文弱且称得上好看的皮囊之下,包裹着一颗多么狂野不羁的灵魂。 大多数的时候,它的确温情又善良,冷静且理智。 但有些时候,它也会像小孩子一样的任性,像野兽一样的残暴,像疯子一样的不讲道理。 萧珪从不因为自己拥有了某些美德而沾沾自喜,也从不嫌弃自己身上这些令人反感的缺点。 因为他觉得,所有的这些东西融合在一起,那才是真实的自己。 一个人若连真实的自己都不敢去面对,又该怎样去面对这个充满虚伪的世界? 今天在监牢里面狠狠的发泄了一通之后,萧珪感觉,压抑在心中已有多日的那些阴郁不平之气,似乎都已消散。 萧珪知道自己这种行为,是既任性又愚蠢,毫无可取之处。但是如果时光倒流再让自己重新选择一次,自己还是会这样做。 理由很简单,他不想总是委屈了自己。 竿尖动了,萧珪迅速挥竿刺鱼,今天的第一尾鱼获到手。 是一尾颇为肥壮的大鲫鱼,萧珪像个孩子一样乐得哈哈大笑。 他立刻找来了渔夫刀具等物,将这条鱼儿剥洗干净。然后在船舱里升起了一炉炭火,把鱼儿、姜片与洛河的江水一起放进瓦瓮之中,煮。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今天的午餐,有了! 傍晚时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萧珪,摇着小船回到了岸边。 渔夫按照约定在此接船,并将马匹交还给他。 看着萧珪这副悠然自得的神情,渔夫忍不住说道:“郎君真是悠闲自得,让人好生羡慕!” 萧珪笑道:“我还羡慕你,每天都可以驾船打鱼呢,那多快活!” “哎!”渔夫叹了一口气,说道:“每日风里来雨里去,只为了三两铜板养家糊口。这样的苦日子,哪有什么快活可言?” 萧珪微笑道:“快不快活,全在于心。别太难为自己了,凡事要往好处想。” 渔夫一愣,摇头,“不懂。”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笑道:“其实我也不是太懂,纯粹是在胡说八道。” 渔夫乐得哈哈大笑,“郎君真是一个妙人!” 萧珪骑上马,对他叉手一拜,“多谢兄台,有缘再见。” “等一下,你的鱼!”渔夫急忙提起一篓鳜鱼,朝他走来。 “送给你了!”萧珪勒转马头,奔驰而去。 渔夫提着鱼篓,喜笑颜开,“好人哪!——可以给我家娃儿,多添两件衣裳了!”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 萧珪回到重阳阁。 虎牙第一个迎上前来,见他步履轻松神采奕奕,惊讶道:“半日不见,先生变了许久。先生这是,去了哪里?” “我去充电了。”萧珪说道。 “充电?”虎牙一愣,满雾水。 萧珪呵呵直笑,朝楼上去走。 “先生,先生!”虎牙连忙追了上来,小声急语道:“好多人来找你,咸宜公主也来了!” 萧珪脚步一停,“她来做甚?” “我不知道。”虎牙摇头,又道:“李大尹的家奴想要请你,今晚过府饮宴。等到天黑先生仍未归来,他只好走了。元宝商会的潘氏兄弟也来过了,说新房已经完全竣工,有请先生过去验收。还有……” “停!”萧珪扬了一下手,“咸宜公主在哪里?” “二楼茶室,苏少主亲自陪着。” “有请公主,四楼奉茶。” “喏!” 萧珪来到四楼,打水洗一把脸,换下了这一身沾惹了许多江泥的衣服。 刚刚收拾停当,苏幻云就陪着咸宜公主就来了。简之停在了楼梯口边。 萧珪上前,叉手而拜,“萧珪参见公主殿下。” 咸宜公主皱着眉头,嘟起嘴儿,“萧郎,你今天去了哪里?我都等了你一整天了!” 苏幻云听她口称“萧郎”,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萧珪笑了一笑,“我去,喝花酒了。” “你!……”咸宜公主微微一怒,但马上又扭过头去轻哼了一声,“我知道,你是在骗我!” 萧珪呵呵的笑,“殿下,请到茶室安坐。幻姬,你来沏茶。” 咸宜公主马上说道:“萧郎,哪能让苏少主亲自沏茶呢?” 萧珪与苏幻云异口同声道:“没有关系。”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点了点头,“那就有劳苏少主了。” 三人来到茶室,萧珪与咸宜公主各自入座。苏幻云取来了茶具,开始制茶。 萧珪说道:“殿下今日来找我,想必是有要事?” 咸宜公主眨巴着眼睛,“没事,我就不能来吗?” 萧珪微然一笑,“我并非此意。” 咸宜公主轻吁了一口气,表情变得有些苦闷,小声说道:“张果老给我母亲瞧过病了。” “怎样?”萧珪问道。 咸宜公主说道:“张果老亲自开了一个方子,说连服两月,或有起色。” 萧珪说道:“只是,有所起色吗?” 咸宜公主点了点头,说道:“我只听到了这些,然后就被轰走了。余下之事,只有张果老和圣人、惠妃三人在场讨论。” 萧珪说道:“这么说,你也只是略知一二了?”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古灵精怪的表情,小声说道:“但是我又悄悄的溜了回去,隔着窗户,偷偷的听到几句!” 萧珪不禁笑了一笑,说道:“殿下听到什么?” 咸宜公主皱了皱眉,一脸疑惑的说道:“我好像听到,他们在讨论有关风水之事。很多话语模棱两可,我也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张果老好像说了一句‘命格太轻,风水太重’。” “命格太轻,风水太重?”萧珪颇感好奇。 咸宜公主认真的点头,“对,这一句肯定没有听错。这是张果老亲口说的。”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那么现在,张果老人在何处?” “应该是在集仙殿。”咸宜公主说道,“圣人留请张果老,在皇宫多住一些时日。张果老答应了。” 萧珪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咸宜公主的面容有些愁苦起来,说道:“萧郎,我母亲的病是不是真的非常严重了?仿佛,就连张果老都没有什么把握?” 萧珪劝道:“殿下不必担心。惠妃娘娘的病,会好起来的。”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双眼发亮的看着萧珪,说道:“你希望,她好起来吗?” 萧珪淡然一笑,“殿下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咸宜公主轻吁了一口气,说道:“你以为我真是稀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懂吗?” 萧珪说道:“我从未如此,轻视过公主殿下。” 咸宜公主说道:“虽然我远在长安,但也知道,去年腊月我阿兄殴打影殊的事情。我还知道,洛水的三道防洪堤已经全部停工了。民夫因此闹事,元宝商会死了人,你匆匆匆忙的从轩辕里赶回了洛阳。” 萧珪说道:“公主殿下,这些事情,都与惠妃娘娘没有关系。你莫要多想。” 咸宜公主并未反驳。 她沉默了片刻,说道:“萧郎,我真的特别希望,你能够与我母亲、阿兄和睦相处。” 萧珪点了点头。 咸宜公主说道:“如果你们之间争斗起来,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萧珪说道:“殿下,不会的。” “假如真有那一天呢?”咸宜公主问道。 萧珪沉默,眼神炯炯的看着她。 咸宜公主迎着他的眼神没有回避,喃喃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会帮谁?” 萧珪淡然一笑,“殿下觉得,我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吗?” “你当然不会问出口。但你心里,可能就在这么想。”咸宜公主说道。 萧珪摇头,“我没有。” 咸宜公主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假如真有那一天。我希望,我能死在你们所有人之前!” 萧珪眉头一拧,“说什么蠢话!” 咸宜公主先是一愣,然后一脸委屈的指着萧珪叫嚷起来,“好哇,你竟敢骂我!我可是公主,你竟敢骂我!” “别叫了!”萧珪低喝了一声,朝旁边的苏幻云努了一下嘴,“茶好了,饮茶!” 苏幻云连忙给咸宜公主,斟上了一杯热腾腾的新茶。 咸宜公主嘿嘿一笑,“多谢苏少主。” 然后,她就低下脑袋乖乖的饮茶去了,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苏幻云在一旁看着,都忍不住偷笑起来。 萧珪也是摇一摇头,笑了。 他心想,我刚刚才把心灵放空,获得片刻轻松。这个磨人的小公主,立刻就来给我添了一堵。 话说回来,这个问题,她肯定也是在心里琢磨很久了。 这也的确,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万一萧珪和武惠妃、寿王李瑁真刀真枪的斗了起来,咸宜公主,该要何去何从? 萧珪觉得,这个问题对许多成熟而理智的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难题。 但是对于情窦初开的咸宜公主来讲,这个麻烦,简直太要命了。也难怪她会说出那种话来,希望自己可以死在最前面,以免亲眼看到他们相互残杀。 此刻,萧珪看着一脸天真乖乖饮茶的咸宜公主。隐约感觉心中某处,似乎有些隐隐作痛。 “萧郎,你为何这样看着我?”咸宜公主看着萧珪,惊讶的问道。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很晚了,殿下还不回宫吗?” “岂有此理,你是在轰赶本宫吗?”咸宜公主气乎乎的说道。 萧珪说道:“我是在担心,殿下回宫太晚,可能要挨骂。” “才不会呢!”咸宜公主笑嘻嘻的说道,“我阿爷亲口下的谕令,说我以后可以随便出入禁宫,不受任何管制。哪怕我不愿回宫,住到我阿兄府上或是皇姑府上去,那也都是可以的!” 萧珪微微一愣,心想,李隆基还真是心大! 他就不担心自己的宝贝女儿,像玉真公主那样…… 未成亲、先当娘吗? 第507章 洛阳新居 这天晚上,咸宜公主端着一杯茶,坐到重阳阁打烊才回去。 萧珪刚刚把她送走,就扯了几个哈欠。 苏幻云看着他好笑,说道:“萧郎,这以后你麻烦了。公主说不定天天都要来。” 萧珪冷笑,“来就来,她还能吃掉我不成?” 苏幻云偎到他身边,妩媚的低笑道:“她吃不吃,我不知道。但是今晚,我是吃定你了!” 萧珪笑道:“我怎么感觉,你是醋劲上来了?” “有吗?”苏幻云眨巴着眼睛笑道,“我怎么不知道!” 萧珪笑道:“你听到她叫我萧郎,表情可奇怪了。” 苏幻云嘿嘿的笑,说道:“我承认,我是感觉有那么一点点的奇怪。所以我要趁着公主尚未下手,先好好的霸占你几天!” 萧珪笑了一笑,问道:“拓建分院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我们躺到床上,慢慢去说!”苏幻云拉起萧珪,就朝楼上奔去。 次日,劳累了半宿的萧珪,睡到日上三竿大天光了才醒来。 他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琢磨,今天该有哪些事情要做? 才想了片刻,他就懒得费神了,于是喊了起来,“影殊,影殊!” 严文胜推开门走进来,诧异的看着萧珪,“先生在说梦话?” 萧珪把眼睛眯开一道缝瞅了他一眼,立刻叹了一口气,“我叫一个漂亮姑娘,怎么来了这么丑的一个男人!” 严文胜既好笑又郁闷,说道:“先生,你昨晚还没折腾够吗,一大早的就叫姑娘?再说了,我我我丑吗?!” 萧珪乐得呵呵直笑,说道:“你去找虎牙合计一下,看看我最近两天都有哪些事情要办,替我安排一下行程。“ “是,先生。”严文胜应了喏。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先生,不如还是尽快把影殊从轩辕里接来?有她在,我们总不至于每天醒来,都不知道该要做些什么。” 萧珪点了点头,“目前大体安宁,新宅也已竣工,是可以考虑把他们接来了。” 严文胜问道:“还有帅东家和奴奴等人,也要一起接来吗?”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影殊、奴奴和钟正梅师徒等人先接过来。帅灵韵那边不着急。洛阳分号现在有人管理,太原那边还没有消息。帅灵韵难得休息一回,就让她在轩辕里再陪伴王公一段时间,晚些时候再做安排。” “是。”严文胜叉手一拜,“我准备一下,立刻就与红绸一起动身,去往轩辕里接人。” 严文胜刚走,萧珪就听到窗外传来苏幻云等人说话的声音。她们又要出门,去办拓建分院的事情了。 昨天萧珪和苏幻云聊了一下这件事情,目前分院拓建最大的问题,就是选址。 虽说河南府已经批下了土地使用权,可是要在洛阳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造出那么大的一个分院,还得兼顾方便与保密等等诸多因素,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最近苏幻云接连走访,看过了许多的地方。结果,要么是自己不满意,要么是官府的人认为不合适。最后,苏幻云居然想到了一个,跟萧珪颇有渊源的地方。 延庆坊,分渠码头。 当初杨洄把帅灵韵绑架起来,关押在分渠的旧水牢里。萧珪为了救她,差点没把性命搭上。 这里地处偏僻,居民极少。虽有一两个民用老码头,但客流量很小。要将在此营生的几艘民用船支调走,并无难度。再将码头进行一些拓建与改造,就可以让它成为重阳阁的专用码头。 另外,这里曾是前朝的一个秘密监狱,已有一些现成的房屋地基,现在已是处于废弃状态,平常只有一些市井无赖和江湖蟊贼在此私下聚集。官府那边认为,将这样的官家废地重新加以利用,既能节约京城本就紧张的地皮,还能清除一个藏污纳垢之地,又能让重阳阁少掏腰包,多方都是有利。 萧珪与苏幻云也认为,在废址的原地基础上推倒重建一批院落,也远比大兴土木的开荒垦地新建瓦舍,要容易得多。 最重要的是,这地方确实隐蔽,交通也便利,距离重阳阁和萧珪的新宅都不算太远。在洛阳,很难找到这样合适的地方。 二人商议之后,初定确定就选延庆坊的分渠码头。 于是今天苏幻云专程再去一趟,要做一番详细的考察。 用过早餐之后,严文胜、郝廷玉、虎牙和红绸,一起来到了萧珪面前。 严文胜说,他和红绸今天就准备出发,去轩辕里接人。请问先生,还有没有别的事情要嘱咐? 虎牙说,昨天李大尹派人来请过了,可能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先生要不要给他一个回信?新宅已经完全竣工,先生随时可以入住,请问什么时候搬家?还有商会的洛阳分号大掌柜冯启发也曾经来过,可能是有生意上的事情需要汇报。请问先生如何安排? 郝廷玉则说,昨天他去看望了那几位受刑的袍泽,给他们送去了伤药和补品。他们现在都已经有所恢复,想要一起拜会先生。请问先生能否抽出时间来,见他们一见? 萧珪听他们讲完这些事感觉一阵头大,说道:“你们不会把这些事情的条理全都理顺了,按轻重缓急安排好次序行程,再来跟我谈吗?”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尴尬。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算了,术业有专攻,你们都是习武之人。耍笔竿子的事情,还得是影殊才能做得来。严文胜红绸,我没有什么事情要叮嘱了。你二人立刻出发,去往轩辕里接人。” “喏!” 这对新婚夫妻,立刻结伴走了。 萧珪又思考了片刻,说道:“你们两个,谁知道李大尹的府第?” “先生,我知道。”郝廷玉说道,“以往在金吾卫执勤巡逻,洛阳城的大街小巷我都去过。李大尹的家,我也认得。” “好。”萧珪点了一下头,说道:“我现在就写一份手书,你去李大尹府上走一趟,把手书交给他府上管事的人。” 郝廷玉应了喏,立刻动手准备文房四宝。 萧珪再对虎牙说道:“今天你陪我去新宅看看,如果没有问题,明天我们就搬家。私宅没有重阳阁这么打眼,我会约请李大尹去我家中面谈。还有元宝商会的人以后再要找我,也都去我家中,不必再来重阳阁了。” 虎牙听说萧珪要带她出去,面露喜色连连点头,“好的,先生!” 郝廷玉准备好了笔墨,萧珪执笔写下了一份手书交给他,说道:“郝廷玉,去跟你的兄弟们讲,等我搬家以后,他们随时可以到我家里来找我,哪怕是住在我家里也都可以。以后你们都是我的部曲,是可以让我托付性命的家人,不必跟我见外。” 郝廷玉也挺高兴,抱拳而拜,“是,先生!” 萧珪微笑点头,“至于薪酬的问题,你去跟他们说,绝对不会低于他们在金吾卫的俸禄。无论他们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我一定尽量满足。” “多谢先生!” “你去!” 郝廷玉颇为兴奋,一阵风似的就跑下了楼去。 虎牙嘿嘿直笑,“小螃蟹高兴起来,跑得可真快!” “他们袍泽感情极好,不想分开。这都没看出来吗?”萧珪笑了一笑,站起身来说道,“以后,我们那边就是一大家子人了。” 虎牙嘿嘿的笑,说道:“先生,会有我的份吗?” 萧珪皱起眉头,用戏谑的眼神看着她,说道:“你不会还想在我家里,霸占一个房间?” 虎牙笑嘻嘻的说道:“先生别这么小气嘛,反正你家里房间多,就给我一间嘛。好不好?” 萧珪一伸手要拧她的脸蛋,虎牙这次很机灵,一下就躲开了。 萧珪双眼一瞪,“脸蛋都不让我掐,凭什么要我给你房间?” “这个,这个……”虎牙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讪讪的说道,“先生,就掐一下,一下好吗?” “把脸伸过来!” “先生,你要轻一点啊!……说好的只掐一下,怎么还两只手!……先生摇命啊!” 稍后不久,萧珪和虎牙骑着马,来到了慈惠坊。 站在自己的新家大门口才看了一眼,萧珪就有一点替裴仲尧和杨玉瑶夫妇,难为情了。 两户人家,紧紧的挨着。中间只隔了一条,刚好能过马车的狭长过道。 萧珪的新宅,奢华而不浮夸,壮丽并且精致。 裴家的宅子原本也不算差,但是现在和萧珪的宅子这么一比,分明就能感觉到一股寒酸老旧之气,扑面而来。 这就叫,人比人,气死人。 萧珪记得,此前杨玉瑶来重阳阁找他,态度和以往相比有了很大改变。最明显的感觉就是,她变得有些拘束了。 现在看着两家的宅子,萧珪大概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了。 虎牙看到这座漂亮的大宅子,不等马匹停稳就跳了下去,撒腿就往里面冲。 “好漂亮的宅子啊!哈哈哈,我太喜欢了!” “决定了,决定了!我以后就要住在这里!” 听到她发出这样的大呼小叫,萧珪的脑门上都快要冒出黑线来……这姑娘,还真是不见外啊! 萧珪走进大宅门口的时候,潘氏兄弟带着一群徒子徒孙都迎了上来,一同施礼拜见。 萧珪给他回礼,“辛苦诸位了。” 潘家兄弟说,有请大东家详细检阅,看还有哪些需要修改或是完善的地方,马上就可以着手去办。 萧珪问的第一句就是:“鱼塘打理得怎样了?” 这些工匠们都笑了。 潘家兄弟说,帅东家知道大东家喜爱钓鱼,特意把宅子往南面再拓展了三四亩地,就是因为那里有一个现成的大池塘。经过我们的拓展与修缮之后,那个池塘已经和洛水大江的支流打通了连接,变成了一个活水小湖泊。 它真的很大,几乎占去了整座宅院的一半! 小湖的水面上已经修建了亭台楼阁,假山桥梁,小船与莲藕也是有的。甚至还有一个,专供钓鱼的湖心小岛。岛上也加盖了两间竹木小屋,特别适合夏日纳凉或是静心读书。 萧珪听得兴趣大起,“走,先去那里看看!” 潘家兄弟们领着萧珪,依次穿过后宅几层院落。这里分别是仆人与客人住的地方,厨房、马厩与与库房也都在这一带。 萧珪来到后院一看,惊喜! 这还是普通的民宅吗? 这分明就是一个,五星级度假村哪! 光是这个小湖,就已经比足球场还要大了。小湖的周边和水面之上,都建有亭台榭楼,非常的漂亮。就连一条普通的回廊过道,其做工与选材都极其考究。 在池塘的最中央,有一个湖心小岛。隔着老远就能看到,那上面有一座精致的高脚竹木小屋。小岛的周边则是一整圈的回廊,随便找个地方坐下都可以钓鱼。到了夏天,那地方想必也是极为凉爽的避暑圣地。 “很好,我非常满意。”萧珪笑而点头,说道,“就是不知,这湖里有鱼了没有?” 潘家兄弟们笑着说,我们只是工匠,可不会打鱼。不过这个池塘已经存在很多年了,现在又与洛水大江打通了关联,肯定会有不少的鱼儿溜了进来。 萧珪越听越感兴趣,恨不得现在就挥上几竿,钓上一钓。 潘家兄弟又说,大东家爱钓鱼,想必也是喜好安静。因此他们在改建湖心小岛的时候,就把这里当作了大东家的清静私地来看待。想要上岛只能走一条回廊,再不就得乘船。回廊的尽头有门,可以上锁。人在小岛的木屋之中可以岛瞰全湖景象,内里还有一间地下密室。 萧珪笑了,“还有密室?” 潘家兄弟说,但凡富贵人家,都会有这样的密室以备不时之需。就算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用来收藏一些重要的私人物件,想必是也是极好的。 萧珪笑而点头,“很好,你们想得非常周到,我很满意。” 潘家兄弟,又请萧珪前去参观主宅。 萧珪往身边一看,“咦,虎牙呢?” 潘家兄弟笑着说,与大东家同来的那位姑娘,大约是停在了后宅。我们看见她一个房间挨着一个房间的进去看,好像特别的忙碌。 萧珪也是笑了,很显然,虎牙是在给自己精心挑选一个合适的房间。这脸蛋,可不能被白掐啊! 一行人离开小湖边往前宅走去,途经后院几层院落,也没见着虎牙。 萧珪也懒得管了,反正她也不会失踪。 正宅是一座斗拱飞檐的三层大楼,面积挺大,比轩辕里的灵观庄院还要更加的辉煌和气派。 潘家兄弟说,洛阳与乡村毕竟不同,这里是一个很讲体面的地方。我们元宝商会大东家的府第正宅,可绝不能寒酸了! 萧珪仰起头来看着这一栋大宅,忍不住惊叹道:“但是,这也太夸张了?我见皇城之中的宫殿,也莫过如此!” 潘家兄弟说,大东家放心,我们已经非常注意分寸了。无论是大门还是正宅乃至任何细节,我们都严格遵守了律法的规制,绝对没有逾越的地方。就算是圣人与宰相一同亲临此地,也找不到什么可以怪罪大东家的地方。 萧珪点了点头,“我们进去看看!” 两名小匠人上前准备推开正宅的大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的,好像是有人先进去了。 “可能是虎牙在里面。” 萧珪一脚迈进大门,入眼即是一个庞大的客厅,同时宴请百人再上演歌舞大剧,都不是问题。客厅的两旁各有几间会客茶室与小耳房,可以让客人或者仆人杂役们在那里临时休息,以及存放一些日常用品。 二楼是属于萧珪的主卧室,旁边还有一件挺大的书房。 三楼相对较小,只有一个摆满乐器的琴室,还有一间收藏珠宝古玩和私人物品的珍宝阁。 萧珪很想看看,自己的卧室被布置成了什么样子。 他上前推门,发现这扇门居然也是虚掩的。 进门是一道屏风,后面是一个可以饮茶座谈的小隔间。过了隔间再有两道珠帘,最里面才是真正的卧室,还有一个专供主人使用的隐秘浣洗室。 一张元宝商会特产的高脚雕花大床,摆在卧室的正中央。 这张床真是大得可以,同时睡五六个人绝对没有问题。 一领刺绣精美的丝质大床帘,从屋顶之上倾泄而下,宛如瀑布将整张大床笼罩其中,宛如神话仙境一般。 潘家兄弟看到这副情景惊叹道,这床帘明明是收展起来未曾用过的,谁把它打开了,竟还铺得如此规整? 萧珪走上前去,一把掀开大床帘。 虎牙摊开手脚摆成一个极为舒适的大字,躺在大床的正中央……睡着了! 潘家兄弟目瞪口呆,错愕无语。 萧珪的脸皮直抽搐……小娘们儿,算你狠。 这一回,真是你赢了! 第508章 份量 对于自己的洛阳新居,萧珪是非常的满意,几乎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明天就可以搬家入住。 潘家兄弟总算是大工告成,向萧珪交了差。他们建议大东家摆起酒宴,庆祝一下乔迁之喜。 萧珪想了一想,觉得还是算了。 首先自己也并不喜欢浮夸与炫耀,在洛阳这种遍地权贵的地方,也是低调谨慎一点的好。当然了,这也是考虑到了隔壁邻居们的感受。 潘家兄弟带着一群徒子徒孙们走了,这座巨大奢华的宅院,顿时变得冷清起来。 虎牙趁机对萧珪说道:“先生,宅子虽好,也得有人气才行。这么大的宅子,不住个百八十人那是远远不够的——那就算我一个好了!” 萧珪笑道:“这么说,你肯住进来,还是为了帮我?” 虎牙嘿嘿的笑,说道:“先生,我都选好房间了——就是那个!” 说罢她抬手指向了,位于正宅之后侧的一栋绣楼。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萧珪说道,“那是我给奴奴和我未来的女儿,单独修造的一栋绣楼。” 虎牙顿时拉长了脸,“原来是这样啊……” 萧珪看到她这副表情,就想伸手来掐她的脸蛋。 虎牙非但没躲,还主动凑了上来。 “你想得美,我不掐了!”萧珪立刻收回了手。 虎牙忍不住笑了起来,“为什么呀?” 萧珪也是笑了,说道:“你这脸蛋太贵了,我掐不起。” “怕了?怕了!”虎牙哈哈大笑,“怕了就给我一间上房,让我住进来!” 萧珪朝大门口走去,边走边说道:“你以为住店呢,还要上房!” 虎牙连忙跑到前面去牵上了马,笑嘻嘻的说道:“反正后宅房间那么多,空着也是空着,先生就让我选一间令我满意的?” 萧珪笑了一笑,“好,随便你!” 虎牙大喜过望,欢呼雀跃。 二人走出大门,萧珪牵着马,虎牙去上锁。 隔壁宅院的大门被打开了,杨玉瑶从里面走了出来,对着萧珪施礼下拜,“见过萧先生。” 萧珪将马匹交给虎牙,与她回了一礼。 杨玉瑶笑吟吟的说道:“方才听到这边有了声音,果然是萧先生来了。先生打算,什么时候搬家呢?” 萧珪微笑道:“倒也没什么东西可搬,我明天就住进来了。” 杨玉瑶说道:“那先生打算,何时摆酒庆贺乔迁之喜?” 萧珪笑了一笑,“摆酒庆贺之事,还是免了!” 杨玉瑶感觉有些意外,“乔迁新居乃是大喜之事,这哪能免呢?” 萧珪说道:“我爱清静。再则我尚未成亲,也不大适合大摆这种酒宴。” “萧先生,真是谦逊得紧。”杨玉瑶微笑道,“就算不摆酒宴,先生也不会介意左邻右舍过府道贺?” “那当然欢迎。”萧珪笑道,“但也有言在先,我不发请贴,你们也就不要准备礼金了。来了以后,家常便饭定是有的。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不要过于见外了。” 杨玉瑶微笑点头,“先生真是谦虚又随和。那好,就依先生的!” 再又闲谈几句之后,萧珪与虎牙骑上马,告辞而去。 杨玉瑶回到自己家里,关上门,长吁了一口气。 他丈夫裴仲尧连忙迎了上来,说道:“谈得怎样?” “几句闲话而已,能够谈得怎样?”杨玉瑶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 裴仲尧连忙跟了上来,急道:“你没跟他说,请他帮我谋个差事吗?” “这种事情,慢慢来!”杨玉瑶继续往里走。 “咦,你给我站住!”裴仲尧颇为不满的拉了她一把。 杨玉瑶只好站住。 裴仲尧说道:“我不是老早就跟你讲过了吗,你先后也见过他好几次了。为何迟迟不肯开口?” 杨玉瑶有些不耐烦了,说道:“你不也认识他吗?你若着急,自己去找他呀!” “你、你……”裴仲尧很恼火,“我男人大丈夫,不要颜面的吗?哪能随意开口,就去求人?” 杨玉瑶气结无语,扭身就朝里走。 “你这妇人,脾气还挺大!” “你这男人,本事也不小嘛!” “你你……反了你!” “我还怕你不成?” 一场激烈的夫妻口角,又在萧珪的邻居家里,轰轰烈烈的上演了…… 萧珪和虎牙回到重阳阁,郝廷玉已经回来了,并且还带回了一个李适之府上的管家。 管家说,他已经看过了萧先生的手书。但是家主李大尹反复叮嘱过好几次了,一定要尽快约请到萧先生,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需得当面相商。如果萧先生今晚有空,还请劳驾过府一叙。 萧珪一听这话,立刻就答应了他。 看来,李适之是真有紧要之事。 傍晚用过晚餐之后,萧珪坐着郝廷玉驾驶的马车离开了重阳阁,来到了李适之的家里。 李适之果然是在等着萧珪了,连忙将他请进了自己的书房里,关门密谈。 “大尹,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萧珪开门见山的说道。 “萧老弟啊!”李适之忧郁的长叹了一声,说道:“这回,真是麻烦了!” “究竟怎么回事?”萧珪问道。 李适之说道:“洛水防洪工程已经停工大半月了,我一直都在盼着能够尽早复工。但要聚集数万民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为免他们鸟兽散去,更为了安抚他们的情绪、避免朝廷失信,我一直都在给这些民夫支持薪酬,并且管顾他们的吃喝。数万人,坐吃山空啊!” 萧珪皱了皱眉,“不会,这么快就没钱了吗?” “钱当然还有。君逸你也不要误会,我今天不是为了找你要钱。”李适之说道,“只是复工遥遥无期,照这么耗下去,谁能耗得起啊?” 萧珪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李适之说道:“我为此事日夜忧急,都已是寝食难安。几日前我壮起胆子进宫去问圣人,圣人只说了一句‘再等等’,便就没了后话。这可如何是好?” 萧珪说道:“我听大尹的意思是,要么尽快复工,要么彻底停工?”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李适之急道,“为了修建这三道防洪大堤,旧的一些防洪设施,多数都已经被拆除。每年五月或者六月,洪峰必然来临。倘若没有三道防洪大堤阻拦洪水,洛阳城内必然泛滥成灾。到时,真知道又要淹没多少民房,吞噬多少人命。那会是一场,空前的大灾啊!” 萧珪说道:“那么大尹,希望我能做一点什么?” 李适之连忙说道:“我听说,你已经从长安搬请了张果老过来。我们是否可以通过他老人家劝请圣人,立刻恢复洛水防洪工程?” 萧珪说道:“其实圣人派我去请张果老,也是这样的一个目的。李大尹,圣人也希望能够尽快复工。” 李适之皱起了眉头,“但是为何,时至今日也仍旧没有一丝的消息呢?” 萧珪说道:“据我所知,张果老刚刚才与圣人及武惠妃,一同商议过了。结果,我却不太清楚。我估计,圣人正在慎重的考虑。” 李适之忧愁不已的长叹了一声,小声的嘀咕起来:“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难道一整座都城和数以万计的百姓加起来,都还不够份量吗?” 萧珪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是在指责李隆基,把武惠妃看得太重了! 刚刚说完这些话,李适之又自觉语失,连忙说道:“君逸你别误会,我并非是在报怨。我只是过于……过于担心东都之安危与城中的百姓!” “我明白。”萧珪微笑点头,说道:“大尹不必太过焦虑。我相信圣人的心里也有数的,这两天应该会有个准信。倘若过了明天还没有消息,我就想办法去求见我的师尊张果老。到时,我们再另外想办法。” “好。”李适之点了点头,长吁一口气,“目前,也只好如此了!” 叙聊片刻之后,萧珪就离开了李适之的家,回到了重阳阁。 他来到四楼一看,这里已经大包小包的堆了许多的箱笼与包裹,苏幻云与虎牙还带着几个侍女,正在忙进忙出。 “先生回来了?”虎牙迎上来,兴奋的说道:“我们都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明天早上用两张马车就可以全部搬走。先生,马上就可以入住新宅了!” 萧珪看了一眼,说道:“用得着全部搬走吗?这个地方,我也会来常来住的。” 苏幻云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说道:“已经留了一些日常起居所需之物,萧郎但要住到这里来,也是没有问题的。” 虎牙嘿嘿的笑,说道:“这里也是先生的一个家嘛,我们知道的。” 萧珪笑道:“虎牙,你好像特别的高兴?” “我……我当然高兴了!”虎牙跑到苏幻云身边,抱着她的胳膊,笑道:“因为我刚刚替苏少主,挑选到了一个最好的房间!等苏少主住进去的时候,她一定会很满意。她一满意,就会夸我。那我,自然就高兴喽!” 萧珪乐得呵呵直笑,“虎牙,想不到你还是一个马屁精!” 苏幻云也笑了,说道:“虎牙,谢谢你给我选了一间好房。但我绝大多数的时候,还得是住在重阳阁。所以那间房,你想住就随便住!” 虎牙双眼发亮满副欣喜,连连点头,“多谢苏少主!” 萧珪轻叹了一声,这鬼机灵,又让她得手了! 第509章 贵客登门 第二天上午,萧珪搬家了。 重阳阁的美女们倾巢而出,组成了一个声势浩大、亮瞎人眼的搬家队伍。沿途走来,遇到的百姓路人无不侧目观望。 耿振武不知道从哪里收到了消息,一大早就带着十几个壮汉过来,一起加入了搬家队伍。郑老实与聂食娘这一对大厨夫妇也来了,今天可是他们大展身手的好机会。萧珪入住新家之后的第一顿饭,怎么也不能马虎了。 杨玉瑶早就联系好了左邻右舍。在萧珪带着搬家队伍来到新宅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这里准备好了一个简单又喜庆的乔迁典礼。一时间爆竹声声震天响,锣鼓齐鸣彩带飘,还有一队歌儿舞女又唱又跳的表演起来,把现场气氛搞得非常的热烈,引来了慈惠坊的许多居民与路人围观。 这还真是有点出乎萧珪的预料之外,他连忙上前答谢这些热情的邻居,把他们请到了正宅大厅之内安坐,茶水点心热情招待。 聂食娘夫妇马上奔向了后宅厨房,开始准备今日的宴席。 虽然潘家兄弟们尽可能的给萧珪的新宅,准备了一些日常用品。但毕竟这是一个新家,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真正入住之后才发现缺这少那,最需要的就是人手。 这个时候,耿振武带来的壮汉和重阳阁的侍女们,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们刷锅洗碗、挑水劈柴、杀羊宰鸡,忙得不亦乐乎,还得频频的骑着马儿往外跑,去买一些急需之物。侍女们穿花似的在客厅与后宅之间来回奔走,不停的把各式各样的美酒点心,奉到客人的手上任其享用。 进门之后,杨玉瑶和左邻右舍以及搬家队伍的人,无不惊叹这座豪宅的奢华壮丽。萧珪和苏幻云领着他们一起,在府中各处参观游玩了一阵,然后又坐到了大客厅里,一起享用今日的酒宴。 这一场并未大肆操办的乔迁之喜,虽然看起来有些仓促和忙碌,倒也颇为热闹和喜庆。 宴席刚刚开始不久,一名侍女匆匆而来对萧珪说道:“先生,咸宜公主殿下驾到!” 一众宾客无不惊讶。 苏幻云笑道:“萧郎,你搬家居然没有请公主,这下她可能要生气了。” 杨玉瑶忙道:“萧先生,我等先行回避。” 萧珪说道:“杨夫人别信她的,公主哪会如此小气?现在公主来了,也就是多添一位客人。诸位邻里都是萧某人的座上之宾,哪有回避之理?” 杨玉瑶说道:“无论怎样,萧先生还是赶紧出去迎接一下公主为好。” 萧珪笑了一笑,“好,那就有请诸位稍坐,我这就出去一趟。” 宴席暂停。 萧珪与苏幻云一同来到了大门处。咸宜公主仍是微服出行,除了驾车的简之,身边也就只有两名带刀护卫和一名贴身侍奉的宫女。 此刻,她还坐在马车之上。 萧珪走到马车边,和苏幻云一同施礼下拜,“恭迎咸宜公主殿下。” 宫女撩开了车帘,咸宜公主端着身架,颇有公主派头的朗声说道:“萧珪,你乔迁大喜,为何没有提前通知本宫?”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殿下,我是昨天下午决定的搬家,今天上午就已经住进来了。我没打算摆酒庆贺,也没有通知任何人。今日到场的宾客,都是闻讯之后自发赶来给我捧场的。” 听了这些话,咸宜公主心中的忿忿之气仿佛消散了不少,端着的架子也放了下来。 她说道:“那本宫也自发前来道贺了,你欢迎吗?” “当然欢迎。”萧珪又叉手拜了一礼,说道:“只是一切仓促,酒宴也很简陋,殿下不要嫌弃就好。” 咸宜公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问道:“都来了哪些人?” 萧珪说道:“有我们重阳阁的人,还有在洛阳县衙公干的几位朋友,以及杨玉瑶和几位左邻右舍。” “杨玉瑶也来了?”咸宜公主有点好奇的问道。 萧珪说道:“殿下,她就住我隔壁。” “原来如此。”咸宜公主点点头,“许久未见,我得去会一会她。” 小宫女连忙下了马车,拿来一个小木梯摆在了车边。 咸宜公主从马车里面钻出来,简之连忙抬起手臂好让公主搀扶。 “你走开!”咸宜公主直摆手。 简之只好退到一旁。 咸宜公主愣着没动,直瞅瞅的看着萧珪。 苏幻云在一旁用手肘轻轻的顶了他一下,“你还不快上?”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走到马车边,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咸宜公主露出笑容,扶着萧珪的手臂,慢慢走下马车。 “萧郎,你这宅子很不错呀!”一时间,称呼都换了。 萧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臂。都已经下车了,这家伙还不松手? 咸宜公主却是不以为然,一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并且说道:“走呀!” 萧珪没办法,只手抬着一条手臂任由咸宜公主扶着,领着她一起朝前走去。 杨玉瑶和耿振武等人不敢怠慢,都已经迎到了客厅之外,一同施礼下拜,“恭迎公主殿下!” 咸宜公主笑吟吟的说道:“诸位宾朋不必多礼,本宫也是前来做客的。还请诸位重返客厅,继续饮宴。” “殿下先请!”宾客位说道。 咸宜公主按了一按萧珪的手臂,示意他往前走。 萧珪侧过头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心想你把这个当成油门了吗? “快走呀!”咸宜公主小声说道。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只好保持着这个傻傻的姿势,把咸宜公主领进了大客厅里。 “这客厅还真大。”咸宜公主进来以后东张西望,说道:“比本宫的公主府客厅,还要更大了!” “那我岂不是僭越了?”萧珪说道,“要不,我叫人把它拆了?” “好呀,你拆!”咸宜公主笑嘻嘻的说道,“记得通知我一声,我好过来看个热闹。” 萧珪笑了一笑,唤道:“来人,把上座收拾一下,给公主殿下另置一席。” 两名侍女连忙上前收拾。 咸宜公主回头看了一眼,小声道:“看来我不应该来,吓到了你的客人。他们都站在外面,不敢进来呢!” 萧珪说道:“那就有请公主殿下发个话,叫他们进来?” 咸宜公主笑了一笑,总算是松开了萧珪的手臂,转过来身说道:“玉瑶,你们快进来呀!” “是。”杨玉瑶等人应了一喏,规规矩矩的排着队走了回来。 那两名侍女的手脚倒是麻利,很快就在上座给咸宜公主置了一席新的酒菜。 萧珪叉手而拜,“有请殿下上座。” 咸宜公主笑吟吟的说道:“今日可是你的乔迁大喜,让了本宫上座,岂不是喧宾夺主?” 萧珪说道:“皇族家天下,乃万民之主。殿下上座,理所应当。” “那好!”咸宜公主也没有一味推辞,迈步朝上座主位走去。 走到一半她又突然停住了,回过头来对萧珪说道:“不行,这还真是喧宾夺主了。萧先生,你过来,与本宫同席上座。”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惊诧。 按照大唐的习俗,一男一女同席饮宴,那除非是……夫妻啊! 萧珪不动声色,叉手一拜,“殿下,礼不可废。萧珪,万万不敢!” 咸宜公主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爽,但也未再多言,总算是走到上席位置坐了下来,然后道:“萧先生,诸位宾朋,都请坐!” 萧珪在客席添了一个座位,和在场的宾客们各自入席。 酒宴继续。 但是有了咸宜公主在场,气氛明显没有当初那么活泼和自由了,大家都有一些拘谨。 好不容易吃完了这一顿饭,宾客们连忙告辞而去。就连杨玉瑶也不顾咸宜公主的劝留,执意离开了。 若大的一个大客厅里,只剩下了萧珪、苏幻云和咸宜公主这三个人。简之和宫女护卫们,都只是守在客厅的外面。 没有了旁人,咸宜公主的脸上泛起了古怪的笑容,说道:“抱歉呀,萧郎。我把你的客人们,都给惊吓跑了。” 萧珪说道:“惊吓倒不至于,只不过他们都只是普通的百姓,对皇族心存敬畏之心。面对公主,多少有一点拘谨。” “萧郎,那你对皇族有敬畏之心没有?”咸宜公主问道。 “我当然有啊!”萧珪笑道,“不然,我早就把你扔出去了。” “你说什么?”咸宜公主一愣。 萧珪呵呵直笑,“没听清楚最好。” “我听到啦!”咸宜公主叫嚷起来,“你说,你要把我扔出去!” 萧珪笑道,“听到了你还问?” “你你……你气人!”咸宜公主气忿的喊道,“你为何要把我扔出去?” 苏幻云忙道:“殿下,你别听他胡说。他就是爱说笑,逗人玩。” “哼!”咸宜公主气乎乎的皱起了眉头,“本宫生气了!本宫要发火了!” 萧珪看着她,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咸宜公主愕然不已,瞪大眼睛又喊了一句,“本宫生气了,本宫要发火啦!” 苏幻云多少有点心惊胆颤了,连忙给萧珪递眼色。 萧珪无动于衷淡定得很,只说了一句:“殿下,爱划船吗?” “划船?”咸宜公主眼睛一亮,“什么样的船,在哪里划?” “小船。我家后院。”萧珪说道。 咸宜公主似乎有点惊喜,“你家后院有湖?” “很漂亮的一个小湖。殿下要去看看吗?” “走,快走!” 咸宜公主走到萧珪面前,拉起他的手兴冲冲的就往外跑。 苏幻云真是有点目瞪口呆,心想:看来萧郎对付公主,还真是颇有心德! 萧珪与咸宜公主走出客厅直奔后院,简之和小宫女以及护卫们,匆忙跟上。 才走了没几步,咸宜公主突然打住,转过身来对简之等人说道:“你们离得远一些,不要紧紧跟着!” “喏。”简之等人只能遵命。 二人继续向前,简之等人隔了十几步远,在后面跟着。 到了后院见到小湖,咸宜公主惊喜的叫嚷道:“哇,真有一个小湖!亭台很漂亮呀,那里还有一个岛!” 萧珪朝旁边指了一下,“那里有两条小船,殿下喜欢哪一条?” 咸宜公主看了一眼,笑嘻嘻的说道:“两条都喜欢,好可爱!我可以上去玩一玩吗?” 萧珪笑道:“殿下会游泳吗?” 咸宜公主愣了一愣, “不会……” 简之连忙走上前来,施礼拜道:“殿下,这很危险。奴婢建议,还是不要乘船了。” 萧珪也点头,“公公所言即是,殿下莫要冒险,只在亭台之间走走便好。” 咸宜公主皱了皱眉对简之挥手,“你走开,不要你管。” “殿下,这万万不可!”简之不肯走。 咸宜公主仿佛有点郁闷,瞪了简之一眼,斥道:“你敢抗命?信不信本宫把你扔到掖庭受罚去?” “奴婢不敢……”简之无可奈何,只好退了回去。 咸宜公主又笑了起来,“萧郎,你肯定会游泳?” 萧珪点了点头。 咸宜公主指着小船,说道:“那你来划船,载我到湖中玩一玩!” 萧珪笑道:“万一殿下失足落水,我可承担不起。” “你不是会游泳吗?把我救起来不就行了!”咸宜公主拽着萧珪的衣袖,一个劲的摇,“好嘛,你就答应我嘛?我们赶紧上船去!” “好!”萧珪笑了一笑,“殿下请。“ 咸宜公主眉飞色舞非常高兴,连忙就朝小船走去。 简之和小宫女、护卫们都有点慌了,连忙要来阻止。 咸宜公主抬手一指,“退下!敢有多言者,一律重罚!” 简之等人只好站住,向萧珪投来了一片求助的目光。 萧珪冲他们淡然一笑,说道:“别担心,我会确保殿下安全无虞。” “萧郎快走!”咸宜公主才不管这些,拉着萧珪就朝小船奔去。 萧珪解开了一条小船的绳缆,扶着咸宜公主小心翼翼的上了船。 小船也就一两米宽,五六米长。两人面对面的坐着,萧珪双手各持一桨,从背后向前划动,小船慢慢的行驶开来。 咸宜公主双手抓着船舷,既紧张又兴奋的叫道:“动了,动了!往前去了!” 萧珪忍不住笑了,说道:“殿下没坐过船吗?” “坐过呀!”咸宜公主说道,“但要么是圣人的大龙舟,或者是我阿兄的那一种大画舫。这么小的船,我还是第一次坐呢!” “那殿下可要坐稳了,千万不要乱动。”萧珪笑道,“这种小船,一不留神就会翻。” “你、你别吓我!”咸宜公主的手抓得更紧了。 萧珪一边划着船,一边笑着说道:“我可没有胡说。不信你看?” 说罢,萧珪扭动身体,小船立刻左摇右晃起来。 咸宜公主吓得哇哇大叫,“你别动,不要乱动!——哇,救命啊!” 岸上的简之等人心惊胆颤,差点就要跳到湖中游了过来。 萧珪停止了晃动,哈哈的大笑。 “你故意的!”咸宜公主又好气又好笑,大声叫道:“坏蛋!气人!我恨死你啦!” 岸上的简之等人如释重负,不约而的长吁了一口气,还有人伸手抹起了冷汗。 这感觉,真比自己本人在船上,还要更加紧张啊! 第510章 石头记 经历了最初的紧张与萧珪的恶作剧之后,咸宜公主渐渐的适应了乘坐这种小船的感觉,胆子也变得大了一些。 她伸手碰了碰湖水,冰凉冰凉的,于是连忙缩回了手来。再又见到船边有几条大胆的鱼儿游过,她又兴奋的叫了起来,“鱼,有鱼!” 萧珪一看,只是几条寸许长的小鱼苗。 但是他说道:“殿下可别欺负它们。万一把大鱼招了来,那可就不妙了。” 咸宜公主好奇的问道:“这个小湖里面,还有大鱼吗?” “那当然。”萧珪说道,“这个湖是与洛水大江通连,多大的鱼都有可能出现,就是碰到比我们这艘小船更大的鱼,都不稀奇。” 咸宜公主怔了一怔,“比船还大?” “对啊!”萧珪说道,“它只需要轻轻的扫一下尾巴,我们就会翻船落水。” 咸宜公主明显有些紧张起来,说道:“不会?” “这很正常。”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以前我还听说,有人在洛水大江里面见到了一条两三丈长的大鱼,一脑袋拱翻了渔船,还要吃人呢!” 咸宜公主撇起了脸来,“你又吓唬我!” “这是真的。”萧珪说道,“江里还有一只体型极其巨大的大鳖,差不多快有我们这条船的两倍长了。它非常之凶猛,再大的鱼见了它也只得仓皇逃蹿。它只要一张开嘴,周围的活物都会被它吸进嘴里,嚼都不用嚼直接就吞进了肚子里。听老人说,这只大鳖至少也活了一千多年了,说不定都已经成了精。” 咸宜公主越听越紧张,但到后来,她突然又笑了,“我知道,你是在编故事!” 萧珪呵呵直笑,“看来殿下,也不是那么好骗。” “但是故事很有趣,你继续讲呀!”咸宜公主笑道。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后来这只大鳖遇到了一位仙人。仙人点化它,叫它不要再杀生。大鳖听了仙人的话,从此不再吞吃活物,只食水草和日月精华。终于有一天它在东海之滨修成了正果,变成了一块大石头。” 咸宜公主乐得笑了起来,“ 不是成仙吗,怎么变成了石头?那还不如,不修这个正果呢!” “我还没说完呢!”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这可不是一块普通的大石头,而是吸收了日精月华的一块灵石。历经千万年的孕化之后,突然有一天灵石轰然炸开!那可真是海啸山摇、惊天动地,就连天庭的神仙们都被惊动了。” 咸宜公主好奇的睁大了眼睛,“石头炸成什么样了?” 萧珪忍着没笑,认真的说道:“那里面,炸出了一只通天晓地、本领非凡的石猴!他飞上天去大闹天宫,满天的神仙都降不住他。最后天庭封他做了一个齐天大圣,它才肯善罢干休。他回到了一个叫花果山的地方占山为王,整天偷人家的桃子吃。” 咸宜公主大笑起来,“那猴子真笨,都做了齐天大圣,还整天去偷桃子!” 萧珪笑道:“因为猴子终究也就只是一只猴子,天生就是要偷桃的。” “好,好!”咸宜公主笑道,“那么后来呢?” 萧珪眨了眨眼睛略作寻思,说道:“后来这猴子玩腻了,又变回了一块石头。” 咸宜公主一愣,“怎么又变回去了?” 萧珪说道:“因为它动了凡心,想去人间经历一番红尘之味。于是它又变回了石头重新孕化,再次历经万万年。终于,它含着一块宝玉投胎到了人间。他的家人给他取名,叫做贾宝玉。还有一位大才子给他写了一本书,叫做《石头记》。” “噫,你怎么说得像真的一样?”咸宜公主既觉好笑,又特别好奇,“你不会真的,看过那本《石头记》?” “对,我看过。”萧珪点了点头,“那本书写得特别好。” “书在哪里,给我也看看嘛?”咸宜公主说道。 “哎!”萧珪叹息了一声,“那天我独自一人在乡间赶路,被一个贼寇连着包裹,全给抢走了。” “不会?”咸宜公主惊讶道,“哪来的贼寇,竟然如此大胆?” 萧珪说道:“他还真就自报了家门。自称梁山人,姓宋名江字公明,身边有一百零八个兄弟,个个都是好汉!” “啊?”咸宜公主觉得不可思议,连忙问道:“是哪处的梁山? 我要告诉我阿爷,着令朝廷派出官军,前去收剿这一伙贼寇!” 萧珪实在忍不住了,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好哇,你又在骗我!”咸宜公主又好气又好笑,“萧郎,你嘴里究竟有没有一句真话嘛?” 萧珪都快要笑出了眼泪来。他伸手抹了抹脸,说道:“殿下,我们不是在讲故事吗?故事,哪有真的!” 咸宜公主也笑了,“也对哦!” 萧珪笑道:“玩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 “不回!”咸宜公主一口回绝十分果断,说道,“你要继续给我讲故事。” 萧珪笑道:“不行了,我实在编不下去了。” 咸宜公主嚷了起来,“哎呀,你就再讲一点嘛!……那个大鳖,不对不对,那个猴子,改名叫贾宝玉的猴子,后来怎么样了?”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这个故事很长,还有一些悲凉。殿下当真想听吗?”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认真的说道:“我想听。” 萧珪做思考之状沉默良久,说道:“但是现在,我想去更衣。” “讨厌……”咸宜公主的脸上红了一红, 抬手指了一下那座湖心小岛,说道:“那我们就去那里!” 很明显,她就是不肯回到岸上去。 萧珪笑了一笑,荡起双桨朝小岛划去。 简之等人见小船去了岛上,连忙沿着回廊也登上了小岛。 萧珪扶着咸宜公主上岸的时候,简之等人上前参拜。 “谁叫你们上岛的?”咸宜公主似乎有些不悦,斥责道,“这里是萧先生的私地,非得准许,不得擅闯——回去,通通回到岸上去!” 简之等人没有办法,只好依命行事,又都走了回来。 萧珪带着咸宜公主,朝那一栋湖心小楼走去。 “萧郎,这地方真好!”咸宜公主一边左右观望,一边笑吟吟的说道,“又漂亮,又安静,还可以划船戏水!” 萧珪说道:“我也是第一次登上这个小岛。” “那栋小楼,你也没有进去过了?” “没有。” 咸宜公主突然加快步子,朝小楼跑去。 萧珪皱了皱眉,她想干什么? 片刻后,咸宜公主闯进了小楼里面,推开窗户对着萧珪喊道:“我先来的!我是第一个进这个屋子的人!” 萧珪问道:“那又如何?” “没有如何,我就是第一个进这个屋子的人!”咸宜公主笑得非常开心,仿佛是赢得了一个重大比赛的冠军。 萧珪不由得面露一丝笑容。 多么年轻的一颗心啊! 真好。 “萧郎你快来呀!”咸宜公主在窗户边对着萧珪招手,兴奋的喊道:“小楼里面好漂亮,你快来看呀!” “来了。” 萧珪快走几步,也进到了小楼里面。 能被一位公主称为“好漂亮”的房间,果然非比一般。 这栋小楼的每一块壁板,都经历了精心的打磨与雕琢。房中仅有几件最为简单的家具,无不设计巧妙制作精美,称它们为艺术品似乎也不为过。就连摆在书案上的文房四宝,也都是当世顶尖的一流货色。 屋子不大,咸宜公主里里外外的走了一圈,很快就看完了。 她坐到了大书案前的四围椅上,笑吟吟的对着萧珪说道:“萧郎,坐在这里读书写字,那是最好不过了。” “殿下想要写几个字吗?我来给你研墨。”萧珪说道。 咸宜公主嘿嘿的笑了一笑,说道:“我就不写了,还是你来写?你写得更加好看一些!” “殿下也写得很不错啊!”萧珪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去研墨。 咸宜公主自高奋勇的拿起了毛笔和水洗,开了一支笔。 萧珪研好墨,铺开纸,说道:“殿下,开始!” 咸宜公主有点难为情,讪讪的笑道:“还是你写?” 萧珪说道:“殿下可是第一个迈进这间屋子的人,难道不想留下一点纪念吗?” “这倒也是……”咸宜公主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拿起笔来,眨巴着眼睛自作寻思。 萧珪在一旁耐心的等着。 咸宜公主突然扭头,看向萧珪。 萧珪微微一怔,这家伙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 咸宜公主回过脸去,拿好笔,认真的书写起来。 第一个字,春。 第二个字,晚。 萧珪知道她要写什么了。 这当然不会是,什么联欢晚会。而是北宋孤愤才子王宁的那一首诗—— “三月残花落更开,小檐夜夜燕飞来。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 咸宜公主一气呵成的将它写完了,放下笔,看着萧珪。 萧珪笑了一笑,“殿下,为何要写这个呢?” “写得怎样?”咸宜公主问道。 萧珪点了点头,“很好。” “不对,我应该这么问。”咸宜公主笑吟吟的说道,“我学得,像不像?” 萧珪笑了一笑,“殿下,为何要临摹我的字迹呢?” 咸宜公主一本正经的答道:“因为字好。” 萧珪记得,这是自己当初在终南山上,回答玉真公主的原话。 于是萧珪没话说了。 咸宜公主突然问道:“帅灵韵,现在好吗?” 萧珪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萧郎,你坐下!”咸宜公主指了一下旁边的椅子,说道:“我想跟你,谈一谈。” 萧珪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咸宜公主说道:“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两个非常的般配。我也知道,你们一同历经了生死,感情非常的深厚。” 萧珪没有插嘴,静候她的下文。 咸宜公主把眼神投到了一旁,说道:“但是我……” 她突然陷入了沉默。 萧珪知道她很尴尬,不知如何启齿。 于是他说道:“殿下,我想去更衣。” 咸宜公主连忙摆手,“快去、快去!” 萧珪起身施了一礼,走向了小屋外的茅厕。 咸宜公主捂着胸口长吁了一口气,感觉心脏跳得十分厉害。 “我真笨!” “为什么要主动提到,这个傻傻的话题?” “哎呀,这下可怎么办……” 咸宜公主自言自语,纠结不已。 过了一阵,萧珪回到了小屋的门口,说道:“殿下,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连忙点头,“好……好啊!” 萧珪面带微笑的叉手一拜,“殿下,请。” 咸宜公主回之以微笑,从他身边经过走出了小屋,如释重负的暗吁了一口长气。 二人没有再乘船,而是沿着回廊走回了岸上。 简之上前请命,说天色已晚,该要回宫了。殿下昨日约了惠妃娘娘,今晚还要一起共用夕食。 咸宜公主微微一惊,“哎呀,本宫差点忘了!” 萧珪不由得好笑,若非简之提醒,你还能记得个魂? “萧郎,我要走了。”咸宜公主转过身来看着萧珪,似乎有些依依不舍,小声说道,“我以后,还可以再来吗?” 萧珪微微一笑,说道:“只要圣人和惠妃娘娘允许,殿下就可以来。” 咸宜公主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对身后的简之挥了一下手叫他们走远了一些,然后说道:“萧郎,其实今天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讲的,一时高兴,都给忘了。” 萧珪问道:“是与惠妃娘娘的病情有关吗?” 咸宜公主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小声说道:“昨天我的两位亲舅公,一起去了上阳宫探望我的母亲,他们也都知道了母亲的病情。我听说,他们当着我母亲的面向圣人进言,希望圣人能够封我母亲为皇后,借此缓解我母亲的病情。” 萧珪微微一惊,“封皇后?” “嘘,小声一点!”咸宜公主警惕的小声说道,“这可是禁中密语!绝密!” 萧珪轻吁一口气,点了点头。 “你可千万不能传出去,不然麻烦可就大了!”咸宜公主再次叮嘱道。 萧珪再次点头,“我明白。” 咸宜公主小声说道:“我觉得,舅公之所以会提出这样的谏言,也是与张果老有关。” 萧珪皱了皱眉,小声道:“那天晚上,殿下听到了一句‘命格太轻、风水太重’。莫非,这就是你的两位舅公,向圣人提出谏言的原因?” “有可能。”咸宜公主点了点头,说道,“或许是他们觉得,我母亲被封为了皇后,命格就不会那么轻,就能压得住洛河的风水了。”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这伙人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什么生病,什么风水,什么民夫闹事,都是奔着“皇后”来的。 一但武惠妃被封为了皇后,她的儿子寿王李瑁就成了“嫡子”。按照自古以来的立储之法,嫡子有着当仁不让的优先之权。 偏偏当今太子李瑛,又只是一位庶出的皇子。他的母亲赵丽妃,只是一位出身低贱的舞伎,并且早已去世。 按照“母以子贵、子以母贵的”惯例,太子李瑛的太子之位因为武惠妃的特别受宠,本就岌岌可危。假如现在武惠妃再被立为皇后,那么李瑛被废、李瑁上位,便要成为铁板钉钉之事! 思及此处,萧珪不由得轻吁了一口气……这些人,心思太深! 咸宜公主又道:“虽然我不知道,圣人是否答应了他们。但我觉得,我的两位舅公实在太过草率。立后可是国家大事,哪能由得他们私下妄议,还在圣人面前信口开河?” 萧珪点了点头,“殿下说得对,皇族无家事。更何况,立后可是惊天动地的国家大事!” 咸宜公主点了点头,轻吁了一口气,“我们现在,不必深谈。你可切记,莫要传了出去!” 萧珪点头。 “我要走了。”咸宜公主微微一笑,对着萧珪伸出了一只小手儿。 萧珪也笑了,伸出自己的右臂。 咸宜公主将手儿搭了上来。 两人一起,朝门口走去。 苏幻云等人也跟了出来,排着队,一起恭送咸宜公主。 萧珪扶着咸宜公主,登上了马车。 咸宜公主仍旧有些不放心,在他的手臂上稍稍用力握了一下,“记住,别说出去!” 萧珪认真的点头,“殿下放心。” 咸宜公主又笑了一笑,“有空你把那个《石头记》的故事编好。下次,你再讲给我听。” 萧珪呵呵一笑,“好的。” “走了。” 咸宜公主说完这句,凝视着萧珪,眼中尽是不忍离去的神色。 萧珪微笑点头,“殿下请。” 咸宜公主这才进了车厢。小宫女放下车帘,简之驾动了马车。 萧珪与苏幻云等人一同叉手而拜,“恭送殿下!” 第511章 别人家的日子 咸宜公主走后,苏幻云带着茶花娘和侍女们,来向萧珪告辞。 她说道:“萧郎,我们也该走了。重阳阁晚上要开门营业,明日清晨我还得再去洛阳县衙,和他们商量买地的细则。” 萧珪微笑点头,“连日奔波,真是辛苦你了。” “这点小事,无足挂齿。”苏幻云笑了一笑,小声说道:“咸宜公主可不那么好应付,你才真是辛苦呢!” 萧珪无奈的轻叹了一声,“你能不能说点别的?” 苏幻云咯咯直笑,说道:“我们走后,你这座大宅子可就显得有些空了。要不我暂时留下几个人,在这里打一打下手?等影殊他们从轩辕回来之后,府里的人气旺盛一些了,我再将人撤回。”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刚刚搬进来,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打理和收拾,我正缺人手。” 苏幻云说道:“那就让虎牙带上四名侍女,一同留下!” 虎牙就在一旁,闻言面露喜色,还吐了一下舌头扮起了鬼脸。 萧珪撇了撇嘴,“能换一个吗?” “不能,不能!”虎牙连忙跑到了苏幻云的身边,急急的说道,“苏少主,我跟随先生这么久了,比较熟悉先生的生活习惯!其他的姐妹一下适应不来,万一误事可就不好了。” 苏幻云笑了起来,“萧郎,这个理由似乎非常充分哪?” 虎牙信誓旦旦的说道:“先生,我会很乖的!” 萧珪笑着摆了摆手,“好,随便你们!” 虎牙乐得嘿嘿直笑。 苏幻云带着重阳阁的人,先走了。 在她之前,耿振武也早已带着那几位前来帮忙搬家的壮汉,告辞离去。 若大的宅院里,突然一下变得空荡冷清起来。 不等萧珪下令,虎牙就像个大管家一样,指挥那几名侍女上下忙活去了。 没过多久,府里各处就已经挂起了灯笼,主宅的客厅和萧珪的卧室也都收拾完毕。聂食娘开始动手给大家准备晚餐,郑老实汗如雨的劈出了大量的柴禾,足够厨房用上十天半月。郝廷玉从外面拖来了一车上好的马料,刷洗了马儿又收拾马厩,将府里的几匹马儿都给安置妥当。 萧珪感觉,这个家就像是一台刚刚投入使用的大型机械。现在,它已经开始了正常的运转。得益于身边有了这些能干之人,那些千头万绪的繁杂之事才不用自己操心,萧珪对他们不仅满意,还颇为感激。 用过晚餐之后,萧珪泡了一个很舒服的热水澡,然后来到了自己的卧室。 大床帘已经被收卷上去,那张超级大床看起来似乎更大了。 萧珪想起了,昨天将虎牙从这张大床上拽下去的情景,忍不住好笑。 那个家伙居然冒着挨揍的风险,大言不惭的声称,自己第一个睡了这张床的女子! 与此同时,萧珪也想起了咸宜公主冲进小屋以后,高兴的宣布她是第一个进入那间小屋的人。 他越发觉得好笑,女人果然比男人,更加的在乎“第一次”。 萧珪在床上躺了一下,确实很软很舒服。但此时他似乎还没有什么睡意,于是提着灯笼来到了隔壁的书房里。 整个二层楼除了楼梯间和回廊,就只有卧室和书房。这两个房间都很大。 书房被一分为二,其中一间房里摆满了书架,但目前还比较空荡。萧珪寻思着有空要去多买一些书籍,将它充实起来。 另一间房里,最显眼的就是潘家兄弟按照萧珪的要求,特别订制的那一张超大号的花梨木大书案,以及与书案配套的熟牛皮高背靠椅。另外还有招待客人用的新式四围椅,与传统的坐榻木几。房中的壁板之上挂起了名人字画,另有精美的花鸟屏风与珍宝古玩以作装饰。为了便于通风和采光,大书案的左侧就有一个窗户,这像极了萧珪在轩辕里的那一间书房,让他倍感亲切。 萧珪在大靠背椅上坐了下来,四下看了看。他感觉,这里就像是一个以大唐古典风韵为主,又颇具现代元素的“总裁办公室”。 对了,旁边还可以添置一张小书案。等影殊回来,可以让她坐在那里帮自己处理很多的事情。 还有,桌上的这些纸张还真是不太好用,笔也不太顺手。这些东西都是潘家兄弟提前准备的,他们毕竟只是工匠,对文房之物并不熟悉,只知道挑贵的去买。 萧珪决定,把这些需要添置和更换的东西都给写下来。零零碎碎的事情多了,总是容易忘记。 他打开砚台准备研墨,却发现手边根本就没有水。 于是他走到窗边,对着楼下喊道:“郝廷玉,给我弄点水上来!” “好的,先生!”郝廷玉大声回应,“请问先生,是要热水吗?” “随便,井水就行!” 郝廷玉立刻来到井边打了一桶水,刚要提走,虎牙快速的跑了过来,冲他直摆手,“小螃蟹,你闪开!” 郝廷玉愣了一愣,“虎牙大前辈,有何指教?” “我去给先生送水,没你的事了。”虎牙几下就将他推到了一旁。 郝廷玉说道:“但先生唤的是我啊!” “先生要的是水,又不是你!”虎牙说道,“你这个木榆脑袋,能不能开一点窍?” 郝廷玉眨了眨眼睛,“好像有点道理……” 旁边的聂食娘笑道:“虎牙姑娘,那么大一桶水,你一个姑娘家哪能提得起?还是让郝廷玉去送!” “就是,就是。”郝廷玉连连点头。 “嗬!” 虎牙十分不屑的冷笑一声,将右手的袖子往上一撸,单手抓起那个快要有她一半高的大水桶,稳稳当当的大步朝前走去。 满满的一桶水,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聂食娘目瞪口呆,“我的个亲娘!莫非这姑娘真是老虎变的!虎虎生风啊!” 郝廷玉呵呵直笑,“我们都管她叫虎爷!” “长见识!真是长见识了!”聂食娘惊叹不已。 虎牙提着那一大桶水走进萧珪的书房,大气都没喘,笑嘻嘻的说道:“先生,水来啦!” 萧珪看着她好笑,“我叫郝廷玉,你怎么来了?” 虎牙眨巴着眼睛, “郝廷玉……正在闹肚子,急着去茅厕。所以我就替他来了。” 萧珪拿起桌上一个洗笔的瓷盆,在水桶里面舀了一盆水,“好了。” 虎牙一愣,“先生只要这么一点?” “开笔研墨,能用多少?”萧珪笑道,“你提这么大一桶水上来,是想让我洗完热水澡之后,再冲一个凉水澡吗?” 虎牙自己也笑了,说道:“那还有这么多水,怎么办?” “浣洗室里有一个水缸仍是空着,放到那边去!”萧珪说道。 “好的,先生。” 虎牙提起水桶就走。 萧珪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道:“真是一个猛女!” 虎牙刚刚出去,突然又走了回来问道:“先生,浣洗室在哪里?” “在我卧室里面。” “知道了,先生。” 虎牙刚刚消失,萧珪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对着门口喊道:“不许再上我的床!” “我知道啦!”虎牙喊道,“先生放心,我不会把它怎么样的!” 萧珪摇头笑了一笑,这家伙简直就是一个精力过于旺盛的淘气包! 虎牙提着大水桶走进萧珪的卧室,来到浣洗间将水倒进了缸里。走出来的时候,她的眼睛盯着那张大床,仿佛就再也挪不开了。 她放下水桶,自言自主语的笑了起来—— “这个床,特别舒服!……嘿嘿!” “这个床帘,特别的漂亮!……嘿嘿!” “反正先生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房睡觉。要不,我再上去享受一下?” 心动不如行动。 虎牙一跃而起,对着这张大床来了一个标准的虎扑。落到床上之时,她却像一只青蛙那样,趴得稳稳当当。 “哇,太舒服了……” 书房之内,萧珪开好了笔研好了墨,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一些备忘的语句。比如哪里还需要一些小的改动,家中还需要添置哪些东西,或是更换一些更加合适的物件。还有自己想要的一些书籍,也都分别列出了目录。 他边想边写,不知不觉的就写满了一整张大纸。 写完之后他拿起来了看了一看,禁不住笑道:“我怎么会缺了这么多东西?去年这时候我在轩辕里,手边一共只有两个铜板,不也过得挺好吗?” 办完这些事情,萧珪把书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准备回房去睡觉。 这时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虎牙怎么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走了?……算了,这姑娘就是一个女汉子,不能跟她计较这些。 萧珪提着灯笼走进自己的卧室,还在隔间,就听到里面传来了轻微的鼻鼾声。 他当即一愣,连忙拨开悬在门上的珠帘走进卧室之中,便看到原本卷起来的床帘,又被放了下来。 萧珪简直恨得牙痒痒,他拉开床帘一看,虎牙又和昨天一样,摆成了一个大字睡在了大床的正中央。只不过昨天她是仰着睡,今天换成了趴着睡。 趴得就像是一只青蛙。 萧珪又忍不住笑了。 “这睡姿,简直无敌了!” “居然也不盖被子,难道就不怕着凉吗?……不对,我应该狠狠的蹦她屁股,把她轰走才是!” 萧珪刚刚抡起右手,正准备对着虎牙的屁股蛋子赏一个大巴掌,虎牙突然一下朝旁滚去,蹭的一下就跳了起来。 动作又快又突然,差点没把萧珪吓一跳! “我睡醒了!轮到先生了!” 虎牙飞快的溜下床,鞋都没穿,一溜烟的跑了。 萧珪无语凌乱了半晌,又忍不住笑了两声。 锁上房门之后,他脱衣上床睡了下去。 “多好的床啊!……可惜是个二手货!” 次日清晨,虎牙和郝廷玉等人做完了家务之后,扎堆凑在前院的花圃边聊天晒太阳,一个个的闲散惬意得很。萧珪提着一双鞋子走到院子里,对着那一群人喊道:“谁的马靴,速来认领!” 虎牙吐了一下舌头,乖乖的跑了过来,双手捂着脸蛋,讪讪的笑道:“先生,马靴是我的,我的。” 萧珪把靴子扔到了地上,不怀好意的斜睨着她,说道:“既然是你的,那就拿走!” 虎牙双手捂着脸蛋不肯松开,嘿嘿的笑道:“我、我等一下拿!” “现在就拿。”萧珪板起了一张臭脸,严肃的说道,“一只手拿一只,快点!” “先生,饶命哪!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虎牙可怜兮兮的求饶。 萧珪瞪了一下眼睛,“你要我再说一遍吗?” “属下不敢!” 虎牙连忙应了一声,撇着个脸,伸出双手,小心翼翼的拿起了两只靴子。 萧珪忍着没笑,沉声道:“站好!双臂展开伸直,与肩同高!” “喏……” 虎牙只好站到笔直,双臂平展的伸开,一只手提着一只靴子,脸上的表情是既想哭又想笑,模样十分滑稽。 郝廷玉等人在一旁看热闹,全都笑了起来。 虎牙听到笑声非常气愤,“小螃蟹,尔等竟敢嘲笑虎爷!虎爷十分生气,尔等要倒大霉!” 萧珪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虎牙,你嚣张嘛!” “属下不敢!”虎牙立刻低下了头,细声细气十分乖巧的说道:“在先生面前,属下就是一只小猫!没断奶的小小猫!” 萧珪心中好笑,这家伙还是个戏精! 他伸出了两只手,各自握成了一个八字,如同嘴巴那样一张一合,做出了一个要掐人的模样,在虎牙眼前晃来晃去。 虎牙的眉毛撇成了一个八字,可怜兮兮的哼道:“先生,轻一点儿嘛……” 萧珪情不自禁的轻轻哆嗦了一下,这家伙是在求饶,还是在发嗲? ——不管了,掐了再说! “先生摇命哪……” 郝廷玉等人,笑得更加大声了。 一墙之隔的裴家,杨玉瑶满面愁容的站在一栋小楼的二层窗边,远远的看着萧家的院子。 她全程看到了萧珪收拾虎牙,听到那边传来一阵阵的笑声,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杨玉瑶又叹息起来。 “哎……!人家的日子,怎就过得那般欢快呢?” 第512章 尽在掌握 乔迁新居后的第一天,萧珪决定留守在自己的新家之中,不出门。 他把昨天晚上自己写好的那张条子交给了郝廷玉,让他出去把该买的东西买了,顺便把他那几位金吾卫的袍泽兄弟一起叫来,大家共进晚餐,正式的见一个面。 虎牙也得到了一个跑腿的任务,她要去把洛阳分号的大掌柜冯启发叫到这里来,顺便再叫一下潘氏兄弟,因为家里还需添置一些家具和物件。 二人走后,萧珪就在自己家里四处走了走,看了看。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一个风景胜地旅游一样。 过了一阵,萧珪正拿着一包小米在后院小湖边的回廊间喂鱼,一名侍女跑来对他说,隔壁的邻居杨夫人前来求见。 萧珪要她,把杨夫人请到这里来。 片刻后,杨玉瑶来了,很客气的对着萧珪施礼下拜。 “三娘,何必如此见外?”萧珪回了她一礼,面带微笑的说道,“你快过来看看,这群小鱼很有意思。” 杨玉瑶走到他身边,低头朝下看了一看,笑道:“这是先生自家豢养的鱼儿吗?” 萧珪说道:“我才搬进来,哪有时间养鱼?这都是小湖里面,原有的野生鱼,或者是从洛水大江里面游进来的。” 杨玉瑶笑道:“那它们可算是有福气了,遇到了萧先生这样一位心地善良、乐善好施的好主人!” 萧珪感觉,她似乎话里有话。 他把手中的小米抓了给一把给杨玉瑶,说道:“三娘,你也来试一试。” 杨玉瑶似乎颇感好奇。她抓起几粒小米扔进了水中,一群小鱼顿时疯抢起来,在水面上翻起了一团团的水花。 “真好玩!”她笑了起来,又扔了几粒下去。 小鱼们抢得更欢了。 “全给你们!”杨玉瑶把手中的米全都撒了下去,水面就如同煮开了花一样大肆翻滚,她开心的大笑起来。 萧珪笑道:“三娘还真是挺大方!” 杨玉瑶自嘲的笑了一笑,“我一个穷苦人家,哪能大方得起来呢?” 萧珪算是明白她的意思了,于是主动问道:“三娘,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地方吗?” 杨玉瑶的脸顿时红了。她十分难为情的低下了头,小声道:“先生如此说,倒让我感觉无法启齿了。” 萧珪把手中的小米包放到了一旁,正面看着她,认真的说道:“三娘,我们既是朋友,又是邻居。彼此相互关照,这是应该的。说不定哪天,我也会需要你来拉我一把。” 杨玉瑶红着脸点了点头。她仍是犹豫了半晌,总算是说出了口来,“萧先生,其实我是希望我家夫君,能有一个正当的营生,不要整天只知饮酒,醉生梦死。” “能有一个正当的营生,确实不错。”萧珪微笑点头,说道:“只是不知尊夫裴先生,喜欢什么样的职事?” 杨玉瑶苦笑了一声,“这要依着他的性子,最好是给他一个酒庄。” 萧珪微然一笑,“可以。” 杨玉瑶立刻睁大了双眼,急道:“萧先生,这万万不可!我、我方才是戏言!” 萧珪呵呵直笑,“三娘,别激动。我们先随便聊一聊,不要急于做下决定。再怎样,也要裴先生同意才行。我们可不能,擅自替他拿了主意。” “先生想得周到。”杨玉瑶颇怀感激的点头微笑,说道,“其实,家夫好歹也是一位世家子弟,多少也是读过一点书。只不过他心气太高并且眼高手低,所以才会一直高不成低不就。” 萧珪明白她的话中之意,说道:“我听说,裴先生的父亲是在太原府做官?” “是的。”杨玉瑶点了点头,“但是他父亲的品衔不高,不具备门荫的资格。家夫也曾参考科考,但是屡试不中。所以,家夫一直未能入仕。”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杨玉瑶的丈夫裴仲尧,是想做官。 出身名门又是仕宦之家,裴仲尧会有这样的想法,倒是一点都不奇怪。 但问题是,像他这样的酒鬼也能做官吗?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三娘你也知道,我并非官场之人。或者说,我也是无品无衔。” “这我当然知道。”杨玉瑶连忙说道,“其实我也觉得,家夫的想法太过天真,他提出的要求也有些过分。但他整日在我耳边唠叨,我也是没办法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免得让她过于尴尬、没有面子。 杨玉瑶无奈的苦笑,轻轻的摇头。 萧珪面带微笑,说道:“如果裴先生真想做官,那有一件事情,他就非做不可。” “请问是哪一件?”杨玉瑶连忙问道。 “戒酒。” 杨玉瑶立刻叹息了一声,“我都劝了他不知多少次了,请他戒酒。但他总能找出不同的借口,反驳于我。提得最多的,就是拿河南府的李大尹说事。他每每声称,李大尹的酒量远胜于他。哪怕每天饮酒到深夜,李大尹也从不耽误一件公事——家夫觉得,他也可以!” 萧珪顿时笑了起来,“看来人称酒仙的李大尹,还在京城官场竖立了一个榜样,引得许多贪杯之人竟相效仿。” 杨玉瑶无奈的苦笑,说道:“萧先生,这就是家夫给自己找的一个开脱的借口。否则,怎不见他学习李大尹的踏实勤勉之风,偏只学他饮酒呢?” “有道理。”萧珪笑而点头,说道:“三娘,我这么跟你说。如果裴先生愿意放下身段去经商,我随时可以给他一个不错的差事,哪怕是去管理酒庄或者酒肆,这也未尝不可。” 杨玉瑶既感激又无奈的笑了一笑,然后叹了一口气,“哎……” 萧珪再道:“但是,如果他想做官,这并非是我本人就能直接决定的事情,我也要去请托他人帮忙。我在京城官场,确实是有几个朋友。但是京官很难出现空缺。偶尔出现一两个职务,各路权贵就会争先恐后推荐自己的人顶上去,竞争非常之激烈。” “这个我们知道。”杨玉瑶点点头,“求人之事,终究不那么好办。所以我们,未敢强求。” 萧珪说道:“如果裴先生愿意去往外州外县任职,这或许还会好办一些。但是,他真的需要戒酒。如果让我领着一个整天酩酊大醉的人去见我的朋友,我哪敢对他说,此人会是一个尽忠职守的好官呢?倘若是给朝廷举荐了一个不好的官员,按照大唐律法,我朋友会受牵连,我也过意不去啊!” “先生所言,确是正理。”杨玉瑶认真的点了点头,对着萧珪认真的施礼一拜,说道:“多谢萧先生为我如此操心。我这就回去,劝请家夫戒酒。等他戒酒成功之后,我再来劳烦萧先生。” “好。”萧珪微笑点头,“如果三娘还有别的什么事情,需要萧某人效劳的,只管开口,千万不要客气。别忘了我们是朋友,远亲不如近邻!” “好,好。”杨玉瑶满副感激,连连点头。 她又一次认真的施礼下拜,这才告辞离去。 萧珪目送她走远,面带微笑的自说了一句,“广结善缘,必有福报。” 他重新拿起那一包小米,对着水面撒了下去。 鱼儿们又抢成了一团。这一次还出现几条大一点的鲤鱼和草鱼,让萧珪颇觉惊喜。 看来这个小湖,还真是值得一钓! 萧珪一边撒下小米,一边面带笑容对着水面抢食的鱼儿们说道:“鱼儿们,放开吃。吃得饱,才能长得快。终有一日,你们会来报恩的!” 午饭之前,虎牙带着冯启发父子三人与潘氏兄弟一起到了。 萧珪邀请他们共进午餐,顺便给潘家兄弟交待了一些新活儿,就是给自己家里添些家具用品。这对他们来说,都只是举手之劳。 但萧珪请他们过来的真正用意,是要和他们商量不久的将来,要在延庆坊的分渠码头,新建重阳阁分院的事情。 这个工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会比改造萧珪的府第来得轻松。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自己手下就有这么优秀的一支施工队伍,那萧珪也就大可不必,再去外面另请高明了。 潘家兄弟得了大东家的新令,立刻表态今明两天就替大东家造好府中所需之物,然后就去现场考察,以便早些做出设计图样,交由大东家亲自审阅。 萧珪想着,他们从轩辕里开始盖房子,都一路盖到了洛阳来,现在又要替重阳阁盖房子。接二连三的,真是帮了自己不少的大忙。 于是萧珪给了他们一笔价值二十万钱的重赏,算是答谢。 潘家兄弟在元宝商会是有固定薪酬的。得到这笔重赏,他们大喜过望,感激涕零。 刚刚放下筷子,动力满满的潘家兄弟,就立刻张罗着去打造家具用品了。 萧珪把冯启发叫到大厅旁边的茶室里,请他饮茶,谈些生意上的事情。 冯启发连忙拿出一封信,对萧珪说道:“大东家,这是一封来自太原府,寄给大东家的信件。冯某未敢声张,现在私下交给大东家。” 萧珪眼睛一亮,“你做得对。” 他立刻接过信件,将它拆开读了起来。 原来,这是樊亦忠寄来的一封亲笔信件,末尾还有蓝庆元与孙山的共同署名,以及三人的指印按压。可见这封信已经得到了他们三人的共同认可,是一份比较正式的“工作汇报书”。 樊亦忠在信中说,他们在去太原的路上遭遇了大风雪,行程一度被阻,只得落在一家逆旅当中暂避。蓝庆元却有一些焦急,坚持由他顶风冒雪,独自一人先去太原了解情况。 樊亦忠无法说服于他,也怕风雪耽误了商会大事,于是允许了蓝庆元独自先行,只叫任霄随行护卫。 结果他二人在路上遭遇了刺客,好在任霄奋勇杀退来敌,总算确保蓝庆元安然无恙的进入了太原城。与此同时樊亦忠也遭遇了刺客,孙山与章迈保护了他的安全。 蓝庆元进入太原城之后,并未急于去往太原分号的店铺亮明身份。他在城中暗中调查,还真是让他找出了杀害太原掌记的杀手。他设下巧计,和章迈一同生擒了那个凶手,将他押到太原府衙,凭借萧珪给他的那一封李适之的亲笔书信,获得了太原法曹的支持,成功的让凶手归案伏法。 那个凶手是太原府一带,有名的一个飞天大盗。他是受人收买之后,奉命杀人。 蓝庆元从凶手的口中,问出了他在太原商会内部,还有同伙! 随后蓝庆元在太原府大批官差的保护与协助之下,去往太原分号亮明身份,迅速抓出了潜藏在太原分号的内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的接管了整个商会分号的所有店铺。 等他做完这些事情,樊亦忠等人方才赶到太原。 这时监狱之中突然又传出了消息,那个凶手和商会的内奸,全都莫名其妙的死在了牢里。 紧接着,蓝庆元与樊亦忠等人,再次遭遇刺客。 但是这一次,有了一批神秘之人出手相助。他们和那些刺客在太原城中大打出手,双方死伤都很严重。太原府甚至调来了军队进行镇压,这两拨人扔下许多尸体,全都逃蹿而去。 随后,一切都算安宁了。 樊亦忠与蓝庆元,开始重整太原分号。各个店铺,也陆续恢复了经营,目前一切都已正常。 樊亦忠这才写信,来向大东家汇报太原分号的一切情况。并且问请大东家,接下来,如何指示? 萧珪心想,看来蓝庆元并非是个书呆子。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是一个值得培养的潜力人才。 登封马帮和孟津漕帮在太原干出了那么多人命,双方就此结下血仇。这往后,他们之间的故事,肯定会精彩纷呈! 看完一封,精彩程度堪比小说的信件,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与掌控之中。 这,很好! 第513章 运筹帷幄 萧珪写下了一封回信,准备回寄给樊亦忠。 信中的内容是,叫樊亦忠就地任职担任太原分号的大掌柜,继续在太原留守一段时间。同时,任命蓝庆元为太原分号掌记,从旁辅佐樊亦忠。孙山与任霄章迈即刻撤回洛阳,来向大东家报道。倘若再有疑难不决之事,随时来书商讨。 写完这封信,萧珪特意将它拿给冯启发看了,问他有何意见? 冯启发连忙说道:“大东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一切处置都很妥当,属下只能佩服,没有意见。”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冯掌柜别只顾着夸奖我,好歹也要给我提一点意见。” 冯启发想了一想,说道:“大东家非要逼着属下说话,小老儿也就只好斗胆,说上一两句了。” “讲!” 冯启发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大东家,我觉得樊亦忠太老,魄力不足;蓝庆元又太年轻,缺乏经验。这两个人的组合,总有那么一点让人不太放心。”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那么,该要如何解决这一问题呢?” 冯启发说道:“属下就事论事,还是只有帅东家,才能收拾太原的乱摊子。但是宁涛与范子和的阴谋,就是希望大东家与帅东家分隔两地。倘若让帅东家去了太原,又会有所隐患。所以属下觉得,要想从根本上解决太原分号的问题,就必须要解决,我们目前所面临的外部威胁。” “说得好。”萧珪给了他一个赞许的微笑,然后说道,“虽然范子和已经死了,孟津漕帮对我们的威胁也暂时得以解除。但是商会所面临的真正危机,并未彻底根除。宁涛既然走出了这一步,他就没有了回头之路,只能跟我们一斗到底。还有他所谓的后台,也依旧存在。” “太东家所虑正是。”冯启发说道,“我现在也是在担心,范子和死后,宁涛自知暴露,很快就会有下一步行动对我们商会展开攻击。一天不斗败我们,他就一天不会安心。假如宁涛联合幽州的傅清源与扬州的卫春白,的确会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麻烦。那恐怕,就不止是一个太原分号出事,那么简单了。”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宁涛盘据在河西,扼守中原和西域之间的重要商道。扬州是大唐天下最为富庶的地方,商旅极其活跃。幽州则是与北方各部进行贸易的核心枢纽。倘若这三家联合起来,掐断元宝商会的对外贸易。那对于我们来说,就像是一个湖泊被截断了所有的外来支流,失去源头活水,从而变成一滩没有生机的死水。” 冯启发连连点头,说道:“原来大东家,早已洞悉一切。属下还另有一个担忧,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冯启发说道:“刚刚上任的荆州分号大掌柜夏追云,他可是宁涛的人。我们要不要对他有所提防,或是尽早做出一些应变?”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多时了。夏追云是宁涛一手培养起来的人,并且跟随他多年,可以称得上是他的铁竿心腹。按理说,我们现在最需要防范的就是他。但我认为,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的来历和出身,就去判定他的善恶。夏追云曾经是一个铁血正直的军人,我相信,他与宁涛有着一些本质上的区别。因此对于夏追云,我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再做决定。” 冯启发感慨不已,连忙叉手一拜,说道:“大东家英明睿智,处事公正,属下当真佩服!”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冯掌柜,还有别的事情吗?” 冯启发连忙将一摞账本拿了出来,说道:“大东家,这是去年腊月与今年正月的账薄,还请大东家过目。除此之外,属下也就没有别的事情了。” “好,你放下!” “属下告退。” 冯启发走了。 萧珪拿起账薄随手翻了两页,立刻就将它扔到了一旁。 “烦死了,居然给我送来这么多账薄!” “我是老板,又不是会计!” “看来,我得尽快找一个商业助理。蓝庆元或许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但他还需要积累一些经验。” “不行,我得赶紧抓个壮丁,先来应一应急……” 嘀咕了一阵之后,萧珪对着外面喊了一声,“虎牙!” 虎牙立刻跑到了萧珪面前叉手一拜,“先生有何吩咐?” 萧珪对着那一摞账本努了努嘴,“把这些东西,搬到我的书房里去。” “是!” 虎牙单臂一抡就将些账薄夹到了腋下,转身就走。 萧珪看着这个猛女忍不住好笑,说道:“虎牙,你念过书吗?” “念过。”虎牙回过身来点点头,笑嘻嘻的说道,“我们这些姐妹,多少都是读过一点书的。虽然跟先生这样的大才子没法比,但识文断字终归是没有问题的。” 萧珪说道:“那你把这些账薄看一看。如果有问题,再来告诉我。” “啊?!”虎牙愕然一愣。 萧珪说道:“你若不行,那我只好叫苏幻云换一个人来了。” “我行,我行!”虎牙连忙说道,“我这就去看!” 萧珪笑着摆了摆手,“去!” 虎牙抱着那一堆账薄兴冲冲的跑到了二楼的书房里,在萧珪的大总裁办公椅上坐了下来。 “哇,这个椅子好舒服!” “哈哈,这个大书案真是太威风了!” 虎牙摆出一个正襟危坐的姿态,拍了拍那一叠账薄,粗着嗓门说道—— “我,就是元宝商会的大东家!” “我特别有钱!你们都要听我的!不然的话!……” “那个,接下来!……” “算了,我还是赶紧看账薄!” 虎牙揭开一本账薄,才看了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嘴角也撇成了一个八字。 “这些密密麻麻的,写的什么玩艺儿?!” 下午的阳光,颇为温暖。 萧珪又来到了后院的小湖边,坐在一个春风习习的凉亭里,喂食那些小鱼。 风景很优美,周边十分安静,萧珪的心境也是非常的平和与宁静。 他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这样的清闲,能让自己特别的放松。 只要放松了下来,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块电池充上了电。精力会变得更加旺盛,头脑会变得更加灵活,思维也会变得更加敏锐。 一边轻松愉快的喂食着这些小鱼,萧珪一边思考着商会的未来发展大计。 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他的心中就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大体方略。 萧珪认为,现在元宝商会所面临的最大的问题,仍是来自于宁涛与武惠妃的共同威胁。很有可能,宁涛就是武惠妃心中选定的那一个,将来接掌元宝商会的最佳人选。 之前的一轮较量,他们那边失去了范子和与段家父子,孟津漕帮也转投到了宰相裴耀卿的麾下,并且主动提出了求和。 表面看来,他们是败了。 但萧珪知道, 他们只是失去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傀儡与打手。自己的损失,远比他们要严重得多。 因为元宝商会的太原分号已经被他搅得稀乱,并且还失去了扬州与幽州好几家重要的分号。虽然萧珪从中收回了一大笔买断资金,并且用它解决了防洪大堤的资金短缺之问题。但是,长安三大殿的翻修突然被叫停,这笔损失对于元宝商会来说,极其惨重! 现在,只有芙蓉园的工程还在继续。 在西域、漠北与扬州三条重要对外商道,都已经被人掐断的情况之下,芙蓉园工程就已经是元宝商会的最后一条外来活水。 所以萧珪认为,自己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死保芙蓉园工程,绝对不能再出任何一点岔子。 否则,元宝商会就真的完了! 至于武惠妃和宁涛,想要对付他们不仅需要足够的实力,还需要恰当的时机。在二者同时具备之前,萧珪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并且萧珪觉得,自己还很有必要暂时稳住武惠妃,以确保她不会主动出手,对自己发起攻击。 要做到这一点,恐怕还得是从皇帝和咸宜公主那边入手。或者,还得加上一个寿王李瑁…… 想清楚这些,萧珪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抓起一大把小米,扔进了水里。 鱼儿们抢作一团,水面上翻起一阵又一阵的浪花。 在那其中,萧珪看到了一个比较庞大的身影。 一条大草鱼,快有一米多长! “嗬,竟然还有巨物!” 萧珪惊喜的叫喊了一声,那条大草鱼立刻就被吓跑了。 “果然,越是大鱼就越发的机警!”萧珪指着水面,自言自语的笑道,“但是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拖到岸上来,炖了吃掉!” 喂完了鱼萧珪正在往回走,一名侍女迎了上来,说道:“先生,杨夫人又来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为什么要说‘又’呢? 侍女笑道:“她上午不是刚刚才来过吗?” 萧珪说道:“对待上门的客人,尤其还是我们的邻居,不要那么不耐烦。” “奴婢明白了。”侍女认真的点头。 萧珪说道:“走,我现在就去见她。” 片刻后,萧珪在客厅前的院子里见到了杨玉瑶。 她抱着一个瓷质的酒瓮,笑吟吟的对着萧珪说道:“萧先生,这是我自酿的米酒,特意拿来请先生尝一尝。” 萧珪从她手上接过酒瓮看了一看,笑道:“三娘,居然还会酿酒?” 杨玉瑶笑道:“我也是没办法了,被逼的。都怪我家那个酒鬼,太能喝了。倘若总是在外买酒,那可真是消耗不起。”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你就练成了一门手艺?” “也称不上手艺了,纯属瞎胡闹。”杨玉瑶说道,“先生有没有兴趣,尝一尝?” “好啊!”萧珪说道,“我们去客厅。” 二人来到客厅。萧珪取了杯盏倒了两杯酒,闻着还挺香。 他尝了一口,点头赞叹起来,“别说,这酒还真是酿得不错!” 杨玉瑶说道:“先生若是喜欢,我叫人多搬一些过来。” 萧珪笑道:“那你家裴先生,可要心疼了。” 杨玉瑶笑了一笑,说道:“其实,这正是家夫的意思。” “是么?” “萧先生,他已经答应,戒酒了。” 萧珪微笑点头,“这是好事。” 杨玉瑶如释重负的轻吁了一口气,对萧珪叉手而拜,“多谢萧先生。” 萧珪笑道:“我可什么都没有做,还白赚了你一坛酒。” 杨玉瑶说道:“如果不是听了萧先生的那些话,家夫死活也不会答应戒酒。且不说往后如何,单只这一项,先生就真是帮了我们全家上下所有人的一个大忙。奴家,哪能不感谢先生呢?” 萧珪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笑道:“尊夫答应了戒酒,然后你把自酿的好酒拿来送给我。万一我变成了一个酒鬼,这又该如何是好?” 杨玉瑶笑了起来,“先生肯定不会的!” “那可说不准。”萧珪笑道,“如此好酒,谁还能不贪上几杯呢?” 杨玉瑶微笑道:“以元宝商会的美酒之多,先生要想变成一名酒鬼,还用得着等着我来送酒吗?” 萧珪呵呵直笑,又饮下了一杯。 杨玉瑶说道:“我以为,萧先生智慧过人又擅能自律,就算有所喜好,也绝不会自甘堕落、玩物丧志。”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三娘,还真是挺瞧得起我。其实,我也是一个特别自由散漫的人,能偷懒就绝不忙活。这不,我刚刚还抓了一个壮丁,帮我查看商会的账薄。” “这也能抓壮丁?”杨玉瑶笑了起来。 萧珪笑道:“话说回来,那个壮丁也不知道干得怎样。三娘若不急着走,就陪我一起到书房去看一看?” “好啊!”杨玉瑶笑道,“我倒是挺好奇,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壮丁!” 萧珪笑道:“壮丁嘛,自然是高大威猛了!” 二人沿着楼梯走上二楼,来到书房。 结果看到,虎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杨玉瑶当即笑了起来,“这个壮丁,似乎不怎么高大威猛啊!” 萧珪走到虎牙身边,看到她睡得又香又甜,仿佛还在做着什么美梦脸上带着笑容。又或许她是梦到了美食,嘴角边还流出了一点口水。 口水把账薄上的墨汁都给浸染了,把她糊了个满脸花。 萧珪又好气又好笑,一伸手掐住了她的脸蛋。 “哎呀、哎呀、哎呀呀!” 虎牙惨叫着惊醒过来,那一页账薄粘在她的脸上,竟然把整张本册都给带了起来。 杨玉瑶忍不住哈哈的大笑起来。 “先生摇命!先生摇命啊!”虎牙可怜兮兮的叫喊。 萧珪松开手,指着她的脸笑道:“看看你,都变成了一只花猫!” 虎牙捂着脸,一边后退一边嘿嘿的笑,“人家本来就是一只,没断奶的小小猫嘛……” “闭嘴!”萧珪简直快要被他气乐了,“我问你,账薄看得怎样?” 虎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看不懂!一看就头晕!再看就睡着!” 萧珪抬手朝门一指。 虎牙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杨玉瑶笑道:“萧先生,这个壮丁倒是蛮可爱的。她好像,是重阳阁的姑娘?” 萧珪点了点头,拿起一册账薄往桌上一摔,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看来,还得是我自己来。” 杨玉瑶眨了眨眼睛,说道:“萧先生,不如,让我来试一试?” 第514章 君子爱财 萧珪听到杨玉瑶的话多少有点惊讶,“三娘,还会审查账薄?” 杨玉瑶说道:“以往家夫未与家公分家的时候,裴家还算兴旺,名下也有一点产业,其中涉及到一些商业往来。家公是官员,不能亲自出面经商。家夫不肯操持这一类琐事,只好由我来管。一来二去,我对生意上的事情,也就多少懂得一些了。” 萧珪听她说得这么详细,心中也是明白,杨玉瑶肯定是希望,能在自己这里谋得一份差事。 想一想,她也是挺无奈的。 怪只怪裴仲尧只知饮酒,从不持家。若大的一个裴家只出不进,就算是一座金山也要被吃空。此前他们已经卖出了一半的宅院祖业,再往后,还能卖什么呢? 现在裴仲尧已经答应了戒酒,这是一个好现象。可要指望他重振家业,那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在此之前,裴家一大家子人的吃喝用度,总得有所着落。所以杨玉瑶才会想要赚一点钱,用以补贴家用。 萧珪,倒是挺同情杨玉瑶。 但杨玉瑶可是一位出身弘农杨氏的名门之女,还是与自己平辈相交的朋友。就算自己想要帮她,也不能太过现形,否则就有可能伤害到她的自尊。 思忖明白之后,萧珪说道:“三娘若能帮我一把,那我肯定感激之至!” “举手之劳,萧先生又何必客气?”杨玉瑶说道:“就怕账薄当中有太多的商会机密。我一个外人看了,不大合适。” “没有关系,我信得过三娘。”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再者说了,这只是一些寻常的账薄,没有什么机密可言。我只是通过它们,对洛阳分号的各个店铺每月的收支盈亏,有所了解。如果哪家店铺亏得太狠,或有假账之嫌疑,我就会引起重视或者派人前去查问。” 杨玉瑶微笑点头,“查账,这倒是不难。萧先生,让我来试一试?” 萧珪呵呵的笑,“这恐怕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既繁琐,又费神。” 杨玉瑶说道:“我左右也是无所事事。能帮先生这点小忙,岂不正好?” “那就,有劳三娘了。”萧珪说道,“账薄挺多,三娘可以把它们带回家中,慢慢再看。” “这可不行。”杨玉瑶说道,“就算是再普通的账薄,也会涉及一些商会的内部机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将它们带走。看过的内容,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哪怕是我的家人,也不能说。” 萧珪微笑点头,心想杨玉瑶倒是一个省事之人。根本就用不着,我来跟她讲那些游戏规则。 杨玉瑶说道:“萧先生不如就在府中,给我安排一个小小的房间,让我可以坐在那里,慢慢的看?” “三娘真是想得周到。”萧珪微笑点头,说道:“楼下的大厅旁边就有几间,还算安静的房间。三娘以为,那里如何?” “好,就那里!”杨玉瑶笑而点头,立刻就把那些账薄抱了起来。 萧珪说道:“三娘,你要不要先与尊夫,商量一下?” “这等小事,有何商量?”杨玉瑶微笑道,“先生放心,家夫对萧先生满怀仰慕与敬重。让他知道我能为先生效劳一二,他定会十分高兴。” 是么? 萧珪只是笑了一笑,并未多言。 他将杨玉瑶带到了楼下,叫来两名婢女把一个小偏厅收拾了一番。便让它成为了,杨玉瑶这位临时女助理的临时办公室。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厨房那边飘来了一阵饭菜香味。 杨玉瑶抱着那些账薄从她的小房间里走了出来,找到萧珪,对他说道:“萧先生,账薄我已经细细查看了一两册,暂时还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先告辞回家去了,明天有空,我再来帮先生看一看。” 虎牙挺自觉的跑了过来,从杨玉瑶手中接过了那些账薄,送到了楼上书房里去。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真是辛苦三娘了。就快到了饭点,不如把你丈夫叫来,我们一起小酌两杯?” 杨玉瑶笑道:“萧先生莫非忘了,家夫已经决定戒酒?” 萧珪说道:“那就一起共进夕食,聊一聊闲天也可以嘛!” “还是不打搅先生了。”杨玉瑶施了一礼,“奴家告退。” 萧珪还了她一礼,“三娘好走。” 杨玉瑶顿了一顿,说道:“萧先生,我明天辰时过来,可以吗?” “可以。”萧珪微笑点头,“只要你方便,随时都可以。” “那我就辰时过来。”杨玉瑶又施了一礼,这才走了。 萧珪看着她的背影笑了一笑,心想,我该怎么给她发工资呢? 虎牙去而复返,指着门口大喊了一声,“先生,小螃蟹回来了!” 萧珪笑道:“我看到了。还是一群小螃蟹。” 郝廷玉带着他的七位袍泽弟兄,一起来了。 这八位曾经吃着皇粮、效力于金吾卫的铁打汉子,站成了一排对萧珪抱拳而拜,“参见萧先生!” 萧珪回了他们一礼,“诸位兄弟,不必多礼。” 郝廷玉连忙说道:“先生是主人,我们是部曲。我等哪能当得起先生,称我们为兄弟?” 萧珪说道:“往后,你们都是可以让我托付家人、托付性命的人。这样的人,不是兄弟,又是什么?” 郝廷玉等人各自对视了一眼,一同抱拳而拜,“是,先生!” 萧珪微笑点头,说道:“你们七个,伤势恢复如何了?” 郝廷玉说道:“先生,他们个个都是铜皮铁骨,那点小伤早就不碍事了。先生若有差谴,我现在就可以带他们出去办事!” “我只问,能饮酒吗?”萧珪问道。 郝廷玉等人都笑了,齐齐的一抱拳,异口同声的答道:“能!” “好,这就是我给你们的,第一个差谴。”萧珪笑道,“先来好好的痛饮一顿。余下之事,慢慢再说!” “喏——” 虎牙在一旁看着,笑道:“先生,他们简直就像是,八座大金刚呀!” “八大金刚?”萧珪也笑了一笑,有点意思! 虎牙嘿嘿的笑,小声说道:“先生,重阳阁正缺这样的人!” 萧珪微然一笑,这还用你说? 当晚,萧珪就与这八大金刚,好好的痛饮了一番。 男人之间一但有了酒,那就什么都好说了。 一餐酒喝下来,萧珪不仅记住了他们所有人的姓名,还对他们的特长、性格各方面,都有了一些大体的了解。 萧珪叫郝廷玉,给他们安排饮食起居。后院房间极多,郝廷玉给他们八兄弟安排了四间房,刚好凑成一个院子。 明天他们就会一齐搬家住进萧府,并与萧珪签订契约,正式成为萧珪的部曲。 虽然是在家里躲了一天没有出门,但萧珪还真是没有闲着,办成了不少的事情。 次日清晨,郝廷玉的七个兄弟早饭都没吃,就匆匆忙忙的跑去忙活搬家的事情了。 郝廷玉说,以往他们吃住都在军营,既无家属跟随,也没什么家当可搬。一个上午,就足够他们办完所有的事情了。 萧珪对他说道:“郝廷玉,你觉得他们拿多少薪酬比较合适?” 郝廷玉说道:“这得是先生说了算。” 萧珪说道:“如果,我非要你来决定呢?” 郝廷玉挠了挠头,面露难色的说道:“先生,这我可说不好。还是你来决定?” “快说!” 郝廷玉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先生非要我说的话,只能是按照我们此前在军队里的俸禄,来决定他们现在的薪酬高低。往后再根据他们的才能与贡献,另行调整。” “这不是说得挺好吗?”萧珪笑道,“七张契约书,我就交给你去写了。等他们回来之前,定要备好。” 郝廷玉一愣,然后就笑了,“先生,原来是这个用意!” 萧珪笑道:“怎么,还不许我偷懒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郝廷玉呵呵直笑,“我这就去准备,部曲契约书。” 虎牙嘿嘿直笑,“小螃蟹真听话!” 萧珪瞪了她一眼,“最不听话的,就是你!” 虎牙立刻做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冲着萧珪狂抛媚眼,“我是没断奶的小小小猫,我最听先生的话了!” 萧珪与郝廷玉同时打了一个冷颤。 二人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虎牙猖狂的大笑起来,“怕了?怕了!哈哈哈!” 早餐过后,杨玉瑶过来了。她还带来了两个仆人,给萧珪搬来了一大瓮自酿的好酒。 萧珪感觉自己身边的这些人,都挺有意思的。正因为有了他们的陪伴,生活才没那么无聊。 他收下了这些酒,叫虎牙把那些账薄搬了下来交给她。杨玉瑶接过账薄走进她的临时办公室,这就开始正式上班了。萧珪派了一名侍女给她,从旁使唤。府里的上下人等也都明白,这位邻居,以后恐怕就是府里的一位常客了。 稍后,萧珪带着虎牙去了重阳阁。准备找苏幻云正式的谈一谈,拓建分院的事情。 重阳阁的上午,依旧清闲无事。 苏幻云正在三楼的房间里,对着铜镜梳妆打扮。 整个三楼,都是苏幻云与重阳阁十二位茶花娘的宿舍。萧珪这个重阳阁主人,从来都不会踏入三楼的那一道封门。 他直接去了四楼,叫虎牙把苏幻云叫了上来。 苏幻云今天打扮得挺漂亮,让萧珪都有眼前一亮之感。 “幻姬,你今天为何打扮得如此漂亮?”萧珪问道。 苏幻云微笑道:“因为我知道,我的萧郎今天会来。” “那万一我没来呢?”萧珪笑道。 “那我就去找你!”苏幻云一边说着,一边挨着他坐了下来。 萧珪伸手揽上了她的腰肢,说道:“这才一天不见,你就想我了吗?” “只要一分开,我就会想你。无论多久。”苏幻云面带微笑的说道。 萧珪在她脸上亲吻了一口,说道:“我们今天,要把拓建分院的事情落实一下。然后,我准备带你去我家里,认识一下郝廷玉的那几位兄弟。往后,他们也将为重阳阁效力。” “然后呢?”苏幻云笑吟吟的问道。 萧珪呵呵一笑,“然后,就天黑了。” “再然后呢?” “再然后,当然就是天亮了,我们一同起床。” “我喜欢!” 稍后,萧珪与苏幻云带上虎牙等几位茶花娘,一同离开了重阳阁,去了高力士的家里。 重阳阁拓建分院,这件事情早在去年刚刚打完谢黑豺的时候,萧珪就已经征得了高力士的同意,否则他也不会着手去办。 现在分院那边即将动土,萧珪还得去向这位顶头上司,正式的汇报一下。 今日轮到高力士休沐,圣人那边不需要他的伺候,他会来到宫外的私第休息两天。重阳阁的人对这位顶头上司的作息习惯,还是了解得比较清楚的。 高力士也似乎知道萧珪今天要来,他特意留在家中没有外出。待萧珪等人一到,高力士就立刻吩咐府里的下人,开始准备宴席。他还亲自叮嘱下人,该要选用哪些菜品和酒水。因为,这都是萧珪与重阳阁的女子们喜欢的。 萧珪一直都挺佩服高力士的心细如发。再小的事情,他也从不轻易忽略。这大概是他在皇帝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修炼出来的职业技能。与他相处,不经意之间,他就能把你照顾得无微之至,让你切身感受到他对你的尊重。 这样的人,当然最能得到人心的拥护。 与高力士相处这么久,萧珪觉得自己也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用现在的话来讲,那就是情商得以提高了。 饭罢之后,高力士拿出了一大批珍稀漂亮的锦缎与上好的珍珠瑟瑟,让苏幻云等人随意挑选,当作礼物可以带走。 萧珪则是被他请到了书房里,品鉴字画古玩。 值得高力士去收藏的,自然都是好东西。 萧珪看了一阵,笑道:“高公公,打算把哪一件送给我呢?” “你想得美。”高力士说道:“这都是我的心爱之物,能给你看就不错了!” “高公公,你这不是欺负人吗?”萧珪说道,“你老人家明明知道,我既不贪钱也不爱权,就连女色都无所谓。唯独这古玩字画,就是我的至爱啊!” 高力士冷笑不已,“你若满嘴胡说吹起牛来,当真没人是你的对手!” 萧珪哈哈的大笑了几声,说道:“高公公,再过两天,重阳阁的分院就要动土开建了。” 高力士点了点头,“重阳阁成立已有半年,各方步入正轨。现在,是该着手扩充实力了。前不久,圣人也曾询问此事。圣人说了,既然重阳阁是替宫里办差,那么拓建分院、招募人手的费用,就该由宫里来承担。往后重阳阁的骨干人员,也该按例给付一些薪酬。” 萧珪眼睛一亮,“这么说,圣人还给我们拨发了一大笔经费?” 高力士用鄙夷的斜睨着萧珪,“刚刚是谁说,自己不爱钱的?” 萧珪笑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 高力士笑了一笑,把萧珪带到书房旁边的另一间屋子里,指着屋中那几口大箱子说道:“你们的经费,都在这里了。” 萧珪看着那些箱子,说道:“我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 “我也眼熟。”高力士一本正经的说道,“但它们,确实就是圣人拨给重阳阁的经费。” 萧珪笑了一笑点点头,心里明白了。 这就是去年征讨谢黑豺的时候,从山上挖来的,谢黑豺私藏的那一批黄金。 现在,它们就像谢黑豺拿来行贿的那批信票一样,兜了一个圈,又重新回到了重阳阁的手上。 并且,这批黄金可比那些信票的价值,还要高得多! 第515章 恩威并济 胡萝卜与大棒,总是相需而行。 上峰突然大方起来拨下这样一笔巨款,萧珪心里清楚,接下来就该是要提要求了。 二人重回书房,萧珪主动问道:“高公公,接下来重阳阁就要扩建分院了。往后我们该要注意一些什么,还请公公教诲。” 高力士仿佛挺满意萧珪这样的自觉。他面露一丝微笑,说道:“最先要注意的,当然是分院人手的选拔。虽然重阳阁不是正式的官府衙门,但也不能成为一个藏污纳垢之地。这一点,想必你早就心中有数了?” 萧珪点了点头,“高公公放心,重阳阁毕竟是在替宫里办差,我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但凡作奸犯科之辈、品行不端之人,重阳阁是绝对不会收下的。另外,我还希望高公公能够从宫里派出几个可信之人,对我们进行监督与指导。” 高力士呵呵一笑,“你这话,说的可算真心?” “当然是真心。”萧珪说道,“如果宫里能够派几位公公过来管事,我能轻松不少啊!” 高力士指着萧珪笑骂起来,“你这小子,就知道偷懒!” 萧珪呵呵直笑。 高力士正了正脸色,说道:“这件事情,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思之再三,我还是决定不派人了。理由有三。” 萧珪说道:“属下愿闻其祥。” 高力士说道:“首先,宫里的人对于江湖事务一窍不通。让他们去监督与指导你们重阳阁,那还不是处处掣肘,尽帮倒忙?” 萧珪点头而笑,心想只差一点,重阳阁就要变成了唐朝版的锦衣卫和东厂…… 高力士继续说道:“其次,圣人并不希望,重阳阁明确张打宫里的旗帜。庙堂与江湖之间,还是保持一点距离为好。” 萧珪点了点头,“圣人所虑甚是。往后,我也会特别注意这一层。若无非常特殊之情况,我不会再惊动金吾卫与不良人。” “算你小子懂事。”高力士笑了一笑,说道,“上次征讨谢黑豺的时候,重阳阁严重人手不足,对方实力又特别强大。情况确属特殊,圣人才会同意加派金吾卫的兵马给你。往后,你不要指望还有这种好事。” 萧珪笑呵呵的说道:“万一遇到极强的对手,我打他不过。就算圣人不管我了,不是还有高公公替我撑腰吗?” 高力士一愣,“你小子,莫非还盯上了飞龙禁军?” 飞龙禁军是一支养在皇宫里、直属于皇帝本人的精锐铁骑。这支部队颇为神秘,一般很少正式出现在公众的视野当中。据说他的装备之精良、战力之彪悍,就连金吾卫的越骑营也只能望尘莫及。 萧珪哈哈的笑,“对啊,飞龙禁军多厉害!” “你做梦都不该这么想。”高力士说道,“除了替圣人办事,飞龙禁军不会出现在别的任何场合!” 萧珪眨巴着眼睛,“如此看来,我至少也得招他个千八百人,以防不测。” “不要胡扯!”高力士轻斥了一声,说道:“洛阳县衙负责这么大的一座洛阳城之安危,也只养了一两百号不良人。你的人手,不能比他们多。” 萧珪连忙说道:“重阳阁管理东都八百里江湖,可比洛阳城大多了。并且,县衙随时可以去向金吾卫求助,我能找谁啊?” “不要跟我讨价还价。”高力士说道:“那些江湖门派,不都可以做你的帮手吗?可别跟我说,你连这点小手段都不会使!” 萧珪呵呵的笑了起来,“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英明神武的高公公啊!” “臭小子,不要胡乱拍马屁。”高力士也是轻松的笑了一笑,说道:“刚刚说到哪里了?” 萧珪说道:“公公刚才说到了,宫里不派人来重阳阁监督的第二个原因,圣人不希望重阳阁,随意张打宫中的旗帜。” 高力士点了点头,说道:“这第三点,当然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圣人对你,特别的信任。我若擅自派出宫中使臣去往重阳阁监督,岂不是平添猜忌之心,从而曲解了圣意?” 萧珪立刻拱起手来对着北面拜了一拜,“圣人英明,如海之胸怀。萧珪与重阳阁,绝不辜负。” 高力士冲他直摆手,“收起来,收起来。改天见了圣人,你再去说这些话!”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话说回来,我倒是有一点,想要进宫面圣了。” “你有事吗?”高力士问道。 萧珪说道:“大事没有。我只是想见一见,我的师尊张果老。” “你找张果老,有何事情?”高力士问道。 萧珪说道:“师尊难得出山,来一趟京城。我刚刚搬了一个新家,希望把他老人家接过来小住几日,让我这个做弟子的,尽一尽孝心。” 高力士微微一怔,“你搬新家了?何时搬的,我怎么不知道?” “前天搬的。”萧珪笑道:“区区小事,不敢惊动了公公。实际上,我谁都没有通知,只有重阳阁的人与几位左邻右舍聚到一起,随意饮了几杯薄酒——哦对,咸宜公主殿下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她去了一趟。” “咸宜公主也去了?”高力士眨了眨眼睛,“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萧珪立刻就想到了,咸宜公主说的“立后”一事。 记得她千叮万嘱,这件事情,对谁也不能讲。 于是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高公公,属下要把我和咸宜公主之间的对话,全都复述一遍吗?” “算了,算了。”高力士连忙摆手,“公主的事情,我这个老奴也不便打听。我只叮嘱你一句,不该你关心的事情,就不要去过问,更加不能对外散播。” “属下明白。”萧珪叉手一拜,心想看来高力士的确是有一些担心,咸宜公主会跟我说一些宫廷机密。或者说他心中已经有数,咸宜公主确实已经对我泄露了一些机密。于是,才有了那样一句叮嘱。 高力士说道:“你想见张果老,这一请求我会在圣人面前代你陈述。你等消息!” “多谢公公!”萧珪叉手拜了一礼。 高力士站起身,对萧珪招手,“你过来。” 萧珪跟着他,走到了那一个专门盛放名人字画的珍宝槛旁边。 高力士拿起了一个精致的木盒,对萧珪说道:“你乔迁新居,我未能过府道贺。这一份陆士衡的手书真迹,我就送给你了。” 萧珪大喜,“多谢高公公!” 高力士笑道:“你好像,比得到了那几箱黄金还要更加高兴?” 萧珪说道:“黄金乃是俗物,随处都可见到。西晋名仕陆士衡,人称太康之英。他的手书真迹,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此二者,又岂能相提并论?” “臭小子,你还真能识货!”高力士伸手拍着萧珪的肩膀,呵呵直笑。 正事谈完了。 萧珪没有耽搁多久,便带着苏幻云等人辞别了高力士,押着那一堆黄金回程而去。 苏幻云提了两个包裹坐上马车,看样子很高兴。 萧珪问她,拿的什么? 苏幻云说道:“不就是高公公,叫我们自己挑选的锦缎和珠宝么?” 萧珪笑道:“你还很贪心嘛,一个人拿了两份。” 苏幻云说道:“其中一份,是给影殊拿的。她也是我们重阳阁的一份子。不是再过两天,她就要回来了么?我得提前给她,把礼物备着。” “你倒是挺细心。”萧珪想了一想,说道:“一份留给影殊。另一份,你给杨玉瑶!” 苏幻云有点好奇,“给她?为什么?” 萧珪说道:“裴家目前,有些艰难。杨玉瑶为了补贴家用,主动前来帮我打理一些商会的事务。我又不好意思,直接给她开工钱。所以,以后你没事就送一点,可以直接换钱的礼物给她,就当是答谢她,帮我分忧解难。” “好。这件事情,就交给我!”苏幻云一口答应,毫不犹豫。 萧珪看着她,笑了一笑,“这些都是你精挑细选来的,自己喜欢的东西。我叫你送出去,你不心疼、不反感吗?” 苏幻云微然一笑,“这些东西,有钱就可以买到。若能帮你分忧解难,却是再多的金钱无法衡量。如此一想,我还有什么不舍得呢?” 萧珪呵呵直笑,“你还真是,越来越像我了。” 苏幻云偎依到他的怀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 “哎,这话不对!”萧珪笑道,“什么阿猫阿狗的。以前不还说,近朱者赤吗?” “反正都是一个意思嘛!”苏幻云抱着萧珪的腰,嘿嘿直笑。 萧珪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那些黄金,以后就是我们重阳阁的安身立命之本。我估计宫里给我们拨了这一次款,以后就不会再有钱给我们了。所以我们要省着点花,并要好生加以利用,最好是能让它以钱生钱。” 苏幻云立刻坐起了身来,说道:“宫里以后,不管我们了?” 萧珪说道:“准确的说,是上峰不允许重阳阁,以后再随意张打宫中的旗帜。出了事,金吾卫和不良人也不会再帮忙。重阳阁以后除了执行上峰的特殊命令,其他的,基本就是我们独立自主了。” 苏幻云皱了皱眉,小声说道:“这也就是说,往后重阳阁的差事如果办得好,上峰就会对我们以礼相待。万一我们闯下了什么大祸,上峰就有可能会要否认,重阳阁是在替宫里办差?” 萧珪微然一笑,“所以,我们不能出错,更加没有失败的机会。” 苏幻云轻吁了一口气,“看来那一箱黄金,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还有你我的得到的,这些礼物。”萧珪扬了扬自己手中,盛装陆士衡真迹的木盒,说道,“恩威并济,手段而已。” 苏幻云扬了扬眉梢,“算了,我们早晚要习惯的。” 萧珪说道:“不光是习惯它,还得要学会运用它。” 苏幻云妩媚的笑道:“有你这个好老师在,我还有什么是学不会的呢?” 稍后大家先到了重阳阁,一群姑娘们拿着从高力士家里得来的礼物,欢天喜地的结伴而去。 只有虎牙仍旧骑着一匹马儿,驮着她的礼物,跟在萧珪的马车后面一直走。 苏幻云看了看窗外,小声的笑道:“虎牙跟来了。” 萧珪说道:“还不都是你造的孽?” “我觉得她蛮可爱的。再说她长相也不错,身材尤其是好。”苏幻云笑道,“难道,你一点都不喜欢吗?” 萧珪苦笑了一声,“你这这么喜欢,有人跟你抢枕头?”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苏幻云嘿嘿直笑,“只要你能开心,我就喜欢!” 萧珪不禁摇了摇头,都说大唐民风开放,现在我是真的信了。这个时代的女子,想法真的不一样! 稍后,萧珪一行人回到了家里。 郝廷玉连忙带着他的七个兄弟,一同前来拜见重阳阁少主苏幻云。事先郝廷玉早就对他们说了,往后他们除了效忠萧珪本人,还得在重阳阁任事。 苏幻云带着虎牙一起和他们打过了照面,彼此就算是结识了。 只花了半天的时间,郝廷玉就带着他的兄弟们忙完了搬家的事情。部曲契约书也都拟好了,并且契书的内容,郝廷玉也事先征得了他们的同意。 萧珪要做的事情,就是签字盖章收下契书。他从郝廷玉加入的第一天开始,计算其他七人的薪酬。 这样一算,也有大半个月了。 萧珪索性给他们所有人,全都补发了今年正月的薪酬。现在已是进入了二月,萧珪顺便把二月的薪酬也发给了他们。这样他们就都有了一笔初来乍道的安家费,至少不用等米下锅那么难堪了。 萧珪说了,往后每月也都定在初一发薪。 郝廷玉等人虽然有些难为情的想要拒绝,但经过萧珪的劝说,最后都挺高兴的收下了。 萧珪在客厅里办这些事情的时候,杨玉瑶就在客厅旁边的侧间里面,替他查看账薄。 苏幻云走进去,与她攀谈了一阵。随后就以邻居串门为由,陪她一同去了隔壁的裴家。 苏幻云不露痕迹的,顺手就把那一份价值上万钱的锦缎与珠宝,给杨玉瑶送了过去。 萧珪看在眼里,笑在心头。 苏幻云办事,真是越来越成熟老练,越来越让人,称心如意了! 第516章 男人的游戏 次日清晨,萧珪睡起了懒觉。 从正月之初离开轩辕里的时候开始,萧珪要么是在顶风冒雪的往来奔波,要么是心事重重颇感压力重大,一直未能放松,也未得到很好的休息。 这一夜,在自己的新家新床上,有了苏幻云的陪伴,萧珪终于睡了一个好觉,养足了不少的精神。 一向习惯了早起的苏幻云,今天也陪着萧珪一起睡了个大懒觉。 府里都在准备午饭了,两人也仍旧赖在床上没有起来。 门外突然响起虎牙的声音—— “属下前来伺候先生与夫人,起床用餐啦!” 萧珪已经睡醒,只是懒得睁眼动弹。他推了推苏幻云,嘟嚷道:“你造的孽,你去应付。” 苏幻云咯咯的轻笑了两声,一翻身抱住萧珪,继续睡觉。 虎牙不死心的又喊了起来,“先生,夫人,孟津漕帮的帮主邢百川,都已经在重阳阁恭送二位大驾了。二位是不是可以考虑,起个床啦?” 萧珪苦笑一声,“哎呀,真是阴魂不散!” 苏幻云笑道:“你是说邢百川,还是虎牙呢?” “都是!”萧珪没好气的说道。 苏幻云总算了坐起了身来,伸手去拿衣服。 萧珪立刻睁开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苏幻云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还没看够吗?” “如此绝妙的身材,我永远都看不够。”萧珪笑眯眯的说道。 “晚上再看。”苏幻云冲他妩媚的一笑,披衣起床,过去打开了门。 “哈哈,少主穿这么一点衣服,不冷吗?”虎牙发出了怪笑,还故意把脑袋往里一探。 苏幻云一伸手就将她的脑袋摁了回去,笑骂道:“虎牙,你怎么像只乌龟一样?” 虎牙又突然怪叫起来,“哇,好白、好大啊!” 苏幻云也是无奈得很,连忙说道:“好了,我们马上就起床,你先下去!” 虎牙嘿嘿直笑的走了。 萧珪躺在床上直叹气,“幻姬,现在你知道这个家伙,有多闹腾了!” 苏幻云只是笑了一笑,说道:“赶紧起床,我们要去重阳阁办一件大事了!” 萧珪淡然道:“与孟津漕帮讲和,这确实是一大事,但我们不必着急。倘若一时谈不拢,拖他十天半月也是无妨。” 苏幻云眨了眨眼睛,说道:“你的意思是,现在孟津漕帮比我们更加急于求和,我们要趁机跟他谈条件?” “难道不是吗?”萧珪说道,“裴耀卿因为转运粮草得力,确保关中二京在大灾之年没有出现饥荒,从而立下大功被圣人提拔为宰相。拜相之后,裴耀卿也仍以转运粮食为主业,这几乎就成了他的安身立命之本。孟津漕帮既然投靠了裴耀卿,他们就绝对不敢因为自己的私事,耽误了裴耀卿转运粮食的大事。否则,他们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苏幻云说道:“条件,我们不是都拟好了吗?就找他索要,段老大被官府扣押的那十六条大船?”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既然是谈判,那我们总得给他留一些,讨价还价的余地?” “你的意思是,我们只要一半的船?”苏幻云问道。 萧珪摇了摇指头,“错了。我要三十条!” 苏幻云微微一怔,“那他肯定不会答应!” 萧珪淡然一笑,“如果一口答应,那就不叫谈判了。” 稍后,重阳阁。 正如苏幻云所预料的那样,邢百川听到萧珪提出的讲和条件,非但没有答应,还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他说道:“萧先生,如果给你三十条大船,那与杀了邢某,也就没有区别了。” “不见得?”萧珪说道:“据我所知,孟津漕帮麾下少说也有上千条船,上万的人手。区区三十条船,对邢帮主来说不就是九牛一毛么?” “萧先生有所不知。”邢百川的语气倒是颇为诚恳,他说道:“我们孟津漕帮看起来是家大业大,但其实邢某真正能够亲自掌控的,也就是只有洛阳周边水域,这不足一百条的大船。其他大部分的船只分散在各国各地的不同水域,它们各有自己的主人,只是挂靠在孟津漕帮的名下而已。真要办起事来,邢某只能调动自己的船只,不能强令他人放弃了自己的营生去替我跑腿办事。这情形,大约就与元宝商会类似。萧先生总不能强迫,某一个投靠在商会名下的分号店铺,把所有家产与货物,全都无偿的上交给你?” 萧珪听他说完了这一大通话,一言不发,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右手的指甲,在木几上缓慢而有节奏的敲打。 邢百川当然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表达不满的动作。 他轻叹了一声,说道:“萧先生,的确是我孟津漕帮有错在先,这一点邢某无可否认。换作是在往日,要孟津漕帮交出三十条大船,或许邢某咬一咬牙也就答答应了。但是现在,孟津漕帮要为朝廷转运江淮粮税,别说是突然一下减少三十条大船,就是少了一艘,我们办起事来也会感觉吃紧。万一耽误了朝廷大事,我们有多少颗人头,也不够砍哪!” 萧珪摊了摊手,“如此说来,就是没得谈了?” 邢百川微微一怔。 萧珪轻轻的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来人,送客。” “萧先生且慢!”邢百川急忙喊道,“凡事好商量嘛!” 萧珪皱了皱眉,“邢帮主,谈无可谈的事情,我们还用得着浪费时间吗?” 邢百川咬了咬牙,说道:“萧先生,裴相公交待的差事,我是当真不敢耽误。现有的船只,我也当真是一条都抽调不出来。既然萧先生想要船,我这就派人去往扬州与泉州,找那里的船坞大作坊定造船舶。三十艘大船,邢某确保三年之内陆续交予重阳阁。萧先生看,如此可好?” “三年?”萧珪冷笑了一声,“邢帮主,你这个缓兵之计也未免太现形了?三年之后,整个孟津漕帮,还有谁会记得今天这一回事?” 邢百川皱了皱眉,“那么萧先生,是何主张?” 萧珪说道:“三天之内,我就要见到船。” 邢百川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沉默了半晌,他才说道:“萧先生,我的船目前都正在大江之上给裴相公转运粮草。萧先生如果执意想要在三天之内见到三十艘船,那我只能前去请示裴相公,立刻卸掉一些大船上的官粮,再将船只拖来过来,交付给重阳阁了。” 萧珪呵呵直笑,“邢帮主,是在用裴相公压我?” “在下绝无此意。”邢百川说道,“但实情确实如此。邢某的船如今全在运输粮食,没有一条空着。” 萧珪眨了眨眼睛,态度和缓了一些,说道:“其实萧某人,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要给朝廷转运粮食,这也的确是一件大事,不容有失。既然邢帮主说了,那些正在运粮的船只,全都抽调不出来。那么,就把你们闲着的船只,先拖来交给我。余下不足之数,邢帮主再去委托船厂加紧赶造。邢帮主,以为如何?” 邢百川眉梢微抬两眼一亮,表情微微有变。 很显然,这位精明的老江湖已经意识到了,萧珪言下所指。 苏幻云不失时机的插了一句,“邢帮主,我们已经做出了很大让步。如此一个折中之策,想必也不会伤了两家和气。邢帮主,千万要三思而后行。” 邢百川咬了咬牙,大概是不想再绕什么弯子了,直言说道:“段老大的手下共有十六条大船,其中有八艘是我借给他的。目前,我已经向官府陈明了这一事实。官府那边也已答应,先将八艘大船交还与我。” “是吗?”萧珪呵呵一笑,说道:“我刚刚还与洛阳县衙的人,讨论过这件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邢百川顿时气结,表情凝滞。 苏幻云在一旁暗自好笑,心想我们和洛阳县衙那么熟,邢百川的这个借口,找得真是不太高明! “十艘。”邢百川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用近似肯求的语气说道,“萧先生,真的不能再多了。否则耽误了朝廷大事,邢某固然死罪一条。到时恐怕萧先生,也会难免要被追责。” “这就不用邢帮主来替我操心了。”萧珪淡然道,“扣押在洛阳县衙的十六艘大船,一块舢板也不能少。余下还有十四艘大船,孟津漕帮在两年之内陆续交予重阳阁。邢帮主,要么我们就现在签字画押;要么就……好走不送了!” 邢百川咬起牙关,干咽了一口唾沫,“萧先生,当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么?” 萧珪面带微笑,摇头。 “那好,邢某只问一句。”邢百川说道,“是不是签字画押之后,孟津漕帮与重阳阁之间,就再无瓜葛?” 萧珪说道:“签字画押,船只交付完毕之后。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邢百川双眉微皱两眼放光,一左一右的各看了萧珪与苏幻云一眼,认真的点了一下头,“成交。” 签字画押完成之后,邢百川一言不发,迈着大步走了。 苏幻云通过窗边看着他,说道:“萧郎,他肯定特别生气。” “未必。”萧珪拿着那一份契书在看,淡然说道,“邢百川这样的老江湖,什么世面没有见过?类似这样的谈判,对他来说就如同家常便饭。如果这也能让他特别生气,那他早该气得一命呜呜,归天而去了。” 苏幻云说道:“但我看刚才的情形,他似乎早就无法忍受了?他更加无法接受,我们提出的条件?” 萧珪呵呵一笑,“如果我们提出的条件当真令他无法接受,那我们就是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是不会同意的。” 苏幻云微微一怔,“这么说,他刚才的无奈与愤恼,全是装出来的?他说的那些难处,也全都是他编造出来的?” 萧珪笑了一笑,“要是连这一点演技都没有,那他还算什么老江湖?” 苏幻云轻吁了一口气,“看来我还是太嫩了。刚才见他那般无奈,我都忍不住想要答应,他提出的‘十艘’那一个条件了。” 萧珪冷冷一笑, 摇了摇头,说道:“很明显,这十六艘船只的损失,完全是在他的可接受范围之内。否则,他宁愿和我们撕破了脸大打一架,也不会答应。” 苏幻云说道:“那剩下的十四艘,他肯定不会再给我们了?” “我也没打算再要。”萧珪把契书递给苏幻云示意她收好,然后说道,“如果有一天,他突然说起要把这些船交给我们。或者是,我开口去找他索要这一批船只的时候。那或许就意味着,我们两家要真式开战了!” 苏幻云微微一怔,“这话从何说起?” 萧珪说道:“战争,不都需要一个发起的借口么?” “好……”苏幻云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说道:“难怪,战争从来都是男人之间的游戏!”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不用过于担心,既然邢百川咬着牙签下了这一份契约,那么至少短时间之内就不会有战争。你抽个时间去一趟县衙,先把那些船只认领过来。” 苏幻云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分院的码头还没有造好,水手也是一个都没有。收下这么多船,我们能够用它来做什么呢?”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如果不出所料,邢百川会去裴耀卿那里哭诉一番,然后告我一状。就算整不死我,他也能为自己将来的办事不力,提前找好一个推脱罪责的借口。” 苏幻云眉宇一沉,“确有这等可能,我们不得不防!” “萧某人,可没有爱背黑锅的习惯。”萧珪淡然道,“既然这十六条船我们暂时没有用处,我就把它拿去借给,正缺船用的裴相公,让他随便去用。这可比征用孟津漕帮的船还要更加方便,也更加省钱。” 苏幻云顿时笑了,“萧郎,你真是太坏了!这一手借花献佛,恐怕邢百川知道了也得拍案叫绝呀!” “注意,此处用词不当。”萧珪摆出了乡间塾师的姿态,正色说道,“你应该说气结无语、暴跳如雷才对!” 苏幻云咯咯直笑,“学生记住啦,萧先生!” 萧珪微笑点头,“那么现在,你得马上给我准备一份像样的礼物。我得去拜访一下,我们萧家的老爷子了。” 苏幻云眨了眨眼睛,“萧郎找他何事?”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可不认识裴耀卿。但老爷子,跟他可是熟得很!” 第517章 傻鱼 没多久,萧珪就带着郝廷玉一起,来到了萧嵩的家里。 萧府的门吏告诉萧珪,老爷子今天没有钓鱼,因为长公子萧华回来了,还带回了几位客人。 萧珪问,都有哪些客人? 门吏说,有前宰相、现任工部尚书韩休,与他的儿子监察御史韩洽;还有工部侍郎、集贤院学士贺知章,另外还有御史中丞卢怡、河南尹李适之与河南少尹萧炅。 萧珪听到这些名字不禁有点惊讶,这可都是一些当朝重臣,就连李适之也在。 萧珪又问,这么多人突然一下来找老爷子,是不是因为朝堂之上发生了重大之事? 门吏却说不知道,然后就问萧珪,要不要现在进去通报?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烦请兄台找个恰当的时机,私下里悄悄的通报一声。我自去偏厅耐心等候,等老爷子和他们谈完了正事,再来见我也是无妨。” 门吏应了喏,先把萧珪请到了偏厅奉茶,然后就去通报了。 过了片刻,门吏去而复返对萧珪说,家主有请萧先生现在就去正厅,与大家一同议事。 萧珪略感宽慰,心想老爷子还真是挺看重我这个布衣百姓,竟然让我参与重臣议事! 稍后萧珪就与这位门吏一同来到了萧府的正厅,发现除了老爷子萧嵩是一身便装在身,其他人全都穿着一正式的官服。想必,他们是刚刚上完了早朝就相约一同,来到了萧嵩的家里。 萧嵩亲自引荐,把萧珪介绍给大家认识。 在场的这些人当中,萧嵩的长子萧华、河南尹李适之与监察御史韩洽,都已经和萧珪很熟了;河南少尹萧炅,萧珪前不久还认他做了便宜叔叔; 工部侍郎、集贤院学士贺知章,那一日进宫面圣的时候,萧珪也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只有前任宰相、工部尚书韩休,萧珪与他的两个儿子韩洽、韩滉都已结为好友,与他本人却是头次见面。 萧珪最陌生的,就是御史中丞卢怡。他是御史台的二把手,真正掌握实权的一位重量级当朝重臣,其份量不比宰相差了多少。据说他是当朝宰相张九龄的好友,一向以正直无私而闻名于朝野。 引荐完毕之后,萧嵩当着大家的面,对萧珪说道:“萧珪,我们正在讨论,朝廷是否要立武惠妃为皇后的事情。对此,你有何见解?” 萧珪微微一惊,“朝堂之上,已经在公开讨论这样件事情了吗?” 在场众人的脸上,同时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表情,仿佛是在不约而同的说一件事情:果然不出所料! 御史中丞卢怡突然说道:“听你口气,你是早就听到风声了?” 萧珪微微一怔,一不留神就露了馅……在这些人精面前,真得注意啊! 卢怡还待追问,萧嵩提前抢过了话柄,说道:“萧珪,说一说。这件事情,你如何看?” 萧珪对着萧嵩叉手拜了一礼,又对着在场其他人环环的施礼一拜,说道:“诸公容禀。此乃国家大事,萧珪一介布衣,哪敢胡乱插嘴?” “萧珪,你就不要矫情推辞了。”萧嵩说道,“你虽是一介布衣,但是这件事情,跟你有着莫大的关联。有些情况,你可能比我们这些当朝重臣,还要了解得更多。” 萧珪有些不解,问道:“老相公,我怎么可能,比你们了解更多?” 卢怡再一次抢回了话柄,代替萧嵩答道:“当然有可能。比如,武惠妃究竟为何生病?她现在的病情,究竟如何?你的师尊张果老,究竟和圣人说了什么?还有为什么武惠妃患病,会与洛水工程停工以及朝廷立后,关联起来?这些事情,你全都比我们知道得还要更多。不是么?” 萧珪眨了眨眼睛,一时无言以对。 卢怡死死的盯着他,等他回话。 萧嵩挥了一下手示意堂中众客,然后说道:“萧珪,早在半个时辰以前,老夫就对在场诸公讲了。我们有必要把萧珪叫来,问一问情况。所以,就算你今天不来,老夫也会派人去请你。不信,你问他们。” 萧珪点了点头,“我自然信得过老相公。” “你也应该,信得过他们。”萧嵩说道,“今日你在这里所说的言语,老夫确保,一句也不会泄露出去。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萧珪皱了皱眉头,心想老爷子这是要逼我讲话……在场这么多人,老爷子当真能够确保,他们一个个全部都能做到守口如瓶吗?单只这个卢怡,似乎就把我当作了敌人一般,我岂能信他? 这时,萧珪微抬眼睑,悄悄的看了一眼萧嵩。 很巧,萧嵩也在看着他。 老狐狸和小狐狸,在极为紧张的气氛当中,以不可能的速度,达成了一个心有灵犀的默契。 萧珪心里有底了。 他说道:“诸公,其实我知道的也很少。关于武惠妃的病情,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据说她是宿有固疾,去年腊月的时候因为寿王殿下做错了一些事情,她特别生气,才会旧疾复发。随后圣人命我,前去搬请我的师尊张果老来到京城,给惠妃娘娘治病。” 又是卢怡抢先说道:“这些满洛阳城的人都知道。你得说一点,我们不知道的。” 萧珪一愣,“我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 “不对?”卢怡说道,“洛水停工,和武惠妃的病情应该有所关联。这个,你不知道吗?” 萧珪摇头,答得非常果断,“不知道。” “张果老,没有跟你说点什么吗?”卢怡又问道。 萧珪说道:“我把师尊请进皇宫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老人家。” 卢怡皱了皱眉,“咸宜公主,没有跟你说什么吗?”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卢中丞,我与咸宜公主顶多只能算是相识一场。事关宫闱禁密,她怎么会跟我讲?再者,我认为圣人与武惠妃在内廷讨论这一类重要事情的时候,也不会当着咸宜公主的面讲。因此,就算公主殿下想跟我说一点什么,也是无从说起。” 卢怡又问道:“那你又是怎么提前知道,朝廷将要讨论武惠妃立后一事的?” 萧珪笑了一笑,“卢中丞,我怎么感觉,像是在审问犯人?” 卢怡微微一怔,面露不悦之色的转过了脸去。 萧嵩连忙说道:“好了好了,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先退下!” “喏。”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走出了客厅。但他没有马上离开萧府,而是继续回到了偏厅,耐心的等候。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这些穿着官服的当朝重臣们,才离开了萧府。 萧嵩来到偏厅门口,对萧珪招手,“走,陪老夫钓鱼去!” 萧珪呵呵一笑,跟着老爷子一起来到了后院的池塘边。 两人各自入座,执钩穿饵、抛竿下钓,一气呵成。 “老爷子,今天要不要比一比,我们谁钓得更多?”萧珪说道。 萧嵩说道: “你一个少壮之人欺负我这个老头子,当真有趣吗?” “姜是老的辣,我未必就是老爷子的对手。”萧珪笑道。 萧嵩以手抚髯呵呵直笑,说道:“你小子,倒是挺机灵的。” 萧珪说道:“还不是因为老爷子机灵在先,频频对我示警,叫我不要乱说话?” 萧嵩笑了一笑,说道:“今天来的这些人,虽然都有着同样的立场与目的。但世事变幻无常,谁又能保证他们明天,会是怎样的立场呢?老夫在京城官场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真是见多了祸从口出这种事情。所以啊,能不说话尽量闭嘴。只要不是存心害人,这没什么错。” 萧珪笑道:“这一趟真是没有白来,我感觉,奇怪的技能又被增加了。” 萧嵩呵呵直笑,“你小子,就喜欢怪腔怪调。” 萧珪说道:“老爷子刚刚说,他们有着同样的立场与目的。莫非是说,他们都是拥护太子,反对武惠妃立后的?” “这显然易见。”萧嵩点了点头,说道:“所有人当中,最着急的不是那个频频逼问于你的御史中丞卢怡。他一向对事不对人,只是做了太久的御史,习惯了这种审案问案的说话方式而已。真正着急上火的,是河南尹李适之。今天这些人,都是受他邀请而来。他们要求老夫挺身而出,率领他们站在朝堂之上,一致反对立后。” 萧珪皱了皱眉,“那么老爷子,是如何回复他们的?” 萧嵩瞪眼又摇头,“这不是逼着老夫捧起自己的人头,去往人家刀口上送吗?你说老夫,将会如何答复!”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那他们,肯定很失望了?” “李大尹肯定会有一些失望。其他人,倒是未必。”萧嵩说道,“因为他们都知道,这种时候谁出头、谁先死。只有李大尹急火攻心,顾不得这许多了。” 萧珪轻叹了一声,“李大尹最担心的,应该是立后之事在朝堂之上反复讨论耽误太多时间,从而导致洛水工程一拖再拖无法复工。眼看着夏季的汛期一天一天的在逼近,李大尹正被这件事情急得寝食难安。这也真是难为他了。” “我们都知道,是这个原因。”萧嵩说道,“但李大尹也未免太不谨慎了。哪怕是他私下来找老夫讨论,也是可以的。如此这般聚众而来,事情一但传了出去,武惠妃定要恨死他不可!”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原本武惠妃就看李适之很不顺眼了,今天这个事情一闹,恐怕就得除之而后快了。 萧嵩说道:“很早老夫就跟你讲过,李大尹是一个诚实可交的仁人君子。但他也有一个毛病,就是性情粗放,容易轻信于人。今天,你相信了?”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他大概觉得今天到场的都是同道中人,大可以推心置腑,无须顾忌。” 萧嵩皱起了眉头,沉默了片刻,认真的说道:“萧珪,这种毛病在京城,是致命的。你千万不要学!” 萧珪点头,“明白。” “话说回来。”萧嵩道,“你是怎么提前知道,朝廷将要讨论立后一事?” 萧珪笑了一笑,“老爷子刚刚才告诫过我,祸从口出。” 萧嵩哈哈大笑,“罢了,反正事情都已经摆在了眼前,老夫也就懒得追问了——萧珪,再记住一点。人在京城,好奇心不要太重。不该你知道的,就别去打听。知道得越多,往往就死得越快!” 萧珪微笑点头,“知道了,老爷子。” 萧嵩一手拿着钓竿,一只手轻抚须髯,显然是在认真的思考问题。就连鱼漂都被底下吃饵的鱼儿拉到了沉没,他也没有提竿。 萧珪也没出声叫他,担心打乱了他的思绪。 过了片刻,萧嵩仿佛自言自语的问了一句,“你说,立后,究竟能不能成?” 萧珪低喝一声:“提竿!” 萧嵩一愣,连忙提竿刺鱼,一条鲫鱼被他拉了起来,整个鱼钩都已经被它吞到了肚子里面去了,吃得极深根本就取不出来。 “这可怎么办?”老头子拎着那条鱼,既好笑又无奈的问道。 萧珪说道:“要么剪断鱼线,要么开膛破肚。” 萧嵩拎着那条鱼在萧珪面前晃来晃去,说道:“看到没有,贪吃又粗心,往往就是这样的结果!” 萧珪笑道:“看来老爷子,是打算给它开膛破肚了?” “不然呢?”萧嵩撇了撇嘴,说道:“这样的鱼儿,满塘皆是;老夫的鱼线,却是有钱也难以买到的百越玄丝,珍贵得很!” 百越玄丝,曾经是萧珪送给老爷子的礼物。记得当时,老爷子高兴坏了。 萧珪点了点头,笑而不语。 萧嵩看着他,“你小子,傻笑什么?” 萧珪说道:“因为老爷子打的这个比方,很有意思啊!” “什么比方?老夫说了什么?”萧嵩开始装傻充愣。 萧珪笑了一笑未再多言,只在心中想道:在圣人的眼里,满朝的文武大臣,就像这满塘的鱼儿;武惠妃,就像是那一根珍贵的鱼线。 现在李适之已经焦急上火,咬钩太深。 他的处境,当真危险啊…… 萧珪正想得带劲,萧嵩突然伸手,把他的鱼竿抢了过去。 “老爷子,你干什么?” 萧嵩把自己的鱼竿往萧珪手上一塞,“老夫要继续钓鱼,你去解决那条傻鱼!” 萧珪拎着那条鱼,说道:“老爷子,李适之当真没救了吗?” 萧嵩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萧珪说道:“别的傻鱼咬了钩,我可以不管。李适之曾经是我的救命恩人,现在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对他,见死不救。” 萧嵩微微一怔,扭头看着萧珪,“傻小子,你犯的什么浑?刚刚跟你说了这么多,全都白费了吗?” 萧珪突然拿出一把刀子,轻轻一挥就割断了鱼线。 嵩萧指着萧珪大声叫骂起来:“浑小子,这是老夫心爱的百越玄丝,你你你……” “明天,我再送老爷子一卷新的。一大卷。” 萧珪说着,就把那条鱼扔进了水塘里。 萧嵩眨了眨眼睛,说道:“尽管如此,这条鱼也活不了太久。” “哪怕多活片刻,也是好的。”萧珪认真的说道,“总之,我不能见死不救!” 萧嵩皱着眉头,眼神灼灼的看着萧珪,“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已经知道,那个女人病重难治,命不久矣?” 萧珪微然一笑,对萧嵩叉手拜了一礼,“老爷子,我得去救那条傻鱼了。就请告辞!” 说罢,萧珪转身就走了。 大步朝前,头也不回。 萧嵩看着他的背影,以手抚髯的笑了一笑,“如此精怪的一个臭小子,却也还有几分,真性情……” 第518章 学生与老师 萧珪刚刚走出没多远,突然又回来了。 萧嵩满怀嘲讽的笑道:“傻小子,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萧珪坐回到他的身边,说道:“我差点就忘了,我来找老爷子的目的。” “你有什么事?” 萧珪说道:“老爷子跟裴耀卿裴相公,应该很熟?” “还算过得去。”萧嵩说道。 萧珪说道:“裴相公现在负责给朝廷转运粮食,应该很缺船用。我刚刚得了十六条大船,正当闲置。老爷子可以把它,拿去借给裴相公么?” 萧嵩十分好奇,“你从哪里搞来的船?为何要主动借给裴耀卿?” 萧珪连笑了好几声,把这些船的来历简单的和萧嵩讲了一讲。 萧嵩听完也是笑了,说道:“你这臭小子,鬼点子还真是不少。你抢了裴耀卿的船,再又把船借给他。如此卖乖,倘若被他知道了实情,还不被你气个半死?”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这船可不是裴相公的,甚至不完全属于孟津漕帮。我能把它们从邢百川的手上弄过来,是我的本事。但是万一哪天孟津漕帮转运粮草不力,邢百川就有可能以此为借口,去到裴相公的面前告我的刁状。我此一举,是为了提前封住邢百川的嘴。另外,协助朝廷转运粮食也是一大善举。裴相公,应该会以大局为重,不会在意我们和孟津漕帮之间的这些恩怨?” 萧嵩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你有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了,大局为重。裴耀卿关心的是转运粮食,至于重阳阁与孟津漕帮之间有什么矛盾,只要不耽误他运粮,他应该不会在意。” “那老子是答应去找裴相公,替我穿针引线了?”萧珪问道。 萧嵩呵呵一笑,说道:“这种卖送人情、讨人欢心的好差事,老夫哪能不做?但是老夫,还是有一条建议要送给你。” “老爷子请讲。” 萧嵩一副老谋深算的神情,以手抚髯,慢条斯礼的说道:“这人情,送出去容易,收回来可就难了。你可要想清楚。” 萧珪微微一怔,说道:“老爷子的意思是,裴耀卿可能会扣着我的船,不还给我了?——堂堂的一国宰相,不至于此!” 萧嵩呵呵直笑,说道:“堂堂的一国宰相,自然不会赖你的账。但是关中人多地少,一直都需要各地的粮食来保证供给。裴耀卿转运粮食,可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而是常年累月都要进行。万一哪天你们重阳阁需要用船了,裴耀卿的船却在大江之上转运粮食,忙得不亦乐乎。到时候,他把船折算成现钱来还给你,你能拒绝吗?” 萧珪微微一怔,“重阳阁既不能耽误了朝廷运粮的大计,也不能不给宰相面子……倘若如此,我还真是不好拒绝!” 萧嵩笑而笑点头,“所以,你如果把十六条大船都给借了出去,万一哪天你们重阳阁急需用船,只能两眼抓瞎。”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呀!”萧珪呵呵直笑,“很好,我又涨知识了。” 萧嵩也笑了几声,说道:“傻小子,听我一劝。你至少也要留下几艘船来以备急用,其他的就当是送给裴耀卿卖了一个人情。另一头,你再派人去往扬越一带,定制一批新船。如此,方算稳妥。” “老爷子,要我白送?”萧珪眨了眨眼睛,“那可都是千石以上级别的大船,很贵的!” 萧嵩笑道:“老夫见了裴耀卿,只说是无偿租借,如此方能卖得人情,堵住孟津漕帮的嘴。往后若能收回船只或是现钱,就当是意外之惊喜。万一不能,这些船都是你空手套白狼,从别人那里讹来的。你也不必过于心疼?” 萧珪立刻瞪圆了眼睛,“老爷子,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叫空手套白狼?我都差点被人杀了,这是他们给我的补偿!” “这不是还没死吗?”萧嵩直摆手,“好了好了,别说了。你赶紧走,别耽误我钓鱼。”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那我留下一半的船。” “你留四艘足够了,余下十二艘借给裴耀卿。”萧嵩说道,“十二,这个数字好,吉利。老夫喜欢。” 萧珪有点无语,“这也能成为讨价还价的理由?” “快走,快走!你吵到我的鱼儿了!”萧嵩冲他直摆手。 “我就不走!”萧珪执拗的说道,“老爷子让我借出这么多船,也不是不行。但是,老爷子去年答应我的事情,怎么讲?” 萧嵩一愣,“什么事?” 萧珪又瞪大了眼睛,“老爷子,竟然全给忘了?” “哦,哦!”萧嵩回过神来,笑呵呵的说道,“你是说,给你征招几个退役老兵的事情?” “几个哪够?”萧珪说道,“少说,也要两百个精锐老兵!” “你疯了?”萧嵩骂道,“两百个老精锐兵齐聚一堂,洛阳城里这些没上过战场的兵苗子和不良人,千八百人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你就不怕,别人告你聚众谋反?” 萧珪眨了眨眼睛,“那怎么也得,一百个。” “别跟我胡扯!”萧嵩板了板脸,正色说道,“能被老夫点得上姓名的老兵,全都不是等闲之辈,上了战场个个都是如狼是虎。若在民间,整队编制的精锐老兵五十人,就足以打下一个县城,甚至是一个守备松懈的州城。现在你要一百个老兵,你想干什么?” 萧珪撇了撇嘴,说道:“老爷子,重阳阁奉皇命而开设,办的都是宫里交待的差事。你老人家,就不要顾虑太多了?” 萧嵩挺严肃的摇了摇头,说道:“君逸,我是为你好。重阳阁负责处理江湖事务,主要得靠手段,不能过于依赖武力征伐。在京城这种地方,你手中掌握的力量越强大,你遭受的猜忌就会越多,也更加容易陷入风波之中。因为,你距离皇宫太近,距离圣人也太近了。明白吗?” 萧珪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老爷子的意思。 别说是上百老兵,就是那十二位茶花娘,倘若攻其不备,也能给皇帝带来极大的威胁,甚至完成一场政变。 换句话说,老爷子不仅是为了萧珪好,也是在为朝廷、为皇帝的安危负责。 想清楚了这些,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老爷子都已经退下了相位,还是这这么认真、这么忠诚。圣人,真是没有白疼你这么多年啊!” “混小子,满嘴胡言!”萧嵩被他气得笑了起来,摆着手说道:“你借出十二艘船,我给你十二个一等一的精锐老兵。就这么说定了,赶紧走,别再耽误老夫钓鱼!” 萧珪笑了一笑,弯腰叉手深深一拜,转身走了。 萧嵩斜着眼睛瞟了萧珪两眼,暗吁了一口气,“这小子越来越精怪,越来越不好打发了……哎,真是教会学生,气死老师啊!” 片刻后,萧珪与郝廷玉一同骑着马,离开了萧府。 郝廷玉问道:“先生,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我还有一件重要的私事要办,你先回重阳阁,不用跟着一起去了。” 郝廷玉没有多问,叉手而拜说了一句“先生自己多加小心”,便骑着马先走了。 萧珪看着郝廷玉的背影,心中暗自嘀咕:假如老爷子给我的老兵,都有郝廷玉这么厉害,那我送出的那些大船,才算是值了! 但是,这好像又不大可能。虽然那些人都是百战余生的沙场老兵,但郝廷玉可是青史留名的猛将!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将与兵,岂能同日而语? 但是他们又各有所长,都有用处。 思及此处,萧珪面露微笑:反正一个原则,自己身边,各种各样的人才那是越多越好。总有,用得着他们的时候! 稍后,萧珪买了一壶好酒,来到了李适之的家里。 李适之最大的爱好就是饮酒,并且他很大方,总喜欢把朋友请到家里来设宴款待。因此他家里,时常都是宾客如云,非常的热闹。 但是今天,李适之的家里却颇为冷清,一个宾客也没有。 萧珪来的时候,李适之正在独自一人,喝着闷酒。 听闻门吏来报萧珪来访,李适之先是面露惊喜之色,随即又脸色阴沉的闷哼了一声,“他来做什么?” 门吏说,萧先生拿了一壶酒,想必是来找主人饮酒。 李适之闷吁了一口长气,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请他进来!” 片刻后,萧珪走到了李适之的面前。 才看了他一眼,萧珪就笑了起来。 李适之是一个,不大善于隐藏的人。他的表情,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大尹,似乎在生气?”萧珪问道。 李适之勉强的笑了一笑,说道:“没有,李某只是有些忧急。君逸,快请坐。” 萧珪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面带微笑的说道:“大尹,是在生我的气?” 李适之微微一怔,没能接得上话。 萧珪淡然一笑,拔出酒塞子给两人的杯子里面倒上了酒,然后举杯说道:“大尹生我的气,是应该的。萧某特意前来赔罪,先干为敬。” 说罢,萧珪就饮下了这一杯。 李适之轻叹了一声,说道:“君逸如此坦荡,倒让李某自觉羞愧了。实话实说,李某今天,确实是有一点想不通。” 萧珪微笑道:“大尹是在怪我,为何不在卢中丞等人面前,说出实话?” “对。”李适之说道,“如果你肯说出实话,卢中丞等人就能找到更多确凿的理由,来反对朝廷立后。这件事情,就不会一直拖延下去。洛水防洪大堤复工,也就指日可待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李适之,说道:“大尹,卢中丞等人缺少的,当真是理由吗?” 李适之皱了皱眉,说道:“立后乃是国家大事。若要提出反对,不能只凭圣贤之言和前车之鉴,总得有一点现实的证据?” 萧珪问道:“大尹想要,什么样的现实证据?” 李适之连忙站起身来,亲自走了过去关好门,并将所有的下人都斥退赶得远远的。 然后,他再坐了回来,压低了声音对萧珪说道:“武惠妃以洛河风水为由头,故意装病兴风作浪,目的就是为了自己能够当上皇后。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现在缺的只是证据。你若将武惠妃的真实病情与张果老的说法公之于众,武惠妃的阴谋就会不攻自破。立后之争,也将胜负立分不会再继续拖延下去。我如此说,难道不对吗?” 萧珪面带微笑,不急不忙的说道:“大尹,如果当时我真的说了实话。你恐怕,会更加失望。” 李适之微微一怔,“为什么?” 萧珪说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实情就是武惠妃确实是生了病。我们可以怀疑这是一出苦肉计,但她的病,确实不是装出来的。就算她能骗得过所有人,也骗不过精通医术的张果老。” 李适之眨了眨眼睛,问道:“张果老诊断结果如何?他老人家,怎么说?” 萧珪说道:“我也没有说谎。自从把张果老请进皇宫,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所以,张果老如何诊病如何断言,我全都不知道。但我知道,另外一件事情。” 李适之连忙问道:“哪一件?” 萧珪说道:“武惠妃的两位兄弟武忠与武信,曾向圣人进言,要立武惠妃为皇后。他们的意思是,要借国母之名号来压制洛河之风水,用以缓合武惠妃的病情。” 李适之的眉头紧紧拧起,“果然是武家人最先提出!我就说,整件事情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全都算计好了!”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国子祭酒武忠和秘书监武信,据说这是两个出了名的庸碌之辈,完全是凭着武惠妃的裙带得以升迁高位。大尹不会以为,圣人轻易就会听信了,这两个庸材的话?” 李适之微微一怔,说道:“你的意思是,圣人心中早就有了这样的想法,经过武氏兄弟这么一提才会借题发挥,将立后一事拿到了朝堂之上公议?” 萧珪眼神炯炯的看着李适之,轻轻的说了一句,“难道,不是吗?” 李适之睁大了眼睛,“莫非圣人是在试探,朝臣对于更换太子的反应?” 萧珪用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语气说了同样的一句话,“难道,不是吗?” 李适之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片刻之后,他的脸上,渐渐的露出了一丝惊惧之色。 “大尹,怕了?”萧珪问道。 “不不,我没有!”李适之连忙辩解。 但是他一边说着,拿着酒杯的手却在轻轻的发抖,酒水都快要荡了出来。 萧珪突然一伸手,握住了李适之的手腕。 李适之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要把手抽回。 萧珪紧紧的握着他不让他动,他手中的杯子也没有再抖了。 “大尹,你现在害怕,是对的。”萧珪说道,“如果到了这时候你还不懂得害怕,那么等着你的,或许就是死亡!” 李适之深吸了一口凉气,“莫非圣人当真是要废太子,立寿王?!” 萧珪认真的看着李适之,说道:“任何人问我这个问题,我都不会回答。唯有李大尹问我,我才会说……” “说什么?!”李适之已经瞪大了眼睛。 萧珪松开了李适之的手,冲他微然一笑,说道:“废谁立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大尹,你得赶紧给自己找到一条活路!” 李适之几乎是屏息凝神听完了萧珪这段话,最后大喘了两口,苦笑道:“我还以为,君逸真会发生什么惊人之高论……不过,君逸之好心,李某已然尽知。” 说罢,李适之就对着萧珪拱手长拜了一礼,“多谢!” 萧珪连忙说道:“李大尹,你得赶紧入宫去向圣人当面阐述,就说无论圣人立不立武惠妃为皇后,你都拥护。你只希望,洛水工程能够尽早复工。以免,洪峰到来之时,洛阳遭受大患!” 李适之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慢慢的摇头,“不——” 萧珪眉头一拧,“大尹,三思!” “洛水工程,固然重要。”李适之正色说道,“但太子乃是国之根基,比洛水工程还要重要百倍,岂能轻易废立?李某既然已经站了出来,就绝无退缩之理。我必将战斗到最后,哪怕身首异处也要坚决反对,立武惠妃为皇后!坚决反对,另立太子!” 第519章 道 李适之的态度,非常之坚决。这多少有一点,出乎了萧珪的意料之外。 因为在萧珪的印象当中,李适之一直都是一个性情随和的老好人。老爷子萧嵩也评价他是一个宽厚仁义的谦谦君子,但是缺乏城府,容易轻信于人。 ‘但是这一次,你为什么就不肯听我的呢?’萧珪有点郁闷看着李适之,心中想道,‘难道非要逼我虎躯一震,散发出浓浓的王霸之气,你才肯就范吗?’ 这时,李适之说道:“君逸,我知道你说的话,都是对的;我也更加知道,你是在真心为我好。但是李某心中,自有一些坚持。” 说到这里,李适之认真的对着萧珪叉手施了了一礼,再道:“因此,李某不能受领这一番好意,还请君逸能够见谅。” 萧珪突然感觉,自己有点无话可说。 愣了片刻之后,他才拱起手来回了李适之一礼,问道:“大尹,难道朝廷废立太子,比你的仕途与性命还要更加重要吗?倘若不能留得有用之身,你又还能坚持什么呢?” “道!” 李适之斩钉截铁的回答了,这么一个字。 萧珪皱起了眉头,不解的问道:“大尹心中的道,是指什么?” 李适之没有立刻回答萧珪的问题。 他站起了身来,若有所思的慢慢踱起了步子。 认真的思虑了好一阵,他才说道:“如果不能在汛期来临之时修好三座防洪大堤,洛阳将有成千上万的百姓,遭受水灾的威胁。这是此前,李某最担心的事情。然而目前,太子李瑛并没有任何不贤之处,他是一位合格的太子殿下。如果无端就要废立太子,将会引发朝廷的剧烈震荡。朝廷如果不稳,则天下必将生乱。这远比一场洪水带来的灾厄,还要更大。李某真正在乎的,并不是谁来当太子,而是太子不能随意更换,朝廷不能生乱,天下更加不能生乱。否则,大唐数千万子民,都要遭殃……君逸,这就是李某心中的,道!” 萧珪终于明白了李适之的意思。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就是,李适之的道! 萧珪相信,李适之肯定知道激怒武惠妃与触逆皇帝的后果。但是现在,他宁愿冒着断送仕途甚至是牺牲性命的巨大风险,也要坚持他心中的道。 萧珪决定,放弃对李适之的说服工作。 虽然自己无法完全认同李适之心中的“道”,但是萧珪知道,一个真正有信仰的人,是无法被说服的。 自己所能给予他的,惟有尊重。 萧珪站起身来,叉手弯腰对李适之行了一礼,“大尹保重。萧珪,告辞了。” 李适之面露微笑,对着萧珪还了一礼,“君逸,好走。” 片刻后,萧珪牵着马,走出了李适之的府第。 李府的门吏拱手相拜送他离开,然后,关上了李府的大门。 萧珪站在街上,回头看着李府紧闭的大门,停留了许久。 他突然有一种感觉,自己好像是第一天,才刚刚认识了李适之。 以往萧珪感觉李适之这个人,好归好,但就是不够机灵,缺乏必要的城府和心机。 就像是,老爷子萧嵩那样的城府和心机——不坑害于谁,但是非常懂得趋吉避凶。 以自己为人处世的原则来讲,萧珪认为,这是绝对没有错的。 这似乎也挺符合,流行于后世官场与职场的所谓“高情商”之标准。 以这样的标准来衡量的话,李适之纯粹就是一个傻子,白痴和蠢材。他活该倒霉,不值得同情。 但是现在,萧珪居然有点羡慕和敬佩,这样的一个傻子,白痴和蠢材。 因为,他的心中有道,有坚持,有信仰。 萧珪记得,自己曾经也是一个这样的人,就在自己放弃英国的学业,去往中东参战的时候。 但是现在,自己的道、坚持与信仰,又在哪里呢? 是在金光闪闪的波斯金币之间,还是在被看招展的温香暖玉之中? …… 时值傍晚,里坊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大家似乎都很忙碌。他们在经过萧珪身边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打量一下这个牵马驻足、纹丝不动的怪人,然后又都匆匆的从他身边走过 萧珪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迷茫,甚至还有一些失落。 大唐的人们,似乎都在有所追求。 或齐家,或治国,或平天下, 唯独自己,浑浑噩噩。 美其名曰是要做一个富贵大闲人,但充其量,也就只能达到一个“齐家”的标准。 然而,仅此最低标准,自己目前也很难做到。 如此比较起来,萧珪觉得自己还不如那些大字不识一个,挑着担子在大街上匆忙奔走的小商贩。他们至少还有一个“养家糊口”的目标,在努力奋斗。 “萧珪,你他妈的跟一个废物,有什么区别?!” …… 一时间,萧珪的心中思绪万千。 李适之的“道”,给萧珪的精神世界,带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 或者说,是大唐时代的仕人精神,与萧珪脑海中根深蒂固的现代功利思想,正在发生一场大战。 “这位先生!” 一声呼喊,将萧珪从幻想世界拉回了现实。 萧珪扭头一看,是几位巡逻的不良人在跟自己打招呼。 毫无疑问,他们肯定是不认识自己的。 萧珪问道:“几位上差,有事吗?” 不良人问道:“我等见到先生勒马站立此处,已有良久。请位先生,是有什么麻烦吗?” “不,没有。”萧珪笑了一笑,“我这就走。” 不良人好心提醒道:“先生请快,因为坊门即将关闭,坊中也要执行宵禁。” 萧珪骑上了马,对他们叉手一拜以示答谢。 不良人拱手还礼,说道:“天色已晚,先生好走。若遇麻烦,请找不良人。” 萧珪回给他们一个温和且真诚的微笑,点头致意。 现在他觉得,每一个恪尽职守的人,都值得尊敬。 因为他们,心中有道。 哪怕这个道,是卑微的,甚至是傻傻的。 但至少,他们都在认真的活着…… 回到重阳阁的时候,这里生意正好人满为患。萧珪进来的时候,有许多或认识或不认识的茶客,都主动前来跟他打招呼。 若在往日,萧珪兴许会与他们寒暄几句,至少也会回之以微笑然后礼貌的离开。 但是今天,萧珪全没心情去做这些毫无意义的应酬,面无表情、闷不做声的直接走到了四楼。 重阳阁的人见到萧珪这副模样,都暗暗惊讶。虎牙与郝廷玉都不敢上前多嘴,只好跑去通知了苏幻云。 苏幻云来到四楼,整层楼一片漆黑,连根蜡烛都没有点。 “萧郎,你在吗?” “什么事?” 苏幻云微微一怔,他的声音,好冷…… “我……没事!” “让我安静片刻。” 苏幻云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连忙走了。 一直到第二天天亮,也再也没有一个人来打扰萧珪。 他在这里足够安静的,认真思考了一整夜。 虎牙左手提了一小桶水,右手提着一个香气溢溢的食盒,小心翼翼的上了四楼,蹑手蹑脚的朝萧珪的房间走去。 “虎牙,你来干什么?”房间里突然传来萧珪的声音。 虎牙被吓了一跳,“先生的眼睛,莫非能够看穿墙壁?” “除了你,没人还会这么鬼鬼祟祟。”萧珪说道,“进来!” 虎牙连忙推开房门走了进来,看着萧珪嘿嘿的干笑,笑得很不自然。 “先生,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 “但我看先生,似乎有些疲倦?莫非先生,一宿没睡?” 萧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道:“给我送来什么好吃的?” 虎牙连忙放下食盒,然后把小桶里的热水放入了铜盆之中,说道:“当然是先生喜欢的小米粥、羊肉蒸饼还有酱菜。先生,先来洗漱?” 萧珪走了过去洗脸,一边问道:“你一大清早的就跑来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虎牙嘿嘿的笑。 “说话,别顾着傻笑。” 虎牙立刻收敛了笑容,叉手一拜认真的说道:“先生,昨日宫中派来使者,宣请先生今日巳时之前入宫,去往集仙殿奉诏。” 萧珪洗完了脸,说了一声“知道了”,然后坐了下去吃饭。 一向活泼好动、百无禁忌的虎牙,现在感觉浑身不自在。她在一旁侍立了片刻之后,轻轻说了一声:“先生若无其他吩咐,属下先退下了。” 萧珪点了一下头。 虎牙连忙走了,来到三楼。 苏幻云等人在这里等着,连忙问道:“先生怎样?” 虎牙直摇头,只说了一句,“千万别惹他!” 片刻后,萧珪穿戴整齐,面带微笑走下了楼来。 苏幻云等人看着他,感觉他和平常,似乎没什么两样。 但是好像,又有了一些不同之处。 “苏幻云,你们为何都这样傻乎乎的看着我?”萧珪恍若无事的说道,“郝廷玉呢?” “他在楼下,给先生备马。” 萧珪冲她们摆了一下手朝楼下走去,说道:“我奉诏进宫,你们抓紧办好拓建分院的事情。” “喏——”苏幻云等人不约而同的施礼下拜。 萧珪微微一愣,今天怎么,这么整齐? 稍后,萧珪依旧带着郝廷玉一同离开了重阳阁,往皇城而去。 一路上,两人几乎一句交谈都没有。 直到来在了洛阳皇城的长乐大门前,两人都下了马,萧珪才对郝廷玉说道:“郝廷玉,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不加思考,以最快的速度回答我。” 郝廷玉颇觉意外的愣了一愣,连忙点头,“是,先生请问。” 萧珪说道:“你这辈子,最想干成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当将军!”郝廷玉毫不犹豫的答道。 萧珪说道:“难道不是,当一个行走江湖、威名远扬的大侠吗?” 郝廷玉笑了一笑,说道:“先生,那是我年少无知的荒堂想法。现在嘛,我只想当一名真正的将军。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就像,薛楚玉老将军那样!” 萧珪面带微笑的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转身走进了皇城大门。 郝廷玉愣愣的眨了眨眼睛,自言自语道:“先生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稍后,萧珪在一名执事宦官的引领之下进入了迎仙宫,去往集仙殿。 刚刚走到龙尾道附近,皇帝的车驾也刚好开到了这里。 萧珪立于道旁,叉手而拜。 李隆基从御辇上走下来,一眼就见到了萧珪。 “微臣参见陛下。” “免礼。”李隆基走到了萧珪身边,说道:“高力士对朕说,你刚刚搬了一个新家,想把张果老迎请回去孝敬几日?” 萧珪说道:“回陛下,正是。” 李隆基笑了一笑,说道:“这往后,张果老要吃你亲手做的鱼肉饺子,可就方便了。朕希望他老人家,能在洛阳多住一些日子。” 萧珪微笑点头。 李隆基打量了萧珪两眼,说道:“你怎么心事重重,满副疲倦的样子?” 萧珪说道:“陛下,臣昨天一宿没睡。”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扬了一下手示意边走边说。 二人朝集仙殿走去,萧珪落后一步走在后面。 “看你这神情,昨夜,该是想了不少的事情?”李隆基说道。 萧珪说道:“回陛下,臣的确想了很多。” 李隆基回头看了萧珪一眼,问道:“你想什么?” “道。”萧珪答道。 李隆基微微一怔,停住了脚步,“道?” 萧珪点了点头。 李隆基继续朝前走,语气轻松的说道:“萧珪,你道号灵观,是张果老的入室弟子。关于道的问题,你去找你的师尊去解惑不就行了。犯得着闭门造车,还彻夜不眠吗?” 萧珪未作争辩,只是笑了一笑说道:“陛下,言之有理。” 稍后,君臣二人一同来到了集仙殿内,见到了张果老。 李隆基一见面就对张果老笑道:“仙翁,你的好徒儿接你来了。” 张果老与皇帝叙礼的时候还是一脸笑眯眯的,但他扭头看向萧珪之时,却突然皱起了眉头,颇为严肃的说道:“萧珪,你想干什么?” 李隆基微微一怔,连忙说道:“仙翁,他刚刚搬了一个新家,想要接你老人家回去好生孝敬几日。朕念他一番孝心,就亲自把他带了过来。” “陛下,贫道问的不是这个。”张果老仍是盯着萧珪,正色道,“萧珪,说一说。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萧珪皱了皱眉,心想老头今天是怎么了,非要我在皇帝面前说这些话吗? 李隆基似乎也有了一些好奇,用严厉的口吻,沉声说道:“萧珪,你的师尊在问你话!” 萧珪叉手而拜,沉默了片刻,说道:“陛下,师尊。我想去……寻道!” 第520章 不负韶华 张果老平常总是慈眉善目,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嘻嘻哈哈。但是现在他满副严肃的盯着萧珪,眼神颇有一些犀利,很像去年此时他突然闯进萧珪家中,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时候。 这让萧珪感觉,自己的心事全都被他看了个精光,几乎再也没有什么秘密可以隐藏。 李隆基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他微微的皱起眉头,说道:“萧珪,道,就在你的眼前。你还打算,跑到哪里去寻?” 萧珪说道:“陛下,臣所言之道,非师尊所教之道。这个……臣一时,也不知该要如何说起。” 张果老仍是一言不发。 李隆基说道:“你迷茫了?” “对。”萧珪说道,“臣突然发现,臣都不了解我自己。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我究竟该要去做怎样的事,我的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这些问题,朕可以回答你。”李隆基说道:“你是出身于兰陵萧氏的世家子弟,你还是张果老的嫡传弟子。你应该好好的继承张果老的衣钵,管好你名下的商会和朕交给你的重阳阁,这就是你该做的事情,也是你将来的职责!”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怎么,朕说得不对吗?”李隆基抬高了一点嗓门,似乎有点不满。 张果老稽首施了一礼,说道:“陛下,他的心中有了迷茫,我们应该让他说出来,才能替他解惑。” “仙翁所言有理。”李隆基点了点头,缓和了语气,再说道:“萧珪,你说话,你心中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迷茫?”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陛下,臣心中的迷茫就是……陛下刚才所说的这些,全都是不臣,自己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李隆基问道。 “臣不知道。”萧珪摇了摇头,“正因如此,臣才会迷茫。” 李隆基笑了一笑似乎有些无奈,说道:“仙翁,朕有点无话可说了。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还是你老人家来!” 张果老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问道:“萧珪,你的平生志向,是什么?” 萧珪微微一愣,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李隆基在一旁笑道:“你不是立志要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贵大闲人吗?朕都知道,你怎么就给忘了!” “如果真是这样一个志向,若不迷茫,那才奇怪。”张果老说道。 萧珪连忙问道:“师尊,这是为何?” 张果老轻扬了一下抚尘,说道:“因为你所谓的志向,不仅肤浅,还过于虚幻且不够明确,根本就无法激起你的雄心与斗志。可以说,它根本就不配,被称为志向。” 萧珪轻吁了一点气,点了点头。 张果老继续说道:“试想,一个没有志向的年轻人,会是什么样子?他只会安于现状,懒散度日,自以为逍遥自在,无忧无虑。但是会有那么一天他又会突然醒悟,发现自己正在虚掷光阴、枉费年华,从而心生自责、迷茫与痛苦。就如同,你现在这副样子!” 萧珪微微一怔,心想张果老这些话,听起来虽然有点伤人自尊,但道理,确实是对的…… 李隆基说道:“仙翁,朕有一点不大明白。他手下掌有元宝商会与重阳阁,朕看他,在这两处地方都干得很是不错。难道把商会发展壮大,不负王元宝之重托,管好重阳阁不负朕之重托。这样的责任与使命,还不能被称之为志向吗?” 张果老微微一笑,说道:“陛下,把商会发展壮大不负王元宝之重托,这是帅灵韵的志向;萧珪是为了她,才会特别的卖力。” 李隆基皱起了眉头似乎有点不悦,沉声问道:“萧珪,仙翁说得对吗?”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点头,“对。” “那么,重阳阁呢?”李隆基问道。 萧珪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张果老代为答道:“陛下,萧珪根本就无心涉足于江湖。反倒是赫连昊阳之子小赫连,一直都想超越他的父亲,成为东都第一大侠。但是小赫连牵扯到了去年的清渠码头一案之中,否则,他才是重阳阁主人最合适的人选。” “朕似乎有点明白了。”李隆基点了点头,说道,“纵横绿林、威震江湖,这是小赫连的志向。但由于种种原因小赫连不能接掌重阳阁,萧珪你作为他最好的朋友,代为接手。朕说得,对不对?” 萧珪点了点头,“陛下所言,大体不差。” 李隆基呵呵一笑,“难怪你说,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原来,你一直都在承担他人的责任与使命。” 萧珪沉默不语。 李隆基再道:“那么继承张果老的衣钵,又待怎讲?” 萧珪看了张果老一眼。 老头儿脸色平静,并无愠恼与责怪之意。看他眼神,仿佛还在鼓励自己,要说真话。 萧珪咬了咬牙,说道:“陛下,臣对修道一点兴趣都没有。臣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当什么道士。” “混账!”李隆基恼火的喝骂了一声,“你竟然当着你师尊的面,说出这种话来!你这是在欺师灭祖,该当何罪?!” 萧珪一言不发的对着张果老跪拜下来,没有辩解。 张果老面不改色的扬了扬拂尘,说道:“陛下息怒。贫道对他这些话都已经听腻了,早就见怪不怪。” “啊?”李隆基很明显的一愣。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师徒?! 张果老看着萧珪,问道:“萧珪,你想要去寻一个,什么样的道?” 萧珪答道:“师尊,我现在十分迷茫,无法回答你老人家的问题。我只知道,我想要认真而踏实的活着,不负韶华,不负今生。” “这很好嘛!”张果老笑了,还笑得很开心。又长又垂的眉毛,都跳动了起来。 李隆基却是越发不解,说道:“仙翁,他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他是想要,给自己竖立一个远大而明确的志向。”张果老说道,“这个志向,肯定不在江湖,也不在商场。” 李隆基的眼睛一亮,“萧珪,你是不是想要入仕做官了?” “回陛下,不是。”萧珪答道。 李隆基又皱起了眉头,“那你想要干什么?”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陛下,臣现在非常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想干什么。圣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臣想要趁年轻去外面去多走一走、看一看。臣想知道,大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国度;臣活在大唐的这一片天空之下,究竟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朕似乎有点明白了。”李隆基说道:“你想效仿那些文人墨客与年轻士子外出游学,遍访名山古刹,问道隐士高贤?” “陛下,不是这样的。”萧珪说道,“如果只是为了游山玩水,臣今天就可以骑马出城,玩个痛快再回来。” 李隆基皱了皱眉仿佛有点恼火,“那你究竟想干什么?萧珪,你是不是魔障了!” 张果老在一旁,呵呵直笑。 李隆基不解的问道:“仙翁,为何发笑?” “陛下,莫要心急。”张果老笑呵呵的说道,“陛下不妨回想一下多年以前,陛下也在他这般年纪的时候,不是也有过一段迷茫的时期吗?” 李隆基微微一怔,然后点了点头,“那时候,朕还是一个贬放在外的郡王。整天飞鹰走狗吃喝玩乐,别人都以为朕逍遥自在,无忧无虑。但是朕心中的苦恼,却是罕有人知。” 张果老微笑道:“那是因为,陛下文武双全惊才绝艳,并且满腔热血胸怀大志,却只能在毫无意义的吃喝玩乐之中虚掷光阴、消磨时间。” “仙翁,所言极是啊!”李隆基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然后,他再看向萧珪的时候,眼神明显变得柔和了许多。 “萧珪,你先平身。” “谢陛下。” 萧珪站起了身来,感觉膝盖有点疼痛。这大概就是自己跪得最久的一次了,还是在坚硬的石板地上。 李隆基说道:“你回去好好的想一想。想好了以后再来告诉朕,你想要去哪里,做什么。”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说道:“陛下,臣想要离开京城去大唐各地走一走,看一看。” “你想去哪里?” “边疆。” 李隆基与张果老同时一愣,“边疆?” 萧珪点头,“对,边疆。” “为什么是边疆?”李隆基问道。 萧珪说道:“因为边疆有战争,经常会死人。臣想去经历一番战争的洗礼,亲眼见识生命的卑微,或者伟大。这样,臣或许就会明白,臣这一生究竟想要去哪里,该要做什么了。” 李隆基眼神炯炯的看着萧珪,半晌无语。 场面一度变得,十分安静。 过了一阵,张果老突然说道:“陛下,让他去!” “不行!”李隆基一口回绝,说道,“他要是走了,元宝商会怎么办?重阳阁怎么办?” 萧珪叉手而拜,说道:“陛下,元宝商会的内忧外患,大体都已解除。只要芙蓉园的工程不被废止,商会有帅灵韵管着,就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李隆基说道:“朕去年就已经对你说过了,要你亲自去往芙蓉园选址,替朕建造修仙台阁。你是想要抗旨不遵吗?” 萧珪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张果老说道:“陛下,贫道可以代他,去办这件事情。” 这下轮到李隆基,无话可说了。 他只好对着张果老叉手而拜以示答谢,然后再道:“那么,重阳阁呢?你不是正在忙着拓建分院吗?这么一大摊子事,你全都不管了吗?” 萧珪说道:“陛下,就算臣留在洛阳,这一大摊子事情臣也不会亲自去管。因为这一类日常事务,平常都是苏幻云与茶花娘等人在料理。” 李隆基似乎有点不死心,再道:“那万一生出什么重大事端,你认为,那些女流之辈足以应付吗?” 萧珪说道:“陛下,自从去年讨伐谢黑豺之后,重阳阁已经竖立起了足够的恩威,寻常的江湖门派与肖小之徒,绝对不敢再来挑衅重阳阁的权威。唯一一个能对重阳阁构成威胁的孟津漕帮,臣也刚刚与他们的帮主达成了协议,未来至少两三年之间,彼此能够相安无事。往后,重阳阁只剩一些日常事务需得料理。苏幻云与茶花娘足以应付。就算突生重大变故,也还有高公公在上面拍板定案。重阳阁,并非缺臣不可。” 李隆基皱了皱眉,说道:“萧珪,你扔下这么多事情甩手就跑,就不怕辜负了你身边那么多人,对你的信任与期盼吗?” 萧珪说道:“陛下,如果要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做完再动身,那臣白了头发也走不出洛阳城一步。如果臣继续满心迷茫、浑浑噩噩的活着,连自己都要辜负,又谈何,对他人负责?” 李隆基微微一怔脸色微变,似乎有所触动。 张果老说道:“陛下,萧珪的话,说得很有道理。身为男儿是该承担责任,但他首先,还得自强自立。” 李隆基点了点头,看着萧珪,认真的说道:“萧珪,这件事情不可草率。朕劝你三思而后行。你先把仙翁请回家中,好好孝敬几日之后,我们另外再谈这个问题。或许到了那个时候,你的想法又会有所不同了。” “是,陛下。”萧珪叉手应喏。 师徒二人一同施礼拜别皇帝,准备告辞离去。 李隆基似乎还有一些不放心,正色说道:“萧珪,不得朕的允许,你不得擅自离开。知道吗?” 萧珪没有办法,只好叉手而拜,“臣遵旨。” “明天……”李隆基迟疑了一下,说道,“明天朕会派谴咸宜公主,代朕去往你的府上拜会仙翁,聆听教诲。你,准备一下。” “臣遵旨……” 萧珪只好应喏,心中却在叹息:这还有完没完了?我想去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这么难吗? 第521章 太上无形 萧珪与张果老师徒二人,乘坐皇帝给他们安排的马车离开皇宫,在长乐门外叫上了郝廷玉,一同去往萧珪的新宅。 张果老上车之后一直都在闭目养神,片言不发。 萧珪也没有出声打扰。 就这样,一路无话的来到了萧珪家里。 张果老下车之后四下看了一看,说道:“屋后有水吗?” “有。”萧珪答道。 “那还不错。”张果老面露笑容的点了点头,似乎颇为赞许。 萧珪问道:“老太公说的‘不错’,是什么意思?” 张果老扬了扬手中的抚尘,“走,领我去后院看看。” 萧珪笑了一笑,“老太公,这边请。“ 二人来到后院。 张果老站在小湖边仔细的观望了好一阵,说道:“萧珪,你是木命。水可生木。凡你所居之地、所交之人,倘若带水,多半有利于你。” 萧珪笑道:“那若是带火,便是要克我了?” “是这样的。”张果老点了点头。看样子他还挺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洛阳多水,此处利我。因此,我不要随意离开洛阳。老太公,是这意思吗?” “当然不是。”张果老说道,“江河之水,乃有形之水。天地之间,还有许多无形之水。你自己,慢慢去领悟!” 说完这一通话,张果老就走上了一条回廊,朝着湖心小岛而去。 萧珪跟了上来,在他身后问道:“老太公今日,为何非要逼我在圣人面前,说出那些话来?” “你若不对皇帝说实话,他能让你走吗?”张果老说道,“再者,你若不对皇帝吐露心迹,他又怎能信你?皇帝若不信你,你又岂能久活?” 萧珪微微一怔,“莫非皇帝,想要杀我?” 张果老停了一下脚步,说道:“换作是一个心胸狭隘之人在做皇帝,你早该死过许多次了。你自己心里,莫非就没有一点数吗?”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点点头,“好,我连圣人最心爱的女人和儿子都敢得罪,我的确是挺能作死的!” “明天咸宜公主要来,你最好是想想清楚,该要跟她说些什么。”张果老说罢,又朝前方走去。 萧珪叹息了一声,跟了上来说道:“她是圣人派来的说客。我该说的话,都已经在圣人面前讲过了。对她,无非是再次复述一遍。” 张果老冷笑了一声,没有回话,脚步也没有停。 “老太公,我说错了吗?”萧珪在他身后追问道。 张果老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以为,咸宜公主当真非你不嫁吗?” “当然不是。”萧珪说道,“她是大唐的公主,圣人的掌上明珠。天底下想要娶她的优秀男子,多了去。” 张果老说道:“那么,假如你离开京城以后,咸宜公主嫁给了别人。到时候,你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处境?你还敢在圣人面前如此放肆,频频作死吗?” 萧珪微微一怔,说道:“原来,圣人这时候派咸宜公主过来,是想让我,提前想好这个问题?” “不然呢?”张果老“哼”了一声,大步不停继续朝前。 萧珪笑道:“老人家,你今天好冷啊!” “老道从来都不怕冷!”张果老没好气的回道。 萧珪呵呵直笑,上前搀扶着张果老,攀爬小岛上通往木屋的阶梯。 张果老拿抚尘指了一指木屋,“那里住了人吗?” “没有。”萧珪说道,“除了我和咸宜公主进去过一次,就再也没有进过人。” “好,老道就住那里了。”张果老说道,“告诉府里的人,没事不许前来打扰老道。但是你,每天早晚都必须前来看我。每次来,都得带好吃的!” 萧珪笑而点头,“遵命,老太公。” 稍后,二人进了小屋。 张果老在四周看了一圈,满意的点头,“这地方不错,老道很喜欢。” 萧珪说道:“那么老太公,不妨长住一些时日。” “不能啊!”张果老叹息了一声,说道,“老道若是长期住在这里,圣人就会成天来找老道,逼我教他修仙了道。但他是天子,天子的职责是治理天下,护佑万民。老道若是带他修道去了,还不得误了天下,误了万民?这不是造孽嘛!” 萧珪笑道:“原来老太公,也是心怀天下的。” 张果老面露鄙夷之色的看着萧珪,“你以为修道,仅仅只是远离尘世、独善其身,其他一切不问吗?”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但我看天下大多数的道士,都是这样做的。” “那些人,多数无法得道。”张果老说道,“因为他们的修行,或局限于经典,或拘泥于形式,仅仅只是流于表面而已。” “有道理。”萧珪点了点头,“难怪天底下,只有一个张仙翁。” 张果老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小湖,扬着拂尘悠然的说道:“太上无形无名,无极无上,虚无自然。” 萧珪走到他身边,问道:“老太公,既然道是无形无名的,那又该怎么样去追寻与参悟?” “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静矣。”张果老说道,“用你刚刚在集仙殿的话来讲,那就是,如果有一天你清楚的知道了你该去哪里,该做什么。然后你肯努力的去做,那么你也就是悟道了。” 萧珪突然有了一种,恍然大悟之感。 “多谢老太公,支持我去寻道!”萧珪对着张果老,叉手拜下。 张果老微笑点头,说道:“萧珪,你要记住。修道,不是非得避世索居、不问尘世;也不仅仅是拘泥于念经抄经,樊香祷告。真正的道,存乎于人心。” 萧珪说道:“如此说来,一位将军舍生忘死征战沙场,可谓之道;一个小小的不良人,尽忠职守每日巡视,也可谓之道?任何事情,只要用心去做,皆可谓之道?” “对,也不全对。”张果老微笑道,“大道无行,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只要心中有道,则道无处不在,天下万物皆可道。但是,这也还有一个前提,这件事物必须是顺应天地之正道。倘若一个小贼挖空心思去偷窃,此乃逆天而行。他非但不会得道,还会遭受天谴。”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那么,用心去洞房,求一个百子千孙呢?” “嗙!” 张果老一拂尘敲在了萧珪的脑门上。 “唉!唉!”萧珪捂着脑门闪到一旁,“有话好好说,为何要打人哪?” 张果老气乎乎的瞪着萧珪,“你再敢胡说八道,老道就要打断你的腿!” 萧珪呵呵的笑,说道:“老太公息怒,我说笑嘛!其实,我明白了你老人家的意思。将一件最简单的事情,用心去做,做到极致,皆可谓之道。是这样的么?” “你小子,还算有点悟性。”张果老叹息了一声,说道,“但你最大毛病,就是太过懒散,做事不够专注。否则以你的天分,做任何事情都不会输给任何人。比如说,如果你肯专心修道,迟早也能超越老道。如果你肯专心习练书法,或有一日,将能比肩王右军。” 萧珪笑了一笑,“原来,老太公这么看得起我?” “老道针对的,可不仅仅是你一人。”张果老说道,“其实这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但他们要么误入歧途,浪费了自己的天赋与才华;要么被功名利禄、美色情爱所误,把心用到了不该用的地方;再要么他们的心志不够坚定,遭受挫折与非议之后便灰心丧气,自甘堕落从此不思进取。还有一些人,就是像你这样陷入了一时的困惑与迷茫之中,未能解脱,从此迷失了自己。不过你还算不错。至少你还懂得主动挣脱,要去寻你的道。” 萧珪认真的听完了张果老的这一段话,寻思了片刻,拱手长拜,“多谢老太公!” 张果老呵呵直笑,“现在,你可算是闻道了。” 萧珪问道:“什么意思?” “修行之路,闻道,悟道,行道与证道,循序而渐进。”张果老说道,“你才刚刚闻道而已。好在你还只有二十岁,尽管出去闯荡,去寻你的道!你会有悟道的那一天,还会懂得何为行道,何为证道。到那时,你或许就会主动回到老道身边来,心甘情愿的继承老道的衣钵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那至少也得四五十年之后。等我也变成了一个老头子,再说。” “没关系,老道等得起。”张果老不急不忙的说道,“只不过,一想到还要再活这么久,老道就感觉,这还真是有点累人啊!” 萧珪非常的无语。 原来这世上,还真有“活腻了”的人存在…… “老道饿了。”张果老突然喊道,“快去做饭,我要吃羊肉大蒸饼!” 萧珪笑道:“还好你没说,要吃鱼肉饺子。” “那就鱼肉饺子,快去!” 萧珪一愣,“这时候,我到哪里弄鲜鱼去?” “这满湖的鱼,你不会钓吗?”张果老喊道。 萧珪苦笑道,“我连钓竿都还没有准备。再说了钓鱼这种事情,可没个准。一整天也钓不上一条,也是有可能的。” “你怎么变得,比一个老头子还罗嗦?”张果老不耐烦的喊道,“没有鲜鱼,你不会叫人出去买吗?” “好好,我立刻叫人出去买鱼。”萧珪笑了一笑,问道:“老太公,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老人家。” “说,说完赶紧走。”张果老在床上躺了下来,扯了个哈欠,“老道困了。” 萧珪问道:“去年这时候,你老人家为何要去我家里?后来,为何又要收我为徒?” “这个嘛……”张果老呵呵的笑了两声,闭上了眼睛。 萧珪站在床边等了半晌,直到张果老发出了打雷一样的呼噜声。 这个怪老头…… 萧珪笑了一笑,走上前去替他盖好了被子,轻手轻脚的走出了木屋,拉上了房门。 这时候,房内传来张果老如同梦呓一般的声音。 声音很小,萧珪勉强才算听清。 他说道:“有一天,老道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萧珪本想推门进去问个明白。但又一想,张果老不愿意现在说,那么,逼他也是无用。 于是他收住了手,转身走了。 张果老在床上扯了个哈欠,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次日,清晨。 一队铁甲开道、旌旗猎猎的皇家仪仗队伍,摆开阵势走出了皇城。 穿红着紫的文武大臣尽皆退避,立于道旁拱手相拜。 因为这个仪仗队,张打了一面日月星辰旗。这可是天子出行的标志。 有些大臣见了这面旗帜感觉有些怪异,圣人不是高坐在明堂之中,正与宰相重臣们商量立后的事情吗? 这象征天子的日月星辰旗,怎么会出现在了皇宫之外? 仪仗队伍走出皇城,过了天津桥,直奔城南而去。 城中的百姓也是纷纷避道、注目观望。同样也有一片猜测之声响起,说得最多的就是:圣人将要驾幸哪位重臣之家呢? 结果,这一个张打着天子旗帜的皇家仪仗队伍,走进了滨临洛水南岸的慈惠坊。 整个慈惠坊几乎都要沸腾了,各家各户的百姓都从家里走了出来,来到里坊的街道之上,观望与拜见难得一见的天子圣驾。 随行护卫的羽林军铁甲卫士们,不得不拍马分散到了里坊街道的各处疏散人群、维持治安,谨防有可能出现的不法之徒惊忧的圣驾。 在万目瞩目之下,天子圣驾停在了,刚刚落成的萧府大门前。 隔壁的裴仲尧走出大门来想要看个热闹,突然见到天子圣驾停在了自家门前。他激动不已,连忙拉着一家老小走出门来跪成一片,磕头大喊,“臣河东裴仲尧,叩见圣驾!” 一名羽林卫小将跳下马来走到他们面前,沉声低喝道:“起来,没你的事,进屋去!” 裴仲尧尴尬不已,但他不死心的小声说道:“臣想一睹天子圣颜……” 羽林小校脸色一沉双眼一瞪,裴仲尧连滚带爬慌忙奔逃。他一家人全都跟着躲进了家中,老老实实的关上了大门。 片刻后,一队荷甲执刀的铁甲卫士排出阵势,开进了萧珪的家里。 羽林小校,大声喝道—— “天子宝乘,龙御降临。兰陵萧珪, 速来迎驾!” 第522章 最后通牒 萧珪知道咸宜公主要来,于是他昨天就吩咐了府里的人提前做些准备。今日迎接咸宜公主的,将有丰盛的宴席与精彩的歌舞,还有她这个年龄的女子喜欢的漂亮衣物与首饰,做为礼物奉上。 但令萧珪没有想到的是,咸宜公主会以这样一个夸张的姿态,盛大降临。想必现在全洛阳城的人都已知道,大唐最尊贵的咸宜公主殿下,已经张打着圣人的旗帜,屈尊来到了布衣百姓萧珪的家里。 没办法,萧珪只好隆重迎接。 除了张果老之外,萧府所有的人全都走出了大门之外,在街道上整整齐齐的跪拜下来,恭敬迎接。 羽林小校走到萧珪面前,说道:“萧珪,咸宜公主殿下奉圣谕,代帝出巡,驾临臣府。”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咸宜公主今日所到之处,有如圣人亲临。 萧珪叉手而拜,大声道:“臣等,恭祝圣安!” 他身后的郝廷玉等人,同声呼喝。 咸宜公主在马车里回了一句,“圣躬安。诸位爱卿,免礼平身。” 萧珪等人,这才从地上站起身来。 羽林小校,小声的对萧珪说了一句,“你还不赶紧过去,侍奉公主殿下?” 萧珪点了点头朝马车走去,心想今天小娘们儿今天真是风光了…… 他来到马车边,叉手而拜,“臣萧珪,恭迎咸宜公主殿下,大驾光临。” 负责驾车的简之,望着萧珪笑了一笑,取来一个小梯放到了马车边,用一枚金如意将马车的车闱勾开了一角。 咸宜公主的一只手,伸了出来。 萧珪伸出了双手,以示迎接。 咸宜公主从马车里面现出了半个身子。 她今天穿了一身绛纱青衣,绿锦襦裙,头戴九钿花钗,饰以双披博,革带佩绶,犀皮乌履。 这是大唐公主非常正式的一种装扮,每一个细节都有着严格的规定。尤其是她头上的那个九钿花钗,只有公主和皇太子妃这一级别的命妇方可佩戴,直接标明了她尊贵的身份。 在场所有人一同施礼下拜,“参见公主殿下!” 雍荣华贵的咸宜公主把她的手伸了过来,搭在了萧珪的掌心。 悄悄的,挠了一下。 萧珪脸皮一颤却不敢声张,只能说道:“臣恭迎殿下,驾临寒舍。” 一脸端庄的咸宜公主冲着萧珪飞快的眨了一下她的右眼,搭着他的手走下马车,朗声说道:“诸位免礼!” “谢殿下。” 在场的所有人一同收回了礼节,那些羽林军士则是排出了一个人行通道,护送着咸宜公主,迈着端庄优雅的公主步调,华丽的走进了萧府。 萧珪走在咸宜公主的身后,心想既然她还有心思调皮捣蛋,那么她可能不知道实情,也不是来当说客的…… 片刻后,咸宜公主一行人全都进入了萧府,却没有直奔主宅客厅。 咸宜公主说道:“本宫奉圣谕,前来拜见洞玄真人张果老,代替圣人聆听仙翁教诲。萧珪,请问仙翁现在何处?” 萧珪叉手而拜,说道:“殿下,仙翁喜清静,独自一人住在后院的湖心小岛之上。” 咸宜公主的双眼顿时一亮,但她表情未变依旧端庄而华丽,朗声说道:“众军在此等候,不得可擅动扰民。萧珪,简之,命你二人随同本宫,前去拜见张果老。” 众人都应了喏。 咸宜公主等三人排成了一个品字型,朝后院走后。 萧珪总感觉心里怪怪的,为什么非得要把我和简之,摆在一起呢? 绕过主宅,穿廊过户来到后院之后,萧珪与咸宜公主几乎在同时长吁了一口气。 ——真累呀! 两人同时笑了。 简之很识趣的叉手而拜,一声不吭的往后倒退了数步,站住不动,转过了身去。 咸宜公主的脸上泛现出了轻松的笑容,双眼都冒着喜气的看着萧珪,轻唤了一声,“萧郎。” “臣在。”萧珪叉手而拜。 “哼,你真扫兴!”咸宜公主气鼓鼓的朝前走去,步子迈得挺快。 但她这身雍荣华贵的公主服又宽又大并且裙摆极长,走得快了,当真有些碍手碍脚。 才走了几步,她就踩着了自己的裙摆,差点摔了一跤。 萧珪连忙上前准备搀扶,她在她并未真的摔倒。 “殿下,慢一点。”萧珪说道。 “这身衣服,穿着好烦哪!”咸宜公主嘟着嘴,不满的说道,“我最讨厌穿成这样了,走路都不方便。” 萧珪说道:“但是,很好看。” “是嘛?”咸宜公主又露出了笑容,脸上还添了一抹红晕。 萧珪微笑点头,说道:“张果老就住在小岛的木屋里,我陪殿下上岛?” “我想乘船上去。”咸宜公主笑嘻嘻的说道。 萧珪往咸宜公主身上看了一看,摇头,“这恐怕不行。” “我就说嘛,这身衣服很讨厌。”咸宜公主眨巴着眼睛,说道,“萧郎,你府上有没有女装?找一套合身的过来,让我换了?” 萧珪顿时笑了,说道:“殿下今日,非要乘船不可吗?外面,可还有那么多羽林卫的军士看着呢!” 咸宜公主悻悻的撇了撇嘴,说道:“就算不乘船,我穿着这身衣服都不好四处玩耍了。” 萧珪说道:“殿下不是代替圣人,前来聆听仙翁教诲的么?你还想,如何玩耍?” 咸宜公主嘿嘿的笑,说道:“我们可以在小岛上,一边烤肉吃,一边聆听仙翁教诲;我们还可以在小岛上一边钓鱼,一边聆听仙翁教诲。不是吗?” 萧珪有点无话可说了,笑着伸了一下手,“那么,殿下请!” 咸宜公主发出了欢快的笑声,拖着长长的裙摆朝前走去。 “殿下,你慢一点!” “我才不怕……哎呀!” 咸宜公主即将摔倒之时,萧珪一个箭步迈了过来,稳稳将她扶住。 咸宜公主有点愣住了,“你……你怎么像个影子一样,突然一下就飞了过来?” 萧珪将她扶得站稳,微笑道,“殿下,臣不会飞。殿下方才受了惊,可能是有一点眼花了。” “我才不会眼花呢!”咸宜公主执拗的说道,“我明明看到,你就像个影子一样,飕的一下,就飞过来了。” 萧珪笑道,“飕?是怎么飕的?” 咸宜公主扬起右手的食指,在萧珪眼前飞快的一晃,“就是这样,飕!” 萧珪呵呵直笑,“殿下,飕得真是精彩!” “好呀,你竟敢笑话本宫?”咸宜公主既生气又好笑的瞪着萧珪,说道,“本宫要罚你!” 萧珪笑了一笑,“殿下,想要如何来罚?” “就罚你,再飕一下给我看看!”咸宜公主说道。 “臣遵命。” 萧珪一板一眼的叉手施礼,然后扬起了自己右手的食指,在咸宜公主眼前飞快的一晃,嘴里喊了一声“飕”! “殿下,臣已经飕过了。” “哎呀,不是这样的!”咸宜公主急忙说道,“你得像刚才跑过来救我的那样,那样去飕!” 萧珪笑道:“那除非殿下,先给臣来一个示范。否则臣当真是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飕!” “哎呀,你这个人,怎的如此赖皮?”咸宜公主既着急又好笑,拽着萧珪的衣袖摇来摇来,“快飕,你快点飕嘛!” “殿下,臣当真不会呀!” “你会,你肯定会!你赶紧飕呀!” …… 张果老站在小木屋的窗边,远远的看着萧珪与咸宜公主,乐得呵呵直笑。但是片刻之后,他又皱起雪亮的眉毛摇了摇头,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浩劫将至……你们能开怀时,且开怀!” 萧珪与咸宜公主一路笑闹的登上了小岛,来到了小木屋里,一同拜见张果老。 “殿下不必多礼。” 张果老慈眉善目的笑着,说道,“萧珪,给殿下备座,奉茶。” 萧珪笑了一笑,稽首而拜,“弟子遵命。” 咸宜公主看着萧珪忙进忙出,咧着嘴儿嘿嘿的暗笑。 张果老就当是没有看见,只顾拿着一本经书在端祥。 片刻后,咸宜公主坐了下来,稽首施礼,“弟子谨奉圣谕,代替圣人前来探望仙翁,聆听仙翁教诲。” “贫道万不敢当。”张果老放下经书回了一礼,说道,“贫道也没有什么话语,想要转告圣人。只请殿下,向圣人转达贫道的谢恩之意,即可。” 咸宜公主问道: “仙翁当真没有什么话,要对圣人讲吗?” 张果老微笑摇头,“确实没有。”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说道:“那么弟子有些疑惑,可否请教仙翁?” 张果老微笑点头:“殿下请讲。” 咸宜公主对着屋外正在烧水煮茶的萧珪喊道:“萧珪,你先停一下,请你过来。” 萧珪暂时放下了手里的活儿,走进屋里,“殿下有事吗?” “你过来,坐下。” 咸宜公主指着自己身边,“就坐这里。” 萧珪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有点好奇的心中想道:她想干什么? 咸宜公主挺认真的对着张果老稽首施了一礼道礼,问道:“仙翁,弟子想要请问,萧珪应该出去,寻他的道吗?” 萧珪愕然一怔扭头看向咸宜公主,她竟然知道?! 咸宜公主却没有理会萧珪,认真的等候张果老的回答。 张果老点了点头,“应该。” “弟子想要知道,为什么?”咸宜公主再次问道。 张果老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萧珪,“殿下为何,不问萧珪本人?” 咸宜公主转过脸来看了萧珪一眼,马上又转了回去,十分平静的说道:“我不问他。” 为什么? 萧珪在心中,发出了这样一个疑问。 张果老,则是将它说出了口来。 咸宜公主,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这个时候,她与刚刚登上小岛之时,判若两人。 她所有的天真、活泼与开朗,仿佛在一瞬间,全都消散得没了一丝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挥之不去的惆怅与忧虑。 这让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一位花季少女。 看到她这副样子,萧珪也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张果老扬了一下手中的抚尘,从坐蒲上站起了身来,说道:“你们两个年纪轻轻的,就在这里叹来叹去,老道不想再看,也不想再听下去了。” 说罢,张果老就朝门外走去。 咸宜公主微微一惊,急忙说道:“仙翁恕罪,弟子再也不敢了!” “殿下。”张果老停了一下脚步,站在门口说道:“你也应该,去寻你的道。”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连忙说道:“请问仙翁,弟子的道,是什么?在哪里?” 张果老稽首施了一礼,走了。 “仙翁!”咸宜公主急忙起身,想去追。 萧珪伸手拉了她一下,“殿下,请留步。”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重新坐了回来,又叹了一口气。 萧珪笑了一笑,“还叹?” “我忍不住嘛!”咸宜公主说罢,又叹了一声。 萧珪说道:“殿下究竟有何为难之事横亘于心,以致如此哀声叹气?” 咸宜公主转过脸来,认真的看着萧珪,“我的心事,你还不知道么?”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转过了脸去。 “看看,一说这个,你又在叹气了!”咸宜公主说道。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殿下,圣人叫你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我也不知道。”咸宜公主说道,“圣人只是跟我说了一下,你要去往边疆寻道的事情。然后,圣人就命我代他前来,拜见仙翁。” 萧珪顿时皱起了眉头,麻烦了…… 咸宜公主好奇的眨了眨眼睛,“你怎的,这副表情?” “没事。”萧珪微然一笑,说道,“殿下很少像这样,盛装出宫?” “确实很少。张打日月星辰旗,代替圣人驾临大臣之家,则是生平第一次。”咸宜公主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朝还从来没有哪位公主,如此做过。” 萧珪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心想皇帝的用意,我已经大致明白了。 如果今天我不能给出一个令他满意的答复,那么我与咸宜公主之间的一切,全部,到此为止! 这便是皇帝对我发出的,最后通牒…… 第523章 白痴道人 看到萧珪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咸宜公主伸出了一只手拉住他的衣袖,轻轻的拽了一拽。 “萧郎,你怎么了?” 萧珪淡然一笑,“我没事。” “你不要骗我。”咸宜公主说道,“我知道,你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一向都是很从容的。但是现在你真的忧心忡忡,一副深陷泥淖、无法挣脱的为难模样。” “深陷泥淖,无法挣脱……”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殿下这八个字,倒是形容得颇为贴切。” “你究竟是怎么了,能跟我说一下吗?”咸宜公主又摇了摇他的衣袖,一副焦急又迫切的样子。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殿下,现在已经是春天了。” “嗯?”咸宜公主感觉有点意外,“春天,又如何呢?” “新的一年,你又长大一岁了。”萧珪说道。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仿佛是明白了萧珪的意思。 常言道,女大当嫁。 咸宜公主去年虚岁十六,今年就该十七了。在大唐时代,这是女子最适合嫁人的年龄。 “你为何突然,要说起这个?”咸宜公主微皱眉头,似乎有些不悦。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殿下有没有想过,找一个如意郎君招为驸马,早日成亲?” 咸宜公主立刻把脸转了过去。 萧珪看到,她的脸颊包括脖子根儿,全都红了。 “抱歉,我不该如此冒昧。”萧珪叉手施了一礼。 为了缓解尴尬,他起身离席,说道,“我去看一看张果老,顺便拿些羊排与作料过来,给殿下烤肉吃。” “你等一下!”咸宜公主突然喊道。 萧珪停住了脚步,背对着她说道:“殿下,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咸宜公主说道:“我阿娘经常跟我说,今年,我怎么也该成亲了。再这样拖下去,我迟早都要沦为皇家的笑柄。” 萧珪点了点头,“惠妃娘娘,说的是对的。” 咸宜公主继续说道:“就在昨天,我阿爷也对我讲。今年,我无论如何必须成亲。如果我自己选不好驸马,就由圣人给我钦定婚事。” 果然!……萧珪心中微微一凛,没有说话。 咸宜公主仿佛是有一点生气了,大声说道:“萧珪,你转过身来,看着我!”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她。 咸宜公主站起了身来,走到了萧珪的面前。 两人之间只隔了半步的距离,彼此几乎能够听到对方的呼吸之声。 以往,咸宜公主总是不敢与萧珪对视。每逢碰触到他的眼神,咸宜公主总会脸红到不知所措。 但是现在,咸宜公主似乎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还要更加勇敢。 她仰着头,直视着萧珪的眼睛,说道:“萧珪,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那天在元宝酒肆饮酒的时候,我在帅灵韵的耳边,说了什么话吗?” 萧珪微微一皱眉,“殿下现在,是打算要告诉我了么?” 咸宜公主微微一笑,“你敢听吗?” “我有何不敢?”萧珪说道,“殿下,请讲。” 咸宜公主依旧凝视着萧珪的眼睛。 她此刻的眼神。就如同一位在战场之上,无畏死亡的铁血斗士! “当时,我对帅灵韵说……”咸宜公主故意停顿了一下,仿佛是想吊一下萧珪的胃口。 萧珪淡然一笑,“殿下如果不想说,也就罢了。” 咸宜公主有点生气的转了过身去,“不说就不说!” “那我去拿肉了。” “站住,你给我回来!”咸宜公主气乎乎的喊道,“萧珪,你为何总要如此待我!” 萧珪说道:“殿下,既然会让彼此尴尬。那么有些话,就不说也罢。” “萧珪……”咸宜公主轻吁了一口气,说道,“这已经不是尴尬的问题了。而是涉及到……生死的问题。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萧珪微微一怔,“殿下,什么意思?” “你是在装糊涂吗?”咸宜公主说道,“连我都能想到的事情,你还会不明白吗?” 萧珪皱了皱眉,“殿下是指什么?” 咸宜公主仿佛是有一点恼火。她把双手握成了拳头在自己身前挥舞了两下,急急的嚷道:“我阿爷为什么要让我,张打着天子旌旗来你家里,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吗?” 萧珪点了点头,“我知道……” “现在朝廷的文武百官与洛阳城中的百姓,都知道咸宜公主盛装出行,来了你的家里。”咸宜公主说道,“这对一位未曾出阁的公主来说意味着什么,你莫非不知道吗?” 萧珪又点了点头,“我知道。” 咸宜公主转过身去用侧脸对着萧珪,问道:“那你想好,如何回复圣人了吗?” 萧珪沉默不语。 咸宜公主轻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如同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其实你已经给出了回复,不是么?你叫我招个如意郎君做驸马,早日去成亲!——这就是给圣人的回复,对不对?!” 萧珪皱眉,沉默。 “你叫我别再来烦你了!对不对?!”咸宜公主的声音更大了,近乎于咆哮! “殿下,我并非此意。”萧珪说完这一句,却连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辩解真是苍白而无力。 咸宜公主仍用她的侧面对着萧珪,挥了一下手,“你不必解释!” 萧珪皱了一下眉头,没有接话。 咸宜公主也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她努力的调整自己的心情,不再那么激动之后,她才说道:“萧珪,你是我今生,爱上的第一个男子。” 萧珪微微一怔,看着咸宜公主。 “虽然机会十分渺茫……”咸宜公主侧对着萧珪,轻声道,“但我仍是希望,你不仅是第一,还是最后一个。” 萧珪看到,她的眼角,已有泪花涌出…… “那天我对帅灵韵说……”咸宜公主完全转过了身去,抽袖抹了一下眼泪,继续道,“我对她说,我知道萧珪最爱的那个女子,是你;但最爱萧珪的那一个女子,肯定是我。” 萧珪愕然一怔,瞪大了眼睛。 咸宜公主立刻又道:“我知道,那些话说得很蠢!如果不是多饮了几杯烈酒,打死我,我也说不出那种话来!……但是,那确实是我的,心底话!” 萧珪准备走到她的面前去,咸宜公主突然喊道:“你别动,听我把话说完!”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站住没动,“好。” 咸宜公主又挥起袖子抹了抹脸,然后说道:“萧珪,我知道你一点都不喜欢我,这没关系。我喜欢你,这就够了。但是现在,这已经不是喜欢与不喜欢的问题;这更加不仅仅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你明白么?” 萧珪点了点头,“明白。” “不!你不明白!”咸宜公主转过身红,双眼通红的急声说道,“如果你真的明白,你就不会给出那样的答复。难道,你真的不想活了吗?就算你不怕死,但你就不怕连累你最爱的帅灵韵,还有你身边那么多的亲人与朋友吗?” 萧珪微微皱眉看着情绪激动的咸宜公主,说道:“圣人,真要杀我吗?” “你并未触犯哪条国法,圣人当然不会杀你。”咸宜公主说道,“但是离开了圣人对你的庇护,你觉得,你还能活多久?” 萧珪凝视着咸宜公主,沉默了片刻,说道:“原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原来,你真的一直都在小看于我……”咸宜公主面露苦笑,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为何就不想想,咸宜公主从小在圣人与惠妃的身边长大;皇宫里的每时每刻,都有明争暗斗在不停上演。咸宜公主,她今年都已经十七岁了;耳濡目染十七年,她还会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吗?”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咸宜公主不是笨蛋;萧珪,才是一个最大的白痴!” “哼,你终于肯承认了!”咸宜公主似乎很解气。 她用力的挥手左擦右擦抹去了脸上的眼泪,指着萧珪,气乎乎的说道:“你改个道号,别叫灵观了。以后,以后我就叫你……白痴道人!” 萧珪一愣,这画风不对啊! 她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 这时,张果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白痴道人?……嗯,这个道号,真是极好,极好!” 萧珪急忙喊道:“老人家,你偷听也就算了,为何还要跟着起讧?” “你们继续,贫道告辞。” 萧珪双手叉腰,十分无力的叹了一口气。 再一看咸宜公主,那丫头居然红着眼睛满面泪痕的,在笑! 萧珪真是有点哭笑不得。 他拿出一面手帕走到咸宜公主面前,朝她递了一递。 “我自己有!”咸宜公主气乎乎的转过了身去,拿出手帕擦脸。 萧珪拿起手帕往自己脸上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内心叹息道:该哭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才对? “刚刚说到哪了?”咸宜公主背对着萧珪问道。 “白痴……不对!”萧珪连忙说道,“刚刚说到,离开了圣人的庇护,我活不长久。我身边的人,也会受到殃及。” 咸宜公主说道:“所以,你绝对不能离开圣人的庇护。无论你现在想要去哪里,做什么,你都不能脱离圣人的庇护!否则你就不是去寻道,而是去寻死!” 萧珪心中感慨不已,原来她真的什么都懂,也什么都知道。我却一直把她当作一个傻白甜……白痴道人,这个称号看来的确是挺适合我! 咸宜公主继续说道:“萧珪,圣人是天底下最讲道理,也最讲颜面的人。他没理由始终无条件的庇护一个,像你这样,并不十分听话的臣子。” 话说到这份上,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殿下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 咸宜公主转过身来走到萧珪面前,小声的说道:“萧珪,给圣人一点面子,也给你自己留一条活路。好么?” 萧珪皱了皱眉,真不知道该要如何言语。 咸宜公主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想娶我。但是,你必须要活下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就当是权宜之计,你赶紧去找个媒人向圣人提亲。先把眼前的危机应付过去再说。可以么?” 萧珪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咸宜公主连忙又道:“媒人只说定亲,定亲如何?……定亲之后,你愿去哪里就去哪里!你去寻你的道,想去多久就去多久。如此,圣人与惠妃也就不会再整日催我成亲了,我也能够得一解脱。萧珪,你就当是帮我。可以么?” 萧珪看着咸宜公主,悠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殿下,你是大唐最尊贵的公主。你何必为了一个不识好歹的人,如此委屈作践自己?” 咸宜公主仰头看着萧珪,微微一笑,“大唐最尊贵的公主殿下,说话一定要算数,不是么?” 萧珪微微一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咸宜公主面带微笑的看着萧珪,轻声说道:“我说过,最爱萧珪的那一个女子,是我。既然帅灵韵都有,与你共赴黄泉的勇气;那我仅仅是为你做这么一点事情,又能算得了什么?” 萧珪突然转过了身去,闭上了眼睛。 咸宜公主在他身后,轻声说道:“萧郎,答应我。去找圣人提亲,与我定下婚约。好么?” “殿下……”萧珪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这样的婚姻对你来说,没有半点的公平可言,将来也必定不会幸福。你要它,意义何在? ” “现在最要紧的,并非是什么公平与幸福,而是存亡。你能继续活下去,这就是最大的意义!”咸宜公主说道:“萧郎,只要定下了婚事,你就可以安心的去寻你的道。等你回来,我们再想办法解除婚约。如此,你看可好?” 萧珪无语了。 沉默片刻之后,他说道:“公主殿下,萧珪,不值得你对他这样!” “这是我的事情,谁都管不着!”咸宜公主十分执拗的说道, “包括你!” 萧珪彻底无言以对。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咸宜公主说罢,突然朝外面跑去。 萧珪一愣,她想干什么? 咸宜公主跑到屋外,大声喊道:“仙翁,仙翁!萧珪请你老人家,去向圣人提亲——他说,他要娶我!” 外面立刻传来了张果老的回声—— “好!贫道,这就进宫!” 第524章 牛 萧珪急忙跑到木屋外面来一看,张果老都已经下了岛,跑在了通往后院的回廊之上。 并且,他跑得极快! 萧珪真是目瞪口呆,这老头儿肯定不是什么道士,也不是什么仙人,而是一个修行千年了的老妖怪! 咸宜公主看到张果老这副样子,很不淑女的哈哈大笑起来,“仙翁好利害呀,跑得比兔子还快!” 萧珪哭笑不得,盯着咸宜公主说道:“殿下,婚姻大事,哪能如此儿戏?!” “大胆!不许你这样瞪着本宫!”咸宜公主立刻针锋相对的瞪了回来,然后理直气壮的说道,“婚姻大事,历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母双亲皆已不在,张果老就是你唯一的长辈,他完全有资格替你的婚事做主!——你看他老人家,跑得多欢快呀!他定然是同意这门婚事的!所以,你就认命!” “我不和你争!” 萧珪一甩手就要走。 咸宜公主急了,连忙张开双臂死死抱住萧珪,喊道:“萧郎,萧郎!我错了,我错了!你就原谅我一回!你就听我这一回!” “殿下,这不是原谅不原谅,听与不听的问题!”萧珪急着要去追张果老想要挣脱,但又怕太过用力伤着了她,因此非常苦恼。 他急道:“殿下,你先放开!放开我,我们有话好好说!” “不放!”咸宜公主几乎是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死死抱着萧珪,急急嚷道,“我知道,我一放你就要跑!你跑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就再也见不着你了!” 萧珪有点惊讶,咸宜公主看着文文静静的,居然这么大力气! 咸宜公主大声叫喊起来:“仙翁,你快跑,快跑呀!……简之,简之你快过来!帮我逮住这头犟牛!!” 站在对岸的简之早就发现了小岛上不对劲,已经站在回廊上随时想要过来。听到咸宜公主这样一喊,他立刻发足狂奔而来。 萧珪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殿下,我答应你不跑了,你赶紧放开。” “不放!不放!”咸宜公主死死咬牙紧闭双眼,铆足了力气抱着不松,“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萧珪急中生智,说道:“再不松手,胸都要压扁!” “哎呀!” 咸宜公主惊叫一声立刻松开了双手,双手捂到胸前,一脸通红的转过身去。 萧珪立刻朝前走去。 咸宜公主急忙又转过了身来喊道:“简之,拦住他!” “萧先生,奴婢得罪了!” 简之五指化爪悍然出招,朝萧珪使出了一记擒拿手。 萧珪双眼一眯战意大盛,惊人的气势如有实质,疯狂的喷薄而出! 简之大吃一惊! 他只当萧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雅书生,几乎对他没有任何防备,更加担心自己出了狠手伤到萧珪。 等他发觉到这一股磅礴战意之时,已经晚了。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萧珪微微侧身躲过了简之探向他肩头的擒拿手,借着身体的惯性侧向一扭,就地腾挪而起,反身就是一记鞭腿,抽向了简之的后背。 “嘭”的一声大响,简之后背中招,整个人踉跄朝前扑去,几乎站立不稳差点仰面扑倒在地。 萧珪则是借这一脚之力弹开了一大步,扔下一句“得罪”,迈开大步如同一匹狂奔的怒马,踏入回廊朝前跑去。 咸宜公主双手掩到唇边,目瞪口呆完全愣住! 简之立刻舒展了一下四肢与后背,发现并不太疼。很显然,萧珪这一脚也是留了情面。如果他是踢在了自己的后脑勺上,轻则晕厥重则当场毙命! “殿下,要不要追?”简之已经顾不上别的了,急忙问道。 “还问什么?赶紧去呀!”咸宜公主急道,“叫那些羽林军,无论如何都要拦住他!” “喏!”简之拔腿就跑。 “喂!千万不能伤着他了!” “奴婢明白!” 咸宜公主独自一人站在小木屋前,又气又急的挥舞双拳骂咧起来。 “犟牛!” “真是一头大犟牛!” 萧珪跑到前宅,看到郝廷玉和他的七个弟兄们,正在和那些羽林军士扎堆的站在院子里聊天闲逛。看情形,他们似乎还聊得颇为投机。 “郝廷玉,张果老呢?”萧珪急忙问道。 郝廷玉看到萧珪这副焦急又上火的模样吃了一惊,连忙答道:“我们刚刚看到张果老骑着一匹马要出去。我等准备随行侍奉,张果老却把我们都给轰了回来。” “为何不拦住他?!” 萧珪有些急恼。 郝廷玉等人愕然愣住。 萧珪看到院子一角停着羽林卫的那些马,急忙朝那走去。说了一句“借马一用”便翻身跳了上去。 羽林卫的士兵们不知状况,都有一些发愣。 简之跑了过来,大声喊道:“羽林军,拦住萧先生!” 羽林军士们得了号令,数十人全部围了上来,一同拔刀出鞘指着萧珪。 “下马!立刻下马!!” 郝廷玉等人大吃了一惊,立刻拔刀出而出挡到了萧珪身边,团团将他护住。 刚刚还与他们聊得火热的羽林卫士们,立刻摆出了一副杀人的姿态,大声怒吼道:“尔等是要造反?!” “是你们先拔刀!”郝廷玉当仁不让的吼了回去,“我等职责所在,必然护主!” 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简之连忙跑了过来喊道:“放下!把刀放下!公主谕令,只叫请住萧先生,尔等不得无礼!” “喏。” 羽林军士们全都归刀入鞘,抱拳一拜以示谦意。但是他们仍是死死包围着萧珪,半步也没有散开。 萧珪说道:“郝廷玉,收刀。” 郝廷玉等人也应了喏,一同归刀入鞘。同样的,他们也仍旧守在萧珪身边,寸步不离。 简之走到萧珪的马前,叉手一拜,说道:“萧先生,公主殿下请你回去。凡事都好商量,切莫伤了和气。” 萧珪皱了皱眉,“我有十万火急之事要立刻出府,容我回来再向殿下请罪。你叫他们散开,放我出去。” 简之叉手站着没动,说道:“公主严令,我等半步不得退让。倘若萧先生执意要走,我等万不敢伤了萧先生。但是先生,恐怕也只能从我等的尸体上,踩踏过去了。” 郝廷玉咬了咬牙,小声道:“先生,我们可以护着你杀出去!” 萧珪双眉紧皱的沉默了片刻,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翻身下了马。 简之立刻跪倒在地,“多谢先生体谅!” “公公请起。”萧珪扶起简之,又对那些军士们都叉手拜了一拜,“诸位见谅,萧某多有得罪。” “萧先生客气了。”羽林军士们也都一同抱拳回礼。 简之走到萧珪身边,小声说道:“萧先生,公主殿下目前十分焦急。奴婢担心殿下会有过激之举,或是匆忙之中伤到自己。” 萧珪微微苦笑,“走,我们过去看看。” “先生请。” 简之陪着萧珪,又朝后院走去。 郝廷玉等人和那些羽林军士们,全都抱拳而拜相互致歉,很快尽弃前嫌,又乐呵呵的聊到了一起去。 萧珪来到后院,看到咸宜公主用两只手提起又宽又长的裙摆,终于迈开了步子,行走在河面上的回廊之间。 原本心情郁结的萧珪,看到她这副模样又忍不住好笑……像一只愤怒的小鸵鸟! 简之急忙在萧珪身边小声说道:“奴婢肯求萧先生,莫再激惹殿下。无论如何,殿下对先生终究是一往情深,并无半点加害之心。” 萧珪点了点头,以示明白。 咸宜公主看到萧珪已经回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了地。 没了担心,她的公主脾气可就爆发出来了。 她朝着萧珪奔跑过来,一边跑一边骂道:“犟牛!你这头气人的大犟牛!我要被你气死啦!” 简之生怕公主摔倒,急忙跑了过去要搀扶于她。 “你走开!” 眼睛都快要急红了的咸宜公主,气乎乎的从简之身边绕开,很快就跑到了萧珪面前。 萧珪站住了脚步,看她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心想莫非你还想跟我打一架? 咸宜公主双手把裙摆一放,抡圆了右手,一拳砸到了萧珪的胸膛上。 “犟牛!” 左手又来一拳—— “大犟牛!” 萧珪站着没动,让她打。 于是左右开弓的小拳头,如同雨点一样落在了萧珪的胸膛上。 打一拳,骂一声“犟牛”。 打着打着,骂着骂着,咸宜公主放声大哭起来。 “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算安心?” “我死了,你就真的解脱了?!” 萧珪轻叹了一声,“殿下,不是的。” 他拿出了手帕,递到了咸宜公主的面前。 “你总是把我气哭!每次都是递一个手帕过来,就算了事!”咸宜公主撇着嘴,流着泪,气乎乎的喊道。 萧珪一愣,把手帕放进了胸兜里,“我忘了,殿下自己有手帕。” “你,你!……”咸宜公主指着萧珪,气结无语,“我真要被你气死啦!” 萧珪连忙又将手帕拿了出来,“给!” 咸宜公主气乎乎的抢过了手帕,一拧身转了身去。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碎碎念的低声骂咧,“笨牛,都不会抱我一下!……大笨牛!” 萧珪只当是没有听见,走到一旁,双手扶着拦杆,怔怔的看着湖面。 过了一阵,咸宜公主收拾好了仪表,人也冷静了下来。 她走到萧珪身边,和他一样的站着,说道:“你就打算用这一片风景,来招待驾临臣府的大唐公主么?” “殿下恕罪,臣这就去拿些羊排过来烤食。”萧珪叉手施了一礼,转身就走。 咸宜公主撇了撇嘴,气乎乎的瞪了萧珪的后背一眼,“哼!大犟牛!大笨牛!又犟又笨的大大大水牛!” 简之在一旁听到,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简之,你越来越不像话了!”咸宜公主气乎乎的骂道,“再敢如此无礼,本宫就把你扔到湖里去喂鱼!” 简之连忙拜倒在地,“奴婢该死,殿下息怒,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 满肚子不爽的咸宜公主,总算是从简之这个出气筒的身上找到了一点安慰。她走到简之身边,抡起手儿在他的帽子上拍起了耳光。 “你笨死了!笨死了!笨死了!” 拍一巴掌,她就骂上一声。 简之老老实实的低着头让她打,反正也不疼。 打了一阵,咸宜公主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呼,本宫舒坦了……简之,陪本宫去往岛上,等那个大笨牛过来烤肉给我们吃!” “奴婢遵命。”简之站起身来,扶起咸宜公主的一条手臂。 咸宜公主一边朝前走去,一边颇怀担忧的说道: “简之,你说萧先生会不会趁现在,偷偷的溜出府去?” 简之说道:“殿下,奴婢觉得,萧先生智谋过人但不失君子之风,断然不会做出这等,言而无信的小人之举。” “本宫也是如此觉得。”咸宜公主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随手就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一块玉佩朝简之一递,“呶,赏你的!” 稍后,萧珪果然提着一大包东西,朝小岛走了过来。 咸宜公主坐在木屋的屋檐下,远远的看着萧珪,脸上露出了笑容。 “简之,你说得没错,他果然回来了。”咸宜公主小声道,“你说,他以后还会不会再离开本宫?” 简之颇觉为难,小声道:“殿下,萧先生乃外柔内刚之人,极富主见。” 咸宜公主皱了皱眉头,“就是说,他当真就是一头大犟牛呗?” “奴婢不敢……”简之连忙低头纳拜。 咸宜公主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哎……走一步,看一步!最重要的是,别让他在现在这个风头上去犯犟!” 简之犹豫一下,小声道:“殿下,我观萧先生,绝非铁石心肠之人。想反,他很重情义。”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 简之说道:“倘若殿下与之定下婚约,那对于萧先生来说,不就是辜负了帅灵韵么?……如果萧先生当真是一位薄情之人,他又何必苦恼?” 咸宜公主说道,“你是说,他现在的苦恼,有许多是来自于他对帅灵韵的愧疚之心?” 简之叉手而拜,“殿下英明,奴婢正是此意。” 咸宜公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大概知道,我该要怎么做了……” 第525章 福将 仙风道骨白发如雪的张果老,骑着一匹快马横贯整座洛阳城,停在了皇城应天门前,求见皇帝。 这件事情,几乎比咸宜公主代帝出巡,还要更加令人震惊。 正在明堂之中与几位重臣议事的李隆基,立刻搁下了这个小朝会,亲自来到应天门前,迎请张果老入宫。 稍候,李隆基在集仙殿内,设宴款请张果老。 李隆基举起一杯素酒来敬张果老,笑道:“仙翁真乃神仙中人,如此高龄还能策马疾奔!当真令人惊叹哪!” 张果老只是笑了一笑,“陛下请。” 二人饮下了一杯酒。 张果老说道:“陛下,贫道急忙入宫,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与陛下当面商议。” 李隆基微笑道:“仙翁但有吩咐,直言便是。” “贫道不敢。”张果老稽首施了一礼,说道,“贫道今日,是来提亲的。” “提亲?”李隆基颇觉意外。 张果老稽首拜言道:“贫道肯请陛下,能将咸宜公主殿下,许配给贫道的徒儿萧珪为妻。” 李隆基先是一怔,然后就笑了,“仙翁,你老人家可是,从来不在朕的面前说笑的。” 张果老说道:“陛下,贫道万万不敢戏君。萧珪父母皆已仙逝,贫道以其师长之名,向圣人提出正式的求亲之请。” 李隆基伸手摸了摸颌下的短须,呵呵的长笑了两声,说道:“仙翁,虽说婚姻大事,向由长辈来定。但是萧珪本人的态度,也是相当重要的。” 张果老说道:“陛下,正是萧珪与咸宜公主一同,叫贫道入宫来向圣人提亲的。” “一同?”李隆基又笑了,说道,“这么说,他二人都已经商量好了?” 张果老微笑点头。 李隆基又伸手抚髯哈哈的笑了起来,“仙翁之高足,总算是开窍了么?” 张果老说道:“陛下,萧珪从来都不笨。” “对。”李隆基点了点头,“他非但不笨,还远比一般的人要聪明得多。但聪明人往往也有一个通病,那就是,一但他们的念头变得不甚通达起来,那他们就会变得,比蠢人还要更蠢!” “陛下言之有理。”张果老也笑了一笑,说道,“萧珪目前是有一些迷茫。但是贫道相信,他很快就会幡然醒悟,变成一个真正有用之人。” 李隆基微笑道:“仙翁的意思是,萧珪现在,仍是一个无用之人了?” 张果老摇了摇头,“浑浑噩噩,得过且过。枉费才华,虚掷光阴。” 李隆基说道:“看来仙翁对于萧珪,真是期望颇高啊!” 张果老面带微笑的看着李隆基,沉默不语。 李隆基颇觉有些好奇,“仙翁,为何如此看视弟子?” 张果老仍是笑而不语。 李隆基连忙稽首而拜,说道:“仙翁有话,何不直言?” 张果老轻扬拂尘,呵呵直笑。 李隆基拜倒在地,“弟子肯请仙翁,指点迷津!” “陛下,快快请起。”张果老说道,“贫道方才,是在为陛下喜得一员福将,而深感欣慰啊!” 李隆基坐直了身体,惊讶的看着张果老,“仙翁所言福将,莫非是指萧珪?” “正是。”张果老微笑点头。 李隆基更觉意外,说道:“仙翁,就算弟子答应把咸宜许配给萧珪,他也只是朕的众多女婿之一,大唐的一位五品驸马都尉。最多,他他还能兼掌一个元宝商会与重阳阁。所谓福将……这该从何说起?” 张果老面带微笑的说道:“陛下以为,萧珪之才,仅限于执掌一个商会与江湖门派?” “这个嘛……”李隆基笑了一笑,“萧珪是有一些,与众不同。但他在其他方面的才华,还有待于发掘。” 张果老点了点头,说道:“世间富有才能者,不知凡几。但真正能成大器者,却是凤毛麟角。” 李隆基微微一皱眉,“仙翁的意思,萧珪可成大器?” 张果老笑而不语。 李隆基颇为好奇,说道:“仙翁乃得道之人,想必早已窥得天机。不知仙翁可否赐教,萧珪将来,会成怎样之器?” 张果老面带微笑的说道:“陛下,天机不可泄露。” 李隆基无奈的笑了一笑,又道:“仙翁,弟子只好如此来问……萧珪将来,比他的同宗兄弟,驸马萧衡如何?” 张果老呵呵直笑,“非可比也!” 李隆基微微一怔,驸马萧衡,可算是众多驸马当中最具才情、也最令自己欣赏的一位! 李隆基多少有点不服气。 他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再道:“请教仙翁,萧珪将来,比之他的好友王忠嗣,又如何?” 世所共知,王忠嗣不仅是李隆基收养的义子,还是本朝最为闪亮的一颗年轻将星,人称“大唐霍去病”。 张果老微笑摇头,“非可比也!” 李隆基愕然一怔! 他不死心,再又说道:“比之张说,又当如何?” 张说是已故的开元名相,才华盖世文武双全,出将入相无所不能。 张果老呵呵直笑,仍是摇头,“非可比也!” 李隆基吸了一口凉气,愕然怔住。 过了片刻,张果老说道:“陛下,贫道是来提亲的。” “哦!……弟子失礼了,仙翁勿怪!”李隆基回过神来,连忙稽首而拜,“弟子答应,将咸宜许配给萧珪为妻。仙翁一言九鼎,弟子绝无反悔。” “贫道多谢陛下。”张果老稽首而拜,面带微笑的说道,“但是贫道建议陛下,还是在与惠妃娘娘商议之后,再作决断也是不迟。” 李隆基微然一笑,“仙翁,不用商议了。这件婚事,就这么定了。朕说了算!” “贫道多谢陛下。” 李隆基笑道:“弟子斗胆,请问仙翁,何时前来纳彩呀?” 大唐婚嫁崇尚中华古老的传统,是有六礼:纳彩、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其中纳彩是第一步,得由男方聘请媒人,带上象征吉祥的礼物,正式去往女方提亲。 张果老呵呵直笑,说道:“陛下,贫道建议在举行婚仪之前,先让萧珪花上几天的时间,把身边的一些闲杂琐事料理明白。随后陛下不妨亲自召见于他,当面问对之后,再作决断。” 李隆基微笑点头,“好。弟子谨遵仙翁吩咐。” 此时,萧府。 咸宜公主又提起了她的裙摆,走在小岛的一片浅浅草丛之中,捡拾草地上开出的不知名的小野花。简之紧紧跟在她的身边,一边接过公主亲自摘来的花儿,一边严密防范,随时可能从草丛里跳出来青蛙、水蛇,甚至是蚱蜢。因为它们,都有可能会惊吓到公主。 萧珪在小岛上,拉起了一个帷幔用来避风。 火已升起,羊肉也烤出了香味。 东风轻轻,湖水清清。 又是一年春。 萧珪的心情比之于去年此时,却有了翻天覆地之巨大变化。 他偶尔会侧过眼来,看一看在草地上欢快玩乐的咸宜公主。 有时候,她就像一只暴躁的小母老虎,又凶又蛮还不讲道理。 有时候,她又像是一只天真无邪的精灵,干净可爱得令人心疼。 萧珪低下头无奈的苦笑了一声,我怎么就和这样一个,最不该与我有所牵连的人,牵扯到了一起? 萧珪立刻就想到了始作甬者,驸马萧锈与唐昌公主这一对浆糊夫妻。 没错,他们就是一对浆糊夫妻。 他们的脑袋里面,全都装着浆糊! 萧珪想着这一年来发生的一些事情,真有一点恨得牙痒痒。 他死死盯着手中的烤肉架,全把那一块烤到半熟的羊排,想像成了薛锈。 “烧死你!烧死你!” “加辣!加盐!加胡椒!” “烧糊了再扔去喂狗!” 咸宜公主和简之已经走到了他身后,他也仍未察觉。 简之目瞪口呆。 咸宜公主气急败坏,“大胆萧珪,你竟敢辱骂本宫?!” 萧珪回过神来扭头一看,当即苦笑起来,“殿下误会了,我不是在骂你。我是想起了一个……一个很傻的家伙。他总是给我招惹麻烦,我就想痛骂他一顿。” “哼,我听得清清楚楚。”咸宜公主噘起了嘴儿,气乎乎的说道,“你说,要把这块肉扔去喂狗!但是这块肉,明明就是烤给本宫吃的!” 萧珪停下了手,说道:“那不如,殿下还是去往客厅享用宴席?” “我才不要傻乎乎的坐到客厅里去,吃那些腻味无趣的宴席呢!”咸宜公主撇了撇嘴,说道:“你当真不是在骂我?” 萧珪又伸手转起了烧烤架子,说道:“这肉,稍后我自己也是要吃的。” “那好,本宫相信你了。”咸宜公主咧嘴儿一笑,伸手将一个刚刚编好的花环朝萧珪一递,“萧郎烤肉辛苦了。呶,这个送给你!” 萧珪扭头看了一眼,说道:“花环是女子戴的。” “谁说的?”咸宜公主说道,“我阿爷在御花园陪我们玩耍的时候,都会戴上我亲手为他编织的花环。” “那不一样。”萧珪的眼睛盯着烤肉,回得有点漫不经心。 咸宜公主皱了皱眉,一手就将花环扔向了火堆。 萧珪微微一怔,扭头看了过来。 简之眼疾手快,立刻将那花环从火堆里捞了出来,双手捧着献到咸宜公主面前,说道:“殿下亲手采来的花儿,亲手编织了许久,哪能轻意舍弃?” “人家一点都不喜欢。我还要它何用?”咸宜公主气鼓鼓的说道。 萧珪说道:“殿下自己喜欢,这才是最重要的。” 咸宜公主撇了撇嘴,“但我更加希望,你也能喜欢。” 萧珪说道:“简之,麻烦你给我戴上!” “奴婢不敢。”简之连忙把花环递到了咸宜公主的手上,“殿下请!” “好,我来!” 咸宜公主接过了花环,小心翼翼的将它戴到了萧珪的头上。 “嘿嘿,很好看嘛!” 她立刻笑了起来。 笑得十分开心,仿佛刚才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萧珪不由得摇头笑了一笑,心想我还真是挺佩服她的,说笑就笑,说哭就哭。这绝对是一门难得的特长! 这时,郝廷玉从湖面上的回廊间走了过来,手上拿着许多东西。 萧珪看见他后,说道:“简之,肉就快好。你再转个二十圈左右,便可以将它取下来切割分食了。我去拿些东西。” 说罢,萧珪擦了擦手就准备走。 咸宜公主却有一点紧张,连忙一手拉住他的衣袖,“你去做甚?” 萧珪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我去拿,殿下要的钓竿。” “哦,哦,那你快去快回!”咸宜公主立刻松开了手,又是嘿嘿的一笑,这次是为了表达她的一点歉意。 萧珪摇头笑了一笑,朝郝廷玉走了过去。 郝廷玉将买来的一大包钓竿、鱼线等物交给了萧珪,说道:“先生,府上宴席已经备好。先生可以请殿下,过去赴宴了。” 萧珪说道:“殿下说了,她就要在这里吃烤肉。你叫人,送一点酒水和素菜过来就好。至于客厅的宴席,就由你作东,代我宴请那些羽林军的将士!” 郝廷玉叉手而拜,“是,先生。” 萧珪回头看了一眼,再问道:“有张果老的消息没有?” 郝廷玉说道:“我刚才出去买东西,听到外面都在传。说张果老骑了一快马飞奔至皇城应天大门前,被圣人亲自迎到了皇宫里去。” 这个怪老头! 萧珪不禁摇头笑了一笑,“好,我知道了。你去!” 片刻后萧珪走回到了烤肉架边,简之已经把肉都给切好了。 咸宜公主亲自捧着一盆羊排送到萧珪面前,笑嘻嘻的说道:“萧郎,这是你的!” “我还不饿,殿下自己享用!”萧珪扬了扬手中的东西,“我去把钓竿准备一下。” “钓竿不急,你先吃一点。”咸宜公主夹起一块黄澄澄、油滋滋的烤羊排,不由分说的递到了萧珪的嘴边,“张嘴,啊——” 萧珪有些无语,又来了…… “你张嘴呀!快点!” 于是萧珪张开了嘴,但他没有“啊”。 因为他觉得,这真是太傻了! 咸宜公主却是挺开心,“你只管收拾钓竿,我来喂你吃!” 萧珪连忙把手中的那堆东西放到了旁边,“殿下,我自己来。” 咸宜公主嘿嘿直笑,“这才对嘛!” 萧珪接过这一碟烤羊排,走到一旁坐了下来,闷不作声的啃骨吃肉。 咸宜公主也拿了同样的一份羊排,坐到了他的身边来,吃得津津有味。 片刻后, 咸宜公主冷不丁的说了一句:“萧郎,我们一起去轩辕里?” 第526章 心魔 萧珪手中一停,扭头看向咸宜公主,“殿下要去轩辕里作甚?” 咸宜公主微微一笑,说道:“去见,帅灵韵啊!” “不去。”萧珪回过了脸去,继续埋头啃食羊排。 咸宜公主面带笑容的看了他一阵,再道:“那我们把她请到洛阳来,好不好?” 萧珪索性把手中的盘子放到了地上,认真的看着咸宜公主,说道:“殿下,究竟想要干什么?” 咸宜公主避开了萧珪的眼神,拿手中的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的羊排,轻轻的说了一句:“我希望,我们三个,可以成为一家人。” 萧珪没有接话,埋下了头去继续啃他的羊排。 简之在一旁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咸宜公主别再说了。 咸宜公主低下头去撇了撇嘴,没再多言。 片刻后萧珪把盘子里的食物扫了个干净,提起东西往水边走去,“我去钓鱼。” 咸宜公主哼了一声,拿起筷子,气乎乎的去戳盘子里的羊排,弄得羊排掉了一地。 简之连忙走过来,“殿下,奴婢给你换一份?” “不吃了!”咸宜公主把盘子筷子都给扔了,摔得叮当做响。 刚刚走出没多远的萧珪回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简之连忙道:“萧先生,无事。奴婢不小心,摔坏了一个碟子。” 萧珪看了咸宜公主两眼,没再多言,走了。 简之连忙弯下腰去,收拾那些瓦片残渣。 咸宜公主怏怏不乐的说道:“简之,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会不高兴。我就真的,那么令他讨厌吗?” 简之停下了手中的活儿,说道:“殿下,奴婢觉得,萧先生并非是讨厌公主殿下。只是他内心还有一些念头不甚通达,心思郁结舒展不开。” 咸宜公主皱了皱眉,“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奴婢知道。”简之说道,“萧先生一向豁达开朗,潇洒自如。但就算是修行得道之人,也有为心魔所害的时候。奴婢劝请殿下,莫要太过心急。不妨多给萧先生一些时间,慢慢他会想通,会好起来的。但若对他逼迫太紧,恐怕只会令他心中产生更多抵触。哪怕他明明知道殿下是一番好意,恐怕也会因为心中固有的抵触情绪,而一时难以接受。就如同,刚才那样。” 咸宜公主寻思了片刻,点了点头, “简之,你说得很对。现在我觉得,像他这么聪明的人,旁人恐怕是很难开解于他了,只能等他自我开解。” “奴婢正是此意。”简之说道,“萧先生乃人中之杰,一时的困惑,难不倒他的。”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说道:“那我以后,就不再跟他提起婚约和帅灵韵这一类事情,只当是他是一位普通的朋友。彼此寻常闲玩、随意聊天,如此可好?” 简之笑而点头,“奴婢觉得,如此可行。” 咸宜公主轻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简之,有你真好。” 简之连忙叉手而拜,“奴婢份内之事。” “你去办件事情!”咸宜公主说道,“我朋友杨玉瑶,就住在隔壁。你去把她请来,我们一起钓鱼玩耍。顺便,本宫还有一些事情要跟她讲。” “是。奴婢捡完这些碎渣,立刻就去。” 片刻后,郝廷玉送来了一些酒水与素菜,简之将它们接了过来拿给公主,自己便与郝廷玉一同离开,去请杨玉瑶了。 春风习习,阳光和洵,今天是一个适合踏春出游的好日子。 咸宜公主十分认真的将那些素菜与酒水,全都摆在了烧烤火堆旁边的一个木几上。 弄完以后,她退后两步细细的观看了一阵,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萧珪刚好走了回来准备拿些水喝,看到她这副模样觉得有些奇怪。 并且,他有一点似曾相识之感……自己好像也经常做这种事情,比如全神贯注的在院子里雕塑一个,注定无人懂得欣赏的雪人。 咸宜公主转头看到了他,连忙喊道:“萧郎,你快来看!” 萧珪走了过来放眼一看,这张木几之上摆放着几样简单的酒水与素菜。但菜碟和酒具全都摆得十分整齐并且错落有致,并无半分呆板之意;每一个碟子里面的菜肴显然都被精心摆放过了,它们就像是突然拥有了生命一样,一片生机盎然,灵气奕奕。 再加上周围这一片天然的草地与柔和的阳光, 这个朴拙简单的餐桌,就像是一个华丽而生动的小舞台,充满了奇妙的艺术美感。 “很漂亮。”萧珪点头称赞。 “真的?”咸宜公主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我也觉得很漂亮!我经常这样做,但是别人好像都看不懂!” “那是他们,不懂得欣赏。”萧珪说道,“殿下,学过绘画么?” 咸宜公主略显尴尬的笑了一笑,“学过,但仅仅只会一点皮毛而已。” “这不应该。”萧珪说道,“殿下聪慧过人且富有灵气,于绘画方面,应该颇具天赋。” 咸宜公主说道:“但我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读书,写字,绘画,弹琴,吹奏,对弈,跳舞,刺绣……真是数都数不过来。所以,哪一样我都未能学到精通。” 萧珪微笑点头,拿起了一壶水,说道:“往后殿下有时间了,挑其中最喜欢的一两样,用心将它学好便是。” 说罢,萧珪转身就走了。 咸宜公主在他身后大声喊道:“你可以教我吗?” 萧珪一边走一边喝着水,走出几步以后停了一下,回过头来说道:“殿下知道,自己最喜欢的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咸宜公主说道,“我就想学绘画!” 萧珪微然一笑,“我怎么记得,殿下此前最喜欢的却是书法呢?”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无言以对。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张果老说得果然没错。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但得道之人,却是寥寥无几!” “何意?”咸宜公主问道。 “殿下,你需要读懂自己的心。或者就像张果老说的那样,你也需要,去寻你的道!” 萧珪说完这句,便走了。 咸宜公主愕然愣住,呆立良久。 “难道,我连我自己真心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吗?” 萧珪回到水边,在一个刚刚做好的吊床上躺了下来,往脸上遮了一把蒲扇,悠闲的晒起了太阳。 片刻后,咸宜公主拿着一壶酒和一碟素菜走了过来,看到萧珪这副模样不禁笑了。 “萧郎,你还真是懂得享受!” 萧珪伸手朝旁边一指,“那边还有一个。” 咸宜公主扭头一看,那边果然还有另一个吊床,就挂在两颗树的中间。 但她仍是走到了萧珪身边,说道:“刚刚吃了这么多烤肉,吃点素菜再饮点清酒,冲淡一下油腻?” “我现在有点困,就想睡个午觉……”萧珪迷迷糊糊的嘟嚷,看样子就快要睡着了。 “那好,我给你放在这里。” 咸宜公主刚刚把酒壶和素菜放下,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叮叮叮”的铃当响声。 萧珪是噌的一下就跳了起来,撒腿就跑。 咸宜公主被吓了一跳,“怎么啦?!” 萧珪跑到水边,抓起一根插在泥地里、快要被拉弯成九十度的钓竿,用力的往上一提。 夹在竿尖的铃当叮叮叮的响个不停,十分热闹。 “你这就这样钓鱼的?”咸宜公主惊奇的叫了起来,“刚刚铃儿响,就是鱼儿上钩了吗?” 萧珪一边点头,一边摇动着手里的八角滚线轮,将抛到远处的钓钩慢慢的往回收。 咸宜公主睁大了眼睛看着,颇觉新奇的笑道:“真好玩!” 萧珪小心的摇动着线轮,上钩的鱼儿渐渐被拖到了水岸近处,鱼尾掀起了一个接一个的大水花。 “哇,好大的鱼!”咸宜公主挥舞着手儿,惊喜的叫道,“快快,快把它钓上来!” 萧珪也有一点惊喜,“这鱼确实不小!” “我要吃鱼肉饺子!”咸宜公主笑嘻嘻的说道。 几乎是话刚落音,“嘭”的一声,鱼线断了。 鱼竿回弹成原状,夹在尖端的铃当还在叮叮的响着。 “哎呀,线怎么断啦!”咸宜公主懊恼的叫起来,“鱼也跑了,太可惜了!” 萧珪说道:“看来这鱼肉饺子,是吃不成了。” 咸宜公主笑了一笑,“没关系,只要鱼竿仍在,就还有的是机会!” 萧珪笑了一笑,走到一旁去重新安装线组与钓钩。 咸宜公主走到了他的身边,安安静静的看着。 萧珪见她看得这么认真,问道:“殿下,莫非想学?” 咸宜公主微笑摇头,“是挺有趣的,但我不想学。因为,钓鱼是男子的游戏。” 萧珪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过了片刻,咸宜公主突然说道:“萧郎,我知道,我心里最喜欢的是什么了。” 萧珪笑了一笑,“殿下,这么快就寻到自己的道了?” “你别笑,我说认真的。”咸宜公主说道。 萧珪点了点头,“好。殿下请讲。” 咸宜公主认真的说道:“我发现,但凡是你擅长的,或者是你喜欢的……我就都会,跟着一起喜欢!” 萧珪微微一怔,转过脸来看向她。 咸宜公主也看着萧珪,表情非常认真的强调了一句,“我说真的!” 萧珪点了点头以示相信,然后继续埋头摆弄鱼线鱼钩。 咸宜公主站起身来,朝吊床那边走了过去。 萧珪听到,她很小声,很小声的自言自语说了一句—— “你就是我的道……” 萧珪不觉有点走神,突然被鱼钩把指头扎了一下,疼得“咝”了一声。 抬手一看,竟然还流血了。 他不由得笑了一笑,心中自嘲的说道:萧珪啊萧珪,你几时变得如此没有定力了? 过了片刻,简之把杨玉瑶给请来了。 大清早的时候,裴仲尧抢着出去恭迎圣驾被轰回了家里。出了这么一个大糗,杨玉瑶现在跑来面见公主,真是尴尬得紧。 咸宜公主见到她,却是一如往常的亲热。她拉着杨玉瑶的手来到了烧烤堆边,请她吃烤肉,饮清酒,一边聊起了家常闲话。 得知杨玉瑶现在在给萧珪处理商会的一些账目之事,咸宜公主颇觉惊讶,说道:“玉瑶,你可是名门千金,怎会想到来做这些事情?” 杨玉瑶笑了一笑,说道:“殿下,萧先生还是商会的大东家呢!” “这倒也是。”咸宜公主点了点头,“但是玉瑶,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没有!我能有什么难处?” 杨玉瑶立刻笑了起来,说道,“萧先生对我们一家颇为照顾。既是朋友又是左邻右舍,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力所能及的帮他打理一些琐碎小事了。殿下若是不乐意……那我就不做了呗?” “不不,我并非此意,你千万不要误会!” 咸宜公主连忙说道,“我们是朋友嘛,你若有困难,我是一定要出手相助的!” 杨玉瑶微笑道:“多谢殿下。但我当真没有什么困难,我过得挺好的!” “这就好。”咸宜公主笑吟吟的点了点头,说道,“玉瑶,我今天请你过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讲。” 杨玉瑶正了正脸色,“殿下,什么事?” 咸宜公主说道:“玉环现在,人在哪里?” 杨玉瑶微微一怔,摇了摇头,“我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她了。我估计,她要么是在我三叔家里,要么就是去了……” “我阿兄府上,对么?”咸宜公主问道。 杨玉瑶点了点头。 咸宜公主皱了皱眉,小声说道:“外界有传言,说是你三叔强令逼迫玉环,要她去我阿兄府上。有这种事么?” “这个,我……”杨玉瑶吱唔起来,“我不太清楚!” 咸宜公主拉住杨玉瑶的手,说道:“玉瑶,你连我都信不过吗?如果当真是我阿兄的错,我们不会偏袒于他,一定是要给你们姐妹俩,寻回一个公道的!” 杨玉瑶颇觉惊讶,喃喃道:“殿下,为何突然问及此事?” 咸宜公主轻轻的摇了摇头,“不是我要问。阿兄的事情,就算我想管,那也是无能为力。” “那莫非……是圣人要问?”杨玉瑶惊讶道。 咸宜公主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这就是我今天,请你过来的原因。圣人密旨,叫我回宫的时候……把你姐妹二人,一同请进宫内!” 第527章 为你动心 听到咸宜公主的话,杨玉瑶目瞪口呆,身子都轻微的发抖起来。 紧张! 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咸宜公主连忙拉住杨玉瑶的手,说道:“玉瑶,有我在呢,你不要怕。” “一、一定要去吗?”杨玉瑶问了一句很傻的话,问完自己就后悔了。 ——不去,莫非还敢抗旨不成? “别担心,圣人知道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会一直陪着你们的。”咸宜公主说道,“再说了,圣人又不是要寻你们的罪过,只是寻常的召见问话而已,你莫要想多了。” 杨玉瑶点了点头,仍是有些紧张不堪,喃喃道:“殿下,那、那我先去,把玉环找来?” 咸宜公主微笑点头,“玉环来了以后,你就在你家的阁楼上晾出一件红色的衣服来,这样我就知道了。等我回宫的时候,会先派人过去接你们的。” 杨玉瑶连忙起身施了一礼,“遵命,殿下。” “别客气,玉瑶。”咸宜公主也站起身来,笑吟吟的说道,“记着,这件事情尽量不要让外人知道。” “玉瑶明白。”杨玉瑶施了一礼,四周看了一眼,问道:“殿下,不知萧先生在忙些什么?” 咸宜公主抬手朝水边指了一指,“他呀,正在那边钓鱼呢!你找他有事吗?” 杨玉瑶说道:“我在商会的账薄上发现了一些问题,要对先生讲一讲。这件事情不好耽搁,否则会有不小的损失。” 咸宜公主点头微笑,“那你去找他!” “多谢殿下。”杨玉瑶感激的笑了一笑,“殿下,要一起来吗?” “你们说商会的事情,我就不去旁听了。”咸宜公主又坐了下来,拿起一碟简之刚刚切来的羊排,“正好我还有一点没吃饱呢!” 杨玉瑶施了一礼,“那我过去了。” 咸宜公主面带笑容的点了点头。 杨玉瑶朝水边走去,隔着老远看到萧珪躺在一张吊床上,便站住了脚步先喊了一声,“萧先生!” 萧珪把蒲扇从脸上拿来,“三娘,有事吗?” 杨玉瑶说道:“我有一些账目相关之事,要向先生汇报。” “你过来!”萧珪坐起身来,稍微收拾了一下衣冠。 杨玉瑶走到萧珪面前,警惕的回头张望了两眼,发现咸宜公主并未过来。 萧珪皱了皱眉,“怎么了?” 杨玉瑶连忙小声的说道:“先生,圣人密令咸宜公主殿下,将我和玉环带进宫内;殿下还说,这件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 “今天?” “对,就是今天!” 萧珪走了几步,转过身去自作寻思。 他心想,李隆基终于要和杨玉环见面了。这难道,真是无可回避的历史宿命? 所不同的是,现在武惠妃还没有过世,杨玉环也还没有嫁给寿王为妃。 但是,既然历史上的李隆基会对杨玉环爱得如痴如狂,就算不扯到什么宿命论,那至少也能证明,杨玉环极其符合李隆基的审美需求。 一个女人若能给一个男人带来砰然心动之感,其魔力之巨大,简直无法估量。 李隆基,可是中华历史上出了名的“风流天子”。说得难听一点,他就是一个精力旺盛的好色之徒。 尤其现在武惠妃正是病卧榻中,无法陪伴伺候于他。就算后宫还有许多的嫔妃可以帮他解决生理上的需求,但他内心的空虚与寂寞,却是无法被填满的。否则,历史上的杨玉环也就不会走进李隆基的世界。 如果在这时候让李隆基见到杨玉环,那简直就是干柴遇到了烈火! 反观杨玉环,她现在还是一个单身的状态。李隆基随便安个由头,就可以将她纳入宫中。虽说会有一点不雅,但这至少要比“夺子之妻”容易得多,也体面得多…… “萧先生,我们该要如何应对?”杨玉瑶在萧珪身后问道,声音有些焦急。 萧珪转过身来,眼神炯炯的看着杨玉瑶。 杨玉瑶突然感觉有点害怕,“先生,为何如此看着奴家……” 萧珪说道:“三娘,殿下有没有讲,圣人召你们姐妹俩进宫,所为何事?” 杨玉瑶小声说道:“大约是圣人听说了,玉环被我三叔强令去往寿王府,然后投水自尽未遂之事。圣人想要问个明白。” 萧珪说道:“玉环现在,与寿王和解了吗?” “算是!”杨玉瑶点了点头,说道,“此前奴家听从了先生的建议,回去劝说玉环,叫她委曲求全暂时隐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玉环性子倔,我好不容易才叫她听从了我的话,去与寿王达成了和解。如今寿王还在禁足,玉环就隔三岔五的去他府上去一走。但,也就仅仅是‘走走’而已了。” 萧珪听懂了杨玉瑶的话,至少到目前为止,杨玉环与寿王还没有发生任何的肌肤之亲。 他点了点头,突然说了一句,“玉瑶,你想要富贵吗?” “啊?”杨玉瑶微微一怔,“先生为何这样说?” “回答我。” 杨玉瑶愣愣的眨了眨眼睛,“富贵,谁不想要?……但是奴家命苦,嫁了这样一个窝囊的丈夫。富贵,恐怕只会离我越来越远了!” 萧珪说道:“如果玉环能够嫁入皇家,便能给你带来富贵。” “不!”杨玉瑶答得十分果断,“我了解玉环。别看她表面柔弱,但只要是她认定的事情,那是九条牛也拉不回来。现在让她暂时隐忍假意奉诚于寿王,她都感觉生不如死。如果逼她嫁给寿王,她一定会想尽千方百计,自寻短见!——我宁愿不要这富贵,也不能失去我的妹妹!” 萧珪微然一笑,点了点头。 杨玉瑶错愕的看着萧珪,“奴家仍是不懂。先生,为何突然要说出这样的话?” 萧珪看着杨玉瑶,说道:“玉环跳水自尽的时候,不是染上了严重的风寒吗?” “对。”杨玉瑶点了点头,“但是她服下几剂汤药,已经大为好转。否则,她也不能出门,去往寿王府上。” “不对?”萧珪的眼睛微微一眯,“玉环本就素体虚寒,冰天雪地的日子里跳进大河之中,所受伤寒极为严重。哪能,轻易就得痊愈?” 杨玉瑶先是微微一怔,然后恍然大悟,“对,对对!玉环重染伤寒,未得痊愈。此时带她入宫面圣,若将伤寒传染给了圣人,那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萧珪微笑点头,“既然圣人只是想要问清,玉环投水自尽之情由。问你,不也是一样的么?” “我明白了……”杨玉瑶轻吁了一口气,矮身施了一礼万福,“多谢萧先生,我这就去做准备。” 萧珪问道:“三娘打算,做下哪些准备?” 杨玉瑶警惕的回头看了一眼,说道:“我得先去一趟我三叔府上,和玉环交一个底,再叫她把伤寒未愈之事,给坐实。” 萧珪笑了一笑,“你不会叫她,再投一次水?” “那不至于!”杨玉瑶也笑了,说道,“玉环确实还有一些伤寒,未能痊愈,现在嘛……拿个扇子对她多扇几下,她就准能咳个天昏地暗。” 萧珪淡然一笑,“那你想好,怎么跟圣人回话了么?” “当然是实话实说!”杨玉瑶说道,“玉环受了这么多苦,我坚决不能让她,嫁给寿王!” 萧珪微微皱眉,“如此一来,寿王和玉环的婚事,多半是要彻底告吹。但是三娘自己,恐怕就要承担一些风险了。” 杨玉瑶眉头一拧,认真说道: “萧先生,我们的父母双亲都去得早,我们姐妹四人从小一起寄人篱下相依为命,受尽了各种磨难。现在,我们三个做姐姐的都已嫁了人,各有一把辛酸之泪无从叙说。我们都希望,玉环能够过上好日子。眼前,是我唯一可以拯救玉环的机会。就算是有再大的风险,我也要放手一搏!” 萧珪凝视着表情异常坚决的杨玉瑶,点了点头,“三娘,保重。” “多谢先生。”杨玉瑶施礼一拜,“奴家,这就去了。” “慢着。”萧珪上前一步,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七八枚波斯金币,全都塞进了她的手里。 “先生这是做什么?!”杨玉瑶极力推脱,怎么也不肯要。 “收下,去买件漂亮的新衣服,再好生打扮打扮。”萧珪说道,“进宫面圣,可不能疏忽了仪表。” 杨玉瑶咬住了嘴唇,紧紧握住了那几枚波斯金币,手都有些发抖。 “去,三娘。”萧珪微然一笑,“祝你好运。” “奴家……”杨玉瑶双眼泛红,声音哽咽,“奴家没齿不忘,先生大恩!” 她当场就要下跪,萧珪连忙将她扶住,朝前方努了努嘴,示意咸宜公主还在那边看着呢! 杨玉瑶连忙伸手抹了抹眼睑,面带笑容的看着萧珪,“先生,奴家去了。” 萧珪微笑点头。 杨玉瑶刻意避开了咸宜公主所在的位置,沿着水岸一直走,上了回廊之后再返身对着咸宜公主施了一礼,以示拜别。 咸宜公主仍在吃饭,便由简之代她,向杨玉瑶回了一礼。 杨玉瑶走了,行色匆匆。 咸宜公主低头看着自己的餐盘,嚼得津津有味。 萧珪抬头看着杨玉瑶的背影,目送她消失在后院回廊的转角处,轻声自语说了一句,“这便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临近傍晚,正是鱼儿觅食的旺盛时分。 挂在鱼竿尖儿上的铃铛频频响起,萧珪忙得不亦乐乎,简之也加入了垂钓队伍,咸宜公主的欢声笑语响彻湖面。 隔壁裴家的二楼窗边,晾出了一条粉红色的女子襦衫,迎风飘飘颇为醒目。 咸宜公主看见之后,对萧珪说道:“萧郎,天色不早,我该回宫了。” 萧珪瞟了一眼那件粉红衣衫,说道:“殿下,何不用过夕食再走?” “还是不用了。”咸宜公主微笑道,“耽搁下来宫门坊门都要关闭,若被御史碰到又要惹来一阵口舌,终究会有一些麻烦。” “那好!”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待我稍做准备,恭送殿下回宫。” 稍后,羽林军将士又肃清了整条街道,简之也把公主的马车移到了大门之外,一切准备妥当。 萧珪依旧率领全府上下所有人,在前院排好了队伍,拜送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就站在萧珪面前,和她来时一样的雍容华贵,典雅端庄。 “萧郎,我走了。”她面带微笑的小声说道,“我会再来找你玩的。下次,你一定要做鱼肉饺子给我吃!” 这口气就像是,小伙伴约好改天一起玩泥巴一样。 萧珪轻笑了一声,“好。” 简之走了回来,对公主施礼下拜,“殿下,车马已经备好。” “好,那就起驾回宫!”咸宜公主说道。 萧珪看到,她二人互递了一个眼神,看来事情已经办妥。 “我走了。”咸宜公主回过身来,对萧珪说道。 “臣等,恭送殿下!”萧珪带着郝廷玉等人,一同施礼下拜。 咸宜公主在简之和一队羽林军将士的陪同之下走出了萧府,登上了马车。 威风耀眼的皇家马队,浩浩荡荡的开拔而去。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终于走了!……咦,张果老怎么还没回来? 马车之上,咸宜公主用惊讶的口吻,小声的说道:“玉瑶,怎的只有你一个人。玉环呢?” 杨玉瑶面露苦色的说道:“玉环自上次投水之后感了风寒,就一直未见痊愈。这两日她受了风,便又再次发作起来。我方才去找她,只见她又咳又吐,鼻涕眼泪一塌糊涂。这……这可如何进宫面圣呀?” “这样啊?”咸宜公主愁眉不展,一脸难色。 杨玉瑶说道:“圣人若是非要见她不可,殿下仍可改道去我三叔家中,把玉环带上就是。离此只有两坊之隔,倒也不是太远。我只担心,万一玉环把风寒传进了宫里去,那可如何是好?” 咸宜公主想了一想,说道:“圣人只说有些话语要找你们当面问清,倒也没讲非得见到玉环本人。我先带你进宫面圣,前去澄清那些问题。倘若圣人执意要见玉环,等她风寒痊愈之后我再另外请她入宫,想必也是不迟。” 杨玉瑶暗吁了一口气,点点头,“如此,也好。” 咸宜公主眨巴着眼睛仔细的打量了杨玉瑶一阵,笑道:“玉瑶,你今天好漂亮呀!” “哪有嘛!”杨玉瑶连忙笑道,“与公主殿下这样的金凤凰站在一起,我简直就像是一只,灰不溜秋的丑麻雀!” “你太谦虚了。”咸宜公主笑吟吟的说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和玉环姐妹二人不仅长得很像,都还特别漂亮。现在你这么一打扮,真是令我感觉,惊为天人!” 杨玉瑶都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殿下,哪有如此夸张嘛!” “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咸宜公主说道,“平常很少见你认真打扮,今日突觉眼前一亮。玉瑶,连我都要忍不住,为你动心了呢!” 第528章 命运之眼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 皇宫之内,戒备森严。 从第一脚走下马车踏上皇城的地砖开始,杨玉瑶的心脏就开始砰砰直跳。 这里就是皇宫。 大唐天子的住处,万民心中的圣地! 玉真公主拉着杨玉瑶的手,说道:“玉瑶,是第一次进宫?” 杨玉瑶紧张又尴尬的点了点头。 “有我在呢,别怕!” 咸宜公主笑吟吟的说道,“以后再多来几次,你也就不会紧张了。” 杨玉瑶仍是点头,不知说什么好。 “走,我带你去仙居殿。”咸宜公主说道,“圣人正在那里,等着我们呢!” 杨玉瑶点了点头,说道:“仙居殿,是圣人的寝宫吗?” 咸宜公主说道:“宫人说,圣人刚刚在集仙殿与张果老论道完毕,就近,便去了仙居殿。这皇城内廷,任何一座宫殿都可以是圣人的寝宫。有时候,圣人还会去往我的府上小住一两日呢!” “公主殿下住在哪里呢?”杨玉瑶问道。 咸宜公主说道:“若在洛阳,凡是未曾出阁的皇子公主,都会住在西隔城。倘若成了亲,就得住到宫外去了。” 杨玉瑶笑道:“公主殿下,想要成亲了吗?” “哪有嘛,你不要乱讲!”咸宜公主红了脸。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朝仙居殿走去。杨玉瑶的心情,倒也渐渐平静下来。 稍后,二人来到了仙居殿。 这里戒备极其森严,金吾卫,千牛卫和羽林卫的士兵围了一层又一层。当真是五步一亭,十步一岗。 看到那些闪亮的盔甲与威武的军士,杨玉瑶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咸宜公主不停的劝她,别紧张,别害怕,有我在呢! 杨玉瑶见她神情自若百无禁忌,暗暗佩服之余,也深切的感受到了,皇家是何等的高高在上! 通传之后,咸宜公主带着杨玉瑶,在一名执事宦官的引领之下,走进了仙居殿的内殿。 李隆基今天刚刚和张果老一起谈妥了咸宜公主的婚事,心情正好。现在他正在寝宫之内敲打羯鼓。 杨玉瑶走到寝宫附近,听到了节奏明快的羯鼓之声,忍不住脱口赞道,“真好听!” “你喜欢吗?”咸宜公主笑道,“肯定是圣人在练习羯鼓,这是他最爱的乐器之一。” 杨玉瑶微微一怔,“圣人?” “对。”咸宜公主笑道,“想不到,圣人可是一位音乐大家哦!” 杨玉瑶没来由的又有一些紧张起来……大唐的天子,就在一墙之隔的房间之内! “别怕,别怕!”咸宜公主笑嘻嘻的说道,“我先进去和圣人说一说,你在这里稍等片刻。” “好!” 咸宜公主走进了寝宫房间,左右一看,房内只有圣人和高力士两个人在,便也就不用顾忌什么了。 “阿爷,我来啦!”她欢快的跑了进去。 李隆基立刻收停了羯鼓,笑呵呵的说道:“看看,朕最漂亮的宝贝女儿,今天可是真高兴啊!” 咸宜公主偎到了李隆基的身边,笑嘻嘻的说道:“儿臣代帝出巡无比此殊荣,当然要高兴了!” 李隆基呵呵直笑,“萧珪,招待如何?” “很好!”咸宜公主连连点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李隆基突然长叹了一声,“哎——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阿爷,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咸宜公主嘟起嘴来,说道,“就算再过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儿臣也永远都是阿爷的女儿嘛!” “嗬,真是越来越会哄人了。”李隆基颇为怜爱的摸了摸咸宜公主的发髻,笑道,“杨家姐妹,带来了吗?”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说道:“阿爷,儿臣无能,只带来了其中一位。” 李隆基有点好奇,“为何?” 咸宜公主说道:“玉环自上次投水之后,便深染风寒,一直未得痊愈。近日又有复发,似乎颇为严重。儿臣担心她把风寒传进宫里,甚至殃及圣人。因此斗胆自作主张,没有带她进宫。阿爷,一定要见到玉环本人吗?” 李隆基淡然道:“那也未必。朕,只是想要问清一些情况而已。既然是她亲姐来了,只要她说实话,倒也一样。” “阿爷,玉瑶可是一个实诚人,肯定不会撒谎。再说了,她也定然不敢欺君。”咸宜公主说道,“要不,儿臣这就请她进来?” 李隆基面露微笑的点了点头,“你奔波一天,也是累了。早些回府歇息!” 咸宜公主问道:“那玉瑶呢?” 站在一旁的高力士施了一礼,笑眯眯的说道:“殿下,等圣人问完了话,老奴自会安排,送她出宫回府的。” “那好!”咸宜公主站起身来,退后几步笑吟吟的施礼下拜,“圣人躬安,儿臣告退。” 李隆基面带笑容的点了点头。 咸宜公主退了出去。 高力士小声道:“陛下,何不早把喜讯告诉公主殿下呢?” “你以为她不知道吗?”李隆基笑呵呵的说道,“张果老入宫提亲,可都是受了她和萧珪的二人之请。这丫头,比朕还要先知道呢!” “原来如此。”高力士也是乐得笑了,连忙对李隆基施礼下拜,“老奴可得提前恭贺陛下,喜得乘龙快婿了!” 李隆基呵呵直笑,“朕也得恭喜你啊,力士。你的得力属下,眼看就要成为皇亲国戚了!” “哎哟,圣人如此一说,老奴可要犯难了。”高力士笑道,“老奴以后再要见了他,可就得先行对他施礼下拜了。” “那不至于。”李隆基笑道,“朕这么多女婿,谁见你不得称你一声阿翁,先行施礼拜见?萧珪那个臭小子,也不能例外!” 这时,一名执事宦官领着杨玉瑶,走了进来。 杨玉瑶有点紧张的低着头,迈着碎碎的小步子,在一块蒲团之前跪拜下来。 “民妇裴杨氏,叩见圣人!”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李隆基淡然一笑,“杨玉瑶是?别紧张,平身!” “民妇叩谢圣人……” 杨玉瑶又磕了两个头,站起身来,忐忑不安的低头站着。 高力士挥了一下手,领导她进来的执事宦官退了出去,并且掩上了殿门。 因为涉及到皇家隐私,这只能是一场私下的密谈。 李隆基说道:“杨玉瑶,你过来一些,朕有一些话要问你。” “民妇遵旨……”杨玉瑶小心翼翼的朝着御陛,走近了几步。 “隔这么远,如何说话?”李隆基冲她招了招手,“到朕身边来,朕赐你一座。” “民、民妇万万不敢!”杨玉瑶十分紧张,又跪了下来。 李隆基笑了一笑,对高力士递了一个眼神。 高力士走到杨玉瑶身边,轻轻将她扶起,说道:“杨玉瑶,你不必紧张。圣人赐座,这是莫大的殊荣,你当接受圣恩才是。” “民妇遵旨……民妇多谢公公!”杨玉瑶紧张的小声说道。 高力士面带微笑的扶起杨玉瑶的右臂,“跟我来!” 在他的引领之下,杨玉瑶小心翼翼的走到御陛之上,在离李隆基只有两步之遥的地方,胆战心惊的跪坐下来。 寝宫之内,灯光并非很亮。 直到杨玉瑶走到了自己身边,李隆基才真正看清了她的容貌。 杨玉瑶坐下之后,一直低着头。 李隆基一直盯着她看,情不自禁的放低了脖子,仍旧盯着她看。 杨玉瑶只觉得心脏砰砰乱跳,脸上更有一阵火辣之感。 高力士在一旁低眉顺目的站着,就像是一个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到的泥胎菩萨。 “杨玉瑶,抬起头来。”李隆基说道。 杨玉瑶浑身轻轻一颤,应了一声“喏”,稍稍的抬起了头。 “再抬高一点。”李隆基说道,“看着朕。” “民妇不敢……” “看着朕! 杨玉瑶紧张之极,慢慢的抬起头来。 终于,她看清了大唐天子的这一张脸。 她还看到了,大唐天子炯炯有神的双眼之中,正在腾腾燃起的两团火苗。 杨玉瑶感觉,自己全身都要被这两团火苗给点燃了。 浑身发热,口干唇躁! 她慌忙低下了头去。 李隆基往前倾了倾身体,伸了右手的食指,轻轻托在了杨玉瑶的下巴之上。 慢慢的,杨玉瑶再次抬起了头来。 四目相对时,天雷勾地火! 高力士暗暗心惊,但他仍是保持着一副泥胎菩萨的造型,始终没有变过。 “你说,你叫裴张氏?”李隆基问道。 这个时候,杨玉瑶反倒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直勾勾的看着李隆基,小声说道:“家夫乃是河东裴氏之后,名仲尧。” “官居何职?” “仍是白身……” “他想做官吗?” “想……”杨玉瑶强调了一句,“特别想!” 李隆基松开了手,面带笑容的坐了回去。 杨玉瑶再次低下了头。 李隆基扭头看了一眼高力士,泥胎菩萨立刻就活了,对着皇帝弯腰下拜施了一礼,双脚落地无声的朝门口走去。 杨玉瑶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快要从嗓子眼口跳了出来。 “杨玉瑶,你不必紧张。“李隆基淡然道,“朕来问话,你来答。只要你说的是都是实话,朕一定秉公而断,绝不偏私。” 杨玉瑶深呼吸了一口,对着李隆基拜倒下来,“民妇叩谢圣人!民妇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 李隆基笑了一笑,“民妇二字并不动听,也与你弘农杨氏的名门出身,不大相符。” 杨玉瑶周身微微一颤,变得柔声细气,“玉瑶拜谢圣恩……” “抬起头来。”李隆基再次说出这一句话。 杨玉瑶坐直了身子,她不再那么紧张。 面带微笑的,看着李隆基。 李隆基盯着她,看了足足有十个呼吸之久。 然后说了一句,“倾国倾城!” “圣人过誉了,玉瑶万不敢当……”杨玉瑶侧转身子,又低下了头去。 但与此前的紧张难堪不同。现在她是含羞低头,完全当得起“千娇百媚”这四个字。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 李隆基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些口干舌躁,拿起身边的酒杯一看,杯中却是空的。 杨玉瑶连忙施礼一拜,“玉瑶请为陛下把盏。” 李隆基微然一笑,“好。” 杨玉瑶双手撑到了地上,以跪行之姿,挪到了李隆基的身边来。 李隆基面带微笑,眼神犀利的看着看在咫尺的杨玉瑶。 杨玉瑶倒了一杯酒,双手捧到他的面前,“圣人,请。” 李隆基接过酒盏的时候,连着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杨玉瑶轻轻挣扎,把手抽了回去。 李隆基呵呵直笑,说了一句, “你也饮。” 双颊微红的杨玉瑶,拿到起酒壶给自己也倒上了一杯,然后举起杯来,“玉瑶恭祝圣人,万寿无疆……” 二人饮下了一杯酒。 李隆基放下杯子,杨玉瑶再要去添酒。 “说!”李隆基说道,“你妹妹与寿王之间的事情,就从寿王动手殴打了萧珪的奴婢那天,开始说起。” 杨玉瑶连忙放下了酒壶酒盏,退回了原来的坐处,开始一五一十的讲叙杨玉环与寿王之间的事情。 当然,她绝口未提自己去向萧珪求助之事。 李隆基倒是耐心的听完了,渐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 杨玉瑶看到皇帝露出这般表情,不敢再说了。 “杨玉瑶,你不用害怕。”李隆基说道,“你没有错,你妹妹杨玉环更加没错。错在朕的那个孽子,还有你三叔杨玄璬!” “圣人英明!”杨玉瑶颇为激动,连忙拜倒下来,“玉瑶肯请圣人,能为小妹玉环做主!” 她的声音,都有一些哽咽了。 李隆基沉默了片刻,说道:“杨玉瑶,你觉得,杨玉环应该嫁给寿王吗?” 跪伏于地的杨玉瑶怔了一怔,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玉瑶的想法,重要么?” “非止重要。”李隆基微然一笑,“朕还可以,让你一句定乾坤!” 杨玉瑶愕然一惊,坐直了身体,直勾勾的看向皇帝。 李隆基面带微笑的看着她,眨了一下眼睛。 杨玉瑶感觉,自己的灵魂,几乎都要离体而去,飞至九重天。 因为…… 这是命运,在对自己眨眼! 第529章 心无旁鹜 清晨,萧珪在一阵鸟鸣声中醒来。 阳光透过窗棱,在他的大床上投下了一排整齐而耀眼的格子光影。 想必今天,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萧珪穿好衣服洗漱完毕之后,推开卧室隔间的小门,走到了外侧的阳台上。 苏幻云上次来的时候,在这里摆了几盆牡丹与月季,叮嘱萧珪每天都要浇水,有空再拾掇一下。 萧珪用木勺舀了一些清水,一边悠然自得的给花浇水,一边看向了对面不远处的那一栋二层小楼。 那是裴仲尧与杨玉瑶住的地方。那个二楼也有一个阳台,刚好与萧珪的卧室阳台遥相对望。 昨天下午,杨玉瑶在那里晾晒了一件水红色的女子襦衫,现在,仍旧晾在那里没有收进去。 萧珪不由得咧嘴笑了一笑,她昨晚没回来吗? 李隆基,不至于猴急成了那样! 稍后府里的早餐做好了,萧珪下了楼来,问郝廷玉等人见着张果老没有? 他们说,张果老并未回府。 萧珪有些好笑,心想这皇宫怎么像是金角大王的紫金红葫芦,见人就收,收了就不肯放呢? 吃过早餐以后,萧珪别无他事,准备去往延庆坊的分渠码头,看一看那里即将动工的重阳阁分院。 虽然心头还压着一些事情,但萧珪不想再闷在家里胡思乱想了。那样非但得不出什么答案,还有可能让自己钻进牛角尖。与其这样,还不如找些事情来做,先让自己忙碌充实起来。 收拾一番之后,萧珪正准备和郝廷玉等人一同骑着马儿出门,隔壁邻居裴仲尧,前来求见。 萧珪确定,这是自己搬家以后,裴仲尧第一次主动登门前来拜访。 裴仲尧颇为谨慎小心,甚至还有那么一点低声下气。看到萧珪等人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他有点尴尬的赔着笑,说道:“看来在下来得不是时候,萧先生正要出门办事?”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萧珪把自己的马儿交给了郝廷玉,说道,“裴兄,客厅请坐。” “不不,在下不敢多作打扰。”裴仲尧有点难为情的小声说道,“不知萧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说完,在下立刻就走。” 萧珪点了点头,和他一起走到了花圃旁边的一颗迎客松后面,避开了郝廷玉等人的视线。 “裴兄何事?” 裴仲尧的神情更加尴尬了,小声道:“在下想要请问萧先生,贱内昨夜入宫去了,至今未归。不知,不知……” 萧珪顿时笑了,“裴兄不会怀疑,是我把她藏起来了?” “这……这个,在下……并非……”裴仲尧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很明显,他就是在怀疑这个。 萧珪有些无语,说道:“三娘最近几天确实来过我家,帮我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但是她从来都不会留在我的府上用餐,每见饭熟,她都会立刻回家。裴兄,你说,她有可能会半夜里藏到我家里来吗?” “但是,她能去哪儿呢?”裴仲尧盯着萧珪,一副既怀疑,又害怕的神情。 萧珪无奈的苦笑起来,大喊一声:“来人哪!” 裴仲尧被吓得一弹。 郝廷玉走了过来叉手而拜,“先生有何吩咐?” 萧珪说道:“你派两个兄弟,领着裴先生在我家中,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全部找一遍,任何一个角落也不得放过,包括我的卧室。哪怕他要搜查水底,你们也得下水去摸。明白了吗?” 郝廷玉先是愕然一怔,然后他醒悟过来,笑了。 “听到没有?”萧珪低喝一声。 “喏!”郝廷玉叉手一拜,立刻招手叫来了两个人。 裴仲尧貌似有些难为情,连忙说道:“萧、萧先生,这多不好意思?还、还是不用了?” “用,必须用。”萧珪带面笑容的说道,“我们邻里之间,哪能出现这种误会呢?——裴兄不必多言,只管去!” “既然如此……那好!” 这个家伙叉手施了一礼,还真就去了。 萧珪转过身去仰头望天,一脸哭笑不得的的表情,连续的深呼吸了好几口。 ……这可真是一个极品啊! 我是怎么忍住,没有把他按在地上疯狂磨擦的? 裴仲尧急匆匆的走向主宅,想必也是奔着卧室去的。 郝廷玉走到萧珪身边,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先生,这叫什么事?” “捉奸呗,没见过吗?”萧珪没好气的说道。 郝廷玉闷头暗笑。 萧珪拿起马鞭在他脑壳上敲了几下,郝廷玉连忙抱拳求饶,嘻嘻哈哈的跑开了。 片刻后,裴仲尧的身影出现在了主宅二楼卧室的阳台上,贼头贼脑的四下观望。 萧珪的脸皮直抽搐。 郝廷玉又走了过来,小声道:“先生,弟兄们都有一点瞧不下去了。你就让我们把这厮胖揍一顿,再扔到大街上去?” 萧珪斜睨着他,“然后就让全坊的居民百姓,都知道我们这里闹出了奸情。你是这样想的吗?” 郝廷玉连忙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是我蠢,是我蠢!……但是先生,那厮也未免太过份了?” “算啦!”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我们有什么权力,要求所有人都不是白痴呢?” 郝廷玉眨巴着眼睛寻思了一阵,喃喃道:“这话有点拗口,但细细一想,还真是挺有道理!” 萧珪呵呵直笑,晃了晃马鞭,“眼不见为净。走,我们去办自己的事情。” 郝廷玉刚刚把马儿的缰绳递到萧珪手上,远远的传来了一个女声,“夫君,你在那里做甚?” 众人仰头一看,杨玉瑶正在她自家主宅的二楼阳台上,手里拿着一件水红色的衣衫,对着对面阳台上的裴仲尧大喊。 裴仲尧一愣,“你回来了?” “我昨夜就回来了!你一身酒气臭死人,我便睡到了后院客房去!”杨玉瑶又气又急,“你在那里做甚?” 萧珪心中一动,她昨夜回来了?……好嘛,裴仲尧才戒了两天酒,又给喝上了! 裴仲尧看了看对面的杨玉瑶,又看了看院子里的萧珪等人,目瞪口呆,脸都白了。 看到裴仲尧还愣在那里,杨玉瑶真有一点气急败坏了,“还在那里丢人现眼?你回来!赶紧给我回来!” 萧珪扬了扬眉梢,小声笑道:“得了,准备看好戏!” 郝廷玉等人笑道:“什么好戏?” “打是亲,骂是爱的好戏!”萧珪闷声暗笑,挥了挥手,“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快走!” 他们一行人骑上马刚刚走出府门不远,裴仲尧在后面追了出来,一个劲的作揖大喊:“萧先生请恕罪!萧先生,萧先生,千万恕罪啊!” 萧珪才懒得理他,头也不回的拍马走了。 杨玉瑶急忙从家里冲了出来,拽住他的胸襟将他拖了回去,“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萧珪等人来到延庆坊的分渠码头,看到苏幻云带着几位茶花娘已经在这里了。与之同来的还有洛阳县衙的几名官吏,和潘家兄弟的几个徒子徒孙。 他们正在忙着丈量土地和规划拆建,将要做出新的设计图样。 萧珪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反倒是苏幻云跟这些人在一起混得久了,多少懂得一些。 于是萧珪只是提了一些简单的要求,就安心当起了甩手掌柜。 一行人边看边聊,走进了废弃水牢里。 一路进去,大家还能看到干涸已久的血迹和插在高处的箭头,以及,那个差点要了萧珪与帅灵韵二人性命的铁笼子。 “萧郎,我们打算把这里改造成分院的杂物仓库,也可用来临时关押和审讯一些人犯。”苏幻云问道,“你觉得怎样?” “挺好。这里是个折磨人的好地方。”萧珪走到那个铁笼子旁边,踢了它两脚,笑道:“看着它,感觉真是亲切啊!” 大家都笑。 在这里转悠了一阵,便要到了中午。 苏幻云早在延庆坊的一家小酒肆里定了酒菜,萧珪等人都来到了这里一起共用午餐。 大家都是一人一几,分坐而食。苏幻云拿着自己的饭菜坐到了萧珪的身边来,挨着他一起吃。 “昨天,圣人去你家了?”苏幻云小声问道。 萧珪白了她一眼,“明知故问。” 苏幻云笑了一笑,小声道:“看样子,你和公主的婚事,应该是要定下来了。” 萧珪皱了皱眉,“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能知道?” “不光是我,满洛阳城的人都知道了。”苏幻云笑道,“未出阁的公主,代帝出巡驾临臣府。这种事情,可不多见。个中意味,谁不明白?” 萧珪无奈的轻吁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到了这里,就没人再跟我提这些事了。” “对不起,萧郎,我错了。”苏幻云嗲声嗲气的小声求饶,“求你惩罚我?狠狠的惩罚!” 萧珪哭笑不得,“吃饭,吃饭!” 苏幻云嘿嘿的低笑了两声,又道:“萧郎,我倒觉得,既然已是无可逃避,倒还不如坦然接受。以我看咸宜公主的为人,想必她也不会亏待了帅东家。嗯,还有我!” 萧珪略微怔了一怔,扭头看着她,“你哪来的自信,做出这样的判断?” 苏幻云眨了眨眼睛,“直觉。” 萧珪说道:“那你的意思是,假如是帅灵韵,她倒会亏待了你?” “她也不会。”苏幻云突然看向萧珪的眼睛,认真说道,“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我,帅东家,还有虎牙、奴奴甚至包括严文胜与红绸等等这些人,全都要倒霉!” 萧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吐出。 “幻姬,这就是你从一开始,就看好咸宜公主的原因吗?” “实话实说,是的。”苏幻云说道,“萧郎,我从不奢望大富大贵。我要的,仅仅是平安二字。首当其冲的,就是你能平安。否则,我们这些人,活着还能有什么意义?” 萧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话说回来,帅东西固然无可挑剔。但是咸宜公主,似乎也不错。”苏幻云说道,“我至少可以断定,公主对你一往情深,心无旁鹜。” 萧珪沉默不语。 苏幻云再道:“帅东家什么都好。但就是,她在王元宝那里受的恩情太大了,难免会将一些心思,倾注在王家。知恩图报固然是好事。但从专心这一点上去比较,咸宜公主可就要胜过她几分了。男子娶妻,不正是需要咸宜公主这种,对夫家专心专意的女子么?” 萧珪微微一怔,“这你也知道?” “我既不傻,也不瞎,怎能不知道?”苏幻云笑了一笑,说道:“萧郎,我觉得你可能是钻进了某个牛角尖,一时出不来。在我看来嘛,这其实没什么好为难的。” “是么?”萧珪扬了扬眉梢,“你说得可是真轻巧!” “帅东家很好,咸宜公主也很好。”苏幻云笑了一笑,说道,“你何必非要在她们二人之间,挑选一个呢?” “废话!”萧珪没好气低斥了一声。 苏幻云轻笑了两声,说道:“你就不会,两个都要吗?” 萧珪瞪了她一眼,“还是废话!” “未必。”苏幻云压低了一点声音,说道,“其实帅东家,早就表达过她的意愿了。就算你非要娶她为妻,她也是不会同意的。” 萧珪皱了皱眉,没有接话。 但他知道,苏幻云说的,是对的。 去年帅灵韵与咸宜公主喝了那一杯酒以后,曾有一系列的奇怪表现,还一度与萧珪闹出了别扭。 后来帅灵韵确实向萧珪,表达过这一层意愿。只是萧珪未肯答应,仍旧执意要娶她为妻。 但是帅灵韵,也一直未肯答应嫁给萧珪。就算是王元宝亲自提出,给她和萧珪举行纳妾之礼,她都拒绝了。 其实,帅灵韵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她是坚决不会,让自己抢在咸宜公主的前面,走进萧家大门的。 哪怕是做妾,那也不行! 思及此处,萧珪忍不住闷吁了一口气。 “好,不说了,不说了。”苏幻云连忙给他倒了一杯酒,笑吟吟的道,“来,我陪你饮酒!” 第530章 年轻的梦 临近傍晚时分,萧珪骑着马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他一边走一边就在想,拓建分院的事情基本都已敲定,余下细节根本就不用自己来管。重阳阁除了卖茶再无其他事务,姑娘们都把多余的心思,放在了漂亮衣服和胭脂水粉上面,自己就算是过去了也是无事可做。 商会这边,最要紧的芙蓉园工程,都已经有了张果老亲自出面担纲。除此之外,似乎再也没什么事情,需要大东家亲自去管了。 ……完了,完了,没事干了! 萧珪突然有了一种,闲得发慌的感觉。 以往,自己总把“富贵大闲人”这几个字挂在嘴边。现在真的闲了下来,感觉却又不是那么美妙。 萧珪细细回想,自己刚来大唐的那一会儿,真的是一心只想小富即安,老婆孩子热炕头,此生便也足矣。 至从一脚踏进洛阳城,一切就都变了。 萧珪觉得,这或许,就是人的天性使然。 随着环境的改变和遭遇的不同,人的想法和需求是会不断发生变化的。就如同当年,在乡下琢磨着怎么去踹寡妇家门的刘邦,怎么也没想过若干年后,自己会为了一个刘姓王朝的千秋万代,而伤透脑筋。 又或许,这是雄性荷尔蒙惹的祸。 现在的萧珪,可是一个年方二十、气血方刚的年轻男子。怎么可能真的像一个修炼到了稳如盘石的老僧那样,屁股往下一坐,就是成年累月的趴窝不动? 就算自己没有主动去想,做梦的时候,都会出现一些惊天动地、热血沸腾的大场面。 当然,自己就是那些大场面里,唯一的主角。 那真是,要多拉风就有多拉风,要多帅气就有多帅气。仿佛天地万物都在围绕自己而转动,全世界的人们都在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 曾经年轻过,也曾经未老先衰的萧珪深深的知道,这才是荷尔蒙爆棚的年轻人,该有的梦。 虽然它荒诞不经又不切实际,但它充满了澎湃的激情与昂扬的斗志。 永不言败! 永不退缩! 永远热血沸腾! 永远光芒四射! 那才是一个有魂有魄的大活人,该有的动静啊…… 骑着马儿想着这些,萧珪不由自主的呼吸急促,浑身躁热起来。就连座下的马儿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躁动不动,突然昂起脖子喷了响鼻,不安的跳动起来。 “吁、吁——”萧珪连喝了几声,用力去勒马缰,然后拍抚它的脖子,总算让它渐渐的安定下来。 后面的郝廷玉等人连忙拍马走上前来,惊讶问道:“先生,怎么回事?” “这马突然有点不安份,现在没事了。”萧珪说道。 负责打理府中马匹的郝廷玉,走上前来拍抚了几下这匹儿的脖子,说道:“先生,在下早就想要请问,这匹焉耆马是从哪里来的?” “严文胜从马肆买来的。怎么了?”萧珪问道。 “焉耆马是西哉有名的良马,也是我大唐精锐骑兵最常备配的战马。”郝廷玉说道:“如果在下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一匹上过战场的战马。这样的马极通人性,并且对于杀气特别的敏感。所谓闻鼓而躁,见血而狂,说的就是它们。若要冲锋陷阵,焉耆马绝对是首屈一指的!” 萧珪问道:“战马,怎么会出现在了民用的马肆之中?” “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兴许是它和它曾经的主人,有过一段丰富的从军经历呢?”郝廷玉笑了一笑,说道:“不管怎么讲,严大侠的挑选马匹的眼光,真是极毒!”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心想,看来刚刚真是我的情绪,感染到了这匹战马……我最近是不是有点内分泌失调啊? 这雄性荷尔蒙,真是旺盛得快要爆炸了! 稍后萧珪回到了家里。 刚刚走进大门,他就看到杨玉瑶和虎牙,站在院子里说话。 虎牙一眼瞅到了萧珪,说道:“杨夫人,先生回来了,你自己去跟他说!” 杨玉瑶转过身来看到萧珪,满面愧色一脸通红。 萧珪心下一笑,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了。 杨玉瑶快走几步来到萧珪面前,双膝跪地拜倒下来,磕头。 “萧先生,奴家前来请罪了……” “三娘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萧珪伸手去扶, 杨玉瑶仍是不肯起身,不停磕头。 萧珪连忙招手把虎牙叫了过来,与她一左一右,强行将杨玉瑶从地上拉了起来。 杨玉瑶低着头都不敢直视萧珪,惭愧不已的小声说道:“奴家,真是没脸来见先生……” 萧珪挥了挥手,叫虎牙与郝廷玉等人全都退散开去。 然后,他说道:“三娘这是说的哪里话?朋友之间有了一些小小的误会,澄清过后不就好了吗?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杨玉瑶叹息了一声,“倘若家夫也有先生这等器量和胸怀,一切事情,又何至如此?” “好了,这件事情过去了,不必再提。”萧珪冲她轻轻摆了一下手,示意她换个地方说话。 杨玉瑶心领神会,跟着他一起走上了后院小湖的回廊,来到了一个避人耳目与眼线的凉亭之中。 萧珪开门见山的问道:“玉环之事,情况如何?” 杨玉瑶的表情微微一动。 萧珪看在眼里心中明白,她好像是松了一口气。因为我只问了“玉环”之事,没问她“昨晚面圣”的详情……这么说,杨玉瑶和李隆基还真有可能是,发生了一点什么? 这种事情,萧珪绝对不会开口去问,杨玉瑶也抵死不会明说。 最多就是,心照不宣。 经历了短暂的心神不宁之后,杨玉瑶似乎恢复了常态,面露笑容颇为欣喜的说道:“ 有赖先生妙策指点,圣人已经许诺,一定秉公而断,绝不偏私。” “那就好。”萧珪微笑点头,说道:“如此说来,玉环应该不会再被寿王滋扰了?” 杨玉瑶微笑点头,“应该是。” 萧珪清楚,若无万全之把握,杨玉瑶说不出“应该是”这三个字来。因为杨玉环是她心爱的妹妹,她绝对不敢抱有任何侥幸之心。 那也就是说,杨玉环和寿王婚事,算是彻底告吹了! 至于杨玉瑶是怎么做到的…… 这还重要吗? 萧珪根本就没有问及详情,只是微笑点头:“我替玉环高兴。” “我也是。”杨玉瑶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面露笑容的对萧珪施礼下拜,“奴家在此,替玉环拜谢萧先生!” “千万不要。”萧珪说道,“我可什么都没有做。” 杨玉瑶微微一怔,连忙收起礼数,然后笑了,“对,这一切全与先生无干。” 萧珪感觉,话已聊得差不多了。再不让她回家,那个姓裴的傻缺可别又跑了过来瞎折腾。 于是他说道:“三娘,留下用过夕食再走?” 没想到,杨玉瑶笑吟吟的一口答应下来,“好啊!” 萧珪一愣,啊?! 杨玉瑶掩嘴而笑,“我说笑呢,吓到先生了吗?” “怎么可能?”萧珪笑道,“吃个饭,还能闹出什么大动静吗?” “那可说不准。”杨玉瑶笑道,“我家那位,先生也是见识过了。” 萧珪笑呵呵的直摆手,“好,好,我们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 杨玉瑶也是连笑了数声,再又施礼下拜,“先生请好,奴家告退。” 萧珪笑而点头,“三娘好走。” 杨玉瑶走出两步又停住了,回身说道:“明日辰时,我照例来给先生打理账薄。” 萧珪微笑点头,“有劳三娘。” 杨玉瑶又施了一礼,这才真的走了。 萧珪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忍不住一个劲的瞎琢磨:她和李隆基,究竟有事没事啊? 这一天到了晚上,张果老仍旧没有回来。 萧珪决定,老头儿明天还不回来,自己就主动进宫,去把他请回来。 不管怎么说,总得把他闯宫面圣的结果,给确定一下。如果这个怪老头儿真是跑去提亲了,结婚这种事情,当事人怎么也得有一点发言权? 萧珪可没打算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大唐土着,盲目遵从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 次日清晨,萧珪就像是一个放了大假却怎么睡不了懒觉的学生一样,早早就起了床,先在阳台上浇了浇花,然后就来到了后院跑步。 郝廷玉和他的弟兄们倒是都很勤快,每天一大早都在湖边练拳练箭、打磨筋骨,一个个的全都是雄性荷尔蒙爆棚。 萧珪从不加入他们的队伍。但萧珪一直都很欣赏,他们的积极勤奋与热血阳刚。 府里用过朝食之后,杨玉瑶就过来了。 萧珪看她,和往常并无任何区别。 于是他又忍不住心中嘀咕起来:莫非她和李隆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不科学啊,杨玉瑶这么美艳动人,李隆基这么爱色如命…… 哎呀,我什么变得这么八卦了?老想着这种事情! 萧珪今天没有出门,躺在了后院小岛的吊床上,一边钓鱼,一边看着老爷子萧嵩给他的那些兵书。 这书真是难看。概枯燥又晦涩,许多地方都是模棱两可,看不太懂。 萧珪觉得,如果是一个有着大唐军旅经验的戎武之人来看这本书,肯定会大有收获。自己虽然也当过兵、打过仗,但古今差别实在太过巨大。在这些书本当中,光是那些军用器械的名称和许多的专用名词,就已经足够让自己满头雾水了。 这真是,隔行如隔山。 说什么读了两本绝世兵书就能成为一代名将,战无不胜横扫天下,那肯定是网络小说里面,用来忽悠小白的连篇鬼话…… 脱离了实践的理论知识,根本就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铃儿叮当响,萧珪扔了书本一跃而起,跑去拉拽鱼竿。 这鱼不小,萧珪很高兴,干得很起劲。 折腾了半晌,一尾体型巨大的大头鳙鱼仍是挣断了鱼线逃离而去。这让萧珪有些恼火,骂骂咧咧的拿着鱼竿走了回来,准备重新安装一个钓组。 这时他看到,一个白发如雪的怪老头儿已经抢占了他的吊床,还捧着他的兵书在那里看得津津有味。 “老太公,什么时候回来的?”萧珪连忙上前问道。 “别吵,老道正在读书呢!”张果老似乎专心致志。 萧珪走上前去,一把就将书本抢了过来,“这书,老人与儿童不宜。” “臭小子,越来越没规矩了。”张果老气乎乎的骂咧。 但他双手往脑后一枕,在吊床上一摇一晃的似乎又很悠闲得意。 萧珪把书本放到一旁,伸手抓住了吊床的绳子,颇有威胁意味的问道:“老太公,那日进宫干什么去了?” “你说呢?”张果老一点都不慌张,索性闭上了眼睛。 萧珪恨得有些牙痒痒,拉了拉绳子让吊床晃动起来。 张果老非但不怕,脸上还露出了美滋滋的笑容,非常的享受。 萧珪有点哭笑不得,看来老头儿是吃定我,不会把他弄翻在地了。 “挺舒服的,你再好好的多摇几下!”张果老还嚷了起来。 萧珪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一声,老老实实的当起了服务员。 他一边小心翼翼的摇着吊床,一边低声下气的问道:“老太公,你去宫里究竟干了什么,能跟我说一说吗?” “能啊!”张果老闭着眼睛喊道,“圣人已经亲口答应,要把咸宜公主许配给你了。” 萧珪双眼圆瞪,表情石化。 张果老眯开眼睛瞅了瞅萧珪,骂咧道: “你做出这样一副寻死觅活的表情,莫非咸宜公主还配不上你吗?” 萧珪轻叹了一声,“她配十个萧珪都绰绰有余。是我配不上她!” 张果老撇了撇嘴,满副鄙夷的说道:“你说这种话的时候,就如同无知村妇一样的矫情。什么时候,你才能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萧珪简直气结无语。 “别停,继续摇!”张果老又嚷了起来。 萧珪一把抓住绳子,大声喊道:“翻了,翻了,要翻了!!” 张果老仍是躺得稳稳的,丝毫不为所动。 萧珪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张果老肯定不会翻。 倒是我,这一回恐怕是真的要翻车了! 第531章 宝贝徒儿 皇宫,集贤殿御书房。 已被禁足多日的寿王李瑁,今日被皇帝叫到了这里来。 来时的路上,李瑁神情轻松满怀窃喜。因为他觉得,圣人叫他进宫训话,多半是要解除他的“禁足令”。毕竟这都已经一两个月了,打从自己出生以来,还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长时间的禁足。 只要禁足令一被解除,自己就能光明正大的每天去找杨玉环了。寿王李瑁每每想到这件事情,喜气就会打从心眼里冒出来,眼睛都变得格外晶亮。 可是当他到了御书房外的时候,却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因为他听到,皇帝正在御书房里面,骂人。 挨骂的这个人,正是杨玉环的三叔,河南府士曹参军杨玄璬。 此时,心惊胆战的杨玄璬正跪在地上。李隆基既未发怒也未咆哮,只是宛如家常的在跟他说话。但他仍是忍不住两股战战,浑身发抖。 因为皇帝的话,句句都戳中了他的要害! 李隆基说道:“杨玄璬,令兄杨玄琰在天上看着你呢!你把他的女儿逼到了投水自尽,将来有何面目到地下去见他?” “臣,臣惭愧……臣惭愧!” 杨玄璬喃喃说道,声音都有一些发抖。 李隆基说道:“朕知道,你为寿王的婚事操碎了心。但是再如何操心,也不能把人逼得去跳水啊!” 杨玄璬点头如捣蒜,“陛下教训得是,臣糊涂,一切都是臣的罪过,全与寿王殿下无干!” “呵!”李隆基笑了一声,“你倒是挺袒护他的。” 杨玄璬一个劲的滴溜着眼睛,不知该要如何回话。 “但你这是在害了他!”李隆基突然拔高了嗓门。 杨玄璬被吓得一弹,“陛下,这……这……” “不懂是吗?朕来告诉你。”李隆基说道,“现在外面都在传言,说朕的儿子为了得到一个女人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甚至逼得人家女子投河自尽。” 杨玄璬慌忙叫道:“陛下,这是诬蔑,诬蔑啊!寿王殿下对玉环一往情深,从来不敢对她有一丝的伤害!玉环投水,那是因为她与微臣斗了嘴、吵了架,一时想不开这才干下了糊涂之事。这笔帐,无论如何也算不到寿王的头上,这全都是臣的罪过啊!” “哦,是你的罪过。”李隆基点了点头,淡然道,“那你真可称得上,是天下父母之表率。” 杨玄璬吓得浑身一弹,趴在地上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李隆基冷哼了一声,说道:“开元二十年,朕颁布《大唐开元礼》,旨在劝善天下,教化万民。凡我大唐朝廷命官,都应以身做责,示百姓以仁德孝悌,如此方能教化万民。杨玄璬,现在你来跟朕说一说,你做得如何?” “臣……臣逼迫玉环,是为无德,是为不仁;臣有负兄长托孤之重,是为不悌!”杨玄璬瑟瑟发抖的说道,“臣罪该万死!臣请圣人降旨重责!” 李隆基说道:“杨玄璬,你想让朕背负一个暴君的骂名吗?” 杨玄璬被吓坏了,一边磕头一边大叫起来,“陛下,臣万万不敢啊!” 李隆基不急不忙的说道:“自朕登基以来,一直尊奉依法制国之方略。你的行为虽然有悖《大唐开元礼》,但也只是道德有差,并未触犯哪条律法。你叫朕降旨重责,朕有何凭据?如果朕只凭一时之气就扒了你的官或是要了你的命,天下人还不都要痛骂于朕,是一个喜怒无常、不恤子民的暴君吗?” 杨玄璬简直都快要哭了。自己就算是长了满身的嘴,又哪能说得过皇帝呢? 他只好一个劲的磕头,“臣糊涂,臣该死!臣糊涂,臣该死!” “好了,起来!”李隆基低喝了一声。 杨玄璬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挥袖擦脸。冷汗、眼泪和鼻涕,糊满了他的半个袖子。 李隆基满是嫌弃的皱了皱眉,但仍是平声静气,说道:“按理说,这是你们杨家的家事,朕不该插手去管。但是这件事情不仅牵涉到了寿王,还影响到了朕的声誉。你知道现在外面,都在怎么说吗?” “臣,臣……” 杨玄璬两排牙齿相互打架,嘴里说话都不利嗦了。 李隆基干脆自问自答,说道:“他们说寿王强抢大臣子女为妻,这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上梁不正下梁歪!” 杨玄璬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下真是哭了起来,“陛下,这都是臣的错!臣万死,不能恕其大罪啊!” 李隆基摆了摆手。 高力士走了过来把杨玄璬从地上扶起,小声说道:“杨参军不必如此,好好聆听圣人训示便是。” “多谢高公公……”杨玄璬又抹了一把脸。这下,另一边袖子也湿了。 李隆基说道:“以后,不要再逼迫你的侄女。更不要再逼她,去往寿王府上。风言风语传得满城皆是,这成何体统?莫非不用这等下作手段,朕的儿子,就娶不到妻子了吗?!” “陛下教训得是,臣,当真万分糊涂!” 杨玄璬没再下跪了,战战兢兢的叉手而拜,“臣保证,再也不会逼迫玉环了。再也不会……” 李隆基点了点头,说道:“朕听说,那个杨玉环并非顽劣之女,向来都是颇为乖巧。原本你对她,是有养育之恩,现在反倒结下了仇恨,这当真是你想要的吗?” 杨玄璬轻叹了一声,说道:“陛下教训得是,臣当真是糊涂啊!” “上慈才会下孝,为人父母当识此理。”李隆基说道,“往后,只要不是出格之事,她愿意做什么,你就让她做什么去。只要是门当户对,她愿意嫁谁,就让她去嫁谁。你杨玄璬可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名门子弟。你要图取功名富贵,还非得去沾儿女的光吗?” “陛下教训得是……” 杨玄璬瑟瑟发抖的说道,“臣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做人,踏踏实实为官!” 李隆基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对嘛!” 杨玄璬如释重负的暗吁了一口气。 高力士摆了摆手,杨玄璬叩谢圣恩之后,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寿王李瑁站在御房门外,把刚刚这些谈话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心里明白,圣人是有意如此安排,故意让他听到。 杨玄璬走到御书方外,见到了寿王李瑁。 他都不敢正眼去瞧寿王的脸色,只是满面菜色的对着他拱了一下手,匆匆忙忙的就走了。 寿王李瑁双眼紧闭闷吁了一口长气,“完了……” 此时,慈惠坊的萧府之内,也有一个人在挨骂——大名鼎鼎的,张果老! 萧珪气乎乎的说道:“老太公,婚姻之事哪能强人所难?你听了咸宜公主一句胡言乱语,就急巴巴的跑到宫里去提亲,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对,你就是那只鸭子!”张果老半点不甘示弱的骂了回来,“还是煮熟了的鸭子,飞不了!” 萧珪简直要被他给骂笑了,“老太公,你这是为老不尊!” “混小子,你这是不识好歹!”张果老继续回骂。 萧珪感觉,自己有点骂不过这个怪老头。 想想也是,人家什么功夫都已经修炼过了一两百年,凭什么就要输给自己呢? 于是萧珪主动退出了这一场嘴炮战斗,直接亮出了最后一张底牌,“反正,我宁愿去死也不做什么驸马。”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张果老认真的点了点头,“你准备,什么时候死?” 萧珪气结,“立刻!马上!” 张果老满怀好奇的盯着萧珪,“跳水?上吊?还是挥刀抹脖子?” “我……我!” 萧珪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个怪老头给逼疯了。 张果老呵呵直笑,“别装了,你这么贪生怕死的人,才不会自寻短见。” “我知道,我会怎么死了。”萧珪恨恨的道,“被你老人家,活活气死!” 张果老笑眯眯的说道,“临死之前,先给老道做一锅鱼肉饺子来吃。” “不、做!”萧珪凑到他面前,大声叫道。 “我耳朵又不聋,你鬼叫什么!”张果老挥起抚尘要来打人。 萧珪连忙闪到了一边去。 “老道就说,你是装的。”张果老指着萧珪说道,“你若当真是,连死都不怕了,还会怕打吗?” 萧珪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蹲下身来坐到了地上,摇着头,“我是真的不想当驸马……” “当驸马,有什么不好?”张果老问道。 “当驸马,有什么好?”萧珪发出了反问,然后说道:“驸马萧衡,我的族兄。其人才高八斗,家世显赫。凭他的各项条件和自身才能,将来捞个宰相做一做,形同探囊取物。结果呢?娶了公主做了驸马,披了一身光鲜亮丽的四品官皮,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陪着公主通宵达旦的饮酒作乐。要我说,百年之后他的墓志铭上,也就只配刻上这八个大字——夜夜笙歌、醉生梦死!” 张果老扬了扬拂尘,淡定无比的说道:“你整天把富贵大闲人这几个字挂在嘴边。萧衡的这种生活,不就是你想要的么?” “我那是说笑而已,你老人家乃是得道之人,莫非也会相信吗?”萧珪说道,“我是一个有魂有魄的大活人!活人就该有活人的动静,哪能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张果老笑眯眯的说道,“假话说上一千遍,就会变成真话。这道理,你不明白吗?” “好,好,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说了!”萧珪摆着手,“这样,你老人家满意了吗?” 张果老眨了眨眼睛,“嘴上不说,你心里还是会这样想,也会这样去做。因为,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懒汉!” 萧珪简直都要气结无语了。 “生气了,生气了!”张果老指着萧珪哈哈大笑。 “我不生气,我会用行动来证明的!”萧珪很不服气的白了张果老一眼,又道,“我还认识一个驸马,就是那个倒霉蛋薛锈!” “你怎能背后骂人呢?”张果老说道。 “我没骂人,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倒霉蛋!”萧珪说道,“此人出身当世名门汾阴薛氏,自幼饱读诗书满腹才学,棋琴书画样样精通。但是你看看,他现在过的什么倒霉日子?——他娶的那一位悍妻公主,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手提一把青龙偃月刀……嗯,也叫鸡毛掸子,满府上下的追杀于他。此事在京城之内,传得人人皆知。苏幻云去往薛锈府上做客,还曾亲眼见识过这一惊心动魄的大场面!” 张果老听完哈哈的大笑起来,“老道倒是头次听说!当真是有如此夸张吗?” “老太公,这就是大唐驸马的生存现状。”萧珪对着张果老两手一摊,说道,“莫非你老人家希望,你的宝贝徒儿也变成这样的人物?” “当然不是。”张果老说道。 萧珪顿时笑了,“就是说嘛,这驸马真没什么好当的!” “不,你误会了。”张果老摇了摇拂尘,说道,“老道的意思是,你才不是什么宝贝徒儿。你就是一个,名符其实的孽徒!” 萧珪咧了咧嘴,笑道:“老太公,这样说我,不仅会伤了我的心,还会伤了我的自尊啊!” “随你怎么伤,老道决定,以后都不管你了。”张果老说道, “老道要另外去收一个真正的宝贝徒儿,来继承老道的衣钵!” 萧珪顿时笑了,“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我马上就有师弟可以欺负了!” 张果老摆弄着他的拂尘,漫不经心的说道:“不是师弟。” “莫非还是师妹?”萧珪笑道,“老太公,你老人家一把年纪了……” “闭嘴!”张果老扬起拂尘打了过来。 萧珪老老实实的让他敲了一下,连忙抱拳作揖,“老太公息怒,我错了。我并无他意……我只是好奇,老太公怎会突然想到,要收一个女徒弟?” “因为贫道,与她有缘。”张果老淡然道。 又是这种万能回复…… 萧珪笑了一笑,问道:“她是谁呀?” 张果老一扭头,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萧珪,说了三个字。 “杨、玉、环!” 第532章 事在人为 萧珪着实的吃了一惊。老头儿毫无征兆的,怎会突然扯到杨玉环? “老太公,你见过杨玉环吗?你认识她吗?”萧珪忍不住问道。 “没见过,不认识。”张果老答道。 萧珪不由得笑了,“我不知道你老人家,是从哪里听来的杨玉环这个名字。你见都没见过她,就说与她有缘,还要收她为徒……呵呵!” 张果老满不在乎的说道:“缘者,妙不可言。不是尔等凡夫俗子所能懂得。去年此时,老道去你家中吃上第一顿鱼肉饺子的时候,不也是从来都没有见过你么?” 萧珪微微一怔,突然有点无话可说。 张果老行事,经常出人意表;但事实总能证明,他这么做是对的。这是一位真正的世外高人。他的行为,确实不能按照常理去推断。 寻思片刻之后,萧珪说道:“老太公,你总该是能告诉我,你为何要收她为徒?——不许说是为了让她继承你的衣钵!” 张果老笑眯眯的,不急不忙的,如同讲经论道一样,悠哉游哉的念道:“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与之。” 萧珪有些无语,“老太公,我在向你老人家请教问题。你老人家,背什么《道德》哪?” 张果老扬了扬雪白的长眉毛,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老道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你听不懂,这能怪谁?”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老太公,我也知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恰好相反,它是损不足而奉有余。但是,这跟你老人家要收杨玉环为徒,有什么关系?” “怎会没有关系?”张果老斜睨着萧珪撇了撇嘴,满怀嫌弃的说道,“还不都是怪你自作聪明胡作非为,为人谋而逆天道,犯下了许多的罪孽?老道若不尽早为你弥补,你早晚要遭天谴,倒大霉!” 萧珪一愣,“什么为人谋,什么逆天道?老太公,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嗬!”张果老冷笑了一声,“你是嘴硬不肯认账,还是得了健忘之症?” 萧珪苦笑起来,“老太公,你别只顾着骂我。你老人家倒是把话说清楚,我究竟干了什么错事?” “好!——”张果老似乎也很无奈,他扬起抚尘在萧珪的脑门上轻轻的敲了两下,“既然你如此健忘,老道就提醒你一下,帮你想起来。”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正儿八经的稽首拜了一记道礼,“徒儿谨听师尊教诲。” “嗯,态度尚可。”张果老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说道:“杨洄,你还记得吗?” 萧珪轻笑了一声,“他差点要了我和帅灵韵的命,我怎会不记得?” 张果老说道:“如果不是你横插一足,他早该和咸宜公主成了亲,做了驸马。现在呢?” 萧珪微微一怔,心想在真实的历史上,他二人确实结为了夫妻……这老头,当真厉害! 寻思片刻之后,萧珪淡淡的说了三个字,“他死了。” 张果老冷笑了一声,“杨洄与咸宜公主的婚姻,乃是上天注定。现在你不仅破坏了他们的婚姻,还要了杨洄的命。你说,你是不是逆天而行,造下了大孽?” 萧珪拧了拧眉头,说道:“我从无害他之心,他却苦心孤诣想要杀我。莫非是我死在了他的手上,成全了他和咸宜公主的婚姻,那就是顺应了天道?” 张果老认真的点了一下头,“没错。” 萧珪无奈的笑了起来,“老太公,难道我就那样该死吗?换作是我死,就真的合情合理吗?” “你为求自保而杀了杨洄,这确实符合人世间的情理。但是,它不符合天道。”张果老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上天的眼里,世间的苍生是没有善恶美丑、高低贵贱之分的,完全一视同仁。但人之道却与天之道恰好相反,许多人会为了一己之私而去伤害他人,还认为自己的做法天经地义、无可厚非。须不知,那根本就是在逆天而行。” 萧珪轻吐了一口气,笑了一笑说道:“好,我大概明白老太公的意思。上天早已安排好了杨洄要与咸宜公主结为夫妻,我却把他二人拆散。所以我必须要赔给咸宜公主一个夫君,如此方能偿还我逆天而行,所犯下的罪孽。老太公,是这意思么?” 张果老笑眯眯的点头,“嗯,虽然说得不是太对,但榆木脑袋总算是开了一丝丝的窍,终归也是难得。” 萧珪说道:“那我去买个英俊潇洒的年轻后生,把他赔给咸宜公主就是了!” “混账!”张果老骂咧起来,“你以为老天爷,是那么好糊弄的?混小子,你应该对天道报有敬畏之心,明白吗?!” “好,好,我又错了。”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那杨玉环的事情又待怎讲?无缘无故的,你老人家为何要收她为徒?莫非,这也跟我有关系?” 张果老冷笑了一声,“你这只煮熟了的鸭子,还真是嘴硬。你对杨玉环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老太公慎言,我可从来没有把她怎么样!我可以不要脸,但人家姑娘可是冰清玉洁,莫要坏了人家声誉!”萧珪连忙辩解,心想我最多只是无意之中看过她的三分之一个胸部,我还及时提醒,要她不要随便在男人面前弯腰呢! 张果老叹息了一声,摇摇头,“你这小子,脑子里面只想着那些龌龊之事。” 萧珪眨了眨眼睛,“天地良心,从来没有!” 张果老冷笑一声,“当你满口胡言的时候,不要带上天地二字,小心会遭雷劈!” 萧珪把头扭到了一边去直咧牙,心想我跟这个老神棍,真是快要聊不下去了! 张果老看到萧珪这副表情却是很高兴。他乐得呵呵直笑,说道:“傻小子,就算不说什么天道人道,以杨玉环如今这般处境,她还能在京城活得下去吗?” 萧珪微微一怔,“杨玉环怎么了?” “你干的好事,还来问我?”张果老撇嘴又摇头,一副非常嫌弃的样子。 萧珪皱了皱眉闷不做声,心想以往早有事实证明,这未占先知的老头儿,至少有八成以上的可能性,知道我是一个穿越犯。 这种事情,都能被他看穿。那么我帮杨家姐妹出谋划策的事情,肯定也是瞒不过他了。 要想在这样的老妖怪面前装腔作势,真是太难了! “没话说了?”张果老冷嗖嗖的问了一句。 萧珪果断决定,把这个话题快进到结束。 他说道:“老太公,这天底下艰难困苦的可怜人,多了去。你为何单单,要救一个杨玉环呢?” 张果老说道:“老道不是说了么,这都是你逆天而行造下的孽。老道不来帮你弥补,还有谁能帮你呢?虽然你是一个差劲透顶的孽徒,但谁叫老道自己造孽,非要把你收下呢?” 萧珪哭笑不得,“收我为徒,竟然是造孽?” “可不是嘛!”张果老一边撇嘴摇头,一边唉声叹气,“你这孽徒,至少要折去老道十年阳寿!” 萧珪无奈的摇头笑了一笑,“那么我希望,杨玉环这个好徒儿,能把你老人家损失的阳寿给补起来。” “她恐怕,只会折得更多啊!”张果老仍是唉声叹气。 萧珪一愣,“那你还收她为徒?” 张果老说道:“早点死,也没什么不好。老道,早就活够了。” 萧珪真是无语了。世人无不渴望健康长寿,张果老却一直都在嫌自己的命太长…… 这时,张果老用拂尘在萧珪的脑壳上敲了一下。 “为何又要打我?”萧珪揉了揉脑袋,这下有点疼。 张果老看着萧珪,认真的说道:“老道要走了。往后,怕是很难再见了。” 萧珪微微一怔,“老太公,要去哪里?”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张果老说道,“我会把杨玉环带走。别再问,为什么。”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面露微笑的点头,“好,只要老太公愿意,怎样都行。” 张果老说道:“你与咸宜公主的婚事,圣人金口已开,你就不要再拒绝了。除非,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萧珪皱了皱眉,认真的说道:“老太公,大唐的驸马,说白了就是皇家倒插门的女婿,个个都是混吃等死的废物。我是真的不想,变成萧衡与薛锈那样的人。我更加不想,失去自由。否则的话,就算我现在勉强接受了这一棕婚姻;将来迟早一天,我也一定会要爆发出来。到那时,要么就是我捅出了天大的篓子;再要么,就是我被这样的生活,给活活的逼死了。老太公,希望看到哪一种?” 张果老说道:“你若不想变成萧衡与薛锈那样的人,就得自己努力去争取。” 萧珪轻叹了一声,说道:“大唐皇家对待驸马,历来就是高官厚禄的养着,却从来不给任何的实权,让他什么事情也都干不了。延至我朝,就连皇子、甚至包括太子都得不到任何的实权。又何况,是区区的一个驸马?……老太公,莫非你老人家认为,我萧珪还能大得过李唐皇家的祖制?大得过满朝的皇子皇孙?你老人家,让我凭什么去争取?” 张果老不急不忙,笑眯眯的说道:“多说无益。老道只能送你四个字,事在人为。” 萧珪眉头一皱,“何意?” “亏你还是一个教书先生,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你还听不懂吗?”张果老甩着拂尘摇头晃脑,笑眯眯的说道,“傻小子,你就好自为之!” 萧珪哭笑不得,“阴阳怪气,你才耗子尾汁!” 张果老又扬起了拂尘要打人,萧珪笑呵呵的躲开了。 这时,后院的回廊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叫喊之声。 萧珪连忙扭头一看,郝廷玉和虎牙等等一大群人,追着一着驴朝小岛这边跑了过来。 那头驴的跑得极快,郝廷玉等人根本就追不上。很快它就蹿上了小岛,直朝萧珪和张果老这边奔来。 张果老看着那头驴呵呵直笑,“来了,来了!” 萧珪也笑了,“嗬,驴兄!” 郝廷玉等人急忙喊道:“先生小心,这头驴野烈得很!它突然闯进了府里,怎么也拦它不住!” 萧珪对他们喊道:“没事的,不用慌!” 那头驴跑到了近前,欢快的跳来跑去喷着响鼻。去年从萧珪家里顺走的那个襆头,它竟然还戴在头上。 “咦,脏死了!”萧珪十分嫌弃,连忙把那个襆头从驴头上取了下来。 正要将它扔掉,那头驴一口咬住了萧珪的袖子,使劲的往后拽。 赶到近前的郝廷玉等人被吓了一跳,“先生小心!!” 他们正要冲上来救人,萧珪大喝了一声,“别动!” 郝廷玉等全都愣住了。 那头驴仍是咬着萧珪的衣袖不肯松。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驴兄,你听我说。这襆头已经烂得不能用了,我给你换一顶新的。郝廷玉,把你的襆头取下来!” 郝廷玉一愣,“啊?!” 那头驴,居然就松了口。 郝廷玉等人更加惊愕,“莫非这驴,还能听懂人话?” “无礼。”萧珪低斥了一声,一板一眼的说道:“这位可是张果老的坐骑,要称它,驴兄!” 大家都笑了起来,纷纷的喊着“驴兄”、“驴兄”。 萧珪笑道:“郝廷玉,你还愣着干什么!” 郝廷玉苦笑道:“为什么是我?” “这是你的荣幸!”萧珪笑道,“要不是我今天没戴襆头,这种好事还轮不到你呢!” 郝廷玉笑了笑,“那好!” 他刚刚把襆头取下来,虎牙一把就将它抢到了手上,“我来,我来给驴兄戴上!” 在一群人的嘻哈笑闹声中,那头驴戴上了一顶新襆头,乐得跳来跳去叫个不停。 张果老招了招手,那头驴乖乖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老太公,当真要走吗?”萧珪问道。 张果老骑到了驴背上,说道:“记住老道的话,一个字也不要忘记。” 萧珪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到老太公?” 张果老只是笑了一笑,用拂尘扫了一下驴脖子。 那头戴着襆头的驴,对着萧珪等人喷着响鼻怪叫了几声,驮着张果老,头也不回的走了。 萧珪看着他们,轻轻的吐了一口气……我好像还有那么一点舍不得,让这个怪老头走了。 第533章 老兵 三天以后,清晨。 萧珪正在自家阳台上浇花,杨玉瑶匆匆而来,站在楼下对萧珪喊道:“萧先生,可以下来聊两句吗?” 萧珪看了她一眼,神色似乎有些焦急,于是他放下了手中的木勺。 “好,我就来。” “我在后院凉亭等你!”杨玉瑶说罢就朝那边走了过去。 萧珪眨了眨眼睛,看来还是紧要之事。 片刻后,二人在喂食小鱼的老地方碰了面。 杨玉瑶第一句话就是,“先生,不好了!玉环不见了!” 萧珪一愣,“不见了?” “是啊!”杨玉瑶急道:“我昨天去找她,三叔家的人跟我说,前天玉环留下一封书信,说自己要去拜师学道。这一走,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这都两天了仍是找不着人,真是急死人了!”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有没有什么人,去你三叔家里找她?” “没有啊!”杨玉瑶说道,“三叔家里的人,没有看到任何人去找玉环。所以,她肯定不是被人拐跑的,而是自己离家出走的!” 萧珪问道:“你三叔,不是不让她出门吗?为何这一次,没有阻拦于她?” 杨玉瑶怔了一怔,说道:“我三叔被圣人叫进宫里,狠狠的训斥了一顿。回来之后他就说了,从此再也不管玉环,随她干什么去,也随她嫁什么人。就当家里,从来都没有过这么一号人。” 萧珪轻叹一声,点了点头,“我若是玉环,听到这些话,我也会离家出走。” “但问题是,她去了哪里呀?!”杨玉瑶急道,“她还是一个小姑娘,从来没有单独出过门,更加无法单独在外生活。万一遇着了歹人,那该如何是好?” 萧珪不由得笑了,“三娘,你别担心。就算她遇到了什么歹人,那个歹人也会善待于她的。” 杨玉瑶一愣,然后苦笑起来,“萧先生,都这种时候了,我们就别再说笑了?” “抱歉,三娘。我不是故意的。”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但你真的不用担心。玉环,她必定是安然无恙的。” 杨玉瑶有些惊讶,“莫非先生知道,玉环去了哪里?” 萧珪淡然一笑,“你和你三叔,已经报官了吗?” “都还没有。”杨玉瑶说道,“我三叔说话一向算话,他是真的不会再管玉环的死活了。我是最先跑来见了先生,想要听过先生的主张之后,再做决定。” “三娘,谢谢你对我如此信任。”萧珪说道,“我确实知道,杨玉环可能的去向。我也可以告诉你实话。但是你必须要保证,不向任何人透露实情。包括你三叔,包括你丈夫,当然也包括寿王。” 杨玉瑶立刻举起手来,“我杨玉瑶对天发誓,若有泄露一字出去,叫我死无全尸不得轮回!” 萧珪一怔,“三娘,用不着发这样的毒誓?” “既然先生反复叮嘱,想必也是事关重大。”杨玉瑶认真的说道,“这个毒誓,不光是说给先生听的。我也必须要用它,来时刻警醒我自己,千万不能说了出去!” “好。”萧珪点了点头,说道,“虽然我今年还没有和杨玉环见过一次面,但我知道,她这一次,确实是离家修道去了。” “她去了哪里?”杨玉瑶连忙追问道。 “我不知道。”萧珪摇了摇头。 杨玉瑶愕然愣住。 萧珪再道:“但我知道,她是跟着张果老走了。” “张果老?!”杨玉瑶惊叫了一声,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萧珪点了点头,“三天前,张果老辞我而去。临走之时,他曾经跟我说过要收杨玉环为徒,并要将她带走。至于他们去了哪里,那我就不知道了。” 杨玉瑶惊讶无比,“张果老他老人家,为何要收玉环为徒呢?” 萧珪摇了摇头,“我也问了。他老人家只说,他和杨玉环有缘。其他的,都没有讲。” 杨玉瑶惊讶道:“他老人家,可是当世活神仙。玉环能够拜得他老人家为师,那真是天大的造化啊!” 萧珪微微一笑,“如此,三娘可以放心了么?” “放心了,放心了!”杨玉瑶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长吁了一口气,面露笑容的说道,“其实,我正在担心玉环的处境。虽说圣人发话之后,寿王不敢再来滋扰于她,但她与寿王之间的恩怨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人们对她议论纷纷。现在她既得罪了皇子,又惹来了许多的风言语风语,就连三叔也都不要她了。她还只是一个不太懂事的小姑娘,哪能承受这些?……现在好了,她总算是遇到了自己的命中贵人,有了一个合适的立足之地!我是真的放心了,放心了!” 萧珪说道:“既然张果老没有公开去你三叔家里找玉环,那我们就有必要,暂时将这件事情做到保密。” “先生放心,奴家明白。”杨玉瑶说道,“世人皆知,先生与张果老的关系。如果让寿王知道玉环是被张果老带走了,他肯定会怀疑,是先生从中作梗坏了他的好事。”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虽说没有这件事情,寿王也会视我为敌。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杨玉瑶认真的点头,“奴家一定牢记,自己发下的毒誓!” 萧珪正要说话,远处传来郝廷玉的声音—— “先生!” 萧珪转过身来问道:“有事吗?” 郝廷玉站在远处没有过来,叉手而拜的说道:“萧老相公府上派了一个人过来,有请先生过府一叙。” “我知道了。”萧珪回道。 杨玉瑶连忙施礼下拜,“先生忙碌,奴家先请告退了。” 萧珪问道:“那些账薄,三娘都看完了?” 杨玉瑶点了点头,“都看完了,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先生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的吗?” 萧珪淡然一笑,“你别说,还真有。” 杨玉瑶微笑道:“先生只管吩咐就是了。” 萧珪说道:“按例来说,今日是我去往洛阳北市各家店铺,亲自巡视的日子。但是萧老相公那边派人叫我,想必是有重要事情,不能不去。所以,我希望三娘能够代替我,去往北市的元宝商会各家店铺,巡视一番。” 杨玉瑶微微一惊,“这……这样,合适吗?” “只是简单的巡视,没有关系的。”萧珪说道,“我会写一份手书交给你,再叫虎牙带两个人陪你一起去。你先到北市的元宝酒肆,找到洛阳分号的代理大掌柜冯启发,把我的手书拿给他看。然后,他就会带着你们一起巡视各家店铺了。这很简单。” 杨玉瑶仍有一点忐忑,但她点了头,“好,我去!” 萧珪呵呵直笑,“我就知道,三娘是个干大事的人!” 稍后,萧珪带着郝廷玉,杨玉瑶带着虎牙和另外两名部曲,大家一同出了门,去往不同的地方。 老爷子萧嵩仍旧是在他家的池塘边钓鱼,身后不远处站了一个年约四十岁的男子,看样子像是一个仆人。 萧珪走了过去,笑呵呵的喊道:“老爷子,我来了!” “别吵!”萧嵩朝旁边努了一下嘴,那里放着一根鱼竿。 萧珪走过去拿起了鱼竿,坐在他的身边,陪他一起钓鱼。 “老爷子唤我来,有何训示?”萧珪问道。 萧嵩看着他的浮标,淡淡的说道:“李适之,被贬官了。” 萧珪愕然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萧嵩说道,“朝廷议论立后之事,反复不决。李适之太过心急,连续上书圣人劝止立后,并在朝堂之上公然提出反对,得到了一些人的响应。于是就有了御史站出来,弹劾李适之,结党。” “哎……”萧珪无奈的长叹了一声,“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啊!” “他知道是这样的后果。但是,他还是这样做了。”萧嵩摇了摇头,说道,“好在圣人念在同宗情份和他的往日功劳之上,并未重罚。只是将他贬出京城,到幽州去做一个长史。” 萧珪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命没丢,算好的。” “但肯定有人,轻易不会善罢干休。”萧嵩说道,“小小的一个地方官,京城的大人物想要收拾他,真是太容易了。” 萧珪又皱起了眉头,“那我们,该要如何帮他?” 萧嵩说道:“那就要看你了。” “我?”萧珪苦笑一声,“我一个布衣平民。我能做什么?” 萧嵩说道:“你虽是一介布衣,但你却时常入宫,能和圣人当面对话。这种机会,就连老夫都轻易不会再有了。你说,除了你,还有谁能救他?” 萧珪深思片刻,点了点头,“我会尽力。” “但你也要千万小心。”萧嵩说道,“李适之公开的罪名是结党,但真正想要收拾他的人,却是武惠妃。你若开口去替李适之求情,难免会让圣人觉得,你是处处要跟武惠妃作对,又在主动寻衅滋事。” 萧珪点了点头,“这个,我早就心中有数了。老爷子放心,我会见机行事。” “我还有一个事情,要问你。”萧嵩说道,“那天咸宜公主张打圣人旗帜去了你家,随后张果老又策马狂奔进宫面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珪微微一怔,听他口气,外界还不知道张果老提亲的事情? “说话!”萧嵩催促道。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老爷子,我不想欺骗于你。但是这件事情,现在还是不提为好。” 萧嵩呵呵直笑,“你不说,老夫也能猜到一个大概!” “那就不说!”萧珪忙道。 “好,不说就不说。”萧嵩笑道,“反正,迟早我们也都要知道。”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老爷子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萧嵩说道:“话还没有说完,你急什么!” “老爷子,还有什么训示?”萧珪问道。 萧嵩朝站在后面的那个仆人,招了一下手,“过来。” 仆人走了过来,十分有力的双手抱拳行了一记军礼,“萧相公!” 萧珪微微一怔,这是个军人?之前,我完全没有看出来! “老夫早就不是什么宰相了。”萧嵩挥了挥手,对仆人和萧珪说道:“你们认识一下,萧珪,老夫的族侄;秦洪,当年老夫手下最好的斥侯。” 二人对施了一礼。 萧珪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秦洪,这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长了一张随处可见的大众脸。如果他往人堆里一钻,将很难把他辨认出来。但是,他有一双看似普通却过于冷静的眼睛。从中投出的眼神,几乎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萧珪曾经不止一次的见识过秦洪这种人,就在当年的中东战场上。 他们杀人如麻,但他们唯令是从。 他们是真正的战场屠夫,但他们对生命的珍视远胜常人。 他们就是,专为杀戮而生的战争机器;他们是正义还是邪恶,完全处决于他们掌握在谁的手中。 萧珪曾经,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萧珪打量秦洪的时候,秦洪也在打量着他。 “满意吗?”萧嵩问了一句。 二人异口同声的说了一句,“不知道。”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 萧嵩说道:“君逸,你不要笑。虽然老夫已经答应你,要给你十二个忠心又能干的老兵。但是秦洪愿不愿意跟你,还得由他自己决定。实际上,那十二个老兵会不会追随于你,全由秦洪决定。” 萧珪问道:“这么说,老爷子已经给我找齐了人?” “没错。”萧嵩说道,“从去年找到今年,老夫派出的人也算是费尽了心思,付出了全力。秦洪当年不仅是我手下最好的斥侯,还是立过战功的勋官。在他们一起退役的众多老兵当中,秦洪一言九鼎最有威望。当然,他也是眼光最毒、最为挑剔的那一个。” 萧珪点了点头,看着秦洪说道:“秦洪,你打算怎么做?” 秦洪对着萧珪抱了一拳,“我会跟随先生一段时间,然后再来决定,我们十二个弟兄要不要为先生效力。如果先生不同意这个办法,秦某立刻就走。” 萧珪微然一笑,点头,“现在,你就跟我走!” 第534章 送君千里 老而成精的萧嵩知道萧珪急着去干什么,所以他并未挽留,任由萧珪带着秦洪告辞而去。 郝廷玉见到秦洪这个形如农夫或者邻家大叔的汉子,觉得有些奇怪,便问萧珪:“先生,这位是萧老相公送给你的仆人吗?” 秦洪神色淡定无比,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萧珪说道:“郝廷玉,他叫秦洪,曾经是萧老相公麾下最好的斥侯。他有十八年军龄,策勋六转,是你的老前辈。” 郝廷玉吃了一惊,“策勋六转?!……这不可能!” 勋官,是大唐专门用来表彰“战斗英雄”的一种荣誉官衔,它一共有十二级,被称为“策勋十二转。” 最低级别的勋官是一转武骑尉。在战场上斩获军功获得这一级勋官的将士,视同从七品。意思就是,哪怕这是一位平民,他也可以享受到从七品官员的经济待遇,只是没有政治实权。这样的勋官退役回乡之后,除了能被尚武的大唐百姓所尊敬,还能得到官府分发的赏金与田产。这有点类似于现代的优秀军人转业之后,会有地方政府负责安排工作。 最高一级的勋官,是十二转的上柱国。能够达到这一层次的将士,肯定不会是平民。萧珪记得大唐的开国名将李靖,在平定江南、替大唐打下半壁江山之后,就曾经被朝廷封授为“上柱国”。 秦洪从军十八年,策勋六转视同从五品。这可以说是大唐的普通士兵所能达到的极致,几乎相当于现代军队里的一级军士长。这样的老兵绝对是一支军队里面的中流砥柱,真正当得起“兵王”二字。 郝廷玉当然知道“策勋六转”所代表的意义。所以,他的惊讶是发自内心的。 秦洪的反应却是相当平静,“小伙子,努力一点,你会比我做得更好。” 郝廷玉连忙对他抱拳而拜,非常的恭敬,“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努力就好。”秦洪只说了这么一句。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了他们两眼,挥了一下手,“走,回家。” 回到家中之后,郝廷玉连忙把他的七个兄弟都给叫了来,一同拜见秦洪这位军中老前辈。 秦洪和他们聊了几句,算是彼此认识过了。 郝廷玉等人都觉得,这个秦洪,表情总是平静淡然,言语一律波澜不惊,既无半点架子也无任何气场。怎么看,他都只是一位平常之极的临家大叔。 他们甚至开始怀疑,先生要这个人,有用么? 萧珪却相信,老爷子萧嵩肯定不会拿一个水货来忽悠自己。更重要的是,自己在秦洪的身上嗅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同类味道。这不仅让他感觉亲切,更让他对秦洪有了最初的认同与信任。 这天傍晚用过夕食之后,萧珪带着秦洪和郝廷玉两个人出了门,来到了李适之的府上。 看守李府大门的门吏认得萧珪。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的热情恭迎,而是拒他于门外,十分诚恳的叉手拜道:“萧先生,不应该来啊!” “为何不该?”萧珪问道。 门吏满怀遗憾的叹息了一声,小声说道:“萧先生往这府里看一看,听一听,自然就能明白了。”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李大尹最爱饮酒,经常在家摆宴请客。每逢傍晚,他的府上总是高朋满座,美酒飘香。可今天却是门前冷落鞍马稀,似乎一个客人都没有。” 门吏叹息不已,“世态炎凉,世态炎凉啊!” “我要见大尹。”萧珪叉手一拜,“烦请兄台,代为通传。” 门吏皱了皱眉,说道:“萧先生,家主被贬出京城,是因犯下结党之罪。先生这时候前来拜访家主,就不怕授人以柄,惹祸上身吗?” 萧珪看着他,认真的说道:“我必须要见到大尹,就现在。兄台若不代为通传,我只好硬闯了。” “哎……”门吏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弯腰叉手而拜,“萧先生,请!” 萧珪走进了李适之的家里,看到府里的人正在跑进跑出,好像是在忙着帮东西准备搬家。 客厅里没有见到李适之的人,门吏打听之后,将萧珪请到了书房。 李适之独自一人在此呆坐,身前没有摆酒,连个茶杯都没有。他只是那样,呆呆的坐着。 萧珪走了进去,李适之的眼睛明明看着他,却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萧珪叉手拜了一礼,叫了一声“大尹”,他才幡然醒神。 “君逸,你怎么来了?”他似乎还很惊讶。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我来看看大尹。” “快,快请坐。” 李适之立刻忙碌起来。他亲自动手给萧珪取来了坐蒲,摆好了几案,又拿来了一杯珍藏的好酒,说要与他对饮。 两人的杯子里刚刚满上酒,萧珪听到,隔壁传来了嘤嘤的女子哭泣之声。 “妇人无端哭闹,当真烦人得紧!”李适之有点恼火,想要起身去往隔壁训斥。 萧珪连忙将他拦住,“算了,大尹。算了。” 李适之自嘲的笑了一笑,把门关了,过来和萧珪坐下一起饮酒。 两人也没怎么说话,先饮了三杯。 以前李适之曾在酒桌上对萧珪说过,只有美酒入肚,才能让他的三魂七魄整齐归位。 事实证明,他所言非虚。这三杯酒喝下来,李适之颓丧的精神总算是有所恢复。 “那是我夫人。”他主动说道,“刚一听说我要被贬到幽州去,她就开始哭,一直哭到现在,谁也劝她不住。” 萧珪说道:“幽州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方。相比京城来讲,那里便是一个艰难苦寒之地。大尹携家带口而去,旅途艰辛再所难免。夫人心慈,担心大尹与家眷受苦,偶尔哭泣也是人之常情。” 李适之轻叹了一声,面带微笑的点头,“君逸,也就只有你,句句话都能说到李某的心坎里去。患难见真情啊,李某,算是看透了!” “大尹不必抬高萧某。”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只是一介布衣,就算有人想把党争的罪名安到我的头上,那也是无从说起。所以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些当朝官员哪能像我一样,全无一丝顾忌呢?” 李适之笑了一笑,说道:“圣人的眼光,从来都不会错。萧君逸,就是这样的与众不同!” 萧珪笑了一笑举起酒杯来,“大尹,我们还是饮酒?” 李适之哈哈的笑,“好,干了!” 二人又连续对饮了三杯,一壶酒已经去了一半。 萧珪说道:“大尹走后,萧某再难寻到一位,千杯嫌少的酒友了。” 李适之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说道:“说实话,李某有些沮丧。但是李某,并不后悔。” “我相信。”萧珪认真的点头。 李适之说道:“河南尹也好,幽州长史也罢,皆是孝忠圣人,护佑大唐百姓。李某去了幽州,自会踏踏实实的恪尽长史之职。其他的,什么也不多想。” 萧珪微微皱眉,心想李适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过于耿直,也有些单纯。此刻他可能还没有想到,就算他离开了朝廷中枢,这里依旧有人不肯放过他。 萧珪决定,先不跟他提起这一层,只是说道:“我听说,幽州节度使名叫张守珪。大尹与他相熟么?” “不熟。”李适之摇了摇头,说道,“我只知道,去年张守珪大破契丹,将契丹首领屈剌与可突干的首级传檄京城,悬挂于天津桥之南。圣人大喜,在朝堂之上对张守珪大加赞赏,还准备召他进京当面封赏。想必用不了多久,张守珪就能成为大唐最为炙手可热的军帅。” 萧珪对于张守珪可是一点都不陌生。他曾经是老爷子萧嵩的部下,当年在与吐蕃的作战当中就屡立大功,是一位特别擅长作战的大唐名将。 与此同时,张守珪还特别懂得为官之道。京城里面有许多的朝廷大员,都和交情极好,其中就包括曾经担任宰相的萧嵩。 常言道,外官无京官不硬,京官无外官不富。张守珪能在仕途上一帆风顺,并能接替一代名将薛楚玉镇守北方,成为一员国之重将。除了他能征善战屡立功勋,还与他在京城之内有着过硬的背景关系,脱不了干系。 萧珪对李适之说道:“张守珪确实风头正劲。大尹被调去幽州担任他的副手长史,也是大有可为。我希望大尹能在幽州多出政绩,早日重回京师。” “我已经不报这个指望了。”李适之摇了摇头,说道,“因为,我已令得圣人,彻底失望。” 萧珪心想,李适之的意思是,自己没有顺着皇帝和武惠妃的意思,表示支持他们立后,从而激怒了武惠妃,得罪了皇帝,这才导致他被贬官。 但事实,当真是如此吗? 萧珪对此,深表怀疑。 因为凭着自己对李隆基的各种了解来看,这个杀伐果断六亲不认的主,如果真是恨透了李适之,还会让他去和张守珪组队,到一个容易立下功勋的幽州,去做长史吗? 但是眼下,自己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说服李适之。 因此,还不如不说。 萧珪举起一杯酒来,说道:“大尹,我也没有多余的话要讲了。此去幽州,多多保重;改日归来,我们再行把酒言欢!” 李适之轻吁了一口气,笑而点头,“好!——先来满饮此杯!” 稍后,萧珪辞别李适之,离开了他的家。 天已经黑了,三人牵着马慢慢的往回走。 郝廷玉说道:“先生,重阳阁与河南府之间一向关系紧密。现在河南府还在主持洛水防洪工程,这也与先生有着莫大关联。不知李大尹被调离京城之后,何人将会接任河南府大尹之职?” 萧珪摇了摇头,“不知道。” 郝廷玉见萧珪有些心不蔫,也就没再继续追问了。 过了片刻,萧珪说道:“我估计,可能会是少尹萧炅,接任大尹一职。” 郝廷玉说道:“萧炅好像是,先生的是族叔?” 萧珪点了点头,“是的。” 郝廷玉面露笑容,“那往后重阳阁,照例还是很好办事。” 萧珪说道:“事情固然好办。只不过要花钱的地方,可能会比较多了。” 郝廷玉一愣,“难不成,萧炅是个贪……” 萧珪笑而不语。 郝廷玉叹息了一声,“哎,这么说来,还是李大尹好啊!” 秦洪走在旁边一直没有吭声,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次日上午,洛阳城外,十里道亭驿。 李适之一家数十口人,十几辆车子,拉着长长的队伍走到了这里来。 萧珪和郝廷玉站在大路旁边,摆了一桌酒,在此专等李适之。 李适之得知此讯,连忙走下马车朝他迎了过来。 “君逸昨夜已经和我道别过了,今日,又何必再要多此一举?”李适之拱手而拜,情绪颇为激动。 萧珪拿起一杯酒递到他手上,面带微笑的说道:“大尹当日去往伊阳县救我性命的时候,怎的不嫌多此一举呢?” “哎……”李适之低下头去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再又抬起头来认真的凝视萧珪的眼睛,说道:“君逸,什么都不用说了。你我干了这一杯,别后之路,各自珍重!”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微笑点头,“大尹,珍重!” 二人饮下了这一杯酒。 李适之立刻放下酒杯转身就走,头也不回的登上了马车,队伍继续朝前行去。 萧珪站立于道旁,拱手相送。 直到,这家人的队伍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郝廷玉在萧珪耳边,小声说道:“先生,方才我看到,李大尹似乎落泪了。” 萧珪轻吐了一口气,喃喃说道:“这位酒仙,乃是一位性情中人。一位很可爱的,性情中人。” 郝廷玉说道:“先生一大早的出了城来,就是为了给李大尹,敬上这一杯酒吗?” “没错。”萧珪点头,说道:“昔日宾朋满座的李大尹,调任远州之时,竟然没有一个人前来相送。我不能让他离开京城的时候,心中只有失落与苍凉。因为他是一位好官,一个好人。” 第535章 万年妖 两日后的清晨,萧珪刚刚晨练完毕准备去吃早餐,一辆马车停在了他家的府门口。 高力士来了。 萧珪感觉有些意外,连忙上前迎接。 施礼过后,萧珪问道:“高公公大驾光临,怎的也不派人通知一声?我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高力士说道:“我就是专程前来,给你传递一个通知的。” 萧珪微微一怔,连忙叉手一拜,“臣萧珪,恭请圣人口谕!” 高力士呵呵的笑了两声,拱手朝着北面拜了一拜,说道:“圣人口谕:着高力士前往萧珪府上,迎请张果老入宫。另叫萧珪那个臭小子,也一并前来!” 萧珪连忙说道:“高公公,圣人这一道口谕,我接不了啊!” “怎么回事?”高力士问道。 萧珪说道:“家师张果老,几天前就已经离开洛阳,不在我这里了。” “什么?”高力士微微一怔,“你怎么能,让他老人家走了呢?” 萧珪苦笑了一声,“高公公,张果老一向如此。他老人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就连圣人都拦他不住,我又何德何能?” “你这小子,好不糊涂!”高力士看似有一点着急,摆了一下手,“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说话!” “好,高公公请跟我来。” 萧珪把高力士请到了,主宅二楼的书房里。 高力士倒也并不十分着急,进屋以后他先四处看了一看,说道:“地方倒是不错,就是人丁不旺,书也太少。” “慢慢都会有的。”萧珪说道。 高力士点了点头,叫萧珪陪他坐了下来,然后说道:“圣人已有数日未见张果老,心中颇为想念,特命我来迎请。你快说,张果老去了哪里?” “我这真不知道。”萧珪苦笑了一声,说道:“高公公,张果老从来都是随心所欲,行踪飘乎不定。临走之时我也问了,他老人家只说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哎,这下圣人可要大失所望了。”高力士摇了摇头,又道:“这也会误了你的大事。” 萧珪微微一怔,“高公公,我能有什么大事可误?” “你小子,是在装糊涂吗?”高力士说道,“张果老亲自入宫提亲,圣人金口已开许下婚约。这件事情,你不会知道?” 萧珪沉默不语,点了点头。 高力士说道:“张果老说,要圣人给你几天时间,让你把身边的闲杂之事处理完毕。你办得如何了?” 萧珪微微一怔,什么闲杂之事? 高力士观察到了萧珪的表情,说道:“看来,你最近几天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干?” 萧珪说道:“高公公,张果老回来之后,并没有跟我说,要我去办什么事情。我一时糊涂,还请高公公点拨。” 高力士淡淡的一笑,“那个问题,张果老大约是不太方便,亲口来对你讲。但你自己,应该能够想到,并且主动去做。” 萧珪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不语。 “看来,你是非要逼我,把话说透不可了。”高力士说道,“张果老与圣人,已经口头达成了婚约。但在正式举行六礼之前,你怎么也该,把你那些红粉知己的事情,给好好的处理一下?” 萧珪很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说,自己在与咸宜公主成亲之前,先得要把帅灵韵的问题,给妥协解决。 “你还没有想好,该要怎么做吗?”高力士问道。 萧珪说道:“高公公,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的。” “你这有点不像话了,知道吗?”高力士说道,“圣人赐嫁公主给你,那是多大的殊荣。你却一直拖拖拉拉,停滞不前。换作是别人,隔天就备好贺礼、请了媒人,去向圣人正式提亲了!” 萧珪点了点头,“在下知罪。” “你没有罪,我也没有资格训斥你。”高力士说道,“我只是一位旁观者,好心提醒于你。” 萧珪叉手而拜,“多谢高公公。” 高力士笑而点头,“往后,我这个皇家老奴也得把你萧驸马,当作是主人来伺候了。” “不不,这可万万不敢!”萧珪连连摆手苦笑不已,真是很不习惯“驸马”这个称呼! 高力士笑了一笑,说道:“既然张果老已经走了,你又还没有准备好,那你今日就不必随我一同进宫了,我会向圣人说明情况的。”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麻烦高公公了。” “我就是一个打杂的老奴,专干各种琐碎麻烦事。”高力士面带笑容的说道,“此次出宫,我还有另外一件小事待办。” 萧珪问道:“请问公公,是什么事?” 高力士指了一下萧珪,说道:“与你有关。” 萧珪微微一怔,“又是与我有关?” “怎么,你想不起来吗?”高力士笑着,笑得高深莫测。 萧珪微微一变,心中有了一丝不妙的感觉……杨玉瑶进宫面圣的事情,已经安安静静的过去了好几天,貌似一切都很正常。看起来,她和李隆基之间似乎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但是高力士现在的这个表情,这个眼神,明显就是暗示那件事…… 高力士用两道奇异的眼神看着萧珪,不急不忙的说道:“圣人把杨玄璬召进了宫里,当面训斥。杨玄璬亲口表态,往后再也不会逼迫为难杨玉环。随后,圣人又面斥寿王殿下,明令禁止,不许他再以任何理由,前去骚扰杨玉环。” 萧珪连忙说道:“高公公,这些都是宫闱禁密,公公为何要说给我听呢?” 高力士淡然一笑,“因为这些事情,全都与你有关。不是么?” 萧珪心中一凛,莫非他的意思是……杨玉环与寿王的事情,全都是我在幕后操纵? “你不必辩解!”高力士突然一扬手,把萧珪到了嘴边的话给压了回去。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点头,“好,我什么也不说。” 高力士面带笑容的看着萧珪,说道:“其实,我应该恭喜你。因为,你要办的事情,全都办成了。事态,也都在按照你预计的那样去发展。” 萧珪沉默不语,只是暗暗的吸了一口凉气……想要在李隆基和高力士这样的千年老妖怪面前耍花样,真是太难了! 高力士似乎并无责怪之意。相反,他满脸的赞赏神色,语气当中也带着一丝欢喜,说道:“萧珪,我不得不承认,你还真是有点本事!” 萧珪连忙叉手而拜,低头说道:“就我这点微末道行,在高公公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差得……实在是太远了!” “不,你太过谦了。”高力士淡然一笑,说道,“如果不是那件漂亮又华贵的新衣服,我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你有参与其中。” 萧珪微微一怔,“什么……什么漂亮衣服?” 高力士说道:“你还真是施恩不忘报。这么快,就把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萧珪心中猛然醒神,明白了……高力士说的,就是自己拿钱给杨玉瑶去买的那一件,进宫面圣时所穿的新衣服! 听高力士的口气,杨玉瑶可能是在宫里不小心说漏了嘴,提起了这件衣服的来历。于是,老奸巨滑的李隆基和高力士,就什么都明白了…… 思及此处,萧珪不由得微微苦笑了一声,真是百密一疏,终究还是露了馅! 高力士看到萧珪这样一个表情,心中也是再无疑虑。他说道:“萧珪,看来你还在为了寿王殴打你的婢女之事,而耿耿于怀。” “我没有。”萧珪说道,“我并不希望与寿王为敌。我只是不忍看到杨玉环一个小姑娘,被婚事逼迫致死。杨家姐妹都是我的朋友,她们看得起我,主动前来求助于我,我便出手相助了。事情,就是这样的。” 高力士眼神炯炯的看着萧珪,颇有提示意味的问道:“难道,就再也没有别的原因了吗?” 萧珪心中一亮,连忙叉手而拜,说道:“杨玉环被逼跳水一事,不仅大大的折损了寿王在百官当中的形象,还间接影响到了圣人的名誉。事情又是因为我的婢女而起,所以我不得不管。但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快刀斩乱麻。” “对嘛!”高力士面露笑容的点了点头,“这个原因你不说出来,我该如何去向圣人回话呢?” “多谢高公公……”萧珪笑而点头,心中暗松了一口气。 “杨玉环去了哪里?”高力士突然问道。 萧珪眨了眨眼睛,“高公公,这个问题,重要吗?” “不重要。你可以不回答。”高力士说道,“但你若如实交待,圣人会更加相信,你说的都是实话。” 萧珪轻轻的皱了皱眉,说道:“高公公,我只能说,杨玉环不是我藏起来的,也不是我弄走的。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是现在,她一切都好。” 高力士淡然一笑,“不就是张果老将她带走了么,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萧珪一怔,“高公公,早就知道了?” 高力士又看着萧珪笑了一笑,“刚刚知道的。” 萧珪无奈的苦笑了一声,真是千年的狐狸万年的妖啊,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 “张果老乃是世外高人。他此番行事,必有其道理。”高力士说道,“你要为此保密,我也能理解。如果传扬出去,寿王定会就此认定,是你们师徒二人伙同一起,坏了他的好事。” 萧珪眨了眨眼睛,听他口气,我已经有了把柄握在他的手上了?莫非,他想逼我去做什么事情? 高力士并未继续深谈这个话题,却道:“来,陪我对弈一局。” 萧珪几乎是当场一愣。 然后他点了点头,“好,待我取来棋盘,再沏上一壶好茶。” “去!”高力士笑眯眯的说道。 萧珪满心不解的去了三楼棋室拿东西,一路上他都在心中寻思,高力士今天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仅仅是要敲打一下我这个下属,警告我,以后不要再耍这些花样? 还有,他刚刚说的“另外一件小事”,那又是什么事? 怎么事情没办,他又要下棋呢? 萧珪真是越想,越满头雾水。高力士这个老怪物,总是让人琢磨不透! 稍后萧珪拿来棋盘,又唤了虎牙过来煮茶,便与高力士捉对厮杀起来。 高力士的棋风就像是他的为人一样,看似软而无力,处处退让;实则棉里藏针,老谋深算。一不留神你就会发现,胜算早已被他收入了囊中。 他想要怎么赢,就怎么赢。就在你以为,你正在节节胜利、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 两人对弈三局。萧珪竭尽全力,仍是输了两盘。 下完第三局,高力士示意到此为止,笑眯眯的说道:“萧珪,你的棋很不错。” “哎……”萧珪叹息了一声,笑道:“比起公公来,真是要多远,差多远。” 高力士饶有深意的说道:“我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可是比你差多了。若在同龄之人当中寻找对手,或许,只有圣人才能略胜你一筹。” 萧珪心中微微一凛,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走了。”高力士站起了身来。 萧珪连忙起身,“我送公公。” “不用了。”高力士拉了一下萧珪的胳膊示意他站住,然后说道:“萧珪,该保密的事情,我会替你保密的。你不用担心。” 萧珪叉手而拜,“多谢公公。” “赶紧把你该办的事情给办。然后,主动进宫面圣。知道吗?”高力士又道。 “在下遵命。” 高力士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相送,带着两名心腹宦官一起走了。 萧珪站在书房的窗边,目送高力士登上马车,走向府门之外。 这时他看到了,令他惊讶的一幕。 在隔壁裴家,裴仲尧站在自家大门口,把腰弯成了九十度的施礼下拜,恭送一位宦官离开他家。 那位宦官站在街上等了片刻,然后登上了高力士的马车,一同离去。 裴仲尧关上大门,欢欣鼓舞的扬起拳头,兴奋的跑进了自家的客厅里。 但是屋里,却传出了杨玉瑶带着哭泣的怒骂之声—— “裴仲尧!你这个无耻下作的衣冠禽兽!!” 第536章 十万钱 杨玉瑶的这一声大骂,倒让萧珪的心中灵犀一闪,之前许多搞不懂的问题,仿佛一下全都想通了。 高力士刚才说的“另一件小事”,看来,多半就是杨玉瑶的事情。 他坐在这里下棋,就是等着自己的手下,去往隔壁裴家办事。 萧珪不知道,此前高力士是不是早就已经派人,和裴仲尧联系过了。从刚才裴仲尧的表现来看,他显然是从高力士的这里,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 与此同时,杨玉瑶大发雷霆,想必是深受其辱。 有什么事情,能让这一对夫妻产生如此截然相反的反应呢? 萧珪不禁摇了摇头,看来李隆基这个好色之徒,并未放过美艳动人的杨玉瑶。他只不过多是花了几天时间,在预谋和执行一个,彻底得到杨玉瑶的万全之策! 这时,隔壁裴府里面传来了一阵吵闹打骂之声,动静极大。 正在楼下蹓跶的虎牙急忙爬到了树上去看热闹,在屋后刷马健身的郝廷玉等人,也急忙跑了过来看热闹。 萧珪根本没心思斥骂这些八卦闲人,因为他看到,杨玉瑶拿着一根粗大的木棒从屋里追打了出来,裴仲尧一边怒骂一边逃蹿。 杨玉瑶显然是动了真怒,一棒子打下来没能砸中裴仲尧,却把庭院里的一口大水缸给砸破了。 “司马缸砸光啊!”萧珪情不自禁的叫出声来,马上又一愣,“不对,是砸缸!对对,司马缸砸缸……哎哎,这舌头怎么就不听话了呢!” 楼下的虎牙等人全都好奇的抬起头来,“先生在说什么?” “不关你们的事!”萧珪骂咧了一声,扭过头去,继续观战。 这时,隔壁裴家的战局,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杨玉瑶毕竟是一介女流,拖着一根大棒追打一阵,累得气喘吁吁没了力气。另外两名女子——大约是裴仲尧的小妾——突然从后面将她抱住,然后大声叫喊“夫君别怕,我们来帮你!” 杨玉瑶气急大骂,却是怎么也挣脱不开。 裴仲尧这下得势了。 他几个大步跨了回来,一把抢去杨玉瑶手中的大棒扔得远远的。然后,他抡起大耳刮子,左右开弓连扇了杨玉瑶好几个大嘴巴子。 打得啪啪作响,萧珪隔了这么远都听得一清二楚。 “臭婆娘,贱女人!”裴仲尧一边打人,一边怒骂,“你就是一个扫把星,我早该把你休了!” “啪啪啪——” 又是几个大耳光。 杨玉瑶被那两个女人死死的抓着,一边挣扎大哭,一边愤怒的大骂:“裴仲尧,你就一个毫无用处的废物!你不是变卖祖业,就是变卖妻子!我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早该挥刀自阉,进宫为奴!” 裴仲尧气得捶胸顿足啊啊大叫,简直快要疯了一样。 那两个女人都有一点被吓坏了,连忙松开杨玉瑶往后退走。 裴仲尧一把抓住杨玉瑶,几乎是跳了起来猛抽她的大耳光,然后一脚对着她的肚子踹了下去。 杨玉瑶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裴仲尧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狗,发出了充满兽性的沉闷厮吼:“我杀了你!!” 他一跃而起压在了杨玉瑶的身上,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那两个女人被吓得六魂无主,连忙过来拉劝,“夫君,放开,你快放她!杀了人,你也脱不得干系啊!!” “滚——”裴仲尧歇斯底里的怒吼,“我今天,非要杀了这个扫把星!” 楼下的人全都大吃了一惊,虎牙对着楼上大喊了一声“先生”! 萧珪猛一挥手。 虎牙从树上一跃而下,像一枚离弦之箭冲向裴家。面对围墙,她借着速度脚下一踮,脚踏墙壁飞檐而上,凌空一翻就落进了裴家的院子里。 家里突然有人从天而降,把两个女人被吓了一大跳。 近乎发狂的裴仲尧才没关注这些。他双目充血、咬牙切齿的掐着杨玉瑶的脖子,看来是真想要了她的命。 虎牙一个箭步上前,手起掌落切中裴仲尧的后颈。 裴仲尧脑袋一扬,软绵绵的翻倒在一旁。 “嘭嗵”一声,裴家的大门被郝廷玉踢开了,七八条壮汉一起冲了进来。 那两个女人吓得哇哇大叫,连忙朝屋里跑了进去。 “她晕了!”虎牙急忙挥手,“小螃蟹,快!把她背到我那里去!” 郝廷玉连忙走上前来,在其他兄弟的帮助之下把杨玉瑶背了起来,大步朝回走。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希望人没事…… 这时他发现,秦洪安安静静的站在院子的花圃边,好像是在看着自己,又好像是在漫不经心的四下观望。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在干什么? 郝廷玉已经背着杨玉瑶过来了,萧珪没空再想这些,连忙下了楼去。 郝廷玉把杨玉瑶背进了虎牙住的房间里。虎牙把男人们全都挡在了屋外,自己匆忙进去关上了门。 “虎牙大前辈,你行不行啊?”郝廷玉在门外大声问道。 萧珪走了过来,说道:“虎牙熟知人体穴位,并且懂得按摩推拿之术。救一个岔了气的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大家这才略略放心。 郝廷玉问道:“先生,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萧珪说道,“按理说,别人的家事,我们不应该插手去管。但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闹出人命。我得去裴仲尧那边看看。虎牙下手总是没个轻重,可别把他打出一个什么三长两短来。” “先生,我陪你去。”郝廷玉等人不约而同的说道。 萧珪点了其中的两人,“邹宝树,雷瑞安,你们两个跟我来。郝廷玉,你在这里守着。” “是。”大家都应了喏。 片刻后,萧珪来到了裴家的院子里。 裴仲尧已经被他的家人搬进了屋里去。他家的四五个仆人见到萧珪过来,全都气势汹汹的围堵上来,看似还想打上一架。 “站住!”萧珪低喝了一声。 那些人就像是中了一个定身咒,突然一下就站定不动了。 萧珪看着他们,平静说道:“我只是过来看一看你们家主,不想打架,也不想杀人。你们,全都让开。” 那些仆人们都有点被吓到了,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雷瑞安,请他们让开。” 雷瑞安是金吾八兄弟当中,最壮实的一个。他刚刚才迈出一只脚,那几个仆人毫不犹豫的就转身朝屋里跑了进去。 雷瑞安简直愣住了,“这是一窝兔子吗?” “你也不看看你多大块头?人家的大腿,也未必有你的胳膊粗。”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们进去看看,尽量不要惹事。” “知道了, 先生。”二人应了喏。 萧珪带着他二人走进了主宅客厅,里面全是人。 裴仲尧被抬了进来放在一张睡榻上,仍是昏迷不醒。裴家上下二十多口子人,全都围在这里。看到萧珪走进来,他们有的愤怒有的惧怕,但全都没有出声说话。 萧珪说道:“你们让开,我来看看。” 那些人在犹豫。 萧珪说道:“我总不会当着你们这么多人的面,亲手杀了他?” 那些人面面相觑了一阵,终于让开了一条道。 萧珪走到裴仲尧身边蹲坐下来察看情况。雷瑞安和邹宝树,紧紧守在他的左右。 问题不大,虎牙并未下得狠手。 萧珪放下了心来,伸手在裴仲尧的人中、合谷等等几个穴位掐了一掐,又在他的胸腹、后背推拿了几下,裴仲尧居然就醒了。 他的家人全都吁了一口气。 裴仲尧慢慢回过神来,看清萧珪之后有些吃惊,“萧先生,你怎么来了?” 萧珪的表情比较严肃,说道:“听说你杀人了,我特意过来看一看。” 裴仲尧吃了一惊,立刻想到萧珪可是重阳阁主人,县衙的不良人全都是他的跟屁虫! 他差点吓得,再度晕厥过去。 “没!我没杀人!我没有!”裴仲尧大声叫道。 “那就要看,杨玉瑶的命硬不硬了。”萧珪站起了身来,说道,“我的人,正在对她进行施救。裴先生在这里歇着,有事我会派人过来叫你。” 说罢,萧珪转身就走。 裴家人全都朝旁闪开让出了道,根本没人上前阻拦。 裴仲尧瞪大了眼睛目送萧珪离开,然后捂着脖子怪叫了几声,又给躺了下去。 萧珪回到自己家里,看到秦洪仍旧站在花圃里看着自己。 他好像,根本就没有移动过。 萧珪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空多想,朝着虎牙的房间走去。 杨玉瑶已经被救醒了,在哭。 房门仍旧关着,郝廷玉等人都没有进去。 萧珪听到哭声也就放了心,至少杨玉瑶性命无碍。他招了招手把郝廷玉叫走,自己也先离开了这里。 要问事情,也得等到杨玉瑶的情绪稳定一点,再说。 府里开了午饭的时候,虎牙仍旧留在房里陪着杨玉瑶,没有过来吃饭。萧珪叫人送了两份饭菜过去。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萧珪正在二楼的书房里看书,虎牙走了过来跟他说,杨玉瑶目前没事了,她想要回家去。 “回家?”萧珪皱了皱眉,“可别又打起来了。” 虎牙说道:“我试过问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一问,她就哭。所以,我也就不敢再问了。但我估计,很有可能是裴仲尧已经把她给卖了……” “这还用得着你估计么?”萧珪摇了摇头,“算了,我过去看一看她!” 虎牙连忙说道:“先生,她说……她现在最怕看到的,就是你!” “为什么?” “不知道!”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你把她留住,暂时别让她回家。我先去裴家,看一看情况。” “是,先生。”虎牙应了喏,连忙跑下楼去。 萧珪依旧带着雷瑞安和邹宝树两个人来到了隔壁裴家,进去就看到,裴仲尧坐在客厅里,搂着他的一个小妾在喝酒。两人欢声笑语不停,兴致还挺高。 萧珪不想再往里走了,转身就走。 裴仲尧已经瞧见了他,连忙喊道:“萧先生!萧先生请留步!” 萧珪站住了脚步,转身站定看着他,“裴兄,有事吗?” 裴仲尧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屋檐之下,略显焦灼的问道:“她没事?” “没死。”萧珪淡然答道。 “那就好。如此,一切就都与我无关了!”裴仲尧顿时笑了,对萧珪叉手一拜,“萧先生请走好,在下,就不远送了。” 萧珪转身就走。 邹宝树满怀鄙夷瞪着裴仲尧,闷哼了一声。雷瑞安对着裴仲尧啐了一口,拉上邹宝树一起大步离去。 裴仲尧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打晕我的账,还没有跟你们算呢,你们倒神气了!” 他立刻回到客厅里,又搂着他的小妾笑哈哈的饮酒去了。 萧珪来到了虎牙的房外,门仍是关着,里面没有声音。 萧珪轻轻的敲了敲门,虎牙连忙打开门走了出来,掩上门小声说道:“她刚刚睡着了。” “问出什么没有?”萧珪问道。 虎牙轻叹了一声,说道:“他丈夫把她卖进了皇宫,去做宫女。十万钱。宫里的人,明天就要来索人。” 萧珪非常无语。几年的夫妻情份,这样的一个大活人,就只值十万钱?!——我买的那些突厥三花马,都不只花这么多啊! 虎牙再道:“我估计,应该是还有别的什么条件。只不过是,裴仲尧没有告诉杨玉瑶。” 萧珪点了点头,回想今天上午裴仲尧那一副狂喜的模样,刚刚又在搂着小妾喜笑颜开的喝酒,估计裴仲尧是拿杨玉瑶,换得了某个官职。 这个官迷心窍的酒鬼,现在总算是心想事成了。 “是萧先生在外面吗?”屋里传来了杨玉瑶的声音。 “是我。”萧珪答道。 “先生,请进……”杨玉瑶的声音,有气无力。 萧珪在门口等了片刻,轻轻的推门而入。 杨玉瑶坐在屋里,衣服、头发倒是梳理得不错。但是鼻青脸肿,神色极度憔悴。 萧珪反身带上门,走到她对面,坐了下来。 杨玉瑶低着头,目光呆滞,喃喃的说了一句,“先生,有酒么?” 第537章 归去来兮 虎牙拿来了一壶酒,还有一份比较丰盛的饭菜。因为中午的时候,杨玉瑶什么东西都没有吃。 萧珪倒了两杯酒,刚要递一杯给杨玉瑶。她拿起酒壶仰起脖子,对着壶嘴一阵狂饮起来。 萧珪没有拦她。 这样的心灵重疮,不是一时半刻所能治癒。片刻的麻醉,或许就是杨玉瑶目前最需要的。 一壶酒,被喝干了。 “萧先生,我是真的看透了,也死心了。”杨玉瑶摇着头,眼泪流了下来。 萧珪没有说话,将摆在桌几上的一副温热的麻布手巾递给了她。 杨玉瑶没有拿起手巾去擦眼泪,而是笑,“不,我就要一次哭过痛快。往后,我绝对不会再哭了!” “好。”萧珪点头微笑,“我认识的三娘,一直都是一个既有勇气,也有主见的人。” “不……我一直都很懦弱,患得患失。”杨玉瑶任由眼泪刷刷而下,不停的摇着头,脸上却又带着笑容。 哭着哭着,便又笑了。 萧珪觉得,这样的表情只能用“哀莫大于心死”来形容。 “先生,可以再来一点酒吗?”杨玉瑶问道。 萧珪对着屋外喊道:“虎牙,拿一大坛酒来!” 虎牙应了喏,连忙搬来了一大瓮酒,至少有二十斤,将它摆在了萧珪与杨玉瑶的旁边,又拉上门走了出去。 萧珪把用木勺把酒壶灌满,给杨玉瑶倒了一杯,说道:“三娘,这下慢慢的饮,你再吃点东西。” “多谢先生……” 杨玉瑶终于是拿起手巾擦了一下脸。然后她拿出了一枚金币,将它摊在手上拿给萧珪看。 萧珪说道:“这是那天,你买新衣服剩下的么?” “是的。”杨玉瑶用双手将那枚金币,端端正正的摆在了木几上,说道:“其实那天,我只花了两枚金币去买衣服。当时,我看到了许多更加漂亮也更加华丽的衣裳,非常喜欢。但它们实在太贵了,我没舍得买,只选了一件比较便宜的……” 萧珪没有插嘴,耐心的听着。 杨玉瑶摇了摇头,又流着眼泪露出了笑容,说道:“至从我来萧先生这边做事以后,裴仲尧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都会偷偷的去翻我的箱笼与首饰盒,还有底床这种地方也不放过。找不到钱,他就骂我没用;找到了钱,他就骂我水性杨花,全靠牺牲色相去男人那里换钱。然后,他就拿着钱出去饮酒作乐,或是给他的小妾买新衣裳……” 萧珪仍是没有插嘴。但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吐气,尽可能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先生给我的金币,除了两枚用来买新衣裳,其他的全被裴仲尧偷了去。”杨玉瑶说道,“刚刚,我好不容易从他手上抢回了这一枚金币,还与他大吵了一架。后面的事情,先生也都看到了。” “三娘,这又是何必呢?”萧珪说道,“既然情份已断,那就一拍两散,各自安好罢了。为了区区几枚金币,何至于此?” “对先生来说,那或许就只是区区的几枚金币。”杨玉瑶说道,“但是对我而言,它不一样。” “哪处不一样?”萧珪问道。 杨玉瑶看着萧珪,说道:“记得那天先生问我,想要富贵吗?” 萧珪点了点头,“我是问过这样的话。” 杨玉瑶说道:“先生是一个极有眼力,也很有远见的人。” “这话从何说起?”萧珪说道。 杨玉瑶轻吁了一口气,脸上又泛起了那种惨淡的笑容,说道:“先生早已看出裴仲尧是一个狼心狗肺的无用之人。我与他的夫妻情份,早晚也会断绝。不是么?”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不评价他的为人。我只觉得,三娘应该过上更好的生活。” 杨玉瑶说道:“所以先生一直都在帮我。给我钱财,给我事做,给我生存的希望与勇气。”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就在那一天……”杨玉瑶停顿了一下,将那枚金币拿了起来托在掌中,定定的看着它,喃喃的说道,“先生还让我看到了,命运,对我眨眼。” 萧珪微皱眉头,没有插话。很明显,杨玉瑶从一开始,就非常明白自己给她的暗示。 她是真的,非常聪明。 “说实话,我很动心,非常非常的动心。”杨玉瑶怔怔的看着那枚金币,说道,“他不仅至高无上,尊贵之极;他还很英俊,很潇洒,很有男子气概。更重要的是,他尊重我。但凡是个女人,都是为这样的男子而动心。” 萧珪心想,我记得那一晚,她回来了…… 杨玉瑶将那一枚金币握在了手上,说道:“但是,我拒绝了他。他什么都没有说,更加没有生气,立刻派人把我送回了家里。” “为何拒绝?”萧珪问道。 “我说了,我其实很懦弱,患得患失。”杨玉瑶说道,“我欣赏那样的男子,也渴望那样的富贵。但是我更加割舍不下,这个让我生活了四年的穷家,还有那个狼心狗肺、百无一用的男人。” 萧珪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杨玉瑶说道:“后来有一位宫里的宦官突然找到我,跟我说,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进宫。我仍旧拒绝了。那位宦官劝我,不要太早下决定。他可以让我看清裴仲尧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在裴仲尧的心中,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份量。” 萧珪说道:“于是,你就真的看清了。” “是啊!”杨玉瑶呵呵的笑了起来。 泪如雨下。 “我在他心里,还不如他花钱买来的那一个,睡过百千男人的娼妇!” “四年的夫妻情份,兴许还没有他的酒杯来得重要!” 她终于趴在了木几之上,痛哭失声。 萧珪对着门外喊了一声“虎牙,进来”。 虎牙连忙推门而入,坐到杨玉瑶的身边搂着她,拍抚她的后背,轻声的劝慰。 杨玉瑶翻过身来紧紧抱住虎牙,哭得毫无保留,泪水泛滥成灾。 萧珪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外,拉上了门。 他对着天空深呼吸了好几口,想把满心的负能量都给吐出去。 这世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离开裴仲尧,对杨玉瑶来说真的是一个解脱! 过了一阵,虎牙扶着杨玉瑶一起从房间里走出来。 “先生,三娘想要回家。”虎牙说道。 萧珪说道:“三娘,你还回去干什么?” 杨玉瑶似乎平静了许多,淡然说道:“虽然我与他已经没了情份,但那里,终究是我生活了四年的家。那里还有许多事情,该交待的我还得交待清楚。他裴仲尧可以狼心狗肺,翻脸不认人;我杨玉瑶名媒正娶的嫁进这户人家,过了四年。我不能走得,不明不白。” 萧珪明白了杨玉瑶的意思。 她是想要干干净净,问心无愧的离开裴家。然后,她才能开启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好。”萧珪说道,“我让虎牙陪你去。” “不用了,萧先生。”杨玉瑶连忙说道,“都是一些琐碎烦人之事,我给先生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萧珪说道:“三娘不必多言,带着虎牙,一起去!” “是啊、是啊!”虎牙连忙说道,“三娘,你就带我一起去!万一他们又要打你,我就让他们全都躺下!全都躺够九九八十一天!” 杨玉瑶顿时又笑了。 萧珪也笑了一笑,说道:“虎牙,不要胡说。你只要保护好三娘就足够了,知道吗?” “是,先生!”虎牙嘿嘿的笑,拉了拉杨玉瑶的胳膊,“三娘,我们快走?” “多谢先生……” 杨玉瑶施礼下拜,被虎牙拉走了。 萧珪看着她的背影,轻轻的吁出一口长气。 明天,她就进宫了…… 历史上的那一位虢国夫人,将来,会是怎样呢? 这一夜,裴家那边还算太平。至少没像上午那样,再次上演全武行。 次日黎明,萧珪都还没有起床,就听到楼梯间里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 毫无疑问,是虎牙来了。 虎牙的脚步停在了门口,貌似是在观察里面的动静。 “虎牙,有什么事?”萧珪躺在床上,懒散的说道。 “哎呀!”虎牙仿佛是被吓了一跳,“先生怎会知道,是我来了?” “全府上下,除了你,还有谁会走出这种鸡飞狗跳的步伐?”萧珪说道,“有事就你说。” “嘿嘿,先生不让我进去吗?”虎牙在门外笑道。 “不让。”萧珪说道,“因为我没穿衣服。” 虎牙又嘿嘿的笑了两声,说道:“先生,宫里来的马车,已经把杨玉瑶接走了。” “这么早?”萧珪看了看窗外,都还没有天亮。 虎牙说道:“昨天,杨玉瑶把她三叔请了过来。她当着三叔的面,把她和裴仲尧的事情,全都说了一个清楚明白。然后,她只穿了一身衣服——就是先生出钱给她买的那一套衣服——其他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就此离开了裴家。她说,她若有机会出宫,就一定会来看望先生。” 萧珪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了。” “先生,那我走了哦?”虎牙满怀试探意味着的说道。 萧珪笑了一声,“不走,我还留你吃饭么?” 虎牙没有出声,对着房门呲牙咧嘴、张牙舞爪的比划了几下,走了。 萧珪翻了一个身,又闭上了眼睛。 忧国忧民的事情先放一边,再睡一会儿! 我得养足了精神,着手开始处理,我自己的事情了…… 这天下午,萧珪家里突然来了许多人。 严文胜与红绸,把影殊、奴奴还有钟正梅师徒几人,从轩辕里接到了这里来。 萧珪家里,突然变得十分热闹。 奴奴从见到萧珪的第一眼开始,就粘在他身上不肯下来了。抱着他的脖子,至少亲了十八口。 萧珪发出了连续的哈哈大笑之声,抱着奴奴登上了主宅旁边的那一座,还没有住过人的双层小绣楼。 “奴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萧珪抱着她,问道,“喜欢吗?” 奴奴笑嘻嘻的点头,“有先生的地方,我都喜欢!” “来,我带你四处看看。”萧珪仍是抱着她,走进了房间里。 虎牙在楼下看着,一个劲的撇嘴,“都上楼了,还抱着……” 红绸听见了,笑道:“你羡慕?还是嫉妒?” “哼!”虎牙瞪了她一眼,“这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又不是七岁的小女娃!” 红绸知道:“那你就是恨。” 虎牙一愣,“我恨什么?” “恨你自己,不是七岁的小女娃。”红绸说道。 虎牙很恼火,立刻亮出了自己的爪子,“女人,别以为你有了丈夫,我就不敢打你!” “省省!”红绸双手抓住了她的手,说道,“这么久没见了,你舍得打我吗?” 虎牙嘿嘿的笑,“那我们饮酒去?” “走!” 严文胜进来以后,最先留意到了秦洪。两人你盯着我,我盯着你看了半晌,也没打什么招呼,各自沉默不语的走开了。 影殊觉得有些奇怪,走过来问严文胜,“你盯着他看什么?” “那是一个厉害角色。”严文胜小声道,“他杀的人,应该比我还多;他打的仗,可能比孙山还多。” 影殊有些惊讶,“我看他跟郑老实没什么两样,大概就是一个打杂干粗活的仆人。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一种感觉,我无法向你解释。”严文胜说道,“但是这种感觉,从来都不会错。不信,你去问先生。” 影殊点了点头以示相信,然后说道:“离开这些日子,先生的身边添了不少人,家里变化也很大。” 严文胜笑道:“你这丫头,怕是要失宠了。” “那又何妨?”影殊淡然一笑,说道,“我巴不得先生身边,再多一些能干之人,替他分忧解难。” “口是心非!”严文胜笑道,“也不知是谁,听说先生要把你接到洛阳来,都高兴得快要哭了!” “我哪有哭嘛?你不要添油加醋的胡说八道!”影殊笑了一笑,说道:“但是,我确实渴望早些回到洛阳,早些回到先生的身边。” 二人正聊着,萧珪牵着奴奴下了小楼朝他们走了过来,说道:“影殊,你陪奴奴一起住进小楼。” “是,先生。”影殊面带笑容的应喏。 萧珪走到她的面前,将她额角遮挡伤口的头发,轻轻撩了起来。 “恢复得不错。”萧珪放下了手,脸上露出了笑容。 影殊说道:“多亏了钟老先生。” 萧珪把奴奴交给了严文胜,对影殊道:“跟我来。” 影殊跟在萧珪的身后,走进了主宅,来到了二楼书房。 萧珪指着自己那一张大书案旁边的小书案,说道:“影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地盘了。我所有的事情,你都要替我管着。书案的抽屉里面有大门、正宅、库房和书房的钥匙,你拿上。” 影殊从抽屉里拿到出了钥匙,紧紧的握在手中,深呼吸了一口,双膝一跪对着萧珪拜倒下来。 “影殊,谨遵先生之命!” 第538章 负心汉 第二天上午,萧家后院的小岛之上。 萧珪又躺在了老地方的吊床上,一边钓鱼一边看书。严文胜和红绸升起了一堆火,烤肉的香味四下弥漫。 一只形如蝴蝶的风筝高高的飞在天上,线儿拽在奴奴的手中,她时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虎牙想要把风筝借来玩玩。一向都很大方的奴奴,却向她提出了一个条件。 “虎牙姐姐,你先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才能知道要不要把风筝借给你玩。”奴奴是这么说的。 虎牙笑嘻嘻的说道:“你问!什么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你。” 奴奴看着虎牙,认真的问道:“虎牙姐姐,你还是孩子吗?” 虎牙一愣,“这跟风筝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奴奴说道,“先生说了,风筝属于春天和孩子。你如果不是孩子的话,那就不能玩风筝噢!” 虎牙滴溜了几下眼珠子,笑嘻嘻的说道:“我不是孩子,但我是春天。所以,我可以玩风筝。” “真的吗?”奴奴好奇的眨了眨眼睛,然后很老实的把风筝的线轴递到了虎牙面前,“那给你!” 得手之后的虎牙,笑得一脸灿烂。 奴奴朝萧珪走去,大声说道:“先生,先生,我知道怎么回答,你昨天问我的那一个问题了!” 萧珪放下书本,扭过头来看着奴奴,笑着说道:“那你赶紧告诉我,春天在哪里呀?” “那边,就在那边!”奴奴指着虎牙说道。 萧珪有点没搞懂,什么意思? 红绸笑道:“春天,刚刚骗走了小孩子的东西。” 严文胜也笑道:“春天怕是还要挨揍。” 萧珪这下明白了。 他走了过来抱起奴奴,说道:“奴奴,那我就给她改一个名字。以后,我们都叫她春天好不好?” “她本来就是春天嘛!”奴奴挺认真的说道。 红绸和严文胜一同大笑起来,“春天,你有新名字了,先生刚刚给你取的!” 虎牙连忙叫道:“不要!我不要啊!这名字可太难听了!——奴奴你过来,我把风筝还给你!” 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时,影殊从沿着回廊来到了小岛上。 看情形,她似乎有些郁闷。或者说,是有一点愤怒。 大家都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影殊一向文静,脾气也是极好。今天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影殊径直朝着萧珪走了过来。 萧珪知道她的来意,也知道她为何这样的郁闷和愤怒。 因为,杨玉瑶是她的好朋友。 “先生。”影殊走到萧珪面前,施了一礼。 萧珪看着她,“你都知道了?” 影殊点了点头,“裴仲尧,真不是个东西!” “那其中,我也有我的功劳。”萧珪说道,“你应该,连着把我也一起骂了。” 影殊愕然一怔,“怎么可能?!” 这时,一根鱼竿的铃铛响了。 萧珪摆了一下手,示意影殊跟着一起来。 有一尾鱼儿上了钩,不算太大,也不算小。 萧珪一边收着鱼线轮,一边把杨玉瑶进宫的内幕,简单的跟影殊说了一下。 影殊听完后,陷入了沉默之中。 萧珪都已经把那一条两斤来重的鲂鱼收进了鱼篓里,影殊仍旧低着头,没有说话。 萧珪重新安顿好了钓竿,夹上了铃铛,走到影殊面前来看着她,说道:“影殊,你是不是很想骂我?” 影殊看着萧珪,认真的说道:“没有。一点都没有。”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不觉得,我很缺德吗?” 影殊说道:“去年的时候,先生曾经许诺杨玉瑶,会帮助杨玉环摆脱寿王的掌控。现在先生只是做了一些该做的事情,来履行自己的承诺。就算没有先生做的那些安排,杨玉瑶同样也会出现在的圣人的眼前。该发生的事情,同样无可避免。” 萧珪说道:“但我当时,确实盼着杨玉瑶和圣人之间,能够发生一点什么。” “杨玉瑶很聪明。她自己,何尝又不知道呢?”影殊说道,“人一辈子,会遇到许多重要的选择。旁人再如何劝说,如何相逼,最终的选择权,始终都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上。就算怎么选择也都是错,人至少还有,死的权力!” 萧珪说道:“其实,杨玉瑶已经做出了选择。她拒绝了圣人,回到了自己的家。” 影殊的表情更加郁闷,恨恨的说道:“所以,裴仲尧真的很不是东西!那就是一个混蛋!我真的很想揍他一顿!” “这很容易。”萧珪说道,“我叫虎牙,陪你过去一趟。” “还是算了……”影殊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杨玉瑶走得很干净,很坦然。做为她的朋友,我不应该再给她添乱。” 萧珪微笑点头,“影殊,也就只有你,永远都能和我想到一起去。其实按照我的脾气,我早该让裴仲尧生活不能自理。但是,我们更应该尊重杨玉瑶的意愿。既然她希望和裴仲尧一刀两断、好聚好散,那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再节外生枝。” “先生所言极是。”影殊点了点头,“再说了,像他那样的败类人渣,也不配先生动手。我就盼着,终有一天他变成一条丧家之犬,然后被路边的疯狗咬死!”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这应该是影殊说过的,最恶毒的话了。 影殊自己也笑了,说道:“先生,我们还是说点别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轩辕里见帅东家?” 萧珪说道:“今天在家,陪奴奴玩一天。我明天去。” “先生已经想好,如何跟帅东家说了么?”影殊问道。 萧珪摇了摇头,“这永远也想不好。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我就打算实话实说。” 影殊都有一点替萧珪担忧起来,“这可怎么说啊……” 萧珪淡然一笑,“我就说,我要去攀龙附凤,娶公主做驸马了。她遇到我这样的负心汉,算她倒霉。后会无期。完了。” 影殊皱起了眉头,“但是先生,事情明明不是这样的!” “有区别吗?”萧珪淡然道,“人怎么想的,其实不重要;怎么做的,才是关键。事实就是我要自毁承诺,抛弃帅灵韵而娶咸宜公主。在铁打的事实面前,任何辩解都是苍白无力,且徒劳的。” 影殊轻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当断不断,反受其难。先生这样做,帅东家或许还能好受一些。” 萧珪摇了摇头,“事到如今,我真有一点佩服裴仲尧。他是怎样做到了那样的薄情与果决?我真想学一学。或许那样,帅灵韵才会真正死心,毫不犹豫且没有一丝牵挂的离我而去。就像,杨玉瑶离开裴家那样。” 影殊微微一怔,“先生,那又是何必呢……” 萧珪淡然一笑,“我随口说说,你别介意。” 影殊微笑点头,“我去给先生安排行囊。先生带谁去轩辕里,要乘马车吗?” “我只带郝廷玉一个人。现在天气好,我们骑马就可以了,这样还快一些。”萧珪说道,“你和严文胜,留下看家。府里大小的事情,你们都要张罗起来。” “是,先生。” 影殊施了一礼,走了。 萧珪有些心烦意乱。 他散了几步走到水边,低下头来看着水中的倒影,指着他说道:“解释就是掩饰!解释就是心虚!解释就是臭不要脸!……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当一个负心汉!” 这天下午,萧珪等人刚刚吃完午饭不久,一名小宦官来到萧珪家说,说高公公有请萧先生,过府一叙。 萧珪可是记得,上次高力士过来说了不少的话,也搞了不少的事。他刚走,杨玉瑶就和裴仲尧上演了一场,拳拳到肉的终极对决。 事到如今,当初高力士说的那些,让萧珪听不明白的话。现在,萧珪基本上都弄懂了。 高力士当时刻意点破,是萧珪帮助杨玉环摆脱了寿王;也是萧珪,授意杨玉瑶进宫面圣的时候打扮的漂亮一点,意在引起皇帝的注意。 临走的时候,高力士还特别说了一句,该保密的,他会帮着萧珪保密。 这看起来很像是,高力士抓住了萧珪的某个把柄,意在进行某种要挟或是控制。 现在萧珪明白了,那不是要挟也不是控制,而是一种交换。 高力士会替萧珪保守有关杨玉环的话秘密,不让寿王和其他的人知道;同时他也暗示萧珪,务必要把杨玉瑶进宫的内幕保密,这当然是为了顾全皇帝的隐私和颜面。 萧珪还记得,高力士在戳穿自己这些小把戏的时候,似乎很高兴,还对自己表达了赞赏。 现在回头想来,真正让他高兴的,应该是,皇帝高兴了。 皇帝高兴,当然是因为……他即将得到一个,令他心动的女人! 高力士的一举一动,全都是围绕着皇帝在转;他的喜怒哀乐,也全跟着皇帝的心情在变化。 所以他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我就是一个打杂的老奴,专干各种琐碎麻烦事。” 时隔几天,遭遇了一系列的事情之后,萧珪才完全参透,高力士这些话里的真实用意。 现在,高力士又派了人来,叫萧珪过去。 萧珪不由得心里有些打鼓,这个千年的狐狸万年的妖,又想要唱哪一出了? 不久后,萧珪来到了高力士的府上。 高力士已经叫人煮好了一瓮上等的好茶,专等萧珪一人。 萧珪施礼入座。 高力士也没有急于说事,两人先饮了一些茶。 萧珪主动问道:“公公唤我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高力士说道:“我就是想要问一问你,那天叮嘱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萧珪说道:“我准备明天动身去往轩辕里,找到帅灵韵,与她当面说清。” “如何说?”高力士问道。 萧珪道:“实话实说。” “怎样的一个,实话实说?”高力士似乎,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我要娶公主,做驸马了。我要与帅灵韵彻底断绝关系,从此不再往来。就是这样。” 高力士摆了一下手,“你不能这样说。”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公公,我已经在做负心汉了。现在还不实话实说,莫非还要我,去欺骗帅灵韵不成?” “你啊……”高力士摇头笑了一笑,说道:“稍安勿躁,听我给你讲一讲。” 萧珪耐着性子,“愿闻公公高见。” “你是一个聪明人。那我们就不绕弯子,说得简单一点。”高力士说道,“你不用做负心汉;同时,你也不会失去元宝商会。” 萧珪早已料到,高力士会这样说。 因为,高力士就是一个专给皇帝办理琐碎闲杂之事,同时也包揽各种脏活累活,并且专管擦屁股的忠实老家奴。 皇帝肯定还在惦记着那一个,借了他十五亿钱,往后可以不断帮他赚钱的元宝商会。 所以,皇帝不能让元宝商会脱离自己的掌控。因此,帅灵韵也不能脱离萧珪的掌控——高力士,大约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萧珪转过脸去,咬住了牙关,没有说话。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高力士说道,“并且,你也能够做到这一点。这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 萧珪摇了摇头,说道:“高公公,元宝商会本就不属于我。做了一回负心汉,便已是足够。我不能再去,骗财骗色。所以,抱歉了高公公。这一次,我无法答应你。” 被拒绝了的高力士并不着急。他仍是笑容可掬的看着萧珪,说道:“我很欣赏,你这样的真性情。我也料到,你会这么做。” 萧珪心里突然有一点不好的预感,这个老怪物想干什么?! 高力士说道:“人哪,没必要非得被逼到了某个绝境,才会懂得,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萧珪,你不是刚刚才亲眼见识过,这样的事情么?你又何必,自己再去尝试一回?” 萧珪眉头一皱,“高公公,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确,你必须一直掌管元宝商会。”高力士说道,“但是大唐的驸马,是不可以抛露面去经商的。所以,你可以将帅灵韵纳为妾室,然后将商会的实权交予她的手中;再或者,你另找一个可以代替帅灵韵的人,出面执掌商会。除此之外,你没有别的选择!” 萧珪凝视着高力士,问道:“请问公公,这是圣人的意思么?” 高力士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朝萧珪面前一递。 “这是我和王元宝,还有帅灵韵,三个人,共同的意思!” 第539章 牢笼 萧珪不用打开信件去看,也能猜到里面都写了一些什么。 但他还是拆开看了。这主要是为了避免,与高力士产生正面的冲突。 来信开篇就讲明了,这是王元宝口叙,帅灵韵秉笔所书。 萧珪不仅熟悉王元宝说话的口吻,更加认得帅灵韵的笔迹,可以确定这封信并非造假。 她二人在信中表示,萧珪就是元宝商会目前唯一合适且无可替代的最佳掌权人。帅灵韵愿意永远追随萧珪,辅佐于他执掌商会。为确保商会将来的稳定与发展壮大,王元宝希望帅灵韵能够成为咸宜公主殿下之陪嫁,嫁予萧珪充为媵妾。从此两家为亲,永不背弃。 萧珪看完了信,慢慢的将它折好,放回了信封之中。 高力士说道:“萧珪,你应该知道,原本帅灵韵是没有资格,成为媵妾的。” 所谓媵妾,就是跟随女方一起陪嫁到夫家的女子,一般是女方的亲姐妹或是同宗姐妹。 媵妾一般多见于政治婚姻当中。女方一次性嫁过来几位姐妹,目的就是为了完全的统治夫家的后宫,以防将来,有外来之人鸠占鹊巢。嫁到夫家之后,媵妾的地位可比一般的小妾要高多了。如果正妻没有生育媵妾却生下了儿子,那么媵妾甚至还有机会,可以取代正妻的位置。 理论上讲,咸宜公主的陪嫁只能是她的亲姐妹,或者是皇家的同宗姐妹。 当然,这样的事情在大唐时代不大可能真正发生。很少有哪个驸马娶了一位公主之外,还兼得几位其他的公主或是宗室之女。大多数的时候,公主就是随便带几个用得顺手的宫女一起嫁过来,继续供给自己使唤而已。 那样的所谓“媵妾”,不过是有名无实。那些宫女,仅仅是公主的心腹和奴婢而已。驸马能不能动她们,完全要看公主的脸色。 但是现在,帅灵韵这样一个商女,却将要成为咸宜公主的陪嫁,将来还要成为萧珪的媵妾,其地位仅次于公主,远高于其他所有的妾室(如果其他的妾室,存在的话)。 看到萧珪不说话,高力士再道:“萧珪,你也应该知道。如此安排,已是极大的尊重了帅灵韵。她一介商女,几乎享受到了宗室之女的待遇。” “是,我知道。”萧珪这才答了一句。 但他心里却很明白,他们当真是在尊重帅灵韵吗?……真正让他们在乎的,只不过是元宝商会和钱财而已! 高力士说道:“萧珪,别怪我多管闲事。我们也是为了避免你感情用事,造成不良的后果。你自己仔细想一想,我与王元宝提出的这个办法,是不是万全之策?” “是。”萧珪答道。 高力士问道: “那你是,同意了?”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就算我有,王元宝和帅灵韵面对皇家的强权,他们除了屈服还能怎样? 萧珪心里想着这些,表情却是纹丝不动,淡然的回答了两个字,“同意。” 高力士微然一笑,说道:“同意就好。尽管我知道,你还有一些情绪。但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多谢高公公。”萧珪叉手拜了一礼。 “谢,就不用了。”高力士说道,“只要你心里没有恨我,不伺机想要杀了我,我已是知足。” 萧珪看着高力士,摇了摇头,认真的说了三个字,“我没有。” 他这一回,倒是说了真话。 因为他知道,就算要恨,也恨不到高力士的头上。他只是一个负责跑腿,专干各种脏活累活的老家奴。他这一系列操作的背后,都是皇帝在授意。 或许,那其中还有咸宜公主的意思。 萧珪可是记得,不久前咸宜公主就曾经表达过这样的意愿,说希望他们三个,“能够成为一家人”。 这倒是与皇帝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所不同的是,咸宜公主很单纯,她尽可能的想要照顾到萧珪的感受;皇帝和高力士这些人,他们的眼睛从来都是冷嗖嗖的,只会盯准“利益”二字。 高力士仿佛是从萧珪的眼神当中,读了他的真实想法。 他轻笑了一声,用比较轻松的口吻说道:“萧珪,你一直都很聪明,是一个明白人。但有些时候,我真希望你能糊涂一点。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得太过透彻,想得过于复杂。因为,举世皆醉唯我独醒的活法,将会很累。” 萧珪笑了一笑,“我也是这样想的。” “最重要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那么轩辕里,你也就不用去了。”高力士说道,“当然,此事并不强求。你若真想过去玩耍几天散一散心,那是你的自由。” 萧珪只是淡然一笑,心想:我还有自由吗?都还没有和咸宜公主正式定亲,我就已经被你们管得死死的了! 历史早已证明,李隆基绝对是一个掌控之欲超级强烈的人。他执掌之下的大唐皇权,从来不容许任何人调皮与胡来。哪怕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疑似”调了一下皮,那也是说砍就砍,李隆基眼睛都不带多眨一下的。 但此时此记,萧珪却是切身的体会到了,大唐的皇权体制的可怕。 高力士,不过是李隆基的一个传声筒与代言人罢了。 现在,他们针对萧珪的意图简单而明确—— 所有的事情,我们都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你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老实呆着,什么事情也不要去做! …… 接下来,高力士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拉着萧珪饮了一些茶水,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 片刻过后,萧珪便告辞而去。 他独自一人牵着马走在大街上,踏上了洛阳着名的天津桥。 身边的一切,仿佛似曾相识。 萧珪想起,大约就在去年此时,自己和清尘同乘一车,第一次来到洛阳城。 当时的天气,身边的游人,还有入目的景观,都与今天颇为相似。 他甚至还记得,当时清尘就如同一位职业导游那样,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什么“金人西来的白马寺,绿姝坠楼的金谷园。北邙山葬尽古今王侯,天津桥半月横秋,洛神赋千古风流……” 当时萧珪感觉,自己真是一脚踏进了一座活生生的历史博物馆。身边的一切,都充满了盎然的生机与新鲜的趣味。 可是今天,萧珪却感觉这一座写满了历史的洛阳城,其实就是一座,由许多规则教条严密构造的华丽牢笼。头顶的天空之上,还隐藏着一张由无数的利益纽带编织而成的,精密大网。 自己就是那一个,被华丽牢笼与精密大网所团团围困的囚徒。除了苟延残喘的呼吸和暮气沉沉的心跳,其他的,什么事情也都做不了。 “啊——!!!” 萧珪对着波涛荡荡的洛水大江,发出了一声惊人的长啸。 桥上的路上都被惊吓到了。有的人下意识的躲了开来,有的对他投来了异讶的目光,如同打量一个疯子。 萧珪现在,懒得理会这些无关痛痒的路人。 他再次大吼了好几声,直到感觉嗓子有点嘶哑,眼前甚至冒出了金星,胸膛也剧烈的起伏喘息起来,这才停了下来。 痛痛快快的发泄完毕之后,萧珪再往身边一看,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离他最近的几个人都是停在了桥头边上,远远的,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他。 逐渐平息下来之后,萧珪调转了马头,翻身骑上马儿,朝着皇宫奔驰而去。 尽管,李隆基一朝的所有大唐驸马,都只是一具具,披着华丽皮囊的行尸走肉。 但是张果老也说了,事在人为。 如果自己不想活得像萧衡与薛锈一样,那就得自己去努力争取。 ——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从第一次开始的! 萧珪来到了皇城应天大门前,翻身下马,对把守大门的士兵叉手一拜,“烦请通报,微臣萧珪,有要事求见圣人。” 萧珪进宫也不是第一次了。把守应天门的士兵要么是认得他,要么是对 “萧珪”这个姓名非常的熟悉。 但是今天,这里的士兵似乎不打算给萧珪什么面子。 他们硬生生的回道:“无法通传,萧先生请回!” 萧珪皱了皱眉,“我能否知道,为什么?” 他们回道:“宫中出令,我们执行。其他的,我们一概不知。” 多说无益,纠缠无用。 萧珪一言不发,重新骑上了马儿,沿着皇城大街向西面奔去。 不久后,萧珪看到了已被封停的三条洛水防洪大堤,还有上阳宫的宫门。 他下了马,对这里的守门军士说道:“烦请通报,萧珪想要求见咸宜公主殿下。” 那些军士们,神情古怪的相视而笑。 萧珪不禁有点些恼火,“这很好笑吗?” 其中一位小校模样的人连忙抱拳而拜,说道:“萧驸马息怒,我等并无恶意。实则是皇家向有规矩,公主与驸马在举行婚典之前,是不宜见面的。” 萧珪当即一愣,“你叫我什么?!” “萧驸马!” 小校面带笑容的说道:“外面的人或许还不知道,但我们上阳宫的人可是早就听说,圣人已经同意把咸宜公主殿下,许配给萧驸马了。我等,在此一并恭贺!” 说罢,这些军士一同向萧珪抱拳而拜,七嘴八舌的说着各种恭喜的话语。 萧珪相当的无语。 等这些人献完了无厘头的殷勤之后,萧珪耐着性子说道:“我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必须要马上与咸宜公主殿下,当面相商。我们不去别的地方,就在宫门之外说几句话便行。烦请几位,还是通报一下?” 那位小校说道:“既然萧驸马都这样说了,在下自当入内通报。但公主殿下会不会出来见你,这可不是在下能够说了算的。” “这我当然知道,你只管入内通报便是。”萧珪拿出两枚金币往他手里一塞, “另外,麻烦你们帮一帮忙。我目前还不是驸马,请不要这样叫我!” “遵命!”小校立刻将两枚金币往胸兜里一塞,然后抱拳一拜,“有请萧先生稍候,在下,去去就来!” 萧珪点了点头。 小校把自己的兵器全都解了下来交给了身边的袍泽,转身朝宫内跑了去。 萧珪走开了几步,背对着这些军士,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萧驸马…… 真是听着都别扭!!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那个小校总算是跑着步回来了。 “萧驸……先生!”小校匆忙改口,“公主殿下来了!” 萧珪也懒得计较他的一时口误,举目朝宫内一看,果然看到了咸宜公主带着简之和另外两名宫女,一同走了出来。 众军士站好了队伍,一同抱拳而拜。 萧珪也站到了一旁,叉手拜着。 咸宜公主迈着雍荣高贵的公主步调慢慢的走了过来,停在萧珪面前,面带笑容的说道:“萧郎,找我有事吗?” “殿下,借一步说话?” “好,我们去那边!” 咸宜公主带着萧珪走到了远离宫门的西北角。这里是宫墙的尽头,再往前就是陡峭的山岩与洛水大江。 离他二人最近的简之,都很自觉的停在了十步开外。 咸宜公主笑吟吟说道:“有什么事,你说?” 萧珪说道:“我想求见圣人,但应天门的军士不予通报。所以,我想请殿下帮一帮忙。” 咸宜公主好奇的问道:“你找圣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有。”萧珪点头。 咸宜公主又问道:“可以跟我说吗?” 萧珪沉默了片刻,摇了一下头,“抱歉,不能。” “噢……”咸宜公主略显失落的轻轻应了一声,但她并未继续追问,只是说道:“等我见到圣人,我会替你转达的。但是圣人这两天,都没有到上阳宫来。我也说不准,圣人何时会再来。” 萧珪不由得微微一怔,心想李隆基居然会连续两天,不来探望卧病在床的武惠妃,这还真是反常。 ——莫非是因为,杨玉瑶进了宫? 这时,咸宜公主又道:“萧郎,如果你真有很急的的事情,我可以去内廷找到圣人,替你说的。” 萧珪突然想到,万一咸宜公主这时候找到内廷去,发现她的父亲正和她的朋友杨玉瑶在一起,那该做何感想? 他连忙说道:“并非什么急事。殿下如果见到了圣人,顺便帮我说一声就好。萧珪不敢,过于麻烦殿下。” “不麻烦。”咸宜公主面带笑容的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一次请我帮你做事。放心,我会替你办妥的!” 第540章 烈鸟 听到咸宜公主这样的话,萧珪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咸宜公主的表情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小声的说道:“萧郎,我好像去找你玩噢……”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刚刚听人说,在举行婚典之前,我们不宜再见面了。” 咸宜公主的脸突然变得菲红,“你……都知道啦?” 萧珪不禁笑了一笑,心想,这难道还是什么秘密不成? 咸宜公主似乎也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这句话有点傻。她连忙岔开话题,说道:“那些规矩,都已经是一百多年前定下的陈规旧俗了,我们不用太过在意。现在,我们不就见面了吗?” 萧珪点了点头。 咸宜公主又道:“但是最近两天,我母亲的病情不太稳定,我得时常在她身边陪着。所以,我恐怕没空去找你玩了。” “没有关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萧珪说道,“殿下只管留在上阳宫,安心陪伴惠妃娘娘就好。如果殿下哪天见到了圣人,替我转达一声便是,没有必要亲自去往内廷,叨扰圣驾。” “我是圣人的女儿。我去给圣人请安,哪会是叨扰呢?”咸宜公主说道,“这件事情你就不必担心了,我自会办妥的。” 萧珪有点无语,心想你怎就这么不听劝呢? 咸宜公主眨巴着眼睛看着萧珪,“萧郎,你不乐意呀?” 萧珪淡然一笑,“没有。” “好,好,我听你的!”咸宜公主笑吟吟的说道,“我就在上阳宫守着,哪里也不去。但什么时候能够见到圣人,那我可就说不准了噢?” 萧珪点了一下头,“好。没关系。” 咸宜公主朝宫门处看了一眼,小声道:“我不能离宫太久,现在就要回去了。” 萧珪叉手一拜,“臣,恭送殿下。” 咸宜公主皱了皱眉,“有没有,比这一句好听一点的?” 萧珪说道:“臣多谢殿下出手相助。臣,恭送殿下回宫!” “哼……” 咸宜公主怏怏不乐的撇了撇嘴儿,转身走了。 萧珪收起双手,轻吁了一口气。 走到宫门处的咸宜公主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对着萧珪大声喊道:“萧郎,我会想你的!” 萧珪一愣,这么多人你也喊? 咸宜公主提起裙摆,匆匆的跑进了宫里去。 萧珪走回到宫门边,那名小校牵着马给他送了过来,笑着说道:“萧驸马,请。”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算了,随你们怎么叫! 他骑上马离开了上阳宫,直奔萧嵩府上。 老爷子萧嵩今天没有在后院的池塘边钓鱼,而是躺在床上,呜呼哀哉的嚷个不停。 因为他老风湿,腿疾复发了。 萧珪进来看他的时候,他指着萧珪嚷道:“唉,你来得正好,正好!你比这些丫头有力气,赶紧过来帮我揉一揉腿!” 在一旁伺候他的几个小姑娘,连忙退到了一边去。 萧珪笑了一笑坐到老爷子的身边来,刚要伸手上去给他按上几下,却又突然停住了。 因为他看到,萧嵩的左边膝盖和小腿上,有一条很长也很深的疤。看起来就像是,那里曾经被人割去了一整块肉! “老爷子,这是你当年受过的伤?”萧珪问道。 “是啊!”萧嵩点了点头,苦兮兮的说道,“说来也是倒霉,我明明是骑着马,躲在后面指挥战斗。不知哪里飞来的一枚流矢,要死不死的射中了老夫这条腿。偏偏那个箭头之上,还带了毒!哎哟喂,当时那条腿就肿得像这庭院里的大柱子一样,差点没被齐根的锯了去。好在我那个老军医还算有点本事,只是割了我一两斤肉去,好歹算是保住了这条腿啊!” 萧珪咧着牙吸了一口凉气,“真是听着都疼!” “别废话,赶紧替我按一按。”萧嵩指着自己那条伤腿,“腿上的筋堵住了,堵住了,疼得厉害!那边有药油!” 萧珪连忙把药油拿了过来,往自己手上沾了一些,然后就给他按摩起来。 萧嵩呲牙咧嘴的吸着凉气,一边喊疼,一边又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得用点力气好好的按……” 折腾了大约半个时辰,萧珪都忙出了一身汗来,萧嵩总算是摆了摆手,“可以了,可以了。” “舒服一些了么,老爷子?”萧珪问道。 “不知道,没感觉了。”萧嵩说道,“这个药油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让我的腿失去知觉。” 萧珪一愣,连忙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掌。 “哎呀,我的手也麻了!” 萧嵩呵呵直笑,“别担心,过一会儿你就没事了。” 萧珪说道:“那你岂不是,歇不了片刻又要疼起来?” 萧嵩冲他招手,“你扶我起来,到院子里走一走,活动活动。稍后我再喝一点药酒,应该就能捱过去了。” 萧珪先给他穿好了靴子,然后小心翼翼的将他搀了起来,扶着他慢慢的走到了庭院里。 “哎呀,舒坦一些了!”萧嵩笑眯眯的说道,“多谢你啊,君逸!” 萧珪说道:“老爷子拖着这样一条伤腿,就不要老去钓鱼了。河边湿气太重,容易让你旧疾复发。” “你怎么和那些迂腐的老医郎,也说一样的话?”萧嵩笑了一笑,说道,“老夫都已经赋闲在家,无事可做了。要是再没一点兴趣爱好,岂不是要被活活的闷死?真要是鱼都不让我钓了,那我丢的可就不止这一条腿,而是我这条老命喽!” 萧珪笑道:“老爷子,你不要强词夺理。多少,还是适当的注意一下?至少雨雪寒湿的天气里,你不要再去钓鱼了。” “好好好,老夫听你劝告便是。”萧嵩笑眯眯的说道,“谁叫你,马上就要成为皇亲国戚了呢?驸马爷的话,那肯定是金玉良言哪!” 萧珪苦笑了一声,“老爷子,非要这样嘲讽于我吗?” 萧嵩呵呵直笑, 萧珪问道:“老爷子,已经听到消息了?” “该知道的人,早就知道了。”萧嵩说道,“老夫甚至还知道,圣人正在派人四处寻找张果老。目的嘛,当然是想让张果老做为你的长辈,出面操持婚仪。这样才好,让你尽早和咸宜公主完婚。” 萧珪顿时皱起了眉头,“我不想太早完婚!” “为什么?”萧嵩问道。 萧珪说道:“我想赶在成婚之前,去干一点我想干的事情。” 萧嵩笑道:“那些风花雪月,你还没有玩够吗?” 萧珪摇头笑了一笑,“老爷子,你知道我不会为了这种事情,来找你。” 萧嵩呵呵的笑了两声,指了指旁边的一条石凳,“扶我坐下来,我们慢慢的讲。” 萧珪扶着他慢慢的坐了下来,自己站在一旁,帮他捏一捏肩膀。 萧嵩似乎颇为享受。他闭上了眼睛,不急不忙的说道:“大唐的驸马,是很难有所作为的。” “我这知道。”萧珪说道。 萧嵩说道:“那你还想,折腾什么呢?” “我必须折腾。”萧珪说道,“因为我不想成为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鹊。” “但是,你已经被关进去了。”萧嵩说道,“再胡乱扑腾的话,只会伤了自己。” 萧珪皱了皱眉,“那我宁愿遍体鳞伤,血流致死,也不愿意老老实实的被关一辈子!” 萧嵩睁开了眼睛,扭过头来看着萧珪,“原来,你还是一只烈鸟啊!” 萧珪不禁笑了,“老爷子想骂人,就直接骂,又何必这样拐弯抹角呢?” 萧嵩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也好!” 然后,他抬手指着萧珪,“小子,你就是个鸟!” 萧珪立刻回嘴,“那你就是老鸟!” “混账!”萧嵩扬起巴掌要打人。 萧珪呵呵的笑,把脸伸了过来,“打、打!” “哎,算啦!”萧嵩收起了大巴掌,说道,“其实老夫早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一副性子。如若不然,你早就屁颠屁颠的抢着要娶咸宜公主了,又哪会折腾到今天呢?”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萧嵩四下里张望了一下,附近并无闲杂之人。 然后,他小声说道:“有些话,在外面是绝对不对说的。但是咱们爷俩私下里说一句真心实意的话,你答应迎娶咸宜公主,应该也是形势所逼?” 萧珪沉默不语,点了点头。 “政治联姻,向来如此。”萧嵩说道:“相比之下,你已经算是非常幸运的了。因为咸宜公主是圣人最疼爱的女儿;并且,咸宜公主本人还非常的喜欢你。” 萧珪说道:“老爷子,是在拿我和二公子相比吗?” “是。”萧嵩直言不讳的说道,“我家二郎当初也是雄心万丈,立志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但是圣人突然垂爱,要嫁一位公主到我们萧家。他兄长已经成了亲,所以没办法,只能让二郎去迎娶公主。” 萧珪说道:“当时二郎,又是怎样的?” “你猜?”萧嵩只是笑了一笑,没再说下去。 萧珪不禁摇了摇头,“我已经可以想像,他当时的模样了。但是,我不说。” 萧嵩轻吁了一口气,说道:“老夫如果说出下面的话来,会有厚此薄彼之嫌。但是老夫真的宁愿,是我家大郎娶了公主做了驸马;因为,二郎若是为官,将来的成就必然远胜老夫。可以说,二郎尚公主根本就是一场,为了我们兰陵萧氏的举族之未来,而做出的巨大牺牲啊!” 萧珪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二郎萧衡,的确是非常的出色。但是他一但做了驸马,就注定只是一个“金丝鹊”的命。他甚至不敢有任何的扑腾,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牵累到自己的家族。 此时,萧嵩又道:“萧珪,我之所以拿二郎来与你做比较,就是想要告诉你,你没有二郎那么多的束缚和羁绊。另外,你还有一个得天独厚的巨大优势,那就是,你是张果老的嫡传弟子。因此一层,圣人或许会对你另眼相待。如果你真想有所作为,这一点,你一定要善加利用。” 萧珪说道:“但是张果老,现在又躲了起来。我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他躲得好啊,你找他做甚?”萧嵩说道,“你不是正想着,要在成婚之前扑腾几下么?可以说,圣人之所以愿意把咸宜公主嫁给你这个布衣白身,很大程度是看在了,当世活神仙张果老的面上。你们要举行婚仪,张果老是一定要到场的。如果找不着张果老,圣人就不好催促你与咸宜公主正式完婚。这不正是,你想要的时间吗?” 萧珪立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我真笨!这都没有想到!” 萧嵩呵呵直笑,说道:“你不笨。你只是被其他的一些事情,堵住了心眼,一时忽略了。”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我承认,我最近的心思确实有些凌乱。” “那就赶紧,把你的心思收拾一下。你要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去哪里,干什么。”萧嵩说道,“你还要知道,张果老给你赢得的这一段宝贵时间,大概就是你这一辈子,唯一能够得到的,逆天改命的机会了!” 萧珪深呼吸了一口,退后两步,对着萧嵩叉手弯腰而拜,“多谢老爷子提点!” 萧嵩以手抚髯笑而点头,说道:“老夫给你的书,看过了吗?” “看了。但是,我几乎全都看不懂!”萧珪面露苦笑,说道:“要不我把书拿过来,请老爷子当面指点我一下?” “别找我!”萧嵩立刻把手高高挥起,“老夫这一辈子,都再也不想看书了!哪怕是一页,那也绝对不看!” 萧珪呵呵直笑,“外面传言,说萧老相公从来都不爱读书。原来,这消息还是真的呀?” “真的。真得不能再真了!”萧嵩一本正经的说道,“要老夫读书,还不如拿刀架着我的脖子,逼我拖着这条伤腿去上战场呢!” 萧珪笑着点头,“那好,我只好去请教别人了。” 萧嵩顿时大松了一口气,笑哈哈的说道:“你和王忠嗣不是好朋友么?他可是学富五车,自幼熟读兵书。你去找他呀!” “好,好,我去找他就是了。”萧珪笑了一笑,再次叉手拜下,“老爷子,那我去了。你老人家多多保重身体,少钓一点鱼。” “哎呀,年纪轻轻的可真罗嗦!”萧嵩连连摆手,“你可快去,赶紧去!” 第541章 干大事 萧珪回到家里的时候,已是到了傍晚,大家都在等他回来一起开饭。 在外面奔波了半天,萧珪正好有些饿了,便叫厨房马上开饭。他自己洗了一下手和脸,准备前去用餐。 影殊却突然出现,并将萧珪请到一旁,小声说道:“先生,你不能去后院的食堂用餐!” “为什么?”萧珪皱了皱眉,“后院旁边的那个食堂离厨房很近,在那里用餐很是方便。至从搬到这里来住,我每天都是在那里吃的。” 影殊看了看周围,小声道:“先生,现在府上的人丁越来越多,往后还会更多。后院餐厅,是仆人奴婢们用餐的地方。所谓主仆有别,先生还是不要挤到那里去用餐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大家有说有笑的一起用餐,若有兴致还能一起喝个小酒。这不是很好吗?” “先生!”影殊不满的叫了一声,貌似有些无奈也有一些焦急的面露苦笑,小声说道:“是你让我,把府里的事情都给管起来的。我刚刚制定和发布了一些府里的规矩,其中就有关于用餐的一条。” “原来是这样。”萧珪笑道,“那好,大管家。你说,我该去哪里用餐呢?” 影殊又笑了,说道:“先生用餐,当然是在主宅大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每天都会有人,轮流来给先生侍酒。如果先生想要有人陪着一起饮酒,便可以将其唤到大厅里来一同用餐。这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种特别恩赏。” 萧珪笑呵呵的点头,“好,一切服从大管家的安排,我这就去大厅。赶紧上菜,我都快要饿死了!” “先生稍候,马上就来!”影殊打着小跑去了。 萧珪突然想一事,对着她身后喊道:“叫严文胜和郝廷玉过来陪我用餐,我有事情要跟他们讲!” “知道了,先生!” 稍后,萧珪和严文胜、郝廷玉就在大厅里吃上喝上了,影殊坐在萧珪的身边,为他侍酒。 严文胜才喝了一杯就嘲笑影殊,说道:“丫头,你就会以权谋私,故意接近先生。” 影殊只是白了他一眼,没有还嘴。 萧珪说道:“严文胜,你要对我们的大管家放尊重一点。连我现在,可都是一切行动全听她的安排。” 严文胜哈哈的笑,“看来,我得赶紧巴结一下影殊大管家了!” “严文胜,你别笑!”影殊说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既然先生把全府上下的事务都交给我来管了,那我肯定就得负责。严文胜,你以后要是犯了哪条府里的规矩,可别怨我当真扣你月钱!” “不敢,不敢!”严文胜摆出了一副十足狗腿的嘴脸,赔着笑小心翼翼的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可是大管家了。小人肯定听你的,全都听你的!” 萧珪笑道:“影殊,你发现没有?这个姓严的,至打成亲以来,真是越来越怂了!” 影殊笑道:“多亏了红绸,调教有方!” 萧珪问道:“怎的没见红绸,还有虎牙?” “她二人,都回重阳阁去了。”影殊笑道,“原本虎牙说什么也不肯回去,硬被红绸拉了去。不过,我叫她们把重阳阁的那四位婢女,都留了下来。府上正缺人手,好让她们暂时留在这里,帮忙打点上下。” 萧珪点了点头,笑道:“严文胜,你有一个能干的好妻子。她一来就替我处理掉了一个,令我头疼已久的大麻烦。” 严文胜立刻说道:“先生,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加薪了?” 影殊立刻回道:“你想得美!” 严文胜撇了撇嘴,“大管家息怒,你就当我放了个屁!” 影殊露出一脸鄙夷的神色,“严文胜,你可真讨厌!” 严文胜哈哈的笑,“言语失当、粗鲁无礼,我自罚三杯,自罚三杯!” “你省着点喝!”影殊连忙喊道,“这酒很贵的!” 严文胜低声的嘟囔起来,“这个小娘们儿,真是抠门!” 影殊当仁不让的顶了回去,“这叫勤俭持家。你不懂,所以我得教你!” 萧珪呵呵的笑了几声,看了看坐在一旁闷头吃喝的郝廷玉,问道:“郝廷玉,你怎不说话呢?” 郝廷玉连忙放下了筷子,叉手一拜,“先生,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萧珪说道:“我把你们叫来一起用餐,就是希望你们能够增进彼此了解,往后共事能够更加融洽,更加默契。我不说,你们也应该清楚。纵观全府上下,你们三个就是我倚重、也最信任的人。” 三人连忙站起身来,一同叉手而拜,“多谢先生!” “不必多礼,都坐!”萧珪说道,“以后府里的一切内务,统一都由影殊负责管理。她定下的规矩,我们都要遵守。唯有如此,全府上下才能井然有序,我们的日子也才会过得舒服。但是影殊一个姑娘家,要管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可不容易。因此我要求你们两个,不仅要带头听她的,还得主动维护于她,协助于她。” “是,先生。”严文胜和郝廷玉,一同认真应喏。 萧珪微笑点头,说道:“另外还有一件小事。吃完饭以后,准备一辆马车,挂上重阳阁的灯笼。严文胜与郝廷玉,随我出去一趟。” “是,先生。”严、郝二人应了喏。 影殊连忙说道:“先生明天不是还要赶早出门,去往轩辕里吗?怎的夜里,还要出去?”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说道:“轩辕里,明天先不去了。过一两天,再看情况!” “知道了, 先生。”影殊点了点头,拿起酒壶来给萧珪倒酒。 萧珪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斟酒了,说道,“我们赶紧吃饱肚子,赶紧出发。” 稍后,萧珪与严文胜坐上了郝廷玉驾乘的马车,离开了萧府。 严文胜坐在车上很是悠闲得意,说道:“坐车果然比赶车舒服多了!” 萧珪说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当前辈的感觉特别好?” “尚可,尚可!”严文胜呵呵直笑。 萧珪笑道:“其实我觉得,还是你去赶车更加合适。人家郝廷玉在跟着我之前,那可是吃皇粮的军官。你呢?” 严文胜呵呵的笑,“只要先生发一句话,我这个绿林老贼,立刻下去赶车。” “那倒是不用。”萧珪说道,“夜间赶车不易。我们现在去的地方,郝廷玉可要比你熟得多。” “我都还没来得及问。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金吾将军,王忠嗣的府上。” 严文胜觉得有些奇怪,问道:“先生怎会突然想到要来拜访王忠嗣,还是深更半夜的来?” 萧珪淡然一笑,“稍安勿躁,你会知道的。” 马车几乎横贯了半个洛阳城,总算是停了下来。 此时夜色已深,王忠嗣的府门早已关闭。 郝廷玉跳下马车准备上去叫门,刚走到门口却又停住了,连忙回到马车边来说道:“先生,王将军的府门上,挂了谢绝会客的牌子。” 萧珪淡然一笑,“果然不出所料。” 郝廷玉与严文胜都有一些惊讶,“先生既已料到,为何还来?” 萧珪说道:“现在朝堂之上,正为立后一事争论不休。王将军身为当朝一员大将,难免被人拉拢入伙。但是王将军还有圣人义子这一层特殊的身份在,他不能偏向任何一方,只能保持中立。” 严文胜恍然大悟,“难怪先生,要半夜前来。原来是为了,避人耳目!” 萧珪说道:“我并非当朝官员,其实没有什么嫌疑可避。但是,为了能让王将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还是夜里来的好。郝廷玉,你去敲门,王将军应该会见我。” 郝廷玉应了一喏,上前叫门。 没过片刻,府门果然被打开了。前来应门的,还是王忠嗣本人。 郝廷玉见了他的老上司,连忙下拜。 王忠嗣一挥手,“不必多礼,赶紧进来!” 萧珪走进了院子里,对王忠嗣说道:“王将军,怎的还亲自兼起了门吏的职责?” 王忠嗣笑道:“王某饭罢之后在院子里面闲走几步,刚好听到郝廷玉在外面叫门。王某认出了他的声音,便知道是萧驸马来了。如此贵客临门,王某哪能不来亲自迎接呢?” 萧珪苦笑了一声,“老王,我这一天到晚的被人取笑,早已受够。现在就连你这位老友,也不肯放过我吗?” 王忠嗣哈哈的大笑,“听到这一声老王,便让我立刻想到了,远在长安的薛嵩兄弟!” 萧珪轻叹了一声,说道:“回想起来,还是去年和你们这些弟兄们混在一起,无忧无虑不想事的日子,好过啊!” 王忠嗣深表赞同的点头而笑,随即招呼萧珪等人都到他的客厅里坐了下来,摆了一些清酒与果子来做招待。 聊了几句叙旧的闲话之后,萧珪拿出了老爷子萧嵩给他的一本兵书,说道:“王将军,我今天可不光是,来找你叙旧的。我最近读了一些书,有太多的内容让我弄不明白。所以,我是专程前来请教王将军的。” 王忠嗣当即笑道:“萧先生,你是是专程跑来,消谴王某的?” “绝无此意!”萧珪说道,“萧某,是真心诚意来向王将军请教的。还望将军,不吝赐教。” “别别别!”王忠嗣一边摆手一边笑道,“萧先生见识广搏、文采风流,远胜王某十倍!” “啧!”萧珪不耐烦的皱了皱眉,“老王,你能不能不这样矫情?你倒是先看一看,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啊!” 王忠嗣呵呵直笑,“好,好,那我就先看一看。” 萧珪把书拿给了他。 王忠嗣翻开封皮读了片刻,颇为惊讶的问道:“君逸,这书你从哪里得来?” 萧珪说道:“萧老相公送给我的。怎么,有问题吗?” 王忠嗣把书合了起来,认真的说道:“这本书,我曾经读过,并且印象深刻。” 萧珪好奇的问道:“它是什么来路?” 王忠嗣神秘一笑,“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萧珪笑了一笑,“无非就是,我朝禁书嘛!” 王忠嗣不置可否,只是说道:“也就只有萧老相公那种级别的人物,才能弄到这种书籍。” 萧珪说道:“王将军,不是也读过么?” 王忠嗣笑了一笑,“我小从,是在宫里长大的。” “哦,我就说嘛,禁书无疑!”萧珪笑道,“现在咱俩都看了,那又该当何罪呢?” 王忠嗣笑道:“这本书既无封皮也未署名,谁能断定它是来路?你我二人,还是不要瞎猜了——赶紧说说,究竟哪处不懂?” 萧珪立刻把书翻开,指着其中的一页说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里这里……” 王忠嗣直接愣住,“你怎不说,你一个字都没有看懂?” “差不多!”萧珪笑呵呵的说道,“烦请王先生,能替学生解惑。” 王忠嗣无奈的笑了一笑,问道:“君逸,怎会突然读起兵书来了?” 坐在一旁喝着小酒的郝廷玉与严文胜,同时一怔——兵书?! 萧珪淡然一笑,“兴趣而已。” 王忠嗣说道:“我朝驸马,是不大可能,有机会领兵的。” “我说了,只是兴趣而已。”萧珪说道,“老王若是不太方便,那我们就换个话题来聊。钓鱼,你喜欢吗?” 王忠嗣一愣,随即笑道:“不如我们,还是来聊兵法!” 萧珪顿时笑了,“好,赶紧开始!” 郝廷玉与严文胜面面相觑,满头雾水。他们不约而同的想道:先生今天,这是怎么了? 两人坐在一起聊说兵法——准确的说是王忠嗣负责讲解,萧珪负责听讲、记录、学习并发问,持续了将近一个半时辰。 此时夜色已然极深,都已过了子时。 郝廷玉与严文胜,几乎都快要睡着了。 萧珪终于站起身来,抱拳而拜的说道:“多谢王先生,学生今天受益非浅!” 王忠嗣又笑了起来,“老萧,你可不能白占我便宜。不如改天,你教我钓鱼?” “行啊!”萧珪笑道,“我刚刚搬了一个新家,后院就有一个可以垂钓的小湖。老王有空,随时可以过来找我玩。” “你搬家了?我怎么不知道!”王忠嗣连忙说道,“快说,你家住哪里?正好我请了几天假,就去你家白吃白喝,顺便钓鱼!” 萧珪朝郝廷玉一指,“问他!” 于是,郝廷玉被留了下来。 严文胜又变成了车夫,载着萧珪往回走。 严文胜一边赶车一边好笑,“先生,你还真是深谋远虑。你不仅知道王忠嗣请了假,出门都还准备了两个车把式!” “现在你知道了?”萧珪呵呵直笑。 严文胜好奇的问道:“先生学兵法,当真是出于兴趣吗?” 萧珪淡然一笑,“你说呢?” 严文胜说道:“王忠嗣,可是我朝最为闪亮的一颗年轻将星。先生特意找他请教兵法,莫不是想要,将来与他并肩共事?” 萧珪呵呵一笑,笑而不语。 严文胜很自觉的嘴上了嘴巴,未再多问。 但是他一边赶着车,一边脸上露出了笑容。 ——因为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萧先生,终于要干大事了! 第542章 志同道合 次日上午,阳光明媚和风习习,又是一个适合春游踏青的好日子。 萧珪来到了小岛上,耐心又细致的整理自己的钓具,安顿鱼食。严文胜在张罗火堆准备烤肉,影殊正在温酒煮茶。 奴奴由婢女团儿带着,坐在铺了毛毡的草地上练弹琵琶。 她唱起了,令萧珪久违的歌儿。 听到奴奴的歌声,萧珪就有一种回到了轩辕里的感觉。他记得去年,奴奴经常在那一座并未拓建成庄院的小楼里,开启她的“个人演唱会”。每到黄昏,轩辕里的村民就会蜂拥而至,一边喝着萧珪家里的茶水,一边欣赏她可爱的表演。 萧珪觉得,那真是自己有生以来,过得最无忧无虑也最温馨有爱的一段时光。 自己往后,恐怕很难再过上那样的日子了。 片刻后,一辆马车驶进了萧府大院。 郝廷玉把王忠嗣请了来,径直带他走上了小岛。 “萧先生,你这宅子可真是不错啊!”王忠嗣笑呵呵的说道,“最妙的就是有这样一个漂亮的小湖。小湖的中央,竟然还有一个更加漂亮的小岛!” “这个岛,就是专门用来钓鱼的。”萧珪说道:“因为,钓鱼要到岛上钓,不到岛上钓不到。” 萧珪故意说得很快。 王忠嗣听得一愣一愣的,“岛什么?钓钓……哎呀,太拗口了!” 二人一同哈哈的大笑起来。 影殊拿着托盘,送来了两盏热汽氤氲的好酒。 “来,我们先饮一杯。”萧珪说道,“王兄军务繁忙,难得休息两日。今日就在我家这个小岛之上,好生的休闲放松一下!” “好啊!”王忠嗣笑呵呵的点头,和萧珪一起喝下了这杯酒。 二人把酒杯交还给影殊,萧珪拍着王忠嗣的背,“来,我教你钓鱼!” 王忠嗣似乎很感兴趣,笑而问道:“你这湖里,当真有鱼吗?” “当然有了。”萧珪说道,“非但是有,还有许多大鱼!” 王忠嗣说道:“不会是,你自己花钱买了许多鱼来放养在此,专供自己垂钓玩耍?” “绝对不是。”萧珪说道,“湖里的鱼,都是自然生长的野生鱼。另外,我这个小湖有水渠连通洛水支流,会有许多从江里溜进来的江鱼。所以,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竿钓起的是将是什么鱼,惊喜总在不经意之间,突然出现!” 王忠嗣的眼睛一亮,“听起来,这似乎很有意思!” 萧珪笑道:“我钓过不少了。这个湖里的鱼儿力气都很大,味道也是极为鲜美。” “那真是太好了!”王忠嗣呵呵直笑,“王某人生平最爱吃的,就是鱼!” “这么巧?”萧珪哈哈大笑,“我也是啊!” “那我们赶紧,赶紧钓起来!”王忠嗣变得兴致勃勃。但是看着那一堆林林总总的钓具,他又有些犯难,“这该,从何开始呢?” 萧珪笑道:“今日,总算是轮到我来当老师了!” 王忠嗣像模像样的对着萧珪叉手一拜,“那就恭请西席,赶紧开始,教我这个学生如何钓鱼?” 萧珪哈哈的大笑。 两人扎堆凑在了一起,开始摆弄各种鱼竿和鱼食,准备抛钩下饵。 别看王忠嗣学富五车、文武双全,打起仗来更是威风八面,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只如探囊取物。 但是钓起鱼来,王忠嗣可就不是一般的笨手笨脚了。 萧珪教他打抛竿,要将一大团松散的鱼食捏紧了,扔到远处以便垂钓大鱼。王忠嗣怎么也扔不好,不是甩断了鱼线就是把鱼食砸在了近处。还有一次,那一大团鱼食干脆在头顶炸了个天女散花,淋了大家一满身。 奴奴都忍不住抱怨起来,“哎呀,这个人,怎么这么笨哪!” 王忠嗣简直都要没脸见人了,捂着脸,笑得浑身直发抖。 萧珪也快要被他笑死了。 最后他只好放弃了教王忠嗣打抛竿的想法,和他一人拿了一根短小且易于操作的小钓竿,坐在了水边,安安心心的教他钓一些近水的小鱼。 尽管如此,王忠嗣也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把蚯蚓挂穿进了鱼钩。又试了好几下,他才顺利的抛竿入水。 “哎呀,总算是成了!”王忠嗣如释重负,回头对着奴奴笑道:“小姑娘,你看到没有。我可一点都不笨,我一下就学会了!” 奴奴拍着手儿,咯咯的笑道:“你可笨了!我都比你钓得好呢!” 王忠嗣冲着奴奴扮了一个鬼脸,把奴奴笑得东倒西歪。 王忠嗣回过头来,脸上全是属于父亲的那一种灿烂笑容。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老王,我记得你有一个女儿,刚好和她差不多大?” “是啊!”王忠嗣面带笑容的说道,“也是一样的可爱。” 萧珪正要说话,忽见浮标有了动静。他立刻提竿,将一尾三四两重的鲫鱼拉了上来。 “咦,还真是有鱼!”王忠嗣立刻眉开眼笑。 “这算是小的。” 萧珪一边说着,一边将鱼儿取了下入放进了鱼篓里,再又重新抛竿入水。 几乎才过了几个呼吸了时间,浮标又动了,萧珪又拉了一尾差不多同样大小的鲫鱼上来。 王忠嗣既高兴又纳闷,“它怎的,只吃你的钩不吃我的?” 萧珪笑道:“那你得去问它们哪!” 王忠嗣搓着手摇头而笑,满怀期待又有一点焦急,紧紧的盯住他的浮标去了。 过了一阵,萧珪接连拉了四五条鲫鱼上岸,王忠嗣的浮标就是一动不动。 “喂,肯定是我这地方不对,钓竿不好!”王忠嗣冲着萧珪笑道,“要不,咱俩换一换?” “行啊!”萧珪笑道,“来,换!” 两人交换了一下场地,继续垂钓。 王忠嗣摩拳擦掌,信心百倍。萧珪把水中的鱼钩提了起来,略作了一些调整,重新抛钩入水。 才过了片刻,王忠嗣听得旁边传来“哧啦”一声。 原来是萧珪提竿刺鱼,鱼线划得水响。一尾一两斤重的鲶鱼,被他拉到了水岸边,用网兜抄了起来。 王忠嗣惊叹不已,“怎会如此邪门?!” 萧珪哈哈的笑,说道:“兴许你说得对,这湖里的鱼都是我养的,欺生!” 王忠嗣尴尬的笑了,直搓手。 奴奴突然喊道:“提竿!快点提竿啦!” 王忠嗣连忙扭头一看,他的浮标都已经被鱼拖着,在横着跑了。 他激动不已,双手抓起鱼竿奋力往上一抬。 “忽——啪!” 一条小鲫鱼像是坐了一回摩天轮,直接从水里飞了起来,在空中滑过一道一百八十度的完美曲线,摔在了王忠嗣身后一丈开外的地方。 硬挺挺的,当场就挂了。 萧珪当场愣住,太暴力了! 王忠嗣却是高兴得很。他屁颠颠的跑过去拎起那条死鱼,像是打了一个大胜仗一样,欢天喜地的高高将它举起,大声宣布道:“我,王某人!终于钓到鱼了!” 在场所有人笑作一团,萧珪都快要笑出了眼泪来。 王忠嗣拎着那条死鱼走了过来,将它扔进了鱼篓里。 萧珪朝鱼篓里看了一眼,笑道:“这鱼很奇特啊,肚皮朝上游的。” 王忠嗣在水边洗了洗手,笑道:“这是王某人生平钓的第一条鱼,值得纪念。” “好,一会儿我叫严文胜替你烤了。”萧珪笑道,“你可得渣儿都不剩的全给吃掉,知道吗?” “知道了,萧老师。”王忠嗣呵呵直笑,又拿起了钓竿继续垂钓。 萧珪越看他越好笑,说道:“你起竿不要太猛了,要用巧劲,要有耐性。” “我看我这样,挺好的。”王忠嗣笑道,“反正它们迟早也是要没命的,我趁早给它们一个痛快。” 萧珪笑了一笑,“听起来,似乎还很有道理。” 王忠嗣摇头笑了一笑,“没道理。” “怎讲?”萧珪问道。 王忠嗣说道:“鱼也好,人也罢,最终的结果都是死亡。但不能说,他们活着,只是为了死亡。” 萧珪点了点头,“有道理。” 王忠嗣说道:“有时候我经常在想,人这一辈子,究竟图什么?” 萧珪问道:“你得到答案了吗?” “没有。”王忠嗣说道,“但我敢肯定的是,人不是为了死亡而活着。” 萧珪说道:“你的意思是,人得活得有意义?” “是的。”王忠嗣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到我死的那一天,人们会怎样对我盖棺定论。但我心里的想法很清楚,我这一辈子不能白活。我得用尽全力,去干我想干的事情!” 萧珪问道:“你最想干的事情,是什么?” “继承家父,未竟之志!”王忠嗣毫不犹豫的说出了这个八个字。 萧珪想起来了,王忠嗣的父亲王海宾曾是大唐的一员猛将,阵亡在与吐蕃人的战斗之中。 “你每一天,都在为此而努力?”萧珪问道。 王忠嗣点了点头,“从我父亲阵亡的那一天,直到我死的那一天。只要大唐的外敌一日不灭,王忠嗣一日不亡此志!”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老王,我真羡慕你。” 王忠嗣笑了一笑,“我有什么,值得让你羡慕?” “因为你有志向。还是一个,愿意为之奋斗终身的明确志向。”萧珪说道。 王忠嗣笑道:“我还羡慕你每日悠闲,潇洒自在呢!” 萧珪摇了摇头,“这种日子,偶尔过几天还算可以。时间长了,叫人发疯。” 王忠嗣点了点头,“人是不能闲着,得找些事情来做。” “还得是,有意义的事。”萧珪说道。 王忠嗣笑了一笑,说道:“你都快要娶公主,做驸马了。还想这些做什么?” 萧珪长叹了一声,“就连你,也这么想?” 王忠嗣说道:“大唐的驸马,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陪着公主,安安心心的享受荣华富贵。这话不是我说的,李唐皇室与满朝文武,人尽皆知。” 萧珪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王忠嗣淡然一笑,“我就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萧珪扭头看向王忠嗣,“那我是怎样的人?” 王忠嗣没有回答问题。 他盯着浮标深思了片刻,说道:“大唐的驸马,很难立足于朝堂之上,更难得到什么实权。其中原因,想必你能理解。” 萧珪点了点头,“别说是驸马,就连圣人的亲生儿子,我朝的亲王,也很难在京城有所作为。” 还有几句潜台词,萧珪没有讲出来,但他相信,从小在皇宫里长大的王忠嗣,肯定比谁都明白。 当今皇帝李隆基,是靠着一系列政变得到的皇权。他执政之后,最担心的就是他的儿子们有样学样,用政变把他赶下台去。于是这些年来,李隆基防他的儿子就如同防贼一样,非但不给他们一点实权,甚至不许他们随意结交大臣。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李隆基一朝的皇子皇孙们,那就是一群被圈养起来的猪。他们住着最华丽的猪圈,吃着最高贵的猪食。但他们活着的唯一目的,似乎就是奔着死亡去的。 至于驸马,那就更不用说了。说得好听一点是,他们是皇家倒插门的女婿;说得难听一点,他们就是圈养在那个华丽猪圈里的“外来猪”,想要拱食,还得去看那些“本地猪”的脸色。 王忠嗣会心一笑,对萧珪投来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然后说道:“萧兄如果一直留在京城,是很难有所作为的。” 萧珪眼睛一亮,“那我该去哪里?” 王忠嗣说道:“按我朝皇族之宗法与惯例,皇子皇孙,是肯定不能离开京城的。但是驸马,却不在此例。从前朝算起直至我朝,已有多位驸马携公主一同离开京城,在外担任刺史州官。” 萧珪面露笑容,长吁了一口。 听到王忠嗣的这些话,他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怎么,萧兄也有此念?”王忠嗣问道。 萧珪神秘一笑,“不然,我找你老王做甚?” “我?”王忠嗣呵呵一笑,“我自己都陷在京城的泥淖之中,脱不开身。” 萧珪点头而笑,“我明白你的意思。” 这一下,轮到王忠嗣长声叹息了。 叹息过后,他摇了摇头,“我是真不适合,在京城为官。” “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心话。”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若非如此,你又怎会躲到了这里来,陪我一起钓鱼呢?现在的朝堂之上,为了立后一事而吵得正是热闹啊!” 王忠嗣皱了皱眉,“事情和道理,早已明摆着。我真不知道,那有什么好吵的!”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相信,我们两个所能懂得的道理,那些满腹经纶的大臣们,全都能懂。只不过他们,全都不肯放弃自己的理念,或者是利益。他们更加不愿意轻易被人说服,或是轻易向谁做出妥协。因为这对他们来说,将意味着一场重要战争的彻底失败。” “兴许是……”王忠嗣轻叹了一声,说道:“但是这样的争吵,只会令得朝野上下人心生变、各行其道,最终派系林立、党同伐异。无论谁输谁赢,最终的结果都是,大唐的朝廷变得不再团结,争斗与内耗从此不断产生。” “说得没错。”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古往今来的庙堂之上,从不缺少党争与内耗。同心同德的君子之争,只是凤毛麟角;最常见的,永远都是那些不择手段的阴谋,与毫无底线的攻讦。” 王忠嗣轻吐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不想再待在,这种地方……”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了三个字,“我也是。” 第543章 出路 一阵东风起,将烤肉架上的香味,送满了整座小岛。 刚刚钓起了人生第二尾小鱼的王忠嗣,笑着感慨道:“好酒好肉好时节,这样的日子,终究还是过得。” 萧珪正要回话,身后不远处的奴奴,唱起了歌来。 王忠嗣刚准备抛竿下水,动作都停了下来,认真的倾听。 萧珪觉得,奴奴的歌儿真是越唱越好了,都快有了一些“职业歌手”的风范。 王忠嗣连连点头,笑呵呵的说道:“高楼送客不能醉,寂寂寒江明月心,唱得好!唱得真好!这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竟能驾驭得了大才子王昌龄的诗歌,真是天才呀!” 说罢,他抛竿入水。 萧珪问道:“老王,你说我该去哪里?” 王忠嗣微皱眉头沉思了片刻,说道:“边关。” 萧珪再度眼睛一亮,他竟然和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为何是边关?” 王忠嗣说道:“虽说驸马可以离开京城,去往外地担任州官刺史。但是大唐官员每四年要一考,每四年要一轮换。如果驸马不能在这四年之内干出政绩,并且是特别出众的政绩,便很容易被免去官职,再次召回京城。往后再要外出任官,可就难了。” 萧珪说道:“因为圣人最不希望被人私下议论,说他任人唯亲,让一个无能的女婿霸占官位而不任事。我这样理解,对是不对?” 王忠嗣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萧珪继续说道:“如果是去了边关,将有机会斩获实打实的军功。我朝尚武,圣人锐意进取,热衰于的开疆拓土。军功将比政绩更有价值,也更有说服力。我如此理解,对是不对?” 这一次王忠嗣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对!” 萧珪感受到了一丝鼓舞。 他深呼吸了一口,继续问道:“那我该去哪里?北面?西面?还是南面?” 王忠嗣微皱眉头深思熟虑,然后说了两个字:“西面。” “为什么?”萧珪问道。 王忠嗣说道:“北面有大唐宿敌突厥,又有新近堀起的奚族和契丹。其中,尤以奚族与契丹深为大患。他们来势汹汹、屡屡犯边,给我朝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就连一代名将薛楚玉,都曾经败于契丹之手。但是现在北面已经有了张守珪,他似乎,天生就是奚族与契丹的克星。接手幽州还不到两年,他就已经打了好几个大胜仗。去年,他还把奚族和契丹的首领人头,送到了京城来。圣人因此龙颜大悦,对张守珪极为赞赏。今后,张守珪在北方的地位,恐怕很难有人可以撼动。”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王兄的意思是,我如果去了北方,最多只能跟在张守珪的身后,捡一点他吃剩的汤渣?” “没错。”王忠嗣微笑点头,再道,“我等大丈夫,就得凭着自己的本事,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哪能屈就于他人的屋檐之下,捡拾他人的嗟来之食!” 萧珪重重的吐出了一口,压仰在胸中许久的浊气。 然后,他对着王忠嗣笑道:“老王,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王忠嗣顿时苦笑起来,“老萧,你能不能不学薛嵩说话了?” 萧珪哈哈的大笑,说道:“继续说,南面为何不行?” 王忠嗣说道:“南面,主要是少有战事。南面之敌,比之西面与北面也不算强劲。咱们要打,就得捡狠的去打!老萧,你说呢?” “我说‘是’,老王!” 王忠嗣笑了起来,继续说道:“西面,如此二字有失笼统。其实大唐的西面,范围实在太广。大唐之西北仍与北方草原的突厥汗国相接壤,历年来战事频仍。那里是一块属于男人大丈夫的百战之地,大唐在此设有朔方与河东节度。萧兄若有机会去那边,或许不错。 在大唐河西与陇右的南侧,面对的是吐蕃之兵锋,那可是大唐的头号劲敌。此二处,真乃大丈夫用武之地。 再往西去,过了玉门关便是西域。那里邦国林立,龙蛇混杂。那是大唐的战旗,插得最远的地方;也是大唐的军队,最该打出赫赫威风的地方!” 萧珪深为感慨,说道:“西域,那里有大唐最重要的商道,也有大唐最了不起的荣耀!” “说得好。”王忠嗣深表赞同的点头,再道:“大唐之所被上百数的国家和部族尊为宗主之国,圣人也被他们尊为天可汗,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我们征服了西域!” 萧珪点了点头,“因为西域,历来就是邦国林立、征伐不断。但是大唐却能叫他们,全都乖乖的听话!” 王忠嗣说道:“你是不是,很想去哪里?” 萧珪扭过头来看着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王忠嗣对萧珪投来一个志趣相投、惺惺相惜的微笑眼神,“我也是。” 萧珪笑了。很开心的笑了。 王忠嗣继续说道:“前不久,反复无常的西域突骑施部,起兵叛唐。他们出兵侵扰了大唐的北庭都护府,还继续南下打到了安西拨换城。拨换城是安西都护府治下的一个军事要镇。它东通龟兹,西到疏勒,北至碎叶,南达于阗,乃西域兵家必争之重地。” “不知道,那里的战事现在如何了?”萧珪问道。 王忠嗣摇了摇头,“安西与京城相隔万里,往来通信极其困难。就算是得到了消息,恐怕也是远水难解近渴,鞭长莫及了。”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圣人肯定会要派将出兵,征讨突骑施。” “应该是!”王忠嗣随口一应,突然又好奇的看向萧珪,“你怎知道?” 萧珪说道:“曾经有一次,圣人给我看了一份边关的军情奏报。说的,就是突骑施反叛侵犯之事。” 王忠嗣有些惊讶,“圣人,给你看了军情奏报?” 萧珪点了点头。 王忠嗣连忙说道:“那你当时为何没有向圣人请命,要去随军打退突骑施来犯之敌?” “因为我蠢啊!”萧珪重叹了一声,说道:“当时,我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等我醒悟,已是晚了!” 王忠嗣笑了一笑,说道:“难怪你会,突然学起了兵法。” 萧珪说道:“临时抱佛脚而已,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用。我把它当作是,知耻而后勇。往后再有这样的机会,我不想再错过了。” “按说,这个机会还没有过去。”王忠嗣说道,“现在朝堂之上,正为立后一事争论不休。突骑施侵扰安西的事情,仿佛已被搁置了起来。”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立后关乎朝堂之上太多人的切身利益,被他们视为心腹大事;相比之下,远在数千里外的那一场西域兵事,不过是疥癣之疾了。” “是啊!”王忠嗣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人们总是,更加关心自己的切身利益,也更加在乎眼前能够看到的东西。但我估计安西那边的将士现在都打得很苦。那里的大唐子民,肯定都在翘首盼望我们的朝廷,能够早日派出王师,讨平为祸一方的突骑施叛逆。” 萧珪说道:“老王,大唐在西域不是有许多驻军吗?他们,对付不了突骑施吗?” 王忠嗣说道:“大唐在西域设有碛西节度,辖下有安西与北庭两大都护府,两处加起来的兵力约有三四万人。但是他们要驻防的地域太过广大,兵力比较分散。突骑施是西域实力最为强劲的一个大部族,拥兵至少二十万之众,对外号称三十万。凭借其强大之兵力,突骑施打得国力强盛的大食国都不敢进犯,一直威震西域。大唐仅凭两个都护府的兵力,就算全部集中起来,也很难与突骑施正面抗衡。再者,大唐与突骑施的关系是一项重大国策。圣人和朝廷这边不发话,那两个都护府可不敢擅做主张。” “原来如此……”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我听说,这些年来大唐一直都对突骑施采取羁糜怀柔的政策,对吗?” “对。”王忠嗣说道,“早在二十年前,大唐为了安抚与拉拢突骑施部,曾经封授他们的可汗苏禄为左羽林大将军、金方道经略大使,赐号忠顺可汗,并将阿史那怀道之女封为金河公主,赐苏禄为妻。但是苏禄是一个非常狡诈并且贪得无厌之人,他一面接受大唐的怀柔与封敕,一面又结好突厥与吐蕃,三面讨好处。他甚至娶了大唐、吐蕃和突厥赐给他的三位公主,将其三女并列为可敦,也就是相当于我们的皇后。” “好嘛!”萧珪笑了,“三个妻子一个丈夫,刚好凑上一桌牌!” 王忠嗣也笑了,“我估计苏禄的三个妻子,在一起玩牌的机会很少,打架倒是常有的事情。”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如此说来,要想对付反叛的突骑施部,真得依靠朝廷点兵派将。” “没错。”王忠嗣说道,“还得是熟知西域的名将领衔,统领重兵前去征伐!” “看来,那肯定会是一场大战……”萧珪微皱眉头寻思了一阵,说道:“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挂帅?” 王忠嗣笑了一笑,“肯定不会是我。” 萧珪大言不惭的笑道:“那就是我喽!” 两人都笑了起来。 萧珪知道,王忠嗣并非是在有意谦虚。他现在是有了一点名气,也很受皇帝信任。但是他毕竟还年轻,独自领兵作战的经验不足,在军队里的威望也还有限。将要统领重兵去往千里之外的陌生西域作战,目前的王忠嗣,确实还不具备这样的资格。 两人笑了一阵之后,王忠嗣说道:“我朝能打战的名将,不在少数。但要对付突骑施,还得是在西域选将。碛西节度大使一向是由皇子遥领,并不赴任。碛西节度副使来曜,就是大唐在西域实际意义上的最高军事长官,同时他还兼任了安西都护。另有北庭都护盖嘉运。此二人,皆是领兵讨伐突骑施的一时良选。” 来曜与盖嘉运,萧珪记住了这两个人的名字。 思索片刻之后,萧珪说道:“突骑施拥兵二十万以上,又是西域的地头蛇。大唐想要讨伐它,想必也不容易。” “是啊!”王忠嗣说道,“最大的难处,就在于征发兵力与后勤保障。我估计,朝廷光是准备这一场大战,至少都要花费半年以上的时间。” “半年?”萧珪摇了摇头,“我哪能等得这么久!到那时,恐怕我想要走出京城的那一座大门,都是难上加难了。” 王忠嗣说道:“听萧兄的意思是,是想要早些去往西域看一看?” “我是有这样的想法。”萧珪说道,“在成亲之前,我怎么也得出去闯荡一番。不说马上立下赫赫功勋,我至少也找出一条,可供将来发展的出路。如果一直窝在这个死水一潭的京城里,我恐怕我的下半辈子,全都只能混吃等死了。” 王忠嗣对萧珪投来一个赞赏且鼓励的眼神,肯定的说道:“既然萧兄都已想好了,那就果断一点,去!” 萧珪长吐了一口气,面带笑容的看着王忠嗣,“老王,我真的要感谢你!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这样鼓励我的人” 王忠嗣呵呵直笑,说道:“老萧,与其说我是在鼓励于你;还不如说,我是在鼓励我自己。因为我们两个,根本就是同病相怜哪!” 两人都很畅快的,哈哈大笑起来。 奴奴在他二人身后说道:“你们这样大声,鱼儿都要被吓跑啦!” “那就不钓了。”萧珪把钓竿拉了起来放到一旁,“老王,我们饮酒去!” “好!”王忠嗣也站起了身来,看着萧珪笑道,“今日,当浮一大白啊!” 两人走进了小木屋里。 严文胜送来了烤肉,影殊送来了温好的美酒。 萧珪和王忠嗣,二话不说举杯就饮! 以前,萧珪还只觉得与王忠嗣比较投缘,彼此相处也很融洽。 现在,他觉得王忠嗣真是一个,能与自己畅谈心声之人。 并且两人现在,也确实有那么一点同病相怜。 他们都不满足于现状,都想脱离京城这一个巨大的泥潭,去到外面闯出一番事业,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可以自由驰骋的新天地。 所不同的是,萧珪是为形势所逼;而王忠嗣,是自幼就在心中,立下了这样的志向。 不管怎样,两人现在都已经算得上,是“志同道合”之辈。 所以今天的这一顿酒,萧珪喝得很痛快,王忠嗣也喝得很痛快。 酒至半酣,萧珪又拿出了那几本没有封面也没有署名的奇怪兵书,叫王忠嗣给他讲解。 萧珪做下了,多达二十页的笔记。 临近傍晚,正是鱼儿喜爱觅食的时间。两人又坐到了水边来,一起钓鱼。 无所不能的王忠嗣,依旧笨手笨脚。萧珪不厌其烦的教他,奴奴又没少发出无情的嘲笑。小岛之上,不时传出一阵阵的大笑之声。 影殊站在不远处的火堆旁,面带笑容的对严文胜,小声说道:“我们有多久,没有听到先生这样笑过了?” “不知道,忘了。”严文胜说道。 影殊说道:“先生似乎,已经做下了某个重要的决定。” 严文胜笑了一笑,说道:“不管这个决定是什么,我肯定会与先生同去。至于你嘛,那可就未必了。” 影殊皱了皱眉,不满的瞪着他,“严文胜,你为何偏要如此讨厌?” 严文胜连忙作揖求饶,“大管家恕罪,我错了,我错了。千万不要扣我的月钱!” “哎,真是受不了你!”影殊满是嫌弃的摇了摇头。 严文胜哈哈的笑,“多谢大管家,高抬贵手!” 影殊沉默了片刻,说道:“严文胜,无论去哪里,你一定要保护好先生。” “这还用你说?”严文胜扬了扬嘴角淡然一笑,说道:“从我放下我的弓,给先生下拜的那一天起。我严文胜的这条小命,就已经属于先生了!” 傍晚时分,郝廷玉驾起了马车,准备送王忠嗣回家。 萧珪送王忠嗣走到马车边,说道:“老王,明天还来吗?” 尽管王忠嗣请了好几天的假,明天他也休息。但是,他摇了摇头。 萧珪没有勉强。 王忠嗣身为皇帝的义子,要避嫌的地方太多了,他确实有他的一些难处。 “那我明天用过夕时之后,依旧去往你家,请你帮我解说兵法。可以吗?”萧珪说道。 王忠嗣苦笑了一声,“以你的博学与悟性,兵书上的那一点点疑难之处,你早该触类旁通,不用我再讲了?” 萧珪指着王忠嗣,不满的说道:“老王,身为人师,你哪能如此不耐烦?你就不能,向我学习一下嘛!” “好,好!”王忠嗣无奈的笑而点头,“你来,你来,尽管来!” “这才对嘛!”萧珪拍着他的胳膊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晚老时间,我带着书和酒,一起来找你!” 王忠嗣笑而点头,登上马车,走了。 萧珪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长气。 仰头看着天空,他轻声自语说了一句,“西域……那可真远哪!” 第544章 蝼蚁 接下来的三天里,萧珪的生活变得前所未有的充实起来。 白天,他就在小岛上读书,仔细的钻研王忠嗣给他讲解兵书之时,做下的那些笔记。有不懂的地方他也记录下来,到了晚上就拿到王忠嗣的家里,去向他请教。 萧珪感觉,自己又重新回到了当年的学生时代。 所不同的是,当初念书很多时候是在为了应付考试,或是为了得到文凭。现在,他是非常积极与主动的来学习,这些大唐时代的军事知识。 他从来没有萌发过,像现在这样强烈的求知欲。 他恨不得不吃不睡,也要把所有的时间拿来学习这些知识。 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在过去的一年里,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在无谓的事情上面。 但是三天过去了,皇帝竟然还没有来召见自己。 萧珪心里又不禁有一点打鼓,究竟是这咸宜公主在这几天里,没有见到李隆基;还是李隆基故意要把我晾上一晾,不肯见我呢? 自己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别人的一念之间;自己将来的一切,也全凭他人的一句话来进行定夺。 这种感觉真的不好,非常的不好。 但是,这就是大唐。 圣人之下,皆是蝼蚁。 萧珪深深的感受到了,蝼蚁仰望上苍的卑微与无奈。 他的心中,渐渐的有了一种强烈的渴望。 希望有那么一天,蝼蚁能够长出一双翅膀,飞到与天同高的地方。 看看这个天,究竟长得什么样! 看看这个天,究竟有什么了不起! 这天下午,萧珪在在小岛的木屋内读书。 正读得有些头昏脑胀之时,奴奴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小木屋的门口,像说悄悄话一样,轻轻的喊了一声,“先生!” “奴奴来啦!” 萧珪放下书本站起身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吗?” 奴奴走了进来,将一串糖葫芦递到萧珪面前,“给!” 萧珪蹲下身来咬了一颗。奴奴笑嘻嘻的要他再吃,他连续嚼了三颗进去,鼓着嘴巴来亲奴奴,把奴奴逗得大笑。 萧珪将她抱了起来,走出小屋准备到小岛上走一走,休息片刻。 带着奴奴一起来的影殊,站在木屋的外面,对萧珪施礼而拜,“先生,孙山与任霄、章迈,从太原回来了。” “他们三个回来了?好!”萧珪点了点头,“我去看看他们,今天就不来这里读书了。你和奴奴,帮我把小屋收拾一下。” “是,先生。”影殊应了喏。 萧珪将奴奴放了下来交给影殊牵着,自己准备去往前院。 影殊提醒道:“先生,孙山的妻子清尘,人在轩辕里,最近应该快要生产了。” 萧珪微笑点头,“好,我知道了。” 稍后萧珪来到前院,隔着老远就看到了任霄和章迈。原本严文胜与郝廷玉等人和平常人比起来,都已经算是高大魁梧。但是任霄和章迈和他们站在一起,仍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 他们实在是太高太壮了,简直就像是两尊巨灵神。 “先生来了!”有人喊了一声。 人群立刻分散开来,任霄和章迈孔武有力的迈开大步走到萧珪的面前,一同抱拳单膝下跪,“拜见萧先生!” 萧珪叫他们起了身来,却又有点好奇,“孙山呢?” 大家都觉得有点奇怪,“刚刚还在这里的!” 严文胜走了过来,说道:“孙山一进院子,就和秦洪互看了一个对眼。两人刚刚悄无声息的走到了花圃那边,大约是躲了起来聊天去了。” 萧珪顿时笑了,“居然也有人,能和孙山聊天。” 严文胜也笑了一笑,说道:“先生,我倒觉得,他们两个是真是物以类聚。”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那就不打扰他们聊天了。严文胜,你去通知厨房,就说今晚加餐,要为远道归来的三位兄弟接风洗尘。记得叮嘱一句,好酒好肉一定要管饱!” “是!”严文胜欢喜的应了一声。 郝廷玉等人都跟着起讧,发出了欢呼之声。 萧珪说道:“任霄章迈,你二人随我到客厅里来。我有事情要问你们。” “是,先生。” 二人应了喏,萧珪带着他们走进了客厅。 婢女彩蝶刚刚给他三人上好茶,孙山走进了客厅里来,迎着萧珪就拜倒在地,“先生,孙山回来了!” “好,辛苦你了!”萧珪说道,“快起来,坐下说话。” 孙山看着萧珪憨憨的笑了一笑,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萧珪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孙山这个木讷的汉子,从来都不懂得如何表达感情。于是萧珪逐渐的学会了,读懂他的眼神与表情。 他刚刚这个傻傻的笑容当中,包含了许多,久别的牵挂与重逢的欣喜。 那完全是一种,对亲人的感情。 “孙山!”萧珪突然喊了一声。 孙山像一根弹簧瞬间弹起,抱拳而拜,“在!” 萧珪说道:“速去轩辕里,你妻子要生了!” 孙山一怔,立刻面露狂喜之色,拔腿就朝客厅外面跑去。 跑到一半,他又匆忙跑了回来,站好了对萧珪抱拳一拜,“先、先生,孙山去、去了!” 这一紧张,他又结巴起来了。 萧珪笑道:“你赶、赶紧去、去!” 大家都笑了起来。 孙山满怀感激与欣喜的“唉”了一声,再一次拔腿跑到了屋外,翻身骑上一匹马,飞也似的奔走了。 接下来,萧珪向任霄与章迈询问了一些,有关太原的事情。 虽然任霄与章迈加起来也认不全十个大字,但他们的口齿却比孙山伶俐多了,基本上把萧珪想要知道的事情,全都对他讲了一个清楚明白。 萧珪问他们,在太原的时候有没有登封马帮的人,来找你们? 他们说,从来没有见过什么登封马帮的人。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赵韫极做事还算靠谱。他不仅暗中保护了孙山和蓝庆元等人,也没有在太原暴露。 这一回,登封马帮与孟津漕帮在太原血战了一场,相互撕破脸皮、结下了深仇。虽然现在孟津漕帮摇身一变,成了宰相裴耀卿手下的打工仔。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们终究是一群江湖人,迟早也要去找登封马帮寻仇。 萧珪觉得,自己应该再拉登封马帮一把,将他壮大实力,好好的去和孟津漕帮斗上一斗。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对于正处于发展中的重阳阁来说,实在是一件大为利好的事情。 寻思至此,萧珪说道:“任霄章迈,你二人远赴千里为我办事,功德圆满顺利归来,我很高兴。今晚是你们的接风庆功宴,你们一定要尽兴。” 任霄与章迈都挺高兴。二人站起了身来抱拳而拜,“多谢先生!” 萧珪对身边的婢女彩蝶说道:“你叫严文胜马上驾车去一趟重阳阁,把苏幻云和红绸一起接来。就说府上有宴会,邀请她们一同前来赴宴。” “是,先生。”彩蝶应了一喏,立刻就去了。 严文胜听说要去接自己的媳妇儿过来,那动作真是要多麻利,就有多麻利。 没过多久,他的马车就在重阳阁与萧府之间打了一个来回。 但是,他接了三个人过来。 萧珪看到那个精力过盛、张牙舞爪的家伙就好笑,对她说道:“虎牙,我好像没说要请你啊!” 虎牙吐出舌头扮了一个鬼脸,“我是为了护送苏少主而来的!” “那好,通知厨房添双筷子。”萧珪说道。 虎牙立刻问道:“先生,我走后,没人睡我的床?” “那我怎么知道?”萧珪笑道。 “我得赶紧去看看!”虎牙一溜烟的就跑了。 其他人都挺识趣的,跟着一起退了下去。 萧珪把苏幻云叫到身边,坐了下来。 苏幻云已有好几天没见到萧珪了,一会下就躺进了他的怀里,说道:“萧郎,你最近都忙什么呢?” “一些琐事。”萧珪说道,“我叫你来,是有一件事情要与你商量。” 苏幻云一听有正事,连忙坐了起来,“好,你说。” 萧珪说道:“孙山等人已经从太原回来了,我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不少,与登封帮和孟津漕帮有关的事情。总的来说,这两家已经在太原结下了深仇大恨,往后恐怕会有许多争斗发生。” 苏幻云说道:“但是登封马帮,远不是孟津漕帮的对手。” “对,这正是我现在所考虑的问题。”萧珪说道,“重阳阁现在忙于发展壮大自己的力量,没空再去理会孟津漕帮。登封马帮的赵韫极,办事还算可靠。我们有必要,暗中扶持他一把。虽然我们并不指望他消灭孟津漕帮,但是,若能对其形成一些钳制,那也是极好的。” 苏幻云点了点头,“这是个好办法。但我们该要怎样,去扶持登封马帮呢?” “三个原则。”萧珪说道,“第一,我们不能做得太过现形,毕竟我们已经和孟津漕帮签订了讲和的协议。第二,我们要让登封马帮,将水上力量发展起来;第三,登封马帮必须,始终落在我们重阳阁的掌控之中。” 苏幻云寻思了片刻,嫣然一笑,“我们嫁一个姐妹给赵韫极,如何?” “联姻?”萧珪先是一怔,然后笑了,“亏你想得出来!” “我觉得可行。”苏幻云说道,“上次去巩县的时候,我就发现赵韫极对青虹有点意思。”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联姻不是必须的,我们也不能乱点鸳鸯谱。最起码,也得人家青虹姑娘自己喜欢。” “我会注意拿捏分寸。”苏幻云说道,“刚刚你说,要帮赵韫极组建水上力量,我也深表赞同。漕运这一块,孟津漕帮一家独大,这的确很不好办。那我们,要把停在港口里的那四艘船,拿去交给登封马帮吗?” “不能。”萧珪说道,“那四艘船,是我从邢百川的牙缝里扣出来的。如果我把它们拿去送给登封马帮,那也未免太现形了。我们可以借钱给赵韫极,让他自己去湖扬一带定造船只,再去收买人手。能让登封马帮欠上我们的钱,我们还可以加强对他们的管控力度。” 苏幻云顿时笑了,“萧郎,还是你有办法!” 萧珪笑了一笑,“事情,你要紧锣密鼓的去办。钱的问题,我来解决。” “好!” 苏幻云应了一声,又倒进了萧珪的怀里,说道:“但是,你不会叫我今晚就去办事?” “今晚?”萧珪笑道,“今晚你要办另外一件事情。比刚刚说的事情,还要更加重要!” 苏幻云嫣然一笑,抱住了萧珪。 “越重要,我越喜欢!” 第545章 枷锁与希望 当晚,萧珪依旧去了王忠嗣的家里。除了向他请教一些兵法书上的疑难之处,萧珪还向他询问了许多,本朝一些知名将领的人物生平,作战风格与性格特点,等等。 这些东西,可是从兵书上学不来的。 王忠嗣表现出了极大的耐性与慷慨。萧珪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并且讲得非常的详细与具体,从来不打马虎眼,从来不会藏着掖着。 这令得萧珪,不仅对他充满了感激,还充满了敬重。 因为,这世上小气巴拉、敝帚自珍的人实在太多了;尤其是在这王侯遍地、步步惊心的京城之内,谁不是满心的城府与算计? 很少有人,能像王忠嗣这样的慷慨仗义与坦荡磊落。 这时,萧珪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与王忠嗣见面的情景。 那是在轩辕里,王忠嗣奉皇帝之命,前去迎请张果老回宫。 当时张果老主动提出,叫萧珪与王忠嗣交个朋友。并且,张果老还给他们每人送了一幅字。 萧珪的是“白玉不毁,孰为珪璋”。 王忠嗣的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尽管时至今日,萧珪也没有完全弄懂,张果老为什么要送这样的两幅字给他们二人。但有一点萧珪已经可以断定,王忠嗣定会成为自己一生的挚友,兄弟,和老师。 所有的缘份,就从张果老叫他二人“交个朋友”开始。 如此一回想,张果老那个怪老头,当真是有神机妙算、未卜先知的本事。 萧珪回到家里的时候,已是子时过半,苏幻云都已经睡了一觉醒来。 “萧郎,你怎么才回来呀?”独守空房等了半宿的苏幻云,多少有一点郁闷。 萧珪躺到她的身边,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我说,我大半夜的跑去念书了,你信吗?” “念书?”苏幻云顿时笑了,“教书先生,也要念书的吗?” “那当然。”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人嘛,就得活到老学到老。” “那你学的什么呢?” “兵法。” 苏幻云一怔,“你学兵法作甚?” “艺多不压身嘛!”萧珪一边说着,一边扯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再又叮嘱了一句,“别到外面去说。” “放心,我肯定不会的。” 苏幻云应了一声,见他已是很困,便未再继续追问。 她小心细致的给萧珪盖好了被子,然后安安静静的偎依在他的身边,小声道:“睡,你已经很累了。” 萧珪没有说话。 苏幻云一看,他已经睡着了。 “看来真是累坏了呀……”苏幻云心里有些犯嘀咕,“很少见他如此专注,甚至是倾尽全部心力的去干一件事情。学兵法,他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萧珪一觉醒来时,发现身边已经没了人。洗漱之后来到楼下,他听说苏幻云已经带着红绸与虎牙,一同回了重阳阁。 萧珪不由得想到,我昨晚真是有点冷落苏幻云了。不过,苏幻云一向脾气极好并且善解人意,想必她也不会怪我!……话说回来,为了学习兵法,我连男人最爱的事儿都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去。这是不是,有点太拼了? 今天,皇帝依旧没有派人来,宣叫萧珪入宫。 萧珪的心里,感觉有点不踏实了。 他心想:一味的这样傻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如果今天宫里还不派人来叫,明天我就再去一趟上阳宫,找咸宜公主问一问。 并且,萧珪决定今天去一趟老爷子那里,找他打听一下近日来朝堂之上的动静,以便弄清李隆基最近都在忙些什么。顺便,萧珪也想给自己放半天的假,连日苦读兵书确实有些累了,适当的休息也是必不可少的。 萧珪特意带了秦洪与郝廷玉一同出门。 郝廷玉负责驾车,萧珪与秦洪一同坐在了车厢里。 萧珪记得挺清楚,至从秦洪加入以来,自己和他说的话,加起来恐怕也没有超过十句。 今天,萧珪特意想要和他聊两句。 他主动打开了话匣,说道:“秦洪,你跟我也有些日子了。作何感想?” 秦洪叉手拜了一礼,“萧先生待我,很是不错。” “除此之外呢?”萧珪问道。 秦洪摇了摇头,“秦某暂时,还没有什么别的可讲。” 萧珪笑了一笑,再问道:“你觉得,我府上的这些人怎么样?” “萧先生府上的人挺多。不知,先生问的是问哪一位?”秦洪反问道。 萧珪朝前方指了一下,“驾车的那位。” 秦洪说道:“上等璞玉,有待雕琢。” 萧珪说道:“你说的雕琢,是指什么?” “战斗。”秦洪答得简单且不犹豫,并且补充了一句,“真正的战斗。” 萧珪明白他的意思。他说的真正的战斗,绝非是与同僚在一起的比武切磋,也不是市井打架、江湖械斗,而是战场之上你死我活的血肉厮杀。 萧珪点了点头,再问道:“严文胜如何?” 秦洪说道:“嗜血的恶狼,将要被驯化为看家护院、摇尾乞食的土犬。”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这算是夸奖,还是贬斥?” “都不是。”秦洪淡然道,“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萧珪笑了一笑,再道:“那么,孙山呢?” 秦洪正了正脸色,说道:“他曾经是大唐最好的兵,现在仍是。但是京城,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萧珪微微皱眉,“依你之见,孙山跟了我,是一种浪费?” 秦洪很是淡然的点了一下头,“目前来说,确实如此。” 萧珪笑了一笑,点点头,“谢谢你能,对我实话实说。” 秦洪叉手拜了一礼,不再言语。 萧珪也没再多问,一路无话的到了萧嵩家里。 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老爷子萧嵩,又溜到池塘边钓鱼去了。 萧珪走到他附近,笑道:“老爷子,腿不疼了吗?” “不疼不疼,早就好了。”萧嵩似乎心情挺好,笑呵呵的冲他招手,“你快来,今天的鱼口真是不错,我都钓了十几斤了!” “不会是老爷子,又放了一千多斤鱼进去?”萧珪问道。 萧嵩一扭头,“你怎知道的?” 萧珪呵呵直笑,“若非如此,你老人家哪会有如此收获呢?” “臭小子,你少瞧不起人!”萧嵩气乎乎的骂咧起来,“老夫早已技艺大涨,若是去到洛水大江里垂钓,一天也能钓他几十斤!” “这我倒是相信。”萧珪满面笑容的看着他,说道:“几十斤,那真是小意思了。你老人家随便往江边走一趟,就能带回一千多斤。只不过,得花点钱。” 萧嵩气得的脸皮都抽搐起来,“你,你……” “老爷子,别激动、别激动!”萧珪连忙赔笑又作揖,笑哈哈的说道,“我来,就是想把一件重要的事情告诉你老人家。最近我发现,我家后院的那个小湖里面,鱼还挺多。全是自然野生鱼,还有一些从洛水大江里溜进来的大鱼。怎么样,老爷子有兴趣过去玩两天吗?” 萧嵩顿时瞪大了眼睛,“真的?” “这种事情,我哪敢骗了你老人家?”萧珪笑眯眯的说道,“前几天,我还把王忠嗣请了过去一起钓鱼。那可真是大姑娘上花轿,生平头一次,他连鱼竿都扔不利索。尽管如此,他也钓了七八斤的鲫鱼和鲶鱼。” “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去!”萧嵩立刻站起了身来,看样子特别的兴奋。 “老爷子,别急嘛!”萧珪说道,“听我把话说完,我们再去。往后,你就是在我那里住上十年八年,我都乐意。” “臭小子,你这可是你说的!”萧嵩笑呵呵的说道,“十年八年的住下来,那你就得负责给老夫养老送终喽!” “养老送终,十年八年的哪够?”萧珪笑道,“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嘛?你老人家,至少还得折腾九百多年。” “混小子,真是欠揍!”萧嵩扬起巴掌来要打人,萧珪笑呵呵的躲开了。 萧嵩自己也笑了,说道:“你赶紧说,有什么事?” 萧珪说道:“我想知道,最近几天,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没有?” “特别的事情?”萧嵩有点不解,“什么特别的事情?” 萧珪说道:“就是,能让圣人特别烦恼、特别郁闷、特别纠结的事情。” “没有。”萧嵩摇了摇头,说道:“老夫虽然退出了相位,但毕竟还兼着一个尚书右丞的虚职,每旬日要入宫上朝一次。但有重大之事发现,尚书省也必然会要派人前来知会老夫。但是最近几天,并没有任何人来找老夫说事。” 萧珪皱了皱眉,“立后之争,有了结果吗?” “应该是没有。”萧嵩说道,“否则,老夫肯定会收到消息。就算尚书省不派人前来通知,犬子萧华也会亲自前来,向我汇报。” 萧珪轻叹了一声,“如此说来,最近朝堂之上是一片风平浪静了?” “这有什么不好吗,你为何叹气?”萧嵩问道。 萧珪说道:“数日前,我不是入宫求见圣人失败么?后来我找了咸宜公主帮忙带话。这么多天过去了,圣人一直没有召见于我。我还以为,是朝政过于繁琐和费神,让圣人无暇顾及于我。如今看来……他是懒得见我啊!” “不会?”萧嵩说道,“再怎么讲,你与咸宜公主的婚事,那也不是小事。在正式举行六仪之前,圣人怎么也得召见你一下,当面问清你的个人态度。还有,武惠妃应该也要召见于你。怎么,他二人都没有派人来叫你吗?” “没有。”萧珪摇头。 萧嵩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这倒是奇了……” 萧珪的心里,不由自主的又琢磨起了这件事……不会是因为,杨玉瑶进了宫? 寻思了一阵之后,萧嵩说道:“这样,你再去一趟上阳宫,找咸宜公主当面问一问。” “现在去吗?”萧珪说道,“我是打算,今天陪老爷子玩一天,明天再去的。” “现在就去。”萧嵩说道,“玩乐随时可以,正事要紧!” “好。”萧珪站起身来,叉手一拜,“那我,现在就去!” 萧嵩说了一句,“你把秦洪留下,老夫有话对他讲。” 萧珪看了秦洪一眼,点了点头,“好。” 随后,萧珪与郝廷玉离开了萧府,直奔上阳宫而去。 萧嵩依旧坐着钓鱼,把秦洪唤至身前,直接问道:“你觉得,他怎样?” 秦洪摇了摇头,说了两个字,“可惜。” 萧嵩扭头看着他,问道:“何意?” 秦洪说道:“龙游浅滩,虎落平阳。” 萧嵩呵呵一笑,“倒是难得听到,你对他人有如此之高的评价。” 秦洪说道:“老相公,在下觉得,他很难挣脱眼前的困境。” “何以见得?”萧嵩问道。 秦洪说道:“因为,他即将成为驸马。” 萧嵩淡然一笑,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他会是第二个萧衡?” “极有可能。”秦洪说道。 萧嵩沉默了片刻,说道:“他与萧衡,截然不同。” 秦洪摇了摇头,“在下眼拙,未能看得出来,他能比二公子强到哪里去。” “这不是强与弱的问题。”萧嵩说道:“要论学识,出身和家境,萧珪比起二郎来,全都差之远矣。但萧珪,自有其过人之处。” 秦洪说道:“这个,在下还真是没有看出来。在下以为,二公子在成为驸马之前,一直踌躇满志,壮怀激烈。反观萧珪,小富即安得过且过,陷于日常琐事与温柔富贵乡中,不可自拔。照此下去,他早晚要误了他自己。” 萧嵩呵呵直笑,说道:“不得不承认,你的眼光确实很毒。以往的萧珪,确如你说的那样小富即安得过且过,一心只想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贵大闲人。但是现在,他正在努力的寻求改变。有句老话,叫做知耻而后勇。他这样的主动奋发,比之二郎迎娶公主之后的逐渐认命、自我沉沦,似乎更为可贵、更为难得啊!” 秦洪沉默了片刻,说道:“老相公,他有可能挣脱‘驸马’这一个沉重的枷锁么?” “不知道。”萧嵩摇了摇头,说道,“但只要他仍未停止付出努力,那就永远都有,一线希望!” 第546章 闹剧 萧珪来到上阳宫,倒是很顺利的,就见到了咸宜公主。 但是咸宜公主的脸色,却不是太好。 于是萧珪主动问她,这是怎么了? 咸宜公主看了看站在远处的简之与郝廷玉等人,皱着眉头,小声说道:“萧郎,我阿爷仍旧没有召见你么?” 萧珪摇了摇头。 咸宜公主低下了头去,眉头皱着,小声的说道:“他最近,也没有到上阳宫来……” 萧珪顿时一惊,不会,李隆基居然这么多天,也不来看望卧病在床的武惠妃? 咸宜公主发出了一声,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深深叹息。 “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萧珪问道。 咸宜公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萧珪却已经从她的表情与眼神当中看出,她是知道的,只是她不想说。 十六七岁的咸宜公主,还不太懂得如何骗人。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片刻之后,萧珪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回家,继续再等一等。” “你要走吗?”咸宜公主突然问道。 萧珪看她一副急切又不舍的样子,说道:“殿下,还有事吗?” 咸宜公主沉默了片刻,仿佛是鼓起了勇气,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我有事,要问你。” “殿下请讲。” “你叫他们再走远一点,全都背转身去,不许偷听一个字!”咸宜公主说道。 萧珪点了点头,走到郝廷玉与简之等人面前,叫他们退到了足足百步之外。现在别说是悄悄话,就算两人大声争吵,他们也未必能够听得很清楚了。 萧珪回到咸宜公主面前,说道:“殿下,现在可以讲了。” 咸宜公主双眉紧锁,表情十分为难,仍是不肯开口。 萧珪并未催促,只是耐心的等着。 过了半晌,咸宜公主说道:“萧郎,杨玉瑶,是不是进宫了?” 萧珪微微一怔,点了一下头。 “她不是有丈夫吗?她怎会突然进了宫呢?!”咸宜公主急切的问道。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正是她丈夫,把她卖进了宫里。” “为什么?!”咸宜公主大声问道。 萧珪微微皱眉,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情,我也不是太清楚。我只知道,那天他们夫妻二人大打出手。如果不是我府上的人翻墙过去救人,杨玉瑶差点就要死在她丈夫的手上。” “……”咸宜公主咬着嘴唇皱起眉头陷入了沉默,然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萧珪问道:“殿下,究竟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讲……”咸宜公主低着头,小声的嘟哝道。 萧珪说道:“如果不太方便,殿下还是不要讲了。” 咸宜公主仍是低着头,小声的嘟哝,“但是,如果一直憋在心里,我怕我会活活闷死……” 萧珪越来越有理由相信,李隆基与杨玉瑶还有武惠妃,这三人之间肯定是发生了一些纠葛。 咸宜公主抬起头来,看着萧珪认真的说道:“萧郎,你得答应我,绝对不能对外人去讲,我就告诉你!” 萧珪点了一下头,“我答应你。需要我发誓么?” “不用。我相信你。”咸宜公主轻叹了一声,又低下了头去,小声的说道,“其实我知道,我阿爷最近这些天,为何没有到上阳宫来……” “为什么?”萧珪问了一句。 他感觉,自己心中的猜测已经得到了九成的证实。 “我阿爷……”咸宜公主深吸了一口气,“我阿爷,是去陪着杨玉瑶了!” 萧珪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咸宜公主都已经鼓起勇气,把最重要的一句话说出了口来。后面的话,她似乎就能说得很顺当了。 “我没有亲眼看到,我是听人说的。”她说道,“后宫里面有人在传,最近有一个弘农杨氏女进了宫来,圣人似乎对她特别关注。她一来,圣人就叫人给她安排了独立的院落去住,还亲自派给她好几个奴婢以供使唤。听说那个女子进宫的时候身上带着伤,圣人不仅给她派了御医去治,还亲自给她上药……” 后面的话,咸宜公主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不愿再说了。 但萧珪却从她的表情看了出来,她似乎是想说“这个药,一上就是一夜。甚至是,好多夜……” 咸宜公主又低着头陷入了沉默。看样子,她非常的郁闷和纠结。 萧珪倒是挺能理解她的感受。她的好朋友,居然和她的父亲搞到了一起去,并且夺去了原本属于她母亲的圣宠……这滋味换作是谁,肯定也都不会太好受。 寻思了片刻之后,萧珪说道:“殿下,按理说我们不该议论圣人的私事。但众所周知,圣人这些年来宠幸过的妃子不在少数。否则,大唐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皇子与公主。我这么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咸宜公主沉默不语的点了点头。 萧珪说道:“那么,就算是圣人一时宠幸了刚刚入宫的杨玉瑶,又怎会,一连数日不来看望惠妃娘娘呢?莫非此前,他二人早有别的一些矛盾?” 咸宜公主又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萧珪点了点头,“事涉宫闱禁密,我们就说到这里,不要再有过多的议论了。” 咸宜公主犹豫了片刻,说道:“其实,那对你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你早就知道了。” 萧珪微微一怔,“是么?” 咸宜公主说道:“你还记得上次我去你家,对你说过的事情么?” 萧珪眨了眨眼睛,“哪一件?” 咸宜公主说道:“就是,我的两位舅公向圣人提出,要立我母亲为皇后的事情。” 萧珪说道:“这的确不是秘密。因为,圣人都已经将这件事情,拿到朝堂之上去公议了。” 咸宜公主双眉紧皱,摇了摇头,“圣人,应该不是自愿的……” 萧珪心中一亮,这么说是武惠妃的两个兄弟,滥打亲情牌,逼着皇帝去立武惠妃为后?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就这一瞬间,萧珪把好多的事情,全都想通了! 立后等于就是立太子。对于一位头脑还算清醒的君王来说,绝对是一件头等国家大事。因为,它不仅仅会让现在的朝堂格局发出剧烈的动荡,还能对大唐的未来,产生根深蒂固的巨大影响。 李隆基,固然很爱武惠妃。 但是在江山与美人之间,李隆基的选择永远是前者。否则,历史上的杨玉环也就不会在马嵬驿香销玉陨。 但是面对病卧在床的武惠妃,与亮出了亲情王牌的武家兄弟,李隆基似乎又有一点拉不下面子,直接当面拒绝他们。 于是就有了眼前朝堂之上,这一场“立后之争”的巨大风波。 其实,无论朝堂上的人怎么争,结果早就已经注定了。 ——李隆基,是不会立武惠妃为皇后的! 所以,这一场搅得朝野上下不得安宁的立后之争,根本就是一出……闹剧! 它最大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李隆基能用这一场争论,封住武家兄弟的嘴,也叫武惠妃彻底死了,当皇后的那一条心! 但也就从那时候开始,李隆基与武惠妃之间,应该就有了真正的芥蒂。 换作是任何一个真心爱过的男人,都能理解,这是为什么。 原本,李隆基确实很爱武惠妃。尽管武惠妃都已不再年轻,后宫三千粉黛,也一直没人能够取代她在李隆基心中的位置。 但是突然一天,李隆基发现自己对武惠妃的感情,竟然成了她们武家人用来勒索自己的动力,与要挟自己的筹码! 自己对武惠妃爱得越深,他们的索求就变得越加贪婪,他们的要挟也会变得更加的肆无忌惮! 站在某些女性的角度,她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你爱我,就得为我付出一切。但有一点做不到,你就是渣男! 其实这样的女人,都是傻的。因为她根本就不懂得何为尊重,何为惜福。 人的感情,从来都是相互的。一个不懂得尊重他人的人,是不配永远得到他人尊重的;一个不懂惜福的女人,福气也终将离她而去。 武惠妃与武家兄弟的做法,肯定会让李隆基觉得,自己付出的感情被人无耻的绑架了,还被人无情的出卖和羞辱了! 那么接下来再要发生什么事情,也就可以预见了。 然而恰在此时,一个能令李隆基动心的女人,杨玉瑶出现了。 那么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咸宜公主看着怔怔入神的萧珪,好奇的问道:“萧郎,你为何不说话?” 萧珪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说道:“殿下,这种事情,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们还是不要,再继续讨论下去了。” 咸宜公主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妥,于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也好……”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说道:“殿下出宫已有多时,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再聊两句,我立刻就走。”咸宜公主回头看了一看,说道:“我现在最纠结的事情就是,我将来,该要如何面对杨玉瑶?万一我母亲与杨玉瑶争斗起来,我该何去何从?”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如此说来,惠妃娘娘已经知道了杨玉瑶的事情?” “连我都打听到了,我娘还能不知道吗?”咸宜公主说道,“别忘了,我娘可是内廷之主。后宫发生的任何事情,全都瞒不过她!” 一时间,萧珪都有一点替咸宜公主为难起来。 咸宜公主愁容满面的看着萧珪,眉毛都快要撇成了一个八字,喃喃道:“萧郎,你说,我该怎么办哪……” 萧珪也很无奈,狠心扔出一句,“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 “胡说八道!”咸宜公主既好气又好笑,“在我的记忆里,我阿爷和我阿娘,从来都没有这么多天不见面、不说话的!现在他们吵架了,闹矛盾了。我这个做女儿的,还能不管吗?” “你能怎么管?”萧珪说道,“你还能把你阿爷,从另一个女人身边拉走,塞回到你娘的身边吗?”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如果这个女人不是杨玉瑶,我还真能做到!——以前,我可是干过这种事情的!不过那时候我还小,只有七八岁……” 萧珪忍不住笑了。 咸宜公主郁闷的瞪了他一眼,“不许笑!” 萧珪点了点头,但仍是面带笑容的说道:“殿下,就算杨玉瑶是你的朋友,那也大不过你的亲生母亲。你为何就不敢去了呢?” 咸宜公主又皱起了眉头,低着头小声道:“因为杨玉瑶,是我亲自带进宫来的嘛……” “这倒是。”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但是殿下想过没有。现在这种时候,就算杨玉瑶不出现,圣人的身边也会出现另一个王玉瑶,赵玉瑶或者司马玉瑶。”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说,圣人早就想要……移情别恋了?” “这我可没说。”萧珪说道,“殿下,这件事情还是谈到这里为止,我们不要再多讲了。” 咸宜公主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的神情变得黯淡下来,轻轻的点了点头,“好。” 萧珪看到这副表情,多少有一点不忍。于是劝道:“殿下,莫要想得太多了。无论怎样,惠妃娘娘始终还是你的母亲;圣人,也始终都是你的父亲。” “嗯……”咸宜公主轻轻的应了一声,“我该回去了。” 萧珪皱了皱眉,“殿下,你没事?” 咸宜公主淡淡一笑,“我没事,不用担心……我走了,萧郎。” 说罢,她就转过身朝前走去,甚至都没有等到,萧珪对她施礼相送。 直到走进宫门附近,咸宜公主才稍稍的停了一下脚步,看了萧珪一眼。 然后,她的身影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萧珪记得,她上次可是当着许多人的面前,高声大喊了一句傻傻的话。 郝廷玉牵着马走到了萧珪的身边,说道:“先生,我们也回去?” 萧珪点了点头,接过了他递过来的马匹缰绳 郝廷玉问道:“先生,殿下可曾说了,圣人打算何时召见于你?” 萧珪苦笑一声,翻身骑上了马。 郝廷玉已经知道结果了。他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说道:“先生,难道我们就这样一直傻等下去吗?” 萧珪轻吐了一口气,说道:“看来,我只好去找那一个,我最不愿意去找的人了。” “谁?” “高力士!” 第547章 你说的富贵 在回程的路上,萧珪去了一趟高力士的府上。 高力士有九成以上的时间是在宫里,陪伴于皇帝的左右。他只休沐的日子里,偶尔回家小住一两日。 今天高力士依旧不在家,萧珪找他府上的人借了纸笔留下了一封手书,请他们代为转达,自己想要求见高力士的意愿。 离开高力士府上的时候,都已经快到黄昏了。 萧珪突然听到,身边的郝廷玉的肚子里面,发出了一阵咕咕叫响。马上,他也有了浓浓的饥饿感。 “郝廷玉,我们好像午饭都还没吃?”萧珪笑着问道。 郝廷玉摸着瘪瘪的肚子,傻傻的笑着点头。 “来!”萧珪笑道,“我知道有一个地方的羊肉汤,炖得特别好!” 二人拐进了北市,在一家卖童衣的店子对面,找到了那一家号称“祖传三代老字号”羊肉汤铺。 汤铺的老板依旧精神抖擞。他似乎眼力极好,一眼就认出了那一日曾经前来光顾的萧珪,如同老友见面十分热情的说道:“郎君好久不见了,近日可算安好?” 萧珪笑而点头,“托老板的福,一切都好。” “郎君今日,要点什么?” “我们饿了,赶紧给我们上些羊汤蒸饼。”萧珪说道。 “好嘞,马上就来!” 郝廷玉找了一个地方先请萧珪坐了下来,笑着说道:“我还以为,先生要带我去元宝酒肆,打一场牙祭呢!”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这地方不好吗?” “就看他,味道怎样了。”郝廷玉说道。 萧珪说道:“上次我来的时候那个老板就说了,元宝酒肆那种地方吃的是气派;路边小摊,吃的是味道。二者皆是怡养于人的人间烟火气,各喜各爱,没有谁好谁坏。” 郝廷玉扭头看了看那个前后忙碌的老板,说道:“这个老板,说话倒是挺有意思。” 萧珪说道:“他更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我给他赏钱,他不肯要;我说可以让他去元宝酒肆掌勺当个日进斗金的大厨。他却说,他宁愿守着祖传的这个小摊,过一些自由自在的日子。” 郝廷玉有些惊讶,“还有这种事?”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千金难买一喜欢。自在,比什么都好。” 郝廷玉沉默不语的点了点头。他大概明白,萧珪为什么喜欢来这里吃东西了。 不久后,炖得极香入味的羊肉汤,和蒸得肥美流油的羊肉大蒸饼,都端了上来。 早已饥肠辘辘的萧珪和郝廷玉,风卷残云一般的猛吃起来。 两人一共喝下了六碗羊汤,吃了十个比陶碗还大、塞满了羊肉和酱菜的大蒸饼。直把摊主人都给吓着了,说是一般四个人也吃不下像这么多的东西。 稍后,二人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踩着休市闭坊的鼓声,混杂在商旅人群之中走出了北市。 “果然是人间美味啊!”郝廷玉摸着圆鼓鼓的肚皮,笑哈哈的说道,“难怪先生,宁愿多绕一些路,也要跑到这里来喝汤吃饼。”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下次还来吗?” “来!肯定来!”郝廷玉笑道,“这里不光味道好,用餐也没什么讲究。只管狼吞虎咽便是,肯定不会有人笑话。我真是太喜欢这个祖传三代的路边小摊了!” 萧珪笑而点头,心想“自在”真的是比什么都好。 我现在拼尽全力所做的一切,也无非就是想要,求一个“自在”而已! 二人没有回府,而是照例去了王忠嗣家里。 王忠嗣也像往常一样,早已备好了小酒点心,等着他二人。 二人在一起聊说了一阵兵法之后,萧珪说道:“王先生,学生建议,今天的课就先上到这里?” 王忠嗣笑道:“莫非有美人在家等着,你要急着回去?” “不是。”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想跟你谈一下,李适之的事情。” “李适之?”王忠嗣觉得有些好奇,“他不是刚刚被贬出了京城,去了幽州么?” “对。”萧珪说道,“他走的时候,我还去送了他。” 王忠嗣面带微笑的点头,“除了你,恐怕也没有别的人,敢去送他了。” 萧珪笑了一笑,“王兄,这不是重点。” 王忠嗣问道:“那你想说什么?” 萧珪说道:“我记得,李适之的走的时候非常沮丧。他说,他已经令圣人对他彻底失望了。” 王忠嗣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示意:然后呢? 萧珪说道:“但我觉得,事实或许,并非如此。” “你有何高见?”王忠嗣问道。 萧珪说道:“我对朝政一窍不通,绝对谈不上是什么高见。我只是比较关心,我朋友李适之的处境。” 王忠嗣点了点头,“我也是。” 萧珪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换作是别人说出这三个字,萧珪多半是不大相信的。 但如果是王忠嗣说的,他信。 萧珪说道:“实话实说,我觉得李适之此去幽州,非但不是祸,反而还是福。圣恐怕不是对他彻底失望,反倒是有意想要保护他。他希望李适之能够避开现在这个风头,并到地方州县上,再去增加一些历练。不是有句老话么,猛将发于卒伍,宰相起于州郡?” 王忠嗣顿时笑了。 “老王,莫非你也这么觉得?”萧珪有点惊讶的,“或者说,你早就知道一些内情?” 王忠嗣说道:“君逸,你还记得我那天在你家小岛上,说过的一句话吗?” “哪一句?” 王忠嗣说道:“我们当时,正在讨论立后一事。” 萧珪顿时眼前一亮,“当时你说,事情和道理早就明摆着了,还有什么可争的?” “对啊!”王忠嗣又笑了。 萧珪指着王忠嗣哈哈的大笑,“好你个老王,原来你早就看穿了!” 王忠嗣面带笑容的说道:“君逸,你觉得朝堂之上的那么多大臣,他们都比我们蠢吗?他们难道就看不穿,圣人根本就不会立后吗?”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我相信,很多人早就心里有数。但他们仍旧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在朝堂之上吵来吵去。” “是啊!”王忠嗣颇为感慨的说道,“那简直就是一群优伶,一个个的搔首弄姿,丑态百出。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向圣人表明,臣道德高尚,臣恪守本份。” 萧珪说道:“恐怕也有人是趁机献媚,想要讨好武惠妃和寿王。” “这样的人,确实有。”王忠嗣淡然道,“比如刚刚上任的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李林甫。” 萧珪不由得轻叹了一声,心想李林甫终究还是上来了…… 王忠嗣看着萧珪,说道:“君逸似乎,对于李林甫有着特别的看法?” 萧珪淡然一笑,“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一面,哪能对他有什么特别的看法?” 王忠嗣说道:“我对李林甫,也不甚了解。我只知道他是李唐皇族的宗室远亲,他舅父是姜皎。” 萧珪说道:“我记得,圣人当年还是临淄王的时候,姜皎就与圣人做了好朋友。后来姜皎一路追随圣人做了从龙功臣,极受圣人宠信?” “是的。”王忠嗣点了点头,说道:“李林甫因为精通音律,被姜皎特别喜爱。正是在姜皎的提携之下,李林甫才得以入仕。不过,我听说李林甫特别能干。他能一路升迁做到宰相,多半还是凭的自己的本事。” 萧珪心想,我记得史书上有记载,李林甫收买了许多的内廷宦官,并且投靠了武惠妃。他们都围在皇帝的耳边,不停的帮李林甫说好话。并且,李林甫还能通过他们传递出来的消息,揣摩圣意。 所以,无论皇帝想要做什么,李林甫做出的应答,总能令得皇帝衬心如意。久而久之,李林甫就获得了皇帝最大的信任与依赖。 ——这应该,才是李林甫最大的本事! 这时,王忠嗣有点好奇的问了一句,“君逸,为何突然跟我谈起了李林甫?” “没什么,只是闲聊而已。”萧珪随口敷衍了过去,心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历史上的王忠嗣,就是因为遭受了李林甫的嫉妒和陷害而被贬黜,年仅四十多岁就在抑郁和痛苦当中,患病暴死……老王啊老王,你可得小心这个人哪! 相谈片刻之后,夜已深沉,萧珪与郝廷玉便告辞而去。 王忠嗣送他二人出门,临走之时说道:“君逸,明日我就该要复职了。” “你的假,就休完了吗?”萧珪说道,“不如,你再躲些日子?” 王忠嗣笑了一笑,说道:“我请了这么久的病假,再不回去,有点不像话了。”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那好,明天我就不来打扰你了。” “你我兄弟之间,千万别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王忠嗣说道,“你若来,我随时欢迎。” 萧珪点头而笑,“为了不影响你夜间休息,我就隔几天再来一次。” “这样也行。”王忠嗣面带微笑的点头。 二人施礼拜别,萧珪与郝廷玉各自打了一个灯笼,牵马离去。 郝廷玉说道:“先生,这几日听着你们探讨兵法,讨论朝政,我似乎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萧珪说道:“我也是学徒。王将军,才是我们两个人的老师。” 郝廷玉说道:“以前我只知道,王将军是我们金吾卫所有人心中,至高无上的战神。最近相处下来,我却觉得原来王将军,也是这么平易近人。并且他很正直,为人坦荡又非常磊落。”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总结的倒是挺不错。要我来形容王将军,那就是四个字。” “哪四个字?” “君子战神!” 郝廷玉顿时笑了,“读书多果然还是有好处的。我罗里罗嗦的讲了这么一大通,先生仅凭四个字,就全给说清了!” 萧珪也笑了,说道:“我真希望有朝一日,能与这位君子战神,并肩为战!” 郝廷玉非常认真的点了一下头,“我也是!” 萧珪回到家里,在苦苦的等候当中,艰难的熬过了三天。 皇帝依旧没有召见于萧珪。好在高力士那边,终于派了一个人来请他过府一叙。 萧珪连忙骑着马儿,来到了高力士府上。 门吏将萧珪请到了客厅外面,就告辞离去了。 萧珪自己脱了鞋走进客厅,却一个人都没有看到。他突然有一种,林冲带刀闯了白虎节堂的感觉,心想老怪物总不至于会要害我? 这时,他听到客厅隔壁的小间里,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高公公真是太客气了。如此厚礼,奴家哪能生受嘛?” 萧珪顿时一惊:杨玉瑶?! 便又听得高力士在那说道:“老奴一点小小的心意,杨夫人就莫要再客气了,快请收下!” 杨玉瑶明显是笑了,“如此,奴家拜谢公公了。” “不敢,不敢!夫人快快请起!”高力士说道。 萧珪无比愕然和惊讶的眨了眨眼睛,心想看来杨玉瑶真是得势了。就连高力士在她面前,都摆出了一副谄媚讨好的家奴嘴脸…… 这时,杨玉瑶从隔间走了出来。 她一眼瞧见萧珪,立刻惊喜的大喊了一声,“萧先生!” 萧珪扭头一看,杨玉瑶已经快步走来。 隔着还有三步之远,杨玉瑶挥袖一展大拜于地,“奴家拜见萧先生!” 这时高力士刚好也走了出来,笑眯眯的看着萧珪。 萧珪直咧牙,心想杨玉瑶你现在都是皇帝的女人了,还当着高力士这样对我大礼施拜,莫非是想弄死我?! “杨夫人,起来,起来,你快起来!”萧珪连忙说道。 杨玉瑶站起身来,满面欣喜之色的看着萧珪,“多时不见,先生好么?先生怎会来了这里?” “这个……”萧珪看着高力士,呵呵直笑。 高力士连忙走了过来,笑眯眯的说道:“杨夫人难得出宫一趟,老奴特意把萧君逸请来,好让你二人叙一叙旧呀!” 杨玉瑶大喜,连忙对着高力士施了一礼万福,“奴家多谢高公公!” “哎,不敢、不敢!”高力士连忙伸手扶了一下杨玉瑶,再对萧珪说道,“君逸,你就在这里陪杨夫人聊一聊?我还有些小事,得去亲自处理一下。”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喏。” 高力士却对着杨玉瑶叉手拜了一礼,“老奴暂请告退。” 杨玉瑶笑吟吟的点头,“高公公去忙,我们就坐在这里,随意聊说两句。” 高力士轻手轻脚的走了,顺便带走了所有的侍从。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脸上带着一言难尽的笑容,看着杨玉瑶。 杨玉瑶也是面带笑容的看着萧珪,仿佛是有千言万语,想要和他一起聊个痛快。 但是两人,却都不知道该要从何说起才好。 片刻后,杨玉瑶将一枚金币拿了出来,摊在掌中,亮给萧珪看。 “先生。我可能真的找到了,你说的那个……富贵!” 第548章 妥协 萧珪凝视着杨玉瑶手中的那一枚金币,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杨玉瑶倒是颇机警。她四下观望了一眼,立刻将那枚金币收了起来。然后有一些调皮的轻吐了一下舌头,小声道:“我不该如此张扬的,对吗?” 萧珪笑了一笑,“夫人,请坐!” “哎呀,先生还是叫我三娘!”杨玉瑶笑道,“听着顺耳,舒坦。” “好。”萧珪微笑点头。 两人都在客席坐了下来,中间隔了一个位置以示避嫌。 杨玉瑶今天似乎心情特别好,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刚一坐下,她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先生最近还好么?忙些什么呢?影殊回来了吗?” 萧珪不由得笑了,答道:“好。瞎忙。回来了。” 杨玉瑶捂着嘴,大笑起来。 萧珪看到她这副样子,很是替她高兴。 不管怎么样,她现在过得很开心。 萧珪不由得想起,那一天傍晚,杨玉瑶执意要回裴家的情景。 她把她的三叔叫了来,和她的前夫裴仲尧划清了一切界线。 然后,她只穿了那一身萧珪出钱给她买的新衣服,净身出户,离开了裴家。 如今看来,杨玉瑶当时真是走得十分坦然,既没有遗憾,也没有亏欠,更没有怀念。 她是真的释然了。 现在,她已经完全的,从以往的生活阴影当中走了出来。 “先生为何发笑?”杨玉瑶突然问道。 “三娘,我在为你高兴。”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 杨玉瑶眨巴着眼睛,笑吟吟的说道:“因为,我得到了富贵吗?” “不,是为你的新生。”萧珪说道,“就像凤凰涅盘那样,浴火重生,光芒万丈。” 杨玉瑶笑了一笑,说道:“先生果有才学,一言一语,都是说得那样贴切。浴火重生啊……只是烧的时候,真心很疼!” 萧珪微笑道:“所幸,早已烧透了。” 杨玉瑶闻言,又是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她又流出了眼泪。 萧珪轻叹了一声,“三娘,我今天可没有带手帕。” “没关系,我自己有……”杨玉瑶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又笑了起来。她拿出了自己精美华丽的丝绢绣帕,轻拭眼泪。 萧珪看到她这副样子,真是颇为感慨。 前不久,她是哭着哭着,突然就笑了。 现在,她是笑着笑着,突然又哭了。 笑着哭与哭着笑,听起来差不多,但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与感悟,就像是冰与火的两个极端。 收拾了片刻之后,杨玉瑶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不光是仪表恢复了,就连心情与神态都完全恢复了。这让萧珪颇为惊叹,想必这个经历曲折的女人,现在已经完全能够驾车就熟的彻底统治,她自己的心态与心情。 人最大的敌人,其实就是他自己。一个能够掌控自己情绪的人,就已经具备了强者的起码资质。 萧珪自忖,自己在这一方面,都还有一点比不上杨玉瑶。因为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经常会有一些情绪失控、六神无主的表现。 这时,杨玉瑶走到了客厅的门口朝外张望了两眼。确实外面没人窃听之后,她连忙回到座位上来,小声说道:“萧先生,你有什么需要奴家效劳的地方吗?比如给圣人递个话,之类的?” 萧珪面不改色,十分果断的答了两个字,“没有。” 杨玉瑶微微一怔,用不解的眼神看着萧珪。 萧珪也看着她,认真的说道:“三娘,得意不可忘形。你才刚刚尝到一点新生的甜头,千万不要尝试,逾越雷池。” 杨玉瑶睁大了眼睛,惊讶的小声说道:“我只是想要给你递两句话而已,怎会就会,逾越雷池呢?” 萧珪小声说道:“圣人与高力士都知道,你我二人曾经既是邻居又是朋友。如果现在,你到圣人面前去替我说好话,往小了说,那是结党循私;往大了说,那是后宫干政。此二项,皆是内廷之大忌。” 杨玉瑶顿时深吸了一口凉气,面露一丝惊惧之色。 萧珪压低了声音,说道:“三娘切记切记,你现在的地位还很不稳固,一定要恪守本份,惜福自重。千万不要恃宠而娇,前去挑战圣人的耐性和内廷的规则。无论是谁,这都是毫无胜算的事情,必死无疑!” 杨玉瑶压低了声音,有些惶恐的说道:“那为何,高公公还要故意安排你我二人,今日在此见面?” 萧珪的脸色一沉双眼一眯,给了她一个强烈的示警信号! 杨玉瑶双眼一瞪,恍然大悟。 萧珪知道,这个聪明的女人心里已经明白,高力士根本就是有意,想要试探二人。 杨玉瑶颇有一些后怕的吁了一口气,轻说了一句,“真可怕!” 萧珪说道:“三娘,你也是有所经历的人了,理应知道,所有的光明的背后,全都是不堪的黑暗。你好不容易才从黑暗当中挣扎出来,千万不要粗心大意或是得意忘形,又再掉了回去!” 杨玉瑶认真的点头,“奴奴一定牢牢记住,先生的教诲。哪怕以后我的地位稳固了,我也一定惜福自重,绝对不干一件蠢事!” 萧珪轻吐了一口气,面露微笑的点了点头。 杨玉瑶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说道:“奴家能够认识先生,真是三生有幸。往后,还请先生一直教我。先生可千万不要,抛弃奴家不管不顾了!” 萧珪顿时笑了,说道:“三娘,你可千万不要对我期望太高。我充其量,也就只是一个狗头军师。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坑队友!” 杨玉瑶乐得咯咯直笑,“那你就坑我,只管坑!我不怕!”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面带微笑的说道:“内廷是一个与外面,截然不同的世界,我对它并不了解。三娘,你自己要小心一些。凡事,还得要靠自己。” “嗯,我知道了。”杨玉瑶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 这时,萧珪一眼瞟到客厅外面似乎有了人影晃动,马上岔开话题也提高了嗓门,说道:“高公公刚才不是讲了嘛,他有一些私事要去料理,要我在此陪伴三娘,闲聊叙旧。” 杨玉瑶瞬间明白,外面已经有了耳目窃听。 她也恢复了常态,笑吟吟的说道:“说来,奴家真是特别感谢高公公。我一个寻常宫女,想要出宫一趟可不容易。高公公难得休沐两日,特意把我一同带出了宫来,看一看我曾经生活多年的洛阳城,见一见你们这些阔别已久的老朋友。对了萧先生,影殊最近还好吗?我还真是,特别想念于她呢!” “影殊挺好的。”萧珪笑眯眯的说道,“那天,她打听说了你被裴仲尧殴打的事情,非常生气,差点就要带上几个打手,去到隔壁给你报仇呢!” 杨玉瑶又大笑了起来,“不会?影殊的脾气向来最是温和,她也会想要打人?” “那可不!”萧珪笑道,“三娘可千万别小看了好脾气的老实人。那种人发起火来,往往是最厉害的!” 杨玉瑶连忙好奇的问道:“那她打了没有?打成什么样了?” “没有。”萧珪笑道,“她说,既然三娘都已经和裴仲尧一刀两断、好聚好散了。身为三娘的朋友,她应该尊重三娘的意愿,不可节外生枝。” “影殊真好!”杨玉瑶笑吟吟的说道,“先生,影殊大概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也最聪慧的女子了。先生一定要,好好的待她哦!” 萧珪说道:“我现在离了影殊,生活都不能自理。所以,我肯定会一辈子将她带在身边的,一步也不让她离开。” 杨玉瑶笑得很开心,“这可真好!” 二人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家长里短之后,高力士回来了。 二人一同起身相迎。 杨玉瑶主动说道:“高公公的府第真是漂亮。不知公公能否派个婢女给我,带我在贵府四处走一走,看一看?” “当然可以。”高力士笑眯眯点头应允,马上唤来一个婢女,将她派给了杨玉瑶。 杨玉瑶施礼拜别,和这个婢女一起离开了客厅,到院子里面闲逛去了。 高力士请得萧珪坐了下来,对他问道:“君逸,你留下书信说要见我,所为何事?” 萧珪说道:“公公,我想求见圣人。” “你想面圣,所为何事?”高力士问道。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当然是纳彩,提亲啊!” 高力士也笑了,说道:“你想好,找谁当媒人没有?” 萧珪说道:“我们兰陵萧氏的族老,萧嵩萧老相公。公公以为如何?” “甚好。”高力士点了点头,再道,“帅灵韵的事情,你处理完毕了么?” 萧珪说道:“公公,帅灵韵的事情,那天我们不是早就已经,处理完了么?” 高力士说道:“怎么,你没去轩辕里?” “没去。”萧珪说道,“公公说得对,既然最重要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完了,我也就没有必要再跑一趟。最近几天我就一直在家安心等待,圣人召见于我。” 高力士笑了一笑,“如此说来,你是真的想通了?” 萧珪说道:“公公,这其实没有什么想不通的。我承认我对帅灵韵有些感情,但只要她不离开我,一切就都好说。难道不是么?” “不错。”高力士面露微笑的点了点头,“看来,你确实是悟了。”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多谢公公,不厌其烦的点拨于我。” 高力士仍是面带微笑的看着萧珪,说道:“你要见圣人,除了纳彩提亲,还有别的事吗?” 萧珪说道:“我想在正式举行大婚之前,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希望圣人,能够恩准。” “你要出去寻道,对么?”高力士笑了一笑,说道,“这件事情,圣人倒也对我讲过。” 萧珪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呢?” “没有了。” 高力士点了点头,说道:“我明日下午回宫。等见了圣人,我会如实替你转达。你就回家,安心等候!” 萧珪站起身来,叉手一拜,“属下,多谢公公!” “还说什么属下?”高力士笑道,“你马上就要娶公主、做驸马了,便也是我高力士的家主啊!” “不敢、不敢!”萧珪笑呵呵的说道,“休说我现在还不是驸马。就算我已经做了十年的驸马,高公公也永远都是我的上司,我的长辈。” 高力士也站起了身来,笑呵呵的说道:“那就承你吉言,希望我还能活他个三十年!” 稍后,萧珪辞别高力士与杨玉瑶,离开了高府。 他依旧牵着马,不急不忙的走洛阳的大街上,又一次的踏上了天津桥。 身边依旧人潮熙攘,眼前依旧风景如画。 萧珪没有再一次的对着滔滔的洛水咆哮,身边的行人也没有再把他当作怪物那样的去打量。 他此前满心的愤怒、憋屈和不甘,似乎全都已经变成了,某种动力。 他的内心,因此变得平静了许多。 他也不再迷茫。 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个,努力的方向和奋斗的目标——去边关、斩军功,真正做到自强自立! 从刚才高力士的话中不难听出,皇帝之所以把萧珪晾了这么多天不予理睬,就是因为皇帝和高力士都知道,他的心中还有许多未曾想通的问题。 皇帝可不会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这样心不甘、情不愿的男人。李唐皇家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谁,而委曲求全。 所以萧珪今天对高力士说,他想通了。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妥协和让步。 但是此刻,看着桥下的滔滔江水,萧珪发疯似的想念帅灵韵。 想念以往每一刻,与她相处的每一个片断与每一个细节。 去年正月初次面时,鹅雪纷飞; 茅草屋檐下,微雨正相思; 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 旧渠水牢,她被关进铁笼沉入水中…… 但是就从现在开始,所有的这些想念与回忆,萧珪只能将它永远的埋藏于心底。 这也是一种妥协。 就如同,他今天在高力士面前,做出的那些妥协一样。 但是此记得,有一个信念在萧珪的心里,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妥协,全都是为了…… 将来有一天,不再妥协!! 第549章 大鱼 次日中午,萧珪特意叫人准备了一些上好的药膳,再把老爷子萧嵩请到了自己家里来,陪他一起吃饭饮酒。 萧嵩今天特别的高兴,因为他终于可以在自家的池塘之外,钓一钓鱼了。他刚刚走进萧珪家里,就迫不及待的先去他家后院看了一眼。 见到这个漂亮的小湖和特别方便钓鱼的小岛,萧嵩乐坏了,立刻就要跑到岛上去。 萧珪好说歹说,总算是劝得这位老人家答应,先好好的吃一顿饭再说。 对于萧珪准备的药膳,萧嵩也特别满意,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赞不绝口。 酒过三巡之后,萧珪说道:“老爷子,我有一事相求。” 萧嵩笑眯眯的说道:“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不会无事献殷勤。说,你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萧珪笑道:“老爷子不要紧张,这一次是好事。” “何事?” “我想请你老人家,做我的媒人,去找圣人纳彩提亲。” 萧嵩顿时大笑起来,“好好,这种成人之美的事情,老夫喜欢!我们什么时候去?” “不着急。”萧珪说道,“老爷子只管在我这里安心的钓鱼玩耍,等圣人派人前来召见我的时候,我们就一起进宫。” “好!”萧嵩一口应承下来,笑眯眯的说道,“真不容易啊,我们兰陵萧氏,总算又出了一位当朝驸马。” 萧珪苦笑了一声,“老爷子,不过是皇家的倒插门女婿而已,这有什么好光荣的?” 萧嵩说道:“对于那些浑浑噩噩的无用之人来讲,娶公主,的确就是做了皇家的上门女婿。对你萧珪而言嘛,这或许就是你命运当中的一个重大转机。你可要好好的把握。” 萧珪说道:“老爷子,我想在成亲之前,去一趟西域。” “你去西域干什么?”萧嵩问道。 “看一看。”萧珪说道,“我希望,我这一路过去,能在京城之外找到一块合适的立足之地。” 萧嵩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老头子微微皱眉的认真寻思了片刻之后,说道:“你不愿留在京城安享富贵,要在外面打出一番新的天地。有此志向,这是好事。但是你孤家寡人、漫无目标的就这样跑了过去,能有什么作为呢?” 萧珪说道:“所以,我特别想要听一听,老爷子的意见。” 萧嵩说道:“老夫当年带兵,主要是在河西与陇右一带,与吐蕃人作战。相比之下,西域的环境要远比河陇艰苦,形势也更加复杂。老夫对那边,也不是特别了解。我只知道西域从来都不太平,随时可能暴发战事。那可真是一月一小仗,半年一大仗。隔三岔五的,还会来一场发动数十万人的浩世之战。” “那正是我想要的。”萧珪淡然一笑,“因为乱世,才能出英雄!” “好小子,有种!”萧嵩哈哈的大笑了两声,说道,“但你不要把大话撂得太早。如果你现在单枪匹马的跑到西域去,说不定半道上跑出来几个马匪,悄悄的就把你给砍了。” 萧珪有点哭笑不得,“老爷子,你用得着这么残忍的泼我冷水吗?” “不是老夫非要泼你冷水,那根本就是事实。”萧嵩说道,“边关与内地,是全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世界。尤其是在西域那种地方,邦国与部族林立,乱兵与匪徒横行,大家全都各行一套,谁也不服谁。就连大唐的都护府和军队,也只能确保你在他们的势力范围之内,大体安全。但是西域那边,更多的是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的战争地带,真要打了起来,谁也顾不上你。那边还有许多,以刀马为生的胡人募兵。谁给他们钱,他们就为谁杀人。如果没人给他们钱,他们就化身为匪徒,见人就抢、见人就杀。你能躲得过几茬?” 萧珪非常耐心的,听着老爷子说完了这些。 他非但没有紧张,反而笑了! 因为老爷子说的这般情形,真令萧珪似曾相识,他甚至感觉到了一丝亲切感。 ——这不就和中东战场的情形,差不太多吗? ——西域总该不会还有千步之外叫人脑袋开花的狙击枪,也没有一轰下去方圆几里化成灰烬的导弹? ——所以,怕个球啊! 萧嵩对于萧珪的表现似乎特别意外,他大声说道:“小子,你不要以为老夫是在诓骗于你!为了不吓到你,老夫还是捡了轻松的来讲!真正的西域,那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死亡之地!像你这种,在平安富贵当中娇生惯养起来的良家子,若不是发了疯,最好还是不要去到那种地方寻死!” 萧珪笑呵呵的点头,“好好好,我知道了。老爷子莫要激动,来,我们再饮一杯。” “不听老人言……”萧嵩指着萧珪骂咧了两声,才与他饮下了这一杯酒。 “我听,我当然听了。”萧珪笑呵呵的说道,“请问老爷子,我若真的去了西域,那边有没有什么人,能够帮到我呀?” 萧嵩立刻瞪圆了眼睛,“刚刚还说听的!” “对啊!”萧珪认真的说道,“你赶紧告诉我,有什么人能够帮我一把的?” “没有。一个都没有!”萧嵩大声道。 “那好,没有就没有了。”萧珪仍是笑呵呵的,“老爷子,来,吃菜!” 萧嵩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无奈的重叹了一声,“你去河西也好啊,或者陇右也行。老夫在那里有的是旧部,有的是熟人!” 萧珪摇了摇头,说道:“河西与陇右是大唐的军事重地。那里名将如云、猛士林立,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要是去了河西与陇右,那些早已成名的大将或许会看老爷子的面子上,又或许会看在我是驸马的份上,让我去做他们的跟屁虫,再随便施舍一点他们吃剩的残羹剩饭给我,让我拿到圣人面前去请功。如此混个七八年下来,我或许能做到一个军镇的副军使。” 军使隶属于节度使麾下,负责统领其中某一军镇的兵马。如果是大型军镇,军使大约相当于现在的军长级别;如果是小型军镇,大约就相当于师长级别。 萧嵩皱了皱眉,“七八年就能混到一个副军使,难道你还不肯满足吗?”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靠着卖脸和别人的施舍得来的副军使,在军队里没有什么威望可言。最重要的是,这种花架子的副军使,永远不能独挡一面。这一类人在圣人和朝廷的眼中,就是一个又一个虚有其表的赵栝。我要之何用?” 萧嵩轻轻的长吸了一口气,“你是想要在大唐的军队里,一刀一枪的打出自己的威望和价值来?” “没错。”萧珪认真的点头,“所以,我必须要到最乱的地方去战斗,而不是跟在谁的屁股后面,等他的嗟来之食!” 萧嵩双眉紧皱,陷入了深思之中。 过了一阵,他说了三个字,“盖嘉运。” 萧珪顿时眼睛一亮,“老爷子说的是,北庭都护盖嘉运?” “没错。”萧嵩点了点头,说道:“你如果在西域遇到了什么麻烦,可以去找他。” 萧珪大喜,连忙问道:“盖嘉运曾经是老爷子的部下吗?你们关系是否非常要好?” “休要多问。”萧嵩板了板脸,说道,“老夫早已不再统兵,现在也已退出了相位。只剩这一张老脸,勉强还能派上一点用场。但是你千万不要对老夫的这张老脸,抱有太多的希望。毕竟时过境迁、人心善变。” “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萧珪笑呵呵的对着萧嵩叉手而拜,“老爷子,多谢啦!” “哎,你这小子,真不让人省心。”萧嵩摇了摇头,又拿起了筷子,“赶紧把饭吃完,带老夫去钓鱼!” 萧珪呵呵直笑,“老爷子,来,再饮一点酒!” “不饮,老夫要钓鱼!” 萧珪只好快速的结束了餐厅里的战斗,带着老人家来到了小岛上,准备开启另一场战斗。 还在轩辕里的时候,奴奴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逢萧珪出去钓鱼,奴奴就负责给他挖蚯蚓,然后提着蚯蚓盒子和他一起出门,加入垂钓大军。 今天也不例外,奴奴提着一盒蚯蚓跟在萧珪的身后。 她有点好奇,小声的问道:“先生,家里怎么又来了一位老太公呀?” 萧嵩听到了,他呵呵直笑。 萧珪笑道:“奴奴,这一位老太公比起那一位老太公来,可就太年轻了。你叫他阿公就好,不要叫他老太公,知道吗?” “知道了。”奴奴很听话的点头,然后甜甜的叫了一声,“阿公!” “好乖的小女娃儿!”萧嵩乐得呵呵直笑,“你能不能告诉阿公,你说的那一位老太公,今年高寿啦?” 奴奴迷惑的眨了眨眼睛,“我不知道呀!” 萧珪笑道:“老爷子,别说是她,可能那位老人家本人,都搞不清楚这个难题。” “不会?”萧嵩有点惊讶,“世上莫非还有,活得忘记了自己年龄的人?” “这还真是有。”萧珪点头。 萧嵩笑眯眯的问道:“小姑娘,你说的那一位老太公,是谁呀?” “老太公,就是老太公嘛!”奴奴答道。 萧嵩呵呵直笑。 萧珪笑道:“就是我的师尊,张果老了。” “张果老,那可是当世活神仙哪!”萧嵩笑说道:“和他老人家比起来,我还真是一个玄孙小辈!” 二人一边闲聊,一边铺开了渔具,开始垂钓。 萧嵩是千篇一律的蚯蚓酒米,麻利下竿。他很快就拉起了一尾体型颇大的鲫鱼,乐得哈哈大笑。 奴奴在一旁给他递蚯蚓打下手,两人居然相处得颇为融洽,颇有一点祖孙二人天伦之乐的味道。 萧珪忙活了半天才装好线组、配好渔食,然后抡起抛竿远远的打了出去。 萧嵩吃了一惊,“还有这种钓法?!” “放长线,钓大鱼嘛!”萧珪神秘兮兮的笑道。 “这样,真的能够钓到鱼吗?”萧嵩非常好奇。 萧珪笑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萧嵩将信将疑,依旧伙同奴奴,高高兴兴的用蚯蚓垂钓。 今天天气不错,鱼口很好。 没过多久,萧嵩就钓起了十几条皮毛漂亮的鲫鱼,还有两条一斤多的鲶鱼。老头儿乐坏了,连连声称,果然钓野鱼比在自家鱼塘里来得有趣。 萧珪一直懒洋洋的躺在他的钓床上看书,至今仍是两手空空。 鱼获颇丰的萧嵩,便开始嘲笑萧珪,说你那个法子不灵,还是赶紧坐到老夫身边来,一起钓蚯蚓的好! 萧珪笑而不语,继续躺着看书。 片刻后,一阵激烈的铃铛声音响起,萧嵩惊讶的扭头看了过来。 萧珪从吊床上一跃而起,箭步冲到鱼竿旁边,挥竿刺鱼。 “咝——” 鱼线划水的声音斗然响起,萧嵩就像是被打了一针鸡血,兴奋的大叫起来。 “大鱼,大鱼!!” 他连忙跑到了萧珪身边来,瞪大了眼睛看他如何操作这个带轮子的奇怪鱼竿。 萧珪也有一点兴奋。 凭感觉,这应该是自己住进这里来以后,所钓起的最大一尾鱼! 他十分小心的操作,不停的收线放线,尽可能的避免与鱼儿生拉硬拽。凭借鱼竿的弹性和轮子的不停收放,他非常有耐心的消耗着大鱼的体力。 如此往来博弈经历了将近半个时辰,严文胜与郝廷玉等人,都被吸引了过来一起看热闹。 这一尾大鱼终于被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翻着肚皮,被萧珪拉到了近岸。 萧嵩拍着大腿惊叫起来,“这么大!” 奴奴被吓了一跳,“哇,比我还要长!” 严文胜则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青鱼!好家伙,和上次那条差不多大!” “严文胜,拿着鱼竿。” 萧珪把竿子递给了他,叫郝廷玉和自己一起下水,将这条大鱼给搬上来。 郝廷玉正要脱裤子,奴奴捂住脸儿突然大叫了一声,“哎呀,不害臊!” 大家一起哈哈大笑。 已经下到齐膝水深里的萧珪,笑道:“我都没有脱衣,你还讲究什么?快点下来!” “来了来了!”郝廷玉呵呵直笑,踏进了水里。 两人一前一后的掐住鱼腮、抱着鱼肚,把这一条庞然大物拖到了岸上。 “哇喔!!——” 小岛上响起了一片欢呼之声。 影殊等人听到叫喊之声,全都跑了过来一起观望。 就连隔壁的裴仲尧等人,都爬到了自家楼上朝这边张望过来。 萧嵩特别高兴。 他第一时间走到了那几根抛竿身边,大声宣布道:“君逸,从现在开始,这几根鱼竿就由老夫负责看守了!” 萧珪走了过来,对他笑道:“老爷子,不用蚯蚓钓了?” “不钓了!”萧嵩将手一挥,十分果断的说道,“小鱼钓上一百条一千条,也没有这一条大鱼来得过瘾!” “确实如此。”萧珪微笑点头,说道:“所以,遍地可见的副军使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不是么?” 萧嵩微微一怔,“你小子, 野心很大嘛!” “无关野心。这只是我的一个习惯。”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要么,就不做;要么,就倾尽全力,做到极致!” 第550章 纳彩 萧嵩窝在萧珪家里的小岛上,连续钓了三天的鱼。 结果令他非常的失望。至从萧珪钓起那一条大青鱼以后,其他的大鱼仿佛是得到了某种警示,再也不来咬钩了。 三天下来,萧嵩非但一条大鱼也没有钓到,就连那竿上的铃铛都很少响起。偶尔响那么一两声,萧嵩兴冲冲的跑去起竿,却要么是脱钩,要么就是小鱼。 萧嵩有点沮丧,不得已,又用上了奴奴挖来的蚯蚓,重操旧业钓起了鲫鱼。但他又有点不死心,一边钓着鲫鱼,一边又密切关注着那几根抛竿。 他就这样,不时看一眼抛竿,急忙又回过头来盯着浮漂,脖子不停的扭来扭去。 如此三天折腾下来,萧嵩发现,最近一直令他很不舒服的颈椎老毛病,居然不药而愈了。 于是乎,一条大鱼也没有钓到的萧嵩,却非常的高兴。他从此坚定的认为,这样的钓鱼方法用来治颈椎病,可比吃药按摩的效果好多了! 萧珪只是偶尔陪在老爷子的身边和他一起钓鱼,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在岛上的小木屋里读书。 又是三天等下来,他多少有了一些郁闷。心想我都已经在高力士那里认真表过态了,皇帝怎么还不召见我呢? ——这样熬着算什么事?要不就把婚事取消算了!你们不愿嫁,我还不愿娶呢! 就在萧珪心里刚刚升出这个念头不久的时候,宫里终于派了一位使者来到萧珪家里。 来的这位使者还是萧珪的熟人,高力士的心腹,宦官边令诚。 边令诚见了萧珪先是一阵道贺,然后才宣了圣人的口谕,叫萧珪明日已时初刻到集贤殿面圣。 萧珪心中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影殊按例拿来了一些上好的绢帛,打赏宫中派来的使臣。 不料,边令诚却怎么也不肯收礼。 萧珪亲自上前劝说,边令诚却道:“萧先生,小人奉旨办差,这礼无论如何也不敢收。再说了,萧先生很快就要成为当朝驸马,便是小人的家主。小人给家主跑腿乃是份内之事,又哪敢受赏呢?” 萧珪不禁笑了,“边公公,你怎么变得如此客气了。是要跟我见外吗?” “不敢、不敢!”边令诚连忙施礼下拜,小声说道:“萧先生若真是看得起小人,小人倒有一事,想请萧先生相助一二。” 萧珪不觉有点好奇,“边公公,说来听一听?” 边令诚小声道:“最近宫中正在调重宦官的职事,小人有心,想要前去伺候刚刚入宫的杨夫人……” 边令诚的话嘎然而止,萧珪却是当场一怔。 他心想,在内廷那种地方,跟对主子确实相当重要的。跟一个受宠的嫔妃和一个被冷落的嫔妃,宦官奴婢这些人的身价和待遇,绝对是天差地别。但是杨玉瑶这才进宫几天?居然这么快,就有人想要去巴结她了!这个边令诚的脑子倒是挺灵活,居然会想到找我萧珪来帮忙…… 看到萧珪这副表情,边令诚连忙说道:“萧先生,小人只是随口一说。倘若不方便,先生就当小人刚才只是放了一个屁罢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边公公,以往我与杨夫人确实略有一些交情。但是内廷事务,我可不敢插手。那可是大忌啊!” “是是,先生所言即是,确是小人唐突犯傻了。”边令诚连忙施礼下拜,再又小声说道:“其实,高公公已经选中了好几个心腹之人,将要派去一起伺候杨夫人。其中,便有小人在列。” 萧珪眉头一皱,“那你还来找我做甚?” 边令诚笑了一笑,小声说道:“现在,杨夫人身边伺候的奴婢,就已经有了七个人。往后,还会越来越多。先生若是能够帮得小人,在杨夫人面前美言一两句,小人便能得到夫人信任与重用,这往后嘛……” 萧珪点头而笑,以示明白。 边令诚也陪着一起笑,面露喜色,以为事情多半能成。 不料,萧珪却是说道:“抱歉了,边公公。我还是帮不了你。因为今时不往日,杨夫人的身份已经变了。就连萧某本人见了她,也不敢再把她视为往常的邻居和普通朋友。凡礼法之所在,萧某丝毫不敢逾越。内廷宫闱之事,萧某更是一句也不敢多嘴。” 边令诚先是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连忙施礼下拜,“萧先生所言即是。小人一时糊涂,竟然忘了宫廷禁令!小人真是罪该万死!” “边公公言重了。”萧珪微笑道,“虽然我不能去杨夫人面前替你说话,但我却能告诉你,杨夫人其实是一个直性子,她很聪明但也很好相处。只要你是真心的效忠于她,好好的服侍于她,她会信任你,也会重用你的。” 边令诚一脸感激的点头哈腰,“多谢萧先生提点,小人一定誓死效忠杨夫人,竭尽全力,伺候好杨夫人!” 再又闲谈几句之后,边令诚就告辞而去,依旧坚持没有收下那些打赏给他的绢帛。 影殊觉得很奇怪,便对萧珪说道:“先生,宫里的宦官向来都是嗜财如命。这个边令诚,以往也没少收受我们的赏钱。这一次,他怎么转了性子呢?” 萧珪一笑,“宦官贪财,就如同狗要吃屎。你说,他会转了性子吗?” “哎呀,好臭好臭……”影殊满是嫌弃的直摆手,苦笑的问道,“先生还是没有说出原因嘛!” 萧珪笑道:“如果哪天,一条狗突然不吃屎了。你说,会是什么原因?” “哎呀,先生为何老说这个,真是讨厌了!”影殊苦笑不已。但她毕竟也是听懂了萧珪的话,答道:“那除非是,这条狗找到了更好吃的东西,比如肉骨头?” “没错。”萧珪笑而点头,“边令诚是希望通过讨好于我,间接的讨好,他的新主人杨玉瑶。” 影殊微微一惊,“杨玉瑶?!” “嘘——”萧珪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小声说道,“杨玉瑶,今时不同往日喽!” 影殊瞬间明白了原委。她睁圆了眼睛,惊讶不已。 萧珪在她的鼻尖上轻轻的刮了一下,笑道:“你可是杨玉瑶的好朋友。以后说不定,还有许多人要来巴结你呢!” 影殊说道:“我一个奴婢,要他们巴结作甚?” “那恐怕由不得你。”萧珪笑道,“就说现在,严文胜那些人敢不巴结你吗?” 影殊乐得咯咯直笑。 严文胜就站在不远处和郝廷玉等人闲聊,听到影殊的笑声他都有了一种心惊肉跳之感,连忙大声叫道:“我可什么也没干,不许扣我工钱!” 影殊笑得更乐了,“就因为你什么都没干,只知道偷懒,所以就要扣你工钱!” 萧珪也笑了,说道:“大管家,你得赶紧招呼那几个没事干的闲汉,去把明天进宫要用的彩礼和车马,都给备好。” “是,先生!” 影殊等人,立刻忙活了起来。 萧珪自己来到了小岛上,远远的就看到老爷子萧嵩拽着一根抛竿,正在收线。 看起来,那条鱼似乎不小。萧嵩既兴奋又紧张,有点手忙脚乱。奴奴像一个拉拉队员那样,在一旁大呼小叫的给他加油鼓气。 萧珪见他收线收得太急了,正准备喊上一声叫他慢点,萧嵩手里的钓竿突然往上一弹,线断了! “哎呀,这个线真是太差劲了!”萧嵩懊恼不已直跺脚,“老夫好不容易钓上一条大的,居然跑了!” 萧珪走了过来,笑呵呵的说道:“老爷子,六七十斤的青鱼我都钓上来了。这个线,哪会差劲呢?” 萧嵩正在气头上,马上回怼了一句,“老夫这条,至少一百斤!” “好好,跑掉的鱼从来都是最大的,这个道理,我懂!”萧珪呵呵直笑。 萧嵩自己也是乐了,把鱼竿朝他一扔,“赶紧给我,另装一副钩线!” “行,马上就装。”萧珪笑着说道,“但是老爷子,明天咱们可就没功夫钓鱼了。” 萧嵩扭头朝他一看,“宫里派人来宣你了?” 萧珪微笑点头。 “好,好,这是好事!”萧嵩乐得哈哈大笑,“你赶紧派个人去老夫府上走一趟,把那夫那一套紫色鹿龙服给我取来。明天,老夫要风风光光的陪着你,一起进宫!” 萧珪笑而点头,说道:“老爷子乃是当朝三品以上显贵,有风光漂亮的紫袍可穿;我乃一介布衣,按照朝廷规制,我得身着粗布白衣进宫面圣。但婚庆之事穿白又不吉利。那我该要如果是好呢?” “这倒是个问题……”萧嵩眨巴着眼睛寻思了片刻,嘿嘿一笑,“你马上就要娶公主、当驸马了。我朝的驸马都尉最低也是五品通贵,按例可穿绯色官袍。那么明天,你就穿一身大红的袍子进宫面圣!” 萧珪咧了咧牙,“我一天不与公主完婚,就一天不是驸马都尉。如此做法,是不是太过张扬,很有小人得志之嫌?” “你想多了!”萧嵩挥了挥手,满不在乎的说道,“婚嫁崇尚红色以为喜庆,民间的新郎官去往女方纳彩,也会这么穿。这个习俗,打从隋朝就已经开始流传了。你只要不是穿了一身红色的官服进宫,就没人会说你的!” 萧珪笑而点头,“好,那我就听老爷子的。现在我就叫人,给我量身赶制一套红色的衣服。” “快去、快去!”萧嵩刚说完,马上又一把拽住了萧珪,“先把钩线给我装好,你再去!” 次日清晨,萧府里面突然响起了一片爆竹之声,全然一副热闹喜庆的景象。 萧珪看到这个“爆竹”感觉有些好笑。这便是鞭炮的祖先了,真正是烧了竹子让它爆烈发出“嘭嘭”的炸响之声,民间就把它用作了喜庆的礼炮。 纳彩是婚庆六礼之首,所需之物主要是一对活的大雁。在儒家看来,雁顺阴阳有夫妇之伦,是婚庆纳彩的首选必须之物。 萧珪今日请了媒人萧嵩一同进宫,除了纳彩,还得“问名”。 所谓问名,就是问来女方的父母姓氏,以免发生近亲结婚的状况;同时还得问来女方的生辰八字。 之后,男方要将女方的生辰八字带回家中。然后,他要在自己的祖庙之中请来专人“排八字”,看男女双方二人的八字,是否相合。这便是六礼的第三项了,称为“纳吉”。 当然,所谓六礼都是一些礼仪上的事情,大部分都是走个程序而已。就算是最能引人注目的“亲迎(也就是举行盛大的婚礼)”,也只是既定的程序。真正重要的事情,早在六礼举行已经前就已经确定了。 比如,从萧珪与咸宜公主最初相识到张果老飞马入宫提亲,这期间所发生的事情,才是真正的重点。 今日进宫的两件大事“纳彩”和“问名”,按理说,这是媒人和女方家长要在一起合办的事情。萧珪这个当事人只是一个添头,他甚至可以不去。 但从来没有哪个准驸马,敢在举行六礼的时候缺席。谁叫他们面对的女方,是当今的皇室呢? 更何况,现在就有人要打断萧珪的腿,他拼着也要跟着老爷子一起进宫。 因为他等着今天这个进宫面对的机会,已经等得实在够久、够辛苦的了! 吉时已到,萧珪与萧嵩各骑了一匹大马,带着一队人,抬了一对儿用红绢装饰好的大雁,走出了萧府。 声声的爆竹与光鲜的队伍,吸引了大量的百姓前来好奇围观。 萧珪穿着一身耀眼的大红袍子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引来了无数人的瞩目。 他感觉很别扭,很不自在。真希望这个傻乎乎的婚庆仪式,能够早点结束…… 终于来到了皇城的长乐门。 李隆基特意派了高力士这位内廷首席大宦官,亲自在此迎候。 一阵礼节性的寒暄过后,高力士将萧珪一行人请进了集贤殿,马上就要举行正式的“纳彩”与“问名”之礼。 萧珪从高力士口中得知,咸宜公主也来了。但她和萧珪一样,本人不会出现在纳彩与问名的仪式当中。 真正参与仪式的除了媒人萧嵩和皇帝李隆基,还有武惠妃。 寿王李瑁,今天也来了! 第551章 激怒 准驸马入宫纳彩,这在皇家来说也不是一件小事。李隆基今天准备得挺充份,礼仪排场都搞得很大,整座集贤殿都是一派喜气洋洋又威严庄重的景象。 萧嵩这个大媒人今天算是露了脸了。因为在纳彩的仪式之上,他居然能与皇帝和武惠妃平起平座,有了一次平等对话的机会。 萧珪不知道他们谈了一些什么。因为他只是陪着老爷子一起,听执事宦官宣读了一篇由集贤殿学士、当代大才子贺知章撰写的贺辞之后,就被请到了偏殿等候。 他甚至没有见到皇帝本人。 不过萧珪现在不着急了。因为纳彩与问名的仪式过后,女方还要开办一场颇为隆重的“纳彩宴”用来答谢媒人,也为庆祝喜事初定。 萧珪本人将要出席这一场喜宴,正式和女方的家长们见面。到时,他就有机会见到皇帝本人了。 来到偏殿以后,有一名宦官领着两名宫女前来伺候茶水。 萧珪见那宦官眼熟,稍一思索他便想了起来。去年有一回进宫的时候,自己拉着这个宦官打了一回赌,结果赢了他不少钱,事后又赏回给了他们。最近出宫的时候,也是这位宦官驾车送了自己回家。 萧珪记得这个宦官名叫魏方,自幼入宫,已经在宫里混了将近二十年了。 “魏公公,近来可好?” 萧珪面带笑容的,主动与他打起了招呼。 魏方颇有一点受宠若惊,“萧先生,竟还记得小人?” 萧珪笑道:“魏公公生得器宇轩昂一表人才,我怎么可能忘记?” 宫里的宦官,向来都是脸皮极厚的。 尽管如此,魏方也被萧珪夸到了脸红。他满面羞愧的自嘲笑道:“就小人这样一副歪瓜裂枣之相,哪里当起先生之夸?……不对不对,小人得要改口,称你萧驸马了!” “别,还早呢!”萧珪说道,“有茶饮吗,我口渴了。” 魏方连忙指挥身边的两名宫女,“快,快给萧先生上茶!上最好的陕间明月!” “喏。”两名宫女连忙去办。 萧珪笑道:“魏公公,陕间明月可不便宜啊!” 魏方连忙说道:“陕间明月确实珍贵。但先生马上就要成为当朝驸马了,便是天下一等一的贵人。好茶配贵人,自是应当啊!” 萧珪笑了一笑正准备回话,偏厅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了,有个声音传了进来。 “不知本王,有没有资格讨一杯这样的茶来饮呢?” 萧珪扭头看去,寿王李瑁来了! 魏方连忙上前两步拜倒在地,“奴婢拜见寿王殿下!” 寿王李瑁面无一丝表情的瞟了一眼萧珪,然后就盯住了魏方,淡然道:“本王在问你话呢!” 魏方连忙回道:“奴婢马上就去给殿下沏茶!” 寿王李瑁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刚刚说了,最好的陕间明月都已经沏给了一等一的贵人。那本王还能喝什么呢?” 魏方苦闷不已,喃喃说道:“奴、奴婢,去给殿下另寻一样,最好的茶,最好最好的茶!” 寿王李瑁问道:“最好最好,又是多好呢?” “这,这……”魏方哪里还能答不上话来? 寿王李瑁又道:“话说回来,他是一等一的贵人,那本王又算什么?还有圣人,又该置于何地呢?” 魏方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磕起头来,“奴婢该死!殿下恕罪!” 萧珪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安安静静的看着。 寿王李瑁瞟了他一眼,闷哼一声,说道:“本王喉咙都要冒烟了,你竟还趴在这里磕头?还不快去沏茶!” “是,是……”魏方连滚带爬的走了。 寿王李瑁第三次看向萧珪,并且朝他走了过来。 萧珪站起身来,叉手拜了一礼,“参见寿王殿下。” 寿王李瑁没有答话也没有还礼,大摇大摆的萧珪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淡然道:“萧先生,真是好久不见了。” 萧珪收回了双手,面带微笑的说道:“确实有些日子了。” “坐啊!”寿王李瑁的神色,似乎颇为轻松与随意。 “在下不敢。”萧珪答道。 寿王李瑁笑了一笑,“你可是天下一等一的贵人,为何不敢?” 萧珪淡然道:“奴婢下人的一句奉诚之语,殿下又何必当真?” 寿王李瑁不以为然的呵呵一笑,指了一下萧珪的座位,“坐,本王正想和你聊一聊。” “谢殿下。”萧珪坐了下来。 寿王李瑁面带笑容,语气也颇为轻松的说道:“今天,可是你与咸宜的好日子。” 萧珪点了一下头,“嗯。” “但为何,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呢?”寿王李瑁问道。 萧珪说道:“我自然是开心的。只是进了宫来,面对如此隆重的皇家仪式,多少有点紧张。” “你还会紧张?”寿王李瑁呵呵直笑,“骗谁呢!” 萧珪心里很清楚,眼前这个年少轻狂的皇子,心里早就憋满了一肚子的气想要针对自己来发泄。因此无论自己怎样回话,他有办法挑刺,然后借机羞辱自己,甚至发起挑衅。 但是今天这个日子和眼前这个场合,显然不适合用来暴打皇子,更加不适合,当场结果他的小命。 于是萧珪努力的保持克制,只是淡然一笑,没有接他的话。 萧珪这样的沉默,似乎令得寿王李瑁十分的不爽。他故作淡定的神情当中,渐渐升起了一丝怒意。 这时,两名宫女送了茶来,先给寿王李瑁上了一盏。 寿王李瑁揭开茶盖一看,“呵,陕间明月,好茶啊!” 萧珪见到那个给自己上茶的宫女,神色有些忐忑和紧张,心知有怪。于是说道:“我还不渴,把茶拿走。” 宫女刚刚“喏”了一声,寿王李瑁说道:“别,赶紧给萧先生,把茶摆上。” 宫女无奈,只得又应了一声“喏”,将另一盏茶摆到了萧珪面前的茶几上。 萧珪说了一句“多谢”,却没有动手去接茶碗。 寿王李瑁拿起茶碗浅啜了一口,当即赞道:“嗯,果然是好茶!” 看到萧珪没动,寿王李瑁懒洋洋的说道:“萧先生为何不饮?莫非你觉得,皇宫里的茶,远不如你们重阳阁?” “不是。” 萧珪回他一句,伸手拿起茶碗,揭开茶盖一看。 里面,装的只是一碗没有茶叶的白水。 寿王李瑁笑了,笑得既得意又满足。 他指着萧珪的茶盏说道:“快喝,萧先生。这可是皇宫里的上等茶,一般人喝不到的。” 萧珪淡然一笑,“好。” 他尝了一口,只是冷冰冰的白水,并没有什么异味。想来魏方也是没有办法了,因为他必须要在当面得罪寿王和委屈萧珪之间,二选一。 寿王李瑁的坐姿比较懒散,看向萧珪的眼神也是斜睨。他似乎觉得这样更能反应出,自己身为皇子的身份之独特与优越。 萧珪放下了茶盏,目不斜视面带微笑的坐着,只把寿王李瑁当作了空气一样。 两人都保持这样的姿势,沉默了一阵。 寿王李瑁突然说道:“萧珪,本王突然想要,问你一个问题。” “殿下请讲。”萧珪说道。 寿王李瑁皱起了眉毛,用他的下巴对着萧珪,用十分迷惑不解的语气问道:“本王觉得很奇怪。你不是一向自命清高,既不想做官,也不愿攀龙附凤吗?今天,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萧珪微笑一笑,平静的答道:“那可能是殿下以前,对萧某有所误会了。” “咦?”寿王李瑁故作惊讶,“如此说来,你就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喽?” 萧珪微笑答道:“大体不差。” 寿王李瑁哈哈的大笑起来。 萧珪依旧面不改色的目视前方,全然无视了他的拙劣表演。 寿王李瑁发现,他颇费了一翻心力使出的这一招恶毒挖苦,居然一点也没有伤到萧珪的自尊心,更加没有将他激怒。 于是,李瑁自己生气了。 “萧珪,本王没有想到,你竟如此厚颜无耻!” 萧珪淡然一笑,“殿下过奖了。” “你!……”寿王李瑁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怒视萧珪,气结无语。 趴在隔壁窗边偷偷朝内窥听的宦官魏方,听闻房中动静,吓得肝胆直颤。他的眼睛滴溜溜的转悠起来,突然撒腿就跑。 房间里,萧珪拿起了那一盏冰冷的白水,轻轻的啜了一口,“殿下,这么好的陕间明月,不再多饮一些么?” 寿王李瑁的脸皮都颤抖了起来,心中怒骂“此人太能装蒜!想必他的脸皮,已然厚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圣人与惠妃就在附近,我一定要沉住气,千万不能被他激怒,千万不能!” 于是寿王李瑁又恍若无事的坐了下来,伸手拿起自己的茶盏,“确实好茶,值得多饮。” 萧珪放下茶盏,依旧目视前方,安安静静的坐着。 寿王李瑁慢悠悠的用碗盖划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斜眼看着萧珪,心里一个劲的琢磨。 两人又陷入了一阵奇怪的沉默之中。 片刻过后,寿王李瑁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谦恭。他说道:“萧先生,小王有一事请教。” “不敢言教。”萧珪叉了一下手,“殿下有话,直说便是。” 寿王李瑁仍旧摆弄着手里的茶碗,悠悠然,慢条斯礼的说道:“你把小王的玉环,藏到哪里去了?” 萧珪淡然一笑,“殿下,这话从何说起?” “不要装蒜。”寿王李瑁斜睨着萧珪,依旧是用那种懒散而傲慢的语气说道,“你自己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没数么?” “抱歉了殿下,我还真是没数。”萧珪答道。 寿王李瑁手中的动作稍稍一停,皱眉看着萧珪,语气突然变得深沉而充满敌意:“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背底里都干了一些什么!” 萧珪淡然一笑,“那殿下何不说来听听,萧某,都干过一些什么呢?” 寿王李瑁的眼神已经完全变成了仇视,语气也如咬牙切齿,满怀憎恨的说道:“你串谋杨玉瑶,坏了我和玉环的婚事!你可敢承认?” “当然不承认。”萧珪淡然道,“殿下如此说,可有证据?” “你!……”寿王李瑁再次气结,“这全都是明摆着的事情,还需要证据吗?” “当然。”萧珪说道,“如果仅凭猜测就可定人之罪过,那大唐还需要律法作甚?” “强词夺理!”寿王李瑁怒吼了一声。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依旧面带微笑的目视前方。 寿王李瑁恼火的咬了咬牙,压低了一点声音,但仍是恨意十足的说道:“你一直都在存心,要与我母亲做对。你奈何不了她,就想尽千方百计,塞了一个狐狸精到圣人的身边!……萧珪啊萧珪,你怎的如此下作无赖,如此卑鄙无耻?” 萧珪眨了眨眼睛,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寿王李瑁,“殿下所说的狐狸精,是谁呢?” “你心中有数,还敢问我?!”寿王李瑁再次气结,十分恼火。 “抱歉,我仍是一点数都没有。”萧珪又转过了脸去目视前方,心想有种你就指名道姓的骂,看看你亲爹,要不要打出你的臭屎来? 寿王李瑁见他这副样子越加生气,咬牙沉声道:“这种事情你也干得出来,你有没有想过,咸宜的感受?” 萧珪无动于衷,根本就没理他。 寿王李瑁气极,拍案而起大喝了一声,“萧珪!” 萧珪转脸看向他,“殿下何事?” “请你饮茶!!” 寿王李瑁将满杯的热茶,对着萧珪脸上泼了去! 萧珪出于本能的反应,迅速挥起右手朝自己眼前一挡。 寿王李瑁突然目瞪口呆,此人反应怎的如此之快?! 满杯的热茶,全部浇了过来,一半被萧珪的手挡了下来。 ——烫! 萧珪被激怒了! 他藏在衣袖下面的左手,猛然握成了一个拳头,骨节劈叭作响。 但是他忍住了,没有出手。 因为这时,他看到门口匆匆的跑进来一个,穿着一身火红衣袍的人。 紧接着,响起了女子的惊呼。 “萧郎!……阿兄!” 咸宜公主,来了! 第552章 禁中语 寿王李瑁当场一怔,有点不知所措。 咸宜公主急忙跑到了他二人近前来,看到萧珪的头上、身上全是水,甚至还挂着向茶叶。 她惊诧万分,“你们干在什么?!” “殿下,我刚刚不小心打翻了一盏茶。”萧珪站起身来,满怀自嘲的笑道,“你看我笨手笨脚的,真是浪费了上好的陕间明月。” 咸宜公主显然是不大相信,“你休要骗我!” “我怎敢欺骗公主殿下呢?”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殿下若不信,可以问你的兄长啊!” 寿王李瑁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连忙挤出笑容,貌似轻松的说道:“小妹,我与萧先生多时不曾相见了,一同在此品茗叙旧。他不小心打翻了一盏茶而已,你用得着如此大惊小怪吗?”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又抿了抿嘴,未再多问。 她走到萧珪身边,伸手去摘粘在他头上和身上的茶叶,满怀担忧的说道:“茶水显然很烫,你没事?” “我皮粗肉糙的,殿下不必担心。”萧珪抬手轻轻的挡了一下,示意咸宜公主停手。 咸宜公主突然看到了萧珪烫得通红的手掌,当即惊叫了一声“呀!” 寿王李瑁的神情变得十分尴尬,别过了脸去。 萧珪立刻把手收了回来,“殿下怎么了?” “你、你的手……”咸宜公主瞪大了眼睛看着萧珪,既惊恐又伤心,眼神复杂之极。 萧珪面露微笑,轻松的说道:“没事的。” “都已烫得通红,你还说没事?”咸宜公主拉住萧珪的衣袖,“你跟我来!” “殿下,松手。”萧珪连忙说道,“外面正在举行纳彩大礼,千万不要节外生枝。” 咸宜公主咬了咬牙,恼火的怒瞪了李瑁一眼,用十分较真的语气说道:“正因为外面正在举行纳彩大礼,所以,我不能让你穿着这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出现在圣人的面前!” 寿王李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和下巴,神情尴尬且恼火,一声不吭的又把脸别到了另一边去。 萧珪却是轻松的笑道:“殿下,没关系,一会儿它就干了。” “不行, 你马上去换一套新衣服!”咸宜公主很固执,拉着萧珪的衣袖不松。 萧珪苦笑了一声,说道:“我就只有这唯一的一身红色吉服,还是昨天找人量身赶制的。就算我想换,那也没得换哪!” 咸宜公主郁闷的躁起了脚来,“我不管,你赶紧跟我走!” 说罢,她用双手抓住了萧珪的手腕,奋力将他往外拖去。 咸宜公主的用意其实也很明显了,她就是想把萧珪和寿王分开,不让他二人再待在一起。 “好好,我去、我去。”萧珪做出了妥协,指着自己的袖子说道,“殿下还请松手,宫廷之内拉拉扯扯,不像样子。” “不松!——你休要多言,赶紧跟我来!” 咸宜公主回过头来气乎乎的瞪了李瑁一眼,用力拽着萧珪,一起走了。 寿王李瑁重重的吐了一口气,瘫坐下来。 他摇了摇头,神情变得有些沮丧。 “我终究还是,被他激怒了……” 呆愣了片刻之后,寿王李瑁又变得焦躁愤怒起来,他大喊了一声,“来人!” 一名心腹宦官连忙进来应喏,“殿下有何吩咐?” 寿王李瑁急急的迈了几步走到他身前,压着嗓门沉声道:“刚才有一名宦官在此伺候茶水,好像是姓魏。你们马上找到袁思艺去跟他说,叫他寻一个罪过,将这个姓魏的犬奴,给我往死里打!” “喏……”宦官应命而去。 寿王李瑁重喘了两口粗气,仍觉难以解恨,咬牙低骂道:“吃里扒外的畜生,莫非忘了自己,是谁家的奴婢?!” 此时,萧珪已被咸宜公主拽进了另外一间偏厅里。 咸宜公主叫简之伺候萧珪,换上了一身还算合体的新衣服。刚刚被淋湿了的这一身红色吉服,赶紧拿去清理和烘烤了。 咸宜公主稍稍的松了一口气,对萧珪说道:“纳彩大礼没那么快结束,想必应该是来得及。” 萧珪说道:“殿下,你得马上去办一件事情。”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何事?” 萧珪说道:“刚刚是谁,通知你赶过来的?”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一位宫中的宦官。怎么了?” “他现在,恐怕有了生命危险。”萧珪叉手一拜,说道,“不管怎么说,他终究是有心想要帮我。所以,我也想要帮他一次。希望殿下,能够成全。” 咸宜公主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她面露愠色咬了咬牙,说道:“好,你在此等候,千万不要走开。我去去就来。” 说罢,这位穿了一身大红吉服的大唐公主,风风火火的走了。 萧珪找个地方坐了下来,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 虽然手掌是被烫红了,但问题不大,估计用不了多久,它就能自行恢复到原状。 萧珪放下了手,双眉微皱,眼神之中隐隐流露出了一丝杀气。 刚刚如果不是咸宜公主突然赶到,后果,可能真会有点不堪设想。 因为多年的战斗习惯养成的一种身体本能,萧珪刚刚以极快的速度伸手挡下了大部分的滚烫茶水,从而保护了自己的脸和眼睛。 也正是因为这种本能的条件反射,萧珪只差一点,就当场放倒了寿王李瑁。 思及此处,萧珪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心想那个小王八蛋,还真是挺能作死的。 他自己作死也就算了,还非得拉上我来垫背…… 正在这时,刚刚出去不久的咸宜公主突然又回来了。 她气喘吁吁,显然一路走得很急。 宦官魏方跟在她的身后走了进来,耷着头站在一边,浑身瑟瑟发抖。 “我把人带来了。”咸宜公主喘了几口气,仿佛有点如释重负之感,“你说得没错,他差点就要没了性命。” 魏方立刻跪倒在地,呜呼哀哉的哭了起来,“奴婢多谢公主殿下救命之恩!” “宫中正在操办喜事,你也大声哭号?!”咸宜公主低斥了一声。 魏方连忙止住了哭泣,挥起袖子去擦脸。 咸宜公主长吁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萧珪,说道:“萧郎,本宫救得了他一时,可救不了他一世。” 刚刚擦干眼泪的魏方,立刻又是流泪满面。但他没敢再哭出声来,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 萧珪说道:“殿下身边,还缺人手使唤么?” 咸宜公主眼睛一亮,但她没有表态。 魏方连忙爬到咸宜公主的面前,把头撞得砰砰作响,“奴婢愿为公主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咸宜公主却道:“本宫从小就在内廷长大。你觉得,本宫会相信这说的这种废话?” 满面眼泪和冷汗的魏方,转着眼睛飞速寻思了片刻,连忙压着声音,急急说道:“殿下,奴婢可有办法表达忠心!” “什么办法?”咸宜公主问道。 魏方咬了咬牙,说道:“奴婢知道一个……一个秘密。若是说了出来,必然是杀头的死罪!” 咸宜公主淡然道:“本宫对内廷的秘密不感兴趣,你还是莫要说了。” “但是!”魏方瞪大了眼睛看向萧珪,喃喃道,“这个秘密是与……萧先生,有关!” 咸宜公主的表情顿时一变。 萧珪立刻走身走到门口,对简之叮嘱了一声留意外面。然后他关上门走了回来,对咸宜公主递了一个许可的眼神。 咸宜公主咬了咬牙做出一副十分凶恶的样子,沉声道:“魏方,你若敢撒谎欺瞒本宫,本宫保证,你会比今天死在袁思艺的庭杖之下,还要死得更惨十倍、百倍甚至一千倍!” 魏方跪在地上举起右手,郑重说道:“奴婢对天发誓,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管叫奴婢被人剁成肉泥,葬入犬腹!” 咸宜公主点了点头以示满意,“说!” 魏方爬了几步离得二人更近,小声说道:“奴婢那一日被派到内廷,去打扫圣人的行在。”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扭头看向萧珪。 萧珪示意她淡定,然后说道:“魏方,你继续说。尽量说重点,简明扼要。” “是。”魏方点了点头,说道,“奴婢无意之中听到了,圣人与高力士高公公的对话。” “你别说了!”咸宜公主突然叫道。 萧珪看向咸宜公主,说道:“殿下不要激动。既然事情与我有关,那么,我想知道。” 咸宜公主咬了咬牙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魏方,你接着说!” 魏方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当时圣人对高公公说了一句话,令奴婢印象十分深刻。圣人讲,既然张果老都说了萧珪是朕的福将,那朕是否应该给他机会,让他能够有所历练?” 咸宜公主微微一惊,“福将?张果老说的?” “对,千真万确!”魏方连连点头,说道,“奴婢以脑袋担保,这一句话奴婢绝对没有听错!” 萧珪微皱眉头盯着魏方,问道:“那高公公,是如何回答的?” 魏方说道:“奴婢记得高公公当时讲,老奴越来越觉得,萧珪其人不简单了。他年方弱冠年纪轻轻,心思却比在朝十余年的老臣,还要更加缜密和沉稳。有时候竟连老奴也看不穿,他心里究竟是在想些什么。更有一些时候,老奴甚至觉得,他有一些危险!” 咸宜公主愕然,“高公公哪能在圣人面前,如此形容萧郎?” 萧珪说道:“殿下勿急,且听魏公公把话说完。” 咸宜公主耐住性子,点了点头。 魏方继续说道:“但是圣人听了高公公的这些话,却是哈哈大笑。圣人讲,异人自有异相。萧珪少年老成与众不同,这恰好是朕欣赏他的地方。如果萧珪只是一个毫无心机、随处可见的傻小子,朕根本就不会相信什么福将之说;朕更加不会,把咸宜许配给他!” 咸宜公主听到这里,脸上稍稍一红,有些尴尬的转过了脸去。 萧珪问道:“还有么?” “没有了。”魏方紧张兮兮的摇头,“奴婢当时正在厕间收捡马桶,圣人与高公公一边说话一边从旁路过。奴婢躲在厕间回避,就只听到了这么几句。” 咸宜公主颇为严肃的说道:“魏方,泄露禁中语,这可是不赦的死罪。” 魏方连忙趴跪到了地上,“殿下明鉴!奴婢只是为了表明,誓死效忠殿下的决心!” 萧珪说道:“殿下,他都把这样一个必死的把柄交到了你的手中。想必,他的忠心应该是不用怀疑了。你就收下他?” 咸宜公主点了点头,“魏方,从今日起,你就是本宫的贴身奴婢了。本宫,自会去向高公公讲明的。”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魏方大喜过望,连着磕了好多个头。然后又转过身来对着萧珪一个劲的磕头,“多谢萧驸马!多谢萧驸马!” “行了!”咸宜公主摆了一下手,“你先出去找到简之,把事情跟他讲一下。他会安排的。” 魏方千恩万谢的应了喏,连忙退了出去。 咸宜公主扭头看着萧珪,十分不解的问道:“福将?何意?” 萧珪扬了扬眉梢做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殿下问我,我又问谁?”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说道:“听口气,我阿爷倒是有意想要重用于你。但是高力士却对你很不信任,尽说你坏话。以前我怎就没看出来,那个整个笑眯眯的老头儿,竟然也会这么坏呢?”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说道:“高公公唯一的职责,就是辅佐圣人。他在圣人面前说的那些不利于我的话,只是在尽他自己的本份,认真的提醒圣人而已。他这么做,其实是无可厚非的。” “你倒宽宏大量……”咸宜公主悻悻的撇了撇嘴,又道,“有关福将的言论,张果老本人,没有对你讲过么?” “没有。”萧珪摇头。 咸宜公主满是不解的皱起了眉头,“张果老,我阿爷,还有高力士。他们神神秘秘的暗中鼓捣,究竟是要,把你怎么样呢?” “不知道。”萧珪摇了摇头,淡然道,“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实。他们总不会,是要害我。否则的话,他们根本就不用,耗费如此周章。” 咸宜公主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好。我们暂时,也只能猜到这些了!” 我们? 萧珪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咸宜公主,不由得心中一笑。 还没正式成亲呢! 这位公主殿下,就已经站到驸马这一边了么? 第553章 傻姑娘 没过多久,简之拿回了萧珪那一件,已经处理好的红色吉服。他还说,大殿那边已经派人过来通知了,纳彩大礼已经快要结束。估计再过半个时辰纳彩宴就要开席,有请咸宜公主殿下和准驸马萧珪,提前做好赴宴的准备。 咸宜公主亲手接回红色吉服,仔细的检查了一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还不错,既没有留下难看的茶渍,烤得也挺干。萧郎,你赶紧换上?” “好。”萧珪从她手中接回了衣服。 咸宜公主笑吟吟的看着他。 萧珪轮了轮眼珠儿,心想你就打算一直站在这里,看我的更衣直播秀吗? 咸宜公主仍是没有回过神来,简之连忙轻唤了一声“殿下”然后给她使眼色。 咸宜公主脸上一红,连忙转身朝外走,“我有事出去一下,你赶紧换好衣服。” 萧珪笑了一笑,这姑娘,有时候真是傻傻的…… 公主和简之出去之后,萧珪正准备更换衣服,宦官魏方敲了敲门,“萧先生,请让小人进来伺候更衣?” “不用了,我很快就能自己换好。”萧珪回道。 魏方似乎有点不死心,“先生,还是让小人进来?” 萧珪想了一想,“好,你进来!” 魏方推门而入,反身掩上门,快步走到萧珪面前跪倒在地,“小人拜谢萧先生救命之恩!” 萧珪说道:“举手之劳,不必如此大礼,你起来!” 魏方站起身来一脸感激之色的看着萧珪,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吉服,说道:“小人请为萧先生更衣。” 萧珪展开了双臂站好,任由魏方给自己脱穿衣服。 魏方一边小心细致的忙活着,一边凑到了萧珪的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先生,适才当着公主殿下的面,小人还有几句话,没敢明说。” 萧珪感觉有些意外,“还有何事?” “是与,刚刚进宫的杨夫人有关。”魏方小声道,“其实那一日小人被调到内廷前去打扫的地方,就是杨夫人的住处!” 萧珪微微一皱眉,“说下去。” 魏方机警的朝门口张望了一眼,用极小的声音凑在萧珪耳边说道:“小人听到圣人与高公公谈论杨夫人。圣人说杨夫人不仅貌美倾城,更兼冰雪聪明懂得体贴于人,真是上天赐于朕的余生之良配。高公公也说,杨夫人不仅出身名门、素有家教,更是吃过苦、受过罪的人。这样的女子,最是懂得惜福。” 萧珪淡然道:“这些,似乎全都与我无关。” “先生,后面的话就有关了!”魏方又朝门口张望了一回,然后说道:“圣人说,朕能得到如此良配,萧珪从中也有功劳。兴许张果老说得当真没错,这小子果真就是朕的一员福将。随后,圣人哈哈大笑。” 萧珪十分无语,心想李隆基真是一个老色痞,这种功劳我可不敢冒领。不过既然他都已经这么认为了,那也就随他去!我总不至于,还要跑到他面前去解释一番。 魏方再道:“后来高公公又问圣人,该要如何赏赐萧珪?圣人却只是笑了几声没作言语。随后他二人就走远了,小人也就只听到了这些。” “好,我知道了。”萧珪点了点头,说道,“魏公公,这些言语千万要保密。如果说了出去,恐怕公主殿下都会保不住你的性命。” “小人明白。”魏方点点头,说道,“先生放心,这些话我只说一遍,只讲给先生一人听。往后我就让它们全都烂在肚子里,最后全都带进棺材里去。” 萧珪微笑点头,“以后,你要用心伺候公主。” “小人遵命!” 片刻过后,魏方给萧珪换好了衣服,施礼退去。 咸宜公主又走了回来,上下的打量萧珪两眼,红着脸儿笑吟吟的说道:“真好看!” 萧珪笑了一笑,叉手一拜,“殿下,我先告退了。” 咸宜公主似乎颇为警惕,“你要去哪里?” 萧珪说道:“按照皇家礼仪,你我二人现在不宜待在一起?”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似乎有点犹豫,说道:“那你说,你要去哪里?” 萧珪说道:“我就随便找个地方歇息片刻,等候纳彩宴开宴。” “那你可千万不要,又和我阿兄遇到一起去了。”咸宜公主说道。 萧珪说道:“我是肯定,不会去主动找他的。但如果他非要主动前来找我,我也就没办法了。” 咸宜公主立刻跑到门口,张开了双臂、瞪圆了眼睛,“那你别去!” 萧珪看到她这副样子不禁有点好笑,说道:“殿下,你能挡得了这一时。还能防得了,我以后永远都不和他见面吗?” 咸宜公主皱起了眉头,噘起了嘴儿,“我不管!总之你现在,不能再和他碰面!” “好,好!”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但我现在快要渴死了,能让我喝点水吗?” 咸宜公主仍是保持那个姿势未变,对门外喊道:“魏方,上茶!” 门外传来了一声“喏”。 萧珪笑道:“殿下,你能不能坐下来,歇一会儿?” “不能!”咸宜公主很固执的说道,“你这个家伙太狡猾了。我一挪开,你就要开溜!” 萧珪越发好笑,“我若当真要走,公主殿下也拦不住啊!” 咸宜公主皱着眉头,委屈巴巴的说道:“你若当真把我打得趴下,再强行溜走……那,那我也认了!” 萧珪不禁摇了摇头,这小姑娘,真是傻傻认死理呀! 片刻后,魏方取了茶来,在门外说道:“殿下,奴婢已经沏好了茶。” “拿进来。”咸宜公主朝稍微朝前挪了一挪挡住萧珪,仍是张开双臂站着。 魏方轻轻的推开了门,看到咸宜公主这样一副造型,当场愣住。 “看什么看?”咸宜公主说道,“赶紧给先生上茶!” “是!”魏方连忙低下了头去不敢再看,小心翼翼的走到萧珪面前给他上了一盏茶,还将另一盏茶放在了另外一张木几上,那显然是给咸宜公主准备的。 萧珪揭开自己的茶盏一看,“呵,上好的陕间明月!” 魏方仍旧低着头,绕开了咸宜公主走出房外,小心翼翼的拉上了门。 咸宜公主跳了几步,又挪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依旧张开双臂挡住房门。 萧珪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不许笑!”咸宜公主扬起了脸来,一副高贵冷艳不容侵犯的神圣表情。 “好,我不笑。”萧珪喝了两口茶,坐成了一个挺舒服的样子看着咸宜公主,笑吟吟的说道:“我就坐在这里静静的欣赏,公主殿下的优美造型。” “哼!”咸宜公主把脸扭到了一边去。脸蛋儿通红。 “哎呀,可惜现在没有纸笔。”萧珪说道,“若能将殿下这样一副尊容给当场画下来,那绝对是一副惊艳世人的大作!大作!” 咸宜公主也忍不住笑了,恨恨的说道:“你好讨厌!不许对我品头论足!” 萧珪连笑了几声,突然对着咸宜公主脚下一指,“老鼠!” “哇!!!” 咸宜公主惊叫一声立刻跳了起来,匆匆跑到萧珪身后,惊魂未定的喊道:“哪里?在哪里?” “刚刚……”萧珪胡乱的一指,“从那里溜走了。”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咸宜公主惊魂难定的喘着粗气。 萧珪朝旁边的座位指了一下,“殿下,请坐!”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你当真不会溜走?” “我为何要溜走?”萧珪说道,“多好的陕间明月,我得把它喝完再走。” “真有这么好喝吗?”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揭开茶盖闻了一闻,“确实挺香的!” “喝!”萧珪微笑道。 咸宜公主总算是相信,萧珪真的不会溜走了,她面露笑容,放心的喝起茶来。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她,心想这姑娘虽然有些固执和任性,偶尔还会傻气直冒,但也确实挺单纯,挺可爱的。 “萧郎,你为何这样看着我?”咸宜公主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是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萧珪说道,“殿下这一身吉服,很是漂亮。” “只是衣服漂亮吗?”咸宜公主问道。 萧珪笑了一笑,“人更漂亮。” 咸宜公主小脸儿微红,低下了头去,咧开嘴儿嘿嘿的暗笑。 萧珪说道:“殿下,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咸宜公主立刻抬起头来看着萧珪,“你说。” 萧珪微笑道:“是不是我问什么,殿下都会回答?”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点头,“嗯!” 萧珪说道:“我想问的是,殿下是不是对圣人讲过,要让帅灵韵做你的陪嫁?” 咸宜公主立刻避开了萧珪的眼神,表情略显慌张的连连眨动眼睛,轻轻的应了一声,“是……”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殿下难道,真的不替自己着想吗?” 咸宜公主轻吁了一口气,看着前方,说道:“那天在你家的小岛之上,我就已经说过了。你我定亲只是权宜之计,因为当务之急是要保住你的性命,当然,还有帅灵韵这些人的性命。” 萧珪说道:“殿下以为,这样的婚约真的还有退掉的可能吗?” “不退也可!”咸宜公主突然扭过头来看着萧珪。 但她马上就后悔了,连忙又低下了头去。 萧珪不由得笑了,心想她真的是没有什么心机。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想在我面前隐藏什么…… “萧郎……”咸宜公主小声的唤了一句。 “殿下想说什么?”萧珪问道。 咸宜公主深呼吸了一口,再次转过脸来看着萧珪,认真的说道:“我是真心希望,我们三个能够成为一家人。” 萧珪轻轻的点了点头,“谢谢。” “你不用谢我。”咸宜公主说道,“我这么做,也不光是为了你。” “此话怎讲?”萧珪问道。 咸宜公主说道:“在我认识你之前,你与帅灵韵就已经是一对了,这是上苍都无法改变的事情。但是偏偏,我又无可救药的……” 她停顿了一下,脸上浮起了羞涩的红晕。 “其实我知道,我才是不应该出现的那一个人!”她突然大声的说道,“就算我是公主,我也不应该横刀夺爱!” 萧珪安静的听着。 咸宜公主轻吁了一口气,喃喃的说道:“现在说这些,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其实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希望你能每日开怀,一生幸福。” 萧珪轻轻的皱了皱眉,怎么感觉她有些语无伦次呢? 咸宜公主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说得有点乱。她有点焦急的拍了拍茶几,“我还是说得不够清楚!什么乱七八糟的!” 萧珪轻笑了一声,这姑娘,傻傻的…… 咸宜公主皱起眉头,既羞涩又苦恼的斜眼看着萧珪,说道:“萧郎,我也不知道,该要怎么讲了。我就是觉得……觉得,我不能把你和帅灵韵分开。否则你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开心,也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萧珪轻轻的吁了一口气,沉默无语。 跪坐在一旁的咸宜公主,急忙挪动膝盖来到萧珪面前,双手抓住他的衣袖仰头看着他,认真的说道:“我说是真的!我发誓,我没有一句谎言!” 萧珪微微皱眉,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一张,布满忧急与真诚的漂亮小脸蛋儿,说道:“殿下,你何必为了一个萧珪,如此委屈和作践自己?” 咸宜公主微微的仰着面,凝视着萧珪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因为值得。因为,我爱你!” 萧珪轻叹了一声,转过脸去。 咸宜公主立刻伸手抚住了他的脸庞,“你看着我!看我的眼睛!” 萧珪转过了脸来,看着她。 “我没有说谎。不是么?”咸宜公主问道。 萧珪点了点头。 咸宜公主咧开小嘴儿,笑了。 她笑得很满足,很开心。 但是她的眼眶逐渐变红了,也有了一些氤氲水汽。 “殿下,别,千万不要!”萧珪连忙劝道,“马上就要去赴宴了,可千万不能哭花了眼妆!“ “来不及啦!” 咸宜公主惊讶的大叫了一声,连忙伸出双手捂自己了自己的眼睑。 “你好讨厌,非要惹得人家掉下眼泪!” “现在好啦,哭花了眼睛,怎么去赴宴啦?!” “每次就会递手帕、递手帕,你怎么这么笨啦!” 萧珪拿到一副手帕呆呆的愣住了,心想这位小祖宗的画风切换得实在太快了一点,连我这样的老司机,都有一点驾驭不住了…… 第554章 我愿意 纳彩大礼结束了,忙活了大半个上午的萧嵩,终于可以停下来稍微休息一下。 他来到大殿旁边的偏厅寻找萧珪,结果发现,萧珪竟然和咸宜公主待在一起。 这老头儿当场就笑了。他当着咸宜公主的面,指着萧珪说道:“你小子,一点规矩都不懂!” 萧珪很无辜的说道:“什么规矩?我不知道啊!” 咸宜公主小脸儿通红,连忙对着萧嵩施了一礼,说道:“老相公,你们聊,我先告退了。” 萧嵩笑眯眯的回了她一礼,“殿下好走。” 咸宜公主刚走,萧嵩立刻掩上门,将萧珪拉到一旁坐了下来。 “老爷子,什么事情如此紧张兮兮的?”萧珪问道。 “你听着,现在老夫要对你讲的话,每一句都很重要!”萧嵩的表情十足认真,声音也压得很低。 他说道:“稍后就要举办纳彩宴,圣人、武惠妃、寿王和咸宜公主都会到场,还有一些皇族的宗室元老也会出席。到时,你一定要好好表现!” 萧珪一愣,“我表现什么?” “你小子,是不是犯傻?”萧嵩说道,“纳彩宴,等于是准姑爷第一次和女方家长及其亲眷正式见面,他们肯定是要考较你的人品才华,以及各方各面。” 萧珪笑道:“总不会叫我当场吟诗作赋,或是打两通拳、翻几个跟头?” “你别笑,这还真是很有可能。”萧嵩说道,“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可能会要问你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用来考较你是否聪明,是否见识广博。总之,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要难到你!” 萧珪很无奈的轮了轮眼珠儿,说道:“说白了,他们就是要尽可能的欺负和调戏未来姑爷呗,就如同闹洞房一样?” 萧嵩哈哈的大笑,“对!” “这种恶趣味的奇风怪俗,真是太不友好了!”萧珪抱怨起来,“民间如此,也就罢了。真想不到,皇族竟然也会如此无聊!” 萧嵩立刻拍了萧珪一巴掌,“别乱说话,这里可是皇宫!” “是是是……”萧珪表情沮丧的连连点头。 “你打起精神来,老夫要跟你讲的重点,还在后面!”萧嵩说道。 萧珪一愣,“老爷子,你能不能分个轻重缓急?” 萧嵩说道:“最重要的事情,不都是用来压轴的吗?” 萧珪无可奈何的笑了笑,摆正坐姿认真问道:“好,你老人家赶紧说!” “前面那些话,都是我逗你玩的。”萧嵩呵呵的怪笑了两声,说道,“民间确有这样的习俗,但这里可是皇宫,哪会发生如此不雅的事情呢?” 萧珪脸皮直抖,相当的无语。 “但是!”萧嵩一扬手,十分郑重的说道,“圣人,确实会亲自的考较你一番。这密切关系到,你将来的前途!” 萧珪皱了皱眉,“老爷子,这回你可没有逗我?” “绝对没有。”萧嵩的表情挺严肃,认真说道,“你应该清楚,这不光是老丈人考女婿,更是皇帝考臣子的禁中问对——你知道,什么是禁中问对吗?”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愿闻老爷子详解。” 萧嵩说道:“没时间详解了,老夫只能简而言之。禁中问对,就是圣人将天下闻名的大才子,或是宰相重臣亲自举荐的人才,召到禁宫之内,由皇帝本人当面考较他的人品学识。如果此人能够令得圣人满意,那么他将有机会得到合适的官职,从此平步青云一展报负。” 萧珪眨了眨眼睛,“老爷子,你好像已经解释得,相当、相当的详细与透彻了。” “你是在嫌弃老夫罗嗦吗?”萧嵩似乎有些不满。 萧珪连忙赔笑,“没有,没有。你老人家,接着说。” 萧嵩瞪了萧珪两眼,再道:“你千万要记住,如果圣人问你,你有何擅长?将来能为国家做出何等贡献?你就说,你有理政治民之才。愿意去到地方做一任父母之官,代天巡牧教化万民。” 萧珪一愣,“我为何要这样说?我根本就不是这样想的,我要去边关,我要做将军!” “别傻了,圣人不会让你去边关的!”萧嵩说道,“你现在求一个州官刺史,还来得及!” 萧珪连忙问道:“圣人已经表态了?” 萧嵩轻叹了一声,说道:“圣人没有表态。但是武惠妃,已经讲了。” 萧珪立刻皱起了眉头,“她如何讲的?” 萧嵩说道:“圣人也是看得起老夫。他当着武惠妃与众多皇族的面,亲口询问老夫,萧珪才华究竟如何?老夫才讲了没几句,武惠妃抢白说道,萧珪确实有些才能。但她不能让咸阳公主远离京城,去到太远的地方。如果萧珪有志为官,就请圣人在京城之内,替他安排一个可以让他施展才华的职事。这样,她要见到咸阳公主也就容易了。” 萧珪连忙问道:“圣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口答应了?!” 萧嵩说道:“圣人确实点了头。” 萧珪极其无语,心里升起了一个又一个斗大的骂人字眼。 “小子,你别只顾着生气。你知道武惠妃,为何要这样做吗?”萧嵩问道。 萧珪闷吁了一口气,说道:“不让我离开京城,她就有的是办法死死的盯住我,牢牢的掌控于我。” “没错。”萧嵩点了点头,说道:“你与咸宜公主的婚事,是由张果老亲自提出的请求,圣人金口玉言做出的承诺,武惠妃无法抗拒。但是,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易就会服输的女人。她绝对不会让你带着咸宜公主一起,脱离她的掌控。” 萧珪有点气恼的拍了一下桌子,“她不就是想要一直掌控内廷财权,才一直死死盯着我和元宝商会吗?大不了我把大东家之位让出来,给她的人去做!” “混小子,尽说一些,没用的气话!”萧嵩斥责了一声,再道,“谁都知道,你去年刚刚整顿了元宝商会,其中一些重要骨干全都换成了你的心腹。如今,商会上下已然对你唯令是从。你现在让出大东家位置,是想让元宝商会再经历一次,去年的那些动荡吗?还有帅灵韵,你难道也打算让她,改嫁给新上任的大东家吗?” “……”萧珪非常无语,咬着牙闷哼了一声。 萧嵩用手指敲了桌面,说道:“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稳中求胜。先混一个有实权的官职到手再说。以后若有合适的机会,你再想办法出去,那也不迟嘛!” 萧珪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老爷子。” “对,这才乖嘛!”萧嵩似乎松了一口气,马上又喊了起来,“怎么没人给老夫上茶呢?!” “我出去看看。” 萧珪站起身来走到房外看了一眼,对屋里说道:“老爷子,外面没人,我去找个侍人过来沏茶。” 萧嵩“嗯”了一声。 萧珪快步疾走,连忙在附近的几个房间里找人。 结果,旁边的这几间房竟然全都是空着的! 终于,萧珪在廊间的一个拐角处见到了一个咸宜公主的贴身侍婢。他连忙快步走了过去问道:“公主殿下现在何处?” 侍婢认得萧珪,连忙抬手一指,“殿下正在那间房内歇息。” 萧珪也抬手一指,“萧老相公在那边,你赶紧去给他上一盏茶。如果他问起我,你就说我去了厕间!” 不等侍婢应喏,萧珪快步走到了咸宜公主的房外,重重的拍了两下门,“殿下,我有急事!” “萧郎,你……你等一下!等一下再来!”咸宜公主的声音,竟然有点慌张。 萧珪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时,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寿王李瑁出现在了萧珪面前,眼神颇有一些冷漠与不善。 咸宜公主立刻跑了过来挡在他二人中间,神情十分紧张。 萧珪按捺住心神,退后一步叉手施了一礼,“寿王殿下请恕罪,在下失礼了。” 寿王李瑁一言不发,离开房间,朝一旁走去。 咸宜公主拍着胸口,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萧珪连忙走进房内,伸手将咸宜公主拉了进来,然后急忙关上了门。 咸宜公主有些惊讶,“萧郎,你这是怎么了?” “殿下,我有一件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你能帮我一把!”萧珪说道。 “何事?”咸宜公主愕然问道。 萧珪说道:“稍后圣人,可能要对我进行一场问对。这关系到,我今生的命运。或许……它也会关系到殿下,你的一生!”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问道:“那你希望,我如何帮你?” 萧珪微微皱眉凝视着她,说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问殿下一个问题。” “好,你说。” 萧珪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假如将来我们成了亲,你是否愿意跟随于我,去到别的地方定居?” “我愿意。”咸宜公主答得毫不犹豫。 “殿下,你再好好的想一想。”萧珪皱了皱眉,“如果是要离开你的阿爷、阿娘和阿兄,离开你从小生活的皇宫与京城,去到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生活非常艰苦、多年也无法回家一次的地方。你,真的愿意吗?” 咸宜公主看着萧珪的眼睛,认真点头,仍是答得毫不犹豫,“我愿意。” “如果那个地方充满了危险,我们两人随时都有可能没命呢?” “我愿意!”咸宜公主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说道,“萧郎,你不要继续再问了。大唐的公主殿下,说话是一定要算数的。” 萧珪立刻想到了,她在帅灵韵耳边说的那一句,悄悄话。 “殿下,那不过是酒后之言,不必当真。”萧珪说道,“现在眼前的这个问题,才最真正的重要。你一定想清楚,再回答。” “那你就继续问!”咸宜公主淡然一笑,“但是,就算你再问一千遍、一万遍,我的回答也只有三个字,我愿意。哪怕你现在就拉着我,从集贤殿的顶楼跳下去,我也愿意!” “你是不是傻?!”萧珪有点激动,脱口而出。 “可能是……”挨了骂的大唐公主殿下,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说道:“那么萧郎,你可不可以让我一直这样傻下去?永远,也不要让我后悔?” 萧珪怔怔的看着咸宜公主,良久无语。 “萧郎,你问完了吗?”咸宜公主轻声问道。 萧珪轻吐了一口气,点点头。 咸宜公主面露微笑,柔声问道:“那么,你究竟想要让我,如何帮你呢?” 萧珪看着眼前这个,温柔得一塌糊涂的姑娘,内心突然充满了浓浓的罪恶感。 因为自己,刚刚正在想要,要利用她。 利用她对自己单纯而真挚的感情,去对抗她的母亲,帮助自己脱困! “萧郎,你究竟怎么了?”咸宜公主微微皱眉,疑惑又关切的问道,“有什么话,你就跟我实说,可以吗?” “殿下……”萧珪微微一笑,张开了双臂,“其实,我就是想要,抱你一下。” 咸宜公主怔怔的看着萧珪,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甜美。 终于,她的笑容就像是一朵沐浴在春日艳阳里的花儿那样,绽放开来! 同时,她的眼眶也变红了。 “别、别!”萧珪连忙喊道,“刚刚补好的妆!” “来不及啦!” 咸宜公主一把扑进萧珪怀里,紧紧抱住! …… 皇城禁内,礼法森严。 纳彩大宴,隆重非凡。 但是这一场宴会的两大主角,准驸马萧珪和即将下嫁的咸宜公主殿下,竟然……一起迟到了! 皇帝李隆基在等,表情凝重而威严,右手食指一直都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的敲击。 盛装在身的武惠妃,虽面带病容但仍旧美丽而端庄,极富母仪天下之风范。但她的眼神之中,已然流露出了一些盎然怒意。 看到皇帝与惠妃的这副样子,在场所有人,都替萧珪和咸宜公主捏了一把冷汗。 站在近处的高力士却发现,圣人手指敲打的节奏,竟然与教彷曲牌《定风波》的节拍,极其吻合。 他记得,萧珪曾经写过一首《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的新词。 他还记得,咸宜公主曾令教坊乐工把这一首新词谱上了新曲,并与圣人有过合奏。 他更加不可能忘记……就在昨晚,圣人还与杨夫人,一起合奏此曲! 所以,不管现场气氛,再如何紧张。 高力士的脸上,也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第555章 皇族很无聊 咸宜公主好不容易补完了妆,和萧珪一起来到宴会厅。 执事宦官见到他二人之后一阵唱喏,等在大厅里的人都吁了一口气——终于来了! 武惠妃的脸色可不大好看,看起来她立刻就要发火。 李隆基转过身来,凑在她的近旁,面带笑容的小声说道:“爱妃,今日喜宴,莫要生气。这对你的身体,也是不好。” 武惠妃皱了皱眉,“陛下,这样会把他们宠坏的。” “他们毕竟还小嘛!”李隆基说道,“等他们成了亲,自然就会懂事了。” 武惠妃无奈的笑了一笑,“好,看在圣人的面上,臣妾饶过他们这一回。” 李隆基笑呵呵的说道:“多谢惠妃娘娘,宽宏大量。” 此时,萧珪与咸宜公主已经走进了宴厅,施礼拜在了驾前。 数十双眼睛都盯着他们,现场十分的安静。大家不约而同的都在心中猜测:圣人与惠妃,该会怎样训斥这两个失礼之人呢? “你二人,平身!”李隆基很随意的挥了一下手,“入席,开宴!” 几乎所有人同时一愣,这就完了? 萧珪与咸宜公主各自窃喜、暗呼庆幸,连忙谢了圣恩,回到了他们的座位之上。 高力士挥了一下手。执事宦官放开了嗓门高喊了一声,“开宴,乐起!” 大唐宫廷的清正雅乐,悠然响起。今日的纳彩之宴,正式开始了。 萧珪是这场宴会,当仁不让的第一主角。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在高力士的引领之下,依次见过出席宴会的女方家长,并向他们一一敬酒。 今日前来赴宴的皇族,以李隆基的兄弟姐妹为主,武惠妃的两个兄弟也都来了。在场的,基本上都是咸宜公主的长辈。但是玉真公主没来出席,她可能还在长安。 萧珪头一个去敬酒的就是宁王李宪。这位可是李隆基的亲大哥,曾经的太子。由于李隆基在一系列的政变当中表现突出并且立下了大功,李宪就把太子之位让给了李隆基。 宁王李宪自知身份敏感,容易惹来事非与猜忌。因此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小心谨慎,从不结交重臣、从不参与朝政。李隆基对他极其的敬重。 宁王李宪在皇族当中的地位,绝非他人可比。 萧珪过来敬酒的时候,宁王李宪拿着一杯酒提前站起了身来,上下的打量萧珪。 高力士连忙说道:“君逸快看,宁王殿下竟然是在,主动迎你。” 萧珪连忙施礼下拜,“宁王殿下,折煞晚辈了。” 李宪满面笑容,颇为赞赏的说道:“萧家儿郎,果然英气非凡,一表人才呀!” 萧珪说道:“宁王殿下过奖了。” 李宪笑呵呵的说道:“我是看着咸宜长大的。这孩子乖巧孝顺又懂事,我特别的喜欢。此前听闻,咸宜公主有了意中之人,我就一直十分好奇,想要见他一见。呵呵,今日总算是亲眼见到了——不错,不错,很好!与咸宜非常相配,真的很好!” 高力士呵呵直笑,“宁王殿下,你可千万不要把他夸坏了。” “不会。”李宪笑得十分爽朗,说道:“看到萧家儿郎,我都想给自己的女儿,也觅一位像他这样的如意郎君了!我的眼光,肯定不会错的!” 这话说得萧珪这个厚脸皮的老司机,都有一点不好意思了。 李隆基听到以后都笑了起来。他指着屋顶说道:“阿兄,不能再夸了。不然这小子,就要飞到那里揭瓦去了。” 满堂的人都笑了起来。 宁王李宪笑得最是畅快,他举起酒杯说道:“既然圣人都已发话,那我就真的不能再说了。来,萧家儿郎,你我赶紧饮了这一杯,后面还有许多人在等着你呢!” 萧珪连忙举杯相迎,“晚辈恭请宁王殿下万寿!” 李宪笑容可掬的点头,“你也请!” 两人饮下了这一杯。 萧珪放下酒杯之后,施礼下拜而请辞。李宪非常的和蔼的笑而点头,示意他继续去给其他皇族敬酒。 萧珪感觉,李宪这位“前太子”低调谨慎了这么多年,真是磨得一点脾气和架子都没有了。 接下来,萧珪一连敬了七八位皇族长辈的酒,中间几乎没有任何停歇。 高力士小声问他:“是否需要,给你找两个代酒之人?” 萧珪朝余下的席位扫了一眼,小声道:“多谢高公公,不用了。” 高力士笑了一笑,“那我们继续!” 李隆基拿着酒盏远远的瞧着萧珪,又看了一眼坐在另一侧的咸宜公主,发现她正在偷偷的盯着萧珪那边在看。 李隆基不禁笑了,心里说了一句“真是女大不中留” ,然后出声唤道:“咸宜!” 咸宜公主恍然回神,连忙起身应喏,“儿臣在!” 李隆基冲她招手,“过来,陪朕饮一杯。” 咸宜公主当场一愣,下意识的看向武惠妃,习惯性的征求她的意见。 武惠妃说道:“圣人在唤你呢!” “喏。” 咸宜公主连忙拿起一杯酒走到了近前,“儿臣上敬圣人!” “过来,到朕身边来。”李隆基再次招手。 咸宜公主抬起头来悄悄的看了一眼,嘿嘿一笑,“喏!” 然后她就走上了御陛,在李隆基的身边跪坐下来,小声说道:“陛下不是,一向不许孩儿饮酒么?” “那是以前。”李隆基笑眯眯的说道,“从今天起,你就长大成人,可以饮酒了。” 武惠妃转过脸来,小声说道:“陛下,千万不要怂恿咸宜饮酒。你是没有见过,她醉酒的样子。上次,她差点没把玉真公主府都给拆了!” “是吗?”李隆基呵呵直笑,“朕的女儿,竟然还会撒酒疯?” 咸宜公主低下头,难为情的嘿嘿直笑。 “来,撒一个酒疯,给为父看看?”李隆基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自己的酒杯。 咸宜公主怯怯的看了一眼武惠妃,小声说道:“陛下,哪有阿爷这样教导女儿的呀?” 李隆基伸出左手,轻轻的拍了一拍咸宜公主后脑勺,笑眯眯的说道:“女儿,就是用来疼爱的。要说教导,那是你母亲的责任。朕可管不着。” 武惠妃面露苦笑,“陛下,你这是分明,就是在拆臣妾的台呀!” 李隆基说道:“眼看着,她就要出嫁了。我疼不着,你也管不着了。往后,那都是萧珪的责任。” 一席话,说得咸宜公主又是泪眼朦胧起来,“阿爷,阿娘,孩儿永远都是你们的女儿呀!你们永远都疼得着,永远也都管着着!” “爱妃,你听听。”李隆基轻抚着咸宜公主的脑袋,笑呵呵的说道,“咱们的宝贝女儿,多懂事啊!” 武惠妃轻吁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柔声道:“大喜的日子,莫要哭泣。” “喏……” 咸宜公主应下这一声,泪珠儿却是叭嗒嗒的流了下来。 “这孩子!” 李隆基连忙伸手去抹眼泪,结果沾了一手的脂粉和眼霜。 “哎呀,我又要去补妆了……”咸宜公主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又笑了起来。 武惠妃问道:“你刚刚迟到,莫非就是补妆去了?” 咸宜公主老实的点了点头。 武惠妃站起身来,冲咸宜公主伸了一下手,“陛下,我带她去补个眼妆。” 李隆基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以示许可。 母女二人手拉着手,一同离席而去。 坐在客席的寿王李瑁瞧见这副情景,皱起眉头寻思了片刻,连忙跟了出去。 母女俩刚刚走出宴厅还没多远,寿王李瑁就追了上来。 “阿娘,小妹!”李瑁将她二人叫住。 武惠妃好奇的看着她,“瑁儿,你跟来作甚?” 寿王李瑁皱着眉头看了看咸宜公主,说道:“咸宜,不用你告状,我自己来跟母亲讲!” 咸宜公主直接愣住,“阿兄,你在说什么?母亲带我去补一下眼妆而已!” “你不用辩解,我知道你会跟母亲说什么。”寿王李瑁似乎有点忿忿,嘴里嘟囔道,“你早就,胳膊肘儿朝外拐了……” 咸宜公主瞪大了眼睛,极其冤枉,非常无语。 武惠妃的脸色沉了一沉,说道:“咸宜,你自己去补妆。瑁儿,你跟我来!” 萧珪敬完了一整圈的酒,人倒是没醉,但是肚子很涨,还有了一些内急。 他刚准备出去方便一下,却听得李隆基正在喊道:“萧珪,过来!” “来了。” 萧珪应了一声拿起酒杯走过来,这才发现武惠妃不见了。再一看,竟连咸宜公主和寿王李瑁也都不见了。 他无暇多想,因为李隆基正盯着他,并且问了话。 “你还能饮吗?” “可以。”萧珪笑了一笑,举起酒杯,“臣,恭祝陛下圣安!” “酒量不错嘛!”李隆基笑了一笑,接受了萧珪的敬酒。 这一杯下肚,萧珪感觉膀胱和肾脏,似乎都在向他发出哀号。 李隆基放下酒杯,又问道:“醉了没有?” “还……没有。”萧珪故作牵强的答道,心里却在暗道:李隆基你要是再接着灌我酒,弄坏了我的肾,害的可就是你自己的女儿了! “那就陪朕,再饮两杯。”李隆基说罢,就举想了酒杯。 萧珪暗吸了一口凉气,笑着点头,“臣,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又喝了两杯…… 看到高力士拿起了酒壶,又去给李隆基倒酒,萧珪真想当场跳起来掐住他的脖子。 李隆基似乎故意想要捉弄人。他笑眯眯的看着萧珪,说道:“朕曾经听闻,你竟然能与李适之喝个不相上下。以往,朕还不大相信。如今看来,你确实是有这个本事嘛!” 萧珪咧了咧嘴,神情极不自然的干笑着。 高力士在一旁暗笑。 李隆基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朝旁边的侍酒宦官一指,“继续上酒!” 萧珪不由得暗自叹息了一声,心想李隆基肯定是存心想要报负我。他怪我,抢走了他的贴心小棉袄! “萧珪,再饮!”李隆基又喊了起来,“朕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等的酒量!” 萧珪拿起酒坏,两腿站站,喃喃道:“陛下,臣饮下这一杯,可就……真的不行了!” “不要故作谦虚,朕知道,你可以的。”李隆基笑眯眯的道,“来,饮!” 萧珪苦笑了一声,怀着视死如归的精神,把这杯酒喝了下去。 肾在咆哮…… 膀胱的咆哮,似乎更加大声…… “上酒!” 再听到这一声喊,萧珪两腿发软,差点当场趴了下去。 高力士都忍不住笑了,小声说道:“陛下,他都快要尿裤子了。” 李隆基哈哈的大笑,这才扬了扬手,放过了萧珪。 “臣请告退……” 说完这句,萧珪撒腿就跑。 满堂立刻响起了一片,极不友好的大笑之声。 萧珪的心里,顿时升起了一个斗大的“草”字。 ——原来大唐的皇族,真的是有这么无聊啊! 此时,大堂旁边的一间偏厅之内,寿王李瑁正跪在武惠妃的面前,乖乖挨训。 武惠妃倒也没有声色俱厉的大声咆哮,只是宛如家常的说道:“瑁儿,你也老大不小了。同样的错误,怎会连续犯上两次呢?” 寿王李瑁低着头,一言不发。 武惠妃轻叹了一声,说道:“你责怪萧珪,把杨玉环从你身边弄走。这根本就是错误的。” 寿王李瑁有点不服气,小声道:“孩儿哪里错了?” 武惠妃说道:“你何不仔细的想一想。如果杨玉环当真就是皇家想要的人,谁,又能将她从你身边带走呢?” 寿王李瑁皱起了眉头,压着声音抱怨着,“阿娘,玉环究竟有什么不好?” “她除了长得漂亮,会跳两支舞,再也一无是处。”武惠妃很淡然的说道,“不让她嫁给你,是我和圣人共同的决定。” 寿王李瑁愕然,“为什么?” 武惠妃说道:“就因为,你会为了她而去动手殴打别人的婢女;还因为,你又为了她,将一杯滚烫的茶水泼向了你的妹夫!” “……”寿王李瑁咬了咬牙,低下头,无言以对。 “瑁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武惠妃说道,“姑且不论,萧珪为人究竟如何,他又怎样的得罪你了。就算他做得再如何不对,那他也是你妹妹的心上人,还是皇家选定的驸马。你身为兄长,哪能对他做出这种事情呢?这难道就是大唐皇子,该有的教养与风度?” 寿王李瑁轻吁了一口气,仍是没有接话。 武惠妃说道:“瑁儿,你自幼饱读诗书,从小风度儒雅。但是自从遇到杨玉环,你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你非但没了风度与教养,竟连心中志向,竟也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为娘岂能,再让那个女人嫁给你?那岂不是,将要害你一世!” “阿娘!”寿王李瑁突然大声叫道,“只要能让我迎娶玉环,我就一切心安了!往后我全都听你的!我一定能够做到,你最想看到的那个样子!” 门外匆匆奔跑而过的萧珪,刚好听到了,寿王李瑁的这一声叫喊。 他不由得一愣,这小子,竟然还没死心?……算了,管不了这么多了! ——放水要紧哪! 第556章 利与害 萧珪跑得挺急,守在门外的两名宦官都有一点没反应过来。稍后二人意识到可能有些问题,于是马上进到房内,向武惠妃汇报了这件事情。 寿王李瑁面露一丝惊愕,“他刚才听到本王的话了?” 宦官回话说,应该是听到了。 寿王李瑁有点恼火,“你们守在外面,干什么吃的?” 宦官被吓得趴跪在地上。 武惠妃很淡定的摆了一下手,“出去,好生守着。” 宦官应了一喏,慌忙退出房间,拉上了门。 寿王李瑁皱着眉头,神情颇有一些苦恼。 武惠妃淡然道:“你都当面泼他茶水了,还怕被他,听到一两句话吗?” 寿王李瑁闷吁了一口气,无言以对。 武惠妃说道:“瑁儿,你应该好好的改善一下,你与萧珪的关系。” 寿王李瑁撇了撇嘴,“我不稀罕……” “他是你妹夫!”武惠妃沉声道,“要是连自家人都笼络不住,你怎么叫朝堂上的那些重臣,为你效力?” 寿王李瑁急忙说道:“阿娘,难道我们真要把咸宜嫁给他吗?” “不然呢?”武惠妃说道,“圣人金口已开,朝廷章程已定。这样的婚事,你能抗拒吗?” 寿王李瑁说道:“那么早些时候,阿娘为何没有反对?” “你怎知道,我没有反对?”武惠妃反问道。 寿王李瑁愕然怔住。 武惠妃说道:“瑁儿,永远不要忘了,圣人不仅是我们的家人,还是当今天下的主宰。他定下的事情,没人能够反对!” 寿王李瑁十分郁闷的皱起了眉头。他很想再说一下萧珪与杨玉瑶的事情,但又觉得此事涉及父母隐私,当着母亲的面来与她谈起,终究还是有些不妥……于是他忍住了,没有开口提及。 武惠妃再道:“瑁儿,人生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对于某些不可改变的事情,那就能只坦然接受。与其抱怨前事,不如放宽心胸,着眼于目前。” 寿王李瑁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武惠妃说道:“ 如果为娘没有猜错的话,你阿爷还将重用萧珪。” 寿王李瑁再次面露惊讶之色,“阿娘,我朝驸马从无半点实权,更无一人得到重用。他萧珪,凭什么就能享有此等特权?” 武惠妃微微皱眉,沉声道:“就凭,他是张果老的嫡传弟子;还凭,他是老相公萧嵩亲自选定的接班之人;再凭,他早有干出一番大事业的能耐;并且现在,他还有了这样的志向!” 寿王李瑁愕然怔住,喃喃道:“阿娘,事到如今,就连你也对他如此偏爱了吗?” “本宫永远,只会偏爱自己的丈夫和儿女。”武惠妃淡然道,“但是,我们不能仅凭自己的心情与好恶,而去判断他人的虚实与能耐。无论是面对朋友还是敌人,你都需要有足够的冷静与理智。尤其是,当你面对敌人的时候。如果你对他不够了解与重视,他就有可能在你最为意想不到的时候,一举将你击败!” 寿王李瑁耐心的倾听,静静的寻思,然后施礼下拜,“孩儿,谨受教!” 武惠妃微笑点头,说道:“瑁儿,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你做得很对,就连为娘都对你颇为欣赏。并且我还因为你的提议,而放下了我与萧珪之间的私仇,一直都在竭力修复,我与他之间的关系。但是后来,你却因为杨玉环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而亲手破坏了你与萧珪的关系,还背负起一个欺男霸女的丑恶名声,令得圣人与朝堂百官,都对你颇为失望。甚至现在,你与咸宜的兄妹之情,也因此受到了莫大的影响。瑁儿你仔细想一想,就为了一个杨玉环,你值得吗?” 寿王李瑁轻轻吐出一口长气,低下头去叉手而拜,“母亲教训得是,孩儿……知错了!”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武惠妃说道,“萧珪现在还没有起势,你有能力,在他关键的时候,去帮他一把。” 寿王李瑁愕然的睁大了眼睛,“我……我去帮他?” 武惠妃说道:“瑁儿,如果你真想成为一名王者,就必须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必须要容,常人所不能之容;如此,你方能成就常人所不能成就之事。往后,你还要接触到更多,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当中,有些会令你喜欢,有些会令你憎恶。你不能凭借一己之好恶而决定,该用谁或不用谁。你只须盯准一点,这个人是对你有用,还是有害。” “阿娘说的道理,孩儿自是省得。”寿王李瑁说道,“但是,我刚刚才泼了他一脸的热茶!就算我……我可以拉下这张脸来,去与他和解。他受了我这么大的污辱,心中必然恨我至死。他能接受吗?” 武惠妃淡然一笑,点头,“他一定能。” 寿王李瑁撇着嘴,摇头,“这可说不准……” “如若不信,你我母子二人打一个赌,如何?”武惠妃说道。 寿王李瑁说道:“孩儿不敢置疑母亲。孩儿只是觉得,萧珪其人心机太深。就算他表面答应了和解,内里也会一直记仇。” 武惠妃微然一笑,“你也可以这样。” 寿王李瑁微微一怔,说道:“如此,我二人只是面和心不和,这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武惠妃淡然道:“意义就在于,总有一天,他能对你有所益处。” 寿王李瑁再度一怔,微微皱眉,陷入了沉思之中。 武惠妃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也没有再继续多言。 房间里,安静了一阵。 寿王李瑁长吁了一口气,对着他的母亲拱手长拜,“孩儿,谨听母亲教诲!一切,听凭母亲安排!” 武惠妃微笑点头,说道:“为娘要的,不是你言听计从。而是你,真正懂得了,这其中的道理。” “孩儿懂了。”寿王李瑁说道,“母亲用心良苦,孩儿受益无穷!” “如此,方是为娘的好孩子。”武惠妃微笑道,“你快回宴厅,莫要缺席太久。” 寿王李瑁应了一喏,走出了房间。 武惠妃轻吁了一口气,将守在门外的两名宦官唤了进来,对他们吩咐道:“去把萧珪请到这里来,莫让其他人知道,包括咸宜公主。” 萧珪跑到厕间痛痛快快的放了好多水,感觉整个人都舒畅了。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心里盘算,一会儿该要怎么应对那些,存心想要整他的皇族们。 刚刚进入正殿,他刚好遇到了补妆回来的咸宜公主。 “君逸,你怎会在这里?”咸宜公主问道。 “我……”萧珪抬手,朝厕间指了一指。 咸宜公主看了一眼连忙转过脸来,朝自己的眼睛指了一指,笑嘻嘻的说道:“我来补妆。” “又补妆?”萧珪笑了,“今天第三次了?” “是呀!”咸宜公主皱着眉头噘起嘴儿,“今天这样的日子里,我居然哭了三次!……都怪你!” “好好,怪我,怪我。”萧珪笑道:“你赶紧回宴厅去!” “那你呢?”咸宜公主问道。 萧珪说道:“我随后就来。” 正在这时,一名宦官匆匆朝这边走了过来。见到萧珪正与咸宜公主站在一起,他又连忙回避。 咸宜公主看到了,认得他是武惠妃身边的人,便朝他喊道:“你在那里,鬼鬼祟祟的作甚?” 那名宦官无奈,只好走上前来施礼拜道:“启禀殿下,惠妃娘娘差谴小人前来,迎请萧先生过去叙话。”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连忙摆手把宦官赶到一旁,然后小声的对萧珪说道:“萧郎,我娘肯定已经知道,你和我阿兄发生冲突的事情了。” 萧珪笑着问道:“你去告状了?” “我才不会,干这种小人勾当呢!”咸宜公主撇了撇嘴,说道,“方才,我阿兄见到我与母亲一同离席而去,他误以为我要告状。于是他自己,主动去向母亲交待了。” 萧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咸宜公主皱起了眉头,有些担忧的说道:“萧郎,虽然有点强人所难,但是……你能不能,与我阿兄和解呀?” 萧珪微然一笑,“当然可以。” 咸宜公主当场一愣,“真的?” 萧珪笑道:“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你阿兄呢?” 咸宜公主轻叹了一声,点了点头,“我当然信得过你。” 萧珪看了旁边的宦官一眼,说道:“再在不必多言,你先回宴厅,我去惠妃娘娘那边。” “好。” 二人各自分头离去。 萧珪跟随那名宦官,来到了武惠妃所在的房间里,上前参拜。 武惠妃叫他免礼,然后赐座。 萧珪注意到,衣饰华丽、仪态端庄的武惠妃,今天看起来颇为和善。仿佛是有了那么一点,把他当成女婿来看待的味道。 武惠妃开门见山的说道:“萧珪,本宫适才听闻,寿王又干了一件极蠢的事情。你,没有受伤?” 萧珪将自己的两个手掌晃了一晃,说道:“只是烫了一下,并无大碍。” 武惠妃凑近一些认真的看了看,然后轻叹一声,用颇为自责与抱歉的语气说道:“仍有一些红肿。本宫马上叫人,给你配些药膏来用。” “娘娘,不用了。”萧珪说道,“臣皮粗肉糙,这点小问题根本不必用药。最多再过一个时辰,它自己就能康复如初了。” 武惠妃面带微笑,但语气肯定的说道:“要的。你就收下!” 萧珪也懒得争执了,叉手一拜,“臣多谢娘娘。” 武惠妃眼神柔和、面带微笑的看着他,说道:“萧珪,我们马上,就要成为一家人了。” 萧珪低头微笑,以示谦逊。 武惠妃说道:“你会原谅,寿王的无礼之举么?” “不会。”萧珪答得很果断。 武惠妃稍稍一怔。 萧珪淡然一笑,“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怪他。所以,无从原谅。” 武惠妃不由得笑了,“他都那样羞辱你了,你还不怪他?” 萧珪说道:“寿王,年纪还小;并且,他是咸宜公主的兄长。所以,我不怪他。” 武惠妃问道:“如果,他不是咸宜公的兄长呢?” 萧珪淡然一笑,“那么我恐怕就得跪在这里,肯请惠妃娘娘降罪了。” 武惠妃又是一怔,“你会动手打他?!” 萧珪淡然道:“还会打得很惨。” 武惠妃无语沉默片刻之后,突然笑了,“萧珪,你果然很有意思!” 萧珪面带微笑的叉手一拜,“娘娘如果没有其他吩咐,臣该回宴厅去敬酒了。” “别急,再聊几句。”武惠妃说道,“寿王那边,本宫已经教训过他了。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和愚蠢。但他的心智远不如你这样的成熟,一时之间,他可能还有一点缓不过劲来。所以,本宫希望你能拿出一点器量来,找机会,主动与他和解。” 萧珪点了点头,“好。” 武惠妃说道:“萧珪,你有没有一种感觉。虽然寿王只比你年幼了两岁。但论及心智,你就像是他的长辈?” 萧珪笑了一笑,摇头,“没有。” “但本宫却有。”武惠妃说道,“有时本宫甚至感觉,你比本宫,还要更加的冷静与理智。” 萧珪叉手一拜,“惠妃娘娘,太过高看在下了。” 武惠妃面带微笑的看着萧珪,说道:“你少年老成、胸怀鬼才,就连圣人与高力士都这样认为。难道我们所有人的眼光,全都错了吗?” 萧珪笑了一笑,没有回话。 武惠妃再道:“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恩怨对错早已瓣扯不清。目前,我们即将成为一家人。既是家人,就该相互体谅、相互照顾、相互关爱。萧珪,本宫如此说,你赞成吗?” 萧珪微笑点头,“完全赞成。” 武惠妃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寿王年少轻狂,多有得罪。本宫管教不严,负兼带之责。在此,向你赔罪。” 说罢,武惠妃对着萧珪,低头叉手一拜。 “不敢!”萧珪连忙回礼。 “应该的。”武惠妃面带微笑的看着萧珪,说道,“萧珪,本宫希望从现在开始,我们真正能够成为,一家人!” 萧珪叉手一拜,“喏!” 武惠妃语气柔和的说道:“这不是命令,是希望。” 萧珪收回了双手,微笑点头,“我知道了,娘娘。” 第557章 把握命运 走出武惠妃所在的那个房间之后,萧珪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讲和,这刚好正中了萧珪的下怀。 因为他早已经厌烦了,武惠妃母子俩人的无理取闹与反复纠缠。现在自己已经有了新的奋斗目标,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招呼他们。再者考虑到咸宜公主的感受,也考虑到自己目前正有求于李隆基,萧珪觉得目前确实没有必要,非要与她们母子俩,斗个你死我活。 回到宴厅之后,李隆基和其他的皇族们,没再欺负与调戏准驸马。萧珪终于有机会坐了下来,安安静静的吃了一顿饱饭。 宴会结束之后,大部分人都拜别了圣人与惠妃,告辞而去。 但是,萧珪与萧嵩留了下来。因为晚上还有一场小型的“谢媒宴”,只有男女双方的至亲和媒人方才出席。 萧珪的心里,暗暗有些激动起来。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半天时间,可能会关系到自己这一生的命运! 李隆基与武惠妃等人,去了内殿后厅稍作休息。萧珪与萧嵩也被侍人请到了偏厅,午后歇息。 萧嵩趁着四下无人,在萧珪的耳边不停的叮嘱,叫他一定要记住自己的话,好好回答圣人的问题。 萧珪像个乖乖仔那样,老老实实的点头称是。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一名宦官传来了圣人的口谕,有请萧嵩与萧珪一起过去用茶。 二人来到了集贤殿的内殿后厅,李隆基与武惠妃、寿王李瑁及咸宜公主全都在。还有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男孩儿,正挨在寿王李瑁的身边坐着。两人竟然长得有一点相似,看他装束也定是一位皇子。 萧珪心想,那个小男孩儿应该就是武惠妃的小儿子,盛王李琦了。早听咸宜公主提起过他,今天倒是头一次见到。 二人上前参拜,李隆基叫了免礼,并予赐座奉茶。 喝了一些酒的李隆基,满面红光心情颇好。他笑着说道:“萧珪,李琦,你二人初次见面,相互认识一下。” 萧珪叉起手来对李琦拜了一礼,“臣萧珪,见过盛王殿下。” 小小年纪的李琦倒是挺懂礼数,他立刻叉手回礼,“李琦见过萧先生。” 咸宜公主在一旁嘿嘿的笑了起来。 李琦转头看着咸宜公主,问道:“阿姐,你笑什么?” 咸宜公主笑嘻嘻的说道:“没什么,我就是想笑。” 寿王李瑁插了一句嘴,“你阿姐笑你,应该口称姐夫,而不是先生。” 萧珪瞟了李瑁一眼,他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眼神复杂。大约就像是武惠妃说的那样,他心里还有一点“没有缓过劲来”。 李琦眨巴着眼睛,一脸天真的说道:“他们不是,还没有成亲吗?” 李隆基说道:“现在如何称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往后我们就都是一家人了。” 李琦立刻对着萧珪大喊了一声,“姐夫!” 把萧珪喊得当场一愣,大家都笑了起来。 李琦有点不知所措,脸都红了。 李隆基笑道:“寿王,咸宜,你们带琦儿出去玩耍,我们还有一些事情需得商议。” 咸宜公主应了喏。 寿王李瑁叉手一拜,说道:“陛下,儿臣身为咸宜的兄长,恳请留下参与议事。” 萧珪微微一怔,这小子想整什么幺蛾子? 武惠妃说道:“陛下,瑁儿业已成年。妹妹的婚事,兄长理应多加关注。” 李隆基点了点头,“那好,你留下!” 咸宜公主稍显担忧的看了看萧珪,又看了看李瑁,没有多言,带着李琦走了出去。 寿王李瑁施礼谢恩过后,又说道:“陛下,惠妃娘娘固疾未愈,受不得风寒。儿臣请用屏风,遮挡过堂之风。” 李隆基微笑点头,“来人,上屏风。” 几名宦官连忙搬来了几幅大屏风,遮挡在了大家的周围,将这里变成了一个半封闭的小型会议室。 萧嵩笑呵呵的称赞道:“寿王殿下,真是一位心细如发的大孝子啊!” 寿王李瑁连忙说道:“萧老相公过奖了。身为人子,这都是应该做的。” 萧珪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非但没有插话,就连眼睛都没有乱动过一下。 李隆基转过头来看着他,说道:“萧珪,怎的从未听过,你提起你的父母?” 萧珪叉手一拜,说道:“陛下,臣的父母双亲,都已过世多年。” 李隆基问道:“那你家中,可还有别的亲人?” 萧珪说道:“回陛下,臣倒是还有几位堂表亲戚。至亲,却是没有了。” 李隆基说道:“难怪今日,没有你的亲人陪你一同入宫纳彩。但若你与咸宜举行大婚庆典之时,你可记得,要将你的那些堂表亲戚都给请来观礼,一同热闹热闹。” 萧珪叉手而拜,“臣遵旨。” “这不是圣旨,是建议。”李隆基笑容可掬,颇为轻松的说道,“都是一家人,聊些闲话。随意一些,莫要拘谨。” 萧珪微笑点头,“臣知道了。” 武惠妃说道:“陛下,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隆基说道:“既是闲聊家常,爱妃想说什么,那就说!” “好。”武惠妃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刚刚陛下说了,要在萧珪与咸宜的大婚之日,将萧氏亲族请来一同观礼,臣妾深表赞同。但与此同时,臣妾也有了一些顾虑。” 李隆基问道:“什么顾虑?” 武惠妃看了萧珪一眼,说道:“主要就是因为,萧珪目前还是一介布衣白身。自我大唐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过布衣白身迎娶皇室公主之先例。这既有违祖制也不合礼法。所以,我们不能让萧珪以这样的一个身份,与咸宜成婚。否则萧氏的那些亲族看到了,都会觉得是我们是在故意冷落萧珪。” 萧珪正要说话,萧嵩却用眼神将话挡了回去,抢先说道:“惠妃娘娘所虑正是。当初犬子萧衡在迎娶新昌公主殿下之前,也是一介白身,但他却有一个官居宰辅的父亲。因此大家都觉得,这门婚事还算门当户对。但萧珪的情况不同。他的祖上官阶都不算高,如果再让萧珪,以一个布衣白身的身份迎娶公主殿下,这兴许会让外人觉得,这门婚事将要委屈了咸宜公主殿下。” 武惠妃又补充了一句,“臣妾倒要一个建议,我朝可以追封萧珪的先父与先祖,以爵位。” 萧珪听明白了。 其实他们两人都在阐述一个意思:萧珪的父辈祖辈混得实在太差,他本人还是布衣白身,他这样的一个身份,是没有资格迎娶大唐公主的。因此要在成亲之前追封萧氏先人以爵位,并给萧珪本人封官。这样,他的身份才能与咸宜公主形成匹配。 李隆基当然更加明白武惠妃与萧嵩的意思,他问道:“萧老,景平目下是子爵?” 景平,是萧衡的表字。 萧嵩叉手一拜,“陛下记得没错,二郎与新昌公主殿下完婚之后,授爵沛县开国子。” 李隆基点了点头,“那就追封,萧珪的先父与先祖为子爵。” 萧嵩当即面露喜色,连忙用手肘顶了萧珪一下,“萧珪,爵位是可以代代相传的。你先父先祖的爵位,那也就是你的爵位。子爵视同正五品上,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大唐真正的贵族了,你的子子孙孙也全都是贵族——傻小子,还不拜谢圣恩?” 萧珪施礼下拜,“臣,拜谢圣恩。” 李隆基说道:“免礼!” 武惠妃笑吟吟的说道:“陛下,授爵之事宜急不宜缓。臣妾建议,可交予宗正寺令其立刻去办。” 李隆基微笑点头,以示许可。 萧珪心里清楚,其实武惠妃现在不说,“授爵”的事情也会按章去办。她是在有意释放,“和解”的信号。 于是萧珪也很懂事的对着武惠妃叉手一拜,“臣,多谢惠妃娘娘。” 武惠妃面带微笑的说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客气。” 此时,寿王李瑁又对着李隆基叉手一拜,说道:“陛下,儿臣觉得萧珪颇有实干之能。倘若只是授以爵位,未免有些屈才了。” “哦?”李隆基惊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他好奇的看着寿王李瑁,问道:“那依你之见呢?” 寿王李瑁说道:“儿臣建议,授萧珪以实职,让他能够更好的为大唐效力,为圣人分忧。” 李隆基呵呵一笑,转脸看向萧珪,说道:“但是他,一向不喜做官。这一点,朕可是知道的。” 寿王李瑁说道:“陛下,今时不同往日了。” 萧嵩不失时机的插了一言,说道:“是啊,陛下。萧珪以前确实有些固执,但是现在,他已经开窍了。他曾经对老臣讲过,既然要与皇家结为姻亲,那么出仕为官效力于圣人与朝廷,便也是他的份内之事了。” 李隆基笑了一笑,问道:“萧珪,媒人说的是真的吗?” 萧珪笑着点头,“回陛下,是真的。” 李隆基问道:“那你都有哪些才学,可以担任哪一类的官职呢?” 萧珪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一个有经验的老狐狸,反复叮嘱过的一些话。 总的来说,老狐狸是这样一个意思:有武惠妃阻拦,圣人不会让你去往边关担任将领。因此,当圣人问起你的才能与志向的时候,你得告诉圣人,你愿意担任刺史州官。这样,至少还能捞到一些实在的好处。如果有机会获得更高级的官职,那就更好了。你千万不要推辞和放过! 萧珪还没有回话,武惠妃却抢先说道:“陛下,臣妾倒是觉得,萧珪可以胜任九卿之职。” 大唐的中央建制,是以三省六部为主。六部之下还有大理寺、卫尉寺与太府寺这样的九个“寺”。九寺的最高长官被称为“卿”,即为九卿。 大唐的九卿非常的尊贵,但一般只是荣誉衔职,并不实际执掌事务,也无太大实权。用九卿来给驸马加官,那是再也合适不过了。 比如此前的杨洄,就曾经官拜“卫尉少卿”(卫尉卿的副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武惠妃如此提拔杨洄,是要把他当作驸马来培养了。 但是萧珪听到这个消息,却是心里一片瓦凉。因为九卿就是一个漂亮的花架子。只有杨洄那样的人,才会为它欣喜若狂。 好在李隆基听了武惠妃的话,并未立刻表态。他饶有兴味的看着萧珪,说道:“九卿乃我朝之显赫要职。萧珪,你能胜任吗?” 萧嵩又用手肘撞了萧珪一下,并且给他递眼神,示意他机不可失,赶紧答应。 萧珪叉手一拜,说道:“陛下,臣恐怕……无法胜任九卿之职。” 此言一出,萧嵩与武惠妃的脸色都有一些变了。 李隆基倒是不动声色,淡然道:“那你能做什么?” 萧珪说道:“回陛下,臣从未入仕。臣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武惠妃连忙说道:“萧珪,你不是把元宝商会打理得很好么?如此说来,你颇有理财之能。何不去到太府寺,专为朝廷打理财政呢?” 萧珪对着武惠妃叉手一拜,说道:“惠妃娘娘明鉴,臣其实不懂理财,也不会经商。臣在元宝商会,只是提纲契领的管了少许事情,再做了一些人事上的简单调换而已。尽管如此,臣也做得十分糟糕。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臣就把元宝商会的家底败去了一多半。如果让臣去了太府寺任职,管理大唐的财政,臣担心……” 李隆基似乎听得很起劲,连忙问道:“你担心什么?” 武惠妃冷嗖嗖的盯着萧珪,仿佛是在向他提出某种警告。萧嵩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不停的朝萧珪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胡说八道。 萧珪全都装作没看到,只是对着李隆基说道:“陛下,臣担心用不了两年,大唐的官员会成群结队的,前来追打于臣。因为,他们居然全都没有俸禄可领了!” 李隆基哈哈的大笑起来。 武惠妃和萧嵩,却是一点都笑不起来。寿王李瑁看向萧珪的眼神也颇为不爽,仿佛是在骂他“不识好歹”。 萧珪把他们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想道:现在是决定命运的重要时刻,我哪能听凭你们的摆布? 无论这个摆布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我全都不能听。 ——我萧某人的命运,必须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第558章 冷笑话 李隆基的大笑,让现场的气氛显得不那么紧张。 笑完之后他又站起了身来,说道:“朕多饮了几杯,该要失陪一下了。” 萧嵩这只老狐狸立刻应声,“陛下,老臣也去。” 一边说着,萧嵩还一边用手肘顶了顶萧珪。 于是萧珪站起了身来,“臣也去。” 李瑁愣了一愣,那我是不是也该一起去啊?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三个人就已经走了。 武惠妃重重的吁叹了一声,表情郁闷。 寿王李瑁朝屏风外面窥视了一眼,连忙凑到武惠妃身边说道:“阿娘,那两个姓萧的看来是想背着我们,偷偷的去和圣人商量。” 武惠妃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寿王李瑁有点焦急,“阿娘,萧珪不是答应和解了么?为何,他仍是这般不肯听话?” 武惠妃淡然道:“和解与听话,完全就是两回事。如今看来,我们想要掌控于他,已是难上加难了。” 李瑁愣了一愣,“不会?圣人,不是还没有表态么?” “没有表态,本身就是一种表态。”武惠妃说道,“如果圣人同意我的提请,刚刚就已经拍板定案了,哪里还会给予萧珪,那么多的辩解机会?” 寿王李瑁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再又说道:“孩儿真是无法理解。此前,萧珪不肯去我的王府担任官职,也就罢了。眼前,他竟连九卿都不肯要。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武惠妃沉默不语的摇了摇头。她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 寿王李瑁担忧的问道:“阿娘又不舒服么?孩儿去给你拿药来吃?” 武惠妃勉强的笑了一笑,说道:“没有。不用。” 李瑁大约是察觉到了什么。他闷吁了一口气,表情变得有些恼火。 武惠妃立刻说道:“瑁儿,休要造次。你今日已经犯下一次大错,为娘刚刚才教导过你,千万莫要忘记。“ “孩儿不敢。”寿王李瑁连忙叉手一拜,再又说道:“孩儿只是有一点想不通。方才阿娘提请九卿之事,萧珪非但没有领情,还当众驳斥阿娘。圣人听了,居然大笑!大笑!!……孩儿真是无法理解,圣人为何要对萧珪如此偏爱?难道就因为,他给圣人……” “住口!”武惠妃一口将他的话给喝断了。 寿王李瑁很不甘心的吐出一口浊气,“喏!” 武惠妃朝着三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再又小声说道:“瑁儿,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为娘只说一句,内廷之事,你千万不要插手去管。就连一句议论,也不得发出!” 寿王李瑁点了点头,“喏……” 武惠妃轻吁了一口气,说道:“你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娘在内廷,什么人,未曾见过?什么事,又未曾经历过?一时得宠的妃子,数之不尽;但是掌管后宫的,永远都是你娘!” 听到这些话,李瑁的心中总算是稍稍释然,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武惠妃说道:“瑁儿,你一定要学会,沉住气。一时的输赢,不要过于在意;能够笑到最后,这才是最重要的!” 寿王李瑁叉手一拜,“孩儿谨受教!” 殿后的院子里,三个大男人解完了手,正在一朝往回走。 李隆基带着一丝醉意,仿佛是漫不经心的说道:“萧珪,你连九卿都没有兴趣。要不然,朕就让你做一个宰相?” 萧珪哈哈的笑了起来。 萧嵩立刻出声斥责,“无礼!圣人在与你说话,你傻笑什么?” 萧珪笑道:“老爷子,我实在没能忍住。因为圣人刚刚讲的这个笑话,实在是太好笑了哈哈哈!” 把李隆基也逗得大笑起来。 刚刚还在板着脸骂人的萧嵩,立刻跟着一起大笑。 萧珪惊叹不已,老狐狸的演技,真是奥斯卡级别的! 笑了一阵后,李隆基说道:“这也不要,那也不要。萧珪,你可曾想清楚了,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萧嵩微微一惊,正要给萧珪递眼色。李隆基说道:“萧老,你不要总在一旁挤眉弄眼。朕想听到,萧珪自己说话。” 萧嵩尴尬的笑了一笑,叉手而拜,“老臣遵旨。” 萧珪也叉手拜了起来,说道:“陛下,臣对自己的未来,确实有了一些考量,但目前还不十分成熟。因此,臣还是坚持当初的想法。臣想在大婚之前出去走一走,看一看。等臣回来的时候,臣应该就已经知道,臣能干什么、想干什么了。” 李隆基淡然一笑,“寻道是吗?既然你又提到了这一回事,朕就得跟你,说道说道了。” 萧珪叉手拜道:“臣洗耳聆听圣训。” 李隆基说道:“你既是张果老的嫡传弟子,想要外出云游,这无可厚非。但是你并非出家修行,你云游的路线与归期,当事先说定。并且,你要严格遵守。” 萧珪说道:“陛下所言在理。” 李隆基问道:“那你想好没有,要去哪里,几时归来?” 萧珪说道:“臣想去一趟西域。一年之内,必然回来。” “一年?!”李隆基与萧嵩,同时发出了惊呼。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最多,最多不超过一年半……” 萧嵩立刻大骂一声,“混账!” 李隆基将手一挥,“不行,一年太长了!你与咸宜,必须要在今年完婚!” 萧珪说道:“陛下,那就十个月之内。臣必然会在春节之前回来。” 李隆基瞪了他一眼,“不行!太久了!” 萧珪撇着眉毛哭丧起脸来,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西域很远的。臣来回走一趟,恐怕都得两三个月……” 李隆基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若是一路游山玩水而去,两三年也走不到。但是朕派往西域征战的将军,带着兵马也能在半月之内及时赶到。”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陛下就当,把臣派谴出去做些明察暗访如何?臣会一路留意大唐的民生与民心,也会关注州县的吏治与边塞的军事。如此紧赶慢赶,最少也得八个月的时间才能走上一个来回。如果太过仓促,臣就只能一路走马观花,什么也看不清楚,什么也都记不住。如此,岂不就是白去了?” 李隆基思忖了片刻,问道:“萧老,你意下如何?” 萧嵩说道:“陛下,如今已是二月末了。等萧珪回来,大约是冬月。如此将婚期定在腊月之初,倒也妥当。” 李隆基点了点头,“好,那朕就给他半年的时间。” 萧珪一愣,连忙说道:“陛下,不是说好的八个月吗?” 李隆基冷笑了一声,“再敢讨价还价,你就别去了!” 萧珪连忙叉手一拜,“臣不敢!……半年,就半年!” 带着几许酒意的李隆基把脸一板,像是当真又像是开玩笑那样的说道:“萧珪,如果不能赶在半年之内赶回来,那你也就不用回来了。朕把咸宜,嫁给别人去!” 萧珪咧了咧牙,叉手拜下,“臣遵旨。” 李隆基斜睨着萧珪,没好气的说道:“你以为皇族大婚与百姓成亲,是一回事么?没有两三个月的筹备,那能行吗?” 萧珪点了点头,“陛下教训得在理,是臣糊涂了。” 李隆基又想了一想,再说道:“西域那边,极不太平。你若执意要去,个人安危必须摆在首位。萧老,这件事情还得仔细筹划。” 萧嵩连忙叉手一拜,“老臣明白。” 萧珪眨了眨眼睛,他们想干什么? 李隆基的酒劲似乎有些上来了。他搓了搓脸,双眼之中更添几许醉意朦胧。 然后,他指着萧珪,颇有一些严厉的说道:“萧珪,你最好是活着回来。朕可不希望,朕的宝贝女儿刚刚许了人家,就得守寡!” 萧珪苦笑了一声,小声的嘟囔道:“陛下就不能,说一两句吉利的么?” 李隆基醉醺醺的呵呵一笑,“好啊,恭喜发财!” 说罢,他就大步朝前面走了。 萧珪愣愣的眨了眨眼睛,这个笑话,好像比前面那一个,还要更冷啊! 萧嵩怒瞪萧珪,扬起手来要打人。 萧珪一扭头躲过,连忙朝着李隆基追了上去。 萧嵩气呼呼的骂咧了两句,也跟了上来。 李隆基回到后殿内厅,武惠妃一眼瞧见他,连忙说道:“瑁儿,快去扶你阿爷!” “不用!”李隆基一挥手,笑呵呵的说道:“朕没醉!” 尽管如此,寿王李瑁还是上前搀扶了一下,请得李隆基坐了下来。 萧珪与萧嵩,也各自回了座位。 喝了酒的李隆基,似乎特别喜欢笑。他刚一坐下,也没有逗他,他自己就呵呵的笑了起来。 “高兴,朕今日高兴!”李隆基一边笑,一边说道,“咸宜自幼乖巧,聪明伶俐,朕特别喜欢。时间飞逝啊,转眼她都十六了,终于也是到了许配人家,该要出嫁的时候。朕,还真是有点舍不得啊!” 萧珪静静的看着,听着。喝了酒的李隆基,和平常有些不大一样。虽然他的举止有了一些荒诞,但也有了一些轻易难以见到的,真情流露。 李隆基笑眯眯的看着武惠妃,说道:“爱妃这些年来一直陪伴于朕,给朕生儿育女,又含莘茹苦的抚养他们长大,当真不易啊!” 武惠妃看了旁边的萧珪等人一眼,仿佛有点难为情的笑了一笑,说道:“陛下,这都是臣妾的份内之事。” 李隆基突然大声说道:“爱妃辛苦了,请受朕一拜!” 说罢,他对着武惠妃就叉手一拜。 武惠妃连忙弯腰下拜,“圣人折煞臣妾了!” 李隆基笑呵呵的说道:“爱妃请起,爱妃请起。” 武惠妃坐直了身子面带笑容的看着李隆基,竟然已是泪眼朦胧。 萧珪突然感觉,原来咸宜公主和武惠妃还真是挺像。尤其是,当她们感动哭泣的时候…… 这时,萧珪看到了一幕,让他感觉似曾相识的场景—— 李隆基拿出了自己的一副手帕,带着醉意呵呵直笑,将手帕朝着武惠妃一递。武惠妃似乎颇为尴尬。她急忙接过手帕转过了身去擦拭眼泪,好像是,又笑了。 萧珪不禁有一些愣住。 神还原! 真是太像了! ……看来他们夫妻二人,也是有着许多的故事啊! 李隆基笑呵呵的给武惠妃打圆场,说道:“都是自家人,不用难为情。” 萧珪和萧嵩只能是赔着笑,可不敢随便接话。 李隆基抬手一指萧珪,说道:“萧珪,惠妃娘娘十月怀胎生下咸宜,又花费十六年的心血将她养大,殊为不易。你将来一定要和咸宜一同,好好的孝顺惠妃娘娘。知道吗?” 萧珪连忙叉手一拜,“臣明白。” 然后,他又对着武惠妃叉手拜了下去,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泪花带雨的武惠妃淡然一笑,扬了扬手,“免礼。” 萧珪坐直了身子。 李隆基笑呵呵的说道:“来,我们饮茶!” 侍人立刻上前伺候。片刻过后,大家都担起了茶杯。 这时高力士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捧着一个形如大竹筒的东西,说道:“陛下,老奴刚刚收到了这一个,张果老寄来的物件。” “张果老?”李隆基颇觉好奇,连忙招手,“是何物件,赶紧拿出来!” 高力士应了喏,连忙拆开了那个大筒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份如同地图的大副纸张,里面还夹带了一个信封。 萧珪连忙上前帮着高力士一起,将那一张大纸给铺展开来。 大家都挺好奇的凑了过来,一起观看。 还真是一张地图,李隆基一眼就认了出来,“曲江池,芙蓉园。原来张果老,是去了长安!” 萧珪注意到了,地图上有红笔标注的几个点。 他指着那些红点说道:“陛下,那是否就是张果老亲自选定的,适合修建仙台的地点?” “有可能。”李隆基点了点头,又对高力士说道,“不是还有一封信么,赶紧拆开看一看。” 高力士应了喏,打开信封拿出了信件,双手递到了李隆基的面前。 李隆基展信一看,笑着点了点头,“萧珪,你说得没错。那就是张果老亲自选定的,可以修筑仙台的地点。这原本就是你的差事。现在地图由你拿去,你得吩咐元宝商会的人,抓紧办理。” 萧珪叉手而拜,“臣遵旨。” 李隆基将信将还给了高力士,又道:“张果老说,他老人家打算去往西面,云游一段时间。” 萧珪心中一激灵,连忙说道:“陛下,张果老是臣的师尊。臣大婚之日,必然要在中堂祭拜天地君亲师。但臣的父母双亲皆已不在,臣就想,把张果老他老人家,给请来。” 李隆基点了点头,“确是应该。” 萧珪说道:“臣这便出发,寻找张果老。” 李隆基点头:“好。” 武惠妃连忙问道:“陛下,萧珪的任职之事,又待怎讲?” 李隆基笑呵呵的说道:“不急,等他把张果老请了回来,我们再一同另作商议,料也不迟。” 武惠妃说道:“张果老一向仙踪不定,就怕萧珪难以将他寻到,从而耽误太多时间。可别因此,误了婚期。” 李隆基摸了摸下巴,指着萧珪说道:“萧珪,半年之内,你务必要将张果老一同带回。倘若误期,后果自负!” 萧珪深吸了一口气,叉手而拜,“臣,遵旨!” 第559章 幸运 就在这一天的下午,萧珪的未来,已经被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李隆基并没有当场否决武惠妃提出的“九卿”之请,而是突然搬出了张果老,使了一出,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的,缓兵之计。 萧珪心中暗暗叹服,姜果然是老的辣。 李隆基和高力士使的这一手,不仅顾及了武惠妃的颜面,还顺理成章的给萧珪争取到了,他最想要的半年时间。 于情于理全都说得过去,面面俱到不致伤了和气,这才是高手干出的事情。 萧珪终于得尝所愿。连日来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总算落地,他的心境变得豁然开朗,脸上也有了笑容。 该商量的事情,都已经商量完了,李隆基叫高力士派人去把咸宜公主和盛王李琦给找来,大家一起欣赏乐舞。 高力士派的人刚走,李隆基对在场所有人郑重说道:“朕今日,要在此下一道严旨。萧珪外出之事,大家务必都要把紧口风,不可对外泄露。就算是对咸宜,也只能说,他是奉命西行寻找张果老,不日即便归来。” 萧珪与武惠妃等人,全都施礼下拜,郑重应喏。 李隆基又指了一下萧珪,“你自己也要多加注意。” 萧珪说道:“陛下放心,臣明白。臣会在离开洛阳之前,将手头的事情全都交办清楚。臣对身边的所有人都只称说,臣奉命西行,只为寻找张果老。” 李隆基满意的点头微笑,“好。朕给你两天的时间,去做准备。三天后的正午之前你再来一趟集贤殿,朕还有事找你。” 萧珪叉手而拜,“臣遵旨!” 说完这些,李隆基叫人拆去了屏风,大家也都分坐开来,以便歌舞伎子能够登堂表演。 片刻过后,咸宜公主和盛王李琦都来了。 李琦竟然半边身子沾满了泥水,脏得不得了,简直快要变成了一个泥猴儿。 武惠妃见到他这副样子惊叫起来,“琦儿,你这是怎么了?” 李琦挠着头,难为情的嘿嘿直笑,“我与阿姐捉迷藏,不小心掉进了一个泥水坑里。” 萧珪与李隆基等人都乐得大笑起来,武惠妃则是哭笑不得,“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玩捉迷藏?” 李琦哭丧着脸,“阿娘,我才不喜欢玩捉迷藏呢,是阿姐非要玩!” 咸宜公主在一旁,兴灾乐祸的吐舌头扮鬼脸。 大家笑得更乐了。 武惠妃摇头直笑,“快来人,请盛王下去更换衣袍。” 两名宦官连忙上前伺候。 被嘲笑了的李琦,临走之时看着咸宜公主,郁闷的说道:“阿姐,都怪你!” 咸宜公主小脸儿一板扬起巴掌,“小鬼,我打你哟!” 李琦撒腿就跑,落荒而逃。 大家又笑了一阵。 萧珪看着咸宜公主坐到了武惠妃的身边去,扑在她母亲的怀里撒娇耍宝。李隆基和寿王看着他们娘俩,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萧珪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心想,我今天做得最对的事情,就是我没有利用咸宜公主,去对抗武惠妃。 否则,他们一家还能这样其乐融融吗? 歌舞伎子和乐工们,开始登堂表演了。 萧珪一向都很喜欢,大唐的宫廷乐舞。 大唐的音乐吸收了很多来自于游牧民族的风格特点,节奏明快而爽朗。舞伎们身着华丽而炫烂的衣裳,跳出精彩纷承的舞步,柔美之中透着一股阳刚之气。 萧珪觉得,大唐的音乐和舞蹈就像是这个国家的气度一样,华丽炫烂、激情澎湃,时处彰显豪迈本色与大气风范。 但是谁会想到若干年后,但凡说到“能歌善舞”,人们第一反应就会联想到少数民族? 因为从宋朝开始,汉家的女子都被裹起了小脚。若大的一个民族,从此失去了属于自己的民族舞蹈。 其实,不光是舞蹈。以宋朝为分水岭,华夏文明当中的音乐、文学、绘画等等多门艺术的整体风格,都已趋向于内敛保守和温婉秀气。这与当时人们普遍的内心世界和民族整体的精彩风貌,全都是息息相关的。 那些消失于历史长河中的雄武气度与豪迈风韵,被人们遗憾又憧憬的尊称为——汉唐雄风! 许多年后,终于扔掉了裹脚布的华夏子民,无不渴望汉唐雄风能够早日重现,在九州的大地之上! …… 萧珪一边欣赏着眼前的唐风乐舞,一边联想到了后世上千年的许多事情。 他的思绪如同激情澎湃的乐舞和波澜壮阔的历史一样,开始翻腾不休,开始心潮澎湃。 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是喜欢大唐的。 原来,重生于这样的一个大唐世界,其实也是一件,颇为幸运的事情! 萧珪正想得入神,身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萧郎,你在傻笑什么?” 萧珪扭头一看,咸宜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对面跑了过来,还正准备挨着他的身边坐下来。 “殿下,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萧珪说道,“这么多人看着呢!” 咸宜公主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这里又没有外人。欣赏乐舞原本就是娱玩而已,不必太过拘礼啦!” 说罢,咸宜公主就大大方方的在萧珪身边,坐了下来。 萧珪愣了一愣,这样真的可以吗? 他举目看了一眼其他人。李隆基趁着酒兴亲自抱起了一面羯鼓,拍打出明快而有力的鼓点之声,正在强势引领乐舞的节奏。萧嵩和武惠妃不约而同的一边欣赏,一边跟着节奏拍起了手掌。寿王李瑁则与盛王李奇凑到了一起,兄弟两人不知道在聊什么,似乎颇为开怀。 大家似乎都很随意也很放松,确实没人在意咸宜公主的举动。 咸宜公主嘿嘿的笑,小声说道:“别看了。我都说了,无妨的。” 萧珪面露微笑,点了点头。 咸宜公主问道:“刚刚你们谈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萧珪说道:“其实也没说什么。圣人要我,尽快去把张果老请回来。” 咸宜公主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说道:“这么说,你又要出去寻找他老人家了?” 萧珪笑而点头,“是的。” “那你知道,他老人家去哪里了么?” “长安。” 咸宜公主面露兴奋之色,“我也要去!” 萧珪微微一愣,“你去作甚?” 咸宜公主说道:“我和你,一起去找张果老呀!” 萧珪心想,可不能让咸宜公主跟着一起去。万一被她发现,我实际是要去往西域,她肯定会要跟我没完! 于是,萧珪说道:“殿下,张果老在来信中说,他只在长安短暂逗留了一两日,替圣人在芙蓉园选定了修造仙台的合适地点,就一路往西云游去了。我也要一路往西去寻找他老人家,不会在长安多作逗留。” 咸宜公主略略有些失望,但她马上又笑了,说道:”那我就去找皇姑,她还在长安的终南别馆等我呢!” 萧珪有点哭笑不得,心想这丫头分明就是,想要跟我一起出门旅行。上次从长安一起回来的时候,她一路上可都是开心得很! “萧郎,就这么说定了。”咸宜公主笑嘻嘻的说道,“趁着圣人现在高兴,我去请旨啦!” 说罢,咸宜公主就准备起身要走。 萧珪连忙拉住了她的手腕,“殿下,等一等!” “怎么啦?” 咸宜公主又坐了回来,睁大了眼睛不解的看着萧珪。 萧珪心里飞快的寻思,想到了一件事情:此前咸宜公主去了长安,和玉真公主一起住在终南别馆。当时玉真公主可是奉命,给她介绍了不少的“相亲对象”,结果咸宜公主全都没有接受。 寻思至此,萧珪计上心来。 他用一种比较奇怪的眼神看着咸宜公主,比较郑重的说道:“殿下,我们,已经定婚了。对?” 咸宜公主满副迷茫的点了点头,“对。” 萧珪说道:“那你,还去终南别馆,作甚?” 咸宜公主先是愣了一愣,回过神来之后他连忙转过了脸去,低下头,小声的说道:“好嘛,那我就不去了……” 萧珪保持着一副比较认真的表情,心中却在窃喜:搞定! 但仅仅只是过了片刻,咸宜公主又抬起头来看着萧珪,笑嘻嘻的说道:“萧郎,我如此听话,可有奖赏?” 萧珪当场一愣,她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 咸宜公主伸手抓住了萧珪的袖子,不依不挠的哼了起来,“我要奖赏!我要奖赏!” 萧珪尴尬不已。抬头一看,还好李隆基等人都没有盯着这边。 他连忙说道:“殿下,有话好好说,你、你先松手!” “不松,不松!” “我不管!我要奖赏!我不管!我要奖赏!” 咸宜公主哼得更起劲了。 萧珪的脸皮都抽搐了起来。他连忙拿起果盏上的一只雪梨,朝咸宜公主面前的茶几上一放,“给!” 咸宜公主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只雪梨,满怀鄙夷的报怨起来,“这算什么?你可太小气啦!” 萧珪又拿了一只雪梨摆到了她的面前,“两只!” 咸宜公主一手拿起一只雪梨,哭笑不得的瞪着萧珪说道:“我堂堂的公主殿下,你就这样,把我打发了?” 萧珪指了一下那个果盏,“不然,整盆都给你?” “哼!” 咸宜公主气乎乎的翻了一个小白眼,伸出手,又将其中一只雪梨放到了萧珪面前,“呶,咱们一人一个,分吃了!” 萧珪将这只雪梨放回到了咸宜公主的面前,说道:“殿下,梨,是不能分着吃的。” 咸宜公主微微一愣,连忙点头,“哦,对对!不能分!——那就全都归我了!” 说罢,她就拿着两个梨子站起身来,轻快的跑到了对面坐下去,对着萧珪笑嘻嘻的扬晃着手中的两只梨,仿佛是在炫耀她的战利品。 坐在她身边的武惠妃扭过头好奇的看了她一眼,又转过脸来看了一眼萧珪,淡淡一笑,继续观赏歌舞去了。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心想咸宜公主仍是童心未泯的孩子心性,她真是特别容易开心,也特别容易满足…… 歌舞之后,便是家宴。 由于大家中午都饮了不少的酒,武惠妃特意安排晚餐没有上酒,大家都只是吃了一些饭菜。 临近傍晚时分,李隆基派寿王李瑁为代表,叫他送萧珪与萧嵩一同出宫。 拜别圣人之后,三人走出了集贤殿。 羽林卫的士兵一路在前开道,并且从旁护卫。 萧嵩是尊长,他走在最前面。萧珪与李瑁并肩而行,落后两步走在后面。 李瑁看来仍是有些没有“缓过劲来”,一路上都不肯说话。 萧珪也不打算没话找话的与他尬聊,于是保持沉默。 直到走出了皇宫长乐门,寿王李瑁才施礼一拜,说道:“老相公,萧先生,小王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还请见谅。” 两人都拱手回礼。 萧嵩笑呵呵的说道:“多谢寿王殿下。出了皇宫我们自有马车,也就不劳殿下继续相送了。” 寿王李瑁礼节性的笑了一笑,看了一眼萧珪,说道:“二位好走,小王告辞了”。 “殿下请走好。”二人一同施礼相送。 寿王李瑁转身走了。 萧嵩转过脸来,用责怪的眼神看着萧珪。 萧珪皱了皱眉头,“老爷子瞪我作甚?” 萧嵩挥了一下手,“上车再说!” 郝廷玉与严文胜早已备好了两辆马车,提前在宫门外候着。萧珪正要走开,萧嵩一把将他抓住,“老夫叫你,同乘一车!” 萧珪无奈的点头而笑,“好,好。” 两人准备登上郝廷玉的马车,严文胜的车子倒是要放空了。 萧珪想了一想,对严文胜说道:“你去一趟重阳阁把苏少主接来,我有事情跟她讲。” 严文胜一听是去重阳阁接人就来了劲,立刻笑着点头,“喏!” 片刻后,两辆马车驶离了皇城长乐门,朝城南而去。 上车没多久,萧嵩就满怀责怪的说道:“萧珪,圣人特意安排寿王给我们送行,恰是你二人达成和解的一个好机会。这一路上,你怎的一句话也不同他讲?” 萧珪淡然道:“强扭的瓜不甜。此事不用着急。” 萧嵩皱了皱眉,说道:“你就不能拿出一点器量来,主动找他和解吗?” 萧珪说道:“当然可以。我只是不想,当着太多人的面惺惺作态。” 萧嵩略微一怔,挥了一下手,“罢了,这往后就是你的家事了,老夫也懒得再多过问。”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老爷子,我突然觉得,其实我挺幸运的。” “那是当然。”萧嵩说道,“若不是天大的福气,能娶到咸宜公主这么好的妻子吗?” “不仅如此。”萧珪笑道,“我觉得,能有老爷子这么狡猾的一只老狐狸,时时为我着想,处处帮助于我,这真是太好了!” 萧嵩立刻挥起了他的蒲扇大巴掌。 “臭小子!当真讨打!” 第560章 温柔乡,英雄冢 老爷子萧嵩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现在终于可以痛快的发泄出来。 于是,马车一路前行,萧珪就一路挨骂。但他始终没有还嘴。 直到萧嵩都已经骂累了,萧珪才赔着笑,小心翼翼的说道:“老爷子,消消气。反正事已至此,你老人家就是把我骂得跳进了洛水大江,那也于事无补啊!” “哎,你这个不肖子!”萧嵩摇头真叹,说道,“事先老夫千叮万嘱,你全都当作了耳旁风。九卿之职,那是多少王公大臣梦寝以求的上等美差,你却弃之如敝履。还有,武惠妃向圣人提出此请,也足见她对你的器重与和解之诚意。你竟当面拒绝,还驳斥于她!……换作我是寿王,我都要当场跳起来,大骂你这小子不识好歹了!” 萧珪说道:“老爷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也知道,武惠妃与寿王是有意和解。但是,事关我的一生之将来,我顾不了许多了,只能独断专行一次。还请老爷子,能够谅解。” 说罢,萧珪就对他叉手施了一礼。 萧嵩摇了摇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老夫对你不满,只是一时之气,打过骂过也就罢了。关键在于,你现在要离开洛阳去往西域,时间长达半年。你若不与武惠妃及寿王达成和解再走,你就不怕,你的婚事再生变故吗?” 萧珪微微皱眉寻思了片刻,说道:“老爷子的意思是,我走后,他二人会从中作梗,破坏我的婚事?” 萧嵩冷冷的呵呵一笑,说道:“如果只是破坏你的婚事,倒也罢了,反正你也不想当什么驸马。但你离开京城脱离了圣人的庇护,他们想要害你性命,那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小子,你就当真不怕吗?” 萧珪说道:“此一去,能害我性命的东西多了去,不怕再添一两样。话说回来,现在杀了我,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好处。反倒是,我若能够取得一些成就,并在将来手握一些实在的权柄,对他们还将有所益处。” 萧嵩点了点头,说道:“看来你的脑子,还算清醒。但是你的话,只是说对了一半。” 萧珪问道:“此话怎讲?” 萧嵩说道:“对武惠妃而言,你刚才这一番道理是能够说得通的。你与咸宜公主的婚约,是由圣人亲自拍板定下的。武惠妃是一个很理智的人,她知道此事已经无可改变。她会接受现实,并且放眼于未来。就如同每一个做母亲的人那样,武惠妃的心中也会产生这样的念想。她会指望你好。因为你好了,咸宜公主就会好,这对寿王和盛王的将来,也会有所益处。” 萧珪点了点头,“老爷子说得没错。今日入宫,我确实感觉到了这一点。虽然武惠妃仍旧想要掌控于我,但她确实,表达出了一些和解的诚意。她也确实,希望我能越来越好。” “但、是!”萧嵩突然话锋一转,并且抬手指着萧珪,说道,“寿王,可能就不这么想了!” 萧珪微微皱眉,沉默不语。 萧嵩说道:“寿王很聪明,但他毕竟还是一个少年人,远不如他母亲那样理智。他明白所有的道理,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气。这一点,想必不用老夫多说?” 萧珪点了点头。 萧嵩再道:“从刚刚出宫时的表现来看,寿王仍是对你心存芥蒂。就算他现在还能够忍住,不对你发难。但你能保证,他能在长达半年的时间之内,一直都能忍住,不对你下手吗?” 萧珪摇了摇头,“我不能保证。” 萧嵩将手一挥,斩钉截铁的说道:“所以,你必须要与寿王达成和解,再离开洛阳。否则,这将是一个重大隐患。它随时都有可能,害了你的性命!” 萧珪皱起了眉头,说道:“我与寿王达成和解的唯一办法,就是我把杨玉环找来,再重新交还他的手上。” 萧嵩说道:“那你就去找啊!” 萧珪摇头,“做不到的事情,我无法给出承诺。” 萧嵩拍着手掌,急道:“那你就答应他,去帮他找。缓兵之计,懂吗?你至少也要保证,在将来的半年之内,寿王不会出手害你!” 萧珪深思了片刻,说道:“老爷子,你容我再想一想。这件事情,我会妥善解决的。” 萧嵩竖起了两根手指,“别忘了,你只有两天时间。一定要抓紧!” 萧珪点头,“嗯,我知道。” 这时,马车已经快要走到天津桥。 萧嵩说道:“先送老夫回府。” 萧珪说道:“还是直接去我家里,老爷子再多住两天?” 萧嵩摆了摆手,“你这两天将会比较忙碌,老夫不便多做打扰。离府已有数日,老夫也该回家看看了。” 萧珪笑道:“老爷子的钓竿,不要了?” “钓竿?”萧嵩一怔,眨了眨眼睛,然后又笑了,说道:“反正你也要离家许久,你的那几根抛竿,就借与老夫玩耍一阵?” 萧珪笑道:“别说借了。那些渔具,就全都送与老爷子!” 萧嵩大喜,“那你还得教我,如何制做线组和鱼食?” “当然可以。”萧珪点点头,笑着说道,“但老爷子,也得帮我一个忙。” 萧嵩笑呵呵的说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会白做人情。说,何事?”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说道:“我离开的这些日子里,烦请老爷子能够抽些时间,时常去我家里看一看,帮着打些照面。” 萧嵩睁大了眼睛,“你让老夫,给你看家?” 萧珪呵呵直笑,“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萧嵩哭笑不得,指着萧珪骂道:“臭小子,你好大的排面!竟敢让当朝一品大员,给你看家护院!” 萧珪说道:“哦,原来老爷子还是一品大员?” 萧嵩颇为得意的嘿嘿一笑,说道:“老夫虽然只剩一个尚书右丞的虚职了,但老夫的爵位还在。堂堂的一品徐国公,岂是你这等黄毛小儿可能驱使?” 萧珪也笑了,说道:“小子自然不敢驱使,堂堂的一品国公。但我家那个小湖里面,好像还有几尾大青鱼啊!” 萧嵩立刻睁大了眼睛,“真的?” 萧珪认真的点头,“草鱼也还有不少。那天郝廷玉割了一把青草扔在岸边,亲眼见到一群大草鱼,跑来抢食。小的,也有七八斤一条。” 萧嵩摸着胡须,眨了眨眼睛,“好,老夫考虑一下……” 萧珪暗笑不已。 到家之后,萧珪把秦洪叫来,伺候萧嵩去了客房歇息。他自己则是去了书房,把影殊叫了过来。 影殊笑容满面,喜气洋洋的问道:“先生入宫纳彩,可还顺利?” 萧珪微笑点头,“一切都好。” 影殊大喜,连忙施礼下拜,“奴婢恭贺先生!”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影殊,先不提这些。我有话跟你讲,坐下!” 影殊应了一喏,在萧珪的大书案对面坐了下来,“先生有何吩咐?” 萧珪说道:“我要离家一段时间,出去寻找张果老。他老人家不亲自在场,我与咸宜公主的婚礼,都不好顺利举办。” 影殊点了点头,问道:“先生,要去很久吗?” 萧珪说道:“可能要几个月,甚至半年。” 影殊微微一怔,“这么久?”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我离开的这段日子,家里的事情,就全都交给你了。” 影殊站起身来,郑重施礼下拜,“喏!” 萧珪说道:“我已经委托了萧老爷子,给我家里打些照面。他老人家特别喜爱钓鱼。因此,你要去买一些大青鱼和大草鱼,悄悄的放养到后院小湖里。如此,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就会有一尊大神时常前来造访,给我镇守家宅了。” 影殊掩着嘴儿咯咯直笑,说道:“先生,你好狡猾哟!”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也知道,我有一些仇家。我可不希望,在我离开洛阳的这些日子里,你和奴奴等人受到什么伤害。” 影殊微笑点头,“奴婢明白,先生想得如此周全,都是为了我们好。” “还有一件事情。” 萧珪停顿了一下,说道:“元宝商会那边,你得替我打理一下。” 影殊眨了眨眼睛,说道:“先生,奴婢从来没有接触过商会,不懂商会事务。先生何不,把帅东家从轩辕里请回来呢?由她执掌商会,岂非更加合适?” 萧珪微微一苦笑,“我当然知道,帅灵韵才是执掌商会事务的最佳人选。但我刚刚才与咸宜公主定了婚。这种时候我把她接来,公主和她的娘家人,该会如何想?” 影殊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先生所虑,不无道理。此时此刻,先生确实应该注意避嫌。” 萧珪说道:“此外,我注定是要辜负帅灵韵了,总感觉有些无颜再去面对于她。得知我与公主定婚的讯息,她的心里也会不大好受。这种时候,我又哪能厚着脸皮,叫她再来洛阳?” 影殊点了点头。 寻思片刻之后,她说道:“先生,我倒有个两全之策。” “说来听听?” 影殊说道:“先生不如留下商会的大东家印信,外加一封亲笔书信。信中说,先生离开洛阳期间,暂由婢子影殊代为执掌元宝商会的大东家之权;万一王元宝或是帅灵韵自己主动来了洛阳,便叫婢子移交大东家印信,改由他们执掌商会。” 萧珪面露微笑,“影殊,还是你有办法,真不愧是我的女诸葛!——好,就按你说的这么办!” 影殊点了点头,轻声道:“先生此一去,短则数月多则半年。我们肯定会,特别想念先生。” 萧珪微笑道:“我也会想你们的。” 影殊说道:“先生,真不打算去一趟轩辕里,见一见帅东家么?” 萧珪皱起了眉头,沉默不语。 影殊轻声道:“先生此刻,一定特别想念帅东家?” 萧珪微微苦笑,“影殊,也就只有你,最能懂得我的心思。” 影殊说道:“先生的心思,奴婢不敢妄自揣摩。奴婢只是觉得,先生离开洛阳之后,行程全由自己决定。先生何不抽出一两天的时间,前去见她一面呢?” 萧珪心想,影殊还真的以为,我只是要去寻找张果老。她哪里知道,我此行不仅路途遥远、时间紧迫,还颇有一些危险。我本该一路向西。若是去往东面跑到轩辕里去找帅灵韵,将要多费几天的宝贵时间不说,可能还会徒增伤感与牵挂。 轩辕里的一草一木与每一个人,都过于温柔,过于令人眷恋。 那里既是一个温柔乡,也可以是一个英雄冢。 思及此处,萧珪轻吐了一口气。 “不去了。” 影殊微微一怔,点了点头,不敢再多问。 这时,楼下传来一些车马人声。虎牙的声音特别突出,一进门就在大呼小叫,说要前去视察她的小窝。 萧珪听到她的声音就好笑,说道:“严文胜真不让人省心,又把这个闹腾的家伙给招来了。影殊,你去把苏幻云叫到这里来,我有事情与她相商。” 影殊应了一喏,转身朝外走。 出门的一瞬间,影殊脚步略停转过脸来,看着萧珪。 萧珪正在低头寻思,不经意的抬头朝她一看,她连忙走了。 只是这样的匆匆一瞥,萧珪却从影殊的表情和眼神当中,看出了许多的牵挂、不舍和担忧。 片刻后,苏幻云来了。 她走到大书案前,笑吟吟的施礼下拜,“小女子苏幻云,拜见萧驸马!” 萧珪苦笑着叹息了一声,说道:“幻姬,你若再敢这样,信不信我……” 苏幻云大笑起来,“惩罚我,狠狠的惩罚我!” 萧珪有点哭笑不得,“别闹了,我有事情跟你讲。” 苏幻云应了一声“好”,笑吟吟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萧珪说道:“我要离开洛阳一段时间,为期大约半年。” 苏幻云当即一怔,“这么久?” 萧珪点了点头,“皇帝命我,前去寻找张果老。但是他老人家,去了很远的地方。” 苏幻云再也笑不出来了。她满面愁容的看着萧珪,喃喃道:“半年啊!真是太久了!” 萧珪说道:“我不在洛阳的这段日子里,你们一定要小心谨慎。万一惹上了什么麻烦,千万不要强出头。顶不住了也不要勉强硬撑,直接去找高力士。” 苏幻云认真的点头,“明白。” 萧珪说道:“孟津漕帮的人知道我离开洛阳,可能会有一些不安份。记住我之前跟你说的策略,尽可能的利用登封马帮,去钳制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和他们产生正面的冲突。” 苏幻云点了点头,担忧的说道:“孟津漕帮再如何胆大妄为,只要我们不离开洛阳,他们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倒是你出门在外,万一他们对你有所举动,你该如何应对?” 萧珪微然一笑,“我会小心防范,不必为我担心。” 苏幻云却是皱起了眉头,“不行,我不放心。” 萧珪说道:“我会带上足够的人手随行护卫,没事的。” 苏幻云说道:“你身边的那些大男人,身手如何我就不说了。他们一个个的全都粗心大意,也不会照顾人。你出去这一趟足足半年的时间,身边若是没个女人伺候,饮食起居都会变得一团糟。你还不得,吃尽苦头?” 萧珪当场笑了。心想,你以为我是出去游山玩水吗,还随行带个女人伺候? “你笑什么?”苏幻云有点不悦的看着萧珪,说道:“我不管,我得派两个姐妹,跟着你一起去!” 萧珪笑道:“别逗了,这不行!” 苏幻云皱着眉头看着萧珪,说道:“萧郎,我从来不勉强你做任何事情。但是这一次,你可以听我一劝吗?”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摇头。 “抱歉。不行。” 第561章 来与去 当晚,苏幻云并未在萧珪家里留宿。谈完了事情之后,她立刻就走了。 萧珪知道,她并非是因为,自己没有接受她的提议而生气。 苏幻云懂事并且脾气极好,这是她最大的优点。 她没有留下陪萧珪过夜,是因为萧珪已经和公主正式定下了婚约,也算是“有家室”的人了。 虽然苏幻云没有明说,但萧珪心里清楚。除非征得咸宜公主本人的同意,否则,苏幻云以后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的与他亲近了。 这让萧珪也清楚的意识到,就从今天开始,自己的身份已经变得,和以往大不相同了。 次日清晨,萧珪派了严文胜去叫商会的冯启发等人,来到府中议事。 趁着他们还没有来,萧珪来到了小岛上陪老爷子萧嵩钓鱼,并要教会他如何制作抛竿线组、如何调配远投鱼食。 奴奴依旧是他们最坚定的跟班小队友,三人一大早的就钓起了不少的鱼儿,小岛上欢声笑语不断。 红绸与虎牙并没有跟着苏幻云一起离开。她们两人一大早就凑到了一起商量事情,嘀咕了好一阵。然后他们一起来到了萧珪面前,说有重要的事情,想与先生商量。 萧珪见她二人一副颇为认真的样子,便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虎牙说道:“先生要出远门,请将我二人一同带上?” 萧珪皱了皱眉,“苏幻云告诉你们了?” 红绸连忙说道:“先生,不是少主告诉我们的。一大早,府里都在议论此事。我们是听,府里的人说的。”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不能带上你们。” 二人颇为失望。 虎牙皱着眉头,可怜巴巴的问道:“先生,为什么呀?” 奴奴在一旁吖吖学语,笑嘻嘻的说道:“先生,为什么呀!” 虎牙郁闷的瞪了奴奴一眼,“淘气!” 奴奴笑嘻嘻的说道:“春天生气啦!” “你才是春天!”虎牙气乎乎的说道:“我现在很烦,你不要惹我。小心我真的生气了,打你屁股!” 奴奴连忙躲到了萧嵩的旁边去,怯怯的说道:“阿公阿公,春天好凶呀!” 萧嵩笑呵呵的伸手抱住了奴奴,转过脸来说道:“你们去那边商量事情,不要吵到老夫钓鱼,更不要吓到了奴奴。” 萧珪把她二人叫到了远处,再道:“虎牙,红绸,这件事情没得商量,我是不会带你们一起出门的。” 虎牙撇着嘴,沉默不语。红绸无奈的点头,应了一喏。 萧珪说道:“你二人若是有心,时常抽空过来帮助影殊看护家宅,替我照顾奴奴就好。” 二人这才叉手应喏,“是,先生。” 这时,郝廷玉从湖面的回廊上走了过来,说道:“先生,隔壁的裴仲尧又来求见了。” 虎牙正憋了一肚子气,一边撸袖子一边大叫起来:“那厮竟然还敢再来?看我不拧断他的胳膊!再打断他的腿!” 大家都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萧珪说道:“虎牙,别闹。郝廷玉,去把他叫到这里来。” 不久后,郝廷玉把裴仲尧带了过来。 离着萧珪还有几十步远,裴仲尧突然站住,不敢再往前走了。 郝廷玉奇怪的看着他,说道:“裴先生,走啊?” 裴仲尧指着虎牙,胆战心惊的说道:“那、那个女子,好生凶恶!” 郝廷玉想起来了,虎牙那天可是一掌就砍晕了裴仲尧,害得他扛着一个歪脖子疼了好些天。后来虎牙还陪着杨玉瑶一起过去谈判,想必也是没少吓唬于他。 这不,都有心理阴影了。 郝廷玉忍不住笑了,说道:“有我们先生在,你怕什么?” 裴仲尧仍是瑟瑟发抖,好不容易壮起胆来点了点头,“好,我们走!” 二人走到了萧珪面前,裴仲尧施礼下拜,“见过萧先生。” 虎牙轻哼了一声,裴仲尧拔腿就跑。 萧珪都愣住了,“郝廷玉,赶紧把他弄回来!” 郝廷玉大笑不已,连忙去追裴仲尧。颇费了一番力气,他才像绑架一样的把裴仲尧给弄了回来。 萧珪干脆叫虎牙,去陪奴奴玩了。 见到虎牙不在,裴仲尧总算是心里安稳了一些。重新施礼拜见之后,他说道:“萧先生,在下今日,是有一事想与先生相商。” 萧珪淡然道:“裴兄有何事,尽管说?” 裴仲尧说道:“在下,马上就要离开洛阳了。往后,恐怕也不会再回此地。” 萧珪觉得有些意外,“裴兄,这是要去往哪里高就了?” 裴仲尧有一点得意的笑了一笑,说道:“裴某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是觅得了一份职事,将要去往扬州任官。” 萧珪笑了,说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那可真是,一个令人留连忘返的好地方啊!” 裴仲尧说道:“裴某即将永别洛阳,这宅子便要空留出来,只能将其转卖。裴某是想一事不烦二主,不知道萧先生是否有意,买下裴某的宅子?” 萧珪问道:“多少钱?” 裴仲尧说道:“萧先生买下这一片东宅的时候,花了五百万钱。裴某没有记错?” 萧珪点头,“没错。” 裴仲尧说道:“西宅原是主宅。它不仅比东宅更大,房子也修得更多,花草园林也更加丰富,另外还有菜园与果园。萧先生不如,亲自过去看一看?” 萧珪淡然道:“不用看了。你就说,多少钱?” 裴仲尧看着萧珪,试探的说了一句,“一千万。” 萧珪不假思索的说道:“我买了。” 裴仲尧一愣,“真买?” 萧珪呵呵一笑,“莫非裴兄,是专程过来逗我玩的?” “不不不!”裴仲尧连连摆手,大喜过望的笑道,“我就知道,来找萧先生一准没错!萧先生真是太痛快了!” 萧珪对着郝廷玉摆了一下手,说道:“你现在就带裴先生去找影殊,办理买卖宅院的一应事宜。” 郝廷玉叉手应喏,说道:“裴先生,请?” 裴仲尧满心欢喜,对着萧珪施礼一拜,笑容满面的说道:“萧先生若是有空来了扬州,定要记得通知裴某一声,好让裴某一尽地主之宜。” 萧珪微笑点头,“好说。” 他二人走了。 萧珪都懒得再多看裴仲尧一眼,转身就走到了萧嵩旁边,把奴奴从他怀里抱了出来,带着她在小岛的草地上到处玩耍。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影殊来了。 萧珪看她表情似乎颇为不爽,笑着问道:“堂堂的萧府家宰,影殊大管家板着一张漂亮的小脸儿,却为何故呀?” 影殊皱着眉头,郁闷的说道:“先生,你为何要答应买下,裴仲尧那个败家子的宅子?” 萧珪问道:“事情都已办妥了吗?” “妥了。”影殊说道,“地契房契都已到手,钱也付给他了。裴仲尧会在三天之内搬家离开。”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既然都已钱货两清,你为何还要置疑呢?” 影殊说道:“先生吩咐的事情,奴婢从不置疑、一律照办。奴婢只在事后仍有一点想不通,为何要如此便宜裴仲尧?那栋宅子根本就不值一千万钱,他分明就是在狮子大开口!” 萧珪淡然道:“我自然知道,那栋宅子价值几何。我只是不想,和他多费唇舌。一句,我都嫌多。” 影殊怔了一怔,说道:“先生,我们现在这座宅子已经够大了。哪怕是家里再添一百人,也足以住得下。先生仍旧花费重金买下裴仲尧的那一栋宅子,莫非是有,特别之用处?” 萧珪笑道:“至少我可以保证,我们不会再遇到,像他这样混蛋的邻居。” 影殊也笑了,说道:“先生是为杨玉瑶,买下的这栋宅子?” “知我者,影殊也!”萧珪呵呵直笑,说道,“把那栋宅子空在那里,时常派人过去打扫便是。尽量保持它的原样,不要随便乱动。早晚,会有人再将它从我们手里买走的。到时,可就不止一千万这个数了。说不定,还会有特别的惊喜哦!” 影殊笑而点头,“奴婢明白了。这一趟生意,果然做得很值。” 萧珪笑道:“莫非你以为,元宝商会的大东家,只会做一些赔本的买卖?” 影殊一扫此前的郁闷,笑吟吟的施礼下拜,“先生英明!” 午饭之前,严文胜把冯启发和洛阳分号的各店掌柜,都给叫了来。 萧珪把他们一起叫到了客厅里,集体训示。 经过去年的一番整改之后,萧珪在元宝商会已经竖立起了绝对权威。尤其是在洛阳分号,他的任何话语已经没有任何人,再会发出一句置疑。 萧珪对冯启发等人,宣布了自己的一些决定。简单来说,就是自己将要离开洛阳一段时间,商会大权暂时交由影殊掌管。 冯启发等人全都应了喏,并且一同施礼拜见了影殊这位“临时代理”大东家。 一切都很顺利,没人发表置疑。 但萧珪从他们的眼神和表情当中,看出了他们心中的疑惑。 说来也不奇怪,此前萧珪从来没有让影殊接触过,商会的任何人与任何事。她对于冯启发等人来说,实在是太过陌生了。 于是,他们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帅灵韵! 很明显,萧珪如果有事需要离开商会,帅灵韵才是最合适的大东家代理人选。 但是萧珪绝口不提帅灵韵,他们也就没敢把这些话说出口来。因为他们也知道,萧珪刚刚才与咸宜公主定下了婚约,其中必然多有顾忌。 吃过一顿午饭之后,冯启发等人就走了。 影殊将他们送走之后,来到萧珪面前,对他说道:“先生,你猜他们要过多久,才会想到搬请王元宝或者帅东家,亲赴洛阳呢?” 萧珪说道:“马上。” 影殊微然一笑,“我觉得也是。虽然他们未敢置疑先生的决定,但他们肯定信不过,我这样一个陌生的女子。所以我估计,他们刚刚走出府门,就已经在商量如何去给轩辕里写信了。” “那就让他们去写!”萧珪淡然道,“王元宝与帅灵韵来或者不来,可就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事了。只要他们一天不来,你影殊,就一天是元宝商会的大东家。该管的事情,你可得替我管起来。” 影殊施礼而拜,“奴婢遵命!” 下午,睡了一个午觉醒来的老爷子萧嵩,带着他心爱的鱼竿钓具,告辞而去。 萧珪没有再作挽留,叫郝廷玉和秦洪一起驾着车儿,将这位离家已有数日老人家,送了回去。 从萧府回来之后,秦洪突然找到萧珪,对他说道:“萧先生,有空聊几句么?” 萧珪不禁笑了一笑,“你也会主动来找我说话,这还真是难得。何事,你说?” 秦洪抱拳一拜,“在下,要向先生辞行。” 萧珪颇觉意外,“辞行?为什么?” 秦洪说道:“先生即将迎娶公主,成为当朝驸马。先生这样的大贵人身边,没有在下的容身之地。因此,在下必须辞行。” 萧珪笑了一笑,“你怎知道,我的身边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秦洪说道:“因为在下除了打仗和杀人,其他的事情,一概不会。” 萧珪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正准备带着你去打仗,带着你去杀人呢?” 秦洪笑了。却没有说话。 很显然,他是一点都不相信萧珪的话。他觉得,萧珪只是在跟他说笑。 萧珪心想,看来老爷子没敢忘记皇帝亲自下达的严旨,他把紧了口风没有告诉秦洪,我此行的真正目的。 这时,秦洪再次抱拳一拜,“多谢萧先生连日来的盛情款待。秦某就此拜别先生,告辞了。” 萧珪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人各有志,不可强求。烦请先生再多住一宿,明日,我为先生饯行。” “不必了。”秦洪说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秦某不愿再有打扰,现在就走。” 萧珪面带笑容的点了点头,从自己腰上解下了钱袋递到他的面前,说道:“你我相识一场,也是缘份。些许盘缠聊表心意,还请先生能够收下。” 秦洪抱拳一拜,“不用。告辞。” 说罢他就转过了身去,大步流云头也不回的走了。 萧珪看着自己手中的那个钱袋,不禁笑了。 这个秦洪,还真是挺有个性! 强扭的瓜不甜。 算了,让他去! 第562章 公主的担忧 次日清晨,萧珪坐上了郝廷玉驾驶的马车,去往寿王府。 萧珪认为,老爷子萧嵩提醒的事情还是很值得上心的。 李瑁这小子,人很聪明,本性也不算坏,但就是性格有些乖戾和偏激。像他这种人平常倒是很好相处,但就是一发火就失控,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所以萧珪觉得,自己有必要在离开洛阳之前,消除李瑁这个坏脾气的隐患。像他这样的人,其实也很好哄。萧珪心中,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寿王府座落在洛阳城北的承福坊,过了天津桥不远便是。 承福坊紧挨着皇宫,是洛阳的繁华富贵之地,坊内所居多是王公大臣。萧珪撩开车帘看着外面,所见的行人多是锦袍玉带,衣饰华贵。这里的房宅,也是一栋比一栋的漂亮与华丽。 没多时,萧珪就来到了寿王府。 正当上午,王府的大门已经开打,有两名仆人在门口洒扫。见到有客前来,仆人唤了一名门吏前来迎接。 萧珪上前与门吏见礼,递上了自己的拜贴。 门吏先是打量了面生的萧珪两眼,又翻开拜贴来看了一看,当即面露一丝惊讶神色,连忙施礼下拜,“不知萧驸马大驾光临,小人有失敬意,还请恕礼。” 萧珪微笑道:“不必客气。还要烦请阁下通报一声,就说萧珪求见寿王殿下,有要事相商。” 门吏说道:“萧驸马来得可真不巧,寿王殿下受人之约,一大清早就与友人结伴出游踏青去了。” 萧珪皱了皱眉头,“可知殿下去了哪里,几时能归?” 门吏摇了摇头,说道:“萧驸马恕罪,小人实在不知。近日春光明媚,殿下时常外出游玩。或泛舟于洛水,或去了城外踏青,又或者寻隐士高僧于名山古刹之间。倘若三两日不回王府,那也是常有之事。” 萧珪有些失望的轻吁了一口气,竟然来得这么不巧! 门吏连忙说道:“有请萧驸马府内奉茶,歇息片刻。兴许过不了多久,殿下就回来了呢?” 萧珪点头微笑,“如此,萧某叨扰了。” “萧驸马太客气了。快请!” 门吏将萧珪迎进了王府,请他在客厅入座奉茶。郝廷玉请了两个王府的仆人当帮手,将萧珪准备的一大箱子礼物搬了进来,摆在客厅的正中央。 萧珪就坐在了这个客厅里,安静的等候。 此时此刻,另一辆马车却是停在了萧珪的家门口。 咸宜公主,来了。 和上次张打天子旌旗的盛装出行不同,她今天只是乘坐了一辆制式普通的马车,以私人造访的名义微服而来。 由于来得有些突然,咸宜公主本人都已经下了马车,影殊才急忙带着府里的人一同前来迎接。 咸宜公主叫得府上众人全都免礼之后,连忙上前拉住了影殊的手,说道:“影殊,我们好久不见了!” 影殊笑吟吟的点头,“是啊,殿下。我们还是去年,在玉真公主府上见过呢!” 咸宜公主四下张望了一眼,小声问道:“怎么不见萧郎呢?” 影殊说道:“殿下来得不巧,先生今日一大早就出门办事去了。”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他去了哪里哟?” 影殊微笑道:“先生,专程前去拜访寿王殿下了。” 咸宜公主略觉意外的眨了眨眼睛,喃喃道:“他竟然,会去拜访我阿兄?” 影殊面带微笑,肯定的点头。 咸宜公主寻思了片刻,展颜一笑,说道:“罢了,男子的事情我们就不必管了。影殊,你快跟我来!” 说罢,咸宜公主拉着影殊的手,兴冲冲的朝着后院走去。 影殊连忙问道:“殿下这是要去哪里呀?” 咸宜公主笑嘻嘻的说道:“我要去湖心小岛,那里环境舒适又特别安静。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片刻后,二女登上了小岛,走进了咸宜公主最喜欢的那一间小木屋里面。 咸宜公主四下观望了一阵,问道:“影殊,这里住过人吗?” 影殊说道:“殿下,这里只有张果老曾经小住过几日。先生也会在此潜心读书,若是困了就会小睡片刻。其他的时候,这里都没有住过人。” 咸宜公主走到了临窗的书案旁,看到桌面上整齐的摆放着一些笔墨纸砚,还摆着一口颇为陈旧,上了锁的小木箱子。 咸宜公主对那一口箱子比较好奇,便问道:“影殊,这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为何还会上了锁了呢?” 影殊摇了摇头,“殿下,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就是一些纸张本册或是书籍之类的东西。” 咸宜公主越发的好奇。 就像每一位春心萌动的少女一样,她情不自禁的联想到这么一回事——莫非这里面装着,萧珪和帅灵韵往来联络的信件? 影殊察颜观色的本领向来是极强。看到咸宜公主显露出这样一副带着些许醋意的表情,她便大概猜到了,公主的心思。 于是,她故意说道:“殿下,不如我们把它打开,看一看?”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你有钥匙吗?” 影殊摇了摇头,说道:“只有先生,才有这个箱子的钥匙。” 咸宜公主好奇的问道:“那该如何打开呢?” 影殊说道:“这口箱子如此陈旧了,叫简之公公用匕首随便一翘,便就开了。” 咸宜公主当即一怔,“不行!这是萧郎的东西,我们不能将它损坏!” 影殊淡然一笑,说道:“先生的东西,不就是殿下的东西么?就算弄坏了,先生也不会怪罪殿下的。再或者,殿下去买一口漂亮的新箱子来,赔给先生就是了。” 咸宜公主眨巴着眼睛想了一想,仍是摇头,“还是算了。既然萧郎把它锁了起来,就表示这里面装的东西很重要,他不希望旁人随意见到。我们还是不要动这口箱子了,免得惹了萧郎生气。” 影殊微笑点头,“殿下,真是善解人意。”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回过神来,指着影殊笑骂道:“好哇,你刚刚是在试探于我!” 影殊掩着嘴儿嘿嘿直笑,“没有啦!” “你有!你有!你就是有!”咸宜公主抓着影殊,不依不挠的笑骂起来,“好你个影殊,我差点上了你的恶当!万一我真叫简之砸坏了这口箱子,萧郎回来肯定又要凶我!” 影殊一边大笑一边说道:“殿下说的哪里话,先生哪会凶你呢?” “哼,他可凶了!”咸宜公主撇了撇嘴,委屈巴巴的说道,“我都被他,骂哭过好几次了!” 影殊微微一怔,“不会?先生一向温文尔雅,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大声骂人呢!” 咸宜公主笑了一笑,拉着影殊的手会了下来,说道:“他也没有大声的骂过我了。可能是,我太过在意他的言行举动了。不经意的,我就会被他惹出眼泪来。不能怪他了,是我太过小心眼。” 影殊笑嘻嘻的说道:“那是因为殿下太过喜欢先生,自然就会特别在意喽!” “哎呀,你讨厌!”咸宜公主羞红了脸儿低骂一声,又道,“他要出门一段时间,你知道么?” 影殊说道:“府里的人都知道了。先生打从宫里回来以后,就把重阳阁与商会的事情,都给安排妥当了。只等着明天入宫面圣之后,便要出门寻找张果老。” 咸宜公主皱起了眉头,有点不爽的小声说道:“听说,他这一趟要出去半年呢!” 影殊点了点头,“时间,确实有一点长了。” 咸宜公主的脸上又露出了狐疑之色,说道:“影殊,你说找一个人,用得着花这么久的时间么?再说了,我们有那么多的人手可用,难道就非但是萧郎本人,亲自去找么?” 影殊说道:“张果老并非寻常之人。想必也就只有先生,才能找到他?” “那可不一定。”咸宜公主说道,“上次萧郎也是奉命去往长安寻找张果老,结果,还是我的人先把张果老找到的呢!” 影殊眨了眨眼睛,说道:“那么这一次,情况可能,有一点不同?” 咸宜公主撇了撇嘴,说道:“我总感觉,他们有事在瞒着我。不光是萧郎,还有圣人和惠妃娘娘,还有萧老相公与我阿兄。他们全都知道内情,就我一人不知道。” 影殊说道:“我看先生回来以后,并无任何异常之举。殿下大概是因为太过关心,才会想得有点多了?” 咸宜公主说道:“我倒希望,是我多心了。但我总有一种感觉,萧郎这一次出门,有点不大寻常。影殊你想一想,如果只是为了找人,犯着得让圣人来亲自指定一个,明确的归期么?” 影殊微微一怔,“说来,是有一点奇怪。为什么,非要指定一个半年的期限呢?” “是呀!”咸宜公主惊讶的说道,“天下哪有这等找人的法子,还非得先要说好一个期限?我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影殊问道:“哪种可能?” 咸宜公主有点紧张起来,小声道:“萧郎此行,肯定是有另外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办。并且这件事情还得保密,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 影殊微微的皱起了眉头,“那会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呢?” 咸宜公主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就是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他要去做什么。” 影殊终于明白了,公主今天特意过来这一趟的原因。 她说道:“于是殿下就想找到先生,当面向他问个明白,是吗?” 咸宜公主点了点头,“影殊,你说,他会跟我说实话吗?” 影殊想了一想,说道:“殿下,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找先生去问,为好。” “为什么?”咸宜公主问道。 影殊说道:“我不知道先生此行,是否真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去办。倘若是有,并且圣人都有意瞒着不告诉你。如此做法,定有深意。殿下如果非要去找先生当面询问,先生若是说了,便有可能违备圣意;先生若是不说,则你二人之间平添龃龊。左右,都不是什么好事。” 咸宜公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言之有理……但是如果不问清楚,我心里就会始终压着一件事情。再说他要离开这么长的时间,我始终都会忐忑不安,我会担心他的呀!” 影殊拉住咸宜公主的手,微笑说道:“殿下,就算你把这件事情给问清楚了,你就不会有担心,不会有牵挂了么?” 咸宜公主愕然一怔,“呃……” 她有点无言以对。 影殊温言细语的劝道:“事实就是,只要先生出门在外,殿下就会有所担心。不是么?” 咸宜公主点了点头。 影殊说道:“左右也是担心,不该问的事情,殿下还是莫要问了。有时候男人做事就是这样的,他们会故意有所隐瞒。但是这种隐瞒,往往都是善意的。其目的,就是为了避免家中的女子过份担忧,胡思乱想。如此,他们出门在外也会少一些牵挂和负担,这样才能更加专心的,去把事情办好。” 咸宜公主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影殊,你说得很有道理。你怎么,什么都懂呀?” 影殊笑嘻嘻的说道:“我也不是很懂了。只不过是,我从小跟在韩相公身边长大,见多了这种事情嘛!” 咸宜公主好奇的问道:“那你告诉我,万一韩夫人知道了她夫君瞒着她的那些事情,会否生气呢?” 影殊面带微笑的摇头,“韩夫人从来没有因为这种善意的欺骗,而生过韩相公的气。相反,她每一次都很感动。因为她知道,她的夫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安好,为了家人安好。” 咸宜公主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说道:“这么说,韩相公夫妇之间的感情,一定很好了?” 影殊微笑点头,“夫唱妇随,相敬如宾。妻贤子孝,举家和睦。” 咸宜公主嘿嘿的笑了起来,“如此,很好。真的,很好!” 影殊忍不住掩嘴偷笑起来。 咸宜公主羞红了脸,“你笑什么呀?” 影殊连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好呀,你分明就是在嘲笑我!” “没有,真的没有呢!” 二女嘻嘻哈哈的打闹起来。 萧珪在寿王府上一直等到了中午,仍是不见寿王的半点音讯。 府上的下人倒也热情,他们不仅派了人出去寻找寿王,还专门给萧珪和郝廷玉置办了宴席款待。 吃过午饭以后萧珪又等了一个时辰,派了出去寻找寿王的下人都回来了,说实在寻觅不到寿王的踪迹。他很有可能,是到洛阳城外郊游去了。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郝廷玉,忍不住前来问道:“先生,我们还要再等下去么?” 萧珪不由得心想:要么是那小子故意躲我;再要么,就是天意如此安排,非得让我见不着他! 于是他说道—— “留下礼物,我们走!” 第563章 知己,阿斗,美人恩 离开寿王府之后,萧珪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转道去往王忠嗣的家里。 郝廷玉有些气闷,半道上忍不住说了一句,“先生,寿王不会是故意躲着,不肯见你?” 萧珪淡然道:“不知道。” 郝廷玉说道:“先生,在下有一请。” “说。” 郝廷玉说道:“我想去往寿王府打探一下虚实。” 萧珪扭头看着他,说道:“什么虚实?” 郝廷玉说道:“我就是想要弄清,他是否故意躲着不肯见先生。”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你可以去,但你不能被他发现。” 郝廷玉说道:“先生放心,我绝对不会暴露!” 萧珪点了点头,“无论有无消息,一个时辰之后,你我就在天津桥头汇合。” 郝廷玉应了喏,掉转马头朝着来时的方向走了。 萧珪骑着马,独自一人来到了王忠嗣的家里。 王忠嗣刚刚回家还没多久,正准备吃晚饭。 萧珪一进去就笑道:“闻到酒肉香味了。看来,我来得很是时候啊!” 王忠嗣见到萧珪也是高兴,连忙叫人添置一席请他入座,二人便推杯换盏的吃喝起来。 王忠嗣举杯说道:“君逸,你今日不来找我,过两日休沐,我也正准备去你府上寻你。“ 萧珪问道:“王兄找我何事?” 王忠嗣笑道:“当然是恭贺于你,与咸宜公主殿下定下了婚约啊!” 萧珪笑了一笑,“后天,我就不在洛阳了。” 王忠嗣微微一怔放下了酒杯,问道:“怎么,你要走了?” 萧珪点了点头。 王忠嗣说道:“莫非圣人,已经答应了,许你西行?” 萧珪微笑点头。 “好事啊!”王忠嗣大喜。 他双手一击掌,再次举起酒杯,“来,预祝你此行顺利,满载而归!” 萧珪面带微笑的举起酒杯,“多谢王兄。” 二人饮下了一杯。 王忠嗣颇为爽朗的哈哈大笑,“来,再饮一杯!” 萧珪一边倒酒,一边笑道:“王兄看起来,似乎比我,还要更加高兴。” 王忠嗣面带微笑的说道:“我曾见你彷徨无助,也曾见你奋争拼搏。现在,我终于看到,你迈出了走出困境的重要一步。君逸,我是真的替你高兴!” 萧珪双手举起酒杯,面带微笑的看着王忠嗣,说道:“王兄,多余的话我不想说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王兄,这一杯,萧珪敬你。” 王忠嗣也用双手举起了酒杯,微笑点头,“君逸,请!” 二人连续,饮下了满满的三大杯。 然后,他们一起痛快的大笑起来。 萧珪觉得,自己能够迈出眼前的这一步,王忠嗣给予自己的帮助和鼓励,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也只有王忠嗣,才能与之分享,自己此刻的心情与感悟。 连饮数杯之后,两人的情绪都变得高涨起来。 王忠嗣说道:“看到君逸成功的迈出了这一步,王某,深感振奋。从现在开始,我也会努力寻找机会。希望我能趁早离开京城,去我该去的地方,做我该做的事情!” 萧珪微笑点头,“我今日此来,一是为了与王兄当面辞行。其二,我也希望略尽一己绵薄之力帮助王兄,早日离开京城去往边镇,统兵征战。” 王忠嗣眼睛一亮,“君逸有何谋划?” 萧珪说道:“大唐的西面强敌环伺,从不太平,便是王兄这等将帅之材的用武之地。只不过我们身在京城,对边关的事情知之甚少,因此常有无的放矢、报效无门之感。此行我会一路西行,一路留意。假如我发现了合适的契机可供王兄发挥,我会写信过来告知于你。王兄若是有意,不妨争取一二。” 王忠嗣大喜! 他一掌拍到了木几上,然后双手举起酒杯,用炙热的眼神看着萧珪,激动的说道:“王某将会,日夜翘首以盼,君逸来信!” 萧珪举起酒坏,“萧某,必不负君!” “君逸,请!” “王兄,请!” 二人喝了个痛快淋漓,几乎大醉。 萧珪回家的时候都不能骑马了,王忠嗣便叫家丁驾乘马车,送他回家。 来到天津桥头的时候,萧珪已经迟到了将近一个时辰,但郝廷玉仍在这里等着。 得知萧珪喝多了酒,郝廷玉将自己的马匹拴在了马车后面,坐进了车厢里来照看于他。 萧珪确实有些醉了,但头脑仍是清醒。见到郝廷玉,他便问道:“查探如何?” 郝廷玉颇为机警,在他耳边小声道:“先生,回家再说。” 萧珪便没有再说话,闭上了眼睛呼呼大睡。 回到家里的时候,萧珪一觉醒来,酒也醒去了一半。 他把郝廷玉,叫到了二楼的书房里。 郝廷玉明显有些气愤,一进门便说道:“先生,寿王有些过份了。” 萧珪不急不忙的坐了下来,说道:“别激动,坐下来慢慢说。” 郝廷玉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说道:“在下潜进王府,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寿王就回来了。在下听到,寿王一进门就对府上的门吏大声说道:以后他若再来,不要再让他进门了!” 萧珪皱了皱眉,“你确定,他说的那个人是我吗?” 郝廷玉吐了一口闷气,点点头,又说道:“后来寿王去了客厅,见到我们送去的那一箱贺礼。他大放厥词……骂得,十分难听。” 萧珪淡然道:“他怎么骂的,说来听听?” 郝廷玉面露苦笑,“先生,在下不敢……” 萧珪笑了一笑,“说,又不是你骂的,不怪你。” 郝廷玉咬了咬牙,说道:“寿王大骂,说什么,低贱的商人只会到处使些臭钱,谁稀罕?还说,别以为定下婚约就能与本王沾攀上亲戚,能与本王平起平座了。在本王眼里,你永远都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落魄子弟、贱商小人!” 萧珪听着,呵呵的笑了起来。 郝廷玉惊讶道:“先生,他骂得如此难听,你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萧珪笑道:“假如你被奴奴指着大骂了一顿,你是笑还是哭呢?” 郝廷玉先是一愣,然后就笑了,“我好像明白先生的意思了。寿王,确实就像一个无知小儿。” 萧珪笑道:“除了无知小儿与乡野村妇,谁还能干出他这种事来?” 郝廷玉撇着嘴摇了摇头,说道:“我算是看出来了。就算武惠妃和其他人再如何给他使劲,他也成不了气候。此人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嘛!” “闭嘴。”萧珪轻斥了一声,说道,“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讲出口来。” 郝廷玉连忙抱拳一拜,“在下遵命!” 萧珪面带微笑的摆了摆手,“你也累了,回去歇着。明日还须早起,驾车送我入宫面圣。” 郝廷玉应了一喏,告辞而去。 萧珪慵懒的躺在了太师椅上,脸上泛起了一些奇怪的笑容。 他心想,就连郝廷玉都看出来了,寿王心胸狭隘,难成大器。 这傻小子真是白白的浪费了,上好的资源与先天条件。武惠妃居然要为了这样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呕心沥血,真是有点替她不值啊! 话说回来,会叫的狗不咬人。寿王越是骂得凶残,就越代表他心里已经认怂,不敢再来暗害于我了。估计,他是被他亲爹下的那一道严旨给吓到了。 不过,小心使得万年船。 这一趟出行,还得时时提高警惕才行…… 想着这些,酒劲仿佛又有一点上来,萧珪居然躺在太师椅上睡着了。 过了一阵,书房的门,被人轻轻的推开了。 多年的职业警觉,让萧珪瞬间就从沉睡之中,清醒过来。 他把眼睛悄悄的睁开一道小缝儿看了看,是影殊。 影殊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下,便走了。 片刻后,她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件厚实的大氅。 她放轻了脚步慢慢的走到了大书案旁,轻轻的,将这件大氅盖在了萧珪的身上。 萧珪安安心心的躺着没动,继续睡觉。 他感觉,影殊站在身边没有动,似乎就在打量着他。 片刻后,他感觉自己的脸上,被一个温暖又湿润的东西,很轻很轻的,稍稍触碰了一下。 萧珪仍是没动。 因为他知道,如果这时候他动了,那影殊可就太尴尬了…… 片刻后,影殊吹灭了房中的油灯,提着一盏灯笼,轻轻的走了出去。 萧珪睁开眼睛,房中漆黑一片。 他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最难消受,美人恩哪…… 次日清晨,萧珪一边揉着脖子,一边走下了楼。 郝廷玉已经早早起来准备好了马车,正在等他。见他此状,不禁问道:“先生怎么了?” 萧珪咧了咧牙,说道:“昨天居然躺在椅子上睡着了,现在脖子疼。” 郝廷玉愕然,“先生就那样躺着了睡了一夜?” “是啊!”萧珪笑道,“就连谁给我盖的衣服,我都不知道。” 郝廷玉说道:“肯定是影殊。我昨天洗完澡去睡觉的时候,看到大家的房里都没了灯,只有影殊的房间里还有灯亮着。” 正说着,影殊走了过来。 她一如往常,笑吟吟的给萧珪施礼下拜,问道:“先生昨夜睡得可好?” 萧珪拍着脖子苦笑道:“一点都不好,像是落了枕。” 影殊笑道:“我去书房找先生,却见先生睡得很香,就没敢吵醒先生。” 萧珪微笑道:“是你给我盖的衣服?” 影殊微笑点头。 萧珪问道:“你那么晚了过去找我,有事吗?” 影殊说道:“我只是想要告诉先生,昨天咸宜公主殿下来过了。她在府上等了先生一整天,快要日落方才回去。怎料,先生却是到了深更半夜才回来。” 萧珪笑了一笑,“我昨晚找王忠嗣饮酒去了。公主找我有事吗?” 影殊走近了两步,小声道:“先生即将出门远行。公主殿下,颇为担心。” 萧珪淡然一笑,“还有么?” 影殊说道:“殿下此来,其实是想找先生当面打听,先生此行是否还有别的特殊使命?” 萧珪眨了眨眼睛,“什么特殊使命,我怎么不知道?” 影殊淡然一笑,说道:“我也觉得,殿下是因为太过在意先生,因为才会思虑过重。殿下听了我的劝解之言,已然释怀许多。她不会,再向先生打听这些事情了。” 萧珪如释重负的轻吁了一口气,欣慰的点头微笑,“影殊,谢谢你。” 影殊连忙施礼一拜,“奴婢为先生做一切事情,都是应该的。奴婢,当不起先生的这一声谢。” 萧珪笑了一笑,“影殊,你什么时候变得,跟我如此客气了?” 影殊也笑了,“先生,是你客气在先,奴婢有样学样嘛!” 萧珪指着影殊笑道:“伶牙俐嘴,我说不过你——朝食吃什么,我饿了!” 吃过早餐以后,萧珪坐着郝廷玉的马车出了门。 在与皇帝的约定时间之内,萧珪进入皇宫来到了集贤殿。 李隆基还在与集贤殿的学士们在殿内议事,侍人先把萧珪请到了偏厅,在此等候圣人的宣召。 才过了片刻,一个俏丽的身影闯进了萧珪所在的房间里。 “萧郎!” 正在低头喝茶的萧珪听到这一声喊,手一抖,茶水溢了出来。 “哎呀,你被烫着了?!‘ 咸宜公主急忙走了过来。 萧珪放下茶盏拿出手帕来擦了一擦,说道:“没有烫着。” 咸宜公主皱着眉头,有些嗔怪的说道:“你也太不小心了。” 萧珪笑道:“我倒是挺小心的。但就是架不住,有人要突然跳出来,惊吓于我呀!” 咸宜公主有点自责的嘿嘿一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说道:“你昨天见到我阿兄了么?” 萧珪说道:“没有。王府的人说,寿王殿下可能是出城踏青去了。” 咸宜公主很好奇的问道:“你找我阿兄,所为何事呀?” 萧珪笑了一笑,“殿下,有必要打听得如此清楚么?”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立刻想到了影殊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连忙说道:“你们男子之间的事情,我才不要打听呢!” 萧珪笑而不语。 咸宜公主又道:“既然你没有见到我阿兄,所以我就想,你若有什么事情要找他,我可以去给你带话呀!”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临行之前,例行告别而已。你若见到你阿兄,替我转达问候之意便可。”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当真,没有什么特别之事吗?” 萧珪面带微笑,肯定的说道:“当真,没有。” 咸宜公主轻吁了一口气,点点头,“我知道了。” 萧珪看她一脸认真的表情,心想她都知道,一些什么了呢? 第564章 双宝 两人未能多聊几句,一名宦官前来传话,说圣人宣召萧珪御书房见驾。 咸宜公主说道:“萧郎,我陪你一起去。” 萧珪心想,你要是去了,我还怎么和李隆基聊说西行之事? 于是他委婉的说道:“殿下,我有一些重阳阁的重要事务,需得当面汇报于圣人与高公公。其中多半是一些市井江湖中的,龌龊不雅之事。殿下,还是莫要前去旁听了?” 咸宜公主面露疑惑之色的皱了皱眉,但并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那我就在此处等你,可好?” 萧珪问道:“殿下找我,还有事吗?” 咸宜公主抿了抿嘴儿,轻声道:“无事。只是想要和你多说几句话。可以么?” 萧珪微笑点头,“我去去就来。” 咸宜公主目送萧珪步步离去,眉头渐渐皱起,轻声自语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你非要这样瞒着我?” 片刻后,萧珪来到了御书房,发现老爷子萧嵩也在。 除他之外,房内也就只有李隆基与高力士二人。 萧珪施礼拜见之后,李隆基开门见山的说道:“萧珪,朕仔细考虑过了你的提议。朕决定授你检校殿中侍御史一职。” 殿中侍御史是御史台的官员,品级较低只有从七品下。他的主要职责是在朝会之上,负责监督与纠察百官的仪表。 如果再加上“检校”二字,那就意味着,这只是一个临时工。 听到这样一个任命,萧珪颇为不解的愣了一愣,小心的问道:“陛下,这是何意啊?” 李隆基似笑而笑的看着萧珪,反问道:“你说呢?” 站在一旁的萧嵩说道:“萧珪,你不要着急,听陛下把话说完。” 高力士则是笑了,说道:“陛下,萧老,不知二位发觉没有,萧君逸听到这样一个任命,就有一点慌了神。” 李隆基说道:“萧珪,你是在担心朕出尔反尔,要把你强留在做洛阳,做一个无所事事的七品闲官吗?” 萧珪叉手一拜,说道:“陛下,臣并非此意。臣对我朝的官制还不大了解,所以,听到这个检校殿中侍御史的名称,臣颇觉有一点好奇。” 李隆基淡然道:“那朕后面的话,你还想听吗?” “听听听!”萧珪连忙说道,“臣实不应该打断陛下训示。臣一时鲁莽,还请陛下恕罪!” 李隆基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你连殿中侍御史都不熟悉,那么想必,你更不知道采访使是做什么的了?” 萧珪其实知道。但为了前言搭上后语,他愣愣的眨了眨眼睛,“呃……” 李隆基扬了一下手,“力士,说给他听。” 高力士应了一喏,说道:“开元二十一年,我朝将天下所有州县划分为十五道,并在每一道设置一名采访处置使,简称采访使。他的主要作用,就是监察州县官吏和查检刑狱诉讼。但在戎旅军镇之地,因朝廷设有节度使,采访使一职多由节度使兼任。当然,也有不兼任的。比如,碛西节度。” 高力士说完后,李隆基问道:“萧珪,你可知碛西采访使,为何没有让节度使兼任?” 萧珪想了一想,答道:“陛下,臣猜测,可能是因为大唐在碛西仅有两个都护府。都护府治下,几乎全是军镇。如此一来,碛西节度的大部分事情都属于军事的范畴,多按军法而行。所以,采访使可有可无。” 李隆基面露微笑以示赞许的点了点头,说道:“你猜对了一半。碛西之事,多是军事。但采访使,并非是可有可无。因为近来,朝廷就已经收到了不少来自边关的举报,说边镇当中也有人滥用职权贪污军饷,行贿索贿、盘剥商旅。更为甚者,还有人胆敢捏造事实、谎报军功。所以,朕打算增设一名碛西采访处置使。这个人,就是你。” 萧珪颇觉意外。 他没想到,李隆基会突然给自己委派这么重的一个任务;同时,也给予了自己这么大的权力! 见到萧珪愣神,萧嵩连忙提醒道:“君逸,还不谢恩?!” 李隆基扬了一下手,“不急!朕的话,还没有说话。” 萧珪叉手一拜,“臣聆听圣训。” 李隆基说道:“碛西节度所辖,乃是部族林立、最为混乱的西域地界。那里说是一个节度,实际上就连节度幕府都没有专门设置,只有两个相对比较独立的都护府,在分别管制西域的大片地界。所以碛西采访使去了以后,既没有衙门可以报道,也没有官署可以坐办公务,更没有属官给你派用。那边的官将甚至不会提前知道,朕会加派一个采访使过去。” 萧珪眨了眨眼睛,问道:“陛下的意思是,要臣过去暗访?” “对。”李隆基点头,说道:“边镇不同于内地州县,那边的官将与士卒之间是生死袍泽的关系,彼此亲如父子兄弟。要说他们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铁板一块,那也不为过。如果让他们提前知道,你是朕派过去的采访处置使,朕估计,你本人还没有到任,他们就已经把所有能藏的东西全都藏了起来,叫你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查不到。并且,他们会联合起来抵制于你。因为在他们的眼里,你就是一个不可信任的外人,还是一个心怀叵测、专寻他人过失的外人。” 萧珪点头微笑,“臣明白了。圣人如此安排,真是英明。” 李隆基说道:“别急着拍马屁,朕如此安排,也不是没有短处。其中最大的一个隐患,就是你去到那边以后,没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因此,你没有任何的保障可言。万一运气不好,一队乱兵、一队马匪,都能让你出身未捷身先死。”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陛下,臣想到了一句……恭喜发财!” 李隆基也笑了一笑,说道:“好听的话谁都会讲,张口便来一文不值。但在办理正事的时候,还是先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否则,一但遇到突发情况,便会手足无措。” 萧珪点了点头,“陛下所言极是。臣一定提高警惕,万分小心。” 萧嵩叉手一拜,说道:“陛下,万一萧珪此去,在西域那边遭遇了特殊情况,在万不得一的情况之下,迫切需要立刻行使采访使之权。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李隆基微笑点头,“萧老果然老道持重,思虑周全。此一层,朕与高力士也曾想到。考虑到萧珪此行的特殊性,朕会在他出发一个月之后,向安西都护府与北庭都护府各发一道敕令,告诉他们,朕会特派一名采访处置使过去,叫他们全力予以配合。但是,朕不会告诉他们这一名采访使是谁,何时到任。朕会让他们,以信物为凭。” 说罢,李隆基扬了一下手。高力士托着一个盖了黄绢的盘子,走到了萧珪面前。 李隆基说道:“萧珪,黄绢下面藏着的,就是你的权力,也是你的小命。你可要好生收藏,切勿遗失。” 萧珪叉手而拜,“臣遵旨。” 高力士微笑道:“君逸,打开看看?” 萧珪伸手将黄绢揭开,见到盘子里面躺着一个约有半个烟盒大小,只剩了半边的铜质印信;还有一个全封闭的圆柱形皮筒,封口胶泥已被烘烤干涸,上面刻有“敕令”二字。 萧珪拿起那一个半边的印信,问道:“高公公,这个印信看起来还很新,却怎的只剩了一半?” 高力士说道:“这是新铸的碛西采访使大印,一半交由你的手中,另一半会在一个月之后,与圣人的敕令一同发到碛西节度。到时,这一半印信就是你最重要的身份证明。皮筒中的敕令,则是你的官职任状。二者都很重要,你千万要好生保存,切勿遗失。” 萧珪点头,“在下明白。” 高力士又道:“君逸,你务必要记住。采访使只有巡检刑狱、纠察官吏之权,并无调兵用兵、干预军事之权。还有,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要轻易暴露身份。一但你暴露,那或许就意味着,你再也看不到任何真相。更有可能,你将要站到那些边镇将士的对立之面,从而遭遇某些危险。” 萧珪叉手而拜,“多谢高公公提点。在下,全都记住了。” 高力士微笑点头,“拿着!” 萧珪伸手,拿起了这两样重要的物件。 李隆基看着萧珪,问道:“你还有什么需求,或是顾虑吗?” 萧珪说道:“陛下,臣并无其他需求,更无任何顾虑。臣此去,必定不辱使臣,不负陛下重托!” 李隆基笑了一笑,说道:“朕对你唯一的重托,就是在半年之内,完好无损的回来。至于采访使的公务,你若真能有所收获,那便是意外之惊喜。朕如此说,你能明白吗?” 萧珪笑而点头,“臣明白,安全第一。” “明白就好。”李隆基点了点头,说道:“朕再问你一次,你身边的人手,究竟够不够用?是否需要,朕派一些能干得力之人,随行辅佐于你?” 萧珪手里拿着两样东西,弯腰下拜,说道:“多谢陛下关怀。臣试想,既然是微服暗访,臣就只带几名知根知底的心腹一同前去。倘若大张旗鼓而去,反倒容易误事。” 李隆基点了点头,“那好。细节,朕就不再多说了。你务必始终记住一条,必须如期、安全的回到洛阳。” “臣遵旨!” 李隆基深看了萧珪两眼,说道:“你可以走了。” 萧珪弯腰下拜,“臣,拜别圣人。” 随即,他又向高力士和萧嵩各施一礼,这才退出了御书房。 李隆基似乎仍有一些不放心。待萧珪走后,他又对萧嵩说道:“萧老,萧珪身边的人手当真堪用,当真够用吗?” 萧嵩叉手而拜,说道:“陛下,老臣倒是觉得,萧珪方才说的话,颇为在理。既是暗访,就不宜多带人手大张旗鼓而去。萧珪向来机警,有极强的应变之能。至于他身边之人,老臣不甚了解。但强将手下从无弱兵,想必,那都是一些得力、堪用之人。” 李隆基皱了皱眉,“朕对萧珪倒是颇有信心,就怕他身边之人扯他后腿。萧老,你能不能想方设法做些安排,命人,暗中照拂于他?——毕竟,这小子可是咸宜的心上之人,朕钦点的驸马女婿!” 萧嵩眨巴着眼睛寻思了一阵,叉手一拜,“陛下,交予老臣安排便是!” 李隆基释然的微笑,点了点头,“有了萧老这一句话,朕,可算是安心多了!” 萧珪拿着印信和敕令走出御书房,一想,咸宜公主还在偏厅等我。手里揣着着这么两样大宝贝,我该怎么跟她解释? 他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起来,寻思办法。 正在这时,他的后背传来了一个声音,“萧郎,你出来啦?” 萧珪连忙转过身来,顺手就将两样东西藏在了身后,“殿下,你不是……在偏厅等我吗?” 咸宜公主满腹狐疑的看着萧珪,说道:“我傻等了半晌,颇为无趣,便出来走一走。你双手藏在身后,拿的什么东西呀?” “没什么……”萧珪极不自然的呵呵干笑,说道,“重阳阁的一些物件,殿下还是……莫要打听了。” 咸宜公主皱起了眉头,“奇怪,重阳阁的物件,就真的那般不堪入目吗?看一看,都不行了?” 一边说着,咸宜公主一边绕走到了萧珪的身侧,想要看个究竟。 萧珪连忙旋转身体,依旧挡在咸宜公主的面前,“殿下,还是别看了、别看了!” “哎呀,你真的是好奇怪!”咸宜公主既好奇又郁闷的说道,“我就不信了,打从御书房里出来的东西,还能见不得人?——快点,拿给我看!” “殿下,别看了!” 萧珪正对对着咸宜公主,步步后退。 “不行,我今天非看不可!” “殿下若是执意苦苦相逼,那我可就……可就跑了!” “哼!”咸宜公主一跺脚,“你敢跑,我就敢叫御林军将你捉住!” 萧珪面露苦笑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小声说道:“殿下,听我一劝,莫要看了。” 咸宜公主皱着眉头,撇起了嘴儿,“当真,不能给我看么?” “当真不能看。”萧珪认真的点头。 咸宜公主轻吁了一口气,走近了两步,仰起头来看着萧珪,小声道:“我可以不看。但你必须要答应我,一定要早一些,平安归来。好么?” 萧珪如释重负,微然一笑。 点头。 “好,我答应你!” 第565章 如此多情 咸宜公主坚持,由她亲自送萧珪出宫。一路上,她时不时的看一看萧珪手里拿的两个东西,很想问一问那究竟是什么,但她忍住了没有开口。 萧珪心里也清楚,咸宜公主大概是猜到了什么,但能不挑明真相,还是尽量不去挑明的好。 不久后二人走到了集贤殿的大门处,萧珪站住了脚步对咸宜公主说道:“殿下,就送到这里!” 咸宜公主微微皱眉,满副不舍的看着萧珪,说道:“再走一段,我送你到长乐门。” 萧珪说道:“这一路过去,将会遇到许多的王公大臣。” 咸宜公主说道:“我们都已经定婚了,莫非还怕别人说什么闲话不成?” 萧珪笑了一笑,点头,“那好,我们走。” 于是二人走出了集贤殿,朝皇城长乐门行去。 咸宜公主郁郁寡欢,沉默不语。 萧珪见她这副神情,便对她说道:“殿下,何事忧愁?” 咸宜公主抿着嘴儿摇了摇头,不说话。 萧珪面露笑容的说道:“我给殿下,讲一个笑话听?” 咸宜公主仍是摇头,“不听……” 萧珪突然站住了脚步。 咸宜公主一下没回过神来,朝前走出了几步才发现身边没了人。她转过身来看着萧珪,“怎么不走了?” 萧珪说道:“殿下如此这般,我都不能安心出门了。”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朝前走了几步站在了萧珪的面前,展颜一笑,说道:“我没事的,你不要担心我。” 萧珪说道:“这话应该是我来说才对。” 咸宜公主微微皱眉仰头看着萧珪,轻声道:“萧郎,我真的好舍不得,让你走。”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面露笑容,“我很快就回来了。” 咸宜公主嘟起了嘴儿,喃喃道:“半年啊,这么久……” 萧珪说道:“未必会有这么久。或许我早一些找到了张果老,便也就早一些回来了。” 咸宜公主低下了头,小声的嘟囔,“还在骗我……” 萧珪听到了,但他装作没有听到,用轻松的语气说道:“话说回来,张果老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这么调皮。一口气跑了八百里去到长安都还不够,还要跑到更远的西面。他还真是老尔弥坚,精力旺盛啊!” 咸宜公主撇了撇嘴儿,又小声的嘟囔了一句,“编,接着编……” 萧珪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说道:“殿下喜欢什么样的礼物。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上。” 咸宜公主仰起头来看着萧珪,认真的说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平安归来。” 萧珪微笑道:“我已经答应过你了。” 咸宜公主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萧珪说道:“明天,清早。” 咸宜公主有点不悦的撇起了嘴儿,“有必要这么着急么,就不能再多等一两天再出发?” 萧珪说道:“殿下,有什么事情么?” 咸宜公主说道:“我想陪你一起,去一趟我阿兄府上。再一同,去拜别我的母亲。” 萧珪淡然一笑,“皇命在身,时间紧迫,我还是早点出发为好。等我回来,有的是时间去做这些事情。” 咸宜公主叹了一口气,“哎,你真是一点都不听话!” 萧珪笑道:“殿下,像个老夫子。” 咸宜公主瞪大了眼睛,嗔怨的说道:“你才是老夫子呢!” 正在这时,旁边有两名朝臣路过。他们见到公主连忙回避站在了道旁,一同施礼参拜。 萧珪与咸宜公主给他们回了礼,停止谈话继续前行。 片刻后,二人走到了长乐门。 咸宜公主站住了脚步,说道:“我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萧珪微笑点头,“殿下请回!” 咸宜公主撇着小脸儿,怏怏不乐的说道:“你仿佛,去心似箭,一点留恋与不舍都没有。” 萧珪淡然道:“殿下,我没有解释的习惯。往后,你会逐渐了解于我的。”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小声道:“你的意思是,我误解你了?” 萧珪施了一礼,“殿下,我走了,请你多多保重。” 咸宜公主咬着嘴唇,很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萧珪转过身来,朝长乐门的大门口走去。 等他走出了二十余步,咸宜公主突然大声说道:“萧郎,我会想你的!” 大门附近有多名士兵站岗,还有一些大臣正在出入。大家听到这个声音,都扭头朝咸宜公主看了过来 。 萧珪也停住脚步转过了身来,看着咸宜公主。 她红着眼睛,撇着嘴,看样子就快要哭了。 萧珪对着她点了一下头,扬了一下手示意她赶紧走。 咸宜公主却没有动,也没有在意有这么多人正在盯着她看。 她把双手放在了嘴边合成了一个小喇叭,大声喊道:“萧郎,你一定要早些回来!我会等你的!” 萧珪再次点头。 咸宜公主的眼泪流了下来,用嘶哑的哭腔大声喊道:“你一定要记住,洛阳还有一个人在等你!她会一直等你!永远等你!就算等到下辈子,也要等到你回来!” 所有人都扭过了头去,不敢再盯着咸宜公主看。 萧珪很想冲过去,给她一个结实的拥抱。 但他朝着咸宜公主迈出半步,突然又定住了。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他咬了咬牙,猛然转过身去,双手紧紧拽着印信与敕令,大步流云头也不回的走了。 咸宜公主捂着脸儿,失声痛哭。 萧珪回到家里,先去了小岛的木屋里,独自一人呆坐。 过了许久,他的心情也未能完全平复。 他打开了萧嵩给他的那一个陈旧的木箱,把几本兵书和自己做的一些笔录全都拿了出来,强迫自己专心研读。 如此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他的心情才得以释怀。 影殊和彩蝶,正带着奴奴在小岛的草地上放风筝。 萧珪把影殊叫了进来。 影殊看到那个打开的箱子,和摊放在桌面上的书籍与笔录,不由得笑了。 萧珪问道:“你笑什么?” 影殊说道:“先生,那一日公主殿下看到这个木箱,十分好奇。我曾经唆使殿下,将箱子打开看一看。” 萧珪问道:“你为何要唆使她这样干?” 影殊扬了扬眉梢,说道:“因为我知道,殿下肯定不会同意这么做。” 萧珪问道:“何以见得?” 影殊说道:“因为殿下对先生,非止是喜欢。” 萧珪笑了一笑,“我们说一点别的——明天,我就要出发了。” 影殊的表情微微一变,“明天?这么急?” 萧珪点头。 影殊施礼一拜,“请问先生,需要怎样打点?做出哪些安排?” 萧珪说道:“我要两辆可供远行的马车,七匹脚力强劲的好马。你再给我准备三十万现钱,全都换成便于携带的波斯钱币或者是珠玉瑟瑟。另外你再给我多准备几套,应付不同场面的行头,以及不同的身份证明。至于那些应付日常疾病与救急的药物与闲杂物件,你再看着办。” 影殊一边认真的听着,一边用笔将萧珪说的这些东西,全都记录了下来。 萧珪问道:“一个下午的时间,能准备好吗?” 影殊肯定的点头,“能。” 萧珪微笑点头,“辛苦你了,去准备!” 影殊应了喏,却没有马上就走。她眼神深深的看着萧珪,看似有话想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萧珪大约读懂了,影殊此刻的表情与眼神 他面带微笑的说道:“影殊,你去把严文胜、任霄、章迈和郝廷玉的那几位兄弟,全都叫到这里来。我有紧要之事,对他们讲。” 影殊施了一礼,沉默不语的走了。 萧珪透过窗户看着她慢慢的走下小岛,又慢慢的走上了湖面间的回廊。 这个一向聪明又开朗的姑娘,今天却有了一个寂寞又伤感的背影。 萧珪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右边的脸颊。 这里,就是影殊悄悄留下那一个温暖印记的地方。 看着影殊渐行渐远的窈窕身影,萧珪不由得轻叹一声,面露苦笑。 “为何,你们都要如此多情呢?” 片刻后,彩蝶收起风筝把奴奴带去了前院。 严文胜与郝廷玉等人,全都来到了小岛上。他们大概已经知道,今天会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于是他们的神情都比较凝重,在小木屋前站成了整齐的两排,等着萧珪训话。 萧珪来到他们面前,轻松自如的说道:“不必如此紧张兮兮,大家都请放松一些。我叫你们来,只说两件小事。” 严文胜叉手一拜,说道:“先生,有事你就只管吩咐!我们这些人全都说一不二,唯令是从。” “好。”萧珪点了一下头,“严文胜,你留下看家。” “啊?!”严文胜惊叫了一声,急道:“先生,这不好!” 萧珪冷笑了一声,“刚刚是谁讲的,唯令是从,说一不二?” 大家都笑了起来。 严文胜苦笑不已,连忙抱拳作揖,“先生,我错了!你原谅我?求求你,带上我?” “闭嘴!” 萧珪低斥了一声,严文胜马上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萧珪在他们面前踱了两步,说道:“按理说,孙山是最应该陪我一起出门的。因为我们在场的这些人都很年轻,遇事难免冲动与急躁。唯有孙山性格稳重,并且经验丰富。但是不巧得很,孙山刚刚去了轩辕里,陪他临盆的妻子去了。所以没办法了……我们当中,最年长的是哪一位?” 严文胜哈哈的笑了起来,“先生,你们都还只有二十出头。最年长的当然是我这个,年届三旬的绿林老贼啊!” 萧珪十分嫌弃的瞥了他一眼,“但是,你一点都不稳重!” 大家又笑了起来。 严文胜干咳一声收起了傻笑,叉手一拜,认真的说道:“先生放心,就从现在开始,严某一定稳重!” 萧珪突然说道:“红绸,怀上了吗?” 严文胜猝不及防,当场一愣,“啊?” 萧珪说道:“你要是当了爹,我就信你会变得稳重。” 严文胜呵呵的干笑了两声,说道:“先生,请看我的表现。如果先生不满意,随时把我轰了回来就是。” 萧珪点了点头,“好,这可是你说的,大家全都听到了。” 严文胜叉手一拜,郑重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结果,哄堂大笑! 萧珪笑道:“听说严文胜自称为君子,大家全都笑了。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 严文胜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只要先生愿意带我一起去,随便你们怎么取笑都行!” 大家又笑了一阵。 等众人安静下来之后,萧珪再正色道:“我此行会要出一趟远门,先去长安打探消息,随后可能继续西行。目的,主要是为了寻找张果老。另外,还有一些小事待办。” 大家都很安静的听着,神情逐渐恢复到了之前的庄重与严肃。 萧珪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不妨告诉你们,此行路途比较遥远,去的时日也会比较长。更有可能,还会遇到一些危险。在场诸位都是我的得力帮手与肝胆兄弟,也是我府里的顶梁大柱。我不能让你们所有人,全都跟我一起去。否则,家里的事情会无人照管,妇孺也会失去保护。” 说到这里,众人的神情都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他们终于明白,萧珪之前为何要先拿严文胜开涮了——原来,此次出行并非是所有人,全都有份! 萧珪看着他们沉默了片刻,说道:“对我来说,要在你们当中选出一部分人来随我出行,并不容易。我之所以先把严文胜选了出来,是因为孙山不在,这个绿林老贼就成了我们当中最年长,也最有江湖经验的那一位。” 严文胜笑得眯起了眼睛,眼角露出了许多笑纹。 萧珪再道:“任霄章迈,你二人刚刚去了一趟北都办事归来,一路颇为辛劳。按理说,我应该让你二人好生休息一段时间。但是念在你们过年期间,未能归乡与家人团聚。此次西行我很有可能会要去到,你们的老家凤翔府。所以特准你二人随我同行,顺便回乡省亲。” 任霄与章迈大喜,一同抱拳而拜,虎虎生威的雷声吼道:“谢先生!” 严文胜站在他二人旁边,一人一巴掌甩在了他们的胳膊上,“小声点,耳朵都要被你们吵聋了!” 任霄挠着头嗬嗬的傻笑,“严大哥,我错了!” 章迈连忙抱拳作揖,“小弟鲁莽,严大哥恕罪!” 严文胜嘿嘿的笑了起来,“态度不错,原谅你们这一次了!” 萧珪指着严文胜笑骂道:“这厮,专会欺负老实人。” 郝廷玉和他的兄弟们,这会儿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他们还在眼巴巴的等着,萧珪宣布余下的人选。 萧珪看了他们一眼,说道:“金吾八兄弟,你们谁愿去谁愿留下,自己表态!” “我愿去!” 八个人一同抱拳大声而道。整齐划一,就如同是一个人。 萧珪摇头,“这可不行。家里必须留人看守。” 郝廷玉急忙上前一步抱拳而拜,“萧先生,我是一定要去的!” “凭什么?”萧珪问道。 郝廷玉一愣,然后说道:“就凭,他们全都打不过我!” 此言一出,剩下的七个人都有一些郁闷和气愤。 但是,没人说出反对意见。 萧珪笑了一笑,“那就,算你一个?” 郝廷玉大喜,连忙抱拳一拜,“多谢先生!” 这时,萧珪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诡谲起来。郝廷玉看到他这副尊容,隐隐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萧珪说道:“郝廷玉,不如你再帮我一个忙?” 郝廷玉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何事啊?” 萧珪指了一下他身后的这些弟兄,说道:“由你做主,从他们当中再挑两个人出来,随我一同出行。” 郝廷玉当即一愣,然后苦笑起来,“先生,为何要让我来挑啊?” 萧珪说道:“当然是因为,你比我更加的了解他们。你就随便挑,反正他们也打不过你,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这话刚一落音,郝廷玉的七个兄弟,一个个的摩拳擦掌逐渐围拢过来,直到,将他团团包围…… 第566章 春秋大梦 傍晚。 用过晚餐以后萧珪钻进了书房里,仔细检查与核对,影殊给他准备的一些东西。 最重要的,莫过于证件。 其中有京兆府与河南府分别开具的,两份不同的通关文牒。没有这东西,任何人也别想明目张胆的行走在,大唐的各个城镇与关卡之间。当年唐僧西行取经就没有官府堪发的通关文牒,他是偷渡去的。 另外,影殊还给萧珪准备了三份,不同的户籍证明。其中一份当然是他的真实身份,户籍所在地是河南府伊阳县轩辕里。 其他两份也并非完全是“假证”,恰好相反,它们都是河南府堪发的“真实有效”的户籍证明。这是重阳阁的某项专有特权,为了便于他们外出办差而不暴露真实身份,重阳阁的每一个人都有两个以上的“假身份”。 萧珪带上的这两个假身份,一个名叫李君,这是一名求学于洛阳的关中士子。大唐的士人学子非常崇尚“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们行遍九州,一是为了游学丰富阅历,二是为了交友营造人际关系网,并要凭借自己的才华自己打响名声。比如李白,他十几岁就“仗剑去国”寻访天下,足迹遍布名山大川与关河边塞,结交友人无数。像他这样的发烧“驴友”,如今的大唐天下比比皆是。 因此,也就不怕再多萧珪一个了。这样的身份,是最不容易引起他人怀疑的。 萧珪的另一个假身份叫肖逸,是一名商人之子,家中以贩马为生。虽然这个身份比较的低贱和卑微,但胜在“应景”。因为西域一带自古以来就出产良马,萧珪本身又是一个商会的大东家。在某些特定的场合,这个身份或许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等萧珪看完这两份户籍证明之后,影殊说道:“先生,这两个假身份你一定要记牢,莫要混淆了。还有严文胜与郝廷玉等人也需得反复叮嘱,别在关键的时候说漏了嘴。” 萧珪拿着两个户籍牒本,笑道:“李君,肖逸,很普通的两个名字。合起来不就是李家的萧君逸么?刚好与我这个倒插门的女婿身份相符,倒也好记。” 影殊笑道:“先生真是乐观开朗,时时不忘说笑。”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离开洛阳以后行走于大唐腹地,我会先用这个李君的身份,摆出一副富家士子的派头,走到哪里都能行得方便。等离开河陇之地我再用这个肖逸的商人身份。玉门关外,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商人。我去西域贩马,这个理由真是再也正当不过了。” 影殊愕然一怔,“先生要去西域?!” 萧珪一愣,哟喝,一不留神就说漏了嘴!……只怪我,对影殊太没有防备之心了! 影殊一脸惊惶之色的看着萧珪,喃喃道:“先生去到那么遥远又危险的地方,做甚?” 萧珪放下了手中的两份户籍,走到影殊面前,朝她的脑袋伸出了左手。 换作是以往,影殊肯定哇哇大叫的躲开了,因为她最害怕萧珪揉她的脑袋,弄乱她的发型。 可是现在,影殊睁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萧珪,一动未动。 萧珪轻轻的撩起了她的秀发,大胟指轻轻的抚摸着她额角未曾完全复原的伤疤,说道:“影殊,我要去找张果老。” 影殊定定的看着他,轻声道:“还有呢?” 萧珪轻轻的皱了皱眉头,“你以往,不会有这么多问题的。” 影殊微微的皱起了眉头,“先生可以不说。但奴婢,肯定会胡思乱想。” 萧珪说道:“影殊,你知道吗,我不喜欢听你自称为奴婢。” 一向温顺的影殊,在萧珪面前少有的固执了一回,说道:“我本就是一名奴婢,这应该没有什么不对。”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奴婢,是你户籍上的身份。但在我的心里,你已经是我的家人。” 影殊仍是那样定定的看着萧珪,脸上逐渐浮现出了一抹温柔、温馨与温暖,却又带着些许伤感的笑容。 萧珪终究还是对着她的脑袋伸出了魔爪,弄乱了她的发型。 影殊没有躲闪,也没有怪叫。 她的眼圈红了,但她倔强的笑着。 她说道:“影殊不再多问。影殊乖乖听话,替先生看好家,等着先生回来。” 萧珪微笑点头,“影殊从来都不让我失望。”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声干咳。 影殊连忙走到一旁,悄悄的擦拭已经涌到眼眶边的泪水。 萧珪直到大书案的后面坐了下来,说道:“进来,严文胜。” 严文胜走了进来,笑呵呵的说道:“先生,去重阳阁吗?” 萧珪问道:“去那做甚?” 严文胜说道:“明日清晨我们就要出发了,先生难道不想去一趟重阳阁,与人告别?”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你去,亥时之前必须回来。否则,你就不用回来了。” 严文胜兴冲冲的叉手应喏。刚刚走出两步,他又走了回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你真的不去吗?”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由你代我,告她们告别。顺便告诉苏幻云,我留下了五个人看家。他们,随时可以听从重阳阁的调谴行事。” 严文胜只好又应了一喏,不再多言,走了。 影殊走回到大书案的旁边,继续替萧珪收拾东西,小声问道:“先生,为何不去重阳阁告别呢?苏少主现在,肯定特别想要见到先生。” 萧珪微微皱眉沉默了片刻,说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告别来、告别去,你不舍,我不忍。如此痴缠反复不决,几时能够走出洛阳?” 影殊点了点头,面露笑容、语气轻松的说道:“家里的事情,先生就不用担心了,只管放心的去!” 萧珪微笑点头,说道:“还有一件事情,你需得上心。隔壁那一栋宅子,定要好生看护。说不定什么时候,杨玉瑶就会回来看一看。” 影殊说道:“先生放心,影殊明白。等杨玉瑶回来,我会盛情款待于她。顺便旁敲侧击的告诉她,那一栋宅子现在已经是先生的产业。由于先生急于外出公干,府里也不缺住处,因此暂时还没将其改建的计划,只好任它暂时空留在此。” 萧珪笑道:“你如此一说,杨玉瑶肯定会主动提出,将其买下。” 影殊笑吟吟的说道:“这样一来,杨玉瑶就会再次成为,我们的好邻居。虽然她大多数的时候会住在宫里,但就像高力士高公公一样,她总有回家小住的时候。”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这些事情交由你办,我全都放心。唯有奴奴,她年纪还小不大懂事。倘若几天见不着我,她肯定会要哭闹。如果你们实在招架不住,可以把她送到轩辕里,回她阿婆身边去。” 影殊笑吟吟的点头,“好。如果奴奴想去,我就让彩蝶送她去。等先生回来了,我们又再把她接回来。”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影殊,心想,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聪明,也最让人省心的女子了。 次日,清晨。 萧府里早早的就准备好了一餐丰盛的朝食,萧珪等人吃过以后,都在为出行做最后的准备。 萧珪把严文胜等人,全都叫到了客厅里来。 郝廷玉被萧珪吭了一回,被迫要在他的七个兄弟当中,挑选出两位随行者。为此,他不仅被五个落选的兄弟围攻修理了一顿,还在昨夜请他们在元宝酒肆猛吃了一顿豪华大餐。 被郝廷玉挑选出来的两位金吾郎,一个是块头与力气最大,战斗也最为生猛的雷瑞安;另一个是骑射功夫最为出色,并且懂得一些救急医术的邹宝树。很显然,这样的两个人到了西域战乱之地,将会更加的实用。 郝廷玉加上他们两位,另有严文胜与任霄、章迈,一共六人组成了萧珪此行的随从团体。 萧珪对他们说道:“从现在起,你们要牢牢记住一件事情。我叫李君,国姓李,君子的君。家住洛阳,官宦子弟。此次西行,是为游学访友。你们全都是我的家仆扈从。” 六人一同抱拳而拜,“喏!” 萧珪说道:“你们依旧可以称我为先生,或是主人。但是,至从走出这个客厅开始,你们绝对不能再向任何人暴露我的身份,一个字也不许提到萧珪,重阳阁或是元宝商会这样的字眼。包括你们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可以向外人提及。” 众人又应了喏。 严文胜说道:“先生,在下提议,从现在开始我们六个人,都用姓氏加年齿排行来相互称呼,这样更像是富贵人家的家奴。六人当中我的年纪最大,所以郝廷玉等人就都称我为,严大。” 萧珪点头,“好。” 于是他们纷纷报出了自己的年齿,所有人当中就属郝廷玉最为年少,所以他就被人称作了“郝六”。 片刻之后,萧珪把该交待的事情都说完了,大家一起走出了客厅。 影殊等人都站在院子里,等着恭送萧珪出门。 萧珪四下看了一眼,奴奴不在。 影殊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道:“我怕奴奴不舍哭闹,一大清早便叫彩蝶带着她去了后院的小岛上,练弹琵琶。” 萧珪微笑点头,提步朝着马车走去。 影殊等人一同叉手而拜,“恭送先生!” 萧珪回过身来对他们回了一礼,说道:“好好看家,我很快就会回来。” 影殊等人一同应喏。 萧珪登上了严文胜的驾乘的马车,郝廷玉驾着另一辆满载行理的马车,其他人则是分别骑上了马。 一行七人,出发了。 影殊叉着手目前萧珪乘坐的马车走出府门,连忙跑到了楼上,气喘吁吁的站在茶室的窗边,目送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了洛阳的街头之上。 “他走了…… “那么远……” “那么久……” 影殊轻声低吟,泪水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此时正当清晨,萧珪等人的马车走出慈惠坊时,大门都还刚刚打开没多久,里坊内外的街道上行人也不算多。 坊门处有几个摆在路边卖蒸饼和饽饦的小摊,人们三三两两的凑在这里吃着朝食。萧珪的车马队伍刚刚走过,其中一名身穿青衣的年轻男子,连忙将手中没有吃完的蒸饼叼在了嘴上,匆匆的骑上了一匹黑色马匹,急忙奔走而去。 这一骑直接跑到了城北,钻进了寿王府。 寿王李瑁才刚刚起床没多久,正准备享用他的朝食。 青衣男子直接跑到了寿王李瑁的面前,叉手一拜,说道:“殿下,他走了!” 寿王李瑁不动声色的继续吃饭,懒洋洋的问了一句,“带了多少人?” 青衣男子答道:“回殿下,小人看到两名驾车的驭手,另有四名骑士。那两辆马车里面却不知道,还藏了多少人。” 寿王李瑁停顿了一下,说道:“如此算来,最多也就十来人了。” 青衣男子答道:“大体不差。” 寿王李瑁冷笑了一声,说道:“去,按计划行事。” “喏!”青衣男子抱拳一拜,转身欲走。 寿王李瑁突然喝道:“回来!” 青衣男子连忙转身再次叉手拜下,“殿下还有何吩咐?” 寿王李瑁放下筷子站起了身来,走到青衣男子面前,沉声道:“如果你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青衣男子连忙将头压低,沉声道:“小人永远只是记得,我是谢黑豺的拜把子兄弟。萧珪杀了我兄弟,我与他誓不共天。如果不幸落在他人手中,小人但求速死,绝不多说一句!” 寿王李瑁微然一笑,“去,本王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家人。” 青衣男子应了一喏,匆匆而去。 寿王李瑁仰起头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再又张开双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不无得意的轻声自语道:“萧珪啊萧珪,别以为有了圣人的那一道严旨,你就有了护身之法宝。就算本王不出手,现在也有无有仇家,迫不及待想要取你性命。本王只须给他们,通风报信即可。” 他又拿起了筷子,指着盘中的美食,冷笑说道—— “区区一个贱商破落户,任人鱼肉的下等之人,竟然还想娶我妹妹?”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第567章 出门一日难 马车走上洛阳的主街道以后,严文胜驾着车习惯性的朝着洛阳的南大门,长夏门而去。 萧珪却突然叫他拐弯西行,要从洛阳西南的偏辟地带,厚载门出城。 严文胜听到萧珪的话,心里一咯噔。他不由得想道,昨天我们在重阳阁已经说好了,今晨苏幻云和红绸、虎牙等人,都会等候在长夏门外给我们送行。先生突然叫我转走厚载门,这是有意要避开她们吗? 看到严文胜没有转弯,萧珪沉声道:“严文胜,你耳聋了吗?” “没有,没有,我听到了!”严文胜连忙调转了马车,朝西面的街道走去。 后面的人马全都跟着一起拐了弯,向西而行。 长夏门外。 苏幻云与虎牙、红绸等众多的重阳阁女子十多人,从城门方才开启的黎明之时,一直苦苦等到了日上三竿,仍旧不见萧珪等人的车马队伍过来。 虎牙有点不耐烦了,上前说道:“少主,严文胜那个笨蛋是不是弄错了?先生今天,是否不走长夏门了?” 红绸也有一些恼火,闻言恨恨的说道:“骂得没错,严文胜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大笨蛋!” 苏幻云心里已经有所明白。她轻叹了一声,说道:“我们回去!” 虎牙一愣,“不等啦?” 苏幻云沉默不语的朝前走去。 虎牙还想追上来说点什么,红绸连忙将她给拉住了,摇头,示意叫她不要多言。 虎牙顿时也想通了,咬了咬牙低声的嘟囔起来,“先生好狠的心哪,连一个告别的机会,都肯不给我们!” 红绸小声道:“先生此行前去,必然是要干些大事。成大事者不可拘泥于小节,尤其不能沉湎于儿女情长。” 虎牙撇了撇嘴,“反正,他就是狠心!” 红绸冷笑了一声,“是又如何呢?他又没说要你,你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虎牙张牙舞爪的叫嚷起来,“傻女人,你又在找揍了!” 红绸针锋相对的骂了回去,“来呀,我还怕你不成!” “别吵了!” 苏幻云突然低喝了一声。二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苏幻云轻吁了一口长气,转过身来对她们说道:“无论先生做了什么,必然都有他的道理。岂容尔等,私下妄议?” 虎牙与红绸连忙叉手一拜,“属下知罪,少主息怒!” 苏幻云冷哼了一声,“不止私下妄议,你们竟然还敢公然诋毁先生。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重阳阁,究竟还有没有规矩?” 虎牙与红绸慌忙拜倒于地,“属下肯请少主责罚!” 苏幻云说道:“罚你二人从此禁闭,面壁思过。你们每人都必须写下一篇诚心悔过的述罪文书,直到让我满意为止!” 虎牙与红绸不敢怠慢,连忙一同应“喏”。 苏幻云抚袖转身,大步朝前行去。 虎牙与红绸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各自撇起眉毛哭丧着脸,苦笑不已。 离开洛阳城之后,萧珪一行人走上官道,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萧珪坐了半个时辰的马车之后,又换乘了马匹。 他们一行七人一共带了七匹马,两辆马车。大家可以随时换乘车马轮流休息,尽可能的保存体力,减少旅途的疲劳。 好在近两日天气都很不错,萧珪一行赶路的速度挺快。不到三天的时间,他们就已经踏入了京兆府的领地,在距离长安不远的一家逆旅暂时停了下来,进用午餐稍作休息。 用餐之时,严文胜坐在萧珪的身旁,对他问道:“先生,我们要进长安城吗?” 萧珪问道:“进城做甚?” 严文胜说道:“我们不是要在长安找人吗?” 他显然是在暗示张果老。 萧珪摇了摇头,“我们要找的人,已经不在长安了。” 严文胜再道:“长安的两位好兄弟,先生要不要去见上一见?” 萧珪微微的皱了皱眉,说道:“他们好不容易沉下心来认真的修炼,我们还是不要,轻易前去打扰他们了。” 严文胜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沉默了片刻之后,萧珪再道:“回程的时候,我们再去长安找他们!” 此时,重阳阁。 虎牙与红绸还在关禁闭,云岚与云霜姐妹例行外出公干,苏幻云与其他的茶花娘正在三楼一起用餐。 至从萧珪走后,苏幻云一直有点闷闷不乐。大家想为关了禁闭的红绸与虎牙求个情,见苏幻云心情不佳,却都不敢开口。 这一餐饭吃得颇为沉闷,几乎没人说话。 这时,楼下的院子里响起了一串颇为急促的马蹄声。有人朝窗外一看,说道:“云岚回来了。看样子,是有急事。” 苏幻云朝窗口看了一眼,沉默不语,回过头来继续吃饭。 片刻后,云岚急匆匆的踩着楼梯到了三楼,喘着气来来苏幻云面前,双手捧着一个竹筒说道:“少主,紧急密报!” 苏幻云微微一怔,“哪里来的?” “孟津漕帮的内线送出!” 苏幻云立刻放下筷子接过了竹筒,将封在其中的一封短信拿了出来一看,当即脸色大变! 大家都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少主,发生何事?” 苏幻云眉头一拧,“去把虎牙与红绸叫来!” 大家同时一愣。有人小声说道:“少主,她二人被关了禁闭。” “还不快去!” “喏!” 片刻后,虎牙与红绸被带到了三楼,发现这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二人见到这副阵势感觉有点奇怪,不约而同的想道:莫非少主关了我们三天的禁闭仍嫌不够,还要私下另外教训我们? 这时,苏幻云的声音从她的房间里传了出来:“你们还不快进来?” “喏!” 二人连忙走进房间里。苏幻云在她二人进来之后,立刻就关上了门。 虎牙与红绸看到,就连窗户都是关着的。她们不禁有点惊讶,连忙问道:“少主,究竟发生何事?” “你们看!” 苏幻云将那封短信,拿给她们看。 二女看了,同样也是脸色大变。 虎牙急忙问道:“少主,消息从哪里来的?准确吗?” 苏幻云肯定的点头,“这是我们安插在孟津漕帮的内线,冒着生命危险送出来的紧急密信。这个消息,绝对准确。” 红绸则是吸了一口凉气,“如此,萧先生和我男人,全都危险了!” 虎牙连忙说道:“少主,先生那边肯定还不知道,他们有了这样的危险。我们必须赶紧通知他们!” 红绸立刻说道:“先生已然走了两三日,现在估计都已到了八百里开外的长安。我们该要如何通知?” 苏幻云说道:“这就是,我叫你二人前来的原因。” 虎牙微微一怔,连忙说道:“少主的意思是,让我二人立刻出发去追上先生,把消息告诉他?” 苏幻云说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 红绸说道:“那事不宜迟,我们得要赶紧出发!” 苏幻云一扬手,“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二女叉手一拜,“请少主训示!” 苏幻云沉默不语的来回了踱了几步,细细的寻思了一阵,这才说道:“孟津漕帮刚刚与我重阳阁订下了和解盟约,他们现在要对先生下手,必然不敢明目张胆,只能是藏头露尾暗中下手。以他们的行事习惯,在对先生下手之时,必然也会牢牢的盯住重阳阁的一举一动。如果你二人现在匆忙出行前去追赶先生,必然被他们的探子盯上。如此一来,或许你们还没走出洛阳几里路,就先被他们的人埋伏截杀了!” 红绸深以为然的点头,“少主冷静睿智,所虑极有道理。我们的行动,必须要隐蔽。” 苏幻云说道:“所以,我都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的姐妹。并非是我信不过她们,我是担心知道的人多了难免就要走漏风声,从而引起孟津漕帮的警惕。如此一来我们非但通知不到先生,就连我们安插在孟津漕帮的内线,也有暴露丧命的危险。” 虎牙点了点头,“有道理。那我和红绸就只能是半夜三更,乔装改扮悄悄出城了?” 苏幻云寻思了片刻,说道:“现在正是重阳阁,例行巡视的日子。云氏姐妹正在代表重阳阁,在洛阳北面巡视。现在我派你二人与青虹、星彩一起走水路去往东面,明确张打旗帜前去巡视登封与伊阳一带。你二人可于半夜驾乘小船登岸,乔装改扮为道姑,换乘快马去追先生!” 红绸点头,“这个办法好。就算是有探子盯着我们,这接二连三的障眼法,也足以令得他们防不胜防!” 虎牙急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出发!” 苏幻云一把抓住虎牙的衣袖,沉声道:“虎牙,最令我不放心的人,就是你!” 虎牙一怔,“我、我怎么了?” 苏幻云眼神炯炯的看着虎牙,说道:“因为你脾气急躁,现在又对先生有了特殊的情感。所谓关心则乱,我怕你鲁莽冲动办坏了差事!” 虎牙连忙低下了头去,不敢吱声,两片脸蛋儿都已变做绯红。 红绸顿时笑了,“真是难得,居然还能见到你脸红!” “傻女人,你给我闭嘴!”虎牙翻了她一个白眼,低声的啐骂。 苏幻云轻吐了一口气,伸手掐住虎牙的一边脸蛋儿,模仿着萧珪语气说道:“你必须答应本座,此次出行一切言行举止都要收敛,所有行动全都听从红绸指挥,绝对不能擅做主张、胡作非为。否则,我就掐烂你这一张漂亮的小脸蛋儿。” 虎牙嘿嘿一笑,抱拳一拜,“喏!” 苏幻云松开了手,又在虎牙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一拍,“替我照顾好他。拜托了!” 虎牙认真的点头,“少主放心,我就是赔上自己的性命,也一定会保护好先生的!” 苏幻云微然一笑,“去做准备,尽快出发!” “喏——” 三天以后的上午,突然下起了一场大雨。 或许是为了向人们明确宣布,春夏雨季已然正式来临,这场雨宛如瓢泼一般,下得出奇的凶猛。 此时萧珪等人正在赶路,道路变得泥泞不堪,车轱辘都弄坏了一个。骑马前行的人穿着防雨的蓑衣,内衣都被淋了个湿透。 萧珪等人不得不暂时停止前进的步伐,寻求避雨修车的地方。 但是大家冒雨找了一阵,发现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并无逆旅馆舍可以投宿。 一时间大家都有一点犯愁,但也只好咬着牙关,顶风冒雨继续前行。 但是大雨越下越猛,似乎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就连天色都提前变黑,还伴有隆隆的雷鸣与撕裂苍穹的闪电。这场影,宛如洪荒猛兽破关而出,看来颇为吓人。 大家顶风冒雨,艰难前行。 任霄与章迈牵着马,走在萧珪的马车旁边。看到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他二人突然变得兴奋起来。 任霄将他的马匹交给了章迈,踩着积水与湿泥跑到萧珪的马车边,大声喊道:“先生,我们知道一条小路,沿着它走三四里路便有一个挺大的庄院。那是在下与章三的一个乡邻故交的住处,我们不如去往那里避雨暂歇,如何?” 萧珪问道:“他会收留我们吗?” 任霄肯定的点头,“当年我与章三曾经救过他的性命,他定然会肯收留我们的!” 萧珪顿时回过了神来,说道:“倒是忘了,我们已经踏入了凤翔府的地界。此处,距离你们的家乡应该不远了?” 任霄颇为兴奋的说道:“是的,先生!打从这条小路拐进去,走上十几里路,便是在下与章三的老家,西溪里!” 西西里?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我怎么就想到一个美丽的传说呢? “先生,去吗?”任霄又大声的问了一句。 “去!” 于是车马队伍拐个了个弯,离开官道走上了乡间小路。 这条小路有些狭窄,比官道还要更加的泥泞难行,马车的轮子都深深的陷进了泥水堆里。 萧珪不顾众人的劝阻,亲自下了车来,穿上蓑衣和大家一起推车前行。 暴雨仍未停歇。 短短不过三四里路,把大家全都累了个够呛。 终于,他们看到了一个挺大的农家庄院。 严文胜与任霄、章迈等人,全都发出了一阵欢呼之声。就如同,打了某个了不起的胜仗一样。 萧珪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也是长吁了一口气 仅仅是一场暴雨,就已经把大家折腾成了这样。 果然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哪! 第568章 雨夜 虽然遭逢暴雨、弄坏了马车颇为倒霉,但是接下来,萧珪等人的运气又还不错。 任霄说的这一家庄院,不仅愿意收留萧珪等人躲雨,还杀猪宰羊的盛情款待。 庄院的主人名叫任慈,是本地西溪里的前任里正,与任霄是同族的远亲。 任慈年约六旬,人如其名,生得慈眉善目一副和蔼可亲的老好人模样,待人接物非常的谦恭与和气。他早年也曾读过书想要考取功名,不料屡试不中、入仕无门。但任慈倒也坦然,他果断放弃了当官的想法,回到老家西溪里接过了父辈留下的田庄,安心当起了一名乡绅。 结果,任慈的里正一当就是二十多年。直到几年前,他才因为身体欠恙退位让贤。但是他刚刚退位才没多久,就有了一些以往被他惩治过的乡村恶霸,来找他的麻烦。 有一次,那些恼羞成怒的乡霸还放起火来,想要烧死任慈。幸亏任霄与章迈及时赶到,才救了任慈一命。不仅如此,任霄与章迈还把那些乡霸狠狠的收拾了一顿,叫他们再也不敢来找任慈的麻烦。 过后不久,任霄与章迈便去参了军。 这几年来,任慈一直记着他们的救命之恩。今日,总算是让他寻到了一个报恩的机会。 萧珪等人在任慈的盛情款待之下,个个吃饱喝足,洗了热水澡换上了干衣裳,也有了干净舒适的客服可以休息。任慈还给他们煮了一些防治风寒的汤药,请他们分别服下。如此这般的殷勤招待,真让他们有了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一连奔波多日赶了一千多里的路,萧珪等人也确实有些累了。 这一晚,他们在任慈的庄院里好好的休息了一夜,养回了不少的精神。 次日,大雨居然仍未停歇。 一大早,任慈就再次置办了一批好酒好菜,对萧珪等人盛情款待。 席间,任慈极力的劝说和挽留,希望萧珪等人能在他家里,多住几日再走。 他说,附近的几条溪河都已水位暴涨,淹没了不少的路面。如今大雨未停水位仍会继续上涨,现在出行不仅困难,说不定还会有些危险。再说你们的马车也坏了,需要修理。任霄与章迈,也正好可以回家探望他们的亲人。 萧珪听他说得都有道理,便应允下来,并叫严文胜等人马上想办法,去修好马车。 吃过朝食之后,任霄与章迈穿着蓑衣,兴冲冲的回家探亲去了。严文胜与郝廷玉一同去了修理马车,萧珪则与任慈坐在一起饮茶闲谈。 任慈虽是一名普通的乡绅,但这些年来他没少读书、阅历也广,颇有一些见识。萧珪与他闲谈,倒也能够聊到一起去。 可是眼见外面的这个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萧珪心里又有一些隐隐发愁。 看到萧珪这样,任慈说道:“郎君如此忧愁,是有重任在肩、大事要办?”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在下,只是外出游学而已。” 任慈面带微笑的说道:“老朽倒是觉得,郎君可非池中之物、泛泛之辈。至少,也是京城的高官子弟。说不定,郎君本身就是一位,身份非凡的王公贵族。”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老丈,何以看出?” 任慈以手抚髯呵呵直笑,说道:“老朽别无所长,但历年来阅人无数,眼力勉强还算过得去。所谓面由心生,郎君器宇不凡、风度潇洒,才学品行无不优异。郎君身边的这些扈从,个个也非等闲。如此这般,老朽哪能还不看出一点端倪呢?” 萧珪笑了一笑,“老丈,好眼力。” 任慈微笑道:“但在老朽看来,无论郎君是贵是贱,来历如何。你我相逢,即是有缘。但也相逢足矣,别无他念。” 萧珪叉手而拜,面带微笑的说道:“老丈睿智豁达,晚生敬佩。” 两人品茗述谈一阵之后,任慈被一名庄丁请去,说些庄院的事情。 萧珪去了他们居住的客院,查看马车的修理情况。 刚刚走进客院,萧珪便听到严文胜在那里念叨,“那个臭丫头也不知怎么办的事,给我们安排这样一辆破车。现在坏成了这样,如何才能修好?” 郝廷玉说道:“严大,这不能怪大管家。我们数日未曾停歇,一连赶了上千里路,再又遭逢大雨泥泞,车轮不幸被石头卡住,这才出了一点问题。这样的马车,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换作是寻常的车子,马不停蹄的走个百里,恐怕就得更换车轱辘了。” 严文胜冷笑,“郝六,你倒是对大管家挺忠心的,背底里也不肯说她坏话。老实交待,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呀?” 郝廷玉急忙说道:“严大,你可千万不要胡说!大管家心里从来只有先生一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咳……” 严文胜急忙干咳了一声,叫郝廷玉住口。 因为他看到,萧珪已经出现了。 郝廷玉转过身来看到萧珪,瞪着眼睛张大了嘴,十分惊恐。 萧珪走了过来,看着他,说道:“郝六,你摆出这样一副欠揍的表情,是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吗?” 郝廷玉连忙说道:“先、先生,我我我错了……” 萧珪笑了一笑,“你这样说话,被孙山听到肯定会要挨揍。” 郝廷玉挠了挠头,低头苦笑。 严文胜说道:“先生,车轱辘被石头卡住了,磨损厉害不大好修,得要更换一些部件。但是这里没有。” 萧珪说道:“县城肯定有,你去买。如果找不到部件,就买一辆新车回来。” 严文胜连忙说道:“先生,出门在外钱可不能乱花,买辆新车可不便宜。我们还是尽量修好它?”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你果然变得稳重了,竟还学会了勤俭持家。” 严文胜嘿嘿的笑,“还不是大管家和贱内,调教有方。” 萧珪说道:“别说废话了,你与郝廷玉赶紧出门购买部件,抓紧时间修好马车。等到大雨稍停,任霄与章迈回来,我们就立刻出发。” 二人叉手一拜应了喏,立刻穿上蓑衣,出门购买马车配件去了。 六个扈从已经走了四个,只剩雷瑞安与邹宝树还在萧珪身边。 庄院的后渠涨水暴满快要淹及院落,任慈连忙指挥庄丁前去抢救治水。萧珪见状,便带上雷瑞安与邹宝树也一并过去帮忙。 如此一直忙到了傍晚,总算是将这条水渠的麻烦给解决了。任慈千恩万谢,连忙又摆起了好酒好宴盛情款待。 到这时,严文胜等人也仍旧没有回来。任慈告诉萧珪,说县城距此约有二十余里地,加之天降大雨、道路难行,他们今晚肯定是回不来了。任霄与章迈回乡省亲,好歹也要在家中住上一晚。 吃过了晚饭之后,萧珪无所事事又没有半点睡意,就在自己的房里点起了一盏灯,读书。 雷瑞安与邹宝树住在他的隔壁,早早的就上床歇息了。隔着一堵墙,萧珪都能听到他二人发出的巨大鼾声。 不知为何,萧珪今夜总有一点心神不宁之感。再加上鼾声的干扰,这书他怎么也读不进去。 突然间,庄院里的狗大叫起来。 几乎是在同时,萧珪突然感觉到脑后一片凉意,浑身的汗毛都在一瞬间全都竖了起来! ——危险! 他出自本能的朝后一仰,身体离开了窗边。 “噗!噗!噗!” 数枚利箭同时刺穿了窗户纸,全都钉在了窗户对面的木板墙上,笃笃作响! 萧珪就地个一翻身,躲到了靠墙摆放的一个大衣柜后面。 “笃笃”的声音连绵不绝,无数的羽箭从那个窗户里面射了进来,对面的墙板瞬间变成了刺猬之状。 萧珪随手拿起一个茶杯,准准的将那盏油灯给砸得熄灭了。 箭羽之声立刻停歇。 庄院里的狗,仍在狂吠不止。 雷瑞安与邹宝树已被惊醒,二人连忙离开自己的房间来敲萧珪的门。 “先生,可曾安好?” 萧珪压着声音说道:“不要进来,不要出声!各自找好地方,躲避暗箭!” 他二人立刻没了声音。 这时,庄院里庄丁也被惊醒了。有人点起了灯笼跑到院子里来查看情况,立刻就被暗箭射中,惨叫不已。 萧珪急恼不已,他们为何要跑出来?! 马上,又有了第二声惨叫。 萧珪咬了咬牙,匍匐在地上摸到了门口,小心的将门拉开了一道缝,朝外观望。 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痛苦的哀号,还有远处传来的妇人哭泣之声。 这时,任慈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悲愤的大吼道:“你们是何方贼人?为何在此滥杀无辜?!” 萧珪急道:“老丈千万莫要现身,他们要找的人是我!” 话音刚起,一阵箭雨就朝着萧珪的房间凶猛射来。 乡间房屋的板壁并不厚实,好些箭羽竟然洞穿了板壁射进屋中。 萧珪连忙翻滚,重新躲回到了那个大衣柜的后面,顺手还将被子扯了过来,给自己增加了一层防御。 一轮箭羽射完,外面又安静了下来,只剩狗叫。 这时,萧珪听到身边的墙壁被人轻轻敲响,像是某个暗号。 萧珪顿时心中一紧,这是邹宝树与雷瑞安发出的讯号?还是外面的刺客已经摸了进来,正在投石问路、打草惊蛇呢? 他屏息凝神,一动未动。 突然,破烂的窗口出现了一点火光。 一个火熠子,被扔了进来。 萧珪暗呼一声不好,立刻将那个大衣柜推倒,砸向窗口。 几乎是在同时,一片箭雨朝着窗内疯狂射来,全都落在了那个大衣柜上,笃笃之声不绝于耳。 萧珪趁着大衣柜翻倒的这一瞬间的掩护,就地几个翻滚到了门口,拉开门,冲了出去。 又是一轮箭羽,朝着门口射来。 萧珪拽在手中的被子,这时发挥了巨大作用。它挡下了好些箭羽,给萧珪争取到了一个,闪身躲进另一间房内的时机。 “先生!” 是邹宝树与雷瑞安,他们也躲在这间房内。 三人小声的相互问询,好在都未受伤。 萧珪稍稍的吁了一口气。 邹宝树小声说道:“先生,对方人手不少。光是盯着我们射箭的,至少就有二三十人。” 雷瑞安说道:“这应该还不是他们的全部人手。在下估计,他们都已经把整座庄院团团的包围了,少说也有四五十人。也不知,他们是什么来路?”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什么来路,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们光是这样躲着挨打,可不是办法。就算我们能够想方设法讨得活命,任庄主等人可就难说了。我们必须要想办法反击,如此方能真正脱困。那些人要找的是我,只要我脱了困,任庄主等人也就安全了。” 邹宝树与雷瑞安都愕然呆住,小声说道:“先生,我们只有三个人。他们十几倍于我,这该如何反击?” 萧珪说道:“人多势众固然厉害,但少而精,也不是没有好处。我们只须集中力量攻它一点,务求一击而中突围而出。如此一来,他们的包围就将失去意义,人数优势也将荡然无存。突围之后我们趁着夜色掩护一路向北逃去,那里有一片林子。只要进了林子,我们就不怕他们了。到时敌明我暗,只要他们敢跟进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宰一双!” 二人一同点头,“好办法!” 萧珪说道:“稍后你二人听我号令一同突围。你们务必要紧跟于我,一步也不得落下!下手一定要稳准狠,务求一击而中,但绝对不可恋战,务必速撤!” “喏!” 话已说完,三人立刻屏息凝神的藏匿起来。 狗仍在狂吠,外面的雨也仍未停歇。 萧珪有些庆幸,还好是在下雨,否则对方放起火来,这还真是不大好办! 片刻后,厨房的位置,突然一片火光冲天而起。 有人惊慌失措的大喊起来,“失火啦!厨房失火啦!” 萧珪不由得苦笑了一声,今天真是命里犯贱了,怕什么来什么!——那些狗贼,居然溜进了厨房里面放火! 雷瑞安与邹宝树也有一点紧张起来。 “先生,怎么办?” “厨房那边多是柴禾,火从屋内烧了起来。就算等到大雨将它淋熄,院子也烧没了!” 萧珪沉默不语。 他双眉紧拧眼神如刀,盯着外面看了半晌,一咬牙一挥手。 “跟我来!” 第569章 杀神 漆黑的雨夜当中,起火的厨房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 萧珪果断带着雷瑞安与邹宝树,向着庄院的北面突围而去。 包围在庄院外面的杀手,并非毫无防备。但是黑暗与火光形成的强烈视觉反差,对弓箭手的视线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至少短时间内,他们一下很难适应。 萧珪正是瞅准了这样一个稍闪即逝的机会,在一瞬间奋发出全身之力,以极快的速度冲击而出。这把雷瑞安与邹宝树都吓了一跳,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萧先生,会突然爆发出这样惊人的力量与速度,简直就像是一头捕食的猎豹,快如闪电! “有人突围!” “啊!——” 杀手的示警与惨叫,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响起。等他们调转弓箭朝向北面发出惨叫的地方,却只看到地上已经躺倒了两具尸体。 远处有三道黑影踩着泥水地发出叭叭的声响,已然快要消失在黑暗的雨幕之中。 “追!!” 这些杀手们毫不犹豫的扔下了同伴的尸体,朝着北面追击而去。 庄院的厨房仍在燃起熊熊大火,土犬也仍在狂吠不止。 但是庄院的外面,突然变得十分的安静,一个人都没有了。 任慈等人躲在暗处观察了好一阵,确定那些贼人都已经追击而去,这才组织人手扑救大火,并救治那两个中箭倒地的庄丁。 萧珪的计划十分成功,他们突出重围钻进了庄院北面的小树林里,隐藏起来。 三人相互问询,好在都没有受伤,萧珪稍稍的松了一口气。 可是他们仅仅得到了极短的喘息之机,对面的杀手已经追击而来。萧珪借着火光观测了一下,他们至少有四五十人。其中有不少人,手里还端着弩机。 接近小树林以后,他们并未立刻闯杀进来,而是分散开来拉成了一个巨大的扇形包围网,以地毯式搜索的方式,寸步推进。 萧珪不禁皱了皱眉,心想:这些人竟然还有弩机,这可是朝廷严格管制的特型兵器。并且,他们组织严密并且训练有素,不像是一般的江湖草莽、乌合之众。凤翔府这地方,怎会突然出现这样一批厉害的杀手?并且他们目的十分明确,就是为了取我性命而来! 这时,邹宝树小声的问道:“先生,他们来了。我们怎么办?” 萧珪将说道:“我们必须分散开来,以免被他们一网打尽。记住,尽量隐蔽不要和他们交手。一旦出手,务求一击而中。得手就跑不可恋战,要尽可能的打乱他们的阵型,将他们的搜捕大网撕开口子!” 二人都点头,“明白!” 萧珪左右双手朝旁同时一推,“分!” 二人猫着腰,迅速朝左朝右分散而去。 大雨仍在猛下,树林中一片漆黑。但是那些杀手的背后有庄院烧起的火光,让潜伏在暗处的萧珪,隐约能够看到他们的身影。 他们所有人都穿了蓑衣,戴着斗笠,端着弩机或是拿着弓箭。 此时,萧珪已经脱下了外套将其涂满稀泥,再盖在自己的身上。然后,他整个人都完全的趴在了地上,浑身浸入泥水之中纹丝不动。只剩一双眼睛偶尔还会眨动,如同夜鹰一样死死盯着前方,正在朝他缓慢逼近的杀手们。 近了,越来越近了! 萧珪甚至已经能够听到,他们的脚步踩踏泥水,发出的轻微的“滋啦”、“滋啦”的声音。 萧珪放缓呼吸,收敛气机,把自己想像成了一片枯枝腐叶,与树林中的这些泥水完全融为了一体。 这是他在以往多年的战斗生涯当中,训练出来的狙击手隐蔽之法。这种时候,哪怕敌人近在咫尺,也很难发觉他的存在。 十几个杀手排成了一个扇形,离萧珪越走越近。他甚至都已经能够看清,他们手中淋湿的弩机,映着远处的火光,发出的一点点光芒。 正在这时,东北方面突然有人大喊一声:“这边!” 紧接着就有一片“嗖嗖嗖”的声音响起。 这十几个正朝萧珪逼近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把手中的弩机和弓箭,都朝向了东北方向。 萧珪心里清楚,应该是邹宝树在故意暴露自己,以便吸引敌人注意,减轻萧珪的压力帮他脱困。 可是,这没有用。 正朝萧珪逼近的这十几个人,仅仅是停下来朝那边张望了一下,其中一人挥了一下手,示意不必管那边,继续向前搜索。 萧珪心中一紧,这些人,似乎不那么好骗。 看来,只能是短兵相接的干他一场了! 心中如此想着,萧珪慢慢的伸手抓住了盖在自己身上的那一件,涂满了稀泥的外套。 杀手们,越走越近。 他们都将下盘压得很低,步子走得很慢,也很稳。 十步、九步、八步…… 萧珪的眼睛轻轻眯起,悄悄的积攒力量。 六步、五步…… 四步! 萧珪突然扬起手中的泥水外套,朝上一扔! 那些神经绷得极紧的杀手们,下意识的对准那件飞起的衣服,猛然放箭。 一片箭啸之声陡然响起,那件衣服在半空中,就被射成了筛子。 但是那件衣服还未落地之时,趴在泥水堆里的萧珪,如同压紧的弹簧突然弹射而出! 在他正前方、离他最近的两名杀手,手中的弩机还斜上的端着未能放下,突然感觉眼前一个黑影如泰山压顶而来。 他们下意识的,朝着这个黑影举起了没有羽箭的弩机。 萧珪从来不会放过,这种生死一线的活命之机。 他跃起的时候就已经盯准了这两个人的咽炎。蓑衣披在他们的肩上,在胸前打了一个绳结,便在咽喉之处留下了空隙。 这是他们身上,最有把握一击致命的地方! 萧珪双手握拳,拇指握住了食指的指甲,食指第二关节突起形成了一个凤眼拳。 从跳起,到落下。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萧珪的左右双手两个凤眼拳,如同两枚蛇信子又快又准的击中了,面前二人的喉尖! 他们立刻翻倒在地。 离得最近的其他杀手大吃了一惊,立刻扔了弓弩拔刀而出。稍远些的另外几名杀手,则是迅速的搭箭上弦准备进行二次射击。 可是,一击得手的萧珪就如同一个午夜幽灵那样,从两个倒地杀手留下的空白地方一闪而过,迅速隐蔽,又没了身影。 握刀在手的那几名杀手,看着躺在地上握着喉咙,口吐白沫疯狂抽搐的两个同伴,情不自禁的一同打了个寒颤。 “你看清那人如何下手吗?” “没有!” “那是人是鬼?” “休得聒噪!他逃不远,我们立刻反身追击!” 很快,这些杀手扔下两名已经不再动弹的同伴,重新拉成了一个扇形的包围圈,朝着来时的方向展开了新一轮的搜索。 萧珪藏在一棵大树后面静静的看着他们,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还是这样的傻冒阵型,战线拉得如此之开,分明就是逼着我,要对你们各个击破嘛! 杀手们步步紧逼,越来越近。 萧珪慢慢的蹲了下来,抓起地上的一团泥块,朝着左前方的灌木丛里一扔。 砸得一片响。 立刻有人喊道:“声东击西,莫要上当!” 果然,没人放箭。 萧珪咧嘴一笑,不错嘛,长智慧了! 于是,他的左右双手又各抓了一团泥巴。 这一次,是两大团! 他集中注意力,听着身后逐渐靠近的这些脚步声。 左手边有十几个人,离得最远的约在三十步开外。右手边,却只有三个。 越来越近,十步,八步,五步! 萧珪猫着腰藏在大树的根部,将手中的两大团泥巴,朝右手边最近的两人头上砸去。 “叭、叭”两声,一砸一个准! 未被砸中的那人,立刻朝着萧珪的藏身之处放弩。 “嘣”的一声,那枚铁制的弩箭重重的插在了树干上! 萧珪立刻弹身而出。 放弩的杀手顿时一慌,立刻扔了弩机拔出刀来。 但是萧珪根本就没有搭理于他,他快如闪电一样的抹到了那两个被稀泥砸中的杀手身前,在他们还在慌慌张张的以手抹泥的时候,一左一右搂住了他二人的脑袋,用力朝着中间一拉! “砰”的一声大响,两人的头颅重重的撞在了一起,立刻软软的倒了下去。 另一人大惊失色,慌忙大叫:“这里!” 同时,他挥刀朝萧珪砍了过来。 萧珪突然朝旁一倒,侧身落地一手支撑,右腿横着猛然一扫。 挥刀砍杀而来的杀手,万没想到他的对手会突然趴到地上去,猝不及防脚踝被他踢中。杀手顿时双脚朝天而举,凌空翻起以背着地,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萧珪借着扫腿之力的惯性一个侧身翻滚,来到了那两个被撞了脑袋的杀手旁边,抓住他二人的衣襟让他们坐立起来。 “噗噗噗——” 一阵箭羽扎破皮肉的声音响起,那两个倒霉的撞头杀手,顷刻之间变成了刺猬,血水溅了一尺多高。 萧珪可不指望这两个倒霉蛋,能够一直充当他的肉盾。趁着杀手们一轮箭羽射完的空隙,萧珪鱼跃而起弹出一丈开外,落地连续两个前翻滚再加一个鱼跃,又钻进了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没了踪影。 杀手们迅速跑到这边来一看,地上又躺了他们的三个兄弟。 其中有两人已经变成了刺猬,另一人捂着脚踝正在地上打滚,疼得哭爹喊娘。 一群杀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个个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恐惧之意。 再一次的,有人说了这么一句—— “那……究竟是人是鬼?” 其他人,便跟着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确是一个狠点子!” “少说废话,叫弟兄们过来增援!” “他就一个人,我们却有十几个,这还叫增援?” “不叫增援,下一个躺在地上的就有可能是我,或者是你!” “把那边的兄弟叫过来增援了,另外两个人怎么办?” “三个人都得死!但我们必须要干掉这一个,先给死去的兄弟报仇!” 杀手们吵得正起劲,突然响起“嗖”的一声。 一名杀手顿时扑倒在地,捂着喷血的喉咙在地上抽搐。 其他的杀手大吃一惊,连忙全都蹲下身来或是扑倒在地。 他们扭头看去,那一名倒地杀手的喉咙,已经完全被一枚铁质的弩矢给击穿了! “大家小心!” “他抢到了一挺弩机!” 藏身于灌木丛的萧珪,轻轻的把手中的弩机,搁到了地上。 弩机确实好用,可惜只有一枚弩矢。但威摄的效果已经达到,这便足够了。这些杀手们肯定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四处搜捕。 萧珪看着那些趴在地上的杀手们,心中暗自好笑:现在轮到你们趴水坑了,滋味如何?不知道雷瑞安与邹宝树那边情况怎样,希望他们能够安然脱困。 杀们手在泥水堆里趴了一阵,四周没有一丝的风吹草地。 他们又壮起胆子动弹起来,其中两人朝另外两个方向跑去,呼喊其他的同伴过来增援。 萧珪仍是藏在原地没有动弹。眼见此景,他的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了一抹冷冽而嗜血的微笑。 眼前的情景,让他情不自禁的想到了许多,早已尘封的往事。 这漫天的大雨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还遍地的泥水,会令所有人都觉得极不舒服。但是对于萧珪而言,这样的丛林,就是他杀戮的猎场。 别说这些人的手里只有弓弩与刀剑这些冷兵器,就算他们手里有枪,萧珪也没理由惧怕他们。 因为,他早已经练就了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本事,专门用来应付,眼前这样的丛林战场。 并且,今天,他不介意再多杀几个人! 听到同伴的呼喊,大批的杀手朝着萧珪这边蜂拥而来。 萧珪藏在暗中静静的看着他们,伸出手抓了一团黄泥,在自己的脸上涂抹起来。 多年的习惯,难以忘怀。 以前每逢大开杀戒,萧珪都给会用油彩在自己的脸上,涂上一块特定的战纹。 所不同的是,今天没有油彩,只有大唐凤翔府的一团黄泥。 但效果,是一样的。 随着这一块战纹的出现,当年那一个纵横于中东战场,早已沉睡多年的杀神,苏醒了…… 黎明时分,已经扑来了大火的任慈庄院里,响起一片铜锣之声。 杀手们扔下了十几具同伴的尸体,集体撤出树林骑上他们的马匹,朝着东南方向,全部撤走了。 萧珪站在丛林里面,左右双手各举着一挺弩机,目送这些人仓皇逃去。 他吐出了口中的一些泥水,微然一笑。 “一路好走。有空常来。” 第570章 鱼鹰子 大雨,终于停了。 萧珪踩着浓厚粘稠的稀泥,一脚高一脚低的从树林里走出来,看到任慈的庄院里面聚集了不少的人。 看样子那些人应该都是农夫,因为他们大多数人的手上都拿着锄头、鱼叉这些东西,仅有少数人拿了自制的弓箭和开山砍柴用的大畲刀。 任霄与章迈,也在他们当中。 看到萧珪手提两挺弩机从树林里走出来,任霄与章迈连忙跑着迎了过来。 他们紧张的打量了萧珪几眼,见他身上并无明显之伤痕,总算是放心了一些。 随后,任霄与章迈一同拜倒在泥水堆里,“先生遇袭,我等未能护主!肯请先生责罚!” 萧珪说道:“事出突然,我也未曾料到这里会有杀手。如果不是你们及时带人前来营救,我也脱不了身。不怪你们,都起来!” 任霄与章迈这才站起了身来。 任慈带着几个庄丁和那些村民们,也朝这边走了过来。 萧珪将手中的两挺弩机分别交给了任霄与章迈,朝着任慈迎上了几步,弯腰叉手一拜,“任老恕罪,都是在下连累了你们。” 任慈挥着手,大声道:“郎君切莫如此说话!” 他想要加快步子走过来,不料脚下极滑。若不是身边的庄丁扶得及时,他差点就要摔倒在地。 好不容易,任慈总算是走到了萧珪的面前。他上下打量了萧珪几眼,松一口气,说道:“还好郎君安然无恙,否则老朽良心难安,死不瞑目啊!” 萧珪苦笑了一声,说道:“任老如此,便要折煞晚辈了。明明是我,连累了你们。不知庄上,死伤如何?” “中箭的当场就死了一个,另一个只是伤了腿。后来又被大火烧伤了两三个,问题不算严重。” 任慈看到任霄与章迈手中的弩机,重叹了一声说道:“这些贼人下手狠毒杀人如麻,手中竟然还有弩机。也不知,他们是怎样的来头?” 萧珪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那些村民,说道:“一言难尽。” 任慈也就没再多问,便叫萧珪回他庄上歇息更衣。 任慈担心那些杀手们去而复返,把将那些村民们也都请到了他的庄子里来。 任霄与章迈一左一右的紧紧跟着萧珪,再也不敢离他半步。 不久后,雷瑞安与邹宝树也回到了庄上。他二人都挂了彩,所幸全都只是皮肉外伤问题不是很大。凭借邹宝树的这一手粗浅医术,和他们随身携带的救急药品,现场就可以解决。 萧珪在洗澡更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左脸上有一点疼。 他对着镜子一照,左脸的颧骨上竟然添了一道长达寸许的伤痕。虽然不是很深,但肯定也是流过一些血。在被雨水浸泡之后,伤口现在还有了一点发白。 萧珪努力回想,竟然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受的伤。看这伤痕,也不像是刀剑所致。他猜测,这有可能是在林子里摸爬滚打的时候,被树枝或者石头刮蹭,留下的印记。 邹宝树连忙过来,给萧珪治伤。 任霄与章迈等人都围在萧珪的身边,神情颇为紧张。 虽然萧珪伤得不重,但他们都有一些担心,万一他的脸上从此留下了疤痕,被公主嫌弃了可怎么办? 所以邹宝树涂药的时候,十足的小心翼翼,手都有一点发抖。 萧珪都有一点不耐烦了,说道:“把药给我,我自己涂。” 邹宝树苦笑,犹豫不决。 雷瑞安小声道:“先生,还是让邹宝树来,他毕竟学过一些医术。先生这脸,可不能留疤啊!” 萧珪说道:“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全是瞎操心。我又不靠这张脸来混饭吃。” 大家都笑了起来。 邹宝树说道:“先生固然不用靠脸吃饭,但先生确实相貌英俊。还是尽量不要留疤,这终归不是坏事。” 萧珪无奈的轻笑了一声,“这药,你还涂不涂?” “涂涂,马上就好!” 收拾停当之后,雷瑞安拿了一面镜子来递给萧珪。 萧珪看都没看就将镜子放到了一旁,连忙走出房间去找任慈。 这时,他看到那些村民们正在拖着一些尸体,三三两两的从树林里面走出来。庄院的大院里,也已经摆放了十几具穿着蓑衣的杀手尸体。那个被杀的庄丁,则是盖了一床席子摆在了堂屋里面。 看到这些尸体,邹宝树与雷瑞安都大吃了一惊。 “先生,怎的死了这么多杀手?!” 萧珪扭过头来看着他们,“不是你二人干掉的么?” 邹宝树连忙说道:“我们都是听了先生的吩咐,尽量躲藏不与他们交手。万不得已我才出手干掉了两个,打伤了三四个。” 威猛的雷瑞安则是说道:“我干掉了四个,打伤的可就不记得了。” 萧珪眨了眨眼睛,沉默不语,走了。 四名扈从面面相觑,全都愣住了。 萧珪走出几步,回头喊道:“你们还不跟上!” “喏!” 四人整齐应答了一声,连忙小跑而来。 萧珪注意到,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和以前不大相同了。 其中,似乎增添了一层敬畏之意。 萧珪暗自一笑,朝任慈走了过去。 任慈正站在庄院的大门口,和几名村民商量事情。 萧珪走到他面前,叉手施了一礼,说道:“任老,这里的事情,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任慈说道:“西溪里只是一个平静的小村庄,平常连个偷鸡摸狗的都很少见。现在突然一下死了这么多人,肯定是要上报县里,交由县衙处置。” “理当如此。”萧珪点了点头,“事情因我而起,我会留下来,配合县衙调查此事。” 任慈犹豫了一下,将萧珪请到一旁小声问道:“老朽多事,想要请问郎君一句。这些杀手,都是郎君的仇家么?” 萧珪点头,“应该是。” 任慈再道:“他们,全都是被郎君所杀?” 萧珪说道:“为求自保,我们被迫反击。这些人,是被我和我的随从所杀。” 任慈深看了萧珪两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雷瑞安等人,说道:“老朽没有看错,郎君果非泛泛之人。” 萧珪叉手一拜,“给任老惹来了这么大的麻烦,在下实在报歉。任老放心,我会妥善处置,一力承担所有责任。庄院里的所有伤亡与一切损失,我会尽力赔偿。” 任慈笑了一笑,说道:“郎君如此说,可就见外了。当年如果不是任霄与章迈仗义相救,老朽早该化成了一堆焦土。庄院的这一点损失根本无足挂齿,伤亡之人老朽也会妥善安葬、小心抚恤,郎君大可不必介怀。郎君只须小心防备那些杀手便是。老朽担心他们恼羞成怒,还会再次前来加害郎君啊!” 萧珪说道:“多谢任老如此关怀,在下一定加倍小心。只是任老损失如此惨重,还赔上了人命,在下岂能……” 任慈在萧珪的胳膊上拍了一拍打断了他的话,说道:“郎君不必多言。老朽虽是一介俚儒,倒也懂得义气二字。” 听到“俚儒”二字,萧珪颇觉亲热。曾经,他也是顶着这样的一个称号。 他微然一笑,点头,“多谢任老。” 杀手的尸体,陆陆续续的从树林里被搬了出来。还有他们留下的兵器也被找了出来,在他们的尸体旁边扔了一大堆。 萧珪蹲在了那些兵器的旁边,仔细的检查。 任霄与章迈等人,也去检查那些尸体和兵器。 正在这时,严文胜与郝廷玉回来了。 看到眼前的情景,他们大吃了一惊,急忙跑到了萧珪身边。 “先生,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珪正在认真查验一把弩机,摆了一下手,说道:“不要吵我,去问他们!” 二人连忙走到一旁,找其他人打听事情去了。 过了一阵,萧珪把严文胜与郝廷玉全都叫到了僻静之处,私下说话。 “你们有何发现?”萧珪开门见山的问道。 邹宝树说道:“先生,这些杀手所用的兵器,全都不是军队派发的制式兵器。比如弓箭与横刀,市面上花钱就能买到。至于弩机,那应该是他们私下打造的。但是,这些弩机全都造得非常地道,一点都不比军队的制式武器差。可见,他们对于弩机绝对了如指掌。” 雷瑞安说道:“先生,我与邹宝树早就怀疑,这些杀手多半都是从军队里面退役的老兵。因为他们训练有素、组织严密,战斗经验也很丰富,彼此配合非常默契。江湖草莽凑在一起多是一盘散沙,根本不会拥有这样的严整气象。” 萧珪点了点头,问道:“还有么?” 严文胜说了一句,“那些杀手当中,应该有不少人,常年是在船上生活。” 雷瑞安等人有点惊讶,“船上?何以见得?” 严文胜看了萧珪一眼,说道:“这还是先生教给我的辨识之法。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些尸体脚上所穿的靴子,有一些,远比寻常的靴子要宽大了许多。那是因为,他们常年赤脚在船上奔走,脚掌因而变得宽大扁平。” 郝廷玉与雷瑞安等人将信将疑。 严文胜说道:“不信,你们可以当场查验。” 郝廷玉等人真就跑到了那些尸体旁边,脱了几双靴子一看。果如严文胜所说的那样,好些人的脚掌,远比常人的要宽大扁平了许多。 严文胜走近了两步,小声说道:“先生,看来是我们的老对手,找上门来了。” 萧珪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我知道他们不会善罢干休,但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的找上门来。看样子,他们为了今天的袭击早已准备十分充份。” 严文胜说道:“在下感觉十分奇怪,就连影殊和苏少主等人,都不知道我们此次出行的确切动向。这些杀手,是如何提前预知并且一路尾随而来,还如此精准的抓住了昨天晚上的那样的机会,对先生展开刺杀的呢?” 萧珪微微皱眉寻思了片刻,说道:“如此,只有一个解释。” 严文胜微微一惊,看了看稍远处的郝廷玉等人,压着声音说道:“莫非我们当中,有内奸?” 萧珪低斥了一声,“闭嘴!这不可能!” 严文胜迷惑不解,“那除非是,他们能掐会算!” 萧珪微然一笑,“那是本座的特长。” 严文胜苦笑了一声,“那还能如何解释?” 萧珪说道:“知道我此一行真正目的地的人……” “先生!!!” 远处突然传来一记高亢的女子叫喊之声,打断了萧珪的话。 众人一同扭头看去。 有两骑飞奔而来。 马上的骑士身段婀娜,都做道士扮相,像是两位年轻的道姑。 她们不等马匹停稳,翻身一跃稳稳落到地上,把近旁围观的村民们都给吓了一跳。 严文胜当场一愣,大声叫道:“红绸,你怎么来了?!” 萧珪轻笑了一声,“淘气包也来了。她们好像,还变成了我的道友。” 二女顾不上旁边众人异讶的眼光,踩着泥水匆忙朝着萧珪跑了过来。 “拜见先生!” 二女就要下拜。 萧珪一左一右将她二人拉住,“地上太脏,二位道友就不必行此大礼了。” 虎牙刚刚站直身体,急道:“先生, 我们……” 萧珪摆了一下手打断她的话,指了指地上的那些尸体。 虎牙与红绸同时扭头一看,各自恍然大悟。 红绸轻叹了一声,“我们终究还是来得迟了。还好先生安然无恙!” “哪里安然无恙!”虎牙连忙叫道,“你看先生脸上,都已挂彩啦!” 萧珪苦笑一声,“虎牙,你先不要吵。我有事情,要问你们。” 虎牙点了点头,盯着萧珪的脸一个劲的看,眼睛都不眨。 萧珪索性转过了脸去,对红绸说道:“你们怎么来了?” 红绸小声说道:“少主接到了孟津漕帮内线送出的密报,他们的少帮主邢人凤即将派出孟津漕帮的精锐打手‘鱼鹰子’,半途截杀先生。少主担心先生安危,急派我二人前来报信。我们昼夜未停快马加鞭,在官道之上追赶先生,马都跑死了两匹。总算是在这里,找到了先生。但没想到,我们仍是来得晚了!” 虎牙连忙补充道:“这场大雨下得十分讨厌,害得我们失去了先生的踪迹。但是今晨,我们侥幸发现了一群形迹十分可疑之人。他们全都穿着蓑衣、带着兵器,每个人的身上都有很浓的杀气。我们怀疑,他们就是孟津漕帮的那些鱼鹰子。于是我们沿着他们留下的足迹,一路来到这里,总算找到了先生!” 第571章 真侠客 鱼鹰子,大家全都注意到了这样一个关键词。 刚来不久、对江湖事务并不了解的雷瑞安等人便问,鱼鹰子是一个什么样的来头? 红绸解说道:“鱼鹰子是孟津漕帮的帮主邢百川,私自豢养的一群心腹打手,其中多是绿林剑侠与退役老兵。他们不仅身手高强,并且纪律严明,如同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他们的人数总共约有两三百人,是孟津漕帮的中流砥柱。” 虎牙说道:“我倒觉得,鱼鹰子更像是邢家的家奴。因为他们只听邢家人的吩咐行事。孟津漕帮的其他人,无论地位多高,全都无法使唤他们。” 雷瑞安等人听了都有一些惊讶。他们纷纷言说,一个江湖帮派的头领,居然会有这么多的门客杀手。我朝的大将军,恐怕都没有他们这么多的部曲随从。 萧珪说道:“江湖帮派小则十数人,多则成百上千人。他们的力量,从来都不容小觑。若非如此,重阳阁也就不会有存在的必要了——红绸,那些鱼鹰子去了哪里?” 红绸说道:“当时雨大,我与虎牙正在一家逆旅当中躲雨。我们发现,他们在官道上一分二。其中一股只有少数几人,向着东面奔去。另一股大多数人,则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奔着西面去了。” 萧珪皱了皱眉,小声的的低吟,“一分为二,各奔东西……” 严文胜声道:“先生,在下认为那些鱼鹰子一击未成,并未死心。那小股人马奔着东面去的,可能是去向他们的主子通风报信,并且搬请援手。剩下的那些人,大概是去寻找下一个合适的伏击地点,想要再次对付我们。” 萧珪沉默不语,未置可否。 郝廷玉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怪了。他们是如何能够判定,我们的前进路线?” 严文胜连忙问道:“红绸,内线可曾说了,邢人凤是如何知道我们的动向?” 红绸说道:“内线只说,邢人凤得到了可靠情报,得知先生将要离开洛阳,一路向西而行。至于这个可靠情报是从而而来,内线并未言明。” 萧珪闻言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心想:能够给出“可靠情报”的,除了我和萧嵩、李隆基,也就只有武惠妃与寿王李瑁了。 此前,孟津漕帮曾经投靠在袁思艺的麾下,为武惠妃和寿王李瑁卖命。他们联合了元宝商会的内鬼,想要一同对付萧珪。但是随着段子和之死,他们的计划宣告失败。随后,邢百川率领孟津漕帮与重阳阁和解,转投到了宰相裴耀卿的麾下,替他转运粮食、赚钱发财去了。 但是这并非意示着,孟津漕帮就与武惠妃母子之间,斩断了一切联系。至少,居住在皇宫之外的寿王李瑁想要联络到孟津漕帮,还是非常容易的。 邢人凤本就是一个轻佻乖张之人。以他的个性,才不会管什么和解盟约。杀死萧珪、抢走苏幻云并且霸占整个重阳阁,这才是他目前最想干的事情。 此情此景之下,寿王李瑁会只需要悄悄的派人,给邢人凤送个信。借刀杀人之计,轻易便可达成。 想通这些之后,萧珪说道:“多余的猜测没有意义。眼下我们只须知道,我们接下来的对手是谁,便已足够。” 严文胜说道:“先生,对方人多势众并且躲在暗处,防不胜防。我们是否折返京城,另做打算?” 萧珪淡然一笑,“折返京城,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至少,那里安全。” 虎牙立刻说道:“先生,事不宜迟,那我们赶紧走?” 萧珪扬了一下手,“好,你们赶紧走!” 众人同时一愣,惊讶的看着萧珪。 萧珪说道:“你们回京城,我继续西行。” 严文胜忙道:“先生,在下只是提出一个建议。既然先生决意继续西行,在下誓死相随!” 郝廷玉等人一同抱拳而拜,“我等誓死相随!” 虎牙与红绸连忙叉手一拜,准备跟着一起喊。 萧珪立刻一扬手,“你二人,就不必效仿了。” 二女愕然愣住。虎牙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为什么?” 萧珪说道:“因为你与红绸,必须原路返回洛阳。” “先生……” “闭嘴!” 萧珪一口喝断了她的辩解。 虎牙撇了撇嘴,委屈巴巴的低下了头,不敢再说话。 红绸便也不敢多言,叉手一拜应了喏。 萧珪看了她们两眼,说道:“严文胜,找个地方安排她二人休息饮食。明日清晨,你送她们启程回家!” 严文胜不敢二话,连忙应了一喏,把虎牙与红绸带走了。 萧珪说道:“郝廷玉,你赶紧去把那辆马车的轱辘修好。” 郝廷玉应了一喏,立刻去了。 萧珪再下了一令:“其他人探查周边,准备布下明暗岗哨,谨防鱼鹰子去而复返,再来袭杀。往后,无论我们身在何处;每时每刻,都必须有人轮流放哨。谨防昨夜之事,再度发生。” 雷瑞安等人也应了喏,纷纷忙碌去了。 萧珪吁了一口气,仰头看向阴云密布的天空,轻声自语道:“暴风雨,随时可能再度降临……” 中午,刚刚吃过了午饭不久。 萧珪正在带着他的人,和任慈手下的庄丁一起,清理被大火烧坏的宅屋。一大票人骑着马、坐着车,从山间小路了走了过来。 立刻便有庄丁前来通报,说张县令来了! 任慈告诉萧珪,这位张县令是开元十七年的进士,目前还很年轻不到三十岁。他上任扶风县令已有两年,勤政爱民颇有建树,称得上是一个好的父母官。但他也有一个毛病,就是脾气不是太好,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所以,任慈劝请萧珪,须得好生与他答话,言语之间切莫将他激怒。 萧珪点了点头,以示明白。 正说着,穿着一身绿色官袍的张县令已经骑着马,走到了庄院的大门口。他身边的吏员大声喊道:“明府君已到,庄主速速前来答话!” 任慈对萧珪说道:“老朽与那张县令也算相识,或能说上几句话。请待老朽先行上前应付一二,郎君在此稍候便是。” 萧珪叉手一拜,“有劳任老先生。” 任慈领着几名庄丁,走向了庄院大门口。 萧珪站在后面看着,严文胜与红绸突然走到了他的身边来,同时施礼一拜。 “你二人有何事?”萧珪问道。 红绸小声说道:“先生,此处突然平添了许多的尸首,县衙必然严加追查。属下刚才听到任老先生讲了,那位张县令可不是一位好相与之人。先生如果被他带走调查,定要颇费一番周折,说不定还要被他恫吓羞辱,甚至被他刑责。不如就让属下与虎牙,以重阳阁的名义,出面接管此事?” 严文胜说道:“先生,在下也是觉得,这种事情交由她们打理比较合适。这样,可以给先生节省不少的时间与精力,更加可以避免,暴露先生的真实身份。” 萧珪说道:“你就是想说,红绸与虎牙乃是有用之人。你希望我把她们留下来,对不对?” 严文胜连忙说道:“先生,在下只是就事论事。如若先生坚持不带她们同行,等她们办完了这件差事,在下立刻送她们走,绝无二话。” 正说着,一名庄丁朝着萧珪跑了过来,说张县令叫他过去答话。 红绸急忙叉手一拜,“先生不可轻易抛头露面,请让属下前去应付!” 萧珪点了点头,“那就交给你们了。严文胜,你陪着一起去。” 二人应了喏,叫上虎牙一同前去应付了。 萧珪站在远处看了片刻,见到那位张县令小心翼翼的,把严文胜等人请到了一旁去说悄悄话。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然后就扯起了哈欠来。 昨天一夜没睡还拼命厮杀了一阵,萧珪此时,终于感觉到了一些疲累。 他转身走进屋内,安心的躺着休息去了。 等他一觉醒来,房内一片漆黑,居然已是大半夜了。 外面好像又下起了雨,淅淅呖呖的响个不停。 同时,萧珪也听到了自己的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他刚刚坐起身来准备点燃油灯,门外响起了虎牙的声音:“先生终于睡醒了?” 萧珪有点好奇,“虎牙,你守在我门外干什么?” “当然是保护先生!”虎牙答得理所当然。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心想就怕你监守自盗。 这时,虎牙推门走了进来,说道:“房内很黑,先生莫要乱动,可别踢伤了脚。等我把灯点燃……” “嘭—— “哎呀!” 虎牙踢翻了一张木几,疼得直吸凉气。 萧珪立刻说道:“你别动。” 说罢,他伸手拿起榻边的火熠,点燃了油灯。 虎牙一脸尴尬的看着萧珪,仍旧疼得直吸凉气,却又咧着嘴嘿嘿的笑。 萧珪看到她这副傻子好笑,问道:“伤到哪里了?” 虎牙可怜兮兮的说道:“踢、踢着右脚的小指头了……可真疼。” 萧珪说道:“疼就对了,忍着!” 虎牙一愣,“啊?” 萧珪说道:“不然呢?” 虎牙愣愣的点了点头,“哦……” 萧珪问道:“县衙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 虎牙说道:“严文胜与红绸,已经跟着那位张县令去了县衙。尸体也都拖走了。看样子,事情应该好办。” 萧珪说道:“严格来说,重阳阁的职权范围只在河南府境内。重阳阁的贴子,向来也只在关中一带管用。这位凤翔府治下的张县令,真会买我们的帐吗?” 虎牙说道:“正如先生所说的那样,那位张县令一开始也是颇为硬气,说他并不知道什么重阳阁。就算洛阳真有重阳阁,那也管不到凤翔府的事。但是后来我们随便说了一位公公的大名,张县令便就立刻改口,说,既然这些杀手都是河南府那边过来的人,事情理应交由重阳阁办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们随便搬出的那一位公公,不会就是高力士?” 虎牙嘿嘿的笑。 萧珪说道:“我饿了,有吃的吗?” “有有有!”虎牙连忙说道,“先生一宿没睡,我们未敢吵醒,便将先生的夕食温在锅里,我这就去给先生取来!” 说罢,虎牙急匆匆的朝外走。 “嘭——” “哎哟!” 萧珪直捂额头,“虎牙,你怎会在同一个地方,绊倒两次?” 虎牙吸着凉气嘿嘿的笑,一瘸一跳着的走了出去。 萧珪摇头笑了一笑,起身穿好衣服,将那个被虎牙踢翻了两次的木几搬了起来。 外面,突然又传来了一阵狗叫。 萧珪条件反射一样的吹灭油灯,迅速铺倒在地。 听到虎牙在外面啐骂,“傻狗,迟早炖了你!” 那条狗叫得更凶了。 萧珪这才想起,外面已经有人在值哨了。如果真有敌人来袭,他们肯定会要发出预警。 他不由得笑了一笑,拍拍手,从地上站了起来。 虎牙提着一个食盒走到屋门口,惊讶道:“先生为何吹灭了油灯?” 萧珪说道:“因为我想看到,你在同一个地方被绊倒三次。” 虎牙嘿嘿的笑,“先生好坏哦!——但如果我真的第三次被绊倒,先生的夕食也就没得吃啦!” “那就站着别动。” 萧珪笑了一笑,再次点燃了油灯。 虎牙拎着食盒走进来,在木几旁边坐下,手脚麻利的从食盒中取出了两碟热汽腾腾的蔬菜与半只蒸鸡,并且摆好了两副碗筷。 萧珪看了看碗筷,又看了看虎牙。 虎牙伸出双手,郑重其事的从食盒里面捧出一个酒壶,笑嘻嘻的说道:“先生,正宗的长安杏花村哦,我在路上买的!——我来陪先生小饮两杯?” 萧珪顿时就笑了,“虎牙,看来你真是早有预谋,想要监守自盗啊!” 虎牙一愣,“啊?” 萧珪笑着摆了摆手,“倒酒!” 虎牙立刻就笑了,喜滋滋的拿起酒壶来倒了两杯。 萧珪伸手,接过了其中一杯。 “我敬先生!——啊,真好喝!” 举杯豪饮一气喝成,虎牙刚刚还满着的杯子,立刻就变干了。 萧珪一愣,愕然的看着虎牙。 虎牙抹了一下嘴,笑嘻嘻的再一次拿起了酒壶,“我再敬先生!” 萧珪不由得笑了,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像她这样敬酒的人。 这姑娘,真侠客。 简直太豪爽了! 第572章 伤心梦 一壶酒约有两斤重,萧珪总共只喝了三杯,其他的全被虎牙干掉了。并且她喝得极快,一杯接一杯几乎从不停手。 萧珪今天才发现,虎牙喝起酒来,还真的是很好玩。一个最典型的特征就是——欢乐! 三杯下肚之后,原本就很活泼的虎牙,就真是变得百无禁忌、十足跳脱了。在萧珪没有讲出半句笑话,也没有得知任何喜讯的情况之下,她没来由的就能发出一阵大笑。有时还会拍着桌子,笑得呲牙咧嘴、没心没肺、东倒西歪。 再加三杯下肚,她就脱掉了外衫,拍着萧珪的肩膀和他称兄道弟,尽说一些“两肋插刀一点不疼”、“愿为先生赴汤洗澡,当然先要脱光衣服”这样的蠢话。 并且,她的嗓门还很大。 萧珪都已经听到了,隔着两房之外,郝廷玉等人发出的阵阵怪笑之声。 到最后,这位饮水比喝水还猛、三杯下肚就满嘴跑火车的女侠客,说她有点困了想要睡觉。她还对萧珪发出了盛情邀约,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今晚就要和他“抵足而眠”。 萧珪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把这个接近于发酒疯的女侠给哄得睡着。 抹了两把冷汗热汗之后,萧珪走到了没有酒味、空气清新的房外,深呼吸了好几口。 那条狗,突然又叫了起来。 萧珪的神经斗然绷紧。 暗处传来了一个很小的声音,“先生,安全!” 是雷瑞安在值夜哨。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说道:“辛苦你了,继续值哨。” 雷瑞安没有现身,轻声应了一喏。 这时萧珪看到,郝廷玉的房间里点燃了油灯,于是他走了过去。 郝廷玉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对着萧珪叉手一拜,“先生仍未安歇么?” 萧珪苦笑了一声,“明知故问。那场景,你能睡得着么?” 郝廷玉嘿嘿直笑,连忙道:“先生请进。” 二人走进了房内,郝廷玉请了萧珪入座,给他倒了一杯水。 萧珪看到,郝廷玉的睡榻上摆了一本书。他走过去拿起一看,是一本《太公六韬》。 郝廷玉有点难为情的摸了摸脸,笑道:“这书有点太过玄妙了,我看不太懂。”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看了总比不看的强,不懂的地方找人去问。” 郝廷玉点了点头,说道:“但我觉得,这本书里的内容多是治国权略,兵法战策反而很少。并且时过境迁,有些兵法战策已经不适合我们大唐时代了。” 萧珪说道:“如果生搬硬套,周朝的兵法战策,肯定不能适应于大唐时代的军队战法。但是世间万物往往有着共通之性,古代先贤的许多智慧,放之四海皆准。就看你能够领悟,能否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并且懂得灵活运用了。” 郝廷玉挠了挠头苦笑一声,说道:“我是肯定没有这等本事了。依我看,大约也就只有先生和王忠嗣将军这样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了。” 萧珪拿着那本书坐了下来,并且示意郝廷玉在他对面坐下,然后说道:“同样的书,不同的人去读,确实能够读出不同效果来。就拿这本《太公六韬》来说,有的人读了它,能够学会如何谋国安民,有的人会学会如何治军带兵,还有的人会学会权谋机变,或是摧城拔寨。当然也有一些人,读书是带着强烈的功利之心。他们读书,是想从书里学到一些安身立命之术。比如,如何让自己变得拥有深彻之城府,如何趋吉避凶,如何左右逢源。” 郝廷玉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说道:“先生所言极是。我就发现京城有许多号称博学之人,他们个个城府极深,奸滑得很!” 萧珪笑道:“还好我不博学。” 郝廷玉忙道:“先生切莫误会,在下可没有说你!” 萧珪说道:“那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郝廷玉有点难为情的嘿嘿直笑,说道:“闲得无聊,瞎读!” 萧珪说道:“想当将军,可不是什么丑事。为什么就不能坦然的说出来呢?” 郝廷玉笑着点了点头,“嗯!”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有志向,是好事。但是《太公六韬》毕竟有些古老了,读起来会比较费劲。我借两本书给你看,有不懂的地方,我们还可以一起探讨。” 郝廷玉喜上眉梢,“真的?那太好了!” “等着。我去拿书。” 萧珪走出郝廷玉的房间,准备去往自己房里拿书。 他刚刚走到门口,却听到房里传出一阵女子的哭泣之声。他觉得很好奇,虎牙怎么哭了? “虎牙。” 他喊了一声,没人回应。房间里仍是传出哭声。 萧珪越发好奇。他小心的走进了房内,找到火熠子点燃了油灯。 虎牙侧身睡在榻上并未醒来,但是她正哭。抽抽噎噎的哭得还挺伤心,半个枕头都已经被她的眼泪给淋湿了。 萧珪不由得笑了,这姑娘真有意思,不是哭就是笑。 萧珪走到了一旁,轻轻的打开了一口箱子,尽量不去吵醒她。 虎牙仍在抽抽噎噎的哭,一边哭还一边含糊不清、小声的说着梦话。 萧珪觉得有点好奇,便凑到了近处,想要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呜呜……不要我。” “呜呜,不喜欢我!” 萧珪终于听清了这么这两句。因为虎牙就像一台复读机一样,重复的说着这两句话。 “虎牙,虎牙。”他轻轻的唤了两声。 “嗯?” 虎牙居然应了一声。但很奇怪的是,她居然没有睁开眼睛仍在熟睡之中,并且她的眼泪也仍在流淌。 萧珪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这种情况他以前也遇到过,还不止一次。就是在大学的寝室里,偶尔会有室友睡熟了在说梦话。倘若此时与他对话,他会回答你。但是睡醒之后,他根本就不会记得曾经发生过这样的对话。这种情景有一点类似于,潜意识催眠。 萧珪用很小的声音问道:“虎牙,谁不喜欢你?谁不要你呀?” 虎牙一边哭着一边答道:“呜呜,就是他……就是他……” 萧珪忍住笑,又问道:“他是谁呀?” 虎牙似乎哭得更伤心了,身子都在一颤一颤的,“呜呜,就是他……呜呜,就是他!” 复读机突然改变了策略,开始喋喋不休的重复这一句了。 萧珪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他连忙拿了一本书和一些笔记,离开了房间。 郝廷玉看到萧珪满脸怪笑的回来,觉得有些好奇,又不好意思去问。 萧珪憋笑憋了许久了,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他一边笑着,一边把书和笔记递给了郝廷玉。 郝廷玉接过了书和笔记,满副愕然的问道:“先生,这书写得很有趣,很好笑吗?” 萧珪又连着笑了几声,好不容易才忍了下来,说道:“这书你看了应该会觉得比较熟悉。因为,这就是我请王忠嗣将军替我解读的那一本兵书。你拿去看!” 郝廷玉大喜,连忙叉手一拜,“多谢先生!” 萧珪微笑道:“不用客气。你只管用心去读,但凡遇到不懂的地方,可以找我一起讨论。” “好!”郝廷玉满副欣喜的点头,说道:“那几夜先生与王将军探讨兵法之时,我在一旁听了也是很感兴趣。可惜我的悟性太差,许多地方未能弄清,你们就已经翻篇另说去了。现在好了,我也有了这本书,还有了先生这样的好老师可以指教于我!”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好老师,就连纸上谈兵的赵括都比不上。” “不!”郝廷玉一本正经的说道:“先生聪明绝顶,绝非赵括之流可比。” 萧珪摆了摆手笑道:“但凡是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人,都没资格与赵括相提并论。至少人家读的书多,还读出了莫大的名气。” 郝廷玉点了点头,说道:“先生如此说,也不无道理。在下便也觉得,无论是读书立志还是为人处事,都应以务实为要。” 萧珪微然一笑,“说得很好。务实,才是最重要的。” 郝廷玉说道:“其实我一想都想请问先生,我们此次出行,目的究竟如何?” 萧珪说道:“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此一行,我们并没有明确的目的。过程本身,就是最重要的。” 郝廷玉眨着眼睛寻思了一阵,点了点头,说道:“在下似乎有点明白了。这一次,我们就是出来开拓眼界,增加历练的。” 萧珪微笑点头,“对。” 郝廷玉说道:“如此说来,先生昨夜就已经历练过了一场。很可惜,在下错过了这样的机会。” 萧珪说道:“虽然你与严文胜去了县城错没有参加战斗,但是,你也并非全无所获。” 郝廷玉不解的问道:“先生,在下能有什么收获?” 萧珪说道:“你不是从严文胜那里学会了,如何从脚掌来鉴别杀手的身份么?” 郝廷玉咧着嘴笑了一笑,“才这么一点东西……” 萧珪抬起两枚手指,指着郝廷玉,认真的说道:“只要你用心,每时每刻每一件小事,都有值得你学习的东西存在。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真正的大才,往往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日积月累的潜心修炼。若非厚积薄发,何来一鸣惊人?” 郝廷玉惊讶而又崇敬的看着萧珪,说道:“我好像知道,先生为何如此多才多艺,如此卓尔不凡了!” 萧珪笑了一笑,“把你用来拍马屁的时间与精力,拿来读书和思考,比什么都强。” 郝廷玉展颜一笑,叉手而拜,“喏!” 这时,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号淘大哭。 二人同时一愣,这不是虎牙么? 因为整座客院里面,也就只有虎牙一名女子存在了。 郝廷玉惊叹道:“虎牙大前辈,这是怎么了?” 萧珪扬了扬眉梢,“我怎知道?要不,你去看看!” 郝廷玉不假思索的一口应道:“好。” 他刚刚走出一步,连忙又撤了回来,傻呵呵的笑道:“先生,还是你去?” 萧珪笑道:“没关系,你去!” “不不,我可不敢!”郝廷玉连忙往后退缩,“先生,你快去看看!” 萧珪呵呵的笑了两声,无可奈何的走出郝廷玉的房间,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虎牙居然仍在酣睡之中。但是她已经掀开了被子,摊开双手双脚睡成了一个标准的大字,正在嗷嗷的大哭。 萧珪看到她这副样子,实在没能忍住笑出了声来。都说男人伤心在酒后,女人伤心在梦里。这位女侠哭得如此撕心裂肺,莫非是在梦里被人抢走了糖葫芦? 虎牙仍是未醒,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萧珪走到了榻边,弯腰下身对她喊道:“虎牙。” 没有回应,她仍在大哭。 “虎牙!!”萧珪大喊了一声。 虎牙依旧故我。 萧珪连笑了几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伸出手在她脸上拍了几下。一边拍一边喊着:“虎牙醒醒!” 连拍了几下,虎牙总算是睁开了眼睛。 她立刻坐起了身来,泪雨婆娑满副惊讶的看着萧珪,“先生,你何时回来的?” 萧珪一愣,“刚才。” 虎牙做大喜之状,“先生总算是回来了!” 萧珪更愣了,“我就去了一趟隔壁而已……” 这下换作虎牙愣住了,“先生不是离开洛阳,西行去了么?” 萧珪笑了,伸手掐住了虎牙的一边脸蛋儿,“醒醒,再醒一醒!” 虎牙捂着脸嗷嗷的怪叫起来,“先生摇命,我想起来啦!” 萧珪松了手,笑道:“当真想起来了?” 虎牙捂着一边儿脸蛋,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嘿嘿的傻笑,说道:“我刚刚正在做梦呢,梦见先生去了几年也没回来。我到处寻找先生,却怎么也找不到。我想给先生写信,却又不知道该要寄到哪里去。好多坏人都在梦里跟我说,先生早就把我们忘记,不要我们这些重阳阁的姐妹了。我都被他们给气哭了!” 萧珪微然一笑,又伸出了手。 虎牙急忙缩起脖子大喊一声“先生摇命!” 萧珪却没有掐她的脸蛋,只是轻轻的拭去了她眼底的泪花,说道:“无论我去哪里、去多久,我都不会忘记你们。我更加不会,不要你们。” 虎牙咧开嘴儿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笑了起来,眼泪却又不停的流了下来。 萧珪皱了皱眉,“再哭,明天我就不带你一起走了。” 虎牙先是一愣,然后突然跳了起来一把抱住萧珪,狂喜的叫道—— “我不哭啦!” “我要跟先生一起走啦!” 第573章 探路 次日,清晨。 萧珪与郝廷玉一同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边聊着闲天,一边准备去往餐厅吃饭。 走过房间拐角的时候,旁边突然跳出一条人影。 郝廷玉出于本能的反应,一拳朝着那个人影打去。 “哎呀!” 一声惨叫响起。 虎牙反应迅速格挡住了这一拳,但郝廷玉的力量太过强大。虎牙重心未能稳住噌噌的朝后连退数步,一个屁墩坐到了地上。 郝廷玉愕然,“虎牙大前辈?” 虎牙坐在地上,气极败坏的指着他骂道:“小螃蟹,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袭本前辈!” 萧珪冷笑了一声,“虎牙,你搞清楚到底是谁在偷袭?如果刚刚是一个刺客,郝廷玉可能已经救了我一命。” 虎牙悻悻的“哼”了一声,撇着嘴儿可怜兮兮的朝他二人伸出手,“你们还不赶快拉我起来?” 萧珪眨了眨眼睛,扭头对郝廷玉说道:“刚才我们聊到哪里了?” 郝廷玉忙道:“方才正说到,如何应付鱼鹰子的下一次伏击。” “哦,对。”萧珪点了点头,全然无视了虎牙的撒娇,继续往前走。 郝廷玉暗笑了两声,连忙跟上。 虎牙伸着两只手,瞪大了眼睛目送他们走开。她气鼓鼓的闷哼了两声,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跳起,拍拍屁股连忙跟了上来。 萧珪用眼角的余光瞟到了虎牙,不由得暗笑了两声。 郝廷玉也是闷头暗笑。 等到虎牙跟上来以后,萧珪一边走一边说道:“现在敌明我明,防不胜防。因此我有一个想法,我们也给他们来一手暗的。” 郝廷玉与虎牙异口同声的问道:“此话怎讲?” 萧珪站住了脚步,看着虎牙,说道:“我们可以派一两个,鱼鹰子并不熟悉的人,先行一步在前暗中探路。” 郝廷玉连忙连忙点头,“先生此计甚妙,在下以为可行!” 虎牙伸出右手的食指,指着自己的脸,“那这个人,肯定就是我喽?” 萧珪故意问道:“何以见得?” 虎牙连忙说道:“先生,那些鱼鹰子一路尾随而来,寻机刺杀。他们对你们这一行七人,想必都已非常熟悉。但我与红绸是中途赶来的,他们并不熟悉。所以,先行探路的人,肯定只能是我与红绸!” 萧珪说道:“但你与红绸都是重阳阁的核心骨干,孟津漕帮的人对你们肯定都不陌生。” 虎牙说道:“我们可以乔装改扮。” 萧珪说道:“肯定不能再扮成道姑。这一路过来,你二人也算颇为打眼。那些鱼鹰子都是老江湖,可能早就留意到你们了。倘若再次相遇,他们必然起疑。” 郝廷玉点了点头,“先生所言在理。虎牙大前辈与红绸嫂子,都很打眼。这个问题,不得不考虑。” 虎牙眨巴着眼睛飞快的寻思了片刻,拍了手掌嘿嘿一笑,“不扮道姑,我们可以扮尼姑呀!” “噗——” 萧珪与郝廷玉同时笑了。 虎牙立刻叫了起来,“怎么啦!扮尼姑有什么不好吗?” 萧珪笑道:“扮尼姑,先得要把头发剔光光。你舍得吗?” 虎牙愕然一愣,“对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有头发可就得活活丑死了。不行不行,不能扮尼姑!” 郝廷玉大笑不已。虎牙一拳就擂了过去,打得郝廷玉朝旁一个趔趄,差点没有摔倒。 萧珪说道:“虎牙,你报负心挺强嘛!” 虎牙对着郝廷玉凶巴巴的扬着拳头,说道:“我是女子,从来就不信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仇,我当场就要报了。小螃蟹,你服不服?” 郝廷玉笑呵呵的双手作揖,“虎牙大前辈,我错了,你就原谅我!” 虎牙得意的笑了起来,“好,本前辈就宽宏大量原谅你这一次了!” 萧珪笑着摆了摆手,“走,我们先去用餐。等红绸回来,再与她一起商量。” 萧珪说罢,就朝餐厅走了过去。 郝廷玉正要走,虎牙突然一把将他抓住,“小螃蟹,你等一下!” 郝廷玉连忙说道:“虎牙大前辈,你已经报过仇了!” 虎牙笑嘻嘻的说道:“别怕,我不打你。我只是找你打听一点事情。” 郝廷玉看了看走在前面的萧珪,小声道:“大前辈只管问,但如果是涉及到先生的问题,我未必能够回答你。” 虎牙笑嘻嘻的说道:“放心啦,我也是懂规矩的人,不会随便打听先生的事情。” 郝廷玉点了点头,“那你问!” 虎牙瞟了一眼萧珪,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说,先生到底喜不喜欢我呢?” 郝廷玉一愣,“不是说好的,不打听先生的事情吗?” 虎牙急忙说道:“这是我的事情呀!” 郝廷玉苦笑了一声,摇头,“我不知道。” 虎牙立刻扬起了拳头,“不说实话,我揍你哦!” 郝廷玉突然拔腿就跑。 虎牙一愣,气乎乎的撇了撇嘴,然后又咧开嘴儿笑了,“你不说我也知道,先生肯定是喜欢我的!” 用过早餐以后,萧珪等人继续帮助任慈,整理那一个被大火烧坏了的厨房。 前日里被那些杀手误杀的庄丁,已经有了家人过来领尸。萧珪不顾任慈的阻挠,给庄丁的家人塞了十万钱用做丧葬之费。那个受伤的家丁,萧珪也给了他一万钱用来治伤疗养。 萧珪再想给任慈补偿一点烧毁房屋的损失,他是说什么也不肯要。萧珪一力坚持多说了几句,任慈竟还有一点生了气。萧珪只好作罢。 午饭之前,严文胜与红绸从县衙那边回来了。 案件处理得还算顺利。县衙已经派出吏员携带公文去了洛阳,联系重阳阁交办此案。 严文胜与红绸回来的时候,顺便还买了一辆新的马车。 大家看到新马车都围了上去,左右观看,各自议论。 萧珪说道:“严文胜,我刚刚才夸过你学会了勤俭持家,怎么突然又败起了家来?” 严文胜说道:“先生,马车是红绸买的。” 红绸走上前来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先生,我见近日多有雨水,骑马淋雨容易生病。于是我就买了一辆马车,准备在回程的时候派上用场。” 虎牙连忙跑了过来说道:“红绸,我们不用回程啦!先生答应带我们一起同行了!先生还要派一个重要的任务给我们呢!” 严文胜与红绸同时惊喜道:“真的?!” 萧珪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虎牙,这是一个秘密任务。” 虎牙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我错了!” 萧珪扬了一下手,“你们三人跟我来。” 严文胜与虎牙、红绸,连忙跟着他一起走到了客院。 萧珪将他三人叫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对他们说道:“鱼鹰子很有可能会在我们的前方,再次设伏展开袭击。有了上一次损兵折将的教训,我估计他们下一次的行动会设计得更加周密,下手也会更加狠毒。因此我决定,秘密派人先行一步,在前探路。” 严文胜说道:“先生,那就让我去?” 萧珪说道:“你不行。鱼鹰子一路跟踪而来,对我们一行七人都已经非常熟悉。你太过容易暴露。” 红绸说道:“文胜,先生所言在理。探路,只能是我与虎牙去。” 虎牙点头,“对。我们两个,还必须乔装改扮之后再去,免得被那鱼鹰子识破。” 严文胜皱了皱眉头,“你二人,行不行?” 红绸立刻瞪了他一眼,“你在胡说什么?” 虎牙也叫了起来,“你竟然怀疑,重阳阁茶花娘的本事?要不要跟我们打一架!” 萧珪摆了一下手,“别吵!” 三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萧珪说道:“论武功,红绸与虎牙没有让我担心的地方。但是论及江湖经验与应变之能,你二人,还真就未必是那鱼鹰子的对手。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可都是在江湖上混得滚瓜烂熟了的老油子。绝对,不可小视!” 红绸叉手一拜,说道:“先生放心,我们一定谨慎小心。” 虎牙也道:“先生,来之前我就已经在苏少主面前领了命。此行外出,我全听红绸号令行事,绝不任性胡为。” 萧珪说道:“但我,怎么就有一点不信呢?” 虎牙立刻举起了手来,瞪圆了眼睛大声说道:“我发誓!” 萧珪顿时笑了,“好好,我信了你,把手放下来。” 虎牙一本正经的说道:“先生,你不要担心。虽然我平常有点鸡飞狗跳的样子。但办起正事来,我还是很认真的。” 红绸面带微笑的点了一下头,以示认可。 萧珪笑了一笑,“看到红绸点头,我大约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了。” 虎牙皱了皱眉,“先生,你怎就不能对我们,完全放心呢?” 萧珪说道:“等我看到你们平安归来,我才能完全放心。明白吗?” “明白!”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严文胜,你的江湖经验丰富,你可以帮她们出谋划策,一起去做准备了。我们大约会在明天用过朝食之后出发。红绸虎牙,你二人须得避开众人耳目,提前一步悄悄出发。” 三人都应了喏,离开了萧珪的房间。 萧珪坐了下来稍做休息,心中不由得想道,我感觉我都有一点像是唐僧西天取经了,多有妖魔鬼怪在路上等我。不知道,会不会凑齐九九八十一难呢? 这些,都拜寿王所赐。 想到那个混小子,萧珪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等回了洛阳,真该收拾他了。就算看在咸宜公主的面上不取他性命,那好歹也要打得他,丧失一切反击之力! 当天傍晚用过晚餐之后,虎牙与红绸就从一户农家里,坐着马车悄悄的出发了。 按照严文胜的安排,她二人扮成一对村妇和小姑子,正要离开老家乡村去往陇右,探望在那里从军的丈夫与兄长。她们还雇了一名村汉当车夫,一路驾车随行。 萧珪亲眼见过了,红绸与虎牙乔装改扮起来,还是很像那么一回事的。 女人长得漂亮既是天生的资本,也是惹祸的根源。但红绸与虎牙扮成的这一对村妇与小姑,看起来非但一点都不漂亮,还有那么一点邋遢和土气。这下,她们再也不像当初那么打眼了。 次日清晨萧珪等人吃过早餐以后,一同拜别了庄主任慈,走出西溪里上了官道,继续向西赶路。 严文胜把驾车的任务交给了任霄,他自己骑着一匹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一来负责探路警戒;二来,他也要注意观察,红绸与虎牙一路留下的各种标记。 这一天行走下来,倒也安然无事。傍晚时分,萧珪等人在一户逆旅投宿住了下来。一夜平安度过,并未发生什么不详之事。 第二天,也是如此。 第三天,仍旧安全。 到了第四天的正午,萧珪等人正在官道旁边的一家逆旅小店当中用餐歇息,虎牙与红绸的马车突然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当中,正从西面逆向行来。 严文胜连忙骑上马,迎了上去。没多久,他就领着马车停在了逆旅小店的门前,虎牙与红绸下了车。 二女依旧扮作村姑模样,看来一切无恙。 萧珪略略放心,起身走到了店子后面的空旷无人之地。 虎牙与红绸跟了过来,严文胜守在一旁边负责把风。 萧珪开门见山的问道:“你们突然折返,发生何事?” 红绸叉手一拜,说道:“先生,我们在前方有了重大发现。前日夜间,那些鱼鹰子突然被人袭击,死伤极其惨重。” 虎牙说道:“他们应该是得到了人手增援,躲在一个废弃的郊野道观里,悄悄的聚集了五六十人。但是一夜厮杀下来,他们扔下了二十多具尸首,受伤的想必更多。余下之人,现已全部仓皇逃走。” 萧珪惊讶的问道:“你们可有看到,是谁对他们展开了攻击?” “没有。”二女一同摇头。 红绸再道:“他们偏离官道私下聚集,我们担心暴露行踪,因此没敢太过接近,只是远远的盯着他们。黎明时分我们突然发现,他们骑着马慌不择路的仓皇逃蹿, 其中有些人的身上还带伤见血。我二人心中生疑,去往那个道观查看情况,这才发现满地的尸首,全是他们的人。” 萧珪颇觉意外,说道:“莫非是苏幻云加派人手赶来,暗中铲除鱼鹰子?” 红绸说道:“先生,这应该不大可能。首先,重阳阁现在没有这样充足的人手,可以对付这么多的鱼鹰子。就算苏少主可以去找登封马帮这些帮派,临时征调人手,他们来得也不会有这样快。再说了,登封马帮和其他帮派的那些喽啰,也全都不是鱼鹰子的对手。” 萧珪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笑了起来,“那,会是谁呢?” 第574章 敌袭 第二天下午,萧珪一行人踏入了萧关县境内。这里就是虎牙和红绸所说的,鱼鹰子遭受袭击的地方。 萧关县是原州都督府治下的一个县城。一百多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无人居住的荒山野地。贞观六年大唐平定突厥之后,在此设立了一个新县,专门用来收纳归顺于大唐的突厥降民。 一百多年过后,萧关县已经成为了一个汉胡杂居之地。县城小得可怜,几乎不比萧珪的宅院大了多少。这里甚至没有真正的官道,大片的荒地,你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只要你不踩坏了汉民的庄稼,也没有擅自闯入胡民的牧场领地。 这样的汉胡杂居之地,一向比较难以管理,治安从来都不太好。再加上萧关县比较的接近大唐与吐蕃之间的边关战场,此地多有流民、游侠、盗寇和兵匪聚集,是一个龙蛇混杂的混乱之地。 萧珪等人踏入萧关县境内没多久,正安安静静的行走在县城的郊野地带,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两拨人正在持械互殴。 双方各有六七人,都会一些武艺,下手也都挺狠。短短的片刻功夫他们就分出了胜负,其中一方扔下了两具尸体和一个包裹,仓皇逃蹿。另一方的得胜之人捡起地上的包裹,既不理会远处围观的萧珪等人,也未处理躺在地上的尸体,一窝蜂的散了去。 这样的场影,让习惯了京城之安宁的郝廷玉与虎牙等人惊叹不已。他们发出了问请,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萧珪与严文胜异口同声的说道:“别去!” 郝廷玉曾经是金吾卫的执法者,听到这样的命令似乎有点不大理解。他问道:“先生,眼看发生了流血伤亡的案子,我们不要过去查看一下情况,再报官处理吗?” 萧珪没有说话,朝着严文胜努了一下嘴。 严文胜便代为答道:“小螃蟹,这里和天子脚下的京城已经大不一样了。像这样的流氓斗殴、游侠杀人,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官府想管也管不过来。再说这里还有许多的胡民部落,每一个部落都有朝廷任命的首领。他们不仅是大唐的官员也是部落的酋长,拥有很大的自治之权。像这样的斗殴杀人案,他们各有自己的一套处理办法。我们突然横插一脚,他们反而嫌你碍手碍脚。最可怕的是,我们这些外地人还有可能会好心办了坏事,反给自己惹来一身的脏水。” 郝廷玉惊讶道:“严大的意思是,我们会有可能被人诬陷为杀人凶手?” 严文胜撇着嘴,点头,“没错。借用先生的一句话来讲,就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到了这里,大家务必都要管好自己。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不该管的闲事千万不要去插手。否则,随时可能会要倒霉!” 郝廷玉盯着远处的那两个躺在地上不动了的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严文胜挥了一下手,“绕开那边,我们尽快离开!” 大家正要动身,虎牙突然从后面的马车里钻了出来,喊道:“等一下,等一下!” 大家都好奇的看着她,又要搞什么鬼? 虎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打着小跑一溜烟的钻进了萧珪的马车里。 萧珪一愣,“你来干什么?” 虎牙可怜兮兮的说道:“先生,这个地方真的好乱、好吓人呀!我很害怕,你保护我?” 严文胜和郝廷玉等人,全都大笑起来。 虎牙很郁闷,掀开车帘对着外面叫道:“你们这些蠢汉,笑什么笑?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萧珪也笑了,说道:“虎牙,我听说过一句江湖传言。” 虎牙好奇的问道:“先生说的是哪一句?” 萧珪说道:“江湖上,能与茶花娘一对一获胜的人,少之又少;能在两名茶花娘的夹击之下生还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虎牙撇着嘴儿,讪讪的道:“先生,这都是谣言。那天你也看到了,我连小螃蟹的一拳都接不住,我可脆弱了!” 大家又笑了起来。 萧珪说道:“既然你这么脆弱,我可不放心继续带你西行了。你还是赶紧回洛阳去!” “好,好!” 虎牙连忙从萧珪的马车上跳了下来,悻悻的说道:“先生别总想着赶我走,我回去坐红绸的车子还不行吗?” 红绸掀开了车帘喊道:“虎牙你这个叛徒,我不要你了!你自己步行!” “傻女人,看来你又想挨揍了!” 虎牙气乎乎的骂咧起来,又一溜烟的钻进了红绸的马车里。 大家又笑了一阵,这才继续赶路。 严文胜一边赶着车,一边对萧珪说道:“先生,此前我们都只觉得旅途颇为辛劳,还有一些枯躁和无趣。但至从有了虎牙同行,感觉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萧珪冷笑了一声,说道:“也就只有你,感觉不一样。因为红绸来了,你不用每天和那些浑身汗臭的男人挤在一起睡觉了。” 严文胜笑道:“先生想要温香暖玉抱满怀,似乎也很容易。” 萧珪说道:“如果我想要的只是这些东西,那又何必离开洛阳?” 严文胜沉默了片刻,说道:“先生,往下的路恐怕越来越凶险了。” 萧珪说道:“我还以为,你忘了这一回事。” 严文胜说道:“我和胞弟文通曾在边关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哪敢忘了,这种地方是什么吃人的鬼样子?” 萧珪说道:“在这种地方如果发生什么乱子,我们这些男人落在敌人的手上,无非就是一死。红绸和虎牙可不一定。我们最好是想个办法,现在就把她们给送回去。” 严文胜说道:“我也想这样。但先生刚刚才亲口答应要带她们一起走,现在恐怕,不好出尔反尔?” 萧珪说道:“我是答应了带她们一起走,但没说走到哪里。从这里开始,后面只会有越来越多的风险。是时候,让她们调头了。” 严文胜愣了一愣,说道:“先生,把她们用完就甩,这恐怕不好?” 萧珪斥骂了一声“胡说”,再道:“最多只有你,把红绸给用了几下。” 严文胜苦笑了两声,说道:“先生,我的意思是,她们刚刚才给我们探完了路。” 萧珪当然明白严文胜的意思,刚才不过是故意说笑罢了。 他回道:“用完就甩,的确是有一点不厚道。但是,在不厚道与害死她们之间,你愿意选择哪一样?” 严文胜沉默了片刻,说道:“先生英明。我懂了。” 萧珪说道:“这件事情,我先交给你去办。你要好好的去和红绸讲,尽量的说服她们。如果你不行,我再出面。不管她们同不同意,他们现在都必须要调头返回了。这件事情,没得商量。” 严文胜应了一喏,沉默不语的继续赶车前行。 不久后,萧珪一行人进入了萧关县的县城,在一家小得可怜的逆旅店肆之中投宿。 店中已经有了两拨中原来的客商入住,剩下的房间不够容纳萧珪一行所有人。郝廷玉和他的两个兄弟,只好把店家的柴房杂屋收拾了一下,勉强住了进去。 店家提供的晚餐也很粗犷和简陋,大家将就的吃了一些,各自准备早点休息。 今晚,虎牙与红绸同住了一间房。 吃完饭入夜之后不久,严文胜就走进了她们的房间里。虎牙凶巴巴的要赶他出来,严文胜却说,我可是带着先生的命令,来当说客的。 虎牙当场就愣住了,问道:“当什么说客?” 严文胜直言道:“先生说了,你与红绸必须调转头来,回洛阳去了。” “为什么?!”虎牙大声问道。 严文胜说道:“因为后面的路途,会越来越危险。我们可能,无暇分身保护你们。” 虎牙说道:“你看我与红绸,像是需要保护的样子吗?” “像。”严文胜答得斩钉截铁。 虎牙冷笑了一声,“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想辩解。走,去到院子里面跟我单打独斗,好好的比划一场!” 严文胜苦笑了一声,说道:“我的虎牙小姨子,这可不是打一场架就能解决的问题!” 虎牙撇了撇嘴,“那就是要打两场喽?” 严文胜摇了摇头,对红绸说道:“我拿她没办法了,你帮我说。” 红绸冷冷一笑,“严文胜,你太瞧不起人了。我怎么可能背叛姐妹来帮你呢?——虎牙,咱们不走,别听他胡说!” 虎牙大喜,一把抱住红绸在她脸上猛亲了两口,“好女人,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严文胜无奈之极的挠了挠头,说道:“这可不是我的意思,这是先生下的命令。如果你们不听我劝,那我只好,去请先生亲自来讲了。” 二女立刻冷静了下来。 虎牙仿佛有点失落,小声道:“先生,当真如此说么?” 严文胜说道:“虎牙,先生也是为了你们好。再往下去,谁也不知道我们将会遭遇什么事情。万一我们落在了敌人的手里,走投无路之时,我们这些男人大可以一死了之图个痛快。你们……你们恐怕,就没么便宜了。红绸,你肯定懂我的意思!” 红绸点了点头,以示明白。 虎牙说道:“严文胜,你去告诉先生。我肯定会在被人凌辱之前,自我了结。” 严文胜苦笑了一声,“虎牙傻姨子,你为何非要跟去呢?乖乖的回洛阳,等着先生回去不好吗?” “不好!” 虎牙大叫了一声,说道:“见不到先生,我就会胡思乱想,心里慌张得很。跟在先生身边,再危险我也不怕,大不了就是一死。我宁愿死在先生身边,也不要提心吊胆的待在洛阳胡思乱想!那可太磨人了,我死也不要!” 严文胜与红绸面面相覻,都没了办法。 虎牙跺了跺脚,“算了,我自己去跟先生讲!他若执意赶我回去,那就只能把我的尸体送走!” 说罢,虎牙一扭头就冲了出去。 严文胜与红绸愕然对视,异口同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萧珪坐在房间里,秉烛看书。任霄与章迈,坐在一旁擦拭兵器。 虎牙急巴巴的冲了进来,任霄与章迈同时一愣,非常识趣的走到了房外,把门掩上了。 萧珪瞟了虎牙一眼,仍是盯着书看,没有说话。 鼓足了勇气才敢闯进来的虎牙,原本是有一肚子要说。见到萧珪这样一副出奇淡定的模样,她却突然一下没了词,只是愣愣的站着,十分尴尬,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萧珪淡然道:“你不是很想对我咆哮一番么,怎的一声不吭?” 虎牙呐呐的说道:“先生, 我……我不敢。” 萧珪说道:“收拾一下,早点安歇。明日清晨,与红绸一同回往洛阳。” 虎牙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萧珪翻了一页书,说道:“走,别打扰我看书。” 虎牙站着没动,局促不安的搓着自己的手指,说道:“先生,一定要赶我走么?” 萧珪果断点头,“对。” 虎牙看着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先生,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么?” 萧珪把书放下,扭过头来,看着虎牙。 一向胆大妄为的虎牙满脸通红,又低下了头去。 萧珪说道:“虎牙,我不是什么滥好人。我只对于我在乎的人,才会管他们的死活。比如今日白天在郊外遇到的那两具尸体,他们是死是活,关我屁事?” 虎牙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萧珪又重新拿起了书本,说道:“明白了,就回去!” 虎牙突然扑到萧珪的身边跪坐下来,双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轻轻的摇了一摇,说道:“先生,我不怕死!你就让我跟着你!” 萧珪轻叹了一声,再次放下书本,扭头看着虎牙,认真的说道:“我怕。” 虎牙愕然一怔。 萧珪说道:“我怕,我的余生当中再也没了虎牙。知道么?” 虎牙的眼睛一红,嘴一撇,泪珠儿立刻滚落下来。 萧珪伸出双手替她擦拭眼泪,笑道:“看看,这还真是两行虎泪啊!” 虎牙咧嘴一笑,但是眼泪流得更凶了,“但我现在,真的不想离开先生!” 萧珪正要说话,突然楼下传来郝廷玉的一声大叫—— “敌袭!!!” 虎牙的双手正搭在萧珪的胳膊上,瞬间发力将萧珪猛然一拉,两人同时扑倒在地。 萧珪以一个五体投地的姿势,稳稳的,全身压在了虎牙身上。 紧接着,一片箭啸之声响起。 无数箭矢带着火光,从四面八方往这一间小小的店肆,飞射而来! 第575章 重大发现 简陋的小店,纸糊的窗户,被无数箭矢瞬间洞穿。 萧珪连忙抱紧虎牙在地上连打了好几个滚,借助翻倒的茶几和衣柜,抵挡飞进房间里来的箭矢。 任霄与章迈急忙躲进了房间里来。他二人力大无穷,分别搬起一个衣柜,在萧珪和虎牙的身前筑起了一个临时防护墙。 “先生,没事?” “无碍!小心箭矢!” “嘭嘭嘭——” 不断的有箭矢射中衣柜,还有一些是带火的火箭,烧起了滚滚的浓烟。四个人躲在两块门板的后面,颇为狼狈。 萧珪不经意的低头一看,虎牙正张开双臂紧紧的抱着他,躺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咧着嘴儿,偷着乐。 萧珪真是哭笑不得,连忙掐了一下她的脸,“想什么呢!” “啊啊!” 虎牙怪叫了两声,连忙说道:“先生,这地方太窄了,我们只能这样躲着!” 萧珪无语苦笑,算了随她,现在是逃命要紧! 许多火箭射进了这一户简陋的小店肆,很快就燃起了大火。县城里面响起了急促的铜锣声,大概是巡逻的不良人在发出示警。 但是见到黑夜之中万箭齐发、熊熊大火的这般阵仗,躲在远处看热闹的人不少,跑来救火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 萧珪所在的房间已经烧了起来。他连忙撕破了衣服做成了几个面罩,说道:“谁有尿,把它淋湿捂住鼻口,否则我们都要被烟呛死!” 虎牙当即怪叫了一声,“啊?!” 萧珪看着她,“你有么?” 虎牙又怪叫了一声,“啊?!” “没有你叫什么!” 萧珪恼火的斥骂了一声,再看向任霄与章迈。 任霄有点难为情,说道:“先生,我倒是有,但是……” “命都快没了,还在乎这些——赶紧!!” 萧珪不由分说的把布片扔给了他。任霄没办法,扭扭怩怩的转过身去解裤子。 虎牙又把头藏在了萧珪的怀里,模糊不清的嚷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萧珪无语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所以说,带着女人真的很不方便。今夜我们要是能够活下来,你必须立刻回洛阳!” 虎牙不再吭声,使足了力气紧紧的抱着萧珪。 任霄的东西还没有准备好,箭雨突然变得稀疏起来。很快,它居然停了。 大家都觉得有点奇怪,“怎么回事?” 马上,大家都听到了外面传来一阵刀兵相接的打斗之声,还有人发出惊悚的惨叫。 虎牙立刻叫道:“先生,肯定是打散鱼鹰子的那些人,又在出手帮我们了!” 萧珪喊道:“那你还不赶紧松手,等着趴在这里被烧死吗?” 虎牙“噢”了一声连忙松开萧珪。 任霄将尿水浸过的布片,分发给众人。 虎牙拿着这东西,瑟瑟发抖呲牙咧嘴,脸上做出了一个惊恐万状的表情。见到萧珪毫不犹豫的将它戴到了脸上,她差点就要吐了。 萧珪一点不客气的在她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不想被烟呛死,就赶紧戴上!——快点,我们要突围了!” “好,我戴,我戴……” 虎牙无可奈何的将它戴到了脸上,立刻就要呕吐的样子。 萧珪将放在睡榻旁边的那一个最重要的包裹背了起来。然后又将被子扯了过来往自己身上一裹,立刻朝前滚了出去。 虎牙吓得大叫了一声! 但是很快,萧珪已经站在了没有起火的门外。地面上他所滚过的地方,还熄去了许多的火焰。 萧珪连忙掸灭了被子上的火苗,将它朝屋里扔了进来,冲他们一挥手,“快!” 任霄接住被子,先披到了虎牙身上。 虎牙犹豫了一下,学着萧珪的样子,也滚了出来。 萧珪将她从地上接起,焦急的问道:“没事?没事?” “没事!……呕!” 虎牙连忙扯掉面罩,跑到一旁疯狂的呕吐起来。 任霄与章迈如法炮制,也从火堆里面逃了出来,还救出了一批值钱的行理。由于他二人的身躯太过高大,被子裹得不是太严实,身上的衣服和头发都有一点被烧了起来。他们连忙相互灭火,并将行理扔到了楼下。 虽然走廊阳台里的火势较小,但楼梯口边连着一个柴房,那里的火烧得极凶,根本不可通过。萧珪等人刚刚从房间的火海里脱困,现在又被困在了走廊的阳台上。 郝廷玉等人看到楼上的情景,急忙把一些松软的柴禾、衣物和被褥全都堆在了楼下,对楼上的萧珪等人大喊:“先生,快点跳下来!” 萧珪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准准的落在了柴禾棉被堆上。 郝廷玉等人连忙过来扶他。 萧珪半点无碍,推开他们对着楼上大喊:“虎牙,任霄,章迈,你们赶紧下来!!” 章迈连忙跳了下来。由于他的身体颇重,看到他要下来,郝廷玉等人全都严阵以待在旁守护,好歹没有让他摔伤。 任霄也正准备要跳,但看到方才还在呕吐虎牙,此时好像有了一点脚下趔趄、晕晕乎乎。估计她是拿掉面罩以后,被烟给呛到了。并且,大火已经快要漫延到了她的身边。 萧珪在楼下大喊:“快一点!!” 任霄顾不得许多了,连忙过去将虎牙抱了起来,对楼下喊道:“先生,接住虎牙!她快晕了!” 萧珪与郝廷玉大惊,连忙准备一同上前接住! 任霄抱着虎牙,把她从楼上扔了下去! 虎牙有点头昏眼花但毕竟身手出众,出于身体本能的反应,她在下落之时也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身形。尽管如此,萧珪与郝廷玉等四个大男人一同接住她的时候,也仍像保龄球一样全都被她砸翻在地,个个痛苦不堪、呲牙咧嘴。 虎牙倒是安然无恙,只是有一点懵。 紧接着,任霄也跳了下来。 大家连忙一同脱离了这片火海。 刚出来,萧珪就大声问道:“严文胜与红绸呢?!” 郝廷玉等人都说,至从起火,就没再看到他们。 任霄急道:“他们不会还在房间里面?” 萧珪说道:“不可能。严文胜比猴还精,红绸也是极有本事。这种小场面,根本就困不住他们。” “那他们夫妻二人,会去了哪里?”大家都很疑惑。 萧珪抬头,看向了街对面的那一片商铺与民宅。 夜色之中,借着店铺烧起的火光,隐约可以看到那一片地方,有人在持械打斗。兵器相撞,不时擦出火星。 萧珪抬手一指:“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郝廷玉忙道:“先生,虎牙快要晕倒了!” 萧珪扭头一看,虎牙正在翻着白眼,浑身发软站立不稳,郝廷玉正在背后扶着她。 萧珪一个箭步迈了过去将她抱住,虎牙立刻躺在他怀里晕了过去。 “虎牙!!”大家都被吓了一跳。 萧珪说道:“别慌,被烟呛的,我能救她。郝廷玉、雷瑞安、邹宝树,你三人去对面看看情况。严文胜与红绸,很有可能是在那边战斗。” 三人应了一喏,急忙朝着街对面跑了出去。萧珪与任霄章迈,往另一边奔去。 围了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终于也有了几个人拿着水桶水盆过来救火。但是逆旅客店的大火已经烧得很猛。别说是少数的几个人,只有这样一些简陋的救火工具。现在就是派几辆救火车来,这个客店肯定也是保不住了。 住在一楼房间的店东、跑堂和另外几名客商,一半脱困一半已经葬身火海。生还的那些人,正在火场之外号淘大哭。 萧珪与任霄章迈,抬着虎牙跑到了远离火场的一个僻静无人之处。萧珪连忙对虎牙,展开了心肺复苏的紧急抢救。 好在虎牙的身体底子极好,本身也没有遭受太大的伤害。没过多久,她就苏醒了过来。 任霄与章迈惊喜的叫道:“醒了,醒了!” 虎牙迷迷糊糊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萧珪,喃喃道:“先生,刚刚好像有人,摸我的胸,摸得我好疼啊……咳,咳!” 任霄与章迈尴尬的退到了一旁。 萧珪很想对她解释一下,那不是摸胸而是急救。但估计这很难跟她解释清楚。 于是他索性懒得多讲了,只是说道:“虎牙,你已经脱险。但不要急于活动,再躺着多歇一会儿。” 虎牙又咳嗽了几声,勉强坐起身来,有气无力的说道:“是先生救了我?” 三人都没有说话。 虎牙又道:“那肯定也是先生摸了我的胸?” 任霄与章迈闷头暗笑。 萧珪无奈的苦笑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果是先生,那也就算了……咳咳!”虎牙吃力的说道,“如果是别人……咳咳,我肯定要打……咳,打得他……咳咳!” 萧珪连忙蹲下身来给她拍背,说道:“行了,你赶紧闭嘴,少说几句。” 虎牙一边咳嗽一边倔强的摇头,“我、我没事……咳咳,我就是……被、被尿给醺的!太、太恶心了……” 章迈哈哈大笑,指着任霄说道:“味道确实很重,你最近上火了吗?” 任霄尴尬不已,直挠头。 说得虎牙又恶心起来,想要呕吐。 萧珪也忍不住笑了,说道:“确实有点恶心。但任霄,可是救了我们大家的性命!” 这时,有一队兵卒开了过来。萧珪目测了一下,他们大约有一两百人,带了不少的救火工具。 逆旅客店已经被烧得只剩一半了,兵卒们便对它放弃了抢救,只在控制火势,以免漫延到旁边的房屋。 萧珪打量了一阵,对任霄与章迈问道:“他们是附近的驻军吗?” 任霄答道:“看他们的衣装,应该是的。” 章迈说道:“先生,这里已经比较接近边关了。这些人可能是大唐陇右节度麾下的兵卒。” 萧珪问道:“大唐早就没有府兵了,他们应该都是募兵?” 二人都点头,“肯定是募兵。” 萧珪静静的观望了片刻,说道:“那些士卒姗姗来迟也就罢了,还一个个懒洋洋的,不情不愿。这哪里是在救火,分明就是在做样子。” 任霄说道:“先生,估计这些人和我们二人当初从军的想法一样,都是奔着军饷和赏赐来的。所以他们只会盼着打仗,打嬴了就有战利品可以分,还有可能因勋受奖。救火,可是什么东西也都捞不着。所以,他们才会有力无力、缺乏干劲。”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你二人都在节度使的军队里干过。你们告诉我,既然附近驻扎有军队,那为何白天有人敢在郊外随意杀人,夜晚也有人敢在城中咨意纵火。民生如此凋蔽,治安更是差乱无比。难道节度使,不管民生的吗?” 任霄说道:“先生,按理说大唐的节度使都要兼管民生,但他们一般都只注重开疆拓土,或是抵御外敌。民生之事千头万绪,他们哪里管得过来。像这样的城中起火,他们能够调谴军队过来救火,就已经很不错了。” 章迈则是说道:“先生,既然上面的节度使都不太关注民生了,下面的官吏自然也是有样学样。所以大多数的边境州县,都和萧关县的情况差不多。” 萧珪深思了片刻,说道:“朝廷给予节度使的权力实在太大,军政一把抓。这么多的事情,他们哪里管得过来?就像任霄说的那样,节度使和他麾下的将士,都只盼着杀敌建功、升官发财。还有几个人,会把心思放在吃力不讨好的治理民生上面呢?” 二人都点头,“先生所言即是。节度军镇的人,上至节度使下到我们这种小卒,都只关心如何打仗。其他的事,哪有心思还去管顾?”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大唐目前的节度使制度,虽然有利于大唐抵御敌敌、开疆拓土,但它实在是太不完善了。像这样的荒废了地方民生,还是其中的弊端之一。最终它还会酿出安史之乱,将整个大唐盛世一举葬送! 任霄突然抬手朝萧珪身后一指,“先生,他们回来了!” 萧珪转身一看,郝廷玉三兄弟,和严文胜红绸一同小跑而来。 “都没受伤?” “没有!” 萧珪略略放心,对严文胜问道:“你和红绸怎么突然杀到那边去了?究竟什么情况?” 严文胜连喘了几口粗气,定了定神,认真说道:“先生,我有重大发现!!” 第576章 来路 原来,今夜该是轮到了严文胜值夜哨,负责暗中警戒。在虎牙甩门而出之后,严文胜觉得自己追了过去也是没用,剩下的说服工作只能是由萧先生来亲自执行。于是他便离开房间,到客店的楼下与外面寻找合适的隐蔽与观察地点,准备夜间值哨。 红绸当时也正好就在房间里,虎牙走后她一人甚觉无趣,便陪着严文胜一同去了。 二人准备来一个,夫妻双双把哨值。 他们刚刚选好隐蔽地点,才过了片刻不我,便发现了客店对面的两间商铺二楼,有人鬼鬼祟祟的正朝这边张望。他们立刻提高了警惕,并且做出了分工。 严文胜隐藏在夜色之中,悄悄的摸到了对面去查看究竟。红绸留了下来继续观察,并随时准备示警。 结果严文胜刚刚摸到对面,还没来得及探清究竟,客店对面的商铺与民宅的楼上与屋顶,就突然冒出了许多的杀手,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带火的弓箭。红绸急忙想要示警,但郝廷玉刚好没睡也发现了这一端倪,并且发出了大喊示警。 萧珪等人正是听到了郝廷玉的叫声,才第一时间做出了规避。 与此同时,街对岸也发出了打斗之声。红绸担心严文胜势单力薄会有闪失,急忙跑了过去增援于他。但她过去之后方才发现,严文胜并未暴露也未参战,和那些杀手发生打斗的,是另有其人。 严文胜说道:“先生,我与红绸藏在暗处观察了一阵。我们发现,对我们发动袭击的并非是鱼鹰子。因为他们几乎全是胡人,有的喊着突厥语,有的喊着粟特语。” 萧珪问道:“你能确定,你没有听错吗?” 严文胜说道:“我与胞弟曾在北疆生活多年,那里有许多的边境榷场,各地来的胡商极多。那里最为通用的语言就是粟特语,其次才是汉语和突厥语。因此我对粟特语和突厥语都很熟悉,我和那些胡商面对面的交流都没问题,肯定不会听错。” 萧珪问道:“他们喊了一些什么?” 严文胜便用粟特语和突厥语,分别说了一通。萧珪等人只听到叽里呱啦的一阵乱叫,根本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 红绸立刻在他肩膀上敲了一拳,“好好说话,别瞎卖弄。他们究竟说了一些什么?” 严文胜有点小小得意的笑了一笑,说道:“他们大概是在说,这是哪里来的贼子,为何要对我们展开突袭?弟兄们小心,这伙人不简单全是一等一的高手。我们被人坑了,没想到这趟生意如此棘手。官军来了,我们赶紧撤退——重要的话,大概就是这么几句。” 萧珪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字眼,立刻问道:“你刚刚说,他们提到了——生意?” “没错。”严文胜肯定的点头,说道,“当时听到这一句我也很惊讶,因此我曾特别留意。我敢保证,我绝对没有听错,也绝对没有记错。” 红绸说道:“先生,我也注意到那些杀手所用的兵器,和中原游侠大不相同。他们当中有许多人,用的是游牧人惯用的马上弯刀。他们的功夫路数,也和中原的绿林强人完全不同。他们除了擅用弓箭,似乎并不特别擅长于短兵相接的步战。因此我怀疑,这是一伙马贼。” 萧珪微微一皱眉,“马贼?” 严文胜说道:“先生,准确的说应该是拓羯。” 大家都对这个词比较好奇,便有人问道:“何谓拓羯?” 严文胜说道:“就是胡人佣兵。” 萧珪倒是想起了杜甫写于安史之乱期间的一首诗,其中有这么两句:睿想丹墀近,神行羽卫牢。花门腾绝漠,拓羯渡临洮。 当初读到这首诗的时候,萧珪也不明白何谓“拓羯”,于是就查询了一阵,对它有了一些了解。 听到严文胜给出了“胡人佣兵”这样一个简单粗暴的解释,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拓羯是粟特语,相当于我们所说的勇士、战士。西域那边有昭武九姓胡,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粟特人。他们当中最多的是商人,还有一些人成为了以战斗为生的雇佣兵。雇佣他们最多的就是北方草原的突厥人,他们甚至组建了一支专门的军队,就叫‘拓羯骑兵’。拓羯当中的另外一些人,则是常年游走在西域战乱之地,谁出钱他们就给谁卖命。” 严文胜笑道:“还是先生有学问,讲得清楚又透彻。” 萧珪说道:“别忘了,我还是一名教书先生。” 大家都笑了起来,但同时他们也很惊讶。 严文胜便说道:“先生,其实最令我感到奇怪的,正是这些杀手的身份。因为我所了解的拓羯,一般只活动在战乱之地。萧关县虽然穷了一点,乱了一点,但这里毕竟没有遭受战火的侵袭。拓羯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他们却来了,还对我们发动了袭击。为什么?” 萧珪说道:“你不是说了么,这是他们的一趟生意,有人雇佣了他们前来杀我。” 严文胜说道:“但问题是,谁雇佣了他们呢?并且,这样的人想要越过玉门关、进入大唐腹地可不那么容易。因此我估计,那个雇佣他们的幕后黑手还是一个很有能耐的人。他能打通许多关节,把这些人送进玉门关,埋伏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截杀我们。” 萧珪淡然一笑,“你就直接说,那个人是宁涛,不就行了吗?” 大家各吃了一惊,“宁涛?!” 萧珪说道:“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现在不必细述。总之我们这一路过去,肯定还有许多的麻烦在等着我们,大家务必提高警惕。” 众人一同应了喏,又有人问道:“严大,那些帮我们的人,又是什么来路?” 严文胜摇头,“没看出来。我只注意到,他们大约有十来个人。” 萧珪问道:“红绸,你看出了什么?” 严文胜说道:“先生,我只知道,他们肯定不是什么绿林剑侠。因为他们的功夫路数异常刚猛,并且极其实用。除了杀人,他们几乎没有别的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那些拓羯都是很有战斗经验的雇佣兵,人数占绝对优势,彼此配合也很默契。但是拓羯和他们打起来全落下风,就如同羊群遭遇了虎狼,只有被屠宰的份。” 大家都很惊讶,纷纷说道—— “这么厉害!”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会不会,上次在凤翔府击退鱼鹰子的,也是他们这些人?” 萧珪微微皱眉,沉吟道:“莫非他们是一群,百战余生的退役老兵?” 严文胜与红绸一同点头,“极有可能。” 正在这时,有一队兵卒巡查到了这里,对萧珪等人大声喝问道:“尔等何人?为何聚集在此?” 萧珪上前一步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各位兄台,我们都是住在那家失火逆旅客店当中的旅客。” 那些兵卒奇怪的打量了萧珪等人几眼,说道:“那边烧死了好几个人,房宅已然化作了灰烬。你们倒是不错,不仅毫发未伤的逃了出来,都还没忘了带上包袱。” 萧珪一听这话,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仿佛是有意暗指,他们是纵火之人。 严文胜连忙凑了上来,对那个发话的兵卒说道:“番头,我们也很惨哪!我们的马匹车辆、衣物行理还有许多的财物,全都葬身在火海里面了。” 一边说着,严文胜一边凑到了那个兵卒的近前,悄悄的往他手里塞钱。 兵卒收了钱,再又打量了萧珪与严文胜等人几眼,语气客气了一些,说道:“我们王旅帅正在那边清点火灾之伤亡与损失,你们赶紧过去,莫要在此逗留聚集。” 萧珪点头应了一声“好”,那些兵卒又排着队走了。 红绸问道:“文胜,你方才叫他番头,何意?” 严文胜笑了一笑,说道:“番头在军队里面有两层意思。一个是领头值哨巡逻的头目人物,再有一个,就是一群兵卒当中公认的勇士、好汉、头目首领。反正你见了兵卒就叫他番头准没错。这就好比,你们都叫我严大侠。” 大家都笑了起来。 萧珪笑道:“这个绿林老贼,懂的东西还真是不少。” 严文胜嘿嘿的笑了两声,说道:“先生,那些兵卒可都不是什么好脾气,尤其是被派来处理这种失火案子的人,肯定是在上峰眼里不受待见的倒霉鬼。为免他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乱发脾气,我先过去给他们塞点钱,打通一下关节。随后,你们再跟过来?” 萧珪笑而点头,“好的,严大侠。” 严文胜又笑了两声,再看着红绸和虎牙说道:“你们两个,最好是乔装改扮遮拦一下,别太漂亮、太扎眼。万一被那些兵卒给盯上了,可不是一般的麻烦。” 萧珪点头,“有道理。你先去,我们随后就来。” 严文胜先过去了。 萧珪双手在地上摸了几下沾上许多泥灰,伸手就在虎牙的头上、脸上一阵乱揉起来。 “红绸,你不会也在等着我动手?”萧珪说道。 红绸连忙说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萧珪看着虎牙,笑道:“怎么样,来了这里,和你想像当中的不大一样? 虎牙委屈巴巴的说道:“又要变成那个丑死人的村姑模样了……” 萧珪说道:“你还是赶紧回洛阳!重阳阁多好,每天都可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出门,满街的男人都盯着你们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多带劲哪!” 虎牙鼓着嘴,“我死也不回去!” “那你就得,每天做村姑。” “村姑就村姑!” 大家都笑了起来。 收拾一阵后,萧珪等人来到了逆旅火灾现场的附近。 大火已经快要被扑灭了。准确的说是,这家小店已经快要被烧完了,但好在火势并没有蔓延到四周。 街对面的打斗也停止了,兵卒们从那边拖来了十几具尸首,一字排开的摆在火灾现场旁边。 萧珪走过去的时候看了一眼,那些死者果然都是胡人,一个汉人都没有。他们的兵器,也多是游牧骑兵惯用的弯刀。 严文胜正和一个身材五短、特别强壮、兵头模样的人凑在一起,有说有笑。看来他已经打点得很不错了。 见到萧珪过来,严文胜连忙对那个兵头说道:“王旅帅,我的主人李先生回来了。” 王旅帅看了萧珪一眼,呵呵一笑,“世家子弟果然和我们这些目不识丁的大老粗不同,一看就是细皮嫩肉、一表人才呀!” 严文胜笑道:“我们李先生在京城,可是结交了不少的官宦权贵,还有皇族。他此次出行游学,只为开拓眼界、积累学识。回京之后,李先生定然是要做官的。” 王旅帅微微一怔,“做官?……京官?!” 严文胜笑了一笑,说道:“李先生的亲戚朋友,可是全都在京城。他就是想到远任州县任官,那恐怕也是极难哪!” 王旅帅露出一脸羡慕的表情,喃喃道:“京城,好地方啊!京官,那才是真正的官哪!” 严文胜笑了笑,说道:“那还得看,是什么样的官。大多数的京官,俸禄不高事情还多,后台不硬升迁无望,那还不如去到地方州县干上几年,图个实在呢!” 王旅帅立刻问道:“你们李先生,能做到多大的官?” “这个嘛……” 严文胜摸着下巴,不大肯定的说道:“主人家的事情,我这个下人也不是太清楚。但我估计,至少也得是五品以上了。” 王旅帅惊道:“五品?那可就是通贵了!” 严文胜说道:“我们李先生,本来就是贵族子弟。通不通贵的,那也就无所谓了。只不过,李先生想要的官职一定要有实权才行。我可是记得,我们李先生前不久,还拒绝了九卿当中的一个官职。哎呀,太可惜了!那可是四品大员,尊贵之极啊!” 官居八品的王旅帅,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愣愣的看着朝他走来的萧珪,喃喃的说道:“九卿……四品……四品……九卿……” 第577章 可疑 萧珪快要走到近前时,王旅帅急忙招呼身边的兵卒站好,列队相迎。 并且,他本人还非常殷勤的迎了上来,满面笑容的抱拳拜道:“李先生,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萧珪都有一点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严文胜连忙上前介绍,说道:“先生,这位是王旅帅。” 一边说着,他的脸上泛起一丝怪笑,频频的给萧珪递眼色。 萧珪大概明白了,这个绿林老贼肯定没少在这些兵卒面前,一顿瞎吹。 “王旅帅,幸会。”萧珪给他回了礼,暗暗的瞪了严文胜一眼。 王旅帅似乎还有了一点局促不安,赔着笑,小心翼翼的说道:“李先生大驾光临,我等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啊!” 萧珪微笑道:“我们只是无意之中途经宝地,王旅帅太客气了。” 王旅帅连忙说道:“李先生既然来了,那何妨多住几天再走。相逢即是有缘,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严文胜听到这话,连忙给萧珪递眼色以示同意。 其实不用严文胜暗示,萧珪也会同意。 因为萧关县这一带实在是很不太平,能和军队里的人套上关系,能够多得一些方便。再者,萧珪此行的重要目的之一,就是要在边境节度的各个军镇明察暗访,除了增涨阅历、积累经验,或许还能发现一些适合王忠嗣的漏缺,可谓一举多得。 于是萧珪对着王旅帅叉手施了一礼,面带微笑的说道:“其实在下正想在萧关县盘桓几日,增涨阅历。无奈遭遇贼人袭击,将这县城之中的唯一客店都给烧了。我们就算是想留下来,也是没了地方可住啊!” “这容易!这容易!” 王旅帅连忙说道:“王某在这县城之内有一栋私宅,李先生若是不嫌弃,不如就请光临寒舍小住几日?” 萧珪有点难为情的说道:“如此打扰,在下于心何忍?” “不打紧,不打紧!”王旅帅笑哈哈的说道,“王某单身一人客居在此,时常都在军营之中,家里只有两三仆人帮我看家。那宅子空着也是空着,若能给李先生提供些许方便,王某何乐而不为呢?” 萧珪施礼而拜,“如此,当真多谢王旅帅了!” “不客气,不客气!” 王旅帅喜笑颜开,连忙把两个心腹小卒叫到近前,对他们吩咐道:“你们两个带上几位兄弟,立刻将李先生一行请到我的私宅,定要热情招待。待我将军务料理清楚,立刻便来。” 兵卒应了喏,便请萧珪等人跟他们走。 萧珪施礼与王旅帅拜别,约好了稍后再见,便与众人一同跟着这些兵卒们走了。 因为有了众多耳目旁听,一路上萧珪等人都没怎么说话。没多久,他们一行人就走进了县城城北的一片居民区内,在一栋民宅前面停了下来。 士卒上前拍门,没多久就有了一名仆人前来应门,将众人请进了屋内。 萧珪进去看了一看,这宅子并不太大,更谈不上奢华壮丽。和京城的权贵豪宅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一个贫民窟。但是放在穷困偏僻的萧关县,它可以算是一个“富裕家庭”的重要标志。 因为有了王旅帅的吩咐,领路的兵卒和这里的仆人对待萧珪等人都很热情。他们忙前忙后的收拾房间、打扫庭院,还有人跑去杀鸡煮汤、买酒买肉,看样子还要弄出一顿丰盛的宵夜来做款待。 萧珪等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劫难,此时放松下来都感觉到了一些疲累。于是他们在客厅与庭院里三三两两的分坐开来,稍作歇息。 虎牙被烟呛晕之后刚刚苏醒不久,未能完全康复,时时发出一阵咳嗽。萧珪叫邹宝树给虎牙弄一点药,邹宝树却说装药的箱子没有来得及搬出来,被大火烧了。 虎牙凑到了萧珪的身边来,小声说道:“先生,不打紧,我明天自己就好了。” 萧珪扭头看着她,笑道:“这还用得着说悄悄话吗?” 虎牙仍是小声的说道:“哎呀,我不是怕被那些兵卒们盯上吗?” 萧珪看了看院外的那些兵卒们一眼,笑道:“我们都已经住了他们的老窝里来了,要盯迟早都得盯上。” 虎牙皱了皱眉,“盯上就盯上。谁敢打我歪主意,我就打断谁的腿!” 严文胜立刻笑道:“先说好,打断哪条腿?” 虎牙朝他一瞪眼,“五条全打断!” 大家都笑了起来,红绸立刻给了严文胜一拳,叫他闭上了臭嘴。 虎牙得意的笑了一笑,又道:“先生,我们为什么要住到这个王旅帅的家里来?” 萧珪说道:“因为县城里面唯一的一家逆旅客店,已经被烧了。不住这里,我们就得露宿街头。” 虎牙说道:“那个王旅帅如此巴结先生,莫非,他已经知道了先生的真实身份?” 萧珪朝严文胜努了一下嘴,“这你得去问,那个绿林老贼都是如何漫天瞎吹的。” 严文胜笑了一笑走了过来,在萧珪身边蹲下,小声说道:“先生,我可没有吹牛,都是说的实话。只不过我没有提公主的事情,也没说出先生的真实名讳。” 虎牙惊讶的说道:“你怎能在陌生人面前,抖先生的底呢?” 严文胜小声的说道:“因为纯粹编造出来的谎言,将很容易被人拆穿。九真一假,才能将人骗到。” 萧珪笑道:“虎牙,学到了吗?” 虎牙满副不屑的直撇嘴,但仍是点了点头。 严文胜再道:“先生,在外做官的人,无不想在京城里面找到一两个过硬的靠山。那个王旅帅年过三旬还只是一个八品旅帅,大半夜的还被派来救火,可见他在军队里面混得不是太好,升迁无望前途黯淡。所以我故意告诉他,先生辞去了九卿之职,出门游学前来历练,用不了多久先生就会回京做官,还是五品以上的实权大官。那王旅帅听了,便就想要结交先生。我们,刚好可以从中取便。”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常言道外官无京官不硬,京官无外官不富。你不说,我也看出了他的意图。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果这个王旅帅真能帮上我的忙,我倒是不介意,在适当的时候也去帮他一把。” 严文胜问道:“先生想让他,做什么?” 萧珪说道:“萧关县隶属于大唐陇右节度治下。我想知道,陇右节度的一些真实内幕。比如,他们近年来与吐蕃交战的胜负与伤亡之详情;军队内部的纪律是否严明,赏罚是否公平,可曾有人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受贿或是中饱私囊。等等,诸如此类。” 严文胜有点惊讶,“先生又不是微服私访的朝廷御史,问这些做甚?” 虎牙立刻瞪了严文胜一眼,“老贼无礼!你怎能这样与先生说话?” 严文胜苦笑了一声,连忙双手抱拳来作揖,“虎爷切莫误会,我、我只是好奇,仅仅是好奇而已!” 萧珪说道:“我如此做,自有我的道理。等那个王旅帅来了,你去与他交涉表明我的意图,但不要说得太过直接。更不要提什么御史不御史,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先生虑事周全,在下明白。”严文胜施礼一拜,说道:“万一那个王旅帅自己也有贪污受贿的行为,听到御史之名要么吓得魂飞天外,不敢再跟我们说出实话;再要么,他可能就要生出杀心了!” 虎牙眨巴着眼睛,愕然道:“老贼,你的心思可真多啊!” 严文胜笑了笑,说道:“虎爷,既然你都已经跟了出来,就该多加用心、仔细揣摩,趁机增涨一些江湖经验。先生身边,可不能有不懂事的人存在。尤其是到了边关,但凡有一个人干错了一件事、或是说错了一句话,就有可能害死我们所有人。所以,遇事要多用脑子,少动拳头。” 虎牙很不服气的“哼”了一声,转过了脸去。 严文胜笑呵呵的,回他妻子身边去了。 过了片刻,虎牙说道:“先生,老贼说得话,对吗?” 萧珪微笑道:“你觉得呢?” 虎牙鼓着嘴,点了点头。 萧珪又伸出手,掐住了她的脸蛋儿。 “先生摇命呀!” 片刻后,厨房那边传来了酒肉的香味,王旅帅也回来了。 他已经换上了便装,带着两名随从而来。一进院子就赔笑作揖,“李先生,诸位,抱歉、抱歉,在下来晚了!” 萧珪起身相迎,叉手还礼,“王旅帅太客气了!” 王旅帅笑呵呵的说道:“在下名志刚,家中排行第二。李先生叫我王二便是。” 萧珪微笑道:“在下李君。” 王旅帅微微一怔,“李先生,可是国姓李?” 萧珪微笑点头。 王志刚笑哈哈的点头,“贵人,贵人哪!” 萧珪笑道:“王兄,天下姓李的,可是多了去。” 王志刚连忙说道:“至从李家得了江山,天下冒姓于李的人,确实不在少数。但我看李先生这样一副天人仪表,必是贵人无疑呀!” 萧珪笑而不语。 王志刚连忙迎请萧珪等人坐下,吩咐兵卒和下人赶紧上酒上菜。 没多时,一顿在萧关县来说,称得上“异常丰盛”的宵夜,摆到了大家的餐几之上。 折腾了大半夜,萧珪等人还真是有了一点饥饿。于是也不客气,便与王志刚推杯换盏的吃喝起来。 酒过三巡之后,王志刚便借着酒意,开始旁敲侧击的打听萧珪的底细来路。 他问道:“不知李先生,郡望何处呢?” 萧珪答道:“祖籍关中,现居洛阳。” 王志刚笑呵呵的说道:“令尊,想必也是名扬天下的大人物?” 萧珪淡然道:“先君早已过世多年。” 王志刚微微一怔。 严文胜说道:“王旅帅,我家先生最不喜欢,别人打听先君之事。” 王南刚连忙举起酒杯,“先生恕罪,在下失言!在下自罚三杯!” 萧珪也不阻拦。王志刚就真的连喝了三杯。 然后,他又来道歉。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不知者不怪,王兄不必介意。” 王志刚千恩万谢,又来给萧珪敬酒。 二人饮下了这一杯。 随后,王志刚就没敢继续打探萧珪的底细了。 吃过酒饭天色已经很晚,众人各自回房歇息。萧珪和郝廷玉同住了一屋,虎牙与红绸分在一房。 严文胜则是跑去,与“相逢恨晚”的王志刚抵足而眠了。两人点了一盏灯,几乎快要聊到了天亮。 清晨,王志刚就带着他的随从离家而去。 萧珪有点疲累,一觉睡到了大天光才起来,大家都在等他吃早餐。 严文胜告诉他说,昨夜逆旅客店的那一场大火,烧死了三个人,旁边还多出了十几具杀手的尸体。这是一件大案,王志刚昨夜就已经将这件事情汇报给了他的上峰。今天,他的上峰要亲自过来察问此事。可能,还会要求我们这些人,全都到场问话。 萧珪问道:“他的上峰,是什么来路?” 严文胜答道:“离萧关县不到十里就有一个守捉城,屯兵八百人。那里最大的官就是他们的守捉使,名叫邓通,是一名都尉,官阶五品。” 萧珪说道:“五品都尉守捉使,官不小了。” 严文胜说道:“确实不小。尤其是在萧关县这个小地方,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大人物。就连县令见了他,也得乖乖的扮孙子。”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你说,这个邓通有没有可能,知道那些拓羯杀手的真实来历?” 严文胜说道:“那么多的拓羯杀手想要进入萧关县的境内,将很难绕开附近的各个关卡。但如果有守捉使邓通给他们行予方便,那他们行动可就容易了。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昨夜我旁敲侧击的向王志刚打听此事。看情况,至少他不是其中的知情人。”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宁涛曾经给我推荐了一个人,名叫夏追云。他曾经,就是军队里的一员猛卒。因为受伤致残,他才投到了宁涛的麾下,改去经商。” 严文胜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我也曾经听说,宁涛在河陇一带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尤其是在军队里,他的人脉极广。看来这个邓通还真是颇为可疑。我们,不得不防!” 第578章 一张网 经过了一夜的休整,萧珪等人的体力和精神大致都已恢复,只有虎牙仍有一些咳嗽。现在左右也是无事,萧珪决定带虎牙和邹宝树一起出门逛上一逛,看县城里面有没有合用的药材,买来给虎牙治病。 严文胜担心县城里面仍旧不太安全,便叫任霄与章迈一同跟着萧珪出门,他与其他人留守原地 于是萧珪一行五人走出了王志刚的家宅,找人问了路,准备先去县城的药铺买些药材。 大家在县城内走逛了一阵,虎牙不禁说道:“这个萧关县可是真穷,连一条像样街道都没有。一路走来,多是遇到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穷人,乞丐好像特别多。我都怀疑,这里究竟是不是我大唐治下的州县了?” 萧珪说道:“都说大唐繁华,太平盛世。但是大量的财富只是集中在了少数人的手里,吃不上饭的穷人,仍旧比比皆是。尤其是萧关县这种靠近战乱边关的地方,百姓无法安居乐业,商旅也不大乐意过来,所以更加穷困。” 虎牙叹息了一声,“如此一比较,还是洛阳好啊!” 萧珪便笑了。 虎牙急忙说道:“不许赶我回去!” 大家都笑了起来。 一行人走到了昨日失火的那一家逆旅客店附近,看到仍有一些没有燃尽的房梁在冒着黑烟。有几名兵卒站在外围驻守,不让闲人靠近。 虎牙看到这副情景,有点郁闷的说道:“先生,我们的马匹、马车还有那么多的行李,可全都没了。这往后,我们还怎么赶路?” 萧珪说道:“总会有办法的。我们先去药铺抓药!” 大家正准备离开此地,突然一名穿着白衣、戴着黑纱襆头的中年男子从旁边走了过来,挡住了萧珪等人的去路。 任霄与章迈立刻上前一步,想要挡住此人。 萧珪却是觉得此人面善,眼神当中并无一丝恶意,急忙挥臂将任霄与章迈拦了下来。 中年男子不慌不忙,面带微笑的叉手施了一礼,“几位请留步,在下冒昧打扰,也是事出有因。” 萧珪还了他一礼,说道:“兄台面生,应该不是在下的旧友熟识。不知兄台,找我何事?” 中年男子朝路边一家卖汤饼的小摊指了一下,说道:“不知阁下,可否稍移贵步,小叙片刻?” 虎牙等人都很疑惑,并且提高了警惕,一副随时准备动手打架的姿态。 萧珪却是很淡定的点了头,“好。” “请!” 中年男子把萧珪请进了汤饼铺子里坐下来,说道:“这是在下一位朋友开的小摊,诸位想要吃点什么,不必客气只管点要,全都由我请客。” 萧珪说道:“多谢兄台美意,我们刚刚用餐完毕,很饱。” 中年男子微笑点头,“好,那我们就开门见山,直说正事。” 萧珪微然一笑,“我正洗耳恭听。” 中年男子说道:“如果在下没有看错的话,阁下应该是从关中来的?” 萧珪淡然道:“这很重要吗?” 中年男子再道:“诸位昨夜逃过了一劫,可喜可贺啊!” 萧珪淡淡一笑,未置一词。 中年男子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在下裴蒙,见过萧先生。” 萧珪微微一怔……他叫我,萧先生?! 虎牙顿时神色一变,任霄与章迈立刻上前两步,站到了萧珪与中年男子的中间。 中年男子呵呵直笑,“不必紧张,在下并无恶意。再说了,如此青天白日、大庭广众,在下独自一人,还能戗害诸位不成?” 萧珪扬了一下手,“退下。” 任霄与章迈各自叉手一拜,悄无声息的退到了萧珪身后。 中年男子面带微笑的看着萧珪,说道:“看来,在下是没有认错人了。” 萧珪不置可否,只是双目炯炯的看着他,观察他的任何每一个神色变化。 裴蒙倒是十分沉着,但是压下了声音,小声的说道:“先生离开洛阳之后,一路上都是化名李君。在下没有说错?” 萧珪说道:“你找我,究竟有何事?” 裴蒙说道:“先生有没有想过,为何你用了化名,还是一路被人紧紧盯住,屡遭劫杀?” 萧珪凝眸看着裴蒙,说道:“我与兄台素昧平生,兄台却能在大街上将我一眼认出。所以,这个问题,兄台不妨自问自答。” 裴蒙呵呵的笑了起来,伸手入怀。 “咣”的一声,邹宝树的横刀瞬间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裴蒙仍是笑着一点不慌,说道:“我只是拿一点东西,来给你们看。”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把刀收起来,不要一惊一乍。” 邹宝树应了一喏,连忙收刀归鞘。 裴蒙从怀里拿出了一线折起的纸,将它递到了萧珪面前。 萧珪伸手接过,摊开一看,竟然是一张画相。 虎牙瞟了一眼当即认出,“先生,这不是画的你么?!” 萧珪将画像折好递回给了裴蒙,说道:“画像从哪里来的?” 裴蒙敲了敲身前的餐几,“就是这个小摊的摊主,给我的。” 萧珪等人同时一怔,扭头看了看正在不远处,忙活着煮汤蒸饼的那个摊主。怎么看,他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生意人,不像什么江湖人物。 裴蒙说道:“不用看了,他就是一个卖汤饼的,都已经卖了五六年。” 萧珪问道:“他拿我的画像干什么?” 裴蒙说道:“当然是随时关注,有没有这样的一个人进入萧关城。随后,他还要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萧珪皱起了眉头,“他为何要这样做?” 裴蒙说道:“先生还不如问,这一路上,你们都遇到了多少个,像他这样的人。” 萧珪凝神看着裴蒙,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们是宁涛的人。” 裴蒙淡然一笑,说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萧珪问道:“这话怎讲?” 裴蒙说道:“我们会为宁涛办事;但是,我们真正效忠的主人,却不是他。” 萧珪说道:“我仍是没有听得明白。兄台不如,把话讲得更加直白一点。” 裴蒙笑了一笑,说道:“那我只好,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了。先生是在去年秋季,临时接管了元宝商会,对么?” 萧珪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裴蒙继续说道:“宁涛和我们主人之间的关系,大约就像是,先生与王元宝。” 萧珪说道:“这么说,是宁涛继承了你们主人的一些产业?” 裴蒙说道:“这算不得什么产业,只是……一张网。” 萧珪微微皱眉,“这是一张,消息网?” 裴蒙笑而点头,“先生聪明。” 萧珪寻思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叉手施礼一拜,“多谢裴兄,连番相救之恩。” 虎牙等人各自一愣,“是他救了我们?” “不!” 裴蒙一口否认,说道:“在下手无缚鸡之力,身边也没有什么高手剑客可以派用。救你们的人,不是我。” “那是谁?”萧珪与虎牙等人,异口同声问道。 裴蒙面带微笑的说道:“你们,会知道的。” 虎牙有点郁闷了,“你这个人,真是一点都不爽利。你就不能直说,是谁吗?” 萧珪低喝了一声,“多嘴!” 虎牙连忙叉手应喏,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裴蒙看了虎牙两眼,笑呵呵的说道:“重阳阁的虎牙姑娘,果然漂亮,还很有趣。” 虎牙愕然一怔,“你连我都认识?” 裴蒙指着萧珪身边的人,一一说道:“金吾郎邹宝树,陌刀猛卒任霄章迈。在下没有认错?” 虎牙等人,惊叹不已。 萧珪叉了一下手,说道:“阁下神通广大,在下失敬。” 裴蒙叉手还了他一礼,说道:“比我神通广大的,大有人在。先生,切莫掉以轻心。” 萧珪说道:“比如说,守捉使邓通吗?” 裴蒙呵呵一笑,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叉手一拜,“话已言尽,你我就此别过。” 虎牙等人愕然一怔,这话明明只是说了一半! 萧珪站起身来,叉手还了他一礼,“请。” 裴蒙转身就走了。 虎牙有点急,小声说道:“先生,怎的就让他这样走了?好多事情,还没有问清楚呢!” 萧珪说道:“问了怎样?不问又怎样?” 虎牙愣了一愣,说道:“听他口气,先生一路过来都在被人盯着。甚至、甚至有可能,先生还在洛阳的时候,就在一直被人盯着。先生难道不想弄清楚,是谁在盯你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萧珪突然笑道:“把脸伸过来。” 虎牙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脸蛋,后退两步喊道:“先生饶命!” 萧珪点头而笑,“这样好多了,没有了那么多的为什么。” 邹宝树等人都笑了起来。 虎牙很郁闷,“你们笑什么笑?难道你们不想搞清楚,这些奇怪的问题吗?” 邹宝树说道:“先生心中早已有数,我们听命行事便可,再又何必多问?” 虎牙惊讶道:“先生,真的全都知道了吗?” 萧珪看了一眼,那个仍在忙着做汤饼的摊主,说道:“都坐下来,尝一尝萧关的汤饼。” 大家都找地方坐了下来,虎牙喊道:“主家,五碗汤饼!——小碗即可!” “好嘞,马上就来!” 摊主人应了喏,手脚麻利的给萧珪等人各盛了一碗汤饼上桌。 萧珪对他说道:“主家,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摊主人走到了萧珪的面前来,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客官,在下知道你想要问什么。但我知道的事情,远不如方才那位裴先生来得多。并且,他未曾跟你讲的事情,在下就算是知道,也不能告诉你。所以,客官还是免开尊口!” 虎牙说道:“主家,他们给你多少钱。我们出双倍,三倍都行!” 摊主人说道:“在下倒是想要反问姑娘,出多少钱,能够把姑娘买下来?” 虎牙有一点恼火,瞪着他,凶巴巴的说道:“你看本姑娘,像是用钱就能买到的吗?“ 摊主人倒是不慌不忙,叉手施了一礼,说道:“恰如姑娘所言,在下也是如此。” “你!……”虎牙抬手指着他,有点气结。 萧珪淡定的笑了一笑,说道:“虎牙,别忘了老贼都是如何教导你的。” 虎牙闷闷的长吁了一口气,压下了怒气,站起身来给摊主人回了一礼,“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姑娘客气了。”摊主人又施了一礼,再道:“各位慢用,有事再请招呼。” 萧珪点头,“好,你去忙!” 大家随意的吃了几口汤饼,付了账,离开这家小摊,继续去往药铺。 虎牙紧紧的跟在萧珪身边,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萧珪有一点好笑,说道:“你在紧张什么?” 虎牙说道:“那个姓裴的,太奇怪了。我总感觉这里很危险,我要随时注意保护先生!” 萧珪微笑道:“别紧张,没事的。至少现在,我们非常安全。” “真的吗?”虎牙似乎有点不大相信。 萧珪说道:“你不相信我吗?” 虎牙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萧珪说道:“那你还不赶紧离我远一点?” 虎牙嘿嘿的笑,让开了一小步,但仍是跟在他的身边。 萧珪笑了一笑,也懒得说她了,大家继续前进。 没多久他们就找到了这个县城唯一的一家小药铺,邹宝树在这里买了一些药材,大家折返回到了王志刚的家里。 萧珪还没走进大门,严文胜便连忙从里面迎了上来,说道:“先生,王志刚派了人来,叫我们一起过去面见他的上峰,是要问话。” 萧珪说道:“那我和郝廷玉、任霄章迈过去一趟,你们在这里等着。” 严文胜说道:“先生,那边叫我们,全都一起过去。一个都不能少。” 萧珪皱了皱眉,沉思不语。 严文胜回头看了看院子里的那几个兵卒,小声道:“先生,他们会不会,是想把我们一锅全给端了?这里只有区区的五六个兵卒在守着,我们可以把他们干翻,然后逃走。” 萧珪说道:“人家王旅帅对我们盛情款待,我们却打翻他的人突然溜走。这算什么事?再说了,如果对方真想捉拿我们,逃出了这座小院,外面还有几百名士卒将整个小城围得像铁桶一般。我们还能把他们,全都打翻吗?” 严文胜说道:“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真的自投罗网?” 萧珪说道:“事已至此,随机应变!” 严文胜轻叹一声,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萧珪说道:“不必过于紧张。情况,未必有你想像的那么坏。” 严文胜笑了一笑,“但愿如此!” 第579章 扑朔迷离 不久后,萧珪一行人跟着几名兵卒,来到了萧关县的县衙。 县衙的里里外外,已经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这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军营。 萧珪等人进去以后发现,本该坐堂审案的那一个身着绿袍的七品县令,像一个仆人那样低眉顺眼的垂手立于一旁。端坐在县令位置上的,是一个腰挎横刀、身披锁子甲、头戴精钢鍪,披一领大红战袍的将佐。 如果不出所料,这应该就是王志刚说的那一位,官居五品都尉的本地军堡守捉使,邓通。 萧珪仔细打了量他一眼,年约三十五六岁,身材高大强壮,杀气凛然气强很足,多半是一个上过战场、砍过头胪的铁血狠人。 邓通飞快的扫视了众人一眼,然后他就盯住了萧珪。废话不说,开腔就是一阵大吼,“我乃果毅都尉邓通,现任平戎守捉使,萧关一带尽归我管。现在本将问你,姓什名谁,何方人士,做何营生,来此何干?” 萧珪不急不忙的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在下李君,洛阳人氏。读书人,历练游学至此。” 邓通就像是一挺火力十足的机关枪,继续猛烈的突突,“李君,本将问你。那些拓羯杀手,为何要放火烧店,行刺于你?” 萧珪说道:“邓都尉何以一言说定,那些纵火之人,就是为了行刺于我?” 邓通大声吼道:“本将自有真凭实据,你只须回答问题!” 萧珪摇头,“我不知道。” 邓通闷哼了一声,“我们可是捉了活口。纵火之人亲口承认,他们放箭纵火就是为要了杀你。人证物证俱在,你竟还敢抵赖?” 萧珪不禁笑了,说道:“邓都尉既然已经捉了活口,何不找他问话呢?再说了,我等都是受害者,又何须抵赖什么?” 邓通愤怒的一掌拍到了木几上,“大胆!狡辩!” 萧珪极其无语,简直都快要被他气乐了——这人脑子有问题? 严文胜与虎牙等人更是气愤,纷纷说道: “莫名其妙,哪有如此审案的!” “我等全是受害者,能否分些青红皂白?!” 邓通越加恼怒,重重的连拍了几掌,“肃静、肃静!!” 萧珪扬了一下手,大家都安静了下来没再说话,但全都恼怒的瞪着邓通。 侍立在一旁的王志刚看似颇为尴尬。他犹豫了一下,走出两步,准备去向邓通进言两句。 邓通猛的抬手朝他一指,“回去!” 王志刚没办法,只好应了一喏,乖乖的站回了原处。 邓通自己站起了身来,穿着一身铠甲,嚯嚯作响的走到了萧珪面前,拧着一双眉头,死死的盯着他看。 萧珪越发觉得莫名其妙,转过了脸去,懒得理他。 邓通咬着牙,压着嗓门,沉声道:“那些纵火之人,都是关外来的拓羯佣兵。他们不远千里前来截杀于你,你敢说,你不知道原因?” 萧珪淡然道:“我确实不知道。” 邓通突然抬手指着萧珪的胸膛,沉声道:“我给你最后一次,说实话的机会。说,那些拓羯佣兵,为何要来杀你?” 萧珪仍是淡定,“不知道。” 邓通双眉紧皱死死盯着萧珪,沉声道:“你最好是想清楚,再做回答。” 萧珪转过脸来,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他们为何要杀我,你似乎更加应该,去问那些杀手!” 邓通猛然一挥手,“全部带走!!” 这一下可就炸了锅了,严文胜、虎牙和郝廷玉等人全都跳了起来,大声叫道:“凭什么抓我们?” “此人莫非是疯了!!” “简直颠倒黑白,善恶不分!” 邓通才懒得理会这些争执,大步一提自顾朝外走去。在场的数十名兵卒全都亮出兵器冲进了衙堂里来,将萧珪等人团团包围。 王志刚连忙制止了那些兵卒,再又走到萧珪身边来,急道:“李先生,其中必有误会!这里太不方便说话,还请先生和诸位稍安勿躁,先跟我们离开这里?” 虎牙连忙说道:“先生,要是跟着他们去了军营,我们更难脱身!” 其他人跟着附合,“无故冤枉好人,定是不怀好意,!我们不能跟他们走!” 萧珪冷冷的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这时,刚刚走出衙堂的邓通又发出了一阵大吼,“胆敢抗捕,一概射杀!——王志刚,你给我滚出来!胆敢吃里扒外,你就陪他们一起死!” 县衙外面又涌来了三四十名兵卒,全都拉弓上弦对准了衙堂之内。 王志刚苦恼不已,连忙对萧珪说道:“李先生,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跟我们走?” 严文胜凑到了萧珪身边,小声道:“先生,现在动手,我们没有胜算。” 这时,县衙外面有了一些百姓前来围观。萧珪在那些人群当中,看到了一个比较熟悉的身影。 今天上午,刚刚才见过的裴蒙。他仍是那样一副淡然自若的神态,还面带微笑的对着萧珪点了点头,跟他打招呼。 萧珪寻思了片刻,扬了一下手,说道:“大家莫要造次,我们跟他们走就是了。” 虎牙与郝廷玉等人只好忍气吞声的收起了架式。众兵卒一同上前,将刀枪指着萧珪等人,将他们一同押出了县衙。 很快,两百多名兵卒列成了方阵队伍将萧珪等人夹在中间,跟着骑马行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邓通,朝城外走去。 裴蒙仍是站在人群里围观,又对萧珪微笑点头。 虎牙也看到了他,有点郁闷的小声说道:“先生,我们今晨见过的那个怪人也来看热闹了,还冲我们傻笑。” 萧珪说道:“你是不是很想打缺他的牙齿?” 虎牙连连点头,“一拳打四颗!两拳打十颗!” 萧珪不禁笑了起来,“虎牙,你识数吗?” 虎牙自己也笑了,说道:“我当然识数,一拳四颗两拳自然是八颗——但还不许,我第二拳打得更重一点吗?” 萧珪笑而点头,“这真是太有道理了。” 严文胜等人听到,也都笑了起来。 兵卒们喝斥起来,“不得嘻笑,不得喧哗!” 虎牙恨得牙痒痒,在萧珪身边小声说道:“这些狗仗人势的小玩艺儿,竟敢如此欺负我们!这要是在洛阳,我立马就要收拾他们!” 萧珪又笑了起来,“我都叫你,早点回洛阳了。不听话,现在吃亏了?” 虎牙立刻闭上了她的嘴巴,不再报怨。 不久后,大队的人马走出了小小的萧关县城,前方不远,就是一片荒芜的郊野。 大家都有一点担心起来,互递眼色提高警惕,谨防这些人突施杀手。 萧珪的心里却是踏实得很。因为他一早就留意到,裴满带着两名随从,也一同骑着马跟出了城外。并且,那个都尉邓通也在频频的回头张望。很显然,他看的就是裴满。 如此不紧不慢的走了大约一个时辰,裴蒙一直跟在后面。萧珪等人,果然平安无恙。 这时,大家看到了一个座落在荒野之中的军堡。 这个军堡看起来,似乎比萧关县的县城还要大一点。尤其是它的围墙很高很厚实,外围有几座箭塔,内里还有一座土木建造的主堡,约有十几米高,远远看去颇为醒目。 主堡的上方飘扬着一面很大的红色战旗,上面有一个大大的“唐”字。 邓通骑着马,带着几名骑兵随从先跑进了军堡。 王志刚连忙走到萧珪身边,对他说道:“先生放心,我会竭尽一切所能,保护你等周全!” 萧珪点头微笑,“多谢。” 这时,王志刚也朝后面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小声嘟嚷道:“还跟来?” 萧珪故意问道:“后面的那几个人跟了我们一路,他们是什么人?” 王志刚撇了撇嘴,“几个商人而已,不必管他。先生稍安勿躁,待我去见邓都尉,与他好生说道说道。” 萧珪微笑点头,“有劳。” 随后,大批的兵卒押着萧珪等人,一同走进了这个军堡。 在走进军堡大门的时候,萧珪十分警觉的抬起头来,突然看向那个大雕楼的最上层。 最上层的窗户边,一个奇怪的身影突然退了回去,不见了。 萧珪心中一凛,那人一直都在盯着我看,直到刚才被我发现……虽然没有看清他的面目,但为何他却令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莫非是宁涛?! 兵卒们将一个木板钉成的营房清理出来,将萧珪等人全都赶了进去关了起来,外面派了十几个兵卒严密看守。 郝廷玉与虎牙等人简直气结,纷纷说道:“我们又不是犯人,为何要将我们如此关押?” 严文胜说道:“没有戴枷上镣,也没有将我们分开看押,就已经很不错了。你们知足!” 红绸也有一点忍不住了,反驳道:“你还帮着他们说话?” 严文胜连忙作揖赔笑,小声道:“我是奉劝大家,稍安勿躁。既来之则安之,烦躁也是无用啊!” 红绸闷哼了一声,“尽说一些没用的话。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一路杀了出去!” 严文胜忙说道:“夫人,夫人,我的好夫人!你快少说几句,还嫌不够乱吗?” 虎牙连忙跑到了红绸身边来,帮腔说道:“就是!一路杀将出去,死活也能得个痛快!” 萧珪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冷不丁的插了一句,“现在杀也不迟。去!” 于是,大家全都闭了嘴。 萧珪扫视了他们一眼,平静的说道:“但凡遇事,就像是一群炸了窝的蚂蚁。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一群乌合之众吗?” 大家全都低下了头,一同叉手而拜,沉默不语。 萧珪转过了身去,不再看他们,独自思考问题。 严文胜与虎牙、红绸等人各自面面相觑,惭愧不已。 萧珪站在靠窗的位置,虽然窗户被关上了,但是他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裴蒙带着他的两名随从,也走进了军堡里。 奇怪的是,门口整整两排站岗的士兵全都对他视若无睹,问都没问,直接放行让他进来了。 裴蒙下了马,走到一名兵卒面前对他叉手施了一礼,笑容可掬的说道:“劳驾请问,邓都尉何在?” 兵卒抬手,朝着大雕楼的上方指了一指。 “多谢。” 裴蒙又施了一礼,朝着大雕楼走去。 此时,王志刚正好走到了雕楼的第二层。他看到裴蒙朝着这里走来,停住脚步惊讶的问道:“你来做甚?” 裴蒙站住脚步对他叉手施了一礼,“和邓都尉,谈些生意。” 王志刚看了他两眼,没再多言,自顾朝着楼上走去。 来到军堡的最高第四层,王志刚被守在门口的几名军士拦住了。 王志刚说道:“我找邓都尉,有事要谈。” 守门军士冷冰冰的说道:“都尉方才下达严令,谁都不见,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 王志刚愁眉目苦脸,赔着小心说道:“进去通报一声,我真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守门军士目视前方一言不发,直接无视了他的话。 王志刚有点恼火,但也没有办法,只好转身朝着楼下走去。 这时,裴蒙也快要走到了四楼,两人擦肩而过。 王志刚说道:“别去了,没用的。” 裴蒙淡然一笑,继续往上走去。 王志刚冷笑了一声,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准备看他的笑话。 但是,他却看到…… 裴蒙来到门口,一句话都还没有讲,守门军士就替他打开了门,放他进去了。 王志刚愕然呆目,恨恨的啐了一口,噔噔噔的跑下了楼去。 萧珪透过窗户的缝隙,刚好将这奇怪的一幕,收之于眼底。 他不由得笑了。 此间的事情,真是越发扑朔迷离,也越发的有趣了! 严文胜看到萧珪发笑,好奇的凑了过来,小声问道:“先生在笑什么?” 萧珪说道:“今天,这里肯定会要上演一场好戏。赶了这么久的路,一直很无聊。今天,怕是能够找到一点乐子。” 严文胜满头雾水,其他人面面相觑,全都愣住了。 萧珪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们一眼,一言未发,又去盯着那个窗户的缝隙了。 严文胜走了回去,咧着牙,一脸愧色的直挠头。 郝廷玉和虎牙、红绸等人,也都各自面露惭愧之色。 因为他们同时发现,他们这样一大群人,遇到事情竟然什么忙也帮不上,全是萧珪一人在应付。 ——这样的随从,不是乌合之众,又是什么呢? 第580章 西域传奇 萧珪等人被关了一个多时辰以后,有两名军士抬着一个木桶送来了饭食,一方不发的又关上门走了。 在此期间,没有一个人过来,和他们说过一句话。 萧珪等人今天都没有吃午饭,现在已经都已经到了傍晚,大家都有一点饿了。但是看着那个饭菜,大家又有一点不大敢吃,主要是担心他们在饭菜里面下毒。 萧珪走到桶边,拿起勺子舀起一碗浓粥,张口就要吃。 邹宝树急忙将他拦住,说道:“先生,让我先尝。” 萧珪看着他,“为什么?” 邹宝树说道:“不吃饭,我们都得饿死。但这个菜饭,很有可能不干净。这几年我为了学医,亲口尝过不少的药物,身体有了一些特殊的抗毒之力。万一饭菜当中有毒,我最有希望能够挺得过去。” 听他这么一说,严文胜与郝廷玉争先恐后的要先来尝粥。 萧珪扬了一下手,“别争了!” 大家都收声停住。 虽然萧珪知道,这一桶饭菜里面不可能会有毒,但是他决定成全邹宝树这一勇敢而仗义的举动。于是,他把自己盛来的这一碗粥给了邹宝树。 邹宝树担着粥,说道:“等我先吃,过一阵如果我没有毒发,先生和诸位再吃。” 大家沉默不语。 邹宝树咬了咬牙,怀着视死如归的精神,把这碗粥吃了下去。 大家全都定定的看着他,小木屋里的气氛接近凝滞。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邹宝树安然无恙,大家都放了心。他亲自拿起饭勺,先给萧珪盛了一碗,说道:“先生,应该是没有毒,吃!” 萧珪接过了粥碗,看着他,说道:“万一真有毒,而且是杀人的剧毒呢?” 邹宝树面露愧色的笑了一笑,说道:“那也算是在下有了一点用处,总算没有白白的跟来。” 萧珪没再多说,开始吃粥。大家也都陆续领到了一碗粥,安安静静的吃着。 现场突然变得挺安静,大家好像,都有一些心事重重。 萧珪心里清楚,他们很有可能是被那一句“乌合之众”给刺激到了。这从邹宝树的表现,就可以看出一点端倪来。 不久后,夜幕降临了。 萧珪从窗缝里看到,有一个人从军堡的最高层走了下来。但是光线实在太暗,他连那个人的身材都无法看清。但是出于某种直觉,萧珪觉得他就是自己进入军堡的时候,站在四楼窗户边盯着自己的看的,那一个神秘人。 走下军堡之后,神秘人坐上一辆马车,离开了军堡。 萧珪对那个神秘人充满了怀疑:他究竟是谁? 片刻过后,几名兵卒张打着火把走到了木屋边,打开了门,对里面说道:“李君出来,跟我们走。” 严文胜走了过去把门堵住了,沉声问道:“做甚?” 兵卒不耐烦的说道:“我们邓都尉召见,快点!” 严文胜说道:“我跟先生一起去!” 兵卒有点恼火,“只能去一个,何来许多废话?” 严文胜再想说两句,萧珪走上了前去,说道:“好,我跟你们走。” 郝廷玉和虎牙等人都围了上来,万分担忧的说道:“先生千万小心!” 萧珪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说道:“别担心,等我回来就是。” 然后他就走了,门也再一次的被关上了。 严文胜和虎牙等人既有一点担忧,又有一些沮丧,全都安安静静的蹲到了一旁呆着,默不作声。 萧珪跟着那几个兵卒走上了军堡,来到了第四层。 门是开着的,里面亮了两盏灯。 白天大马金刀、凶神恶煞的都尉邓通,此刻已经换上了一身居家的便装,正坐在里面提笔挥麾的写字。那个奇怪的商人裴蒙,则是站在他的旁边,仿佛是在驻足欣赏。 萧珪径直走了过去,邓通抬眼瞟了他一下,继续专心书写。裴蒙则是面带微笑的叉了一下手与萧珪见礼,却没有开口说话。并且他用眼神示意,叫萧珪也过来看一看。 萧珪便走到了邓通的身边另一侧,低头一看,了不得。 邓通,居然写得一手极为漂亮的狂草! 若论书法,萧珪也算有些眼力。这世上能把楷书、行书写好的人,绝对不在少数。但是能把狂草写出造诣的,却是很少见。 很显然,邓通的这一手狂草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准。至少萧珪目前,还没有他这样的造诣。 邓通写的是一首王昌龄的边塞诗,“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他写得龙飞凤舞、咨意张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待他写完搁笔,裴蒙指着书面问萧珪,“先生,如何?” 萧珪叉手一拜,说了两个字,“佩服!” 裴蒙笑而点头,说道:“邓都尉的这一笔狂草,与诗文意境大为楔合。真是人如其字,字如其人哪!” 受了夸奖的邓通没有一丝高兴的神采,反而一脸的阴郁与沉闷。他闷不作声的走到一旁坐了下来,然后抬手指了一下客席,示意萧珪与裴蒙也来入座。 二人便走了过去,分开坐下。 但是坐下半晌之后,邓通竟然是一言不发。萧珪与裴蒙,也只好保持沉默。 萧珪都有一点怀疑,邓通的那张脸可能是用铁打成的,一直绷得很紧很硬;还有他的嘴似乎也是铁打的,因此很难张开说话。 终于,还是裴蒙打破了沉默。 他叉手一拜,说道:“邓都尉,不如就让在下,先来说两句?” 邓通点了一下头。 于是裴蒙说道:“萧先生,你觉得邓都尉,为何要将你请到这里来?” 萧珪不禁扭头看了他一眼。因为,他一开口就点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裴蒙淡然一笑,“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萧先生的真实身份,邓都尉其实,早就知道了。”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其实来到军堡不久,我就已经想通了一点。如果邓都尉当真有心想要害我,当初在县衙的时候,就不会用那样拙劣的借口将我抓走。如此反常之举,只能证明邓都尉必有其他之深意。” 裴蒙点头,“萧先生是一个大明白人。” 萧珪扭头看向邓通,说道:“不,我仍是一点都不明白,为何邓都尉要把我们抓到这里来?” 邓通迎着萧珪的眼神,一言不发。 裴蒙说道:“因为萧先生,仍旧不安全。邓都尉把你请到这里来,名为捉拿,实为保护。” 萧珪淡然一笑,“是么?” 邓通突然一掌拍到了身前的木几上,“不是!” 裴蒙“啧”了一声,苦笑摇头。 邓通瞪着裴蒙说道:“别讲那些没用的屁话,跟他说实话!” 裴蒙无奈的点了点头,“好,好!” 萧珪好奇的看着他们,说道:“我希望,这个故事将会比较的精彩。” 裴蒙说道:“可能要让萧先生失望了。这个故事非但不精彩,还会让人有些难堪。” 邓通又拍了一掌,“别绕弯子,快说!” 萧珪不由得看了看桌几,真有一点担心它被邓通的铁掌给拍碎。 裴蒙不由得笑了一笑,说道:“萧先生,他就是这样的一个臭脾气。慢慢你就习惯了。” 萧珪回过头来看着他,“我们还是说正事,邓都尉,为何要将我们捉到这里来?” 裴蒙说道:“因为,萧先生很值钱。” “值钱?”萧珪有点错愕。 裴蒙抬手指着邓通,“而他,刚好又特别的缺钱。” 萧珪说道:“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裴蒙笑道:“这种话,也就只有萧先生这样的商会大东家,才能说得出来。邓通就是一个穷得,连裤子都快要没得穿了的穷光蛋。他为了养家糊口,什么事情都得去干。包括收钱办事、冤枉好人,只为了给某人捉拿他的仇家,然后拿人去换钱。” 萧珪点了点头,“虽然裴兄说得拐弯抹角,但我大概听出了一点事情。有人出钱拜托邓都尉,将我拿下。然后拿我去他那里换钱。是这样么?” 裴蒙点头,“是这样。” 萧珪说道:“虽然萧关一带很穷,但邓都尉好歹也是大唐的五品官员,他真会穷到这个份上吗?” 邓通的表情难得的有了一些变化,他皱了一下眉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与难堪的神情。 裴蒙沉默了片刻,说道:“邓都尉一人,固然不穷。但如果他还有八百个弟兄要养活,那他就不得不穷了。” 萧珪不禁好奇,“平戎堡里的军士,应该都是募兵?” 裴蒙点头,“是。” 萧珪说道:“募兵都有朝廷拨放的军饷,可以养家糊口。他们怎会,需要邓都尉来养活呢?” 裴蒙正要回答,邓通又拍了一下桌子,“不要扯远了!” 裴蒙对着萧珪撇嘴,扬眉,苦笑,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萧珪只好不再追问军饷之事,问道:“裴兄,为何邓都尉突然又改变了计划,没有把我捉去交给他的金主呢?” 裴蒙说道:“因为邓都尉刚要动手的时候,得知了你的真实身份。没错,是我告诉他的。” 萧珪笑了一笑,“看来,我应该感谢裴兄,早就救过了我一命?” “那倒是不用。”裴蒙说道,“因为就算我不讲,邓都尉迟早也会知道。他虽然拿钱办事,但也不是什么钱都拿,什么事都做。这一点,你要相信。” 萧珪点了点头,“我信。” 裴蒙说道:“但是裴都尉,又是一个很讲信用的人。既然生意已经接下,他得知你的身份之后,便觉骑虎难下。于是,他只好先把你们请到了军堡里来。” 邓通又拍了一下巴掌的断他的话,“胡说!” 裴蒙都笑了起来,“好,好,那你来说!” 邓通看着萧珪,说道:“因为我发现,你比那个金主,还要更加有钱。” 萧珪笑而点头,“这个理由,似乎更加能够令我信服。” 裴蒙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邓都尉,是你叫我居中调解的。但是现在你又几次三番拆我的台。这个差事,你还要不要我干了?” 邓通眨了眨眼睛,指了他一下,“那还是你来说!但是,要说实话!” 裴蒙说道:“我说的可都是实情,只不过是,把话说得委婉了一些。” 邓通有点不耐烦的点了一下头,“那你继续说,我不再插嘴。” 裴蒙煞有介煞的叉手一拜,“多谢!” 萧珪看着他二人,感觉有点好笑。 裴蒙又对萧珪施了一礼,说道:“萧先生,邓都尉这个人就是太直爽了。有些话听起来会比较刺耳,你千万不要介意。” 萧珪说道:“我只在乎真相。” 裴蒙说道:“真相就是,有人要杀你,有人要捉你。也有人,想要保你。这三股人马一直都在你看不到地方捉对厮杀,从未停止。萧关县发生的事情,就是这三方人马不停博弈的一个表现。” 萧珪说道:“我很好奇,想要捉我的那个人,是谁?” 裴蒙淡然一笑,“如此说来,萧先生已经知道是谁想杀你,又是谁想保你了?” 萧珪说道:“想杀我的人,可能有点多。但是萧关县的拓羯杀手,应该是宁涛派来的。” 裴蒙不置可否,再又问道:“那要保你的人,萧先生也知道他是谁么?” 萧珪说道:“应该是洛阳的贵人。” 裴蒙追问,“哪位贵人?” 萧珪说道:“你明知故问。” 裴蒙摇头,“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家主给我下达了命令,我依令而行。但我的家主,你肯定是不认识的。”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与你的家主,素昧平生。但是你的家主,却跟一位洛阳的贵人很熟。而那一位贵人,刚好又和我很熟。于是那位贵人就委托了你的家主,请他襄助于我。” 裴蒙面露一丝惊讶之色,“莫非萧先生知道,我的家主是谁?” 萧珪看了邓通一眼,他仍是那样绷着脸,没有一丝表情。 裴蒙说道:“你就当他并不存在,你我二人随便聊说,便就是了。” 萧珪淡然一笑,看着裴蒙,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家主,应该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西域传奇!” 第581章 狮子开口 听到萧珪的话,裴蒙拍着桌子哈哈的大笑起来。 邓通似乎对他模仿自己的动作有些不满,低沉的说道:“你笑什么?” 裴蒙笑呵呵的说道:“看来今天,要讲故事的人不是我,而是萧先生。” 邓通依旧阴沉着脸,“我对听故事,不感兴趣!” “是么?”裴蒙仍是笑着,说道,“邓都尉不是找我追问过好几次,我的家主究竟是谁么?” 邓通眨了眨眼睛面露一丝好奇之色,看着萧珪,说道:“你知道吗?” 萧珪淡然一笑,“或许知道。” 裴蒙煞有介事的拍起了巴掌,说道:“邓都尉,就让我们洗耳恭听,萧先生给我们讲一个,有关西域传奇的好故事!” 萧珪听出来了,裴蒙话中的挑衅意味很是明显,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己能够讲清他的家底来路。 邓通似乎也表达出了一些兴趣,怀有期待的看着萧珪。 萧珪淡然一笑,“我不是一个喜欢卖弄的人。” “不,这与卖弄无关。”裴蒙坚持说道,“其实关于家主的事情,有许多,就连我都不是太清楚。今日正好在此聆听萧先生的说法,增长一些见闻。” 邓通很难得的对萧珪叉手一拜,“萧先生,请!” 萧珪不禁笑了,“原本我是专程前来听故事的,不料,却成了讲故事的人。” 邓通笑吟吟的叉手一拜,“我等,洗耳恭听!” 萧珪说道:“看来这个西域传奇的故事,还真的是非常吸引人。好,恭敬不如从命。” 邓通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一旁倒了几杯酒,递给萧珪一杯,“润喉。” 萧珪接过酒杯看了邓通一眼,“多谢。” 裴蒙接过酒杯看了一眼杯中之物,笑道:“邓都尉,萧先生怕是喝不惯,你们这种浑浊如米汤的老酸酒。” “我没你想的那么娇贵。”萧珪喝了一口酒,再道,“我们还是直入正题,这位西域传奇,巧得很,他刚好也姓裴!” 裴蒙说道:“没错,家主姓裴,我便随了家主的姓。” 邓通指了一下裴蒙,“无事,莫要插嘴!” 裴蒙笑而点头,“好,我不插嘴,萧先生请继续。” 萧珪淡然一笑,既不矫情也不扭妮,拿出了在乡塾之中教书的姿态,侃侃而谈的说道—— “故事,要从前朝女皇当政之时,说起。 女皇在未曾登基为帝之前,曾与一位权臣两相争斗。结果当然是女皇得胜,那位权臣身败名裂。权臣的家人与亲族也受到殃及,有的被下狱论罪,有的被举家流放。 其中有一位年仅十岁的少年,是那位权臣的侄子。在举族失势、即将被流放到岭南的情况之下,这一位性情刚烈、有胆有识的少年竟然写了一封上表递交朝廷,并且当着皇帝与满朝文武的面,为自己的伯父申冤。他还叫女皇不要擅权,尽早归政于他的儿子,免得遗臭万年。 女皇大怒,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痛打了一顿廷杖,当场就要了他半条命。随后,这一位满身伤痕、奄奄一息的少年还被流放三千里,发配到了岭南。 当时人人都觉得,这位少年肯定会死在流亡的路上。结果,他不仅坚强的活了下来,还在流放岭南的期间娶妻生子。后来他的妻子不幸亡故,他带着自己的儿子偷偷的离开岭南,回到了家乡。不料被人发现,他又被痛打了一番廷杖,再一次被流放到了西域,也就是北庭都护府治下的边疆。 当时人们以为,这一次他怎么也该死定了。结果,他又坚强的活了下来。” 听到这里,邓通说了一句,“此人真是命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裴蒙笑道:“这一次可不是我插的嘴。” 萧珪说道:“邓都尉说得没错,确实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邓通抬了一下手,“萧先生, 请继续。” 萧珪说道:“那人经历了百般挫折,非但没有消沉,反而越挫越勇。他到了北庭之后开始经商,短短几年的时间就积累起了惊人的财富,在当地享有很大名气。北庭一带有许多的胡人部族,其中有一支叫吉嘎斯,是当地最强大的胡人部族,人口数量多达上万帐。吉嘎斯部落的首领看上了他,将自己的宝贝女儿许配给他,并赠送给他许多的金银与牛羊。 此从,他就真的发迹了。 他一边继续经商,积累越来越多的财富;一边豢养门客,收集中原王朝的消息。最多的时候他的门客多达数千人,遍布西域到洛阳的数千里地界。女皇一朝发生的任何事情,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京城的许多权贵都被他收买,愿意为他提供许多的机密要闻。可以说,他当时已经做到了名符其实的,手眼通天。” 说到这里萧珪停顿了一下,抬手指着裴蒙,说道:“这就是裴兄说的,那一张网!” 裴蒙“咝咝”的吸了一口长气,眨巴着眼睛,沉默不语。 邓通说道:“这个故事,果然有趣。萧先生,请继续。”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众所周知,武周一朝曾经大肆任用酷吏,镇压女皇的反对者。当时发生了一件,臭名昭着的六道使事件。想必二位,都曾听说过。” 裴蒙说道:“我们更愿意听,萧先生的讲叙。因为你不仅能把故事讲得清楚明白,还非常的有趣,吸引人。” 萧珪笑了一笑,“看来我在乡下教书的经历,也算有点用处。” 邓通似乎有些急不可待,忙道:“萧先生,请继续。” 萧珪说道:“武周一朝酷吏横行之时,坊间有了一句流言,说‘代武者刘’。当时就有酷吏将它解读为,将来取代武周一朝的,将是流放在外的囚徒。然后他们就进言,叫女皇杀戮流放囚徒以绝后患。女皇听从了他们的建言,派出多名使臣去往六个不同的流放之地,大肆杀戮流放囚徒。 这件事情,在当时震惊了天下。 而我故事中的那一位主角,刚好也是一名被流放的囚徒。得到消息之后,他连忙带着家人和门客一起逃亡,想去投奔他的岳丈,也就是那一位吉嘎斯的部落首领。 不料他们被朝廷派出的军队追上了。门客们都很忠心,拼死保护他们一家人,与朝廷的军队展开了激战,奋勇杀死了朝廷八百人马。但是,他的门客也全都被杀了。他本人又一次的被抓了回来,成为了阶下之囚。” 邓通颇为感慨的叹息了一声,但这一次,他没有插嘴说话。 萧珪继续说道:“被俘之后他被关押起来,军队将他的姓名上报,等候朝廷下书判决。但正如邓都尉所言,此人当真是命大。由于北庭距离京城太过遥远,军队上报的文书还走在路上,没有来得及送到朝廷,女皇就已经接受了大臣的劝谏,停止了酷吏对流放囚徒的清洗与杀戮。如此一来,他又万般侥幸的捡回了一条性命。” 裴蒙与邓通异口同声的说了一句,“真是命大!” 萧珪说道:“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后来女皇退位,李唐光复。那一位与女皇相争的权臣得以平反,他也得已免罪,终成自由之身。当时在位的中宗皇帝听说了他的种种传闻,将他召至朝廷授予他官职。并且中宗皇帝对他非常的器重,曾在一年之中将他升迁四次,将他提拔为秦州都督,成为了一员封疆大吏。从此他就一帆风顺,扶摇直上。直到当今天子继位,他也依旧官运亨通,福寿延绵。” 邓通连忙问道:“此人,仍旧在世吗?” 萧珪说道:“当然在世。他已将近七十高龄,儿孙满堂。但他依旧身体康健,并且官居要职。” 邓通好奇的问道:“何样的职位?他究竟是谁?” 萧珪看了一眼裴蒙,“裴兄,我该说吗?” 裴蒙面露一丝无奈的笑容,说道:“按理说,我不应该在背后议论主人的事情。但萧先生既然都已经把故事讲到了这个份上,那还是,悉听尊便!” 邓通一扬手,“快说!”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那一位与女皇争斗失败的权臣,就是大名鼎鼎的前朝宰相,裴炎;他那一位被称为西域传奇的侄子,就是现在官拜三品太府卿的裴伷先!” 邓通说道:“裴伷先,这个名字我听过。我记得,他曾经担任过金吾卫大将军。我有几位袍泽,还曾经是他的部下?” 萧珪点头,“没错。他已为官将近三十年,担任过许多三品以上要职。金吾卫大将军,只是其中之一。” 邓通扭头看向裴蒙,“萧先生说的这一位,真是你的主人吗?” 裴蒙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没错。”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裴蒙,说道:“裴兄你看,我讲的故事,可有什么错漏之处?” 裴蒙面带笑容的轻叹了一声,站起身来对着萧珪叉手施了一礼,然后说道:“萧先生对我家主人的了解,竟然比我还深。在下,只能佩服。” 萧珪笑而不语。 裴蒙说道:“看来萧先生在离开京城之前,就已经知道,我家主人会暗中照拂于你?” 萧珪摇头,“如果不是遇到了裴兄,我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情。” 裴蒙问道:“那你怎会,对我家主人的事情,如此了如指掌?”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出一趟远门,可不容易。所以在动身之前,我一般都会做一些必要的功课。比如了解这一带的风土人情,还有重要的历史事件与风云人物,等等,诸如此类。” 裴蒙很服气的点了点头,“这真是一个好习惯。” 萧珪看着他,说道:“裴兄,请入座。现在我们不妨来聊一聊,你说的那一张网。” 邓通又拍了一下桌子,“我这对这张破网,没有兴趣!” 萧珪转过头来看着他,说道:“莫非邓都尉,只对钱感兴趣么?” “对!” “开个价。” 邓通双眼一瞪,“一千万钱!” 裴蒙愕然一惊,“邓都尉,你这有点狮子大开口了!” 萧珪淡然一笑,竖起了两根手指,“我可以给你两千万。但是,我也有两个条件。” 这下换作邓通愕然一惊。 他坐直了身体,死死的盯着萧珪,沉声喝道:“说!” 萧珪看着他,平静的说道:“第一,我不可能带这么多的现钱出门。想要钱,你只能凭借我给你的信票,去往关中柜坊自取。当然了,或许近一点的兰州、凉州那种地方,也有可以换取信票的柜坊,但我不能确定。总之我只能给你信票,没有现钱给你,就是这样一层意思。” 邓通凝视看着他,“第二?” 萧珪淡然一笑,“你必须要告诉我,你为何如此缺钱。” 邓通的表情微微一变,突然陷入了沉默之中。 裴蒙左看看邓通,右看看萧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萧珪站起了身来,说道:“邓都尉,你慢慢的考虑。想好了,再给我答复。裴兄,你我二人换个地方,继续再聊我们感兴趣的事情。如何?” 裴蒙连忙站起身来叉手一拜,“乐意奉陪。” 邓通双眉紧拧的坐着,沉默不语。一直目送萧珪与裴蒙,走出了他的房间。 他站起身来,拿起挂在墙上的横刀,“锵啷”一声拔刀出鞘。 烛火的光芒将明晃晃的刀身,照得熠熠生辉。邓通看着如镜光滑的刀身,双眉紧皱,发出了一记深深的叹息。 萧珪与裴蒙走出邓通的房间,有几名军士走上前来,仍要将萧珪押回他的原地。 萧珪说道:“裴兄, 你不介意去我的地方,跟我促膝长谈一番?” “介意。” 裴蒙说道:“那里既昏暗又拥挤,无酒无肉甚至没有一个坐的地方。可见那里,并非是一个畅所欲言的好去处。” 萧珪说道:“那我们走到楼下,可就聊不成了。看来我们得要赶紧时间,说几句有用的话。” 裴蒙点了点头,说道:“你还没有说,是哪位贵人去找了我家主人,请他出手相助?” 萧珪说道:“这不是重点。” “那你认为的重点,又是什么?”裴蒙问道。 萧珪突然停住了脚步,看着裴蒙,说道:“告诉我,谁想抓我?” 裴蒙神秘一笑,“看来我们现在,都很想知道一个人的姓名。不如我们,做一个交换?” 萧珪微笑道:“这像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裴蒙说道:“那就让我们,同时将这个姓名,写在对方的手上。如何?” 萧珪点头,“可以。” 两人都朝对方伸出了左手。然后,又都用右手的食指,在对方的手心里开始写字。 片刻后,裴蒙呵呵一笑,“原来是他!” 萧珪却是面露惊讶之色,“居然,是他!!” 第582章 两百 走到楼下,萧珪即将回到那个木屋之前,裴蒙再又对萧珪说了一件事情。 “萧先生,那个人答应给出的报酬,是一百万钱。” 萧珪看着他,笑道:“果然是狮子大开口,一口气翻了十倍。” 裴蒙说道:“然而先生,还主动将它翻了二十倍。” 萧珪说道:“但是看起来,他似乎不大想赚这一笔钱。” 裴蒙笑了一笑,对那几名押送萧珪的军士说道:“回去劝一劝你们的邓都尉,一定要抓住机会。像李先生这样的大金主,可不是时常都能遇到。” “住口!” 一名士兵很不客气的喝斥了一声。 另一人态度稍微好一些,但语气也很冷漠和强硬,“我们从不质疑邓都尉。无论他要做什么,我们都只会服从,服从,再服从!” 碰了一鼻子灰的裴蒙,似乎不大以为然。他仍是面带笑容,语气轻松的说道:“我知道,邓都尉就是你们所有人心目当中的神明。但有些时候,你们也得学会替他着想。不要把所有的事情,全都让他一人独自承担。” 那些士兵们似乎有一点被说动了。他们沉默了片刻,说了两句话—— “不是神明。” “是家人。是父兄。” 裴蒙淡然一笑不再多言,叉手施礼,与萧珪拜别。 萧珪深看了那几个小卒两眼,与裴蒙回礼,走回了那间木屋之中。 严文胜等人在屋里站成了整齐的两排,叉手而拜给他施礼,没人说话。 萧珪感觉有一点意外,他们竟然没有一窝蜂的围上来问长问短,这与往常还真是有点不大一样。 门又被看守的兵卒关上了,房间里很暗。 严文胜走到萧珪的身边,说道:“先生,我们收拾出了一个简单的卧榻,有请先生早点歇息。” 萧珪问道:“哪来的被褥?” 严文胜说道:“我们几个,脱了外衫拼起来的。”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把衣服穿起来,我们今天,不会挤在这里过夜了。” 严文胜似乎有一点好奇,但他立刻应了一喏并未质疑,然后走到一旁拿起铺在地上的衣物,分别交给郝廷玉等人,都把外衫穿了回去。 只是过了片刻,刚刚被关上的门,又被打开了。 有几名小卒举着火把站在外面,对里面说道:“都出来,给你们安排了新的住处。” 大家都有一点惊讶,但仍旧没人开口说话。 萧珪率先走出了木屋,对那几名军士问道:“我们住哪里?” 军士抬手指了一下,萧珪刚刚去过的那一栋大雕楼。 萧珪说道:“我们有女眷。” 军士说道:“我们已经把整个第二层全都腾了出来,留给你们住。那里约有六七间营房,全由你们自行安排。” 萧珪点头微笑,“多谢。” 随后,萧珪等人跟着这几名军士走上了雕楼,进入第二层。 萧珪说道:“红绸虎牙,你二人先去挑一间房。” 二女应了喏,走进了其中的一间房里。 这时又有另外几名军士,提着大桶的食物来到了这里。桶里装着炖好的大块肉食,冒着热汽的小米干饭,还有半桶热酒。 萧珪说道:“我们已经用过夕食了。” 军士说道:“那就加餐。” 然后,他们一言不发的放下木桶,排着队走了。 萧珪走到木桶边,拿起木勺舀起了桶中的热酒看了一看,是清酒。 大唐的酒,大致可以分为清、浊两大类。浊酒一般是民间自酿自饮的酒水,味道不佳还容易变质,它唯一的好处是便宜。清酒则是精心酿造、反复加工而成的酒水,一般品质较好,当然也就比较昂贵。 萧珪记得,邓通自己房间里常备的,就是一种浓如米汤、又酸又苦的老浊酒。 严文胜等人眼巴巴的看着另一个木桶里的大块炖肉,都在暗吞唾沫。倒也不能怪他们嘴馋,折腾了一整天他们都只吃了两顿稀的。这一路过来旅途辛劳,他们在洛阳养尊处优,往肚子里存下来的油水,差不多全被刮得干干净净了。 萧珪看了他们一眼,说道:“开吃!” 严文胜说道:“先生,我看这些军堡里的人,生活都很清苦。这样的好酒好肉,他们恐怕一年也难得吃上一顿。” 萧珪说道:“那就莫要辜负了他们的好意,只管尽情吃喝!” 大家应了喏,拿起陶碗开始分酒分肉。 萧珪自然也是得到了一份。他拿着酒肉坐进了一间房里,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安静的思考,今天的一切所见所闻。 次日黎明,萧珪还在睡梦之中,就被一阵高亢的号角之声吵醒了。 军堡的士卒,开始了操练。 萧珪披衣起床推开窗户,看到大约两百名骑兵张打着往旗帜,排着队列离开军堡,来到了军堡外围宽广的荒野地带,开始习练骑射。很快,步卒也列队走出了军堡,在荒野习练结阵、射箭与单兵搏击。 都尉邓通与另外几名军官,骑着马在各个训练场之间来回奔走。军堡里面升起了一阵炊烟,渐渐的,有了粥汤的香味飘起。 一派生龙活虎的景象,浓浓的军武气息。 萧珪静静的观摩了许久,并且目测了一下这些训练人马的数量,最多也只有五百人。就算再加上留守堡内的哨兵与火头军,人数也不会超过六百。 但是萧珪记得,他不只一次听说,这个军堡是有八百士卒。那么其他的人,去了哪里呢? 过了一阵,火头军大概是已经把饭做熟了。有两名军士抬着一桶饭食从厨房那边出来,朝着大雕楼这边走了过来。 萧珪以为,他们是来给自己这些人送饭的来了。 不料,这两名火头军抬着那一桶饭食,并没有上楼,而是朝着楼楼口后面的一间,单独的土木小屋走了去。 萧珪看着他们抬着饭食走了进去,没过片刻,他们又两手空空的走了出来。 萧珪觉得有些好奇。那么小的一间屋子,最多只能住三四个人。需要两个人抬的那么大一桶饭食,别说是三四个人,就是二三十人也未必能够吃得完。 ——把饭食送进那间小屋,用意何在呢? 萧珪正在思忖着,从楼下走过的那两名送饭军士看到了他,对他抱拳而拜,打起了招呼。 “先生请早。” “有请先生稍候,我们马上就把朝食给你们送来。” 萧珪面带微笑的叉了一下手,“有劳二位。” 那两名军士匆忙走了。 这时,有人敲响了萧珪的房间。 “先生可是醒了?”是郝廷玉的声音。 萧珪说道:“你进来!” 郝廷玉推门而入,叉手而拜,“先生请早。” 萧珪微然一笑,“不必如此客气。有事吗?” 郝廷玉回身关上了门,走到萧珪面前,说道:“先生,我发现这个军堡,有些古怪。” “此话怎讲?”萧珪问道。 郝廷玉说道:“怪就怪在,十营两空。” 萧珪微微一皱眉,“何意?“ 郝廷玉说道:“他们早起操练正在集结的时候,我特别留意观察了一下。我发现,他们至少有两成以上的兵卒营房,是空的,里面没有住人。” 萧珪说道:“多建一些营房,以备不时之需。这应该很正常?” 郝廷玉却道:“先生此话,不无道理。但是以我几年的军旅经历来看,如果那些空着的营房上方,都还插有牙旗,那就很不正常了!”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为何不正常?” 郝廷玉说道:“我不知道边军是怎样的一个用旗办法,但在我们金吾卫,基本上就是每一个队会有一面牙旗。牙旗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在训练与作战当中,用来传递旗语。同时,它也是这一队将士的统一标志。” 萧珪微微一皱眉,“每队大约一百人?” “对。”郝廷玉点头,“按我大唐常规军制,每十人为一火,十火为一队,每队各有正副队正各一人。我刚刚看了一下军堡内,有两面牙旗标志的营区,里面竟然一个兵卒都没有。”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军堡里面,大约有两百名兵卒的缺失?” 郝廷玉点头,“对!” 萧珪又走到窗边,看了看,刚才那两个火头军进去送饭的,那一间小屋。 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片刻后,火头军给萧珪等人送来了早饭。有稀饭,大蒸饼,还有油炸馓子与酱菜。这在偏僻穷苦的萧关县来讲,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一顿极致丰盛的朝食了。 萧珪等人吃完早饭,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出去操练的军士们才陆续撤回军堡,各自回归营房稍作整顿,然后开饭。 萧珪看到,他们的朝食全都只有一碗稀饭。 都尉邓通和校尉王志刚还有另外几名军官,就在楼下的院子里一边闲谈散步一边享用朝食。他们的手中也全都只有一碗稀饭,未能例外。 萧珪静静的看着他们,心想看来他们,是真的很穷! 郝廷玉也看到了,他对萧珪说道:“先生,他们操练了一早上,这一碗稀饭能填多少肚子?” 萧珪说道:“就算我们这种无所事事的闲人,一碗稀饭也只够半饱。” 郝廷玉说道:“竟连饭都不能吃饱,边军的生活真是太苦了。我们金吾卫一天的火食费,大约能抵他们一整月。” 萧珪说道:“谁叫你们是天子御率,他们却只是边军呢?” 郝廷玉轻叹了一声,“但是边军,才是真正保卫大唐的那些人。” 萧珪点了点头。 郝廷玉看着窗外的那些兵卒,表情当中充满了同情与苦闷。渐渐的他都有一点看不下去了,于是他背转了身去,郁闷又不解的问道:“先生,他们为什么要过这么苦的日子?”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至苦寒来。” 郝廷玉说道:“先生的意思,我懂。类似于‘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样的话,我也会说几句。但我就是觉得,他们苦得有些过头了。他们没有得到,他们应有的尊重!” 萧珪沉默不语的点了点头。他再一次想到了,昨天在四楼刚刚被提起,就被邓通粗爆打断的那个话题——军饷! 这时,邓通和另外几名军官走上了雕楼。 萧珪听到邓通在说话:“这里住了女眷,你莫要随意进去,站在外面喊。” 随后门口处就响起了王志刚的声音,“李先生!李先生!” 萧珪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王兄。” 王志刚面带笑容的抱拳施礼,说道:“先生昨夜,睡得可好?” 萧珪走到他面前叉手还了一礼,说道:“有劳盛情款待,我们一切都好。” 王志刚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邓都尉把事情,都跟我说了。却不知先生为何非要打听,军堡的财务之事?”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王兄,到我房间里来说?” “方便吗?” “方便,请跟我来!” 二人走进了萧珪的房间,关上门。萧珪叫郝廷玉站在门外守着,不许旁人靠近。 王志刚似乎有一点急于辩解。门刚刚关上他就说道:“李先生,邓都尉绝无害你之心。他把你们请到军堡来……“ 萧珪面带微笑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说道:“你不必解释,原因我都已经知道了。” 王志刚无奈的轻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萧珪说道:“邓都尉不像是一个利欲醺心,为了钱财无所不用极的小人。但他为何会为了一百万来路不正的黑钱,冒着吃受军法的风险,甘受他人驱使?” 王志刚面露苦笑,“邓都尉,他也是没有办法了。” 萧珪说道:“所以我很好奇,你们究竟为何,如此缺钱?” 王志刚双眉紧皱,十分为难。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说道:“先生,一定要知道原因吗?” 萧珪面带微笑,点头。 “就没有可商量的余地?” 萧珪摇头。 “哎……” 王志刚叹息了一声,说道:“那就没有办法了!” 萧珪微微一皱眉,“何意?” 王志刚抱拳施了一礼,说道:“有请先生和诸位收拾行囊。稍后我会率领一队人马,护送你们安全的离开萧关县。” 萧珪有些意外,“你们邓都尉,不要钱了?” 王志刚面露苦笑,“不要了。” 萧珪竖起两根指头,“两千万钱!你们不要了?” 王志刚又叹息了一声,再次摇头。 “不要了……” 第583章 伤人的故事 王志刚的表现,激发了萧珪极大的好奇心。 他心想,那么缺钱的一群人,送到手上的一笔巨款居然不要了,还急于要将自己送走。 如此反常只能证明一件事情。他们竭力想要掩饰,自身的财务问题。 萧珪心知,对王志刚这样一个受命前来跑腿传话的人,多说无益。 于是他马上给郝廷玉下了令,叫众人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王志刚也未再多言,施礼拜别萧珪之后,便去了楼上向邓通回话。 严文胜来问萧珪,“先生,我们就这样走了?” 萧珪说道:“不然呢,莫非还要在这里过个年?” 严文胜说道:“他们还有许多事情,未能交待清楚。比如,他们为何要把我们抓到这里来?那些拓羯杀手,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来头?” 萧珪想了一想,突然神秘一笑,“这些,都已经不是问题。我倒是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想要去找他们帮忙。” 严文胜问道:“何事?” 萧珪说道:“我想让邓都尉派几个人,护送红绸与虎牙回洛阳。” 严文胜微微一怔,“他们会答应吗?” 萧珪说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随后,二人一同来到了四楼。门是关着的,守门的兵卒说,邓都尉正和一些佐官在里面开会。 萧珪也懒得请他通传了,直接大声喊道:“邓都尉,我有一笔生意要和你谈。报酬丰厚,包你满意!” 很快,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王志刚一脸苦笑的看着萧珪,说道:“先生,何必如此大喊大叫呢?让下面的将士听到了,影响多不好!” 萧珪说道:“因为我知道,邓都尉不大好见。而我,又不想多费口舌。” 邓通在里面喊道:“别在门口胡说八道,赶紧叫他进来!” 王志刚连忙把萧珪和严文胜,一起请进了屋里。 屋里其实就只有邓通和王志刚二人。萧珪用膝盖都能猜到,他们刚才躲在一起,商量着什么事情。 邓通面无表情的看着萧珪,不冷不热的说道:“我已经给出了答复,我们之间没有生意可谈了。” 萧珪说道:“那可不一定。我要跟你谈的,完全是另外一棕生意。” 邓通道:“说!” 萧珪说道:“我身边有两位女眷,我现在想要把她们送回洛阳。路上有危险,我不放心。所以,我想请邓都尉派一队信得过的人马,护送他们回洛阳。报酬,你开价。” 邓通不假思索的说道:“这笔生意,我接不了。” “为何?”萧珪问道。 邓通说道:“因为军堡的将士,绝对不能擅离职守。” 萧珪淡然一笑,竖起一根指头,“一千万!” 邓通面不改色,“不能。” 萧珪再加了一根指头,“两千万。” 邓通仍是无动于衷,“军令如山,你出再多钱也都没用。” 萧珪又加了一根指头,“三千万!” 严文胜和王志刚都已是目瞪口呆。 邓通一言不发,不假思索的摇头。 萧珪放下了手,面带微笑的说道:“果然是军令如山,真是好样的。” 邓通道:“王旅帅,送客。” 王志刚刚要上前,萧珪低喝了一声“慢着”,在场三人都微微一惊。 萧珪站起了身来,眼神炯炯的看着邓通,说道:“邓都尉方才说了,军堡的将士,全都不能擅离职守。我应该没有听错?” 邓通淡然道:“没有。” 萧珪说道:“那为何我却发现,贵堡至少有两百名军士,未能在岗?” 邓通双眼一睁,怒瞪萧珪。 王志刚连忙走上前来挡在了他二人之间,低声急道:“先生,既已谈完,还是赶紧走!我已点好人马,立刻护送你们离开萧关县!” 萧珪说道:“王旅帅,请你稍等。我还有最后两句话,说完立刻就走。” 王志刚苦劝道:“先生还是莫要再说了,免得大家都不愉快!” 邓通在桌几上拍了一巴掌,“让他说!” 王志刚只好应了一喏,乖乖的退到了一旁去。 萧珪面带微笑的对着邓通叉手施了一礼,说道:“邓都尉,还想听我,再讲一个故事吗?” 邓通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吐出,“你说!” 萧珪说道:“六年前的开元十七年,信安郡王李祎用千里奔袭之战法,打了吐蕃人一个措手不及,拿下了他们的军事重镇石堡城,为大唐拓疆一千多里。次年,战败的吐蕃赞普谴使入朝向大唐请降,并求赐婚。随后,大唐与吐蕃在赤岭进行会盟,重订国界。从此,两国迎来了一段难得的和平时光。迄今,已是第五年。” 邓通说道:“这些,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你要讲的故事就是这个,那你还是赶紧请回!” 萧珪说道:“别急,这只是楔子而已。讲故事嘛,自然先要交待一下时代背景。” 邓通皱眉又抿嘴,做出了一个不耐烦的表情。 萧珪继续说道:“吐蕃一直都是我大唐之劲敌。开元十五年,吐蕃联合回纥一同进犯河陇。吐蕃大军攻陷瓜州,生擒大唐瓜州刺史田元献,将城中财货掠夺一空;回纥也是大破河西,并且杀死了大唐的河西节度使王君毚(chan二声)。此事在当年,令大唐天下震惊! 圣人紧急任命萧嵩为兵部尚书,接任河西节度使。他一到任就连打胜仗,改变了大唐与吐蕃之间的不利战局。后来,他还联合陇右节度使王忠亮一齐出兵大举反击,彻底打得吐蕃国力削弱、无力进犯。因为军功赫赫,萧嵩被任命为宰相,并且回朝任职。随后,才有了信安郡王李祎率领河陇联军突出奇兵,拿下石堡城。可以说,正是萧嵩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大唐与吐蕃之间的实力对比。他也因为此项功绩,荣登相位。” 邓通越加的不耐烦。他打断了萧珪的话,说道:“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吸引人。你还是走!” 萧珪淡然一笑,“邓都尉不想听这个故事,大概是因为,这些战事全都有你的亲身参与。期间发生的事情,你要比我清楚得多。对么?” 邓通也不否认,“对。所以你不用再说下去了!” 萧珪说道:“精彩马上就来,邓都尉稍安勿躁。” 邓通扭过了脸去,似乎不想再听。 萧珪说道:“在赤岭会盟之前,大唐与吐蕃之间往来争斗多年,期间战事不断。双方互有胜败,伤亡都很惨重。赤岭会盟之后,两国修好茶马互市,边疆没了战事,大唐每年都能节省许多的军费。这对国家来说,当然是好事;但是对于边境的军镇来说,日子可能就会有一点难过了。” 邓通转过了脸来,眼神冷冷的看着萧珪。 萧珪继续说道:“当然,仅仅是军费的削减,还不至于让邓都尉和手下的弟兄,把日子过得异常艰难。再不济,你们也能混个温饱。但我入眼所见,军堡却是穷得叮当响。邓都尉为了养活手下的弟兄,甚至开始接生意、赚黑钱。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邓通仍是冷冷的看着萧珪,一言不发。 王志刚面露惊讶,小声的问道:“先生,莫非你已经知道了?” 邓通低喝了一声,“闭嘴!” 王志刚立刻闭嘴不敢再说话。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邓都尉,其实事情早已是明摆着了。还用得着我明说吗?” 邓通闷哼了一声,沉默不语。 严文胜好奇的问了一句,“先生,哪里明摆着了?我怎么就,一点都没有听明白吗?” 萧珪说道:“那是因为,你当真只顾着听故事了。却没有注意我说的细节,也没有用心去思考。如果是郝廷玉在这里,他肯定已经听出了端倪。” “呃……”严文胜有点尴尬。 萧珪说道:“你忽略了我说的两个重点,一是,双方伤亡惨重;二是,大唐与吐蕃之间,已经有了五年的和平。” 严文胜轮着眼珠努力的思考,突然一击掌,“我明白了——抚恤!!” 邓通与王志刚同时脸色一变。 萧珪则是微然一笑,“聪明。” 严文胜说道:“先生之前说了,军堡里有两百名军士的空缺。严某因此大胆设想,此堡还有两百名阵亡在吐蕃战场上的英雄烈士,没有得到抚恤。这些人,全都是堡内现有将士,生死与共的袍泽弟兄。于是,全堡的弟兄一同损献军饷,抚恤这些烈士的家人。所以,他们全都变得很穷很穷。为了尽快的凑齐抚恤金,邓都尉甚至不惜接生意、赚黑钱。是这样的么?” 王志刚急忙大叫了一声,“不是!” 邓通则是拍着桌子发出了一声厉喝,“住口!” 严文胜不再说话,转头看向了萧珪。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严文胜,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你说错了。” “哪一件?”严文胜问道。 萧珪说道:“缺失的两百名兵卒,并非是烈士。他们,仍旧活着。” 严文胜问道:“那他们,人在家哪里?” 萧珪走到窗边,抬手指向大雕楼旁边的那一间土木小屋,“就在那里!” 严文胜十分错愕,“这……怎么可能?” 萧珪转过身来,看着邓通与王志刚。 这两个大汉全都一脸悲戚,沉默不语。 萧珪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的话,那个小屋里面,供着军堡所有阵亡将士的灵位。他们确实已经阵亡了,但他们仍旧活着。军堡的将士,每天都会去给他们送饭,一日两餐从不落下。军堡的弟兄吃什么,牌位上的弟兄也就跟着吃什么。这就叫……视死如生!” “嘭——” 一声大响,那个小木几终于不堪重负,被邓通一掌拍散了架。 “他们没有死!” “他们还活着!!” 邓通发出了野兽一般的怒吼。 “咣啷”一声,他拔刀出鞘大步上前,刀尖指住萧珪的咽喉怒吼,“滚,马上滚!” 严文胜急忙想要上前阻拦护卫,萧珪扬了一下手将他止住。 王志刚站在一旁,牙关紧咬沉默不语,双眼已经泛红。 萧珪低头看了看那个指着自己喉咙的刀尖,说道:“前任河西节度使萧嵩,是我的族叔。他经常和我聊起,大唐与吐蕃之间的战事。我记得他曾经跟我说过一件事情,赤岭会盟之后,大唐便开始清点阵亡将士名册,为他们收骸骨,送他们回乡安葬,好让他们落叶归根。但是连年征战,很多阵亡将士的骸骨已然无处可寻。甚至有些部旅全体阵亡,就连军籍名册也都缺失了。 因此,‘收骸骨送归乡‘的事情,办了几年也仍未圆满。其中还有许多的烈士抚恤,一直未能落实到位。萧嵩曾说,他为相几年从来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唯有这件事情,是他担任宰相期间,留下的最大之遗憾!” 邓通握刀的手开始有一点发抖,激动的说道:“假的!假的!冠冕堂皇,全是骗人的鬼话!” 萧珪仍是平静的说道:“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会让阵亡将士的抚恤无法落实。那就是,有些将军会有意减少伤亡的汇报。按照我朝军功的计算办法,杀敌越多、自损越少,所得的军功奖励就会越丰厚。这样就会造成一种现象,有些将士明明已经战死勋国了,但在军队的名册上,他们仍旧还是活人。所以,他们没有怃恤。当他们服役期满,按我朝律法他们就要归为农户,要为国家缴纳粮税。可是人都已经不在了,他又还能如何耕作?如何养活家人?如何再为国家缴纳粮税?” “咣啷”一声,邓通归刀入鞘,背转了身去。 王志刚挥手抹脸,猛擦眼泪。 萧珪说道:“所以,平戎堡内就有了两百多名,早已为国捐躯,但仍旧活在人间的将士。他们不仅活在军堡众将士的心中,也活在军队的名册上,或者是国家的纳税名册之上。邓都尉和他手下的弟兄,自发为他们凑措抚恤金,并要瞻养他们的家人,还要代替他们为国纳税。所以,他们一直很穷,很穷。” 严文胜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萧珪深呼吸了一口,说道:“这就是,我今天要讲的故事。它好像不是太好听。还有那么一点,伤人……” 第584章 疯狂挥霍 接下来,大家经历一段长久的沉默。 萧珪站在窗边,一直看着那一间不起眼的土木小屋。 严文胜也盯着它看了半晌,忍不住小声的说了一句,“先生,事情为何会搞成这样?” 萧珪说道:“个中原因,十分复杂。我一时,也无法完全弄清。” 严文胜说道:“如果是将军慌报战绩,导致下面的部旅出现了‘活死人’的现象。烈士家属得不到抚恤,必会寒了将士们的心。那些烈士家属,也会对朝廷和国家心生怨恨。长此以往,谁还愿意从军报国?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朝廷方面难道就没有一点发觉,也没人来管吗?” 萧珪说道:“朝廷方面,肯定知道这一情况。老爷子不都和我聊过了么?” 严文胜不解的问道:“那为何这些问题,仍是没有得到解决?那么多的阵亡将士,仍是没有得到怃恤?” 萧珪微微皱眉,凝视着远处的那一间小木屋,说道:“你以为,那些视死如生的将士,是在同一场战争当中离开人世的么?” 严文胜微微一惊,“先生的意思,他们是在许多场战争当中,慢慢累积起来的一批活死人?” 萧珪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情,老爷子曾经对我讲过几句,但他不肯深谈。个中原因,想必你能明白。” 严文胜说道:“我倒也听说过,军中有些将领会故意减少伤亡人数的上报。这几乎,已是军队当中一个公开的秘密。” 萧珪看着那间小木屋,说道:“那里住着的两百多位视死如生的烈士,可能参与过许多的大战,牵扯到许多的大将。就算是老爷子当年贵为宰相,他也无法把这种事情一查到底。” 严文胜咬牙啐了一口,“呸!官官相护!”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相信我,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官官相护的问题。其根源的问题,不在于某一两个将领的贪功求赏之心。” 严文胜问道:“先生,那根源又是什么?”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制度。” 严文胜微微一怔,“制度?” 萧珪说道:“不合理的军事制度,不合理的赏罚制度,不合理的抚恤制度,还有不合理的用人制度……总之,错不在一两个人的自私与失误。而是,我大唐的某些制度出现了缺失与错漏,它需要被修正与改进。” 严文胜想了一想,说道:“先生,我大概明白萧老爷子贵为宰相,也未能将这些事情办成的原因了。” 萧珪道:“说来听听?” 严文胜说道:“朝廷的纲纪与法度是为铁律。就算他是宰相,也轻易触碰不得。就算明知道某些纲纪与法度是错的,他也无法改变什么。” 萧珪说道:“其实早在开元初年,名将薛仁贵之子薛讷与薛楚玉,也就是薛嵩那个二货的伯父和父亲,就曾经力主改革大唐的军制。但他们遭到了保守派的强烈反对,最后一事无成,自己还遭到了贬黜。” 严文胜叹息了一声,“这世道,想要干点人事,怎就这么难?” 萧珪说道:“人间正道是沧桑,古来如此。” 严文胜说道:“我不懂这些大道理。我只知道,如果萧老爷子敢于动手处理军队‘活死人’的事情,就会揭出许多将领见不得人的老底。等待他的,将是无比强大的阻力与反噬报复。他这个宰相,哪里还能干得下去?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难说了!” 萧珪轻叹一声,说道:“这个问题,当时我也想到了。老爷子之所以不肯将这个问题深谈,肯定是因为,它牵扯到了太多的人。其中可能还有他昔日的袍泽、旧部和朋友。人情与法度,世间之两难。我现在,更加能够理解老爷子当时的心情了。” 严文胜点了点头,转过脸去看着那个小木屋,说道:“萧老爷子固然有他的难处。可是谁又来体恤和怜悯,这些为国捐躯的烈士,还有他们的家人呢?” 萧珪微微皱眉,看着严文胜。 严文胜连忙后退一步叉手而拜,“在下失言,先生恕罪!” 萧珪淡然道:“你没有说错什么,不必致歉。” 这时,沉默良久的邓通说道:“他们不需要你们的怜悯!” 萧珪转过身来叉手施了一礼,说道:“邓都尉说得没错,弱者才会渴望怜悯,戏子才会需要掌声。他们是英雄,既不需要怜悯也不渴望歌歌颂德。但是他们需要被铭记,需要得到应有的尊重!” 邓通凝视着萧珪,沉默不语。 王志刚有点担心的走上前来,说道:“先生,你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情给捅出去。不然,谁也承担不起。” “放心,我不会。”萧珪说道,“在下别无所长,但一向还算有些自知之明。就连宰相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惹不起的事情,我不会主动撞上去送死。” 王志刚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点头,“这就好,这就好。” 邓通转过身去挥了一下手,“若无他事,你们赶紧走!” 萧珪说道:“有事。” 邓通背对着萧珪,不耐烦的说道:“还有何事,赶紧说完!” 萧珪说道:“邓都尉,我想对那些住在小木屋里的将士,尽一份心。” 邓通转过身来,皱眉看着萧珪,“这是我们的事情。” 萧珪说道:“这是每一个大唐子民的事情。” 邓通看着萧珪,沉默不语。 萧珪朝旁边的严文胜伸出了手,“信票拿来。” 严文胜连忙从怀里拿出了两张信票,双手递到了萧珪的手上。 萧珪说道:“这里是价值两千万钱的信票,需要拿到永兴柜坊才能兑换成现钱。我不知道邻近州县有没有永兴柜坊的分号,如果没有,可能就要去到长安才能换到现钱了。邓都尉,麻烦你们了。” 邓通面露一丝惊愕之色,“你这是何意?” 萧珪道:“我说了,我想为这些视死如生的将士,尽一份心。” 邓通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萧珪淡然一笑,“不为什么。我乐意。” 王志刚在一旁频频示意,叫邓通赶紧收下信票。 邓通一皱眉,“这钱,我不能收!” “为什么?”萧珪问道。 邓通说道:“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让我那些阵亡的弟兄,平白欠下,来路不明的人情!”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什么时候,花钱也变得这么难了?” 严文胜说道:“邓都尉,我家先生可不是什么滥好人,他也不图你们什么。他只是敬重那些为国捐躯的英雄,为此,他想要为其尽上自己的一份心力。仅此而已,你不要胡思乱想,顾虑重重!” 王志刚也连忙说道:“都尉,萧先生自愿捐款抚恤阵亡将士,乃是义举,都尉何不成人之美?再说了,尽管弟兄们已经节衣缩食好几年,但也还有许多烈士之家未能得到照顾。他们现在,迫切需要这些钱啊!” 萧珪说道:“邓都尉,你那些阵亡的弟兄,不会欠下什么来路不明的人情。相反,我只是在偿还,我欠他们的人情。” “此话怎讲?”邓通和王志刚异口同声的问道。 萧珪说道:“如果不是你们这些人,在边疆提着脑袋玩命,哪有大唐的安稳与繁荣?百姓如何过活,商人如何赚钱?——我既是一名享受了和平与安稳的大唐百姓,也是一个在繁荣世界里赚了大钱的商人。这便是我,在你们那里欠下的人情。还有,这笔钱如果不花在你们这里,迟早也要被我拿到别的地方去挥霍。现在我就只问一句,要,还是不要?” 邓通皱眉凝视着萧珪,沉默了片刻,双手朝前一伸,弯腰低头,“多谢……” 萧珪微然一笑,将两张信票放到了他的手上。 严文胜和王志刚都吁了一口气,面露笑容。 “好,我该走了。” 说罢,萧珪就朝外走去。严文胜连忙跟了上来。 郝廷玉等人,都已经准备妥当,在雕楼下面的院子里等着了。一阵骑卒也已集结完毕,准备护送萧珪等人离开这里。 萧珪与严文胜刚刚走到楼下,军堡的楼上,突然响起了一记高亢雄浑的号角之声。 萧珪抬头一看,四楼的窗边有一个人正在吹号。看样子,应该就是邓通。 站在萧珪等人身边的骑卒们,立刻发出大喊:“全体集结!!” 与此同时,军堡里的所有兵卒全部闻号而动,以极快的速度朝雕楼这边集结过来。 郝廷玉等人有一点惊讶,纷纷议论起来—— “莫非是敌袭?” “不会?” “大唐与吐蕃已经停战,应该不会有敌人,打到这里来?” “谁知道呢!” 大约五六百名将士,以极快的速度在雕楼的下方,排列成了一个十分严整的步骑方阵。 严文胜有点惊讶,小声道:“分散在各处的五百多人,集结如此之快。结阵之后,竟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萧珪说道:“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郝廷玉感慨道:“原来,这就是我们大唐的边军。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军队!” 片刻后,邓通和王志刚从楼上走了下来。 邓通再次披上了他的铠甲与战袍,头戴兜鍪腰悬长刀。仍像当初萧珪等人在县衙里第一次到的那样,他紧绷着脸不苟言笑,甚至还有一点凶恶。 王志刚点起一队兵卒,奔向了那个不起眼的小木屋。 邓通走到萧珪面前,抱拳施了一礼,“我代他们,谢谢你。并叫他们,出来和你道一个别。” 萧珪微然一笑,“好。” 虎牙有点不解,小声的问站在她旁边的严文胜,“严大,他说的那个他们,是谁呀?” 严文胜拿手捂着嘴,在她耳边小声道:“活死人。” 虎牙吓了一弹,“这这、这里闹鬼?!” 严文胜煞有介事的瞪了她一眼,“小心说话!” 虎牙咝咝的吸了两口凉气,“不会是真的?” 严文胜重重的“咝”了一声,因为红绸狠狠的掐住了他的腰肉。 片刻后,王志刚带着那一队兵卒回来了。 萧珪等人看到,他们每个人都抱着一些灵牌。随后,这些灵牌被分发到了站在前排的兵卒手中。 他们把灵牌放在自己的胸前,每个人的神情,都是分外的凝重与庄严。 邓通走到队伍方阵的前面,大吼了一声,“致敬!” 除了那些手捧灵牌的人,所有的兵卒同时抱拳一拜。 衣甲嚯嚯,气冲斗牛! 萧珪凝视着他们,叉手而拜,还了一礼。 王志刚走到萧珪身边,抱拳一拜,“先生,请登车,我送你们走。” “多谢。” 萧珪等人陆续登上了几辆,临时从外面租来的马车。王志刚带着三十名骑卒,随行护卫。 虎牙上车的时候看着那些军士,对红绸说道:“红绸,一会儿把严文胜再揍一顿。哪有什么鬼,他就知道吓唬我!” 红绸点头,催她赶紧上车。 虎牙却道:“你有没有感觉,他们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红绸扭头看着那些军士,认真的点了一下头。 车马一行,慢慢的开出了平戎军堡。 直到走了许远,萧珪回头看去,那些军堡里的汉子们也仍旧结成方阵,保持施礼的姿势未变。 萧珪的脸上,慢慢的露出了笑容。 可是没过片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与他同车的严文胜,对他说了一件事情,“先生,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好,我本不该扰了你的兴致。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又不得不趁早提醒你一下。” 萧珪骂咧道:“拐弯抹角婆婆妈妈,有事不会直说吗?” 严文胜便说道:“先生,我们没钱了。” 萧珪一愣,“啊?” 严文胜说道:“先生刚刚,把随身携带仅有的两张信票,全都给了张都尉。那一日夜间遇袭,我们大部分的行李已经葬身火海。其中有一个包裹,里面就装着影殊大管家给先生准备的金币、银币和丝绢。” 萧珪眨了眨眼睛,急中生智的说道,“大火烧不坏金币。我们现在重回县城去找一下,应该还来得及。“ 严文胜说道:“先生,我们在军堡里住了两天,火灾现场肯定早被清理了。就算金币还在,哪里还有我们的份?” 萧珪的脸皮抽搐了两下,突然没了话说。 严文胜小小声的问了一句,“先生,大手大脚疯狂挥霍的感觉,应该很不错?” 萧珪怒目一瞪,“你想死吗?” “不不,我不想!”严文胜连忙作揖赔笑,小心翼翼的说道,“我只是在担心,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吃什么?” 萧珪说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严文胜苦笑,“可是我睁眼看到的,全是穷山恶水。还有,等王志刚送我们走出萧关县,我们就得集体下车步行了。因为,我们的车和马全都没有了。” 萧珪眨了眨眼睛,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之中…… 第585章 羊杀狼 王志刚率领一队骑卒,将萧珪等人送出一片荒野,看到了一些小型的村落与散落在绿野上的牛羊。 队伍在这里停了下来,萧珪等人都下了车。 王志刚走到萧珪面前来抱拳而拜,说道:“先生,诸位,我们就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再往前,就已经不在军堡的管制范围之内。被人看到了,恐怕会要捅出一些篓子。” 萧珪面带微笑的叉手还礼,“多谢王兄和诸位弟兄了。我们,就此别过!” 王志刚抱拳而拜,“就此别过。先生与诸位,一路多多保重!” 随后王志刚就重新骑上了马,大声说道:“先生与诸位若得闲暇,一定要再来萧关!王某与军堡的弟兄,全都盼着你们再来做客!” 萧珪微笑点头,“好!” “后会有期!多加珍重!” 王志刚和骑卒们一同抱拳而拜,然后,调转马头回去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站着,目送他们走远。 趁这会儿功夫,严文胜连忙把郝廷玉和虎牙等人,全都召集到了一旁稍远处,对他们说道:“谁身上有钱的,快,赶紧拿出来!” 虎牙问道:“严大,你想干什么?” 严文胜说道:“何来许多废话,有钱就赶紧拿出来!” “凭什么?”虎牙噘嘴瞪眼,“我的钱可都是有大用的!” 严文胜皱眉苦笑,“无非就是买些胭脂水粉,再不然就是买酒买肉。你能有什么大用?” 虎牙傲骄的别过了脸去,“哼,这是我给自己,准备的嫁妆!” 大家都笑了起来。 严文胜连忙把虎牙拽到了一旁,小声说道:“小姑奶奶,赶紧把你的嫁妆拿出来,现在花得正是时候!” 虎牙好奇的眨着眼睛,“这话怎讲?” 严文胜小声道:“先生把随身携带的信票,全都捐给了军堡。原本还有一些现钱,那天已经葬送在了客店的火海里。你的嫁妆不就是……” “行,你不用说了!” 虎牙打断了他的话,将自己的钱袋往严文胜手中一塞,“拿去,随便花!” 严文胜连忙打开钱袋一看,当场傻了眼,“我费了半天的口水,才得到这样几个铜板?” 虎牙吐了吐舌头,“我平常都很节省的!要不是出远门,我身上一般都不带钱呢,就怕自己有钱就乱花了!” 严文胜简直都快要吐血了,“你这小娘们儿,简直太抠门了!” 虎牙双眼一瞪,“要不要?不要拿来还我!” “要要要!” 严文胜苦笑不已,连忙又跑回了那些人当中,朝他们伸手,“快,所有人的钱,全都交出来!等回到京城,我再加倍的还给你们!” 大家陆续交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钱财。任霄与章迈刚刚回了一趟老家,几乎把所有的钱财全都交给了家人,他们身上也只带了一些铜板。红绸比虎牙好一点,因为她喜欢波斯钱币,身上随时都会带着一些。严文胜原本还攒了一点私房钱带在身上,但红绸一来他就变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这些人当中最有钱的,居然是郝廷玉三兄弟。因为他们在金吾卫的时候就已经养成了“月光”的习惯,但有几个闲钱都喜欢揣在身上,花光了才叫安心。此次出门,他们把全部的身家都换成了波斯钱币,一同带在了身上。尽管如此,他们的钱加起来也不多。因为他们都是,典型的“京城月光族”。 折腾了一阵之后,严文胜把他收集来的所有钱财,捧到了萧珪的面前,苦兮兮的说道:“先生,一共就只有这些了。” 萧珪扭头看了一眼,说道:“就这么一点鸡零狗碎,恐怕还不够买一匹马。” 严文胜说道:“就算我们所有人从现在开始,每天只吃两顿最便宜的饭食,住最便宜的客店,那也最多只够支撑十天半月的。” 萧珪笑了一笑,看着严文胜说道:“绿林老贼,是时候让你展示,真正的技术了。” 严文胜苦笑了一声,看了看远处的牛群和羊群,说道:“先生,就算我能凭借偷鸡摸狗的本事,支撑一时。但是从这里去往西域,还有上千里路要走。其中还有许多,无人的荒滩与沙漠。到那时候,我这个绿林老贼就算是有真正的技术,那也无从施展了。” 萧珪呵呵的笑了起来,说道:“偷鸡摸狗,那是一些小蟊贼的勾当,可不是绿林老贼该干的事情。” 严文胜把那些钱装成了一个包袱,背在了自己身上,说道:“先生,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还是,走一步看一步!” 萧珪昂首朝前走去,朝他们一挥手,“走!” 大家都跟在萧珪的身后,朝前走去。 一两个时辰以后,队伍里面有人发出了感慨之声,“真怀念,骑马坐车的日子啊!” 这时,大家已经走到了一段有村庄的地带,进入了另一片无人的荒野。 走在前面的萧珪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停住脚步说道:“原地休息,饮水吃干粮!” 严文胜连忙提醒道:“先生,我们没有干粮!” 萧珪愣了一愣,“那就喝点水!这个必须有!” 严文胜笑道:“这个有,这个确实有!” 于是,大家都找地方坐了下来,抱起了水壶“吨吨吨”的往肚子里面灌水。 萧珪也吨了几下,说道:“先忍一忍,稍后我请大家打牙祭、吃大餐!” 大家都笑了起来,笑容当中全是“不肯相信”。 虎牙凑到萧珪身边来坐下,摸着肚子,可怜巴巴的小声嘀咕道:“先生,我饿。” 萧珪撸起自己的衣袖,把手臂伸到了虎牙的面前,“昔有佛祖割肉喂鹰,今有萧某舍臂饲虎!不用客气,来!” “嗷呜!——” 虎牙怪叫了一声,还真是一口咬了上来。 萧珪急忙抽走了手臂,“你还真咬?!” 虎牙摇头晃脑、恶意卖萌的叫嚷起来,“我饿嘛!我饿嘛!” 萧珪指着虎牙说道:“你这吃人的老虎,萧某人今天就要为民除害!” 虎牙说道:“先生刚刚还说舍臂饲虎呢!” 萧珪笑道:“那也得要,等我自己先吃饱了再说。听说虎肉很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虎牙立刻大叫起来,“假的!肯定是假的!虎肉又酸又硬,一点都不好吃!” 大家全都乐得笑了起来。 趁大家笑得高兴,萧珪悄悄的朝严文胜递了一个眼神。 严文胜心领神会的点头。然后,他又轻轻拉了一下坐在身边的红绸。 夫妻二人一同站起身来,严文胜说道:“我们去方便一下。” 虎牙鄙夷的说道:“真不害臊!” 严文胜回怼了一句,“我们是夫妻,关你屁事!” 说罢,他二人就朝一旁走去。 大家继续闲谈,休息。 才过了片刻,旁边突然响起两声惊叫—— “救命啊!!” “好汉饶命!我们没钱!” 大家全都吃了一惊站起身来,居然是严文胜和红绸的声音?! 很快,他们看到严文胜与红绸慌忙朝着萧珪等人跑了过来。在他们身后,居然跟着七八个持刀追赶的莽汉,其中还有两人骑着马。 这些人杀气腾腾,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 虎牙正要冲上去施以援手,萧珪连忙一手将他拉住,“叫救命!越慌张越好!你们也叫!一边叫一边逃跑!” 大家全都愣了一愣,但马上都很听话的叫了起来。 “救命啊!” “有强盗!!” 萧珪大叫了一声“逃命啊”!然后,他第一个拔腿朝前跑去。大家都跟着一起逃命,乱哄哄的像一群炸了窝的蚂蚁。 突然,前方也出现了一群强盗,同样是拿着刀、骑着马,还有人揣着弓箭。 萧珪等人像是撞上了一堵大墙,变得无路可逃,只好停了下来。 很快,后面的强盗也追了上来,将萧珪等人包围在了一个圈子里。就如同,一群饿狼包围了一群羊儿。 一串叽歪里呱啦的胡语响起,其中也有人用汉语喊道:“老实一点,全值钱的东西全部交出来!” 虎牙紧紧挨在萧珪的身上,瑟瑟发抖的喊道:“不要啊!好汉不要啊!好汉摇命呀!” 听到这一句“摇命”,萧珪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哟呵!这妞儿成色不错!” 一名骑马的强盗循声看过来,发现了虎牙的姿色,立刻跳下马儿朝她走了过来。 虎牙拼命拽着萧珪的胳膊,叫得更狠了,“不要啊,不要啊!摇命啊,摇命啊!” 萧珪直咧牙,小声道:“轻点!胳膊都要被你摇断了?” 虎牙小声的嘀咕,“我这不是为了装得像一点吗?” 那个骑马的强盗大约是众人当中的首领,他稍稍走近看了虎牙两眼,哈哈一笑,“本公今日心情极好,可饶尔等不死!钱财与女人留下,其他人通通滚蛋!” 虎牙紧紧抱着萧珪的胳不松手,大声叫道:“不要!我死也不要和我夫君分开!” 强盗首领皱了皱眉,“那我只好,杀了你的夫君。” “你敢!”虎牙叫道,“你敢欺负我夫君, 我就揍你!” 一群强盗,全都哈哈的大笑起来。 萧珪也差点没有忍住笑出了声来。 强盗首领看着虎牙笑道:“小娘子,跟我走,我保证善待于你,比你跟着这个白面书生强一百倍、一万倍!” “我不要!”虎牙叫道,“你长得这么丑,还没有我家夫君一半好看!我要是跟了你,肯定被你活活的丑死!” 强盗首领双眼一睁怒瞪虎牙,脸皮好一阵哆嗦,嘴都气歪了。 严文胜和郝廷玉等人实在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自尊心饱受伤害的强盗首领,当场勃然大怒,“岂有此理,竟还笑得出来!——弟兄们,除了女人,全部杀光!” 话音刚落,强盗首领突然看到一道黑影冷飕飕的从他头顶,飞扑而下。 其他的强盗惊叫起来,“大郎小心!” 迟了。 这一声叫喊话音未落,强盗首领轰然塌倒,头先着地。 他的咽喉被一个造型奇异的铁爪给牢牢的抓住。尖锐的爪尖已经刺破了他的喉咙,一股股鲜血汹涌的喷溅了出来。 “咯察”一声,强盗首领的脑袋干脆利落的歪向了一旁,头与肩大约四十五度。 一群强盗,全傻了眼。他们就像中了美杜莎的魔法一样,在同一时间,集体变成了石化雕塑。 虎牙气乎乎的骂了一句,“哼,丑八怪!不许你欺负我夫君!” 萧珪轻笑了一声,扬手。 严文胜与郝廷玉等人,最快的速度杀了出去。 一场毫无悬念的大屠杀,开始了。 群狼围堵羊群,原本非常成功。结果却是狼群全军覆没,因为那些羊儿,都不是吃素的。他们比狼,还要更能吃肉。 战斗结束,严文胜重新清点了一下他们的财产。 他哈哈的大笑起来,“这才是绿林老贼该干的事啊,这些强盗可真有钱!” 虎牙以最快的速度抢走了一根玉佩,“我的,这是我的!” 严文胜连忙喊道:“拿回来!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共同财产!” 虎牙拽着玉佩跑远了,喊道:“那个强盗首领是我干掉的!这个玉佩是他身上发现的,所以这个战利品属于我!” 严文胜双手叉腰的看着她,无奈的苦笑,“你一个姑娘家,要男人玉佩做甚?” 虎牙嘿嘿的笑,屁颠颠的跑到萧珪身边,双手将玉佩递到他的面前,“当然是,送给我的夫君呀!” 萧珪笑了一笑,接过玉佩扔给严文胜,“接着!” 严文胜稳稳的一把接住,“收到!” 虎牙撇着嘴哼了起来,“人家好不容易挣来的!” 萧珪伸手在她脸上轻轻的掐了一掐,“辛苦你了。干得漂亮!” 虎牙嘿嘿的笑,“谢先生夸奖!” 这时,搜查周边的郝廷玉三兄弟回来了。他们说周边安全,所有的强盗都在这里了,附近也没有别的什么闲杂之人。 虎牙好奇的说道:“先生叫我们故意装得慌乱,是为了,把所有的强盗都吸引出来吗?” 萧珪笑而点头,“聪明。” 虎牙笑嘻嘻的说道:“先生,你才聪明呢!我要是那些强盗,看到一群这样胆小没用的人,肯定不会再有什么防备之心,反而会急着走出来想要抢夺赃物了!” 萧珪说道:“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免得他们还有同伙赶来,或被官府、军队的人发现。” 严文胜指着地上的几个大包裹说道:“先生,我们可以考虑买马、马车了!” 萧珪说道:“那我们赶紧走,等看到大城,我们再进去购置一些必须之品。” 郝廷玉牵着一匹大黑马走了过来,说道:“请先生上马!” 萧珪看了一看那匹马,说道:“这是那个首领的座骑?居然还是一匹上好的焉耆马!” 郝廷玉笑而点头,“这马确实不错。另外还有两匹,就差一些了。” 萧珪说道:“严文胜,把那些财货全都装到马背上。另外两匹马我们轮流骑乘。立刻出发,我们尽快离开此地!” “喏!” 大家立刻忙活起来,很快就离开了这个,羊群屠杀狼群的古怪地方。 第586章 野人入城 三天以后,中午时分。萧珪一行人缓慢的行走在一片,人烟稀少的黄土坡道之上。 今天的天气有点炎热,大有盛夏提前驾临之意。太阳如同一个红彤彤的大火球,就挂在大家的头顶之上。走不了几步,人就得大汗淋漓。这一带又多风沙,天气也比较的干燥,出的汗很快就干了。 湿了干,干了湿的衣服混合着盐渍结成了硬块,变得如同盔甲一样,穿在身上很不舒服。 萧珪索性把外衫脱了下来,像路上遇到的苦行僧那样,把它披到了自己的头上然后打了一个结,做成了一个防晒、防风、又能当口罩使的斗蓬。虎牙和红绸见到之后立刻效仿,因为她们担心太阳和风沙,毁了她们水嫩娇好的皮肤。 从强盗那里缴获的三匹马,一匹用来驮行李,一匹给了给了生病的雷瑞安来骑。他不小心吃坏了肚子,这两天一直在拉痢疾。 最后一匹马,萧珪把他给了郝廷玉骑着,让他走在前面给大家探路。这几天来幸亏郝廷玉的往来奔波,才让大家有饭吃、有水喝,晚上也没有睡在狼群出没的地方。邹宝树吃了郝廷玉买来的药,痢疾也才算止住。但他已经两腿发软比较虚弱,只能一直骑在马上。 烈日当顶,大多数人都在闷不作声的埋头赶路。这一段路,大家都走得很是辛苦。 唯有虎牙依旧精力旺盛。她不时的东跑跑,西蹿蹿,到处看热闹。胡人商队的骆驼,历经千年的古城残垣,路边的一株仙人掌,都能引发她的极大兴趣。 “先生,我发现一个好东西!” 虎牙突然发出大喊,但是没有一个人回头去看她。因为这一路来她已经喊了不下一百次,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萧珪也只顾着朝前走路,虎牙打着小跑来到他的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双手将一件东西往他面前一扬,欢喜的叫道:“先生你看!” 一根拐杖,看起来颇为粗糙,大约就是某个旅人随便砍来的一根树枝,自己做的。 萧珪笑道:“再等五十年,我才需要这东西。” 虎牙笑嘻嘻的说道:“先生,用着,好歹也能省点力气。” “不用。”萧珪说道,“你若真有尊老爱幼之心,就拿去给严文胜用!” 严文胜听到之后立刻说道:“虎牙,你还是留着自己用!你这么调皮,早晚也要被打断腿!” “呸!”虎牙很气愤,“红绸,揍他。” 红绸懒洋洋的说道:“我没力气,你自己动手!” 虎牙扬着拳头笑道:“那我可就真的动手了噢!你不许心疼噢!” 萧珪摇头笑了一笑,绕开虎牙继续朝前走去。 虎牙嘿嘿的笑,一边倒退着步子跟上萧珪,一边继续和严文胜斗嘴。 严文胜苦笑了两声,说道:“虎牙,你就不能消停一时半刻吗?这一天到晚的瞎扑腾,你累不累啊?” 虎牙发出了鄙夷的笑声,“你连红绸都管不了,还敢管我吗?” 严文胜立刻闭嘴,不说话了。 虎牙哈哈的怪笑了两声,突然把拐杖一扔又跑到了路边,捡起一个动物的头骨大声说道,“这个东西长得好奇怪,是马是驴还是骆驼,或者是别的什么怪物?” 大家不约而同的摇头而笑,这姑娘真是精力过度旺盛! 这时,走在队伍前方的任霄大声喊道:“先生,郝廷玉回来了!” 大家抬头一看,一骑飞奔而来,身后拖着长长的一溜儿烟尘。 萧珪说道:“跑得这么急,看来是有重大发现。” 大家都在萧珪的身边停了下来,等着听郝廷玉的消息。 郝廷玉疾驰而来,匆忙跳下马儿,沙哑着声音喊道:“渴死我了!” 邹宝树连忙递来一个水壶,郝廷玉连饮了好几口,这一口气才算是喘匀了。 他面带惊喜之色的说道:“先生,前方四五里处有一个大城!我找人打听过了,那里就是兰州!” “哇喔——” 大家一同发出了欢呼之声。 一连在荒野之中赶了三四天的路,吃没吃好,喝没喝好,就连找个安稳睡觉的地方都是奢侈,大家都感觉自己快要变成了野人。现在总算是可以进城了,所有人都非常的高兴。 萧珪说道:“那我们抓紧走几步,争取在日落闭城之前,进入兰州城。” 大家都欣然应喏。 萧珪再道:“郝廷玉,你歇马片刻之后继续上前,先行入城给我们找好一个稳妥的住处。随后我们就在入城的大门处相会,不见不散。” 郝廷玉笑而点头,“好,先生。” 虎牙抱着那个兽头骨抱了过来,说道:“小螃蟹,记得一定要给我准备一大桶热水。再不洗澡,我就要变成臭虎了!” 萧珪说道:“臭虎?我怎么感觉这个名字,居然还蛮好听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 严文胜说道:“虎牙,我估计兰州这地方,酒肉倒是容易买到;你要想买一桶洗澡水,怕是有点难。” 虎牙愣了一愣,“不会?兰州的水,莫非还能比酒贵?” 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你算是说对了,我看这一带非常的缺水。说不定,等重的铜钱,还未必能够买到等重的水。” 虎牙眨了眨眼睛,“那我就用酒来洗澡!” 萧珪说道:“那你又成了醉虎。” 大家又发出了一阵大笑。 严文胜跟上补刀,“我听说虎骨酒很好,很补。看来今天,我们大家都有口福了。” 虎牙跳了起来叫道:“严文胜,我要杀了你!” 严文胜拔腿就跑,“先生带头先说的!你怎么不找他呀!” 虎牙凶猛的追了上来,“不管,我就是要杀了你!” 在一阵轻松的嘻哈笑闹声中,萧珪等人踩着夕阳,踏入了这一座千年古城,兰州。 早在战国时代,秦国灭了义渠,就在兰州一带设置了陇西郡。往后的近千年,兰州都是通连四域、襟带万里的西部重镇。尤其是在对外交流、商贸频繁的大唐时代,兰州做为丝绸之路上的枢纽城市,其重要性越发的突出。 萧珪等人走入兰州城,第一感觉就是,这里的胡人可真多,骆驼可真多。萧珪估计他们当中的一多半人,都是行走在丝绸之路上的各地商人。 郝廷玉已经给大家预订好了投宿的客店。他说,城中一多半的客店都是胡人开的,他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找到了一家汉人开设的酒肆。为的,就是让大家能够好好的体验一下,久违了的“中原味道”。 客店并不是太大,更称不上豪华,这与萧珪现在的钱包大小正好匹配。客店的老板是一位年逾五旬的汉人男子,原籍河东,几年前带着他的老妻、儿子与媳妇远离故土,一同来此经营酒肆。 他们给萧珪等人,呈上了一顿非常丰盛也非常地道的,中原美食。 大家苦行多日,肚子里面早就没了半点油水。面对充满了家乡味道的美食,所有人都敞开肚皮吃了个痛快。 两位大姑娘,还都洗到了久违的热水澡。 虎牙泡在澡桶里,一边猛搓身上的泥垢一边碎碎念,“哼,你们都骗我!就连先生也骗我!兰州哪有你们说的,那么缺水嘛!” 红绸在她旁边泡在另一个桶里,头枕着桶沿脸上盖着一块丝巾,懒洋洋的小声说道:“小心啊……” 虎牙微微一怔,小声道:“有人偷窥不成?” 红绸小声道:“怕不止偷窥那么简单。” 虎牙连忙用丝巾遮住了自己的胸脯,身子缩进水桶里,露出一双眼睛小心的四下观察,却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红绸懒洋洋的说道:“别瞅了,外面没人。” “臭女人,你又骗我?”她气呼呼的说道。 红绸仍是保持那副造型没动,说道:“也就只有你,才会如此粗心。刚进门不久,我们就已经发现了端倪。” 虎牙小声道:“这店子,有什么不对劲吗?” 红绸说道:“其实不用观察,只需稍微动脑子想一想,就能发现问题。” 虎牙眨巴着眼睛寻思了一阵,突然面露惊讶的表情,“对了,这里可是宁涛的地盘!” 红绸说道:“宁涛在河陇一带经营多年,像兰州这样的商贸重镇,简直就像是他家的庭院一样。小心为上,莫再贪玩。” 虎牙认真点头,“好。洗完澡,我就过去保护先生!” 红绸噗哧一笑,盖在脸上的丝巾都被喷走了。 “洗完澡,打扮漂亮,大半夜的跑到先生房里去保护他……呵呵,这可真是一个好主意!” 虎牙大叫起来,“你这个不知羞的光腚女人,看我不揍你!” 一边喊着,她一边从澡桶里跳了出来,马上又落进了红绸的澡桶里,热水溅得满屋都是。 楼下正是酒肆的大堂,几位食客正坐在澡桶的下方吃饭饮酒。突然几股热水从上方滴了下来,落在了他们的头上、脸上还有盘杯之中。 他们立刻叫了起来—— “店东,这是怎么回事?” “怎的还会漏水?” “这水还是热乎的!” “味道还有一点奇怪!” 店东连忙过来解释道歉赔不是。 刚刚吃完了饭的萧珪和严文胜等人,就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饮茶休息,顺便等候厨房另烧热水,供他们洗澡。眼见此景,他们全都闷头暗笑,差点憋出了内伤。 “美女的洗澡水,可算是便宜他们了!” 夜幕降临之后,商贸活跃、人群熙攘的兰州城里,渐渐的安静下来。 萧珪等人陆续也都洗完了热水澡,各自回房,准备歇息。 他们一行九人一共租下了三间房。虎牙与红绸共住一间,萧珪与严文胜、任霄、章迈一同住在了中间的那间房里。郝廷玉三兄弟另住了一间,他们今晚还要轮流值守夜哨。 熄灯躺下之后,严文胜一直睁着眼睛、竖着耳朵小心戒备,并没有睡觉。 萧珪安安稳稳的躺着,说道:“安心睡,不会有事的。” 严文胜爬过来了一些,小声道:“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萧珪说道:“这家客店的店东,是裴蒙的人。他不会害我的。” 严文胜有点惊讶,“裴蒙?就是那个跟着我们,进了军堡的商人?他究竟是什么人?” 萧珪说道:“裴蒙手里拽着一张消息大网。那一张大网由许许多多的客店、商贩和脚夫组成。从我们离开京城开始,这一路上我们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他全都知道。宁涛就是通过这一张大网,探知了我们的行踪。” 严文胜更加惊讶,“那为何先生还说,裴蒙不会害了我们?” 萧珪说道:“裴蒙曾经是为宁涛效力,或者说,他二人之间曾是合作的关系。但是在针对我的问题上,他二人之间有了分歧。现在,裴蒙必须要保护我。所以,就算兰州是宁涛的地盘,他也不敢对我轻举妄动。否则,他想要谋害于我的消息,将会瞬间传遍天下。你叫他如何收场?” “原来如此。”严文胜点了点头,但又好奇的问道:“先生又是如何,判断这家店的店东,就是裴蒙的人呢?” 萧珪呵呵一笑,“因为他们脸上,刻了字啊!” 严文胜先是一愣,然后也笑了,“好,先生应该是从裴蒙那里,学会了特殊的鉴别之法。看来,我可以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了。” 萧珪说道:“别吵了,睡觉……” 这一夜果然非常的安稳,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次日清晨,大家都在各自的房间里吃过早餐之后,重新聚在了萧珪的房里。 萧珪给他们分派任务,郝廷玉三兄弟负责出去采购车马与药材,顺便给雷瑞安再抓几副药,趁此机会把他的痢疾彻底治好。 严文胜与红绸、虎牙,出去给大家添置衣服、鞋袜和干粮、水壶这些旅行必需之品。 任霄与章迈陪着萧珪一同留守客店,静候一位特殊的客人,前来造访。 大家都有一点好奇,那位“特殊的客人”是谁? 但萧珪没有明说,他们也就没有多问。准备妥当之后,两个“采购小队”兴冲冲的离开客店,去了兰州城中大肆购物。 萧珪从店东那里借来了一套比较简易的茶具,亲自动手煮了一壶茶,静候,那一位“特殊客人”的大驾光临。 第587章 臭虫 一壶茶刚刚才煮好的时候,萧珪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响了三声,徐缓、沉稳而有力。来者谨慎、稳健而且富有自信。 萧珪今天穿了一身宽大舒适的道袍,头戴一顶芙蓉玄冠——就是杨玉环送给他的那一顶。 此刻,他扬了一下手中的抚尘,说道:“请进。” 门被人推开了。 有两个人。 其中一位,是刚刚在萧关县见过的裴蒙。另一人身材高大,全身都笼罩在一领宽大的黑色斗蓬当中,脸上也遮了一张黑色面巾。看起来,他就像是一位西方神话传说当中的死神,只是手里缺了一把黑色的巨型镰刀。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说道:“二位来得正是时候,茶已煮好,有请入座品茗。” 他二人走进房来,突然被守在房门旁边的任霄和章迈吓了一吓。 裴蒙脱口说道:“这两位,便是灵观真人座下的仙童吗?真如金刚再世啊!” 萧珪淡然一笑,“你们吓到我的客人了,出去。” 任霄与章迈应了一喏,前后脚的走出了房间,掩了上门守在外面。 裴蒙饶有兴味的看着萧珪,面带笑容的道:“金刚护法都撤下了,先生就不怕,我二人加害于你么?” 萧珪微笑道:“你们不会的。再说了,你们也没有机会。” 裴蒙呵呵一笑,“先生之自信,令在下叹为观止啊!” 萧珪笑而不语,给他二人各倒了一杯茶摆在茶几上,说道:“二位,请坐。” 那个斗蓬人一直沉默不语。这时,裴蒙坐了下来,他也仍是站着没动。 萧珪看着他,说道:“阁下为何不肯入座?” 裴蒙拿起一杯茶来,吹了吹,浅饮了一小口,笑道:“他恐怕是在担心,茶里有毒。” 斗蓬人依旧沉默不语,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萧珪。 萧珪摇了摇头,“他不是。” 裴蒙问道:“先生似乎与他很熟,还特别的了解他?” 萧珪说道:“谈不上了解,也说不得陌生。” 裴蒙问道:“在下一直比较好奇,你二人之间,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关系?” 萧珪淡然一笑,没有说话。 斗蓬人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手下败将。” 裴蒙扭头看了他一眼,“那究竟是谁胜谁败?” 萧珪说道:“裴兄手里握着那么大的一张消息网,凡天下事,事无大小无所不知。还有必要问得如此清楚么?” 抖蓬人说道:“他就是想要羞辱我。” 裴蒙笑呵呵的说道:“在下绝无此意。你还是快请入座,莫要辜负了灵观真人,亲手煮的这一壶好茶。” 抖蓬人没有理会于他,只是看着萧珪,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萧珪也看着他,说道:“岳文章,你不是出了高价钱想要托人抓我吗?现在我已经主动出现在了你的面前。你却连面对于我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抖蓬人微微一怔,脱下头罩、揭下面巾,在茶几旁边坐了下来。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比起上次在轩辕里召开商会大掌柜会议的时候,时隔还不到一年,岳文章却像是老去了十岁不止,胡须都已经白了一半。 见他二人都不说话,裴蒙打破了沉默,说道:“岳兄,真是好茶,试一试!” 岳文章低头看着杯中碧青色的茶水,说道:“看这煮茶的手艺,必然不差。只是兰州这地方,很难遇到好的茶叶。倒是平白的浪费了,重阳阁主人的这一手好茶艺。” 萧珪说道:“我今天的身份,是道士灵观。我等修道之人,讲究圆通自然。但若心境平和,哪怕随手摘来两片树叶煮了,那也是一壶好茶。” 裴蒙笑道:“灵观真人的境界,就是高啊!” 岳文章拿起了那一杯茶,说道:“所以,我输得不冤。” 然后,他就饮了一口茶。 裴蒙说道:“看来岳兄,还是没有放下往日的恩怨?” 岳文章放下了茶杯,说道:“对我来说,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太原岳文章已死,我现在的身份是粟特商人曹源山。” 裴蒙笑而点头,“宁涛还是有本事啊!仅用一招金蝉脱壳之法,他就把你从流放之地送到了没人认识你的西域,再换上一个,可以让你重操旧业的新身份。这半年来,你没少给他赚钱?” 岳文章看着萧珪,沉默不语。 萧珪淡然道:“宁涛交给他的任务,怕莫不是经商赚钱。而是叫他在西域各地收买粟特骑士,养为拓羯。” 裴蒙做恍然大悟之状,“难怪萧关县会突然出现那么多的拓羯杀手。原来,他们都是宁涛的人呀!” 岳文章有点恼火的瞪了他一眼,“你装得不累吗?” 裴蒙笑道:“还好,习惯了。” 萧珪说道:“岳文章……我还是习惯称呼你的旧名。既然你的主人叫你派人来杀我,你为何还要买通平戎军堡的都尉,叫他把我抓起来呢?” 岳文章说道:“因为,你不能死在宁涛的手上。” “为什么?”萧珪问道。 岳文章皱了皱眉,“因为元宝商会已经没有了王元宝和岳文章,不能再没有你。” 萧珪淡然一笑,“这个回答,还真是有一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岳文章转过脸来看着他,平静的说道:“那是因为你无法理解,我们这些一手创办商会的老人,对商会都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萧珪深思片刻之后,说道:“当初你想尽千方百计要把商会抢夺过去,就是因为,你对我和帅灵韵不放心?” 岳文章说道:“我承认我有野心,并且为了达到野心不惜采取任何手段。如果商会仍由王元宝执掌,岳某别无二话,只是一心效忠。但若王元宝不干了,怎么也轮不到你和帅灵韵这两个,年纪轻轻的晚生后辈来当家。商会是王元宝的身家性命,也是我们这些商会老人的心肝命根。换作是你,你会轻而易举的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交付给一个既不了解也不同心的外人吗?” 萧珪淡然一笑,“不会。” 岳文章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说道:“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事实也已证明,王元宝的选择是对的。元宝商会在你的执掌之下,虽然减少了分号与店铺,但上下同心了,号令也一统了。并且商会还得到了皇家的重视与扶植,背后还有兰陵萧氏的世家力量做为支撑。如此商会,未来可期!” 裴蒙说道:“原来岳兄,把元宝商会看得如此之重?” 岳文章说道:“那是我毕生的心血。除了将它奉若瑰珍、视如性命,我还能怎样?” 裴蒙说道:“难怪你说,元宝商会不能再失去萧先生。但我仍是有些好奇,你为何还是派出了那些拓羯杀手,前去行刺萧先生呢?” 岳文章皱了皱眉,说道:“不是我派去的。宁涛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他从不信任任何人,当然也包括我。那些拓羯杀手,是我零零碎碎打从西域雇请而来。来了以后,他们就跟我断绝了一切关联,根本就不归我管。这次派人去往萧关办事,他也是瞒着我干的。” 裴蒙笑了一笑,说道:“看来岳先生也不是省油的灯,宁涛身边也有你的眼线。不然,你又怎会查知他的这一步行动呢?” 岳文章有点愠恼的瞪了裴蒙一眼,“要说宁涛想要干点什么,唯一瞒不过的人就是你。能往他身边安排眼线的人,也就只有你——我的所谓眼线,不就是你特意安排的吗?” 裴蒙呵呵直笑。 萧珪也笑了,“贵圈的这些关系,可是真乱!” 裴蒙说道:“其实捋顺了,也不乱。宁涛还是有本事的,他居然从我的家主那里,把这一张消息大网借用过去。我虽是为他效力,但他却不是我的主人。所有我有必要防着他,把我的主人踢到一旁,私自霸占这一张网。正如岳先生所言,这也是我家主人毕生的心血。” 萧珪说道:“所以,你就往宁涛的身边安插了一些眼线。让他也变成了,你这张大网上的猎物之一。” 裴蒙笑而不语。 岳文章说道:“我们都是他网中的猎物,包括那一个,自以为是执网之人的宁涛。” 裴蒙说道:“说成是猎物,并不妥当。因为我仅仅是盯着他们,打探一些消息而已。” 萧珪说道:“能将某人的一切行动与隐私,尽皆收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要杀要剐,那还是不悉听尊便?这不是猎物,又是什么呢?” 岳文章说道:“比杀剐更加可怕的,就是甘受驾双、任由驱使。就好比岳某这一次,明知道是在受人挑拨与利用,也心甘情愿的跑到了萧关县,想去救你。但宁涛的动作实在太快,我仍是去得迟了一些。好在,你们全都安然无恙。” 萧珪说道:“那一天我进军堡的时候,站在四楼窗边看着我的人,就是你?” 岳文章点了点头。 萧珪问道:“你为何,想让邓都尉把我交给你?” 岳文章说道:“我救得了你一回,可保不了你永久。除非我把你藏起来。就藏在,宁涛的眼皮底下。” 萧珪笑了一笑,“灯下黑,想法不错。” 岳文章说道:“只要这个姓裴的不出卖你,这就是一个万全之策。” 裴蒙说道:“我?……我不是那种人!” 岳文章冷笑了一声,“你不就是靠卖消息为生么?只要给出的价码足够,还有什么生意是你不做的?” 裴蒙淡然一笑,“家主吩咐的事情除外。” 萧珪看着他二人,说道:“岳文章,宁涛可是救了你的性命。” 岳文章说道:“他是救了我的性命,但不是出于义气与好心。对他来说,我有用。因为我比他,更加了解元宝商会在中原的各个分号。” 萧珪说道:“他救你,是想有遭一日反攻中原夺取商会的时候,让你充当他的先锋大将?” 岳文章说道:“家奴,可当不了什么大将。最多,只有送死的份。” 萧珪点了点头,“明白了。看来宁涛,真是比我更加适合执掌商会。他比我,更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岳文章沉默了片刻,说道:“论心机、论城府、论手腕,宁涛全都不在你之下。某些地方,他还要胜过于你。但是他,缺少了一丝人味。在他自我臆想的国度里,他就是唯一至高无上的君王。余下之人,皆是蝼蚁!” 萧珪淡然一笑,心想这不就跟李隆基,一个德性么?……但是和李隆基比起来,宁涛的道行还是差得太远了。最起码的,他都不知道自己也只是别人网上的一只猎物。李隆基权谋手段与掌控全局的能力,胜他何止一万倍?没人能够逃脱圣人的股掌之外,至少目前是如此。 没有李隆基的命,却做起了李隆基的梦。 裴蒙看着萧珪,说道:“萧先生,笑得好不诡异,好不自信。看来那个宁涛,是离死不远了。” 萧珪淡然道:“我此次西行,可不是奔着宁涛来的。如果不是他主动招惹到了我的头上来,我都不想搭理他。” 岳文章问道:“你想去哪里?” 萧珪说道:“玉门关外。” 岳文章说道:“那地方,我熟。” 裴蒙说道:“把他带到宁涛那里去的路,你好像更熟。” 岳文章有点愠恼的瞪着裴蒙,没有说话。 裴蒙笑道:“岳兄别生气,我说笑,说笑的。” 萧珪说道:“裴兄,我可否请你帮我,往京城递一个消息?” 裴蒙问道:“递给谁?” 萧珪说道:“你的家主。” 裴蒙有点好奇,“说什么?” 萧珪说道:“就说,这一张网我也想要借来,用上几天。” 裴蒙呵呵直笑,“萧先生, 果然高明。你的请求,我家主人定会答应。” 萧珪淡然一笑,“何以见得?” 裴蒙撇了撇嘴,说道:“第一,你那位本家老叔的面子,实在太大。第二,我家主人已经没空亲自打理这张网,只能将它借予他人使用。如果要在你与宁涛之间做出一个选择,答案显而易见。” 岳文章说道:“萧先生是想,借裴家的这一张大网,把宁涛给收了?” 萧珪说道:“我说了,我不是奔着他来的。但如果他一直蹦跶胡闹扰我行程,我就得让他楚清明白,他只不过就是一只,趴在网上等人前来收尸的臭虫罢了!” 第588章 封疆大吏 裴蒙有请萧珪写下了一份亲笔手书,准备寄往京城交给他的主人裴伷先,专说“借网”一事。 萧珪写好了手书交给他,问他,几时能够得到回信? 裴蒙说道:“兰州到洛阳,消息往返一趟,最快也要八天。” 萧珪说道“已经很快了。这样的消息传递速度,已经不亚于朝廷的六百里加急军情快报。” 裴蒙说道:“如果萧先生很急,我可以再催一催,或许还能缩减一些时间。但是主人那边的回信速度,我就无法控制了。这一点还请先生见谅。”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倒也不是很急。我们已经赶了一两千里的路,体力透支精神疲惫,还有人生了病。所以我打算在兰州休整几日,养足了精神再继续前进。十天之内,我倒是等得起。” 裴蒙点头,“好,那我立刻就将书信寄出,再尽量的催一催。希望不会耽搁先生太多的时间。“ 萧珪微笑点头,“有劳裴兄。” 岳文章问道:“萧先生,你一直留在兰州,就不怕宁涛来找你的麻烦吗?” 萧珪说道:“你以为宁涛不知道,我已经到了这里吗?” 裴蒙连忙说道:“我可没有告诉他。但他自己在兰州一带的手下耳目也不少,想必不难打探到萧先生的行踪。” 萧珪淡然一笑,“有劳裴兄,去把我的行踪告知宁涛;顺便,把我借用裴家大网的事情,也一并告诉他。” 二人同时一愣。 裴蒙问道:“先生这是何意?” 岳文章则是说道:“他若再次找上门来,你们可就危险了!” 萧珪说道:“我根本就没想躲着他。他要找我,那就让他来!” 岳文章说道:“看来萧先生,是想和他正面的较量一番了?但兰州毕竟是宁涛的地盘,你们势单力薄,该要如何与他斗法?” 萧珪拿起茶壶不急不忙的给他二人杯中添茶,淡然道:“我自有办法。” 裴蒙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敲山震虎,确是一手妙招。但萧先生就不怕,宁涛狗急跳墙吗?” 萧珪淡然一笑,“那就让他跳!——二位,请用茶。” 二人面露疑惑之色的互看了一眼,各自拿起茶杯,闷声喝茶。 萧珪看着岳文章,说道:“岳文章,你想要什么?” 岳文章皱了皱眉,“萧先生,为何会有如此一问?” 萧珪说道:“我相信你之前说的,你对元宝商会的感情。但仅只如此,还不足以驱使你,背叛你的主人与救命恩人。说,你究竟想要什么?” 岳文章双眉紧锁的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不想为奴。” 萧珪问道:“还有呢?” 岳文章抬头看向萧珪,说道:“虽然我与萧先生交往不多,但我的为人、我的意图,先生想必早已心中有数。” 萧珪拿起茶杯,面带微笑语气轻松的说道:“我有数,是我的事。说不说,那就是你的事了。” 裴蒙拖长了语调,故作夸张的说道:“机——会——啊,岳兄!” “你闭嘴!”岳文章有点恼火的低斥了一声,再又沉思了片刻,然后再道:“我可以协助萧先生铲除宁涛,拿回河陇商会分号的所有掌控之权。但我有一个请求。” 萧珪淡然道:“说!” 岳文章说道:“事成之后,我想和先生一起去往西域,以元宝商会的名义在那里开拓一个新的分号。我要担任西域分号的大掌柜,就用曹源山的名字。” 萧珪淡然一笑,静静的饮茶,没有给出回答。 裴蒙说道:“岳兄,我若是你,我就不会向萧先生提出这样的请求。” 岳文章皱了皱眉,“为什么?” 裴蒙说道:“此前你背叛王元宝,一败涂地,是宁涛救了你;现在你又要背叛你的救命恩人宁涛……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再一次的背叛萧先生呢?” 听到这些,岳文章的反应倒是平静。他说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萧先生早已知晓,所以我不用掩饰什么。背叛确实可耻,但我是商人,不是圣人。要我当牛做马的屈辱活着,我倒宁愿做回小人。至少小人他是人,而不是畜牲。” 裴蒙点了点头,“这倒是一句大实在话。” 萧珪微笑道:“岳文章,你这一副真小人的样子,比你当初假扮伪君子的模样,倒是好看一些了。” 岳文章问道:“那你是同意了?” 萧珪说道:“既然你提到了商人这个字眼,好,那我们就来,在商言商。现在没有你的出手帮助,我也能够解决宁涛的麻烦。所以你给出的交易筹码,并不足以打动我。或者,你可以重新组织一下你的语言,再来尝试说服于我。” 岳文章皱着眉头想了一想,说道:“我在西域已经有了一些人脉和根基,我可以在那里建立起一个,元宝商会的新分号。我敢保证,那个分号所能赚取的利润,绝对不会比长安或者洛阳的分号差。 并且,西域和中原还有大不相同的地方。那里的商人非但不受歧视,还能在胡人部族当中,享有很高的声望与影响力。当年裴蒙的家主,也正是凭借经商经得以发迹。如果我能帮助萧先生把这个分号建立起来,你所能得到的,可不仅仅止是金钱。” 裴蒙笑道:“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岳文章,你的野心真是不小!” 岳文章反驳道:“但凡是个男人,谁还没有一点野心?所不同的是,有的人只敢闷在心里去想;我岳文章,却敢去做!” 萧珪点头,“这话,我赞同。” 岳文章连忙问道:“萧先生,你是同意了?” 萧珪淡然一笑,“还没有。” 岳文章皱了皱眉,“你要怎样,才能同意?” 萧珪说道:“除非让我亲眼看到,你在西域的种种本事。” 岳文章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叹息道:“你这位新上任的大东家,年纪轻轻,竟然如此难骗。王元宝的眼睛,果然是毒啊!” 裴蒙笑道:“你连他的女人都未能斗过,还敢与他斗?” 岳文章冷嗖嗖的瞪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不是他在背后暗中助力,单凭帅灵韵,你以为,她真是我的对手?”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岳文章,你是个人才,这一点我从不怀疑。如果给你机会,你甚至可以成为一代枭雄。” 岳文章撇了撇嘴,“有你在,我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裴蒙笑道:“你二人,非要如此酸溜溜的相互吹捧吗?” 岳文章说道:“我一年难得说上三句真话。那一句,绝对就是其中之一。” 萧珪说道:“但是这样的溜须拍马,并不能,增加我对你的信任。” 岳文章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想让你信任我,这很难。或者说,这根本就不可能。但是在商言商,我的确对你大有用处。另外,这世上恐怕只有你敢于再次启用,并能驾驭得了岳文章。所以我不会、也不敢,再一次的背叛你。除非有一天,你丧失了现在的智慧、勇气与魄力。” 萧珪看着裴蒙,笑道:“裴兄,此人的激将法,用得颇为高明啊!” 裴蒙笑而点头,“确实如此。他真是一个人才!” 岳文章说道:“萧先生,好好的考虑一下!既然你不要我帮你解决宁涛,那我就在西域等着你。我会让你看到,你想看到的东西。” 萧珪微然一笑,“好。” 岳文章立刻站起了身来,重新披好他的面巾与抖蓬,说了一句“告辞”,便就走了。 裴蒙目送他离开,然后再对萧珪说道:“萧先生,当真打算用他吗?” 萧珪说道:“等到了西域,看情况再说。” 裴蒙说道:“此人颇有能耐,就是野性难驯。但若真的用好了他,还真是一员生猛大将!” 萧珪淡然道:“不说他了。现在宁涛在什么地方?” 裴蒙说道:“抱歉了萧先生,我不能告诉你。因为他,现在还是我名义上的主人。除非哪天我真正的家主发来了号令,让我改投效忠于你,我才能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萧珪笑道:“看来你比岳文章,更讲信用。” 裴蒙说道:“其实,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我们这些靠着出卖消息为生的人,倘若失去了信用,便也就会失去生存之道。谁还能与钱做对呢?”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那我请你给你的主人送信,并向宁涛去传话。你打算如何收费?” 裴蒙说道:“前者。后者,五百金。” 萧珪眨了眨眼睛,“还真是不便宜。可以赊账吗?” 裴蒙笑了一笑,说道:“按规矩来讲的话,肯定是不行的。但萧先生很有可能将要成为我的新主人,所以,我可以为你破例一次。” 萧珪点头,“好。等我有了钱,立刻付给你。” 裴蒙一本正经的说道:“一般来说,赊账都要收取一些利息。” 萧珪笑道:“好,我一定连本带利的还给你。” 裴蒙站起身来,面带笑容的叉手施了一礼,“既如此,裴某也该告辞,跑腿办差去了。” 萧珪手执抚尘还了他一礼,“有劳裴兄。” 吃过午饭后不久,出去购物的严文胜和郝廷玉等人,各自带着大包小包,全都回来了。 看到萧珪做一副道士打扮,大家都有一些惊奇。 虎牙叫得最欢,“哇,先生真是仙风道骨,好好看哪!” 严文胜则是问道:“先生做出这样一副扮相,是要打算出去办事吗?”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还是严文胜懂事。用过夕食之后,你就随我出门走一趟!” 严文胜应了喏。 虎牙连忙追问道:“先生要去哪里,带我一起去?” 萧珪斜睨着她,“带你去作甚?” 虎牙说道:“这里可是宁涛的地盘,城中多有危险,我可以随时保护先生!” 萧珪说道:“你留在客店里,哪里也不去,就是对我最大的保护。” 虎牙一愣,“先生,这是何意啊?” 红绸在一旁冷嗖嗖的说道:“意思就是,你的手脚喜欢乱动,嘴也喜欢乱说。若在平常也就罢了。但若先生要办正事,你就容易惹祸坏事。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留在客店里!” 虎牙撇了撇嘴,说了一声“哦”,然后讪讪的退到了一旁去。 吃过晚饭以后,兰州城里的喧嚣正在逐渐退散,街上的行人减少了许多。 萧珪坐上严文胜驾乘的马车,离开了客店。 严文胜到这时都还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去哪里,于是他请萧珪指明方向。 萧珪说道:“城北,张府。” 严文胜仍是不解,“哪一个张府?” 萧珪说道:“等我们走到城北,你随便找一个人问,他都能给你指路。” 严文胜满怀好奇的应了一声,“好。” 兰州城并不是太大。太阳落山之前,马车就停在了张府的大门前。 严文胜看着府第大门的牌匾,还有站在门口戍卫的十几名铁甲卫士,回头对着车厢里的萧珪,小声的说道:“先生,我们到了。难怪张府,在兰州城内人尽皆知。原来,这是一位封疆大吏的住处!” 萧珪不急不忙的走下了车。 严文胜仍是好奇,“但却不知,这是哪一位封疆大吏?” 萧珪看了看府门,微然一笑,说道:“他就是当年和萧老爷子一同联军,打得吐蕃人丢盔弃甲的我朝名将,现任陇右节度使,张忠亮。” 严文胜微微一惊,“陇右节度的幕府制所,不是一直都在靠近边疆的鄯城吗?” 萧珪说道:“五年前,大唐与吐蕃达成和解。为了以示和解之诚意,两国不仅重订边界、开放茶马互市,还都将边军裁撒或向内地后迁。因此这位张忠亮将军,就带着他的节度幕府迁到了兰州来定居。” 严文胜顿时面露喜色,“有了这位张老爷子的襄助,就算来他一百个宁涛,那又何惧之有?” 萧珪淡然一笑,“废什么话。赶紧上去,递送拜贴!” 第589章 财可通神 名贴送上之后,萧珪很顺利的见到了节度使张亮忠。 节度一词,大约可以理解为管辖、治理、节制调度的意思。大唐第一位担任 “节度使”的就是薛嵩的伯父薛讷,那还是在李隆基的父亲唐睿宗执政时期。当时,薛讷只是临时受封,兼管多个边境军镇的统兵之权。到现在,大唐的节度使已经成为手握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是名符其实的“土皇帝”。 张忠亮做为大唐的陇右节度使,麾下统领七万多兵马,并且兼管兰州、鄯州和秦州等十二个州的民政,手中权力极大。他的主要任务,就是防御吐蕃入侵。 但是现在大唐已经和吐蕃讲和了,张忠亮的军事任务变得轻松了不少,治理民生就是成了他的首要任务。 和预想中的孔武有力、不怒自威的形象略有不同,当萧珪见到张忠亮的时候, 这一位统领数万边军、叱咤疆场的大唐名将,是一副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儒雅老者之相。 萧珪施礼拜见之后,他就笑呵呵的说道:“你总算是来了。” 萧珪有点好奇,“张大夫,知道我要来?” 张忠亮官拜鄯州都督兼领陇右节度使,这是职事官。他的本品是正三品文散官金紫光禄大夫。职事官会随着官员的工作调动,经常发生变更;本品则是官员级别的重要标志,相对比较固定。所以萧珪称他为“大夫”,这是大唐官场上比较常用也比较尊敬的一种称谓。 张忠亮先行招呼萧珪入座奉茶,然后再对他说道:“数日前,老夫就已经知道当世神仙张果老的高足灵观先生,将要大驾光临我陇右地界了。” 萧珪面带笑容的说道:“不敢,不敢。在下只是碰巧路过而已。” 张忠亮饶有兴味的看着萧珪,说道:“老夫有点好奇,你为何要放下好好的清福不享,离开花团锦簇的东都洛阳,历经艰险的一路西行呢?” 萧珪说道:“不敢欺瞒大夫,在下,是为了寻道。” “寻道?”张忠亮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似乎有点好奇与不解。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修道之人,自然都是要寻道的。说白了就是四处云游,多走一走,多看一看。” 张忠亮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寻到你的道了吗?” 萧珪摇头,“还没有。” 张忠亮笑道:“要老夫说,你就和现在许多的年轻士子一样,吃得太饱无事可做,难免就会想得太多。” 萧珪也笑了,“大夫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人就是不能太闲,否则还真会闲出病来。” 张忠亮笑道:“所以老夫,从来不让手下这些将士们闲着,以免他们惹是生非。” 萧珪问道:“但是现在大唐已经和吐蕃讲和了,那数万的将士,还能做点什么呢?” 张忠亮说道:“司马有云,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大唐与吐蕃现在是讲和了,但往后的事情,那可是谁也讲不好。没有仗打,那就练兵,屯田,打磨兵器,修筑军堡。总之,不能让他们闲下来。” 萧珪笑而点头,“张大夫,治军有方啊!” 张忠亮笑而摆手,“老夫这一点微末伎俩,比起你那位本家族叔萧相公来,可是差远了!” 萧珪听他故意提到了萧嵩,心中便也真正明白,肯定是老爷子事先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不然,他又怎会知道自己要来呢? 于是他说道:“当年张大夫与萧老相公在青海湖联军大败吐蕃,那可真是,我朝近年来针对吐蕃的最大胜利啊!” 张忠亮听到了很高兴,笑呵呵的说道:“好汉不提当年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萧珪再又将他吹捧了一番之后,说道:“张大夫,在下冒昧前来拜访,其实是有一事请教,一事相求。” 张忠亮面带笑容的看着他,“好,你说。” 萧珪站起身来手执拂尘施了一礼道礼,然后说道:“在下想要请问张大夫,在下一路过来的时候,发现似乎有人在暗中对我进行保护。不知,是不是张大夫派出的人手?” 张忠亮微微一皱眉面露好奇之色,摇头,“不是——怎么,你路上还遇到了危险吗?” 萧珪说道:“遇到了几撮小蟊贼,都已经解决了。” 张忠亮问道:“是在陇右地界遇到的吗?” 萧珪笑了一笑,“陇右,也有。” 张忠亮立刻说道:“你可不能在陇右出事,不然我无法向萧老相公交待。这样,就从今天起,我派一队人马去保护你。直到,你离开陇右地界为止。” 萧珪忙道:“张大夫,不用了,我随身带有护卫。” 张忠亮把手一挥,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事没得商量!” 萧珪苦笑,“张大夫,真的不用了。我就想随意的四处走访一番。倘若带着一队兵马,非但不好行事,还有可能会要扰民。” 张忠亮说道:“兵马派给了你,那就一切行动听你指挥。你不让他们干扰到你的行动,也不让他们去扰民,不就行了吗?再者,你也得替老夫着想着想。你可是圣人亲自指定的乘龙快婿,万一你在陇右出了什么闪失,老夫该长多少颗人头,才能赔得起呢?”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施礼下拜,“那就,多谢张大夫了!” “不必客气。”张忠亮说道:“你还有一请,是什么?” 萧珪说道:“这件事情,可能说来有点话长。在下在京城的时候,侥幸接掌了一个商会。此事,不知大夫知否?” 张忠亮眨了眨眼睛,“略有耳闻。怎么,你说的这件事情,是与商会有关?”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我名下的商会在河陇有一个分号,这个分号的大掌柜一直想要取我而代之。为此,他不仅在京城联合一些人试图谋害于我;此次我西行而来,他还派出了拓羯杀手前来行刺于我。” 张忠亮皱了皱眉,“此等背主作窃、犯上作乱的家贼,捉了起来杀掉便是!” 萧珪摆了一下手,“张大夫,此事没这么简单。” 张忠亮问道:“这话怎讲?” 萧珪说道:“此人在河陇经营多年,家资巨富,人脉根基也十分深厚。倘若轻易对他动手,我怕,会要牵扯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张忠亮点了点头,“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担心他会胡乱攀咬,从而牵扯到一些河陇地带的军政要员?” 萧珪微笑点头,“在下,正是此意。” 张忠亮笑了,“灵观先生果然少年老成,虑事周全。不枉萧老相公对你赞誉有佳,称你为兰陵萧氏百年难得一见的麒麟儿!” 萧珪先是一愣,然后就笑了,“那位老爷子,可太能吹牛了!” 张忠亮哈哈的大笑了几声,然后问道:“说一说,你打算怎么做?” 萧珪说道:“其实我此次西行,并非是奔着商会的分号来的。但是他们做贼心虚非要出手害我,我也只好见招拆招以求自保。现在我已对其敲山震虎,如果他们懂事,就该知道接下来该要怎么做。” 张忠亮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说道:“你的意思是,暂时不想和他们正面交锋?” “对。”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坦白说,我就是不希望我们商会的一点家务事,牵扯到太多的河陇军政要员。” 张忠亮叹息了一声,点头,“其实此前,老夫也是有所耳闻。确有那么一些心怀贪念的官员将佐,和一些商人关系暧昧、交往过深。现在,老夫正好整顿一下麾下,叫他们尽早和那些商人划清界线,管好手脚、洁身自好。” 萧珪微笑点头,“好。” 张忠亮面带笑容的说道:“灵观先生,你这个人情,老夫领下了。” “大夫言重了。”萧珪施礼而拜,说道:“天色已晚,在下就不打扰大夫休息了,就请告辞。” 张忠亮笑眯眯的点头,将一名侍从叫到身边,对他吩咐道:“去把何冲叫来。” 侍从应了喏,立刻就走了。 张忠亮说道:“何冲是老夫麾下的一员牙将,为人骁勇沉稳,可做倚重。老夫派他率领一百铁骑,随行保护于你。你只管对他,随意差谴便是。” 萧珪施礼下拜,“多谢张大夫!” 片刻后,何冲奉命前来拜见。 萧珪第一眼看到他,就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平戎堡的守捉使邓通。因为他二人都是一样的孔武有力,气质也非常接近,看起来就像是铁板一块。 张忠亮对何冲下达了命令,何冲连忙拜见萧珪,示以效劳之意。 随后不久,萧珪就坐上了严文胜的马车,在何冲率领的一百名铁甲骑士的护卫之下,离开了张忠亮的府第。 萧珪刚走不久,另一人就出现了张忠亮的面前。 裴蒙。 张忠亮双眉紧皱的看着他,说道:“裴蒙,你对今日之事,如何看待?” 裴蒙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大夫,萧珪有勇有谋,宁涛绝非他之对手。” 张忠亮说道:“这不是废话吗?——至打从萧珪一脚踏进老夫的府中,那宁涛就已经是一具冢中枯骨了!” 裴蒙微笑点头,“大夫英明。” 张忠亮沉声道:“说一点有用的!” 裴蒙应了一喏,再道:“此前萧珪叫我给家主传信的时候,我就已经料到,他很有可能会来拜访张大夫。于是,我就提前过来通风报信了。” 张忠亮微微皱眉,“你怎会知道?” 裴蒙说道:“萧珪早就知道,宁涛与河陇一带的军政要员多有勾连。如果仅仅是抽走家主借给宁涛的这一张大网,这固然会让宁涛有所恐慌,但还不足以令他彻底崩溃。既是敲山震虎,就肯定要震得彻底一点。从张大夫这里入手,对萧珪来说,就是最佳的捷径。” 张忠亮点了点头,“敲山震虎,竟然还敲到了老夫的头上!这小子当真是胆大心细,不简单哪!” 裴蒙说道:“他心里清楚,萧关县发生的那些事情,肯定瞒不过张大夫。所以,他与其一直躲着,还不主动前来拜见张大夫。” 张忠亮皱起了眉头,沉声道:“他恐怕自己也是觉得,他有一点多管闲事了?” 裴蒙说道:“张大夫,萧珪最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他知道很多事情,但他没有乱说话,也没有多管闲事。” 张忠亮的脸色一沉,“无缘无故的,他送给平戎军堡两千万巨款。这还不算多管闲事吗?” 裴蒙说道:“边军当中多有活死人,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并非只有他一个外人知道。他给邓通送钱,是为表达一己之善意;他先后见了我也见了张大夫,全都只字未提军堡捐款之事。可见,他只把这件事情当作了一件私事。” 张忠亮说道:“万一他回朝之后,将这件事情捅到了圣人的耳中,那又怎讲?” 裴蒙摇头,“他不会。” 张忠亮反问道:“你怎知道,他不会?” 裴蒙说道:“因为他是一个聪明人。宰相萧嵩都不敢轻易触碰的禁地,他不会逾越雷池半步。再说了,活死人的事情,朝廷上面也并非是全不知情。真要捅,那也不怕再多他一个。但那样的话,他也就死定了。” 张忠亮叹息了一声,“他和别人,不一样啊!” 裴蒙沉默了片刻,说道:“张大夫,请恕在下多言。大夫方才,不应该派谴何冲过去监视他。” 张忠亮扬了一下眉梢,“老夫那是保护他!” 裴蒙笑了一笑,“有区别吗?” 张忠亮摸了摸胡须,哑口无言。 裴蒙叉手施礼一拜,说道:“大夫,萧珪此来的意图已是明确。两记敲山震虎,他就是想要兵不血刃的解决宁涛。大夫,是时候弃卒保帅了。” 张忠亮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说道:“萧珪那个臭小子,莫非已经知道,老夫与宁涛有所往来?” 裴蒙淡然一笑,说道:“常言道,财可通神。张大夫,不就是陇右的第一尊大神么?” “哎……” 张忠亮无奈的长声叹息,然后说道:“这小子年纪轻轻,手段竟然如此厉害。竟连老夫都要受他驱使,去给他跑腿办差了!” 第590章 公平 次日,萧珪等人入住的这一家小小客店成为了兰州城内,人们竞相瞩目的焦点。 一百名全副武装的铁甲士卫,在这一家小店的里里外外站岗巡逻,将它包围得水泄不通。因此人们纷纷猜测,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店家老板更是苦不堪言,这副阵仗,还有谁敢进来喝酒吃饭?原本住在这里的另外几位住户,也匆匆退房而走。 于是乎,这里就成了萧珪一行人的独立招待所。 郝廷玉和虎牙等人一早起来见到这副阵势,也纷纷跑到了萧珪的房间里来,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严文胜代为答道:“这些兵卒,是陇右节度使张忠亮派来,保护先生的。” 有人小声嘀咕,“看守如此严密,这究竟是保护,还是监视与软禁?” 严文胜立刻斥道:“别乱说!” 萧珪摆了一下手,面带笑容语气轻松的说道:“红绸,虎牙,你们今天还想去逛街吗?” 红绸说道:“该买的东西,昨天都买得差不多了。可去,可不去。” 虎牙说道:“我倒是想去。但外面的兵卒,会不会拦着我们?” 萧珪说道:“不会的,尽管去!我们还要在这里住上几天,你们谁想出去玩的就只管去,别在店里憋坏了。” 虎牙问道: “那我可就,真的出去玩了!——红绸,昨天我们不是见到一家绸缎庄子么,今天不如再去一趟,定做两套新衣服?” 红绸说道:“你要去,我可以陪你。” 萧珪对严文胜说道:“你去楼下,把那个何冲叫来一下。” 严文胜应喏而去,片刻后就把何冲叫了来。 何冲问萧珪,有何吩咐? 萧珪说道:“我这里有两位女眷,想去兰州城中逛上一逛买些东西。她们不熟路,所以我想请你派两个向导给她们。” 何冲立刻说道:“这好办,我派二十名本地军士,随其一同前往。两位女眷不必携带钱财。无论你们想要买什么、吃什么,一应花销全都算在幕府的帐上便是。” 虎牙一听,两眼立刻放光。 萧珪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何冲连忙抱拳一拜,说道:“萧先生是陇右的贵客,千万不要推辞客气。不然等我回去,张大夫都会饶我不得。” 萧珪微笑点头,“好,那我可就真的不客气了。” 何冲道:“在下先去准备,就在楼下恭候二位女眷。” 萧珪微笑点头。 何冲抱拳一拜,离开了房间。 他刚走不远,虎牙就兴奋得快要跳了起来,“还有这等好事!早知道,我们昨天就不买那么多东西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萧珪说道:“现在你放心了?” “放心、放心!”虎牙立刻抱住了红绸,笑嘻嘻的说道,“好女人,我们赶紧想一想,都有哪些要买的东西?” 红绸笑道:“要不然你把一辈子要用的东西,全给买齐了?” “别说,我还真有这样的想法!” 两名女子,嘻哈笑闹的走了。其他人,都羡慕不已。 萧珪说道:“既然羡慕,你们也去!” 郝廷玉说道:“先生,这种贪些小便宜的事情,女流偶尔为之也就罢了。我们这些大男人,还是算了!” 严文胜说道:“小螃蟹,昨天我们不是看到一些质量上乘但是价格昂贵的刀剑,没有舍得买吗?现在,机会来了!” 郝廷玉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严大,这不好?” 严文胜笑道:“有便宜不占,那是傻!” 郝廷玉憨笑着挠了挠头,“算了、算了,我还是不去了。” 严文胜抬手指着邹宝树和雷瑞安,“赶紧,劝一劝你们这个傻兄弟!” 二人立刻逮着郝廷玉,一阵说教起来。 萧珪在一旁,看着好笑。 郝廷玉被他二人说得烦了,索性将他们扒到一旁,凑到了萧珪身边来问道:“先生,有道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们这样白占张忠亮的便宜,恐怕不好?” 萧珪抬了一下手,严文胜心领神会,走到了门外去把风。 其他人连忙围到了萧珪的身边来,听他训话。 萧珪小声的说道:“有道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刚才郝廷玉的话,其实说到了点子上。但是现在,我们还非得占一点张忠亮的小便宜不可。你们谁知道,这是为什么?”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不明就理。 郝廷玉灵机一动,小声说道:“先生,张忠亮派来这么多的兵卒跟着我们,既为保护也为监视。他是不是担心,我们在他的辖区内到处乱走乱逛,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萧珪微然一笑,“万一我们已经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呢?” 郝廷玉恍然大悟,“先生是指,萧关县和平戎军堡的事?” 萧珪微笑道:“现在你们明白了?” “明白!”郝廷玉说道,“张忠亮现在肯定特别担心,先生把这些事情捅到圣人面前去。所以他既想防着先生,又想收买巴结先生。” 萧珪微笑点头,“聪明。” 郝廷玉问道:“那先生的意思,如何呢?” 萧珪说道:“红绸和虎牙都已经出门,疯狂购物去了。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郝廷玉说道:“这么说,先生是想卖给张忠亮一个人情了?”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昨天我与严大去他府上登门拜访,就是为了传达这一层意思。现在,我还得靠他帮我收拾宁涛。话说回来,张忠亮的治下虽然出了一点问题,但是瑕不掩瑜。总的来说,他还算是一个比较称职的封疆大吏。在对吐蕃的战争当中,他也曾经屡立战功,对大唐颇有贡献。再加上,张忠亮还是萧老爷子的亲密袍泽。于公于私无论怎么讲,我们都没有必要与张忠亮为敌。” 郝廷玉笑了起来,“看来我们,还真是不能跟他客气。我们的占的便宜越多,他反倒越加心安了!”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对,千万不能跟他客气!” 萧珪一扬手,“去,想要什么尽管去买!” 雷瑞安傻兮兮的问道:“先生,可以要个媳妇吗?” 大家都笑了起来。 萧珪笑道:“临时的,没问题。” 大家笑得更乐了。严文胜急忙从门外走进来,说道:“你们要找临时媳妇,可千万别叫我。我可不是这样的人!” 郝廷玉笑道:“严大,你想多了。我们根本就没打算叫你!” 其他人都跟着一起帮腔。严文胜都气乐了,“一群没有义气的混球!你们都去,我在店里陪着先生就好。” 郝廷玉等人哈哈大笑,一窝蜂的全跑了出去。何冲照例派出了一队兵卒,陪他们一起去往兰州城中逛玩。 严文胜站在窗边,看着郝廷玉等人和那些军士们一同离开,回身对萧珪说道:“先生,他们还真是盯得很严!” 萧珪淡然道:“那就让他们盯着!反正我也只是打算在兰州歇息几天,让大家放松放松,补养一些精气神。” 严文胜坐回到萧珪身边来,给他倒了一杯茶,说道:“先生,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张忠亮真会出手收拾宁涛吗?”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这个,不好说。毕竟我不知道,张忠亮和宁涛究竟有没有关系。但是他手下的官员和将佐当中,肯定有人与宁涛关键匪浅。” 严文胜说道:“那万一,张忠亮与宁涛交往极深,他会不会出手想要保住他?” 萧珪微笑摇头,“放心,不会。” 严文胜说道:“一个商人要想与封疆大吏结交,无外乎就是送钱。宁涛这个人很精明,他会不会早有准备,防着张忠亮对他卸磨杀驴?” 萧珪说道:“你的意思是,他会握着张忠亮的某些把柄,以示要挟?” “对!” 萧珪说道:“那宁涛只会死得更快,还有可能举家尽没,一个不留!” 严文胜有点好奇,“这话怎讲?” 萧珪说道:“如果宁涛和张忠亮的交往并不太深,张忠亮一个封疆大吏犯不着与他一般见识,最多也就是弃卒保帅,与他划清界线而已。如果宁涛敢拿所谓的把柄去要挟张忠亮,或者是别的官员将佐,那他就当真是在作死。这些人想要杀他全家以灭口,那和杀鸡宰猴没什么区别。” 严文胜点了点头,“这话在理。归根到底,宁涛只是一个商人。就算他在河陇经营多时、有点名气,但一个商人永远不可能,真正的融入到一群官员当中。当宁涛有用的时候,那些官员或许还会与他称兄道弟,客套一番;但只要宁涛倒了霉,那些官员就会把他看作瘟疫一般,巴不得他早点死,最好还是死得远远的。” 萧珪点了一下头,“没错,大唐的商人,就是这样的一个生存现状。所以我现在越来越能理解,当初王元宝,为何要将商会交到我的手上了。” 严文胜说道:“先生有着兰陵萧氏的显赫出身。世家子弟虽然不适合亲自抛头露面的去经商,但我看那些当世名门,谁名下还没有一点产业商铺?否则,他们维持世家的大量钱财,又该从何而来呢?” 萧珪说道:“其实,不只是世家。好些个皇亲国戚也会暗中委派家奴,去给他们经商赚钱。前朝大名鼎鼎的太平公主,就曾经是天底下最大的丝绸商。给她运丝绸的大船,经常铺满江面和港口,从而导致漕运堵塞、疏通不开。” 严文胜颇为感慨,“平民经商,再有钱也是低贱的商人;贵族经商,却美其名曰家族产业。我们这世道,可真有意思啊!” 萧珪淡然一笑,“世间,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公平可言。如果不能改变它,就只能想办法让自己去适应它。然后,再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 严文胜点了点头,“所以,宁涛注定不是先生的对手。” 萧珪说道:“不然你以为,他为何要派出拓羯杀手来杀我?在任何竞争当中,这都已经是最下乘、最没有办法的办法。” 严文胜点头,“我懂了。宁涛,早就已经狗急跳墙了。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在河陇地界出现先生的身影。哪怕先生不是奔着他来的,他也会吓个半死。”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严文胜,现在你知道,我为何要让裴蒙去给宁涛传话了?” 严文胜点了点头,“惊弓之鸟,闻弦而落。先生兵不血刃,宁涛必死无疑!” 五天以后,凉州。 城中的一栋豪华庄院内,不停的有满载财货的马车走进来。每逢一队车马停稳,就会有一人去到客厅送上一封书信,然后立刻调头就走,迅速离开这家庄院。 宁涛就坐在客厅里,面如死灰,两眼发直的看着自己身前,堆得如同一座小山的许多书信。 裴蒙站在他的身边,随手拆开一封书信看了一眼,说道:“看来河西,也受到了波及。这一封就是河西节度幕府的刘判官,给你写来的绝交信。哦,他还把你之前送给他的礼物,全都悉数奉还了。” 宁涛纹丝不动,也没有说话。 裴蒙又伸手,准备去拿另外一封信。 “别看了!”宁涛低喝了一声。 裴蒙笑了一笑,“好,那就我不看了。但是你说,这些书信该要如何处理?” 宁涛沉默了片刻,说道:“付之一炬。” 裴蒙轻叹了一声,“聪明人。” 宁涛说道:“我已是一名弃卒,必死无疑。但我不能让我的家人与亲族,受到牵连。” 裴蒙说道:“放心,萧珪最多只是想要收回河陇分号的治权,不会对你的家人亲族斩尽杀绝。” 宁涛沉声道:“你怎会知道?他对你说过这样的话吗?” “并没有。”裴蒙说道,“我只是觉得,他不像你那样的心狠手辣。再者说了,既然你活着,都无法对他造成什么威胁;你死了,他就更加不用担心什么了。归根到底,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宁涛非常恼怒,重重的一拳砸在了身前的木几上。 “你现在发火,一点用处都有用。”裴蒙说道,“除非有来世,你能投胎到一户贵族之家。这样,你或许还有机会与他一战。” 宁涛仰起脖子,挥舞双手嘶声怒吼,“不公平!这不公平!!” 裴蒙淡然一笑,说道:“这世道,从来都是不公平的。宁掌柜,莫非你刚刚才知道么?” 宁涛垂下了头,低声咆哮,双手疯狂的撕扯自己的头发。 裴蒙静静的观望了片刻,说道:“宁掌柜,你有什么遗言?” 宁涛的动作停顿了下来,沉默了片刻,说道:“跟他说,我不服!” “还有吗?” “我不服!我就是不服!” 宁涛轻叹了一声,“看来,你是对这世道不服。但你又不能改变他,不服又有何用呢?” “不服!” “我就是不服!我死也不服!!” 宁涛疯狂大吼了数声,然后拿起一壶早已备好的毒酒,一滴不剩的,全部喝了下去…… 第591章 害人精 几天以后的傍晚,萧珪醉醺醺的坐在严文胜驾乘的马车上,回往客店。何冲率领一队铁骑护卫开道,沿途百姓纷纷退避。 萧珪今日是受了陇右节度使张忠亮的邀请,去往他的府中赴宴。这一场宴会办得颇为宏大,凡陇右节度治下,五品以上官员将佐几乎全都到齐了,萧珪还见到了平戎守捉使邓通。 据张忠亮所说,陇右节度每三个月就会有一次这样的聚会。所有的军政要员齐聚一堂,除了工作上的一些需要,也是为了交流同僚感情。 但萧珪却私下听到邓通对他说,上个月,他们才刚刚举办过一场这样的宴会。所以事情明摆着了,今日这一场宴会,就是专程为了萧珪而举办的。其目的,大约就是要让他知道两件事情—— 第一件,宁涛已经死了,服毒自杀。宁涛的亲眷族人已经全部迁离了河陇,有的跟随胡人商队去了北方草原另谋生路,有的回了蜀中老家了此残生。 第二件,陇右的官员将佐,已经全数与宁涛划清了界线。从今往后河陇数千里地界,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宁涛的残余势力。 这便意味着,现在萧珪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收回元宝商会的河陇分号了。 回到客店以后,萧珪是被严文胜与何冲等人抬进的卧室。他今天喝得太多了,以张忠亮为首的官员将佐共计数十人,轮流来向他敬酒。没有当场醉死,就已经是一个天大的奇迹。 刚刚躺在卧榻之上,萧珪就开始呕吐。邹宝树连忙去煮醒酒汤,严文胜与虎牙一左一右的在他身边伺候,其他人都待在他房里看着,颇为担忧。 虎牙一边给萧珪擦嘴洗脸,一边恨恨的骂咧,“那些人可真坏,合起伙来欺负先生一个人。看看,都把先生灌成什么样子了!” 严文胜说道:“没办法,他们人太多了。我要去给先生挡酒,他们还不乐意。说找人代饮,就是不给他们面子。” 郝廷玉说道:“军队里的人,就是这样的。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 红绸皱着眉头说道:“那些人确实不好应会。先生也真是不容易。” 大家正说着,萧珪又呕吐了起来。 严文胜急道:“雷瑞安,快去催一下邹宝树,醒酒汤快些煮来!” 雷瑞安应了一喏,连忙打着小跑去了。 虎牙又忙着给萧珪擦嘴抹脸,给他喂水漱口。 萧珪吐了这一阵反倒舒服了一些,只是眼睛还有一点发直,嘴里喃喃的说道:“宁涛死了……死了……” 大家各都吃了一惊,“宁涛死了,怎么回事?” 严文胜是听到了消息的,他连忙给大家,简单的阐述了一番。 郝廷玉说道:“那个宁涛,也是纵横商场多年的一个人物了。怎的如此不经吓唬?” 严文胜说道:“裴家的大网被先生收走了,河陇的官员全与宁涛划清了界线。这可不是吓唬,而是真正的釜底抽薪。事情到了那个份上,宁涛除了白日飞升变作神仙,否则再无翻盘之力。想来此人也是桀骜不驯之辈,不想以失败者的面目,再到先生面前来摇尾乞怜。于是他便一死了之,图了个干脆。” 郝廷玉看了看萧珪,小声的说道:“我为何感觉,先生并不开心呢?” 严文胜拉了郝廷玉一下将他叫到一旁,小声道:“宁涛与先生之间的矛盾,原本只是商会的内部之争。却因为牵扯到了一些官员,宁涛就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结局。先生可能是有一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 郝廷玉小声的说道:“我记得先生以前跟我说过,至从他接手元宝商会,前后已经发生了许多的剧变,也死了不少的人。他不想把事情搞成这样,但是,局面往往又不受他的控制,非要演变成这样。所以先生,也是颇为无奈。” 严文胜点了点头,说道:“先生统领全局。他很清楚,这样的争斗无论谁输谁赢,最终都会带来极大的内耗。现在随着宁涛一死,他花费十几年打下了一番基业,几乎烟销云散,河陇分号也将面临一场分崩离析。这对商会来说,损失可谓巨大。” 郝廷玉说道:“看来先生,并不希望宁涛就这样死了。” “很有可能。”严文胜说道,“如果先生只是想要杀他,根本不用废这么多功夫。我猜测,先生更想收伏宁涛,让河陇分号平稳的归顺于商会。现在倒好,宁涛居然用一碗毒酒把自己给弄死了,他身边的人也走的走,散的散。留下一个烂摊子,真不好收拾啊!” 郝廷玉咧着牙挠了挠头,“先生也真是太不容易了……” 躺在榻上闭目休息的萧珪,突然说了一句,“你们说完了没有?” 严文胜与郝廷玉同时一惊,他不是喝醉了吗?我们隔这么远、说得这么小声,他竟然也能听到我们说话?! 虎牙回过身来,指着他们,“先生在骂你们呢!两个长舌妇,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二人连忙走到萧珪的榻边,一同施礼下拜,“先生恕罪,我们不该多嘴多舌,私下妄议。” 萧珪闭着眼睛沉默了片刻,说道:“严文胜,以我的名义给影殊写信。叫她动用商会大东家之权,召集长安与洛阳分号的所有大小掌柜,一同推举,接替河陇分号大掌柜的人选。跟她说,速度要快。否则这个经营了十多年的重要分号,将会彻底散架!” 严文胜应了一喏,再又说道:“先生,影殊从来没有接触过商会事务。这么大的局面,她能够支撑得下来吗?” 萧珪不耐烦的摆了一下手,又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红绸连忙拽了严文胜一把,“先生叫你写,你就只管写。何来许多废话?——快来,我给你研墨!” 邹宝树煮来醒酒汤的时候,萧珪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萧珪被楼下传来的一阵谈话声给吵醒。 好像是裴蒙来了,正在与何冲手下的兵卒们说话。 萧珪准备起床,感觉头有点疼,口也很渴。他四下张望准备找点水喝,却看到虎牙趴在离他床榻不远的一张茶几上,已经睡着了。 萧珪轻手轻脚的起床穿好衣服,拎起一件外套准备盖在虎牙的身上。 他刚刚靠近一点,虎牙突然坐直了身体,“先生,你醒了!” “吓我一跳。”萧珪说道,“你怎么趴在这里睡着了,手脚发麻没有?” 虎牙爬起身来,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嘿嘿的笑道:“还好,没有发麻。” 随后,她就捂着嘴扯了一个哈欠。 萧珪问道:“你在这里,守了一夜?” 虎牙笑嘻嘻的点了点头,“先生醒酒了么?你昨天醒酒汤都没有喝,现在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萧珪上前给她捋了一捋纷乱的发丝,说道:“我已无恙。真是辛苦你了,赶紧回房歇息去!” 虎牙似乎很开心,咧开嘴儿笑道:“那我走啦!” 萧珪微笑点头。 虎牙迈着连蹦带跳的神奇虎步,离开了房间。萧珪喝了一点水,尽快的洗漱一番打理好了仪表。 门被人敲响,严文胜在外面说道:“先生,虎牙说你已经醒了。” 萧珪“嗯”了一声,“是不是有客人?” 裴蒙在门外说道:“裴蒙特意前来,拜见新主人。” 新主人? 萧珪不禁摇了摇头,害人精,我可不敢当你的主人! “进来!” 严文胜推开房门,裴蒙走了进来叉手而拜,说道:“萧先生,家主裴公已经给了回书,答应将裴氏的消息网借予萧先生一用,暂定期限为一年。” 萧珪问道:“裴公还有别的话语没有?” 裴蒙说道:“裴公还令在下留在萧先生的身边竭力辅佐,诚以效忠。从今天起,在下就是萧先生的家奴了。萧先生,尽管驱使便是。” 萧珪淡然一笑,“当初,你也是这样效忠宁涛的吗?” “不是。”裴蒙很淡定的说道:“当年裴公把消息网借予宁涛的时候,顺便把我也借给了他。但我与宁涛之间的关系并不十分明确,虽然名为主仆,但更像是生意上的合作关系。此次却是大不相同,因为家主裴公明确说了,从现在起萧先生就是我的主人,我是萧先生的家奴。”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问道:“你把我的口信传给宁涛了么,他现在怎么样了?” 裴蒙说道:“他已经死了,服毒自尽。” 萧珪忍住愤怒咬了咬牙,走到一旁坐了下来,说道:“裴蒙,刚刚你说,你从现在开始就已经是我的家奴。那也就是说,我可以随意的打骂于你;甚至是,把你当作牲畜一样的卖掉?” 裴蒙的脸皮轻轻抽搐了一下,“是!” 萧珪沉声道,“严文胜,把他捆起来,给我往死里打!” 严文胜一愣,这是什么情况? 裴蒙被吓得一弹,“萧先生,不知在下做错了什么,要受如此重罚?” 萧珪冷冷的看着他,“你说呢?” 裴蒙满副愕然的摇了摇头,喃喃道:“在下不知……” 萧珪一脸严肃的看着裴蒙,“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逼宁涛自杀?” 裴蒙愕然一怔,“我没有!” 萧珪冷冷一笑,“好,那我换一个问法。他为什么要服毒自尽?” 裴蒙眨了眨眼睛,小心的回道:“他自知不是萧先生的对手,必败无疑,于是服毒自尽了。” 萧珪皱了皱眉,“失败了,就一定要服毒自尽吗?” “这……”裴蒙一时语塞,喃喃道:“他曾经派出杀手,想要谋害先生。现在他这一死,后患永除。对萧先生来说,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萧珪拧眉看着裴蒙,说道:“裴蒙,就因为宁涛想要杀我,所以我就一定要杀了他吗?那我与宁涛,还有什么区别?” 裴蒙愕然的看着萧珪,“在下,有点不太明白萧先生的意思。” 萧珪闷哼了一声,说道:“你知道宁涛这一死,给商会带来的损失有多大?给我带来的麻烦又有多大吗?我如果只是想要取他性命,犯得着叫你寄书京城去找裴公借网,还大费周章的去惊动张忠亮吗?” 裴蒙喃喃的道:“如此说来,先生的意思只是想要宁涛服软归顺?” 萧珪沉声喝道:“我要他狗命有何用处?我要的是河陇分号!分号!” 裴蒙慌忙叉手一拜,“先生明鉴,宁涛之死确与在下无关!他只是一时想不开,才会寻了短见!” 萧珪一掌拍到了木几上,“给我拿下!” 第二次听到号令,严文胜再也没有一丝犹豫,一个锁肩扣就将裴蒙摁倒在地。 裴蒙疼得哇哇大叫,急忙喊道:“萧先生,在下究竟做错了什么?” 萧珪起身离席,走到裴蒙身前蹲了下来,凑到他的近处,沉沉的小声说道:“说,你究竟有几个主人?” 裴蒙面露一丝骇然之色,强作镇定的说道:“在今日之前,在下只有唯一的一位主人,他是远在京城的裴公;今日之后,在下仍旧只有唯一的一位主人,他就是你,萧先生!” 萧珪双眉一拧,沉声喝道:“卸了他的肩膀!” 严文胜手中刚要用力,裴蒙立刻大叫起来,“且慢、且慢!且慢!!” 萧珪一脸肃杀之气的看着他,说道:“再敢跟我玩花样,我就把你四肢全都废了!” 裴蒙十分颓丧的低下了头,喘着粗气小声道:“不敢,在下万万不敢……还请先生下令,先叫严大侠放开在下的手臂!不、不然就真的要断了!” 萧珪动了一下下巴,严文胜松开了他。 裴蒙艰难的站起身来,勉强活动了一下肩膀与胳膊,然后对萧珪叉手而拜,“先生恕罪。在下……在下的确是瞒着先生,干了一些事情。但是在下对天发誓,对于先生,在下绝无恶意!” 萧珪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淡然道:“说,你都瞒着我,干了一些什么?” 裴蒙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我就知道,我干的这点事情,全都瞒不过萧先生。” 萧珪冷冷的看着他,“珍惜机会,别说废话。” 裴蒙又叹息了一声,叉手一拜,说道:“我抢在先生之前,先去通知了张忠亮,提醒他萧先生已经准备要对宁涛收网。我劝他,弃卒保帅。” 萧珪说道:“看来,张忠亮也是你的主人之一。你对他的忠心,还要远远的胜过宁涛。” 裴蒙咧了咧嘴,似乎有些无奈,“萧先生,宁涛原本就不是我真正的主人。” 萧珪说道:“但至少,你的家主裴公要你为他效力。眼看着宁涛即将失势,你便毫不犹豫的将他出卖。请问,这也是出自裴公的授意吗?” 裴蒙摇了摇头,“不是……” 萧珪抬手指着他,“所以,你不仅背家主而作窃,还卖新主而求荣。我说的,对不对?” 裴蒙服气的低了下头,小声的回了一句,“对……” 第592章 丧家之犬 眼看着房间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严文胜连忙走到门外,叫任霄与章迈好生把门莫让闲人靠近窃听,然后他马上重新回到了房内。 萧珪今天的情绪有点不对,罕有的大动肝火。严文胜有点担心,他一怒之下亲手把裴蒙给宰了。虽说诛杀一个家奴不算什么大事,但这里毕竟是兰州而不是洛阳,防微杜渐总不是坏事。 等严文胜重新关好门以后,萧珪再对裴蒙说道:“裴蒙,你不要以为,你干的那些事情全都神不知,鬼不觉。” 裴蒙虽未辩解,但一脸的冤屈之相。 萧珪看到他这副装腔作势的表情就来火,指着他大声说道:“不肯认账是吗?好,我就叫你心服口服! 此前,你不仅劝说张忠亮弃卒保帅,抛弃宁涛。你还赶在张忠亮动手处理宁涛的问题之前,四处游说那些与宁涛有所交往的河陇将官,要他们尽快送还宁涛赠送的礼物,并要他们明确表态,誓与宁涛断绝一切往来。这些人得到你的通风报信,无一例外的,全都给了你一笔价值不菲的钱财以示答谢。我这么说,应该没有冤枉你?” 裴蒙面露惊讶惶恐之色,喃喃道:“先生果然神通广大,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萧珪冷笑了一声,“裴蒙,不是我神通广大。而是你为了钱,什么样的消息、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出卖。你甚至不念一丝情义,多次出卖你的故主宁涛。如此做人,你还指望别人,会心甘情愿的为你保守什么秘密吗?” 裴蒙低头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萧先生着想。因为宁涛一度想要先生的命,所以我认为,理应将他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却没想到,我无意之中违背了先生的意愿。事已至此,在下无话可说。先生只管责罚便是。” “裴蒙,你竟然还在嘴硬!”萧珪怒喝了一声,再道:“你做这一切根本就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尽可能的讨好那些,花钱买你消息的主顾! 我的态度其实已经很明显,我根本就不想让宁涛死,至少不是现在就让他仓促去死。因为这样,会给河陇分号带来不可估量的巨大损失。真正迫切想让宁涛去死的,是花钱买你消息的那些主顾。因为只有宁涛死了,他们才不用担心自己的把柄,仍旧被人握在手里。 我就是为了稳住这些人,才去拜会张忠亮,暗示要他先在内部悄悄的处理与宁涛有关的问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此一来,这样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宁涛也将彻底失去翻盘之力,只能乖乖向我妥协。但是你却为了讨你的主顾欢心,不遗余力的迅速就将宁涛给逼死! 你左右逢源八面玲玲,唯恐天下不乱!为了牟取自身的利益,你全然不顾一切后果,更加不管他人死活!” 裴蒙咬了咬牙,沉默不语。 萧珪眼神如刀的盯着他,说道:“如果你觉得我冤枉了你,尽管辩解。” 裴蒙叹息了一声,仍是沉默不语。 萧珪再道:“还有一点你我心知肚明。只在一年之后,我就不再是你的主人。你今天出卖宁涛在张忠亮等人面前做下的那些人情,将来仍旧属于你自己。我在此说一句大言不惭的话,萧某人的份量应该要比宁涛,重那么一点点。要不然,改天你抓住机会把我也卖了?我甚至可以给你介绍主顾,保证你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裴蒙慌忙跪倒在地,“先生言重了,小人万万不敢!” 萧珪慢慢的踱了几步,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说道:“你曾经对我,也算有所帮助。再者看在裴公的面上,我也不想再为难你。你走!” 裴蒙愕然一怔,“先生这是何意?” 萧珪说道:“萧某不如宁涛那般胆大,不敢用你这样的人。你走,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从现在起,你我二人之间一丝关系也没有。” 裴蒙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萧珪,急道:“先生,家主命我……” 萧珪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自会与裴公说明缘由。并不怪你。” “先生!” 裴蒙还欲辩解,萧珪扬了一下手,严文胜一把就将他拽了出去。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心想这个裴蒙确实非常的聪明,但聪明得有一些过了头。这种人一旦失去约束,害起人来,也将远胜常人! 严文胜拽着裴蒙到了楼下,将他扔到了店外。裴蒙不肯走,但那些守门的兵卒们拦着不让他进来。 严文胜回头看了几眼,回到楼上去向萧珪覆命,说道:“先生,他赖着不肯走,跪在了店门之外。” 萧珪淡然道:“我与他没有一丝关系。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随他去!” 严文胜犹豫了片刻,说道:“他不肯离开,是怕回了裴公那里,无法交待?” 萧珪说道:“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严文胜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萧珪说道:“去给大家传话,我们今天还在这里休息最后一天。下午我去辞别张忠亮。明日赶早,我们启程继续西行。” 严文胜应了一喏,出去了。 萧珪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跪在店前的裴蒙。街上人来人往,都很诧异的打量着他。 裴蒙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 吃过午饭以后,萧珪与严文胜一同走出店门,准备去往张忠亮的府上。 裴蒙仍是跪在店门口,抬起头来看着萧珪。 萧珪没有理他,从他身边绕开登上了马车。 严文胜驾车离去,何冲率领一队骑兵从旁护卫开道。裴蒙目送车马队伍走远,仍是跪着没有动弹。 来到张忠亮府上的时候,他正在批处一些公文。得知萧珪来访,他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来到客厅与萧珪相见。 萧珪施礼拜见之后,说道:“张大夫,我是前来辞行的。我准备明日离开兰州,继续西行。” 张忠亮面露一丝惊讶之色,“这就走,何不多住几天?兰州可是还有不少的好地方,你还没有逛到呢!”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一连叨扰数日,我也该走了。” 张忠亮笑呵呵的说道:“灵观先生如此说话,可就见外了。改天我若去了洛阳,我可不会像你这般客气!” 萧珪笑而点头,“真到了那一天,张大夫定要记得提前通知于我。好让我做好准备,以尽地主之谊。” “好说,好说。”张忠亮笑呵呵的说道,“你仍是准备,继续西行?” 萧珪点了点头。 张忠亮说道:“再往西去,便是河西节度的治下了。河西节度使牛仙客,早年曾经是萧老相公的心腹爱将。这些年来,正是因为萧老相公的大力提拔,牛仙客才步步高升,成为一任封疆大吏。有这样的一层关系在,你若去了河西,牛仙客必定对你盛情款待。”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此行出来,可不全是为了游山玩水。说实话,我更愿意自己随意的走一走,不想惊动牛仙客。” “那恐怕做不到。”张忠亮笑道,“实不瞒你,我早与牛仙客通过书信了,他已经知道你的行踪。他还反复叮嘱,务必要我确保,将你安全送到凉州。他会派人,在那边做好接应。” 萧珪苦笑了一声,“张大夫,这又是何苦。我只是出门游学而已,哪能如此张扬一路搅扰呢?” 张忠亮笑道:“灵观先生,你就莫要推辞了。如果招呼不周,改天我们去了京城,可不敢去面见萧老相公。万一你在我们的治下有了一点什么闪失,就算圣人宽宏大量不予计较,公主殿下也会要扒了我们的皮呀!” 萧珪轻叹了一声,面带笑容的点了点头,“好!那就劳烦张大夫,派人护送我们一行,去往凉州了。” 张忠亮笑而点头,“这才对嘛!——老夫就再给何冲加派一百铁骑,一路护送你们,直抵凉州。” 萧珪施礼而拜,“多谢张大夫!” 再又闲谈了片刻之后,萧珪便告辞而去。何冲的麾下又添了一百骑,跟着萧珪一同离开张府回往客店。 张忠亮亲自送了萧珪出府,站在府门处,目送他的马车走远。 “哎,总算是走了!还好没有惹出大的乱子!” 张忠亮如释重负的长吁了好几口气,自言自语道:“牛仙客,现在轮到你了。这位小祖宗可不好惹,你赶紧自求多福!” 客店的门口,裴蒙依旧跪在地那里,似乎没有移动过。 萧珪依旧从他身边绕开走过,没有理他,直接去了楼上。 吃过晚饭以后,客店的老板过来结帐。他告诉萧珪,一直跪在门口的那个人已经跪得晕了过去。兵卒们未得号令,全都没有搭理他。但老板却有一些担心,可别闹出了人命,否则以后的生意可就没得做了。 萧珪听他这么说,便叫严文胜和邹宝树把裴蒙拖到了一间客房里。将他救醒之后,二人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这一夜,萧珪等人很早便就寝了,以备明日早起赶路。 裴蒙的房间里,却一直亮着灯。 清晨,萧珪等人全都早起,各自吃过了早餐准备出发。 裴蒙又跪在了客店的大门口。 萧珪从他身边走过,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直接朝着马车走去。 裴蒙急忙喊道:“萧先生,我知道错了!请求先生,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萧珪没有停留登上了马车,撩开车窗对他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蔫。但我身边确实不需要你这样的人,你去另谋高就!” 说完,萧珪就放下了车帘,不再理会于他了。 裴蒙还想辩解几句,刚好虎牙从他身边经过,对他沉喝了一声,“别喊了!你又不是没本事,在哪不能讨个生活?何必死皮赖脸的跟着我们!” 裴蒙被她骂得一脸通红,哑口无言。 红绸过来,把虎牙给拽走了。 裴蒙又看到了严文胜,一脸哀求的看着他,小声道:“严大侠,能不能替我,去向先生说个情?此去西域,在下对先生可是大有用处。” 严文胜停了一下脚步,弯下腰来小声说道:“裴兄,你确实很能干。但有一句老话,叫做宁缺勿滥。懂么?” 裴蒙说道:“难道我比岳文章还不如吗?先生都肯给他机会,为何我就不能?” 严文胜笑了一笑,说道:“岳文章是很坏,但他在先生面前,宁做真小人不当伪君子。这样的人,多少还有几分可信。裴兄,你呢?” 裴蒙重叹了一声,“严大侠,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 严文胜笑了一笑,“先生说了,知错能改善莫大蔫。裴兄,多多保重!” 裴蒙一脸茫然的目送严文胜跳上马车,驾起车儿,载着萧珪走了。 其他人也陆续登车或是上马,何冲率领两百铁骑,护送着萧珪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客店的老板走到裴蒙身边,小声劝道:“裴先生,他们都已经走了,你也别跪在这里了,赶紧起来!” 裴蒙呆呆的跪着,没有动。 客店老板没办法,再又说道:“你一直跪在这里,要耽误我做生意了。” 裴蒙叹息了一声,这才站起了身来,对客店老板叉手施了一礼,然后走了。 不久后,裴蒙来到了张忠亮的府上。 张忠亮刚刚送走了不好招惹的萧珪,心情正好。看到裴蒙一脸的沮丧,他便笑了,“裴蒙,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裴蒙垂头丧气的说道:“丧家之犬,不都是这样么?” 张忠亮说道:“萧珪竟然把你扫地出门,这还真是有点,出乎他人意料之外。” 裴蒙说道:“此人看似温文儒雅、随和大度,实则底线分明、意志刚强。是我看走了眼,也低估了他。” 张忠亮说道:“他不要你,也未必就是坏事。你的生意,不是一直做得挺好吗?自立门户,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裴蒙一脸沮丧的说道:“离了家主裴公,我什么都不是。裴公让我前去服侍萧先生,他却把我扫地出门。现在,两头我都回不去了。我一介家奴,说白了就是主人家养的一条狗。狗若失去了人势可以仰仗,便只能夹起尾巴苟且偷生。哪里还能,自立什么门户?” 张忠亮笑了一笑,“听你口气,莫非是想投靠老夫?” 裴蒙叹了一口气,说道:“张大夫就莫要嘲讽在下了。宁涛的事情,让我的名声臭遍了整个河陇。大夫,又哪会收留于我?” 张忠亮正了正脸色,用手指敲击着茶几,沉声说道:“裴蒙,这件事情你确实做得很不厚道。萧珪对你的处置,已属仁慈。换作是老夫,早该打断你的四肢,再将你扔到山里去喂狼!” 裴蒙轻叹了一声,“我知道,我知道……” 张忠亮说道:“萧珪深明事理,处事公正。你得要服气才行。” 裴蒙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的确很服气,所以我才想,继续追随于他。” 张忠亮说道:“你虽是一介家奴,但以老夫对你的了解,你不仅富有才干,还一向颇为自负。你怕是,很难遇到一个能让你服气的人?” 裴蒙点了点头,“此前,家主裴公是唯一一个,真正让我心服口服的人。现在,萧珪是第二个!” 第593章 伤心之地 清晨,洛阳,萧府。 影殊像往常一样来到了二楼的主卧阳台上,浇灌那几盆芍药与牡丹。阳台对面的院落里,传来一阵叮叮梆梆的声音,一群工匠正在忙着拆除宅园。 听到这些噪音,影殊非但没有心烦,反而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 因为,事情的发展就如同萧先生预料的那样,他花费重金买下裴仲尧的宅院,非但没有亏本,反而大赚了一笔。 买房的人是宫中的宦官边令诚,钱款也是他亲自过来交到了影殊的手上。但是新的房契与地契,则是记在了杨玉瑶的名下。 想必用了不多久,萧府的隔壁就将出现一座焕然一新的豪华府第,再住进一位熟悉的老邻居。只不过杨玉瑶的身份将要变了,她不再是这户人家的女主人,而是成为这里唯一的主人。 今日天气不错,影殊的心情也颇为轻松,一直哼着小调儿浇灌花朵。 突然有一骑从府院外的大道上驰疾而来,马蹄磕得地面急剧作响。那名骑士在萧府大门前急忙滚鞍下马,大声喊道:“萧府家主何在?五百里加急书信送到!” 守在前院的金吾郎郑宪连忙上前接过了书信,大步朝着影殊这边走来,高声说道:“影殊姑娘,兰州来的五百加急快信!” 影殊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浇水木勺,“我马上下来!” 片刻后,影殊在客厅里拆开了信件一看,脸色微微一变。 候在一旁的几位金吾郎不约而同的问道:“影殊姑娘,怎么回事?” 影殊说道:“是严文胜写来的信,传达了先生的一个重要指令。现在,我要拜托你们几位,去替我办些事情。” 五位金吾郎一同抱拳而拜,“姑娘尽管吩咐!” 影殊微笑点头,说道:“欧阳迅,麻烦你现在就去一趟北市,帮我找到元宝商会的洛阳分号大掌柜冯启发。跟他说,我要立刻见他,有要事相商。地点就约在元宝酒肆。” 欧阳迅抱拳应了喏,又道:“姑娘,要不直接把他请到这里来?” 影殊说道:“不,我安顿一下府中之事,即刻便来。” 欧阳迅应了一喏,立刻走了。 影殊又道:“郑宪,宋闯,你二人立刻收拾行囊,准备随我出一趟门。” 此二人应了喏,也立刻下去准备了。 影殊看着剩下的两位金吾郎,说道:“麻烦二位再加上欧阳迅,在我离家的日子里,守好先生的家宅,保护好奴奴和府中的其他人等。我会尽量早些回来,但最快也要四五天。” 二人一同抱拳应了喏,再又问道:“姑娘,究竟发生什么了大事?先生在外,可还安好?” 影殊说道:“你们放心,先生一切安好,只是商会发生了一些事情,需要马上处理。时间紧急,我先去了。等我回来,再与你们详细解释。” 二人点了头,影殊立刻忙碌了起来。 她先找到彩蝶和团儿,交待她们一定要照顾好奴奴;再又回到书房拿到了萧珪交给她的商会大东家印信。收拾起了行囊之后,她坐上郑宪驾乘的马车,宋闯骑马相随,三人一同去了北市。 在元宝酒肆当中,影殊见到了冯启发。 冯启发正在满腹猜测,不知影殊这一位代理大东家,找他何事。见面之后,影殊二话不说,直接把严文胜写来了信,给他看了。 冯启发顿时目瞪口呆,“宁涛居然,就这样完了!大东家叫我们,赶紧推举新的分号大掌柜,去往河陇赴任!” 影殊问道:“冯掌柜,可有合适的人选?” 冯启发紧张的眨了眨眼睛,说道:“影殊姑娘,此事太过重大,冯某可不敢随便乱说。不如我们还是按照大东家的指示,召集长安洛阳两大分号的所有掌柜,集中在一起,共同推选合适的人选?” 影殊点了点头,“但是,谁来主持这个重大会议?” 冯启发说道:“既然大东家都已经把印信委托给了姑娘,当然由姑娘出面主持。” 影殊摇头,“我人微言轻,更加不懂经商之道。我主持不了这个会议。” “那该如何是好?”冯启发说道,“这样的会议如果没人主持,肯定会要吵作一团,数日不决。大东家不是在信中反复叮嘱么,此事一定要快!” 影殊说道:“唯今之际,只有一个办法了。” 冯启发皱了皱眉,“什么办法?” 影殊说道:“去把王元宝和帅灵韵,请到洛阳来主持这一重大会议。” 冯启发一怔,喃喃的道:“他们……未必……肯来。” 影殊微然一笑,“冯掌柜怎的知道,他们不肯来?” 冯启发神情尴尬,哑口无言。 其实早在数日之前,冯启发就纠集过一批商会的人,去过一趟轩辕里了。他们想要搬请王元宝复出,重新执掌商会;或者是把帅灵韵给请回来。不料他们失败了,王元宝和帅灵韵都不肯来。 对于这些事情,影殊早就知道了。 但她没有点破冯启发,只是说道:“冯掌柜,此事重大刻不容缓,我必须亲自去一趟轩辕里了。” 冯启发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好,好!姑娘只管去,两大分号的掌柜,由我负责通知。我一定叫他们,尽快齐聚洛阳。” 影殊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就走!” 说罢,影殊立刻辞别冯启发走出酒肆,再次坐上了马车,风风火火的走了。 次日下午,日夜奔波几乎没作片刻休息的影殊,终于一脚踏进了轩辕里的灵观庄院。 帅灵韵正与范小琪一同,左右搀扶着双目失明的王元宝,在庄院的花圃间散步。 影殊在家丁的引领之下,匆匆朝他们走了过来。 一眼瞧见影殊,帅灵韵有点吃惊,“影殊,你怎么来了?……你怎的如此疲劳不堪?“ 见到帅灵韵,影殊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见到王元宝在一旁,她没有急着说事,先行施礼参见。 王元宝问道:“影殊姑娘匆匆而来,必然是有大事发生?” 帅灵韵连忙给影殊递了一个眼色。影殊正要好言安慰王元宝,他却说道:“你们不用相互串通,合力说谎以宽我心。我的眼睛虽然瞎了,心还没有糊涂。有事你们就直接说,我还能帮着出一出主意。” 帅灵韵无奈的笑了一笑,对影殊点了点头。 影殊把那封信拿了出来,交给了帅灵韵。 帅灵韵连忙拆信而观,脸色逐渐变得严峻起来。 王元宝问道:“是君逸写来的信吗,说了什么事情?” 帅灵韵犹豫了一下,说道:“阿舅,君逸的信是从兰州寄过来的。五百里加急,昨日方才送到洛阳。” 王元宝的神情微微一变,说道:“是不是,他和宁涛已经分出了胜负?” 帅灵韵沉默片刻之后,说道:“宁涛曾经派人刺杀君逸,未能得手。随后,他就服毒自尽了。” 王元宝的表情顿时凝滞,僵硬了许久。 随后,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影殊迟疑了一下,说道:“王公,先生来信,是要长安与洛阳两大分号的人集中在一起,推举新的河陇分号大掌柜,紧急赴任。想必此刻,先生本人正在坐镇河陇分号,亲自收拾那边的残局。” 帅灵韵说道:“宁涛一死,河陇分号必将陷入大乱之中。若不赶紧收拾残局,十几年的积累将要毁于一旦。” 王元宝说道:“君逸有没有在信中指定或是暗示,将由谁来接替河陇分号大掌柜?” 帅灵韵与影殊异口同声的说道:“没有。” 王元宝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帅灵韵问道:“阿舅,我们该要怎么做?” 王元宝说道:“君逸完全可以亲自指定,下一任的河陇分号大掌柜。他之所以叫长安与洛阳分号的所有掌柜,集中在一起共同推选,其用意,就是希望有人能够出面,主持这个重大会议。” 影殊说道:“王公明鉴,我也觉得先生正是此意。于是我在得到信件之后,便以最快的速度来了轩辕里。希望王公能够重新出山,主持商会大局。” 王元宝呵呵一笑,“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瞎子,路都走不稳当了,哪里还能主持若大的一个商会?……灵韵,你难道还没有看出,君逸的意思吗?” 帅灵韵抿着嘴唇沉默了片刻,说道:“阿舅,我明白君逸的意思。他是希望我能趁此机会,重返商会。” 影殊连忙拿出了萧珪留给他的大东家印信,双手捧到他们面前,说道:“王公,帅东家,先生临走之时,将商会的大东家印信留了下来。先生曾言,倘若王公与帅东家重回商会,便叫我把商会的印信,移交给你们!” 王元宝一怔,“君逸这是何意?莫非他还想,撂挑子不干了?!” 帅灵韵看着那一枚印信,说道:“阿舅,用不了多久,他就要正式成为大唐的驸马了。这样的身份,已经不适合涉足商旅。” 王元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一时粗心,我倒是忽略了这一层……” 影殊说道:“帅东家,先生应该不是此意。他对商会,还是非常关心的。否则,他也不会从兰州发来五百里加急快信。” 帅灵韵双眉微皱,沉默不语。 王元宝说道:“灵韵,阿舅没用了。此时此刻,只有你才能挺身而出,稳定商会大局了。” 帅灵韵沉默了片刻,伸出双手,“影殊,把印信给我!” 影殊微然一笑,小心翼翼的把印信,交到了帅灵韵的手里。 帅灵韵说道:“阿舅,那我现在就动身离开,去长安了。” “长安?”王元宝惊咦了一声。 影殊说道:“帅东家,我已委托冯启发,叫他通知两京商会的所有掌柜,一同汇集洛阳议事。” 帅灵韵淡然道:“我会派出快马另行下书,通知他们,会议地点改在长安。” 影殊错愕的愣了一愣,不好多言,只得点了点头。 帅灵韵收好了印信,一一辞别了王元宝与影殊等人,立刻就去收拾行囊,准备出发了。 影殊目送帅灵韵匆匆走远,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王元宝走到影殊身边,轻声道:“影殊姑娘,别怪灵韵。洛阳对她来说,已是一片伤心之地。” 影殊说道:“我能理解。” 王元宝说道:“灵韵这一走,我也不适合继续留在轩辕里了。想来我也时日无多,该是到了落叶归根的时候。” 影殊微微一惊,“王公千万不要这样说!” 王元宝面带笑容的摆了摆手,“人,终归都会有那一天的。趁我现在还能自己爬回故土,总好过装进盒子里面,被人抬着回去。” 影殊说道:“王公是打算,和帅东家一起回长安?” 王元宝点了点头,“我会带上我的妻儿家人,陪同灵韵一起回往长安。” 影殊的眉头紧紧皱起,轻声道:“先生若是知道你们全都走了,定会失落难过。” 王元宝沉默了片刻,说道:“灵韵其实说得没错,君逸都快要成为大唐的驸马了。我们这些人,不好继续赖在他的身边。就算君逸本人不介意,也难免会有别的人心生芥蒂,这或多或少,都会给他惹来一些麻烦。” 影殊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王元宝说道:“影殊姑娘,你若给君逸回信,先不要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以免他心中不安。出门在外,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影殊点点头,轻轻的应了一声,“好……” 第594章 鲸落 萧珪来到凉州,已经好几天了。这个地方的繁华与富庶,刷新了他对于“凉州”二字的认识。 在来凉州之前,萧珪对它的认识大多来自于书籍,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凉州大马,横行天下”。这里自古以来,就是一个民风剽悍、战事频发的兵家必争之地。这样的地方,想必也是比较荒蛮、比较贫穷与落后的。 但实际上,凉州非比一般的富裕,它已经是大唐西北的商业中心。 凉州座落在河西最大的平原之上,往来四通八达,“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这样特殊的地理位置,让它成为了上千里河西走廊的枢纽重镇,与丝绸之路上最重要的商贸周转城市之一。 几日的观察走访下来,萧珪发现,凉州的外国商人之多,绝不亚于长安与洛阳。很多从河西走廊上不远千里走来的外国商人,都习惯在凉州的市集上完成批发销售;然后他们又会带着中原的商人,从内地批发而来的茶叶、丝绸与陶瓷这些特产,再次沿着河西走廊回归遥远的西方,赚取第二轮的利润。 因此有人说,凉州就是大唐的“三大经济中心”之一。 与此同时,大唐的河西节度北战突厥、南敌吐蕃、虎视西域,兼负了极其重要的军事重责。在大唐所有的边境节度当中,河西节度的兵马数量最多、兵员素质最高、战略地位最为重要,因此素有“天下第一节度”之称。 而凉州,就是河西节度的首府治所。 可以说,凉州就是大唐西北半壁江山的政治、军事与经济中心。 萧珪渐渐明白,为何宁涛会逐渐生出反攻中原、吞并商会的野心了。 能在凉州这种地方把生意做大、混得风声水起,需要的可不仅仅是精明的商业头脑。他能从裴伷先这样的传奇人物手中,把他的消息网借到自己手中,就已经不是一般的本事。 在他落难之后,写信过来与他绝交的河陇军政要员,竟有上百人之多。这些人退还的礼物与钱财,在宁涛自杀之后,被他的家人、门客和奴婢这些人一抢而光。据说光是这一点东西,就已经抵得上河西节度一年的总税收。 宁涛的家底之厚,由此可见一斑。 萧珪估计,现在的洛阳与长安两家分号的商业总值加起来,也不比上宁涛一家。 但是很可惜,随着宁涛的突然暴死,整个河陇分号如同树倒猢狲散。 他的家人与心腹四处流散逃亡,带走了不少的钱财。曾经依附于他的门客、奴婢人等,也瓜分了一部分。还有一些依靠商会的支持建立起来的商铺和商队,或是挂靠在商会名下的大小店铺,也为了要与宁涛划清了界线,销毁了商会与他们之间的契约合同、钱款往来等等一切证据。 然后,他们就理直气壮的宣布脱离元宝商会;并且,自己从未与宁涛产生过一丝瓜葛。 萧珪把这些事情全都看在眼里,但是,他没有任何的办法。 宁涛的死与河陇分号的崩溃,就像是一场“鲸落”。 鲸鱼死后沉入大海,成千上万的大鱼小虾蜂拥而至,一同前来抢食鲸鱼的尸体。 这样的情况,谁能阻止? 萧珪来到凉州以后,河西节度使牛仙客对他非常的热情,几乎每天都会派人来请,设宴招待。 但萧珪只是来的第一天与牛仙客打了一次招呼,就再也没有去过他的节度幕府。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收拾宁涛留下的残局,以备他日重建河陇分号。 来到凉州的第六天,牛仙客派他的属下给萧珪送来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宁涛那一栋豪宅的房契与地契。与此同时,河西节度放榜公示,这栋豪宅属于元宝商会。 萧珪立刻放出了消息,要将这一栋豪宅对外售出。牛仙客听说这件事情之后,亲自来与萧珪谈了一谈。 虽然牛仙客是一名带兵打仗的军帅,但在凉州这地方干久了,他也变得非常的善于理财。他估算了一下,这栋宅子最多也就只值一千万钱。但现在死了人、出了事,能卖个八百万就不错了。 但萧珪没有听从他的建议,直接标出了“一千五百万”的天价。他的理由是:凉州的有钱人可不少,尤其是一些来自异国的富商,他们最想要的已经不是钱财,而是拥有大唐境内的永久居住权。这样他们才能拥有大唐的国籍,成为“天朝上国”的子民。 当然,这一点还得请动牛仙客帮忙。在大唐,可不是有钱买房就能拥有户籍这么简单。其实应该这么讲,没有户籍,有钱也买不到房。 这种事情对异国胡人来说,会很难办。但是对牛仙客来讲,只是举手之劳。萧珪还只是隐约提到了一句,他立刻就拍着胸脯主动的应承了下来。 于是,萧珪的消息刚刚才放出,当天就有七八个家底雄厚的胡商,前来看房议价。尽管宁涛住过的宅子有那么一点不吉利,也尽管这些胡商们全都精明过人、口才一流,但就算他们绞尽了脑汁,找出了所有的种借口来压价,萧珪也始终只用一句话来回他们:想要成为大唐的子民,这点代价是必须的。 于是这一栋刚刚死过人的豪宅,在得到了“大唐户籍”的光环加持之后,当真卖出了一千五百万钱的天价。 牛仙客闻讯直呼,难怪他能成为元宝商会的大东家! 萧珪心里也清楚,自己能够血赚这一笔,其实是沾了牛仙客的光,欠下了他的人情。 此外,牛仙客还帮了萧珪一个不小的忙。他派出人手,抓回了几个原来效力于宁涛的重要心腹与门客。宁涛死的时候,他们私自抢夺了大量的财货,潜逃而去。 成千上万的小鱼小虾奈何不了,瞅准了目标抓几条大鱼,还是没有问题的。 从这几只大鱼手中收缴而来的贼赃,让河陇分号回了不少的血。更重要的是,它起到了一个杀鸡儆猴的作用。 消息传出之后,有不少胆小怕事的“小鱼小虾”,又主动交回了一批他们抢夺而去的贼赃。牛仙客只对这些人略施了小惩,然后就将他们,交给了萧珪来处理。 萧珪对他们用上了“恩威并施大法”,从而收回了一批人心。于是他们,又重操旧业,回归了商会。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重归商会。毕竟,商会是他们赖以谋生的地方。若非迫不得已,谁又真的想要扔掉现成的饭碗,去往未知的地方另谋生路呢? 半个月的时间,萧珪日夜操劳,全在忙着商会的事情。他手下的严文胜与郝廷玉等人也全没闲着,一天到晚的在为他跑腿办事。 功夫不负有心人。 曾经轰然坍塌的河陇分号,在一片残砖瓦砾当中,摇摇晃晃的重新站立了起来。许多分裂独立出去的商铺与商队,也重新回归了元宝商会。 萧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在凉州,创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商业奇迹。 这时,两京分号推选出来的新任河陇大掌柜邓如海,终于赶到了凉州。 邓如海会来,恰在萧珪的预料之中。 他曾经是王元宝的家奴,一度代理长安大掌柜并且兼任关中商队的大掌柜,可以称得上是商会的元老重臣。论威望、论才能,邓如海都足以胜任河陇分号大掌柜一职。并且萧珪与他很熟,他还是帅灵韵的心腹。 邓如海是带着他的儿子邓健还有另外十五名商会骨干,一起来的。萧珪花了两天一夜的时间,与他们洽谈商会事务,总算一切交接明白。 然后,萧珪打算继续西行。 邓如海心中有些犯嘀咕,为何我来了这么久,大东家还没有找我打听过,有关帅东家的事情?眼看就要走了,他难道真的一句都不问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邓如海摆了一席酒宴,来为萧珪饯行。 喝了三杯酒之后,萧珪说道:“邓掌柜,好意我已心领,就请告辞。” 邓如海微微一惊,“酒菜都还没有上齐,大东家何必急着要走?” 萧珪说道:“我还要去向牛仙客辞行。” 邓如海小心的说道:“大东家,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再饮几杯,我敬你。” 萧珪微然一笑,再又与他对饮了一杯,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邓如海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那个,来的时候,帅东家……” 萧珪看着他,静候下文。 邓如海干咳了一声,说道:“帅东家托我带话。她说,大东家出门在外,一定要好生保重,注意安全。” 萧珪顿时笑了。 邓如海心里一慌,脸都红了。 萧珪笑道:“邓掌柜,我懂你的意思。但你不用编出这些话来,说给我听。” 邓如海抓耳挠腮非常尴尬,边忙解释道:“这、这话,这个原话确实不是帅东家说的。但我看得出来,她有这样的一个意思!” “我懂。”萧珪微笑点头,说道:“还有别的事情吗?” “呃……”邓如海愣住了。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来问你一件事情。” “大东家请说!” 萧珪问道:“她接了大东家印信吗?” “接了!”邓如海连忙说道,“是影殊姑娘,亲自把它送到的轩辕里。然后……” 萧珪摆了一下手打断他的话,再道:“可以了。” 邓如海只好住嘴,不再说了。 萧珪又沉默了片刻,再道:“河西节度使牛仙客,与我也算有些交情。你往后要好生与之相处。有了他的支持,河陇分号不难恢复元气。当然,这主要还得靠你们的努力。” 邓如海认真的叉手一拜,“属下谨命!” 萧珪再道:“但你要谨记一点,牛仙客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清廉官员。他非但不贪财还非常的崇尚节俭,并且从不收受他人的好处。这一次他帮了我许多的大忙,虎牙陪他的小妾逛街的时候送了一副丝绢手帕,事后都被退回来了。为此,牛仙客特别向我解释了一通。所以,你在与他相处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分寸。诸如使钱行贿这一类不太光彩的手段,一定不能用。” 邓如海应喏,“属下谨记!” 萧珪停顿了一下,说道:“还有,宁涛的事情已经翻篇了。人死债销,他的家人拐走的那些东西,我们就不要再追究了。” 邓如海说道:“大东家仁义无双,属下谨遵如命。” 萧珪说道:“不是我仁义。而是宁涛在河陇经营多年,人缘宽广、根基深厚。虽然他死后,有不少人落井下石;但我相信,总有人得了他的好处,还在记着他的恩情。再者宁涛也是商会的元老。虽然他现在犯下了一些错误,但他也曾对商会做出过极大的贡献。他的家人带走的那些钱财,就当是商会付给宁涛的,这些年的酬劳!” 邓如海说道:“属下明白了。” 萧珪再道:“另外,还有其他分号的许多掌柜,正在密切关注这件事情。此时此刻,我们应该拿出器量和心胸来,善待宁涛的家小。这样,商会的人心才能得已凝聚。” 邓如海仔细的听完了,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萧珪微微皱眉,“你为何要叹息,是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大东家莫要误会。”邓如海连忙叉手一拜,说道:“属下只是突然想起……帅东家,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语。” 萧珪略微怔了一怔,站起身来,“我走了。河陇分号,就交给你了。” 邓如海连忙起身相拜,“恭送大东家!” 萧珪带着严文胜等人走了出来,正要登上马车的时候,邓如海总算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大东家,有没有什么话语,要托属下带给帅东家的?或者是,留下一封书信之类?” 萧珪把迈上了马车的一只脚收了回来,站在邓如海的面前,笑道:“邓掌柜,我和灵韵之间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邓如海面露难色的点了点头,小声道:“但我这次见到帅东家,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我、我几乎,从来没有见到她笑过一次!” 萧珪微微皱眉,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知道了。” 邓如海叉手拜下,不再多言。 萧珪登上严文胜驾乘的马车,走了。 邓如海目送马车走远,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原本多好的一对神仙眷侣啊!怎么就,闹成了这样呢?” 第595章 砒霜入药 萧珪一行离开凉州两天以后,周边的城镇村庄逐渐减少,路上的人烟也逐渐变得稀少,旅途又变得有些枯燥与单调了。 为了排谴寂寞,大家只能没话找话的相互逗趣。给萧珪驾车的郝廷玉,话也明显变多了。 他向萧珪提出了一个,大家都在心里琢磨的问题,“先生,河西节制使牛仙客与陇右节度使张忠亮,似乎有点不同。” 萧珪问道:“哪里不同?” 郝廷玉说道:“牛仙客与张忠亮二人,都与萧老相公交情匪浅。尤其是牛仙客,他以前只是一个小吏,幸亏得到了萧老相公的赏识才一路升迁,直到现在成为河西节度使,正式接过了萧老爷子当年的班。按理说,他比张忠亮更有理由笼络讨好先生。并且按常理来说,外官巴结讨好京城来的大人物,这也是常态。但是牛仙客既没有赠送财物,也没有派兵护送我们。所以我觉得,牛仙客比张忠亮更加实在一点。” 萧珪笑了一笑,问道:“你觉得,牛仙客有必要派兵护送我们吗?” 郝廷玉想了一想,摇头:“没有必要。” “为什么?”萧珪问道。 郝廷玉说道:“其实我们根本就不要护送。当初离开兰州的时候,张忠亮极力坚持非要派出两百铁骑,一路把我们送到凉州。一种招摇如同押解一般,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再者,节度兵马是用来对抗外敌、保境安民的。但有一些节度使,经常会把麾下的兵马当作家奴来用。这样不好。” 萧珪说道:“其实在我离开凉州之前,牛仙客也曾提出要派一队兵卒护送我们一路到沙州。但我婉言谢绝了,牛仙客也没有一力坚持。” 郝廷玉说道:“他做得对。先生也做得对。”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因为商会的事情,我们在凉州耽误了半月的时间。但是在这半个月里,我们也算是大有收获。郝廷玉,你有把你的见闻心得,记下来吗?” 郝廷玉一愣,“这我倒是没有。” 萧珪说道:“我写了。” 郝廷玉有点惊讶,“我只见到先生为了商会的事情,日夜忙碌。先生什么时候写下来的?” 萧珪说道:“时间,挤一挤总是有的。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对我们来说都是重要的历练。但好记性从来不如烂笔头,很多事情我们当时记得很清楚,过后很容易就会忘记。所以我才把它记录下来,以备他日温故而知新。” 郝廷玉感慨不已,“先生真是太有心了。” 萧珪说道:“从现在起,你们也要养成一个习惯,所见所闻所感要经常记录总结。随便你们写什么都行。总之,不能是一片空白。” 郝廷玉应了喏,又对大家说道:“先生刚刚给我们下达了一个重要指令,你们都听到了吗?” 严文胜等人就像是一群即将面对期末考试的差生一样,不是一脸尴尬就是抓耳挠腮。任霄与章迈更是急得叫了起来,“先生,我二人加起来,斗大的字也认不来一筐,这可如何是好?” 萧珪说道:“你们可以口叙,请人代笔。另外,旅途枯燥闲来无事,你们可以向郝廷玉等人拜师学习识文断字。斗大的字也认不来一筐,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哪天我有重要的书信寄给你们,你们拿到手中却不认识,岂不是要误了我的大事?” 任霄与章迈各自臊得一脸通红,连忙抱拳应喏。 萧珪抬手指了指严文胜和虎牙等人,“你们几个别只顾着抓耳挠腮,有空就把见闻心得写下来,以后每隔三天我就要检查一次。如果胡编乱造敷衍一通,那就得重新来过写好为止。如果一直写不好,那就滚回洛阳好好的读两年书,再来跟我一起旅行。” 严文胜等人苦笑不已,但也只得乖乖的应了喏。 萧珪心中暗自发笑,就是看到你们太过无聊,所以才给你们布置了一些家庭作业……这感觉还算不错,就像是回到了轩辕里重操旧业,教一群孩子读书! 第三天的傍晚,大家走到了一片茫茫的大戈壁上,没有找到可以投宿的客店与村庄。大家只好就地扎起了帐篷,来一次野外宿营。 吃过简易的晚餐之后,萧珪给大家派发了纸笔,叫他们开始做,萧先生布置的家庭作业。 这下,可就好玩了。 一群人凑在了一起抓耳挠腮,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严重便秘的表情。憋了将近一个时辰,他们也没能凑出几行通顺流畅的句子,就别说是一整篇可以见人的笔记了。 萧珪发现,一路相随的严文胜与郝廷玉兄弟六人,再加上后来加入的虎牙与红绸这两位巾帼猛女,全是一些四肢过于发达,头脑相对简单的主。要是让他们去参与江湖械斗或是冲锋陷阵,他们一个个的都有自己的本事,谁也不会甘心落后。 但要他们拿起笔竿子来写点东西,那就是八个不折不扣的“超级差生”。萧珪相信,如果他们是在同一班级念书,一定会把班上的倒数八名全给占了。 于是萧珪觉得,这个队伍还不够完整。其中有必要加入一两个,会耍笔竿子的人进来。 再过两天,大家进入了沙州境内。 沙州仍属河西节度治下,它是河西走廊与丝绸之路上的一个枢纽重地。沙州境内有大名鼎鼎的玉门关与阳关,古往今来就是中原王朝的两扇重要国门。 沙州的治所,就是敦煌。这里是中原文明与异域文明,水乳交融的地方。 大唐的繁荣恩泽了宗教的繁衍与发展,敦煌境内建起了许多的道观与佛尘。许多的道人与僧人络绎不绝的来到这里。 萧珪来到沙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直奔莫高窟。 前世的时候,萧珪曾在外国见过许多,来自于莫高窟藏经洞的珍贵文物。他也曾经两次来到敦煌,实地参观。 现在,他又来了。 如今的敦煌与莫高窟,正处于鼎盛发展时期。萧珪亲眼看到了许多的道人与僧人抄写的经文,还有许多的匠人与画师,正在忙于开凿佛洞,涂写壁画。 藏经洞还不存在。因为大唐的僧人与道人们,还不用担心这些珍贵的经文将会毁于战火。现在的大唐如日中天,也没有哪个“外国列强”敢打敦煌的主意。 故地重游,让萧珪心中感慨良深。 在莫高窟逛玩一天正要离开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了萧珪等人的面前。 裴蒙。 他带着几名随从,策马而来。 严文胜先迎了上去,挺不客气的说道:“裴蒙,你还真是阴魂不散。你为何要盯着我们,一路尾随?” 裴蒙跳下马来叉手而拜,说道:“严大侠,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向先生汇报。” 严文胜回头,看萧珪的脸色。 萧珪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过去!” 裴蒙匆匆的走过来,在萧珪面前叉手而拜,说道:“先生,玉门关外有危险!” 萧珪淡然道:“什么危险?” 裴蒙说道:“之前突然消失的鱼鹰子,其实并未逃散。他们大概知道在河陇境内奈何不了先生,于是提前走出玉门关,在关外的荒辟之地等着先生,准备伏击。” 萧珪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蒙说道:“实不相瞒,是岳文章给我递来的消息。他说,出关的鱼鹰子人数并不算多。但他们在关外雇请了上百名拓羯骑兵以为帮凶,要对先生展开刺杀!” 萧珪微微皱眉寻思了片刻,说道:“岳文章本人呢?” 裴蒙说道:“他正在暗中收集,原先效力于宁涛的那些拓羯骑兵,手下已经聚集了四五十人。他传来话说,如果先生用得上他们,他们随时听候调谴。” 萧珪说道:“多谢你前来给我报信,但我现在手头佶倨,暂时没有钱付给你。赊帐!” 裴蒙愣了一愣,说道:“先生,我此来不是为了做生意,也不收钱……” 萧珪淡然一笑,“莫非你以为,你我之间除了生意,还会有别的什么?” 裴蒙连忙跪倒在地,说道:“先生,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可以值得信任的人。但我仍要肯求先生,给我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萧珪淡然道:“你要如何证明自己?” 裴蒙说道:“我肯求先生在沙州歇息两日,容我先行出关,汇合岳文章一同扫除前面的危险。” 萧珪说道:“不用了,我能解决。” 裴蒙愣了一愣,说道:“先生,不是我怀疑你身边这些随从的能力。但在关外的沙漠与戈壁滩上,你们遭遇十倍于己的拓羯骑兵,只能充当箭靶,就连接近他们与之战斗的机会都没有。” 萧珪说道:“这是我的事情,就不用你来操心了。再次感谢你来给我送信,消息费先欠着,容我改天手头宽裕了, 连本带利一同还你。” 裴蒙仰起头来,急切的喊了一声,“先生!” 萧珪摆了一下手。 严文胜又将他给拖走了。 裴蒙非常无奈的叹息了两声。他远远的站好了,对着萧珪叉手弯腰施了一礼,骑上马带着他的随从,走了。 大家自各议论了起来。 严文胜把萧珪请到了一旁,小声的说道:“先生,倘若真如裴蒙所说,关外有上百名拓羯骑兵在等着伏杀我们,那我们还真是难有胜算。” 萧珪说道:“放心,裴蒙和岳文章,会给我们扫清道路的。” 严文胜一愣,然后就笑了,“原来先生,是在欲擒故纵啊!” 萧珪说道:“不是欲擒故纵。我是真的不想收下裴蒙。但就算我明确拒绝了他,他也照样会去把事情给做了。因为这是他的家主裴伷先,交给他的使命。” 严文胜沉思了片刻,说道:“我倒觉得,裴蒙这一次的态度,倒是颇为诚恳。” 萧珪淡然道:“何以见得?” 严文胜说道:“如果我是裴蒙,我大概会这么做——我不会先来通知先生,等先生带着我们这些人,既将陷入了敌人的重围之时,他再突然出现拯救我们。如此一来,我们都要欠他恩情。他再提出重回先生门下,不就顺理成章了么?” 萧珪呵呵一笑,“这种把戏,也就只能骗得过你。如果他敢跟我这么玩,我只会更加的不信任他。” 严文胜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先生说得没错,这种把戏骗一般的人,都已经是足够了,但永远逃不过先生的一双慧眼。我猜裴蒙心里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才会专程前来通风报信。”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你的意思是,裴蒙已经不敢在我面前,玩什么花样了?” 严文胜点头,“我正是此意。所以我才说,裴蒙这一次的态度,颇为诚恳。” 萧珪说道:“一两件事情,证明不了什么。日久,才能见得人心。” 严文胜说道:“如此说来,先生是打算给裴蒙一次机会了?” 萧珪笑了一笑,“听口气,你好像是在给裴蒙说情?”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严文胜连忙摆手,“我为什么要给他说情?我一向都非常的瞧不起,他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人!” 萧珪说道:“别装了,你其实挺欣赏裴蒙的。” 严文胜咧着嘴尴尬的笑了一笑,点头,“没错,虽然我瞧不起他的为人;但他的一些本事,确实比我强。” 萧珪说道:“你就直说,我身边需要他这样的人。对么?” 严文胜点了点头,“离开洛阳的这些日子以来,先生也都看到了。要说打架杀人,我们都没问题;但要动脑子、玩笔竿,我们八个人全没有一个灵的。以往遇事,都只有先生一个人在想办法。我们全都帮不上忙,只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既无奈又惭愧。” 萧珪说道:“裴蒙是有能耐,但他害人的本事同样不弱。你就不怕他往后,害了我们大家吗?” 严文胜叉手一拜,说道:“先生,砒霜可以毒杀于人,亦可入药治病。如何用法,全在医者一心之间。我观先生,就有这样的一位高手医者!” 萧珪淡然一笑,“严文胜,想不到你除了会拍马屁,还是一个不错的说客!” 第596章 玉门关 当天晚上,萧珪利用自己的道士身份,在一家离莫高窟不远的道观里挂了单,带着大家住了下来。 得到道观的款待用过晚餐以后,道观的观主特意邀请萧珪与他品茗论道。萧珪虽然没有认真读过几本道家经书,但胜在见识广搏,跟着张果老这么久也或多或少的学了一些东西。 一番海阔天空的扯谈之后,观主对萧珪的才学见识颇为佩服,强烈要求萧珪在他的观中多住几天,他要诚心讨教。 萧珪很爽快的答应了。 离开凉州以后的这一段路,大家走得比较辛苦。往后出了玉门关,旅途还将更加艰难。刚好可以在这家道观里,让大家休息两天储存一些体力。再者,莫高窟仅仅还只逛玩了一天,萧珪感觉很不尽兴。现在趁着休息,他正好可以再去逛玩一番。 于是第二天清早,萧珪又带着大家去了莫高窟。 青天红日,黄沙古楼,清晨的莫高窟美仑美奂。 虽然严文胜和虎牙等人不大懂得欣赏莫高窟的宗教文化,但他们一致认定,这个地方真是神秘又漂亮。能在这里多玩两天,那是再好不过了。 唯一让萧珪感觉有一点遗憾的是,现在自己手头没有照相机和摄影机。如果能将未遭损毁并且处于鼎盛时期的莫高窟,用拍照写真的方式记录下来,那才真是不枉此行。 逛了半天到了中午的时候,萧珪等人准备回到挂单的道观去吃饭。正在这时,远处有三骑踏着烟尘奔腾而来,其中有人高喊,“对面可是洛阳来的萧先生?” 萧珪站定了,好奇的看着他们。大家也觉得有些奇怪,这几个人看起来很陌生,他们怎会认识萧先生呢? 那三骑奔到近前,一同翻身跳下马儿,动作干净利落之极。 萧珪看出来了,虽然他们身上都没有穿军服,但这几位应该都是军人。 三人走上前,其中的领头者对着萧珪抱拳一拜,说道:“请问阁下,可是洛阳来的萧先生?” 萧珪回了他一礼,“我是萧珪。” 那人仿佛松了一口气,面露笑容说道:“真不容易,总算是找到萧先生了。 萧珪问道:“阁下找我,有何事情?” 那人说道:“在下左云,现任河西节度幕府牙将,奉命戍守玉门关。早在数日之前,在下就已经得到了消息,萧先生可能会途经沙州经由玉门关去往西域。于是在下一直都在翘首以盼,准备迎接先生。不料先生抵达沙州之后,转道来了莫高窟。可把在下,一阵好找啊!” 萧珪问道:“是牛大帅特意通知你的?” 左云微笑点头。 萧珪轻叹了一声,面带笑容说道:“早在凉州的时候,我就已经屡次劳烦牛大帅,心中多有不安。没想到,牛大帅竟然还在千里之外的玉门关,做了一应安排。如此盛情,叫我如何回报啊?” 左云说道:“萧先生不用客气。其实牛大帅也知道,萧先生不愿大张旗鼓的惊动太多人。但玉门关确有他的特殊之处,所有的民间队伍出入城关都要经历一番严查。遇到人多就得排队等候,有的人一等就是十天半月。再者数百里地界之内,玉门关的驿站和逆旅,是旅行之人唯一能够找到补给的地方。如果没有熟人帮忙张罗,想要找到一家客店住进去都不容易。若要买到食物和饮水,那恐怕也得花费天价了。” 萧珪听他说完这些,连忙叉手一拜,“牛大帅,真是有心了。还要劳烦左将军不辞辛劳亲自前来找我,萧某惭愧!” 左云说道:“萧先生客气了。在下的只是六品校尉而已,可当不起先生称我一声将军。先生一行在此玩得可还尽兴?” 萧珪微笑点头,“很好。” 左云问道:“不知先生打算,何时去往玉门关?在下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左校尉,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先生请讲。” 萧珪问道:“请问左校尉,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 左云笑了一笑,说道:“实不相瞒,是先生的一位熟人,昨天特意去到玉门关,通知了在下。” 萧珪问道:“裴蒙?” 左云点了点头,“正是。” 萧珪笑了一笑,“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左云看了看萧珪身后的人,欲言又止。 萧珪说道:“左校尉不必多虑,他们都是我信得过的人。” 左云点了点头,小声道:“裴蒙经常在玉门关一带行走,也算是我的老熟人了。昨天他告诉我说,关外有人纠集了一批拓羯杀手,想要伏杀萧先生。他叫我,赶紧把这件事情,回报给牛大帅知道。” 萧珪说道:“他的意思,是想请牛大帅派兵护送我出关。对么?” 左云面露笑容的点了点头,“虽然他未有讲明,但大抵就是此意。” 萧珪轻叹了一声,“那你通知了牛大帅没有?” “暂时还没有。”左云说道,“我想先来问一问,先生本人的意思。” 萧珪给了他一个赞许的微笑,说道:“左校尉,你做得对。节度兵马是大唐的王师,没理由为了萧某人的私事而往来奔波。你若将此事报知了牛大帅,他若派兵则有悖军法;他若不派兵情面上又说不过去,左右都是两难。” 左云连忙抱拳一拜,“先生深明大义。在下代牛大帅,谢过先生!” “应该的。”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牛大帅是一个难得的好官,在下不忍给他多添麻烦。关外的那几个小毛贼,在下自己想想办法,也是能够应付的。” 左云想了一想,说道:“先生,这件事情不如等我们到了玉门关,安顿下来之后,再另做商议如何?” 萧珪点了点头,“也好。” 左云说道:“不知先生现在是否可以动身,随在下一同去往玉门关?我已经在那里,给先生一行安排好了饮食住处。” 萧珪叉手而拜,“那就多谢左校尉了!” 随后,萧珪一行与左云三人都回了道观,先用了餐然后取了行李,便离开这里直奔玉门关。 莫高窟距离玉门关约有百余里路程,萧珪没有乘车特意骑了马,一边欣赏沿途的景观,一边与左云闲谈。 玉门关是河西走廊的最西端,是大唐与西域之间的咽喉要冲之地。 前世的时候,萧珪也曾去过玉门关遗址参观。但当时他所能见到的,只是一些破败的城垣与孤零零的小木楼。那样的情景,完全无法让人将它与“国门”二字联系在一起。 傍晚的时候,大家抵达了玉门关。 在这里,萧珪看到了一座又一座的夯土军楼彼此衔接,连成了一道长达数里、有如长城的巨大城关。它与陡峭雄峻的山峦连为一体,盘桓在黄沙漫漫、戈壁与沼泽交错的广阔地面之上,有如一条远古的巨龙。 城关之内建有军堡、街市和店铺,有如一个城池。不同的肤色南来北往的人们,穿着各式的民族服装,说着不同的语言,牵着骆驼、骑着马儿,拖运着林林总总的货物,几乎快要把城内挤得水泄不通。 看到这样的情景,萧珪情不自禁的联想到了……春运! 严文胜和虎牙等人也很惊讶,离开凉州之后一路过来,大家在路上遇到的人少之又少。可是玉门关这里,居然有这么多人! 左云等人领着萧珪进入城内,颇为艰难的分开了一条道,带着他们走进了一家逆旅客店。 与中原或者凉州的客店比起来,玉门关的客店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简陋。但是,这一点都不影响它生意爆好、人满为患。 一路来的时候萧珪已经看到了,有不少人都是自带帐篷,随便找个地方就住下了。进到店里之后,萧珪亲眼看到有人用一把波斯银币,从那个长得像如花的胡人老板娘手里,买了一杯浑浊的酸酒。然后,他就获准在客店大堂最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勉强能够让他蜷起身子坐下去地方,立刻就睡着了。 左云等三人一同合力在前开道,连续扔开了好些个醉鬼与趴在地板上睡觉的人,勉强才给萧珪等人开出了一条路,来到了店东的柜台之前。 店东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红须胡人,看模样和他那位神似如花的妻子,很有夫妻相。他见了左云非常的热情,连忙主动从柜台里迎了出来,点头哈腰的连连下拜。 不难看出,左云在玉门关内不是一般的有面子。他都没怎么搭理这个胡人店东,只是朝着楼上扬了一下手,胡人店东连忙亲自带路,把萧珪一行人请到了楼上。 楼上仅有两间客店,已经全被左云包了。 大家走进客房里,全都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在这样密集又混乱的人群当中走一遭,除了特别耗费体力,心都感觉有些累了。 萧珪推开窗户朝外面看了一眼,只见到密密麻麻的人头、骆驼和马儿。在人群的尽头,有一个巨弩坐镇、重兵把守的关卡,人们正在排着队,一边接受严密的检查一边慢慢的走出关卡。 关卡的外面,是一望无际的茫茫戈壁,和漫天飞卷的流云黄沙。 那里,就是传说中的“西域”了! 片刻后,客店的胡人老板带着他的妻子与两个小厮,给萧珪等人送来了一整只烤全羊,还有大包的烙饼与整瓮的葡萄酒。 萧珪看着这些东西,再联想到刚刚楼下,有人花费一大把波斯银币却只能买到一杯浊酒,他就笑了。 左云连忙问道:“先生若是觉得这些饭菜不合胃口,我叫他们另行更换。” “不,我绝非此意。”萧珪笑道,“如果没有左校尉,就是把我萧某人卖了,我们也吃不起这样的一顿奢华大餐。” 严文胜等人也纷纷叉手施礼,来向左云道谢。 弄得左云都有一点不好意思了。他连忙把店东夫妇人等轰了出去,然后关上门来,对萧珪等人小声说道:“不瞒萧先生,在玉门关这种特殊的地方,这样的胡人酒肆如果没有军堡将佐的关照,根本就开不下来。但有一点,牛大帅以身作责清廉在先,我们从来不收一文黑钱。只是这些店子,从来不敢对军堡的将士漫天要价。比如今天,这些酒菜店家都是按照凉州的市价卖给我的。” 严文胜笑道:“若能在这里开起一两家酒肆,想不发财,那也是极难啊!” 萧珪说道:“我倒是记得,去年在洛阳的时候,宁涛为了取信于我,曾经许诺给我三家生意最好的酒肆,就在玉门关一带。” 左云闻言微微一惊,连忙说道:“萧先生,宁涛以前,还真是在玉门关开过三家酒肆。但是今年春天的时候,他突然将这三家酒肆全给卖了出去。” 萧珪问道:“卖给谁了?” 左云想了一想,说道:“好像是卖给了一个粟特人。姓曹。叫曹什么山?……” “曹源山?” “对对,就叫曹源山!”左云说道,“前不久我还见过他,挺有派头的一个中年男子,一看就是做大生意的!”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心想:曹源山不就是岳文章的化名么? 估计宁涛把这三家店铺交给岳文章,是要他以这三家店铺的财力收入为基础,替宁涛在西域一带招募拓羯打手。并且有了这样的三家店铺,岳文章要和守关的将士处好关系也不难。这样,他就可以很容易的出关入关了。 聊了这一阵之后,左云劝请大家饮酒用餐。 奔波了一路萧珪等人也都饿了,于是也不客气,敞开肚皮吃喝起来。 严文胜凑到了萧珪身边,小声道:“先生,岳文章跟你提过,这三家店铺的事情么?” 萧珪一边嚼着羊腿,一边摇了摇头。 严文胜鄙夷的闷哼了一声,“那个老小子,仍是这般的不老实!” 萧珪淡然一笑,“算了,随他去!” 严文胜说道:“但是这三家店铺,分明就是宁涛早已答应,许给了先生的!” 萧珪说道:“他随口一说我随口一应,哪里就能当了真?再说了,我不差这一点东西。岳文章有了这样的一笔财力,倒是能够办些实事。水至清则无鱼,这样的小事没有必要斤斤计较了。” 严文胜叹息了一声,“早知道,我也想办法贪污一点了。” 萧珪冷冷的斜睨了他一眼。严文胜连忙跳到一旁,闷头啃肉去了。 第597章 向导 这一夜,萧珪等人就在左云安排的客店里面,住了下来。 虽然这家客店的条件有够简陋,萧珪七个大男人只能挤在一间房里,睡大统铺。但是比起外面那些,在露天野地里挤成一团与牛马共眠的人来说,这里就像是总统套房一样的高级与奢侈了。 次日清晨,萧珪等人被一阵巨大的嘈杂声吵醒。原来,这是到了玉门关每天开关放行的时辰。无数的人头开始涌动,人喧马嘶吵成了一团。 客店的胡人老板丝毫不敢怠慢了,住在他家楼上的这一群贵客。萧珪等人刚刚起床,他们就已经送来了提前做好的早餐。 正在用餐之时,昨夜回往军营叙职的左云又来了。 他对萧珪说道:“萧先生,在下已经正式请示过了我的上锋——也就是玉门关的镇将徐都尉。他说先生一行随时可以出关,只须提前个把时辰,知会在下一声便可。” 萧珪施礼而拜,“多谢左校尉。也请代我,谢过你的上峰徐都尉。” “不过举手之劳,萧先生太过客气了。”左云说道,“徐都尉还叫我捎来话语,今日有一批重要的军资,将从凉州运抵玉门关。牛大帅一早定下的严规,徐都尉必须亲自率领人手前去接收。因此徐都尉今日不能前来拜会,还请先生能够体谅。” 萧珪微笑点头,说道:“公职为重。我一个闲人,也没有什么好拜会的。吃过这一顿朝食之后,我就带上我的人出关。” 左云微微一怔,“萧先生是否觉得,我们招呼不周?” “不,你千万不要误会。”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左校尉,我这一路过来,已经给你们添了不少的麻烦。昨日入城之后我也看到了,玉门关的每一名将士,从早到晚都是忙得焦头烂额。我实在不忍,继续留在这里给你们增加负担。” 左云说道:“萧先生如此说,可就真是太过见外了。我马上去请徐都尉,要他亲自过来拜见先生。” 萧珪笑道:“左校尉,看来你真是误会了。其实,我并不喜欢虚礼客套。刚才,我说的都是真心实话。你千万不要曲解。” 左云面露笑容,“萧先生当真实在。这和许多中原来的达官显贵,可不大相同。” 萧珪笑道:“我布衣白身一个,可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只不过沾了与萧老相公的光,再又承蒙牛大帅看得起我,大家都对我格外的照顾。所以,我对河西节度上下,只有发自肺腑的感激之情。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左云笑而点头,“萧先生真诚坦率,真是太对我们这些边军粗人的脾胃了。说实话,此前我还在担心,萧先生会瞧不起穷酸破敝的边塞军镇,对我们百般挑剔与刁难。如今看来,在下真是多虑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如果瞧不起边塞,我又何必离开京城,千里迢迢的跑到这里来呢?” 左云被激起了好奇之心,问道:“先生别怪在下多嘴。我也是想不明白,先生放着京城的好日子不过,去到危险又艰苦的西域,究竟所为何事呢?” 萧珪笑道:“我说去做生意,你信吗?” 左云一愣,然后笑了,“我信!先生是元宝商会的大东家嘛!到西域,肯定是要去做大生意的!” 萧珪笑了一笑,走到一旁从包裹里拿出一份户籍牒本,将它交给了左云,然后说道:“左校尉,出关应该都要详细登记?这是我的户籍,烦请左校尉去帮我办理一下相关相宜。” “这容易。”左云接过户籍打开一看,面露好奇之色,“萧先生不是和萧老相公同宗么?怎的户籍牒本上记的是小头肖姓,单名为逸?” 萧珪说道:“出了玉门关,我得换个身份。还请左校尉能够代为保密。” 左云郑重的抱拳一拜,“先生放心,在下绝对不向任何人泄露半个字出去。包括我的同僚。但是玉门关外,可不是没有人知道先生的真实身份。比如裴蒙,还有那些躲在暗处等着刺杀先生的人。” 萧珪说道:“我自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左云点了点头,未再多言。 萧珪又对严文胜等人说道:“你们的户籍也都拿出来,交给左校尉去登记。” 严文胜等人依言照做。但他们和萧珪一样,交出的都是备用的假户籍。 左云收好了东西未再置疑,只对萧珪说道:“先生,在下先去城关,给你们办好登记之事。还请先生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多谢。” 稍后大家吃完了早餐,各自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 没过多久左云就办好了登记手续去而复返。交还了大家的户籍之后,他对萧珪说道:“萧先生,出了玉门关的路,你们能够认得吗?” 萧珪说道:“说实话,我只看过地图。我们出关之后就跟着其他的商队一起走,应该没有问题?” “这恐怕不行。”左云说道,“关外是一片茫茫千里的戈壁与荒漠,路很不好走。如果没有向导,就算是识途的老马也很容易迷路。我在玉门关的这几年,真是没少见到迷失在沙漠戈壁中,最后活活的渴死、饿死的人。另外,在西域做生意的这些人,路子都野得很。他们生性多疑,最是忌讳与陌生人同行。其中还不乏一些,狡诈残忍之辈。同行之人见财起意自相残杀,或者是把同伴扔在沙漠里不管不顾自行逃生,甚至是杀了同伴吃肉饮血的这种事情,真是时有发生。” 虎牙与红绸等人听到左云这么一说,纷纷面露惊讶之色,“如此可怕?” 左云连忙抱拳一拜,“在下失言,吓到二位姑娘了。” 萧珪摆了摆手,“左校尉提醒得恰是时候。现在被吓上一吓,总好过出关之后手足无措,最后横尸荒野。” 严文胜说道:“先生所言极是。看来,我们的准备还不够充分。至少也得先找到一位合格的向导才行。” 左云笑了一笑,说道:“萧先生,诸位。在下驻守玉门关已有四年,经常奉公出关,往来于关外各地,倒也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你们大家觉得,我这个向导怎么样?” 大家都好奇的看着他。 萧珪说道:“左校尉司职城防,责任重大。哪能弃了公职,私自去给我们这些闲人当向导呢?” “萧先生言重了。”左云说道,“玉门关像我这样的校尉一共有四个,并非是缺了我就不行。再说,在下也有半年未曾休沐了。现在去向徐都尉告个缺请上几天假,还是没有问题的。”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如此麻烦左校尉,叫我情何以堪?” 左云说道:“先生是一个实在人,在下与你投缘。带路而已,不过是举手之劳。先生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萧珪面带微笑的叉手而拜,“如此,萧某就多谢左校尉了。” “先生多礼了。”左云抱拳回礼,再道,“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忘了对先生讲。关外的路不好走,你们的马车可就不能坐了。还有,进了沙漠,这马可不如骆驼管用。因此在下建议,你们最好是添置几头骆驼,再行出关。” 萧珪顿时笑了,对严文胜等人说道:“大家看到没有,如果不是遇到了左校尉这样的大好人,我们都不知道该会怎样死在关外。” 严文胜等人,一同施礼拜谢左云。 左云难为情的笑了起来,连忙摆着手,说道:“先生和诸位不要太客气了。我这就去往城关告假。但至少也要明天,我才能陪同诸同一起出关。所以今天,先生和诸位不妨再去做些准备。” “好。”萧珪微笑点头,“有劳左校尉了。” 左云施了一礼,走了。 萧珪把严文胜叫到一旁,悄悄的对他耳语了几句。 严文胜的脸色微微一变,诧异的看着萧珪。 萧珪一皱眉,“还不快去?!” 严文胜一点头,急忙迈开步子走了。 萧珪回到郝廷玉和虎牙等人面前,说道:“来两个身强力壮的,陪我一起去往城中买些东西。” 虎牙立刻举起手来大声喊道:“我我我!” 大家都笑了。 萧珪说道:“虎牙,就你这个小身板,能像左云一样,在茫茫的人海当中给我开出一条道来吗?” 虎牙笑道:“开路这种事情,肯定是任霄、章迈最合适了。但是先生,我在义父的庄院里可是没少跟骆驼一起玩。这种牲口,我熟得很。先生要买骆驼,带上我就准没错!” 萧珪笑道:“那行,就你们这三头了。” 大家又笑了起来。虎牙连忙说道:“先生的意思是,我们是三头下山猛虎!” 她这一解释,大家笑得更乐了。 萧珪说道:“严文胜被我另外派去,办了一些小事。其他人暂时留在客店里,等我们回来。” 大家都应了喏。 萧珪带着虎牙与任霄、章迈走出房间下了楼。客店里面果然就和昨天一样,遍地是人根本没路。 任霄和章迈就像是两台推土机一样,负责在前开道。被扒开的人有些还有怨气,但一见到任霄和章迈的巨型身板和挎在腰上的长刀,全都选择了乖乖闭嘴。 萧珪与虎牙跟在他们后面,艰难的走出了客店。 大家再又如法炮制的穿越了茫茫人海,终于找到一家专门售卖骆驼的商肆。 上前一问价,萧珪和任霄章迈三人同时一愣。 虎牙更是叫了起来,“店家,你这是卖的不是骆驼,是麒麟?” 店家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黄须胡人男子。他听到虎牙的嘲讽,根本就不以为然,操着一口勉强还算流利的汉语说道:“美丽的姑娘,你说得很对。骆驼在关内,它就只是骆驼;但要是到了关外的沙漠里,它就能变成保你平安的麒麟瑞兽。” 虎牙气乎乎的说道:“我知道骆驼到了沙漠里管用,但你也未免卖得太贵了!普普通通的一头双峰驼,开价十万钱。这个价钱,都能买到焉耆宝马了!” 店家顿时眼睛一亮,“如果有上好的焉耆宝马,我可以考虑一换一。” 虎牙更加气愤,“店家你可真会做生意。焉耆宝马牵到凉州,可以换到三四头这样的双峰驼!” 店家笑了一笑,说道:“美丽的姑娘,刚刚你也说了,那是在凉州的价钱。但这里是在玉门关,焉耆宝马到了沙漠里可能会要变成累赘;但骆驼的价值,就不是钱财可以衡量了。” 虎牙撇了撇嘴,凑到萧珪面前小声道:“先生,我好像有点说不过他了。” 萧珪顿时笑了,“你不是说,这是你的强项吗?” 虎牙很受伤的撇着嘴,小声说道:“我的强项是挑选骆驼。做生意,我完全不会嘛!” 萧珪看了那个胡人老板一眼,再对虎牙说道:“那你就只管去挑骆驼,四头。” 虎牙当场一愣,“买这么多,我们的钱够花吗?” 萧珪说道:“这你不用管,带上他们两个一起去挑!” 虎牙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带着任霄与章迈,一起走进畜圈去挑骆驼了。 萧珪走到胡人老板面前,对他说道:“店家,我给你一匹上好的焉耆宝马,再给你两万现钱,买你四头成年骆驼。怎样?” 胡人店家顿时乐得笑了,“这位先生,你觉得可能呢?” 萧珪说道:“当然可能。因为我的那一匹焉耆宝马品相一流,在凉州至少可以卖到十五万钱的高价。” 胡人店家眨了眨眼睛,说道:“就算先生的那匹马真的这么好,十五万再加两万,也不够两头骆驼的价。” 萧珪说道:“这种双峰驼在凉州的驴马肆中,最高标价都只有两万五千钱。如果直接去找周近的牧民购买,价格还能更低。我估计你的四头骆驼,进价肯定不到十万钱。就算再加上饲养骆驼的草料钱与各种辛苦费,十二万钱的成本真是顶天了。哪怕是一换四,你也能找到三万钱的利润。此外,我还给你另加了两万现钱。这样的交易,阁下难道不是大赚吗?” 胡人店家的脸皮抽搐了几下,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萧珪,小声问道:“同行?” 萧珪淡然一笑,“算是!” 胡人老板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原本他以为,萧珪等人看着十分面生,模样也不像常年混迹在玉门关一带的那种老奸商,应该就是一群待宰的肥羊。没想到,对方一口气把他的成本和利润全给算了出来…… 萧珪看着胡人店家露出这样的脸色,不禁心中暗笑。再又说道:“刚刚左校尉还跟我说,玉门关的骆驼不比凉州贵多少。难道是我听错了?” 胡人店家当场一愣,“哪、哪个左校尉?” “玉门关守将,左云。”萧珪说道,“我住的店,就是他安排的。我二人刚刚才分手,还不到两刻的时间。” “早说啊!”胡人店家拍了一下巴掌,急忙说道:“赶紧把你的焉耆马牵来,我跟你换!那两万钱我也不要了,就当交个朋友。你往后也要再来照顾我的生意。如何?” 萧珪微然一笑,“可以!” 第598章 出关 大约一个月前,萧珪等人离开萧关县境之后,遭遇了一群拦路强盗。当时他们简直快要穷疯了,于是毫不客气的对这伙强盗来了一个“黑吃黑”。其中最有价值的战利品,就是一匹品相出众的焉耆宝马。 后来大家来到凉州,萧珪着手收拾宁涛死后留下的烂摊子。当时他卖掉了宁涛的豪宅也清理了一批烂帐,为商会收回了不少的资金。但是这些钱,萧珪一文都没有带走,全都留给了新掌柜邓如海,让他重建河陇分号。 但是萧珪来了一趟凉州,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这里可是一个云集天下好马的风水宝地。宁涛就曾经,在这里经营起了两个颇具规模的马场。萧珪接手马场之后,在那其中挑出了六匹最好的精品良驹。 如此一来,萧珪一行人的旅行脚力,瞬间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与新来的六匹精品良驹相比,那一匹从强盗手中夺来的焉耆宝马,便也就显得稀松平常,微不足道了。 现在,那一匹打着“贼赃”烙印的焉耆马,被任霄从简陋的客店马舍里牵了出来,交到了专卖骆驼的胡人老板手里。 胡人老板拍着马脖子,言不由衷的赞不绝口,“好马!确实是一匹焉耆好马!” 萧珪说道:“这么说,我们的交易达成了?” “达成。”胡人老板干咽了一口唾沫,再又肯定的说了一句,“绝不反悔!” 就这样,萧珪等四人,一人牵了一头骆驼,在胡人店家幽怨的眼神凝视之下,扬长而去。 虎牙迫不及待的骑上了一匹骆驼,喜气洋洋的一路哟喝在前开道。 回到店里,任霄和章迈去了后院安置骆驼。虎牙对萧珪问道:“先生,那个胡人店家是不是傻掉了?一匹马换四匹骆驼,他居然也会答应?” 萧珪笑道:“可能是,他的脑袋突然被骆驼给踢了。” 虎牙大笑不已。 萧珪看着虎牙笑得这样一副没心没肺、疯狂灿烂的样子,说道:“虎牙,出关以后,可就真的很危险了。” 虎牙不假思索的说道:“不就是有几个蟊贼杀手么?我才不怕呢!” 萧珪说道:“蟊贼杀手,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虎牙问道:“那还有什么?” 萧珪说道:“沙尘暴,一口夺命的蠍子毒蛇。恶毒的烈日,白天炎热干旱,到处都没有水;晚上却又怪风阵阵,异常的寒冷。还有流动的沙丘和突然塌陷的地坑,随时都有可能把人活埋,千百年也见不到天日。或许还有别的一些,我也不曾了解的致命危险。” 虎牙眨了眨眼睛,说道:“先生说这些,是想把我留在关内吗?” 萧珪点了点头,“虎牙,我知道你很勇敢,身手也很好。但是那些危险,不是光凭勇气与身手就能应付的。所以我要把你和红绸一起留在关内。你们可以在玉门关等我们回来,也可以去凉州,或者是回洛阳。都可以。” 虎牙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小声道:“先生,既然你说了,那些危险不是光凭勇气和身手就给应付。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呢?” 萧珪说道:“我去,自有我必去的理由。” 虎牙说道:“我也有,必去的理由!” 萧珪皱了皱眉,“什么理由?” 虎牙说道:“先生如果是在洛阳安享富贵,我可以乖乖的守在重阳阁,不来打扰先生。但若先生出门在外以身犯险,我就必须跟在先生身边!——我要保护先生!” 萧珪淡然一笑,“虎牙,到了关外,我若真是遇到什么危险,你恐怕保护不了我。” 虎牙说道:“但我可以陪在先生的身边,同生死共患难!至少,我绝对不会拖累先生!……就算我们运气特别差,全都死了。我也一定会比先生早走一步。我要在黄泉路上,去给先生开道!” 萧珪微微皱眉凝视着虎牙,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 虎牙也看着萧珪,从未有过的倔强与固执,“先生,我都已经陪着你,一起走到了玉门关。我是不会回头的。” 萧珪说道:“虎牙,我实话跟你说。出了玉门关,我的旅程才算真正开始。之前,我们只是在一路游山玩水而已。二者,不可同日而语。我不能再带上你。” 虎牙仍是坚定无比,“无论先生怎么说,无论先生将要如何惩罚我抗令犯上,哪怕是现在就要杀了我。我的鬼魂,也要跟随先生一同出关!” 萧珪头一次感觉,有点说服不了这头脑子一根筋的笨虎。于是,他扭头就走。 虎牙摇头晃脑挤眉弄眼,又吐舌头又挥拳,暗中大喜不已。 大家吃过午餐以后,被萧珪派出来办事的严文胜回来了。 萧珪将严文胜叫到了红绸和虎牙的房间里,并将二女请了出去叫她们在门外把风。 屋里摆着红绸给严文胜留的午饭,一碗羊汤和三张烙饼。萧珪便叫严文胜坐下,一边吃一边说。 严文胜却是没有吃饭,凑到萧珪近前,小声说道:“先生,我仔细观察了一整个上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萧珪皱了皱眉,沉默不语。 严文胜小心翼翼的说道:“先生是不是,有一点多虑了?” 萧珪说道:“我也希望,是我多虑了。” 严文胜没有再说什么。 萧珪叫他吃饭,自己走出了房间。 虎牙和红绸像门神一样守在门外。萧珪看着虎牙刚要说话,虎牙抢先说道:“先生,我和红绸都已经商量好了。如果先生不带我们出关,我们就自己出关,再去追上你们!” 红绸恍然一怔,这个动作好像已经出卖了虎牙。她们似乎,还没有商量这件事情。 但是萧珪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走了。 傍晚时分,左云再一次来到了客店里,告诉萧珪他已经请好了假,哨卡那边他也打点好了。左云还提出建议,大家最好是在既定的开门时间之前提前出关,这样可以省去不少的麻烦。 萧珪同意了他的建议,彼此约好了时间再又商谈了一些细节之后,左云就回了他的军营去做准备。 次日黎明天都还没有亮,萧珪等人就起了床。匆匆的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餐之后,萧珪一行人便为出发而做最后的准备。 虎牙心中暗暗惊喜,因为萧珪并未正式下令,要她留下。为了保险起见,她软硬兼施的抢走了萧珪的私人包袱,背在了自己身上——虽然她不知道,那里面装着萧珪的碛西采访处置使金印和官职任命书。但是她记得那天从客店火海里逃生的时候,萧珪什么东西都没带,只是亲自带走了这个包袱。那就证明这个包袱,肯定非常的重要。 萧珪当然知道一向耿直的虎牙,正在打着什么小算盘。但他仍是什么都有说,只是扔给了虎牙一个,略带嘲讽又无可奈何的微笑。 自以为奸计得逞的虎牙,嘿嘿的暗笑了好一阵。 大家刚刚准备完毕,左云就来了。此时天色还只是蒙蒙亮,左云带着萧珪等人离开客店,走一条偏僻人少的小路来到了城关处。这里果然有了军士接应,他们打开了城门,左门骑上了一匹骆驼率先走出玉门关。 萧珪等人,陆续跟上。 等他们所有人全部走出玉门关,大门立刻又关上了。 就在这一瞬间,萧珪忍不住回头看去。 玉门关的大门,斑驳老旧,平平无奇。但在萧珪看来,它就像是拥有魔法力量的一个传送门,可以把人从一个世界,瞬间传送到另一个世界。 这时,走在前面的左云回头喊道:“萧先生,我们走?” 萧珪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好。” 队伍开始前进。 走出没有多远,萧珪再一次回头遥望玉门关。 夯土构造的城墙与高大厚实的城门,在半昏半明的晨曦之下,如果一头沉默而威严的巨大神兽,守护着大唐的国土和疆域。 这让萧珪有了一种特别的感觉:只要置身于这头巨大神兽的视线之中,自己就是安全的。 但是没过多久,玉门关的身影就被连绵起伏的沙丘,完全的遮拦了起来。 关外初升的太阳,似乎特别的红。在晨风拂起的黄沙掩映之下,有一种分外凄艳的美。 骑在骆驼的上虎牙张开双臂,欢呼大叫,“哇!好漂亮的日出呀!” 牵着骆驼,走在她前面的左云说道:“虎牙姑娘,用不了一个时辰,你就会讨厌它了。” 虎牙问道:“为什么?” 左云说道:“因为它很快就会把地面的沙子,晒得滚烫。人走在上面,就像是一张快要被烙熟的大饼。” 虎牙说道:“那我就骑骆驼!” 左云说道:“那你现在,就得替你的骆驼省一点力气,自己下来行走。” 虎牙一听,立刻从骆驼上跳了下来。 左云眼前一亮,“姑娘好俊的身手!” 虎牙笑嘻嘻的说道:“那当然!我可是先生的贴身护卫!” 左云笑着问道:“真是贴身的吗?” 虎牙飞快的瞟了萧珪一眼,十分嘴硬的喊道:“那、那肯定呀!” 大家都笑了起来。 左云也笑了一笑,说道,“有姑娘这样的高手护卫在,想必那些鱼鹰子和拓羯杀手,全都不足为虑。” 虎牙自豪的笑了起来,“这还用说!” 萧珪与严文胜不约而同的转过脸来,向对方递了一个眼神。 走了没多久,严文胜来到队伍的前方,对左云说道:“左校尉,我们这是去哪里?” 左云说道:“去往蒲昌海。” 严文胜说道:“你说的蒲昌海,就是楼兰古国的旧地吗?” “是的。”左云说道,“一百多年前楼兰古国突然消失之后,大唐在那里设了一个驿站,专给往来通行的官员和将士提送补给,也会救助过往的旅人。” 严文胜问道:“一定要走蒲昌海吗?我可听说那里妖魔鬼怪横行,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 左云说道:“蒲昌海是出关之后,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现在,那里都已经有了大唐的驿站,何来的妖魔鬼怪?” 严文胜眨了眨眼睛,“是吗?” 左云笑道:“我还能骗你不成?” 严文胜嘿嘿的笑,“左校尉别误会,这一带的路我不太熟,所以就多嘴问了一问。” 左云笑着点了点头,未再多言。 又止过了片刻,雷瑞安突然叫了起来,“等,等一下!” 大家问他,怎么了? 雷瑞安苦着脸,说道:“我肚子疼。” 邹宝树连忙说道:“你的痢疾不是已经治好了吗,怎么还会肚子疼?” “我也不知道。”雷瑞安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的说道,“可能是今天早上喝了隔夜的羊汤,不太新鲜,又把肚子吃坏了。” 萧珪抬手指了一下稍远处的沙丘,“雷瑞安,赶紧去那边解决一下,我们等你就是。” 雷瑞安应了一声,连忙朝着那边跑了去。 萧珪说道:“左校尉,我们索性停下来休息一下,让大家喝一点水。怎样?” 左云迟疑了一下,说道:“萧先生,如果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驿站,那我们会有很大的麻烦。沙漠里面,可不好过夜。” 萧珪说道:“只歇片刻,想必也不会误了时辰。左校尉你过来,正好我有一些事情,想和你聊一聊。” 左云略微怔了一怔,“好!” 萧珪沙堆上就地坐了下来,虎牙给他递上水壶喝水。左云走了过来,站在他的身边问道:“萧先生,有何指教?”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左校尉,你也休息一下,我们坐下说。” 左云点头而笑,在萧珪旁边坐了下来。 萧珪宛如闲聊,轻松随意的说道:“左校尉,你去过洛阳吗?” 左云摇了摇头,“没有。” 萧珪说道:“那你肯定没有听说过,孟津漕帮了?” 左云微微一怔,脸色变得有些不大自然,“孟津漕帮,那是干什么的?” 萧珪仍是面不改色,淡然道:“那是盘据在洛阳附近的一个江湖门派。” 左云皱了皱眉,“萧先生,为何突然和我提起这些?” “闲聊嘛!”萧珪笑呵呵的说道,“随便扯一扯!” 左云也跟着笑,但笑容明显有点不大自然。 萧珪再一次说道:“左校尉,当真没有去过洛阳,也没有听说过孟津漕帮吗?” 左云做好奇之状,问道:“萧先生,究竟何意?” 萧珪淡然一笑,“你都没有听说过孟津漕帮,又怎么会知道鱼鹰子呢?” 左云连眨了几下眼睛,保持神情不变,语气也比较轻松的说道:“当然是裴蒙告诉我的。” 萧珪看着左云,神秘一笑。 “不,裴蒙没有告诉你。” 第599章 盲从 萧珪的话,让严文胜等人不约而同的面露疑惑之色。 左云更是笑了起来,“萧先生,难道裴蒙跟我说了什么话,你比我还要更加清楚?” “当然。”萧珪的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说道:“首先,那一天在莫高窟头次见面的时候,你曾经亲口对我说,裴蒙告诉你,关外有人想要拦路伏杀于我,你问我是否要将此事报知牛大帅。当时,你并未提到鱼鹰子。尔后的两天里,我们所有人也同样是,只字未提鱼鹰子。” 左云眨了眨眼睛,“是这样吗?我可不记得了。就算此前我没有提到鱼鹰子,也不代表裴蒙没有跟我说。可能我只是言语之间,将它疏忽了。” “有道理。”萧珪微笑点头,再道:“那么其次,裴蒙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你提到鱼鹰子这三个字。” 左云又笑了,“先生,何以如此武断?” 萧珪说道:“因为裴蒙是一个,靠卖消息为生的人,他早就习惯了尽可能的保守一切秘密。你是局外之人,他只要你去汇报牛大帅请他保护我,便就足够了。除此之外,裴蒙没有必要让你知道太多的事情。再者,鱼鹰子的来路可不简单,背后牵扯的人很多。其中或许会有一些人,就连裴蒙的家主都招惹不起。你说,他会轻易的向一个并非很熟的六品边将,泄露鱼鹰子的信息吗?” 左云脸色一变,突然大声叫道:“先生如此说话,就是信不过我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扬了一下手,“左校尉,你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 左云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沉声道:“我对先生推心置腑,却未料到,先生竟然对我百般猜疑。竟然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就此别过!” 他刚要扭身而走,突然感觉脖间一凉。 红绸的声音,冷冷的响起,“左校尉,别着急。先生的话,还没有说完。” 左云“咝”的吸了一口凉气,扬起脖子一动都不敢动,“红绸姑娘,好快的剑!” “多谢夸奖。”红绸冷冷道,“赶紧坐下。好好的听先生,把话说完。” 左云没办法,只好又坐了下来。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他,说道:“左云,我真希望我所有的推断和猜测,都是错的。这样我就不会失去一个,合我脾胃的朋友。” 左云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先生,你们确实冤枉我了。” “是么?”萧珪淡然一笑。 “我真的冤枉!”左云急切的叫嚷起来,“就因为我知道一个鱼鹰子,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萧珪说道:“我记得,我很明确对你讲过,我要去的地方是伊州。按理说,我们出关之后应该一路向北。但是现在,你却带着我们一路向西直奔蒲昌海。为什么?” 左云眨了眨眼睛,说道:“我说过了,这里是出关之后,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就算是要去往伊州,也只能转道蒲昌海绕道。” 萧珪说道:“大唐北庭都护府治下的伊州,有伊吾军坐镇,守兵三千。伊州境内,每三十里一驿,专供官军补给;另三十里一馆,以供民用。左校尉时常出关往来各地办理军务,难道就连这些重要的信息,都不知道吗?” 左云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他咬了咬牙,说道:“三十里一驿、三十里一馆,确有其事。但那是在伊州境内。出了玉门关北行不过数里,将有大片的污水沼泽,其中瘴气横行、毒虫密布,根本就不能走人。所以出关以后,所有人都只能往西面绕行,取道蒲昌海,才能去往伊州。”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好,蒲昌海是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这或许没有错。但是通往蒲昌海的路,又有几条呢?” 左云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紧张。他头一次的,没有辩解。 萧珪继续说道:“出关之后我频频回头张望了好几次,左校尉以为,我在看什么?” 左云微微一怔,“什……么?” 萧珪说道:“我在看这几天出关的商队,各自留下的车马印子。我发现,他们至少走向了三个不同的方向。这意味着,去往蒲昌海的路至少有三条。其中车马印子最少的,就是我们现在走的这一条。这说明什么?” 左云突然脸色一变,哑口无言。 虎牙气乎乎的说道:“这说明,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要么是最远的一条,要么是最危险的一条!” 萧珪说道:“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 虎牙说道:“先生,他昨天还特别强调,要我们在今天黎明无人之时提前出关。他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把我们带进了这一条道!——他要谋害我们,还不想留下太多证据!” 左云急忙说道:“姑娘这话不对!我一个人,如何谋害你们许多人?姑娘的身手,我也是见识过了。仅你一个,我也未必打得过!” 虎牙睁圆了眼睛瞪着他,“你可以趁我们不注意,给我们下毒!” 左云急道:“姑娘不妨将我彻底搜身,若能找到一丁半点的毒药,左某人也就认了!” 虎牙说道:“那就是,你准备好了别的阴招手段!” 萧珪摆了一下手,示意他们别争了。 左云看着萧珪,十分无奈的说道:“萧先生,你们真的错怪我了!”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说,鱼鹰子,答应给你什么好处?” 左云皱紧了眉头,无奈的说道:“没有!真的没有!先生,你们真的误解我了!” 萧珪说道:“那我这么问!——你的上峰徐都尉,许诺给你什么好处?” 左云的表情微微一变。 萧珪知道,自己猜中了。他趁热打铁的追问了一句,“阳关守将,也被鱼鹰子收买了吗?” 左云心中一慌,下意识的说道:“我不知道。” 萧珪眉宇一沉,突然抬手指着左云,厉声喝道:“如此说来,你是承认玉门关守将,已被鱼鹰子收买?!” 大家也都发现了端倪。红绸将手中的宝剑往他脖间狠狠一压,立刻见了一丝血迹。虎牙一爪扣住了他的咽喉,二女异口同声的厉喝一声,“快说!!” 此情此景,左云知道自己已是抵赖不掉了。如果还不交待,自己就只能先做了别人的替死鬼。 他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也是,奉命行事……” 虎牙大怒,“狗贼,果然是要谋害先生!” 在她下手拧断左云的脖子之前,萧珪连忙喊了一住,“住手!” 虎牙生生的忍住没有下手,气得直发抖。 “虎牙,退下。”萧珪说道。 虎牙松开了左云的脖子,气急败坏的跺着脚,走到了一旁去。 左云刚刚明确的感觉到了,虎牙真有杀他之心。此刻死里逃生,他情不自禁的喘起了粗气,脸上也流出了冷汗。 萧珪沉默的注视了他一阵,说道:“左云,你不要紧张。跟我说一说,左都尉和鱼鹰子之间,究竟是做下了什么样的交易?” 左云别过脸去眨了几下眼睛,不肯说话。 萧珪说道:“我知道,徐都尉是你的上峰。或许,他还是你最信任的生死袍泽,你不想出卖他。但就算你不说,我回去之后将情况汇报给牛仙客,一样能够查得出来。到那时候,一切都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左云扭头看向萧珪,“那你为何还要问我?” 萧珪说道:“我说了,我不想失去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所以,我想给你一次机会。” 左云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说出话来。 显然,他现在很犹豫,内心正在经历一番挣扎。 萧珪说道:“趁现在,还没有造成很坏的后果,你赶紧如实交待。我可以对你既往不咎,我也可以放过徐都尉。” 左云似乎有点不大相信,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珪说道:“我这人,一向恩怨分明。你们只是被人收买或是被人利用,真正想要害我的人,不是你们。还有就是,牛仙客对我有恩,你们是他的部下。” 左云咬了咬牙,沉默不语。 萧珪再道:“还有一件事情,你务必要弄清楚。鱼鹰子只是一群,替主人跑腿办事的奴仆。无论他们曾经答应过你们什么,你们都不能信以为真。因为远在千里之外的奴仆,可当不了主人的家。” 左云神色微变。显然,他有一点被说动了。 萧珪再一次趁热打铁,“我的真实身份,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想必鱼鹰子许诺给你们的东西,我也能够拿得出手。更重要的是,我能当我自己的家。” 左云轻叹了一声,说道:“萧先生,我知道,你比那些鱼鹰子更加值得信任。但是这没有用,我只能依照上峰的命令行事。” 萧珪说道:“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是在帮助徐都尉。” 左云固执的说道:“我乃一兵卒,依令而行。除此之外,一概不管。” 萧珪皱了皱眉头,“等我把这件事情汇报给牛仙客,你们就再也没有一丝挽回的机会了!” 左云说道:“那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依令而行!” 萧珪指着左云说道:“你这是愚忠、盲从!你不仅会害了你自己,还会害了你的上峰徐都尉!” 左云别过了脸去看着地面,摆出一副任打任杀的姿态,不再说话。 萧珪有点无语。他感觉,自己真是白费了这么多的唾沫。 严文胜等人也有一点气恼。但这一次,他们全都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没有一个人发出吵嚷之声。 萧珪留意到了他们这些人的改变,郁闷的心情,算是得到了一丝安慰。 看着左云这样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萧珪一时也没了别的好办法,于是说道:“看好他,别让他跑了。” 郝廷玉拿了一根绳子过来,给左云来了一个五花大绑。左云仍是一声不吭,也没有发出任何的挣扎与反抗。 萧珪走到了一旁,去想办法。 严文胜跟了上来,在他身边说道:“先生,前方必有重大危险,我们不能继续向前了。” 萧珪说道:“你的意见是,折回?” 严文胜点了点头,“玉门关肯定是不能回了。我们先去阳关,再从长计议。怎样?” 萧珪问道:“你就不怕,阳关守将也被鱼鹰子收买了吗?” 严文胜说道:“我觉得,不会。” 萧珪问道:“说出你的理由?” 严文胜说道:“鱼鹰子是江湖人,江湖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去找官军合作。再者鱼鹰子的背后是孟津漕帮,这很容易牵扯到洛阳的贵人。所以鱼鹰子来了玉门关,也不敢随意暴露身份,惊动太多的人。还有一点,如果鱼鹰子同时买通了玉门关和阳关的守将,左云还有什么必要,主动跑到莫高窟去找先生呢?他不就是担心,先生取道阳关,不从他的玉门关经过吗?” 萧珪微然一笑,“有道理。有长进。” 严文胜连忙说道:“先生别急着夸我。其实我刚刚说的这些话,也有说不通的地方。” 萧珪说道:“你是说,裴蒙去找左云报信的事情?” “对!”严文胜说道,“为何偏就那么巧,鱼鹰子买通了玉门关的守将;裴蒙,也刚好去找他们报信呢?” 萧珪淡然一笑,“这还不简单。裴蒙根本就没有去找玉门关的守将报信,那不过是左云编出的一套瞎话。目的,是为了取信于我。” 严文胜当场一愣,“难怪刚才先生与他提到裴蒙的时候,他满是心虚,前言不搭后语!” 萧珪说道:“在客店的时候,我叫你去盯左云的梢,就是因为我突然想到了他的一个重大破绽。裴蒙是干什么的人?如果他想把什么消息报知给牛仙客,还用得着,转托玉门关守将吗?” 严文胜恍然大悟,“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裴蒙手上的消息网那么神通广大,他又何必假借他人之手,去传递这么重要的消息?” 萧珪点了点头。 严文胜说道:“但又有一点,我想不通了。他们是怎么知道,裴蒙去了莫高窟给先生通风报信。裴蒙刚走,他们后脚就跟了上来?” “这很好解释。”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裴蒙可以盯着别人,还不许别人也盯着他吗?再或者,裴蒙谁都可以出卖;他身边的人有样学样,自然也可以,将他出卖!” 第600章 折返 萧珪一行暂时停止了前进,一边原地休息,一边寻思重要的对策。 太阳已经升到了穹项的正中央,沙漠里的气温直线上升变得酷热。大家纷纷戴上了斗蓬头罩,来抵挡烈日的直射。 虎牙看到萧珪与严文胜仍然站在稍远处谈话,连忙送了两副斗蓬头罩过来给他二人披上,还递给了萧珪一壶水。 萧珪喝了两口水,看到虎牙的斗蓬正在轻轻的飘扬,说道:“起风了。” 听萧珪这么一说,虎牙也意识到了,“好像是刚刚才起的风。之前一直很安静,一点风都没有。” 严文胜的心思却没有放在此处,他仍在琢磨此前他与萧珪讨论的话题。 寻思一阵后,他说道:“先生,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裴蒙,已经落在了鱼鹰子和徐都尉这些人的手里?” 萧珪说道:“如果我是鱼鹰子或者徐都尉,我就不会急于拿下裴蒙,因为这样很容易打草惊蛇。我会放他出关,然后,放长线钓大鱼。” 严文胜明白了萧珪的意思,连忙说道:“我记得先生在莫高窟的时候说过,就算先生拒绝了裴蒙,他也仍会出关去找岳文章,一起想办法,扫除鱼鹰子设下的埋伏。” 萧珪点了点头,“裴蒙有使命在身;岳文章急于证明自己。他二人,都想在我面前立功。” 严文胜闷吁了一口气,“如果鱼鹰子等人,真的放长线钓大鱼,那裴蒙和岳文章,多半会要完蛋!” 萧珪皱了皱眉,“他们现在,确实危险。” 虎牙说道:“先生,那两个坏人是否危险,与我们并无太大相干。现在,先生自己的处境都已是不妙。还管他们作甚?” 萧珪看着虎牙笑而不语,拿起水壶饮了一口水。 严文胜给她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多嘴。 虎牙不满的小声嘟囔,“难怪我说得不对吗?” 严文胜将她拉到了一旁,小声说道:“岳文章与裴蒙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们都是为了给先生办事,才会落入了危险之中。此情此景,我们怎么能在先生面前落井下石,说他二人的坏话呢?” 虎牙嘟了嘟嘴,“先生可没有派过他们,去办什么事。他们各怀心思,自己主动去干的那些事,然后遇到危险,这能怪谁?” 严文胜轮了轮眼珠子,颇有一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他强行辩解道:“虎牙,不要那么心胸狭隘,不可容人。这样容易坏了先生的事情。” 虎牙怒瞪了严文胜一眼,“严老贼,本姑娘一样心胸宽广,不用你来教训!” 严文胜被她吼得一愣一愣,连忙调头就走。一边走,一边小声的嘀咕,“我真是吃饱了撑的,居然和一个爆脾气的小妮子,讲起了大道理!” 萧珪听到了他的碎碎念,乐得笑了起来,说道:“严老贼,你成亲也有段日子了,不会是刚刚才领悟这样的人生真理?” 严文胜无奈的笑了起来,“看来先生,也是深有体会啊!” 萧珪笑道:“但凡是个男人,迟早都会明白。千万不要奢望用讲道理的方式,去说服一个女人。” 严文胜频频点头,“真理!这绝对是真理!” 虎牙见他二人聊得火热,又兴冲冲的跑了过来想要旁听。 严文胜立刻切换了话题,一本正经的说道:“先生,左云故意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前方肯定是有巨大的危险在等着我们。我有一点好奇,既然先生早就看出了左云的破绽,为何还要跟着他一起出关?” 萧珪说道:“如果我在关内就挑明了左云的破绽,他们很有可能狗急跳墙。我们会更加的危险。” 严文胜说道:“那为何先生没有通知牛仙客,请他帮助我们呢?” 萧珪说道:“牛仙客是能帮上我们的忙,但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那个卖骆驼的胡商,仅仅是听到一个左云的姓名,就已经心惊胆战、唯唯诺诺。由此不难看出,玉门关完全就是徐都尉和左云等人的地盘。我们的任何一个举动都有可能暴露,惹得他们狗急跳墙,给我们招来杀身之祸!” 虎牙有点惊讶,“难怪先生,要亲自带着我们去买骆驼。原来是在观察,玉门关里的情况?” 萧珪说道:“玉门关看似人满为患、一团糟乱,实则外松内紧,戒备十分森严。我仔细看过了,所有的出入道口全有军士严密看守。城中布满了明岗暗哨,城池外围还有许多的骑兵,昼夜不停的往来巡逻。” 虎牙面露惭愧之色,喃喃的说道:“我也去了,却只顾着买骆驼,别的全都没有注意。”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玉门关乃大是唐西面的重要国门,这种地方的往来通信,全在军队的掌握之中。牛仙客远在千里之外的凉州,我若写信向他求助,信件肯定会要落在徐都尉等人手中。如果我派你们当中的某一个去给牛仙客送信,哪怕你们的本领再如何高强,也逃不出这一张天罗地网。” “原来如此……”严文胜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再道,“所以先生就想,出关之后再令左云就范,逼他说出所有实情。最好是,能让徐都尉和左云临阵倒戈,为我所用?” 萧珪点了点头,“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最佳办法。如果办成,我们既不用和牛仙客的部下刀兵相见,又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鱼鹰子的麻烦。但我没有料到,这个左云居然是一个愚忠盲从的死脑筋!” 虎牙有一点气恼,说道:“先生,不如你把他交给我。我有办法,让他招供!” 萧珪不由得笑了,“你是准备严刑逼供,还是用上美人计呢?” 虎牙立刻叫了起来,“什么美人计!这怎么可能嘛!” 严文胜也笑了,却用一本正经的腔调说道:“虎牙,先生的计策绝对可行。你长得这么漂亮,美人计百试百灵!” 虎牙两眼一瞪大骂起来,“严老贼!我看你是皮痒了!” 萧珪摆了一下手,她们立刻停止了争吵。 郝廷玉走了过来,问道:“先生,现在已是到了正午。我们要么前进,要么后退,不能再停留下去了。否则我们只能在沙漠里面过夜,这很危险。” 萧珪微皱眉头最后寻思了片刻,果断说道:“回头,去阳关!” 大家得了号令全都动了起来,队伍调转了头来,准备去往阳关。 阳关也在沙州县的境内,是与玉门关平行的另一座重要关卡。离开河西走廊要去西域,不走玉门关则必走阳关,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出路。 左云被捆在了一头骆驼上面,跟着一起走。 走出不到一两里地,萧珪见到左云浑身湿透,嘴唇干枯得快要出了血,便说道:“郝廷玉,给他一点水喝。” 郝廷玉拿起水壶,往左云的嘴里灌了几口水。 一直沉默不语的左云,喘了几口气以后,说了一句,“多谢。” 郝廷玉收起了水壶,说道:“我也是从军几年的老卒了,但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死心眼。” 左云又闭上了嘴,不说话。 郝廷玉看到他这副样子有点来气,说道:“你以为你很忠诚?很义气?很了不起吗?” 左云咬了咬牙,仍是沉默不语。 郝廷玉说道:“别忘了,你当的是大唐的兵,吃的是军队的饷,不是徐都尉的私奴。现在你不分黑白一心袒护徐都尉,其实就是在背叛大唐、背叛军队!——亏你还有脸,在我们面前扮忠诚、假义气、装硬汉! 像你这样的人,都已经不配再被称为大唐卫士!我们这些人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左云猛然转过头来,瞪着郝廷玉。 郝廷玉毫不客气的瞪了回去,沉声喝道:“瞪什么瞪?我说得不对吗?还是你想跟我比划两下,打服了你,才肯相信我说的道理?” “打就打!”左云大声吼道。 大家都朝这边张望过来。 萧珪有点好奇,笑着说道:“郝廷玉一向比较低调,今天却是十分嚣张啊!” 严文胜说道:“那先生是不是可以考虑,给他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 萧珪淡然一笑,算是默许了。 严文胜立刻大声喊道:“小螃蟹,我们等着看你的本事了!” 郝廷玉得到了许可,心头大喜,斗志昂扬。 他一把就将左云从骆驼上拽了下来,一边给他松绑,一边说道:“你若打赢了我,我给你做孙子都行!我若胜了你,你就得服我的道理!” 左云咬牙低喝了一声,“好!” 绳索解开了。 两人一言不发,立刻拳脚相加的打了起来。 拳拳到肉,生猛之极! 结果并未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未出二十招,左云就被郝廷玉打得趴在了地上,半张脸都埋进了沙子里面,十分狼狈动弹不得。 郝廷玉一把将他拽了起来,问道:“服不服?” 左云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郝廷玉拿起绳索又将他绑了起来,依旧将他塞到了骆驼背上,然后说了一句,“你该好好的反省一下!” 说罢,他就到一旁去牵自己的马儿,未再搭理左云。 满副沮丧的左云也没有多说什么,表情变得越来越是难看。 萧珪看着他们笑了一笑,挥起手,“走,继续前进!” 刚刚走出几步,左云突然大喊了一声,“别再往前走了!” 大家又转过了头来看着他。郝廷玉问道:“你什么意思?” 左云犹豫了片刻,说道:“我们出关之后不久,徐都尉就会派出一队上百人的心腹骑兵,前来接应于我。” 大家全都吃了一惊。 萧珪拍马走了过来,对左云问道:“徐都尉派来的这些人,是为了堵住我们的退路吗?” 左云点了点头,“不能让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重新回到关内。否则,事情就有败露的风险。”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倒是我疏忽了……” 严文胜连忙走了过来,说道:“先生,现在是西有埋伏、东有追兵,看来我们只能改道向北,直接去往伊州了。” 左云说道:“北面有延绵上百里的毒沼地,其中瘴气横行,蛇虫如麻,根本就没有路。除非你们全都插上翅膀,否则绝对过不去。” 严文胜沉声道:“你以为,我们还会信你?” 左云轻叹了一声,“不信,你们就往北走试一试。我以性命担保,不出十里,你们必然折返。” 萧珪说道:“我看过地图,北面确实有一片毒沼地。看来,我们只能往南走了。” 左云说道:“南面数百里地界,全是无人的沙漠,没有一个驿站、没有一处绿州。从来没人,敢去那里。就连骆驼都会迷路,最终渴死在沙漠里面。” 萧珪说道:“唯有往南,我们才能绕开西面的埋伏,甩掉东面的追兵。先解决了这两个麻烦,其他的事情往后再说。” 左云轻叹了一声,“那我就只能,祝你们好运了。” “不是你们,是我们。”萧珪淡然一笑,“左云,从现在起,你的命运就已经和我们绑在了一起了。” 左云看了看萧珪,没有再接话。 萧珪扬了一下手,“走!” 队伍再一次的调转了头来,往南走去。 阳光变得越来越猛烈,沙子变得滚烫,所有的水份都在疯狂蒸发。连绵不绝的沙丘表面,仿佛出现了一层镜面的光影。 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看,有城池!!” 大家一同举目看去,果然看到远方,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城池影子。 好奇的议论声响起—— “那座城池好不奇怪,怎的飘在半空之中?” “莫非那是仙人住的地方?” 萧珪大声道:“海市蜃楼,不要大惊小怪!” 虎牙连忙骑着骆驼来到萧珪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我听说,那是从妖怪嘴里吐出来的东西?” 萧珪笑了一笑,“怎么,你害怕了?” 虎牙立刻脸色一正,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我怕什么!我就是好奇,一点点的好奇而已!” 萧珪大声说道:“所谓海市蜃楼,既不是神仙住的地方,也不是从妖怪嘴里吐出来的东西。那只是很远处的某一座城池,通过光线的折射,映照在空气中的幻影。” 虎牙等人面面相觑,显然都没怎么听懂。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彩虹!雨后的彩虹,你们都见过?海市蜃楼,就是和它差不多的东西!” 虎牙顿时笑了,“原来如此,我知道啦!” 大家也纷纷表示,先生这样一说,我们就懂了! 萧珪再一次挥手,“继续前进!” 第601章 还有来世 烈日当顶,天气酷热,地面的沙子变得更加热烫,所有人都觉得非常的干渴。 虎牙抱着水壶,汩汩的狂饮。萧珪看了她一眼,说道:“虎牙,省着点喝。我们的水可不多了。” 虎牙“噢”了一声,连忙扎紧了水袋子,小心的将它收了起来。 郝廷玉骑着马走到了左云的身边,问道:“这里的路,你究竟认不认识?” 左云摇了摇头,“从来没有来过。” 郝廷玉皱了皱眉头,“亏你还在,玉门关待了好几年。” 左云似乎懒得辩解,但终究还是说了一句,“我早就说过了,没人会往这边来。不光是我,所有人都不认识这里的路。” 郝廷玉想了一想,说道:“那你终归是对沙漠比较的熟悉。你能不能带我们,找到一些水源?” 左云仍是摇头,说道:“没人有这样的本事。但你可以挑出一头最老的骆驼,让它走在队伍的前面,我们再跟着它走。这样,或许能够碰一碰运气。” 萧珪听到了他的话,说道:“这或许真是一个办法。” 虎牙立刻从她的骆驼背上跳了下来,说道:“先生,我骑的这一头,就是这四头骆驼当中最老的一头了。我们让它走在前面?” 萧珪点了点头。 虎牙抡起鞭子,抽打骆驼。它立刻迈开蹄子,朝前奔去。 左云喊了一声,“快跟上!” 大家立刻追了上去。 虎牙可怜巴巴的追在后面喊道:“等等我!等等我——先生,拉我一把!” 萧珪扭头看着虎牙笑了一笑,朝她伸出了手。 虎牙咧嘴一笑,抓住萧珪的手一跃而上,稳稳的坐在了他的身前。 严文胜见状,笑道:“虎牙,你的奸计终于得逞了。” 虎牙瞪了他一眼,“你在胡说什么?” 红绸也笑了,说道:“虎牙,别装了。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奸计是什么。” “呸!”虎牙啐了一口,碎碎的骂道,“我才懒得搭理你们,一对奸夫淫妇!” 大家都被逗笑了。 正在这时,骑马跑在前面的郝廷玉突然大叫起来,“站住!站住!你这牲口,瞎跑什么!” 大家抬头一看,刚刚跑到前面去的那头骆驼,突然拐了一个方向,朝右边跑去。郝廷玉骑着马,正在急忙追它。 并且,那骆驼越跑越快。看样子还颇为惊慌。 大家见状都有一点惊讶,纷纷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前方,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吓到它了?” 萧珪突然大喊一声,“快,快跟上它!” 虎牙惊讶的转过头来,问道:“先生,究竟怎么回事?” “别问了,快跟上!快!” 萧珪奋力抽打骆驼,跟着那头骆驼跑了过去。大家都吃了一惊,连忙跟上。 跑出了不到一两里地,面南的天空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给遮住了,一下变得阴沉黑暗。半空之中,好像还有层层黑云,滚滚而来。 跑在最前的那头骆驼突然停住了,双膝朝前一跪,趴到了地上。 左云惊恐的大叫了一声,“沙尘暴!”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骆驼,不朝那个方向跑了!” 萧珪拉着虎牙从骆驼上跳了下来,大声喊道:“快,都下来!把所有的骆驼和马匹全都摆在一起,行李也都搬下来。拉开帐篷,筑起围墙!” 大家急忙动手,一同忙活起来。 滚滚的黑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逼近。刚刚还是烈日高照,瞬间就已变得天昏地暗,如同洪荒魔神率领千军万马,突然杀到。 四头骆驼都很懂事的排在了一起,那几匹马越有点惊慌,总想着四处乱跑。大家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把它们全都拴在了一起。几领行军帐篷匆忙拉伸开来,与行李、骆驼和马匹一同,勉强拼成了一个形如雕堡,但并不十分结实的防护罩。 沙尘暴越来越近,呼呼的大风吹得人都快要站立不稳,沙子打在脸上阵阵生疼。 左云被人从骆驼上扒了下来,扔进了行李堆里,就在萧珪和虎牙的旁边。 虎牙老大不爽的瞪着他,说道,“就该把你扔在外面,被沙子活埋算了。” 左云说道:“躲在这里,也未必安全。说不定,全被活埋。” 虎牙怒瞪了他一眼,恨恨道:“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左云嘴上了嘴,不再说话。 呼呼的大风吼声越来越近,惊天动地,骇人心魄。 这种时候,人最能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与大自然的恐怖。 萧珪不仅见多了大风大浪,还曾经历过了生死。但此时此刻,他也情不自禁的咬紧了牙关,极力的压制内心的恐惧。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他这样过硬的心理素质。有人就情不自禁发出了了惊恐的大叫—— “来了,来了!” “沙尘暴来了!!” 有两匹马儿更是吓得大慌大乱,不顾一切的猛甩脖子挣脱了缰绳,疯狂的奔逃而去。 它们这一跑,可就乱了套了。 其他的马儿也跟着一起发疯,纷纷挣脱了缰绳,慌不择路的四下奔逃而去。好不容易才搭起来的一个“布碉堡”,被它们撕扯得七零八落。好在那四头骆驼,仍旧乖乖的趴着没有乱跑。 郝廷玉有点急了,连忙要去追马。 萧珪大声吼道:“别管马了!赶紧躲起来!” 风声太大了,郝廷玉根本就没有听到。 严文胜一个鱼跃而起将郝廷玉扑倒在地,要将他拉回来。郝廷玉却是不肯回来,好像还有了一点生气,大声吼道:“那可全是,上好的焉耆宝马!” 严文胜二话不说,突然一拳打到了郝廷玉的小腹上,让他缩成了一个虾弓。然后严文胜将他拉了回来,二人一起靠在了骆驼的身上。 萧珪看到这副情景不由得笑了,这才有点老大哥的样子! 沙尘暴终于袭卷而来,白天突然变成了黑夜,人间突然化作了地狱。 萧珪等人全部趴在了骆驼身边,闭上眼睛,用斗蓬头罩遮住头脸捂住鼻子。呼呼的风声如同鬼怪的嘶吼,吹得大家耳膜生疼。一层层的沙子像是被人用铁锹扔洒下来,在大家身上铺了一层又一层。 每隔一会儿大家就要挪动一下身体,从身边堆积的黄沙里面爬出来,不然真有可能要被活埋。 虎牙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害怕。她瑟缩成了一团,拼命的要往萧珪怀里钻。这种时候萧珪,也就由得她了。到后来他索性张开胳膊,将自己身上的斗篷拉开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帐篷,将虎牙护在了自己的身下。 虎牙紧紧抱着萧珪,把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沙尘暴,疯狂的肆虐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慢慢的归于了宁静。 萧珪等人像是一群,刚刚从古墓里复活的木乃伊,艰难的从黄沙堆里爬了出来。 死里逃生的感觉,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虎牙仿佛是有一点被吓坏了,仍是紧紧的抱着萧珪不肯松手。 萧珪一边拍抚着她的后背以做安抚,一边说道:“严文胜,清点人数和物资!” 严文胜等人立刻忙活了起来。片刻之后他们报回消息说,所有人都在,但是马全都跑不见了。骆驼还在,行李和饮水还在。 虎牙总算是松开了萧珪,小脸儿有一点发白。 萧珪看着她好笑,说道:“我都叫你,别跟来了?” 虎牙虽然心有余悸,但仍是嘴硬,“这是第一次嘛!以后再遇到沙尘暴,我就不会害怕了。” 萧珪笑而不语。 左云走到了萧珪的面前来,说道:“萧先生,我们不能继续往南走了。那个方向刚刚发生了沙尘暴,很有可能会有流动的沙丘和流沙坑。这连骆驼都无法辨认,我们随时有可能被活埋。” 萧珪说道:“那我们就折转方向,往东走,去阳关。” 左云说道:“我们往南走得并不是太远,现在转向,还是有可能会要遭遇,徐都尉派来的骑兵。” 萧珪问道:“那你说,我们怎么走?” 左云说道:“我只是提醒。主意,你自己拿。” 郝廷玉走了过来,说道:“先生,我们先把那些马儿找回来?” 萧珪不由得笑了,“自己都快顾不上了,你还念着那些马儿?” 郝廷玉一脸心疼的表情,说道:“那么好的焉耆马,扔掉真是可惜了。” 严文胜走了过来,说道:“你还是,先心疼一下自己的小命!” 郝廷玉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严文胜在他胸口上轻拍了一下,“吃了一拳,没事?” 郝廷玉连忙摇头,“没事,没事!打得好,打得好!” 大家都笑了起来。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丢几匹马,并不打紧。趁现在我们还没有人员伤亡,立刻折返去往阳关。只要进了关,事情就好办了。” 严文胜将萧珪请到一旁,小声说道:“先生,我们现在改道,很容易遇到徐都尉派来的追兵。因此我建议,不要让所有人全都走在一起。必须派人在前探路,一路留下标记。” 萧珪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办法。” 严文胜说道:“先生,让我去。” 萧珪皱了皱眉,“这很危险。” 严文胜说道:“先生养了我这么久,也该让我派上一点用场了。再说了,他们年纪都还小,缺乏经验。所以,必须是我去。” 萧珪思索了片刻,说道:“我让红绸陪你一起去,相互能够有个照应。如果前方安全,你们就在地上画圆圈;如果有危险,你们就在地上画叉或者跑回来报信。如果实在是来不及报信,你们要尽量自寻脱身,再想办法进入阳关,去找牛仙客。” 严文胜连忙说道:“先生,无论如何,我们一定会来报信!” 萧珪正色道:“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不要太过一厢情愿。牢牢记住我的话,务必按我说的去做。” 严文胜十分郑重的叉手一拜,“喏!” 稍后,萧珪叫大家把食物和饮水集中了起来,统一进行分配。严文胜和红绸分得了一匹骆驼与部分的饮水干粮,先行一步前去探路。 萧珪等人休整了片刻,向着东面进发而去。 现在一共只剩下了三头骆驼,萧珪和虎牙共骑了一头,另外两头用来装载饮水食物和大家的行李。 走了小半个时辰,路上时时能够见到严文胜留下的圆圈标记,这一路倒也相安无事。 突然,地面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震动,细碎的砂子都要跳了起来。 郝廷玉对这个声音再是熟悉不过。他连忙趴了下来,把耳朵贴到了地上去听,突然大声叫道:“有骑兵!在北面!” 萧珪心中一凛,北面!难怪严文胜和红绸,没有发现他们! 郝廷玉急忙跑到萧珪旁边,牵起他的骆驼使劲的拽,“先生快走!” 萧珪抬头一看,北方的沙丘与天空接壤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大片骑兵的身影。 “来不及了。”萧珪轻叹一声,然后咬了咬牙,“所有人,拿起武器,跟他们干了!” 任霄章迈等人,立刻拔出了兵器,在萧珪身前站成了一排。 郝廷玉大声说道:“先生,我们断后,你赶紧走!” 萧珪淡然一笑,“我能走到哪里去?——仓皇逃蹿也是徒劳,那还不如留下来,和大家一起杀个痛快!” 说罢,萧珪就要准备跳下骆驼。 虎牙突然一把抱住萧珪,大声喊道:“快抽鞭子!” 郝廷玉挥起马鞭,猛然抽在了骆驼身上。 那骆驼负了痛惨嘶一声,载着萧珪和虎牙飞奔起来。 郝廷玉大声喊道:“先生,我们就此别过了!虎牙,请你誓死保护先生!” 萧珪用力的挣扎。虎牙使足了浑身的力气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身上的骨头都发出了嘎嘎的声响。 她带着哭腔,像发疯了一样嘶声吼叫:“你若停下,我就死在你的面前!” “我发誓!我一定会亲手撕开自己的喉咙!” 任霄与章迈,雷瑞安与邹宝树,一同走到郝廷玉的身边来。大家一起,对着萧珪离去的方向叉手而拜。 左云仍被绑着,怔怔的看着他们。 骆驼正在狂奔。虎牙大声的哭号,苦苦的哀求。 萧珪停止了挣扎,回头看去, 郝廷玉骑上了一匹骆驼,率先冲向了那些骑兵。其他人紧紧跟上,一同朝着那一大群骑兵冲了上去。 漫天的箭雨,如同蝗虫降临,对着郝廷玉等人倾泄而下。 萧珪突然红了眼圈。 他张了张嘴,轻声的说了一句,“别怕,我们还有来世……” 第602章 历险 虎牙一直不停的抽打骆驼,逼着它不停的奔跑。尽管这头骆驼的耐力一流,但在沙漠里面驮着两个人一直跑,没过多久,它就口吐白沫四蹄下跪,停止不动了。 虎牙急得大喊,“跑呀!你倒是快跑呀!” “算了,虎牙。”萧珪说道,“它就快要累死了。” 虎牙连忙从骆驼身上跳了下来,用力的拉扯萧珪,“我们不能停,继续跑!” 萧珪只好和她一起下了骆驼。虎牙拉着他,只顾往前跑。 “停下!” 萧珪喊了一声,虎牙愕然停住。 “怎么了?”她问道。 萧珪看了看四周,说道:“你能分清,哪里是东南西北吗?” 虎牙也朝四周看了看,当即有点傻眼,“这四面八方全是沙堆,长得都是一个样,哪能分清东南西北呀?” 萧珪朝地上一指,“看我们的影子。” 虎牙低下头来看着地上,喃喃说道:“下午太阳偏西,夏日太阳偏北……那我们的影子所指的方向,就是东南!” 萧珪点了点头,“这骆驼载着我们,慌不择路的一顿瞎跑。我们现在已经向着玉门关南方的无人大沙漠,深入了几十里。” 虎牙顿时目瞪口呆,“那可怎么办?我们的水和食物,可都没有多少了。就算没有追兵来杀我们,我们也很难走出这一片大沙漠了。” 萧珪微皱眉头轻吁了一口气,伸手牵起虎牙的手,说道:“别怕,只要方向不错,我们能走出去的。” 虎牙用力的握住了萧珪的手,紧张的心情大为缓解。她面露笑容肯定的点头,“我相信先生!” 萧珪淡然一笑,“光凭我们两人的脚力,恐怕是不够,还得靠那头骆驼。” 虎牙朝那头骆驼看了一眼,说道:“但是它都已经趴着不能动了。” 萧珪说道:“不用担心,骆驼的体力远比我们想像的要好。看到它那两个大驼峰的吗?那里面全是存的好东西,肚子里没食没水了,它还能靠驼峰活着。” 虎牙点了点头,窃窃的小声说道:“万一我们找不到食物和水,我们还能吃骆驼。” 萧珪不禁笑了,“你为何说这么小声,怕它能够听懂我们的话吗?” 虎牙也笑了,“小心一点的好。有些牲畜,真的是能听懂人话的!” 两人走回了那头骆驼身边。虎牙拽了拽缰绳,骆驼仍是不想动。 萧珪挨在骆驼身边坐了下来,说道:“让它再歇会儿,我们也休息一下。” 虎牙点了点头,也挨着萧珪坐了下来。 刚刚还有说有笑的两个人,突然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他们很有默契的,没有提起郝廷玉等人。 想念,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有时候,尽管心里发疯了似的想念某人;嘴上却不愿说出一个字来,去提及他们。 萧珪和虎牙呆呆的坐了许久,直到那头骆驼重新站起来,二人才一同起了身。 “我们走!”他们异口同声的道。 萧珪点了点头,突然抱起虎牙,将她放到了骆驼背上。 虎牙连忙要下来,“先生,还是你来骑骆驼!” “不要动。”萧珪说道,“我俩轮流骑,节省体力。” 虎牙点了点头,乖乖的坐着没有动。 萧珪牵起了骆驼,朝着东面走去。 虎牙忍不住说道:“先生,那些追兵会不会跟来呢?” 萧珪说道:“我们跑得不算太远。要来的话,他们早就追上来了。” 虎牙本想问一句“他们为什么不追了”,但又怕因此提及郝廷玉等人的安危问题,于是她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别担心。郝廷玉他们,不会有事的!” 虎牙用力的点了一下头,没有接话。不经意之间,有两滴眼泪流了下来。她连忙挥起袖子,将它擦去。 萧珪牵着骆驼,静默无语的走着。 太阳逐渐下落。沙漠里的夕阳,有如血色。 萧珪说道:“我们不能继续往前走了,必须提前找好一个地方,准备过夜。” 虎牙说道:“这四周全都长得一个样,在哪里过夜好呢?” 萧珪拍了拍骆驼的脖子,“那得听它的。” 虎牙立刻从骆驼背上跳了下来,说道:“但是我们的帐篷和被褥这些行李,全在另外两头骆驼的身上。” 萧珪面露一丝无奈的笑容,说道:“那就只好,二人一畜抱团取暖了。” 虎牙咧开嘴儿,嘿嘿的笑了起来。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沙漠里的温度,急速下降。 萧珪脱掉了自己的防风斗蓬,用它盖在了自己和虎牙两人的身上,一同靠在骆驼的身上。 虎牙把头枕在骆驼身上,仰面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表情呆呆的一动不动。 此刻,萧珪和她的动作、表情几乎一模一样。就连心事,也都一模一样。 沙漠里的夜,安静得可怕。 萧珪正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感觉脸上有一点痒痒。他还以为是虎牙调皮拿头发撩她,但睁眼一看,却是她的头发被风吹了起来。 “起风了!” 半梦半醒的虎牙愕然一惊,睁开眼睛,“不会又有沙尘暴?!” 萧珪瞪大了眼睛,看着远方滚滚而来的巨大黑幕,说了一句,“它已经来了……” 虎牙大叫起来,“有完没完?一天几次才算够呀!” 萧珪一把将她抱住,“别怕!我们能够扛过去的!” 虎牙紧紧的抱住萧珪,终于发出了呜呜的哭声,“先生,我想回家……” 晚上的这一场沙尘暴,比白天的那一次,来得还要更加猛烈。 萧珪和虎牙蜷缩在骆驼的身边,一动也不敢动。这二人一畜,就像是飘荡在大海里的一叶扁舟,突然遭遇了狂风暴雨。除了任由颠簸、饱受摧残,别的什么事情也都做不了。 疯狂的沙尘暴,几乎肆虐了一整个晚上。流沙四处侵袭,萧珪和虎牙有好几次,只差一点就要被活埋。两人带着那一头骆驼,与沙尘暴搏斗了一整晚,都已是精疲力竭。 天亮了,他们反而躺着不想动了。 一脸枯槁之色的虎牙,呆呆的看着天边正在升起的那一轮红日,喃喃的说道:“我又见到了,沙漠里的日出……” 萧珪很想笑上一笑,但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只能在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沙漠里的日出,确实很美。” 虎牙说道:“但我现在,一点都不喜欢它了。” 萧珪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总算是集攒起了一丝力气站起身来,说道:“趁现在没有沙尘暴,我们赶紧走。” 虎牙也想站起身来,但她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萧珪伸出手将她拉起来,说道:“你赶紧喝一点水,吃一些干粮。” 虎牙从骆驼背上拿来水壶,摇了摇,说道:“干粮昨天就吃完了。水也没有了……” 萧珪指着她身上的包袱,“你身上不是还有一包东西吗?” 虎牙将那个包袱挪到胸前,拍了拍,说道:“这就是先生的那个包袱,里面装的什么,我都还不知道呢!” 萧珪顿时有点丧气……这个包裹里面,只有观察处置使的大印和皇帝的敕令,再就是一些波斯金币和书籍,以及沿途写下的一些笔记。 虎牙反倒是笑了,说道:“先生,别怕。我们今天努力一点,肯定能够走出这片沙漠。等到了阳关,我们就有好吃好喝了!” 萧珪微笑点头,又要去抱虎牙。 虎牙连忙躲到了一边,“现在轮到先生骑骆驼,我来引路了!” 萧珪把脸一板,“赶紧上去!” 虎牙怯怯的说道:“我们不是早就说好的么,骆驼要轮流来骑?” 萧珪说道:“你站都快要站不稳了,还逞什么强?别闹了,赶紧上去!” 虎牙低下头来轻轻的“噢”了一声,乖乖的骑上了骆驼。 萧珪依旧牵着骆驼,迎着太阳,朝前走去。 随着太阳的升起,沙漠的温度再一次直线上升。萧珪越走越感觉自己的双腿沉重,嘴唇都干枯结痂,张开都是费力。 虎牙毕竟是女流,体质要比萧珪差了许多。尽管她是骑在骆驼上,也因为流汗失水过多,变得非常的虚弱与无力,已经趴在了骆驼身上。 看到萧珪慢慢的耷下了头,脚步沉重越走越慢。虎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连忙从骆驼身上滚落下来,上前拉住萧珪,“先生,你快去骑骆驼!” 萧珪摆了摆手,想说一句“我没事”,但喉咙里面就像是被一块木片卡住了,居然只能发出一串模糊的咕噜声响。 “先生,你生病了!” 虎牙顿时大急,连忙将那头骆驼拉得跪了下来,然后扶着萧珪靠着骆驼坐了下来。 萧珪想要告诉她,我没有生病只是喉咙太干了,但实在是说不出话,只得作罢。 虎牙焦急之下拿出了一把匕首。看样子,她是想要杀了骆驼。 萧珪连忙伸手将她拉住,摇头,示意她不要。 虎牙急道:“可是先生,你都病成这样了!” 萧珪将虎牙拉到自己的近旁,凑在她的耳边,十分吃力的说了一句,“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虎牙连连点头,将自己的斗蓬脱了下来撑在萧珪的头上,给他做成了一个遮阳的小帐篷。 萧珪把头往骆驼身上一靠,立刻就睡着了。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除了上次在水牢受伤之后的昏迷期间,萧珪从来没有睡得像今天这么死过,他甚至还有了一种鬼压床的感觉。明明人是清醒的,想要动,但就是动不了。 迷迷糊糊之间,萧珪感觉自己的嘴里有了一种湿润的感觉,还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他蓦然睁开眼睛,看到了近在眼前的虎牙。 她把自己的两枚手指一起割破了,正在放血,滴入萧珪的嘴中! 萧珪腾的一下坐起身来,一把抓住虎牙的手腕,“你疯了!” “醒了!醒了就好了!”虎牙喜极而泣! 萧珪一愣,“我……我昏迷了吗?” 虎牙连连点头,再又伸出另一只手将眼泪抹了下来,要往萧珪嘴里塞,“这也是水,可别浪费!” 萧珪一把将虎牙抱进怀里,“你这个笨虎!” “先生终于醒了!先生能说话了!”虎牙紧紧的抱着萧珪,大声欢呼。 萧珪朝四周一看,连忙松开了虎牙,惊问道:“我们的骆驼呢?” 虎牙可怜兮兮的说道:“我想要宰了它,它就逃跑了。我没有拦住。” 萧珪仰头叹息了一声,喃喃道:“太阳又在偏西,马上就要天黑了。” 虎牙突然抬手一指,惊恐的叫道:“先生,沙尘暴!!” 萧珪回头一看,心中顿时一片瓦凉! 滚滚的黑云,正在铺天盖地的袭卷而来。 “快跑!!”萧珪拉起虎牙就跑。 二人一同奔向一个沙丘的高处,不然肯定要被活埋。 两人亡命似的往沙丘上爬,突然脚下的沙土来了一个大塌陷,两人猝不及防的一起掉了下去! 沙丘的下面居然有一条倾斜的甬道,两人不受控制飞快滚落而下。身后的沙子跟着一起侵泄而下,如同是在追杀他们。 萧珪滚在前面,突然感觉脚下一顿像是踩到了一块像是石板样的东西,身形停止了下滑。虎牙紧随其后的滚了下来,重重的砸在他的身上。那块木板承受不住两人的力道突然断裂,两人一起掉了下来。 “扑通、扑通”两声水花大响,两人居然掉进了一个水潭里。滚滚的沙子跟着一起倾泄而下。 萧珪落水之后急速下沉,心中反而大喜。他睁开眼睛,看到虎牙就在他的近旁,连忙一把将她拽住,往上游去。 好在虎牙也是会水,她也开始划动手脚往上游动。 两人总算是从水面冒出头来,一起大喘气。头顶的沙子还在不停的往下倾泄,两人连忙朝着岸边游去。 这时他们方才发现,这里是一个葫芦形状的大水潭,上面的过道孔很小,下面的空腔却很大。沙子倾泄了一阵就打住了。 两人爬到了石头筑成的岸上,都仰面趴着大喘气。 萧珪突然笑出了声来,问道:“喝饱了吗?” 虎牙连忙说道:“饱了,饱了!——这沙丘下面,怎么会有一个水潭?” 萧珪坐起了身来,说道:“其实以前,阳关以南也有几个像楼兰一样的小国存在。他们为了留住地下河的水源,开凿了许多类似这样的深井。但是后来因为沙漠的扩张与侵袭,他们只好背景离乡去了别的地方定居。这口水井,大概是被他们封了起来。刚刚我下来的时候,就踩破了一块封井的木板。” 虎牙连忙问道:“那我们,还能出去吗?” 萧珪仰头看去,只有黑压压的一片,不见一点亮光。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第603章 田螺姑娘 休息片刻恢复了一些体力之后,萧珪开始尝试,寻找出路。 虎牙还有一些虚弱无力,但她也爬起了身来准备帮忙。 突然,虎牙大叫了一声,“坏了!” 萧珪问道:“怎么了?” 虎牙惊道:“我的包袱丢了!” 萧珪问道:“是不是刚刚摔下来的时候,弄丢的?” 虎牙急恼的叫了起来,“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萧珪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好言劝道:“别怕,它可能就在附近,或者是掉到了水底。稍后我们找一找就是了。” 虎牙难过又自责的撇起了脸,轻轻的点头。 水潭里几乎没有光线,伸手难见五指。二人相互挨着彼此慢慢的移动,小心的四周摸索。 花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们发现,这个水潭当真就像是一个“葫芦”。整个腔室呈现出一个圆形,底部有一个环绕四周、可以站一两个人的石质平台,像是为了方便挖井施工而留下小码头。 说白了,这里仅仅就是一口井,根本就没有盗墓小说里常见的那些机关和暗门。只不过它比寻常的井要深了一些,形状也有一些怪异。人必须要从那个倾斜的甬道里爬下来,才能把水打出去。由此想来,当年住在这里的人们为了获取水源,也是没少费力。 仔细摸索了这一阵后,萧珪不得不放弃了,从墙壁上找到出路的想法。 虎牙仍对那个丢失的包袱耿耿于怀。找遍了四周没有发现这东西,她就想要潜到水下去找。 萧珪连忙将她拉住,说道:“当时我们掉下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这个水潭很深,底下或许还连接着一条地下河。你现在下去根本就摸不到底,还很危险。” 虎牙说道:“可是那个包袱里的东西,实在太重要了。我必须要把它找回来!” 萧珪说道:“虎牙,没有什么东西比人命还要更加重要。我们历经艰险,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小命。现在,我不能让你再去冒险。” 虎牙仍是说道:“万一包袱里的东西再也找不到了,那该如何是好?” 萧珪说道:“东西丢了,便就丢了。只要人还活着,就总能找到补救之法。现在我们最该做的事情,是好好的休息养足精神和体力,再想办法逃出生天。” 虎牙低下了头,十分自责的说道:“都怪我。是我非要抢了那个重要的包袱背在身上,却又没能好好的保住它。我真没用!” 萧珪笑了一笑,拉着虎牙的手坐了下来,说道:“虎牙,你比我想像的还要更加勇敢和更加仗义。一个包袱算什么,我的命都是你救下来的。不是么?” 虎牙倒有一点难为情了,嘿嘿的轻笑了一声,小声说道:“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 萧珪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注意保存体力。尽量少活动、少说话。” 虎牙点了点头,情自不禁的打了一个寒颤。 “冷吗?”萧珪问道。 虎牙说道:“还好,不是太冷。就是衣服太湿了,穿在身上有点难受。” 萧珪立刻站起了身来,脱下了身上的外衫,将它挂在了墙壁的一个突起处,说道:“我们得要把衣服晾干才行。” 虎牙坐着没动,幽幽的说道:“我就只有一件外衫……” 萧珪不禁笑了,说道:“你以前好像没有这么害羞的——外衫里面,不是还有一件裹胸么?” 虎牙突然感觉脸上一阵臊热,强作镇定的说了一句,“对哟……反正黑灯瞎火的,也没人看得见。” 然后她就站起了身来,发出了一阵悉悉唆唆的声音。 萧珪已经坐了下来,特意背转了身没有去看她,免得她难为情。但是他仍是注意到了,虎牙好像是两次或者三次的,往墙上挂了衣服…… 片刻后,虎牙也坐了下来,距离萧珪大约有一臂之宽的距离。 两人都没有说话。虎牙仍是感觉寒冷,抱着自己的小腿坐着蜷成了一团。 萧珪闭上了双眼盘腿而坐,开始修炼气诀。原本他也有一点冷,但是入静之后,气诀功法运转起来,他感觉一股祥和又温暖的真阳之气,如同火苗一样在他的丹田之内腾腾升起。 当初昏迷垂危之时,萧珪就是凭借“气诀”功法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并且迅速康复。现在,熟悉的感觉再次出现。原本他的体能已经快要消耗到了极限,身上也因为湿透而觉得寒冷。现在,蓬勃的生命力再一次在他体内不断复苏。 不知过了多久,萧珪睁开了眼睛。他感觉就像是平常在家饱睡了一晚觉醒来一样,精力旺盛、体能充沛,身上也非常的暖和。 但是黑暗之中,看不到虎牙的情景。 萧珪问了一句,“虎牙,你还好吗?” 没人回答。 萧珪伸手朝着旁边摸去,直接碰到了虎牙裸露的肌肤。她一身冰冷,如同刚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并且,她还在不停的发抖。 “虎牙,你怎么样了?”萧珪急忙问道。 “冷……好冷……”虎牙发出了轻微的、哆嗦的声音,甚至能够听到她的牙齿在相互磕碰。 萧珪连忙说道:“我身上暖和,你快过来,挨着我。” 虎牙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萧珪知道,虎牙现在应该是一丝不挂的。虽然她平常大大咧咧的很是放得开,但真到了“肌肤相亲”的地步,这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肯定还是会有一点难为情的。 但现在都是生死攸关的时候了,萧珪才不会去管什么男女大防与少女的羞涩之心。 他挪到了虎牙的身边,不由分说的将她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虎牙下意识的轻轻挣扎,萧珪不惜用上了一些蛮力,紧紧将她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不许她挣脱。 感受到了萧珪的力量与身上的温暖之后,虎牙渐渐的放弃了抵抗。但她仍是紧紧的蜷缩着自己的身子,像一只小猫那样藏进了萧珪的怀里。 渐渐的,虎牙身上变得暖和了起来,也没有再颤抖了。 然后,她就睡着了…… 萧珪的身体,有了正常男人该有生理反应。但他极力的保持克制,压制心中的欲念。这样做,绝不是为了要做什么道德真君。他只是觉得,现在没有什么东西,比体力还要更加珍贵。 虎牙一觉睡醒过来时,感觉身上特别的暖和。她发现自己仍是躺在萧珪怀里,身上还被盖上了一件衣服。 她连忙坐起了身来。 “你醒了?”萧珪说道。 虎牙轻轻的“嗯”了一声,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的腿,都被我压麻了?” 萧珪尝试着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说道:“我还好。你赶紧把衣服穿上!” 虎牙连忙转过了身去,穿衣服。为了化解尴尬,她尝试着说话,“真不知道我睡了很久,晾着的衣服居然都干了。” 萧珪说道:“大概就是一整夜。” 虎牙一愣,“这么久?” 萧珪说道:“现在外面,应该是天亮了。” 虎牙慢慢的穿好了衣服,小声的说了一句,“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 萧珪从她的声音里面,听出了绝望。 其实萧珪自己心中也是认为,有人前来搭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说道:“肯定会有的。” 虎牙轻轻的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萧珪问道:“你饿吗?” 虎牙连忙说道:“不饿!” “说谎。”萧珪笑道,“我明明听到,你的肚子在不停的咕咕叫。” 话刚落音,虎牙的肚子又咕咕的叫了几声。她嘿嘿的笑,“一点点,只是一点点啦!” “来,吃!”萧珪把手伸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些东西。 虎牙看不太清,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萧珪说道:“我下到水里,去摸了两把螺丝。” 虎牙伸出双手接过了一螺丝,有点惊悚的问道:“这、这东西,能吃吗?” 萧珪笑道:“我已经吃了十几颗,味道还不错!——你赶紧试试!” 虎牙有点拿不住,“这,怎么吃?” 萧珪说道:“你的虎爪,不是能把把石头都给捏碎吗?现在正好派上用场,捏碎了壳吃里面的肉,就是这样。” 虎牙愣了一愣,壮起胆子说道:“我试一试……” 马上,她就发出了呕吐。 萧珪说道:“别浪费呀,这螺丝可不大好摸。” 虎牙连忙说道:“对不起,先生,我错了……我不呕了,我吃!”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不如,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来听?” “好呀!”虎牙倒是答应得欢快,但马上又呕了几下。 萧珪扶着她坐了下来,说道:“这个故事的名字,就叫做《田螺姑娘》。你听说过吗?” 虎牙摇头,“没有。” 萧珪说道:“话说在晋朝的时候,有一个孤儿名叫谢端,他从小父母双亡,是由邻居抚养长大。到了十七八岁,他仍是一贫如洗,孤身一人。有一天,谢端从外面捡回了一个很大的田螺,将它养在水缸里。后来他每次干完农活回家,就能发现家里已经收拾得非常干净,还有现成的饭菜等他来吃。虎牙,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虎牙咧着嘴儿笑道:“是那个田螺帮他做的吗?” “是的。”萧珪说道,“那个田螺,其实是水素神女变的。她见谢端身世可怜又勤劳善良,于是就从天庭下界来帮他。但是谢端发现她的真身之后,她就必须要离开了,否则就会触犯天条。临走之时神女劝勉谢端,要他继续保持勤劳和善良,将来一定能够过上好日子。谢端谨记了神女的教诲,很快就成家立业,后来还当上了县令。谢端为了感谢神女,就给她立了庙。名字就叫,素女祠。” 虎牙听完后说道:“我还以为,谢端会和神女成亲生子呢,就像牛郎和织女那样。” 萧珪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不就是抄袭了吗?” 虎牙笑了起来,说道:“我觉像他们这样,其实也不错。牛郎和织女虽然成了亲,生了子,但每年都只能在七巧节的时候见上一面。那真是太可怜了。” 萧珪点了点头,“是的。” 虎牙一愣,连忙小声的辩解道:“先生,我可没有说你啊……” 萧珪笑了一笑,“说我什么?” 虎牙吞吞吐吐的勉强解释起来,“就是……那个……帅东家……” 萧珪沉默了片刻,淡然道:“你不提起,我都不会产生这样的联想。但你别说,还真是有点像。” 虎牙满怀自责的小声嘟囔,“对不起,先生。我错了……” 萧珪故意提高了嗓门,“既然错了,就得受罚。” 虎牙连忙道:“我受罚!随便先生怎么罚都行!” 萧珪说道:“那就罚你,把这些田螺全部吃光,一个都不许吐!” 虎牙愕然的呆愣了半晌,随即就发出了一阵连绵不绝的“嘎吱、嘎吱”和“叭唧、叭唧”的声音,偶尔也会夹杂一两声干呕。 萧珪无声的笑了一笑,把头靠在壁沿上,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脑海,开始不受控制的自动回放,以往和帅灵韵相处的一幕,又一幕…… 时间,慢慢的流逝。 渐渐的,萧珪也无法判断,他和虎牙已经在这个井底被困了多久。他只能记得,自己下水摸了二十六次螺丝,一次比一次的少。 两个人的身体,正在不断的变得虚弱。哪怕是气诀功法,也无法让萧珪的身体保持最初的温暖了。他们必须紧紧的挨着彼此,才能勉强取暖。 终于有一刻,虎牙在萧珪的怀里发起了高烧,渐渐陷入了昏迷。任凭萧珪如何叫她,如何拍打她的脸庞,也不能让她保持清醒。 萧珪的心里,也渐渐有了一些绝望。 因为他知道,自己独自一人,是肯定无法在这里生存下去的。哪怕是有足够的螺丝和足够的水,那也不行。 现在,萧珪和虎牙已经成为了彼此精神的支柱。只要虎牙倒下,萧珪肯定也就,离死不远了…… 于是萧珪,不直不停的大声呼唤——“虎牙,你醒醒!你不要睡!!” 喊了无数声,虎牙总算是睁开了一点眼睛。 萧珪大喜,“别睡!你别再睡了!” 虎牙十分勉强的咧开嘴儿,露出了一对尖尖的虎牙,气若游丝的小声说道:“先生,等我死了,我就去投胎,做一颗大田螺!……你若见到了,一定要带我回家噢!” 萧珪像个疯子一样,嘶声怒吼道:“我不要田螺!我就要你!!” “就要你,虎牙!” “你听到没有?” “虎牙!……你不要睡!!” 第604章 卫士与侠客 萧珪喊得最大声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 “轰隆”一声大响。原本卡在狭窄甬道里的大片沙土突然倾泄而下,劈头盖脸的冲了下来。 萧珪正在抱着虎牙不好移动,出于本能的反应,连忙用他自己的身体将虎牙护在了怀里。 大量的沙土像瀑布一样的不停倾泄下来。虽然砸在身上不是很疼,但萧珪非常担心自己和虎牙因此而被活埋。经历了最初的惊悸之后,他努力的抖开身上的沙土,抱着虎牙挪到了一旁。 这时他发现,漆黑不见五指的水潭内,居然有了久违的亮光。他连忙抬头看去,原来是堵塞的甬道已经通了! 上面,甚至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下面有人吗?” 萧珪欣喜若狂! 因为他听出了,这是严文胜的声音! 这一瞬间,萧珪几乎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嘶声吼出了一句,“严文胜,快救虎牙!!” …… 许久以后,虎牙在一顶行军帐篷里面,悠悠的苏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先是看到了两张又大又黑的脸正在对着她,于是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句,“牛头,马面……” 旁边传来一阵大笑,还有严文胜玩世不恭的声音,“虎牙,你还真是本性难改,睁眼第一件事情就是骂人!” 虎牙惊讶的扭头一看,严文胜正在大声欢笑。冰山美人红绸就站在他的身边,脸上的笑容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关切,轻声问道:“妹子,你醒了?” “你、你们……”虎牙仍有一些迷糊,一时无法反应过来,喃喃道,“你们全都死了吗?” 红绸蹲到了她的身边,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道:“死人还能有这么暖和吗?” 那两张大黑脸欣喜的说道:“虎牙醒了,我们去通知先生!” 听到“先生”二字,虎牙立刻醒了个神,当即认出了那两个“大黑脸”就是任霄和章迈。她急忙叫道:“先生掉到井里了,你们快去救他!” 红绸微笑道:“别担心,先生早就脱险了。他上来之后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刚刚才被人请了去,商量一些重要的事情。” 虎牙愣愣的睁大了眼睛,“我们全都得救了?” 红绸微笑点头。 虎牙又惊又喜,“你、你们,全都安然无恙?!” 红绸仍是面带微笑,说道:“有几个人受了一点伤,但是并无大碍。” 逐渐恢复神志的虎牙,终于全都想了起来,急忙问道:“先生在哪里?你们是如何救了我们?那些追兵如何解决的?……” 她一连串的,扔出了七八个问题。 大家都笑了。 红绸摸了摸她的脸,说道:“你刚刚苏醒,还非常虚弱,不要想这么多的事情。你只须知道,先生和我们大家全都安然无恙,所有的麻烦都已大体解决。这就足够了。” 虎牙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喃喃道:“这就好,这就好……” 片刻后,萧珪走进帐篷里来探望虎牙,不料她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红绸告诉萧珪,虎牙已经没有大恙。只是仍旧虚弱,需要好生休息。 萧珪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说道:“红绸,你留在这里照顾虎牙。其他人,都跟我来。” 大家应了喏,一同跟着萧珪走出了帐篷。 在这顶帐篷外面,呈圆形的驻扎了一层兵马,总共约有五六百人,全是河西节度使麾下的骑兵。 有三个头领模样的人正凑在一起,一边商量事情一边等着萧珪去而复返。 这三个人,有两个是大家的熟人。其中一位,就是此前主动请缨来给萧珪领路,最后被揭穿了“奸细”身份的玉门关守将,左云。 另一位,是曾经短暂效力于萧珪麾下,但又主动请辞离他而去的斥侯老兵,秦洪。 他会出现在这里,最是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但实际上,秦洪从来就没有真正远离萧珪。萧珪和虎牙能够成功获救,还有郝廷玉和严文胜等人得已免死,全都是托了秦洪的福。 那一日秦洪辞别萧珪之后,前去拜见老爷子萧嵩说明情由。当时萧珪马上就要出门西行,萧嵩要求秦洪再去跟随萧珪一段时间,并要暗中保护于他。于是秦洪就去把他的十一个老兵兄弟全都召集起来,集结于凤翔府,准备从那里开始一路尾随萧珪,并在暗中对他进行观察与保护。 那时,萧珪刚刚在西溪里遭遇过了鱼鹰子的一次袭击。当这些杀手重新集结了人手,准备针对萧珪展开第二轮刺杀的时候,秦洪等人突然出手将他们击溃打散。此后,他们就一直暗中尾随于萧珪。 当萧珪一行人,在萧关县的客栈里面遭遇伏击的时候,秦洪等人再一次出手,击溃了那些拓羯杀手。 再后来,萧珪等人来到了凉州。 牛仙客当年曾是老宰相萧嵩的副手,秦洪与他非常相熟。于是他直接去见了牛仙客,一直安安静静的藏在他的幕府里,静静的观察萧珪在凉州的一切举动。 就在这时,秦洪突然在凉州发现了鱼鹰子的踪迹。他连忙派人跟着鱼鹰子提前来到了玉门关,发现了他们串谋玉门关守将徐都尉等人,将要再一次谋害萧珪的意图。 由于玉门关一带通信困难,等秦洪收到这一重大消息的时候,萧珪都已经离开了凉州。他连忙把这件事情汇给了牛仙客知道。牛仙客得闻消息非常的惊讶,立刻派出他的一位心腹,率领五百铁骑疾驰玉门关,前来营救萧珪。 就在那一天,郝廷玉等人掩护萧珪与虎牙逃走的时候,秦洪等人与牛仙客派来的救兵及时赶到,救下了他们所有人的性命。但当时萧珪和虎牙已经跑远了,马上又暴发了一场沙尘暴。他们几百人在这一片大漠里苦寻了好些天,才终于发现了萧珪与虎牙的踪迹。 说起来,这也是因祸得福。 因为虎牙想要杀死那头骆驼的时候,它逃掉了。秦洪等人先是发现了这头骆驼,才确定了萧珪等人的大体所在位置。随后,他们又发现了虎牙在摔落水潭之时,跌落在上面的包袱。于是,才有了他们的挖坑大营救与二人的最终脱险。 当萧珪带着严文胜与郝廷玉等人走来的时候,三人当中大家最陌生的那一位,主动迎了上来,叉手一拜,“萧先生,做下决定了吗?” 这一位,就是牛仙客派来领兵营救萧珪的心腹,现任河西节度幕府判官的姚闳。 判官,是节度使的重要佐官,大抵相当于“秘书”、“参谋”和“助理”。姚闳这个人的来历可不简单,他的祖父就是开元名相姚崇。姚闳本人便是根正苗红、前途无量的官宦子弟。 萧珪给姚闳还了一礼,面带笑容的说道:“姚公子,我们再休息一天,明日再行赶路,如何呢?” “萧先生说了算。那我们明日启程,回往玉门关。”姚闳回完了话便又笑了,说道:“萧先生,你还是称呼我为判官!这里可不是京城。公子二字,听起来仿佛有点奇怪。” 萧珪微笑点好,“那就,多谢姚判官了。” 姚闳说道:“萧先生客气了。那我这就下去传令,叫弟兄们准备饭食,防备沙尘暴。” 萧珪叉手施了一礼,“有劳。” 姚闳转身走去,左云却是愣在原地。他回头冲着左云喊道:“你为何还要愣着?” 左云抱拳一拜,说道:“请姚判官先行一步。在下……还有几句话,要同萧先生讲。” 姚闳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自顾走了。 萧珪走到一旁,避开了众人的耳目。 左云跟了上来,站在他的身边,却又没有主动说话。 萧珪转过身来看着他,说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左云轻叹了一声,“我背叛了徐都尉。他已经被绑到凉州去了。” 萧珪说道:“这可不是你的错。” 左云说道:“此前我私自泄露机密,为你们指路。前来接应我的那些弟兄们也都看到了,当他们与郝廷玉等人战斗的时候,我却在为他们求情。不管徐都尉的落马是不是我的错,但我的确是吃里扒外,背叛了徐都尉和我的弟兄们。”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是想说,玉门关没有了你的容身之处?” 左云轻叹一声,“整个河西节度,全都容不下一个背叛者。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的背叛,这样的人就是该死,永远不配得到原谅。” 萧珪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想要加入我的队伍吗?” 左云立刻抱拳一拜,“先生若肯收留,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萧珪说道:“你可是六品校尉的官身,玉门关守将的责任更是无比重大。就算我愿意收留于你,我也没有这个资格。” 左云说道:“事已至此,我只能退役离开军队。这样,我就可以效力于先生麾下了。”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六品官身退了役,回到地方州县不愁没有好的安置。跟着我可是一点前途都没有,最多每月给你几个零花小钱。你能图个什么?” 左云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郝廷玉和严文胜等人,淡淡的说道:“我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他们只是一群,除了拼命什么也不会的,乌合之众。” 左云咧嘴一笑,“既是乌合之众,那也就不怕,再多添我一个?” 萧珪顿了一顿,对着远处的郝廷玉喊道:“小螃蟹,过来把你的人领走!” 左云大喜,连忙抱拳一拜,“多谢先生!” 萧珪点头微笑,左云撒欢儿的跑了过去。郝廷玉跳了起来,给了他一个极为有力的熊抱。 秦洪走了过来,对萧珪说道:“这就叫,不打不相识。恭喜萧先生,又收下了一员得力干将。”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秦洪,说道:“我说,你的耐心还真是非止一般的好。一路跟了我们几千里,熬到这个时候才肯露面。” 秦洪抱拳一拜,“军令在身,在下也是情非得已。” 萧珪说道:“萧老爷子早就没有带兵了,你也退役有些日子。你还把他的话,当作军令吗?” 秦洪说道:“一日从军,终生为卒。秦某如此,秦某的弟兄如此;萧老相公,亦是如此。” 萧珪微然一笑,“大唐的卫士,都是好样的。” “卫士”一词,是对大唐军人的统一称号。既然以“士”为名,便也是一种尊称。 秦洪说道:“萧先生虽未从军,但也深怀一腔卫士热血。秦某,很是钦佩。” 萧珪笑了一笑,“我可什么都没有做。” 秦洪说道:“萧先生随手就赏给了平戎军堡两千万钱,非但不心疼,还过后即忘。先生,果然是财大气粗啊!” 萧珪哈哈的笑了起来,“除了几个臭钱,我再也没有别的什么长处了。” 秦洪回头看了看打成一片的郝廷玉与左云等人,说道:“你能让他们甘心为你而去赴死,这就是你的本事。此前,我还真是有些轻视于你了。” 萧珪面露微笑,“那是他们看得起我,真正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弟兄。” 秦洪回过头来,看着萧珪问道:“先生下一步,如何打算?” 萧珪说道:“这次历险一有点伤到了元气,我打算暂回关内,让大家稍做歇养再做一番补给。然后,继续西行。” 秦洪说道:“西域,远比这里还要更加危险百倍。” 萧珪点头,“我知道。” 秦洪轻叹了一声,“看来,我还无法回去,向萧老相公交差啊!” 萧珪笑了一笑,“所以呢?” 秦洪说道:“所以,我们只能就此别过了。” 萧珪微微一怔,感觉有一点意外。他还以为,秦洪打算就此加入自己的队伍当中了。 秦洪显然也是看出了萧珪的意思,他说道:“秦某等人和郝廷玉他们,不是同一类人。我们这些老弟兄们在一起待惯了,突然改换一个栖身之处,会不适应。有我们在,郝廷玉他们也会很不自在。” 萧珪微笑点头,“理解。” 秦洪抱拳一拜,“那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萧珪回了他一礼,“大恩不言谢。秦洪,希望我们,真的后会有期!” 秦洪很难得的对着萧珪露出了一抹笑容,然后转过身去,挥了一下手。 他的十一个老兵兄弟,一起走到了他的身边来。然后,他们全都戴上了斗笠穿上了风沙大斗篷,悄无声息的走了。 严文胜等人和在场的数百军士,都用肃然起敬的眼神,一同默默的注视着他们离开。 郝廷玉连忙跑了过来,小声的问道:“先生,他们怎么走了?” 萧珪轻轻的感叹了一声,说道:“沉默而强大。他们才是大唐,真正的侠客!” 郝廷玉一愣,心想先生怎么答非所问呢? 萧珪转过脸来看着郝廷玉,微笑道:“别担心。我们,会再见到他们的!” 第605章 人情 次日清晨,萧珪一行数人和姚闳率领的兵卒,一同启程回往关内。 临行之时萧珪来与姚闳商议,说相比于玉门关,阳关距离更近。不如我们直接去往阳关如何? 姚闳倒是很好说话,一口就答应了下来,立刻给军士们下达了新令,改道去往阳关。 萧珪致谢之后,骑着马儿回到了他自己的队伍之中。 郝廷玉拍着马小跑过来,喜笑颜开的说道:“先生,我们的骆驼和行李全都没有丢,马儿也找回了五匹。” 萧珪说道:“小螃蟹,看来你的心头最爱,就是马儿了。” 郝廷玉连连点头,说道:“还有明甲铠甲与丈八马槊,我也喜欢。但是这两样东西,只有在军队里面才能拥有。”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将士三宝,兵马甲。等着,你会拥有这三样宝贝的。” 郝廷玉咧嘴笑了起来,“那我就先谢过先生了!” 萧珪回头看了走在后面的左云一眼,说道:“他和你们,相处得怎样?” 郝廷玉当然知道萧珪问的是谁,于是答道:“虽然以前有过矛盾和冲突,但当时我们各为其主,倒也怨不得他。总的来说他为人还不错,和我们也算相处得来。” 萧珪又看了看骑在同一头骆驼身上的红绸与虎牙,心有余悸的轻叹了一声,说道:“这一次如果没有左云帮忙,再加上秦洪等人的暗中保护和牛仙客的仗义出手,我们恐怕全部都要完蛋。” 郝廷玉点了点头,“这次的确是多亏了他们。我们,欠了他们的人情。” 萧珪说道:“秦洪和牛仙客的人情,我会想办法去尝还。左云,你们要对他好一点。” 郝廷玉说道:“先生放心,只要他心甘情愿的加入我们,我们一定会把他当作亲兄弟来看待。” 这时,红绸拍着骆驼加快了速度走到萧珪身边,说道:“先生,虎牙说她想骑马。” 萧珪抬头看了一眼病怏怏、一脸菜色的虎牙,说道:“马儿颠簸得很,你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还是乖乖的骑骆驼!” 虎牙可怜兮兮的哼了起来,“不嘛,我就想骑马!” 大家都笑了。 红绸说道:“妹子,你是住在井里的时候,学会的撒娇吗?” 虎牙嘟起了嘴儿,不满的叫道:“人家生病了嘛!” 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对,你的确是在那口深井里面生的病,简称深井病。” 虎牙一愣,“深井病?……世上还有这样的病吗?” 萧珪哈哈的大笑起来,“对,就是你这种病!” 虎牙终于回过了神来,一个劲的嚷道:“我都生病了,先生还要嘲笑于我!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骑马,我就要骑马!” 萧珪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笑,对着骑马的严文胜一指,“老贼,你和虎牙换一下。” 虎牙立刻喊道:“我不要骑他一匹!” 萧珪把脸一板,“不要得寸进尺。” 严文胜笑道:“先生,你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吗?她就是想要和你同乘一驹,窝在你的怀里才叫舒服。我说得对不对,深井病?” “你才是深井病!”虎牙气乎乎的大喊了一声,捂着脸干号起来,“人家生病了,你们居然都来欺负我!” 大家又笑了起来。旁边的军士们听到了,也跟着一起发笑。 萧珪笑了一笑,冲虎牙伸出了手,“好了,别在那里假哭干号了。赶紧来!” 虎牙立刻松开双手发出了欢快的笑声,连忙拉住萧珪的手,慢慢的从骆驼背上移到了萧珪的马背上。 红绸轻笑了一声,“这厮的奸计,再一次得逞了。笑得这么欢实,敢情深井病都已经好了一半。” 虎牙扭过头来冲她扮了一个鬼脸,“你才是深井病!老贼也是深井病!你们全家都是深井病!” 萧珪笑道:“看来的确是恢复得差不多了,骂起人来和以前一样的利索。” “哎呀,我头晕!一点力气都没有!” 虎牙突然怪叫了一声,身子一软,十分果断的躺进了萧珪的怀里,闭上眼睛再也不动了。 大家都乐得笑了起来。 萧珪摇头而笑,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死里逃生的淘气包,还是那个淘气包! 行走半日之后,队伍停了下来稍作休息,进食午餐补充饮水。 姚闳亲自送了一袋酒过来,给萧珪享用。 萧珪尝了一口,当即赞道:“好正宗的波斯葡萄酒!” 姚闳说道:“萧先生果然识货。其实中原的葡萄酒也还不错。但因气候之差异,中原产出的葡萄就是比不上西域和波斯一带出产的葡萄。酿出的酒,自然也会差了一些味道。” 萧珪晃了晃手中的羊皮袋子,说道:“如此好酒,被我们用羊皮袋子装着一阵滥饮,真是有些暴殄天物了。若有上好的琉璃杯,再加少许冬日窑藏的冰块,此酒方能显出真正的滋味。” 姚闳顿时笑了,“先生果然内行。不瞒先生,我为了饮用此酒,特意花费高价,专程在你们元宝商会定购了一组上等的琉璃杯。可惜此次远行,我未能将它随身带上。不知先生何时能够再赴凉州?姚某定要用上琉璃杯盏,再与先生痛饮此酒。”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等我再赴凉州,定会前去叨扰姚判官。” 姚闳爽快的笑道:“好,那我们可就说定了!” 萧珪点头,“一言为定。” 再又闲谈几句之后,姚闳走了。 严文胜拿着一张烙饼凑了过来。一边鼓起了腮帮做艰难之状的奋力咀嚼,一边眼巴巴的瞅着萧珪酒里的酒袋子。 萧珪笑了一笑,将酒袋子朝他一扔。 严文胜大喜,接过酒袋子就一阵豪饮。但是马上,他的酒袋子就被红绸抢了去。剩下的酒,被红绸和虎牙给瓜分了。 严文胜很沮丧的叹了一口气,“成亲以后的日子,可真不是人过的!” 萧珪笑道:“我记得很早的时候,苏幻云就提醒过你,没有足够的胆量,千万不要去招惹重阳阁的姑娘。如今成亲这么久了,你还能四肢健全的活着,差不多也就该知足了。” 严文胜撇着个脸,苦兮兮的小声问道:“请问萧先生,重阳阁可以接受退婚吗?” 萧珪眨了眨眼睛,突然喊了一声,“红绸!” 红绸立刻站起了身来,“先生有何吩咐?” “别别别!”严文胜大惊失色连忙拉住了萧珪,急道:“我什么都没有说,你就当我放了个臭屁!” 萧珪笑了起来,对红绸说道:“没事,继续吃喝!” 红绸应了一喏,狠狠的剜了严文胜一眼。 严文胜呲牙咧嘴,苦笑不已。 萧珪笑道:“恭喜你啊严老贼,眼看着,你又要挨揍了。” 严文胜苦笑了两声,说道:“先生,我为何感觉,那个姚闳有一点贼呢?” 萧珪问道:“此话怎讲?” 严文胜说道:“姚闳的祖父可是我朝名相姚崇。按理说以他这样的出身,要在京城捞一个清闲高贵的五品以上通贵官儿来做,或是娶个公主当上皇亲国戚,简直易如反掌。但他现在甘心屈居于牛仙客门下,在偏远的河西节度幕府当一名小小的判官。他在图些什么呢?” 萧珪没有回答他,却是反问,“你觉得呢?” 严文胜说道:“我觉得,节度幕府是一个容易立功的地方。而牛仙客,又是一个耿直仗义的行武之人。万一哪天河西军打了胜仗,牛仙客定然不会亏待了他的心腹判官,要在军功薄上记上姚闳的一笔。有了实打实的军功做为基础,再加上祖辈的恩荫,姚闳在仕途上定能更有做为。或许将来,他还能效仿牛仙客接班于老宰相萧嵩,成为下一任的河西节度使。”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你是说,姚闳很有野心?” 严文胜点了点头。 萧珪说道:“你觉得,姚闳刚才,为何主动前来与我套近乎?” 严文胜说道:“他当然是想要巴结先生。” 萧珪说道:“我一介布衣白身,有什么好巴结的?” 严文胜说道:“但先生马上就要成为当朝驸马了,是为皇亲国戚。” 萧珪摇了摇头,“皇亲国戚,姚闳早就见惯不怪了。你也说了,以他的出身想要想娶个公主,自己去当驸马也不是什么难事。” 严文胜微微一怔,小声道:“先生如此一说,我为何觉得,他和先生……颇为相似呢?” 萧珪微然一笑,“你终于想到了?” 严文胜一击掌,“我明白了!——姚闳是把先生,看作了同道中人!” 萧珪点了点头,“或许在他看来,我和他应该就是同一类人。” 严文胜扭头看了看远处的姚闳,再又盯着萧珪,说道:“姚闳也是放弃了京城的大好日子不过,跑到了边疆军镇里来寻找自己的立足之地。如此说来,你们确实非常的相似!” 萧珪淡然一笑,“虽然有着相似的志向,或者说目的。但我和姚闳,应该不是同一类人。” 严文胜眨了眨眼睛,贼兮兮的笑着说道:“先生,如果我们去找姚闳帮个忙,他应该不会推脱?” 萧珪问道:“你想让他干什么?” 严文胜说道:“先生可别忘了,那些鱼鹰子到现在,仍是没有消息。万一裴蒙和岳文章没有成功的解决他们。这个威胁,仍是不可小视。” 萧珪说道:“你想让姚闳带领这些兵马,去帮我们剿来鱼鹰子?” 严文胜点了点头,“先生,如此可行吗?” 萧珪果断摇头,“绝对不行!” 严文胜好奇的问道:“为什么?” 萧珪说道:“姚闳带出来的,是牛仙客手下的节度使兵马;鱼鹰子的背后,可能就是寿王。如果我们请动姚闳前去解决了鱼鹰子,消息迟早会要传到寿王的耳中……那我们岂不是,将要害了牛仙客?” 严文胜微微一怔,连忙点了点头,“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我还真是目光短浅!”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现在你知道,我当时为何就能一口断定,左云是在说谎了?” 严文胜说道:“裴蒙肯定是早就想到了,寿王和牛仙客的这一层。所以,他不会去找玉门关的人帮忙。” 萧珪点了点头,“裴蒙这个人,头脑还是非常清醒的。” 严文胜笑道:“这么说,那还是一坨上好的砒霜了?” 萧珪也笑了一笑,说道:“砒霜是好是坏,关键,就看怎么用了!” 当天傍晚,萧珪一行数百人进入了阳关。 这里的情景和玉门关有得一拼,一样是客商云集,人满为患。 姚闳可是牛仙客的心腹,节度幕府的判官。这样的人物到了阳关,就如同朝廷委派的钦差大臣来到了地方州县,别提有多尊贵了。 阳关的守将们丝毫不敢怠慢,连忙腾出一方军营,专门安置姚闳这一行数百人。随后,他们还拿出了军中最好的酒肉,盛情款待。 姚闳还特别吩咐阳关的守将,叫他们想方设法在阳关附近,给萧珪等人安排了一座舒适又安静的宅院,请得他们安心住下。他还指派了十名军士前来担任护卫并且听侯使唤。一应吃喝用度,全都按照节度幕府的最高待客标准来执行。 萧珪不好拒绝,只得照单全收。无形之中,便又欠下了姚闳一笔人情。 当晚,连日以来在沙漠里面吃尽了苦头的萧珪等人,终于睡了一个塌实囫囵觉。 次日,姚闳主动前来来找到萧珪,向他问起了左云的事情。 萧珪便实话实说,对他讲道:“经历了这一次的事件之后,左云在玉门关的处境有些尴尬。因此他想要提前退役,再以庶民的身份改投到到我的门下。但左云是牛大帅的人,这件事情我不能私自做主。我打算让他去一趟凉州,当面去向牛大帅陈叙。牛大帅如果同意他退役,我就收下他;牛大帅如果不同意,那我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姚闳说道:“萧先生,这种小事就不用惊动牛大帅了,也不要再让左云本人,亲自再去凉州跑这一趟。我这个做判官的,就是专管这一类琐事。交给我便是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这样,不太好?” 姚闳说道:“萧先生,我就实话跟你说。河西节度,最是容不下背叛之人。你让左云去往凉州,说不定他才刚刚走进幕府就已经被人打死了,根本就见不到牛大帅的面。” 萧珪面带微笑,叉手而拜,“如此,便只能麻烦姚兄了。” 姚闳笑而还礼,“不过举手之劳,萧先生太客气了。” 萧珪心中暗道:好,他又成功的,让我欠下了他的人情! 第606章 新的麻烦 三天以后的清晨,萧珪已经睡醒却不想起床。连日劳累,体力消耗很大,他今天打算睡个懒觉,好好的补养一下精气神。 可萧珪的计划突然就失败了,因为外面传来了一阵鸡飞狗跳的大动静。严文胜和郝廷玉等人在那里又叫又喊,还大声发笑—— “虎牙大前辈,那边,那边!你快一点,别让它跑了!” “虎牙,你的神经病还没有康复吗?怎么笨手笨脚的,你到底行不行!” “哈哈,又没抓住!” “你们别吵啦!它都被你们吓跑了!”——这是虎牙的声音。 这时,萧珪的卧室屋顶上传来了一阵嘭嘭嘭的踩踏之声,应该是有不少的瓦片被踩碎了。 萧珪立刻睁开眼睛坐起了身来,紧张的看着屋顶——可别从那上面,突然掉下来一坨奇怪的东西! “哈哈哈!我抓到它了!”虎牙的的声音从屋顶传来,笑声非常狂野。 萧珪大声喊道:“虎牙,你在我屋顶上干什么?!” 屋顶上的几片瓦被揭开,有了一个透光的孔洞。虎牙的脸蛋儿在那里显露出来,她对着屋里的萧珪笑道:“先生,我在捉猫!” 萧珪简直快要被她气乐了,“赶紧给我下来!” “噢,我马上下来!” “把屋顶的瓦片盖好!” “知道啦,知道啦!” 好好的一个偷懒计划被人掐死在了摇篮之中,萧珪哭笑不得,摇头直叹,“这个淘气包,真是名符其实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片刻后,萧珪仍然窝在床上没有起来,房门被人敲响了,虎牙在外面喊道:“先生,我捉到了一只漂亮的小白猫。先生要不要看一看?” “不看!”萧珪没好气的吼了一句。 “它好可爱,好漂亮的!”虎牙不死心的喊道,“先生你就看一看,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捉到的!” 萧珪撇嘴又皱眉,脸上俨然已是一副严重便秘的表情,用很不耐烦的语气说道:“我说了,我不看!” “那我可就进来啦!”虎牙笑嘻嘻的说道。 “……”萧珪简直无语了。 虽然房门是拴着的,但是一根小小的木棍,哪里拦得住手段多样又虎胆包天的虎牙。她轻轻松松的就挑开了门闩,抱着一只好像刚刚才断奶不久的小白猫,笑嘻嘻的走进了房里来。 萧珪仍是窝在床上,用十分无语的眼神,冷冷的瞅着她。 虎牙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床边,把小猫往前递了一递,“先生你看,它漂亮?” 萧珪点头,“漂亮。” “它可爱?” 萧珪再次点头,“可爱。” 虎牙笑得一脸春光灿烂,“这可是我们虎家的亲戚,我决定收养它。我还要给它取个名字,就叫做白小虎。先生觉得怎样?” “很好。”萧珪机械的答了一句,然后说道,“你可以走了么?” 虎牙有点不悦的皱起了眉头,“先生为何要赶我走呀?” 萧珪说道:“因为我,还要继续睡觉。” 虎牙笑嘻嘻的说道:“那我就和白小虎,一起在这陪着你。” 萧珪撇起了眉毛,“有人在旁边,我睡不着!” 虎牙嘟起了嘴,“我们在水潭里面的时候,抱在一起都睡了八天八夜。现在我只是坐在旁边,你怎么就睡不着啦?” 萧珪的脸皮抽搐了两下,再次陷入了无语之中。 窗外,传来了严文胜和郝廷玉等人,闷头暗笑的古怪声音。 萧珪终于找到了出气筒,大声喊道:“外面所有人,这月的薪酬扣去一半!” “哇”的一声惊叫之后,一群趴窗偷听的猥琐男,立刻就作鸟兽散了。 虎牙兴灾乐祸的大笑起来。 萧珪瞪了她一眼,“你的,全部扣光!” 虎牙满不在乎的嘿嘿一笑,“扣扣,扣光光好了。脱光光我都不怕了,还怕扣光光吗?” 萧珪再一次的被她弄到了无语,抬手朝着房门一指,“你,马上给我出去!” 虎牙拿出了新学的看家绝招,摇头晃脑、嗲声嗲气的哼了起来,“人家不嘛!人家就要陪着你!” 萧珪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忙蒙头盖脸的缩进了被子里面。 虎牙嘿嘿哈哈的坏笑了几声,说道:“不吵你啦,你继续睡!我去给白小虎找些东西来吃。” 终于走了…… 萧珪从被窝里面露出了头来,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 他心想,三天前的虎牙还处于濒死状态,现在居然就能上房捉猫了,恢复得如此之快,这个淘气包的生命力真是太顽强了。这或许就是她精力严重过盛的,一个直接原因! 原本萧珪是想睡一个懒觉,但被虎牙这样一折腾,睡意全无。 他慢慢吞吞的起了床来走出房间,刚好就有客人前来造访。 姚闳带着左云,一起来了。 左云快走了几步来到萧珪面前,说道:“先生,姚判官已经给我办妥了退役事宜。从现在起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庶民,可以为先生效力了。” “好。”萧珪微笑点头,“余下之后稍后再说。待我,先去谢过姚判官。” 左云施了一礼,退到一旁。 萧珪迎上了几步,对姚闳施礼拜道:“姚判官,真是多谢了。” “举手之劳,先生不用客气。”姚闳面带笑容的还了一礼,说道,“这几天,先生过得可好?” 萧珪笑道:“不能再好了。你看我今天,睡到刚刚才起。” 姚闳笑而点头,“先生的气色,确实好了许多。” 萧珪说道:“多亏了姚判官的百般照顾,我们这些流浪之人才有了栖身之所,并得已安心静养恢复元气。此番恩情,萧某必然铭记于心。” “先生又在跟我客气了。”姚闳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今日,是来向先生请辞的。” 萧珪问道:“姚判官,要回凉州了吗?” 姚闳点了点头,说道:“此行差事已然办妥,善后事宜也已完毕。姚某该是时候回往凉州,去向牛大帅交令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既如此,萧珪也就不好再做挽留了。来日重聚,萧某再与姚判官一醉方休。” “好啊!”姚闳笑呵呵的说道,“待我备好了琉璃杯盏与波斯葡萄酒,专等先生再赴凉州。” 萧珪微笑点头。 两人就此别过。 但姚闳刚刚走出两步,突然又折返了回来,说道:“你瞧我这记性,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给忘了说!” 萧珪好奇的问道:“姚判官,还有何事?” 姚闳朝客厅看了一眼,“萧先生,我们还是坐下说?” 萧珪连忙笑道:“是我待客不周了。姚判官,快请。” 两人来到客厅,置了茶水,临席对坐。 萧珪说道:“姚判官,有事请讲。” 姚闳笑道:“我就喜欢和萧先生这样的人,打交道。不拘于虚礼,也不拐弯抹角。” 萧珪淡然一笑,“萧某久居山野,不喜浮夸也不擅词令,只会直来直去。” 姚闳呵呵的笑了起来,“萧先生,真是太对姚某人的脾胃了。实不相瞒,姚某也是这样一副直性子!” 萧珪淡然微笑,心想你绕的弯子已经够多了,现在可以说事了么? 姚闳终于摆正了姿态,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前日我带左云去了一趟玉门关办事。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位故人,他刚刚从西域行商回来,跟我说了一件,和裴蒙有关的事情。” 萧珪微微一皱眉,“裴蒙?” “没错。”姚闳说道,“我那位故人,也曾认得裴蒙。他告诉我说,他的商队在经过蒲昌海一带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两队人马,在不远处的戈壁滩上捉对厮杀。双方人手加起来约有一两百人,其中多数是流浪在西域一带的粟特胡人,也就是拓羯骑兵。原本双方势均力敌,但有一方突然发生了内讧。这一方的几个拓羯骑兵居然把他们的雇主抓了起来,投降了另一方。” 萧珪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裴蒙被人出卖,打了败仗,落在了敌人的手里?” 姚闳点头,“没错,就是这样的。” 萧珪问道:“姚判官的那位故人,当真看清楚了么?” “千真万确。”姚闳说道,“我的那位故人不仅认识裴蒙,还认识获胜一方的拓羯骑兵首领。他叫乌那合,是昭武九姓胡的一支王姓后裔。他凭借得天独厚的血统优势,号召起了一批流浪在西域的亡命之徒,组建了一支专门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拓羯骑兵队伍。近年来乌那合凭借强劲的实力和狠辣的行事作风,在西域一带闯出了不小的名气。” 萧珪说道:“看来,那不会是什么好的名声?” 姚闳点了点头,说道:“往来于西域和玉门关一带的商人,只要遇到了乌那合,都得主动上前献纳贡奉,否则就有可能被他勒索甚至是抢劫。说白了,乌那合就是一个强盗。但这个人交际甚广,手腕也很灵活。西域的大小邦国与部族,他几乎都能吃得开。甚至于,他在我们唐军的一些军镇里面,也结交了一些朋友。因他八面玲珑、狡诈多智,在西域一带左右逢源非常吃得开,人们送给了他一个诨号。叫做,西域之狐。” 萧珪淡然一笑,“这个名头听起来,确实有些响亮。” 姚闳说道:“我只能说,裴蒙栽到了他的手上,并不算冤。虽然裴蒙在河陇一带混得还算不错。但是关内和关外,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裴蒙那点小聪明派不上什么用场,根本就不是乌那合那种人的对手。” 萧珪说道:“你的意思是,关外全靠实力说话?” “没错。”姚闳说道,“那里就是刀和马的世界。当然了,还有钱。” 萧珪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说道:“姚判官刚刚说,裴蒙是做了俘虏。这么说,他还活着?” 姚闳点头,“应该是。” 萧珪淡然一笑,“莫非那个乌那合觉得,裴蒙这个人还能值得几个钱。于是,他打算拿这个俘虏,去找人卖一个好价钱?” 姚闳笑了一笑,“这个,姚某可就不知道了。” 萧珪问道:“和裴蒙在一起的雇主,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人,曹源山。不知道,他的情况又是怎样了?” 姚闳想了一想,说道:“我仿佛记得我那位故人提过一句,裴蒙那边,终究还是逃掉了一部份人。就是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萧先生说的那一位,曹源山。”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多谢姚判官,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一个消息。” “萧先生,又在跟我客气了。”姚闳笑了一笑站起身来,叉手而拜,“事已说完,姚某就请告辞。” 萧珪起身还礼,将他送走。 严文胜刚刚就在客厅的门外,一字不漏的听到了二人的所有谈话。 姚闳走后,他连忙走到萧珪面前,说道:“先生,想不到裴蒙和岳文章如此没用。非但没有解决鱼鹰子的麻烦,还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现在趁着姚闳还没有走远,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把他请回来,再商量一下找他借兵,前去解决鱼鹰子的事情?”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他刚刚故意绕了这么多的弯子,不停的向我暗示我们的敌人有多厉害。他不就是等着我来主动开口,找他借兵么?” 严文胜微微一怔,“但是先生,只字未提……” “废话。”萧珪轻斥了一声,说道:“至从来到阳关之后,姚闳频频利用他的职务之便,让我欠下他的人情。无伤大雅的小事,也就算了。但借兵,却是非常敏感的原则问题。我能这个开口吗?” 严文胜点了点头,“是我糊涂了。先生此前已经有过教诲,我们不能把牛仙客拉下水。” 萧珪轻轻的吁叹了一声,说道:“姚闳其人心思曲折,做任何事情都带有极强的目的性。这种人的人情,可不那么好还。” 严文胜说道:“但是鱼鹰子和乌那合的麻烦,总得有个解决之法。” 萧珪微然一笑,“你说得对。所以,你现在有了一个,比较重要也比较紧急的新任务。” 严文胜立刻抱拳一拜,“先生只管吩咐!” 萧珪说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我们对于敌人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严文胜说道:“先生是想要我出关,前去打探鱼鹰子和乌那合的消息吗?” 萧珪说道:“我相信你能完成这个任务。但是这样做,太费时间了。所以,你必须找到一条捷径。” 严文胜寻思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我懂了。我立刻出发,前去寻找岳文章的踪迹!” 萧珪呵呵一笑,“严老贼,一把年纪了都还没有停止发育。最近,长了不少智慧嘛!” 第607章 开胃菜 严文胜立刻着手点选人手,要去打听岳文章的消息。除了走到哪里都必须要带上的红绸女侠,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左云。 虽然左云是刚刚加入队伍的新人,大家都对他不甚了解,信任的程度也不是太高。但左云是一个本地通,有他同行肯定事半功倍。 既然有了左云,肯定就得有郝廷玉一个。因为他二人不打不相识,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好友。 至于其他的几条壮汉,他们都在沙漠遭遇战当中负了箭伤,现在需要休养。 说来也是奇怪,当时郝廷玉第一个对着玉门关的骑兵群冲了上去。虽然那一场战斗经历的时间并不长,但对方可是有一百多弓在同时发射。在这样的情景之下,郝廷玉非但奇迹般的毫发无伤,竟还动手打翻了对方好几个。 所以这一仗下来,郝廷玉就被大家看作了,整支队伍当中的幸运儿与吉祥物;同时他也凭借超强的个人战斗力,彻底坐实了“头号猛男”的宝座。 吃过了阳关的火头军送来的丰盛午餐以后,严文胜一行四人就出发了。剩下的人,继续留在这进而休生养息。 邹宝树忙着给大家治伤换药。 虎牙抱着她的新宠白小虎,玩得不亦乐乎。这让萧珪感觉,耳边突然变得相当的清静了。 于是他坐了下来,安安静静的执笔书写,最近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大家的生活都是这样的平淡无奇,几乎一成不变。但也正是这样的宁静与祥和,滋养了大家的身心。每个人的气色都变好了许多,伤员的伤势也恢复得非常理想。 萧珪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块已经充满了电的电池,又可以开足马力的去奔驰与闯荡了。 这天清晨,萧珪等人刚刚吃过了早餐,一阵马蹄声响在了院子外面。 “先生,我们回来了!”这是郝廷玉的声音。 萧珪从客厅里走出来一看,一同出发的四个人,全都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但是,没有岳文章的影子。 严文胜朝着萧珪大步走来。看神情,他并非是一无所获。 萧珪把他叫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开门见山的问道:“情况怎样?” 严文胜说道:“先生,我们在玉门关打听到了岳文章的消息。但是,我无法将他带到这里来。” 萧珪问道:“为什么?” 严文胜说道:“先生还记得,岳文章以曹源山的名义,在玉门关经营三家酒肆客店吗?” 萧珪点了点头。 严文胜说道:“他的三家店铺,全都被人封了。他本人,也被抓了起来。” 萧珪微微一皱眉,“为什么?” 严文胜说道:“玉门关的镇将徐都尉被抓之后,牵连到了不少的人,岳文章就是其中之一。” 萧珪立刻问道:“是谁接过徐都尉空出的位置,成为了新一任的玉门关镇将?” 严文胜拍了一下巴掌以示赞叹,说道:“先生这个问题,问得真好——新任玉门关镇将,名叫承光真。他是以前是与左云并列的,玉门关四校尉之一。这次徐都尉倒台之后,承光真临时接任了镇将之职。” “临时?”萧珪淡然一笑,“临时的,这就对了。” 严文胜有点好奇,“先生这话,有何深意?” 萧珪说道:“官场上的人,谁还不想往上爬呢?但既然自己想爬,前面就得有人让路。现在徐都尉突然落马,等于就是承光真的天赐良机终于出现了。所以他现在肯定非常急于立功,想把‘临时’二字给彻底甩掉。” 严文胜说道:“我与左云也曾讨论过这个问题。他说,以前徐都尉在的时候,四校尉当中,就数承光真最会巴结与讨好徐都尉,两人的关系特别亲近。现在徐都尉刚刚才走,他立刻就翻脸不认人,对徐都尉的心腹和党羽展开了一场大清洗。除了军队里的一些同僚被他整得倒了霉,在玉门关做生意的那些商人,也有不少因此受殃。岳文章,就是其中之一。” 萧珪问道:“他安给岳文章的罪名是什么?” 严文胜说道:“逃税,走私,通敌,卖国。这显然是在小题大做,其中的随便哪一条罪名,都够得上抄家流放了。” 萧珪问道:“承光真没有翻出,岳文章的旧帐吗?” 严文胜说道:“先生是指,岳文章原是一名流放囚徒的真实身份?” 萧珪点了点头,“相比之下,这条罪名似乎更加严重。你可别忘了,岳文章之所以会以曹源山的新身份出现在玉门关,正是出于宁涛的安排。那宁涛又得是通过什么人,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严文胜眼睛一亮,“我明白了——岳文章能以曹源山的身份重新活着,肯定是徐都尉帮了忙。或许承光真也是知情的,甚至有可能他也收了宁涛不少的好处。现在徐都尉已经倒台了,承光真担心岳文章的真实身份泄露出去,给自己带来不利的影响。于是他就先下手为强,把岳文章给拿下了。看来,他是想要杀人灭口啊!”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严文胜。 严文胜愣了一愣,“先生,我说得不对吗?” 萧珪说道:“杀了人,就能灭得了口吗?别忘了,徐都尉已经被押到凉州去了。他只要在牛仙客面前随便交待几句,就可以把翻脸不认人的承光真,给拉下水。” 严文胜惊咦了一声,“如此说来,那个承光真的行为真是有些反常了。这个时候,他最不应该把事情做得太绝,以免激怒了徐都尉,要将他拉下水。那承光真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情呢?”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有一句话叫做,上面有人好做官。承光真以前拼命的巴结讨好徐都尉。那是因为,徐都尉是他的顶头上司。但是现在徐都尉已经没了,承光真又该怎么做呢?” 严文胜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承光真做这些事情是为了讨好某人,或是得到了某人的暗示与授意!——这个人,就是姚闳!!” 萧珪淡然道:“为什么说,是姚闳?” 严文胜说道:“因为,正是姚闳在玉门关拿下徐都尉之后,就地提拔了承光真,临时接任玉门关镇将!” 萧珪微然一笑,“我们,好像离真相更近一步了。继续说!” 严文胜说道:“我记得姚闳临走之前,反复暗示想要帮助先生,前去解决鱼鹰子的麻烦。但是先生,没有领他的情。这会不会使得姚闳有些恼羞成怒,于是暗中指使承光真,把我们唯一重要的线索人物岳文章,给扣下了?” 萧珪说道:“恼羞成怒,恐怕还不足以唆使姚闳,去干这样的事情。” 严文胜皱起了眉头,非常的不解,“那他图个什么?” 萧珪说道:“首先,玉门关的逆旅客店生意有多好,利润有多么巨大,我们都是亲眼见过的。岳文章仅凭三家店铺,就可以养得起一只数十人的拓羯骑兵队伍。如果查封个十几二十家,再将它据为己有。那不就是得到了一大群,能下金蛋的老母鸡吗?” 严文胜“咝”的吸了一口凉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姚闳和承光真这两个人,可真够黑的!” 萧珪再道:“其次,我在姚闳面前谈到过曹源山,他知道曹源山是我的人。尽管如此,承光真还是把曹源山给拿下了。你想过没有,这是为什么?” 严文胜眨了眨眼睛,试探的说道:“姚闳,故意的?” “当然是故意的。”萧珪说道,“我问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严文胜百思不得其解,一脸苦闷之状的说道:“我还真是有点想不通了。姚闳既然明里暗里的都想巴结和讨好先生,为什么,还要使上这么一手呢?他就不怕,先生与他翻脸吗?” 萧珪说道:“人是承光真抓的,承光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临时工。我拿什么理由,去和姚闳翻脸?” “哦,我明白了!”严文胜突然一击掌,说道:“姚闳是在跟我们摆威风呢!他想告诉我们,玉门关是他的地盘。想办什么事情,全都不能绕开了他!” 萧珪笑了一笑,“或许,他是有这样的想法。但是这样的意气用事,恐怕只会激怒于我。这对他,似乎没有什么好处。” 严文胜更加不解了,“那他,究竟是要图些什么?” 萧珪问道:“那天你们在沙漠里面寻找我和虎牙的时候,找到了我的包袱。你们打开看了吗?” 严文胜点头,“看了。那里面有先生写的一些笔录,我从中认出了先生的笔迹,这才断定先生应该就在附近。” 萧珪说道:“其他的东西呢,你们看了吗?” 严文胜说道:“先生的包袱,我们可不敢乱动。翻了两页笔录之后,我就把东西全都封了回来。然后,我们就开始忙着挖沙刨坑了。” 萧珪淡然一笑,“姚闳,肯定是看了。” 严文胜微微一怔,“我都没有注意这一细节,先生何以如此断定?” 萧珪说道:“那个包袱里面除了我的书和笔录,还有一封圣人亲自颁发的敕令,和一个重要的信物。姚闳未敢私自剥开蜡封查看敕令,但是他,绝对看到了那个信物。” 严文胜说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信物?……抱歉先生,我不该问。” 萧珪说道:“你可以问,因为你们迟早也会知道这件事情。其实我只要到了关外,就将拥有另外一个重要的新身份——这个新身份,是圣人特派的!” 严文胜瞪大了眼睛,“御史钦差?!” “差不多!”萧珪点了点头,“那件信物,其实就是我的官印。此前只有我和圣人、高力士知道它的存在。就连咸宜公主逼着让我拿给她看,我就没有给。但是现在,姚闳知道了。” 严文胜恍然大悟,“我大概明白了。姚闳已经知道了先生此行的真正目的,还有最重要的那一层特殊身份。所以他才故意接近先生,并且想方设法的要让先生欠下他的人情!——等到先生手握大权、飞皇腾达之日,他今天送出的人情,可就有机会收回一笔巨大的回报了!”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对。” 严文胜做出一副非常不屑的表情,“先生果然没有说错,姚闳做什么事情,都带有极强的目的性。这个姓姚的,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珪说道:“明明是一件很好办的事情,当官的却是故意夸大困难或者给你设绊下套,然后逼着你去哀求于他,甚至主动贿赂于他。这种事情,不是早就司空见惯了么?” 严文胜有点气恼,“但是岳文章的事情,姓姚的也未免干得太贼了一点!——他这是逼着先生,主动上去求他啊!” 萧珪满不在乎的淡然一笑,“那就求呗!” 严文胜恼火的说道:“先生求了这一次,肯定还会有下一次。元宝商会的河陇分号,总部可就设在凉州!” 萧珪说道:“正因如此,姚闳才想凭借岳文章的事情为开端,逐渐与我达成一种亲密合作的关系。假如我仍不识相的主动去买他的帐,他有的是办法宰了岳文章,再整垮我的河陇分号。” 严文胜瞪大了眼睛,“看来姓姚的,胃口还真是不小!岳文章,还只是他的一个开胃菜!”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严文胜,去写信!信件可以托请阳关的军驿帮忙送出,六百里加急快传凉州。有请姚大判官再伸援手,帮我一忙!” 严文胜直咧牙,“先生,这种窝囊鸟气,怎让人受得了?” 萧珪淡然道:“你若不写,我叫郝廷玉了。” “写写写!”郝廷玉无奈的苦笑了两声,再道:“我真是佩服先生,能有一副这样的好脾气!” 萧珪微然一笑,“这世上的可恨之人与可恨之事,有那么多。姚闳,他算个屁?” 严文胜呵呵的笑了起来,“先生的话,总是这么有道理。像姚闳这样的小人,也就只有严某这样的莽夫,才会与他一般见识。” 萧珪说道:“我会跟你讨论这些,可不是把你当作了一名莽夫。” 严文胜连忙叉手一拜,“先生用心良苦,严某自然明白。” 萧珪微笑点头,“去,赶紧把事情给办了。我需要尽快见到,那一道开胃菜!” 第608章 思念 严文胜的信寄出以后,萧珪为了以防万一,又叫左云给他的昔日同僚承光真去了一封信,请他“稍安勿躁”,不要太过为难曹源山。 虽然左云已经人走茶凉,在玉门关的影响力大不如前。但是这封信也能起到一个防微杜渐的作用。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万一承光真有个什么念头不通达,提前把曹源山给做了,那也会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信件往来于凉州与阳关、玉门关之间,至少也得六七天。萧珪觉得,与其坐等,还不如再去敦煌玩耍几天。 受伤的人已经恢复了大半,再加上阳关距离敦煌也比较近。萧珪说走就走,带上所有人开始了一趟,重走敦煌的轻松之旅。 萧珪还邀请了两位阳关的守将一同出游,他们欣然答应。 这些日子以来,阳关的将士对萧珪等人可是照顾有加。虽然这是出于姚闳别有用心的授意安排,但这并不妨碍萧珪履行自己的一惯作风,对直接照顾他的人们有恩报恩。 每逢这种时候,萧珪花起钱来总是非常的大方。所以这些日子下来,阳关的守将们和萧珪等人的相处非常之愉快。 大家在敦煌,轻松惬意的游玩了五六天。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放松,伤员们的伤势也基本全都恢复了。两位阳关守将跟着玩了这一路,与萧珪等人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俨然快要变成他们的 “自己人”。 这时,一名负责照顾萧珪等人的阳关小卒快马而至,给萧珪送来了姚闳的回书。 萧珪立刻拆信一看,当即面露微笑,对大家说道:“我们该回去了。” 大家都应了喏,开始收拾准备,回往阳关。 严文胜满副好奇,但是当着两位阳关守将的面,他没有多问。但是从萧珪的笑容当中,他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 相处日久,严文胜已经总结出了一些经验。每逢萧先生露出那种淡定从容的笑容,那就表示一切尽在他的掌握,该办的事情肯定都会办成。 所以现在严文胜基本可以断定,他们事先关于岳文章被抓一事的猜测与推演,已经被事实证明,是对的! 次日,萧珪一行回到了阳关的暂住之地。两位阳关守将在这里张罗起了一顿非常丰盛的酒宴并且亲自做陪,用一场愉快的宴会,给这一趟敦煌之旅画上了圆满的句话。 夜半之时,酒至半酣的严文胜,摇摇晃晃的拐进了萧珪的房间里。 萧珪掌着一盏灯,正在写一些东西。 严文胜傻兮兮的笑着,“先生,还没有睡呢?” 萧珪没有停笔,说道:“怎么,被红绸踹下床了?” 严文胜貌似很爷们儿的大喊了一声:“她敢!” 萧珪说道:“有本事你冲她喊去,别来吵我。” 严文胜傻笑了几声,凑到了萧珪的身边弯下腰一看,“先生又在书写笔录?……哦,写的敦煌游记。这种东西,也值得写下来吗?” 萧珪说道:“那你认为,什么样的东西才值得一写?” 严文胜仰起脸来眨巴着眼睛,寻思了片刻,说道:“我觉得最该写下来的,就是姚闳这样的狗官有多坏。等回了京城,再想办法收拾他!” 萧珪淡然一笑,“这种破事,最不值得浪费我的笔墨。” 严文胜说道:“先生,一路上我都想问你。那封信里面,究竟写了什么?” 萧珪朝旁边递了一下眼神,“信在那里,自己去看。” 严文胜连忙拿起信件,拆开一看,立刻骂了起来,“那真是一个混蛋!无可救药、千刀杀的混蛋!” 萧珪淡然道:“有道是,无利不起早。姚闳搞出这些事情,还能不要一点回报吗?” 严文胜说道:“但事情总有道理可讲。既然曹源山可以被释放,那就证明他没有犯罪。那凭什么又要,没收他名下的三家店铺?” 萧珪说道:“因为姚闳心里十分清楚,我要的是人。其他的事情,我不会计较。” 严文胜直摇头,“这人真是太黑心了!” 萧珪说道:“比他黑心的,大有人在。比如我。” 严文胜一愣,“先生从来最得人心,又哪会黑心?远的不说,阳关的这些将士们,哪一个不喜欢你呢?” 萧珪微然一笑,放下了他的笔看着严文胜,说道:“那是因为,阳关的这些将士对我有恩在先。我的黑心只会用在,对我构成重大威胁的人身上。” 严文胜眨了眨眼睛,“比如……姚闳吗??” 萧珪淡然一笑,“他还不配。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严文胜一时错愕,无语以对。 萧珪又拿起笔,埋头书写去了。 严文胜愣了半晌,不好意思再继续打扰萧珪,转身离去。 萧珪说道:“你得早点睡,明天和左云一起赶早去往玉门关,尽快把岳文章给我带来。” 严文胜应了一喏,关门离去。 萧珪继续挑灯夜战,书写他的敦煌游记。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终于感觉到了一些手酸,于是搁下笔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腿脚,然后慢慢的收拾他的桌面。 他将刚刚写下的十几页纸稿整理起来,与之前写下的笔录放在一起。这时他发现,这些稿纸摞在一起居然有了一尺多厚。 看着这些自己用毛笔,一笔一划写下的东西,萧珪忍不住有一点怀念敲打键盘发出的劈叭之声。但同时,他也颇有一点成就感。 虽然电子产品带来的方便与快捷无予伦比,但它永远无法取代执笔书写。这也许是因为,机械终究是冰冷的,无法赋予一篇文字,以动人的灵性和鲜活的生命。 这一尺多厚的笔录,既有萧珪沿途所见的风土人情,也如实记录了他经历的大小事件,还有他的所感所悟。他没有想过,自己写下这些东西是为了什么;但他固执的认为,这会是属于自己的一笔宝贵财富。 既然是财富,就不能让它轻易再被遗失了。 想起这些笔录和官印、敕令一起失而复得,萧珪就有一些后怕。所以他决定,明天托人把这些东西寄回洛阳,交给影殊好生保管。 虽然现在大唐的“快递行业”还没有发展起来,但是专门负责给官府和军队传送公文的驿站,还是比较靠谱的。一个最有力的证明就是,他们都能把刚刚采摘的新鲜荔枝,完美保鲜的从偏远的岭南,安然无恙的送到京城。 想到“一骑红尘妃子笑” 的时候,萧珪自己就笑了——现在,这种事情还会发生吗? 杨玉环,也不知道她跟着怪老头去了哪里,情况怎样? 还有她那个命运多舛的姐姐杨玉瑶,现在也不知道,过得如何了? 影殊会不会,把奴奴送到轩辕里呢? 她见到帅灵韵的时候,都说了一些什么呢? 还有那个在皇城大门处,不顾形象放肆大哭与我告别的小公主,现在,又在忙些什么呢?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离开京城已经有了两三个月;李隆基给出的时间期限,一共只有半年。待到秋风萧瑟百花落,我也就该回去了。还剩三个来月的时间,我能做点什么…… 满满的回忆,突然来袭。萧珪想到了许多的人,还有许多的事。 他发现,自己有点想念那一个,当初拼命想要离开的地方了。 “喵呜——” 一声奇怪的猫叫,突然打断了萧珪的沉思。很显然,这是人学出来的声音。 紧接着,真正的猫叫声响了起来,喵喵的叫个不停,仿佛是在撒娇耍宝。 萧珪不禁笑了一笑,对着窗外说道:“白小虎,我这里没有小鱼干,去到别处找!” 窗外传来虎牙的怪腔怪调,“有的,有的!我明明就闻到小鱼干的香味!” 萧珪说道:“那可能,是我刚脱下的臭袜子的味道。你若有兴趣,就拿去舔一舔!” “哎呀,好恶心!”虎牙十分嫌弃的大叫起来。 萧珪推开了窗户,笑道:“虎牙,大半夜的不睡觉,你跑到这里来做甚?” 虎牙抱着她的小猫,笑嘻嘻的说道:“白小虎饿了,我出来给它找奶喝。见到先生的房间里还有灯光,我就过来看一看了。” 萧珪一愣,“它还喝奶?” 虎牙笑道:“当然啦,它还这么小!” 萧珪说道:“我就不信,这个地方还能有奶给它喝。” 虎牙说道:“当然有啦!附近就有牧场,每天都有人拖着羊奶和骆驼奶,到市集上叫卖。” 萧珪不禁笑了,“你还真是关心,这个小东西。” “这不是小东西!它是我的亲戚,以后都要跟我在一起的!”虎牙认真的说道。 萧珪笑而点头,“好,亲戚,亲戚。” 虎牙摇晃着白小虎,嘿嘿的笑,说道:“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再回京城?” 萧珪说道:“怎么,你是来跟我道别的吗?” “不是,不是!”虎牙连忙摇头,“我只是,随便问上一问。” 萧珪说道:“至从跟了你的义父,你还从来没有,离家这么久?” 虎牙说道:“是的。我和义父还有那些姐妹们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真的很少分开。” 萧珪说道:“想她们了?” 虎牙点了点头,“先生,是不是也想她们了?” 萧珪淡然一笑,“想。” 虎牙咧开嘴儿,笑了,“先生,你真好!” 萧珪有点纳闷,“哪里好了?” “哪里都好!”虎牙笑得一脸灿烂,抱起白小虎对它问道,“白小虎,你说是不是呀?” 还没断奶的可怜小猫,两眼懵懂的看着虎牙,一副完全不知所云的表情。 一股带着暖意的笑容,从萧珪的心底泛到了脸上。 “虎牙,你会把它带回洛阳吗?”他问道。 “当然了!”虎牙认真的说道,“以后,无论我去到哪里,我都会带着它的!” 萧珪微笑点头,“那你可得,好好对它。” “我肯定会的!”虎牙笑嘻嘻的说道,“先生,你也喜欢小猫吗?” 萧珪想了一想,“其实,我更喜欢狗。” 虎牙突然皱起了眉头,“那你是在反对,我收养白小虎呀?” 萧珪说道:“不反对。你喜欢就好。” 虎牙立刻咧开嘴儿笑了,“先生,你真好!” 萧珪笑了一笑,“不早了,回去睡觉!” 虎牙抱着白小虎,弯腰施了一礼,“先生也请早点歇息。” 萧珪微笑点头,“去!” 虎牙抱着白小虎,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一蹦一跳的走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目送虎牙离去,轻轻的关上了窗户,脱衣上床,安心躺下。 内心一片宁静,还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萧珪特别喜欢,这样的感觉。 带着宁静与温暖,他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吃过早餐以后,严文胜和左云正准备出发,去往玉门关。 萧珪住的小院里面,突然来了十余名骑士。其中有两个,是大家的熟人。 一个是,昨日与萧珪等人举杯痛饮的阳关守将,校尉何明。 另一个,就是刚刚在玉门关遭遇了一场牢狱之灾的,岳文章。 看到他们两个,大家的心里就都明白了。严文胜也放下了刚刚拿在手上的马鞭。这一趟任务已经自动完成,不用他再去跑腿了。 校尉何明最先走上前来与萧珪施礼参见,说道:“萧先生,玉门关镇将承光真承都尉,今晨突然到访。他说,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一定要亲自过来面见萧先生。我不好推辞,只好将他请到这里来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叉手还礼,“有劳何校尉了。” 何时抬手朝后一指,“那一位就是玉门关镇将,承都尉。” 萧珪举目看去,一个身着军服、面色黝黑、身材五短粗壮的汉子,正迈着大步朝他走来。 “萧先生,久仰了!” 他满面笑容的抱拳而拜,如同久别重逢的老友,在与萧珪打招呼。 萧珪不冷不热的淡淡一笑,叉手还礼,“承都尉,幸会。” 承光真颇为急切与诚恳的说道:“萧先生,之前的事情都是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现在我亲自把人,给你送回来了。还望先生宽宏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 萧珪回道:“既然是误会,那承都尉可就言重了。” 承光真连忙把岳文章拉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胸脯,笑呵呵的说道:“先生,快来验一验货!保证完好无损!” 岳文章弯腰低头叉手一拜,沉默不语。 萧珪面无表情的看着曹源山,淡淡的说了一句,“这货,我收下了。” 第609章 愚忠 自以为慷慨大方并且是在助人为乐的承光真,表现得格外殷勤,明显是想和萧珪好好的套近乎一番。但萧珪的表现却有一点冷淡,令他颇有一些热脸贴了冷屁股的尴尬与失望。 校尉何明眼见气氛不太良好,便站了出来打圆场,说他已经在军营之中备好了宴席,邀请承光真前去饮宴。 承光真有点不死心,说道:“何校尉,何不邀请萧先生一同前去?” 何明扭头看向萧珪,征询他的意见。 萧珪说道:“军机重地,我一介闲人不便进入。今日只好劳烦何校尉代我做东,好生款待承都尉。来日萧某重临玉门关,再去拜会承都尉。”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承光真不好再多言。虚礼一番之后,他就跟着何明一起走了。 左云上到前来,对萧珪说道:“先生,承光真有心讨好与结交先生,却在先生这里碰了钉子。凭他的性子,心中必然会有记恨与恼怒。这恐怕……” 萧珪说道:“假如有人故意放狗,追着你咬了一整条街。事后,那人又牵着那条狗来到你的面前,声称一切都是误会,要把那条狗交给你来处置。你会怎么做?” 左云先是一愣,然后说道:“那条狗固然可恶,但真正可恶的是那个放狗之人。就算我把那条狗打死了,也难消心头之恨。所以,我肯定不会理睬那条狗,只会记着那个放狗之人。” 萧珪淡然一笑,“这不就对了么?” 严文胜插了一句,“既然是一条狗,那也就不值得让人在意,它是否记恨、恼怒或是心情不悦了。” 左云豁然开朗,面露钦佩之色的微笑点头,“先生坦荡大气,在下受教了。” 站在一旁的岳文章突然插了一句,“谁是放狗之人?” 大家都扭过头来,看着他。 岳文章突然感觉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处境颇为尴尬。 严文胜挥了一下手,“都散了,各忙各的去!” 于是大家都走开了,只剩了萧珪、严文胜和岳文章三人在场。 萧珪面无表情的瞟了岳文章一眼,片言未发,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岳文章犹豫了一下,站着没动。 严文胜走到他身边来,小声道:“你还有唯一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什么机会?”岳文章连忙问道。 严文胜说道:“你在关外,和那个人称西域之狐的乌那合,打过照面?” 岳文章立刻皱起了眉头,带着恨意的说了一句:“我差点被他害死!” 严文胜说道:“将乌那合拉拢过来,改投于先生麾下;或者,将其彻底抹去。二者必选其一。” 岳文章惊愕的瞪圆了眼睛,“这怎么可能?!” 严文胜也瞪圆了眼睛,用诧异的眼光看着岳文章,反问道:“这怎么就不可能了?” 岳文章急忙说道:“此前我手下尚有数十名拓羯骑兵,也不是乌那合的对手。他只需振臂一挥,我手下的那些粟特人就毫不犹豫的临阵倒戈,改投到了他的麾下;现在我已是孤家寡人一个,还能拿哪什么去和他较劲?” 严文胜摇了摇头,“如你所言,你非但弄丢了手下的人马,就连玉门关的三家店铺都已被官军没收,活脱脱的孤家寡人一个。要是连这点事情都还办不成,萧先生,还要你何用?” 岳文章咬了咬牙,无语以对。 严文胜拍了一下岳文章的胳膊,说道:“岳文章,当初你在元宝商会可是翻江倒海,本事不小。但是,莫非你只会窝里横、玩内斗?” 岳文章被他一激,愠恼的拧眉一瞪,“我会想办法,解决乌那合的事情。但是,你们总得给我提供一些便利条件?” 严文胜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可以借给你一匹马,外加可以支撑几天的干粮与饮水。” 岳文章更加气恼,“我说的便利条件,是可以说服打动乌那合的价码!做生意的价码。你懂吗?” 严文胜一脸木讷的摇头,“不懂。生意上的事情,我狗屁不通。” 岳文章闷吁了一口气,“我真是吃饱了撑的,竟然和一个愣子,讲了这么多的废话!” 说罢,他就大步朝着萧珪的房间走去。 严文胜摸着下巴,嘿嘿的笑了起来。 红绸走了过来,一脸鄙夷的瞅着他,“挨了别人的臭骂,你还在这里傻笑。你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严文胜仍在傻笑,一边笑着一边说道:“岳文章那么聪明的人,被一个愣子调戏了大半晌。这难道还不好笑吗?” 红绸直摇头,“没救了。你真是越来越傻了!” 严文胜笑呵呵的说道:“先生聪明绝顶,你们一个个的也都很不错。但如果没有严某这样的傻子来衬托,又哪能显得你们都很聪明呢?” 红绸眨了眨眼睛,“你不会是想说,你是大智若愚?” 严文胜笑得眯起了眼睛,“知我者,夫人也!” 红绸毫不留情的啐了他一口,“呸!” 岳文章来到萧珪的房门口,见他正坐在屋里看书,一副颇为轻松的姿态。 岳文章站在门口叉手施了一礼,“萧先生。” 萧珪仍是盯着他的书本,淡然道:“你有什么事?” 岳文章挺老实的站在门口没有擅自走进去,说道:“在下多谢先生,搭救之恩。” 萧珪说道:“类似这样的废话,就不必说了。直入正题。” 岳文章抿了抿嘴,说道:“我听说,先生想要降伏西域之狐乌那合。我可以去把这件事情给办了。” 萧珪放下了书本,转过身来看着岳文章,说道:“你已是孤家寡人一个。拿什么价码,去和乌那合谈成这一笔交易?” 岳文章十分意外的怔了一怔。他没有想到,萧珪隔了这么远,居然也能听到他和严文胜的对话。 萧珪看着岳文章,等着他的回答。 岳文章停顿了片刻,说道:“萧先生是大东家,我是跑腿办事的手下人。既然是大东家叫我去谈生意,自然就会给我派发本钱。” 萧珪笑了,“大东家?手下人?……我们两人的身份,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岳文章双膝下跪,叉手而拜,说道:“岳某甘愿投效先生门下,终此一生,岳某愿为先生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萧珪淡然一笑,“岳文章,你相信你说的话吗?” 岳文章十分严肃的正色道:“岳某,字字发自肺腑!” 萧珪停顿了一下,说道:“算来,你也是我的一位长辈。不要在门口跪着了,进来,坐下说!” 岳文章道了一声谢,起身走进房来,坐在了萧珪对面的客席位置上。 萧珪问道:“我在兰州的时候,拒绝了裴蒙。你知道么?” 岳文章点头,“这件事情早已传遍河陇,我听说了。” 萧珪说道:“那你可知,我为何要拒绝他?” 岳文章说道:“大约是因为,他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给先生带来了极大的损失。” 萧珪说道:“人都有犯错的事情。萧某人的心胸,还没有狭隘到那个份上。” 岳文章摇了摇头,“那么,在下就不知道了。” 萧珪说道:“他太聪明了。” 岳文章微微一怔,不解的看着萧珪。 萧珪说道:“聪明,是一把双刃剑。裴蒙的聪明,却足以让我感到不安。” 岳文章说道:“先生是怕,有朝一日裴蒙会将你出卖?” 萧珪说道:“你是可以这么理解。” 岳文章点了点头,“我大概明白了,萧先生的意思。岳某是一个品行不俭,案犯前科之人。萧先生,信不过我。” 萧珪只是淡然一笑未置可否,却道:“前隋有一位大儒名叫王通,人称文中子。他的着作,你读过么?” 岳文章摇了摇头,“岳某乃是泥腿子出身,读书很少。” 萧珪说道:“文中子在他的着作《中说?礼乐篇》当中,写过这样的一句话:以势交者,势倾则绝;以利交者,利穷则散。岳先生,你是如何理解的?” 听到萧珪称呼自己为“岳先生”,岳文章的表情微微一变。他仔细的品味了一番萧珪话里的意思,认真的答道:“岳某以为,文中子所言在理。岳某记得,庄子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彼无故以合者,则无故以离。” 萧珪微笑点头,“看来岳先生仍是谦虚了。你的书,读得很不错。” 岳文章说道:“萧先生取笑了。” 萧珪说道:“庄子的话,我很认同。那你说,假如我现在答应收下你。那我们,是因何故以合?将来,又会因何故以离呢?” 岳文章说道:“只要萧先生不赶我走,岳某今生今世,永不背弃萧先生。萧先生是要干出一番大事业的人。岳某之于经商有所擅长,多少能对先生有用!” 萧珪说道:“那是对我而言。那么,对你呢?” 岳文章说道:“岳某不甘平庸,良禽择木而栖。” 萧珪淡然一笑,“如此说来,你我之间仍是以利相交。” 岳文章一时怔住,无语以对。 萧珪说道:“那么对我而言,你和裴蒙又有什么区别呢?那我又凭什么,拒绝了他,却又收下你呢?” 岳文章连忙辩解道:“萧先生,天下人,谁不逐利?世人相交,谁又能不图一个利字?” 萧珪突然说道:“你走!” 岳文章再度愕然一怔。 萧珪摆了摆手,“等你何时读懂了文中子的那一句话,再来找我。否则,你永远都不必再来。” 岳文章颇为无奈,但也没有多说,起身施了一礼便一言不发的走了。 片刻后,岳文章迈着大步走出院落的大门口,刚好在这里遇到了正在撒欢溜猫的虎牙。 “嘿!”虎牙对着岳文章喊了一声,“你看,我的猫儿可爱吗?漂亮吗?” 岳文章瞟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继续走。 虎牙悻悻的说道:“你这人,当真是无趣!” 岳文章忍不住回怼了一句,“那也好过,如你这般幼稚无聊!” 虎牙瞪圆了眼睛,“我这叫率真本色!就你这种满心算计的人,说了你也不懂!” 岳文章回过身来,冷冷的看着虎牙,说道:“原来他有这样的怪癖,偏就喜欢你这种没脑子的人。难怪,难怪!” 虎牙顿时就来了气,“你嘴里不干不净的,在说些什么?!” 眼看虎牙就要动手扁人,严文胜和红绸一同赶到,颇费了一番力气才将虎牙拉到一旁。 严文胜苦笑道:“小姑奶奶,你跟他置的什么气?” 虎牙指着岳文章,怒道:“他说我也就算了!他竟然,还敢辱骂先生!” 岳文章说道:“我没有!” “还不承认?!” 虎牙冲上来就要打人,红绸软硬兼施的将她拉走了。 严文胜走到岳文章面前来,问道:“怎么回事?” 岳文章轻吁了一口气,“萧先生把我扫地出门了。就如同,对待裴蒙一样。” 严文胜颇感意外,“哦?” 岳文章看着严文胜,“怎么,你觉得很奇怪?” 严文胜说道:“虽然我现在还有一点不大理解。但我相信,先生做事,总有他的道理。” 岳文章冷笑了一声,“看来你们都是一样的,对他愚忠。” 严文胜笑了一笑,说道:“岳文章,原本我不想反驳于你。因为我知道,但凡聪明人都是非常固执的,内心的想法是很难改变。但你既然提到了愚忠二字,严某听了觉得刺耳。那就不得不,好生与你说道说道了。” 岳文章像模像样的叉手一拜,“岳某,愿闻其详。” 严文胜说道:“所谓愚忠,就是不需要自己的想法,不需要考虑是非对错,不需要权衡任何利弊,只需要盲目的、绝对的去听从他人的号令行事。严某如此理解,应该没有错?” 岳文章忍不住笑了一笑,“对,就像你们这样。” 严文胜倒是没有发火,平声静气的说道:“你错了,我们还真就不是这样的。” 岳文章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说道:“当真不是吗?” 第610章 张屠夫 岳文章未加掩饰的嘲讽,让严文胜感觉,自打从跟随萧先生以来,自己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换作是以往,岳文章要么横尸当场,要么还剩最后一口气吊着,正在享受临死前的无边痛苦与折磨。 他耐住了性子没有发作,只是言语变得有些生硬,“岳文章,你听着。我们这些人和萧先生之间,确有主仆的名份。但是先生,从来没有把我们当作只供使唤的下人。相反,遇到事情他都愿意和我们商量,也愿意听从我们的意见。” 岳文章似乎察觉到了严文胜情绪当中的微妙变化。为了避免将他激怒,岳文章也有所收敛,平静的说道:“这还真是有一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因为我一直都觉得,他是一个非常有主见也非常有霸气的刚强果决之人。” 严文胜说道:“你不必在我面前奉承先生。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大家心中都是有数。只是我们这些人实在太笨,帮不了先生太多的忙。为此我们都很自责,也很惭愧。所以我一直都希望,先生的身边能够再多一些得力能干之人,来为先生分忧。” 岳文章表达出了一点好奇,“你就不怕,他的身边添了新的能人,却威胁到你的地位吗?” 严文胜笑了,“这种事情,大概只有官里的宦官,才会特别在意?” 岳文章的脸皮抽搐了几下,表情变得有些难看。他感觉自己遭受到了某种侵犯,却又无从发作。否则,不就是自己对号入座了吗? 严文胜说道:“说来有些惭愧,萧先生不仅花钱雇佣了我们,他还真的在乎我们当中的每一个人。他是把我们当作朋友,甚至当作是家人来看待。他一直都对我们照顾和信任有佳。而我们,却有一些辜负了他的期待。” 岳文章说道:“所谓物尽其用,人尽其材。你方才所言,也不过是他的一种御人之术罢了!” 严文胜呵呵一笑,说道:“我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为先生去赴死。刚刚那个与你斗嘴的姑娘,名叫虎牙。她曾经在沙漠里面用自己的血喂食先生,救了他一命。后来他二人一同受困于深井之中,八天八夜。如果没有萧先生的悉心照顾,虎牙早就死了。这也是你说的,御人之术吗?” 岳文章皱了皱眉,“那不过是因为,虎牙长得漂亮。换作是个丑女,她肯定早就死了。” 严文胜点了点头,“虎牙确实漂亮,值得男人为她付出。但是八天八夜之间,萧先生从来没有碰过她一下。你又如何理解?” 岳文章一时语塞,无语以对。 严文胜笑了一笑,“岳文章,我送你一句话。一个大活人,他的衣服可以脏,手脚可以脏。但是心,真的不能太脏了。” 岳文章的眉宇一弹,忍住了没有回嘴。顿了一顿,他再说道:“以势交者,势倾则绝;以利交者,利穷则散。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严文胜一愣,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岳文章,“怎么,严某看起来像是一位教书先生吗?” 岳文章说道:“这萧先生对我讲的话。他说,我何时理解了话中之意,就何时再回去找他。这句话字面上的意思,我懂。但其中之深意,你能否告知于我?” 严文胜笑了起来,“看来你真是吃饱了撑的,竟然找一个愣子,来问这种问题。” 岳文章碰了一鼻子灰,一脸郁闷的转身就走。 严文胜在他身后喊道:“喂,你去哪里?” 岳文章说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严文胜笑道:“你这副样子,没人敢要。” 岳文章立刻调转了回来,生气的瞪着严文胜说道:“如此奚落于我,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严文胜半点不怕他,仍是笑呵呵的说道:“岳文章,其实先生说的那句话,很好理解。” “什么意思?”岳文章问道。 严文胜说道:“之前我也送了你一句话,你还记得么?” 岳文章皱起了眉头,“你有话就直说!” 严文胜撇了撇嘴,“其实我的话和先生的话,都是一个意思。” 岳文章低喝了一声,“说!” 严文胜抬起手来,用食指指着岳文章的脸,一本正经的说道:“做人,不能总是那么势利。偶尔,也得用上一点真诚。” “真诚?!”岳文章突然哈哈的大笑起来。 严文胜说道:“的确,和一个做了几十年生意的老奸商说到真诚二字,是很可笑。但是萧先生的生意做得比你大,身份比你高贵,本事也要比你大。但他却能做到,以真诚对待我们这些低贱的下人。所以我们全都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他。反观你岳文章,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呢?” 岳文章的笑声嘎然而止,表情凝固,无语以对。 严文胜自问自答,说道:“岳文章,你既精明又世故,时时刻刻都在挖空心思的精心算计,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自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可是到头来,你又落下了什么?” 岳文章闷吁了一口气,“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严文胜冷笑了一声,“看来,你输得很不服气?” 岳文章闷不作声。 严文胜说道:“投机取巧,坑蒙拐骗,确实可以牟得一时之利。但是这种劣质伎俩是无法赢在长远的,早晚也要一败涂地。所以萧先生时常教导我们,小胜靠智,大胜靠德。不要那么鼠目寸光、急功近利。做人,还是有点器量和真诚的好。就算因此吃上一点小亏,但是纵观一生,他非对不会亏,还会大嬴。这就是元宝商会的新任大东家萧先生,教给我们的生意经。岳大掌柜,你觉得怎样?” 岳文章皱了皱眉,仍是没有说话。 严文胜有点失望的轻叹了一声,说道:“ 因为没有从裴蒙的身上,看到半点的真诚。所以就算他很有本事,比我们这些人都强,先生也是宁缺勿滥,将他扫地出门。当初在长安的时候你败给帅灵韵,于被囚期间曾经有过片刻的真情流露与诚心诲悟。我以为,你的心里多少还有着那么一点良知与真诚。如今看来,是我看走眼了。还是先生英明,如你这般冥顽不灵之辈,当真是,道不同不可为谋。” 岳文章微微一怔,“是你劝说萧先生,给我机会?” 严文胜不置可否的冷笑一声转身走去,背对着岳文章挥了挥手,说道:“好走不送!” 岳文章凝视着严文胜的背影,郁闷的长吁了一口气。 犹豫了片刻之后,严文胜已经走远。 岳文章大喊了一声:“多谢!” 严文胜背对着他随意的甩了一下手,拐了个弯,走进了院子里。 岳文章独自一人站在院外,呆立许久,方才离开。 严文胜来到萧珪的房间里,说道:“先生,他走了。” 萧珪点了一下头,以示知道。 严文胜问道:“先生,乌那合的事情,如何解决?” 萧珪说道:“没了张屠夫,我们就要吃带毛猪吗?” 严文胜说道:“那我带上左云他们几个,去关外走一趟,会一会那个乌那合?”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乌那合的麻烦,本身不难解决。他再如何兵强马壮,终究也只是一伙上不得台面的流寇,见了大唐的正规军只有仓皇逃命的份。虽然我不想麻烦牛仙客,但是,清除商道上的流寇隐患,本身也是边军的职责之一。假如乌那合当真很不识相,非要对我咄咄相逼,我也不介意借用边军的力量将其彻底抹去。当然,这是最后的,没有办法了的办法。” 严文胜点头,“我明白了。” 萧珪问到:“你明白了什么?” 严文胜说道:“乌那合抓了裴蒙。虽然先生没有接受他的效忠,但他毕竟是为了替先生办事,才会落入险境。再者,他还是裴伷先送给先生的一个人情。我们可以不接收裴蒙,但也不好坏了他的性命。否则裴伷先那边,情面上会有一些说不过去。” 萧珪面露微笑,“还有吗?” 严文胜说道:“乌那合正和鱼鹰子纠结在一起。那其中,说不定就有寿王派来的人。所以乌那合的事情,最好是悄无声息的暗中解决。假如真刀真枪的干出了大动静,一但消息泄露出去,京城那边恐怕会生出一些大的麻烦。” 萧珪面露笑容的点了点头,“很好。你可以去会一会乌那合了。” 严文胜颇为兴奋的抱拳一拜,“我这就去准备!” 萧珪突然说道:“红绸不能去。” 严文胜微微一怔,“为何?” 萧珪说道:“你难道不知道,那些以刀马为生的粟特胡人,有着共享妻子的怪癖吗?” 严文胜笑道:“我明白了。” 萧珪笑着摆了一下手,“去!” 片刻后,打点妥当的严文胜带着左云和郝廷玉三兄弟,一行五人各都牵着一匹马,走出了院子的大门。 大家正准备骑上马儿的时候,有一个人突然从远处跑了过来,大声喊道:“严大侠,等一等!” 大家扭头一看,居然是岳文章。 严文胜不由得会心一笑,等他跑到近前,问道:“你有何事?” 岳文章喘了两口粗气,定了定神,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严文胜问道:“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 岳文章说道:“五人五骑皆带兵器与野营器物,还有充足的干粮与饮水,除了出关进入大漠,还能是去做甚?” 严文胜不置可否,“这与你何干?” 岳文章说道:“岳某欠下了一些人情,必须要将它偿还。” “人情?”严文胜觉得有些诧异。 岳文章说道:“我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从来不会忘了欠债还钱。萧先生把我从玉门关救出来,你也帮了我不少的忙。这是我欠你们的,我必须要把这笔人情给还了。” 严文胜淡然道:“这是你的事,与我何干?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还是忙你的去!” 岳文章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不懂乌那合。你去和他谈判,不会有好结果。” 严文胜讪笑了一声,“我不懂?难道你懂?” 岳文章当仁不让的回道:“至少比你懂。” 严文胜呵呵的笑了几声,“那就说来听听,你眼中的乌那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岳文章不假思索的回了两个字,“奸商。” 严文胜又笑了,“照着你的意思,只有奸商才能弄懂奸商心里的想法?” 岳文章说道:“没错。除了我,你们谁都无法和乌那合谈得拢。这也就是为什么,萧先生要费那么大的力气、浪费那么多的时间,把我从玉门关的大牢里捞出来的原因。” 严文胜皱了皱眉,“岳文章,你不要自视过高。没有你,我们照样也能解决乌那合的麻烦。” 岳文章说道:“我不怀疑这一点。但是,那肯定会是最后的下策。” 这些话,说到了严文胜的心坎上。 岳文章再道:“带我去,你一定不会失望。至少,你不会有什么损失。” 严文胜沉思了片刻之后,回头说道:“邹宝树,去给他安排一下马匹与行囊。” 邹宝树应了喏,马上回去忙活了。 岳文章轻吁了一口气,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像裴蒙一样,死皮赖脸的非要跟着萧先生。办完这件差事,我们就彻底两清。打从以后我们就只是陌路之人,井水不犯河水。” 严文胜淡然一笑,“随你。” 不久后,严文胜一行六人骑着马儿走出了阳关,进入了茫茫的大漠之中。 虎牙抱着她的新宠白小虎,急巴巴的跑到萧珪面前,把岳文章跟着严文胜一起出了关的事情告诉了他。 萧珪听完就笑了,“这个张屠夫,倒还有点意思。” 虎牙一愣,“先生,我们在说岳文章的事情,张屠夫又是谁呢?” 萧珪笑道:“就是岳文章了。” 虎牙问道:“先生不会打算,收下他?” 萧珪说道:“看情况。” 虎牙撇了撇嘴,“这个人,很讨厌。我记得他还坑害过帅东家,坏得很!”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虎牙,如果我们身边的所有人都能意气相投,互不猜忌,这固然是好。真正难以做到的,是扬长避短与求同存异。” 虎牙皱了皱眉,摇头,“我不大明白。” 萧珪说道:“严文胜曾经说过,砒霜尚可入药。岳文章这个人,对我还是有点用处的。” 虎牙惊讶道:“那个快要笨死的老贼讲出的话,先生也信?” 萧珪淡然一笑,“不管是谁说的,只要是有道理的话,我都信!” 第611章 不速之客 几天以后,萧珪把该记录的东西全都写好。他托请阳关的军驿,将这些自己认为很重要的文书,全都寄往了洛阳交由影殊保管。 受伤的人,伤势基本上都已痊愈。 现在大家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着严文胜和岳文章等人,带回鱼鹰子和乌那合的消息。 萧珪感觉,在玉门关和阳关耽误的时间真是太久了一些。照这样下去,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走到西域。如果半途而返,那此次出行的收获也未免太小了一些。 这时,以干旱少雨而闻名的阳关一带,奇迹般的下起了一场雨。 雨还下得挺大,导致萧珪等人都只能窝在自己的屋里,不好出门。这让大家陷入了一种,悠闲到无聊的状态。 为了打发时间,萧珪又摇身一变,成了教书先生。他把虎牙等人全都召集到了小院的客厅里。再一次的,逼迫他们书写见闻笔录。 就在虎牙等人焦头烂额、萧珪却乐在其中的时候,他们居住的这个小宅院里,突然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这些人穿着遮风蔽雨的蓑衣与大斗蓬,冒着大雨纵马而来。初时大家以为他们是过路之人,要来躲雨借宿。 但是他们走到了院子里面就全体下了马,一言不发的,径直朝着萧珪等人所在的客厅走来。 萧珪出迎了几步,来到门口。 那一行人当中领头的那一位,稍稍的把自己的斗蓬往上扬了一扬,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萧珪有点吃惊,居然是牛仙客! 牛仙客仍是没有说话,并用眼神示意,叫萧珪不要说穿他的身份。 萧珪心中一凛,看来是出事了。 并且,还是大事!——否则堂堂的一方节度使牛仙客,哪会以这样一种诡异的姿态,突然来访? 萧珪对屋里的虎牙等人吩咐了一声,叫他们不要离开客厅随意走动。然后他离开这里,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牛仙客也叫他身边的随从,留在了屋檐下不许乱动。他独自一人跟在萧珪后面,进到了萧珪的房间里。 萧珪掩上房门,上前帮助牛仙客除去了身上的雨具。 牛仙客显然有些迫不及待。正在滴水的蓑衣与斗蓬还没有完全脱下,他就急忙说了一句:“出事了!” 萧珪眉头一拧,“什么事?” 牛仙客双眉紧拧神情严峻,沉声吐出二字,“大事!” 萧珪深呼吸了一口,镇定心神,“牛大帅,我们坐下说。” 牛仙客重吐了一口气,“好!” 刚刚入座,牛仙客就将一个大小如烟盒的小布包,扔到了二人之间的木几上。 “当”的一声响,布包里面显然是一个金属物件。 萧珪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牛仙客说道:“你看了就知道。” 萧珪拿起布包将它拆开一看,是一块铜质的令牌。 ——眼熟! 细下一打量,萧珪的表情微微一变——这不是东宫的通行令牌吗? 这种制式的令牌,萧珪以前曾经见过。去年自己正在养伤期间,太子与太子妃曾经一同前来拜访。当时,太子妃薛氏送给了帅灵韵一块这样的令牌,让她可以随时自由的出入东宫。 “牛大帅,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萧珪连忙问道。 牛仙客双眉紧皱,“你见过?” 萧珪点了点头,“确实见过。” 牛仙客问道:“在哪里见过?” “东都洛阳。” “谁人手中?”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太子妃。” 牛仙客说道:“据我所知,当今太子妃,乃是出身河东薛氏?” 萧珪点了点头,“没错。” 牛仙客朝萧珪伸出了手,萧珪将令牌递给了他。 牛仙客指着令牌的阳面,说道:“巧了,这块令牌上面,刚好就有一个薛字。” 萧珪摇了摇头,“但是,这块令牌并不属于太子妃。” 牛仙客问道:“你何以如此断定?” 萧珪说道:“因为太子妃令牌的薛字,是刻在令牌的阴面,用的是阴文镂刻;而这块令牌的薛字则是刻在了阳面,用的是阳文镂刻。” 牛仙客问道:“你怎会如此了解?” 这语气,有点像是提审犯人了。 萧珪微微的皱了皱眉,但并未驳斥,而是耐心的说道:“因为太子妃曾经将一面类似这种的东宫通行令牌,送给我的一位至亲。当时我正病卧榻中,闲来无事就将令牌拿在手上把玩。所以,我对它的印象比较深刻。” 牛仙客双目如炬的看着萧珪,说道:“阴面阴文,示以女子所用。照此说来,阳面阳文,该是男子所用了?” 萧珪说道:“有这种可能。” 牛仙客说道:“据我所知,太子妃还有一位同胞兄长,也在东宫担任要职?” 萧珪点了点头,“没错,他叫薛锈,如今官拜东宫崇文馆学士。同时,他还是当朝驸马。他夫人乃是圣人第四女,唐昌公主。” “你可与之相熟?”牛仙客仍用审讯的口吻,继续追问。 萧珪越来越觉得气氛不对,事态显然十分严重。于是他也懒得在意牛仙客的语气与态度了,如实答道:“我与薛锈,还算相熟。” 牛仙客问道:“彼此可有过节?” “过节?”萧珪听到这个词感觉十分突兀。 牛仙客说道:“回答我,有没有?” 萧珪苦笑了一声,说道:“我与薛锈之间,算是有过一些,阴差阳错的误会和龃龉。” 牛仙客的双眉紧紧一皱,“如此说来,真是他要杀你?” “杀我?”萧珪吃了一惊,“这不可能!” 牛仙客问道:“为何不可能?” 萧珪又苦笑了一声,说道:“薛锈其人,说得好听是与世无争、谦和大度;说得难听一点,他就是一个毫无心机、缺乏主见的烂好人。再说了,我与薛锈之间的那点误会和龃龉,就连过节都算不上,更加上升不到杀人泄愤的仇恨高度。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与薛锈非但不是仇人,还是朋友。” 牛仙客深思了片刻,说道:“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受人差谴,被迫将要取你性命?” 萧珪的心中一紧,压低了声音说道:“牛大帅的意思,东……” 虽然只是提到了一个“东”字,但已足令牛仙客的神情再添一份紧张与严肃。他也压下了声音,沉着嗓门说道:“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萧珪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心想:太子要杀我,这怎么可能呢?虽然我拒绝了他的拉拢,但我和太子之间毕竟没有结下仇恨,也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 冷静的寻思了片刻之后,萧珪摇头,“他没理由杀我。” 牛仙客当然知道萧珪指的是谁。他郑重的提醒道:“你再好好的想一想。究竟,有没有这种可能?” 萧珪肯定的回答了三个字,“没可能!” 牛仙客拿着那块令牌仔细的端祥了一阵后,说道:“他会不会,不希望你迎娶咸宜公主?所以,他才想让你死在西行的路上?” 萧珪淡然一笑,“牛大帅,我大概知道,你手中这块牌子的来历了。” 牛仙客面露一丝惊讶的神色,“是么?” 萧珪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块令牌,应该是从犯事落马的,前任玉门关镇将徐都尉那里,搜出来的?” 牛仙客面不改色,“你为何要这样说?” 萧珪说道:“因为牛大帅,刚刚的话提醒了我。” “哪一句?” 萧珪说道:“确实有人,不希望我迎娶咸宜公主。并且,他还想让我死在西行的路上。但是这个人绝对不是太子,更不可能是薛锈。” 牛仙客的表情再一次变得严峻。他寻思了片刻,说道:“这个人,你知道他是谁?” 萧珪说道:“我当然知道。但是牛大帅,不必知道。也不该知道。” “为什么?”牛仙客问道。 萧珪深默了片刻,说道:“因为牛大帅的职责,是戍边卫国。你没有必要趟进这一滩,令人厌烦的浑水里来。” 牛仙客将手中的令牌朝萧珪面前一扬,“事到如今,你觉得牛某还能置身事外吗?” 萧珪有点无奈的轻叹了一声,心想尽管自己一直都在尽可能的,避免把脏水引到牛仙客的身上。但是没有想到,事情还是演变到了这一步! 牛仙客眼神炯炯的看着萧珪,“你早就预料到了,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萧珪摇了摇头,“我以为,他们要对付的只有我。我没有料到,他们竟然还有这样一手!” 牛仙客敲了敲手中的令牌,“你是指,牵扯出这个东西?” 萧珪看着牛仙客,说道:“还有,牵扯到牛大帅。” 牛仙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萧珪说道:“牛大帅,我建议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不要再追查下去,也不要再让事态扩大了。” 牛仙客沉思了片刻,说道:“你的意思是,这块牌子的事情,不能汇报给朝廷方面?” 萧珪说道:“牛大帅应该知道,那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牛仙客当即反驳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我隐藏不报,后果恐怕还会更加严重?” 萧珪微微一怔,心中转念一想,牛仙客的话有道理。如果这块牌子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拿来陷害东宫的,隐而不报就是窝藏包庇。如此一来,东宫的嫌疑越发的难以洗脱! 牛仙客盯着手中的那块牌子,说道:“牛某决定,将徐都尉和这块牌子,一并移交给朝廷。” 萧珪说道:“牛大帅,可否再等一等?” “等什么?”牛仙客问道。 萧珪说道:“徐都尉,是收了牌子的人;那么谁,又是送他牌子的人呢?” 牛仙客说道:“他说,是一个叫青老七的人。其人自称是关中人士,暗中在为东宫办差。为免徐都尉不信,青老七才给了他这样一件信物,并对他说,凭此信物就可以在事成之后,去找东宫崇文馆学士薛锈,兑现承诺与好处。” 萧珪不禁皱起了眉头,“如此明显的骗局,真是一点都不高明。那个徐都尉,竟然也会相信?” 牛仙客盯着牌子深默了片刻,说道:“其实最初,徐都尉也是不信的。但是,他强迫自己相信了。” 萧珪有点好奇,“为什么?” 牛仙客说道:“徐都尉从军,已经有十一年了。按理说,他早在五年前就可以卸甲归田荣归故里。运气好的话,他还可以回乡做一个小官。不说辉煌腾达,至少可以养家糊口,衣食无忧。” 萧珪问道:“那他为什么,没有回去呢?” 牛仙客轻叹了一声,脸色深沉的看着萧珪,说道:“原因,你在陇右的时候,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么?” 萧珪回想了一下,如实说道:“我在陇右的时候,确实了解到了一些大唐边军内部,存在的问题。比如,活死人的事情。但是徐都尉这样的情况,我却不甚了解。” 牛仙客站起了身来,慢慢的踱了几步略作深思,然后说道:“就连为国捐躯的英烈,都不能荣归故里落叶归根。活着的人,又谈何容易?” 萧珪皱起了眉头,“牛大帅的意思是,朝廷方面不允许边军将士到期退役,或是迁至内地为官?” 牛仙客说道:“倒也不是,朝廷不允。早年府兵制日渐败坏之后,大唐皆以募兵为主。最初定下的规矩是,募兵以六年为期,到期即可退役。若是立过战功的将士,归乡之后还需赏赐田土房宅,或要赐以官爵。但此类善后之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首要的一点,安置那些退役将士的田土房宅,将要从何而来?” 萧珪点了点头,“此一层,我也有所了解。有一些立功退役回归家乡的将士,如果没有人给他们在衙门出力斡旋,他们很难领到,朝廷许诺的那些田产和房宅。他们只好自寻生路,另作营生。其中有的人改去经商贩市,有些人投靠富户人家做了部曲家奴;有的被迫重回军营,二次从军;还有一些可能就会心怀怨恨、误入岐途,做了盗贼或是流寇。” 牛仙客说道:“我看萧先生的身边,好像就有几个退役的老兵?” 萧珪点头,“我所了解的情况,许多都是他们告诉我的。他们当中,也真就有人弃兵从贼了。” 牛仙客满怀痛心的说道:“每年到了麾下将士退役的时候,都是牛某人最难过的日子。我不知道他们回乡之后,将会遭遇什么境况。我甚至担心将来有一天,他们当中的某些人,会变成了我的敌人。到时,牛某还不得不对他们,挥起屠刀……” 萧珪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我能理解……” 第612章 弄虚作假 今天发生的事情,对萧珪来说真是太过意外。他再一次拿起了牛仙客手中拿那一块,看似普通却牵扯十分重大的通行令牌,一边端祥,一边寻思解决问题的办法。 此时,牛仙客说道:“普通将士,回乡难于安置。军中的将佐,回乡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想要在内地谋到一官半职安身立命、养家糊口,根本就是难于登天。” 萧珪说道:“是的。归乡将佐若要为官,就得要有人腾让位置。如果没有过硬的后台帮忙提携与照顾,这件事情就会非常难办。” 牛仙客叹息了一声,说道:“所以,徐都尉才会在玉门关,苦苦的坚守了十一年之久。期间,他的老父老母相继过世,他都未能赶上送终。他儿子已经十三岁了,却成天被人骂作是,没爹的野种。” 萧珪也叹息了一声,“从军十一年,一个男人一生中最好的年华,都已经献给了大唐的边关。他是可以回去陪伴家人了,还是风风光光的回去。” 牛仙客说道:“但徐都尉是布衣从军,家族之中没有做官的亲戚。他的回乡安置,很难有所着落。所以,他才迟迟不敢退役回乡。” 萧珪说道:“留在军队里,徐都尉还可以用军饷来养活家人。回乡之后,他们一家人可能都得去喝西北风。这个风险,确实有一点大。” 牛仙客说道:“所以现在,萧先生应该能够理解,为何徐都尉明明不大相信对方,却也心甘情愿的上当了?” 萧珪点了点头,“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换作是我,我可能也会铤而走险,冒险一试。” 牛仙客说道:“我为徐都尉犯下的错,痛心疾首。但是我……我无权责怪于他!我甚至,都没脸去骂他!” 说到这里,牛仙客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似乎还有了一些哽咽。 萧珪轻叹了一声,“牛大帅,这不是你的错。” 牛仙客突然拍着木几,大声咆哮起来—— “他是我麾下的将士!” “他都已经,把性命交到了我的手上!” “我却连一条回乡之路,都不能给他!还把他,逼上了死路!” “这就是我的错!!” 萧珪双眉微皱,心中颇为感慨……牛仙客,真是一个性情中人! 隔壁的虎牙等人听到这个声音,十分惊讶。他们担心萧珪这边会发生什么意外,想要过来看一看。但是见到站在户外廊间的那几个随从,全都岿然未动,他们又都退了回去,乖乖的遵守着萧珪的号令没有擅动。 萧珪没有出言劝慰牛仙客。他从军多年,从一介小吏做到节度大使,他经历的事情和他心中压抑的苦闷,远比一般的将士还要多得多。如果能让他肆意的发泄出来,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但是牛仙客的自控之力,远比萧珪想像的强大得多。咆哮了几嗓子之后他迅速的冷静了下来,说道:“萧先生,我们似乎扯得太远了一些,还是说回眼前之事——方才你讲,要我再等一等。不知何意?” 萧珪也将自己分散的思绪的拉了回来,说道:“等我的人,带回青老七的消息。” 牛仙客微微一惊,“你知道他在哪里?你派人去找他了?” 萧珪点了点头。 牛仙客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焦灼,“青老七是一个关键人物!如果能够将他拿住,我们就可以查出这块令牌的真实来历!” 萧珪微微一皱眉,“牛大帅还是决定,趟进这一滩混水?” 牛仙客沉思了片刻,平静的说道:“事情既然是在我的治下发生了,我就没有推卸不管的道理。徐都尉被人收买犯下大错,我再如何痛心与遗憾,也绝不循私偏袒,定要将他的问题如实上报给朝廷——你不用劝我,我知道这件事情,很有可能会在京城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萧珪说道:“如今看来,这一场轩然大波将有可能危及东宫。从而影响到,大唐未来的百年国运。” “没错。”牛仙客点了一下头,“京城的事情,你比牛某清楚得多。正因如此,我才微服私行来了阳关,当面找你商谈对策。如今看来,牛某此行不虚——那个青老七,我们一定要将他拿住!” 萧珪微微皱眉,陷入了沉默之中。 牛仙客目不转睛的盯着萧珪,逐渐面露诧异之色,“怎么,牛某说得不对吗?” 萧珪说道:“牛大帅,你专程跑来找我商议,是出于对我的信任。出于本心,我也想要对你和盘托出,并且竭力配合于你。但我仍是要说,徐都尉、青老七还有这块牌子,你真的不能上交给朝廷。否则,后患无穷!” 牛仙客颇有不满的皱起了眉头,“牛某既是挂印封疆的节度大使,理应有所担当。畏手畏脚之举,牛某不耻为之!——你就跟我直说,青老七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萧珪凝视着牛仙客,说道:“牛大帅,其实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想到了。” 牛仙客闷哼了一声,“现在最是盼着东宫出事的,就是寿王——莫非,当真是他所为?!” 萧珪轻叹了一声,默然无语。 牛仙客十分不解的问道:“如此,牛某可就想不通了。你已经和咸宜公主定下婚约,寿王则是咸宜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将来,你们便是一家人。寿王,为何要对你下手?” 萧珪摇了摇头,“我与寿王之间的事情,说来可就话长了。打从我离开洛阳开始,他派出的人就在一路对我进行刺杀,萧某侥幸才能活到现在。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失败几次之后他非但没有收手,反倒变本加厉。现在,他除了想要杀我,顺便还想把太子也给拉下马来。事情,就是这样。” 牛仙客皱起了眉头,“如此说来,你是太子的人?” 萧珪摇头,“当然不是。否则,他栽赃太子谋害于我,这又如何讲得通呢?” 牛仙客轮起了眼珠子,“我怎么,越听越迷糊了?——你既不是太子的人,又即将成为咸宜公主的夫婿。那你和寿王之间究竟是有多大仇恨,惹得他非要杀你而后快?” 萧珪苦笑了一声,“如果我说,我和寿王之间的矛盾,其实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牛大帅信吗?” 牛仙客愕然,“这怎么可能?” 萧珪无奈的摊开了双手,“原本,我也觉得不大可能。但是寿王的想法,跟我们不大一样。他可能觉得,那全都是一些不可原谅之事。除非杀了我,否则难以泄他心头之恨。” 牛仙客的眉头紧紧皱起,咬牙迸出了一句,“就连自家的妹夫,都容纳不下。如此器量,能成何事?” 萧珪呵呵一笑,“想必武惠妃,也曾用类似的话语,教导过寿王。” 听到“武惠妃”三个字,牛仙客的表情微微一变,睁大了眼睛看着萧珪。 萧珪迎着他的目光,认真的说道:“牛大帅,一块令牌、一个边军都尉再加一个跑腿的青老七。如此三样送交朝廷,就能治得了寿王的罪吗?” 牛仙客咬了咬牙,颇为不甘的说道:“有武惠妃在……恐怕,不大可能。” 萧珪说道:“那么,结果会是如何呢?” 牛仙客拧着眉头,沉默不语。 萧珪看着牛仙客,说道:“牛大帅,其实你比我还要更加清楚。我们的朝廷和官府,要虽有着一个坏习惯。如果解决不了问题,他们那就会动手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牛仙客长叹了一声,点点头,“我开始明白,你为何不让我趟进这一滩混水了。” 萧珪说道:“牛大帅,我知道你是一个正直之人,不想冤枉了太子,想要查清真相还他一个清白。但如此一来,你又会捅了寿王的马蜂窝,并与武惠妃为敌。其实,眼前之事说白了就是皇室的内斗。圣人,最不希望让外人看到自家的家丑。所以,谁趟进这一滩混水,谁就得倒大霉。徐都尉已是前车之鉴。牛大帅,我很不希望,你成为下一个。” 牛仙客大声道:“难道这件事情,我就不管了吗?” 萧珪说道:“牛大帅,你只须管你该管的,份内之事。其他的事情,一概别管。” 牛仙客满面愁苦的,再次叹息了一声,“牛某,这是要欺上瞒下、明哲保身了吗?” 萧珪说道:“牛大帅,这不是明哲保身。这个篓子一但捅了上去,当真不知会要惹来多大的麻烦,会要害死多少人。寿王与太子之间,早晚必要决一死战分出胜负。但是决战的战场,不该是在河西节度。” 牛仙长恍然大悟,猛吸了一口大气,“言之有理!——这便应了你那一句话,牛某人与河西节度的职责,只有抗击外敌、保境安民!” “大帅英明!” 萧珪拍完马屁,顺手就将那块令牌塞进了自己怀里,说道:“牛大帅,这个东西就交给我来保管了。答应我,你从来就没有见过它!” 牛仙客颇为无奈的苦笑了两声,说道:“那徐都尉的事情,如何办?” 萧珪说道:“他不是一直想要回家吗?那就把他轰出军队,让他滚回老家去!” 牛仙客一愣,“他重犯军规,死罪不赦!”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他只是因为一些私人的过节,想要报负于我。但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既然我都已经不予计较了,牛大帅又何必那么较真呢?” 牛仙客连连摆手,“等一下,等一下!我的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 萧珪呵呵的笑了两声,说道:“牛大帅,既然这块令牌没有出现过,那么徐都尉也就没有被谁收买。他的事情,还是尽量从轻发落?……唯有如此方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引起朝廷方面的特别注意。” “我明白了……”牛仙客点了点头,“但还有一个关键的知情人,青老七。万一他走漏了风声,又该如何是好?” 萧珪说道:“我的人,马上就会带回青老七的消息了。到时,我们再酌情处理。” 牛仙客点了点头,再又无奈的苦笑了一声,说道:“牛某,生平最恨弄虚作假之人。没成想,牛某今日也要如此行事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那我们就给自己,进行一番自我安慰——这是迫不得已的、出于善意的弄虚作假!” 牛仙客哈哈的大笑了起来,“萧先生,你可真是一个妙人哪!” 萧珪面带笑容的轻吁了一口气,总算是把牛仙客给稳住了! 片刻后,牛仙客带着他的人告辞而去。萧珪与他约定好了,等严文胜等人带回青老七的消息,就派人去往他们投宿的客店,通知于他。 送走牛仙客之后,早就憋了一肚子邪火的萧珪,再也顾不得什么为人师表的形象了,在自己的房间里一顿摔砸起来。 一边摔,他一边更加不顾形象的破口大骂起来—— “小王八羔子,几次三番想要杀我!” “我却在这里,替你擦屁股!” “如果不是担心牛仙客安危,我真该让他把这件事情给捅上去!——我看你如何收场!”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呸!你连坏事都干不利索! “真是一个王八羔子!真是一坨废物点心!” “我去你大爷的!” “你就是一坨屎!” “……两坨!!” 连番怒骂,如滔滔之江水,连绵而不绝。 隔壁的虎牙等人,全都惊呆了。 “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 “原来先生骂起人来……是这个样子的呀!” 第613章 妙人 两天以后的傍晚,郝廷玉独自一人骑着马回来了。刚好牛仙客也趁着天黑之前摸到了萧珪这里来,找他询问情况。两人差不多是在小院门口碰了个正着。 郝廷玉在这里见到牛仙客,一脸惊诧。 牛仙客则是面露喜色,主动打起了招呼,“小螃蟹,你可算是回来了!” 郝廷玉连忙跳下马来给牛仙客施礼,尴尬的笑道:“牛大帅,竟也知道了我的浑名?” 牛仙客面带笑容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然后骑着马先行一步进到了院子里。 郝廷玉醒过了神来,看情形牛仙客应该是微服私行而来,我不该直呼他的名号。 萧珪也是刚刚吃过了晚餐,正在院子里面散步,连忙将他二人一同请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牛仙客比萧珪还要更加心急。刚刚进屋未及入座,他就连忙冲着郝廷玉问道:“情况怎样,快快说来?” 萧珪第一眼看到郝廷玉的时候,就从他的神情判断得出,事情多半是办成了。此刻他反倒是不急了,笑呵呵的劝请牛仙客坐了下来,不急不忙的给他沏了一杯茶,然后说道:“牛大帅,莫要心急。煮熟的鸭子,他飞不了。” 牛仙客好奇的问道:“郝廷玉都还没有开口说话,你就有这么把握了?” 萧珪面带笑容的指了一下牛仙客的茶碗,“牛大帅,请用茶。” 牛仙客看了看萧珪,又看了一眼郝廷玉,然后拿起了茶碗,笑道:“年纪轻轻,竟然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要更加沉得住气。萧君逸,真非常人哪!” “牛大帅取笑了。”萧珪面带笑容的回了他一句,然后转头看向郝廷玉,说道:“事情办成没有?” 郝廷玉抱拳一拜,斩钉截铁的吐出两个字,“成了!” “青老七何在?” “死了!” “如何死的?” “被乌那合所杀!鱼鹰子也尽皆伏诛,并无一人逃脱!” 三问三答,事情已经明了。 牛仙客面露惊讶之色,“青老七不是乌那合的雇主吗?他又怎会死在了乌那合的手上?”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乌那合号称西域之狐,为人势利狡诈。西域来的拓羯佣兵,向来是认钱不认人。此前,他们能够背叛裴蒙与曹源山;现在就能再一次的背叛青老七。” 牛仙客说道:“如此说来,乌那合是找到了一个,比青老七更好的雇主?” 萧珪点了点头,“这个人,就是我。” “你?”牛仙客再一次面露惊讶之色,“你为何要雇佣乌那合?”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牛大帅,此一类无关紧要之事,容后再叙。郝廷玉,青老七等人可曾留下什么有用的证据或是信物,以证明他的确切身份?” 郝廷玉连忙伸手入怀,拿出一封书信递了过来,说道:“我们详细搜查了青老七和所有鱼鹰子的尸身与行李,只在青老七的包袱里面,发现了唯一一封有所价值的书信。” 萧珪连忙接过信来,展开一看。 说是书信,其实就是一张便条。因为它既没有抬头的称呼,也没有落款的署名。内容也是极其简单,只有短短的八个字——“凭此为信,引燃东阁。” 萧珪只看了一眼,立刻就将它递给了牛仙客。 牛仙客说道:“信,该是指信物,说的可能就是那块令牌;东阁暗指东宫。如此看来,这封信很有可能是与那块令牌,一同送到了青老七的手上!其目的,就是为了指使青老七,暗行载赃嫁祸之事!” 郝廷玉愣了一愣,“还有令牌么?我们仔细搜查多时,却也未曾见到!” 萧珪说道:“郝廷玉,你辛苦了。先去用餐休息,晚些时候我再叫你。” 郝廷玉应了一喏,先行退了出去。 牛仙客盯着那封信看了好一阵,说道:“我大唐的亲王,无不自幼饱读诗书。这个字迹,比起牛某都还要潦草了几分。” 萧珪说道:“寿王喜爱书法,字迹飘逸隽美。这几个字写得张牙舞爪,处处透出一股草莽气息,自然不会是出自寿王之手笔。” 牛仙客点了点头,“说来也是。他万万不会傻到亲自动笔,留下一些引火烧身的确凿证据。” “牛大帅,所言即是。” 说罢,萧珪就从牛仙客手中拿过那封信,三下五除二的撕成了碎片。 牛仙客轻叹了一声,“撕了也好。留着,恐怕还是一个隐患!还有那块令牌……” 萧珪说道:“牛大帅放心,我一定妥善解决。” 牛仙客面露笑容的点了点头,“我信得过你。” 萧珪说道:“牛大帅,青老七和鱼鹰子都已死绝,嫁祸东宫之事再也无人知晓原委。我们可以,按照原定计划行事了。” 牛仙客点了点头,但仍是面露忧愁之色,“徐都尉,不也是知情之人么?”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按理说,我们是该让徐都尉永远闭嘴。但是牛大帅,你能下得去手么?” 牛仙客叹息了一声,沉默不语。 萧珪说道:“牛大帅,我还是那句话。东宫之争的战火,不该烧到边军里来。整件事情归根到底是太子之争,还有寿王与我之间的一些私人矛盾。牛大帅与徐都尉,都只是无辜受殃之人。现在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只要二位能够守口如瓶,你们就不会再受牵连。” 牛仙客皱了皱眉,“当真会有如此简单?” 萧珪说道:“不然呢?” 牛仙客说道:“寿王派出了这么多的人手,全都死在了外面。他会不起疑心?他会善罢干休?”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我会去书一封,说明原委。往后再要追究,他们也只会冲着我来。如此可保,牛大帅与河西将士不受牵连。” 牛仙客愕然,“写信?写什么?” 萧珪面露笑容,走到一旁拿来了笔墨纸砚,说道:“我现在就写,牛大帅请看便是。” 牛仙客兴趣大起,“我来给你研墨!” 须臾片刻之后,一封信——或者说一张便条,就写好了。 同样是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的,短短一行八个字,上面写着:“西域缺水,鱼鹰难存。” 牛仙客看到这一行字,哈哈大笑起来,“萧君逸,你可真是一位妙人哪!” 萧珪也笑了起来,说道:“我告诉他们鱼鹰子死在了西域,那就断然不会牵连到河西。他们只在暗中害我,我却偏要主动挑明。敲山震虎之后,做贼心虚之人,好歹也该有所收敛才是。” 牛仙客说道:“但寿王肯定不会认帐。毕竟,他并没有留下什么直接的证据,以证明他就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萧珪说道:“我也没打算让他认帐。这种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还有,这封信,我也不是写给他的。” 牛仙客有点好奇,“那是谁?” 萧珪说道:“鱼鹰子的主人,洛阳孟津漕帮的少帮主,邢人凤。” “如此甚好。”牛仙客点了点头,“邢人凤如果是受了寿王的差谴,等他收到信,必然会把消息告知寿王。万一不是,你也不会与寿王撕破脸皮。毕竟,你们将来也还是要做亲戚的!”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能够摊上这么好的一位亲戚,萧某真是三生有幸。” 牛仙客也笑了,一边笑着一边如释重负的连吁了几口气。 萧珪当着牛仙客的面把这封信封装好了,然后叫人把信送了出去。 办完了这件事情,牛仙客挺正式的对着萧珪叉手一拜,说道:“君逸,牛某欠了你的恩情。来日,必将回报!” 萧珪连忙叉手还礼,说道:“牛大帅千万不要这样讲。如果不是我这个惹祸精来到了河西,牛大帅和麾下的将士,也就不会摊上这些麻烦。说来,都是萧某惭愧!” 牛仙客哈哈的大笑,说道:“你我都是爽利之人,就不必谦虚来、客套去了。经此一事,牛某算是看出来了。你萧君逸不仅聪明绝顶、智慧过人,还是一个讲义气、有担当的好男儿。打从今天起,你这位朋友,牛某算是交定了!” 萧珪说道:“牛大帅,交朋友的这件事情,萧某可是早就办在你的前面了。牛大帅,莫非不知?” 牛仙客先是一愣,然后拍着桌子放声大笑起来,笑得极为畅快。 隔壁的郝廷玉与虎牙等人听到这个笑声,都不约而同的吁了一口气——“看来,事情总算是谈妥了!” 牛仙客微服私而行来,不想在外面逗留太久。谈完了正事,他立刻就要告辞离去,回往凉州。 萧珪连忙将他拉住,笑道:“牛大帅,你未免也太过雷厉风行了。我们的事情,还没有谈完呢!” 牛仙客一愣,“还有何事?” 萧珪说道:“实不相瞒,我还有一件生意上的事情,想请牛大帅襄助一二。” 牛仙客笑了起来,“我当是什么事。你快说!” 萧珪说道:“我想在阳关,新开三家酒肆客店。不知,这件事情好不好办?” 牛仙客瞪大了眼睛,详装恼怒的说道:“这种小事,牛某从来不管。你直接去找阳关的守将,不就是了?” 萧珪笑道:“我哪能背着牛大帅,到处扯虎皮、拉大旗呢?” 牛仙客说道:“你不用扯谁的虎皮,也不用拉什么大旗。我就不信了,阳关的那些人还能不给你面子?” 萧珪笑道:“牛大帅,太看得起我了。” 牛仙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好奇的问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萧珪淡然一笑,“牛大帅当真不知,我为何要当面找你?” 牛仙客眨了眨眼睛,“萧君逸,我的脑子远不如你那么灵光。你有话,就请直说。” 萧珪面带微笑的轻声说道:“牛大帅,小心你身边的人。” 牛仙客一愣,“什么?!” 萧珪叉手一拜,“萧某只能言尽如此。牛大帅,珍重!” 牛仙客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叉手回拜,“君逸,你也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牛仙客走了。 萧珪如释重负,总算是把把牛仙客择了出来,没有将他拉进,寿王搅出的这一摊肮脏浑水里来!……等回了京城,一定饶不了那个,惹是生非的小王八羔子! 入夜后,大家各归各屋,都去休息了。 萧珪把郝廷玉叫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来,对他道:“详细跟我说一说,你们此一行的经过。” 郝廷玉,便一五一十的详细讲叙起来。 原来,严文胜与岳文章等人出关之后,四处打探乌那合的行踪。巧得很,乌那合也正在特别留意,是否有关内之人进入大漠,寻找他的踪迹。 就这样,两拨人一拍即合。 乌那合在一个深夜,瞒着青老七和鱼鹰子主动跑来,偷偷的和严文胜等人见了面。 他的这一举动,已经让他的用心其昭然若揭。 就像萧珪事先预料的那样,乌那合只认钱财。他一早就想好了,要拿裴蒙这个颇有来头的俘虏,去找一位大金主,卖上一个好价钱。当然,这件事情他只能是背着青老七和鱼鹰子去干。 严文胜尝试着与乌那合讨价还价。但乌那合狮子大开口,一口价三千万钱,根本不容一丝商量,严文胜都快要被他激起了火气。 然后岳文章站了出来,与乌那合商量。 郝廷玉说,岳文章把乌那合叫到了一旁,二人悄悄的商量了好一阵。也不知道岳文章是用了什么办法,轻而易举的就说服乌那合,把价钱从三千万钱降到了五百万钱。不仅如此,乌那合还答应纳上一份“投名状”。也就是,青老七和所有鱼鹰子的人头! 只隔了一天,乌那合就把这件事情给办成了。并且,是当着严文胜与郝廷玉等人的面办的。 乌那合让严文胜等人全都扮作被抓的俘虏,一同被押到了他的营地里。为了庆祝胜利,乌那合拿出了美酒、烤起了肥羊,与青老七及鱼鹰子等人一起痛饮。 美酒下肚之时,喂有穿肠的毒药。乌那合不费吹灰之力,将青老七等人一网打尽,并且释放了裴蒙。 随后,严文胜就叫郝廷玉火速入关,来向萧珪报信。 萧珪听完之后,说道:“价钱从三千万降到了五百万,乌那合还献上了一份投名状。他肯定还有,别的什么条件?” 郝廷玉说道:“乌那合是有条件。但是他说,那个条件他只能与先生,当面详谈。” 萧珪问道:“何时?何地?” 郝廷玉说道:“明日,关外十里胡杨滩。乌那合会与严文胜等人,一同在此恭候先生!” 第614章 兽性难驯 次日清晨,虎牙抱着白小虎来请萧珪,去到厅堂进用朝食。不料房中空空,萧珪人却不在。 虎牙有点好奇,“一大早的,先生去了哪里?” 她连忙找人去问。不料,大家居然都不知道萧珪的踪迹。 就在大家有些焦急,正准备四下分散前去寻找之时,萧珪骑着马儿从外面回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阳关的镇将,都尉杜永先。 两人下了马之后径直走向客厅。一边走,一边还在谈论“开设商铺”的事情。 大家这才明白,原来萧珪一大早的是去了阳关。 虎牙有点好奇,对郝廷玉问道:“先生今天怎的如此急切匆忙?” 郝廷玉说道:“因为今天我们还要到关外去办事,时间颇为紧迫。” 虎牙连忙说道:“我也去!” 郝廷玉立刻回道:“你不能去。” 虎牙皱了皱眉,“为何?” 郝廷玉小声道:“你忘了,先前严大出关办事的时候,先生都不许他带上红绸?” 虎牙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我知道了!那些粟特人,全是见了女人就走不动路的大色痞!” 萧珪与杜永先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谈妥了,将要在阳关开设新商铺的事情。 原本萧珪只是提出,将要新开三家普通规则的小酒肆便好。杜永先却说,区区三家小酒肆,可不是元宝商会的大东家,该有的手笔。至少也得开个十家八家的大型酒肆,规模气派不输京城的那一种! 萧珪明白杜永先的意思。阳关虽然只是一个军镇,但同时它也是大唐的一扇重要国门,还是河西商道上的一个重要枢纽。如果能够引来大笔的投资、把阳关建设得更加辉煌气派,这对于杜永先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政绩。 但是萧珪现在,可没有那么多的闲钱与精力,来对阳关进行大规模的投资。 两人交涉了一阵后初步敲定,元宝商会将于一年之内,在阳关建起三座大型的优良酒肆。其规模与气派,定要超过阳关的任何一家现有店铺。 一顿早餐吃完,事情也就基本谈妥了。 成功引来了一笔重大投资的杜永先都尉,欢喜而归。 萧珪也立刻带着郝廷玉与任霄、章迈三人,骑着马儿走出了阳关,直奔西北方向十里外的胡杨滩。 这里是一片横亘于阳关与玉门关之间的沼泽,因为生长了一片胡杨树而得名。 四人策马而行,没多时就见到了一片长满了芦苇的沼泽地,远远的可以看到一片树林。他们下了马沿着沼泽边的陆地走了没多时,就看到树林边奔来了十余骑,正朝他们过来。 郝廷玉抬手一指,“先生,他们来了!” 萧珪举目一看,那一群人当中最显眼的,并非是熟悉的严文胜与岳文章,而是一个披头散发、骑着一匹大黑马的男子。 尽管骑在马上,他的身材也显得十分高大,并且特别健硕。 他上半身只穿了一件类似于“坎肩”的外衣,大半个身子坦露于外,一身黑亮结实的肌肉如同刷了亮油的健美运动员。 郝廷玉说道:“先生,骑着黑马,又黑又壮的那个就是乌那合。” 萧珪说道:“人马合一了。” 郝廷玉顿时笑了起来,“别说,还真是!” 那十余骑很快就跑到了萧珪等人面前,严文胜跳下了马儿,先行上前参拜,“先生,乌那合说,在正式交还裴蒙之前,先要和你谈一谈。” 裴蒙与岳文章也下了马,却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萧珪点了点头,朝前走出两步。 对面的乌那合却是骑着马儿,朝萧珪走来。 郝廷玉等人有点恼火,“无礼!” 萧珪摆了一下手示意他们不要吵,仍旧朝着乌那合走去。 两人终于遇到了一起。 萧珪微微仰头,面带微笑的看着乌那合。 这家伙大约三十岁上下,一身结实到快要爆炸的肌肉,如同是用黑铁铸成。过肩的棕色卷曲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脑后,只在额头上系了一根发带,没让头发遮住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灰褐色的、精光毕露的眼睛,很容易就能让人联想到狡诈成性的狐狸,与兽性难驯的苍狼。 乌那合居高临下的看着萧珪,嗓门粗重的问道:“你就是萧珪?”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一下头,“你的汉语,说得很是不错。” 乌那合咧嘴一笑,便如同一匹饿狼即将张口咬人。 “那当然!”他说道:“我母亲就是汉人。不过她在生下我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萧珪问道:“那你的汉语,是跟谁学的?” 乌那合又咧了一下嘴,这次他露出了满是嘲讽的神色,“我懂得西域所有邦国和部族的语言。你需要我全部解释一遍吗?” “不用。”萧珪淡然道,“我们都很忙。所以,还是直入正题的好。” 乌那合一口说道:“我要做官。” 这家伙的过份直爽,简直令得萧珪猝不及防。他先是一愣,然后就笑了,“好巧,我也是。” 乌那合说道:“这么说,你还不是官?” 萧珪摇了摇头,“暂时还不是。” 乌那合回头瞪了一眼岳文章,说道:“他告诉我说,你即将成为唐朝的驸马。驸马是皇亲国戚,给我弄一个官做应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萧珪不由得笑了,原来岳文章是这么忽悠乌那合的。 乌那合有点愠恼,“你在笑?你们在欺骗我?!” 萧珪淡然道:“没有。他没有骗你。” 乌那合说道:“这么说,你答应了?” 萧珪说道:“你先得告诉我,你想要做哪里的官?” 乌那合说道:“当然是唐朝的官!随便塞给我一个西域小部族的酋长来干,我可不要!” 萧珪又忍不住笑了,说道:“你为什么要做,大唐的官?” 乌那合眨巴着眼睛,摆出了一脸特属于小商小贩的市侩与精明,说道:“这是我的事情,不用告诉你。你只说,你答不答应?” 萧珪说道:“不问清楚,我无法答应。” 乌那合回身一指裴蒙与岳文章,气乎乎的说道:“我会杀了那两个人,让你什么都不到!” 萧珪微然一笑,“多谢。告辞。” 说罢,他转身就走了。 乌那合当场一愣。站在他身后的粟特骑兵们,立刻就把裴蒙和岳文章摁倒在地,拔出了弯刀准备砍头。 乌那合回过身去,用粟特语叽里呱啦的大骂了一通。那些粟特骑兵们这才把刀收了回去,但仍把裴蒙与岳文章摁在地上不肯松手。 萧珪一边朝前走,一边闷头暗笑。 乌那合骑着马儿急乎乎的赶了上来,说道:“喂,我们还没有谈完,你怎么就走了?” 萧珪站住了脚步,淡然道:“我不叫,喂。” 乌那合咧开大嘴无奈的笑了两声,“好,尊贵的萧先生,请你留步,我们还可以再谈一谈。” 萧珪微微仰头看着他,“乌那合,既然你精通汉语,应该也懂得一些中原的礼节。” 乌那合又咧嘴笑了一笑,单腿一抬干净利落的跳下了马儿,以手抚胸弯下腰来对着萧珪鞠了一躬,说道:“萧先生息怒,乌那合有礼了。” 萧珪淡然一笑,叉手回了他一礼,说道:“好,继续谈。” 乌那合说道:“萧先生,知道我的身世与来历吗?” 萧珪说道:“我只知道,乌那曷是昭武九姓的王族姓氏之一。你名叫乌那合,莫非是昭武九姓的王族后裔?” 乌那合说道:“没错。如果我的国家没有灭亡,那我就应该住在辉煌的宫殿里,做我尊贵的王子。而不是流亡在西域,到处杀人放火。”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要做唐朝的官,是想借助大唐的力量,光复你的故国?” 乌那合瞪大了眼睛当场一愣,“你怎会知道?” 萧珪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双眼,说道:“读心术,听说过吗?” 乌那合再度一愣,“中原真有这样的邪术?!” 萧珪忍着没笑,一本正经的说道:“不是每一个中原人都会的。” 乌那合皱了皱眉,满面狐疑的看着萧珪,“那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萧珪叹息了一声,“比起那我位神通广大的师尊来,我这点微末伎俩,已是丢尽了师门的颜面。” 乌那合似乎想到了什么,满怀惊讶的抬手一指萧珪,“我想起来了,曹源山说过,你的师尊被汉儿称为当世活神仙!——你是一名术士!在中原很有名气的术士!” 萧珪说道:“准确的说,是道士。” 乌那合颇为惊奇的上下打量萧珪,足足有三遍,然后说道:“这么说,你还有点真本事?” 萧珪淡然一笑,“别的本事没有,给你弄个官做却是不难。” 乌那合咧嘴一笑面露喜色,“你答应了?!” 萧珪说道:“丑话必须说在前头,做了大唐的官员,就得接受大唐的管束。我大唐律法森严,官场的规矩更是多如牛毛。我估计,你很难忍受得了。” 乌那合满不在乎的一挥手,“我能忍!——你就说,你答不答应?” 萧珪说道:“三年之内。” “三年?!”乌那合惊叫了一声,“我可等不了这么久!三天之内,我就要成为大唐的官员!” 萧珪抬手一指裴蒙和岳文章,“那你去砍了他们的头,不用三个呼吸的时间都够了。” 乌那合十分恼火的皱起了眉头,瞪着萧珪。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乌那合,说道:“我听说你在西域交了许多的朋友,其中还有一些大唐的官员和将佐。你可曾见过,大唐有哪个平民突然一下就变成了官员?” 乌那合眨了眨眼睛,说道:“他们说,只要结交到了京城的权贵,平步登什么云,那也是很轻松的。” 萧珪笑了一笑,“平步青云。” “对对,就是平步青云。”乌那合直点头,满头散乱的棕发一顿乱舞。 他抬起手来指着萧珪,说道:“唐朝的驸马,不就是京城的权贵吗?难道是我弄错了?” 萧珪忍着没笑,说道:“你没有弄错。但是三天之内我都无法和公主完婚,暂时也就做不了京城的权贵。” 乌那合显得很不耐烦,“中原人,就是麻烦。你把她拉到草地上来,扒光衣服睡了她,让她怀上你的孩子。不就可以了吗?” 萧珪终于忍不住笑了,“别说,这还真是一个法子!” 严文胜和郝廷玉等人听到了,想笑却不敢笑,憋得好不辛苦。 乌那合说道:“那你快去,把公主找来!” 萧珪颇无为奈的笑了一笑,说道:“公主远在,六千里开外的洛阳城中。” 乌那合琢磨了片刻,盯着萧珪十分坚决的说道:“三年,不行。最多,一年!” 萧珪说道:“三年。没得商量。” 乌那合咬了咬牙,“最多,一年半!” “三年。” “两年!不能再久了!” “三年。” 乌那合突然暴怒,拔出弯刀抵在了萧珪脖子上,发出野兽一样的大声咆哮,“两年!我说两年就是两年!” 画风突变,严文胜和郝廷玉等人全被吓了一跳,反应都是来不及。 萧珪轻轻抬了一下手示意后面的人不要擅动,十分平静的说道:“三年。” 乌那合恨得直咬牙,额头之上青筋暴起,“再不答应,我就砍掉你的头!” 萧珪看着乌那合,平静的说道:“我可以在你的逼迫之下,答应你两年,甚至是一年都行。但真到了那时候,要么是你已经死了,要么是你再也找不到我。三年,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给出的承诺。它意味着,我一定会将它兑现,你也不会遭受到欺骗。” 乌那合听完这番话稍稍一怔,宛如野兽的暴怒之色,逐渐消散而去。 最后,他收起了弯刀将它挂回腰间,转身就骑上了他的马儿朝回走去,“那就三年!三年以后的今天,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萧珪说道:“好。记住今天的日子。” 乌那合突然勒住了马儿,回头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萧珪说道:“大唐开元二十三年,五月十三日。” 乌那合有点愣愣的“哦”了一声,又骑着他的马儿走了。 裴蒙和岳文章被释放了。 乌那合带着他的几名同伴,如同一阵旋风那样飞快的奔走了。 裴蒙与岳文章慢慢的走了过来,都在打量萧珪的脸色。 萧珪却没有看着他们,只在微皱眉头看着远方,好像是留意乌那合等人。 但实际上,他是走神了。 因为他正在心中思考一件事情:时间过得太快,居然已经到了五月中旬。距离我的归期,只有两个半月的时间了…… 第615章 拭目以待 为了赶在阳关大门关闭之前入关,萧珪一行人回程的时候走得挺急,彼此也没有什么交谈。 即将进入城关之前,严文胜拍马走到萧珪身边,说道:“先生,乌那合居然忘了找你拿钱。” 萧珪说道:“放心,他不会忘的。” 严文胜有点不解,“那他是什么意思?” 萧珪说道:“他知道,我马上就会去往西域。所以他既不怕我跑掉,也不担心拿不到钱。” 严文胜连忙说道:“我可以没有告诉他!” 萧珪说道:“此前,他不是受了鱼鹰子的雇佣,在去往西域的路上伏击我吗?” 严文胜苦笑一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我这脑子,真是越来越不管用了!” 二人正聊着,岳文章也拍马过来,说了一句,“千万不要被乌那合的憨傻外表给欺骗了。 萧珪淡然一笑,“你们觉得,乌那合憨傻吗?” 严文胜说道:“就今天的表现来看,他确实有点憨傻。但我相信,一个傻子可管不住这么多的拓羯骑兵,也赚不到西域之狐的鼎鼎大名。” 岳文章说道:“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乌那合绝对精明似鬼。他会有许多粗鲁到愚蠢的行为,但全都是装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人觉得他又憨又傻,没有见识也没有心机。等到人们对他放松了警惕,那他就有机会从中取便了。” 萧珪说道:“比如呢?” 岳文章说道:“比如,他刚才没有找萧先生索要,事先已经说好的五百万钱赎人款项。拓羯骑兵向来只是认钱,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忘记呢?” 严文胜说道:“所以,他是故意的?” “当然是故意的!”岳文章说道,“他专程给自己预留了一个,可以在约定的三年期满之前,提前来找先生的借口。” 严文胜皱了皱眉,“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岳文章说道:“粟特人,是天底下最懂得如何逐利的一类人。一但盯准了,他们就不会轻易放手。由此看来,不乌那合肯定是从萧先生的身上,看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 严文胜说道:“莫非,他真想借助大唐的力量,助他光复故国?” 岳文章说道:“兴许是,兴许不是。总之,乌那合的话可千万别太当真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看来,岳文章确实比我们,更加的了解乌那合。” 岳文章说道:“我在玉门关一带,没少接触粟特人和拓羯骑兵。他们骨子里都是商人,一个赛一个的精明世故。” 大家一边聊着,一边走进了阳关的城关。 此时已是黄昏,守关的军士正在准备交班换岗,关闭城门。 萧珪给严文胜递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对岳文章说道:“岳先生,眼看天色已晚,各家客店肯定人满为患。不如你就去我们那里,将就住上一晚?” 岳文章没有回答,扭头一看,萧珪已经骑着马先走了。 岳文章皱了皱眉, “我可不想,自讨没趣。” 严文胜笑了一笑,伸手拍了一下岳文章的肩膀,“大男人,何必如此矫情?——走!” 岳文章还欲争辩,严文胜用足了力道连拍了几掌,几乎快要将他拍下马来。 “别拍了!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严文胜哈哈大笑,抬手又指了一下,一直沉默不语的裴蒙,“你也去!” 受了几天折磨的裴蒙有点气色不佳,像个病怏子一般有气无力的说道:“我就不去了,免得又要惹得萧先生不悦。” 严文胜怒瞪了他一眼,“你也要拍几下才肯听话是吗?” 裴蒙立刻就老实了,“好,我去……” 萧珪等人回到临时租住的院子里,红绸与虎牙正在等着他们回来一起用餐。 严文胜一左一右的拉着岳文章与裴蒙走进客厅,放眼一看,桌席位置不够。 虎牙与红绸可不知道,今天还会多添两个人来一起用餐。 大家都看着裴蒙和岳文章,气氛似乎有一点尴尬。 萧珪说了一句,“虎牙,去叫厨房再添两席。” 虎牙应喏而去,裴蒙和岳文章都是暗吁了一口气。 吃过晚饭已是入夜,院子里面挂起灯笼、点燃了油灯。 萧珪如同往常一样,饭后来到了院子里面散步。在经过岳文章的身边时,他停顿了一下,说道:“你跟我来。” 岳文章有点意外的愣了一愣,严文胜连忙推了他一他,他赶紧跟了上来。 绕着院子走了小半圈之后,萧珪说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岳文章说道:“岳某除了经商,别的都是不会。所以我打算,就近找到一家商铺前去投靠,先行觅得栖身之处再说。” 萧珪说道:“你就不想自己开个店铺,或是组个商队?” 岳文章倒也答得爽快,“没有本钱。” 萧珪从怀里拿出了那一份,早上和阳关守将杜永先谈好的开店协议,将它递给了岳文章,“本钱,我可以借给你。” 岳文章将协议展开一看,当即面露惊讶之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珪说道:“为了王元宝。” 岳文章微微一怔,有些错愕。 萧珪站住了脚步,看着岳文章,说道:“这两年来,王元宝听到的坏消息,已经够多了。现在他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我想让他有生之年,能够听到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岳文章问道。 萧珪说道:“岳文章,重返元宝商会。” 岳文章的眉梢弹动了两下,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这对他来说,会是好消息吗?!”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岳文章,无论你信不信,今天我得跟你说一句话。当初你被抄家流放,并非出自我的本意,更加不是王元宝,所希望看到的事情。” 岳文章双眉紧皱,沉默不语。 萧珪说道:“你我之间,原本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可言。但我既然做了元宝商会的大东家,就不能容许有人破坏商会。我更加不能容许,有人伤害帅灵韵。” 岳文章点了点头,“这我相信。” 萧珪说道:“其实你做得最错的事情,不是想要霸占元宝商会,也不是与帅灵韵为敌。而是,你妄图攀上一枝,你不该去攀的高枝。” 岳文章皱起了眉头,喃喃说出四个字,“贺兰进明……” 萧珪说道:“准确的说,是贺兰进明背后的主人。” 岳文章重叹了一声,面露无奈之色的看着萧珪,说道:“没错,确是岳某出身太过低贱,远远比不上你兰陵萧氏的门第。武惠妃那样的高枝,我就不配去攀。” 萧珪淡然道:“不管你说的是气话,还是真心话。这个话中的道理,却是没有错的。” 岳文章说道:“不是气话。但也不完全是真心。我承认我输了,但我并不服气。”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如果你像一条土犬那样在我面前摇尾乞怜、道歉服软,我反倒会看不起你了,岳文章。” 岳文章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萧珪说道:“胜负兵家常事,就怕主动认输。岳文章,虽然事到如今,你已经输得什么都不剩了,但你没有放弃你的骄傲,也没有丧失你的斗志。所以,你有资格获得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岳文章略微有点激动,举起手中那一张协议书,说道:“三家阳关的酒肆客店,你想让我做什么?” 萧珪说道:“尽你所能,好生经营。” “仅此而已?” “没错,仅此而已。” 岳文章凝视着萧珪,沉默了大半晌,终于点了一下头,“好。这三家店铺,我接下了!” 萧珪说道:“我会给你留下一笔本钱用做开设店铺,所需人手你得自行张罗。明天,你就可以拿着这一张协议去找阳关镇将杜永先。他看到协议就会明白。往后,他会尽可能的与你方便。暂时,你就以曹源山的私人名义,经营这三家酒肆。到了恰当的时机,我会让你恢复身份重返元宝商会。” 岳文章点了点头,问道:“你会把我的事情,告诉王元宝吗?” 萧珪说道:“会。并且是,马上。” 岳文章沉默了片刻,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叉手对着萧珪拜了一礼,一言不发的走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目送他走远。 严文胜连忙走了过来,小声的说道:“先生,裴蒙该要如何安置?” 萧珪说道:“人是你带来的。你安置嘛!” 严文胜苦笑了一声,“先生,别开玩笑了。我说认真的!” 萧珪笑了一笑,“你觉得,我应该将他如何安置?” 严文胜说道:“这几天,我有仔细的对他进行观察。我发现,他有了很大的转变。” 萧珪说道:“是因为被人出卖,做了俘虏吗?” 严文胜说道:“或许是,或许不全是。总之我觉得,先生或许可以考虑,再和他当面的谈上一谈?” 萧珪说道:“要不,我就给严老贼一个面子?” 严文胜笑着叉手一拜,“老贼谢过先生!” 片刻后,严文胜将裴蒙带到了萧珪的面前,自行退下。 裴蒙低着头叉手而拜,沉默不语。 萧珪问道:“裴蒙,此行收获如何?” 裴蒙说道:“回先生的话,裴某此行只有唯一的收获。那就是,被人出卖的滋味,当真很不好受。” 萧珪说道:“所以,你决定痛改前非了?” 裴蒙轻叹了一声,“就算我心里真是这样想的,也不敢说出口来。因为,非但是先生不会相信,裴某自己,恐怕也是难以相信。” 萧珪淡然一笑,“你不必对我用什么激将法。” 裴蒙又叹息了一声,说道:“裴某不敢。在萧先生的面前,裴某已经不敢再玩任何心机,也不敢再耍一句多余的嘴皮子了。“ 萧珪问道:“我该相信吗?” 裴蒙停顿了一下,说道:“对于裴某这样的人,先生不该轻信。唯有时间,方能证明裴某所言,是真还是假。” 萧珪点了点头,“这句话,倒是有点道理。” 裴蒙双膝跪在了地上,叉手而拜,说道:“萧先生,裴某真心投效。肯求先生,给我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萧珪沉默的看着裴蒙。 裴蒙一直跪着,低着头叉着手,如同一个等候宣判的囚徒。 过了半晌,萧珪说道:“起来!” 裴蒙面露喜色,“多谢先生!” 等他站起身来之后,萧珪说道:“你的家主裴公,曾经是一位响当当的西域传奇人物;现在他官拜三品,乃是一位当朝权贵。我萧珪目前,仍是一介布衣。你若跟着我,可没有什么前程可言。” 裴蒙说道:“布衣也好权贵也罢,裴蒙只会跟随,能够让我心服口服之人。” 萧珪说道:“你可以重新回到,裴公身边。” 裴蒙说道:“其实,我也不想离开裴公。虽然他是我的主人,但在我的心里,他就像是我的父亲一样。但是裴公的身份,和以前不同了。现在,他已经不再需要遍布河陇的这一张消息网。但裴某是伴随着这一张消息网长大的。离了它,我什么事情都干不成;我也舍不得,就此将它放弃。” 萧珪说道:“估计裴公也是看到了你的心思,才会想到,把你连同那张消息大网一同送出。” 裴蒙叉手一拜,大声说道:“萧先生,遍布河陇的这一张消息大网,将会对你大有用处!我裴蒙,也会对你有用!如果我再有犯错,你大可以将我一刀砍掉,便如同杀狗赌猪一般!”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我要你把这张网织得更大一些。让它延伸到西域,甚至是中原九州。你能做到吗?” 裴蒙猛然抬头,双眼之中闪出惊喜的光芒,“这需要时间,大把的时间!但我……一定能够做到!” 萧珪淡然一笑,“好,我会拭目以待。” “多谢先生!” 裴蒙大喜,再一次跪在了地上,以额贴地大声说道:“裴蒙,拜见主人!” 站在不远处悄悄观望的严文胜等人,各都露出了笑容。 萧珪转身走了过来,对他们说道:“所有人听着!马上打点行装收拾妥当。明日清晨,出关,西行!” “喏!” 第616章 今时不同往日 次日清晨,萧珪一行十余骑,在阳关镇将杜永先等人的热情欢送之下,走出了阳关的大门。 和上次走出玉门关时一样,萧珪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阳关城墙。 虽然大唐在西域设有安西与北庭两大都护府,驻兵数万,威势如日中天。但只要是亲身来到了这里的人,仍会有一种感觉——只要是走出了阳关或者玉门关,那就已经离开了大唐的本土。 因为西域永远给不了,大唐本土能够给予子民的,那些安宁与保护。 但风险与机遇,从来都是并存的。 西域的不宁与商业利润的巨大,似乎形成了某种正比。正因如此,才有了许多商人铤而走险,甘愿走上了这一条闻名古今的“丝绸之路”。也有许多人离开繁华安宁的大唐内地,来到了这一片充满战乱与杀戮的地方,寻找自己出人头地、建功立业的梦想。 萧珪由此联想到了,美国西进时期的淘金热,民国初期的闯关东,还有改革开放时期的下海潮。 虽然这些人所处的时代不同,所追逐的东西也不尽相同,但他们有一个很大的共同点——不甘平凡,勇于冒险。 并且他们相信,富贵险中求! 高大的阳关城墙,终于消失在了大家的视野之中。放眼四望,唯有连绵起伏的黄色沙丘。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沙漠里的温度,不断攀升。 严文胜对同行的伙伴,不停的发出大声的呼喊—— “大家戴好斗蓬,防止晒伤!” “全都打起精神来,管好牲畜不要乱走,千万不要掉队!” “节约饮水,不要生病!” “小心脚下的毒蛇和沙坑陷阱!” 大家纷纷应声,“知道了,严大!” 萧珪面露微笑,经过这一路的磨合,严文胜越来越像一个称职的“带头大哥”了。大家相互之间也都有了信任和默契,彼此能够更好的帮衬与协作。 不同心的人拼凑在一起,只是一群人,或者说是一群乌合之众。 如果同心协力,那就是一个“团队”。 现在萧珪感觉,自己和身边这些人,终于有了一点“团队”的味道。 阳关距离大唐与西域之间的必经中转站蒲菖海,约有一千里路程。其间多是无人的沙漠与戈壁,随时可能遭遇沙尘暴的袭击。 这注定是一趟,艰苦而危险的旅程。但是萧珪有着足够的信心,自己一定能够穿越这一片危机四伏的无人之地,顺利抵达蒲昌海。 因为当年,唐僧一个人都从这里走了过去;自己现在,却拥有一整个团队! 数日后,洛阳。 一大清早,一名穿着军服的驿卒骑着快马来到了萧珪的家里,专找萧府的女管家影殊,当面把一口箱子和一封信交给了她。 影殊一眼就认出了信封上的字迹,乃是萧珪亲笔。她连忙叫来郑宪与宋闯这两位金吾郎,十分小心的把这个大箱子搬到了萧珪的书房里。 因为心情太过激动,影殊拆开信封的时候,双手都有一点发抖。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十分认真、一字不漏的把萧珪写来的书信,连续读了三遍。 其实萧珪的来信写得十分简单,只是闲话家常的聊聊数语。但是影殊从中看到了一句“影殊,我们都很想家,也很想你”。 整封信里,写的都是这样的白话。这让影殊感觉,就像是亲耳听到了萧珪在跟她说话,就像以往他们朝夕相处时一样。 不知不觉,影殊已是泪流满面。 萧珪还在信中说了,箱子里的东西影殊可以自行观看,但是千万不可对外泄漏,务必妥善保管万万不得遗失。 小心翼翼的收好信件之后,影殊打开了那一口木箱。里面整齐的堆放着许多的纸稿,全是萧珪亲笔所书。 影殊连忙拿起其中的一叠纸稿,仔细观阅起来。 没想到,这一发就不可收拾。影殊居然从一大清早看到了半夜,连饭都没能顾得上吃。 萧珪打从离开京城之后的一切所见所闻,全在这口箱子里面。 影殊看过之后,就像是自己也跟着他们一起,亲眼见到了那些引人入胜的风景名胜和千姿百态的风土人情。 当然,其中最为重要的是,萧珪对于吏治民生与军队内务的明察暗访。还有,他经历的那些巨大风险! 虽然萧珪在他的笔录当中,没有明确提及“寿王”二字,但影殊一点已经从字里行间得到了一个判断:寿王指使孟津漕帮,暗中谋害萧先生! 影殊百般担忧之余,对寿王与孟津漕帮更是恨之入骨。她迫切想要把这些事情拿去说给咸宜公主听,再让她转告给圣人知道。 或者是告诉萧嵩也行,老爷子昨天还来过府上钓鱼。 不再然,告诉杨玉瑶也行。枕头风吹起来,可能比公主、老臣这些人告状,还要更加有效——隔壁杨家的大宅子正在施工建造,杨玉瑶时常会来亲自照管。 但是这些念头,都只在影殊的脑海里面一闪而过。因为他不敢忘了,萧珪已经在信件当中明确说了,不许她将笔记当中的内容对外泄露! 一向稳重而冷静的影殊,突然变得有一些焦灼不安,在书房里面走来走去。 她心想,先生不许我泄露笔记里的内容,肯定是有他的道理。寿王可不是一般的角色,他的背后还有武惠妃,以及追随在他们身后的一大批朝堂重臣。光凭几页笔记就想要将这样庞大的一群人扳倒,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但是,眼看着寿王正在设谋加害萧珪,他们现在每时每刻都置身于危险之中,影殊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不管不顾! 如此这般左右挣扎,让影殊变得越来越焦虑。 她甚至开始自言自语:“不行,我不能坐视不理!” “我不泄露笔记当中的内容!我也不去找人告状!” “但是,我一定要做点什么,以确保先生的安全!” “还有,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了,先生和公主的大婚!” 突然,有几声鸡鸣传来。 影殊恍然一惊,天都快要亮了,我居然在书房里呆了一天一夜! 看到书桌上堆满了萧珪的笔记,影殊连忙动手收拾起来。 她打开了书房的机关暗阁,墙的内里有着内嵌的铁质暗阁,常人难以发现和打开,就连大火都无法将它烧毁。 影殊把萧珪的笔记,全都藏进了这里。再将书房仔细的打扫与收拾了一番之后,她才稍微的吁了一口气。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影殊终于感觉到了一些困倦之意,准备回她自己的房间里去歇息。 这时,有一队色彩缤纷的车马队伍停在了萧府大门外,郑宪连忙找到影殊,告诉她杨夫人来了,说有事找你! 影殊心中微微一动,这莫非就是天意?! 来不及细想,影殊连忙去到前院迎接杨玉瑶。 虽然杨玉瑶还没有被正式册封为妃嫔,但是宫里宫外都已经知道,她现在深受圣人宠爱,是一位风头正劲的内廷红人。 虽然这些年来,圣人宠幸的女子已有不少,为他生下子嗣的妃嫔也不在少数。但是杨玉瑶给人的感觉,却是不大相同。 其中最关键的一点,以往从来没有哪个女子,能够削减圣人对于武惠妃的宠爱。圣人对于这一类妃子的宠幸,大抵也就只是局限于“男欢女爱”和“传宗接代”。 但是自从有了杨玉瑶,圣人对武惠妃,是越来越冷淡了! 片刻过后,影殊和杨玉瑶在萧府的前院里面,见了面。 影殊正在施礼参拜,杨玉瑶一把将她拉住,笑吟吟的小声说道:“邻居来窜门,你拜什么拜?” 影殊说道:“杨夫人,今时不同往日,影殊怎敢废了礼法?” 杨玉瑶笑了一笑,“你还是叫我三娘,听着顺耳。” 影殊面露笑容轻轻点头,“好,三娘。” 杨玉瑶打量着影殊,面露担忧之色,“影殊,你的气色怎会如此差劲,莫非是生病了?” “没有,没有。”影殊连忙说道,“我只是熬了一夜,未能入睡。” 杨玉瑶好奇的问道:“一夜未眠,你干什么了?” 影殊笑了一笑,“没什么……” “咦?”杨玉瑶怪笑了一声,小声道:“不会是,思春了?” “怎么可能嘛!”影殊苦笑了一声,连忙说道,“只是,收到了一封,远方的来信。” 杨玉瑶眨了眨眼睛,拉着影殊就朝后院走,“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跟在她身后的几个宦官宫女,习惯性的跟了上来。 杨玉瑶回头说道:“边令诚,尔等在此等候!不许过来窃听!” 边令诚等人连忙应喏,站住不动了。 杨玉瑶拉着影殊,走到了后院小湖的凉亭中。 “就这里!我和萧先生,曾经也在地此叙话。”杨玉瑶低头看着水面,笑道,“你瞧,水下的那些鱼儿 ,比起当初可是长大了不少!” 影殊笑道:“三娘,你都已经入宫陪伴圣人了,还是这般风风火火的性子。” 杨玉瑶拉着影殊的笑,面带笑容的说道:“影殊,或许看在别人眼里,我杨玉瑶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但是我希望,在你和萧先生的眼里,我杨玉瑶仍是当初的那个三娘。” 影殊微笑点头。 杨玉瑶说道:“跟我说,出门在外的萧先生,遇到了什么麻烦?” 影殊微微一怔,心想杨玉瑶真是太聪明了!我还什么都没有讲,她就已经猜出了一个大概! 看到影殊有些犹豫,杨玉瑶问道:“怎么,不能说吗?” “三娘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说罢,影殊把萧珪的信拿了出来,“这一封就是先生写来的信,三娘自己看好了。” “好啊!” 杨玉瑶挺高兴,接过信来展开一看,说道:“先生给你寄了什么东西来呢?” 影殊说道:“大约就是一些外地的特产,或是风土人情相关的小东西,多半只是留作纪念之用。” 杨玉瑶淡然一笑,故意问道:“其中,有我的份吗?” 影殊面露难色。 杨玉瑶笑了一笑,说道:“影殊,别骗我了。萧先生此一行可是用心颇深,并且肩负重任。他可不会那么闲,还专程给你寄什么外地的土特产。” 影殊无言以对,有点尴尬。 杨玉瑶说道:“影殊,你不必如此为难。因为我已经看到先生在信中说了,箱子里的东西绝对不可对外泄露。虽然不我知道,箱子里面装了什么。但我相信,先生如此必有深意。我会和你一样,尊重先生的意思,并且听从先生的吩咐。我不看箱子。并且今天的事情,我绝不对外泄露一个字。” 影殊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谢谢你,三娘。” “但是!” 杨玉瑶突然话风一转,严肃的看着影殊,“你一定得要告诉我,萧先生是不是遭遇到了,什么危险?!” 影殊差点被她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没有。” 杨玉瑶微微皱眉,眼神犀利的盯着影殊不放。 影殊突然感觉很不自在。渐渐的,这种感觉都快要变成了,如芒在背。 她不由得心中惊道……杨玉瑶,毕竟是和往常不同了! “我知道了。” 杨玉瑶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影殊不禁有些愕然,“三娘,你知道什么了?” “没什么。” 杨玉瑶面露笑容言语轻松,这让影殊感觉,当初的那个三娘似乎又回来了。 她拉着影殊的手又朝前院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影殊,我要给你看一个好东西。” 影殊问道:“什么好东西?” 杨玉瑶笑着说道:“昨天,湖州进献了一批十分特别的彩帛,这是任何市面上,有钱也买不到的上好衣料。我敢保证,就连元宝商会也没有这种彩帛——圣人赐我二十匹,我特意拿了一半过来,给你裁做几套新衣裳!” 影殊有点吃惊,“三娘,这可如何使得?” 杨玉瑶佯装愠恼的瞪着影殊,“这如何,就使不得了?” 影殊微微苦笑,说道:“三娘,我只是一介奴婢。哪能穿得如此尊贵的衣裳?” 杨玉瑶淡然一笑,说道:“影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你能!” 第617章 怪兽 费尽千辛万苦,萧珪一行总算抵达了蒲菖海。远远看到一片那粗糙的土墙与低矮的房屋时,已经累得没有太多力气的人们,全都发出了欢呼之声。 那里有大唐的北庭都护府,在此设立的军事驿站。依傍于这个驿站,百姓们自发开设了一些客店与酒肆,从而组成了一个,沙漠之中的小小镇甸。 看着那些在矗立在风沙之中的小店和飘舞的酒招,萧珪情不自禁的联想到了“龙门客栈”。 没错了,这些店子全都简陋得可以,甚至可以称作是破败。但在千里大漠之内,一杯水可能就意味着一条性命。这里,就是唯一可以提供补给的地方。所以这些“龙门客栈”的存在,实在是太有意义了。 萧珪等人牵着马和骆驼,迫不及待的走进了这个,还没有萧府后院那个小湖大的小镇。 这里已经有了许多人,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车马,简直挤得水泄不通。时常可以看到,不同发色的人们用不同的语言大声吵嘴和叫骂。还有几个胡人已经动起了手来,正在当街斗殴。其中一个人,还拔出了匕首。 围观看热闹的人不少,可就是没有人管。 军驿仅有的几个驿卒,全都站在了哨楼上面看热闹,比下面围观的人群更加兴致勃勃。萧珪甚至怀疑,他们正在为这一场斗殴的胜负,开盘做赌。 眼见此景,严文胜拉了红绸一把,“这里很乱。斗蓬不要摘了,随时跟在我的身边。” 红绸表现得很听话,紧紧的挨着严文胜。 虎牙见状,连忙凑到了萧珪身边。 萧珪扭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你也会怕?” “我才不怕呢!”虎牙说道,“我得跟着先生,保护先生!” 萧珪笑而点头,“好,那你可得跟紧一些,莫要摘了斗蓬。” “好,好。”虎牙连连点头。 萧珪一行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客人没有暴满的小店,但是可供租住的房间早就已经没有了。他们只能挤在脏兮兮、乱糟糟的大堂里,自备地铺。为此,他们还得花费一笔天价用来购买饮水,还有坚硬如同石块、勉强可以裹腹的风干烙饼。 尽管如此,没有一个人发出报怨之声。因此相比于露宿在沙漠之中,这个既有屋顶也有墙壁,还能提供饮食的地方,已经像是一个天堂了。 一路走来,大家全都累坏了。凑合吃喝了一些填饱肚子以后,萧珪等人全都和衣躺下。 大堂里面已经有了三十四个,像他们这样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睡觉的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形成了一波又一波的声浪,各种奇怪的味道混杂在了一起,宛如一个管理不善的大型养猪场。 虎牙抱着白小虎,紧紧的挨在萧珪身边睡下。只是片刻,女人和猫就一起发出了呼噜声,一同响在萧珪的耳侧。尽管如此,萧珪还是很快就睡着了。因为,他实在是太累了。 一觉不知睡了多久,萧珪突然被一片嘈杂声吵醒。他睁眼一看,小店里面闯进了一拨人,他们全都拿着刀,显然是在抢劫。 睡在大堂里的人们都被惊醒,吓得乱作了一团。已经有两个试图反抗的胡商,被那些带刀的强盗打翻在地,抢走了包袱。 严文胜等人也都清醒了过来,围在了萧珪的身边。 令萧珪颇感欣慰的事,大家都很镇定。没有一个人惊慌失措,他们甚至没有说话,全都静静的看着这些强盗,静静的等着萧珪的命令行事。 他们这一拨人,与大堂里混乱惊慌的人群,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反差与对比。 强盗们,很快就注意到了他们。 他们当中有七八个凑在一起快速的交谈了几句,然后扒开混乱的人群,朝着萧珪等人走了过来。 虎视眈眈,杀气腾腾。 严文胜朝前迈出了一步,挡在了萧珪的面前。 带头的强盗大约四十岁上下,身材高大衣衫左衽,梳着小鞭提着弯刀。他走到萧珪等人面前三四步的地方停下,张口露出满嘴的黄牙,叽里呱啦的嚷了几句。 萧珪听不懂。 严文胜叽哩呱啦的回了他几句,然后回头对萧珪说道:“先生,他们是突厥人。只要我们主动交出一半的钱财,他们就肯放过我们的性命。” 萧珪不由得笑了,“只要一半?他们居然还挺讲究!” 裴蒙凑近了两步,在萧珪身后小声说道:“先生,这是乌那合定下的规矩。但凡是在这一带拦路抢劫的强盗马贼,都得守这规矩。否则,乌那合就会收拾他们。”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严文胜,对他说。我们带了五百万钱,只要他敢要,我就全都给他。” 严文胜心领神会也是笑了。他如实的,把萧珪的话翻译给了突厥强盗头子听。 强盗头子愕然一怔,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萧珪等人。他身后的同伴也都愣住了,七嘴八舌的吵嚷了起来。 片刻后,强盗头子居然用蹩脚的汉语,问了一句,“这个钱,什么来路?” “你能听懂啊!” 萧珪笑了起来,将严文胜拉开走了出来,说道:“强盗居然也问钱财的来路,莫非这是蒲昌海的古老风俗?” 听闻此语,严文胜等人都笑了起来,虎牙笑得尤其欢乐。 强盗们却有一点恼怒。那个强盗头子非常生气的咆哮起来:“马上回答我!这个钱是什么来路?做什么用处的?” 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身为一名教书先生,我有责任提醒你一下。来路与用处,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意思。来路是指,这个钱是从哪里得来的;用处,则是说这笔钱将要花在哪里。明白了吗?” 强盗头子听得一愣一愣的,更加生气了。他抡起了刀子指着萧珪,“快说!你快说!” 萧珪很无奈的摊开了双手,“你究竟要我说什么?你自己不先说清楚,我怎知道我该如何来说?” 强盗头子听得云里雾里,目瞪口呆,直翘胡子。 严文胜等人,又发出了一阵大笑。 最后,强盗头子也是懒得纠结了,把手朝前一伸,“钱,拿来!” 萧珪问道:“你确定,你要吗?” 强盗头子大喊了一声:“当然要!” 萧珪说道:“那你先要,把你的姓名告诉我。” “为什么?”强盗头子大声质疑。 萧珪说道:“因为乌那合肯定会要找我问个清楚明白,是谁,抢走了他的钱?——严文胜,翻译给他听!” 严文胜忍住了笑,叽里呱啦的翻译了一通。 一群强盗,顿时脸色大变。 强盗头子大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正在这时,被强盗们关闭的客店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一个势如奔雷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只有一个字。 “滚——!” 这一群强盗,突然变成了一窝鹌鹑,耷着脑袋排成了一串,灰溜溜的逃了出去。 一个牛高马大,黑皮黑脸的家伙,扛着一把大弯刀,迈着虎狼大步从客店外面闯了进来。 他将大弯刀,往客店主人的柜台上一扔,用粗重而又略带沙哑的声音吼道:“这家店,我包了。所有的客人,马上滚出去!” 客店的老板是一对三十来岁的粟特夫妇,此前他们一直都很高调,对谁都是粗声粗气,服务态度极度恶劣。但是现在,他们就像是两只在风雨中战栗的小麻雀,除了不停的瑟瑟发抖,就是连忙把收在柜台里的钱财都拿了出来,双手捧在了那个黑脸大汉的面前。 黑脸大汉咧嘴一笑,如同一只刚刚饱餐了一顿正在剔牙的恶狼。他对着客店夫妇的手一拍,将他们手中的钱财全都打得散落到了地上。 “我说了,我是来住店的。所以,应该是我来给钱。” 说罢,黑脸大汉就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铜板,手指一弹,让它落在了柜台上叮当一响,十分清脆。 店家夫妇哆哆嗦嗦的收起了那一枚铜板,连忙开始轰赶客人。 黑脸大汉对着萧珪等人一指,“他们留下!” 萧珪看着那个黑脸大汉,淡然一笑。 黑脸大汉再又扛起了他的大弯刀,朝萧珪走了过来。他满脸笑眯眯的,就如同一只马上就展开偷鸡行动的狐狸。 严文胜轻笑了一声,在萧珪身后小声的说道:“先生,岳文章说有说错。乌那合这厮,果然是给自己留了一个,随时来找先生的借口!” “喂,我可不是来找你的!” 乌那合马上发出了辩解,大咧咧的说道:“我刚好也是打从此地路过。刚好听说这里有人正在抢劫客商,我得进来看看,他们是否遵守我定下的规矩。再刚好,他们还真是坏了我的规矩。所以,我就踢门闯进来了。稍后,我还得再去收拾他们。”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刚好我们也在这里。再刚好,你今晚也没有地方住。是这样的么?” “对对对,就是这样的。”乌那合咧开了大嘴,哈哈的大笑。 笑到一半,乌那合突然打住。他弯下了腰,睁大眼睛盯着萧珪身边的虎牙。 虎牙立刻瞪了回去,“看什么看!小心我戳了你的一对招子!” 乌那合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这姑娘太有意思了!我很喜欢!——萧先生,你把她卖给我?” 萧珪还没作声,虎牙暴跳起来,一脚就朝着乌那合的心窝踹了过去。 乌那合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躲闪。尽管他的反应很快,但他的腹间仍是被虎牙给踢中了。 萧珪轻唤了一声“虎牙”,她立刻退了回来,站在了萧珪的身后。 “还好我退得快!”乌那合拍了拍自己的胸腹,应该是没有受伤。他惊奇的看着虎牙,“小姑娘,你很厉害嘛!” 萧珪说道:“乌那合,如果你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就千万不要触碰到了我的底线。” 乌那合咧嘴笑了两声,走上了前来,问道:“那么,你的底线是什么?” 萧珪说道:“不能伤害我身边的任何人,尤其是女子。” 乌那合说道:“我从来不会伤害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我只会,让她们快乐。” 萧珪说道:“我身边的女子,你一个手指都不许碰。否则我们之间的约定,立刻作废。我说到做到。” 乌那合眼神灼灼的看了看虎牙,又看了看红绸,一点头,“好,我保证不碰她们。” 萧珪说道:“严文胜,把五百万赎金给他。” “等一下!”乌那合突然喊停。 萧珪问道:“你还有事?” 乌那合说道:“我现在不缺钱,那个赎金你先替我保管。但是就从现在开始,我得跟着你。” 萧珪皱了皱眉,“为什么?” 乌那合将他的大弯刀挥了起来,扛在了肩膀上,说道:“因为西域很危险,万一你出了什么岔子突然死掉了,三年之后我找谁去兑现,你给出的承诺?” 虎牙恼火的骂了一句,“呸!你才会死!突然就死!马上就死!” 乌那合满不在乎的咧嘴一笑,说道:“萧先生,整个西域,都是我的地盘。有我保护你,你会相当的安全。” 萧珪说道:“不敢劳烦你这位尊贵的王子。我有身边这些人的保护,就已经是足够了。” 乌那合说道:“其实你没有选择。就像今天一样,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能找得到你。”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那是你的自由,与我无关。但我不能让你,加入我的队伍。” 乌那合皱起了眉头,似乎有点不悦。 严文胜与郝廷玉立刻站到了萧珪的左右,谨防他像那天在胡杨滩时一样,突然拔刀。 乌那合咧开了嘴嘿嘿的笑,说道:“别紧张,别紧张,我是绝对不会冒犯萧先生的。他现在可是我的大金主。我的下半辈和我子子孙孙的荣华富贵,可全都着落在了他的身上。” 严文胜和郝廷玉立刻想到了岳文章的话:乌那合的任何话语,千万不要太过相信! 于是他们仍旧守在萧珪的身边,严阵以待。 乌那合扛着他的大弯刀,貌似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说道:“既然萧先生不肯让我加入你的队伍,那我,只好告辞了。” 说罢,乌那合转身就走。 萧珪问了一句,“乌那合,你究竟想要什么?” 乌那合站住了脚步,回头对着萧珪咧嘴一笑,“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么?” 萧珪微微皱眉,沉默不语。 乌那合迈着他的虎狼大步,头也不回的走了。 虎牙忿忿的嚷了一句,“真是一个怪人!……不对!分明就是一只,怪兽!” 第618章 玄奘之路 经由乌那合与那伙强盗们一闹,客店里面变得乱糟糟的,萧珪等人也无法继续安睡了。 店家夫妇见到乌那合已经走了,便又将刚刚趋赶离店的客人们请了回来,毕竟他们的生意还是要继续做下去的。不过,店家夫妇还是给足了乌那合面子。他们把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把萧珪等人请得住了进去。并且,他们还送上了一些烤肉和酒水。这在蒲昌驿已经可以称得上是,顶级奢侈的招待了。 折腾了一阵,天都快要亮了。 萧珪把房中唯一的一副睡榻,让给了虎牙和红绸去睡。他自己已经没有了睡意,便掌了一盏油灯查看地图。 严文胜和郝廷玉也没有睡觉,两人凑了过来,陪着萧珪一起看阅地图。 裴蒙在一旁靠墙躺着,似睡非睡,不时的朝萧珪这边看上一眼。 萧珪说了一句,“裴蒙,你也过来。” 裴蒙应了一喏,连忙起身来到萧珪身边坐下,“先生有何吩咐?” 萧珪指了指地图,说道:“我们正在商讨,下一站的去处。你有何看法?” 裴蒙看了看地图,说道:“先生,这只是一张很普通的民间商用地图。” 萧珪说道:“没错,这是我在凉州,花了上十个大钱买来的。” 裴蒙说道:“民用地图,绘制多不精准,常常还有遗漏和错误。蒲昌海这一带的地形有些复杂,一些小型的河流经常改道或是消失。如果我们按照地图上的标注前去寻找水源,将会有很大的风险。” 萧珪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参照这张地图,选取前进路线?” 裴蒙说道:“那会很容易出错,从来遭遇危险。” 萧珪指了指地图,“无论怎样,这两河流终归不会标注错误?” “赤河?孔雀河?”裴蒙有点惊讶,“先生,这是两条大河,但它们远在焉耆境内。先生是要向西而行,去往焉耆吗?” 萧珪问道:“这有什么不妥?” 裴蒙说道:“很少有人会从这里一路向西,直往焉耆。因为西面多有沙漠和戈壁,缺水而多风沙,环境恶劣道路难行。” 萧珪说道:“地图上面不是还标记有,孔雀河的几条小型河流,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吗?我们一路向西沿河而走,只要水源有了保障,问题应该就不大了。” 裴蒙连忙摆手,说道:“先生,这就是地图的错谬之处了。如果是在一百年多年前,孔雀河的那几条支流小河或许真的存在。曾经的楼兰古国,就是依靠那些支流带来的水源,赖以生存。但是随着风沙的侵袭,那些支流不断的干涸。我猜想,正是这个原因,才导致了楼兰国的子民举族迁徙。从而导致,整个国家销声匿迹。” 萧珪听完这一番话,不由得心中一笑,这个裴蒙还是挺有见识的。 据后代学者考证,历史上的楼兰古国,大约就是在大唐的贞观年间,突然消失的。由于大唐的史书对楼兰的记载比较稀少,考古的学者们就只能根据很少的一些证据,来推测楼兰国消失的原因。其中就有一条推测,说的跟裴蒙一模一样。 其实,如果不是时间紧迫、行程太赶,萧珪倒有兴趣在蒲菖海一带,对刚刚消失不久的楼兰古国,来一番考古操作。说不定就能找出楼兰国突然消失的真正原因,还能让“楼兰美女”提前一千多年得见天日呢! 这一念头,只在萧珪的脑海里面一闪而过。现在,他只想早一点明确行程路线。 这时,裴蒙又说道:“先生,从这里一路向北可以直抵西州,那是北庭都护府治下的一个重要军镇。从此地到西州,沿途每隔三十里就有一处烽火驿站。行走在这一带的客商都很安全,补给也很容易。所以,几乎所有人来了这里,都会选择往北而行。” 萧珪看着地图深思了片刻,说道:“如果只是为了安全和舒适,我现在就该身在洛阳。” 裴蒙微微一怔,“先生的意思是……” 萧珪双眉微皱的自顾深思,没有回答他。 严文胜代为答道:“裴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往北绕行至少也要多走一千里路,好歹也要多花十天半月的时间。” 裴蒙仍是不解,“先生的目的地,就是焉耆吗?” 萧珪抬手朝着地图上一指,“准确的说,是焉耆以西的,龟兹。” “龟兹?”裴蒙更加惊讶,“不是说,去年的时候突骑施已经反叛,正在攻打北庭和安西吗?龟兹一带,目前正在遭受战乱。” 萧珪的表情,逐渐变得沉肃,“没错。这也正是,我去往龟兹的原因!” 裴蒙愕然一怔,无语以对。 郝廷玉看到裴蒙这副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裴兄,你不会以为我们来到西域,真是为了经商赚钱?” “难道不是吗?”裴蒙更加惊讶,“曹源山曾经跟我说过,先生都已经和他商量过了,要在西域开设商会分号的事宜?” 萧珪淡然一笑,“那么曹源山,现在人在何处?” 裴蒙愣了一愣,“在阳关……” 严文胜在裴蒙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笑道:“裴蒙,聪明如你,难道还猜想不出我们来到西域的目的?” 裴蒙用惊讶的眼神看向萧珪,小声说道:“莫非先生此行,兼负有朝廷委派的,特殊使命?” 严文胜呵呵的笑,“我就说,裴蒙可比我们这些人,都要聪明多了!” 郝廷玉说道:“裴兄确实聪明过人。我一路跟了先生这么久,一点端倪都没有看得出来。如果不是出关之后,严大悄悄跟我说了实话,我到现在都还不明所以。” 裴蒙问道:“先生,有何使命?” 萧珪摆了一下手,“此事容后再谈。当务之急,我们必须明确西行的路线。” 裴蒙便也不再多问,低下头来看了一阵地图,说道:“先生,这张地图至少也是几十年前的旧本了,根本不足为信。我建议,我们得要想办法弄到一份军用地图。如此西行,方才稳妥。” 萧珪说道:“军用地图固然精确详实,但它属于国军机密。我与牛仙客,也算有些交情。但他在幕府接见我的时候,都会事先叫人用帷布把地图遮掩起来。这种地图,军队以外的人别说是弄到手中,想到看到一眼,都是极难。” 裴蒙说道:“先生,牛仙客那种级别的将军所能拥有的军事地图,将会涵盖大唐的半壁江山,所有的军事布防一目了然,他当然不敢让任何外人见到。但是也有一类军事地图,是专供驿站传递军事情报来用的。有了这样的地图指引,驿卒才会不迷路。它的精确程度远远比不上牛仙客所用的那种地图,但是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够用了。” 萧珪心中一喜,面露笑容,“如此说来,蒲菖驿应该就有这样的地图。你能帮我弄到吗?” 裴蒙叉手一拜,“交给在下便是!” 严文胜颇为兴奋的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走,我跟你一起去!” 裴蒙一个趄趔差点摔倒在地,捂肩咧嘴,表情痛苦。 郝廷玉笑道:“严大,裴兄跟我们不一样,你还是莫要太过粗鲁了。” 严文胜哈哈的笑,“好,不粗鲁,不粗鲁——我们赶紧走!” 说罢,他如同绑架一样的,拉着裴蒙离开了房间。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两个人就回来了。他们十分顺利的,带来了一份驿站地图! 萧珪将地图铺在了地上,颇为欢喜的说道:“果然精确详实多了!” 裴蒙说道:“先生,我已经问过了驿卒。从蒲菖驿到焉耆的路确实非常不好走,他们办差送信一般都不走这一条路。但有时军情如火不容耽搁。为了节省时间,他们也能被迫铤而走险。” 萧珪说道:“如此说来,也不是行不通?” 裴蒙点头,“对!虽然艰难,但确实行得通!” 萧珪仔细看了一阵地图,手指在上面划了一圈,说道:“最大的麻烦,大概就是这一片标明了红色记号的沙漠。” 裴蒙说道:“没错,那一带几乎每天都会暴发沙尘暴,其中颇多流沙,路面非常容易塌陷。再者,西出之后至少有两百里地,是没有任何水源的。旧地图上标注的那些小河早已干涸,被风沙掩埋了。” 萧珪深思了片刻,说道:“据我所知,当年玄奘法师西行取经,走的就是这一条路。” 严文胜与郝廷玉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是么?” 裴蒙说道:“按照《大唐西域记》的记载,应该没错。当时玄奘法师九死一生,才奇迹般的走出了那一片沙漠。人们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都把玄奘法师看作了神佛一般。” 萧珪淡然一笑,“那我们就选这一条,神佛曾经走过的,玄奘之路!” 裴蒙一点头,肯定的说了一句:“好!” 没有吭声的郝廷玉和严文胜,都扭过头来看着他。 裴蒙似乎有点尴尬,“怎么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他二人怪你,抢了他们的风头。”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严文胜和郝廷玉一同辩解起来。 裴蒙露了尴尬的笑容,连忙叉手下拜,“二位见谅,以后我再也不会如此造次了。” 郝廷玉说道:“裴兄,你多虑了,先生是在说笑呢!” 严文胜说道:“其实,我们只是没有想到,你会突然一下变得这么有种。” 裴蒙皱了皱眉,“难道,裴某以前就非常的贪生怕死吗?” 严文胜笑道:“不说贪生怕死,至少,是跟现在不大一样。” 裴蒙皱了皱眉,“哪处不一样?” 严文胜扔下一句“你自己慢慢体会”,就拉着郝廷玉一起走开了。 裴蒙一脸的迷惑与尴尬,求助般的看向萧珪。 萧珪说道:“他们就是这样一副,一天不损人就一天不舒坦的臭德性。慢慢你就习惯了。” 裴蒙心下释然,面露笑容的点了点头,“好。” 当天吃过早餐以后,萧珪等人紧锣密鼓的做起了准备。除了必不可少的补给,萧珪等人还找蒲菖驿的驿卒、店家和常客们,详细打听了一番本地的信息。包括天气变化与水源信息,还有沙尘暴的规律和远近各处的绿州和驿站,等等。 他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做这些准备。 次日清晨,萧珪一行人和五六支商队一同出发,离开了蒲菖驿。 那些商队加了起来约有近百人,结伴一同向北行去,队伍颇为壮大。萧珪一行人走出驿站之后,便离开人群,向西而行。 商人们看到他们的举动都很惊讶,还有人幸灾乐祸的叫嚷,“死定了!他们肯定是回不来了!” 乌那合带着他的几个兄弟,也走在这一伙人当中。眼见此景他也十分惊讶,迷惑不解的喃喃自语道:“他怎么就,去了西面呢?” 百思不得期解,乌那合索性勒马停了下来,远远的看着萧珪一行人。 其中一个同伴,小心翼翼的说道:“首领,西面根本就没有路。就算有,那也是一条非常危险的死路。” 乌那合说道:“我知道,唐军每年都要在那一带,扔下七八具驿卒的尸体。除了他们,再也没人敢走那一条路。” 同伴说道:“他们为什么要去那里?莫非他们知道,那里面藏有神秘的宝藏?” 乌那合扭过脸来,就像打量傻子一样的瞪着他的同伴。 同伴感觉到,自己突然遭受到了强有力的鄙夷与嫌弃。他连忙低下了头去,再也不敢说话。 乌那合勒马而立站了许久,直到萧珪等人全都消失在了视野之中,他也仍旧没有拿定主意——要不要跟上去呢? 过了一阵,突然不知从哪里钻出了一队人,骑着马匹和骆驼,沿着萧珪等人的方向,追了上去。 乌那合微微一惊,“那是什么人?” 他的同伴也很惊讶,纷纷说道: “看起来,他们像是一群中原人,大约有十几个。” “我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他们都带了刀剑,莫非是中原来的游侠儿?” 乌那合眉头一拧,不会又是前来行刺的杀手? “走,我们也跟上去!” 乌那合拍马前行,他的同伴各都心怀恐惧,但也只好跟了上来。 第619章 楼兰鬼城 萧珪等人向西行走了约有一两个时辰之后,见到了许多奇形怪状的山石沙丘。它们有的像蘑菇,有的像骆驼背上的骆峰,还有的像是某种动物,甚至有一些看起来,就像是凶神恶煞的鬼怪妖魔。 裴蒙说,这里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楼兰鬼城”,里面可能会有危险,很多人进去以后,就没有再出来。所以,大家一定要多加小心。 虎牙连忙问道:“楼兰鬼城,这里面有鬼吗?” 裴蒙说,我不知道。 左云说道:“我在玉门关的时候,也曾多次听说楼兰鬼城。据说这里一但到了黑夜,就会发出鬼哭狼号的声音非常吓人,因此没人敢于靠近这里。军驿往来递送紧急军情的斥侯和驿卒,有时被迫要从鬼城当中穿过,也有很多葬身其中,再也没能出来。” 虎牙不禁瞪大了眼睛,“这么,里面当真有鬼?” 红绸连忙拍了她一巴掌,“你若怕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休要在此疑神疑鬼,搞得人心惶惶。” 虎牙立刻回顶道:“你不让我说,是因为你心里也在害怕?” 红绸冷笑了一声,“既然你说了一个也字,那就证明,你正在害怕喽?” 虎牙气乎乎的指着红绸,叫骂起来,“臭女人,就知胡说八道!别以为你有了男人,我就不敢打你!” 严文胜连忙躲到了一旁。 红绸立刻把目标瞒准了她的男人,“严文胜,你干什么?!” 严文胜小心翼翼的说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唉不对,老虎打架,谁敢劝架?” 红绸大怒,“气死我了!好妹子,帮我揍他!” 于是,虎牙和红绸立刻化敌为友,合力对付严文胜。 萧珪等人非但没有帮劝,还都乐得笑了起来。他们三个人经常这样斗嘴打闹,非但无伤大雅,还是大家喜闻乐见的旅途轻喜剧。 裴蒙骑着骆驼凑到了萧珪身边,小声说道:“先生,我们当真是要穿过鬼城吗?” 萧珪说道:“你有何想法,不妨直说。” 裴蒙说道:“鬼城里面,确实死过一些人。但究竟是有什么危险,却没人能够说得清楚明白。我们就这样贸然进去的话,未免有些凶吉难测。” 萧珪说道:“不走鬼城,还有别的路吗?” 裴蒙皱了皱眉头,“从地图上看,如果不走鬼城经过,那就只能向北绕行了。” 萧珪说道:“向北绕行弯子太大,那还不如一开始就跟着那些商队的人,北行去往伊州。” 裴蒙有点没话说了。 萧珪说道:“大家不用担心,这里面没有什么魔鬼妖怪。所谓的鬼哭狼号之声,不过是大风吹起之时,这些形状特异的岩石发出了啸响,就如同我们吹笛子一样。如此说,你们明白了吗?” 大家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吹笛子,原来是这样……” 虎牙连忙凑了过来,问道:“先生,那这些石头为什么堆成了这般古怪模样,看起来还非常的邪门?莫非是古人照着鬼怪的模样,雕刻出来的?” “当然不是。”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就是常年累月的风,把它们吹成了这副模样。在常年多风又无人居住的地方,历经成百上千年的风吹日晒,就会出现这种古怪的地形,俗称风蚀地貌。” 其实这种地貌还有一个学术名称,叫做“雅丹地貌”,稍有一点常识的现代人都会知道。但这是一个洋名,萧珪懒得提及。 裴蒙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在下真是长见识了。” 虎牙立刻发出了惊叫,“哇,先生真是太博学了!” 其他人也有恍然大悟之感,纷纷表示称赞。 萧珪笑道:“原本我也不想如此卖弄,但是为了打消你们内心对于‘鬼城’的恐惧,我只好又当一回教书先生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此前稍显紧张和恐怖的气氛,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在一番轻松的笑谈之中,萧珪等人,走进了楼兰鬼城。 过了一阵,尾随而来的十余人也跟着萧珪等人,一同钻进了鬼城之中。 乌那合等人在鬼城面前停住了。因为有人发出了惊恐的大叫,“楼兰鬼城!这里是魔鬼居住的地方,我们不能进去!” 乌那合瞪了那人一眼,“正好我还没有见过真正的魔鬼,倘若遇到,便捉一只活的过来亲眼瞧上一瞧。” “不能进去!” “我们不能进去!” 乌那合的部下们都很恐惧,七嘴八舌的吵嚷了起来。 乌那合突然大吼了一声“住口”,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噤若寒蝉。 乌那合冷冷的看着他们,说道:“有谁不想进去的,马上滚蛋!从今往后,别再让我见到!” 没人敢动,也没人回嘴。 乌那合闷哼了一声,拍着马儿走进了鬼城。他的手下们,只好一起跟了上来。 萧珪等人走进鬼城之后没有多久,一场大风突然毫无征兆的刮了起来。 风力极猛,地面上拳头大的砂石都被刮得飞了起来。 大家连忙寻找避风之地,躲避狂风。有人要往高大的岩石下面躲藏,被萧珪强行拉了出来。因为这种地方,越是高大的岩石越是头重脚轻,遇到大风的时候就非常容易发生塌陷。很多进入鬼城的人就是因为明就理,在大风之中被塌陷的山石给活埋了。 刚刚还是大白天的,现在突然一下天都黑了。大风发出的呼啸之声,果然如同鬼哭狼号,骇人心魄。 尽管萧珪已经给他们打过了“预防针”,但人对于这种怪声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不是光有预防针就能彻底抵御的。 大家还是表现得,有一点惊恐。尤其是虎牙,至从听到第一声怪响,就钻了进萧珪的怀里不敢冒头。所谓上梁不正下梁弯,白小虎也学了她主人的模样,一头钻进了虎牙的怀里,扯都扯不出来。 此时,乌那合等人的模样可就要狼狈多了。 风声刚起,乌那合手下就有两个人吓得慌了神,掉转马头就往回跑。乌那合大怒,拍马追了上去手起刀落,当场就给砍翻了一个。 其他人更加惶恐不安。 正在这时,狂舞的风沙当中,似乎走来了一群人。 乌那合的手下们,全都惊叫起来,“鬼!鬼来了!” 乌那合终于也有了一点惊恐,莫非这里真是有鬼? 这一群人各自分散,将乌那合等人团团的包围了起来。 等到他们走近了一些,乌那合的心里反倒不怕了。他大喊了一声,“别怕!他们是人!” “我们当然是人。” 一个男声响起,其中一人朝乌那合走近。 乌那合认出了这些人,他们就是一路尾随萧珪,进入大漠的那一群“中原游侠儿”。 说话的那人戴着一顶斗笠,脸上罩了一层防避风沙的面罩,只露出一双冷静而锐利的眼睛。他走到乌那合近前,说道:“你们为何一路尾随?” 乌那合将那一把还沾着鲜血的大弯刀往弯上一扛,说道:“这话该是我问才对。你们为何,一路尾随?” 斗笠蒙面人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接近萧珪,究竟有何目的?” 乌那合微微一怔,用惊奇的眼光打量着眼前这人,“你是什么人?” 斗笠蒙面人低喝了一声,“回答问题!” 乌那合冷笑一声,“我建议,还是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为妙!” 斗笠蒙面人后退了三步,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他身后的人则是整齐上前,包围圈瞬间缩小了不少。 乌那合咧嘴一笑,“虽然这里不是一个打架的好地方,但是,我也并不介意!” 斗笠蒙面人拔刀出鞘,“出手!” 乌那合双手握住他的大刀正要上前砍杀,突然感觉身边有些不对劲。他回头一看,他的兄弟们居然全都躲在了岩石后面,竟然没有一个上前帮忙的。 乌那合气得差点背过了气去。他刚要张开大嘴骂人,突然就被大风灌了一嘴的砂子,剧烈的咳嗽起来,差点没被活活呛死。 斗笠蒙面人不急不忙的把刀插回了鞘中,说道:“看来胜负已分。” 乌那合一边咳得眼冒金星、口涎直流,一边叫道:“难道我会输给一张蒙在脸上的破布?!” 刚刚还要和他决斗的对手们,居然全都笑了起来。这让乌那合更加觉得羞耻,他气急败坏的爬了起来想要上前教训他们一顾。 不料,那个蒙面斗笠人轻轻一跳,借着风势突然一下飘到了乌那合的面前,一拳打了过来。 乌那合看到他像鬼怪腾云驾雾一样,当场就被吓了一跳。不及防备,他脸上狠狠的吃了一拳。 这一拳可真重! 乌那合如此牛高马大的一个人,居然差点被他放翻在地。乌那合大怒,刚要挥刀砍人,一个冷冰的东西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乌那合再也不敢乱动一下了,斜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一位神秘的蒙面斗笠人,说道:“这是唐朝军用的横刀。你们不是游侠儿,是军人!” 蒙面斗笠人完全忽略了他提出的这个话题,冷冷说道:“回答问题。” 乌那合一愣,他都已经忘记了,该要回答哪个问题。 蒙面斗笠人并不温馨的提醒了他一句,“说,你为何故意接近萧珪?” 乌那合眨了眨眼睛,“我没有。是他主动找的我!” 蒙面斗笠人说道:“你一早就来到了蒲菖驿,只为等候萧珪等人到来。你还找了几个毛贼,故意去往萧珪所住的店中打劫,然后你再出面救场。随后,你又一路尾随向西而行,甚至冒险进入楼兰鬼城。这些,难道都是我看错了吗?” 乌那合微微吃了一惊,“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暗中盯我?” 蒙面斗笠人说道:“我们对你,没有兴趣。怪只怪,你对萧珪有了不该有的兴趣。” 乌那合皱了皱眉,“你们是萧珪的仇人?或者是仇人派来取他性命的杀手?” 蒙面斗笠人没有作声。 乌那合又道:“那就是朋友了?” 蒙面斗笠人将手中的横刀往下一压,“回答问题!这是最后一次的警告!” “别、别!”乌那合连忙叫道,“我也是萧珪的朋友!我对他完全没有恶意!” 蒙面斗笠人双眼微微一眯,手上的刀子也压紧了两分。 “等一下!等一下!”乌那合又叫了起来,“我真是萧珪的朋友!我以为你们是来刺杀萧珪的杀手,所以才会跟着你们进了鬼城!” 蒙面斗笠人沉声道:“你还敢不老实?” 乌那合连忙叫道:“我说的都是真话!我保证!全是真话!” 蒙面斗笠人闷哼了一声,“那么,你认识姚闳吗?” 乌那合愕然一怔,突然变得目瞪口呆。 蒙面斗笠人说道:“看来,你真是姚闳养的一条狗。他给你许诺了什么好东西?” 乌那合没有吭声。 蒙面斗笠人手中刀子一动,在乌那合的脖间划出了一条血痕。 乌那合倒也镇定,不为所动的淡然说道:“他可以让我们,变成大唐的子民。” 蒙面斗笠人皱了皱眉,“区区一个户籍,就能让西域之狐和他手下的弟兄,心甘情愿给人卖命?” 乌那合不畏刀锋慢慢的扭过了头来,冷冷的着他,说道:“如果让你在西域流浪个一二十年,你也会愿意的。” 蒙面斗笠人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么,你们当真是来谋害萧珪的?” “恰好相反。”乌那合说道:“我们奉命,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萧珪的安全。直到他,安全的离开西域。” 蒙面斗笠人的眉头再次一拧,“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乌那合说道:“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姚闳。” 蒙面斗笠人再道:“你们是在什么时候,接受了姚闳的收买?” 乌那合说道:“就在我们联合青老七和鱼鹰子,一同击败裴蒙的时候。” 蒙面斗笠人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们相信姚闳吗?” “当然不信。他根本就是在胡说瞎话。”乌那合说道,“大唐的官府肯定不会让我们这种人,获得大唐的户籍成为真正的大唐子民。” 蒙面斗笠人说道:“那你为何,还要帮姚闳做事?” 乌那合咧嘴一笑,说道:“我只为我自己做事。” 蒙面斗笠人一皱眉,“什么意思?” 乌那合用一枚手指,将压在脖子上的横刀轻轻的推开,说道:“我和我的弟兄们早就过腻了流浪的生活,都想拥有自己的家园。如果能够成为大唐的子民,无疑将是最好的结局。这个念头,一直存在于我们的脑海之中。虽然姚闳不大值得信任,但他确实点亮了我们心中的一点希望。后来当我见到萧珪,我就突然觉得……这个希望,似乎不再渺茫了!” 第620章 如虎添翼 乌那合以为,自己这一番声情并茂的演说,一定可以感动眼前这个,拿刀抵着他脖子的混帐家伙。 不料,这个蒙面斗笠人的混帐程度,已经远超了乌那合的想像。 或者说,他似乎不那么好骗。 压在乌那合脖子上的横刀确实收了回去。但与此同时,蒙面斗笠人突施一记老拳,狠狠的打在了乌那合的胸腹之间。 这里有人体的一个大穴,名叫膻中。 任凭乌那合强壮如牛是有万斤之力,但此刻他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全都跑了个精光。他惨叫一声弯下了腰,捂着肚子摔倒在了地上,缩成了一个虾弓模样,并且呕吐起来。 “远离萧珪,莫再靠近。否则,必取尔等性命!” 那个混帐之极的蒙面斗笠人对乌那合扔下这句话,带着他的同伴像一群魔神那样,消失在了凄厉如吼的狂风与遮天蔽日的飞沙之中。 乌那合的手下们仍旧藏在石头后面,想要过来看一看乌那合,却又不敢轻易靠近。因为他们跟了乌那合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吃这么大的亏。以乌那合的性子,就该把他们全都杀了灭口。这种事情,他是绝对干得出来的。 乌那合缩成了一圈趴在地上疯狂的呕吐,几乎快要把他三岁那年趴在母羊身上偷吃的羊奶,都给吐了出来。 看到那些手下们,全都瑟瑟缩缩的藏在石头后面,乌那合既生气,又失望。好不容易攒起一口气来,他便破口大骂了一声:“乌合之众!” 刚骂完乌那合就恍然一怔:汉人真是太坏了!居然创造了一个成语,专门用来骂我! 大风仍在肆虐。 萧珪等人为了躲避这一场怪风,已经原地趴窝一个时辰,没有动弹了。 虎牙倒是过得安稳,因为她已经趴在萧珪怀里睡着了。和她一样安稳的还有刚刚断奶不久的白小虎,它含着萧珪的一根小指头,也睡着了。 无奈做起了奶爸的萧珪,看着眼前这一片遮天蔽日的风沙,很是无语。这一场大风,还不知道要刮多久。万一几天几夜的不停,什么事情都要被它耽误了。倘若如此,当初还不如向北绕行。说不定多走一千多里路,还能更快一些到达疏勒。 过了一阵,萧珪自己也快要睡着了。 突然,郝廷玉的一声大喝响起,“何人?!” 大家全被惊醒。虎牙迅速离开了萧珪的怀抱,像一根弹簧那样坐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戴上了她的精钢虎爪。严文胜等人也全都拔刀出鞘,大家迅速的聚拢到了一起,在萧珪的身前摆出了一个严阵以待的架式。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大家听到了这个声音,还从迷蒙不清的风沙之中看到,有一群人不急不忙的走了过来。 郝廷玉惊喜的喊了一声,“秦老前辈?!” 听到这一声喊,大家也都回过了神来——是秦洪他们来了! 严文胜等人,全都收起了兵器。 秦洪走到了郝廷玉的近前,说道:“我还没有那么老。若不嫌弃,称我一声大哥便是。” 郝廷玉连连点头,“是,秦大哥!” 秦洪大声说道:“萧先生,你们已经闯进了鬼城的死路。快跟我来!” 说罢,他们转身就走了。 萧珪心中大喜,将手一挥,“跟上!” 一个时辰以后,萧珪等人跟着秦洪,来到了另一片同样有着雅丹地貌,但却只有细细微风的鬼城区域。 大家惊叹不已—— “太神奇了!” “那边狂风大作,这边却是安稳得紧!” “真是十里不同天啊!” 萧珪也是长吁了一口气,对秦洪说道:“真是多亏了你们。否则,我们恐怕要一辈子困在那条狂风不息的死路当中了。” 秦洪说道:“我的这些老兄弟当中,有两位曾在安西从军,他们不止一次的穿越过楼兰鬼城。郝廷玉他们说得没错,这里的确就是,十里不同天。万一走错了路,就很难再出来了。” 萧珪面带感激的微笑对他点了点头,爬上了骆驼的背,抬手朝前一指,“继续前进!” 秦洪骑上他的马儿跟上了萧珪的骆驼,问道:“萧先生,这是想要去往安西?” “没错。” 秦洪说道:“在下多嘴,想要请问先生,为何要去安西?”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萧老爷子,没有告诉你吗?” 秦洪说道:“老相公只叫在下,一路保护先生。别的,全都没有讲。” 萧珪把一个包袱从自己的背上解了下来,将它打开,拿出了藏在里面的敕令和官印,将它们一起交给了秦洪。 “你自己看!” 秦洪没有拆开敕令,只是对着那枚官印仔细的辨认了一阵,有点惊讶的说道:“碛西采访黜置使?!” 这是萧珪的官印,第一次公然亮相。听到秦洪的声音,大家全都有些吃惊。 萧珪说道:“没错,我是圣人亲自任命的御使钦差。我的职责就是查访与监督,北庭与安西两个大都护府治下的所有军镇与州县,提点刑狱,纠察不法。” 虎牙立刻发出了一声尖叫,“哇!御史钦差!这可真是太威风了!” 大家都乐得笑了起来。 秦洪说道:“威风的背后,就是危险。万一萧先生看到了某些,别人不想让他看到的东西。那他随时就有可能迎来,杀身之祸。” 虎牙一愣,“不会?莫非还有人,敢对圣人亲自委派的钦差动手?!” 秦洪说道:“西域这个地方,可是乱得很,想要杀人也是非常容易。随便花上几个钱,就能雇到一批专接这种脏活的拓羯杀手。” 虎牙不屑的说道:“区区几个拓羯杀手,我们才不怕他们呢!” 秦洪说道:“十个不行,那能雇上一百个;一百个还不行,那就雇上两百个。万一还不行,那就买通某个胡人部族的酋长,让他派出倾族之兵前来剿杀。虎牙姑娘,你们能够招架到几时?” 虎牙愣愣的眨了眨眼睛,喃喃道:“西域,真是一个鬼地方……”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想起了姚闳说过的一句话。西域就是刀和马的天下。当然了,还有钱。” 听到姚闳的名字,秦洪立刻转过了脸来,对着萧珪说道:“萧先生,关于姚闳这个人,我有话讲。” 萧珪说道:“秦兄请说。” 秦洪便将他与乌那合的遭遇和对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了萧珪听。 大家都有一些惊讶,“真没想到,乌那合居然是姚闳派来的细作!” 秦洪说道:“乌那合确实接受了姚闳的收买与指派,故意想要接近萧先生。但我认为,乌那合未必就是姚闳派来的细作。否则,我早已取了他的性命。” 萧珪有点不解,“秦兄,这话怎讲?” 秦洪说道:“虽然乌那合百般狡诈,很难从他嘴里听到一两句真话。但我认为,其中有一句,应该是真的。” “哪一句?” 秦洪说道:“他说,他和他的弟兄们早就已经过腻了飘泊流浪的生活,想要拥有自己的家园。” 萧珪说道:“此前,他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他说他想要成为大唐的官员,然后借助大唐的力量,帮他复国。” 秦洪问道:“萧先生,你相信这就是他的真实意图吗?” 萧珪淡然一笑,“既相信,也不相信。” “这话怎讲?” 萧珪说道:“岳文章说过,粟特人骨子里面都是商人。乌那合,则是粟特商人当中属于特别精明的那一类。既然是谈生意,那就有可能出现一种,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局面。乌那合说他既要做官、还要复国。那便是他狮子大开口,对我提出的漫天要价了。” 秦洪呵呵一笑,“先生如此一说,在下也算是明白了。乌那合漫天要价,先生就地还钱。乌那合是早就做好了,退而求其次的准备。这样他就能得到,他真正要的——家园!” 萧珪说道:“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乌那合心里究竟想的什么,那也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 正常这时,又起了一阵风。 大家如同惊弓之鸟,发出了一片轻微的骚动。 秦洪说道:“别怕。这场风刮不了太大,很快就能过去。” 萧珪以手搭沿朝前方看了看,说道:“尽管如此,现在天色也是晚了。我们赶紧找个地方,做露营的准备。” 秦洪对他身边的两位兄弟说道:“你们两个,前去寻找露营之地。” 二人抱拳一拜,一声不吭的骑着马儿奔上了前去。 萧珪看着他二人,面露笑容的说道:“秦兄,你的这些老弟兄,真是个个了得。” 秦洪说道:“他们既普通也平凡。只不过是,他们的运气,要比一般人好了一些。” 萧珪问道:“这话怎讲?” 秦洪说道:“能在战场之上摸爬滚打十几年,最后还能活下来。除了运气好,别的都是空谈。” 萧珪点了点头,“这话,有道理。” 秦洪问道:“先生既然奉命巡检,北庭与安西两大都护府的治地,却为何没有先去北庭?从蒲菖驿向北而行,那条路十分好走。不出三日,先生就能到达北庭治下的伊州。到时先生就可以亮明自己的身份,正式上任碛西采访黜置使。如此,不是很轻松么?” 萧珪淡然一笑,“我就是想要去看一些,御使钦差看不到的东西。” 秦洪有点好奇,“这话怎讲?” 萧珪说道:“如果不出所料,现在朝廷已经传旨碛西,通告北庭与安西治下的所有官员将佐,圣人已经派了一位御使钦差过来,专为揪住他们的把柄。此情此景之下,一位公然亮相的御使钦差,还能看到什么东西呢?” 秦洪恍然大悟,“那就得看,北庭与安西的官员将佐们,想让钦差看到什么东西了。” 萧珪面露微笑,说道:“我费尽千辛万苦的跑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欣赏谁的表演。毕竟他们再如何卖力,也不可能比京城的优伶艺伎,演得更好。” 秦洪说道:“如此说来,安西或者北庭的治下,当真存在某个巨贪或是罪大恶极之人?先生此来,就是为了搜集他的犯罪证据?” 萧珪微笑摇头,“不。我此来并不针对任何人。我是为了,我自己。” 秦洪更加好奇,“如何,为自己?” 萧珪抬头一看,大家全都在盯着他看,期待他的下文。 萧珪迎着他们的目光,笑了一笑,说道:“没错,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之人。让你们失望了么?” “没有,没有!” “绝对没有!” “先生又在说笑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嚷了几句,全都转移了视线,没有再盯着萧珪看了。 秦洪呵呵一笑,说道:“萧先生身为主家,怎会在他们面前如此的坦诚与直白?先生果然,大异于常人哪!” 萧珪说道:“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时常也会装腔作势、言不由衷。只不过是,他们对我来说,并不普通罢了!” “何解?”秦洪问道。 萧珪说道:“我已经和他们并肩携手,一起走过了几千里路。现在我希望,我走过余生的所有路途之时,都有他们在我身边。所以,我没理由在他们面前装腔作势,言不由衷。” 秦洪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他身边的那些老弟兄们,说道:“我似乎,有一点明白了。” 萧珪淡然一笑,“知我者,秦洪也!” 这时,秦洪派出的两位老兵回来了,说他们已经选好了适合露营的地方。 萧珪等人跟着他们走到了那里。大家便开始忙着搭建帐篷、挖灶埋锅、烧水做饭。 秦洪这些老兵们,干起这些事情来非常的利索,效率极高。郝廷玉等人一边啧啧称奇,一边虚心的向他们请教和学习。 萧珪看在眼里,心中想道:但是这些老兵身上,有着许许多多技能与长处。这些东西,是从书本上看不到,也学不来的。严文胜和郝廷玉等人,正在变得越来越好。如果能让秦洪等人加入我们的队伍,那就真是,如虎添翼了! 第621章 羞辱 洛阳,碧天如洗,轻风习习。一艘形体庞大、装饰精美的画舫飘流在微波粼粼的洛水之上,显得格外的悠闲并且贵气十足。江面上其他的船只,都自觉的与它保持了一定距离,不敢靠近。 因为,那是寿王的船。 今天确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特别适合驾船出游。 寿王的船上正当丝竹悦耳,舞女婀娜,优伶伎子们正在十分卖力的为他们的主人表演歌舞。 原本寿王李瑁的兴致也是颇好,但他突然叫停了歌舞,并叫所有的优伶伎子和闲杂之人全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了一个三十来岁的青衣男子在他身边。 寿王李瑁的手中拿着一封,信中只有八个字——“西域缺水,鱼鹰难存”。 他仿佛是刚刚学字的幼童一样,生怕记不住这八个字,狠狠的盯着它们看了许久。 青衣男子一直叉手拜在旁边,未曾乱动,也没有吭声。 “没错,是他亲笔所书。” 说完这句话,寿王李瑁将这一封信揉成了乱团,反手将它扔进了江里。 青衣男子仍是纹丝不动的站着。 寿王李瑁满肚子的不痛快正愁没处撒火,瞪着青衣男子低喝了一声,“给我倒酒!” 青衣男子应了一喏,不急不忙的拿起木几上的银壶,给晶莹剔透的琥珀杯盏当中倒了一杯葡萄酒,进献到了寿王的面前。 “殿下请用。” 正有一些心浮气躁的寿王李瑁,仿佛是被眼前这一位气定神闲的青衣男子给感染到了。他接过酒杯之时已然不那么焦躁,浅啜了一口,平静的说道:“贺敏如,你说,邢人凤为何要把萧珪写给他的信,转来拿给本王观摩?” 贺敏如叉手而拜,说道:“殿下,邢人凤应该是有一点,害怕了。” “害怕?”寿王李瑁表达出了不解之意。 贺敏如说道:“萧珪的来信虽然只有八个字,但已说明了许多情况。首先,他还活着;其次,他已经知道是邢人凤派出的杀手,在一路追杀于他;再有,青老七和鱼鹰子已被萧珪一锅端走,全部葬身在了西域蛮荒之地。这就意味着,邢人凤针对萧珪的行刺计划已经完全失败,并且彻底暴露。等着邢人凤的,当然是萧珪即将对他展开的疯狂报复。” 寿王李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邢人凤害怕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他根本就不是萧珪的对手。但我没有想到,这个纨绔儿是如此的没用。萧珪孤零零的离开京城走了几千里,无数的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他居然都没有取得对方的性命。” 说到这里,寿王李瑁抿了一口酒,然后大摇其头,满副失望之极的表情。 贺敏如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 寿王李瑁看着他,“有话,你就讲。” 贺敏如仍是犹豫了一下,说道:“有些话说了出来,我怕会要冒犯到了殿下的尊严。” 寿王李瑁呵呵一笑,“贺敏如,你果然不是曾经的你了。你变得胆小,也变得怕事了。” 贺敏如面露一丝尴尬的笑容,“殿下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是当初我了。如果我仍是那般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岂不是,马上又要重蹈覆辙?” 寿王李瑁的脸上现出了一些嘲讽之色,说道:“你是应该,吃一堑长一智。但是如果你连,在本王面前说出真话的勇气都没有了,那本王又该要你何用?” 贺敏如叉手一拜,“殿下,那我可就说了。还请殿下,先恕在下无罪。” 寿王李瑁淡然一笑,“你说,本王必不怪你。” 贺敏如应了一喏,说道:“殿下,其实从一开始在下就觉得,邢人凤多半无法成事。殿下本就不该,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那个轻浮浪荡的纨绔儿。” 寿王李瑁皱了皱眉,“马后炮,可算不得什么有用的话。” 贺敏如说道:“殿下,这可不是什么马后炮。殿下难道就没有想过,现在邢人凤已经失手、并且露了馅。如果萧珪回到京城,一状告到圣人面前……殿下该要,如何收场?” 寿王李瑁微微一怔,“告我的状?……他有什么证据!” 贺敏如说道:“萧珪的手中有没有证据,这恐怕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总之,现在主动权已经掌握在了萧珪的手中。殿下难道打算,从此就把希望寄托在萧珪的上?希望他,手中并无任何证据?或者是希望他,就算手中拿了证据,也会良心发现不去圣人面前,告殿下的状?” 寿王李瑁的眉头皱了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萧珪的这封信,明面上是写给邢人凤的;但实际上,他是在警告本王!” 贺敏如微笑点头,“没错。就算萧珪没有这个用意,殿下也该提高警惕,万万不能把自己的生死存亡之大事,寄托在敌人的一念之间。” 寿王李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转过头来看着贺敏如,说道:“本王有一点开始相信,我母亲的话了。贺敏如,你确是一个人材。不枉本王费尽心思,把你从那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招至京城。” 贺敏如连忙叉手一拜,“娘娘于我,如知遇之伯乐;殿下对我,有重生再造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定当誓死报效!” 寿王李瑁摆了一下手,“还是先说正事!——依你之见,本王该要如何杜绝,萧珪有可能,给本王带来的隐患?” 贺敏如说道:“很简单。开弓没有回头箭,让他永远回不来。” 寿王李瑁皱了皱眉头,“但他都已经去了西域,本王再要派人前去对付于他,将会无从下手。” “为何?”贺敏如问道。 寿王李瑁犹豫了一下,说道:“贺敏如,原本有些话,我不该对你讲。因为圣人下过严旨,不得对外泄露。” 贺敏如笑了一笑,“那么殿下,还是不要讲了。” 寿王李瑁挥了一下手,露出了一点笑容,“但是,你是本王的心腹。这些话,便就能说了。” 贺敏如叉手一拜,“多谢殿下,如此抬爱!” 寿王李瑁招了招手示意他弯下腰来,凑近了小声说道:“圣人委派萧珪,担任钦差巡检北庭与安西。他到了西域之后,摇身一变就是钦差大臣,身边随时跟着一些重臣大将,想必还有军队护卫。这该如何下手?” “原来如此……”贺敏如点了点头,微微皱眉捻着颌下的短须,陷入了深思之中。 寿王李瑁给足了时间,让他思考。 过了一阵,贺敏如突然叉手一拜,“殿下,不如就让在下,去往西域一行。” 寿王李瑁微微一怔,“你?……你独自前去?” 贺敏如说道:“在下最多只需带上,两个身手过硬、值得信任的贴身护卫。” 寿王李瑁考虑了片刻,说道:“先说一说,你打算怎么做?” 贺敏如说道:“在下只能说,见机行事。” 寿王李瑁不死心的问道:“那总得有个,大体的方针对策?” 贺敏如说道:“殿下,西域很乱。乱,就是机会。别说萧珪只是一个钦差大臣,就算他是节度使、大都护,那也不可能把千军万马时常带在自己身边。只要我们盯紧了他,机会总会有的。” 寿王李瑁皱起了眉头,“这么说,你还是要对他进行行刺?就凭你们三个人?或者说,是两个人?” 贺敏如淡然一笑,说道:“殿下,青老七带去的人手倒是充足,结果却是一事无成,全军覆没。对付萧珪,不能再用这种低级的手法。” “那你倒是说啊!” 寿王李瑁似乎有了一点不满,“你究竟打算,怎么做?” 贺敏如说道:“殿下,既然萧珪已经是一位钦差大臣,要用大唐的人再去杀他,已经不大现实了。西域之地,邦国与部族林立,势利犬牙交错,各方往来攻伐时战时和,局势变幻莫测。敢杀并且能杀一位大唐钦差大臣的人,只能,从外面去找。” 寿王李瑁眼睛一亮,“如果萧珪能够死在异族的手中,这还真就是个办法!” 贺敏如叉手一拜,“殿下如果同意,在下立刻就去准备动身。” 寿王李瑁没有急于表态。他看着贺敏如,颇为玩味的说道:“贺敏如,能不能告诉本王,你为何会对这件差事,如此上心?” 贺敏如说道:“为殿下效力的任何事情,在下,都会全力以赴!” 寿王李瑁笑了一笑,“我相信你的忠诚。但是针对萧珪,你当就没有别的什么想法么?” 贺敏如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想必殿下已是心中有数,又何必,再做追问呢?” 寿王李瑁似笑非笑的看着贺敏如,说道:“本王有个习惯,最喜欢倾听他人深藏于内心深处的,爱恨情仇。” 贺敏如自嘲的笑了一笑,说道:“既然殿下想听,在下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当初我在长安一败涂地,不仅自己身败名裂,还差点连累到了娘娘。虽然现在殿下已经将我重新召回了京城。但那一场失败,始终让我耿耿于怀。” 寿王李瑁说道:“所以,你一定要在输了的地方,重新赢回来?” “是。” 寿王李瑁说道:“但据我所知,当时那件事情,萧珪并未出面。那个时候,他还半死不活的窝在老家养伤。” 贺敏如轻叹了一声,“这正是,萧珪最伤人的地方。” “这话怎讲?”寿王李瑁有点不解。 贺敏如说道:“殿下试想,假如有两位战士持刀比武一决生死。其中一位都还没有拔刀出鞘,另一位就已经被打败了。输了的人,心中该会做何感想?” 寿王李瑁不由得笑了,“本王,好像有点一点明白了。萧珪羞辱过你,对么?” 贺敏如皱了皱眉头,说道:“当初长安之事,表面上我是败给了监察御史韩洽等人;实际上,我是败给了躲在幕后,暗中策划的萧珪。他都没有亲自露面,我就已经丢盔弃甲。这难道还不是,奇耻大辱么?” 寿王李瑁面带笑意的看着他,说道:“有道是,知耻而后勇。本王开始对你有了期待,贺兰进明。” 贺敏如连忙叉手一拜,“殿下,贺兰进明早已病死在了岭南的穷山恶水之地。在下贺敏如,还请殿下莫要认错了人。” 寿王李瑁笑了一笑,“好。那你听着,贺敏如。本王要你不惜一切代价,把萧珪永远留在西域。最低程度,你也必须阻止萧珪迎娶我的小妹,成为大唐的驸马。此事若成,本王保你一世荣华,享之不尽;倘若不成……” 贺敏如叉手一拜,“在下自裁以谢,绝不牵累殿下!” 寿王李瑁未动声色,说道:“倘若走漏了一丝风声,你也同样自裁!” “喏!” 数日之后。 萧珪一行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一脚踏上了焉耆境内。 焉耆在汉朝时,曾是西域的一个大国。太宗皇帝贞观十八年,大唐在焉耆设立都督府。这是大唐在西域,设立的第一个都督府。 将近一百年后的大唐开元二十三年,焉耆已经是大唐安西大都护治下,四大军镇之一。 萧珪等人早已累了个够呛,饮水干粮也差不多全都耗尽了,急于寻找补给歇息之地。可是这一带地广人稀,萧珪等人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两家胡人牧民,花钱从他们手上买了饮水和吃食,总算解决了当务之急。 在交谈之中萧珪了解到,这两家牧民原本都在龟慈一带放牧。眼下,他们正在忙于迁徙,将要赶往北庭都护府治下的北庭州。 胡人牧民逐水草而居,这原本没有什么奇怪。但是听说他们是从龟兹迁徙而来,萧珪就动了一些心思,问他们为何非要迁到遥远的北庭去?焉耆这里不就有几条大河,水草颇为丰富吗? 胡人牧民的回答,让萧珪等人颇有一些吃惊。 他们说,龟兹正在打仗,所以他们只能迁徙搬家;焉耆水草确实丰富。但是这里,很快也要打仗了! 第622章 一支军队 安西的夏天,白昼极长。 萧珪等人,都已习惯了在亥时左右(晚上九点到十一点)入睡。但此时的焉耆仍像下午一样,天地之间一片光亮。 大家奔波了这一程早就已经熬不住了。刚到亥时,大多数人就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帐篷里面,呼呼大睡。 萧珪却在强打精神,研究西域的地图。 虽然老百姓的话常有捕风捉影、人云亦云的嫌疑,不可全信。但此时此刻,萧珪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万一龟兹真的已经陷入了战火之中,并且很快还要打到焉耆来,自己总得提前做些准备,以免到时手足无措。 过了片刻,帐篷外面响起秦洪的声音,“萧先生,睡了吗?” “还没有。”萧珪说道:“老秦,你进来!” 现在大家都喜欢用“老秦”来称呼秦洪了,因为他是整个队伍当中年龄最大的人。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包括萧珪在内,所有人都对他非常的尊敬。 秦洪走到了帐篷里来,在萧珪身边坐下,看了看地图,说道:“这是一张驿站专用的,军事地图。先生是从何处得来?” 萧珪点了点头,“这是裴蒙,在蒲菖驿的时候给我弄来的。” 秦洪淡然一笑,“这个人,还算有些本事。” 萧珪说道:“但他的缺点,也很明显。” 秦洪说道:“是人都有缺点。先生既然用了他,那就证明先生能有把握,让他扬长避短。” 萧珪笑了一笑,指着地图说道:“老秦你看,安西四镇在西域的位置排布列,有一点像北斗七星,呈勺子状。我们现在所处的焉耆,位于勺子的尾部。疏勒和于阗位于勺头之上顶在最前面,龟兹处在勺子的正中央,衔接勺头与勺柄。” 秦洪点了点头,指着地图说道:“安西四镇如此分布,主要是为了确保西域商路的畅通。其中焉耆、龟兹与疏勒,就像是三枚钉子,牢牢的钉在了西域的商道之上。于阗的位置有些偏南,这主要是为了应对,来自于南方高原的吐蕃威胁。四镇当中,龟兹既是四镇的核心,也是安西大都护府的治所。如果敌人真的已经打到了龟兹,那安西四镇将会被人拦腰截断,首尾不得相顾。” 萧珪说道:“龟兹既是安西四镇的核心与治所,那里的驻军自然也会更多。敌人想要将它一举拿下,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秦洪说道:“去岁冬季,突骑施曾经出兵袭扰北庭与龟兹。所说,他们打到了拨换城。” 萧珪说道:“我在京城的时候,曾经看过安西送到朝廷的战报。突骑施突然反叛,劫掠了北庭与安西治下的许多地方,杀了不少人,抢走了不少的东西。拨换城是龟兹都督府治下的一个军镇。它东邻龟兹、西接疏勒南连于阗,地理位置相当重要。突骑施盯准了拨换城,大约是想为将来的军事扩张铺平道路、打通关节。这个突骑施,野心还真是不小。” 秦洪说道:“突骑施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据说他们已经拥有二十万大军,甚至还有说三十万的。单论兵力,大唐在西域的驻军是远远比不上突骑施的。还有西面的大食国,据说他们也是兵强马壮,国力不输大唐。但大食屡屡想要进犯西域,全被突骑施给从容击退了。说句不该说的话,虽然西域诸国仍旧尊奉大唐为宗主国,称我们大唐的天子为天可汗。但真正称王称霸的,却是突骑施。” 萧珪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说道:“难怪突骑施会频频的进犯大唐,还把兵锋直接指向了安西四镇的治所龟兹。看来,他是真想取大唐而代之了。” 秦洪说道:“一山不容二虎,古来皆是如此。现在突骑施的兵力,至少是大唐西域驻军的两倍以上。再加上大食人也屡屡败于突骑施之手,他们的野心想不膨胀,也是难了。” 萧珪淡然一笑,“如果光是比拼兵马数量就能分出一个成王败寇,那突骑施,的确已经赢了。” 秦洪眼睛一亮,扭头看着萧珪,“萧先生,意欲何为?” 萧珪双眉微皱,眼神炯炯的盯着地图,沉默不语。 秦洪还是第一次见到,萧珪做出这种严肃、甚至可以被称作是冷峻的表情。 他试探的问了一句,“先生,胸怀大志?” 萧珪微然一笑,又回到了平常那一副轻松淡定的模样。他用手指敲了敲地图上的突骑施本土,说道:“算不得什么大志。我只是想要突骑施这三个字,从地图上,彻底消失。” 秦洪微微一怔,“彻底消失?!” “是啊!”萧珪面带笑容,语气轻松的说道,“就像这张地图上,没有匈奴、没有大月氏也没有柔然一样。” 秦洪眼睛发亮,面露笑容,“先生果然是来西域,大展鸿图的!” 萧珪笑了一笑,自嘲的说道:“千万别说什么大展鸿图。这最多只是,我的一点痴心妄想。” 秦洪说道:“萧先生不远千里、吃尽苦头来到西域,就是想要立下一点军功?” 萧珪点了点头,“可以说,是。” 秦洪说道:“但是据我所知,采访黜置使只能提点刑狱、监督官员,并无统兵、调兵、用兵之权?” 萧珪点头,“是的。” 秦洪有点遗憾的轻叹了一声,“没有兵权,想立军功可就有点困难了。” 萧珪的嘴角突然微微上扬,脸上的笑容,因此显得有些诡谲。 秦洪看着他,好奇的问道:“先生莫非,已有良策?” 萧珪朝他靠近了一些,小声说道:“我是没有兵权。但是,我能管住那些,有兵权的人哪!” 秦洪“咝”的吸了一口气,双眼一睁,仿佛有点茅塞顿开之感,小声说道:“如果那些统兵的大将不听先生的话,先生就找茬弹劾他。是这么意思么?” “差不多是。” 萧珪呵呵的笑了起来,说道:“我可是圣人特派的钦差大臣,地方官员都不敢得罪我。否则等我回了京城,肯定会在圣人面前告他的刁状。” 秦洪也笑了起来,“这未免,有失卑鄙?” 萧珪笑道:“何止卑鄙,简直就是无耻之尤。但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空着手回去。现在就看哪个不长眼的家伙,主动撞到我的刀口上了。” 秦洪乐得呵呵直笑,说道:“如果真有那种贪赃枉法、胡作非为的将军存在,先生以弹劾为要挟,强迫他去奋勇杀敌、保境安民,也可算是将功折罪的美事一桩了。先生打算,何时去见安西四镇的将官?” 萧珪说道:“现在,我还不能暴露我的身份。因为我对龟兹那边的战事和安西四镇的内部情况,全都一无所知。送到朝廷的那些军情奏表,从来都是语蔫不详,甚至还会隐藏许多重要的真相。大唐西域的这些封疆大吏与官员将士的真实面貌,无也法反映到军情奏表之中。哪怕是当面去向那些官将问询,也很难听到真正的实情。” 秦洪说道:“所以,先生打算继续暗中查访?” 萧珪点了点头,“没错。首先,我得弄清龟兹目前的真实战况。” 秦洪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说道:“先生思路清晰,意志坚定。好!” 萧珪对着秦洪叉手一拜,十分诚恳的说道:“老秦,你也看到了。我们只是一群毛毛糙糙,没有经验的愣头青。现在我肯请你和你的老弟兄们能够留下来,指点我们。可否?” 秦洪站起了身来,郑重其事的抱拳一拜,“喏!” 萧珪大喜,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多谢老秦!” 次日,萧珪还在熟睡之中,突然被人叫醒了。 “先生,快快起来!” 是虎牙的声音,她站在帐篷外面没有进来。 萧珪睁眼一看,天色居然已然大亮,自己明明还没有睡下多久。 “虎牙,有何急事?” 虎牙在帐篷外面说道:“那些牧民们正在收拾帐篷,急于要走。听他们说,昨天夜里是有大队的兵马,匆忙向东行军。他们担心龟兹和焉耆都已经沦陷了,军队正在败逃。所以他们想要赶紧离开这里,去往北庭躲避战乱。” “败逃?” 听到这两个字眼,萧珪心中猛然一凛。 他连忙起身穿好衣服,走到帐篷外面一看。昨天收留和招待他们的两户牧民,正在慌慌张张的收拾他们的家什,驱赶他们的牛羊。 秦洪与严文胜、郝廷玉等人,连忙走到了萧珪身边。 萧珪带着他们一起来到了那些牧民的身边,向他们打听情况。 牧民说,他们也是一大早收到了他们的亲族,也就是另外一批正在迁往北庭的牧民们,骑着快马给他们送来的紧急消息。那些牧民在昨天夜里亲自看到,有大批的唐军从焉耆军镇的方向行来,一路向东而去。他们的行动颇为诡密,走得也很匆忙。 牧民们因此猜测,要么是焉耆和龟兹已经失守,唐军正在败逃;要么是,他们已经放弃了焉耆和龟兹,正在撤退。 只是简单的聊了这么几句,牧民们全在忙于收拾,萧珪等人也不好一直缠着人家问长问短,便与他们道了别,告辞离去。 萧珪说道:“严文胜,郝廷玉,你们带着大家赶紧收拾一下,我们也要离开这里了。” 二人应了喏,连忙带着众人一起忙着拆卸帐篷,收拾行李去了。 萧珪把秦洪和裴蒙留在了身边,对他们说道:“如果昨夜,那些牧民当真看到了大批的唐军撤离安西,这意味着什么?” 秦洪说道:“既然是在夜间的悄然撤离,肯定是要隐藏什么。这个不大好猜。但我认为,事情应该不会像那些牧民担心的,那么严重。龟兹和焉耆,不会那么容易沦陷。大唐,也不可能主动放弃如此重要的两个军镇。” 裴蒙说道:“我也赞同老秦的说法。如果龟兹和焉耆都已沦陷,我军就不会是组织有序的悄然撤离。” 萧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对。大溃败,不会是这样的一副景象。至少,后面也该有追兵才是。” 秦洪说道:“先生,不如就让在下带领几位兄弟,先行上前,打探情报?” 萧珪微微一怔,“打探?” 秦洪淡然一笑,“先生是我们的主帅。主帅,不得有一批斥侯充当自己的眼睛与耳朵吗?” 萧珪笑道:“我们什么时候,变成一支军队了?” 秦洪抱拳一拜,“组织严密,令行禁止,是为军队。虽然我们的人手不是很多。但我们,早就是一支军队了!——萧先生,请下令!” 萧珪深呼吸了一口,说道:“好,刺探前方情报之事,就请拜托老秦了。” “得令!” 秦洪应了一喏,走到他的老弟兄们旁边,带上其中的四个人一起骑上马,飞快的朝西奔走了。 虎牙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急巴巴的喊道:“我是先锋官,我是这支军队的先锋官!我要去打头阵!” 大家都笑了起来。 虎牙板着脸,大声说道:“这里可是军队!你们都给我严肃一点!” 郝廷玉一边收拾帐篷,一边笑道:“虎牙大前辈,军队里面是不能有女子的。更不可能会有,女子先锋官!” “胡说!”虎牙气乎乎的骂道,“北魏花木兰,不就是一位女将军吗?大唐不是还把她,封为了孝烈将军吗?” 郝廷玉一愣,“那不就是一个民间传说吗,莫非真有其人?” 萧珪说道:“或许有,或许没有。但大唐追封花木兰为孝烈将军,这件事情倒是真的。” 虎牙哈哈大笑,“我没说错!——花木兰,我就要做大唐的花木兰!” 郝廷玉立刻泼来一盆冷水,“虎牙,你少在那里大呼小叫。花木兰,可不是你这样一副乍乍乎乎的傻德性。” 虎牙立刻捡起一块石头,朝严文胜砸了过去。 严文胜伸手一抓,稳稳的将那块石头接在了手中。 虎牙一愣,“老贼,还算有点手段!” 严文胜将那块石头在手里抛来抛去,不无得意的笑道:“别忘了,我可是一位神箭手。战场,正需要我这样的手艺人。严某人,才是先锋大将的不二人选!” 虎牙立刻瞪圆了眼睛,“你敢跟我抢生意?!” 大家又被逗笑了。 萧珪低喝了一声,“别闹了。抓紧时间,赶紧收拾!” 大家连忙加快了动作,收拾帐篷等物。 虎牙仍是紧紧跟着萧珪不放,在他耳边不停的念叨,“我要当先锋,我要当先锋……” 萧珪突然停步,两眼瞪着她。 虎牙一愣,连忙撇起了嘴儿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但仍在小声的念叨:“人家就是想要,杀几个敌人给你看看嘛……” 萧珪的表情颇为严肃,认真的问道:“虎牙,我是重阳阁主人。你是谁?” 虎牙一怔,连忙摆正脸色叉手一拜,“属下虎牙,正在听令!” 萧珪说道:“很好。从现在起,不许你再胡闹,就连当众说笑也是不允。我更加不许,你擅自离开我的身边。你的一切行为,都要听我号令行事。若有违备,必按重阳阁禁令,严惩不怠!” 第623章 将军的心 收拾完毕之后,萧珪一行人继续行向而进,朝着焉耆城而去。 一路上,大家都在留意观察周边的情况。结果他们发现,商队依旧往来行走,路上所见的人行人也并不慌张之。偶有几个兵卒骑着快马奔腾而过,也并非十万火急忙于逃命。 这可不是,兵荒马乱的景象。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现在至少可以确定,前方的焉耆城并未沦陷。萧珪等人的心中,渐渐变得安稳了一些。 但为了慎重起见,萧珪仍叫大家放慢了一些脚步,要等秦洪送回了前方的确切消息,再决定下一步的动作。 大约快要到了中午的时候,秦洪总算是回来了。他对萧珪说道:“先生,前方焉耆一切太平,并未发生任何战事。” 萧珪问道:“可有入城打探,城内实情如何?” 秦洪说道:“我已亲自入城打探,多番询问。城内居民皆说,从未听说焉耆有何战事。甚至有人对我发出了嘲笑,说我杞人忧天。有大唐天兵镇守焉耆,谁人敢来造次?” 大家发出了一片轻笑之声。 萧珪的神情却是依旧严肃,再又问道:“可有打听到,焉耆城内镇军减少?” 秦洪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此事可不能在焉耆城内随便找人打听,否则就有可能被人当作奸细,当场捉拿起来。类似这样的消息都是军事机密,除非深入到焉耆驻军的内部,方能查探得知。”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龟兹的消息,暂时还没有打听到?” 秦洪说道:“我的两个兄弟,已经快马去了龟兹。但龟兹距离此地约有八九百里,往来一趟少说也要五六日。还请先生稍安勿躁,安心等待。” “好。”萧珪点了点头,再道:“那么,牧民看到的那些,半夜撤向东面的唐军,究竟是不是驻守焉耆的兵马呢?” 秦洪说道:“先生,我有一个建议。” “请讲。” 秦洪说道:“按照那些牧民的描述来看,唐军是故意选在夜间,组织有序的悄然撤走。一般来说,像这样的暗中转移兵力,不是一次就能完成的。我猜想,可能今夜还会再有兵马,由西面撤往东面。所以我建议,我们是否可以来个守株待兔,亲眼看一看这些兵马,究竟是何来路?” 萧珪微然一笑,“好主意,就这么办!” 当天夜里,萧珪等人分成了五拨,分别潜伏在了不同的地方,守株待兔。 天黑才没多不久,果然就有一队骑兵排着队列,张打着一些火把,由西向东行整齐推进。从衣甲制式上看,确是唐军无疑。 萧珪看在眼里,心中想道:安西的夏季,夜间极短。从入夜到天亮,大约只有不到三个时辰的时间。唐军连续选在夜间行军,显然不是一次偶然。现在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他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正在进行某种秘密的军事转移。 一拨骑兵走过之后,很快,又来了另一拨。每一拨的兵马数量,大约都在两百左右。 虽然可以看出他们就是唐军,但由于他们全都没有张打出明确的旗帜,萧珪仍是无法判断,他们是隶属于哪个军镇的兵马。 安西大都护府治下的大小军镇、守捉城和戍堡,可是多得很。 正在萧珪猜疑不定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秦洪,小声的说了一句,“先生,他们应该是从龟兹来的唐军。” “龟兹?”萧珪有点惊讶,“何以见得?” 秦洪说道:“从马匹的肥壮尤其是肚皮的大小,隐约可以判断,这些马至少已经走了好几百里地。还有许多骑在马上的军士,双腿时常不安的来回摆动。那是因为他们已经骑着马走了很远,腿酸腿麻或者大腿内侧已经磨掉了皮。如果是焉耆本地的驻军,他们不至于累成这样。由此不难判断,他们很有可能是从数百里开外的龟兹转移而来。甚至有可能,是从更远的于阗或者疏勒,转移而来。” 萧珪十分服气的点了点头,这就是经验了,书本上学不来的,花钱也买不到。 这时,满心不解的郝廷玉,小声的问道:“老秦,我们大唐的军队在自己的地盘上转移兵马,为何还要如此小心,鬼鬼祟祟呢?” 秦洪笑了一笑,“这你可就把我给问住了。我只是一个小卒,从来没有当过将军。类似这样的问题,你应该去问萧先生。” 萧珪说道:“老秦,我好像也没有当过将军。” 秦洪说道:“但你有一颗将军的心,还有足够的见识与谋略。” 郝廷玉连连点头,“老秦所言即是!” 萧珪说道:“小螃蟹,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拍马屁?” 郝廷玉小声道:“没有拍马屁,我说的是真话。在我眼前,先生就像王忠嗣将军一样,都是神人!” “行了,行了,别拍了。我说还不行吗?”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们唐军在自己的地盘上悄然行军,我觉得,这件事情只能有一个解释。” “什么?” “兵者,诡道。” 秦洪没有说话。 郝廷玉眨巴着眼睛,喃喃的说道:“这么说,唐军正在暗中集结兵力,马上会有大仗要打?” 萧珪微然一笑,“聪明!” 郝廷玉问道:“我们现在的敌人,难道不是突骑施吗?从地图上看,突骑施就在龟兹镇的西北六七百里处。却为何,我们要把兵马从龟兹迁走,转道去了千里之外的北庭?如此舍近求远,究竟所为何来?” 萧珪微微皱眉,摇了摇头,“这一点,我现在也有一些想不通。” 秦洪说道:“先生,现在我们所能掌握的情报,仍是太少。等我的两个老兄弟从龟兹回来,或许先生就能想通,唐军为何要如此行军了。” 萧珪点了点头,“好。现在我们先撤了。吩咐大家都要小心一点,可别被我们自己的军队,当成细作给抓了!” 次日,秦洪留了两个人在外面,负责联络和接应他派往龟兹打探消息的斥侯。萧珪带着其他人,一同进入了焉耆城中。 焉耆城,大约只有长安的十分之一大。这里曾经是西域焉耆国的都城,现在是大唐安西大都护府治下的焉耆都督府之所在。这里是西域河流与水源最为丰盛的地域,因此农田较多,鱼类水产也很丰富,有那么一点“塞上江南”的味道。 萧珪等人在焉耆城内逛了半圈,整体感觉这一带的民风还算质朴,物产非常的丰富。大家找了一家汉人开设的客店,美美的吃了一顿中原风味的饮食,还有本地特产的各种水果,以及久违的鲜鱼。 歇息了一天养足精神以后,萧珪等人分散开来,一边采买各种补给物资,一边在城中各处打听消息。 夜间大家回到了客店之中,相互交换收集得来的消息。 最后大家得出了一个结论,焉耆不是一般的太平,根本没有任何发生战事的迹象。 接下来的几天里,萧珪等人就留在焉耆城中稍作休整,养精蓄锐。同时他们也没有忘了继续打探消息。但是所得结论大体一致,焉耆确是没有战事。 随后,秦洪派出的斥侯,总算是回来了。 他们带回的消息说,龟兹那边大体也算安宁,并未暴发大规模的战事。但是从去年冬季开始,突骑施一直不停的派兵骚扰。虽然他们没有直接打到龟兹,但他们时时劫掠周边的城镇与村落,使得当地百姓苦不堪言,损失惨重。因此逼得许多龟兹的百姓,不得不举家迁徙另觅家完,就像他们在路上遇到的那几家牧民一样。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颇有一些不解。 郝廷玉就说出了这样的一个疑问,“为何突骑施屡屡劫掠我们的城镇与村落,龟兹的驻军却不予抗击与阻拦呢?” 萧珪说道:“你怎知道,他们没有抗击和阻拦?” 郝廷玉说道:“就算是有,那也证明他们抗击和阻拦不力。否则,百姓何至于背井离乡的逃难而去呢?” 萧珪说道:“那是因为西域的城镇与村落,和大唐内地的不一样。九州内地的州县大多比较集中,相互之间联络方便,彼此呼应也是不难。就算是乡村也不会离得县城太远,并且人口比较集中,这样比较容易管理。一但出了什么事情,军队能够迅速赶到,控制局面解决问题。 但是西域地广人稀,有可能两户牧民人家之间都会相隔几十里。要想去往邻居家里串个门,都得走上一天一夜。突骑施是以骑兵为主战,往来十分迅捷。或许等到他们抢劫完毕扬长而去,我们驻守在军堡里的唐军也要在第二天,才能收到消息。你叫他们,如何防范如何抗击?” 秦洪点了点头,说道:“萧先生所言极是。西域就是这样的一个现状,地广人稀,城池很少,百姓分散。倘若敌人动用骑兵,对分散在各地的百姓展开突然袭击,大唐的驻军确实防不胜防。” 郝廷玉有点恼火的说道:“如此四处骚掩,欺负百姓,算得什么本事?有种,他们来打我们的军堡试试?”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别说,他们还真有这个种。去岁冬天的时候,他们就曾经猛攻拨换城。那里可是西域的咽喉之地,大唐四镇之间的交通要道。” 这时,斥侯说道:“萧先生,我们在龟兹打探到,近日有一批大都府的兵马,被增派去了拨换城参加驻防。城中便有了一些流言,说突骑施很有可能还要前来攻打拨换城,甚至直接前来攻打龟兹。但是这个消息并不确凿,很有可能是一些不法奸商,为了囤积居奇高抬物价,而故意散布的假消息。”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哪来的奸商,胆子比我还大?这样的假消息也敢散布,不想活了吗?” 斥侯说道:“消息从何而来,短时间内肯定无法查知。但是在下可以肯定,确有一批唐军被增派去了拨换城;城中的粮米肉食,也确实涨了不少的价;还有,从西面过来的商人,比同往常至少已经减少了一半。” 萧珪想了一想,扭头看向秦洪,说道:“老秦,你有何看法?” 秦洪说道:“这一类消息,百姓从来都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难免会有一些过份紧张。但是商人的消息,一向都是非常灵通。如果西面来的商人大量减少,那么真有可能是拨换城那边,将要再一次的爆发战事了。”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既然将要爆发战事,那么为何,我们的军队还要由西向东撤军?” 秦洪拧眉摇头,“我不知道。” 郝廷玉说道:“莫非,大唐是要放弃龟兹?!” “不可能!”萧珪说得斩钉截铁,“放弃龟兹,就等于放弃安西四镇,等于放弃太宗皇帝打下的数千里江山。这种事情,大唐的圣人与朝廷,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对。”秦洪说道,“除了圣人和朝廷不答应,驻守安西的大唐将士,也绝对不会答应。这一点,我这位兄弟就可以向你们保证。” 说罢,秦洪拍了拍站在他身边的一位老兵。 老兵上前一步叉手一拜,用沙哑的嗓门,沉声说道:“大唐驻守安西四镇的将士,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座城池。一百年前,四镇将士如此;一百年后,四镇将士仍旧如此!” 老兵字字铿锵,落地有声。 萧珪等人全都看着他,一片沉默,肃然起敬。 秦洪说道:“城在人在,城失人亡。四镇将士几代人,皆是如此。他们用了一百年的时间,才为自己博来一个美名:安西铁军。” 斥侯说道:“老秦,安西铁军确是美名。但安西军还有一个恶名,你知道是什么吗?” 秦洪连忙指向萧珪,“先生博学,你请他说。”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萧珪。 萧珪说了四个字,“安西虎师。” “没错!”斥侯说道:“敌人怨怪我们太过凶猛,如狼似虎一般,吃人不吐骨头。他们被打怕了,就给我们取了一个象征凶恶的名号,安西虎师!” 萧珪展颜一笑,“这个名号,我很喜欢!” 秦洪问道:“先生,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萧珪毫不犹豫的说道:“立刻动身,去往龟兹!” 第624章 龟兹 几天的养精蓄锐,让萧珪等人和他们座下的马儿,全都养足了体力。从焉耆到龟兹的八百里坦途,他们全速前进,只花了两天的时间。 早在京城的时候,萧珪就曾听人说过,但凡去了西域,就不能不去龟兹。就如同异邦之人来了大唐,必然都会向往长安一样。出于好奇,萧珪早就搜集了一些与龟兹有关的信息,对它做了一些了解。 龟兹国,曾经是西域本土最古老也最强大的一个国家。此地盛行佛教,信徒们开凿了大量的佛洞,几乎不会输给莫高窟多少。 龟兹的原住民是欧罗巴人种。他们普遍的身材高大,皮肤白晰,高鼻大眼,薄唇卷毛。年轻的姑娘们身材高挑而丰腴,能歌善舞又热情奔放。在唐人的审美看来,她们是非常漂亮,也非常迷人的。 大唐在太宗皇帝贞观二十二年,征服了龟兹这个古老而强大的西域大国,并在龟兹国的王城都延城内,设立了安西都护府。 从此以后,龟兹就成为了大唐经略西域的核心所在。 龟兹最为着名的物产,就是铁器。西域各个国家与部族的铁器,大多需要仰仗龟兹的供给。如今,大唐在龟兹城内设有许多的兵工场。安西军的兵器都由他们打造。 龟兹的另一个重要特色,就是他们的音乐。龟兹音乐轻快而活泼,配合他们充满激情的舞蹈,肯有极强的情绪感染之力。龟兹的乐舞对大唐的宫廷音乐和舞蹈,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大唐的皇帝李隆基,就是一位龟兹乐舞的资深狂热粉。 总的来说,龟兹就是大唐在西域的政治、军事和经济文化之核心。 理论上,这里也应该就是,萧珪这位钦差大臣的行辕之所在地。 但是,当萧珪等人来到龟兹的大门口时,却被守门的兵卒们拦住了,不让进城。和他们一同被挡在龟兹城门外的,还有其他的一些商队和旅行者。 大家一同发出了质问,为何不让我们进城? 守城的军士指着贴在城墙上的一张告示,大声喊道:“告示明令,自己去看!不识字的,听别人讲!” 大家全都挤到了告示旁边来看。原来这是大都护府在今天上午,刚刚发布的一张告示,说龟兹城从告示公布之日起,一切行人只许出,不许进。 人群立刻发出了质疑和报怨之声—— “这是为什么?!” “我们不远千里来到龟兹,为何不许我们进城?” “我们的补给都已耗尽,不让我们进城,我们都得饿死渴死!” “还有我们的货物,也会尽数腐烂!这笔损失,谁来免责?!” 人们喊得非常起劲,但是守城的军士完全无动于衷,始终只用一句话来回他们:“此乃军府严令,谁也不得例外;敢有擅自闯关者,一概严惩!” 萧珪等人在城门处观望了一阵,退后一些聚在了一起,商议对策。 秦洪说道:“萧先生,龟兹一般是不会闭城的,除非是紧急军情或是其他重大原因。闭城可以有效防范,敌军细作的潜入。如此想来,这里确有可能是要打仗了。” 萧珪说道:“龟兹是大唐在安西的核心治所,除了设有重兵镇守,外围的布防也非常的严密。光是为了防范突骑施,大唐就在龟兹与突骑施之间的六百里间隔缓冲带中,设立了好些个守捉城。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关卡,拓厥关。如果龟兹当真是要打仗了,那么难道说,我们的那些守捉城和拓厥关,全都已经失陷了?” 秦洪说道:“据我所知,拓厥关就在龟兹城的西面一百里处。那里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是为龟兹的最后一道军事屏障。它就如同是,洛阳的虎牢关与长安的潼关。一但拓厥关失陷,突骑施的骑兵就能长驱直入,杀到龟兹城下。看眼前的情景,柘厥关应该还在。否则龟兹早该城门紧闭,城头高架巨弩,坚壁清野严阵以待了。” 萧珪点了点头,“有道理。一百里路程对于胡人的骑兵来说,纵马飞驰转瞬即到。龟兹突然宣布闭城,可能是与前方战事紧张有关。” 严文胜说道:“先生,我们何必在此,猜来猜去?” 萧珪说道:“你有何高见?” 严文胜小声说道:“安西大都护府,就在龟兹城内。先生何不直接亮明钦差大臣的身份,大摇大摆的走进都护府,听那里的将官们恭恭敬敬的向你汇报此间的军情,详详细细的解释闭城的原因呢?” 萧珪说道:“那我早在蒲菖驿的时候,就该一路北上直接去往伊州。从北庭都护府那里,开始我的钦差大臣奢华之旅。倒也省得,多吃这么多的苦。” 严文胜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先生,在下不是怕吃苦。只是现在,龟兹的城门都不让进,我们能去哪里呢?” 萧珪朝城门处看了一看,那些路人还在吵闹不休,但是他们想要挤进那一扇大门的可能性,越来越接近于零。因为守城的军士非但没有做出半点让步,还增加了许多人手,并且亮出了一排弓箭,以防有人强行闯关。 秦洪说道:“看来,真是出了大事。否则,都护府不会出此下策,与民为敌。” 萧珪问道:“老秦,这一带你们比较熟。既然龟兹城不让进,那我们就得先找一个落脚之地,过了今晚再说。” “先生稍等。” 秦洪把他的老兄弟们叫到一旁稍作商议,然后回来告诉萧珪:“先生,龟兹城外的三十里之内全是军事重地,只有军堡和关卡,没有牧民和百姓,也不许旅行之人擅自露营。如果不进龟兹城,那我们就得赶在天黑之前尽快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自己露营。” 严文胜有点不死心,“先生,当真不进龟兹城吗?” 萧珪微微皱眉寻思了片刻,说道:“我会进城的,但不是现在。因为直到目前为止,我对安西四镇和前线的战况,仍是一无所知。” 秦洪问道:“先生是想,亲至前线了解战况?” 萧珪点了点头,“没错。如果没有亲自深入的调查,我在面对安西将官的时候,就会满头雾水、不知所云,甚至不辩忠奸、任人摆布。等我回了京城面对圣人的询问,那我也就只能胡说八道一气,误国误军又害人。你们希望,我变成这样一个千夫所指的混蛋吗?” 答案显而易见,大家用笑声代替了回答。 秦洪说道:“既然先生心意已决,我等老兵愿意陪着先生赴往前线,走这一趟!” “我们也愿意!”严文胜等人,一同大声附合。 萧珪面露微笑,点了一下头,“好,我们走!” 大家全都骑上了马儿和骆驼,绕开龟兹大城,向西而去。 龟兹城外,广袤而平坦的大地之上,行人寥寥,一片苍茫。 萧珪一行二十余骑向西奔腾而去,留给古老的龟兹城,一串孤独而固执的背影。 戍立在城头上的军士们,指着他们的背影,议论纷纷。 “那是一群什么人,为何会要向西而行?” “所有人都在向东奔逃,或要躲进城中避难。他们莫非就不怕死?” “我们要不要,把这个消息上报都护府?” “不用了。等他们到了柘厥关,自会折返而回。到时,他们就会和那些耗在城外的行人一样,大呼小叫不肯离开。” 次日午时左右,萧珪一行人来到了柘厥关。 这是一道,建立在奔腾大河之上的雄关险隘,是龟兹城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军事屏障。 此时,关卡的大门之前已经设了拒马,派有重兵屯守。关卡之上,甲兵林立旌旗招招。威风凛凛的伏远巨弩,整齐的瞄着关卡西面。所有的军士,全都表情严肃,一副整戈待旦之相。 看到这副情景,萧珪再也不怀疑,前方是真有战事了。 守城的军士们,远远的就注意到了萧珪一行人。不等他们靠近,早有一队骑兵从关卡大门里走了出来,主动迎到了萧珪等人面前。 领头的一员小校,以审视犯人的眼神盯着他们,沉声问道:“尔等何人?为何来此?” 萧珪骑着骆驼上前了一步,叉手一拜,说道:“我们是中原来的商人,准备去往疏勒购买良马。” 小校把手一伸,“户籍!路引!” 萧珪拿出“商人肖逸”的假户籍,和牛仙客给他开具的官府路引,交给了小校。 小校十分仔细的前前后后察看了好几遍,才将户籍和路引交还给萧珪,说道:“柘厥关已经封闭,你们回去!” 萧珪说道:“我们倒是也想回去,但是龟兹也已封城,不让我们进去。我们迫于无奈,才会来了这里。” 小校说道:“那你们就去焉耆。” 萧珪说道:“我们就是一路从焉耆过来的。现在我们已经人困马乏,食物和饮水也快要耗尽了。再要走回焉耆,我们肯定都会饿死渴死在大漠之中。” 小校皱着眉头,犹豫不决。 萧珪叉手而拜,小声的说道:“这位番头,我们都是大唐内地的良民同胞,不远万里来到西域,只为讨得一口饭吃。如今各地封城、道路不通,我们眼看着就要暴尸荒野,客死异地不得还乡了。不如你就行行好,放我们出关?” 小校说道:“实话实说,正因为你们都是唐人同胞,我才会对你们如此客气。现在并非是我不让你们过去。只是关外,要比关内还要更加危险百倍。我们可以从军粮当中,借出一点粮食与饮水给你。你们还是,赶紧去往焉耆为妙。” 萧珪苦笑了一声,说道:“多谢番头。只是我们因为各处封城、商旅不通,损失已经非常惨重。如果不能尽快去往疏勒完成交易,我们就会赔得倾家荡产。到时就连我们的家人,也得跟着一起饿死。所以还是肯请番头,放我们出关?” 小校皱了皱眉,“为了赚钱,你们连命都不要了?” 萧珪又苦笑了一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果有所选择,我们也不想这样。生活所迫嘛!” 小校犹豫了一下,说道:“在请等候。待我回去禀报上峰,由他决断。” “多谢!” 小校留下了其他的骑兵在此守着萧珪等人,自己骑着马快速奔回了关卡之中。 过了一阵,小校骑着马回来了。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一位穿着明光战甲、披着大红战袍的军官。军官的身后跟着十几名亲卫骑兵,个个披甲执锐,非常的威风。 等那名军官骑着马走到近前,萧珪等人都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因为这名军官不仅年轻,还长得非常的英俊,浑身上下阳刚澎湃,气场非常的强大。 小校对着这名军官抱拳一拜,“高将军,就是他们想要出关!” 高将军面沉如水毫无表情,眼神犀利而冷峻的一一看过了萧珪等人,说道:“所有人的户籍全部拿来,我要亲自审核。” 小校应了一喏,来到萧珪等人面前收取户籍。 片刻后,一大摞户籍,交到了那位高将军的手上。 他骑在马上,不急不忙,一份一份的细细观看。 过了一阵,他突然高喊了一声,“吴斌,邹胜是哪两位?” 吴斌和邹胜,就是秦洪之前派往龟兹打探消息的斥侯。他二人闻听,一同站了出来,“我等便是。” 高将军把手中的户籍递给了小校,翻身下马走到吴斌和邹胜的面前,凝视看着他们。 萧珪等人心中暗暗有些发紧,他是发现了什么异常端倪吗? 突然,高将军对着吴斌和邹胜抱拳一拜,说道:“二位前辈,高某有礼了。” 大家全都一愣。 吴斌和邹胜倒是淡定,他们抱拳回了一礼,“不敢受将军之礼。” “当受。”高将军说道,“因为二位在安西从军的年头,加起来比我的年龄还要更大。” 萧珪心中暗吁了一口气,原来如此……看来军中“尊敬老兵”的这个光荣传统,在唐朝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这时,高将军说道:“你们要去疏勒?” 萧珪说道:“正是。” 高将军说道:“如今关外,有些危险。既是大唐同胞,你们可以和我同路而行。” 萧珪心中大喜,问道:“将军也要去往疏勒吗?” 高将军看着萧珪,沉默了片刻,说了两个字,“机密。” 萧珪点了点头以示理解,再道:“那么,将军的高姓大名,不会也是机密?” 高将军一言不发,转身朝着他的马儿走了过去。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未再多言。 小校拿着萧珪等人的户籍送了回来,小声说道:“你们运气真好,居然能和我们高将军一路同行。” 萧珪试探的问道:“他,很厉害吗?” “这还用说?”小校一本正经的说道,“你看他,这么年轻就做到了五品游击将军,全凭一身本事!在我们安西军年轻一代将官当中,就属高将军的武艺最是高强,也最能打得硬仗!” 萧珪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说道:“他不会,就是大名鼎鼎的高仙芝,高将军?” 小校颇为自豪的展颜一笑,“除了他,还能有谁?!” 第625章 飞蛾 萧珪等人,在拓厥关的关城之内,过了一夜。 这里的守军表现得颇为友好。他们不仅给萧珪等人供应了的住宿与饭食,还送给了他们一批干粮与饮水,以备路上使用。萧珪想要付钱,他们也不肯收。 郝廷玉等人有些不解,为什么柘厥边的将士对我们这么好呢? 吴斌和邹胜的告诉他们,这是因为戍守西域边关的将士,常年累月难得归乡省亲,他们非常的思念家乡和亲人。柘厥关的往来通行者,多数都是胡人。当他们看到你们是大唐的子民,还是来自遥远内地的同胞,这种感觉,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亲人一样。 听他二如此一说,大家就都明白了。这些边关将士是把思乡之情,寄托在大家的身上。 萧珪心想,这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由于军中法令森严,萧珪一行人进入城关之后,只是留在一间大房之内休息,未得外出。 次日黎明,关卡擂响第一通大鼓的时候,萧珪等人就已经被人叫到了关卡的西门出口处。 高仙芝已经带着一整队编制的五十名骑兵,整装集结完毕,在这里等着他们了。 再次见面,高仙芝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语,只是叮嘱了一句,“跟紧我们,不要乱走,不要乱说话,不要乱打听——开关” 几人高的巨大城门,被多名军士缓缓拉开。高仙芝骑着马率先跑出了城关,他身后的骑兵和萧珪等人陆续跟上。 出关之后,高仙芝等人全都变成了一台一台的赶路机器,只顾向前奔走,速度还很快。萧珪等人只好快马加鞭的跟上,连个停下小便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前方出现一条大河拦路,高仙芝等人才暂时停了下来稍作休息。有几名军士去了渡头附近联络过河的船支,另有几名军士卸下了马背上的袍袱,从中拿出干粮和饮水,分发给众人。 这还是大家今天的第一顿饭。此时,他们至少已经跑出了柘厥关一百里。 秦洪指着那条河告诉萧珪,“先生,那条河,名叫白马河。” 萧珪说道:“很多地方,都会有白马河。这条河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秦洪说道:“这就是一条,很普通的河。但是柘厥关的骑兵外出巡逻,都是打从这里开始折返。” 萧珪说道:“那也就是说,这条河的西面就是真正的关外,柘厥关的驻军管不到的地方了?” 秦洪点了点头,“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二人正说着,正在不远处休息的高仙芝,突然朝他们走了过来,冷不丁的说了一句,“你们不是真正的商人。” 萧珪说道:“高将军,我们就是商人,打从洛阳来的。” 高仙芝看着萧珪,既不热情也无敌意,淡淡的说道:“我见过的商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我是不会看错的。” 萧珪笑了一笑,“或许,也有例外的时候呢?” 高仙芝沉默了片刻,说道:“户籍路引可以造假,言谈举止可以伪装。唯独眼神,它骗不了人。”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萧珪心中已是有数,假的确实真不了,高仙芝的眼神很毒。再要强行伪装下去,可能还会把他激怒。 “那么高将军,打算如何处置我们?”萧珪如此说道。 高仙芝说道:“现在我只希望,你们出关的目的,不是为了通敌卖国。” 萧珪说道:“当然不是。” 高仙芝面无表情,眼神灼然的深看了萧珪两眼,说了一句:“那就好。” 然后,他就走了。 萧珪与秦洪对视了一眼,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 很显然,高仙芝从一开始就已经辨认出了,大家不是真正的商人。可是他,还是把大家带出了关外。 “他为什么这么做?”萧珪问道。 秦洪摇了摇头,“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萧珪淡然一笑,心想:这还用说? 历史上的高仙芝,可是一位中唐名将。 高仙芝是高句丽人,年幼的时候就跟随他的家族一同归顺了大唐。他的父亲投身大唐军旅,立下了赫赫战功。高仙芝是名符其实的将门虎子,年纪轻轻就跟着他的父亲一起从了军,并且很快崭露头角,做了将军。 虽然“五品游击将军”是一个没有太大实权的虚职,但是以高仙芝目前二十来岁的年龄来讲,这已经是非常不错了。 休息了一阵后,出去办事的小卒调来了三艘大木船,轮流载运大家过河。 那些骑兵,先行渡河。高仙芝把自己留在了最后。 待所有的骑兵都已上船开走之后,高仙芝走到萧珪等人面前,说道:“过了这条河,就是真正的关外了。我不管你们出关有何目的,总之,你们必须记住两点。” 萧珪说道:“高将军请讲。” 高仙芝说道:“若有通敌叛国之举,我会立刻杀掉你们。” 萧珪点了点头,“明白。” 高仙芝再道:“倘若遇到危险,我们会竭尽所能的保护你们,你们要尽快脱身离开。任何一个大唐的军堡都会收留你们,帮助你们,保护你们。因为,你们是唐人。” 萧珪微然一笑,“明白。” 高仙芝没再多说,牵着他的马,转身走向了岸边。 秦洪看着他的背影,轻笑了一声,“这个年轻人,有点意思。”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这家伙偶像包袱很重啊,这么喜欢扮帅耍酷! 不久后,大家陆续渡过了白马河。 准备动身之前,高仙芝的随从军士拿出了一面青色的三角旗,旗上绣着一只飞蛾。他们用木棍将它撑开,准备张打起来。 虎牙看到这面旗帜有一些好奇,凑到萧珪的身边小声问道:“先生,那个旗帜似乎有一点奇怪,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萧珪说道:“那是他们自己做的,队旗。” “队旗?”虎牙脑袋一歪,双眼一睁,“那是什么旗?” 萧珪说道:“在我们大唐的军队里面,每五十人为一队,每队都有自己的旗帜,式样可以自行设计与制作。” “原来是这样……”虎牙又扭过头去看了看那一面旗,皱了皱眉,“有一点丑。他们为何不用醒目的红色旗帜,再绣上漂亮的麒麟瑞兽呢?” 萧珪说道:“红色在军队里面,是主帅专用的颜色。红色的主帅大旗是要用来指挥作战、下令军令的,其他的地方都不可滥用,以免造成指挥混乱。还有青龙、白虎一类的瑞兽,也都有指定的用处。如此一来,队旗可供选择的余地,也就不那么多了。” 虎牙嘿嘿的笑了起来,“先生真是博学,什么都懂!” 萧珪说道:“一整天没有拍马屁,把你闷坏了?” 虎牙笑得更乐了,抬手指着那面军旗说道:“但我还是觉得,那只飞蛾不怎么好。把我家的白小虎绣上去,都要强得多!” 军士们似乎听到了虎牙的话,有几个人回过头来看了她两眼,倒也没有多说。 虎牙微微一愣,“听到啦?!” 秦洪走了过来,说道:“虎牙姑娘,你知道飞蛾象征着什么吗?” 虎牙摇了摇头,“不知道。” 秦洪说道:“那么有一个与飞蛾相关的成语,你可知道?” 虎牙眨了眨眼睛,“就是,飞蛾扑火嘛?常常用来形容,有人明知故犯的干了傻事。” “没错。”秦洪点了点头,“我们上了战场的将士也是这样的,明知必死,而吾往矣。” 萧珪说道:“老秦说得没错。如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我想,这大概就是他们以飞蛾为旗的用意!” 虎牙微微一怔,再一次看同那面军旗,眼神似乎有了一些变化。 高仙芝回过头来看了萧珪和秦洪等人,很难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飞蛾旗已经支满张开,高仙芝挥了一下手,“继续前进!” 大家跟着那一面迎风飘扬的飞蛾旗,继续向西快速前进。好在大家的座骑都是优中良品,换作是一般的牲口,还真是经受不起这样的疯狂折腾。 天黑之前,大家在一片荒漠的面前停了下来。高仙芝说,我们今晚就在这里露营,明日赶早动身,一鼓作气穿过荒漠。 于是大家各自忙活了起来,烧水煮饭,支打帐篷。 秦洪指着眼前那一片,几乎寸草不生的茫茫大荒漠,告诉萧珪这处地方叫做俱毗罗碛,有一两百里宽。 碛,就是沙漠的意思。俱毗罗,明显是胡语的音译。 萧珪问道:“算一算路程,我们应该已经进入了,突骑施与大唐的交界地带?” “差不多。”秦洪点了点头,“过了这一片大漠,就是突骑施的骑兵,经常活动的危险地带了。虽然安西都护府在那里设置了一些军堡,但仍是防不胜防。大漠西面的百姓,经常遭受突骑施骑兵的洗劫。” 萧珪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高仙芝,小声说道:“高仙芝带着这样一小支人马,离开柘厥关去往大漠的西面,不知有何用意?” 秦洪摇了摇头,“不好说。或许是要侦察,或许是要传送军令,又或许是别的什么目的。”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假如,他给我们来一个假戏真做,一路把我们押送到了千里之外的疏勒去,那该如何是好?” 秦洪也笑了,说道:“那我们就来个中途装病,走不动了。” 萧珪呵呵一笑,“好办法!” 次日清晨,萧珪与高仙芝一行人很早就动了身,开始横穿沙漠。 这处沙漠,比起蒲菖海一带的沙漠来说要好走了一些,至少没有那么多的沙尘暴,也没有太多的流沙与陷坑。 驻守安西的唐军经常穿越这处沙漠,都已经很有经验。所以一路走来虽然辛苦,但好在大家全都安然无恙。 快到傍晚时,大家总算是穿越了这一片大漠。高仙芝似乎没有停下休息的意思,催赶大家继续前进。 这时萧珪发现,高仙芝和他的随从军士们,情绪变得有些紧张,全都提高了警惕,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架式。 萧珪等人也都打足了精神,随时准备应付突如其来的变故。 因为就从现在开始,大家已经正式踏入,大唐与突骑施的交战区了。 在高仙芝不遗余力的催赶之下,好些牲口终于累得吐了白沫。总算是天黑之前,大家进入了一个大唐的小城之中,可以在这里过夜。 进入军堡的时候,萧珪看到高仙芝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这肯定意味着,如果大家被迫要在野外过夜,一定非常危险。 后来,萧珪在军堡里看到了许多,晾晒起来的狼皮。供给他们的晚饭当中,似乎也是狼肉。于是他就明白了一件事情,这一带肯定是有很多的狼群! 萧珪等人投宿的这一处小城,用了那一片大沙漠的名字来命名,就叫俱毗罗城。 说是城,其实它更像是一个军堡。因为长期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是以戍守边关的安西将士为主。打从这里路过,中途进行补给和休息的商人,倒是有不少。 秦洪告诉萧珪,附近这一带应该有好些个类似这样的军堡。它们彼此相隔不远,可以相互照应。他们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保护这些过往的商队,不受敌人和野兽的攻击。 萧珪心想,行走在丝绸之路上的旅人,见到这些军堡,应该会比看到了家人还要更加高兴。因为他们,就是丝绸之路的守护神。 晚上将要就寝之前,高仙芝再一次来到了萧珪面前,对他问道:“你们当真,是要去往疏勒?” 萧珪说道:“如果将军不方便,我们可以自己前往。 高仙芝不露机锋的淡淡说道:“这么快,就想甩掉我了吗?” 萧珪微然一笑,“高将军误会了,我并非此意。我是担心,我们拖累了将军,耽误将军办理军务。” 高仙芝说道:“你很想知道我的军务是什么,对吗?” 萧珪说道:“军事机密,我等不敢过问。” 高仙芝似笑非笑的看着萧珪,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随时可能遭遇突骑施的骑兵袭击。所以你一定要告诉我,你们,究竟是要去往哪里?”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拨换城。” 高仙芝微微一怔,沉默的注视了萧珪片刻,说道:“你也要,飞蛾扑火吗?” 第626章 黑色的海 面对高仙芝的质问,萧珪面带微笑神态轻松,似是而非的答了一句,“富贵险中求。” 高仙芝说道:“战乱中的边关,只有饥饿、痛苦和死亡,没有你要的富贵。” 萧珪笑而不语。 高仙芝双眉一拧,突然低喝了一声,“你究竟是什么人?!” 萧珪仍旧面带微笑,说道:“放轻松,高将军。凭你的眼力应该不难看出,就算我不是什么仁人义士,至少也不是通敌卖国之辈。” 高仙芝仍是皱着眉头,从鼻孔里面长长的哼出一口气来,说道:“能让秦洪、吴斌和邹胜这样的老兵诚心效忠的人,的确不大可能通敌卖国。同样的道理,他们这样的功勋老兵,也绝对不会效力于平庸无能之辈。说,你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萧珪轻轻摊了一下手,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说道:“我以自己的人头向高将军担保,我的确就是一名商人。来自洛阳的商人。” 虽然萧珪的态度非常诚恳,也算是说了真话,但这显然不是高仙芝想要的答案。他又闷吁了一口长气,大概是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然后,他死死盯着萧珪,说道:“就算你是一名商人,但你去往拨换城的目的,也绝对不是为了买马!——因为那里,根本就没有马场!” 萧珪沉默了片刻,“我自有,我必去拨换城的理由。但绝对不是通敌卖国,为害大唐。” 高仙芝说道:“现在我已经可以告诉你,几日前,拨换城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只差一点,突骑施就要攻下我们的城池。虽然他们暂时退了兵,但是对于拨换城,他们早就势在必得,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所以我不管你是什么人,现在去往拨换城,肯定就是为了找死。” 萧珪淡然一笑,“那么高将军,为何还要赶着去往呢?” 高仙芝语气一沉,“这是我的职责!”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希望有一天,这也能够成为,我们的职责。” 高仙芝微微一怔,面露一丝好奇之色,“你们想要投军?” “是的。”萧珪点了点头,顺着他的意思说道,“高将军,我们应该有这个资格?” 高仙芝说道:“若要投军,你们应该去到焉耆城或者龟兹城中,那里有着大都护府专门开设的募兵衙门。如今你们未加训练、没有编制就莽撞直奔前线军镇,简直就是添乱!”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高将军,是否添乱,现在还言之过早。你只须知道,我们不是坏人,这就足够了。” 高仙芝皱了皱眉似乎有点郁闷,但他没有发火,反倒是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颇为诚恳的说道:“听我一劝,明日天亮之后,你们就折返回去。如果你们当真有心参军报国,就请按照军队的规章,按部就班的来进行。这既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同时也是为了减轻拨换城的将士负担。因为一但真的打起了仗来,他们不仅要分心保护你们,还得把自己仅剩不多的口粮,分给你们。”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高将军,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多谢你的一番好意。但请你相信,我们绝对不会给拨换城增加负担,更加不会添乱。还有,我是不会掉头回去的。” 高仙芝慢慢的站起了身来,恼火的瞪着萧珪看了半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猛然转身,走了。 萧珪暗自一笑,这家伙生气的样子,倒也蛮有型的。可惜他是生在了战乱之中的高丽半岛。如果他再晚生个一千多年,应该很有机会成为一个,风靡万千少女的“长腿欧巴”。 次日清晨,萧珪一行与高仙芝等人,一同走出了俱毗罗城。 高仙芝今天,似乎并不急着赶路了。他叫他的手下们,在城外的一条小溪里面刷洗马匹,脱了衣服下河洗澡。他自己则是骑着一匹马在不远处转悠,好像是在给他们放哨。 大家有点不解,纷纷议论:“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萧珪隐约猜到了一些,但他没有说出口来。 从昨天的谈话不难听出,高仙芝的目的地,应该也是拨换城。他知道那里随时有可能爆发战争,他们这些人,也随时有可能牺牲在那里。 在去拨换城之前,高仙芝特意让他的手下们停了下来刷一刷马,洗一洗澡。大概是想让他们在大战之前,最后的放松休息一下。 另外,西域一带佛教盛行。佛佗们在圆寂之后,都要沐浴更衣。高仙芝此举,恐怕也是受了佛教的一些影响。他和他手下的兄弟们,都希望自己走的时候,能够“干干净净的”。 等这些士兵们全都洗完了澡,高仙芝也跳进了小溪之中。 萧珪走到了小溪边,看着他。 高仙芝一边搓着身体,一边说道:“你要不要,也下来洗一洗?” 萧珪说道:“我没有,和男人一起洗澡的习惯。” 高仙芝笑了。这仿佛挺难得。 萧珪说道:“高将军,这里距离拨换城,还有多远?” 高仙芝说道:“很近。” 萧珪说道:“我看了一下地图,离开俱毗罗城之后继续往西走上六十里,有我们的一个大军堡,名叫阿悉言城。往西再走六十里,才是拨换城。” 高仙芝一边搓着澡,一边略带嘲讽的说道:“你果然是一个很有本事的商人,就连军事地图,你也能够弄到手中。” 萧珪笑而不语。 高仙芝说道:“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还来问我作甚?” 萧珪说道:“我想要知道,高将军是要去往哪一座军堡?” 高仙芝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与你无关。” 萧珪淡然一笑,“好,打扰了。” 他正要走,高仙芝在他背后说了一句,“拨换城。” 萧珪回过头来看,看着他笑了一笑,“很巧,我们顺路。” 高仙芝说道:“顺路,却未必顺利。告诉你的人,出发之后全都提高警惕,随时准备逃命。” 萧珪说道:“有这个必要么?” 高仙芝说道:“突骑施的小股骑兵,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这一带的骚扰。说是小股,少则也会有一两百骑。还有,他们随时有可能大举来犯。如果遇到了敌人,我们会尽力抵抗与之拖延,你们要趁机赶快逃走。千万别耽误,更加不要妄想给我们帮忙,那样只会给我们添乱。” 萧珪正要说话,高仙芝突然大喝一声,“你听到没有?!” 萧珪淡然一笑,“听到了,高将军。” 高仙芝低头搓澡去了,不再理会萧珪。 萧珪回到了秦洪等人的身边,虎牙凑了过来,恨恨的小声道:“那个家伙居然对你大声咆哮!他真讨厌!” 萧珪面带微笑,轻轻的拍了拍虎牙的额头,“你错了。他其实挺有趣的。” “是么?”虎牙撇了撇嘴,“反正,我就是觉得他讨厌!” 不久后,高仙芝等人整装完毕,大家一向上路,向西进发而去。 茫茫的干旱沙土大路之上,只有萧珪和高仙芝这一拨人在行走。周围也看不到任何的城镇村庄,甚至没有什么活物,显得异常荒凉。 看到这样的情景,谁会想到,这里就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道呢? 战乱,不仅迫使附近的百姓背景离乡远远的逃离,也让商人望而却步了。 不久后,大家遇到了一个大军堡,就是萧珪在地图上看到过的,阿悉言城。 这里一切平常,没有打仗。 高仙芝亲自上前,和军堡的巡逻士兵交谈了几句之后,似乎松了一口气。但他没有进城,继续带着大家向西而行,并且加快了速度。 再往西走六十里,就是拨换城了。那里就是,安西都护府对抗突骑施的最前沿,也是衔接龟兹、疏勒与于阗三大军镇的重要交通枢纽。 离开阿悉言城走了约有二十几里路,大家遇到了一条小溪渠。高仙芝叫停了队伍,叫大家抓紧时间下去饮马喝水。把能用的东西全都用起来,尽可能的多装一些水,然后带走。 水源,在这一片干旱缺水的地带,非止一般的珍贵。 就在大家忙活的时候,突然有一名军士大喊了一声,“狼烟!” 大家同时抬头,朝他所指的东南方向看去,果然是有几柱浓浓的黑烟,正在冲天而起。 东南方,正是萧珪等人,刚刚离开的阿悉言城方向! 高仙芝立刻挥臂大喊起来,“快!快快上马!我们快走!” 大家都像是突然被打了一剂强心针,飞快的收拾好了东西翻身上马。 高仙芝把他的人分成了两部分。其中一部分由他亲自领头,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负责开道;另外一部分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负责断后。 萧珪一行人被他们夹在了中间,以示保护。 这时,大家距离拨换城大约还有二三十里路。 高仙芝亲自掌着那一面青色的三角飞蛾旗,跑在队伍的最前面。 旗帜与他的战袍,迎风猎猎而响。 他的兄弟们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疾扬的马蹄撒出一串串的烟尘,飞舞起来,有如狂龙。 萧珪觉得,这是他见过的,骑马姿势最为帅气的一批男人。 奔出了大约十余里路的时候,地面似乎有了一些不对劲,正在发出一阵颤抖。 萧珪条件反射的想到:莫非是地震了? 高仙芝突然回过头来,对着萧珪发出了大吼:“走,你们快走!!” 萧珪心中猛然醒悟,抬起头来朝着北面看去。 就在那一片茫茫黄沙与蓝天白云的接壤辽远之处,有一片黑色的东西像是大海翻起的浪涛一样,正由北朝南滚滚而来。 高仙芝放慢了速度落到萧珪身边,就像吵架一样的大声吼道:“别忘了我对你说的话,带上你的人赶紧走!去拨换城!” 萧珪没有回他的话,仍是盯着北面的那一片“黑色浪涛”。 “别看了!”高仙芝似乎都有一点气急败坏了,大吼道,“骑兵!全是突骑施的骑兵!” 萧珪已经知道了,那一片形如黑色浪涛的东西,就是从北方南下的突骑施骑兵。因为数量太多,他们的马蹄都让这一片大地,发出了形如地震的颤抖;因为隔得较远,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片随飓风而起的海啸,黑茫茫的一片,铺天盖地无边无际! 但是听到高仙芝这么说,萧珪仍是有一点惊讶:该有多少骑兵,才能摆开这样的阵势?! “你还愣着干什么?!”高仙芝又在大吼了。 萧珪双眉一拧,“一起走,来得及!” 高仙芝拧眉又咧牙,做出了一个无语到极致的表情,急急说道:“在这样的平原之上,没有谁能够跑得过突骑施的骑兵;就算我们的马匹够快,那也跑不过他们的弓箭——你知道他们的弓箭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吗?” 萧珪摇了摇头。 “蝗灾,你见过吗?”高仙芝大声吼道,“没错,就像蝗灾来临一样!——快走!” 萧珪大声道:“那你们呢?” 高仙芝有点气急了,“你怎么像个女人一样!” 萧珪也有一点火了,大声道:“女人才需要保护!我们必须留下来,和你一起战斗!” “混蛋!” 高仙芝突然破口大骂起来,显然是真的动了怒。他突然拔出了腰间的横刀,对着萧珪的座骑抽猛抽了一下。 马儿负了痛,惨叫一声载着萧珪,飞也似的奔跑起来。 与此同时,高仙芝握着刀对着秦洪等人抱拳一拜,“还请各位前辈掩护同行众人,一同速速撤走。高仙芝,拜托了!” 秦洪等人各自抱拳回了他一礼,未曾多言,连忙拍马追赶萧珪去了。 高仙芝勒停了他的马儿。他的随从们也都停了下来,迅速集结在了他的身边。 青色的三角飞蛾旗,被高仙芝交到了他的亲随手中。他自己高高的举起了横刀,大声道:“我的袍泽弟兄们!今日死战断后,务必确保大唐子民,全数安全撤离战场!” “喏!” 五十名骑兵汉子整整齐齐的抱拳一拜,整整齐齐的一记大吼。 然后,他们整整齐齐的排出了一个冲锋向前的锋矢阵列,就连马枪指向地面的角度,似乎都是一模一样的。 北面的黑色怒涛,正在滚滚而来。 青色的飞蛾战旗,正在迎风猎猎。 高仙芝紧握横刀的手,逐渐青筋暴出。 突骑施人越来越近,已经隐约可以看到,他们的狼头大旗和闪着寒光的弧形大马刀。 高仙芝的身体猛然向下一沉,双腿用力一夹。座下的战马载着他,像一道闪电那样,头一个对着那一片黑色的海,冲了过去…… 第627章 困兽 眼看着,一场壮怀激烈、可歌可泣的英雄殉国之战,即将打响。 可是,事态的发展似乎有一些,出乎了萧珪和高仙芝等人的预料之外。 迎面而来的突骑施骑兵大部分都停住了,开始有组织的整军列阵。没有预想中的漫天箭矢如蝗灾降临,也没有英雄渴望的轰轰烈烈与捐躯报国。 突骑施的大军似乎懒得搭理,高仙芝这一小拨骑兵。 眼见事情怪异,高仙芝立刻勒住马匹,停止了冲锋。 端详片刻之后,高仙芝的脸突然涨得通红。 因为他发现,自己身边这些热血沸腾、满胸豪气的大唐男儿,竟然被敌人……给无视了! 虽然没有遭受攻击与伤害;但是他们,感受了很大的污辱。 正在这时,萧珪已经调转了他的马头,朝着高仙芝冲了过来。 高仙芝的属下大喊了一声,“高将军,他们没走!” 高仙芝扭头一看,顿时大怒,立刻拍马朝着萧珪冲了过来,大声咆哮,“你疯了!不要命了!” 萧珪没有心情与他争执,急忙说道:“高将军,赶紧和我们一起撤退,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高仙芝扭头看了一眼,远处正在集结战阵的突骑施人,双眉立竖,沉声说道:“安西男儿的心中,从来没有遇敌退缩的道理。我是绝对不会走的!” 萧珪再也懒得跟他客气了,大声喝骂:“莽夫!你这不是勇敢,而是莽撞!愚蠢的莽撞!” 高仙芝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萧珪大声道:“你难道还没有发现吗,敌人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我们。这里地处拨换城与阿悉言城的中间地带,敌人大批兵马集结在此,有何目的?!” 高仙芝微微一怔,变得冷静了许多。他凝眸看着远方的敌人,若有所思,喃喃说道:“阿悉言城已经放出了狼烟,突骑施肯定是在攻打我们的城池。拨换城与阿悉言城互为犄角。看到狼烟,拨换城将有可能派兵前来驰援。敌人拦路在此,是为了……阻击拨换城的援军!” “你可算是开窍了!”萧珪也有一点上了火,毫不客气的大声吼道:“假如现在拨换城出兵来援,落入敌人的包围阻击之中;城中守备空虚,敌人再谴重兵趁机攻打拨换城。如何是好?” 高仙芝浑身一激灵,抬手一指萧珪,瞪圆了眼睛喝道:“这可不是一个商人,该考虑的问题。你究竟是什么人?!” 萧珪两眼一睁瞪了回去,“这个问题,现在重要吗?——你怎么像个娘们儿一样磨磨唧唧?知道你现在,该做什么吗?!” 高仙芝咬了咬牙做出一个“忍气吞声”的表情,扬起手中的横刀,对身后的将士们喊道:“保护他们向西突围,尽快去往拨换城。切记,我等务必阻止,城中驻军擅自出击!” 众将士还没有来得及应喏,萧珪突然大喊了一声,“来不急了!” 铺满黄沙的地面,又发出了一阵颤抖。这一次比上次还要来得更加剧烈。 大家举目望去,打从南面也奔来了无数的骑兵。 他们也是铺天盖地,有如黑色的海涛。 萧珪与高仙芝所站的地方,就像是海啸来临之时,怒海汪洋之间仅存的最后的一块陆地。但是现在,他们眼看着就要被南北夹击的两股洪流,给彻底淹没了。 与此同时,南北两阵的各有一支骑兵奔出了他们的战阵,各自拉出了一个巨大的弧形,对萧珪与高仙芝等人形成包抄。 两拨骑兵各有数百人,北面的那一支,呈顺时针方向包抄;南面的那一支,则是呈逆时间方向包抄。 两拨骑兵的速度极快,转瞬之间就各自拉成了一个完整而巨大的圆圈。二者一里一外不停的旋转奔走,如同一个轴承的里外双层,在以相反的方向不停的转动。 萧珪和高仙芝等人,已经被团团的包围在了,两圈骑兵的核心地带。 奇怪的是,这两拨包抄而来的突骑施骑兵,仍旧没有发动攻击。那些骑士们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呜呜呦呦的不停叫唤,似乎非常的兴奋。 眼见此景,高仙芝气得咬牙切齿,“混蛋!” 秦洪拍马走了过来,异常冷静的对萧珪说道:“萧先生,突骑施人在羞辱我们。” 萧珪问道:“何意?” 秦洪说道:“突骑施人以游牧为生,打猎对于他们来说必不可少。每逢猎物丰盛或有重大的节日之时,他们就会组织大型的围猎活动。” 说到这里,秦洪抬手指了指那些正在绕着他们奔跑的突骑施骑兵,说道:“就像现在这样,他们先会派出大量的骑兵划出一片猎场的范围,将猎物圈在其中令其不得逃脱。然后他们会以部族为单位,各自派出最好的猎手进入猎场之中,以竞赛的形式射杀猎物。最终获胜的一方,不仅能够赢得大量的猎物,还能收获可汗的奖赏,并且赢得勇士的荣誉。” 萧珪说道:“这么说,他们是把我们当成了,这一场大型围猎活动的猎物?” 秦洪点头,“对。他们正在戏耍我们,并以射杀我们为乐。” 高仙芝气坏了,咬牙沉声道:“士可杀,不可辱!今日拼着粉身碎骨,高某人也要……” “高将军!”萧珪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冷冷说道,“我敬佩你的勇敢,但现在还不是你英勇捐躯的时候。否则,你的军务怎么办?” 高仙芝正要争辩,萧珪又大喝了一声,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郝廷玉!!” 郝廷玉早在一旁磨拳擦掌等不及了,听闻呼唤,他连人带马直立起来,大声回应,“在!” 萧珪说道:“现在我需要一枚锋利的箭头,刺破敌军骑兵的包围圈。告诉我,谁能担纲在任?!” “我能!!”郝廷玉大声回道,“但我需要一条马槊!” 马槊可不是一般的兵器。若非臂力惊人、武艺一流的猛将,根本无法将它挥使得开。 萧珪转过头来看向高仙芝,“请高将军借我一条马槊,用完即还。如何?” 高仙芝愕然瞪大眼睛,俨然一副“活见鬼”的表情,“你说什么?!” 萧珪说道:“你明明听懂了。” 高仙芝咧了咧牙,表情十分难看,“有这么多的安西将士在此,却叫一位平民百姓前去冲锋陷阵。肖逸,你是在羞辱我吗?” 秦洪淡淡的说了一句,“高将军,当下十万火急,莫要意气用事。请你答应他!” 高仙芝再度一愣,竟连秦洪也这么说?……为什么? 萧珪低喝一声,“你在犹豫什么?别逼我,再骂你像个娘们儿一样!” 高仙芝的脸又给涨红了。他忍气吞气的喘了两口粗气,对着向后的属下挥了一下手,“给他一条马槊!” 那些大唐骑兵们也多少有些恼火。听了命令之后,其中一人将手中的马槊高高举起,对着郝廷玉就扔了过去了,“接着!” 大家吃了一惊,这是干什么? 这条马槊将近有一丈长(大约三米),几十斤重。槊头是由精钢所铸,锋利无比。如果被它击中,就算运气很好没有被它洞穿,哪怕是被砸了一下,也是够受! 郝廷玉见状,勒马一跳而起,对着那条马槊冲了过去。伸出右手凌空一抓一抡,那条马槊已经被他稳稳的握在了掌中,横着一甩,呼呼风响! “谢了!” 高仙芝和他手下的军士们同时一愣,有两下子! 雷瑞安和邹宝树一同拍马来到了郝廷玉的身边,说道:“先生,一个箭头三个刺,我们要和郝廷玉一起冲阵” 萧珪点头,“好,就由你们兄弟三人一起打头阵,撕开敌军缺口!” 雷瑞安和邹胜一同抱拳而拜,“喏!” 郝廷玉急忙说道:“先生,那我们就得再添两条马槊!” 萧珪又转过头来,看着高仙芝。 高仙芝的脸皮,正在一个劲的抽搐。 “呼、呼”的两声响起,又有两条马槊,分别落在了雷瑞安与邹宝树的手中。 萧珪说道:“老秦,拜托你和你的弟兄们紧随郝廷玉之后,负责接应他们。并且,你们还要尽可能的把突破口,撕得更大一些。” 秦洪抱了一下拳,“喏。” 萧珪再道:“严文胜,尔等与我一起跟在老秦等人身后,弓箭掩护,伺机突围!” 严文胜等人也应了喏。 萧珪又转过了头来,看向高仙芝。 高仙芝立刻扭过了头去,转身就要走。 萧珪说道:“高将军,麻烦你们负责殿后。” 高仙芝简直怒不可遏,猛然转过身来瞪着萧珪,“你搞清楚,我们是大唐安西铁军,你有资格给我下令吗?——还叫我们给你殿后?你以为你是谁?!” 萧珪皱了皱眉,平静的说道:“突骑施人现在把我们当作了牲畜和野兽来戏耍,这意味着他们正在轻视我们。当一伙平民百姓对他们发起冲锋, 他们非但不会警觉,还会感觉非常可笑。这样,我们成功突围的机会,或许会大一些。” 高仙芝微微一皱眉,似乎觉得有点道理。 萧珪继续说道:“我们这些人,也就只能搞搞突袭。倘若我们侥幸突围成功,敌人势必警觉,还会有些恼羞成怒。到时他们前来追击,除了安西铁军,谁能殿后?” 高仙芝表情微变,一言不发眼神炯炯的瞪着萧珪。 萧珪知道,他又想问那一句“你究竟是什么人”了。 秦洪说道:“高将军,他的话有道理。” 高仙芝闷吁了一口气,重重的抱拳一拜,“高某听命就是!” 萧珪调转马头朝前走去,扔下一句,“不是命令,只是邀请。多谢高将军,慷慨相助!” 高仙芝恨恨的啐了一口,“废话真多,你才是个娘们儿!” 此时此刻,突骑施军队核心的狼头大纛之下,一名部落酋长正双手捧着一面红色的小旗,对这支军队的统帅说道:“大设,儿郎们已经准备好了。还请大设发令,开始围猎!” 大设是草原上的突厥汗国,设立的官职之一,相当于中原王朝的“大将军”。突骑施原本就是突厥汗国的一部分,因此他们的文化、风俗和制度各方面,都与草原上的突厥汗国非常接近。由于他们居于草原的西方,因此又被称为“西突厥”。 准备围猎的突厥骑士们兴致勃勃,可是他们的大设却是迟迟没有接过那一面红色小旗,并且面露不悦,说道:“大战在即,为何还要嬉闹?” 部落酋长连忙说道:“大设,儿郎们为了准备这一场大战,已经很久没有围猎了。眼下机会难得,不如就让他们玩一玩?这样,或许有利于鼓舞我们的士气。” 大设冷冷的瞟了部落酋长一眼,从他手中接过了那面红色小旗,说道:“那些汉儿当中有一些人穿了铠甲,应该是唐朝的正规军。你可不要玩出什么岔子,到时丢尽了自己的颜面!” 部落酋长顿时笑了,说道:“大设,再凶猛的野兽,面对我们的骑手也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变成我们手中的猎物。区区几名唐军而已,他们还不如草原上的野狼那般难缠。” 大设说道:“那也别玩太久。误了可汗交待的军务,我们都得死!” 部落酋长连忙说道:“大设放心,我保证花不了太多时间,更加不会耽误可汗交待的军务。” 大设有点不耐烦的闷哼了一声,“那就赶紧开始,赶紧结束!” 说罢,他就举起了那一面小旗,准备凌空一挥,宣告猎围正式开始。 可就在这时,他的手当空停住了,表情一变惊叹了一声,“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他身边的人也都不约而同的发出了惊叹之声。 因为他们看到,那些被围困的汉儿,突然对着他们西面的包围圈,展开了突击。 冲在最前面的有三名骑兵,他们排成了一个品字状,像一枚箭头那样狠狠的扎进了突骑施的骑兵群中。 “困兽犹斗”这种事情,经常围猎的突骑施人早就见惯了。被逼到绝路的野兽想要夺路逃跑,会对骑手发起主动的攻击。这反而能够增加刺激,让围猎变得更加有趣。 可是今天,情况似乎有一点不对! 第628章 拨换城 正在参与围猎的突骑施骑兵们,看到那些衣衫不整的唐朝百姓向自己发起冲锋的时候,简直快要笑豁了嘴。 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那三只冲在最前面的困兽,似乎有一点出人意料的凶猛。骑手们射出的弓箭非但没有将他们放倒,反而被他们迎面冲了一个,人仰马翻! 郝廷玉一人一马冲在最前,长长的马槊就像他的猛兽獠牙,第一次击出,就彻底洞穿了一名突骑施骑兵的胸膛! 突骑施人始料未及,大吃一惊! 郝廷玉怒喝一声,奋足力量将那名突骑施横着一甩,直接让他飞离了马鞍,重重的撞向了旁边的同伴。 一整圈的突骑施人,顷刻之间人仰马翻! 邹宝树与雷瑞安紧跟而上,各执一槊护在郝廷玉的左右,谨防敌人从侧翼对他进行夹击。 萧珪见状大喜,高喊一声,“口子开了!!” 秦洪拔出了他的横刀,“上!” 十二名老兵飞驰而上,虎入羊群左冲右杀,砍花切菜如入无人之境。 严文胜与虎牙、红绸紧紧跟在萧珪的身边。三人各执一把雕弓,以极快的速度连番施射,一箭一个准,几乎例无虚发! 猝不及防的突骑施人,突然一下被打懵了,阵形大乱。 高仙芝等人跟在萧珪等人的身后,眼见此景,一个个的全都目瞪口呆。 “就连那两个女人,都不需要我们的保护!” “他们,果然不是一般人!” 突骑施大军阵中,大设高高举起的红色小旗始终没有挥下来。他和他身边的部落酋长等人全都瞪圆了眼睛,死死的盯着战圈当中,就如同是大白天的见到了活鬼一样。 过了半晌,部落酋长总算是喃喃的说了一句,“这,这是怎么回事?” 大设将红色小旗朝他一扔,冷冷说道: “好玩吗?这就是你说的,鼓舞士气?” 部落酋长脸皮抽搐冷汗直流,做出一副严重便秘的表情,“意外,这是一个意外……” 大设突然暴怒,脸对着脸的冲他发出了大声咆哮:“赶紧结束,去干你该干的事情!” “是!” 部落酋长应了一喏,连忙骑着马儿跑回了他的部族兵马当中,气急败坏的大声吼叫:“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就在这一声狂怒的命令下达之时,最后一名穿着铠甲的安西骑兵,已经冲出了突骑施的骑兵包围圈,撒下一串烟尘,朝着西面狂奔而去。 吃了一记闷棍的突骑施人如梦初醒。他们气急败坏,立刻针对这一群逃出生天的“困兽”,展开了追击。 高仙芝勒停了他的马匹,高举横刀,大声吼道:“安西铁军,死战不退!” 他袍泽们迅速聚集在了他的身边,一同高举兵器大喊,“死战不退!” 突然,高仙芝的头盔的“砰”的一响,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他以为自己中了箭,下意识的把头一缩。 不料身后传来了萧珪的声音,“喊什么死战不退!别忘了你还有军务,且战且退就对了!” 高仙芝看到了刚刚落在地上的一块石头,顿时明白是谁干的好事。他顿时大怒,回身吼道:“关你屁事!赶紧滚蛋!!” 萧珪撇着嘴,大摇其头,“莽夫,不可教也!还好你不是我的学生,不然我得短寿好几年!” 高仙芝的脸皮疯狂抽搐,看样子都快要被他给气哭了。 突骑施的骑兵,正在迎面冲来。 萧珪挥手大喊,“撤,我们快撤!会有英雄好汉给我们殿后的!” 说罢,他就带着身边的人,一溜烟的全都闪了。 跑得那叫一个快啊…… 高仙芝简直快要被气乐了,大骂了一声,“猥琐!” 但是马上他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连忙大声喊道:“马槊!还我马槊!” 他这一喊,还真是管了用。 郝廷玉和邹宝树、雷瑞安三人突然调转了马头,反身跑了回来,大声喊道:“高将军,先生命令我等前来助战!还请将军牢记军务,且战且退莫要恋战!” 这一刻,高仙芝都已经有了一股,仰天长啸的冲动。 他发出了怒吼,“不要你们助战!赶紧滚回去!” 郝廷玉掂着那一条快要被鲜血染作通红的马槊,似乎有一点舍不得放手,可怜巴巴的问道:“那这个……马槊?” “马槊留下,你们滚蛋!” “哦……”郝廷玉满心不爽的撇了撇嘴,把马槊朝他们一扔,“小气鬼!” 高仙芝的肺都快要气炸了,“再不滚,我先宰了你!” 郝廷玉勒转马头就跑,不忘扔下一句,“你这脾气,可是要不得!” 高仙芝彻底无语了。 他扭过了头去,死死盯着迎面而来的突骑施骑兵,咬牙切齿恨恨的念叨,“哪里钻出的这样一群怪物?一个赛一个的混蛋!” 他身边的随从,冷不丁的说了一句,“高将军,我们断后,你先撤!” 高仙芝一愣,“你说什么?” 随从说道:“那个姓肖的商人,说的有道理。将军,还有重要军务在身呢!” 高仙芝突然转过了脸去,神情呆滞的喃喃自语道:“如果今天我死了,那我肯定,不是战死的……” 萧珪等人一路向西狂奔,没多久就看到前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城池的身影。 那里肯定,就是拨换城了! 此时,城中正在发出一阵隆隆的大鼓之声,隔了很远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萧珪心中一凛,舞鼓而进,鸣金则退……拨换城,正在出兵! 果然,方才过了片刻,前方的地平线上就出现了一拨骑兵的身影。 看那衣甲制式无疑都是唐军,数量约有四五百人。 为免被人误伤,萧珪等人连忙停了下来, 冲在最前方的一拨唐军骑兵,非常迅速的把萧珪等人包围了起来,用弓箭瞄着他们:“尔等何人?!” 萧珪连忙拿出了自己的户籍,高高举起,“我们是大唐良民!我们有证!” 郝廷玉和严文胜等人也都亮出了自己的户籍,跟着萧珪喊道:“我们有证!” 萧珪的脑海里面,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怎么突然像是回到了前世,在小宾馆里面被人查了身份证呢?……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啊! 唐军们看清了他们相貌,再又听到他们说出纯正的汉语之后,本就放下了一半的戒心。再又有人上前详细检查了他们的户籍之后,对着他们的弓箭总算是收了回去。 一位年过四旬、留了胡须的中年将佐,对他们问道:“尔等为何在此?” 萧珪连忙说道:“这可说来话长了,没个几天几夜讲不完。现在重点是,高仙芝和他的五十名部曲随从,正在后方阻击突骑施的追兵。估计现在,快要撑不住了。” 唐军们整齐一惊。 中年将佐表情微变,大声问道:“高仙芝,人在何处?!” 萧珪抬手朝后一指,“就在东面,七八里处!” 中年将佐急忙拔出了他的佩刀,朝前一指,“儿郎们,速速前去接应!” 他身连的唐军将士们,飞快的朝着东面冲了过去。 萧珪急忙喊道:“这位将军,突骑施大批骑兵就在附近,切勿恋战!更加不可驰援阿悉言城,否则必中敌人圈套,拨换城将有陷落之危!” 刚刚跑出几步的中年将佐,突然勒住他的马匹,转过身来眼神炯炯的盯着萧珪,沉声道:“你是何人?” 萧珪笑了一笑,“百姓,普通的大唐百姓。这是高仙芝将军,托我转达给拨换城守将的重要话语。” 中年将佐拧眉盯着萧珪,看了片刻,说道:“你们要去拨换城?” 萧珪点了点头。 中年将佐把自己身上的一面腰牌摘了下来,朝萧珪一扔,“凭此入城。” 萧珪一抄手接住了腰牌,“多谢!” 中年将佐没再多言,带着身边的几名亲卫,快速朝着东面奔了过去。 萧珪看了看手中那一面腰牌,木质的。大约就是军堡里的将佐们,用来出入城关的令牌。 萧珪收好腰牌,抬头看着前方的拨换城,轻吁一口气,说道:“终于到了。我们走!” 不久后,萧珪一行人走到了拨换城边。 城前挖了丈许深的陷马沟,里面全是削尖的木刺。悬门吊桥已经被拉了起来。城头之上兵甲林立严阵以待,伏远巨弩居高临下,冷嗖嗖的对着萧珪等人。 守城的士兵们拿弓箭对着他们,高声喊道:“来者何人?” 萧珪又准备拿出他的户籍,但是转念一想,隔这么远他们肯定看不清楚。于是他亮出了那一面木质的腰牌,“我们是大唐子民!我们有通关令牌!” 城中的士兵喊道:“扔上来!” 萧珪一愣,“这么高,不大可能?” 他身边的人都笑了。 城上的士兵似乎也反应了过来,有人发出了笑声。 “等着!我们派人下来堪验!” 很快,有一名士兵沿着绳索从城头之上溜了下来,站在陷马沟的对面喊道,“把令牌扔过来!” 七八米宽的距离,倒是没有什么挑战性了。 萧珪两指夹住腰牌,突然抖腕一甩。木质的腰牌就像是赌神大片里的扑克牌一样,嗖嗖飞了起来,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直直的奔着那名士兵去了。 士兵愕然一惊,下意识的伸手一抓。没抓稳,手还被磕了一下。 严文胜等人又笑了起来。 虎牙兴高采烈的叫道:“哇!这一招好漂亮!先生,你教我,教我玩啊!” 萧珪笑而不语。 那名士兵甩了甩手,有一点恼火的瞪了萧珪两眼,然后弯腰下身捡起令牌一看,有点吃惊的问道:“镇将的腰牌,怎的落在了你的手上?” 大唐边关的军镇,都会设有镇将一名,是为军镇的最高长官。镇将之下还有镇副录事和参军等人,是为佐官。 听到士兵这么一说,大家都已明白:原来刚刚在路上遇到的那一位中年将佐,就是拨换城的头号人物! 萧珪心中一动:我的钦差身份在拨换城,估计没有太大用处。因为大都护府不大可能把钦差的事情,通告到拨换城这种偏远的小地方来。所以说就算我亮明身份,他们也未必会肯相信。假如高仙芝没有战死,等他回了拨换城肯定会要找我的麻烦。可是现在我的运气爆发了,因为我有机会可以傍上,这里最粗的一条大腿! 那么现在,就是扯虎皮、拉大旗的时间到了。 萧珪摆正了脸色,颇为严肃的看着那名士兵,说道:“如此重要的令牌,当然是镇将亲自,当面交给我的。至于为什么,你不要问。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情!” 对面的士兵被唬得一愣一愣,问道:“你们很是面生。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萧珪的声音一沉,“我说了,这不是你该打听的!速速开门,放我等入城。再若迟误,小心镇将回来,拿了鞭子抽你!” 那名士兵连忙转过了身去,对着城上的同僚大声喊道:“堪验无误,放下吊桥!” 萧珪和他身边的人,一同闷声暗笑。 吊桥被放下来了,萧珪一行人,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拨换城。 萧珪进城之后,四下打量。 这是一座由夯土造就的小城,面积不比轩辕里村落大了多少。城中房屋普通低矮,几乎没有一条完整的街道,更加没有一栋盖了瓦片的房子。看样子这里只有极少数的本地牧民存在。其他的大部分人,不是戍守边关的士兵就是他们的家属。 领路的几名士兵,把萧珪等人引到了一户扎了篱笆的土墙院子外面,说道:“诸位,这里就是镇将本人的住处。你们就在这里,等着镇将回来!” 萧珪入眼一看,这里就是拨换城的头号人物的“豪宅”?……好,我那一栋已经被拆除了的祖屋,也能比它好上几倍! 没有别的选择了,萧珪等人陆续走进了院落之中。里面有两名中年男子迎了出来。看样子,他们应该是镇将的部曲或者家奴。 他们检验了一下萧珪的腰牌之后,把他们请进了屋里,给他们每人上了一碗清水、半张烙饼。 因为,这里是拨换城头号人物的家。 所以毫无疑问,这一碗清水和半张烙饼,已经是拨换城目前,最高规格的招待了。 第629章 伤亡 填饱肚子简单休息一阵后,大家都恢复了一点精神和体力。 郝廷玉和邹宝树、雷瑞安兄弟三人,开始谈论今天在战场上发生的事情。这是他们第一次上阵杀敌,他们感触良多并且格外的兴奋,仿佛满腔的热血随时都能被点燃一样。 他们的话题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严文胜和虎牙等人时不时的插科打诨,惹得大家发出一阵笑声。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心想对于初次上阵的“菜鸟”来说,生与死的那一关是难迈过的。被人杀了,当然是万事皆休;自己动手去杀人,那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当年我可是没少在战场上看到,听到枪响就吓得尿裤子的新兵,或是见了尸体就两腿发软、吐得昏天黑地的菜鸟。和这些人相比,郝廷玉等人今天的表现已经可以称得上,是非常的优秀了。 秦洪和他的老兄弟们都很安静,郝廷玉等人的话题似乎没能勾起他们的一丝兴趣。要说这也并不奇怪,对于他们这些百战余生的老兵来说,今天发生的那点事情,怕是很难让他们产生什么感慨。 在这一群人当中,裴蒙似乎显得有些孤独。郝廷玉等人的话题,他插不上嘴;秦洪那些老兵,也不大可能与他聊到一起去。于是他凑到了萧珪的身边,小声说道:“先生,我想到城中走一走,观察一下外面的情况。” 萧珪想了一想,是有这个必要。 “严文胜,你和裴蒙出去一趟。” 二人结伴离去,可是刚刚走到院子门口,他们又回来了。 因为,给他们领路的那些士兵全都守在院子外面。他们说,在镇将回来之前,你们暂时不要随意离开这里。 虽然这些士兵的态度还算温和,但他们的用意十分明显:你们被软禁了! 大家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愤慨之情,因为他们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战斗,完全能够理解外面的士兵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站在士兵们的角度去想,万一院子里的这一伙陌生人是骗子,或者是敌军派来的细作呢? 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拨换城的安危。没人敢于掉以轻心。 既然不得外出了,萧珪等人就各自找了地方躺下来,索性睡起了大觉。虽然镇将的家里并不十分宽敞,床铺卧榻更是欠奉。但是这个地方怎么也比蒲菖海的大型养猪场,强了百倍。 没过多久,旅途劳累又经历了一场战斗的人们,就全都睡着了。 秦洪和他的老兄弟们自发的轮流换班,负责值哨。 自从有了他们的存在,萧珪等人再也不用担心,在睡眠之中遭遇什么危险。在萧珪看来,这十二位老兵就像是十二尊沉默的守护神,他们会无声无息也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保护,这些初出茅庐的晚辈。 大家都累了,这一觉都睡得很沉。 直到有一刻萧珪被人拍响。他睁眼一看,四周一片漆黑与寂静,显然已是深夜。 “先生,镇将回来了。”是秦洪的声音。 “噢,我马上起来。” 萧珪试着起身,却突然吡牙咧嘴的吸了一口凉气,左腿又酸又麻! 他这才发现,虎牙把他的大腿当成了枕头,睡得可香。秦洪小心翼翼的把虎牙扶了起来,轻轻放到一旁。虎牙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萧珪猛搓了一阵大腿,总算是让它能够顺利的动弹了。 秦洪面带笑容的,把萧珪扶得站了起来。其他人也陆续醒了过来,唯有虎牙仍在睡得喷香。 萧珪指着做案凶手,恨恨的说道:“睡得跟猪一样,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大家发出了一阵笑声,虎牙仍是睡得深沉。 这时,屋外响起了一个声音,“你们醒了?” 萧珪连忙迎了出来,走得一瘸一拐。 白天见过的那一位中年将佐,此刻就站在院子里面,身边只有两位打理这座院子的仆从。 “你受伤了?” 看到萧珪一瘸一拐的走出来,镇将问道。 “没有。只是睡得太沉,腿有点麻。” 萧珪上前,叉手施了一礼,“多谢将军收留我等。” 镇将面无表情,平静的说道:“高仙芝已经把你们的情况,大致对我讲了一讲。但我仍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想要当面问你。” 萧珪连忙问道:“高仙芝救回来了?他没有受伤?” “还好。”镇将似是而非的答了一句,然后说道:“你跟我来,其他人暂时留在这里,不要走开。” 萧珪点了一下头,“好。” 镇将朝着院子外面走去,萧珪对秦洪叮嘱了两句之后,跟了上来。 院外没有马匹也没有军士随从,镇将独自一人在前行走,萧珪不远不近的在后面跟着他。 走出没有多远拐了一个弯之后,萧珪看到了一间透出微弱光线的大房子,里面似乎还有人影攒动。 镇将放慢脚步让萧珪走到了自己身边,然后说道:“那里是拨换城的军府衙门。高仙芝和他的扈从们,现在都在里面。” 萧珪问道:“他们伤亡如何?” 镇将沉默了片刻,提步朝前走,“你自己过来看!” 萧珪跟着镇将走进了军府衙门。在夯土围成的一个院子里,整整齐齐的摆着二三十具带血的尸体。他们有的缺胳膊断腿,有的身上仍旧插着箭支,还有一些就连头胪都不存在了。 高仙芝坐在客厅入口处的台阶上,双手拄着一把刀,下巴搁在自己的手掌上,神情呆滞的看着地上的这些尸首。 他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就像一座形似真人,却没有一丝生气的蜡像。 他的旁边,还有一些人坐着或者躺着。他们有的负了伤,身上缠着带血的纱布。他们大多数人也像高仙芝一样,怔怔的盯着庭院里的那些尸首,沉默得可怕。 另有一些残破带血的铠甲和兵器,有些零乱的堆放在了庭院的一角。 萧珪至从第一脚踏进这座院落,心里就像是被压上了一块巨石。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但更可怕的是此间哀恸的气氛,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 镇将走进院落以后停住脚步,看了高仙芝一眼,转过头来对萧珪说道:“都在这里了。” 萧珪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说道:“人数不够。是否还有伤员,不在此间?” 镇将点了点头,“有几个负了重伤的,正在医舍那边接受救治。但是我们缺医少药。估计他们,怕是很难保得住了。” “我有!”萧珪立刻说道,“我们随行带了一些的应急治伤的药物,我们当中还有懂得医术之人!” 镇将眼睛一亮,“真的吗?” 宛如雕像的高仙芝也突然站了起来,睁圆了眼睛瞪着萧珪。 萧珪点了一下头,“我马上回去叫他们!” 镇将连忙抱拳一拜,“那就拜托了!” 萧珪转身就走,镇将说道:“你们找不到医舍,我得派个人和你一起去。” 高仙芝立刻说道:“我去!” 镇将突然怒喝一声,“你给我闭嘴!坐下别动!” 高仙芝一愣,抱拳应喏,乖乖的坐回了原样。 萧珪觉得有点好奇,这两人怎么回事? 镇将派了一名他的随从,跟着萧珪一起回去。 二人一路打着小跑,回到了镇将的住处。 萧珪的同行之人当中,邹宝树虽然只是一个半吊子医生,但他比较擅长治疗刀剑疮伤。秦洪的老兄弟当中也有两位精通此道。犹为难得的是,他们拥有拨换城城中目前最为短缺的救命药材! 萧珪叫邹宝树等三人马上带齐所有的药材与器械,跟随那名军士,急赴医舍准备救人。 严文胜凑了上来,小声的问了一句,“先生,药材全都给了他们。我们以后,怎么办?”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救人要紧。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严文胜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萧珪说道:“高仙芝等人为了掩护我们撤退,伤亡十分惨重。我得再去那边看一看。” 大家闻听此言,都有一些焦灼和关注,纷纷问道:“他们伤亡了多少人?” 萧珪轻叹了一声,“一多半!” 大家全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萧珪说道:“我先走了。你们暂时留在这里,不要随便走动。” 大家应了喏。就连最爱闹腾的虎牙,都没有吵着要跟萧珪一起去,乖乖的留在了屋里没有乱动。 萧珪独自一人走出了镇将的家,朝着军府衙门走去。 夜色如墨,整座拨换城安静得有一些压抑,就连狗吠的声音都没有。 “啊——” 一声惨叫响起,萧珪猛然扭头循声看去,远处有一座散发出微弱光亮的屋子,声音应该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萧珪迈开大步,朝着那间屋子走了过去。 待到走近一些,他听到了邹宝树的声音,“兄弟,你忍一忍,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 “不!啊——”又是一声惨叫,比前面那一声还要瘆人。 萧珪听出来了,这个声音应该是来自一位伤兵。他在歇斯底里的喊道—— “你不能锯掉我的腿!” “我还要用他去骑马!” “我还要去杀敌!杀敌!杀敌!” 邹宝树急道:“兄弟,再不锯腿,命可就保不住了!” “我宁愿没了命,也不没了腿!——你见过一条腿的骑兵吗?!” 邹宝树无奈的说道:“兄弟,你忍一忍……大家帮忙摁住他!” “不——!!” 最后这一声绝望之极的惨叫,让萧珪打从内心深处泛起了一层寒意。 这名伤兵,应该已经被堵住了嘴。 不久后,“嘎吱、嘎吱”的锯齿声响了起来。 这应该是,世界上最瘆人的声音了。 尽管已经见多了生死,但萧珪仍旧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他正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突然听到医舍旁边的小巷子里,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怒喝,“你来干什么?!” 萧珪心中一动,好像是镇将的声音? 他放轻脚步,慢慢的走了过去。 另一个声音响起,“我奉上峰之命,前来驰援拨换城,并且传达上峰的重要指令。” 萧珪心中再次一动,高仙芝?! 镇将仍旧怒不可遏,沉声骂道:“你奉个屁的命!” 高仙芝没有回嘴。 镇将再道:“驰援拨换城,就凭你?就凭你们区区五十号人?” 高仙芝一反常态,丝毫不再强势,嗫嚅的小声道:“能多几个是几个。有,总比没有的强?” “强个屁!”镇将沉声怒骂,“总共就只来了五十个人,还没进城就已经去了一半!为了救你们,我还搭进了十几条将士的性命!” 高仙芝沉默,没有回嘴。 镇将闷吁了一口长气,语气似乎和缓了一些,问道:“我要的补给和物资呢?” 高仙芝说道:“都在我们的马背上了……” “什么?!”镇将再一次大怒,“那也就是说,根本就没有补给,也没有物资?” 高仙芝说道:“此前龟兹已经给阿悉言城和拨换城,连续输送了三次补给。但是它们全在半道上,被突骑施人给截了去。敌人有意想要切断我们的补给线,大批的军粮和物资,根本就送不过来……” 镇将大声质问道:“那你还来作甚?!” “你小声一点……”高仙芝发出了报怨。 镇将闷吁了一口气,压下了声音,“快说,你来作甚?!” 高仙芝说道:“拨换城的镇副录事、你的重要副手,不是在上次的守城战当中为国捐躯了么?你向上峰提出请求,想要一个新的镇副。所以,我就来了……” “就凭你?!”镇将简直气煞了,“毛都还没有长齐,就想当拨换城的镇副?——你赶紧给我滚回去!” 高仙芝立刻反驳了一句:“军令如山!我不能回去!” 镇将似乎有一点恨得牙痒痒。他沉默了片刻,突然一把拽住高仙芝的胸襟,沉声说道:“上峰肯定不会派你到拨换城!因为他们知道,我在这里!——说,你是不是偷偷跑来的?!” “我没有!”高仙芝连忙辩解道,“我有大都护府的任状,就在我的胸兜里,不信你看!” “不看!”镇将仍是生气,怒道,“就算你有任状,那也一定是你三番五次的跑去烦了人家,逼着他们派你来的!” 听到这里,萧珪心中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很不一般——莫非是父子?! 这时,高仙芝突然耍起了赖,“反正,我来都已经来了。你若真要赶我走,我肯定会被挡在城外的突骑施人剁成肉泥,到时你都认不出来,那一堆东西究竟是不是我!” “混账东西,还敢顶嘴?!” 镇将十分恼怒,一把就将高仙芝扔得摔倒在了地上,指着他骂道:“就算你急着想死,也得先给我们高家留一个后啊!” 高仙芝一屁股坐在地上,挥舞着双手,十分委屈的叫嚷道:“我试了啊!好多次!但是那些女人的肚皮,全都不肯争气……” 萧珪差点发出了,不厚道的怪笑之声。 好在及时捂嘴,憋回去了。 第629章 真实身份 萧珪感觉,自己有一点喜欢高家的这一对爷俩了。听他俩吵架斗嘴就如同听相声一样,能让自己压抑郁闷的心情,得到极大缓解。 此刻,镇将似乎也有一点被他的傻儿子给气乐了,一边笑着一边吼叫道:“你赶紧给老子站起来!站直了!” 高仙芝连忙爬起身来,站作笔直。 镇将很快恢复了严肃的表情,问道:“上峰的命令是什么?” 高仙芝抱拳一拜,“命令只有两个字:坚守!” “什么?!”镇将再一次愤怒了,“没有援军,没有补给,没有物资,你让我如何坚守?!” 高仙芝迟疑了一下,喃喃的说道:“反正……就是要,坚守。” 镇将双手一叉腰,闷吁了一口气连连摇头,低声说道:“他们这是要,放弃拨换城啊……” “镇将!”高仙芝突然厉喝了一声,“请注意你的言辞!似这等煽动军心的话语,切不可乱说!” 镇将毫不犹豫的一个大巴掌,就对着高仙芝扇了上去,“混账东西,你还敢教训你老子?!” 高仙芝一扭头躲了开始,退后两步急急争辩道:“我现在是拨换城的镇副录事!这是我的职责,你不能打我!” “老子打的就是你!” 镇将左右开弓,一顿大耳刮子就招呼了过去。高仙芝这下没能躲开,低低的惨叫了两声。 “就算你做了大都护,老子照样还是打你!” 小巷里面,发出了一阵劈里啪啦的怪响。 萧珪的脸上,已经堆满了极不厚道的笑容。不仅仅是因为兴灾乐祸,他还想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高仙芝他父亲的姓名。 这个姓名,有一点神奇。 叫做……高舍鸡! 天知道高仙芝的爷爷奶奶,在给他父亲取名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反正一想到高仙芝他父亲的尊姓大名,萧珪就有一点想笑的冲动……虽然取笑他人的姓名是极不道德的行为。 但是这个冲动,它就是忍不住啊,忍不住! 高舍鸡劈头盖脸的收拾了高仙芝一顿后,突然一下泄了气,垂下脑袋喃喃自语,“这可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 高仙芝抬起双臂抱着脑袋,仍旧处于挨打状态。突然见到他父亲这样的垂头丧气,他连忙走了过去,小声的劝慰起来:“阿爷,我们还有五六百人,能够守得下去。” 高舍鸡说道:“可是我们的粮食,已经快要耗尽了。别说六百人,就算是有六千人,此城也是难于坚守。” 高仙芝连忙问道:“粮食还能坚持多久?” 高舍鸡轻叹一声,“省着点吃,也最多只能支撑半个月。” 高仙芝顿时愕然无语。 萧珪的微微一怔,心想我得马上回去告知严文胜等人,叫他们节省口粮,做好长远打算! 此时,高舍鸡换回了父亲的身份,颇为惋惜也颇为担忧的说道:“仙芝,你不该来啊!” 高仙芝皱起了眉头,“汉人有句老话,上阵不离父子兵。我来陪着阿爷一起战斗,一起守城。哪里错了?” 高舍鸡轻叹了一声,说道:“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吗,拨换城已经成为了上峰眼中的一枚弃子。我身为拨换城的镇将,坚守此城是我的职责所在。但是你,为何要自入火坑呢?难道你真的希望,我们高家绝后吗?” “阿爷,你不要说这样的话!”高仙芝急忙说道,“拨换城不仅是安西四镇的重要枢纽,还是大唐防御突骑施的头道防线,大都护府绝不可能放弃拨换城!他们一定会派援军,前来增援我们!” 高舍鸡微微苦笑了一声,“仙芝,你很聪明。但是你,仍是太过年轻啊!” 高仙芝皱起了眉头,“阿爷,此话何意?” “没什么……”高舍鸡摆了摆手。然后拍了拍高仙芝的肩膀,说道:“既然来了,那就陪着为父,一起好好守城。” 高仙芝立刻面露笑容,抱拳一拜,“喏!” 听到这里,萧珪轻轻的挪动了脚步,准备悄悄的离开。 可是巷子里面,再又传出了高舍鸡的一句话,“那个商人肖逸,究竟什么来头?为何他的身边,会有那么多的奇人逸士?” 听到这一句话,萧珪又停住了。 高仙芝说道:“我观察了他一路,也曾旁敲侧击问过几回,但他守得滴水不漏,令我无法探知他的确切底细。但我有理由怀疑,他是一位京城来的官宦子弟,出身应该不低。说不定,他背后的势力还很强大。” 高舍鸡皱了皱眉,“京城的宦官子弟,跑到拨换城来做甚?这里既没有好酒好肉可以享受,也没有漂亮的姑娘伺候他们。” “谁知道呢?”高仙芝撇了撇嘴,有些忿忿然的说道:“说不定,他就是好酒好肉吃饱了撑的;再不然,就是被哪头笨驴给踢坏了脑袋。我左右看他都不是什么正常货色,多半是得过失心疯这一类的怪病。” 高舍鸡呵呵的笑了几声,“不说了!” 萧珪的嘴角直抽搐,心中骂道:好你个高仙芝,竟然像个娘们儿一样背后损人!……你个娘娘腔! 这时,高舍鸡搭着他儿子的肩膀朝巷口走了来,说道:“我们去军府衙门,那个肖逸应该已经回了那里。我们一起,去找他当面问上一问。” 萧珪连忙离开了这里,借着夜色的掩护一溜烟的跑到了军府衙门外,就在这里等着高家父子。 没多久,他们就来了。 萧珪上前两步叉手施礼,高舍鸡连忙还礼,并且感谢萧珪帮忙救治那些伤兵。 高仙芝站在一旁不言不语,表情不冷不热,就像一个局外之人。 萧珪瞟了他一眼,用眼神骂了他一句:娘娘腔! 高仙芝立刻对他两眼一瞪。 萧珪连忙后退两步,做惊恐之状,“高将军,为何怒视于我?” 高舍鸡立刻发出了怒骂,“高将军,对待我们拨换城的恩人,你要客气一点!” 高仙芝连忙收敛了神色,抱拳一拜,“喏。” 高舍鸡厉声道:“赶紧给肖先生道歉!” 萧珪笑呵呵的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高仙芝便也就真的没有道歉。 高舍鸡皱了皱眉,恼火的说道:“高仙芝,我的命令不管用了是吗?“ 高仙芝连忙辩解说道:“他都说不用了!” 高舍鸡怒道:“何来许多废话,赶紧道歉!” 高仙芝咬了咬牙,忍气吞声的对着萧珪抱拳一拜,“肖先生,在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无妨,无妨!”萧珪笑呵呵的说道,“大人不计小人过嘛!” 高仙芝愕然一怔。 萧珪连忙辩解道:“哎呀不对不对,我一时口误!……哎呀我这人,就是不会说话。还请高将军见谅!” 高仙芝一脸怨气的怒瞪了萧珪两眼,却又不敢发作,只好转过了脸去死死的忍着,憋得好不难受。 萧珪看在眼里爽在心中,心说:我就是特别喜欢看到你这副娘娘腔的样子;明明恨死了我,却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羞答答的转过脸去! 高舍鸡显然已是看出,眼前这两个年轻人正在冷刀暗剑相互拼斗。他怒瞪了高仙芝一眼以示警告,然后颇为亲昵的拍了拍萧珪的胳膊,说道:“肖先生,我们进去,坐下说话!” “好。” 三人走进了军府衙门的庭院,有一些军士正在搬运,那些阵亡将士的遗体。 高仙芝的情绪突然变得十分低落,小声的问了一句,“你们打算,把他们搬到哪里去?” 其中一名军士对他抱拳一拜,说道:“高将军,我们要把这些弟兄们送到停尸间。明日祭奠之后,再请他们入土为安。” 高仙芝闷吁一口气,摆了摆手,迈开大步从高舍鸡与萧珪身边绕开,率先走进了军府衙门。 高舍鸡低骂了一声,“没大没小……” 萧珪说道:“这些都是他的袍泽弟兄,情有可原。” 高舍鸡说道:“你不用替他说好话。这小子是一个什么样的臭脾气,我清楚得很!” 萧珪故意问道:“莫非你二位……” “哦,我们曾经共事多年。”高舍鸡连忙搪塞了一句,朝着里屋走去。 萧珪心中一笑,他倒是没有说谎。只不过他们“共事”的方式应该比较特殊,大约就是“老子打的就是你!” 稍后,萧珪等三人在军府衙门的一间房里坐了下来。有一名军士过来给他们每人上了一碗热腾腾的白开水,然后就掩上门离开了。 高舍鸡面带愧意的说道:“肖先生,委曲你了,衙门现在只有这个。” 萧珪双手捧着热乎乎的陶碗,笑道:“不委曲。多喝热水,有益身体健康。” 高仙芝低骂了一句,“怪腔怪调!” 萧珪冷笑了一声,心里骂道:那也好过你娘里娘气! “高仙芝,你收敛一点!”高舍鸡立刻斥骂起来。 高仙芝点了点头,又转过了脸去。 萧珪笑而不语,他又开始羞答答了! 高舍鸡干咳了一声,算是发出了“谈正事”的讯号。 萧珪却是抢了先,主动问道:“镇将,突骑施人已经把我们拨换城,给包围了吗?” 高舍鸡说道:“暂时还没有。但我估计,快了。” 萧珪说道:“那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围城之前,尽量多囤一点粮食和饮水,以备长久之需。” 高舍鸡和高仙芝同时一愣。 萧珪也跟着他们一愣,“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高舍鸡说道,“但是,这是你该考虑的问题吗?”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镇将,现在外面的情形很是明显,突骑施人已经切断了拨换城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一但我离开拨换城,肯定会要落在他们手上。要么死路一条,要么生不如死。所以我只能选择留在城中,直到城外的威胁彻底解除。再所以,囤积粮食与饮水,便也就是我可以考虑的问题了。” 高舍鸡皱了皱眉,“听起来,似乎有一点道理。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何要来拨换城?” 萧珪笑了一笑,转头看向高仙芝,说道:“这个,高将军不是应该,早就知道你了么?” 高仙芝斥道:“你说谎!拨换城根本没有马匹可以让你买!你也不是什么正经商人!” 萧珪立刻辩解道:“在下虽然不才,但也自幼熟读经史、饱受儒家教化薰陶。我这人很正经的!高将军,你可不能血口喷人!” 高仙芝指着萧珪骂道:“你狡辩!” “我哪里狡辩?!”萧珪摊开双手,十分无辜的叫道,“你看我全身上下,是有哪一处不正经?!” 高仙芝这是秀才遇到兵了,有理说不清。他当场气结无语,闷哼一声又转过了脸去。 又是镇将出来圆场,“有话好好说,你们不要争吵。” 萧珪无奈的叹息了一声,“镇将,我们可都是大唐良民,如假包换的正经人。” “好,好,我知道了。”高舍鸡摆了摆手示意揭过一页,然后说道,“但如果你不能说清,你来拨换城的真正目的。我们也无法,真正的信任你。如今非常时刻,拨换城不能收容值得怀疑的陌生人。你懂我的意思么?” 萧珪点了点头,以示明白。 高舍鸡眼神灼灼的看着萧珪,问道:“那么,你究竟是谁?你来拨换城,究竟有何目的?” 高仙芝冷冷的看着萧珪,冷冷的补充了一句,“再不说实话,你们就只能,马上离开拨换城了。” 这一次,高舍鸡没有喝止于他。 萧珪看了看高舍鸡,又看了看高仙芝。很明显,这一对父子不是在说笑。 其实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想一想,倒也容易理解。堡垒最容易从内部被攻破,高家父子必须尽可能的消除,拨换城内部存在的隐患。 父子二人都盯着萧珪,静静的等候他的回答。 萧珪低下头来轻笑了一声,说道:“其实来了这里,我的身份就已经变得不重要了。你们只须知道我是一名唐人,就可以了。” “不。”高舍鸡立刻反驳道,“我们必须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否则,你就必须马上,离开拨换城!” 第630章 走马上任 高家父子的态度出奇强硬,这多少有一点出乎萧珪的预料之外。 但也就在这时,萧珪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自己对于大唐边军里面的武夫,缺乏足够的了解与认识。 算起来,萧珪来到大唐已经一年多了。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所接触的人群,除了简单淳朴的轩辕里村民,其他多数是一些,混迹在官场或是商场上的老油条。 在与老油条们的一系列周旋与较量当中,萧珪不知不觉受到他们的影响,自己也变得越来越“老油条”了。他渐渐的习惯了拐弯抹角,习惯了言不由衷,更加善于隐藏自己的一切真实想法。 但高家父子这样的边军武夫,与“老油条”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他们耿直而厚重,喜欢直来直去。 但这并非意示着,他们傻。 他们随时准备上阵博命,就连生死都已看淡。哪里还有闲心和你拐弯抹角,绕来绕去? 所以萧珪,很快就做下了一个决定:既然来了拨换城,就不能再当老油条了。因为接下来的日子里,这里的人既不会跟我做生意,也不会跟我争权夺利。 他们只会和我,同生共死! 萧珪沉思的时候,高仙芝似乎有一些等得不耐烦了。他问道:“想好了吗?想好了就赶紧说;或者趁着突骑施还没有围城,你们赶紧走人!” 萧珪淡然一笑,“其实就算我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我说的是真话。” 高家父子俩同时一怔,“为什么?” 萧珪说道:“因为除了我和我身边的这些人,没人会想到、也没人会相信,我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拨换城。” 高舍鸡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凝重,沉声道:“你说,我们相信你!”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口说无凭,我直接给你们看证据!” “证据何在?”高家父子俩异口同声的问道。 萧珪说道:“高仙芝,你现在去一趟镇家的家里,找到我的扈从严文胜。叫他带上我的包袱,到这里来。” 高仙芝听到萧珪直呼他的姓名,惊讶之余也有一点恼火。他瞪着萧珪,没有动。 高舍鸡也有一些惊讶。因为他突然发现,萧珪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态和语气,都已经和他之前的面目,判若两人。 萧珪见高仙芝没有动,便迎着他愠怒的目光,淡淡的说了一句,“这是命令。” 高家父子俩同时脸色一变! 高仙芝站起了身来,瞪大眼睛看着萧珪。 高舍鸡连忙扯了一下他儿子的衣袖,“还不快去?” 高仙芝深看了萧珪几眼,干咽了一口唾沫,快步走出了房间。 高舍鸡惊疑难定的看着萧珪,突然一下没了言语。 萧珪面带微笑,言语轻松的说道:“镇将,其实我真的不愿意,用另外一个身份来和你们相处。因为在我看来,此时此刻的拨换城中,只有一种人。” 高舍鸡不解的问道:“哪一种人?” “唐人。” 高舍鸡微微皱眉沉思了片刻,说道:“也许你是对的。但我们职责所在,万不敢有一丝的掉以轻心。” 萧珪微笑点头,“我理解。” 高舍鸡犹豫了一下,抱起拳来对萧珪拜了一礼,“多谢!” 萧珪有些无奈的轻笑了一声,心想:我还没有正式公布我的身份呢,高舍鸡对待我的态度,就已经不一样了…… 没过多久,高仙芝就带着严文胜一起来了。 萧珪从严文胜的手上接过了自己的包裹,亲手,慢慢的打开它。 高家父子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萧珪手中的包袱,屏息凝神,如临大敌。 萧珪拿出了一个用腊封好的羊皮筒子,将它递到严文胜的面前,说了一声,“拆。” 严文胜弯下腰来伸出双手,非常恭敬的接过羊皮筒子,“喏!” 高家父子的神经再度绷紧。因为他们大致已经猜到,这个制作精美、造型独特且隐约透出一股威严贵气的羊皮筒子,里面盛装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萧珪静静的坐着,斜眼瞟着严文胜。 他发现,严文胜现在越来越像一个专业的演员了。 此时此刻,他的神情恰到好处的庄重且透出一股威严,用手拧开蜡封的那一个小动作,既干脆利索又不失冷静与稳重。高家父子的一切注意力,已经被完全他吸引了过去。 最后,严文胜慢慢的、小心翼翼的从羊皮筒子里面拿出一张,卷成了曲轴的蜡黄纸。他双手将它高高捧起,威严又重庄的大声说道:“拨换城将弁,跪下听敕!” 皇帝发出的圣旨,有诏、制、敕和制谕等等多种式样。“敕令”一般用来册封官职,或是告诫臣民。 高家父子猛然对视一眼,再一次神情大变。 萧珪轻轻的说了一句,“还不跪下?” 父子俩连忙下跪,礼拜接旨。 严文胜看到他们两个跪在了自己脚前,心中也是暗爽,忍不住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萧珪不露形迹的瞪了他一眼,他连忙收敛了神色,照着敕令一本正经的高声念颂起来。 敕令的内容倒也简单,就是册封萧珪为御史,并且派遣他到碛西担任采访黜陟使,提点刑狱、纠查不法。另外,敕令还严正告诫了安西与北庭两大都护治下的所有官员与将佐,“凡萧珪所到之处,如朕躬临”。 这句话可就厉害了,意思就是,萧珪现在是代表皇帝前来巡视安西与北庭。你们这些人,看着办! 严文胜念到这里,简直心花怒放,眼睛都快要笑眯了。 高家父子则是变得战战兢兢,都不敢抬起头来直视萧珪了。 严文胜念完之后,上前一步把敕令递到高家父子面前,说道:“二位将军,要不要亲自堪验一下敕令的真伪?” 高舍鸡忙道:“不用,不用了!” 高仙芝却是双手往上一伸,“微臣,斗胆一观!” 严文胜笑了一笑,把敕令放到了他的手上,“高将军请。” 高仙芝接过了敕令,瞪圆了眼睛,一字一字的把敕令读了一遍。 然后,他又读了一遍。 当他准备读第三遍的时候,萧珪说道:“高将军,我这里还有一个东西,你可以看看。” 高仙芝抬起头来看着萧珪,“是什么?” 萧珪从包袱里面拿出了官印,说道:“这是朝廷新铸的,碛西采访黜陟使的官印。我仅仅持有其中有一半。另一半,现在要么是在安西都护府内,要么是在北庭都护府内。” 说罢,萧珪对着严文胜比了一下手势。 严文胜小心翼翼的拿起官印,将它呈现在了高家父子的面前。 高仙芝拿起官印,大眼瞪小眼的盯着它,看了许久。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高将军,你这样看,很难看出什么名堂。不如请来印泥与纸张盖出一个印签来,这样才好鉴别真伪。” 高仙芝立刻点头,“好,我这就去拿。” 高舍鸡连忙斥道:“仙芝,不得无礼!” 萧珪摆了摆手,“无妨。此事重大,容不得一丝马虎,还是当场鉴别清楚为好。” 高仙芝立刻就走了。 高舍鸡指着他的后背骂道:“死性不改,早晚吃大亏!” 萧珪笑而不语。 片刻之后,高仙芝就取来了印泥和白纸。萧珪亲自拿起官印,沾了印泥,稳稳的盖在了白纸之上。 高仙芝连忙拿起这一枚印签,仔细辨认。 高舍鸡不满的说道:“看看看,你还能看出什么子丑寅卯不成?” 高仙芝没有说话。 他放下了这一枚印签,从自己的胸兜里拿出了另一张纸,将它打开。 这一下,就连萧珪都有一点惊讶了。 因为这一张纸上,盖着“碛西采访黜陟使”官印的另一半印签! 高仙芝小心翼翼的,将两枚印签拼在了一起。 严丝合缝,浑然天成! 高仙芝终于惊呆了。 他睁圆了眼睛看着萧珪,怔怔的说道:“真的是你?……你怎么,怎么会来了拨换城?!” 萧珪无奈的撇了撇嘴,“我早就有言在先。就算我说了真话,你们也是不会相信的。” “不,我们相信!”高舍鸡连忙抱拳一拜,“拨换城镇将高舍鸡,拜见萧御史!” 严文胜听到高舍鸡的名字,突然一下很想笑,死活才给忍住。 萧珪连忙上前扶了一下高舍鸡,说道:“高将军不必多礼,快请坐下说话。” 高舍鸡起身之后连声道谢,准备入座。 高仙芝也走了过来,准备入座。 萧珪冷不丁的扔出一句,“你站着。” 高仙芝愕然一怔,郁闷的皱了皱眉,忍气吞声的抱拳一拜,“喏。” 严文胜有点纳闷,这是什么情况? 高舍鸡咬牙切齿苦恼不已,在用眼神骂他的儿子:叫你得罪他,现在好过了?! 萧珪大摇大摆的坐了下来,冷嗖嗖的看着高仙芝,说道:“高仙芝,你这一另一半印签,是从哪里得来的?” 高仙芝显然不想和萧珪说话,于是他尽量回复得简单一些,“都护府。” 高舍鸡十分恼火的低声喝道:“高仙芝,你好生回话,要说详情!!” 高仙芝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一声“是”,然后说道:“那一日我离开柘厥关去往大都护府办理军务,听那里的同僚说,圣人派了一位御史钦差过来。算算日子,钦差早该到了碛西,可是北庭和安西都没有见着他的人影。于是上峰派人去往河西打听他的下落,便在阳关探知,那位钦差早在数日之前就已经出关而去。 于是大都护府就开始派人,四处寻找那位钦差的下落。这一枚半边的印签,就是重要的凭证。都护府的同僚随手给了我一张,我也就随手将它与别的一些信件放在一起,揣入了胸兜。事情就是这样,末将回答完毕。” 萧珪笑而点头,“生动而详细,说得很好。看不出来呀,高仙芝。你还有说书的天份。” 高仙芝十分郁闷的咧了咧牙,重重的抱拳一拜,大声道:“末将不敢!” 高舍鸡直皱眉头,一个劲的给他儿子递眼色。高仙芝就是视而不见。 萧珪拿起刚刚盖下的那一枚新印签,看了看,说道:“现在,我也算是正式走马上任了。采访黜陟使的大印,可不是用来盖着玩的。既然印签都已戳上,那么本钦差是不是应该,正式发布第一个命令了?” 高舍鸡连忙抱拳而拜,说道:“萧御史只管发令,我等必然遵从!” 萧珪微笑点头,说道:“高仙芝,你不是挺勤快的么?那就劳你再跑一趟,去将笔墨取来。” 高仙芝恨得牙痒痒,但也只得抱拳应喏,乖乖跑去拿笔墨了。 高舍鸡当然知道,萧珪是在故意消谴他儿子。但是官大一职压死人,何况对方还是天子钦差,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呢?所以,他只能坐在一旁抓耳挠腮苦笑不已,就连开口求情都是不敢。 片刻后,高仙芝取来了笔墨。 萧珪执起笔来,在那一张盖了钦差大印的白纸上,写下了一段话。 写完之后,萧珪小心翼翼的将墨汁吹干,十分认真的将它折好,再满副严肃的将它摆到了高家父子的面前,郑重其事的说道:“高舍鸡将军,高仙芝将军。这就是萧某人正式上任碛西采访黜陟使之后,发布的第一道命令。还望二位将军严格执行,不得有误!” 父子俩十分认真的抱拳而拜,“谨遵如命!” 萧珪用手指敲了敲桌,“等我走后,你们再看。” 二人都应了喏。 萧珪转身就朝外走去,严文胜连忙跟了出来。 走出军府大门之后,萧珪实在忍不住了,快步朝前走去,捂着嘴巴大笑不已。 严文胜好奇不已,连忙追了上来问道:“先生,你的第一道命令写了什么?怎会笑成这样?” 萧珪笑个不停,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 严文胜直纳闷,“真有这么好笑吗?”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萧珪一边笑得直喘气,一边拍着严文胜的肩膀,说道:“我就是用一种比较隆重的方式,给高仙芝新取了一个,浑号!” 严文胜愕然一怔,“啊?!” 萧珪用力的拍打严文胜,大笑不已的说道:“老贼,你为何不问,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浑号?” 严文胜苦笑不已,“先生,你几时也变得如此顽皮了?……好,请问萧御史,你给高仙芝取的什么浑号?” “高娘炮!——怎么样,很响亮?!” 第632章 论战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像利剑一样,刺破了拨换城阴霾的天空。 隆隆的军鼓,震碎了人们并不安宁的睡梦。 刚刚睡下没有多久的萧珪被鼓声惊醒,一个翻身就爬了起来。严文胜与郝廷玉、秦洪等人也全都醒了过来。他们和萧珪一样动作都很麻利,神情也很凝重。 因为大家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件事情——这么早就敲起了大鼓,莫非是敌人前来攻城了? 不等萧珪下令,秦洪已经派出了他的两个老兄弟,出去打探消息。可是他们刚刚走到门口,就有一名拨换城的兵卒急急跑到了萧珪的面前,对他说镇将有请萧御史,军府衙门紧急议事! “走!”萧珪果断一挥手,“严文胜,郝廷玉,秦洪,裴蒙,你们四人跟我来。其他人留守此处,不得擅动!” 大家全都应了喏。 萧珪脸都没有洗、口也没漱,急忙带着四个人打着小跑,来到军府衙门。 高舍鸡亲自在门口等着,见了萧珪匆匆抱拳一拜,客套闲话一句没说,单刀直入的说道:“萧御史,斥侯来报,突骑施大军正朝拨换城挺进。估计最多还有一个时辰,他们就要兵临城下。” 萧珪摆了一下手示意进去说话。 大家一同快步往里走,萧珪边走边问道:“敌军数量多少?” 高舍鸡答道:“至少有五千人,可能还更多。夜色之中,斥侯无法详细探明敌军数量,还请萧御史体谅。” 萧珪摆了摆手,“客气话就不必说了。我们的城防与后勤补给,现在情况如何?” 高舍鸡忙道:“上次守城战过后,我们一直忙于救治伤兵、整修城墙。延至今日,城墙破损之处都已修复完毕。就是弓箭、檑木和火油这一类的守城器械,一时难于筹措,数量不是太够。还有,我们的粮食不多了。城中现有军民千人左右,大家省着点吃大约还能支撑半个月。医药最是短缺,负伤的将士大多难以得到救治,只能是,用命去扛了。” 大家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他们昨天议事的那间小房内。 高仙芝与另外几名将佐,正在这里商量事情。 高舍鸡进去之后,大声道:“众将士,速来拜见萧御史!” 高仙芝等人一同施礼下拜。 萧珪给他们还了一礼,说道:“大战在即,虚礼客套能免则免。时间紧迫,我要说的事情只有一件。” 高舍鸡说道:“萧御史请讲,我等洗耳恭听。” 萧珪说道:“我虽是天子亲自委任的御史钦差,但我的职权仅限于提点刑狱和监察官吏。军事与作战,我不插手。所以眼前的守城之战该要怎么打,还得是由高舍鸡将军来说了算。” 高舍鸡说道:“萧御史,你现在就是拨换城的最高长官,我们都应该听你的。你有命令,我们都会执行。萧御史就不必谦虚了。” 萧珪摆了摆手,“我真的不是谦虚。首先,采访黜置使无权干涉军事,这是朝廷定下的制度;其次,萧某人虽然草草的读过两本兵书,但我从未经历战阵。可以说,对于军事我根本就是一个外行。如果让我来指挥这一场守城战,我相信拨换城很快就会陷落。所以,现在不是贪虚荣、讲面子的时候。这一场仗,必须是由经验丰富的高舍鸡将军来亲自指挥。” 说到这里,萧珪对着高舍鸡抱拳一拜,“萧某人绝对服从高将军的一切号令!” 高舍鸡颇感意外的微微一怔。 高仙芝连忙对他爹抱拳一拜,大声道:“我等愿从,高将军号令!” 其他的将佐当然是跟着一起响应。 高舍鸡颇感为难的苦笑了两声,对萧珪说道:“萧御史,历来从无下官指挥上峰的道理。不如,还是你来统一指挥?” 萧珪说道:“高将军,我有自知之明。要我动一动脑筋出谋划策,这是没有问题的。但要我去指挥一场守城之战,我根本就不知该要如何下手。所以为了拨换城的安危,还请高将军莫要再推辞。萧某人自会倾尽全力,从旁辅佐于你。希望我们大家能够同心协力,共守此城!” 高舍鸡双眼一亮精神抖擞,重重的抱拳一拜,“既如此,高某也就不再多说了!就让我等同心协力、共守此城!” 萧珪微笑点头,“好。就请高将军赶紧开始商讨战策、发布号令。萧某人只做旁听。” 高舍鸡说道:“萧御史可不能只作旁听。但有任何意见,你一定要照直说来。” 萧珪点头,“我会说的,赶紧开始!” 高舍鸡点了点头,带着大家一起走进了邻屋,站在了一张悬挂起来的羊皮地图前。 萧珪走过去看了一看,这是拨换城的城防详图。哪处有箭楼哪处设巨弩,哪里是仓库哪里是兵舍,全都一目了然。包括城里城外的树林、山丘和水源,也都标注得十分清楚。 高舍鸡指着地图,给大家分派守城的任务。 轮到高仙芝的时候,他抱拳一拜,说道:“镇将,身为拨换城的镇副录事,现在我有一个建议。” 高舍鸡看着他,“镇副,你有何建议?” 高仙芝说道:“我建议,我们现在要趁敌人远道初来,派兵出城打他一个突袭。如此必能挫其锐气,赢得先机。或许我们还能抢夺一些军资拖入城中,以解当前,军粮不足的燃眉之急。” 高舍鸡皱了皱眉,“这不妥。我们还是依凭城池之利,坚守为上。” 高仙芝说道:“将镇,这没什么不妥。敌军营寨未立之时,很难整军备战。再说他们自恃人多势众,欺我兵微将寡,早有轻视我等之意。我军趁其麻痹大意打他突袭,恰是时机!” 萧珪听到高仙芝说的这些话,不由得面露微笑。因为他从这些话语,联想到了历史上的那一位,大唐名将高仙芝。 根据史书的记载,历史上的高仙芝就是一个特别擅长轻兵突袭、能够以少胜多、特别能打硬仗的将军。他的成名之战,就是花了一百多天的时间急行军,翻越了海拨几千米的帕米尔高原,孤军深入上千里,击败吐蕃十万大军,平定了背叛唐朝、投降吐蕃的小勃律国。 那一战,令得唐军声威大震。战后,有七十多个国家争相来向大唐称臣。就连万里之外的大食国与罗马帝国,都谴使来到大唐纳贡建交。 可以说,征服小勃律就是大唐在西域的一场,巅峰之战。盛唐的威名,从此如日中天。高仙芝也就从此,坐稳了“大唐名将”的一席宝座。 但是现在嘛,他还是……高娘炮! 想到这里,萧珪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高仙芝正和他父亲争得起劲,突然看到萧珪的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非常嫌弃的瞪了他一眼。 高舍鸡看在眼里,立刻对他的傻儿子发出了咆哮,“高仙芝,你闭嘴!” 高仙芝有一点忿忿,低声的嘟囊道:“不是正在商讨战策么,为何不让人说话?” 高舍鸡有一点气煞,抬手指着他,“你!……” 萧珪站了出来,面带微笑的说道:“镇将息怒,镇副的话也有道理。既是商讨战策,就该集思广益,让大家多多发言。” 高舍鸡连忙抱拳一拜,“不知萧御史,有何高见?” 萧珪笑了一笑,“我一个外行之人,哪能有什么高见?只不过是,我昨天才刚刚和突骑施的军队打过照面。我发现他们不仅人多势众,还准备充分、斗志旺盛。并且,他们非常的精明。” 高舍鸡问道:“这话怎讲?” 萧珪说道:“从昨天的遭遇来看,突骑施应该是先去攻打了阿悉言城。与此同时,他们将重兵屯在拨换城与阿悉言城的中间。目的,就是为了阻击拨换城派往阿悉言城的援军,并将两城彻底割裂开来,以图各个击破。从这一点分析,敌军统帅绝非是一个只知强攻硬打的莽夫,而是一个老谋深算的用兵高手。面对这样狡猾的对手,我们的奇兵突袭将很难奏效。再说了,拨换城的城外一马平川无遮无拦,出城突袭的兵马将很难隐藏自己的行踪。一但突骑施人有所发觉,他们的箭雨能让我们的将士,瞬间变成刺猥。所以,我也不赞成奇兵突袭。” 高仙芝沉声道:“萧御史既然也是读过兵书的人,理应知道,进攻才是最有效的防御之道!” 萧珪说道:“进攻才是最强的防守,这的确没错。我也知道高将军骁勇果断,特别擅长进攻。但是现在敌军来势汹汹、兵锋正锐,平地野战又是突厥骑兵的最强项。我军以少数人马出城突袭,将很难有所斩获,所冒的风险却又很大。所以我认为,我们的确要用进攻来稳固防守。但是现在,时机不对。” 高舍鸡立刻点头,“没错。现在我军出城突袭,无异于送羊入虎口。等我们坚守一段时间,待到敌军锐气消散、防守松懈之时,我们再择时间出城突袭,如此方才妥当。萧御史果然是有真知灼见,高某十分赞同你的意见!” 高仙芝撇了撇嘴,低声嘟嚷,“什么真知灼见,他就是在故意针对于我!” 萧珪淡然一笑,“高将军,如果我要针对你,就该让你现在出城,去打这个突袭。你若有去无回,那我这个小肚鸡肠的男人岂不就是心愿得偿,成功铲除了与我作对之人?” 高仙芝轮了轮眼珠子,突然哑口无言。 高舍鸡怒声喝道:“高仙芝,注意分寸!再敢胡言乱语以下犯上,府前军棍法不容情!” 高仙芝连忙抱拳应了一喏,转头又对萧珪说道:“萧御史见谅,是我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宽宥在下失语冒犯!” 萧珪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小声的嘀咕,“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耳熟呢?” 高仙芝立刻想起了,昨天晚上萧珪在军府衙门的院子外面,捉弄他的情景。 他又非常郁闷的,扭过了脸去。这显然是就他的一个,习惯动作。 萧珪又笑了,羞答答的高娘炮! 在高舍鸡与萧珪的合力否决之下,强悍勇猛的高仙芝只好放弃了他的突袭计划,乖乖的接下了把守北城的命令。 其余各将也都得了军令,接手城中各处防务。 萧珪发现自己被落下了,没有被分派任何任务。 于是他对高舍鸡说道:“镇将,你给我也分派一些事情去做?” 高舍鸡说道:“烦请萧御史与我一同坐镇军府衙门,居中指挥。如此可好?” 萧珪说道:“镇将有命,萧某自当遵从。但我身边还有一些人手,他们勉强,也都能派上一些用场。总不能让他们也和我一样,全都闲在这里吃干饭?” “萧御史言重了。”高舍鸡说道,“大战在即,城中百姓可能会有一些慌乱,或有一些肖小还会趁机作乱。再者萧御史手下,还有几位精通医术之人。不如就将他们分为两拨,一拨负责巡视城中安抚百姓,另一拨负责照顾受伤的将士。如何?” 萧珪抱拳一拜,“萧某遵命!” 高舍鸡连忙回礼,“萧御史客气了,多谢,多谢!” 军事会议到此结束,大家按部就班,全都忙活了起来。 萧珪回到了镇将的住处,把大家全都召集了起来,给他们分派任务。 邹宝树和两位懂得医术的老兵领头,再加上红绸与虎牙以及另外三名老兵,一同组成了拨换城的“战地医疗队”,专门负责救治伤员。 雷瑞安与任霄、章迈再加上剩下的几位老兵,他们组成了一个巡逻队,专门负责城中各处的治安。 严文胜,郝廷玉还有秦洪、裴蒙这四个人,被萧珪留在了身边,随时听用。 任务分派完毕,大家正要分头行动之时,镇将高舍鸡突然来了。 萧珪上前问道:“高将军,有何吩咐?” “在下不敢。”高舍鸡看了看萧珪身边众人,说道,“有请萧御史的属下,暂时不要离开。我们借一步说话,如何?” 萧珪好奇的看着高舍鸡,点了点头,“好。” 第633章 男儿泪 高舍鸡把萧珪请到了院子外面,对他说道:“萧御史,寒舍实在太过狭小。这两日真是委曲你们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高将军,这样的客套就大可不必了。若要贪图享受,洛阳才是好地方。可这里,它是拨换城。” “是,是,道理我明白。”高舍鸡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说道,“但是看到你们二十多人挤在一间屋子里面打地铺,高某实在过意不去。城中没有像样的宅屋,但有一处存粮的仓库还算宽敞,早前已经空出来了。想必暂时,也不会有粮食存到那里去。我刚刚叫人去把它收拾打扫了一下。不如就将那里,用做萧御史的钦差行辕。如何?” 萧珪顿时醒悟过来,还真是有一点忽略了。这两天我们一直都在鸠占鹊巢,害得高舍鸡都已经有家不能回。 于是萧珪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并叫大家马上收拾东西,现在就搬家。 稍后,高舍鸡亲自带路,把萧珪等人引到了一个军用仓库面前。 众人抬眼一看,这地方虽然有些简陋,但好在房屋确实够大,住进二三十个人也会显得非常宽敞。大家终于不用再肩膀并肩膀的,挤在一起打地铺了。红绸和虎牙这两位女眷,也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隐秘闺房,这是好事。 此时,有几名军士正在里外打扫,并往仓库里面搬运一些粮食、被褥和水桶、面盆等等日用之物。 萧珪在那些看似平常的日常物件当中,发现了一个重点——粮食! 现在城中正当缺粮。一但突骑施开始攻城或是围城,半月之内城中就要闹起饥荒。 到那时,粮食就是性命。就算你有金山银山,也未必能够换得来。 这时,萧珪的心里算是明白了。高舍鸡可不是怪他鸠占鹊巢在先,然后换了个漂亮的说法请他搬家。 高舍鸡的真实用意,大概是想缓合萧珪这一位钦差大臣,与他儿子高仙芝之间的矛盾。 萧珪可没打算解释什么,因为自己根本就没有记恨高仙芝,反而对他印象很好。但这种事情很有可能越描越黑,所以,沉默是金。 至于那些粮食,萧珪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一位舍为为人、大公无私的道德真君,所以他很坦然的收下了。假如真有一天拨换城中闹起了粮荒,他可不希望亲眼看到严文胜和虎牙这些人,在自己眼前活活的饿死。 至于其他人,有余力就尽量去帮。如果自身尚且难保,在保住自己和亲密伙伴的性命与照顾他人死活之间,萧珪的选择,永远只会是前者。 在真实而残酷的世界里,高尚的理想主义者只配拥有一篇漂亮的墓志铭。萧珪早在上辈子的时候,就已经不稀罕这东西了。现在,他也没有打算改变自己。 大家的搬家事宜还没有办完,鼓声突然大燥,喊杀之声大起。 百姓们惊慌大叫、仓皇奔走。 城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无法制止的慌乱之中。 萧珪和高舍鸡不约而同的,拔腿就朝军府衙门跑去。严文胜等人连忙扔下了手中的东西,快步追了上来。司职城中治安的任霄与章迈等人,也扔下了手中的东西,跑到城中疏散百姓、维持治安。 萧珪等人还没有跑到军府衙门,天空看到远处的天空,有一片黑茫茫的东西正在由远及近飞扑而来。 有人发出了高喊:“箭雨!躲避!!” 萧珪大吃了一惊,原来这就是高仙芝说的,形如蝗灾的箭雨! 真的是密密麻麻,宛如一片乌云! 高舍鸡奋力抱住萧珪朝旁一摔,两人一同倒在了一片夯土墙后。 几乎是在同时,一片尖利刺耳的破空之声呼啸而来。紧接着就是“噗噗嘭嘭” 的声音连绵而不绝,难以计数的箭矢,如同天降冰雹疯狂的倾泄落在了拨换城城中。 高舍鸡几乎是用出了全身的力气死死抱着萧珪,让他头也抬不起来。但是他听到了许多的惨叫之声,还有许多被击碎了的土墙泥巴,砸在了他的身上。 一轮箭雨方过,马上又是第二轮开始了。 箭矢破空之声,更加的尖利刺耳。疯狂倾泄的冰雹,在拨换城中引发了更多的惨叫与哀号。 萧珪被高舍鸡奋力压在夯土墙下,没有动弹;但亲眼严文胜等人藏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间民房之中。 民房的外面,有六七个躲避不及的平民百姓身上插着箭矢,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多半已是没命,仅剩两个还在爬行哀号。 郝廷玉尝试着冲出去搭救他们,但被严文胜死死的抱住了。 就在这时,疯狂的箭雨再一次铺天盖地袭来。那两名爬行的百姓,瞬间淹没在了密密麻麻的箭羽之中,再也没了一丝动静。 萧珪看到,被严文胜死死抱住的郝廷玉,在用的他的脑袋大力撞墙,撞得砰砰作响。 裴蒙和秦洪一同上前,帮着严文胜一起把郝廷玉给摁在了地上,不让他再撞墙,也防止他太过激动跑出屋外。 郝廷玉突然大哭起来。 萧珪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郝廷玉打完第一仗以后,兴奋又激动的模样。 可是现在,他却在号淘大哭,就像一个三岁的孩子一样。 “生死”二字,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迈得过去的…… 箭雨,终于停止了。 北城和东城的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之声。 高舍鸡终于松开了萧珪,滚到一旁大喘粗气。 萧珪翻了一个身,也是大喘粗气。 两人对视一眼,同声问道:“没事?” “没事!” 两人站起身来举目一看,四周就像是变成了一个灌林丛。 箭羽构成的灌木丛。 高舍鸡从夯土墙上拔下一枚箭来,“呵”的冷笑了一声,说道:“突厥蛮子如此大方的给我们送来许多箭矢,看来他们是深信自己,能够凭借一战之力踏平拨换城。” 萧珪说道:“一上来打出这么猛的攻势,他们确实志在必得。现在就是他们的锐气最盛的时候,也是我们最危险的时候。” 高舍鸡双眉紧皱的看着那枚箭矢,小声说道:“还好我们,阻止了高仙芝出城突袭。不然,他就要变得和这些夯土墙一样了。” 说罢,高舍鸡用力的将手中那枚箭矢,插回到了土墙之上。 萧珪看出来了,高舍鸡的确有些后怕。 但他肯定,不是怕死。 他是害怕自己伸手去拔,插在高仙芝身上的箭矢。 郝廷玉与严文胜等人跑了过来。还好,大家都没有受伤。 萧珪看着郝廷玉。他眼痕未干、两眼通红,难为情的低下了头。 萧珪淡然道:“郝廷玉,抬起头来。” 郝廷玉只好抬起了头,来抱拳一拜。 萧珪面露微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没什么好丢人的。” 郝廷玉深呼吸了一口,点头。 秦洪说道:“先生所言即是。郝廷玉,现在你有多么悲伤,上了战场你就会有多么愤怒。你今天流出了泪水,明天就必须要让我们的仇人,付出血的代价。这就是我们大唐男儿的眼泪,它永远不会白流!” 郝廷玉连忙对着秦洪抱拳一拜,“多谢老秦,我记住了……” 他突然泣不成声,眼泪又哗哗的流了下来。 严文胜笑呵呵的说道:“小螃蟹,差不多行了。别老是哭,像个娘炮一样。” 郝廷玉一愣,“什么娘炮?什么东西?” 萧珪和严文胜突然笑了。 高舍鸡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连忙岔开话题说道:“萧御史,我们走?” 萧珪跟着他一起快步朝前走去,问道:“不知现在,城头战况如何?” 高舍鸡说道:“但有任何情况,守城将都会以最快的速度,把消息传至军府衙门,我们要立刻给出回复指令,或是展开应对行动。守城战,最重要的就是居中指挥与调度。城中各处,必须紧密配合,确保万无一失。但有一处地方出了小小的纰漏,那便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整座城池都要完蛋。” 萧珪认真的听着,听真的点了点头,“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军府衙门时刻必须有人镇守。” “对。”高舍鸡说道,“最好是,你我二人同时都在;至少也必须要留一人镇守。” 萧珪点头,“好!” 大家迈着又急又快的步子,冲进了军府衙门。刚好这时,城北和城东的守将都派人送来了急信。 这样的急信,从来都是口头传达。守城的将军根本没有可能,停下来执笔书写。 两名传令的兵卒汇报说,突骑施的兵马,正在猛攻拨换城的北城与东城。他们的准备十分充分,不仅配备了大量的弓箭与云梯,甚至还有鹅车与冲车这种大型的城攻兵器。 现在,两方城门的战况都很激烈,双方死伤都很惨重。 高舍鸡听完之后,沉声道:“我只问一句,守得住吗?” 其中一名小卒大声道:“北城,守得住!” 另一名小卒则是说道:“东城,请求支援!” 高舍鸡一一的指着他们,说道:“你速回东城,告诉兄弟们支援马上就到!——你也回去,告诉高仙芝。海口既已夸下,倘若有失,提头来见!” 两名小卒一同应了喏,飞快的跑走了。 高舍鸡马上唤来了一名将佐,叫他带着手下的军士,快速奔往东城助战。 萧珪想了一想,对高舍鸡说道:“高将军,北城当真不要支援吗?” 高舍鸡说道:“高仙芝既然敢于表态,那就证明他是有把握的。” 萧珪说道:“我不怀疑高仙芝将军的能力。但敌人的来势,实在太过凶猛。我们是否应该,更加稳妥一些?” 高舍鸡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小声说道:“萧御史是在担心,高仙芝是因为死要面子,才会不要增援。对吗?” 萧珪也笑了一笑,“高仙芝将军傲气凌云,浑身是胆。实话实说,我确有一点这样的担心。” 高舍鸡点了点头,说道:“萧御史,既然我们是在居中指挥,那就必须充分的信任我们派出的将军。就如同,他们也会毫无保留的信任我们一样。这种时候我们必须抛开一切的杂念,全身心的只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打赢这一仗!” 萧珪微微一怔,沉思了片刻,点点头,“我明白了……” 然后,他对着高舍鸡抱拳一拜,“多谢高将军指教! 高舍鸡连忙回礼,“不敢、不敢!” 萧珪面露微笑,说道:“高将军,你正在向我传授最为宝贵的实战经验。这是窝在房间里读上多少本书,也学不来的真知酌见。高将军,实乃萧珪之明师。理当,受我这一拜!” 高舍鸡有点受宠若惊,“在下万不敢当,万不敢当!”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女子的叫喊,“有没有人?来几个人帮忙!” 严文胜猛然一怔,“红绸?!” 萧珪抬脚就朝外面走去,大家连忙跟了出来。 很快大家看到,红绸满手满身都是血的站在院子里面,急得团团转。 严文胜大惊失色,慌忙冲了过去将他一把抱住,“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放开,我没事!”红绸奋力挣脱,跑到萧珪面前来急道:“先生,受伤的将士实在太多了,我们人手严重不够!能否加派一些人手帮助我们,把受伤的将士从城头之上抬下来?——对对,我们还需要担架,担架!” 萧珪还是第一次看到,冰山美人红绸,像今天这样的急躁与慌张。 严文胜忙道:“我跟你走!” 红绸没好气的骂道,“你一个人顶个屁用!” 高舍鸡一拍巴掌,“红绸姑娘,我将我的亲卫、部曲与家奴,全都交给你。他们加起来大约有三十人,够用吗?” “够够够!”红绸连连点头,“人在哪里,快些叫来!” “我这就派人去叫!” 严文胜仍是拉着红绸左看右看,担忧不已。 红绸一巴掌就捂了上来,糊了他一脸的血,“别看了,这都是别人的血。” 大家轻笑了一声。 萧珪说道:“严文胜,你和红绸一起去。” 严文胜一愣,“那先生身边……” 萧珪打断了他的话,说道:“高将军已经把他所有的随从,都给派了出去。我有老秦他们三个留在身边,已经非常足够了。” 严文胜犹豫了一下,抱拳一拜,“喏!” 萧珪淡然一笑,“好好保护你的女人。” 严文胜深呼吸了一口,再次抱拳一拜,“喏!” 第634章 代价 突骑施的大军已经把拨换城团团的围住,大部主力集中进攻城北和城东。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滚滚如雷的战鼓和惊心动魄的喊杀,从未有过一刻的停歇。 这些声音对于萧珪来说,就像是点燃汽油的火花,让他鸷伏多年的热血与斗志,全都熊熊的燃烧起来。 他变得焦灼不安,在军府衙门里面走来走去。 高舍鸡的眼睛都快要被他晃花了,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萧御史,你不必过于焦虑。虽然敌军来势凶猛,但是我们,能够守得住。” 萧珪两个大步跨到高舍鸡面前,说道:“高将军,你一个人在此镇守,应该没有问题?” 高舍鸡连忙点头,“萧御史若是累了,就请回去休息。高某一人留守军府,应付得来。” 萧珪忙道:“那你可不可以,借我一副铠甲?” 高舍鸡问道:“萧御史,要铠甲作甚?” “我想到城头上,去看一看!” 高舍鸡当场吃了一惊。 刚刚他还以为,萧珪是因为害怕和担忧,才会坐立不安。没想到,他竟然还要跑到城头上去! 高舍有点急了,连忙劝道:“萧御史,你可千万去不得!” 萧珪问道:“为何去不得?” 高舍鸡说道:“那里飞蝗如雨,刀剑无眼,太危险了!” 萧珪说道:“那里是很危险。但我们的将士,不是正在那里和敌人拼死战斗吗?还有红绸他们,不也是冒着刀枪箭雨冲上了城头,前去救治伤兵吗?我为何,却就去不得了?” 高舍鸡苦笑不已,连忙拉住萧珪请他坐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劝道:“萧御史,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的职责是战斗御敌,抢救伤员;你的职责是总揽大局,坐镇指挥。你看我,不也是坐在这里没有动吗?” 萧珪刚刚被他按得坐下,马上又站了起来,说道:“依我看,这里不需要我的坐镇,也不需要我的指挥。你还是赶紧借我一副铠甲,让我到城头上去看一看!” “萧御史,你可千万去不得!” 高舍鸡都懒得顾及什么尊卑上下了,两只大手重重的压在萧珪的肩膀上,用足了力气强迫他再一次的坐了下来。 萧珪其实有能力挣脱,但他没有。 因为他看出来了,高舍鸡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他亲上战场的。再要继续争执下去,只会让他更加为难。 “好,好……”萧珪苦笑了两声,“那我就乖乖的坐在这里,当一尊泥胎菩萨好了。” 高舍鸡暗吁了一口长气,连忙给萧珪倒来了一杯水,然后坐在他的身边,苦口婆心的劝道:“萧御史,不是高某不近人情,非要阻拦于你。万一你在城头之上有个什么闪失,我们拨换城的全体军民,都无法去向圣人和朝廷交待,此是其一。其二,由于你的身份特殊,假如你突然出现在了城头之上,那里的将士们就不得不分心分力的过来保护于你。这或多或少,也会影响到他们的作战啊!” 萧珪无奈的轻笑一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高舍鸡如释重负的轻吁了一口气,“放心,高仙芝他们,一定能够守住城池!” 萧珪说道:“那么,等这一轮的战斗结束之后,我可以到城头上去看一看吗?” 高舍鸡犹豫了一下,勉为其难的说道:“那萧御史可一定得要答应我,一但战斗开始,你要马上退下来?” 萧珪只好点头,“好,我答应你。” 此时,突骑施再起大军攻打阿悉言城与拨换城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五百里开外的龟兹。 早前已经闭城封锁的龟兹城内,兵马往来奔走,百姓慌张躲闪。城内弥漫着一股紧张而肃杀的气息。 所有人都相信,安西大都护府正在调拨兵马,准备开赴柘厥关外。大唐与突骑施之间的这一场恶战,终于是要开打了。 可此时此刻,安西大都护府的官署议事厅里面,仍在召开军事会议。一场激烈的争论,爆发了开来。 主持这这一场会议的,是碛西节度副大使兼领安西副大都护,来曜。 真正的碛西节度大使与安西大都护,是李隆基的儿子延王李玢。但他只是遥授官职,本人不可能亲自来到西域。所以担任副职的来曜,就是实际意义上的掌权理事之人。他就是,大唐在西域的最高军事与行政长官。 来曜是行伍出身。他在西域拼杀奋斗多年,凭借自己亲手立下的功勋,才一步一步的坐到了今天的位置。无论是在大唐军民还是异邦外族心中,来曜都拥有极高的人望与影响力。 西域人,没有不知道来历的。也很少有人,会不给他面子。 可是今天偏有一位将军,死活不买来曜的帐,跟他争锋相对的杠上了。 这位将军就是北庭大都护,盖嘉运。 按照大唐现在的行政区划,北庭大都护府是与安西大都护府并列的。但二者又一同隶属于“碛西节度”的治下。 如此算来,碛西节度副大使来曜,就是盖嘉运的顶头上司。他们两个都是行伍出身的武将,一样的性情耿直。 此时,两人正在面对面的大声争吵。根本就看不出,谁是上司谁是下属。 盖嘉运身高块大,声音如同炸雷,大声咆哮道:“说一千道一万,我的态度就是这样:此前定下的战略,丝毫不能改变。我们的兵马,仍要继续调往北庭集中操练。现在坚决不能出兵,救援阿悉言城与拨换城!” 来曜虽然也是一位凭借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将军,但他已经担任封疆大吏多年,张扬刚烈的性子收敛了不少,这让他的气质也发生了一些改变。现在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位儒生文官。 但这不代表,来曜是一个好惹的人。 面对盖嘉运的无礼咆哮,来曜拍案而起,指着盖嘉运的大声怒喝道:“盖嘉运,只要我一天还是碛西节度副大使,西域的军事,就一天轮不到你来说了算!” 盖嘉运冷笑了一声,“来大使,真是好大的官威呀!但是盖某也要提醒来大使,眼前的这个战略,可不是盖某说了算的。那是朝廷,发来的钧令。来大使如果对这个战略有意见,或是不想执行这个战略,就请上书朝廷前去争辩。在我面前瞎抖官威,能有什么用呢?” 来曜有点气恼,但他沉住了气也压下了声音,说道:“我对朝廷制定的大战略,没有意见。但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场瞬息万变。朝廷无法及时的得到这些信息,我们带兵在外的将军,就必须及时的拿出应对之策。如此才算尽职尽责,不负圣人与朝廷之重托!” 盖嘉运也压了一压自己的脾气,比较冷静的说道:“盖某从来就不是一个,泥古不化之人。大的方略,朝廷来定;仗该要怎么打,战术当然还得是由带兵的将军临时来定。但是我们的战术,总不能违备了朝廷定下的方略?” 来曜皱起了眉头,“派兵救援我们自己的城池,这哪里违背朝廷制定的方略了?” 刚刚压下了脾气的盖嘉运,突然又提高了嗓门,“来大使,你是真不明白还是非要装得糊涂?——朝廷定下的方略是,两大都护府合兵一处。安西牵制、北庭主攻。现在你要把安西的主力兵马,拉到柘厥关外去和突骑施人大干一场。如此一来,安西就反客为主变成了主攻。这不是违备朝廷方略,又是什么?!” 来曜一掌拍到了桌几上,怒道:“盖嘉运,我已经把一半的安西主力,转移到了北庭交给你来指挥。你不要再跟我胡搅蛮缠。难道你要让我眼睁睁看着阿悉言城和拨换城,陷落在突骑施人的手中吗?那里还有我们安西军的几百个弟兄和数以千计的百姓。你要我,全都见死不救吗?!” 盖嘉运双眉紧皱,沉声道:“来大使,你也是带兵多年的一位老帅了。你见过有哪一场仗,是不死人的?” 来曜狠咽了一口唾沫,咬牙恨道:“盖嘉运,你还是不是人?” 盖嘉运不再争辩,淡淡的说道:“来大使可以不把我当人,哪怕是指着我的脸骂我畜牲都行。总之,朝廷的方略万不能改变;出关救援一事,盖某万不能同意!” 来曜陷入了无语之中,死死的瞪着盖嘉运。看这模样,这位早已多年不曾亲自上阵砍人的封疆大吏,现在很想和盖嘉运狠狠的干上一架。 在场还有另外十几位,安西与北庭的大将。但是他们全体沉默不语。 就算两位大都护现在真的动手打上一架,他们也不敢乱动分毫。 尊卑上下,令行禁止。这八个字对于在场的这些将军们来说,简直就是天条铁律。 好在,来曜并没有对着盖嘉运挥出他的老拳。 他重新坐了下来。沉寂了片刻之后,说道:“既然盖将军不肯同意现在出关救援二城,那么此事,容得再议。” 盖嘉运说道:“来大使,转移兵马与筹措粮草一事,还得抓紧。” 来曜不再愤怒,淡淡的说道:“我知道。” 盖嘉运看了看他的脸色,抱拳一拜,“如果来大使没有别的吩咐,盖某现在就回庭州,操练兵马去了。” 来曜似乎不想再跟他说话,轻轻的摆了摆手。 盖嘉运马上就带着北庭来的将军们,一起走了。 剩下几位安西大都护府的将佐们,也都陆续告辞而去。 若大的一个议事厅里,只剩下了来曜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 他一动不动,神情枯槁。宛如一尊,快要风化的雕塑。 片刻过后,一位身着铠甲的年轻将佐,手上捧着一盏茶,轻手轻脚的走到了来曜的面前,轻声道:“阿爷,请用茶。” 宛如雕塑的来曜,终于动了一动。 他抬眼看了看眼前的这一位年轻人,脸上露出了一抹难得的微笑,说道:“来瑱,坐下。陪为父聊一聊。” 来瑱应了一喏,在他父亲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来曜先问了一句,“方才会议的内容,你都听说了么?” 来瑱答道:“阿爷与盖将军的声音那么大,隔着百步开外的将士们,都听到了你们吵的什么。” 来曜轻笑了一声,“那你觉得,为父与盖嘉运,谁对谁错?” 年轻的来瑱皱了皱眉,说道:“如果这是阿爷在问儿子的话,我肯定会说,是盖嘉运错了。因为他身为下属,对上峰不敬。还有,他太过冷酷无情,竟然坐视阿悉言城与拨换城陷入危难而不救。这不是我们安西军的作风。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放弃我们的任何一位袍泽。” “是啊!”来曜叹息了一声,说道:“这么多年来,安西军就像是一个大家族。军中的每一位将士,都是这个家中的一员。我们全都可以,毫不犹豫的为我们的袍泽去死。但是盖嘉运,他跟我们不一样。他的眼里只有胜利与功勋。为此,他可以不择手段。” 来瑱小声的嘟囔了一句:“看来剩下的话,我也就不用说了……” 来曜抬手一指他的儿子,“说!为什么不说?” 来瑱犹豫了一下,小声的说道:“如果刚刚,是大都护在问属下将官的话,那么末将的回答将是:我觉得,盖嘉运说得也有道理。” 来曜一皱眉,“为何?” 来瑱说道:“盖嘉运刚刚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战争没有不死人的。现在突骑施正在攻打我们的阿悉言城与拨换城。如果我们能够凭借两座关外的小城,牵制住突骑施的大股人马。那么对于整体战略而言,这是非常有利的。其实我现在,还有那么一点佩服盖嘉运。” 来曜眉头皱得更紧,“佩服他什么?” 来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怯意,似乎不敢再说。 “说。为父并不怪你。” 来瑱点了点头,说道:“安西牵制、北庭主战的战略,是盖嘉运向朝廷主动提出的。虽然这其中,他或多或少的有那么一点揽权贪功的私心,但事实证明,他确实很有先见之明。他早就预料到了,上一次攻打拨换城失败之后,突骑施肯定不会善罢干休,很快就会卷土重来。所以他才会提出,让安西负责牵制突骑施的兵马与注意力。” 来曜轻轻的吁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也知道,突骑施一直都把拔除拨换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卷土重来,他们誓必想要一血前耻。一天不拿下拨换城,他们就一天不会撤退,还会源源不断的增兵。” 来瑱说道:“只等突骑施的本部防守变得松懈与空虚;便也就是,盖将军主动出击的时机到了。在我看来,这个战略确实很有胜算。只不过它很有可能,要以牺牲阿悉言城与拨换城,为代价。” 来曜一扭头,眼神灼然的看着他的儿子,“你认为,值吗?” 来瑱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第635章 理想与狗粪 来瑱觉得,自己无法回答父亲提出的这个问题。他甚至觉得,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正确的答案。 所有的答案,似乎,都是错的…… 来曜沉默的凝视他的儿子,过了片刻,说道:“来瑱,如果你想在安西继续待下去,你就必须弄清这个问题,该要怎样去回答。” 来瑱微微一怔,“阿爷,何出此言?” 来曜看了一眼门口。来瑱连忙起身走了过去把门拴紧,然后迅速的坐了回来,准备聆听父亲的训诫。 来曜沉默了片刻,说道:“为父,可能要离开安西了。” 来瑱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 来曜说道:“虽然朝廷还没有正式下旨,但从当前的一系列举措不难看出,圣人与朝廷已经对我非常不满。等打完这一仗,我就极有可能会被调离碛西。” 来瑱惊讶道:“阿爷并未犯错,这是为什么?!” 来曜皱了皱眉,“难道你觉得,为父这些年来,把官做得很好吗?” 来瑱说道:“虽然西域目前,外有突骑施骚扰,内有小股流寇闹事。但是大体上,西域还是比较安宁与稳定的,百姓的日子也在过得越来越好。大都护府上交给朝廷的商税,也是一年更比一年多。再说了,阿爷为人刚正不阿、为官清廉公正,西域军民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朝廷,怎么可能会要撤你的职呢?” 来曜突然,呵呵的笑了起来。 来瑱大惑不解,“阿爷,是我说错了话吗?” “你没有说错话。”来曜说道,“只是你的想法,有一点太过简单,太过单纯了。” 来瑱不解的皱了皱眉,“还请阿爷赐教?” 来曜说道:“刚刚你说,老夫为官清廉公正,西域百姓安居乐业,商旅活跃赋税不断。这些,只是一位封疆大吏的本职份内之事。如果做得好,那是应该的;如果做得不好,那就该要受罚。” 来瑱更加不解,“阿爷,不就做得很好吗?” 来曜说道:“老夫,勉强算是做得不错。” 来瑱连忙问道:“那为何,朝廷还要撤你的职?” 来曜说道:“那是因为,朝廷对碛西节度副使寄予的期望,远不止于。你说的这些。” 来瑱微微一愣,突然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来曜继续说道:“但是这些年来,我大唐的国力飞速增涨,名声逐渐扬于海外。当今圣人乃是百代难得出的一位雄主。在他领袖之下的大唐朝廷,朝气蓬勃,锐意进取。现在如果我要给自己,在碛西为官的经历下一段批语,那就只有八个字:守成有余,开拓不足。来瑱,你知道为父在说什么吗?” 来瑱想了一想,说道:“我想,阿爷的意思应该是,大唐的圣人与朝廷,现在非常热衷于开疆拓土。百姓安民乐业,商旅活跃发达,这些东西,已经无法令得他们满足了。” 来曜点了点头,“所以现在你知道,为父为何会要离开碛西了。” 来瑱咬了咬牙,沉默不语。 来曜继续说道:“如果不出所料,我走后,将是盖嘉运接替我留下的位置。” 来瑱沉默了片刻,说道:“难道盖嘉运,会比阿爷做得更好吗?” 来曜说道:“如果这一仗盖嘉运打赢了,圣人与朝廷就会相信,他能比我做得更好。” 来瑱喃喃的说道:“胜利,真的就有那么重要吗?” 来曜问道:“如果胜利不重要,那你告诉我,什么才重要?” 来瑱突然抬起头来,有些激动的说道:“当然是人命!” 来曜静静的看着他儿子,用劝勉的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来瑱说道:“就算打下了千里疆土,就算我们杀死了许多的敌人。但如果我们自己数以千计的将士与百姓,惨死在了敌人的手上。那我们拿着这些抢来的地盘与敌人的头胪,能够换回他们活命吗?” 来曜仍旧沉默。 来瑱越说越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人都没了!还要土地和功勋,有什么用?!” “可以了。” 来曜终于出声,制止了他儿子继续咆哮下去。 来瑱闭上了嘴巴,但他情绪比较激动,脸色已经涨得通红,还在急剧的喘息。 来曜说道:“来瑱,你能如此想,我很欣慰。但是你要记住,这只能是我们父子之间的谈话。你懂我的意思么?” 来瑱咬着牙,很不甘心的点了点头。 来曜说道:“不要去恨盖嘉运。就算有一天他取代了我的位置,你也不要恨他。因为就算不是盖嘉运,也会有别的人站出来,去做这些事情。” 来瑱说道:“我明白阿爷的意思,事情的根源,并不在于盖嘉运。我只是在想,如果以后西域真的换成盖嘉运来主事,那我们这些将士百姓的性命,都将变成草菅,随时可以牺牲,随便就可以拿去换取他的功勋。就如同,现在阿悉言城与拨换城的那些军民一样。” 来曜沉默了片刻,说道:“所以,将来盖嘉运的身边必须要有人,能够及时的劝阻于他。尽量让他少干一些,拿人头换军功的事情。” 来瑱微微一怔,“阿爷不会是想,让我留在他的身边,履行这一职责?” 来曜双眼一睁,“不然,我跟你说这么多作甚?” 来瑱愕然的眨了眨眼睛,“我……我恐怕,做不到!” 来曜眉宇一沉,“为何做不到?” 来瑱闷哼了一声,“我与他理念不合,相处不来!” 来曜责问道:“刚刚你不是还说,你很佩服盖嘉运吗?” 来瑱立刻辩解道:“我仅仅是佩服,他在军事上的先见之明。但其为人,我深为不耻!要我与他共事,万万合不来!” 来曜沉默了片刻,叹息了一声,说道:“来瑱,这是为了西域的将士与百姓。” 来瑱正要说上两句,议事厅外来了一名军士,说道:“大使,盖嘉运将军,前来求见。” 父子俩同时一怔,“他怎么又回来了?” “莫非他改主意了?” 来曜摆了一下手示意来瑱先行回避。然后他叫军士,去把盖嘉运请进了议事厅来。 盖嘉运进来参礼之后,来曜问他何事? 盖嘉运说道:“来大使,我有一件事情,刚刚忘了说。是与那一位失踪的钦差大臣有关。” 来曜问道:“怎么,他有消息了吗?” 盖嘉运说道:“我们找遍了安西与北庭,都不见钦差大臣的影踪。可是在我来往安西的路上,有一个人主动前来找我,他对我说,他知道钦差大臣萧珪的踪迹。” 来曜眨了眨眼睛,“他亲口说出了,钦差大臣的姓名?” “没错。”盖嘉运说道,“他还说,他是萧珪的好朋友。并且,他在蒲菖海驿站救过萧珪的命。” 来曜一皱眉,“蒲菖海驿站?为什么我们找到那里,却没有问到有关萧珪的消息?” 盖嘉运说道:“那是因为萧珪出关之后,一直都在隐姓埋名。蒲菖驿的人就算见过了他,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原来如此。”来曜点了点头,“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盖嘉运说道:“乌那合。” 来曜顿时眉头一皱,“西域之狐?” 盖嘉运笑了一笑,“没错,就是那个狡猾奸诈、臭名昭着的混蛋玩艺儿。” 来曜似乎有一点失望,“他的话,能信吗?” 盖嘉运说道:“说实话,我也不大相信乌那合。但是现在,我们寻找萧珪全无一丝线索。圣人已经来信,问过一次他的情况了。再要没有消息回报,我们恐怕会吃不了,要兜着走啊!” 来曜皱了皱眉,说道:“据可靠消息,萧珪已经和圣人与武惠妃的爱女咸宜公主,定下了婚约。婚期距离现在,已经不算太远了。圣人来信询问萧珪的情况,恐怕就是有意提醒萧珪,切莫迁延太久误了婚期。如果我们再不把人给找回来,那可就真的是要,耽误大事了!” 盖嘉运连忙说道:“没错啊,来大使。不如我们,就勉强信一回那个乌那合?” 来曜想了一想,说道:“他有没有说,萧珪去了哪里?” 盖嘉运苦笑不已,“西域之狐哪会那么老实,一口就把真话全给说完?” 来曜无奈的轻笑了一声,“好,他有什么条件?” 盖嘉运说道:“乌那合说,要想找到萧珪,他就必须能在西域的任何地方,畅行无阻。” 来曜皱了皱眉,“包括已经封城的龟兹?” 盖嘉运说道:“还有柘厥关外。” 来曜微微一惊,“他去关外,有何目的?” 盖嘉运说道:“当他提出这一条件的时候,我也怀疑,他是想要带着他的喽啰们跑去投靠突骑施,趁火打劫。” 来曜说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种事情,他以前可是没少干。” 盖嘉运说道:“但是后来我转念一想。现在这种时候,恐怕也就只有西域之狐,能在关外畅行无阻了。他满到处的都是狐朋狗友,突骑施人也能跟他称兄道弟” 来曜说道:“那么你是怀疑,萧珪去了关外?” 盖嘉运说道:“能找的地方,我们全都找过了。就连千里无人的大漠,我们都没有放过。现在只剩关外,我们还没有派人去找过。” 来曜问道:“万一乌那合出关,是为了趁火打劫呢?这个人诡计多端,他如果跑去投靠突骑施,肯定不会空着手去。那或许就意味着,他有把握帮助突骑施,打下我们的城池!” 盖嘉运毫不犹豫的说道:“如果乌那合这么做,那他就是我们的敌人了。以后再要见到,格杀勿论!” 来曜皱了皱眉,心想你倒是挺操心钦差大臣与圣人女婿的安危;却一点也不担心,给阿悉言城与拨换城增加可怕的敌人…… 这时,盖嘉运又来劝道:“来大使,不如我们就死马当活马医,让乌那合去试一试?” 来曜思考片刻,点了点头,“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盖嘉运抱拳一拜以示感谢,然后又道:“来大使,乌那合这小子,可不会白白的给人腿跑办事。” 来曜微微一怔,“他还想找我要钱?” 盖嘉运说道:“一千万钱。一文都不能少!” 来曜眉头一皱,“叫他滚!我自己派人,去往关外寻找!” 盖嘉运苦笑了一声,“来大使,现在还有谁能够走出柘厥关,而不被突骑施人的弓箭射成马蜂啊?” 来曜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说道:“安西大都护府是绝对不会,向乌那合这种草寇给付一文钱的!” 盖嘉运无奈的笑了一笑,抱拳一拜,说道:“来大使莫要动怒。不如就将这件小事,交给末将前去处理?” 来曜眼神炯炯的看着盖嘉运,淡然一笑,“好!此事,就有劳盖将军了。” “喏!” 盖嘉运一板一眼的施礼下拜。然后,走了。 片刻后,来瑱回到了他父亲的身边,一脸鄙夷的说道:“盖嘉运还真是时刻想着,如何逢迎京城的权贵,如何讨得圣人的欢心!” 来曜淡然道:“我也非常担心钦差大臣的安危。” 来瑱说道:“但是阿爷,你和他不一样。你看盖嘉运那一副急巴巴的样子,生怕别人从他手中抢走了,寻找钦差大臣的差事。一千万钱的价码可是不低,他眉头都没皱一下。这笔钱,肯定只能从北庭大都护府里面划拨。那他盖嘉运不就是,假公济私了么?” 来曜低斥了一声,“未曾亲眼见到的事情,就不要胡说八道。小小年纪,心中哪能如此晦暗不明?!” 来瑱连忙跪了下来,“阿爷教训的是,孩儿知错了!” 来曜轻道了一声,“知道错了,便要改正。” “孩儿谨遵父命!以后一定改正!” “起来!” 来瑱站起了身来,脸上仍有一些忿然与失望的神色。 来曜说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来瑱叹息了一声,抱拳一拜,认真的说道:“阿爷,如果哪天你老人家真的是要离开西域了。就请阿爷把孩儿,一并带走!” 来曜问道:“你曾说过,西域就是你的梦想之地。只有扎根在这里,你才有可能成为一代名将。这便要走,莫非你的理想,只是说说而已吗?” 来瑱对着门口——也就是盖嘉运离去的方位——啐了一口,恨恨的说道:“倘若以后西域当真由他主事,那么我的理想,就会变成一坨狗粪。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回到家乡,侍奉爹娘去了!” 第636章 绰号团 夜幕降临了。 刚刚抗住了突骑施人第十七次凶猛攻击的拨换城,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宁静。 负责巡逻的士兵们张打着火把,行走在充满了血腥味道的漆黑夜色之中,不时的敲打手中的铜锣,提醒人们不要睡得太沉,谨防突骑施人再一次夜袭偷城。 如愿以偿穿上了一副铠甲的萧珪,胸前抱着一把横刀,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却怎么睡不着。 到现在为止,萧珪已经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尽管如此,肾上腺激素的过量分泌所导致的亢奋,仍旧让他难以平静入睡。 两天前的傍晚,突骑施人第一次攻破了拨换城的大门,成批的敌军像豺狼一样,冲向了这一座风雨飘摇、伤兵满营的大唐小城。 当时,拨换城的大部分守军都在城头御敌,根本就来不及救援城门。高舍鸡的手边,也没有了预备人手可以调派。 本应“总揽全局、坐镇指挥”钦差大臣萧珪,突然出手拔走了高舍鸡腰间的佩刀第一个冲出了军府衙门,秦洪与郝廷玉火速跟上。 他们三个人径直冲向城门,一路上看到有很多人正在慌不择路的逃跑,也有人正在发出绝望的大喊“城池陷落了”、“突骑施人打进来了”。 萧珪没有一刻停下他的脚步。等到赶到城门处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只剩下五六个幸存的士兵,在做最后的抵抗。他们几乎是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了门板,企图阻止如同洪水一般涌来的敌人。 负责巡逻的左云与任霄、章迈等人,几乎是与萧珪等人同时赶到。大家立刻投入到了殊死的战斗之中。 那一场战斗,打了足足两个时辰。 直到那个半片篮球场大小的城门入口处,完全被尸体堆成的小山给堵得水泄不通,突骑施人才肯收回兵马,停止了那一轮的攻击。 就在人人都以为拨换城已经陷落的时候,萧珪等人,创造了一个不大可能被载入史册的战斗奇迹。 十几个人,居然硬生生的把成百上千的突骑施人,给顶了回去。他们甚至还用突骑施人的尸体堆成了一个临时的“新大门”,用来抵挡敌活着的突骑施人,发动的弓箭射杀与战马冲击。 这一招残忍、恶毒且无耻,但它非常的奏效。在没有钢筋混凝土的情况下,这已经是萧珪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事后,打了半辈子仗的高舍鸡看到那一堵“尸墙”的时候,都有一些头皮发麻。 当他看到萧珪的时候,高舍鸡的头皮又麻了一次。 他有一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一位,钦差大臣吗? 就在不久前,高舍鸡与高仙芝以及城中的其他将士们,还都在为拨换城突然增添了萧珪这样一群人,而颇觉头疼。 因为在他们这些驻守边关的武夫们看来,“钦差大臣”简直就是这天底下,最不好伺候的一类人。他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对于军事一窍不通,却只会吹毛求疵,专爱颐指气使,还特别擅长窝里横。对于即将面临战争考验的拨换城来说,钦差大臣的突然降临已经不是“累赘”和“多余”所能形容,这简直就像是一场灾难。 所以,高舍鸡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哄着萧珪,希望他不要乱发官威、胡乱指挥,破坏了拨换城原有的守城战法;同时他也防着萧珪,尽可能的避免让他出现在城防之上,以免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高舍鸡发现,他们预料中的“灾难”真的降临了——只不过,它是落在了突骑施人的头上! 当浑身血染、几乎从头顶红到了脚底板的萧珪,向高舍鸡走过来的时候,高舍鸡的头皮第三次发麻了。 他不是没有见过“血人”。但是血成了这样仍旧能够直立行走的,萧珪是第一个! 萧珪是来还刀的。 他说,自己不知何时养成了一个坏习惯,不打招呼就突然借走别人的兵器。这太失礼了,肯请高将军原谅。 高舍鸡原本就是一个不擅言辞的人。此时此刻,他根本想不到还能用什么样言语,来回复萧珪。于是他默默的收回了自己的刀,默默的拿来了一副铠甲,主动请求萧珪,将它穿上。 这是一副铁质的锁子甲,号称“唐十三铠”之一。它远不如高仙芝穿的那种明光甲那么结实与华丽。但它的优点也很明显,柔软轻盈,符合萧珪灵活百变的战斗风格。并且,它对弓箭的防御力极佳。突骑施人最凶猛的武器,刚好就是他们的弓箭。 此外,铠甲是朝廷与军队严格管制的重要军械,百姓私藏便是犯了重罪。就算是军队里的将士,若非战斗需要与特殊时刻,也不得随意穿着,否则也将触犯军法。 所以,此前萧珪开口来借铠甲的时候,高舍鸡冒着得罪钦差大臣的风险,也明确的拒绝了他。 现在,萧珪很乐意收下高舍鸡主动送来的锁子甲。 其中的意义,大家心知肚明。 其实那一战,令得高舍鸡震惊的,远不止萧珪一人。 秦洪的表现,似乎更加令人惊叹。他一直紧紧的跟在萧珪身边,就像是萧珪的影子一样,从来没有离开过三步之外。 萧珪与秦洪从来没有一起练过武,更加没有一起上阵杀过敌。但他二人联手作战时的配合之默契,就像是长在一个人身上的左右双臂。这让萧珪本人都有一想不通,难道“默契”也能天生不成? 最后他二人合起来杀死了多少敌军,根本不好统计。 但是萧珪自己心中有数。秦洪除了杀敌,还一直都在分心保护自己。尽管如此,秦洪亲手砍杀的敌军,少说也是自己的一点五倍。 并且萧珪发现,秦洪的这一身武艺真是没有一丝的观赏性可言。他的每一招每一式,全都朴实简单到了极致。简直就像是一个卖苦力的村汉,在那里闷不作声的砍柴。 虽然萧珪知道,秦洪这是把武艺练到了“返璞归真”的至高境界,但他还是忍不住给秦洪取了一个绰号:“樵夫”。 然后萧珪又发现自己的一个新毛病,喜欢给人乱取绰号。这个毛病,似乎是来了西域才开始犯的——准确的说,是遇到了高仙芝以后。 但是萧珪身边的粗人们,对于“樵夫”这个略显文气的绰号似乎不大感冒。于是他们擅作主张的,把它给改得简单易懂又接地气——砍柴的老秦。 这让萧珪觉得,群众的智慧果然非同凡响。 “砍柴的老秦”听起来平平无奇,很难引起别人的注意,就像是秦洪的为人性格和武功路数一样。但如果是亲眼见过秦洪上阵杀敌的人,就会知道这平平无奇的五个字背后,深藏着多么恐怖的实力。 就这样,活了半辈子的秦洪,终于有了人生的第一个绰号——“砍柴的老秦”。 那一天,就像是一个“绰号”打折大派送的日子,任霄与章迈也得了一份大奖。只不过他二人是共享了同一个绰号,“左右门神”。 大唐的子民对于“门神”可是熟悉得紧。贞观名将秦叔宝与尉迟德,现在就是大唐百姓尊奉的“门神”,每年春节的时候,他们的画像都要被人贴到门板上,用来镇守辟邪。 任霄与章迈,今天就为拨换城好好的辟了一回邪! 他们这一对木讷寡言的兄弟,跟着萧珪走了将近一万里路,也一直默默无闻。他们的卑微的存在感与他们巨大的身板与饭量,似乎形成了某种尴尬的反比。 直到今天,他们才从突骑施人的身上找回了自己应有的尊严。 他们擅长使用陌刀。这东西和铠甲一样,也是严格管制的重型军械。 安西军的陌刀是由安西都护府的兵工场所打造。它长约一丈(三米半),重数十斤,一般人想要把它抬起来都不容易。 这是步兵专用的重型武器,只有身高体壮之人才能挥使。 任霄与章迈不仅够高、够壮,还是专精于陌刀的高手。他们一人一刀便如同一台攻守兼备的重型装甲车,身边留下了无数的敌人尸体。 萧珪不止一次的看到,他们一刀下去,把突骑施的骑兵连人带马,砍成几截! 美剧大片里面的所谓“暴力美学”,和这两位大唐猛男砍人的场景相比,简直就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在玩泥巴。 于是,“左右门神”一战扬名。就连突骑施人撤退的时候,都在高声叫喊“城里有两个骇人的怪物!” 事实证明,在短兵相接的冷兵器战场上,“一力压百巧”绝对行之有效。 至于大家公认的头号猛男郝廷玉,他的英勇表现也丝毫不亚于任霄章迈,甚至快与秦洪有得一拼。但由于他早就有了一个,与他形象严重不符的蠢萌绰号“小螃蟹”。所以这一次的绰号大派送活动,他没有份。 此外大家还听到了一个传言,说也有人给萧珪取了一个绰号,叫做“萧疯子”。 萧珪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个又蠢又难听的绰号,肯定是来自于某一个报负心极强的小娘们儿。 一不留神,许多人都有了绰号。于是萧珪戏称,我们就是“绰号团”。 接下来的两天里,萧珪带领着他的“绰号团”继续战斗,主要是以驻守东面的城门为主。 他们接连打退了,敌人十余次进攻。 所有人都累毙了,包括幻想着仅凭一次就进攻拿下拨换城的突骑施人。他们接连猛攻了两天两夜之后终于撤兵,退到了城外十里外安营扎寨。但他们仍旧切断了拨换城的一切对外联系,保持一个严密包围的态势。 虎口脱险的拨换城,赢来了一丝喘息之机。 从来没有带刀习惯的萧珪,现在睡觉的时候怀里都抱着一把横刀,并且穿着铠甲。 在榻上翻来覆去多时睡不着之后,萧珪觉得肯定是这一身铠甲太过碍事。突骑施人已经后撤十里,至少今夜应该不会再来攻击。 于是萧珪爬起身来,准备脱掉铠甲好好的睡一觉。 突然之间,鼓声大起! 萧珪抓起横刀就往外冲,与他睡在同屋的任霄与章迈,提起横刀连忙跟上。 高舍鸡、秦洪与郝廷玉等人,也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房间。 大家全都聚在了军府的大院里,一名小卒飞快的跑来汇报,说突骑施人趁夜打突袭,又来攻城了! 高舍鸡恨得牙痒痒,“佯装撤退,突然来攻!这帮蠢蛮子,竟还越打越精怪了!” 萧珪说道:“他们人多,可以轮番上阵。我们只有这么一点人,只能一直死撑。所以,他们是想活活的耗死我们。” “那就跟他们耗!”高舍鸡愤怒的吼道,“萧御史,老规矩。我城北、你城东,补防城门!” “走!” 大家分成了两拨正要冲出军府,严文胜突然出现了。 萧珪怒喝一声,“你来干什么?” 背着一把大弓的严文胜抱拳一拜,“跟随先生,上阵战斗!” “滚回去!保护伤员和女人,就是你的战斗!” 萧珪扔下这一句,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其他人一同跟上。 秦洪经过严文胜身边的时候,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是我们所有人当中最好的神射手,会有你大展身手的时候。” 严文胜说道:“为什么不是现在?” 秦洪说道:“先生自有安排。” 严文胜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突骑施人对拨换城发动的第十八次进攻,是一场小规模的偷袭。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突骑施人未能夺走城池。 但是萧珪觉得,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就从现在开始,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无论突骑施的大军是在城下猛攻还是撤到了十里开外。拨换城的人,全都不能再安睡了。 于是这一场战斗结束之后,萧珪与高舍鸡紧急商议出了一个对策:从现在起,必须开始轮换休息。哪怕大家全都守在战斗岗位上,也要轮流睡觉蓄养精神。否则,就算城池不被他们攻破,我们的将士也要被他们的“疲兵战术”给彻底拖垮。 命令,很快就下达到了拨换城的每一个地方。 于是城头之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唐军将士站一个,睡一个,相互交叉、此起彼落,就如同一个程序设计严谨的积木游戏。 唯有红红如烈火的大唐军旗,始终迎风猎猎的飘扬在,拨换城的上空…… 第637章 突袭 针对拨换城的十八次进攻全部失败以后,突骑施的攻势明显缓弱了下来。他们没有再对拨换城发起大规模的攻击,但是小股兵马的骚扰从无间断。 他们还用起了一个新的怪招。大半夜的,突骑施人用强弓硬弩,对着拨换城内疯狂的发射火箭。 这一招很坏,很恶毒。 因为拨换城里大部分的房子,是用泥土茅草修彻而成,这一带的气候又非常的干燥,夜间还喜欢刮风。茅草屋子遇火即燃,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顷刻之间便能酿成火灾。 要想救火,就得用水。可是现在,拨换城里就是缺水。 突骑施人的火箭战术,给拨换城带来了很大的损害。受灾最严重的就是平民百姓。好多人大半夜的睡着了,来不及逃跑。等到天亮的时候,一家人全都已经烧成了焦炭。 所有人,都很愤怒。 高仙芝冒着吃受军法的风险,擅自离开由他驻守的北城,来到军府衙门请战。他再一次提出请求,出城打突袭——就打那些,半夜里跑来施放火箭的杂碎! 高舍鸡铁面无丝,公事公办。他先把高仙芝怒斥了一顿,再叫军中记室给高仙芝记下了一笔擅离职守的罪过,然后叫他滚蛋,回到城北继续坚守。 萧珪一直都在安静的旁观。等到高舍鸡发落完毕之后,他才说道:“镇将,可否容我说两句?” 高舍鸡原本就对钦差大臣非常的礼让。经历了最近几天的并肩作战之后,大家彼此之间已有袍泽之情,高舍鸡对于萧珪更是一百个敬佩。 听闻萧珪想要发话,高舍鸡连忙笑道:“萧御史但有吩咐,直接发号施令便就是了!” 萧珪笑了一笑,“我早就说过了,你我各司其职。军事上的事情,我无权发号施令,只能提出建议。” 高舍鸡忙道:“好,萧御史请讲。” 萧珪说道:“高仙芝将军提出,现在出城打突袭,我觉得,时机刚好。” 高家父子俩颇略意外的同时一怔。 高舍鸡问道:“此话怎讲?” 萧珪说道:“敌人猛攻了十八阵,未能得逞。他们的锐气,已经大不如前。与此同时,拨换城的损耗也已非常严重。现在突骑施人退后十里围城,只派小股兵马前来骚扰。我认为,他们已经把我们看作了垂死挣扎的瓮中之鳖,再也不能走脱。为了减少己方攻夺城池的损失,突骑施人便开始采取骚扰与消耗的战术,想要慢慢的把我们折磨致死。这种时候,他们是比较容易掉以轻心的。假如我们突然打他们一个突袭,成功的机会很大。” 高舍鸡说道:“万一他们在小股兵马的后面,埋伏有大批量的敌军,又该如何是好?” 萧珪说道:“小股诱敌,大军围歼,的确是有这种可能。所以出城突袭的高仙芝将军,只须击溃他们前来施放火箭的骚扰部队即可,万万不可恋战,以免落入大股敌人的围攻之中。到时,不仅仅是高仙芝将军会有全军覆没之风险,拨换城也有可能被敌军一冲而溃。” “萧御史所言即是。”高舍鸡说道,“我们出击打突袭的目的,不是非要一举击垮突骑施的大军。只要能够阻止他们再来施放火箭即可。高仙芝,你听明白了吗?” 高仙芝抱拳一拜,“末将明白!” 高仙芝转头看向萧珪,用征询的口气说道:“萧御史,那要不然,我们就打他一个突袭,试一试?” 萧珪点头,“打!” 高舍鸡说道:“高仙芝,你马上回去准备一下。如果突骑施人今晚再敢前来骚扰,你就出城突袭,揍他娘的!” “喏!”高仙芝振奋一拜,转身就走。 “慢着!”萧珪突然喊了一声。 高仙芝郁闷的皱了皱眉,转过身来抱了一拳,“萧御史,还有什么吩咐?” 萧珪走到他的近前,压着声音说道:“高娘炮,你报负心挺强的嘛!” 高仙芝的脸皮抖了一抖,“我不明白,萧御史在说什么?” 萧珪不以为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出城打突袭,我可以借三个人给你用。” 高仙芝颇觉意外的怔了一怔,“我有人。” 萧珪说道:“别急着回绝我,先听我把话说完。” 高仙芝眨了眨眼睛,“好,萧御史请讲。” 萧珪说道:“郝廷玉的本事,你是亲眼见识过的。让他跟着你一起去冲锋陷阵打突袭,应该是够格的?” 高仙芝愣了一愣,“郝廷玉绝对够格。但是,我们不能随便征用萧御史的人手。” 萧珪淡然一笑,“都什么时候了,还把你的、我的分得这么清楚。那我再说一遍,现在拨换城里只有一类人,那就是唐人。如果你仍旧坚持己见,那就当我什么没有说!” 高仙芝轻吐了一口气,抱拳一拜,“多谢萧御史!郝廷玉,我要了!” 萧珪微笑点头,“第二个人,砍柴的老秦。有他在,无论你此次突袭是否能够成功,至少,你可以全身而退。” 高仙芝皱了皱眉,“这个……就不用了?” 萧珪说道:“拨换城不能再一次失去它的镇副。更加不能在现在这种时候,失去镇守北城的大将。这个风险你冒得起,我和高将军冒不起。所以,你必须带上老秦。” 高仙芝未及答话,高舍鸡突然低喝一声,“高仙芝,这是命令!” 高仙芝连忙抱拳一拜,“喏!” 萧珪说道:“第三个人,严文胜。” 高仙芝感觉有点意外,“抬担架的严文胜?……带他去,能帮我们疗伤吗?” 萧珪说道:“医舍那边严重缺少人手,严文胜的妻子正在那边帮忙。所以我才叫严文胜过去,保护那里的伤员和女眷,顺便帮着抬担架。但是,你不要被他现在的样子给欺骗了。严文胜是我们所有人当中,最好的神射手。” 高仙芝微微一怔,“神射手?!” 萧珪说道:“你应该知道,真正的神射手还会有另一个特长。他们的眼睛与耳朵,远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尤其,是在夜间。” 高仙芝似乎不大相信,“他真有这么神?” 萧珪说道:“我曾经,亲自领教过严文胜的厉害。当时他还是一个受雇于人的江洋大盗,与我为敌。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用弓箭对我发起攻击,箭箭夺命。” 高仙芝突然冷笑了一声,“但你现在,不是仍旧活得很好么?” 高舍鸡怒斥一声,“大胆高仙芝,无礼太甚!!” “没关系。”萧珪淡然一笑,“我能活着,不代表别人也能。萧疯子岂是浪得虚名。你说是么,高娘炮?” 高仙芝的脸皮又抽搐了起来。他瞟了一眼站在旁边怒目而瞪的高舍鸡,低下头来抱了一拳,“多谢萧御史。那就把严文胜,也给带上!” 萧珪皱了皱眉,“你似乎,仍有一些心不甘、情不愿?” 高仙芝硬生生的回了一句,“在下不敢!” 萧珪面露笑容,“你放心,我的人再不济,也不会拖了你的后腿。因为,他们都是纯爷们儿。” 高仙芝郁闷之极,但又不敢多言。抱拳一拜,他转身大步走了。 萧珪乐得哈哈大笑。 高舍鸡在一旁摸着下巴,脸上尽是无奈的笑容。 这天晚上,尝到了甜头的突骑施人,果然又派了两百多骑前来偷袭,对着拨换城施放火箭了。 他们刚刚把几盆火油给点燃,拨换城里突然冲出了一支骑兵,飙若疾风冲杀而来! 突骑施人吃了一惊。 因为他们觉得拨换城早已残败不堪,里面只剩一窝正在等死的老鼠。但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有能力展开发击! 但是惊讶归惊讶,突骑施人并不慌张。因为在他们看来,垂死挣扎的老鼠再如何发疯,它们也终究只是老鼠,变不成恶狼。 更何况他们人数很少,最多只有四五十骑。自己这边可是足足有着两百骑,是他们五倍的数量! 于是,在经历了短暂的凌乱之后,突骑施人临时改变策略,今晚就不骚扰拨换城了,专打眼前的这一窝前来找死的老鼠! 他们把弓箭,对准了朝着他们冲来的唐朝骑兵。 马上,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这些唐朝骑兵出城之后,仿佛没有任何作战队形。他们一个个的全都分散开来,各自为战,用弓箭对着突骑施人展开了攻击。 突骑施人很快就后悔了。因为他们发现,这一拨唐朝骑兵的箭法极准。并且他们全都藏在暗处,自己这边却是亮着火盆、举着火箭,在暗夜之中极其醒目,简直就是一个个的活靶子! 突骑施人被迎头打了一个痛击,非但没有逃跑,反而仗着自己人多势众主动冲了上来,要与这一拨唐朝骑兵来一个正面决战。 不料,拨换城的骑兵根本就不和他们对冲决战。他们把队型拉得更加分散,甚至朝着外围奔逃而去。 突骑施人逐渐发现,他们已经落入了一个松散但是巨大的包围圈中。冷箭从四面八方射过来,防不胜防。 连续十八阵没有参加一次战斗的严文胜,早就憋坏了。今天,他终于痛痛快快的发泄了一番。 跟在他身边的唐军将士,有一点被他吓到了。 在这样的夜里,骑着快马,严文胜每发一箭必有一记惨叫声起,几乎没有错的!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严文胜射光了自己携带的两壶箭。 他身边的唐军将士,全都惊呆了。他们可全部都是内行之人,一眼就能看出严文胜的那一把大弓有多硬。别说是普通的百姓,就算是军队里的汉子,也未必能够一把将它拉开。 就算是拉开了,也未必能够射得准。 就算射得准,一次两次的或许还行。但若连续十次八次的拉下来,两条胳膊都得废了! 可是严文胜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射光了这么多的箭——那得是多么恐怖的臂力?! “这他娘的,是个什么人啊!!” 一名深受震撼的唐军士兵,忍不住爆出了粗口。 然后这个暴粗口的唐军士兵,主动把他余下的箭支借给了严文胜去用。他自己则是站在严文胜的身边,帮他记数。 “一、二、三……六!” 严文胜回头瞪了他一眼,“你识不识数?” 这名士兵尴尬的笑了起来,“你老人家还真是骂对了。我没念过书,确实不怎么识数。” 严文胜哭笑不得,“不识数,你在这里数个屁?” 士兵两手一摊,理直气壮的喊道:“我的箭全都给你了,我没事干啊!” 严文胜顿时乐了,骂道:“别逗老子发笑,都没力气射箭了!” 士兵连忙点头,“好好,我不说了——但你老人家能不能告诉我,你射死多少个了?” 严文胜拍了拍箭壶,“你数一数箭支,不就知道了?” 士兵的表情顿时凝滞了,“这他娘的,是个什么人啊……” 突骑施人终于忍不了这样的闷头挨打了。他们吹起了呼啸,撒蹄朝着自己的大本营撤退而去。 唐军非但没有追击,原本就很松散的阵型还特意让出了一道口子,让他们逃走。 这是高仙芝一早定下的战术,穷寇莫追。现在任何一位将士的伤亡,都会让拨换城损失惨重,雪上加霜。 突骑施前脚刚撤,严文胜后脚就冲到了他们留下的尸体旁边,捡兵器,牵马匹,摸干粮,脱铠甲…… 绿林老贼的本色,一览无余的全部展露了出来。 看到严文胜忙得这么起劲,郝廷玉连忙拉着秦洪一起加入了老贼的搜刮行动。 高仙芝看到他们这副模样都笑了,“这他娘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啊!” 笑归笑,高仙芝可没想扮清高。他立刻带着他的属下们,加入了这一场非常愉快的大搜刮行动。 拨换城里,突然鸣金。 高仙芝心头一凛,大声喊道:“撤!快撤!——马匹全部牵上,其他没捡完的不要了!撤撤撤、快点撤!!” 他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等到突骑施的大股骑兵杀过来复仇的时候,拨换城的大门已经合拢,城头之上鼓声震震遍布弓弩,正在严阵以待。 留给突骑施人的,只有散落在四周的近百具尸首。 其中有一些,还被扒成了精光…… 第638章 自救 拨换城的第一次主动出击,取得了胜利。虽然战果称不上辉煌,战利品也不是十分丰厚,但它极大的鼓舞了拨换城的士气。 因此,高舍鸡想要宰杀两匹负伤的敌军战马,让将士们吃上一顿肉食打打牙祭,算是犒军。 但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突骑施人,十分的气急败坏。他们一大清早就对拨换城发起了猛攻,高舍鸡的犒军计划因此泡汤。大家迅速投入到了,紧张玩命的守城战中。 快到中午的时候,突骑施扔下数百具尸首,忿忿然的撤兵而去。 拨换城,成功的抗住了敌人的第十九次猛攻。 累到两眼昏花的萧珪,不顾体面的坐到了地上大喘气,豆大的汗珠砸到干硬的灰土地面上,渐渐汇成了一个池塘的模样。 萧珪看着这个袖珍的小池塘,莫名的笑了起来。 他想到洛阳,想到了自家后院那个波光粼粼的小湖,芳草茵茵的小岛,还有叮叮作响的铃铛与悬在两颗小树之间的吊床。 那里,真是一个天堂…… “想什么呢?” 一个粗野无礼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萧珪不用抬头去看,都知道他是谁。在整座拨换城里,也就只有高仙芝,才会如此慢怠钦差大臣了。 萧珪仍旧坐在地上没有起身,侧过头来看了一眼穿着一身明光战甲,威风又帅气的高仙芝,说道:“你不好好的守在城北,来此作甚?” 高仙芝不冷不热的说道:“镇将命我打扫战场。” 现在正是夏季,每打完一仗清理战场都很重要。除了救治伤员、收捡兵器,尸体也要妥善处理,否则就有可能闹出瘟疫。 萧珪看了一眼四周,尸体不少。他问了一句,“这些尸体,你们都是如何处理的?” 高仙芝淡然道:“烧掉。” 秦洪走了过来,伸手将萧珪拉得站了起来。 萧珪拍了拍身上的灰土,随意问了一句,“这么多尸首,你们拿什么烧?” 高仙芝扔下一句,“这种小事,就不劳萧御史操心了。你还是赶紧回到军府歇息去,这里交给我们就好了。” 萧珪呵呵一笑,“高娘炮,小心眼!” 高仙芝斜睨了萧珪一眼,没有回嘴,带着他的人忙活去了。 秦洪说道:“先生,军中火化尸首,一般是用猛火油。” 萧珪心中灵犀一闪,“猛火油?” 秦洪说道:“对。安西军特别擅长使用猛火油,平常用来点灯照明,战时用来守城退敌。现在,突骑施人仿佛也学会了这一招。他们对拨换城施放火箭,就是沾了这种猛火油。这远比一般的油脂要好用得多。” 萧珪说道:“这么说,猛火油还是西域特产?” 秦洪说道:“没错,西域很多地方都有猛火油,龟兹最多。安西军设立在龟兹的军工坊,日夜不停的采挖猛火油。” 萧珪心想,这不就是石油吗?……想起来了,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早在汉朝的时候,龟兹古国就会运用猛火油来抵御入侵的敌人。到了唐朝几百年过去了,人们对“石油”的运用,还停留在最初级的阶段——点灯、烧火! “高仙芝,你过来!” 萧珪突然大喊了一声,官威十足。 这么多人在场看着,高仙芝只好乖乖的走了过来,抱拳一拜,“萧御史有何吩咐?” 萧珪问道:“军中还有多少猛火油,存放在哪里?” 高仙芝眨了眨眼睛,“萧御史,问这个作甚?” 萧珪低喝一声,“回答问题!” 高仙芝只好说道:“大约还有三四十罐,每罐约有五六十斤,合计一两千斤,全都存放在地窑之中。” 萧珪说道:“带我去地窑。” 高仙芝只得应喏,朝前带路。萧珪与秦洪一同跟了上来,其他人留了下来打扫战场。 高仙芝一边走,一边说道:“地窑的钥匙,是由镇将亲自保管。” 萧珪说道:“这好办,我们把镇将也一起请到地窑去看一看。” 高仙芝十分好奇,“萧御史,为何突然对猛火油,有了这么大的兴趣?” 萧珪说道:“以后你会知道的。快走!” 途经军府衙门的时候,萧珪把高舍鸡也给叫上了,大家一起去往地窑。 高舍鸡掏出钥匙开锁之前,十分郑重的说道:“萧御史,猛火油可不是等闲之物,遇火即着、浇之不灭,能把骨头都给烧成黑灰。大家一定要千万小心,莫让它们碰着一丁点的火星。” 萧珪点头,“好,我们一定小心。” 高舍鸡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门,带着大家走进了一个挺大的地窑当中,说道:“猛火油是我们安西军,把守城池的头号利器。安西的每一个军镇,几乎都有一个这样的地窑,专门用来存放猛火油。拨换城能够守到现在,猛火油居功至伟。” 萧珪说道:“突骑施人,应该是被我们的猛火油给打怕了。于是,他们也开始学着用了。” “没错。”高舍鸡点了点头,“但是他们并不懂得采挖猛火油的技术,只能凭借战争掠夺和黑市交易,获得少量的猛火油。” 萧珪说道:“我听说,龟兹的军工坊能将竹木连接起来,加上特殊的钻头,插入地下百丈之深。这样就可以让猛火油,源源不断的喷涌出来。是这样的么?” 高舍鸡愕然一怔,“此乃安西军中至高机密,萧御史是从哪里打听到的?” 萧珪呵呵一笑,“身为碛西采访使,来到西域之前,怎么也该多做一点功课?” 高舍鸡赔着笑容连连点头,“对对对!萧御史见多识广,在下当真佩服!”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现在的所谓高度机密,到了网络时代那就是键盘一敲、随手一搜的事情……谁叫我,还是一个考古专业的出身呢? 片刻后,大家站在了一堆黑漆漆、油腻腻、臭哄哄的大罐子前。 高舍鸡指着那些罐子,“萧御史,拨换城的猛火油,全在这里了。” 萧珪走近仔细的看了看,又捡起一根沾了油脂的草根闻了一闻,然后说道:“镇将,我有一个请求。” 高舍鸡连忙说道:“萧御史可千万别这么说话。有什么吩咐,你只管开口就是了!” 萧珪说道:“我要从现在开始,这里所有的猛火油全都由我亲自保管。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许拿走一滴。” 高舍鸡明显一愣,“啊?” 高仙芝连忙说道:“萧御史,猛火油是守城之利器。我们现在伤亡惨重兵员不足,城防一日不能离了猛火油,否则拨换城随时有可能陷落。” 高舍鸡没有说话,可怜巴巴的看着萧珪。很明显,他迫切希望萧珪,能够收回这个主意。 萧珪微皱眉头寻思了片刻,说道:“我能让猛火油的威力,增大十倍、百倍甚至千倍,但我需要时间。” 高家父子表情微变,异口同声的问道:“多长时间?” 萧珪说道:“现在说不好,但怎么也得十天半月。” 高舍鸡咬了咬牙,对高仙芝说道:“你能确保,我们的城防还能坚守十天吗?” 高仙芝说道:“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如果敌人继续猛攻,我们手头若有猛火油助战,五六日之内,我可以担保。五六日之外,并无一丝把握。” “五六日……”高舍鸡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萧御史,你看……” 萧珪皱了皱眉,“如果敌人连续猛攻六天,高仙芝,你需要用到多少猛火油,才能守住城池?” 高仙芝抬手一指那些油桶,“全部搬了去,也未必够用。” 高舍鸡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这可如何是好?” 萧珪却很平静,说道:“那也就是说,就算我们把这些猛火油全部用光,也最多只能抵挡住突骑施人五六天的猛攻。然后,拨换城基本上就算是完了?” 高舍鸡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高仙芝面露不悦之色,但他也没有回嘴。 很显然,大家心中全都有数。照这样下去,拨换城坚持不了多久,迟早也要陷落。 萧珪观察了一下他们的表情,说道:“这里的味道,似乎不大好闻。不如我们回到军府衙门,再作商议?” “好。” 大家回到了军府衙门,关起门来,秘密商议。 萧珪说道:“现在的情形很是明朗,如果再不主动寻求解救之法,拨换城迟早会要陷落。” 高仙芝淡然说道:“安西铁军,城在人在,城失人亡。不过如此而已。” 萧珪说道:“我很欣赏顽强不屈的安西军,我更加相信高仙芝将军与拨换城的将士,全都能够做到这一点。但是,就算我们全部战死了,拨换城的陷落也仍是我们的失职与大唐的耻辱。你们说,对吗?” 高仙芝咬了咬牙,沉默不语。 高舍鸡说道:“萧御史,真有退敌守城之策吗?” 萧珪说道:“十足的把握,没有。但我认为,我们值得冒险一试。” 高家父子同声问道:“如何试?” 萧珪的眉头微微一皱,说道:“诈降,争取时间。” “不行!”高舍鸡毫不犹豫的回道。 高仙芝更是大声喊道:“绝不可能!” 萧珪看着这一对情绪激动的父子,沉默了片刻,说道:“安西铁军,宁死不降。哪怕是诈降,也万万不可接受。是么?” 高舍鸡没有说话。 高仙芝大声道:“没错!——我们宁愿战死,也不能背负一个投降的名声!” 高舍鸡拍了他儿子一巴掌,然后说道:“萧御史,就算我们愿意扯下这张脸来,跑去诈降。突骑施人既不会相信,也不会接受。因为他们现在只有一个心思,夺下城池,杀光城中所有的唐军。” 萧珪冷静的注视着他们,沉默了片刻,说道:“那如果是大唐的碛西采访黜陟使,前去请降呢?” 高家父子同时表情大变,惊讶的看着萧珪。 萧珪站起了身来,慢慢了踱了几步,说道:“突骑施迫切想要夺下拨换城,因为这里是安西四镇的枢纽要道、兵家必争之地。所以他们才会如此锲而不舍,不惜伤亡的接连发动攻击。但如果他们能够活捉一位大唐的钦差大臣,这对突骑施人来说,可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高家父子沉默不语。 萧珪说道:“或许在某些人看来,我这个钦差大臣分文不值。但是突骑施人完全可以拿我去和安西大都护府讨价还价,换取他们想要的东西。无论这个讨价还价是否能够成功,但至少值得突骑施人去试上一试。你们说,对不对?” 高舍鸡面露难色,说道:“萧御史,你大可不必如此!” 萧珪说道:“我要的,只是拖延时间。” 高仙芝说道:“万一突骑施人接受了你的请降,叫你马上出城,又该怎讲?” 萧珪说道:“我会叫他们,派人前去联系安西大都护府,以确认我的真实身份,这一来一去少说也要七八天。” 高仙芝说道:“他们完全可以打下城池,再来活捉钦差大臣。” 萧珪说道:“万一我死在了战乱之中呢?” 高仙芝有点无言以对,沉默片刻之后挤出一句,“反正,我不同意这个计划!” 萧珪说道:“我又不是安西军的人,我去诈降,不会辱没了安西军的名声。你为何不肯同意?” 高仙芝咬了咬牙,“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军事会议,总得让人发表意见!” 萧珪笑了一笑,心想高娘炮真是死要面子。他其实,是不希望我去冒险! 高舍鸡说道:“萧御史,不如我们再坚守几天,看看情况?万一再过两天,援军就来了呢?” 萧珪说道:“万一我们坚守到最后,援军也没有来呢?” 高舍鸡哑口无言。 萧珪说道:“此时此刻,我们必须想尽办法来自救,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刚刚我说的这个办法,至少值得一试。如果你们没有别的意见,我就写下一封书信,叫人出城射入突骑施的军营之中。他们看了信,怎么也该有所反应。哪怕只能争取到一天的休战,那也是好的!” 高舍鸡咬了咬牙,仍是决断不下。他转头看向了他的儿子,“仙芝,你觉得呢?” 高仙芝毫不犹豫的说道:“我说了,我不同意这个计划!” 萧珪一掌拍到了桌几之上,“我以碛西采访黜陟使的身份,郑重宣布:事情就这么定了,按我说的去办!” 第639章 取舍 除开那一次恶作剧的“高娘炮”绰号事件,这是萧珪上任钦差大臣之后发布的第一个号令。 高舍鸡没有再做辩驳,一言不发的走了。他甚至没有施礼拜退,或是说上一句请辞的话。 萧珪记得很清楚,这是高舍鸡在他面前,表现得最为无礼的一次。 高仙芝的表现,却有一点出乎了萧珪的意料之外。他没有跟着他父亲一起离开,而是留在原地,没有情绪但是非常认真的问道:“你当真要这么做吗?” 萧珪说道:“如果你留下来是为了劝阻于我,那你肯定会要大失所望。” 高仙芝说道:“我劝你谨慎。投降与变节,是安西军最不能接受的事情。我们知道你是为了赢得时间而去诈降,但别人未必能够理解。如果你这样做了,所有的安西军将士将会把你看做懦夫、叛徒与逆贼。你在西域,将会没有丝毫立足之地。甚至还会有人,想要杀你而后快。”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包括拨换城里的将士吗?” 高仙芝说道:“这我不能保证。”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老秦,去把笔墨拿来,我要给突骑施人写信。” 高仙芝轻叹了一声以示放弃,说道:“我去拿。” 然后他就去了另一间房,去拿笔墨纸砚。 秦洪一直站在萧珪的身边,片言未发。 萧珪问道:“老秦,你也不同意我的计划吗?” 秦洪说道:“先生有令,我等必然遵从。” 萧珪说道:“我是在问你的个人意见。” 秦洪不假思索的说道:“我不同意。”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果然如此。好,现在一个支持我的人都没有了!” 秦洪说道:“虎牙会支持先生。” 萧珪突然被他逗笑了。一个毫无幽默感的人突然说起了冷笑话,威力真是大得可以。 高仙芝去而复返,秦洪抱了一拳,“我在门外,先生有事唤我。” 萧珪点了点头。高仙芝把文房之物摆在了萧珪面前,主动替他研墨。 萧珪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他,高娘炮今天的表现,似乎有一点奇怪。 墨研好了,高仙芝仍旧没走。他站在一旁,仿佛是在等待什么。 萧珪拿起笔,好奇的看着他,“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高仙芝说道:“等你好写了,交给我。我去递给突骑施人。” 萧珪说道:“这种小事,就不必劳烦镇副了。你还是赶紧回到北城的城防去,那里更加的需要你。” 高仙芝说道:“你不会是怀疑我会篡改信件,或是将它隐匿调包?” 萧珪一笑,“你提醒得很及时,多谢。所以我打算,把这件差事交给郝廷玉去办。” 高仙芝皱了皱眉,没有还嘴。 萧珪也皱了皱眉,“你还不走?” 高仙芝说道:“你一定,还有事情瞒着我们。” 萧珪说道:“我是不是应该把我的族谱带到拨换城来,祖上十八代任由你来查阅?再或者,我在洛阳有多少爱姬,我们用的什么姿势来亲热,你也想要打听清楚?” 高仙芝咬了咬牙,“论口才,我不及你的十分之一。但你心里清楚,我指的不是这些事情。” 萧珪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还真是不大清楚。你究竟想要知道什么?” 高仙芝说道:“碛西从来没有采访黜陟使,你是第一任。” 萧珪说道:“然后呢?” 高仙芝说道:“我朝惯例,除非是德高望重的一代名臣或是深受圣人信赖的御前宠臣,是没有资格出任钦差大臣的。你还这么年轻,自然称不上德高望重。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萧珪说道:“你拐弯抹角的说这么多,究竟什么意思?——正入正题行吗,高娘炮!” 高仙芝皱了皱眉,说道:“你和圣人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萧珪冷笑了一声,“好奇害死猫。不该你打听的事情,少问。” “这么说,我猜对了?”高仙芝突然反问道。 萧珪无奈的轻叹了一声,“对也好,错也罢……这关你什么事?” 高仙芝说道:“恕我直言,在西域胡人的眼里,大唐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还不如一名能跳会唱的倡伎更有吸引力。除非你还有别的身份,它足以引起安西大都护府的高度重视,如此方能勾起突骑施人谈判的兴趣。这样,你的拖延计划才有成功之可能。” 萧珪心中微微一动,高仙芝的心思,还是蛮缜密的…… 他慢慢的放下了笔,看着高仙芝,说道:“所以你迫切想要知道,我会在请降书里面,写点什么?” 高仙芝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萧珪说道:“就算我还有别的身份,但这是我的私事。与你何干?” 高仙芝说道:“我不想听凭一个不明身份之人,来摆布拨换城的命运。” 萧珪说道:“这么说,你还是信不过我?” 高仙芝沉默了片刻,说道:“你帮助我们打退了突骑施人多次的进攻,这并非是你的责任,但你义地反顾的这么做了。现在拨换城的大多数人包括我的父亲在内,他们都很信任你,也很尊敬你。” 萧珪笑了一笑,“那么,你应该属于少数人的那一类了?” 高仙芝撇了撇嘴,做出一个稍显无奈的表情,说道:“我的看法如何,对你来说,重要吗?” 萧珪凝神看着高仙芝,用一种略带威严的口气说道:“高仙芝,你不觉得,你今天的废话有一点多吗?” 高仙芝沉默了片刻,说道:“上一次我去龟兹的时候,听到了一些流言。” 萧珪轻轻的皱了皱眉,“我对流言没有兴趣。现在我很忙,请你出去。” 高仙芝固执的坐着没动,说道:“我听说新来的那一位钦差大臣,是圣人钦定的驸马。他即将要和咸宜公主成亲。” 萧珪一掌拍到了桌几上,抬手朝外一指,“滚出去!” 高仙芝站起了身来,十分冷静的抱拳对着萧珪拜了一礼,说道:“如果现在你给突骑施下书请降,这一纸书信就会成为你永远的人生污点。大唐的皇家绝对不可能,接受一个叛国之贼成为他们的驸马。就算你是情有可原,圣人和公主不怪你,但是一定会有人抓住你的这一条软肋,对你口诛笔伐,直到把你数落成一个真正的叛国之贼。所以,我劝你谨慎。” 萧珪也站起了身来,一把揪住高仙芝的军袍,沉声道:“高仙芝,你如此懂得趋吉避凶,不去京城做官真是可惜了!” 高仙芝皱眉看着萧珪,重复那一句话:“我劝你谨慎。” 萧珪越发来气,“谨慎能够救得了拨换城吗?谨慎能够帮我争取到十天的时间吗?” 高仙芝说道:“有些东西,它比生命更加重要。” 萧珪沉声道:“就算是丢人现眼、坏了名节,那也是我萧珪的事情。关你屁事?” 高仙芝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宁愿现在,和你一起战死;我也不愿看到,你将来活在屈辱和悔恨之中。” “高娘炮,我越看你越像一个娘们儿!” 萧珪一把推开高仙芝。 高仙芝后退了两步,拍了拍自己的衣袍,没有发怒也没有说话。 萧珪面带怒意的瞪着他,说道:“高仙芝,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我们来到拨换城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寻死吗?” 高仙芝皱了皱眉,“我不懂你的意思。” 萧珪说道:“我们是可以用一场壮烈的死亡,来为自己的人生做一个最后的了断,并为自己赢得一些好听的名声。但是我们壮烈之后,拨换城仍要陷落,城里的人全都要死。安西四镇将会迎来一场浩劫,会有更多的人要死。为了成就自己的英雄之名,却给自己的同胞和国家带来这么大的灾难。高仙芝,这就是你所追求的壮烈与高尚吗?” 高仙芝沉默不语的凝视着萧珪,眼神突然变得充满了迷茫。 萧珪说道:“有些时候,苟且偷生比慷慨赴死,更加需要勇气。” 高仙芝说道:“你明明知道,你是在牺牲自己的名节和前途,来换取拨换城的一时之安。” 萧珪郁闷的咧了咧牙,“高娘炮,你有完没完?!” 挨了臭骂的高仙芝轻吐了一口气,说道:“看来是我瞎操心了。或许,你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名节,甚至是前途?” 萧珪简直都快要被他气乐了,“名节多少钱一斤,能吃吗?前途又是什么,它能够帮助我们打退突骑施人,保住拨换城一千多号人不死吗?” 高仙芝的脸皮抖了一抖,恨恨的道:“你狡辩的样子,真的……” 萧珪冷笑了一声,“高娘炮,你很想揍我,很想骂我臭不要脸是吗?” 高仙芝咬了咬牙,“我不敢对你动手,但我确实很想这样骂你。同时我又觉得,你根本就不会在意我的辱骂。你一点都不像是一个世家子弟,你甚至不像一个真正的读书人!” 萧珪说道:“我有说过,我是读书人吗?” 高仙芝争辩道:“你说过,你曾经是一位教书先生。” 萧珪冷笑一声,“没错,我以前的确是一名乡村私塾的教书先生,专骗小孩子的那一种。” 高仙芝无语以对。他突然有了一种深深的无力之感。他感觉在斗嘴狡辩这件事情上,自己再去修炼个百八十年,也不会是萧珪的对手。 萧珪重新回到他的座位上坐下,拿起了笔,说道:“如果你已经嚼完了舌根,那就赶紧滚出这间屋子, 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高仙芝突然发现,自己在萧珪面前变得气势全无。他可以肯定,这不是因为自己刚刚说穿了萧珪的另一层身份。 他突然说了一句,“也许,你是对的。” 萧珪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什么?” 高仙芝没再多言,抱拳一拜,走了。 萧珪斜眼目送他走出屋子,放下笔,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 秦洪走了进来,给萧珪拿来一杯热开水,放在了他的桌几上。 萧珪知道,他刚才听到了自己和高仙芝的所有谈话,于是问道:“老秦,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秦洪说道:“高仙芝很关心先生。他只是,不擅于表达。” 萧珪笑了起来,“虽然他长得很英俊,但我还是喜欢女人。” 秦洪也笑了一笑,说道:“他把先生看作了真正的袍泽弟兄,可以同生共死的那一种。”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有时候,被人关心,也会是一种负累。” 秦洪说道:“如果高仙芝不提醒,先生就不会去想那些事情了吗?” 萧珪说道:“我有一个坏习惯。当我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我会暂时忘记很多重要的人,和很多别的事情。” 秦洪说道:“心无杂念,方能成事。这是好习惯。” 萧珪微微皱眉深思了片刻,说道:“我确定,这是一个坏习惯。因为这个习惯,给我带来过许多不良的后果。还让我失去了,许多重要的人。” 秦洪说道:“世间万事,不外乎取舍二字,向来难得两全之法。” 萧珪抬手一扬,“老秦,在我动摇之前,我们打住这个话题。” 秦洪面露笑容的点了点头,“先生晚上,想要吃一点什么?” 萧珪笑道:“我们什么时候,有了挑三捡四的权力?” 秦洪说道:“高舍鸡将军刚刚下令杀马煮肉,他还拿出了一批窑藏的果酒,给大家打一打牙祭,算是犒军鼓舞士气。” 萧珪笑道:“那不还是没得挑——有酒有肉,谁要吃那咽死人的锅盔饼?” 秦洪点了点头,“好,那我就先退下了。晚一点,我把酒肉给先生送来。” “去把郝廷玉叫来!” 秦洪应了喏,掩上门走了。 萧珪独自坐着,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他情不自禁的想道:下书诈降,不过是战争当中的权宜应变之策,真会有高仙芝说的那么严重,将会成为我的人生污点吗?……好,某些混蛋的确会有可能抓住这一机会大做文章,把我往死里整。 就算整不死我,能把我和咸宜公主的婚事整得告吹,这也正是混蛋所希望看到的。 但是眼下,如果我不这么做,拨换城不出十日就将陷落。到时我和城中一千多号人全部都要灰飞烟灭,还说什么污点、婚事和前途? 思及此处,萧珪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果断的拿起了毛笔…… 第640章 闹鬼 就在萧珪动手书写诈降书的时候,突骑施的军队营盘里面,正在发生一件大事。 突骑施的最高领袖“苏禄可汗”,派了一位使者前来询问战况。得知拨换城仍旧没有攻下,使者丝毫不顾情面的,把领军作战的突骑施大设,给痛骂了一顿。 面对使者的怒火,托利一点脾气也没有。他小心翼翼的赔着不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尽快拿下拨换城,这才成功的把使者给打发走了。 使者一走,大设的脾气可就上来了。尤其是当他看到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闲杂之人,站在他的帐蓬之外。他便觉得自己成功的找到了一个出气筒,于是没气的喝道:“乌那合,你来这里作甚?” 乌那合满面欢笑的高声喊道:“托利大设,我最亲爱的朋友,你还好吗?” 大设是官职,托利是名。 一边喊着,他一边张开了双臂,想要走到帐篷里来送给托利大设一个热情的拥抱。 不料,守在门口的卫兵突然拔出刀来架在了乌那合的脖子上,“站住!” 乌那合的脖子直往后仰,吡牙咧嘴的喊道:“托利,这就是突骑施人对待朋友的方式吗?我去年送给你的粟特美女,现在应该已经给你生下了小崽子?” 托利听他这么一说,扬了一下手,“让他进来。” 守卫放下了刀,乌那合像个没事人一样笑哈哈的走了进来。也不管托利愿不愿意,上来就给了他一个强有力的熊抱。 “托利大设,好久不见!你仍像黑熊一般的强壮!” 刚刚挨了臭骂的托利大设心情正坏,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的恭维,只是问道:“乌那合,这里是战场,不是我们饮酒玩女人的草原牧场。你来这里干什么?” 乌那合笑了笑,自己拿起杯子倒了两杯马奶酒,一杯递给托利大设,说道:“我们不应该先干一杯吗?” 托利大设不耐烦的闷哼了一声,但还是和他共饮了一杯。 乌那合扶着托利请他坐下,然后挨在他身边,笑嘻嘻的说道:“托利,我的好兄弟。我听说你在领军攻打拨换城,急忙赶来,助你一臂之力呀!” 托利很不给他面子的冷笑了一声,“说,这一次你带来了多少拓羯骑兵?两百?一百?还是三十个?” 乌那合嘿嘿一笑,“汉人有句话,叫做兵不在多……” “别在我面前提汉人!”托利恼火的喝斥起来,“等我打破了拨换城,我要把城里的汉人全部杀光!全部!!” 乌那合摸着下巴眨了眨眼睛,“我可以帮你。” 为免托利不信,乌那合又认真的强调了一句,“真的!” 托利冷笑不已,“如果你能在我面前摆出三千兵马,我勉强才会信你。” 乌那合撇了撇嘴,“你们攻打拨换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的兵马都比上一次更多,但你们始终都在失败。所以,要想拿下拨换城,不是光凭兵马就可以了。” 托利皱了皱眉,“那还要什么?” 乌那合拿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位置,“谋略!” 托利突然哈哈的大笑起来。帐篷里的其他人,也都跟着一起大笑。 乌那合挠了挠脸,非常的尴尬。 笑够了之后,托利说道:“乌那合,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等我打进拨换城,我会分一些财宝再送两个女奴给你。就算是答谢,你曾经送给我的礼物。” 乌那合闻言哈哈的笑了起来,弯腰下身一拜,“托利大设,你真是慷慨大方!” 托利指了一下乌那合,“你是从哪里来的?你知道阿悉言城那边的情况吗?” “当然知道。”乌那合说道,“我就是在阿悉言城那边,遇到了可汗派来的使者,和他一起来了你这里。” 托利有点急切的问道:“阿悉言城打下来了吗?” 乌那合嘿嘿一笑,“当然没有。不然可汗怎会如此生气?” 托利稍稍放心了一些,说道:“攻打阿悉言城的兵马数量是我的两倍,竟然也还没有得手。安西军这一次,似乎特别顽强。” 乌那合说道:“安西军一向都很顽强。他们从来都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城池,也不会放弃自己的袍泽。现在这两个城的唐军,肯定都在盼望安西大都护府的援军。这就是他们一直坚守的动力。” 托利冷笑了一声,“我们也在盼望,安西大都护府的援军!” 乌那合微微一怔,突然一拍巴掌,“我明白了——围城打援!” 托利皱了皱眉,“又是汉人的鬼话,对吗?这是什么意思?” 乌那合嘿嘿的笑了两声,说道:“围城打援的意思就是,你们一边围攻拨换城和阿悉言城,一边在半道之上埋伏重兵,准备伏击安西大都护派来的援军。如果这一战打赢了,失去援军的拨换城和阿悉言城就会丧失斗志,很容易就能拿下。更重要的是,如果你们能够消灭安西大都护府的主力大军。那么你们,就可以轻松的踏实平安西四镇!” 托利突然拔出刀来架在了乌那合的脖子上,“说,你从哪里窃听到的,我们的机密?” 乌那合连忙叫道:“几天前我还在千里之外的焉耆,怎么窃听你们的机密?这就是汉人兵法所说的谋略,谋略!一个精通谋略的聪明人,很容易就能猜到你们的意图!” 托利皱紧了眉头,“就连你都能想得到,狡猾的汉人,肯定都能想到了?” 乌那合可怜兮兮的说道:“托利快把刀放下,你吓到我了。” 托利哈哈一笑收回了他的刀子,“乌那合,你变得胆小了。” 乌那合摸了摸脖子又笑了起来,说道:“托利,我真的有办法,帮你打下拨换城。” 托利才懒得信他,将手一挥,“来人,切肉!倒酒!我要和乌那合兄弟,好好的喝几杯!” 乌那合撇了撇嘴,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在帐篷里面吃了一烤肉喝了一阵马奶酒,一名小卒来到帐篷外面,说道:“大设,拨换城的一名汉儿骑着马,突然来到我们的阵营前射了一箭,箭上带有一封书信!” “哦?” 托利大设觉得十分意外,“快,拿过来!” 他的随从把书信拿来打开一看, 写的全是汉字。 托利看不懂,满脸的郁闷。他正要叫人过来给他翻译,乌那合突然说道:“大设,给我看就可以了嘛!” 托利哈哈一笑,“我怎么就忘了,你的母亲是一位放羊喂马的汉家女奴呢?” 乌那合的眼中飞快的闪过了一道阴冷的厉芒,但脸上仍是笑嘻嘻的,“对呀!我不仅会说汉话,我还认得汉字。我甚至还会吟诗,你听着——床前光光光……” “闭嘴!”托利没好气的喝斥了一声,把书信往他手上一塞,“快看一看,写的什么?” 乌那合拿起书信一看,心中猛然一怔!! 托利显然是发现了他的神色变化,连忙问道:“怎么了?写的什么?快说!” 这里肯定不止一个人能够认得汉字,乌那合不敢隐瞒,如实说道:“这封信,来自于唐朝的一位钦差大臣,他想要,向你投降!” “投降?!”托利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接受他的投降?等我打破了拨换城,他们所有人都是我的俘虏和奴隶!管他什么钦差大臣、将军平民,在我眼里全是一样!我要杀就杀、要打就打!” 乌那合说道:“这个钦差大臣,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唐朝皇帝亲自委派过来的心腹。同时,他还是唐朝皇帝的……女婿!” 托利微微一怔,“你说什么?!” 乌那合说道:“这个人叫萧珪,现在安西大都护府正在派人到处找他,并且悬赏一千万钱征集他的线索——不信你看!” 说罢,乌那合拿出一份盖嘉运提前给他准备好的“悬赏令”。 托利看到悬赏令,面露惊讶之色,“看来这个人,非常值钱?” 乌那合连忙拽了托利一下示意他小声,然后压着声音说道:“这还用说?——光是提供线索,就可以得到一千万钱!如果我们能够把他活捉,再拿去和安西大都护府谈判,说不定能够换来一整车的黄金!” 托利一脸惊讶的眨巴着眼睛,显然是有一点动心了。 乌那合趁热打铁的说道:“一车黄金!我们发财了,托利兄弟!” 托利一把将他推开,“没你的份!” 乌那合撇着脸,“托利兄弟,你不会如此无情?” 托利义正辞严的说道:“不是我无情!竟然这个叫萧珪的汉人这么值钱,我就不能独吞。我必须要把他的事情汇报给苏禄可汗,交由可汗来处理!” 乌那合讪讪的笑道:“托利,你对苏禄可汗,还真是忠心啊!” “废话!”托利厉声斥道,“不忠心,我就得死!” 乌那合连连点头,“这倒是,这倒是。倒是,不过嘛……” 托利皱了皱眉,“你究竟想说什么,爽快一点!” 乌那合凑近了一些,小声道:“这个萧珪是不是真货,我们现在还无法确定。万一你把消息汇报给了可汗,却发现拨换城里的萧珪是一个假货。那……” 托利恍然一惊,“那我可就死定了……” 乌那合一本正经的说道:“所以我们一定要设法搞清楚,拨换城里的这个萧珪,是真货还是假货。” “对、对!”托利哈哈的大笑, 用力拍了乌那合一巴掌,“乌那合兄弟,还是你聪明,想得周到!——你快告诉我,我们该要怎样才能弄清,这个人是真货还是假货?” 乌那合嘿嘿一笑,“这个简单!你看到这封请降书上面,加盖的这一枚官印了吗?” 托利瞪着书信,“这是官印吗?” 乌那合说道“没错,这就是唐朝钦差大臣的官印,但是它只有一半。另一半放在安西大都护府。这样是为了方便都护府,确认钦差大臣的真实身份。” 托利的眼睛一亮,“所以安西大都护府的人,一定认识这半边官印!” 乌那合笑哈哈的点头,“没错,托利兄弟。你真是太聪明了!” 托利眉头一皱,“但是,我怎样才能捉住一个安西大都护府的人,让他来帮我辨认,这半枚官印的真假?” 乌那合的脸皮直抽搐,简直都想骂人了。他耐着性子说道:“托利我的好兄弟,你只需要派出一名心腹使者,拿着这一封请降书到龟兹走一趟,告诉安西大都护府,你已经抓到了他们的钦差大臣,让他们看着办。如果他们派人过来和你商量谈判,这不就代表,拨换城里的那个钦差大臣,是真货了吗?” 托利眨巴着眼睛,“如果安西大都护府不予理睬,那就证明,拨换城里的这个钦差大臣,是一个骗子?” “对嘛!”乌那合哈哈的笑道,“托利我的好兄弟,这是不是很简单?” 托利也哈哈的大笑起来,并且用力的拍打乌那合的肩膀,“乌那合兄弟,你果然非常的聪明!这是不是因为,你的母亲一个汉人女奴?——我们知道,汉儿都是非常狡猾的!” 乌那合淡淡一笑,“可能是……” 托利立刻派出了他的心腹,拿着萧珪写的那一份请降书,骑了快马朝着东面飞奔而去。 深夜。 突骑施人没有继续派人前来偷袭,拨换城里一片寂静,兵士们举着火把往来巡逻。 在医舍里忙累了一整天的虎牙和红绸,拿着水桶,悄悄的摸到了一口水井旁边。 拨换城里水源稀少,一共只有两口水井。全城一千多人,就靠这两口水井活着。 其中一口井,就在萧珪等人所住的宅院后面,每天都有专人严密看守。 红绸与虎牙已经有好多天没有洗澡了,这对于来自于关中洛阳的美女来说,简直就比死了还要难受。熬到今天她们实在忍受不住了,决定冒着风险偷一点水来。就算不那么奢侈的洗个大澡,怎么也得把身上擦上一擦。 两人小心翼翼的躲开巡逻的士兵,终于来到了水井边。 红绸负责放风,眼看四周无人,催促虎牙赶紧动手。 虎牙兴冲冲的把系好了绳索的水桶,往井里一扔。 突然,井里传出一声大叫! “哎呀!谁砸我?!——” 虎牙吓了一跳,大声尖叫:“鬼呀!!” 第641章 寻人 虎牙这一叫,偷水计划算是彻底失败了,周围许多正在巡逻的士兵都被吸引了过来。住在院子里面的严文胜等人,也都跑了出来。 大家看到红绸和虎牙站在井边,都有一点不解。受了惊的虎牙反应倒快,指着水井大声喊道:“井!那口井里有鬼!” 大家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到了那口井上。 红绸倒是非常冷静,说道:“不是鬼,是人,一名男子。” 士兵们立刻拿出了弓弩对着井下,怒吼着发出警告,叫井里的人自报姓名。 井里的男子发出了哀号,“别、别放箭!……哎哟疼死我了!……是熟人,自己人,别放箭!” 虎牙和严文胜等人都觉好奇,“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严文胜跑到井边,对下面喊道:“你是谁?” “我?……我是你们的老朋友,乌那合啊!……哎哟疼死我了,流血啦!!” 大家同时一怔,“乌那合?” “他怎么跑到这口井里来了?!” 半个时辰以后。 近日来一直住在军府衙门里的萧珪,和高舍鸡一起来到了仓库,也就是严文胜和虎牙等人的住处。 乌那合已经被巡逻的士兵从井里拽了出来,绑得像个粽子一样,脸上有一些血迹额头上还顶着一个鹅蛋大的包。 有一点像西游记里面的,金角大王。 萧珪看着他这副模样好笑,却阴着脸沉声问道:“你这妖怪,来此作甚?” 乌那合苦笑不矣,“萧先生,我专程过来找你,我是来帮你的!快叫他们给我松绑!松绑!” 高舍鸡凑近看了几眼,惊奇的说道:“这不是号称西域之狐的乌那合吗?萧御史,你认得他?” 萧珪说道:“竟连高将军都认得这厮,看来他在西域,还真是大名鼎鼎。” 乌那合看来有点心虚,咧着嘴嘿嘿的干笑,“高将军,别来无恙啊?” 高舍鸡脸色一沉,十分不善的喝斥道:“乌那合,你这个专司坑蒙拐骗的小贼,今日总算是落在了我的手上!看我不亲手扒了你的皮!” 说罢,高舍鸡扬起拳头就要上前揍人。 大家都一点乐了,看来这是有故事呀! 被绑得严严实实的乌那合,连忙蹦蹦跳跳的朝旁躲闪。他一边跳一边大声叫道:“高将军,往日的那一小事,我们晚一点再说何妨?我冒着生命危险大半夜的潜入城中,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关乎拨换城的举城安危!你们先听我说,听我说重要的事情呀!” 高舍鸡看了看萧珪的脸色,他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高舍鸡挥了一下手,“找间没人的屋子,先将这厮拖了进去!” 士兵们应了喏,连拉带拽的将乌那合弄走了。 高舍鸡对萧珪说道:“萧御史,乌那合奸滑之极,从无一句真话。稍后无论他说了什么,你可不能轻易相信。”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高将军,他以前是怎么得罪你的?” 高舍鸡满脸郁闷的哼了一声,“那还是两年前,我刚来拨换城不久。由于拨换城不产粮食,所需军粮都要依靠外部供给。所以我就派人四处张罗买粮。有一天乌那合来找我,说有一批粮食急于出手,想要卖给我。我随他出城看了货,双方谈妥了交易,很高兴,便一起饮酒庆祝。不料他在我们的酒里下药,将我们一行十余人全都迷晕,然后偷走了我们的马匹和兵器,还有买粮的钱款。” 萧珪听得笑了起来,“难怪高将军一见到他,就想扒了他的皮。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干!” 高舍鸡苦笑了两声,“乌那合确实欠揍。但也怪我贪图便宜掉以轻心,才会着了他的道。” 萧珪说道:“拨换城本身不产粮食?” 高舍鸡点了点头,“这一带十分干旱,自古就不产粮,所需粮食都要依靠外部的供给。如果军粮都从关内龟兹那边运来,花费的人力物力可就大了。所以上头允许我们拨换城的守军开采一些矿产,再将矿产卖给过往的客商,所得钱财归由我们采购粮食。” 萧珪问道:“你们还开了矿?在哪里,是什么矿?” 高舍鸡说道:“就在拨换城的西南面不远处,有一片挺大的盐沼地,那里出产地霜。这可是一个罕见的好东西,它可以用来治病,造皮具,炼丹药,卖给波斯商人特别值价,一小罐就能换到一匹马。他们管这玩艺儿,叫中国雪。” 萧珪眼睛一亮,地霜,中国雪——这不就是硝石吗?! 高舍鸡有点好奇,“萧御史,对这东西很感兴趣?” 萧珪说道:“对。这东西,城里现在有没有?” 高舍鸡想了一想,说道:“最近几个月这里一直打仗,过往的商人少了。我们以前采来的一些地霜,应该没有卖完。萧御史若是用得着,我便叫人去看一看。如果还有,就把它们全都拿来。” “好。”萧珪点头,“现在,我们先去审问乌那合。” 二人来到关押乌那合的小屋,刚刚进去,乌那合就急忙说道:“萧先生,你们可不能走漏了风声。万一让城外的突骑施人知道我来了这里,那我小命可就完了!” 萧珪皱了皱眉,“你从突骑施军营里面过来的?” 乌那合连忙点头,“没错!我带来了非常重要的消息!” 萧珪给高舍鸡递了一个眼色,他心领神会,把那几名士兵叫到一旁叮嘱去了。 乌那合说道:“萧先生,你赶紧给我松绑啊!” 萧珪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道:“不着急。我看你这副样子蛮好的,英武又帅气。” 乌那合苦笑不已,“别开玩笑了,快、快松绑!我的手指都在发麻了,再不松开,胳膊都要废了!” 萧珪说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若答得好,我便给你松开。” “好好,你问!” 萧珪说道:“你是怎么爬进那口井里面的?” 乌那合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 高舍鸡走了回来,掩上门,“乌那合,你最好老实一点,我们的帐还没有算!” 乌那合见到高舍鸡就像是老鼠见了猫,立刻笑不出来了,老老实实的说道:“那口井很深,下面有一条横着的遂道,以前连着一条地下河。但是现在那条地下洞已经干了,沿着河床一直走,可以通到拨换城西南面的盐沼地。那里有一个十分隐蔽的大树洞,我就是从那里爬进来的。” 高舍鸡惊讶道:“我在拨换城呆了几年,怎的从来没有听说,城里还有一条这样的秘道?” 乌那合说道:“高将军,你若不信,可以亲自下去探一探。倘若发现是我说谎,你可以立刻宰了我!” 高舍鸡说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拨换城上千人,从来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条秘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乌那合叫嚷了起来,“萧先生,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萧珪说道:“不,这是同一个问题。” 乌那合无奈的干笑了两声,“你太狡猾了,比西域之狐还要狡猾!——那我们先说好,等我回答了这个问题,可以给我松梆吗?” 萧珪点头,“可以。” 乌那合说道:“曾经的西域三十六国之一,姑墨国,你们知道是在哪里吗?” 高舍鸡说道:“别装腔作势。我们都知道,拨换城就是以前的姑墨国!” 乌那合扬了扬眉梢,“那你们知道,姑墨古国的王室贵族有一个习俗,喜欢把死人葬在深深的地宫里面吗?” 萧珪心中一亮,“你是说,那口井下面,其实是有一个墓葬?” 乌那合说道:“没错。但是那个墓已经被人盗挖并且塌陷,进不去了。这口井,其实就是通往墓道的一个入口。” 高舍鸡问道:“你怎会如此清楚?” 乌那合说道:“因为这个墓里面,埋藏的就是我的先人。” 二人有一点惊讶,“你是姑墨国的后裔?” “喂、喂!”乌那合叫嚷起来,“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并且,这还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萧珪习惯性的去拿高舍鸡的佩刀。高舍鸡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萧珪回过神来,笑道:“忘了,我自己有。” 说罢,他挥刀切断了乌那合身上的绳索。 乌那合连忙举起双臂伸展活动了几下,又揉起了头上的血包,好一阵长吁短叹。 高舍鸡有点不耐烦,“乌那合,别浪费时间。快说,你来做甚?” 乌那合说道:“萧先生,你今天给突骑施人下了一封请降书。我没有说错?” 萧珪没有作声,高舍鸡问道:“你怎知道?” 乌那合说道:“突骑施的统帅托利大设收到降书的时候,我刚好在场。并且,还是我看了信,翻译给他听的。” 高舍鸡立刻追问道:“你去突骑施军营作甚?” 乌那合嘿嘿一笑,“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会相信。” 高舍鸡有点不耐烦,“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少罗嗦!” 自知理亏的乌那合讪讪的说道:“高将军,你别生气!……算了,我还是同萧先生讲!” 萧珪淡然道:“我也是那句话。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少罗嗦!” 乌那合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是这样的,我是受了北庭都护盖嘉运之托,专程出关,来找萧先生的。” “谁?” “北庭都护,盖嘉运!” 萧珪好奇的眨了眨眼睛,“我不认识盖嘉运。他找我做甚?” 乌那合说道:“萧先生,你在西域认识的人不多。但是现在满西域的人,恐怕都已经认识你了!” “为什么?” 乌那合说道:“因为唐朝皇帝委派他的准女婿担任钦差大臣来了西域,半道失踪了。安西和北庭两个都护府的人正在满到处的找你,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个消息,早在西域一带传开了。只不过因为战争的缘故,厥柘关以外的人,知道的不多。” 高舍鸡说了一句,“难怪高仙芝去了一趟龟兹,也得了一份都护府寻人的贴子。” 乌那合立刻叫道:“看看,我没有说谎!” 萧珪说道:“都护府要寻我,这并不奇怪。但是乌那合,你为何单单只受了盖嘉运的委托?” 乌那合咧嘴一笑,“因为我知道,盖嘉运是西域唐将里面,最舍得花钱的一位!如果这钱是花在权贵上峰的身上,他会更加舍得!” 高舍鸡斥骂了一声,“乌那合,你果然是贼性难改!” 乌那合斜瞟了他一眼,没有回嘴。 萧珪说道:“乌那合,你与突骑施的统帅很熟吗?” “当然熟。”乌那合说道,“他叫托利,我十年前就认识他了,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俟斤,现在都已经做了大设——俟斤相当于你们的县令或者校尉,大设可就相当于大将军了!” 高舍鸡骂道:“你这贼子,废话真多!” 萧珪倒是觉得乌那合解释得很到位,只不过现在的确不大适应长篇大论。于是他说道:“乌那合,别扯太远了。告诉我,你在突骑施的军营里,看到了什么?” 乌那合说道:“托利大设收到你的请降书以后,派人拿着书信去了安西都护府那边,核准你的真实身份。并且他还打算,把这个消息报告给他们的可汗。” 高舍鸡惊讶的看向萧珪,仿佛是想说:还真是被你预料到了! 乌那合又道:“萧先生,不是我要贪功。原本托利大设对你的请降不感兴趣,是我劝他这么做的。” 萧珪淡然道:“你为何这样做?” 乌那合说道:“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投降突骑施。这是你的计谋,你想要拖延时间,对不对?” 萧珪与高舍鸡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想道:这厮果然够贼! 乌那合突然大笑起来,“哈哈,看来我猜对了!” 萧珪说道:“乌那合,我若是你,现在肯定笑不出来。” 乌那合一愣,“为什么?” 萧珪说道:“因为,知道得太多了,会很容易被人杀了灭口。” 乌那合摆着手,说得十分肯定,“不、不,你一定不会杀我的!” 萧珪淡然道:“何以见得?” 乌那合摊开双臂,眉飞色舞、表情十分的丰富,说道:“因为我们是盟友!我是专程过来帮助你们的。我对你们有大用,你们为什么要杀我呢?” 高舍鸡立刻斥骂起来,“死骗子,鬼才信你!” 萧珪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乌那合连忙说道:“高将军,以前我是骗过你。那是我的错,我愿意道歉,我也可以赔偿。但是这一回,我当真没有骗你们!” 高舍鸡冷笑道:“以前你还只是骗钱。现在倒是越玩越大了,又骗命来又骗城。突骑施人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玩命的帮他们?” 鸡飞狗跳的乌那合突然冷静了下来。他淡淡一笑,说道:“托利大设许诺我,城破之后分我一些财宝,再送我两个女奴。” 高舍鸡做恍然大悟之状,“我明白了。托利许诺的这点东西,根本不足以满足西域之狐的胃口。于是你一转脸就把他给出卖了,我说得没错?” “没错!”乌那合很爽快的承认了,又道:“那么高舍鸡将军,现在我已经把托利出卖给你了。你又能给我什么好东西呢?” 高舍鸡微微一怔,心想我可能连一顿饱饭都给不了他…… 第642章 密道 萧珪听他二人争执一番,大约看出了一些端倪。 他说道:“乌那合,我相信你是诚心前来帮我。谢谢你。” 高舍鸡听到这话,感觉有点奇怪。 乌那合凝视萧珪,重重一掌拍在自己的胸口,弯腰下拜施了一礼。 萧珪对高舍鸡说道:“高将军,可否找来一件干爽衣服给他换上,再弄一点吃食过来?” 高舍鸡点了点头,“行,我去安排。” 说罢,他就走了。 乌那合对着高舍鸡的后背做了一个怒目瞪眼、歪嘴吐舌的可笑鬼脸,再又对萧珪竖起大姆指,“萧先生,你是一个明白人!” 萧珪面露微笑,说道:“你还没说,你打算怎么帮我?” 乌那合看了一眼门口,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不是有那一条秘道吗?我们可以从那里出去,离开拨换城!” 萧珪皱了皱眉,“我不能离开。我必须守住这座城。” “守不住的!”乌那合急忙说道,“突骑施的苏禄可汗已经派了使者过来斥责托利大设。他若不想丢掉自己的脑袋,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攻打拨换城。再者我听说,他们正在到处网罗匠人、收集木材,准备制造攻城抛石机。等他们造好了这个厉害的大家伙,你们这个小小的土城,瞬间就要被它砸得稀巴烂!” 萧珪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可以造好抛石机?” 乌那合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就算他们没有抛石机,你们也是肯定守不住的。托利虽然暂时放缓了攻击,但并非是因为他拿你们没有办法。实际上,他只是在等待后方的援军与粮草补给的到来。等他们吃饱了肚子、壮大了力量,他就会一口气把拨换城砸成粉末!” 萧珪皱了皱眉,“他还有援军?” 乌那合说道:“没错,三千骑兵押着粮草已经过来了。到那时,托利手下就有了六千多人马,你们才多少人?” 萧珪沉默不语。 乌那合挥舞着双手,激动的叫嚷起来:“就像巨大的铁锤对付小小的面饼一样,托利只需要轻轻的碰一下拨换城,你们就完了!全完了!守不住的,别做梦了! ” “闭嘴!”萧珪低喝了一声。 乌那合不再叫嚷,认真的说道:“萧先生,我以祖先的名义发誓,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没有骗你,我是真心想要帮你!”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你唯一能帮我的,就是带我逃命。是这样的么?” 乌那合撇了撇嘴,“如果你要多带几个人一起走,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千万别让太多人发现了这条秘道。不然,大家都走不了。因为它非常的狭窄,很容易就被堵塞起来。” 正在这时,高舍鸡去而复返,拿来了一件衣服和一张锅盔饼。他显然是听到了乌那合刚才的话,愤然道:“乌那合,我们是唐人,跟你不一样!” 乌那合说道:“不管是什么人,他都想活命。难道不是吗?” 高舍鸡将衣服和面饼往乌那合身上一摔,“我懒得同你废话!看在萧先生的面上,这两样东西送给你。现在,你马上给我滚蛋!” 乌那合眨巴着眼睛,讪讪的说道:“高将军,真的需要我来帮你滚蛋吗?……那么至少,你先得给我一颗蛋!” 萧珪突然大笑起来。 高舍鸡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就要拔刀,“混蛋,还敢消谴老子!”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乌那合连忙躲到了萧珪身后,急乎乎的嚷道,“我只是对于你们的一些俚语俗话,还不是太了解。就像你刚刚说的那一句,马上给我滚蛋,它究竟是什么意思?” 萧珪笑得更加欢乐。 高舍鸡指着乌那合骂道:“意思就是,叫你马上滚出拨换城,滚得越远越好,休要让我再碰着你,否则定要割下你的蛋来,拿去喂狗!” 乌那合浑身一哆嗦,“噫呀,太恶毒了!” 高舍鸡快要被他气乐了,“还敢装腔作势,看我不宰了你!” 萧珪伸手挡了一下高舍鸡,说道:“好了,不要再闹。现在,我们去办一件紧要之事。” “何事?”二人一同问道。 萧珪对乌那合说道:“你先吃些东西,然后在此歇息。我叫人过来,给你处理伤口。” 乌那合点了点头,撕咬了一口面饼用力的咀嚼,嘴里嘟囔道:“又干又硬,难怪你们管它叫锅盔饼——意思就是,可以把它当作头盔来用吗?” “不是。”萧珪说道,“这种饼既能管饱又易于保存,轻易不会腐烂。在行军途中,将士们喜欢将它放在头盔里面带着走,饿了就能拿出来吃,很方便。所以它就有了这样一个别称。” 乌那合对着手中那张面饼,两眼一瞪,“那万一头上长了虱子,怎么办?” 高舍鸡连忙拉着萧珪往外走,“萧御史,我们还是赶紧办正事去,别管这个满嘴废话的混球!” 乌那合急忙说道:“能不能告诉我,混球和混蛋有什么区别?” 萧珪乐得呵呵直笑,高舍鸡忍不住回过身来,瞪着乌那合大声骂道:“你既是混球,又是混蛋,这没有区别!” 乌那合讪讪的问道:“那为什么,非要骂成两个不同的样子?” “我揍死你!”高舍鸡终于暴炸了。 萧珪连忙把高舍鸡拽了出去,关上了门。 高舍鸡气得直喘气,“这厮存心消谴我,简直太可恶了!” 萧珪像哥们一样,把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笑道:“算了,高将军,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我们去商量一件重要的事情。” 高舍鸡释然的笑了一笑,点头,“好,我们走!” 稍后,萧珪把严文胜、郝廷玉、秦洪与裴蒙这几个人叫了过来,再加上高舍鸡,一共六个人聚在一起,商量事情。 萧珪说道:“高将军,乌那合确实很狡诈,不可深信。但他今天给我们提供的一条重要线索,却是非常有用。” 高舍鸡说道:“萧御史是指,那一条井中密道?” 萧珪点了点头,“没错。不管乌那合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但这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却是真实无误的存在。我们必须把它很好的利用起来。说不定,它能帮我们一些大忙。” 高舍鸡问道:“萧御史,有何打算?” 萧珪说道:“现在说打算,还有一些为时过早。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先要下井去探一探路。” “不行!”高舍鸡毫不犹豫的否决,“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严文胜也道:“先生,让我去!” 萧珪摆了一下手,“先不要争,你们听说我。” 大家都收了声,看着萧珪期待他的下文。 萧珪说道:“我下井探路,并非是要逞英雄,我有一个非常特殊的计划,专门用来对付突骑施人。但是,除非是我亲眼见到了密道当中的一切细节;否则,我的计划就不能实施。” 高舍鸡好奇的问道:“萧御史,究竟有了什么计划?” 萧珪说道:“抱歉高将军,不是我要隐瞒,只是现在三言两语的,我和你们讲不清楚。总之,我要马上下井探路。此事不容耽搁。别的事情,都可以待我回来再作商议。” 高舍鸡说道:“那我陪你一起去。城里城外的情况,我比较了解。” 萧珪笑了一笑,“我们两个都去了,军府衙门那边,怎么办?” 高舍鸡说道:“那萧御史的意思呢?” 萧珪说道:“依我之见,首先,乌那合今夜突然出现在城中的事情,必须严格保密。” 高舍鸡点头,“这是应当。” 萧珪再道:“严文胜,我要你留下来紧紧的盯着乌那合。在我回来之前,一定不能让他离开那间屋子,但也不要虐待羞辱他或是将他激怒。总之,暂时将他软禁就可以了。” 严文胜抱拳一拜,“喏!” 萧珪说道:“秦洪,郝廷玉,裴蒙,你们三个随我一起下井。” 秦洪与郝廷玉都抱拳应喏。 裴蒙愣了一愣,“先生,我也去吗?”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裴蒙。 自从进入拨换城以来,裴蒙是萧珪一行所有人当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他既不能挥刀砍人也不能拉弓射箭,军府衙门那边也轮不到他来出谋划策。他甚至不能胜任,在医舍那边帮忙抬担架的体力活。 于是,不乏有人把裴蒙看成了一个,只会光吃闲饭的废物累赘。 迎着大家充满质疑的目光,裴蒙自嘲的笑了一笑,“你们别误会。我不是不肯去。我是担心我去了没有什么用处,反而拖了大家的后腿。” 萧珪说道:“我叫你去,自有我的道理。别废话了,赶紧收拾一下,跟我来!” 裴蒙叉手一拜,“喏!” 高舍鸡说道:“萧御史,你还需要一些什么东西,我去打点。” 萧珪说道:“干粮饮水,铁锹铁铲,照明之物。井外务必有人严密看守,任何闲人不得轻易靠近!” 高舍鸡重重的一抱拳,“马上就办!” 稍后,萧珪等人全都换上一身窄袖紧身的干练武服,配备贴身短刃和利于近战的单兵臂张弩,带齐干粮饮水等物,一切准备就绪。 一架软梯从井口放了进去,郝廷玉自高奋勇第一个下去探路。没多久,他就摇动了井口的信号绳。 其他人陆续下到井里。 萧珪第三个下去。下降了约有十五米深的时候,他发现水井的旁边有一个半人高的隧道,里面透出亮光,是郝廷玉点亮的火把。 在进入隧道之前,萧珪四下观察了一下。这个小隧道距离井底的水面,大约还有两三米高。如果不是爬到井底来观察,还真是很难发现这个地方。 片刻后,四个人都进入了这一条小隧道。在它里面爬行了约有六七米深,前方豁然开朗,竟然有一个巨大的空腔。这里四周全用结实高大的石块支撑,像是一座建造在地底的房子。 萧珪点着火把四处看了看,发现石块上面有一些古人祭祀的壁画与图案。 秦洪走到一堆凌乱的石堆旁边观察了一阵,说道:“先生,这里发生过严重的塌陷。它可能就是乌那合说的那一个,姑墨古国皇室贵族的墓葬。” 萧珪走过去看了一看,“没错,是很像。” 郝廷玉在另一面喊道:“先生,这里有一条道!” 大家都来到了郝廷玉的身边,弯腰下身一看,果然发现一条狭窄的过道,延伸到了漆黑的远方。 萧珪说道:“乌那合说,这里曾经有一条地下河,但是现在它已经干涸了,于是就有了这一条秘道。” 郝廷玉说道:“先生,我先进去探路!” “千万小心!” 郝廷玉爬了进去,没过多久就从里面发出了喊声,示意安全。 萧珪等人陆续跟着爬了进去,深入十几米,通道变得开阔可以直立行走。 大家点着火把一路摸索小心前行,走了不知道有多久。 渐渐的,脚下的路变得有一些滑湿,还能闻到一股草木腐朽的酸臭味道。 萧珪说道:“我们可能,已经来到了城外的盐沼地附近。” 没过多久,走在前面的郝廷玉喊道:“先生,前面有亮光,应该是出口!” 萧珪说道:“看来是天亮了。突骑施人已经把拨换城团团的包围起来,附近随时有可能出现,突骑施的巡逻骑兵。从现在起大家都要小心一些,莫要暴露了行踪。” “明白!” 大家熄灭了火把。 郝廷玉仍旧走在前面,从一个大树洞里面钻了出去埋伏起来。他仔细的观望了好一阵,确认四周安全之后,才对洞里发出了安全的信号。 萧珪等人陆续钻出树洞,秦洪将散落在四周的枯枝烂叶收拢,将洞口隐蔽起来。 大家在这一片盐沼地里,埋伏观察了许久,没有发现任何一名,突骑施的巡逻骑兵出现。 萧珪说道:“看来突骑施人,对这一片盐沼地没有什么防备之心。” 裴蒙说道:“西突厥十姓部落的人,都比较迷信。他们认为水是圣洁的象征,但是盐沼地里的水却是有毒不能饮用。所以他们认定,盐沼地是被天神诅咒的地方,充满了不祥与危险。所以,他们轻易不会接近盐沼地。” 郝廷玉十分好奇,“这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珪说道:“你难道忘了,裴蒙的老主人裴伷先老令公,曾经是干什么的?” 郝廷玉眼睛一亮,“对哦,裴老令公可是西突厥部落大酋长的乘龙快婿;他还是,曾经的西域传奇!” 萧珪淡然一笑,“所以,裴蒙对于西突厥部落的大小之事,也是了如指掌!” 郝廷玉和秦洪都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裴蒙。 裴蒙眨了眨眼睛,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现在大家终于明白,萧珪为何要把形同“废物累赘”的裴蒙,一起带来了。 第643章 谋划 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萧珪等人潜伏在盐沼地里,没有移动。 在此期间,没有一名突骑施的骑兵前来巡逻。这印证了裴蒙的话,突骑施人确实比较迷信,会对沼泽地敬而远之。 入夜之后,萧珪等人开始了行动。 他们藏身在黑夜之中,十分小心的向着突骑施的军营靠近。 萧珪一边前进,一边用心的估算路程。当前方出现火把林立的突骑施军营的时候,突骑施的巡逻骑兵变得随处可见。大家只能匍匐在地上,万分小心的隐藏自己的身形。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敌人发现。 萧珪趴在地上,双眉紧皱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的军营,心中有些犯愁。 他想要运用猛火油,来对突骑施的军营实施火攻。这必须要近距离的接触才行。可是这里距离拨换城约有七八里路远,距离盐沼地大约也有五里之遥。 这么远的距离,如何实施火攻呢? 再者,突骑施的军营分散在拨换城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如果攻打其中的一方,就会对另外三个军营造成打草惊蛇……这太难了! 萧珪正寻思着,一拨骑兵朝着他们埋伏的方向跑了过来。 秦洪轻轻的扯了一下萧珪的衣袖,示意赶紧撤退。萧珪点头,大家小心翼翼的朝着后方爬行。 片刻后,那一拨骑兵从萧珪等人刚刚藏身的地方,拍马而过。大家心有余悸的暗吁了一口气,都对秦洪做出的及时预判,非常的佩服。 眼看着天就快要亮了,不能再前进也不能再继续逗留,萧珪等人果断撤回了盐沼地,钻进老树洞回到了地道之中。 折腾了一整夜大家都有一些疲惫,萧珪叫大家稍作休息,吃些干粮饮水。 郝廷玉的好奇心已经压抑了许久,这时连忙问道:“老秦,之前你是怎么知道突骑施的巡逻骑兵,会从我们藏身的地方经过的?” 秦洪说的道:“猜的。” 郝廷玉更加好奇,“为何猜得这么准?” “不知道。” 郝廷玉露出了尴尬的笑容,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了。 萧珪说道:“老秦曾经是一名斥侯,他对危险的直觉,比任何人都要更准。” 郝廷玉说道:“这就是经验吗?” 萧珪点头,“是的。” 秦洪冷不丁的说了一句,“先生似乎,也很有经验?” 萧珪摇头,“我没有。” 秦洪说道:“那就是直觉。先生对于战争,有着某种超乎常人的直觉天赋。”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虽说古今战场不同,但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个打过几年仗的老兵。要说直觉,多少还是有一点的……秦洪的眼力,真的很强! 这时郝廷玉凑到了萧珪的身边,小声道:“先生,我们今晚还要再去探查吗?” 萧珪说道:“我想把突骑施人安扎在拨换城四周的所有军营,全都查探上一遍。就怕时间不允许。” 郝廷玉问道:“先生是担心,突骑施很快就会,再次前来攻城?” 萧珪说道,“是的。” 这时,裴蒙突然说道:“先生,我有办法,叫突骑施人暂时不来攻城。” 萧珪问道:“什么办法?” 裴蒙说道:“让我出城,去和突骑施人谈判。” “谈什么?” “就谈御史钦差,向突骑施人投降的事情。” 萧珪的眉头微微一皱,没有给出答复。 秦洪说道:“先生,我建议这件事情,还是慎重。就算我们利用谈判成功的拖延了时间,但只要这个消息传到安西大都护府,再或传到京城,先生的名声和前途,便也就毁了。” 郝廷玉说道:“对,我也是这么想的。除非突骑施人逼着先生出城去投降,否则我们不能主动派人前去接洽投降事宜。二者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裴蒙,你认为呢?” 裴蒙说道:“他们说得都有道理,都是在为先生设身处地的着想。但是,万一突骑施人不肯接受投降,或者是安西都督府那边给出的答复,未能令得他们满意。突骑施人直接前来攻城,又该如何呢?” 萧珪眉头一拧,“没错,这个风险的确存在。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突骑施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挥兵就来攻城。以拨换城现在的情况,绝难支撑过三天的时间。” 秦洪和郝廷玉都不说话了。 裴蒙再道:“先生,我虽然很少来西域,但由于老家主的缘故,我对西突厥十姓部落并不陌生。在突骑施的牙帐(相当于朝廷)里,我也结识了两三个有所份量的人。借此有利条件,我可以用一个中间人的身份,代表先生去往突骑施的军队里,和他们的统帅托利大设进行谈判。这样,对先生的影响就会小一些了。” 萧珪认真的想了一想,“你继续说。” 裴蒙再道:“等我到了突骑施的军营里,我会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并且要求,与他们的苏禄可汗当面谈判。因为先生是大唐帝国的准驸马,还是皇帝亲自任命的钦差大臣,份量足够沉重。我有底气,提出这样的要求。” 萧珪说道:“如果这样做,你会很危险。因为突骑施人早晚都会知道,我并非真心投降,而是在对他们使诈。” 裴蒙说道:“在下既然敢去,就没打算再活着回来。” 秦洪和郝廷玉一同面露惊讶之色,看着裴蒙。 裴蒙淡然道:“别这样看着我。其实,我也没有你们想像中的那么贪生怕死。” 萧珪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我们都相信你。但是你说的这件事情,还得容我三思。” 裴蒙点了点头,“我只出谋利策,一切全凭先生定夺。” 休息了片刻之后,秦洪提出建议,还是先回去,以免高舍鸡等人担心。再者,如果任凭乌那合消失太久,唯恐突骑施人生出疑心。还是先要回到城中,想办法稳住乌那合,再把他放回去,以安突骑施人之心。 萧珪觉得秦洪的话很有道理,于是暂时放弃了查探其他三个军营的打算,和大家一起撤了回去。 秦洪的担忧,果然很有道理。萧珪消失了一天一夜,高舍鸡和严文胜等人全都急坏了。倘若再不回来,他们就要进入密道去找人了。 乌那合倒是心大。他被关在屋子里出不来,既不着急也不闹腾,只是一觉接一觉的睡,直到萧珪回来把他拍醒。 “咦,你回来了?” 乌那合见到萧珪挺开心,连忙问道:“你进过密道了?我没有说谎!” 萧珪点了点头,“你没有骗我,果然是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 乌那合说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一起走?” 萧珪说道:“我有说过,我要走吗?” 乌那合撇起了脸,“你若不走,留在这里只能等死。” 萧珪说道:“乌那合,你这么用心帮我,只是因为你惦记着,我许给你的承诺吗?” 乌那合扬了扬眉梢,“那仅仅仅是原因之一。” “还有别的原因?” “当然有。”乌那合说道,“首先,我已经收了盖嘉运的钱。西域之狐一向都是很讲信用的!” 萧珪笑了一笑,“继续,说下去。” 乌那合说道:“盖嘉运还有七成的钱款,没有付给我。我们说好了,假如我找到了你,我可以得到另外两成;如果我成功的把你安然无恙的交到了盖嘉运手上,我就可以得到所有的余款。” 萧珪问道:“多少钱?” 乌那合嘿嘿一笑,“那是一笔,足以让我挥霍一辈子的巨款。当然了,我还有很多的兄弟和女人要照顾,所以那笔钱又不算太多了。” 萧珪说道:“这么说,还有别的原因催促你这么做?” 乌那合突然脸色一沉双眼一眯,“我有突骑施,有仇!” 萧珪问道:“什么仇?” 乌那合一扬手,“这是我的私事,你不必问得太过清楚。总之,我必须要把你从拨换城救回去,再把你交到盖嘉运的手上!” 萧珪思考了片刻,说道:“假如我出现在了盖嘉运的面前,那我就是碛西处置使的身份,是盖嘉运的上峰。我的话,他应该会听。你觉得呢?” “这是当然。”乌那合有点警惕的看着萧珪,“你想干什么?” 萧珪说道:“现在我需要你配合我,一起对付突骑施人。如果我们赢了,你不仅能从盖嘉运手上拿到剩余的钱款,还会有别的许多好处。比如,报个仇之类的。” 乌那合双眉一拧,“假如我们输了呢?” “一起死。” 乌那合立刻瞪圆了眼睛,“这么疯狂?” 萧珪淡然道:“你怕了?” 乌那合哈哈一笑,“西域之狐,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害怕!” 萧珪说道:“如此说来,我们两个算是达成了共识?” 乌那合立刻伸出了一只巴掌,萧珪拍了上去。二人重重的把手一握。 “说,你想让我怎么做?”乌那合问道。 萧珪说道:“很简单,你可以告诉托利大设,你认识我。如果他要派人进入拨换城前来找我谈判投降之事宜,就让他,派你来。” 乌那合说道:“托利是一个疑心很重的人。如果他不派我来呢?” 萧珪说道:“那你就想尽一切办法,一直留在托利身边。准备随时接应,我派到他们那边,前去谈判的人。” 乌那合点头,“好是好。但你派去的那个人,最好是我认识的人,这样比较容易交流——你能不能,派虎牙姑娘去?” 萧珪微微一皱眉,盯着乌那合。 乌那合连忙哈哈的干笑起来,“算我多嘴,算我多嘴!——派谁都行,你说了算!” 萧珪说道:“放心,我会派一个你熟悉的人过去。你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帮他一起,拖延时间。” 乌那合郑重点头,“明白!” 萧珪说道:“你已经消失得太久,不怕托利对你起疑吗?” “不会。”乌那合说道,“ 托利知道我到处都是朋友,到处都有相好的姑娘。走的时候我对他说了,我出去寻一点乐子。现在我回去,他绝对不会怀疑的!” 萧珪点了点头,“那就好。现在,你可以回去了。记住我的话。” 乌那合一掌拍到胸膛上,弯腰施了一礼,“告辞!” 片刻后,乌那合钻进了那口水井。 高舍鸡来到萧珪面前,“萧御史,你真的相信他?” 萧珪说道:“没人敢于相信,一只狡猾的狐狸。但是现在,我和乌那合有着共同的目标。所以,我们能够合作。” 高舍鸡皱了皱眉,似乎不大理解。 萧珪扯了一个哈欠,说道:“我太困了,我得去歇息片刻。” 高舍鸡明白,萧珪这是不打算跟他详细解释了,于是没再多问。 萧珪走进了仓库宿舍的一个房间里,倒头便睡。但是仅仅睡了一个时辰,他就醒来了。 至从拨换城被突骑施围城之后,城里的人就都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很少有谁能够睡上一个塌实的大觉。 醒来之后,萧珪仍旧独自一人留在房间里,一边随意吃些干粮,一边认真的思考问题。 他有一些,愁眉不展。 因为出城探查军营的结果,让他的火攻计划很难得已实施。现在仿佛,只剩下了一个“拖延时间、等候援军”的办法。 但是这种被动防守的策略,在萧珪看来,完全就是一个没有办法的“下下之策”。 就在萧珪冥思苦想的时候,房门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先生睡醒了吗?” 是裴蒙。 “进来!” 裴蒙走了进来,先施了一礼,萧珪请他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裴蒙,有事吗?” 裴蒙说道:“我在先生把自己关在房中,独自一人静坐思考,面上又有忧急之色,莫非是苦于,没有守城破敌之策?” 萧珪问道:“你有办法吗?” 裴蒙说道:“在下能否,先问先生一个问题?” “好,你讲。” 裴蒙说道:“先生控制了拨换城的所有猛火油,再又进入密道前去查看突骑施人的营盘。莫非是想,用火攻破敌?” 萧珪眼睛一亮,“继续,说下去!” 裴蒙说道:“但是突骑施的营盘距离拨换城太远,巡逻骑兵防范森严,火攻难于施展。先生因此而忧愁。不知在下,猜得可对?” 萧珪面露笑容,“你只说,你有没有办法,帮我解决这个麻烦?” 裴蒙叉手一拜,认真的说了一个字,“有!” 第644章 毒计 萧珪被勾起了兴趣,立刻对裴蒙问道:“说出你的办法!” 裴蒙说道:“简单来说,我的办法就是四个字,请君入瓮。” 萧珪心中微微一动,“你的意思是,把突骑施人引到拨换城里集中起来,再对他们施以火攻?” “没错。”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这个办法执行起来,难度可是不小。” 裴蒙说道:“确实很难。突骑施的统帅托利大设,一点都不傻。要想把他和手下的军队一起骗入拨换城,非常不容易。” 萧珪说道:“除非是在,我们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之后,城池被他攻破,他才有可能率军入城。” 裴蒙沉默不语的点了点头。 萧珪微微皱眉,“裴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裴蒙说道,“必须要有人守到最后,此计才能成功。这一批人,将会必死无疑。” 萧珪说道:“那你还向我进献这一条计策?” 裴蒙叉手一拜,“为先生出谋划策不遗余力,乃是裴蒙的本份。取舍定夺,全在先生掌握。” 萧珪微微一怔,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不应该怪你。以后但有任何想法,你只管对我直言。” 裴蒙应了一喏,再道:“先生,战争,总是要死人的。自古以来,欲成大事者,从来不会拘泥于小节。” 萧珪说道:“但我现在只想守住这座城,尽量少死人。” 裴蒙说道:“先生,你心里清楚,这个想法不太实现。”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沉默不语。他心里知道,裴蒙说的是对的。 裴蒙继续说道:“其实,如果不是高家父子等人太过固执,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让他们活下来。” “什么办法?”萧珪问道。 裴蒙说道:“办法就是,先生带着他们一起去向突骑施人诈降,献出拨换城。然后,再把突骑施人骗入城中,对其施以火攻之计。” 萧珪呵呵一笑,“要他们答应诈降,这比强迫太阳从西边升起,还要更难。” 裴蒙说道:“那么先生就该带着城中自愿前去投降的百姓,去往突骑施的军营诈降。再让高家父子等人死守城池,成全他们的一世英名。所谓求仁得仁,莫过如此。” 萧珪一口回绝,“我不能这么做。” 裴蒙沉默了片刻,说道:“在我的印象当中,先生并非优柔寡断的妇仁之辈。但至从来了拨换城,先生似乎有一些……变了。” 萧珪皱了皱眉,“有吗?” 裴蒙说道:“先生和以前,的确是大不相同了。只是先生自己,一直未曾觉得而已。”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或许你说得对,人总是会变的。尤其是当他进入了不同的环境,接触到了不同的人群之后。” 裴蒙说道:“先生有没有想过,原因何在呢?”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摇头,“我没时间去想这种问题。” 裴蒙说道:“所谓旁观者清。先生愿意听一听,在下的意见与看法吗?” 萧珪点了一下头,“你说。我听。” 裴蒙说道:“先生自从来到安西、尤其是踏入拨换城之后,受到高家父子等等这些戍边将士的影响,再又经历了战场厮杀的洗礼。潜移默化之中,先生心底鸷伏已久的英雄豪杰气,正在不断复苏与觉醒。于是,先生就变了。”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英雄豪杰气?我怎么不知道,我心底还藏了这种好东西!” 裴蒙说道:“先生不必谦虚。此前在萧关县与先生初初相遇的时候,裴某,就已经见识过了,萧先生的英雄豪杰气。” 萧珪说道:“你是指,我给军堡捐款的事情?” 裴蒙点了点头,“后来,先生又将我扫地出门。英雄豪杰自是不愿,与裴某这种诡诈阴险之人为伍。” 萧珪轻轻的敲了一下木几,“马屁就拍到这里!——我们还是谈一谈,如何破敌的事情。” 裴蒙说道:“先生,敌强我弱,拨换城实难久守,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不行险招,如果不付出一点代价,却就想要争取到胜利……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如果我让你去往突骑施的军营里,找托利谈判。你有把握,拖延多久的时间?” 裴蒙说道:“我会尽力而为。但是决定权只在托利大设的一念之间,我没有任何的把握,也无法给出任何的承诺。”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裴蒙真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这种人往往比较的冷酷无情。但现实的人也有着共同的优点,他们足够理智,不会盲目乐观,也不会有太多的痴心妄想。相对于天真单纯的人,他们会比较的务实。 这时,裴蒙又道:“先生,我还有一条毒计,你愿意听吗?” 萧珪淡然一笑,“毒计?……反正也不是第一条了,你说!” 裴蒙说道:“我们可以利用乌那合提供的那一条密道,撤走一部分人。一部分,先生特别在乎的人。就算他们不愿意走,我们也可以想办法将其强行带走,比如高家父子。” 萧珪说道:“其他人留下当鱼饵,勾引突骑施人上钩。是这个意思吗?” 裴蒙点头,“没错!” 萧珪轻笑了一声,“确实毒,很毒!” 裴蒙说道:“我知道先生不会接受这一条计策。但是裴某职责所在,非说不可。不妥之处,还请先生恕罪!” 萧珪说道:“你尽心尽力的为我出谋划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不必请罪。还有,我希望你能一直这样保持下去。” 裴蒙点了点头,说道:“先生这样的英雄豪杰,自是不肯接受裴某提出的下作毒计。如此,就只剩下最后的办法了——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等待援军的到来。” 萧珪陷入了沉思之中。 突然,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了。 高仙芝闯了进来。 萧珪和裴蒙惊讶的看着他。 高仙芝似乎完全忘记了对待御史钦差的礼数。他两步跨到萧珪面前,沉声道:“我认为,裴蒙的计策可行!” 裴蒙连忙起身,去把房门关上了。 萧珪瞪着高仙芝,“你来作甚?” 高仙芝没有理会萧珪的责问,重复了一句,“我认为,裴蒙的计策可行!” 萧珪抬手朝外一指,“没你的事,出去!“ 高仙芝非常固执的站着没动,说道:“萧御史,裴蒙说得很对,战争没有不死人的。我们这些军汉,早就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但是你和我们不同。你应该离开这里,活下来。等你以后积攒了足够的力量,再想办法夺回拨换城,痛宰突骑施人来给我们报仇血恨。这才是你萧御史,最该去做的事情。” 萧珪有点恼火,“你是在教我,如何做人吗?” 高仙芝轻吁了一口气,叉手一拜,“在下不敢。但以上字字句句,皆是发自高某肺腑。” 萧珪站起了身来,带着怒意盯着高仙芝,说道:“裴蒙为我出谋划策,那是他的本份所在。但是高仙芝,你没有任何资格,来教我怎么做!” 高仙芝皱了皱眉,说道:“萧御史,英雄豪杰,大多死得比较早。” 萧珪恼火的喝道:“牛头不对马嘴,你在跟我瞎扯什么!” 高仙芝说道:“其实不光只有裴蒙,我也早就看出来了,萧御史很有英雄豪杰气。虽然你不屑将他挂在嘴上,更加不屑将它展现出现,但这掩盖不了你的本色。” 萧珪无奈的苦笑了一声,抬手朝门一指,“废话连篇,你给我滚出去!马上!” 高仙芝仍旧站着没动,说道:“萧御史,再好好的考虑一下!” 萧珪用接近抓狂的眼神瞪着高仙芝,咬牙低喝道:“考虑什么?” 高仙芝说道:“裴蒙的计策,确实可行。你带着你的人,从密道撤出拨换城。我和我父亲死守城池。等到突骑施人攻破城池进入城中,你再用一把火,让所有的敌人给我们殉葬。这对我们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结局个屁!” 萧珪扳住他的肩膀强行让他转过了身去,双手将他猛然一推。 “滚!——” 高仙芝带着这一声怒骂,被迫离开了萧珪的房间。 裴蒙呆呆的看着萧珪,有点茫然无措。因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萧珪如此愤怒和失态。 萧珪抬手朝门一指,“你也出去!” 裴蒙连忙叉手一拜,悄无声息的走出房间,把门也掩上了。 萧珪躺了下来,连续深呼吸了好几口,总算慢慢的恢复了平静。 但是他的心里,仍有一些凌乱。感觉就像是,有两个声音正在发生激烈的争吵。 其中一个说道:理智一点,你没有必要与拨换城共存亡。严文胜和虎牙这些人也不该就这么死了。别忘了,洛阳那边还有人正在等你回家! 另一个则是说道,这么冷酷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你还是人吗? 两个声音在萧珪的脑海里不知疲倦的吵来吵去,声音越来越来大。 萧珪心乱如麻,不得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萧珪睁开眼睛,发现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居然天黑了。 他坐起身来搓了搓脸,恢复了一点精神。正要起身拿点水喝的时候,他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的说话声。 “先生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一夜了,不会出什么事?” 是虎牙的声音。 另一个女声说道:“要不你去看看?顺便给先生送一点吃食进去。” 这显然是红绸。 虎牙似乎有一点犹豫,“我不敢去……” 红绸说道:“奇怪,上房接瓦的虎爷,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小了?” “此一时,彼一时嘛!”虎牙压着声音,很小声的说道,“你没见到,先生发了那么大的火吗?这种时候,谁敢进去招惹他呀!” 红绸说道:“原来,你也是知道怕的。” 虎牙叹息了一声,说道:“我更多的是担心……我觉得至从来了拨换城,先生就变了。他总是很忙很累,总是心事重重,再也不像以前那么轻松潇洒。我都很久没有见到,他对我笑过了。” 听到这里萧珪不由得微微一怔,是这样的吗? 红绸说道:“或许我们应该去找一个人来,劝解先生。” “那能找谁呢?” “砍柴的老秦!” “好,我们现在就找他去!” “走!” 萧珪不由得会心一笑,虽然这两个姑娘没能想出什么,靠谱的办法。但是被人关心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话说回来,这个时候听一听老秦的意见,也不是坏事。 于是萧珪留在了房里,等着秦洪。 片刻后,房门被人敲响了。 “谁?” “高舍鸡。” “高仙芝。” “秦洪。” 萧珪微微一愣,怎么来了三个? 高舍鸡在门外说道:“萧御史,我们可以进来吗?” 萧珪起身点亮了油灯,稍微收拾了一下衣装,“进来!” 三人走到了房里来,先行施礼拜见。 萧珪满怀警惕的看着他们,尤其多看了高仙芝两眼,问道:“你们找我,有何事?” 高仙芝说道:“萧御史不用瞪我。你猜得没错,我已经都告诉他们了。” 萧珪恨得牙痒痒,“你果然是一个妇人性子!还是一个长舌的妇人!” 高仙芝的反应十分平静,“事已至此,随你怎么骂。” 萧珪眉头一皱,“什么事已至此?” 高舍鸡抱拳一拜,说道:“萧御史,我们三人已经商量过了。我们一致认为,裴蒙提出的那一条请君入瓮的计策,确实可行。” 萧珪手一挥,“绝对不行!” 高舍鸡忙道:“萧御史别急,请先听我说完。” 萧珪按捺住性子,“好,你说!” 高舍鸡说道:“萧御史,现在我们面临的困难,不止是敌我力量悬殊太大。还有另外一个,非常致命的麻烦存在。” “什么麻烦?”萧珪问道。 高舍鸡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拨换城,不会有援军。” 萧珪眉头一皱,“谁告诉你的?” 高舍鸡说道:“萧御史,这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凭我的经验,我已经能够得出这样的判断。” 萧珪有一点焦灼不安的来回走了几步,说道:“高将军,我知道你是一位饱战之将,但是你也不要过份自信。或者说,身为拨换城的镇将,你不能这样自暴自弃、动摇军心!” 高舍鸡沉默了片刻,说道:“萧御史,拨换城对于安西、对于大唐来说有多么重要,想必不用高某赘述。如果有援军,他们早该来了,绝对不会等到今天。现在这样的情况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拨换城已经被人放弃了。援军,永远都不会来了……” 第645章 狮子开口 萧珪一向都很敬重高舍鸡,因为他不仅是一个百战余生、经验丰富的沙场老将,还是一个忠诚耿直的厚道之人。 但是现在,萧珪不愿相信高舍鸡的话。尽管他知道,在场的三个人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但他仍旧提出了反驳——“我不这么认为!” 萧珪说道:“援军,一定会来!” 高舍鸡问道:“那为何拨换城已经被围困了这么多天,仍旧没有一点援军的影子?” 萧珪说道:“这或许是因为,突骑施人在拓厥关与阿悉言城一带,布置了重兵。我们的援军要来救援拨换城,必须突破敌军重重的封锁线。这显然需要时间。” 高舍鸡没的反驳,却将眼神投向了他儿子。 高仙芝说道:“萧御史,我不想泼你的冷水。但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要告诉你。” 萧珪不耐烦的扬了一下手,“有话就说!” 高仙芝说道:“我和手下的弟兄,就是前来增援拨换城的援军。这还是我自己跑到大都护府,主动争取来的机会。由此可见,大都护府根本就没有打算派兵增援拨换城。还有,焉耆、龟兹和拓厥关一带的驻军,一直都在秘密向东转移。这也就是说,就算现在大都护府想要派兵前来增援,他们的兵力也是不够了。” 萧珪立刻想起了,此前在焉耆发现,唐军夜间秘密转移的事情。他下意识的看了看秦洪。 秦洪点了一下头,“他说得有道理。” 高舍鸡接过话来,说道:“萧御史,眼下情形已经非常明显,拨换城早晚也要沦陷。所幸我们发现了一条密道,那就能活一个算一个。因此我建议,下次开战的时候,萧御史带着你的人撤出拨换城。” 萧珪说道:“那城中的百姓呢?——几百个人,能从那一条小小的密道里面,钻出去吗?” 高舍鸡皱了皱眉,说道:“城中的百姓,过半是胡人。突骑施人抓到了他们,应该不会为难。” “应该?!”萧珪大声道,“难道你要把他们的死活,寄托在敌人的仁慈身上?——就算敌人真的大发慈悲饶过了城中的胡人百姓,那还有另一半的汉人子民呢?” 高舍鸡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萧珪说道:“高将军,你是拨换城的镇将。你的职责不仅仅要守住这一座城;更重要的,是要保护城中的百姓!” 高舍鸡轻叹了一声,“萧御史教训得是。我们会拼尽最后一口气,力保城中的百姓不受敌军伤害。” “这有什么用?”萧珪伸出脖子、俯下身来瞪着他,沉声道:“我知道你们全都不怕死。但你们除了英勇壮烈,还能做一点别的事情吗?” 高舍鸡没有回嘴。 高仙芝冷冷道:“难道要我们逃跑,或者是投降?” 萧珪喝道:“我在跟你爹说话,你最好闭嘴!” 高仙芝说道:“我爹经常教导我,军中无父子。身为拨换城的镇副录事,此时此刻,我必须说话!” 萧珪恨得牙痒痒,“高娘炮,你三番五次与我作对,就不怕我出手整死你?” 高仙芝呵呵一笑,“要不你现在就砍了我,这样我倒省事了。” 萧珪十分无语,恨恨的说道:“死猪不怕开水烫,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高仙芝没有理会萧珪的冷嘲热讽,却对他父亲说道:“镇将,我建议我们再打一个突袭,趁夜直捣敌军帅营,擒贼擒王宰了托利。” 高舍鸡哧笑了一声,懒得理会。 萧珪用看傻子的眼神对着高仙芝,说道:“杀了托利,然后呢?” 高仙芝扬了扬眉梢,“托利一死,敌军必乱。然后,我们就趁机大破敌军!” 萧珪说道:“高仙芝,醒一醒。我们正在商讨重要军务,现在可不是做梦的时候。” 高仙芝闷哼了一声,郁闷的转过了脸去。 萧珪看着眼前三人,认真的说道:“无论你们说什么。总之,我不同意你们的军事计划。” 高舍鸡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萧御史执意不肯,我们也没有办法。但是,你能提出另一个更好的计划吗?” 萧珪说道:“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再好好的想一想,再好好的筹划一下。” 高舍鸡点了点头,“那好!” 高仙芝连忙说道:“你还要再一次下井吗?” 萧珪恼火的瞪着他,“什么你你你,你在跟谁说话?” 高舍鸡连忙撞了一下他儿子。 高仙芝没有办法,只好抱拳一拜,认真说道:“请问萧御史,是否还要再次下井?” 萧珪冷冷道:“是又怎样?” 高仙芝说道:“请问萧御史,能否把我一起带去?” “你去作甚?” 高仙芝说道:“我想知道,能不能从密道里面送一支人马出去……” “打突袭是吗?”萧珪一口打断了他的话。 高仙芝愣愣的,点了点头。 高舍鸡和秦洪都笑了。 萧珪也忍不住笑了,说道:“好,我会带你一起去的。到时不用别人来劝,你自然就会放弃,你那些不切实际的突袭计划。” 高仙芝没说什么,只是抱拳一拜。 高舍鸡提出请辞,带着他的儿子一起走了。 秦洪也出去了一趟,拿了一些面饼和饮水回来交给萧珪。 萧珪确实有些饿了,拿起面饼默不作声的啃嚼起来。 秦洪一直站在他的旁边,没有走。 萧珪知道他有话讲。但是现在,自己不想听。 秦洪倒也不着急。直到萧珪吃完了饼、喝完了水,他才说道:“先生,秦某有些话,不吐不快。” 萧珪无奈的轻笑了一声,“老秦,你说!” 秦洪说道:“先生是否还记得,自己的本职与使命?” 萧珪轻轻的皱了皱眉,说道:“你是在提醒我,我是碛西采访黜陟使。战斗和守城,全都不是我的任务。” 秦洪说道:“不仅如此。先生还是大唐帝国的准驸马,你若在拨换城战死或者被俘,朝廷会震动,百姓会惊诧,敌人会欢呼,整个大唐帝国都将因此而受辱。甚至千百年后,人们也能在史书看到,大唐不光彩的这一页。” 萧珪微微一怔,这一点自己还真是没有想过…… 秦洪继续说道:“于私来说,先生是萧老相公亲自选中的兵家传承之人,还是兰陵萧氏未来最有希望的中兴之人。此外,圣人也对你寄予厚望。你身上兼负着皇家、朝廷、军队和家族对你的诸多厚望。但是现在,你却要把自己葬送在一个小小的拨换城里。如此做法,先生确实对得义气良心,也对起拨换城的一千多号人。但同时,先生不也就辜负了其他一些,更多的人吗?” 萧珪认真的,一字一句的听着,没有回话。 秦洪再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先生的红颜知己,她们不仅会被辜负,还会伤心欲绝。” 萧珪叹息了一声,“老秦,别说了!” 秦洪不再说话。 萧珪深思了片刻,说道:“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安静的思考。” 秦洪抱拳一拜,走了出去。 萧珪长吁了一口气,小声的自言自语,“什么时候,我身上背负了这么多的东西?……天地良心,我原本只想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富贵大闲人!” 两天以后,龟兹。 一则消息,让安西大都府里炸了锅——皇帝委派的钦差大臣萧珪,竟然被困在了拨换城中! 比这一消息更加爆炸的,是萧珪竟然写了请降书,要向突骑施人投降! 现在,突骑施的使者已经拿着萧珪的请降书来了龟兹,要和安西都护府的人洽谈“交换条件”。 安西副大都护来曜,肺都要气炸了! 他在自己的官署里面放肆的打砸,大声的咆哮—— “什么狗屁钦差大臣,万事干不成,专会给人填乱!” “吃饱了撑的,跑到拨换城去作甚?” “去了便就去了,准备报国成仁!” “居然还敢投降!大唐的脸和圣人的脸,全都被你丢光了!” “安西大都护府,只有断头之鬼、从无投降之人!” “此等败类,不死何用?!” …… 虽然是一介武夫的出身,自带一副爆脾气。但来曜至从当上大都护以后,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气急败坏、雷霆过大怒过。 来曜越骂越难听,甚至还大逆不道的把皇帝都给捎上了。他儿子来瑱被惊呆了,连忙把官署周边的官吏和兵卒全部谴散开来。 过了许久,官署里面总算是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来瑱担着一杯茶水,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滚!” 一声怒喝滚滚传来,来瑱连忙退出房间掩上了门。 “回来!” 来瑱苦笑了一声,又推开门走了进去,说道:“阿爷,请用茶。” 来曜轻吁一口气,敲了敲身前的木几,“放下。” 来瑱应了一喏,走过去将茶碗放了下来,然后垂手站在一旁,目不斜视大气都不敢喘。 来曜拿起茶来喝了一小口,说道:“萧珪的事情,你说怎么办?” 来瑱小心翼翼的说道:“一切全凭阿爷定夺。” “废话!”来曜轻斥了一声,“我若有了定夺,还用得着来问你的意见?” 来瑱想了一想,说道:“阿爷,盖嘉运此前不是把寻找钦差大臣的事情,大包大揽的给接下了吗?” 来曜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把这件事情甩给盖嘉运去处理?” 来瑱撇了撇嘴,小声的嘟嚷道,“不是我们要甩。这可是盖嘉运自己,主动揽下的……” 来曜想了一想,说道:“其实,我还真想就这么办。但是,我不能这么做。” 来瑱皱了皱眉,“阿爷,为什么?” 来曜说道:“盖嘉运主动揽下寻找钦差大臣的差事,或许是有讨好圣人与巴结权贵之意。但是,他并没有逾越自己的本份,也没有犯下什么过错。眼下,突骑施人来找安西大都护府谈条件,就该由我出面承担责任。因为我才是碛西副大都护兼领节度使,大唐在安西的最高官员。这是我的职责与本份,无可推卸。” 来瑱点了点头,“孩儿明白了。阿爷的心中,仍是不能放下。” 来曜说道:“无论我心中是否已经放下,但只要朝廷一天还没有将我撤职,我就一天必须承担责任。在其位谋其事,如此而已!” 来瑱说道:“既然如此,阿爷打算怎么回复突骑施的使臣?” 来曜说道:“在给出回复之前,我们有必要亲自前去确认一下,那个所谓的钦差大臣是真是假、是死是活?” 来瑱点头,“当然有必要!” 来曜说道:“这件事情可大可小,既公且私。我必须要派一个,让我绝对值信任的人过去。纵观都护府上下……” 说到这里,来曜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他的儿子,“来瑱,你愿去吗?” 来瑱微微一怔,“阿爷有命,孩儿自当遵从。但就怕孩儿经验不足、处事不妥,坏了邦交与军国大事。” 来瑱想了一想,说道:“我只是叫你前去确认钦差大臣的真伪与死活。其他的事情,你全都不必管。重要的事情,也不用你来决断。事毕之后,你尽速回到龟兹,来当面向我报信就好。” 来瑱说道:“就怕突骑施人,没有这样的耐心。” 来曜冷哼了一声,“既然他们敢于狮子大开口,向我们索要那么多的东西。就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 来瑱好奇的问道:“阿爷,突骑施人想要什么?” “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来曜摇了摇头,带着冷笑说道:“他们要我们拿拨换城、阿悉言城还有柘厥关,再加上黄金十斗、瑟瑟百斗、彩帛五千匹,去换一个钦差大臣的性命!” 来瑱简直惊呆,“他们疯了?这样的条件,我们怎么可能答应!” 来曜说道:“这样的谈判和商人做生意没有区别,总会有一番唇枪舌战与讨价还价。这些事情你不必理会,你只需要办好自己的份内之事便可。” 来瑱点头,“孩儿明白。” 来曜说道:“我再叮嘱一句:你最好是能,当面见到萧珪本人。现在去做准备,马上出发!” 来瑱重重的抱拳一拜,“喏!” 第646章 交易 接下了命令之后,来瑱多少有一点激动。因为这是他随父从军四五年以来,第一次单独外出办差。 就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来瑱一直盼望着自己能够独挡一面。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他很快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带着十几名心腹随从,找到了安置突骑施使臣的驿馆。 可是到了这里一看,突骑施的使者一行十余人,只剩下了两三个跟班还留在驿馆里。使者和其他人居然全跑到城里的妓院,寻快活去了! 来瑱有一点恼火,质问驿馆的小吏:“现在是非常时期,你为何要放任突骑施人,随便离开驿馆?” 驿馆的小吏也是十分无奈,他说道:“我们已经竭力阻拦过了。但是那些蛮子实在太过粗野,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砍人,幸亏有巡城的郭将军带人前来阻止,否则真要闹出人命。但是那些蛮子仍旧不依不挠,非要出去不可。无奈之下郭将军就想出了一个折中之策,由他率领一队兵马带着那些蛮子一起去了妓院,谨防他们到了外面,又要闹事。” 来瑱十分郁闷,“这叫什么事……” 小吏劝道:“少将军不必苦恼。有郭将军在,那些蛮子闹不出什么乱子。等明日一早,他们应该就会回来了。” 来瑱无奈的闷叹了一声,“好,那我明日再来!” 次日清晨,来瑱再一次来到驿馆,突骑施的使者竟然没有回来。小吏派人去催,那边却说使者昨夜喝到烂醉如泥,怕是今天一整天都清醒不过来。 来瑱大怒,当即就要带人跑到妓院里去,把那个不知死活的使者给拽出来暴打一顿。驿馆的官吏人等好说歹劝,总算是把愤怒的少将军给拦了下来。他们答应来瑱,明天无论如何,一定让他见到突骑施的使者本人。 来瑱这才忿忿离去,准备明天再来最后一趟。如果到时还见不到人,那就是天王老子也拦不住他,非要跑到妓院里去揍人不可了。 在回家的路上来瑱无意中发现,有许多的军士和路人都在议论,钦差大臣向突骑施人投降的事情。 来瑱有一点震惊,这可是涉及到皇家的机密,就连许多都护府的将军都不知道消息,怎么就传到了外面的街头巷尾? 来瑱亲自上前找人打听,原来,这个消息是从妓院里传出来的。 来瑱更加恼火,恨不能现在就跑到妓院去,亲手把那个使者给活剐了! 当夜,妓院之中。 突骑施人正在饮酒寻欢,乐不思蜀。专程前来看着他们的郭将军带着一队士兵守在妓院门外。他们的心里也是非常的窝火,但怕一时冲动误了大事,他们只能暂时忍耐。 此时,突骑施的使者早已喝得晕头转向。坐在他怀里的胡人女子,仍在一个劲的往他嘴里灌酒,时常把他逗得哈哈大笑。 突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衣衫华丽、身材劲爆、面容娇好的陌生汉人女子。 使者抬手擦了擦眼睛,用汉语说道:“世上怎会有如此漂亮的女子,莫非是我喝多了?” 漂亮女子以手掩唇咯咯的娇笑,妩媚顿生。 “阁下并未喝多。”一名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使者扭头一看,是一名年过三旬、气度不凡的汉人男子。 “你是谁?” 汉人男子拿着一杯酒走到了使者的面前,面带微笑的说道:“在下贺敏如,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我是突厥人,你可以叫我尼罕。” 使者尼罕一边回话,一边紧紧的盯着那个漂亮的汉人女子,就像是眼睛粘在了她的身上一样,直言不讳的问道:“她是谁?” 贺敏如说道:“她是我的爱姬……嗯,我刚花了五百金,把她买下来。” “五百金?!”尼罕愕然一怔,非常惊讶。 贺敏如看着那名女子,说道:“没错,就是五百金。原本我是打算用这笔钱,去买十匹上好的焉耆骏马。但是当我看到她以后,我就改变了我的主意。” 这时,那名漂亮女子对着尼罕妩媚一笑。 尼罕立刻就将怀里的胡人女子推到了一旁,眼巴巴的看着她,喃喃说道:“她值这个价,绝对值这个价!换作是我,我也会立刻改变主意!” 贺敏如扬了一下手中的酒杯,面带微笑的说道:“我可以坐下吗?” “坐坐,你快坐!”尼罕有些急不可耐,抬手指着那名女子,“你也来,你也坐!” 女子很乖巧的应了一若,柔身款款的坐了下来,给两名男子斟酒。 尼罕一直死盯着她看,嘴里都快要流出了口水来。 贺敏如说道:“阁下如果喜欢,我可以把她转卖给你。” “真的吗?”尼罕大喜。 “当然是真的。” 可是很快,尼罕就露出了一脸的沮丧神色……因为,他根本就拿不出这么多的钱。 五百金大约相当于十万钱。别说是在西域,就算是在关中京城,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贺敏如举起酒杯来向尼罕敬了一杯酒,然后说道:“阁下好生面善,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 尼罕愣愣的眨了眨眼睛,“不会?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关内。” 贺敏如说道:“那我们可是太有眼缘了,一见如故呀!” “对对,一见如故!”尼罕哈哈的笑,“来,我敬你一杯!” 两人你来我往的喝了好几杯,彼此谈笑生欢,还真有那么一点相逢恨晚之意了。 贺敏如突然说道:“尼罕兄弟,既然你这么喜欢她,我把她送给你,怎么样?” “啊?!”尼罕惊叫了一声,简直难以置信。 贺敏如问道:“怎么,莫非你不想要?” “不不!”尼罕连忙说道,“只是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我们还是第一见面……” “一见如故嘛!”贺敏如呵呵直笑,“朋友之间的赠礼,不要讲什么贵重不贵重。喜欢就好!” “喜欢,我非常喜欢!”尼罕两眼放光的盯着那名女子,说道,“但是我们突厥人,从来不会白拿朋友的好处。我该用什么礼物,来回报于你呢?” “唔……” 贺敏如摸着下巴做沉思之状,说道:“不如就把你身上那一封,用汉字书写的信件,送给我?” “信件?!”尼罕愕然一怔。 贺敏如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可以吗?” 尼罕终于回过了神来,警惕的看着贺敏如,“你是什么人?” 贺敏如淡然道:“一个过路之人,你的朋友。” 尼罕沉声道:“你为何,要找我索要那一封信件?” 贺敏如说道:“因为我知道写信之人,精通书法之道。我非常喜欢他的字,经常花钱收购他的墨宝。” 尼罕满头雾水,“书法?墨宝?” 贺敏如笑呵呵的说道:“这是我们中原文人的,一个喜好。” 尼罕从怀里掏出萧珪写的那一份请降书,惊讶的看着它,说道:“这区区的几页纸张,就能卖得五百金?” 贺敏如说道:“倘若将它拿到市集上去售卖,可能叫价五金都没有人要。但是,谁叫我喜欢呢?还有,谁叫我们是朋友呢?” “没错,我们是朋友!”尼罕狡诈的嘿嘿一笑,说道:“但是,如果我把这封重要的信件给弄丢了,我的首领可能会杀了我!” “不会的。”贺敏如说道,“我可以把这封信,一字不动的抄写一遍。你带着它回去,一样可以交差。” 尼罕愣了一愣,“这样,不行?” “相信我,没有问题的。”贺敏如说道,“你们的首领在乎的,只是信件的内容而不是笔迹墨宝。再说了,凭我的手段,除非是精通书法之道的中原文人,一般人也分辨不出真伪。所以嘛……” 漂亮女子趁势依到了尼罕的怀里,娇声娇气的哼哼,“你不想要我吗?” “要要要,我当然要!”尼罕连忙一把抱住女子,急切说道,“你快点抄写!一定要抄得一模一样!——信给你,她归我!” 贺敏如从他手中接过信伯,微然一笑,“成交!” 此时,拨换城的中。 仓库宿舍的后院里,突然发出“嘭”的一声炸响,随即一股漆黑的浓烟滚滚而上,直冲天际。 城里的人都吃了一惊,纷纷奔走惊问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跑到仓库这边来察看情况,都被守城门口的严文胜等人给挡住,劝了回去。 没过多久,高舍鸡亲自跑了过来,询问情况。 严文胜把他请到了后院,来到了萧珪面前。 高舍鸡几乎没能认出萧珪,惊讶道:“萧御史,你怎的一身炭黑,面目都要分辨不清了?” 萧珪搓了搓脸,哈哈的笑道:“水太珍贵了,我可不能用它来洗脸。” 高舍鸡仍是不解,“那你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萧珪把高舍鸡叫到一旁,指着一堆黑色的粉末说道:“这就是原因了。” 高舍鸡弯下腰来准备拿一点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别动!” 萧珪连忙将他拉住,一脸严肃的说道:“这东西很危险!” 高舍鸡愕然一怔,“如何危险?” 萧珪说道:“刚刚,高将军应该听到了,嘭的一声?” 高舍鸡说道:“没错,大家都听到了。有人说仓库这边突生巨响还起了一阵滚滚黑烟,怕莫是有妖魔现世。我担心萧御史的安然,专程过来看一下的。” 萧珪指着那些黑色粉末,笑道:“没错,它们就是那些妖魔。” 高舍鸡迷惑不解,“萧御史,这是何意?” 萧珪拍了拍手将高舍鸡拉到一旁,说道:“这些东西,兴许能够帮助我们破敌。” “破敌?!”高舍鸡十分惊讶。 萧珪说道:“我说的是兴许,只是兴许。因为它们的量实在太少了,纯度也是严重不够。” 高舍鸡满头雾水,“量?纯度?”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高将军,这一时解释不清。总之,此事务必保密。就连高仙芝,也最好是不要让他知道真相。” “明白!”高舍鸡果断点头,然后说道,“刚刚仙芝还在跟我说,上次萧御史答应带他一起下井的,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莫非萧御史,已经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我没有忘。”萧珪指了指那一堆黑色粉末,说道,“近几天,我一直都在忙着摆弄这些东西。现在总算是完成了,我计划明天下井,再去城外探上一探。高仙芝如果想去,就叫他明天清晨过来找我。” 高舍鸡点头,“好。” 萧珪说道:“高将军还记得,我此前向你索要那些猛火油吗?” “当然记得。”高舍鸡立刻拿出了钥匙,将它塞到了萧珪的手里,“至从萧御史说过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动过猛火油。现在它们全都归你了,只管拿去用!” 萧珪握住钥匙,微笑点头,“多谢!” 高舍鸡并没有追问什么,只是说道:“萧御史还需要什么,别的东西吗?”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我需要竹子,大量的竹子。” 高舍鸡说道:“竹子倒是有,但是不多。因为拨换城不长竹子。我们却要用它修造一些军事设施,于是就只从外地采购了一些。” 萧珪说道:“全都给我。如果不够,那就去拆一些不太重要的设施。总之,我需要很多的竹子!” 高舍鸡立刻点头,“好,我这就去办!”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高将军为何不问,我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高舍鸡说道:“萧御史的话,就是号令。既然是号令,那它就是用来执行的,无须多问。” 萧珪说道:“那就有劳你了,高将军。” 高舍鸡看着萧珪,迟疑了一下,说道:“再说了,我绝对相信,无论萧御史做了什么。总之,是为了拨换城好!” 萧珪微然一笑,“多谢你,高将军。” 高舍鸡抱拳一拜,走了。 萧珪转头看着那一堆黑色粉末,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心中想道:这应该是我见过的,最烂的炸药了。就算拿来制作烟花爆竹,都只能做出最下等的货色。别说是卖钱,就算是拿去送人,可能都没有人愿意要。 但是现在要想守住拨换城,可能,就得靠它们了! 第647章 地宫 突骑施人消停了几天没有前来攻城和骚扰,千疮百孔的拨换城总算是得到了几天,休养生息的机会。 入夜之后,仓库宿舍里一片漆黑与宁静,大多数人早早的就睡了,只有萧珪的房里还有一点灯光。 高仙芝穿着一身干练的便装走到了萧珪的房间外,透过窗户看到他正在趴在地上写写画画。 高仙芝有点好奇,有到窗边向内张望,见到萧珪的面前悬挂着一张大地图。高仙芝一眼就将它认了出来,那是拨换城的城防图。 萧珪早就看到了窗外的高仙芝,不等他发问,冷不丁的说了一句,“趴窗偷窥,可不光彩。” 高仙芝小声的嘟哝,“你又不是女人,怕什么!” 萧珪头也没抬回了他一句,“我不是,但你是啊!” 高仙芝郁闷的皱了皱眉,离开窗边,推门走进了房里,问道:“你在做甚?” 萧珪对他的无礼早就见怪不怪了,淡然道:“我在绘制一副拨换城的城防缩略图。” 高仙芝挺好奇。他走过来蹲下身看了一看,说道:“你要它何用?” “大用。” 高仙芝没再多问,拍了拍膝盖站起身来走到一旁边,往睡榻上一躺,晃荡着脚尖看着萧珪,说道:“黎明就要出发,你不躺一会儿吗?” 萧珪说道:“你若真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我或许会考虑你的意见。” “当我没说……” 高仙芝仿佛是彻底放弃了与萧珪斗嘴的打算,闭上眼睛睡觉了。 萧珪继续绘制地图。直到油灯里的油脂快要燃尽,图绘好了,天也快要亮了。 他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伸了几个懒腰,再卷起图纸收拾东西。 高仙芝被他发出的响动惊醒了,睁眼坐起,好奇的问道:“你当真一夜没睡?” “少废话。收拾一下,出发了!” 说罢,萧珪就朝屋外走去。 高仙芝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一边轮着眼珠一边自言自语,“这人不用睡觉的,看来真是个疯子!” 萧珪突然折了回来,盯着高仙芝说道:“你若再敢背后骂我,我就把你阉掉,帮你实现做女人的梦想!” 郁闷的高仙芝一时词穷,好不容易憋出一句,“我是关心你,怕你累垮了身体!” “感谢!”萧珪一本正经的点头,“你若不是投错了胎,兴许真是一个好妻子。” 高仙芝怒了,“萧疯子,你有完没完!” 萧珪笑了,“这才象话。骂人就得当面骂,别在背后嚼舌根!” 高仙芝正要还嘴,萧珪已经走了。他郁闷的咬了咬牙,连忙跟了上来。 片刻之后,萧珪等人全都准备妥当,一起来到了水井边。 高仙芝看着萧珪身边的秦洪、郝廷玉和裴蒙等人,问道:“就这几个,还有别的人吗?” 萧珪说道:“井中通道狭窄,人多了不好行动。五个人,我已经嫌多了。” 高仙芝皱了皱眉,“放心,我不会拉你的后腿!” 萧珪颇为严肃的说道:“拉不拉后腿的,还是另说。下井之后,你要一切行动听我指挥,不得自作主张、随意造次。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高仙芝见他一副认真劲,便也郑重的抱拳一拜,“明白。” 随后,大家陆续进入了井中密道。只消片刻,便来到了那个塌陷的墓室里。 高仙芝十分好奇,四处张望摸索。 萧珪找了一处地方坐下来,拿出昨夜赶制的地图,用一支炭笔在那上面写写画画。 郝廷玉等人则是拿着铁锹和铁钎这些工具,在墓室的四周敲敲打打,或挖或凿。 高仙芝满是不解,凑到郝廷玉身边小声问道:“你们在做甚?” 郝廷玉说道:“寻找通道。” 高仙芝问道:“难道还有别的坑道,可以进到这里来?” “我也不知道。”郝廷玉说道,“但是先生说有,那就应该是有。” 高仙芝转过头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萧珪,“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正在这时,秦洪说道:“先生,这里是空的!” 萧珪走了过来。秦洪用力的敲了敲一块石板,发出的回音显示,那后面很有可能是一个空腔。 萧珪在地图上做了一个小小的标记,然后说道:“挖!” 秦洪和郝廷玉抡起锹铲就忙活了起来,裴蒙也没闲着,拿着工具继续四周敲打探查。 高仙芝满头雾水,对萧珪说道:“不是说,要出城的吗?” 萧珪十分专注的盯着地图,并用炭笔在那上面做记号,说道:“少提问,多做事。” 高仙芝居然没有反驳,问道:“那我该做什么?” “去帮他们。” 高仙芝轻吁了一口气,拿起铁锹,加入了秦洪和郝廷玉的挖坑队伍。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高仙芝等人全都累出了一身的汗,终于在那一堆乱石当中,清理出了一个半人高的通道口。 秦洪扔了一个火把进去,观察了一阵,说道:“先生,里面有风,火把能够正常燃烧,这是一条活道。” 萧珪说道:“我们进去看看!” 秦洪第一个爬了进去,郝廷玉第二个,萧珪与裴蒙紧随其后,高仙芝走在最后面。 大家在这条小小的隧道里面,慢慢的爬了约有近五十步远,通道突然变得豁然开朗,几乎可以容纳一辆马车通过。 郝廷玉有一点兴奋,“先生,你的判断果然没错。这下面,真的是有一座庞大的地宫!” 高仙芝非常好奇的问道:“萧御史,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珪淡然一笑,“看在你这么有礼貌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 高仙芝说道:“还请赐教。” “猜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 高仙芝郁闷的皱了皱眉。 裴蒙说道:“萧先生不仅博学还很勤奋。先生在来西域之前,就对这一带的历史沿革与风土人情,做了许多的深彻研究。” 高仙芝有一点不解,“你仿佛是在拍马屁,并没有解释我的疑问。” 裴蒙顿了一顿,“要与武夫沟通,果然十分不易。” 萧珪扬了一下手,“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们继续前进。” 大家打着火把,继续摸索前行。 被勾起了好奇心的高仙芝,拉住裴蒙说道:“裴先生,你大人大量,别跟我这个粗陋的武夫一般见识。” 走在前面的萧珪听到他的话,笑出了声来,“郝廷玉,你爬到井口去看一看。” 郝廷玉有一点不解,“先生要我看什么?” 萧珪说道:“看今日的太阳,是否打从西边出来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高仙芝皱了皱眉,对裴蒙说道:“裴先生,咱们不理他。你快跟我说一说,他究竟是怎么知道这地底下还有地宫的?我阿爷已经在这里混了三年,竟然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裴蒙说道:“地宫的入口至少已经塌陷了上百年,令尊高将军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并不奇怪。” “上百年?”高仙芝眨了眨眼睛,“这么说,它应该是贞观年间塌陷的?” “极有可能。”裴蒙说道,“贞观时,太宗文皇帝派遣阿史那杜尔将军率军西征,荡平了龟兹国。当时龟兹的都城城破之后,龟兹王与少数王室成员向西奔逃。阿史那杜尔率军追击,在姑墨国都城擒获了龟兹王。这处地宫,很有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塌陷的。” 高仙芝有些惊讶,“拨换城,就是曾经的姑墨国都城。这么说来,当时的姑墨王室因为担心外来入侵者发现他们的地宫,于是就主动将它破坏掩埋了?” 裴蒙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高仙芝说道:“姑墨人为什么要将地宫掩埋呢,难道这里有着许多的秘密和财宝?” 裴蒙说道:“有没有秘密和财宝,这不好说。但我知道姑墨古国的王室有一个旧俗,他们会将亡人葬入地宫。” 高仙芝恍然大悟,“当龟兹被灭国、唐军追赶而来的时候,姑墨人担心外来之人打扰祖先的亡灵。于是,他们就将地宫给封死了!” 裴蒙点了点头。 高仙芝眼睛一亮,“乌那合知道这条密道。莫非,他就是姑墨国的王室后裔?” 萧珪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乌那合没有承认,但这并不重要。姑墨国的丧葬习俗代代传承,导致他们的地宫不断扩大。到最后,它有可能变成一个庞大的地下之城。” 裴蒙说道:“但是乌那合告诉我们的,只有一条通往城外的简易小道。换句话说,难得说了一次真话的西域之狐,仍是大有隐瞒。他不想让我们知道,地道的后面藏有这一座庞大的地宫!” 萧珪说道:“如果乌那合真是姑墨王室后裔,他的做法是可以理解的。我们都不会希望,自己的祖坟被人惊动。不是么?” “有道理。”大家一头附合。 萧珪说道:“现在就让我们来看一看,这座地宫究竟有多么庞大!” 高仙芝快走几步来到萧珪身边,说道:“难道你打算,把城里的人全都藏到地宫里来?” 萧珪笑了一笑,“藏进来,然后等着饿死吗?” 高仙芝说道:“那你想要干什么?” 萧珪说道:“少提问,多做事。” 高仙芝轻吁了一口气,闭嘴不再多问。 此扣,大家在地宫里面来来回回的摸索,走了很久。他们发现,这座地宫果然非常的庞大。多条地道彼此连接,往来如同蜘蛛网一样。另外还有一些石室墓穴,其中仍有棺椁存在,但是没有发现陪葬品、尸身和灵位这些东西。 萧珪猜测,要么是当年封闭地宫的时候,姑墨人已经将他们祖先的尸骸与陪葬品等物,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再或者是后来有人,对这处地宫进行了盗挖。并且,这个做案之人很有可能还是姑墨王室的后裔。因为他们在盗墓之后,并没有虐待棺椁之中的尸骸。 目前看来,乌那合很有可能就是那个盗墓贼,至少是其中之一。 大家花了许多的时间,在这个如同蛛网的迷宫里面摸索寻找。结果除了一些空空的棺椁,他们再也没有其他的发现。 萧珪有一点不死心,叫秦洪等人全部分散开来,再一次仔细寻找别的出入口,或者是可能存在的机关密道。 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如今看来,他们刚刚挖掘清理出来的那一条狭窄过道,就是这处地宫的唯一入口。 高仙芝有一点失望,说道:“这里没有水源,没有出路,什么都没有。假如我们把城中百姓藏到这里来,反倒会把他们活活的困死在这里。”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你说,这处地宫和拨换城比起来,哪一个大?” 高仙芝说道:“我感觉,差不多大。” 萧珪点了点头,朝前走去。 高仙芝连忙跟了上来,“你在想什么?” 萧珪说道:“出城查看敌情。你不是一直想干这件事情吗?” 高仙芝急道:“我的意思是,你为何要找到这处地宫?” 萧珪皱了皱眉,“好奇啊!——你难道不觉得这个地方很神秘,很有趣吗?” “不!”高仙芝说道,“你想用它来破敌!——我猜的没错,你就是想要,用它来破敌!” 萧珪冷笑了一声,“怎么破?你来告诉我,怎么破?” 高仙芝说道:“地宫很大,几乎和拨换城差不多大!如果地宫突然塌陷,拨换城里的所有人,将会一起被活埋!” 萧珪眨了眨眼睛,“别说,这还真是一个好办法……但你能不能告诉我,怎样才能把这个庞大的地宫,给弄塌了?” 高仙芝迷惑不解的眨了眨眼睛,说道:“我没有办法……但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萧珪呵呵一笑朝前走去,“多谢高将军,如此看得起我。但我不是神,我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高仙芝很不死心的追了上来,急急说道:“你花一整夜的时间,画好了拨换城的全图!马上你又下到井里来,专为寻找地宫。你非常仔细的把这个地方探了个遍,我还看到你在地图上做了许多的标记!——你骗不了我!没错,你一定有办法,弄塌整座地宫!!” 第648章 富贵与风险 高仙芝激动的咆哮了好一阵,萧珪却没有理他。郝廷玉与秦洪也是一言不发,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这让高仙芝感觉很不爽,他说道:“我就知道,你们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成自己人。”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高仙芝,你真不该说出这种话来。这让人感觉……” 高仙芝生气的挥了一下手臂打断萧珪的话,大声道:“又要说我像女人,对吗?——无所谓,反正我都已经见惯了这种无礼的羞辱!” 萧珪没再理他,一言不发朝前走去。 郝廷玉举着火把,连忙跟上。 秦洪走到高仙芝身边,小声道:“别太心急了。” 高仙芝微微一怔,好奇的看着秦洪。 秦洪说道:“先生做事,向有分寸。该让你知道的事情,他肯定不会瞒你。或许,他也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高仙芝轻叹一声点了点头,有点无奈的说道:“他太让人捉摸不透了!” 秦洪淡然一笑,“能够成就大事之人,多半都会给人这种感觉。” 高仙芝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点了一下头,“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秦洪在他背后拍了一下,“走——记住,少说话,多做事!” 秦洪的话,总是充满了说服力。高仙芝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并且点了一下头,“明白!” 稍后,大家沿着河床密道,慢慢的摸到了城外的盐沼地里。 现在正是大白天,不太适合离开密道,大家就在出口处耐心的等待天黑。熬了一夜的萧珪这时候才躺了下来,补上一觉。 藏在这个地方,既不能随便走动也不好发出太多声音。高仙芝干坐了许久,简直百无聊奈。他看到躺在一边睡得喷香的萧珪,非常无语的想道:这个人,干什么事情都是提前安排好了的——或许秦洪说得真是没错。他的确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天黑了。 饱睡了一顿的萧珪,已经养足了精神。简单吃了一些食物补充体力之后,大家一起钻出密道,来到了盐沼地里。 有一个麻烦出现了,今夜的月光十分明亮,不太适合夜间刺探行动。但是来都来了,总不能就此打了退堂鼓无功而返。于是大家开始商议,今夜该去侦察敌军的哪一座军营。 根据这段日子的交战经验来看,北面,是突骑施大军的主营所在。 萧珪很想知道,敌军的主营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态势。高仙芝则是念念不忘他的“突袭计划”,两人倒是挺难得的一拍即合。 商议已定,萧珪等人朝着北面的突骑施军营摸去。 皓月当空,银光如洗。 萧珪等人尽量小心的隐蔽身形,慢慢的接近敌军军营。离得越近,敌军的巡逻骑兵就越多,暴露的风险也就越大。到后来,大家不得不像壁虎一样趴在地上,以蚂蚁爬行的速度,极其缓慢的接近敌营。 终于,他们可以看清敌营的模样了。 火把与兵甲林立,骑兵往来巡逻不绝,防备异常森严。 高仙芝睁大了眼睛十分仔细的观察,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一些沮丧。 萧珪扭头看了他一眼,不难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或许是因为上一次突袭之战的轻松获胜,让高仙芝这一位热衷于进攻的热血将军,信心空前爆涨,并有了一些轻视敌人。 但是现在,他看到了敌军在夜里,都把营盘防得滴水不漏。很显然突骑施的统帅都利大设,不仅善于排兵布阵还非常的谨慎。面对这样的对手,想要凭借区区的几百人前去突袭他的营地,无异于找死! 过了一阵,高仙芝仿佛想到了什么。他扭过头来看向身边的萧珪。 萧珪也看了他一眼,并且冲他扬了一下眉梢。 意思很明显——是在问他,死心了么? 高仙芝郁闷的咬了咬牙,习惯性的,扭过了头去。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果然是事实胜于雄辩。带着高仙芝过来看上一眼,好过在城里和他争执上万句。现在,他应该可以放弃他那个不切实际的,突袭计划了。 观察了一阵敌营之后,秦洪给萧珪发出暗示,时辰差不多了,现在应该撤退。 萧珪表示了同意。 大家开始往回撤返。 可是回头没走多远,突然听得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从东面传来。突骑施的军营里吹响了号角,冲出一批骑兵上前阻拦。 仿佛是有一场战斗,一触即发! 大家有些吃惊,连忙又折返了回去,再作观望。 那两拨人马,并没有打起来。片刻之后,从东面过来的那一拨人在突骑施骑兵的押解之下,走进了突骑施的大营里。 看到那些人的衣甲和旗帜,萧珪等人有些惊讶。 居然是唐军! 但是他们人数并不多,只有十几个人。 高仙芝似乎对这些人十分熟悉,他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来瑱!” 萧珪立刻用手肘顶了他一下。高仙芝咧了咧牙,忍住不再说话。 片刻后,来瑱将他的佩刀交给了身边的随从,跟着两名突骑施人,走进了他们的帅帐里。 再留下来,仿佛也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萧珪等人,果断撤离。 天亮的时候,大家从井里钻了出来。 高舍鸡亲自在此等候,连忙把萧珪等人请到了房里,给他们享用早已安排好的水饭。 待大家把一口气喘匀之后,高舍鸡问道:“萧御史,有何发现?” 萧珪看着高仙芝,示意他说。 高仙芝说道:“阿爷,都护府那边派人过来了。” “谁?” “来瑱。” 高舍鸡一愣,“来大使,怎么派他儿子来了?” 萧珪问道:“高将军,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高舍鸡说道:“萧御史有所不知。那个来瑱——也就是安西四镇最高长官来曜来大使的亲儿子,是一个年方弱冠、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这么重大的事情,他一个黄口小儿,能够胜任吗?” 这话一说完,萧珪和高仙芝的脸上,都浮现出了奇怪的表情。 高舍鸡恍然一怔。他突然意识到,萧珪和高仙芝的年纪,和来瑱差不多…… “萧御史千万不要误会……我我……” 萧珪笑着摆了摆手,“来将军不必解释,我明白你的意思。” 高仙芝说道:“阿爷,萧御史。这个来瑱,或许是一个能干事的人。” 高舍鸡看着他儿子,“你与他很熟吗?” “见过几次,还算熟悉。”高仙芝说道,“龟兹城里的人都认识少将军来瑱,因为他是节度大使来曜的儿子。但我认识他,却不是因为他的身份。” 高舍鸡说道:“废话。你给我说一点有用的!” 高仙芝小声的争辩道:“我的意思就是,他不仅仅是……节度大使的儿子。” 高舍鸡不耐烦的嚷道:“你在胡说什么?你能不能,把话讲清楚一点?” 高仙芝一时无语,不知如何回话。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想高仙芝将军的意思是,来瑱除了拥有特殊的身份,还有他自己的独到之处。” 高仙芝连连点头,以示附合。 高舍鸡闷哼了一声,指着高仙芝,“继续说!别绕弯子,好好说!” 萧珪笑道:“高仙芝,你爹叫你,好好的组织一下自己的语言。” 高仙芝郁闷的皱了皱眉,说道:“来瑱虽然年轻,但他很有见底,人也非常聪明——至少比我聪明。” 高舍鸡顿时笑了,“比你聪明,那能叫——非常聪明吗?” 高仙芝更郁闷了,“阿爷,我们正在商讨军机。但要教训人,能不能回家再说?” 高舍鸡为老不尊的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的萧珪,心中却在想道:来瑱这个名字,听来倒是并不陌生。我记得历史上的安史之乱时期,有一位名将就叫来瑱。因为他性情刚敢、威武不屈,作战风格极其勇猛,因此博得一个响当当的名号“来嚼铁”! ——姓“来”的名人不算多,我应该没有记错! 这时,高舍鸡说道:“萧御史,既然都护府那边都已经派人过来接洽了,想必用不了多久,突骑施那边就会有所反应。万一他们要你马上出城投降,那该如何应对?”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如果能够当面见到来瑱,和他交流沟通一番,那就最好不过了。” 高舍鸡皱了皱眉,“这恐怕不大容易。” 高仙芝立刻说道:“阿爷,萧御史,不如派我为使去到突骑施军营里,走上一趟。我与来瑱相识,我会找机会与他谈上一谈。” 萧珪与高舍鸡异口同声道:“不行!” 高仙芝轮了轮眼珠子,“为何不行?” 高舍鸡说道:“就你这脾性,还有一副比驴还差的口才,是去找人谈判,还是找人打架?” 萧珪没能忍住,很不厚道的笑出了声来。 高仙芝很郁闷的扭过了头去。 萧珪干咳了两声忍住笑,正了正色,再道:“我们不能出去。但是说不定,来瑱能够进城来呢?” 高家父子同时一愣,“这不大可能?” 萧珪说道:“事在人为。我觉得,可以试上一试。” “如何试?”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想派一个人,去突骑施的军营里,走一趟。” “谁?” “……裴蒙!” 半个时辰以后,拨换城北门。 穿着一身白衣的裴蒙,手上拿着一面白旗,牵着一匹马,看着城门正在慢慢的被打开。 萧珪在一旁,对他说道:“裴蒙,我只交给你一个任务,就是把我的话递给来瑱。其他的事情,你全都不必多管。如有机会脱身,那就尽量脱身离去,不必再回拨换城来。” 裴蒙眨了眨眼睛,没有多言,只是叉手一拜,“喏。” 萧珪说道:“此行非常凶险,你要千万小心。” 裴蒙又叉手一拜,“先生多加保重。裴某去也!” 说罢,他翻身上马,离城而去。 郝廷玉在萧珪身边,小声说道:“先生,你说,他还会回来吗?” 萧珪说道:“要他回来干什么,陪我们一起死吗?” 郝廷玉说道:“做人,得讲义气!” 萧珪淡然一笑,“这种事情,强求不来。” 郝廷玉说道:“换作是我们当中的其他任何一人,肯定都会想尽办法,要回来!” 萧珪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们全都是好样的。但是我们不能以这样的标准,去要求每一个人。” 郝廷玉点了点头,“先生就是实在。正因如此,我们全都服你!” 不久后,突骑施的大营里。 与安西使节来瑱进行了初次的谈判之后,托利大设有些恼火。他对乌那合报怨道:“唐使竟然一个条件都不肯答应!很显然,他们根本就一丝和谈的诚意!看来,我们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今天我就率军攻城!等我们拿下拨换城、杀光所有人,再活捉那个钦差大臣萧珪。我看那个唐使,还有何话讲!” 乌那合说道:“唐使好像也没说,不肯答应那些条件?他仿佛是有一点担心城里的那个钦差大臣,是有人冒充的假货。” 托利闷哼了一声,怒道:“是真是假,我怎么知道?现在我也不想知道了!——诡计,这些全都是唐人的诡计!他们就是想要拖延时间!现在战局对我有利,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就算要和谈,那也等我打下拨换城再说!” 乌那合微微一怔,心中惊道:托利确实不好对付…… 托利拍案而起,大声道:“来人哪!给我传令下去,马上准备攻城!今天无论如何,也要给我拿下拨换城!!” “等一下!等一下!!” 乌那合连忙跳了起来,将准备跑出去传令的侍从给拦住了。 托利怒瞪着乌那合,“你干什么?!” 乌那合连忙赔着笑,小心翼翼的凑到托利面前,小声说道:“托利兄弟,你冷静一下。如果现在攻城,你是有可能大获全胜。但是,万一那个萧珪死在乱战之中,你的损失可就大了!” 托利双眉一拧,“我能有什么损失?!” 乌那合挥动双手,眉飞色舞的喊道:“富贵!当然是损失大笔的富贵啊!” 托利用恼怒和怀疑的眼神,瞪着他。 乌那合凑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那个萧珪是钦差大臣,还是一个准驸马。如果能够将他活捉下来,一定可以用他换来许多的财宝和好处。因为唐朝的君王和大臣,最爱面子。为了赎回萧珪这样一个重要人物,他们会愿意花出大价钱的!” 托利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慢慢的坐了下来,情绪变得冷静了许多。 乌那合趁热打铁的说道:“托利兄弟,你要相信我。因为我比你更加的了解唐人。他们为了面子,真的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如果大设现在就去攻城,一不小心杀死了萧珪,那他就是为国捐躯的英雄烈士。死要面子的唐朝君王,肯定会要兴兵雪恨,不惜一切代价为他的好女婿报仇!……万一唐朝发倾国之兵前来讨伐,托利兄弟,你今天可就闯下大祸了!” 托利“咝”的吸了一口凉气,表情微微一变……” 乌那合两手重重一拍然后摊了开来,分别看着自己的左右和右手,说道:“这一边,是大笔的富贵;另一边,是巨大的风险。托利兄弟,你可千万千万……要想清楚再做决定啊!!” 第649章 狡诈 托利正在思量犹豫的时候,他的心腹侍卫进来通报,说抓到了一名拨换城的奸细。 乌那合心中一亮,想到了他与萧珪之间的约定,把手一挥大喇喇的嚷道:“我与大设正在商量重大军机,这等琐事何须禀报,赶紧退下!” 侍卫愣了一愣,试探的问道:“那就,砍了?” 乌那合不耐烦的摆着手,“砍,砍,赶紧出去!” “慢着!” 托利低喝了一声,略为不满的瞪了乌那合一眼,说道:“把那个奸细,带进来。” 侍卫应了命,连忙出去带人了。 乌那合干笑两声挠了挠头,说道:“报歉了,托利兄弟。我不应该在你的帅帐里,随便发号施令。” 托利皱了皱眉,说道:“你我兄弟一场,这种小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或许我们,可以从那个奸细口中,问出一些有用的消息。你说呢?” “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连连点头的乌那合,眼中闪过了一抹狡黠的笑意,拿起酒杯说道:“托利兄弟,你真是大人大量——来,我敬你一杯!” 两人喝下这杯酒,侍卫把绑得像个棕子一样的裴蒙,给拖了进来扔在了地上。 乌那合低头看了裴蒙两眼,当即笑道:“呵,熟人!” 托利问道:“你认识他?” “认识,太认识了!”乌那合笑道,“他叫裴蒙,是萧珪的心腹。他以前曾经做过我的俘虏,萧珪花了大价钱才把他赎回去。没想到,他今天又成了俘虏——托利兄弟,你说他是不是做俘虏,做上瘾了?” 托利和帅帐里的突骑施人,全都哈哈的大笑起来。 乌那合上前两步将裴蒙从地上拖了起来,抓着他的衣襟喝问道:“裴蒙,快说,你的主人派你来做甚?” 裴蒙喘了两口粗气,说了两个字,“传话。” “传什么话?” 裴蒙说道:“我家主人,想与安西都护府取得联络。希望你们能够,放我们的信使离开你们的重围去往龟兹。” 托利微微一怔,拍了拍乌那合示意他将裴蒙放下,然后自己走上前来问道:“萧珪,为什么要联络安西都护府?” 裴蒙说道:“我家主人想要催促都护府的人,尽快将他从拨换城里解救出去。” 乌那合顿时哈哈的大笑起来,“托利兄弟,你听到没有?萧珪顶不住了,他们熬不下去了!” 托利不解的皱了皱眉,“拨换城早晚都要被我攻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乌那合说道:“托利兄弟,你有所不知。那个萧珪已经和唐朝的咸宜公主定了婚,他们的成亲的日子就快要到了,他现在必须要尽快回到洛阳去。万一萧珪误了婚期没能及时赶回,那就相当于撕毁婚约、抛弃公主。如此一来,他们的皇帝定会颜面无光、勃然大怒!” 裴蒙连忙帮腔说道:“没错,我家主人的婚期一定不能耽误,否则谁都吃罪不起!” 托利冷笑了一声,“要吃罪,那是你们的事情。唐朝的皇帝,可治不了我们的罪。” 裴蒙说道:“如果真的激怒了大唐的圣人,对突骑施不会有什么好处。托利大设,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你们的可汗,会更加明白这个道理。” 托利有点愠恼的瞪着裴蒙,却没有出言反驳。 因为他说的,的确是事实。 虽然突骑施兵强马壮、称雄西域。但直到目前为止,他们连大唐的安西与北庭两个都护府都未能摆平。而这两个都护府,仅仅是大唐力量的冰山之一角。万一真把大唐逼急了,发起狠心大举前来征伐,突骑施的麻烦可就大了。 ——这个祸,托利可惹不起! 眼看气氛变得尴尬与紧张,乌那合说道:“托利兄弟,我们没有必要和一个俘虏争长论短。我倒觉得,这个俘虏来得正是时候。” “什么意思?”托利问道。 乌那合将托利拉到一旁避开了裴蒙,小声说道:“安西派来的那个使节,不是软硬不吃,拒绝答应我们提出的条件吗?那好,我们让萧珪去说服他!” 托利皱起了眉头,“能行吗?” “应该行。”乌那合说道,“刚刚我已经说过了,萧珪与公主的婚期不容耽搁。误了他的终身大事是小,激怒了唐朝的皇帝才是最大的麻烦。安西都护府的人,也惹不起这样的祸!” 托利沉思了片刻,点点头,“似乎,有点道理……” 乌那合趁热打铁,“萧珪怕我们,我们拿安西使节没办法,但是安西使节却又惧怕萧珪这一位钦差大臣。用中原人的话讲,这就叫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托利兄弟,你信我一回。就让萧珪去说服那个安西使节,准能行!” 托利说道:“你的意思是,让那个使臣进城去和萧珪见面?” 乌那合再道:“当然了。反正我们的兵马团团包围在这里,他们谁都跑不掉!” 托利想了一想,点头,“好,我就信你一回去——但如果他们仍旧不肯答应我的条件,我可就要率军攻城了!” 乌那合两手一拍,“这是当然!” 托利摆了一下手,“你去跟他们讲——另外,你和那个使节一起进城去,其他人全都扣押在我这里。你要帮我盯着萧珪和使节,别让他们再耍花样!” 乌那合咧嘴一笑,“交给我!” 片刻后,来瑱与乌那合各自骑着一匹马,离开了突骑施的军营,朝拨换城走去。 来瑱对于臭名昭着的“西域之狐”可没有什么好感,一路上片言不发,看都未曾多看他一眼。 乌那合也不在意,只是不急不忙的跟在他后面。 二人来到了拨换城的城下,城头上的唐军将士全都拉满了弓弩,对着他们。 来瑱对城上的唐军通报了姓名与来历之后,对乌那合说道:“你走,这里没你的事了。” 乌那合撇了撇嘴,“我也是职责在身,怎么能走呢?” 来瑱冷冷道:“你就不怕进城之后,被人撕成碎片?” 乌那合轻松自如的笑道:“我可是拨换城的贵客,他们盛情款待于我,都还来不及呢!” 来瑱冷笑了一声,不再理他。 片刻后,守城的将士放下了吊桥,将他二人放进了城来。 来瑱刚一进城就看到了一个熟人,惊讶道:“高将军,别来无恙?!” 高仙芝没有与他寒暄,却是惊讶道:“还真让他,把你弄进城里来了……” 来瑱好奇道:“高将军,言下何意?” 高仙芝眨了眨眼睛,“没什么,你快跟我来!” “去哪里?” “去见那个,萧疯子。” 来瑱微微一愣,“萧疯子?” “没错,那人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高仙芝抬手指了一下乌那合,“你也来,他要见你!” 乌那合嘿嘿直笑,“没骗你?我可是拨换城的贵客!” 来瑱突然有了一种满头雾水的感觉,这些人,怎么全都这么奇怪呢? 片刻后,高仙芝把来瑱与乌那合带到了军府衙门,但是萧珪却不在这里。 等着他们的,是拨换城的镇将高舍鸡。 高舍鸡花了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比较详细的把拨换城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来瑱。 来曜感觉,十分的意外。 在进城之前,来瑱觉得萧珪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软骨头,眼见拨换城陷入重围他急于脱身,想要回到京城去和公主成亲,为此他不惜向突骑施人屈膝投降。 但是听高舍鸡解说了这一阵之后,来瑱认识了一个截然相反的萧珪! 由于反差太过巨大,来瑱感觉有些不可思议,“高将军,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高舍鸡斩钉截铁的说道:“句句属实!” 乌那合拍着胸脯说道:“来将军,我来做证,他说的全部都是真话!” 来瑱冷笑了一声,“从西域之狐那张臭嘴里面喷出来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乌那合说道:“来将军,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主要使命就是进到拨换城里来,一探钦差大臣的虚实?” 来曜微微一惊,心说真是人如其名,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这一只狡猾的狐狸! 乌那合双手交叉抱到胸前,说道:“我一眼见到裴蒙,就知道了他的来意。很明显,萧先生也很想见一见你这位,安西都护府派来的使节。” 来瑱问道:“他怎么知道,我来了拨换城?” 高仙芝说道:“昨夜,我们一起出城侦察敌情。亲眼见到,你带着几名侍从走进了突骑施的军营。” 来瑱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等等,敌人把城池围得像铁桶一般,你们是如何出城侦察的?” 高仙芝停顿了一下,“我们自有办法。” 乌那合说道:“来将军,你能进到城里来,可少不了我的功劳。是我在托利面前略施小计配合了裴蒙,这才把你送进了拨换城里来。怎么样,你是不是感觉到了一些意外的惊喜?” 来瑱惊讶道:“你是萧珪的人?!” 乌那合笑哈哈的说道:“还好,还好,你还不算太笨。” 来瑱感觉有些难以置信,他把眼神投向了高仙芝。相比于其他两位,高仙芝总算是熟悉一些,他的话,或许可信一点。 高仙芝淡然道:“直言不讳的说,我很不喜欢那个萧疯子……但是,我阿爷和乌那合说的话,都是真的。” 来瑱突然有一种,落入了一个连环的圈套之中的感觉…… 一时冷场,大家都没有再说话。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你们聊完了吗?” 乌那合拍着手笑道:“来了,来了,正主来了!” 高舍鸡上前开门,高仙芝扭过了头去。 来瑱睁大眼睛,看着萧珪从门外走进来,脸上不自由主的显露出了一些惊讶之色。 萧珪走到来瑱面前,面带微笑的看着他,“怎么了,我和你想像当中的不大一样么?” 来瑱恍然回神,连忙抱拳一拜,“末将来瑱,参见碛西黜置大使!” “来将军,不必多礼。”萧珪说道,“我特意先作回避,就是因为我担心,来将军不会轻易相信我的陈述和辩解。但是现在看来旁人为我说的话,来将军也是不大相信了?” 来瑱一时拿不定主意,嘴里嘟嚷道“这个……”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没关系,你可以不相信我,你就把我当成一个准备投降的叛徒就好。现在,我只想和你说一件事情。” 来瑱好奇的眨了眨眼睛,“什么事情?” 萧珪说道:“拨换城危在旦夕,并且快要断粮了。但是城里还有四五百名无辜的百姓,我们必须想办法,让他们安全的撤出拨换城。” 来瑱皱起了眉头,“突骑施的大军把拨换城围得像铁桶一样,别说是四五百人,就是一只鸟,也很难从城里飞出去。” 萧珪说道:“所以,我才会要你进城来。我需要你的配合,一起帮我完成这件事情。” 此言一出,不光是来瑱,就连高舍鸡与高仙芝都有一些惊讶。 来瑱看出来了,立刻问道:“你们也是刚刚知道?” 高家父子一同点头。 乌那合惊讶的叫道:“这不可能!托利需要人头为自己请功,他不会让任何一颗头胪离开拨换城!” 萧珪说道:“大言不惭的说,萧某一个人比城里其他的所有人加起来,还要更加值钱。所以,托利会答应的。” 来瑱皱起了眉头,“你想让我,怎么做?” 萧珪说道:“你回突骑施的军营去和托利说,安西都护府可以答应他们提出的所有条件,用来换取他们俘虏的钦差大臣。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他们必须答应。否则我宁愿死在拨换城里,也不会出城投降去给他们做俘虏。” 来瑱问道:“条件就是,放走城中所有的百姓么?” “对。”萧珪点了一下头,说道,“这些百姓必须跟你一起去。等你们过了柘厥关,再派人回来送信。到时候我出城投降去。” 来瑱皱起了眉头,“托利是一个很狡诈的人,他恐怕不会答应这样的条件。” 萧珪扭过头来看着乌那合,“托利答不答应,可就得看他的了。” 乌那合的脸突然拉得老长,变成了一张驴脸,“我?!” “区区一个托利,算什么?”萧珪呵呵一笑,“比西域之狐还要狡诈的人,应该还没有生出来?——去,乌那合,帮我搞定他!” 第650章 放开手脚 三言两语交待完毕之后,萧珪像一个极不负责的甩手掌握那样,扭头就走了。 来瑱与高仙芝等人各自一脸错愕,半晌无语。 乌那合咬牙皱眉的琢磨了片刻,憋不住了叫嚷起来,“托利比妖怪还要精明,他从来不会真正的相信任何人……我说服不了他。这不可能,没人能够做得到!” 高仙芝冷冷的说了一句,“你去跟他讲,休要在此吵嚷。” “去就去!” 乌那合忿忿的走到门口,刚把门打开,却又停住了脚步没有迈出。 大家好奇的看着他。 乌那合又掩上门回过了身来,可怜巴巴的看着高仙芝与来瑱等人,说道:“这个计划根本就行不通。你们为何不劝一劝他?” 高仙芝扬了扬眉梢,现场剽窃了一句乌那合的原话,“这不可能,没人能够做得到!” 乌那合郁闷瞪了他一眼,然后沮丧的嘟嚷起来,“也许你说得没错,他真是个疯子……” 来瑱倒是挺沉得住气一直没有吭声插嘴,这时才说了一句,“其实,我们应该理解萧大使。” “什么意思?”大家一同问道。 来瑱说道:“萧大使主动献书向突骑施投降。我们知道他是在诈降,大都护和朝廷方面,却未必轻易就会相信。如果拨换城里的无辜百姓得以获救,才能算作是他诈降的真凭实据。” 乌那合点了点头,“有点道理。” 高仙芝冷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来日朝廷清算萧珪投降之罪时,他能够以此为凭,来为自己洗脱罪责?” “住口!” 高舍鸡恼怒的低喝了一声,再道:“高仙芝,你休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高仙芝乖乖的闭上了嘴巴,来瑱也不好再多言。 高舍鸡环视了眼前的三个年轻人几眼,义正辞严的说道:“虽然我不知道萧大使,为何要这么做。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如果他真有你们想像的那么自私自利,他早就逃之夭夭离开拨换城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必要跑到这里来担惊受怕,吃尽苦头。” 三人沉默不语。 高舍鸡再道:“少将军,高仙芝,你二人当属年轻一辈当中的翘楚一类,才华见识非比一般的黔首愚民。但为何,你们非要把人想得那么坏呢?” 来瑱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急忙说道:“高将军你误会了,在下并非此意!” 高仙芝也皱起了眉头,小声辩解道:“阿爷,我们也就是随口说上一说……” “随口说,那也不行!”高舍鸡厉声斥责道,“这么多天以来,萧大使一直都在为拨换城而战,几番出生入死。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尽可能的守住这座城,多救几个人!——高仙芝,难道你瞎了吗?!” 高仙芝连忙双膝跪下,“孩儿知错,父亲息怒!” 来瑱连忙劝解道:“高将军息怒,息怒!……我们还是来好好商议一下,事情该要怎么办?” “哼!!” 高舍鸡闷哼了一声,将手一甩,“办法你们想,我只负责守城!城在人在,城失人亡,不过如此!” 说罢,高舍鸡拉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重重的摔砸房门,震落一大片屋顶的尘灰。 高仙芝与来瑱大眼瞪小眼的愣住,表情都不大好看。 乌那合啧啧的说道:“高老爷子,真是威风凛凛,脾气火爆呀!” “闭嘴!” 高仙芝没好气的喝斥道,“你还是赶紧想一想,该要如何完成,他交给你的任务!” 乌那合连忙说道:“刚刚高老爷子可是亲口交待过了,办法我们想——说的是我们,不是我一个!” 高仙芝再要回驳,来瑱劝解道:“行了,你们不要再吵。还是赶紧来想办法!” 两人各自住口不再争执。但是大家一同冥思苦想又商议了许久,仍是拿不出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 来瑱说道:“归根到底,这件事情最大的难点就在于,突骑施向来是以人头计算军功。托利身为统兵大将,他不会放任任何人离开拨换城。就算他肯,他的部下也不会答应。” 高仙芝点了点头,“每走掉一人,托利的军功就要减少一分,赏赐也要跟着减少一分。他们以战争为生,让他丢掉军功就是要切断他的财路。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这种事情谁会答应?” 来瑱说道:“如此说来,除非我们另想办法,弥补托利的损失。否则,他绝不可能答应放走城中的百姓。” 高仙芝冷嗖嗖的问了一句,“你带了多少钱来?” 来瑱苦笑一声,摆手。 高仙芝呵呵一笑,“说了半天,全是废话。那就别说了,还是摆开架势决一死战,来得痛快!” 闷不作声的乌那合拍了拍膝盖站起身来,说道:“来将军,我们该走了。” 来瑱眉头一拧,“这就走?” “不然呢?”乌那合撇了撇嘴,“高将军马上就要摆开架势,与敌决一死战了。你要留在这里,与他殉葬吗?” 说罢,乌那合自顾走出了屋外。 来瑱刚要出声把他叫住,高仙芝连忙拽了一把,“你快跟上,和他一起出城!” 来瑱心领神会眼睛一亮,连忙跟了上来。 二人骑上马,走出了拨换城。 乌那合的马跑得挺快,来瑱急忙追上,大声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想出了办法?” 乌那合摇头。 来瑱不死心的追问:“你骗我!你肯定是有了办法!” 乌那合不耐烦的瞥了他一眼,挥起马鞭用力抽打马儿,加快速度朝前奔去。 来瑱也加快了马速想要追上,但是乌那合所骑的那一匹大黑马实在太快,很快就在他的视线里绝尘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久后,来瑱回到了突骑施的军营里,来见托利。 他刚走进托利的帐篷,却见到乌那合正在和托利一起吃肉喝酒。两人举杯往来大声谈笑,好不欢愉。 托利看了来瑱一眼,说道:“唐使来得正好,我有话对你讲。” 来瑱问道:“什么话?” 托利说道:“你们入城谈判的经过,我都已经知晓。现在麻烦唐使不辞辛劳,带上你的侍卫一起再跑一趟拨换城,去告诉萧珪。就说,他提出的条件我答应了。明天,你和你的侍卫们就带着拨换城里的百姓,一起离开这里。” 来瑱惊愕不已,“你说什么?!” 托利扬了扬眉梢,“难道,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来瑱惊讶的看着他,又转头看了看乌那合。 乌那合只顾闷头吃肉喝酒,根本不搭理他。 托利说道:“你要不肯去,那也就罢了。明天天一亮,我就率军攻城!” “我去!” 来瑱连忙回了这一句,用奇怪的眼神深看了乌那合几眼,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托利的哈哈大笑,“乌那合,我的好兄弟!来,我们继续痛饮!” 来瑱直皱眉头,心想:乌那合究竟给了托利,什么好处? 片刻之后,来瑱召集好了他的侍卫们,出发前往拨换城。他们刚刚走出突骑施的军营,裴蒙牵着一匹马,仿佛正在这里等他。 来瑱倒也知道他的来路和底细,便问道:“裴先生,找我有事吗?” 裴蒙说道:“我想跟随来将军,一同回往拨换城。” 来瑱觉得有些奇怪,“托利,答应放你走了?” 裴蒙说道:“他早就把我释放了。难道将军没有看到,我是站在突骑施的军营之外,等着你么?” 来瑱更觉好奇,“他为什么要放了你?” 裴蒙反问了一句,“在下除了浪费粮食,再也百无一用。托利抓我不放,有何用处?” 来瑱不解的问道:“既已逃出生天,你何不早快远离这一片事非之地,又要再回拨换城。这有何意义?” 裴蒙笑了一笑,“没甚意义。但我就是想要回去。” 来瑱觉得他很奇怪,但又找不出什么拒绝他的理由。于是点了点头,“好,你跟我们一起走。” 裴蒙道了一声“多谢”,骑上马儿加入了来瑱的队伍。 太阳落山之前,来瑱一行人走进了拨换城。 听到来瑱回报的消息,高仙芝惊愕不已。高舍鸡则是非常的兴奋,连忙点派人手前去召集城中的百姓,叫他们做好离城的准备。 裴蒙来到萧珪面前,对他说道:“萧先生,在下已经完成使命,特来交令。” 萧珪微然一笑,“好,辛苦你了,回去休息!” 裴蒙却没有马上走,说道:“先生,在下还有另外一事禀报。” “何事?” 裴蒙说道:“我在突骑施的军营里,与他们的统兵大将托利交涉了一阵。我自作主张,写了一封信给突骑施的莫贺达干。托利派出快马将信投出,只消一日就走了一个来回,得到了莫贺达干的回书。” 萧珪微微一怔,“你说什么?” 裴蒙连忙解释道:“莫贺达干是突骑施的一个官名,相当于我们中原朝廷的宰相之职,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人,权力极大。突骑施人习惯用官职来称呼他们的首领。长此以往,莫贺达干似乎就成了一个高贵的姓氏。” 萧珪说道:“我想问的是,你是怎么认识突骑施的莫贺达干的?” 裴蒙说道:“早年,在下的老家主裴老令公曾经对他有恩。他二人私交甚厚,常年保有书信往来。逢年过节或是家主寿辰,莫贺达干还会派人送上贺礼。在下手握消息渠道,时常帮他二人往来接洽联络。一来二去,我也就和莫贺达干有了一些相熟。” 萧珪点了点头,“你写信说了什么?莫贺达干,又回了什么?” 裴蒙说道:“我跟莫贺达干说了一下先生的特殊身份,还有先生将要请降之事。同时我还告诉他,先生是裴老令公忘年挚交的好友。” 说罢,裴蒙连忙拿出了一封信交给萧珪。 萧珪展信一看,鬼画桃符,一个字也不认得。 裴蒙连忙说道:“先生,这是突厥文。信中大意是说,要托利务必善待先生。先生提出的请求,托利要尽量满足。万一先生受到了伤害,托利就要被怪罪。” 萧珪说道:“你事先怎的没有告诉我,你认识突骑施的莫贺达干?” 裴蒙说道:“我从来没有当面见过他,只是和他有过一些简单的书信往来。再说了,求人办事这种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不能事先夸下海口。”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以示赞许,然后说道:“难怪托利,会这么干脆的答应我提出的条件。原来,是你的功劳。” 裴蒙说道:“不。主要还是因为乌那合成功的说动了托利。在下只是侥幸,从旁提供了一些助力。” 萧珪问道:“我很好奇,乌那合是怎么说动托利的?” 裴蒙摇了摇头,“乌那合回去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突骑施的军营。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来将军告诉我的。” 萧珪面露微笑,说道:“辛苦你了,快去休息!” 裴蒙施了一礼,拜辞而去。 郝廷玉一直侍立在萧珪的身后,这时小声说道:“真没想到,他还会主动回来。” 萧珪笑而不语。 郝廷玉说道:“先生,你有没有觉得,裴蒙跟以往比起来,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 萧珪说道:“人总是会变的。你我也在不停的改变,只是自己很难察觉得到。” 郝廷玉点了点头,“但是裴蒙的改变,真的很大!” 萧珪淡然一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走,陪我到城头上看一看。” 郝廷玉应了喏,和萧珪一起爬到了拨换城的东城城墙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城中,不停晃动的许多火把和人头。 那是高舍鸡和拨换城的守兵们,正在组织城中的百姓,为明天的撤离做准备。 萧珪静静的观望了许久,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郝廷玉说道:“只要这些百姓得以平安脱脸,我们也就没了顾忌。终于可以,放开手脚的大干一场了!” 萧珪突然扭过头来,看着郝廷玉。 郝廷玉愣了一愣,“先生,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萧珪呵呵一笑,“没有,你说得很对!——我们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第651章 阴沟翻船 次日清晨,来瑱和他的亲随侍卫们带着拨换城的四百多名百姓,在拨换城的东门门口集结,准备离开这里。 虽然可以脱离险境,但是没人愿意轻易的舍弃自己的家园,百姓的情绪多有一些哀愁,高舍鸡等人忙着劝慰。 临走之前,来瑱走到萧珪面前与他道别,说道:“萧御史,末将回到都护府之后,一定会将拨换城的情况如实上报。” 萧珪淡然一笑,“好。” 来瑱又道:“但愿这样,能够还得萧御史一个清白。” 萧珪又说了一声,“好。” 来瑱问道:“萧御史可有什么话语,想要托我捎给安西都护府?” 萧珪摇了摇头。 来瑱怔了一怔,劝道:“萧御史,你还是说几句?免得都护府那边,对萧御史有所误解。”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愿意相信我的人,无需多言自会明白。不肯相信我的人,任我说破嘴皮,他也无动于衷。所以,我们还是省点力气!” 来瑱轻叹了一声,然后抱拳一拜,“萧御史超凡洒脱,末将无话可说,只能拜服。” 萧珪叉手还了他一礼,说道:“托利精明狡诈,突骑施人残忍嗜血,还请来将军一路小心提防。” “末将明白!末将就请告辞,萧御史多多保重!” “将军保重!” 城门打开,来瑱骑着马带着四五百人,走出了拨换城。 萧珪与高家父子等人站到了城墙之上,目送他们朝着东面走去。 待他们走远之后,高舍鸡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说道:“但愿他们,能够平安的进入柘厥关!” 高仙芝说了一句,“恐怕没那么容易。” 高舍鸡恼火的瞪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高仙芝马上闭嘴,不敢说话了。 萧珪却道:“高将军,令郎的话有道理。托利恐怕,不会轻易放任他们离开。” 高舍鸡惊道:“那为何,还要让他们走?留在城中,反倒还会安全一些!” 萧珪轻皱眉头沉思了片刻,说道:“试一试,总有几分希望。哪怕只是送走了一两个百姓,那也是好的。” 高舍鸡伸手紧握了刀柄,双眉紧皱表情严峻,沉默不语。 其他人,也未再多言。 大家全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一件事情:接下来,就只有“血死到底”这一件事情可做了! 大约两个时辰以后,一名来瑱的亲随侍卫骑着快马奔回了拨换城,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来瑱等人走出拨换城还只有十余里,便遇到了托利亲自率领的大批突骑施骑兵。他们把来瑱等人团团的包围了起来,倒也没有动武厮杀,只是将来瑱所有人一一的搜查盘问。 结果就是,除了来瑱和他的亲随侍卫之外,所有的成年男丁全部都被托利给抓了起来。因为他怀疑,这些男丁是由拨换城的唐军士兵乔装改扮,其中很有可能还有萧珪本人暗藏其中。因此,托利不能放任他们离开,必须将他们带回军营严加盘查,谨防萧珪金蝉脱壳、逃之夭夭! 来瑱据理力争,可是面对精明狡诈的托利和百倍于己的敌人,他的抗争没有起到毫丝作用。 最终,有一百多名拨换城的男丁百姓,被托利给抓走了。只剩下许多的老人与孤儿寡母大声痛哭、哀号不止。 队伍,也因此停止了前进。 来瑱既愤怒又无奈,马上派人把这个消息回报给了拨换城。 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大家都很恼火。 高舍鸡怒道:“本想着送走了百姓,就可以放手一搏、决一死战。怎料又被托利那个不讲信用的狗贼,给摆上一道!” 高仙芝说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将百姓留在城中。再怎样,也好过做了阶下之囚,任人鱼肉!” 高舍鸡抬手指着高仙芝,大声怒骂:“竖子,住口!” 萧珪摆了一下手,说道:“镇将息怒。高将军说得没错,的确是我是谋划不周,害了这些百姓。” 高舍鸡抱拳一拜,大声说道:“萧御史,这不能怪你。归根到底,是拨换城势单力孤、敌军又极为强大。这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将百姓留在城中,只有死路一条。萧御史为了救护这些百姓已然竭尽全力,不仅拼出了性命,就连自己的名节和前程都已不顾!——高仙芝,你怎的如此不识好歹?!” 大声咆哮的高舍鸡情绪越来越激动,一把揪住高仙芝抡起了老拳,看样子他要当着众人之面,将高仙芝爆打一顿。 萧珪等人连忙上前帮劝,好歹将他父子二人拉分开来。 萧珪劝慰了高舍鸡好一阵,总算让他冷静了下来 这时,来瑱派来的那一名侍卫说道:“请问萧御史,来将军那一处,该要如何区处?” 萧珪说道:“你马上回报来将军,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带着余下的百姓退入柘厥关。越快越好!” 侍卫迟疑了一下,说道:“其实,能说的话语、能想的办法来将军都已经试过了。但是剩下的百姓,都是那些被抓之人的亲眷。眼下他们妻离子散、伤痛欲绝,全都不想走了。” 萧珪皱眉寻思了片刻,说道:“其实托利根本就不相信,我会履行承诺出城投降。所以,他才会抓走那些百姓。其目的,就是想要拿这些人的性命为要挟,逼我出城投降。” 高舍鸡恍然大悟,忙道:“对!肯定是这样!——托利狗贼,果然奸诈成性!” 此言一出,大家激奋无比,怒骂之声此起彼伏。 萧珪扬了扬手止住大家的吼叫,然后对那名侍卫说道:“你去跟来将军和那些百姓们讲,萧某人自有办法救回那些被俘之人。请他们务必尽快退入柘厥关,以免横生枝节。” 侍卫惊道:“莫非萧御史打算,亲自去往敌营换人?” 高舍鸡连忙一把拉住萧珪,大声道:“萧御史,这可万万使不得!” 萧珪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着急,然后对那侍卫说道:“你不必多问,只管如实回话。三日之内,被俘之人必能完好无损的回去,得与家人团聚。” 侍卫重重的抱拳应了一喏,骑上快马走了。 正在这时,有几名突骑施的士兵骑着快马跑到了拨换城的城下,朝着城上射了几枚箭羽,赶在被人射杀之前又匆忙的逃走了。 那几枚箭羽之上绑了书信,守城的士兵将它送到了高舍鸡的手上。 高舍鸡与萧珪等人一同看了书信,内容不出所料,托利果然以那些被俘百姓的性命为要挟,逼迫萧珪立刻出城投降。 书信当中说了,从现在起,托利会每隔一个时辰就杀一个人。等到杀光所有的被俘百姓之后,倘若萧珪还没有出城投降,他就要挥军攻城,杀光城里所有的人! 看完这封信,大家都很愤怒。 但有一个本该特别愤怒的人,现在却异常的冷静——高仙芝。 他冷冷的观望了一阵愤怒的人群之后,趁着别人不注意把萧珪请出了议事厅,想要单独与他说话。 萧珪觉得有点好奇,便主动问道:“高将军,想要说什么?” 高仙芝前所未有的平静,说道:“萧御史,突骑施那边应该没人知道,你长得什么模样?” 萧珪立刻意识到了高仙芝的话中之意,猛一挥手,“这行不通!” 高仙芝仍是十分平静,说道:“萧御史,请你不要意气用事,太过武断。我提出的法子,绝对值得一试。只有一个问题,乌那合目前正在托利身边。只有他,能够认得你的真身!” 萧珪皱紧了眉头看着他,说道:“你要代替我,出城投降去?” 高仙芝点了一下头。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队旗是飞蛾。古人云,如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 高仙芝凝视看着萧珪,沉默不语。 萧珪说道:“我认识的高仙芝将军,念念不忘出城突袭,时时想着玉碎成仁。他宁愿在战场上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屈膝向敌人投降。今天,你是怎么了?” 高仙芝微微皱眉,淡然说道:“只我一人换取百人活命,倒也值得。这不就是,我等大唐卫士的天职吗?” 萧珪摇头,“这不是你的职责。这是我的事情。” 高仙芝老气横秋的叹息了一声,用神似他父亲的口吻,语重心长的说道:“萧御史,你的职责并非在此。你应该回京城去,那里才是你的战场。” 萧珪郁闷的皱了皱眉头,“你故作深沉的样子,当真非常讨厌、非常欠揍!” 高仙芝居然笑了,“你为何恼羞成怒?莫非是因为,我说的话太有道理?” 萧珪一摆手,“无论你怎么讲。这件事情,没得商量!” 高仙芝定定的看着萧珪,也不说话,眼神逐渐变得狡黠起来。 萧珪突然感觉有点不妙,正要抽身后退,突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他裹了起来。 萧珪突然失了重心摔倒在地,奋力挣扎大声怒吼:“高仙芝,你想干什么?!” 藏身于附近的好几名军士突然一拥而上,把萧珪死死的压在了身下。高仙芝也扑了上来,急急的嚷道:“快,快把他的嘴堵起来!” “压住,压住!” “拴紧,拴紧!!” “绑手、绑手!……哎呀,他挠我!” …… 好一番鸡飞狗跳的折腾之后,堂堂的御史钦差萧珪先生,变成了一颗绑得牢牢实实的悲惨棕子,被塞进了一个大麻袋里面。 高仙芝等人就像一群采花大盗那样,鬼鬼祟祟的将这个麻袋抬进了一间,毫不起眼、人去楼空的民房之内。 气喘吁吁的高仙芝,摸了摸脸上的血痕,恨恨的说道:“居然把我挠得满脸花!你才是女人,你才是娘炮!” 萧珪从未吃过这等暗亏,今天真是阴沟里翻了船。被人绑架塞进麻袋的滋味当真一点都不好受,但心里的愤怒似乎更加令人爆炸。但是现在他被绑了一个结实,根本难于动弹。嘴也被堵了,说不出话来。 高仙芝似乎挺得意。他拍了一下麻袋,笑嘻嘻的说道:“萧御史,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听从我的建议,所以,只能得罪了。” 萧珪想要抗争,结果只是,麻袋不安的扭动了几下。 高仙芝得意的怪笑了几声,说道:“反正我也没打算活着回来,所以,也就不怕你这位钦差大臣记我的仇,将来报复于我了。” 萧珪越挣扎越难受,索性懒得动弹了,只在心里把高仙芝骂了一千遍、一万遍。 高仙芝又拍了一下麻袋,说道:“时间紧迫,我要走了。此一别,肯定不会再见。” 萧珪听出来了,他的语气有了一些改变。其中,似有一些决别的味道。 高仙芝说道:“虽然我很讨厌你这个满肚子坏水、专会损人的钦差大臣,一直想着把你狠狠的胖揍一顿。但有一点,我必须承认……” 萧珪静静的听着。 沉默了片刻之后,高仙芝说道:“你是条汉子!” 说罢,高仙芝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对那些帮手军士叮嘱道:“此人贼精贼灵,千万要好好的看着他,可别让他溜了。等我出城半个时辰之后,你们再将他放出来。” 军士们抱拳而拜,悲声道:“拜别高将军!” 高仙芝淡然一笑,“别要死要活的,像个娘们儿一样。” 军士们点了点头,有人潸然泪下。 麻袋不安的扭动起来,发出了一阵呜呜的声音。 高仙芝回头看了一眼,大声说道:“萧御史,再说一遍!我真的很讨厌‘高娘炮’这个称号!” 第652章 使命 破败的小木屋里,一盏昏黄的油灯映着几张粗糙的男人脸庞,让他们的表情显得格外严峻。 听完了高仙芝的一番叙说之后,高舍鸡既愤怒又震惊。要不是碍着秦洪等人在场,他当场就要火山爆发。眼下他极力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但说话仍旧如同咆哮。 “高仙芝,你竟敢以下犯下!你不是疯了?!” 高仙芝异常的冷静。他抱拳一拜,一本正经的说道:“回镇将的话,我没有疯。我是深思熟虑之后,方才决定如此行事。” 严文胜面带杀气的走到他的面前,沉声问道:“高仙芝,你把先生关在哪里了?” 高仙芝说道:“你放心,他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严文胜双眉立竖,一把揪住高仙芝的衣襟,怒道:“我问你,把他关在哪里了?!” 高仙芝无动于衷,淡然道:“等我出城之后,他自然会平安无事的出现在你们眼前。” 严文胜的浑身杀气陡然暴涨,猛的挥起手刀切向高仙芝。 众人大惊失色! 电光火石之间,秦洪快如鬼魅的出现在了他二人身边,一把抓住了严文胜的手腕。 严文胜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的手腕像是被一个铁钳给锁住了,丝毫也是动弹不得。 他怒不可遏,“老秦,你干什么?赶紧放开,让我杀了这厮!” 秦洪说道:“严大,冷静!” 严文胜恨得咬牙切齿,但终究是给了秦洪几分颜面,放开了高仙芝, 高仙芝拍了拍胸口,说道:“我建议你们,不要在多余的事情上面,浪费丝毫的时间。因为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让我假冒萧御史出城投降,就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否则,不仅城外被俘的百姓全部要死,拨换城也将很快陷落。城里的人,早晚也得死绝。” 高舍鸡双目圆睁死死的盯着他儿子,竟然无语以对。 有一句话到了嘴边,高舍鸡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句话很简单,只有五个字——“但是,你会死!” 在场的秦洪、裴蒙、严文胜和另外几名副将也在心中,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件事情——代替萧珪出城投降,高仙芝必死无疑! 正处于愤怒之中的严文胜,看向高仙芝的眼神,似乎也有了一些变化。 高仙芝平静的环视了在场众人一眼,说道:“时间紧迫,别犹豫了,都来帮我一把。” 一直处于安静之中的裴蒙,冷不丁的说了一句,“高将军,要我们如何帮你?” 高仙芝抬手一指裴蒙,“最重要的,就是你肯帮忙!” 在场众人微微一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蒙对着高仙芝叉手一拜,“在下,乐意效劳。” 高仙芝走到裴蒙面前回了他一礼,说道:“裴先生怎的不问,我要你做什么?” 裴蒙说道:“我愿陪伴高将军,共赴突骑施军营一行。” 高仙芝哈哈大笑,“裴先生果然是一个妙人!” 高舍鸡十分的迷惑不解,“你们在说什么?!” 秦洪走到他的身边,说道:“高将军,他二人准备一同出城诈降。裴先生去过突骑施的营地,与托利相熟。有他指认,托利不会怀疑高将军是假冒的。” 高舍鸡举棋不定的喃喃说道:“可、可是……” 高仙芝说道:“镇将,没有时间了。我们要赶紧准备一下,尽快出城。否则,突骑施那边,就要开始屠杀无辜百姓了!” 高舍鸡的心里,已经充满了迷惑、震惊、伤感与不舍。他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儿子,张了张嘴唇,却是一个字也未能说得出来。 高仙芝走到他父亲面前,双膝跪倒在地,开始磕头。 “不孝儿仙芝,就此拜别父亲大人!” 高舍鸡顿时泪如雨下,指着高仙芝大声喝道:“军中无父子!你赶紧给我起来!” 一向都很孝顺的高仙芝,这一次没有听他父亲的话。他一连在地上磕了十几个响头,直到严文胜上前,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严文胜凝视看着灰头土脸的高仙芝,说道:“高将军,如能再相见,你就是我严某人的生死兄弟。” 高仙芝淡淡的说了一句“我不稀罕”,扭头朝外走去。 裴蒙快步跟上。 屋子里,静成了一片。 只听到高舍鸡轻轻的唤了一声,“仙芝,我儿……” 一个时辰以后。 窝囊了半宿的萧珪,终于从那个该死的麻布袋里,钻了出来。 看着出现在他眼前的高舍鸡与秦洪、严文胜等人,萧珪非但没有半点逃出生天的喜悦与庆幸,反而火冒三丈、暴跳如雷! “高仙芝,马上给我滚出来!!” 高舍鸡立刻单膝跪倒在地,抱拳而道:“犬子不肖冒犯御史,犯下不赦之罪。高某愿意,代其领死!” “滚开!” 萧珪咆哮如雷,“我只找高仙芝,与你无干!” 秦洪走到萧珪面前,轻声道:“先生,半个时辰以前,高将军就已经和裴蒙,一起出城去了。” 萧珪顿时睁圆了眼睛,瞪着秦洪与严文胜,沉声道:“你们,为何没有拦着他们?!” 严文胜连忙避开了萧珪的眼神,二话不说拜倒在地。 秦洪也扭过了头去,沉默不语。 看到他们这样的神情,萧珪的心里,全都明白了。 他走到一旁,很快冷静了下来。对着一面斑驳的墙壁,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屋子里面,鸦雀无声。高舍鸡与严文胜,仍旧跪在地上没有动弹。 片刻之后,萧珪转过身来走到高舍鸡面前,伸手将他扶起,“高将军,请起。严文胜,你也起来!” 高舍鸡在萧珪的搀扶之下,慢慢的站起身来。 萧珪轻声的说道:“高将军,你为何不拦着你儿子?” 高舍鸡咧嘴一笑,“军中无父子。他是拨换城的镇副,他提出的办法切实可行。我理应支持,不得阻拦。” 萧珪双眉紧皱,“可是……” 高舍鸡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萧珪把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因为他看到,高舍鸡已然老泪纵横。 这位年近半百的沙场宿将,一直精力旺盛、气冲斗牛,丝毫不输青壮男儿。但在这一瞬间,他仿佛突然一下,就变老了十几岁。 秦洪走过来,小声说道:“先生,事已至此,感慨无用。不如我们还是赶紧盘算一下,接下来该要怎么办。” 萧珪沉吟了片刻,说道:“你们,跟我来!” 此时,突骑施的军营帅帐之中。 托利哈哈的大笑,像是遇到了久别重逢的老友那样,亲自迎到高仙芝的面前,拉着他的手,亲热的说道:“萧御史,我们终于见面了——来来,快请坐!” 高仙芝看了一眼站在托利身后的乌那合,淡然道:“那就多谢了。” 乌那合连忙笑嘻嘻的迎了上来,说道:“萧御史,我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 高仙芝说道:“乌那合,你真是一颗灾星。至从与你相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遇到一件好事。” 乌那合嘿嘿直笑,“相信我,你马上就要转运了。因为你很快就能回到你朝思暮想的中原京城,和你心爱的公主美人,举行大婚了!” 高仙芝十分嫌弃的轻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乌那合。 托利连忙把乌那合拽到了一边去,再亲自上前给高仙芝倒上了一杯白花花的东西,十分和气的说道:“萧御史,别理他。来,尝一尝我们的马奶酒。” 高仙芝担起酒杯一饮而尽,做出一个古怪的表情,“这个,也可算作是酒吗?” 托利说道:“这是我们草原人,专门用来招待贵宾的珍藏之品。萧御史恐怕是喝惯了中原的名酒佳酿,才不习惯它的味道?” 高仙芝砸了砸嘴,说道:“倒也能解渴。” 托利笑吟吟的又给他满上了,“那就多饮几杯!” 高仙芝说道:“喝酒的事,不急。既然我来了,托利大设是不是应该,放了那些百姓?” 托利干笑了两声,说道:“萧御史放心,我一定说到做到。但是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我就算放了他们,他们也不敢走出这个军营。因为黑夜的大漠之中,充满了危险。尤其是,那些饥饿的狼群。” 高仙芝闷哼了一声,以示无话可说。 托利连忙给他斟酒,“来,萧御史。就当是解渴,我们再多饮几杯!” 一场酒宴款待之后,高仙芝和裴蒙被客客气气的请下去,休息了。 满副殷勤的托利突然变得冷肃起来,对乌那合问道:“他真是的唐朝御史,萧珪本人吗?” 乌那合一愣,“这还能有假?” 托利似乎满腹狐疑,皱着眉头说道:“但我感觉,他一点都不像是中原来的的贵族。倒有点是像,常年飘荡在边塞的厮杀军汉。” 乌那合心中顿时一紧,却是笑哈哈的说道:“托利兄弟,你太多虑了。” 托利看着乌那合,说道:“我们都不认识萧珪,只有你认识。你可不能骗我!” 乌那合摆了摆手,懒洋洋的说道:“骗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托利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乌那合说道:“托利兄弟,其实你的感觉没有错。最初见到萧珪的时候,我也觉得,他和一般的中原贵族很不一样。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的原因的。” 托利问道:“为何如此?” 乌那合说道:“托利兄弟听说过唐朝有一位名将,也是姓萧的么?” 托利想了一想,说道:“你是说,大破吐蕃的萧嵩?” “没错,就是他。”乌那合说道,“唐朝名将萧嵩,就是萧珪的叔叔。他们同出于兰陵萧氏一族。这个姓氏,在中原拥有很高的声望,是名符其实的贵族大姓。” 托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继续说下去。” 乌那合饮了半杯酒润喉,再道:“名将萧嵩很看重萧珪。他希望他的侄儿能够接替他的衣钵,也成一代名将。所以呢,萧珪一直被他当作一名将军来培养。正因如此,这一次萧珪才会不远万里来到西域。” 托利问道:“你是说,萧珪将来会要成为一名将军?这一次,他是专程前来增长军武见识的?” “没错。”乌那合一本正经的说道:“托利兄弟,唐朝的贵族子弟,并非全都养尊处优,贪图享乐。像萧珪这样投身军旅的人,可不在少数。” 托利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乌那合又道:“托利兄弟,现在唐朝的驸马、御史钦差已经变成了你的俘虏。这可是大功一件。你一个人,吞得下去么?” 托利微微一怔,“你什么意思?” 乌那合笑了一笑,“这么大的功劳,托利兄弟不打算,和谁一起分享吗?” 托利冷笑了一声,“你放心,答应给你的好处,半点也不会少!” 乌那合哈哈的大笑,说道:“托利兄弟,你又想歪了。我一个外人,最多找你讨要一些钱财女人。又哪来的资格,与你争夺功劳?” 托利愣了一愣,“你是说……” 乌那合提醒道:“难道你忘了,跟在萧珪身边的裴蒙,先前可是来过一回的?” 托利顿时恍然大悟,“你说得没错,裴蒙给莫贺达干写过信。萧珪的事情,莫贺达干是知道的。现在我已经成功的抓到了萧珪,这件事情我一定要尽快通知莫贺达干,请他亲自定夺。这样的功劳,我可不敢一人独享!” 乌那合笑道:“托利兄弟果然聪明过人。难怪这些年来一直官运亨通,步步高升!” 托利也笑了,举起酒杯说道:“兄弟,你提醒得非常及时。来,我敬你一杯!” 次日,清晨。 一百多名被俘的汉人百姓,络绎走出了突骑施的军营。 为免穿梆,高仙芝可不敢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只能藏在帐蓬里面,目送他们离开。 看到百姓们渐渐走远,突骑施人也没有追赶之意,高仙芝终于放下心来,长吁了一口气。 裴蒙突然说了一句,“百姓虽已获救,但你的使命,还远远没有达成。” 高仙芝说道:“不用你提醒,我知道我的使命。” 裴蒙点了头,“那就好。” 高仙芝说道:“我很清楚,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你知道,我说的那个他,是谁!” 第653章 骗子 等待,最是熬人。 那百余名拨换城的男丁被突骑施人抓走之后,一天一夜的等待对于来瑱来说,就如同一生一世那么漫长。 在他彻底失去耐心之前,那些被俘男丁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之中。 一个不少,全都回来了。 苦苦等盼亲人归来的老弱妇孺们喜极而泣,一窝蜂的迎了上去,和他们的父兄子侄们抱头痛哭。 来瑱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 负责去往拨换城送信的随从,在来瑱身边说道:“少将军,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来瑱问道:“何意?” 随从说道:“那天我奉少将军之命去了拨换城求见萧御史和高镇将,将消息报予他们知晓。当时的情景,真的就像是一瓢冷水泼入了滚油之中炸了锅,所有人都很焦急也很愤怒。但萧御史却叫我回来报知少将军,说三日之内,这些被俘百姓定能平安归来……” 来瑱说道:“当时,你根本就不肯相信,对么?” 随从老老实实的点了一下头,“确如少将军所言。当时,我是一点都不相信萧御史的话。可是眼前……哎,我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这可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来瑱说道:“这也正是,我现在最想知道的。” 机灵的随从心领神会的应了一喏,马上去找那些被俘百姓,询问他们获救经历了。 片刻过后,来瑱着实的被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 随从只好复述了一遍:“突骑施人以这些百姓的性命为要挟,强迫萧御史去往突骑施的军营里投降。否则,他们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杀一个人!” 来瑱急道:“你是说,萧御史亲自去了突骑施的军营里当俘虏,才把这些百姓换出来?” 随从点了点头,“没错。属下询问那些获救百姓,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来瑱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斗然蹦出一个糟糕的念头——完了! 我大唐的御史钦差与准驸马,当真被人捉去,当了俘虏! 至从当今圣人登基以来,我泱泱大唐国力昌盛、兵锋劲锐,四海蛮夷无不宾服。从来只有我们捉拿他国的君王重臣,献俘于京师厥下。我们自己,何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 现在,这种事情偏偏就在安西发生了! 来瑱立刻想到了他的父亲……如果朝廷方面需要抓一个人出来专为此事负责,身为安西四镇最高长官的来曜,首当其冲! 思及此处,来瑱心急如焚。再又担心突骑施人出尔反尔又来捉人,他连忙骑上了马匹发号施令,“走,快走!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等进了拓厥关,我们就安全了!” 在他的催促之下,数百人开始匆忙赶路。他们一路仓皇跌跌撞撞,总算是平安的步入了拓厥关内。 到了这里,来瑱总算稍稍安心。他把所有的随从全都留了下来照顾百姓,自己独自一人马不停蹄的连夜飞奔去了龟兹,来到都护府,紧急求见他的父亲。 来曜被惊醒于睡梦之中,多少还有一点迷糊。但是听了来瑱的一番话后,他恍然惊诧,再无半分睡意! 来瑱见他父亲神色大变,小心翼翼的说道:“阿爷不必过于着急。我们尽快想办法把萧珪给救出来,也就是了。” 来曜双眉紧拧,沉声道:“你说得轻巧。现在我手中的兵力,已经不足以往的三分之一。要跟突骑施人来硬的,肯定是行不通了。要是来软的去找突骑施人谈判断,那会更加行不通!” 来瑱问道:“为何行不通?” 来曜说道:“突骑施这一次出兵的目的十分明确,他们就是想要拔除拨换城这一颗肉中之刺,再将柘厥关以西的土地全部收入囊中。倘若真要谈判,无论我们怎么讨价还价,这一点,他们肯定不会放弃改变!” 来瑱点点头认可了父亲的言论,担忧的说道:“可是,如果我们不能尽快的救出萧珪这一位钦差大臣与准驸马,便是有辱国体、有辱皇威。朝廷那边责怪下来,阿爷如何承担得起?” 来曜重重一拳砸到了木几之上,沉声道:“再如何责怪,也无非就是丢官杀头!——要我拿城池和土地,去换一个于国于民没有半点用处的废物,我来某人,倒宁愿丢官杀头!” 来瑱迟疑了一下,说道:“阿爷,萧珪可能和我们之前想像中的,有些不同。” 来曜问道:“有何不同?” 来瑱便将他最近几天的所见所闻,比较详细的向他父亲讲述了一通。 来曜听完之后沉吟了一阵,然后说道:“如你所言,萧珪或许没有我们最初想像中的那么不堪。但你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就能从此看清他的真面目吗?” 来瑱说道:“阿爷,孩儿确实眼力有限,不敢胡说看清了谁的真面目。但他舍身去往突骑施的营地,救了那些被俘百姓的性命,这是不争的事实。” 来曜冷笑了一声,“休说什么舍身。他不是一早就想着,投降突骑施吗?” 来瑱争辩了一句,“阿爷,萧珪一心想要守住拨换城。他是诈降,目的是要拖延时间。孩儿敢于肯定,萧珪绝对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 来曜不以为然的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就算你说得对,萧珪并非贪生怕死之辈,而是一个英雄人物。那么,这样的英雄绝对不会同意,我们割让大唐的城池和土地,去换回他的一条性命。” 来瑱怔了一怔,无语以对。 来曜再道:“假如你不小心看走了眼,萧珪只是一个善于伪装的脓包废物。那么,这样的钦差大臣与皇亲国戚,死便死了。倒能为这大唐天下,减少一份负累。就算日后朝廷方面将要清算我来某人的罪过,我也认了。反正不用等到他们清算,我来某人的这个官,差不多也已经做到头了。” 来瑱突然感觉,自己无话可说了。 来曜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你辛苦了,下去歇息!” 来瑱有点不死心,说道:“阿爷,我们当真,不管萧珪么?” 来曜说道:“别着急,再看一看!” 来瑱只好点了点头,“是,一切听从阿爷吩咐。” 两天以后。 一队旌旗昭张,气势非凡的骑兵队伍,走进了突骑施的军营里。 突骑施的军队统帅托利大设,亲自率领大小将佐一同出迎,排好整齐的队伍,对一名衣饰华贵的四旬男子,施礼下拜。 “恭迎莫贺达干!” 莫贺达干面无表情,气定神闲。 他骑在马上,十分坦然的接受了托利等人的拜迎。 身为突骑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他当得起这样的礼遇。 片刻之后,莫贺达干下了马,走到托利面前,轻轻的抬了一下手掌。 托利连忙谢恩,小心翼翼的起了身来站在一旁。他乖乖的低着头,根本不敢正眼去瞧眼前这位,眼神比雄鹰还要锐利、气势比狼王还要强大的上位者。 莫贺达干一言不发,径直走进了帅帐之内。他的随行护卫立刻就将帅帐包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凛凛的杀气,让托利等人都不敢大肆喘气。 片刻过后,托利被叫进了帅帐之中。与他一同进帐的,还有裴蒙、乌那合与高仙芝。 第一眼见到莫贺达干时,高仙芝与裴蒙等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想道:此人好强的气势! 莫贺达干环视了众人一眼,说道:“谁是裴蒙?” 裴蒙上前一步叉手而拜,“在下裴蒙,参见莫贺达干。” 莫贺达干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笑意,说道:“裴先生,你我神交多年,终于见面了。现下公事为重,请容稍后,再叙私谊。” 裴蒙道了一声谢,退到一旁。 莫贺达干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恢复到了不怒而威的姿态,说道:“萧御史,又是哪一位?” 高仙芝淡淡的说了一句,“我就是。” 莫贺达干转过头来,凝视于他。 高仙芝感觉他的两道眼神,仿佛有着实际的力量,重重的落在自己脸上。 突然,莫贺达干摇了一下头,并且语出惊人—— “不。你不是。” 在场众人,同时一惊。 只有乌那合,突然放声大笑,“莫贺达干,果然英明!” 众人更加惊讶,托利叫道:“乌那合,你什么意思?!” 乌那合笑嘻嘻的说道:“托利兄弟,我的意思应该很明显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指向了高仙芝,“你眼前的这个人,是假冒的!他根本就不是唐朝御史萧珪。他叫高仙芝,是拨换城的一名将军!他父亲名叫高舍鸡,拨换城的守城大将是也!” 此言一出,高仙芝、裴蒙与托利三人,同时脸色大变! 莫贺达干的双眼之中,似乎射出了两把飞刀,准准的落在了托利脸上。 托利立刻感觉到,自己的末日就要降临。他慌忙跪到了地上,急急争辩道:“属下办事有误,莫贺达干恕罪!乌那合这个奸贼,先前他可不是这么说的!是他故意蒙骗于我!他想要陷害于我。” “够了。” 莫贺达干轻吐二字,托利连忙闭嘴,不敢再说了。 裴蒙始料不及,既然愤怒又不解的瞪着乌那合。高仙芝咬牙切齿暗暗握紧了拳头,准备擒贼擒王拿住莫贺达干。但他刚要动手,一把冷冰冰的大刀就已经飞快的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嬉皮笑脸的乌那合,轻轻摆弄他的大弯刀,说道:“高将军,我知道你武艺高强,身手不凡。但我这把宝刀今天上午才刚刚磨过,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你可千万,不要乱动哦!” 高仙芝气得直发抖,“乌那合,你这个该死的骗子!遭千刀的狗贼!” 乌那合嘿嘿直笑,“过奖,过奖。若不骗人,还能叫西域之狐吗?” 裴蒙问道:“乌那合,你骗了我们所有人。你究竟什么意思?” 乌那合说道:“我的意思很简单。莫贺达干才是真正值得,让我为他效力的主人!” 莫贺达干似乎不怎么领情,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来人,拿下。” 一群侍卫冲进帅帐里来,将所有人全都执拿起来,包括乌那合。 乌那合惊叫道:“莫贺达干,我一心效力于你,为何如此待我?” 莫贺达干说道:“莫非你认为我和托利一样愚蠢,真会相信你这一条臭名昭着的西域之狐?” 托利撇起了脸,表情十分难看。 乌那合苦笑不矣,“我早就知道,草原上最狡猾的狐狸,也逃不出莫贺达干的弓箭。所以,西域之狐绝对不敢在他面前耍什么花样。” 莫贺达干说道:“再不说出一两句有用的话,你颗装满了谎言的头胪,马上就要搬家了。” “等、等一下!” 乌那合急忙叫道:“萧珪还在拨换城里!我能把他捉来,亲手交给莫贺达干处置!” 莫贺达干淡然道:“我有千军万马在此,用不着你来代劳。” 乌那合急忙说道:“我敢保证,千军万马杀将过去,最多只能得到萧珪的尸体。活的萧珪,才能有所用处!倘若不小心将他弄死了……莫贺达干,你知道后果!” 莫贺达干沉思了片刻,转头看向裴蒙,问道:“裴先生,你认为呢?” 裴蒙说道:“萧珪现在是我的主人。莫贺达干却来相问,叫我如何答话?” 莫贺达干淡然一笑,“不管你的主人换作了谁,我始终把你当作我的朋友。你就随便说一说!” 裴蒙咬了咬牙,说道:“我赞诚乌那合的说法。活着的萧珪,才能有所用处。倘若杀了他,只会激怒大唐的朝廷与圣人。” 莫贺达干说道:“这听起来,像是某一种威胁。你觉得,我会怕?” 裴蒙说道:“莫贺达干英雄了得,当然无所畏惧。但裴蒙窃以为,国事当以利害为先,意气为次。” 莫贺达干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中原的朋友就是有学问,利害为先、意气为次,说得多好。那我就依照裴先生的教导,去做!” 众人同时一愣,什么意思?! 莫贺达干看向乌那合,说道:“那就麻烦你这只狡猾又灵活的臭狐狸,再去拨换城里跑一趟去见萧珪,要他三天之内,出城前来向我投降。我会看在裴老令公的面上,对他以礼相待。否则……他心爱的公主殿下,就得带着伤心的眼泪为他守寡。或者是,改嫁他人了!” 第654章 断头饭 乌那合采用了老办法,打算通过地道偷偷进入拨换城。可他爬到一半却听见地道深处传来一阵“叮叮砰砰”的古怪动静,像是有人在用铁铲铁锹,挖掘坚硬的石板。 乌那合大吃了一惊,连忙加快速度,跑向井底下的那一处塌陷地宫。 来到这里,乌那合发现,塌陷的地宫已经被人挖开了一条通道。通道的入口处有人把守,将他拦住了。 乌那合很着急也很气愤,大声吼叫道:“你们在做什么?混帐东西!谁叫你们挖掘地宫的!!” “是我。”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通道里面传了出来。 乌那合微微一怔,是他…… 萧珪从地道里面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秦洪。 秦洪面无表情,安静得有一些木讷。但乌那合一眼就认出了他的眼神,当即心中发紧,神色有变。 当初在蒲昌海的魔鬼城里,秦洪如同大人欺负幼童一样,轻描淡写但是污辱性极强的,把乌那合给狠狠的收拾了一顿。 当时秦洪的脸上戴着面巾,但他冷静如苍鹰、深?如古井的眼神,乌那合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萧珪走到了乌那合面前,见他有些失神的盯着秦洪,便说道:“你想和他叙一叙旧吗?” 乌那合回过神来,说道:“你们在干什么?你们为何要挖掘地宫?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萧珪说道:“乌那合,别紧张。你有一些语无伦次了。” 乌那合叹了一口气,再道:“这里是我祖先的墓地。” 萧珪点头,“我知道。但我非挖不可,只能得罪了。” 乌那合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我自有我的道理。” 萧珪顿了一顿,凝神看着乌那合,说道:“你这个时候进城来,想必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情?” 乌那合犹豫了一下,说道:“高仙芝假冒钦差出城投降,现已暴露。我特意前来,向你报信。” 萧珪沉默不语。 秦洪说道:“果然不出先生所料。假的真不了,何况高仙芝并不善于伪装。” 乌那合说道:“既然早有预料,为何还要派遣高仙芝出城诈降?” 秦洪道:“此乃高仙芝自作主张,并非先生授意。” “难怪、难怪!”乌那合啧啧摇头,“我就说嘛,萧先生怎么会想出这种不入流的馊主意,原来是高仙芝那个笨蛋在自作主张!还好我随机应变,力挽狂澜!不然的话,现在的拨换城早就被托利夺下,变成一座死城了!” 萧珪皱了皱眉头,“你干了什么?” 乌那合撇起嘴巴摊开双手,满不在乎的说道:“我先是骗了托利,指认高仙芝就是萧御史。然后我又说动托利,把突骑施的莫贺达干请了过来。再然后嘛……嘿嘿!” 萧珪说道:“再然后你就出尔反尔,在莫贺达干的面前,说出了真相。对吗?” 乌那合嘿嘿的干笑了几声,说道:“还是萧先生了解我。” 萧珪的语气一沉,“你害了高仙芝,出卖我们。现在,还敢来见我?” 他的话音未落,秦洪斗然出手,五指如铁爪,死死扣住了乌那合的喉咙。 动如鬼魅,快似闪电! 乌那合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秦洪沉声道:“说,你为何如此?” 乌那合的额头上流下了两颗冷汗,老老实实的说道:“托利的疑心很重。我骗得了他一时片刻,却骗不了他太久。高仙芝假冒萧御史的事情,他很快就能调查清楚。一但事情暴露,依着托利的脾气,他肯定会立刻杀掉高仙芝还有裴蒙。当然,还有我……” 秦洪紧紧的锁着他的咽喉,冷冷道:“继续说,没叫你停。” 乌那合只好说道:“杀了我们之后,托利就会不顾一切的疯狂攻城。你们所有人,也全都要死!” 秦洪说道:“那么现在,情况又会有何不同?” “大为不同!”乌那合说道,“我给拨换城,争取到了三天的时间!我始终记得,这才是萧先生交给我的重要使命!……还有,高仙芝和裴蒙,暂时也不会死!” 萧珪递了一个眼色,秦洪松开手,退了回去。 乌那合神情苦闷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再又说道:“托利一介武夫只会带兵打仗,他在乎的只有军功和战利品,他的眼睛只能看眼前一战之胜负。莫贺达干却不同。他老谋深算目光长远。他远比托利更加明白,一个御史钦差和准驸马,在两国关系当中有多么的重要。也只有他,才能按得住愤怒的托利,不让托利贸然攻城。把他搬来,我们才能赢得时间。有了时间,事情才有回旋的余地。不是么?”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你说的三天,意思是,莫贺达干要我三天之内出城投降。否则,他就要开始攻城杀人了?” 乌那合点头,“没错。” 萧珪说道:“乌那合,请你回去答复莫贺达干。就说三天之后,请他率领突骑施的大军,前来接收拨换城,还有我这个俘虏。” 乌那合微微一怔,“什么?” 萧珪很认真的,把他刚刚说出的话,一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遍,然后道:“现在,你听清楚了么?” 乌那合有些惊讶,“你真打算开城投降?或者说……你还有别的打算?” 萧珪说道:“这就是,我和莫贺达干之间的事情了。你不必多问。” 乌那合满面狐疑的眨了眨眼睛,喃喃道:“我怎么有了一种,危机重重的感觉?” 萧珪淡然一笑,“传话完毕之后,你就可以溜之大吉。这是西域之狐的看家本领,不是么?” 乌那合咝咝的吸了两口凉气,仿佛有些惊魂难定。 萧珪摆了一下手,“走,我不打算请你用餐了,因为拨换城已经断粮。” 乌那合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墓葬通道,问道:“那个墓葬地宫,你们打算毁了它吗?” 萧珪说道:“你应该知道,那是一座由坚厚石板构建而成的庞大地宫。它固若金汤,没人能够将它毁掉。” 乌那合问道:“那你们究竟是在干什么?” 萧珪说道:“不必多问。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乌那合急道:“这里是我们姑墨王室的先祖墓穴,我怎能不问?”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们不是,早就已经把这里搬空了吗?不管是先人的遗骸、棺椁还是赔葬品,全都已经被你们安全的转移走了。想必现在,你们的先祖早已在别的地方入土为安了。剩下这一处空空如也的地宫,闲着也是闲着。临时借我一用,又有什么打紧?” 乌那合连连的眨动眼睛,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萧珪,说道:“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可别说你博览群书,无所不知。这件事情,不可能出现在任何一本书上!” 萧珪笑了笑,说道:“我也就是随便一猜。但如今看来,我似乎猜得不算太错。” 乌那合顿时目瞪口呆。就连不苟言笑的秦洪,都忍不住笑了两声。 萧珪说道:“说到这里,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乌那合道:“什么问题?” 萧珪说道:“当初,安西使节来瑱进城的时候,我叫你去说服托利,让他放走拨换城的百姓。你是怎么做到的?” 乌那合犹豫不决,没有回答。 萧珪说道:“你不会是,拿你们先祖墓葬的秘密,去做了交换?” 乌那合愕然一惊,“你、你又是猜的?!” 萧珪淡然道:“这么说,我又猜得不算太错了?” 乌那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与托利认识许多年了。那时我还年少,不太懂得保守秘密。有一天我多饮了一点酒,不小心把我们姑墨王室先祖,另择地宫重新下葬的事情,告诉了托利。从那时候起,托利就一直惦记这件事情。” 萧珪说道:“如此说来,墓葬里面真有一批,价值连城的宝物?” 乌那合苦笑了一声,“小小的一个姑墨国,都已经亡国一百多年了。就算留下了一些东西,也早被我们这些不肖子孙,挥霍得一干二净了。” 萧珪说道:“别紧张。我不惦记,仅仅是有一些好奇而已。” “这我相信。”乌那合点头,“萧先生可是天朝上国的第一富豪,那点破烂,你根本就瞧不上眼!” 萧珪说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天朝上国第一富豪’,这么一层身份?” 乌那合说道:“等你回了中原,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了。到时候,你可不能装作不认识我啊!” 萧珪微笑点头,“承你吉言。如果真有那一天,就算你化成了灰,我也会认得你。” 乌那合的脸皮抽搐了几下,“这话听起来,怎的如此奇怪呢?” 萧珪轻笑了两声,摆摆手,“你快走!” 乌那合看了看萧珪与秦洪,又深看了他们身后的通道几眼,弯腰施了一礼,“乌那合,告辞了。” 待他走后不久,秦洪说道:“乌那合这个人,十句话有九句半是假的。另有半句,是在放屁。” 萧珪说道:“不然,他怎么当得起西域之狐的大号?” 秦洪说道:“虽然颇为混蛋。但我觉得,乌那合还算有点意思。”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没错。乌那合的确是一个,比较有趣的混蛋。” 三天以后,黎明。 萧珪与高舍鸡并肩站在拨换城的北面城头上之上,静静的看着,第一抹晨曦刺破漆黑的苍穹。火红的艳阳,缓缓的在地平线上升起。 高舍鸡说道:“天,就要亮了。” 萧珪说道:“秋天到了。时间过得真快。” 高舍鸡说道:“秋天好,不冷也不热。适合打仗,甩开了膀子打仗、杀人!” 萧珪淡然一笑,心中却在想道:皇帝李隆基叫我秋天回去,冬天再和他的宝贝女儿咸宜公主成婚。 现在,秋天到了。 我的西行之旅,该结束了。 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它也终将结束了…… 高舍鸡小声的问道:“萧御史,地宫里面,全都安排妥当了吗?” 萧珪点了一下头,“放心,不会有问题。” 高舍鸡仍有一些吃不准,小心的问道:“那么大的一处地宫,全是坚厚的石板。当真,能行吗?”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我该怎么向你解释,有关爆破学与建筑学的专业知识与专业技能呢? 高舍鸡看他如此表情,连忙道:“我该相信萧御史的,是我太过多虑了。还请萧御史,不要在意。” 萧珪说道:“无妨。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高仙芝与裴蒙的安危问题。” 高舍鸡皱起了眉头,说道:“仙芝行事鲁莽。但有什么结果,全都是他咎由自取。” 萧珪说道:“话不能这么讲。虽然他的诈降失败了,但他的确,给我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那一百多名被俘百姓,也的确是被他救了出去。” 高舍鸡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倘若壮烈,那也算他……死得其所了!” 萧珪皱了皱眉,“为什么,你们老是想着要去送死?高仙芝的队旗上,都是绣着飞蛾。活着,难道不好吗?” 高舍鸡咧嘴一笑,说道:“活着,当然好。但是打仗,无论输赢都得死上一些人。我等行武之人,吃的不就是这么一碗断头饭么?” 听到“断头饭”这三个字,萧珪的心里不由自主的沉了一沉,半晌无语。 高舍鸡也沉默了片刻,说道:“萧御史,你真的不该到这里来。我等武夫丧命疆场,早已是命中注定;你是大唐的贵族,圣人钦点的驸马都尉,公主殿下还在京城等你完婚。你会有大好的前程,和大好的人生。但为何,你要放下好好的锦衣玉食不去享用,非要跑到穷山恶水的西域边疆来,和我们这些下贱的武夫抢食一碗断头饭呢?” 萧珪说道:“别跟我扯这些。现在我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情。” 正在这时,前方远处突然响起一阵,高亢的号角之声。 城头上的人,全都精神一振。 有人喊道:“他们来了!” 萧珪迎着刺目的朝阳,眯着眼睛朝前看去。 远处昏黄的地平线上,走来了无数的骑兵。茫茫一片看不到头,就像是一股摧毁了防洪大堤的汹涌洪水,正在滚滚而来。 高舍鸡猛一扬手,“擂鼓!” 萧珪深呼吸了一口。 ——来! ——是时候,做一个了结了! 第655章 一尊金人 莫贺达干与托利大设、乌那合三人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身后跟着突骑施的数千骑兵。 看着前方并不高大的那一座土城,莫贺达干的心中凭添了一丝不悦,眼神清冷的扫了托利一眼。 托利连忙低下头去以示谦卑,心中一阵发寒战栗……虽然没有把话挑明,但莫贺达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给你这么多的兵马,花了这么多天的时间,居然拿不下这么小的一座土城! 乌那合似乎有一些兴灾乐祸,在一旁说道:“真奇怪。为何拨换城的人拼命坚守了这么多天,只等莫贺达干一来,就立刻束手就擒、举城投降了?” 托利气得瞪圆了眼睛,咬牙切齿的沉声道:“未能攻克此城,确是我的无能。但如果没有你乌那合使用吭蒙拐骗的手段,一直对我百搬阻挠,我早就挥军攻城了,哪会托延至今?——乌那合,你根本就是唐人派来的细作!” 乌那合哈哈的大笑,“托利兄弟,我若是唐人派来的细作,现在早该逃命去了。再说了,凭借如此强盛的兵力,想要拿下拨换城本就不难。但是城里的那个萧珪,其价值也是不可估量。我承认我欺骗过你。但我阻止你过早攻城,是因为我担心你一怒之下杀了萧珪,坏了某些大事。莫贺达干,你说我的话有没有道理?” 莫贺达干扫了他二人一眼,淡然道:“我最讨厌看到,有人在我的军队里,像顽童一样的吵嘴。再有下次,我就割下你二人的舌头,拿去喂食猎犬。” 乌那合和托利同时脸色一怂,全都闭上了嘴巴。 萧珪站在城头之上,心弦紧绷,屏息凝神。 数千铁蹄踩踏着干燥多砂的地面,扬起了滚滚的烟尘。远远看去雾蒙蒙的一大片,就像是一头体型庞大如城池的洪荒猛兽,正在朝着孤零零的拨换城凶猛扑来。 突骑施的兵马数量,是拨换城守军的二十倍以上。 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要说半点不紧张、半点不害怕,那绝对是骗人的鬼话。 城头之上除了隆隆的鼓声,静默一片。此时此刻,大家的心境想必也是差不太多。 终于,突骑施的骑兵开到了拨换城前,距离护城壕还有两三箭之地,停了下来。 莫贺达干举目看着城头,旌旗严整兵戈雪亮,大军鼓正在敲得慷慨激昂。 这可不是一副,即将卸甲投降的架式。 莫贺达干说道:“乌那合,你有什么想说的?” 乌那合拍马上前了两步,一脸尴尬的挠了挠头,说道:“唐军投降,是这样子的么?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莫贺达干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说道:“那你就上去问问清楚,他们是如何安排的。” 乌那合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好,我去……” 他骑着马,朝前奔去。 莫贺达干又转过头来,对托利说道:“托利,随时准备战斗。” 托利先是一愣,马上说道:“是否要将高仙芝与裴蒙拉到阵前,杀头祭旗?” 莫贺达干凝视着他,“我的命令,下得不够清楚么?” 托利再也不敢废话,慌忙施礼下拜,“属下遵命!” 乌那合拍马来到了拨换城的城壕之前。高舍鸡一扬手,上百副弓箭全部拉弦满月对准了他。 乌那合吓得连退了数步,大声喊道:“喂!说好的献城投降,你们这算什么意思?” 高舍鸡大声吼道:“投降?——放你的臭屁!做你的春秋大梦!拨换城,死战不降!” 乌那合回头看了一眼。他可以确定,后方的莫贺达干等人,应该也听到了高舍鸡的这一声大吼。 乌那合摆出一副气急败坏的姿态,指着城头怒骂,“萧御史昨天亲口答应我的,今天开城投降!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能出尔反尔?!” 高舍鸡等人,全都扭过头来,看向了萧珪。 萧珪呵呵一笑,大声说道:“乌那合,你怕是记错了我的话语。我可从来没说,今天开城投降。我的原话是,叫莫贺达干率领兵马前来接收拨换城,还有我这个俘虏。现在你去告诉莫贺达干。拨换城就在这里,我萧某人也在这里。他若有本事,就尽管来取!” 乌那合又回头看了一眼,突骑施的军队里发出了一阵非常不安的骚动。很明显,托利和他的手下们全都气坏了,一副随时就要上前厮杀的模样。 虽然早有一些预料,但此刻乌那合还是有了那么一点惊诧。眼看着莫贺达干和萧珪就要打起来了,现在夹在中间可太危险了。得赶紧想办法抽身,赔上小命可就不值了! 他的眼睛滴溜溜一转,指着城头大声骂道—— “萧珪,你这个卑鄙小人!” “你欺我是个胡儿,汉话学得不精,竟然跟我扣字眼、使奸计!” “你竟敢骗我!” “你这个臭不要脸的骗子!” “莫贺达干饶不了你!” “你就等着给拨换城赔葬!” 一边骂不绝口,乌那合一边拨马退走了。 萧珪有点哭笑不得,“居然被西域之狐骂作骗子,还是一个臭不要脸的骗子!” 高舍鸡等人突然笑了。紧张的气氛当中,多了一丝古怪的欢快气息。 乌那合回到莫贺达干的身边,仍旧大骂不绝,似乎特别的气愤。 托利等人也是气急败坏,个个紧握刀枪、杀气腾腾。只等莫贺达干一声令下,就要开始攻城。 莫贺达干的反应却是十分平静。他说道:“乌那合,烦你再跑一趟,去给我传一个话。” 乌那合问道,“什么话?” 莫贺达干说道:“你去把那个萧珪叫到城下来。我要和他,聊说几句。” 乌那合当场一愣,“这怎么可能?” 莫贺达干说道:“告诉他,我不带侍卫不带兵器,孤身一人上前,与他隔壕对话。” 乌那合难以置信的多看了莫贺达干几眼,点点头,“好,那我就再跑一趟。” 片刻过后,乌那合骑着马儿再一次来到了拨换城的城下,把莫贺达干的原话说给了城上的人听。 唐军将士们也很吃惊,纷纷说道—— “那人好大的胆子!” “我们这么多弓箭,片刻便能送他归西!” “他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高舍鸡说道:“萧御史,你认识突骑施的莫贺达干吗?” 萧珪摇了摇头,“别说认识,听说都是头一回。” “那他为何,要在阵前见你?” “不知道。” 萧珪沉思了片刻,大声道:“乌那合,你去告诉莫贺达干,就说我答应他了!” 乌那合二话不说,拍马就走了。 高舍鸡惊道:“萧御史,胡人向来奸险,你怎就一口答应了?万一有诈,如何是好?” 萧珪淡然一笑,“别担心,我去去就来。“ 说罢,萧珪转身就走。 秦洪和郝廷玉等人也很紧张,有意想要阻拦。萧珪抬头一挥,他们只好退到了一旁。 片刻过后,单人一骑从突骑施的千军万马丛中,慢慢的走了出来。 城头上的唐军将士与高舍鸡等人,纷纷惊讶不已。 “他还真来了!” “这人要么胆大包天,要么是个疯子!” 与此同时,紧闭的拨换城大门也缓缓的拉开了,萧珪从里面走了出来,远远的看到对面走来的那一个身影。 虽是一人一骑,却有一股千军万马的气势。 萧珪眉宇一沉,“给我一匹马,放下吊桥!” 守门的士卒大吃了一惊,“萧御史,这万万不可!万一敌人趁机冲杀上前,拨换城可就全完了!” 萧珪沉声道:“再抗我令,立斩不赦!” 士卒没办法,只好拉动机关,慢慢放下了吊桥。 萧珪骑着马从吊桥上踩过,径直朝前而去。 莫贺达干看到眼前这一幕,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停下了马儿原地等着。 萧珪纵马来到他的面前,停住。 二人四目相对,凝神审视对方。 萧珪看到眼前此人,情不自禁的联想到了李隆基。可以说,莫贺达干就是他见过的所有胡人当中,最有王者风范的那一个。 莫贺达干首先打破了沉默,用流利的汉语说道:“想不到,唐朝的御史钦差萧驸马,竟还如此年轻。” 萧珪说道:“你早该想到的。因为大唐的公主,一般不会许配给糟老头子。” 莫贺达干呵呵一笑,“有趣!你是一个很有趣的年轻人!” 萧珪说道:“莫贺达干特意把我叫到两军阵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莫贺达干说道:“我只是好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其价值,居然等同于一尊与他身量同样大小的,纯金金人?” 萧珪微微一怔,“你说什么?” 莫贺达干说道:“你生了一副聪明的面相。你应该不难猜出,我话中的意思。” 萧珪皱了皱眉,“莫贺达干的意思是,有人出高价收买于你。要你,取我性命?” 莫贺达干微微一笑,“所以我必须亲眼看一看,你长得什么模样,尤其是你的高矮胖瘦如何。免得将来,我被人蒙骗了。” 萧珪顿时笑了,“那要不要我下了马来,走上几步再转几个圈,好让你看得更加真切一些?” 莫贺达干呵呵一笑,说道:“你果然非比寻常。” 萧珪说道:“这算是夸奖吗?” 莫贺达干说道:“我很少见到,像你这么有胆色又能沉得住气的年轻人。” 萧珪说道:“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向你追问,究竟是谁出价一尊金人贿赂于你,要你杀我?” 莫贺达干轻轻一皱眉,“看来,你早就心中有数了?” 萧珪凝视于他,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莫贺达干说道:“因为裴蒙说过,你是裴老令公的忘年挚交。而裴老令公,曾经是我的救命恩人。” 萧珪说道:“突骑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莫贺达干,应该不会是一个公私不分的人。所以,这显然不是一条站得住脚的理由。” 莫贺达干又是呵呵一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你很好,我很欣赏你!” 萧珪说道:“现在好像,不是闲聊废话的好时机。” “好,那就长话短说。”莫贺达干说道,“于公于私,我都不想杀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出城投降。我可以向你保证,拨换城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得到善待。你也可以,重新回到你的母国。” 萧珪问道:“那一尊金人,你不打算要了?” 莫贺达干说道:“虽然我对你的来路底细,还不是特别了解。但我相信,既然有人愿意用一尊金人,来买萧珪的性命;那么活着的萧珪,其价值,肯定远不止一尊金人。” 萧珪淡然一笑,“理由充分,无可辩驳。” 莫贺达干问道:“那么,你的答复于又是什么?” 萧珪没有说话。他双眼微微眯起,紧紧的盯着莫贺达干。 莫贺达干神色淡然,但是抓握马缰的手指关节正在慢慢的捏紧。眉宇之间,也逐渐有了一抹杀机闪现。 一场战斗,仿佛一触即发! 突然,莫贺达干打破了沉默,“你想试一试吗,年轻人?” 萧珪放松了下来,“算了,我放弃。” “聪明的选择。”莫贺达干说道,“或许,在你温文儒雅的外表之下,隐藏有很强的身手。但是,想要将我一击而杀或是生擒回城,你恐怕还没有这个本事。刚才,倘若你鲁莽出手袭击未成,我身后的铁骑只用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能一举杀入城中。” 萧珪面露一丝微笑,“突骑施的莫贺达干,果然智勇双全,英雄了得。” 莫贺达干说道:“刚刚你的表现,就是给予我的答复。对么?” 萧珪淡然一笑没有回话,算是默认了。 莫贺达干轻叹了一声,面露惋惜之色,说道:“多好的年轻人!或许再过二十年,我就不再是你的对手了。但很可惜,你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萧珪的眉宇微微一沉,“万一,不用二十年呢?” 莫贺达干哈哈一笑,“那我就,热切期待了!” 对话,到此结束。 两人掉转马头,各自奔回。 城头上的高舍鸡等人,与军阵当中的托利等人,同时吁了一口气。 莫贺达干回到军营,看了托利一眼,问道:“你的好朋友,乌那合呢?” 托利一愣,当即瞪大了眼睛,“刚才,明明还在这里的?!” 莫贺达干呵呵一笑,“西域之狐的看家本领,果然名不虚传。” 托利恨得咬牙切齿,“莫贺达干,我马上派人把他抓回来。” “算了。”莫贺达干猛然抬手,朝前一指,“这才是你现在,该干的事情!” “呜——呜呜!!” 突骑施的大军当中,吹响了牛角大号。 “嘭嘭嘭、嘭嘭嘭!” 拨换城的城头之上,再一次鼓声大作! 无数的突骑施人发出惊人的吼叫,疯狂的冲向了拨换城。 城头之上,高舍鸡拨刀出鞘,大声怒吼—— “城在人在!城失人亡!” 第656章 逃兵 马蹄震震,号角喧天。 突骑施的骑兵,像开闸的洪水一样汹涌的冲向拨换城。看那情景,他们似乎打算骑着马儿飞上城头。 经验丰富的高舍鸡,大吼了一声,“骑射!!” 话刚落音,漫天箭雨如同蝗灾一样降临在了城头之上。 大家只能藏身于女墙之后,小心躲避。秦洪与郝廷玉各拿了一面盾牌,一左一右的护在萧珪身边。 高舍鸡藏身在女墙后面,趴在地上爬了过来,对萧珪说道:“萧御史,请你马上撤离!” 萧珪一口否决,“不行!我们有言在先,一同御敌,一同撤退!” 箭雨下个不停,城下传来了疯狂的嘶吼之声。突骑施人在骑射的掩护之下,开始搭建云梯攻城了。 高舍鸡焦急的说道:“萧御史,现在情况有变!有了莫贺达干的亲自押阵,突骑施人全都开始拼命了,他们的攻势比以往猛烈了数倍!照现在这情景,我们恐怕抵挡不了多久,再不撤退,我们所有人全都走不掉了!” 正在这时,突骑施人的骑射停止了。 但是墙头之上,冒出了几个嘴里咬着弯刀的突骑施人。他们双目充血、面目狰狞,像是中了黑魔法的人肉傀儡一样不知疼痛、不惧生死,拼命的往上爬,不惜一切想要翻过城墙。 高舍鸡连忙爬起身来,挥刀就砍! 惨叫声起,血雨喷洒。 一名突骑施人的手臂被砍断了。碎断的手臂和弯刀,一起跌落了下去。他发出野兽一般的怒吼,不顾一切的扑向高舍鸡。 高舍鸡猝不及防,被这个断臂的突骑施人扑倒在地。 这个突骑施人竟然张开了大嘴,要去撕咬高舍鸡的喉咙。那模样,活生生就像一匹,被彻底激怒了的恶狼! 秦洪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手起刀落,将这个接近于兽化狂暴的突骑施人给了解了。 大量的鲜血喷溅出来,把高舍鸡喷了个满脸鲜红,宛如刚刚从地府血池里爬出来的嗜血夜叉。 “御敌!!” 夜叉迅速的爬起身来,挥舞战刀嘶声怒吼。 城头之上,已是打杀一片。突骑施的云梯已经被推倒了无数次,但他们又无数次的重新搭建起来。 萧珪也投入了战斗。秦洪与郝廷玉一左一右的跟在他的身边,一边小心护卫一边协同杀敌。 正如高舍鸡所说,敌人今天的攻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猛烈。本就生性彪悍的突骑施人,仿佛全都已经中了莫贺达干的黑魔法。此刻,他们除了攻下城头杀光唐军,其他的念头全都不复存在了。 战斗进行得疯狂而惨烈。人的鲜血与生命,变得如同尘埃一样微不足道。 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镇将负伤!营救!” 正在激烈博杀的萧珪猛然扭头看去,高舍鸡被两名突骑施人围攻,已经翻倒在地。 一把带血的横刀落在他的身边不远处。有一只被齐腕切去的手掌,仍在紧紧的握着刀柄。 满地都是血。 高舍鸡失去了他的右手和兵器,躺在血泊之中双腿乱蹬,对付眼前的敌人。 眼见此景,萧珪感觉心头猛然一沉,像是遭受了一记沉闷重击。 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他将手中的横刀猛然掷出。 刀如白虹飞闪而至,将正在围攻高舍鸡的一名突骑施,当胸穿杀。 另一人稍有一个恍惚,高舍鸡挥脚对着他的裆下猛然一蹬。那人惨叫倒地,被旁边赶来的唐军将士砍成了肉泥。 几名唐军将士,连忙将高舍鸡拉到了一旁的楼梯口下,焦急的大喊:“镇将,镇将!!” 高舍鸡捂着他的断腕,疼得浑身直发抖,嘴里却在嘶声喊道:“别管我!别管我!快去杀贼,杀贼!!” 萧珪冲过来扒开两名士兵,蹲在高舍鸡身边,看着他。 高舍鸡看到萧珪,突然双眼圆睁目露精光。他挥出沾满了鲜血的左手,不顾一丝礼数的猛然抓住他的衣襟,沉声吼道:“你走!你快走!我们不能全都死在这里!” 萧珪貌似平静的看着高舍鸡,内心却在翻江倒海……这样的情景,生活在京城花花世界里的人,是无法相像的。但是对于镇守边关的将士来说,或许只是一场家常便饭。 看到萧珪不为所动,高舍鸡有一点气急败坏,嘶哑的急声说道:“萧御史,你快走!你一定要离开这里,你一定要活下来!” 萧珪说道:“我们说好的,一同御敌,一同撤退。” 高舍鸡几乎暴跳如雷,用力的拉扯萧珪的衣襟,“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你必须活下来!总得有人,给我们报仇!” 萧珪眉宇一沉,对身后的秦洪与郝廷玉说道:“你们帮我把高将军抬下去治伤!” 高舍鸡猛然挥起双臂,右手的断腕鲜血四溅。 他嘶声大吼道—— “不!不!!” “我不能走!” “我是拨换城的镇将!” “城在人在,城失人亡!!” 所有人全都怔住了,呆呆的看着宛如鬼上身了的高舍鸡。 高舍鸡用他仅剩的左手指着身边的唐军将士,怒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杀贼!杀贼啊!!” 这几名唐军将士默默的站起了身来,整整齐齐的对着高舍鸡抱拳一拜,举起唐刀迈开大步,冲向了城头的战团。 高舍鸡再一次抓住了萧珪的衣襟,急切的说道:“萧御史,你快走,赶紧离开拨换城!仙芝已经没了,你……你不能再死啊!” 听到这话,萧珪感觉似有一阵电流掠过周身,心头传来一阵猛烈的悸动。 这感觉,就如同是一位父亲,在与儿子决别。 “大唐,不能没有你们这些年轻人……” 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高舍鸡情绪激动泪如雨下。低下头来停顿了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用渴盼与哀求的眼神看着萧珪,说道:“答应我,好好的活下去。将来若得机会,还请萧御史收得我们父子二人的骸骨,再将我们葬在一起。如何?” 萧珪挥出双手紧紧抓住高舍鸡仅存的左腕,竟然词穷,不知该说什么。 “求你了。” 高舍鸡说道。 这三个字就如同三柄利剑,深深的扎进了萧珪心中,最柔弱的地方。 两滴眼泪,一左一右的从他的眼眶之中,慢慢的滚落了下来。 他点了一下头,“好。我答应你。” “多谢!” 高舍鸡如释重负的笑了。就如同,他这一生再也了无牵挂。 他用左手费力的撑着地面,想要爬起身来。萧珪要去搀他一把,他却挥起断臂,示意不用。 然后,他站直了身体,昂首看着激烈正酣的城头,说道:“我叫高舍鸡。我是拨换城的镇将!” 此刻,萧珪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高舍鸡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和他一同撤退。这一位从来不善于表达感情的父亲,在他儿子高仙芝骑马离开拨换城的那一刻,就已经为自己设计好了,今日的结局。 高舍鸡走到秦洪与郝廷玉的身边,依次拍了一下他二人的胳膊,说道:“拜托二位兄弟,务必确保萧御史,安然无恙的回到京城。” 秦洪与郝廷玉郑重的抱拳一拜,高舍鸡微笑点头。 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萧珪,说道:“萧御史,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情。你若不能回到京城,拨换城今日的血,恐怕就会白流。所以,你必须马上撤离,必须好好的活下去。不仅是为你自己一个,还有我们,所有人。” 萧珪凝视于他,认真的点了一下头,“明白。” 高舍鸡转过了身去,挥起左手举起横刀,大声怒吼:“城在人在,城失人亡!——杀贼!” 萧珪突然有了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冲上去,把这个像是鬼上了身的男人给拽回来。 秦洪与郝廷玉仿佛是看出这一苗头。他二人十分果断也无十分礼的一左一右架住了萧珪的一条胳膊,将他往楼下拖去。 “放开我!” “你们干什么?!” 萧珪大怒,挣扎,用脚去踢他们。 秦洪与郝廷玉不为所动一言不发,像对待犯人一样,生生的将萧珪从城楼之上给拖了下来。 被他二人放开时,萧珪愤怒的瞪着他们。 秦洪十分冷静的说道;“先生,高将军的话没有错。你若不能回到京城,拨换城今日的血,恐怕就要白流。” 这一句话,突然让萧珪冷静了许多。 他细下一想,拨换城如此重要的一个前方军镇,为何受困多日,不见一个援军前来施救? 莫贺达干说的“一尊金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是在故弄玄虚,还是在挑拨离间?再或者,是真有其事? 如果真有其事,那个出价“一尊金人”的买主,会是寿王李瑁吗? 既然都已经出价出到突骑施那边去了,他会不会也在暗中影响了安西都护府的决策,不让他们营救拨换城呢? 如果寿王李瑁当真干下了这件事情,那就不再是两个人之间的私怨——而是通敌卖国了! 第657章 飞蛾扑火 一时间,太多的思绪涌上了萧珪的心头,让他的表情都变得阴沉下来。 秦洪与郝廷玉再一次催促,请他离开。 萧珪说道:“我会走的。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但临走之前,我必须回去再见高将军一面。” 秦洪与郝廷玉连忙将他拦住,“先生,你不能再回去!” 萧珪说道:“放心,我只是跟他说几句话。你们可以陪我一起去。” 二人略略放心,一同抱拳而拜,“是,先生。” 三人重新回到城头。 这里的战斗,变得更加惨烈了。遍地都是尸体与鲜血,有唐军将士的也有突骑施人的。 萧珪一边挥刀御敌一边找人询问,“高将军呢?” “死了!” “阵亡了!!” 萧珪心头猛然一怔。恍惚之间,差点被一个突骑施人给当场砍死。 秦洪与郝廷玉连忙将他,再一次的拖下了城头。 萧珪坐在城楼的阶梯之上,双手捂着额头,愣了许久。 他的脑海里不停的闪现,那一个挥起独臂,高喊“城在人在、城失人亡”的男人身影。 秦洪小声的说了一句,“先生,该走了。” 萧珪突然抬起头来,“高仙芝!高仙芝肯定还没有死!” 秦洪与郝廷玉面面相觑,然后,一了点头。 萧珪拍拍屁股站起身了来,激动的说道:“我知道,你们这样点头是为了安慰于我。但我十分相信,高仙芝肯定没有死!……常言道贱命好养活!他那么贱,老天都会嫌弃他的,根本不会收他!” 秦洪深呼吸了一口,“先生,我们该走了。” 萧珪皱眉看着他,“老秦,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秦洪仍旧十分冷静,淡淡的说道:“先生肯定没有疯。但是再不撤走,恐怕就来真的来不及了……虎牙他们,还在地宫之中等着先生。” 萧珪说道:“那些守城将士,会按计划撤入地宫,和我们一起离开拨换城吗?” 秦洪皱起眉毛,摇了摇头,“在下不知。” 突然,郝廷玉一个鱼跃将萧珪扑倒在地,二人滚向了一边的墙根。秦洪也是反应迅速,一同闪避过来。 “噗噗噗——” 四周突然响起一片沉闷的声音,许多箭羽插在了生硬的砂土地面上,兀兀颤抖。 “箭雨!” “突骑施人又开始放箭了!” “第二轮攻势马上就要开始!” “先生,我们必须马上撤走!否则,真的来不及了!” 萧珪咬紧牙关,点了一下头。 三人匍匐在地面上,挨着墙根朝前爬行,小心翼翼的躲开了密集的箭雨,终于来到了库房之内。 经过连续几日的紧急施工,库房和地宫之间已经有了一条密道相连。这是为了方便大家,最后的紧急撤离。 进入库房之后,郝廷玉连忙拉开了地道的密门,“先生,快请!” 萧珪第一脚踏入地道的时候,突然停住,喃喃的说了一句,“我马上就要,成为拨换城的逃兵了吗?” 郝廷玉愕然一怔,无语以对,求助的看着秦洪。 秦洪说道:“先生不要忘了高将军的临终嘱托。你应该好好的活下去,不只是为了你一个,还有他们,所有人。” 萧珪说道:“他那么说,只是为了安慰于我。他很傻。但他是一个好人,傻傻的好人。” 秦洪也无语以对了。 萧珪咬了咬牙,一头钻进了地道之中。 秦洪与郝廷玉同时松了一口气,连忙跟了进来。 战事正当如火如荼,藏身于地道里的人们也没有片刻清闲。严文胜与虎牙等人,正在忙着转移伤兵。按理说这件事情早该办了,但是为了最大可能的避免泄密,不得不拖到了现在。 大约有五十名伤兵已经转移到了地宫之内,准备跟着萧珪一起撤出拨换城。这些人全都身负重伤失去了战斗能力,有的还变成了终身残疾,生活无法自理。 虽然同处一城,但虎牙已经好些天没有见到萧珪了。此时她一边手脚不停的前后忙碌,一边满心焦急的等候。看到萧珪终于出现,虎牙立刻扔下了手中的活儿,也顾不得在场有多,立刻扑进了萧珪怀里将他紧紧抱住。 萧珪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放心,问道:“虎牙,你这是怎么了?” 虎牙抱着不肯放手,用颤抖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先生,我们快走!赶紧离开这里!”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虎爷,一向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是此刻,她的心里已经布满了恐惧。 “好,我们走。马上就走!” 萧珪好生安慰了虎牙几句,她总算是放开了手。 那些伤兵见到萧珪,争先发出疑问—— “萧御史,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们要放弃拨换城了吗?” “镇将呢?镇将何在?” “还有镇副!镇副又去了哪里?” 面对这些问题,萧珪一时不知该要如何回答。 严文胜与虎牙、红绸等人颇费了一番力气,才让这些伤兵们安静下来,不再吵闹。但是他们仍旧坚持一点:除非是镇将亲自下达号令。否则,他们绝不擅自撤退! ——因为,这是逃兵的行为! 萧珪没办法,只好拿出了一封早就准备好的文书,说道:“这是镇将亲自堪发的军令,诸位请看。” 伤兵们拿过文书一看,再次发出了置疑,“军令说的是,拨换城守军全体撤退。既然如此,为何只有萧御史等人在此。镇将呢?”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在刚才进行的战斗当中,镇将已经战死城头,为国捐躯了。” “啊?!” “镇将战死了?!” 伤兵们发出了一片惊恐又悲愤的哀号之声,还有人捶胸顿足的大哭起来,现场再次乱成了一片。 萧珪连忙对郝廷玉与秦洪说道:“你们两个各带几名帮手,迅速去往各个城头,催促那里的守将按照原定计划,抓住时机组织剩余人马撤入地宫。越快越好!” 二人应了喏,各自带上几名老兵办事去了。 萧珪开始劝慰和开导那些伤兵,要他们听从安排先行撤离。但是任凭“御史钦差”费尽了口舌,那些伤兵就是不肯买帐。他们一力坚持;要和城中的其他弟兄们一起撤离;否则他们宁愿留在城中,为镇将高舍鸡陪葬! 萧珪只好暂时放弃了他的游说,等候其他的将士撤入地宫。 大家一起焦急的等候了大约半个时辰,郝廷玉与秦洪等人,却只带回了一名拨换城的守军将士。 此人姓赵,是一名司职城防的六品校尉。他的地位在拨换城守军内部,最多只能排到前十的位置。 郝廷玉说,他与秦洪等人接连去了四方城门。那里的守军听闻镇将高舍鸡已然战死,全都不肯撤退,执意坚守城池死战到底。赵校尉,就是他们推举出来的一位代表,来向萧御史传话的。 赵校尉说道:“萧御史,你们快走!我们会尽可能的拖住敌人,给你们争取时间。” 萧珪说道:“尽管高将军已经战死,但你们仍当遵守高将军此前下达的军令,务必立刻退入地宫,与我一同撤离。” 赵校尉说道:“萧御史,来不及了。突骑施的攻击越来越猛烈,就连抛石车都被用上了。假如现在弃守城池,突骑施的大军就会一拥而入杀进城中。到时候,恐怕谁都走不掉。当此之时,必须有人断后,阻击敌军才行。萧御史,请你莫再犹豫,带上我们的伤兵一起撤退!……如有可能,还请萧御史好好的照顾他们!” 说罢,赵校尉对着萧珪拜倒下来。 伤兵们发出了一阵大吼—— “赵校尉,我们不走!” “给我一把刀,我还能杀敌!” “高将军已经先行一步,我们现在去追他,还能来得及!” “城在人在,城失人亡!!” 最后这一句,变成了伤兵们的齐声高喊。 萧珪和赵校尉一起苦口婆心的劝导那些伤兵,希望他们尽快撤离。可是这一点用处也没有,那些伤兵们不停的高喊“城在人在,城失人亡”。还有人彼此搀扶的,朝着地道的入口走了过去。 最后,所有的伤兵都朝着那个入口行去。其中还有一个伤重濒危的重伤员,他自己从担架上滚了下来,艰难的朝着地道入口爬去。 何校尉抹了一把眼泪,上前几步将这位重伤员拉了起来,背着他,一步一步的朝着地道入口走去。 萧珪等人,全都沉默了。 那个地道的入口,难道不是通往一条,必死的绝路吗? 为何他们要如此倔强,如此争先恐后的,朝它而去? 就如同,飞蛾扑火一般…… 第658章 押宝 看着何校尉和伤兵们一步一步的离开,萧珪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句话—— “大唐,不能没有你们这些年轻人!” 这是刚刚阵亡的高舍鸡,留下的一句遗言。 萧珪心中涌出一股强烈的冲动:我必须要让他们活下来! 他毫不犹豫的,朝着何校尉跑了过去。 忽然一记重击,落在了萧珪的脑后。他只觉眼前一片发黑、金星乱冒,紧接着浑身发软、四肢无力,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瞬间瘫倒下来,立刻陷入昏迷之中。 秦洪一把将他托住,没有让他摔倒在地。 所有人都用惊诧的目光,瞪着秦洪。 虎牙像一头被激怒了的母老虎,愤怒的扑了过来,大声尖叫道:“你干什么?!” 秦洪松开了萧珪任由虎牙将他抱在怀里,淡然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没办法,只能得罪了。” 严文胜和郝廷玉等人全都涌了过来,一边查看萧珪的伤势,一边焦急的的呼唤。 秦洪走到了地道之外,来到了何校尉的面前,说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虽然这句话问得很是模糊,但何校尉却明白了话中的意思。 他点了一下头,“知道。” 秦洪凝视何校尉,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何校尉想了一想,说道:“我希望,我们拨换城的这些袍泽弟兄们,不会变成活死人。” 秦洪微微皱眉,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 何校尉背着一位伤兵转身就走,说道:“你们快走,时间不多了。” 秦洪回到地道内,萧珪仍是昏迷未醒。众人现在都已经理会了秦洪的用意,虎牙也没有再对他张牙舞爪的发怒。 秦洪对着郝廷玉挥了一下手,“你带几个人,朝前开道;严文胜,你们几个护卫先生紧随其后;我等负责断后。马上行动!” 所有人立刻执行,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 严文胜把萧珪背在了自己身上朝前走去,心中暗暗欣慰:正如先生所言,我们以前只是一群人,现在却是一个完整的团队了。哪怕先生晕倒了不能再发号施令,我们仍有主心骨,我们仍旧不会失了方寸、乱作一团! 就这样,郝廷玉三兄弟朝前开道,严文胜等人护着萧珪走在中间,秦洪带着他的老兵弟兄们负责断后,这一行人有条不紊的在地道之中穿行,朝着城外而去。 行动的途中,大家不时听到头顶的地表上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应该是突骑施的抛石车,在往城内抛扔巨石。 大家不禁有点胆战心惊,经过连续多日的紧急施工之后,地宫有多处经历了改造,有些地方的土层已经被挖薄了。现在,万一有哪块石头把地道给砸塌,可就不妙了! 听着头顶连绵不绝的轰隆之声,大家相互催促,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严文胜背着萧珪快步疾行,累得气喘如牛。任霄与章迈想要替他一下,都被他给拒绝了。 任、章二人迷惑之余也有一点委屈,禁不住问道:“严大莫非信不过我们?” 严文胜紧咬牙关闭口不言,只顾背着萧珪奋力向前奔走。 红绸紧紧跟在他的身边,不时给他擦汗。现在,也就只有红绸能够明白严文胜的心思:现在这种时候,只有亲自把萧先生扛在自己肩上,他才能放心! 突然,严文胜等人的身后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紧接着烟尘暴起、气流横冲,整个地道都震颤起来。 众人大惊失色! ——地道塌陷了! 巨大的震荡之力,让严文胜和萧珪一起不受控制的朝旁摔去。虎牙大声尖叫不顾一切的飞身扑了过来,两个大男人的身体,重重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其他人不由自主的全都扑倒在了地上。 此时此刻,所有人心中只剩一个念头:完了! 我们要被活埋了! …… 过了片刻,趴伏在地、快要被沙土完全掩埋的严文胜惊喜的发现,不幸中的万幸,地道的塌陷范围并不太大。在距离他们身后不到两丈远的地方,有几根后期加固的木桩,止住了这一段地道的塌陷。 突然,严文胜听到身下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我、我不行了……” 严文胜慌忙挪动身体,并将昏迷的萧珪抱到一旁。 虎牙仰面躺在地上,整张脸都快要埋进了泥土之中。看起来,她简直就快要被压缩成了一张,平面的照片。 近旁的红绸等连忙过来帮忙,大家一起将虎牙从土堆里扒了出来。 灰头土脸的虎牙,晕头晕脑的摇摇晃晃,似乎站立不稳。 红绸被吓坏了,拍打着她的脸庞大声叫道:“妹子,妹子!你没事?!” 稍稍醒神的虎牙连着咳嗽了几声,吐出几口泥土沫子,哼哼唧唧的嚷道:“好苦,好苦!” 大家总算略略放心。 可是下一秒,所有人的心又全都揪了起来。 因为,负责断后的秦洪和他的老弟兄们,都在后方塌陷的那一截地道里…… 郝廷玉突然嘶吼了一声 “救人”,随即就要朝前冲去。 邹宝树与雷瑞安等人,不由自主的跟着他一起冲出。 郝廷玉突然一把拽住郝廷玉,大声吼道:“你拿什么去救?” “我、我……”郝廷玉突然一下被问住了,情急叫道,“我就是用手刨,也要把他们给刨出来!” 说罢,他又要朝前冲去。 严文胜一个大耳刮子,猛然甩在了郝廷玉的脸上。 这一记耳光打得极响,在地道里传出了悠远的回音。郝廷玉被打懵了,其他人也都愣住了。 严文胜沉声道:“敌人的抛石车仍在攻击,地道随时有可能再次发生塌陷。现在,听我的命令!所有人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脸上挂着巴掌红印的郝廷玉,红着眼睛看着那一片塌倒的土堆,喃喃道:“老秦,你们不能死……” 严文胜大怒,“郝廷玉,你还愣着干什么?!” 郝廷玉抹了一把脸,快步朝前跑去,继续先行开道。 严文胜依旧背起了萧珪朝前走去。红绸在一旁扶着,虎牙一摇一晃跟在他二人身后。 大家以最快的速度,穿过了剩下的地道。 郝廷玉叫大家稍作歇息,他自己溜到了外面进行侦察。严文胜彻底累瘫了,趴在地上起不来身,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像一匹刚刚被猛兽咬断了气管的角马。 片刻后,外出侦察的郝廷玉回来了,并且带回了一个老熟人。 乌那合。 “你们都来了?”乌那合四下打量,一眼瞅到昏迷的萧珪,惊道:“萧先生怎样了?” 刚刚喘过气来的严文胜,立刻将乌那合拉到了一旁,问道:“你来作甚?” “我来接应你们呀!”乌那合说得理所当然。 严文胜始终觉得,乌那合不值得信任。万一这时候他来个突然反水,把萧先生和大家一起出卖给突骑施人,如何是好? 于是,他说道:“我们不需要你的接应。你走!” 乌那合说道:“虽然你们通过密道逃出了拨换城,但是城池的四周早已经被突骑施的大军团团围住。没有我的指引,你们是不可能撤出这一片地域的。” 严文胜凝视着他,寻思了片刻,问道:“乌那合,你做这些事情,图什么?” 乌那合突然呵呵一笑,反问道:“严大侠,你喜欢赌钱吗?” 严文胜皱了皱眉,“这与赌钱有何关联?” “大有关联。”乌那合说道,“我最爱赌钱。并且,我的赌品极佳。从来都是买定离手,愿赌服输从不赖帐。” 严文胜有些不耐烦了,“你有话就直说,不要绕弯子。” 乌那合笑了一笑,“倘若是萧先生,他现在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严文胜闷哼了一声,“你要么直说,要么滚蛋。严某人不是什么好脾气,劝你莫要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好好好,我说。”乌那合哈哈大笑了两声,然后说道,“其实我的意思很简单。早前,我已经决定把宝押在萧先生的身上。现在无论输赢,我都会一赌到底。绝不退缩,绝不赖帐。” 严文胜沉默了片刻,说道:“你真的相信,萧先生能够帮你复国?” 乌那合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说道:“不赌到最后,谁能知道呢?” 严文胜略作寻思,点了一下头,“好,我们跟你走。” 乌那合转头看向萧珪,问道:“萧先生,这是怎么了?” 严文胜道:“只是晕过去了。” 乌那合再又问道:“怎么只有你们这几个人。其他人呢?” 严文胜再一次将萧珪背了起来,说道:“休再多问,赶紧走!” 乌那合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从地道的洞口,蹿了出去。 第659章 烙印 不知过了多久,萧珪终于从昏迷当中苏醒过来。但是脑海里面全如一片混沌,恍惚之间,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方。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去年在清渠码头身负重伤之后,萧珪也曾陷入这样的昏迷之中。待到苏醒之时,就如同出窍的灵魂回到了躯体之中,再又重生了一次。 “醒了、醒了,终于醒了!!” 女子的惊喜尖叫之声响起,一群人围了过来。 萧珪的眼睛睁开了一道缝,发觉四周很周,仿佛是夜间。在火把的照射之下,眼前有一片人影晃动。他想开口说话,却感觉胸腹之间烦闷无比,一股强烈的呕吐之感突然冲向喉间。 他猛然扭头朝向一旁张嘴欲吐,却没能吐出任何东西只是干呕了几下。腹部开始抽搐,他整个身体都蜷缩了起来,十分的痛苦。 “散开,大家全都散开!” 是严文胜的声音,他急道,“先生后脑受伤刚刚苏醒,大家不要围拢。且让先生得以喘息,方能回过神来。” 众言闻言连忙分散开来,站在稍远的地方,关切又担忧看着萧珪。 萧珪干呕了一阵总算平息下来,蜷缩的身体也有所舒展。片刻之后,他以双手支撑比较艰难的坐起了身来。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严文胜走了过来跪坐在萧珪面前,小声的问道:“先生,感觉如何?” 萧珪伸手摸了摸余痛未消的后脑勺,说道:“略感昏沉,大体无恙。我们这是在哪里?” 乌那合走了过来,说道:“在我先祖的墓穴之中。” 萧珪好奇的看着乌那合,说道:“这么说,我们仍在拨换城中?乌那合,你怎么来了?” 乌那合笑了一笑,蹲在了萧珪面前,说道:“萧先生,我们早已离开了拨换城。这里是我先祖的另一处墓穴——就如同你猜测的那样,我的先祖们早已被移出了拨换城的地宫,另行安葬。” 萧珪努力思考想要弄清这是怎么一回事,却感觉脑袋一阵发疼,连忙双手捂住后脑,表情颇为痛苦。 严文胜忙道:“先生刚刚苏醒,还请好生安歇,余下之事稍后再谈。” 说罢,严文胜就把乌那合拽走了,却叫虎牙过来照顾萧珪。 虎牙小心翼翼的扶着萧珪身下,心疼的念叨:“怎能下手如此之狠,竟将先生打成了这样……” 听闻此语,萧珪便也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事情,问道:“可是秦洪下的手?他人呢?” “呃……”虎牙突然愣住了,无语以对。 萧珪顿觉不妙,突然坐起了身来四下观望,然后大声问道:“老秦呢?还有那些老兵弟兄,他们怎的全都不在?!” 严文胜连忙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说道:“先生,你先好生歇息养好精神。余下之事,容后再谈。” 萧珪抬手一指,“说!” 严文胜没有办法,只好讲了实话。 萧珪听完之后怔了半晌,突然捂着脑袋瘫倒下去。 大家被吓坏了,惊叫着一起围了过来。 萧珪突然举起手来,“我没事,你们闪开!” 大家如同中了一个定身法魔咒,全都站住了。 萧珪无力的挥了挥手,大家静默无声的慢慢退开,留给了萧珪一个,安静的独处空间。 萧珪捂着脑袋闭上眼睛,侧身躺着,一动也不动。大家也如同他一样,待在原地一动不动,也没人开口说过一句话。 过了许久。 萧珪再一次的睁开眼睛,并且站起了身来。 此时此刻,大家相信萧珪是彻底的苏醒了。因为大家都从他的身上看到了那一股熟悉的,“临泰山之崩而不惊”的卓然神采。 严文胜等人不约而同的暗吁了一口气,并且不约而同的想道一件事情:至从踏入拨换城之后,萧先生就像是被鬼上身了一样,所作所为总有那么一点令人费解;现在,我们的萧先生……总算是回来了! “我昏迷了多久?”萧珪突然发出一问。 严文胜连忙答道:“先生大约昏迷了四五个时辰,现在已是夜间。” “这么久……” 萧珪摸了摸仍有一些余痛的后脑,朝一旁走去,“乌那合,你过来。” 乌那合连忙拿起一个火把跟了上来,其他人很识趣的站在原地没动。 萧珪且看且走,将四周观察了一遍,问道:“乌那合,这里距离拨换城有多远?” 乌那合答道:“约有三十多里地。” “如此说来,这里已经脱离了突骑施大军的控制范围?” 乌那合点了点头。 萧珪问道:“突骑施的大军把拨换城围得像铁桶一样。你是怎么带着我们,逃离出来的?” 乌那合说道:“百年前,我的前辈们为了隐秘而安全的转移先祖灵柩,曾经秘密的开凿了一条地道。拨换城内的那一条暗道,只是其中很小的一段。” 萧珪伸手拍了拍坚硬的墙壁,说道:“这里,仿佛是一个天然的石洞?” 乌那合说道:“准确的说,这里曾经是一座石山,里面有一些天然形成的石洞。我的前辈们费尽千辛万苦,才将这些石洞扩建打通并且连接起来,让它成为了一座新的墓葬地宫。” 萧珪说道:“你就不怕我们这些外人,惊忧到了你的先祖英灵吗?” 乌那合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不打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萧珪问道:“你是在责怪我,破坏了拨换城的地宫?” “不。”乌那合说道,“我的意思是,前不久这里已经有一大批外人来过了。” 萧珪微微皱眉寻思了片刻,说道:“是突骑施的托利大设,曾经带人来过?” 乌那合无奈的笑了一笑,算是默认了。 萧珪说道:“他们不仅来过,还搬走了许多的陪葬品,对么?” 乌那合咧嘴而笑,“聪明如萧先生,我都不用多作解释了。” 萧珪轻叹了一声,伸手在乌那合的肩膀上拍了一拍,说道:“这是我欠你的,我永远不会忘记。终有一日,我会偿还于你。” 乌那合说道:“萧先生只须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事情便好。” 萧珪点了点头,再道:“我想到地宫外面去看一看,可以么?” 乌那合说道:“可是可以。就怕附近会有突骑施的游骑巡逻。万一暴露,可就不妙了。” 萧珪说道:“熄了火把,你我二人小心出去,只需看上一眼便好。” 乌那合琢磨了一下,点点头,“好,你跟我来。” 二人举着火把走进了一条甬道,其他人全都留在原地没动。 片刻之后,二人合力移开一块厚实的大石板,熄灭火把,从一堆杂乱的灌木杂草堆里钻了出来。 乌那合很明白萧珪现在想要看到什么,他抬手朝向了东北,那是拨换城所在的方位。 萧珪举目远眺,天地之间一片漆黑。只在极远处的地方,有一片耀眼的火光在隐约闪耀。 乌那合说道:“肯定是突骑施人在连夜攻城。或者是……” 他看了看萧珪的脸色,犹豫着,还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萧珪异常的沉默。 乌那合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或者是,拨换城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萧珪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看着远方。任由那些火光映入眼中,蔓延入心,直到将他的整个内心世界全都化作火海,留下了无数滚烫的烙印。 过了许久,乌那合感觉自己的双腿都有一点发酸了,萧珪仍是那样安静的看着远方的拨换城,仿佛没有过一丝的移动。 乌那合小声的说了一句,“萧先生,天快亮了,我们该回去了。” 萧珪突然问道:“乌那合,你听到了什么?” 乌那合挺认真的四下张望倾听了一阵,然后说道,“除了山风吹动枝叶的响动,我再也没有听到别的声音。” 萧珪抬手指了一下前方,“你听。那些燃烧在拨换城的灵魂,正在对我发出呼唤。 乌那合愕然一怔,惊讶的看着萧珪,“我想起来了,你是一位中原有名的修行道士。莫非你真能听到,死人发出的声音?” 萧珪淡然一笑,没有回答。 乌那合锲而不舍的追问,“他们说了什么?” 萧珪道:“他们对我说……回来,回来,你一定要再回来!我们会在拨换城,永远的等着你!” 乌那合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哆嗦。他突然觉得,身上有一点发冷。 第660章 浴火重生 金乌东升,天光大亮。树木并不茂盛的小石山上,变得很难隐藏,乌那合再次劝请萧珪回去。 萧珪一边往回走,一边问道:“乌那合,你听说过凤凰涅盘,浴火重生吗?” “刚刚才听说。”乌那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阵亡在拨换城的那些大唐将士,会在这一场烈火当中获得重生?”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英勇壮烈的大唐将士,永远不会再回来。我才是重生的那一个。” 乌那合大惑不解的眨着眼睛,“什么?你说什么?” 萧珪没有答话,朝着地道的入口走去。 乌那合满面诧异,将信将疑的小声嘀咕,“中原的道士,真有如此神通?” 走在前面的萧珪,随口答了一句“真有。” 乌那合连忙追了上来,好奇的问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萧珪说道:“醍醐灌顶,脱胎换骨。” 乌那合摇头,“还是不懂。” 萧珪笑了一笑,伸手朝着山下一指,“真想知道的话,你就从这里跳下去。倘若大难不死,你便会懂了。” 乌那合咧嘴一笑,“我还是钻洞去!” 说罢,他就率先钻进了山洞之内。 萧珪转过身来,再一次看着远方的那些火光,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我一定,会再回来!” “等着我。不见不散!” 此时此刻,拨换城的大火越烧越烈。在朝阳的照耀之下,整座城池变得像是一块已被烧红的巨大烙铁,没人敢于靠近。 莫贺达干骑着一匹马站在距离城池两三里远的地方,双眼微眯的看着眼前这场大火,脸上逐渐浮现出了一丝怒意。 托利大设低着头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托利,这是怎么回事?!”莫贺达干抬手一指拨换城,怒道,“我只命你迅速拿下拨换城,却没叫你放火将它烧掉。这座要塞有多么重要,你难道不知道吗?!” 托利慌忙答道:“莫贺达干息怒,这把大火不是我们放的,是唐军自己放的!” 莫贺达干微微一怔,“有这种事?” 托利忙道:“昨日傍晚时分,我军彻底攻破了拨换城的东门与北门,大队骑兵冲杀入内,城内的唐军守兵再无一丝抵抗之力。眼看着拨换城就要彻底落入我手,不料城中突然响起惊雷之声,地面开始颤动,城中地面突然发生了大范围的塌陷,至少有半座城池在同一瞬间塌陷入地。不仅如此,城中多处开始着火,火势出奇的猛烈,很快就蔓延到了全城!” 莫贺达干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半城塌陷,举城着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托利茫然的摇了摇头,说道:“截止此时,先前杀入城中的千余骑兵,尚无一人得以生还,想必他们已经全数阵亡在了火海之中。想要弄清城中究竟发生了何事,恐怕得要等到大火彻底熄火之后,再行入城查探了。” 莫贺达干凝神看着远方的大火,渐渐皱起了眉头,说道:“火焱昆岗,玉石俱焚……驻守拨换城的唐军,真够狠的!” 托利说道:“莫贺达干,属下以为眼前这一场大火,是唐军早在拨换城中布下的一个巨大陷阱。先前他们想尽千方百计的拖延时间,就是为了布置这个陷阱。” 莫贺达干寻思了片刻,说道:“我记得拨换城的唐军守将,应该是叫高舍鸡?” “莫贺达干说得没错。”托利答道,“高舍鸡驻守拨换城已逾三载,是一名作战勇猛、经验丰富的沙场宿将。此前我们多次攻打拨换城,都是被他率军击退。” 莫贺达干皱了皱眉,“这一场玉石俱焚的把戏,肯定不是高舍鸡的主意。” 托利有些好奇,“莫贺达干,何出此言?” 莫贺达干说道:“我了解唐人,尤其了解安西四镇的唐军将士。像高舍鸡这样的将领对于士卒与城池的爱惜,甚至超过他们自己的生命。他会死守城池,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投降。但是,就算暂时丢了城池,高舍鸡也深信有朝一日,他们的军队还能再把城池给夺回来。所以他绝对不会放火,烧毁自己和弟兄们苦苦坚守了三年的拨换城。” 托利眼前一亮,“如此说来,眼前这场大火,全是那个御史钦差萧珪的主意?” 莫贺达干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深呼吸了一口,小声的说了一句,“原本是想击破城池之后,将他活捉。如今看来,倒是有些小看他了!” 听到这话,托利突然有些后怕,心想还好我忍住了冲动,没有亲自率军入城去捉什么萧珪。否则,现在我就该和那上千名有去无回的骑兵一样,在这场熊熊大火当中,化作灰烬了! 莫贺达干突然说道:“托利,你们务必记住那个年轻的人名字。他叫萧珪。” 托利微微一怔,“莫贺达干,他不是已经葬身在了火海之中么?” 莫贺达干凝视着远方的大火,沉默了片刻,斩钉截铁的说道:“没有。他一定,还活着!” 托利忙道:“莫贺达干,是否需要属下带兵去搜?就算萧珪侥幸活了下来,现在也逃不了多远,属下一定能够将他抓来!” “不必了。”莫贺达干淡然道,“带上你的兵马,去往阿悉言城助战。这才是你托利大设,现在最应该去做的事情。” 托利有一点不甘心,说道:“莫贺达干,难道我们就这样放过了萧珪?” 莫贺达干脸色一沉,“你在置疑我的命令?” 托利慌忙跪倒在地,“属下不敢!属下立刻着手整顿兵马,以最快的速度赶赴阿悉言城!” 莫贺达干不耐烦的挥了一下手,托利连忙打着小跑去了。 没多久,大批的突骑施骑兵像一阵旋风那样,朝着东面的阿悉言城袭卷而去。 莫贺达干带着他的百余名亲卫骑兵,仍旧站在拨换城的那一场大火面前。并且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做汉人文士打扮的男子。 莫贺达干指了指眼前的大火,说道:“贺先生,你要求的事情,我已办妥。现在该是到了,你来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贺先生说道:“但我并没有,亲眼见到萧珪的尸体。” 莫贺达干眉头一皱。他身边的近卫立刻怒道:“贺敏如,你不要得寸进尺。难道你还要我们钻进火堆之中,去将萧珪的尸体扒出来交给你不成?或者说你是信不过莫贺达干?再或者,你是想要出尔反尔不认帐了?” “不不不,在下绝无此意!”贺敏如连忙赔笑,拱手作揖,“在下绝对信得过莫贺达干,也绝对信守承诺。其实我都早已如约备好了金银珠宝,只等莫贺达干派人前来接领了。” 莫贺达干笑而不语。他的近卫挺不友好的沉声喝道:“那还废什么话,东西在哪里,赶紧交出来!” 贺敏如举目看了看那一场大火,暗自轻叹了一声,说道:“好,你们派几个人,跟我来!” 片刻后,贺敏如就和几名突骑施的骑兵一起走远了。 莫贺达干叫人,把裴蒙和高仙芝一起带到了他的面前。 近卫上前,给裴蒙松了绑。莫贺达干面带微笑的摆了摆手,示意裴蒙可以走了。 裴蒙略感意外的微微一怔,“莫贺达干,这是要放我走?” 莫贺达干说道:“裴蒙,我们曾经是朋友。现在,我也没理由为难于你。你走!” 裴蒙深呼吸了一口,拱手而拜,“那就多谢了。” 莫贺达干挥了一下手,“给他一匹马,让他走。” 被绑得结结实实的高仙芝,在一旁大声叫道:“莫贺达干,有胆你也放我走!看我带兵杀将回来,取尔项上人头!” 莫贺达干哈哈大笑,“高舍鸡之子,高仙芝!你很好,很有种!……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很好!” 高仙芝恼怒的吼道:“你想怎么样?” 莫贺达干看着高仙芝,说道:“对待一名俘虏,还能怎样?” 高仙芝怒道:“要杀便杀,休得多言!” 莫贺达干呵呵一笑,把手一挥,“将他的嘴堵上,立刻带走!” 第661章 我欠大唐一座城 一天一夜过去了,萧珪等人一直藏身于山洞之内,未曾离开。 傍晚时分,萧珪来到山洞的入口处,借着小孔透入的阳光,观摩一副西域地图。 看得正入神时,他的身后响起了“喵呜”一声,然后就有一个调皮的、毛茸茸的小家伙跳到了他的背上,用尖尖的小爪子抓住他的衣服不肯下来了。 “白小虎,你快下来!”虎牙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许打扰先生!” 萧珪放下了手中的地图,伸手到后背将白小虎捉了过来,双手捧着它,说道:“真不容易,你到现在还带着它。” 虎牙笑嘻嘻的走了过来,蹲在萧珪身边,说道:“我早就说过了,我永远不会扔下它的,我还要带它回洛阳呢!” 白小虎颇有灵性的“喵呜、喵呜”叫了两声,感激之情似乎溢于言表。 萧珪把白小虎放到了虎牙怀里,情不自禁的轻叹了一声。 虎牙扑闪着一对如同白小虎一样明亮又无辜的大眼睛,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心情不好吗?” 萧珪面露微笑的摇了摇头。 虎牙轻轻的抚摸着白小虎,小声道:“先生,拨换城的事情,不是你的错。就算你不来,拨换城迟早也是要沦陷的……” 说到这里虎牙慌忙住嘴,胆战心惊的看着萧珪,生怕他发火。 萧珪的反应却很平静,说道:“也许你说得没错,拨换城命中注定该要陷落。但是我理应为我的自作聪明与盲目自信,而深感自责。” 虎牙迷茫的皱起了眉头,“我觉得,先生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萧珪呵呵一笑,“谢谢你的安慰,虎牙。” 虎牙急道:“先生,我不是要安慰你,我说认真的!” 萧珪轻叹了一声,说道:“我以为,我的计划已经天衣无缝。但我仍旧低估了敌人的强大与精明,我更加轻视了高舍鸡等人的忠诚与勇敢。面对战争,我表现得太过幼稚与天真了。” 虎牙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说道:“先生,你没必要把所有的责任,全都揽在自己的身上。拨换城被数十倍于己的敌人团团包围,苦苦坚守了这么多天,安西都护府那边一直没有派兵前来救援。都护府的那些官员将军们,全该抓了起来判他们的罪!” 萧珪淡然道:“事后追责,是官场之人爱玩的障眼把戏,我现在对它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是在反省自己,总结得失。错了就是错了,输了就是输了,我不想欺骗我自己。” 虎牙连忙四下张望了一圈,十分机警的小声说道:“先生你不要太大声了,可不能让太多人听到。” 萧珪道:“这有什么关系呢?” “太有关系了!”虎牙小声急道,“在我们所有人的眼里,先生永远是对的!先生是绝对不会犯错的!——先生放心,你刚刚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会说出去!……不对不对,我马上就会忘记,转头就会忘记了!” 萧珪不由得笑了,伸手摸了摸白小虎毛茸茸的小脑袋,说道:“带它去玩,让我安静一会儿。” 虎牙应了喏,抱着白小虎蹦蹦跳跳的走了。 萧珪看着虎牙离去的背影,心想:我现在唯一的安慰,就是虎牙等人依旧陪在我的身边。我不能再让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出现任何的意外。我一定要把他们,全都完好无损的带回去! 萧珪依旧研究地图。 过了片刻,洞口的大石板被人从外面移开了,乌那合与郝廷玉先后钻了进来。 “萧先生,我们回来了!” 萧珪收好地图起身迎上,问道:“外面情况怎样?” 郝廷玉说道:“拨换城的大火仍未熄灭,但是托利率领的突骑施大军,已经全部撤走奔向了东面。” 萧珪说道:“拨换城的东面,是阿悉言城。莫非托利是去助战,攻打阿悉言城了?” 乌那合说道:“莫贺达干的确很有可能,给托利下达这样的命令。” 郝廷玉忙道:“先生,既然突骑施的大军都已经撤走了,我们是不是可以想办法进入拨换城,查探一下情况?” 萧珪明白郝廷玉的意思,他一直都很牵挂秦洪那些老兵们的安危。 萧珪尚未答话,乌那合连忙出声驳斥:“别犯傻了!适才你又不是没有见到,城中火焰冒起两三丈高,任凭金刚之躯也得化作一滩铁水。你现在进城,什么也找不到——除了一堆又一堆的灰烬!” 郝廷玉抿了抿嘴面露悲戚之色,不死心的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是一堆又一堆的灰烬,也该让他们入土为安……先生,你说是也不是?” 乌那合急道:“这场大火一时半刻不会熄灭,难道你要我们一直在此等候?突骑施人尚未走远,入城查探暴露行踪,那又如何是好?!” 郝廷玉也有一点急了,大声道:“我在请问先生,你为何总要插话?” 萧珪扬了一下手,两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寻思片刻之后,萧珪说道:“马上启程,去往于阗。” 于阗也是安西四镇之一,在拨换城的南面,彼此相距数百里。 郝廷玉闻言恍然一怔,乌那合连忙说道:“萧先生,我去给你传话,叫大家立刻着手准备动身。” 萧珪点了一下头,乌那合连忙走了。 郝廷玉站在原地,惊讶又不解的看着萧珪。 萧珪也看着他,问道:“郝廷玉,你是否觉得,我非常冷血?” 郝廷玉轻叹了一声低下头来,说道:“我知道,先生并非冷血无情之人。” 萧珪拍了一下他的背,示意他跟着一起来。 二人一起走到了山洞外面,并肩站着,远远看着浓烟滚滚的拨换城。 萧珪说道:“郝廷玉,亡人为大入土为安,烈士的英魂更加需要祭奠与安慰,这些都没有错。但是现在,我们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做。我们暂时没有时间和生命,可以花费在亡人的身上。你懂我的意思么?” 郝廷玉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会永远记住,我欠大唐一座城。” 郝廷玉微微一怔,惊讶的看着萧珪。 萧珪说道:“有朝一日我们收复失地、重建拨换城,并让侵犯大唐国土的敌人付出百倍、千倍的血之代价。如此,拨换城的英魂方能得到真正的告慰。郝廷玉,你说是么?” 郝廷玉双眼一亮,激动的问道:“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再回来!?” 萧珪微然一笑,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很快。” 一个时辰以后,天黑了。 萧珪一行人借着夜色的掩护启程动身,一路向南,奔于阗而去。 第662章 失望 碧空万里,天高云淡。至从入秋之后,关内时常都是这样的好天气。这是一年当中最为舒适宜人的时节,洛阳的各处风景名胜之地全都聚集了许多三伍成群的人们,前来踏青游玩。 洛阳城内一派盛世繁华、安居乐业的甜美景象。 但是九五之尊的大唐皇帝李隆基,心情却有一些恶劣。他站在上阳宫外的楼台之上,远远眺望着忙得热火朝天的防洪工地,双眉紧皱脸色阴沉。 近半年来,李隆基的日子可都不大好过。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入夏之后的洛阳,又发大水了。 去年洛阳爆发洪灾之后,李隆基力主修筑三道防洪大堤,彻底解决洛阳的水患问题。可是后来武惠妃突然罹患重病,医石无效。便有风水大师进言,说是因为洛阳的三道防洪大题动了风水,这才导致了武惠妃的病重。 起初李隆基并不十分相信。但是后来,就连张果老也说“惠妃命格太轻,洛河风水太重”。要想治愈武惠妃的重病,要么改命格,要么改风水。 于是就有人开始推波助澜了,想要把武惠妃推上“皇后”的宝座,借此加重她的命格,以图压住洛河的风水。 但是“封后”必然影响到“立储”。而储君的人选,不仅会影响到大唐未来的千秋大业,也会影响到当今朝堂格局的方方面面,甚至对于皇帝本人也会生很大的影响与冲击。靠政变起家的李隆基,岂能轻易答应这种事情? 与此同时,防洪大堤的工地上生出了不少的乱子,民夫与军队还发生了一些冲突。因此,防洪工程陷入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还曾经一度被废止。 时间,就这样被耽误了。但是洪水,却一点都没有迟到。 不出意外的,洛阳再一次爆发了水患。那三道不成形的防洪大堤,没有起到半点防洪的作用。李隆基不得不临时启用素有抗洪经验的老宰相萧嵩,让他派用去年的老办法,勉强抵挡住了这一次的洪灾。 现在,洪水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是洛阳子民心中的怨气却是变得空前的森重。因为,洛水的三道防洪大堤耗费了无数的钱粮与人力物力,却没有发挥半点的作用。 有许多流言,出现在了洛阳的街头巷尾。 有人说,在这个浩大的防洪工程当中,肯定有许多贪官吏污吏尸位素餐、中饱私囊,才导致眼前的不利局面。也有人说,因为洛水工程动了风水影响到了武惠妃的病情,圣人亲自叫停了洛水的工程。 后面这一条流言,直接刺痛了李隆基的神经。身为坐拥天下的大唐天子,李隆基这一生已经没有太多想要追求的东西了,除了帝王功业与千秋名声。 现在洛阳的百姓却在暗中指责大唐的圣人,为了怜惜一名女子而不惜让整个洛阳城的百万子民遭受洪灾。这样的骂名,李隆基哪会愿意承受? 于是洪水刚刚过境李隆基就下达了旨意,立刻恢复洛水防洪大堤的修筑工程。由老宰相萧嵩主持。 这一事件,在朝堂之上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大家首先想到的是,朝堂之上人才济济,圣人为何要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的老宰相萧嵩呢?这是否意味着,刚刚退出朝堂不久的萧嵩又要东山再起,影响到朝廷的权力格局了呢? 再者,既然洛水的防洪工程又再度开启了,武惠妃也没有被封为皇后,那是否意味着她已经彻底失去了封后的希望呢? 换句话说,寿王李瑁是不是也就失去了入主东宫的机会呢? 一时间,朝野上下猜测不休,文武百官人心浮动。 此时此刻,居高远眺的李隆基,入眼所见除了大好河山与秋日美景,还有暗流汹涌、危机四伏。 如果仅仅是“封后”与“河堤”的事情在闹,也就罢了。毕竟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久经风浪的李隆基早已见怪不怪。可就在近日,他收到了一份来自西域的奏疏。 安西大都护府副大都护来曜上奏,他们终于找到了朝廷委派的御史钦差萧珪,他被大批的突骑施敌人围困在了拨换城内。就在安西大都护府准备开展救援行动的时候,萧珪已经主动下书,向突骑施投降了。 “投降”这两个刺人的字眼,只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就彻底搞坏了李隆基的心情。 近来,只要想到这一回事,李隆基就会情不自禁的握紧拳头、咬住牙关,双眼之中怒意喷薄。 此刻面对一片空旷,四周也无闲杂之人,李隆基终于忍不住骂出了声来,狠狠的发泄一番—— “这就是朕,亲自选中的驸马!” “这就是朕,亲自委派的钦差大臣!” “好!——好啊!!” 唯一跟随在李隆基身边的大宦官高力士,听到皇帝这几句怒气冲冲的喝骂,心中一片大寒,战战兢兢的低下了头去。 心情败坏的李隆基,似乎有意难为一下高力士,问道:“力士,你为何不说话?” 高力士连忙跪了下来,“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李隆基道:“起来说话。但不要说废话。” 高力士谢了恩,站起身来。 李隆基冷冷的说道:安西的奏疏你也看了。萧珪叛国投敌,你有何看法?” 高力士十分为难,但又不得不答,只好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老奴相信来曜副大使不会无缘无故的诬告好人。但是萧珪主动请降投敌,这件事情老奴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呢?” 李隆基说道:“起初,朕也是如此认为。直到朕见到了这件东西,朕也就不得不相信,来曜所言非虚了。” 说罢,李隆基拿出了一封信件,扔在了高力士了面前。 高力士捡起信件小心翼翼的拆开一看,当场神情大变,惊骇莫名。 李隆基说道:“萧珪习练王字体颇有几分造诣,旁人很难伪造,想必你也认得他的笔迹。” 高力士只能点头,“老奴与萧珪常有笔墨往来。这的确是他亲笔所书,不会错。” 李隆基十分愠恼的闷哼了一声,“叛国投敌!……朕的脸,全都被他丢光了!” 眼见皇帝正在气头之上,高力士只好闭嘴不言。 李隆基太了解高力士了,见他如此表情,不耐烦的说道:“有话你就讲!” 高力士应了一喏,小心翼翼的说道:“老奴有点好奇,萧珪远在万里之外的西域,写给突骑施的投降书信,是怎么飞到京城,呈送到圣人手中的?” 李隆基淡然道:“力士,虽然你拐弯抹角,但是朕明白了你的意思。你是想说,有人想要借机陷害萧珪?” 高力士忙道:“老奴……老奴仅仅是,有一点好奇!” “不光是你,朕也很好奇。”李隆基突然话锋一转,“但是,不管这封书信是怎么来的,也不管是否有人落井下石——萧珪在两军阵前主动下书向敌军投降,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高力士只好点头,“没错。这的确是事实。” 李隆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朕,非常失望!” 高力士无话可说,只能沉默。 李隆基再次长叹了一声,“他不配,做大唐的驸马!” 高力士愕然一怔,忙道:“陛下,萧珪与咸宜公主殿下的婚事,早已布告天下、万民皆知。如今婚期已近,宗正寺都已将婚礼庆典筹备妥当……” “住口!”李隆基突然大喝一声打断了高力士的话语,怒道,“你也曾收养一名义女。你会愿意,把她嫁给了一个贩国之贼吗?!” 高力士再一次跪倒在地,慌忙道:“老奴糊涂,陛下息怒!” 李隆基闷哼了一声,“传旨下去。婚礼庆典……延后!” 第663章 不哭 李隆基发完了一通邪火,转身朝着上阳宫的内殿走去,高力士默默的跟上。 近来武惠妃的病情有所好转,但是李隆基亲自前来探望她的次数,反而增多了。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外人永远想像不到,就连武惠妃恐怕也不会相信——是杨玉瑶请求李隆基这么做的。 杨玉瑶进宫已有半年多了,李隆基对她的宠爱日益加深,这在后宫之内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按照李隆基的一惯作风,就算不那么快的把杨玉瑶晋升为四妃之一让她与武惠妃平级,暂时封她做一个三品婕妤或者四品婉仪,终归是轻而易举也顺理成章的。 但是迄今为止,杨玉瑶仍旧还是一个无名无份的小小宫女。这同样是出于杨玉瑶本人提出的要求,就像她请求李隆基,要多抽时间过来探望武惠妃一样。 这两件事情,让李隆基对杨玉瑶刮目相看。 皇帝的后宫之内住了不少于十万人,要说这里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独立王国,并不为过。李隆基当然是这个庞大后宫的至高神砥,但武惠妃才是这个“独立王国”当中真正的主宰。 在这个独立王国之内,从来都不会缺少明争暗斗,其惨烈程度丝毫不亚于朝堂与战场。 初来乍道的杨玉瑶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一时得宠而得意忘形,她用谦卑的姿态尽可能的向武惠妃表达了尊重。此举肯定不会让武惠妃天真的将她视为朋友,但至少,能减少许多武惠妃拿她开刀问罪的借口。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杨玉瑶是在用礼让与示弱的方式保护自己。这种以退为进的行为,可比恃宠而娇或者锋芒毕露的斗争方式,管用多了。 这让李隆基感觉,杨玉瑶这个初初入宫的女子,真是胆大心细、聪慧过人,并且识得大体。或许在她惊艳的外表之下,还隐藏着一颗更加令人惊艳的七窍玲珑心。 宫殿之内,病体好转的武惠妃早已打扮得一丝不苟,静静的等候着圣人的驾临。咸宜公主陪伴在她的身边,一袭宫廷盛装在身,贵气非凡、光彩照人。 至从萧珪离京之后,咸宜公主一直留在上阳宫内亲自照顾患病的母亲。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咸宜公主守着武惠妃长达半年之久。她就像一个奴婢那样任劳任怨,从无一日离开榻前,从无一刻有所懈怠。 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现在,武惠妃看向咸宜公主的眼神当中,总是充满了慈爱与欣慰。 看到宝贝女儿今天刻意的精心打扮了一番,武惠妃不禁笑而问道:“咸宜,今天是什么日子?” 咸宜公主扑闪着眼睛,“今天……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武惠妃笑道:“但你却打扮得像是,一位即将出嫁的新娘子。” 咸宜公主的脸突然红了,难为情的嘿嘿笑着,不说话。 武惠妃当然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笑道:“你和萧珪的好日子,快要到了?” 咸宜公主红着脸儿轻抿贝齿的点头而笑,灵动的双眼之中,喜气直冒。 武惠妃伸手摸了摸咸宜公主的衣袖,说道:“衣服的料子还算不错,就是颜色不够喜庆,该是大红色的才好。” “阿娘……”咸宜公主羞涩的笑道,“这又不是喜服,要什么大红色嘛!” 武惠妃笑道:“那我问你,你的喜服可曾备好了?” 咸宜公主红着脸儿点了点头,“备好了,女儿都已试过了,很合身呢!” 武惠妃再又问道:“那么,萧珪的喜服呢?” 咸宜公主说道:“尚衣局照着他的身架预先定制了十二件喜服。等他回来之后一一试过,哪件合适就穿哪件。” 武惠妃哈哈大笑,咸宜公主的脸儿更红了。 正走到寝宫门外的李隆基听到武惠妃的这个笑声,脚步突然停住了。 ——她们母女俩聊的什么,如此开怀? 停顿片刻之后,李隆基突然转身离去。高力士有些惊讶,连忙跟了上来。 君臣二人走出宫殿之后停了下来,李隆基看来有些郁闷,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然后,他将萧珪的那一份请降书信交给了高力士,说道:“这件事情,你去办。” 说罢,李隆基就走了。 高力士捧着那一份书信,感觉就像是得到了一个极其烫手的山竽,苦恼无比。 ——这种事情,该要怎样去跟咸宜公主讲呢? 犹豫了半晌之后,高力士硬着头皮走进了上阳宫内殿。 武惠妃与咸宜公主苦等了半晌,皇帝并未如约而来,却是等来了一个高力士。 母女俩都有一点惊讶。武惠妃问道:“高公公,圣人有事不来了么?” 高力士顺坡下驴的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说圣人正在忙于接见异国使臣,一时半刻恐怕抽不开身了。武惠妃倒也释然,并不十分在意。 高力士却道:“惠妃娘娘,老奴斗胆肯请咸宜公主殿下稍移贵步,有些私事相谈。” 母女俩再度惊讶了一回。武惠妃说道:“高公公,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当着本宫讲的?” 高力士苦笑,“还请惠妃娘娘恕罪……” 武惠妃明白了,这件事情肯定是圣人特别交待下来的。于是她摆了摆手,“咸宜,你随高公公去一下!” 咸宜公主应了诺,高力士道了罪,二人前后脚的走到了上阳宫外,站在了李隆基先前站过的地方。 四下无人。 高力士有点难于齿启,咸宜公主却主动开口问了,“高公公,是与萧珪有关吗?” 高力士无奈的轻叹的一声,将萧珪的请降书递到了咸宜公主的手上。 咸宜公主的心中,已经有了强烈不安的预感。她连忙拆出了信来,细细的观摩。 她一字一字的看着,眼睛逐渐增大,眼中的神彩飞速变幻,直到整张漂亮的脸蛋儿全都变了颜色,身体也轻微的颤抖起来。 高力士忙道:“殿下,千万莫要撕毁此信!” 咸宜公主一手将信扔到了地上,“假的!” 高力士默默的将信捡了起来,将它塞回了信封之中。 咸宜公主睁圆了双眼,恨恨的瞪着高力士,恨恨的又说了一遍,“假的!” 高力士轻叹了一声,将信封放进了自己的胸兜里,沉默不语。 咸宜公主突然转过了身去。 堂堂的帝国公主,哪能让家奴看到自己难堪的模样?——高力士再有权势,他也只是一名家奴! 面对着滔滔的洛水大川,咸宜公主红了眼圈,却狠狠的咬牙忍着。不知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她现在就是拼了命,也不想让这些不争气的眼泪滚落下来。 过了片刻,高力士走近了一步,弯腰低头小声说道:“殿下,婚期延后了。” 咸宜公主深呼吸了一口,尽量平静的问道:“延到何时?” 高力士说道:“老奴,不知。” 咸宜公主不再多问,她已经明白了:婚期延后,肯定是圣人的旨意。延到何时却未明说,那就意味着“无限延后”。 圣人是天下之主,必须以身作责言而有信,绝对不能出尔反尔、食言而肥。所以某些事情就会一拖再拖,一迟再迟。直到有一天,人们将它彻底淡忘——诸如此类事件,从小在皇宫里长大的咸宜公主,早就见怪不怪了。 她只是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居然也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咸宜公主突然感觉,心里有某样东西,炸裂般的碎开了。许多锋利的碎屑,将她的内心世界扎得千疮百孔,鲜血直流。 那些血啊,红彤彤,凉丝丝的。 就像夏日里,刚刚冰镇过的葡萄酒一样…… 高力士看着异常沉默的咸宜公主,突然深感担忧——她不会突然从这个亭台上面跳下去? “殿下……” “我知道了。” 咸宜公主突然打断了高力士的话,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他,问道:“公公还有别的事情么?” 高力士惊讶的看着咸宜公主,茫然的摇了摇头,“回殿下,没有了。” 咸宜公主略略施了一礼,沉默不语朝着内殿大门走去。 高力士看着咸宜公主的背影,不可思议的轻声自语,“她居然,没有哭……” 第664章 大胆奴婢 来到内殿,咸宜公主收拾好了心情,并且补了一些妆。看起来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她重新回到了武惠妃的面前。 尽管咸宜公主掩饰得很好,但如女莫若母,武惠妃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咸宜,高力士找你,究竟有什么事情?” 咸宜公主面带微笑,尽量平静的说道:“高公公告诉我,婚期延后了。” 武惠妃眉头一皱,“延到何时?” 咸宜公主摇了摇头,“他没有讲。” 武惠妃何等精明之人,话说到这份上她已经全都明白了,当即恨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咸宜公主抿了抿嘴,小声道:“没什么。大概是萧珪有事耽搁了,不能如期赶回京城。” 武惠妃当然不会相信如此荒唐的理由。但是看到咸宜公主这副模样,她又不忍心继续追问下去了。 咸宜公主努力挤出了笑容,说道:“阿娘,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武惠妃不由得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咸宜真的长大了,懂事了——但是她这副懂事的模样,为何偏就让人觉得心疼呢? 咸宜公主仿佛有点装不下去了,小声道:“阿娘,我有点不舒服,我想下去歇息……” 武惠妃忙道:“来人,伺候公主回房歇息!” 两名宫婢陪着咸宜公主走了。武惠妃独自一人寻思良久,眉头始终舒展不开。 “萧珪在外面,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让他离开京城!” 另一边,回到内廷杨玉瑶住处的李隆基,也是心情苦闷眉头不展。 进宫半年多来,杨玉瑶还是第一次见到圣人如此表情。她连忙上前安慰哄逗,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总算是让李隆基的心情稍有平复。 杨玉瑶这才问道:“陛下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烦恼之事?” 李隆基有个习惯,他一般不和内廷之人讨论外廷之事。可今日之事全由萧珪而起,杨玉瑶和萧珪之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加上他二人既是邻居又是好朋友,因此李隆基觉得,萧珪的事情和杨玉瑶说上一说,倒也无妨。 于是他就把今日之事,简明扼要的对杨玉瑶讲了一遍。 杨玉瑶听完之后惊讶无比,第一反应就是:“不,不可能!萧珪绝对不会叛国投敌!” 李隆基问道:“你何以说得如此肯定?” 杨玉瑶说道:“以我对萧珪的了解,他虽然不是一位饱受儒家教化的道德真君,但却是一个爱憎分明、敢作敢当的大丈夫。像叛国投敌这种遗臭万年之事,他绝对做不出来。” 李隆基淡然道:“你倒是挺了解他。” 杨玉瑶微微一怔,“陛下,此话何意?” 李隆基连忙笑了一笑将她搂入怀中,“朕就是随口一说,美人莫要介意。” 杨玉瑶匍在李隆基怀里,轻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李隆基哄了她一阵,然后说道:“其实朕也不相信,萧珪会做出此等事情来。但是铁证如山,不由得朕不信啊!” 杨玉瑶问道:“什么铁证?” 李隆基便提到了萧珪亲笔所写的那一份,请降书。 杨玉瑶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问道:“万里之外的一封书信,怎会到了洛阳来呢?” 李隆基当即笑了,心想杨玉瑶果然聪慧过人,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杨玉瑶心中一动,连忙说道:“陛下,臣妾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何事?” 杨玉瑶说道:“数日前臣妾回家一趟,顺道探望了一下臣妾的几位邻居和朋友。当时臣妾发现,影殊的神色大异往常,似有痛苦难言之隐。臣妾出于朋友的关怀对她询问,她却不肯说出实情。但臣妾有理由相信,事情多半是与萧珪有关。” 李隆基不以为然的说道:“影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奴婢。她偶有心情不佳,怎会扯上出门在外的萧珪呢?” 杨玉瑶说道:“陛下,虽然影殊当时没有明说,但她告诉我,萧珪从外面给她寄了一些东西回来,叫她好生保管。影殊就是因为看过了那些东西,才会神不守舍、忐忑不安。” 李隆基皱了皱眉头,“萧珪给她寄了什么东西?” 杨玉瑶摇头,“臣妾不知。影殊不肯把那些东西,给我看。” 李隆基想了一想,说道:“美人,你觉得今日之事,会与萧珪寄来的东西有关吗?” 杨玉瑶再一次摇头,“臣妾不知。臣妾只是隐约感觉……有人想要趁着萧珪出门在外的时候,谋害于他。萧珪从外面寄回的东西当中,或许就有相关证据。影殊一向忠心耿耿,她看到了那些证据就会担忧萧珪的安危。如此,方能说得通。” 李隆基听完这一番话,静静的寻思了片刻,眼中不时闪过一道道的厉芒。 杨玉瑶知道,圣人从来都是心如明镜,现在自己不用再多嘴了。他肯定已经想透了许多事情。 正在这时,高力士回来了。 李隆基没有当着杨玉瑶的面,问他咸宜公主的事情办得如何,却是另外给他下了一令,“力士,辛苦你亲自跑一趟,去往萧珪府上。” 高力士问道:“圣人要老奴,去做什么?” 李隆基说道:“数日前,萧珪曾经给自己家里寄过一些东西,你去将它取来。顺便,把那个叫影殊的奴婢一并带进宫来。朕要当面问话。” 高力士应了喏,立刻就去办事了。 不久后,几辆马车停在了萧府的大门前。 影殊正在二楼的书房里看书,从窗口看到屋外的情景,她感觉有些意外。 至从萧珪离京之后,家主不在,已经很少有人会来拜访萧府了。今日会是谁呢? 看到高力士从马车上走下来,影殊真是大吃了一惊! 以高力士今时今日的身份和地位,能让他亲自出宫前来操办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莫非是萧先生,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 影殊的心突然一阵狂跳起来。她连忙下了楼,前来迎接高力士。 高力士见了她,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一下头,示意她跟着一起来。 二人走进了一间辟静的小房内,高力士开门见山的说道:“影殊,萧珪给你寄过一些东西。是么?” 影殊微微一怔,这件事情她只对杨玉瑶稍稍透露过一小点。这么快,就连圣人也都知道了吗? “我在问你话。”高力士的语气有些严厉了。 眼看推脱不掉了,影殊只好答道:“回公公的话,家主的确给奴婢寄过一些东西。” 高力士道:“那就全都拿来!” 影殊一愣,“这……” 高力士皱了皱眉,“这很困难吗?” 影殊连忙跪到了地上,小心翼翼的说道:“公公容禀,家主曾给奴婢下过严令,他寄来的东西绝对不许对外泄露。” “大胆奴婢!”高力士怒斥了一声,“你只知家主号令,却不知上有皇天吗?!” “奴婢不敢!” 影殊连忙磕头,“皇天在上,不容亵渎。但……但家主严令,奴婢也不敢违背。” 高力士深呼吸了一口,连连点头,“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奴婢!” 影殊以额贴地,胆战心惊的说道:“公公若要降罪,奴婢无话可说,唯有一死而已……” 高力士不禁摇了摇头。要杀一个奴婢,不比捏死一只蚂蚁困难多少。但是像影殊这样的好奴婢,真是杀一个就少一个了…… “你起来!” 影殊谢了恩站起身来,低眉顺目的站在一旁,一副等候发落的神态。 高力士平声静气的说道:“收拾一下,马上随我进宫。” 影殊愕然一惊,“啊?” 高力士倒是耐心,还给解释了一遍,“得要收拾体面一些。圣人,要亲自召见于你!” 第665章 忠心可嘉 夜幕降临之后,高力士用一辆马车把影殊拉进了皇城太初宫内,停在了一座内廷宫殿前。 虽然出身卑微、年纪也不大,但影殊自幼跟随在宰相韩休的左右用事,见过不少世面。一般的人物和场面,已经很难让她紧张和害怕。 但是此刻面对一座兵甲林立、守备森严的宫殿,影殊怕了。 高力士见她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颇为和气的劝道:“莫要害怕,他们不会为难于你。” 言下之意,是叫影殊莫被眼前这些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给吓着了。 影殊小心翼翼的答道:“有公公在,奴婢不怕。” 高力士说道:“少时见了圣人,你也不必害怕,只须如实的回答圣人的问题即可。” 影殊点了点头,乖乖应喏。 “跟我来!”高力士说罢,朝前走去。 影殊犹豫不决,慢慢的跟了上来。 高力士回头一看,小姑娘落在他身后好几步远,便有点不耐烦的喝道:“你走快些,莫让圣人久等了。” 影殊连忙快走几步跟了上来,小声问道:“奴婢斗胆请问公公,圣人屈尊接见奴婢,究竟所为何事?” 高力士皱了皱眉,“这是你该打听的吗?” 影殊仍不死心,壮起胆子再问了一句:“莫非是萧先生,在外面出了什么事?” 高力士略带威严的盯着影殊,根本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在心中想道:这个小姑娘仍旧胆战心惊、非常的害怕。但她怕的不是这些全副武装的士兵,甚至不是住在宫殿里面的那一位大唐天子、九五至尊,她只是在担心萧珪的安危。 ——这姑娘不光是胆大,忠心亦是可嘉! 看到高力士这副神情,影殊连忙低头纳拜,小声道:“公公明鉴,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就怕稍后见了圣人,出言不慎连累了家主……还有其他人!” 高力士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这个“其他人”可能包括了杨玉瑶和咸宜公主,甚至还有高力士本人。毕竟他们,都与萧珪关系密切。 但高力士却道: “休要多问,跟我来!” 影殊无奈的暗叹了一声,心想果如先生所言,高力士无论如何也不会泄露禁中之秘,这是他安生立命的第一原则。 高力士不再多言朝前走去,影殊只好闭嘴,乖乖跟上。 此时,酷爱音乐的李隆基正在一间琴室里面,练习他最爱的羯鼓。杨玉瑶坐在他的身边,陪他一起等候。 高力士先行入内禀报,说影殊已然带到正在厅外候旨,但是萧珪寄来的东西她却执意不肯交出。 李隆基停止敲打羯鼓,略带不满的看了高力士一眼。 高力士连忙弯腰下拜,“老奴办事不力,肯请圣人责罚!” “罢了!”李隆基将羯鼓放到一边,淡然道,“倘若强行索要,朕相信一万个影殊也拦不住你。只是这样难为一个小小奴婢,传了出去,你我君臣的名声都不好听——叫她进来!” 杨玉瑶连忙请辞回避。 李隆基却道:“影殊不是你的闺中密友么?你就留下!” 杨玉瑶乖乖应喏,坐着没动。 片刻后,影殊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走进了琴室,诚惶诚恐的拜倒在了李隆基的面前,山呼万岁。 看到影殊这副模样,杨玉瑶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入宫面圣时的情景,那怎是一个紧张所能形容? 说来也不奇怪,现如今大唐天子的君威正当如日中天,王公大臣在他面前都噤若寒蝉不敢直视,又何况是卑微胆懦的女流之辈呢? 影殊趴跪于地过了半晌,李隆基才说了一句,“抬起头来。” 影殊小声应了一喏,慢慢的直起身子,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却仍是低着眼睛看着地面,不敢直视皇帝。 “你就是影殊。”李隆基说道,“区区一介奴婢,朕却久闻你的大名了。” 影殊低着头不敢说话也未敢乱动,心跳却是陡然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李隆基看了身边的杨玉瑶一眼,语气变得和缓了一些,问道:“说,萧珪给你寄了什么东西来?” 影殊连忙答道:“回陛下,家主寄来一口上了锁的木箱子,奴婢未敢私自开启。因此,奴婢不知箱中是为何物……” 李隆基微微皱眉面露不悦之色,杨玉瑶连忙小声说了一句,“陛下,还有一封家书,臣妾是曾见过。” 影殊连忙从怀里拿出那封家书,“陛下,家书在此!” 高力士正欲上前把家书拿来呈给皇帝,李隆基却摆了一下手,“不用看了!” 高力士退了回去,影殊便将那一封十分寻常、没有半点秘密可言的家书,收了起来。 李隆基问道:“影殊,你当真没有看过箱子里面的内容么?” 影殊连忙答道:“回陛下,奴婢不敢欺君。奴婢,当真没有看过……” 李隆基皱了皱眉,问道:“那你可曾知道,是否有人,想要趁着萧珪出门在外之时,谋害于他?” 影殊吃了一惊,喃喃道:“奴、奴婢不知!” 李隆基停顿了片刻,突然语气一沉,“告诉朕,这个人,是谁?!” 影殊吓得浑身一弹,连忙跪倒在地,“回陛下,奴婢不知!奴婢当真不知!!” 气氛突然变得十分紧张,杨玉瑶情不自禁的屏息凝神,替影殊捏起了一把冷汗。 又过了片刻,李隆基说道:“影殊,你要想清楚。你若还不说出实话,或许就会害了你家先生的性命!” 影殊这下真的慌了,趴在地上浑身发抖,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心中正在一片挣扎。 ——真要交出箱子,实话实说吗?那等于就是在皇帝面前告了寿王一记刁状。这是否符合萧先生的意愿?会否坏了他的大事? ——倘若不交箱子继续隐瞒,又会不会真的害了先生性命? 此时,杨玉瑶小声的说了一句,“陛下,臣妾建议还是莫要逼她太狠了。她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许多事情不能完全做主。” 李隆基点了点头,说道:“美人开口求情,朕自当应允。影殊,朕就给你一夜的时间仔细考虑。力士,派人送她去往上阳宫芬芳殿歇息。明日此时,再次带她前来见朕。” ——芬芳殿? 听到这三个字影殊心中一亮,好像咸宜公主一直都在那里,陪护照顾卧病在床的武惠妃! 片刻后,影殊又被带出了宫殿,坐上了另一辆马车,被人送往上阳宫。 马车走得摇摇晃晃,影殊躺着一动不动。 虽然只和圣人短短交锋了片刻时间,但影殊感觉自己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勇气和精气神。以致现在浑身瘫软,有如虚脱。 尽管如此,自己还是完全的败下了阵来。 影殊可以断定,自己的刻意隐瞒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就算没有看到箱子里面的东西,圣人也早已猜中了许多的事情。现在就看,自己要不要把那些“证据”交上去,从而坐实“某人”蓄意谋害萧先生的罪名了! 思及此处,影殊下意识的摸了一摸自己额头之上,未曾完全褪去的疤痕,不禁想道:真想狠狠报复一场,让“某人”一败涂地才好!但这样的大事,可不是我一个奴婢可能做主。再者萧先生与公主的婚期已然近了,如此节骨眼上岂能横生枝节? 无论如何,先去见了咸宜公主再作计较。圣人把我送到芬芳殿来,该也正是此意! 第666章 冰雪聪明 影殊乘坐的马车几乎横跨了整座皇城太初宫,于夜半子时方才抵达上阳宫芬芳殿。 此时,上阳宫内除了一两队巡逻的士兵再也没有什么动静,整座庞大的宫殿群似乎都已陷入了沉睡之中。但宫殿二楼的一间房内仍旧亮有灯光,彻底无眠的咸宜公主正坐在窗边,看着如她内心世界一样晦暗的洛阳夜空,怔怔发呆。 马车停住时,随行护送的执事宦官说道:“影殊姑娘,下车,我们到了。” 这个声音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有些突兀,清晰的传入了咸宜公主的耳中。她恍然回神,好奇的朝着窗外张望,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女子身影,从一辆马车上走了下来。 “影殊?真的是她?……她怎么来了这里!” 咸宜公主十分惊讶,差点喊出了声来。为免惊醒熟睡的武惠妃等人,咸宜公主连忙叫她的贴身侍从简之宦官去到楼下,来和影殊打个招呼。 影殊与简之碰头之后,抬头一看,咸宜公主正在二楼的窗边冲她招手。送她前来的执事宦官眼见此景,心想这倒省事了,于是直接就将影殊交给了简之,自己驾着马车沿路返回了。 影殊跟着简之来到公主的房间里,未及施礼,咸宜公主连忙一把握住她的双手,惊讶道:“影殊,你怎么来了?” 影殊抬眸一看,公主神色紧张、面容憔悴,双眼之中略带血丝仿佛是刚刚才哭过了。 “殿下,你怎么了?!” 咸宜公主微微发怔,勉强一笑,“我没事,我很好呀!——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如何来了这里呢?” 很显然,咸宜公主不并擅于掩饰,更加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影殊依旧没有回答公主的问题,而是紧紧握着她的双手,小声问道:“殿下,是不是萧先生出事了?” 咸宜公主神色微变,给简之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去守到门外。然后她去关上了窗户,拉着影殊的手一起坐了下来,小声说道:“影殊,你还不知道吗?” 影殊顿时心中一紧,“知道什么?” 咸宜公主皱起了眉头,“我们的婚期,已经被延后了。” 影殊神色大变,“为什么?” 咸宜公主轻叹了一声,“说来有些话长……” 影殊急切问道:“那、那先生他……” “别慌!”咸宜公主紧紧握住她的手,说道,“他只是无法如期赶回京城,参加婚礼庆典。” 影殊大松了一口气,这么说至少先生性命无忧。但她转念一想,事情肯定不会如此简单,于是道:“殿下,先生如今人在何处?他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 咸宜公主皱眉看着影殊,说道:“你都已经被捉到这里来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影殊茫然摇头。 咸宜公主叹息了一声,便将萧珪被困拨换城,并且主动下书投降突骑施的事情,给影殊说了一遍。 影殊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这不可能!” 咸宜公主说道:“我也觉得不可能。实际上,就连圣人也不愿相信这一幕。但是证据确凿,不由得我们不信。” 影殊眉头一拧,“我很好奇,先生写给突骑施的那一封降书,是如何到了圣人手中的?” 咸宜公主紧紧握住影殊的手,“你来之前,我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想得我脑门都疼了!——究竟是谁,要如此苦心孤诣的加害萧郎?” 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影殊脑海里冒出了一个令她厌恶的姓名,还有一副蛮不讲理的霸道嘴脸…… 咸宜公主一眼就瞧出了端倪,“影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影殊连忙摇头,“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咸宜公主眉头一皱,“你都没问我在打听什么,为何就要一口否认?” 影殊微微一怔,公主虽然单纯,但也真是心细如发。我居然一不小心着了她的道! 咸宜公主趁热打铁的追问,“你会被人送到这里来,肯定就是因为你知道一些秘密,对不对?” 影殊苦笑了一声,只得如实说道:“殿下,实不相瞒。数日前先生曾经寄来一口上锁的箱子,还有一封家信……殿下请看。” 咸宜公主连忙接过信件一看,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确是萧珪亲笔所书。 “影殊,圣人召你入宫,就是为了这口箱子?” 影殊点头。 “那你交出箱子了吗?” 影殊摇头,说道:“先生明令禁止的事情,我可不敢做。” 咸宜公主有点惊讶,“为此,你都敢违抗圣令了?” 影殊说道:“先生必然是有他的道理。我若擅做主张交出箱子,万一坏了先生大事或者连累到了公主殿下,那可如何是好?” 咸宜公主眼睛一亮,“如此说来,你定是见过箱中之物了?” 影殊微微一怔,公主果然冰雪聪明!我今天真是关心则乱,太不谨慎了…… “快说,箱子里面究竟装的什么?”咸宜公主急切问道,“为何交出它们,就会坏了萧郎大事,或是连累到我?” 影殊皱了皱眉,小声道:“殿下,我真的不知道箱中是为何物。” 咸宜公主紧紧握住影殊的手,十分真诚的说道:“影殊,抛开别的身份不论。我们,还是朋友吗?” 影殊点了点头。 咸宜公主说道:“是朋友,就该同患难、共生死。不是么?” 影殊再次点了点头。 咸宜公主说道:“眼下你已被专程召入宫中问话,若不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岂能全身而退?……说白了,现在你若交出箱子,或会坏了萧郎大事连累其他人;你若负隅顽抗不交箱子,你会送出性命,箱子仍会落入他人手中。此情此景,除了我,已经没人能够帮你!” 影殊轻叹了一声,“殿下,还是莫要再说了。就算送掉性命,我也不会主动交出箱子。倘若被人强行夺去,最多是我无能。那总好过背叛先生,卖主求荣。”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无语以对。 影殊面露微笑,说道:“殿下,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虽然大婚之期延后了,但先生尽早也会回来的。你就安心等着,做你的新娘!” “影殊!”咸宜公主突然低喝了一声,“蓄意谋害萧郎的人就是我阿兄,寿王李瑁对不对?!” 影殊意外吃了一惊,微笑摇头,“不是他。殿下莫要想多了。” 咸宜公主眉头一皱,“你不是没有看过箱中之物么?你怎知,不是他?!” 影殊再次一愣,我居然一连三次,着了她的道! 咸宜公主深呼吸了一口,表情变得从未有过的复杂,喃喃道:“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第669章 共识 影殊正要辩解几句,守在门外的简之突然闪身进来,小声急道:“殿下,惠妃娘娘驾到!” 二女同时吃了一惊。情急之下,咸宜公主说道:“影殊,你快躲起来,回避一下!” 影殊却表现得很冷静,“殿下,怕是躲不掉了。” 听她这么说咸宜公主也回过神来,心想整个皇宫内廷恐怕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过我的母亲。现在,她应该就是冲着影殊来的了! 这时,门外的走廊上已经传来了一串脚步声,想必是武惠妃已经带着一群侍从走到了门外。咸宜公主索性打开了房门,施礼恭迎。 武惠妃独自一人走了进来,影殊跪伏于地,简之很识趣的悄然退下掩上了房门。 咸宜公主上前两步扶住武惠妃的胳膊,小声道:“如此深夜了,阿娘怎的还不休息?” 武惠妃面带微笑的轻轻拍了拍咸宜公主的手,“你不是也没睡么?” 咸宜公主说道:“阿娘,你身体不好,需得好生歇息。” 武惠妃转过头来看着跪伏于地的影殊,说道:“你就是萧珪的奴婢,影殊?” 影殊忙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正是……” “抬起头来。” 影殊慢慢的跪直了身体,微微仰头目视前方。 “抬高一些。” 影殊只好仰起面来,略带惶恐的看着高高在上的武惠妃。 武惠妃伸出手来轻轻抹开了影殊额角的秀发,特意看了一眼她曾经受伤的地方,似乎并无大碍,至少没有破相。 “好一个精致的小美人儿。” 说完这句,武惠妃拉着咸宜公主一同走到旁边坐了下来。 影殊仍旧跪了下去,未敢妄动。 咸宜公主看了看影殊,小声道:“阿娘,你怎么来了?” 武惠妃也看着影殊,“你说呢?” 咸宜公主忙道:“阿娘,全都知道了?” 武惠妃不动声色,淡然道:“这么大的事情,我能不知道么?”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心想我娘说的“大事”,是指哪一件呢? “影殊,你过来。”武惠妃突然发话了。 影殊应了喏走到武惠妃的近前来,正要下跪,武惠妃叫她站着说话。影殊便谢了恩,低眉顺目的站着。 武惠妃说道:“影殊,本宫已经知道你因何进宫,又是因何半夜出现在了公主的寝居之内。所以,多余的闲话就不必说了。本宫只问你一句,萧珪在外面的一些不良遭遇,是否真与寿王有关?” 咸宜公主和影殊情不自禁的,同时表情一变。然后她们各自辩解起来—— “回娘娘的话,奴婢不知。” “阿娘,这些事情怎会与兄长有关呢?” 但是武惠妃那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睛,从来不会错过任何重要的细节。她轻轻的扬了一下手,“你们不必说了,本宫已然心中有数。” 咸宜公主和影殊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心中不约而同的想道:太厉害了…… 武惠妃顿了一顿,说道:“无论你们心中做何设想,本宫必须提醒你们一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尽可能的确保,萧珪平安无恙的回到京城。” 影殊立刻跪伏于地,“娘娘英明!” 咸宜公主紧紧抱住武惠妃的一条胳膊,急道:“阿娘,我们该要怎么做?” 武惠妃拍了拍咸宜公主的手示意她不要惊谎,再叫影殊平身,并且叫她走近了一些,小声说道:“如果萧珪能够尽快的平安回京,那么,他与公主的婚事就仍有回旋的余地;他涉嫌投敌的一些问题,也就有了辩解的机会。你们说,是么?” 咸宜公主点了点头,静候下文。 影殊沉默不语,心想这个武惠妃当真厉害,她把我和咸宜公主的心思掐得死死的,如今正在拐弯抹角的劝说我们,与她一同合作。 武惠妃再道:“本宫和你们的想法一样,希望萧珪能够早日平安归来与咸宜完婚。但如今,却有人想要利用萧珪来陷害他人。那就再所难免,会让萧珪卷入一些纷争之中,从而增加许多的危险。你们说,是也不是?” 影殊微微一惊,心想武惠妃是在含沙射影的指责杨玉瑶吗?说她正在利用萧先生栽害寿王,间接达到一个铲除后宫异已、争宠于君王的目的?! 咸宜公主则是心直口快,说道:“阿娘,万一阿兄真的做了那些,不利于萧郎的事情呢?” 武惠妃眉头一拧,愠恼的瞪了咸宜公主一眼。 换作是以往,咸宜公主早就吓得低下头去,唯唯诺诺了。可是现在她仍是迎着武惠妃的目光,静静的等候她想要的答案。 影殊暗暗惊诧,心想还有我这个外人在场呢,咸宜公主真是胆大,这样的话也敢挑明了讲! 武惠妃不由得暗叹了一声,真是女大不中留啊!现在咸宜心里最惦记的,恐怕也就只剩一个萧珪了…… 咸宜公主小声说道:“阿娘,不是女儿非要厚此薄彼。女儿真心希望,阿兄没有出手陷害萧郎。否则将来,如何收场?” 武惠妃皱了皱眉,说道:“只要萧珪能够平安回京,他与寿王之间的小小误会,一点都不难化解。当务之急,是有人想要利用萧珪大做文章,企图一举扳倒寿王、甚至扳倒本宫。二者相比,你认为孰轻孰重?” 咸宜公主咬了咬牙,沉默不语。 影殊心想,武惠妃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明保萧珪,暗保寿王! 武惠妃再道:“覆巢之下无有完卵。倘若本宫与寿王全都倒了,咸宜你还有好日子过吗?你与萧珪,还有未来吗?就算你们勉强结为了夫妇,当你整日面对一个曾经加害你母亲与兄长的男人,你的日子还能过得安生吗?” 咸宜公主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一边摇头一边惊声尖叫,“阿娘,你别说了!别说了!——只要萧郎能够平安归来,无论你有任何吩咐,我全都听了便是!” 影殊目瞪口呆,武惠妃的这些话真是太诛心了,单纯的咸宜公主哪里招架得住? 武惠妃又转过脸来看着影殊,说道:“影殊姑娘,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寿王曾经出手打你,确是他的万般不是。尽管本宫也曾怒斥责罚于他,但我估计这难以消除你对寿王的愤恨之心。可是现在本宫不得不肯请于你,看在咸宜公主的份上也看在她与萧珪的婚姻大事的份上,暂时放下你对寿王的仇恨。帮本宫一次,如何?” 影殊愕然的看着端庄华贵无人可比的武惠妃,心中暗道:你堂堂的皇妃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一个小小的奴婢,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影殊,本宫正在等候你的答复。” 影殊暗自叹息了一声,低下头去,小声说了一句,“奴婢奉命就是……” 武惠妃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如此说来,我们三人已经达成共识了?” 咸宜公主与影殊心情复杂的对视了一眼,各自沉默无语的点了一下头。 武惠妃说道:“虽然你们都很聪明,也很懂事。但本宫仍要重申提醒一句,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确保萧珪平安无恙的回到京城。余下之事,全都好办。但要做到这一点,就不能再有任何的节外生枝。你们明白么?” 影殊眉头一皱,心想我怎么觉得武惠妃的这些话语当中,带有浓浓的威胁之意?她所谓的节外生枝,无非就是暗指我向圣人交出那些证据。万一我这么做了,萧先生就再也回不到京城了吗? 咸宜公主则是点了点头,“女儿明白。” 武惠妃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做?” 咸宜公主说道:“我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只是留在上阳宫中陪伴阿娘,什么也不做,哪里也不去。直到,萧郎平安归来。” 武惠妃再又看向影殊,“那你呢?” 影殊低下头,小声说道:“奴婢,一切全凭娘娘吩咐。” 武惠妃面露微笑,轻轻点头:“很好,很好……” 第670章 恩怨分明 傍晚时分,影殊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登上了一辆马车,准备去往内廷觐见皇帝。 马车刚要开动突然被人叫停了,影殊撩开车帘一看,咸宜公主带着简之和几名宫婢一同走了过来。 “影殊,我陪你一起去!”咸宜公主说道。 影殊有点惊讶,想要劝说咸宜公主三思而后行,但见她神情坚毅、不容辩驳,便没有多嘴,只道:“多谢殿下!” 不久后,车队停在了一座宫殿面前。 影殊扶着咸宜公主下了马车。早已等候在此的宦官边令诚连忙迎了上来,一眼见到咸宜公主,他面露惊愕之色。 咸宜公主看到边令诚,神情颇有一些复杂。 内廷早已人尽皆知,边令诚是杨玉瑶的贴身侍从。由于杨玉瑶颇得圣人欢宠,边令诚在内廷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看到边令诚,咸宜公主就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杨玉瑶——曾经,她是自己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现在她几乎快要成了自己的庶母,还威胁到了母亲武惠妃的地位。 一时间,咸宜公主心中的滋味特别难受。 影殊洞察到了咸宜公主的情绪变化,小声劝道:“殿下,还是让我独自前往?” 咸宜公主眉头一拧,果断摇头,“不。事关萧郎,不能让你独力承担,我必须亲自面圣、说明一切情由!” 影殊轻叹了一声,“那好,殿下先请!” 在边令诚的迎领之下,二女一前一后走入了内殿。出乎她们的意料之外,皇帝本人并未如约出现接见她们。在此等候她们的,竟然是……杨玉瑶。 咸宜公主一眼见到杨玉瑶,表情瞬间凝固。 影殊向来反应机敏,早已施礼下拜,“奴婢参见夫人!” 杨玉瑶大概也是没有料到咸宜公主会突然出现,愣怔了片刻之后,她连忙起身离席迎了上来,拜倒于地,“不知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请恕罪!” 咸宜公主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总算回过神来,说道:“夫人请起,不必多礼。” 杨玉瑶谢了恩站起身来,然后轻道了一声,“影殊,你也赶紧起来!” “谢夫人。”影殊也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立于一旁。 现场突然变得十分安静,谁也没有说话。 三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想起,她们曾经聚在一起无拘无束、饮酒行令的欢快情景。这才过了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所有的一切,仿佛全都改变了…… 过了片刻,影殊最先打破沉默,“有请殿下上座。” 杨玉瑶也回过神来,忙道:“对对,殿下快请上座!”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没有多言,径直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来,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二位也不必拘谨了,一同过来坐下!今日,我们有要事相商。” 杨玉瑶与影殊用奇怪的眼神对视了一眼,各自沉默,纷纷入座。 一时间,咸宜公主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是准备了许多的说辞,但都是用来说给大唐皇帝和亲生父亲来听的。眼下面对杨玉瑶,她总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又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杨玉瑶说道:“影殊,圣人托我问你……那口箱子,你打算如何处置?” 影殊尚未答话,咸宜公主抢先说道:“杨夫人,我与影殊商量过了。我们一致认为,既然那口箱子是属于萧郎本人的私人物件,该要如何处置,只有萧郎说了才算。” 杨玉瑶沉默了片刻,用平静的、中立的口吻说道:“殿下,圣人是天下之主。” 咸宜公主也用上了公事公办、十分官方的口吻,说道:“夫人所言即是,圣人乃天下之主;圣人想要天下间的任何东西,都在情理之中。但古往今来的明主圣君,从来不会倚仗皇权强夺臣民之物。” 杨玉瑶和影殊同时表情微变,这话要是让皇帝本人听到了,还不得当场发怒? 咸宜公主淡淡的补充了一句,“倘若圣人在场,我也会如此照说。因为我知道,当今圣人、我的阿爷,是一位器量恢宏的明主圣君。他非但不会怪罪于我,还会听取我的谏言,三思而后行。” 杨玉瑶连忙叉手拜了一礼,“公主之意,我一定如实转达。” 咸宜公主皱了皱眉,说道:“有劳夫人,再多说两句。” 杨玉瑶说道:“有请公主示下?” 咸宜公主说道:“我朝向有律法,是非自有公论。我建议,无论萧珪有罪无罪,都该等他回到京城之后,交由有司详加调查审核之后,再作定论。如此才不会冤枉了好人,也不会亵渎了律法。” 杨玉瑶叉手一拜,“是,我一定如实转达!” 咸宜公主再道:“至于那口箱子,无论是谁、无论他怀有怎样的居心,想要得到它,都该当面去向萧郎本人索取;而不是背底里去为难一个,忠心事主的小小奴婢。” 杨玉瑶顿时表情微变。因为她听出来了,咸宜公主话中带刺、仿佛是在指责于她! 影殊吃了一惊,忙道:“殿下,这些话语就不用去向圣人转达了?” 咸宜公主面无表情,冷冷道:“说。为何不说?” 杨玉瑶脸色难看,沉默不语。 影殊说道:“殿下,其实当下我们三人的目标都是一致,希望萧先生能够早日平安归来。如果因为一些言语上的差池惹得圣人不悦,岂非横生枝节,甚至适得其反?” 咸宜公主皱了皱眉,打量着杨玉瑶。 杨玉瑶轻叹了一声,说道:“殿下对我有所怀疑、有所误解,或是心中不忿对我没有信任,我全都可以理解。但影殊说得没错,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萧先生能够平安无恙的早日归来。余下之事日后慢慢再说,料也不迟。” 咸宜公主深看了杨玉瑶几眼,说道:“你是真心希望,萧郎能够早日平安归来吗?” 她的潜台词非常明显了,影殊和杨玉瑶一点都不难听出——你究竟是在真心帮助萧珪,还是只想利用萧珪来打击寿王与武惠妃?! 杨玉瑶肃然正色,举起手来朗声说道:“我杨玉瑶对天发誓,我是真心希望萧珪早日平安归来。此心若假、或有他意,管叫我头面生疮容貌尽毁,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咸宜公主愕然一怔,好毒的誓言! 影殊一把抱住杨玉瑶的胳膊,激动的说道:“夫人何必如此?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我一直都是信任你的!哪怕是萧先生本人在场,他也会如此说的!” 杨玉瑶略显凄迷的淡然一笑,转头看向咸宜公主,说道:“殿下,还有什么需要转达的吗?” 咸宜公主定定的看着杨玉瑶,沉默了片刻,说道:“如今我只关心萧郎,能否早日平安归来。余下之事,我全都不想管,也不想再问了。” 杨玉瑶深吸了一口气,郑重说道:“殿下放心,你的萧郎一定能够平安归来;倘若有差,我杨玉瑶,偿你一命!” 咸宜公主再度愕然一怔,惊讶的看着杨玉瑶,心中喃喃道:莫非,我们真的错怪她了? 影殊惊道:“夫人,为何又要说这样的话来?” 杨玉瑶面带微笑轻轻的拍了拍影殊的手,说道:“这话我不光是说给你们二位来听,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影殊不解,“夫人言下何意?” 杨玉瑶十分平静的说道:“我杨玉瑶不是什么良善女子,从来不会自诩清高。但有一点我从不含糊,那就是——恩怨分明!” 咸宜公主和影殊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杨玉瑶迎着咸宜公主的眼神,微然一笑,说道:“无论世人如何看待于我,也无论时过境迁多少年以后,更无论我将来变成了什么样子,我杨玉瑶永远都不会忘记:在我最落魄也最无助、甚至想要寻死的时候,只有萧先生愿意出手帮我;是萧先生,让我有了继续活下来的勇气。受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我杨玉瑶,说到做到!” 影殊颇为感慨,一时不知如何言语,便就转头来看着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凝眸看着杨玉瑶,过了半晌,她起身离席朝外走去,用极低的声音轻道了一句,“谢谢你,玉瑶……” 第671章 八月飞雪 大漠之南,昆仑之北,一场大雪不期而至,阻断了萧珪等人的行程。他们不得停下脚步钻进了一顶大帐蓬里,躲避这一场来势汹汹的大风雪。 帐篷大得出奇,足以容纳二三十人同时入住。它原本是西域之狐乌那合,提前给自己准备的应急逃难之物,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萧珪等人全都钻进了大帐篷里,挤在熊熊的大火堆旁边,听着外面呼啸的北风,喝着热乎乎的奶茶、吃着香喷喷的烤肉,切实的感受了一回原汁原味的牧民生活。 离开拨换城已经有些日子了,大家的心情,仿佛都已经从那一场不堪回首的阴霾当中走了出来。虎牙与严文胜夫妇又开始他们日常的斗嘴与打闹,队伍当中再度出现了久违的笑脸与笑声。 萧珪也不像前些日子那样的心事重重与愁眉不展了,他只是变得沉默了一些,笑容也不像往常那么开怀了。 虎牙永远都是最活泼的那一个,最近她还学会了一个新技能,用她的宠物白小虎来演“木偶戏”。 现在她就把自己蒙头蒙脑的藏在一顶大斗蓬下面,只露出一双手来捉住白小虎,迫使这只可怜的小猫咪摆出各种摇头晃脑的奇怪造型。她自己躲在后面,奶声奶气的给它配音—— “这鬼天气,真是太不讲理了!明明是秋天嘛,怎就下起了如此大雪?” 大家都被白小虎滑稽的造型和虎牙滑稽的声音,给逗笑了。 郝廷玉不经意的说道:“这要是在洛阳,便是一年当中天气最好、风景也最好的日子。” 这话一说出来,大家突然一下全都沉默了下来。 萧珪知道,他们是在想家了。他自己脑海里,也已经浮现出了洛阳秋日出游踏青的情景。无数男女成群的游荡在天津晓月的杨柳岸旁,或是驾舟飘流在碧波浩渺的洛水大江之上。 “萧先生!”虎牙突然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 萧珪微然一笑,“白先生有何指教?” 大家又笑了起来。 “先生叫我小白就好啦!” 虎牙继续上演她的滑稽木偶戏,用她的怪腔怪调说道:“我想请教先生,一个问题!” “好,你说。” “为什么现在还是秋天,这个奇怪的地方,就下起了这么奇怪的一场大雪呢?” 萧珪说道:“胡天八月即飞雪,这一带的气候就是这样的。假如我们马不停蹄继续南行七八日,估计就能看到常年冰封的昆仑山。那里一年四季都会下雪。” 虎牙说道:“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万山之祖,昆仑墟?”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 “哇!”虎牙夸张的怪叫了一声,“我听说那里是真正的仙境呢,西王母就住在那里,专门接引渡劫修升仙的人!” 严文胜打趣道:“小白,你真该和你的主人一起到山上去看一看,说不定还能在那里修炼成精呢!” “你这妖精,休得多言!”白小虎对着严文胜张牙舞爪,奶声咆哮,“要去也是你去!我们主仆专就跟定萧先生了,哪里也不去!” 大家又被惹得笑了起来。 乌那合扛着一摞柴禾从帐篷外面回来,看到虎牙又在耍宝逗乐,便就笑道:“虎牙姑娘,等我们进了于阗城,你可得把白小虎好好的藏起来。” 虎牙从斗蓬里钻了出来,凶巴巴的瞪了乌那合一眼,“关你什么事?” 乌那合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的道:“我是为了你好。” 虎牙再要还嘴,萧珪扬了一下手止住她,说道:“虎牙,他说得没错。等我们进了于阗城,你最好把白小虎藏起来,别让它到处乱跑。” 虎牙惊讶的睁圆了眼睛,“为什么?” 其他人也被勾起了兴趣,全都好奇的张望过来。 萧珪说道:“因为于阗国的百姓,会把老鼠当成神明来祭拜。” “还有这种事?”大家都觉得有一点不可思议。 乌那合一边给火堆里添柴,一边笑呵呵的说道:“萧先生果然博学,万里之外于阗小国的事情,都这么一清二楚。” 萧珪淡然一笑,没有接话。这让严文胜等人感觉,先生当真是越来越沉默寡言了。换作是从前,他多半会把这件事情给大家解释清楚,并且说得绘声绘色,让大家过耳不忘。 乌那合看了众人一眼,说道:“于阗国我曾经来过几次,对这一带的风土人情还算了解。于阗民间有一个古老的传说,相传在数百年前中原汉朝的时候,匈奴大军前来攻打于阗,这个小国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有一天晚上于阗的国王突然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老鼠对他说话,叫他醒睡之后立刻率军出城,攻打匈奴军队。国王认为这是神仙显灵,于是照做。结果他们果然打退了兵力强大的匈奴人,保住了于阗的王城。原来,那天夜里突然出现了无数的老鼠,把凶奴人的弓箭、皮甲和马鞍全都咬坏不能用了。后来,于阗人就把老鼠当成神灵来祭拜了。” 虎牙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萧珪,“先生,这肯定是于阗人编出来的故事,假的?” 萧珪淡然一笑,“传说而已,不必较真。” 乌那合说道:“故事的真假无从分辨,但是现在的于阗人把老鼠当作神灵来祭拜,这倒是真的。猫鼠可是天敌,进城之后你千万要把白小虎藏好。万一被人捉去活活打杀了,可别怪我没有提醒。” 虎牙两眼一瞪,“我看谁敢!我跟他拼命!” 萧珪伸手摸了摸白小虎的额头,说道:“吓唬你的,不用担心。” 虎牙立刻笑了,“还是先生好!” 郝廷玉说了一句,“乌那合,照你说来,汉朝的时候于阗国就已经存在了?那岂不是他们享国已有六七百年?” 乌那合撇了撇嘴,“我这就不知道了,问你们的先生!” 郝廷玉忙道:“先生,给我们讲一讲?” 萧珪说道:“其实,早在秦始皇还未统一六国的时候,于阗就已经立国了。现如今,当年的那一个于阗古国依旧存在,是为大唐在西域的蕃属国之一。” 郝廷玉有点惊讶,“如此算来,于阗已经存国将近一千年了?” “没错。”萧珪点了点头,“于阗王室复姓尉迟。大唐开元十六年,我朝圣人封授尉迟伏师为新任于阗国国王。在西域众多国家与部族当中,于阗国向来最与大唐亲善。此外,于阗国是西域丝绸之路南道的必经之路,地理位置特别重要,所以我朝在此设立军镇,帮助于阗国护卫都城。这便是于阗军镇,大唐安西四大军镇之一。” 郝廷玉说道:“我曾听说,于阗国盛产良马?” 虎牙笑道:“小螃蟹,你走到哪里也只会惦记马儿!” 郝廷玉傻笑了两声,“我也没有别的什么爱好了。” 萧珪说道:“于阗不仅盛产良马,还盛产美玉。其实‘于阗’二字的原意,就是盛产美玉的地方。我一说和田玉,你们肯定就都知道了。” “和田玉?!”虎牙惊喜的大叫了一声,然后开始手舞足蹈,“这下可好了,我得多带一点和田玉回洛阳去,转手就能卖出一个好价钱!……发财了,我马上就要发大财了哈哈哈!” 大家都被这个得意忘形的小财迷,给逗笑了。 正在这时,地面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之声。大家的脸色同时一变,这分明就是大批骑兵奔来的动静,莫非是突骑施人追到了这里来?! 严文胜绰起了他的大弓,“我去看看!” 其他人放下了手中的奶茶与烤肉,纷纷握起了兵刃。 急骤的马蹄声响与风雪一同袭卷而来,严文胜很快去而复返,急道:“先生,大批骑兵正朝我方扑来,至少是有两百骑!” 大家同时心中一紧,两百骑?这么多! 第672章 美玉之城 天地之间飞雪茫茫,旷野之上铁蹄震震。大批骑兵逆风而来,速度飞快,气势颇为惊人。 帐篷里面已是一片剑拔弩张的态势,郝廷玉刚要提起马槊冲了出去打个头阵,萧珪突然一扬手,“等下!” 大家全都停了下来,看着萧珪。 萧珪说道:“骑兵是从南面来的。” 这一提醒,很多人当即醒过神来。 “南面是于阗,突骑施人不大可能从那个方向包抄而来!” 萧珪点了一下头,“大家稍安勿躁。严文胜、郝廷玉,你二人跟我一起出去看看。” 正说话间,那一拨飞踏而来的骑兵已到附近,队伍迅速拉成了一个整圆,将帐篷团团的包围了起来。 萧珪掀开幕帘从帐篷里面走出来,看到一群披着厚实白斗蓬,脸上也蒙了一块白布、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骑兵。那些顶风冒雪奔腾而来的马匹,正在摇头晃尾的抖落积雪,身上冒起腾腾的热汽。 迎面已有十余骑拉满了弓箭瞄着萧珪三人,其他人的弓箭也都架到了马鞍上,全副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战斗的架式。 萧珪才从帐篷里面走出三步,对面就发出了一声威慑十足的大喝——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听到这个声音,大家全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标准的大唐官话,军旅武夫特有的腔调! 萧珪站住了脚步看着那些骑士,平静的说道:“唐人,萧珪。” 对面的骑士彼此交头结耳低语了两句,大概都不知道“萧珪”是何许人。他们说道:“尔等莫非不知于阗早已封城,百里之内坚壁清野,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 萧珪有点好奇,“于阗封城?坚壁清野?……我等刚刚才听说。” 对面一骑大约是他们的头领,骑着马走近了一些仔细打量了萧珪等人几眼,说道:“尔等颇为面生。说,从何而来?来此何干?” 萧珪淡然一笑,“我从洛阳而来。来此代天巡牧。” 那骑士明显一怔,“你说什么?!” 严文胜上前一步,大声道:“尔等还不快快下马,拜见钦差大臣?” “钦差大臣?” 一众骑士各都有些惊讶。 那名领头骑士再度深深的打量了萧珪几眼,说道:“我等从未听说,有哪一位钦差大臣将要来到于阗。无凭无据,因何信你?” 萧珪淡然一笑,“严文胜,给他证据。” 片刻过后,隶属于大唐于阗军镇的两百骑兵全体下马,整整齐齐的抱拳一拜,“拜见萧御史!” 领头的骑士姓刘,是于阗军镇的一名“押官”。 “押官”是大唐边境节度的大型军镇当中,特有的一类武将官职。一般来说,每五百军士设一名押官做为统领,每一千人设一名“子将”,每五千人设一名“总管”。与此同时,他们还会兼有“校尉”、“都尉”和“郎将”这一类的传统官职,这大约就相当于他们的军衔。 姓刘的押官就兼任了校尉之职,军士们也更加习惯用“刘校尉”来称呼他。 萧珪对他问道:“刘校尉,你刚才说于阗封城、坚壁清野,是怎么一回事?” 刘校尉十分谦恭的抱拳一拜,说道:“回萧御史,数月前我军就接到了安西大都护发来的号令,教于阗军镇派兵封城、竖壁清野一百里。随后,末将奉上峰之命而行事,率部在此一带巡视。余下之事,末将就不知道了。还请萧御史见谅!” 萧珪点了点头,“于阗军镇,最高长官是谁?” 刘校尉答道:“回萧御史,军镇最高长官是于阗军使,哥舒道元。” 萧珪轻轻的皱了皱眉,小声道:“哥舒道元?这个名字,怎的听起来如此耳熟呢?” 刘校尉说道:“萧御史觉得耳熟,可能是在京城听过哥舒将军的名号。哥舒将军原是安西大都护府的正四品副都护,他的夫人是于阗国的公主。因此大都护府特派哥舒将军来此坐镇,兼任于阗军使。” 萧珪的眼睛一亮,“哥舒将军是不是有一个儿子,名叫哥舒翰?” “对!”刘校尉说道,“昨日末将等人,还曾与哥舒翰一同饮酒。”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历史上的大唐名将哥舒翰,不料在此偶遇!——我没有记错,他母亲是于阗的公主,父亲是安西的大将! 刘校尉说道:“萧御史,这场风雪一时半刻怕是难于消停。为了安全起见,末将愿意率军开道,护送萧御史一行尽早迁至于阗城中。不知萧御史,意下如何?” 萧珪问道:“此处距离于阗,还有多远?” “大约五十里。现在动身,日落之前可以抵达。” “好。我们跟你走!” 严文胜与乌那合等人很快收起了帐篷等物,大家一同跟着刘校尉率领的骑兵,直奔于阗而去。 在大风雪中骑马奔行,滋味可不那么好受。萧珪等人的骑术和吃苦耐劳的本事,让刘校尉等人颇觉惊奇。还只是傍晚时分,大家就已经踏入了于阗国的王城之内。 这一座城,可就比萧珪等人在西域其他地方见过的城池大得多,也华丽多了。 大家的第一感觉就是——于阗国,真有钱! 他们的街道宽阔而平整,很多地方都用了玉石铺道。一路行来,时常可见雕刻精美的玉石佛陀,在接受信徒的香火朝拜。城中的房屋高大而精致,普遍都有佛教风格的纹饰装点。远处可见的于阗王宫更是修得金碧辉煌,巨大的佛塔与佛相比宫殿还要更加醒目,宛在云端俯瞰众生。 几乎每一个于阗人的身上,都佩带有漂亮耀眼的金玉饰物,一个比一个的珠光宝气。就连他们的马匹,有些都会佩戴珠玉项链。 萧珪看了都在心中暗自惊叹:这简直就是一座,梦幻中的美玉之城! 刘校尉一边牵马引路,一边像个导游那样对萧珪等人解说道:“于阗国盛产美玉特别富有,一向都与大唐交好。与西域某些反复无常的邦国部族不同,于阗举国上下都对大唐充满了好感与向往,他们是真心实意的与大唐交好。于阗子民全都信佛,他们宽厚仁和信守承诺,彬彬有礼很好相处。我大唐子民在于阗一向很受欢迎,也很受敬重。于阗人对于唐人,非止一般的热情好客。” 虎牙嘿嘿的笑了起来,“看来,这里还真是一个好地方。不知道热情好客的于阗人,会不会送我美玉呢?” 大家都被这个小财迷给逗乐了。 刘校尉说道:“似姑娘这般花容月貌,美玉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只要你搬得动。” 虎牙双手捂着自己的脸蛋儿,美滋滋的笑道:“原来,长得美还有这般好处!……快说说,我该怎么做?” 萧珪等人全都笑了起来。 刘校尉也笑了,说道:“于阗人特别喜欢年轻貌美的大唐女子。姑娘只须打扮好了,再往城中随便走上一走,定然会有身家巨富的于阗男子,双手为你奉上品相非凡的美玉,示以真诚的爱慕之心。” 虎牙立刻表情一变,“那不行!我可不是那么随便的女子!……再、再说了,我早就心有所属啦!” 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萧珪,萧珪只是笑而不语。 刘校尉显然也是看出了一些端倪,轻松的笑道:“姑娘不必紧张,奉上美玉示以爱慕而已,并非就是定情之信物,更加不是交易之筹码。姑娘大可以收下美玉,然后什么也不做。于阗人最多是叹息一声黯然离去,不会有什么不良后果。” 虎牙双手一拍马鞍,惊喜的大叫起来,“红绸,咱俩这回,真的发财啦!!” 第673章 股掌之间 因为大雪纷飞,于阗王城里的行人很少,萧珪一行人并未引起太多的注意。刘校尉领着他们在城中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在一座大宅院的门前停了下来。 看到这一座门庭高悬、斗拱飞檐的大宅院,萧珪等人心中油然而升一股久违的亲切感。这样的建筑风格,乃是大唐独有。看到它,仿佛就像是回到了关中洛阳一样。 刘校尉对萧珪说道:“萧御史,这里就是隶属于安西大都护府辖下的,大唐的于阗经略府。在下已经派人先行一步,入府通报了。” 萧珪微笑点头,“有劳。” 正说着,府内走来一群身着各色大唐官服的官吏。他们迎到了府门之外排成整齐的班列。领头那一位官员年约五旬身着绯袍,身材高大须发浓密,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属下,安西大都护府副都护兼领于阗军使哥舒道元,率于阗经略府辖下将弁官吏,恭迎萧御史大驾光临!” 其他官吏将佐一同下拜,齐声附合,“恭迎萧御史大驾光临!” 萧珪上前一步叉手回礼,“萧珪多谢诸位同僚,有劳哥舒将军亲自出迎。” 哥舒道元收起礼数打量了萧珪一眼,面露惊诧之色,“萧御史,竟然如此年轻?” 萧珪笑了一笑,这个问题还真不知道该要如何回答。 哥舒道元身边的一名佐官连忙小声提醒道:“将军,萧御史即将迎娶圣人与武惠妃的爱女,咸宜公主殿下…… 哥舒道元连拍了两下自己的额头,“我好糊涂!萧御史即将成为圣人的乘龙快婿,必然就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俊材!“ 说罢,哥舒道元连忙施礼下拜,“在下一介武夫不善言辞,得罪之处,还请萧御史莫要怪罪!” 萧珪微笑还礼,“哥舒将军言重了。萧某初入仕途年幼无知,还请哥舒将军能够不吝赐教。” 哥舒道元哈哈大笑,“萧御史温文尔雅、谦逊大度,真不愧是饱读诗书的名门子弟。令我等武夫,自惭形秽啊!” 两人面对面的例行寒暄,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虎牙嘿嘿暗笑起来,对身边的红绸小声说道:“先生走了一万多里路,到了于阗,才算是有了一点钦差大臣的派头。这可真不容易呀!” 红绸笑而不语。严文胜小声道:“派头有了,盯着我们的眼睛自然也就多了。你可得收敛一些,莫要给先生丢人。” 虎牙忿忿的瞪了他一眼,“要丢人,也是你才对!” 严文胜暗笑了一声,“至少我不会跑到于阗的大街上,像个叫花子一样,四处找人讨要美玉。” 虎牙一愣,随即苦起了脸来,“完了,完了!……我的发财大计,怕是行不通啊!” 哥舒道元马上就在经略府内安排起了酒宴,要给萧珪一行接风洗尘。在备宴期间,哥舒道元亲自出面带着萧珪等人参观经略府,并给他们安排住宿事宜。 这一座经略府大约就相当于,大唐设立在于阗的“领事馆”,是哥舒道元和他手下的三十余名佐官,处理日常公务的地方。府内环境优美、房舍极多,还有一个面积颇大的马球场,和一个可供数百人同时操练的大校场。 大校场的旁边,还建有军舍和马厩,看规模大小至少可以同时驻扎五六百人。 哥舒道元告诉萧珪,大唐在于阗的驻军共有五千之数,但经略府内平常只有两百甲兵司职护卫。其他大部分的兵马,都分散驻扎在于阗各地的军镇与关隘之中。于阗王城外十里处有一个最大的军镇,其中驻扎有马步军两千。刘校尉等人,就是隶属于那个军镇的骑兵。为免扰民,他们一般不会进城。 萧珪等人被安排住在了一个,环境优美的独立院落中。哥舒道元派了十名军士前来,专门伺候他们的饮食起居。安排妥当之后哥舒道元就先告退了,好让他们歇息收拾一番,晚些时候再请他们前去赴宴。 众人各自进了房间,全都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还有瘫坐下来不想再起了。 远行万里,所有人都累了。前不久又在拨换城出生入死的大折腾一番,再加上近日来风餐露宿、顶风冒雪的赶路。这让萧珪等人全都有了一种,身体快要被掏空的感觉。 现在他们什么都不想要,只想钻进温暖的被窝里,美美的睡一觉再说。 过了没多久,哥舒道元派了两名官员前来迎请萧珪前去赴宴,却发现,整座院子里面都在发出一阵阵惊人的鼾声…… 于是这一场接风洗尘宴,被迫改到了第二天的中午。于阗经略府治下七品以上的官员将佐全都来了,济济一堂近百人,逐一前来拜见萧御史。 所有人都对萧御史非常的客气,也可以说是敬畏。原因只有一个,圣人钦命的碛西黜置使,手中握有弹劾官吏、纠察不法的至高权力,所到之处有如皇帝亲临。这些大小官将的小命和前途,全在他的股掌之间! 就在萧珪正在席间,与哥舒道元等人推杯换盏的时候,一辆马车也正在慢慢的开进洛阳的萧府之内。 马车停住,影殊先行马车上走了下来。随后又跟出了另一名女子,杨玉瑶。 放下二女之后,马车掉头而去。留守萧府的金吾兄弟等人连忙迎了上来。但一眼见到杨玉瑶也在场,他们又都站住了,没敢贸然上前。 影殊对他们挥了一下手,“郑宪宋闯,快去关上府门,挂起谢客牌!其他人,洒扫厅堂、速速备宴!” 众人应诺,全都动了起来。 杨玉瑶拉住影殊的手,微笑道:“影殊,我只是回家看上一眼,顺道过来窜一窜门。你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影殊说道:“夫人现在难得回家一趟了,窜门走动就更是难得。先生不在,影殊岂能失了礼数?” 杨玉瑶笑道:“好好好,都随你。这几日你也辛苦了,更是受了惊吓。今日之宴就让我来借花献佛,与你压惊!” 影殊微然一笑,“受惊倒不至于,我只是担心萧先生。” 杨玉瑶嘿嘿的笑,“高力士说得没错,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影殊笑道:“有夫人在,我才不怕呢!” 杨玉瑶轻轻的叹息,小声道:“你也不要,太瞧得起我了。我虽然在圣人面前开口替你求了情,但今日放你出宫,我也只是得了一个便宜人情。我们都该知道,圣人的意志,不是任何人可以扭转的。” 影殊点了点头,“话虽如此,我仍是感激夫人。” 杨玉瑶婉尔一笑,“感激我在圣人面前,泄露了萧先生寄送箱子回家的秘密吗?” 影殊机警的环视了周围一眼,连忙把杨玉瑶请到了后院的水亭边上。 杨玉瑶走到这个就笑了,“这里真是一个熟悉的好地方。每次到了这里,我就会想起一个云淡风清、智珠在握的奇男子。” 影殊问道:“夫人是指,萧先生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呢?”杨玉瑶面露微笑,说道:“影殊,你我的关系不一般,许多话不用藏着说。我杨玉瑶能有今日,全拜萧先生所赐。寿王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就该精诚合力对付于他。虽然这一次圣人没能见到箱子里的那些证据,但我相信圣人心中已经知道寿王不念亲情、罔顾圣令,暗中出手谋害萧先生。我相信,此时此刻他在圣人心中的面目,已然变得颇为可憎了!” 影殊轻声道:“夫人,这么做真的好么?” 杨玉瑶微微皱眉,“有何不好?” 影殊轻叹了一声,说道:“再如何,他也是咸宜公主的亲兄长。万一此事影响到了萧先生与咸宜公主的婚事,如何是好?” 杨玉瑶眨了眨眼睛,突然一下,无语以对。 影殊看着她的表情,心中明白了一件事情——杨玉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一回,她是当真有意利用先生,来针对寿王与武惠妃! 第674章 大人物 于阗的大雪一连下了四五天仍未停歇,路上的积雪都有了一尺多厚,这让出行都变得困难起来。萧珪这个御史钦差想要履行职责外出巡视,自然也就无从说起。他只好和身边的伙伴们一起窝在了房间里面,围着火炉喝着热汤,在本该泛舟出游的季节里,提前过上了趴窝养膘的日子。 经略府的哥舒道元等人早就适应了这样的气候,他们提前储备了大量的粮食酒肉与木炭等物,专为应付昆仑山下这不讲道理的飞雪严寒。并且他们,还在雪中练兵。 驻守经略府城两百名甲兵,每天都在黎明开始操练,一整个上午不会停歇,直到每一个人、每一匹马都练得浑身大汗淋漓。 冬训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郝廷玉等人经常上前围观,萧珪偶尔也会过去看上一眼。每逢萧珪出现,那些士兵们就会练得更加起劲。谁叫他是,代表皇帝前来巡视的钦差大臣呢? 观望了几次之后,萧珪问郝廷玉:“他们的冬训,比之金吾卫如何?” 郝廷玉露出了尴尬的笑容,说道:“先生,金吾卫的冬训比平常的操练还要稀松一些……或者说,金吾卫根本就没有冬训。” 萧珪问道:“冬训,不是大唐军队沿习了上百年的光荣传统么,为何轮到金吾卫,他就不练了?” 郝廷玉说道:“以前大唐实行府兵制,农夫们闲时为农战时为兵,他们会在秋收的农忙之后投身入军,在军府的组织之下进行冬季的练兵。但是近些年来府兵制不断瓦解,大唐的兵员都以募兵为主了。很多地方军府都只剩空空的库房和破旧的军器,根本没有兵员。各地军府早就名存实亡,这府兵冬训自然也就无从说起了。”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像金吾卫这些驻守京城的军队,兵员全部都是朝廷花钱雇佣而来的募兵。他们以从军为职业,每天都在操练,所以也就不需要进行特别的冬训了。是这个意思么?” 郝廷玉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就拿金吾卫来说,我们一年四季几乎每天都要出勤或者操练。难得到了冬天朝廷百官放假,我们也该轮流歇息几日。” 萧珪举目看向了练得热火朝天的大校场,说道:“但是他们,从不休息。” 郝廷玉略为不解,“先生何意?” 萧珪说道:“大唐的边军,远比京城驻军更加精锐,更加骁勇善战。” “这是肯定的。”郝廷玉说得理所当然,“京城的士卒,八成以上没有上过战场。反之,边境军镇的士卒每天都在面对敌人的威胁,每天都有可能上阵搏命。这两相对比……说得难听一点,简直就是狼和狗的区别。” 萧珪会心一笑,“你这个比喻,倒也形象。京城的驻军平常看来倒也颇为威壮。但他们毕竟没有经历过战场的洗礼,缺乏一股军人该有的杀气。大唐的边军,才是真正的国之利刃。血勇与杀气兼备,这才是军队该有的样子。” 郝廷玉说道:“先生所言即是。倘若不是亲身来到安西,亲眼见到大唐的边军,我都以为金吾卫就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军队了。”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和郝廷玉有着同样想法的人肯定不在少数。这其中甚至包括,当朝的宰相和尚书这些人。 现如今,大唐已经把七成左右的兵力排布在了边境,用来抵御异族入侵或是用来开疆拓土。且不说这七比三的悬殊比例,就算是一半对一半的打起仗来,大唐京城的驻军也远不是边军的对手。 ——难道李隆基和他的宰相大臣们,全都看不到这些事实吗? ——或者说,他们只是无比坚信,大唐的边军全都不会起来造反? ——这样的迷之自信,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萧珪寻思良久,暗自摇头叹息。看来,历史上安史之乱的爆发,绝非偶然! 参观了一阵军训之后,萧珪回到房内,要把自己刚才的这些见闻感悟,趁热书写下来。 写了没几页,院子里面传来了一阵人声。 “萧御史,在下又来叨扰了!” 这显然是哥舒道元的声音。 萧珪搁下毛笔收好纸张,朝窗户外面一看,哥舒道元正带着两名男子走进院子里来。 其中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穿着一身颇为华丽的皮裘,身材样貌是与哥舒道元有着七分相似。另一个大约四十多岁,满脸的络腮胡子,戴着一顶又高又圆又尖的红色浑脱帽,身上挂满了耀眼的珠玉宝石。 萧珪起身相迎,哥舒道元等三人一同上前施礼下拜。 “萧御史,请让在下居中介绍。”哥舒道元指着那个珠光宝气的中年男子,说道:“这一位是于阗国的二王子尉迟珪,他今日代表于阗王,特意前来拜见大唐的御史钦差。” 尉迟珪连忙以手抚胸施礼下拜,用一口极为流利的汉语说道:“天朝上使容禀,家父得闻天使驾临本该亲身前来拜迎,可他老人家在半月之前就已身染风寒卧病不起。无奈之下,家父只好改派下臣前来,聆听天使教诲。还望天使,多多恕罪。” 萧珪面带微笑的回礼,说道:“二王子太客气了。其实萧某早有计较,只待大雪稍停,就立刻入宫拜见于阗王。却不想,二王子顶风冒雪先行屈尊而来。萧某真是惭愧!” 尉迟珪面露笑容,“萧御史年轻又英俊,谦逊又儒雅,真是一位天朝上国的神仙人物啊!” 萧珪都被他夸得有一点不好意思了,心想我还羡慕你浑身上下珠光宝气,长了一脸男人味十足的大胡子呢! 这时,哥舒道元又指着那个年轻人说道:“萧御史,此乃犬子哥舒翰。” 萧珪眼睛一亮,真是一条威猛的大汉!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这是一首,歌颂大唐名将哥舒翰的诗。萧珪以往只在诗歌或者史书上见过他,今天可算是见到活的了! 哥舒翰上前了一步,用力抱拳一拜,“哥舒翰拜见萧御史!” ——声如洪钟,势如奔雷! 哥舒道元一脸尴尬的笑道:“犬子粗莽惯了,萧御史莫要见怪。这小子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从来只知飞鹰走马、吃酒赌钱。在下方才去了于阗王宫办些公务,又见他在宫里胡作非为,索性就将他拎了出来,想要亲自管教。” 哥舒翰直咧牙,尴尬的说道:“阿爷,我早已不在幼年了!再说了,我与几位表兄表弟打打马球,那也不算胡作非为?”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哥舒翰的母亲是于阗的公主,那他也就是于阗国的王族外戚。听口气,他还在于阗王宫里很是混得开。 ——没得说,眼前这三位全都是于阗国一等一的大人物。 哥舒道元说道:“哥舒翰,你就是一百岁了那也是我儿子,我永远都管得到你。我带你到经略府里来,就是想让你亲眼见识一下年轻有为的萧御史。你都快三十岁了,人家方才弱冠之龄。两相对比,你有没有一种自惭形晦的感觉?” 哥舒翰看了萧珪一眼,满副尴尬的挠了挠头,“比起萧御史来,在下确有一些惭愧之感。”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萧某能够入仕为官并且得以重用,全靠门第出身与他人举荐提携。这算不得什么本事,哥舒兄弟大可不必自惭形晦。” 三人同时一怔,这种话也能说得出来,萧御史还真是坦荡啊! 萧珪不以为然的呵呵一笑,把他们三人请进了自己的房里来,坐在炉边烤火驱寒。 尉迟珪说道:“萧御史,在下今日前来,还有一个不情不请。” 萧珪微笑道:“王子请讲。” 尉迟珪说道:“明日乃是在下贱辰。在下想要邀请萧御史一行过府小聚,略饮几杯薄酒。不知萧御史,意下如何?” 哥舒翰一口道:“明日阿舅生辰?好,我也来!” 哥舒道元斥责道:“竖子无礼,萧御史都还没有发话!” 萧珪微然一笑,“恭敬不如从命。明日,萧某必当亲自登门,叨扰王子府上。” 尉迟珪闻言面露喜色,连忙施礼下拜,“多谢萧御史赏脸!” 闲谈片刻之后,哥舒道元与尉迟珪未敢打扰,请辞而去。 哥舒翰却道:“阿爷,阿舅,你们先去。我在这里陪着萧御史,再聊一些闲话。” 哥舒道元面露愠色,要把他儿子弄走。萧珪说道:“哥舒将军,萧某正好闲来无事。令郎愿意留下陪我聊天,当真求之不得。” 哥舒道元本就希望他儿子能与萧珪结交一场,便未再多言,和尉迟珪一同告辞走了。 这两位才刚走,哥舒翰就立刻原形毕露了—— “萧御史,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第675章 杀气 看到哥舒翰脸上那一副“男人能懂”的暧昧表情,萧珪也很懂味的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但却说道:“哥舒兄,若非我兼负了一个御史钦差的职责,现在肯定就跟你去了。” 哥舒翰大咧咧的笑道:“御史钦差又怎的,我大唐男子谁不风流?像萧御史这样年轻又英俊的世家子弟,身边若是少了美姬相伴,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萧珪笑了一笑,小声道:“但如果是一个刚与大唐公主许下了婚约的世家子弟,又该如何呢?” 哥舒翰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明白了,我明白了!——那咱们换个东西玩。一起去打猎,如何?” 萧珪笑道:“哥舒兄,还真是闲不住啊!” 哥舒翰笑哈哈的说道:“萧御史说得没错,我还真是一刻都不能闲住,否则全身的骨头都要发痒!” 萧珪问道:“风雪遮道,也能打猎吗?” “能,当然能!”哥舒翰说道,“这雪已经下了好几天,野外的路面都被冻硬了,大可以行马。出了于阗王城往北走个百十里,就有一大片毗邻昆仑神山的野林子,其中野兽极多。除了常见的雪鸡山兔、盘羊马鹿,运气好还能碰见几千斤重的野耗牛,那可真是一片天下罕见的好猎场啊!萧御史难得来一趟于阗,若不进山打一回猎,那可就真是太可惜了!” 哥舒翰的嗓门很大,屋外的严文胜等人听到后都有一些心痒痒,便一同怂恿虎牙来到了窗边,笑嘻嘻的说道:“先生,如今风雪天气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真有那么好的地方,就请先生带上我们一起去打一打猎,活动活动筋骨?” 哥舒翰一眼瞧见虎牙当即笑了,凑近了小声道:“难怪萧御史不肯出去玩耍,原来身边是有如此绝色美人朝夕相伴哪!” 萧珪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说道:“打猎,我也很想去。但是哥舒兄莫非忘了,明日是你阿舅的生辰?我已答应二王子明日去他府上赴宴,现在出门打猎,明日赶得回来吗?” 哥舒翰愣了一愣,“呃这个……进山打猎,少说也得十天八天。” 萧珪说道:“那就明日赴宴之后,我们再议打猎之事。如何?” “也行!”哥舒翰很爽快的答应了,再又说道,“但今日还有大半天的光景,我们总得找点东西来玩——校场比箭,如何?” 萧珪顿时笑了,说道:“好,闲着也是闲着,我就陪哥舒兄一起活动一下筋骨!” 哥舒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笑哈哈的说道:“那好,我先去准备一下!” 萧珪微笑点头,哥舒翰大步走了。 萧珪也开始更换衣袍做些准备,还叫严文胜给他张罗弓箭等物。 严文胜给萧珪找来了一把稍弓,看到它时,萧珪突然一下陷入了沉默。 稍弓是大唐军队当中十分常见的一种短弓,它的射程不大但是射速极快,有利于近战发挥,尤其适用于守城战。 严文胜拿来的这把稍弓上面,残留着一些早已干涸的血迹。萧珪认出来了,这是他在拨换城用过的兵器之一。它原来的主人,是一个已经为国捐躯的男人,高舍鸡。 “换一把。”萧珪突然道。 严文胜愣了一愣,连忙换了一把弓来交予萧珪。 正好大家全都闲着没事干,听闻萧珪要去校场练箭,便一起跟了过来。 大唐尚武,无论是官员仕绅还是平民百姓,几乎都会练习弓箭。闲来无事三朋两友凑在一起比箭,既是切磋武艺也是一种休闲娱乐。 哥舒翰已经做好了准备,军营里的许多将士也都闻迅赶了过来看热闹。 大唐的军队与民间、官场的气氛不同。这里是硬汉子的天下,血统出身和门第官职都在次要,只有拳头大的才是爷。换句话说,如果萧珪比箭输给了哥舒翰,那些军士们嘴上不会说什么,但一定会在心里,把萧珪狠狠的鄙视一场。 对于这一点,萧珪早已心中有数,拨换城的经历早已教会了他这一切。 看到靶场边的军士越聚越多,郝廷玉凑到萧珪身边,不无担忧的小声道:“先生,人挺多啊!” 萧珪会心一笑,“怎么,你怕我出糗吗?” 郝廷玉咧了咧嘴,小声道:“哥舒翰,他什么意思?” 萧珪说道:“你就认定了,我会输给他么?” 郝廷玉露出了尴尬的笑容,“不不,先生一定能赢!” 萧珪淡然一笑,大步朝前走去。 哥舒翰和那些军士们一同施礼下拜,恭迎御史钦差驾到。 萧珪回了他们一礼,“今日玩乐,大家不必客气。哥舒兄,你准备好了么?” 哥舒翰拿着一把黄杨大弓走了过来,说道:“萧御史,我惯用此等长弓。” 萧珪看了那把装饰华丽的大弓一眼,说道:“这把弓,怕莫有三石之力?” “萧御史好眼力。”哥舒翰不无自豪的笑道,“某别无所长,爹娘送了我一副好力气,专开此等硬弓!” 萧珪朝严文胜一伸手,严文胜递了一把普普通通的短弓过来。 哥舒翰一愣,“稍弓?” 萧珪微笑点头,“我的爹娘似乎有点小气。所以,我只好用稍弓了。” 哥舒翰和众人全都笑了起来,“萧御史当真风趣!” 萧珪问道:“哥舒兄,如何比?” 哥舒翰说道:“咱们就按军队里的规矩来,先比一趟步射。如何?” 萧珪点头,“好。” 哥舒翰挥臂朝前一指,“萧御史,请!” 大家抬头一看,大约五十步开外,并排立有两个一人高的大箭靶,靶中绘有拳头大的红心。 比赛规则很简单,射中红心就算得分。两人同时施射,每人都要射光一整壶的二十枚箭,最后谁中的红心多就算赢。 萧珪走到了哥舒翰的射边与他并肩而立,说道:“哥舒兄,请!” 比赛开始了,两人各自搭弓上箭。 哥舒翰轻喝一声挥开双臂,沉重的三石黄杨大弓被他拉得骨骨作响,威风凛凛。 严文胜等人和在场的许多军士,都露出了惊叹的表情——哥舒翰的臂力,确实非比寻常。并且他这个拉弓的姿势也非常的地道,十分的娴熟。毫无疑问,他是个高手! 相比之下,萧珪不急不忙拉开那一把短弓的姿态可是平平无奇。至少从气势上看,萧珪已经输了一截。 “嗖——” 一声啸响,哥舒翰手中的箭飞了出去,稳稳中了红心。 “彩!”众人发出了一片喝彩之声。 哥舒翰笑呵呵的带出了另一枚箭,转头一看,却见萧珪仍旧拉弓满弦的瞄着箭靶,纹丝不动。 比赛规则没说多久射完一壶箭,哥舒翰也没在意,再又射出了一枚箭,仍旧中得红心博得满堂彩。 奇怪的是,萧珪仍旧拉弓满弦的瞄着,一动未动。 大家都有一点好奇了,萧御史怎的还不出手呢? “嗖——” “嘭——” 哥舒翰的第三枚箭已经射出了,全场再一次喝彩,萧珪仍旧未动。 哥舒翰和军士们更加好奇了,全都扭过头来看着萧珪。 他们发现,萧珪的表情已经变了。双眼之中冷气森森,仿佛是变了一个人。 站在萧珪身后的严文胜等人明显的感觉到,萧珪身上散发的气息,与平常大不一样了。 这样的气息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形成一股独特的气场,于无形之中让人汗毛立竖,血脉贲张! 有人惊讶的低呼了一声,“杀气!” 话音未落,“嗖”的一声,萧珪手中的长箭飞了出去。 快如疾风,直中靶心! 哥舒翰和军士们恍然一怔,都还没有来得及喝彩,萧珪以极快的速度搭弓上箭、满弦射出。 再中靶心! 再次飞速发射! 萧珪出手如电,一声声箭啸与中靶之音连绵不绝。他身上散发出的那一股凛冽杀气,越发变得浓郁,甚至让人喘不过气来! 第676章 答案 哥舒翰停止了射击,瞪大了眼睛看着萧珪。军士们也都十分惊讶,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着萧珪。 他们心想,萧御史不是一位世家子弟、儒雅书生么?他的身上,怎会有如此浓烈的杀气?! 郝廷玉不无惊叹的小声说道:“先生的箭术,今非昔比了!” 严文胜说道:“先生还在轩辕里的时候,就常与孙山一同练箭,还不耻下问向我讨教,箭术本就不弱。再者,还有什么能比实战,更能锤炼武艺呢?” 郝廷玉皱了皱眉,小声道:“我想起来了。萧先生上一次把箭射得这么快、这么狠。是在拨换城北门高舍鸡阵亡的时候!” 严文胜的心里顿时一咯噔,莫非是那一把带血的稍弓,让先生想起了高舍鸡? 只在他二人交谈几句的短短瞬间,萧珪就以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射光了一整壶箭。 二十枚箭密密麻麻的挤在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红色靶心之内,像一只巨大的刺猬。 其实步射并不困难,它只是军中箭术的入门技艺,很多训练有素的弓箭手都能射取二十靶心。但是能把箭射得像萧珪这么快、还这么准的,绝对凤毛麟角! 还只射出了六枚箭的哥舒翰,瞪圆了眼睛看着萧珪的箭靶,愣了半晌,心想我最多也就只能像他一样,射取二十红心……看起来是平手, 但我已经输了! 全场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围观的军士全都傻了眼。严文胜等人受到萧珪的情绪影响,也都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只有虎牙欢欣鼓舞的拍手大叫起来,“好彩!先生厉害!好彩!” 她这一叫,倒让萧珪回过了神来。之前,他全把那个箭靶红心看作了突骑施的敌军人头,于是下箭越来越快、越来越狠,仿佛就像是回到了那一个血肉纷飞的城头之上! 连续深呼吸了几口,萧珪渐渐的平息了情绪,转头看着哥舒翰,面带微笑的说道:“哥舒兄,为何停手了?” 哥舒翰无奈的苦笑叹息了一声,将手中的黄杨大弓朝旁一扔,抱拳而拜,“萧御史箭术超凡,哥舒翰拜服认输!” 那些军士们也不约而同的抱拳而拜,“萧御史箭术超凡,我等拜服!” 萧珪正准备谦虚一下,虎牙又拍手大叫起来,“好耶!先生赢了!” 萧珪笑道:“好,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大家都笑了,刚刚稍显紧张的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围观的军士们也很识趣的散了开去。 萧珪说道:“哥舒兄,接下来该要比试骑射了?” 哥舒翰连忙摆手,尴尬的笑道:“不不,不比了!萧御史的箭术,在下已经领教了。在下绝非萧御史的对手,不再自取其辱!” 萧珪说道:“骑射乃是我的弱项,哥舒兄或许能赢。” 哥舒翰仍是摆手,“不,不,在下认输,心服口服!当真不用再比了!” 萧珪将手中的稍弓扔给了严文胜,对着哥舒翰淡然一笑,小声道:“如此说来,哥舒兄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 哥舒翰微微一怔,“萧御史,言下何意?” 萧珪面带微笑,轻松随意的说道:“哥舒兄方才见到萧某,便盛情邀我走马章台,再又请我山中射猎。二者被拒之后哥舒兄仍不死心,再次约我校场比箭。哥舒兄,难道不是想要旁敲侧击的从我这里,打听到一点什么吗?” 哥舒翰脸色一变,连忙辩解道:“萧御史误会了,在下诚心结交,绝无他意!” 萧珪看着他淡然一笑,抬脚朝前走去。严文胜等人也陆续跟了上去,一起走进了院子里。 哥舒翰皱起眉头看着萧珪一行人渐渐走远,不由得暗自叹息了一声,自语道:“真人不露相。还真是有些,小瞧他了!” 回到房间之间,萧珪换回了厚裘,坐在炉边烤火,依旧书写他的笔录。其他人也各归各屋各忙各事,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晚餐过后,夜幕逐渐降临。 萧珪亲自动手煮起了一瓮奶茶,专等客人驾到。 奶茶刚刚鼓出第一个气泡时,房门被人敲响了。 “萧御史,哥舒翰冒昧前来打扰,还请恕罪。” “请进。” 哥舒翰推门而入,施礼下拜。 萧珪冲他招手,“哥舒兄不必客气,过来坐,我们一起烤火饮茶。” 哥舒翰道谢入座,萧珪给他倒了一碗奶茶。哥舒翰尝了一口,惊讶道:“香浓异常,味道奇特!想不到中原来的萧御史,还能煮得这样一手好奶茶?” 萧珪说道:“雕虫小技,无足挂齿。” 哥舒翰放下茶碗凝视着萧珪,颇为认真的问道:“类似箭术与茶艺这样的雕虫小技,萧御史还会多少?” 萧珪淡然一笑,“哥舒兄,言下何意?” 哥舒翰突然正了脸色,郑重的抱拳一拜,“萧御史恕罪!” 萧珪道:“哥舒兄,何罪之有?” 哥舒翰说道:“萧御史慧眼如炬,明察秋毫。你说得没错,我先前频频邀约于你,的确是有怀疑与试探之意。” “为什么?” 哥舒翰说道:“实不相瞒,此前家父早已收到了安西大都护府发来的军书。书中有言,突骑施正在猛攻阿悉言城与拨换城,命于阗坚壁清野、加强戍卫,防范突骑施人挥军南下,攻打于阗。” “说下去。” 哥舒翰说道:“接到军书之后,家父依令而行加强了于阗的守备。与此同时,军镇也派出了多股斥候,不断打听拨换城与阿悉言城的消息。所以,家父早就听到了一些,有关萧御史的消息。” 萧珪说道:“但是令尊一直都在严守与我有关的消息,没让手下的将士知晓。乃至于巡逻的骑兵都不知道,朝廷派了一位钦差来到西域。对么?” 哥舒翰点了点头,“萧御史身份特殊。有些事情,还是保密为好。” 萧珪淡然一笑,“说,你们都知道了一些什么样?” 哥舒翰皱了皱眉,“萧御史入城助战、献书投敌;安西使者来瑱驾到,拨换城百姓获救,这些家父全都知道。最后拨换城沦陷变成了一片火海,家父也知道。” 萧珪说道:“既然全都知道了,你还想从我这里打听什么呢?” 哥舒翰沉默了片刻,说道:“家父原以为,萧御史已经在拨换城勋国了。但是萧御史突然又出现在了于阗境内,这不得不令人怀疑。” 萧珪说道:“我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怀疑我已经投降了突骑施,从敌人那里讨得了活命,然后又来赚取于阗的城池了。如今我都来了好几天了,令尊还从来没有和我谈过一句公务。他只是把我们好吃好喝的养着,不让我们随意走动,一直都在密切的观察我们。我说的,对么?” 哥舒翰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萧御史的眼睛。” 萧珪淡然一笑,拿起汤瓮给哥舒翰的碗中,加了一些奶茶。 哥舒翰道了一声谢,再道:“家父也有他的难处,还望萧御史莫要怪罪。” 萧珪点了点头,“我能理解。令尊身为大唐边境的一方军镇要员,若连最起码的警惕防范之心都没有,那他就是渎职。” 哥舒翰说道:“但家父又不好当面来问萧御史,万一错怪怀疑惹了萧御史生气,那也是吃罪不起。于是家父只好出了一计下策,让我这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儿来与萧先生交友玩乐,再伺机打探一些虚实。” 萧珪说道:“哥舒兄如此说话,足见坦荡。那么,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哥舒翰苦笑不已,两手一摊,“这不刚开始,我就露馅了嘛!” 萧珪笑了一笑,“好,你想知道什么?” 哥舒翰抱拳一拜,认真的说道:“不瞒萧御史,家父想要知道,萧御史一行是如何离开拨换城的?还有驻守城中的其他将士,现在又是如何了?” 萧珪突然眉头一皱,手中的茶碗都抖了一抖,溢出了一些奶茶来。 哥舒翰有点惊讶,瞪大了眼睛看着萧珪。 萧珪慢慢放下了茶碗,沉声道:“这个问题,我不想谈!” 第677章 人精 眼看着萧珪神情有变,哥舒翰连忙抱拳而拜,“萧御史息怒。在下实在太过失礼,你就当我放了几个臭屁罢了,不必理会!” “不,你误会了。”萧珪说道,“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只是不愿再想起、更不愿意亲口说起那些事情——严文胜,你进来!” 严文胜推门而入, “先生唤我?” 萧珪说道:“你叫上乌那合与郝廷玉,跟着哥舒兄弟一起去见他父亲。到时,无论哥舒将军想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不得有丝毫隐瞒。” 严文胜抱拳而拜,“是!” 哥舒翰忙道:“萧御史,不用了!” “不,这是必须的。”萧珪说道,“令尊职责所在,我必须予以配合。我建议你们将他三人分开问话,倘若他们说出的事实不相吻合,那就证明他们是在说谎。还有,我所有的随从你全都可以带走问话。若有必要,萧某也可以跟你走。” “不不!” 哥舒翰连忙站起身来,抱拳而拜,“萧御史言重了,在下万万不敢冒犯!” 萧珪说道:“哥舒兄,公事公办,你们没有冒犯到我什么。相反,我希望你们能够早日查清事实真相。” 哥舒翰深看了萧珪两眼,认真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扬了一下手,“走!” 哥舒翰施礼拜别,与严文胜等人一同走了。 萧珪轻吐了一口气,看着挂在墙上的那一柄带血的稍弓,心想拨换城的陷落不仅仅是安西都护府的一件大事,对整个大唐来说都不算小事。算算时间,安西的军情差不多快要传到了朝廷手中,不知道京城那边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 还有,皇帝预先给我定下的归期已经到了,我却仍在万里之外的于阗。就算我从现在开始马不停蹄的往洛阳赶,也很难赶在婚礼之前抵达洛阳。 阵前投敌、失陷城池、违抗圣旨、延误婚期……这其中任何的一桩罪名都足以让人掉脑袋,但它们却接二连三的,全都发生在了我一个人的身上。 想到这些,萧珪的脸上居然露出了奇怪的笑容——我明明只想做一个清平无事的富贵大闲人,但总能摊上一些大事。这可真是人生如戏,曲折离奇呀! 我自己烂命一条不打紧,只是不知道咸宜公主此刻,正在做何感想? 还有帅灵韵,我似乎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次日,雪停。 久违的太阳从厚厚的云层当中艰难的钻了出来,给于阗这一片冰冷的世界,赐下了几许聊胜于无的暖意。 严文胜与郝廷玉、乌那合三人,一大早就来了萧珪的房间里,向他汇报昨日“受审”的事宜。 哥舒道元例行询问,严文胜等人如实回话,事情的经过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但是严文胜等人多少有一点气愤——经略府的人居然敢把钦差大臣当贼来防,当贼来审,真是岂有此理! 萧珪说道:“他们已经很客气了。换作我是哥舒道元,钦差大臣刚一露面,我就会立刻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先做一番审查再说。边防重任非比儿戏,容不得一丝马虎。哥舒道元职责所在,你们不要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三人都点了点头以示应允,不再多言。 正在这时,哥舒翰又来求见。萧珪把他请进了房来。 哥舒翰进门一看,严文胜等三人全都在场,他说了一声“正好”,便要抖摆衣袍当众下跪。 “停!” 萧珪突然大喝了一声,把哥舒翰给叫得愣住了。 萧珪说道:“哥舒兄,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随便下跪。” 哥舒翰说道:“在下无礼莽撞,多次冒犯萧御史,正该下跪赔罪!” 萧珪说道:“你非但无罪,也没有冒犯到我。再要给我下跪,那就是跟我见外了。” 哥舒翰尴尬的笑了一笑,“好,好,萧御史如此胸襟,在下也就不再矫情了。” 萧珪冲他招了一下手,“过来坐!” 哥舒翰坐到了火炉边来,萧珪问他,经略府上下对于昨晚审问的结果,可还满意? 哥舒翰连忙说道:“萧御史言重了,本就只是例行一番公事,家父从来就没有当真怀疑过萧御史的为人。要我说,拨换城的事情本就轮不到于阗经略府来管。我阿爷太过谨慎,偏又喜欢多管闲事。好在萧御史胸襟宽广不予计较,换作是我,包准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在场之人都已明白,哥舒翰虽然没有挑明了讲,但他的态度足以表明,于阗经略府已经采信了严文胜等人的证词,也打消了他们心中的怀疑与顾虑。 萧珪笑道:“哥舒兄,你如此数落你的亲爹,当真好么?” 哥舒翰嘿嘿的怪笑了两声,“反正他也听不到!” 看到哥舒翰这样一副没大没小也没心没肺的表情,萧珪算是明白了:哥舒道元这样的军镇大员与谨慎之人,断然不会派谴一个当真不学无术的傻儿子,来当“卧底”刺探消息。眼前这个看似粗莽又奔放的汉子,其实是一个非常精明的有心之人! 此时,哥舒翰又站起了身来,去向严文胜等人赔礼致歉了。待他折腾完了之后,萧珪对他问道:“哥舒兄,可有阿悉言城的消息?” 哥舒翰眨巴着眼睛,“这个,我还不是太清楚。因为我毕竟不是经略府的官员,许多事情,我阿爷不会对我讲。” 萧珪点了点头,“那好,稍后我去问你父亲。” 哥舒翰连忙说道:“不如就让在下跑腿一趟,去替萧御史打听一番?” 萧珪淡然一笑,“如此也好。那就有劳哥舒兄了。” 哥舒翰立刻起身告辞,风风火火的走了。萧珪叫严文胜等人坐到了火炉边来,暖一暖身子。 乌那合看着窗外远处哥舒翰的身影,满脸不屑的冷笑了一声,说道:“那小子主意挺多,可惜道行太浅。” 严文胜与郝廷玉都有一点不解,问他何意? 乌那合说道:“他满嘴胡言乱语,却连我都骗不过,又哪能骗得了萧先生?” 严文胜眉头一拧,“他刚才说谎了吗?” 萧珪说道:“算不得说谎。只是一些善意又尴尬的掩饰。” 郝廷玉直愣神,“我怎就没有听出来?” 乌那合成就感十足的哈哈大笑,说道:“你们动脑子想一想,于阗经略府出于自身安危之考虑,定会派出无数斥侯,无间断的打探拨换城与阿悉言城的消息。若非手中掌握了许多有关二城的消息与事实依据,他们也不会轻意采信我们的证词。哥舒翰和他父亲的关系那么紧密,他肯定知道那些消息。” 郝廷玉说道:“那先生问他,他为何又不肯说?” 萧珪说道:“因为哥舒翰只是一介平民,并非经略府的高级官员。前线的军事机密,不是他该知道的。否则,哥舒道元就犯下了泄密渎职之罪。这种把柄可大可小,倘若落在了御史钦差的手上,却足以致命。” “原来如此!”严文胜恍然大悟,“看来哥舒翰仍是担心,先生不堪受辱心怀恼恨,可能采取报复行动?” 萧珪淡然一笑,“官场如战场,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们早该想到的,也大可以理解他们。” 严文胜说道:“难怪先生说,哥舒翰并非说谎,只是在做一些善意又尴尬的掩饰。” 郝廷玉却道: “哥舒翰看起来憨厚老实全无心机,原来却是一条,深藏不露的人精哪!” 乌那合笑哈哈的说道:“二位,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 乌那合说道:“就赌哥舒翰此一去,还会不会回来,向萧先生答话?” 严文胜与郝廷玉嘀咕了一阵,说道:“萧先生同意哥舒翰代为跑腿前去问话,这是给他台阶可下,他理应识得好歹,又哪会言而无信、去而不返呢?” 乌那合笑道:“好,那我就赌哥舒翰,不会回来答话——赌注一千钱,二位意下如何?” 郝廷玉与严文胜一下就来了劲,“好,就一千钱,我们跟你赌!” 萧珪突然道:“很久没赌钱了,也算我一份。” 三人一同问道:“先生押哪边?” 萧珪神秘一笑,“两边我都不押。我赌哥舒道元马上会来,赌注一千钱!” 乌那合立刻叫道:“不行不行,你这坏了规矩!” 萧珪说道:“生意各做各,你少废话!——赶紧下注,买定离手!” 三人全都苦笑起来,“先生,你这分明就是赖赌啊!” 屋里正热闹着,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一个沉稳厚重的声音,“萧御史,哥舒道元前来求见!” 三人同时一愣,萧珪把手一伸——“我赢了,快给钱!!” 第678章 神奇的国度 哥舒道元来了之后先是赔礼道歉,然后把他掌握的有关阿悉言城的消息,告诉了萧珪。 截止到大雪封道之前,阿悉言城都还属于大唐。哪怕是攻打阿悉言城的突骑施军队增加了数倍,阿悉言城仍旧顽强坚守没有陷落。但是大雪封道之后的消息,就连哥舒道元也不知道了。 萧珪问道:“将军可知,安西大都护府可有派谴过援军,救援阿悉言城?” 哥舒道元面露难色犹豫不决,“这个……好像……” 萧珪说道:“将军为何含糊其辞?” 哥舒道元苦笑了一声,“我这不是,怕惹了萧御史生气嘛!” 萧珪道:“这么说,他们派了援军?” 哥舒道元点了点头,“据我所知,安西大都护府先后派出三支援军,前去增援阿悉言城。否则,这座城池早该陷落了——相比于拨换城来说,阿悉言城的城防会要薄弱一些。” 萧珪皱了皱眉,“面对数十倍于己的敌军,那一点城防强弱的差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事情明摆着,安西大都护府就是想要死守阿悉言城。” 哥舒道元点了点头,“有可能。” 萧珪说道:“事实证明,拨换城镇将高舍鸡将军,当初的预言是对的。” “那是怎样的预言?” 萧珪说道:“高将军曾说,拨换城已经被安西大都护府放弃了。我们不会再有援军。” 哥舒道元轻叹了一声,说道:“高将军壮烈勋国,可惜可叹!……阿悉言城距离柘厥关较近,派谴援军相对比较容易。但安西的援军想要冲破敌人的重重包围前去驰援拨换城,却将万分艰难。在下猜测,这可能就是拨换城一直没有得到增援的原因?” 萧珪淡然道:“将军所言不无道理,但我仍旧相信,高舍鸡将军的预言没有错。” 哥舒道元沉默了片刻,说道:“说实话,安西大都护府放弃拨换城、死守阿悉言城的举动,我也有一点看不懂。拨换城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更是大唐西域的枢纽重镇,怎能如此轻易就把它放弃了呢?” 萧珪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哥舒道元说道:“如今拨换城失陷,枢纽重地被人切断,安西四镇相互之间消息断绝,彼此救援更是无从说起。这就给了突骑施人,各个击破的机会。尤其是孤悬于外的于阗与疏勒,拨换城的丧失让他们失去了最重要的一道军事屏障,二镇将要直接面对突骑施的兵锋威胁” 萧珪语气一沉,“倘若于阗、疏勒二镇再有闪失,大唐在西域的版图将会拦腰被截,半数疆土沦落敌手。如此恶劣的后果,只要安西大都护府的人还没有糊涂到家,就应该能够预料得到!” 哥舒道元不难听出,萧珪这一番话语当中已然带有怒意。他再也不敢火上浇油了,连忙劝道:“萧御史息怒。在下死守于阗,寸土不让!” 萧珪沉声道:“无论如何,于阗绝对不能有失。否则你我都是千古的罪人!突骑施若来攻杀,萧某亲自上阵助尔杀敌,不死不休!” 哥舒道愕然一怔,心想萧御史为何如此愤慨?莫非,这就是他在拨换城逃生之后,还要再来于阗的原因? 萧珪轻吐一口气缓和了一下情绪,说道:“突骑施屡次挑衅大唐,以前还只是小打小闹,这一次竟然出动了数以万计的兵马。大唐在于阗的驻军一共只有五千,真要打了起来,我们恐怕离不开于阗国的支持。” “萧御史所言即是!” 哥舒道元抱拳一拜,说道:“实不相瞒,今日于阗国的二王子宴请萧御史,主要就是为了商议共同抗敌之策!” 萧珪眼睛一亮,“二王子,说了能算吗?” “当然能算。”哥舒道元说道:“于阗王年岁已高、体弱多病,早已深居内宫、不问国事。他们的大王子名为监国理政,实则也在深宫之中陪侍老父,很少亲自抛头露面。于阗国的军政要务,全都落在了二王子的肩上。”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于阗王和大王子的心可真大,他们就不怕二王子趁机做大,夺了他们的王位吗?……这样的事情在中原王朝,可真是屡见不鲜! 哥舒道元仿佛是猜到了萧珪的心中想法,他笑了一笑,说道:“于阗人信佛,性情温和不喜争斗。在他们的王位传承当中,非但没有血淋淋的争斗,还常有相互推让王位的事情发生。前不久于阗王宫就曾传出消息,于阗王与大王子都希望二王子能够早日继承王位,还叫文武重臣一同上门劝请,但二王子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千年前于阗立国,那时候中原六国还在秦始皇的龙威之下瑟瑟发抖;一千年后大唐盛世,于阗国还是那个于阗国……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啊! 思及此处,萧珪突然脑洞一开心中大亮——我怎么就觉得,于阗国就是我梦寐以求的一处世外桃源呢? 哥舒道元看到萧珪露出这样的表情也是好奇,问道:“萧御史,因何发笑?” “没什么。”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不知二王子有何喜好?我登门赴宴,总得备上一份薄礼。” 哥舒道元说道:“于阗人特别仰慕中原的文化,二王子尤其为甚。对于大唐的诗赋、书法、绘画和音乐,二王子简直痴爱成狂啊!” 萧珪苦笑了一声,“这便不妙了。我远行万里,可未有随身携带什么名人字画、真迹古玩。” 哥舒道元笑道:“萧御史不必忧虑,礼物我早已备好。再说,此次宴会主要是为了商讨对敌之策。萧御史何时准备妥当了,我们就何时动身前去赴宴!” “好。待我略作收拾,马上就可动身。” 稍后,萧珪带了严文胜与郝廷玉二人出门,跟随哥舒道元等人一起去往二王子府中赴宴。 于阗国二王子尉迟珪的王府,离经略府还有一点距离。尉迟珪不是一般的有心,他早已派人把经略府和王府之间的积雪清扫干净,沿途还有仪仗马队列队迎请。 大风雪已经歇止,许多于阗的百姓走到了大街上来。萧珪等人骑着大马往城中一走,立刻吸引了许多百姓前来围观。 萧珪注意到,那些路人百姓当中既有黄皮肤的汉人面孔,也有深目高鼻的欧罗巴人。但这两类人,都只是于阗国的外来流动人口。于阗国的本土居民基本都是混血儿,他们大体接近汉人的相貌,但混有天竺和欧罗巴的血统。 这样的混血儿往往是非常漂亮的,也非常容易辨认。 萧珪现在朝着大街上一眼看去,人群当中特别英俊、特别漂亮的那一个,大概率就是于阗人。 还有一点,于阗的子民对于大唐真的很有好感。路边围观的人们投向萧珪的眼神,总是充满了和善与仰慕。他们当中还有人自发的欢呼起来——“欢迎大唐天使驾临!” 这让萧珪满心舒坦之余,也颇为感慨:大唐帝国在本土万里之外,也能拥有这样的人气和影响力,真是不思议! 身为唐人,足以自豪。 第679章 王府盛宴 于阗二王子尉迟珪用十分盛大的礼节,热烈欢迎萧珪这一位来自于大唐的贵客。 羊毛织就的精美地毯,远从王府百步之外就已铺就开来。地毯过道的两旁各有百位身着华丽袈裟的僧侣焚香颂经,为往来宾主祈福消灾。 尉迟珪亲自率领王府上下所有家眷老幼来到了王府门口,集体迎接萧珪。他们一边播撒鲜花绿叶,一边齐声颂念佛号。 哥舒道元告诉萧珪,这是崇尚佛教的于阗人,能够给予客人的最高礼遇。 萧珪面带微笑步履从容,上前施礼拜谢并为尉迟珪祝寿。尉迟珪从盛水的金盆之中拿起一枚绿色枝条,往萧珪头上洒上了几滴水珠。然后他又低下头来,双手合十捧住一串儿佛珠颂念了一段佛经,祈祷萧珪能够无病无灾、福运连绵。 最后,一个戴着红色面纱的小女孩儿,双手捧着一串晶莹剔透的十八子玉石佛珠,送到了萧珪的面前请他收下。 曾经身为一名“雅贼”,萧珪一眼便可看出这一串佛珠是用顶级的和田美玉制成,且制作工艺之精美已然达到了艺术收藏品的高度。再者,就算是一个外行人也不难想到,能让于阗国的二王子拿来献给大唐天使的礼物,价值必然不菲。 萧珪打心眼里喜欢这一串佛珠,但是身为一名专司查劾贪官污吏的钦差大臣,哪能当众收下如此厚礼? 于是他说道:“还请二王子收回佛珠,萧某不敢领受。” 尉迟珪忙道:“萧御史以礼来贺,在下按例回礼。中原文化不是历来讲究,礼尚往来吗?” 萧珪面带微笑的摇了摇头,“不,它贵重了。请恕萧某身份特殊,不敢收受此礼。” 哥舒道元在一旁笑道:“萧御史果然好眼力。这一串佛珠乃是二王子的珍藏之品,别说是拿来送人了,平常轻易都不会拿来示人。” 尉迟珪顿时苦笑起来,“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萧珪说道:“既如此,萧某就更不能要了。君子不可夺人所爱,快请二王子收回宝物。” 尉迟珪哪里肯依,非要萧珪收下不可。哥舒道元也是一个劲的帮劝,想让萧珪收下礼物。 戴着红色面纱的小姑娘,捧着佛珠仰着头,眼巴巴的看着三个大人争执了一阵,突然说道:“大唐来的神仙哥哥,你快收下它!” 在场众人同时一愣,神仙哥哥? 萧珪低头看去,戴着红色面纱的小姑娘,正用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瞅着他,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混血儿特有的浅蓝色瞳眸之中,写满了灵动的生气与少女的天真。 尉迟珪忙道:“阿萝无礼,怎能胡乱称呼萧御史!” 萧珪淡然一笑,“童言无忌,不打紧。” 阿萝似乎有点不悦,低声的嘟囔,“我才不是小孩子呢……” 萧珪和哥舒道元等人都笑了起来。 尉迟珪连忙弯腰施了一礼,“萧御史恕罪,这是小女阿萝。” 哥舒道元说道:“按于阗风俗,但有贵客盈门,须由家中未出阁的女儿给客人奉上圣洁的礼物。阿萝有三个姐姐,但她们都已出嫁了。” 萧珪又低下头来看了看阿萝,不由得想到了远在洛阳的奴奴,便打从心底里泛起了一丝笑意。 阿萝也笑了。虽然她戴着红面纱遮去了大半张脸,但是大家都能看出她此刻的表情。因为,这是一个可以用眼睛来笑的女孩儿。 她双手朝上一捧,“神仙哥哥,你快收下!” 萧珪蹲下身来看着她,面带笑容的问道:“阿萝,你为何要叫我神仙哥哥?” 阿萝说道:“因为你长得很好看呀,就像画像上的神仙一样。” 萧珪笑道:“于阗信奉佛教,入眼只见佛陀与菩萨。又哪里会有神仙的画像呢?” 阿萝一口答道:“有呀,中原的绘画上面就有呀!” 尉迟珪上前两步,低头说道:“小女痴迷于汉学,尤其热爱中原的诗歌与绘画。为此,我专程给她请了几位老师,在府中教她读一些汉家诗赋或是信手涂鸭画上几笔。” 阿萝说道:“我都学了六年了!” 萧珪笑道:“你才多大年岁,就已学了六年?” “我十一岁了!” 萧珪面露笑容,她比奴奴大了三四岁。 “不不不!”阿萝突然叫道,“我十五了!” 大家都被逗得笑了起来。 阿萝急道:“你们不要笑,我真的十五岁了!我是大人了!”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好,既然阿萝姑娘是大人了,那我请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当然可以。”阿萝又用眼睛笑了,“神仙哥哥你快说,要我帮你做什么事情?” 萧珪说道:“我请你把这串佛珠收起来,替你父亲,好好的保管于它。” 阿萝立刻惊咦了一声,“啊?” 萧珪说道:“阿萝,你刚刚可是答应过我了。既然是大人,那就要言而有信。知道吗?” 阿萝皱起了眉头,无辜又可怜的看着萧珪。很显然她感觉到自己上当了,但又有一点无计可施,说不出话来。 萧珪真想伸手摸一摸这个可爱姑娘的小脑袋瓜儿,但一想这不是在自己家里,她也不是奴奴或者影殊,只好生生的忍住了。 尉迟珪也是有些无可奈何,只好说道:“阿萝,既然你已经答应了萧御史,那就必须信守承诺。从今天起,这串佛珠就由你来亲自保管了。” “那好……”阿萝似乎有点不高兴,慢慢的收回了双手。 哥舒道元弯下腰来,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阿萝喜笑颜开连连点头,大大的眼睛笑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儿。 萧珪看她这副模样,当真觉得煞是可爱。 稍后,尉迟珪将萧珪等人请进了他的王府里。虽说是他的生辰宴会,但尉迟珪专程只请了萧珪一人,就连哥舒道元都只是一个引路的中介人。 王府颇为庞大,客厅就像一个巨大的圆顶佛塔,墙壁和屋顶上全是佛陀与菩萨的画像,奢华壮丽,精美异常。 看到眼前这些佛像,萧珪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莫高窟的壁画,二者之间风格十分相似。 于阗的绘画风格独树一帜,在中国美术史上被称为“于阗画派”,佛教壁画就是他们的代表之作。莫高窟的壁画,明显受到了于阗极大的影响。 其实不仅仅是壁画,于阗早在两三百年前就已经成为了中原大乘佛教最重要发源地。现在,每年都会有许多大唐的僧侣不远万里来到于阗学习佛法,然后回到中原广为散播。与此同时,每年也有许多的于阗人慕名去往中原,学习大唐先进的文化与技术。 虽然遥隔万里,但是于阗与大唐之间的往来交流却是十分频繁,民族感情也十分融洽。 在王府内部参观游览一阵之后,宴会正式开始了。萧珪很好的品尝了一番于阗的宫廷美食,也欣赏到了他们极富民族风情的音乐和舞蹈。活泼可爱的阿萝还特意献上了一支独舞,引得满堂宾客都为她鼓掌喝彩。 虽然宴会气氛良好很让人享受,但萧珪并没有喝太多酒。他始终记得,自己是来商讨正事的。尉迟珪与哥舒道元也没有过份贪杯,这一场盛大宴会的持续时间,远比预想中的短了许多。 热闹散去之后,三人坐在了一鼎旺旺的炉火旁边,开启了今日的正题。 哥舒道元最先发话,他对尉迟珪问道:“二王子,王城备战进展如何了?” 尉迟珪说道:“城池一直都在加固,粮草、军械与战马这些都没有问题。王城现有驻军三千铁骑,不知是否够用?” 哥舒道元说道:“经略府已经尽可能的聚拢兵马,现在也有三千余众。余下大约还有两千人马,全都分散布防于各个重要的隘口与军镇。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能挪动。” 萧珪说道:“这么说,现在于阗王城的守备兵马,共有六千之数?” 哥舒道元点了点头,“六千兵马虽是不多,但我们以逸待劳占据城池地利之优,料他万敌军来袭,还是能够抵挡一阵的。” 尉迟珪皱了皱眉,“但是,我这边还有一个重大隐患!” 第680章 斗士 萧珪与哥舒道元一同发问,是何隐患? 尉迟珪面露愧色苦笑了一声,说道:“于阗人不善争斗,那三千兵马都是我们花钱从西域各地招募而来的拓羯骑兵。这些人凶悍成性、野性难驯,我们的将领统率起来非常的吃力。若在平常,花费钱财喂饱了他们,倒也能够相安无事。但真要打起仗来,我很担心他们会出问题。” “二王子,所虑甚是啊!”哥舒道元说道,“说白了,拓羯骑兵就是西域的游侠和流寇。他们居无定所常年游走于西域各地,对于任何邦国与部族都没有足够的认同与归属之感。他们只为钱财服务,从来不知信义是为何物。真到了生死关头,临阵脱逃甚至叛主倒戈,对他们来说都如家常便饭一般。此类人物,万不可深信重用啊!” “个中道理,我又何尝不知?”尉迟珪摇头叹息,“但于阗国向来缺乏善战的勇士,能够统兵作战的将领更是少得可怜。若不花钱雇佣人手,敝国根本就拿不出一支像样的军队来。但是现在我很担心,那三千拓羯会不会在战争爆发之后,反过来帮助敌人洗劫于阗。如此得来的财富,可不是我付给他们的薪酬可以比拟的。” 萧珪说道:“拓羯骑兵我也曾经见识过。他们的确战力不凡,至少不在突骑施的骑兵之下。但关键是要彻底降伏他们的人心,并且委派合适的将领去统率他们。否则他们就是一盘散沙不堪一击,甚至还会临阵倒戈变成祸患与灾难。” 哥舒道元说道:“我有几个副将,带兵打仗倒是可堪一用。但仓促之间,他们恐怕很难镇住三千拓羯。收伏人心,这可不是朝夕之功啊!” 尉迟珪颇为无奈的说道:“想来,我们也养了这支军队有大半年了,所费钱粮难以计数。但我始终感觉,三千拓羯一直都和于阗貌合神离。归根到底,敝国实在缺乏可以统率驱使他们的能人将才。”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我身边有一个人,他或许可以去试一试。” “谁?” “乌那合。” 哥舒道元和尉迟珪同时一惊,“西域之狐?!” 萧珪笑道:“看来他的名气,的确不小。” 尉迟珪说道:“虽然我很少离开于阗国,但也久闻西域之狐的大名。对他谈论最多的,刚好就是花钱雇佣的三千拓羯。仿佛,乌那合在这些人的心目当中很有地位也很有影响力。” “确实如此。”哥舒道元说道,“据我所知,乌那合在西域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得好听,他是拓羯骑兵当中的王者;说得难听一点,他就是西域最大的流氓头子。” 萧珪笑而点头,“哥舒将军所言不差。乌那合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流氓头子。” 尉迟珪面露好奇之色,“这样的人物,萧御史是怎样将其收之于帐下的?” 萧珪说道:“一个官一个贼,我无法将其收之于帐下。其实,我与乌那合正在做一场交易。在交易完成之前,我与他之间始终都是合作的关系。” 哥舒道元问道:“萧御史可有把握,乌那合会一直与你合作,不会背叛?” 萧珪认真的点了一下头,“我有把握。” 二人惊奇的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问道:“何以见得?” 萧珪说道:“我们都知道西域之狐狡诈成性、臭名昭着,诺大的一个西域几乎没有几个人敢于信任于他。其实,我也一直信不过他。但在拨换城的时候,恰是乌那合几次三番的相助于我,并且他还救了我的性命。为此,他还把自己祖传的老家底都给搭了进去。事实胜于雄辩,现在我没理由不信任乌那合了。” 二人寻思了片刻,说道:“诚如萧御史所言,我们都信不过乌那合。但是,我们信得过萧御史。既然萧御史说行,那就不妨让乌那合去试一试。或许他真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降伏三千拓羯呢?” 萧珪叉手一拜,“多谢二位如此信任萧某。乌那合的事情,萧某今日在此打下包票。倘若乌那合背叛了于阗,或是三千拓羯在战场之上出了问题,萧某愿将自己的人头献上!” 尉迟珪闻言一惊,连忙站起身来施礼下拜,“萧御史言重了,万万不必如此!” 萧珪也站起了身来,正色说道:“二王子,事关于阗举国之安危,还有城中数万军民之生死,容不得半点儿戏。萧某愿以自身人头作保,也是寄望贵国能与唐军同仇敌忾,协力抗敌。” 哥舒道元闻言大力抱拳一拜,沉声道:“萧御史果有担当,真我大唐好男儿!——我哥舒道元今日也在二位面前许下誓言,经略府上下所有人等必定血战到底,死守于阗!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容许任何敌人踏入王城半步!” 尉迟珪左右看着他们,突然弯腰下拜,“二位天朝英雄,请受尉迟珪大礼一拜!” 商议到此,萧珪决定立刻去往经略府,当面去和乌那合谈一谈。尉迟珪一再挽留要他用过晚宴再去,萧珪不肯,执意告辞而去。 目送萧珪远去,尉迟珪颇为感慨,对哥舒道元说道:“这位天朝贵人,和我们想像中的似乎不大一样。” 哥舒道元点了点头,“我也颇觉意外。” 尉迟珪说道:“最初我们都以为,他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文弱书生。不是么?” “是啊!”哥舒道元笑道:“真没想到,他比我这个带兵之人,还要更像一名斗士!” 尉迟珪寻思了片刻,说道:“我能感觉到,他不仅斗志昂扬,心中还有愤怒与憎恨。这是为什么?” 哥舒道元轻叹了一声,说道:“那是因为,他欠了大唐一座城!” 尉迟珪颇为好奇,“这话从何说起?” 哥舒道元说道:“来!就让我来慢慢的,讲给你听。” 萧珪回到经略府的住处,把乌那合叫到了自己面前,简明扼要的把今日之事对他说了。 乌那合颇觉意外,惊讶道:“先生要我投靠于阗,去给他们带兵打仗?” 萧珪道:“你愿意吗?” “我当然不愿意了!”乌那合答得毫不犹豫。 萧珪皱了皱眉,“为什么?” 乌那合手舞足蹈,情绪激动的叫嚷起来:“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一点也不喜欢!” 萧珪说道:“于阗富饶宁静,民风淳朴。他们的王室出手也很大方,你为何不喜?” 乌那合咧开大嘴苦笑了两声,说道:“就是因为这里太过宁静,百姓太过淳朴了,我才会不喜欢。先生早该知道,乌那合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三天不打架,我会全身骨头痒!于阗这个鬼地方,人人手里捏佛珠,见面都是笑哈哈,就连找一个吵架的人都很困难。要我在这种地方讨生活,我早晚要被活活闷死!” 听他说完这一套歪理邪说,严文胜和郝廷玉等人都忍不住笑了。 “你们别笑,我说认真的!”乌那合叫道,“我早就习惯了满处晃荡、坑蒙拐骗、杀人放火。于阗国这种吃斋念佛的闲淡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了啊!” 萧珪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 严文胜与郝廷玉感觉气氛有点不对,立刻不笑了。 乌那合也不叫嚷了,认真说道:“萧先生,这份差事我干不了。不如,你还是另请高明!”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乌那合,我问你。在你的预想之中,匡复你的故国需要多长时间?” 乌那合说道:“十年?二十年?或者十年,甚至两三代人?这都有可能。” 萧珪说道:“那你想过没有,这样做将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乌那合撇了撇嘴,说道:“我肯定会遭遇许多的困境,迟早还得献出无数的生命与鲜血,其中或许还有我自己。” 萧珪说道:“死都不怕,还怕过上几天闲淡的日子吗?” 乌那合一愣,“这……这不一样?” 萧珪说道:“乌那合,我不强迫你接下这份差事。但我有必要提醒你,它对你来说或许是一个良好的楔机。” 乌那合两眼一睁,“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先做于阗的将军,然后再去窃了他的国?” “混帐!”萧珪眉宇一沉,“但凡你敢生出一点这样的心思,我都会第一时间亲手宰了你!” “说笑,我说笑的!”乌那合拍着自己的脑门哈哈直笑,“那先生何不把话,对我讲清楚呢?” 萧珪说道:“你若当真信得过我,又何必在此推三阻四,讨价还价?” 乌那合皱着眉头寻思了片刻,说道:“要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收拾三千拓羯让他们乖乖听话,对我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出于对先生的信任,我可以考虑接下这份差事。但我也有三个条件,希望先生能够答应!” 第681章 眼神 乌那合的态度引起了大家的一些不满,现场的气氛也变得紧张了起来。 严文胜有些看不下去了,站了出来说道:“乌那合,先生请你办事,那是信得过你。死了张屠夫不吃带毛猪,我劝你不要太过自以为是!” 乌那合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屠夫?什么猪?什么意思?” 严文胜没好气的沉声道:“意思就是,别以为你有多了不起。就算没了你,我们照样能够收拾得了三千拓羯!” 乌那合仍是一脸懵懂,“这跟张屠夫和猪,有什么关系?……啊啊啊,汉语真是太复杂了!” 严文胜恨得牙痒痒看似就要发怒,萧珪挥了下手示意他闭嘴,然后道:“乌那合,说出你的三个条件。” 乌那合正了正脸色,说道:“第一,萧先生说的这份差事我不可能干得十分长久。一但危机解除,或是萧先生本人将要离开于阗的时候,我也就不干了。” 萧珪点了点头,“可以。” 乌那合再道:“第二,我自有我的一套行为准则。因此,无论我对三千拓羯做了什么,我不希望有任何人对我指手划脚。“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你会在三千拓羯的内部,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你必须严格约束他们,不能让他们在外面干出任何出格的事情。还有,你自己也不能这样做。” 乌那合咧着嘴吸了几口凉气,不甘心的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萧珪说道:“如此,前面两条我们全都达成了共识。说出你的最后一条。” 乌那合说道:“最后一条,要我驯服拓羯骑兵,然后率领他们前去战斗,这些都没问题。但我不喜欢和于阗王室、经略府的这些人打交道。所以,先生要派一位能干的副手给我,专门帮我料理这一类事情。” 萧珪想了一想,答道:“说,你想要谁?” 乌那合脱口而了同,“我要虎牙!” 萧珪眉宇一沉,冷冷的盯着乌那合。严文胜等人刚刚被压下的火气,眼看又要燃了起来。 乌那合感觉有些不妙,强作镇定的说道:“萧先生,你别这样盯着我。同不同意,你倒是说句话吗?” 萧珪仍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乌那合被他冰冷的眼神盯得浑身汗毛直竖,连忙后退两步摆起双手,笑哈哈的说道:“我、我说笑的,先生就当我放了个屁!……随便派个人来给我当副手都行,先生说了算!” 萧珪总算是把那两道杀人的眼神挪了开去,乌那合顿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严文胜,去把你的兄弟们全都叫到房间里来。”萧珪如此说道。 严文胜应喏而去。 片刻后,严文胜与任霄、章迈,郝廷玉三兄弟再加上左云,全都来到了萧珪的房间里。 萧珪把事情对他们讲了一遍,然后问道:“你们有谁,自愿前去辅佐乌那合?” 全场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吭声。 乌那合撇了撇嘴,摊开双手,“看来没人愿意帮我。乌那合好可怜啊,这里居然没有一个人喜欢我!” 萧珪说道:“没人吭声,那就由我点将了。” 严文胜说道:“先生只管发话便是,我们大伙都没意见。” “那好。”萧珪点了点头,“郝廷玉,邹宝树,雷瑞安,左云,我委派你们四人一同前去辅佐乌那合,统率三千拓羯骑兵。” 郝廷玉等人二话不说,一同抱拳应诺。 乌那合一愣,“有必要派四个吗?” 萧珪扭过头来看着他,“你有意见?” “不、不!”乌那合连忙摆起双手,笑哈哈的道,“没有,绝对没有!先生说了算!” “那就这么说定了。”萧珪道,“你们几个马上收拾一下,立刻随我一同前去拜会二王子,连夜便将此事敲定。” 众人应喏,各自散去。 出门之后,乌那合小声的碎碎念,“至从离开拨换城之后,萧先生真是变了。以前他总是很文雅也很君子,说话都是柔声细气的。现在,他光凭一双眼睛就能杀了我!……苍天,那个眼神真是太可怕了!” 严文胜就走在他的身边,闻言回了他一句,“你今天的废话很多。” 乌那合咧开大嘴,没皮没脸的干笑了两声,说道:“严大侠,你为何总是看我不顺眼呢?” 严文胜冷冷的瞟了他一眼,“因为你真的很欠揍。” 乌那合摸了摸鼻子,嘿嘿的笑,“就因为,我想要得到虎牙吗?” 严文胜像一头豹子那样突然暴起,双手揪住乌那合的衣襟,咬牙沉声道:“虎牙是红绸的妹子,也是我的妹子!我不许你对她,存有任何非份之想!” 乌那合紧张兮兮的叫道:“喂喂,别紧张!我只是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那也不行!” 乌那合直咧牙,“你这也未免,太过于霸道了?就算你是他的亲哥,她也终归是要嫁人的。难道你就一直这样护着她?不许任何男人接近她?” 严文胜咬了咬牙,沉声道:“她不仅是我妹子,还是萧先生的女人!” 乌那合轮了轮眼珠子,没说话。 严文胜沉声道,“我知道你们胡人对于男女之事很放得开,但你们那一套法则,不适合用在我们身上!——尤其是萧先生,他是中原的贵族!他的女人,旁人就连多看了一眼,那也是有罪!” 乌那合紧张的眨了眨眼睛,点点头,“好,好,我知道了……先前多有冒犯,还望严大侠能够恕罪。” 严文胜一把松开了他的衣襟,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别再有下次。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说罢,严文胜头也不回的走了。 乌那合愣愣的看着严文胜,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喃喃自语道,“太凶恶了!真是太凶恶了!不就是一个女人么,值得几个钱?至于这样嘛……” 郝廷玉特意留了下来,准备和萧珪聊说几句。二人都听到了,乌那合与严文胜在阵子里面发生的争吵。 郝廷玉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嘿嘿窃笑,“严大真厉害,乌那合被他吓坏了!打从离开洛阳以来,严大就像老大哥一样,一直都在不遗余力的护着我们所有人。” 萧珪面露微笑,说道:“你单独留下来,找我有什么事?” 郝廷玉正了正脸色,说道:“我想知道,萧先生派我们四人一同前去辅佐乌那合,是要我们提防他为非作歹,图谋不轨吗?” “不是。”萧珪说道:“虽然乌那合性情顽劣、口无遮拦,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并不糊涂。我派你们四人一同前去辅佐,主要是为了让你们积累经验。拓羯骑兵最是擅长骑战,乌那合更是个中好手。他们身上,会有许多值得你们学习的东西。” 郝廷玉双眼发亮,“我好像有一点明白了。” 萧珪说道:“记住,你们是去辅佐,乌那合才是主将。只要他在大节方面不犯错误,无论他做了什么,你们全都睁一眼闭一眼,不要对他挑三捡四。倘若军队内部失了团结,打了败仗,那才是最大的麻烦!” “先生放心,我记住了。”郝廷玉说道:“拓羯骑兵确有其独到之处。我们都会放下身段,去给乌那合当一回学徒,好好的积累骑战经验。其他的事情,只要乌那合不造反、不变节、不犯大错,我们尽管不管不问。” 萧珪点头微笑,“虽然大唐的骑兵用不着把自己变得和拓羯骑兵一样,但是熟悉了他们的战术打法,终归不是坏事。假如将来面对一支这样的敌军,我们至少也能增添几成胜算。不是么?” 郝廷玉抱拳一拜,“先生这么一说,我就全都明白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拍了几下郝廷玉的肩膀,说道:“机会只会留给有准备的人。万一哪天,我们也拥有了自己的骑兵部队呢?” 郝廷玉咧嘴一笑,“肯定会有的!” “去,好好学!” 郝廷玉用力抱拳一拜,“喏!” 第682章 血与刀 萧珪带着乌那合与郝廷玉等人重返王府的时候,夕阳已将王府的众多佛相与正厅大圆顶,全都镀上了一片红光。远远看去就像万佛降临的西方极乐世界,宝相庄严美不胜收。 见多识广的乌那合到了这里,也忍不住发出了惊叹,“这地方,真是有点不一般!” 萧珪说道:“改天你进了王宫,会更加大开眼界。” 乌那合撇了撇嘴,“再如何,我也不喜欢这个地方。办完了差事,我立刻就走。” 萧珪淡然一笑,“随你。” 众人进入王府,尉迟珪和哥舒道元一同前来迎接,并请萧珪入席用宴。府里的所有人,也在这一时刻全部忙活了起来。 原来,尉迟珪已把王府的晚餐时间无限推迟,就为了等候萧珪去而复返。此外,他还把两位拓羯骑兵的首领请了过来一同赴宴。 那两位拓羯首领一眼见到乌那合,立刻迎了上来单膝跪倒在地,并将自己的佩刀高高的举在头顶之上,十分激动的大声呼喊。 他们说的是粟特语,萧珪听不懂。 严文胜简单的给他翻译一下,意思大概就是,这两位拓羯首领都自称是乌那合的“忠诚仰慕者”。其中一位,曾经还在乌那合的手下干过。他们还说,在三千拓羯兄弟的心目前当中,乌那合就是至高无上的王者。如今王者降临,他们全都愿意把自己的弯刀与鲜血献给乌那合,愿意从此追随于,他并为他而战! 乌那合放声大笑,将那两名拓羯首领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三个大男人当众拥抱在了一起,就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 萧珪当真有点迷惑,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些拓羯佣兵的思想,但他无法忘记以前曾经发生过的一件事情:当初在玉门关外,岳文章与裴蒙率领一批拓羯佣兵,要去对付渔鹰子,但是渔鹰子那边有乌那合坐镇。结果就是岳文章与裴蒙不战而败,收了他们钱财的拓羯佣兵毫不犹豫的阵前倒戈,投降了乌那合。 尉迟珪和哥舒道元也有一些迷惑不解,但他们更多的是欣喜——看这情景,乌那合想要收伏三千拓羯,当真是一点不难! 在晚餐的宴会上萧珪难免多饮了几杯,因为乌那合叫他新收的两个“小弟”,不停来向萧珪进酒,他还当众声称萧珪是他的大金主,更是他的命中之贵人。 尉迟珪与哥舒道元有点不解,为什么一向狡诈多端、桀骜不驯的乌那合,偏就服了萧珪呢?……或者说,这只是他众多谎言当中的一个? 酒宴过半时,萧珪突然向尉迟珪提出一个请求,想借笔墨一用。 尉迟珪以为萧珪像每一个中原文人那样,将要借着酒性写下一些诗篇,于是欣然应允,立刻就将府里最好的笔墨都给取了过来,并叫他的宝贝女儿阿萝,亲自来给萧珪研墨。 大厅里的人很快就分成了两拨,一拨围到了萧珪的身边来,等着欣赏他的墨宝;另一拨就是乌那合与两位拓羯首领,他们一个劲的胡吃海塞,才懒得理会萧珪那边的状况。对他们而言,墨宝诗赋那些乱七八糟的鬼东西,哪能与酒肉相比? 待一切准确就绪之后,萧珪提笔挥墨,先写下了三个醒目的大字:军令状! 大家全都吃了一惊。 尉迟珪失声道:“萧御史,这是何意?” 萧珪微笑道:“二王子只说,萧某这一笔字,可还入得了法眼?” 尉迟珪愣着说不出话来,阿萝拍着巴掌脆生生的叫道:“好漂亮的字呀!就像《兰序集序》一样的漂亮!” 哥舒道元面带微笑的说道:“阿萝小小年纪,眼力倒是不错。萧御史的这一笔王字,功力可是非比等闲哪!” 阿萝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因为惊喜而变得亮晶晶的,欣喜叫道:“我要学!我要学!神仙哥哥教我可好?” 尉迟珪连忙拉了一下他女儿,“阿萝不得无礼,还不退下!” 阿萝撇起了眉毛可怜兮兮的叫道:“女儿也想写出这么漂亮的字来!父亲,你就叫让我学嘛……” 萧珪笑而不语,继续挥笔写了下去。 一纸军令状,很快就完成了。内容很简单,就像萧珪此前在尉迟珪面前口头承诺的那样,倘若乌那合叛变谋反或是三千拓羯为害于阗,萧珪自刎谢罪,人头奉上! 写完之后,萧珪双手捧着这一张军令状,将它递到了尉迟珪的面前,“二王子,请收好。” 尉迟珪连忙推辞,“不不不,这万万不可!” 哥舒道元也道:“萧御史,我们都信得过你,也都信得过乌那合。这军令状,就大可不必了?” 萧珪眉头轻皱,沉声道:“事关邦国存亡,万千人之生死,二位不可感情用事。二王子,快收下!” 在场众人同时一怔,好强的气势,根本不给他人辩驳与反对的余地! 尉迟珪惊讶的看了看萧珪,鬼使神差一般的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一纸军令状,说道:“那么在下,就暂且将它收下了。” “等一下!”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众人扭头看去,是乌那合。 他仿佛是在剔牙,嘴里咬着一根牙签懒洋洋的站起身来,说道:“事情好像,与我有关。二王子难道不打算,那你手上的那份东西,给我看上一眼?” 尉迟珪眨了眨眼睛,似乎犹豫不决。 萧珪说道:“乌那合,不干你事。” 乌那合说道:“萧先生,我只是有点好奇,想要看它一眼。” 萧珪冷笑了一声,“汉语是那么的复杂,你能看懂么?” 乌那合很尴尬的愣住了,严文胜与郝廷玉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萧珪说道:“坐下,继续吃你的肉,饮你的酒。余下之事,你全都不必理会。” 乌那合点了点头,还真就原地坐了回去。 哥舒道元突然说道:“乌那合,萧御史刚刚亲笔写下了一纸军令状。他在二王子面前为你做了担保,不惜赌上了自己的项上人头!” 乌那合听完之后,诡异了沉默了片刻,突然一掌重重的拍在食几上,嚯然站了起来。 众人都有一点吃惊,坐在他身边的两名拓羯首领还以为要火拼干架了,一同抓起了腰间的大刀。 现场气氛,突然一下变得紧张起来。 乌那合左右一挥手,两位拓羯首领这才松开了刀柄,尉迟珪等人也暗松了一口气。 壮如铁塔的乌那合,大步流云的走到萧珪面前,猛然拔出他的大弯刀双掌托起,单膝跪下,大刀举过头顶,大声说道:“我乌那合,今日在此,以祖先与战神的名义起誓!” “从此以往,乌那合的血与刀,尽皆归属于萧先生!” “从此以往,乌那合一心追随萧先生!” “从此以往,乌那合一心效忠萧先生!” “有请萧先生,接受我的忠诚与誓言!” 全场突然变得静悄悄的。众人全都惊讶的看着跪倒在地的乌那合,与低头凝视于他的萧珪。 严文胜凑到萧珪耳边,小声说道:“先生,这是粟特人出身的拓羯骑兵,所特有的宣誓仪式。先生若肯答应,就请割破自己的手指,落一滴鲜血在他的刀上。从此,乌那合就会像奴仆一样的效忠于先生,绝无二心。”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了四个字:“不,我拒绝。” 众人再度吃了一惊。 乌那合也是惊讶的抬起了头来,“为什么?!” 萧珪抬起自己的右手食指看了看,说道:“割手指,它难道不疼的吗?” 乌那合愕然愣住。 其他人也是一样,全都愣住了。 萧珪放下手,自己笑了起来,说道:“起来,乌那合。” 乌那合慢慢的站起身来,慢慢的归刀入鞘,说道:“萧先生,你这样做,我很尴尬的。” “别开玩笑了,你还会尴尬?”萧珪笑道,“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乌那合挠了挠头,咧嘴笑道:“好,先生让我做甚?” 萧珪抬手朝他的食几一指,“饮酒,吃肉!” 第683章 如山伟岸 一场晚宴过后,乌那合与两位拓羯首领已是酩酊大醉,尉迟珪安排他们留宿在了王府的客房里。 有件事情萧珪心里有数,尽管自己已经立下了军令状,尽管乌那合在宴会上的表态也足见诚意,但要尉迟珪就此信任初次见面、恶名远扬的乌那合,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所以宴会结束宾客散后,萧珪并未急于离去。他把郝廷玉等人带到了尉迟珪的面前,一一的引荐给他认识。 于阗人对唐人,有着天然的好感;于阗的王室成员,则对大唐的贵族仕子和文臣武将颇为推崇。得闻郝廷玉兄弟三人曾是守卫大唐京城的金吾卫将士,左云更是玉门关的守将之一,尉迟珪顿时肃然起敬,对其刮目相看。 萧珪说道:“二王子,我打算将他们四人一同留在乌那合的身边辅佐于他,你意下如何?” 尉迟珪闻言大喜,“如此,最好不过了!” 萧珪心领神会的淡然一笑,看来尉迟珪确实对乌那合很不放心,否则他现在不会高兴成这样子。 尉迟珪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一些失态,连忙说道:“萧御史明鉴,非是在下多疑善变,实则是我的上头还有王父和王兄等人需要交待,那些臣工也会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倘若要要拜乌那合为将,我就必须拿出足够的理由,来打消他们心中的疑虑才行。” “我能理解。”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我才会凭借大唐碛西黜置使的身份立下军令状,为乌那合做保;再又派出我的四名亲随,前来监督辅佐乌那合。” 尉迟珪颇为感慨的叹息了一声,然后施礼下拜,“萧御史用心良苦,在下深为感激!” 萧珪还了他一礼,说道:“二王子不必多礼。萧某如此,也不是没有私心的。” 尉迟珪微微一怔,略显惊讶的看着萧珪。 萧珪说道:“我在拨换城打一场大败仗,害死了许多人,还弄丢了一座城。我很想率领一支军队打回去,把我输掉的赢回来。但我的手下,又没有兵马。” 尉迟珪惊讶的眨了眨眼睛,小声道:“萧御史是找我于阗国借兵,然后反击突骑施?”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若当真这么做,可就太过出格了。因为大唐的黜置使不能直接插手军队事务,就更别提亲自领兵作战了。” 尉迟珪眼睛一亮,然后说道:“所以萧御史就想到了眼前的这一种方法,间接的参与这一场即将到来的战争?” 萧珪微笑点头,“没错,这就是我的私心。只要突骑施当真打了过来,无论如何,我必须参与这一场战争。还请二王子,能够成全萧某。” 尉迟珪认真思考了片刻,说道:“萧御史如此坦荡对我,尉迟珪别无二话。倘若真有突骑施大军来犯,于阗国的军事部署全由萧御史说了算;于阗国的军队,也悉数交给萧御史来统领。” 萧珪感觉有些突然,忙道:“二王子,此事非同小可,望你三思而后行!” 尉迟珪说道:“萧御史,在下记得中原有一句话,叫做疑人勿用,用人勿疑。既然我都敢拜乌那合为将,让他统领三千拓羯;那么,像萧御史这样的天朝英雄,我还有什么可以怀疑的?” 萧珪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尉迟珪,说道:“二王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今天还只是第二次见面。你何以对我如此信任、如此推崇?” 尉迟珪面带微笑的看着萧珪,说道:“你我的姓名当中,同有一个珪字。这或许,就是上天赐与我们的缘份?” 萧珪顿时笑了,“二王子,虽然我很喜欢这个理由,但它未免太过牵强了一些。” 尉迟珪也笑了,说道:“萧御史不必再说。总之,我信得过你;于阗国也信得过你。现在我们已经有了共同的敌人,他随时可能前来进犯。我们必须同心同德,携手抗敌。从现在起,无论你想要做什么,就尽管放手去做。只要我能帮得上的事情,你尽管开口,尉迟珪义不容辞!” 萧珪凝神看着尉迟珪,这位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眼中,闪耀着一种令人倍觉温暖,也令人倍觉安全与放松的光芒。 萧珪连忙低下了头去,不再直视尉迟珪的双眼。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他的心脏,莫名的加快了跳动。 他的心里,突然想到了一个许久不曾想起的,如同大山一般伟岸的男人…… “萧御史,你怎么了?”尉迟珪颇为关切的问道。 萧珪很快恢复了常态,微笑答道:“抱歉,我刚才有一点走神了。” 尉迟珪大度的笑了一笑,伸手从自己腰上解下一块金镌玉递到萧珪面前,说道:“萧御史,这不是礼物,这是我们于阗王室的信物。你可以凭它出入于阗国的任何地方,包括我们的王宫和军营。请你收下。” 萧珪十分郑重的双手接过,“多谢二王子!” 尉迟珪说道:“明天我会入宫,将今日之事禀告父王和王兄。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都会同意我的做法。这一点,萧御史不必有所顾虑。” 萧珪微笑点头,“好。” 尉迟珪面带微笑的伸出手来,像一位长辈那样轻轻的拍了拍萧珪的胳膊,说道:“府里早已备好客房。天色不早了,萧御史早点歇息去!余下之事,我们明日再谈。” 萧珪施礼一拜,说道:“多谢二王子美意,我还是回经略府去歇息为好。” 尉迟珪说道,“有这个必要吗?” “有的。”萧珪说道,“我是大唐朝廷委派的御史钦差,防微杜渐是我的第一守则。倘若彻夜不归留宿在外,指不定就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尉迟珪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也就不好强留萧御史了。我来派车,送萧御史回经略府。” 萧珪叉手一拜,“不必麻烦二王子,我只带一名护卫随行,骑马回去便可。这样倒还快一些。” 说罢,萧珪就抬手一指,“左云,你随我回去一趟,明晨再来王府报道。” 左云立刻抱拳应喏,尉迟珪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亲自将他二人送到了王府门口。郝廷玉三兄弟也一同跟了出来。 临走时,萧珪当着郝廷玉等人说道:“二王子,我现在就把他们四个全都交给你了。以后他们就是王府的家臣,二王子只管随意驱使。倘若他们不听话或是犯了错,一切但凭二王子处置,萧某绝无二话。” 尉迟珪忙道:“萧御史言重了!这四位可都是天朝来的青年才俊,世间少有的良臣猛将。尉迟珪必然奉若上宾,于阗国必然委以重用!”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二王子,我突然有一点后悔了。因为我发现,你迟早也会把他们惯坏的。” 尉迟珪哈哈大笑,“倘若如此,便也是于阗国之大幸。索性四位都别走了,就在于阗娶妻生子、安家落户便好。我于阗国最缺的,就是你们这样的青年才俊啊!” 郝廷玉等人闻言,都只是笑了一笑。萧珪翻身骑上了马儿,和左云一起告辞而去。 夜色已深,二人的马儿走得不快。 在萧珪目前的一行人当中,左云可以说是最没有存在感,也最沉默寡言的一位了。虽然没人刻意的疏远于他,但中途加入的左云想要彻底的融入一个新的集体当中,总得需要一些时日。 走到半路,萧珪突然问道:“左云,你觉得二王子这个人,怎样?” 左云答道:“二王子随和又大度,人很不错。” 萧珪说道:“你觉得,你能与二王子相处得来吗?” 左云点了点头,“应该没问题。” 萧珪又问道:“那你觉得于阗这个地方,如何?” 左云略觉意外的眨了眨眼睛,“于阗,挺好……先生,为何有此一问?” 萧珪说道:“我也觉得,这个地方非常不错。我甚至想过,留下不走了。” 左云这才反应过来,问道:“先生是想,让我留在于阗?” 萧珪勒住了马儿,扭过头来看着左云,认真的问道:“你,意下如何?” 第684章 后路 左云感觉自己的心在往下沉,不知不觉表情也有了一些变化,喃喃道:“先生,是不是在下,做错了什么事情?” “没有。” 萧珪一口否决,然后翻身下了马儿,说道:“来,我们边走边说。” 左云也下了马,二人牵着马匹并肩而行。 萧珪说道:“你觉得,我是想要抛弃于你?” 左云略微一怔,没有答话。但很显然,萧珪一语中的,说中了他的心事。 萧珪道:“如果不留在于阗,你想去哪里?” “当然是先生去哪里,我便去哪里。”这一下,左云倒是答得毫不犹豫。 萧珪面带微笑的轻拍了一下左云的肩膀,以示嘉许。虽然左云加入的时间还短,但萧珪一点都不怀疑他的真诚,尤其是在经历了拨换城的那一场生死历练之后。 左云说道:“先生若有安排,左云自当遵从。但是凭心而论,我是真不愿意脱离了先生与众位兄弟,独自一人留在于阗。” 萧珪微笑点头,说道:“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十分理解。换作是我,我也不愿独自一人留守异乡。但是左云,我是在深思熟虑之后,方才做出这一决定。相信我,你不会独自一人孤单太久。” 左云眼睛一亮,“先生离开于阗之后,还会再回来吗?”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于阗可能会是,我给我们所有人,预留的一条退路。如此说,你能明白了么?” 左云微微一惊,“先生何出此言?”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虽然我已离开京城多时,但我可以预见,那边正有一场巨大的危机正在不断的酝酿。只等我回到京城,它就会疯狂的爆发起来。到那时,京城可能就不再有我的容身之地,你们跟在我身边也会受到一些牵连。所以,我有必要提前给你们安排好退路。到时有可能,我会把严文胜等人全都委托你来照顾。你懂了么?” 左云连忙站住双脚,抱拳一拜,“在下明白!” 萧珪微笑点头,“如此便好。” “但是先生!”左云急道,“你给我们安排好了退路,那你自己呢?” 萧珪微然一笑,“放心,我自有保全之计,脱身之法,断然没有性命之虞。” 左云略略放心的点了点头,又道:“先生有意把我们全都安顿在于阗,是想有朝一日重返此地,东山再起么?” 萧珪笑了一笑,“或许……” 左云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了话,先生目前仍是御史钦差,就说什么东山再起呢?他忙道:“先生恕罪,在下失语冒犯了……” 萧珪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在意,说道:“其实你说得没有错,只要我回到京城,立刻就会打回原形,变成原来那个一无所有的山野村夫。” 左云惊讶道:“这……这不可能?” 萧珪不以为然的笑了一笑,说道:“说不定到时候,我还会举家前来投靠于你,但愿你能收留我们。” 左云一下脸都红了,“先生千万别这么说,我、我……” 萧珪笑哈哈的拍他的肩膀,说道:“其实我原本打算,把郝廷玉兄弟三人也一并留下。但如此一来目标太大,意图也太过明显,唯恐引起不必要的猜忌与怀疑。再者,郝廷玉等人虽然暂时跟随于我,但是归根到底他们都是王忠嗣将军的麾下。万一哪天王将军急于用人,伸手找我讨要,我却交不出人来,彼此多有尴尬。” 左云说道:“在下久闻王忠嗣将军的大名,真是如雷贯耳。此前我还真不知道,郝廷玉等人曾是王将军的麾下!” 萧珪问道:“他们没有跟你说过么?” 左云摇头。 萧珪笑道:“难得他们,也会如此谦虚了。” 左云说道:“原来郝兄弟等人还有这般来历,先生有此顾虑,也就可以理解了。” 萧珪说道:“虽然于阗国目前国泰民安,但我相信,战争距离这个国家已经不太遥远。他们的王室也很是懂得居安思危,因此才会临时组建三千拓羯骑兵。但是三千人,肯定不足以保卫一个国家。将来,这支军队肯定还会不断的扩大规模。当此之时,正是于阗国的用人之际。左云,你曾在大唐边军当中服役多年,拥有非常丰富的行伍经验。在这方面,严文胜与郝廷玉等人全都无法与你相比。再者,曾经你还是玉门关的守关大将之一,你对西域的了解也远胜我们所有人。我是反复比较思之再三,才会决定让你留守于阗。” 左云郑重的抱拳一拜,“先生不必再说了,左云愿意留守于阗,只等先生重新召唤于我!” 萧珪说道:“我若没有召唤于你呢?” 左云说道:“先生何时唤我,我便何时归来;一日不曾等到,我便一日死等下去!” 萧珪微笑点头,“好。上马,我们该回去了。” “请等一下!” 左云突然叫了一声,然后举起了他的右手,“先生可否,击掌为誓?” 萧珪问道:“何为誓?” 左云十分郑重的说道:“左云今生今生,都只效忠萧先生一人。左云会在于阗,一直等候先生的召唤。此为誓!……只盼先生,莫要忘记左云就好!” 萧珪看着他的右手,面带微笑的说道:“我永远不会忘记,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但我不会与你击掌为誓。” 左云愕然一怔,“为何?” 萧珪摇了摇头,“因为,我从来就不相信什么誓言。” 左云愣住了。 萧珪问道:“左云,你有没有想过,誓言的背后是什么?” 左云说道:“当然是忠诚与决心!” 萧珪点了点头,“对。誓言本身并不重要,它只是一个用来表达忠诚与决心的工具而已。既然我对你的忠诚与决心早就有了充分的信任,击掌为誓岂不显得画蛇添足?” 左云放下了手来,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说道:“先生真是,与众不同!” 萧珪说道:“我还以为,你早就习惯了。” 左云笑了一笑,问道:“此前在王府的宴会上,先生不肯接受乌那合的效忠,也是出于这般道理么?” 萧珪点了点头,“我相信乌那合当时的诚意。但是滴血为誓的那些古老仪式,想想还是算了!” 左云说道:“先生的话,让我有了茅塞顿开之感。如果誓言当真有用,世间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背叛了。原来誓言的背后不光有忠诚与决心,也有可能隐藏着狡诈与背叛。” 萧珪笑道:“你很好,悟性很强。” 左云也笑了起来,说道:“既然先生不愿击掌为誓,那就只好,让我用行动与时间来证明我的忠诚与决心了!” 萧珪面带笑容的点了点头,说道:“今夜的谈话,只需你我二人知晓便可。就连郝廷玉他们,也不必知情。” “先生放心,在下明白!” “走了,回去。” 次日清晨,左云辞别萧珪,去了王府报道。 萧珪带着严文胜一起来找哥舒道元,向他打听哥舒翰的行踪。 哥舒道元有些好奇,说道:“犬子在城中另有住处,平常很少会来经略府。不知萧御史寻找犬子,有何事由?” 萧珪言语轻松的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要找他一起,出城打猎。” 哥舒道元立刻说道:“这好办。还请萧御史稍候,在下立刻派人唤他前来。” 萧珪便等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哥舒翰果然来了。 萧珪见他随行带了十几个背负弓箭的壮汉,还牵了七八条生猛的猎犬,便对他笑道:“原来哥舒兄,早已准备充分了?” 哥舒翰上前施礼打了招呼,笑哈哈的说道:“既然在下早已答应过了萧御史,就该早早做好准备,随时恭候才是。萧御史,我们何时出发?” “就现在。” 哥舒翰二话不说,“好,萧御史先请!” 一行人骑着大马带着猎犬,踩着残留的积雪浩浩荡荡的走出了于阗城。 出城之后,哥舒翰很自然的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列,带着大家朝着南方的大山前进。 萧珪突然拍马赶了上来,说道:“哥舒兄,我们得要向北走。” 哥舒翰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北面可没什么猎物,南面的昆仑山脚下,猎物才多。” 萧珪定定的看着他,说道:“就去北面。” 第685章 冰斗湖 哥舒翰很明显的感受到了萧珪的强势与坚决,眉宇之间闪过了一抹不那么痛快的神色。但他二话不说立刻掉转了马头,带领大家向着南方前进而去。 严文胜拍马走到了萧珪身边,小声道:“他似乎有点不太高兴。”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哥舒翰是于阗数一数二的纨绔公子哥,从来只有他给别人脸色看,哪会有人对他呼来喝去?现在他会有此反应,实属正常。” 严文胜问道:“先生为何突然要去北面?” 萧珪道:“不必多问,稍后便知。” 一行十数人纵马引犬向北奔驰,走了约有十余里,哥舒翰停了下来,指着前方的一片树说道:“萧御史,就在那里?” 萧珪说道:“继续向前。” 哥舒翰说道:“再往前,可就没有林子了。没有林子,是不大可能找到猎物的。” 萧珪说道:“放心,我保证你会得到一些惊喜。” 哥舒翰皱了皱眉,小声的嘀咕道:“我就不信,你比我还要更加懂得该要如何打猎……”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若论打猎,我自然不如哥舒兄。但我来往于阗的路上确实发现了一处不错的猎场。那个地方颇为偏僻,哥舒兄却未必知晓。” 哥舒翰愕然一怔,我说这么小声他也听到了,这人长了一双什么耳朵? 严文胜暗着偷笑,心想哥舒翰肯定是被先生的“顺风耳”给吓着了。还好我早就习惯了,并且养成了绝对不在背后说他坏话的好习惯。 萧珪挥了一下手,“哥舒兄,走?” 哥舒翰只好点了点头,“好,继续向北前进!” 就这样,大家继续马不停蹄的向北奔驰。虽然大风雪的天气已经过去了,但是荒郊野外的积雪融化较慢。越往北走越是荒凉,道路也变得越发难行。 渐渐的,积雪的厚度几乎快要没过了马儿的半截腿,哥舒翰再一次停止了前进,大声道:“萧御史,不能再往前走了,否则我们随时有可能遭遇雪崩,全被活埋下去!” 听到“雪崩”二字,萧珪非但不怕反而面露喜色。他抬起头来以手搭沿张望而去,两旁都有被积雪遮盖得严严实实的高耸大山。 “就是这里了!” 哥舒翰和他身边的猎手们多半愣住了,还有人显露出了耻笑的表情。很显然,他们一致认定这个地方绝对不是什么好猎场,而萧珪肯定是一个完全不懂打猎、只会胡乱吹牛的门外汉。 哥舒翰倒是耐住了性子,走上前来,和颜悦色的对萧珪说道:“萧御史,这里虽然有山,但树林并不茂盛,很难找到太多的猎物。再说了,这山颇为陡峭,山上积雪也深,我们很难登上山去。想要在这里打猎,恐怕不太现实。” 萧珪面带微笑,轻松的说道:“哥舒兄,你们喜欢吃鱼么?” 哥舒翰一愣,“鱼?什么鱼?哪有鱼?” 萧珪抬手朝着山上一指,“山上就有鱼!” 人群突然发出了一阵轰然大笑,并且有人喊道:“世人皆知鱼儿只在水中游,我倒是头次听说,山上也能长出鱼儿来!” 萧珪呵呵一笑,自信满满的说道:“有谁不信的,就请随我上山一看。倘若是我说错了,我便输他一万钱;倘若萧某所言不虚,就请罚酒三杯!” 猎手们一听全都来了精神,纷纷喊道—— “这等包赚不赔的买卖,谁不愿做?” “萧御史,我跟你去!” “我也去!——算我一个!” 哥舒翰没有跟着瞎嚷嚷,相反,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起来,小声道:“萧御史莫非知道,山上有一座湖?” 萧珪淡然一笑,“应该没错。” 哥舒翰很好奇,“何以见得?” 萧珪说道:“我们初来于阗的时候,就从这里经过。那时大雪刚刚落下,山上的景色大体还能看得清楚。我记得那座山上经曾有一个小小的瀑布,现在应该是因为冰冻而断流了。我因此推想,那座山上应该是有一个山体湖泊。” 哥舒翰点了点头,眼神灼灼的看着萧珪,说道:“萧御史果然心细如发,聪明过人。没错,那座山上的确是有一座湖泊。湖水常年冰冷清洌,全由山上积雪所化。但是那个湖里应该没有什么鱼;就算有,也从来没有渔民敢去那里打鱼。” 萧珪问道:“为什么?” 哥舒翰说道:“因为湖水太深,也太冷。再大的网,也探不到它的底。” 萧珪眼睛一亮,“这正是我想要的!” 哥舒翰眉头一皱,“萧御史,究竟想干什么?” 萧珪神秘一笑,对着那些猎手们一挥手,“有谁想拿赏钱的,全都跟我来!” 说罢,萧珪纵马就朝山上跑去。严文胜立刻拍马跟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猎手们发出了兴奋的欢呼之声,带着他们的猎犬一窝峰的跟着萧珪往山上跑去。 哥舒翰直皱眉头,“我倒要看你,搞什么鬼!” 随即,他也跟了上来。 正如哥舒翰所言,这座山有些陡峭,马匹走到半山坡就无法骑行了,大家只好牵着马儿艰难攀爬。像样的猎物也的确是没有,偶有几只不怕冷的受惊鸟雀在山间飞来跳去,却都激不起大家一丝射猎的欲望。 过了许久,气喘吁吁的萧珪第一个爬到了山顶,见到了哥舒翰说的那一座“冰斗湖”。 湖面并不广阔,大约相当于半个足球场的大小。但是离岸稍远的湖水就有一些发黑了,这足以证明,湖水的确很深。 严文胜第二个爬上来,紧随其后的是哥舒翰,猎手们陆续也都赶到 待所有人全都喘足了粗气以后,哥舒翰说道:“萧御史,你赢了。山上果然有水,有水自然有鱼。” 萧珪笑道:“那就温一点热酒,大家一起痛饮三杯,驱一驱寒气。” 哥舒翰无可奈何的笑着点了点头,“顺便也该弄些吃食了,大家全都动起来!” 猎手们痛失了一万赏钱,倒也愿赌服输,纷纷忙着拾柴升火、煮酒做饭去了。 这时,萧珪朝着悬崖边走了过去。哥舒翰吃了一惊,连忙喊道:“萧御史小心,那边可是悬崖!” “我知道。” 萧珪脚步未停继续前行。严文胜连忙跟上,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护着他。 哥舒翰十分好奇的也跟了上来。三人一同走到了悬崖边,低头看去,下方的一片平川,就是大家刚才的来时之路。 离三人脚下不远的地方,结了许多的冰溜子,造型奇特十分壮观。 哥舒翰指着那些冰溜子说道:“萧御史,这应该就是你之前见过的那一道瀑布,现在全都结成了冰。” 萧珪点了点头,“这么说,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曾经就是这座冰斗湖的一个出水口。” 哥舒翰四下看了一眼,说道:“萧御史说得没错。这里的低势相比四周都要低了一些。一但积雪融化湖水满溢,此处便就形成了瀑布。” 萧珪的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很好。就这里了!” 哥舒翰眉头一皱,“萧御史,究竟想干什么?” 萧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重重的吐出。 虽然他没有说话,但哥舒翰与严文胜仿佛都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两个字。 ——杀人! 第686章 蠢材 哥舒翰总算弄清了一件事情,萧珪今天压根就不是出来打猎的,他的目标就是冰斗湖。 哥舒翰感觉自己被耍了,但他没顾上生气,因为他的注意力全被萧珪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所吸引了。 这股杀气,哥舒翰曾经见识过一回,就是前不久他与萧珪在校场比箭的时候。并且他感觉,萧珪今日的杀气远比那一日,还要更加浓烈了十倍不止! 这让哥舒翰感觉,十分的诧异。 假如是一个高大雄壮的男人手握大刀,面目狰狞的愤怒大吼,那样散发出来的杀气仿佛才有威摄之力;但是现在,风度儒雅的萧珪只是往那悬崖边静静的一站,既无动作也没言语,却有一种杀气冲天、令人胆寒的感觉! ——他的心里,究竟装着怎样的一座乾坤?! “哥舒兄,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萧珪突然开口说话,打破了哥舒翰的深思。他连忙答话,“萧御史有何吩咐?” 萧珪说道:“我想找你借用一些土木匠人与民夫人手,办些事情。” 哥舒翰眨了眨眼睛,“需要多少人?” 萧珪道:“至少一百人。再能多一些,自然更好。” 哥舒翰说道:“萧御史是想在这座山上作一些文章,利用冰斗湖来退敌吗?” 萧珪并不否认,微笑点头。 哥舒翰正了正脸色,说道:“这种大事,萧御史何不直接与我父亲相商?” “原因有三。” “愿闻其详。” 萧珪说道:“其一,此前我还没有进行实地考察,不能确信这座山上是否真有一座湖泊。就算有,它能否派上用场也是难说。这种不确定的事情,我不好直接拿到台面上来讲。” 哥舒翰点了点头,“言之有理。” 萧珪再道:“其二,眼下这条破敌之策只是我的异想天开,它未必真能行得通。我如果直接去找令尊商议此事,他会因为我的特殊身份,碍于情面难以拒绝。倘若因此误导了经略府的正常备战,我与令尊都将成为罪人,整个于阗也将因此而受害。” 哥舒翰连忙抱拳一拜,“萧御史想得如此周到,哥舒翰先替家父谢过了。” 萧珪淡然一笑,“并非是我想得多么周到,而是这种事情,我已经经历过一回了。此前在拨换城的时候,如果不是我盲目自信横加干涉,高舍鸡将军兴许还能守得住城池。” 哥舒翰愕然一怔,严文胜忙道:“先生,事情不是这样的!先生何必要将所有的罪责,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肩上?” 萧珪说道:“在当时的拨换城中,我的官职品衔最高,自守城大将高舍鸡以下,所有人对我言听计从。最后拨换城出事,我不担责,谁来担责?” 严文胜咬了咬牙,无语以对。哥舒翰连忙岔开话题,问道:“萧御史,在下愿闻其三。” 萧珪说道:“其三,我希望这一条冰湖破敌的计策,是由哥舒兄亲自献上。” 哥舒翰微微一怔,“为什么?” 萧珪说道:“原因很简单,军事并非我之所长,令尊才是行家高手。如果他认为这条计策不可施行,那他就应该果断拒绝。那么拒绝自己的儿子,总比拒绝御史钦差要容易得多。” 哥舒翰说道:“那万一家父也认为,此计可行呢?” 萧珪说道:“上阵不离父子兵,那岂不正好?” 哥舒翰恍然大悟,“萧御史这是要把所有的军功,全都让给我们父子二人?” 萧珪笑了一笑,“军功必须属于你们,因为黜置使不能直接干预军事,这是朝廷的法度。还有,我觉得还是先把仗打赢了,再来讨论军功的事情!” 哥舒翰抱拳一拜,“萧御史训诫得是,在下谨记教诲!” 萧珪说道:“哥舒兄言重了。不知哥舒兄觉得,此法是否可行?” 哥舒翰若有所思的眨着眼睛,说道:“在下并无意见,只是不知家父会做何感想。事不宜迟,我得马上动身回城,去将此事说予家父知晓。” 萧珪点了点头,“好,那就辛苦哥舒兄了。我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哥舒翰问道:“萧御史不一同回去吗?” 萧珪说道:“我想四处走一走,再将此处的地形详细堪察一遍。哥舒兄若是得了准信,派人前来告知于我便是。” 哥舒翰抱拳一拜,“如此,在下先行一步了!” 说罢,哥舒翰只带了两名猎手当随从,各自牵了一匹马儿下山而去。 其他的猎手全都留了下来。他们轻车熟路的扎起了帐篷,升起了篝火,为野营做足了一切准备。 萧珪带着严文胜与两名猎手,绕着冰斗湖的四周细细查看了三四遍,对这里的地形已经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心里也有了一个较为完整的思路。 哥舒翰快马回到于阗城,急匆匆的来到经略府,直接找到了他的父亲。 哥舒道元见到他还吃了一惊,“你不是陪着萧御史出城打猎了么?为何急匆匆的赶回来。莫非生出了变故?” “阿爷别急,听我细说!” 哥舒翰喘匀了一口气,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萧珪想要利用冰斗湖来退敌的设想,更是说得详细。 哥舒道元听完之后沉思了片刻,说道:“你是说,萧御史想让你来献上此计?” 哥舒翰点头,“没错。用他的话讲,黜置使不能直接干涉军事,这是朝廷的法度。” 哥舒道元说道:“法度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这个萧御史年纪轻轻,智谋之深远、心思之缜密,当真是非常罕见。难怪他能入得了圣人之法眼,既被选为咸宜公主的驸马,又被钦定为碛西的黜置大使。这个年轻人,真是不简单哪!” 哥舒翰满面狐疑的眨了眨眼睛,“阿爷别只顾着拍人马屁,背底里他也听不到——那条计策是否可行,阿爷倒是发个话呀?” 哥舒道元老脸一板,“难道为父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哥舒翰顿时笑了,“这么说,阿爷是赞同这条计策了?” 哥舒道元说道:“计策是否可行,我还得亲临冰斗湖看个真切,再与萧御史当面细商之后,才能决定!” 哥舒翰一脸迷茫,“那么阿爷刚才一个劲的夸赞萧御史,又是什么意思?” “蠢材!” 哥舒道元没好气的喝骂起来,“为父的意思是,萧珪其人不简单,假以时日他必成他器。你不是一直做梦都想去往大唐关中见一见世面,最好是能在京城谋个一官半职定居下来吗?现在,机会可就摆在眼前了!” 哥舒翰又乐了,“原来阿爷是想让我巴结讨好萧御史啊!这还不容易,改天我就送他成堆的金银,满屋的美女!” “蠢材,蠢不可及!” 哥舒道元指着他的纨绔儿子大骂起来,“我要你趁此机会与他并肩为战,从此成为肝胆相照的袍泽弟兄!——不是狐朋狗友,是袍泽弟兄!懂吗?!” 第687章 将功补过 午时刚过,积雪皑皑的山顶上气温就开始骤然下降。萧珪与严文胜一同躲进了猎手们扎起的帐篷里,吃着烤肉喝着温酒,倒也别有一番惬意。 萧珪一边慢条斯礼的吃喝,一边仍在端祥那一副他们从蒲昌驿搞来的地图。 严文胜给他的杯中添了一些热酒,说道:“先生,你最近太过辛劳了。如今难得出来玩耍一回,先生何不歇息片刻。依我看,突骑施人未必就会打到于阗来。” 萧珪的眼睛仍是盯着地图,淡然道:“不,他们一定会来。如果不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他们现在恐怕早把于阗城围得水泄不通,正在疯狂攻城了。” 严文胜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先生,何以如此肯定?” 萧珪一边看着地图,一边说道:“我先请你来告诉我,突骑施为何三番五次的出兵,不惜一切代价,也非得打下拨换城不可?” 严文胜说道:“因为拨换城东连龟兹西接疏勒,北抵碎叶南达于阗,是大唐安西四镇的枢纽重镇,自来以来就是西域的兵家必争之地。” 萧珪淡然道:“书倒是背得不错。但你真正理解了,枢纽重镇与兵家必争的意义么?” 严文胜想了一想,说道:“先生的意思是,突骑施真正的目标是于阗与疏勒?” 萧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以示赞许,然后说道:“游牧民族发动战争的目的,多半是为了利益。拨换城只是一个军事重镇,突骑施就算拿下了它,也捞不到什么油水。真正让他们垂涎欲滴的,是富饶的疏勒与于阗。” 严文胜点了点头,说道:“我只听说疏勒盛产良马,其他我不了解。但于阗我已亲眼所见,这个地方真是富得流油。别的不说,光是此地盛产的和田美玉,就足以让任何人垂涎三尺。” 萧珪摇了摇头,说道:“良马与美玉,还只是冰山之一角。于阗与疏勒主要的财富来源,是丝绸商道。” 严文胜眼睛一亮,“先生如此一说,我仿佛也明白了一些。疏勒扼守丝绸之路的北道咽喉,于阗则是南道之要冲。如果让突骑施控制了疏勒与于阗,那么丝绸商道上的财富就会源源不断的落入他们的囊中。美玉和良马固然值钱,但是相比之下,财源滚滚的商道似乎还要更加的吸引人啊!”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控制丝绸之路不仅仅意味着财富,它还是国家文明与强盛的重要标志。大唐之所以威名远扬,丝绸之路发挥了无可取代的重要作用。但是现在,我们已经把拨换城给弄丢了;假如我们再丢掉于阗与疏勒,其中意味如何,你可以想见。” 严文胜愕然一怔,喃喃道:“此前,我还真没想过这么多……原来丢掉拨换城,后果竟会如此严重!” 萧珪轻轻皱眉,沉默不语。 严文胜说道:“先生,我估计大多数人都不会想得这么深的层次。但是圣人和朝中的宰相尚书,他们就难说了。” 萧珪笑了一笑,“连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半调子御史钦差都能想到,朝廷上的人还会想不到?” 严文胜眨了眨眼睛面露一丝担忧之色,小声道:“如此说来,现在朝廷方面肯定在为拨换城的沦陷,努力寻找替罪羊啊?” 萧珪问道:“你担心,我会成为那只羊?” 严文胜点了点头,“先生最近总说,欠了大唐一座城;先生还时常对外声称,拨换城的丢失是你的责任。这样的话说得太多了,难免就会传扬出去。这对先生,恐怕没有什么好处啊!” 萧珪淡然一笑,“无所谓了。我说与不说,后果都是一样的。我早就做好了,为拨换城担责的准备。” 严文胜满副担忧的说道:“先生,这么大的事情哪能轻易担责?前途与名利这些姑且不论,先生可别忘了,你与咸宜公主殿下还有婚约在身啊!” “我没忘。”萧珪皱了皱眉,“但是我与咸宜公主,可能真是有缘无份了。” 严文胜微微一惊,“先生的意思是,婚约会出问题?” 萧珪说道:“按照圣人的旨意,现在我应该身在洛阳准备大婚才是。但我却在万里之外的于阗,并且我还毁了大唐的一座重要城池。所以,这桩婚约早就已经出现大问题了。” 严文胜瞪大了眼睛,愕然无语。 萧珪看到严文胜露出这副表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来,再给我添一些酒。” “先生,别喝了!” 严文胜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将他的酒杯给抢走了,急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饮酒?” “那要不然呢?”萧珪摊了摊手,“我大哭一场,给你看?” 严文胜苦笑不已,“先生,你得想办法啊!你和咸宜公主的婚姻,这才是大事中的大事!” 萧珪用手指敲了敲那张早已破旧的地图,说道:“我这不是正在想么?” 严文胜看了看地图,突然醒悟了过来,说道:“先生是想用一场胜利,来将功补过?” 萧珪淡然一笑,“一场胜利,或许是能让碛西黜置大使,将功补过;但是萧珪,他不能。” 严文胜皱了皱眉,说道:“先生始终觉得,自己亏欠了拨换城?” 萧珪轻轻的长吐了一口气,说道:“担责的官员可以将功补过,毁了的城池也能再度建立起来;但是死了的人,却永远也回不来了。” 严文胜顿时无语以对。他拿起酒壶给萧珪的杯子里倒满了酒,递给他,说道:“先生多饮几杯,好好的睡一觉!” 萧珪接过了酒杯,笑道:“睡着了才不会胡思乱想,你是这个意思么?” “就当是!”严文胜举起了酒杯,“许久不曾陪先生饮酒了,我敬先生!” 两人在帐篷里饮了不少的酒,萧珪由得严文胜安排了一回,喝到半醺乖乖的躺下睡了。 严文胜过在榻边看着他熟睡的样子,暗自叹息:我们永远也无法从先生那张云淡风清脸上,看出他的心里究竟藏了多少的事情!……先生现在,过得真是太累了!早知如此,还不如一直让他留在轩辕里,整天钓鱼游手好闲! 傍晚时分萧珪仍在酣睡之中,哥舒道元与哥舒翰一同来了。此时山上已是极为寒冷,哥舒道元的胡子都结了冰。 严文胜走到帐篷外面,看到哥舒道元亲自来了,心中顿时暗喜:看来先生的谋划,大有成功之希望! 严文胜正在犹豫要不要去叫醒萧珪,身后却已传来了萧珪的声音—— “哥舒将军,你来了!” 第688章 第二个拨换城 哥舒道元可没打算随便敷衍一下便就了事,他带了四名精通土木建造的经略府官吏一同上山。这让萧珪喜出望外,有了这些专业人士的参与,他的计划成功率无疑将会大增。 当天,大家就在山上草草安顿住了一晚。次日一大清早,萧珪就与哥舒道元带着那四名土木官吏,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详细考察冰斗湖的地形,并就地商讨计划的可行性。 最后四名土木官吏达成了共识。他们建议,要想利用冰斗湖来退敌,就必须赶在山上的大雪消融之前,临时造起一座拦河大坝以提高冰斗湖的水位。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就可以拉开大坝的闸门,任由湖水从山上冲泄而下。 哥舒道元觉得可行,便问萧珪是何意见? 萧珪沉吟了片刻,问道:“你们估计,等到山上的积雪完全消融,冰斗湖的水面能够升高多少?” 土木官员答说,水面大约能够提高十尺左右。 大唐的十尺,大约相当于三米。萧珪直摇头,“冰斗湖本就不大,如果仅有十尺高的水量,等它们冲到山下平摊开来,积水可能还到不了我们的膝盖。就这么一点水拿来给马儿刷澡都还嫌少,又该如何破敌?” 四名土木官吏无言对,一筹莫展。建造拦河大坝已经是他们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哥舒道元不免有些失望,说道:“萧御史,不如我们另想办法?” “别急。”萧珪再对土木官吏问道:“你们可知,这座冰斗湖究竟有多深?” 官吏答说,此湖平均深度约近两百尺。也就是将近六十米。 萧珪的眼睛一亮,“如果能有半座湖的水量同时泄出,应该足以在山下引发一场致命的洪灾。” “那该如何做到?”四名土木官吏异口同声的问道。 哥舒道元则说:“那除非是天降力士,把整座山给扳倒了。” 萧珪颇显神秘的微然一笑,“看来是得从天庭,请一两位黄巾力士前来相助。” 虽然这个笑话不太好笑,但是哥舒道元和官吏们都很给面子的笑了起来。 萧珪却是一本正经,“别笑,我说认真的。” 哥舒道元笑道:“但是萧御史,黄巾力士这个事情……” 萧珪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其实我除了是一名御史,还有另一层身份。你们大概是忘记了。” 哥舒道元微微一怔,“我没忘。萧御史可是张果老的高足,大名鼎鼎的灵观先生……” 萧珪微笑点头,“那就请你们相信我,我真的能够请来黄巾力士。但是,我仍旧需要你们的帮助。” 四名土木官吏惊讶又狐疑的面面相觑,哥舒道元也是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那么萧御史,需要我们怎么做?” “跟我来。” 萧珪把他们带到了那一个因为冰冻而断流的瀑布旁边,说道:“如果我们把冰斗湖看作是一个木桶的话,那么这里就是木桶上最短的那一块木板。它的存在,决定了冰斗湖的水位高低。我没有说错?” 木土官吏们认可点头,说道:“萧御史所言即是。一但冰雪开始消融,湖水满而溢出,这里就会形成一个瀑布。” 萧珪说道:“我要你们在这里,尽快筑起一个至少十五尺高的水闸。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土木官吏们答得十分肯定。 萧珪微笑点头,然后对哥舒道元说道:“哥舒将军,你愿意相信我这一次吗?” 哥舒道元表现得比较谨慎。他思考了片刻,说道:“萧御史,就我个人而言,我很愿意相信你。但是身为统管大唐一方军镇的于阗经略使,我不能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冰斗湖和黄巾力士的身上。” 萧珪的眼睛微微一亮,涉及到核心事件,哥舒道元终于表现出了他鲜明的主见与立场,这就是他与高舍鸡不同的地方了。 看到萧珪神情有异,哥舒道元连忙叉手一拜,“在下多有冒犯,还请萧御史能够恕罪。” “不,你做得很好。”萧珪摆了一下手,说道,“如果你一切对我言听计从,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冰斗湖之上……那么于阗,可能就真的危险了。或许,它还会变成第二个拨换城。” 哥舒道元愣了一愣,“萧御史,何出此言?” 萧珪微微一笑,“先不说这个了。哥舒将军,不如我们分道行事,你看如何?” 哥舒道元问道:“怎样一个,分道行事?” 萧珪说道:“朝廷向有定律,黜置使无权干预军事。哥舒将军只管按照原定计划统兵备战便是,我一定严守朝廷法度,绝不干涉经略府的任何军事。我只请你借我一些土木匠人与民夫,让我在冰斗湖多做一手准备。万一这手准备发挥了作用,功劳算在经略府的头上;万一没有发挥作用,就算是我萧某人滥用了职权、浪费了民力,罪责我来承担。哥舒将军,意下如何?” 哥舒道元微微一惊,连忙叉手而拜,“萧御史太过言重了。这区区小事,何以牵扯到承担罪责呢?”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萧珪微自一笑,看来哥舒道元嘴上虽然客气,但心里对我这个计划却是很不信任。 一旁的土木官吏连忙就给哥舒道元递眼色——将军如此说话,不等于就是心中认定了萧御史的这一手准备,不会发挥任何作用了吗? 哥舒道元立刻回过神来,连忙说道:“萧御史别误会,我并非是……” 萧珪面带微笑的摆了一下手,说道:“将军只说,愿不愿意借我一些人手便可。” 哥舒道元顺坡下驴,立刻拍板,答应把眼前这四位土木官吏派到萧珪麾下听用。他还让他儿子哥舒翰,亲自率领一百名身强力壮的家奴来给萧珪帮手。 一百名家奴? 萧珪暗自惊叹,哥舒一家在于阗国可真算得上是,顶级的豪门大户了! 敲定这些事情以后,天色已晚,大家只好在山上多做一宿留宿。 用过晚餐以后众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准备早早歇息,明日天亮之后便就下山回城。 萧珪正准备宽衣躺下,哥舒道元突然来访。萧珪以为他是为白天的事情道歉来了,但是严文胜提醒道:“先生,他独自一人前来。” 萧珪眨了眨眼睛,他非但没带随从,就连自己的亲儿子也没带。看来是有重要的事情。 “严文胜,你去帐外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严文胜应诺而去,把哥舒道元请进了帐篷里来。 哥舒道元果然不是为了道歉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来。他神情凝重的入座之后,开门见山的说道:“萧御史,白天人多耳杂,有件重要的事情,我还没有来得及对你讲。” “将军有何事?” 哥舒道元从自己的胸兜里拿出一封信来,“萧御史,请看。” 萧珪立刻注意到了信封的独特式样,还有封皮上醒目的红色大印。 “六百里加急军书?” “没错。”哥舒道元点头,“这是安西大都护府,给于阗经略府下达的最新军令。萧御史不妨一看。” 萧珪从他手上接过军书,未及拆开,好奇的问道:“拨换城已经沦陷,龟兹送与于阗之间又有万里无人烟的‘图伦碛’阻隔。大都护府的军令,是如何送到于阗来的?” “图伦碛”就是素有“中国第一沙漠”之称的,塔克拉玛干沙漠。 哥舒道元说道:“只有一个办法,向后绕走焉耆,途经西州、蒲菖海与典合、且末,走丝绸南道送至于阗。” 萧珪说道:“也就是说,这封信绕着图伦碛走了一大圈?” 哥舒道元点了点头,“虽然路程增加了上千里,但好在沿途都有我们安西军设立的快马驿站。这封信只用了七八天的时间,就已经送到了我们手上。” 七八天? 萧珪微微一皱眉,“看来这封军书,是拨换城失陷才过了一两天,就从安西大都护府发出来了。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命令?” 哥舒道元的神情变得越发凝重,“萧御史,一看便知。” 萧珪打开封皮拿出军书一看,顿时神情有变,并且咬牙怒骂了一声,“疯了!真是疯了!” 哥舒道元深呼吸了一口,说道:“现在萧御史知道,我为何不敢完全接受,你的冰斗湖破敌之策了?” 萧珪摆了一下手,沉声道:“这些无关紧要。现在,我只关心一件事情。” “哪一件?” “难道他们,真要把于阗,变成第二个拨换城吗?!” 第689章 家园 面对萧珪带着怒意发出的强烈质疑,哥舒道元一脸沉寂,默不作声。但是萧珪不难从他的表情当中看出,哥舒道元对安西大都护府的这一道命令也是很难接受的。他只是不敢轻易表露出,他对上峰的质疑与不满。 虽然步入官场的时间还不长,但萧珪可以理解哥舒道元此刻的谨小慎微。如果他一上来就向自己大吐苦水,主动报怨与指责大都护府发出的命令,那就等于是在钦差大臣的面前告了上峰的刁状。这样的话,哥舒道元的道德品质反倒是值得怀疑了。 想清了这一层之后,萧珪也按捺了自己情绪,说道:“哥舒将军,大都护府命令于阗经略府坚壁清野、严加防范。假使突骑施挥军来袭,于阗军只许依凭城池固守本土,不得擅自出击,至少也要坚守半年以上。这样一道‘不抵抗’的命令,明显有悖常理。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哥舒道元面露无奈之色,说道:“对于上峰的命令,末将只能严格执行。” 萧珪皱了皱眉,“将军一定要用这样的套话,来敷衍于我吗?” 哥舒道元马上回话,“不,在下所言,发自肺腑。” 萧珪凝视着哥舒道元,他用自己真诚的眼神告诉萧珪,自己并非是在说谎——这倒是让萧珪心里犯嘀咕了,既然主意已定,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细下一想,萧珪明白了。 在于阗,哥舒道元可算是说一不二的“超级大腕”。因为他不仅是于阗国的驸马,还是安西副都护兼领于阗经略使,掌握了大唐在于阗的一切军政大权。但是放在整个安西大都护府,哥舒道元的地位可就不那么尊崇了。他上面不仅有大都护延王李玢,还有副大都护来曜与盖嘉运等人。 在大唐,无论官场还是军队,下级服从上级都是最起码的行为准则。对于这些上峰,哥舒道元是轻易不敢违逆的。 此外,哥舒道元的还有一层特殊身份。他们哥舒家,原本就是出自于突骑施的一支部族。虽然哥舒家早已归顺大唐多年,并已彻底接受了汉化。但是大唐历来注重门第与出身,“血统即是原罪”的观念也是深入人心。 若在平常,哥舒道元的出身与血统不算什么,外邦胡人在大唐为官拜将的比比皆是。但是现在,大唐与突骑施之间已然爆发了战争,哥舒道元身为一名带兵的将军,他的身份可就变得有些敏感了。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倘若哥舒道元再敢对上峰的命令提出质疑与抗拒,那他的官恐怕就要做到头了。甚至有可能,他还会遭受一些无妄之灾。 但是,碛西黜置大使,可就不怕得罪安西大都护府的那些大官了。实际上,监督这些官员们的行为,匡正他们的工作得失,还就是黜置大使的本职工作之一。 如此一来,哥舒道元的动机就不难理会了:他现在很想抗命而行,但他“有贼心没贼胆”。于是他就找到了萧珪这一位御史钦差,来给他撑腰壮胆。 理清这些头绪之后,萧珪说道:“哥舒将军,以于阗现在的军事力量,能够完成大都府的任务,坚守半年之久吗?” 哥舒道元思忖了片刻,说道:“于阗目前共有六千军力可用。假使乌那合率领的三千拓羯骑兵不出问题,假使突骑施来犯的敌军不超过两万之数,于阗或许能够坚守半年以上。” 萧珪笑了一笑,“将军一句话当中,出现了两个假使,一个或许。这让人听起来,颇为不安哪!” 哥舒道元神情凝重的说道:“战场无定势,末将可不敢一口咬定,把话给说死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突骑施将会派出多少兵马前来攻击于阗,这是我们不可掌控的。假如他们派出了两万人、三万人,甚至更多的兵马前来攻击。于阗,又将如何?” 哥舒道元眉头紧皱的轻轻叹息了一声,“于阗,危矣!” 萧珪说道:“那么于阗,肯定也不会有外来的援军了?” 哥舒道元沉默的摇了摇头。 萧珪说道:“没错,就和拨换城当初一样。” 哥舒道元面露好奇之色。 萧珪说道:“在拨换城被突骑施围困的初期,我一直坚信大唐不会放弃拨换城,安西都护府一定会派遣援军前来营救。但是镇将高舍鸡告诉我,拨换城不会有援军了。最后事实证明,他是对的。是我太过天真了。” 哥舒道元双眉紧皱,神情凝重的看着萧珪。 萧珪轻吐了一口气,说道:“现在,于阗也面临了同样的境况。我是不会让这里,变成第二个拨换城的。哥舒将军,你呢?” “我当然也不会!”哥舒道元突然提高了嗓门,“这里,是我的家园!” 萧珪淡淡一笑,“家园?” 哥舒道元深呼吸了一口,说道:“虽然我们哥舒一族是突骑施的种,但我们早已离开突骑施本土,世居于阗。在我们的心里,于阗才是我们真正的家园。现在,就算是突骑施人想要毁掉我们的家园,我哥舒一族也绝不答应!” “说得好。”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没人愿意自己的家园被毁,就算是毁在亲兄弟的手上,那也不行。” 哥舒道元突然站起了身来,十分严肃的沉声说道:“萧御史,是在怀疑我对大唐的忠诚?!” “不。” 萧珪也很严肃的说道:“恰好相反,我一点也不怀疑将军对大唐的忠诚。但是将军自己的心里,却有一些,不该有的顾虑。” 哥舒道元愕然一怔,无语以对。 萧珪说道:“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们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与来历;但我们能够决定,自己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哥舒道元说道:“萧御史的意思是,让我用行动来证明,我对大唐的忠诚?” “不仅如此。”萧珪说道,“还有你对家人的爱护,和对家园的眷恋。” 哥舒道元微微一怔,眼神定定的看着萧珪。 萧珪也站起了身来,走到他的面前,说道:“哥舒将军,我理解你的苦衷。身为大唐的于阗经略使,你必须无条件的服从上峰,严格执行上峰的命令;但就算你成功的坚守了下来,于阗也不会再有往日的美丽与丰宁。半年的战火足以杀死成千上万的人,也足以毁灭你的家园。” 哥舒道元面露痛苦之色,扭过了头去,轻声道:“我承认,我的确是有一些这样的私心。但是上峰的命令,我一定会执行……” 萧珪微然一笑,“不。你不一定非得执行。” “什么?!”哥舒道元愕然一惊! 萧珪说道:“我不知道安西大都护府为何要发出这样一道,不合常理的军令。但既然它是不合理的,那我这个御史钦差就有权提出质疑。如果安西大都护府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还有权将其驳回,不许于阗经略府执行这一道军令。” 哥舒道元说道:“萧御史,大唐的黜置使,不是无权干涉军队事务吗?” “没错,我的确无权干涉军事。”萧珪说道,“但如果是大都护府的官员出现了明显的工作失误,或是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私心,发布了错误的号令,我这个黜置大使就有权提出质疑,甚至纠察于他!” 哥舒道元顿时乐了,脸上浮现出了奇怪的笑容。 萧珪说道:“将军是不是很想说,官字两张口,何说何有理?” 哥舒道元连忙摆手,“不不不,在下绝非此意!” 萧珪满不在乎的淡然一笑,“是也罢,不是也罢,那都不打紧。现在重点是,我会以碛西黜置大使的身份,去向安西大都护提出交涉。他们要么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要么,就更改军令。” 哥舒道元微微一惊,“更改军令,这不大可能?” 萧珪神秘一笑,“军令如山,的确不易更改。但信使在于阗与安西大都护府之间跑上一趟,是需要多久呢?” “大约七八天。” “往来一回,不就半个月了么?” 哥舒道元眼睛一亮,明白了,他是要用一个“拖”字诀! 萧珪说道:“或许我没那个本事,真让安西大都护府收回成命;但是鸡蛋里挑骨头的跟他们瓣扯个回合,还是没有问题的。在此期间,将军不必理会这一纸军令,只管全力备战,抗击敌人便是!” 哥舒道元总算听到了,他最想听的话。他重重的抱拳一拜,沉沉的道了一声:“喏!” 萧珪再用一句话,打消了他心中的一切顾虑—— “但有任何罪责,全由我萧某人,一力承担!” 第690章 玉石俱焚 哥舒道元心满意足的走了。夜间山路难行,严文胜特意送了他一程。 萧珪宽衣躺下,留了一盏灯给严文胜。但是严文胜回来之后就一直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出奇的沉默。 萧珪瞟了他一眼,说道:“为何还不灭灯睡觉?” 严文胜马上回了一句,“马上就睡。” 萧珪太了解严文胜了,知道他心中很是有些不爽。便也坐起了身起来,问道:“谁得罪你了?” 严文胜犹豫了一下,说道:“没人得罪我。只是,我看那哥舒道元有些不顺眼。” 萧珪问道:“为何?” 严文胜愤愤然的闷哼了一声,说道:“他满心算计,就想着如何利用先生!” 萧珪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说道:“你说得没错,哥舒道元的确是在利用我,但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呢?能被人利用,至少证明自己还有那么一点价值。” 严文胜皱了皱眉,说道:“道理是这样的,没错。但是哥舒道元行事,未免有些下作了。” “何以见得?”萧珪问道。 严文胜说道:“那一封从安西大都护府发来的军书,他应该是早就收到了,但一直隐而不发。” 萧珪说道:“这只是你的猜测。” 严文胜道:“没错,这都是我的猜测。但我一点都不相信,世上真有那么凑巧的事情。此前一直没有动静,偏就先生想到了破敌之法的时候,他就收到了上峰禁止于阗出战的军令。” 萧珪淡然道:“就算你猜对了,那又如何呢?” 严文胜道:“那就证明哥舒道元心机复杂、城府太深,不是什么好人!” 萧珪呵呵一笑,“严文胜,你几岁了?” 严文胜愣了一愣, “先生何意?” 萧珪笑道:“只有小孩子,才会把好人和坏人,划分得如此清楚。” 严文胜尴尬的苦笑了起来。 萧珪说道:“能在官场之上有所建树的人,必然都有他的过人之处。你想一想,倘若是一个头脑简单的愚蠢莽夫,哥舒道元还能坐得到一方经略使的位置吗?” 严文胜有些无话可说了。 萧珪说道:“严文胜,你是不是在担心我会被哥舒道元算计,甚至被他拿来顶罪?” 严文胜点了点头,“事情还没开始,先生就已主动承担了所有罪责,接下来无论哥舒道元干出了什么事情,都不用顾忌任何后果。现在他心里,肯定都要乐开花了!” 萧珪说道:“我要的,就是他无所顾忌。只有这样他才会全力以赴的主动出击。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要想保住于阗,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严文胜急道:“但是万一真的捅下了篓子,朝廷方面将要清算罪过,先生能够承担下来吗?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我捅下的篓子,还少吗?就算再加上一两个,又有何妨呢?” 严文胜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说起来,先生早该回往京城,去和咸宜公主举行大婚典礼。于阗这一淌混水,何必非要趟了进来呢?” 萧珪立刻躺了下来,“不说了,睡觉!” 严文胜吹灭了油灯,却仍旧坐在榻上急得直挠头,“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呢……” 洛阳皇城,迎仙宫内。 一辆马车远远的驶进宫来,停在了集仙殿的龙尾道前。驻守此地的龙武卫军士立刻上前阻拦,沉声喝道:“御前禁地,速速退去!” 马车停住,从车上走下一位身着紫色官袍的男子。上前阻拦的军士顿时变了脸色,连忙弯腰下拜,“原来是李相公,小人多有得罪!” 李相公满面善意笑呵呵的摆了摆手,“无妨,无妨,你也是职责所在嘛!” 看他这样一副笑容可掬的神色,军士的心情却更加紧张,把腰弯得更低了。 有一个秘密,宫外的仕人百姓或许毫不知情,但是宫里的人却是个个心知肚明。那就是,眼前这一位“李相公”特别的阴柔诡诈,并且面善心狠。他越生气,脸上越是笑眯眯的。当你觉得他宽宏大量、人畜无害的时候,可能你早已把他得罪惨了。在他对你十分友善、百般恭维的时候,或许也就是他特别想要弄死你的时候。 因此,宫里有很多人经常会用“口蜜腹剑”这四个字,来形容这一位深藏不露的李相公。 这位李相公,就是刚刚登上相位不久的皇室宗亲,李林甫。 此刻,李林甫对那个快要把腰弯成了九十度的龙武卫小卒,和颜悦色的问道:“圣人可在集仙殿中?” 小卒连忙答道:“回李相公的话,圣人正在殿中接见茅山天师李含光。圣人早有谕旨,在与天师论道期间,不许任何人入殿打扰。” 李林甫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说道:“李含光?……可就是那个天台白云子司马承桢的高足,茅山上清派的第十三代天师?” 小卒忙道:“回李相公,正是。” 李林甫啧啧赞叹,“茅山上清派出了一个名满天下的司马承桢,已是了不得。如今司马承桢刚刚羽化登仙,圣人就立刻接见他的入室高足李含光……看来茅山上清派是要稳坐我朝,道教正统的宝座了。” 小卒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李相公,可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 李林甫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道:“圣人正在接见天师,我本不该冒昧前来打扰。但是现有一件重大军国之事,我必须马上禀告圣人才行,否则将有可能坏了大事。你看,如何能够给我行个方便?” 小卒小声说道:“高公公,正亲自守在集仙殿外。” 李林甫眼睛一亮,扬了一下手。小卒立刻转身,朝着龙尾道跑了上去。 李林甫轻吁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算你懂事!” 能在皇宫里当差的人,多半都是很懂事的。跑腿的小卒一早心里就想明白了,再借给李相公一百个胆子,他也绝对不会捡在这种时候,跑来打扰圣人。 他真正要找的,就是高力士高公公。 李林甫和高力士相交多年,彼此关系非比一般的密切,这在宫里早已是公开的秘密。现如今李林甫能够得已入阁拜相,高力士绝对功不可没。 片刻过后,李林甫走上了龙尾道,在集仙殿外的大香炉旁,向高力士施礼下拜。 高力士知道他有所来意,便开门见山的说道:“李相,何事?” 李林甫从自己的袖管里拿出了一份奏疏,小声的说道:“兵部刚刚收到了一份,发自安西大都护府的奏疏。” “安西?” 高力士微微皱眉,“什么样的奏疏,还得是你这一位兼任兵部尚书的宰相,亲自送来?” 李林甫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拨换城,陷落了。” 高力士淡然道:“拨换城陷落,不是早在你这位兵部尚书的预料之中么。这有何奇怪?” 李林甫苦笑了一声,颇为尴尬的的说道:“高公公是在指责在下筹划不当,误军误国么?” 高力士不动声色、平声静气的说道:“高某不敢。李相究竟,所为何来?” 李林甫又压下了嗓门,小声道:“拨换城陷落之日,举城塌陷,起了一场通天大火。守备拨换城的所有将士与城同毁,玉石俱焚,无一人可得全尸。” 高力士神情微变,“那萧珪呢?可有萧珪的消息?” 李林甫缩起脖子,摇了摇头。 高力士双眉立皱两眼一瞪,一把从李林甫手中拽过了奏疏,立刻将其打开一看。 李林甫低下了头,貌似有些胆战心惊。 “啪”的一声,高力士用力合上了奏疏。 李林甫把头压得更低了。 高力士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的吐出,“玉石俱焚,无一人可得全尸……最好是,萧珪不在其中。否则李相,你真该好好的想一想,该要如何向圣人交待!” 李林甫连忙挥起了袖子,来回擦拭他的额头,紧张的说道:“在下、在下方寸已乱,还望高公公救我!” 高力士摇了摇头,说道:“安西之战,是李相入阁拜相之后亲自筹划的,第一件军国大事。除非你能证明,你的筹划是对的。否则,没人能够救你。” 李林甫睁大了眼睛,喃喃道:“那、那萧珪的事情……” 高力士淡然道:“那是一个意外,与李相的军国筹划,并不相关。” 李林甫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弯腰拱手拜下,“多谢高公公指教!” 高力士摆了一下手,李林甫告辞退去。 高力士看着他走下龙尾道的身影,双眉紧皱的喃喃自语,“萧珪,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否则,真要出大乱子了!” 第691章 英雄男儿 临近傍晚时分,李隆基终于结束了他和李含光的论道,并亲自将这位茅山天师送出了集仙殿,依依不舍的与之道别。 李含光骑着一头青驴,渐行渐远。李隆基站在龙尾道上,不无感慨的说道:“为何得道高人,大多偏爱骑驴呢?” 侍立在他身边的高力士立刻会意,圣人这是想起张果老了。于是他说道:“张仙翁在西京芙蓉园选址望仙台之后,再又飘然而去,不知所踪了。” 李隆基沉默了片刻,说道:“难道仙翁就一点都不关心,他的弟子么?” 高力士顺着皇帝的意思,小声嘀咕道:“说来也是啊!算算时间,仙翁也该来洛阳了。” 李隆基皱了皱眉,转头看向高力士,说道:“莫非他人老家早已料定,萧珪的婚事要出岔子?” 高力士面露苦笑的摇了摇头,“这……不好说啊!” 李隆基转身走去,高力士连忙跟上。君臣二人走进了殿内,四下无有闲人才再次拉开了话闸。 李隆基说道:“其实当初,朕并不同意让萧珪远行西域,尤其是在他与咸宜婚期将近的时候。但张果老建议朕同意他去。老仙翁还有言在先,萧珪将来会是朕的一员福将。可如今看来……” 李隆基的话嘎然而止,但失望之情已然溢于言表。 高力士见皇帝心情不佳,便有些犹豫,要不要在此时把李林甫送来的奏疏献上。 但李隆基对于陪伴了他几十年的高力士,实在是太了解了。此刻高力士的任何表情,都未能逃过他的眼睛。他甚至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一伸。 高力士立刻老老实实的拿出了奏疏,恭恭敬敬的,双手将它递到了皇帝手中。 李隆基展开奏疏,一字一行十分认真的阅览起来。渐渐的,他的两道剑眉飞扬斜挑而起,隐而不发的怒气和强烈无匹的杀意,不断在他脸上凝聚,逐渐勾勒出一副英气磅礴的帝王面孔。 虽然李隆基未动声色,但高力士已然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现在,大唐的圣人,已经被激怒了! 死一般的沉寂,半晌过后。 李隆基慢慢的将奏疏合上,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拨换城,四百将士与城同焚!……悲哉,我大唐男儿!壮哉,我大唐男儿!” 高力士只是低着头,伸出双手接过了奏疏,一句话都不敢讲。 李隆基站起身来,背剪双手慢慢的踱起了步子。高力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仿佛空气都要凝滞了。 突然,李隆基停下了脚步,“力士,李林甫打算,何时反攻?” 高力士答道:“待安西军一切准备就绪,该要到了年底。反攻时间,大约要到来年开春了。” 李隆基的声音略微一沉,“从何时开始,大唐打上一场仗,需要准备整整一年的时间了?” 高力士连忙说道:“老奴马上前去催促,要求他们提前反攻。” “不!”李隆基说道,“朕只是随口问上一问。筹谋已久的军事计划,不可随意更改。” 高力士低下头,小心翼翼的应了一声,“喏。” 暗底里,高力士可是替李林甫捏了一把冷汗。 很显然,拨换城的沦陷和四百将士的壮烈殉国,已经刺激到了大唐的圣人。刚刚如果圣人同意高力士前去催促,那就意味着,圣人对李林甫的军事计划产生了很大怀疑。这对刚刚登上相位不久的李林甫来说,可算得上是一个重大的打击。甚至有可能,他的宰相也就做到头了。 这时,李隆基问了一句,“为何没有萧珪的消息?” 高力士知道,这才是那一份奏疏最刺激圣人的地方。倒不是说圣人有多疼爱萧珪这个“准女婿”,更不是因为萧珪是张果老的嫡传弟子,圣人就会把他看得重于泰山。 关键在于,萧珪是圣人亲自任命的第一任碛西黜置大使,他是代表大唐天子前往安西巡视的。如果萧珪死在了拨换城,死在了突骑施的手上,那不等于就是当着全天下人的面,重重的扇了大唐天子的耳光吗? 没有哪个帝王,能够承受这样的羞辱,尤其是大唐的“天可汗”。 对于李隆基的这一层心思,高力士早已把握得牢靠无比。此时,他不急不忙的小声答道:“陛下,大臣的奏疏对于未能确定之事,一般不会轻易上奏。但是老奴这里,却有萧珪的消息。” 李隆基问道:“从何得来?是否可靠?” 高力士说道,“消息来自于金吾卫大将军裴伷先,绝对可靠。” 李隆基眼睛一亮,“西域传奇,裴伷先?!……他怎会有萧珪的消息?” 高力士说道:“萧珪去往西域之时,裴伷先受萧嵩萧老相公所请,派谴他的心腹裴蒙前去辅佐萧珪。裴蒙因此追随萧珪,一路进了拨换城。据裴蒙刚刚传回的消息,萧珪联手拨换城镇将高舍鸡等人,亲历多场血战,死守拨换城不失。但后来突骑施不断增兵,拨换城粮草断绝又没有援军,时刻面临倾覆之危。后来萧珪在城中发现了姑墨古国留下的墓葬密道,定下了请君入瓮的破敌之策。” 李隆基被提起了好奇之心,“如何,请君入瓮?” 高力士说道:“陛下,这恐怕就是此前萧珪,在阵前主动请降的原因所在了。” 李隆基说道:“你是说,萧珪诈降,是为了诱骗突骑施大军入城,然后聚而歼之?” 高力士点了点头,“裴蒙传回的消息,便也是如此说法。老奴也窃以为,只有诈降诱骗方能解释萧珪,既血战抗敌又献书请降的前后矛盾。” 李隆基若有所思的缓缓点头,“有道理……说下去!” 高力士说道:“定下请君入瓮的计策之后,萧珪还联手安西大都护府派往突骑施军营的和谈使臣来瑱,一起把拨换城的平民百姓安全送到了城外。但这时又出了一个岔子,突骑施人把一部分百姓抓了起来,借此威逼萧珪提前出城投降。随后,拨换城镇将高舍鸡之子高仙芝,私自把萧珪囚禁起来,然后自己冒充萧珪去往突骑施的军营投降,因此救出了那一部分被捉的百姓。” 李隆基好奇道:“如此假冒,难道突骑施人就没有察觉?” 高力士答道:“圣人所虑极是,没过多久高仙芝就暴露了,但是来瑱与获救的百姓们却并不知道这些内情。安西大都护府也就因此认定,当真是萧珪本人投降了突骑施,因此才有了此前那一份,揭露萧珪阵前投敌的奏疏。若非裴蒙亲自参与了此事,对个中细节了如指掌,并在拨换城沦陷之后得以生还,我们恐怕很难弄清其中真相。” 李隆基立刻问道:“那么萧珪本人,究竟去了哪里?” 高力士摇了摇头,“高仙芝被突骑施人识破真面目之后做了俘虏,同时裴蒙也被捉了起来。虽然后来裴蒙得以获释,但此时拨换城已经沦陷,萧珪也就不见踪影。但据裴蒙提供的消息来看,萧珪应该是有机会走密道逃出拨换城的。但拨换城沦陷之后起了一场大火,城中一切尽被焚毁。萧珪的行踪,也就变得难于捉摸了。” 李隆基有些郁闷的轻哼了一声,“说了半天,仍是一个生死未卜,行踪不定!” 高力士说道:“陛下,现在至少可以确定,萧珪并未阵前投敌。不仅如此,他还身先士卒抗击敌人,亲历血战死守城池。他非但不是卖国求荣的叛徒,还是铮铮铁骨的英雄男儿啊!” 听闻此语,李隆基的脸色果然变得好看了一些,还对高力士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高力士微微一笑,以示回应。 总能把准皇帝的脉,说出他最想听的话,这就是高力士的本事。 “英雄男儿”四个字,明着是在夸萧珪,暗底里却是在宽慰李隆基之心,并有溜须拍马之嫌。李隆基明明知道高力士有此用心,偏也十分受用。 这就是他们君臣二人花费数十年时间,所建立起来的:默契。 第692章 死要见尸 有一句老话,叫做千金难买一喜欢。 大唐的圣人从第一次亲眼见到萧珪的时候,就挺喜欢这个风流潇洒、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对于这一点,高力士是非常笃定的。 这才有了后来,高力士明里暗里的,对萧珪多番提携与照顾。至于高力士本人是否喜欢萧珪,这并不重要。因为他的一切行为,全都是以圣人的意志为转移,从来不会发生半点偏差。 就拿眼前之事来说,圣人当初听说萧珪阵前投敌的时候有多么愤怒,现在得知真相之后,圣人就有多么开心。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正是因为圣人欣赏萧珪并且对他寄予了厚望,才会有了如此强烈的情绪反差。 这时,李隆基突然问道:“力士,裴伷先何时收到的消息?又是何时告知于你?” 高力士答道:“陛下,裴伷先在今日上午收到消息之后,便立刻进宫私会老奴。当时陛下正在与茅山天师李含光座谈论道,老奴未敢打扰。” 李隆基道:“他可曾将消息,告知其他人?” 高力士说道:“裴伷先自知事情重大,便只将消息私下告知给了老奴一人。就连他的家人和萧老相公,都未能知情。” 李隆基点了点头,“裴伷先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传奇人物,果然老道持重,办事十分稳妥。” “是啊,陛下!”高力士说道,“若非是有裴伷先送来的重要情报,那么拨换城之战的详情始末,还有萧珪是忠是奸的问题,就都很难查明了。” 李隆基眼珠一挪看向高力士,“如今看来,萧珪还是一位忠臣喽?” 高力士微微一笑,“他非但是忠臣,还是一个英雄。” 李隆基仰起头来哈哈大笑,“力士,你无非是想替萧珪开脱说情。但你有必要,如此抬举于他吗?” 高力士低眉顺目的笑了一笑,说道:“老奴这一点卑劣的伎俩,自然瞒不过圣人的法眼。” 李隆基说道:“忠臣也好,英雄也罢,那都是后话。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查明萧珪是生是死,行踪何在。” 高力士立刻接道:“老奴立刻传话给裴伷先,让他发动一切力量,不惜一切代价寻找萧珪。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隆基突然剑眉一挑语气一沉,“死要见尸?!” 高力士慌忙道:“老奴失语,陛下恕罪!……萧珪吉人天相,一定能够平安归来!” “嗬!……” 李隆基冷笑了一声,“其实你没有说错话。如果萧珪还活着,朕不仅要亲自见到他的人,还会要他跪到朕的面前来,踢他的屁股!” 说到这里,李隆基的语气突然一沉,双眸之中杀气暴闪—— “如果萧珪死了,朕当然要见尸!” “但朕要见的,不仅是萧珪的尸首,还有突骑施人的尸首!” “朕说的,是所有的突骑施人!” “一个,也不能少!!” 身高足有一米九的高力士,突然一下趴跪在地,惶惶应喏,“老奴领旨!” 李隆基扭头看了高力士一眼,稍稍收敛了一下飞扬跋扈的天子霸气,淡然道:“力士,你大可不必如此,替李林甫担惊受怕。朕既然用他做了宰相,自然也会信任于他,并且仰仗于他。” 高力士伏地磕头,“老奴明白。” “起来!” 高力士谢了恩,慢慢起身。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内襟已经汗湿了。 圣人刚刚这一记看似轻飘飘的言语敲打,差点没把高力士的心肝,都给震碎了。 高力士与李林甫结交多年,彼此关系十分亲密。为了李林甫能够入阁拜相,高力士可是没少在圣人面前说他的好话。可是现在李林甫一手策划的安西战局,暂时陷入了不利局面。再加上萧珪生死未卜,圣人心中,其实已经大为不悦。 所以高力士一早就参透了,萧珪绝对不能在西域出事。否则,非但是安西大都护府的官员要担责,宰相李林甫也要承担连带责任。就连他高力士,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当然更为严重的是,大唐与突骑施之间的战争,很有可能会无限升级! 就在刚才,圣人已经非常清楚的表达出了,这一层意思。 说出那些狠话,李隆基可不仅仅是为了宣泄情绪,更不只是说给高力士听。重要的,是在说给宰相李林甫听,说给安西大都护府听! 高力士已经知道,接下来该要怎么做了。他只是没有想到,一场牵涉到几十万人的重大战役,还没有正式开打,重心就已经转移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萧珪。 这一个人,突然变得无比重要起来。 于阗经略府的一间客房里,突然传出了一阵猛烈的喷嚏声。紧接着虎牙的尖叫声响起,“哎呀,先生肯定是在外出打猎的时候,受了风寒!严文胜,都怪你未能照顾好先生!你真是一个没用的呆子!” 挨了骂的严文胜一点办法也没有,讪讪的道:“你有用,你怎不去伺候先生?” “去就去,哼!”虎牙扭头就走。 萧珪立刻推开了窗户,“你别过来!” 院子里面爆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 虎牙感觉很没面子,撇着脸可怜兮兮的说道:“先生,我只是想要给你煮一碗姜汤来喝。” 萧珪说道:“我没受风寒,不用喝姜汤。刚刚只是突然鼻子发痒,可能是有人在背后骂我。” 虎牙十分果断的抬手一指,“严文胜,肯定是他!” 严文胜做出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苦笑表情,没有回嘴。倒是红绸有些看不下去了,冷冷道:“小娘们儿,你再欺负我家男人,我就揍你。” 虎牙立刻撸起了袖管,“来呀,来呀!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现在就一起上!” 任霄和章迈躲在一旁看热闹,各自笑得一脸稀乱。 萧珪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你们都很闲是?到我房间里来,我给你们派些事情去做。” 大家一听都来了精神,连忙走进了萧珪的房间里。 萧珪先对严文胜说道:“你去找哥舒翰,和他一起上山去往冰斗湖,监造那里的水堤工程。如果他还没有准备充分,你就催一催他。这件事情要办得越快越好,不能拖延。并且,还要严格保密。” 严文胜抱拳应喏,然后问了一句,“先生,我能和红绸一起去吗?” 萧珪冷冷道:“不能。” 严文胜连忙灰溜溜的逃走了,虎牙等人窃笑不已。 萧珪拿起一个信封交给红绸,说道:“你与虎牙结伴同往二王子的府第走一趟,把这封信交给二王子。然后你们再去找一下郝廷玉或者左云,向他们询问乌那合的近况。还有,他们几个最近一同参加了拓羯骑兵的训练,问一问他们情况怎样。” 红绸二话不说,抱拳应喏。虎牙问道:“先生,王府那种地方,为什么要我们去呢?” 萧珪说道:“原本我是打算,亲自去这一趟的。但是你们,实在太闲了。” 红绸板起脸来对着虎牙斥道:“先生有令,办事即可。何来许多废话?” “是是是,立刻办事,马上就去!”虎牙连忙拉着红绸跑了。 萧珪不禁摇头而笑,等到了王府你们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要派你们去了。 任霄和章迈有点着急了,一同问道:“先生,也给我们派些事情来做?” “跟我来!” 萧珪一边说着,一边朝屋外走去,“我带你们去见一个,能令你们终生不忘的,神人!” 第693章 神人 萧珪一行三人出了门,骑着马径直走到了于阗城外,又往西北方向走了大约十余里地,停在了一方军堡前。 任霄和章迈都有丰富的军旅经验,他们早就看到了飘扬在军堡上空的大唐军旗,知道这里多半就是于阗经略府的屯兵之处。他们只是好奇,先生为何特意带他二人来此?先生所说的那一位“神人”,又究竟是谁呢? 堡内早有警戒巡逻的骑兵迎了上来。验明身份之后,骑兵们将萧珪等三人请进了军堡之内。得到通传的哥舒道元连忙带着几名将佐,一同迎了出来。 此时,堡内正当人喊马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显然是在操练兵马。 彼此寒暄之后,哥舒道元便立刻给身边的副将下令,叫军堡将士们暂停操练,集结队列,接受萧御史的检阅。这是大唐军队里的一个规矩,上峰驾到之后邀请他参与阅兵仪式,是军队向上峰表达敬意的一种方式。 萧珪却将那名副将叫住,说道:“哥舒将军,就让将士们继续操练,不必停止。” 哥舒道元说道:“萧御史,这耽误不了多少时辰。” 萧珪对他示以和善的微笑,说道:“哥舒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目前大战在即,让将士们多加操练,远比接受我这个门外汉的检阅要强得多。” 哥舒道元和他身边的将佐们连忙赔笑,“萧御史真的太谦虚了!——还是有请萧御史,检阅一下我们于阗的驻军?”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我会在得胜之后来检阅你们,并为你们把酒庆功。” 哥舒道元等人听了颇为振奋,一同抱拳致谢,便也不再坚持阅兵之事。 随后,哥舒道元邀请萧珪等人登上了军堡的三楼,在此置酒款待。 饮过一杯之后,萧珪说道:“大战在即,哥舒将军军务繁忙,我就开门见山了。” 哥舒道元认真的看着他,“还请萧御史示下?” 萧珪抬手指了一下站在他身后的任霄与章迈,说道:“我想把这两个人交给哥舒将军。还请将军将其编入麾下行伍之中,并让他们参加战斗。” 任霄与章迈闻言都感觉有些意外,因为这件事情,萧珪事先并未向他们提起过半句。 哥舒道元更是有些惊讶。他抬头看了看立在萧珪身后,那两位形如金刚的威猛之人,忙道:“萧御史为何如此?” 萧珪问道:“怎么,这有何不妥吗?” 哥舒道元笑了笑,“若在平常,此事固然不合军队章程。但目前大战在即兵源短缺,尤其缺少他们这样的勇武之士。事急从权,便也没有不妥之处了。在下只是一点不明,萧御史为何要将自己的亲随,编入军队行伍之中呢?” 萧珪说道:“将军不是外人,我大可直言不讳。” 哥舒道元连忙起身,亲自走到门口掩上了门,然后坐了回来,认真的说道:“还请萧御史赐教?” 萧珪说道:“此前,我已经把我身边的郝廷玉和左云等人交给了二王子。将军可曾知晓?” 哥舒道元点了点头,“我知道。” 萧珪指了指任霄和章迈,说道:“现在,我又将他们二位交给了哥舒将军。” 哥舒道元眨了眨眼睛仿佛若有所悟,迟疑道:“萧御史的意思是……” 萧珪说道:“我希望我身边的人,能够积极的参与这一场战争,好让他们增长一些历练。” 哥舒道元心中一亮——原来是想让他们混入军队之中,捞上一点军功呀!正好我还有些事情巴望于他。眼前这种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 思及此处,哥舒道元会心一笑,点了点头,“在下明白了。” 萧珪回之以微笑,心想哥舒道元不愧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人精,这样的“点到即止”,对他来说已是足够。相信他,一定会把任霄和章迈照顾得很好。 哥舒道元站起了身来,走到任霄与章迈的身边,左右拍了拍他们的胳膊,大声赞道:“真乃猛士也!” 萧珪说道:“你们两个以后,就在哥舒将军麾下效力了。” 任霄与章迈彻底懵了——原本以为先生只是闲来无事了,带我们两个出来蹓跶蹓跶,怎么轻飘飘的一摆手,就把我们给卖了呢? 萧珪见他二人愣着不动,语气一沉,“还不快快拜见将军?” 任霄与章迈闻言一怔,虽是百般不解、万般不愿,但也乖乖的施礼下拜了。 哥舒道元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说道:“二位不必客气。委曲你们暂时跟在我的身边,充当我的亲随!” 任霄与章迈只好抱拳应喏,萧珪却道:“哥舒将军,你可不要娇惯了他们,要让他们上阵杀敌才行。” 哥舒道元笑呵呵的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任霄与章迈同时抱拳一拜,沉声道:“将军,我二人愿充小卒,上阵杀敌!” 哥舒道元嗬嗬一笑,“怎么,让你们充当本将的亲随,我们还嫌弃了?” 任霄和章迈一阵吱唔,不知如何回话。 萧珪笑道:“哥舒将军,这两人嘴笨,你莫要怪罪。将军典选他们充当亲随,那是抬举他们,他们哪敢嫌弃?只是这两人在河北从军厮杀多年,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现在得已重返行伍,我估计他们的手已经在发痒了。” 任霄和章迈连连点头,“先生所言即是,我们还真是有些等不急,想要上阵多砍几颗人头了!” 哥舒道元略觉意外,“二位曾在河北从军?谁之麾下,拜官何职?” 二人同声答道:“原范阳节度使薛公麾下,白身,陌刀卒。” 哥舒道元惊讶道:“二位所说的薛老将军,莫非就是昔日威震天下的大唐猛将,龙门薛楚玉?” 任霄与章迈十分自豪的大声回道:“正是!” 哥舒道元惊喜不已的连连点头,“善使陌刀的勇武老卒,可是我大唐军中千金不换的宝贝疙瘩。二位还曾效力于薛老将军麾下。强兵手下,断无弱兵。好,好啊!我哥舒道元,今天可算是捡着宝了!” 萧珪说道:“哥舒将军,你何不一人给他一柄陌刀,就让他们上阵砍人去!” 哥舒道元笑而点头,“我正有此意。却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任霄与章迈毫不犹豫的抱拳一拜,“愿凭将军趋策!” 不过是重操旧业而已,他们根本没有什么意见。但他们仍是面露困惑之色——先生不是说,要带我们来见一位让我们终身不忘的“神人”吗? ——不会就是眼前这一位,哥舒道元? ——这怎么看,也都不像啊! 此时,萧珪突然说道:“说到陌刀……此前我曾听闻,安西最好的陌刀将,就在于阗。哥舒将军,不知传闻是否属实?” 哥舒道元颇觉惊奇,“安西最好的陌刀将?在于阗?……他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萧珪说道:“我听说,他叫李嗣业。” 哥舒道元呵呵直笑,“是他呀!——李嗣业确实非常的勇猛。但要说什么安西最好的陌刀将,萧御史可就太过抬举他了。” 萧珪心中暗自一喜,听哥舒道元的口气,李嗣业目前还没有声名大噪——好消息啊! ——这可是一支,超级潜力股! 哥舒道元用好奇的眼神看着萧珪,问道:“李嗣业目前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六品校尉,远无丰功近无伟迹。萧御史是从哪里,听来他的名声?” 萧珪只好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在拨换城的时候,听一位守城老卒说起的。” 哥舒道元笑道:“守城老卒,闲来无事最爱信口胡吹,死的也能被他们吹成活的。” “可能是!”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左右我已是慕名而来,能让我见一见李嗣业吗?” “当然可以。”哥舒道元连忙喊话,“来人,去唤陌刀校尉李嗣业,速来参见萧御史!” 守在门外的小卒应喏而去,踩得楼梯蹬蹬作响。 任霄和章迈大约明白了,先生所说的那一位“神人”,应该就是李嗣业了。 但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六品校尉,能有多“神”呢?——二人对此,深感怀疑。 没过多久,沉沉的脚步踩得楼梯嘎吱作响,一记如同奔雷的声音响在了门外,“末下李嗣业,前来奉命!” 哥舒道元低喝了一声,“进来!” “喏!” 随着话音落定,整个房间突然一下就变暗了。因为,一个极其魁梧的男人走了进来,几乎将整个门洞给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站在门口抱拳而拜,声如虎吼,“末下李嗣业,奉命前来参见萧御史。不知萧御史,有何差谴?” 萧珪笑了一笑,“进来说话!不然我们要点上一盏油灯,方能看清你的尊容了。” 房间的人都笑了起来,李嗣业略为尴尬应了一喏,走上了前来。 第694章 灰色交易 待李嗣业慢慢走近,身高在一米九左右的任霄与章迈,不约而同的慢慢抬起了头来,用震惊的眼神仰视于他。 萧珪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静静的打量着形同巨兽的李嗣业。他记得,史书是这样形容李嗣业的:“身长七尺,膂力绝伦”。这让萧珪感觉史书真是太过于“惜言如金”了,这区区的八个字,根本不足以形容李嗣业。 要用萧珪自己的话来计,李嗣业就是他来到大唐之后见过的,最高大威猛的人类,没有之一。现在,就连走到哪里都能鹤立鸡群的任霄与章迈,在他面前都显得有些瘦小了。并且他的长相和气质也都还不错。倘若往他脸上粘上一把大胡子,活脱脱的就像是“关公再世”。 李嗣业无缘无故的被萧珪给叫了来,心里多少有一点忐忑。因为在大唐的官员将佐们眼里,若被御史钦差传唤问话,不亚于小老百姓被抓进了衙门里头,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好事。现在萧珪的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上下打量着他,直把这位丈二金刚盯得心里一阵发毛,抱着拳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哥舒道元打破了沉默,“萧御史,就是他了。” 李嗣业庞大的身躯轻轻的哆嗦了一下,什么就是我?我……怎么了我? 萧珪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由得笑了一笑。他站起身来走到李嗣业身旁,不得不抬起头看着李嗣业的脸,说道:“你在害怕?” 李嗣业避开萧珪的眼神,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为何害怕?”萧珪问道。 李嗣业犹豫了一下,说道:“因为……因为你是御史钦差。” 萧珪半开半笑半当真的说道:“如此胆怯,怎堪上阵?” 李嗣业仿佛是被激到了,未假思索的脱口而出,“纵然面对千军万马,李某也敢孤身杀将上去!但凭陌刀在手,好歹砍他百十颗头胪!” 萧珪说道:“照你的意思,我一个小小的刀笔吏,竟比敌人的千军万马还要更加可怕了?” 李嗣业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 哥舒道元厉声斥道:“混帐李嗣业,你瞎点什么头?” 李嗣业被吼得一愣一愣,竟然有点手足无措了。 萧珪笑着摆了摆手,“哥舒将军,话是我说的,不必责怪于他。” 哥舒道元无奈的苦笑了一声,说道:“这种话,也就萧御史敢说了。我等武夫,可是一个字都不敢去想。” 萧珪面带笑容,用力的拍了拍李嗣业结实无比的胳膊,说道:“你放心,我是一个好心肠的刀笔吏,我是不会害你。” 李嗣业嗬嗬的干笑。屋子里的人也都笑了起来。 萧珪说道:“方才你的那一番话,换作是别的人来说,我会立刻将他轰了出去;但是李校尉,我相信你能做得到。兴许,每阵砍他百十颗敌军头胪,对你李校尉来说,我还嫌它少了一些。” 李嗣业头一次面对京城来的“大人物”,心里多少有一点紧张,不知说什么才好,又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 哥舒道元有一点被气乐了,“李嗣业,你又在瞎点头。” 李嗣业一愣,喃喃道:“萧御史与我素昧平生,为何如此高看于我?”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难道要我告诉你,你就是大唐的史书上所能找到的,最牛叉的步战猛将?但凭一把陌刀挥得好,你不仅砍下了无数的敌军头胪,砍出了威震天下、永垂青史的名声,还把自己从一个无名小卒砍成了大唐的郡王? 李嗣业见萧珪笑得如此神秘,心中越发忐忑,便小心翼翼的问道:“萧御史寻我,究竟何事?” 萧珪抬手指了一下任霄与章迈,说道:“我想把这两个人交给你。希望你能用心调教他们的本事,并且带领他们一同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李嗣业颇觉意外两眼一瞪,“就这事?”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头,“嗯。” 李嗣业突然放开嗓门大笑起来,拍着胸脯喊道:“哈哈哈!——我还以为萧御史要寻我的晦气!真是吓死我了!——没问题,这等小事包在我的身上!” 哥舒道元沉喝一声,“放肆!” 李嗣业慌忙单膝跪下,抱拳而拜,“末下知罪!” 萧珪笑了起来,拍了拍李嗣业的肩膀,“李校尉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李嗣业慢慢的站起身来,怯怯的看了看哥舒道元,小声道:“萧御史,还有何吩咐?” 萧珪笑道:“没有了,你走!” 李嗣业抱拳应喏,转身就走。房间里面,如同刮起了一阵旋风。 哥舒道元拍了一下木几,李嗣业连忙又站住了,抱拳一拜,“将军有何吩咐?” 哥舒道元说道:“楼下候着,我还有话对你讲。” 李嗣业再一次抱拳应诺,这才走出了房间。 萧珪看着门洞,一脸的笑意。 哥舒道元试探的问道:“萧御史,仿佛对刚才那一位莽汉,很有兴趣?”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哥舒道元果然人如其名,非常的“上道”。 哥舒道元问道:“萧御史打算,带他去往京师高就吗?” 萧珪不由得心中一动,这话可就问得有一些过于露骨了……不对,他是话中有话! 听他口气,他是有意主动献上李嗣业。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白吃的午餐……他应该是在暗示,希望我能带他儿子哥舒翰,去往京城! 思及此处,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像李嗣业这样的天生猛士,就该驰骋于疆场,杀敌建功。京城那种地方,恐怕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哥舒道元露出了略显尴尬和失望的笑容,点点头,“也对,也对。” “不过嘛!……”萧珪突然话锋一转,“像令郎哥舒翰那样的风流人物,去了京城,或许能够有所伸展。” 哥舒翰顿时双眼发亮,“萧御史,此言当真?” 萧珪淡然一笑,“何妨一试呢?” 哥舒道元兴奋不安的搓起了手来,“那就,承萧御史吉言了?” 萧珪笑而点头,“好说,好说。” 哥舒道元大喜过望,用力一拍桌几,“来人,上酒!快快上酒!” 萧珪与他相视而笑,彼此心照不宣,心情都很美丽。 任霄和章迈却在一旁满头雾水,大惑不解:他们在聊什么?为何笑得如此开怀?竟还饮起酒来?——军中不是应该禁酒么,除了犒军和庆功的时候? 片刻过后,两只酒碗热烈的撞在了一起,用以庆祝一笔见不得光的灰色交易,就此达成:哥舒道元会把李嗣业交给萧珪;而萧珪则会带他儿子哥舒翰,去往京城! 任霄和章迈也跟着喝了一碗。这标志着他们的人生也像李嗣业和哥舒翰一样,就此发生了一个,重大转折。 第695章 王储 萧珪走出军堡的时候,任霄与章迈一路相送。直到走出了军堡的大门他们也没有停下,大有送君千里的意思。 萧珪当然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索性自己停了下来,说道:“你们是不是有话想要对我说?” 不善言辞的任霄与章迈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好,你们不说,我来问——你们是不是觉得很失落?觉得我要抛弃你们了?” 任霄与章迈一个劲的点头。 萧珪走到他们面前,伸手双手拍了拍他们肩膀,说道:“我永远不会放弃,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相信我。” “嗯!!” 任霄与章迈如释重负,沉沉应声。 萧珪再道:“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带你们一起回家。回中原的那个家。” “嗯!” 二人再度应声,眼中一同闪耀出了期待与兴奋的神彩。 “都想家了?”萧珪淡然一笑,“其实,我也是。” 二人点了点头,说道:“先生,你要我们留在军堡里跟随李嗣业,究竟有何深意呢?” 萧珪说道:“我所有的用意,刚才当着你们的面都已经说清楚了。就是希望你们能够跟随李嗣业一起修炼本领,上阵杀敌。” 二人有点不解,“那,除此之外呢?” 萧珪说道:“等打完这一仗,你们应该能够结交到一批肝胆相照的袍泽弟兄。袍泽之间的感情,有时会比亲兄弟还要更亲。不是么?” “噢,我明白了!”二人一同恍然大悟,说道:“先生希望,我们能够拉拢李嗣业一起入伙?” 萧珪忍不住笑了,说道:“我们又不是山贼草寇,说什么入伙?——不过李嗣业的确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我很欣赏他。” 二人一同笑着点头,“先生,我们明白了。” 萧珪再度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翻身骑上马,“我走了,你们保重。” 二人一同施礼下拜,“拜别先生!先生保重!” 与此同时,虎牙与红绸来到了于阗二王子尉迟珪的府上。她们发现二王子的府上正在张灯结彩的操办宴席,仿佛是有喜事要办。但一打听,这一场盛大的宴会,全是为了宴请萧珪一人。 虎牙与红绸既惊讶又尴尬……这么大的场面,先生为何要派我们两个女流之辈前来应付?这是为什么呢? 尉迟珪亲自留在王府里等着宴请萧珪,但只接到了虎牙和红绸。虽难免有些失望,但他仍旧很好的保持了王子的风度,热情的邀请虎牙与红绸一同用宴,并亲自作陪。 红绸把萧珪的书信呈了上去。 尉迟珪看过信后无奈的笑了起来,说道:“萧御史真是太谨慎了。不过是一场简简单单的寻常家宴,哪里需要回避呢?” 虎牙看着摆在眼前推积如山的美酒家肴直咂牙,喃喃道:“二王子殿下,这还能叫简简单单的寻常家宴?——我看大唐洛阳的王公贵族们,也没有哪一家像这么吃的!” 红绸立刻瞪了虎牙一眼,“就你多嘴!” 尉迟珪呵呵直笑,说道:“虎牙姑娘真是率直又可爱!——实不相瞒,其实小王是希望,萧御史能够收我的一对儿女做学生。如果萧御史能够答应,今日这一场宴会,就当是他们的拜师之宴。但如今看来……萧御史仿佛是尾婉的拒绝了。” 红绸和虎牙同时一愣,“拜师?” “是的。”尉迟珪点了点头,说道:“小女阿萝痴迷于汉学。那一日她偶然见到了萧御史的墨宝,惊为天人欢喜之极,从此便时常吵嚷要拜萧御史为师,跟他学习中原的书法之道。她还有一个小她两岁的同母弟,便也稀里糊涂的跟着阿姐一同吵嚷想要拜师。我被他们吵得没了办法,这才厚着脸皮向萧御史提出了请求。事情,就是这样了。” 虎牙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的问道:“二王子殿下,令爱阿萝,今年多大了?” 尉迟珪说道:“年方十一。” 虎牙嘿嘿直笑,“还好,还好。” 红绸在一旁摇头冷笑,“傻头傻脑!” 尉迟珪不解的问道:“二位姑娘,言下何意?” 虎牙连忙摆手,“没、没什么——二王子殿下,我敬你一杯!” 尉迟珪只好笑而举杯,“姑娘请!” 正当这时,宴厅的屏风后面响起了一个细小而稚嫩的声音,“阿姐,你的神仙哥哥好像没有来呀!” “别作声,要被他们听到了!”这明显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虎牙和红绸都朝屏风张望了过去。尉迟珪呵呵的笑了几声,说道:“别藏了,你们出来!” 很快,一个戴着面纱的红衣小姑娘,牵着一个头戴尖尖浑脱帽的小男孩儿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们紧张兮兮的并肩站在一起,低着头相互抱怨—— “笨阿胜!都叫你别说话了!一下就被发现了!” “阿姐你刚刚也说话了!” 红绸和虎牙都笑了,这肯定就是尉迟珪的那一对宝贝儿女了,倒也蛮可爱的。 尉迟珪的脸上尽是慈父的笑容,笑道:“你们两个不必吵了,为父今日并不责怪你们——还不快快见过两位贵客?” 姐弟俩十分听话的转过身来,对红绸与虎牙施礼相见。二女连忙起身回礼。 阿萝左看看红绸,右看看虎牙,说道:“中原来的姐姐,真是好漂亮呀!” 虎牙顿时乐了,“阿萝你也很漂亮呀,虽然我看不到你的脸!” 红绸翻了她一个白眼,冷笑。 九岁的阿胜冷不丁的说了一句,“二位中原来的姐姐,比我阿姐还要更漂亮噢!” 阿萝猛一扭头,瞪向她弟弟。阿胜怪叫一声连忙躲到了虎牙的身后,嘴里大喊,“阿姐饶命,我知道错了!” 虎牙乐得大笑,“别怕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阿萝指着她弟弟骂道:“阿胜,你真是丢人现眼!居然躲在了女子的身后。这是一国王储该有的样子吗?” 阿胜吐出舌头扮鬼脸,“王储怎么啦?王储被打了也很疼的!” 虎牙和红绸吃惊的看着这个调皮的小鬼,“王储?!” 尉迟珪走过来将阿胜拉到了自己身边,笑呵呵的说道:“实在惭愧,让二位姑娘见笑了。没错,阿胜就是我们于阗国目前的王储。” 红绸不解的问道:“二王子殿下,按理说,不是应该由你来当这个王储么?” 尉迟珪说道:“按理说,应该是我兄长才对。” 红绸连忙致歉,“殿下恕罪,我不该多嘴。” 尉迟珪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笑道:“无妨,其实姑娘没有说错什么。家父年老体迈,早想传位于子孙。按理说,应该是由我的兄长来当于阗国的王储,并且尽早接过治理国家的重担。但家兄自幼礼佛无心君位,所以只好由我来挑起这一副治国的担子。后来家兄就希望我能代替他,成为于阗国的储君。但是,我又怎能抢走本该属于兄长的东西呢?我兄弟二人一直相互推辞,这便导致了于阗国储君之位,空虚多年。” 红绸说道:“你们兄弟二人推让来、推让去的都不要这储君之位,结果就是,让九岁的阿胜做了储君?” “是啊!”尉迟珪笑呵呵的说道,“所以我才希望博学多才的萧御史能够收下阿胜做学生,多教他一些东西。好让他将来,能够更好的治理于阗国。” 红绸与虎牙听闻此语,同时扭头看向了对方,异口同声道:“要不,我们回去再跟先生说一说?” 尉迟珪立刻施礼一拜,“如此,便有劳二位姑娘了!” 第696章 虎牙的抗争 夜幕刚刚降临不久,红绸和虎牙回到了经略府的住处。看到萧珪的房里仍旧亮着灯,她们便商量好了一起过去,探一探口风。 她们才刚刚敲了一下门,萧珪就在房内说道:“你们回来了?进来!” 二女推开房门进去一看,萧珪独自一人坐在火炉旁看书,火堆上煮了一瓮茶,室内一片茶香四溢,温暖怡人。 萧珪看了她们一眼,说道:“过来坐,自己倒茶。” 红绸与虎牙走到火堆旁,这才发现客席的茶几上摆着两个茶碗。 不多不少,就是两个。 红绸有点好奇,问道:“先生专在等我二人?” 虎牙也问道:“先生,其他人呢?” 萧珪说道:“其他人,应该是指任霄和章迈?我刚刚让他们参军去了。” “啊?”二女同时一愣。 萧珪说道:“严文胜和郝廷玉等人的去向,就不用我解释了?” 红绸和虎牙愣愣的看了对方一眼,异口同声道:“这么说,先生身边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萧珪笑了一笑,“所以,这两个茶碗没有摆错。夜晚很冷,你们赶紧坐下来烤一烤火,喝一点热茶暖暖身子!” 二女这才靠着火堆坐了下来,各自倒了一碗茶水捂在手里,慢慢的啜饮。 萧珪又将他的视线,放回了他的书本上,安静的看着。 红绸和虎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用眼神怂恿对方开口说话。 萧珪翻了一页书,突然说道:“你们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讲?” 红绸拿手肘顶了虎牙一下,虎牙不经意的“噢”了一声,便只好开口说道:“先生,王府今日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专为款待先生。这个,这个……”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知道二王子的用意,所以我才会叫你二人代替我去应付。因为,我不想当面拒绝二王子。” 虎牙说道:“先生为何不肯答应二王子的请求,收他一对儿女做学生呢?” 萧珪反问道:“我为何要答应?” 虎牙说道:“他儿子尉迟胜,已经被选立为于阗国的王储。先生如果做了他的老师,应该只会有所好处?” 萧珪面带微笑的摇了摇头,说道:“恰好相反。如果尉迟胜不是王储,我或许还会收他做一个便宜学生。反正,我也不用真去教他读书识字。这比在轩辕里当先生,还要轻松多了。” 虎牙有点不大明白,眨巴着眼睛看向红绸。 红绸想了一想,小声说道:“我想,先生的意思是,大唐的御史钦差身份特殊,不能和异邦的酋长结交过深?” 萧珪淡然一笑,“继续,快要说到点子上了。” “啪!” 虎牙突然拍了一下巴掌,大声道:“噢,我明白了!——二王子真正看上的,未必就是先生的才华人品,而是先生的特殊身份?” 萧珪哈哈大笑。 红绸立刻在虎牙脑门上拍了一巴掌,“笨女子,会不会讲话?” 虎牙连忙摆手解释,“我可没说先生的才华人品不行!我、我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 红绸简直被她气乐了,“哎,真是越说越傻!” “罢了、罢了!无妨、无妨!”萧珪摆手而笑,说道,“其实虎牙说得没错。二王子就是想要给他的儿子、也就是于阗国未来的国君,找一位大唐的好老师。这位老师未必要有多么博学多才,但他一定要能在大唐的京都和朝廷之上,有所份量。” 红绸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虎牙眨巴着眼睛寻思了片刻,说道:“先生,你身为碛西黜置大使,西域大局之稳定也在你的职责之内。若能与附属国的王族处好私交,这也算是于国有利?” 萧珪笑道:“虎牙,老实交待,你收了二王子多少好处?黄金还是美玉?” 虎牙瞪圆了眼睛直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红绸也笑了,说道:“先生,这一回她还真没收受他人好处。” 虎牙忙道:“二王子的确慷慨大方,临别之时有厚礼相赠。但我二人,全都没有接受!” 萧珪笑而点头,“不错,了不起——既然没有收下好处,那你为何还要如此努力的,替二王子当说客呢?” 虎牙不假思索的答道:“因为我觉得二王子人很不错,他那一对儿女也很讨人喜爱。”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没错,二王子的确是一个可交之人。我与他的家人,也颇为投缘。在王府,我甚至还会有一种回到了自己家里的感觉——但也正因如此,我才不想有遭一日,让他们失望。” 二女同时一愣,“先生,何出此言?” 萧珪轻轻的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我现在的处境,你们莫非不知?回京之后会有怎样的结局,谁又能知道?” 二女同时陷入了沉默。 萧珪说道:“记住。当前我们只有一件事情要办,那就是打好眼前这一场,于阗保卫战。其他的事情,全都不容分心。” 红绸和虎牙同时站了起来,抱拳一拜,“喏!” 萧珪停顿了一下,说道:“如果我们不幸,打输了……” “先生,你是一定不会输的!”虎牙突然大喊一声,打断了萧珪的话。 萧珪扬了一下手示意她闭嘴,然后耐心的说道:“战争总会有所胜负,我是说如果——如果这一仗是我们打输了,你们两个就立刻躲到二王子的府上去。敌人就算打下了于阗王城,也不会为难于阗的王族。你们藏身于王府,可保无虞。” 红绸和虎牙惊讶不已, 一同瞪大了眼睛——原来,这才是先生叫她二人去到王府赴宴的,真正原因!那一封写给二王子的书信里面,肯定提到了这件事情! 虎牙急于争辩,但见萧珪眼神冷冷的看着她,便硬生生的抿住了嘴,没有吭声。 萧珪停顿了片刻,再次说道:“二王子一定会好心收留并且善待你们,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等到了恰当的时机,你们再想办法去往中原,回归大唐。” 红绸小声的问了一句,“先生,那你呢?” 虎牙也问道:“还有红绸的臭男人和小螃蟹,他们这些人呢? 萧珪说道:“男人就该去战斗。我已经给他们所有人,全都安排好了去处,包括我自己。如果有谁能在这一场战争之后存活下来,他一定会带上你们,一起回家。” 红绸喃喃道:“难怪先生,要把他们全都派了出去。还是,分散着派了出去……” 萧珪淡然一笑,“这样的话,总该会有人,能够活下来。” 虎牙突然大叫起来,“先生,你知道你自己才是最危险的吗?万一这一场仗真的打输了,敌人肯定不会放过你,朝廷上面也要抓人顶罪!到时候,你身边就只剩你自己一个人了!” 红绸怒瞪了虎牙一眼,“住口!这种事情,还要你来说破吗?” 虎牙激动不已,大声叫道:“我不住口!我偏要说!——你们全都可以走,去哪里都行!我不走,我一定要陪在先生身边!” 萧珪眉头一皱,盯着虎牙。 虎牙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叫得更大声了,“先生,你别这样瞪我!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我跟定了!这一次别说是拿眼睛瞪我,你就是你打我、骂我、用绳绑我、拿刀砍我、用火烧我,我也不走!我死也不走!!” 红绸愣住了,呆呆的看着虎牙。 虎牙用近似于“虎视眈眈”的眼神瞪着萧珪,紧紧的抿住嘴唇,摆出了一副十分凶恶、百般坚决、视死如归、抗争到底的神情。 但是,那一双圆溜溜的虎眼,却很不争气的红了。 萧珪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用手指往她脸蛋上左右各抹了一下,说道:“看,两行虎泪!” 虎牙噗哧一下笑了,急急嚷道:“我在发毒誓!我很认真的!先生你不要逗我发笑!” 萧珪淡然一笑,“红绸,带她走。天不早了,歇息去!” 虎牙急了,“先生,我当真是认真的!我哪里也不去,我就要跟着你!” 红绸连忙拉住虎牙往外走。虎牙用力挣扎不肯走,红绸只好发起蛮力将她拦腰抱住,好歹将她拽出了房间。 萧珪关上房门,轻吁了一口气。 虎牙的声音突然又响在了窗边,“先生,我哪里也不去,我就要跟着你!我发毒誓!我认真的!” 然后,她再一次被红绸拽走了。 萧珪看着那一扇窗户,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轻声自语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认真的……” 第697章 好消息,坏消息 龟兹城,安西大都护府的议事厅内,安西副大都护来曜,正在主持一场紧急的军事会议。 都护府刚刚,收到了一个重要情报! 就在最近的三天之内,陆续有大量的突骑施骑兵聚集在了,已经化为一片焦土的拨换城左近。根据斥侯的粗略统计,其兵马数量不下三万之众。并且他们的兵马调拨似乎还未结束,仍有继续增兵之势。 从昨天开始,突骑施大量增兵,猛攻阿悉言城。安西从拓厥关派出的援军,多次被打退,阿悉言城危在旦夕。 大敌当前,来曜与众将紧急商议应对之策。 有人说,突骑施就像是一头狡诈又嗜血的恶狼。以往它实力不足,不得以才夹起了尾巴向大唐称臣。他们在大唐的天威之下鸷伏多年,虽偶有不臣之举,但仅仅是小打小闹的局部骚扰,仿佛是在试探大唐的耐心与底线。但这一次他们居然出动了数万大军与大唐为敌,看来突骑施是铁了心要与大唐彻底决裂,并妄图一举击败大唐,成为西域唯一的霸主! 也有人说,至从打下拨换城以后,突骑施的野心已经膨胀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眼下盘据在拨换城旧址的数万骑兵,就是突骑施在与大唐的交战当中,出动兵力最多的一次。 他们屯兵在此,向东可以一举踏平阿悉言城,再猛攻柘厥关。一旦叩关成功,他们就可以长驱直入兵临龟兹城下。以安西目前的兵力,实难与之抗衡。一但龟兹失守,安西都护府就将面临土崩瓦解。大唐在西域经营百年所打下的基业,将会毁于一旦。 这是目前,来曜等人所能预想到的,最坏局面。 当然,突骑施轻易不会这么做。因为向东挺进,就意味着突骑施要与大唐展开全面决战,这样他们所遭遇的阻力将会最大。万一安西军坚守成功、大唐后方援军赶到,孤军深入的突骑施很可能陷入重围,自身难保。更为严重的是,此举很有可能彻底的激怒大唐。倘若大唐一怒之下,大兴王师前来征剿,等待突骑施的可能就不是一场战争的失败那么简单,而是有灭国灭族之危了。 所以来曜等人确信,突骑施人向东挺进的可能性,不是很大。与此同时,向西和南征发侵略,才是他们的上佳战略。 倘若突骑施向西挺进,那就只需面对唯一的阻力,大唐设立在疏勒的军镇。拨换城失陷之后,疏勒与安西大都护府之间的联系就彻底断绝,变成了一个孤悬之城。假如突骑施发起大军前去攻伐,疏勒一刃孤城实难久守。一但拿下此城,突骑施就能从大唐手中抢过这一条通往西方的丝绸之路。这不仅意味着源源不断的商业财富,还是一个国家与部族,强盛与文明的标志。 与向东挺进相比,突骑施向西攻打疏勒,绝对要划算许多。 但是,来曜认为,突骑施向西侵略的可能性仍是不大。因为他们还有另一个更佳的选择,那就是,南下攻打于阗! 因为,疏勒有的,于阗都有;疏勒没有的,于阗还是有。 疏勒扼丝绸北道之咽喉,而于阗则是丝绸南道之枢纽,二者都是打开丝绸之路的钥匙。 疏勒盛产良马;于阗不仅盛产良马,还盛产美玉和美人。此二者,是西域其他任何地方全都没有的。 疏勒是东西客商云集之地,商业利润无比丰厚;于阗更加富有,并且它还是西域与吐蕃的接壤门户之地。如果拿下了于阗,突骑施就可以与吐蕃达成联手,合力抗衡大唐。这样的事情,他们以前不是没有干过。前朝女皇执政时期,大唐的势力一度在西域彻底消失、长达数年之久。这就是他们二者联手导致的结果。 虽然现在大唐与吐蕃也正处于和平时期,但来曜等人深信,只要遇到合适的机会并亲眼看到足够的利益,吐蕃就会像突骑施一样,毫不犹豫的撕毁盟约,再一次背叛大唐。毕竟这百余年来,吐蕃撕毁的和平盟书几乎都可以堆满,松赞干布为文成公主修建的布达拉宫了。再多撕几张,那又有何妨呢? 所以,现在盘据在拨换城旧址的突骑施大军,将有极大可能挥师南下,攻打于阗! 这并未出乎来曜的预料之外。实际上,早在战争开启之初,就已经有人提前预料到了,突骑施会走到这一步。 这个人,就是北庭都护,盖嘉运。 所以早在数日之前,来曜就已经给哥舒道元下达了军令,叫于阗经略府坚壁清野,谨防突骑施大军来犯。前不久他又再下了一令,叫于阗尽一切可能的顽强抵抗,死死拖住突骑施的大军,最少也要坚持半年以上。 待到来年开春,倘若突骑施的主力大军久攻于阗而不下,仍旧苦战在外。盖嘉运就会从北庭挥师而上,奇兵直捣突骑施老巢,攻其不备。 这就是盖嘉运向朝廷提出的,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 单从军事层面上讲,此计若成,胜算确实很大。但是大唐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将颇为惨重。现在拨换城已经沦陷,阿悉言城危在旦夕。于阗会否沦陷谁也说不好。就算于阗勉强支撑住了敌人半年的猛攻,这个美丽又富饶的美玉之城,将会变成一副什么鬼样子,谁也无法预料。 站在将军的立场之上,来曜认为盖嘉运是一个有着远见酌识,并且胆大心细、敢打敢拼的天生将才。但是站在个人的立场之上,来曜认为盖嘉运过于冷血,过于势利。为了斩获功勋、扬名立万,他会不惜一切手段。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他向上攀爬的垫脚石。 正因有着这样的理念冲突,来曜与盖嘉运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好在,二人私交的恶劣,并未妨碍到军事计划的实施。到目前为止,安西的战局进展全在预料之中。现在只要突骑施人挥军南下,盖嘉运就将朝着他预想中的胜利,大进一步。 这件事情只有来曜知道,安西都护府的其他将领并不知情。现在他们只知道安西军这一次麻烦大了,丢了拨换城不算,阿悉言城也迟早要完。接下来,就该轮到疏勒和于阗了。 因此,将军们的情绪都很激动,大声的吵嚷,不停的发表意见,设想如何击败盘据在拨换城的突骑施大军,坚决不能让他们染指于阗和疏勒。 来曜一言不发静静的看着他们,既感动,又心痛。安西军从来都不会放弃任何一位袍泽,更加不会放弃任何一座大唐的城池;但是这一次,安西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袍泽死去;眼睁睁的看着突骑施的大军,蹂躏大唐的城池…… 议事厅里吵嚷正凶之时,来瑱突然从侧门而入,将一封盖着红色大印的军书递到了来曜的手上,说道:“阿爷,这是刚刚收到的,于阗六百里加急军书。” “于阗来的?”来曜有点好奇,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哥舒道元想干什么? 来瑱指了一下军书上的印签,小声说道:“阿爷请看!” 来曜细下一看,突然双目圆睁、神情骤变——这不是新任碛西采访黜置使的,那边半边官印吗? ——它怎会出现在,于阗来的军书封皮之上? ——难道萧珪没死?他去了于阗? ——他竟然会明目张胆的在于阗的军书上盖印署名,他想干什么?! 看到来曜神情大变,议事厅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将军们都把注意力转了过来,盯着来曜手中的那一份军书。 来曜当着众将的面,拆开了军书,展开一看。 大家都盯着他,密切注意他的神情之变化。 “哈!” 来曜突然大笑了一声。众将一愣,怎么回事? “哈、哈!” 来曜再度大笑了两声,用力将那一份军书拍在了桌几之上,死死按住,沉声道:“诸位,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们愿意听哪一个?” 众将面面相觑,有人说,来大帅就先说好消息? 来曜似笑非笑的环视众人,说道:“好消息就是,我们苦寻已久的新任碛西采访黜置大使,圣人钦选的乘龙快婿萧珪,他没死,人在于阗。现在好了,我们终于可以给圣人和公主,一个明确的交待了。” 众人惊讶不已,纷纷议论。有人说,那坏消息呢? 来曜用鼻子轻哼了一声,说道:“坏消息就是,萧珪,他没死!” 第698章 书信 来曜此言一出,都护府的议事厅内突然变作了寂静一片,鸦雀无声。 来瑱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的父亲,心想:萧珪没死居然是坏消息……阿爷如此说话,不就是公然诋毁钦差大臣吗? 过了片刻,议事厅内突然响起了一片谩骂之声—— “最该死的人,他怎就没死呢?!” “大唐的脸、圣人的脸还有我们安西军的脸,全都被他丢尽了!” “莫非真是祸害遗千年?拨换城被烧成了灰,他也能够逃得出来!” 议事厅里群情激愤吵骂四起,还有人拍起了桌子,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眼见此景,来瑱不由得暗自叹息了一声,心想既然阿爷都已经带了头,他们再要如何叫骂,那也就肆无忌惮了……为什么他们所有人,都要如此憎恨萧珪呢? 细下一琢磨,来瑱觉得,他们的憎恨倒也不无道理。 此前拨换城被突骑施围困的时候,安西大都护府得到到消息,御史钦差萧珪主动递上了降书,要向突骑施投降。从那时候起,来曜和他麾下的将官们,就已经把萧珪看作了贪生怕死的叛国投敌之贼。 这就是安西大都护府,对萧珪的第一印象。 尽管后来,有出使突骑施军营的来瑱,和数百名获救的拨换城百姓,一同为萧珪辩解,也无法改变来曜等人针对萧珪的看法。 再后来,有拨换城的幸存者裴蒙来到安西都护府,告诉来曜等人,是高仙芝擅自囚禁了萧珪,然后假冒钦差大臣去往突骑施军营投降,目的只是为了营救那些被抓的百姓。真正的钦差大臣萧珪,直到拨换城举城尽毁、化为火海的那一刻,也没有向敌人投降。 但萧珪究竟是生是死、身在何处,却又成了一个谜团。 当时,整个安西大都护府内,几乎没有一个人相信裴蒙的话。因为众人对萧珪的第一印象太过深刻,一时很难改观。再因为裴蒙身份特殊,他是萧珪的家奴。 这样的一面之辞,显然不足为信。 于是,裴蒙被军棍轰打了出去,就像是一个跑到都护府来撒野的疯子和骗子那样。 如今议事厅里的情景更加证明,直到现在,来曜和他麾下的将官们,也没有改变他们针对萧珪的看法。 来瑱却有一些看不下去了,凑到他父亲耳边小声说道:“阿爷,既然萧御史当真没死,那是否就意味着,此前那个裴蒙所说的话,也有几分可信?” 来曜的眉头微微一皱,但是沉默不语。 来瑱再道:“阿爷,众将官如此公然的大肆谩骂钦差大臣,传了出去,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来曜闷哼了一声,说道:“骂便骂了,又能怎地?在座都是我安西军的袍泽,还能有人跑去告密不成!” 来瑱只好闭嘴不再言语。议事厅内,仍是骂作一团。 突然,把守议事厅外的小卒,大声通传起来:“报——北庭都护盖嘉运,盖将军到!” 议事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惊诧不已——他怎么来了? 来曜猛一扬手,众将官集体肃静,全都坐得笔直。 “有请盖将军。” 身披战甲的盖嘉运走进了议事厅,叙礼参见。 安西军的将官们没有一人与他寒暄,全都冷冷的看着他。来曜则是单刀直入的问道:“大战在即,盖将军不在北庭练兵,来此何干?” 盖嘉运说道:“来大使,我建议,私下密谈。” 来曜说道:“有这个必要吗?” 盖嘉运没有回话,抬了抬眉梢做出一个“你看着办”的表情。在座的将官们挺自觉的主动请辞,纷纷退到了议事厅外。只有来瑱仍旧站在他父亲的身后,没有离开。 盖嘉运瞟了来瑱一眼,说道:“请问来大使,此前是否有一个叫裴蒙的人,曾经到过此地?并且他还陈叙了一番,有关钦差大臣萧御史的事情?” 来曜只答了一个字,“有。” 盖嘉运再道:“安西都护府非但没有相信他的话语,还用棍棒将他打了出去。请问来大使,有这回事吗?” 来曜眉头一皱,“莫非盖将军,是来兴师问罪的?” “确实有人,想要兴师问罪。”盖嘉运一边说着,一边从胸铠里面拿出一封信,说道:“但这个人不是我,而是——他!” 来曜轻笑了一声,说道:“盖将军说的那个‘他’,应该是一位京城权贵?” 盖嘉运面不改色,“没错。” “这就难怪了。”来曜说道,“若非是京城权贵有所差谴,盖将军也就不会扔下北庭的千军万马,亲自跑到安西来,为区区一个家奴讨要说法了。” 盖嘉运皱了皱眉,说道:“盖某此来,并非是为裴蒙讨要说法。盖某只是想要提醒来大使,正因为来大使不肯相信裴蒙,他才被迫舍近求远,将他知道的那些事情,全都捅到了京城方面。” 来曜说道:“看来这一位‘京城方面’,非但来头不小,还与盖将军十分相熟了?” 盖嘉运拍了拍手中的信件,说道:“盖某的确交友广泛,其中不乏京城权贵。但若来大使知道了这封信是出自谁手,也就不会再对盖某如此这般,冷嘲热讽了。” 来曜微微一皱眉,“他是谁?” “高力士。” 来曜和来瑱,父子二人同声惊道:“高力士?!” 盖嘉运将手中的信件对着来瑱一扬,“拿去,给你阿爷看看。” 来瑱将信件拿过来交给他父亲。来曜先看了一眼信封,说道:“既然是单独写给你的私信,我看它作甚?” 盖嘉运说道:“来大使应该知道,有些时候,高力士的私信会比宰相牒书和朝廷钧令,还要更加重要。” 来曜冷冷一笑,“那是对你来说。” 盖嘉运终于有一点按捺不住了,沉声道:“事情紧急,我才不远千里,亲自前来。来大使非要徒逞口舌,与我争辩不休吗?!” 来曜拧了拧眉头,拆开书信认真阅读,脸色逐渐变得严峻。 高力士的来信措词颇为严厉,指责盖嘉运办事不力,这么久了还没有找到钦差大臣萧珪。现在萧珪已经错过了他与咸宜公主的婚期,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圣人因此雷霆大怒! 高力士因此提出警告,务必尽快找到萧珪,并将他安全送归京城。假使萧珪遭遇到了任何不测,后果不堪设想! “雷霆大怒”,“不堪设想”,这是高力士的来信当中,最醒目的八个字。信虽然是写给盖嘉运的,但来曜心里非常清楚,高力士其实是在斥责与警告整个碛西节度。其中包括,北庭和安西两个大都护府。 这样的事情,为官半生的来曜可是见多了。 还有,高力士之所以没有写信给来曜直接开骂,那是因为高力士想给他这个碛西节度的最高长官留一点面子,也让事情保留最后一丝回旋的余地。往后,万一事情还办不好,再来的恐怕就不是高力士的斥责与警告,而是圣人的怒火与制裁了! 看完信件以后,来曜表情凝重,沉默良久。 盖嘉运问道:“来大使,以为如何?” 来曜说道:“我在想,高公公信中所言与眼前这一场战争,这两件事情,究竟哪一件更加重要?” “都重要。”盖嘉运不假思索的答道。 来曜说道:“那万一,这两件事情发生了冲突,又该如何是好?” 盖嘉运皱了皱眉,“来大使,言下何意?” 来曜将高力士的来信折好放回了信封之中,再将于阗来的那一封军书与之叠放在了一起,说道:“我也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 盖嘉运接过军书才看了一眼,当即惊道:“这是,碛西采访黜置的另外半边官印?” 来曜点头。 盖嘉运面露喜色:“这么说,萧御史是在于阗?!” 来曜说道:“盖将军别忙着高兴,不妨先把军书看完再说。” 盖嘉运连忙拿出军书来看。渐渐的,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神情也逐渐变得严峻起来。 第699章 决断 侍立在旁的来瑱见到盖嘉运做出那样一副难看的表情,心中颇为解恨的想道:盖嘉运啊盖嘉运,你一心想要巴结的京城权贵萧御史,正对你的军事主张极为不满。现在,你应该高兴不起来了? 这时,来曜说道:“盖将军,萧御史对安西大都护府下达给于阗的军令,提出了置疑。他要求我们更改军令,允许于阗自由抗击来犯之敌。但是,强令于阗不得出击至少坚守半年以上,这可是你盖将军的一力主张。现在萧御史提出的要求,和你的主张发生了冲突。这件事情,你有何看法?” 盖嘉运眨了眨眼睛,说道:“来大使,这可不是盖某一人之主张,而是朝廷兵部下达的号令。” 来曜冷笑了一声,“盖将军,此一战的所有铺排,全都由你一人制定,并向朝廷提出。莫非,你还不肯认帐了?” 盖嘉运说道:“认帐也好不认帐也罢,这都已是朝廷号令。你我只能,遵照执行。” 来曜说道:“照你这么说,萧御史在军书当中所言之事,全都与你无关了?” 盖嘉运说道:“安西牵制敌军兵力,北庭伺机主动出击,这是朝廷早就制定好的作战方略。为此一战,我们已经准备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现在我只负责北庭出击。安西该要如何牵制敌军,于阗该要怎样应对,萧御史那边该要如何答复,那全都是来大使,你的事情。” 来曜眉宇一沉,怒道:“此前我要出兵营救拨换城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盖嘉运淡然道:“此一时,彼一时。战局瞬息万变,岂可一概而论?” 来曜恨得牙关紧咬,双目圆瞪。 “还有!”盖嘉运又道,“既然已经找到了萧御史,那我立刻就与高公公回书,报知此讯。免得圣人和公主,过于牵挂。” 来曜几乎快要被他气乐了,说道:“盖嘉运,你还真是一位大大的忠臣!将来萧御史和公主殿下大婚之日,你当上座贵宾之席!” 盖嘉运满不在乎的呵呵一笑,说道:“还请来大使尽快做好安排,速将萧御史平安送至京城。免得圣人,再发雷霆之怒!” 来曜冷笑一声,“怎么,你花费巨资收买雇佣的那一条西域之狐,不管用了?” 盖嘉运说道:“比起西域之狐,来大使理应更加管用才是。” 来瑱实在听不下去了,怒道:“盖将军,你竟将我父与西域之狐相提并论!你是何居心?!” 盖嘉运抱拳一拜,“北庭军事紧急,盖某不便久留。告辞!” 说罢,盖嘉运转身大步离去。 来瑱气得咬牙切齿,沉声怒吼:“阿爷,让我杀了这个无耻之徒!!” 来曜一把将他儿子拽住,神情严峻的摇了摇头。 来瑱气得满面通红,喘起了粗气,恨恨的说道:“阿爷,拨换城的沦陷和于阗战法的失当,明明都是盖嘉运的过失,现在他却不肯承认。他一定会在写给高力士的回信当中,将所有的功劳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却将所有的麻烦和罪过,全都推给阿爷!” “那又如何呢?”来曜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说道:“反正有没有这一封信,为父的官都已经做到头了。大唐西域的将来,迟早都是盖嘉运说了算。” 来瑱恨得咬牙切齿,话都说不出来了。 来曜说道:“来瑱,你不该如此激动愤怒。大战当前,我们理应放下私怨,着眼于大局才是。” 来瑱深呼吸了一口,抱拳而拜,“孩儿浅薄了,阿爷教训的是。” 来曜沉思片刻之后,说道:“此前你曾提醒于我。那个裴蒙,或许并未说谎?” 来瑱眼睛一亮,连忙说道:“阿爷,就算裴蒙敢跑到安西大都护府来撒野行骗,他也绝对骗不到圣人与高力士的面前去。还有,于阗军使哥舒道元一向精明过人,慧眼如炬。如果萧御史真是一个叛国之贼,哥舒道元肯定早就将他拿下了。又哪里还会,让萧御史在军书上面盖印署名呢?” 来曜“咝”的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我儿所虑甚是……看来,为父真是老了!” 来瑱忙道:“阿爷,你还没有老。你只是最近过于操心战场之事,从而忽略了一些细枝末节。” 来曜呵呵的笑了两声,“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来瑱说道:“孩儿目前只能坚信一点,萧御史肯定不是通敌卖国之贼!” 来曜双眉紧锁,缓缓的点了点头,“可能,他还是一位英雄……” 来瑱心中颇为欣慰,脸上也逐渐浮现起了一抹笑容,说道:“阿爷,既然萧御史不是卖国之贼,还是一位英雄人物。那么他在于阗军书当中所提出的,更改于阗战法的要求,该不该答应?” 来曜皱了皱眉,说道:“于阗的战法安排,既是盖嘉运的军事主张,也是朝廷下达的钧令。他盖嘉运可以耍赖不认帐,我们只能骂他卑鄙无耻;但是朝廷的钧令,安西大都护府必须要严格执行!” 来瑱有了一些不安,“阿爷是要,拒绝萧御史?” 来曜沉默了片刻,突然眉头狠狠一拧,“不。我会答应他。” “啊?”来瑱非常惊讶,“阿爷,这又是为什么?!” 来曜沉默了片刻,说道:“因为,他是对的。” 来瑱忙道:“其实孩儿也是一早就觉得,此前制定的于阗战法,颇有一些不妥之处。还有拨换城……” 来曜一扬手打断他的话,“不必多言!” 来瑱抱拳应了一喏,再道:“但是阿爷,孩儿仍有一些迷糊。既要执行朝廷钧令,又要答应萧御史更改于阗战法……这该如何是好?” 来曜没有回答问题。他将那一封军书拿起,仔细的端祥了一阵,说道:“来瑱,取一个火盆来。” 来瑱愣了一愣,虽有一些不解,但仍是照做了。 来曜将那一份军书,扔进了火盆之中。火苗腾腾而起,来瑱目瞪口呆,“阿爷,你这是……” 来曜扬了一下手打断他的话,说道:“为父一时失手,不小心将它烧掉了。” 来瑱愕然无语。 过了许久,直到那一封军书全然烧成了灰烬,来曜说道:“来瑱,你要再辛苦一趟了。” 来瑱连忙抱拳一拜,“阿爷只管下令!” 来曜说道:“我要你亲自去一趟于阗,去见哥舒道元。” “喏!”来瑱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道:“阿爷,可是要我前去投递军令回书?” 来曜说道:“没有回书,你口头传达即可。” 来瑱低头看了看火盆中的灰烬,说道:“阿爷,可有话语叮嘱?” 来曜说道:“你只须告诉哥舒道元,安西大都护府‘勒令’于阗经略府,更改此前战法;并叫哥舒道元相机行事,自行抗击来犯之敌!” 来瑱问道:“阿爷,为何如此?” 来曜将手一挥,“不必多问。你立刻去做准备,尽快动身出发!务必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于阗!” “喏!”来瑱转身就要走。 来曜突然一把将他拉住,说道:“来瑱,你为何不问,为父为何要你亲自跑这一趟?” 来瑱笑了一笑,“阿爷发令,孩儿执行。这又何必多问?” 来曜走到他面前来,说道:“那是因为,自打从拨换城开战之后,整个安西大都护府内,也就只有你,没有当众辱骂过萧御史了。” 于阗经略府的客房内,萧珪又连打了几个喷嚏。虎牙连忙将一碗药担了过来,催促道:“先生,你肯定是受了风寒,赶紧把这碗药喝了!” 萧珪看着那一碗黑乎乎的家伙,满副嫌弃的说道:“不喝!拿走!” 虎牙笑哈哈的说道:“先生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莫非还怕苦?” “拿走,不喝!”萧珪连连摆手,“男人大丈夫,说不喝说不喝!” 虎牙笑道:“要不,给你加一点砂糖?” 萧珪微微一怔,想起了一个,喝完汤药以后猛嚼四五勺砂糖的淘气包……现在我已错过了婚期,她会如何想呢? 第700章 意料之外 “先生?先生!” 虎牙连喊了两声,萧珪才回过神来。 “来,乖乖把药喝了。大战在即,先生得有一副好身体才行啊!” 虎牙这么一说,萧珪才老大不情愿的把药碗拿了过来,怀着视死如归的精神,吨吨吨一口气把它喝干了。 滋味很不好受,萧珪一个劲的呲牙咧嘴。虎牙连忙递给他一碗温水,让他嗽口。 虎牙满心欢喜,像是完成了一个艰巨的大任务。她又递来一勺砂糖,笑嘻嘻的说道:“先生真乖!来,吃糖糖!” 萧珪有点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拿走!” “那我可就自己吃了。”虎牙一点没客气的将砂糖塞进了嘴里,嚼得嘎嘣作响。紧接着,她又往嘴里塞进了第二勺。 萧珪说道:“砂糖吃多了,对身体也是没有好处的。” “谁叫它甜呢!”虎牙笑嘻嘻的说道,“这东西在京城可贵了,平常可舍不得吃,偏在于阗十分的便宜。我可要多吃一些,才算够本!” 萧珪说道:“于阗自产砂糖,所以便宜。它和佛法一样皆是源于天竺,一同在于阗扎下了根来。” “原来是这样?先生真是博学!”虎牙笑嘻嘻的说道:“等我回去的时候,定要拉上七八车砂糖一并带走,然后我再把它卖了。哈哈,到时我可就发财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不用拉。等回了中原,我给你开一个砂糖作坊。” “真的?!”虎牙闻言大喜,但马上又收敛了笑容,认真的说道:“先生,你说话可得算话?”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虎牙,我们一定会打赢这一场仗。然后,我带你们一起回家。” 虎牙激动不已,张开双臂就想拥抱。正在这时,红绸的声音响在了门外,“先生,文胜回来了。” 虎牙恨得牙痒痒,“臭女人,偏就这时候来!” 萧珪笑道:“还不快去开门?” 严文胜进到屋里,连忙凑到火边烤手。大家看到他正在瑟瑟发抖,脸都已经冻成了青色,眉毛上面还有未能完全融化的冰渣子。 大雪过后,于阗似乎变得更加寒冷了。严文胜骑着马从冰斗湖赶回来,显然是被冻坏了。 萧珪没有急于问话,只叫严文胜先把身体烤暖。虎牙给他弄来了姜汤喝下,红绸连忙去给他煮水烫脚。 折腾了许久,严文胜才算回过神来,哆哆嗦嗦的讲了三个字:“可真冷!” 萧珪说道:“冰斗湖那边,怕是还要更冷?” 严文胜点了点头,“湖面上结出了几尺厚的冰层,人马皆可行走。山上的泥土也被冻硬了,极难施工。哥舒翰因此叫我来问,是否暂缓施工?” 萧珪问道:“工程进展如何了?” 严文胜说道:“差不多,已经干了一半。天气太过寒冷,哥舒翰手下的那些家奴,全都有一些干不动了。” 萧珪皱了皱眉,“家奴干不动了,那就叫哥舒翰撤下来,换他亲爹哥舒道元,带着军队上山接着干。” 严文胜愣了一愣,说道:“先生,哥舒道元会这么听话么?” 萧珪淡淡一笑,说道:“换作是以前,或许说不准;但是现在,他一定会听。” 严文胜立刻站起身来,“好,我马上去找哥舒道元传话!” “你坐下。”萧珪拉了他一把,说道:“这一趟,我得亲自去!” 片刻后,刚刚服下了伤寒汤药的萧先生,在虎牙的强迫之下坐上了一辆经略府军士驾乘的马车,去了军堡。 马车刚刚走进军堡,刚好就遇到了哥舒道元,他正在集结一帮军士并对他们训话,好像是要派他们出去办什么事情。 看到萧珪走下马车,哥舒道元停止训话,朝他走来。 两人打了一声招呼,萧珪来没来得及发问,哥舒道元说道:“萧御史来得正好,我正准备去经略府找你。” 萧珪问道:“将军找我何事?” 哥舒道元抬手指了一下那些集结成队的军士,说道:“我听说冰斗湖那边人手不足,工程进展不利,正准备派遣我的副将率领两百生力军,前去助力。” 萧珪会心一笑,“将军有心了。” “应该的。”哥舒翰笑了一笑,说道:“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那是何事?”萧珪问道。 哥舒道元有请萧珪稍等片刻。他回到那些军士面前,再对他们叮嘱了几句,便叫他的副将率领人马开出了军堡。 随后,哥舒道元亲自迎请萧珪,登上雕楼第二层,说道:“萧御史,我想请你见一个人。” “何人?” “请跟我来。” 哥舒道元轻轻的推开了一间房门。萧珪进去一看,有一个人躺在榻上,身上盖了六七床被子,仿佛是在沉睡,但更像是昏迷了。 萧珪走到近处,弯下腰来细下一打量。这人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浮肿得厉害,口鼻耳朵这些地方长满了冻疮,面目几乎分辨不出。 但萧珪仍觉此人十分眼熟。细下一寻思,他惊讶道:“来瑱?” “没错。”哥舒道元说道,“他就是安西副大都护来曜之子,少将军来瑱。” 萧珪问道:“他怎会来了这里,还变成了这副模样?” 哥舒道元请他走出房间,掩上了房门,说道:“来瑱奉他父亲之命,专程来往于阗传达军令。他拼命赶路,只花了四天的时间就从龟兹跑到了于阗。” “四天?”萧珪觉得不可思议,“从龟兹到于阗,绕走图伦碛,他只用了四天?” 哥舒道元双眉紧锁的点了点头,“他披星戴月马不停蹄的赶路,跑死了五六匹马,所有的随从全都跟丢了。等他跑到于阗军堡的时候,终于支撑不住昏迷过去,是被我们的军士抬回来的。万幸,他体格健壮底子很好,不然真就没命了。” 萧珪略松了一口气,问道:“他可曾说过什么?” 哥舒道元说道:“他说:都护府同意于阗军书所请。” 萧珪颇觉意外,“同意?……都护府竟然会同意更改军令?” 哥舒道元点了点头,“我也十分惊奇。军令如山,从来不容置疑,何况是要更改?来大使更是一位治军严谨的刚强统帅,轻易不会妥协。” 萧珪拧眉沉思了片刻,说道:“来大使特意派遣他的亲儿子前来传令,或许其中,另有隐情。” 哥舒道元犹豫了一下,说道:“萧御史,有些事情,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萧珪说道:“是否因为,我是御史钦差?你若跟我说了那些事情,会有背后告人刁状的嫌疑?” 哥舒道元点了点头。 萧珪淡然道:“那你就想清楚了,再讲。” 哥舒道元略显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其实,也算不得告人刁状。因为这些事情,在安西都护府内,几乎人人皆知。” “究竟什么事?”萧珪问道。 哥舒道元说道:“就是,副大使来曜与北庭都护盖嘉运,二人形同水火,不能相容。” 萧珪点了点头,“这件事情,我在拨换城的时候也曾有所耳闻。但是,这跟于阗更改军令的事情,有何关系?” “萧御史有所不知。”哥舒道元说道,“虽然来曜是碛西节度的最高长官,但这一次西域之战的战略与战术,全由盖嘉运一手拟定。他绕过了上峰来大使,直接向上奏请,并且得到了朝廷方面的首肯与支持。” 萧珪的眉头轻轻一皱,说道:“越级上报,可是官场大忌。” 哥舒道元说道:“盖嘉运想要取来大使而代之,这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并且我们都知道,盖嘉运素来喜爱结交京城权贵。我估计,这一次他的越级上报能够得到朝廷的准许,与此颇有关联。” 萧珪摆了摆手,“捕风捉影的事情,就不必说了。” 哥舒道元连忙叉手一拜,“在下失言,肯请萧御史恕罪!” 萧珪淡然一笑,“不打紧。你我二人,不过是在闲聊而已。” 哥舒道元松了一口气,笑而点头。 萧珪说道:“话说回来,虽然于阗的战术安排是出自于盖嘉运的谋划,但是,既然它已经得到了朝廷的首肯与支持,那么安西大都护府只能严格执行这一号令。 哥舒道元点头,“没错。军令如山,朝廷号令更加不容违备。” 萧珪说道:“正因如此,我们在寄出军书的时候,原本也没指望安西大都护府真能更改军令。那只是一出缓兵之计,希望能够赢得一些积极备战的时间而已。但是没想到,大都护府竟然会同意我们的请求。” 哥舒道元摇了摇头,“这确实出人意料。还有,我们也没有在来瑱身上,发现任何公文与军令回书。” 正在这时,房门被拉开了,来瑱扶着门框,说了一句:“我阿爷,把那一封军书……烧掉了。” 萧珪眉头一拧,喃喃道:“我大概,明白了……” 第701章 先见之明 当初在拨换城的时候,萧珪曾经见过来瑱,并且对他印象不错。 来瑱的父亲是大唐驻西域的最高长官,按理说他便是西域的“头号公子哥儿”。但是萧珪没有从来瑱身上看到,半点二世祖的影子;相反,他感觉来瑱是一个家教良好、品端行正的好青年。 他甚至从来瑱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大学时代的一点影子。二者都是一样的单纯与热血,胸中充满了“我要拯救全世界”的英雄正义感。 出于这样的心理,萧珪对眼前这一位扶着门框站立不稳的病号,充满了同情与好感。他将来瑱扶回了房间,请他躺下,并亲手为他盖好了被子。 “少将军,你先好好养病。”萧珪面带微笑,语气温和的对他说道:“有什么事,我们可以稍后再谈。” “萧御史,我没有大碍。”来瑱虽然虚弱无力,但态度很坚决,“有些事情,我希望能够早些告知萧御史。”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好,你慢慢的讲,不要着急。” 哥舒道元很自觉的退出房间掩上门,主动回避了。 来瑱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口,好不容易攒起了一些气力,说道:“首先,我要把这一场战争的全盘作战计划,悉数告知萧御史。” 萧珪说道:“你说的这个计划,应该就是碛西节度目前,最高等级的军事机密。就连哥舒道元这样的经略使,也都不知详情。我只是一个无权干涉军事的采访黜置使,你却私下将它告知于我。这样,当真妥当吗?” 来瑱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知道它是最高军事机密,泄密者,其罪当死。但是,如果萧御史不知道这个计划,就根本打不好于阗这一仗。所以,我必须说。就算以后因此而获罪,那我也认了。” 萧珪说道:“我萧某人向你保证,你不会因此而被治罪。如果信得过我,那你就讲!” 来瑱看着萧珪,认真的说道:“我当然信得过萧御史。否则,我也就不会来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一下头,“好,你先不要激动,慢慢的讲。” 说罢,萧珪倒来了一杯热水。来瑱半坐起身来,接过热水小了饮几口,便开始讲叙那一个“全盘作战计划”。 萧珪十分耐心也十分认真的倾听来瑱讲叙,直到他说了一句:“萧御史,我知道的就是这些,我全都讲完了。”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总的来说,就是安西牵制,北庭主攻。对吗?” “对。”来瑱说道,“但‘牵制’只是一个好听的说法,安西将要为此付出十分惨重的代价。三分之二的兵力被抽调而去,拨换城已经沦陷失守,眼看着阿悉言城也快要守不住了。接下来,突骑施很有可能将要南下攻打于阗。按照这个军事计划的部署,于阗必须严防死守,拖住敌人半年以上。这样,北庭那边就会有充足的时间寻求战机,对突骑施本土展开进攻。”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单从军事层面考虑,这个计划确实非常的优秀。它抓住了突骑施人的心理,先让他们拨除了拨换城这一颗眼中钉与肉中刺,并且这个胜利来得并不容易。斩获胜利的突骑施人一定大受鼓舞,这必将促使他们萌生出更强的斗志与更大的野心。假如他们再度打下了阿悉言城,那么他们进攻的脚步就真的再也停止不住了。南下于阗,势在必行。因为这里,有突骑施人想要的一切东西。” 来瑱用惊讶的眼神看着萧珪,说道:“萧御史,学过兵法吗?” 萧珪问道,“怎么,我讲的有什么不对吗?” “恰好相反,你讲得太对了。”来瑱说道,“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我一直跟随在家父身边,但逢军中大小议会,我全都参与旁听。萧御史方才所说的那些话,与大都护府的将官们连日商议所得之结论,全都不谋而合。但是都护府的将官们,是在掌握了许多有关大唐与突骑施的军事机密,不断收集斥侯回报的战场情报之后,聚众商议方才得出这些结论。萧御史远在千里之外的于阗,手中既无机密也无情报,但凭一己之智慧就想通了这些……真是太了不起了!” 萧珪说道:“好歹,我也曾在拨换城经历过一场战争。多少,也该明白一些事情了。” 来瑱说道:“萧御史在离开拨换城的时候,就已经想通了这些事情吗?否则,你也就不会径直来了于阗。” 萧珪淡然一笑,“少将军,这不重要。” 来瑱好奇又惊讶的看着萧珪,心想:虽然他没有亲口承认,但我有一种直觉,他肯定早就有了这样的先见之明……这个人绝对不简单,难怪年纪轻轻的就被圣人所看重,不仅将最心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还对他委以“采访黜置大使”这样的重任! 这时,萧珪问道:“少将军,还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吗?” 来瑱回过神来,说道:“最重要的事情,我已经说了。还有一些小事与细节,说来颇为繁琐,就怕萧御史不大爱听。”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这样,你跟我回经略府,那里的环境更加适合休养伤病。你可以跟我住在一起。这样,我们就有许多的时间慢慢细谈了。你觉得怎样?” 来瑱说道:“我没有意见。就怕,太过麻烦萧御史了。” “不麻烦,你等着。” 萧珪离开房间,到外面去找哥舒道元,但发现哥舒道元早已不在这里。他走到窗边朝外张望,看到哥舒道元正在楼下和几个人说话。 其中有一个身材高大极为醒目,有如天庭巨灵神下凡,正是此前见过的陌刀校尉李嗣业。再细下一看,他身边的人就是任霄与章迈。 萧珪顺着楼梯走下堡楼,任霄与章迈远远的就看到了他,非常兴奋的迎了上来施礼下拜,“参见先生!” 萧珪对他们点头微笑,说道:“你们已经是于阗军镇的士卒了,可不能擅离职守,私自跑来与我相会。” 二人称说,我们没有擅离职守,是李校尉带我们一起来找哥舒将军商议军务的。 正说着,哥舒道元与李嗣业也一同走上了前来,施礼拜见。 哥舒道元说道:“萧御史,是我派人去叫李校尉过来,拜见少将军的。” 萧珪好奇的看着李嗣业,“你们曾经认识吗?” 李嗣业抱拳一拜,说道:“回萧御史的话,末下最初是在龟兹从军,最早就是效力于少将军麾下。蒙少将军不弃,把我举荐为来大使的部曲扈从。从此,末下便与少将军朝夕共处,彼此颇为熟悉。” 萧珪微笑点头,“原来如此。那你快上去,少将军已然苏醒了。” “多谢萧御史!”李嗣业兴奋的抱拳一拜,再道,“任霄章迈,我去去就来。你二人在此等候!” 任霄与章迈抱拳应喏。他们很高兴能被留下来,这样他们就能与萧珪多说几句话了 萧珪却没有急于搭理他们,只对哥舒道元说道:“哥舒将军,我想把少将军请到经略府客院前去疗养。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好啊!”哥舒道元一口就答应了,说道:“原本萧御史不说,我也打算这么做。军堡的环境与条件毕竟差了一些,不大适合养病。稍后我就派人,护送少将军过去。经略府那边也会给他安排医郎,前去伺候。” 萧珪指了指眼前的任霄与章迈,说道:“不用另外派人了,就他们俩!” “也好。”哥舒道元笑而点头,“便让李嗣业也一同跟着去,他和少将军的交情,可是不浅。” 萧珪问道:“我刚听说,李嗣业可是少将军亲自举荐给他父亲的人才。怎么就,被哥舒将军抢了过来呢?” 哥舒道元哈哈的大笑,“萧御史,这个李嗣业,可抢得不便宜啊!” 萧珪颇为好奇,“此话怎讲?” 哥舒道元说道:“李嗣业很早就成为了来大使的心腹爱将,一度让我十分眼馋。有一次来大使找我讨要一批于阗好马,我自己也很缺马,哪肯给他?于是,我二人便开始讨价还价。最后,我用两百匹于阗好马换来了一个李嗣业。”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两百匹好马,价值万金以上,确实不便宜。” 哥舒道元颇为感慨,“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 萧珪知道,他对于拱手让出李嗣业多少有一些舍不得;但是为了哥舒翰的前途和将来,他又不得不忍痛割爱……话说回来,哥舒翰现在还只是一个花天酒地的纨绔公子,叫他去山上监督一个土木工程,这种小事他都干不好。比起来瑱,他可是差远了! 第702章 真实用意 萧珪与哥舒道元聊了一阵闲话,李嗣业结束了他对来瑱的探望。 哥舒道元一声令下,李嗣业又兴冲冲跑回了二楼,和任霄章迈一起,将裹在被褥中的来瑱小心翼翼的抬上了萧珪的马车。随后,他们三人一同骑上了马匹,护送马车离开军堡往于阗而去。 来瑱的身体十分虚弱,坐上马车不久就睡着了。 萧珪静静的思索,今天的事情。 来曜答应于阗更改军令,这非常的出人意料。因为这一道军令并非是来曜的个人主张,而是朝廷下达给碛西节度的号令。这意味着,来曜是在与朝廷作对。与此同时,他还把于阗寄去的那一封军书都给烧掉了。看样子他是想要独自承担“抗旨”的罪名,不拉于阗的人一起下水。 但是只要朝廷追究起来,来曜的官多半是要做到头了,甚至还会贬官流放、家破人亡。 思及此处,萧珪看了看来瑱那一张被冻伤的脸……看来他父亲,特意派他前来送信,也是颇有深意。 有这样一种可能,来曜恐怕早已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但他希望,他儿子能够不受牵连。于是,他寄望于钦差大臣与哥舒道元,念在他独自担罪的份上,能够仗义出手保护他的儿子。 萧珪想着想着,不禁摇了摇头。看来封疆大吏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来曜在烧毁军书、派他儿子前来传令的时候,心中不知是有多少的悲愤与无奈。 回到经略府客院以后,李嗣业与任霄、章迈合力将裹成了棕子的来瑱抬下马车,送到了萧珪隔壁的房间里安顿。经略府的官员立刻派了医郎过来,给来瑱治伤。忙活一阵后,除了李嗣业留在来瑱房中照应,其他人都暂时退了出来。 消失多日的任霄与章迈又回来了,严文胜很是高兴,立马将他二人拉进了自己的房里饮酒。他还乍乎乎的把红绸叫了过去,给他们侍酒。 虎牙尾随萧珪走进他的房里,笑嘻嘻的说道:“先生出去这一趟,收获真是不小呀!不仅带回了一个,比任霄和章迈的块头还要更大的家伙,竟还搬回了一颗人肉大棕子!” 萧珪说道:“你最好是对那一颗棕子客气一点,他父亲可是碛西最大的官儿。” 虎牙好奇的眨了眨眼睛,“最大的官,那是多大?” “二品大员,封疆大吏。”萧珪说道,“大唐的整个西域,都归他管。” “哇!”虎牙惊叫了一声,“先生,那你是几品?” 萧珪说道:“七品御史,还是检校官,临时的。” 虎牙愣住了,“居然差、差了这么多?” “是啊!”萧珪笑道,“就算是那个大棕子本人,他也是一个五品官。” 虎牙轮了轮眼珠儿,“七品和五品,差距究竟有多大?” 萧珪说道:“大唐的五品官被称为‘通贵’,这是一道非常重要的分水岭。寻常来讲,一位大唐士人奋斗一辈子,也未必就能从七品升到五品。现在你知道,这个差距是有多大了?” “真不公平!”虎牙忿忿的嚷道,“先生如此厉害,竟然只做一个七品小官,还是检校的、临时的!那个大棕子,他有什么本事?”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投抬投得好,就是最大的本事。你看那些亲王和公主,生下来就是一品了。” “这……这真是没法说理了!”虎牙有点恼火,但又嘿嘿的笑了起来,“那先生娶了公主,会是几品呀?” 萧珪抬手一指,“出去!” 虎牙吐了吐舌头,灰溜溜的走出了房间。 萧珪有一点哭笑不得,真是一头笨虎,哪壶不开提哪壶! 次日清晨,萧珪来到隔壁房间探望来瑱,看到李嗣业正在用热毛巾给来瑱擦脸。 萧珪有一点想笑,李嗣业这么牛高马大的一个家伙,竟然像一个小媳妇那样伺候人,真是有一点滑稽。 见到萧珪进来,李嗣业连忙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施礼参见。来瑱也坐起身来叉手而拜。 萧珪说道:“李嗣业,经略府没有派人过来伺候少将军吗?” “派了,派了几个军汉。”李嗣业说道,“但我怕他们粗手粗脚的弄疼了少将军,所以我就把他们全都撵走了。” 萧珪笑道:“那得是多么粗犷的人,才会被你嫌弃他们粗手粗脚?” 李嗣业一个劲的挠头,脸上尽是尴尬的笑容。 来瑱也笑了,说道:“李嗣业,你回军堡去,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大战在即,你应该多把心思用在行伍之中。” 李嗣业忙道:“那少将军这里,岂不是没了照应?” 来瑱立刻斥责道:“尽说胡话!有萧御史在此,我怎会有事?” 李嗣业恍然一怔,连忙抱拳一拜,“萧御史恕罪,末下,末下……” “不用解释,我不怪你。”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你带任霄章迈一起回去,好好的操练。眼看就要打仗了,会有你们大显身手的时候。少将军这里我会好生照应的,你尽管放心。” 李嗣业面露感激之色,重重的抱拳一拜,“喏!” 再与来瑱叙谈几句之后,李嗣业便告辞而去,带着任霄章迈一起回了军堡。 萧珪坐在了来瑱的病榻旁边,说道:“我看李嗣业,把你视作了亲人一般。” 来瑱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他是我见过的最勇猛的汉子,也最讲义气最坦荡磊落的那一个。” 萧珪说道:“我也十分欣赏李嗣业这样的汉子。” 来瑱眼睛一亮,“既如此,萧御史何不将他招致麾下?” 萧珪淡然一笑,“他跟着哥舒道元,有什么不好吗?” 来瑱仿佛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颇为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哥舒将军没有什么不好。只不过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 萧珪说道:“哥舒道元用两百匹于阗好马,才将李嗣业换了过来。可见,他也是十分器重李嗣业的。” 来瑱面露笑容的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但是他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他不是很看得起哥舒道元这个人。 彼此心知肚明即可,萧珪不再讨论此事,却道:“少将军,你知道令尊为何烧掉军书,并且专派你来传送军令吗?” 来瑱微微皱眉沉思了片刻,说道:“这个问题,我也曾经想过。我觉得,我阿爷已经心灰意冷,不想留在西域继续为官了。” 萧珪皱了皱眉,“为何如此?” 来瑱说道:“大概就是因为,这一次的西域之战。” “此话怎讲?” 来瑱轻叹了一声,说道:“这一次西域之战的作战计划,实在太过残忍。” 萧珪问道:“可以详细跟我说一说吗?” 来瑱点了点头,说道:“至从大唐在安西成军的第一天起,百余年来,安西军都在传承一个重要传统,那就是特别重视袍泽之情。在安西军内部,从最高统帅到最小的兵卒全都亲如同胞兄弟,愿为彼此两肋插刀,挡刀挡箭。安西军,从来都不会抛弃任何一位袍泽,也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座大唐的城池。可是这一次的西域作战计划,却要我们用大唐的城池和将士的性命去当诱饵……” 说到这里,来瑱咬起了牙关,神情颇为悲愤。 萧珪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说道:“好了,不必说了,我知道了。” 来瑱轻吐了一口气,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其实我阿爷早就不止一次的说过,他的官已经做到头了。将来的西域,迟早会是盖嘉运说了算。他还要我想办法留下来,留在盖嘉运的身边监督他,让他少干一些用人头换功勋的事情。但是我,恐怕做不到……” 萧珪心中灵犀一闪,说道:“那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来瑱微微一怔,“萧御史的意思是……” 萧珪说道:“我想留在西域。做一些我想做、我该做的事情。” 来瑱颇觉意外,说道:“萧御史不是快要和咸宜公主殿下成婚了吗?大唐的驸马,是不大可能被派遣到西域这种地方为官的?” 萧珪说道:“这个你先不用管。你只说,如果我能留在西域,并与盖嘉运一起共事。我能不能起到你阿爷说的那一个,监督盖嘉运的作用?” 来瑱“咝”的吸了一口长气,面露一丝惊喜神采,说道:“盖嘉运从来不把身边的同僚放在眼里,就连面对我阿爷那样的上峰,他也是趾高气昂、态度嚣张。他唯独敬重京城的权贵,简直快要把他们视作亲生爷娘一般。倘若将来,萧御史真能留在西域监督盖嘉运,他定会大有收敛,不敢再有任性胡为!” 萧珪面露微笑的看着来瑱,说道:“少将军,现在我终于知道,你阿爷派你来到于阗的,真实用意了。” 第703章 兵权 萧珪与来瑱聊了许久,从他那里了解到了许多情况,对碛西的一些重要官员与将佐有了初步了解。 谈到高力士的那一封来信时,来瑱几乎是一字不差的,将信件内容讲给了萧珪听。 萧珪有点好奇,问他怎会记得如此清楚,莫非是刻意背诵过了? 来瑱答说,他只是在他父亲读信的时候,跟在旁边看了一遍,随后信件就被盖嘉运带走了。当时他觉得这封非常的重要,于是就强迫自己将它牢记于心了。 萧珪颇为惊叹,来瑱真是心思缜密,记忆力也是非比一般的出众。 来瑱说道:“萧御史,从高公公的来信不难看出,圣人已经知道了拨换城之战的始末详情。又据盖嘉运所言,这些信息都是裴蒙传送到京城的。”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来瑱说得没错。高力士就是李隆基的一个身化外身与代言之人,如果没有李隆基的允许,他是不会擅自写出这样的信件来的。还有,裴蒙竟然安全脱困了,还把这么重要的信息送到了京城。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意外的惊喜。这一回,裴蒙可算是干了一件好事,并且立下了大功! 来瑱又道:“萧御史,我看高公公那一封信的重点,就是要尽快找到萧御史。其措词口吻颇为严厉,估计盖嘉运都给吓坏了。否则他也不会扔下了北庭的千军万马,亲自跑到安西都护来打听萧御史的情况。巧的是,当时都护府刚好收到了于阗寄来的军书。现在盖嘉运应该已经给高公公回了书信,将萧御史的情况汇报上去了。” 萧珪面露一丝苦笑,说道:“高公公措词严厉,那就证明圣人已经发怒了。这倒也不奇怪。当初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圣人与我约法三章,只给我半年的时间,叫我无论如何也要赶在秋天回到京城。现在都已经快要入冬了,我还在于阗。” 来瑱有一点惊讶,“倘若误了婚期,那可就当真不妙了!” 萧珪淡然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如我们来聊一聊,眼前这一场仗,该要如何来打?” 来瑱问道:“于阗的战法,还没有完全确定吗?” 萧珪说道:“目前还没有拿出一个完整而具体的战法,只有一个大体的思路。” 来瑱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说道:“萧御史,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聪明! 萧珪心中赞叹了一声,说道:“的确有一些困难。不知少将军,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来瑱打起了精神,“在下,愿闻其详。” 萧珪说道:“于阗不缺钱,不缺粮也不缺战马,这是它的优势。但于阗也有两大劣势。其一,这里的人口虽然不少,但多是吃斋念佛的善弱之辈,兵员十分缺乏。现在于阗的可战之力,仅有哥舒道元麾下的三千安西军,和于阗王室花钱雇佣而来的三千拓羯骑兵。” 来瑱说道:“六千兵马以逸待劳、据险而守,倘若指挥得当,倒也能够支撑一段时间。只要北庭那边发动了攻击,前来攻打于阗的突骑施军队必然回撤。到时,于阗之危就可以解了。” 萧珪说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大劣势了。” 来瑱皱了皱眉,“何解?” 萧珪说道:“就是,有关指挥的问题。” 来瑱似乎有一点明白了,说道:“萧御史觉得,于阗兵权不够集中,指挥起来有些困难?” “没错。”萧珪说道,“六千兵马本就不多,如果兵权还不一统,真要打起仗来,恐怕很容易出问题。” 来瑱说道:“拓羯骑兵的兵员多是粟特人。他们流浪在西域各地,或为兵或为匪,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游侠日子。我们大唐的安西军历来军纪严明,军中将士与花钱雇来的拓羯骑兵,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我估计,就算统一了兵权与号令,这样的两类人也很难真正整合在一起。我更加担心,哥舒道元无法指挥得动,那些野性难驯的粟特人。” 萧珪说道:“少将军的担心很有道理,哥舒道元确实指挥不动于阗国的三千拓羯。但是,我能。” 来瑱微微一惊,似乎有一点不大相信,“萧御史……真的行?” 萧珪淡然一笑,“相信我。” 来瑱看着他这样一副自信满满的表情,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说道:“那么萧御史的意思是,想要取代哥舒道元,收归于阗的兵权?” 萧珪说道:“不用取代哥舒道元。我只需要一个可以指挥哥舒道元的名头,就可以了。” “我明白了……”来瑱吸了一口气,“萧御史是要我传达一条安西大都护府的号令,指明,要让萧御史来统率指挥于阗的这一战?” 萧珪点头,“对。” 来瑱暗暗心惊,这不就是假传军令吗?……这种事情也敢想,你也未免太过大胆了! 萧珪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的说了一句,“少将军,令尊不惜违抗朝廷圣令,也要同意于阗更改军令。其中缘由,想必你已尽知。” 来瑱轻叹了一声,点点头。 萧珪说道:“既然圣令都已经抗过了,你再多说一件令尊忘了交待给你的事情,又有何妨呢?” 来瑱着实的愣了一愣,喃喃道:“萧御史怎会知道,我阿爷忘了交待这件事情?” 萧珪说道:“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令尊,但是我能知道他现在心中一切所想。你相不相信?” 来瑱再一次愣住,“这……” 萧珪看着来瑱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少将军,帮我。” 来瑱迎着萧珪的眼神,尽管心中还有许多的迷惑、不解与后顾之忧,全他偏就鬼使神差的点了一下头,果断说道:“好,我帮你!” 萧珪面露笑容叉手一拜,“多谢!” “但是,我该怎么做?”来瑱急切说道,“假军书的法子肯定是行不通,大都护的将印可没那么容易造假,哥舒道元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萧珪说道:“不需要军书,也不需要造假。你只需要当着哥舒道元的面,对他说,安西大都护府把此一战的统兵指挥之权交给了我,叫哥舒道元全力辅佐于我。这样就可以了。” 来瑱有一点惊讶,“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身为三军统帅的哥舒道元,他会相信吗?” 萧珪说道:“他不会相信。但是,他会照做。” 来瑱更加惊讶了,“这又是为什么?!” 萧珪淡然一笑,“等我们把事情办成了,我再向你解释。好么?” 来瑱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萧珪,慢慢的点了点头,“好,就听萧御史的。” 萧珪面带微笑的拍了拍来瑱的肩膀,“等着,我马上就把哥舒道元请到这里来。” 来瑱愣愣的点了点头,“好,我等着……” 一个半时辰以后,戎装披挂、身上挂着两串冰溜子的哥舒道元,果然出现在了来瑱的房间里。 来瑱按照他与萧珪的约定,把事情给哥舒道元说了一遍。 哥舒道元颇感意外,一时愣住了。 来瑱看他这副神情,心中好一阵打鼓:看来不行!果然不行!……哥舒道元可是一条人精,这种假传军令的雕虫小技,哪能骗过他呢?于阗乃是安西四镇之一,它的安危关乎万千。哥舒道元身为朝廷正式任命的于阗经略使与于阗军镇军使,哪会轻易让出手中的兵权? “喏!!” 突然一声大喝,打断了来瑱所有的思绪。 来瑱瞪圆了眼睛,呆呆的看着叉手而拜的哥舒道元……他,竟然答应了? 哥舒道元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萧珪,大声说道:“哥舒道元谨遵都护府号令,这便交出印信与兵符!!” 说罢,哥舒道元从自己的胸兜里拿出一个布袋子,双手捧着,呈到了萧珪的面前,“有请萧御史,收下!” 萧珪伸出双手接过,微微一笑,“多谢。” 来瑱的眼睛彻底看直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真的吗? 这真的,是真的吗? 第704章 信任 兵权移交太过顺利,来瑱百思不得其解。他甚至怀疑哥舒道元是有什么致命的把柄落在了萧珪手上,这才迫使哥舒道元不得向御史钦差做出妥协。 可是接下来哥舒道元的一个举动,又打消了来瑱心中的怀疑。 印信刚刚移交完毕,哥舒道元就主动说道:“萧御史,我军斥侯最新来报,突骑施人集结在拨换城故地的大量兵马,正朝于阗缓慢开挺而来。若非严寒阻隔,他们早该大军压境了。眼看大战一触即发,我们要立刻召开一个联合军事会议,尽早解决兵权归一、号令一统的问题。军镇这边萧御史不用担心,我保证军镇里的每一个人,都会不遗余力的拥护萧御史。” 萧珪叉手一拜,“多谢哥舒将军。于阗王室与拓羯骑兵那边,我去解决。稍后,我就亲自前去拜访二王子殿下。” “如此甚好。”哥舒道元回了一礼,说道,“那我们就约定,明日下午在二王子府上,举行这一场会议。如何?” “可以。” 哥舒道元不再多言,施礼一拜,便就离去了。 惊讶不已的来瑱,忍不住问道:“萧御史,莫非你们早就商量好了?” “没有。”萧珪说道,“我是在见到少将军之后,才会突然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来瑱问道:“那为何哥舒道元,会答应得如此之干脆?”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那是因为,他比我更早意识到了于阗存在的这些问题。他是一个带兵之人,比我更加明白兵权分散与各自为战,根本就是取败之源。” 来瑱问道:“既然他早就意识到了这些问题,为何一直没有将它解决呢?” 萧珪摇了摇头,“他的身份太过特殊,他永远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来瑱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哥舒道元既是大唐的于阗军使,又是于阗国的驸马。假如让他把于阗国雇佣来的三千拓羯也一并招致麾下,那么在于阗这个地方,就再也无人可以制衡于他了。”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所以,就算哥舒道元有这个想法也有这个能耐,他也只能避嫌不敢动手去做。否则,大唐的朝廷和于阗的王室都将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他哥舒道元这是要割据一方,自立为王了。” 来瑱说道:“难怪我阿爷经常会在都护府内反复强调,身为一名边将,千万不要私下干预他国内部事务。但有大小事宜,一定要尽快上报都护府公正裁决。倘若事关重大,还得上报朝廷定夺。”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但我萧某人却不是边将,所以,我没有这方面的顾忌。还有,我最多只是一个名义上的联军统帅,只起一个居中协调的作用。等仗打完,我这个临时统帅也就做到头了,不会引起诸多方面的担忧与猜忌。” “原来如此!”来瑱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说道:“话说回来,放眼整个于阗,目前也就只有萧御史一人,能够担纲此一战的联军统帅了。换作是别的任何人,他都无法胜任。就算是我阿爷亲自在此,那恐怕也是不行。萧御史真是深谋远虑、智慧过人啊!”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这只是我的身份在发挥作用,算不得什么好本事。” 来瑱看着萧珪,认真的说道:“萧御史不必过谦。其实早在拨换城的时候我就已看出,萧御史是一个很有真本事的大人物。” 萧珪站起了身来,面带笑容的说道:“少将军,我们就先聊到这里!你好生歇息,我得尽快去一趟二王子府上了。” “萧御史请稍等!”来瑱急道,“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想要请教。” 萧珪点了点头,“少将军请讲。” 来瑱问道:“哥舒道元会如此干脆的让出兵权,仅仅是因为,大势所趋吗?”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少将军,想说什么?” 来瑱略带自嘲的笑了一笑,说道:“或许是我太过多疑了,也有可能,是我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萧珪说道:“少将军有话,不妨直言。” 来瑱说道:“我有一种感觉,哥舒道元仿佛是,有求于萧御史。” 萧珪面不改色,果断摇头,“没有。” 来瑱连忙叉手一拜,“在下冒昧了,肯请萧御史恕罪!” “无妨,闲聊而已。”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少将军好好养伤,或许你还能够赶得上,亲自参加于阗的这一战。” 来瑱面露兴奋的神采,“我一定要赶上!我十分渴望,能与萧御史并肩为战!” 萧珪点点头说了一声“好”,这便走出了来瑱的房间。 来瑱微微皱眉的沉思了片刻,摇摇头,低声自语道:“他总能出人意料,让人捉摸不透……真不愧是,张果老的弟子!” 走到了院子里的萧珪,回头看了看来瑱的房间,不由得暗自一笑,心想这个来瑱的心思确实非比一般的缜密。我与哥舒道元只在他面前说了三言两语,便就被他看出了一些端倪。 话说回来,他会当着我的面说出心中的怀疑,那就证明他本身是信任我的。 这个来瑱,还是一个坦荡磊落之人。 稍做准备之后,萧珪来到了于阗二王子尉迟珪的府上。他未能禁得住虎牙的软磨硬泡,只好把这条小尾巴也一并带上了。 尉迟珪得知萧珪来访分外高兴,连忙亲自迎了出来。一见面,他就拉着萧珪的手笑呵呵的说道:“萧御史大驾光临,怎的也不叫人提前知会一声?” 萧珪说道:“倘若提前通知,二王子又该全府上下一同出动,摆出一副声势浩大、喜迎贵宾的景象了。如此叨扰,萧某于心何安?” 尉迟珪笑呵呵的说道:“既然萧御史不喜欢那样的阵势,那我保证,敝府以后再也不会出现那样的景象了。但是萧御史,你可一定要常来哦?” 萧珪笑而点头,“好,有空我一定常来。” 虎牙突然说了一句,“二王子殿下,还有我呢!” 萧珪瞪了她一眼,“没点规矩!我与二王子讲话,何时轮到你来插嘴?” “无妨、无妨!”尉迟珪笑呵呵的说道,“虎牙姑娘非常可爱,我那一对儿女也都很喜欢她。敝府的大门永远都为虎牙姑娘敞开,欢迎姑娘随时前来做客!” 虎牙乐得嘿嘿直笑,“二王子殿下,我听说中原有一句话叫做,君子一言!” 尉迟珪大笑起来,“驷马难追!” 萧珪十分无语的说道:“虎牙,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虎牙撇了撇嘴,小声道:“我这不是,在按你的吩咐去做么?” 萧珪想起了他写给尉迟珪的那一封信,还有虎牙此前闹过的别扭……于是没话说了。 气氛似乎有了一点尴尬。 尉迟珪连忙出来打圆场,拉着萧珪就往客厅走去。一边走,他一边吩咐下人赶紧准备酒菜歌舞,定要好好款待萧御史和虎牙姑娘。 萧珪可没忘记自己是来谈正事的,于是刚一落座,他就说道:“二王子,我今日前来,是有事相商。” 尉迟珪笑呵呵的摆手,“不急,不急,等宴席备好了,我们边吃边谈。”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二王子,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尉迟珪正了正脸色,问道:“是不是,突骑施人已经打过来了?” 萧珪点了一下头,说道:“他们的军队已在路上,我们能做准备的时间,不多了。现在我们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统一于阗的兵权与号令。哥舒将军那边我已谈妥,他已经把兵符和印信都已交给了我,让我充当临时统帅,统一指挥当前一战。不知二王子,意下如何?” 尉迟珪淡然一笑,“此事,我们不是早就谈过了吗?” 萧珪有一点愕然,“什么时候?” 尉迟珪说道:“萧御史真是贵人多健忘。上一次你来到敝府,让乌那合成为拓羯骑兵的新统帅的时候,我就已经答应过你了。于阗国的军事,全由萧御史做主;于阗国的军队,也随时听候萧御史的调谴。现在,我就把我们于阗国的大臣和将军全都叫到这里来。我要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将王室的兵符,托交于你!” 萧珪感慨不已,连忙对着尉迟珪叉手一拜,“多谢二王子,如此信任萧某!” 尉迟珪淡然一笑,“应该的。” 第705章 兵马大元帅 次日,尉迟珪的王府里宾客云集高朋满座,非止一般的热闹。 尉迟珪把他们于阗国的半个朝廷,都给请了过来做客。其中为首的是于阗国王尉迟伏师的弟弟,尉迟伏闍(音‘都’)达。他在于阗的王室与朝廷当中,拥有很高的人望。 据可靠消息称,于阗王尉迟伏师的病势日渐沉重,目前急于传位。但是尉迟珪和他兄长仍在相互推让都不愿意继承王位,而新立的王储尉迟胜又还十分年幼。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况于阗现在即将面临一场战争。所以于阗王打算把王位,传给他弟弟尉迟伏闍达。 得知这一消息后,萧珪特意观察了一下尉迟伏闍达。这位即将登上君位的于阗王族,年纪大约五十岁,生得慈眉善目一副老好人样,手上时常捏着佛珠,见人就是稽首作揖。假如给他穿上一身袈裟,那么没人会怀疑,这是一位出家多年心如止水的得道高僧。 和尉迟伏闍达一同前来的于阗国文武大臣,共有二十余位。他们全都十分尊敬尉迟伏闍达,就像家中的孩儿,对待一位父亲那样的毕敬毕敬。 但是萧珪看得出来,尉迟伏闍达这位慈祥温和的老好人,也就只是德高望重而已。真有什么事情需要有人拿主意的时候,于阗的大臣们还是会去遵循二王子尉迟珪的意见。就连尉迟伏闍达本人也对二王子言听计从,并无半分不满与争权之意。 萧珪因此觉得,于阗国将来的局面可能会是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好人尉迟伏闍达高坐在王位之上吃斋念佛,心安理得的做着他的傀儡国王;二王子尉迟珪继续总领国政,掌握于阗国的一切实权。 大唐于阗经略使哥舒道元,也带着七八个文臣武将一起来了,其中就有李嗣业。他们都穿着色泽分明的大唐官服而来,品级高下一目了然。这样的装束一般只会出现在正式的场合当中,比如上朝面君或在官府当中坐班公干。可见哥舒道元等人,对今天的这一场“联合军事会议”,非比一般的重视。 相比之下,另一拨人可就没怎么把它当一回事了。 乌那合带着他的几位心腹兄弟,来得最迟。他们踏进王府的时候只管大声叫唤,向人索要酒肉歌舞。其中有一个家伙,还想对王府的侍女动手动脚。好在郝廷玉和左云等人都在,及时将他的贼手抓了回来。 哥舒道元和尉迟伏闍达等人见到这一番情景,都在一个劲的皱眉头。 萧珪见状,连忙朝着乌那合走了过来。 乌那合大摇大摆的走到客厅附近,一眼瞧见萧珪,当即哈哈大笑,“萧先生,我们好久不见了!你有没有想念你的好兄弟乌那合呀?” 萧珪走到了客厅外面,说道:“我特别想你。” “真的吗?”乌那合面露喜色眉飞色舞,“我也特别特别的想念萧先生啊,我的好兄弟!” 萧珪冷冷的看着他,“我想你死。” “呃!……” 乌那合恍然一怔十分尴尬,讪讪的笑道:“刚一见面,先生有必要这样吗?” 萧珪说道:“你若不想死,今天就该收敛一些,切莫口不择言,胡作非为。还有你身边的这些兄弟,也是一样。” 乌那合眨了眨眼睛,“不就是开个会、吃个饭吗,哪会如此严重?” 萧珪说道:“今天于阗国的文武重臣和大唐经略府的重要官员,全都到齐了。我们要一起商议,联军对抗突骑施敌人的重要计划。你可不要,荒唐儿戏。” 乌那合总算是正了正脸色,认真点头,“明白。” “明白就好。” 萧珪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伸手拍了拍乌那合的肩膀,“最近过得怎样?” 乌那合立刻苦起了脸来,“每天都在练兵练兵练兵,简直累死了!烦死了!无聊死了!再不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萧珪面带笑容的说道:“难为你了,再坚持一下。等我们打退了突骑施人,一切都好商量。” “行。”乌那合说得十分干脆,“答应萧先生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谁叫我乌那合,从来都是最讲信用的呢?” 萧珪笑道:“你把最后一句话去掉,我或许还会信你。” 乌那合哈哈大笑,大胳膊一伸搂住了萧珪的肩膀,勾肩搭背的拉着他,大步就朝客厅里面走去。 郝廷玉和左云等人全都被他气歪了嘴,这厮就是一根棒槌,什么规矩都不懂! 经历了一阵短暂的鸡飞狗跳之后,王府里面恢复了安宁。二王子尉迟珪居中介绍,帮助大家相互认识,很是忙碌了一阵。 该来的人都来了,王府关上了大门,里外都有兵丁站岗。 这一场关乎于阗存亡的联合军事会议,正式开始了。 尉迟珪以东道主的身份,主持了这一场会议。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当众宣布,他建议于阗国聘用唐人萧珪,做为于阗国的行营兵马大元帅。 他的措辞十分精当,说的是“聘请”,那么这就只是一个简单的雇佣关系,随时都可以解除。而在“兵马大元帅”的前面,他又加了“行营”二字。这就意味着,这只是一个战争时期的临时统帅。等仗一打完,这个兵马大元帅也就做到头了。 宣布消息之后,尉迟珪再向于阗国的文武大臣咨询意见。这些大臣们,便交头结耳的低声商议起来。 郝廷玉感觉有一点意外和惊讶,小声问他身边的乌那合,“向外聘请元帅这种事情,当真合适吗?” 乌那合满不在乎的说道:“这种事情在别的地方或许有点奇怪,但在于阗早就有了先例,见怪不怪了。因为于阗人只会吃斋念佛,都没几个人会打架,懂打仗的就更少了。所以他们的将军多数都是,花钱从外族聘请来的。” 一边说着,乌那合一边指了一下自己的脸,“呶,你眼前这一位天下无双的英雄好汉,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郝廷玉无语的轻笑了一声,不理他了。 乌那合拽了一把郝廷玉的衣袖,问道:“你说,要是萧先生做了于阗国的兵马大元帅,那是不是就没有我的什么事了?” 郝廷玉说道:“你可不要想得太美。三千拓羯只能由你亲自率领,除非哪天仗打完了。” 乌那合眨了眨眼睛,说道:“那这么说,萧先生一天是元帅,我就一天是将军?” 郝廷玉点了一下头,“大体不差。” 乌那合咧嘴一笑,“那也行。在萧先生手下做事,怎么也比跟在于阗的蠢货屁股后面强!” 郝廷玉瞪了他一眼,“你少说废话!” “我说真的!”乌那合依旧喋喋不休,“郝兄弟你是没有亲眼见识过,那些于阗的将军是有多蠢。他们根本就不懂打仗,有些人连刀都拿不稳,偏还喜欢多嘴多舌,对我指手划脚。我看了就来气,恨不得一巴掌一个,把他们全都拍出屎来!” 乌那合越说越大声,快把所有人的眼光都给吸引了过来。那些于阗的将军们个个一脸涨得通红,偏却没有一个人,站起身来发表反驳。 萧珪立刻向乌那合,投来了冷峻的眼神。乌那合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乖乖的缩起了脖子。 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让在场的所有于阗人全都明白了一个道理:能够镇住乌那合的,恐怕只就只有萧珪一个人了! 于是,于阗人的商议很快就有了结果。他们一致同意,聘请唐人萧珪成为他们的“行营兵马大元帅”。 萧珪刚刚从尉迟珪的手中接过兵符与印信,乌那合就十分狗腿的跑了过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向他的新上司弯腰下拜表示恭贺,并大声宣誓他的效忠之意。 乌那合的夸张表演,逗乐了在场的许多人。 萧珪也笑了,但是他笑得十分欣慰。 为乌那合今天的表演看似荒唐又滑稽,实则歪打正着,恰到好处。若非如此,萧珪这个“行营兵马大元帅”的位置,恐怕不会得来如此轻松。就算尉迟珪可以凭借他的权力和影响力,强行把这个元帅之位塞给萧珪,但是于阗的文武大臣心中会有不服。这背后,或许就会埋下一些未知的隐患。 萧珪越来越觉得,乌那合有趣了。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家伙:看似粗枝大叶,实则精明似鬼。他好像永远都是大大咧咧的,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干什么的事情。当你以为他在胡闹瞎搞干蠢事的时候,或许,你已经被他算计得体无完肤了。 “西域之狐”,世上恐怕没有比这,更加适合于他的称号了。 第706章 知兵之将 在尉迟珪与乌那合的强力支持之下,萧珪十分顺利的拿下了于阗国的兵马指挥权。除了乌那合手下的三千拓羯骑兵,就连于阗国王城禁卫军,现在都已归属到了萧珪的统一指挥之下。 这一拨人马数量不多,大约只有一千人。其中大部分是于阗国的本土青壮。在座的人心里都很清楚,叫这些人去站一站岗、摆一摆仪仗是没有问题的。真要让他们走上战场,那纯粹就是送死。 于是,在遵循了尉迟珪和尉迟伏闍达等人的意见之后,萧珪把这一千人全数交给了尉迟珪统领。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保护王宫,并在战乱之时维持城中的治安。 尉迟珪却说,他也不懂带兵。真要打起仗来,他也不知该要如何指挥这一千名王城禁卫军。所以,他希望萧珪能够指派一位经验丰富的将军,来直接统领他们。 萧珪一听,正合我意。于是,他把左云交推荐给了尉迟珪。 尉迟珪非常高兴,连忙就把左云介绍给尉迟伏闍达等人认识。得知左云曾在大唐官居六品,还是玉门关的镇关大将之一,尉迟伏闍达等人无不肃然起敬。 萧珪看在眼里笑在心中,于阗人果真是对大唐充满了好感与向往。对于大唐的精英人才,他们更是满怀信任与期待。在这样的前提之下,左云若能再把统领王城禁卫军、保卫于阗王宫的差事办好。想必以后,他很容易就能在于阗扎下根来了。 于阗国的这些事情谈妥之后,该是到了哥舒道元的表演时刻。 这一段剧情,是最没有悬念的。因为哥舒道元在来王府之前,就已经和他身边的佐官副将们达成了一致与共识。 现在,哥舒道元当众宣布,他已经遵照安西大都护府的号令,将于阗军镇的兵权移交给了萧御史。然后大家众口一辞,合力推荐萧御史成为“联军统帅”,统一指挥当下的于阗一战。 一切水到渠成。 萧珪众望所归的,当上了这个“于阗联军统帅”。 尉迟珪看似早就做好一些准备。萧珪才刚刚上任联军统帅不到三分钟的时间,他就立刻给萧珪安排了一处“行营元帅府”。所用的房宅是他自己的一处私人庄院,就在于阗城中距离王宫不远的地方。此外,他还给萧珪安排了二十名侍女男仆前去伺候,又从王城禁卫军当中选派了五十名甲兵,充当元帅府的护卫。 萧珪有些始料未及,推辞不肯接受这些待遇。但尉迟珪胜意拳拳一再劝说,哥舒道元也来帮腔,说萧御史既然已是联军统帅,就该有自己的幕府,专门用来召集诸将升帐议事。经略府的客院毕竟小了一些,容不下太多的人;就连往来传令的斥侯,进出那里也是不很方便。 在大家的合力劝说之下,萧珪只好接受了尉迟珪的这番好意,答应尽快搬到行营元帅府去住。 接下来,萧珪就成为了这一场会议的主角。在他的居中主持之下,大家最先商议粮草、被褥、马匹、军饷等等这些重要军资的供给与分配问题。这就是兵书上说的,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于阗身为丝绸南道的商业枢纽城市,除了非常的富有,各项物资的储备也都很丰富。大唐驻扎在于阗的军队,其本职就是应对战争,因此哥舒道元等人的准备也算充分。 两方合力贡献出来的战略物资之丰盛,让萧珪大开了一回眼界。 这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萧珪现在终于明白,为何兵书上要说“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一场战争的所带来的消耗,当真是无比巨大。现在于阗的仗还没有正式开打,于阗国和经略府合力贡献的军用物资,其价值就快要相当于半个元宝商会的资产总值了。 往后随着战争的进程不断发展,这个消耗只会越来越大。待到此一战结束之时,真不知道将要打掉多少个元宝商会。如果战争一再迁延、旷日持久,就算于阗国再如何富有,它也要被打穷打光。如果此一战打败了,所有的东西都将落入敌人之手。 战争就像是一个不断吞噬财富的黑洞,永远不可能被填满。 比这更加严重的损失,是那些即将消失在战场上的生命。财富没有了,还可以再行创造;倘若生命消失了,那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目前战争还仅仅处于“粮草先行”的阶段,萧珪就感觉到了肩膀上这一副“联军主帅”的担子,有多沉重。 难怪兵书上说:“知兵之将,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这样的句子想要背下来,很容易;想要理解,也不难;但只有在真正的切身体会之后,方能懂得其中的深意。 这,才是真正的“兵法”…… 这一场联合军事会议,在尉迟珪的王府里开了一整天。其重要结果,一是推选出了萧珪这一位联军主帅,二是安排好了战争的后勤事宜。 接下来就该是战略与战术的统筹安排了。萧珪与众人说好,明日继续议事。但是与会的人,肯定不会再有今天这么多了。具体会有哪些人将要参加,萧珪另行逐一通知。 傍晚时分,会议终于结束。尉迟珪摆起了酒宴,款待一众宾客。 萧珪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忙碌了一整天的身体,终于慢慢的放松了下来。他感觉到了一点疲惫,饭都不大想吃了,就想马上找个地方躺下来睡上一会儿。 可是大家都不肯放过新上任的“萧元帅”,一个接一个的来给他敬酒。要不是有尉迟珪和郝廷玉等人合力帮他挡酒,萧珪今天非得醉死在王府不可。 宴罢之后,宾客陆续散去。王府里面,总算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喝了不少酒的萧珪实在撑不住了,就在王府的客厅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和衣躺下打个盹。送完了宾客的尉迟珪回来一看,连忙将自己身上的狐皮大氅脱了下来,轻轻的盖在了萧珪的身上。 衣服刚刚盖上去,萧珪就醒了。 他刚要起身,尉迟珪连忙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说道:“躺着别动,好好的歇着。” 萧珪自嘲的笑了一笑,说道:“我这酒量,当真是不济。让殿下见笑了。” 尉迟珪面带笑容的说道:“你的酒量,我是知道的。你今天,是累坏了。” 萧珪轻吐了一口气,说道:“今天只是开了一个会而已,还好,算不上累。” 尉迟珪说道:“和你往日的经历比起来,今天可称得上是非常轻松了。但你想一想,自打从离开洛阳的那一天开始,你奔波万里、几经艰险,何时好生的休息过了?这一路折腾下来,就算是铁打的人,也该经受不住了。” 萧珪笑了一笑,“这么一说,倒也是啊!” 尉迟珪又在萧珪肩膀上拍了一拍,面带笑容的说道:“行营元帅府那边,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你明天只管带着你的人,一同搬家入住即可。今天你就在王府歇了,不要再回经略府客院了。” 萧珪忙道:“殿下,这不合适,我还是回经略府!” 尉迟珪貌似有点不爽的皱了皱眉,指着萧珪说道:“听话,别去了。今晚,你就睡在王府!我就不信了,谁还敢对我们的萧元帅多嘴多舌,闹什么岔子!” 萧珪突然感觉心中升起了一股久违的暖意,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点点头,“好!” 尉迟珪像一位慈父那样,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这才像话嘛!——走,我带你去看一看客房!” 第707章 弦外之音 清晨时分,几绺久违的阳光透过窗棱,投到了萧珪的卧榻之侧。他睁开眼睛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感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在王府的这一夜,他休息得很好。 看到那几绺阳光,萧珪不由得心中一动。连日来多是北风呼啸、滴水成冰的严寒天气,现在终于放晴了吗? 他起床穿衣收拾停当,走上前去将窗户朝外推开。 阳光居然有些刺眼。 对比上一次的雪后初晴,这一次的太阳要出得大了许多。萧珪不由得想到,如果这样的艳阳天能够持续几天,冰雪将会快速融化,天气也会有所转暖。这就意味着,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突骑施的进军,于阗的战争一触即发。那么冰斗湖那边,也该有所新动作了。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窗外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萧先生请早!” 萧珪突然有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回到了被大雪覆盖的轩辕里小村,站在只有六级门梯的茅草屋前,等着学童们结伴前来上课。 下一瞬,萧珪看到一个戴着红色面纱的小女孩儿正站在窗外,用十分标准的中原叉手礼,给他下拜施礼。 他回过了神来,面带微笑的叉手回了一礼,说道:“阿萝公主请早。” “先生叫我阿萝就可以了。”她的声音轻快而明亮,脆生生的说道,“先生起得真早。天气寒冷,先生何不多睡一会儿呢?” 萧珪说道:“公主不是也起了么?” 戴着面纱的阿萝显然是笑了,大而明亮的眼睛已经变成了两轮可爱的弯月。她说道:“要不是因为萧先生,我才不会早起呢!” 萧珪有点好奇,“因为我?” “对呀!”阿萝继续笑着说道,“我阿爷说了,萧先生最近又忙又累,需要好好休息,叫我不要打扰先生。所以我就只好偷偷的跑到这里来,等着先生睡醒起床喽!” 萧珪问道:“公主找我,有事吗?” “没事呀!”阿萝说道,“我就是想要看一看先生,再和先生说上几句话。” 这时,旁边传来另一个孩童的声音,“阿姐!你要说实话呀!” 阿萝扭头朝旁瞪了一眼,把手放在了背后,一个劲的挥。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说道:“阿萝公主,院子里面冷。叫你阿弟一起到我房里来!我们可以坐在火炉边,聊一聊天。” “真的吗?”阿萝又把眼睛笑成了弯月,但好像又有一点难为情,“会不会打扰到了先生休息,或给先生添了麻烦?” 萧珪微笑道:“不会,快进来!” “好,我们马上就来!” 片刻后,一对小姐弟走进了萧珪的房间里。阿罗的双眸之中喜气直冒,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比她矮了半头的小男孩儿,则是显得有些紧张和不安。 姐弟俩,一同对萧珪叉手施礼。 萧珪面带笑容的走到了,比阿萝矮了半头的于阗王储尉迟胜面前,像在轩辕里教书时一样,手把手的教他叉手礼的正确握姿。然后,回了这对小姐弟一礼。 礼节方才结束,阿萝就兴奋的叫了起来,“哇,笨阿胜!你终于学会中原的叉手礼了!” 挨了骂的尉迟胜一个劲的嘿嘿直笑,似乎还挺高兴。 他姐姐继续打趣,“笨阿胜,这可是萧先生亲自教你的叉手礼,你可千万要记住了。再要弄错,你就得吃板子啦!” 尉迟胜显然是有一些被吓到了,睁圆了眼睛,怕怕的看着萧珪。 萧珪笑道:“阿胜别怕,你姐姐吓唬你的。” 尉迟胜立刻放了心,又嘿嘿的笑了起来。搞怪成功的阿萝咯咯的大笑起来,声音如同风铃一样的清脆而明亮。 萧珪把他们叫到了火炉边坐下,颇觉有趣的看着这一对小姐弟,问道:“你们找我,应该是有事?” 尉迟胜立刻喊道:“阿姐,你快说呀!” 活泼又机灵的阿萝突然有些腼腆起来,呐呐的说道:“萧先生,你……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尉迟胜都有一点急了,悄悄的伸手去拽阿萝的衣袖。 阿萝很嫌弃的将她弟弟的手拍走,鼓起勇气大声说道:“萧先生可不可以留下来?” 萧珪说道:“阿萝公主,这恐怕不行呀!因为我今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马上我就要离开王府了。” 尉迟胜急道:“萧先生,不是这样的。我阿姐是在问你,可不可以留在于阗,不走了?” 阿萝立刻瞪了她弟弟一眼,虎气森森的说道:“不许你多嘴!”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问道:“阿萝公主,为何想让我留在于阗呢?” 阿萝眨巴着眼睛犹豫了几下,说道:“因为我想先生收我为徒,教我汉学。” 尉迟胜立刻举起了他的小手,急急嚷道:“还有我!还有我!” 萧珪说道:“王府不是已经有了好几个,专门教习汉学的老师吗?” 阿萝皱起了眉头,“他们教得一点都不好!他们写的字,也没有萧先生的好看!” 尉迟胜急急的抢白,嚷道:“阿姐你又不说实话!你就是不喜欢那几位长胡子的汉学老师。你说他们全是丑丑的小老头儿,加起来都不如萧先生一半好看!” “笨阿胜,看我不揍你!” 羞红了脸的阿萝瞬间暴走,一把就将她弟弟按倒在了地上。 阿胜吓得哇哇大叫,“阿姐别打、别打!先生救我!” 萧珪连忙将这对活宝姐弟拉解开来,笑着说道:“阿萝公主,你不要总是欺负你弟弟。” 阿萝余怒未消的瞪着尉迟胜,说道:“先生,你不知道。他老喜欢告状,可坏了!” 尉迟胜躲在了萧珪身后,小声的辩解,“我没有,我没有……阿爷时常告诫我们,做人要诚实,不能说假话!” 阿萝又凶了起来,“你还说?!” 萧珪乐坏了,笑着说道:“阿萝公主,他可是你亲弟弟,你就饶了他?” “哼!……看在萧先生的份上,这一次我就饶了你。”阿萝气乎乎的说道,“笨阿胜,就知道躲在别人身后,半点都不像一国之储君!” 尉迟胜躲在萧珪身后,颇为得意的冲他姐姐吐舌头,扮鬼脸。 姐弟俩闹得正欢,门口突然响起了尉迟珪的声音,“你们在此作甚?” 姐弟俩各自一慌,连忙走到门口并肩站在一起,怯生生的给尉迟珪施礼下拜。 尉迟珪略显愠恼的低声喝道,“胡闹!谁许你们偷跑至此,打扰萧先生?” 姐弟俩低下头,小声道:“阿爷息怒,我们再也不敢了……” 萧珪走上前去,说道:“殿下,不要紧。他们来的时候,我已经起床了。他们不过是陪我闲聊了片刻,倒也颇为有趣。” 尉迟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萧先生大人大量不予计较,你们还不退下?” 姐弟俩如蒙大赦,连忙施礼退走。刚到门外,尉迟胜悄悄的停在他父亲身后,用口型对萧珪说道:“留下,别走了?” 旁边突然伸出一只霸气的小手,不由分说的将尉迟胜给拽走了。 萧珪乐得呵呵直笑。 尉迟珪也是一边摇头一边笑,“唉,他们实在是太调皮了,惹人头疼啊!” 萧珪说道:“不,他们很可爱,我很喜欢他们。” 尉迟珪笑呵呵的说道:“这定是佛祖,赐予他们的福缘。” 二人一边聊着一边走到了房间里来,分别在火炉边坐下。 尉迟珪正了正脸色,说道:“萧御史,我有几句话,想要私下与你谈一谈。” 萧珪道:“殿下请讲?” 尉迟珪说道:“萧御史应该知道,大唐在于阗设立军镇的意义之所在?” 萧珪说道:“我只是,大体明白。不知殿下,有何见教?” 尉迟珪说道:“我也不怕在萧御史面前,班门弄斧一回。其实大唐在于阗设立军镇,除了保障商道之畅通和经略西域的需要,还有防御吐蕃的重要用意。” 萧珪顿时心中一凛,“吐蕃?” 尉迟珪的神情变得严肃了一些,说道:“我知道,吐蕃目前正在与大唐和盟修好。两国之间,已有五六年的时间未动刀兵了。” 萧珪已经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问道:“殿下的意思是,吐蕃可能会趁于阗与突骑施交战之时,从我们背后杀来,趁火打劫?” 第708章 威胁 谈及吐蕃,话题突然变得十分敏感起来。 面对萧珪的提问,尉迟珪的神情越发凝重,措词也更加谨慎了。他说道:“吐蕃会否兴兵来犯,我一时无法断言。我只是觉得,吐蕃就像一头蛰伏在冰雪高原上的食人猛虎。它已经有五六年的时间,未向世人亮出他们锋利的爪牙,肯定早就饿坏了。而于阗,就像是一块悬在他们嘴边的肥肉。我真不知道,他们还能忍耐多久。” 萧珪知道,他不会无端的提起此事。便试探的问道:“殿下,是否已经得到了什么消息?” 尉迟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不敢欺瞒萧御史。其实早在一两个月前,就有吐蕃的密使来到于阗,私下找我探问口风。” 萧珪眉头一拧,“探问什么口风?” 尉迟珪自嘲的笑了一笑,说道:“于阗兵力衰弱区区小国,从来无力自保。只能依附在大国的羽翼之下,苟延求存。” 虽然尉迟珪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但萧珪明白了他的意思。吐蕃人肯定是来探问——于阗国是否愿意,背弃大唐而归附吐蕃? 萧珪双眉紧皱,神情变得严峻起来。 尉迟珪眼见此景,连忙说道:“萧御史,我已经拒绝了吐蕃密使。我十分明确的对他说,于阗国只会永远追随唯一的宗主国,大唐。” 萧珪点了点头,“我肯定是信得过殿下的。于阗对大唐的忠诚,也毋庸置疑。” 尉迟珪连忙施礼一拜,“多谢萧御史。” 萧珪问道:“此一事,殿下可曾与哥舒道元讲过?” 尉迟珪答得很肯定,“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萧御史,是第一个。” 萧珪不解,“此事重大,殿下为何一直隐瞒?” 尉迟珪说道:“正因此事太过重大,我才守口如瓶,从未对人说起。” 萧珪越发不解,“这又是为何?” 尉迟珪面露苦笑,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萧御史,在你眼里,吐蕃与大唐是什么关系?” 萧珪答道:“百年夙敌。” “没错。”尉迟珪说道,“早在大唐建国之初,吐蕃就已是大唐之劲敌。这百余年来,大唐日渐强盛。无数邦国与部族心悦诚服,奉大唐为宗主国,尊大唐圣人为天可汗。唯有吐蕃……” 尉迟珪的话嘎然而止。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殿下不必晦言。你我都知道,百余年来大唐打败了一个又一个敌人,征服了一个又一个邦国与部族。唯有吐蕃,一直屹立不倒。高原铁骑战力强横,在与大唐的战争当中,他们丝毫不落下风。” 尉迟珪双眉紧皱,十分认真的说道:“于阗国,刚好位于大唐与吐蕃的接壤之处。一但两大强国开战,于阗小国必受殃及。国运,因此堪忧啊!”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但是殿下,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危机早已存在,不是隐瞒和忽视,就能解决问题的。” 尉迟珪叹息了一声,说道:“我自然明白这样的道理。其实早在五六年前,大唐与吐蕃停战的第一天开始,这个危机就已经存在了。萧御史,你说对不对?” 萧珪点了点头,“对。大唐与吐蕃之间的和平,永远都是短暂的。除非某一天,二者当中有一个彻底倒下。” 尉迟珪说道:“萧御史说得没错,和平短暂,弥足珍贵。尤其对我们于阗人来说,吐蕃与大唐能够多一天休战,我们就能多一天的安居乐业。” 萧珪点了点头,“我能理解。” 尉迟珪说道:“我与萧御史一见如故。今天,我想对萧御史说一些,足以让我粉身碎骨的大实话。” 萧珪正了正脸色,“殿下言重了。但有何种话语,殿下只管讲来。出君之口入我之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萧某绝不对外泄露。” 尉迟珪颇为坦然的淡淡一笑,说道:“其实萧御史不说出去,别人也能想到。尤其是,大唐的圣人与朝中的大臣们。” 萧珪好奇的皱了皱眉,“究竟什么事?” 尉迟珪说道:“其实这些年来,吐蕃派到于阗国的使臣,从来就没有间断过。其中既有手捧国书的国使,也有扮作客商与旅人的秘使。他们的来意五花八门,但万变不离其宗。萧御史,应该能够理会。” 萧珪点了点头,“我明白。吐蕃很想把于阗国,变成他们的盟国或是属国。” 尉迟珪说道:“没错,他们的动机一直都很明确,就连远在万里之外的大唐朝廷,都早已心知肚明。此情此景之下,我若见到吐蕃使者来访,就急忙跑去上报给经略府知晓。那这五六年来,我恐怕都要上报几百次了。” 萧珪皱了皱眉,“那这一次的吐蕃秘使来访,殿下为何又要私下告我呢?” 尉迟珪说道:“因为这一次的吐蕃密使来得很不凑巧,刚好是在突骑施猛攻拨换城的时候。我怀疑,突骑施与吐蕃之间早就有所勾结。但我,没有任何的证据。因此,就算我把消息告诉给了哥舒道元,他也不能光凭捕风捉影就随意上报给朝廷。这其中的干系,不是他一个边将所能承受的。但我私下告知萧御史,却就无妨了。因为你是御史钦差,许多问题你都可以代表大唐朝廷,当场做出及时的处置。” 萧珪笑了一笑,“殿下可不要太过高看,我这个采访黜置使。按朝廷制度,我只有察检官吏、提点刑狱的权力,别的事情我全都不能插手。尤其是,战争与邦交这样的军国大事。” 尉迟珪说道:“萧御史可别忘了,圣人给你的那一份敕令上面,可是明明白白写着‘所到之处如朕亲临’这八个大字。” 萧珪说道:“那不过是某种特定的敇令格式而已,殿下不必当真。” 尉迟珪呵呵一笑,说道:“好,就算大唐的每一位御史钦差都能拥有一份这样的敕令。那么又有谁能像你一样,轻松就能见到大唐的圣人,并能在圣人面前说得上话呢?” 萧珪说道:“殿下的意思是,吐蕃在于阗的问题,我能处置的就尽量处置。处置不了的,我就该尽快去向圣人私下汇报,对么?” 尉迟珪连忙叉手一拜,急道:“我万万不敢支使萧御史,去做任何事情。我只是觉得,在没有得到确凿证据之前,还是尽量避免引起震动为好。” 萧珪淡然一笑,“殿下勿急,我懂你的意思。殿下无非就是在担心,大唐与吐蕃会因为于阗之事而再起争端,重开战事。” 尉迟珪面露愧色的苦笑了一声,点头,“是,我承认我有这样的私心。我不仅希望,战争不是因为于阗而起。我还希望,战场没有选在于阗的国土之内。我知道很自私,我不渴望得到萧御史的谅解,但我必须这么做。” 萧珪说道:“殿下身为于阗国的执政王子,立场与职责所在,我能理解。” 尉迟珪叉手而拜说了一声“多谢”,再道:“其实,最不希望看到吐蕃与大唐开战的,就是于阗。我们宁愿与突骑施打一百仗,也不愿意经历一次,大唐与吐蕃之间的战争。这几年来,我一边恪守于阗对大唐的忠诚,一边又在小心翼翼的与吐蕃人周旋,不敢过于得罪他们。这其中的苦楚和难处,绝非外人所能体会啊!” 萧珪心中一动,问道:“莫非于阗遭受了吐蕃的刁难,或是殿下有了什么难处?” 尉迟珪叹息了一声,说道:“实不相瞒,吐蕃时常来到于阗采买我们的玉石与良马。这样的大宗交易,我们从来不敢多赚他们一文钱,有时还要亏本奉送。” 萧珪皱了皱眉,“竟然有这种事?” 尉迟珪摆了摆手,“这还只是小事。吐蕃的贵族们除了喜欢我们特产的玉石和良马,还对我们于阗的美女特别感兴趣。因此,每逢吐蕃对我们派出国使,我们就必须赠送美女让他们带回高原。但有半点令其不满,他们就会大发雷霆。” 萧珪闷哼了一声,“贪得无厌!” 尉迟珪又叹息了一声,说道:“还以比这,更加棘手的。” 萧珪问道:“什么事?” 尉迟珪朝门口看了一眼,小声说道:“吐蕃人叫我把阿胜和阿萝,一起送到高原上。阿胜充为质子……阿萝,嫁给他们的王子充为侧妃!” 萧珪眉头一拧,“殿下答应了?” 尉迟珪双眉紧皱的摇了摇头,“还没有。吐蕃人让我慎重考虑。他们威胁我说,此一事将会关系到,于阗国的存亡!” 第709章 大唐不答应 说了半天,萧珪终于明白了尉迟珪的用意。他用比较委婉的方式,表达出了两层重要的意思: 第一,于阗国愿意永远尊奉大唐为宗主国,并唯大唐马首是瞻。于阗一切行动听指挥,绝对无二话。比如这一次联军对抗突骑施,于阗国不仅贡献出了无数的钱粮,还将所有的兵马全部交给了大唐御史来统一指挥。这就是于阗,对大唐之忠诚与无私的最好证明。 第二,既然我们于阗国都这么乖巧听话、这样毫无保留的效忠大唐了,尊敬的宗主国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比如,当我们被吐蕃欺负得很惨的时候…… 眼前的这一副情景,突然让萧珪的脑海里产生了一个奇怪的联想:某个常年累月忍气吞声的家伙,鼻青脸肿的跑到社会大佬面前,哭哭啼啼的说道——大佬、大佬,有人打我,平均每天打三次!我搬出了你的名号都不管用,他还说要打我全家,连你一起打! 虽然这个场景俗套又滑稽,但它和尉迟珪现在表达出来的意思,还真是差不太多。 此时,萧珪算是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因为天上真的不会掉馅饼。这个道理不仅适用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更加适用于国与国之间的博弈。 尉迟珪说完了他该说的话,静静的看着萧珪,一边等着他表态,一边密切的注意着他的神情变化。 结果,他什么都没有发现。眼前这一位年纪轻轻的大唐御史,除了稍稍的眨动了几下眼睛,什么表情都没有。 此时,萧珪突然说道:“二王子殿下,你不能把令郎和令爱送往高原。你必须严辞拒绝,吐蕃人的这一无礼要求。” 他用的是一个,非常严肃而正式的口吻。 尉迟珪微微一惊,感觉眼前的萧珪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或许,这才是大唐的御史钦差,该有的样子。 尉迟珪连忙收敛心神,将自己完全摆在了“于阗国执政王子”的立场之上,认真的说道:“请问萧御史,这是大唐宗主国给予的旨令吗?” “不。”萧珪一口回绝,说道,“这只是萧某人给出的私人建议。” 尉迟珪稍稍的皱了皱眉,似乎有点不满,也有一点不解。 萧珪说道:“殿下理应知道,除了大唐的圣人,没人能够代表大唐宗主国,给于阗下达任何旨令。” 面对如此“官方”的辞令,尉迟珪只能配合的笑了一笑,“是,我知道。” 萧珪说道:“萧某人身为大唐的臣工,圣人钦派的御史,有一点我很清楚。虽然大唐对蕃属国一向都很宽容,但底线也很分明。那就是:不容背叛!” 萧珪特意将“不容背叛”四个字说得很重,尉迟珪立刻瞪大了眼睛,急忙辩解道:“萧御史明鉴,于阗从未想过背叛大唐!” 萧珪淡然一笑扬了扬手,“殿下勿急,听我说完。” 尉迟珪轻吐了一口气,点点头,“好,萧御史请继续。” 萧珪说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殿下主动将自己的爱子和爱女,送到高原为质为妃,此举,在大唐看来就是于阗背弃大唐,改投到了吐蕃麾下。” 尉迟珪皱起了眉头,“倘若是因为吐蕃的胁迫呢?” 萧珪说道:“无论吐蕃如何胁迫,殿下也不能答应。” 尉迟珪问道:“那么,假如吐蕃兴兵而来要灭于阗,又将如何?” 萧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假如到了那一天,殿下真会舍得送出令郎与令爱吗?” 尉迟珪拧了拧眉,看着萧珪问道:“不知这话,是大唐御史问的,还是萧先生本人问的?” 萧珪淡然一笑,“本人。殿下可以不回答。” 尉迟珪轻叹了一声,说道:“如果真到了国之将亡的那一天,为了保存于阗国祚,我迫不得已,会那么做的。” 萧珪皱了皱眉,沉默不语。 尉迟珪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萧御史肯定想问,我为何如此狠心?” 萧珪沉默的看着他。 尉迟珪说道:“其实,没有哪个父亲,会舍得把自己的子女,拿去饲养饥饿的猛虎。但如果非要我,在举国皆殇与丧失一对子女之间做出选择,我尉迟珪,于阗国的二王子,只能选择后者。” 萧珪依旧沉默的看着他,眼神变得有些凌厉起来。 尉迟珪迎着他的眼神,问道:“萧御史,肯定没有经历过亡国之痛?” 萧珪摇了摇头。 尉迟珪淡然一笑,“我经历过。” 萧珪微微一怔,“什么时候?” 尉迟珪说道:“那时我还是幼年,比阿胜的年纪还小。但那一段历史就像烙印一样,永远的留在我的脑海之中。” 萧珪细细一回想,大概算是明白了。按年头来算,尉迟珪说的“那一段历史”应该是在女皇执政期间,大唐放弃安西四镇,于阗沦落到了吐蕃的手中。 那应该就是仡今为止,大唐内部最为动荡的时期,也是吐蕃在西域最为强盛的时期。同时,也是于阗国最黑暗的时期。 尉迟珪接着说道:“我清楚的记得,当时吐蕃人是怎样凌辱我们于阗人的。虽然于阗成为了吐蕃的蕃属国,名义上还未亡国,但我们已经和亡国奴没了区别。我的父亲和叔伯们,于阗的王族,被吐蕃人像奴仆一样的呼来喝去,一不小心就要吃鞭子;他们的妻妾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变成了吐蕃人的共有财产。他们的子女,被当作牛羊与宠物一样随意打杀与买卖。王族尚且如此,平民会是怎样,萧御史应该能够想见了。” 萧珪沉默的点了点头。 尉迟珪深深的呼吸平缓情绪,说道:“许多的于阗王室成员,都没能熬过那一段时间,包括我的母亲……” 萧珪忙道:“殿下,不必说了。” 尉迟珪凄然的笑了一笑,继续道:“其实我想说的是,正因为我经历过那一段历史,深深的知道亡国之痛。所以我才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避免于阗再次沦落到吐蕃手中。萧御史,你能明白了么?” “我明白了。” 萧珪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但我要说的是,如果吐蕃真要灭了于阗,光凭二王子殿下送出一对子女到高原为质,就能阻止得了吗?” 尉迟珪摇了摇头,“不能。这只是吐蕃威胁在下,想要迫使于阗背叛大唐、改投吐蕃的手段之一。” 萧珪说道:“这样的口头威胁,二王子殿下大可不必理会。假如吐蕃兴兵而来侵犯于阗,那完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到时候他们面对的就不止是于阗,而是,一整个大唐!” 尉迟珪顿时双眼发亮,神情激动。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他,说道:“二王子殿下,我可以很明确的对你讲。我本人很喜欢阿胜与阿萝,我不愿意他们被送到高原上去;大唐的御史钦差也不会答应这件事情,因为这将意味着,于阗国就在他眼前背弃大唐改投吐蕃,这是他最严重的失职。当然,更重要的是……” 萧珪停顿了一下。 尉迟珪睁圆了眼睛看着他,眼神逐渐变得灼热起来。 萧珪正色凛然的说道:“更重要的是,大唐的圣人不答应!” “大唐的朝廷,不答应!” “大唐的八十万雄兵,也不答应!” “从今往后,于阗国不要再送任何东西,给吐蕃!” “他们真有本事,就只管来抢!” “我大唐,绝不答应!” 第710章 密奏 与萧珪一番对谈之后,尉迟珪非常的高兴。虽然萧珪没有给出任何实际的承诺,但尉迟珪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价值。 虽然于阗国已经给大唐做了很多年的蕃属国,尽管于阗人对大唐充满了向往与好感,就连现任于阗王尉迟伏师也是由大唐天子李隆基亲自册封。但实际上,与中原相隔万里之遥的于阗人,对大唐的朝廷与君王,根本就不是太了解。 再者,现在臣服于大唐的大小邦国与部族,已有上百数之多。这么多的蕃属国,大唐不可能一一的照管到位。所以,除了给蕃属国册立君王这样的大事,一般的事务大唐很少过问干涉。这也是于阗国一直默默承受吐蕃欺凌,却很少吭声上报的一个重要原因。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以尉迟珪为代表的于阗人一直都在猜测,我们于阗国在大唐的眼中究竟有没有价值,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萧珪的到来让尉迟珪等人觉得,他们于阗国终于得到了一个,与大唐宗主国直接对话、相互沟通的天赐良机。因为萧珪不仅是来自大唐朝廷派来的御史钦差,还是大唐天子身边的亲密之人。 这样的身份,可不敢信口胡说。他的话,还是非常可信的。 三个字:不答应! 这就是尉迟珪最想得到的答案。往后吐蕃再敢前来欺凌于阗,可就有大唐替他们做主了。他也不用忍痛把自己的一对宝贝儿女,送到高原上去了。 于公于私,尉迟珪今天都应该高兴,并对萧珪充满了感激之情。 谈完之后萧珪立刻告辞要走,因为他今天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尉迟珪不好挽留,便带着他的宝贝儿女,一起把萧珪送到了府门外。 萧珪骑上了马儿与他们叉手拜别,说道:“殿下请回,萧某告辞了。” 尉迟珪突然说道:“阿胜,阿萝,跪下,磕头拜送萧御史!” 这一对懵懂的小姐弟不知何故,却也乖乖听话的跪倒在地,磕起头来。 “这如何使得!” 萧珪连忙跳下马儿,伸手要将姐弟俩从地上拉起来。 尉迟珪连忙握住萧珪的双手,感慨不已的说道:“萧御史,你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这是应该的!” 萧珪说道:“殿下,我可什么都没有做。” 尉迟珪面露微笑,轻轻的拍打萧珪的手,“萧御史,别争了!就听我一回,仅此一回!” 萧珪微微苦笑,无奈的点了点头,“好……” 尉迟珪上前握住了马缰,说道:“萧御史,请上马!” 萧珪翻身上马,奔腾而去。尉迟珪挥手告别,小姐弟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片刻之后,萧珪回到了经略府客院,这里已经忙上了。哥舒道元亲自在此坐镇,和严文胜等人一起操持搬家之事。 虎牙见了萧珪特别兴奋,连忙迎了上来喜气洋洋的说道:“先生,听说你当元帅了?我们要搬进大宅子里住了?” 萧珪看了旁边的哥舒道元一眼,说道:“临时的,别张扬。我还有事,搬家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虎牙不再多言,跑去和红绸一起收拾东西。 萧珪把哥舒道元请到了一旁,说道:“哥舒将军,我要和你谈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这里就交给他们!” 哥舒道元点了点头,“好,我们去官署坐下谈。” 片刻后,二人来到了经略府官署内,双双入座。 萧珪最先问道:“哥舒将军,现在于阗通往中原的驿站,是否通畅?” 哥舒道元说道:“通畅。于阗军镇将上千军力分派在外,就是为了尽可能的确保商道的安全与驿站的通畅。怎么,萧御史要往中原寄送信件吗?” 萧珪说道:“准确的说,我要给圣人上一道奏疏。” 哥舒道元神色一凛,“发生了什么大事?” 萧珪说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这个御史钦差都已经出来这么久了,怎么也该给朝廷汇报一下情况。再者,我错过了与公主殿下的大婚之期。这件事情,怎么也该向圣人解释几句嘛!” “这倒是,这倒是。”哥舒道元连连点头,“萧御史放心,我一定确保这份奏疏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到朝廷。” 萧珪说道:“不能直送朝廷。” 哥舒道元微微一怔,忙道:“对对,其中涉及皇家私密,确实不宜公开在朝堂之上。那依萧御史之意,这封信,该要写给谁呢?” “高力士。”萧珪说道,“以哥舒将军你的私人名义,写给高力士,直接送到高力士的府上。” 哥舒道元不解的皱了皱眉,“以我的名义?有这个必要吗?” 萧珪认真的说道:“相信我,这非常的有必要!” 哥舒道元立刻点头,“好,就依萧御史的!” 此刻,洛阳皇城之中。 李隆基刚刚从朝会上下来,高力士正在亲自从旁伺候,小心细致的帮皇帝脱下身上的龙袍衮冕。 李隆基摊开双臂,侧目看了高力士两眼,说道:“你这老奴,今日为何这般殷勤?” 高力士笑了笑,说道:“老奴都已在圣人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圣人今日,为何突然要打趣老奴呢?” 李隆基也笑了,说道:“你就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好事,就赶紧说!” “老奴这点心思,从来都瞒不过圣人的法眼。”高力士一边笑着,一边从自己的胸兜里拿出了一个信封,说道:“圣人请看,刚刚从北庭送来的,盖嘉运密奏。” “密奏?” 李隆基轻笑了一声,却没有伸手去接信封,说道:“盖嘉运区区一员边将,谁给他的权力给朕上疏密奏?让朝中的宰相大臣们知道了,又该怎样议论?” 高力士说道:“圣人明鉴,前番老奴曾以私人的名义,写信去向盖嘉运询问一些事情。他这是回信来了。” 李隆基说道:“那就是给你的回信嘛,哪能叫密奏呢?” “圣人看了,便就知道了。”高力士神秘一笑,拆开信封将里面的信件拿了出来。 李隆基多少被勾起了一点好奇之心,立刻伸手接过了信件,展开一看。 高力士清楚的看到,圣人面未改色,但眼中闪过了一道欣喜之色。 “朕看过了。” 李隆基一边说着,一边把信件递回给了高力士,说道:“今天不用你伺候了,你去歇着!” 高力士二话不说,应喏之后便立刻退下了。看情形,圣人应该是要去上阳宫了。那里还有另一个大太监袁思艺,苦苦等着伺候圣人。 半个时辰以后,李隆基来到了上阳宫。 武惠妃穿着一身雍容华贵的宫廷盛装,专程等候圣驾降临。 李隆基见她身边只有袁思艺这些奴婢人等,便问道:“爱妃,咸宜呢?” 武惠妃说道:“臣妾正要禀报。” “说?” 武惠妃将李隆基请到了内厅,说道:“陛下,咸宜出宫了。” 李隆基眉头一皱,“这种时候,她去了哪里?” 武惠妃略微一怔,“这种时候……是哪种时候?” 李隆基说道:“爱妃,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何要让咸宜出宫?她去了哪里?” 武惠妃轻叹了一声,说道:“陛下应该还记得,咸宜原定的婚期已到,但萧珪一直不见人影。眼看着咸宜闷闷不乐,日渐憔悴。我便自作主张,让她出宫游玩散心去了。现在,她应该是在去往长安的路上。” “去长安做甚?”李隆基问道。 武惠妃说道:“臣妾觉得,婚期到了却不见新郎,咸宜继续留在洛阳,既伤感又尴尬,我便让她去了长安找她皇姑玩耍。这孩子和玉真公主殿下,不是一向很合得来吗?我也希望,玉真公主殿下可以开解一下咸宜。” “哎……”李隆基失望的叹息了一声,“真是白替她高兴了。” 武惠妃不解,“陛下何出此言?” 李隆基说道:“朕今日专程来到上阳宫,就是想要亲口告诉咸宜,萧珪找到了。” 武惠妃忙道:“真的吗?人在哪里?是否安好?” 李隆基侧目看着武惠妃,说道:“爱妃,竟然也会担心萧珪的安危?” 武惠妃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些尴尬的笑容,说道:“陛下,臣妾以往是和萧珪有过一些误会和不快,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臣妾现在只知道,萧珪是圣人器重的臣子,是咸宜即将托付终身的爱郎。臣妾还有什么理由,不担心他的安危呢?” 李隆基笑而点头,“不愧是朕的爱妃啊!” 武惠妃又问道:“陛下,萧珪究竟如何了?” “萧珪他很好,一切平安。他在外面,非但没有给大唐的朝廷丢脸,还给他的老泰山,长了脸!” 说到这里,李隆基特意停顿了一下,再拖长了语气,十分认真的说道:“朕,深感欣慰!” 第711章 死生契阔 艳阳高照的午后,于阗的冰雪正在缓慢消融。一名身上插着三色小旗的军士,骑着一匹快马从于阗军镇的大门里冲了出来,踩着雪水泥淖向东飞奔而去。 哥舒道元站在军堡的雕楼上,目送这一骑飞快离去,忍不住低声自语道:“军队驿站用六百里加急去送一封私信,这种事情,我还是头一次遇到啊!” 站在他身边的哥舒翰闻言,说道:“阿爷,萧御史为何不直接给圣人上疏,却要以私信的形式,转托高力士承上呢?” 哥舒道元的心里正有一些烦闷,便没好气的回道:“你问我,我问谁?” 哥舒翰触了个霉头,讪讪的说道:“萧御史厉害啊,可比一般的御史钦差都要厉害多了。” 哥舒道元皱了皱眉,“你在这里阴阳怪气的,胡说什么?” “阿爷,我可没有胡说。”哥舒翰辩解道,“朝廷派往地方州县巡视的御史钦差,从来都很厉害。地方上的官员见了他,就像小鬼见了阎王一样,生怕会有什么把柄被他抓住。万一捅到朝廷了方面,自己的前程和小命都要堪忧。” 哥舒道元骂咧道:“废话,这还用得着你来讲?” 哥舒翰说道:“我的意思是,萧御史比一般的御史钦差还要更加厉害!因为他要汇报什么事情,都不用惊动朝廷的三省六部,甚至不受御史台的节制,直接就捅到了圣人的面前。天知道他在圣人耳边说了谁的好话,谁的坏话?要我说,不光是地方的官员会怕他,就连朝中的宰相和御史大夫,也会怵他三分?” 哥舒道元听完之后,咬了咬牙,沉默不语。 哥舒翰见他这副表情,小声的问道:“阿爷,你老人家最近,没有得罪他?” “闭嘴!” 哥舒道元喝斥了一声,说道:“我行得正站得直,从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哥舒翰嘿嘿的干笑,一副“打死我也不信”的表情。 哥舒道元立刻一个大耳刮子抡了过来,哥舒翰慌忙后跳几步躲开了。 哥舒道元指着他骂道:“臭小子,尽会东拉西扯瞎胡闹。有这么多的闲功夫,你还不如好好的想一想,怎么跟萧御史处好关系!” 哥舒翰眨了眨眼睛,“他对我的印象,应该还算不错?” “好个屁!”哥舒道元沉声骂道,“你以为萧御史和你身边那些狐朋狗友一样,只要在一起玩耍两回、喝上几杯,便能耳酣面熟称兄道弟了?” 哥舒翰直撇嘴,“那还能怎样?” 哥舒道元说道:“刚刚你也说了,萧御史不是一般的人物,他能直接面对圣人。或许他在圣人面前随便说的一两句话,就能顶替一户人家几代人的奋斗!这样的人物,该会有多少人想要削尖了脑袋往他身边挤?他凭什么要对你哥舒翰另眼相待、特别照顾?” 哥舒翰若有所思的眨着眼睛,沉默不语。 哥舒道元继续道:“莫非你以为,就凭你那一点不入流的小聪明和弯弓射猎的纨绔本事,就能打动于他?实话跟你说了,冰斗湖的差事你没有干好,他已经对你有所不满了。你得赶紧想办法补救一下,至少也要让他看到,你是一个对他有所用处的人才行!否则,就算他带你去了京城,你也只能白跑一趟。人家根本就不会待见于你!” 哥舒翰闷吁了一口气,点点头,“我知道了。” 哥舒道元还想再说几句,突然有军士来报,说巡逻骑兵从野外抓回了四名疑似细作,其中有三人带了兵刃。但他们没有武力抗拒,却还声称他们都是萧御史的旧相识。此行不远千里来到于阗,专程就是为了找寻萧御史,说有要事相告。 哥舒道元闻言笑了一笑,说道:“看到没有,萧御史的旧相识可还真不少,不远千里也要跑来找他。哥舒翰,你不妨也多长一点心。” 哥舒翰说道:“阿爷,把这四个人交给我,我一定审个清楚明白。倘若真是必要,就让我带他们去见萧御史。” 哥舒道元点了点头,“机灵一点,你恐怕没有机会再犯错了!” 哥舒翰叉手而拜,“阿爷放心,我省得。” 哥舒道元说道:“他刚刚搬了住处,在你阿舅给他安排的行营元帅府里。” 哥舒翰眨了眨眼睛,“看来我阿舅,和他的关系倒是处得不错。” “别废话了,赶紧去!” 一个时辰以后,哥舒翰带着几个人来到了于阗城中的,行营元帅府前。 一队穿着于阗制式铠甲的王城禁卫军,正在元帅府前站岗。 哥舒翰时常出入于阗国的王宫,和王城禁卫军熟得很。他下马来正要一头闯进去,却被军士们拦住了。 哥舒翰用惊诧的眼神看着拦他的军士,说道:“你失心疯了?不认识我了?” 军士赔着笑,小声道:“哥舒大公子,我们哪能不认识你呢?……但元帅府刚刚出了新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但有来访之人,必须先有通报。倘若误了差事,我等就要吃受军法了!” 哥舒翰顿时笑了,“好嘛,于阗国终于也有一个,我不能随便进的地方了!——那还等什么,你赶紧去给我通报!” 军士连声致歉,急忙入府通报去了。 哥舒翰有点郁闷,在府门处来回的踱步走个不停。被他带来的四个人却一个比一个安静的站着没动,眼睛全都紧紧的盯着府门之内。 哥舒翰有点好奇,便问道:“你们一个个的望眼欲穿,热切非常。是在等盼什么呢?” 其中一人说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哥舒翰直皱眉头,“我在问你话,你吟什么诗啊?” 那人淡然道:“我已经回答了。” 哥舒翰恍然大悟,“府内有你们出生入死的袍泽弟兄?”(注:这一句诗的原意,就是形容同生共死的战友之情。到了后世才渐渐引用为爱情。) 那人的眼神转向了门内,脸上露出了欣慰而迷醉的笑容,“他已经来了。” 哥舒翰转头看去,只见严文胜大步从府里走了出来。看清门外来人之后,他突然又扭身走了回去,对着里面惊声尖叫,“老秦!老秦!——砍柴的老秦回来了!!还有裴蒙、邹胜和吴斌!他们都回来了!” 他这一叫,里面好多人跑了出来。 虎牙,红绸,邹宝树,雷瑞安,最后是萧珪。 跑得最快的是郝廷玉,他就像一匹疯马那样从府内冲了出来,一飞而起跳出到了府门外。 哥舒翰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刚刚与他对话的那人哈哈一笑,张开双臂将飞扑而来的郝廷玉牢牢抱住。 郝廷玉像个没出息的小孩子那样,泪流满面。 严文胜和邹宝树、雷瑞安也急忙跑了出来,和另外几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虎牙和红绸站在一旁,扭过头去悄悄的抹眼泪。 萧珪走了出来,大家全都分开。 四人站成了一排,施礼下拜,“拜见先生!” 萧珪长吁了一口气,面露笑容,“回来就好!” 第712章 安内 哥舒翰与秦洪等人的到来,打断了行营元帅府里的一场会议。萧珪与秦洪等人匆匆见面打过招呼之后,便回到了议事厅内,会议得以继续。 这是萧珪正式担任于阗联军主帅以后,亲自主持的第一场军事会议。参加会议的人很少,只有于阗国的尉迟伏闍达与尉迟珪,以及刚刚当上了于阗王城禁卫军统领的左云,以及乌那合、郝廷玉、雷瑞安和邹宝树这几个人。 会议的核心内容,就是于阗的城防问题。 这个问题可不大好解决,因为它不仅仅是,往城门各处派兵驻守那么简单。它还涉及到如何安置城中的百姓与客商,以及如何将城外的百姓迁入城中来集中安置与保护,以及房屋、粮食、被褥这些重要物资的分派,等等许多繁琐之事。 于阗的王城规模虽然不是很大,但本土居民加上往来的客商少说也有七八万人。如果再加上往在城外的百姓,人就更多了。想要把这些人集中起来安置妥当,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光是解决这么多人的衣食住行的问题,就足以让于阗的国库瑟瑟发抖了。 其实,这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比之更加麻烦的,是城外的“财产”转移问题。 众所周知,于阗的两大特产是美玉和宝马,这也是他们举国上下最重要的收入来源。但是他们的马场和矿山,几乎全都座落在城外的郊野之中。一但突骑施人打了过来,那里就将变成战场。 于阗城外的马场和矿山,大多是于阗的王族、贵族和官员将军们的私财。参加会议的尉迟珪本人,就是城外最大一处马场的主人。此外他还拥有三座品质优良的玉石矿山,每年开采的玉石远销天下各地,就连大唐京城的贵族们都趋之若鹜。 尉迟珪说,城外的马场和矿山就是我的安生立命之本。不仅如此,我王府上下一共有七百多口人,其中有五百多名家仆和工匠是以马场和矿山为家,祖孙世代全都吃住在那里。 我若放弃马场与矿山,财富的损失当然巨大。但是对于那些以马场和矿山为家的人来说,却是切断了他们的生家命脉。 因此,城外的马场和矿山的问题,是最难解决的。搞不好还会触犯众怒,战争还未开始,于阗内部却要因此而生乱了。 众人商议了好一阵,始终没有拿出一个十分妥贴的办法。乌那合听得不耐烦了,急吼吼的说道:“像你们这样商量事情,一万年也没得法子!” 萧珪扭头看向他,“你有何高见?” 乌那合说道:“我的办法很简单,愿意主动迁入城中的马场主和矿山主,该由于阗朝廷给予他们一定的补偿。等战争结束之后,该是属于他们的东西,一概物归原主。不听劝告死活不愿迁入城中的那一批人,我们也就不要去管了。” 尉迟珪皱了皱眉,“如此,未免太过草率。” 尉迟伏闍达也道:“乌那合,你真是说得轻巧,敢情刀子没有割在你身上,你便不知道疼!——那些马场和矿山,可都是于阗人的命根子!” “我呸!”乌那合老大不耐烦的叫了起来,“既然是要钱不要命,那也就怨不得别人了!等突骑施人的大刀挥砍了过来,你们会知道后悔的!” 这一句粗鲁的叫嚣,竟然把尉迟珪和尉迟伏闍达,呛得说不出话来了。 萧珪看在眼里笑在心中,面不改色的平静说道:“二位殿下,乌那合虽是无礼了一些,但话粗理不糙。当下最紧要的,是保住人命。只要我们打退了突骑施人,用不了多久,马场和矿山仍旧可以恢复原样。但若有谁死抓着马场和矿山不放,不幸死在了突骑施人的屠刀之下,那才是真的万事皆休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觉一阵肉疼暗自叹息不已。尉迟伏闍达说道:“既然是萧元帅发了话,我等自当遵从行事。但是那么多的马场和矿山都要补偿,我担心于阗的国库吃不消啊!” 乌那合突然拍手大笑起来,“完啦!完啦!于阗国一代不如一代,眼看就要不行啦!” 萧珪低喝了一声,“你胡说什么?” 乌那合嘿嘿的笑,说道“满西域的人人皆知,于阗国最不缺的就是钱!但你看看这个人,他还没有当上于阗王呢,就先学会了哭穷!——这要是传了出去,我都替于阗国觉得丢脸!” 尉迟伏闍达那一张慈眉善目的僧佛老脸,顿时涨得通红,嘴上胡须直抖,竟然无语以对。 萧珪有点看不下去了,怒瞪了乌那合一眼,“闭嘴!” 尉迟珪也真是好修养,到了这份上也没有生气,仍是面带笑容的说道:“两位不必争了,就按萧元帅说的办。我们的朝廷会早下旨意,勒令城外百姓尽快迁入城中安置。倘若要对所有的马场和矿山全都进行补偿,国家府库确实会有一些吃紧。在此我先宣布,我愿主动放弃补偿。并且我愿捐出自己的一半家产,用来充实国库,以应对眼前之急务。” 乌那合立刻拍起了巴掌,“好好好,这才是好样的!” 尉迟伏闍达的老脸涨得更红了,连忙说道:“我也愿意放弃补偿,并捐出一半的家产……” 萧珪松了一口气,叉手施礼,说道:“攘外必先安内。但无后顾之忧,我军方能轻松上阵赢取胜利。有二位殿下大义当先,一切安内之事,必然都是好办了。” 尉迟珪和尉迟伏闍达连忙还礼,“应该的。” 萧珪再道:“乌那合,左云,你二人务必尽早做下安排,点派兵马人手辅佐二位殿下,早日办好此事。” 二人一同起身应喏。 再又商议了一阵细则之后,尉迟珪和尉迟伏闍达便告辞离去。左云率领王城禁卫军护送他们去了王宫,趁热打铁的处理今日所议之事。 乌那合却没急着走,特意留了下来蹭饭吃。理由是,庆祝萧元帅的乔迁之喜。 这一回,大家都没有因为乌那合的无赖行为,而嫌弃于他。因为他这个主将没有走,那么郝廷玉和雷瑞安、邹宝树这三名副将,便也可以顺理成章的留下来一起蹭饭了。 秦洪和裴蒙等人回来了。这样的重逢,哪能少了一场酒宴? 这样的酒宴,谁又愿意缺席呢? 别说是郝廷玉,就连乌那合都不想在今日缺席。虽然萧珪身边没几个人喜欢他,但这并不妨碍他看到每一个人都笑眯眯。就连一拳将他打到快要吐奶的秦洪,他都自来熟的凑上了去,勾肩搭背的和人家聊个不停。 萧珪看到他们一副劫后重逢的欢快样子,脸上也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乌那合笑闹了一阵之后走到萧珪面前来,说道:“萧先生,刚刚我都听他们说了。那三个老军,真是命硬。那天他们十二人负责断后,突骑施的抛石机突然砸破地面,他们全被埋在了地道之下。但有一块大石板倒在秦洪、吴斌和邹胜三人的身边,刚好帮他们挡住了泥土,没有将他们活埋。最后他们挖出了一条小道,逃出生天。但是其他人的运气,可就没那好了。” 萧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十二名老兄弟,只活出了三人……” 乌那合说道:“这已经很不错了。他们逃出拨换城以后,很快就遇到了裴蒙,然后结伴一起去了龟兹,好像还在那里有了一些重大发现。” 萧珪有点好奇,“龟兹?什么重大发现?” 乌那合撇了撇嘴,“既然是重要的事情,他们哪会轻易对我一个外人来讲呢?你还是亲自去问他们!” 萧珪不由得笑了,“乌那合,你几时学会的,把自己当外人?” 乌那合哈哈一笑,“不说了,我去找酒找肉了。堂堂的元帅府,肯定不缺好东西,说不定还藏了许多的漂亮姑娘呢!” 说罢,乌那合大摇大摆的走了。 萧珪走到了秦洪等人面前,说道:“老秦,你们来!我要和你们,好好的谈一谈!” 第713章 一员福将 萧珪叫了四个人来一起谈话,但秦洪和他的两位老兄弟仍是习惯了沉默寡言,基本上是裴蒙一个人在说,其他人都在听。聊了一阵后,萧珪索性把严文胜叫来,让他带着秦洪等人去安排饮食下宿了。 没了旁人在场,萧珪主动说道:“裴蒙,我要谢谢你。” 裴蒙感觉有些意外,“先生何出此言?” 萧珪说道:“如果不是你给洛阳的裴老公令通风报信,圣人和朝廷方面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拨换城一战的真相与细节。现在,壮烈殉国的高舍鸡将军和他的四百袍泽,应该不会成为大唐军中的又一批活死人了。这是我曾经答应过他们,必须要做到的事情。因此,我必须要谢谢你!” 说罢,萧珪就对着裴蒙叉手拜了一礼。 “先生折煞在下了。”裴蒙连忙还礼,然后说道,“其实我之初衷,是不希望安西大都护府的人一直误会先生,把先生当作卖国投敌之贼。无奈大都护府的门槛实在太高,两根军棍就将我打将了出去。万般无奈之下,我才自作主张向洛阳的老家主汇报过去。却不知,他老人家是如何处置的?先生,又是如何知道这一消息的?” 萧珪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裴老令公在得知了消息之后,立刻私下汇报给了高力士高公公知晓。高公公又马上禀告了圣人。随后,高公公给盖嘉运下了一封私信,责成于他搜寻我的下落。盖嘉运因此来到安西大都护府询问。这些事情,都是少将军来瑱告诉我的。他现在,正在元帅府的后宅养病。” 裴蒙说道:“如此说来,圣人已经知道先生在拨换城的一切经历了?” 萧珪点了点头,“应该是。” 裴蒙顿时面露喜色,“那圣人应该不会怪罪先生,耽误婚期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这不正是,你往洛阳递送消息的初衷么?” 裴蒙面露一丝尴尬之色,说道:“我这一点小小伎俩,自然是瞒不过先生的。没错,当时在安西大都护府的时候,在下最为担心的事情,除了先生的安危,再就是先生与公主的婚事了。” 萧珪说道:“所以,我必须还得要感谢你,时时处处,设身处地的为我着想。” 裴蒙连忙叉手而拜,“先生,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覆巢之下无有完卵。只有先生好了,我们这些仆从才能有好日子过。所以,裴某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份内之事,先生不必谢我!” 萧珪微笑点头,心想裴蒙是真的变了,他是真把自己当成我的仆人了! 这时,裴蒙又道:“先生,还有一件特别重要又特别蹊跷的事情,在下想要禀报。” 萧珪说道:“我把老秦他们请走,就是等着你来细说此事。” 裴蒙说道:“先生果然慧眼如炬明察秋毫。这件事情,老秦他们也算略知一二。但我觉得此事极为敏感并且暗藏凶险,所以许多细节,我都瞒着他们。并非是在下信不过他们,只是……知道太多了,对他们未必会有什么好处。” 萧珪点了点头,“我相信你说的话,我更加认可你的做法。要想做好情报事务,谨慎小心是摆在第一位的。” 裴蒙又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先生取笑了,在下的确是有一些,改不掉的老毛病……” 萧珪说道:“我不是在取笑你,我是说认真的。以后,你务必要继续保持这样的谨慎与小心。因为我打算,继续让你负责搜查各种情报,为我所用。” 裴蒙颇受鼓舞,面露笑容叉手一拜,“喏!” 萧珪微笑点头,“说,究竟是什么事?” 裴蒙挪了一下位置坐到了萧珪的身边来,凑近了小声说道:“先生可还记得,一名金人的事情?” 萧珪的眉头轻轻一皱,“你是说,有人向突骑施的莫贺达干出了高价,买我性命一事?” “没错,正是此事。”裴蒙说道,“原本在下,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但那天莫贺达干将我释放之后,我还没有走远,便见到一名汉人男子突然出现在了莫贺达干的面前。随后,那名汉人男子带着几个莫贺达干的随从一同离去。我心生好奇,便悄悄的尾随他们。然后我发现,他们来到了距离拨换城不远的一处荒郊野地,在地下挖出了好几个大箱笼,装车离去。我观察那些车辄印子,不难判断,那些箱笼之中必然是装载着金银一类的沉重货物。因此我怀疑,那名汉人男子正在贿赂突骑施的莫贺达干。” 萧珪说道:“你可看清了那名汉人男子的面目?是否认识他?” 裴蒙摇了摇头,“我当时不敢过于接近他们,隔了太远未曾看清。但从他的神态举止不难判断,他肯定是一位颇有学识和修养的中原读书人,很有可能还做过官。” 萧珪缓缓的点头,“我相信你的眼力。说,还有什么发现?” 裴蒙说道:“后来,那名汉人男子和突骑施人一同离去,我无法继续跟踪。当时我特别担心先生的安危,便转道去了龟兹想找安西大都护府帮忙。半道上,我遇到了秦洪等人,于是我们一同去了龟兹。最终便在那里,得知了先生是在于阗的消息。” 萧珪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裴蒙神秘一笑,“说来,还得感谢那个神秘的汉人男子。” 萧珪微微一皱眉,“这么说,他也在龟兹打听我的消息?” 裴蒙立刻竖起了大姆指,“先生果然机敏过人!” 萧珪笑了一笑,“别拍马屁了,这一点都不难猜——你继续说,事情经过怎样?” 裴蒙说道:“我与秦洪等人来到龟兹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在这里打听到先生的下落。我们认为,如果先生平安脱险,安西大都护府迟早都会知道。于是我们就想找几位大都护府的官员搭上关系,再找他们打听消息。但我们全都人微言轻,再加上囊中羞涩,那些官员都懒得搭理我们。恰在此时,我们发现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另外一拨人也在龟兹打听先生的消息。与我们不同,他们不仅财大气粗还很舍得花钱。所以,那些大都护府的官员很乐意搭理他们。” 萧珪说道:“于是你们就玩了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间接打听到了我的消息?” “正是。”裴蒙说道,“他们私下接洽秘密交谈的时候,秦洪暗中刺探得知,先生是在于阗。当时我便心生猜疑,那一拨人的幕后主使,会不会就是那一个向莫贺达干行贿的神秘中原人?后来我们一查,果然是他!” 萧珪问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裴蒙轻叹了一声,说道:“在下惭愧,仅仅打探到了,他的姓名是叫贺敏如。除此之外,几乎一无所知。” 萧珪说道:“你有秦洪等人在身边,竟也未能查知他的确切底细?就算要将他一举擒下,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裴蒙连忙叉手一拜,“先生恕罪!秦洪确实说过,要将此人擒来交予先生发落。是我阻止了他们,故意放走了贺敏如。” 萧珪皱了皱眉,“为何如此?” 裴蒙的脸上闪过一抹警惕的神色,小声道:“因为我有理由怀疑,贺敏如很有可能是从京城来的。他的身后,或许干系重大。我们不可轻易,打草惊蛇!” 萧珪顿时恍然大悟。他深呼吸了一口,缓缓的点头,“裴蒙,你做得对,是我错怪你了。” 裴蒙连忙叉手一拜,说道:“自打从在玉门关外经历了渔鹰子一事后,在下心中就有了一个份外的警醒。但若是涉及到京城的事情,我们都不可以自作主张,必须上请先生亲自裁夺。前番在下擅自给京城的老家主写了信,在来于阗的路上,我一直都在心里嘀咕,该要如何向先生请罪呢!” 萧珪轻笑了一声,再又寻思了片刻,说道:“贺敏如的事情,你我知道便就可以了。一切暂且按下,不必理会更不可宣扬。” 裴蒙叉手而拜,“喏!” 萧珪微笑点头,“还有什么事吗?” 裴蒙说道:“在下记得先生曾经有过吩咐,叫我把情报大网撒遍大唐的九州大地。于是在下身在龟兹的时候,便着手办了一些事情。现在,先生若是想要得到龟兹周边和安西大都护府的一些情报,应该是不难了。” 萧珪顿时笑了,好家伙,又给我一个惊喜。这个裴蒙,还真是我的一员福将! 第714章 坏水,玄机(上) 元帅府里摆起了一场简单的酒宴,主角是刚刚归来的秦洪与裴蒙等人。萧珪带头去向他们四人一一的敬酒,大家争先效仿,就连虎牙和红绸都粉墨登场了。 结果就是,裴蒙一轮都没有招架过来,当场就醉倒,被抬进了客户里打呼噜去了。秦洪和他的两位老兄弟在军队里混了半辈子,酒量都很大,但也没能抗住这样激烈的车轮战,也都快要醉了。 酒至半酣,贼性难改的乌那合趁虎牙喝成了东倒西歪,想到凑到她身边去讨些便宜。结果还没靠近,他就被红绸脚下使绊摔成了一个狗啃屎,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席间的气氛越发变得热烈,所有人都很是开怀。唯有哥舒翰像是一个局外之人,倍受冷落坐立不安。 萧珪拿着一杯酒走到了哥舒翰的席边,说道:“哥舒兄, 我敬你。” “岂敢!” 哥舒翰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要起身。萧珪摆手示意他坐着别动,自己挨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两人对饮了一杯。 萧珪说道:“哥舒兄,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哥舒翰忙道:“萧御史有事,只管吩咐!”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哥舒兄,私下里不必如此见外,我们兄弟相称即可,或者互称表字。” 哥舒翰说道:“我是一个胡人,我可没有表字。兄弟相称,那也不合适。我还是像他们一样,称你为先生?” “称呼而已,随意便好。”萧珪说道,“我想麻烦哥舒兄,回去以后告知令尊一声,明日辰时我会去军堡找他,洽谈一些军务。” 哥舒翰有些诧异,“萧先生想要我做的,就是这件事情?” “对。” “好,我一定把话带到。” 答完话之后,哥舒翰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些尴尬又郁闷的神色。萧珪看了他两眼,面带笑容的起身告辞而去。 哥舒翰更加郁闷了,他笑什么?他是在嘲讽我吗?……我还以为他要交给我什么重要的任务了,原来是叫我去跑腿传话。难道我哥舒翰,只配干这种鸡毛蒜皮的差事吗? 次日,清晨。 萧珪带着严文胜和郝廷玉三兄弟一起,骑着马儿走出了元帅府。秦洪等人刚刚赶了上千里路回来,萧珪让他们在元帅府里好生休息,先要养足了精神。 乌那合带着他的两个心腹偏将,在于阗的城外等着萧珪。大家汇合在了一起,朝军堡而去。哥舒道元也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只在军堡的大门里侯着。见到萧珪他就迎了上来,施礼拜见。 萧珪看了看跟在哥舒道元身边的几员随从,哥舒翰也在其中,并且他还穿着唐军的制式军服。 不等萧珪发问,哥舒道元说道:“萧御史,我已经让犬子入了军籍。从今天起,他也是大唐的一员兵卒了。” 萧珪有点好奇,“哥舒兄,你好好的于阗公子不做了,怎会突然想到要来参军呢?” 哥舒翰摸了摸下巴,露出尴尬的笑容,“这个……” 大家都看出来了,肯定是他爹逼着他这么干的。 萧珪也就不再提及此事,对哥舒道元说道:“哥舒将军,我今天特意把乌那合将军也请了过来,就是想要约请大家一起,向北走,堪察一下战场地形。” 哥舒道元说道:“萧元帅有令,在下必然遵从。只是堪察战场地形这一类的事情,向来都由斥侯完成。再说了,军堡里面有现成的沙垒舆图,于阗百里之内的所有山川地貌,可以一目了然。” 萧珪淡然一笑,“斥侯堪察和沙垒舆图固然有用,但我还是希望对战场地形进行一次实地的堪察。只有眼见为实,我才能做到心中有数。” 哥舒道元颇为赞许的点头微笑,“三军统帅如此勤恳而务实,真乃我军之福啊!” 萧珪笑了一笑,“我只是一个挂名主帅。仗该怎么打,还得依靠你和乌那合来出谋划策——哥舒将军,我们走!” “走!” 众人走出了军堡,望北而行。一路上,哥舒道元不时的给萧珪讲解各处的地形,比如哪里有百姓聚集的村庄,哪里有矿山和马场,哪条河流通向何处等等,诸如此类。 严文胜跟在萧珪身边,用纸笔把哥舒道元说的这些事情,全都详细的记录了下来。萧珪还不时将他手中的纸笔拿过来,亲自做一些标注。 半道上,哥舒道元突然叫他儿子哥舒翰快马先行了一步。萧珪并未多问,大家继续向前。 快要走到冰斗湖附近时,哥舒翰骑着快马去而复返,对萧珪说道:“萧御史,前方冰斗湖的一切工程都已完毕。请问萧御史,是否需要亲自上山验收?” 萧珪说道:“这么快?” 哥舒翰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小声道:“在下无能,耽搁了许多时日。好在我阿爷临时加派了两百军士上山赶工,这才赶上了萧御史规定的工期。”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虽然历史上的哥舒翰声名赫赫,但现在的哥舒翰还真的只是一个花天酒地的公子哥,既吃不了苦也办不成事。要不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我都懒得搭理他! 这时,哥舒道元大声问道:“哥舒翰,你可曾仔细的验收过了?是否还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哥舒翰抱拳一拜,大声说道:“回将军,在下确实仔细看过了,没有问题!” 哥舒道元转头看向萧珪,问道:“萧御史,要不,我们再上山去看一看?” 萧珪说道:“不用了。把军士和工人全都撤下来!” 父子俩人同时一愣,“撤?” 萧珪十分肯定的说道:“全撤。哥舒翰,立刻就去传令!” “喏!”哥舒翰抱拳一拜,拍马而走。 萧珪再道:“哥舒将军,从现在起,冰斗湖的山下要设立多处明暗岗哨,若非是我亲自带队,或是执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私自上山。否则,军法严惩!” 哥舒道元二话不说,抱拳应诺。 众人继续纵马前行,且走且看。片刻过后,大家就来到了冰斗湖的山脚下,看到大批的军士和工人,正结队从山上走下来。 萧珪跳下马来在四周观察了一阵,对哥舒道元说道:“哥舒将军,我觉得这处山脚倒是一个屯兵扎营的好地方。你认为呢?” 哥舒道元四下里看了几眼,说道:“附近颇多山地,不利于骑兵行走。只有眼前这一条道可以直通南北,突骑施大军若来,必走此路。我观此地左旁有山右侧有河,暗合青龙白虎之意。再又扼守南北通道之咽喉,我军倘若驻扎在此,进可突击敌虏,退可入城固守……看来萧御史还能精通兵法,此地确实是一个安营扎寨的好住处!” 乌那合顿时大笑起来,“哥舒将军的马屁,拍得可真响啊!” 哥舒道元很是不爽,“你什么意思?” 乌那合笑道:“我睁眼一看,就知道我军必定是要驻扎在此。你却东拉西扯、青龙白虎的说了一大堆,还瞎扯什么兵法,你不嫌麻烦啊?” 哥舒道元气得直咧牙,却又百口莫辩,“你说是,那就是,我没什么好讲的!” 萧珪说道:“乌那合,如果你没有从实战当中积累到许多的经验,又哪能一眼看出,此地适合屯兵呢?” “这倒是真的!”乌那合洋洋得意的说道:“我还不到十岁就开始带人打群架,十五岁就带了上百的马队开始纵横西域。从那开始我们几乎每天都在打,打了都快有二十年了!”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我从来没有带过兵,也从来没有打过仗。我只在兵书上读过,该要如何选址建营。但我今天,好像也没有选错地方。” 乌那合木然的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我打二十年的仗,还不如你读几天书?” “当然不是。”萧珪说道:“我的意思是,所谓兵法,其实就是从实战当中积累而来的各种经验。” 乌那合又眨起了眼睛,“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这么说,你真的读过兵书?” 萧珪说道:“随手翻过几页。” 乌那合有些忿忿:“难怪你们中原的读书人,一个个的全都贼精贼灵。原来我们花费二十年才能学会的一点东西,你们随便翻一翻书,就全都学会了!” 萧珪和哥舒道元等人,全都大笑起来。 乌那合满怀鄙夷的一个劲直撇嘴,“中原人,全都一肚子坏水!” 第715章 坏水,玄机(下) 居然被西域之狐骂作“一肚子坏水”,大家都笑了。 萧珪说道:“乌那合,别假装了。能坏得过西域之狐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大家又笑。 乌那合自己也笑了起来,“那肯定就是我儿子,西域小狐了!” 萧珪笑道:“看来是捅到狐狸窝了!” 乌那合哈哈的大笑了几声,说道:“萧先生,既然我们三个不约而同的都看上了这里,那我是不是应该尽早把我的人马拉过来,先把这一块好地方给抢占了?” 萧珪问道:“哥舒将军,你认为呢?” 哥舒道元说道:“此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确实有必要屯兵镇守。” 萧珪说道:“唐军有军堡为凭,可以扼险而守发挥地利之优;拓羯骑兵的长处在于野战对敌,这刚好也是突骑施人的厉害之处。不如我们就将拓羯骑兵屯驻在此,令其当先对敌,也好试探一下突骑施人的虚实?” 哥舒道元心中暗喜,让花钱雇来的拓羯骑兵打头阵,这当然是好事! 于是他说道:“我们有军堡,没必要跟乌那合抢地盘。他想要这处地方,萧元帅就先给他! 萧珪转头看向乌那合,说道:“你若把兵马驻扎在此,就意味着你们拓羯骑兵要充先锋、打头阵。乌那合,你可要想清楚了。” “哈!”乌那合满不在乎的大声叫道,“不是先锋头阵,这一仗还就懒得打了!” 萧珪对着乌那合微笑点头,“好。那就事不宜迟,赶紧把你的人马拉过来,就现在!” 乌那合大喇喇的问道:“那我的粮草军资呢?” 萧珪说道:“去找二王子殿下,他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乌那合咧嘴一笑,骑着他的大黑马,像一阵黑旋风那样飞快的奔走了。 哥舒道元突然一愣仿佛是回过了神来,心中想道:我怎么感觉,他们像是早就商量好了呢? 萧珪说道:“哥舒将军,我们继续向北,走走看看?” 哥舒道元突然说道:“萧元帅,请等一下!” 萧珪问道:“将军何事?” 哥舒道元说道:“末将以为,我军应该充分利用地理之优势,以逸待劳坚城固守。” 萧珪说道:“将军的意思是,我们应该以唐军的军堡和于阗的王城为依托,据城固守抗击敌人?” “对。”哥舒道元说道,“突骑施是以骑军为主战,并不擅长攻城。再加上他们远道而来,粮草必然不多,就盼着速战速决。我军岂能主动凑上前去,与之野战决战?这岂不是以我之短攻彼之长,正中了敌军的下怀?” 萧珪点了点头,“哥舒将军说得很对。我估计,兵强马壮的突骑施敌人,也是这么想的。 哥舒道元微微一怔,“萧元帅的意思是,要打他们一个出奇不意?” 萧珪摇了摇头,“我们将若大的一个营盘扎在这里,他们睁眼就能瞧见,哪还有什么出奇不意可言?” 哥舒道元十分不解,“那么萧元帅此举,究竟何意?”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哥舒将军,你还记得我们联名给安西大都护府写信的事吗?” 哥舒道元顿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萧元帅是想御敌于野,避免于阗本土陷入战火之中?” 萧珪点了点头,“刚刚一路走来,我们也都看到了。在我们身后有许多的百姓村庄和马场矿山。如果我们据城而守,于阗国的王城之外就将沦落敌手,早晚变成一片废墟。就算最终我们打退了敌人,整个于阗国也会变得千疮百孔,民不聊生。” 哥舒道元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说道:“萧元帅心怀民生,思虑长远,果真是和我这些,只懂厮杀的武夫截然不同啊!” 萧珪再道:“其实,就算只从战局上考虑的话,退守城池也将是我们的最后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哥舒道元叉手一拜,“愿闻萧元帅高见!” 萧珪说道:“算不得什么高见。只是昨日我和于阗的几位重臣,一同商议了军队后勤与迁民安民之事。我发现,一但战局落入到了城池攻防的地步,富裕的于阗国其实也撑不了多久。因为,将要迁入城中的百姓与客商,实在太多了。届时,敌人只需派用大批兵力将于阗城团团的围困起来,用不了多久,于阗城中坐吃山空,必然就要生乱子。我读兵书,发现历朝历代有很多城池攻防的战例,很多固若金汤的堡垒,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此一层,我们不得不提前考虑到。” “说得好啊!”哥舒道元深为赞叹,感慨不已,“萧元帅年纪轻轻,却比我们这些打了半辈子仗的人,还要想得更加周全,也更加深远。萧老相公的眼光,果然是毒啊!” 萧珪笑了,“无缘无故的,为何要扯出他老人家呢?” 哥舒道元也笑了笑,说道:“其实有一个京城来的秘密,早就在我们唐军当中私下流传开了。据说,刚刚退出相位的萧老相公对你寄予了厚望,希望你能继承他的衣钵,成为新一代的大唐军帅。” 萧珪淡然道:“捕风捉影,不足为信。” 哥舒道元笑而点头,“我也就是,说说而已。” 萧珪再道:“哥舒将军,我建议,我们可以把于阗军分作三部。乌那合当做前军,你我一同坐镇军堡充为中军。二王子和左云率领王城禁卫军和百姓丁壮据守城池,是为后军。三部军马层层次递,在于阗王城的面前构成三道防线,全力阻击突骑施敌军。你意下如何?” 哥舒道元叉手一拜,“末将赞同!” 萧珪微笑点头,“好,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哥舒道元点了点头,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看向了不远处的冰斗湖山,心中想道:虽说他的道理全都站得住脚,但纯粹只从军事上讲的话,弃城池之险固而不用,主动出城与突骑施的骑兵野战对抗,终究只是一出下下之策。 仗如果打输了,一切深远的考虑不都要变作罔然吗? ——但是看他一副云淡风清的神色,分明又是智珠在握、自信满满。莫非他早就做好了别的筹划,拥有绝对的胜算? ——莫非是有强大的援军,会来增援于阗?他写给圣人的六里里加急上疏当中,究竟写了什么? ——冰斗湖的工程,到底有什么用?那里面,究竟藏了什么玄机? 哥舒道元越想越头疼,越想越迷糊。后来他忍不住暗自叹息了一声,真是后生可畏啊!——我都打了几十年的仗了,偏就看不懂眼前这一位,初出茅庐的年轻主帅了! 第716章 来吧 花了半天的时间考察地形之后,萧珪一行折返而回。 此时正当午后,众人的午饭都还没有落肚。哥舒道元邀请萧珪进了军堡,用军中便餐解决午饭问题。 萧珪正在吃喝的时候,哥舒翰捧着一瓮酒来到了他面前,说道:“军中饮食粗陋,真是难为萧元帅了。” 萧珪指着自己的餐几说道:“既有烤肉又有羊汤,这已经是军队里面最好的待遇了。” 哥舒翰将酒瓮摆到了他的餐几上,说道:“这是军镇自酿的稞子酒,味道不是太好,萧元帅别嫌弃。” 萧珪淡然一笑,将酒瓮搬起来放到了一边,说道:“哥舒兄,坐,我们谈一谈。” 哥舒翰看了看那个酒瓮,在餐几旁边打横坐了下来,问道:“萧元帅有何指教?” 萧珪微笑道:“你还是称我君逸,或是叫我先生?” 哥舒翰笑了一笑,“好。不知萧先生,有何指教?” 萧珪说道:“我想知道,你为何要参军?” 哥舒翰苦笑了一声,“这是我阿爷的意思。”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如果不参军的话,那你想做什么呢?” 哥舒翰精神一振,连忙说道:“我想去中原,最好是去大唐的京城,增长一些见识。” 萧珪说道:“这不难。仗打完了以后,哥舒兄随时可以去。” 哥舒翰不无惊喜的看着萧珪,“萧先生的意思是……” 萧珪淡然道:“每年从于阗去往京城的客商、僧侣和行者,少说也有千八百人。哥舒兄总该不会,找不着路?” 哥舒翰顿时噎住了。他这才真正读懂萧珪先前那一句话里的意思——其实是在问他的志向! 萧珪看着哥舒翰,静静的等候他的答案。 哥舒翰想了半天,自嘲的笑了一笑,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将来想要做些什么。或许去了京城,我就能知道了。” 萧珪说道:“看来哥舒兄,目前还有一点迷茫。这倒是可以理解。” 哥舒翰问道:“萧御史,当真能够理解吗?” “我能。”萧珪说道,“其实不久以前,我也和哥舒兄一样的迷茫。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些什么,更不知道将来的出路是在哪里。我甚至都懒得去想,这些伤人脑筋的问题。” 哥舒翰被挑起了好奇之心,连忙追问道:“那么萧先生,是如何走出这一片迷茫之地的?”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说来惭愧,其实我是一个非常懒散的人,小富即安得过且过。我的毕生理想,就是做一个既不太忙也不太累的富贵大闲人。” 哥舒翰不解的皱了皱眉,“这还不容易?只要萧先生愿意,等你从于阗归国的时候,随便拖几车和田玉回去,这个理想轻松就能实现了。” “是啊!”萧珪哈哈大笑,然后说道:“但是,如果太容易被实现,那么它也就不配被称为理想了。所以归根到底,是我以前的日子太过舒适,让我既没有追求也没有了理想。这对一个年轻人来说,本身就是最难走出的迷茫之地。” 哥舒翰恍然一怔,这不就是在说我吗? 萧珪看着哥舒翰,认真的说道:“哥舒兄,现在我是这么认为的。对我们年轻一辈来说,生活有多么舒适,人生就有多么迷茫。如果你自己不愿意主动走出这一片舒适的迷茫之地,或许就要等到某一天,别人逼着你走出来了。” 哥舒翰眨了眨眼睛,好奇的看着萧珪,“我可不可以知道,谁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居然能把萧先生逼到这个份上?” 萧珪淡淡一笑,伸手搬起了酒瓮,“哥舒兄,我们饮一点酒?” 哥舒翰连忙摆手,“我是小卒,不可饮酒,萧先生自便就好!” “那就罢了。” 萧珪又将酒瓮放到了一边,说道:“我快吃完了。马上就要赶回元帅府,还有一些事情等我去办。” 哥舒翰连忙起身施礼,拜别而去。 萧珪看着哥舒翰离去的背影,暗自叹息了一声,心中说道: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一辈子留在轩辕里,永远当我的乡间塾师……但人生就是这样的一个混蛋,它总有办法,让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吃完午饭后萧珪休息了片刻,正要离去时,哥舒道元匆匆而来,说道:“萧元帅,刚刚收到斥侯传来军情,突骑施大军终于拔营而起,朝于阗进发了!” 萧珪眉头一拧,“多少人马?” 哥舒道元说道:“他们的兵马从三个方向而来,一部分来自于拨换城旧址的突骑施驻军大营,另一部分来自于阿悉言城方向,还有一部分是从突骑施本土远道而来。三方人马合计,总数约在两万五千左右。” 萧珪说道:“这么说,阿悉言城很有可能已经陷落了?” 哥舒道元轻叹了一声,“应该是的。只有彻底扫除了周边近旁的威胁之后,突骑施才会放心大胆的南下进军。” 萧珪微微皱眉的寻思了片刻,说道:“如果只是南侵于阗,突骑施在前方的人马已经完全够用了。为何还要从后方本土,再调一支兵马过来凑数呢?” 哥舒道元说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现在我只能初步猜测,很有可能是突骑施内部,在南攻于阗的主帅人选上面出现了一些争执。那一支从本土调来的军队,很有可能是他们新任主帅的本部人马。” “有可能。”萧珪点了点头,心想哥舒道元本身就是突骑施人,他对突骑施内部多少会有一些了解。他的这一个猜想,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哥舒道元叉手一拜,说道:“萧元帅,我已命斥侯全力再探敌军动向。现在冰雪已在消融,按突骑施的行军速度,不出三四日他们就能杀到于阗境内。留给我军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萧珪点了点头,“我马上就回元帅府,将此一消息知会二王子殿下。但我特别想知道,现在突骑施军队的主帅,究竟是谁?” 哥舒道元说道:“斥侯定会全力侦察,不用多久,我们就能得到确切的消息。但萧元帅似乎,有所担忧?” 萧珪说道:“先前在拨换城的时候,我的确遇到了一个让我感觉颇为棘手的人物。” 哥舒道元说道:“是突骑施的莫贺达干吗?” 萧珪点了点头,“哥舒将军,对他了解吗?可否可我,详细的说上一说?” 哥舒道元说道:“突骑施原有十大部落,哥舒部就是其中之一。我们这一枝族人归顺了大唐,从此便以哥舒为姓。现今的突骑施十大部落当中,最强盛的一支是屈律部,他们的部落酋长名叫屈律啜。此人精明强干之极,并且能征惯战文武双全。正是在他的强力辅佐之下,苏禄可汗才对突骑施的十大部落完成了一统,成立了突骑施汗国。这些年来突骑施不断发展壮大,屈律啜当居首功。苏禄可汗对他非常的信任与器重,任命他为突骑施汗国的莫贺达干,这个官职相当于中原王朝的首辅宰相,并且他还兼带兵权。后来,人们都以莫贺达干来称呼于他,至于他的本名屈律啜,反倒是很少有人提及了。” 萧珪说道:“这么说,莫贺达干就是突骑施汗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没错。”哥舒道元说道,“但是汗国的权臣是与中原王朝不同,他们不是很担心功高震主、君王猜忌这种事情。比如莫贺达干,他本身就是一个强大部落的酋长,身后支持他的族人成千上万。想要铲除他,除非灭掉整个部落。” 萧珪听完后寻思了片刻,说道:“如将军所言,莫贺达干想要自立为王、自成一国,也不是不可能了?” 哥舒道元说道:“他的确具备这样的实力,但他不会这么做。因为草原部落一旦失去统一,就会陷入不断的内战与消耗之中。莫贺达干是一个雄才伟略之人,他一心想让突骑施发展壮大,并要取代大唐成为西域唯一的王者。他是绝对不会,主动分裂突骑施汗国的。” 萧珪叉手一拜,“我明白了,多谢哥舒将军。再有不懂的地方,我会再来讨教。” “萧元帅言重了。”哥舒道元连忙还礼,说道,“突骑施的莫贺达干,确实是一个非常棘手的人物。我会着令斥侯,全力打探敌军消息。如果是莫贺达干率军来攻,我军应当万分小心才是!” 萧珪微笑点头,“好。” 与哥舒道元话别之后,萧珪离开了军堡。 在回程的路上,萧珪一边骑着马儿一边心中寻思道:莫贺达干,记得我在拨换城的阵前与他相见的时候,他说我还得再等二十年,才有资格与他一战。 ——真的,需要这么久吗? ——来,突骑施! ——现在我特别希望,你们的统帅,就是莫贺达干! 第717章 兵荒马乱 萧珪回到于阗,看到城中一片混乱的景象。 有很多人正在赶着马车、挑着担子,急匆匆的往城外走,也有一些男女老少正驱赶着牛羊、扛着大小的包袱,往城内挤去。大街上人头攒头、车马拥挤,披坚执锐的士兵声嘶力竭的大声呼喊,想要维持秩序。人群中不时传来妇人与孩子的哭闹之声,简直快要乱成一锅粥。 战争还没有正式开始,曾经繁荣又安宁的于阗城内,就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 严文胜见状,立刻提高了警惕。大战在即,敌军提前派谴细作或是刺客混入城中,是很正常的事情。他紧紧的跟在萧珪的身边,以防有人趁乱袭击于他。 萧珪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便叫严文胜一起下马步行。这样既能避免成为刺客的活靶子,又可避免受惊的马匹不慎撞到街上的百姓。 二人夹在人群当中走了一段路,倒也相安无事。 快要走到元帅府跟前时,严文胜才放了心,说道:“先生,看来于阗的朝廷已经发布了旨令,马上就有一批城外的百姓正在往城内迁徙了。但好像也有一些人,想要赶在战争爆发之前离开于阗。” 萧珪神情严峻的点了点头,说道:“严文胜,你看到没有?这一场战争,必须尽早结束。否则,曾经的美玉之城就要变成一个人间地狱!” 严文胜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先生果然是有先见之明。如果按照安西大都护府事先制定的拖延战术来打这一仗,无论胜败,于阗国都得完蛋!” 萧珪情不自禁的咬了咬牙,心说战争固然可恨。但是参与制定和同意执行那个拖延战术的达官显贵们,你们真该到于阗城来看一看。难道你们就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你们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吗? 带着一些愤懑的情绪,萧珪走进了行营元帅府。有一小队兵卒正在忙着搬卸几张车上的东西。萧珪看了一眼,车上装的多半是粮食、肉干和衣被这样的生活物资。 眼前这一幕让萧珪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记得当初在拨换城的开战之初,高舍鸡请他们搬家,然后叫人悄悄的给他们送了一批食物过来。 睹物思人,萧珪情不自禁的轻叹了一声。 裴蒙正好走了过来想要说事,听到萧珪这一声叹息,都不敢开口说话了。 萧珪主动问道:“裴蒙,有事吗?” 裴蒙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先生叫我和老秦等人在府里歇养精神。我们吃饱睡足了无事可干,便往于阗城中走了走、看了看,顺便买了一批东西回来。” 萧珪指了一下那些堆满货物的马车,“那是你们买过来的?” 裴蒙点了点头,“是的。我们在拨换城的时候都已经饿怕了,现在未雨稠穋,早做了一些准备。先生放心,哪怕物价飞涨了好几倍,我们没少百姓一个铜板。” 萧珪没说什么。 严文胜却道:“要是于阗真像拨换城一样,打起了旷日持久的城池攻防战来,金银扔到街上都没人去捡,但一捧粮食却能让人抢得头破血流。所以,你们现在还有多少钱,就全都拿去花了!” 裴蒙说道:“我们全都已经花光了所有的钱,包括红绸嫂子。当然了,虎牙姑娘除外。” 严文胜顿时笑了,“那个守财娘们儿,真是绝了!” 虎牙就像曹操一样突然出现了,“严文胜,三天不打你又皮痒!” 严文胜夺路而逃,虎牙在后追杀。 萧珪摆了一下手,“裴蒙,跟我来。” 裴蒙应了一喏,跟着萧珪走到了一旁僻静处,问道:“先生有何吩咐?” 萧珪问道:“你在城中,可是有了什么特别的发现?” 裴蒙会心一笑,说道:“先生英明。在下这一双专为搜集情报而生的眼睛,还真就发现了一些特别值得关注的东西,正要向先生禀报!” “说。” 裴蒙小声说道:“我和老秦等人发现,城中有不少疑似探子的人物,隐藏在街道和商肆各处。当然也有人,正在盯着我们元帅府。我们怀疑,他们可能是突骑施派入城中的细作。”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眼看就要开战,如果突骑施不派细作潜入于阗城中,反倒是不正常了。但我担心,那些细作并非全是突骑施人。” 裴蒙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莫非还有他国的细作?” 萧珪说道:“辛苦你和老秦再到大街上去溜一圈,抓一两个活口过来。” 裴蒙叉手一拜,“喏!” 萧珪微笑点头,“小心一点,速去速回。” “先生放心,我等去去便来。”裴蒙施礼拜退而去。 萧珪轻吐了一口气,心想如果真是突骑施的细作,我反倒不担心了。就怕他们,是从高原上来的! 裴蒙和秦洪等人刚刚走出元帅府,又有几辆装载货物的车子开了进来。这一次却不是粮食被褥一类的东西,而是一些封装得严严实实的大箱子和大木桶。严文胜主动上前接洽,来人却不肯将货物交割给他,声称这是二王子殿下专程送给萧元帅的东西,必须当面交给萧元帅。 萧珪已经心领神会,便亲自上前交割了货物,然后叫人把这些个大箱子和大木桶,全都搬进了他的卧室里。 忙完之后,萧珪和严文胜一起来到卧室,掩上了房门。 严文胜拍着木箱子,笑道:“先生,刚刚那一副情景,没人会怀疑这肯定是二王子送给萧元帅的一批,金银财宝。” 萧珪说道:“你也这样认为吗?” 严文胜对着大木箱子嗅了嗅鼻子,说道:“我这一闻,就知道它不是嘛!” 萧珪笑道:“绿林老贼的鼻子,果然管用。别废话了,赶紧把工具拿来,我们现在就开箱。” 严文胜应了一喏,拿来了撬棍和钳子等物。萧珪和他一起,小心翼翼的撬开了这些大木箱和大木桶,里面装的全是一些黑的、黄的粉末样的东西。 严文胜伸手抓起一把黑乎乎的东西仔细看了看,说道:“先生,这些东西的成色,可就比在拨换城的时候好太多了!” 萧珪点了点头,“当初在拨换城,真是什么都缺,所有的东西都只能临时拼凑,将就着用。但在于阗可就不同了,这里除了天上的星星买不到,一切人间之物无不是上品。” 严文胜说道:“我听说,硝石这东西在于阗国属于严格管制的紧俏物资,异国商人把它称作中国雪。倘若将它运到了波斯一带,就能卖出百倍的天价来?” 萧珪点了点头,“正因为它是紧俏物资,所以我才去找了二王子帮忙。” 严文胜颇为兴奋的搓了搓手,“先生,我们开始?” 萧珪问道:“你还记得,这些东西该要如何调配吗?” “当然记得。”严文胜说道,“当初在拨换城地宫的时候,先生可是手把手的教过我。后来先生军务繁忙,至少有一半的地宫炸雷,全都是我一手调配的。” 萧珪点头,“那么老规矩,现在你可以开始了。” 严文胜笑而点头,“好,先生只管去忙,这里的事情就全都交给我了。” 萧珪郑重叮嘱道:“切记,不可让它见到一丝火星!” “先生放心,我明白!”严文胜说道,“天黑之后我就不做了。最多明天再花一个白天的时间,我就能把它全部做完。” 萧珪再又叮嘱了一句,“这里是我的卧房,一般不会有人闯进来。但你也要记得,千万保密!” 严文胜正色叉手一拜,“先生放心,就算是红绸问起,我也不会告诉她!” 萧珪微笑点头,“辛苦你了,开始!” 第718章 前有狼,后有虎 夜幕降临不久,裴蒙和秦洪等人从后宅小门悄悄的进入了元帅府,将一个刚刚抓来的细作,送到了萧珪的面前。 萧珪将蒙在细作脸上的黑布一掀,顿时脸色一沉。 尽管这个家伙已经乔装打扮过了,但是高原吐蕃人和草原突厥人的人种不同,长相也有着天然的差别。萧珪在拨换城的时候早就看腻了突骑施人,在于阗也没少见到来这里做生意的吐蕃人。 因此,他一眼就辨认了出来——这个细作是一个吐蕃人! 裴蒙凑近了过来,小声说道:“先生,我们已经用过诸般手段对他进行审问,但他一句话都不肯说。” 萧珪说道:“那就找个地方,悄悄埋了!” 裴蒙叉手一拜,“喏!” 秦洪和吴斌架起细作要走。细作突然冷笑了一声,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你们休想吓唬于我!” 裴蒙说道:“我家主人从不虚张声势,你今天被埋定了。” 秦洪和吴斌稍稍发力,将细作摁翻在地拖拽而走。 “等、等一下!”细作终归是有一些慌了,大声叫道:“我有话讲!” “说。” 秦洪和吴斌让细作站了起来。他喘了好一阵气,方才犹豫不决的说道:“我、我只是一个行脚的客商,来于阗做生意的……等、等一下!我的的确确是一个商人!吐蕃来的商人!但是有人威逼于我,强迫我在于阗城中打探消息!” 裴蒙看了萧珪一眼,萧珪示意他继续审问。 裴蒙凑到细作近前,问道:“谁逼你?” “我、我……我不能说!”细作满副恐慌的样子,喃喃道,“我的妻儿老小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倘若泄露了消息,我们全家都得死!” 裴蒙淡然道:“如此这般的寻常伎俩,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玩腻了。所以我劝你换一套说辞。兴许,还能救得你自己一命。” 细作睁圆了眼睛死死盯着裴蒙,脸皮一个劲的抽搐,显然是诡计穿帮想要破口大骂了。 裴蒙盯着他眼睛看了片刻,转过头来对萧珪说道:“先生,像他这种寻常细作,怕是审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了。” 萧珪点了一下头,秦洪和吴斌十分麻利的将细作打晕拖走了。 他们刚走,萧珪便说道:“裴蒙,立刻备马,随我一同去往二王子府中!” 片刻后,裴蒙和一支三十人的骑兵卫队,护送着萧珪走出了元帅府。他们刚刚一冒头,街头巷尾的暗处就悄悄闪过了几条人影。 萧珪发现了他们的影踪,但是没有过多理会,径直来到了二王子的府上。很显然,这里也是加强了戍卫,站岗的士兵比以往多了一两倍。 看到萧珪带着卫队半夜突然来访,尉迟珪心中一紧,连忙将他请到了密室叙话。 萧珪开门见山,将吐蕃细作的事情对他说了。 尉迟珪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最担心的事情,仍旧是要发生了……” 萧珪说道:“二殿下,我来是想请问,假如吐蕃从高原出兵来犯于阗,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路数?” 尉迟珪拿起一盏油灯,站起了身,“萧元帅请随我来。” 萧珪跟着他走到了一面墙边,整个墙面都是用黑布遮盖住的。尉迟珪伸手将黑布掀到了一旁,露出了一张皮制的大地图。 萧珪借着油灯的光亮看了一看,这是一副以于阗国为核心的,周边地理军事详图。 尉迟珪指着地图说道:“萧元帅请看,于阗和吐蕃之间横亘着一座昆仑大山。那里常年冰封道路险阻,别说是人和战马,就算是飞鸟猿猴也很难翻越。” 萧珪点了点头,“我知道。上次哥舒翰还想约我去往昆仑山脚打猎,我远远的看过一眼,那样的冰雪大山的确不是凡人所能翻越的。” 尉迟珪的手指往地图的左上角移了一移,说道:“如果吐蕃想要侵犯于阗,就必须从这里借道——小勃律国或者大勃律国。” 萧珪说道:“小勃律国和大勃律国现在都是大唐的蕃属国,他们不会答应,给吐蕃借道。” 尉迟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寻常来讲,的确是不会。但如果吐蕃已经做好了准备,想要和大唐开战呢?” 萧珪微微皱眉,“没错,的确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所以,上次我与殿下商谈过后,立刻就给圣人写了一奏疏寄去,希望我们的朝廷能够提早警惕。” 尉迟珪面露一丝惊喜之色,“萧元帅,已经禀告圣人了?” 萧珪点了点头,“尽管如此,我们仍旧不可掉以轻心。毕竟大唐的圣人与朝廷都在万里之外,我怕远水难解近渴。” 尉迟珪脸上的喜色顿时消失无踪,愁眉苦脸的点了点头,“是啊!这也正是,我最担心的事情。就怕圣人与朝廷出手来管的时候,许多事情已成定局,无可挽回了。” 萧珪沉思了片刻,问道:“二殿下对大小勃律国,了解多少?” 尉迟珪说道:“其实大小勃律国曾是一国,大约十几年前才分裂成了两个国家。他们的位置是在于阗西北数百里开外,介于大唐、天竺和吐蕃之间。大唐的安西大都护府是通过疏勒军镇,来对大小勃律国进行管理。所以,我对大小勃律国的国内之情形,也不是太了解。我只记得十几年前,吐蕃曾经攻打过小勃律国,拿下了他们九座城池,小勃律国向大唐告急求救。后来安西大都护府从疏勒出兵,以四千精兵大破几万吐蕃大军,帮助小勃律国击退外敌、失复了失地。” 萧珪说道:“如此说来,吐蕃与小勃律国也算是有了一段血仇。” “没错。”尉迟珪说道,“其实这些年来,比于阗国更加害怕吐蕃入侵的,就是小勃律国。因为吐蕃但凡想要染指西域,就必需借道勃律国。并且十几年前的那一场大战,让吐蕃损失了几万人马。这一笔血债吐蕃肯定不会忘记,迟早要报在小勃律国的身上。” 萧珪轻吐了一口气,“那么现在,吐蕃人的机会来了。有突骑施在西域牵制了大唐的安西军,他们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对着小勃律国为所欲为了。” 尉迟珪双眉紧皱,“小勃律国兵微将寡,断然抵挡不住凶残成性的吐蕃铁蹄。万一小勃律国陷落,吐蕃早晚兴兵来犯于阗。眼看着突骑施的大军,也要压境而来。似这般前有狼、后有虎,这可如何是好?” 萧珪说道:“殿下勿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萧某竭尽全力,也要力保于阗不失!” 尉迟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在私而论,我肯定是信得过萧元帅的。但据实而论,光是一个突骑施的兵力,就已经数倍于我,吐蕃的兵锋还要更加劲锐,并且两方敌军对我于阗形成了背腹夹击之势。如此绝境,我真的猜想不到,萧元帅还能有什么回天之法?” 萧珪看到,尉迟珪一边说着一边手在发抖,灯盏里的火苗都在不安的跳跃了。 萧珪面露微笑,伸手从他手中接过了灯盏放到桌几上,然后握住他的双手,说道:“殿下,打仗不是比拼兵马数量就可定得输赢,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的战例,已是不可枚举。我们又何妨,在于阗创造一个小小的军事奇迹呢?” 尉迟珪紧紧的握住了萧珪的手,但仍是面带苦笑,“真的,会有奇迹吗?” 萧珪微微一笑,“信,就会有;不信,就不会有。” 尉迟珪深呼吸了一口,沉声道:“好,我信你!” 第719章 犒军 黎明时分,于阗军堡的大门缓缓开启。马蹄踩踏着结了冰渣的泥水,载着一队张打着唐军旗帜的骑兵将士,迎着寒冷的雾气走了出来。 萧珪跟在这些骑士的后面,骑着马走出了军堡大门。回头看去,许多马车正在紧急而有序的跟在他的身后走出军堡。但他的眼睛只落在三张特殊的马车身上,驾车人分别是秦洪、吴斌和邹胜。 严文胜在他身边,小声说道:“先生不必担心。不会有问题的。” 萧珪说道:“老秦办事,我当然放心。只是今天的雾气似乎太大了一些,我担心它们受潮。” 严文胜说道:“先生放心。我给它们里里外外的裹了五层毡布。就算木桶掉进了水里,只要抢救及时,那也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萧珪微笑点头,“那就好。” 这时,哥舒道元和尉迟珪一同骑着马儿走到了近前,说道:“萧元帅,队伍已经跟上来了,我们赶紧出发?” 萧珪说道:“哥舒将军派人给乌那合送过信了没有?” 哥舒道元说道:“西域之狐的鼻子向来最灵。二王子要来犒军的消息,他好像早就知道了。我猜想,这该不会是乌那合自己,向二王子提出的要求?” 尉迟珪说道:“是我主动提出的。我希望能在战前,鼓舞一下军队士气。” 哥舒道元说道:“要我说,二王子可别把乌那合给惯坏了。为了养活这些拓羯骑兵,于阗已经没少花钱了。” 尉迟珪说道:“我们是花了不少钱,但眼下乌那合等人为了于阗之安危,要拿性命去拼杀。多花一点钱,也是应该的。” 哥舒道元笑了一笑,“二王子就是宅心仁厚。希望那一只狡猾的臭狐狸,能够体会你的一片好心!” 二人闲谈之时,陆陆续续的有二十多辆车子开出了军堡,在泥泞的道路上排成了长长的一列,朝着北方走去。 哥舒道元看着这些车子感慨不已,“二王子出手真是阔绰啊!这笔犒军物资的价值,肯定不会低于我们于阗经略府,给五千将士开出的两年军饷了!” 尉迟珪笑道:“哥舒将军要是看得上眼,欢迎你率领麾下将士投效我们于阗国。” 哥舒道元两眼一瞪,“二王子是在唆使我叛国吗?” 萧珪在一本正经的说道:“二位,我在一旁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你们可千万不要乱来啊!” 哥舒道元和尉迟珪都笑了起来。大家一同策马,向北方走去。 萧珪与哥舒道元并马而行,一边走一边聊说前方军情。 突骑施的大军至从开拔之后走得并不太快。三天只走了两百多里,这显然不是骑兵该有的行军速度。正常来讲,他们现在都可以和乌那合交战了。 原因何在呢? 斥侯无法打探到敌军内部的秘密,只在外围观察到了一些细节可供参考。 据斥侯回报,突骑施的三部兵马汇合在一处后,彼此颇为不和。主要原因是,刚刚从突骑施本土开来的这一部分人马,十分的趾高气昂,经常欺负和羞辱另外两部人马。军士之间常有谩骂与口角发生,时不时的还会有成群打上一架。 据斥侯调查得知,这一部分趾高气昂的人马,是突骑施敌军主帅尔微特勒的亲勋部队,人数约有五千左右。 “特勒”是突骑施汗国的一个官名,大约相当于中原王朝的亲王级别。那也就是说,这一支突骑施军队的统帅,是一个名叫“尔微”的突骑施王子。 萧珪现在,就在向哥舒道元打听这个“尔微特勒”的消息。 哥舒道元说,尔微特勒是突骑施国君苏禄可汗最宠爱的儿子之一,现在应该还很年轻,最多二十来岁。据说尔微特勒最有希望从他父亲手中继承突骑施的汗位,因为他不仅得到了父亲的宠爱,还得到了权臣莫贺达干的欣赏与支撑。 萧珪问道:“此人才能如何?” 哥舒道元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哥舒家族离开突骑施已经很多年了,这个尔微特勒又还很年轻,没有太多的事迹流传在外。不过,按照突骑施的传统来讲,尔微特勒多半是一个能骑善射、能征惯战的勇士。否则的话,苏禄可汗与莫贺达干不会同时看好他。”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原本我们以为,会是莫贺达干亲自率军,前来攻打于阗。不料,他派了一个年轻的小王子尔微特勒来统军。看样子,莫贺达干是希望尔微特勒能够通过于阗一战积累经验和功劳,好为将来的继承汗国君位,做些铺垫、打下基础。” 哥舒道元点了点头,“有可能。” 萧珪说道:“但是目前来看,尔微特勒似乎还没有完全掌控,莫贺达干交给他的兵权。否则,他的亲勋部队就不会和其他两部兵马磨擦不断。他率领的军队,也不会走得这么慢。” 哥舒道元眼睛一亮,“有道理!……突骑施的军队,是由多个部族一同组成。虽然尔微特勒得到了可汗与莫贺达干的支持,但他毕竟还很年轻,没有什么显赫的战绩和名望可以拿来服众。他想要得到所有部族的认可,恐怕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看样子,莫贺达干有一点瞧不起我们了。于阗已经变成了,尔微特勒的练手对象。” 哥舒道元冷哼了一声,“那就让他练!可别把自己的小命,都给练没了!” 不久以后,众人走到了拓羯骑兵的军营附近。乌那合早就等不及了,骑着他的大黑马欢天喜地的奔迎上来,大声笑道:“财神爷爷们,你们总算是来了!” 萧珪顿时笑了,“一不留神,我就长辈份了。” 哥舒道元也笑道:“不止长了辈份,还封了神呢!” 尉迟珪笑而不语,乌那合跑到他面前一个劲的作揖,“谢啦谢啦!我代弟兄们多谢殿下!多谢诸位了!” 哥舒道元冷笑不已,“臭狐狸,今天倒是懂得客气了。” 乌那合不以为然的大声说道:“对待衣食父母,当然是要客气一些了!” 萧珪说道:“乌那合,好生收下这些东西。” 乌那合一眼瞅见了驾车的秦洪等人,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好,我马上带他们入营交割,小心收藏。” 萧珪说道:“我与二王子、哥舒将军四处走一走,看一看。你只管去忙。半个时辰以后,我们帅帐相见。” 乌那合笑眯眯的点头,“好好好!我早在帅帐里面备好了宴席,专给几位财神爷爷接风洗尘!” 众人都笑。萧珪一挥手,“赶紧滚蛋!” 乌那合边笑边走,“那你先得给我一颗蛋啊!” 严文胜恨得牙痒痒,“这厮,真是越来越欠揍了!” 乌那合带着他的弟兄们,忙着接收金银财宝了。郝廷玉迎了过来,领着萧珪和尉迟珪、哥舒道元等人,在拓羯军营里面随意的走了一走。 看了一阵后,萧珪说道:“哥舒将军,你觉得乌那合的营盘,扎得怎样?” 哥舒道元转头看向郝廷玉,说道:“郝将军,这个营盘不会是你和你的兄弟们,教乌那合扎下的?” 郝廷玉摇头,“不是我们。就算我们想教,那也没得教。因为我们都是第一次参与野外征战,第一次接触到安营扎寨这种事情。” 萧珪笑了一笑,“这么说,乌那合的营盘,扎得还算不错了?” 哥舒道元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那只臭狐狸,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活脱脱的草包人物。没想到,他肚子里面倒也还有那么一些,真才实学。” 萧珪问郝廷玉,“你认为呢?” 郝廷玉叉手一拜,小声说道:“恰如哥舒将军所言,我们三兄弟跟了他这么久,也是这样的一种感觉。乌那合看似粗莽愚蠢,实则精明过人,并且颇有才干。” 尉迟珪闻言有些惊奇,说道:“乌那合轻松就能降伏三千名桀骜不驯的拓羯骑兵。原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萧珪笑道:“二殿下,其实乌那合最大的本事,就是装蒜。一不留神,我们就会被他傻兮兮的外表给骗了。” 大家同时笑了,对此无不赞同。 第720章 成败之举 视察了一阵拓羯营地之后,萧珪等人走进了乌那合的帅帐里,这里果然早就备好了丰盛的宴席。拓羯军士们今天也打了一场牙祭,纷纷吃到了好酒好肉。 乌那合十分殷勤的把“联军主帅”萧珪请到了主位上入座,自己陪坐在客席,不停的向各位“财神爷爷”敬酒。 众人一边享用酒菜,一边商讨军情。谈到尔微特勒时,萧珪问乌那合,对此人可曾了解? 乌那合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满脸的放荡不羁突然一扫而空,沉声道:“尔微特勒,我知道!” 萧珪说道:“看来你和尔微特勒之间,还有不少的故事。” 乌那合眨了眨眼睛,再又拿起了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说道:“是有很多故事,但我今天不想说。” 严文胜有些不满,“乌那合,你又在装什么蒜?” 乌那合说道:“这都是我的私事,一定要当着这么多人说吗?” 萧珪摆了一下手,“私事先不谈。你先跟我们讲一下,尔微特勒的才能与性格如何?” 乌那合想了一想,说道:“那小子,还算有点本事,但也非常的傲慢与混帐。我说完了。” 严文胜怒道:“乌那合,先生问话,你该好生回答!” 乌那合十分委屈的两手一摊,“我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萧珪笑而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不难为你了。来,我们继续饮酒!” 尔微特勒的话题便也就此打住,众人没再提及。 宴会结束之后,哥舒道元和尉迟珪一同告辞而去。萧珪以检阅拓羯骑兵训练为由,和严文胜等人一起留了下来。 帅帐里面终于安静了下来。 乌那合把他身边的侍卫都给轰走了,凑到萧珪身边笑嘻嘻的说道:“萧先生,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萧珪一边喝着热茶,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是人,还是东西,你可要说清楚了。” 乌那合一个劲的干笑,“萧先生,你就不能装一回糊涂吗?” 萧珪说道:“该装的时候,我会装的。但不是现在。” 乌那合有一点不死心,说道:“萧先生,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的!她可是于阗城里出了名的小美人!你放心,这不是抢来的,而是你情我愿、真金白银买来的!” 萧珪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既然是难得的美人,那你就留着自己慢慢的享用!我现在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 乌那合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笑笑的说道:“萧先生,是在为什么事情苦恼呢?” 萧珪说道:“乌那合,尔微特勒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乌那合的脸色沉了一沉,说道:“他是苏禄可汗所有的儿子当中,最能打架,也最能打仗,还是最聪明的一个。莫贺达干是他的老师,从小就调教他的各种本事。这小子虽然年轻,但绝对是一个狠角色。突骑施人把他看作是,汗国的第一勇士!” 萧珪的眉头轻轻一皱,果然!以莫贺达干的精明和稳重,他断然不会派一个徒有其表的纨绔子弟,领军来到于阗作战! 严文胜有些忿忿,“乌那合,刚才在宴席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乌那合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对待普通人和对待朋友,那能一样吗?” 严文胜突然无言以对。 萧珪说道:“乌那合,你和尔微特勒,之前有过什么过结吗?” 乌那合的眼中,闪过一道非常冷厉的光芒,“有!” 萧珪眨了眨眼睛,“我可以知道吗?” 乌那合说道:“萧先生如果一定想要知道,我可以说。但是……我的确不太想说。” 萧珪淡然一笑,“那就算了。” 乌那合弯下腰来施礼一拜,“到了恰当的时机,我会主动告诉萧先生的。” “好。”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乌那合,我们来讨论另外一件事情。你知道犒军得来的这一批金银财宝,该要怎么花吗?” 乌那合笑呵呵的说道:“这还用说,当然是拓羯骑兵的老规矩——所有的钱财平分给所有的弟兄!” 萧珪说道:“这一次,恐怕不能按拓羯骑兵的老规矩来办了。所有的钱财你只能分走一半。另一半,你必须留下。” 乌那合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萧珪示意,叫乌那合附耳过来,然后在他耳边说了一串悄悄话。 乌那合立刻瞪圆了眼睛,“这怎么行?!” 萧珪平静的说道:“这有何不可?” 乌那合苦笑了两声,说道:“萧先生,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三千拓羯能够打败突骑施三万骑兵?” 萧珪淡然道:“是两万五千。” “好好,就算是两万五千……”乌那合一个劲的挠头,“其实,哪怕他们只有五千骑兵,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萧珪说道:“如果是在战场上摆开了阵势公平决战,三千拓羯骑兵对战五千突骑施骑兵,你们非但是没有胜算,简直是输定了。” 乌那合咧了咧嘴,“萧先生既然早就知道,为何还要让我率领三千拓羯,驻扎在此呢?” 萧珪说道:“怎么,你怕了?” 乌那合说道:“怕倒是不怕。我就是想不通,这一仗该要怎么打?” 萧珪说道:“我会一步一步的教你,该要怎么打。第一步,就是犒军钱财的分配一事,你必须按我说的去办。” 乌那合咬了咬牙,“好,我听你的。只将一半财产分给兄弟们;剩下的一半我先留着,听侯萧先生的吩咐行事。” 萧珪微笑点头,“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你乌那合率军,驻扎在这里。” 乌那合眨了眨眼睛,“因为我最乖最听话吗?” 这一下,把喜怒不形于色的秦洪都给逗笑了,严文胜更是大笑不已。 萧珪也笑了,说道:“乌那合,你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乌那合嘿嘿直笑,“我就说,萧先生还是信得过身边的老兄弟。哥舒道元那些人,不行!” 萧珪说道:“我也不是,信不过哥舒道元。只不过是他有职责在身,凡事总会多问几个为什么。而我偏又是一个,不太喜欢解释的人。” 乌那合挥起大巴掌拍打自己的胸口,“萧先生有事只管吩咐,我乌那合绝无二话,一概照办!” 萧珪笑而点头,“现在,去给我准备一些东西。我要和老秦他们一起上山办些事情。今晚我们就睡在那里,不回来了。” 乌那合“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马上就办!萧先生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我一定不会,走漏任何消息!” 萧珪一脚就踢了过来,“废什么话,赶紧去!” 乌那合笑哈哈的跑出了帅帐。 严文胜做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每次看到这个混蛋装蒜的模样,我就会有一种打架的冲动!” 萧珪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你也别废话了,快去做些准备。” 严文胜叉手施了一礼,和秦洪等人一起走出了帅帐。 萧珪独自一人坐了下来,喝了一口热茶轻吐了一口气,心中暗暗说道: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第721章 大宝贝 傍晚时分,萧珪一行五人驾驶两辆马车,走到了冰斗湖山脚下。 参与土木建造的工人和士兵早就已经撤走了,但各个上山的通道处现在都有士兵设卡值哨,严禁闲杂人等随意上山。这是哥舒道元按照萧珪的要求,做下的安排。 严文胜走在前面,他的马车被哨卡的士兵拦住了。士兵要查看他的手令才肯放行。 严文胜一脸蒙圈,“什么手令?” “萧元帅的手令!”士兵说道,“军府严令,没有萧元帅手令任何人不得上山!擅闯者,格杀勿论!” 严文胜简直要乐了,“那如果是萧元帅亲自来了呢?” 士兵上下打量严文胜,撇了撇嘴,“休要唬我。你这副模样非但不像元帅,反倒像个贼人!” 严文胜气得脸皮直抖,秦洪等人全都笑了。 萧珪从后面的马车上跳下来,走上前去说道:“这位兄弟,你看我像是不像?” 那名士兵认认真真的把萧珪也给上下打量了一阵,仍是摇头,“你也不像!你身上一点行伍之人的气象都没有,反倒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严文胜生气了,“你这厮,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萧珪笑了一笑,“我倒觉得,这位兄弟的眼力很是不错。” 那名士兵眨了眨眼睛,“你不会……真的是萧元帅本人?” 萧珪微笑点头,“我就是。” 士兵面露愕然之色,仍不死心的问道:“你有何证据?” 萧珪面露难色的摸了摸脸,“那你还真把我给问住了。我的印签和官凭等物全都放在元帅府,没有带在身上。我该要怎么证明,我就是我自己呢?” 士兵十分硬气的说道:“如果不能证明,你们就不能上山!马上调转车头,原路下了山去!” 严文胜有一点上火了,大声道:“去把叫哥舒道元叫来,他终归是认识萧本元帅本人!” 萧珪低斥了一声,“住口!” 士兵被严文胜吼得一愣一愣。正在此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何人在此喧哗?” 众人扭头一看,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正从一顶军帐里面走出来。 居然是哥舒翰,大家都感觉有一些意外。 哥舒翰见到萧珪,连忙打着小跑上了前来,叉手一拜,“不知是萧元帅驾到,在下有失远迎!” 拦路的士兵慌忙拜倒在地,“小人失礼,萧元帅恕罪!” 萧珪淡然一笑,“你尽职尽责,做得很好。我不怪你,起来!” 士兵起身拜谢,慌忙退走了。 萧珪问道:“哥舒兄,你怎会在此?” 哥舒翰说道:“家父说了目下正当用人之际,不许我闲着,非让我挑个差事来做。但是调兵谴将我没有资格,上阵杀敌又还没到时候。所以我就挑了这么一份,把守冰斗湖关口的差事。” 萧珪笑了一笑,“那么这份差事,你已经做到头了。” 哥舒翰微微一愣,“萧元帅,言下何意?” 萧珪说道:“让军堡的弟兄们都撤了,这里不用把守了。” 哥舒翰眨巴着眼睛,“这才刚刚守了两三天,就已经不用守了?” 萧珪认真的说了一个字,“对。” 哥舒翰仍是满腹不解,但也没再多问,叉手施了一礼,“喏!” 萧珪说道:“现在就将人撤走!回去告诉你父亲,这是我的意思。” 哥舒翰点了点头,“好,我马上带他们走!” 短短片刻的时间,冰斗湖山下所有的岗哨全都撤了。哥舒翰带着数十名唐军,骑着战马快速离开了这里。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严文胜说道:“先生,哥舒父子肯定是对冰斗湖,有了许多的猜测与怀疑。不然,哥舒翰不会亲自把守在这里。” 萧珪说道:“是人都有好奇之心,这很正常。” 严文胜撇了撇嘴,“但我总感觉,哥舒父子与我们不太同心。” 萧珪淡然一笑,“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一见如故和同心同德?” 严文胜点了点头,“好像是这道理。我们和他们相处的时间还短,彼此并不了解,有些隔阂也算正常。” 萧珪说道:“现在只要他们能和我们一起,合力对付敌人便可。其他的,不必苛求太多。” “明白。” “上山!” 夜幕逐渐降临,山路变得十分难走。好在严文胜曾经在冰斗湖待过一段时间,对这里的山路十分熟悉,才让大家十分顺利的爬上了山来。 众人点亮了火把,来到了新近建成的那一座大水闸面前。 萧珪借着火光在四周查看了一阵,满意的点点头,“还不错。都是按照我的要求来做的。” 严文胜说道:“哥舒翰对这种事情没什么耐心,这都是他父亲派人过来干的。” 萧珪未置可否,说道:“找一处干爽的地方扎下帐篷,今夜我们先行歇息。别的事情,明日天亮再说。” 严文胜应了喏,和秦洪等人一起忙活去了。 萧珪举着火把又在四周仔细查看了一阵,心中暗自筹谋计算,为明日之事早做准备。 一夜无事,直到天亮。 众人吃过一顿简单的朝食之后,全都来到了大水闸边。 萧珪的手上多了一张,画满奇怪字符的纸张。但是他的行为更加奇怪,时而伸直手臂竖起姆指,眯着眼睛仿佛是在瞄准前方;时而又用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大家看他,就像是一个正在认真计算钱财数量的帐房先生。然后他又换了一个地方,继续重复刚才的这一套动作。 如此这般好几轮之后,严文胜终于忍不住问道:“先生在做什么?” 萧珪说道:“测量,计算。” 严文胜满头雾水的轮了轮眼珠子,“这张纸上,圆的方的还有一串串的蚂蚁蝌蚪,画的都是一些什么东西?” 萧珪随口答道,“桃符。” 严文胜做恍然大悟之状,“我说我怎么完全看不懂。原来,这就是仙家的符箓呀!” 萧珪顿时笑了,“严文胜,你拍马屁的功夫,越发的炉火纯青了。” 严文胜也笑了,“我肯定没有说错呀!灵观真人画出的符,只能是仙家符箓呀!” 秦洪忍不住说了一句,“严大闭嘴,休要打扰到了先生。” 严文胜乖乖的叉手一拜,再也不说话了。 忙活了大约有一个时辰,萧珪总算是停下了脚步,用炭笔轻轻敲着那张白纸,“我算好了,就是这里!” 大家凑了过来朝纸上一看,全都满头雾水,“这是哪里?” 萧珪笑了一笑,收起纸张,抬手朝着山半腰的位置一指,“就是那里了。” 大家探出头来,朝山腰处张望。 萧珪说道:“那是一个凹陷的山腰,上下都已悬空。从山下肯定是爬不上去了,只能从这里放了绳索溜下去,大约有二十丈深。” 严文胜说道:“先生,那地方离原来的瀑布很近。冰雪全都消融之后,万一水闸管不住水位了,瀑布又会出现。我们一定要做足准备,防止马车上的这些大宝贝们,被瀑布之水淋湿了。”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山上的冰雪正在融化,冰斗湖的水位正在不断上涨。因为新建河坝的出现,冰斗湖的水位会比以往高出许多。到时,整座湖山都会呈现出一个头重脚轻、摇摇欲坠的态势。等到了关键的时候,我们再用炸药对着它的重心点狠猛一击!……整座湖山,不塌才怪! 这时,秦洪说道:“先生,我下去看看。” 吴斌和邹胜连忙说道:“老秦,还是让我先下?” 秦洪说道:“二位兄弟不必争了,我先下。” 说罢,他就朝下面扔了一条绳索。 萧珪点了点头,“老秦,一定要小心!” 秦洪叉手一拜,熟练又麻利的拉着绳索、踩着山壁,朝下方滑去。大家都有一点紧张的盯着他,慢慢的落到了凹陷的山腰之处。 萧珪喊道:“就是那里了!” 秦洪停止下落,踩住一块突起的山石站住身形,在四周观察了一阵,说道:“再下一个人,把铁锹和凿子带来!” 吴斌踩着绳索又下去了。 他二人在山腰处挖凿了好一阵,刨出了几个可以让“大宝贝们”藏身的坑洞。然后所有人一起合力,用绳索等工具将严文胜配置的那些“大宝贝”,慢慢的掉放到了坑洞之中…… 第722章 定西番 忙完“大宝贝”的事情,天都快黑了。萧珪等人全都累了个精疲力竭,像是打了一整天的恶仗。 众人回到了帐篷里面,享用一些干粮饮水补充体力。 吃饱喝足后,萧珪突然站起了身来:“严文胜,收拾马车,我们立刻下山。” 严文胜应了一喏,马上去做准备了。 秦洪三兄弟很自觉的站到了萧珪的面前来,静静的等候他的命令。 萧珪抬起双臂,弯下了腰来,认认真真的对着三位老兵,叉手拜了一礼。 三人静默不语的还了一礼。 萧珪说道:“老秦,这件事情交给别的任何人,我全都不会放心。” 秦洪淡然道:“先生只管吩咐。” 萧珪在他们耳边,仔细的叮嘱了几句。 秦洪三人各自退后一步,脸色沉寂的叉手而拜,“我等明白!先生放心便是!” 萧珪深呼吸了一口,再一次的弯下腰来施了一礼,“拜托三位了!” 片刻后,严文胜驾着马车朝山下走去,忍不住问道:“先生,这么晚了,我们去哪里?” “军堡。” 严文胜不解,“这么赶着去军堡,先生莫非是有急事?” 萧珪说道:“马上就要开战了,三军主帅却消失了一整天。我不着急,他们会急。” 严文胜笑了一笑,“我早该想到的。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先生这样,临大事而有静气。” 萧珪说道:“严文胜,成亲最大的好处,就是拍马屁哄人的功夫越来越高明吗?” “对。”严文胜一本正经的说道,“要么拍好马屁,要么每天挨揍。我想,但凡是一个有点脑子的男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萧珪忍不住笑了,“老贼,你这一句话,可是骂了不少的人。” 严文胜哈哈大笑起来,“那是他们蠢!活该挨骂!” 萧珪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我可能,也会是其中的一个啊!” 严文胜立刻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了。 萧珪感觉有些累了,便斜着身子靠在了马车上略作休息。但是脑海里面也不受控制的,不断浮现出了往日的一些场景,还有一些熟悉的面孔。 印象最深的,就是连绵春雨笼罩的轩辕里小村,悄然奔流的沧浪之河,还有那个站在残破茅草屋下,引颈眺望的女子。 “细雨晓莺春晚,人似玉,柳如眉,正相思。 罗幕翠帘初卷,镜中花一枝。 肠断塞门消息,雁来稀……” 萧珪轻声的、反复的吟诵温庭筠的这一首《定西番》辞作,渐渐的,靠在马车的壁板上睡着了。 天意玄妙,众生难解。 就在萧珪吟诵这一首《定西番》的时候,万里之外的长安城中,也有一位女子正在她的闺阁之中,对着一副精心装裱的《相思微雨图》,轻轻的吟诵题写在画上的诗句。 “细雨晓莺春晚,人似玉,柳如眉,正相思……” 萧珪的眼睛,闭上了。 帅灵韵的眼睛,却是红了。 突然,房门被人敲响。 “韵娘,有客来访。”是清尘的声音。 帅灵韵毫不犹豫的答了一句,“不见。” 清尘犹豫了一下,小声道:“韵娘,这个人……还是见一下的好。” 帅灵韵皱了皱眉,小心翼翼的收起《相思微雨图》,再又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仪表,这才打开了房门让清尘进来。 “什么客人?”她问道。 清尘朝门外看了一眼,脸上似乎带有一点恐惧之色。她凑到了帅灵韵的耳边,很小声的说道:“咸宜公主!” 帅灵韵脸色微变,“她怎么来了?” 清尘慌忙摆手,“小声、小声一点!” 帅灵韵皱了皱眉,“不就是一个公主么,又不是没有见过。你有必要怕成这个样子?” 清尘苦着脸,小声道:“这次恐怕和以往不同,我就担心,她是专程前来兴师问罪了。” 帅灵韵淡然道:“何以见得?” 清尘说道:“我就说一点,她现在不是应该身在八百里之外的洛阳城中,开开心心的当她的新娘么?可是先生一直没有回京,她的新婚大典也就泡了汤。我怕,她会把怨气撒到你的身上呀!” “胡说八道!”帅灵韵轻斥了一声,“君逸迟迟未归,莫非还能是,我在从中作梗不成?” 清尘一个劲的点头,“就怕她在心里,真是这样想的!韵娘你该知道,皇族的人,多半没有讲道理的习惯。” “闭嘴!” 帅灵韵低斥了一声,再又对着铜镜梳理了一下仪表,说道:“既然来了,那我就去见她一见。” 清尘忙道:“公主是微服而来。她还特意交待过了,不要过于声张。” 帅灵韵点了点头,“那就不要惊动我阿舅了,我独自一人去会她一会。” 片刻后,帅灵韵来到了客厅里,对着咸宜公主叉手而拜,小声说道:“参见公主殿下。” 咸宜公主穿了一身胡服男装,戴着一顶黑色的襆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时常行走在外的富家女公子。有几名身着常服、戴了佩刀的侍卫站在客厅的外面,她的身边仅有宦官简之一人跟随。 见到帅灵韵以后,咸宜公主说了一句,“都退下。” 简之施了一礼,走到客厅门口,将那些侍卫们全都赶到了远处。然后,他从外面掩上了客厅的大门。 若大的一个客厅里面,只剩了她们两个人。 咸宜公主自己先坐了下来,然后说了一声,“坐!” 帅灵韵叉手施了一礼,准备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入座。咸宜公主却道:“坐到我的身边来,如此才好讲话。” 帅灵韵又叉手施了一礼,静静的坐到了她的身边。 然后,就是沉默。 这样的沉默,显然有些尴尬。 咸宜公主轻咳了一声,说道:“你似乎,不大想跟我说话?” 帅灵韵说道:“殿下在上,民女不敢无礼。” 咸宜公主说道:“你早被选为了媵人陪嫁。只待成亲之后,你我也是一家人。” 帅灵韵说道:“一家之中也有主从之分,帅灵韵始终不敢在殿下面前无礼。” 咸宜公主轻轻的皱了皱眉,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是帅灵韵先开了口,“殿下来找我,应该是有事?” 咸宜公主说道:“你有他的消息吗?” 帅灵韵说道:“我只知道,他在凉州重整商会分号的事情。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咸宜公主似乎有一点不大相信,“莫非,你比我知道的消息,还要更少?” 帅灵韵很淡定的反问了一句,“这难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么?” 咸宜公主皱起眉头看着帅灵韵,说道:“当然不是。” 帅灵韵说道:“殿下如果不相信我,那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咸宜公主又沉默了一阵。 然后冷不丁的,她突然说了一句,“我总觉得,他去西域,是为了你。” 帅灵韵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咸宜公主说道:“你明明听清楚了。” 帅灵韵眨了眨眼睛,不解的说道:“我是听清楚了。但我,不懂殿下的意思?” 咸宜公主淡然一笑,“帅灵韵,你是当真不懂,还是非要在我面前假装?” 帅灵韵坐直了身体叉手而拜,认真的说道:“天地良心,我是当真没有听懂,殿下的话中之意。” 咸宜公主静静的看着帅灵韵,脸上,渐渐的泛起了笑容。 帅灵韵越发的迷惑了……她笑什么? 咸宜公主突然站起了身来,朝外走去。 帅灵韵惊讶的看着咸宜公主——她究竟什么意思? 简之拉开了客厅的大门。 前脚迈出客厅的门槛之时,咸宜公主回头过来,说了一句,“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帅灵韵竟然不懂萧君逸!” 帅灵韵脸色一变,目瞪口呆。 “告辞!”咸宜公主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帅灵韵怔怔的看着咸宜公主离去的背影,感觉她此刻的步伐,就像是一位刚刚打了大胜仗的将军…… 第723章 决定 于阗军堡,雕楼第三层的议事厅里,一场激烈的争辩正在进行。 突骑施的大军突然加快了行军速度,现在已经距离于阗王城已经不足两百里。只要他们愿意,明天就可以发动攻击。 哥舒道元突然一改此前的态度,强烈要求乌那合马上率军退守于阗王城,与唐军的军堡或成犄角之势,共同依凭城池之利抵抗敌人。 他的理由非常充分,因为斥侯已经探明了敌军内部的虚实。突骑施的兵马数量足足有三万,而不是此前粗略估计的两万五千左右。他们的统帅是尔微特勒,副将是庆那大设与托利大设。 其中那位托利大设还是萧珪的老熟人,当初正是他率军攻打的拨换城的。萧珪记得很清楚,此人老谋深算、极善用兵,是一个非常棘手的角色。 但是与之相比,庆那大设还要更加可怕了十倍不止。他是突骑施汗国“战神级”的一位大将,尤其是在针对大食国的战争当中表现十分优异,十余年来历经大小近百战,几乎从无败迹。 毫无疑问,庆那大设与托利大设这一对沙场宿将,就是莫贺达干选派给尔微特勒的左膀右臂。 除此之外,尔微特勒手中还有一把真正的杀手锏,就是他从突骑施本土带来的那一支亲勋部队。这一部人马的数量约有五千,但它的战力远胜另外的两万余突骑施部队。 突骑施汗国的苏禄可汗花了十几年的时间精挑细选、百般打磨,组建了一支战力极其彪悍的骑兵队伍,并亲自统领他们东征西讨打下了赫赫威风。就算是与大唐的安西铁军作战,他们也从未有过败绩。 目前,这支军队已经成为了突骑施的国之根基与国之利刃。他们沿用了突厥汗国的一个传统称号,叫做附离狼骑。 突厥人以狼为图腾。能用“狼骑”来命名的军队,只能是汗国最强的精锐之师。 尔微特勒的五千亲勋,就是狼骑。苏禄可汗还专门给这五千狼骑任命了一位猛将来统领,名叫吉阿波。 实际上,吉阿波也是苏禄可汗的儿子,但他没有被封为特勒。因为他还只有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自发的加入了狼骑,并且走上了战场开始亲手杀人。经过多年的征战与杀伐,吉阿波都已经变得有些不正常了。平常的时候,他似乎又呆又愣,像一个心智不太成熟的孩子。但只要走上了战场,他就会变成一个人形绞肉机,任何面对他的敌人都会被他无情又残忍的撕成碎片。 三年前突骑施迎战大食国的塔什塔卡拉查之战中,吉阿波单枪匹马冲进敌群之中,杀死了无数的大食军人。看到他那一副凶残的模样,大食国的统帅都给吓吐了。 从此以后,吉阿波就成了血腥与杀戮的代名词。现在,突骑施的女人吓唬不听话的孩子,说得最多的不再是在草原上流传了上千年的那一句“让狼把你叼去”,而是“吉阿波来了”! 才能出众的尔微特勒,能征惯战的托利大设与庆那大设,狼骑精锐与杀神吉阿波,这样的组合再加上五倍于己的兵马数量,哥舒道元坚定的认为,我军必须坚城固守,绝对不能野战对敌。 乌那合争论的理由则是简单得要死,老子的营盘都已经扎下了,懒得拆! 这一回,于阗国的尉迟珪和尉迟伏闍达等人,也全都站在了哥舒道元的一方。这些人合起来劝说萧珪尽早改变策略,现在还来得及。 大战前的最后一次军事会议,呈现出了一边倒的局面。 萧珪心里很清楚,虽然自己已经被推举为“联军主帅”,但真正的权力仍是掌握在哥舒道元和尉迟珪等人的手中。如果自己的决策和行为实在不能令得他们满意,这些人既然能把自己推上去,当然也能再把自己拉下来。 现在,这些人已经被来势汹汹的突骑施敌人给吓到了。他们只想龟缩在城中,心怀侥幸的抱头挨打。如果自己不能说服他们坚持下去,那么这一场仗还没有开打,于阗就已经输了! 想清楚了以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萧珪,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来。 正在吵得面红耳赤的哥舒道元和乌那合等人,立刻安静了下来,全都眼睁睁的看着他。 萧珪环视了一眼在场的众人,平静的说道:“诸位所提的方略与建议,我全都听清楚了。经过认真的思考和比对,我认为,哥舒将军所提的建议是正确的。敌军来势凶猛,我军当以据城固守为上策。” 乌那合脸色一变,什么?! 尉迟珪等人似乎松了一口气,哥舒道元则是抱拳一拜,“萧元帅英明!” 萧珪淡然一笑,“将军过奖了。” 哥舒道元说道:“萧元帅可否下令,全军立刻撤入城中?” 萧珪面带微笑的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会下令的,但不是现在。” 众人一惊,异口同声的问道:“为什么?” 萧珪说道:“因为,我想,先要试一试。” “试什么?”众人再次问道。 萧珪说道:“敌军虽然强悍,但也不是没有弱点。如果未及交战,便就撤入城中消积防守,我担心会错失某些重要战机。” 哥舒道元皱了皱眉,说道:“萧元帅,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敌我力量的悬殊实在太大了。就算我们发现了敌军的弱点,就算是有一些战机可供把握,但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小小的伎俩,往往无法奏效啊!” 萧珪面不改色,但眉梢轻轻的弹了一弹。 乌那合的眼中悄然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兴灾乐祸的想道:哥舒道元,你惨了!萧先生,终于开始讨厌你了! 尉迟珪似乎也觉得哥舒道元方才的言词有些欠妥,连忙说道:“萧元帅,我想哥舒将军的意思是,我军还是尽量不要弄险。毕竟我军身后,还有数万名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反观突骑施,他们却没有这样的顾虑。” 萧珪淡然一笑,“我能明白。但是,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哥舒道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萧元帅,究竟想要试什么?” 萧珪竖起了三个指头,“给我三天的时间,让我去观察一下前方战线。三天之后无论胜败,我都会与乌那合一同率领拓羯骑守,退守于阗王城。诸位以为如何?” 尉迟珪担忧的说道:“就怕三天以后,前方战局胶着,萧元帅与乌那合将军想要撤退,也是十分艰难了。” 萧珪说道:“不要紧。我自有办法全身而退。” 哥舒道元说道:“万一战败,又当如何?”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萧某人血溅沙场,宁死不当俘虏。” 哥舒道元愕然一惊,瞪大了眼睛。 乌那合拍案而起,大声吼道:“好,是条汉子!我乌那合与三千拓羯弟兄,跟定萧元帅了!” 尉迟珪目瞪口呆。 乌那合突然指着尉迟珪,大声说道:“二王子,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三千拓羯弟兄,的确是你们花钱雇来的。但是眼前这一仗,我们只想听随萧元帅的命令去打!拓羯兄弟刀头舔血,从来不当缩头乌龟!” 尉迟珪苦笑不已,“乌那合将军,你先不要冲动,好好听我说啊!” “不用说了!”乌那合用力把手一挥,“我已经决定了!二王子铁定不同意的话,我就把钱退给你们,三千拓羯不再接受于阗的雇佣,只听萧先生一人之令!从现在起,萧元帅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也是三千拓羯的决定!” 萧珪看着乌那合,微然一笑,“雇佣拓羯,可以赊帐吗?” 乌那合咧嘴大笑,“别人肯定不行。萧先生,绝对没问题!” 哥舒道元和尉迟珪等人全都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集体石化,全都愣住了…… 第724章 仇人相见 大战之前的最后一次军事会议陷入了尴尬的死局之中,但是萧珪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他不打算再浪费时间继续争论,于是立刻宣布会议到此结束,然后离席而去。 乌那合紧跟着萧珪,大摇大摆的走出了议事厅。 哥舒道元呆坐在原地,双眉紧皱神情严峻。 尉迟珪的表情也不太好看。他犹豫了一下,起身追到了议事厅外,“萧元帅请留步!” 萧珪本不想再多说,但还是给他面子停住了脚步,“二殿下还有何事?” 尉迟珪的神情颇为复杂,说道:“前线之事萧元帅主意已定,我不再多言。但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我必须告诉萧元帅。” “何事?”萧珪问道。 尉迟珪说道:“今晨我刚刚收到消息,吐蕃已经正式起兵攻打小勃律国了。” 萧珪皱了皱眉,“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尉迟珪说道,“我在小勃律国有几位专做玉石生意的朋友,他们和小勃律国的王室成员关系十分密切。几日前我与萧元帅讨论小勃律国的事情以后,便主动与他们取得了联系。近日他们分别给我发来了消息,口径皆是一样。这么大的事情,想必他们不会骗我。” 萧珪摆了一下手,示意尉迟珪和他一起走进了雕楼二层的房间里,关上了房间,这才说道:“二殿下可曾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哥舒将军?” 尉迟珪摇头,“还没有。”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我还以为,他是知道了吐蕃人的动向,才突然改换主意。” 尉迟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萧元帅,你也不要怪他。他毕竟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经历的事情多了一些,顾虑也就多了一些,胆量自然也就会变得小了一些。” 萧珪淡然道:“在公而论,他是职责所在,并且他的主张很有道理,我一点都不怪他。只是站在个人的立场上讲,我一向都不太喜欢,出尔反尔之辈。” 尉迟珪的脸皮抽搐了几下,感觉有一点火辣辣的……这不就是在骂我吗? 萧珪留意到了尉迟珪的脸色变化,立刻岔开了话题,说道:“算一算时间,我的奏疏应该快要送到了圣人手中了。我相信,大唐一定会针对吐蕃入侵小勃律国一事,尽快做出回应。” 尉迟珪点了点头,说道:“就怕远水不解近渴,等到大唐给出回应的时候,小勃律国就已经沦陷了。吐蕃起兵的时间选得如此刁钻,多半是在响应突骑施的行动。一但拿下小勃律国,吐蕃人很有可能就会快马加鞭杀向于阗。到时,于阗就将面临两股强敌的背腹夹击。我们,该要如何应对?” 萧珪说道:“最好的应对之法,就是赶在吐蕃人杀到之前,提前解决突骑施的敌人!” “这……”尉迟珪苦笑不已。 很显然,他是一点都不相信萧珪能够“提前解决突骑施”,只是碍于情面没有说出实话。 萧珪不想多费唇舌,叉手施了一礼,“二殿下,时间紧迫,萧某就先告辞了。” 尉迟珪连忙抓住萧珪的手腕,紧张又认真的说道:“萧元帅千万要慎重。实在不行的话,就请尽早撤入城中,千万不要勉强。我军若能依凭城池坚守一段时间,远道而来的突骑施人粮草肯定支撑不住。到时,或许就会出现好的转机了。” 萧珪微笑点头,“我知道。多谢二殿下关心。” “哎……” 一声叹息之后,尉迟珪放开了萧珪的手腕,满怀担忧的看着他,说了一句,“萧元帅,请走好。” 萧珪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去。 尉迟珪又急切的在他身后喊道:“萧元帅千万要小心!千万要保重啊!” 萧珪头也不回的走下了雕楼,乌那合跟在他身边满怀嘲讽的抱怨,“这个二王子婆婆妈妈的,简直就像个小娘们儿一样!” 萧珪不满的斜睨了乌那合一眼。 乌那合撇了撇嘴,“我知道他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很难得的厚道君子。但是战场,最不需要的就是他这种人!” 萧珪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心想乌那合这句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尉迟珪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过柔弱了一些,这简直就是于阗人的一个通病。这种人用来交朋友或是做亲戚甚至是当仇人,那都是极好的。唯独不能,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 哥舒道元站在三楼的窗边,看着萧珪与乌那合等人骑着快马扬尘而去,脸皮绷得紧紧的。 哥舒翰在他身后,小声的说道:“阿爷,这一回可不是我得罪了他。” 哥舒道元说道:“这是公事,无所谓得不得罪!” 哥舒翰说道:“阿爷心里这么想,他可能就不会了。” 哥舒道元老眉深皱,沉声说道:“无论如何,老夫也绝对不能因为一点私心,而随意更改我的军事主张!老夫更加不能,让数万于阗军民因此而冒险!” 哥舒翰撇了撇嘴,小声道:“那万一,他是对的呢?” 哥舒道元毫不犹豫的说道:“如果他是对的,那么强敌可破、于阗有救,这当然是好事!” 哥舒翰愕然一愣。 哥舒道元回过头来,眼神炯炯的看着他儿子,说道:“哥舒翰,你也是读过书的人。理应知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的古训。” 哥舒翰眨了眨眼睛,说道:“阿爷的意思是,虽然你与萧元帅意见不和并有了争执和冲突,但你们的目标仍是一致的?并且,你们也不会因为这一次的意见相佐,而生出仇隙之心?” 哥舒道元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然后说道:“他心里如何想的,只有他才知道。但是老夫行事,历来如此!” 哥舒翰沉默不语,只在心中想道:但愿他们不会因为这一事件,而撕破了脸皮;否则,那个京城我可能就去不成了…… 萧珪与乌那合回到拓羯营地,发现军营里的气氛有一点紧张。郝廷玉三兄弟和拓羯骑兵的几位重要首领,全都已经聚集在了帅帐附近,正在焦急的等待萧珪与乌那合归来。 原来,突骑施的先锋部队,已经开进了拓羯骑兵的势力范围之内,随时都有可能对拓羯营地发动攻击。郝廷玉等人已经集结好了人马,随时准备战斗。 这一支突骑施先锋部队的主将,恰是萧珪与乌那合的老熟人,托利大设。他麾下的人马数量,约在五千左右。 乌那合一听是托利来了,立刻说道:“萧元帅,让我点起人马,上去会他一会!” 萧珪说道:“托利可不是泛泛之辈,并且他的兵力远胜我方。开战第一仗不容有失,你有把握战胜他吗?” 乌那合一改往日的轻浮浪荡,抱拳一拜认真说道:“萧元帅放心,我对托利了如指掌。虽然他有五千兵马在手,但我自有办法,杀他一个下马之威!” 萧珪看他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不禁面露微笑,说道:“乌那合,当初在拨换城的时候,你可是把托利骗得很惨。他一定窝了满肚子的怨气想要找你报复,你可要小心一点。” 乌那合冷冷的轻哼了一声,“托利辱我母亲、盗我祖坟,此仇不共戴天。他不来找我,我还要去找他呢!” 萧珪说道:“那还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乌那合,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前去了结你和托利的恩怨。三千拓羯,你全都带走!” 乌那合当场一愣,“兵马全都让我带走了,军营里面空无一人,谁来保护萧元帅的安全?” 萧珪说道:“你若得胜,我自然安全;你若战败,留下些许兵马但也保护不了我的安全。那还不如,让他们全都跟你上阵厮杀去了!” 乌那合突然挥起大拳,往自己的手掌上狠狠一击,痛快淋漓的大声叫道:“爷们儿干事,就该这样痛快!——什么都不用说了! ——拓羯弟兄们!” ——与我纵马上前,痛宰敌军!” 第725章 王冠落地 战鼓隆隆,旌旗猎猎。 三千拓羯集结完毕,战意爆棚杀气四射! 郝廷玉和邹宝树、雷瑞安三人全都穿上了他们梦寐以求的明光战甲,肩上挽着角弓,腰上挂着横刀,身边各自插了一条一人多长的大马槊。 三人站成一排,神情庄重眼神坚定,整整齐齐的向萧珪抱拳一拜。 萧珪叉起手来向他们回了一礼,沉声道:“去,尽情厮杀!” 三人吼间滚出一记沉声大吼,“喏!” 乌那合骑着他的大黑马,挥起弧形大马刀,“出发!” 三千拓羯,风卷残云而去。 萧珪久久的凝视,目送这一帮烈马横枪的热血男儿,逐渐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此刻,站在他身边的严文胜一点都不怀疑,一向温文尔雅的萧先生,现在很想和乌那合郝廷玉他们一起上阵厮杀。 因为他那一双总是沉寂如水的双眼之中,现在,如有两团火焰正在燃烧! “先生,我们找个合适的地方,去观战?” 萧珪恍然一怔回过了神来,四下一看,身边只剩严文胜和少数几个,从元帅府跟来的于阗侍卫了。 “你们几个,回元帅府待命。”萧珪突然说道。 于阗侍卫们集体一愣。 严文胜沉声喝道:“还不走?” 于阗侍卫们没有办法,只好施礼一拜,告辞而去。 “这下清静多了。”萧珪的眼神突然活泛起来,脸上也浮现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对严文胜说道,“老贼,还记得我们在洛阳交手的事情吗?” 严文胜也笑了,说道:“那是我这辈子干过的最痛快的事情,记得不能再清楚了。” 萧珪说道:“我们好像,还没有分出胜负?” 严文胜一愣,“先生不会打算,在这里和我打上一架?” “当然不是。”萧珪说道,“我们今天就来比上一比,谁更有本事,怎么样?” 严文胜不由得笑了,“如何比法?” 萧珪说道:“就比你的最强一项。” 严文胜将他的超大号弓箭亮了出来,脸上满是自信的笑容,“要比这个?” “没这么简单。”萧珪摇了摇手指,说道:“你最擅长的是弓箭,它可以在战场上不露形迹的杀死任何人。而我自认,也是一名很好的刺客。我们今天,就比谁在战场上刺杀的敌人更多。如何?” “要比战场杀敌?” “没错!” 严文胜的脑袋和双手同时摆了起来,“不不不,这绝对不行!” 萧珪皱起了眉头,“什么不行?” 严文胜急急说道:“先生要去战场边上看一看,我可以陪你。凭我们两人的本事,可保不被敌人发现。但先生要去亲自上阵杀敌,这万万不可!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冷箭横飞,任凭再大的本事那也双拳难敌四手。万一先生有了什么闪失,我严文胜就算死上一万次,那也抵偿不了!——不行,绝对不行!” 萧珪恨得牙痒痒,“严文胜,想不到你也会像个小娘们儿一样!” 严文胜从未有过的固执和强硬,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无礼的大声对着萧珪说道:“随你怎么骂,我全都认了。总之,这件事情没得商量!” 萧珪只好放弃了这一个,充满刺激但又不太切合实际的想法,妥协的说道:“那我们摸到战场边上,偷偷的窥看几眼,总归是行?” “不行!”严文胜大声说道。 萧珪有点恼火,“你刚刚还说,我要去战场边上看一看,你可以陪我的?!” “现在我改主意了!”严文胜一板一眼的说道,“万一先生用的缓兵之计,如何是好?万一先生看得兴起,突然杀了出去,那又该如何是好?” 萧珪有一点气结,“老贼,你怎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这种人!” “没办法。谁叫先生足智多谋,严某防不胜防呢?”严文胜颇为得意的咧嘴一笑,说道,“我突然想起,有一个好地方,既可以观战又不会有风险。不知先生,愿不愿去?” “哪里?” “冰斗湖山顶!” 萧珪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好,就去那里!” 一个时辰以后,冰斗湖山顶之上。 萧珪与严文胜面对北方并肩站着,都是面无表情,都是双眼之中火星直冒。 其实站在这个地方,根本就看不到十余里开外的战场之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那惊天动地的喊杀之声如滚滚惊雷劈面而来,直撞耳膜,刺入心底,直叫人…… 热血沸腾! 杀意爆棚! 严文胜拽着大弓的手一再握紧,汗水都已浸湿了弓柄的握把。萧珪的嘴中不时发出“骨骨”之声,牙齿都咬疼了。 “不看了!” 萧珪突然大吼一声,转身就走。 严文胜恍然一惊,急忙喊道:“先生要去哪里?” 萧珪没好气的说道:“我去看望一下老秦他们,总归可以?” 严文胜哭笑不得,“先生,他们现在藏得,老天爷都找不着他们踪迹了,先生要去哪里看望他们?” 萧珪咬了咬牙,“那我就回军营里面,去弄点酒喝!” 严文胜暗吁了一口气,“好,我陪先生小饮几杯。” “没你的份!”萧珪气乎乎的走了,一边大步朝前走,一边咬着牙恨恨的说道,“我喝酒,你看着,就是这样!” 严文胜暗笑不已,扛着他的大弓快步跟了上来。 此时,于阗唐军的军堡之中,哥舒道元全副披挂的站在校场点将台上,一手握刀一手叉腰昂然而立,浓密的灰须迎风颤抖,脸色沉寂得有些肃杀。 在他身前,三千唐军将士已然集结成队。 旌旗如林,刀枪胜雪。 三千男儿,寂静无声。 上午开会的时候,哥舒道元和萧珪意见相佐闹得不欢而散。但前方战斗打响之时,哥舒道元立刻下令全军集结,随时准备上前增援友军。他还亲自披上了沉重的铠甲,看样子,他还想身先士卒的亲自上阵搏杀一回。 现在,只待哥舒道元一声令下,这静若山岳的三千唐军将士,就会立刻化为一道奔腾的烈火,视死如归的冲向前方战场。 三千男儿当中,最醒目的当属陌刀校尉李嗣业,和他身边的任霄、章迈。这三个手执陌刀的男人,就像三尊天神一样矗立在校场之上。浓烈的杀气不断的从他们身上喷薄而出,几乎都要形成一股有形的旋风,让他们的须发和衣角无风自舞。 哥舒翰穿着一身军服拿着一柄长枪,也站在了队列之中。他静静的看着他的父亲,眼神和以往全都不一样。 现在哥舒翰相信,他父亲此前说的话了——“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于阗王城之中,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大门已经关闭,城中的百姓慌忙奔走躲入家中。不及收拾的行李和杂物遍地散落,骑着快马的军士在城中各处敲锣示警。 左云率领的皇城禁卫军,已经把王宫包围得水泄不通。病卧多时不理国政的于阗王尉迟伏师听闻动静,勉强支撑起身,叫他的近侍扶着他,去上一次朝。 于阗国的文武百官听闻此讯,慌忙奔入王宫前来上朝。尉迟伏师向他的大臣询问,于阗目前的状况。众臣不敢隐瞒,如实报说突骑施已经打过来了。现在,拓羯骑兵正在和他们交战。 尉迟伏师愣了半晌,呆呆的说了一句,“真的,打仗了吗?” 话刚落音,尉迟伏师的脑袋往下一垂。 金光闪闪的王冠,滚落到了华丽的地毯之上…… 第726章 说书 萧珪和严文胜从冰斗湖山上下来的时候,刚好见到一名快马骑士从北方奔来,直接冲进了拓羯营地之中。 “肯定是乌那合送消息来了,我们快走!”说罢,萧珪朝着营地跑去。 “先生你看!”严文胜突然喊道,“那边又来了一骑!” 萧珪停下脚步抬头一看,果然又见一匹快马从北方疾奔而来。所不同的是,马上的那一名骑士身上穿的是唐军的军服,身上还背了一面红色角旗。他掠过了拓羯营地,继续朝着南面的军堡奔去。 严文胜说道:“先生,那会不会是哥舒道元派出的战场斥侯?” 萧珪说道:“有可能。” 严文胜有一点忿然的说道:“我就知道,他会袖手旁观。” 萧珪微微皱眉,沉默不语。 严文胜再道:“乌那合的兵力远不如托利大设。万一这一仗乌那合打输了,哥舒道元就会认定,他的主张才是正确的。” 萧珪淡然道:“你的意思是,哥舒道元会盼着乌那合战败?” 严文胜眨了眨眼睛,“难道不是吗?”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萧珪反问道。 严文胜说道:“乌那合要是打输了,哥舒道元就可以全盘否定先生的主张,从而竖立起自己的绝对权威。这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萧珪摇了摇头,“如果他是这样一个只想着争权夺利的人,那么,他非但坐不到安西副都护的位置,也不会被安西大都护府委派到于阗来,承担起于阗经略使的要职。” 严文胜撇了撇嘴,“我分明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珪淡然道:“那可能就是,你的心思过于偏激和狭隘了。” 严文胜满不在乎的呵呵一笑,“我只是一个绿林老贼,偏激狭隘大概就是我的贼人本色。但愿是我看走了眼,哥舒道元不是像我说的那样。” 萧珪招了一下手,“别废话了,快去军营!” 二人加快脚步来到军营,那一名跑来传信的拓羯骑兵正在营地当中,四处找寻萧元帅的踪迹。 “我在这里!”萧珪远远的冲他喊道,“快说,什么情况?” 拓羯骑兵快步跑来,叽里呱啦的一阵快语急说。 萧珪一句都没听懂,郁闷的说道:“乌那合怎么派了一个,不会说汉话的弟兄来传信?” 拓羯骑兵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换回了流利的汉语急忙说道:“萧元帅恕罪,小人情急之下便只记得,从小说惯了的粟特母语了!” 萧珪快要被他逗笑了,说道:“好,你不要着急。说汉话,慢慢的讲,最好是能说得详细一些。” 拓羯骑兵定了定神,便将前方的战况,从头到尾的讲叙了起来。 原来,突骑施人早就侦察到了于阗的兵马动向,知道有一支拓羯骑兵驻扎在了冰斗湖山下阻拦他们的道路,领军人物就是乌那合。托利得闻此讯非常的恼火,主动向尔微特勒请命担任先锋,专来收拾乌那合。 两方人马,其实是在三十多里开外的战场相遇的。托利大设和乌那合不约而同的走在了队伍的最前列,刚一见面就指着对方大骂了起来。骂着骂着,两人就挥起刀子干起了架来。 奇怪的是,两军将士就像吃瓜群众一样,津津有味的看着两位主将在阵前单挑,全都没有乱动。 听到这里,萧珪几乎都不敢相信了,“等等,停下!——你不会是在说?” 送信的拓羯骑兵当场一愣,“请问萧元帅,什么是说书?” 严文胜在一旁好笑,出来解释道:“先生,突骑施人保留了北方突厥人的古老传统,崇尚武力、敬重勇士。如果是两个男人有了矛盾和恩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骑上战马一决生死。这种时候,任何人都不能上去劝架,更加不能从旁协助,否则就将被人视为无耻懦夫,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萧珪说道:“两军交战的时候,也能这样吗?” 严文胜笑道:“两军交战,一般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但如果其中一方是乌那合,那么发生阵前单挑这种事情,也就不足为怪了。” 萧珪简直哭笑不得,“看来乌那合的确是对托利了如指掌,耍起心眼来,真的是一吃一个准!” 送信的拓羯骑兵愣愣的看着他们两个,“萧元帅,我还要继续说下去么?” 萧珪笑道:“好,你继续,我不会再打断你的话了。” 送信的拓羯骑兵继续讲叙。 乌那合与托利激战正酣的时候,突然被托利打下了马来,摔晕在地。托利大喜,跳下马儿要来割他的首级。不料昏倒在地的乌那合,突然甩出一把泥水砸在托利的脸上,然后一拳将他放倒,用一根套马索将他捆了起来。 随后,乌那合迅速跳上马儿,将托利拽在地上一阵疯狂磨擦,直到将他拖回了拓羯骑兵的阵营之中…… “托利被生擒了?!”萧珪和严文胜异口同声的惊讶道。 送信的拓羯骑兵连连点头,“对呀!……萧元帅,你说不会再打断我的!” 萧珪忍不住大笑起来,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 送信的拓羯骑兵继续讲叙。 突骑施的军士们看到乌那合使诈,还将托利抓走了,全都气急败坏,大骂乌那合是一个被天神诅咒的无耻懦夫,叫他赶紧把托利释放出来。乌那合非但没有理会,还突然下令全体放箭! 一阵箭雨,劈头盖脸的朝着愤怒的突骑施人,招呼了过去。 突骑施人彻底被激怒了,立刻针对乌那合发起了致命冲锋。乌那合再次下令——全军撤退,带着他的拓羯兄弟撒腿就跑。 突骑施人简直快要被气疯了,拼了命的在后面疯狂追杀。可是追了不到二十里路,乌那合突然拐进了一个山坳里面,全体没了踪影。正在突骑施人气急败坏又满头雾水的时候,四面八方射来了无数的箭支。突骑施人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落入了一个形如口袋的包围圈中。 左右两边的山地制高点上,有雷瑞安和邹宝树率领的弓箭手埋伏在此,拼命往下放箭。正前方是郝廷玉率领的拓羯骑兵,堵住了突骑施人的去路。最让突骑施人恼火的仍是乌那合,天知道他走了一条什么样的路,居然绕到了追杀他的突骑施人的身后,正在极其猥琐的,对着他们的屁股一阵放箭。 丢失了主将的突骑施人群龙无首,面对这样的四面合围,顿时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之中。他们的人马分散成了零零碎碎的散兵游勇,各自为战的乱冲乱杀,想要从包围圈中突围而出。 埋伏在左右两边的雷瑞安和邹宝树一点压力也没有,因为突骑施人的战马不可能爬上山来攻击他们。他们只需要卯足了力气,不停往下放箭和扔石头,就可以掌控一切局势了。 承载了突骑施人最多愤怒的乌那合,再一次将他的狐狸本色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叫身边的拓羯兄弟脱下衣袍、扔了旗帜,再将这些东西堆在一了一把火。他甚至还将几个突骑施人的尸体扔进了火堆之中,用熊熊的大火和滚滚的黑烟,堵住了突骑施人的逃命之路。 四面合围三面无路,突骑施只剩下最后一个突围的方向了。 可是他们面对的,是一条形如羊肠的狭窄小路,和一个能将马槊用到出神入化的大唐男人。 他叫郝廷玉。 他向突骑施人,很好的诠释了一回,什么叫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送信的拓羯骑兵终于说完了,他感觉有一点口干舌躁。 萧珪说道:“这么说,敌军主将被擒,全军陷入重围。我军,即将大获全胜?” 送信的拓羯骑兵,重重一点头,“对!” 严文胜当场笑了,“这位兄台,你可是一位战场斥侯。你来报信的时候,能不能言简意赅的先说重点,然后再慢慢的讲叙细节?” 送信的拓羯骑兵有一点忿忿,“是萧元帅下令叫我不着急、慢慢说,还要讲得详细一些的!” 严文胜大笑不已,“好好,兄台不要生气,是我错怪你了。” 萧珪也忍不住笑了,拍了拍拓羯骑兵的肩膀,说道:“改天你若不当拓羯了,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份新的职事。” 拓羯骑兵轮了轮眼珠儿,“做什么?” “去说书啊!”萧珪笑道:“你这样的人才,不去说书,真的是可惜了!” 第727章 得胜之后 一匹快马奔腾而来,于阗军堡里面突然出现了三千多双惊诧的眼神,还有不可思议的惊呼议论之声—— “居然打赢了?” “这么快就胜负已分?” “敌军全灭,拓羯大胜?” “这不可能!” “假的!肯定是假的!” 哥舒道元依旧左手叉腰右手扶着刀柄,站在点将台上。但他的脸上已经不再有誓死如归的决然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惊诧与迷茫。他甚至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这是……怎么做到的?” 拓羯军营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激昂鼓角之声,还有如雷的欢呼与呐喊。 军堡里面,却陷入到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刚刚还在热血沸腾,想着马上就要决一死战的三千将士,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些事情—— “我军大获全胜!……但是,这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安西军!我们可是传承百年、威震西域的安西铁军!敌人叫我们,安西虎师!” “我们竟然沦落到了……躲在拓羯骑兵的身后,享受一场胜利?” 强烈的失落感和屈辱感,萦绕在了每一位军堡将士的心头。哥舒道元何尝不知这些视荣誉高于生命的将士,心里正在琢磨一些什么。但是现在,他找不到任何一句话语可以安慰或是开解他们。 于是,他下了一道命令,“全军解散,各归各位。” 一众军士默然应喏,队伍逐渐散了开去。 突然,一个宛如虎啸的声音大肆响起,“哥舒将军,末下想问,我军为何龟缩城中,未有出战?” 众人大吃一惊,扭头看去,竟然是李嗣业冲到了哥舒道元的面前,正在大声质问他的顶头上司。 哥舒道元的脸皮狠狠的抽搐了几下,沉声道:“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回去,继续操练!” 李嗣业气冲斗牛,大声吼道:“若不出战,操练何用?!” “大胆!”哥舒道元也发火了,抬手指着牛高马大的李嗣业,怒声喝道:“李嗣业,你敢以上犯上?!” 李嗣业恍然一怔回过神来,连忙单膝跪倒在地,叉手拜道:“末下犯上,甘受军法!但是末下冒着杀头的罪过也要问个清楚,我军为何龟缩城中,未有出战?” 哥舒道元当场气结,脸都青了。 刚刚散开的军士,慢慢的又聚拢了过来。有人小声的说了一句,“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另一人说道:“我也是……” 紧跟着,一句又一句的“我也是”,在军堡之中泛滥开来。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军堡将士朝点将台这边围拢了过来。大家都用同一种眼神注视着哥舒道元,都想问他同一个问题——“我军为何龟缩城中,未有出战?” 看着眼前这一群熟悉的热血男儿,戎马半生的哥舒道元,生平头一次有了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他情不自禁的在心中拷问自己,“难道,我已经老了吗?” 哥舒翰站在人群之中,担心的看着他的父亲。 哥舒道元深呼吸了一口,用坚定的眼神看向人群,大声说道:“我哥舒道元在此保证,你们一定会是,下一战的头号功臣!” “喔哦!——!” 激动的欢呼之声,突然之间响彻军堡。 拓羯军营里面,正在捧着一个大海碗凶猛灌酒的乌那合,抬手指向军堡的方向,哈哈大笑起来,“他们连敌人的面都没有见着,有什么好叫的!” 围在他身边的一众拓羯骑兵,放声大笑起来。 萧珪坐在一旁,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严文胜一个劲的冲他挤眉弄眼,小声说道:“先生,我真想跑到军堡去,现场看一看哥舒道元,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 萧珪笑而不语,拿起一杯酒来浅饮了一口。 乌那合大咧咧的走了过来,一把将萧珪手中的酒杯抢走,然后塞给他一个巨大的海碗,大声说道:“萧元帅,庆功酒不是应该这样喝吗?” 一众拓羯骑兵跟着起哄,“对呀!对讶!现在就该大碗喝酒,一醉方休!” 萧珪的脸上始终只有淡淡的微笑。他不动声色的将大海碗放到了一旁,说道:“乌那合将军,众位拓羯弟兄,你们应该都很喜欢,也很擅长于打猎?” “这还用说?”众人笑哈哈的回道,“我们还不知道到女人是何滋味的时候,就已经学会怎样成为一名最好的猎手了!” 萧珪淡然道:“那你们肯定也都知道,受伤了的猎物,往往更加凶猛。”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集体一愣。 刚刚还喧腾不休、热闹非凡的拓羯军营里,十分诡异的,慢慢安静了下来。 乌那合突然将手中的海碗一扔,大声叫道:“不喝了!兄弟们,全都别喝了!” 拓羯骑兵们都很听话的放下了酒碗,封起了酒坛。 乌那合跳起身来,站在一张装满了酒坛子的马车上,居高临下的大声说道:“弟兄们!虽然我们干掉了托利,但是后面还有更多的突骑施人,等着给他报仇!弟兄们,现在还不是庆功的时候。我要你们全都打起精神来!等我们干掉了所有的突骑施人,我们再一起痛饮美酒,瓜分财宝,共享美人!” “嚯喔——” 拓羯军营里面,又响起了一阵欢呼之声。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乌那合,心中说道:这个家伙,真的是很有才! 不管他以前干过什么,名声是有多臭。但是现在,他的的确确是在为我而战,为于阗而战,并为扞卫大唐的荣耀,立下了汗马功劳。 拓羯军营里的庆功酒宴,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点时间。 夜幕降临时,所有的拓羯骑兵已经各归原位。斥侯骑着快马朝外奔腾而去;营寨的大门外,重新摆满了铁刺拒鹿和伏远巨弩;营地之内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明亮的火把将营地照得通亮;另有多支巡逻队伍,正在往来巡视络绎不绝。 萧珪不时在想,任谁看到这样一副井然有序、戒备森严的行伍景象,也不会将它与乌那合那个不着调的家伙,联系在一起。人们更加不会相信,这个家伙只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干掉了一支五千人的突骑施军队,还把对方的主将生擒了过来。 看到军营里面恢复了正常的秩序,萧珪总算略微有所放心。他正准备去找乌那合商量一些事情,郝廷玉特意跑来对他问道:“先生,那些俘虏该要如何处置?” 萧珪问道:“有多少俘虏?” 郝廷玉说道:“差不多有两千人。原本乌那合是要把他们一起杀掉的,是我阻止了他。但是现在,我又有一点后悔了。” “为什么?” 郝廷玉说道:“这么多的突骑施人留在我们的军营里,始终是一个隐患。我们的人手本就不多,现在还要特意分出一批人来,严密看押这些俘虏。” 萧珪微笑点头,“很好,大有收获。” 郝廷玉苦笑不已,“先生,这些俘虏没有什么用?突然一下多出了两千张嘴来要养活,反倒会让我们粮草吃紧!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我说的是你,郝廷玉。现在你所经历的一切事情,点点滴滴都是收获。” 郝廷玉嘿嘿的低笑了两声,说道:“说句心底话,当初先生派我们三个去往乌那合身边的时候,我们多少还有一些想不通和不情愿。但是现在,我们真是越来越佩服先生的深谋远虑了。” 萧珪用力拍了一下郝廷玉的肩膀,“大有长劲,继续努力。” 郝廷玉重重一抱拳,“喏!” 萧珪说道:“俘虏的事情,我来处理。你们只管认真带兵,专心打仗。” 郝廷玉笑而点头,正要拜辞而去,几名拓羯骑士匆忙跑来,说道:“萧元帅,巡逻的弟兄在军营外面抓到一个汉人,他说他从于阗元帅府而来,名叫裴蒙,专程来此求见萧元帅。” 萧珪忙道:“把他带到这里来。” 拓羯骑士应喏而去。 郝廷玉说道:“先生,裴蒙负责留守行营元帅府,代表先生处理许多后勤军务,职责不可谓不重大。现在他大半夜的离开于阗城跑来报信,莫非是于阗城中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萧珪点了点头,“有可能。你也不妨留下来听一听,裴蒙都会说些什么。” 郝廷玉欢喜应喏。严文胜却故意打趣道:“小螃蟹,你好像很高兴嘛!莫非你已经看出来了,先生正在大力栽培于你?” 郝廷玉忙道:“严大不要乱讲。我高兴是因为,我又能在自家兄弟身边,多留片刻了。” 萧珪和严文胜都笑了。 片刻后,拓羯骑士把裴蒙带到了萧珪的营帐里。他冻得浑身直发抖,说话都有一点不利索了。 萧珪让他坐到火堆了旁边来,先把身子烤暖一些。 裴蒙一边烤火一边发抖,哆哆嗦嗦的讲道:“先生,于阗王,驾崩了!” 第728章 暗流汹涌 听闻于阗王驾崩,众人同时脸色一变。 萧珪问道:“于阗是什么时候,如何死的?” 裴蒙说道:“今天下午前方开战不久,于阗王突然召集众臣上朝议事。刚一听说两军正在交战,于阗王就立刻死了。” 萧珪说道:“现在于阗城中还有王宫之中,情况怎样?” 裴蒙说道:“于阗正在举城戒严,百姓全都躲进了家里不许出门。左云率领王城禁卫军封锁了整个王宫,于阗王驾崩的消息还没有正式对外公布。二王子尉迟珪私下派人来到元帅府,将此消息告知于我。我觉得事关重大,便马上动身来了这里,通知先生。” 听完这一通话,大家的心弦全都绷紧了。 严文胜说道:“大敌当前,国王驾崩,这可真是内忧外患。现在就怕于阗王宫内部有人趁乱取事,闹出什么变故。” 郝廷玉说道:“严大是不是有一些多虑了,莫非还会有人谋朝篡位?” 严文胜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在前方拼死拼活,万一后院突然起火,这可就大不妙了!” 萧珪说道:“裴蒙,你的意见呢?” 裴蒙说道:“我觉得,严大的顾虑很有道理。虽说有左云带兵辅佐二王子镇戍王宫,但是他的兵力本就不多,还被迫分散在了城中各处维持治安。还有,左云毕竟是一个外人,接掌王城禁卫军的时间也还很短。他手下的兵卒未必全都肯听他的。如果这时有人聚众谋反,左云还真就未必抵挡得住。” 郝廷玉问道:“于阗的朝堂不是一向非常安稳吗,谁会聚众谋反?” 裴蒙说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于阗朝堂可是暗流汹涌、杀机四伏。大家不妨回想一下,此前二王子和尉迟伏闍达为了配合萧先生的主张,代表于阗朝廷强制下令迁民入城的时候,有不少的于阗大臣和贵族失去了他们的马场和玉矿。当时他们的矛盾冲突,就已经非常激烈了。 现在老王已死、新王当立。按理说,该是尉迟伏闍达接任王位,二王子继续辅政。但是,那些和他们结下了仇隙的大臣和贵族们,还会继续支持他们吗?谁又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仇人,顺利接掌权柄,继续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呢?” 萧珪神情严峻的点了点头,“裴蒙说得没错。权力斗争从来都是血淋淋的你死我活。哪怕是性格温和不善争斗的于阗人,也不能例外。或许他们没办法对负外来的强敌,但是对付自己人,终归是绰绰有余。” 郝廷玉恍然大悟,“难怪二王子,急忙要给元帅府送信!看来他的处境,当真是有一些不妙了!” 严文胜连忙说道:“先生,万一二王子和尉迟伏闍达有所闪失,于阗的朝廷换了另一拨人说话,他们还会继续支持先生吗?这一仗,我们还打得下去吗?” 萧珪眉宇一沉,“我要立刻去往于阗!” 郝廷玉抱拳一拜,“我率拓羯骑兵,护送先生入城!” “不!”萧珪把手一扬,“于阗人对拓羯骑兵的印象并不太好,现在这种关口带他们进入王宫,怕会引起许多的猜忌和敌视,反倒容易坏事。” “那怎么办?”郝廷玉说道,“先生总不能,单枪匹马杀入王宫?万一有歹人在宫里埋伏了杀手,聚众想要发动宫变,先生如何应对?” 萧珪微微皱眉,认真的说道:“于阗是大唐的蕃属国。他们想要更换国王,必须得到大唐宗主国的首肯,并由我朝圣人亲自封敕。现在就是于阗王位更迭的时刻,我这个御史钦差正好代表大唐朝廷,前去主持大局!” 裴蒙说道:“先生是想,去找哥舒道元借兵入城?” 萧珪点头,“没错。我要以御史钦差的身份,率领大唐驻守于阗的安西军进入王城。如此,方能名正言顺的主持于阗大局。” 众人闻言大受鼓舞, 严文胜却仍一些担忧,“先生,哥舒道元会答应吗?这会儿,他心里应该正憋着一股气?” “现在不必多说,去了便就知道了。”萧珪说道,“裴蒙你辛苦了,留在这里休息。严文胜和郝廷玉,你们一起跟我走。” 众人应喏,各自行动。 郝廷玉先去收拾车马行装。萧珪和严文胜一起来找乌那合,临走之时还要与他交待一些事情。 二人来到乌那合的营帐里面一看,这个家伙正在搞一些下三滥的恶作剧,玩得正欢呢! 乌那合把阵前俘虏的托利大设抓了过来,脱光了他下身的衣物,将他绑在一根大木桩上面,并用绳索将他的双腿强制拉开站立。 乌那合自己则是坐在一副木几餐桌前,桌上摆满了酒肉美食,其中还有两颗鸡蛋。 但是这两颗鸡蛋,显然不是用来吃的。乌那合将其中一颗拿在了手上摸来捏去不停的把玩,一双贼眼却不怀好意的盯着托利光溜溜的身下。 托利感觉下身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森森凉意,他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大声叫道:“乌那合,你这个混蛋!你想干什么?” 乌那合看着托利,笑眯眯的说道:“说到混蛋……你知道混蛋和混球,有什么区别吗?” 托利狠狠一愣,完全不知所云。 乌那合一本正经的说道:“你若是答对了,我现在就给你松绑,还让你穿上裤子。” 托利轮着眼珠子,拼命猜测这个家伙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嘿嘿,你不知道?”乌那合得意的笑了起来,“我知道!混蛋和混球,其实是一个意思!看,你白白的错失了一个,穿上裤子的好机会!” 托利十分无语,气得直咬牙根。 乌那合又道:“我再问你一个问题,答对了给你一样的好处。为什么混蛋和混球明明是一样的意思,却要骂成两个不同的样子呢?” 托利大骂起来,“这种蠢问题,谁能知道?” “哈哈,我就知道啊!”乌那合大笑起来,举着手中的鸡蛋,洋洋得意的说道,“混蛋和混球,他们一个有蛋,一个没有蛋嘛!” 托利下意识的想要夹紧双腿,但是根本动弹不得,气得又是一阵大骂,“乌那合,有本事你就放开我,真刀真枪的与我比斗一回!我发誓,我一定会亲手宰了你!” 乌那合完全不予理睬,慢吞吞的剥去了鸡蛋壳,得到一枚白花花的熟鸡蛋。然后他拿出了一把小刀将鸡蛋扎穿,顶在托利面前晃来晃去,说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必须答对我的问题。不然,这就是你的下场!” 托利恼怒的大吼,“你杀了我!” “可以。”乌那合认真的说道,“但在杀你之前,我还是会这样对待你的蛋。” 托利恨得直咬牙,“你说,什么问题?” 乌那合说道:“你把我先祖地宫里的珍宝,弄到哪里去了?” 托利说道:“我们几个进入地宫的人,一起把它分了。其中还有一份,拿去送给了莫贺达干。” 乌那合非常生气,“我要你把它们,全部找回来!” 托利说道:“这不可能!” 乌那合大怒,挥起刀子就朝托利猛扎下去。萧珪及时大喊了一声“住手”! 乌那合生生的停住了刀子,大声说道:“萧先生,难道你就不想找他报仇吗?” 萧珪走了过来拿掉他手中的刀子,说道:“我时刻都在想着,要为阵亡在拨换城的高舍鸡将军和弟兄们报仇。但,不是用这样的一种方式。” 已被吓得满头大汗的托利,喘着粗气看着萧珪,说道:“你就是萧珪?” 萧珪淡然道:“对,我就是。现在我也要问你一个问题,答对答错,待遇和乌那合讲的一样。” 乌那合大笑起来,“萧先生,想不到你这么贪玩!” 托利恨得牙痒痒,“你说,什么问题?” 萧珪说道:“高仙芝目前怎样,人在何处?” 在场众人整齐一愣,他不说,我们几乎都要忘记这个人了…… 托利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高仙芝做了莫贺达干的俘虏,目前仍是活着。我只知道这些。” 萧珪说道:“乌那合,放开他,好生看管不许虐待。” 乌那合撇了撇嘴,“好!……真是太便宜你了,托利。我还没有玩够呢!” 萧珪说道:“乌那合,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讲。” 乌那合马上停止了嘴炮,连忙叫侍卫把托利给押了下去。 萧珪把于阗发生的事情对他简单说了一遍,然后道:“我要立刻进城一趟,你独自在此把守营盘,一定要多加小心。打了败仗的突骑施人,随时有可能挥军前来疯狂报复。但是这个营盘,绝对不能轻易丢掉。” 乌那合难得认真的说道:“萧先生放心,我会死死守住营盘,直到先生回来!” 第729章 说教 夜色如墨,寒风刺骨。 萧珪与严文胜、郝廷玉三人骑着马来到于阗军堡,先被这里的巡逻骑兵给截下了。好在军堡的将士都已经对萧珪比较熟悉,便就免去了一些盘查与询问的麻烦,萧珪得以顺利进入军堡。 此时,哥舒道元正与哥舒翰在三楼的房间里面,闭门私谈。得知萧珪突然到访,父子二人都略微有些吃惊。 哥舒翰说道:“阿爷,这个时候萧珪怎会来了?他刚刚打了一场胜仗,莫非是来耀武扬威,羞辱我们的?” 哥舒道元十分淡定的说道:“不,萧珪不是那种人。虽然他还很年轻,但从不轻浮亦不张狂。” 哥舒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阿爷所言即是。此人的确少年老成、处事稳重,还时常令人捉摸不透。说来真是奇怪,他明明还只有二十岁,是怎样炼出了这样精深的道行?” 哥舒道元说道:“这就是萧珪独特的过人之处了。若非年少有为的惊才绝艳之辈,想必张果老也就不会收他为徒,圣人也不会将爱女许配给他,还放心让他担任钦差,巡视西域了。” 哥舒翰叹息了一声,小声的嘟哝,“二十岁就这么厉害了……估计是他爹娘生得好,也教得好啊!” 哥舒道元瞪了他儿子一眼,冷冷说道:“萧珪虽是名门出身,但他家道早已中落,祖上三代都是穷苦人家,父母更是早早离开了人世。哥舒翰,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哥舒家是胡人出身,因此缺乏家教,老夫对你的鞭策和毒打也太少了一点?” 哥舒翰连忙赔礼道歉,“不不不,孩儿绝非此意!孩儿语失,阿爷息怒!” 哥舒道元冷哼了一声,“你这没用的东西,虚活了二十八九载,专只学会了吃喝玩乐、飞鹰走犬。你但凡是有萧珪一半的勤谨务实与奋发之心,今日,也不会说出这等酸溜溜的丧气话来!” 哥舒翰连忙跪倒在地,“阿爷教训得是,孩儿知错了……” “起来!”哥舒道元恨恨的说道,“他就快上来了,别跪在这里丢人现眼!” 此时,萧珪正在一名军士的带领下登了上雕楼,准备去往三楼面见哥舒道元。 严文胜与郝廷玉跟在他的身后。二人一边走,一边小声的交谈—— “严大,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古怪?”郝廷玉问道。 严文胜左顾右盼的看了几眼,“这是我们大唐的军堡,你不要疑神疑鬼。” 郝廷玉忙道:“严大,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军堡里的将士们看到我们以后,眼神和表情都有那么一点奇怪,是和以往不同了。” 严文胜眨了眨眼睛,小声道:“别说,还真有那么一点。” 郝廷玉也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在前方打了胜仗,极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 严文胜会心一笑,“有可能。” 郝廷玉小小得意的嘿嘿直笑,“如果不是事实确凿,他们肯定不会相信,我们仅凭三千人马,只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干掉了突骑施五千人马。” 严文胜则是说道:“你等着看,稍后见到了哥舒道元,那会更加有趣。” 萧珪冷不丁的低斥了一声,“你们就像长舌妇一样,在我身后一阵絮叨。烦也不烦?” 二人连忙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说。 萧珪扔给他们一个威厉的眼神,警示他们不要得意忘形,胡说八道。 二人叉手一拜,表示明白。 萧珪来到三楼,哥舒父子一同站在门口施礼拜迎。萧珪走进房间,只字未提下午的那一场胜仗,直接说道:“哥舒将军,可否借我两百兵马,入城一用?” 哥舒道元微微一惊,“萧元帅想要带兵,进入于阗城?” 萧珪肯定的点头,“没错。” 哥舒道元更加吃惊了,“萧元帅应该知道,我朝军律森严,若非特殊情况,军镇兵马一律不得,结队进入城池之中。” 萧珪说道:“现在就是特殊情况。于阗王驾崩了。” “什么?!” 哥舒父子同时惊叫出声。 萧珪微微皱眉,“你们还不知道?” 哥舒道元深吸了一口凉气,“我刚刚才知道……岳父他老人家,怎么就,突然驾崩了呢?” 哥舒翰则是目瞪口呆的喃喃自语,“外祖父突然驾崩,我母亲肯定伤心欲绝……不行,不行,我得进城去看一看!” 哥舒翰扭头就要走,被哥舒道元一把拉住,当众喝斥道:“我还没动,你急什么?!” 哥舒翰只好乖乖的站到一旁,焦急的等待。 哥舒道元对萧珪叉手而拜,问道:“于阗王突然驾崩,我们理当前去悼唁。但不知,萧元帅为何还要带兵?” 萧珪说了一句,“你们退下。” 房里房外站岗的士兵和严文胜、郝廷玉等人,全都施礼一拜,退出了房间。 哥舒翰仍是站在原地。 萧珪转过头来,凝视着他。 哥舒道元低喝了一声,“还不出去?” 哥舒翰十分郁闷的咬了咬牙,叉了一下手,走出房间掩上了门。 房间里面只剩下了两个人。眼见这般阵势,平生见多了风浪的哥舒道元心中已经有所明悟。但他仍是问道:“不知萧元帅,究竟有何赐教?” 萧珪指了一下摆在一旁的军用马札,“哥舒将军,请坐。” 哥舒道元不禁皱了皱眉,这种时候你还有心促膝长谈?……也罢,看你究竟有何话讲! 两人面对面的坐了下来,萧珪说道:“在入城悼唁于阗王之前,我想请教哥舒将军一些问题。” “萧元帅请讲。” 萧珪说道:“哥舒将军既是大唐的于阗经略使,也是于阗国的驸马,想必将军和于阗国的王室成员及贵族大臣人等,都很熟悉?” 哥舒道元答得一板一眼,“内子是于阗国的公主。我与萧元帅说的那些人多半都是亲戚,彼此经常走动,因此还算熟悉。” 萧珪说道:“那么请问将军,在于阗国众多的王室成员与朝堂重臣当中,谁最反感二王子尉迟珪执政掌权?谁最有可能,将他拉下马来?” 哥舒道元先是一愣,然后苦笑了一声,“萧元帅这话可就问得,有一些诛心了。于公来说,这是于阗国的内政,我们不便干涉。于私来讲,他们都是我妻族的亲戚。他们之间的矛盾也属家务之事,我一个外婿,怎该背后议论?” 萧珪没打算和他多绕弯子,便直接亮出了底牌,正色说道:“这是大唐的碛西采访黜置使,在向大唐的于阗经略使问话。有请哥舒将军,如实回答。” 哥舒道元的神情微微一变,连忙叉手而拜,小声问道:“真有如此严重?” 萧珪点了一下头,“有。” 哥舒道元面露惊疑之色,扭过头去眨着眼睛,小声的喃喃自语,“他不会……真的……那做样?” 萧珪突然沉声喝问,“谁?怎样?” 哥舒道元几乎被吓了一弹。他转过脸来看向萧珪,发现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和犀利。 这气势!…… 哥舒道元终于体会到了,州县官吏面对御史钦臣时,最该有的那一种紧张压迫之感。他情不自禁的干咽了一口唾沫,说道:“我也只是猜测,算不得什么证据。” 萧珪说道:“这我明白。我一定认真调查,据实而论。绝对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哥舒道元皱了皱眉,说道:“萧元帅,我想提醒你一下。我朝对待蕃属之国,一向都用羁縻之策。所谓羁縻之策,羁者……” 萧珪冷冷一笑打断了他的话,说道:“羁者,马络头也;縻者,牛之靷(音‘引’)也。羁縻政策,是我大唐对待蕃属国的常用国策。羁縻之原意在此引申为牵制与笼络。哥舒将军,我曾经是一名教书先生。但我觉得现在这种时候,特别不适合用来说教。” 哥舒道元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神情颇为尴尬。他叉手拜了一礼以示歉意,然后说道:“我的意思是,大唐对蕃属国的要求只有臣服和纳贡,从来都不会过多干涉他们的内政。类似于阗现在的这种内部争斗,每年不知发生多少次,大唐从来不会过多干涉,更加不会偏袒哪方。现在萧元帅却要带兵入城,直接参与他们的朝堂政斗。这实在是……有些欠妥。” 萧珪心中暗暗冒火,居然还在对我说教,真是有完没完?! 深呼吸了一口,萧珪忍住火气,平声静气的说道:“哥舒将军,等我回到京城,入宫叙职的时候,自会有人对我进行批评和教育。我若犯错,也自会得到应有的惩戒。但是现在,还是请你告诉我,那个人的姓名和来历底细?” 哥舒道元又狠狠的尴尬了一回,因为他非常明白的听出了萧珪的话外之音……要对我进行说教,那是皇帝才有的资格。 ——你哥舒道元,算个什么东西! 第730章 立场 考虑到于阗城内随时有可能发生变故,萧珪不免有些焦急,语气沉重的喝问道:“哥舒将军,为何不肯说话?” 面对御史钦差的强压,哥舒道元有些无可奈何,只得叉手一拜,说道:“他叫,迟玉道。” 萧珪说道:“此人什么来路?” 哥舒道元说道:“他是于阗王后的亲侄,现任于阗军机大臣。” 萧珪说道:“王后的亲侄,那也就是二王子的表兄了?” “对。”哥舒道元点了点头,说道:“他从小就和二王子兄妹几人一起长大,彼此感情十分要好,于阗王也对他非常的信任。但是近年来,迟玉道与二王子因为政见不和,逐渐有了一些矛盾。” 萧珪问道:“那是什么样的政见之争?” 哥舒道元有些犹豫,心想真有必要问得如此清楚吗? 但见萧珪表情严肃,眼神更是凌厉,哥舒道元只好说道:“其实于阗的朝堂也不是铁板一块,政见之争一直都是存在的。以二王子为首的一批人主张亲近大唐,而另一批人则认为于阗过于依赖大唐,却因此得罪了其他一些强大的势力,从而给于阗带来了灾祸。这一批人的首领,就是军机大臣迟玉道。那三千拓羯骑兵,就是他主张召募而来。他希望于阗壮大自己的军事力量,这样他们就不必过份依赖大唐的庇护了。” 萧珪说道:“目前看来,迟玉道的计划并不十分成功。于阗虽然拥有了三千拓羯骑兵,可是他们管不住,也不会用。” 哥舒道元说道:“就是这三千拓羯,彻底激发了迟玉道和二王子的矛盾。迟玉道认为拓羯骑兵是他组建的军队,他本身又是军机大臣,所以这支军队必须听从他的调谴。二王子却认为迟玉道缺乏足够的将帅之才,统率不了三千拓羯。并且,他对三千拓羯过份纵容。这导致了拓羯骑兵来到于阗之后,非但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和功勋,还没少作奸犯科,经常聚众闹事。因为迟玉道的庇护,朝廷和官府还拿这些拓羯骑兵一点办法没有。后来的事情萧元帅也就知道了,乌那合成为了三千拓羯的新统领。” 萧珪说道:“原来,乌那合成为三千拓羯统领的这件事情,背后还隐藏了那么多的明争暗斗。我有点好奇,迟玉道是怎会答应这件事情?那三千拓羯非但是他的心血和政绩,还是他问鼎朝堂的一项重要本钱。” 哥舒道元说道:“很简单,因为二王子说服了他的父亲。于阗王发了话,迟玉道只能听从。” 萧珪说道:“但是现在,于阗王已经驾崩了。迟玉道和二王子之间的矛盾,已经无人可以调解。他会趁机,干出一点什么事情来呢?” 哥舒道元眉头紧皱,说道:“我始终不认为,迟玉道会有过激之举。因为他和大王子的关系非常要好,和尉迟伏闍达也是情同父子。再说了,于阗人不喜欢动武,更加不喜欢流血。他们之间的争斗,最多就是吵一吵架而已。” 萧珪说道:“哥舒将军,我们不能心怀这样的侥幸。因为至高权力的争斗,从来都是血淋淋的你死我活,没有什么仁慈和道义可讲。对我们来说,现在迟玉道和二王子之间的矛盾,已经不仅仅是于阗的家事和内政,他还密切关乎眼前一战的胜败。如今突骑施人随时有可能大军来袭,如果于阗国在此时发生内乱,我军的后勤就要失去保障,此其一也。” 哥舒道元叉手一拜,“在下愿闻其二。” 萧珪说道:“其二,站在大唐的立场上看,迟玉道与二王子之间的争斗,并非私人矛盾,更加不是简单的权力之争。其核心是,于阗与大唐之间的关系。我们不妨如此设想一番,假如迟玉道击败二王子夺取了大权,那么于阗国,还会继续心甘情愿的臣服于大唐吗?” 哥舒道元微微一怔,“此一层,我还未曾细细想过……” 萧珪说道:“就算迟玉道没那个胆子,立刻率领于阗国背反大唐。但是目前突骑施大军压境,敌强我弱其势一目了然。我军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方有一线之生机。这种时候,哥舒将军敢把我军的后背,交给一个立场不坚、摇摆不定的叵测之人吗?” 哥舒道元深吸了一口凉气,“就算我哥舒道元不怕……军堡还有三千儿郎,我不能拿他们的性命去冒险!” 萧珪说道:“综上所述,我必须立刻带兵入城,消除这个足以威胁到我军之存亡、并能影响到于阗蕃属国之政治立场的,重大隐患。大唐的碛西采访黜置使,有这个权力。这一点,我相信于阗国没人敢于置疑!” 哥舒道元的眉头紧紧皱起,说道:“没错,萧元帅是有这个权力……但如果迟玉道已经动手,甚至是已经得手了呢?” 萧珪毫不犹豫的说道:“我说过了,这已经不是于阗的内政那么简单。无论他是谁,我都不会让他有机会,朝我军背后捅刀子。” 哥舒道元仍是眉头不解,“萧元帅,会在于阗的王宫里面杀人吗?” 萧珪沉声道:“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和手段,解决隐藏在我军背后的任何隐患!——哥舒将军,你的问题,问完了没有?!” 最后这一声喝斥,让哥舒道元脸色一变,气势全无。 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可以借兵给萧元帅。但是……我请求……不要让我亲自参与这件事情。” 萧珪说道:“可以,我能体谅将军的苦衷。但我职责所在,必须郑重的提醒将军:这种时候,哥舒将军千万不要忘了自己的立场!” 哥舒道元表情复杂的点了点头,“我明白,我明白……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是大唐的安西副都护,于阗经略使。” “好。”萧珪点了点头,“我答应你,我会尽量不杀人,或是少杀人。我的目的只是为了平息于阗的这一场内乱,不能让它拖累了我军。我更加不能,任由于阗国脱离大唐的蕃属。” 哥舒道元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既然事关重大,萧元帅还应带足兵马。否则,倒显得我宗主国声势不足了。” 萧珪微笑点头,“还是哥舒将军,想得周到。” 哥舒道元说道:“我让李嗣业率领五百步骑,跟随萧元帅入城。如何? 萧珪站起了身来,叉手一拜,“多谢!” 哥舒道元也站起了身来,叉手回拜,说道:“内子目前,应该就在王宫之中。萧元帅若是见了她,还请多加照拂。” “放心,我会。” 萧珪点了点头,“哥舒将军,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哥舒道元皱了皱眉头,说道:“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萧元帅回朝之后,能够奏请朝廷,将我调离于阗。” 萧珪微微一怔,“将军何出此言?” 哥舒道元轻叹了一声,“一言难尽……” 萧珪说道:“那就以后再说。现在,让我们先把正事办了。” “好。”哥舒道元正了正脸色,对着门外大喊了一声,“来人,速唤李嗣业前来!” 守在门外的兵卒应喏而去,哥舒翰却敲响了房门,“萧元帅,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 哥舒翰走了进来,施礼下拜,说道:“在下请求,跟随萧元帅一同入城。” “不行。”萧珪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哥舒翰眉头紧皱的看向萧珪,表情十分苦闷。 哥舒道元抬手朝外一指,“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哥舒翰大喊了一声“喏”,怒气冲冲的跑了出去。 哥舒道元连忙施礼下拜,“犬子无礼冲撞,萧元帅大人大量,千万恕罪!” 萧珪满不在乎的淡然一笑,“我很忙,没空计较这种小事。” 哥舒道元愕然一怔,说不出话来了。 萧珪说道:“哥舒将军,突骑施人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兵力远胜于前,其势更加凶猛。我担心,乌那合会抵挡不住。” 哥舒道元顿时醒神,抱拳一拜,沉声说道:“萧元帅只管入城办事,前方交给哥舒道元便是!” 萧珪叉手一拜,“有哥舒将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严文胜,郝廷玉,你们进来!” 二人走进房来,请问先生有何吩咐? 萧珪说道:“你们留下,分别担任哥舒将军与乌那合将军的副将。我要你们竭尽全力辅佐他们,合力对抗突骑施!” 大家感觉有一些意外,但也立刻明白了萧珪的意思——他希望哥舒道元与乌那合能够尽弃前嫌、相互配合,齐心协力打好眼前这一仗。 于是在场三人一同抱拳而拜,齐声应喏。 萧珪暗松了一口气,希望你们,不会让我失望…… 第731章 名不虚传 李嗣业五佰步骑集结完毕,萧珪未作片刻停留,立刻率领他们离开了军堡,朝于阗王城快速进发。 任霄与章迈来到军堡已有多时,虽李嗣业对他们很不错,与军中的袍泽也相处甚好。但他们仍旧非常怀念以往跟随萧先生的日子,还有打从洛阳一起来的那些兄弟们。 现在任霄和章迈终于再次见到了萧珪,并有机会和他一起并肩作战,他们非常的兴奋。相比之下,李嗣业的反应却是稀松平常,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冷淡。 萧珪心想,李嗣业是这五百步骑的统领。他要是心存芥蒂,出工不出力,那这五百人我根本就指挥不动——话说回来,我可从来没有得罪过他,以往或多或少的还与他有了一些交情。现在,他为什么会这样呢? 思及此处,萧珪借口说想要方便一下,叫李嗣业率领兵马先走了一步。 任霄和章迈自然是留了下来。萧珪便对他们问道,为何李嗣业的情绪有些不对,莫非是对我有了成见? 二人答说,李校尉今日在校场上,当着全军将士的面与哥舒将军大吵了一架,险些遭到军法处置。他现在这样,应该不是对先生有什么意见,而是心情苦闷郁郁寡欢。 萧珪便问,他为何心情苦闷? 二人答说,李校尉勇武过人,特别热衷于冲锋陷阵,每日都在渴盼杀敌建功。李校尉一早就说过,他后悔离开大都护府而来了于阗,因为这里民风黯弱、闲无战事,只会让他虚度光阴。好不容易今日有了战事,却是拓羯骑兵在前方打了一个大胜仗,军堡一兵一卒也未动弹。李校尉因此,对哥舒将军的保守战法非常失望。 萧珪说道:“他会不会,想要离开于阗另谋高就?” 二人都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李校尉一直都有这个打算。尤其是当他重新见到了少将军来瑱以后,他想要离开于阗、重回都护府的愿望就更加强烈了。” 萧珪心中一亮,我怎么就忘了,我的元帅府里面还躺着一个,正在养病的宝贝疙瘩呢?有他在,何愁摆平不了李嗣业! 思及此处,萧珪快马加鞭赶上了李嗣业,对他说道:“李校尉,少时入城以后,我们绕走行营元帅府的那一条道。” 李嗣业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公事公办的叉手一拜,“喏!”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他,说道:“少将军,仍在那里养病。” 李嗣业连忙问道:“少将军还好吗?” 萧珪说道:“他的病应该好得差不多了。现在的元帅府已经快要变成一个空壳,我们可以顺便将他一起带走,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李嗣业顿时眼睛一亮,“萧元帅,我可以把少将军请到军堡去伺候吗?” 萧珪微然一笑,“当然可以,只要他本人愿意。” 李嗣业大喜过望抱拳一拜,“多谢萧元帅!” 萧珪微笑点头,心想李嗣业还真是一个心思简单的耿直汉子,为人也很重情义。如果不是形势所迫,我是当真不想运用人情世故的小小伎俩,来驾驭于他。像他这样的汉子,拿来与之肝胆相照,便就对了。 于阗城到了。 城门早已关闭,城头之上火把林立,有不少兵卒正在往来巡视。他们早早的就发现了萧珪这一队人马,张打着大片的火把,衣甲鲜明队列齐整的,朝着城池开挺而来。 现在的城头之上,从来没有打过仗、甚至没有见过正规军队的这些兵卒,一个个的全都吓坏了。 “坏了,坏了!肯定是突骑施人打过来了!” “擂鼓,快点擂鼓!” “别跑!你别跑啊!” “站住,全都站住!不许逃跑!” “救命啊!——” 萧珪和李嗣业等人全都仰着头,呆呆的看着乱成了一锅粥的城墙之上,集体无语凝噎。 ——看到友军也能吓个半死,这就是于阗国的军队? ——很好,果然名不虚传! 萧珪很是哭笑不得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谁有办法,去把城门弄开?” 李嗣业叉手一拜,“萧元帅,此事容易——你们几个,赶紧上!” 随着李嗣业大手一挥,几名唐军将士迅速来到了墙根边,非常熟练的朝城头之上扔了几道飞索。牢牢挂稳之后,他们像狸猫一样攀着飞索爬上了城头。 然后,他们十分顺利的打开了于阗的城门。别说是遭受攻击和阻拦,就连找他们问个话的人都没有。 萧珪骑着马走进了城门,四下一张望,禁不住感慨道:“这地方可是真干净啊,一个闲人都没有!” 李嗣业也是颇为惊叹,“如此快速而隐蔽的集体撤退,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萧珪说道:“无外乎两个原因,一是训练有素,二是经验丰富。” 众人再也绷不住了,全都笑出了声来。 萧珪很无奈,明明是很紧张的一场军事行动,却硬生生的被于阗友军,搞成了一个小品现场。 短暂的戏谑之后,萧珪率领五百兵卒来到了元帅府。 让萧珪略感欣慰的是,元帅府的卫队没有像守城兵卒那样结队逃跑。他们最多只是……紧紧的关上了大门。任凭外面如何叫喊,他们也死活不肯开门。 李嗣业跃跃欲试,准备叫人去翻墙开门。 正在这时,元帅府的大门被打开了,红绸和虎牙从里面跳了出来,兴奋的喊道:“先生回来了!” 萧珪长吁了一口气,还好,不用再翻一次墙了…… 众军在此稍作停留,李嗣业急忙去了后院寻找来瑱。 萧珪把红绸和虎牙叫到了一旁,对她们说道:“还记得,我曾经交待给你们的事情吗?” 虎牙左顾右盼的装作不知。 红绸说道:“先生是要我们,现在就去二王子府上吗?” 萧珪点了点头,“对。你们两个收拾一下,立刻动身搬到二王子府上去住。” 虎牙满肚子的不乐意,讪讪的说道:“先生,我们就住在元帅府,不行吗?” 萧珪说道:“短时间内,我可能不会再回元帅府。现在,就连来瑱我都让人接走了。你们还住在这里作甚?” 虎牙警惕的眨了眨眼睛,“这里,不安全了吗?” 红绸立刻拽了她一把,“休要多问,只管执行先生命令便是。” 萧珪微然一笑,“还是红绸懂事。” 虎牙有些忿忿,朝萧珪吐出舌头扮了个鬼脸。 “听着。”萧珪正了正脸色,认真说道,“现在的于阗城里,的确是有一些不太平。我叫你们搬到二王子府上去住,主要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顺便,你们也要小心的照顾和保护二王子的家眷。” 红绸和虎牙同时叉手一拜,“喏!” 萧珪看到她们终于恢复到了重阳阁茶花娘的状态,颇为欣慰的点头微笑,“辛苦你们了。记住,你们自己的安全,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 红绸面无表情的叉手而拜,“属下明白。” 刚刚还是茶花娘的虎牙,突然无缝切换到了淘气包的状态,笑嘻嘻的说道:“先生,你什么时候接我们回来呀?你会不会去二王子府上看我们呀?……” 在她喋喋不休有如黄河泛滥之前,萧珪猛一扬手,叫红绸将她给拖走了。 刚松了一口气,李嗣业和来瑱一起从元帅府走了出来。 萧珪上下打量了来瑱几眼,说道:“行走如风,神采焕然。看来少将军已经完全康复了。” 来瑱对着萧珪叉手一拜,满怀激动的说道:“萧元帅,来瑱已然病愈,请命回军参战!” 萧珪淡然一笑,“回哪一军,参哪一战?” 来瑱鼓足了中气,大声说道:“当然是回安西军,并参与接下来的,每一战!” 第732章 宫廷闹剧 萧珪率领的五百步骑兵马,在元帅府外短暂停留了片刻之后,重整队列再次出发。这一次的目标,是于阗国的王宫。 大队人马刚刚启动步伐时,虎牙和红绸各自牵着一匹马从元帅府里走了出来,站在路旁叉手施礼,与萧珪拜别。 萧珪看着她们,心里总有一点不太放心的感觉。虽说红绸和虎牙的武艺身手都是顶尖一流,两位茶花娘联起手来更是罕有人敌。但是,那仅限于江湖比武和单打独斗。 现在于阗城中局势复杂,不能排除有人使出下三滥的手段,来针对二王子的家眷。虽说王府也有一些侍卫保护,但是于阗人的战斗力,简直就像乌那合的节操一样感人。万一遭遇到了大量敌人同时围攻,红绸和虎牙恐怕难于应对。 萧珪越想越不放心,索性勒马走出了列队,并将任霄和章迈一起叫了出来。 三人一同走到了红绸与虎牙的身边,萧珪说道:“任霄章迈,我要你们二人随同她们一起去往二王子府上,随行护卫二人周全。” “啊?”任霄和章迈惊叫了一声,明显是有一些失望。 虎牙撇了撇嘴,“怎么,本姑娘还未曾嫌弃,你们这两个傻大个儿,反倒是不乐意了?” 任霄与章迈咧嘴又挠头,不知说什么好。他们好不容易才逮到一个机会,能和萧先生一起并肩为战,现在却突然被派去给两个女人当保镖,心里多少有点郁闷。 萧珪摆正了脸色,严肃的说道:“任霄章迈,还有红绸虎牙,你们全都听着。于阗王宫里的事情,全是公事,我有李嗣业率领的五百步骑跟随,还有来瑱从旁辅佐,人手完全够用。反倒是二王子府上,令我非常的不放心。那里很有可能,会是另一个战场。并且,那里的事情既是公事,也牵涉到了一些私事。你们能够明白吗?” 四人一同叉手而拜,“明白。”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还是把话,给你们说明白!于阗国的掌权人必须是尉迟珪,这既有利于大唐国家,也有利我们大家所有人。” 红绸叉手一拜,说道:“先生放心,我们能够明白。” 虎牙也道:“至从我们来到于阗后,二王子一直都对我们很好,他的家人也是如此。先生放心,我们一定尽心尽力的保护二王子的家眷,绝对不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 萧珪说道:“你们的安全,也很重要。” 任霄与章迈这才明白过来,一同叉手而拜,“先生放心,我们拼了性命也会保护二位姑娘!” 萧珪微笑点头,“你们去,一切都要小心行事。” 四人施礼拜别,结伴而去。 萧珪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快马加鞭追上了李嗣业和来瑱。大家一同朝着于阗王宫,进发而去。 此时的于阗王宫正殿之内,刚刚去世的于阗王尉迟伏师,静静的躺在灵柩之中,任由他的王子王孙和大臣们,轮流向他敬献各种鲜花和绿叶,最终将他包围在了一片花海绿丛之中。 若大的一个灵堂之内站满了人,但是,没有一个人发出哭泣之声。这并非意味着,于阗王的去世不值得任何人悲伤。恰好相反,尉迟伏师在位期间很得人心,因他去世而内心悲痛的王室成员和大臣,其实不在少数。 之所以无人哭泣,全因于阗人信仰佛教。他们认为众生皆苦,而一切苦痛的根源皆在于七情六欲和皮囊肉身。他们还认为,虔诚的佛教徒在去世之后便能超离肉身脱离苦海,从此往生极乐。所以他们不会在亲人的葬礼上哭泣,还会用鲜花和绿叶送上祝福。 去世之人极度安祥,或许真的已经往生极乐去了,不再关心凡间之事。但是活着的人们依旧被七情六欲所缚。他们在死者的灵前上演了一出,有关权力之争的宫廷闹剧。 闹剧的发起,是在宣读先王的遗命之后,新王尉迟伏闍达即将加冕之时。 按照于阗国的古老传统,新王要在先王的灵柩之前戴上王冠,在接受高僧的洗礼与王室的祝福,以及众臣的朝拜之后,才能正式成为新一任的国王。 可是,就在众臣朝拜新王的时候,闹剧开演了。 军机大臣迟玉道率先发难,声称二王子身为于阗国的首辅大臣,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将于阗国拉进了无妾的战火之中。他因此提出,二王子现在应该闭门思过、反省自躬,不应留在新王的朝堂之上,以免他继续误国误民,甚至给于阗国带来灭国之危!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迟玉道和二王子素来就有一些争执,但他们没有想到二人会这么快就正式开战。 二王子尉迟珪倒是没多少意外,他只是有一点寒心,迟玉道居然会在圣洁的先王葬礼和庄严的新王加冕典礼之上,发起这样的争斗。 既然对手已然出招,尉迟珪也就没了选择,只能见招拆招。他站了出来反问迟玉道,我究竟犯了哪些错,需要退出朝堂闭门思过? 迟玉道便当着新王的面,一条条的列数尉迟珪的罪状,大大小小共计二十多条,但核心是巴结唐朝官员,出卖国家利益,激怒周边列国,给于阗带来战火。 尉迟珪忍气吞声的听他说完了这些话,强硬反击道:“突骑施出兵南下侵略于阗,是因为他们生来就是强盗,一直都在觊觎我们的财富和国土。对付强盗,我们难道不应该奋起反击吗?所谓战火因为我而起,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你错了!”迟玉道大声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一心巴结唐朝官员而将突骑施人拒绝在千里之外,他们不会被激怒,更加不会对于阗出兵。还有,我们都知道突骑施汗国正在日渐强大,唐朝在西域的势力却在不断蒌缩。用不了多久,突骑施汗国就将称霸西域。在这样的大势面前,你却依旧冥顽不灵,非要站在唐朝的阵营之中。你这样的自私和短视,迟早要给我们于阗国带来灭国之危!” “荒唐!” 尉迟珪大声喝斥道:“大唐历来就是我们于阗人一心向往的天朝上国、礼仪之邦。相比之下,突骑施人野蛮专横贪得无厌,追随他们,简直就是与虎谋皮!” 迟玉道针锋相对的回道:“二王子,你休要瞎扯什么礼仪之邦、与虎谋皮的无用空话。我只问你,目下突骑施三万大军来袭,你有什么把握可以让他们退军,从而保全我们于阗国?你一心追随的大唐天朝,会来搭救我们于阗国吗?” 此言一出,灵堂里面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喧哗之声。因为大家全都听出来了,这才是今天这一场宫廷斗争的核心。至于他们两个前面说的那些话,姑且可以算作是一段,可有可无的开场白。 尉迟珪闻言也是眉头一皱,说道:“大唐的萧元帅和哥舒将军,正在城外率领兵马与突骑施人作战。并且,萧元帅早把于阗之事报知了大唐圣人。于阗有难,大唐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迟玉道冷笑了一声,“你说的绝对二字,可是十成把握?” 尉迟珪咬了咬牙,没有回嘴。 迟玉道继续说道:“哥舒道元是我们于阗国的驸马,我一向都很敬重他。对于那个萧元帅,我也没有成见。但据实而论,他们区区几千人马,怎与突骑施数万大军相抗衡?二王子,你不会当真相信他们能救于阗?” 尉迟珪说道:“今天下午,萧元帅已经取得了第一场大捷。他率领的三千拓羯骑兵,已经全歼敌军五千人马,还将敌军主将托利大设生擒回营。” 此言一出,灵堂之内再次惊哗。 就连迟玉道的脸色都有一点变了,大声喊道:“胡说!这不可能!这么大的事情,我这个军机大臣怎么都不知道?” 尉迟珪淡然道:“这可能是因为,你这位军机大臣因为别的某些事情而分了心,一时忘了关注,你最该关注的军国大事。” 迟玉道恼火的咬了咬牙,说道:“这件事情,我自会调查清楚。但,就算是萧珪真的已经小胜了一场,仍旧无法改变敌我力量悬殊的局面。一但突骑施的主力大军真正来袭,那区区几千人马,能有何用?” 尉迟珪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反问道:“按照军机大臣的说法,萧元帅等人肯定救不得于阗,于阗不能再指望他们了?” “那是当然!”迟玉道大声道:“等到打了败仗,萧珪等人大不了脚底抹油一走了之。最终受苦受难的,还是我们于阗国人!” 尉迟珪说道:“如此看来,你这位军机大臣,已经有了退敌救国之策?” “那是当然!” 迟玉道大吼一声之后,走到了灵堂的最中央,一脸自信的大声说道:“退敌救国,还得靠我军机大臣迟玉道!” 第733章 救国之策 迟玉道成功了,他把灵堂内所有人的注意力和好奇心全都勾引了过来,除了那一位往生极乐的于阗先王。 刚刚加冕称王的尉迟伏闍达,面露喜色的当众问道:“迟玉道,你当真有了退敌救国之策?” 迟玉道走到尉迟伏闍达面前施了一礼,说道:“于阗国两代君王在此,我迟玉道岂敢胡说?” 尉迟伏闍达问道:“这么说,你还有十成把握了?” 迟玉道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来看了看尉迟珪,说道:“我最多只有,九成把握。还有另外一层,是在二王子的掌握之中。” 大家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尉迟珪。 尉迟珪皱了皱眉头,他在玩什么花样? 尉迟伏闍达问道:“迟玉道,你何不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将你的筹划详细说来一听?” 迟玉道施礼下拜的应了喏,然后说道:“当前于阗国最大的危机,就是面临突骑施大军的威胁。萧珪和哥舒道元等人率军阻拦,最多只能暂时延缓敌人的进攻,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突骑施带来的重大威胁。如此扬汤止沸,便是二王子的救国主张。诸位,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尉迟珪冷笑了一声,“既然扬汤止沸救不了于阗国,那不如就请军机大臣,来给我们演示一下,如何釜底抽薪?” 迟玉道听出了他话中讥讽之意,显然是看不起他的军事才能。迟玉道因此而有些恼怒,但他忍住了没有发作,只是说道:“二王子,我们姑且不做口舌之争。但我确实能让突骑施立刻撤军,这不是你能做到的事情。” 众人闻言无不惊愕,就连尉迟珪都睁圆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 尉迟伏闍达急忙问道:“迟玉道,你究竟有何办法,快说?!” 迟玉道拜了一礼,说道:“陛下,我迟玉道身为于阗国的军机大臣,从来都以国家安危为己任,朝夕不敢丝毫懈怠。此前我力主组建三千拓羯骑兵,便是为了加强我们的军事力量。但是很可惜,这三千拓羯被二王子拿去送给了唐人……” 尉迟珪立刻大声喝斥道:“迟玉道,今日在城外与突骑施人交战获胜的,恰是三千拓羯!他们仍旧是我于阗国的军队,正在为了保护于阗而拼死奋战!你休要在此胡说八道,寒了前方将士之心!” 迟玉道满不在乎的呵呵一笑,“好,这件事情我们暂时按下不表。现在,就让我来告诉陛下和满朝公卿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尉迟伏闍达十分关切的问道:“何事?” 迟玉道说道:“我刚刚收到边疆传来的军事情报,吐蕃正在起兵攻打小勃律国。” 满堂再起喧哗之声,尉迟伏闍达的脸色都变了,“有这种事?” 迟玉道施了一礼,“陛下,这样的军国大事,我可不敢捏造谣言。不信你可以问二王子,他在小勃律国可是有不少朋友,肯定早就收到了消息。” 尉迟伏闍达连忙问道:“二王子,真有此事吗?” 尉迟珪无奈的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尉迟伏闍达急忙说道:“吐蕃一直都想吞并我们于阗国,十几年前他们就已经试过一次了。小勃律国只是吐蕃踏足西域的一个门户之地,他们迟早也要打到我们于阗来。这前有突骑施后有吐蕃……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国王都当场慌张了,其他一些王公大臣的表现可想而知。 整个灵堂里面慌乱吵闹不休,几乎快要变成了一个菜市场。 尉迟珪叹息不已,这就是我一直隐瞒消息的原因啊…… “肃静!” 迟玉道突然高举双手大声一喊,大家的注意力再一次的被吸引了过来。 尉迟伏闍达急切问道:“迟玉道,快说你的退敌保国之策!快说,你倒是快说啊!!” 迟玉道的脸上现出了一抹笑容。他不急不忙的施礼下拜,说道:“陛下勿惊,臣早就已经谋划好了。只要我们拆除唐朝设立在于阗的经略府和军堡,再将萧珪与哥舒道元等人驱逐离境,突骑施人就会立刻撤兵停止攻击。”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尉迟珪当堂怒斥:“迟玉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要我们于阗国背反大唐宗主国,改为投靠突骑施吗?” 迟玉道完全不予理睬,只是说道:“陛下,我还没有说完呢!” 尉迟伏闍达惊魂难定的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的说道:“二王子稍安勿躁,不妨让他,先把话说完。” 尉迟珪只好施礼下拜,暂且按捺下来。 迟玉道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情。只要我们于阗国贬黜一心向着唐朝的二王子,不让他参与朝政。再答应,以后每年给突骑施汗国进献少量的美玉和良马,他们就可以保护我们。就拿眼前来说,小勃律国肯定招架不了几天,吐蕃人迟早都会打到我们于阗来。到时候除了突骑施汗国,没人能救我们于阗国。突骑施的苏禄可汗,已经向我郑重承诺……” “迟、玉、道!!” 突然一声雷霆大喝响起,众人目瞪口呆。 只见尉迟珪大步走到了迟玉道的面前,怒不可遏的指着迟玉道的面门,大声怒道:“你身为军机大臣,竟然私通敌国!” “胡说八道!” 迟玉道一掌打开尉迟珪的手,大声叫道:“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保全我们于阗国!倒是你尉迟珪,你串通萧珪窃夺兵权,还将吐蕃入侵小勃律国的重大消息隐瞒不报。你居心何在?!” 尉迟珪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这个卖国之贼!” 迟玉道针锋相对的骂了回来,“尉迟珪,你为顾全私人交情而罔顾国家利益!你才是真正的卖国之贼!” 尉迟伏闍达有点急了,“你们不要吵!有话好好说!……停下!赶紧停下,我以国王的名义,命令你们立刻停止争吵!” 尉迟珪和迟玉道这才停了下来,各自朝后退回几步。 灵堂里面难得的安静了片刻,但是恐慌的情绪已经霸占了每一个于阗人的心头。刚刚登上君位的尉迟伏闍达尤其不安,他忍不住再一次发问。 “迟玉道,苏禄可汗是怎样向你承诺的?” 尉迟珪当场吸了一口凉气。目瞪口呆之后,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迟玉道施礼一拜,然后说道:“陛下,苏禄可汗正式委派的汗国使臣,其实早就已经抵达了我们于阗国。只因二王子从中阻挠,汗国使臣才一直不能入宫面王。如果陛下想要知道苏禄可汗的真意,何妨接见一下这位使臣呢?” 尉迟伏闍达惊疑不定,转头看了看尉迟珪,见他正在捂着额头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 尉迟伏闍达一时没了主意,试探的说道:“不如……那就,见一见?” 尉迟珪急道:“陛下,这万万不可!萧元帅为了我们于阗国,正在前方与突骑施人拼死交战;我们于阗的朝堂,岂能在后方干出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之事?” 尉迟伏闍达哑口无言,只觉脸上一阵发烫,羞愤不已。 迟玉道怒道:“二王子,我于阗国有权接见任何一位异国使臣!要说背信弃义,那也最多是你尉迟珪一人之事,可与朝堂何干? ——陛下,此乃关乎国之存亡的生死大事,千万不要误信了二王子的片面迂腐之论!突骑施汗国的国使,已在殿外恭侯多时。陛下应当,尽快宣见才是!” 一脸惊慌的尉迟伏闍达左看看迟玉道,右看看尉迟珪,又没了主意。 迟玉道突然对着外面大喊起来——“宣,突骑施汗国使臣,持节入殿,觐见我王!” “不可宣见!” 尉迟珪站了出来,指着那些侍立在灵堂之外的士兵,大声喝道: “你们全都住口,我看谁人敢喊?!” 不料,那些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喊了起来,“宣,突骑施汗国使臣,持节入殿,觐见我王……” 尉迟珪惊呆了。 一阵护卫在尉迟珪身边,寸步不离的左云,也惊呆了。 迟玉道不急不忙的走到了左云的身边,冷冷一笑,小声说道:“这里是于阗国的朝堂;他们是于阗国的王城禁卫军;我是于阗国的军机大臣。你……是个什么东西?” 第734章 千年古训 左云根本没有理会迟玉道的刁难和羞辱,急忙走到了尉迟珪身边紧紧的跟着他,一边小心戒备一边低声说道:“二殿下,左云无能。王宫内外的戍卫兵卒,全被替换掉了。” 尉迟珪用震惊又愤怒的眼神斜视着迟玉道,说道:“左将军,这不能怪你。” 说罢,尉迟珪走到了迟玉道的面前,沉声喝问道:“迟玉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迟玉道一脸春风得意的微笑,说道:“我是军机大臣,于阗所有的军事都归我管,包括王宫戍卫。二殿下,还有别的什么疑问吗?” 尉迟珪说道:“我劝你,不要一错再错。” 迟玉道淡然道:“不劳二王子操心,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使臣来了,你我稍后再谈。” 王宫殿门大开,一位满头卷发、身着羊皮大袍的高大男子,手执一根象征国家外交的旌节小旗,带着两名随从,堂而皇之的走进了王宫大殿之内。 所有的于阗人都紧紧的盯着他,灵堂之内突然变得无比安静,紧张的气氛令人压抑。 突骑施的使臣似乎很满意于阗人这样的表现。他走到了尉迟伏闍达的近前直勾勾的看着他,将手中的旌节向上举起,说道:“突骑施汗国使臣厄德·莫雷,参见于阗王陛下。” 尉迟伏闍达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难看,王公大臣们则是又惊又恼——这个突骑施人直视大王还这不下拜,真是好生无礼! 尉迟珪怒声喝道:“莫雷!你见了我王既不施礼又不下拜,你算哪门子使臣?” 莫雷冷笑了一声,说道:“上国使臣面见下国君王,何来下拜之礼?” “荒唐!”尉迟珪怒道,“既然不敬我王,余下之事也就不必再谈。你走!” 莫雷不急不忙,迈出几步走到了尉迟珪的面前,压着声音说道:“二王子殿下,我劝你莫要太过猖狂。否则,有你后悔的时候。” 尉迟珪沉声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不,我只是在奉劝二殿下。”莫雷呵呵的干笑了两声,再说道:“另外,还请二殿下莫要忘了,我今日来此专是为了商谈国事。如果二殿下非要把我轰出去,其中后果,你能一人承担吗?” 尉迟珪未及答话,迟玉道抢先说道:“陛下,二王子意气用事,过于在意细枝末节,臣担心他会因此误了国家大事。臣建议,可先将二王子请到偏殿歇息,陛下再来接见外国使臣。” 尉迟伏闍达满副难色,小声说道:“二王子,国事为重,你要冷静。我们不妨先听一听,使臣将会说些什么。然后,我们再作决断也是不迟啊!” 尉迟珪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施了一礼,暂时退到了一旁。 左云连忙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殿下,突骑施的使者方才话中有话,眼中似乎还有一股杀气。我担心他会暗中派出刺客,对王府家眷不利。” 尉迟珪恍然一怔,顿时大吸了一口凉气,“不会?!” 左云小声道:“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突骑施人肯定早就知道,二殿下就是萧元帅的坚实后盾。若能扳倒二殿下,这一场仗他们不用再打就已经赢了。如果他们不能在朝堂之上斗败二殿下,那么劫持殿下的家眷以示要挟,这是很有可能的。” 尉迟珪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小声说道:“我府中尚有三十余名铁甲卫士日夜守备。相信他们,能够很好的保护我的家人。” 左云说道:“殿下恕我直言。如果是迟玉道派去的打手,那些护卫或许还能应付。但如果是突骑施的刺客,他们恐怕就招架不住了。” 尉迟珪的心中更添恐惧,喃喃说道:“我想起了一件事情。数日前萧元帅的手下,在于阗城中抓了一个细作。当时萧元帅提醒过我,城中可能还隐藏有许多其他的敌国奸细和刺客,叫我加派人手小心清查,同时增强王府戍卫……后来诸事繁忙,我竟然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左云也有一点急了,说道:“殿下,不如就让我立刻出宫,先到王府去看一看?” “来不及了!”尉迟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现在宫里宫外全都是迟玉道的人,他们肯定不会放你出宫。就算你勉强逃出了宫外,单枪匹马的去到王府,那也只能送死……” 左云忧心如焚,“这可如何是好?” 尉迟珪皱了皱眉,看着不远处正在聊得火热的迟玉道和莫雷等人,说道:“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他们得逞。否则就会害了萧元帅和哥舒将军,还会害了整个于阗国!” 左云惊道:“那殿下的家人……” 尉迟珪扬了一下手示意他别说了,然后提步走到了迟玉道等人的身边,说道:“迟玉道,莫雷,既然你们两人早就串通好了,也就不必再继续装腔作势。你们说,究竟想要怎么样?” 迟玉道刚要争辩,莫雷哈哈大笑,说道:“二王子,怎么突然就变得痛快了?” 尉迟珪冷哼了一声,“你有话就说,究竟想要怎么样?” 莫雷说道:“很简单,二殿下现在就请退出于阗朝堂。从此以后你什么事情都不必再管,只须守着你的马场和玉矿,安心做个逍遥富家翁便好。” “不可能!!” 尉迟珪突然大喝一声,抬起手来指着莫雷,怒斥道:“我奉王命治国理政,至今已有二十年。往后,我还要继续治国理政,于阗国的大小国事,我全都要管!” 莫雷呵呵冷笑,“二王子,真是好气魄啊!” 尉迟珪说道:“不劳贵使夸奖,我尉迟家的子孙代代如此。我们是传承千年的于阗王室,永远都不会将国家兴亡抛之脑后!” 莫雷双眼一眯,嘴角轻轻一扬,杀机顿时闪现。 嗅觉敏锐的左云立刻上前一步将尉迟珪挡在了自己身后,腰间的横刀已是出鞘半截。 现场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于阗国的一众王公大臣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尉迟伏闍达更是吓坏了,连忙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迟玉道怒斥道:“左云,你竟敢在我王面前拔刀,你好大的胆子!” 尉迟珪深呼吸了两口,拍了拍左云的手腕示意他收起刀来,“左将军,你先退下。” 左云应了喏,死死盯着迟玉道和莫雷两人,将刀柄重重的塞进了刀鞘之中,后退一步站到了尉迟珪的身后。 迟玉道恼羞成怒,“此人当真无礼太甚!来人哪,速将左云拿下!” 殿内殿外的士兵们听到号令,立刻结队跑了进来。 尉迟珪喝道:“迟玉道!我王在此,何来你发号施令的份?——众军听着,现在上前便是聚众谋反,我看谁人敢动?” 士兵们整齐一愣,全都站住不敢动了。 迟玉道恨得牙痒痒,低声的咒骂,“一群没用的东西!” 莫雷却是笑了起来,“轻松就可解决的事情,何须动用刀兵?——二王子殿下,你何不派人回到王府去看一看你的家眷,再来做出你的决定呢?” 此言一出,满堂惊哗! 尉迟伏闍达甚至惊叫了起来,“莫雷,迟玉道,你们都干了一些什么?你们把二王子的家眷,怎么样了?!” 尉迟珪反倒是十分的冷静。他走上前去对尉迟伏闍达施了一礼,说道:“陛下,无论他们做了什么,我的态度都不会改变。尉迟珪永远不会退出于阗国的朝堂,永远不会弃国事于不顾。我更加不会,让我们尉迟家族做出背信弃义之事,留骂名于千古!” 迟玉道恼羞成怒,脸皮一阵颤抖。 莫雷也很恼火,咬牙切齿的说道:“二王子殿下,我劝你三思!否则,你可能再也见不到你的家人了!” 尉迟珪突然高举双手,哈哈的大笑了数声,高声说道—— “国家危亡,王室子弟首当其冲,捐躯赴国难! 这是我们于阗国,尉迟家,传承千年的古训! 我的家人,他们也是于阗国的王室子弟! 他们的鲜血,为于阗而生,为于阗而流! ——你杀! ——尽管杀光他们! ——再来看我尉迟珪,是否向你退让半步!” 第735章 引狼入室 尉迟珪的一席话,让整个灵堂里的所有人,全都变了脸色。 左云更是满心震撼,情不自禁的低声自语道:“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于阗能够存国千年之久了!” 正在这时,灵堂一侧的小门入口处,传来一个低沉无力但也同样震撼人心的话语。 “愿随二王子,捐躯赴国难。” 众人扭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白色衣袍,气色不佳的中年男子,在一名宫人的搀扶之下,慢慢的走了过来。 于阗人全都惊呼了一声,“大王子?” 尉迟珪连忙迎了过去,焦急的问道:“兄长,你这是怎么了?这大半天的你都是去了哪里?” 一旁搀扶的宫人小声说道:“大王子殿下突闻先王陛下卒然崩逝,伤心过度一时昏厥。太医救治多时,方才苏醒过来。” 尉迟珪十分担忧,“兄长害病了?” 大王子面带微笑的摆了摆手,“我已无恙。只是我的修行仍是非常不够,目光心胸皆是短浅,无法超脱于皮囊与生死之外啊!” 尉迟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叫宫人走开,自己伸手扶着他,说道:“兄长,修行之事我们以后再说。现在正当国家危难之时,于阗的朝堂之上,不能没有兄长。” 大王子虚弱无力,但是目光坚定的点了点头。他在尉迟珪的搀扶之下,走到了灵堂之中。 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大王子,迟玉道的神色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只有莫雷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大王子先行拜见了新王尉迟伏闍达,然后语气低弱,十分平静的说道:“陛下,臣应该就是尉迟家的王室子弟当中,最软弱无用的一个了。值此之际,臣只有一句话要讲。那就是……愿随二王子,捐躯赴国难。” 尉迟伏闍达突然激动起来,上前一步抓住大王子的双手,老泪纵横的说道:“大王子仁德宽厚,博学多才!你明明就是王室子弟当中,最优秀的那一位啊!” “不。”大王子转过头来,面带微笑的看着尉迟珪,说道:“二王子才是最优秀的。于阗国,以他为荣!” 莫雷有一点听不下去了,大声的嚷道:“于阗人,果然都像娘们儿一样!你们哭哭啼啼、吵吵闹闹的说完了没有?能不能站出一个人来,与我商谈邦交大事?” 这个时候,一直畏畏缩缩的于阗新王尉迟伏闍达,突然上前两步站到了莫雷面前,大声说道:“所谓邦交大事,早就已经谈完了!我们全都愿随二王子,捐躯赴国难!” 满堂的王公大臣,顿时大声呼应,“愿随二王子,捐躯赴国难!” 迟玉道目瞪口呆,脸色一阵发白。 莫雷却是放声大起来,“哈哈哈!有趣、有趣!当真有趣!于阗人,居然也会充英雄、装好汉了!” 尉迟伏闍达恼怒起来,大声喊道:“来人,将他拿下严厉审问,不能让伤害二王子的家眷!” 几名于阗士兵立刻冲进了灵堂里来,莫雷却是一点都不惊慌。跟在他身边的两名侍从突然动手,一下就打翻了两名于阗士兵,并将他们的兵器夺到了手中。紧接着他们快速挥刀,只用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就将剩下的几名士兵全都砍死了! 于阗人一下全都吓坏了,满堂惊叫四起,有人开始逃跑,女人和孩子一并哭闹。整个灵堂里面,全都乱了! 尉迟珪大声喊道:“来人!保护我王,保护大王子!” 左云早已拔刀出鞘,护在尉迟珪的身边。另有几个胆子稍大的王公大臣跑了过来,和二王子一起护在尉迟伏闍达的身边。殿外也有一大批的士兵冲了进来,将莫雷等三人,牢牢包围在了核心之处。 但莫雷仍是气定神闲的不惊不忙。他突然把两根手指放进了嘴里,吹出一声尖锐的口哨。 这显然是一个暗号,殿外马上又有二十几名身披王城禁卫军制式衣甲的士兵,冲了进来。但是他们进来以后,先是迅速的抢占了所有的出入门口,然后就开始对着殿内的于阗士兵,一顿疯狂砍杀起来! 顿时间,殿内惨叫四起、鲜血横流。于阗国的王公大臣们惊慌失措、满屋乱跑。但是所有的出口都已经被堵住了,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得出去。 只有迟玉道怔在原地没动,双目无神、两眼发直的喃喃念叨,“怎会这样?怎会是这样?我们不是说好的,这些乔装入宫的勇士,都是用来保护我的吗?” 莫雷走到了他面前,笑吟吟的说道:“如果你能按照原定计划的那样,扳倒尉迟珪,然后牢牢控制于阗的朝堂,这些突骑施的勇士当然就是你的忠实护卫。但是很可惜呀,你们于阗人当真是一个比一个的窝囊没用。你连一个尉迟珪都对付不了,我又怎能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呢?” 迟玉道似乎回过了一点神来,急忙一把抓住莫雷的衣襟,大声喊道:“住手,你叫他们住手!我们于阗国愿意投效突骑施,你叫他们全都住手,不要再杀人了!” 莫雷不为所动,转过头来看向尉迟珪等人,大声说道:“很可惜呀,你说的话,根本就算不得数。” 迟玉道急了,连忙对着尉迟珪等人喊道:“陛下!大王子、二王子!这都已经大难临头了!为了保全国家社稷,你们就赶紧答应他!” 尉迟伏闍达虽然十分害怕,但语气仍是强硬,“你休想!” 尉迟珪更是大声怒骂:“迟玉道!你暗通敌国引狼入室,以致血染宫廷、社稷危亡!你这个卖国之贼,百死莫赎!” 迟玉道还欲争辩,莫雷不耐烦的摆起了手,“闭嘴!你们于阗人真是太喜欢吵架了,吵得人脑袋都疼!” 迟玉道便又央求起来:“我求求你,不要再杀人了,万事都好商量!杀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啊!” 莫雷转过脸来看着他,满副好奇的眨巴着眼睛,“是么?” “我求求你了,赶紧叫他们住……” 迟玉道说到一半,突然一脸惊愕的打住了。 莫雷将一把匕首从他腹间抽了出来,再又狠狠的扎了进去。 紧接着,又一刀,再一刀…… 迟玉道终于软趴趴的倒在了血泊之中,圆睁的双眼暴突出来,死死张开不肯合眼。 莫雷用迟玉道的衣袍把匕首擦干净,然后指着他那一双暴突的眼睛,说道:“你下辈子都要牢牢记住,吵架,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只有杀人,才能解决问题。” 尉迟珪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莫雷,感觉他就像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丝毫没有人性。 莫雷猛然抬起头来,双眼冰冷如同嗜血的野狼看着尉迟珪等人,沉声说道:“给我杀光他们,解决一切问题!” 尉迟珪连忙挡在了尉迟伏闍达的身前,大声喊道:“保护我王!” 大王子也站到了他的身边,兄弟二人在于阗国王的面前,摆出了一堵脆弱无比的人肉盾墙。 与此同时,好些个王公大臣都已吓得瘫软在地,号哭起来。 只有左云,拿着他的横刀朝前走了三步,沉声喝道:“王城禁卫军在此!贼人休得猖狂!” 这一声大喝,中气十足雄浑霸道,将那一群刚要冲上前来的突骑施武士,还真给喝住了。 莫雷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左云,笑道:“嗬,于阗的王城禁卫军,死得可真快。这就只剩你一个了?” 左云将手中的横刀凌空一舞,啸如龙吟,气势大涨。 莫雷煞有介事的说道:“真是难得!于阗国,居然还有一个会用刀的男人!我们突骑施人,素来敬重勇士。我看你装得挺像,但也不知是真是假。现在,就让我们来检验一下!” 左云沉声喝道:“休要多言!若有本事,便来取我性命!” “好。”莫雷点了点头,“反正也不着急。我们就先杀了你,再去解决那些只会吵架的懦夫!——给我上!!” 第736章 我还能战 在场大约有三十名突骑施人,但只有其中的一个人拿着刀走向了左云,其他人都像莫雷一样站在一旁围观。 突骑施人的确是有着崇尚武力、敬重勇士的传统,单挑比武不可干涉的规矩也的确存在。但现在莫雷等人全都怀着一颗娱乐的心,用戏谑的眼神看着场中即将以死相拼的两个男人。就像是中原的贵族在吃饱喝足之后,聚众欣赏一盘斗鸡比赛一样。 他们根本就没有把左云视为比武的对象。因为于阗国,是不可能有勇士的。 被推选出来要去对付左云的突骑施人,脸上满是轻蔑又无辜的笑容,就像一个被同伴整蛊了的大人,被迫要去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小孩一样。他懒洋洋的耍着弯刀,慢吞吞的朝着左云走了过来。 左云被激怒了。 他的腰胯与双腿猛然一沉再同时发力,整个人就像一头猎豹那样,迅猛无匹的扑向了那一个傲慢的突骑施人。 刹那间,莫雷等人全体脸色一变!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喊出那一声“小心”,便听到“噗”的一声,漫天的血花便就喷洒了开来。 出场比武的那个突骑施人一边大声惨叫一边扔掉了弯刀,双手捂着自己身前那一道,从左耳贯刺到了右胸的狰狞伤疤,然后摔翻在地疯狂的抽搐。 莫雷等人惊呆了。 尉迟珪等人也惊呆了。 “再来啊!!”左云大吼一声,将他手中的横刀用力一甩,刀身上的血迹洒了莫雷一脸。 莫雷十分恼火的伸手抹了一把脸,指着他身边的两个侍从,“你们两个,一起上!” 两名突骑施人一起走了出来。这一次他们不再掉以轻心,两个人都紧紧的握着弯刀,迈着沉稳的步伐,分开两边朝着左云步步逼近。 眼看着就要落入敌人的左右夹击之中,左云脸色一沉,再一次弹身而起,朝着右手边的敌人一刀砍下。 “砰”的一声大响,右侧的突骑施人用弯刀挡住了左云的横刀,金属撞击火星四射。左云势大力沉,这名突骑施人险些招架不住,左云的刀锋离他的脸庞和胳膊已经不到一寸的距离。 左侧那人连忙挥刀来砍,左云来不及抽刀回挡。他大喝一声,双臂奋发全力将与他纠缠的突骑施人猛然一推,自己借力朝旁一闪,一把弯刀擦着他的肩膀砍削而过,将他的衣袍划出了一道口子。 尉迟珪等人吓得惊呼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左云趁着砍空的突骑施人还没有来得及回身防守,一刀对着他的后脑勺猛劈了下去。 “噗”的一声,就像是剖开了一个大西瓜! 另一个突骑施人当场一愣几乎傻眼,左云趁机双腿腾空猛然跳起,双手执刀怒劈而下。突骑施人慌忙抵挡,但这一次左云可是连人带刀扑砍而来。突骑施人的弯刀倒是挡住了横刀的攻击,但巨大的冲力将他彻底压倒,弯刀的刀背重重的磕在了他的面门之上,他一个仰翻就摔倒在地。 左云正要把横刀扎进他的胸膛里,围观的三个突骑施人突然一拥而上朝左云挥刀怒砍。左云只好躲闪后撤,重新站回到了尉迟珪等人的身前。 被他击倒的突骑施人,在同伴的搀扶之下站起了身来,脸上多了一条吓人的血痕。他气急败坏,挥着弯刀大声叫嚷,要来杀了左云。 莫雷扬了一下手叫他退下,然后自己朝前走了两步,微微皱眉眼神凝重的看着左云,说道:“你不是于阗人。说,你叫什么名字?” 左云大声说道:“我乃于阗国王城禁卫军统领,左云!” 莫雷皱了皱眉,“这可不是于阗人的姓氏,你是唐人!” 左云说道:“大唐于阗本是一家,某既是于阗的臣工,也是大唐的子民。尔等突骑施强盗,便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很好,你说得很好!” 莫雷咬牙切齿,一边说着一边步步后退,双手突然向前一挥,“一起上,杀了他!” 十几个突骑施人,一起拖着弯刀冲向了左云。 左云怒吼一声,高举唐刀冲向了敌人。 尉迟珪等人既惊恐又担忧,一同大喊起来,“左云将军,千万小心啊!” 左云已经和十几个手执兵器的突骑施人,混战在了一起。他完全的豁出去了,每一刀都是只攻不守,拼尽全力只想打倒一个敌人。 在左云近似于狂暴的攻击之下,接连有四五个突骑施人被他砍翻在地。可在敌人一轮又一轮的围攻之下,左云的体力逐渐不支,接连被敌人砍中数刀。他的铠甲和衣袍变得支离破碎,肩膀和后背一片血染,腿上也负了伤。 眼看这般情景,尉迟伏闍达不禁老泪纵横,大王子和尉迟珪也在默默流泪。 突然,左云被人一脚踢中腹心猛然朝后摔去。他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光滑的玉石地面让他不断滑行,然后一头砸进了于阗人的人群之中。 奇怪的是,突骑施人居然没有再一次朝他追杀过来。他们看着身边倒下的同伴尸体,每个人的神情都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尉迟珪连忙扑到左云身边,大声叫喊:“左将军!左将军!” 左云的嘴里吐出了一些血沫,眼睛半睁半闭,身体轻微的抽搐,看似就要昏了过去。 尉迟伏闍达也扑了过来。他抱起左云,痛哭流涕的说道:“左将军,不打了!我们不打了!……我们认输,于阗国从了他便是了!” 刚刚还是半昏厥状态的左云,猛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尉迟伏闍达的胳膊,嘴里一边冒血一边吃力的说道:“陛、陛下!千万不能认输!更加不可投降!我、我还能战!” 听到这个声音,于阗人全都围了过来将左云挡在核心,在他身前摆出了一道人肉墙壁。 左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他失败了。然后他又试了一次,脚下无力却又再一次的摔倒下来。 围在他身边的于阗人全都哭了起来,一同喊道:“左将军!别打了!” 左云突然大声怒吼,“不要哭!不要哭!——扶我起来,我还能战!!” 莫雷的脸皮狠狠的抽搐了一下,沉声说道:“唐人左云,于阗王城禁卫军统领。我,记住你了!” 其他的突骑施人也都把眼神投向了左云。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前所未有的沉寂。 莫雷再一次的挥起手了来,沉声喝道:“所有人,去送左将军上路!顺便,杀光那些于阗人!” 悲愤之极的尉迟珪,突然从左云手中夺过了横刀,站起身来大声怒吼:“我跟你拼了!” 好几个王公大臣也站起了身来,一同怒吼:“跟他们拼了!” 突骑施人挥起弯刀,冲向了他们。 尉迟伏闍达闭上了眼睛,喃喃的念了一句,“千年于阗,大限至矣……” 突然间,宫殿的大门口传来一阵惨叫,还有一个人从外面摔了进来——准确的说,是飞了进来! 他在空中至少滑行了十几步远,然后重重的砸在了玉石地面上,一路滑到了莫雷的身边。 莫雷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名突骑施武士。他的胸口仿佛是被某种巨大的铁锤所击中,明显的塌陷了进去,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但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仍正在不断往外喷血。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大家都将眼神,投到了大门入口处。 凄迷夜色之中,一个庞然如山岳的巨型男子,手提一把足有两人多长的巨大兵器,轰然一脚踏进了大殿之中。 “大唐天兵来也!贼人还不受死!” 这一声奔雷怒吼,让离他最近的莫雷情不自禁的缩起了脖子,还下意识的伸出了双手想要捂住耳朵。 所有的突骑施人在这一瞬间,全都呆愣住了。他们举在半空的弯刀就像中了妖法一样突然定住,几十双眼睛当中同时灌满了惊讶和恐惧,就像是丛林里的一群小野兽,突然听到了一记从头顶上方滚滚传来的,虎啸山岗! 莫雷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抬手指向那个庞然巨汉,用变了调的声音,惊声尖叫道:“对面莫非就是,陌刀校尉李嗣业?!” 可他得到的回答,却是一个快到了不讲理的野蛮冲刺,还有一把从天而降的巨大陌刀。 “噗——哧”! 这应该就是,世上最瘆人的声音了。 莫雷听完他这辈子的最后一个声音之后,脑袋和左肩连着半截胸膛一同飞了起来,重重的砸到了地上。然后,他的另一截身体直挺挺的倒翻在地。 这一刻,灵堂内所有人的灵魂,几乎全都战栗了起来。 李嗣业抬起一脚从容踏过莫雷的尸体,高举陌刀,大声怒吼—— “尔等贼子听着,我乃安西李嗣业! ——谁敢上前,与我决一死战?!” 第737章 王者之师 李嗣业这一声虎吼,就像是发出了一个带有魔法属性的强力冲击波,让在场所有的突骑施人,整整齐齐的倒退了两步。 重伤倒地的左云突然放声大笑,“哈哈,你们怕了!——你们不是敬重勇士,并以杀死勇士为荣吗?现在怎么怕了?!” 在场二三十个突骑施人,没有一个回他的话。他们下意识的挤靠在了一起,全都握紧了兵器,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不像正常人类的李嗣业! ——对,他肯定不是人! ——所以,他不属于勇士的范畴! ——我们只是普通的凡人,我们不能跟他打! 此一刻,突骑施人心里的想法,大概就是如此了。 李嗣业满怀期待的等着敌人,和他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拼杀,不料他们就像一群刚刚从蛋壳里面孵出来的小肉鸡一样,颤颤巍巍的挤缩成了一团。 这让李嗣业十分的扫兴,也十分的郁闷。 于是,他又吼了一嗓子,“究竟有没有人,上前与我一战?” 突骑施的肉鸡们又倒退了两步,彼此挤得更紧了。 李嗣业彻底不耐烦了,将手中的大陌刀凌空一舞,“罢了,你们全都一起上!” 正在这时,大门入口处有两队士兵整齐有序的跑了进来。他们披坚执锐全副武装,步履沉稳不怒自威,强大的气场瞬间覆盖了整座宫殿。 左云看着他们身上穿的那些熟悉的衣甲,脸上露出了笑容。 于阗人喜出望外,“唐军来了,我们有救了!” 尉迟珪不自自主的发出了感慨,“安西军,真乃王者之师啊!” 突骑施人仿佛是看到了末日正在降临,瞬间集体崩溃。 在两队士兵排成的过道中间,萧珪和来瑱大步走了进来。两人手上都提着刀,刀上还沾了血。 来瑱四下一看,对着李嗣业大声喊道:“虎侯,你在干什么?” 萧珪会心一笑,虎侯,原是三国猛将许褚的名号。如今看来,这个名号也的确非常的适合李嗣业嘛! 李嗣业闻声回过头来,说道:“少将军,我在杀人哪!” “糊涂!”来瑱说道,“救人要紧!” 李嗣业立刻点头,“我知道了!” 说罢,他提起大刀就朝尉迟珪和左云等人冲了过去。突骑施人连忙退散开来,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李嗣业像一座大山那样挡在了尉迟珪等人面前,大声吼道:“全部滚开!谁敢过来,我砍死谁!” 萧珪只觉一阵好笑,真是废话连篇,突骑施人躲你就像躲瘟一样,又怎么可能朝你靠近? 这时,更多的唐军冲进了殿内,把残余的突骑施人牢牢的包围了起来。 眼看大势已去,本就心胆俱裂的突骑施人,彻底丧失了斗志,纷纷放下兵器投降。 左云拼尽余力喊了一声,“萧元帅!” 萧珪扭头看到浑身染血奄奄一息的左云,连忙朝他跑了过来,蹲下身子将他扶住,“左云,你怎样?” 左云吃力又急切的说道:“二王子府上危险,需得速派人手营救!” 萧珪心中猛然一沉,来瑱忙道:“萧元帅,我带人去!” 李嗣业急道:“萧元帅,少将军,还是让我去?城里的路,我更熟!” 萧珪点了一下头,“速去!要快!” 李嗣业抱拳一拜,大声道:“马军全随我来,步军留守此处听凭萧元帅调谴,不得有误!” “喏!” 一众唐军齐声应命,迅速分成了两拨人马。其中一拨跟着李嗣业快速跑出了宫殿。 萧珪突然大喊一声,“左云?!” 众人大吃一惊。 “左将军晕过去了!” “快,快叫太医!” “太医全在后殿太医署中,会否被贼人所害,或是惊慌逃走了?” “且不管太医在是不在,太医署中才有救人治伤的药材。” “我们先把左将军抬了过去!” 一阵忙乱之中,于阗的王公大臣们自发的将左云抬了起来,朝大殿后方去了。 萧珪十分担忧,这些人行不行? 尉迟伏闍达连忙对他说道:“萧元帅放心,就算太医不在,那些臣工当中也有精通医术之人可以救他。左将军是我所有人的救命恩人,还是我们于阗国的护国功臣。于阗人会不惜一切代价,全力的救治于他!” 萧珪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好。” 尉迟珪和大王子一同走到了萧珪面前,施礼下拜,“萧元帅,这是家兄。我兄弟二人一同前来拜谢,萧元帅救命之恩!” 萧珪连忙叉手还礼,“二位王子殿下太过多礼了,这是萧某人和唐军将士的份内之事啊!” 尉迟伏闍达长叹了一声,说道:“我好糊涂!我差点就被迟玉道蛊惑,一同中了突骑施人的奸计。我不配当这个国王,二殿下,还是你来?” 尉迟珪忙道:“陛下,这万万不可!” 眼看他们就要争执起来,萧珪说道:“国王陛下,二王子殿下,眼下最紧要的不是谁来坐这个王位,而是赶紧肃清敌党余孽,恢复朝堂秩序。前方的将士随时有可能陷入苦战之中,迫切需要你们从后方给予的支持。” 尉迟伏闍达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对,对对!” 尉迟珪说道:“陛下,左云将军身负重伤,短时内恐怕无法料理军务。臣请暂代左云将军之职,统领王城禁卫军。肯请陛下恩准!” 尉迟伏闍达正要许可,萧珪突然道:“陛下,请等一下。” “萧元帅有何赐教?”二人一同问道。 萧珪说道:“我看这些突骑施人,身上穿的也是王城禁卫军的袍甲,可见其中混入了不少的敌国奸细。现在改派二王子统军,我怕会有危险。” 尉迟珪说道:“正因如此,我才想要亲自统军,并对王城禁卫军来一个彻底的清查。” 萧珪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殿下,王城禁卫军不能再出任何问题了。就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尉迟珪面露喜色,“不知萧元帅,打算如何助我?” 萧珪将来瑱唤到了身边,说道:“少将军,现今于阗城中不知潜藏有多少敌国的细作和刺客。这不仅威胁到了于阗朝堂的安全,也是扎在我军心间的一根毒刺。所以,我想请你辅佐二王子殿下,肃清余孽、拔除毒刺。不知少将军,意下如何?” 来瑱立刻抱拳一拜,“萧元帅只管发令即可,又何须下问来某之意?” “好。”萧珪微笑点头,然后说道:“陛下,不如就让少将军暂代左云之职。我可以加派一百名军堡将士,随他一同辅佐二殿下,料理王城一切军事。” 尉迟伏闍达大喜过望,“如此甚好啊!” 尉迟珪连忙施礼下拜,“多谢萧元帅!有劳少将军了!” 来瑱心领神会的朝萧珪点了一下头,示意:我一定会保护好二王子! 萧珪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来得及时,于阗的王室和朝廷没有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从现在起,绝对不能再让尉迟珪遭受任何的风险。有他在,前方作战的军队才能拥有一个坚实后盾,大唐和于阗之间的关系也就有了一个良好保障! 这时,一名唐军将士跑到了萧珪面前问道:“请问萧元帅,这些俘虏该要如何处置?” 萧珪说道:“全都交由二王子殿下处置。” 将佐应喏而去。尉迟珪说道:“希望我能通过这些俘虏,抓出其他的突骑施细作。” 萧珪突然心中一亮,说道:“殿下,借两名俘虏给我一用。如何?” 尉迟珪笑道:“萧元帅直接拿走便就是了,又何必多问?”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走到那些俘虏面前,对他们说道:“你们当中,有谁能把汉语说得流利的,出来两个。” 那些突骑施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没有动。 萧珪说道:“我要放这两个人回去,给你们的尔微特勒传个话。” 瞬间就有好几个突骑施人站了出来,七嘴八舌的说起了汉语。 萧珪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们全都视死如归,不想活了呢!” 来瑱有一点好奇,问道:“萧元帅,打算对敌军主帅说点什么?” 萧珪神秘一笑,“你马上就知道了。” 第738章 班门弄斧 萧珪从那些会说汉语的俘虏当中,叫了两个稍微看得顺眼一点的突骑施人站出来,对他们说道:“你们回去,将我的原话告诉尔微特勒,就说:你们在我军后方玩的这些阴谋诡计,全都失败了,一点用处都没用。” 突骑施人点了点头,“我们一定把话,如实带到。” “还有。”萧珪说道,“你们告诉尔微特勒,突骑施人还是老老实实的打仗为好,不要再班门弄斧、滥用计谋了。” 两个突骑施人同时一愣,“班门弄斧,是什么意思?” 这下轮到了萧珪一愣,难道我又回到了轩辕里的学堂? 来瑱忍不住笑了,说道:“我们萧元帅的意思是,智慧谋略,那是我们唐人的专长。你们突骑施人一个个呆头呆脑的,只会骑马挥刀一顿砍杀。现在尔微特勒不好好的带着你们冲锋陷阵,却妄想用计谋来对付我们,这不是丢人现眼么!” 两个突骑施人怒了,“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这下萧珪也忍不住笑了,“我看你们,成语学得不错嘛!” 突骑施人忿忿然的说道:“你们唐人生气的时候,总喜欢骂这两个词,我们听得多了才能学会的。但是那个班什么、什么,没有听过!”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没听过或者没学会,那都不要紧。你们就照这位少将军的话,说给尔微特勒听。” 两个突骑施人顿时有点紧张起来,“如此传话,尔微特勒一定会杀了我们。” 萧珪说道:“是我骂的,尔微特勒不会牵怒于你们。还有,你们可以告诉尔微特勒一道重要军情。这样,他就更加不会为难你们两个了。” 突骑施人将信将疑的问道:“什么重要军情?” 萧珪说道:“我已经在冰斗湖山下,给尔微特勒及其麾下大军挖好了坟墓。我保证你们所有人,全都有来无回。告诉尔微特勒,这才是真正的计谋,让他好生学着点。” 两名突骑施人一同骂道:“你吹牛!” 萧珪淡然一笑,“那是你们突骑施人最喜欢干的事情,我萧某人,没有这个习惯。” 突骑施人气愤又无语,“你说完没有?” 萧珪摆了一下手,“送他们出城。” 几名唐军将士上前,将这两个突骑施人押了出去。 来瑱好奇的说道:“萧元帅是想羞辱尔微特勒,还是想要诈一诈他,从而延缓他的攻击呢?”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只是一个混淆视听的小把戏而已,我没指望它能发挥多大作用。” 来瑱说道:“萧元帅过谦了?两军交战,最先比拼的不是军队的战力,而是双方统帅的谋略和心智。所以,有很多战争还没有真正开打,其实胜负就已经厘定了。因为获胜一方的统帅,已经事先在谋略和心智的层面,打败了对方的统帅。这就叫,上兵划谋。” 萧珪说道:“那是令尊一类经验丰富的名将,才能做到的事情。我现在想的是,如果能让尔微特勒的情绪发生一点波动,那我就算成功了。” 来瑱说道:“两军交战的胜负之差,往往不在于谁做得更对,而是谁更少犯错。身为统帅一但心浮气躁,便就容易一时冲动做出错误的决定,这便是战争中的取败之道。萧元帅这一手攻心为上,真是用得精妙啊!” 萧珪说道:“少将军不愧将门虎子,果然精通兵法。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来瑱尴尬的笑道:“我哪里懂得什么兵法,这都是我父亲曾经说过的话语,我再死记硬背下来的。萧元帅才是真正懂得兵法、并能活用兵法之人。你刚刚放走的两个俘虏,分明就是一出很好的攻心之计。此举若能够激怒尔微特勒,或是让他心生疑窦举棋不定,我军胜算必然大增。” 萧珪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我们就不要在这里相互吹捧了,多尴尬呀!我去看一看左云,再找于阗王商谈一些事情。你陪二王子一起,料理那些俘虏去!” 来瑱笑着点了点头,“好!” 此时尉迟珪的王府之中,一场激战正在进行。 就像萧珪预感的那样,敌人对于阗国的二王子用上了下三滥的手段,对他的家眷展开了攻击。 大约有三十名黑衣刺客,从各个不同的方向翻过院墙,潜入了王府之内。 此时,虎牙等人来到王府还没有多久。由于王府面积太大,府里的人也实在太多,她们不可能保护得了所有人。于是,她们悄悄的把王妃和小王子、小公主这些重要人物,一起带到了王府后院的一间不起眼的小宅院里面,藏了起来。 虎牙等四人各自分工,全力守护这一座小宅院。 那三十名黑衣刺客潜入王府之后,很快就暴露了。王府的侍卫们发出了警告,然后结队上前捉拿贼人。 可是这些贼人个个凶悍,王府的侍卫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短短几轮交手,王府侍卫就已经死伤大半,再也无力抵挡这些黑衣刺客。 事已至此,刺客们索性不再躲藏,便在王府之内展开了一场搜捕行动。他们见人就杀,任何一个可疑的角落都不放过,只为找到二王子的家眷。 终于,有六七个黑衣刺客一起找到了,王府家眷藏身的小宅院来。 可是等待他们的,是手执陌刀站在院内的的任霄和章迈。 第一眼看到这两个大汉,黑衣刺客们整齐一愣——这么高大?这么威猛!! 甚至有人惊呼了一声,“他们莫非就是,中原传说的两尊金刚门神?” 很明显,他们说的是突厥语。任霄和章迈在北疆混了许多年,对突厥人可不陌生。 ——既然不是于阗人,那这一伙黑衣刺客,可就对小心对付了! 任霄和章迈互递了一个警惕的眼神,趁他们发愣的一会儿功夫,先声夺人,两把大陌刀劈头盖脸的朝他们猛砍了过去。 陌刀是唐军征战天下、扬名立万的战场大杀器,突骑施人对它可不陌生。安西的精锐步兵,经常用陌刀来对付他们的骑兵。通常的情况是,一刀劈砍下去,连人带马斩成几截! 所以,突骑施人的内心深处,对陌刀有着一股天然的恐惧感。 任霄和章迈一阵凶猛劈砍下来,居然一个人也没有砍到。因为这些黑衣刺客全都望风而遁,果断开溜了! 两人耍了一阵大刀,各自累得气喘吁吁,气愤的大骂起来,“贼人休走,快来受死!” 打从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一串古灵精怪的笑声,“哈哈哈,你们这两个笨蛋!谁会傻乎乎的往你们刀口上撞呀?跑就跑了呗,别管他们了!” 任霄和章迈回头一看,虎牙抱着她心爱的白小虎坐在屋顶上,正在笑嘻嘻的看热闹。 两人提着大刀走到了屋檐下,说道:“就怕他们,回去再叫帮手过来。” 虎牙满不在乎的说道:“那就让他们来呗,反正也是躲不掉了。我们只需要,紧紧守住这一片地方就好。其他的事情,管不了许多了。” 两人点了点头,问道:“红绸姑娘呢?” 虎牙说道:“她在里屋,和王府家眷在一起。王妃身怀六甲即将临盆,不能遭受任何风险。我们三个一定要死死守住外面,不能放进一个刺客!” 二人沉声应喏,“明白!” 正说着,大批的黑衣刺客涌进了小院里来。 虎牙喊道:“来了、来了,快去揍死他们!” 任霄和章迈各自大吼一声,抡着大陌刀就冲了上去。 突骑施人明显是对陌刀充满了忌惮之心,几乎没有一个人敢于和它正面抗衡。任霄和章迈就像是老虎跳入了羊群一样,把一大群敌人赶得东躲西藏。 场面倒是占尽了优势,可是他们劈砍了好一阵,却也没有杀伤几个敌人,倒把自己累得气喘如牛。 不是他们的体格不够健壮,实在是大陌刀太过笨重,在这样的小院子里面有一点施展不开,这迫使他们无端的浪费了许多体力。 虎牙站在屋顶上小心的戒备四击,谨防敌人从任何角落溜进屋内。眼见院中这般情景,虎牙连忙喊道:“既然陌刀施展不开,那就换用你们的战刀啊!” 二人一听,立刻扔掉陌刀,将扛在后背的战刀拔了出来。 这两把战刀,是任霄和章迈去年刚到洛阳的时候,萧珪给他们量身打造的。它比普通的横刀加长了一尺,刀身略带弧形并且加宽了一寸,刀柄既粗且长,特别适合双手执握。 它们看起来很像明朝时期,戚家军用来对付倭寇的苗刀,但比苗刀更加粗大和沉重,特别适合任霄和章迈这样的猛人,拿来近身步战! 第739章 深井病 突骑施人见任霄和章迈扔掉了陌刀,全都松了一口气。但瞧见他们手中的战刀以后,又都很好奇,“这是什么刀,以往从未见过?” 任霄和章迈才懒得理睬他们,挥舞战刀就朝他们砍杀过去。突骑施人则像狼群一样集体围攻而上,想要迅速的杀掉他们。 刚一交手,任霄和章迈就各自砍翻了一名敌人,当即大喜,“果然有用!” 在屋顶上看着热闹的虎牙,笑哈哈的说道:“本姑娘出谋划策,当然有用啦!——喂喂小心冷箭!” 任霄连忙挥刀一挡,将一枚箭矢击飞,“谢了!” 虎牙嘿嘿直笑,“真好玩!” 然后,她就在屋顶上手舞足蹈的叫喊起来—— “砍他,砍他!踢他的屁股!” “哎呀不对!章迈你真是笨死了,刚刚用一招猛虎摆尾,不就把他踹翻了吗?” 这让杀得起劲的章迈一阵迷茫,喊道:“我只听说过神龙摆尾!” “那还不是一样嘛!”虎牙喊道:“你摆,摆一个给我看看!哈哈哈,对对对,就是这样!” 任霄和章迈极其无语,“虎牙姑娘,你快别喊了!让我们分了心,一会儿命都没了!” 虎牙玩得正欢哪会听劝,只管大声笑道:“那你们就别理我,只管好好打架!对对,踢他的裆!哈哈哈,干得漂亮!这叫猛虎撩阴式!” 房间里面,红绸挨着窗边,透过窗棱小孔紧紧盯着院子里面的一切动静。王府的家眷大多胆战心惊的藏在角落里面,不敢动弹。小小年纪的阿萝和尉迟胜倒是不怎么害怕,他们一左一右的跟在红绸身边,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充满了好奇。 听到虎牙的声音,阿萝问道:“红绸姐姐,虎牙姐姐在干什么呀?” 红绸说道:“不要理会她。” 尉迟胜又问道:“她为何笑得那么开心呀,外面一定很好玩?” 红绸想了一想,说道:“外面一点都不好玩。虎牙……她是神经病突然发作了,才会笑成那副傻样。” “什么是深井病?”姐弟俩一同问道。 红绸十分无语的眨了眨眼睛,强迫自己耐心的解释道:“有一次,虎牙不小心掉进了一口深井里面,从此她就害了一种怪病,变得傻兮兮的脑瓜不正常了,就像现在这样。这种病,就叫深井病。” 姐弟俩恍然大悟,异口同声道:“噢,原来是这样啊!” 这时,屋顶上的虎牙喊得更欢了—— “左边,左边!” “右边!右边!” “小心冷箭!……对对对,砸他脑门儿!” “哈哈,傻大个子很会打架嘛,我还以为你们只有饭量大呢!看来先生真是没有白疼你们呀!” “打打打,打死他们!傻个大子天下无敌,哈哈哈哈!” 任霄和章迈实在忍不住了,“虎牙,别吵了!” 就连突骑施人都有一些忍受不住了,愤怒的叫喊道:“臭娘们太烦人了!先把她干掉!” 立刻就有一名突骑施人举起弓箭,对着虎牙射了过来。 虎牙挥起她的精钢虎牙凌空一抓,稳稳的将那一枚箭矢抓在了手中,嘎嘣一声将它折断。 “虎爷你都敢招惹,真是活得不耐烦!” 虎牙一个翻身,就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这让在场众人全都吓了一弹——这么高也敢跳?! 落地之时,虎牙准准的对住了那个朝他放箭的突骑施人,一爪子下去,突骑施人手中的大弓被他拦腰砍断;另一只爪子,则是稳稳的拍在他的脑门上。 这名突骑施人当场瘫倒在地,连个挣扎和抽搐都没有,死得不能再死。 虎牙借这一拍之力延缓了下坠之势。双脚落地时,她的双腿像是两根弹簧一样再次弹射而起,凌空一个大翻身,又将她的精钢爪子,紧紧的扣住了另一名突骑施人的咽喉。 咔嚓一声,这个突骑施人的脖子,就像甘蔗一样被她掰折了,喉间的鲜血喷出了一尺多高。 突骑施人集体惊呆,“这是个什么怪物?!” 虎牙举起她的爪子,大声说道:“傻大个子,学着点!刚刚这两招,分别叫做猛虎下山和饿虎扑食!” 任霄和章迈无语之极,“别说废话,小心一点!” 突骑施人十分恼火,一窝蜂的朝着虎牙杀了过来。 虎牙一点都不惊慌,凭借灵活的身法在这些大男人中间不停躲闪,冷不丁的出一下手,便能立刻杀死一人。 这让突骑施人气急败坏,这个臭娘们儿怎么就像一条活泥鳅! 更加可恶的是,这个臭娘们儿还一边打架一边胡说八道—— “这叫伏虎待食!这叫恶虎翻山!” “这叫猛虎击爪!这叫狂虎打滚!” “哈哈,这一招是虎爷新创的,就叫它……虎爷挠你满脸花!” 房间里面,阿萝和尉迟胜趴在门缝边瞧见了外面的动静,终于有了一点害怕,但更多的是好奇,和对虎牙的崇拜。 “哇!虎牙姐姐好厉害!那些黑衣人全都打不过她!” “那个爪子真好玩,我也想要一对!” “得了深井病,就是这样的吗?” “我也要得深井病!我也要得,我也要得!” 红绸十分无语,真是一不小心,就教坏了小孩子!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虎牙的尖叫声,“傻大个,早叫你小心冷箭了!” “任霄!我来救你!”这明显是章迈的声音。 红绸连忙趴到窗边一看,原来是任霄中箭了,落入了几个敌人的围攻之中。章迈奋力朝他冲去想要营救,但被几个敌人缠住,根本脱不了身。 虎牙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虽然她武艺高强,但敌人毕竟数量众多,女子的气力也远不如男子。交手一阵后,虎牙就因为体力消耗巨大而逐渐落入了下风,只剩下招架保命之力。 红绸心中一阵焦急,连忙把尉迟胜胜和阿萝拉到一旁,对他们说道:“你们赶紧躲到里面去,不要再出来了!” “红绸姐姐,你要干什么?” “你也要深井病发作了吗?” 红绸的嘴角狠狠的抽搐了几下,凶巴巴的说道:“赶紧躲起来,快去!” 姐弟俩有一点被吓到了,连忙朝里屋跑去。 红绸拉开房门闪身而出,迅速又将房门关上,并且落了一把锁。 虎牙看到红绸出现,大喜,“臭女人,你再不出手,就要失去你最可爱的好姐妹啦!” “废话真多!”红绸双眸一眯,长剑出鞘人化白虹,人剑合一飞射而出。 剑花闪动,血雾喷溅,围攻任霄的两名突骑施人立刻横死当场。 苦苦支撑的任霄总算是得到了一口喘息之机,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说道:“多谢红绸姑娘。” 红绸冷面寒霜持剑而立,“你负伤了,快跟我来。” 说罢,她手中的长剑舞出朵朵霜花,但凡敢于靠近的突骑施人,要么见血挂彩要么横尸当场。中箭负伤的任霄却没有撤退的意思,一边挥舞战刀对抗敌人,一边喊道:“我没事,快去帮助虎牙姑娘!” 章迈总算是打退敌人来到了任霄的身边,便也说道:“红绸姑娘,快去帮助虎牙!” 虎牙顿时来了劲,“臭女人快过来,让他们瞧一瞧重阳阁茶花娘,双剑合璧的厉害!” 红绸苦恼的闷哼了一声,“哎,真是受不了这个深井病……来了!” 人如白虹剑花闪闪,红绸掠过人群落到了虎牙身边。 虎牙像个十足的小人那样,得志便猖狂的大笑起来,“好了,好了,现在你们死定了!——臭女人,准备好了没有?” 红绸冷冷道:“废话真多,动手!” 接下来,任霄和章迈都给惊呆了。 原来,江湖上的那一个传说,是真的啊! 两位茶花娘同时联手,其威力真是放大了好多倍。这些突骑施人或许都是骑马射箭、冲锋陷阵的一把好手。但是他们面对红绸和虎牙的联手,简直就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啊! 伤亡惨重的突骑施人,简直要发狂了,“这两个臭娘们儿,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物,怎的如此厉害?!” 屋里突然传出一阵小孩子的欢呼之声。 “哇,深井病好厉害!” “两个深井病,果然更厉害!” “深井病!深井病!” “我也要得深经病!” 突骑施人听到这个声音,立马朝着门口跑去。任霄和章迈反应及时,连忙将他们挡住。二人就此守住了大门,变成了两位真正的门神。 虎牙突然怒道:“臭女人,你敢在背后骂我?!” 红绸冷冷看了她一眼,根本不作理会。 任霄和章迈顿时笑了,“不说我都要忘了,曾经,那里,有一口很深的井!” 虎牙大怒,“我揍死你们这两个,只会吃饭的傻大个子!” 任霄笑道:“姑娘不是刚刚才夸过我们吗?” 章迈也笑,“对啊!姑娘夸我们不止饭量大,还很会打架呢!” 余下十几个突骑施,简直快要被他们气到了吐血——这一帮怪物,居然还在有说有笑! 第740章 大劫之后 小院里面激战正酣时,一个巨大的身影闯了进来。紧接着,就是从天而降的虎啸山岗,还有一把两人长的巨大陌刀! 在王宫里面没有过足杀瘾的李嗣业,出手毫不留情,瞬间就亲手毙杀了三个突骑施人。 面对这样一位根本无法匹敌的对手,突骑施人心惊胆裂,开始四下奔逃。 任霄和章迈大喜,“李校尉来了!” 虎牙失声惊道:“哇!来了一个更大大大的家伙!” 红绸皱起眉头,像打量傻子一样的看着她。 虎牙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我没有口吃结巴哦!这个家伙,的确是很高大大大嘛!” 大批的唐军迅速开到,将整座小院包围得水泄不通,院内仅存的十几个突骑施人完全变成了瓮中之鳖。没几个回合,就全被剿杀干净了。 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但是李嗣业看着满地的尸体,仍旧非常的不爽,“哎,终究还是来迟了,只剩下这几只臭鱼烂虾!” 虎牙跳了过来,笑嘻嘻的说道:“不迟,不迟,正好赶上王府开饭。” 李嗣业一愣,“姑娘说什么?” 虎牙笑道:“你这么大大大的个子,肯定也很能吃饭?” 李嗣业哈哈的笑了起来,“某的饭量,确实还可以!” 任霄和章迈走了过来,笑道:“李校尉休要理会,这姑娘就喜欢胡说八道。” 红绸连忙过来把虎牙给拽走了,两人一起走进了里屋。 李嗣业一眼瞅见了任霄身上的箭伤,招呼都没打一声突然出手,将插在他肩膀上的那一枚给拔掉了。 “嗷——” 任霄大肆惨叫一声,双脚起蹦,跳起足有两三尺高。 李嗣业很淡定的看着那一枚带着鲜血的箭头,说道:“还好,没有淬毒。章迈,赶紧弄点药给他敷上,明天就能好了。” 章迈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和纱布等物,给任霄包扎处理。 任霄呲牙咧嘴的一个劲苦笑,“哪会好得那么快?” 李嗣业淡然道:“我的意思是,明天照样抡刀砍人。怎么,你做不到吗?” 任霄吸着凉气儿点了点头,“我能,没问题!” 李嗣业朝大门呶了一下嘴,“二王子的家眷,都在那里吗?” 章迈答道:“是的。他们全都安然无恙。” 李嗣业突然对他们手中的战刀有了兴趣,朝任霄一伸手。 任霄将战刀递给了他。李嗣业拿起刀仔细看了几眼,走到一旁,虎虎生风的用力挥砍了几下,当即大喜,“好刀啊!以往怎的没有发现,你们还有这等好东西?” 任霄说道:“入军之时,我们按照军规,都把自己的随身物品全数上交了军堡。今日听说将要出阵打仗了,我们才向上头申请,拿回了自己的兵器。” “不错,真不错!好刀,用得非常顺手!”李嗣业赞不绝口,“你说,这是你们自己打造的?” 任霄说道:“这把战刀,是萧元帅为我二人量身打造的。” 李嗣业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莫非萧元帅,还有一门铁匠手艺?” 章迈顿时笑了,说道:“这是萧元帅画好了草图,再请洛阳有名的老匠人,私下打造的。” 李嗣业说道:“京城名匠的手艺,固然是没得说。但是比手艺更为难得的,是它独特的创新之处,这可不是一般的匠人所能做到的事情。就说我大唐的横刀,它都沿用一百多年了,从来就没有变过样。” 二人一同点头,“这倒是。” 李嗣业认真的打量着战刀,说道:“如果能让安西军的步卒将士,全都配备这一种独门战刀,我军战力或可大幅提高。尤其是面对突骑施骑兵的时候,这种带有弧形的长刀会比普通的横刀,更加实用。” 二人异口同声道:“全军配备,这样可行吗?” 李嗣业说道:“安西都护府在龟兹和焉耆都设有兵工厂。我军将士所用的兵器,全由都护府自行打造。其中已有多种兵器,是与朝廷规制大为不同。再添一样独门战刀,又有何妨?” 任霄立刻说道:“既然如此,李校尉就把我的战刀拿去,做个样品!” 李嗣业呵呵的笑了两声,把战刀还给了任霄,说道:“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我一个小小的六品校尉,哪能管得了这么大的事情?” 任霄说道:“李校尉若是有心,去向萧元帅进言便好。他若觉得可行,定会出手相助促成此事。” 李嗣业想了一想,说道:“说起来,我对萧元帅真是一点都不了解。我只觉得他很聪明,比我们大多数人都要聪明很多。” 任霄连忙点头,“那是当然!” 章迈则道:“萧元帅的确不是一般的聪明。这、这个,我读书太少,不知该要怎样形容。大概就像李校尉说的那样,他比我们大多数人,都要聪明很多!” 李嗣业大笑起来,“尽说废话!” 虎牙突然从屋里跑了出来,怒声喝斥道:“你们吵死了!全都安静一点!” 众人一愣,这娘们儿好凶啊! 虎牙急巴巴的走了过来,说道:“王妃动了胎气,马上就要生了。你们好生守住这座院子,不许吵闹、不得喧哗,知道吗?” 众人再度一愣,王妃要生了,这么赶巧?! “你们还愣着?”虎牙急道,“赶紧清理院落,把这些尸体搬走呀!还有医郎稳婆这些人,全都赶紧找来呀!” “是是是!” 众人连忙动弹起来,小院里面顿时忙成了一团。 黎明时分,夜色阴沉,寒风阵阵。 经过半夜的急救,身负重伤的左云,性命算是暂时保住了。但他现在仍旧处于昏迷之中,什么时候会苏醒,谁也说不好。萧珪很不放心便亲自留了下来,和几位太医一起,在左云的病房里守着。 就这样一直熬到了黎明时分,奔波忙碌了一天一夜的萧珪终于抗不住睡意,在左云的病榻旁边和衣躺下,瞬间进入了梦乡之中。 病房的外面,于阗国的王公大臣们全都守在这里,没有一个离开。他们从来没有像这样的关心过一个人的生死安危,哪怕是先王尉迟伏师病重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像这样的牵挂和担忧。 很显然,在经历了一场大劫之后,过惯了富足与平静生活的于阗贵人们,心态和想法全都发生了一些改变。 就在所有人全都昏昏欲睡的时候,有一个人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将一部分人给惊醒了。 “母亲?母亲,你在哪里?!” 众人一看,居然是哥舒翰。立马有人将一名沉睡中的妇人叫醒,说道:“长公主殿下,令郎来看你了。” 于阗国的长公主——也就是哥舒翰的母亲,连忙从人堆里站了起来,小声招呼道:“翰儿,别吵!为娘在此!” 哥舒翰连忙扑了过去,紧紧拉住他母亲的双手,“母亲怎样?可曾受伤?” 长公主忙道。“我没受伤,你快别吵了。” 哥舒翰四下打量了一眼,好奇问道:“母亲,你们怎的全都守在这里?屋子里面是谁?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公主将哥舒翰拉得坐了下来,和她身边的王公大臣一起,将昨夜发生的事情简单扼要的告诉了哥舒翰。 哥舒翰听得目瞪口呆,后怕不已,“好险哪!……还好有左云在!还好萧元帅当机立断,来得及时!” 正在这时,萧珪拉开房门走了出来。众人连忙起身施礼下拜,“萧元帅!” 萧珪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叫他们不要喊,然后招了招手,把哥舒翰叫到了身边。 哥舒翰满怀感激与敬佩,但又因为自己在军堡里面无礼冲撞了萧珪十分自责,眼下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拱起双手弯下腰来,深深的作了一揖。 萧珪的反应很平淡,只是问道:“是你父亲派你来的吗?” 哥舒翰愣了一愣,有些理亏的小声说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萧珪说道:“那你就是明犯军法、擅离职守、私逃出营了?” 哥舒翰咧了咧嘴,“是的……” 萧珪说道:“速回军营,自领责罚。你父亲如果包庇你,我就连他一起罚。” 哥舒翰连忙站直了身体,换作军礼抱拳一拜,“喏!” 萧珪平平淡淡的扔出一个字,“滚。” 哥舒翰立刻转身,打着小跑一溜烟的走了。 所有的于阗人全都惊呆了,包括哥舒翰的母亲,于阗国的长公主殿下。 谁还不知道,哥舒翰就是于阗国的头号公子哥儿呢?谁也拿他没办法,包括他父亲哥舒道元。可是萧珪刚刚,三言两语就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了,顺带着还把他父亲也给吓唬了一顿。 “真是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这一位年纪轻轻的萧元帅,可是真厉害啊!” ——大劫之后的于阗贵人们,心里又多了一个,这样的想法。 第741章 久别重逢 哥舒翰刚走不久,尉迟珪和来瑱带着几名唐军将士一起来了。 萧珪和尉迟胜,相互通报了一下消息。 得知左云暂时没有性命之虞,尉迟珪总算稍稍安心。萧珪则是知道了,他们已经对于阗国的王城禁卫军,进行了一场大清洗。无论是敌国奸细还是迟玉道的旧朋党羽,现在都已不复存在。 这意味着,于阗国已经熬过了一场大劫。只要有二王子尉迟珪在,他们的朝堂很快就能恢复正常的秩序。 可是对萧珪来说,这仅仅是解除了隐藏在身后的一点忧患。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第一道曙光刺破黎明之夜空的时候,萧珪和尉迟珪一起站在于阗王宫的宫殿前,看着唐军将士在前方不远处,整顿人马集结队列。 尉迟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像是彻底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在发表无边的感慨。 萧珪问道:“二殿下因何叹息?” 尉迟珪说道:“萧元帅为了于阗国如此奔波,百般劳苦。我不知,该要如何报答?”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我没有二殿下说的那么无私。我做这些,可不仅仅是为了于阗国,也为大唐,更为自己。” 尉迟珪转过头来看着萧珪,面带微笑的认真说道:“这就是我,欣赏你的地方。” 萧珪有点不解,“是么?” 尉迟珪说道:“在大是大非的面前,谁都会有私心。但是敢于亲口承认的,却没有几个。” 萧珪问道:“这种话应该深深的藏在心里,绝对不能说出口来,是么?” 尉迟珪说道:“一般来说,是这样的。尤其是对官场之人来说,更应有所忌讳。” 萧珪笑道:“那二殿下,就是在骂我傻了?” “不,我没有。”尉迟珪说道,“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或是自作聪明之人。但真有大智慧者,凤毛麟角。恰似萧元帅这般人杰,行走世间,当无往不利。” 萧珪笑着说道:“大勇若怯,大智如愚,至贵无轩冕而荣,至仁不导引而寿……原来二王子殿下,是在夸我呀!” 尉迟珪哈哈的大笑了几声,拍抚着萧珪的后背,说道:“领军再战,千万小心。尔微特勒,可能不像托利大设那么好对付。” 萧珪点了点头,“殿下放心,我会小心应对。” 正说着,王宫正前门的入口处跑来了一匹快马,看样子是唐军骑兵。 萧珪说道:“二殿下,可能是李嗣业派人过来,传送王府那边的消息了。” 尉迟珪点了点头,神情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片刻后,那名唐军骑士打着小跑来到了萧珪面前,果然是李嗣业派他前来报信的。 据他所言,王府遭受了大约三十名突骑施刺客的袭击,府中的侍卫和仆人丫鬟死伤二十余人。万幸有任霄章迈及红绸虎牙等人提前防范,二王子的至亲家眷无一人受到伤害。后来李校尉率军赶到,所有刺客已被合围歼灭。随后王妃为二王子殿下产下一子,目前母子平安。 如此惊心动魄的一段故事,被这名唐军将士三言两语就给说完了。尉迟珪听说之后完全愣住,根本无法回过神来。 萧珪叉手相拜,“恭贺殿下,喜得贵子!” 尉迟珪这才恍然回神,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一时手足无措,喃喃说道:“这、这要不是萧元帅出手相助,小王今日举家尽没!……萧元帅,请受小王一拜!” 说罢,尉迟珪就要往地上跪去。 萧珪连忙将他拉住,笑哈哈的说道:“殿下切莫如此大礼,许多人正在看着呢!” “不不!这一拜,萧元帅非受不可!”尉迟珪非常固执的硬要下跪。 萧珪强行将他拉住,说道:“殿下,府中遭受剧变,王妃又刚刚为你诞下麟儿,你还是赶紧回府去看一看!” 尉迟珪激动不已,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紧紧抓住萧珪的手,声音颤抖的说道:“萧元帅,你不仅拯救了我们于阗国,还是我尉迟珪满门上下的救命恩人。这叫我、我如何相报啊?”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二殿下言重了。大唐于阗本是一家,二殿下待我也如亲人一般。我做这些,都是份内之事。往后,我肯定也有麻烦到二殿下的时候。到时,我可不会像你这样见外。” 尉迟珪激动的连连点头,“好,好,不见外才好!” 萧珪说道:“二殿下,赶紧回府看一看去!” “好,我马上去。” 尉迟珪连忙转身就走,但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说道:“萧元帅,犬子在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里面突然降生,或许也是天意。你说,我该给犬子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萧珪笑道:“二殿下,这是你这个父亲的事情呀!” 尉迟珪认真的说道:“萧元帅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我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萧珪说道:“令郎是于阗国的王室子弟,他的姓名可不能叫一个外人随便就给取了,只能是由他父亲亲自命名。我最多只能,提供一点参考意见。” “那样也好。” 说罢,尉迟珪激动不已的拍着自己的手,来回不停的踱步寻思起来。 这时,天色逐渐亮了。金乌东升,万丈光芒普洒大地,将于阗国华丽的王宫照得一片金碧辉煌。 萧珪不经意的说了一句,“看来今天,会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 尉迟珪心中一动,说道:“连日雨雪一片昏暗,我于阗国也刚刚从黑暗之中艰难走来。古人云日出有曜,但愿犬子的出生能给于阗带来光明和希望。我就给他取名为‘曜’,萧元帅以为如何?” 萧珪说道:“扬晖吐火,曜野蔽泽……尉迟曜,光明又吉祥,还颇具王者之气,真是很好的名字!” 尉迟珪拍手大笑,“那就这么定了,就叫他——尉迟曜!” 萧珪微笑点头,心想其实我的后半句才是重点,可是这一位高兴的父亲,完全将它忽略了 “萧元帅,我便少陪了。” “二殿下快快回府去!” 尉迟珪急匆匆的走了。萧珪与来瑱递了一个眼神,他点了点头以示明白,连忙率领一队王城禁卫军,护着尉迟珪一同走了。 萧珪看着尉迟珪远去的背影淡然微笑,心中想道:尉迟曜,这个姓名我记得很清楚。他是于阗国、乃至整个西域历史上,都非常有名的一代君王。 根据考古研究发现,尉迟曜大约当了五十年的国王。他在位期间,大唐帝国历经安史之乱已经走向了衰落,但于阗国依旧追随大唐,不弃不离。 此时吐蕃趁大唐内乱,出兵强占了大唐的河西与陇右之地,从而将西域和中原彻底割裂开来。安西四镇因此和大唐的朝廷断绝了一切联系。吐蕃再趁机发兵西域,攻打四镇。孤悬海外的安西将士,顽强固守四镇长达数十年之久,直到所有的将士全都变成了苍老白头。最后城破之时,安西军满城白发尽捐躯,无一人投降。 这一段历史长眠于西域黄沙之下,罕有人知,可歌可泣。但在这一段历史当中,有一个人的姓名不可忽略,他就是于阗王尉迟曜。正因他对大唐不离不弃,还对安西军给予鼎力支持,四镇才能得已坚守了那么久。 如果不是前世那一段研究考古学的经历,萧珪不会知道这些古老而生辟的千年往事。 现在,自己居然亲眼目睹了“尉迟曜”的诞生。这让萧珪忍不住感慨,前世今生的很多事情,或许早在冥冥之中,就已经被安排好了。今生所有的遇见,都像是一场,前世注定的久别重逢。 “萧元帅,李校尉让我来问,我方人马如何安置?” 报信将士的一句话,将萧珪从遥想之中拉回了现实。 萧珪说道:“你随二王子殿下一同回去。待少将军接手王府戍卫,确定一切安全之后,再令李校尉率军回撤,来此与我汇合。” “喏!”军士应命,骑上快马奔腾而去。 萧珪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眯起眼睛看着红彤彤的初升之阳,低声自语道:“终于解决了所有的后顾之忧……尔微特勒,或许你前世就已经是我的仇敌,今生相遇,便也是我们命中注定的久别重逢。那么现在,是时候让我们决一死战了!” 第742章 圣心 洛阳皇城,九州池上瑶光殿内,悠扬的乐声绕梁不绝,一场盛大的宫廷乐舞大会正在进行。 今天是朝廷休沐的日子,李隆基兴致极佳,一大早就乘龙舟来到了九州池,带着一大群梨园子弟进入了瑶光殿,亲自指导他们演练一段新编排的宫廷乐舞。 李隆基自幼酷爱音乐,并且造诣极深,堪称有唐一代的音乐大家。他将天下顶尖的音乐家、歌唱家和舞蹈家收入宫廷,建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所“皇家音乐家学院”,号称“梨园”。 所有加入梨园的优伶艺伎,被统称为“梨园子弟”。李隆基不仅亲自参与他们的创作和排演,还担任他们的“教授”和“总指挥”,他也因此成为了戏曲演艺界的宗师鼻祖。 今天,杨玉瑶也一同跟来了。 以往很少有哪个后宫妃子能有机会,陪李隆基一同来到梨园。这并非是因为,所有的后妃都没有足够的音乐造诣;而是因为,这里是大唐圣人的另一个世界。 在梨园,李隆基经常会忘记帝王的身份,只把自己当作一位纯粹的音乐人。他甚至会往自己脸上涂抹粉底白灰,亲自下场表演一段滑稽的小丑戏码。这样的场景,哪能让一般的外人看见呢? 所以今天,杨玉瑶心里非常的高兴。因为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在圣人心目当中的地位,又得到了不少的提升。 就在宫廷乐舞进行到妙处,李隆基兴致颇高的时候,高力士突然不合时宜的闯了进来。 李隆基立刻停下了手中的羯鼓。 羯鼓是宫廷百乐之首,在一场乐舞当中充当引领者和指挥者的重要角色。羯鼓一停,其他的乐器也就失了节奏章法只能被迫停止,舞蹈者也都尴尬的愣住了。 一场乐舞,就这样被生生的打断了。 高力士知道自己触犯了一个禁忌,连忙跪倒在了圣人面前,仓皇请罪。 李隆基摆了一下手示意所有艺人全都退下,只留了杨玉瑶一人在身边。 待众人散后,李隆基说道:“力士,起来!” 高力士惶恐起身,“谢陛下宽宥!” 李隆基淡然道:“你跟了朕这么多年,向来是最了解朕的。如果不是万分紧要之事,你又怎会在休沐的日子里,突然闯进梨园前来打扰到朕呢?——说,什么事!” 高力士连忙拿出一封书信,说道:“老奴刚刚收到,于阗送来的加急军报!其中事关重大,老奴不敢有片刻俄延,只好贸然前来,闯宫面圣!” 李隆基的面色微微一沉,“既是军报,为何没有上承朝廷兵部,反倒送予你的府上?” 高力士说道:“陛下,这是于阗经略使哥舒道元以私人名义,写给老奴的私信。但信中所言之事,尽是军国大事。并且执笔之人乃是萧珪。这实际上,是他以御史钦差的身份,发给圣人的一份密奏!” “萧珪的密奏?” 李隆基立刻把手一伸,“拿来!” 杨玉瑶也是颇为关注,说道:“陛下,这应该是萧珪离京之后,发给圣人的第一封奏疏?” 李隆基点了点头,连忙将书信拆开一看,立时脸色一变,沉声喝道:“五年了!吐蕃人,终于是按捺不住了!” 杨玉瑶吃了一惊,看来真要发生大事了! 高力士忙道:“陛下,是否立刻召集众臣,商议对策?” 李隆基站起身来,手拿书信来回的踱步,寻思一阵后,说道:“目前,朝廷还没有正式接到吐蕃对小勃律用兵的消息。仅凭萧珪在密奏当中发表的推测,还不足以惊动一整个大唐朝廷。” 高力士说道:“老奴窃以为,若非有着充足的把握,萧珪不会冒然上奏。” 李隆基说道:“朕当然知道,他是有十足的把握。这小子年纪虽轻,但办事老练沉稳有度,还是比较值得信任的。” 高力士说道:“陛下,既然不好惊动整个朝廷,那是否该叫几位重臣前来,私下先议?” 李隆基点了点头,“这倒是可以。” 高力士说道:“那老奴立刻去请张九龄、李林甫和裴耀卿三位相公前来面圣。” 李隆基说道:“把那只老狐狸也叫来!虽然他已经退出了相位,但事关吐蕃与军事,我们都该听一听他的意见。” 高力士应了一喏,但是站着没有动。 杨玉瑶觉得有点奇怪,他怎么还不赶紧去叫人呢? 李隆基走到了高力士的面前,小声说道:“给那只老狐狸通个气,只要吐蕃当真出兵攻打了小勃律国,朕就饶他不得。还有,萧珪目前人在于阗。他的安危也很重要。” 高力士会心一笑,“老奴明白。” “快去!” 高力士施礼下拜,这才急急的走了。 杨玉瑶眨巴着眼睛,用好奇不解的眼神看着李隆基。 李隆基走到她身边坐下,笑呵呵的说道:“美人,在因何事迷茫?” 杨玉瑶说道:“陛下,为何要这样,事先知会萧老相公呢?” 李隆基说道:“外廷之事,你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杨玉瑶连忙施礼下拜,说道:“臣妾对朝政军事一窍不通,也不想过问。臣妾只是见到事情与萧珪有关,便稍微有一点好奇。陛下也是因此,特意传唤萧老相公前来吗?” 李隆基说道:“萧老相公与萧珪的关系,众人皆知。但是唤他前来,却是另有隐情。一则,当年萧老相公曾多次领兵对战吐蕃,对其颇为了解。二则,如果朕只将一群文臣叫来商议此事,没个七天他们吵不一个名堂。到那时,兴许吐蕃人都已经打下小勃律国,兵发于阗染指西域了!” 杨玉瑶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陛下的意思是,商议这种军国大事,必须得有刚果善断的武将参与?” 李隆基微笑点头,“美人聪明,一点就通。前方军情如火,朝廷当断则断。朕不会给机会,让臣子们争来吵去的。” “臣妾似乎明白了一点。”杨玉瑶说道:“萧嵩虽然退出了相位,但针对吐蕃与征战之事,他的意见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只要他发了话,圣人再示以恩准,那其他三位宰相就算还有别的意见,也都不好再出声反驳了。” 李隆基哈哈大笑,“美人,悟性奇高啊!” “陛下取笑了。”杨玉瑶说道,“其实我只关心,萧珪在于阗的处境,会是怎样?” 李隆基稍稍的皱起了眉头,“这也正是,朕目前颇为关心的一件事情。萧珪在密奏当中陈说,突骑施很有可能早与吐蕃有所勾结,两方约定一同出兵,最终目标是要拿下于阗。” 杨玉瑶微微一惊,“这么说,于阗将要面对吐蕃和突骑施的前后夹攻,那里将会变得十分危险?” 李隆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是的。” 杨玉瑶连忙问道:“那萧珪为何还不赶紧离开于阗,回到京城来呢?” 李隆基反问道:“你觉得呢?” 杨玉瑶眨了眨眼睛,试探的说道:“因为他是圣人亲选的驸马,朝廷委派的御史钦差吗?” 李隆基淡然一笑,“朕已经亲选了二十多位驸马,朝廷每年都会派出十几位御史钦差巡检地方。如果他们每一人都能像萧珪这样,那朕的天下早就关河宁定、寰宇清明了。” 杨玉瑶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话虽如此,要是让咸宜公主殿下知道了,她肯定会很担心的!” 李隆基说道:“那就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杨玉瑶连忙施礼应喏,“臣妾明白。” 李隆基轻轻的拍抚杨玉瑶的后背,说道:“你放心,朕会不惜一切代价,确保萧珪平安无恙回到京城!” 过了不久,高力士派人去请的四位重臣,陆续赶往瑶光殿。 最先来的,是李林甫。 高力士亲自在码头接到了他,两人眼神一对,各自心领神会。 李林甫主动上前,先给高力士施礼下拜。 高力士叉手还礼,两人的脑袋几乎凑在了一起,悄悄的交谈起来—— “李相公身兼兵部尚书之职,知道今日,该说什么?” “我当谏言,朝廷须得立刻派出国使前往吐蕃与之交涉,勒令吐蕃不得侵犯小勃律国。与此同时,北庭盖嘉运也应加快出兵之步伐。” “光是这样,恐怕还不够啊!” “那……” “李相公莫非忘了,萧珪还在于阗?” “对!……对对对!” “你知道,该怎么说了?” “高公公放心,我已明白!” 高力士面露微笑站直了身体,说道:“圣人就在瑶光正殿之内,李相公,快请去!” 李林甫再次弯腰下拜施了一礼,“多谢高公公!” 第743章 最后的路 于阗城外,真正的战斗,终于正式打响了。 尔微特勒率领的突骑施大军,对乌那合驻守的拓羯营地,发起了正面的凶猛攻击。 这时,萧珪才刚刚率领李嗣业所部兵马,回到军堡不到半个时辰,大家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吃上一口饱饭。 军情如火,军堡里的唐军将士立刻集结起来。只待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全体奔赴前方战场。 哥舒道元第一时间派出了战场斥侯刺探前线战况,并与乌那合取得联系。萧珪也在等待斥侯回报消息,再与哥舒道元一同决定何时出兵,怎样出兵。 由于时间仓促,萧珪都还没有来得及和哥舒道元细说,昨夜发生在于阗王宫里的事情。但哥舒翰已经提前回来“自领责罚”,并将王宫里的事情告诉了他的父亲。 于是,哥舒道元对待萧珪的态度,彻底改变了。 虽然哥舒道元一直都比较尊重萧珪,但那多半是因为萧珪的特殊身份使然,他不得不尊重。现在,他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与敬重这一位年轻的上司。并且,他对萧珪还多了一份敬畏之心。 至此,在经历了首战完胜托利大设,与平定于阗宫廷政变这两件大事之后,萧珪才算真正坐稳了“于阗兵马大元帅”的位置。整个于阗国不会再有任何人对萧珪心存疑虑,更加不会有人在他背后使坏;而哥舒道元,也已对他唯令是从。 现在,唯一让萧珪担心的反倒是乌那合。 哥舒道元似乎也有着同样的担忧。在等待前方斥侯回报消息的时候,他就对萧珪说道:“萧元帅,乌那合以投机取巧的办法拿下了托利大设,旗开得胜本是好事。但我担心,这会迫使尔微特勒对他加以重视。一但敌人提高警惕,乌那合的那些旁门左道就将失去用武之地。正兵决战,拓羯骑兵恐怕不是突骑施人的对手。”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我从来就没有指望过,三千拓羯能够对抗尔微特勒。乌那合首战能够完胜托利大设,对我来说已是莫大的惊喜。此战若想得胜,更多的,还得依靠哥舒将军与我大唐王师。” 哥舒道元连忙叉手一拜,“萧元帅英明!”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哥舒将军莫非以为,我会看低安西军将士?” 哥舒道元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承认,我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现在我知道了,那是我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从关中一路走来,行程逾万里。我敢说,安西军就是我见过的,最精锐的一支王者之师。” 哥舒道元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颇为感慨的说道:“其实,安西军真正的作战兵员,总数还不到三万。但是我们管控的地域,却几乎相当于其他所有节度的总和。” 萧珪说道:“西域邦国与部族林立,安西军面对的敌人数量之多,也不是其他节度所能比拟的。在来西域之前,我曾经查阅过近十来年,安西军的所有大型战例。我发现,每一战安西军都是以少对多。并且大部分的时候,安西军都能以少胜多。” 哥舒道元有一点惊讶,“萧元帅,竟然查阅了安西军十年战例?” 萧珪微然一笑,“还有西域诸国的历史沿革、人文风俗,以及我军重要将领的人物生平和主要经历及性格特点,等等。” 哥舒道元突然一下没了话说……这个年轻人,真是太可怕了! 这时,萧珪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哥舒道元,认真的说道:“所以,尽管我们兵马稀少,但我一点都不害怕突骑施人大军压境。对安西军来说,三千对三万,这不是常有的事情么?” 哥舒道元点了点头,说道:“当年,疏勒军镇副使张思礼劳师远征,驰援小勃律国。他仅凭四千安西军就大破吐蕃五万兵马,克复九座城池。现在我们以逸待劳粮草无忧,还有军堡、有城池更有一支友军相助,的确没理由,怕他突骑施!” 萧珪说道:“那为何此前,哥舒将军一定要坚持,我军必须据城死守呢?” 哥舒道元连忙抱拳一拜,“此事,全是我一时糊涂、一己之错,肯请萧元帅……” 萧珪摆了一下手打断他的话,说道:“我不是要你道歉。我是想听,真正的理由。” 哥舒道元收起了双手,微微皱眉的沉默了片刻,说道:“因为我觉得,我们很有可能,不是附离狼骑的对手。” 萧珪说道:“附离狼骑,真有那么强吗?” 哥舒道元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整个西域还有一支军队能与安西军正面相抗衡,那它一定就是,突骑施的附离狼骑。” 萧珪说道:“此前我很想知道,突骑施汗国真正的军事实力。但我得知的说法,大多数都不统一。他们究竟有多少兵力?” 哥舒道元摇了摇头,“这个,真不好说。或许苏禄可汗自己,也是说不准。” 萧珪问道:“为什么?” 哥舒道元说道:“突骑施人主要是以游牧为生,以马背为家。其国全民皆兵,幼童都能骑射。但是,汗国所能管控的部族数量,时常发生变动。或许这一月,他们还能一口气拉出二十万大军;但是到了下一月,他们就只剩十万大军了。然而再过两月,他们突然又有了三十万大军。” 萧珪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难怪苏禄可汗对外宣称,突骑施汗国控弦三十万。但我听得最多的一个数量词,却是二十万。” 哥舒道元说道:“突骑施汗国把普通的部族骑士,称为控弦之士,数量经常变换不定。但是附离狼骑的数量永远是恒定的,一万两千五百人。” 萧珪微微一怔,“按大唐军队的正规编制,我们的一军人马,刚好也是一万两千五百人。” “没错。”哥舒道元说道,“附离狼骑主动借鉴我们大唐的军制,舍弃了游牧汗国惯有的,以家族为基础的传统军制。苏禄可汗的用意十分明确,他想要亲自掌握一支常备的精锐之师,永远效忠他自己。不像那些普通的控弦之士,只在有了战事才会临时聚集起来。两相对比,这便是精锐之师与乌合之众的区别。” 萧珪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哥舒道元说道:“附离狼骑一共只有一万来人,尔微特勒一口气带了将近一半过来。看来突骑施人对我于阗,真是志在必得。” 萧珪淡然一笑,“这未必是什么坏事。” 哥舒道元微微一怔,“萧元帅,真有十足的胜算吗?” 萧珪说道:“就算没有十足胜算,我们不是还有最后一条路,可以走吗?” 哥舒道元说道:“萧元帅是说,据城死守?” 萧珪点了点头,“我早就说过,你提出的策略是对的。我那不是在敷衍你。按照安西都护府的预先安排,我们将敌军拖得越久,盖嘉运主动出击的获胜机会也就越大。不是么?” 哥舒道元都有一点迷糊了,“既然如此,萧元帅为何还要执意,出城为战呢?” 萧珪的眉头微微皱起,沉默了片刻,说道:“因为,走进最后一条没有选择的路,在我看来,它就是认输,就是失败!” 哥舒道元微微一怔没有说话,只在心中想道:原来他是不甘受人摆布,更加不愿轻易向谁低头……但我怎么就有一种感觉,他想要抗争的,远不止眼前的这一点东西呢?这个卓尔不凡的年轻人,心里究竟还装了多少事情? 正在这时,一骑快马冲进了军堡,来人竟是郝廷玉。 萧珪连忙大步上前,“郝廷玉,情况怎样?” 郝廷玉跳下马来,急忙说道:“萧元帅,敌军攻势太猛,乌那合快要顶不住了,急派我来请求援军!” 萧珪说道:“这么快就顶不住了,莫非他又走出营寨,去与敌人野战了?” “没有!”郝廷玉说道,“乌那合知道上一战胜得侥幸。此次面对尔微特勒亲自率领的大军,他没有主动出战,只是据守营寨。但是敌人的准备十分充分,竟然还用上了抛石车。拓羯骑兵面对这些攻城兵器,没有太多办法,因此十分被动!” 哥舒道元上前抱拳一拜,大声道:“要玩攻城兵器,突骑施人给我安西军当学徒都还不配!萧元帅,请让乌那合撤下来,改派我军上阵!” 萧珪说道:“哥舒将军,在派你出战之前,我务必要让你知道一件事情。” 哥舒道元问道:“何事?” 萧珪凑到他的近前,小声说道:“拓羯营盘,迟早是要送给尔微特勒的。但是,不能让他轻而易举的拿走。” 哥舒道元微微一怔,“何意?!” 萧珪淡然一笑,“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哥舒道元眨了眨眼睛,重重一抱拳,“明白!” 第744章 真正的对手 战场之上,不怕死的突骑施人像连绵不断的潮水一样,踩着同伴的尸体疯狂冲向拓羯营地,把这一场攻坚之战打得如火如荼、惨绝人寰。 为了鼓舞士气,乌那合冲到了营寨的最前方临阵指挥战斗,他还亲自挥刀砍死了几个强行突入营寨的敌人。可是战斗才刚刚进行到一个时辰,乌那合的营寨大门就已经被敌人攻破了六次。虽然敌人很快又被拓羯兄弟强行顶了回去,但乌那合仍旧气急败坏,并且感觉十分羞愤。 他可没有忘记自己在萧珪面前夸下的海口,说突骑施人不足为虑,自己无论如何也会守住这个营盘。可是现在战斗才开始一个时辰,自己就已经被迫请求支援,这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至此,乌那合也算是彻底清醒了。就算这个营地已经建得足够高大、足够结实,弓弩器械的准备也十足充分,但这些全都无法弥补拓羯骑兵在战场上的缺陷——他们擅长快马奔袭的骑兵野战,但对于把守营盘却是外行得很。 虽然突骑施人也并不十分擅长于城池攻坚,但他们人数占优,还有抛石车这样的攻坚利器助战。拓羯骑兵想要守住这个营盘,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乌那合看了看身边倒下的兄弟,再看了看前方不断冲来的突骑施人,咬着牙恨恨的嘟哝道:“那真是一群疯狗。这仗,没法打了……” 正在这时,郝廷玉骑着一匹快冲了过来,大声道:“乌那合将军,萧元帅命你整军后退撤入军堡!哥舒道元将军,即将率领安西军前来镇守营盘!” 乌那合如释重负,大声喊道:“好!弟兄们,咱们再拼最一把劲,把眼前这一拨犬奴打了回去,我们就立刻撤军!” 拓羯骑兵们早就一个个的焦头烂额无心再战了,听到乌那合这么一喊,全都来了精神,呜嚷嚷的一阵大吼,全都凶猛拼杀起来。 终于,这一拨将近千数敌人发起的冲锋,被拓羯骑兵成功打退了。 郝廷玉急道:“乌那合将军,赶紧撤!” 乌那合却是眉头一拧,“不着急,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郝廷玉一愣,“敌人随时有可能再次发起冲锋,时间紧迫,你还想干什么?” “少罗嗦!”乌那合沉声道,“你去整顿人马准备撤退,切记不能扔下一个伤员,阵亡兄弟的尸首也得一并带走。” 郝廷玉没有争执,连忙办事去了。 乌那合招了一下手,将一名拓羯骑兵的心腹首领叫到了跟前,对他说道:“去,按计划行事!” 首领应了一喏,带着一群人打着小跑走了。 过了一阵,郝廷玉正在整顿撤退人马时,忽然听得不远处的俘虏营里传来阵阵惨叫。他恍然一惊,连忙冲到乌那合面前,“乌那合将军,你在处决俘虏?!” 乌那合淡然道:“对。” 郝廷玉瞪大了眼睛,“我军从不杀俘!你、你这是不对的!” 乌那合仍旧淡定无比,“你说的我军,大概是指唐军?” 郝廷玉一时愣住了。 乌那合再道:“虽然我们自愿归属在萧元帅的麾下,但我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唐军。所以,别跟我提什么‘我军的规矩’。” 郝廷玉说道:“即便如此,你也应该请示萧元帅之后,再作决断。” 乌那合眉头一皱,“你怎知道我没请示?——赶紧滚蛋,干你该干的事去!” 邹宝树和雷瑞安听到他二人在此争吵,连忙走了过来,把郝廷玉给拉走了。 乌那合看着他们三人的背影,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傻小子迂腐。那么多的俘虏留着不杀,转眼就能变成敌人。等到他们拿起刀子朝你砍过来的时候,后悔都晚了!……还拿萧先生压我,我敢肯定,他一定会赞成我这么做!” 不久后,撤退的人马刚刚整顿完毕,后方哥舒道元率领的唐军也即将开到营盘附近。可是前方突然再次出现了大群的敌人,发疯似的朝着营盘冲杀过来。 乌那合连忙翻身上马,“撤——快撤!” 拓羯骑兵带着伤员和死者,从营寨的南门离开。哥舒道元率领的唐军,从北门冲进了营盘之中。 此时,大约是有六七百名突骑施步卒,已经冲破了营寨大门,杀入了军营之中。他们正准备举火烧营,突然四下里喊杀四起,无数唐军从四面八方包围掩杀而来。 李嗣业和任霄、章迈率领的两百陌刀手冲杀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们把陌刀整整齐齐的高举起来,像一排加装了绞肉刀片的城墙那样稳步推进。放弃了马匹步战攻城的突骑施人看到这般阵势,刚刚那一股子凶猛气焰就像是遇到了冰水浇淋,瞬间烟销云散,个个胆战心惊! “杀!——” 随着李嗣业一声虎吼,整排的陌刀兵大步朝前、猛然挥砍。 战阵之上,立刻出现了一大堆残破的肢体和兵器,鲜血洒满了每一个角落。 “杀!——” 又一排陌刀兵接替而上,更多的突骑施人和他们的兵器、铠甲,一起被砍作粉碎! 突骑施人仓皇后退,根本不敢上前与陌刀兵交战。 坐镇中军的哥舒道元将手中令旗一挥,两翼弓箭手同时侧身后仰,拉弓满弦。 “放——!” 漫天箭雨倾泄而下,落在了敌方战阵的中后方,大批的突骑施人中箭惨叫,队伍阵型彻底混乱。 “杀!”、“放!”,“杀”、放!…… 随着这一声声交替错落,唐军就像是推土机辗压一片废弃渣土那样,以摧枯朽之势,将数百名冲入营寨的突骑施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军营外面还有一千多名没有来得及冲进来的突骑施人。他们看到这般情景根本不敢上前战斗。想逃跑,又怕回去之后无法交待吃受军法,因此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距离战场不太远的北面一个山坡上,一面黑色的狼头大旗正在迎风飘扬。 大旗之下,停有数骑。其中一名身着白狐风帽、五官颇为俊朗的年轻男子居于众人的中央,正一脸沉寂的注视着前方的战场。 在他身边,紧紧跟着一位须发浓密、眼神湛亮的中年男子,此时说道:“尔微特勒,唐军来了。” 尔微特勒轻哼了一声,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容,说道:“真正的对手终于出现了。很好,我早已厌烦了那一群乌合之众的反复纠缠。” 中年男子说道:“没错,只有哥舒道元率领的安西唐军,才配当我们的对手。乌那合,终究还是上不得台面。” 尔微特勒沉默了片刻,说道:“庆那大设,你有把握战胜哥舒道元吗?” 中年男子庆那大设微微皱眉,说道:“我没有和他打过交道,对他不甚了解。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除非哥舒道元的作战能力远超安西都护府的所有唐将,否则,我定能将其拿下。” 尔微特勒问道:“你需要多少兵马?” “给我狼骑,越多越好。”庆那大设说道。 尔微特勒顿时笑了,却是笑而不语。 庆那大设却很认真,说道:“与安西军作战,派上再多的控弦之士也只会成为他们的刀下冤魂,白白送死。要想战胜他们,只有狼骑上阵。” 尔微特勒依旧目视前方,眼神逐渐变得犀利,表情也渐渐的有了一些肃杀。 因为他亲眼看到,刚刚派去冲阵的两千名控弦之士,已经被唐军打得七零八落。剩下可能还有一半人,正在鬼哭狼号的亡命奔逃。而在他们身后追杀的,居然只有一两百号人。 庆那大设也看到了,说道:“我军这一次冲阵,损失最大。” 尔微特勒闷哼了一声,“逃兵,当斩!” 庆那大设平静的说道:“如果仍是乌那合在守阵,刚刚这两千人,应该已经拿下了营盘。可是突然换成了唐军镇守,他们历来擅长守城。特勒,原谅他们!” “你难道没有看到吗?”尔微特勒说道,“近千名控弦之士,居然在被一两百人追杀! 庆那大设淡然道:“那是唐军的精锐陌刀兵。” 尔微特勒语气一沉,“那又怎样?” 庆那大设说道:“我曾经亲眼目睹过一个数万人的大战场,双方势均力敌,久战僵持不下。突然有一支五百人的唐军陌刀队,杀了出来。然后,唐军大获全胜,歼敌逾万人。” 尔微特勒微微一怔,“这是哪一战?” 庆那大设说道:“五年前,唐朝与吐蕃的渴波谷之战。” 尔微特勒突然陷入了沉默之中。 庆那大设再道:“那一战,是唐朝的河西军与陇右军打的。安西军的战力可能还在他们之上。而吐蕃铁骑的战力,远胜我们的控弦之士。” 尔微特勒摆了一下手,“不必再说了。” 庆那大设施了一礼,不再说话。 尔微特勒沉默了片刻,说道:“今日就先到此为止。明日,整军再战!” 第745章 各有职责 突骑施人退兵了。 哥舒道元率领唐军重整营盘,准备应对敌人新一轮的攻势。手下将佐来向哥舒道元报告,说在后营发现了大批突骑施人的尸体,可能是以前乌那合抓来的俘虏。 哥舒道元连忙来到现场一看,简直头皮发麻。几乎所有的突骑施人全被砍下了头胪,干涸的鲜血将整个地面涂上了一片猩红,让人感觉像是来到了九幽地狱。 眼见此景,哥舒道元忍不住唾骂起来,“想不到乌那合除了狡诈,还能这么残忍恶毒!” 一旁的将佐也道:“我军从不轻易杀俘。这件事情如果传了出去,恐怕有损我军声威,哥舒将军也会受到一些牵累。” 哥舒道元双眉紧皱,说道:“这还用得着传吗,御史钦差就在我们眼前。” 将佐有点紧张起来,“万一这件事情让朝廷御史台知道了,那该如何是好?” 哥舒道元沉默不语,心想:按我朝律法,滥杀俘虏确是一项重大罪名。现在就看萧珪怎么处理这件事情了,毕竟乌那合与他率领的拓羯骑兵不是真正的唐军,反倒更像是他的私人雇佣军…… 另一边,乌那合率领拓羯骑兵撤回了军堡。萧珪和严文胜带着军堡的火头军与军医、杂役这些人,正在忙于安置他们的饮食起居,更重要的是得赶紧救助伤员。 今天这一仗,乌那合可就打得有一点憋屈和郁闷了。他手下的拓羯兄弟战死一百八十多人,重伤也有百余人,轻伤难于计数,就连他自己都挂了一点小彩。好在军堡的医药物资准备还算充分,负伤的拓羯骑兵全都得到了及时有效的救治,这好歹是让乌那合沮丧的心情,稍稍有所缓解。 军堡里面稍显混乱,萧珪正在忙于安顿伤员。疲惫又郁闷的乌那合随便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往下一躺,闭上眼睛打盹去了。 突然有人一脚踢来,乌那合被惊醒。睁眼一看,是严文胜。 乌那合的心情正当不爽,恼火的叫道:“你为何踢我?” 严文胜用愤怒的眼神瞪着乌那合,说道:“你干的好事!” 乌那合跳起了身来,“我怎么了?!” 严文胜说道:“谁叫你滥杀俘虏?” 乌那合眉头一皱,“杀便杀了,碍你何事?” 严文胜沉声道:“你知不知道,这会给萧先生带来很大的麻烦?” 乌那合眨了眨眼睛,“这能有什么麻烦?” 严文胜说道:“我朝律法森严,滥杀俘虏重罪一条。你不会不知道?” 乌那合直翻白眼,“这我还真不知道。” 严文胜十分恼火,便就指着乌那合骂了起来,“你这蠢材,早晚要害了先生!” 乌那合的心情也正当不爽,火气噌的一下就冒了起来。他一掌打开了严文胜指着他的手,怒道:“严文胜,你不要对我指指戳戳,我忍你很久了!” 严文胜对着他的胸口猛然一推,“正好,我也忍你很久了!” “来啊!!” 两人同时大吼,全都拔出了刀来。 眼看着一场决斗就要爆发,近旁的郝廷玉等人和拓羯骑兵们连忙跑了过来一起劝架,好歹将他二人拉分开来。但两人的火气都大,隔着一群人还是叫骂不休。 “萧元帅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家同时一惊,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萧珪走了过来,看了看严文胜和乌那合两人的架式,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家全都盯着萧珪,看他如何发落。 萧珪很平静的说道:“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恐怕没有时间让你们打架。严文胜,你去哥舒道元那里询问一下战况。立刻动身。” 严文胜应了喏,余怒难消的狠狠瞪了乌那合两眼,翻身上马离开了军堡。 “乌那合,你跟我来。”萧珪说罢,朝着雕楼走去。 乌那合对着严文胜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迈开大步追上了萧珪。 萧珪沉默不语,径直走上了雕楼第二层,来到一间房里。 乌那合进来一看,这里已经准备好了两桌酒菜。军中饮食称不上丰盛,好在量大管饱。 “坐!”萧珪说道,“我们边吃边聊。” 乌那合愣了一愣,走到桌几旁边一屁股坐了下来,搬起食物就是一阵猛啃。他这才发现,自己从清晨到现在一直水米未进,还真是有一点饿坏了。 萧珪说道:“没人跟你抢,慢慢吃,不着急。” 乌那合没有理睬,依旧狼吞虎咽。 萧珪也就不说他了,自顾吃喝起来。 只过了一小会儿,乌那合就已经把他桌几上的饭菜一扫而空。 萧珪指了指自己的餐几,“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 “呃——”乌那合摆了摆手,还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以示回答。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别生严文胜的气,他就是一个直来直去的急性子,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 “哎……”乌那合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不是生他的气,我是生自己的气。” 萧珪有点好奇,“为什么?” 乌那合说道:“此前我在先生面前夸下海口,一定守住营盘。可是,我连一天都没能坚持下来。” 萧珪说道:“拓羯骑兵,本就不擅于防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自责。” 乌那合撇了撇嘴,说道:“我杀了那些俘虏,先生也不怪我吗?” 萧珪说道:“这件事情,责任在我。” “啊?”乌那合一愣,“这话怎讲?” 萧珪说道:“那么多的敌军俘虏留在前方军营里,的确是一个重大隐患。此前郝廷玉已经向我汇报此事,我也想好了善后之法。但当时于阗王宫突生变乱,我便没有来得及处理这些俘虏。等我回来,前方战斗已然打响。这件事情,也就被迫搁置了。” 乌那合说道:“萧先生想好的善后之法,就是把那些俘虏交给于阗国?” “是的。”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于阗国有很多的矿山和马场,这些俘虏会是很好的青壮农奴。其中或许还有一些人,会自愿成为于阗军堡的军奴。我朝对待战俘,一般都是采取这样的办法。委实顽劣不堪者,该杀的那也得杀。” 乌那合沉默了片刻,说道:“先生,当真是不怪我吗?” 萧珪淡然一笑,“估计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够骗得了西域之狐?我有没有说谎,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乌那合咧嘴笑了一笑,说道:“但我听严文胜说,我这样滥杀俘虏,会给先生带来很大的麻烦。” 萧珪说道:“或许会有,或许没有,这都是我的事情了,你不必过分关注。” 乌那合说道:“但这个祸,毕竟是我惹下的。” 萧珪停顿了一下,说道:“乌那合,你还记得开战之前的最后一次军事会议吗?” “我记得。”乌那合朝上指了一指,“就在那上面的议事厅里召开的。” 萧珪说道:“当时所有人都不赞同我的策略,只有你乌那合愿意支持我。你还当众宣称,要放弃于阗国的雇佣,改为效忠于我。” 乌那合笑道:“说说而已,我才不会真的把钱退给他们。” 萧珪说道:“你可能是在说说而已。但我们,全都把它当真了。” 乌那合眨巴着眼睛,“什么意思?”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意思就是,从那一刻起,萧珪就是乌那合与三千拓羯的雇主了。在他人看来,你们简直就是我萧某人的私人武装部队。但有一点,我没打算付钱给你。” 乌那合哈哈的笑了起来,“不要紧,反正我们已经拿足了报酬。” 萧珪说道:“乌那合,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乌那合想了一想,说道:“先生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滥杀俘虏了。” “看来你还是,没有完全弄懂。”萧珪说道,“乌那合,没有你的支持,我打不了这一仗。既然我当众表态,接受了你和三千拓羯的效忠,那么无论你们是立功还是闯祸,那都是我萧珪必须承担的责任。俘虏已杀定局已成,多说便是无益。现在,我只要你将全部的心思,放在眼前的战事之上。别的事情,我自有办法去应付,不用你来费神多想。你我二人各有职责,明白了吗?” 乌那合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先生,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会给你……” 萧珪摆了一下手打断他的话,面带微笑的说道:“乌那合,这不像你。” 乌那合咧嘴一笑,立刻站起了身来,“吃也吃饱,喝也喝足了。我去看一看那些受伤的弟兄们!” 萧珪点了点头,问道:“托利也杀了吗?” “没有。” “去把他带来,我有话同他讲。” “好。” 乌那合应了声,却是站着没动。他眼神深深盯着萧珪看了片刻,以手抚胸弯下腰来,认真的施了一礼,这才转身走了。 萧珪看着他的背影,面露微笑,心中想道:这只狡猾的臭狐狸,倒也还有几分真性情。 第746章 激怒 乌那合刚走,裴蒙前来求见。 萧珪叫他坐到自己身边,说道:“裴蒙,你来得正好,我刚准备叫人去找你。” 裴蒙叉手一拜,说道:“先生是想知道,今日拓羯军营里的战斗细节吗?” 萧珪说道:“你在乌那合的军营里面,看到了整个战斗经过。你有何感想?” 裴蒙说道:“总的来说,突骑施人未尽全力,只是进行了一些试探性的攻击。” 萧珪说道:“我也是有这样的感觉。虽然他们发起了五六次冲锋,但每次派出的兵马最多只有一两千人。并且,他们的精锐狼骑至今一兵未动。” 裴蒙说道:“还有,突骑施人动用的抛石机数量也很少。等到哥舒道元率领唐军接手营盘之后,他们就立刻停止了攻击。” 萧珪说道:“按照常理来说,敌军兵力占据绝对优势,大可以一鼓作气攻下乌那合的营盘,扫清进军路线上的障碍。还有,他们远道而来粮草不多,速战速决对他们更为有利。并且,他们的统帅尔微特勒,还是一位急需用功劳来证明自己的年轻王子。凡此三点,他们都不应该采取今天这样的一种,十分保守的打法。其中必有原因。你可曾想过,为什么?” 裴蒙面露笑容,说道:“真是无巧不成书,我和先生完全想到一起去了。我此来就是想与先生,谈一谈我对这件事情的想法。” 萧珪兴趣大起,“快说。” 裴蒙说道:“我思来想去,如果尔不是微特勒的身边有人掣肘,限制了他对兵马的指挥大权,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尔微特勒的心里,有顾忌。” 萧珪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莫非,是我的雕虫小技生效了?” 裴蒙问道:“什么雕虫小技?” 萧珪哈哈的大笑了两声,说道:“在于阗的时候,我故意放了两个俘虏回去给尔微特勒传话。我吓唬他说,我在冰斗湖山下准备了一个巨大的陷阱,我要全歼他的三万大军。” 裴蒙当即一愣,“先生……当真是这么说的?” 萧珪说道:“是的。这有什么不对吗?” 裴蒙连忙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说道:“如此一来,先生苦心准备多时的破敌之策,不就完全暴露了吗?”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战场之上,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又能完全分辨得了呢?” 裴蒙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说道:“拿真话去骗人,才是骗术的最高境界。先生这一招,用得妙啊!” 萧珪说道:“过奖了,我这完全是跟你学的。” 裴蒙尴尬的咧了咧嘴,“先生取笑了。” 萧珪说道:“ 三军统帅命系万人,一战胜负关乎国运。因此,但凡用兵之人无不谨慎多疑。尤其尔微特勒还是一位颇有前途的王子,此战之胜负或与他将来接掌汗国君位,大有关联。所以现在,最紧张的人反倒是尔微特勒。因为我们早就豁出去了,正在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尔微特勒稳占优势,打了胜仗那是应该的;万一打输,那就罪该万死。所以,他输不起!” 裴蒙顿时笑了,“先生竟然能把对方统帅的心志揣摩得这么清楚,难怪一诈一个准……裴某自幼行骗修炼多年,一向自视甚高。但我这点道行跟先生一比,那可真是差得太远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们还是继续说正事——既然尔微特勒的心里已经有了疑窦和顾忌,我再去激怒他一把。你说,情况会是怎样?” 裴蒙思考了片刻,说道:“既愤怒又猜疑,既想迅速获胜又怕落入陷阱,这样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尔微特勒毕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谁也说不好,他会不会因为不堪折磨而冲动行事。” 萧珪神秘一笑,“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裴蒙说道:“但是,想要激怒尔微特勒,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能够刺到他的痛处,或是影响到他在军中的威信和在汗国的人望。” 萧珪说道:“裴蒙,你肯定会有办法。” 裴蒙不由得笑了,“先生说得没错。进献毒计,简直就是我的专长。” 萧珪也笑了一笑,“说,什么办法?” 裴蒙说道:“被乌那合生擒回营的托利大设,在突骑施汗国也算是一号人物。此番他被莫贺达干派来辅佐尔微特勒,与庆那大设一同充当尔微特勒的左膀右臂。但托利大设首战失利,五千人马丧失殆尽,本人还当了俘虏。这不仅是托利本人的耻辱,也是三军统帅尔微特勒的耻辱。现在我们不妨把托利放回去,顺便再将尔微特勒折辱一顿。如此,或可成功将他激怒。” 萧珪问道:“说不定,尔微特勒会一刀砍了托利。那还如何折辱和激怒?” 裴蒙说道:“如果尔微特勒当真砍了托利,那就证明他已经被折辱,已经被激怒了。” 萧珪的眼睛一亮,“有道理!” 裴蒙说道:“先生,要干这种阴险又恶毒的事情,果然还是我裴蒙,更加的有经验?” 萧珪笑了。 裴蒙说道:“先生不如,就将此事交予我来处理?” 萧珪说道:“好。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去给我狠狠的激怒尔微特勒。” 裴蒙站起身来叉手一拜,“遵命。在下这就去把托利找来。” 萧珪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些奇怪的笑容,说道:“不用去找了,就在这里等着。” 裴蒙先是一愣,然后会心而笑,“先生真是,想得太周到了。” 萧珪满脸无辜的摊开了双手,说道:“我说,我是专程请他过来吃饭的。你信不信?” “当然信。”裴蒙一本正经的说道,“众所周知,我们的萧元帅是一位仁义君子,唐军一向也是善待俘虏的。至于拓羯军营里的两千具无头尸身,那只是一个意外。” 萧珪顿时笑了,“裴蒙,你还真是一个狠人,骂人都不用带脏字的。” 裴蒙连忙叉手而拜,“先生恕罪,裴某再也不敢了!” 正说着,两名拓羯骑兵把托利押了过来。 裴蒙上下的打量着托利,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究竟,割哪里才好呢?” 托利浑身一哆嗦,“什、什么割哪里?你想干什么?!” 裴蒙淡淡一笑,十分平静的说道:“托利大设,你不要紧张。我只是在考虑,该要割去你身上的哪一个部位,才算比较合适呢?” 托盘利既怕又怒,大声叫道:“你——你敢!!” 裴蒙拿出了一把小刀来,仿佛有些好奇的问道:“我为何不敢?” 托利两眼一瞪无语以对,显然是被他问住了。 裴蒙想了一想,却又收起了他的小刀,转过身来对着萧珪叉手一拜,说道:“先生,为免血污弄脏此处,不如就让在下将他带走,私下料理去?” 料理? 萧珪点了点头以示许可,心想裴蒙还真是挺有文化。“料理”这个词还真是用得颇为精妙。不由自主的,就让我想起了一个神奇的小岛。 ……咦,裴蒙这么阴险、这么变态,不会和那个小岛上的人,有什么血缘关系? 深夜。 突骑施军营的帅帐里,尔微特勒和庆那大设仍未就寝。二人因为战略与战术上的分歧,已经私下争论了一个多时辰。 年轻的尔微特勒,几乎快要失去了耐性。如果不是因为庆那大设素有“战神”的威名,在牙帐和部族内部全都拥有很高的威望,尔微特勒肯定早就把他轰回汗国,自己一个人来指挥这场战斗了。 夜色越来越深,尔微特勒忍不住扯了一个哈欠。 庆那大设说道:“特勒困了,不如早点歇息,我们明天再议。” 尔微特勒面露苦笑,说道:“庆那大设,你为何就是不肯同意,我的速战策略?” 庆那大设说道:“那是因为,我军以多打少胜券在握,没有必要急于求成,更加不能轻易冒险。” 尔微特勒无奈的摊了摊手,“于阗兵少,但是粮多。时间拖得越久,只对他们更加有利。” 庆那大设说道:“我们的粮草,也没有问题。特勒不妨耐心一点。战机,总会出现的。” 尔微特勒沉默了片刻,说道:“庆那大设,不会真的是被萧珪的谎言,给吓到了?” 庆那大设说道:“谎言经不起推敲,吓不到任何人。我怀疑,他说的是真话。” 尔微特勒眨了眨眼睛,“乌那合临时修建的那个营地,我们今天也都仔细看过了。我实在想不出,它能藏起什么样的阴谋和陷阱。” 庆那大设眼神炯炯的看着尔微特勒,认真说道:“特勒莫非忘了,突然沉没于地下的,拨换城?!” 第747章 勇士之名 听到“拨换城”这三个字,尔微特勒顿时脸色微变。他立刻想起挥军南下动身之前,他的老师莫贺达干,特意将他带到拨换城遗址,对他说的那些话—— “我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方法,弄塌了一整座城池,并在一瞬间让它陷入了火海之中。我们有一千多人葬身于此,就像是给拨换城的唐军,做了殉葬之品。” “这样的计谋,绝不可能出自于高舍鸡这样的安西将佐之手,它很有可能是来自于萧珪。而这个人,很有可能还活着。” “此去于阗,如果遇到了他,你千万要小心!” 思及此处,尔微特勒下意识的说了一句,“我会小心的。” 庆那大设感觉得尔微特勒的态度有些敷衍,便继续说道:“特勒,行军打仗最大的风险,就是不知道敌人的下一步,将要做些什么。我们……” 尔微特勒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郑重说道:“我已经知道了。我一定会小心。” 庆那大设见他明显有了一些不耐烦,连忙弯腰下拜,“特勒恕罪……” 尔微特勒面露笑容伸手扶了他一下,说道:“大设不要误会。我是突然想起了老师对我说的一些话。他说萧珪这个人很不简单,叫我小心他的一举一动。我刚才是在郑重的告诫我自己,其实并无他意。” 庆那大设说道:“虽然我没有见过萧珪,但是能让莫贺达干特别关注的人,必然是有他的独特之处。” 尔微特勒点了点头,说道:“这个人,确实不简单。如果不是他突然插手,厄德莫雷早就掀翻了于阗的朝堂,断了唐军的根本。那么这一场战争不用再打,我们就已经赢了。” 庆那大设皱起了眉头,“说起这件事情,我也觉得十分的蹊跷。莫非是我们的人不小心走漏了消息?不然的话,理应是在军队里面坐镇的萧珪,怎么突然带兵杀到了于阗去?” “不知道。”尔微特勒摇了摇头,“那时,他们刚刚打了一场胜仗。按理说,该是值得高兴和放松的时候。但据探子回报,乌那合率领的拓羯骑兵居然没有大肆庆祝,反倒是加强了戒备。当时我就觉得,这一定是萧珪的主张。因为我们,是那样的了解乌那合。” 庆那大设点了点头,“其实当我听说,乌那合在拨换城为了帮助萧珪,不惜欺骗托利大设,甚至背叛莫贺达干的时候,我就已经非常惊奇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乌那合对他死心效忠。这个萧珪年纪轻轻还只有二十岁,他究竟有着怎样的过人之处?” 尔微特勒眉头一皱双眼一眯,沉声道:“等我彻底打败他,亲手抓到他的时候,一切都会明了!” 庆那大设轻轻的皱了皱眉,但是没有说话。他清楚的意识到,才能出众、年少有为的尔微特勒,已经被与之同龄的萧珪,激起了强烈的斗志与好胜之心。 在突骑施汗国,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一位年轻的勇士,去向强者发起挑战。更何况这位勇士,还是一个备受期待的王子。 所以,庆那大设什么都没有说。他只在心中祈祷,尔微特勒千万不要因为这一份强烈的好胜之心,而冲动行事。 正在这时,一名侍卫前来报告,说托利大设回来了。 二人都有一些吃惊,“他是死是活,怎么回来的?” 侍卫说,托利大设还活着,应该是敌人将他释放了。 二人更加惊奇,“乌那合好不容易抓住托利,他会那么好心将他释放?” “快将托利,带到这里来!” 侍卫应喏而去。没过多久,几个人就用一副担架把托利抬了进来。 原来,托利是被剥光了衣服,然后绑在他的坐骑马鞍上,让这一匹识路的马儿给驮回来的。并且他的头上、脸上和身上全是血迹,显然是负了伤。再加上现在天气寒冷,托利被这样一通折腾,已经去了大半条命。 尔微特勒看着托利,神色极其复杂。 尔微特勒原本以为,就算托利大设比不上“战神”庆那大设,但他好歹也是一位征战多年的沙场宿将,在突骑施汗国也算大有名气。让他担任先锋,在正式开战之前试探一下敌军的战力,这样的小场面他肯定应付得来。 其实不管谁当这个先锋,率领五千兵马前去教训一下只会偷鸡摸狗的乌那合,就算不能大获全胜,至少也该打个平手。不料托利竟然惨败于乌那合之手,五千人马全军覆没,他本人还被乌那合在两军阵前生擒而去。 突骑施人有多么崇尚勇士就有多么渴望胜利,同时,他们也就有多么憎恨失败。 像托利这样的失败,绝对称得上是“汗国的奇耻大辱”,它足以让每一个突骑施人蒙羞。 其中最觉羞耻的,当然是托利的上峰和三军的统帅,尔微特勒。 现在,尔微特勒有一万种理由亲手宰了托利。但一想到托利是莫贺达干的心腹干将,是老师特意选派给他的左膀右臂,尔微特勒只好强行忍住了这一冲动。他还颇为关切的弯下了腰来,亲自查看他的伤势。 此时,托利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尔微特勒凑近了细看方才知道,原来他是被人割掉了一只耳朵,所以才会流了满身的血。随后,尔微特勒又将盖在托利身上的毡布揭开。 这一看,他当场气炸了! 托利的胸腹身前,被人写了两行血字。所用之血,很有可能就是托利的。 这些字特意用了突厥文来写,大意是:汗国名将,战无不胜;尔微宠犬,攻无不克。 庆那大设凑近一看,也是当场就怒了,“简直欺人太甚!!” “咣啷”一声,尔微特勒拔出了他的刀来,对着托利就要砍下去。 庆那大设连忙双手抓住他抱住,“特勒万万不可!” 尔微特勒大怒骂道:“此等败军之将、辱国之徒,我不亲手杀之,汗国所有的子民都要骂我!” 半昏迷的托利被惊醒了,吓得翻身而起跪倒在地,“特勒恕罪!” 尔微特勒高举宝刀,怒声喝斥,“你的罪,恕无可恕!若不想我亲手宰了你,你就拔刀自刎!” 托利猛然一怔,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胸前写的那些血字。他这才明白,尔微特勒要杀他,并非全是因为他打了败仗。 这两行血字,与其说是写在了他托利的身上,还不如说,是刻在了尔微特勒的心里。 庆那大设也明白,这样的羞辱换作是任何一个突骑施的男人,他都受不了。更何况尔微特勒还是一位既优秀又骄傲的王子——但是托利不能杀啊,他可是全军的副帅之一,还是莫贺达干的心腹爱将! 庆那大设连忙使了个眼色,叫了两个侍卫一起过来拼命抱住尔微特勒,好不容易才将他拖到了一边,并将他手中的宝刀夺了去。另外两名侍卫则是搀扶托利大设,想要将他弄走。 谁知道,尔微特勒火气变得更大。他隔着人群指着托利,大声怒骂:“托利,你不仅害死了五千名部族勇士,还把汗国的脸面全都丢尽了!你已不配勇士之名!你这一生,已经毫无荣誉可言!你若还有半分血勇之心,就不该继续苟活于世,让汗国所有的子民为你感到羞耻!” 庆那大设等人全都大吃了一惊,尔微特勒骂得太狠了! “不配勇士之名”、“毫无荣誉可言”,“汗国所有的子民为你感到羞耻”,这样的话语对一个突骑施的男人来说,简直就是诅咒。这比骂一个汉人是太监再附带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还要更加恶毒! 托利瞪大了眼睛愕然的看着尔微特勒,完全呆愣。 尔微特勒看到他这副样子更觉窝火,索性骂了一个彻底,“你自己去死,不要弄脏了我的宝刀!” 托利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逝去。他的脸庞,很快变成了一片惨无人色的灰白。 他慢慢的低下了头来,无力的说了一声“是”,然后转过身来,光着身子,慢慢的,一摇一晃的朝外走去。 庆那大设急忙大喊一声,“赶紧拦住他!” 尔微特勒怒声喝道:“别拦他,让他走!” 侍卫们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庆那大设急忙劝道:“特勒,我们不对这样对待一位,为汗国征战了十几年、立下了无数功勋的勇士!” 尔微特勒转过脸来看着庆那大设,认真的说道:“在他打下败仗并成为敌人俘虏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不配再拥有,汗国的勇士之名!” 庆那大设突然变得无话可说了。 汗国的勇士之名,竟是那样的珍贵,也是这样的脆弱……托利的今天,会不会就是我庆那的明天呢? 第748章 我军请战 次日,清晨。 阳光晴好,碧空万里。 突骑施的军营里,千军万马忽如洪汛奔池而出,凶猛的冲向了哥舒道元把守的唐军营地。 一场大风,毫无征兆的突然刮起。 此时,萧珪正站在冰斗湖边最高的一处山峰上,远远的看着铺天盖地而来的突骑施军队。他突然想起了老爷子萧嵩,赠送给他的那些兵书。其中有一本书名叫做《奇门遁甲》,其中有一些篇目,专门教人如何“望气”。 书中说到每个人都有他特定的气场,从中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生老病死与祸福命数。当然了,这样的“气场”,只有将“奇门遁甲”修炼有成的人,才能看得出来。 书中还说,假如有十个敌人埋伏在山林当中,这片山林的气场也会跟着发生变化。如果是有百人埋伏,气场又会是另外一个模样。还说什么天地肃杀骤然风起,人的杀气也能汇聚成风。假如是有千军万马杀奔而来,天地之间就会忽起大风。 当初读到这里的时候,萧珪简直乐了。这就是古代的军事理论教材?真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明目张胆的大搞封建迷信! 但是现在萧珪却有了另一种感觉:那一本《奇门遁章》,或许值得再花一点时间,将它好生多读几遍。实在读不懂的话,拿去请教张果老肯定没错! 此时,唐军的大营里面响起了一阵大鼓,其声隆隆,震荡苍野! 鼓声,是所有声音当中最能震奋人心的。萧珪站在远处的山上听到唐军的大鼓之声,都有了一种热血沸腾的激昂之感。 这时,裴蒙走到了萧珪的身边,说道:“先生,突骑施人今天的攻势颇为生猛。莫非尔微特勒当真是被激怒了,于是停止一切试探,想要一战成功打垮我军?” 萧珪微笑点头,“你好像又立了一功,裴蒙。” 裴蒙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在下不敢言功。因为尔微特勒,仍旧没有出动他的附离狼骑。” 严文胜插了一句,“附离狼骑真有那么了不起吗?” 裴蒙对他点了点头,“真有。” 严文胜说道:“尔微特勒不是被激怒了吗,为什么他还仍旧不肯出动狼骑?发最狠的力一口气打垮敌人,这难道不是愤怒之人,最想干的事情吗?” 裴蒙反问道:“万一没有打垮敌人,反倒中了敌人之计呢?” 严文胜说道:“愤怒发火的人,谁还会记得这些?” 裴蒙说道:“有些人会的。” 萧珪微微皱眉,看着山下来势汹汹突骑施的骑兵,说道:“愤怒之下仍旧保有理智,尔微特勒比我想像的,还要更加难于对付。” 裴蒙说道:“先生,尔微特勒身边还有一位,号称汗国战神的庆那大设。就算尔微特勒年轻气盛,会因为愤怒而失去理智。庆那大设,肯定不会。” 萧珪点了点头,“有道理。” 此时,山下一片喊杀之声大起。两军,终于开始交战了! 众人站在山顶上,只能看到战场中的一点模糊影子。那漆黑一片有如潮水的突骑施骑兵,像疯了一样不断的冲向唐军营地。这让大家很是担心,哥舒道元和他手下的三千唐军,能够挺住多久? 一个时辰过去了。 喊杀之声没有半点衰减,潮水依旧汹涌澎湃。唐军营寨之中的红色大旗,始终屹立未倒。 乌那合突然从山下跑了上来。严文胜冷冷的瞅着他,乌那合也瞟了他一眼,两人都懒得搭理对方。 乌那合来到萧珪面前说道:“萧元帅,让我们出战!” 萧珪说道:“还不到时候,再等一等。” 乌那合急道:“唐军就快顶不住了,萧元帅还在等什么?” 萧珪说道:“倘若真是顶不住了,哥舒道元会在营中发出旗语信号。” 乌那合说道:“他在死要面子!明明早就顶不住了,却死活不肯求救!” 萧珪说道:“我相信哥舒道元,不会在这种时候犯糊涂。” 乌那合急得真抓脑袋,“我怎么就,一点都信不过他呢?” 萧珪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那你信得过我吗?” 乌那合无奈的咧嘴一笑,“好,我这就滚回去,乖乖的等候萧元帅的命令行事!” 萧珪说道:“好滚不送。” 乌那合哈哈大笑,转身走了。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战局没有变化。 再一个时辰又过去了,战马依旧嘶吼,红旗仍旧飘飘。 终于,天色黄昏时,突骑施人吹起牛角号,退兵了。 萧珪站在山上也可看到,唐军的营寨前方多了一堵,尸体筑起的人墙。军营里面则有红旗开始翻滚,哥舒道元打出了一句旗语——我军请战! 当身边的传令兵将这句旗语翻译出来时,裴蒙脱口而出说了一句,“壮哉,安西军!” 萧珪转过头来看着他,说道:“这出乎了你的意料之外吗?” 裴蒙点了点头,“确实有一点。因为突骑施人今天发起的攻势,当真是非比一般的猛烈。他们甚至出动了五台抛石车……我真的想不通,安西军的将士究竟是怎样,凭借血肉之躯抵挡住了这样的攻击!” 萧珪面露微笑,说道:“我一点都不意外。并且我相信,安西军还没有发挥出全部的实力来。” 裴蒙颇为感慨,“与数倍之敌激战整天。成功守住营盘之后,安西军竟然还在主动请战……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萧珪点了点头,“这可不是为了一点面子,就能干得出来的事情。我大唐的安西军,是真有这样的实力!” 这时,乌那合又从山下跑了来。严文胜当头喝问道:“你又来作甚?” 乌那合斜视着他,轮了几下眼珠子没有回嘴,绕过他来到萧珪面前,说道:“萧元帅,明天轮到我军把守营盘了?” 萧珪说道:“还没有。”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乌那合问道。 萧珪说道:“你只管整顿兵马养精蓄锐,会有机会让你们大展身手的。” 乌那合摊开双手,颇为急切的说道:“可是兄弟们全都等不及了!” 萧珪淡然道:“那也必须等。” 乌那合叹了一口气,“好,我们就再等一等。” 严文胜一脸不爽的看着乌那合,好像又有了开骂的冲动。但萧珪看了他一眼,他就忍住了没有发作。 裴蒙主动去送乌那合下山。 走到半路时,裴蒙说道:“乌那合将军,你不要心急,也不要再跑上山来主动请战了。我估计,你们不会再被派去把守营盘了。” 乌那合眉头一皱,“我们昨天是没有打好,但你们真就从此,看不起拓羯骑兵了吗?” “我并非此意。”裴蒙说道,“常言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等等等——”乌那合叫道,“什么尺,什么寸?” 裴蒙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我的意思是,拓羯骑兵和安西军不一样。你们更加擅长于冲锋和进攻,把守营盘却是安西军的强项。萧先生身为三军之统帅,当然得要量才录用,才能尽可能的发挥我军的优势。这样,才能打嬴这一场仗啊!” 乌那合眨了眨眼睛,说道:“道理,我懂。但是眼见哥舒道元打得那么痛快,我们却都闲来无事,弟兄们心里全都不大痛快。” 裴蒙说道:“那一日你们痛宰托利大设之后,拓羯骑兵满营欢呼。你可知道,安西军的将士,当时在做什么?” 乌那合说道:“你的意思是,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我们眼巴巴的看着他们逞威风了?” 裴蒙说道:“我想说的是,安西军将士可没有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全都憋足了一股劲,集体发誓,全都想要成为下一战的得胜功臣!” 乌那合扭过头来看着裴蒙,眨巴了几下眼睛,说道:“裴先生,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去告诉萧元帅,叫他放心。拓羯骑兵会做好一切准备,随时听候他的调谴。” 裴蒙点头,“这就好。” 乌那合拍了拍他的胸膛,“你这个人,还算不错,说出来的话能让人听得顺耳,可比严文胜那个混蛋强多了!” 裴蒙不由得笑了,“乌那合将军,你夸人的方式,真是好特别啊!” 乌那合一愣,“我有吗?” 裴蒙说道:“你一定拿要我,去和一个混蛋相提并论吗?” 乌那合哈哈大笑,甩开臂膀大步朝前走了。 第749章 全军记功 裴蒙回到萧珪身边,对他说道:“先生,乌那合应该不会再有造次了。” 萧珪微笑点头,“辛苦你了。” 裴蒙问道:“哥舒道元请战,先生打算如何回复?” 萧珪说道:“示以嘉许,但不得出击,命其继续死守营盘。” “喏!”裴蒙叉手一拜,“我这就下山,去往哥舒道元营中传令!” 萧珪点了点头,裴蒙走了。 严文胜凑了过来,乐呵呵的说道:“先生,裴蒙果然十分能干?” 萧珪看了他一眼,说道:“别对着我傻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我不会忘了,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还真就不会收留裴蒙。” 严文胜面带笑容,如释重负的长吐了一口气,“好啊!……先生身边,总算是有一个聪明人帮忙做事了!” 萧珪顿时笑了,“你不说,我都没有察觉到。原来我身边,竟然隐藏了这么多的笨蛋!” 严文胜哈哈的大笑起来。 萧珪说道:“不要再与乌那合争执了。他和我们不一样,你没必要和他斤斤计较。” 严文胜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我得让你去办一件事情。” “先生只管吩咐就是了。”严文胜说道。 萧珪说道:“你回一趟于阗,去见二王子。向他打听,吐蕃与小勃律国那边的战事进展情况。” 严文胜叉手一拜应了喏,“先生还有别的吩咐吗?” 萧珪在他胸口拍了一掌,“你都成亲这么久了,为何红绸的肚子仍旧没有半点动静?” “啊?”严文胜当场一愣。 萧珪笑道:“老贼,你行不行啊?” “这、这这……”严文胜一个劲的吱唔,居然脸红了。 萧珪大笑起来,“看来我是猜中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的事!”严文胜急忙辩解道,“这不是,至打成亲之后一直都有事情发生吗?现今我们又都出门在外,倘若挺着一个大肚子,那多不方便啊!”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严文胜,说道:“真是难为你了,老贼。等回了洛阳我给你放一个长假,专让你去陪伴红绸。” 严文胜一愣,“先生为何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萧珪反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严文胜眨巴着眼睛喃喃道:“愿意,当然是愿意了。但是先生……” “好了别说了,你快走!”萧珪说道,“办完了事情再去看望一下左云,也和红绸聚上一聚。再过两天,可能就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严文胜满怀感激的看着萧珪,认真叉手施了一礼,“先生,那我去了。” 萧珪点了点头,严文胜骑上马奔走了。 萧珪眯起了眼睛,看着远方若隐若现的突骑施军营,低声自语道:“我看你们,还能忍到什么时候!” 当天夜里,睡在山上的萧珪突然被一阵巨大的声响所惊醒。他连忙跳起身来跑到帐篷外面一看,山下的军营里面已是一片火光,喊杀震天。 突骑施人,居然在半夜里跑来劫营了! 这样的情节,萧珪以往只在小说和电视里面见过。其实,要在冷兵器时代的两军对垒之时,搞什么夜半袭营,这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情。 首先,现今这个时代的运输条件很差。大批的士兵只能用步行或者骑马的方式,来潜行接近敌方军营。而对方肯定又会不断巡逻、严加防范,这让突袭非常容易暴露。 其次,这个时代的人们受限于营养条件,很多人都患有夜盲症。到了夜里别说是抡刀子打仗,能把路给走稳不摔跤就很不错了。 但也正因为夜间突袭非常困难,一但打成,获胜的机率也就很大。 尤其是现在这样的情况,突骑施的兵力占据绝对优势。他们趁夜前来攻打攻打唐军营寨,就算不能大获全胜,也能让唐军在夜间不得安宁。半夜里没能休息好,白天打起仗来肯定会更加吃力。这样一来,突骑施人的胜算可就增加了。 萧珪记得,这便是兵书当中所说的“疲兵之计”。这种战法,很流氓、很无耻,但也非常有效。记得当初在拨换城的时候,托利大设就用过这样的战法,搞得拨换城的所有人全都不得安宁。最后还是高仙芝打了一个突袭,这才破解了托利的疲兵之计。 思及此处,萧珪的眉头紧紧皱起。心想:尔微特勒与庆那大设的确很不好对付。现在我倒是不担心他们能够攻破哥舒道元的营盘,就怕他们的疲兵之计会将安西军消耗殆尽。倘若不等他们出动狼骑主力就拿下了我军营盘,那我的计谋也就失去了意义…… 萧珪正琢磨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家伙虎虎生风的跑了过来,大声喊道:“萧元帅,敌人来劫营了!” 又是乌那合。 萧珪说道:“我看到了。你来作甚?” 乌那合急道:“夜战恐怕不是哥舒道元的强项,我们要不要去帮忙?” 萧珪知道,乌那合这一回可是没有胡说八道。由于饮食习惯与遗传基因的不同,唐军当中的夜盲症患者,可是比拓羯骑兵多得多。 这几乎是一个公开的军事机秘。这大概也就是,突骑施人喜欢对唐军发起夜袭的一个重要原因。 思忖片刻之后,萧珪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答复,“你们,按兵不动。” 乌那合几乎是吃了一惊,“啊?!” 萧珪说道:“我仍是相信哥舒道元,他一定能够守住他的营盘。” 乌那合急道:“万一丢了呢?” 萧珪说道:“他一定会再夺回来。” 乌那合突然有一点无话可说了。 萧珪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去休息。养足精神。当哥舒道元疲备之极无法再战的时候,你们必须顶上。” 乌那合仍有一不甘心,但他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好,我听先生安排。” 说罢,乌那合走了。 萧珪轻吐了一口气,站在山顶上继续观战。 这一看,就是一整夜。 直到天光大亮之时,疯狂进攻的突骑施人才吹响了他们的牛角号,撤了回去。 这一夜,唐军的营寨大门被敌人攻破了六次。最危险的一次,突骑施的骑兵都已经冲了进来,几乎快要杀到了中军帅帐的位置。可是顽强的安西军,全都将他们顶了回去,死死的守住了营盘没有丢失。 当最后一名突骑施骑兵消失在地平线上之时,唐军的军营里面擂起了一通激荡人心的大鼓。火红的大旗迎风招展,安西军再一次发出了旗语。 这一次不用传令兵翻译,萧珪也知道这一句旗语的意思了——“我军请战!!” 萧珪用力一拳打在了自己的手掌上,大声道:“旗手发令:全军记功,命令不变!” 传令旗手应喏而出,摇动大旗,向山下的安西军发出了号令。 忽然间,山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之声,安西军沸腾了! 山脚下,乌那合骑着他的大黑马远远看着前方的军营,撇着嘴酸酸的说道:“郝廷玉,他们怎么突然叫了起来?” 郝廷玉说道:“方才萧元帅发来旗语,全军记功。安西军的将士,现在都很高兴。” 乌那合满不在乎的说道:“不就是在功劳薄上,给他们随便画上几笔嘛?这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 郝廷玉说道:“这个,我一时之间,恐怕跟你说不清楚。” 乌那合很是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快说!” “好……”郝廷玉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如你所言,军功薄上随便划上的那几笔,它有可能彻底改变一名唐军将士的人生,甚至改变他子子孙孙所有人的命运。因为按照我们大唐的律法,立下了战功的将士是能得到封赏的。有一些平民百姓,还能凭借军功而变成官员。” 乌那合眨了眨眼睛,“真有那么神奇吗?” 郝廷玉沉默了片刻,说道:“其实,这还得看军功薄上的那几笔,是谁划上去的。” “什么意思?”乌那合问道。 郝廷玉说道:“我曾经见过一些袍泽,他们从军多年打了不少的胜仗,但是功劳从来记不到他们的头上,全被那些带兵的将领给拿走了。甚至有一些为国捐躯的烈士,最后还变成了活死人……唉,我好像说得有一点太多了!” 乌那合说道:“你不用藏藏掖掖的,你说的这些事情我全都知道。安西大都护那边,我也是有朋友的。” 郝廷玉说道:“那你还问?” 乌那合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其实是想问,哥舒道元他们今天全都记了军功。这往后,真能算数吗?” 郝廷玉说得斩断,“我其实也正想说:如果这个军功是萧元帅记下的;那么,它就一定能够算数!” 第750章 罪人 一场激烈的夜战之后,突骑施人停止了攻击,驻守营寨的唐军得到了珍贵的喘息之机。 萧珪仍旧留在山上,以旗语下发各种号令。哥舒道元忙着指挥军士们修复营寨,加固防御。拓羯骑兵们也终于有了事情可做,他们将阵亡与重伤的唐军将士送回了军堡,再将大量的箭支兵器和医药物资,从军堡搬运而来。 萧珪看到山下人来人往车马奔腾,一片十分繁忙,但又没有半点纷乱的景象。安西军与拓羯骑兵之间,仿佛已经有了一些配合上的默契,这让他颇感欣慰。 安西军和拓羯骑兵,是截然不同的两支军队。甚至可以说他们一个是兵、一个是贼,从根本上就是对立的。要把这样的两股力量拧成一股绳,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与此同时,突骑施的军营里也是难得安宁。尔微特勒把所有的将领全都叫到了他的帅帐里来,一同商议战策。 托利大设自杀身亡的消息,早已在军营里面传开了。夜袭的失败,让尔微特勒再一次大动肝火。这让帅帐里的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 所有人都低着头,默默承受着尔微特勒的训斥—— “自南下以来,我军已在于阗境内连战四阵。但四战皆负,寸功未建。诸位,有何看法?” 所有人噤若寒蝉,没一个吭声的。 尔微特勒主动把难题交给了一个人,眼神炯炯看着他说道:“庆那大设,请问你有何高见?” 庆那大设一边在心里默念着托利的姓名,一边慢慢的站起了身来,说道:“特勒,唐军以逸待劳据险而守,又有伏远巨弩和猛火油助战,我军想要强行攻下他们一力死守的营寨,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尔微特勒眉头一拧,“我更想听到汗国的战神,说出他的谋略,而不是各种的借口。” 庆那大设说道:“特勒,我的谋略始终没有改变。那就是,静观其变。” 尔微特勒努力克制没有发怒,但仍是郁闷的吐出了一口浊气,然后说道:“大设还要我说多少遍?萧珪兵少粮多,背后还有于阗城池做为依靠,他们永远等得起。我军远征千里孤军深入,粮草转运艰难,久战必生变故。所以,此战必须速战速决!” 庆那大设说道:“特勒不妨这样想一想。表面看来,萧珪确实兵少粮多;但是,如果再算上于阗城里的几万百姓,他的粮草也就不多了。还有,吐蕃已经兵发小勃律国。一但他们得手,立刻就会杀奔于阗而来。到时萧珪就将背腹受敌,就算他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将必败无疑。我军又何必,在这样的大好战机来临之前拼命猛攻,无故增加我军的伤亡损失呢?” 这一席话说完,帅帐里有许多将领纷纷点头认可,还有一些人小声的附合起来,说庆那大设的谋略甚好。 但是尔微特勒听了却是牙关紧咬,脸色一阵铁青! 庆那大设愕然一惊,我说错了什么话,把他气成了这副样子? “谁赞成庆那大设的谋略,站起来说话。”尔微特勒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大家一听,这话不对劲,好像有陷阱。再一看尔微特勒的脸色,那真是一片杀机弥漫。 于是,所有人又都噤若寒蝉的不吭声了。 两滴冷汗从庆那大设的额角慢慢的滚落了下来,心里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刚刚自杀身亡的托利大设。 尔微特勒倒是没有发怒。他慢慢的走到了庆那大设的身边,心平气和的说道:“庆那大设不愧是汗国的战神。我相信,你的谋略永远都是最正确的。它一定能够带领我军,获得最终的胜利。” 庆那大设连忙弯下腰来以示谦恭,嘴里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尔微特勒离开了庆那大设的身边,继续说道:“但是,我突骑施三万大军来此攻拔一个于阗小城,敌军不过几千之数。我们还有必要,非得等到吐蕃人从敌人背后杀来助战之后,才能获得胜利吗?” 所有人哑口无言。帅帐里面,安静得可怕。 尔微特勒停顿了一下,一双眼睛冷嗖嗖的扫过了在场所有人,最终停在了庆那大设的脸上,然后说道:“难道我们突骑施汗国,就只配跟在吐蕃人的屁股后面,捡他们吃剩的东西吗?” 庆那大设连忙辩解道:“特勒,我并非此意!我只是……在军言军!”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尔微特勒一边点头,一边说道,“所以我说,你的谋略是正确的,但那只是在军言军。你从来没有站在汗国的立场上,去考虑眼前这一场战争;你更加没有为可汗、为我,去考虑过这一场战争!” 庆那大设有一点慌了,连忙跪倒在地,“特勒恕罪!” 尔微特勒走到他身边将他扶起,说道:“庆那大设,你没有罪。你是汗国的统兵大设,当然只会考虑,一位大设该考虑的军事问题。但我是汗国的特勒。如果我也仅仅只是考虑军事问题,那我,才是真正的罪人!” 庆那大设低下了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他算是看出来了,今天谁敢站出来反对尔微特勒,谁就得死。因为他都已经搬出了可汗与汗国,把这场战争的意义,上升到了无法再继续上升的高度……天知道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这时,尔微特勒慢慢的退回到了他的位置上,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郑重其事的说道:“现在我认为,我军必须赶在吐蕃人来到于阗之前,攻破哥舒道元的营盘,拿下于阗王城。诸位,谁赞成?谁反对?” 全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不敢说话,甚至不敢随便挪动眼珠子。 庆那大设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会不会是,我刚刚说的那一句“就算萧珪有通天彻地的本事”,才将尔微特勒彻底激怒的? 尔微特勒环视了在场所有人一眼,再又补充了一句,“反对之人,请他站起身来,与我说明理由。” “嚯”的一声响,庆那大设以极快的速度坐了下去。汗国的战神,很不希望步入托利的后尘。 其他人,全都没有动。 尔微特勒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很好,看来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大家都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尔微特勒说道:“那么,现在我宣布,明日发动总攻,务必一战击破唐军营寨,天黑之间进逼于阗王城。附离狼骑,担纲先锋……吉阿波!吉阿波呢?!” 大家都愣了一愣,有人说道:“刚才,明明还在这里的!” 有人起身寻找,发现帅帐的一角被割了一个挺大的口子,说道:“特勒,吉阿波可能是从这里,悄悄的钻出去了……” 尔微特勒简直气结无语,“吉阿波,你这个笨蛋!又割破我的帐篷!” “大哥叫我?!” 帐篷外面突然响起一个傻里傻气的声音,紧接着“哧啦”一声,帐篷被人从外面割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然后,一头大象从那个缺口里面闯了进来。 准确的说,是一个体态肥壮有如大象的男人,像冲锋一样的从那个缺口里面撞了进来。 大家都被吓了一跳,因为整个帐篷都在摇摇欲坠。 “我的帐蓬……”尔微特勒欲哭无泪。 一张宛如脸盆的大饼脸凑到了尔微特勒的面前,眯眯眼睛小嘴巴、小鼻子淡眉毛,五官仿佛挤成了一团。他在笑嘻嘻的说道:“大哥叫我?” 尔微特勒哭笑不得直摇头,伸手摸了摸吉阿波光溜溜的大脑袋,说道:“吉阿波,你干什么去了?” 吉阿波嘿嘿的笑,伸出两只大手掌来,上面捧着一堆的鸡蛋,“我饿了,我去找蛋蛋吃了!” 尔微特勒十分无语,“你不是刚吃过吗?……算了算了,我是要告诉你,明天由你担纲先锋,率领狼骑出战!” “好!”吉阿波笑眯眯的一口应下,然后塞了一个颗鸡蛋到嘴里,嚼得一阵嘎嘣作响 尔微特勒直咧牙,“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鸡蛋要剥了壳再吃……算了,算了!” 吉阿波嘿嘿的笑,“大哥要不要吃?” 尔微特勒无奈的笑了起来,“大哥不饿,你多吃一点,明天好有力气去打仗。” “好!”吉阿波又笑眯眯的点头,“我听说那边有一个用陌刀的家伙,非常厉害!” 尔微特勒摸了摸他的大西瓜脑袋,说道:“他叫李嗣业。我要你,亲手撕了他!” “好!” 吉阿波又点头,嘿嘿的笑个不停,鸡蛋也是嚼个不停。 第751章 知我者,阿蒙 庆那大设等人全都静静的看着尔微特勒与吉阿波兄弟俩人,没人说话,也没人乱动。因为他们都知道,别看吉阿波在尔微特勒面前,像一个傻兮兮的小孩子;但他真正就是汗国“可止小儿夜啼”的,杀神吉阿波! 你把他当作是一头生人勿近的凶兽,便就对了。你若把他看作是一个人类,还不小心招惹到了他,后果可能就是尔微特勒说的那样,被他“亲手撕了”! 正在这时,帐篷外面突然响起了两声大喝—— “谁人闯营? “赤翎特使!” 紧接着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来,众人吃了一惊,“可汗的赤翎特使怎么来了?” 尔微特勒连忙朝外去走,大家紧随其后也都走了出来。只有吉阿波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继续嚼他的鸡蛋。 众人刚刚走出帐篷,“嗖”的一声啸响,一枚箭朝他们射了过来,准准的落在了尔微特勒身前三步之处。 红色的箭羽,嗡嗡颤抖。 尔微特勒及庆那大设所有人,全都弯腰下拜,“参见赤翎特使!” 一名身着红色斗篷的骑士快速下马,来到尔微特勒等人面前说道:“见赤翎,如见可汗!” 尔微特勒等人说道:“谨听可汗钧令!” 赤翎特使说道:“可汗令,狼骑兵权即刻交予庆那大设!命其率领狼骑速回牙帐,不得有误!”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尔微特勒更是目瞪口呆,“为什么?!” 赤翎特使大喝一声,“可汗有令,不得有误!” 尔微特勒万分无奈的低下了头来,轻道了一声,“是……” 赤翎特使转头看向庆那大设,喝道:“庆那大设,你还在等什么?” 庆那大设一愣,“我……” 赤翎特使四下张望,“吉阿波,吉阿波呢?” “谁叫我?!”一头大象猛然冲了过来。 赤翎特使急忙大叫,“我来传你父汗之命!” 猛冲的大象总算是收住了阵势,没将赤翎特使一脚踩死。他低下头来问道:“我父汗说什么?” 赤翎特使小心翼翼的说道:“你父汗叫你,把狼骑兵权交给庆那大设,让他率军撤回牙帐。” “噢……”吉阿波点了点他的西瓜大头,“那就给他!” 赤翎特使和庆那大设等人,全都松了一口气。 吉阿波眨了眨他的眯眯眼,问道:“父汗没说,叫我回去?” 赤翎特使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有。” 吉阿波立刻嘿嘿的笑了起来,“那我就留在这里,陪大哥一起打仗!” 尔微特勒僵硬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拍了拍吉阿波的西瓜大头,“好兄弟!” 傍晚时分,冰斗湖山顶上。 萧珪刚刚吃完一顿简单的晚餐,正在一边散步,一边琢磨怎么制作一副望远镜。这样的话,以后就可以看到更多的战场细节了。 可是最后他发现,没有十天半月的闲工夫,再加上事先找齐了可用的材料,这东西肯定是造不出来了。 萧珪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还低声自语,“为什么别的穿越者,坦克大炮张嘴便有,飞机航母挥手即来。指不定还随身带了一个无所不有的大仓库。哦对,还有会‘叮的一声’绑定宿主的迷之系统,什么样的高科技都有可能被它发明创造……万一哪天遇到了这些人,我都不敢和他们打招呼啊!因为我连一个望远镜都搞不到,真是把穿越者的脸都给丢尽了!” 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几名旗令手有些好奇,自言自语也能笑得那么灿烂,萧元帅今天是怎么了? 正在这时,裴蒙从山上走了上来。他有一些气喘吁吁,见了萧珪连忙喊道:“萧元帅,在下有要事禀报!” 萧珪连忙朝他走了过去,“什么事情?” 裴蒙先把气给喘匀了,然后说道:“刚刚斥侯来报,突骑施的军营里面,突然有大批骑兵往北撤走,人数约在五千左右。看他们的衣甲装束,该是附离狼骑!” 萧珪一怔,“什么?附离狼骑撤走了?” 裴蒙认真的点头,“千真万确。这么重要的消息,斥侯不敢大意,反复侦察多次确认之后,才敢回报。哥舒将军认为此事重大,叫我立刻上山报予先生知晓。” 萧珪皱着眉头眨起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眼看战事就要进展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敌人怎么把他们的精锐主力给撤走了?” 裴蒙说道:“哥舒将军也是猜想不透其中的缘由,他已派遣精锐斥侯一路跟踪尾随狼骑。看他们是真要撤退,还是虚晃招式,玩什么阴谋诡计。”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如果狼骑是在假意撤退,无非是想绕道袭我侧翼,或是断我身后的之粮道,再不然就是直击于阗王城以断我军之根本。但是他们这样做,意义不大。因为我们的营盘,距离于阗王城并不太远。我们随时可以舍弃营盘退守王城和军堡。” 裴蒙说道:“先生,在下以为,如果狼骑是要绕道突袭,不会这样大张旗鼓,让我军探子轻易发现。” 萧珪点了点头,“对。至少他们也该选在夜间,悄悄的转移兵力。” 裴蒙说道:“在下认为,狼骑很有可能,是真的撤退了。” 萧珪说道:“可是,为什么呢?” 裴蒙说道:“个中原因,大概只有尔微特勒等人才能知晓。” 萧珪说道:“你经营河陇消息网的时候,曾与莫贺达干多有书信往来。我看你对突骑施汗国也算颇为了解。你能不能凭着以往的经验,试着猜想一下这其中的原因?” 裴蒙叉手拜了一礼,说道:“在下心中确有一些想法,但是无凭无据。就怕信口胡说误导了先生,从而酿下大错。” 萧珪说道:“不打紧。你只管说,如何判断,全在于我。” 裴蒙叉手应了一喏,然后说道:“在下认为,能在如今这个紧要关口,从尔微特勒手中撤走狼骑主力军的人,只有一个。他就是尔微特勒的父亲,苏禄可汗。” 萧珪说道:“反过来讲,能将狼骑兵权授予尔微特勒的,也就只有苏禄可汗。那他为什么刚把兵权交给了儿子,马上又要收回去呢?” 裴蒙微然一笑,“先生这一问,真是掐中了他们父子二人的命门之所在。” 萧珪说道:“你的意思是,苏禄可汗对尔微特勒,生出了猜忌之心?” 裴蒙说道:“连我们这些外人都知道,尔微特勒是汗国最有希望继承君位的一位王子,苏禄可汗与莫贺达干全都对他寄予了厚望。但是,这难保其他的王子和大臣,心里没有别的想法。现在尔微特勒统兵在外,那些心怀不满的人趁机在可汗的耳边煽风点火,这种事情是有极可能发生的。” 萧珪说道:“古往今来,君王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大多比较复杂。尤其是年老的君王对少壮的太子,会更加的忌惮——当然了,于阗国可能是一个例外。” 裴蒙说道:“据我所知,苏禄可汗确实年岁已高。并且,曾经英雄豪迈的苏禄可汗在步入晚年之后,正日渐变得多疑、贪婪,并且脾气古怪而性情暴虐。因此我更加愿意相信,这一次的狼骑撤军,是与他们父子二人之间的矛盾有关。” 萧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不管怎样,我们仍需小心谨慎,务必要弄清狼骑是否真的撤走了。还有,就算狼骑是真的撤了,尔微特勒的兵力仍是远胜我军。并且,我们还必需警惕另外一人,他就是尔微特勒的老师莫贺达干。他的手中可是掌握了大量的军队。当他得知狼骑被撤走之后,他随时有可能,前来支援尔微特勒!” 裴蒙听完之后眼睛一亮,连忙叉手而拜,“先生深谋远虑,在下真是佩服。莫贺达干之事,我与哥舒将军商讨多时,竟都没有提及!” 萧珪说道:“我倒希望,是我杞人忧天了。不然的话,走了狼骑却来了莫贺达干,我军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裴蒙点了点头,“莫贺达干这个人,确实……非比寻常。” 萧珪在原地踱起了步子,暗自寻思。不自觉的,他伸手摸起了自己的下巴。 裴蒙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每逢先生做出这副样子,不是人头落地,就是奇思妙想! 片刻后,萧珪突然说道:“我要给尔微特勒,写一封信!” 裴蒙问道:“先生打算,写点什么?” 萧珪神秘一笑,说道:“我要彻底点燃他的斗志,让他尽快率领大军,前来与我决一死战!” 裴蒙再次眼睛一亮,“对!我们不能给尔微特勒时间和机会,让他去找莫贺达干,搬取援军!” 萧珪一掌拍到了裴蒙的肩膀上,“知我者,阿蒙也!” 第752章 初出茅庐(上) 主意已定,萧珪便立刻动手写好了一封书信。为免尔微特勒看不懂,他叫裴蒙用突厥文将书信抄誉一遍。 裴蒙一边抄誉一边好笑,说先生骂人的功夫可真是炉火纯青,全篇不带一个脏字,却把尔微特勒骂了一个体无完肤。我甚至无法用突厥文,准确的将它翻译出来。因此最好是将先生的原文也一并给他送去,万一尔微特勒博学多才精通汉语,那这篇书信所能发挥的作用就更大了。 萧珪赞同他的意见,但是这篇书信要不要送,什么时候送,还得看了情况再作决定。 书信准备妥当之后,萧珪叫传令兵立刻收拾营帐等物,大家马上下山。 裴蒙见状,问道:“先生苦苦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吗?” “不知道。”萧珪摇了摇头,“战场瞬息万变,没人敢说一切尽在掌握。” 裴蒙停顿了一下,说道:“先生,有句话在下本不该说。但是……万一此战我军败了,那该如何是好?” 萧珪淡然道:“未虑胜先虑败,这是为将之人的好习惯。但从拨换城开始,我们就早已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一切准备。这又何必再问呢?” 裴蒙脸上露出了微笑,“先生,真是变了。” 萧珪微微一怔,“有么?” 裴蒙说道:“记得初见先生的时候,是在萧关县的小城之内。那时的先生固然睿智而聪敏,但多少给人一种青涩之感。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先生已然脱胎换骨。当初的青涩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卓尔不凡的大将之风!” 萧珪顿时笑了,“就凭我当了几天的挂名元帅,也配称大将之风?” 裴蒙说道:“先生不必过谦。裴某虽然不是什么人物,但在河陇经营消息网时,也没少结识挂印封疆的高官大将。和先生比起来,那些人也就只是一群营蝇狗苟的庸官俗吏。包括那一位,号称当代名将的陇右节度使张忠亮。” 萧珪笑道:“裴蒙,你这张嘴还真是挺毒。为了捧我,不惜贬损一群大人物。” 裴蒙说道:“嘴毒,总好过心毒。这是先生教我的道理。” 萧珪问道:“我什么时候教你的?” 裴蒙说道:“自从跟随先生之后,在下便养成了一个习惯。无论心中有了什么想法,无论它是高尚的还是恶毒的,我都会毫无保留的将它说出来。谋事在我,断事在先生,我只需尽我的职责便好。” 萧珪说道:“最终我是否采纳了你的意见,究竟是干成了好事还是坏事,这就全在我的掌握了。是这个意思么?” “对。”裴蒙点头,“就像严大说的那样,砒霜尚可入药。至于如何用法,救人还是杀人,就全在医者一念之间了。因此,我一点都不介意别人称我为‘毒士’。我甚至觉得,这是对我的一种褒奖。”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好,毒士。现在,我们该下山去了!” 天黑时分,萧珪与裴蒙等人来到了山下的军营里。 此时,营中一片灯火通明戒备森严,但又颇为安静。军士们轮流值哨轮流休息,以此应对敌人的疲兵战术。 萧珪来到了中军帅帐,没有叫人通报,直接走了进去。 哥舒道元正光着一个帮子,叫他儿子给他的后背上药。突然一眼见到萧珪,他连忙站起了身来,差点把哥舒翰手中的药碗都给打翻了。 “萧元帅,你怎么来了?”父子二人同时惊问道。 萧珪面带微笑的压了压手,“哥舒将军,请你坐下。” 哥舒道元迷惑的点了点头,坐了下去。 萧珪走到哥舒道元的身后,看到他的后背有一个比铜钱大了两倍的箭疮,颜色发暗,已经有些灌脓发炎了。 “哥舒将军,何时负的伤?”萧珪问道。 哥舒道元说道:“就是那天,我们和乌那合交换营盘的时候。不知道哪个鳖孙放了一记冷箭射中了我。好在我有铠甲,不碍事。” 萧珪直皱眉头,“你中了箭难道不治疗的吗,伤势都已经有些恶化了。” 哥舒道元笑呵呵的说道:“和那些缺胳膊断腿的兄弟们比起来,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哥舒翰小声说道:“若非疼痛难忍,阿爷私下叫我前来给他敷药,连我都不知道,阿爷曾经负了箭伤。” “竖子闭嘴!”哥舒道元喝骂起来,“萧元帅与老夫说话,何来你插嘴的份?” 哥舒翰连忙低下了头,唯唯诺诺的退到一旁。 萧珪轻叹一声,从哥舒翰手中接过药碗,用麻布沾了药水,轻轻的涂到了哥舒道元的伤口上。 哥舒道元疼得浑身发紧,嘴里咝咝的吸凉气,急切说道:“萧元帅快请住手,这可如何使得?!” 萧珪说道:“哥舒将军不要乱动。因为时间紧迫,我就一边给你治伤,一边与你商议军务了。” 哥舒道元微微一怔,“时间紧迫?萧元帅言下何意?” 萧珪一边小心翼翼的给他涂药,一边不急不徐的说道:“因为明天,或许就是我们和尔微特勒决一胜负的重要日子。我们必须连夜,商量好一切事情。” “决战决战?”哥舒道元立刻精神一振,“当真明日决战?!” “哥舒将军,请不要乱动!” “哦好好,我不乱动……哈哈,决战好,决战好啊!!”哥舒道元大笑起来。 萧珪无奈的停下了手,“都叫你不要乱动了。” 哥舒道元连忙停止了大笑,“好,好,我不笑了。萧元帅只管下令,我全都听着!” 萧珪继续给他涂药,说道:“我已叫人去请乌那合,他立刻便到。在他来之前,有些事情我得私下告诉哥舒将军。” 哥舒翰这下很自觉,不用吩咐就和裴蒙一起朝帐篷外面走去,顺便把守在外面的侍卫也带走了。 哥舒道元主动问道:“不知萧元帅,有何指教?” 萧珪说道:“明日,我要哥舒将军率领安西军,诈败。” 哥舒道元当场一愣,“诈败?” 萧珪认真的点头,“对。还必须是力战不敌,然后诈败。” 哥舒道元眨了眨眼睛,说道:“记得当初萧元帅对我说过,营盘迟早是要送给尔微特勒的,但不能轻易被他夺去。便是此意么?” “对。”萧珪说道,“我军已经把守营盘已有多日,不仅成功守住,还大大的折损了敌军的兵力和锐气。几轮战罢,一直以为稳操胜券的敌军,多少会有一些心浮气躁。再加上他们内部出了一些问题,狼骑主力突然被撤走,这势必令得敌军内部人心浮动。这个时候,尔微特勒会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稳定军心,同时巩固他在军中的威信。我们何不,顺势送他一份大礼呢?” 哥舒道元一边认真听着,一边缓缓点头,“萧元帅洞悉人心,谋略十分得当!……若非亲眼所见,我当真不敢相信,萧元帅是一位初出茅庐的统帅啊!” 萧珪淡然一笑,继续说道:“但我们也不能低估了尔微特勒的警惕之心,还有他手中,占据绝对优势的强大兵力。就算是诈败,我们也要败得像样,不能损失太大。” 哥舒道元问道:“不知萧元帅,有何妙计?” 萧珪说道:“我打算让乌那合故技重施,埋伏于半道阻击追兵,掩护哥舒将军撤退。” 哥舒道元皱了皱眉头,“既然是故技重施,敌人必有防范。尔微特勒可不是托利大设,他会中计吗?” 萧珪说道:“我不指望,用半道伏击的法子击败尔微特勒。我只需要,哥舒将军与麾下将士全都安全的撤回军堡。余下之事,交给乌那合便是。” 哥舒道元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心想这些事情他等乌那合来了说,不是正好吗? 萧珪就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哥舒将军,吐蕃人,快要杀来了。” “什么?!”哥舒道元嚯然站起了身来。 萧珪平静的看着他,说道:“请坐下,药还没有涂完。” 哥舒道元深呼吸了两口,慢慢的坐下了身来。 萧珪继续给他涂药,说道:“我们必须赶在吐蕃人兵临于阗城下之前,干掉尔微特勒。这就是我,要对哥舒将军说的话。这件事情,现在还不能让乌那合知道。因为我担心拓羯骑兵听到这个消息,会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哥舒道元深吸了一口凉气,慢慢的吐出,然后问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萧珪说道:“目前还不确定。但它至少,够我们收拾尔微特勒!” 哥舒道元转过头来,一脸诧异的看着萧珪。 萧珪问道:“哥舒将军,为何这样看着我?” 哥舒道元说道:“萧元帅,就算我们在极短的时间内,成功的收拾了尔微特勒。但吐蕃人比之突骑施人,就像是猛虎区别于豺狼。我们又该,怎样去应对呢?” 第753章 初出茅庐(中) 萧珪正要详细解说一番,外面传来哥舒翰的声音—— “乌那合将军驾到!” 然后就是乌那合的哈哈大笑,“竟然劳烦哥舒公子亲自为我通传,我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牌面?” 哥舒翰没好气的回怼道:“那你就自己滚进去!” “嗯,这才象话!” 乌那合满不在乎的又笑了几声,走进了帅帐里来。看到萧珪正在全神贯注的给哥舒道元涂抹伤药,乌那合收敛了神色,上前施礼参见。 萧珪开门见山的说道:“乌那合将军,明日将有重要行动,我需要你率领拓羯骑兵,参与配合。” 乌那合问道:“萧元帅请说,如何配合?” 萧珪说道:“明日,会有两种可能的情况出现。一是,尔微特勒主动前来攻打我军营盘。一但战斗打响,我要你随时做好,接应唐军撤退的准备。假如敌军前来追击,你要负责殿后。” “没问题。”乌那合说道,“那如果,尔微特勒没有前来攻击呢?” 萧珪说道:“那就是第二种情况了。假如尔微特勒没有来,我就要你率领拓羯骑兵,前往敌军营前主动挑战。假如敌军龟缩不出,你就只管骂阵,直到将其骂到出战为止。” 哥舒道元顿时笑了,“萧元帅果然知人善用,这果然就是乌那合将军的强项。” 乌那合白了哥舒道元一眼,说道:“萧元帅,不是我怕死。但你要我带着那一群难兄难弟,去到十倍于我的敌人阵前骂阵挑战,这不是摆明了去找死么?” 萧珪说道:“我当然不会让你去找死。假如敌人出击,你不必交战,只管逃跑便是。就像当初,你引诱托利进入你的圈套一样。” 哥舒道元煞有介事的点头,“很好,这果然又是乌那合将军的强项。” “你闭嘴!”乌那合没好气的啐骂了一声,再道,“尔微特勒可不是托利大设,他才没那么容易中计。” 萧珪说道:“我当然知道。假如敌军不来追击,你便回去继续骂阵。如此反复折腾个回合……” 乌那合突然哈哈大笑打断了萧珪的话,说道:“换作是我,肯定要被活活烦死、火冒三丈了!”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趁他们最烦的时候,你就用弓箭把我的一封书信,射到敌军的军营里去。这时,你恐怕就真要撤退了,并且是一直撤到唐军的身后。然后这就回到了第一种情况。你仍旧是要做好,随时接应唐军撤退的准备。” 乌那合好奇的问道:“什么样的书信,竟有这样的威力?” 萧珪把刚刚准备好的书信拿了出来,说道:“二位有兴趣的话,可以先看一看。” 哥舒道元和乌那合连忙凑到了一起,观看萧珪的书信。 刚看了几眼,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哥舒道元说道:“萧元帅的激将之法,还真是高明啊!” 乌那合骂骂咧咧,“激将个屁!谁要是敢这么骂我,我肯定要杀他全家!” “你懂个屁,这就是激将之法!” “噢,原来这就是激将之法!不知不觉,我都练了几十年了!” 萧珪从他们手中拿回了书信,说道:“还有另外一种情况,就是尔微特勒明日会来进攻,但仍是延续之前的疲兵战法,继续派用小股兵马前来骚扰。假如出现这种情况,对我军来说,将会是最危险的!” “为什么?”二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萧珪严肃的说道:“那意味着,尔微特勒是在一边牵制我军、麻痹我军,一边悄悄的向后方搬请援军。一但他的援军驾到,我军恐怕再难有翻盘之机。” 哥舒道元问道:“假如出现这种情况,敌军小股兵马前来骚扰。我军该当如何应对?” 萧珪说道:“这个简单。唐军全力迎敌,乌那合将军率领骑兵从侧翼出击,包抄夹击敌军。我军务必要以最快的速度、最狠的打法痛扁敌军,甚至全歼敌军!” “这个好,我喜欢!”乌那合大声喊道:“终于轮到拓羯兄弟,大展雄风了!” 哥舒道元面露笑容赞叹不已,“此一战法确实妥当。当我们真正打痛了敌军,尔微特勒就不敢再派小股兵马前来骚扰,他的疲兵战法也将彻底失效。如此一来,战局就会回到,萧元帅此前说的那两种情况……战法思虑严谨,计策极尽周全,萧元帅真乃兵家之奇才啊!” 乌那合嘿嘿的笑了起来,“怎么样,萧元帅可比你这个带了半辈子兵的老头子,强多了?” 哥舒道元斜睨了乌那合一眼没有理会,只道:“萧元帅主动发起决战,莫非是在担心,莫贺达干会亲自率军开到?” 萧珪点了点头。 乌那合直咧牙,“要是那个家伙来了……确实会有一点麻烦!” 萧珪说道:“所以,我们必须要趁莫贺达干给出反应之前,拿下尔微特勒。最好是全歼其军,生擒其将。二位将军,明白没有?” 哥舒道元嚯然起身,与乌那合同时抱拳一拜,“明白!”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三种可能出现的情况,我们都已说过了。万一明日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事情,千万不可擅作主张或是各自为战,务必尽快向我通传消息,听我号令行事。统一指挥配合严密,我军方能有所胜算。二位将军,切记!” 二人再次抱拳一拜,郑重应喏。 萧珪叉手而拜,向他们回礼,“成败在此一举。辛苦二位将军了!” 乌那合挠了挠头,说道:“辛苦倒是谈不上,就是这三种情况,我未必全都记明白了。萧元帅可不可以,再给我复述一遍?” 哥舒道元鄙夷的笑出了声来,“乌那合将军,就让老夫来说给你听!” 乌那合针锋相对的笑了回去,“好啊老头子,那你就说,我正听着呢!” 哥舒道元还真就一板一眼、一五一十的,把萧珪刚刚说的三种情况及其应对之法,全给说了一遍。 乌那合听得一愣一愣,感慨道:“老头子,记性倒是不错!” 哥舒道元说道:“老夫可能会记不住家里有多少田产多少金银,但上峰的军令,从来不敢记错了一个字。” 乌那合连连点头,“难怪你能做到这么大的官。不错,我看你很有前途!” 眼看就有一场骂战将要展开,萧珪说道:“乌那合,这下你记住了吗?” 乌那合笑呵呵的点头,“萧元帅放心,我其实早就记住了。我就是故意逗他玩呢!” 哥舒道元恨得牙痒痒,但没作声。 萧珪说道:“玩够了,就赶紧回去做好一切准备。明日之战,你与拓羯兄弟责任重大。可别让我失望。” 乌那合学着唐人的模样,认真的叉手一拜,“喏!” 萧珪拍了拍他的后背,“走,我送你出营。” 乌那合又一阵傻笑起来,“看到没有?本将军的牌面,真是越来越大了!” 萧珪推着他往外走去。 哥舒道元咧着牙直摇头,“这厮,真是越来越欠揍了!” 哥舒翰从外面走进了帐篷里来,急切问道:“阿爷,你们聊了一些什么?目下情况怎样?” 哥舒道元老脸一板,“此等重大军机,不是你该打听的!” 哥舒翰无奈的笑了一笑,“好,那我继续给阿爷敷药治伤。” 哥舒道元指了指旁边的衣物,“萧元帅已经替我治完了伤,你给老夫更衣便是了。” 哥舒翰连忙走到他父亲背后一看,惊讶道:“别说,萧元帅治伤的手艺,还真是挺不错!” “那还用说?”哥舒道元说道,“这个年轻人,做什么事情都能出类拔萃。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中之龙凤啊!” 哥舒翰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伸手拿起衣服,给他父亲披上。 哥舒道元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不服气,那是因为你没有亲耳听到,他刚刚对我二人做出的军事部署。” 哥舒翰说道:“阿爷刚才说了,那是军事机密,不该我打听。” 哥舒道元皱了皱眉,说道:“其实我也不大相信,这世上真有初出茅庐,便能料敌先机、算无遗策的兵家天才。” 哥舒翰不由得笑了,“阿爷,我承认他很有本事。但是……你这样的赞誉,是不是有一些过头了?” 哥舒道元慢慢的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我真希望,明日之战况全像萧珪预料的那样,一直发展下去。这样,我军便能创造一个以弱胜强的军事奇迹,于阗也就有救了。但同时,我又有那么一点见不得人的私心。我好像又不大希望,战局全如他所料的那样的,一直发展下去……” 哥舒翰微微一怔,“为什么?” 哥舒道元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老夫带了半辈子的兵、打了半辈子的仗,也未能做到料敌先机、算无遗策。其实遍观天下名将,老夫也未见有谁,真能做到这一点。他才不过弱冠之龄,初出茅庐而已……凭什么啊!” 第754章 初出茅庐(下) 次日黎明,寒冷的北风依旧肆虐,天地之间一片黑沉阴冷。 在唐军大营外围巡逻的几名骑兵将士,隐约看到前方迷蒙的黑暗之中,仿佛是有几个庞大的黑影,像远古魔兽一样带着浓烈的杀气,正在缓慢而凶狠的朝他们走来。 “抛石机!!!”巡逻的骑兵将士大声呼喊,拔马后撤。有人吹响了骑兵号角,向后方的军营示警。 这时,疯狂的箭雨已经朝他们倾泄而下。这几名唐军将士,无一例外的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就连马匹都未能幸免。 他们的牺牲,唤醒了后方的袍泽。 唐军大营里顿时鼓声大作,弓弩手迅速就位,箭塔之上弓箭密布。伏远巨弩被拉到满弦,瞄向了前方黑暗中的敌人。李嗣业和他的陌刀兄弟们在营寨大门前集结成队,巨大的陌刀映着火光,耀出一片闪闪金光。 哥舒道元从他的帅帐里大步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破口大骂,“贼竖子这么早便打来了,莫非是赶着要去投胎!” 哥舒翰追在他父亲身后急忙给他披挂战甲。但哥舒道元走得很急,这铠甲怎么也披上去。弄得哥舒翰有点恼了,索性一把将他父亲拦腰抱住。 “孽子,为何抱住老夫?”哥舒道元大声怒吼。 哥舒翰急道:“阿爷,你都已经吃过一箭了,莫非还不记疼?赶紧把铠甲披上,不然我不就放你走!” 哥舒道元急道:“你这孽子,是要反了天了!” 萧珪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了过来,“哥舒将军,你还是披上铠甲为好。” 哥舒道元连忙转过头来,当场一愣,“萧元帅,你怎的还留在这里?” 萧珪说道:“目下我军正在交战,我这个统帅——虽然只是一个挂名的统帅——留在自己的军队当中,不算错?” “不行,不行!”哥舒道元用力一把甩开他儿子,急忙走到萧珪面前来,说道:“真要打了起来,刀枪无眼冷箭乱飞,还有几个活该千刀杀的抛石车到处乱砸,没人能够确保萧元帅的安全。萧元帅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寻个安全的地方指挥全军作战,如此方为上策。” 萧珪满不在乎的淡然一笑,“放心,我不需要你们的保护。我在这里指挥作战,会更加的方便。” “不行,绝对不行!”哥舒道元一把抓住了萧珪的手腕,固执的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现在整个于阗,少了谁都不打紧,唯独不能少了萧元帅。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安危问题,而是关乎全局的大事。所以现在,萧元帅必须离开这里!” 裴蒙也说道:“先生,我觉得哥舒将军所言在理。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哥舒翰上前一步,说道:“萧元帅若想就近观战,可以去我上次把守山道关隘的地方。那里有几块高大的山石。萧元帅既可以居高临下的观摩战场,又可以很迅速的发出旗语号令。” 哥舒道元和裴蒙异口同声道:“如此甚好!” 萧珪只好接受了他们的意见,点了点头说道:“我可以去那里。但是哥舒将军,你也要赶紧把铠甲穿上,不要过于冒险。!” “好,老夫立刻就穿!” 哥舒翰叫来两名军士一起帮忙,替哥舒道元穿披铠甲。裴蒙则是一再的催促,要萧珪赶紧离开这里。 萧珪只好和裴蒙一起带着几名旗令兵走了。他们刚刚走出军营,刚好遇到严文胜骑着一匹快马,从于阗方向疾奔而来。 萧珪见状笑道:“不是说小别胜新婚吗,他怎么起得这么早?” 裴蒙说道:“兴许是有重要情报。” 萧珪轻轻的皱了皱眉,心想我倒希望严文胜能在红绸的被窝里多躺一会儿,晚些再回来。恰如裴蒙所言,他来得这么急,多半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片刻后,严文胜飞马落停,翻身而下跑到萧珪面前,抱拳一拜,说道:“先生,小勃律国陷落了!” 萧珪等人全都吃了一惊,异口同声的喊道:“这么快?!” “对。”严文胜点了一下头,十分肯定的说道,“二王子有两个做玉石生意的朋友,赶在吐蕃大军杀到小勃律国的王城之前,花费巨资买通了一条活路,仓皇逃奔于阗,前来投奔二王子。昨日,我几乎是和他们同时赶到了二王子府上。” 萧珪双眉紧皱,“说一说详情。” 严文胜说道:“据他们所言,吐蕃人这一次足足出动了五万大军,发起的攻击那是前所未有的凶猛。小勃律国的抵抗就如同螳臂挡车,根本没有一点作用。吐蕃人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侵占了小勃律国全土。现在,吐蕃人应该是在疯狂的庆祝他们的胜利,瓜分他们抢夺而来的战利品。” 萧珪问道:“他们有没有说,吐蕃人下一步打算干什么?” 严文胜摇了摇头,“那两个商人只顾着逃命,哪里还有心思打听这些?我估计他们还会继续逃,一路向着玉门关那边,逃到大唐内地去了。” 萧珪双眉紧锁的低声自语,“一天一夜,侵占全土……这也太快了!” 裴蒙说道:“小勃律国本就不大,吐蕃人竟然一次出动五万大军。很显然,他们的目标,可不止一个小勃律国那么简单。”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小勃律国是大唐最西面的一张国门。既然大门都已砸开,吐蕃人的下一步行动,也就可想而知了。” 裴蒙说道:“先生,小勃律国距此不到一千里地,吐蕃铁骑如果发兵而来,估计三天左右的时间即可兵临于阗之城下。留给我们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萧珪的眉头再一次狠狠一拧,举目看向前方的战场,沉声道:“那么今日,我与尔微特勒,必要分出一个胜负!” 说罢,萧珪登上了哥舒翰说的那几块巨大山石。 此时天色逐渐放亮,萧珪站在高处,已经可以比较清楚的看到突骑施人的抛石车和他们的兵马。大致估算,他们也就出动了两三千人。 这让萧珪的眉头又一次皱起,“这是我预料中的,最坏的局面。尔微特勒只派了少股兵马前来攻打我军。他一定是在联络莫贺达干,请求他的老师前来增援于他。” 裴蒙说道:“看来尔微特勒的确是一个谨慎之人,不打没把握之仗。” 严文胜连忙问道:“先生,这般情况如何应对?” 萧珪二话不说,立刻叫旗令手发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号令——全军出击,尽灭敌军! 号令一出,唐军大营里金鼓齐鸣,吼声大作! 乌那合那边,所有的拓羯骑兵高举刀枪,大声呼吼! 突骑施的步骑兵马,正护着五台巨大的抛石车,缓缓朝着唐军大营开进。突然听到前方一阵金鼓大噪、吼声如雷,漫天杀气直冲云霄。 突骑施人惊了——这是怎么回事? 一直据城固守的唐军,今天莫非还要走出营寨,与我决一死战? 突骑施人一个念头尚未落定,前方的地平线上突然涌现出一片滚滚的烟尘。半空里,黑茫茫一片有如蝗灾降临的箭雨,疯狂的倾泻而下! “啊——” 猝不及防的突骑施人惨叫四起,伤亡十分惨重。 “速报特勒,唐军出击!” “不对,是乌那合!” “是乌那合的拓羯骑兵来了!!!” 乌那合脱去了上身的衣物,扎了头发赤着帮子露出一身黑亮的肌肉,骑着他的大黑马,高高举着大弯刀,双眼通红的疯狂大吼—— “弟兄们,杀光他们!!” 另一边唐军拉开了军营的大门,李嗣业高举陌刀,第一个冲了出来。 “儿郎们,随我冲锋,尽情厮杀!!” …… 萧珪站在山石之上,静静的看着前方的战场,脸色一片沉寂,双眼之中却似有火光闪现。 裴蒙看到萧珪这副表情,以眼色示意,叫严文胜小心。 严文胜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萧珪淡然道:“你们放心,我不会冲到阵前去的。” 裴蒙和严文胜都松了一口气。 萧珪却又说了一句,“就算要去,也不是现在。” 两人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 萧珪说道:“如果真有那一刻,我亲自挥刀上阵杀敌了……你们全都,各求自保去!” 严文胜的脸色顿时一变……萧先生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假如这一仗我军打败了,他会把自己的性命,交到战场上去。 裴蒙则是想起了萧珪昨天在山上说的话:从拨换城开始,他就已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 这意味着眼前之战,既是萧元帅初出茅庐的第一战;也有可能,会是他的最后一战! 第755章 凶兽 突骑施的军营帅帐中,尔微特勒猛然站起身来,头上那一顶华丽的白狐风帽都差点掉到了地上。 “萧珪疯了?!还是哥舒道元疯了?!” 帅帐里面还有七八个将领在场,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接上尔微特勒的话。 至从托利大设死后,尔微特勒在军队里面竖立起了他的绝对权威。但与此同时,他与其他将领之间的隔阂也因此加深了。尤其是在庆那大设率领狼骑走后,这一表现更加明显。 现在,尔微特勒的帅帐里面只剩下一批听令办事的“应声虫”,再也无人向他谏言。 咆哮之后,身边一片寂静。尔微特勒感觉到了尴尬,同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有一点被孤立了。沉默片刻之后,他用冷静又温和语调说道:“诸位,何不针对眼前的战局,发表一下自己的高见?” 在场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仍是没人说话。 尔微特勒皱了皱眉,抬手指向其中一位将领,“吉撒克俟斤,你来讲一讲。” 俟斤在突厥语中,意指“部落首领”。 被点到名的吉撒克俟斤站了出来,犹犹豫豫的轮了一阵眼珠子,然后说道:“特勒,我觉得,既然他们杀出来了,那不是正好吗?咱们全都冲上去跟他们它打,把它们杀光,这事不就解决了吗?” “……”尔微特勒咬着牙沉默了一阵,说道:“下一位,莫特俟斤,你来说。” 莫特俟斤站了出来,一拳砸到自己胸口上,虎气森森的吼道:“吉撒克俟斤说得对!我们要一起冲上去,干掉他们!!” 其他的将领立刻跟着喊了起来“冲上去,干掉他们”! 刚刚还一片寂静的帅帐里面,顿时变得十分热闹起来。 尔微特勒伸手挠了挠自己的额头,用这个姿势来掩饰自己失望又恼火的表情,只在心中骂道:为什么我身边,会有这么多的蠢货?……我刚刚肯定是疯了,才会向这一帮蠢货询问计策! 众将领吵了一阵,但见尔微特勒神情古怪,又都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尔微特勒强忍住了没有发怒,和颜悦色的说道:“诸位的意见,我都听到了。但我觉得,全军出击展开决战,现在还不到时候。诸位想知道,为什么吗?” 众将又面面相觑了一阵,吉撒克俟斤说道:“特勒只管下令就是了,不用向我们解释太多。” 莫特俟斤连忙帮腔,“对对,特勒只管下令,我等必然听从!” 尔微特勒咬了咬牙无语凝噎。沉默片刻过后,他说道:“诸位各回本部谨守营寨,不得我令,不许一人出战。” 众将全都应了喏转身离开。只有一人壮起胆子来问了一句,“特勒,前方正在战斗的两千兵马,我们就不管了吗?” 众人一看,是柯尔力俟斤。今日出战前去攻打唐军营盘的,正是他所在部族的兵马。 尔微特勒走到柯尔力俟斤面前,看着他。 柯尔力俟斤睁大了眼睛,紧张无比。 尔微特勒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说道:“尔等只管听我号令,谨守本部营寨。我会亲率兵马上前查看战况,并尽可能的帮助或是营救前军人马。” “多谢特勒!” 柯尔力俟斤连忙施礼下拜,匆匆离去。 尔微特勒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自语道:“庆那大设一走,我身边再无一个可靠帮手……老师,你可要快点来啊!” 战场之上。 乌那合今天真是杀疯了。他骑着那一匹大黑马,无数次的像闪电一样冲进突骑施的敌群之中,左劈右砍横冲直撞,都不知亲手砍杀了多少敌人。他连人带马都被敌人的血水染红了,就像是一头刚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噬血夜叉。 跟在乌那合身边的拓羯兄弟都有一点惊呆了,如此舍生忘死的拼命搏杀,这可不是“西域之狐”的惯有风格。他今天是怎么了? 主将发力,三军用命。拓羯骑兵在乌那合的强势率领之下,杀得突骑施敌军人仰马翻。 紧随其后,唐军的轻骑兵也掩杀过来,李嗣业率领的陌刀兵也迅速加入战团。最后一部人马是哥舒道元亲自率领的唐军,他们也以最快的速度投入了战斗。 萧珪一口气把手中的牌全都打了出来。五六千人,对突骑施今日前来攻阵的两千人马展开了一场,血淋淋的大屠杀! 尔微特勒没有食言。他的确率领一支三千人的骑兵部队离开了军营,来到了战场附近。此时,距离开战还不到一个时辰。可是尔微特勒看到的,却是一个这样的情景——他的部队,除了那五台抛石机还站着,其他人全都倒下了。 两千步骑居然在一个时辰之内,就被剿杀殆尽!! 咬牙切齿的尔微特勒,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战……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真实战力! 正在这时,前方战场上突然响起了一片号角之声。 这种号角突骑施人再也熟悉不过,那是西域的游牧人惯用的一种号角,一般是用牛角制成,吹出来的声音非常特别。 听到这个声音,尔微特勒顿时心头火起! 他身边有人喊道:“特勒,乌那合与拓羯骑兵,对我军发起了冲锋!” “特勒,下令,干掉他们!” “特勒,下令!!” 一众军将七嘴八舌的喊了起来。 前方的地平线上,已然出现了大批骑兵的身影。乌那合一骑狂飙冲在所有人的最前面,连人带马黑红斑驳,像是一头刚刚饱饮了鲜血的凶兽。 尔微特勒远远的盯着乌那合,双拳紧握目如喷火,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弓手掩护,全军撤退!” 此令一出,众皆哗然。 “为什么不跟他们打?” “难道我们还怕了乌那合?!” “他刚刚杀了我们两千族人,我们要给族人报仇!” 尔微特勒大怒,挥起鞭子对着身边叫得最凶的那人抽了下去,“我令已下,违抗者斩!” 于是,没人再敢嚷嚷了。众人调转了马头向后回撤而去,大批的弓箭手拉弓满弦对准了前方冲来的骑兵,嗖嗖的一阵狂射起来。 乌那合看到前方兵马回撤,迎面射来一阵箭雨。他怒啐了一口,急忙勒转马头跑出一个大弧弯躲过了箭雨,带着他的拓羯兄弟们也向后方撤退而去。 半个时辰以后,萧珪来到了刚刚结束战斗的战场。突骑施人的尸体正在一片滚滚的烟火和焦臭之中,化为灰飞。五台抛石机和大量的马匹兵器成为了此战的战利品,正被往回拉去。 拓羯骑兵仍旧保持着战斗阵型,布列在战场的北沿,随时防范尔微特勒的兵马前来突袭。 萧珪骑着马走了过来,看到乌那合正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酒。有人告诉他萧元帅来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疯狂饮酒。 乌那合仍旧光着帮子,满身都是干涸了血迹。 萧珪从他的近卫手中接过一领衣袍,走到他身边给他披到了身上。乌那合又抬头看了萧珪一眼,仍是没有说话继续大口饮酒。 萧珪一言不发静静的看着他,直到他将一整壶酒全都喝光。 “拿酒来!”乌那合大声叫喊。 萧珪将一个精致的银酒壶递到乌那合面前,说道:“试试这个,于阗国的王室珍藏。” 乌那合冷笑了一声,“于阗的酒就像于阗的国人一样软锦无力,我从来不喝!” 萧珪说道:“这是乌戈山离国的国王赠送给于阗王室的美酒,他们喝不惯,一直珍藏在王宫里。这次我率军回救于阗,他们把它当作谢礼赠送给了我。” 乌那合顿时眼睛一亮,“乌戈山离国?……莫非它是传说中的,龙膏酒?!” 萧珪淡然一笑,“不是传说。眼前这个,就是天下最好、最正宗的龙膏酒。” 乌那合立刻站起了身来,一把抢过酒壶,拧开壶盖一闻,大喊三声:“好酒,好酒,果然好酒!!!”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一口气把一整壶酒喝了个底朝天,还把那个精致的银酒壶塞进了自己怀里。 萧珪顿时笑了,“喝光我的酒也算了,酒壶你总得还我?” 乌那合嘿嘿的笑,“别小气,送给我算了?” “送给你也行。”萧珪说道,“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乌那合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大咧咧的说道:“说,什么事?” 萧珪说道:“别再发疯,更别死在了战场上。” 乌那合先是微微一怔,然后咧嘴一笑,“萧元帅好像说了两件事情。按理说,我是不是也可以提出一个条件?” 萧珪说道:“你若活着回来,我就把剩下的龙膏酒全都给你。你若死了,我就把它浇到你的坟头。这个条件怎么样?” 乌那合哈哈大笑,“好,成交!” 第756章 与天斗 唐军以极快的速度清理好了战场。哥舒道元派人前来请问萧元帅,接下来做何指示? 萧珪说,命哥舒道元率军回营,抓紧时间修补营寨,严加防守。 传令的唐军刚刚应喏而去,乌那合立刻抡起了大弯刀,骑上了大黑马,大声喊道:“弟兄们,上马跟我走!” 有人问道:“将军,我们去哪里?” 乌那合将大刀扛到了背上,说道:“我要去找一只临阵退缩的大乌龟算帐!怕死的就别来啦!不怕死的弟兄,全都跟我走!” “喔嚯——” 所有的拓羯骑兵高举刀枪大声呼吼,跟着那一匹大黑马,朝着突骑施的军营奔去。 萧珪骑在马上静静的看着他们远去,心中想道:乌那合今天真是特别反常。他和尔微特勒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恩怨? 大军一前一后的分开走了。萧珪所在的这一片战场,只剩下了他和严文胜、裴蒙三个人。 一阵风过,卷起淡淡的烟尘,吹散了此间浓烈的血腥味。 终于闻到了新鲜空气味道的萧珪,情不自禁的来了几个深呼吸。 严文胜说道:“先生,我们该走了。这地方恐怕不安全。” 裴蒙问道:“严大莫非是在担心,这地方死的人太多了?” 严文胜说道:“活人都不怕,还用得着怕死人么?——我是担心乌那合很快就会把突骑施人勾引出来,这里马上又要变成一片新的战场了。” 裴蒙说道:“我看不见得。尔微特勒今天,应该不会再出战了。” 严文胜好奇的眨了眨眼睛,“是么?” 裴蒙笑了一笑,“严大若是不信,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严文胜哈哈大笑,“跟你打赌?我又不傻!!” 萧珪也笑了,“这是我今天听过的,最好的笑话了。” 严文胜哭笑不得,“你们两个聪明人合起来欺负我一个老实人,当真很有意思吗?” 大家一同笑了起来。 萧珪骑上了马,却依旧没有走。他举目看着身边这一片刚刚被鲜血染红了的土地,双眉微皱,一直沉默。 严文胜和裴蒙也骑上了马。二人立在他的身后,也都默默的看着他。 过了许久。 严文胜忍不住小声说道:“阿蒙,你说先生是在想什么呢?” 裴蒙听他叫自己‘阿蒙’稍稍的愣了一愣,然后说道:“你跟了先生这么久,你都不知道,我怎会知道呢?“ 严文胜说道:“这不是跟随时间长或者时间久的问题。先生比我们一般人都要聪明太多,他心里的想法,我们当真是一点都猜不到。但是你,应该多少可以猜到一点?” 裴蒙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这时,萧珪说道:“你们不用猜了。我其实,什么都没有想。我只是觉得这里特别的安静,才想要多留一会儿。” 严文胜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先生,你是累了。” 萧珪淡淡一笑,“兴许是……等打完了这一场仗,我一定要回轩辕里,好好的休息一段时间。什么也不做,就天天的睡觉,钓鱼。” 严文胜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轩辕里,那真是一个神仙般的好地方。我也想回去了。 萧珪说道:“严文胜,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吗?” 严文胜微微一愣,说道:“那是因为先生奉了圣命,出任碛西采访黜置大使,将要代表圣人巡视西域。所以,我们才会来到了这里。” 萧珪面带微笑的摇了摇头。 严文胜略作寻思之后,再道:“我想起来了。最初是因为先生想要寻道,然后才有了出任碛西采访黜置大使这么一回事。” 萧珪笑而不语的目视前方,眼神凄迷而深邃。 严文胜突然一下没话说了,求助似的看向裴蒙。 裴蒙小声说道:“云游寻道也好,担任钦差巡视也罢,应该都只是表象之一。先生心里,肯定还有着更加深层的想法。” 萧珪转过头来对裴蒙示以赞许的神色,说道:“我心里最深层的想法,就是做一个既不太累,也不太忙的富贵大闲人。” 严文胜顿时笑了,“先生好久没有说过这句话了,听起来真是亲切啊!” 裴蒙说道:“先生,这对你来说应该非常容易。” “不,它其实很难。”萧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强调道,“非止一般的难!” 裴蒙有一点不解,“先生,难在何处呢?” 萧珪微眯双眼的看着前方,沉默了好一阵,说道:“难在,与天斗。” 二人同时一愣,“与天斗?” 萧珪回过头来淡然一笑,“走,我们回军营。” 二人便也未再多问,骑着马儿跟着萧珪,一起朝着军营走去。 此时,长安。 咸宜公主第二次来到了王元宝的府上,依旧只带了随从,微服简行。 帅灵韵也是刚刚才回家,听闻咸宜公主突然驾到,连忙出来迎接。 二人依旧在客厅里私下会晤,一个旁人也没有。 咸宜公主看到帅灵韵一副风尘朴朴的样子,说道:“帅东家似乎很忙?” 帅灵韵说道:“不瞒公主殿下,我适才出门谈成了一笔生意,刚刚才回到家里。” 咸宜公主说道:“是芙蓉园的生意?” 帅灵韵微微一怔,“殿下竟然知道?” 咸宜公主淡淡一笑,“朝廷将要翻修长安三大殿与芙蓉园,还要在芙蓉园修建一座望仙台。这些工程材料的采买事宜,不都是交给了元宝商会吗?” 帅灵韵轻轻的点了点头,“是的……” 咸宜公主说道:“虽然三大殿的翻修因为御史谏言而被搁置了,但芙蓉园的工程仍在继续。元宝商会今年,应该赚了不少钱?” 帅灵韵又点了点头,“还算可以……” 咸宜公主突然话锋一转,“你打听到了萧郎的消息吗?” 帅灵韵愕然一怔,摇了摇头。 咸宜公主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你果然更加关心,你娘舅的生意。” 帅灵韵似有不甘的咬了咬嘴唇,但是没有争辩。 “我冤枉你了吗,帅灵韵?”咸宜公主问道。 帅灵韵稍稍的低下了头,仍是没有说话。 咸宜公主直咄咄的看着帅灵韵,盯了一阵,突然说道:“我有他的消息。” “什么消息?!”帅灵韵立刻抬起了头来,一脸的惊诧。 咸宜公主淡然道:“你想知道么?” “当然!……”帅灵韵刚说了两个字突然又后悔了,连忙低下头来,说道:“殿下恕罪,民女堂突了!” 咸宜公主皱了皱眉,“帅灵韵,你一向都很讨人喜欢。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他都很难找出一个理由来,不喜欢你。但是……” 帅灵韵低着头,眉头微微皱起。 咸宜公主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但是,我就是不喜欢你现在这样一副样子。你明明很爱萧郎,为何总要一再的退避?你明明很关心他的处境,为何就连他的消息,都不敢多问一句?” 帅灵韵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殿下教训得是……” 咸宜公主甚是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哎……我都不知道,该与你说些什么了!” 帅灵韵抬起头来,说道:“殿下,他现在,还好么?” 咸宜公主斜着眼睛看了帅灵韵两眼,点了点头。 帅灵韵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什么也没有说。 咸宜公主说道:“你为何不问他身在何处,几时归来?” 帅灵韵叉起手来施了一礼,“这些事情,殿下知道,便就可以了。” 咸宜公主扬了扬眉梢,表情更加无奈,甚至是无语。 帅灵韵叉手拜着,沉默了片刻,说道:“殿下与他,是真正的天生一对。” 咸宜公主突然一扬手打断了她的话,“我今天来,不是为了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言不由衷的奉诚之语。” 帅灵韵问道:“不知殿下此来,有何指教?” 咸宜公主说道:“我上次与你说的那一件事情,你可曾仔细想过了?” 帅灵韵眨了眨眼睛,“不知殿下说的,是哪一件事情?” 咸宜公主说道:“我说,他去西域,是为了你。” 帅灵韵微微一怔,低下了头来沉默不语。 咸宜公主打量了她一阵,说道:“看来你不仅是认真想过,还真的是想通了?” “不,我……我没有!”帅灵韵明显有些吱唔。 咸宜公主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说道:“你不用紧张,也不必掩饰什么。其实我们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萧君逸真爱的女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帅灵韵。” 帅灵韵忙道:“不,殿下!不是这样的!” 咸宜公主挥了一下手示意她不要插嘴,然后继续说道:“他为了救帅灵韵,毫不犹豫的跳进水牢,就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那么,他再为帅灵韵去做一点别的事情,又还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帅灵韵突然无语以对。 咸宜公主的声音低弱下来,幽幽的说道:“帅灵韵,你真幸运。他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去做……甚至不惜,逆天而行!” 第757章 其人之道 傍晚,残阳如血,寒风渐起。 在尔微特勒的大营前骂了半天的乌那合,气愤又无奈的爬上了他的大黑马,大声喊道:“兄弟们,回去了!明天再来找那只缩头乌龟算帐!” 拓羯骑兵们大声的呼叫起讧,尽可能的嘲讽和羞辱那些,躲在军营里面看着他们的突骑施人。 就在乌那合刚刚率领拓羯骑兵们调转马头,撤退还不到两里路的时候,突骑施的大营里面突然响起了一阵高昂又激烈的号角之声。寨门洞开,从里面冲出了无数的骑兵,发疯似的朝着乌那合等人的背后掩杀而来。 拓羯骑兵们又惊又怒,集体大骂尔微特勒。 乌那合更是气急败坏——居然有人比西域之狐还要更加狡诈无耻,这还了得?! 他巴不得立刻调转马头,去和追来的突骑施人决一死战。可他也知道,现在冲上去无异于白白送死。于是西域之狐再一次发挥了他的英雄本色——在一阵狂卷的烟尘之中,乌那合与拓羯骑兵们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后方的突骑施骑兵紧追不舍,不停的朝前放箭。 乌那合等人很有默契的,朝着一个熟悉的地方狂奔而去——那里曾经就是,托利大设和他麾下五千人马的葬身之处! 眼看着就要到了那一方山谷,后方追击的突骑施骑兵突然停止了前进,跑了一个大弧圈,毫不犹豫的撤退了。 乌那合的肺都要气炸了,指着突骑施人的背影破口大骂。 郝廷玉拍马走到了他身边,说道:“乌那合将军,我们总不能指望,突骑施人会在同一个地方中计两次?你还是别骂了,省点力气!” “关你屁事,我就要骂!”乌那合气乎乎的嚷道,“那个尔微特勒实在太混蛋了!我找上门去要和他打的时候,他就装成一个缩头乌龟,死活都不理我;等我累了困了想要回家吃饭睡觉的时候,他突然出兵撵着我们一顿追打!——我活了半辈子,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混蛋!他简直太不要脸了!” 郝廷玉顿时笑了,“我倒是老早就见过,你说的这种人了。” 乌那合不怀好意的斜睨着郝廷玉,“小子,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郝廷玉笑哈哈的说道,“乌那合将军,眼看就要天黑了,我们还是赶紧回营去?萧元帅可能还在等着,给你庆功呢!” 乌那合撇了撇嘴,“现在还早呢,庆个屁的功!——弟兄们,全体回营了!” 半个时辰以后,夜幕正式降临,气温骤然下降了不少。 乌那合蹲坐在火堆边,手里拿着一条羊腿却没有啃食,反倒是撇着一张臭脸,忿忿的看着身边的一些人。 萧珪和哥舒道元等人,正在哈哈大笑。 “乌那合,你今天可算是遇着对手了。” “你万万没有想到,尔微特勒竟然也会这么猥琐和狡诈!” “乌那合,那个尔微特勒不会是你的什么亲戚?要不然他怎会如此的了解你,还用上了你的手法,来对付你?” “没错没错,尔微特勒竟然还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啧啧,说不定这个突骑施王子还是一个精通汉学的大才子,当真是不可小视啊!” 听他们七嘴八舌的瞎扯,乌那合越发郁闷,突然大声叫道:“你们有完没完?” 这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但众人也就没再继续打趣了。 萧珪坐到了乌那合身边来,递给了他一杯温酒,然后说道:“你们折腾了一天,累吗?” 乌那合接过温酒饮了一口,说道:“累倒是不累,就是心里憋闷!想不到我居然会被尔微那个臭小子摆上一道,撵得我鸡飞狗跳!” 萧珪说道:“你想不想,报这一箭之仇?” 乌那合微微一愣,“怎么报?” 萧珪说道:“记得上次你跟我说过,你和你的兄弟们都很擅长夜战。我没有记错?” 乌那合神色微变,“你不会是要我,今晚去劫尔微的营寨?” 萧珪淡然一笑,“怎么,你不敢吗?” 乌那合还未答话,哥舒道元连忙走到他二人身边,说道:“萧元帅,末将以为,现在去劫营恐怕不大合适。” 萧珪问道:“为什么?” 哥舒道元说道:“首先,尔微特勒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他一定会在夜间加强守备,以防我军前去劫营。这原本就是他惯用的战术之一。” 萧珪淡然一笑,“其次呢?” 哥舒道元犹豫了一下,说道:“其次……乌那合与拓羯骑兵都已人困马乏,敌军的兵力又远胜于他。此去劫营,恐怕难以成功。” 乌那合嚯然站起身来,恼火的叫道:“你就直说你看起我们便就是了,又何必拐弯抹角?” 哥舒道元皱了皱眉,“我绝非此意……” 萧珪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吵了。待他二人安静之后,说道:“哥舒将军的顾虑的确很有道理。可以说,这是用兵之正道。” 哥舒道元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因为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了,开战之初在军堡里面议战时的一幕。记得当时萧珪是这么说的:哥舒将军的提议是正确的,敌军来势凶猛,我军当以据守城池为上策。但是直到现在,萧珪也没有采纳这一提议…… 乌那合已经嚷了起来:“什么正道邪道?能把敌人干死的,就是好道!” 萧珪顿时笑了,说道:“乌那合,虽然你的措词有些奇怪,但你的意思,还真是应合了中原的兵法之道。” 乌那合一愣,“又是兵法?什么名堂!” 这一次,是哥舒道元接上了话,“兵法有奇正。孙子曰,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末将方才所言,乃是寻常之人所能想到的,正兵战法。想必萧元帅心中,已经另有奇谋?” 乌那合又皱眉头又撇嘴,“什么奇什么正,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一些我能听懂的话!”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现在,就连我们自己人都不相信,我们会去劫营。尔微特勒应该更加难以想到这一点。这就叫,出奇不意。” 哥舒道元说道:“可是萧元帅,尔微特勒性格谨慎,我看他每日每夜都在严加防范。就算出奇不意劫营成功了,我们恐怕也难以捞得什么好处。” 萧珪说道:“我没打算捞得太多好处。我要的,只是让他烦不胜烦。这曾经也是尔微特勒用过的,疲兵之术。现在,我也给他来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乌那合一口喊道:“好,我去!吃完这条羊腿,我立刻就去!” 萧珪说道:“乌那合,你不用带太多的人去,骚扰即可。明白吗?” “放心,我明白!”乌那合说道,“就像他们对付拨换城那样,我带一些弟兄悄悄的摸过去,放他几把火,然后撒腿就跑!” 萧珪笑而点头,“很好,就是这样!” 哥舒道元在一旁笑了,心想这两个人,还真是有一点绝配了…… 萧珪说道:“哥舒将军,请你顿整兵马严加防范,随时准备接应乌那合撤退。并要防止敌人,趁机攻杀我军营寨。” 哥舒道元连忙抱拳一拜,“喏!” 深夜,北风呼啸,天气寒冷。 尔微特勒正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香甜,突然被一阵人喊马嘶给惊醒了。他条件反射一样的翻身跳起拔出宝刀,见到帐篷外面一阵火光闪耀,人影重重。 “发生什么事?!” 尔微特勒大喊一声,立刻有侍卫进到帐篷里来,对他说道:“禀报特勒,方才敌军前来劫营,已被我军击退!” 尔微特勒说道:“外面的火光又是怎么回事?” 侍卫答道:“那是敌军施放的火箭,引燃了一些帐篷和柴草。战马和牛羊受到了惊吓四处乱跑,便又引燃了别的一些帐篷和柴草……” “尽说废话!” 尔微特勒有点恼怒,提着刀冲到了帐篷外面一看,军营里面有很多地方都零零星星的起了火。有的火势大,有的火势小。士兵们正在抓紧救火,有些战马和牛羊仍在慌张的乱跑,整个军营里面都显得有一些混乱。 他顿时气得咬牙切齿,“乌那合,一定是乌那合干的!只有他,才能干得出这种混帐事来!” 侍卫连忙说道:“禀报特勒,确实是乌那合手下的拓羯骑兵,前来劫杀我营。值守夜哨的吉撒克俟斤,已经成功将其击退,并一路追杀而去。” 尔微特勒连忙说道:“如此深夜怎能出营追击,中了敌军埋伏如何是好?——你去传令,叫他回来!一定要快!” 侍卫连忙翻身上马,疾奔而去。 尔微特勒看着满营火光,连续的深呼吸了几口,咬牙恨道:“乌那合,我早晚要扒了你的皮!” 第758章 诡战(上) 次日,又是黎明。 又有五个巨大的身影,缓缓的走在了昨日的战场之上。但与昨日不同的是,它们今天是在朝着突骑施的军营挺进。 昨夜被乌那合折腾了那一回之后,尔微特勒再也无法安心入睡。他原本打算吃过早饭之后,再召集众将商议对策。不料天还没亮,敌人就先打过来了! 当尔微特勒听说,对方居然派出了这样的一个阵型,当场就生气了!——乌那合率领拓羯骑兵布列于前,唐军的轻骑兵押阵于两翼。李嗣业率陌刀兵与团牌兵还有一批弩手,护着五挺抛石机做为主战中军。 这样的一个四方大阵,摆明是要全力进攻、摧城拔寨了! 突骑施的酋长和将领们没少和唐军打交道,他们看到对方摆出这样的战斗阵型也都气坏了,纷纷叫嚷起来—— “那个萧珪的兵力还不到我方的一半,偏还不停的派人打上门来,当真欺人太甚!” “只是骚扰一阵也就罢了!他居然还摆出了这样的四方大阵,想要攻拔我军营寨!他他他——简直痴人说梦,欺我帐中无人!” “特勒,不能再忍了!再忍下去,那个姓萧的小杂毛都要骑到我们头上拉屎拉尿了!” “特勒,下令!全军出击,杀光他们!” “特勒,下令!!” 众将无不情绪激动,尔微特勒倒是颇为冷静。 他面无表情的环视了众人两圈之后,说道:“唐人有句俗话,叫做事若反常必有妖。萧珪明明兵微将寡,只能被迫采取守势。但是现在,他却一再的挑衅于我,其中必有诈谋。倘若我军出击,必然中他下怀。”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是很不甘心得到这样的一个答案。 尔微特勒再又说道:“诸位不必受他挑拨,只管守好己方营寨便是。他们区区几千人马,是不可能攻下我军营寨的。待其气焰消退无功而返之时,我军再对其展开追击,必然能够获胜。”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反驳道:“假如又像昨天那样,追到峡谷那里便就撤军,也就是白跑一趟而已!” 又有人说道:“他们今天,可是带了五架抛石车来!倘若一味固守不予出击,那些大石头能把我们的营寨,砸得稀巴烂!” 听到这话尔微特勒有点恼怒了,大声喝道:“那为什么哥舒道元的营盘,连着被砸了几天,它就没有变成稀巴烂?——那五台抛石机,又是谁弄丢的?!” 这一顿咆哮下来,终于没人多嘴多舌了。 尔微特勒闷哼了一声,“我令已下,全力固守。再有轻言出战者,必斩不饶!” 此时乌那合骑着他的大黑马,一个人跑在最队伍的前面,距离突骑施的军营快要不到一箭之地的距离。 他摇着手中的大弯刀,对着那些用弓箭瞄准他的突骑施士兵,用突厥语大声喊道:“你们这些龟子儿、龟孙子们,赶紧回去告诉尔微特勒那只大乌龟!就说他的乌那合太爷爷,又来揍他屁股了!” 突骑施的士兵们都没有理他,只是拉满了弓弦对着他。只待他再走近几步,便要将他射成马蜂窝。 乌那合骂了这一通,自己突然一愣,“哎,不对!……我若是他太爷爷,那我不也成乌龟了?” 马上,他又喊了起来,“纠正一下,我不是他太爷爷!……我是他太爷爷的主人!他太爷爷曾经就是我养的一只小乌龟!哈哈,这么说便就对了!——回去赶紧报信去,就这么说!” 还是没人理他。 跟在他身后不远的郝廷玉等人却被逗乐了,大家笑成了一团。 早已架好了抛石机就等着开打的李嗣业,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派了一名骑卒上前来说道:“乌那合将军,请你们撤后!我军马上要开始攻营了!” 乌那合当场一愣,“攻营?真打?!” 骑卒也是一愣,“抛石机这么远的运过来可不容易,不真打,难道摆着好看?” “也对哦……”乌那合轮了轮眼珠子,小声的嘟囔,“看来他今天,是要玩真的?” 郝廷玉连忙拍马走了过来,说道:“乌那合将军,李校尉可是奉了萧元帅的军令而来。我们还是赶紧后退,让他开打!” 乌那合点了点头,但嘴里仍在嘟嘟囔囔,“才这么一点人,居然也敢去攻打尔微的营寨!难怪拨换城的人都管他叫萧疯子,原来是真疯啊!” 郝廷玉怒瞪一眼,“我可是听到了!” “听到了又怎么样?”乌那合满不在乎的冷笑一声,“就是当着他的面,我也敢说!” 郝廷玉脸色一沉,“你若当着他的面说,那兴许就是一句玩笑。现在你却背着他说,那就是讲他的坏话!” “好好好,别生气、别生气!我不说了行吗?”乌那合笑了起来,勒转马头朝后跑去,大声喊道:“兄弟们,往后撤走一些!可别被我们自己的抛石机给砸到喽!” 拓羯骑兵们全都跟着乌那合一起,往后退去。 郝廷玉拍马跟上了乌那合,气乎乎的说道:“你若再敢背后说先生的坏话,我可饶你不得!” 乌那合笑哈哈的说道:“郝廷玉,你还真是忠心耿耿啊!” “废话!”郝廷玉说道,“我们和你,可不一样!” 乌那合笑道:“郝廷玉,你明明有机会当一个好将军的。现在却只甘心,做一个好仆人。你觉得值吗?” 郝廷玉说道:“将军也好仆人也罢,我始终只认一条:先生对我们好,我们就得对他好。这么简单的道理,不用我来教你了?” 乌那合嘿嘿的笑了两声,“不用,不用。我懂!” 藏身于军营寨门后方的突骑施士兵们,看到对方这样,不禁嘀咕起来,“他们不会,真要攻营了?” 此时,唐军将士们已经把包裹了毡布、再涂满了猛火油的大石头,放进了压紧的抛石机铁勺之内。随着李嗣业手中的令旗一挥,石块全都变成了火球。再又令旗一挥,五台抛石机发出一阵“嘎、嘎”的声响,将一个个大火球扔向了突骑施的军营。 突骑施的士兵们惊呆了,也吓坏了,“他们真打!” “火、火!!” 乌那合兴奋的大笑起来,“哈哈!唐人果然比突骑施人,更加会玩攻城兵器!这大火球可真带劲哪!——哈哈哈,砸死你们!烧死你们!” 军营里的尔微特勒简直惊怒交加,“他们疯了!当真敢来攻营!” 随着大火球落入营中,熊熊的大火与滚滚的浓烟一阵嚣起,受伤着火的军士和被吓惊的战马牛羊开始乱跑,军营里面突显混乱之象。 挺了几轮轰炸之后,那些酋长将领们再也无法忍受了,纷纷跑到尔微特勒面前来,纷纷说道:—— “特勒,敌人退到了抛石机的后面,我们的弓箭射不到他们。” “倘若只有几个石头砸过来也就罢了!但那些石头上面还带了猛火油,这东西燃起来水都浇不熄,能把一整匹马直接烧成炭灰!” “将士们全都非常的气愤,个个都在叫嚷杀将出去,决一死战!” “再这样一直挨打下去,我怕……军心涣散啊!” 眼看已是众意难违,再者尔微特勒自己本人也憋了一肚子的火,便立刻下了一道命令:“莫特俟斤,柯尔力俟斤,命你二人各率一千骑兵,从左右两营同时出击,攻杀敌军侧翼。吉撒克俟斤,你率两千步弩手从正面出击,一定要多带盾牌,小心拓羯骑兵的骑射!” 三人一同应喏。 尔微特勒再道:“切记,你们的使命,是将敌军击退。倘若敌军撤走,不可轻易追击!” 三人有点不解也有一点郁闷,但都没有反驳,接了军令各自准备去了。 片刻之后,突骑施的军营里面响起了一阵激昂的号角之声。寨门大开,三拨人马冲杀而出。 乌那合放声大笑,“哈哈,小乌龟们终于爬出来受死了!” 郝廷玉连忙提醒道:“乌那合将军,萧元帅的军令是,倘若敌军出击,务必立刻撤退!” 乌那合先是一愣,然后郁闷的咧了咧牙,“我知道,不用你罗嗦!” “那你还不下令?”郝廷玉朝后方一指,“你看,李校尉的步兵都已经翻身上马,正在撤退了!” 乌那合将手中的大弯刀一挥,大声道:“弟兄们,我们又要开溜了!全都跟紧了,一起跑啊!” 说罢他像一道黑色的闪电那样,头一个开溜了。郝廷玉和拓羯骑兵们连忙跟上,大家一溜烟的朝后方撤去。 就这样,唐军和拓羯骑兵以极快的速度,溜了…… 等到突骑施三方兵马凶猛杀到的时候,敌军马蹄卷起的烟尘,都已消散无踪了。只剩下五台抛石机,冒着烟,孤零零的杵在原地…… 第759章 诡战(中) 突骑施人个个气得三尸神炸跳,但军营里面已经响起了“当当当”的鸣金之声,尔微特勒要他们立刻撤兵。 莫特俟斤这几个气坏了的将领相互一合计,不让追击也就算了,怎么也得把这五台抛石机给弄回去。这东西落在了唐军手上,可真是太害人了! 于是,突骑施士兵们开始忙活于搬运抛石机。可他们发现,这些抛石机全被大铁钉子,牢牢的钉死在了地上。想要将它撬动,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另外,唐军把他们刚刚用得十分痛快的猛火油,全都带走了。那真是,一滴都没留下啊! 莫特俟斤等人再一次气炸了,这些见了鬼的唐人,心眼真是太坏了!! 但是,这有什么办法呢? 快要气坏了肚肠的突骑施人,只好想尽各种办法撬除铁钉。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五台抛石机给弄回去! 尔微特勒站在军营的云台高处,看着那些士兵们围着抛石机忙作一团,脸皮子一阵抽搐……鸣金不退,这帮蠢货真是该杀! 正在这时,刚刚退走的拓羯骑兵和唐军轻骑,突然又杀了回来! 原本,突骑施的三部人马从三个方向冲杀出来,是要对唐军形成包夹合围之势。可是现在,他们的三部人马全都集中到了抛石机的位置,变成了一部人马。 乌那合的骑兵和唐军的轻骑兵,则是摆出了一个巨大的雁形之阵,从左右两翼分杀而来,反对突骑施的兵马形成了外围包夹之势! 突骑施人这下真是气得脑仁都疼了,纷纷大叫,“敌军又回来了,赶紧反击!反击!” 军营里面一阵金鼓大响,尔微特勒再一次催促他们赶紧撤军。 可是气坏了的莫特俟斤等人,已经听不到鸣金撤退之声了。他们急乎乎的爬上战马,要和敌人决一死战! 拓羯骑兵与唐军轻骑的雁行之阵已然成形。他们用弓箭,从外围的左右两翼对中间的敌人,展开了疯狂的射击。 四千人紧紧的围拢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堆人肉靶子。 突骑施人惨叫不绝,纷纷落马。三部人马混杂在一起,号令不通各行其是,很快就陷入了一片巨大的混乱之中。 军营里面,鸣金之声一再大作。尔微特勒的脸色,已然变作了铁青。 在一阵伤亡惨叫和自相踩踏的混乱之中,总算是捡回了性命的莫特俟斤等人,再也无心恋战,仓皇的对着军营逃回而去。 拓羯骑兵和唐军轻骑痛痛快快的白射了一阵活靶子以后,李嗣业率领的步卒也骑着战马杀了回来。等他们全体下马列出步战阵形之时,两部骑兵已从雁形之阵变作了长蛇之阵,然后不急不忙的落回了原位。 抛石机,还是那五台冒着烟的抛石机。可它们身边,已然多出了许多的尸首。 尔微特勒的军营,也依旧还是那个军营。可是那里面已经少了许多活人,却增加了许多,快要气到发疯的灵魂。 乌那合举着他的大弯刀,当起了指挥家。他叫他手下的拓羯兄弟们,一起大声高喊一句,来自于裴蒙的名言——“汗国名将,战无不胜!尔微宠犬,攻无不克!” 刚刚死里逃生的莫特俟斤等人,简直都要吐血了。但是每当他们看到尔微特勒那一副,连刀也剁不进的铁青脸色,他们就再也不敢出言请战了。 此时,萧珪和哥舒道元等几人骑着战马,来到了战场的附近。 哥舒道元听到前方传来的喊声,哈哈的大笑不停,说道:“萧元帅,虽说今日之战,我军并没有对敌军造成太大的杀伤。但我若是尔微特勒,今天非得被你活活气死不可!”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伤害性不大、污辱性极强’! 裴蒙说道:“尔微特勒的确非常的谨慎,但谨慎之人也非常的多疑。当我军撤退之时,他果然不敢派军追赶,于是就发生了眼前的这一幕。”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打不过他,我还不能恶心他吗?”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裴蒙轻叹了一声,说道:“一切尽在先生的预料之中,在下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简直都要无话可说了!” 哥舒道元也叹了一声,说道:“兵者诡道,短短的四个字,凡带兵之人无不知晓。但老夫活了大半生,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将‘诡战’之法,演驿到如此的淋漓尽致!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哥舒翰侧目看着萧珪,满副惊诧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表情,心中想道:阿爷说得没错。这个年轻轻轻、初出茅庐的萧元帅,真是太可怕了! 萧珪却是轻松的说道:“你们不要急着捧我,仗还没有打完呢!甚至可以说,这一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裴蒙连忙问道:“先生估计,尔微特勒接下来会怎么做?” 萧珪的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那就得看尔微特勒将汉学,学到什么样的程度了。” 裴蒙眼睛一亮,“先生的意思是,现在时机到了?” 萧珪微笑点头,“去!” 裴蒙叉手应喏,拍马上前而去。 哥舒道元说道:“萧元帅是派裴蒙,去给尔微特勒送信了吗?” 萧珪笑道:“那裴蒙非被尔微特勒,当场活剐了不可。叫乌那合用箭,把它射入军营便就可以了。” 哥舒道元呵呵的笑了起来,“的确,尔微特勒现在正在气头之上。再加上这么一封极尽羞辱的信件,我估计,就算他是一个修炼到了心如芷水的老僧,也要气得当场砍人!” 萧珪也笑了几声,说道:“哥舒将军可以下令,叫李嗣业撤退了,乌那合会给他们断后的。记住,步兵撤退一定要快。回营之后立刻着手布防,谨防尔微特勒随时前来攻营。” 哥舒道元应了一喏,问道:“那抛石机呢?” 萧珪说道:“运这东西走得太慢,可能会给李嗣业带来一些危险。不如放火烧掉!” 哥舒道元点了点头,“虽说有点可惜,但人命终究是最重要的。只好将抛石机烧掉了!” 片刻后,浓黑的猛火油泼到了抛石机的身上。与此同时,乌那合骑着他的大黑马奔向突骑施的军营,将一封信射了进去。突骑施的士兵连忙将这枚箭捡了起来,将书信解下,送向了他们的帅帐。 一声号响,抛石机身上燃起了熊熊的大火。唐军和拓羯骑兵如同潮水一样,朝后方撤去。 再没有一个突骑施人,嚷嚷着要出兵追击。唐军和拓羯骑兵的撤退,有如老太太逛后花园一般的安祥。 尔微特勒接到了小卒送来的那一封信,展开一看里面有两张纸,一张写满了突厥文,一张写满了汉字。 他先将突厥文读了一遍,当场气得浑身发抖,将它揉成了一团扔进了火堆之中。 一众将领全都呆呆的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气得喘了一阵粗气之后,尔微特勒咬了咬牙,又将那一封汉字信件拿了起来。细下一看,它的内容与突厥文信件的大体一致。但它想要表达的意思似乎更加准确,也更加的……欺人太甚! 众将领忍不住问道:“特勒,信里面写的什么?” 尔微特勒将信件朝他们一扔,“你们自己看!” 众将领拿到信件集体一愣,异口同声的说道:“我们不认识啊!” 尔微特勒仰望苍天无语凝噎。沉默了片刻之后,这位博学又谨慎,并且看似脾气极好的突骑施王子,耐心的给他们解说了起来。 “这是萧珪特意写给我的信,信件内容大体如此——他说,他曾经在拨换城与我的老师莫贺达干,有过一个城下之约。老师说再等二十年,萧珪或许会是他的对手。到那时,萧珪才有资格去向老师挑战。 但萧珪却认为不用等到二十年后,他现在就可以打败我的老师。他还叫我滚回去继续吃奶,叫我的老师率领兵马前来,与他决一死战。他还说……” 突骑施的酋长将军们全都气炸了,一顿大叫打断了尔微特勒的话—— “特勒,别说了!” “我们去跟萧珪拼了!” “那小子就知道用一些阴谋诡计!那是唐人擅长的东西,我们没必要去跟他们比!我军兵力远胜于他,大可一战将他击败!” “对!再这熬样下去,我没有战死在沙场之上,倒被那个满肚子坏水的萧珪,给活活气死了!” 第760章 诡战(下) 尔微特勒静静的看着他的将军们,等他们吵够了,安静下来之后,再继续说道:“萧珪还说,我军除了庆那大设再无一个有用之人,全是一些乌合之众。我若不想回家吃奶,便叫庆那大设率军出阵,与他决一雌雄。他不想再与其他人对阵了,那就像大人打小孩一样,既无趣得紧,又令人感到羞耻!……他还特别强调,他说的那个‘其他人’,也包括尔微特勒在内。” 突骑施的酋长将领们,几乎全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只剩下一片咬牙切齿和紧捏拳头的骨骨作响。 有一个人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怪不得他刚才烧掉抛石机,突然撤军回营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火星飞进了气油桶里,酋长将军们轰然炸裂,集体暴怒! 还有一个脾气特别暴躁的家伙,将说话之人一拳撂倒,当众爆打起来。 尔微特勒竟然没有阻止他们,只是静静的看着。 酋长将军们连忙将打架的二人拉开,然后纷纷的拔刀出鞘高高举起,大声怒吼道:“特勒,出战!” “不能再忍了!” “再忍下去,不仅特勒的威名将要扫地,汗国也要蒙受他的羞辱!” “特勒,出兵!” “杀了萧珪,报仇雪恨!!” 最后,所有的突骑施将领们一同高举大刀,同声大喊这一句:“杀了萧珪,报仇雪恨!” 包括那一位,刚刚被人揍得流出了鼻血的突骑施将军。 尔微特勒仍旧非常的冷静。 他慢慢的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将那一封用汉字书写的信件慢慢折好,放回了自己的胸兜里。 然后脸色如冰、双目如火的尔微特勒,看着众将,沉沉的说了一句,“明日,决战!” 夜幕降临了。 一辆辆的马车从唐军的军营里面开了出来,慢慢的朝军堡方向走去。 乌那合骑着大黑马立在路旁看着,一个劲的呲牙咧嘴,满副心疼的表情。 萧珪对他说道:“乌那合,我教你一句中原的俗语,叫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乌那合愣了一愣,“什么意思?” 萧珪说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乌那合说道:“想要捉住恶狼,还得用自己的孩子去当诱饵,这也太狠心了?” 萧珪笑道:“其实这个孩子,应该是指鞋子。在中原某些地方的方言中,鞋子与孩子的发音比较相似,传着传着,就把鞋子说成了孩子。” 乌那合笑道:“我就说嘛,中原的父母对待子女向来都是极好的。假如这句俗语是从胡人当中传出来的,那孩子可能就真的是在说‘子女’了。” 萧珪转过头来,有点好奇的看着他,“乌那合,我好像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你父母的事情。” 乌那合的神情微微一变,但立刻又咧嘴笑了起来,“萧先生,我们还是接着聊,孩子和狼的故事?” 萧珪看他不愿提及便也没再追问,说道:“我的意思就是,你不要舍不得这一点金银玉器。它就像是,我们为了捕狼而投下的诱饵一样。” 乌那合点了点头,说道:“当初二王子前来犒军,萧先生叫我留下一半财宝的时候,我多少猜到了一点先生的用意。但我仍是没有想到,它会在今天这种时候,发挥这样的作用。萧先生,你还真是诡计多端啊!” 萧珪笑道:“你不懂成语,就不要乱说。诡计多端是用来骂人的。” 乌那合哈哈的笑了几声,说道:“反正,你能懂我的意思便就可以了。” 正在这时,郝廷玉拍马走了过来,说道:“先生,哥舒将军叫我前来禀报。斥侯刚刚探得消息,入夜之后敌军的军营当中灯火齐明人喊马嘶,一派骚动与忙碌的景象。看起来,敌军明日将有大动作。” 萧珪如释重负,重重的说了一声,“好!” 乌那合兴奋不已,双掌重重一击,“他终于忍不住了!他终于要来了!” 郝廷玉问道:“请问先生,哥舒将军那处,如何回复?” 萧珪说道:“告诉他,按计划行事。” “喏!”郝廷玉拍马而去。 乌那合咧着嘴,笑哈哈的看着萧珪。 萧珪直皱眉头,“你一脸傻笑的看着我,干什么?” 乌那合笑道:“我其实是在笑尔微那个傻小子,他真是走了一个天大的背运!” “此话怎讲?”萧珪问道。 乌那合说道:“原本,尔微特勒也是一个智勇双全之人,至少在突骑施汗国,他可称得上是惊才绝艳之辈。此次征讨于阗,尔微特勒的父汗和老师给了他三万大军,其用意十分明显。除了让他参与一些历练,更重要的让他增长一些军功和威望,以便将来他能顺利的接过可汗之位。但是,尔微特勒还真是倒霉。他一来就是遇到了萧先生,哈哈!” 萧珪问道:“这有什么可笑的?” 乌那合说道:“现在没有外人,我可以实话实说。突骑施人对于阗,绝对是志在必得。这个想法存在于他们的脑海中,已经不止一年两年了。这一次打下拨换城之后,于阗一座孤城对突骑施人来说,简直就是唾手可得。” 萧珪笑了一笑,“你这几个成语,倒是用得不错。” 乌那合继续说道:“拿下于阗,对突骑施汗国来说意义重大。对统兵的将帅来说,则是一个巨大的功劳。我估计,只要此战成功,尔微特勒回去以后就是铁定的储君。说不定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突骑施汗国的新可汗。因为苏禄可汗已经患了重病,瘫痪不起了。” 萧珪微微一愣,“这件事情,我好像是头一次听说?” 乌那合撇了撇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在我审问托利的时候。” 萧珪点了点头以示相信了他的话,并叫他继续。 乌那合说道:“尔微特勒这辈子最坏的运气,恐怕就是在于阗遇到了萧先生。别的不说,光是于阗王宫发生的那一场宫变,如果不是萧先生及时察觉并出面阻止,这一场战争早就分出胜负了。” 萧珪淡然一笑,“或许!” 乌那合说道:“此前连续几仗,萧先生凭借少数兵力,把占尽优势的尔微特勒打得灰头土脸。姑且不说此一役的最终胜负如何,到目前为止,尔微特勒真算是一败涂地。再不打一场大胜仗的话,我估计他的信心都要被你摧毁,威望也要跌到谷底。原本唾手可得的可汗君位,恐怕也要离他而去了!” 萧珪说道:“你竟能把尔微特勒的心态拿捏得如此准确,看来你真的很了解他。” 乌那合抬手指了一下眼前的车队,说道:“真正吃死了尔微特勒的人,应该是萧先生才对。你早就算准了他的想法,于是你一再的羞辱他、激怒他,就是为了逼他主动跳进,你提前给他挖好的坟墓之中。哥舒道元把它叫什么?……激将之法?诡战之法?”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先别管是什么战法了。最后一辆马车已经开出了军营。乌那合,你该干活去了。” 乌那合以掌拍胸应了一喏,再又咧嘴笑了起来,“萧先生,遇到你,肯定是尔微特勒最坏的运气。但我这辈子最好的运气,应该就是在玉门关的时候,结识了萧先生!” 萧珪笑而不语,乌那合笑哈哈的拍马而去。 严文胜骑着马走近了一些,表情有些奇怪,看似有话要讲。 萧珪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想说的?” 严文胜说道:“我若说了,先生恐怕又要责怪于我。” 萧珪说道:“你是想要发表一点,你对乌那合的看法?” 严文胜点了点头,“这个人太不老实了,他永远都不会说出内心的真话,一直都在藏藏掖掖的。”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你是指,苏禄可汗的病情一事?” 严文胜点了点头,“他肯定早就知道了,但他一直没说。除此之外,他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瞒着我们。比如,他和尔微特勒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恩怨?我甚至怀疑,他和尔微特勒有着某些特殊的关系。”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严文胜,我们都会有一些,不想对外人说起的秘密。” 严文胜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对先生说的。” 萧珪顿时笑了,“但你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像你一样的傻。” 严文胜有点郁闷,强行辩解道:“其实……其实我也有一些事情是不能对先生说的。不然的话,红绸可能会揍我。” 萧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严文胜,你真是傻得没救了!” 严文胜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先生,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萧珪微微一怔,“是么?” 严文胜说道:“兴许是我记错了。但见先生如此大笑,我便能认定一件事情了。” “何事?” “此一战,我军必胜!” 第761章 永恒与死去 黎明,极寒,有大风呼啸。 突骑施人的军营里,十二挺巨大的金铁号角斜指苍穹,在同一时间呜呜吹响。 惊人的号角之声震荡苍野,将方圆数十里之内的鸟儿尽皆惊醒。它们比每天都要更早的离开了鸟巢,逃命一般的离开了这一片不祥之地。 无数的战马驮着手执刀枪的骑士,在一排猎猎作响的旌旗指引之下,陆续走出了军营的大门,在旷野之中集结队列。 战马嘶啸,旌旗翻滚。 将近半个时辰以后,所有的突骑施人全部骑上了战马,拿上了刀枪。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凝聚在一面大旗之上。 巨大而黑色的狼头大纛,是尔微特勒的帅旗。 此刻,这一位穿上了唐式山文甲的突骑施王子,正与这一面狼头大纛同时行走在万人大阵之前,庄严而沉肃的检阅他的军队。 随着尔微特勒拔刀出鞘,又是一阵号角声起。所有的突骑施人高举刀枪,大声嘶吼。 巨大的声浪形成了一股如有实质的冲击波,汹涌的喷向了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霎那间战马嘶鸣,漫天杀气直冲云霄! 尔微特勒将手中的宝刀朝前一挥,早已憋足了怒火和杀气的突骑施人,终于迈开了他们的铁蹄,疯狂的冲向了唐军的军营。 马蹄卷起的黄沙,漫天飞舞。于阗的大地在铁蹄的践踏之下,惊栗的颤抖起来。 萧珪切身的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万马奔腾”。 就像是有十几台火车同时从身边开过一样,颤抖的地面会让细小的砂石向上跳起,人也会感受到剧烈的震荡,有如地震即将来临。 敌人还没有真正露面,但是那一股惊人的杀气已如海啸一般的扑天盖地而来,让人心跳加速、呼吸加快,强烈的“大难临头”之感会从内心由然而升。有一些胆小的战马甚至发出了焦躁不安的悲鸣之声,急欲挣脱缰绳而逃走。 原来,这就是万人大战的冷兵器战场。 绝对没有任何一场战争大片,可以模拟还原这样的景象。再强大的人置身这样的战场之上,都如汪洋中的一片落叶,渺小到不值一提。 两千多名唐军将士已经集结完毕。面对上万敌人发起的野蛮冲锋,他们每个人都像是插定在了泥土之中的铁竿一样,纹丝不动。 萧珪静静的看着他们,内心却在汹涌澎湃。 倘若是用“临危不惧”、“视死如归”这些廉价的字眼,来形容眼前这些唐军将士,萧珪觉得那都是对他们的贬低。寻常之人恐怕都无法想像,一个正常的人类该要经历哪些事情,才能把自己修炼到他们这一种,天塌不惊的程度? 哥舒道元走到了萧珪的面前,施以军礼抱拳而拜,说道:“萧元帅,战斗即将开始。有请元帅,撤至后方。” 萧珪深呼吸了一口,慢慢的点了一下头。 但是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走到了哥舒道元指挥作战的云台之上,对着唐军的战阵叉手而拜:“众将士!” 唐军将士们整齐抱拳一拜,大声唱道:“喏!” 萧珪凝视着他们,大声说道:“于阗,拜托了!” “喏——!” 战鼓隆隆,刀枪并举。 巨大而雪亮的陌刀折射朝霞的光芒,映在了第一批突骑施士兵的脸上。 喊杀之声,冲天而起! 刚刚骑着战马走出军营不远的萧珪,勒马停住,回看军营的方向。 短短顷刻之间,那里已然变成了一片刀山火海,人间炼狱。 抛石机扔出的巨石呼啸而来,如同死神降临重重的砸向地面。伏远巨弩发射的巨大弩箭,连人带马洞穿多个目标,就像是穿起了糖葫芦一样。无数的箭矢在空中往来飞掣,织成了一张又一张凌乱而夺命的大网。刀剑挥砍之下,火花与鲜血狂乱的飞洒,硬生生的将这一片人间土地,涂成了狰狞又血腥的地狱模样…… 唐军营寨的大门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的脆弱。它在敌人发起的第一次冲锋之时就被攻破了。但是李嗣业率领的陌刀兵顶住了即将攻入营中的敌人,并将他们打了回去。然后,他们把自己身体死死的钉在了原地,变成了一张新的城门。 营门入口处的两座箭塔已经被敌人放起了大火,好几个唐军将士身上都已着火。但他们仍旧驻守原地不停的射杀敌人,直到自己也变成了一个火球。然后,他们一个个的从箭塔之上跳了下去,落进了敌群之中…… 萧珪驻马看了许久。 许许多多或残忍或血腥,或恐惧或悲壮的画面,像是长了眼睛的利箭一样飞进了他的心里,刻下了一道又一道鲜明而永恒的印记。 严文胜和裴蒙一左一右的将萧珪夹在中间,生怕他会突然拍马冲到军营里去。 萧珪突然说了一句,“他们,得道了。” “什么?”裴蒙愕然一惊。 早已十分过敏的严文胜,一把拽住萧珪的马头缰绳,慌张的叫道:“先生,你可不要乱来!……赶赶赶紧撤退!” 萧珪像是着了魔一样完全没有理会严文胜。他双眉微皱目视前方,自言自语的又说了一句,“我想,我也寻到了,我自己的道!” 严文胜愕然一怔,“这个时候,先生怎会想到了,寻道?” 萧珪眼中似有星光在闪耀,再一次自言自语的轻声说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愿我能像你们一样的永恒,愿我能像你们一样的死去!” 严文胜有一点吓坏了,“先生,你没事?” 裴蒙扬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多嘴。 片刻后,萧珪深呼吸了一口,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恼火的瞪了严文胜一眼,“你扯我缰绳作甚?撒手!” “呃……”严文胜愣了一愣,尴尬的松开了手。 萧珪立刻调转了马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严文胜和裴蒙,“你们这两个笨蛋,还赖着不走,等着吃冷箭吗?” 挨了骂的两个人只能是傻笑了两声,连忙跟着萧珪一起拍马而走。 巨大而黑色的狼头大纛,第一次走得离唐军营寨这么近。穿着一身精美山文甲的尔微特勒骑着战马,手上紧握一把雕纹花梨木大弓,眼神如鹰隼一般的冰冷而锐利。 突骑施人的血管里,流淌着强悍而好斗的狼性血液。“勇士之名”是他们一生追逐的荣誉。被称为汗国第一勇士的尔微特勒,今天很想亲自上阵杀个痛快,最好是能手劈哥舒道元,再亲将萧珪生擒而来。 可是他身边的侍卫们全都拼命的阻止。他们甚至搬出了可汗事先颁布的严令,不许尔微特勒亲自上阵。最大限度,尔微特勒只能来到距离唐军营寨两百步的地方,就近观战。 全军发起冲锋,又有尔微特勒亲自押阵,突骑施人的攻势前所未有的猛烈,甚至可以说是疯狂。 但是,他们仍旧没能攻破李嗣业等人用血肉之躯,铸成的那一道钢铁城门。那一排排巨大而雪亮的陌刀,收割了一批一批突骑施人的灵魂之后,仍旧强横而霸道的横亘在突骑施人的面前。 狼头大纛突然飞扬起来,尔微特勒大喊一声:“吉阿波!” 一个体型庞大的家伙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他全身笼罩着一层厚实而严密的犀皮铠甲,头上戴了一顶黑铁铸成的牛角盔。他从头到脚几乎全被蒙住,只露出了一对冒着傻气的眯眯眼。 “大哥叫我?嘿嘿嘿!”吉阿波一边回话,一边傻笑。 尔微特勒在他的牛角铁盔上“砰砰”的拍了两巴掌,然后抬手指向唐军的城门,说道:“你看到没有,那个最高大的陌刀手,就是李嗣业!” “嗯,嗯,我看到了!” “去,杀了他!” “好!” 吉阿波傻乎乎的应了一声,然后拍了拍双手。两把巨大的短柄板斧,由四名身强力壮的突骑施侍卫合力抬着,送到了吉阿波的面前。 吉阿波左右双手各抡起一把板斧,奋力朝上一举。 就在这一瞬时间,藏在牛角盔窟窿里的那一对眯眯眼,斗然睁大,迸射出狰狞而恐怖的血色凶光。 几乎肉眼可见的强烈煞气,瞬间笼罩了吉阿波的全身,将他变成了一尊生人勿近的噬人魔兽! “吼!!!——” 随着一声怒吼,手提双斧的吉阿波迈开粗大如象的双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的冲向了唐军的城门。 尔微特勒扬了一下手,一直紧紧跟在他身边的二十名侍卫,跟着吉阿波一起冲了出去。 尔微特勒双眼微眯的凝视着吉阿波与侍卫们,沉沉的低语了一声,“吉阿波,铁狼卫……尽情的撕裂他们!” 第762章 怪物 当吉阿波的板斧与李嗣业的陌刀发生第一次碰撞之时,他们身边的人几乎都要被震碎了耳膜! 任霄和章迈异口同声的大喊了一句,“什么怪物?!” 紧接着,第二次碰撞又来了! “砰——嗡” 这一声巨响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将许多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李嗣业噌噌噌的往后连退了三步,惊叫一声,“我的刀!” 众人一看,李嗣业的陌刀刀柄居然被砍断了,只剩下一根光木竿子还拿在手上。 “呼——” 重兵器划破空气的啸响又一次响起,巨大的板斧朝着李嗣业的头胪砍来。任霄和章迈急忙挥起陌刀前去架拦,岂料“砰、砰”的两声大响之后,他们二人手中的陌刀竟然全被打飞了! 任霄捂着曾经受过箭伤的肩膀发出了惨叫,章迈则是仰天朝后摔倒在地。 吉阿波的大斧,再一次飞快的砍向了倒翻在地的章迈。李嗣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章迈的衣甲将他朝后一拖。地面猛然一震,那一把巨斧在章迈刚刚躺下的地方,砍出了一条深达尺许的坑槽。 眼见李嗣业等人遇险,周边的陌刀兵们连忙过来帮手。吉阿波挥舞两把巨斧左砍右挡,磕飞了一把又一把的陌刀,还当场砍死了三名唐军。 李嗣业总算稍得喘息,连忙捡起了一把陌刀。被打飞了兵器的任霄和章迈各自拿出了自己的战刀,一左一右的站在了李嗣业身边。 “李校尉,那是个什么怪物?”二人问道。 李嗣业钢牙紧咬,沉声道:“他应该就是吉阿波!号称汗国杀神的,吉阿波!” 章迈伸出自己的右手,说道:“这厮好大的蛮力!” 二人一看,章迈的姆指已经被打得变成了一个,让看着都觉得剧痛无比的可怕角度。毫无疑问,它是陌刀被打飞之时给弄的。 李嗣业突然对着章迈的姆指一拍。 “嗷——” 章迈斗然跳起了两尺多高。 眼前这一幕让任霄觉得十分熟悉,他露出了很不厚道的笑容,“痛快吗,兄弟?” 章迈呲牙咧嘴的叫道:“你不是刚试过吗,还问?” 李嗣业恼火的吼道:“你二人好了没有?” “好了!” “与我上去,杀了那厮!” 三个男人并肩而起,一同冲向了正在大杀四方的吉阿波。 眼看着一场于阗版的“三英战吕布”就要真实上演。但是,突然有几名身穿黑色皮甲的突骑施人斜刺里杀了出来,将任霄和章迈都给拦住了。 砰砰的几轮兵器交锋之后,任霄和章迈各都暗吃了一惊——这几个家伙,好像不太寻常! 二人跟随李嗣业上阵厮杀,也有好几次了。休说李嗣业所向无敌,手下没有一合之将。就是任霄和章迈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哪一个突骑施人,能在他们手下走过了好几个回合,还能站着喘气的。 可是现在,他们真算是遇到了对手。这几个黑不溜秋的突骑施士兵,刀法凌厉身形敏捷,力量和速度也都是一流。他们四个人轮番对战任霄和章迈,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另一旁,李嗣业的大陌刀已经对着吉阿波砍了下去。可是这个壮如大象的突骑施杀神只是单臂向上一挥,就用他的大斧扛住了陌刀的攻击。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上的板斧又朝陌刀的木质刀柄上,凶猛的砍了上去。 李嗣业已经吃过一回亏了,连忙将陌刀横着一摆避过了攻击,半空里轮了个圆弧,又朝吉阿波的下盘砍去。 按理说,吉阿波这么肥壮的一个家伙,力量恐怖可以理解。但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还很灵活——双腿一弹凌空跳起,陌刀从他脚底下抹过,削去了一层地皮! 李嗣业惊诧不已,真是一个怪物! “吼!!——” 牛角盔窟窿里迸出了更加凶残的血色凶光,两把板斧如泰山压顶一般,同时对着李嗣业的头顶砍落下来。 李嗣业的反应也是出奇的快,他扭身一闪,板斧擦着他的肩膀削了过去,重重的砍到了地上,留下了两个恐怖的土坑! ——机会! 李嗣来就地腾挪跳身而起,大陌刀旋起一个雪亮的刀花,飞快的对着吉阿波的后背猛砍下去。 眼看着就要得手,突然有两柄弯刀横空出现,硬生生的架住了大陌刀,没有让它砍落下去! 李嗣业吃了一惊,什么人?! 他定晴一看,是两个身着黑色皮甲的突骑施士兵! 不容他多想,这两个黑不溜秋的突骑施士兵,挥起弯刀朝他砍了过来。吉阿波也将大斧从地上拔来,一同攻向了李嗣业。 一旁的唐军将士连忙过来帮手,再一次陷入了混战之中。 哥舒道元站在云台上看着军营的门口,心弦一次又一次的绷紧。尤其是吉阿波和铁狼卫加入战斗之后,形势急转而下,营寨大门眼看着就要守不住了。 他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那一面角旗,随时准备发出,弃营撤退的指令。 哥舒翰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对他父亲问道:“阿爷,那是个什么怪物?” 哥舒道元咬了咬牙,沉声道:“肯定是吉阿波!” 哥舒翰又问道:“那些黑乎乎的突骑施人好不厉害,莫非就是附离狼骑?” 哥舒道元摇了摇头,“那不是狼骑的衣甲。再说了,狼骑作战的时候,从来不会离开他们的战马。” 哥舒翰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阿爷,我觉得差不多。要不……撤?” 哥舒道元干咽了一口唾沫,“不急,再坚持一下……” 尔微特勒站在狼头大纛之下,静静的看着吉阿波和铁狼卫力战李嗣业与陌刀兵,一步一步的在将他们逼退。 眼看着,唐军的营寨大门就要被攻破。 正在这时,军营里面的左右两翼各冲出了一排骑兵,对着营门外的突骑施人一阵放箭。 按理说,两军混战在一起不能用弓箭来进行射击,以免误伤了自己人。但是这些骑兵的准头极高,几乎没有一箭落空,同时也没有一箭误伤了唐军。 吉阿波和铁狼卫都被这一阵箭雨给招呼到了,他们急忙挥起兵器格挡。吉阿波的身上连续中了好几箭,但是他身上的犀皮甲异常的坚韧,弓箭竟然没能射穿。另外几个铁狼卫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纷纷中箭倒下。 眼见此景,尔微特勒恨得直咬牙根,“乌那合,你终于出现了!!” 乌那合骑着大黑马,带着郝廷玉等人在城门附近连射了许多箭之后,大声喊道:“李嗣业,任霄章迈,你们赶紧撤退!” 刚刚正在激战的李嗣业得到了弓箭的助力,突然变得轻松了不少。他拖着大陌刀回跑了几步跳出战圈,大声喊道:“我等只认军令!” 乌那合恨得牙痒痒,“一群呆子!——郝廷玉,你去找哥舒道元叫他发令撤退!就说这是萧元帅的命令!” 郝廷玉一愣,“可是萧元帅,并没有发出这一命令……” “你也是呆子吗?”乌那合大吼一声,“再不撤,都得死!” 郝廷玉连忙骑着战马跑向了哥舒道元,乌那合与他的拓羯兄弟们继续放箭,帮助李嗣业等人把守军营大门。 此时,黑色的狼头大纛再一次挥舞了起来。突骑施人吹响了他们的大金角,一片排山倒海的呼啸之声突然响起,突骑施的骑兵对军营发起了冲锋,箭雨铺天盖地而来。 乌那合拔马就跑,“顶不住了,快撤!!” 与此同时,哥舒道元手中的令旗终于挥了下来。唐军的军营里响起了一阵“当当当”的鸣金之声。 “撤——!” 箭雨呼啸而下,许多唐军将士倒在了血泊之中。侥幸活下的将士奔向后营骑上战马,开始撤退。 与此同时,军营的东、西二营有许多骑兵冲了进来。邹宝树和雷瑞安各自率领一支拓羯骑兵前来断后,掩护众人撤退。 此时,李嗣业与任霄、章迈这些陌刀兵,仍旧顶在军营的门口奋力拼杀,极尽可能的阻止敌军,要为唐军的撤退争取时间。 哥舒道元刚要骑上战马撤退,回头一看营门位置,大声喊道:“李嗣业!赶紧去把李嗣业救出来!” 乌那合拍马过来,大声喊道:“没救啦,赶紧走!” “不行!”哥舒道元说道,“安西军,绝不放弃一位袍泽!” 乌那合十分恼火,急急说道:“他们顶在最前面,是不可能撤出来的。总得有人负责断后!” 哥舒道元骑上了战马,冷哼一声,“那就让我来断后!” 乌那合拍马就走,“你去陪他一起死,我就不奉陪了!” 第763章 烈火银花 哥舒道元没有理睬乌那合。他翻身上马,准备亲自率领一队轻骑兵,去往大营门口救人。 哥舒翰连忙拉住了他父亲的战马,“阿爷,你不能去!” “孽子放手!”哥舒道元挥起马鞭,抽到了哥舒翰的头上。 哥舒翰惨叫了一声,但没有松开他的手。 哥舒道元突然拔出了他的佩刀来,“再不放手,我先砍了你!” 哥舒翰咬了咬牙,翻身跳上了战马,“我陪你一起去!” 哥舒道元突然哈哈大笑,“好,这才是我哥舒家的男人!——翰儿,众将士,随我来!” 父子二人刚要带着轻骑兵冲向营门,突然被一名骑兵,用一把丈八长的大马槊给拦住了。 这一名骑兵,穿着一身红色闪亮的明光战甲,红艳如火的战袍迎风飞扬。一股强大的气势从他身上喷薄而出,将哥舒父子等人全都一下震住了。 “郝廷玉,你干什么?!”哥舒道元大声的喝问。 郝廷玉扬了一下马槊示意兵器在手不好全礼,然后说道:“哥舒将军,你该速速率军撤退,此乃萧元帅之军令!” 哥舒道元皱了皱眉,“李嗣业等人也是我军将士。他们难道就不该撤退吗?” 郝廷玉说道:“哥舒将军不必担心,萧元帅早就做好了安排。” 哥舒道元的眉头皱得更紧,“什么安排?” 郝廷玉将胸前的铠甲,拍得砰砰作响,“这,就是萧元帅的安排!” 众人整齐一愣,就凭你? 这时,雷瑞安和邹宝树带着一队骑兵跑了过来,急忙喊道:“小六,好了没有?!” 郝廷玉抬手指了一下他们,说道:“萧元帅命令我等司职战场救援之任,以确保我军每一名将士,都能顺利的撤入军堡。” 哥舒翰连忙说道:“阿爷,我们应该相信萧元帅,也相信郝兄弟!” 哥舒道元凝神看着郝廷玉,重重的抱拳一拜,“郝兄弟,拜托了!” 郝廷玉说道:“哥舒将军,速速撤离!” 哥舒父子和轻骑兵们,连忙一同走了。 郝廷玉将手中的马槊一扬,对着军营大门就冲了过去。邹宝树、雷瑞安与一队百余人的拓羯骑兵,紧随其后一并冲了过来。 李嗣业的身边还有一百多名陌刀兵,他们顽强的抵挡住了敌人发起的一波又一波的强烈进攻。就算凶残如魔兽的吉阿波砍杀甚众,却也没有将他们的阵型击溃。尽管他们被一层又一层的敌人包围了起来,但他们仍旧斗志高昂,始终没有退却半步! 尔微特勒一直死盯着大营的门口。观望许久之后,他情不自禁的低语了一声,“这世上居然有人,能够扛得住吉阿波!” 离他较近的吉撒克俟斤听到了他的话,便说了一句,“虎侯确实厉害!” 尔微特勒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什么虎侯?” 吉撒克俟斤连忙说道:“那是李嗣业的浑名,安西都护府的人都这么叫他。” 尔微特勒脸色严峻,沉默不语。 吉撒克俟斤说道:“特勒不必着急,唐军已在弃营逃跑。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大获全胜了!” 尔微特勒的脸色却是变得越发的严峻,冷冷道:“拿下一个空无一人的营盘,能叫大获全胜吗?” 吉撒克俟斤眨了眨眼睛,不敢说话了。 正在这时,一彪快马骑兵,飞也似的冲向了大营门口。 冲在最前面的那一骑遍身火红,飞奔起来便如一团急速喷发的火舌,任何阻挡在他面前的东西,都被他的高温瞬间熔化! 这一彪骑兵在他的率领之下,就如同一枚出弦的利箭那样,狠狠的扎进了突骑施人的肉身之中。 那火红一骑便像是利箭的箭头,锋芒毕露无人能挡。与之交手的突骑施人就像是一块块多米诺骨牌那样,望风而倒! 尔微特勒斗然睁大了眼睛,“那是谁?!” 吉撒克俟斤也是大吃了一惊,“好、好厉害!那是什么人?!” 尔微特勒的脸色狠狠一沉,大声问他身边的酋长将军们,“安西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号人物?你们有谁知道,他是什么人?!” 有人小声的嘟哝了一句,“托利大设,可能知道……” 尔微特勒有点恼火,喝道:“谁?站出来说话!” 柯尔力俟斤胆战心惊的战了出来,小心翼翼的说道:“特勒,我记得好像是听托设大设说起过。当初他率军攻打拨换城的时候,遇到了几个非常厉害的角色,其中有两个人特别擅长于骑战。托利大设说,他们甚至比我们汗国的狼骑勇士还要更加厉害,令他印象十分深刻。” 尔微特勒问道:“那两个人是谁?” 柯尔力俟斤说道:“其中一个,就是高仙芝。” 尔微特勒举目看向了阵中,说道:“另一个呢?” 柯尔力俟斤说道:“另一个叫郝廷玉。但他不是安西军的将领,而是萧珪的一名仆从。” 尔微特勒双目一瞪,“仆从?!” 此时,郝廷玉已经率领这一支骑兵杀到了李嗣业的身边,大声喊道:“李校尉,快撤!” 李嗣业非但没有答话,甚至都没空去看他一眼。因为吉阿波的大斧,又朝他砍了过来。 任霄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恼火的喊道:“小六,我们一起上!干掉吉阿波!” 话还没落音,郝廷玉连人带马跳了起来,如同一团烈火喷向了吉阿波! 吉阿波正在与李嗣业凶猛缠斗,突然觉得一股惊人之势如泰山压顶而来。他连忙架开了李嗣业的陌刀,挥起大斧去抵挡。 “砰!” 一声尖锐的金属撞击之声震荡开来,郝廷玉的马槊钢尖刺中了吉阿波的大斧。 “砰砰砰——砰砰砰!” 马槊如银花乱舞,不停的击中大斧。 刹那间,一片火星四射! 无人可挡的吉阿波急乍乍的挥舞两把斧头拼命抵挡,一连后退了六七步,显露出一副疲于应对的仓皇模样。 任霄和章迈大喜,“小六好样的!” 尔微特勒和他身边的酋长将军们,全都大吃了一惊! “吉阿波!” “居然有人,能够战退吉阿波!” 战阵之中的吉阿波,被彻底激怒了。他嘶声怒吼,不顾自己死活的狂舞双斧砍向了郝廷玉。 骑在战马之上的郝廷玉准准的瞅住了一个空挡,忽倏一枪疾如舌蛇,狠狠的刺中了吉阿波的胸膛! 就在这一刻,时间几乎停止了…… 李嗣业和任霄、章迈,还有尔微特勒与他身边的将领们,全都张圆了嘴巴,瞪大了眼睛。 可是下一刻,吉阿波突然怒吼一声,挥起大斧砍向了自己胸口的马槊! “砰!” 金属撞击的声音。 虽然马槊的槊竿是竹木的材质,但它经历了千锤百炼,比钢铁还要坚硬,并且拥有钢铁所不具备的强大韧性,历经数十年也不会腐烂,甚至刀斧也砍它不断。 可是吉阿波这一斧头下来,郝廷玉的马槊居然就被他……砍成了两截! 郝廷玉大吃一惊,什么铠甲?什么怪物?! 吉阿波怪吼一声,猛然将插在身上的半截马槊拔了出来。一股鲜血从他的胸口喷洒而出! 但是,吉阿波似乎并没有遭受致命之伤。他再一次的挥起大斧,朝郝廷玉猛砍了过来! 李嗣业连忙挥起陌刀冲杀过来,再一次与吉阿波缠斗在了一起。 郝廷玉看了看手中的半截马槊,有那么片刻的发愣。 “小六,等死啊!”章迈朝他大喊了一声。 郝廷玉顿时回过了神来。 章迈朝他抛来一物,“接着!” 郝廷玉一抄手接过来物,顿时大喜,“谢了,章三哥!” 一把马槊!! 于是,烈火银花再一次的迸闪开来! 尔微特勒看着战场上那一团团的烈火银花,突然有了一种心惊胆战之感。他连忙对他身边的铁狼卫喊道:“你们一起上,去把吉阿波拉回来!” 三十名铁狼卫闻令而动,一起冲向了吉阿波。 此时,唐军的军营中再一次响起了“当当当”的鸣金之声。 ——这时候,还有谁会敲响金钟? 有好奇之人回头一看,居然是……一个骑着大黑马的家伙! 与他同来的,还有一队拓羯骑兵。 郝廷玉和李嗣业同时大喊一声,“撤!!” 陌刀兵和拓羯骑兵在他二人的率领之下,且战且退,艰难的朝后方撤走。 尔微特勒刚刚派来的三十名铁狼卫全都冲到了吉阿波的身边,好不容易才把杀红了眼的吉阿波,拖离了战场。 这时,军营里的那一队骑兵朝着郝廷玉等人冲跑了过来。领头的那人骑着一匹大黑马跑得飞快。 他一边跑一边对着突骑施人狂射冷箭,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郝廷玉,谁叫你来逞英雄的?” “赶紧给老子撤退!” “你要是完蛋了,他非得滚我的蛋不可!” 第764章 鬼才 哥舒道元骑着马奔向军堡,身后跟着他儿子哥舒翰与一队骑兵。 他们跑得并不快,因为哥舒道元一直都在担心李嗣业等人能否脱险。有好几次,他都想要调转马头奔回军营,亲自前去营救李嗣业。但最终,哥舒道元都用这样的理由说服了自己:我应该服从军令!我更应该,相信他! 终于,他们看到了熟悉的军堡。 军堡的大门外,有两个熟悉的人正在等着他们。 哥舒翰指着前方,说道:“阿爷,萧元帅正在那里等候我们。还有阿舅,他也来了!” 哥舒道元连忙勒马停住,“二王子也来了?” 萧珪和尉迟珪一同朝着他们走了过来,哥舒道元等人连忙翻身下马,施礼下拜。 萧珪走到了哥舒道元的面前,面带微笑的叉手而拜,说道:“哥舒将军,辛苦了。堡内已经备好饭菜,有请哥舒将军和众将士回营歇息。” 尉迟珪说道:“我从于阗城内请来了二十余位医者,并带有充足的疗伤药材。负伤的将士入堡之后可以直去医棚,安心疗伤便是。” 哥舒道元感激不已,连连抱拳而拜,“多谢萧元帅,多谢二殿下!” “将军不必客气。”萧珪说道:“先来的袍泽已经入堡安置妥当了。诸位,也请快快入堡!” 哥舒道元叫他的副将率领骑兵将士们进入了军堡,他自己则是留了下来,没有急着进去。 待众人走后,哥舒道元说道:“萧元帅,后方还有李嗣业率领的陌刀团,仍旧陷在敌群之中。” 萧珪点了点头,“我知道。哥舒道元将军不必担心,我已派人前去接应,他们一定能够成功的撤回军堡。” 哥舒道元皱了皱眉,说道:“我知道,萧元帅派了郝廷玉前去接应。不是我信不过郝兄弟,但敌人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陌刀团陷入了层层包围之中。他们,真能把李嗣业救出来吗?” 萧珪说道:“敌军数量确实很多,但他们并没一窝蜂的全部冲上来。不是么?” 哥舒道元点了点头,“军营所处的地理位置决定了,敌人不可能对我军形成四面合围,也无法对我军营发起大型的冲锋。虽然这一次尔微特勒全军出击,但是真正前来攻打军营的兵马数量,从来没有超过两千人。” 萧珪说道:“两千人,拦不住郝廷玉的骑兵。更何况,李嗣业所部也并没有完全丧失战斗力。他们一定能够成功突围。” 哥舒道元说道:“就算他们可以成功突围而出,但是敌人攻陷军营之后,便可一路畅行无阻。万一他们尾随追击来,军堡是否应该,马上做好应战之准备?”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哥舒将军所虑正是。你放心,我已做好万全之安排,确保没有一个突骑施人,能够杀到军堡城下。你们只管入营歇息,为接下来的战斗养精蓄锐便是。” 哥舒道元愕然一惊,“他们,不会打到军堡来?” 萧珪微微一笑,摇头,“不会。” 哥舒道元就像是听到了一本天书一样的目瞪口呆,忍不住再一次问道:“当真不会?” 萧珪仍是微笑摇头,“绝对不会。” 尉迟珪呵呵的笑了起来,说道:“哥舒将军,事到如今,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萧元帅所说的每一句话呢?” 哥舒翰也道:“阿爷,阿舅说得对啊!” 哥舒道元瞪了他儿子一眼,“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萧珪很不厚道的笑出了声来,很好,我又长辈份了! 哥舒翰满脸通红,尴尬不已。 哥舒道元对着萧珪抱拳一拜,说道:“萧元帅请恕罪,并非老夫信不过你,我只是太过担心李嗣业等人的安危。还有,老夫实在笨拙,当真无法参悟萧元帅这些出神入化的玄妙战法。惭愧、老夫惭愧啊!” 萧珪叉手还礼,说道:“哥舒将军实在太过谦虚了。连日大战,让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真正见识到了安西铁军的厉害!我是当真佩服哥舒将军,和你麾下的每一位袍泽将士!” 哥舒道元苦笑了一声,仍是摇头不已,“惭愧!老夫惭愧啊!” 尉迟珪说道:“萧元帅,哥舒将军,你二位就不必谦虚来,谦虚去了。在我们于阗人来看,你们都是我们的大英雄,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哥舒翰看他三人聊得火热,有话想说却又插不上嘴,只能站在一旁抓耳挠腮。 萧珪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他,“哥舒兄,有事吗?” 哥舒翰上前一步叉手而拜,说道:“萧元帅,在下有一个建议,不知当不当讲?” 萧珪淡然一笑,“这里又没有外人。哥舒兄,有话直说便是。” 哥舒翰说道:“尔微特勒今日率众倾巢而出,他的军营守备必然空虚。倘若我方趁此大战之时,悄悄的派出一小队人马绕道后方去攻击他的军营。就算不能一举捣毁他的老巢,若能烧掉他的粮草,对我军也将非常有利?” 哥舒道元顿时老脸一板,“你小子就知胡说八道,异想天开!” 尉迟珪却道:“我倒觉得,翰儿这一想法颇有用处。就是不知,执行起来是否困难?” 哥舒翰说道:“困难固然是有的。因为这一小队人马必须要成功的避过尔微特勒的大军,完全不被发现。还有,就算敌军的营盘已是空虚,但多少也会留有一些兵马把守。想要一举突袭成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哥舒道元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说道:“萧元帅,你认为呢?” 萧珪点了点头,“很好的提议。” 三人都看着他,静待下文。哥舒翰的眼中,更是写满了热切。 不料,萧珪说道:“哥舒将军,二王子特意从于阗带来了美酒美食,并在雕楼二层备好了酒宴。我们,快去赴宴?” 尉迟珪笑道:“是啊,萧元帅不说我都要忘了。趁酒菜还热,我们赶紧上去享用? 哥舒道元愣了一愣,只好点头而笑,“好,我们走!” 三人一同朝前走去。 哥舒翰十分郁闷的跟在后面,一个劲的摇头咧牙,小声的嘟囔,“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走到雕楼附近时,萧珪和哥舒道元边走边聊,先行一步上了楼去。尉迟珪有意的落在后面,将哥舒翰拦了下来。 哥舒翰问道:“阿舅,有何训诫?” 尉迟珪说道:“你是不是在为,萧元帅刚才没有接受你的建议,而暗自苦闷?” 哥舒翰苦笑了一声,沉默不语。 尉迟珪面带微笑的看着哥舒翰,说道:“翰儿,你很不错,大有长劲了。” 哥舒翰不解的眨着眼睛,“阿舅为何夸我?” 尉迟珪说道:“因为你想到了一个,除了萧元帅以外,没人想到的妙计。” 哥舒翰愕然一怔,“阿舅是在说,萧元帅早就想到了,要趁两军大战之时,派人前去端掉尔微特勒的老巢?” 尉迟珪神秘一笑,说道:“萧元帅有一个很强大的本事,那就是,他能看清身边每一个人的长处,再让他们发挥出最大的潜力与作用。” 哥舒翰有一点不解,“阿舅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尉迟珪笑了一笑,说道:“翰儿,你若用心观察便可发现,萧元帅身边,是不是少了什么人?” 哥舒翰想了一想,说道:“郝廷玉和乌那合等人,都在前方作战。严文胜和裴蒙应该是陪在他身边的,但是现在,他们都不见了!” 尉迟珪说道:“你明白了?” 哥舒翰说道:“这么说,萧元帅早就派他二人绕道后方,去袭击尔微特勒的军营了?” 尉迟珪说道:“裴蒙可不会骑马打仗。他正在楼上,准备酒宴。” 哥舒翰说道:“严文胜!对,他们都把严文胜称作老贼!……让一个老贼去干这种事情,那真是再也合适不过了!” 尉迟珪呵呵的笑了几声,“翰儿,你肯服气了吗?” 哥舒翰轻叹一声点了点头,但又突然惊讶道:“阿舅,他身边还有人不见了!……就是那几个,和裴蒙一起从龟兹来的老兵!” 尉迟珪笑容可掬的说道:“翰儿,他是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鬼才。这样的聪明人,我们就不要去揣摩他的想法了,只管听从他,敬佩他,追随他便就是了。” 哥舒翰又叹息了一声,点点头,“阿舅,你说得对……他真是一个鬼才!让人不得不服!” 尉迟珪拍了拍哥舒翰的后背,说道:“翰儿,你也很不错。如果你能专心致志的去做一件事情,我相信,你不会比他差的!” 哥舒翰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心中想道:那些事情,光是专心,就能做到的吗? 第765章 挖地三尺 军营之中,激战仍在继续。李嗣业和郝廷玉等人的撤退无比艰难,敌人一直对他们死追不放,纠缠不休。 乌那合和他的拓羯兄弟们用弓箭从旁掩护,杀死了不少的突骑施人。可是敌人数量实在太多了,他们就像潮水一样源源不断的涌来。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吉阿波与铁狼卫已经撤出了战场。 乌那合突然听到有人喊道:“大首领,我的箭射完了!” 马上,接二连三的叫声响了起来—— “我也快完了!” “我早就没有了!” 乌那合下意识的看了一下自己的箭壶,只剩最后的两枚箭了! 可是李嗣业和郝廷玉等人仍旧陷在敌群之中,后方还有更多的突骑施人,像疯了一样拼命的冲向军营。 乌那合突然急得满头大汗,“再这么玩下去,我们也得搭上性命!” “大首领,怎么办?!”拓羯骑兵们全都急了,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乌那合咬了咬牙,“弟兄们,只有这个办法了!……看我的!” 说罢,乌那合将挂在马鞍上的一个大包袱取了下来,用他的大弯刀刀尖挑起,用力的甩向了前方的一群突骑施人。 大包袱在空中散落开来,许多的金银玉器从天而降,砸在突骑施人的头上。 有人被砸得哇哇大叫,还以为中了什么暗器。但是马上有人惊叫起来,“金子?!” “银饼!大银饼子!” “和田玉!这可是和田玉!” “我的,全是我的!” 一大群突骑施人抛下了急于撤退的唐军,对着那些金银玉器拼命哄抢起来。 李嗣业和郝廷玉等人突然觉得压力大减,加快了突围的步伐。 乌那合大喜,“嘿,果然管用!那真是一个神人!” 拓羯骑兵问道:“大首领在说谁?” “当然是萧元帅!”乌那合笑哈哈的说道,“这法子就是他教我的!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那些财宝可不是给你们拿去花天酒地的!——扔!赶紧给我扔!一个一个的扔,别扔太急了,省着点扔!” 拓羯骑兵们纷纷解下了马鞍上的大包袱,学着乌那合的样子,一个一个的将它甩进了突骑施的人群之中。 “哇,又来了!” “金子!银子!和田玉!” “发财了!这下真的发财了!” “我的,全是我的!” “跟我抢!砍死你!!” 无数的突骑施人,陷入了疯狂的抢夺之中。他们的战斗阵型瞬间大乱——或者说,他们已经彻底的丢失了战斗阵型,个个蹶起屁股扑到了地上,一个劲的扒拉。瞬间就把这一片战场,变成了一个混乱之极的菜市场! 李嗣业与郝廷玉等人,终于冲出了包围圈。乌那合大喜,连忙喊道:“别扔了,快别扔了!——撤退,赶紧撤退!!” 尔微特勒在狼头大纛之下看到这般情景,把牙齿咬得骨骨作响。 可是,他什么话都没有讲。他甚至刻意的转过了脸去,不想让身边的酋长将军们发现,他其实已经快要气到吐血了。 尔微特勒很清楚一件事情,自己根本就不能去责怪眼前这些,见了钱财而放走了敌人的士兵。 因为突骑施汗国发动战争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劫掠! 钱财,粮食,布匹,女人以及一切可以派得上用场的东西,都能成为突骑施汗国,取胜之后的战利品。 以往这些战利品的大头,当然是落入了可汗和贵族们的腰包之中,其中就包括尔微特勒本人。就拿这眼前这一次征讨于阗来说,假如突骑施得胜,那些无法估价的马场和玉矿,就会变成苏禄可汗与尔微特勒等人的财产。 而这些普通的汗国士兵们,他们既没有军饷,也没有资格去分享最后的战利品。他们所能得到一切,就是他们亲手从战场上抢来的东西。这也就是汗国各个部族的青壮们,愿意响应可汗的号召,前来参军的最大动力。 最终,不管你是在战斗当中丢失了性命,还是在一场战争之后变成了暴发巨富,那都是听天由命各凭本事,谁都无话可说。 所以现在,尔微特勒根本不可能制止,他的士兵们抢夺那些钱财。如果他这么做了,这些来自于不同部族的士兵,可能会当场跟他闹翻,再也不听他的指挥。甚至有可能,下一次汗国再要发动战争的时候,就再也募集不到兵源了。 尔微特勒无法容忍自己,眼睁睁的看着李嗣业和郝廷玉等人,彻底逃出他的包围圈,朝着军营后方狂奔而去。 他闭上了自己的眼睛,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慢慢的摇了摇头,低声自语道:“劫掠啊!劫掠!……这既是我军战力之源泉,也是我军症结之所在!……无解啊!无解!!!” 一场巨大的混乱抢夺之后,所有的财宝都已经找到了它们新的主人,局面终于慢慢的消停了下来。 刚刚乱成一团的突骑施军队很,神奇的恢复到了正常的秩序,又可以一切行动听指挥了。于是酋长将军们都来请示尔微特勒,敌军营盘已经拿下,接下来怎么办? 尔微特勒很识趣的只字未提,刚才的混乱抢夺与纵敌逃跑之事。他指派酋长与将军们各自率领自己的部族人马,一部分留下接管唐军营盘,一部分率军朝前推进,准备攻打军堡和于阗王城;另一部分回军驻防本部阵营,等候余下命令。 酋长将军们接下了军令,各自分头行事。突骑施的大军被分成了三股,奔向了不同的方向。 尔微特勒本人,则是留在了原地没有动,仍像观战时一样的盯着这个营盘。 他感觉自己的心里,一直笼罩着一个阴影。因为萧珪此前,派两个俘虏来对他说过一些话,告诉他这里会是突骑施大军的坟墓——莫非这个营盘之中,当中隐藏了什么巨大的危险?莫非他已经把这个营盘底下都给挖空?莫非他要把这里,变成第二个塌陷的拨换城? 尔微特勒越想越是不安,索性下了一道命令——派五百人去给我挖!务必要把这个唐军营寨的每一个地方,都给挖地三尺!我要看它下面,究竟藏了什么鬼东西! 就这样,又有五百个突骑施士兵蹶起了屁股,对着他们刚刚抢占过来的土地,一顿刨挖起来。 很快就有人来报告,“特勒,有发现!” 尔微特勒心中一紧,“发现了什么?” 报告之人将一块比铜钱略大的银饼子,交到尔微特勒手中,“我们发现了这个!” 尔微特勒仔细辨认了一下,真货。 报告之人说道:“我们还发现,那个银饼子的上面有一块木牌,木牌上面写了汉字,我们不认得!” 尔微特勒眉头一皱,“还有这种事?走,带我去看看!” 他连忙骑着马跟着报告之人,走进了一个帐蓬之中。只见地上被刨出了一个一尺多深的土坑。报告之人将一块木牌捡起,交到了尔微特勒手中。 尔微特勒拿起一看,上面写着这么几个字“此地无银”。 ——搞什么鬼?! 尔微特勒看了看左手的银饼子,又看了看右手的木牌,简直满头雾水。 正在这时,不停有人前来报告,说他们也挖到了东西。 尔微特勒连忙过去依次观看,果然有的人挖到了金子,有的人挖到了玉器。在那些宝物的上面,无一例外的都插了一块这样的牌子——此地无金!此地无玉! 尔微特勒越发头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萧珪在玩什么诡计?! 地下居然能够挖出财宝,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许多突骑施人都自发的加入了挖地的队伍之中。挖堀现场突然变得热烈之极,比刚才的夺宝现场过之而无不及。 眼看着这一个“挖地三尺”的任务,很快就要被被完成了。突然有几个倒霉的家伙,从地下挖出了臭气熏天的东西,个个叫骂不休。尔微特勒连忙过去一看,那里也插了牌子,上面却是写着——此地有屎! 可是,突骑施的士兵们不认识这些汉字。他们满以为有牌子的地方就会值得一挖。但是现在他们明白了一个真理,有牌子的地方未必就一定是有财宝,也有可能,它曾经是一个茅厕…… 第766章 秦王破阵乐 尔微特勒终于醒悟了过来,气得脖子都粗了一圈——混蛋!萧珪那个混蛋!他分明就在戏耍我们! 突然,有几匹快马从北面奔来,马上之人大声高喊:“特勒!特勒!大事不好了!” 尔微特勒心里正在堵得慌,当场怒吼起来,“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挨了骂的突骑施人却顾不得许多了,连忙滚鞍下马跑到尔微特勒面前,慌急说道:“我、我军的营盘,被人纵火烧掉了!” “什么?!” 尔微特勒勃然大怒,一把抓住报信之人的胸襟,“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说!!” 报信之人慌慌张张的说道,开战之后,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小队人马,突然出现在了我军军营的后方。他们的箭法出神入法,不露痕迹的射杀了我们派去看守粮草的所有士兵。然后他们把猛火油泼到了粮草堆上,又往我们的十几匹战马身上泼了猛火油。 然后,一火! 现在,所有的粮草都已经被火烧掉了。那些战马着火之后到处乱冲,几乎把整个营盘全都给引燃了。 尔微特勒目瞪口呆,就像是中了美杜莎的魔法,石化了一样…… 整个军营里面,没有一个人说话。刚刚还热闹无比的挖掘现场,突然变得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思考同样的问题:粮草没了,我们吃什么?军营被烧了,这么冷的天气,晚上我们睡在哪里? 莫特俟斤壮起胆子走到尔微特勒身边,小声说道:“特勒,是否下令,搜集敌军留下的粮草?” 尔微特勒总算是回过了神来,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对……你马上带人去搜集粮草,那些战死的受伤的战马也可以杀肉煮食。还有所有的帐篷,都要妥善的管理和利用起来!” “遵命。”莫特俟斤接下了军令,却没有马上离开。 尔微特勒看着他,“还有事吗?” 莫特俟斤小声的说道:“吉撒克俟斤正在率军朝前推进,特勒是否下令,命他尽快攻下唐军军堡或是于阗王城?这样的话,我们的粮食问题和帐篷问题,就都可以顺利解决了!” “不行!”尔微特勒突然大声叫道,“马上派人,去叫他回来!” 莫特俟斤当场一愣,“叫他回来?” 尔微特勒急道:“别问这么多了,快,速派快马去叫吉撒克俟斤撤军回营!这是军令!” 莫特俟斤只好领命,立刻派人去了。 尔微特勒走到了一旁的僻静无人之处,一边重重的拍打自己的额头,一边悔恨不已的咬牙恨道:“上当了、上当了!一切都在萧珪的算计当中,我上了他的恶当了!” 此时,吉撒克俟斤率领数千骑兵追杀乌那合等人,来到了一片地形古怪的山谷前面。 吉撒克俟斤看到这个地方,很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他连忙叫停了马队,小心翼翼的朝山谷里面张望。 看了半晌,没有动静。 他的副将上来说道:“吉撒克俟斤,再不追击,乌那合就要跑远了!” “你懂什么!”吉撒克俟斤小声的说道:“当初托利大设就是在这个地方中了埋伏,五千人马有去无回!你是不是想要学他?” 副将一愣,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就这样,几千名突骑施骑兵停在了山谷的入口处,紧张又不安的朝里张望。 突然,从山从里面走出了一个骑着大黑马的家伙。 突骑施人一同喊出了他的名字,“乌那合!” 乌那合骑着大黑马悠哉游哉的走出来,笑哈哈道:“呦,都来啦?” 吉撒克俟斤心头一紧,他什么意思? 乌那合说道:“来都来了,怎么都站在外面,不肯进来呢?” 吉撒克俟斤恨得牙痒痒,心想我们又不是来你家做客的! 副将说道:“俟斤,乌那合诡计多端,这个山谷里面肯定有问题,我们不能进去!” “废话,这还用你说?!”吉撒克俟斤骂了一声,然后说道:“给我放箭,射死他!” 一声令下,百十个突骑施人抡起弓箭,对着乌那合一顿射击。 乌那合拔马就跑躲过了这些弓箭,藏在一片山石后面,大声喊道:“你们真不地道,我好心好意出来跟你们打个招呼,你们居然放箭射我!” 吉撒克俟斤大声叫道:“乌那合,你少在我面前玩花样!我可不是托利大设,你骗不了我!” 乌那合放声大笑,“有本事你进来!让我看看,你比托利强了多少!” 吉撒克俟斤轮了轮眼珠子,大声叫道:“有本事你出来!我跟你单打独斗,十招之内砍你人头!” 乌那合又笑了起来,“这是我用过的妙计,怎的被你学去了?” “少废话,你赶紧出来!” “有本事,你就进来!” “你出来!” “你进来!” …… 两人隔着一片山石,疯狂对骂起来。突骑施人一个个的全都郁闷不已,副将忍不住说道:“吉撒克俟斤,别理乌那合了。要不,我们换一条道直接杀到于阗去?” 吉撒克俟斤愣了一愣,“这地方我可不熟,你知道还有别的道吗?” 副将一个劲的摇头,“不知道。” 吉撒克俟斤大怒,“那你说个屁?!” 乌那合又喊了起来,“吉撒克,你怎么不出声了?继续骂啊!” 吉撒克俟斤气得呲牙咧嘴,“我才懒得理你!” 乌那合哈哈的大笑了几声,说道:“我猜你是骂累了?其实我也很累,都折腾一天了!要不我们一起听个曲子休息一下,养足了精神再继续骂仗,或是继续厮杀?!” 吉撒克俟斤和他身边的人全都一愣,“听曲子?” 乌那合大叫一声,“曲乐,起!” “嘭嘭嘭——嘭嘭嘭!” 山谷里面,还真的传出了一阵曲乐。但是,它是用军鼓演奏的! 鼓声澎湃,最是振奋人心。这首曲子又是典型的军乐,节奏明快而激情磅礴,让人听了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可现在这个鼓声在突骑施敌人听来,可就真是杀机四伏,危险重重了。 副将和许多士兵都惊讶的叫了起来:“山谷里面,果然是有埋伏!” 吉撒克俟斤比他们更加惊讶,说道:“我知道这一首曲子!安西唐军每一次打了胜仗以后,都会用军鼓演奏这一首曲子!” “俟斤,这是什么曲子?” “秦王破阵乐!”吉撒克俟斤说道,“它是李世民时代留传下来的一首军乐,唐军专门用它庆祝胜利!” 乌那合在岩石大声说道:“怎么样,好听?” 吉撒克俟斤恼火的直咬牙,真是骑虎难下! 这时,又有一骑从山谷里面走了出来。 这一骑全身火红,手中绰着一把丈八长的精钢马槊。 吉撒克俟斤失声叫道:“郝廷玉?!” 突骑施人整齐一愣,这不就是刚刚那个,在战场上击伤了吉阿波的唐人吗?! 乌那合躲在山石后面朝郝廷玉招手,“喂,小心一点,躲到这里来!他们会放箭射你的!” 郝廷玉轻哼了一声,继续慢慢的朝前走去。 吉撒克俟斤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手里的缰绳越抓越紧。 郝廷玉在离他们不到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将手中的马槊凌空一挥,说道:“吉阿波何在?叫他出来,我们的决斗还没有结束!” 吉撒克俟斤等人既恐惧又恼火的咬了咬牙,没人理他。 乌那合躲在山石后面说道:“你别喊了,吉阿波没来!” “没来?!” 郝廷玉明显十分不爽。他眉头一皱,语气一沉,用马槊指着吉撒克俟斤等人喝道:“郝某不杀无名之鬼!尔等全都滚回去,叫吉阿波来与我决一死战!” 吉撒克俟斤等人顿时气煞,一同叫骂起来。 郝廷玉将手中的马槊横着一挥,“尔等不是崇尚勇士之名吗?有谁不服,上前与我一战!” 突然一下,全都安静了。 郝廷玉再一次大声喝道:“有谁不服,上前与我一战!!” 有些士兵非常恼火,拿出弓箭对准了郝廷玉。 乌那合见状急道:“你不要命了,赶快躲起来!” 郝廷玉却是放声大笑,“哈哈哈,鼠辈,鼠辈!休说什么勇士之名,原来只会暗箭伤人!!” 吉撒克俟斤气得脸都红了,大吼一声,“不要放箭,全都收起来!” 士兵们全都恨恨的收起了弓箭。 乌那合躲在岩石后面偷笑不已,“你小子不错嘛,这一手激将法用得很是漂亮!” 郝廷玉递给他一个会意的眼神,小声道:“从萧先生那里学来的,能不好吗?” 正在这时,后方突然有几匹快马奔来,向吉撒克俟斤传达了尔微特勒撤军的命令。 正感觉骑虎难下的吉撒克俟斤简直如蒙大赦,他指着郝廷玉大声吼道:“郝廷玉,我记住你了!下次再和你一决胜负!” 郝廷玉急道:“为什么要下一次,现在就来啊!” “撤!” “喂,喂!别走,你们别走啊!!” 第767章 京城来信 数千突骑施人掉转马头奔腾而去,卷起了大片的灰尘。 郝廷玉一脸嫌弃的用手挥打尘土,忿忿然的骂咧:“真是一群无胆鼠辈,说逃就逃了!” 乌那合从山石后面闪了出来,笑哈哈的说道:“敲一通鼓就退去了几千人马,好玩,真是太好玩了!” 郝廷玉说道:“喂,明明是我把他们吓退的!” 乌那合大笑不已,“郝廷玉,我承认你很神勇,但你也不要太臭美了。如果不是我叫人在山谷里面敲响大鼓,就是一百个郝廷玉堵在这里,恐怕也要被那几千把弓箭,射成马窝蜂!” 郝廷玉撇了撇嘴,“你也别太得意。我先问你,你知道刚刚大鼓敲响的,是什么曲子吗?” “这个……”乌那合摸了摸下巴,“好像是叫,秦什么……什么?” 郝廷玉顿时笑了,“它叫《秦王破阵乐》,最初是叫《七德舞》,曾经是我大唐的军歌。我朝太宗皇帝陛下当年还是秦王的时候,大破叛军刘武周。为了庆祝胜利,军队将旧曲重新填词编为军乐,从此就有了这一首《秦王破阵乐》!” 乌那合说道:“你是唐人,你肯定比我更加清楚唐朝的典故。这有什么奇怪的!” 郝廷玉说道:“我说这些只是想要提醒你,躲在山谷里面奏乐的,肯定是军堡的人。这些人你是使唤不动的,只能是萧元帅指派给你。所以这一安排肯定也是来自于萧元帅,而不是你乌那合的主意。” 乌那合嘿嘿的笑,“心里清楚就可以了,又何必说出来呢?给我留点面子,不行吗?” 郝廷玉也笑了,同时长吁了一口气,面露笑容的说道:“先生真是太神了!他派十几个后勤杂役兵,躲在这里敲了一通鼓,便就退去了数千追兵!这要是传了出去,别人都难以置信!” 乌那合连连点头,笑哈哈的说道:“你说得没错,他真是一个神人,还是一个很好玩的神人!” 郝廷玉眉头一皱,“你没什么意思?” “别,别急着生气!”乌那合忙道,“我这回可没说他的坏话。我的意思是,和他在一起,总能遇到许多刺激又有趣的事情。虽然有时会那么一点玩命,但总的来说,那也是非常的好玩!” 郝廷玉被他逗笑了,“你真会胡说八道!” 乌那合笑哈哈的说道:“不说了,咱们赶紧回去!说不定萧先生那里,又有好玩的事情发生了!” 此时,军堡之内。 一匹快马飞奔而来进入军堡。马上的骑士风尘朴朴,身上插着一面红色的角旗,还没来得及跳下马就大声喊道:“京城六百里加急密件,速呈于阗经略使哥舒道元!” 驻守雕楼的军士连忙上前接过了一个密封的皮筒,飞快的跑上了二楼,将信件送到了正在享用酒宴的哥舒道元面前。 哥舒道元接过来一看,当即面色微变,对萧珪说道:“萧元帅,京城来的六百里加急密信,用了印泥封口,上面戳了一个‘高’字私签!” 萧珪心中一凛,这肯定是高力士写给我的信! 哥舒道元心中也是有数,连忙将皮筒递到了萧珪的面前。 萧珪揭开印泥,拧开皮筒,从里面拿出了厚厚的一叠纸张,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字。 哥舒道元见状,连忙说道:“萧元帅,我等早已吃饱喝足了,先请告退。”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哥舒道元和尉迟珪等人都很识趣的离开了房间,并且关上了房门。只有裴蒙留了下来,他也很识趣的守在门口离萧珪远远的。 萧珪按捺住悸动的心情,走到了光线明亮的窗户边,坐了下来,认真仔细的阅读信件。 这的确是高力士写来的一封信。名义上是他写给哥舒道元的私信回书,实际上是他代表皇帝,对萧珪的奏疏来进行批复。 信中,先是说了两件非常的重要的事情。 其一,是皇帝对萧珪这个碛西黜置使,表达了肯定与赞许之意。当然,其中也有未来岳父对未来女婿的欣慰与激赏之情。总之就是,大唐的圣人现在对萧珪非常的满意,希望他不骄不躁、再接再励,同时也要注意自身的安危。 其二,就是针对吐蕃一事的答复。 高力士在信中说,圣人得到萧珪的急报之后,便立刻召集宰相重臣一同商议了,吐蕃擅自出兵、入侵小勃律国一事。最后圣人采纳了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李林甫的谏言,立刻将吐蕃驻大唐使臣唤入宫中,进行责问。 与此同时,朝廷火速派出了鸿卢寺的官员急赴吐蕃,代表大唐质问吐蕃赞普,勒令他们立刻收兵,不得侵扰小勃律国。 看到这里,萧珪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心中想道:“不出所料,远水难解近渴。估计鸿卢寺的官员还没有见到吐蕃的赞普,小勃律国就已经沦陷了!想必吐蕃人早就预料到了,我朝会有这样的反应。于是他们突然起兵、火速灭国,故意打了一个时间差,给我们玩了这么一出,先斩后奏!” 感慨片刻之后,萧珪继续往下读。 信中说到,在派出使臣的同时,朝廷兵部已向河西、陇右、剑南这三个与吐蕃接壤的节度,一同发出了紧急号令,命令他们立刻整顿兵马,向大唐与吐蕃两国之边境,开进! 信看到这里,萧珪心情变好了不少。他想道:“三大节度加起来,不少于二十万大军。他们一同起兵杀向吐蕃边境,肯定会给吐蕃人带来巨大的压力……象什么‘责问驻唐使者’、‘谴使吐蕃责问赞普’,这些举措根本是隔靴骚痒,一点实际的用处都没有。只有出兵,才是一个宗主国目前最该干的事情!” 此时,萧珪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二王子尉迟珪。他如果知道,大唐已经尽起三大节度之兵去针对吐蕃,一定会很高兴。因为他们的宗主国既没有坐视小勃律国的危机不理,也没有放弃他们于阗国! 如此说来,那一位新晋担任宰相的兵部尚书李林甫,这回倒是干了一件人事。 说到李林甫,萧珪的脑子里面情不自禁的多转了几个弯——高力士为何要在信件当中反复的提到李林甫,并一再强调朝廷的这些举措,都是出自于李林甫的谏言呢? 难道其他的宰相大臣,包括那一只曾经率军痛扁过吐蕃人的老狐狸,全都没说出一句有用的话? 高力士要为李林甫表功,就该去和圣人讲,在我面前反复提他的名字有什么用?那一只千年老妖,究竟想干什么? 想了一阵,萧珪没能琢磨明白,索性将它放下,继续读信。 信件的余下部分,基本上就是说一些私事了。 高力士告诉萧珪,咸宜公主殿下目前一切都好,叫他不要担心和牵挂。虽然萧珪未能及时返京错过了婚期,但国事为重、情有可原,圣人并不怪罪。只待萧珪完成使命、重返京城,圣人就会再择佳期良辰,为他二人完婚。 高力士还说,重阳阁的分院已经施工完毕,正在逐步完善之中。因为萧珪的离开使得重阳阁失去了主心骨,高力士便又将赫连昊阳从长安请到了洛阳来坐镇。目重阳阁一切正常,叫萧珪不必担忧。 高力士在信件的末尾,居然还提到了帅灵韵和元宝商会。他告诉萧珪,朝廷今年在芙蓉园投入极大,受益最多的就是元宝商会。帅灵韵如今正在亲自坐镇长安分号,干得风声水起。估计明年开春,朝廷会再一次启动长安三大殿的维修工程,到时受益最大的仍是元宝商会。 在信件的最后,高力士千叮万嘱,叫萧珪一定要注意自身的安全,千万不可逞强,更加不可弄险。危急时刻,当以自身安危为重! 这话已经说得十分露骨了:万一于阗实在是保不住了,便叫萧珪赶紧跑路,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看完信,萧珪忍不住笑了。高力士这个人,说他坏,他有时还蛮好的;说他好,指不定什么时候被他卖了,自己还在帮他数钱!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热闹的声音。既有马蹄声也有人声叫喊,还有一通军鼓响起。 萧珪从窗户里面探出头来朝外一看,原来是乌那合与郝廷玉等人回来了。 他们高兴得不得了,正在一边敲打军鼓一边扭腰弄肢的跳舞,引得许多人都去围观。大家笑闹成了一团,就像是过年开起了联欢会一样。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萧珪连忙收起了信件,朝门外去走。 第768章 残局 萧珪来到楼下的时候,校场上的人正在越聚越多。 六面大鼓被摆在人群的核心,有几名后勤兵卒正用它们,敲打一首激昂澎湃的曲子。 萧珪认得这首曲子,它是大唐最着名也具代表性的音乐作品之一,宫廷当中也经常演奏。它就是《秦王破阵乐》。 校场中,有许多的唐军将士手拿刀剑和盾牌,正在围着大鼓一边唱歌,一边跳舞。 《秦王破阵乐》最初就是盛行于军队的一个大型乐舞,给它配舞的人当然就是军队里的将士,因此它也叫《秦王破阵舞》。 萧珪以前在皇宫里面见过的《秦王破阵舞》,是由梨园的乐师演奏曲乐,给它配舞的则是戎装打扮的漂亮宫女。现在他在军队里见到了军鼓演奏的曲乐,真正的军人跳起的舞蹈。这让他感觉,原来只有粗犷又豪迈的军人,才能跳出《秦王破阵舞》最该有的原汁原味。 拓羯骑兵多数都是粟特人,他们生来就是能歌舞善的。看到唐军将士们唱得这么痛快、跳得这么开心,他们不甘落后,也都纷纷的加入了唱跳队伍。 不得不说,粟特人的音乐舞蹈细胞都很发达。他们合着鼓点的节拍跳着各自不同的舞步,非但没有一点的凌乱之感,反而非常的赏心悦目。 于是,奇迹的一幕在于阗军堡里出现了。唐军将士与拓羯骑兵,这一个兵一个贼,居然又唱又跳的欢聚一堂,就像是年节之时亲人团聚一样。 乌那合这个家伙显然不擅此道,但他也滥竽充数的混在人群之中,扭腰甩头玩得不亦乐乎,就属他笑的声音最大。 哥舒道元看到萧珪走下楼梯连忙迎了上来,笑呵呵的说道:“萧元帅,你看他们多么开怀啊!” 萧珪问道:“怎么突然就玩耍起来了?” 哥舒道元笑道:“这还得拜你所赐啊!” “我?” 哥舒道元说道:“萧元帅,我算是服了你了。你仅用六面大鼓和十几名后勤兵卒,就退去了突骑施数千大军。如此神奇的战果,令得众人无不惊叹、无不开怀啊!” 萧珪笑了一笑,原来是这样。 哥舒道元说道:“眼前之事,便又应了萧元帅当初所言。敌人攻下我军营盘之后,果然没有前来攻打我们的军堡。如此神机妙算,老夫生平仅见,真是叹为观止啊!” 萧珪看着那些欢快唱跳的人们,说道:“但是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哥舒道元忙道:“那我马上就去叫停他们,不要再玩闹了。” “这倒是不必。”萧珪说道,“众将士拼杀多日,既累又乏,心中压力也是极大。就让他们多玩片刻,放松一下!” 哥舒道元说道:“那就让他们再玩半个时辰,怎样?” “可以。”萧珪点了点头,说道,“通知火头军那边,今日加餐,犒劳众军。” 哥舒道元面露笑容,“好啊!我马上就去宣布这一大好消息!” 萧珪笑而点头。 哥舒道元马上跑了过去,先是叫停了大鼓,然后当众宣布犒军的消息。 所有人大声欢呼起来,军鼓再次奏响,比之前还要更加的富有激情。 萧珪正要转身走上楼去,乌那合朝他跑了过来,“萧元帅,你别逃跑啊!” 萧珪说道:“我又没做贼,为何要逃跑?” 乌那合来到他面前,笑哈哈的说道:“咱们仅凭六面大鼓和十几个人,就干退了敌人数千大军,兄弟们都觉得非常的长脸,也非常的高兴。这个办法可是你想出来的,你最应该过来和我们一起庆祝呀!”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也很高兴。但是唱歌跳舞既非我所爱,又非我所长,你们也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乌那合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勉强萧元帅了。” “你自己玩去!”萧珪说罢,再次提步朝楼上走去。 乌那合又跟了上来,说道:“萧元帅,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对你讲。” 萧珪看了他一眼,这家伙的神色似乎有些奇怪。于是说道:“那你跟我来。” 二人来到了二楼萧珪的房间里,各自入座,裴蒙给乌那合上了一盏茶便就出去了。 萧珪看着乌那合,“你有什么事?” 乌那合稍稍皱眉的琢磨了片刻,说道:“萧先生,我有一个请求。” “说。” 乌那合说道:“待我军得胜之后,假如活捉了尔微特勒的话,我可不可以……” 这家伙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但萧珪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想干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萧珪问道。 乌那合又皱了皱眉,说道:“我和尔微特勒,有仇。我想亲手宰了他,报仇!”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我拒绝你。你会怎么做?” 乌那合轻轻的长吐一口气,说道:“我听萧先生的安排。” 萧珪淡然一笑,“谢谢你,乌那合。” 乌那合微微一怔,“先生为何要谢我?” 萧珪说道:“以你的脾气,报仇这种事情,你不会去征求旁人的意见。” 乌那合看着萧珪,认真的说道:“但你不是旁人,你是萧先生。” 萧珪面露微笑,“所以我要谢谢你,如此看得起我。” 乌那合嘿嘿的笑了几声,说道:“萧先生别这么说。我下半辈子和我的子子孙孙的荣华富贵,可全都指望在你身上了。” 萧珪也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我一直都想知道,你和尔微特勒之间,究竟是有什么渊源。” 乌那合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答应萧先生,等我们真的打了胜仗,击败了尔微那个小杂种之后,我一定会告诉你。” “好。”萧珪说道,“今日加餐犒军,你一定要多吃一些,多攒一点力气,就等着大干一场!” 乌那合兴奋的点头,“好!” 萧珪微笑点头,“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了,你就下去玩!” 乌那合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弯下腰身施了一礼,然后走了。 萧珪在房间里面刚刚休息了片刻,哥舒道元与尉迟珪一同来了。 他们告诉萧珪,斥侯刚刚侦察到了敌军的新消息。他们的军营被烧了,粮草也毁了。现在一两万名突骑施人,全都挤进了我军丢弃的那个营盘之中。 萧珪心中暗暗激动,一盘大棋下了这么久,终于是要到了残局收尾的时候! 哥舒道元和尉迟珪一同请问萧元帅,接下来做何安排? 萧珪说道:“在如此冰天雪地的节气里,敌军营盘丢失、粮草被毁,很难在野外支撑太久。我估计,尔微特勒要么会立刻撤军后退;要么,就会立刻挥军前来,强行攻打我们的军堡和于阗的王城。” 哥舒道元点了点头,“萧元帅所言即是。现在敌军已被逼到了绝路。依着尔微特勒的性子,撤退的可能性不是太大。他很有可能会狗急跳墙,要来强行攻城。” 尉迟珪连忙问道:“那我们于阗城,该要做好哪些事情?还请萧元帅示下,我好速回城中提前做好准备。” 萧珪说道:“二殿下不必着急。尔微特勒,没机会来攻城了。” 二人同时一惊,“什么?!”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二位请容我卖一个关子。明日此时,你们就全都知道了。”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着点了点头,“好!”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禀告先生,严文胜回来交令!” 萧珪呵呵一笑,“我们的大功臣回来了——进来,你这个老贼!” 严文胜推门而入,看到哥舒道元和尉迟珪也在,连忙上前与他二人见礼。 哥舒道元非常的高兴,笑哈哈的说道:“严大侠今日总算是大展身手了。仅凭两百人就摧毁了尔微特勒的万人军营,彻底斩断了敌军的根脉。如此神通,真令我辈眼界大开啊!” 严文胜说道:“哥舒将军过誉了。我就是一个偷鸡摸狗的老贼,偶尔干一下老本行而已,上不得什么台面。” 萧珪哈哈的笑了起来,“严文胜,你谦虚的样子真的很欠揍,你知道吗?” 众人都笑了起来。 尉迟珪说道:“萧元帅身边真是卧虎藏龙,个个都是能人异士啊!” 严文胜笑道:“二殿下是在说虎牙?” 尉迟珪笑道:“你们别说,虎牙姑娘还真是非常特别也非常的有趣。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我那一对子女阿萝和阿胜,现在都被她迷住了。她们整天跟在虎牙姑娘的身后,不停的嚷着要学她的‘深井病’。你们瞧一瞧,这算什么事?这害病,也是能学得来的吗?” 萧珪和严文胜哈哈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 只有哥舒道元满头雾水,深井病是什么?很好笑吗? 第769章 摸鱼 傍晚时分,军堡里飘起了一阵浓郁的肉香味。 二王子尉迟珪从于阗带来的两百只活羊和大量的肉干、咸鱼和酱菜,现在派上了大用场。苦战多日的三军将士今天打上了牙祭,全都敞开了肚皮吃一个劲的猛吃,那叫一个过瘾。 除了美味的肉食,将士们还分到了一些果酒,每人不到半斤。这种果酒是军队里面自行酿造的,度数很低,有点类似于香槟。半斤果酒可能连一个从不饮酒的女子也灌醉不了,对这些军队里的厮杀汉来说,那就像是漱了一下口。 但是,这已经很不错了。 大唐的军队平常都是禁止饮酒的,除非是特别的日子才会允许将士们少量饮酒,还不能喝醉。就比如今天,等吃过了这一顿美酒美食,将士们就得去打一场大仗。 对于这一点,三军将军心中都是有数。他们只是不知道,接下来的仗该要怎么打? 于是,在军堡的大型聚餐现场,有一件事情成为了大家的核心话题:那一位神奇的萧元帅,又会想出哪些神奇的战术,神奇的打败不可一世的突骑施人呢? 哥舒道元听到了众人的议论,对尉迟珪说道:“二殿下,看来不管是唐军将士还是拓羯骑兵,现在都已经认定了一件事情。只有‘神奇’二字,才足以形容我们的萧元帅。” “我也是这样觉得。”尉迟珪面带笑容的说道,“从开战之初直到现在,萧元帅的种种表现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别说是敌人摸不清他的路数,就连我们自己人也万万没有想到啊!” 哥舒道元说道:“尔微特勒虽然输了几阵,但兵力仍是不俗。眼看着他就要率军前来攻城了,真正的考验即将到来。不知道萧元帅,还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尉迟珪说道:“看来军堡里的所有人,都在密切关注此事。我们何不把萧元帅请来,给我们大家透露一二呢?” 哥舒道元忙道:“二殿下,这恐怕不妥。在军队里面,上峰不愿告诉你的事情,千万不要去问。这是大忌!” 尉迟珪笑而点头,“好,那我们就拭目以待。萧元帅不是说了么,明日此时,我们就全都知道了。” 正说着,周边的将士突然大声欢呼,全都站起了身来。二人扭头一看,原来是萧珪来了。 “萧元帅!萧元帅!!”众将士一同大声呼喊。 哥舒道元和尉迟珪、乌那合等人也都迎了上来,问萧珪怎么才来? 萧珪说道:“有些小事我去安排了一下,因此来迟,诸位勿怪。” 乌那合笑道:“萧元帅不会是偷偷的私会相好去了,不愿让我们知道?” 萧珪说道:“就你话多,酒肉也堵不住你的嘴。” 众人都笑。 有位将士大声问道:“萧元帅,接下我们要干什么?” 他这一问,把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 萧珪看了看大家,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热切与期待。 他面露笑容,大声说道:“弟兄们,现在你们要做的事情,有两件。” “请问萧元帅,是哪两件?” 萧珪大声说道:“吃饱喝足,下水摸鱼。” “摸鱼?!”众人全都一愣。 萧珪笑了起来,“我没有说错,你们也没有听错。就是——摸鱼!” 正在此时,一位身上插着红色角旗的斥侯,骑快马飞速奔入了军堡之内。 “报——斥侯消息!” 萧珪与哥舒道元连忙离开了聚宴现场,带着斥侯来到了辟静无人处,问他是何消息? 斥侯报说,在伏击山谷附近,发现了许多零散的敌军斥侯,他们正在不停的四处探索。有几个敌军斥侯摸进了山谷内部,被我军埋伏在那里的斥侯逐一击杀,并生擒了一人。 哥舒道元说道:“看来尔微特勒真是坐不住了,这些斥侯应该是在帮他找路。他担心山谷里面仍有埋伏,想要找一条别的道路杀到于阗来。” 萧珪说道:“预料之中的事情。” 哥舒道元说道:“萧元帅,就算尔微特勒不敢冒险进入山谷,但是从军营到于阗来的路不止那一条。就算绕道几十里,尔微特勒的大军也快要杀过来了。”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不管是找路,还是绕道,他都需要时间。” 哥舒道元说道:“一两天的时间,差不多也够了。” 萧珪淡然一笑,“很可惜,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哥舒道元微微一怔,“这话怎讲?” 萧珪说道:“我要让他,过不了今晚!” 哥舒道元吃了一惊,“今晚?就……今晚?” 萧珪肯定的点头,“没错,就今晚。” 哥舒道元更加惊讶,“一个晚上的时间,我们就能打败尔微特勒率领的上万敌军?!” “不是打败。”萧珪微然一笑,“是全歼!” 哥舒道元深吸了一口气,诧异的看着萧珪。 萧珪面带笑容,轻松自如的说道:“现在距离天黑,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了。哥舒将军,麻烦你在半个时辰之后集结全军,朝山谷进发!” 哥舒道元斗然一下站得标直,重重的一抱拳,大声道:“喏!” 萧珪说道:“乌那合那边也做同样安排,我已经向他交待过了。就这样,我先走一步了。” 哥舒道元愕然道:“萧元帅要去哪里?” 萧珪仍是笑容轻松,却又带着一丝神秘的说道:“我要先去占一个好位置,看你们,摸鱼!” 聚餐已经结束,夜幕逐渐降临。 于阗军堡的大门从里面被拉开了,笨重的木门发出“嘎嘎”的沉闷声响,击破了夜的宁静,并给弥漫的夜色增添了一股凝重与肃杀的气氛。 哥舒道元和乌那合骑着马,并排从军堡里面小跑了出来。 早早潜伏在道旁的唐军斥侯立刻现身前来报告,说进入山谷的敌军斥侯无一漏网,全都栽了。从军堡到山谷这一路,绝无敌人眼线,大军畅行无阻。 哥舒道元满意的点头,“辛苦了,继续探查。” 斥侯道了一声“喏”,立刻又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乌那合啧啧不已。 哥舒道元扭头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乌那合瓮声瓮气的说道:“唐军斥侯这么厉害,还不让人羡慕吗?” 哥舒道元瞟了他一眼没有理睬,朝身后招了一下手。大批的唐军和拓羯骑兵排着整齐的队列,从军堡里面开了出来。 乌那合突然张开双臂,扯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哥舒道元嫌弃不已,“你能不能有个正形?” 乌那合拍了拍自己的嘴巴,“我困了,伸个懒腰怎么啦?” 哥舒道元皱了皱眉懒得与他计较这些事了,却道:“萧元帅是怎么吩咐你的?” 乌那合懒洋洋的的说道:“和你一样啊,天黑之后向山谷进兵。” 哥舒道元说道:“还有呢?” 乌那合扬了扬眉梢,“我还想问你呢!” 哥舒道元微微一愣,“你不是萧元帅的心腹吗,怎的连你都不知道,接下来的仗该要怎么打?” 乌那合一本正经的说道:“既是心腹,就要懂事。该让我知道的,他自然会告诉我;不该我知道的,想都不要去想!” 哥舒道元明确听出他在讥讽自己,有点郁闷,“我懒得理你!” 乌那合哈哈的坏笑了几声,骑着马儿溜溜跶跶的朝前跑去。 此时,伏击山谷的山顶之上。 萧珪和严文胜、裴蒙一起坐在一顶帐篷里面,就着一炉炭火,饮些热茶吃些烤肉。 严文胜不时的钻出帐篷,很快又被冻得钻了回来,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萧珪说道:“老贼,你不要紧张过头了,时间还早。” 严文胜笑着说道:“我不是紧张,我是兴奋!” 萧珪问道:“不就是叫你射上一箭吗,这有什么好兴奋的?” 严文胜说道:“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射得最重要的一箭了。我能不兴奋吗?” 萧珪说道:“你说这话,红绸同意吗?” 严文胜一愣,没反应过来。 萧珪和裴蒙,都坏坏的笑了起来。 严文胜恍然大悟,大声叫道:“你们这两个聪明人,又合起来欺负我这个老实人!” 第770章 碎夜 夜色渐深,天寒地冻。 突骑施人的军营里,一片萧瑟与狼籍。他们的军营被烧了,粮草和被褥、冬衣这些御寒物资损失了八成以上。现在,他们一两万人挤在只能容纳三千人的军营里。 并且,唐军早有预谋的提前运走了所有的兵器、粮食和被褥,甚至连烤火的木柴也没有给突骑施人留下一根。 这不仅让士兵们备受煎熬,也让尔微特勒感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和恐惧。 因为事实明摆着,敌人早就计划好了要撤退,并且有意烧毁了突骑施的军营。如果尔微特勒和上万名突骑施不想在今夜活活冻死,他们就只能住到唐军的旧军营里来。 尔微特勒越来越有理由相信,自己已经中了萧珪的圈套。这个军营或许真是一个,萧珪提前挖好的巨大陷阱。 但最让尔微特勒头疼的,也恰是这一点——明明知道这里有陷阱,但他毫无选择只能主动的跳进来;明明知道这里有陷阱,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也找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陷阱! 尔微特勒在自己的营帐里面越想越气,越想越焦虑,索性挎上宝刀走出了营帐,想到军营各处再看一看。 他刚走出帐篷,几名酋长将军就朝他迎面走了过来。 “你们为何不睡?”尔微特勒问道。 酋长将军们个个面露苦色,纷纷说道:“特勒,天气真是太冷了。我们既没有被褥也没有火盆,根本睡不着。” 尔微特勒皱了皱眉,说道:“你们可以去看一看那些士兵们,他们是怎么睡觉的。你们再学一学。” 酋长将军们苦笑不已,“他们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小帐篷里,还把马匹牵了进去,抱着一起取暖。这、这怎么可能睡得着嘛!” 尔微特勒说道:“这倒也是。抱着马匹取暖,哪能与抱着美人睡觉相提并论?” 众人又苦笑了一阵,然后说道:“特勒,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知莫贺达干的援军,几时能到?” 尔微特勒说道:“我已派人去催,老师一定会快马加鞭赶来,诸位不必慌张。眼前些许困难,想办法克服一下便就是了。” 众人说道:“挨冻受饿,倒是没什么。我们总感觉,这地方是个陷阱,非常的不安全!” 尔微特勒微微一怔,看来不只我一个人,意识到了危险的存在! 众人又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那个萧珪当真是诡计多端!他在这地底下又埋金又埋银的,等着我们去挖,究竟什么意思?” “他还埋了许多屎!” “天知道他接下来,还要玩什么花样?这个鬼地方,真是让人感觉不安!” “不如我们赶紧换个地方扎营?哪怕是撤到我们的废营那里去,也比这个鬼地方强。” “是啊,特勒!咱们换个地方!” 尔微特勒被他们这一通乱吵,吵得脑仁都疼了,心里更是充满了失望。看看这些酋长将军们,真是一个个的斗志涣散、人心惶惶。战争还没有结束,他们就已经被吓破了胆,变成了惊弓之鸟! 想归想,尔微特勒总不能指着所有人的鼻子一通大骂。他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说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那么天亮之后,我们就移师重回我军旧营。” 众人大喜,又一阵七嘴八舌—— “如此甚好!咱们走的时候,把唐军的帐篷都给带上。旧营那边收拾一下,勉强也还可用。” “旧营离唐军的军堡远一些,终归也是安全一些。” “你说这话,莫非是怕了唐军?” “我怕他个屁!……总之就是,现在这个地方,当真邪门得很!” 尔微特勒冷冷的看着他们,“还有别的事情吗?” 酋长将军们连忙施礼下拜,称说无事,然后走了。 尔微特勒看着他们的背影,暗自叹息,心中想道:汗国的部族兵马,果然是人心难齐。倘若战事顺利他们都乐意锦上添花,一个比一个积极,因为他们都想瓜分战利品。倘若我军落到了下风,他们就开始了各种盘算和计较,只想着独善其身,早些逃离危险。 思及此处,尔微特勒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萧珪——他难道,就没有这方面的困扰吗? 乌那合可是西域的头号混蛋,哥舒道元在于阗也是只手遮天。这样的两个人物,他是如何降伏下来的? 还有,唐军和拓羯骑兵根本就是水火不容的两类人。他是怎么做到的,把这样的两支军队整合到了一起?并且,全都令行禁止的听他指挥? 另外,还有胆小怕事的于阗人。他们居然也破天荒的强硬了力起来,举国上下全力支持萧珪,武力对抗汗国大军。这又是凭什么? 想到这些,一股嫉妒之火在尔微特勒的心中腾腾的燃烧了起来——究竟是他的运气比我好了太多?还是,我的能力远不如他? 尔微特勒越想越气闷,索性什么都不想了,迈开大步朝前走去。有十几名铁狼卫连忙跟上,随行保护。 在军营里面漫无目标的行走观察了一阵后,尔微特勒的心情缓解了许多。看到跟在身边的这些铁狼卫,他不由得想到了吉阿波,便问道:“吉阿波的伤,究竟怎样了?” 铁狼卫回道:“特勒不必担心,吉阿波的伤虽然有些重,但并不足以致命。” 另一人说道:“吉阿波刚刚撤离战场,我们就给他缝合伤口并止了血,然后火速送回了汗国,去请最好的巫医治疗。相信,吉阿波很快就能康复。” 尔微特勒略微放心的点了点头,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吉阿波在战场上负伤。那个郝廷玉……居然只是一个仆人!” 铁狼卫们全都没有插话。因为他们很明显的听出了,尔微特勒言语之中的忿忿不平与嫉妒之意。 尔微特勒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便不再说话,继续朝前走去。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军营的西面,尔微特勒隐约听到了一股水流之声。 “既然有水声,莫非前方还有一条大河?”他向众人问道。 一名铁狼卫答道:“特勒,那应该是山上的瀑布发出的声音。” “瀑布?”尔微特勒微微一怔,“这里有瀑布吗?此前怎的未曾见到?” 铁狼卫答道:“前段时间于阗下过大雪,瀑布可能是被冻住了。近日雪停天气转暖,瀑布因此又再出现了。” 尔微特勒的眉头慢慢的皱了起来,一边暗自思索,一边喃喃自语,“瀑布?这里为什么,会有瀑布?” 铁狼卫士们错愕不解,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好、不好!!” 尔微特勒突然大叫了两声,抬手指向西面,“那边山上,肯定是有一座大湖!” 铁狼卫们越发不解,有人说道:“有瀑布自然就是有湖。特勒,这有什么奇怪的?” 尔微特勒猛然双手一击掌,“陷阱,果然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快,快去传我命令!全军拔营起寨,火速撤离此地!” 铁狼卫惊讶道:“特勒,现在传令?” 尔微特勒大声咆哮,“对!就现在!马上去,立刻去,要快!!” 狼骑卫连忙奔跑而去,只留了两个人在尔微特勒身边伺候。其中一人惊讶问道:“特勒,那里怎么可能会有陷阱?” 尔微特勒一边急步朝军营走去,一边说道:“山上必有大湖,湖中之水已经满溢而出,因此才会有了瀑布——倘若此时敌军放出湖水,我军置身于山脚之下,岂能活命?!” 狼骑卫惊讶道:“想要放出足以淹没一整个军营的湖水,除非是把整座山都给弄塌了。普天之下,谁能有如此神力?” 尔微特勒猛然停步,双眼圆睁怒瞪这名狼骑卫,沉声道:“难道你忘了,塌陷的拨换城吗?!” 正在这时,漆黑如浓墨的夜色之中,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紧接着传来了尖锐的啸响之声。 尔微特勒大惊失色,“啸箭!那是唐军用来夜间传信的,啸箭!——中计了!我军中计了!” 就在这时,西面的半山腰里闪现出了三朵吓人的巨大火光,紧接着…… “嘭——嘭——嘭!!” 三记巨响! 地动山摇! 然后就是一阵石块飞落、山洪奔泄的巨大声响。 尔微特勒睁圆了眼睛看着火光的方向,脸色瞬间变作刷白,整个人都像是石化了。 狼骑卫连忙牵来一匹马,强行将尔微特勒抱上了马背,“特勒快走!!” 尔微特勒就像是突然变傻了,呆呆的看着山的方向,都忘了怎么骑马。那匹马被巨大的声响惊到了,载着尔微特勒慌不择路的一阵狂奔起来。 巨响惊醒了所有的人,军营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人和马都在疯狂的逃命,不时有人摔倒在地,便再也无法爬起来,只能任凭别人和马匹从他的身上踩过。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声响,震碎了于阗凄冷的夜色。 冰斗湖山,彻底的垮塌了…… 第771章 仇恨之心 惊天动地的巨响,将方圆百里之内的生灵都给吓坏了。就连于阗城中熟睡的人们也被骇然惊醒,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地震了,赶紧跑! 于是乎,戒严多日罕有人踪的于阗大街之上,突然人满为患。很多人们甚至来不及穿上衣服就仓皇的跑出了家门,在寒风与恐惧的双重折磨之下,瑟瑟发抖。 正率军埋伏在山谷一带的唐军将士与拓羯骑兵,全都惊呆了。尽管他们都已是上过战场、砍过人头的勇士,但他们从娘始里带出来的、对大自然的恐惧本能告诉他们——你们除了害怕,别无选择! 此刻,不管是哥舒道元这样的百战老将,还是乌那合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老油条,甚至包括勇冠三军的李嗣业与力挫吉阿波的那一朵烈火银花,全都表情呆滞瞪大了双眼,毫不掩饰的表达出了他们的恐惧之情。 所有人都深切的体会到了一条真理:在老天爷的威力面前,任何人,都将渺小微末如尘埃! 过了许久,终于有人说了一句话,“我终于知道,萧元帅为何没有下达任何作战指令,只叫我们准备摸鱼了。” 众人扭头一看,是哥舒翰。 哥舒道元回过了神来,大声道:“众将士听令!” “喏——!!”唐军将士们大声吼起。 哥舒道元说道:“分散阵形,十人一伙。封锁周边所有通道,不得放走任何一名突骑施人!” “喏!”唐军将士们的情绪陡然高涨起来,吼声变得更大了。 “出发!” 随着哥舒道元将手挥出,唐军将士们迅速而麻利的分散开来。 乌那合却是骑在他的大黑马上,不急不忙的扣起了牙齿。 郝廷玉有点着急了,“乌那合将军,你为何还不发令?” “着什么急呀!——啊吐!” 乌那合一边说着,一边吐出了一块陷在牙缝里的肉屑,把郝廷玉恶心坏了。乌那合自己却是哈哈的笑了起来,说道:“郝廷玉,你小时候玩过浇水捉鱼吗?” 郝廷玉直皱眉头,“你什么意思?” “别急嘛,听我慢慢说。”乌那合说道:“我小时候就经常和我的伙伴们,一起浇水捉鱼。我们会先用石头和泥巴,把小溪河的某一段封死,再用面盆和水桶把那里面的水浇出来。慢慢的,不管是鱼虾还是泥鳅全都没有了藏身之地,只能趴在泥水当中,乖乖的等着我们去捉。那别提有多过瘾了!” 郝廷玉冷笑了起来,“乌那合将军的童年,还真是丰富多彩呀!” “少说屁话!”乌那合骂骂咧咧的瞪了他两眼,然后说道:“现在哥舒道元已经带着唐军去封锁外围了。在我看来,他们就像是截断小溪河的石头和泥巴一样。那么我们,就只好等着水被浇干之后,下水摸鱼喽!” 郝廷玉微微一怔,这个混蛋,居然说得挺得有道理! 乌那合又哈哈的笑了起来,说道:“我看这阵势,估计是整座冰斗湖山都塌了。那么大的水,没几个人能够逃得出来。等天亮之后,山上的大水应该就能冲泄完毕,水势也将放缓。到时我们再冲进去,白白的收捡那些半死不活的突骑施人。我的弟兄们,到时候你们能够找到多少战利品,那就全凭各人自己的本事了!” 拓羯骑兵们听了都很兴奋,一个劲的大叫:“将军英明、大首领英明!” 郝廷玉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我算是服了这个混蛋了! 冰斗湖汹涌的水流奔泄而下,不断的冲击薄弱的山石,缺口变得越来越大,水流也就变得越来越大。到后来,山脚下一人多高的巨石,都能被滔天的洪水冲得打起了滚来。 军营里的那些人和马会是一个什么境况,也就可以想见了…… 萧珪和裴蒙、严文胜并肩站在一座山峰上,对着远处那一片被夜色笼罩了的军营,已经站了许久。 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他们也仍是这样站着,很有默契的保持着此间的沉默。 终于是严文胜拉开了话闸,他说道:“阿蒙,你说要是会游泳的话,能不能在那里讨得一条活路?” 裴蒙摇了摇头,“怕是难。” 萧珪说道:“这种时候就算是水性极佳之人,也是难以逃生的。因为水流的巨大冲力,让人无法保持泳姿,它甚至能够直接将人击昏,然后溺毙。水中夹杂的石头和树木等物,人马只要撞上,非晕即死。” 裴蒙点头,“在下赞同先生的说法。” 严文胜啧啧的摇了摇头,拿起手中的大弓看了几眼,说道:“这一箭果然射得很不寻常。眨眼之间,击杀万人!” 裴蒙扔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闭嘴。 萧珪没有理会他们。他双眼微眯,神情淡漠的看着前方,心中想道:高舍鸡将军,还有拨换城的弟兄们。萧某人这就算是,给你们报仇了! 严文胜看着萧珪这个表情,突然想起了数日前的一件事情。 记得那天他陪着萧珪还有哥舒道元,一同来到了冰斗湖山上,准备在那里修筑一道河堤。当时先生的神情,似乎就和今天一样。 想到这些,严文胜情不自禁的干咽了一口唾沫,周身打了一个寒颤……原来,当先生真正动了仇恨之心的时候,是这样的一个表情! 过了一阵,裴蒙说道:“先生,差不多是时候,去给哥舒道元和乌那合下达命令了。” 萧珪说道:“传我令,务必活捉尔微特勒。” 裴蒙问道:“还有呢?” 萧珪转身朝着帐篷走去,“我累了,睡觉去。” 裴蒙目送萧珪走远,有一点愣住了。 严文胜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胸膛,“阿蒙,你一向都很聪明的,怎的现在犯傻了?” 裴蒙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对着严文胜叉手一拜,“还请严大教我。先生发生的军令,怎会如此简单呢?” 严文胜说道:“简单,有什么不好吗?” 裴蒙说道:“山下可是有一两万名突骑施的士兵,多少会有一些漏网之鱼成为我军的俘虏。前次乌那合杀俘,已经惹来了不小的麻烦。现在这些俘虏该要如此处置,先生总该给出一两句话来?” 严文胜笑了一笑,说道:“先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务必活捉尔微特勒。” 裴蒙皱了皱眉,“那意思就是,其他人……随便?” 严文胜慢慢的点了点头。 裴蒙惊讶道:“莫非……真的……杀光?” 严文胜又慢慢的点了点头。 裴蒙惊愕的看着严文胜,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半晌无语。 严文胜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我现在终于听懂了,先生以前说过的一句话。” “哪一句?”裴蒙问道。 严文胜说道:“记得当时,我们是在阳关休养。姚闳想尽了办法算计先生,我很生气。但是先生一点都不生气。我问先生,为什么?” 裴蒙道:“先生是如何回答的?” 严文胜说道:“我记得先生说道,这世上可恨之人与可恨之事那么多。他姚闳,算个屁?” 裴蒙皱了皱眉,说道:“严大的意思是,先生一般不会去憎恨于谁。但若先生真正动了仇恨之心,那就……” 严文胜摇了摇和,示意裴蒙赶紧打住,不要再说了。 裴蒙又深吸了一口凉气,小声道:“严大,你可知道,先生为何如此憎恨尔微特勒?” 严文胜摇了摇头,小声道:“我不清楚。但我隐约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若不灭了突骑施汗国,先生……恐怕不会善罢干休!” 第772章 恩怨 天亮了。 曾经高悬在天上的冰斗湖,在一夜之间落回了人间,将山下的军营一带,变成了一片溪河纵横的沼泽之地。 大量的飞鸟莫名的出现,盘旋在沼泽的上空。它们仿佛是在看人类互相残杀的热闹,又仿佛是在这一片新出现的沼泽地中,寻找适合它们的栖息之地。 乌那合带着他的拓羯兄弟们走进了这一片沼泽之地,开始了他们的摸鱼行动。 事实正如乌那合预料的那样,一夜大水冲过之后,军营里面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有少数侥幸逃出水灾的人,已经被哥舒道元手到擒来变成了俘虏。 现在乌那合等人入眼所见,全是漂浮在溪河泥水之中的人马死尸。他们突然觉得,预料中的“摸鱼行动”似乎不那么愉快了。因为那些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尸体,当真有些令人头皮发麻。 此时,乌那合收到了萧珪传来的军令:务必活捉尔微特勒。 乌那合不禁笑出了声来,说道:“除非是有突骑施的天神下凡前来保佑尔微特勒,我们才有机会去执行萧元帅交待的军令。” 郝廷玉说道:“乌那合将军,军令已下我等执行便是。抓不到活口,我们就把尔微特勒的尸体带回去交差。” 乌那合撇了撇嘴,“那么多的尸体,你要一具一具的去翻吗?” 郝廷玉轮了轮眼珠子,好像有点无话可说。 邹宝树插了一句,“说不定,哥舒将军已经抓住了尔微特勒。” “有道理。”乌那合说道,“邹宝树,你带几个人过去看一看。万一有情况,随时前来报我。” 邹宝树应了一喏,带上一队拓羯骑兵去了。 郝廷玉说道:“乌那合将军,这尸体该翻的,我们还得翻。另外我建议,我们应该挖坑把这些尸体埋掉。倘若任由它们泡在水里腐烂开来,容易酿出瘟疫。” 乌那合说道:“这种差事,我可不干。萧元帅也没有给我下达这样的命令。” 郝廷玉说道:“你不必事事都等着萧元帅,安排你去做?” 乌那合满心不爽的撇着嘴,没有回话。 郝廷玉再道:“弟兄们想要找到战利品,无可避免的就得翻弄尸体。那何不顺手将他们埋了,就当是积了阴德。乌那合将军,你觉得怎样?” 乌那合扭过头来不怀好意的瞪着郝廷玉,“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干了太多缺德事,现在给机会,让我补上一补?” 郝廷玉突然被他逗笑了,“乌那合将军,你还是赶紧下令,弟兄们都在等着摸鱼呢!” 乌那合叹息了一声,“好,老子今天就听你一回——弟兄们都听着,我们先要找到合适的地方,挖下几个埋人的大土坑,然后才能动手摸鱼。” 拓羯骑兵们都应了喏。 乌那合再道:“动手之前,我得定下一条规矩。谁摸到的鱼就归了谁,任何人都不许抢夺。听到了吗?” 拓羯骑兵们集体应喏。 乌那合高高举起他的弯刀,大声说道:“我得把话说透了,弟兄们全部都要牢牢记住:我说的这个‘归了谁’有两个意思。第一是,这条鱼身上的所有财产都归了他,谁敢出手抢夺,我就砍谁的脑袋;第二是,这条鱼必须由他亲自拖进土坑里去埋掉。这一点没做到,我照样砍他脑袋!——弟兄们,全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拓羯骑后们再一次集体应喏。 郝廷玉一愣,这家伙干什么事情都是简单粗暴,就连发布军令也是如此。但他这样的行为方式对上了拓羯骑兵,还真是极有成效! 军令已下,拓羯骑兵们全都忙活了起来。 乌那合说道:“雷瑞安,你和我的卫队在这里盯着。郝廷玉,你跟我来。” 郝廷玉问道:“去哪里,做什么?” “何来许多废话,跟来便是!”乌那合不耐烦的扔下一句,拍马走了。 郝廷玉眨了眨眼睛,“这家伙又想干什么?” 两人骑着马一前一后的走了许远,离开了溪河沼泽地带。 郝廷玉忍不住问道:“乌那合将军,究竟要去哪里?” 乌那合停住了马,说道:“我们去找萧元帅。” 郝廷玉问道:“你现在找他作甚?” 乌那合皱起眉头来,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答应过他一件事情,现在,该要兑现了。” 郝廷玉感觉有点奇怪,因为乌那合很少会有正经的时候,更别提像现在这样的严肃又认真了。他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乌那合说道:“就是亲口告诉他,我和尔微特勒之间的恩怨。” 郝廷玉有点好奇,“我……是不是不应该打听?” 乌那合嘿嘿的轻笑了一声,“一旦说出口来,那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你是我兄弟,我可以提前告诉你。” 郝廷玉微微一愣,我什么时候成他兄弟了? “怎么,你不想知道吗?”乌那合问道。 郝廷玉面露微笑的点了点头,“承蒙将军信得过我,我当然想知道。如果方便的话,就请将军现在告诉我?” 乌那合撇了撇嘴,“你们唐人哪,就是酸!——过来,我们坐到那里去说。” 说罢乌那合就从马上跳了下来,走到一旁高处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郝廷玉也下马走了过来在他旁边坐下,问道:“将军和尔微特勒之间,究竟是有什么样的恩怨?” 乌那合的眉头紧紧皱起,沉声道:“他是我的杀母仇人。” 郝廷玉一愣,“杀母仇人?!” 乌那合说道:“十五年前,他亲手杀了我的母亲。” 郝廷玉问道:“十五年前,尔微特勒的年纪才有多大?” 乌那合说道:“十岁左右。” 郝廷玉简直惊到了,“才十岁……就亲手,杀了你的母亲?” 乌那合反问道:“怎么,你不信?” 郝廷玉仍觉不可思议,但慢慢的点了点头,“我相信,将军不会骗我。” 乌那合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很多人都会觉得,当年尔微特勒是因为年少无知,才会干出那种事情来。但我知道,他就是故意的。换作是今天他二十五岁了,他也会那样去做。” 郝廷玉问道:“尔微特勒为什么要那么做?” 乌那合说道:“总的来说,就是家族仇恨。” 郝廷玉问道:“那是什么样的,家族仇恨?” 乌那合说道:“你们已经知道的,我是姑墨古国的王室后裔。其实至从姑墨古国灭亡之后,姑墨王室早就失去了意义,沦为了普通的平民。其中有一支族人向北方流浪,融入了草原部族之中。我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郝廷玉静静的听着,没有插话。 乌那合继续说道:“经过我的祖辈父辈多年的经营,我们这一支族人逐渐壮大起来。但是苏禄可汗率领的葛逻禄部落比我们更加强大,他凭借强大的势力征服了草原各部,建立了突骑施汗国。” 郝廷玉问道:“将军所在的部落,也被苏禄可汗征服了吗?” 乌那合的眉头又紧紧的皱了起来,“别的部落,都是征服;唯有我们家族所在的部落……是屠灭!” 郝廷玉惊讶道:“为什么?” 乌那合慢慢的摇了摇头,“这件事情,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调查了许久年,谁都不知内情。或许只有苏禄可汗本人,才能告诉我答案。” 郝廷玉问道:“如此说来,将军就是漏网之鱼。既然是有深仇大汗,苏禄可汗为何没有追杀于你,斩草除根呢?” 乌那合突然想到了泡到沼泽里的那些尸体,没好气的骂道:“你才是漏网之鱼!” 郝廷玉顿时苦笑了一声,“在下一时口误,还请将军恕罪!” 乌那合叹息了一声,说道:“苏禄可汗当年屠灭了我的部族,但是女人和孩子多数还是留了下来。小孩子嘛,长大了自然就会变成他们的奴隶。至于女人,那就不用我说了!” 郝廷玉点了点头,“这么说,将军还是在突骑施汗国长大的?” “对。”乌那合点头,“四岁那年,我就做了俘虏。十五岁那年,尔微特勒杀了我的母亲。然后我就离开了突骑施汗国,开始在西域各处闯荡。就是这样。” 郝廷玉说道:“奇怪。尔微特勒一个十岁大的孩子,为什么要动手去杀你的母亲呢?” 乌那合撇了撇嘴,“原因或许不重要了。突骑施人大多性情彪悍。他们十岁大的孩子,就已经能够纵马射箭甚至冲锋陷阵。一个特勒心情不好了随手杀掉一个女奴,那根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郝廷玉说道:“万一尔微特勒没死,将军不妨,当面找他问个清楚。” 乌那合眉宇一沉,“问得再清楚,我母亲也活不过来了。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亲手宰了他!” 第773章 擒获 乌那合与郝廷玉骑着马,按之前那一位传令兵所讲的位置去找萧珪。结果他们在半路上刚好遇到了萧珪与严文胜、裴蒙等人。 二人上前施礼下拜打过了招呼,萧珪问他们所来何事? 乌那合说道:“萧元帅,我之前答应过你的。只要我们打败了尔微特勒,我就把我们之间的恩怨告诉你。”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回头再说,我现在正有要事在身。” “什么事?” 萧珪说道:“哥舒道元刚刚活捉了尔微特勒,我正要赶过去看一看。” 乌那合瞪大了眼睛,“他在哪里?!” 萧珪凝视着乌那合,沉默了片刻,说道:“乌那合,你现在不能动他。” 乌那合用力的咬了咬牙根,“我知道……” 萧珪说道:“不出所料的话,莫贺达干率领的大军已朝于阗而来。更大的危机马上就要降临,我们要抓紧时间做好应战的准备。” 乌那合说道:“没关系。既然能够打败不可一世的尔微特勒,我们照样也能把莫贺达干给收拾了!” 萧珪皱了皱眉,“这完全是两码事。不瞒你们说,这一次面对尔微特勒,我们就已经赢得非常侥幸了。下一次再面对莫贺达干,我估计,我们就连一成的胜算都没有。” 乌那合也皱起了眉头来,“要是连你都失去了信心,这一仗,我们还怎么打?” 萧珪说道:“别担心,我自有办法去应对莫贺达干。但前提是,尔微特勒完好无损。” 乌那合眨巴着眼睛,“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乌那合,你能明白那就最好。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出现什么误会与隔阂。” 乌那合咧嘴一笑,“萧元帅,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尔微特勒的事情,就按你说的办。要报仇,我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话说回来,我其实更想凭借我自己的本事,去找他报仇。” 萧珪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乌那合说道:“萧元帅,拓羯兄弟们正在打扫战场,我得过去看着他们,免得那帮混蛋又要打起架来。郝廷玉你留下,不必跟来了。” 说罢乌那合就施了一礼,骑上他的大黑马走了。 严文胜有点好奇,“小螃蟹,乌那合为何要将你留下?” 郝廷玉说道:“他大概是想托我之口,将他与尔微特勒之间的恩怨,说给先生听。来的路上,他已经告诉我了。” 严文胜撇了撇嘴,“这家伙的话,你也信?” 郝廷玉说道:“此事牵涉到了乌那合已故的母亲,我想,他应该不会撒谎。” 萧珪挥了一下马鞭,“走,我们边走边说。” 众人骑马朝军堡走去。郝廷玉把乌那合告诉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严文胜说道:“如果乌那合说的都是真话,那么他和突骑施人还真是有着彻骨的仇恨。” 郝廷玉说道:“是啊,他的部族被突骑施所灭,家人也都惨死在了突骑施人的手中。” 严文胜说道:“那么之前在拨换城的时候,乌那合为什么能和托利大设与莫贺达干等人,打得火热呢?在当时看来,他们可是一点都不像仇人。” 郝廷玉微微一愣,“这么一说,确实是有一点奇怪……” 裴蒙说道:“突骑施汗国与我们大唐,是不一样的。” “哪处不一样?”二人问道。 裴蒙说道:“突骑施汗国能够得已建立,就是因为苏禄可汗不断的征服各个草原部族,然后再将他们整合在一起。这样的征服,一般是以武力为主。在草原人看来,这就像是勇士之间的决斗,无论输赢都很少有人会去记仇。于是草原上经常出现这样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甲杀了乙,然后甲收养乙的幼子做为自己的养子或者奴隶。那个幼子长大以后非但不会去报杀父之仇,还会把杀父仇人视为自己真正的父亲。” 郝廷玉顿时惊讶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严文胜说道:“在中原,这样的事情当然是不可接受的。但是草原上的游牧人,对男女交合之事一向随意。他们当中的很多人从生下来直到死去,都是‘只识其母、不识其父’。所以,阿蒙所说的这种事情发生在突骑施汗国,一点都不奇怪。” 郝廷玉眨了眨眼睛,说道:“如此说来,游牧人对母亲的感情,会更深一些?” 裴蒙说道:“一般来说,是这样的。” 郝廷玉说道:“我这样猜想的话,不知道对不对:当年苏禄可汗征服了乌那合的部族并杀了他的父亲,还霸占了乌那合的母亲,并将乌那合本人收养为义子。乌那合从此在突骑施汗国长大,并因为可汗义子的这样一层身份,他在汗国结交了许多人,其中就包括托利大设和莫贺达干。后来苏禄可汗又生下了尔微特勒。等到尔微特勒长大一点以后,却因为某种原因杀死了乌那合的母亲。乌那合对他母亲很有感情,却又无法为他母亲报仇。他因此才会远走突骑施汗国,开始在西域各地闯荡。” 严文胜赞叹起来,“啧啧,小螃蟹很聪明嘛!按你的说法便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乌那合与托利、莫贺达干等人都有交情,但又非常的憎恨尔微特勒了。” 裴蒙也点头,“有道理。” 郝廷玉问道:“先生,你怎么看?” 萧珪淡然一笑,“该说的话都已经被你们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 萧珪说道:“无论真相如何,这都是乌那合的隐私。除非他愿意主动的告诉我们,否则,我们不要过多打听,更加不要四处宣扬。” 众人一同答道:“知道了,先生。” 聊着聊着,大家走到了军堡,哥舒道元派他儿子哥舒翰,在此迎接。 萧珪跳下马来,对哥舒翰问道:“哥舒兄,尔微特勒的情况怎样?” 哥舒翰说道:“回萧元帅,尔微特勒现在正当昏迷之中,但性命应是无碍。” 萧珪问道:“他怎会昏迷?” 哥舒翰说道:“要说,尔微特勒那小子的命可真硬,他居然逃过了山洪,毫发无伤。有十几个铁狼卫护着他突围而出,一同落入了我军的埋伏之中。这些人好不彪悍,面对上百人的包围也誓死顽抗拒不投降,还打伤了我们一些将士。后来李嗣业与任霄、章迈等人一同赶来出手相助,他们杀死了所有的铁狼卫,才将尔微特勒生擒而来。李嗣业的下手稍微重了一点,尔微特勒便被打晕了。” 萧珪点了点头,“他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哥舒翰说道:“萧元帅请跟我来,我阿爷正亲自在那守着。” 萧珪叫他与自己并肩而行,随便聊了一些闲话。 哥舒翰突然说道:“萧元帅,我有一个请求。” 萧珪说道:“哥舒兄何必见外,有话直说便是。” 哥舒翰说道:“萧元帅能不能收下我,做你的部曲随从?” 萧珪一愣,“你说什么?” 哥舒翰叉手一拜,认真的说道:“我请求萧元帅收下我,做你的部曲随从!” 萧珪顿时笑了,“哥舒兄,你在开什么玩笑!” 哥舒翰急道:“我没有说笑,我是真心诚意的请求萧元帅,能够收下我!” 萧珪笑着摆了摆手,“这不可能。” 哥舒翰似乎很失望,“为什么?” 萧珪轻叹了一声,说道:“哥舒兄,我可以搬出一百个理由来拒绝你。但它们全部加起来,也敌不过三个字。” 哥舒翰问道:“哪三个字?” 萧珪淡然一笑,“哥、舒、兄。” 哥舒翰突然一下愣住了。 萧珪面带笑容的说道:“答应我,此事以后不要再提。” 哥舒翰略显尴尬与失望的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走,我们一起去看看尔微特勒。” 片刻后,哥舒翰带着萧珪来到了唐军后营,在一间营房外面停住了。 哥舒翰说道:“萧元帅,尔微特勒就在里面,我阿爷和李嗣业等人也在。你请进,我就留在外面守着。” 萧珪点了点头,走进了营房之内。 他看到,原本是两排大统铺的营房已经被收拾过了,只剩下了一张卧榻,上面躺了一个人。哥舒道元带着李嗣业与任霄章迈等十几个人,一同在屋内守着,几乎快要把那一张卧榻围得密不透风。 萧珪一进来,众人连忙起身施礼参见。 萧珪与他们回了礼,走到卧榻边看了一眼,尔微特勒仍在昏迷之中,脸色有些苍白。 ——别说,这小子长得还挺帅! 第774章 挟胜而交 傍晚时分,驻守外围的唐军和清扫战场的拓羯骑兵,完成任务之后接萧珪之军令,先后撤回了军堡。此时,有数千名于阗的百姓自发来到了军堡附近,欢迎凯旋的将士。 热烈的欢呼之声,似乎惊醒了沉睡多时的尔微特勒。他慢慢的睁开眼睛,最先看到了一顶灰旧的帐篷。他试着转动僵硬的脖子,迷迷糊糊的看到有一名男子正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捧着一本书在看。 短暂的恍惚之后,尔微特勒醒过神来。他猛然发力想要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浑身酸软无力,手脚都有一点不听使唤。 “你醒了。”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尔微特勒的耳中,说的是汉语。 “你……”尔微特勒下意识的说了一句突厥语,马上又换成了汉语,“你是谁?” 那个青年男子放下了手中的书本,拿到起一杯茶递到了尔微特勒的面前,说道:“你昏迷了许久,又受了很重的风寒。先来喝一碗热姜汤,暖一暖肠胃。” 尔微特勒突然大声叫道:“你是萧珪?!” 萧珪淡然一笑,答得平静,“没错,是我。” 尔微特勒的胸膛突然隆起,拳头捏得劈叭作响。 萧珪仍是平静得很,“要想动手的话,也得养好身体再说。你现在这副样子,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你!……”尔微特勒有一点气结。他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萧珪,就凭这样一副书生模样,竟然也敢大放厥词? 萧珪将手中的汤碗朝前一递,“喝了姜汤,你会舒服很多。接下来,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谈。” 尔微特勒眉宇一沉,“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那可不一定。”萧珪说道,“我举个例子,我们可以商量一下,突骑施汗国什么时候谴使入朝,向大唐宗主国请罪求和。” “请罪求和?!”尔微特勒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这简直就是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萧珪并不着急,等他笑完之后,说道:“如果不这样做,突骑施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你知道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吗?” 尔微特勒冷笑了一声,“终有一日,我们会踏平安西四镇,将所有的唐人赶出西域!” “然后呢?”萧珪问道,“你们能够杀入中原,一举灭了大唐吗?” 尔微特勒猛然怔住,突然一下说不出话来。 萧珪说道:“突骑施永远灭不掉大唐。但是大唐现在,就能灭了突骑施。如果你们不想国破家亡,就只有请罪求和这一条路可以走。所以,我劝你三思。” 尔微特勒有点恼火,“萧珪,你休得狂妄!!” 萧珪淡然一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本人刚刚才灭了你们突骑施汗国两万五千大军,还生擒了他们的主将。如果哪天你也做到了这一点,我不会介意,你在我面前表现得高调一点。” 尔微特勒闭上了嘴巴,狠狠的咬牙。 萧珪说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你好像,还不太了解我?” 尔微特勒说道:“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 “是么?”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那么难怪,你会打了败仗。” 尔微特勒的火气又被挑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萧珪说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都没有兴趣了解你的对手,哪能不输呢?” 尔微特勒十分郁闷的深呼吸了一口,“有话你就说,休得阴阳怪气!”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好,那我就直说了——本人萧珪,字君逸,现年二十一岁,大唐河南府伊阳县人仕,原是轩辕里私塾的一名教书先生。” 尔微特勒眉头一皱,“教书先生?” “对。”萧珪肯定的点头。 尔微特勒说道:“我怎么听说,你是兰陵萧氏的贵族,还即将成为唐朝的驸马?” “这也是真的。”萧珪说道,“但是,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一直做我的教书先生。因为本人最大的兴趣就是游手好闲,最大的爱好是钓鱼和饮酒,最大的理想是做一个既太累也不太忙的富贵大闲人。” 尔微特勒郁闷的皱起了眉头,“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萧珪说道:“我是在提醒你。尔微特勒,你率领三万大军气势汹汹而来,却连我这样一个,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教书先生都打不过。并且,我的兵力还只有你的五分之一。特勒是否该要反思一下了,你们突骑施汗国究竟还有什么资格,来向大唐叫板?” 尔微特勒怒瞪萧珪,气结无语。 萧珪再一次把汤碗向前一递,“喝了它,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谈。” 这一次,尔微特勒没有拒绝。他接过了汤碗,把姜汤一饮而尽。 萧珪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心想突骑施人果然都是犟总,他们也的确是发自内心的敬重勇士与强者。换作尔微特勒是一个汉人,我若在他面前如此高调的连番挑衅,他恐怕早就大声高喊着“士可杀不可辱”的撞墙而去,或是暴跳而起与我拼命了。 放下汤碗后,萧珪在尔微特勒面前坐了下来。 尔微特勒的情绪变得平静了许多,主动问道:“你想谈什么?” 萧珪说道:“我想谈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这一场战争打到现在,该结束了。否则的话,我们都承担不起后果。” 尔微特勒说道: “你是在害怕,我的老师率军前来向你复仇?” 萧珪果断点头,“我承认这一点。” 尔微特勒微微一怔,显然是对萧珪这一回答,颇感意外。 萧珪说道:“还有一点我必须承认。胜你一场,很不容易。我赢得非常侥幸。” 尔微特勒突然语气一沉,“我不需要你的安慰!” 萧珪淡然一笑,“尔微特勒,并非只有突骑施人敬重勇士与强者。在我眼中,你一直都是一个很强劲的对手,我竭尽全力才将你击败。但是,击败你却不是我最终的目标。” “你的目标是什么?”尔微特勒问道。 萧珪说道:“终止这一场,本就不该发起的战争。” 尔微特勒皱了皱眉,“就凭你?” “还有你。” 尔微特勒眨了眨眼睛,“就凭我们两个,能够终止这一场战争?” 萧珪说道:“仅凭我们两个人的努力,当然不能终止这一场战争。但是,如果我们两个人当中,有其中的任何一个,在于阗死于非命。那么这一场战争的结局都将是——突骑施汗国,走向灭亡!” 尔微特勒“咝”的吸了一口长气,“你说什么?!” 萧珪平静的看着尔微特勒,“特勒,你是一个聪明人。你仔细的想一想,我说得对不对。” 尔微特勒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之中。 萧珪走到一旁,倒来了两杯热茶,递给了尔微特勒一杯。 尔微特勒接过茶碗还没有来得及喝,突然眉宇一抬,“你是唐朝的驸马,我是汗国的特勒。如果我们死在了敌国的手上,这一场战争必然无限升级,直到有一方彻底倒下。你是这个意思么?” 萧珪点头,“对。” 尔微特勒将茶碗放到了一旁,眼神炯炯的看着萧珪,说道:“你早就预见到了这一点。对么?” 萧珪点头,“对。” 尔微特勒说道:“那为何,你此前写给我的书信当中,全然都是挑衅邀战之词,却从来没有提起当下之事?” 萧珪淡然一笑,“如果当时我在信中说了这些事情,特勒会愿意退兵而去么?” 尔微特勒略微一怔,然后摇头而笑,“我明白了。用你们中原兵书上的话来讲,这叫做,挟胜而交。” 萧珪微微一笑,“特勒果然精通汉学,聪明过人。” 尔微特勒伸手入怀拿出一封书信,沉声道:“我倒宁愿,我没有看懂你写的这个东西!” 萧珪呵呵的笑了起来,“过去的事情,又何必再提呢?” 尔微特勒又将书信放入了怀中,认真说道:“我会永远的将它,贴身收藏。终有一日我报了今日之仇,再将这一封战书,当面还你!” 萧珪微笑点头,“我热切期待。” 第775章 更大的危机 二人谈了多时,夜幕都要降临了。任霄和章迈走进了帐篷里,给他们送来了饮食和油灯。 尔微特勒盯着他二人看,觉得他们十分眼熟。 萧珪分别指着二人说道:“任霄,章迈。此二人是我部曲随从。” 二人都向萧珪施了一礼。 尔微特勒眉头一皱,“又是部曲随从?” “又?”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 尔微特勒轻吐了一口气,“那个击伤了吉阿波的郝廷玉,不也是你的人?” 萧珪面带微笑的扬了扬手,示意任霄和章迈先行退下,然后就叫尔微特勒先把饭吃了再说。 尔微特勒却是说道:“萧珪,我们不要再兜圈子了。说,你想要怎么样?” 萧珪说道:“很简单,我打算释放特勒,让你回去。” “然后呢?” “当然是停战。” 尔微特勒说道:“我的老师已经率军杀奔于阗而来。我恐怕没有那个本事,说服我的老师收兵回国。” “放心,你有。”萧珪说道,“如果非要在收兵停战,与得到你的尸首之间二选其一的话,莫贺达干的选择显而易见。” 尔微特勒的脸色一沉,“你要拿我,来威胁莫贺达干?” “当然。”萧珪说道,“令尊苏禄可汗年岁已高,你就是突骑施汗国的未来。拿这样的价码去换一次撤兵停战,对莫贺达干来说,应该是非常划算了。” 尔微特勒说道:“就算莫贺达干肯答应这一条件,我的父汗也不会答应,牙帐众多的大臣和将军也不会答应。” 萧珪陷入了沉思之中,手指在桌几上不紧不慢的轻轻敲打。过了片刻之后,他说道:“我要的是现在,莫贺达干撤兵回国。至于将来突骑施汗国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那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事情。” 尔微特勒拧眉看着萧珪,“你就不怕放我回去之后,我会联合莫贺达干一起,挥兵前来复仇?用汉人的话来讲,你是在纵虎归山!” 萧珪说道:“放心,你们不会这样做的。” 尔微特勒的语气一沉,“你究竟是有什么把握,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萧珪看着尔微特勒,突然神秘一笑,“特勒,问得好。我萧某人,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尔微特勒的脸上露出了迷茫之色,“你……什么意思?” 萧珪站起了身来,说道:“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特勒进餐休息了。明日我会派人过来,将特勒转移至于阗城中。届时希望特勒,能够理解配合。” 说罢,萧珪转身就朝帐外走去。 尔微特勒凝视着萧珪背影,心中想道:他又在玩弄,什么诡计? 片刻后萧珪来到了雕楼上,哥舒道元和乌那合都在这里等着他。二人一同请问,接下来萧元帅有何安排? 萧珪说道:“莫贺达干的大军已在路上,不日就将抵达于阗境内。我要释放几名俘虏去通风报信,让他尽快知道,尔微特勒兵败被擒的消息。” 哥舒道元说道:“萧元帅是想让莫贺达干投鼠器忌?” 乌那合一愣,“投鼠忌器,什么意思?——你们能不能说一些,我能听懂的话。” 哥舒道元说道:“意思就是,当莫贺达干知道尔微特勒落在我们手上的时候,不敢胡作非为。否则的话我们就宰了尔微特勒,叫他好看!” 乌那合摸着下巴,滴溜溜转着眼珠子,“莫贺达干苦心培养了尔微特勒二十多年,就盼着他将来能够接掌汗国。这个投什么鼠……的确是个好主意!” 萧珪说道:“这只是一个方面。我最主要的想法,是希望莫贺达干能够就此撤兵回国。” 莫贺达干皱起了眉头,“萧元帅,这可能吗?” 萧珪说道:“事在人为。” 乌那合突然举起了一只手来,高声说道:“萧元帅想干的事,准能成!” 萧珪笑道:“那就承你吉言了,乌那合将军。” 乌那合嘿嘿的笑个不停。 萧珪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别在这里傻笑,你有事情要干了。” “不管什么事,萧元帅就只管吩咐!”乌那合说道。 萧珪说道:“明日,我会和你一同率领拓羯骑兵,移师于阗王城。你现在,该去准备一下了。” 乌那合学着唐人的样子叉手一拜,喊了一声“喏”,然后大摇大摆的走了。 哥舒道元问道:“萧元帅,我军做何安排?”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记得数日之前,我曾经答应过哥舒将军,我迟早都会与乌那合一同,退守于阗王城的。” 哥舒道元尴尬的笑了起来,“萧元帅的意思是我军驻守军堡,和于阗王城互为犄角?” 萧珪微笑点头,说道:“莫贺达干要来了,吐蕃人也已击破了小勃律国,早晚都要杀到于阗城下。面对这样的两股强敌,我们只能据城而守。” 哥舒道元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刚捉了狼,又来了虎。还真是不让人消停啊!” 萧珪叉手而拜,说道:“哥舒将军,接下来我们恐怕要各自为战了。还望将军,多多保重!” 哥舒道元连忙抱拳还礼,说道:“萧元帅,你也千万要保重啊!” 萧珪微笑点头,说道:“在此,我要与将军做下一些约定,还望将军能够牢记。” 哥舒道元眼睛一亮,连忙对外面喊了一声:“哥舒翰,你进来!“ 哥舒翰走进了房来,抱拳而拜,“将军唤我?” 哥舒道元说道:“你过来!萧元帅有重要之事吩咐下来,我怕记性不好有所遗漏,你需从旁执笔,一一记下!” 哥舒翰应了喏,坐到一旁的木几边坐了下来,拿起了笔。 萧珪便与他父子二人说了一些事情,哥舒翰一一记下。 片刻后,萧珪来到了二楼自己的房间里,躺在了睡榻之上,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终于可以,稍微的休息一下了……真是好怀念,以前在轩辕里天天钓鱼喝酒的日子啊! 次日清晨,乌那合集结好了拓羯骑兵,尔微特勒也被装进了一辆马车之中。一切准备就绪,萧珪即将带着他们移师于阗王城。 哥舒道元率领所有的军堡将士列队欢送,场面十分的热烈。唐军将士和拓羯骑兵们纷纷的施礼拜别,互道珍重,甚至还有人流下了一些热泪。 这让哥舒道元感慨不已,原本是天然之敌的唐军将士与拓羯骑兵,经此一战之后,居然变成了惺惺相惜的袍泽弟兄……这天下之事,当真是无奇不有啊! 不久后,萧珪等人就骑着马,走在了回于阗的路上。乌那合与他的拓羯兄弟们都很兴奋,因为他们都很想念于阗的美人和美酒了。严文胜也很高兴,因为红绸正在王府等着他。 只有郝廷玉忧心忡忡,沉默不语。 萧珪便问他:“郝廷玉,你为何闷闷不乐,在想什么?” 郝廷玉说道:“先生,我一想到接下来的战事,就根本就高兴不起来。” 萧珪说道:“想这么多干什么,像他们一样,没心没肺没烦恼,不好吗?” 郝廷玉不由得笑了,说道:“我倒也希望,我能没心没肺没烦恼。但我更加希望,我能替先生分忧。” 萧珪微笑点头,“不错,真是大长劲。你若有了想法,不妨多与裴蒙谈上一谈。” 郝廷玉立刻点头,“好!” 裴蒙拍马赶上了两步,笑着说道:“郝六,这是打算抢我饭碗了?” “我哪有那个本事?”郝廷玉笑道,“但我真的希望,我能多替先生分忧。” 裴蒙看了看萧珪,微笑点头,“好,我们一起努力,为先生分忧!” 不久后,众人来到了于阗王城。他们看到,于阗正在张灯结彩的欢迎他们。无数的百姓走到了城外,前来夹道欢迎他们的凯旋之师。 萧珪看到这般情景,心中颇为感慨:于阗的百姓,确实都很善良,也很懂得知恩图报。我是真不想让他们知道,更大的危机,马上就要降临到于阗了…… 第776章 如影随行 二王子尉迟珪来到了城门入口处,专程代表于阗国前来迎接萧珪入城。他还说,于阗王计划明日在王宫之内,为萧珪等人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功之宴,为此特来征求萧珪本人的意见。 当着在场许多人的面,萧珪没有直接拒绝尉迟珪,而是委婉的说道:“二殿下,我想要先回元帅府,有些军务还需料理。” 尉迟珪立刻心领神会不再提及此事,只道:“晚些时候,我会亲将红绸与虎牙二位姑娘,送到萧元帅府上。” 萧珪微笑点头,“有劳二殿下。” 在于阗百姓的夹道欢迎之中,萧珪骑着马穿越了大半座于阗王城,来到了元帅府。 虽然萧珪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住在元帅府了,但是尉迟珪拨给他的一批帅府侍卫仍旧守在这里。因此,帅府之内一切正常。 萧珪等人回来之后,立刻就有仆人丫鬟上前伺候,热水热饭立刻奉上。这让奔波在外的众人都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颇为放松与舒适。 大家回到元帅府还没多久,秦洪与吴斌、邹胜也来了。萧珪亲自带着大家走到了外面,一起迎接这三位立下了奇功的老兵。 其实,想要引爆那三个埋藏在冰斗湖半山腰的炸药桶,是一件很有风险的事情,搞不好就会把自己的性命搭上。 现在看到秦洪等人平安归来,萧珪才算是放了心。他特意吩咐厨房,今日的晚餐要准备得丰盛一些,就当是为秦洪、吴斌和邹胜这三位不被外人所知的无名英雄,私下庆功了。 没过多久红绸和虎牙一同赶到了元帅府。来瑱和尉迟珪也来了,他们还带来了二王子的宝贝儿女阿萝与阿胜,元帅府里顿时变得热闹了起来。 萧珪索性叫裴蒙跑了一趟,去把郝廷玉、雷瑞安和邹宝树三人叫了过来,一同参加今日的晚宴。元帅府里的气氛变得更加的喜庆与热烈,就像是一场节日的盛会。 尉迟珪是一个很省事的人,他见今天到场的全是萧珪的“私人班底”,因此坐了没多久他便和来瑱一起请辞而去,以免破坏了他们的宴会气氛。萧珪也没有勉强相留,只说明日他会去到王府拜访,有事要与二殿下私下磋商。 尉迟珪听萧珪这么一说,便也明白了他的态度:于阗王想要举办庆功宴的事情,还是免了! 待尉迟珪走后,萧珪叫侍卫关上了元帅府的大门。今日谁都不见了,什么事也都不管了。萧珪只想和大家一起好好的吃一顿饭,好好的喝一餐酒。 这也正中了大家的下怀。战争已经持续了多日,每个人都在紧张与艰难之中度过。难得偷到这么半天的空闲时间,真该好好的放松休息一下。 于是,晚宴的气氛十分的轻松与欢快。大家无拘无束的开怀畅饮,就像是一大家子亲人团聚了一样。只可惜任霄与章迈如今还在于阗军堡之中,否则,今日之宴便可称得上是‘大团圆’了。 酒店宴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几乎所有人都喝醉了。 萧珪是大家共同的目标,所有人轮番前来向他敬酒。他醉得有点厉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卧房了。 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 萧珪还没有睁开眼睛,便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呼呼”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打呼噜。他睁眼一看,自己的脸前有一团白花花、白茸茸的东西。 萧珪一愣,这个小东西立刻惊醒,“喵”了一声从床上跳了下去,落在地上张了张嘴,撇着腿儿弓起了背来,扯了一个大哈欠。 “白小虎?”萧珪又是一愣,这家伙怎么睡到我床上来了? 突然之间,萧珪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坐起了身来,看向了自己的另一方身侧…… 那边也有一个家伙,正在呼呼大睡。 ——虎牙! 这家伙可就比白小虎睡得死沉多了。萧珪都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她仍旧睡得喷香,动都没有动过一下。 萧珪看着虎牙,愣了半晌,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她怎么睡在这里? ——昨天,我们干什么了? ——我去,我居然会喝断片! 也许是酒劲还未完全散去,萧珪感觉脑壳有点发晕。他慢慢的从被窝里面挪了出来,突然一下笑了:哈哈,我的衣服还在身上,穿得稳当得很! 回头一看,她的衣服也还在! 但是马上萧珪又有一点乐不起来了,心想:我昨天究竟喝了多少酒?我和虎牙这么一个身材爆炸的漂亮姑娘,在一起睡了一整夜,竟连衣服都没有脱?这要是传了出去,别人恐怕都会怀疑我的身体出问题了。 可是…… 萧珪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虎牙。这姑娘睡得憨憨实实,满一副雷都打不醒的模样。他的脑海里情不自禁的回想起了,和她一起在沙漠深井里面,相依为命的情景。 萧珪情不禁想道:我若想和虎牙在一起,其实是一件两厢情愿、十分轻松的事情。难就难在,将来回到京城之后,我们还能不能保持,现在这样的轻松? 大唐没有哪个公主,会允许她的驸马在即将举行大婚之时,还在外面拈花惹草。 就算咸宜公主宽宏大量不予计较,但是,她还有一个吹毛求疵的母亲,和一个拼命想要抓我把柄的兄长。 就算他们不会因为这点事情而把我怎么样,但是他们想要对付一个看不顺眼的虎牙,却比捏死一只蚂蚁困难不了多少。 想不到,我都已经离开京城一万多里。但是那些枷锁与牢笼,仍旧如影随行的跟着我,就连我身边的人也受到了殃及…… 想到这些,萧珪再又回头看了看睡得又沉又香的虎牙,不禁面露笑容,这姑娘在我面前,真是毫无心机,毫无防备。我现在很庆幸昨天醉得不醒人事了,没有和她酒后胡来。不然的话,我很可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害死虎牙…… 片刻后,萧珪穿好了衣服,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卧房。虎牙仍旧没有醒来,倒是白小虎喵喵叫的跟在他的身后,一起走了出来。 萧珪将这个小家伙抱了起来,逗着它的鼻子问道:“你是不是饿了?” 白小虎睁着一对天真无邪的琥珀大眼,看着萧珪,叫了一声“喵呜”。 正在这时,红绸从走廊的另一边走了过来,在离萧珪几步远的地方停止,叉手施礼,“先生请早。” 萧珪微笑点头,顺手把白小虎递给了她,“找点东西,给它喂食。” 红绸轻轻的拍打着白小虎的脑瓜儿,“白小虎,你的主人呢?” 萧珪一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红绸。 红绸低头窃笑,故意回避萧珪的眼神。 “虎牙应该还在睡觉。”萧珪如此说道。 红绸眨了眨眼睛,说道:“严文胜昨天喝多了。散席的时候,他与老秦、郝廷玉等人挤进了一间房里,就再也没有出来。” 萧珪又是一愣,她说这话什么意思?……咦,我昨天是不是喝太多伤了脑子,怎么感觉有点转不过弯来了? 红绸死死忍住没敢笑出声来,说道:“严文胜不在的时候,我都是和虎牙一起睡的。昨晚,她叫我给她留门。可是我直到天亮,也没见她回来……” “咳……”萧珪正了正脸色,“她在我房里,睡得正香。” 红绸终于没能忍住,笑出了声来。 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别想歪了。我们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啊?!”红绸突然惊叫了一声。 萧珪既后悔又郁闷,这可真是,黄泥巴掉进了裤裆里…… “红绸!” “在!” “喂猫去,管好你的嘴!” “喏!” 红绸干净利落的一个后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 萧珪在自己的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这一两个女人,怎么比成千上万的敌人,还要难以对付。 这么一说,还是打仗更有意思! 第777章 军情急报 经历了一场酒宴的短暂放松之后,萧珪等人又紧张的忙碌了起来。红绸很好的管住了她的嘴巴,因此,有关萧珪和虎牙那一点风流韵事,根本无人谈及。 用过早餐以后,郝廷玉兄弟三人回了拓羯营地。萧珪叫上了秦洪与严文胜一起出门,前去拜访二王子。 来到王府,他们最先见到了来瑱,他亲自在门口迎候萧珪。 打过招呼之后,萧珪问道:“少将军在于阗,过得还好么?” 来瑱微微苦笑,说道:“于阗王和二殿下对我很好,于阗朝野上下全都对我礼敬有加。我一切都好,只是……” 萧珪说道:“少将军,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来瑱忙道:“不,我没有。我只是更加希望上阵杀敌,能与萧元帅并肩为战。” 萧珪说道:“别着急,你马上就有机会了。” 来瑱兴奋的点头,“好!” 萧珪示意来瑱和他并肩而行,对他问道:“少将军,你觉得令尊来大使那边,能否得知于阗这边的战况?” 来瑱寻思了片刻,说道:“以我对家父的了解,他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重要的军事情报。前番尔微特勒率军南下,家父肯定早就知道了。因此,家父一定会密切关注于阗这边的战况。虽然突骑施人攻陷了阿悉言城,将我们安西的大部人马堵在了柘厥关以东。但是我们小股的斥侯还是会有办法,越过柘厥关,往来传送情报的。” 萧珪点了点头,“假如安西大都护府得知了于阗这边的战况,一定会将消息尽快传递给北庭的盖嘉运,对不对?” 来瑱肯定的点头,“这是必然!” 萧珪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这就好。” 来瑱微微一愣,“萧元帅,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们赶紧进去!”萧珪拍了拍来瑱的后背,笑道,“晚些时候,我再与你详谈。” 来瑱一脸兴奋的连连点头,“我正要向萧元帅请教,究竟是怎样凭借少数人马灭掉了数倍于己的敌军,还将尔微特勒生擒而来!每逢想起这些事情,我都会激动不已!” 萧珪说道:“少将军别急,等我和二殿下谈完了事情,一定和你好好的聊上一聊。” “好,那我们可就说定了!” 尉迟珪带着他的所有家人在大厅里面等着,包括那一位刚刚出生不久的小王子尉迟矅。看到萧珪过来,他们一同迎了出来,整齐站作两排,一同施礼下拜。 萧珪有一点被这个阵势吓到了,忙道:“二殿下,何故施行如此大礼,岂不折煞萧某?” 尉迟珪说道:“萧元帅是我们一家老小的救命恩人,理当受我们一拜!” 萧珪苦笑不已,不知说什么好。 阿萝说道:“萧元帅,你不仅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还是拯救于阗国的大英雄!” 尉迟珪说道:“阿萝说得对呀!于公于私,我们今天都应该拜你!” 萧珪无奈的笑了几声,说道:“好,不管萧某人是否愿意接受,你们都已经拜过了。二殿下,我们可否移步书房,谈些正事了?” 尉迟珪呵呵直笑,“萧元帅,快请!” 二人正要走,阿萝急急喊道:“萧元帅,我稍后可不可以,和你说几句话?” 尉迟珪喝斥道:“萧元帅军务繁忙,阿萝休得胡闹!” 萧珪微笑道:“没有关系。阿萝公主,等我和你阿爷谈完了事情,一定过来陪你聊天。” 阿萝大喜,“多谢萧元帅!” 稍后,萧珪和尉迟珪一起来到了书房里。 房门一关,气氛就陡然变了。 尉迟珪拿出了一封书信,开门见山的说道:“萧元帅,这是我刚刚收到的,小勃律国那边传来的情报。你请过目。” 萧珪拿过来一看,书信是用汉字书写的。信中说,吐蕃人在攻破小勃律国的王城之后,在城里城外大肆洗劫了数日,几乎快要把一个王国变成了一片不毛之地。 现在,小勃律国的王室成员,几乎全被吐蕃人抓了起来。但是,吐蕃人并没有杀害和虐待那些王室成员,只是将他们软禁和控制了起来。 信读到这里,萧珪说道:“看来吐蕃人,没想彻底铲灭小勃律国。他们似乎更加希望,小勃律国会就此脱离大唐,转投到吐蕃的麾下。” 尉迟珪点了点头,说道:“吐蕃人还是有着自知之明的,他们知道军事上的胜利,并不等同于彻底的征服。现在,吐蕃人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仔细经营小勃律国。尽快的扶植起一个屈从于他们的傀儡王朝,似乎就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了。” 萧珪将接下来的书信读完,印证了尉迟珪的说法。他微微皱眉,说道:“难怪吐蕃人并没有马上挥军,杀到于阗来。原来,他们一直都在忙着抢劫,还要处理傀儡王朝的事情。这是小勃律国之大不幸,却是于阗国之侥幸。我们总算是多出了几天的时间,可以多做一些准备。” “是啊!”尉迟珪说道:“眼看着吐蕃和突骑施两股强敌,都要杀奔于阗而来。两害权衡取其轻,我倒希望,先来的是突骑施汗国的莫贺达干。” 萧珪有点好奇,“二王子,为何这么想?” 尉迟珪自嘲的笑了一笑,“萧元帅,是要逼我班门弄斧吗?” 萧珪笑道:“二殿下,我们有话便都直说,如此可好?” 尉迟珪点了点头,说道:“不瞒萧元帅,我是这么想的。有尔微特勒在手,莫贺达干必然有所忌讳。兴许我们还可以用和谈的方式,让他退军。” 萧珪眼睛一亮,他竟然和我想的一样。 尉迟珪连忙问道:“萧元帅,这么做,是不是非常不妥?” “不,恰好相反。”萧珪说道,“其实,我也正有这样的想法。我想要拿尔微特勒去威胁莫贺达干,逼他撤兵回国。但是这件事情实际操作起来,可能会有一些难度。” 尉迟珪问道:“难在何处?” 萧珪说道:“最大的难点就在于,我们要如何保证,放回尔微特勒之后,他们会真的撤军?” 尉迟珪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连连点头,“是啊!突骑施人可不懂什么礼义仁信。出尔反尔、不守信用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之事。万一我们放了尔微特勒,莫贺达干便再无顾忌。这件事情,确实不大好办哪!” 萧珪说道:“只有一个办法,能让莫贺达干真的撤军。” 尉迟珪连忙问道:“什么办法?” 萧珪说道:“那就是,等到北庭盖嘉运出兵袭击突骑施本土,并且连连得胜。莫贺达干不得不撤兵回救的时候,我们再提出和谈放回尔微特勒,莫贺达干才会真的撤军退走。” 尉迟珪连连眨动眼睛,“那,得要等到什么时候?” 萧珪慢慢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尉迟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如此说来,于阗终究还是要经历一场,围城苦战了?” “很有可能。”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我要请二殿下知会于阗王及贵国朝野,现在还没到庆贺胜利的时候。于阗国,还要继续封城戒严,并为接下来的围城之战,做好一切准备。” 尉迟珪的眉头紧紧皱起,“好,这些事情,我去安排。” 二人正聊着,门外突然响起来瑱的声音,“二殿下,萧元帅,军堡哥舒将军派人送来了军情急报!” “快拿进来!” 萧珪接过来瑱递来的军情急报,展开一看,当即脸色微变,“来得好快啊!” 尉迟珪惊讶道:“是莫贺达来了吗?” 萧珪慢慢的点了点头,“他率五万大军,已至于阗境内。最快明日,他就可以兵临城下了。” 来瑱说道:“还好萧元帅,昨天就已经解决了尔微特勒。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尉迟珪倒吸了一口凉气,点点头,“是啊!如今想起来,都有一点令人感觉到后怕啊!”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二殿下,请你马上入宫,将此事禀报于阗王知晓。另外王城的城防,务必要尽快移交给乌那合将军。告诉于阗王,我会亲自坐镇,请他放心交权。” 尉迟珪立刻站起了身来,“好,我马上入宫求见我王。”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来将军,看来又要委屈你一阵子了。” 来瑱叉手一拜,“萧元帅不必多说,来某知道该要做些什。于阗王宫和二殿下王府的安全,就全都交给我!” 萧珪拱起手来,“那就,拜托二位了!” 二人一同叉手还礼,“于阗,拜托萧元帅!” 第778章 老狗入城 次日,冰斗湖山的山脚下,走来了一群身着皮裘、腰挎弯刀的男人。 道路泥泞,他们全都步行而来,停在了瀑布的下方。由于山壁的垮塌,瀑布的宽度比以前增加了十倍以上,高度则是下降到了距离地面五六丈的位置。这意味着,冰斗湖的蓄水量至少减少了八成。 大量的湖水在那天晚上倾泻而下,瞬间冲垮了突骑施人的军营。现在,山上仍有不少冰雪正在融化,于是就有了现在这样一个颇为壮观的瀑布,并在山下形成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 这些人就是沿着大河一路走来,停在了瀑布之下,久久观望。 瀑布之下水雾弥漫,有如下起了一场细雨。有人拿出了一把伞来,撑在了一位身着灰色狼裘、气场不凡的中年男子头上。 中年男子微微仰头的凝视瀑布,神情威严而冷峻。 不久后,从后方走来一人,来到中年男子身边弯腰施礼,说道:“莫贺达干,我军已经遵循你的指示,依傍大河建起了营寨。请问莫贺达干,接下来有何号令?” 莫贺达干说道:“传令众军,寻找山林、砍伐树林,在河面之上搭起三座木桥。三日之内,务必完工。” 那人领了喏,立刻转身离去。 莫贺达干再一次看向了瀑布,悠长的叹息了一声,轻声自语道:“这是汗国,从未有过的败绩。萧珪,我倒是小看你了!” 他身边一人上前了一步,小声说道:“莫贺达干,如今尔微特勒仍在萧珪手中。我们是否该要采取一些措施,以确保尔微特勒平安无恙?” 莫贺达干沉默了片刻,说道:“胡禄达干,你有何高见?” 胡禄屋部是突骑施汗国的十大部族之一,他的大首领便是胡禄达干,是为汗国的一员重臣。 胡禄达干说道:“萧珪故意释放几句俘虏回来报信,其用意无非便是,要以尔微特勒为人质威胁莫贺达干,令我军不敢轻举妄动。由此不难看出,萧珪其实是在惧怕莫贺达干,不敢与我军交战。” 莫贺达干不动声色,淡然道:“说下去。” 胡禄达干继续说道:“如今,吐蕃人还没有赶到。我们何不谴使入城去见萧珪,试看能否凭借谈判的方式,让他释放尔微特勒。” 莫贺达干说道:“他一定不会伤害尔微特勒,因为特勒现在就是于阗的护身宝符。但若要他释放特勒,他一会开出一些,令我们无法接受的条件。” 胡禄达干有一点惊讶,“莫贺达干,何以如此肯定?” 莫贺达干眉头一皱,表情又变得严峻起来,“因为,我了解萧珪。” 胡禄达干说道:“莫贺达干只在拨换城下,与萧珪聊聊谈了数语,便就真的了解他了吗?” 莫贺达干说道:“我无法给你解释这一点。总之,你不要小看了这个年轻人。” 胡禄达干连忙弯腰一拜,“谨遵莫贺达干之教诲。” 莫贺达干沉默了片刻,说道:“不管怎样,你提出的办法值得一试。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救回尔微特勒。” 胡禄达干说道:“那我立刻派人前往于阗,找萧珪洽谈。” “不。”莫贺达干语气一沉,“我要你,亲自去!” 胡禄达干连忙应喏,“遵命!” 莫贺达干再道:“入城之后,你务必要亲眼见到尔微特勒,以确保他平安无恙。告诉萧珪,倘若特勒遭受到了任何一丝的伤害,我就让于阗境内所有的生灵,全部,往生极乐!” 傍晚时分,夕阳将一个十人马队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到了于阗王城刚刚修筑一新的城门之上。 乌那合站在城头之上朝下观望,突然指着楼下的人高声喊道:“胡禄达干,好久不见呀!” 手执使臣旌节的胡禄达干抬头一看,没好气的说道:“乌那合,你这个被天神诅咒的骗子,竟然还能活到今天!” 乌那合不以为然的哈哈大笑,说道:“胡禄达干,你和老朋友打招呼的方式,还真是特别呀!——你怎会扔掉了你的弯刀,拿上了这么一根奇怪的东西,它能帮你砍人或者切肉吗?” 胡禄达干冷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乌那合,却对身边引路的唐军将士说道:“我想尽快进城,见到你们的萧元帅。” 唐军将士拍马上前几步,亮出了哥舒道元给他的令牌,说道:“我奉哥舒将军之命前来,护送突骑施汗国使臣入城,求见萧元帅!” 乌那合哈哈一笑,挥了挥手,“打开城门,放这条老狗进来!” 胡禄达干恨恨的咬了咬牙,仍是没有搭理乌那合。 乌那合兀自觉得惊奇,小声嘟囔道:“这老狗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俗话说,不叫的狗才咬人。我得提醒萧元帅,一定要小心胡禄达干这一条阴险的老狗!” 他拍了拍身边的郝廷玉,“这里交给你了,好好盯着!” 说罢,乌那合一溜烟的跑了。 片刻后,乌那合一头扎进了元帅,气喘吁吁冲到了萧珪面前,“萧元帅,来了,他来了!” 萧珪看着他好笑,“乌那合,你几时也变得这么慌慌张张了?” “水!水!!” 萧珪把自己的茶碗递给了他,乌那合端起喝了个干净,然后抹了一把嘴,说道:“突骑施人派了一条老狗担任使臣,已经朝元帅府走来了。”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看来你和这条老狗,还十分相熟?” 乌那合点了点头,“萧元帅,你可千万要小心。这条老狗,很不好应付!” 萧珪问道:“他是谁?” “胡禄达干。”乌那合说道,“他是胡禄屋部的大首领,突骑施汗国仅次于莫贺达干的重臣和智囊。” “智囊?”萧珪微微一皱眉,“能被西域之狐称为智囊的人,想必,确实不简单。” 乌那合一本正经的说道:“萧元帅,你知道的,我们大家也都知道,突骑施人多数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章的笨蛋。但是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胡禄达干和他们不一样,他就是突骑施汗国最阴险的人。” “阴险?”萧珪点头笑了一笑,又抓到了一个关键词。 “真的,我没骗你!”乌那合说道:“突骑施汗国有两大聪明人,一个是莫贺达干,还有一个就是胡禄达干。莫贺达干就不必说了,这个老家伙文武双全,简直可怕。胡禄达干的聪明,就是他总能不露形迹的暗中算计于人。他就像是一条躲在暗处的阴冷毒蛇,悄悄的咬上你一口,又悄悄的消失无踪了。” 萧珪又笑了起来,“老狗,智囊,阴险,毒蛇——乌那合,你骂人的本事真是见涨,汉语也是说得越来越地道了。” 乌那合拍着脑门儿哈哈的笑了起来,“谢萧元帅夸奖!没错没错,就是萧元帅刚刚讲的这四个词,拿来形容胡禄达干真是再也合适不过了!” 正在这时,严文胜进来通报,说突骑施使者一行十人已经来到了元帅府前,求见萧元帅。 萧珪说道:“带他们去到驿馆安置,好生招待,但不许他们离开驿馆半步。” 严文胜领命而去。 乌那合有点发愣,“萧元帅,不打算接见那条老狗?” “见,是肯定要见的。”萧珪一边说着,一边站起了身来往外走,“但是在此之前,我得先去会一会另一个人。” “谁?” “尔微特勒。” 听到这个名字,乌那合神情微变当场一愣。 萧珪看着他,“你要一起来吗?” 乌那合挺不自然的干笑了两声,“还是算了!” 萧珪说道:“那你就替我,去招呼一下突骑施的使臣。” 乌那合说道:“萧元帅是想让我去找那条老狗,探一探口风吗?” 萧珪说道:“只要你不宰了他,怎样都行。” 乌那合顿时笑了,“好,我去!” 第779章 不同 萧珪来到了元帅府的后院,这里是严文胜和秦洪等人居住的地方。其中有一间房比较特殊,它位于所有客房的中央位置,处于一个被包围的状态。并且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房内房外,紧紧的盯着它。 这里面,住着尔微特勒。 萧珪走到房间门口,秦洪和吴斌向他叉手施礼,告诉他裴蒙和邹胜二人守在里屋。 萧珪走进房内,看到尔微特勒正在饮酒,裴蒙正在与他同席作陪,邹胜抱着一把横刀站在一旁看着。 看到萧珪进来,裴蒙和邹胜上前参见。尔微特勒手拿酒壶斜睨于他,很不友好说道:“你来干什么?” 萧珪淡然一笑,“真是虎倒威不丧。特勒都已做了阶下囚,仍是王者之风十足。” 尔微特勒冷冷一笑,“你若想让我摇尾乞怜,那除非是下辈子。” 裴蒙让出了位置,萧珪不急不忙的走了过去在尔微特勒的对面坐下,面带微笑的说道:“下辈子的事情,我们不妨下辈子再说。现在,我要跟特勒讨论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 尔微特勒的眉头微微一皱,“是我的老师来了么?” 萧珪点了点头,“莫贺达干来得比我想像的要快。倘若再早个一两天,你我现在恐怕就要交换一下身份了。” 尔微特勒悔恨又恼怒的沉喝一声,将酒壶重重的顿在了桌几上。一旁的邹胜差点就要拔刀出鞘,萧珪迅速的扬了一下手将他制止住了。 “特勒,何故如此激动?”萧珪问道。 尔微特勒怒目斜视萧珪,沉声道:“萧珪,你不就是侥幸赢了一场么?真有必要,三番五次的在我面前炫耀?” 萧珪淡然一笑,“特勒误会了。我说的都是真心实话。倘若尔微特勒与莫贺达干联军一处,那我萧某人只能与城同焚,再无第二条出路可选。” 尔微特勒闷哼了一声,“我不想和你嚼舌根。说,你此来有何用意?” 萧珪说道:“莫贺达干亲率五万大军,已经抵达于阗。但是看样子莫贺达干并不急于开战,他将军队驻扎在了冰斗湖山附近,与我军隔河相望。并且,他派了一位汗国重臣胡禄达干担任使臣,入城前来与我谈判。” “谈判?”尔微特勒的眉头轻轻一皱,“为何要谈判?” 萧珪淡然一笑,“原因不是显而易见吗,你还在我的手中。” 尔微特勒闷吁了一口浊气,“这样的谈判,没有任何价值!老师就该立刻挥军前来攻城!” 萧珪摇了摇头,“他不敢。” 尔微特勒一巴掌拍在了桌几上,“他就应该敢!——因为,你根本就不敢杀我!只待攻破了于阗城,我自然就得救了!” “呵呵!” 萧珪突然笑了起来,“特勒,你凭什么说我不敢杀你?” 尔微特勒说道:“你若杀我,于阗城内所有的人都要死,这笔血债将会记在你的头上!你们唐人或许不怕死,但你们一定会害怕背负起祸国殃民的万世之骂名!萧珪,你也是唐朝的大臣,你根本就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你错了。”萧珪淡然道,“我的确是大唐的臣子,但我和那些饱读圣贤之书的儒家仕宦,不是同一路人。” 尔微特勒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萧珪说道:“意思就是,我这人做事向来随性,不在乎那些条条框框。倘若我是一个循规蹈矩之人,于阗早就被特勒攻陷了。不是么?” 尔微特勒微微一怔,突然意识到:萧珪的确和大多数的唐朝大臣,有所不同! 突骑施人印象中的唐朝大臣,特别讲究排场风光,礼义仁信从不离口。他们或许忠诚、或许勇敢,但他们都会有一个共同的坏毛病,张口古训闭口圣言,行事为处事泥古不化,甚至会有刻舟求剑似的僵硬和愚蠢。 但是萧珪,他最近采用的那些稀奇古怪、不讲道理的战术,比西域之狐还要更加的狡诈、更加的阴险,那根本就不像是出自于一名循规蹈矩的唐人之手。 还有,唐朝的大臣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名声,生怕私德有缺、被人议论。但是萧珪却公开结交了乌那合这种臭名昭着之人,他还统率了三千名西域强盗去打仗。 更有甚者,他手下的军队屠杀了两千名战俘,这是所有唐朝将领的大忌,论起罪来削职降级那都是轻的,甚至会有贬官流放的风险。但是萧珪,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冰斗湖水淹三军,萧珪更是一口气杀掉了两万人! 此一战单从军事层面来讲,称得上是一场奇迹般的伟大胜利。但是落在那些崇尚仁义道德的儒家仕大夫眼里,那可能就是不恤生灵、残暴不仁了。为此,中原历朝历代的那些战神名将,没少遭受口诛笔伐。谁叫庙堂的话语权与书写青史的笔竿子,掌握在一群看他们不顺眼的人手里呢? 想到这些之后,尔微特勒看向萧珪的眼神,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突然感觉,眼前这个貌似温良、风度儒雅的汉人男子,比他在战场上见过的李嗣业和郝廷玉那一类唐朝猛将,还要更加的危险! “你的确,和他们不太一样!”尔微特勒终于说出了这一句话。 萧珪淡然一笑,“那么我希望,特勒不再抱有先前那一种天真的想法。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只要莫贺达干敢来攻城,我就敢把你的人头扔到城外,去给他仔细的观瞧一番。” 尔微特勒深呼吸了一口,“萧珪,你在这里威胁我,并没有用处。” 萧珪说道:“我不是在威胁你,我是希望你用正确的心态,来看待眼前这一场谈判。” 尔微特勒问道:“如何才算是,正确看待?” 萧珪说道:“倘若谈得好,你我都能活下去,于阗的百姓和两军的将士都能减少伤亡;谈得不好,你我二人都要死,于阗数万人都要给我们陪葬。大唐与突骑施汗国之间的战争将会全面爆发,不断升级。到时候,死的人只会更多。兴许,你我的国家都会因此走向衰落与灭亡!” 尔微特勒的脸色逐渐严峻起来,沉声大吼,“我真敢杀我?!” 萧珪突然喝道:“两万人我都杀了,还怕多杀你一个?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值得我去畏惧!” 他的声音很大,把守在门外的秦洪与吴斌都给惊到了——印象之中,先生还从未如此咆哮过! 尔微特勒的表情突然凝滞,双目几乎失神。一旁的裴蒙和邹胜更是目瞪口呆,惊诧不已。 萧珪轻吐了一口气,平声静气的说道:“特勒,你希望你能出面说服莫贺达干,让他撤兵回国并与大唐停战修好。你若想好了,我就立刻安排你与胡禄达干的会面。” 尔微特勒也调整好了情绪,说道:“你不要太看得起我。现在别说是莫贺达干了,就算是胡禄达干,我也没有把握去说服他。” 萧珪立刻站起了身来,“那你就在这里,再好好的想一想。”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尔微特勒目送萧珪的背影离去,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但是立刻他又回过了神来——我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我还会怕了他?! 不久之后,严文胜来到萧珪的元帅府官署里,告诉他说,突骑施的那几个使臣到了驿馆之后,片刻不带消停的一直都在嚷嚷,说要马上面见萧元帅。 萧珪冷笑了一声,“这可不是他们说了就能算的。” 严文胜问道:“那么先生,打算什么时候接见他们?” 萧珪说道:“你去跟他们说,我现在很忙,得有空了才能见他们。” 严文胜一愣,“先生,这样……妥当么?” 萧珪说道:“没什么不妥,就让他们候着。倘若等得不耐烦,他们随时可以走。” “喏!”严文胜立刻打着小跑去了。 萧珪轻轻的长吁了一口气,低声自语道:“既然谈不拢,那就耗着!看我们,谁先耗死谁!” 第780章 无声之战 接下来的两天里,萧珪把胡禄达干谅在外使馆驿之中,不理不睬。 胡禄达干也还真是沉得住气。他不吵也不闹,除了每天向严文胜询问一次萧元帅何时接见于他,便再也没了别的动静。 到了第三天的上午,萧珪仍旧没打算接见胡禄达干,他应尉迟珪之约去了王府做客。 尉迟珪发出邀请的时候特意说了,今日是家宴,希望萧珪能把虎牙和红绸二位姑娘一同请来。因为他那一对宝贝儿女阿萝与阿胜,成天都在他耳边念叨想要见到这两位中原来的美人姐姐。 于是萧珪就带着裴蒙与红绸、虎牙等人一同去了王府。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今天是阿萝十二岁的生日。尉迟珪为他的宝贝女儿举行一场宴会,但他除了萧珪这一行人,便再也没有邀请其他的客人前来赴宴。原因倒也简单,如今正值战乱之秋,不宜大张旗鼓的举行什么生日宴会。 阿萝是今天的主角。她打扮得特别漂亮,从一大清早就开始盼着萧珪等人的到来。但萧珪事先并不知道今日是阿萝的生日,便没有准备礼物。尉迟珪当然是不会在意,但小小年纪的阿萝却是难掩失望之情,有那么一点不高兴了。 尉迟珪看出了女儿的小心思,便出言哄她,说你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跳起舞来肯定特别好看。换作是以往,活泼好动的阿萝肯定会立刻开始她的表演。但是今天她却有些意兴阑珊,歪着脑袋瞅了瞅萧珪,瓮声瓮气的说,我不想跳舞。 萧珪太明白她的意思了。于是面带笑容的说道:“阿萝公主,你若愿意跳舞给我们看,我就当场画一副画给你。如何?” 尉迟珪立刻说道:“阿萝,你不是特别想拜入萧先生门下,向他学习中原的文化吗?——我可是听说了,萧先生的画技可是中原顶尖哦!” 阿萝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当中,立刻绽出惊喜的光茫,“真的?!” “为父还能骗你不成?”尉迟珪笑呵呵的说道,“机会难得,你可要好好把握哦!” “好,我愿意跳舞!”阿萝站起身来,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萧珪,“萧先生可否以今日宴会之场景作画一副,然后将它送我?” 萧珪微笑点头,“当然可以。” “耶,太好啦!”阿萝兴奋的拍起手来,“这会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物!” 此言一出,她之前的小小心事暴露无疑,大家都笑了起来。 很快,尉迟珪就叫人给萧珪准备好了他想要的绘画材料。乐师奏响轻松明快的曲乐之时,阿萝便跳起了活泼灵动舞蹈,萧珪也开始了他的绘画。 尉迟珪站在一旁观看萧珪作画,时时点头赞叹,偶尔还会露出一两个惊艳的表情。虽然于阗的二王子见多识广,对中原的文化也很有研究。但是萧珪的画技实属当今天下独一份,不由得他不惊叹。 没过多久,萧珪就搁下了他的画笔。尉迟珪头一个鼓起掌来,惊喜不已的赞叹道:“神乎其技,当真是神乎其技啊!” 正在跳舞的阿萝听到他父亲这么一叫,连忙兴冲冲的跑了过来,“萧先生画完了吗?” 尉迟珪双手握着她女儿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阿萝,从今天起,你就十二岁了。” 阿萝有点好奇,“阿爷这是何意?” 尉迟珪说道:“为父是希望你能牢牢记住今天这个好日子。在你十二岁的生日这一天,萧先生亲手为你送上了一副绘画。为父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这绝对是普天之下难得一见的珍品画作。终你一生,你都要好生将它珍藏起来!” 阿萝惊讶的瞪圆了眼睛,认真的点头,“女儿一定用心珍藏,宁死也不将它遗失!” 萧珪忙道:“二殿下,阿萝公主,这不过是萧某人的信手涂鸭之作,你们太过言重了。” “不重、不重!”阿萝瞅了瞅墨汁犹新的画作,笑嘻嘻的说道:“虽然我现在还不太懂得鉴别,但我相信阿爷的眼光,他是肯定不会看错的。神仙哥哥你放心,就算是五十年以后我们再一次相见,我也会把这一副画拿出来,和神仙哥哥你一起欣赏的!” 萧珪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五十年?到时候我恐怕都老得走不动了!” 众人也都笑了。 尉迟珪面带笑容的责备起来,“阿萝怎的又在乱叫神仙哥哥了?为父不是教过你么,私下里要称他为先生,公开的场合要称元帅,知道么?” 萧珪微笑道:“称呼而已,没有关系。公主喜欢,便就随她!” 阿萝得意的笑了起来,连喊了两声“神仙哥哥,”然后笑嘻嘻的说道:“五十年后我都六十二岁,变成一个老太婆了呢!——神仙哥哥,到那时候,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萧珪微笑点头,“能。一定能。” “耶,太好了!!” 阿萝欢喜不已,又跑到厅堂中央跳起舞来,比之前还要跳得更加的起劲了。 萧珪看着她,由衷的感慨道:“要是我们都能像阿萝公主一样无忧无虑,那该多好!” 尉迟珪将萧珪请到一旁坐下,敬了他一杯酒,说道:“萧先生,近来真是辛苦你了。” 萧珪喝下了这杯酒,说道:“实话实说,至从回到于阗城之后,我一点都不辛苦,休息得特别好。” 尉迟珪轻叹了一声,说道:“也就只有萧先生,能够做到临泰山之崩而面不改色啊!” 萧珪问道:“二殿下,这是怎么了?” 尉迟珪说道:“莫贺达干领兵犯境,五万兵马屯扎于冰斗湖山下的新河一带,这个消息已在于阗城内不胫而走,引起了不小的恐慌。近来又有消息传出,说莫贺达干派了一位使臣来到于阗专为求见萧元帅,就住在使臣驿馆之内。” 萧珪说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使臣名叫胡禄达干,已经来了三天了,但我一直没有见他。” 尉迟珪微微皱眉,“萧元帅为何,不肯见他呢?” 萧珪淡然一笑,“二殿下是因为这件事情,承受了许多的压力么?” 尉迟珪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不瞒萧元帅,确实有一点。战争一天不结束,于阗国就一天不得安宁。驻守在城外的莫贺达干,让我们朝野上下都很紧张。每天都有许多人,找我询问这些情况。” 萧珪说道:“二殿下放心,等我接见对方使臣莫贺达干的时候,一定会有殿下亲自在场。” “我信得过萧元帅,在不在场的都不打紧。”尉迟珪说道,“我只是有一点好奇,为何萧元帅,迟迟不肯接见胡禄达干呢?” 萧珪微微皱眉的陷入了沉默,尉迟珪连忙说道:“有请萧元帅,移步书房再叙。” “好。” 二人都朝书房而去。阿萝正在兴高采烈的起舞,见他二人起身离席,突然停止了跳舞,怏怏不乐的盯着他们离去。 虎牙见状,连忙来到她的身边,笑嘻嘻的说道:“阿萝公主,你的舞可跳得真好看,可以教一教我吗?” 阿萝眨了眨眼睛,“你想学,我改天可以教你。但是现在,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虎牙一愣,“你怎么突然,说话像个大人了?” 阿萝一本正经的说道:“不是像,我已经是大人了!” 虎牙笑道:“你才刚满十二岁,便就是大人了吗?” 阿萝说道:“对呀,我们于阗国的女子,十二三岁成亲的可多了!” 虎牙笑嘻嘻的点头,“好,大人就大人——阿萝公主,你有什么问题?” 阿萝凑到虎牙近处,小声问道:“我想知道,神仙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虎牙立刻双眼圆睁,“小姑娘,你想干什么?!” 阿萝被她吓了一跳,“虎牙姐姐,我就随口问上一问。你做出这副样子……你、你想干什么?” 萧珪和尉迟珪来到书房,宾主入座,开门见山。 萧珪说道:“二殿下,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虽然现在双方都是兵马未动,但却是目前这一场战场,最危险的时刻。” 尉迟珪微微一惊,“这……是为何?” 萧珪说道:“因为我正在与莫贺达干,打一场见不着刀光剑影的战争。我若赢了,敌军必退,于阗可保;他若赢了,于阗也就完了,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尉迟珪“咝咝”的深吸了几口凉气,惊讶的问道:“那这一场战争,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打法?”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了八个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第781章 极端 二人的谈话还未结束,严文胜突然来到王府寻找萧珪,向他汇报了一个消息。 突骑施使臣胡禄达干等了三天终于是有一点不耐烦了。他今天再一次向严文胜询问萧珪的消息时,严文胜称说不知,他便措词严厉的提出要派一位随从出城,将他在于阗城中的一些遭遇——主要是萧珪的怠慢无礼之举,汇报给莫贺达干知道。 尉迟珪听到消息后有一点着急,说道:“看来莫贺达干是有一点被逼急了,萧元帅是否考虑,见他一见?” “还不到时候。”萧珪说道,“严文胜,你马上回驿馆告诉胡禄达干,别说是派一位使臣出城送信,他们所有人想走便走想留便留,不会有人阻拦。” 严文胜微微一惊,“先生,这样真的可以么?” “还不快去!” “喏!” 严文胜立刻动身离去。 尉迟珪惊讶的看着萧珪,“萧元帅,若将莫贺达干逼急了……” 萧珪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我就是要把他逼急。” 尉迟珪不解的眨巴着眼睛,“既然是要谈判,双方都该心平气和才对?” 萧珪说道:“我倒是非常的心平气和,但是突骑施人永远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二殿下莫非忘了,莫贺达干现在的驻军之处,埋着他们两万多具尸首。” 尉迟珪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说来也是。两万多人,那真是血海深仇啊!” 萧珪说道:“既然不可能做到心平气和,那‘和谈’也就无从说起了。所以,我必须要把莫贺达干逼到另外一个极端。” 尉迟珪问道:“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极端?” “现在还说不好。”萧珪说道:“或许是极度愤怒,或许是极度无奈,又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总之,只有当他没有选择的时候,我们才能看到他最后的底线。那时我们再去和他谈判,才能有所胜算。” 尉迟珪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听萧先生这么一说,我感觉这还真是一场,你和莫贺达干之间,两个人的战争。两军尚未交战,你们二人也还没有谋面,但你们早已在暗中比拼,各自的智慧与耐心了!” 萧珪说道:“表面看来,确实如此。但真正交战的双方,早已换作是大唐和于阗之联盟,和吐蕃与突骑施之联盟。” 尉迟珪的眼睛一亮,说道:“不知萧先生,从大唐朝廷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没有?” 萧珪面带微笑的拿出了高力士写给他的信件,“我正要和二殿下说起此事。这是高公公从京城寄来的信件,其中很多事情是和于阗有关。二殿下不妨亲眼看上一看。” 尉迟珪看了一眼封皮,忙道:“这是高公公写给萧先生的私信,旁人岂可拆阅?” 萧珪说道:“没有关系,二殿下请看便是。” “不,我不能看!”尉迟珪很坚决的说道,“萧先生和我讲一讲其中那些,和于阗有关之事便可。”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收好信件之后,再将信中之内容大体向他说了一遍。 尉迟珪听完之后,立刻跪倒在地拱起手来,向着中原的位置一拜再拜,情绪十分的激动。 萧珪将他扶起,说道:“二殿下不必如此激动。我早就说过了,大唐绝对不会姑息吐蕃和突骑施,更加不会抛弃于阗。” 尉迟珪仍是十分的激动的连连点头,说道:“萧先生说的没错,大唐宗主国已然出手,于阗不再是孤军奋战了。眼下这场战争,果然不仅仅是萧元帅在和莫贺达干的较量,更是大唐宗主国和吐蕃与突骑施之间的角逐!” 萧珪说道:“凭我们现在的兵力,确实不是莫贺达干的对手。但我们有大唐这个坚实的后盾存在,手中又有尔微特勒这个重要的俘虏,我便有了资格去和莫贺达干较量一番。但是最终的胜负,却不是我与莫贺达干所能主宰。说到底,我和他都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而已!” 尉迟珪点了点头,颇为感慨的说道:“天下为棋盘,诸国众生皆为棋子。执棋者,唯有大唐之圣人!” 当天傍晚,突骑施军营之中。 胡禄达干派回的随从,将于阗城中所发之事,悉数汇报给了莫贺达干知晓。 本就一心想着报仇血恨的将军酋长们,听完之后一个比一个的气愤。但是帅帐之中安静得可怕,没有一个人多嘴多舌。所有人都在静静的等着莫贺达干出声表态。 莫贺达干沉思了片刻之后,波澜不惊的说道:“萧珪是在试探我的耐心与决心。我不能让他失望。” 将军酋长们全都面露喜色,满怀期待的看着莫贺达干。 莫贺达干慢慢的站起了身来,淡然说道:“明日起兵,处木昆部率先出战,全力攻打于阗军堡。” “遵命!” 次日清晨,激昂的号角之声,惊醒了于阗城中所有的沉睡之人,萧珪就是其中之一。 他猛然睁开双眼,说了一句“他还真敢动手!” 过了片刻,萧珪刚刚洗漱完毕,严文胜便快步而来,说道:“先生,突骑施人起兵了,正在猛烈攻打于阗军堡!” 萧珪不急不忙的对着铜镜整理衣冠,淡然道:“我知道。” 严文胜说道:“城外刚刚闹出动静,胡禄达干便来找我询问,先生今日,是否有空接见于他?” 萧珪眉宇微微一沉,说道:“把他们请到元帅府来。” “喏!”严文胜立刻走了。 萧珪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轻哼了一声,眼中精光迸闪。 半个时辰以后,突骑施的使臣胡禄达干一行十余人走进了元帅府。在这里站岗的是一些于阗军士,他们看着这些强壮彪悍的突骑施人,多少有一点心里犯怵。这无形之中助长了突骑施人的气焰,他们的态度逐渐变得倨傲起来。 萧珪坐在正厅之中,远远的看着突骑施人。裴蒙打横了坐在他的身边,小声说道:“先生,为首那个身着黑衣、灰色头发的便是胡禄达干。 “我看出来了。”萧珪说道,“除了他,其他的突骑施人态度都很嚣张。” 片刻后,胡禄达干等人来到了正厅门外。他将侍卫随从们留在了外面,独自一人手执旌节走了进来,规规矩矩的弯腰下拜施礼,“突骑施使臣胡禄达干,参见天朝上差萧元帅。” 萧珪说道:“使者免礼,请坐。” “谢座。”胡禄达干走到一旁坐了下来,开门见山的说道:“萧元帅,在下可否先见一见敝国的尔微特勒?” “可以。”萧珪一口答应,“来人,去将尔微特勒请来。” 秦洪应喏而去。 “多谢萧元帅。”胡禄达干施了一礼,脸上悄然闪过一抹笑意。 萧珪突然说道:“胡禄达干,似乎很高兴?” 胡禄达干心中稍稍一紧,这都被他发现了…… “回萧元帅,在下并不高兴。”胡禄达干说道,“因为敝国刚刚才打了一场大败仗,阵亡两万余人。我有不少亲族,都死在了战场之上。” 萧珪说道:“那么胡禄达干现在一定很想杀了我,为你的亲族报仇了?” 胡禄达干说道:“战场无私恨,报仇一事无从说起。” 萧珪说道:“战场无私恨,但却有国仇。” 胡禄达干说道:“国仇自有国仇的报法。萧元帅,你我二人既无私仇,又何必在此针锋相对呢?” 萧珪微然一笑,“胡禄达干言之有理,萧某人受教了。” 胡禄达干连忙施礼一拜,“不敢。” 坐在一旁的裴蒙暗暗惊叹,这个胡禄达干真不像是一个突骑施人,倒像一个在中原官场之上混迹多年的老油子! 此时,秦洪三位老兵将尔微特勒带来了。 胡禄达干见到尔微特勒,慌忙起身扑到他前面,扑通跪倒在地,“拜见特勒!” 守在大厅门外的随从人等,也都跟着一同下拜。 尔微特勒的反应却是冷淡得很,“胡禄达干,你来干什么?” 胡禄达干连忙说道:“我受莫贺达干之命,专来探望特勒,并与萧元帅商议和谈一事。” 尔微特勒说道:“老师正在挥军攻打军堡,和谈一事不必再提。胡禄达干,你赶紧走!” 第782章 万人之敌 尔微特勒一通话说完,场面陷入了寂静之中。 胡禄达干皱着眉头一脸难色的看着尔微特勒,并没有听话的离开。 萧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脸上挂着玩味的笑意。这让尔微特勒感觉到了嘲讽,他愠恼的斜瞟了萧珪一眼,转身便走。 “特勒请留步!”胡禄达干急忙叫道。 尔微特勒站住脚步,不耐烦的问道:“还有何事?” 胡禄达干说道:“特勒容禀,我此行的使命,就是将特勒迎请归国。如若完成不了莫贺达干交给我的任务……特勒,知道结果。” 尔微特勒皱了皱眉,又斜瞟了萧珪一眼,然后说道:“请回复老师,我兵败于阗,麾下两万余人尽皆战死。我已不配勇士之名,我更加无颜归国去面对父汗与汗国的子民。” 胡禄达干微微一惊,“胜负兵家常事,特勒何必如此在意?” 尔微特勒猛一扬手,“我已是一名耻辱的俘虏,不再是汗国的特勒。我现在唯一想做的的事情,就是但求速死!” 胡禄达干连忙跪倒在地,不停的磕头,“特勒切莫如此作想,你是汗国未来的希望啊!” 尔微特勒沉声怒喝,“你给我起来,赶紧回去!” 胡禄达干仍是不停的磕头,苦苦哀求。站在大厅外面的侍卫们,也都跟着磕头哀求起来。 场面一度变得热闹起来。 萧珪仍是面带微笑的静静看着,就像是在欣赏一出新人编演的蹩脚戏剧一样。 尔微特勒看到他这副表情更加的恼火,沉声喝道:“萧珪,你杀了我!” 萧珪努了一下嘴,站在他身边的严文胜将自己的随身短刀拿了出来,递到了尔微特勒的面前。 在场的突骑施人全都吃了一惊,包括尔微特勒本人在内。 萧珪说道:“特勒身份尊贵,岂可施以刀斧?——你自己动手!” “你!……你欺人太甚!”尔微特勒简直气煞了,“你以为我不敢?!” 萧珪面带微笑的扬了一下手,“请!” 尔微特勒猛然出手从严文胜手中抢过短刀,双眼圆睁怒瞪萧珪! 气氛斗然变得紧张起来,秦洪等人全神贯注严阵以待。守在户外的突骑施侍卫都已手握刀柄,暗中蓄力。 萧珪的表情却是丝毫未变,仍是面带微笑、眼神嘲讽的看着尔微特勒。 尔微特勒将手中凌空一抡,刀身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胡禄达干大声惊叫,“特勒不可!” 尔微特勒咬牙闭眼,脖子一扬! 突骑施人全体大惊失色,严文胜和秦洪等人也都有些惊讶。 只有萧珪依旧气定神闲,面色不变。 尔微特勒手中的那一把短刀,在将他的脖子划出一条细细血痕的时候停住了,终究是没有发狠的割下去。 时间仿佛在一刻凝固了…… 在经历了一阵诡异又尴尬的寂静之后,萧珪说道:“老秦,特勒累了,请他下去休息。” 秦洪上前两步,带着些许强硬的从尔微特勒手中拿过了那一把短刀,将它还给了严文胜,说道:“特勒,请!” 尔微特勒睁开了眼睛,但眼神已经变得十分的空洞。他半低着头,谁也没有看,默默的跟着秦洪,走了。 仍旧跪在地上的胡禄达干目送尔微特勒走远,神色变得有些恍惚起来。 萧珪说道:“莫贺达干,我们还是坐下谈!” 胡禄达干无奈的深呼吸了一口,默默的站起身来,默默的走回他原有的位置,默默的坐了下去。 萧珪突然说道:“我想请问胡禄达干一个私人的问题:你去过中原,看过我们大唐的宫廷戏剧吗?” 胡禄达干微微一怔,“萧元帅如此问话,不知何意?” 萧珪说道:“如果你看过我们大唐的宫廷戏剧,你就会发现,你们突骑施人演戏的本事,有多么差劲。” 胡禄达干眉头一拧,“我听不懂萧元帅的话!”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你这么聪明,肯定能够听懂我的话。” 胡禄达干摇了摇头,“在下,当真不懂。”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好,那就让我来说给你听——外交谈判的第一要素,就是隐藏自己的最终诉求。我如此说话,莫贺达干能够听懂么?” 胡禄达干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略懂,略懂。” 萧珪便继续说道:“但是谈判还未开始,你就当众说出了莫贺达干交给你的使命,等于就是亮出了你的最终诉求。你明明知道我会抓住你们的这一条软肋来大做文章,但你还是毫无顾忌的说了出来。这难道不反常吗?” 胡禄达干很是淡然的说道:“那是因为,我不能在尔微特勒面前说谎。还有,就算我不说,萧元帅也知道我的最终诉求是什么。” 萧珪摇了摇手指,“不。你在尔微特勒面前说出自己的使命,甚至特意的反复的强调此事,只是为了向尔微特勒传递一条这样的信息——敌人要拿特勒的性命威胁莫贺达干,因此特勒切莫表现得贪生怕死,更加不要急于归国。否则敌人将会有恃无恐、坐地起价,这非常不利于我们的谈判。” 胡禄达干依旧面不改色,但是眉梢轻轻一弹。 萧珪拍了一下手掌,“尔微特勒很聪明,他第一时间领悟到了你的用意。于是接下来便就有了,他挥刀自杀的表演——只是可惜,他的演技比起大唐梨园和教坊的优伶来说,实在差了太远。所以,无人喝彩。” 胡禄达干的脸色,变得一阵红又一阵白。硬生生的咽下一口唾沫之后,他说道:“萧元帅似乎,扯得太远了一些。我们还是来谈一谈,我们该谈的事情?” 萧珪笑而点头,“好。那就有请胡禄达干先开尊口,说明你的来意。” 胡禄达干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来,拿起旌节走到堂中,十分正式的弯下腰来对着萧珪施了一礼,说道:“我谨代表我军统帅莫贺达干,来向萧元帅致以汗国最为崇高的敬意。于阗之败,是汗国至建国以来最大的一场败仗。而这一场败仗,来自萧元帅的赐予。突骑施人向来敬重勇士,萧元帅真乃万人之敌!” “多谢夸奖。”萧珪说道,“烦请贵使回复莫贺达干,如果汗国依旧冥顽不灵,要与大唐为敌。那么你们建国以来最大的败仗,永远都是,下一场。” 胡禄达干不动声色的微微弯腰施了一礼,“敝使一定把话带到。” 萧珪扬了一下手,“场面话讲完了。胡禄达干,请说出你的真实来意。” 胡禄达干说道:“我军统帅莫贺达干希望,萧元帅能够释放尔微特勒。条件,可由萧元帅提出” 萧珪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之前那种玩味的笑容,说道:“是不是什么样的条件,我都可以提?” “是的。”胡禄达干说道,“萧元帅提出的任何要求,莫贺达干一定都会认真考虑。只要能够答应的,莫贺达干一定都会答应。” “好。”萧珪说道,“我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莫贺达干必须立刻撤兵,停止攻击于阗军堡。” 胡禄达干说道:“好。萧元帅若有其他要求,不妨一并说出。等到谈判结束之后,我会立刻派人出城向莫贺达干禀报。” “不,我要莫贺达干立刻退兵。就现在。”萧珪说道,“这头一个条件做不到,余下条件我们也就不再谈了。就请你们,等着为尔微特勒收尸便是。” 胡禄达干皱了皱眉,“萧元帅,所谓谈判,不是你这样谈的。” 萧珪淡然一笑,“没办法,谁叫你一开场就亮明了最终的诉求,让我有恃无恐,从而占据了这一场谈判的主动呢?” 胡禄达干闷闷的深呼吸了一口,没有吭声。 萧珪拍了一下桌几,“我突然想要给我们的头一个条件,加上一个附加条款了。从现在开始,莫贺达干每攻打于阗一个时辰,我就砍掉尔微特勒一根手指,拿到去送给他。等到尔微特勒的十根手指砍完,我就砍掉他的人头!” 胡禄达干大叫起来,“萧元帅,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一个时辰之内,我都无法将消息报知予莫贺达干!” 萧珪说道:“看来胡禄达干,当真十分痛惜尔微特勒。” 胡禄达干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萧元帅,你这分明就是,毫无和谈之诚意!” 萧珪嚯然站起身来,“一边派人和谈,一边挥兵攻城,莫贺达干的诚意何在?!” 胡禄达干眉头一拧看向萧珪,眼神第一次变得犀利起来。 萧珪冷哼一声,“来人,沙漏伺候!” 严文胜应诺而去,很快就有几名于阗侍卫,搬来了一台计时的沙漏。 胡禄达干凝视着萧珪,表情凝重,眼神肃杀! 第783章 挑拨离间 萧珪走到沙漏旁边,伸手一拍将它翻转过来。细细的沙粒从上方的漏斗之中倾泻下来,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转过了身来,正对着胡禄达干犀利又肃杀的眼神,淡然说道:“胡禄达干,你的时间不多了。” 胡禄达干牙关紧咬闷哼了一声,微微弯腰施了一礼,然后转过身来对着外面的侍卫大声喊道:“来人,速速出城,将今日所发之事,尽数知会莫贺达干!” 萧珪一转身朝着自己的位置走去,“来人,上歌舞!” 胡禄达干默不作声的坐了回去,目不斜视正襟危坐,满是一副在场所有人都欠了他一百万钱没还的表情。 片刻过后,萧珪从二王子府上借来的乐师和舞伎们登场了。轻盈明快的于阗曲乐悠然响起,美丽动人的于阗姑娘翩然起舞,让沉闷压抑的气氛大为缓和。 萧珪举起了酒杯来,说道:“胡禄达干,请满饮此杯!” 胡禄达干机械的举起酒杯来,将酒饮下。 萧珪放下酒杯,面带笑容、语气轻松的说道:“胡禄达干,不必那么紧张。说不定这一次谈判结束之后,你我二人还能成为朋友呢!” 胡禄达干微微弯腰施了一礼,说道:“承蒙萧元帅看得起在下。但在下以为,你我二人之间隔着两万多条性命的国仇家恨,应该没有机会成为朋友。” 萧珪淡然一笑,“世事难料,一切皆有可能。” 胡禄达干应付似的干笑了一声,“萧元帅目光长远胸怀似海,在下远不能及。” 萧珪说道:“其实萧某心中一直有个重大疑惑。不知胡禄达干,可否屈尊为萧某解惑?” 胡禄达干说道:“萧元帅,且先说来听一听?” 萧珪说道:“前夕我与尔微特勒率军对战之时,特勒麾下的狼骑主力和重要将领庆那大设,突然向北撤走消失无踪了。萧某想问,他们为何会在紧要关头,突然失踪了呢?” 胡禄达干的眉头不自然的皱了一皱,说道:“此等军国大事,请恕在下无可奉告。” 萧珪微然一笑,“没关系,你我二人私下闲聊而已。既然胡禄达干不方便说,那便不说了。” 胡禄达干说道:“多谢萧元帅体谅。” 萧珪突然话锋一转,“但是这个问题,我是真的非常好奇。我不停的推衍和估测,庆那大设与狼骑撤退的原因和理由,也算小有收获。不知胡禄达干,可想听上一听?” 胡禄达干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些好奇的神色,说道:“在下乐意倾听,萧元帅之高论。” “不敢当。”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只是一些毫无依据的揣测而已,拿来酒后闲谈尚可,胡禄达干切莫当真。” 胡禄达干微笑点头,“闲谈而已,在下明白。” 萧珪拿起酒杯轻抿了一口,然后伸手摸了摸下巴。 严文胜看到他这副神情就暗自好笑,心想先生又要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每逢这种时刻总是特别好玩,兴许还会有某些意想不到的惊喜出现。 萧珪开说了。 “胡禄达干,我记得苏禄可汗膝下繁盛子女众多,光是亲生儿子就有十几个?” 胡禄达干说道:“十一个。”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在苏禄可汗的众多亲子当中,尔微特勒无疑是最优秀也最出众的一位,苏禄可汗与莫贺达干都对他寄予了厚望。是这样的么?” 胡禄达干暗暗思忖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在故意套我的话,其中藏有陷阱?犹豫片刻之后,他才点了一下头说了一个字,“是。”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如果不出重大意外的话,尔微特勒将会成为汗国的储君。并且用不了多久,他还将成为新的可汗。是这样的么?” 胡禄达干眉头一皱面露愠色,“但是,意外已经发生了。不是么?” “闲谈而已,闲谈而已!”萧珪连忙举起酒杯,笑呵呵的说道,“胡禄达干,莫要当真!” 胡禄达干轻吁了一口气,举起酒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萧元帅请!” 萧珪和他喝下了这一杯酒,突然说了一句:“贵国的苏禄可汗,身体可还康健?” 胡禄达干刚刚舒展的眉头,斗然又皱了起来,“萧元帅,你什么意思?” 萧珪摊开双手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祝酒问候啊,怎么了?” 胡禄达干当然不会信了他的鬼话。郁闷的轻吐了一口气后,他问道:“是乌那合告诉你的吗?” 萧珪呵呵一笑,“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精明过人的胡禄达干。” 胡禄达干轻叹了一声,说道:“没错,苏禄可汗的确是病重瘫痪了。如果没有于阗一败,尔微特勒就是最有希望接过汗国君位的特勒。” 萧珪面带微笑,眼中悄然闪过一道厉芒,心中想道:我的判断没有错,被派入城中主持谈判的胡禄达干,果然是尔微特勒与莫贺达干的死党。 站在一旁的严文胜看到萧珪这副样子,心中窃笑不已:接下来,事情应该就会变得有趣了! 此时,萧珪说道:“于阗一战,对尔微特勒的影响真有那么大吗?” 胡禄达干闷哼了一声,“萧元帅,明知故问!” “抱歉,我是真不知道。”萧珪说得十分诚恳,“再说了,就算我知道……但为自保,我也只能如此。” 胡禄达干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在下明白。” 萧珪继续说道:“假如突骑施汗国更换一位新的可汗,这对大唐的影响,也将颇为深远。因此我就在想,万一这位新可汗就是尔微特勒,该会如何呢?” 胡禄达干心中一凛,突然说道:“萧元帅,此事不可酒后闲谈,还请打住!” 萧珪呵呵一笑,“你大可一言不发,只当我是酒后胡说。这又有何妨呢?” 胡禄达干咬了咬牙,沉默不语。 萧珪继续说道:“假如尔微特勒做了汗国的新可汗,那他一定会与大唐为敌,并对于阗展开疯狂的报复……如此一想,我是万万不能纵虎归山,让尔微特勒回去继承汗国君位啊!否则,真是后患无穷啊!” 胡禄达干嚯然站起身来,“萧元帅,你终究何意?!” 萧珪哈哈大笑,“都说了是酒后胡言,胡禄达干何以如此激动?” 胡禄达干拧眉怒目看着萧珪,沉声道:“萧元帅,莫要太过欺我。拐弯抹角已有多时,你究竟意欲何为,不妨直言!” “好,好。”萧珪仍是轻松自如,仿佛还有几分醉意。他一边笑着点头一边说道:“其实我想说的是,尔微特勒并非是苏禄可汗唯一的选择。他还有一个很喜欢的儿子名叫骨啜。虽然是亲兄弟,但因储君之争,尔微与骨啜这两位特勒早已失和。汗国牙帐之内部,也因此分裂成了两大派系。其中一系,就是以莫贺达干和尔微特勒为首。另一系是以骨啜特勒和和和……谁为首来着?” 侍立于萧珪身后的裴蒙连忙凑近了一些,弯下腰来小声的提醒道:“先生,是都摩度。他是突骑施汗国的另一位权臣,他还是骨啜特勒的舅父。” 萧珪恍然大悟,“对!都摩度!” 胡禄达干猛一抬眼看向裴蒙,此人是谁?!他为何对汗国牙帐内部之事,如此清楚?! 萧珪突然道:“胡禄达干,别看他,看我,看我——我正说到最紧要处了!” 严文胜差点笑出了声来,最精彩的部份要出现了! 胡禄达干既尴尬又恼火的闷哼了一声,“萧元帅,究竟想说什么?” “其实我真正想要说的,胡禄达干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早就猜到了。”萧珪说道,“还是切回我们之前的话题,庆那大设和狼骑为什么会突然撤走呢?这虽然不是尔微特勒兵败的直接原因,但是我这个敌人要为尔微特勒说一句公道话。如果有庆那大设和狼骑在,我不可能赢得如此轻松。甚至有可能,于阗早被尔微特勒拿下了。” 胡禄达干有点恼了,沉声喝道:“萧元帅,你分明就在,挑拨离间!!” “我没有。”萧珪十分淡定,“因为狼骑和庆那大设,不是我能撤走的。” 胡禄达干恨得咬牙切齿,但他也明白了萧珪的意思……真正挑拨离间的人,是都摩度和骨啜特勒。如果不是他们在苏禄可汗耳边煽风点火,可汗怎么可能在战争的最紧要关头,撤走狼骑主力和庆那大设? 此时,萧珪又拿起了一杯酒来。他一边把玩着酒杯,一边宛如吟诗的悠然说道:“如此出尔反尔,如此轻慢战争,如此自私多疑,岂是君王之所为?……胡禄达干,你听到了吗?这才叫背后中伤,挑拨离间!” 胡禄达干终于发怒了,“岂有此理!!” 第784章 第二个条件 因为胡禄达干的一声怒喝,气氛斗然变得紧张起来。曲乐被打断了,舞伎停止了表演,守在户外的突骑施侍卫们甚至做好了战斗准备,个个屏息凝神严阵以待。 萧珪淡定如初面带微笑的看着胡禄达干,说道:“看来胡禄达干,并未完全理会我的意思。” 胡禄达干眨了眨眼睛,脸上立刻挤出了笑容。他略微欠身施了一礼,说道:“确是在下愚钝,误解了萧元帅话中之深意。加之不胜酒力,在下一时糊涂冲撞了萧元帅,还请恕罪!” “无妨。”萧珪扬了一下手,曲乐再起,舞伎们又欢快的跳动了起来。 胡禄达干倒了一杯酒走到堂中来敬萧珪,以示歉意。 严文胜暗自好笑,心想这个胡禄达干,倒是很懂得顺坡下驴。但是他的命门已被先生死死掐住。那么他所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被先生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接下来,萧珪没有再激惹胡禄达干。大厅里的气氛,逐渐归于平静。 过了一阵,突然从城外远远的传来了一阵,激昂的号角之声。 这个声音,萧珪再也熟悉不过。那是突骑施军队当中惯用的牛角号,发出的号令之声。他故作惊讶的说道:“莫非突骑施的军队又对于阗,发起了一轮新的冲锋?” 胡禄达干站起身来,说道:“萧元帅,这是我军退兵的号令之声!” 萧珪眨巴着眼睛,一副不大相信的神色,“是么?” 胡禄达干拍了拍胸膛,斩钉截铁的说道:“在下绝对不敢欺瞒。萧元帅若是不信,可立刻派人出城查问。” 萧珪面露笑容,“胡禄达干言重了。我当然信过你。我只是没有想到,莫贺达干的撤兵竟会如此之快!” 胡禄达干的脸皮很不自然的抽动了几下,神情尴尬又郁闷,但又仿佛有了几许庆幸。 萧珪说道:“看来我要恭喜尔微特勒。他成功的保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胡禄达干暗吁了一口闷气,说道:“萧元帅,在下有一个恳求。” 萧珪扬了一下手,“请讲。” 胡禄达干说道:“尔微特勒从小尊贵,从未受过何种屈辱和虐待。在下恳求萧元帅能够宽宏大量,莫再出言折辱尔微特勒,更不要虐待和伤害于他。” 萧珪说道:“那就要处决于,贵方有没有足够的和谈诚意了。” 胡禄达干说道:“不到一个时辰,莫贺达干就已经下令撤兵。这样的诚意,难道还不够吗?” 萧珪冷笑了一声,说道:“胡禄达干,请容我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假如我无故将你掀翻在地挥拳痛打,然后在旁人代你求情之下,我再将你放开。你会感激我的宽宏大量,还对我歌功颂德吗?” 胡禄达干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萧元帅,你看起来不像是那么小肚鸡肠之人。为何要在这种小事上面,斤斤计较呢?” “小事?斤斤计较?!”萧珪一巴掌拍在桌几之上,嚯然站起,沉声怒喝:“那于阗军堡之中,尽是与我生死之交的袍泽弟兄!莫贺达干率军攻城,杀我袍泽、伤我弟兄。你说——这是小事?!” 曲乐再一次突兀的停顿下来,舞伎们更是被吓坏了,她们全都挤到了厅堂的一角,瑟缩成了一团。厅堂外的侍卫们正要上前,突然发现四周全是弓箭手,个个拉满了弦对着他们。 胡禄达干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连忙弯腰下拜,“在下失言,萧元帅恕罪!” “哼!!——” 萧珪闷哼了一声,怒道:“我的第二个条件,你且听好了!” 胡禄达干头也不敢抬,“萧元帅请讲,在下牢牢记住!” 萧珪说道:“莫贺达干今日悍然攻城,在我看来,他根本毫无和谈之诚意。若要让我相信,你们是真心想要尔微特勒活命,就请在日落之前,将一个大活人送到我的面前来。” 胡禄达干惊讶的抬起头来,“萧元帅说的这个‘大活人’,不知是谁?” 萧珪一字一顿的说出了三个字,“高,仙,芝!” 这个名字一说出来,不光是胡禄达干,就连严文胜和秦洪等人也略微吃了一惊……原来先生一直都在惦记,拨换城的高仙芝啊! 胡禄达干急忙说道:“高仙芝是战俘,早被送回了汗国。萧元帅想在日落之前见到他,显然是不可能啊!” “嗬!!” 萧珪愤怒的冷笑了一声,说道:“胡禄达干,你一定要在我面前耍花样吗?” 胡禄达干的脸皮狠狠的抽搐了几下,说道:“萧元帅明鉴,在下没耍花样。按照汗国的规矩,所有战俘都要被押解到汗国,统一交由牙帐处置。照此而论,那个高仙芝理应是在汗国了。” “理应?”萧珪说道,“胡禄达干,我最后一次奉劝于你,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样。否则,我保证你不会喜欢那个后果!” 胡禄达干干咽了一口唾沫,弯腰下拜,十分诚恳的说道:“萧元帅息怒!在下确实不知高仙芝的下落。萧元帅可否容在下先行派人去问一下莫贺达干,得知消息之后,再来答复萧元帅?” 萧珪说道:“你要如何做,那都是你的事情。我只要在日落之前,亲眼见到高仙芝本人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就立刻砍掉尔微特勒一根手指。老规矩,只要没见到高仙芝,尔微特勒每隔一个时辰就会少一根手指。余下之事,你们看着办!” 说完这些,萧珪转身就走。 胡禄达干急了,“萧元帅请留步!万请留步!” 萧珪根本不予理睬,大步流云走得飞快。胡禄达干想要上前拦他,秦洪一拧身挡在了他的面前,“胡禄达干,请留步。” 胡禄达干看着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子,莫名的感觉心中有些犯寒,不自觉的停在原地不敢乱动了。 秦洪很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来,现场复制了一句萧珪的原话,“莫贺达干,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严文胜等人冷不叮的,突然笑场了。 胡禄达干愕然愣住,这有什么好笑的?……萧珪身边,怎么全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怪人? 萧珪回到后堂,拿起茶壶对着嘴里一阵猛灌起来。 虎牙看着他这副样子惊讶不已,“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萧珪放下茶壶长吁了一口气,说道:“茶可镇惊,茶可安神。” 虎牙仿佛看出了一些端倪,说道:“先生为何如此激动不安?” 萧珪再吁了一口气,说道:“我不能不激动。因为……我马上就可以报仇了。” 虎牙微微一惊,“先生要报什么仇?” 萧珪咧开了嘴做出一副恼羞成怒之状,说道:“当初在拨换城里,有个混蛋趁我不备发起突袭,用渔网将我捆了起来。随后,他还把我装进了麻袋里面!——萧某平生,从未受过此等奇耻大辱!” 虎牙恍然大悟,“那、那不是高仙芝干的吗?” 萧珪气呼呼的说道:“对,就是那个只会背后阴人的高娘炮!” 虎牙惊讶道:“高仙芝不是被突骑施人捉去了吗?他……” 严文胜的笑声打断了虎牙的话,他走了过来说道:“先生英明,胡禄达干果然是在撒谎。高仙芝铁定就在突骑施人的军营之中,他已经派人出城,前去办理此事了。” 萧珪冷哼了一声,说道:“一般的俘虏,突骑施人的确是要将其送归汗国,交由牙帐统一处理。但以莫贺达干在汗国的身份和地位,他想要拿一个俘虏过来当他的私奴,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就是。”严文胜说道,“这是托利大设冒着被割去蛋蛋的巨大风险,亲口给出的招拱,又岂会有假!” 众人都笑,虎牙一个劲的撇嘴,“老贼,你真是太粗鲁了!” 萧珪摸着下巴,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说道:“我一直都在猜想,莫贺达干特意留下高仙芝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将他招为私奴。这莫非是因为,莫贺达干家里还有未曾出嫁的宝贝女儿?” “有可能。”众人都笑着附和。 “咦,会不会也有这种可能?”萧珪说道,“是莫贺达干本人,看上了漂亮的高娘炮?” “噗!” …… 第785章 新河之约 围攻于阗军堡的突骑施军队,如潮水般撤去。刚刚经历了一场艰苦战斗的唐军将士,得到了喘息之机。他们站在城头之上目送敌人撤走,既不解又恼火。 哥舒道元得知敌人突然撤退,亲自走上城头前来查看。将士们向他说明情况之后,纷纷问道:将军,突骑施人怎的像疯子一样,想打便打、说走就走,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哥舒道元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果然不出萧元帅所料啊!” 众人不解,纷纷问道,这与萧元帅有何关系? 哥舒道元说道:“萧元帅早已料定,莫贺达干率军杀来之后,一定不敢放开手脚发起攻击,因为尔微特勒还在我们手上;但是莫贺达干也一定会有所行动,因为他必须用主动进攻来宣告他的强大实力,以此争取在谈判之中,能够占得主动。” 军士们小声的议论,显然有的人听懂了,有的人没有完全听懂。 李嗣业便代表众人问道:“将军,现在突骑施人撤了,还会再来吗?” “不知道。”哥舒道元摇了摇头,说道:“兴许会来,兴许不会再来。这完全处决于,萧元帅和莫贺达干的谈判进展。” 李嗣业说道:“这么说,我们在军堡打打停停,萧元帅和莫贺达干也正在谈判桌上,打打停停?” “没错。”哥舒道元说道,“现在的于阗军堡,只是一个次要的分战场;真正的主战场,就是你说的那一张——谈判桌!” 李嗣业犹豫了一下,说道:“战争,终归是要用刀枪去打的?谈判,真能谈出一个结果来吗?” 哥舒道元十分肯定的说道:“我相信萧元帅。” 李嗣业连忙问道:“那么吐蕃人呢?他们可是比突骑施还要更加强大的敌人!事到如今他们都还没有真正现身,这场战争又岂会轻易结束?” 哥舒道元神秘一笑,“你会看到结果的!” 李嗣业有一点惊讶,“莫非萧元帅针对吐蕃方面,也有了预判?” 哥舒道元从胸兜里拿出一份信札来,说道:“那一日萧元帅率军离开军堡之前,曾向本将交待了许多事情。本将担心遗忘,便令哥舒翰从旁秉笔,一一记下。事实证明,萧元帅一早就预料到了,莫贺达干今日的用兵之法。” 李嗣业与众军士都很惊讶,“莫非世间,真有神机妙算之人?” 哥舒道元不无得意的笑了起来,高高的举着信札,大声说道:“既然你们不肯相信,那么眼见为实。李嗣业,你拿去看看!” 说罢哥舒道元就拆开了信札,将其中的大部分拿给了李嗣业去看。 李嗣业看完之后惊叹不已,“果真如此!……萧元帅真不愧是张果老之高足,当真神妙算,令人难以置信!” 哥舒道元十分痛快的放声大笑起来。 李嗣业看了看他手上,说道:“将军,你手中好像,还有几页?” 哥舒道元急忙将他手中的几页信札折了起来,飞快的塞进了胸兜里,“这个你不能看!” 李嗣业有一点哭笑不得,“将军怎的,如此小器?” “大胆!放肆!”哥舒道元喝斥起来,“好好守你的城,不该你问的事,别问!” 说罢,哥舒道元就迈着大步走了。 众军士发出了无情的嘲笑之声,李嗣业尴尬的直挠头。 哥舒翰凑到了他身边,小声道:“李校尉,别怪我阿爷小气。他现在把那几页信札当成了心肝宝贝,就差烧香把它贡起来了。” 李嗣业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哥舒公子,那信札可是你亲笔录写的,你一定知道内容?” “我当然知道了。” “那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 李嗣业又郁闷的挠起了头来。 哥舒翰看着远处他爹的背影,嘿嘿的暗笑了两声,小声说道:“李校尉,你也别怪我小气。因为我知道,我阿爷迟早都会将信札拿出来,当众炫耀的,就像今天这样。我若提前泄露了天机,你们就不会再有惊叹和感慨,他就会相当的不痛快……然后,他肯定就会要揍我!” 李嗣业哈哈的笑了起来,“有道理!有道理!——好,那我们就等着将军亲自拿着信札,再一次的前来炫耀好了!” 哥舒翰也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李嗣业的胳膊,说道:“虽然我不能泄露信札当中的内容,但有一件事情,我可以告诉你。” 李嗣业连忙问道:“何事?” 哥舒翰看了看已经走到远处的哥舒道元,小声说道:“那一日生擒尔微特勒的时候,萧元帅曾经亲口说过:于阗的这一场战争,终将以谈判讲和的方式,做为终结!” 李嗣业一愣,“这、这靠几张嘴皮子上下的磕碰,便能打完一场仗?——敌人可是有五万大军,十倍于我们!他们凭什么,要和我们讲和?” “换作是别人,多半是办不成这件事情了。”哥舒翰颇为感慨的叹息了一声,“但是萧元帅,无论他干出什么样的事情来,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黄昏之时,胡禄达干派出送信的随从回到了元帅府。看得出他不是一般的匆忙,下马的时候都未能站稳,当众摔了个屁墩。 胡禄达干正当忧心如焚,因为用不了多久太阳就要下山了,尔微特勒即将被砍去手指。看到随从回来他急忙冲了上来,“情况怎样?” 随从被他的同伴从地上扶起来,喘着急气说道:“莫贺达干已经退兵,但是……但是……” 胡禄达干恼了,“但是什么?!” 这时萧珪从厅堂里走了出来,说道:“但是他并没有释放高仙芝,对吗?” 胡禄达干愕然瞪大眼睛,报信的随从胆战心惊的点了点头。 萧珪摊了一下手,“这可不能怪我了。” “萧元帅且慢!!”突骑施人一同大叫起来。 那名报信的随从急切说道:“虽然莫贺达干没有马上释放高仙芝,但他说了,只要萧元帅答应他一个要求,他可以让高仙芝完好无损的还给萧元帅!” 萧珪皱了皱眉,“他也敢提要求?” 胡禄达干连忙小心翼翼的解释道:“萧元帅,谈判不就是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吗,就像你曾经说过的那样,?” 萧珪满是不爽的撇了撇嘴,“说,他提了什么条件?” 报信的随从连忙说道:“莫贺达干想要与萧元帅,当面对谈一次!” “又谈?”萧珪呵呵一笑,“上次在拨换城的时候,我曾与莫贺达干在城头之下有过一次会晤。现在他应该十分后悔,当初没有亲手杀了我?” 胡禄达干连忙说道:“萧元帅莫要误会,莫贺达干定然不会如此设想。实际上,莫贺达干一直都很欣赏萧元帅,也很敬重萧元帅。他一定不会用下作的手段,来对付一位真正的勇士!” 萧珪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只对那名随从说道:“莫贺达干可曾说了,约在何时何地与我面谈?” 随从忙道:“莫贺达干约请萧元帅明日辰时,在冰斗湖山下的新河南畔见面。那里距离我军军营和于阗军堡,都是一样的远近。并且那里地势平坦,不可能埋伏兵马。” 萧珪略微有一点好奇,“新河南畔?我怎的不知道,于阗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随从说道:“说起来,这条新河还拜萧元帅所赐。冰斗湖的湖水从山上冲下来以后,在山下形成了多条溪河。近日于阗境内的冰雪不断融化,使得诸多溪河水量大增,并在军堡北面的不远处汇成了一条大河。我们就把这条新近出现的大河,称作了——新河!”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莫贺达干居然会选在这种地方与我面谈,他也真是有心——回去告诉他:明日辰时,新河南畔,萧某人定当亲身赴会。但我必须要在那里,看到完好无损的高仙芝!” 第786章 高原之虎 次日,清晨。 薄雾笼罩的美玉之城在金乌东升之时,披上了一层五光十色的光幻之影,如同神话之中的仙佛之国飘渺空灵,美丽到令人心醉。 庞大而厚重的城门在一声嘎嘎声中慢慢开启,郝廷玉和来瑱一左一右的骑着马儿,率先走出了城来。待他二人勒马站定,并用手中的马槊发出号令,一队唐军轻骑兵和一队拓羯骑兵整齐有序的走出门洞,迅速在他二人身边集结成队。 “呜——” “嘭嘭嘭——嘭嘭嘭——” 冲天的号角与隆隆的军鼓之声一同奏响,城头之上千百旌旗同时竖起,守城将士挥舞刀枪发出威壮的呼吼之声,厚重而威肃的军旅气息,瞬间笼罩了整座瑰丽的城池。 萧珪站在城门的出口处,看着眼前这一幕禁不住摇了摇头,说道:“乌那合,我只是在城里闷久了想要出去蹓跶一下,顺便和莫贺达干谈些事情而已。你有必要如此大造声势,搞得人尽皆知吗?” 一向嘻嘻哈哈的乌那合故意板起一张臭脸,“萧元帅,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萧珪问道:“那么请问乌那合将军,我错在何处?” 乌那合一本正经的说道:“此前得闻突骑施莫贺达干亲率五万大军杀奔过来,于阗城中的百姓们全都吓坏了。本将奉命驻守城池,可直到现在也未曾动过一刀一枪。反之,莫贺达干还在苦苦哀求萧元帅,能够屈尊一行与之和谈,这是多有牌面的一件事情!——本将当然要大造声势,让于阗城内人人皆知了。这样才好安定军心民心呀!” 萧珪做出一个惊喜的表情,“哟,乌那合将军真是越来越有觉悟了,进步十分神速嘛!” 乌那合得意忘形的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尉迟珪和一些于阗的大臣们骑着马儿,小跑过来。萧珪有一点好奇,之前没听说二王子要来送行,他们怎么突然出现了? 乌那合看到他们就叹了一口气,失望又尴尬的叫了起来:“哎,这些人真是烦死了!” 事情便就明摆着了,乌那合又在吹牛。于阗城今日摆出这般声势,肯定是尉迟珪的主意。此前他曾向萧珪透露过,于阗的朝野上下现在是人心惶惶一片浮动,他面临的压力很大。他迫切需要做些事情,来安定城中的军心民心。 片刻后,尉迟珪等人下了马一同走过来,整整齐齐的站在萧珪面前施礼下拜,口称恭祝萧元帅平安康健,马到功成。 萧珪连忙给他们还礼,“诸位礼重了,萧某受之有愧!” 尉迟珪走到萧珪面前,面带笑容的说道:“于阗的国家与社稷能够得以保存,全是萧元帅之功。所以,不管我们于阗人对你施行什么样的礼节,你都是受得起的。” 萧珪微微苦笑,“二殿下,真是言重了。” 尉迟珪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小王突然赶来耽误了萧元帅的行程,还请萧元帅恕罪。” 萧珪知道他不无故如此,便小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尉迟珪小声说道:“我刚刚收到一份紧急密报,吐蕃的大军已经出发离开了小勃律国,正奔于阗而来。” “多少人马?” “三万左右。” 萧珪心中一凛,轻轻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尉迟珪深呼吸了一口,满怀危机之感的看着萧珪,说道:“萧元帅,多加保重!” 萧珪淡然一笑,“二殿下不必忧心,萧某去去便来。” 尉迟珪看到他这样一副云淡风清的表情,心中顿觉安稳了许多,便道:“那小王就在府中备好宴席,专候萧元帅大驾光临。” “好啊!”萧珪仍是轻松自如的说道,“记得此前,我曾经答应过阿萝公主要陪她聊天的,却因事耽误爽了她的约。今日,正好补偿于她。” 尉迟珪微笑点头,“阿萝一定会很高兴!” 片刻后,萧珪与严文胜、秦洪等人一同骑马走出城门,在郝廷玉和来瑱率领的骑兵护卫之下,向着莫贺达干指定的谈判地点——新河南畔而去。 此时,于阗城的西南方向,三万吐蕃铁骑滚滚而来,将昆仑山脉之上的千年积雪都震得纷飞而落。 突然前方出现了几名骑兵,张打着突骑施汗国的黑色狼头旗帜,迎面对冲了过来。吐蕃军的几位将领勒马奔出了队列,特意停在一个小山坡上,好让对面的人发现他们。 片刻后,那几骑来到了吐蕃将领的面前,送上了一封书信。 为首的一名吐蕃将领拆开书信一看,当即发出了冷笑,对那几名送信使者说道:“你们的莫贺达干真是好大的牌面,竟敢对我发号施令!” 使者连忙用流利的吐蕃话说道:“万请将军息怒!临行时莫贺达干曾经千叮万嘱,说桑布顿珠将军是高原上一等一的英雄人物。莫贺达干仰慕将军已久,迫切想与将军并肩为战,把酒言欢!” 桑布顿珠满不在乎的轻哼了一声,“使者听好了,你现在面对的,是以战死为荣耀的高原之虎。把你用来对付中原之羊的溜须拍马这一套,全都收起来。马上说一点有用的话,否则立刻就滚!” 使者连忙施礼一拜,说道:“将军容禀!莫贺达干亲率五万军已经兵临于阗城下,顷刻便能拿下城池。莫贺达干肯请将军稍安勿躁,再给我们几天的时间……” “上一次,你们也是这么说的!” 桑布顿珠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很不耐烦的说道,“原本我以为,突骑施汗国只有尔微特勒这么一个废物。如今看来,我还真是低估了你们!” 使者暗暗的咬了咬牙,忍气吞声的说道:“将军息怒。我军迟迟未对于阗发起攻击,的确是事出有因……” “不就是因为那个废物,如今还在敌人手中吗?”桑布顿珠再一次打断了使者的话,沉声喝道,“区区一个俘虏,只配在脸上挂起狐狸尾巴游行示众,从此活在无边的耻辱和卑贱之中。你们的莫贺达干和五万大军,居然为了这样一个毫无荣誉可言的可耻俘虏,放弃进攻!——活该你们突骑施汗国,永远不成气候!” 使者简直快要被他气炸了,却硬是不敢发怒,仍旧低声下气的说道:“将军斥责得是,这的确是我们的过失。但事已至此,莫贺达干万分肯求将军,能再宽限我们几天的时间。” 桑布顿珠一脸不爽的拧眉沉思了片刻,说道:“三天!——三天之后于阗城还未拿下,就叫莫贺达干带着你们五万废物一起滚蛋。本将麾下三万铁骑足以横扫整个西域。不劳莫贺达干,前来碍手碍脚!” 使者生咽了一口浓浓的怨气下肚,却做惊喜之状施礼下拜,“多谢将军,宽宏大量!” 桑布顿珠将手一挥,“传令,大军停住,歇息三日!” 于阗城外,新河南畔。细水潺潺,飞鸟啁啾。 这样的场景,让萧珪情不自禁的联想到了轩辕里的沧浪河畔。张果老很喜欢那个地方,经常逼着萧珪一起在那里调息吐纳,韩滉也喜欢在那里写生画牛。记得那里还有许多的鹅卵石,王元宝喜欢用它来打水漂,奴奴却喜欢翻动河边的石头,寻找藏身于石下的螃蟹和泥鳅…… 萧珪突然有一点佩服莫贺达干了,他居然能在烽火连天的于阗,找到这一个安宁静谧如世外桃源的好地方。 并且,他还提前准备好了两桌丰盛的酒菜。 萧珪独自一人走到他面前,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里的确是一个,饮酒休憩的好地方。” 莫贺达干的脸上带着微笑,不像是在面对仇人,反倒像是在款待久别重逢的老友。他说道:“战争迁延日久,每个人都很累。你我也不能例外。” 萧珪微笑点头。 莫贺达干抬手一指,“萧元帅,请!” “莫贺达干请!” 两人面对面的,各自入座。 严文胜与秦洪分别站在了萧珪身后的左右两侧,莫贺达干的身后也只站了两个人。至于跟随他们前来的骑兵人马,全都停在了一里开外的地方。 现场,一共就只有六个人。 莫贺达干刚刚举起酒杯来,萧珪突然道:“莫贺达干,且慢!” 莫贺达干说道:“萧元帅,怕我下毒不成?” 萧珪淡然一笑,“我有言在先,我必须先要看到完好无损的高仙芝。否则今日之会,便就不用再谈了!” 第787章 欢迎回家 莫贺达干慢慢的放下了酒杯,说道:“萧元帅咄咄逼人,所提条件颇多。可否容我,也提一个?” 萧珪说道:“我提条件,是因为我有资格这么做。但是莫贺达干,你好像没有。” 莫贺达干的眉头轻轻一拧,面露一丝愠恼之色。 萧珪再道:“或者说,莫贺达干根本没有必要向我开口,提出什么条件。因为刀剑,才是突骑施人惯用的语言。不是么?” 莫贺达干以手抚髯呵呵的笑了起来,说道:“萧元帅,你是我见过的口才最好,也最有胆气的唐人。” 萧珪淡然道:“那兴许是因为,莫贺达干所认识的唐人,实在太少。” “有意思。”莫贺达干微笑点头,说道,“我的确没有多少见识。但萧元帅骂人的方式,也很特别。” 萧珪说道:“我没有骂你的意思。泱泱大唐盛世昭昭,物化天宝人杰地灵,江山代有人才出。没人敢说,自己的口才与胆气天下第一。” 莫贺达干说道:“看来,你很以大唐为荣?” 萧珪说道:“我希望有一天,大唐能够以为我为荣。” 莫贺达干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你可能,已经做到了。” 萧珪说道:“如果是因为,我给了你们建国以来最大的一场败仗的话,但在我看来,那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莫贺达干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萧元帅,我很喜欢和你谈话。你可能是我见过的,最杰出的年轻人。” “可能?”萧珪淡然一笑,“这一次,莫贺达干的措词严谨多了。但我觉得,这种无意义的谈话还是减少为妙。说回正题,高仙芝呢?” 莫贺达干扬了一下手,站在他身后的侍从走到一旁,拿起一只牛角小号吹响起来。 片刻后,三名骑兵从北面跑了过来,停在了稍远之处。众人看到,高仙芝被反绑了双手,就骑在最中间的那一匹马上。 萧珪与他们还隔了一些距离,看不到高仙芝此刻脸上的表情。但他分明的感受到了一股浓烈而复杂的情绪,扑面而来…… 想必高仙芝此刻,心中必然五味杂陈! 莫贺达干突然说道:“看来萧元帅,非常的在意高仙芝。” 萧珪心中一凛,这算是,我也被他抓住了把柄? 莫贺达干举起了酒杯来,“萧元帅,可以饮酒了吗?” 萧珪镇定心神拿起了酒坏,“莫贺达干,请!” 二人饮下了这一杯酒。 酒杯刚刚放下时,莫贺达干说道:“萧元帅,愿意听一下我想提的条件了吗?” 萧珪说道:“如果我不答应你的条件,你就要当场杀掉高仙芝吗?” 莫贺达干微微一笑,“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一招,我向萧元帅学的。” 萧珪双手一摊,“那你杀,杀完我们再谈。” 莫贺达干的头稍稍一偏,露出一抹好奇的神彩,“萧元帅,你应该知道,激将之法对我是没有用的。” 萧珪呵呵的笑了起来,说道:“我既然敢来,就早已知道莫贺达干会拿高仙芝来威胁于我。你动手,尽管动手!我若有半分悲伤和愤怒,都算我输!” 莫贺达干凝视着萧珪,双眼之中精光毕露。 萧珪泰然自若的拿起了酒杯,“莫贺达干,请!” 莫贺达干伸出右手来,慢慢的拿起酒杯。他的左手,慢慢的向上扬起。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他,慢慢的举起酒杯,微微仰面将酒饮下,潇洒自如放下酒杯。 莫贺达干拿着酒杯的右手和将要扬起的左手,都停在了半空。 萧珪满副自信的微笑,轻扬了一下手,“莫贺达干,请!” 莫贺达干两只手同时往上一抬,饮酒,发令! 挟持着高仙芝的两名骑兵,同时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高高举起。 萧珪转头看了过去,脸上笑意丝毫不减。 莫贺达干饮完了一杯酒,放下酒杯的同时,左手往下一挥。 那两名突骑施骑兵,同时挥刀,朝高仙芝猛然砍下! 萧珪咧嘴一笑,莫贺达干微微一惊。 ——那两刀,全都砍了个空,并未落在高仙芝的身上! 站在萧珪身后的严文胜和秦洪,各自暗暗的松了一口气,不约而同的心中想道:先生和莫贺达干的这一场战争,其惊心动魄之程度,丝毫不亚于血肉横飞的刀剑沙场! “莫贺达干,你在耍我?”萧珪突然发出了忿忿之声,“这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后果,你想过吗?” 莫贺达干淡然道:“席间无甚娱乐,权当开个玩笑。萧元帅又何必,如此认真呢?” 萧珪说道:“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玩,因为它不够刺激。所以我决定拿出一点好东西来,以增席间之娱乐!” 说罢,萧珪就朝后面扬了一下手。严文胜上前几步,将一个小木盒摆在了莫贺达干木几之上。 萧珪说道:“尔微特勒幼年之时,左手小指曾被猎犬所伤少了一小截,莫贺达干应该认得。” 莫贺达干连忙打开木盒一看,脸上顿时浮现惊怒之色,“萧珪,你竟敢……真的……!!” 萧珪说道:“我昨天说得非常清楚,日落之前见不到高仙芝,我便立刻斩断尔微特勒一根手指。以后每隔一个时辰,我会再斩一根。萧某人,言出必行。” 莫贺达干的牙齿咬得骨骨响。 萧珪说道:“莫贺达干不妨算一算时间,看看尔微特勒,还剩几根指头?” 莫贺达干嚯然起身,怒目而瞪。 萧珪却是面带微笑淡定如初,说道:“其实萧某人,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看在莫贺达干这样一位长辈,主动邀请我来饮酒的份上,我暂时只砍掉了尔微特勒一根残指以示惩戒。他余下的指头,目前还寄存在他的手上。只不过……” 莫贺达干犀利而肃杀的眼神突然散去。他又坐了下来,平静的说道:“萧元帅,想要怎样?” “很简单。”萧珪说道:“午食之前,高仙芝必须完好无损的回到我的元帅府。这样,我的人就会放尔微特勒一马。否则,他的全部手指都将成为,府中猎犬的午餐。” 莫贺达干深呼吸了一口,扬手,“放人!” 骑兵斩断了高仙芝身上的绳索,在他的马匹后臀上拍了一刀。 马儿载着高仙芝,朝萧珪等人这边跑来。 萧珪站起了身来,看着高仙芝。 高仙芝骑在马上,也看着萧珪。 四目相错而过。 萧珪面无表情。 高仙芝又习惯性的,羞答答的转过了脸去。然后,他朝着飘扬着大唐红旗的那个方向,策马奔去。 萧珪不动声色的坐了下来,只在心中说了一句:欢迎回家,高娘炮。 高仙芝跑到了唐军轻骑兵队列的面前,看着一面迎风飘扬的火红大旗,突兀的停住了。 就像是每一个浪迹天涯的游子,都会发疯的思念家乡一样。当高仙芝真正回到他朝思暮想的大唐军队之时,却有了几分近乡情怯之感。他甚至有一点不敢相信,这分明只能出现在梦境中的一幕,竟然在他眼前,成为了现实…… 脸皮和眼睑,都在轻微的抽动。高仙芝几乎拼尽了所有的力量,才算控住了自己的眼泪——‘我高仙芝就算去死,也不能当众哭鼻子。否则,我又要被萧疯子耻笑为娘炮!’ 来瑱举着一面青色的三角旗,骑着马儿朝高仙芝跑了过来。看到熟人来瑱,看到那一面熟悉的青色三角旗,高仙芝的眼神越发呆滞。 来瑱跑到高仙芝身边,将手中的旗帜朝高仙芝手中一递。 高仙芝呆呆的看着旗帜,没有去接。 来瑱硬将旗帜塞到了他的手里,“拿着,你的飞蛾旗!” 高仙芝看着旗帜上的那一只,绣得并不十分漂亮的飞蛾,喃喃低语:“如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萧疯子好像是这么说过。” 来瑱抱拳一拜,“欢迎回家,高将军!” 唐军将士们全体高举刀枪,以示敬意。 “家……”高仙芝呆呆的看着来瑱等人,“父亲没了,拨换城也没了。我还有家吗?” 来瑱说道:“与子同袍,与子同仇;与子同泽,与子偕作。同生死、共患难,如此可称弟兄乎?” 高仙芝点头,“袍泽,即弟兄。” 来瑱说道:“老父虽去,弟兄犹在。高将军,何谈无家?” 高仙芝轮了轮眼珠子,“我突然觉得,你说话的语气,很像那个乡间塾师。” 来瑱不由得笑了,“高将军只想着萧元帅一人,却对我们这些袍泽弟兄,全都视而不见。这公平吗?” 高仙芝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对着来瑱等人抱拳而拜,“多谢少将军!……多谢,弟兄们!” 唐军将士不敢齐声高喊,只好压着嗓门,纷纷的小声说道:“欢迎回家,高将军。” 这七嘴八舌、零零碎碎的问候,听起来就像是浪迹天涯的游子,在大过年的时候,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一样。 于是,高娘炮,他哭了…… 第788章 俊杰与后生 莫贺达干与萧珪喝下了第三杯酒。放下酒杯时,他看向萧珪的眼神变得复杂又异样了许多。 萧珪说道:“莫贺达干,重新认识我了吗?” 莫贺达干仍旧盯着萧珪,说道:“你说对了。我突然发现,你被我们严重低估了。” 萧珪淡然道:“接下来,我们还能谈一点什么呢?” 莫贺达干说道:“或许我应该破例,和一位年轻人,谈一谈国家大事。” 萧珪说道:“难道莫贺达干从来没有和尔微特勒,谈论过国家大事吗?” 莫贺达干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或许你不会相信,但这是真的。以往都是我来言传身教,尔微特勒只管学习领悟。我和他之间从来就没有过一次,公平对等的深入讨论。其实,不是我不愿意与他相谈,而是他不太习惯,在我面前说太多的话。” 萧珪说道:“看来莫贺达干是一位,令人敬畏的严师。” 莫贺达干说道:“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一位严师,还是特别严厉,甚至严厉到了令人生怕的程度。我教了尔微特勒二十年,他也就怕了我二十年。” 萧珪说道:“按理说,严师该出高徒。” 莫贺达干再一次深深的看着萧珪,说道:“以尔微特勒目前的才能,面对天下九成以上的对手,他都能表现得像一位高徒。只可惜这一次,他遇到了另一成变数之人,充当他的对手。” “变数之人?”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尔微特勒打赢了,就实属应当;倘若输了,就是变数?” “事实就是如此。”莫贺达干说道,“这一次如果不是你在于阗,谁能阻挡尔微特勒?” 萧珪说道:“曾经有人教我,一场战争的胜负,不是取决于谁做得更对,而是谁更少犯错。现在尔微特勒输了,莫贺达干先不管他犯了哪些错误,却只在为他辩护,是因他遇到了不该遇到的对手……如此教授学生,闻所未闻!” 莫贺达干微微一怔,然后露出了笑容,说道:“我记得,萧元帅曾经也是一位教书先生。想必,教出了不少的好学生?” 萧珪说道:“莫贺达干不必抬举于我。萧某人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俚儒,教的都是乡间的幼童。我教书育人的第一守则就是,让我的学生,做他自己。” “何意?”莫贺达干问道。 萧珪说道:“一样米养百样人,天生万物各不相同。每个人都有他的优点和短处,其兴趣爱好与智力长短也都不同。我不会强迫任何一个学生,变成我想让他成为的模样。这种压迫式与强制性的的教学方式,非但达不到我想要的目的,还会让学生怨我、怕我,甚至恨我。以这种方式教出来的学生,往往缺乏独立的思考与变通之能,更加经受不起什么挫折。就算偶尔教出了一两个貌似杰出的学生,那也可能只是外强中干,敏感脆弱的无能之辈。最终,难堪大用。” 听到这一番话,莫贺达干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有些难看起来。 站在萧珪身后的严文胜,又在心中暗暗发笑:先生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强了。刚刚这一通话听起来莫名其妙、没边没际,其实就是在骂尔微特勒是一个外强中干、难堪大用的废物。但他变成这个样子,全是莫贺达干这个老师的责任!——瞧瞧,全篇不带一个脏字,却字字句句骂在了莫贺达干的心坎上,那叫一个毒啊! 萧珪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再补一刀,“在我看来,给莫贺达干做学生当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我突然有一点,同情尔微特勒了。” 莫贺达干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他奇迹般的没有发怒,平静的说道:“萧元帅,我们好像扯得太远了一点。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谈出一个结果。” 萧珪面带微笑的扬了一下手,“莫贺达干,先请赐教。” 莫贺达干说道:“萧元帅应该知道,吐蕃的大军,就要杀到于阗来了。” “我知道。”萧珪说道,“三万大军,已在路上。” 莫贺达干微微一皱眉,“看萧元帅这样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看来早已想好,如何应付吐蕃人的三万大军?” 萧珪肯定的点头,“没错,我的确是早就想好了。我甚至迫不及待,想与莫贺达干分享我的退敌之策。” “哦?”莫贺达干发出一个惊咦之声,然后面露笑容,“这可奇了。萧元帅为何会愿意与我这个敌人,分享你的退敌之策呢?” 萧珪说道:“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的退敌之策,就是想要依靠莫贺达干去帮我退掉,三万吐蕃大军。” 莫贺达干顿时笑了,“你觉得,这可能吗?” 萧珪的身体往后稍稍一倾,坐成了一个慵懒而舒服的姿势,面带微笑的淡然说道:“一切,皆有可能。” 莫贺达干看向萧珪的眼神,变得充满好奇。他独自思考片刻之后,说道:“萧元帅,就算你手中握有尔微特勒这样一位重要人质,但请恕我直言。你还无法将我威胁到,撕毁盟约、临阵倒戈的程度。” 萧珪说道:“这我当然知道。尔微特勒虽然重要,但汗国与吐蕃的联盟更加重要。尔微特勒的个人生死,又岂能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 莫贺达干说道:“既然你知道,为何还会突发如此之奇想,想让我去帮你退敌?” 萧珪定定的看着莫贺达干,不说话。但他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奇怪的笑意,这让莫贺达干感觉,非常的不安! 两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没有动弹。只有四道眼神在空中激烈交锋,杀出无人可见、惊心动魄的厉芒! 萧珪突然站起了身来,“莫贺达干,你我今天,就谈到这里!” “且慢!”莫贺达干也站起了身来,说道:“萧元帅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再走?” 萧珪说道:“那得看是,什么样的问题。” 莫贺达干定定的看着萧珪,慢慢的抬起了他的双手来。然后,他居然给萧珪敬了一个非常标准的中原叉手礼,然后说道:“请问萧元帅,大唐是否已经,向吐蕃出兵了?” 在场的三名唐人,同时心中一凛,不约而同的想道——厉害!莫贺达干真是一个厉害角色! 萧珪面不改色的看着莫贺达干,说道:“报歉,无可奉告。” 莫贺达干深呼吸了一口,慢慢的放下手来, “多谢萧元帅赐教。” 严文胜心中暗暗一惊:看样子,虽然先生没有正面回答莫贺达干的问题,但是,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萧珪正要转身离去,莫贺达干突然说道:“萧元帅,如果我答应你,帮你退去吐蕃之敌,你将怎样?” 严文胜和秦洪对视一眼,同时表情一变!……先生与莫贺达干之间的较量,真是难以形容的惊险与精彩! 萧珪转过了身来,面带微笑的看着莫贺达干,说道:“我会把尔微特勒还给你。” 莫贺达干说道:“除此之外呢?” “没有了。”萧珪说道,“莫非莫贺达干还指望,我替你去做一些别的事情?” 莫贺达干说道:“萧元帅,不是一般人。” 萧珪笃定的说道:“对,我二班的。” 莫贺达干当场一愣。 严文胜突然大笑起来。秦洪瞪了他一眼,他才死死忍住。 萧珪说道:“莫贺达干不要介意。我这个随从虽然傻了一点,但胜在忠心可靠。” 莫贺达干看了严文胜两眼,突然有一点思维混乱的感觉。他定了定心神之后,说道:“我的意思是,萧元帅是大唐天子身边的亲近之人,一言一行皆可直达天听。我若就此停手不再攻击于阗,并主动前去为萧元帅退去吐蕃之敌。那么我希望萧元帅回朝之后,能在大唐天子的面前,替汗国多多美言几句。” 萧珪看着莫贺达干,突然笑了。 “识时务者,俊杰也!” 扔下这一句话之后,萧珪转身便走。 莫贺达干眉头紧皱,目送萧珪骑上战马扬尘而去。他不由自主的长长叹息了一声,轻声自语道:“后生,可畏也!” 第789章 聪明人 萧珪走后,莫贺达干也立刻动身回了军营。刚刚踏入帅帐第一步,他就给身边的侍从下达了两道命令。 “速传我令,即刻整顿后军兵马,随时准备开拔。去叫咄悉泥侔斤,前来见我。” 侍从应喏而去。 莫贺达干坐了下来,一口气饮下一整碗温酒,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自语道:“麻烦了……” 片刻后,突骑施的部落大酋长咄悉泥侔斤来到了帅帐,参见莫贺达干。 莫贺达干将所有旁人都轰出了帅帐,然后走到咄悉泥侔斤的面前,压着声音说道:“咄悉泥,我要你在今天日落之后,率领后军一半兵马撤离于阗,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汗国!” 咄悉泥侔斤吃了一惊,“莫贺达干,发生什么事情了?” 莫贺达干双眉紧皱,说道:“因为唐朝很有可能会主动出兵,攻打汗国的牙帐!” “什么?”咄悉泥侔斤更加吃惊,“莫贺达干的消息可靠吗?” 莫贺达干拧眉沉默了片刻,说道:“这只是我的一个不祥的预感。但是这个预感,来得相当强烈。” 咄悉泥侔斤愕然愣住,心想光是有了一个预感就要退兵,这也未免太过草率了! 但是莫贺达干一向英明神武,他的判断从来都不会出错。所以咄悉泥侔斤没有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来。 莫贺达干仿佛看穿了咄悉泥侔斤的心思。他说道:“其实,我们仔细的思考一番,就不难发现许多的蛛丝马迹:开战之初,拨换城与阿悉言城先后受困与陷落,但是唐朝的安西大都护府并没有派出大股军队前来救援,致使我军围城打援的计划落空。你想过没有,这是为什么?” 咄悉泥侔斤轮了轮眼珠子,说道:“兴许他们就是担心,会中了我们的围城打援之计呢?” “不对!”莫贺达干说道:“安西军统帅来曜是一位刚强果敢之人,要他放弃拨换城与阿悉言城不予施救,根本就不是他的性格。” 咄悉泥侔斤说道:“这么一说,确实有一点反常。来曜和他麾下的安西军,一向都很重视他们的城池,更加不会对他们的袍泽见死不救。” 莫贺达干说道:“先前我也不明白,来曜为何突然变成了这样。但是现在我想通了,为何来曜会有那些反常的行为。” “为何?” 莫贺达干眉头一拧,说道:“无外乎两个原因。一是,上头有人不许来曜率军出击,救援那两座城池;二是,来曜手中根本就已经没有了足够的兵力,可以主动出击!” 咄悉泥侔斤微微一惊,“那他的兵力,去了哪里?” “难道,你还没想通吗?”莫贺达干低喝了一声,说道,“如今我率五万大军兵临于阗城下,加之此前尔微特勒率领的兵马,汗国共有八万主力大军,陷在了于阗这样一个泥淖之中!” 咄悉泥侔斤恍然大悟,惊声叫道:“唐人是在调虎离山,想要声东击西?!” “没错!”莫贺达干语气一沉,说道,“先前我还只是在猜测和担忧,来曜究竟想干什么?他把手中的大部主力藏到哪里去了?但今日见过萧珪之后,我终于彻底明白了一件事情……唐人,是在下一盘大棋啊!” 咄悉泥侔斤好奇道:“那是一盘,什么样的大棋?” 莫贺达干说道:“你想一想,汗国拿下拨换城与阿悉言城之后,率军南下攻打于阗。与此同时,吐蕃出兵攻打小勃律国。这两件事情在唐朝的君王和大臣们看来,会是一种巧合吗?” 咄悉泥侔斤说道:“莫贺达干的意思是,他们已经知道,汗国与吐蕃暗中结盟了?” 莫贺达干冷笑了一声,“此前,苏禄可汗娶了吐蕃的公主做可敦;现在,我们两国又一同出兵攻打唐朝的城池。这么明显的事情,唐人要是还看不透,那除非他们全是傻子!” 咄悉泥侔斤点了点头,“照此说来,唐人的这一盘大棋,是要同时对付吐蕃与汗国?” “没错!”莫贺达干说道:“唐朝目前国力强盛,李隆基又是一位雄心万丈、杀伐果敢的君王,他们绝对不会坐视异国侵犯唐朝的城池,他更加不会容许来曜这样的封疆大吏畏缩不战,坐视城池沦陷。但是,能够制止来曜这一位节度大使出战的,又只有来自于君王和朝廷的号令——李隆基表现得如此矛盾,为什么?” 咄悉泥侔斤惊讶道:“难道李隆基早就给来曜下了命令,叫他不得率领大部兵马出战?然后,他又将来曜手中的主力兵马悄悄的转移,隐藏了起来,只为等待合适的机会,发起致命反击?” “没错,很有可能就是这样。“莫贺达干点了点头,“如今看来,来曜前前后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尽可能的牵制我们汗国的兵力。包括现在死守于阗的萧珪和哥舒道元,他们也在这么做。” 咄悉泥侔斤点了点头,却又有一点不解,“那他们,又该怎样同时对付汗国与吐蕃呢?” 莫贺达干眉宇一沉,“吐蕃悍然出兵攻陷了小勃律国,以李隆基的性格,一定会要狠狠的教训吐蕃人。方才我已经从萧珪那里获取了一些重要信息……十有八九,唐朝已经对吐蕃出兵了!” 咄悉泥侔斤微微一惊,“照这么说,唐朝很快也要对汗国出兵了?” 莫贺达干说道:“拨换城与阿悉言城两个没有百姓的军镇,再加上于阗这样一个弹丸之地,居然牵制了我们汗国将近十万主力大军。牙帐岂能不空虚?我若是李隆基,又岂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战机,不去直捣汗国的牙帐?” 咄悉泥侔斤愕然愣住,“这、这可如何是好?” 莫贺达干突然感觉到了一些无力。他坐了下来捂着自己的额头,喃喃道:“我不是叫你,连夜率领后军一半兵力悄然撤走,迅速回救牙帐吗?……但愿现在,还来得及!” 咄悉泥侔斤忙道:“莫贺达干,我若率领一半兵力撤走了,于阗这里,怎么办?” 莫贺达干皱了皱眉,说道:“牙帐都要不保了,还要于阗有何用处?……你率后军先走一步。待我料理好了尔微特勒的事情,就即刻回师,与你一同回救牙帐。” 咄悉泥侔斤施礼下拜,“遵命……” 莫贺达干侧目看着他,“你为何还不走?” 咄悉泥侔斤犹豫了一下,说道:“莫贺达干,难道从一开始,我们汗国就已经中计了?” 莫贺达干皱了皱眉,“这全都是我的过失。得到这个答案,你满意了?” “不,我并非此意!”咄悉泥侔斤连忙单膝跪下,施礼拜道:“我记得非常清楚,当初牙帐议事之时,莫贺达干一直都在反对目前这一军事行动。但是可汗他……” “住口!”莫贺达干低喝了一声,再道,“管好你的嘴,做你该做的事情。否则休要怪我,翻脸无情!” 咄悉泥侔斤暗自叹息了一声,轻道:“是,莫贺达干……” 莫贺达干走了过来,将咄悉泥侔斤从地上扶起,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凝视着他的眼睛,说道:“咄悉泥,我的兄弟。汗国即将有难,我们要团结一心,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咄悉泥侔斤点了点头,“我明白。” 莫贺达干再道:“你入夜之后再悄悄撤兵,尽量减小动静。留下一半的营帐虚扎于原地,以为疑兵。” “是。”咄悉泥侔斤应了喏,再道:“难不成那个萧珪小儿,还敢趁我军实力锐减之时,主动前来攻击?” 莫贺达干摇了摇头,“从现在开始,萧珪不会再对我动用一兵一卒,或是一刀一剑。我留下那些疑兵,只是为了应付吐蕃人。” 咄悉泥侔斤皱了皱眉,“莫贺达干,我不明白……” “这些,你不必明白了。”莫贺达干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咄悉泥,快去准备!你越早一步出发,牙帐就越添一分生机!” “是!”咄悉泥侔斤施礼下拜,“莫贺达干,多多保重!” 此时,萧珪已然回到了于阗城,直奔尉迟珪的王府而去。 严文胜在一旁怪笑,“奇怪,先生不是应该急着回元帅府,去找高仙芝报仇吗?” 萧珪说道:“君子报仇,迟一两个时辰有什么关系。现在吐蕃人就要杀来了,我有更加紧要的事情,去和二王子商谈。” 严文胜眨了眨眼睛,“说来我也十分好奇。莫贺达干怎就突然答应了先生,愿去退掉吐蕃的大军呢?” 萧珪神秘一笑,“因为,他是一个聪明人!还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 严文胜轮了轮眼珠子,“那我这样的傻子,是否就不用思考这个问题了?” 萧珪突然大笑起来,“严文胜,你真是一个奇才。你总有办法,把我逗乐!” 严文胜嘿嘿的笑了起来,“这么说,我也还算有点用处!” “走,去王府!” 第790章 万安结 来到王府,萧珪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阿萝。她听说萧珪今天要来,早早的就守在王府的门口亲自等候。 见面之后,阿萝表现得非常兴奋。她双手捧着一串佛珠送到萧珪面前,说道:“神仙哥哥,送给你的!” 萧珪一看,这佛珠眼熟的很。可不就是他第一次来王府的时候,阿萝想要送给他的那一串,尉迟珪珍藏的十八子佛珠吗? “阿萝公主,我已经说过了,这串佛珠太过珍贵。我是大唐的御史,不能接受如此贵重的礼物。”萧珪温言细语的解释了一遍,然后伸手将阿萝的小手合拢起来,说道:“你赶紧收起来,千万不要弄丢了。” 戴着面纱的阿萝,用漂亮的大眼睛做出了一个不开心的表情,说道:“既然贵重的礼物不能收,那不值钱的礼物,就一定能收喽?” 萧珪笑了一笑,“常言道,无功不受禄。阿萝公主,为什么非要给我送礼物呢?” 阿萝连忙说道:“我们尉迟家所有人的性命都是你救的,怎么叫无功不受禄呢?——来,拿着!” 萧珪一看,阿萝的手上捧着一个红黑相间,仿佛是用麻绳编成的手串。他问道:“这是什么?” 阿萝说道:“这是我亲手编织的一个绳结,特意拿到我们的万安寺去请高僧开过光的,所以我把它叫做万安结。它能保佑神仙哥哥永远平安康健——我没有花钱的!” 严文胜在一旁说道:“先生,难得阿萝公主一片好心,你就收下?” 萧珪只好点了点头,“那就多谢阿萝公主了。” 阿萝很高兴,“我来给你戴上!” 说罢,阿萝就很执拗的亲手给萧珪戴上了万安结。绳结小巧玲珑还有一些弹性,萧珪戴上刚好合适。 “真好看!”阿萝笑吟吟的说道,“神仙哥哥,你要永远戴着它,不要摘下来哦!” 萧珪笑道:“你若不再叫我神仙哥哥这个奇怪的名字,我就答应你这个条件。” 阿萝眨巴着大眼睛,“那我叫你什么好呢?” 严文胜在一旁小声说道:“阿萝公主,你可以像我们一样,称他为先生。” 阿萝直摇头,“不行,这太普通了!神仙哥哥和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 严文胜说道:“那公主就称呼他的道号,灵观先生!” 阿萝皱了皱眉,“这个称呼听起来怪怪的,像是在大街上摆了卦摊,给人算命的那种人……” 萧珪乐得笑了起来,阿萝想象力还真是挺丰富。 严文胜挠了挠头,突然一拍巴掌,“有了!——先生的表字叫君逸,一般只有亲密之人,才会如此称呼先生。阿萝公主,感觉如何?” 阿萝眼睛一亮,“君逸?……君逸先生,这个好听!那我以后,都叫你君逸先生啦!” 萧珪微笑点头,“可以。” “快来,君逸先生,我迎你入府。”阿萝牵上了萧珪的手,拉着他朝王府里走去。一边走她一边高兴的大喊:“君逸先生来啦!!” 尉迟珪正在客厅里面,抱他刚刚出生的小儿子尉迟曜。听到阿萝的喊声,他抱着孩子迎到了门口来,笑容可掬的说道:“萧先生来了。” 刚刚出生不久的尉迟曜,突然哭嚎了起来。 萧珪走过去看了看这个肥嘟嘟的胖小子,笑道:“看来是我吓到他了。” 尉迟珪抱着他儿子摇晃哄逗起来,笑着说道:“这小子特别爱哭,比他的阿姐阿兄都难伺候。” 阿萝在一旁说道:“君逸先生,我听说阿弟的名字是你取的,你就抱一抱他?” “好啊!” 萧珪伸出手来,从尉迟珪怀里接过了这个胖小子,然后轻轻的哄逗他。 说来也是奇怪,胖小子立刻停止了哭泣,还咧开嘴儿笑了起来。 尉迟珪惊讶道:“奇了怪了,这小子出生这么多天了,只会嚎啕大哭,从来没有笑过。今日萧先生刚刚将他抱起,他居然就笑了!” 萧珪也有一点好奇,“是么?” 阿萝十分肯定的点头,“真的!绝对是真的!阿弟从来没笑过,今天还是第一次呢!” 尉迟珪面带微笑的说道:“按照我们于阗民间的俗话来讲,每一个降生的孩子都是佛祖所赐。未满周岁的孩子尚未失去,佛祖赐他寻找往生之路的法眼,他一眼就能看出世间的善恶与贵贱。只是他还没有学会说话,只会用哭和笑来表达。” “对呀、对呀!”阿萝公主兴奋的叫道,“阿弟肯定是用他的法眼,看到了君逸先生是一位善良的贵人,所以他笑得可开心了!” 萧珪也笑了起来,说道:“那如果,他泚了我一身的尿,又怎么说?” “啊?他明明刚刚才尿过的!”尉迟珪惊叫了一声,连忙从萧珪手里抱回了孩子,当即苦笑起来,“哎,这小子饭量大,拉得也多!——萧先生请稍候,我马上带你去换身衣服。” 萧珪笑道:“没关系。按我们中原的习俗来讲,童子尿可以辟邪,是好东西。被婴儿尿了一身,是一种吉祥的征兆。” 尉迟珪看了看萧珪,胸前被尿湿了好大一块,连忙说道:“话虽如此……天气寒冷,萧先生总不能穿着一身湿衣服。” 说罢,他连忙把孩子交给了奶娘,非要带着萧珪下去换身衣服。萧珪也只好由得他了。 片刻后,萧珪在房间里脱下了湿衣,换上了尉迟珪给他挑选的一件,贵气十足的漂亮外衣。 尉迟珪亲自帮忙给他递腰带、抚肩领,无意中看到了萧珪手中的那一个黑红相间的手串,好奇道:“萧先生,这个手串从哪里来的?” 萧珪说道:“哦,这是阿萝公主刚刚送给这的万安结。” 尉迟珪眨了眨眼睛,“万安结?” 萧珪说道:“公主说,这是她亲手编织的绳结,还特意拿到万安寺去请高僧开过光的,所以叫它万安结。二殿下,怎么了?” 尉迟珪笑了一笑,“没什么,我只是有一点意外。因为阿萝一向不喜女红,想不到她也会亲手去编一条绳结,还如此用心的拿去开光,然后再送给萧先生。” 萧珪看了看戴在手腕上的万安结,说道:“这是我莫大的荣幸,我一定会好好的截着它。” 尉迟珪面带笑容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不知萧先生,今日出城与莫贺达干的会晤,情况如何?” “我正要与二殿下说及此事。” “来,我们坐下说。” 二人分宾主入座,萧珪将今日之会的主要经过和谈话的重要内容,全无保留的告诉了尉迟珪。 尉迟珪听完之后十分惊讶,说道:“莫贺达干居然会答应萧先生,去帮于阗退去吐蕃之敌?” 萧珪微笑点头,“他亲口答应。” 尉迟珪惊讶的连连摇头,“这……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莫贺达干亲率五万大军杀奔于阗而来,一为夺城,二为报仇。吐蕃是他的盟友,他怎么会答应,去帮于阗对付吐蕃呢?” 萧珪说道:“二殿下,我们仔细的想一想,不难理解莫贺达干的想法。” 尉迟珪眨巴着眼睛寻思了片刻,说道:“萧先生刚刚说了,你临走之时莫贺达干突然发问,大唐是否已经对吐蕃出兵?既然有此一问,那否意味着莫贺达干,已经猜到了这一点?” “没错。”萧珪点了点头,“其实,我没有给出任何提示,但莫贺达干仍旧一猜即中。这只能说明,这一想法早已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 “有道理……”尉迟珪缓缓的点了点头,“以莫贺达干的精明老道,提前预判到大唐会出兵教训吐蕃,这并不奇怪。” 萧珪说道:“正因为莫贺达干精明又老道,我的策略,才有了成功的可能性。” 尉迟珪想了一想,说道:“萧先生的意思是,当莫贺达干发现大唐已经对吐蕃出兵之后,便也就意识到了,大唐同样不会放过突骑施?” “没错。”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对莫贺达干来说,汗国与吐蕃的联盟固然重要,营救尔微特勒也很重要。但二者加起来,也比不上汗国牙帐的自身安危,来得重要。” “原来如此!”尉迟珪说道,“突骑施派出了这么多的军队,国内必然空虚。莫贺达干现在一定特别担心,大唐会趁虚而入攻打他们的牙帐。所以他急于离开于阗,回师救驾。” 萧珪微笑点头,“既然都要撤兵而走了,他何不卖个顺水人情给我呢?——这或许,就是莫贺达干当时内心的想法了。” 尉迟珪点了点头,“这真的,很有可能!” 萧珪说道:“莫贺达干卖完便宜人情之后,还请我去大唐圣人面前,为突骑施汗国求情。这个人,真是太精明了。他已经意识到,这一次突骑施汗国已经彻底激怒了大唐,会要倒上一个大霉!” 尉迟珪恍然大悟,“一切顺理成章!……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第791章 八字令 二人在房内谈了一阵,王府便要开宴了。尉迟珪连忙邀请萧珪入席,谈话也就因此告一段落。 此时,突骑施的军营里正处于一片忙碌之中。 莫贺达干将他麾下的五万人马分为前后两部,分别屯扎于冰斗湖山的北麓与东麓,两个大军营占地逾百里。现在前军营屯正在擂鼓鸣号整顿兵马,摆出了一副将要大举进攻的态势。 唐军的斥侯打听到这一情报之后,连忙将消息汇报给了哥舒道元。 哥舒道元多少有一点吃惊,以为萧珪与莫贺达干的谈判彻底破裂,突骑施人恼羞成怒,真正的血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于是,整座于阗军堡开始了高度警戒。唐军将士们,随时准备决一死战。 可是一直等到了太阳下山,擂鼓鸣号折腾了大半天的突骑施人,一个也没有杀到于阗军堡来。 绷紧神经等了半天的唐军将士们,个个满头雾水也很气恼——那些突厥蛮子,在搞什么鬼?! 李嗣业等人前来询问哥舒道元,莫贺达干究竟是有什么诡计?我军接下来,该要如何应对? 哥舒道元眉头紧皱无语以对,心想:莫贺达干搞出的这一副奇怪阵仗,我也看不懂啊!……对了,还得派人前去请教萧元帅才行! 于是乎,任霄与章迈骑了两匹快马,踏着星光夜色来到了于阗城中,直接找到了二王子府上。 此时王府的酒宴已然进行到了尾声,喝了不少酒的萧珪,正要告辞离去。 任霄与章迈连忙上前问安,再把哥舒道元与李嗣业等人的疑问,一并奉上。 醉醺醺的萧珪听完他们一通话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都很不解,这很好笑吗? 尉迟珪便代表众人上前发问,“不知萧元帅,何故发笑?” 萧珪带着浓浓的酒意,突然一把拉住尉迟珪的手,笑道:“二殿下,我要恭喜你!” 尉迟珪一愣,“不知小王,喜从何来?” 也许是酒水的作用,也许是内心当真非常的兴奋,萧珪再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不解之余又多了几分期待,尉迟珪连忙问道:“萧元帅,你快告诉小王,究竟是何喜事?” 萧珪紧紧握住尉迟珪的双手,认真说道:“于阗之危,即将得解!” “什么?!” 众人同时惊呼起来。 酒劲上涌,萧珪似乎真的醉了。他抬起来手一一指着在场众人,笑呵呵的说道:“想不通?猜不透?哈哈哈,我偏不告诉你们!” 众人又被逗笑。任霄和章迈好笑之余又有一点着急,说道:“先生,那我们该要如何去给哥舒将军回话?” 萧珪眯着眼睛醉意朦胧的琢磨了片刻,说道:“你就跟他说,吃好,喝好,早点睡觉。” “啊?!”二人都愣住了。 尉迟珪都有一点替他二人着急了,便对萧珪说道:“萧元帅,你何不对他二人解释清楚一些,他们也好回去复命?” 萧珪叹了一口气,“他们不会自己动脑子去想一想吗?凡事都要我解释得一清二楚,那我多累啊!” 这一下,就连尉迟珪也哑口无言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也属于萧珪所说的“他们”当中的一员。 萧珪朝严文胜招了招手,“过来,扶我回去睡觉!” 严文胜连忙上前扶起萧珪,朝王府外面走了。秦洪代为施礼,与尉迟珪道别。 任霄和章迈急了,连忙对秦洪问道:“老秦,我们该怎么回话才好?” 秦洪说道:“当然是先生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回。” 二人愣在原地,喃喃道:“吃好喝好,早点睡觉……哥舒将军听到这话,不知作何感想?” 秦洪说道:“他作何感想是他的事,你们只管照实回话便可。” 二人犹豫不决,“对哥舒将军和军堡将士来说,先生的话,那可就是军令。但现在先生似乎已经醉了。这醉话,也能当作军令去传达吗?” 秦洪皱了皱眉,说道:“先生就算醉了,他的心里也比任何人都要清醒。你二人跟随先生这么久了,莫非还信不过先生?” 二人连忙抱拳一拜,“我等不敢!” 秦洪挥了一下手,“去,照实回话便可。” “喏!” 于是乎,任霄与章迈又骑上快马飞奔回了军堡。 哥舒道元听到他二传回的军令,差点惊掉了下巴,“吃好喝好,早点睡觉?!” 任霄和章迈十分笃定的点头,“没错,萧元帅的军令,就这八个字。” 哥舒道元轮了轮眼珠子,说道:“这八字令,可不符合萧元帅平素严谨的风范。他是不是……喝醉了?”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头“啊”了一声。 “啊?!” 哥舒道元学着他们的腔调也这么叫了一声,简直惊呆了。 哥舒翰连忙说道:“阿爷,我想萧元帅的意思是,叫我们不必大惊小怪,突骑施人应该不会前来攻打军堡。” “应该?!” 哥舒道元斥责了一声,再道:“这只是你的猜测!” 哥舒翰小声道:“这明明就是,萧元帅的八字军令,所传达的意思……” 哥舒道元低喝一声,“他喝醉了!” 哥舒翰便就没话说了。任霄和章迈也不好多嘴辩解,一同沉默。 哥舒道元沉思片刻之后,闷哼一声,说道:“传我令,兵不解甲马不去鞍,全堡将士严阵以待,以备敌人趁夜偷袭!” “喏!” 这一夜,于阗军堡灯火通明,枕戈待旦。 萧珪睡得四仰八叉,呼噜不绝。 雄鸡破晓,金乌东升。 萧珪伸着懒腰扯着哈欠,推开窗户,把满屋的酒气放了出去。 “哈哈,今天又是一个不错的艳阳天!” 哥舒道元和唐军将士们,个个熬红了双眼。军堡里面,凭添了两千多张憔悴的大黑脸。 哥舒翰顶着一对熊猫眼,怨气森森的看着他父亲。 “看什么看?!”哥舒道元没好气的怒骂了一声,扭头就走。 哥舒翰连忙追了上来,“阿爷,你要冷静!千万不要跑到于阗,当面去触萧元帅的霉头!” “去个屁的于阗!”哥舒道元压着声音骂道,“老夫,睡觉去!” 哥舒翰揉了揉眼睛,“哎,我也该睡觉去了!……我得先吃了朝食再去睡觉,这样才不会误了萧元帅的八字令啊!” 好不容易睡了一夜好觉的萧珪,神清气爽的来到元帅府的正堂。突骑施使臣胡禄达干,已经在这里等了他半个时辰了。 萧珪走上前去,笑眯眯的说道:“胡禄达干,这么早啊!” 胡禄达干连忙施礼下拜,说道:“敝使奉命,来向萧元帅传达莫贺达干之意。” 萧珪眨了眨眼睛,“莫贺达干这么快,就有动作了?” 胡禄达干说道:“昨日与萧元帅辞别之后,莫贺达干便立刻回营,着手办了一些事情。他还特意派人入城传信,命我向萧元帅传达一些重要话语。” 萧珪微笑点头,“胡禄达干,请讲。” 胡禄达干又施了一礼,说道:“昨日莫贺达干回营之后,命令前军整备、佯装进攻,这其实是为了掩护后军的行动。入夜之后,我方后军两万余人已经撤走。莫贺达干担心萧元帅有所误会,所以命令前来,向萧元帅解释一下。”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不用解释,我知道。莫贺达干这么做,纯粹是要掩人耳目。当然了,他要掩的不是我的耳目,否则他也就不会叫你来传话了。” 胡禄达干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哎,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萧元帅……没错,莫贺达干此举,是为了掩吐蕃之耳目。” 萧珪说道:“胡禄达干,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吗?” “有。”胡禄达干说道,“此刻,莫贺达干应该已经动身,去见吐蕃大将桑布顿珠了。” 萧珪心中微微一凛,这么快就去了?……他比我想像的,还要更加理智! 胡禄达干又道:“萧元帅现在应该看到,莫贺达干真正的诚意了?” 萧珪说道:“等事情办成了,再来与我谈条件。” 胡禄达干当场一愣,我还没有开口呢,就已经被堵回来了…… 萧珪突然说道:“胡禄达干来得这么早,应该还没有享用朝食?” 胡禄达干猝不及防,“呃……确实……还没有。” “我也没有。”萧珪说道,“来,我们一起共进朝食!” 胡禄达干说道:“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请。” 萧珪朝餐厅走去,胡禄达干连忙跟上。 萧珪冷不丁的说了一句,“胡禄达干,很想见一见尔微特勒吗?” 胡禄达干笑呵呵的点头,“我可以吗?” “不可以。”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他现在心情非常的不好,需要一个人,好好的静一静。” 胡禄达干被气到了无语——不让见,你还主动提起他,故意消遣我吗?! 被你砍掉了一根手指,他心情能好吗? 还静一静!……这个人真的是怪话连篇,好不恼人! 第792章 乞丐和美女 陪萧珪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之后,胡禄达干装着满肚子的美食与怨气,彬彬有礼的告辞而去。 萧珪看着胡禄达干离去的背影,脸上泛起了古怪的笑意。 严文胜见状,笑道:“先生,我知道你现在最想说一句什么话。” 萧珪好奇道,“是么?” 严文胜清咳了一声,学着萧珪的腔调说道:“我就是喜欢胡禄达干这一种,明明看我一万个不顺眼,却又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样子。” 萧珪呵呵的笑了起来,“不错,不错。严文胜你再努力修炼一下,我就可以把你引荐给圣人了。” 严文胜满怀戒备的眨巴着眼睛,“先生又打算,如何损我了?” 萧珪笑道:“没有,绝对没有。” 严文胜问道:“那你为何,要将我引荐给圣人?” 萧珪说道:“圣人不是有个梨园,专门收罗天下最好的优伶吗?我看你再练一练,真有资格去梨园混上一碗好饭吃。” 严文胜哭笑不得,“哎,终究还是没有逃掉,果然是要损我!” 萧珪乐得哈哈大笑。 正在这时,裴蒙从外面走来,说道:“先生,二王子殿下与来瑱少将军,一同前来造访。” 萧珪站起身来,“快请他们二位进来。” “不劳相请,我们已经到了。”尉迟珪走进了厅堂里来,笑容满面的叉手相拜。 来瑱紧随其后跟了进来,说道:“我们远远的就听到了,萧元帅爽朗的笑声。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萧元帅的心情很是不错!” 萧珪上前与他二位还了礼,说道:“萧某今日心情大好,多半是因为昨天在二殿下府上,喝了一餐好酒。” 尉迟珪笑着说道:“原本我还担心,萧元帅昨日饮酒过多会伤了身体,今日便特意约请少将军一同前来,探望一番。看来,我仍是低估了萧元帅的海量啊!” 萧珪说道:“二王子怕莫是担心了一整夜,我那八字军令会坏了大事?” 尉迟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事实证明,小王真是杞人忧天了。萧元帅就算是饮到了大醉,也不会耽误半点正事——那突骑施的军队虽然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但真如萧元帅预料的那样,他们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前去攻打于阗军堡。这还真是,出乎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萧珪呵呵的轻笑了两声,说道:“这是我与莫贺达干之前,独有的默契。外人一时难于理解,确属应当。” 来瑱说道:“我们刚刚进府的时候,碰到了突骑施的胡禄达干。他这么一大早的就来了元帅府,莫非是莫贺达干那边,又有了新的消息传来?” 萧珪指着来瑱赞叹了一声,“聪明!” 二人一同好奇问道:“不知是何消息?” 萧珪说道:“二位快请入座,我们慢慢再谈!” 来瑱一边朝座位走去,一边问道:“萧元帅,高仙芝将军还好吗?” 萧珪坐到了位置上,笑道:“他一来元帅府,就羞答答的躲了起来。我直到现在,都还没见过他呢!” 来瑱也笑了,说道:“高仙芝将军近来,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逐渐恢复平静。” “先不说他了。”萧珪说道,“二殿下,少将军,莫贺达干已经动身,去见吐蕃大将桑布顿珠了。” “哦?”二人同时发出了惊咦之声。 尉迟珪说道:“我正为此事好奇。莫贺达干该要怎样才能说服桑布顿珠,退掉吐蕃的三万大军呢?” 来瑱说道:“在听二殿下提及此事之后,我也十分好奇。我甚至一度怀疑,莫贺达干会不会为了一个尔微特勒,而与吐蕃破盟,甚至与之开战?” 萧珪微笑摇头,说道:“与吐蕃开战是不可能的,破盟也非莫贺达干所愿。否则,他昨天就不必大张旗鼓的做那一场戏了。” 来瑱说道:“萧元帅的意思是,莫贺达干昨天闹出的动静,是为了给吐蕃人看的?”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突骑施汗国一直都想摆脱大唐的控制,并取代大唐成为西域的霸主。但他们知道,光凭自己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他们找了吐蕃这样一个强力的盟友来协助他们。于是便就有了,突骑施挥军南下侵略于阗之时,吐蕃也一同出兵攻占了小勃律国。” 来瑱点了点头,说道:“如今看来,这两国明显是约定好了同时行动。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打通两国之间的地域隔阂,最终联军一处共抗大唐。” “没错。”萧珪说道,“打通隔阂联军一处,这对他们两个国家来说都是意义重大。数十年前女皇执政期间,吐蕃和突骑施就已经也这样干过一次了。当时,他们成功的占领了安西四镇,大唐的势力一度被赶出了西域。若非后来王孝杰将军率军击退吐蕃、重塑四镇,我们也就没有机会坐在这里说话了。” 尉迟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萧元帅的话,不禁让我想起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童年往事……时至今日我只想说一句,还是只有大唐,值得我们于阗国,效忠与追随。” 萧珪微笑点头。 来瑱说道:“话说回来,莫贺达干真能说服吐蕃人退兵吗?” 尉迟珪也道:“我也在担心,吐蕃人兴师动众而来,恐怕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啊!” 萧珪看着他们,脸上逐渐泛起了神秘的笑容。 二人见他这副表情,既好奇又着急,忙道:“看来萧元帅早已成竹在胸。就别卖关子了,赶紧与我们说一说?” 萧珪呵呵轻笑了两声,说道:“我只说一件事情,二位便就明白了。” “何事?” 萧珪说道:“当我们与尔微特勒对峙苦战,尚未分出胜负之时,吐蕃人就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攻破了小勃律国。当时,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拦他们。但是他们却止步于小勃律国,一兵一卒也未发往于阗。为什么?” 尉迟珪说道:“当时我收到消息,吐蕃人停在小勃律国是因忙于搜刮钱财,并要扶植起一个听命于他们的傀儡朝廷。” 萧珪微笑摇头,说道:“二殿下,这最多只是原因之一。你想一想,于阗和小勃律国,谁更富有?谁在西域占据的地理位置,更加重要?” 尉迟珪慢慢的点了点头,“有道理……小勃律国最多只是,吐蕃入侵西域的一个门户之地。相比之下,拿下于阗对他们来说更加重要,也更加有利可图。” 来瑱说道:“说来确实奇怪。当时,吐蕃人只需派出一支两三千人的骑兵杀来,于阗就唾手可得。我不相信,吐蕃大将会轻易放弃这样的天赐良机。除非是……他们根本就,不想要于阗!” 尉迟珪吃了一惊,“吐蕃人垂涎于阗久矣,怎么会不想要呢?” 萧珪微然一笑,“二殿下,垂涎久矣,不代表真敢动手去抢。我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假如有一个单身的小乞丐,每天都在幻想得到一位艳动天下的美女。但是这位美女,早已嫁给了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想归想,这个小乞丐真敢动手去抢吗?”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尉迟珪说道:“萧元帅这么一说,我还真就明白了。吐蕃人心里清楚,他们打了小勃律国,就已经冒犯到了大唐的底线。如果再入侵于阗,势必难以收场。所以吐蕃人见好就收,止兵于小勃律国。” 来瑱说道:“吐蕃人自己不敢进犯于阗,却在极力的唆使突骑施汗国,前来攻打于阗。他们就是想让突骑施与大唐彻底决裂,再也没有任何回头之路,从此只能站在他们的阵营之中!——如此一想,吐蕃人真够坏的!就像那个小乞丐一样,自己不敢打那位美女的主意,却极力唆使另外一个小乞丐动手去抢!” 萧珪说道:“吐蕃人确实很坏,但莫贺达干也不傻。他已经看出来了,于阗虽是一块上好的肥肉,但不是他们突骑施汗国,可以一口吞下的。否则吐蕃人攻下小勃律国之后,早就一鼓作气杀奔于阗而来了,又哪里还有轮得到他们?” 尉迟珪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吐蕃人和突骑施人,一个赛一个的精明,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萧珪笑道:“没办法,谁叫这位美女长得实在太好看了,任谁见了她,都要动心呢?” 大家又笑了起来。 尉迟珪也笑了,说道:“无论怎样,于阗从一而终,跟定大唐!” 第793章 昆仑屠夫 萧珪等人正在谈笑生欢,元帅府又有客人来访。此人是于阗王宫里的一名御医,他专程前来只会送上一个好消息:此前受了重伤一直处于昏迷之中的左云将军,现已转危为安。他已经可以开口说话,并能自己进食。再修养一段时间,他应该就能康复如初了。 萧珪和尉迟珪等人全都非常的高兴,便要一同前去探望左云。来瑱却说,他想去会一会高仙芝将军,晚些时候再行入宫探望左云。 于是萧珪和尉迟珪等人离开元帅府,去了王宫。来瑱就去了元帅府的后宅,来找高仙芝。 高仙芝正独自一人闷在房里,躺在榻上发呆。见到来瑱他倒也挺高兴,连忙将他迎进屋里,请他入座为他倒茶。 来瑱说道:“高将军你就别忙了,快请坐下,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高仙芝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少将军,是何等好消息?” 来瑱说道:“于阗之危,即将得解!——这算不算好消息?” 高仙芝微微一怔,“这么快?” 来瑱说道:“怎么,这出乎了你的意料之外吗?” 高仙芝点了点头,“多少有一点。” 来瑱说道:“高将军,我想问一个,本不该问的问题。” 高仙芝淡然一笑,“说,无妨。” 来瑱说道:“高将军与莫贺达干之间,发生过哪些故事?” 高仙芝微微皱眉沉思了片刻,说道:“莫贺达干将我俘虏以后,一直对我以礼相待。他想要我背叛大唐,改投他的门下,为突骑施汗国效力。我拒绝了。这就是和我莫贺达干之间,所有的故事。少将军,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来瑱说道:“高将军不要误会,我不是在审问你,我更加信得过高将军的为人。我只是好奇,莫贺达干怎会那样容易,就与萧元帅达成了默契与合作?”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高仙芝说道,“其实,莫贺达干一直都很反对,背弃大唐而结盟吐蕃。这并非是因为,他对大唐有多么忠诚多么友好。而是他觉得,以突骑施汗国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对抗大唐。就算是与吐蕃结盟,也会因为自身的实力不够,而被吐蕃轻视和利用。” 来瑱眉头一皱,“那也就是说,莫贺达干对突骑施汗国目前采取的这些军事行动,都是一个反对态度?” 高仙芝点了点头,“他认为大唐目前君明臣贤、兵锋精锐,国力更是空前强大。突骑施汗国理应韬光养晦,再多花一点时间积攒力量,并想办法撺掇大唐与吐蕃重新开战。等到两国捉对厮杀、两败俱伤之时,汗国才有机会真正崛起。” 来瑱深吸了一口气,“莫贺达干的确胸怀韬略,目光长远。如果突骑施汗国采取他的策略,未来之事,还真不好说。” 高仙芝说道:“但是苏禄可汗年岁已高,不想再等。他迫切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能够亲眼看到突骑施汗国制霸西域。再加上另一位权臣都摩度,一向倾心于吐蕃。他还总在苏禄可汗的耳边,说莫贺达干与尔微特勒的坏话。所以最终,导致了现在这样一个局面。” “都摩度?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来瑱寻思了一下,说道,“对了,萧元帅曾经说过,在突骑施汗国内部,存在有两大派系。其中一派是莫贺达干与尔微特勒,另一派就是都摩度和骨啜特勒。前番尔微特勒手下的狼骑主力被撤走,很有可能就是都摩度在背后搞鬼。” 高仙芝点了点头,“莫贺达干也是如此认为。他因此大发雷霆之怒,恨不能立刻亲手宰了都摩度。” 来瑱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这些事情,都是莫贺达干亲口对你说的?” 高仙芝说道:“他一心想要招纳于我。所以,他经常在前面摆出一副‘自己人’的姿势,不加防备的与我畅聊一些军政之事。但我从来都只是听,没有发表过一次意见。” 来瑱说道:“高将军,刚刚这些话,你应该去和萧元帅,好好的讲一讲。” 高仙芝眉头一拧,“我和他,没什么话好讲。” 来瑱愣了一愣,“你们……” 高仙芝一扬手,“不必提他——少将军,你刚刚说于阗之危即将得解,究竟是怎么回事?” 来瑱说道:“莫贺达干答应了萧元帅的条件,愿意帮助于阗退敌。他现在已经去了吐蕃人那边,和他们的大将桑布顿珠交涉。萧元帅亲口说的,于阗之危即将得解。” 高仙芝拧眉寻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我看,没这么简单。” 来瑱说道:“何以见得?” 高仙芝说道:“就算突骑施人已经无心再战,想要撤走。但是三万吐蕃人千里迢迢杀到于阗来,不捞一点好处是不会轻易退走的。再加上吐蕃人一向姿态颇高。现在别说是莫贺达干,就算是苏禄可汗亲自出面,吐蕃人也未必会卖他的面子。” 来瑱说道:“这恐怕不止是,面子的问题。因为大唐已经对吐蕃出兵了。” “哦?”高仙芝微微一惊,“真的吗?” 来瑱认真的点头,“这是萧元帅从京城收到的消息。吐蕃攻打小勃律国的时候,大唐的河西、陇右、剑南三大节度已经同时起兵,剑指吐蕃本土。” 高仙芝犹豫不决的眨了眨眼睛,“这可就,说不好了……” 来瑱面露笑容,“我还是倾向于,相信萧元帅的判断。于阗之危,或许真要得解了!” 高仙芝轻吁了一口气,“倘若如此,当然是好事。就怕那个桑布顿珠……不肯善罢甘休。” 来瑱好奇道:“高将军,知道此人?” 高仙芝说道:“莫贺达干,多次在我面前提到过他。” 来瑱问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高仙芝沉思了片刻,说道:“骁勇善战罕有败绩,狂妄傲慢目中无人。” 来瑱说道:“听起来,此人就是一个狂徒?” 高仙芝双眉紧皱,说道:“不仅如此。他还有一个响亮的称号,叫做……昆仑屠夫!” 来瑱不解,“昆仑屠夫,这是什么意思?” 高仙芝说道:“意思就是,桑布顿珠这些年来杀过的人,尸体堆起来,就像昆仑山一样的高!” 于阗王宫里,萧珪坐在左云的病榻边,面带笑容的看着他,说道:“你醒了就好,我也算是放心了。” 左云满副憔悴的小声说道:“在下无能,有失萧元帅之望……在下万分惭愧!” 萧珪说道:“左云,你没有让我失望。你不仅很好的尽到了自己的职责,还让敌人见识到了,我们唐人的武勇和血性。所以,你非但不必惭愧,还应感到自豪。” 左云有一点发愣,“真、真的吗?” 萧珪指了一下站在旁边的于阗王和尉迟珪等人,“不信,你问他们。” 于阗王和尉迟珪等人,一同说道:“是啊,左将军!你是顶天立地的大唐好男儿,还是我们于阗国的大英雄!” 左云突然红了眼眶,连忙伸手捂住了脸。 萧珪站起了身来,说道:“你刚刚苏醒,不宜过于激动。好生歇息养病,我们改天再来看你。” 左云连忙叉手相拜,“恭送萧元帅!” 众人刚刚走出病房,于阗王便邀请萧珪入宫用宴。萧珪推脱不掉,只好应约而去。 其实,于阗王早就想把于阗国的王室宗亲与文武重臣一起叫来,再用一场空前盛大的宴席,专程答谢萧珪此前化解了他们那一场宫廷之危。但是尉迟珪提出了劝阻,他说城外还有强敌环伺,城内百姓正当惶恐,现在不宜大肆操办宴会。 于阗王接受了尉迟珪的意见。但今日之宴会仍是办得十分隆重,只是到场的人数不算太多。 萧珪进入宴厅之时,有数十位身着盛装、姿容艳丽的于阗美女,向他施礼下拜齐声问安。在宴厅的中央,整齐罗列着上百道珍希的菜品。 萧珪自打从进入宴厅以后,眼珠就一直到处乱转,没有停过。于阗王便用心观察,看他喜欢哪个美女,等宴会结束之后再悄悄的给他送到元帅府去——于阗美女艳冠西域,这一点,于阗王还是很有信心的。 但是后来,于阗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因为萧珪仿佛只对那些盛装食物的金碟银盏和玉碗玉勺,特别有兴趣。这不禁让于阗王犯了难,莫非是要逼我送一套杯碗盆勺,到你的元帅府? 于阗王哪里知道,这些艳冠西域的于阗美女,在时常出入大唐宫廷的萧珪看来,也就是“一般般”。反倒是这些精美餐具,落在了他这个‘雅贼’眼里,那可都是难得出土一见的,艺术文化珍品! 第794章 变数 于阗的王宫里面奏响了悠扬的音乐,婀娜的美人翩翩起舞,一场宴会即将开始。来瑱刚好在这时候来到了王宫探望左云,于阗王连忙将他邀请而来,一同参加宴会。 来瑱有意挨着萧珪坐下,一边用宴一边把他和高仙芝的谈话内容,告诉了萧珪。 萧珪觉得有一点好笑,“高娘炮真有意思。是他先把我装进了麻袋里,我还没去找他报仇,他反倒跟我闹起了别扭。” 来瑱只能从中说和,劝道:“萧元帅,高将军刚刚失去了父亲,又做了一趟俘虏,内心难免有些挣扎起落。你就大人大量,饶恕了他?” 萧珪笑而点头,“好,我就卖少将军一个面子,不与他一般见识了。” “多谢,多谢!”来瑱笑着叉手而拜,然后问道:“萧元帅,莫贺达干真能说服桑布顿珠退兵吗?” 萧珪说道:“听高仙芝说来,那个桑布顿珠号称昆仑屠夫,是一员杀人如麻的猛将,为人又很傲慢。像他这种人,估计很难听劝。莫贺达干想要说退吐蕃大军,恐怕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来瑱微微一惊,“看来,于阗还有硬仗要打?” 萧珪连忙递给他一个警示的眼神,“小声一点!” 来瑱连忙环视周边一眼,还好于阗王等人都在专心饮酒、欣赏歌舞。否则他刚刚说那一句话,可能会要引起一阵恐慌。 萧珪举起了酒杯,“少将军,我敬你。” 来瑱连忙举杯相迎,二人的谈话也就到此为止了。 萧珪一边饮宴一边心中暗自寻思,虽说我没有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莫贺达干的身上。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吐蕃那边的确还有一些,预料之外的变数。想要退去这一股强敌,我恐怕还得多花一点心思才行! 就在于阗王宫一片歌舞升平之时,吐蕃大军的帅帐之中,却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态势。 吐蕃大将桑布顿珠突然拍岸而起,指着莫贺达干的面门,大声怒吼道:“莫贺达干,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对我发号施令?!” 莫贺达干也从他的座位上站起了身来,但他却表现得十分平静,说道:“将军息怒,我没有对谁发号施令。我只想和将军打个商量,或者说,我只是提出了一个请求。” “荒唐!”桑布顿珠大声说道:“最初,是你们突骑施人主动发出邀请,约与我国汇师于阗共成大事。现在本将不远千里、顶风冒雪率军而来,你却为了一个没有半分用处的可耻俘虏,叫我率军撤回。如此呼之即来,喝之即去——你把我三万大军,当成了三岁幼童吗?” 莫贺达干心里很清楚,以桑布顿珠的性子,不给点好处,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于是他说道:“将军明鉴,在下绝无轻慢之意。我只是在诚恳的请求,将军能够帮我这个忙。我愿献出军中所有的财货,用以答谢将军的大恩大德。” 桑布顿珠冷笑起来,“就你那一点鸡零狗碎的东西,用来打发叫花子,还算差不多。” 莫贺达干皱了皱眉,“将军不妨开个价码,我会尽力筹措,一定满足将军。” 桑布顿珠说道:“我要于阗所有的玉矿、马场和美女。你给得起吗?” “可以。”莫贺达干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说道:“待我救出尔微特勒之后,整个于阗都是将军的囊中之物,突骑施人绝不染指其中半分。” 桑布顿珠又冷笑起来,“我知道了。救出尔微特勒之后,你就会立刻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对不对?” 莫贺达干听出来了,桑布顿珠已经知道他撤走一半兵力的事情。昨日虚张声势做的一场戏,没有骗过他。 桑布顿珠满怀讥讽的看着莫贺达干,“怎么,不说话了?” 莫贺达干说道:“没错。我正要率军归国。于阗之事,就全都交由将军处置了。” “嗬!!”桑布顿珠突然大喝一声,抬手指向莫贺达干,怒声喝道:“莫贺达干,你要背盟?!” 莫贺达干沉静的说道:“我从未想过背盟。” 桑布顿珠怒道:“你我两国盟约之时分明说好,汇师于阗、共伐唐朝。现在于阗尚未拿下,你就要率军撤走。这不是背盟,是什么?!” 莫贺达干说道:“将军听我一言。只因国中生变,我迫不得已才要撤军,营救本土。在此之前,我军早已然尽力攻打过于阗城,只是未能攻下而已。如若有心背盟,我们何苦在此赔上两万多条性命?” “那是你们无能!” 桑布顿珠这一声大吼,总算是激起了莫贺达干的火气。他双眉紧皱沉声说道:“将军的态度与言辞,对你我两国之盟好,并无半分好处。” 桑布顿珠冷笑不已,“你都要背盟了,还指望我对你客气?” 莫贺达干深呼吸了一口控住情绪,说道:“我不想在此,与将军做口舌之争。将军只需说一句,究竟要怎样,才能答应帮我这个忙?” 桑布顿珠双眼微眯,冷嗖嗖的看着莫贺达干,牙缝里蹦出两个字: “不帮。” 莫贺达干再次深呼吸一口,说道:“都摩度给了将军多少好处,我愿出双倍。” “哈哈!” 桑布顿珠突然大笑起来,指着莫贺达干说道:“莫贺达干别说大话。你给不出这个价钱的,你永远也给不出!” 莫贺达干淡然道:“将军何不说来听听?” 桑布顿珠煞有介事的点了一下头,说道:“你能给我两颗莫贺达干的人头,再加两颗尔微特勒的人头,我就答应你的条件,立刻撤军回往小勃律国。” 莫贺达干双眉一皱,“我与将军无怨无仇。将军为何要与都摩度窜谋杀我?” 桑布顿珠绕着莫贺达干踱起了步子,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是与你无怨无仇。但谁叫你莫贺达干,与吐蕃有仇呢?” 莫贺达干顿时恍然大悟,慢慢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桑布顿珠冷冷一笑,“呵呵——明白了,还不滚?” 莫贺达干平静的说道:“将军若不杀我,那我可就真的走了。” 桑布顿珠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再怎么说我们也是盟友,我怎会杀你呢?不过有件事情我得提醒莫贺达干,我军马上就要攻打于阗了,你可得抓时时间救出尔微特勒才行。不然待你归国之后,你们的可汗会更加饶你不得啊!” 莫贺达干抚胸弯腰一拜,双眼之中悄然闪出一道厉芒,“告辞!” “好走不送!” 傍晚时分,十余骑从西北方向疾驰而来,停在了于阗城外。 巡视城池外围的拓羯骑兵,立刻将他们团团包围起来,大声喝问:来者何人? 其中一人拍马上前,正对着这些拓羯骑兵的弓箭,沉声说道:“突骑施汗国,莫贺达干。” 拓羯骑兵们当场吃了一惊,“你就是,莫贺达干?!” 莫贺达干说道:“我是与不是,萧元帅肯定知道,乌那合也知道。速去禀报。” 马上就有一名拓羯骑兵飞奔跑进了于阗城。片刻之后,乌那合骑着大黑马来了。 “莫贺达干,真的是你?!”乌那合也是惊诧不已。 莫贺达干淡定的看着乌那合,说道:“乌那合,带我去见萧元帅。” 乌那合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莫贺达干,“你、你敢进于阗城?你还要见萧元帅?……你是不是疯了?” 莫贺达干双眉微微一皱,向乌那合投去一个威厉的眼神。 乌那合突然感觉一股强大无匹的气场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压得喘不得气来。他避开莫贺达干的眼神,点了点头,说道:“好,好,你们这种人多少都有一点共同的性子,不是也有人叫他萧疯子么?——我带你去见他就是!” 莫贺达干淡然一笑,“多谢。” 乌那合立刻给他的拓羯兄弟下令,叫人戒严城中,不许任何闲杂之人出现在街道之上。同时,他又叫郝廷玉马上去向萧元帅通报消息。 然后,乌那合亲自率领一支两百人的马队,将莫贺达干一行十余人围在中央,像押解囚徒一样的带着他们,走进了于阗城中。 当郝廷玉来到元帅府时,萧珪才刚刚从王宫的酒宴上回来。 听郝廷玉说完消息之后,刚刚饱饮了王宫佳酿、带着满身酒气的萧珪,伸手在木几上重重一拍,“来人,备宴,待客!” 严文胜当场一愣,“先生,你还要喝?” 萧珪说道:“这一餐酒,可值数万条性命。我萧某人,非喝不可!” 第795章 选择 莫贺达干来了,下马,进门,大步流云径直走到萧珪面前,用标准的叉手礼施礼下拜。至始至终,他的视线没有落在其他任何地方。仿佛整个元帅府除了萧珪,再也没有任何值得他关注的东西。 萧珪邀请莫贺达干入席用宴。他看了那些酒菜一眼,说道:“可否换个地方,我们需要一张于阗的军事舆图。” 萧珪点头,“好,跟我来。” 两人立刻去了书房,严文胜连忙拿起一些酒菜跟了进来。 刚进书房,莫贺达干就从严文胜手中拿起了一张胡饼,问道:“有茶吗?” 严文胜微微一愣,“有。” 莫贺达干咬了一口胡饼,说道:“我看,萧元帅似乎已经喝了不少酒。” 萧珪笑了一笑,对严文胜说道:“给我们上两碗茶。” 严文胜应了一喏,立刻去了。 萧珪走到了壁挂式的羊皮大地图面前,说道:“莫贺达干,这就是于阗的军事舆图。” 莫贺达干走了过来,一边嚼着胡饼,一边仔细的端详这一张大地图。 二人安静了一阵,莫贺达干突然说道:“萧元帅为何不问,我因何来此?” 萧珪说道:“我打算,等莫贺达干吃完胡饼再问。” 莫贺达干说道:“食不言寝不语,中原人的规矩,对吗?” 萧珪说道:“我是觉得,让莫贺达干一直饿着肚子,和我商量这么重要的军国大事,好像不太合适。” 莫贺达干说道:“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桑布顿珠并没有给我什么好的招待?” 萧珪说道:“一张胡饼都能让莫贺达干吃得这么香,那个桑布顿珠也真是太不懂得待客之道了。” 莫贺达干轻笑了一声,“嗬,他没有亲手杀了我,就已经非常客气了。” 萧珪微微一皱眉,“你们可是亲密盟友。他为何要杀你?” 莫贺达干突然停止了嚼食,斜着眼神满怀深意的看着萧珪,说道:“以萧元帅的智慧,应该不难想通这一点?” 萧珪寻思了片刻,一本正经的说道:“我的智慧刚才悄悄跟我说,它很抱歉,让我失望了。” 莫贺达干突然笑了,“萧元帅,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严文胜送来了茶水。萧珪亲手拿起一碗递给莫贺达干,说道:“慢慢吃,别噎着。” 莫贺达干接过茶碗来小饮了一口,说道:“萧元帅,似乎话中有话?” 萧珪说道:“莫贺达干想多了,这纯粹只是一句,中原人惯用的客气话。” 莫贺达干说道:“你怀疑我在玩弄阴谋,目的是要一口吞掉你们整个于阗。是么?”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恰好相反。我在怀疑莫贺达干想要和我一起联手,一口吞掉桑布顿珠。这个人又臭又硬,我怕莫贺达干噎着。” 莫贺达干突然哈哈的大笑起来! 萧珪也笑——我猜中了! 笑完之后,莫贺达干迅速吃完了胡饼,饮了几口茶,然后认真的盯着军事地图一阵猛看,不再说话。 萧珪站在他旁边,非常的安静。 严文胜看在眼里,惊在心中……这两个人,真的好奇怪!他们明明是一对生死之敌;但现在给人的感觉,却是那样的相似;甚至可以说,他们简直就像是一对,薪火相承的父子! 片刻后,莫贺达干突然指着地图,说道:“萧元帅,我打算让我的的人马,埋伏在这几个地方。前提是,你必须要信得过我,放我的军队进入临近于阗城的这些地域。” 萧珪看着地图上的这些地方,心中暗暗发紧……如果让莫贺达干的军队进入这些区域,他们就可以轻松切断于阗和军堡之间的联系,占据一切有利地势,不费吹灰之力的对于阗城,形成一个严密的包围圈。 那样的话,于阗就将变成一个瓮中之鳖。除了垂死挣扎,再无别的选择余地。 但是,当吐蕃大军杀来,于阗城和军堡以犄角之势合力抗敌的时候,倘若从这样几个方位出现伏兵助阵,被团团包围的就将是吐蕃大军。到时,就算高原铁骑再如何骁勇善战,面对这样的十面合围,他们也将必败无疑! 想通这些之后,萧珪在心中暗暗惊叹,莫贺达干真是一个老辣刁钻的用兵高手。他提出的这个伏兵之计,就是一把无往不利的双刃神剑——进可夺取于阗王城,退可杀灭吐蕃大军! 莫贺达干又拿起了一张胡饼,这一次他吃得很慢。看样子,他是想给萧珪足够的时间去思考。 待他吃完这张胡饼之后,萧珪说道:“莫贺达干,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莫贺达干拿起餐巾擦一了擦,说道:“萧元帅,请讲。” 萧珪说道:“你为了一个尔微特勒而撕毁盟约,并在阵前倒戈袭击吐蕃。这么做,值得吗?” 莫贺达干不假思索的说道:“我没有选择。” 萧珪立刻问道:“为什么?” 莫贺达干说道:“如果我不这么做,尔微特勒必死无疑,我肯定也活不了多久。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萧珪皱了皱眉,“如果你这么做,就算救回了尔微特勒,归国之后,可汗又岂能饶你?” 莫贺达干说道:“只要能够救出尔微特勒,事情就还有回旋之余地。倘若他死,汗国就将失去未来,我一生的心血也将白费。就算我能苟活下去,也将与死人无异。”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在汗国,都摩度的权势,比你如何?” 莫贺达干说道:“我只能说,他抓住了可汗的心思,然后投其所好。” 萧珪说道:“苏禄可汗迫切想要制霸西域,都摩度就提出了联合吐蕃以抗大唐。是这样么?” 莫贺达干点了点头,“但我认为,以汗国目前的实力,想要战胜一个安西大都护府都很困难,就别提与整个大唐为敌了。苏禄可汗很不喜欢我这样的论调,于是都摩度趁虚而入。他一边积极撺掇可汗结盟吐蕃,一边主动联系吐蕃的君臣,竭力促成联姻结盟之事。后来,六十高龄的苏禄可汗,迎娶二八芳龄的吐蕃公主,做了新的可敦。事情到此,便就有了定论。从此我和尔微特勒只能服从可汗的旨令,去做,他指派我们去做的一切事情。” 萧珪说道:“听完莫贺达干这一席话,不禁让我心中生出了一个可耻的阴谋。我若是都摩度,肯定会唆使苏禄可汗派谴尔微特勒领兵出征。然后又在后方使上一些阴招,比如在可汗耳边说尔微特勒的坏话,让可汗撤走狼骑主力。诸如此类。” 莫贺达干轻叹了一声,“萧元帅,你很有成为一名政客的潜质。” 萧珪哈哈的笑了起来,“莫贺达干真是抬举我了。我萧珪就是穷死、饿死、去要饭,也不会当什么政客!” 莫贺达干眨了眨眼睛,“你现在不就是么?” 萧珪忙道:“临时的、临时的!等干完于阗这一票,我立刻就不是了!” 莫贺达干哑然失笑,“你说话很奇怪,但也很有趣。”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话说回来,难怪莫贺达干声称,桑布顿珠没有亲手杀你算是客气。都摩度竭力促成突骑施与吐蕃联盟之时,肯定没少在吐蕃君臣面前,说你坏话。在桑布顿珠眼里,莫贺达干大概也就是一个敌对之人。” 莫贺达干说道:“都摩度说不说坏话,都是一样。我与他政见不和,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桑布顿珠有足够的理由杀我,但这无关仇恨。” 萧珪说道:“换句话说,莫贺达干也有了足够的理由,要杀桑布顿珠?” 莫贺达干说道:“一样,无关仇恨。” 萧珪停顿了一下,说道:“如果现在,突骑施军队阵前倒戈袭击桑布顿珠,那就相当于汗国撕毁盟约,背弃吐蕃。莫贺达干,真的想好了吗?” 莫贺达干说道:“突骑施人的想法,远没有唐人那么多。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救出尔微特勒,然后班师回国。其他的事情,全都以后再说。” 萧珪凝视着莫贺达干的眼睛,说道:“我该相信你吗,莫贺达干?” 莫贺达干突然伸手,从靴子里面抽出一把匕首。 严文胜反应极快,瞬间拔刀上前,拦在了萧珪和莫贺达干中间。 萧珪伸手拉开了严文胜,看着莫贺达干,“这是什么意思?” 莫贺达干将匕首递到萧珪面前,说道:“萧元帅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相信我,与我合力对付桑布顿珠;第二,杀死我,让城外的突骑施大军群龙无首,任你宰割。” 萧珪说道:“这两个选择,我好像都是赚的?” 莫贺达干将匕首塞进了萧珪手里,“对!” 第796章 俺也一样 次日,午时左右。 连续几匹快马跑进于阗军堡,向哥舒道元汇报了同一个重要消息——突骑施大军拔营而起,向北方撤军了! 哥舒道元非常意外,连忙追问道:“确定撤走了吗?” 斥侯们全都十分肯定的说道:“我等反复侦察得知,突骑施人一个不剩全都撤走了,确定无疑!” 哥舒道元当众惊叹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在搞什么鬼!” 他儿子哥舒翰连忙说道:“阿爷,军情特殊,让我进城去见萧元帅,向他汇报问策?” 哥舒道元立刻点头,“好,你赶紧去,速去速回!” 哥舒翰应了一喏,立刻跑了出去。 哥舒道元一个劲的摇头,“莫贺达干,萧元帅……哎,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们了!” 片刻后,刚才急忙忙跑出去的哥舒翰,突然又跑了回来。 哥舒道元眉头一皱,“你怎么又回来了?冒冒失失的,莫非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哥舒翰指着门外急道:“阿爷,他他、他来了!” “什么他他他?慌张!”哥舒道元没好气的骂道,“大白天的,还能见鬼不成!” 哥舒翰立刻瞪大了眼睛,神情更加慌张。 下一秒,哥舒道元面露惊惶的瞪大了眼睛,连忙抱拳弯腰下拜,“参见萧元帅!” 萧珪走进了房间里来,叉手还了一礼,说道:“你们做出这副表情来,莫非真是白日见鬼了不成?” 哥舒道元忙道:“萧元帅恕罪,在、在下心急失语,无意冒犯……” 萧珪面带笑容的说道:“我来得太过突然,惊吓到你们了?” 哥舒道元尴尬的轻笑了两声,说道:“惊吓倒不至于。但似乎,萧元帅早就知道,突骑施人今天会突然撤兵了?” 萧珪点了点头,“这是我和莫贺达干,商量好的事情。” 哥舒父子同时一惊,“什么?!” 萧珪叉手一拜,说道:“事发突然且时间紧急,我没有来得及遵求哥舒将军的意见。还请将军恕罪。” 哥舒道元连忙抱拳还礼,“萧元帅言重了!——这种事情,有你做主便是足够,又何必找人问来问去?” 萧珪轻轻的皱了皱眉,“此事,颇为重大。它关乎到了整座于阗城,乃至数万军民之安危。” 哥舒道元微微一惊,“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萧珪说道:“你去把李嗣业等一众将佐,全都叫来。此事我要当众宣布,并向他们说明一切原由。” 哥舒道元说道:“萧元帅,我看不必了。你直接下令便是——军令是用来服从的,又何须反复解释?” 萧珪说道:“若非情况特殊,我也就不会亲自跑到军堡来了。哥舒将军,去把他们叫来!” 哥舒道元只好点了点头,“那好!” 片刻后,李嗣业等一批将佐十余人,都来到了哥舒道元的房间里。 叙礼过后,萧珪说道:“众将士,我来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全部都要回答,并且是,不加思考的以最快的速度回答。听清楚了没有?” 众人同声回道:“清楚!”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我要你们和突骑施人化敌为友,并肩作战,你们能够接受吗?” “这怎么可能!” “不行!” “我要杀了他们来不及,怎么可能和他们化敌为友、并肩作战!” 耿直火烈的大唐将士们,听从了萧珪的号令,不假思索的吼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萧珪看着他们,表情凝重。 哥舒道元任由他的属下们争吵几句之后,摆了摆手叫他们安静下来,然后说道:“萧元帅,我们真要与莫贺达干合作,一起去对抗吐蕃人吗?” 萧珪点头,“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唯一能救于阗的办法。” “但是……”哥舒道元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萧珪说道:“哥舒将军,各位袍泽弟兄,其实我也憎恨突骑施人,我更加的信不过他们。但是现在,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可以应付吐蕃人。如果你们有,就请你们马上告诉我。现在改变策略,我们还来得及。” 此言一出,哥舒道元和李嗣业等人面面相觑,都陷入了百般无奈的沉默之中。 萧珪等了一阵,问道:“没人说话吗?” 李嗣业突然上前一步,重重抱拳一拜,沉声道:“萧元帅,我们不要与突骑施人合作! 我们自己去对付吐蕃人,大不了血战到底、一死报国!” 萧珪面露赞许之色,点了点头,说道:“李校尉真乃血性大丈夫!——好,就这么办!” 李嗣业当即面露喜色,抱拳拜道:“多谢萧元帅!” “慢着!” 哥舒道元突然一声大喝,把李嗣业吼的一愣。 萧珪问道:“哥舒将军,有何话讲?” 哥舒道元满怀嫌弃的瞪了李嗣业一眼,李嗣业连忙低下头抱着拳,乖乖的退回了他的原地。 哥舒道元这才说道:“萧元帅,切不可听信李嗣业那个莽夫之言,这会害死于阗几万人!” 李嗣业冤枉无比的瞪圆了眼睛,却不敢吱声说话。 萧珪看到他这副模样有一点想笑,说道:“哥舒将军,不要责怪李校尉,是我叫他们畅所欲言的。既是众议之事,勿因群疑而阻独见,勿以己见而废人言。” “好,好,什么群见、己见的先不提。”哥舒有点急恼的摆着手,说道:“萧元帅,我就说一说我的看法,可以么?” 萧珪微笑点头,“哥舒将军,请讲。” 哥舒道元走到了萧珪身边来,转身面对着李嗣业等一众将佐,说道:“弟兄们,我知道你们都不怕死。我们这号人,自打从走进军营的第一天开始,就已经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萧元帅,他比我们更不怕死。否则他都不会跑到我们这个鬼地方来。留在京城尽享清福,那该多好?” 萧珪不禁笑了,“哥舒将军,你这个开场白,好像有一点多啊?” 哥舒道元连忙抱拳一拜,“习惯了,习惯了……” 萧珪说道:“你请继续——但别再带上我了!” “好……”哥舒道元点了点头,仿佛是认真的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道:“其实我的意思很简单,死,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有些时候,我们必须强迫自己活下去。哪怕是忍辱偷生,我们也得想办法活下去。因为,我们背后还站着许多百姓——我们都死了,他们怎么办?” 萧珪突然感觉心中一动,像是有某一根弦,突然被人弹动了一下。 “我们都死了,他们怎么办?”——这句话,突然让萧珪联想到了那一个快要被敌人和鲜血埋葬的残缺城头,一个刚刚失去了左手手掌的苍老男人,抓着萧珪的衣襟嘶声怒吼——“大唐,不能没有你们这些年轻人!” 同样朴实而简洁的话语,却都像利剑一样,能够穿透人心。 李嗣业等人,全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哥舒道元突然大吼一声,“别做出一副寻死觅活的鬼样!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李嗣业等人抱拳一拜,齐声大吼,“喏!” 哥舒道元十分郑重的对着萧珪,抱拳一拜,“萧元帅,我哥舒道元今日在此当众起誓——我同意萧元帅的战法!我愿意和突骑施人并肩作战!我服从萧元帅下达的每一个军令!只要能够战胜敌人、保住于阗,让我立刻去死都行!” 李嗣业有点急了,“哥舒将军,我现在就和你想的一样!我也要像这样的说一遍吗?但你这誓言太长了,我没能记住啊!” 其他的将佐也纷纷着急起来,“我想的也一样,但我也没能记住!我该怎么说?!” 萧珪看着这些耿直又可爱的大唐爷们儿们,打从心眼里泛起了笑容。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与“猛将张飞”有关的着名表情包。因为李嗣业现在这副造型,很容易就他联想到了,猛将张飞。 于是,萧珪说道:“李校尉,你可以这么说——俺也一样!” 李嗣业连忙抱拳一拜,十分郑重的沉声说道:“俺也一样!” 萧珪笑了,真是神还原! 其他将佐,纷纷效仿起来。 于是,此起彼伏的“俺也一样”,吼遍了整个于阗军堡…… 第797章 黑云压城 在于阗北方千里之外的弓月城,一场战斗,快要进行到了尾声。 弓月城至汉朝以来,就是西域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还是丝绸北道的枢纽重镇。 这样一个兵家必争之地,现在归属于突骑施汗国,是他们的“小牙”。小牙就是陪都的意思。弓月城之于突骑施汗国,就像是大唐的洛阳。 现在,这里爆发了一场,西域三十年未曾有过的大战。 大唐北庭大都护盖嘉运,率安西三万精兵兼道疾行,在极短的时间之内穿大漠、渡小碛,越金山、出车岭,如天神下凡一般,突然出现在了弓月城。 突骑施人并非毫无防备,他们一直都在弓月城屯有重兵,严加防范。他们只是没有想到,唐人居然会在寒冬腊月里穿越沙漠与戈壁,翻过积雪皑皑的金山,突然杀到弓月城来。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他们全都长了翅膀,能飞?! 突骑施人根本无法理解,盖嘉运怎么会在冬天,展开这样一个近乎于疯狂的军事行动。实际上,就连盖嘉运麾下的将佐也没有想到,盖嘉运会突然下令出兵,攻打弓月城。 因为原先预定的计划,是在来年开春,金山的冰雪融化之后,安西军从北庭出发突袭弓月城。 现在,时间至少提前了两个月! 好在,盖嘉运的这一个大胆决定,取得了极佳的效果。 虽然弓月城驻有六万大军,但以游牧为生的突骑施人,习惯了在大风雪的天气里,躲进各自的帐篷里面,足不出户饮酒吃肉。盖嘉运率军杀来的时候,弓月城六万大军,多数都在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日子。 战斗从清晨开始,中午就已结束。安西军势如破竹,弓月城一击得手! 盖嘉运骑着大马,走进这一座写满了传奇与鲜血的历史古城之时,突骑施汗国的几位重臣和大将,都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跪倒在了城池入口的主街道上。 一名材极其高大的唐将,穿着一身亮闪闪的明光战甲,嚯嚯然的走到盖嘉运面前,抱拳一拜大声道:“报都护——末将幸不辱命,已夺弓月城!末将程千里,特向都护交令!” 盖嘉运大赞了一声“好”,然后说道:“记室参军事何在?” 一名文吏上前叉手而拜,“属下在。” 盖嘉运说道:“军功簿上,程千里首功!” 文吏应喏而退。 程千里连忙抱拳而拜,“多谢都护!” 盖嘉运翻身下马,走到程千里面前。 程千里个子太高,连忙弯下腰来,以示谦恭和尊敬。 盖嘉运小声问道:“可曾抓到他们的特勒、公主或是俟斤、大设一类的人物?” 程千里小声答道:“回大都护,我们来得不巧。此前苏禄可汗曾经下令召开一个什么‘冬雪猎会’。汗国驻守弓月城的多数重要人物,全都应可汗之命,去了碎叶城。因此,我们只捉到了一个俟斤和两个吐屯。” 盖嘉运有点郁闷的皱了皱眉,“真是晦气!” 程千里问道:“请问将军,这些人怎么处理?” 盖嘉运瞟了他们一眼,说道:“吐屯以上者,装进笼子里,留后一并发落。其他人,就别再浪费粮食了。” “喏!”程千里抱拳一拜,朝那些俘虏们走去。 此时,另一名副将走到了盖嘉运身边,说道:“盖将军,看来我们收获不大。” 盖嘉运说道:“拿下弓月城,就已经是一个重大的收获了。” 副将面露笑容,意味深长的说道:“但对都护而言,仅仅是取了一座弓月城,恐怕还远远不够?” 盖嘉运斜眼看着副将,“夫蒙灵察,你想说什么?” 夫蒙灵察叉手拜了一拜,小声说道:“盖将军,这里没有外人。我们这些弟兄们,早就受够了来曜的窝囊气。我们都盼着将军,能够早日熬出头。那样,我们跟着将军也就都有好日子过了。” 盖嘉运看了看四周,轻斥了一声“别说浑话”,然后朝前走去。 夫蒙灵察连忙跟了上来,说道:“好,咱们不提他,就说眼前之事——圣人和李相公,对西域之战可都是期望颇高。仅仅拿下一座弓月城,恐怕无法令其满意?” 盖嘉运皱了皱眉,“那依你之见呢?” 夫蒙灵察说道:“我们何不一口气打到碎叶城去,端了突骑施的老巢?” 盖嘉运说道:“你以为我不想吗?——但我军顶风冒雪疾驰千里,已经元气大伤。突袭拿下弓月城,已是万般不易。现在我军已是强弩之末,再敢打到碎叶城去,无异于送死!” 夫蒙灵察说道:“就算我们不打过去,苏禄可汗得知丢了小牙,必然派军前来收复。到时一场大战,仍是难免。” 盖嘉运冷冷一笑,“那就让他们来——我军正好养精蓄锐,以逸待劳!” 夫蒙灵察犹豫了一下,小声道:“盖将军,我劝你三思。” 盖嘉运皱了皱眉,“何意?” 夫蒙灵察说道:“现在,莫贺达干正率五万大军攻打于阗。加上此前尔微特勒带去的三万大军,和驻守弓月城的六万大军,汗国牙帐还有多少兵马?” 盖嘉运说道:“你的意思是,碎叶城会像弓月城一样的守备空虚?” 夫蒙灵察说道:“就算苏禄可汗得知小牙丢失的消息之后,在碎叶城聚拢兵马严加防范。那也好过,任凭莫贺达干拿下于阗之后率军回国。” 盖嘉运恍然一怔,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可不能让莫贺达干,真的拿下于阗。” 夫蒙灵察连连点头,小声道:“将军可还记得,高公公写来的那一封书信?——信中可是说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确保萧珪万无一失。” “一切代价……”盖嘉运细细的咀嚼这句话,慢慢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夫蒙灵察说道:“万一萧珪那个宝贝疙瘩有个什么闪失,我们拿下十个弓月城,只怕也是白忙!” 盖嘉运“咝”的吸了一口气,说道:“话说回来,宝贝疙瘩居然能够一口气干掉尔微特勒三万大军,还把莫贺达干也给逼到了于阗去,这还真是大大的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夫蒙灵察说道:“若非如此,将军也不会提前两个月出兵?” 盖嘉运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宝贝疙瘩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但他又让我胆战心惊——他灭了突骑施三万大军,还抓了尔微特勒,莫贺达干还不得亲手扒了他的皮?” “是啊,将军!”夫蒙灵察说道,“正因如此,我军应该立刻出发,兵发碎叶城!——当莫贺达干得知此讯,必然挥师回国救援牙帐。如此,方可一解于阗之危。” 盖嘉运微微皱眉,“围魏救赵?” 夫蒙灵察认真的,点了点头。 盖嘉运抬眼看了看四周,说道:“可是我军将士,已有半数快要冻死,剩下一半疲惫不堪。如何出击?” 夫蒙灵察抱拳一拜,“将军,兵贵神速。请将军给我五千轻骑,先行一步直捣牙帐。” 盖嘉运眉头一拧,“五千轻骑,能成何事?” 夫蒙灵察说道:“在下不是大汉霍去病,五千轻骑也灭不了一个汗国,但我能让他的牙帐不得安宁。再加上弓月城失守的消息传开,我就不信,莫贺达干还敢留在于阗不回!” 盖嘉运寻思了片刻,点了一下头,“好,就给你五千轻骑!” 与此同时,昆仑屠夫桑布顿珠率领麾下三万吐蕃铁骑,已然兵临于阗城下。 萧珪站在城头之上,远远的看着那些吐蕃骑兵,像是一团团乌云一样排涌而至。 整座城池,仿佛都在他们的铁蹄震踏之下,发出了惊栗的颤抖之声。 萧珪不禁脱口而出,“这还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啊!” 严文胜简直无语了,“先生,这时候你还有心思吟诗?” 萧珪满不在乎的淡然一笑,“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 严文胜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叫你读书,你要喂猪!”萧珪哈哈一笑,“听好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严文胜故意问道:“还有呢?” 萧珪双手拍打城墙,大声吟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斩昆仑!” 严文胜当场一愣,“哎,好像不对?” 萧珪斜睨着严文胜,“那你说,是什么?” 严文胜摇头,“我忘了,我不知道。” 萧珪呵呵一笑,“那我就是对的——提携玉龙斩昆仑,就这样,决定了!” 第798章 对牛弹琴 在打败了尔微特勒,莫贺达干又率军撤退之后,大多数的于阗人都以为,战争终于结束了。他们并不知道,吐蕃人会来。 现在吐蕃大军突然兵临城下,让整座于阗城陷入了空前的恐慌之中。情况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刻,还要更加严重。甚至有一些拓羯骑兵,也被城外乌黑一片的吐蕃人吓到了,悄悄的想要溜走。好在乌那合早有防范,才确保拓羯骑兵没有临阵崩溃。 现在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吐蕃大军的威慑力远胜于突骑施人,于阗的情况非常之不妙。 于阗王尉迟伏闍达万分担忧,在王宫里面坐不住了,便叫上尉迟珪一同来到了城头之上察看情况。 他们惊讶的发现,杀气腾腾的吐蕃大军,就在于阗城下;他们刀枪之上绽闪的寒光,肉眼可见。 但是萧珪,居然正在城头之上——弹琴! 于阗王几乎惊呆了,“这种时候,萧元帅居然还有心思抚琴?……他是在装腔作势,迷惑吐蕃人吗?” 尉迟仔细倾听了片刻,说道:“陛下,虽然我不知道萧元帅弹奏的是一首什么曲子,但我能听出他的曲调之中,尽是轻盈婉转与悠扬空灵之意。可见萧元帅的轻松自如并非是装出来的,他的确是胸有成竹。” 萧珪突然停止了拂琴,朝他二人走来。 二人连忙上前,施礼相见。 萧珪问道:“陛下和二殿下,怎么都到了城头上来?” 于阗王叹息了一声,说道:“吐蕃大军突然杀到,朝野上下惊惶不安。我特意上来看一看,情况究竟如何?” 萧珪说道:“吐蕃大军不足为虑,陛下不必惊慌。” 于阗王吃了一惊,“真的?!” 尉迟珪忙道:“陛下,我们应该相信萧元帅。” 萧珪淡然一笑,走到于阗王身边,抬手朝前指了指,“陛下请看,那边。” 于阗王有一点不解,“那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那里有,大唐的军堡。”萧珪说道,“吐蕃人想要攻打于阗,必须先要夺取军堡,否则他们就要背腹受敌。但是现在,军堡方向一片狼烟都未曾飘起,可见那里并无战事。” 于阗王说道:“萧元帅的意思是,吐蕃人现在还不会攻城?” 萧珪摇头,“肯定不会。” 于阗王走到城墙边,盯着城外的吐蕃大军看了一阵,惊讶的说道:“难怪萧元帅会如此镇定的悠然抚琴,看样子,吐蕃人还真没打算立刻攻城。但他们整整齐齐的站在城外,究竟想要做甚?” 萧珪笑道:“他们专程前来,听我对牛弹琴呀!” 于阗王等人,全都笑了起来。 萧珪把于阗王请到了远离城墙边缘的安全地带,说道:“陛下只管高坐在王宫宝座之上,等着听好消息便是。” 虽然难以置信,但于阗王还是点了点头,“好……好!!” 尉迟珪问道:“萧元帅,可有我能出力的地方?” 萧珪说道:“有请二殿下,确保城中不乱。” 尉迟珪满怀信任的看着萧珪,点了一下头,“交给我便是了。” 二人正与萧珪告别离去之时,城外传来了一阵大动静。有守城的拓羯骑兵用粟特语高声喊道:“他们撤退了!吐蕃人撤退了!” 萧珪和于阗王等人一同来到城边一看。果然,城外的吐蕃大军如同大海退潮一样,慢慢的朝后方涌去。 于阗王非常惊讶,“他们怎么突然撤退了?” 萧珪说道:“因为我的曲子,已经弹完了。” 众人又笑了起来。 萧珪对于着于阗王叉手施了一礼,说道:“萧某说笑了,陛下请恕罪。” 于阗王是一个宽和又大度的老好人,连忙笑呵呵摆手,“萧元帅言重了!” 尉迟珪说道:“既然吐蕃人已经暂时撤退,陛下和萧元帅可否稍移贵步,去到寒舍一叙?” 萧珪知道他们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弄个清楚,便表示了同意。 于是众人离开了城头,去了尉迟珪的王府。 刚刚坐下,于阗王就迫不及待的问道:“萧元帅,吐蕃人气势汹汹而来,怎么到了于阗城下,却未动一刀一兵,就突然撤退了呢?” 萧珪说道:“那是因为,他们心里有顾忌。” 于阗王连忙追问,“什么顾忌?” 萧珪竖起了三根手指,“其顾忌有三。其一,此前莫贺达干与吐蕃大将桑布顿珠谈判破裂,已成反目之势。现在莫贺达干麾下五万大军突然没了踪影,桑布顿珠心中必然不安。” 于阗王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说道:“如果莫贺达干从侧翼包抄而来,对吐蕃人发起突袭,吐蕃大军就要落入重围之中,将有惨败之危。所以,桑布顿珠桑才没有贸然攻城?”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在桑布顿珠看来,于阗城早已是他囊中之物,随时便就唾手可得。所以他不想去冒任何风险。我估计,在找到莫贺达干的确切踪迹之前,桑布顿珠是不会冒然攻城的。” 于阗连忙又问道:“那他的第二的顾忌呢?”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尔微特勒刚刚在冰斗湖山下,葬送了三万大军。莫贺达干又不战而退,率五万大军突然撤走了。这两件事情在桑布顿珠看来,都应万分警惕。再加上我们今日在城头之上,表现得那样的轻松自在、胸有成竹。桑布顿珠看到之后,心中必然更加生疑——万一我萧某人,又布置什么巨大的圈套,正在等着吐蕃人去钻呢?” 于阗王抚掌而笑,“我若是桑布顿珠,肯定不想步尔微特勒之后尘,把自己的三万大军段送在于阗手下!……妙哉、妙哉!萧元帅果然智深如海,用兵如神!”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这有什么可妙哉的?我也就是照着《三国演义》里面“空城计”的段子,胡搬乱造瞎演一通罢了! 尉迟珪说道:“如果没有萧元帅大破尔微特勒,桑布顿珠今日之表现,恐怕也就不会如此了。” “确实啊!”于阗王说道:“冰斗湖一战,萧元帅全歼突骑施三万大军。别说是敌人,就连寡人也被吓得不轻。那桑布顿珠心里,肯定是怕极了萧元帅!” 萧珪仍是笑而不语。 于阗王连忙又道:“萧元帅,那桑布顿珠的第三个顾忌,又是什么呢?” 萧珪说道:“这第三个顾忌,才是他最大的顾忌,也是他真正的顾忌!” 于阗王更加好奇,“究竟是什么?”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大唐已经,对吐蕃出兵了!” 于阗王惊讶道:“真的?!” 尉迟珪微笑点头,“陛下,这当然是真的。大唐的剑南、陇右与河西三大道节度,已经同时举兵剑指吐蕃本土!” 于阗王大喜过望,连连拍着胸膛,大声喊道:“大唐宗主国万岁!大唐天可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799章 谈判 深夜,吐蕃人的军营里面一片安宁与寂静。除了铁盆里的火苗迎风跳跃,再也没有其他的动静。连个值哨巡逻的人都看不到,这里丝毫不像一个驻扎了三万人的大营盘。 帅帐里面,桑布顿珠和二十几个大小将佐围坐在一个大火堆旁,喝着新煮的奶茶,全都静坐不动、默然无语。只有一名身形矮小、腰背佝偻的老奴,拿着茶瓮依次给众人添茶。 将佐们会时不时的把眼神投向桑布顿珠,仿佛都在迫切等候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或是一句命令。 过分的安静,让气氛显得有些压抑。大家 喝下第三碗奶茶之后,桑布顿珠慢慢的站起身来。其他的二十多名将佐如同条件反射一样,全都弹起身来,个个站得笔直。 桑布顿珠看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的淡淡说道:“我去撒泡尿。” 众人不约而同的轻吁了一口气,又纷纷坐了回去。 桑布顿珠走出帅帐时,那名身形佝偻的老奴放下茶瓮,悄然跟了上来。桑布顿珠回头看了他一眼,特意走到了距离帅帐稍远的地方解手。 待他完事之后,老奴走到了他的身前。 桑布顿珠看了老奴一眼,解下身上的羊毛大氅,亲自披到了他的身上,说道:“天冷,穿上。” 老奴半点客气也没讲。他裹紧了身上的羊毛大氅,然后说道:“桑布顿珠,你失算了。” 被一个老奴当直面呼姓名,号称“昆仑屠夫”的桑布顿珠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那样,摸着脑壳咧着嘴,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老奴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轻声斥责道:“跟了你说了许多次了,就是不听。我看你回去之后,如何交待。” 桑布顿珠满副尴尬的挠了挠脸,说道:“他们不是应该,趁夜来劫我的军营吗?——汉人的兵书上面,全是这种偷鸡摸狗的打法。那个萧珪,不是最喜欢用这种下三滥的战术吗?” 老奴闷哼了一声,又斥责道:“桑布顿珠,你如果还是这样的轻视你的敌人,失败就离你不远了。” 桑布顿珠连忙嘿嘿的赔笑,“是是,我错了。” 老奴看了周围一眼,说道:“能被唐朝的皇帝派来巡视西域,又仅凭数千人马全歼尔微特勒三万大军,并将莫贺达干逼至左右两难之境地,这样的人物,绝对不是中原的几页兵书就能教出来的。” 桑布顿珠点了点头,“放心,我不再轻视于他,我一定小心对待。” 老奴又叹息了一声,并且摇了摇头,“怕是晚了。” 桑布顿珠神情微变,“什么意思?” 老奴眯起他那一双浑浊的老眼,沉声说道:“我们已经被人包围了。” 桑布顿珠突然浑身轻轻一颤,“你又吓唬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老奴突然逼近了两步,沉声道:“你看我,像是在吓唬你吗?” 桑布顿珠深吸了一口长气,喃喃道:“难道他真的和莫贺达干,勾结在一起了?” 老奴颇为愠恼的闷哼了一声,说道:“中原人有句话,叫做——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是你把莫贺达干,逼到萧珪那边去的!” 桑布顿珠说道:“临阵倒戈,便就意味着汗国撕毁盟约与吐蕃为敌——莫贺达干,没这么大的胆子?” 老奴说道:“桑布顿珠,你太小看莫贺达干了。他的心胸、眼光与谋略,无不胜你百倍。” 桑布顿珠抿了抿嘴似乎有些不爽,“你们都说他强,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老奴说道:“就因为心胸和眼光远远不够,所以你才看不透他。也正因如此,你只能做一名冲锋陷阵的将军。莫贺达干,却能主宰一个汗国。” 桑布顿珠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莫贺达干对于盟约这种事情,根本就不会在意?” 老奴说道:“从一开始,莫贺达干就不赞同汗国与吐蕃结盟。现在他临阵反戈,既能从萧珪手中救出尔微特勒,又能破除这一个,他根本就不想要的盟约。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就算做了这些事情,他也不会害怕与都摩度的刁难,甚至是可汗的问责。因为他不仅仅是一名带兵的将军,他还是一个,可以主宰整个汗国的莫贺达干!” 桑布顿珠愕然一怔,“你怎不早说?” 老奴沉声喝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要我来教你吗?!” “呃……我还真是没想这么多。”桑布顿珠十分尴尬眨了眨眼睛,“我只是不喜欢那个莫贺达干,因为他一直从做梗,与吐蕃为敌。” “别扯这些没用的了!”老奴说道,“因为你的愚蠢和短视,现在我军已经陷入险境,你得想办法赶紧脱身才是。不要再异想天开,以为萧珪会来劫杀你的营寨。” 桑布顿珠说道:“我这不是,想要趁机反杀、夺取于阗吗?……成功,那可太难了!” 老奴满怀嘲讽的轻笑了一声,“他若放着大好的城池不守,却主动出城与你野战,那他肯定,就是蠢得和你一样了。” 桑布顿珠更加尴尬了,小声的嘟囔道:“老师,你不要总是责骂于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老奴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说道:“倒也的确,不能完全怪你。唐朝这次出人意料的强硬,居然尽起三大节度之兵,前来犯我疆土。赞普早已下令,叫你撤军回守小勃律国,更不许你侵犯于阗城池,或与唐朝兵马发生冲突。” 桑布顿珠也叹息了一声,说道:“但是,我都已经到了于阗城下,我不甘心哪!” “不甘心,你也必须照做。”老奴说道,“桑布顿珠,永远不要忘了,你只是一名将军! 桑布顿珠皱了皱眉,说道:“我自己,早晚都能想得开。但是三军将士看着装满了财宝和美人的于阗城,他们全都不甘心,我能奈何?” 老奴停顿了片刻,说道:“于是你就想到了这样一个馊主意,对吗?——拉着人马在于阗城前晃来晃去,勾引萧珪主动前来攻打于你?然后你就有了借口起兵反击,趁势洗劫城池,然后扬长而去?” 桑布顿珠十分尴尬的咧开嘴巴,干笑起来,“嘿、嘿,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我这一位,英明睿智的老师!” 老奴摇了摇头,“一个在脸上挂起过狐狸尾巴的老贱奴,永远也和英明睿智扯不上关系。但是桑布顿珠,你是一位将军,你应该变得更加聪明一点。” 桑布顿珠不再嘻笑,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接到赞普命令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应该撤退了。但是千里迢迢跑来这一趟,一点收获都没有的话,三军将士都会胸怀怨恨。这会让我威风扫地,将来无法带兵。” 老奴皱眉沉思了片刻,说道:“既然不好主动进攻,又不能毫无收获的撤退,那么就只剩下——谈判,这唯一的办法可行了。” 桑布顿珠连忙问道:“谈判?与谁谈,怎么谈?” 老奴说道:“当然是和于阗人谈。他们有钱,且怕死。只要你答应不摧毁他们的城池,但凡你说出一个数目,他们都不会拒绝。” 桑布顿珠说道:“但是现在,于阗归了萧珪管。他恐怕……那没么容易答应?” 老奴说道:“答不答应,那都谈了再说。” 莫贺达干一边寻思,一边说道:“如果他答应了,我们就可以带着钱财和美人一走了之;如果他不答应,那我就当众骂他、羞辱他,逼他主动出手打我,然后我就还手打回去,顺便再到于阗城里去逛一逛——老师,你看这样可以吗?” 老奴十分无语的咬了咬牙,说道:“虽然还是一个馊主意……但是,终归是值得一试了。” 桑布顿珠兴奋的一拍巴掌,“好,我天亮就到于阗城前,去找萧珪谈判!” 次日,黎明。 吐蕃的军营里面,早早的就搞出了大动静,让整座于阗城的人全都睡不安稳。萧珪也只好扯着哈欠,心不甘情不愿的起了床来。 攻城的可比守城的积极多了。当萧珪抱着古琴来到了城头之时,桑布顿珠已经带着他的三万人马,在城下摆出了一副,马上就要动手攻城的凶狠式样。 萧珪走到墙边朝下看了几眼,不禁笑道:“呵,今天不听曲,改阅兵了?” 严文胜好心的提醒道:“先生,看样子,他们是要攻城。” 萧珪冷笑一声,“废话——要打早就打了,还用得着接二连三的吓唬人吗?” 严文胜不解,“那他们,究竟是想要做甚?” 萧珪说道:“严文胜,你这个绿林老贼难道还想不通吗?当你凶神恶煞吓唬一个人的时候,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严文胜双手一拍,“要么劫财,要么劫色!” 萧珪轻笑一声,“桑布顿珠,肯定比你贪心。他,都想要。” 第800章 代表 吐蕃三万大军兵临城下,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胸有成竹的萧珪那样谈定。守城的拓羯骑兵个个都很紧张,城里的百姓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整座于阗城,都被一股浓郁的危险气息所包围。 尉迟珪再一次来到了城头之上,察看情况。令萧珪感到庆幸的是,这一次于阗王没有来……那个刚刚登上王位的老好人,胆子实在太小了一些。 就在萧珪上前与尉迟珪打招呼的时候,布列于城下的吐蕃人有了动静。他们派出了一小队人,在距离于阗城墙约有三百米远的地方,动手搭起了一个四面放空的大帐篷。帐篷里面摆上了木几坐榻,还搬来了一些酒水瓜果。 众人看了都觉有些好奇,纷纷猜测,莫非是吐蕃人想要在两军阵前,大摆宴席? 正在这时,有一名吐蕃人骑着马朝城墙这边跑来,拓羯骑兵们拉满了弓弦对着他。 吐蕃人未敢轻易告近,用流利的汉语大声喊道:“别放箭!我奉命前来传达重要话语!” 萧珪给乌那合递了个表情,乌那合下令,叫他的拓羯兄弟们收起了弓箭。 吐蕃人骑着马跑到了城墙下面,大声说道:“桑布顿珠将军专程设宴,有请于阗王城外一聚!” 众人闻言都觉惊奇,尉迟珪下意识的把目光投向了萧珪。 萧珪淡然一笑,对着城下喊道:“于阗王万金之躯,岂可轻身赴往虎狼之窝?回告你家将军,别再戏耍花样,赶紧撤了酒宴,上来厮杀!” 此言一出众皆惊诧,就连尉迟珪都吓了一跳……为何要逼催桑布顿珠,前来攻城?! 城下的那一名吐蕃人听了更是气恼,高声喊道:“我家将军早已下令,于阗城破,鸡犬不留。但在开战之前,将军愿给于阗一次活命的机会。现今你们如此回话,到时可别后悔!” 萧珪冷笑了一声,“我懒得与你废话——严文胜,给他一箭!” 严文胜立刻拉满了他的大弓,城下的吐蕃人吓得掉头就跑,边跑边骂。 尉迟珪和拓羯骑兵们,全都惊呆了。 不等他们发问质疑,萧珪突然大声喝道:“擂鼓,放狼烟!” 随着一声令下,于阗的城头之上敲响了隆隆的大鼓之声,滚滚的黑烟冲天而起。 整座城池都被惊动了。 军堡方向很快给出了回应,滚滚的狼烟和震震的金角,一同喧嚣而起! 桑布顿珠恼羞成怒,指着城头大骂起来,“小小于阗,竟敢如此挑衅于我,真是不知死活!”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既然知道他们是在故意挑衅,将军更要冷静。” 桑布顿珠恍然一怔,低头看了看给他牵马的那个佝偻老头儿,轻吁一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正在这时,四面八方全都响起了军鼓号角之声。 于阗军堡大门洞开,哥舒道元率领麾下全军一同冲了出来。遍山漫野突然亮出无数的黑色狼头大旗,突骑施人高举弯刀大声吼叫,冲向了吐蕃人的战阵。 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如泰山之崩轰然炸响! 山呼海啸的冲锋怒吼,化为狂风袭卷苍穹,激起万丈之沙尘! 滚滚的狼烟与漫天的尘沙,汇成一片巨大的乌云,遮蔽了方圆百里的天日! 三万吐蕃大军,在这片乌云的笼罩之下,突然显得那样的渺小…… 拓羯骑兵们惊喜万分,高举刀枪大声欢呼。于阗的百姓们听到这个声音,以为他们的军队又打了胜仗,全都跑到了街上来欢呼庆祝。 刚刚还是紧张兮兮的于阗城,突然陷入了一片欢腾之中。 萧珪站在城头之上,举目看着眼前之景,脸上漾起了一丝笑容——这就是传说中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感觉吗?倒也挺爽! 不可一世的吐蕃人,陷入了四面合围之中。 虽然唐军和突骑施的军队只是拉起了包围圈,还没有正式发起攻击。但是落入重围的吐蕃军士们慌了,桑布顿珠则是快要气疯了! 牵马的老奴用力的拽了一下缰绳,沉声道:“将军,冷静!” 桑布顿珠大声说道:“我军已被团团包围,便只剩下死战一途,你还叫我如何冷静?” 老奴说道:“相信我,萧珪和莫贺达干,肯定不想打这一仗。” 桑布顿珠微微一怔有所冷静,连忙问道:“为什么?” 老奴说道:“因为莫贺达干急于搬师回国,萧珪一心想着于阗之战能够早日结束。他们都已经耗不起了。所以,哪怕是必胜之仗,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会轻易开打!” 桑布顿珠皱眉沉思了片刻,说道:“那他们摆出这样一副阵仗,又是什么目的?” 老奴说道:“当然是为了谈判。” 桑布顿珠微微一怔,“我刚刚叫于阗王出城谈判,他们为何不予理睬?” 老奴说道:“中原人的兵书上有一句话,叫做挟胜而交。意思就是,只有在取得了战争优势的情况之下展开谈判,才能对自己有利。” 桑布顿珠恼火的闷哼了一声,“萧珪小儿,果然奸诈!” 老奴说道:“别说这些没用的废话了。趁局面还可收拾,你再派人去喊个话,叫萧珪出城与你谈判。” 桑布顿珠一脸郁闷的咬了咬牙,“他已胜券在握,还会愿意亲自出城,与我谈判吗?” 老奴十分肯定的说道:“相信我,他一定会来!” 一刻钟的时间过后,于阗城大门洞开,吊桥缓缓放落,萧珪骑着马走了出来。 严文胜与秦洪一左一右的紧紧跟在他的身边。来瑱和郝廷玉率领一支三十人的唐军轻骑兵,张打着象征大唐帝国的日月星辰旗和一面“萧”字大帅旗,跟随其后。 桑布顿珠负手站在刚刚搭起的帐篷顶下,看着萧珪等人,由远及近的走到他的面前。 看清萧珪的面目之后,桑布顿珠没来由的心头火起……我居然被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狠狠摆了一道! 萧珪骑在马战马上平静的看着桑布顿珠,说道:“对面可就是,号称昆仑屠夫的桑布顿珠将军?” 桑布顿珠双眼一眯面露愠色,“我就叫桑布顿珠,但不是什么昆仑屠夫!” 萧珪淡然一笑,“很好。看来你不仅听得懂汉话,说得也还不错。” 桑布顿珠咬了咬牙,“少说废话,赶紧下马过来!” 萧珪仍是骑在马上没动,说道:“将军别急,我还有话要讲。是很重要的话。” 桑布顿珠很不耐烦的闷哼了一声,“说!” 萧珪抬手指了一下自己身后的日月星辰旗,说道:“我乃大唐检校殿中侍御史,授碛西采黜置使,兼于阗行营兵马大元帅,萧珪。我谨代表大唐帝国与大唐之藩属于阗国,专程来此,与大唐之藩属吐蕃国使节,商讨军国之大事。请问桑布顿珠将军,你能代表大唐之藩属吐蕃国吗?” 桑布顿珠听得满肚子邪火乱冒,“什么帝国,什么藩属!少在我面前摆弄这些,没用的官腔官调!” 萧珪不无所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严文胜沉声喝问道:“桑布顿珠将军,我方萧元帅在问你话——你能否代表吐蕃国?!” 桑布顿珠简直快要气乐了,“能又怎样?不能,又怎样?” 萧珪说道:“将军若能代表大唐之藩属吐蕃国,我就下马与你一谈;将军若不能,便就没有资格与我当面对话。你可以去换一个比你更有资格的吐蕃大臣,前来与我磋商。倘若无人可换,我只能立刻回城。” 桑布顿珠恨得咬牙切齿,“萧珪小儿,你欺人太甚!” 萧珪淡淡一笑,说道:“桑布顿珠老匹夫,你听好了。我乃天朝宗主国的御史钦差,你只是藩属国的一个小小将军。本钦差给你机会与我谈判,已是看得起你。从现在起,你须好生与我回话。否则,后果自负!” 桑布顿珠双手握拳骨骨作响,牙齿也在咬得骨骨作响。 严文胜再次沉声喝问道:“桑布顿珠将军,我方萧元帅在问你话——你能否代表吐蕃国?!” 桑布顿珠的双眼和脸庞全都涨红了,却愣是没有发怒。 他尽量平静的,回答了两个字,“我能。” 第801章 送君千里 萧珪带着严文胜与秦洪一起走进了帐篷之中,郝廷玉等人守在十步开外的地方。桑布顿珠也只带了两个人进来,其中一人负责摆弄笔墨纸砚,另一人是个腰背佝偻的老仆人。 双方刚刚入座,桑布顿珠便抢先说道:“萧元帅,你不会以为,就凭你和莫贺达干摆出的这样一副阵势,就能击败我?” 萧珪说道:“你大可一试。” 桑布顿珠说道:“我劝你,别被那个老奸巨滑的突骑施人给骗了。他现在只是做一做样子,目的是要从手中救回尔微特勒。他没那个胆子与我交战,他更加不敢与吐蕃为敌。” 萧珪说道:“你的废话,说完了吗?” 桑布顿珠有些恼火,刚要变脸发怒,站在他旁边那个佝偻老仆突然轻咳了一声,他便生生的忍住了。 萧珪细细打量了那个老仆两眼,他的头发纷乱的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也观察不到他的眼神。 桑布顿珠说道:“他只是一个为我养马的老奴,不值得你如此关注。” 萧珪淡淡一笑没有回话,心想你这不是欲盖弥彰吗?不过就算你不说这么一句废话,我也会觉得这个貌不惊人的佝偻老头,要比你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昆仑屠夫,更加危险! “我们还是说正事!”桑布顿珠突然提高了嗓门,说道:“我三万铁骑兵临城下,只需要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可以踏平整座于阗城。就算莫贺达干当真出手帮你,也最多只是,让我多花两个时辰的时间,先来解决这一帮临阵倒戈的鼠辈。” 萧珪突然笑了起来。 桑布顿珠有点恼火,“你笑什么?” 萧珪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直接走了。 “站住!”桑布顿珠大声叫道,“我们正在谈判,你为何突然走掉?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珪叹息了一声,无可奈何的说道:“既然将军只需要三个时辰的时间,就可以打败莫贺达干再踏平于阗城,又何必再浪费时间与我谈判呢?你难道不觉得,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吗?” 桑布顿珠突然一下被噎住了,说不出话来。 萧珪朝着他的战马走去。老奴冷不丁的用手肘顶了桑布顿珠的腰眼一下,他疼得轻叫了一声,连忙追了上来。 “萧元帅请留步!” 这一回他倒是客气了许多,还对萧珪施了一礼。 萧珪说道:“不知将军,还有何赐教?” 桑布顿珠说道:“其实,打仗真的不是什么好事,无论胜负总会要死人。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这些带兵之人,都不愿意真的动起刀兵来。萧元帅,你说是么?” 萧珪点了点头,“这还像句人话。” 桑布顿珠的脸皮狠狠抽搐了两下,强作镇定的说道:“有请萧元帅回去,我们再谈上一谈,如何?” “好。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萧珪说罢,走回帐篷又坐了下去。 桑布顿珠和那个老奴走到一旁,悄悄的嘀咕了几句才坐回他的位置,摆出一副强颜欢笑的面容,说道:“萧元帅,我就不和你兜圈子了。我直接说出我的条件,看你能否答应。” 萧珪说道:“我若能答应,你将如何?我若不能,你又将如何?” 桑布顿珠说道:“简单。你若能答应,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一个人都不会死;你若不能答应,双方就只能放手一战,分出一个胜负来了。” 萧珪说道:“你且说来听听,是一个什么样的条件。” “不是一个,是三个。”桑布顿珠说道,“这第一个就是,于阗国必须给我三千两黄金和三百斗上等美玉……” “停!”萧珪突然喝断了他的话,说道,“我不答应。” 桑布顿珠有点恼火,“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这头一个条件,我都还只说一半!” 萧珪说道:“你不必说了,于阗国一文钱都不会给你。” 桑布顿珠更加恼火,“你真的想好了?你可不要后悔!” 萧珪凝视着桑布顿珠,目光和言辞都变得犀利起来,“桑布顿珠将军,我也劝你,想好了再说。否则你三万大军,恐怕再也回不得高原!” 桑布顿珠一掌拍到木几上,“你敢威胁我?!” 萧珪说道:“就在不久前,类似的话语我也曾经对某人说过一次。当时他的反应和你一样,很生气,认为我是在威胁他,挑衅他,欺骗他。” 桑布顿珠微微一怔,满肚子的火气莫名的消散了不少,看向萧珪的眼神也有了一些变化。 萧珪看着他,淡然道:“但是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 桑布顿珠深呼吸了一口勉强稳住情绪,说道:“萧元帅,你连我半个条件都不肯答应,我们的谈判,还将如何继续?” 萧珪淡淡一笑,说道:“那不如就请将军,听一听我萧某人的条件?” 桑布顿珠眉头一拧,“你还有条件?!” 萧珪双眼微微一眯,瞬然间气势大涨,“你已在我股掌之间,我一个念头就可叫你粉身碎骨、全军覆没。但我不会杀你,我会放你回去。我要让所有的吐蕃人全都亲眼看到,曾经不可一世的昆仑屠夫,在脸上挂起了一条狐狸尾巴,游行示众!” 此言一出,站在他身边的那个老奴猛然扭过头来,看向萧珪。 虽然萧珪仍是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此刻的眼神,简直是要杀人! 桑布顿珠神色大变,连忙起身抱住那个老奴,将他拉到一旁去了。 严文胜十分惊讶,小声问道:“老秦,这是怎么回事?” 秦洪小声说道:“吐蕃人崇尚武勇、喜欢争斗。他们有一个风俗,对待争斗失败的男人,要在脸上挂起狐狸尾巴。这种惩罚在吐蕃人看来,是最大的羞辱。很多人宁愿挥刀自尽,也不愿承受这种耻辱。” 严文胜点了点头,“那个老奴,似乎有点来历……” 萧珪说道:“他曾经是一名将军。还是一位,比桑布顿珠地位更高、名声更大的将军。” 严文胜惊讶道:“何以见得?” 萧珪道:“回去再说。” 桑布顿珠和那个老奴又回来了,对刚才的事情只字不提,只是说道:“萧元帅,我们不要再做口舌之争。说,你有什么条件?” 萧珪说道:“我的条件只有一个。我可以让你率领麾下三万人马,平安无恙的离开于阗。但你们必须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一人一马都不许留下。三个时辰以后,倘若你们还在于阗境内,我就杀光你们,一个不留!” “咯咯咯……” 桑布顿珠发出了一阵细微的,咬牙与捏拳的声响。 萧珪拿起了木几上的一碗茶,平静的说道:“你有一碗茶的时间考虑,桑布顿珠将军。” “咯咯咯”——这个声音更大了。 那个老奴突然上前两步来到了萧珪的木几前,说道:“萧元帅,不用等了,我们接受你的条件。” 萧珪抬起头来看着这个老奴,他的确很老了,眼睛都已浑浊不堪。但是他散发出来的这一股气势,让萧珪情不禁自的联想到了……莫贺达干! 萧珪慢慢的站起了身来,看着桑布顿珠,“将军,他说的话能算数吗?” 正处于气炸和暴走边缘的桑布顿珠,紧咬牙关的点了一下头,“算数!” “很好。看来我们的谈判,成功了。” 萧珪转回了脸来看着那个老奴,叉手对他施了一礼,“请问老者,如何称呼?” “我只是一个喂马的老奴,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说罢,这个老奴就站回到了桑布顿珠的身边,不再理会萧珪。 桑布顿珠突然说道:“我的人马多,帐篷也多,我至少需要十二个时辰,才能撤出于阗境内。” 萧珪说道:“我听说,你刚刚封锁了城外的几个玉矿,正要派人去挖。所以,就三个时辰,不能再多了。” 桑布顿珠恨得直咬牙,“所谓谈判,总得给人一些讨价还价的余地!——我千里迢迢跑这一趟,哪能颗粒无收便就回军?” 萧珪眨了眨眼睛,“好像,有点道理。” 他突然伸手摸起自己的腰包来,“坏了,今天出门没带钱!——老秦,借我一点!” 秦洪摇头,“此前快要封城的时候,全都用来购买米粮了。” 严文胜连忙捐出了他的钱袋。萧珪拿来一看,十分嫌弃的骂咧起来,“才九文钱?!” 严文胜一脸羞涩,“至打成了亲,我身上的钱,很少有超过十文……” 萧珪十分无语,只好拿着那九文前,走到了桑布顿珠面前。 “抱歉,我们事先没有准备,确实少了一点。” 桑布顿珠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话来。 萧珪拉起他的手腕来,硬将九文铜钱塞到了他的手掌中,面带笑容十分友好的说道:“或多或少,都是我的一片心意。九文大钱送君千里,收下,别嫌弃!” 第802章 变故 吐蕃人撤兵了。 于阗人开始了真正的欢庆,他们甚至放起了盛行于大唐年节之时的爆竹,这让萧珪有了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严文胜突然问道:“先生,我们今年还能再去轩辕里过年么?” 这一句话,突然就把萧珪的思绪全都拉回到了,那个白雪皑皑的静?小村。沧浪河,老木桥,勤劳的奴奴,还有那一头喜欢戴幞头的老笨驴…… 看着城外渐渐远去的吐蕃大军和城内欢呼雀跃的人们,萧珪突然,那些关于轩辕里的回忆,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就算还能再回那里过年,但那样的生活,已是渐行渐远,一去不回了…… 严文胜等了半天没有得到萧珪的回答,又见他神色逐渐变得凄迷起来,便小声问道:“先生,你怎么了?” “没什么。”萧珪回过了神来,说道,“你和郝廷玉带些人马,去办些事情。城外有几个玉矿被吐蕃人占了,别让他们临走之时,耍出什么花样来。” “好,我马上去。”严文胜应了喏,再次问道,“先生,我们可以再回轩辕里去过年么?” 萧珪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严文胜就像一个毫无心机的小孩子那样,突然笑得一脸灿烂,美滋滋的打着小跑办事去了。 萧珪也露出了笑容,对秦洪说道:“严文胜真是越来越不像一个,杀人如麻的江湖魔头了。” 秦洪说道:“这是好事。” 萧珪说道:“我记得在洛阳的时候,你曾经满怀贬斥的说过,严文胜这条凶猛吃人的恶狼,已经变成了一条摇尾乞怜的看家土犬。” 秦洪说道:“西行之后,他又变了。现在他既可以看家护院,又可以凶猛吃人。所以,这是好事。” 萧珪由得笑了一笑,“老秦,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夸人。” 秦洪说道:“其实先生身边的人,都很不错,用不着我每天来夸。但如果不经历这一次的西行之旅,在战争当中得到真正的磨炼,他们也仅仅就是‘不错’而已。” 萧珪问道:“他们现在如何?” 秦洪思考了片刻,认真的说道:“脱胎换骨,未来可期!” 正在这时,于阗王和尉迟珪带着一大群于阗国的文臣武将,来到了城头之上。 萧珪朝他们走了过去,正要开口打招呼,这些于阗人全体弯下腰来施了一个大礼下拜,齐声喊道:“于阗国拜谢萧元帅,救国之恩!” 萧珪连忙叉手回礼,“诸公快快请起!如此重礼,萧某岂敢生受?!” 于阗人再一次弯腰下拜,“于阗子民,拜谢萧元帅救命之恩!” 城下突然也响起了大片的叫喊之声——“于阗子民,拜谢萧元帅救命之恩!” 萧珪连忙跑到城墙边朝下一看,城楼下方的街道已是人满为患,无数的于阗人跪倒在地,对着城头上的萧珪磕头作揖。 萧珪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对尉迟珪说道:“二殿下,你赶紧叫那些百姓们站起身来,不要再拜了。这一战的功劳,可不是我萧珪一个人的……” 尉迟珪面带微笑的摆了摆手,“萧元帅,你不必说了。你为我们于阗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我们所能给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如果你连这个都不肯接受,那叫我们良心何安?” 萧珪微微苦笑,正要说话,城边站哨的人突然喊道:“报——突骑施人来了!” 众人连忙走到城边一看,刚刚在外围包抄吐蕃人的突骑施大军,正在向着吐蕃大军的旧营地缓缓收拢。估计用不了一个时辰的时间,那个曾经驻扎了三万吐蕃铁骑的位置,就要换成五万突骑施大军。 另外有一支约有百人的骑兵队伍,张打着黑色的狼头大纛,正朝于阗城奔来。 萧珪说道:“莫贺达干来了。” 于阗王感慨不已的说道:“那一日宫变之后,我们都对突骑施人恨之入骨,于阗国也从此就与突骑施汗国,誓不两立。但是过没多久,我们居然就和突骑施人成了盟友……这世间之事真是变幻莫测,鬼神难料啊!” 尉迟珪说道:“陛下,与其说世间事鬼神难料,倒不如说,是运筹帷幄的萧元帅拥有鬼神之能。” 于阗王笑呵呵的说道:“说得没错。那桑布顿珠率领三万吐蕃铁蹄,汹汹而来却未敢动起一刀一兵,萧元帅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走了。此等神迹若非亲眼所见,寡人真是万万不敢相信啊!” 萧珪说道:“陛下,其实不止三言两语那么简单。我也是花了钱的。若非得了好处收买,桑布顿珠怎会那么容易撤走?” 于阗王连忙说道:“萧元帅花了多少钱?我们于阗国百倍补偿于你!” 萧珪说道:“陛下,这可是一个大男人,全部的私房钱!” 于阗王信誓旦旦的说道:“再大的数目也没关系!我们于阗国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百倍补偿萧元帅!” 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多谢陛下慷慨。这一回,严文胜可算是发财了。” 众人同时一愣,“严文胜?” 萧珪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道:“莫贺达干已到城下,我得下去见他一见他。诸公见谅,萧某失陪了!” 说罢,萧珪就迈着快步朝城下走去。 于阗王急忙喊道:“萧元帅,你倒是说个数目啊,我们也好立刻动手筹措钱款!” 秦洪停在他身边,叉手一拜,“陛下,九文。” 于阗王以为自己听错了,“九……什么?” 秦洪只好耐心的解释了一遍,“九个大唐的开元通宝,九文钱。” 于阗人全都愣住了,“九?文?钱?” …… 萧珪走出了城门,与莫贺达干马头交错,施礼互拜。 莫贺达干一开口就说道:“九文钱就能被打发,吐蕃人真是变得越来越不值钱了。不知萧元帅,给我准备了多少盘缠?” 萧珪笑道:“如果莫贺达干真有这个需要的话,我肯定会给的,比桑布顿珠更多一点。” 莫贺达干也笑了,说道:“我不要钱。给我一个大活人,就好。”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只要莫贺达干遵守盟约,萧某人也一定说话算话。只待确定吐蕃大军已经撤出于阗境内,就请莫贺达干也一并撤军,我会派我的人跟随莫贺达干同去。等莫贺达干率军来到拨换城旧址,便请驻军等候。我一定会把尔微特勒送去。” 莫贺达干说道:“抱歉,我恐怕等不了这么久了。” 萧珪立刻提高了警惕,“莫贺达干,什么意思?” 莫贺达干微微一笑,颇为和善的说道:“萧元帅不要误会,我会遵守我们的盟约。但是现在,事发突然。” 萧珪微微一皱眉,“发生了什么事情?” 莫贺达干说道:“恰如我们预料的那样,贵国不仅对吐蕃本土派出了大军压境,还对我们汗国展开了疾兵突袭。我一个时辰前刚刚接到的快马急报,盖嘉运已经打下了汗国的小牙弓月城。可汗催我立刻回军。” 萧珪微微一怔,“北庭盖嘉运?这么快!” 莫贺达干凝视着萧珪的眼睛,认真的说道:“盖嘉运最应该感谢的就是你,萧元帅。如果不是你帮他拖住汗国八万大军,我也被迫亲自来了于阗,他不可能如此轻易的拿下弓月城。” 萧珪似笑非笑的扬了一下嘴角,没有说话。 莫贺达干说道:“国战无私仇,我没理由怪罪萧元帅。但是这一次,你真的把我们突骑施汗国,害惨了。” 萧珪说道:“所以,莫贺达干很想亲手杀了我,为国报仇?” 莫贺达干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我确实很想。但是现在,我不能这么做。” 萧珪淡然一笑,“那么现在,莫贺达干想要做一点什么呢?” 莫贺达干说道:“我来是想告诉萧元帅,我会立刻率领全军,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碎叶,救援我们的牙帐。” 萧珪问道:“不是去弓月城吗?” 莫贺达干说道:“盖嘉运拿下弓月城之后,立刻派遣大将夫蒙灵察率领一支精锐骑兵,前去攻打我们的牙帐。为此,可汗才急令我立刻回军。” 萧珪沉思了片刻,叉手拜了一礼,“多谢莫贺达干,对我如实相告。” “不用谢。”莫贺达干说道:“就算我不说,你也很快就能知道了。唐军的斥侯,一向都很厉害。” 萧珪淡淡一笑,说道:“莫贺达干此行前来,除了是要告诉我这些消息,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吗?” “有。”莫贺达干说道,“我希望在我走后,萧元帅能够尽快动身北上,去往龟兹。还有,我希望能带上尔微特勒一起去。” 萧珪说道:“你希望我到安西大都护府去?还是带着尔微特勒,一起去?” 莫贺达干认真的点了点头,“没错!” 第803章 不过如此 于阗城下,又有数十骑从北面而来。他们的衣甲是大唐的制式,张打着红色的军旗。 莫贺达干朝那方看了一眼,说道:“萧元帅,你的得力部将哥舒道元来了。” 萧珪听出来了,他的话中带着一股子怪味。这大概是因为,哥舒道元曾经是突骑施人。于是萧珪没有接他这一茬,只是说道:“莫贺达干,我就有一点想不通了。你不是一直希望,尔微特勒能够尽快回归汗国吗?现在你却主动提出,让他留在我的身边,继续承受囚徒之苦。为什么?” 莫贺达干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哥舒道元等人,说道:“因为,局势有变。” 萧珪故意问道:“莫贺达干,可以说得详细一些么?” 莫贺达干皱起了眉头,“如此显尔易见的事情,萧元帅有必要问得如此清楚么?” 萧珪有一点固执的说道:“有。” 正在这时,哥舒道元来到了附近,勒马停住,先对萧珪抱拳施礼,然后就开始上下的打量莫贺达干。 萧珪说道:“你们两个,不会是头一次见面?” 莫贺达干没有说话,哥舒道元抱拳一拜,“回萧元帅,正是。” 萧珪说道:“哥舒将军,你先进城去。我与莫贺达干,还有一些事情要谈。” 哥舒道元应了一喏,带着他的手下一起走了。 莫贺达干说道:“你如此试探麾下的部将,就不怕他心中,暗生怨恨吗?” 萧珪说道:“恰好相反。今日,我若不许哥舒道元与你当面一见,他反倒不会安心。” 莫贺达干有点好奇,“为什么?” 萧珪淡然一笑,“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莫贺达干一定要问得如此清楚么?” 莫贺达干听明白了,这是一个回到先前话题的讯号。如果不正面解答萧珪的疑问,他是不会同意留下尔微特勒的。 于是,莫贺达干说道:“于阗一战,尔微特勒战败,三万大军全军覆没。我阵前倒戈,背盟吐蕃。这两件事情,足以让汗国局势发生一场剧变。尔微特勒现在回去,恐怕会有一些危险。让他留在萧元帅身边,反倒会更加安全。” 萧珪问道:“你在担心,会有人想要杀掉尔微特勒?他可是苏禄可汗的亲生儿子,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莫贺达干知道萧珪是故意这么问,非要逼着他把话说穿。他停顿了一下,说道:“一般人,当然没有这个胆子。就算他有,他也过不了我这一关。但如果是苏禄可汗本人,那就不好说了。” 萧珪做惊叹状,“原来,是虎毒要食子啊!” 莫贺达干淡然道:“这种事情在中原王朝屡见不鲜,萧元帅又何须大惊小怪。” 萧珪淡然一笑,以示歉意也以示明白。然后说道:“那莫贺达干希望我尽快去往大都护府。又是何意?” 莫贺达干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我回牙帐之后,会极力促成汗国与大唐停战修好,汗国还得重归大唐麾下充为藩属之国。但是安西大都护府的人,全都恨死了突骑施人。来曜和盖嘉运这些将军们,应该都不会赞成这件事情。所以我希望,萧元帅能够尽快去往大都护府!” 萧珪说道:“你怎知道,我就一定会赞成这件事情呢?” 莫贺达干淡然一笑,说道:“萧元帅赞不赞成,我不知道。但是大唐的圣人,一定会赞成两国停战、重修盟好。来曜和盖嘉运这些武夫们,可能会猜不准圣人的心思。但是萧元帅,一定能。” 萧珪呵呵的笑了起来,“莫贺达干,你真能算计。” 莫贺达干说道:“既谋国又谋己,不算计不行啊!”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其实就算莫贺达干不说,我也会尽快赶往龟兹。” “是么?” 萧珪说道:“只要莫贺达干撤军,于阗的战事便可正式宣告结束。我在这里的使命,便也一同宣告结束。我这个碛西采访黜置使,也是时候去往安西大都护府,正式走马上任了。” 莫贺达干点头,“如此甚好。” 萧珪说道:“但停战修好与重归藩属这样的大事,却不是我一个采访使就能做得了主。莫贺达干,切莫对我期望过高。” “这我明白。”莫贺达干点了点头,说道,“但只要萧元帅去了龟兹,安西大都护府的那些骄兵悍将们,就能保持冷静与克制,前方的战争也才能有望早日结束。如此,停战修好与重归藩属之事,才算有得谈。” 萧珪笑了一笑,“果然,你早把一切都已算计好了。” 莫贺达干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没有人,能够算好一切。此次归国,我自己的命运都是未知。” 萧珪说道:“依我看,莫贺达干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 莫贺达干说道:“在国家命运面前,个人生死一不值一提。” “我明白了。”萧珪故意说道,“莫贺达干是在担心,你若死了,汗国就会完蛋?” 莫贺达干淡淡一笑,说道:“突骑施汗国虽不如中原大唐那样的繁华昌盛,但我们也是不缺人才的。用萧元帅的话来讲,江山代有人才出。我死了,还会有下一个莫贺达干。” 萧珪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说道:“莫贺达干所言即是。没有人是不可取代的。缺了谁,天下都是照样运转,历史仍会依旧前行。” “天下照样运转,历史依旧前行……呵呵!”莫贺达干突然笑了起来,“萧元帅,你总能给我带来一些惊喜。这句话,突然给我带来一个很大的启发!” “是么?” 莫贺达干轻沉默了片刻,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但终是说道:“萧元帅,我们不扯这些了。我现在就回去,立刻整顿人马向牙帐进发。尔微特勒就得暂时劳烦萧元帅,再为照顾几天了。” 萧珪扬了扬眉梢,“我倒是不介意。但是尔微特勒本人,恐怕会不大乐意。毕竟,我刚刚才砍了他一根手指头。” 莫贺达干说道:“可能会有那么一天,他还要感谢你,砍了他一根手指头。” 萧珪做惊讶状,“这不会?” 莫贺达干说道:“还是借用萧元帅的话说,一切皆有可能。” 萧珪不由得笑了,“莫贺达干,这些话可都是有版权的,随便抄袭可不好。” 莫贺达干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好像是在认真琢磨“版权”是个什么意思,但他也没有追问,只是说道:“萧元帅,我一直都在等你,问我一个问题。现在我就要走了,你真不打算,当面找我问个清楚吗?” 萧珪淡然一笑,“莫贺达干是在说,那一尊金人的事情?” 莫贺达干说道:“我可以如实的告诉你,虽然我没有在拨换城杀掉你,但是那一尊金人我已成功到手。只要你开口,我可以将那一尊金人转赠于你。就当是,拜请萧元帅照顾尔微特勒的一点酬谢。” 萧珪笑而不语。 莫贺达干呵呵一笑,说道:“当然了,萧元帅不缺钱,萧元帅更加不是金钱所能雇请之人。” 萧珪仍是笑而不语。 莫贺达干说道:“现在,只要你开口,我就把那个买主交给你。” 萧珪眉头一拧,“他在你军营之中?!” 莫贺达干神秘一笑,“你就说,你想不想要?”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我不要。” 莫贺达干凝视着萧珪,脸上的笑容越发显得意味深长。 萧珪有点好奇,“莫贺达干,为何如此看着我?” 莫贺达干说道:“萧元帅,你真的很不错。尔微特勒,输得一点都不冤。” 萧珪突然笑了起来,“哈哈,敌人的夸奖,那才是真的夸奖!……不错,不错!赚了,赚了!” 莫贺达干面带笑容的叉起手来,施了一礼十分标准的中原叉手礼,说道:“萧元帅,你我就此别过了。但愿你我,还有再见之时。但愿那时,你我不用拔刀相向。” 萧珪叉手还礼,说道:“唯愿两国和平,不再有战争。你我或有机会,把酒言欢。” “萧元帅,多加珍重!告辞!” “莫贺达干,一路保重!” 莫贺达干一行人,纵马而去。萧珪目送他们远去,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即将落入昆仑神山的夕阳,把两拨人的身影都给拉得老长,清晰的映在写满了历史的,于阗土地之上。 萧珪看着那些狭长的身影毫无章法的跃动,突然有了一种精神放空,极度疲惫也异常空虚的感觉。 “于阗之战,终于结束了。” “我来了,我要走了……人生,不过如此!” 第804章 热情 在于阗人的万众欢呼声中,莫贺达干以极快的速度率军北撤而去。萧珪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是在茫茫的人海之中闯出了一条道来,艰难的回到了元帅府。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衣服都被扯破了,脸上、手上和胳膊上,还留下了各式各样的红唇吻痕。 于阗人对萧元帅的热情明显有些过头了,把守元帅府的士兵只好强行关上了大门。 尽管如此,于阗人的狂热劲头仍是不见丝毫衰减。他们把元帅府团团的包围了起来,欢呼纳喊不绝于耳。还有人隔着围墙往院内扔东西。各种各样的金银财宝、和田美玉和表达爱意的信件,就像疯了一样从四面八方飞落进来。其中甚至还有于阗女子惯用的头饰、面纱和内衣…… 萧珪只好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根本不敢冒头。 哥舒道元前来求见,看到萧珪正在用热水擦拭脸上的吻痕,他大笑不已,“萧元帅,你以后恐怕不能在城中随易露面了。否则,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强抢而去,拜堂成亲了!” 萧珪无奈的说道:“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生性温和的于阗人,也会有这样狂热的一面!” 哥舒道元说道:“其实,这并不奇怪。于阗之战已经打了许久,于阗城也已封闭许久。过惯了安宁日子的于阗人,失去了他们往日的美好生活,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之中度过。现在他终于盼到了战争的胜利结束。此前他们有多么担忧和压抑,现在他们就该有多么欢喜和释放。” “有点道理。” 萧珪洗完了脸又换了一身衣服,邀请哥舒道元坐下饮茶,然后问他所来何事? 哥舒道元拿出了一个牛皮纸大信封,说道:“萧元帅,这是我刚刚收到的,你请过目。” 萧珪接过信封,看了看上面加盖的大印,说道:“这是安西大都护府的正式军书,该是军驿急递而来。难道龟兹通往于阗的驿道,已经打通了吗?” “通了。”哥舒道元说道:“盖嘉运从北庭出兵急袭突骑施本土,现已夺取汗国小牙弓月城。消息传出以后,封锁拓厥关的突骑施军队匆忙撤走,沦陷于敌手的阿悉言城也得已光复。个中详情都在军书之中,萧元帅一看便知。” 萧珪不由得轻叹了一声,“假如拨换城,也能坚守到今天……” 哥舒道元小声的劝解道:“萧元帅不必过于哀伤。如果拨换城没有失守,萧元帅也就不会来到于阗。那我们肯定坚守不到今天,就更不用说,创造这样一个以少胜多的军事奇迹了。” 萧珪苦笑起来,“好了好了,我今天已经被人夸得头都昏了,哥舒将军便就省一省!” 哥舒道元笑呵呵的点头,“萧元帅,快请看一看军!其中有些内容,与你息息相关。” “好。” 萧珪打开军书一看,其中较为详细的讲叙了北庭的战事。盖嘉运攻占弓月城之后,又派部将夫蒙灵察率精锐骑兵前去攻打突骑施的牙帐,碎叶城。 这件事情,萧珪已经听莫贺达干说过了。但盖嘉运给安西大都护府的说法很有意思,他并不指望一战而定突骑施,之所以派兵袭扰其牙帐,目的是要逼迫莫贺达干撤军回救,以解于阗之危。 看到这里,萧珪笑了,“盖嘉运果然是一代名将,好一个围魏救赵。” 哥舒道元也心领神会的露出了笑容,说道:“盖嘉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永远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巴结讨好京城权贵的机会。” 萧珪淡淡一笑,“此事,我早有耳闻。” 哥舒道元说道:“我早就听说,盖嘉运可能会要取代来曜,成为新一任的安西大都护。现在他已成功夺取弓月城,凭此战绩,他或许真的……” 萧珪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说了,然后继续往下看。 军书中说,安西大都护府早已暗中侦察得知,萧珪与尔微特勒在冰斗湖一战的结果。大都护府将其称为“于阗大捷”,并用六百里加急快马,将此一捷报奏送朝廷。现在朝廷方面已经给出了回应,除了例行的褒奖和劝勉,圣人还派出了一位“军容观察使”来到安西,监督与调察安西之战的一切详情与内幕,以备朝廷明定赏罚。 这位军容观察使是一位宦官,名叫牛仙童。看到这个名字,萧珪很自然的想到了远在凉州的老朋友牛仙客……他们两个,不会是什么亲戚? 哥舒道元问道:“萧元帅,你认识这个牛仙童吗?” 萧珪摇了摇头,“不认识。我只知道,他是宫里的一个宦官。” 哥舒道元说道:“我可听说,这个牛仙童可不太好惹。就算是高力士见了他,也得礼让三分。” 萧珪笑了一笑,“我都不了解的牛仙童,哥舒将军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哥舒道元连忙解释道:“我也是道听途说而来。那个牛仙童在京城或许不算打眼,但他在地方州县的名声却是大得很。” 萧珪问道:“什么名声?” 哥舒道元竖起两根手指,“两个字,贪,狠。” 萧珪说道:“阉人无不贪财,这并不奇怪。但这个狠字,却待怎讲?” 哥舒道元说道:“最近几年,牛仙童常被派出宫中,去往各个地方办事。凡他所到之处,州县官员无不尽心贡奉、胆战心惊。但是牛仙童就像是和那些地方官员有仇一样,稍有一点看不顺眼,便就把人往死里整。这些年来被他整死的官员将军,可算是不少了。” 萧珪说道:“看来牛仙童,确是一个恶毒之人。话说回来,宫里的宦官多数都是生性恶毒。原因嘛,想必也就不用我多说了。” 哥舒道元点了点头以示明白,然后说道,“我只是有一点奇怪,圣人怎么派了这么一个,生性刁毒名声不佳,又与萧元帅不熟的人来到安西呢?” 萧珪淡然一笑,“倘若是熟人,那又何必派来呢?” 哥舒道元愕然一怔,“莫非圣人怀疑,于阗大捷是在谎报军情?” 萧珪说道:“圣人肯定不会怀疑于阗大捷的真实情。因为安西大都护府肯定不敢拿这种事情,去欺骗圣人。只是朝野上下听闻此事,肯定会响起许多的质疑之声。因为萧某人一向籍籍无名,从来没有任何带兵打仗的经历。在来西域之前,我甚至都不是一个正式的官员。” “哦,我明白了!”哥舒道元恍然大悟,“圣人特意派出牛仙童这样一个刁钻的狠人,前来调查安西之战的内幕。就是想要借他这一张毒嘴,去打消那些质疑之声。” 萧珪说道:“未必就是如此简单。圣人或许另有安排,我们不必反复猜测。” “我明白了。”哥舒道元说道,“就让牛仙童来,他想怎么查就怎么查。事实真相就是如此,我们不怕他查。” 萧珪微笑点头,“身正不怕影子邪,我们不用理会那个牛仙童。” 哥舒道元笑呵呵的点头,“对,牛仙童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萧元帅的事情上乱来。除非他打算,从此再也不回京城了。” “不说他了。”萧珪又拿起军书看了一看,说道,“内容大致如此,我都已经看完了。” 哥舒道元问道:“接下来,萧元帅有何打算?” 萧珪不假思索的说道:“我准备,立刻动身去往龟兹。” 哥舒道元微微一惊,“立刻?” 萧珪认真的点头,“明天就走。” “这么急?”哥舒道元惊讶道,“于阗之危刚刚得解,莫贺达干的人马都还没有走远。萧元帅现在动身,恐怕不太好?” 萧珪淡然一笑,“如果不是有所避讳,我和莫贺达干同道而行,都没有什么问题。” 哥舒道元眨了眨眼睛,说道:“于阗王室那边,正在大力筹备庆功大典……” 萧珪说道:“你们庆,我该走了。龟兹那边,还有重要的事情等着我。” 哥舒道元突然一下没话可说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他,说道:“哥舒将军,请你保守这个秘密,并替我向二王子等人告别。” 哥舒道元连忙站起身来,“萧元帅,不打算和他们当面告别了?” 萧珪也站起了身来,认真的说道:“不了。天一亮我就走,悄悄的走。” 哥舒道元一脸茫然,“这是,为什么?” 萧珪指了指身上新换的衣服,说道:“原因,都在这里了……” 第805章 安排 入夜之后,围堵在元帅府外面的于阗百姓陆续散去。萧珪顿觉耳根清净,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府外倒是安静了,府内却又忙了起来。严文胜和秦洪等人开始打点行装,为明日清晨出发做些准备。 萧珪在书房里忙着写信。一封写给于阗王尉迟伏闍达,主要是谈论公事,顺便上交“于阗行营兵马大元帅”的帅印文书等物。第二封是写给二王子尉迟珪,一半谈公事一半说私事,他还特意托请尉迟珪代他,向小公主阿萝和小王子阿胜道别。 第三封信写给了左云,萧珪对他说明了自己的去处,然后要他留在于阗安心养伤,别的事情都没有提。这封信,萧珪特意拜托了哥舒道元代为转交。 哥舒道元是一个醒事的人,接信的时候便就说道:“萧元帅,我看左云的伤势,没个半年的时间难以养好。到时你们可能都已经远在京城了。不如就让左云留在于阗,安家立业如何?” 萧珪说道:“这得看于阗朝廷愿不愿意接收左云,还有他本人的意愿如何。” 哥舒道元说道:“萧元帅若能放心,这件事情便就交给我来办?” 萧珪心领神会的微笑点头。现在,于阗国的朝野上下都对左云印象极好,把他视作“护国英雄”。只要左云愿意留下,于阗君臣定会百般乐意接受于他。倘若再加上哥舒道元这个经略使和驸马爷的引荐,左云要在于阗扎下根来简直轻而易举,将来的前途也是无可限量! 二人正说着,郝廷玉和雷瑞安、邹宝树这三兄弟来了,一同前来拜见萧珪。 萧珪对他们说道:“刚刚进门的时候,你们应该都看到了。严大和老秦他们,都在忙着收拾行李。” 三人都点头。郝廷玉说道:“先生,我们这么快就要离开于阗了?” 萧珪说道:“怎么,你还赖着不想走了?” 郝廷玉露出了尴尬的笑容,说道:“先生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我只是觉得太急了一些。刚刚乌那合还跟我说,他正在四处收购美酒,拓羯骑兵明天将要举行一场大型的庆功酒宴。他还要我,邀请先生一同参加他们的酒宴。”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差点就把乌那合,给忘记了。哥舒将军,你觉得我走之后,乌那合能否留在于阗,继续统领拓羯骑兵?” 哥舒道元寻思了片刻,摇摇头,说道:“乌那合的性子,我们都知道。想必除了萧元帅,没人能够镇得住他。再说了,乌那合本人也不喜欢留在于阗这种地方。我相信萧元帅前脚刚走,他后脚就会开溜。” 萧珪说道:“这么说,我该把乌那合一同带走?” 哥舒道元说道:“但乌那合一走,拓羯骑兵又将群龙无首。这不大不小,也是个麻烦。” 萧珪看向郝廷玉等人,“你们有什么办法没有?” 兄弟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萧珪说道:“要不你们三个先去好好的商量一下。想好了,再来跟我说。” 三人应了喏,施礼拜退而去。 待他们三人走出房间之后,哥舒道元说道:“萧元帅,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郝廷玉兄弟三人留下来,一并统领拓羯骑兵。” 萧珪说道:“我何尝不知,这是最好的法子?但他们三个人的情况与左云不同。将来王忠嗣将军伸手找我要人的时候,我该怎么办?” 片刻后,郝廷玉兄弟三人回来了。 萧珪问道:“你们商量好了?” 郝廷玉说道:“先生,我们兄弟三人愿意一起留在于阗统领拓羯骑兵,但我们不想永远的留在这里。我们会想办法帮助于阗国,培养几个能带兵的将领。然后,我们还是想要回归中原,回到先生的身边。” 萧珪微笑点头,“这的确是个办法。” 哥舒道元说道:“确实是个好办法。我相信于阗朝廷,也会乐意接受这一提议。” 萧珪说道:“那我们暂定一年为期,如何?” 郝廷玉说道:“先生,我们都希望能够赶上,先生与公主殿下的大婚庆典!”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婚期是什么时候,我目前都还不知道。” 郝廷玉说道:“那就有请先生,常与我们书信联系。我们得了准信,便就立刻辞别于阗回归中原。先生意下如何?” 萧珪微笑点头,“如此,也好。” 哥舒道元说道:“萧元帅,要不要把二殿下请来,商量一下此事?” 萧珪连忙摆手,“千万不要!” 哥舒道元感觉有点意外,“为什么?” 萧珪说道:“二殿下不是一般的热情好客,他总有办法让人盛情难却。他一来,我明天肯定走不了。” 哥舒道元苦笑起来,“萧元帅,何必走得如此着急呢?我正想着要把萧元帅一行所有人,全都请到寒舍好好的痛饮几杯!” 萧珪说道:“情况恰如哥舒将军所言,今日二殿下相请,我盛情难却;明日哥舒将军相请,我也不能厚此薄彼推辞不去。那接下来还有于阗王、大王子、公卿大臣以及这个庆典、那个庆典,我什么时候才能动身呢?——大都护府那边,我是真有大事待办。” 哥舒道元轻叹了一声,“既如此,那好……他们兄弟三人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我去和于阗王及二殿下明说就是,相信他们铁定都会同意。” 萧珪叉手而拜,“那就,又得有劳哥舒将军了。” 哥舒道元笑呵呵的叉手还礼,“不过举手之劳,萧元帅言重了。” 萧珪说道:“对了,还得麻烦哥舒将军,把任霄和章迈的军籍给撤换一下,改回原来的平民户籍。我要带他二人,一同回归中原。” 哥舒道元说道:“这种小事不劳萧元帅费心。我刚刚已经吩咐经略府的官吏,着手操办去了,不出片刻便能妥当。” 萧珪微笑点头以示谢意。停顿片刻之后,他说道:“不知令郎是否愿意,随我同行一起去往京城?” 哥舒道元顿时面露喜色,“这个不用问,他肯定愿意!” 萧珪说道:“我建议还是当面问一下,令郎自己的意见?” 哥舒道元连忙说道:“那我这就派人去往军堡,把他叫到这里来!” “好。” 哥舒道元立刻走出书房叫人办事。任霄和章迈来到了哥舒道元面前,主动请缨要去跑这个腿。 萧珪也走出了书房来透一口气,见他二人如此,便就问道:“你们急着回军堡,是落了东西在那里,还是有什么事情要办?” 任霄说道:“先生,我们只是想去军堡,和李校尉当面道个别。” 章迈说道:“先生,我们还想送一把战刀给李校尉留作纪念。希望先生恩准!” 说罢,章迈把自己的战刀拿了出来托在手上。 萧珪看了战刀一眼,说道:“我记得你们说过,李校尉很喜欢这种战刀,他还希望能在安西军当中,普及这种战刀?” 二人一同答说,确有此事。 萧珪微笑点头,“你们去和李校尉道别,想送什么就送什么,这种事情不必问我。顺便跟他说一句,普及战刀的事情,我会跟安西大都护府的人讲上一讲。但事情成与不成,便就是另一说了。” “多谢先生!”二人一同拜谢,骑上战马离开了。 哥舒道元说道:“李嗣业专为大战场而生。把他留在于阗这种小地方,确有一些屈才了。” 萧珪说道:“这次的于阗之战倘若没有李嗣业,仗会打成怎样,还真就不好说。” 哥舒道元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像李嗣业这样的盖世虎将,当真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萧珪凑近了一些,面带笑容的压着声音说道:“那你可得替我好好的看着他,可别让他,被人挖了墙角!” 哥舒道元心领神会的笑而点头,“放心,我明白!” 正在这时,二人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喂——怎么不把少将军一同叫来?” 二人回头一看,居然是高仙芝。但是还没对上一个眼神,他就已经扭头走开了。 萧珪笑道:“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是那个羞答答的高娘炮!不过他提醒得倒也及时。少将军肯定是要和我一起,回往龟兹的。” 哥舒道元说道:“那我立刻派人去叫!——少将军应该是在二王子府上?” 萧珪点了点头,“最好是想个由头把人请来,可别惊动了二殿下。否则我明天,可就走不成了。” 哥舒道元点了点头以示明白,然后又开始叹气,“哎,你们真是走得太急了!” 萧珪不由自主的轻吁了一口气,心想我确实走得太急了一些。但是,这有什么办法呢? 于阗确实是一个好地方,好到,让人来了就不想走。 但是,我在这里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龟兹,安西;中原,京城,那里还有许多的事和许多的人,都在等着我…… 第806章 回来看看 黎明的晨曦刚刚出现在天际之时,乌那合骑着他的大黑马出现在了于阗的城门口。提前守在这里的郝廷玉亲手搬去了巨大的门拴,雷瑞安和邹宝树合力将两扇大门缓缓的拉开。 乌那合朝后面挥手,几辆马车不急不忙的走了过来。 乌那合有点着急,“萧先生,我们得要快一点。不然就要被人发现了。” 驾车的严文胜说道:“又不是做贼,你慌张什么!” 乌那合白了他一眼,“要论做贼,你恐怕比我更有经验。” “你们两个闭嘴。” 萧珪的声音响起。然后,他从车厢里面探出了身来,站在车上,回头看着于阗的王宫。 在晨曦的照耀之下,于阗王宫美得就像是人间仙境。它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是亲眼见到了真正的天庭宫厥。 乌那合顺着萧珪的眼神望过去,好奇的问道:“萧先生,你在看什么?”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没什么,走!” 他刚要扭身走进车厢,严文胜突然说道:“先生,他来了!” 萧珪再次回头看去,果然看到于阗王宫的殿前,出现了一个渺小的人影。萧珪和严文胜等人,全都对着宫殿的方向,叉手拜了一礼。 乌那合很好奇,“萧先生,你们这是干什么?” “走!”萧珪回到了车厢里。 严文胜说道:“那个人,是左云。我们刚才,都在与他道别。” 乌那合愣了一愣,“感觉很奇怪,有一点生离死别的味道……” 严文胜瞪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请闭上你的嘴巴!” 乌那合郁闷的咧了咧牙,罕见的没有回嘴。 萧珪说道:“天下太大,行路太难。这世间会有许多的分离,不再有重逢之日。生离或者死别,便就没了区别。” 听闻此语,大家都有一些沉默。郝廷玉和邹宝树、雷瑞安三人走了过来,叉着手深深的拜下。 乌那合怪叫起来,“你们别这样,害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萧珪说道:“还是乌那合好啊,没心没肺没烦恼。” 乌那合的表情更加奇怪,“我一直搞不清楚,这句话究竟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 萧珪笑了一笑,“我们走!” 车马一行,慢慢的走出了于阗城。郝廷玉兄弟三人,一直对着车马队伍叉手拜送,直到它们全都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萧珪与秦洪同坐了一辆车。行路途中萧珪问他,尔微特勒现在情况如何? 秦洪答说,自从被斩去了一根手指之后,尔微特勒就变得出奇的沉默,他几乎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其他的事情全都不干。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把他换到这张马车上来,我要与他谈一谈。” 秦洪应了喏,马上着手安排妥当。 车马继续前行。 尔微特勒坐在了秦洪的对面,只拿侧脸对着萧珪,一声不吭出奇的平静。 萧珪说道:“北庭盖嘉运已经拿下了弓月城,正在攻打碎叶城。你的老师率军回救牙帐去了。于阗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尔微特勒不理不睬。 萧珪说道:“现在,我要带你去龟兹。” 尔微特勒仍是不理不睬。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你的老师临走之前,托我保护你。所以现在,我要带你去往安西大都护府。” 尔微特勒显然是听懂了这句话。虽然他仍是没有理睬萧珪,但是他的眉梢弹动了几下,表情也有了一些变化。 萧珪说道:“虽然听起来有些讽刺,但事实确实如此。现在你只有留在你最为痛恨的敌人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尔微特勒突然说了一句,“你错了。” “错在哪里?” 尔微特勒仍是没有正眼去看萧珪,淡淡的说道:“其实,我并不恨你。” 这倒是让萧珪感觉有点奇怪了,“是么?” 尔微特勒扬起了打着绷带包裹的左手来,看着绷带上面的殷殷血迹,说道:“确实很疼,也很耻辱。但真正犯错的那个人,是我。既然犯了错就会有失败。既然失败了,就必须承受疼痛和耻辱。这很公平。”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我期待着你的复仇。” 尔微特勒摇了摇头,说道:“在那三万条亡灵面前,我的个人恩怨无足轻重。或许,我还要感激你。因为疼痛和和耻辱,全都来得非常及时。” 萧珪说道:“疼痛和耻辱,给了你清醒和冷静吗?” “不。它什么也没有给我。”尔微特勒终于转过了脸来看着萧珪。 他异常平静但是眼神湛亮,说道:“但是,它带走了我身上最无用的两样东西。” 萧珪问道:“是什么?” “愤怒,骄傲。”尔微特勒轻吁了一口气,说道:“从我记事开始,我的老师一直都在教导我,叫我扔掉身上多余的愤怒与骄傲。他曾经说过,如果我不主动这么做,或许某天就会有我的敌人来帮我。” 萧珪说道:“现在,这个敌人真的出现了。” “是的。”尔微特勒看着负伤的左手,认真的说道,“所以,我不恨你。甚至,我还要感激你。” 萧珪顿时想起了莫贺达干临走之时,也说过类似这样的话语。他不由得感慨道:“莫贺达干,果然不是一般的了解你。” 尔微特勒突然说道:“我若是你,就会立刻杀掉尔微特勒。” “为什么?”萧珪问道。 尔微特勒说道:“因为尔微特勒将来,可能会成为唐朝之死敌,甚至是,劲敌。” 萧珪只是笑了一笑,“老秦,麻烦你再送尔微特勒回去。” 尔微特勒下了车,回头看着萧珪,十分严肃的说道:“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萧珪说道:“我已经认真的考虑过很多天了。” 尔微特勒轻吁了一口气,神情突然变得释然了许多,平静的走了。 萧珪淡然一笑,原来得到敌人的重视,也是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 马车正要再次开动,在前面探路的乌那合骑着大黑马跑了回来,说道:“萧先生,二王子和哥舒父子,都在前方的木桥上等着你!” 萧珪微微一怔,“还有别人吗?” 乌那合答道:“没有,就他们三个!”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叫严文胜从马车上解下了一匹马来,骑上它,和乌那合一起朝前奔去。 冰斗湖垮塌形成的新河之上,建有几条新的木桥。突骑施大军撤退时留下的马蹄泥印,曾经印满了所有的桥身。 现在其中一条木桥已被清扫得非常干净,桥上摆了一张木几,木几上放了托盘,托盘上有两个盛满了美酒的玉盏。 萧珪在桥头下了马,看了看十分干净的桥面,脱了鞋走上桥来。 哥舒道元立于一旁叉手而拜,哥舒翰捧起了两盏酒站在木几旁。 尉迟珪微眯着眼睛,凝视着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的萧珪。 “二殿下……” “什么都不必说了。” 尉迟珪拿起两盏酒,将其中一盏递与萧珪,说道:“萧先生,请。” 萧珪接过酒杯,“二殿下,请!” 两人饮下了这一杯。 尉迟珪将酒杯扔到了桥下,噗通一响。 萧珪有一点惊讶,“二殿下,这可是你最珍爱的龙纹镌玉盏!” 尉迟珪说道:“从今以后,尉迟珪不再饮酒。再好的酒盏,又于我何用?” 萧珪微微一怔,“二殿下,你这是……” 尉迟珪淡然一笑,“我们这样的男人,一生之中会饮许多的酒,多数都会被我们忘记。但我们饮下的第一杯和最后一杯,终归是能记得住。” 萧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默默的将酒盏,放到了木几之上。 尉迟珪挥开双臂,慢慢的合拢叉手拜下,“萧先生,请你有空,再回于阗……来看一看!” 第807章 传承 辞别尉迟珪,带上哥舒翰,萧珪一行车马继续北行。 几天后,一场大风雪不期而至,旅程突然变得十分艰难。就在大家都想停止前进,找个地方扎下帐篷躲避风雪的时候,一向通情达理的萧珪却是一反常态,强令众人顶风冒雪继续前进。如此走了二十多里地之后,萧珪方才准许车马止住,扎起帐篷躲避风雪。 在大风雪中赶了半天的路,大家又冷又累。现在总算有了一个栖身之所,他们连忙钻了进去,各自忙着生火取暖、煮水做饭。 突然,虎牙喊了一声,“咦,先生呢?” “刚刚还在这里的!” “高仙芝好像也不见了!” 秦洪想了一想,抓起他的横刀朝外走去,“我出去看看,你们继续忙着,不必跟来。” 乌那合转了转眼睛,说道:“我可能知道,先生和高仙芝去了哪里。” 众人好奇问道:“哪里?” 乌那合说道:“当然是,拨换城。” 众人同时一愣,“拨换城?!” 乌那合扬了扬眉梢,“你们难道不知道吗?这里距离拨换城,已经不远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先生,要催我们顶风冒雪多赶了半天路…… 秦洪骑上一匹马,跑出没多远也没费多大力气,很容易就找到了萧珪和高仙芝。 他们两人并肩站在积雪覆盖的拨换城遗址之前,身上都已经有了很厚的一层积雪。但他们站着没有动,甚至没有说话,仿佛已经快要和拨换城的旧壁残垣融为了一体。 秦洪在离他二人稍远的地方下了马,轻手轻脚的走过来,在离他们五步开外的地方站住了。 “老秦,你来了。” 萧珪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回头,身上的积雪也没有半点落下。 秦洪应了一声“嗯”,走上前来替他二人拍去身上的积雪。他的动作沉缓而有力,充满关爱又带有几分责备之意。 高仙芝情不自禁的深看了秦洪两眼,待秦洪抬头看他时,他又连忙扭过了头去。 萧珪说道:“老秦让你,想到了你的父亲吗?” 高仙芝抿了抿嘴,“没有。” 萧珪说道:“想念自己的父亲,不丢人。” 高仙芝眼角轻轻的颤动了几下,仿佛是被刺痛了某处,然后挑衅似的回道:“你的父亲呢?”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或许你不会相信,但我有两个父亲。” 高仙芝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萧珪说道:“其中一个,葬在河南府伊阳县轩辕里。这次出门太久了,他的坟头之上可能都已长满杂草。等回了家我得好生打理一下,再好生祭拜一番。” 高仙芝点了一下头,“这是应该。” 萧珪又沉默了片刻,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胸口,“另一位父亲,我只能在这里祭拜了。” 高仙芝颇为好奇,但他没有把那一句“为什么”问出口来。因为他从萧珪的脸上,看到了前所未见的……伤感。 秦洪轻轻的拍了一拍萧珪的肩膀,“风雪越大了,回去!” 萧珪点了一下头,却是说道:“不着急,再等一等。” 高仙芝问道:“你在等什么?” 萧珪说道:“不等什么。只是站在这里,能让我的心感觉到安宁和平静。就像是回到了当年,还有父亲陪伴的日子一样。” 高仙芝的眼角狠狠的抽动了几下,突然攥紧拳头,沉声吼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萧珪说道:“高仙芝,今天是下元节,祭拜先祖的日子。” 高仙芝恍然一怔,突然双膝跪倒下来,一头磕在了雪地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心想我还真是羡慕高仙芝。因为我就是想哭,也找不到一个这样合适的地方…… 过了片刻,秦洪将高仙芝从雪地里拉了起来。他红着双眼瞪着拨换城,拽着拳头沉声说道:“我要报仇!” 萧珪说道:“战场无私仇,生死安天命。你找谁报仇?” 高仙芝狠狠咬牙,腮帮高高鼓起,“所有侵犯大唐疆土、所有伤害大唐子民的敌人,都是我的仇人!” 萧珪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很好,高娘炮斗志还在,并未沉沦! 高仙芝突然冲着萧珪大声吼叫了一句,“你要帮我!” 萧珪问道:“怎么办?” 高仙芝说道:“我要做一名将军!做一名真正能够带兵打仗的将军!” 萧珪说道:“换句话说,你想升官?” “你是可以这么理解!”高仙芝说道,“我也不怕实话跟你说,以往我最是瞧不起盖嘉运那种人,因为他就是一个官迷。只要能够向上爬,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他尤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巴结京城权贵的机会。”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听你这话,你是准备豁出去了?你要开始效仿盖嘉运,巴结我这个京城权贵?” 高仙芝一愣,“我、我……我不会巴结!但我知道,你会帮我!”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让你升官并且手握兵权,我目前还没有这个本事。不如你说一件,我现在就能办到的事情。” 高仙芝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大唐军法无情,最是容不下俘虏。” 萧珪说道:“你的情况比较特殊,至少不是战败被俘。” 高仙芝说道:“安西军的袍泽弟兄,或许还会原谅于我。但在那些执掌刑罚的朝堂大员眼里,俘虏就是俘虏,哪有什么特殊可言?” 萧珪明白了,说道:“除非有人愿意出面替你说情,对吗?” “对!”高仙芝说道,“在那些锦衣玉食的朝堂大员眼里,我们这些武夫都是贱命一条,根本不配得到他们的理解与同情。但若有了某位贵人出面打招呼,情况就变得完全不同。这就是为什么,盖嘉运要拼了命的巴结讨好京城权贵。”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高仙芝,只管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情。不要管别人,更加不要背后议论。” 高仙芝眨了眨眼睛,点点头,“好。” 萧珪说道:“刚刚这件事情,就算你不说,我也会一管到底。其实,不光是你的事,还有你父亲和拨换城四百将士,他们所有人的事情,我都会尽力照管。” 高仙芝有点好奇,“你要管什么?怎么管?”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让老秦告诉你。” 高仙芝扭头看向秦洪。 秦洪说道:“在拨换城塌陷之前,城中的将士听闻镇将战死全都不肯走,包括那些重伤病患。他们执意留下断后,萧先生不许,我们只好打晕了萧先生强迫他离开。在与他们分别之前,我问他们是否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其中一位姓何的校尉跟我说,他希望拨换城的袍泽弟兄,不会变成大唐军中的活死人。” 高仙芝听完沉默了片刻,突然嗬嗬的傻笑起来,“他叫何勤书,他爹希望他多读一点书将来有个好出息。但他一心只爱赌钱,从来就不认真读书。他父亲一怒之下,将他扔到了安西来参军。到了军队里面他还是爱赌,每次赌输了钱他都会怪他亲爹,没有给他取个好名字。勤书,勤输,难怪输得这么勤!” 萧珪听完,也呵呵的笑了起来。 高仙芝说道:“拨换城,四百将士。每一个都是父母所养,每一个都有他的往来故事。” 萧珪点了点头,“我知道。” 高仙芝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我父亲,临终前可曾说过什么?” 萧珪淡淡一笑,“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找我问起了。” 高仙芝一醒神,“他说了什么?” 萧珪说道:“他当时受了伤,情绪比较激动,说了许多的话。但我记得最深的,只有一句。” “哪一句?” “大唐,不能没有你们这些年轻人。” 高仙芝双眉紧皱的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片刻,他说道:“或许二十年后,我们也会对我们的后辈,说这样的话语。” 萧珪说道:“或许一百年前大唐开国之初,这样的话语,就已经存在于大唐的军中了。” 高仙芝说道:“你是说,这是一种传承?” 萧珪点头,“对,传承。” 高仙芝抬手指向拨换城遗址,说道:“那我们今天,在拨换城的四百英灵面前,能够接受一个什么样的传承?” 萧珪说道:“你刚刚说的,你要做一名将军,做一名真正带兵打仗的将军。这就是你从他们那里,得到的传承。” 高仙芝问道:“那你呢?” 萧珪淡然一笑,“帮助你这样的人,成为一名真正的将军。” 高仙芝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激动的大声喊道:“那你是答应帮我了?——当着他们的面,你可不能食言!” 萧珪在他的手掌上拍了一下,转身就走,“知道了,高娘炮。” 第808章 到来 大雪过后天空放晴,萧珪一行继续赶路。没过多久他们看到了刚刚收复回归的阿悉言城,四处可见战争留下的惨烈痕迹。 由于战争刚刚结束,这里还没有什么路人商旅经过,萧珪一行人便就显得十分醒目。驻守军堡的唐军派出了一小队骑兵前来盘问,却惊喜的遇到了“失踪”已久的少将军来瑱。 来瑱说出了萧珪的身份,驻守阿悉言城的安西大将王正见,连忙亲自前来拜见迎请这一位,早已名动西域的御史钦差。 就这样,萧珪一行人进入了阿悉言城,暂作歇息。 来瑱私下告诉萧珪,王正见是他父亲的一位心腹臂膀,现任安西副都护,级别与哥舒道元持平。如果萧御史想要打听大都护的任何事情,都可以问他。 萧珪便问王正见,来大使现在人在何处? 王正见答说,来大使刚刚从阿悉言城赶回往了龟兹,因为朝廷派来的军容观察使牛仙童,已经抵达了龟兹。 萧珪有点惊讶,从京城到龟兹有万里路程,他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来瑱分析说,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其实牛仙童早就从京城出发赶往西域了?只是当他快要抵达了西域的时候,朝廷才正式发文过来,明确了他的公干。 萧珪一想,这还是真是挺有可能。自己当时来到西域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类似的套路吗?——至于为什么这样做,皇帝和高力士总能找出充足的理由,旁人就不必费心去拆解了。 随后萧珪又问王正见,盖嘉运那边战况如何? 王正见答说,盖嘉运拿下弓月城之后,派夫蒙灵察率领一支精锐骑兵奔袭碎叶城。原本盖嘉运的只是想要袭扰一下突骑施的牙帐,但没想到夫蒙灵察连战连捷、越战越勇,打得突骑施人溃不成军。 听闻此讯盖嘉运大喜过望,立刻亲率两万大军奔赴碎叶驰援夫蒙灵察,渴望扩大战果。与此同时,盖嘉运还给安西大都护发来急信,要求大都护府派兵奔赴碎叶,与他合力攻打突骑施牙帐。 听到这个消息,萧珪的眉头皱了起来,说道:“夫蒙灵察遇到了庆那大设和他率领的精锐狼骑吗?” 王正见摇了摇头,“这个,末将就不清楚了。盖嘉运的来信上面,没有讲。” “他写来的信呢?” “在来大使手上。” 萧珪立刻起身而动,“走,去龟兹!” 王正见急忙说道:“萧御史何必如此着急,好歹也要吃上一口热饭再走!” “不了,立刻就走!” 眼见萧珪如此坚决,王正见不好再阻拦,来瑱等人也连忙跟上。大家以最快的速度登上了马车,再次出发,奔龟兹而去。 来瑱特意坐到了萧珪的马车上来,对他问道:“萧御史,你是担心盖嘉运那边,会出问题?” 萧珪说道:“我不知道突骑施牙帐,现在是有多少兵力驻守,但至少庆那大设和五千狼骑是一定在的,那个杀神吉阿波说不定也能上阵搏杀了。夫蒙灵察仅凭五千人马就杀得突骑施牙帐人仰马翻、溃不成军。说出来,你信吗?” 来瑱眨了眨眼睛,“萧御史是在怀疑,敌人是在诱敌深入?” 萧珪未置可否。沉默片刻之后,他说道:“别忘了,莫贺达干也已经率军赶回牙帐。有他在,盖嘉运不可能拿下牙帐。就算是想扩大一些战果,也必将付出极其巨大的代价。” 来瑱寻思了片刻,说道:“莫贺达干麾下五万大军,再上加上庆那大设与精锐狼骑,还有牙帐原有的部族兵马……盖嘉运,的确是难以有所作为啊!” 萧珪说道:“但是胜利,却能冲昏人的头脑。” 来瑱微微一惊,小声说道:“我阿爷曾经说过,盖嘉运能征惯战极善用兵,但也有着言过其实、好大喜功的坏毛病。眼下他急乎乎的带着两万多名安西将士奔袭牙帐,可别真的坏了事?!” 萧珪说道:“我最担心的事情,莫过如此。” 来瑱也有一点着急了,“萧御史,我们该怎么办?” 萧珪说道:“别急。等我见了令尊再说。” 来瑱说道:“要不让我骑上快马先行一步,去见我阿爷,先将事情说上一说?” 萧珪寻思片刻,点头,“如此也好。” 来瑱又道:“萧御史可否让我把高仙芝一同带去,见我阿爷?” 萧珪说道:“高仙芝是安西战将,按理说,他的事情全该交由令尊处理。但他最近的一些遭遇,大多因我而起。所以,高仙芝的事情我会一管到底。” 来瑱忙道:“那我就不带他去了。” 萧珪说道:“不,带他去。但我刚刚说的话,你要心中有数。” 来瑱心领神会的点头,“萧御史放心,我能明白!” 片刻后,来瑱与高仙芝各自骑上了一匹快马,朝龟兹飞奔而去。萧珪等人乘坐马车,继续赶路。 与此同时,河西凉州。 数十辆满载货物的马车缓缓驶来,陆续停在了凉州城的城关检验处。所有的马车上各都插了一面商幡,商幡上面刺绣的标志颇为醒目,一枚金光闪闪的大元宝。 出入城池的路人,都被那些醒目又别致的商幡吸引了注意力,围观之余议论纷纷。 有人说:我认得那个商幡,那是元宝商会专有的旗帜。据说那上面刺绣的金元宝图案,还是萧珪亲自设计的! 听到这个声音,围观的人们一片哗然,更多的议论之声轰然响起—— “你说的,莫非就是那个张果老的高足,道号灵观先生的萧君逸?” “没错,就是他!” “你们听说没有,前不久他在冰斗湖大破尔微特勒,一战尽灭突骑施三万大军的事情?” “这么大的事情,还能有谁不知道?——街头巷尾的小童,都在传唱童谣了!” “哇!那个萧珪到底是个道士还是一名将军?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我倒听说,萧珪和公主定了亲马上就要成为大唐的驸马了!奇了怪了,他怎么还有闲心,专给一个商会设计商幡图案?” “咦,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好像听说过,萧珪和元宝商会的某个姑娘,关系很不一般?不知道,有没有这一回事呢?” “那肯定是有啊!——不然凭他的身份,哪会屈尊降贵的给一个商会,设计什么图案?” …… 帅灵韵坐在马车里面,听着外面的这些声音,双眉微皱,神情复杂。 清尘轻轻的拽她的衣袖,小声道:“韵娘,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帅灵韵淡然一笑,说道:“倒也不算他们胡说八道,确是一些事实。” 清尘恨得牙痒痒,拍了拍车厢大声喊道:“孙山,把那些嚼舌根的人通通赶走!” 帅灵韵忙道:“不要节外生枝!” 清尘忿忿道:“那些人七嘴八舌,好不惹人心烦!” 帅灵韵说道:“天下悠悠众口,你又能掩得了几个呢?” 清尘郁闷的长吁了一口气,拉着帅灵韵的手,说道:“韵娘,来的时候我们可是说好了的。这一回,你可不会再打退堂鼓了。” 帅灵韵微笑点头,“嗯!” 清尘又开始了她的絮叨,“看来我们都是白替姑爷着急了。此前听闻他陷在于阗,时刻都有生命危险。没想到他居然还打了一个大胜仗,成了名扬天下的大英雄……哎!” 帅灵韵轻声斥道:“你这傻丫头,说的什么胡话?君逸打了胜仗,得了安全又得了名声,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好事,固然是好事了……”清尘小声的碎碎念,“但这样一来,他可就更加的高高在上了。你和他之间的距离,不也就越拉越大了么?” 帅灵韵说道:“要论身份,我和君逸从一开始就是云泥之别,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但我相信,我和他的心是牢牢贴在一起的。这一点,也永远都不会改变。” 清尘说道:“其实我觉得,那个小公主说得有道理。姑爷不顾生死的跑到西域去闯荡,当真就是为了你。” 帅灵韵淡淡一笑,“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清尘微微一惊,“看来小公主还真是挺了解你!她也料到,你早就知道了!” 帅灵韵说道:“咸宜公主,比我们大多数人,都要聪明得多……” 第809章 手谕 萧珪一行快马加鞭赶往龟兹。距离城池还有几里路远时,前方突然出现了大批的兵马,约有数千近万人。他们衣甲鲜亮列队整齐,旌旗翻滚刀枪如林,明显是唐军。 看那阵势,他们好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誓师大会。 萧珪见状心中一凛,莫非来曜决定响应盖嘉运,将要率军奔赴碎叶前线参加战斗? ——这怎么行! 就在萧珪寻思该要怎样劝阻来曜的时候,前方军阵突然敲响了大鼓,响起了金角,万千将士一起挥舞刀枪大声呼喝起来。 有了拨换城和于阗的那些经历,萧珪对于安西军的一些习惯早已非常熟悉。他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些唐军将士不是在进行什么誓师大会,而是在进行一场盛大的阅兵仪式。他们现在发出的这些声音,是在热烈欢迎前来检阅他们的上峰。 现在这个“上峰”,应该就是他萧珪本人了。 萧珪不禁摇了摇头,他们竟然还有心思,搞这种浮夸又无用的阅兵欢迎仪式? 有一小队骑兵已经正面朝他奔来,张打出来的旗号十分鲜明——“来”字帅旗。萧珪一行车马,便都停止了前进。 驾车的严文胜说了一句,“先生,看那旗号,应该是来大使亲自前来迎接你了。” 萧珪轻叹了一声,“来大使,不该如此浮夸才对。” 同车的秦洪十分肯定的说道:“来大使行伍出身,铁血厚重不善奉迎。此举定然不是来大使本人的主意。” 萧珪顿时醒悟过来,“军容观察使牛仙童……阉人风范,这便没错了!” 那一小队人马很快就跑到了萧珪一行车马跟前。来瑱因与萧珪相熟,便自告奋勇向他父亲提出了申请,想要上前迎请萧珪下车。 来曜刚要出口允准,一个尖锐又高亢的声音突然响起,“二位且慢!——我要亲自前去迎接,萧驸马的大驾!” 来曜不动声色淡然道:“那有就劳牛公公了。” 身材颇为肥壮的牛仙童,在两名军士的搀扶之下,艰难的慢吞吞的爬下马来。然后下令叫人搬来一面铜镜,他对着铜镜细整衣冠,忙得不亦乐乎。 正在此时,来曜等人整齐划一的翻身下马,抱拳一拜齐声唱喏,“参见萧御史!” 牛仙童大吃一惊转过身来,萧珪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 “哎呀,萧驸马怎的亲自走过来啦?小人正要去往马车边上,给你老人家垫脚下鞍呢!”牛仙童惊声尖叫。 萧珪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淡然道:“牛公公言重了。你可是圣人钦派的军容观察使,哪能给我垫脚下鞍。” “应该的、应该的!”牛仙童弯腰下拜,殷切的说道,“你可是大富大贵的当朝驸马、皇亲国戚,小人正是宫中之犬马,皇家的奴婢,伺候你老人家恰是本份之所在……” 牛仙童垂着脑袋对着萧珪的脚尖,滔滔不绝的说得正起劲,却突然发现萧珪的脚尖不见了。他扭头一看,萧珪已经走到了来曜等人的面前,正在与他们叉手相拜、互施礼节。 牛仙童尴尬的收了声,轮了轮眼珠子,连忙踮起脚尖朝萧珪走来。但刚要接近他身边时,左边秦洪右边严文胜同时伸手一拦,将他格在了三外开外不许他接近。 牛仙童满脸郁闷的上下打量秦洪和严文胜,突然感觉这可能是两个惹不起的家伙。因为他们身上那一股子杀人如麻的气色,可不是装出来的。更何况,他们又都是萧珪身边的人。 于是牛仙童就像变脸一样迅速的换了表情,对他二人点头哈腰的憨笑致敬,并乖乖的站在了原地,不再奢求上前。 此时,萧珪已经和来曜等一批安西将佐见面寒暄完毕。萧珪正在问道:“不知来大使屯兵于此,所为何事?” 来曜说道:“专为迎接萧御史入城。” 萧珪眉头一皱,“仅此而已?” 来曜点头,“正是。” 萧珪扭过头来,看向牛仙童。 牛仙童连忙挤出满脸笑容,一个劲的点头哈腰。 萧珪说道:“让他过来。” “喏!” 严文胜与秦洪各朝旁边让开一步,牛仙童屁颠颠的走到萧珪身边,弯腰九十度施礼下拜。 萧珪尽量平静的说道:“我目前还不是皇亲国戚,牛公公大可不必如此多礼。” “应该的、应该的!”牛仙童直起腰来,笑眯眯的说道,“这还不是,早晚的事嘛!” 萧珪突然不想再和这个谄媚又无聊的阉货,多说一句废话,便也懒得与他计较阅兵一事,直接问道:“圣人可有谕令下达?还有高公公,对我有何指示?” 牛仙童轮了轮眼珠子,说道:“萧驸马,龟兹城中早已备好酒宴。不如我们先进城去,然后再慢慢详谈?” 萧珪坚持道:“就在这里说。马上就说。” 牛仙童面露难色皱了皱眉,说道:“还请萧驸马,借一步说话。” 萧珪走到了一旁离开众人耳目,牛仙童凑到近前,双手捧出一个小皮筒,“萧驸马,圣人有手谕!” 萧珪一伸手便拿了过来,牛仙童直接目瞪口呆。 萧珪问道:“牛公公,你怎么了?” 牛仙童一脸哭笑不得的神情,小心翼翼的说道:“萧驸马,你老人家不是应该……跪下身来三呼万岁,然后再接圣人手谕吗?” 萧珪死死盯着他,足足看了十秒有余。 牛仙童被他这个“死亡凝视”弄得如坐针毡,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忙说道:“萧、萧驸马既是圣人之爱婿,又是圣人之心腹。大可一切从简、一切从简!” 萧珪这才挪开了他的眼睛,拧开了皮筒上的蜡封。牛仙童如蒙大赦,悄悄的挥袖抹汗。 手谕只有八个字,“速回洛阳不得有误”。确是李隆基亲笔所写,他的字迹萧珪记忆深切,绝对不会认错。 牛仙童显然知道手谕的内容,待萧珪看完之后,他说道:“不知萧驸马打算,何时动身回返洛阳?小人也好着手安排。” 萧珪说道:“牛公公,你我同是圣人钦派的使臣,各有公干在身。现在你这么急着催我走,莫非是嫌我留在这里碍眼?” 牛仙童急忙说道:“不不不,小人绝无此意!” 萧珪索性把手谕亮在了牛仙童眼前,说道:“你也看到了,圣人只叫我‘速回洛阳不得有误’,却没有给我明定归期。再者,我必须要把我在西域的职责履行完毕之后,才敢回京面圣。所以,你不要再催了。” 牛仙童撇嘴又皱眉露出满脸的难色,喃喃道:“但是你老人家和咸宜公主殿下的婚事,却不能一再拖延了啊……” 萧珪眉头一拧,“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牛仙童慌忙弯下腰来,“小人多嘴,驸马息怒!”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牛公公,你听我说。” 牛仙童站直了腰,小心翼翼的听着。 萧珪说道:“我还没有和咸宜公主正式完婚,所以你不要再叫我萧驸马,更不要用‘老人家’这种字眼来称呼我。我感觉十分别扭。” 牛仙童满副为难的问道:“那小人,该要如何称呼你……老人家?” 萧珪说道:“叫我萧御史便好!” 牛仙童连忙叉手一拜,“是,萧御史!” 萧珪停顿了片刻,说道:“高公公那边,可有叮嘱?” 牛仙童又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高公公叫我给萧御史亲耳传话,说,萧御史越早回到洛阳越好,西域之事全都不必再管。” 萧珪眉头一拧,牛仙童急忙辩解:“这、这可不是小人说的!这是高公公的原话,小人万万不敢捏造!萧御史若不信,回京之后一问便知!” 萧珪皱眉寻思了片刻,说道:“高公公可曾说了,为什么?” 牛仙童摇了摇头:“他老人家没说……我说的是他老人家,他!!”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还有别的事吗?” “有有有!”牛仙童连忙从怀里摇出一个精致的布包,捧到了萧珪面前,满脸堆笑的说道:“这是小人路过长安的时候,咸宜公主殿下,特意托了小人捎给萧御史的。” “长安?”萧珪伸手接过布包,“公主怎会去了长安?” 牛仙童喃喃道:“这个……这个小人就不大清楚了。兴许,大概……是和婚事有关……?” 虽然这个阉货一个劲的吱唔,但萧珪奇迹般的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无非就是婚期将近,咸宜公主留在洛阳百般不爽,便跑到了长安去散心。 牛仙童笑眯眯的说道:“萧御史怎不看看,公主殿下捎了什么好东西来?” 萧珪瞥了他一眼,拆开布囊,拿出一个刺绣的手帕来。 “咦呀,好精致!公主殿下,果真秀外慧中!” “滚!” 牛仙童连忙灰溜溜的退到了一旁…… 第810章 莫须有 咸宜公主送来的手帕上面,单只绣了一个“喜”字,别的什么都没有。和这顶级上好的面料比起来,这个喜字可就绣得不怎么样了,甚至可以说,它有一点丑。 所以牛仙童挨骂,不是没有道理的。 萧珪记得当初在洛阳的时候不止一次的听咸宜公主抱怨过,她有多么讨厌整天窝在宫里,被迫学习女红针线。 现在看到这个粗制滥造的绣帕和歪歪扭扭的“喜”字,萧珪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笨手笨脚的小公主,大眼瞪小眼的刺绣场景。他不禁轻笑了一声,低声自语道:“真不知道她浪费了多少丝绢,才造出了这样一副绣帕……” 牛仙童见萧珪笑了,连忙又凑了过来,满脸堆笑小心翼翼的说道:“萧御史,来大使和数千大军都还在等着你呢!” 萧珪收起了绣帕,看着牛仙童认真的说道:“牛公公,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牛仙童连忙叉手拜下,“萧御史请讲。” 萧珪说道:“安西的这些边军将士们,是为保家卫国、疆场杀敌而存在。我们不该随意的差谴他们。” 牛仙童眨巴着眼睛,“我以为他们和京城的禁军一样,清闲又自在。偶尔拉出城来动弹一下,还会有利于活动筋骨。” 萧珪说道:“他们每天都很忙碌,也很辛苦。他们时刻都在准备走上战场,生死相搏。所以像今天这样的阅兵欢迎仪式,我们以后尽量不要再搞了。牛公公,你意下如何呢?” 牛仙童一个劲的点头作揖,“萧御史教训得是,小人牢牢记住了!小人一切听从萧御史的吩咐行事!” 萧珪微笑点头,“当然了,牛公公的一番好意,我还是领悟到了。萧某在此,多谢牛公公了。” 牛仙童连忙笑哈哈的说道:“萧御史太过言重了!你是主我是仆嘛,小人做这一点小事,那都是应该的!” “不说了,我们走!” 众人上马,萧珪登车,兵马也启行,都朝龟兹城而去。 牛仙童倒也真把萧珪的叮嘱,当成了一回事。众人和兵马进城之前,来曜先派了一员副将进城,将等在城门入口处的欢迎队伍解散了,什么鲜花、地毯也都撤了去,以极快的速度让龟兹城恢复了原貌。就连事先准备的丰盛宴席,也都做了一些改变,一些过于奢侈的美食美酒都被撤了去,换成了一些朴素的食材。 但是这些改变,并没有瞒过萧珪的耳目。因为回程的时候,萧珪叫来瑱坐上了他的马车。龟兹城里发生的许多事情,萧珪已经全都知道了。 对于那些浮夸仪式和奢华酒宴,萧珪全都无心计较。真正让他感到惊讶和恼火的,是牛仙童的真正来意。 这个阉货,名义上是圣人专程派往西域的“军容观察使”。但此前,圣人已经正式委派萧珪担任“碛西黜置使”,代表皇帝巡视西域。现在又添一个军容观察使,二者职能多有重合之处,岂不是多此一举,并有一山难容二虎之嫌? 但现在萧珪细细一想,所谓的“军容观察使”,明显是一个临时安上的虚假称号,主要是为了掩人耳目。因为牛仙童此来西域只为专办一件事情,那就是——将安西节度副大使来曜,带回京城! 甚至也可以说,是要“押”回京城! 听来瑱说到这件事情的时候,萧珪心中真是无边火起,沉声问道:“令尊来大使所犯何罪,那个阉货竟要将他带走?” 来瑱是既愤怒又无奈,只得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我阿爷,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了。要说患了哪样大罪,倒也不至于。顶多就是……或有一些失职之处。” 萧珪拧眉沉思了片刻,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仗还没有打完,上面就有人急着想让安西大都护,更换一个心腹之人上位了。非如此,不足以窃取安西之战的胜利果实。随后便是大家一起升官发财,彼此互为歌功颂德。一切水道渠成。少将军,你说是么?” 来瑱又叹息了一声,“萧御史是个大明白人。但某些话语会有犯忌之嫌,你我心知即可,便就不必明说了。” 萧珪满在不乎的冷笑了一声,说道:“我也是等着升官发财的其中一位,无数人已经准备好了为我歌功颂德。我怕什么?倒是令尊大人,一向不与上峰同心。这或许就是他,真正的失职之处。少将军,你说是么?” 来瑱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双眉紧皱的沉默了片刻,满副迷茫的说道:“萧御史,你说安西军将来,会变成一个什么模样呢?” 萧珪看着他,说道:“你其实是想问我,你还有没有必要,继续留在安西军。是么?” 来瑱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叉手相拜,“还请萧御史教我!” 萧珪摇了摇头,“我教不了。这个问题,你得要问你自己。” 来瑱微微一愣,“我自己?” 萧珪说道:“问一下你自己,你究竟是为何而参军?” 来瑱睁大了眼睛,满脸的迷茫。 萧珪说道:“如果你只是为了,能够留在你的父亲身边朝夕伺奉,那你或许,应该陪你父亲一起,去往京城。” 来瑱眨了眨眼睛,“那如果,不仅如此呢?” 萧珪淡然一笑,“问你自己。你会找到答案的。” 进入龟兹城中之后,来曜与牛仙童一同在大都护府设宴,为萧珪一行接风洗尘。 宴席期间一件正事都没有谈及,萧珪只管吃饱喝足,然后声称旅途劳累要去歇息,牛仙童连忙殷勤伺奉,真把自己当成了萧珪的私人奴婢一样。 现在萧珪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牛仙童刚一见面,就要催他早日动身回京。 因为牛仙童心里清楚得很,萧珪的立场肯定是和来曜这些人站在一起的。有萧珪在,他想要带走来曜恐怕没那么容易。 牛仙童一个阉人,半点也不懂得袍泽之间兄弟情深。 但萧珪是懂的。 现在这种节骨眼上,绝不能让牛仙童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来曜带走,否则安西军很有可能会要军心涣散,甚至还有哗变之危。这一支保家卫国的精锐王师,或许就要因此而毁于一旦! 待牛仙童献完殷勤告辞走后,萧珪立刻派出了秦洪、吴斌和邹胜三位老兄弟出马,日夜不休的轮流盯紧这个阉货,密切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严文胜却对此事有些担忧,他对萧珪说道:“先生,牛仙童也是奉命行事。万一他要强行拿人,先生又该如何阻拦?……先生总不能,公然违抗圣命?” 萧珪说道:“我当然不会公然违抗圣命。但是牛仙童,也轻易不会强行拿人。” 严文胜不解,“为什么?” 萧珪说道:“牛仙童知道我的立场。如果他倚靠上峰的命令强行拿人,摆明就是要与我做对。宫中的阉人向来都非常精明,他们不会轻易去得罪一名皇亲国戚,何况还是因为公事。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牛仙童不会这么做。” 严文胜点了点头,“但圣命难违,来曜迟早还是要被带走的。” 萧珪说道:“这我知道。我们现在只管尽可能的稳住牛仙童,至少也要确保安西军的内部能够稳定,才能让他带走来曜。” 严文胜问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萧珪说道:“至少也得是,碎叶城的战事平息之后。” 严文胜说道:“但是盖嘉运在那边打得正起劲,碎叶之战,又哪会轻易平息?”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所以我要,亲自,去一趟碎叶城!” 第811章 浩劫将至 夜幕刚刚降临不久,萧珪顾不上旅途的劳累,准备私下前去拜访一下安西副大都护来曜。正要动身的时候,两个穿着大抖蓬全看不清面目的男子,突然出现在了萧珪的面前。 不等他们揭去抖蓬自我介绍,萧珪连忙将他二人拉进了屋里。 “萧御史,我阿爷有事前来求见!”说话的人,正是来瑱。 来曜揭去了头巾,对萧珪叉手而拜,“萧御史,我们现在,才算是真正见面了!” 萧珪说道:“来大使,我正要去找你,现在你们来得正好。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讲!” 一向不苟言笑的来曜,认真打量萧珪两眼之后,面露笑容点了一下头,“我也是。” “来大使,快请坐!” 二人各自入座,来瑱从旁伺候。严文胜等人全都守到了屋外四周,不许任何闲人靠近。 刚刚坐下,来曜就开门见山的说道:“萧御史,时间紧迫,我们长话短说。当务之急,我们必须要将盖嘉运从碎叶撤回来!” 萧珪认真点头,“我赞同。” 来曜说道:“但是我的命令,对盖嘉运来说已经不管用了。除非是萧御史和牛公公联合出面一同下令,盖嘉运才有可能及时撤兵。” 萧珪沉思片刻,摆了摆手,“这件事情,恐怕没那么容易。” 来曜说道:“我看牛公公对萧御史言听计从、颇为敬重,他应该不会拒绝出面?” “我并非此意。”萧珪摆了摆手,然后说道,“盖嘉运已经率领大军,深入突骑施本土。就算牛仙童愿意配合,就算我们的命令能够成功送到盖嘉运的手上,就算盖嘉运本人也愿意撤撤。但是他究竟还能不能够全身而退,完全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来曜眉头微皱点了点头,说道:“盖嘉运,终究是求功心切啊!” 来瑱插了一句,“他这又是何必呢?……其实,只要他再安安静静的多等几天,安西副大都护的这个位置,就已经是他的了。” “闭嘴!”来曜沉声斥道,“我与萧御史对谈,何来你这小儿插嘴的份!” 来曜连忙叉手拜下,不敢再说话。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来大使,我觉得令郎刚好是说到了点子上。有件事情不必讳言,安西副大都护的位置,迟早都是盖嘉运的。然而事已至此,他盖嘉运为何还要铤而走险呢?” 来曜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正为此事,想不通。原本拿下弓月城之后,盖嘉运就可以安心的等着,接替我的位置了。他为什么还要冒险前去攻打碎叶城呢?……这显然不是,他的性格。” 后面这一句话真是道尽了玄机,萧珪听了也是会心一笑,然后说道:“如果没有上峰强制下令,逼迫盖嘉运率军前去攻打碎叶的话,那我们还是只能从他的性格去分析他的行为。” 来曜眨巴着眼睛,似乎有一点没太听懂。 萧珪只好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道:“我有一种猜想,盖嘉运可能是觉得拿下弓月城的功劳,还不足以让他升官。因为此前,已有一场冰斗湖大捷。” 来曜微微一怔,“仿佛,有点道理……” 萧珪说道:“我有理由相信,原本盖嘉运是没有想到这一层的。但在某些京城权贵看来,冰斗湖大捷肯定会比夺下弓月城更加显眼。甚至可以说,夺取弓月城就像是冰斗湖大捷的一个……添头。” “添头?”来曜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萧御史这个比方,说得非常形象啊!” 萧珪也笑了一笑,说道:“不是萧某人非要自吹自擂。我只是相对比较了解,京城权贵们的心思。有道是,上有所好下必甚蔫。如此一说,来大使肯定就能明白了。” 来曜点了点头,面带微笑的看着萧珪,说道:“既然是圣人钦选的爱婿,大臣权贵们肯定是要不遗余力的大力吹捧了……萧御史快言快语,坦荡磊落——好!” 萧珪不由得笑了,“来大使仿佛,比我更加的快言快语、坦荡磊落!” 来曜哈哈大笑,然后说道:“萧御史,这真的不是什么好习惯。你还年轻,我劝你尽早改掉。” “不说这些了……”萧珪笑着摆了摆手,然后说道,“我有理由怀疑,是有某个京城权贵暗中给盖嘉运递了话,告诉他弓月城的战绩可能还不够,他还得继续扩大战果才行。” 来曜认真的想了一想,点点头,“有道理。唯有如此,才能解释盖嘉运冒险出兵的行为。” 萧珪说道:“我们都知道,牛仙童此来西域的真正使命,是要把来大使请回京城,然后扶植盖嘉运成功上位。那么我猜测,给盖嘉运递话的人,可能就是牛仙童本人。” 来曜微微一怔,“这一点,我还真是没有想到……萧御史果然心细如发,机明过人啊!” 来瑱忍不住说了一句,“既然是牛仙童递的话叫盖嘉运出兵,他还会再次发话,叫盖嘉运撤兵吗?” 来曜立刻瞪了他一眼。萧珪说道:“来大使,多一个人多一层智慧。就让令郎畅所欲言!” 来瑱却缩起了脖子,“我……说完了。” 来曜轻叹了一声,说道:“突骑施气数未尽,我们现在绝不可能一举将其灭国。冰斗湖大捷与夺取弓月城之后,大唐筹划许久的这一场西域战役,就已经达到了目的。现在却因个别之人的私心贪念,又引发了多余的一场碎叶之战。假如盖嘉运此战得胜或者全身而退,一切都还好说。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盖嘉运麾下两万余大军,是安西军的核心主力。假如这一支军队败亡了,安西军将会十去七八。短时间内,我们不可能重新组建起一支,这样的精锐之师。倘若突骑施趁机反扑,安西军再也无力阻拦。用不了多久,大唐在西域的威望和势力就会一落千丈。” 来曜又叹息了一声,说道:“我真希望,盖嘉运也能这么想。否则,一场浩劫为期不远了。” 来瑱闷哼了一声,忿忿的说道:“但事实却是,盖嘉运从来都不会这么想。在他眼里,任何东西都可以拿去换取他的步步高升,包括我们的城池和百姓,还有袍泽的性命,甚至还有国家的尊严!” 来曜沉声怒喝,“竖子!背后骂人,算何本事?!” 来瑱抱拳一拜,义愤难平的退到了一旁。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西域之战打到如今这个份上,大唐本该是胜了。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让到手的战果,平白的溜走。我们更加不能,让那一场浩劫真的发生。所以……” 来家父子异口同声的问道:“萧御史打算如何?” 萧珪说道:“所以我打算,滥竽充数的再当一次将军,率领大都护府余下所剩兵马,远征碎叶。” 来曜吃了一惊,“萧御史,你就只管留在龟兹,运筹帷幄便可。带兵远征的事情,还是让我来?” 萧珪十分肯定的说道:“不,必须是我亲自带兵去往碎叶,才能解决问题。” 来曜有点不解,“为什么?”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因为,莫贺达干。” 来曜想了一想,说道:“萧御史,是否需要带上尔微特勒一起出征?” “当然。” 来曜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正在这时,秦洪的声音突然响在了门外,“先生,急事禀报!” “进来!” 秦洪推门而入,先是看了屋中一眼,然后走到萧珪面前,说道:“先生,刚才牛仙童突然跑去见了高仙芝一面,然后高仙芝就跟他一起,去了他的驿馆。” 萧珪微微一惊,“你是说,牛仙童把高仙芝带走了?” 秦洪说道:“看起来,倒不像是强行押解,更像是高仙芝主动跟着牛仙童一起走了。” 来瑱有些着急,“莫非牛仙童,要拿高仙芝来做些文章?” 萧珪说道:“别急。稍后我去问上一问,便就知道了。至少现在,牛仙童还不会加害于高仙芝。” 来瑱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先生,还有。”秦洪说道,“我们偷听到牛仙童与他的心腹随从说话。他们正在商议,要将尔微特勒,押送京城!” 第812章 自己人 萧珪发现,尽管自己足够谨慎,但仍是有一点小看牛仙童了。这个在他面前表现得奴颜婢膝的阉货,很能暗中鼓捣兴风作浪。 他为什么要接触高仙芝?他为什么想要带走尔微特勒? 为何突然有了一种感觉,牛仙童此来西域除了明面上的使命,还藏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诸多疑问同一时间,闪现在了萧珪的脑海中。但为免打草惊蛇,萧珪没有马上去找牛仙童当面对质,只是交待秦洪继续将他死死盯住。 来家父子刚刚告辞而去,裴蒙前来求见。 萧珪问他何事? 裴蒙说道:“先生,此前我与老秦等人来到龟兹的时候,曾在这里铺排了一些暗桩,专为刺探消息。先生若有需要,这些暗桩或可派上一些用场。” 萧珪说道:“你的暗桩,铺排在什么地方?” 裴蒙说道:“他们大部分铺排在酒肆与妓寮,那是城市之中消息最为灵通的两个地方。另在大都护府内部,我也铺了几条暗线。但他们目前的职位都不算太高。他们所能打听到的消息,还不如来大使亲口告诉先生。” 萧珪说道:“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萧关县的一个小小汤饼铺里。那个卖汤饼的老板就是你的暗桩之一,他不仅看过我的画像能够将我一眼认出,还能不受威胁、不被收买。相比之下,你在龟兹的消息网可就没那么神奇了。” 裴蒙说道:“龟兹这里顶多算是有了几个消息点,还远远称不上是一张网。”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裴蒙,我若给你足够的时间、人手和钱财,你能在这里织出一张新网来吗?” 裴蒙十分笃定的点头,“我能!” 萧珪点了点头,“好。从现在起,你不用再跟着我东奔西跑了,只管留在西域,专心织你的网。 裴蒙叉手一拜,“喏!” 萧珪说道:“我将吴斌和邹胜这两位,在西域从军多年的老卒派去帮你。人手,暂时就只有他们两位了。至于钱财……我会想办法。” 裴蒙说道:“先生,钱财的事情,你就不必担心了。” 萧珪有点好奇,“你哪来的钱?” 裴蒙说道:“当初还在于阗的时候,我曾经拜托两个逃难的商人,给阳关的曹源山捎了一封信去。我告诉他,因为战争的缘故,于阗的玉石运不出去堆积如山,价格比起以往便宜得吓人。并且我已预先在于阗城中给他联系好了两位大矿主,就连价格都已替他谈妥——当然是战争时期最便宜的价格——那海量的玉石只等曹源山派车前来拉货。算一算时间,他派出的车马现在应该快要抵达于阗了。” 萧珪说道:“等他大赚之时,自然也就少不了你的一份。于是,你就有钱了?” 裴蒙笑了一笑,说道:“先生知道的,我是一个靠卖消息为生的人。如此这般,我既没有张打先生的旗号也没有违犯哪项律法,只是从中赚取一点中介辛苦费,应该不算过份?”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我相信现在的你,已经能够守住,那些该守的底线。至于曹源山那边,生意是你介绍的你就得负责到底,并要监督到底。不能只做一锤子买卖。” 裴蒙叉手一拜,“先生放心,我能明白。于阗对先生、对我们大家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有着特殊意义的地方。裴某绝不会,在于阗造次。” 萧珪微笑点头,“好,话不多说。这些事情我就全都交给你了。你去忙!” 裴蒙的脸上露出了欣慰又激动的笑容。他十分认真的对着萧珪叉手一拜,说道:“裴蒙,多谢先生!” 萧珪叉手还了一礼,“辛苦你了!” 裴蒙刚走不久,严文胜来到萧珪面前对他说道:“先生,阿蒙刚才过来向我道别,说要暂时离开我们,去办些事情。” 萧珪说道:“他以后可能会要长期留在西域,不会经常与我们待在一起了。” 严文胜说道:“但我看他,似乎很高兴。” 萧珪说道:“他终于可以重操旧业,去做他最喜欢也最擅长的事情,当然高兴了。” 严文胜说道:“我倒觉得,他不仅仅是为此而高兴。” 萧珪问道:“那还有什么?” 严文胜说道:“他一直渴望得到先生的信任与认可,他还希望大家都能接受他成为我们当中的一份子。现在,他似乎已经做到了。” 萧珪淡然一笑,“或许!” 次日清晨,萧珪才刚刚起床,牛仙童的声音就响在了门外。 “奴婢请为萧御史净面。” 萧珪暗自冷笑了一声,上前拉开房门,见他端着一盆水站在门外,满脸笑得稀乱。 “牛公公,你这是何必呢?” “应该的,应该的!” 端着水盆的牛仙童几乎是强行挤起了房内,再将毛巾双手捧上。 萧珪懒得与他争执了,接过毛巾开始洗脸。 牛仙童站在一旁候着,待萧珪洗完了脸,他又上前帮他抹平衣角、系上腰带。但凡是个不知情的外人见了,可能真会忍不住夸赞一声——是一个贴心的好奴婢。 坐在铜镜前任由牛仙童帮着整理发冠的时候,萧珪仿佛是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你来找我,有事?” 牛仙童的手上稍稍一停,颇为镇定的说道:“奴婢就是专程前来,伺候萧御史起居的。这件事情,公主殿下可是特别吩咐过的,奴婢可不敢怠慢了。” 萧珪淡然道:“看来公主,对你颇为信任。” “还好,还好。”牛仙童笑呵呵的说道,“奴婢自幼入宫,也曾陪伴公主殿下有些年头。” 萧珪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牛仙童最想看到的那种和善的笑容。然后他说道:“原来,是自己人。” 牛仙童笑呵呵的说道:“若非如此,圣人又怎会派了奴婢来西域呢?” 萧珪的语气突然微微一沉,“当真,是圣人派你来的吗?” 牛仙童恍然一怔,“萧御史说笑了,这种事情还能有假?……若非圣人差谴、高公公下令,我们这种人哪敢离开京城半步?” 萧珪淡然一笑,“我的意思是,除了圣人的差遣和高公公的命令,还有别的什么人,叫你办事吗?” 牛仙童大吃一惊,慌忙跪倒在地,“萧御史口下留情,这种话可是乱说不得!不然,小人这条性命可就算是交待了!” 萧珪转过头来满怀惊奇的看着他,“牛公公何必如此?事情没有那么严重!” “有,真有!”牛仙童急道,“我是皇家的奴婢,奉圣命出宫办差。我若帮替他人办事,岂不是背主作窃、违抗皇命?那样的话,奴婢就算是有千百颗脑,也不够砍的呀!” 萧珪呵呵的笑了起来,“牛公公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我随口一说而已。牛公公快请起来,我这发冠都还有没戴好呢!” “是,是……”牛仙童胆战心惊的唯唯应喏,爬起身来擦了擦手,继续来为萧珪整理发冠。 萧珪把身板坐得笔直,面带微笑的看着,铜镜里那一个,比之前更加小心翼翼的的牛仙童。 牛仙童见到萧珪这个表情和眼神,没来由的心里发紧,手上也有了一些轻微的哆嗦不稳,那发冠总有一些弄不妥当。 萧珪说道:“要不我自己来!”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牛仙童更加紧张了,明显有了一些手忙脚乱。颇费了一番功夫,才算是将发冠整齐完毕。 萧珪看了看铜镜,满意的点点头,“很好。辛苦你了,牛公公。” 牛仙童犹豫一下,突然又跪到了地上,“萧御史,奴婢有罪!” 萧珪一愣,“牛公公,你这是做什么?” 牛仙童一边磕头一边说道:“萧御史慧眼如炬、明察秋毫,奴婢不敢隐瞒。其实萧御史猜得没错,在离开京城之前,奴婢确实受了一些他人委托,要在西域帮他办些事情。但但……但是这个人,他也不是外人!” 萧珪的脸色微微一沉,“你说的这个‘外人’,我怎么就,听不懂呢?” “他、他也是皇族!” “哪个皇族?” 牛仙童手脚并用爬到萧珪的脚尖前,压低了声音说道:“萧御史可千万不能说出去,不然小人这条性命,可就真的没了!” 萧珪淡然道:“那你就不要告诉我。” “不不,小人不敢隐瞒萧御史!”牛仙童急道,“这个人,他……他就是……” 牛仙童仿佛十分害怕,欲言又止。萧珪只是低着头静静的看着这个演技还算不错的狡诈阉货,还能做出一些什么样的表演。 结果让萧珪有一些失望。这个阉货似乎对“死亡凝视”这一招没有什么抵抗力。仅仅坚持了不到五秒钟,他就老老实实的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第813章 演技 “他就是李林甫,李相公!” 牛仙童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但萧珪觉得这个阉货多半是在假装。既如此,萧珪倒也不介意和他对飙一回演技。 “哦……李相公!” 萧珪做恍然大悟之状,“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李相公原来也是李唐宗室子弟,皇族之一员。那么他也是自己人,对?” 牛仙童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对,对……” 萧珪呵呵一笑,“洛阳城里的皇族和外戚加起来,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如此一算,牛公公,你要伺候的主家可就有些多了。” 牛仙童慌忙磕头哀号起来,“萧御史饶命,饶命啊!这种话可是说不得,说不得啊!” 萧珪冷冷的看着他,待他磕足了二十个响头之后,方才问道:“说,李相公叫你干什么?” 牛仙童紧张的滴溜着眼珠子,满副犹豫和害怕的神情,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是想说又不敢说。 萧珪都忍不住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这货演得可真好! 牛仙童犹豫了半晌,终于是挤出了一句话来,“萧御史,小人不能说啊!否则回了京城,李相公那边没法交待!” 萧珪满不在乎的呵呵一笑,说道:“牛公公,别紧张,我逗你玩呢!我一个小小的御史,怎该过问宰相的事情呢?你说是!” 牛仙童的眉毛鼻子都快挤作了一团,满面苦色的说道:“萧御史,话也不是这么说,只是……只是……哎,萧御史也不是外人,我告诉你也是无妨。但萧御史可得答应我,千万不要说出去。否则得罪了李相公,我们都讨不着好处。” 萧珪煞有介事的认真点头,“好,我保证不说出去。” 牛仙童连忙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李相公私下吩咐,叫我把拨换城之战的幸存者,全都请到京城去。” 萧珪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拨换城之战的幸存者,除了我和我身边的一些随从,那也就只剩一个高仙芝了。” “对对,就是高仙芝!”牛仙童说道,“有件事情我正要向萧御史禀报,昨夜我已见过高仙芝了。我请他随我去往京城走一趟,他一口就答应了,还说随时都可以动身。” 萧珪冷冷的看着他,“这么说,我和身边的这些人,也要被牛公公一并押往京城?” “不不,不是押,是请、是请!”牛仙童连忙解释,“再说,萧御史迟早也要回往京城,小人又何须多此一举呢?” 萧珪仍是那样冷冷的看着他,说道:“你可知道,李相公为何要将高仙芝带到京城?” 牛仙童若有所思的眨巴着眼睛,说道:“李相公没有明说,但小人觉得,李相公这么做,是为了萧御史。” 萧珪恍然一愣,“为了我?!” 牛仙童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萧御史可能还不知道,京城方面对于萧御史,可是颇有怀疑。” 萧珪眉头一皱,“怀疑我什么?” 牛仙童说道:“前番拨换城沦陷的时候,曾有谣言传出,说萧御史阵前变节,卖国投敌。后来没过多久,萧御史又在于阗打出了一场冰斗湖大捷。这前后的差异实在太大,于是就有许多人对拨换城之战和冰斗湖之战的真相,产生了诸多怀疑与猜测。甚至有人妄自称说,安西的某些官员将军正在一力的巴结讨好萧御史,他们不仅隐瞒了萧御史的诸多劣迹,还为萧御史捏造谎报了许多军功。为了粉碎京城诸多谣言,打消朝野上下的一片猜疑之声,更为了维护萧御史的清白名声,李相公才特意吩咐小人,一定要将高仙芝请到京城。他要亲自当面问话,要把拨换城之战的事实真相,全都问得一清二楚。” 萧珪说道:“如此说来,圣人只叫你来调查拨换城之战的真相。高仙芝,却是李相公亲自点名,特别想要的人?” 牛仙童琢磨了一阵,小心翼翼的点头,“正是如此。” 萧珪突然笑了。 牛仙童顿时胆战心惊——他笑什么?! 萧珪说道:“西域之战是李相公登上相位之后,亲手经办的第一件军国大事。拨换城的沦陷,可能会让李相公承受一些压力。万一高仙芝到了京城,在圣人面前说上几句对李相公不利的话,那李相公可就难堪了。所以李相公才会点了高仙芝的名。他一定会在圣人接见高仙芝之前,亲手堵上他的嘴。牛公公,你是这个意思么?” 牛仙童“咝”的吸了一口凉气,“这、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萧珪呵呵一笑,“话是没说,但谁都能听得出来,你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牛仙童惊叫起来,“小人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萧珪冷哼了一声,“牛公公,你不必在我面前百般辩解。我如何想,根本就不重要。关键在于圣人听了这些话,会做何等感想?” 牛仙童“哇”的惊叫了一声,扑通跪倒在地,“萧御史,你可是亲口答应过我,不说出去的!” 萧珪摸了摸下巴,“我是答应过你,不说出去。但我没说,我不向圣人禀告啊!” 牛仙童狠狠一愣,“这、这……这有区别吗?” 萧珪朝着北方拱手一拜,正义凛然的说道:“当然有区别!我答应你的事情,只是你我之间的口头承诺;萧某身为朝廷御史,代天巡牧是要孝忠圣人。天地君亲师,友人排第几?这口头承诺,还能大得过忠君之事吗?” 牛仙童愕然的看着萧珪,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话来,脸上的表情快要汇成了一行字——你狡辩!你不讲信用! 萧珪掸了掸袍袖,认真的说道:“你放心,等我向圣人禀告的时候,一定如实说话,绝不捏造也绝不偏袒。比如我会告诉圣人,牛公公虽有失职之处,但却是一个讲义气的好人。他宁原一力承担背主作窃的罪名,也要极力的掩护,陷他于不忠不义的李相公。” 牛仙童顿时惊了,“萧御史这、这话从何说起?!” 萧珪闷哼一声,“李相公要拿高仙芝,真是为了我吗?” 牛仙童眨巴着眼睛,“这……” 萧珪说道:“我在拨换城所做的一切都是光明正大,没有任何一件是见不得人。我甚至迫切希望,高仙芝能在圣人面前说出一切真相。但你却说李相公要拿高仙芝,完全是为了我。你这不是竭力掩护李相公,还能是什么?” 牛仙童的嘴巴哆嗦起来,“这这……这些话,确是李相公亲口如此说过!” “他怎么说你就怎么信,还跟着一起传吗?”萧珪冷冷一笑,“呵呵,牛公公,你可不像这么傻的人。得罪宰相和背叛圣人,二者哪个轻哪个重,你应该知道?” 牛仙童连忙挥起袖子来一个劲的擦汗,胆战心惊的说道:“萧御史你就别再吓唬小人了!小人真真真的不经吓!……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你就直说!” “好,痛快!”萧珪一抚袍袖,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告诉我,你此来西域究竟是要干什么?——但有一句我曾经听过的废话,你我都不必再谈了!” “哎……” 牛仙童无可奈何的长叹了一声,慢慢爬起身来走到门口朝外张望了几眼,再将门板拴好,然后回到萧珪面前拱手长拜了一揖,说道—— “萧御史,其实小人心里清楚,我要干的这些事情没有一件,是能瞒得过你的。就算小人不说,你大半也能猜到。” 萧珪淡然一笑,“多谢牛公公,如此看得起我。但我还是想要亲耳听到,牛公公实话实说。” 牛仙童又叉手拜了一揖,说道:“小人此来西域,除了背负圣命调查西域之战的真相与内幕,还要办一些不能在朝堂之上公开的事情。比如,要将安西大都护府换一个主事之人。来曜必须撤,盖嘉运必须上。这是上面的意思。” 萧珪淡然道:“说下去。” 牛仙童说道:“既然来曜必须撤,与之一同撤走的人就肯定不止一个。其中就包括包括高仙芝,还有来曜之子来瑱,以及于阗经略使哥舒道元。” “你终于说实话了……”萧珪轻吁了一口气,“高仙芝,的确是要被押往京城受审。对吗?” 牛仙童无可奈何的点了一下头,“对。” 萧珪的眉头皱了起来,说道:“那么来瑱和哥舒道元呢?” 牛仙童摇了摇头,“小人不知。小人只是负责,将这些人一并带到京城。但是李相公特别吩咐过,高仙芝是要受审的。他必须坐在囚车里面,走进洛阳城。” 萧珪的脑海里突然迸闪出了一个画面——白雪皑皑的拨换城遗址前,自己将手拍打在了高仙芝的手掌上,并扔下了一句豪言壮语“知道了,高娘炮”。 牛仙童突然有一点害怕,因为他听到了一个瘆人的声音——萧珪在将他的牙齿,咬牙骨骨作响! 第814章 带走 龟兹的驿馆里,突然闯进了一群人。他们牛高马大、气势汹汹,在场七八个驿卒就连上去阻拦的勇气都没有,任由他们长驱直入,来到了一间客舍门外。 客舍内,高仙芝正在享用驿馆供应的今日朝食,一碗偃月馄饨——类似于饺子的一种汤面,也可以说是饺子远在唐朝的祖宗。 高仙芝正要把一颗偃月馄饨放进嘴里,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踢开。他手上一抖,筷子把馄饨皮掐破了,滚烫的汤汁飞溅而出洒在了他脸上。 “咝——”高仙芝惊叫一声,扔了筷子弹坐起来。 闯进屋里的人,半点也不客气的说道:“高仙芝,跟我走。” 高仙芝定睛一看,居然是严文胜和哥舒翰。 高仙芝抹了抹脸,十分恼火的瞪着严文胜,“你们两个,这里可是安西大都护的官办驿馆!你们何来胆子擅自闯入?你们为何撞进我的房间?我为何要跟你们走?” 严文胜与哥舒翰互看一眼,两人都挺无语。 沉默片刻之后,严文胜说道:“先生的安排,果然妥当。” 高仙芝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严文胜退后两步,朝后一挥手,“拿下,带走!” 任霄和章迈这两条壮汉,一前一后的走进了屋里来。一人拿着麻绳,一人拽着麻袋。同为壮汉的哥舒翰,撸起了袖子。 高仙芝瞪圆了眼睛,“你们干什么?!” “高将军,得罪了!” 屋里响起一阵乒乒乓乓的动静,有如鸡飞狗跳。在场有几个小太监和驿卒远远的看着,一个个的胆战心惊,没有一个人敢于靠近。 片刻后,鸡飞狗跳的动静消停了下来。任霄扛着一个麻袋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严文胜等人前后的护着他,众人坐上一辆马车扬长而去。 此时,萧珪已经来到了大都护官署,正与来曜商议整兵出发,奔赴碎叶的事情。 牛仙童也在场。虽然他是朝廷指派的军容观察使,实际就是皇帝派来的监军,安西军的任何军事举措他都有权干预。但是牛仙客今天出奇的沉默,几乎没怎么吭声。 没过多久二人议定,大都护府今日便要点选五千步骑兵马,全体配备战马,即将动身奔赴碎叶。萧珪挂帅,来曜为副,王正见等十余人充为战将。 商议大体妥当之后,来曜便来问请牛仙童,有何意见? 牛仙童想了一想,说道:“我只是一个宦官,不懂打仗。军事上的一些铺排,我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这人事嘛……” 来曜皱了皱眉,“人事,如何?” 牛仙童瞟了萧珪一眼,遇到一个冰冷的眼神。尽管如此,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在下也职责所在,不得不说。若有不妥之处,还请二位见谅。” 萧珪有点不耐烦,“有话你就说!” “喏!”牛仙童老老实实的叉手一拜,然后说道,“在下窃以为,萧御史千金之躯,亲自挂帅远征碎叶,颇为不妥。毕竟,公主殿下还在京城倚门而盼,希望萧御史能够早日……” “闭嘴!”萧珪喝斥了一声,然后说道,“别动不动就把公主搬了出来。我告诉你,公主虽然年少,但一向通情达理,尤其识得大体。萧某人亲征碎叶是要为国尽忠,就算公主殿下本人在场,她也必不阻拦!” 牛仙童低下了头,小心翼翼的说道:“萧御史息怒。奴婢方才说了,确是责职所在,有些话不得不讲……但既然萧御史意志坚决,奴婢也就不敢再做阻拦了。” 萧珪收敛了一下情绪,说道:“你还有什么别的意见吗?” 牛仙童转头看向了来曜,说道:“既然萧御史必须亲自挂帅出征,那么来大使,你就不要去了。大都护府这边,总该有人坐镇才是。” 萧珪心中一动,这货又在玩什么诡计?莫非他想趁我走开的时候,对来曜下手? 来瑱倒是不动声色,淡然道:“领兵打仗,乃是我的本份所在。大都护府这边,只好劳烦牛公公亲自坐镇了。” 牛仙童摇了摇头,“来大使,你不能去。” 来曜的表情微微一变,牛仙童的话虽然说得轻巧,但态度却是非常坚决,还仿佛话中有话,其中暗含某种警示之意。 萧珪一下就听出了牛仙童的话外之音,来曜是要下野的人了,怎能再让他领兵出征呢? 万一来曜此去立下了战功,朝廷方面还怎么好意思让他下野?万一他打了败仗,牛仙童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来曜反正是要下野了,搞砸的事情总得有人背锅负责,这个人只能是身为监军、把关不严的牛仙童! 虽然萧珪很讨厌牛仙童这个阉货,他也更加讨厌官场上的这些腹黑法则。但是,他选择了沉默。 现在,萧御史唯一能够用来对抗那些法则的武器,只有沉默。 来曜毕竟也在官场之上混迹多年,片刻之后他便想通了。轻叹一声点点头后,他说道:“牛公公,那我便留守大都护府。但萧御史身边,总该有人辅佐才行。” 牛仙童说道:“来大使留守都护府,王正见等一众偏将,还是要去的。” 来曜当场眉头一皱,这不是要摆明了挖我的人、拆我的台吗?! 牛仙童仿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淡然说道:“来大使,他们可都是安西军的战将,大唐的臣工。” 这换作是个傻子都能听得出来,牛仙童的话外之音便是——他们可不是你来曜的私奴! 沉默片刻之后,来曜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吐出,然后点了一下头,“好,我知道了。” 这个声音,足以用“苦涩”来形容。 萧珪侧目看了来曜一眼。他脸上的神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逝去。 他这个表情让萧珪感觉,自己的心突然被某种东西震撼了一下——这就是一个男人,在与他毕生追求的事业决别之时,才有的模样吗?! 来曜走到一旁,无声的坐了下去。 萧珪扭头看着牛仙童,恨不能亲手掐死他。牛仙童感觉到了害怕,不敢抬头正视萧珪的眼神。 其实萧珪心里十分清楚,来曜的事情怪不了牛仙童太多,他只是一个跑腿传话、专干脏活的奴婢。真正想要对付来曜的人,是在京城。 所以,现场掐死牛仙童,肯定是犯不着。 但萧珪仍是咽不下这口气。他用威严的语气,说道:“既然来大使不能随我一同出征了,那么牛公公,你随我同去。” 来曜立刻侧目看了萧珪一眼,年轻人,好细的心! 牛仙童却是惊叫起来,慌忙说道:“我、我……我一个阉人,如何从军?” 萧珪闷哼一声,“你可是朝廷派来的监军。现在你的军队就要出征了,你蔫能不去?——牛公公,莫非你要渎职?!” “不不,在下不敢……”牛仙童苦着个脸,两道眉毛都已经撇成了一个八字。 “那就这么决定了!”萧珪说道,“萧某挂帅,牛公公为副帅,王正见等人充为战将。有劳来大使,擂鼓聚将。我要沙场点兵,即刻动身征发碎叶!” 来曜立刻站直身体,抱拳一拜,“喏!” 牛仙童百般无奈、满怀哀求的看着萧珪。那神情,就像一条饿了十几天的野狗,看到了一个屠夫,背着两百斤猪肉从它面前走过。 如此四目相对,如此安静异常。 屠夫突然,两眼一瞪! 野狗慌忙,软下腰来。 “喏!” 萧珪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死亡凝视,还是这招管用! 事已至此,牛仙童只好立刻赶回驿馆,前去收拾他的行囊。 来曜走到萧珪面前,颇为郑重的叉手一拜,“多谢萧御史!” “别!”萧珪摆了一下手,“我什么也没有做,不敢受此一拜。” 来曜说道:“萧御史施恩不望报,是谓高风亮节。来某却不能,不识好歹。如果任凭牛公公留在大都护府,真不知道这个阉人,该会怎样的兴风作浪!” 萧珪淡淡一笑,说道:“其实,我就是看他不眼顺了,不想让他过得太舒坦。” 来曜也笑了,说道:“萧御史承不承认,那都没关系。现在,老夫结局已然划定。只是犬子来瑱,仍旧令我担心。听公牛牛口气,他也要被带到京城。”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来大使不必太过忧虑。令郎不仅没有犯下过错,于阗之战,他也是立下了功劳的。” 听到这话,来曜的心里安稳了不少。因为萧珪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令郎以后,便就与我一同进退了! 来曜再次叉手而拜,由衷说道:“多谢,萧御史!” 第815章 后会有期 招之即来、来之能战的安西军,只能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做好一切出征准备。就连驻守在阿悉言城的王正见都连夜赶回了龟兹,参加了来曜主持的誓师大会。 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来曜最后一次出席这样的场面。他有无数的话语想要对在场的将士们叙说,他有太多的情感想要宣泄。但是来曜全都忍住了,没有说出口来。 大战在即,军心不可动摇。 王正见等一批安西战将隐约感觉,来大使今天似乎有一点不对劲。但来曜始终守口如瓶,没有吐露一丝见声。他还反复叮嘱王正见,叫他服从军令,安抚众将,尽力竭力辅佐萧珪。 王正见和萧珪不熟,谈不上好感也没有什么抵触。但是大都护的人都知道,只要是来曜吩咐的事情,王正见就是拼了命也要做到。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如此。 军队开拔了。 王正见带兵前行,萧珪和牛仙童分别乘坐马车一路跟随。看起来,王正见比萧珪和牛仙童,更像是这一支军队的统帅。 走出龟兹城还没多远,乌那合突然拍马走到萧珪的马车边,大声说道:“萧先生,我有话对你讲。” 萧珪撩开了车窗,“什么事,你说?” 乌那合冲他招手,“先生还是下来说!” 萧珪说道:“大军正在赶路,马车不好停止。多大的事情,还非得我下车了才能说?” 乌那合咧嘴一笑,“我是来与你道别的。” 萧珪立刻说道:“停车。” 严文胜把马车停到了路旁,萧珪下了车来。 乌那合左顾右盼,萧珪问道:“你在看什么?” 乌那合说道:“怎么不见虎牙姑娘呢?” 严文胜顿时恼了,“你还贼心不死?” 乌那合满不在乎的说道:“我早已心中有数,不会再打她的主意。但我的确喜欢这个姑娘,想要与她当面道个别。这不过分?” 严文胜说道:“你不能喜欢她!” 乌那合嘿嘿一笑,“抱歉,这件事情连我自己都无法阻止。做不到的事情,我无法答应你。” 严文胜再要争辩,萧珪摆了一下手将他止住,然后说道:“军中不便有女眷,虎牙并未同行。” 乌那合点了点头,“那就算了——萧先生,我们是时候分别了。” 萧珪说道:“你不打算去找盖嘉运,索要你的尾款了吗?” 乌那合哈哈的笑了起来,“没错,盖嘉运答应过我,只要我找到你,再将你平安的带到他面前,他就会给我一大笔钱。我是真没想到,萧先生居然也还记得这件事情。但我不着急,晚些时候我再去找他,也是一样的。” 萧珪说道:“莫非是,你不想重返牙帐?还是,你不想和我们一起出现在牙帐?” 乌那合说道:“萧先生说是,那便是!”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好,我也就不多问了。乌那合,你多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乌那合凝视着萧珪的双眼,以掌拍胸弯下腰来认真施了一礼,“萧先生,多保重!——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萧珪微然一笑,“一定!” 乌那合翻身骑上他的大黑马,挥鞭而起,扬尘而去。 严文胜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终于走了!” 萧珪一边朝马车走去,一边说道:“老贼,你真就这么讨厌他吗?” 严文胜呵呵一笑,“其实,我一点都不讨厌他。” 萧珪坐上了马车,故意问道,“是么?” 严文胜也上了车,开车之前说了一句,“其实,我非但不讨厌乌那合,还挺喜欢他的。” 马车动了。 萧珪笑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相信呢,老贼?” 马蹄震震,车轮滚滚。 严文胜大声喊道:“乌那合能对先生,大有用处。但也总得有人,时不时的敲打他一下!” 萧珪的脸上露出了。他将披风裹在了身上,躺成了一个十分舒服的姿势,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终于可以,安稳的睡上一觉了。” 与此同时,有一支五十多辆马车组成的大型商队,已经走到阳关附近,正在接受阳关驻军的例行检查。 兵卒查验了商人的文书之后,感觉有些意外,“元宝商会?……你们还是第一次,来到阳关做生意?” 邓如海满面笑容的与那兵卒回话,“番头说得没错。自从改了元宝商会的名号之后,我们还是第一次走到阳关来。” “我知道。以前你们商会就以王记为名号。”兵卒一边查验文书一边说道,“凉州王记的大掌柜宁涛,我和他熟得很。但是现在,他已没了。” 邓如海静静的听着,没有插言。 那个兵卒突然大喊了一声:“邓如海,邓如海是谁?” 邓如海连忙叉手一拜,“在下正是。” 兵卒上下的打量他,“你就是元宝商会新上任的凉州大掌柜?……看起来不像啊,宁涛可比你有派头多了!” 邓如海满不在乎的呵呵一笑,“番头好眼力。宁掌柜乃是行伍出身的大气之人。在下只是家奴出身,自然没有宁掌柜的那般神彩。” 兵卒也是笑了,“但你的脾气比他好多了,适合做生意。” 邓如海连忙赔笑,“生意嘛,和气生财……番头查验如何了?” 兵卒又将文书看了一看,说道:“如果不出关的话,你们的文书就没有问题。” 邓如海说道:“我们并不出关,只在阳关交接货物之后,便会立刻返返凉州。” 兵卒说道:“那便奇怪了。你们可有五六十辆车子,要拉什么货回去?阳关可是军镇,不是榷场。这里就连一个可以盛装这么多货物的仓库,都没有。” 邓如海说道:“番头不用担心,阳关自有我们想要的货物。存货的仓库,自然也是有的。” 兵卒顿时笑了,“我已经在这混了好几年了,你还第一次到阳关来。莫非你还能比我更加清楚,阳关有没有这样的仓库?” “当然有!”突然一记女声传来。 兵卒扭头一看,当即眼前一亮,情不自禁的嘟囔了一句,“好风姿!” 帅灵韵下车走了过来,面带微笑的叉手一拜。 兵卒居然红了脸,强作镇定的问了一句:“姑娘,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能知道?” 帅灵韵说道:“正要有请番头,带我们去找到那一个,大仓库。” 兵卒当场一愣,伸手指向自己的鼻梁,“我?我哪知道!” “你当然知道。”帅灵韵说道,“因为那么大的仓库,在阳关,只有一个地方才会有。” 兵卒轮了轮眼珠子,突然吃了一惊,“你是说,我们军营?!” 帅灵韵微笑点头。 兵卒更加惊讶,瞪大了眼睛指着帅灵韵,“你、你就是帅……” “没错。是我。”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帅夫人,快快有请!” 邓如海和帅灵韵同时一愣。 “夫……人?” 第816章 果然 萧珪再一次见到了拨换城,但只是匆匆一瞥。从这里开始安西军转道向北,目标直指突骑施汗国的牙帐,碎叶城。 其实,碎叶曾经也是大唐的城池。它始建于半个世纪以前的高宗年间,是大唐在西域设置的最偏远的一座重要城镇,同时它也是丝绸之路上的一座重要枢纽城市。 那时,碎叶城与龟兹、疏勒、于阗一同列为“安西四镇”。 在十多年前的大唐开元七年,突骑施汗国的苏禄可汗向李隆基提出请求,想要移居碎叶城中。出于多方考虑,李隆基答应了苏禄可汗的要求。从此,碎叶城就成为了突骑施汗的牙帐。而物产丰富、有西域江南之称的焉耆填,便就补了碎叶城的空缺,成为新的安西四镇之一。 由于碎叶城脱离大唐的时间还不算太长,安西军中的一些老兵对这个地方还比较的熟悉,王正见就是其中的一位。 虽然王正见的年龄还不到四十岁,但他从军已有二十年。他和来曜一样都是从最低层的小卒开始做起,一步一步的成长为安西军的顶梁大将。真就应了那一句老话,“宰相起于州郡,猛将发于卒伍”。 萧珪一向都很敬重来曜和王正见这样的人。一个男人能把自己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全都奉献给了军旅,并且实打实的每天都在保家卫国、抗击外敌,这种人是很了不起的。 萧珪确信自己做不到这一点,因为这种责任与压力全都十分重大的生活,离他想要的轻松自在实在太过遥远。但如果世上没有了来曜和王正见这种人,那谁也别想逍遥自在。 过了拨换城以后,萧珪就骑上了战马,像一个真正的统帅那样走在了队伍的前头。王正见走在他的旁边,时不时的打量他一眼,似乎对他有些好奇。 萧珪主动问道:“王将军,可有话说?” 王正见连忙一本正经的答道:“回萧御史,末将没有话说。” 萧珪笑了一笑,“王将军不必如此拘谨。行军途中难免枯燥,你我闲聊一番也可解乏。王将军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 王正见这才说道:“其实不止末将一人。军中是有许多将士,都对某些传闻充满好奇。不知萧御史可否屈尊,为我们解惑一二?” 萧珪轻松的说道:“想问什么,你就直说!” 王正见叉手一拜,说道:“我等听闻,萧御史在于阗城下,用九文钱送走了吐蕃大将桑布顿珠和他麾下的三万大军。不知,此一传闻是真是假?” “真的。”萧珪笑着回头指了指驾车的严文胜,说道,“那九文钱的来路可不简单,我临时找人借的。它可是一个可怜男人的全部家当。要想知道这个男人事后有何感想,王将军可以直接去问他。” 王正见和周边的将士听到,全都笑了起来。 严文胜颇为无奈的说道:“先生,你们聊天便就聊天,为何一定要调侃于我呢?” “这可不是调侃,而是赞扬。”萧珪笑道,“你献出的那一笔家当,可是立下了不世奇功。” 众人又笑。 王正见好奇道:“萧御史,桑布顿珠号称昆仑屠夫,是为吐蕃的一员猛将。他怎么就在听了萧御史的一番话后,便就心甘情愿的拿着九文钱,乖乖的退兵了呢?如此儿戏,岂是大将所为?这未免也太过玄乎了!” “不玄乎。”萧珪说道,“其实,真正让他退兵的不是我的那一番话,也不是九文钱大家当。而是……一个字,势!” “势?!”王正见更加不解,更加好奇。 萧珪点头微笑,说道:“小勃律国陷落之后,大唐尽起河西、陇右、剑南三道之雄兵,列阵陈于吐蕃边境。那吐蕃的赞普和大小臣工,还能坐得住吗?” 王正见想了一想,说道:“话虽如此,但据实而论,我们大唐应该是不大可能,真的挥军杀上高原?末将窃以为,三大节度一同起兵,更多的只能起到一个震摄作用。” 萧珪说道:“王将军说得没错,三大节度一同起兵,的确是以震慑为主。吐蕃君臣,肯定也会明白这一道理。但是谋国之人不可抱以侥幸之心。哪怕只是万中之一的机会,大唐真的打上了高原呢?这个后果,吐蕃承受得起吗?” 王正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么说,吐蕃的赞普其实已经下令,勒令桑布顿珠撤兵了?萧御史早就猜中了这一层,于是才有了九文退敌的这一幕?” 萧珪点了点头,“大体不错。” 王正见叹息了一声,“这其中的道道,可是太深了。倘若换作王某人处理此事,那是想破了脑壳,也想不到的。”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大唐与吐蕃已经较量了一百多年,谁也灭不了谁。两国搏弈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彼此都得把握好一些分寸才行。否则就会把对方彻底激怒,到时谁都讨不到好处。倘若知道这一层,就不难猜中吐蕃赞普的想法和举动了。” 王正见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君王宰相和我们这些武夫们的想法,果然是大不相同啊!——依我的念头,吐蕃人胆敢违逆大唐对小勃律国出兵,我们就该出兵三十万杀上高原,端了他的老巢、抓了他的赞普!”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其实,我也很想这么做。因为,它很爽,很痛快!” 王正见哈哈的大笑起来,“萧御史居然也会这么想?” 萧珪淡然一笑,“不用说居然二字,我是真的这么想。” 王正见认真的打量了萧珪两眼,摇了摇头,“在末将看来,萧御史的想法,理应是与帝王宰相们保持一致,才对。” 萧珪说道:“我骨子里面,其实是一个快意恩仇之人。可别对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仇我当场就得报了。否则,我可能会活不过十年。” 王正见咧嘴一笑,“萧御史说话很有趣,做人也没架子。这与末将想象中的御史钦差,可不大一样。” 萧珪笑了一笑,问道:“王将军想象中的御史钦差,该是怎样呢?” 王正见朝后面的马车瞟了一眼,小声说道:“看一下那个阉货,不就知道了?” 萧珪哈哈的大笑,然后说道:“不喜欢可以,但千万不要得罪他。” 王正见认真点头,“萧御史放心,末将明白的。这世上最不能得罪的,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更不是女子,而是——阉货!” 萧珪说道:“王将军,原来你也能十分风趣。这与你平常的模样,可不太像。” 王正见笑了一笑,说道:“世上之人,谁还不想图个乐子呢?尤其是我们这些军旅武夫,每日生活除了枯燥就是紧张,再不就是血腥、杀戮和伤残。倘若没了乐子,我们简直活不下去。” 萧珪认真的点了点头,“苦中作乐,真是难为你们了。” 王正见又是咧嘴一笑,“倘若京城的达官显贵们都能如萧御史一般的体恤我们,那我们受一点苦,便也算值了。” 这话说得萧珪眉头轻轻一皱,他不由得想到了平戎军堡里的那些活死人灵牌,和即将被带往京城受审的高仙芝。 王正见正想问一句“萧御史怎么了”,前方迎面奔来一骑快马,身上插着三面红色角旗,那是唐军的战场斥侯。 萧珪与王正见立刻拨马前行走出队列,斥侯快速奔来滚鞍下马,快语说道:“报王将军!前方战场急报,北庭都护盖嘉运率军六战六捷之后,突然落入突骑施大军的十面埋伏之中!现况十分危急!” 王正见大吃一惊,萧珪连忙问道:“盖嘉运大军被困于何地?敌方何人领军,兵马数量多少?” 斥侯微微一愣,“这位是……” 王正见低喝一声,“速速作答!” “喏!”斥侯忙道:“盖嘉运大军被困于天山之南麓、大清池之北岸。敌军兵马数量约近十万之众。领军之人,莫贺达干!” 萧珪当场深吸了一口凉气,“果然,是他!” 第817章 打动 得知斥侯消息后,王正见立刻下令大军停止前进,严加警戒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牛仙童正在马车上打盹,队伍一停他便醒了过来。看到车外一派剑拔弩张的景象,牛仙童有一点被吓到了,连忙跑到队伍前面询问情况。 此时,萧珪正与王正见一同查看军事地图,研究接下来的对策。牛仙童匆匆跑来,急乍乍的问道:“萧御史,萧御史,怎么突然停啦?这不是,还没到碎叶嘛!” 萧珪说道:“是没到碎叶,但我们已经进入了突骑施大军的势力范围。这里,随时有可能爆发战斗。” 牛仙童顿时吸了一口凉气,眼睛都睁圆了,“这是要、要打仗了?” 萧珪点了一下头,“有可能。” 牛仙童强作镇定,但两只胖手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说话也有一些哆嗦了,“真要打啊?真、真要打!” 王正见眉头一拧显然是很不耐烦了。萧珪立刻挪了一步挡在他面前,然后伸手勾住牛仙童的肩膀,貌似亲热的将他请到了一边,小声说道:“牛公公不必惊慌。真要打了起来,我会事先派人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牛仙童明显松了一口气,颇为感激的说道:“多谢萧御史体恤小人。其实小人倒也不是害怕,只是……只是这个,真要打起仗来,小人非但帮不上什么忙,还怕拖累了大家。所以……”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牛公公想得周到。其实,大家各司其职分工不同而已,牛公公不必多作解释。” 牛仙童笑哈哈的点了点头,问道:“萧御史接下来,有何打算?” “牛公公,请到这边来。” 萧珪将他请回到了王正见的身边,指着军事地图对他说道:“牛公公请看,突骑施的主力大军目前盘据在,我们西北方向的一两百里处。那里是天山之麓,还有一座大型的山体湖泊。当年玄奘法师西行取经时,曾路经此地,称它为大清池。” 牛仙童说道:“敌军为何盘踞在此?” 萧珪停顿了一下,说道:“因为盖嘉运的大军,也在那里。他们,被包围了。” 牛仙童当场一愣,“盖嘉运?被包围了?!” 萧珪说道:“目前形势危急,随时有可能全军覆没。” 牛仙童被吓到了,惊道:“全军覆没?这、这不会!” 萧珪认真点了一下头,“很会。” 牛仙童忙道:“盖嘉运不是能征惯战,一路高奏凯歌吗?他麾下率领的可是安西军的主力精锐!应该、应该没那么容易,被打败?” 萧珪指了指地图,说道:“换作是一般情况下,盖嘉运率领的这一支军队就算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也未必会输。但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实在太过不利了。” 牛仙童紧张的问道:“如何,不利?” 王正见好像又有一点不耐烦了。萧珪倒是耐得住性子,不急不忙的对牛仙童解释道:“目前隆冬之际,天山之麓冰天雪地,根本就不是一个能够住人的地方。再加上盖嘉运是孤军深入袭敌千里,随行所带的粮草物资必然不多。敌人都不用发起什么进攻,只需将盖嘉运死死的堵在那里,我们两万多人马都得变成天山上的冰雕。” 牛仙童急道:“那、那盖嘉运为何不全力突围?” 王正见忍不住说了一句,“他倒是想!” 牛仙童一愣,“什么意思?” 萧珪说道:“敌人有十万大军,将盖嘉运团团包围。再者,敌人对那一处地形远比我们更加熟悉。他们只需在险隘之处屯兵以守,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还有,敌军统帅是莫贺达干。此人老谋深算极难对付。盖嘉运既已落入他的圈套之中再想逃出生天,那可就真是,难于上青天了!” 牛仙童当场吸了一口凉气,“莫贺达干?!” 萧珪问道:“牛公公知道此人?” 牛仙童点了点头,“在来西域之前,我就已经不止一次的,听人说起过莫贺达干。就连李相公他也……” 牛仙童突然打住,满是一副“说漏了嘴”的神情。 萧珪满不在乎的淡然一笑,说道:“看来莫贺达干,确是盛名在外啊!——王将军,你有何见解?” 王正见抱拳一拜,说道:“目前友军被困,情势万分危急。我军不能再作一刻拖延,必须立刻奔赴大清池,营救友军突出重围。” 牛仙童连忙说道:“敌人有十万大军严防死守,我们五千人马杀将过去,真能成事吗?” 王正见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兵不在多,在于运用得法。我军虽少,但可集中全力攻其一点,将敌军防线撕开一道口子。到时,盖将军便可率军突出重围。” 牛仙童眨巴着眼睛,紧张兮兮的说道:“盖嘉运两万多人马,都被莫贺达干团团的包围了起来。王将军就不怕,我军也落入同样的境地?” 王正见正要争辩,萧珪摆了一下手将他止住,然后说道:“牛公公所虑在理,敌军人多势众以逸待劳,莫贺达干更非等闲之辈,不可小觑。如果不出所料的话,目前我军的动向,已经落入了莫贺达干的掌握之中。此情此景之下,我军再想对其发动突袭,恐怕会有极大的困难。” 王正见有一点不服气了,“萧御史,就算我们只有五千人马,倒也不必怕了他们!” 萧珪说道:“这不是怕与不怕的问题。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要救出盖将军和他麾下的两万多名袍泽弟兄。” 王正见急道:“那除了冲杀上去,将敌人防线撕开道一口子,还能有什么办法?!” 牛仙童立刻斥责道:“王将军,你怎么说话的?!” 萧珪摆了一下手,“不要紧,牛公公。阵前议事,就是这样的。” 王正见连忙抱拳一拜,“末将言辞过激,萧御史请恕罪!” 萧珪淡然一笑,“王将军,可否听我一言? “萧御史,请赐教!” 萧珪说道:“目前的情势,我军要将敌人防线强行撕开一道口子,这不是不可能,但难度实在太大。就算我们能够成功,为此付出的代价想必也是不匪。因此我有一个建议,我们不妨派人去找莫贺达干,谈判。” 王正见当场一愣,“谈判?” 牛仙童也问道:“不知萧御史打算找莫贺达干谈什么,如何一个谈法?” 萧珪说道:“在于阗的时候,我就已经和莫贺达干打过一次交道。当时是他主动前找我,要与我一同联合对付吐蕃大将桑布顿珠。最后我们成功了,桑布顿珠寸功未建,带着九文大钱离开了于阗。” 王正见微微一惊,“还有这事?” 牛仙童也表现得有一些惊讶,“突骑施汗国不是背弃大唐而归附了吐蕃吗?莫贺达干为何,还会有那样的举动?” “牛公公,问得好。”萧珪说道,“其实在突骑施汗国内部,也是存在政见之分歧的。以莫贺达干为首的一批人,他们并不赞同弃大唐而归吐蕃。而另一批人,则在竭力的撺掇他们的可汗,联合吐蕃以抗大唐。简而言之,莫贺达干是倾向于站在我们大唐这一边的。那也就是说,在如今的情况之下,我们主动去找莫贺达干,那是有得商谈的。” 王正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之色,“倘若真能通过谈判救出友军,那当然最好不过!” 牛仙童的脸上却布起了一丝阴云,“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萧珪问道:“牛公公言下何意?” 牛仙童说道:“所谓谈判,必然是双方互利才有得谈。现在莫贺达干的手上,有一支我们想要营救的友军。那我们可有什么东西,能够打动于他?” 萧珪说道:“当然有。” 牛仙童脸上的阴气更重,“萧御史,是指什么?” 萧珪抬手一指后面的马车,“他就坐在,那一辆马车之上。” “萧御史是说,尔微特勒?” “没错。” 牛仙童突然脸色一变,“不行!尔微特勒不能交出去!” 大家一同扭头,看着他。 牛仙童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着重强调了一句,“绝对不行!” 第818章 三层楼 牛仙童的强硬态度,让王正见等一些在场的将士感觉到了诧异。因为这个宦官在萧珪面前一直都表现得十分低调,甚至可以说是奴颜婢膝。 但萧珪并未感觉到有什么意外,因为他了解牛仙童这一类宦官的为人。平常的时候,他们可以把姿态放低到泥土之中。身为奴婢,这是他们该有的样子。但只要涉及到原则的问题,宦官就会立刻切换到另外一层身份。这个时候,你把他看作是他背后主人的一个“身外化身”,那就对了。 换句话说,不能交出尔微特勒,可不是牛仙童个人的意思。而是他背后的主人——皇帝李隆基的意思。 当然也有可能,这是高力士与李林甫经过了一番权衡之后,做出的决断。但是,这与皇帝的意思已经没有太大的差别。因为这两个人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揣摩圣意。他们做出的重大决断,一定是奔着迎合圣意而去的。 萧珪很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因此他没打算说服牛仙童,他甚至没有问上一句“为什么”,而是直接下了一令,“来人,把牛公公绑了。” 在场所有人都惊了,包括王正见。 牛仙童当场跳脚起来,“萧御史,你这是做什么?!” 萧珪怒喝一声,“尔等是要违抗军令吗?!” 王正见猛一挥手,几名军士一拥而上将牛仙童执拿起来。 牛仙童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大声叫道:“王正见,你好大的胆子!我乃天子钦差!你敢动我,就是谋反!” 萧珪说道:“我萧珪也是天子钦差。我下的命令,我来负责,是与他人无干——堵上他的嘴,绑了,带走!” 军士们十分麻利的堵上了牛仙童的嘴,再将他捆了个结实,拖进了一辆马车里面。 事情很快就办完了。王正见满脸惊诧的看着萧珪,好像还有一点没能回过神来。 萧珪说道:“军情如火,我没有时间与他争辩。” 王正见认真的打量了萧珪几眼,不禁吸了一口凉气。仿佛现在,他才真的认识了眼前这一位萧御史。 萧珪淡然一笑,“王将军,我们刚才,谈到哪里了?” 王正见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说道:“方才说到,我们可以派人去找莫贺达干谈判。尔微特勒,或能派上用场。” 萧珪说道:“是时候,把人还给他了。” 王正见说道:“萧御史是说,把尔微特勒还给莫贺达干?” 萧珪点了点头,“莫贺达干既是尔微特勒的老师,也是他争夺可汗之位的重要辅弼。我这么说,王将军应该能够明白。” “末将明白。”王正见说道,“但末将总感觉,光是送回一个尔微特勒,恐怕还不足以换回盖将军和他麾下的两万大军。” 萧珪说道:“光是一个尔微特勒,份量确实显得有些不够。但至少,我们可以让谈判有了一个开端。至于对方还想要点别的什么,那就看我们,怎么去谈了。” 王正见认真点头,“有道理!” 萧珪说道:“事不宜迟,我马上修书一封,派人去见莫贺达干。” 严文胜立刻从车上跳了下来,“先生,我去!” 王正见说道:“萧御史,这种事情派我们的斥侯去跑一趟即可。” 严文胜走了过来,说道:“王将军,其中颇有一些细节,你们的斥侯可能说不清楚。我懂突厥语,我与莫贺达干也曾打过一些照面。还是让我去!” 王正见犹豫不定,萧珪说道:“好,就让你去。” 片刻后,萧珪写好了一封书信,严文胜带着它骑上了一匹脚力雄健的战马,在一名识路斥侯的带领之下,快速奔腾而去。 王正见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小声的嘟囔,“如此,真能行得通吗?” 萧珪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行与不行,都得试上一试。” 王正见微微一惊,这都被他听到了? 萧珪说道:“王将军稍安勿躁,过来歇一下,尝一尝我从于阗带来的雪山牛肉干,如何?” 王正见转身一看,萧珪正朝他摇晃着一个装满肉干的布袋子。 王正见走了过来。萧珪将一大块牛肉干递到他面前,面带笑容的说道:“很有嚼劲,你尝一尝。” 王正见道了一声“多谢”再接过肉干,然后就在心里一个劲的嘀咕:这个人,真的一点都不懂得,什么是担心什么是害怕吗?……我从军二十载,杀人如麻见血无数,偏也做不到像他这样的心如磐石、胆大包天! 与此同时,阳关之内。 穿上了一件大斗篷遮蔽了头脸全身的帅灵韵,在邓如海的陪同之下,跟着几名在前开道的军士,慢慢的穿过拥挤不堪的人群,走进了一家新进建成的大酒肆之内。 酒肆的名称很是奇怪,就叫“三层楼”。 任谁放眼一看,“三层楼”无疑就是阳关,最豪华也最气派的一家酒肆。 与其他酒肆混乱如猪窝的情况截然不同,这里秩序井然干净整洁,甚至还有乐师奏曲、舞女献艺,很有一番京都酒肆的风流韵味。在大堂之内饮宴体憇的酒客,无不穿金戴银衣衫华丽,可不是门外那些挤在路边打盹的普通客商可比。 帅灵韵和邓如海进来之后,直接走上了二楼。那些穿金戴银的大客商,无不对他二人侧目以视——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一位客商,有资格登上这家“三层楼”酒肆的第二层。 帅灵韵与邓如海走进了一间雅间,看到有个人正在这里等着他们。 这个人,真是陌生又熟悉,熟悉又陌生。 一时间,帅灵韵都不知道该要如何称呼于他。 倒是这个人先开了口。他面无表情的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帅东家,我们终于见面了。” 帅灵韵叉手还了他一礼,说道:“岳先生,好久不见。” 那人说道:“帅东家说的那一位岳先生,早已死去。现在阳关的人都叫我大掌柜,或者是曹先生。当然帅东家也可以像他一样直呼我的姓名,曹源山。” 帅灵韵说道:“在这里,岳先生或许真的死了。但在某些地方,某些人的心中,他仍是活生生的存在。” 曹源山知道帅灵韵是在说什么。他的眼中闪过出了一抹复杂的神色, 但脸上仍是没有表情,说道:“帅东家,邓掌柜,二位请坐。我们,该谈一谈我们的生意了。” 帅灵韵坐在了客席的位置上,邓如海没有入座侍立在一旁。 曹源山坐了下来,看着邓如海说道:“你也是做了分号大掌柜的人了,怎的还像当初一样,形如奴仆?” 邓如海说道:“不是‘形如’,我本就是王家的一名奴仆。” 曹源山沉默了片刻,莫名的淡然一笑,说道:“不忘本……这很好。” 帅灵韵仿佛从他的表情当中读到了某些东西,便试探的说道:“我听说,是他帮你建了这家酒肆?” “是。”曹源山说道:“你甚至可以说,他是我的主人,我是他的奴仆。” 帅灵韵皱了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曹源山面无表情十分肯定的说道:“但我是。” 帅灵韵微微一怔,“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 “很多。但我现在,不想说。”曹源山说道,“帅东家若有兴趣,何不找他当面打听?” 帅灵韵轻轻的叹息,“但是,他在哪里呢?” 曹源山说道:“关外。” 帅灵韵苦笑一声,“关外?……不等于是没说么!” 曹源山说道:“前不久,他是在于阗。现在,他应该是去了龟兹。我打听到消息,朝廷已经下令叫他撤回京城。我说的‘关外’二字,就是他还没有打从阳关经过的意思。” 帅灵韵眼睛一亮,“这么说,他就快回来了?” 曹源山肯定的点了一下头。 帅灵韵的眼中闪出了喜悦的神彩,“阳关和玉门关两道关口,他一定会走阳关这一边吗?” “一定。”曹源山说道,“他非但会走阳关入关,还一定会入三层楼。帅东家只管在这里,安心等候便是。” 帅灵韵暗暗的轻吁了一口气,面带笑容的说道:“顺便,我还可以和曹先生谈上一笔好买卖。” 曹源山说道:“这笔买卖不用谈了。” 帅灵韵微微一怔,“曹先生,言下何意?” 曹源山说道:“这一批玉石,产自于阗国。货源是裴蒙弄到手的,裴蒙是他新收的奴仆。负责拉货的是我,我也是他新收的奴仆。帅东家,这便就是你自家的东西了。你用车马将玉石拖回关中直接贩卖便可,这还有何可谈?” 第819章 女生外向 听完曹源山这一番话后,帅灵韵并没有表现出商人血赚一笔之后应有的惊喜。相反,她很淡定的摇了摇头,说道:“曹先生,账不能这么算。” 曹源山问道:“那依帅灵韵之见,这笔账,该怎么算呢?” 帅灵韵说道:“我只知道这笔玉石生意,是我们元宝商会和来自西域的粟特商人曹源山一起合作,并不牵扯其他人。所以,如何交易如何结算,一切都按商道上的规矩来。” 曹源山的眼中悄然闪过一道精光,脸上却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淡然道:“帅东家这么做,我可就有一点看不懂了。” 帅灵韵淡然道:“哪里看不懂?” 曹源山浅饮了一口茶水,娓娓说道:“中原贵人最为亲睐的美玉,大多产自于阗。但今年因为战争的缘故,销往中原的于阗玉一度断货,价格因此飞涨。就算是现在,能从于阗国弄到玉石货源的人,也是不多。中原于阗玉的价格,还会继续上涨。我弄来的这一批货,绝对是上上之品,入手的价格却是低廉得可怕。如果将其运抵中原贩卖,其巨大的利润足以让任何商人为之疯狂。哪怕是令舅公这样的大唐首富,也难免为之狂喜。帅东家却为何,要主动放弃最低的玉石进价呢?” 帅灵韵淡然一笑,说道:“商人逐利,乃是本性。贱买贵卖,无可厚非。但我以为,这其中还应多加一层讲究。” 曹源山问道:“什么讲究?” “公道。”帅灵韵说道,“只有讲究公道,生意才能做得长久。” 曹源山突然陷入了沉默。过了片刻他突然说道:“你们两个,真是越来越有夫妻相了。” 帅灵韵脸上稍稍一红,“我说的只是生意上的一些事情,大抵和他扯不上什么关系。” 曹源山说道:“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彼无故以合者,则无故以离——这是他曾经给我的教诲。帅东家听一听,这和你讲究的公道,是不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帅灵韵沉默了片刻,说道:“曹先生是否觉得,我们这样的做法,很傻?” 曹源山一口答道:“确实很傻。” 帅灵韵淡然一笑。 曹源山又道:“但只有真正能做大生意的人,才会表现出这样的傻。它其实,是一种大智慧。” 帅灵韵微微一怔,眼神之中冒出了许多的好奇。 曹源山说道:“还是谈回我们的生意!——既然帅东家不愿将它看作是自家的生意,那我只好用粟特商人的身份,来与帅东家磋商了。” 帅灵韵叉手一拜,“理应如此。” 曹源山拿来一份手杞交给帅灵韵,说道:“这是我草拟的契约书,请帅东家过目。” 帅灵韵接过手杞仔细了看了一阵,又将它交给邓如海也看了一遍。二人稍加合计,然后回道:“契约书大体没有问题,元宝商会愿意签约。” 曹源山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奇怪的笑容,说道:“帅东家和邓掌柜都不打算和我讨价还价吗?你们是否,太过爽快了一点?” 帅灵韵说道:“曹先生给出的价格已经十分合理,我们没有必要讨价还价。” 曹源山说道:“如果我告诉你,相比于进货价,我已从中赚取了十倍的利润。帅东家作何感想?” 帅灵韵淡然一笑,说道:“我只知道,曹先生给出的价格符合我们的预期。按此进价,我们元宝商会有利可图。至于曹先生从中赚了十倍还是二十倍,那都是你的本事,那也是你应得的利润。我管不着。” 曹源山看着帅灵韵,慢慢的点头,“确实公道。确实是一个,做大生意的人。” 帅灵韵叉手一拜,“曹先生过奖了。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们今天就签约?” 曹源山停顿了一下,说道:“帅东家,是否真的想好了?” 帅灵韵微微一皱眉,“想什么?” 曹源山说道:“如果帅东家当真不把这一笔玉石生意,看作是自家的生意。那我曹源山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一方巨富。我甚至有可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超越你们元宝商会的河陇分号。” 帅灵韵说道:“我说了,那是你应得的利润。如果真有那一天,你超越了我们商会的河陇分号,我会恭喜你。” 曹源山的眉头微微一皱,“你就不怕,养虎为患?” 帅灵韵淡然一笑,“不怕。” 曹源山摇了摇头,“帅东家,我若是你,就一定会汲取长安的教训,再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男人。” 帅灵韵说道:“曹先生说得没错。其实,我对你没有什么信任可言。” 曹源山眉头一拧,“那你为何,还要这样做?” 帅灵韵淡然一笑,“那是因为,我可以永远相信萧君逸。” 曹源山定定的看着帅灵韵,沉默了好一阵,然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说道:“帅东家,你眼光不错。” 帅灵韵说道:“那么现在,我们可以签约了吗?” 曹源山点了头,“可以!” 三个人没花多少时间,就把这一笔涉价巨万的玉石生意,给完全敲定了。 曹源山似笑非笑的摇晃着手里的契约书,说道:“倘若是岳文章签下了这样的一份契约书,他肯定做梦都要笑醒。” 帅灵韵面带微笑的问道:“那如果是曹先生呢?” 曹源山脸上的表情变得沉寂了许多,淡然说道:“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帅灵韵微微一怔,“为何?” 曹源山说道:“因为我知道,这笔大生意,其实就是帅东家在替自己攒嫁妆,或者说,是在替她未来的夫君攒家底。我曹源山最多只能捡上一点,你们吃剩的残羹冷炙。这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 帅灵韵的神情突然变得尴尬起来,脸都红了。 邓如海干咳了一声,“曹先生,这话可不能乱说。” 曹源山满不在乎的呵呵一笑,说道:“都说女生外向,果然不假啊!只是不知令舅公知道了其中的猫腻之后,会不会,有那么一点不高兴?” 帅灵韵轻叹了一声,说道:“实不相瞒。曹先生,将这笔玉石生意做成这样,原本就是,我阿舅的意思。” 曹源山愕然一怔,“你说什么?!” 帅灵韵说道:“你很意外吗,曹先生?” 曹源山满副不解,“哪会有人,主动帮着外人去挖自己墙角?他老糊涂了吗?他为何要这么做?” 帅灵韵沉默了片刻,说道:“阿舅没有老糊涂。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我猜测,他有三层用意。” “哪三层?” 帅灵韵说道:“这第一层和第二层的用意,大约就如曹先生所言。舅公想在商会之外悄悄的给我置办一份嫁妆,也给君逸预备一份额外的家底。以防他日,商会突生剧变。” 曹源山沉思了片刻,说道:“元宝商会树大招风,盯着它的人实在太多,其中甚至还有皇族。你阿舅这么做,倒也是明智之举。那么,他的第三层用意呢?” 帅灵韵举目看向曹源山,说道:“第三层用意,当然是为了你。” 曹源山愕然一怔,“我?” 帅灵韵认真的说道:“准确的说,是我阿舅想给昔日的好兄弟岳文章送上一份礼物。望他余生,衣食无忧。” 曹源山双眉紧皱,沉默良久。 “他……还好么?” 帅灵韵拿出一份书信,递到了曹源山的面前,“这是阿舅给你的信。” 曹源山接过信件匆匆道了一声“多谢”,正要走出雅间,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吵闹之声—— “二位客官,本店已然客满,还请二位另谋他处!” “我二人不要客房,只需在大堂之内有个歇脚之处便可。” “抱歉,实在抱歉!小店当真客满,二位还是请便!” “胡说!我分明看到大堂之中还有许多空位!我们又不会少了你的酒钱,为何不让我们进去?” “哎,既然二位苦苦相逼,小人只好如实相告——本店立有规矩,衣衫不整恕不款待!二位,还是请便!” 听到这里,帅灵韵说道:“曹掌柜,你这规矩当真立得有些新奇。” 曹源山淡然道:“阳关的猪窝,已经够多了。三层楼,必须和他们不一样。” 帅灵韵问道:“难道,三层楼就不怕得罪人?” 曹源山呵呵一笑,“帅东家不妨这么问。在阳关,谁敢得罪三层楼?” 第820章 兵分两路 曹源山的话刚落音,楼下传来一阵劈里啪啦的打砸之声,还有愤怒的嘶吼与咆哮—— “我二人行路万里,从未遇过尔等这般狗眼看人低的杂碎!” “尔等泼才,当真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三层楼撒野!” “我呸!什么狗屁三层楼!有什么了不起!京城随便找一家胡姬酒肆,也比你们强了百倍!” “兄弟休要多言!这些杂碎污辱咱们,拆了他的黑店便是!” 紧接着,又是一阵“嘣嘣嘣”的疯狂打砸之声。 曹源山的脸色变作铁青,帅灵韵忍不住笑了,说道:“真没想到,敢来得罪三层楼的人,这么快就出现了!” 曹源山牙缝里蹦出两字“找死”,正要冲出去,楼下响起一阵大吼—— “本公子出身名门,祖上世代簪缨!你这低贱如狗的蠢奴,竟敢当众辱骂本公子!真乃——师父可忍,叔叔不能忍!” 曹源山猛然一怔收住了脚步,脑海里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了,一个莾汉张牙舞爪的恐怖面目。 帅灵韵和邓如海则是同时惊呼一声,“这声音怎的如此熟悉?!” “我们快去看看!” 三人走出房间的同时,十几个身强体壮的胡人大汉冲进了大堂之内,一场群殴斗然爆发。楼下的酒客们惊慌逃蹿,已经有人跑到了店外前去报官。 帅灵韵等三人才刚刚跑到楼梯口,那十几个胡人大汉已有半数被放倒在地,正在呜呼哀哉惨叫不绝。一队巡逻的士兵敲响了铜锣冲进店内,大声吼叫“全都住手”! 胡人大汉们全都收了手,乖乖退到一旁。凌乱不堪的大堂中央,肩并肩的站着两个壮如熊罴的青年男子。 他们浑身脏乱形如乞丐。但他们就像是两尊下凡的战神,强大无匹的气场将店内所有人都给镇住了。就连那些冲进殿内的士兵,都没敢轻举妄动。 曹源山情不自禁的干咽了一口唾沫,“真的是他们……” 帅灵韵惊讶的叫了一声,“薛公子,赫连兄,怎的是你们?!” 两位青年扭头一看,同时惊喜叫道:“帅东家!可让我们找着你了!” 曹源山扭头就走。 “咦,此人好生眼熟!” “他不就是那个……” 帅灵韵连忙比了一个手势叫他们收声,然后说道:“二位兄长,请随我来!” 半个时辰以后。 三层楼已然恢复了正常的秩序。坐在大堂里的酒客,时不时的抬头朝二楼看上一眼,因为那里时不时传出一阵,过分奔放的大笑之声。 “哈哈,我兄弟二人苦苦追了一万多里路,总算是在阳关,追上了帅东家!” “什么都不必讲了!明日我们就一起出关,去找老萧!” 多次劝解无效之后,帅灵韵也就懒得叫他们小声一些了。只是听到这一声“老萧”她仍是很不习惯,便说道:“薛公子,你为何总要叫他老萧呢?……他还没那么老!” 薛嵩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说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总之,我就是要叫他老萧,这样亲切!” 帅灵韵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问道:“赫连兄,你们怎会来了这里?” 小赫连轻叹了一声,说道:“这便也有一些,说来话长了。简而言之,我们兄弟二人打听到了与萧兄弟有关的一些消息,说他去了西域,还在那边遭了罪、受了难。我二人便想去西域找他。于是我们先去了帅东家府上想要找你一同商议,却听说你早就动身去了河陇。于是我们,就一路追来了。” 薛嵩一拍桌几,说道:“这一路过来,我们听到许多乱七八糟的消息。有说老萧死在了拨换城的,有说老萧叛了国家当了俘虏的,也有说老萧打了胜仗当了英雄的。听得我都烦了!” 小赫连说道:“消息太多,真假无从分辨。于是我二人决定,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尽快找到萧兄弟本人。” 薛嵩连忙问道:“帅东家,你愿与我们一同出关,去找老萧吗?” 帅灵韵说道:“实不相瞒,我此次出行是有三个目的。其中最主要的一个目的,就是想要找到他。” 薛嵩大喜,“那太好了!明日我们就一同出关,去找老萧!” “兄弟且慢!”小赫连说道,“帅东家办事,可比我们稳妥。究竟要不要立刻出关找人,怎么个找法,我们不妨多听一听帅东家的意见。” 薛嵩连连点头,“帅东家你只管说。你是老萧的女人,便也是我们未来的嫂子。该怎么干,我们都听你的!” 帅灵韵脸上好一阵红的尴尬了一阵,然后说道:“我此行的另外两个目的,除了是要帮助邓掌柜一起重建河陇分号,再就是,做一笔非常重要的生意。” 薛嵩眉头一拧,“帅东家说的这一笔生意,不会与岳文章有关?” 帅灵韵点头,“确实有关。” 薛嵩立刻闷哼了一声,“帅东家,我是不是听错了?!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当初在长安,那个狗贼是如何陷害你的?!” 小赫连连忙说道:“兄弟稍安勿躁。帅东家这么做必有他的道理,其中一定颇有因由。我们不妨耐心的听一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帅灵韵深呼吸了一口,“二位,请听我慢慢道来……” 花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帅灵韵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岳文章现在的身份处境,全都详实的解说了一遍。 薛嵩总算是冷静了下来,说道:“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但既然帅东家说了这笔生意会对你和老萧有好处,那就该好好的做。至于那个狗贼,我会一直盯着他。万一他旧病复发又干坏事,我便一拳送他归西,再也不会手下留情!” 小赫连忍不住笑了,“兄弟,你会吓到帅东家的。” “这倒是不会。”帅灵韵淡然一笑,“我们现在都想找到君逸。但西域茫茫万里,君逸的行踪又在飘乎不定,我们贸然出关前去找他,便如大海捞针一般。兴许,还会在半道之上与他擦肩错过。因为朝廷已经下令,叫君逸撤回京城。想必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来到阳关了。” 薛嵩说道:“帅东家是想说,我们不如就在这里守株待兔?” 小赫连笑道:“你这呆憨!明明没有读过几页书,偏还喜欢乱说成语!” 帅灵韵也是笑了,说道:“用词虽是欠妥,但意思大体不差。二位兄长,以为如何?” 小赫连说道:“我倒是没有什么意见。看他。” 薛嵩想了一想,说道:“我这心里,始终有些不踏实。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消息,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还有那个朝廷的调令也只是传言而已,我们几个,谁又曾亲眼见过了?” 帅灵韵和小赫连都摇头。 薛嵩一巴掌拍到了桌几上,“依着我的意思,不管老萧现在是好是坏是吉是凶,我都要尽快的、亲眼的见到他才能安心。所以我决定,我要立刻出关,去找老萧。” 小赫连立刻说道:“好,我陪你一起去。” 薛嵩说道:“不如这样,我们兵分两路。帅东家留在阳关,守株待兔。我们两个去往西域,大海捞针!” “如此甚好!” 第821章 我没疯 大雪纷飞,地面已有三尺积雪。四周冰山环绕,入眼可见合抱粗的冰椎,悬挂于半山之际。 在这样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里,有一座大湖却显得十分另类。它非但没有结冰,还通体透蓝美得醉人,给人一种置身于江南水乡的错觉。 盖嘉运穿着一身厚实的皮裘站在湖边,看着微波荡漾的蓝色湖面,直犯愁。 站在他身边的副将夫蒙灵察心情也是极度不爽,嘴里已在骂骂咧咧,“这里真是一个鬼地方!四处结冰寸草不生,偏是这个最该结冰的大湖,它一丝一毫的冰渣也没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另一名副将程千里说道:“你尝一尝这湖水的味道,便就知道了。” “这和湖水的味道有什么关系?”说归说,夫蒙灵察还是尝了一口湖水,立刻吐了出来,“咸的!咸死人了!” 盖嘉运说道:“这本就是一座咸水湖,比吐蕃边境的青海湖还要更大。这种湖是不会结冰的,所以胡人将它称作‘热海’。” 程千里说道:“属下曾经听说,当年玄奘法师西行取经之时曾经路过此地,将此湖称为大清池。传说湖中龙鱼杂处、灵怪四起。世居此地的胡人将它视作圣地,从来不敢来此渔猎;过往的旅人见到此湖,都会停下祈福。” 夫蒙灵察叹了一口气,“叫何名称,圣不圣地,那都无关紧要。关键是这座大湖,它真的、真的是一点冰都不结。想要跨过湖面撤军,看来是绝不可能了。” 盖嘉运眉头紧皱,说道:“莫贺达干诱敌深入,九面埋伏。唯独网开一面,却将我军驱赶到了这个地方。莫非你以为,他是随意为之?” 程千里说道:“莫贺达干老谋深算,加之熟悉此方地理。他肯定早就知道,这里是一个插翅难飞的绝境死地。” 夫蒙灵察低了下头,“都护,这都怪我轻敌贸进……” “罢了!”盖嘉运低喝了一声,然后说道:“现在,不是寻人罪过的时候。我们还得想办法,早些突围才是。否则两万多名大唐热血男儿,都要变成热海边的冰胎菩萨了。” 夫蒙灵察抱拳一拜,“都护,祸是末将惹下的!末将愿领一支轻军奋死突围,好歹杀出一条血路,以助都护率领大军突出重围!” “行不通的!”盖嘉运说道,“此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莫贺达干早已派遣精锐兵马守住了各个要道。别说是杀出一条血路,你们才刚刚出现在敌人的视野之中,恐怕就已经变成了一窝窝的刺猬。” 夫蒙灵察重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程千里说道:“都护,我们是否可以留下一部分人马断后,再尝试翻越后面的大山?” 盖嘉运又摇了摇头,“我早已派人四下勘察过了,附近并无山道可行。四周全是陡峭笔直的悬崖,加之冰雪覆盖,就算是猿猴也难以攀登上去。这样的冰雪大山,岂是凡人可以翻越?” 夫蒙灵察有点急了,“突围不行,撤退也不行,就连这座大湖它也不肯结冰!难不成,我们就坐在这里等死?!” 盖嘉运双眉紧皱,凝神看着湖面,如同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希望这永不结冰的大湖之中,真有神龙显灵……” “报——”一声大喊从后方传来。 三人转身一看,一名斥侯踩着厚实的积雪,正在艰难的爬滚而来。 盖嘉运叫两名侍从迎上前去,把斥侯接到面前,问他何事? 斥侯急忙说道:“报都护!安西大都护府已经出兵,前来营救我军了!” 三人大喜,一同问道:“多少兵力?何人领军?兵马行至何处了?” 斥侯答说,安西军五千兵马已经至于碎叶境内,几与我军隔湖相望。领兵统帅,御史钦差萧珪! 三人又同时一惊,“才五千兵马?” “怎的是萧珪领兵?” “他不是在于阗吗?何时去的大都护府?” “别吵了!”盖嘉运猛一挥手,然后对斥侯问道:“这消息,你是如何打探得来?” 斥侯面露惊喜之色,说道:“都护,小人是爬过了雪山,从敌军营中打探得来的消息!现在,萧御史已经派出使臣去找莫贺达干谈判了。并且莫贺达干已经给出了答复,愿与萧御史会晤相商,并邀他赴往碎叶城中一行。估计现在,萧御史已在动身去往碎叶城了!” 盖嘉运当即瞪圆了眼睛,“这可如何使得?!” 程千里也惊道:“萧御史在冰斗湖,一口气杀了突骑施汗国三万余人!他若出现在碎叶城中,还不得瞬间被人撕作碎片?!” 夫蒙灵察吸了一口凉气,小声的嘟囔道:“这人,莫非是个疯子?” 此时此刻,唐军营中。 萧珪面对着王正见等一批将士,十分淡定的说道:“王将军,我没疯,我很清楚的知道我在做什么。碎叶城,我必须走这一趟。” 王正见仍不死心,说道:“萧御史现在去往碎叶城,肯定再也出不来。如此就算是救下了盖将军和他麾下两万大军,又能如何?更何况,胡人生性狡诈从来不讲信义。他们很有可能食言而肥,依旧不肯放过盖将军。” 萧珪淡然一笑,“无非就是赌上一把了,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不想放过。更何况,是拿萧某一个人去赌两万多人活命。这已经非常划算——你们不必再劝,我意已决!” 王正见再要说话,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哭号,“萧御史,你可千万不能去啊!” 众人扭头一看,一个胖乎乎的家伙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 萧珪一愣,牛仙童? 牛仙童一头扑倒在萧珪面前,死死抱住他的双脚,大声高喊,“来人,快来人!抓住他!赶紧抓住他!千万不能放他跑了!” 萧珪用力甩脚却怎么也甩不掉,还有些站立不稳差点翻倒在地。他不禁有点恼火,“谁把他放出来的!赶紧给我弄走!” 王正见抱拳一拜,“萧御史恕罪,是末将私自下令,把牛公公请来的。萧御史想要孤身赴敌营,这么大的事情末将等人不敢擅专,必须禀报牛公公决断才行!” 牛仙童死死抱着萧珪的双脚怎么也不肯松手,又哭又嚎如丧考妣,“萧御史,碎叶城那就是一个龙潭虎穴,你可千万不能去啊!你可别忘了,公主殿下还在京城等你回去完婚哪!” 萧珪咬牙恨道:“我不能去。那要不然,你去?” 牛仙童惊叫了一声“啊”,瞬间止住了嚎哭。 萧珪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拍了拍牛仙童的脑袋,“牛公公,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不要这样!” 牛仙童小心翼翼的说道:“小人若是松开了,萧御史可不许撒腿就跑?” 萧珪说道:“我若想跑,又岂是你能抓得住的?——赶紧起来牛公公,地上凉。” 牛仙童这才松开了萧珪的脚,艰难的爬起身来,一边拍打身上的雪渍一边嘟囔道:“别说,这地上还真是挺凉的……” 萧珪朝秦洪伸了一下手,秦洪将他挂在腰上的横刀解下,递到了萧珪手中。 “咣郎”一声! 萧珪突然拔刀出鞘,将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我萧珪现以统帅之名下达号令,诸公务必听好!”萧珪手握横刀,一一指过在场的王正见与牛仙童等人,沉声说道:“军令:我将暂弃军队赴往碎叶一行,任何人不得阻拦。违令者,立斩!” 王正见等一众将校各自一脸惊惶之色,但也只好乖乖的抱拳而拜,“喏!” 萧珪将他的刀尖指向了牛仙童的鼻尖,“牛公公,你怎么说?” 牛仙童傻傻的看着近在眼前的刀尖,已经变成了斗鸡眼,喃喃道:“萧御史,我我、我只劝你一句,还是再好好的想一想?公主殿下正在等你回京完婚,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还有还有,小人听说朝廷正在多方准备,迎你凯旋为你庆功,你的英雄之名即将传遍天下!小人还听说,圣人会亲自颁敕嘉奖于你,可能还要对你委以重用。现在你已是万金之躯、国之重器,前途无可限量。你为何还要,如此弄险?” 萧珪晃了晃刀尖,说道:“多谢牛公公好意提醒。现在你只需说一句,还拦不拦我?” 牛仙童吓得连退几步一个劲的摆手,急急说道:“我我、我不敢拦你!但我就是想不通,你为何要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只身赴往龙潭虎穴?你究竟图什么?!” 萧珪收刀回鞘,说道:“我与他们素昧平生,的确互不相干。但是……大唐,不能没有他们那些人!” 第822章 王者之路 平常温文尔雅凡事都好商量,但重大决定一旦做下便无人可以更改,这是属于萧珪的性格,秦洪和严文胜等人早就习惯了。 但对王正见和牛仙童来说,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萧珪温和外表之下的极度刚强一面。现在,他们只能接受事实,任由萧珪离去。 当萧珪说到,他要带尔微特勒一同去往碎叶时,牛仙童原本是想阻止的。但一想到那一把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横刀,他只好乖乖闭嘴,眼睁睁的看着尔微特勒从马车里面走了出来,骑上了一匹马。 王正见从他的心腹近卫当中挑选出了二十人,充为萧珪的卫队与之同行。老道持重的秦洪自然要与萧珪同去,严文胜理所当然的也要一并跟随。 但在出发之前,萧珪将严文胜叫了一边,对他说道:“老贼,我要你留下。” 严文胜感觉到了一些震惊,“为什么?” 萧珪微微皱眉,“你从不质疑我的决定,今天这是怎么了?” 严文胜沉闷的深呼吸了一口,突然单膝跪地叉手一拜,“先生恕罪!严某今日还真就想要问个清楚——先生为何不带我去?” 萧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蹲下身来面对面的看着他,小声说道:“我不在的时候,他们需要一个主心骨。你是他们的严大,这个人非你莫属。” 严文胜表情大变,“先生,你、你……不打算回来了?” “说什么蠢话!”萧珪低斥了一声,然后面带微笑的说道,“我与莫贺达干见面之后,将有许多事情要谈。除了盖嘉运那一支人马的问题,可能还有两国停战、突骑施汗国重归大唐麾下这样的大事。这可都是军国大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并且,我们还得不断的征求大唐朝廷的旨意。这消息在碎叶和京城之间往返一次,至少就得一个月。所以,我肯定会要离开一段时间。在此期间你要尽到职责,做一个让人放心的严大。你明白了么?” 严文胜小声急道:“先生,你已经看到了碎叶城中的危险,你已经预料到了突骑施人不会善待于你。对不对?” 萧珪面不改色淡然道:“我没你瞎想的那么神机妙算。不要再说废话。记住我交待的事情。” 严文胜的眼睛一眨都不眨,死死的盯着萧珪,咬着牙抿着嘴,不说话。 “叭”的一声脆响,把众人吓了一跳。 萧珪冷不丁的一个耳光甩在了严文胜脸上,沉声道:“我在跟你说话,听到没有!” 严文胜倔强的挺着脖子,仍是那样死盯着萧珪,牙齿快要把嘴唇咬出了血来,就是不吱声。 “叭”!又一个耳光! 萧珪厉声道:“说话!回答我!” 严文胜的眼圈突然红了。 萧珪第三次扬起手来。 严文胜一头撞在地上,大声喊道:“喏!——” 萧珪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力的按了一按,小声说道:“老贼,红绸还在等着,给你生个宝贝儿子。趁有时间,好好努力!” 说罢,萧珪站起,转身就走。 严文胜扑在地上大声喊道:“老贼遵命,先生保重!” 萧珪脚下未停头也不回,踩蹬上马挥鞭一抽,“我们走!” 王正见等一众军士,整齐的抱拳而拜施行军礼,大声道:“恭送萧御史!” 牛仙童急得跳脚又拍手,“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半个时辰以后,萧珪一行人走到了一片雪地之中。因为积雪太过厚重,众人只好全都下马,牵马步行。 数日来罕有言语的尔微特勒,牵马走在了萧珪身边,冷不丁的说了一句,“我若是你,就不会来这一趟。” 萧珪看了他一眼,说道:“特勒是在好心提醒于我,碎叶之行凶多吉少吗?” 尔微特勒淡然道:“你精明似鬼,根本就不着谁来提醒你。我只是想不通,你杀了我们突骑施三万人。现在碎叶城中的突骑施子民,至少就有三万个理由要将你锉骨扬灰。你为何,还敢主动送上门去?” “三万个理由?”萧珪哈哈的大笑了几声,说道,“当真要杀人,又何须什么理由!” 尔微特勒眉头一拧,“你是欺我碎叶牙帐之中,无一人敢杀你萧珪?” “不,恰好相反。”萧珪说道,“他们非但是敢杀我,还敢……连你一起杀!” 尔微特勒当场一怔,“你说什么?!” 萧珪淡然一笑,“我还以为你早已知晓。没想到,还要我来提醒于你。” 尔微特勒突然停住了脚步,瞪大了眼睛看着萧珪,沉声道:“你真是个疯子!” 萧珪也停住了脚步,面带笑容看着他,“我没疯。我很清楚的知道,我在做什么!” 尔微特勒有点急了,突然扔了马缰扑向萧珪。秦洪如幻影一闪挡在了他的面前,冷冰冰的横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卫队将士们也都迅速围拢过来,每个人都握紧了刀柄。 萧珪说道:“老秦,你先退下。将士们也不必惊慌,我与尔微特勒有事相谈而已。” 秦洪收了刀退到一旁,其他的卫队将士也都散开了一些,但仍是高度警惕的盯着他们。 尔微特勒再一次扑到萧珪面前,双手抓住他的衣襟,额头贴额头的沉声说道:“你早就算计好了,会有人在半道之上袭杀我们,对不对?” 萧珪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怎么,你怕了?” 尔微特勒恨得直咬牙,“我早该想到的,都摩度和骨啜肯定不会让我平安无恙的回到碎叶!想要杀我,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如果还能把你一起杀了,汗国与唐朝就会结下死仇再无和解之可能,便只剩下结盟吐蕃这个唯一的选择!——此事若成,都摩度就将取代我的老师成为汗国第一权臣!他竭力辅佐的骨啜,也将顺理成章的继承可汗之位!” 萧珪突然哈哈的大笑起来。 尔微特勒简直气急败坏,“你还笑!——疯子!你真是一个疯子!你明明早就看穿了这一切,为什么还要带我一起来?!” 萧珪面带笑容的说道:“我不带你一起来,都摩度和骨啜哪来的机会刺杀?他们不刺杀,你的老师莫贺达干和都摩度怎么开战?他们不开战,你哪来的机会……当上可汗?” 尔微特勒先是一愣,然后咬牙切齿道:“如此说来,你还是为了我好?” “当然。”萧珪理直气壮的说道,“王者之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你现在唯一的选择。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 尔微特勒气得大叫起来,“少来教训我!收起你那一张,乡间塾师的可恶嘴脸!” 萧珪直皱眉,用手指点着尔微特勒的脸庞说道:“孺子!不可教也!” 尔微特勒一掌挥开萧珪的手,气呼呼的说道:“萧珪,你真是太虚伪了!汗国打起内战,得益的只有唐朝!” 萧珪两手一摊,十分无辜的说道:“既然特勒已经看穿了这一切,那这一场内战,你们大可以不打嘛!” 尔微特勒猛然一怔,呆呆的看着萧珪,发愣时间长达二十秒……然后,他整个人就像是一个被拔开了塞子的气球一样,慢慢的泄了气,蔫了下来。 萧珪给了他充分的时间思考,然后说道:“看来特勒已经想通了。不管我萧珪来与不来,突骑施汗国的这一场内战,早就无可避免。要说我做了一点什么,那也最多就是,让这一场内战早一点、痛痛快快的打起来。顺便,我再搭救一下盖嘉运。” “你别说了!!”尔微特勒大声嘶吼。 萧珪满不在乎的淡然一笑,“好,那就不说了,我们继续赶路!” 说罢,他就牵马朝前走去。 尔微特勒在他身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喃喃道:“疯子,真是一个疯子!明明知道这是一条充满杀机的死路,你还要去赶!” 萧珪一边往前走,一边大声说道:“我已经说过了,王者之路不是那么好走了。特勒若是怕了就赶紧开溜,现在还来得及!” 尔微特勒牵上马儿迈开步子朝前追来,大声说道:“狼神的后裔、汗国的男儿,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第823章 跟他走 队伍继续前行,秦洪走在最前面为大家探路。尔微特勒跟在萧珪身后不远的地方,一边走一边用心观察同行的安西军将士。 渐渐的,尔微特勒感觉到有一些奇怪——为什么这些人,一点情绪变化都没有? 萧珪回头看了他两眼,问道:“特勒,在想什么?” 尔微特勒快走几步与之平肩,然后问道:“他们全都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明确知道这是一趟充满危险的死亡之旅。为什么他们连一句质疑都没有,还在心甘情愿的继续跟随?” 萧珪抬起头来看了周边的将士一眼,脸上露出了自信又欣慰的笑容,说道:“因为,他们是安西铁军的将士。” 尔微特勒皱了皱眉,“说了,等于没说!” 萧珪呵呵一笑,一边踩着厚实的积雪艰难前行,一边说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不就是你们突骑施人,最为崇尚的勇士精神么?” 尔微特勒冷冷一笑,说道:“要我说,你们最多也就是初生牛犊不畏虎,无知者无畏,如此而已!” “哟!”萧珪惊喜的笑道,“特勒的汉学造诣,果然不凡哪!” 尔微特勒的脸皮轻微的抽动了几下,表情变得有些难看起来。因为他立刻联想到了揣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封,萧珪写给他的汉文战书…… 萧珪又冒出一句,“孺子可教也!” “闭嘴!”尔微特勒有点恼火,“萧珪你给你记住!总有一天,我会战胜你!到时候,我会连本带利的全都讨回来!” 萧珪说道:“前提是,我们能够熬过眼前这一关。还有就是,你必须当上可汗才有这个机会。” 尔微特勒皱了皱眉,难得的没有回嘴反驳,而是认真的说道:“倘若都摩度当真派人前来刺杀,我们现在只有二十几个人。如何抵挡?”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这个时候,我们只有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尔微特勒问道。 萧珪说道:“相信你的老师,莫贺达干。” 尔微特勒颇觉意外,“你说什么?!” 萧珪说道:“按理说,你应该比我,更加的了解你的老师才对。” 尔微特勒说道:“你的意思是,老师会对都摩度的行动有所预料,然后针对于此,提前做出一些安排?” “难道不是么?”萧珪反问。 尔微特勒沉思了片刻,说道:“萧珪,你为什么会如此相信我的老师?他可是,你的敌人!”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世事无常造化弄人,骨肉兄弟都可以同室操戈,敌人当然也能变成朋友。” 尔微特勒当然知道,萧珪是在嘲讽他与骨啜之间的兄弟反目。他有点郁闷的咬了咬牙,说道:“我与骨啜,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在汗国,这样的兄弟还不如一起打猎的朋友来得亲密。” 萧珪问道:“那吉阿波呢?” 尔微特勒说道:“吉阿波才是我的真兄弟,我们可以为了彼此去死!” 萧珪好像松了一口气,“这就好。” 尔微特勒有点好奇,“你什么意思?”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吉阿波太过生猛,让我有点害怕。” 尔微特勒有点意外,“难得,你居然也会懂得害怕?” 萧珪说道:“老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得不要命的。吉阿波那种人,谁不害怕?——万一我刚进碎叶城就被他蛮不讲理的撕成了几瓣,那多冤哪!” 这一段绕口令式的回话让尔微特勒想了一阵才算明白,他有一点气愤,“我感觉,你是在骂我兄弟!——你骂他傻!”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我承认我是在说他傻,但我没有骂他的意思。因为我自己也有这样一位,蛮不讲理的傻兄弟。” 尔微特勒有点惊奇,“不会,你也有?” “我真有。”萧珪点了点头,“他叫薛嵩,人在长安。万人之敌,奇傻无比!” 尔微特勒连忙问道:“万人之敌,比之郝廷玉,如何?” 萧珪说道:“各有所长,难分高下。” 尔微特勒说道:“你们汉人不是有个说法,叫做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吗?” 萧珪面带笑容的摇了摇头,“他们永远不会生死相搏舍命一战。所以也就,永远不会分出真的高下。” 尔微特勒正要再问,突然传来“嘘——”的一声。 走在前面的秦洪突然弯下腰身,朝后面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萧珪等人瞬间做出反应,全都蹲卧在了雪地之中。 马上,秦洪又朝后面飞快的挥手,示意——前方有危险,大家赶紧散开! 萧珪等人连忙舍弃了马匹在雪地上滚爬起来,迅速分散了队伍。 这时,前方的树林里突然蹿出了一大片黑茫茫的东西! “箭雨!!!” 喊声刚起,就有两名唐军将士高举盾牌朝萧珪猛扑过来。 盾牌很重,将萧珪砸得全身发疼,脑袋上可能都已经起了包。但这两块盾牌确实救了他的命。箭矢砰砰当当的砸在盾牌上,就像老天爷下起的冰雹一样。 箭矢不停落下。 萧珪耳边,传来模糊又艰难的声音,“萧御史,千万保重……小人,先行一步了……” 萧珪猛然转过脸来,眼睛透过盾牌的缝隙,看到身边有一位很年轻的唐军将士,身上已经插满了箭支。滚滚的热血奔流出来,正在融化地面的积雪。 萧珪睁圆了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一张年轻的、正在死去的脸。 年轻人也在看着萧珪。他的嘴在轻微的翕动,想要说话,却已发不出声音,只从嘴里涌出了许多的鲜血来。 萧珪读出了他的唇语,替他说道:“安西铁军,战无不胜!” 年轻人百般释然的咧嘴一笑,睁着眼睛,断了气。 萧珪的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模糊。他咬着牙,沉声说道:“汗国覆灭之日,兄弟……当可瞑目!” 箭雨稍停,压在萧珪身上的盾牌突然被扒开。有人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他从雪地里拉了起来,冲他大声吼叫,“还不走?!” 居然是尔微特勒! 秦洪和几名唐军将士迅速靠拢过来,在他二人身前举起盾牌,形成了一道防护墙。 萧珪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躺在血泊中的年轻人,大喊一声,“撤!” 尔微特勒猛一挥手,“跟我走,往这边走!” 大家整齐一愣,全都看着尔微特勒。 尔微特勒却把眼神投到了一旁,那里也躺着一块盾牌和一名已经死去的唐军将士。 然后,他说道:“至少现在,我们是朋友!” 大家又把眼神投向了萧珪,征求他的意见。 萧珪点了一下头,“我们跟他走!” 尔微特勒头一个冲了出去,“下一轮箭雨马上要来,大家赶快!” 大家迅速跟上。 但地面积雪太深跑不了太快,第二轮箭雨又落在了众人头上。好在这一次大家都有所准备,盾牌保护到了大多数的人,但也有两名唐军将士当场阵亡,另有四五人负伤。 紧接着,又是一轮箭雨落下。大家只能带着伤员,躲在盾牌后面艰难前行。 尔微特勒远比其他人更加的愤怒,他的双眼都已充血,宛如一条疯狂的恶狼。 “都摩度,我尔微指天发誓!一定要你,不得好死!!” 第824章 新坟 飞箭如雨交织成网,将萧珪等人完全笼罩。他们的处境变得十分被动与充满凶险。 尔微特勒趁了一个空隙,在雪地上打了几个滚摸到萧珪身边,对他说道:“如此躲着,不是办法。就算不被射死,我们也要活活冻死在雪地里。” 萧珪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尔微特勒说道:“我们应该主动出击!” 萧珪皱了皱眉,“如何出击?” 尔微特勒说道:“我们可以分散开来,从不同的方向杀进树林,解决那些弓箭手。” 萧珪说道:“盾牌太少,不宜分开。再说了,看这箭矢的密集程度,对方至少有两百人。我们现在只剩十几个人,就算我们全都安然无恙的杀进了树林,也未必就是他们的对手。” 尔微特勒郁闷的皱起了眉头,“难不成,就这样一直挨打?” 萧珪侧过身,透过盾牌的缝隙朝树林方向看了两眼,说道:“稍安勿躁,等候时机。” 尔微特勒有点恼羞成怒,沉声道:“想不到,你竟如此胆小!要等你等,我先冲杀出去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你抓住机会,杀进树林!” 说罢,他一扭身就要走。 萧珪一把拽住他的衣襟,说道:“难道是我,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尔微特勒当场一愣。 萧珪死死抓住他的衣襟不放,沉声道:“你曾亲口说过,莫贺达干一直都在教导你,叫你扔掉身上多余的骄傲与愤怒。如果你不主动这么做,会有你的敌人来帮你做到!——现在那边,至少有两百个敌人正在等着帮你!你是否已经急不可待?!” 尔微特勒神情微变,总算是慢慢的安静了下来,不再幻想冲杀出去。 又是一轮箭雨招呼过来,大家连忙躲避。 片刻后,树林方面突然传出阵阵惨叫,箭雨倾刻停止,紧接着又传出了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尔微特勒面露喜色,“来了吗?!” 萧珪神情严峻,“有可能。” 尔微特勒深呼吸了两口,情绪稳定了许多,对萧珪说道:“又被你说中了。” 萧珪全神贯注的盯着树林方向,没有理睬。 尔微特勒深看了萧珪几眼,也未再多言。 过了许久,树林里的动静停止了。一群穿着黑衣黑甲、用黑巾蒙面的神秘人,从树林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他们,尔微特勒如释重负,“铁狼卫!” 萧珪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铁狼卫,但听李嗣业和任霄、章迈等人说起过。他们曾经在冰斗湖战场上出现过,战斗力相当强悍,绝对不是寻常兵卒可比。 “这些铁狼卫,是你的人么?”萧珪问了这么一句。 尔微特勒说道:“铁狼卫,原是可汗的私人卫队与贴身侍从。在我年满十五周岁那一年,父汗将一批铁狼卫送给了我,充作我的私人卫队。” 萧珪不禁皱了皱眉头,“那也就是说,他们从根本上,仍是可汗的人……” 尔微特勒说道:“你放心,他们绝对值得信任。你应该还没有忘记生擒我的时候,那些直到最后仍在拼命保护我的铁狼卫。” 萧珪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尔微特勒看了萧珪一眼,说道:“虽然现在,我们一起出生入死。但往日的那些仇恨,我也不会忘记。” 萧珪说道:“心知肚明即可,真有必要说出口来吗?” 尔微特勒冷笑了一声,“这就是草原男儿和奸滑汉人之间的区别了。” 萧珪不禁笑了,“好好,我奸滑无比,你光明正大!” 尔微特勒有点气恼,“萧珪,你为何如此擅长斗嘴?是跟你身边的那些妇人学来的本事吗?” 萧珪认真的思考了片刻,一本正经的说道:“好像,她们一直都在跟我学。” 尔微特勒哭笑不得,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奇怪。旁边的唐军将士却是笑出了声来,原本紧张的气氛突然变得轻松了许多。 黑衣人越走越近,大约有三四十人。唐军将士提高了警惕,拉满了弓箭对着他们。 尔微特勒用突厥语大喊了一声,“站住!” 对面的黑衣人整齐停步,整齐的以手抚胸单膝跪在了雪地之上,齐声道:“参见特勒!” “没错,是他们!” 尔微特勒如释重负,从盾牌后面站起了身来,说道:“萧珪,叫你的人收起弓箭,撤去盾牌。”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 尔微特勒背着一名唐军将士的尸体,将他慢慢放进了一个土坑里。然后,他开始亲手将他掩埋。 萧珪等人全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尔微特勒不许他们过来帮忙。 用泥土堆完一座简易的坟墓之后,尔微特勒捡来许多的石块,严严实实的压在坟墓的四周。紧接着,他用一把匕首割破了自己的脸,任由鲜血溅在坟边的石块上。然后他就站在坟墓的前面,以手抚胸,低头默哀。 秦洪在萧珪耳边,小声说道:“这是突厥人最古老也最崇高的葬礼仪式。他们在安葬自己的君王、酋长或是最尊敬的长辈的时候,会割破自己脸仍由鲜血流在坟前的石头上,以此表示尊敬、哀痛与悼念。”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不知那位唐军兄弟,在天之灵做何感想。他一定没有想到,自己会为了营救一名突骑施王子而丧命;他可能更加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一个葬礼。” 秦洪说道:“他是为了,尽到职责。” 萧珪慢慢点头,“对。职责……” 片刻后,萧珪与尔微特勒一行数十人,离开了这一片多了几座新坟的雪地,向西北方向继续前进。 走了片刻,萧珪说道:“方向不对。我们不是要去碎叶城吗?” 尔微特勒说道:“他们告诉我,老师已经离开碎叶,去了城外的军营。现在,我们要去军营见他。” 萧珪说道:“碎叶城中,发生了什么?” 尔微特勒说道:“现在还不知道。等见了老师,一切自然明了。” 萧珪没再多问。如此走了大约一两个时辰,天都快要黑了,大家总算是见到了一片座落在雪地之中的,巨大营盘。 看到这个飘扬着黑色狼头大纛的军营,尔微特勒并不兴奋,反而有些郁郁寡欢、心事重重。 萧珪倒是很能理解他的感受。他毕竟是打了败仗、当了俘虏回来的,可不是什么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铁狼卫领着众人顺利进入军营,径直来到了中军帅帐之内。 莫贺达干果然是在这里等着他们。萧珪还未及与他打上招呼,尔微特勒先行上前,跪倒在了莫贺达干的面前。 “老师,学生回来领罪了……请老师将我处斩!”他低着头,如此说道。 莫贺达干微微皱眉看了尔微特勒几眼,淡然说道:“走开。我现在没空搭理于你。” “是……”尔微特勒像一只温驯的小绵羊那样,乖乖的站起身,乖乖的站到了一边去。 萧珪上前两步,叉手一拜,“大唐使节萧珪,幸会汗国莫贺达干。” 莫贺达干叉手还礼,“萧御史,于阗匆匆一别后,这么快,我们又再见面了。” 萧珪说道:“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莫贺达干说道:“为人臣子,是祸是福都要一肩扛起。那也就,无所谓好事还是坏事了。” “莫贺达干,果然高论。”萧珪说道,“但我还是希望,我们都能为各自的母国谋福。就算是坏事,我们也要努力,将它变成好事。” 莫贺达干说道:“有了萧御史的这句话,我们的谈判,也算有了一个好的开端。” 萧珪说道:“看来,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 莫贺达干点头,“是的。我们都希望,这一场战争能够尽早结束。” 莫贺达干微然一笑,“莫贺达干,谈判这么快,就已经开始了吗?” “恕我怠慢了。”莫贺达干也是同样一笑,“萧御史,快请坐。来人,上酒肉!!” 第825章 花招 莫贺达干烤了两只全羊来招待萧珪等人,这在突骑施汗国已经是很高的礼遇,尤其是在军队里。 受伤的唐军将士,也得到了良好的救治。在此期间有一细节让莫贺达干颇觉意外。那就是,那些军医是尔微特勒亲自叫来的。并在医治伤员的过程当中,尔微特勒一直从旁监督,以确保那些突骑施的军医没有趁机对唐朝的士兵下黑手,甚至连一个敷衍了事的机会,他也没给。 “他这是怎么了?”莫贺达干如此对萧珪说道,既像是感慨,又像是发问。 萧珪说道:“莫贺达干的意思是,他以前不这样?” “当然不是。”莫贺达干说道,“他生来就是高贵的王子,很少会去怜悯和尊重那些普通的士兵。更何况,是敌国的士兵。” 萧珪说道:“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在经历了一些,重大变故之后。” 莫贺达干说道: “所以我说,他或许还要感激你,砍掉了他那一根不中用的手指。”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莫贺达干,在汗国的军营里面讨论这样的话题,恐怕不大合适?” 莫贺达干也是面露笑容,“那我们就来谈一谈,我们该谈的话题。” “好。”萧珪说道,“我此行的目的很简单,想必莫贺达干已经知道,但我仍需把话挑明。我希望莫贺达干能够网开一面,放盖嘉运及其麾下唐军离开你的包围圈,原路返回。” 莫贺达干沉思了片刻,说道:“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 萧珪皱了皱眉,“莫贺达干,言下何意?” 莫贺达干说道:“我们之间的谈判,已经不是第一次。我们都应该是,了解谈判规则的人。”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莫贺达干,想要什么?” 莫贺达干扬起了他的右手食指,“第一,弓月城必须立刻归还给汗国。” 萧珪说道:“这就是为什么,从弓月城发兵而来的盖嘉运,不能原路返回了?” “对。”莫贺达干说道,“盖嘉运强夺弓月城,杀了我们不少人。那是我们汗国的小牙,就像你们大唐的陪都洛阳城一样。萧御史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我的这个要求,是否过分?” 萧珪说道:“确实不过分。但这不是一件小事,我需要征求朝廷方面的首肯。” 莫贺达干说道:“我对此,倒是没有意见。但就怕,盖嘉运和他麾下的两万五千大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撑不到那个时候。” 萧珪陷入了沉默之中,努力思考。 莫贺达干突然说道:“萧御史,我倒有个折中的方案。” 萧珪叉手一拜,“愿闻莫贺达干高见。” 莫贺达干说道:“我可以立刻让出一条道,任由盖嘉运率军撤离。但这条道只会通往,你与王正见所率兵马的驻地。然后你下令,叫盖嘉运和王正见合兵一处,沿你的来时之路撤回龟兹。与此同时,我再发兵夺回弓月城。如此,你便无需请示朝廷,我还能够斩获些许微功,盖嘉运等人也不会冻死在雪地里。你觉得怎样?”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那些留守弓月城的唐军将士,又当如何?” 莫贺达干说道:“我可以给出一些时间,让他们撤退。不过我也知道,除非是盖嘉运明确下令叫他们撤退,否则他们就会像拨焕城的唐军将士一样,全体坚守到最后一刻。” 萧珪说道:“所以这件事情,我们还得去征求一下盖嘉运的意见。” “是的。”莫贺达干点了点头,“如果萧御史同意,你现在就可以派人去见盖嘉运。只要他也点头,明天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就可以在大清池南岸,与王正见将军汇合了。” 萧珪陷入了思考之中,心想盖嘉运现在迫切想要军功,好不容易拿下一个弓月城,马上又要拱手送回,他肯定特别不乐意。但这是为了换回他自己的性命,还有两万五千名唐军将士的性命。就看他,如何取舍了。 “可以。”萧珪点了头,然后对站在身边的秦洪说道:“老秦,辛苦你一趟,带上两个兄弟立刻出发,去见盖嘉运。” 秦洪却没有马上应答,反而说道:“萧御史,请三思。” 萧珪问道:“何意?” 秦洪说道:“莫贺达干提出的这个办法,看似两全齐美,实则对于萧御史而言,其中颇有隐患。” “什么隐患?”萧珪和莫贺达干异口同声的问道。 秦洪说道:“弓月城原是突骑施汗国的小牙,但既已被唐军夺下,便是大唐的城池。萧御史出使敌营,却与敌军统帅暗中密议,用弓月城做为交换,用以保全盖嘉运一彪人马。这件事情在我们看来,是形势所迫、别无选择。但若消息传到京城,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就会认定,萧御史未经朝廷首肯便擅自割让大唐城池,实乃通敌卖国,十恶不赦之大罪。” 莫贺达干听完,神情微变,转头看着萧珪。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老秦,你说得很有道理,多谢你的提醒。但是,我还是要你去见盖嘉运,劝他接受这一条件。如果他也提出这样的置疑,你就跟他说,如果朝廷真要清算什么通敌卖国之罪,怎么,也轮不到他盖嘉运来扛。” 秦洪不再多言,叉手一拜,“喏!” 莫贺达干深吸了一口气,“萧御史,当真好胆量,有担当!” 萧珪淡然一笑,“真要害我的人,挖空心思也能想到办法。类似今天这样的把柄,反正也不在少数了,再添一个也是无妨。” 莫贺达干面带微笑的说道:“就算因此而被人陷害了,却为大唐拯救了一支精锐之师,换回了两万多条性命,那也是值得。萧御史,是这样想的么?” 萧珪呵呵一笑,“还是莫贺达干了解我。” 莫贺达干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表情逐渐变得冷漠,眼神之中有一股杀气弥漫开来。 萧珪心中一凛,他想干什么? 莫贺达干说道:“我突然,不想做这一笔交易了。” 萧珪平静的问道:“为什么?” 莫贺达干说道:“你倒是可以,一口气救下两万多名唐军将士的性命。但我们在冰斗湖那边还有三万具族人的尸骨,都未能运回汗国安葬。” 萧珪缓慢的深呼吸了一口,说道:“我在于阗早已安排好了,让所有阵亡在冰斗湖的两军将士,全都入土为安。但若莫贺达干想把族人的尸骨迁回汗国重新安葬,我完全能够理解。我愿出面鼎力相助,促成此事。” 莫贺达干身上的杀气逐渐散去,脸上再一次浮现出了和善的笑容,“那就,多谢萧御史了。” “莫贺达干,客气了。”萧珪微笑点头,然后说道,“老秦, 吃饱喝足准备一下,马上出发。” 秦洪叉手一拜,“喏!” 莫贺达干呵呵一笑,“好。我马上安排!” 萧珪暗吁了一口气,这个老怪物,花招还挺多! 秦洪只带了一些干粮,立刻便出发了。 萧珪和莫贺达干坐在一起吃烤羊,萧珪用的筷子,莫贺达干用的小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阵闲天之后,莫贺达干用小刀叉起一片羊肉,问道:“萧御史,烤羊味道如何?” 萧珪点头赞叹,“很好。” “那就留下来,每天都有烤羊吃。如何?”莫贺达干突然如此说道。 萧珪心中一凛,脸上却是泛起了笑容,“莫贺达干,这是什么意思?” 莫贺达干的脸上也泛起了笑容。他再一次晃了晃手中的小刀,说道:“草原人一向热情好客。主留客,客吃肉,这难道不好吗?” “好,固然是好。”萧珪说道,“但客终究只是客,主人再如何热情挽留,他始终也是要回家去的。” 莫贺达干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认真说道:“回家的事情,就以后慢慢再说?” 萧珪慢慢的长吁了一口气,面带笑容语气轻松的说道:“其实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碎叶城如此遥远,我难得过来一趟,真该多留几日,好生游览一下异国风光才行。现在莫贺达干又如此热情好客,我还岂有拒绝之理?” 莫贺达干哈哈的笑了起来,“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萧御史留下来,在汗国牙帐多住一些时日。让我这个突骑施人,好好的一尽地主之谊!” 萧珪也配合他一起哈哈大笑,心中却在想道:这就是他的第二个谈判条件了——要我留下,当人质! 第826章 买卖 入夜之后,秦洪与两名安西军将士在突骑施向导的指引之下,艰难翻过一片雪原,进入到了大清池北岸的唐军势力范围。 战争时间军队驻地的戒备十分森严,明哨暗岗不计其数,擅闯禁地者,非死即擒。突骑施向导便不肯再向前,转身离去。秦洪等人故意暴露了自己的行踪,没有悬念的被巡逻的唐军捆了起来,当成细作被押送到了盖嘉运的面前。 与秦洪随行的两名安西军将士,在盖嘉运面前努力解释。其中一个说,自己在开元十九年投军于庭州,最初就是效力于盖将军麾下。另一个说,去岁年中盖将军来到安西大都护府的时候,小人还曾为你牵马。 盖嘉运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阵,明显有点不耐烦了。他沉声了一声“住口”,然后说道:“安西也好北庭也罢,像你们这样兵卒数以万计。休说本将对你们毫无印象,就算从前当真认得,也难保你们现在,不是变节投敌之后前来诈我。除非你们能够拿出真凭实据,我才会相信,你们是萧御史亲自派来的信使。” 这让两名安西军将士束手无策,也有一点急了。他们连忙说道:“老秦,你倒是说句话啊!” 盖嘉运和他身边的副将程千里、夫蒙灵察等人,都把眼神投向了面如沉水、片言未发的秦洪,问道:“你,又是何人?” 秦洪说道:“大唐先天元年兵,从军十八载,退役老卒一名。” 盖嘉运等人闻言都有一些惊诧,不由得议论起来—— “先天元年?距今二十多年了!” “那时候,我还在草原上给人放马!” “从军长达十八载,除非是五品以上官将,否则谁能熬得住?” “但他却说,自己只是一名退役老卒,这实难让人信服!” 秦洪听他们这些话,平静的说道:“先天元年新皇登基时,我从军于汴州军府,充为地方府兵。开元四年汴州发蝗灾,中书令姚崇首倡灭蝗,但汴州刺史倪若水拒不执行,以致田中庄稼尽皆损毁,全年颗粒无数。为免饿死,我等同乡青壮数人一同弃舍田园应募投军,遂后调往河西节度充为募兵。次岁吐蕃犯境,七月间郭知运将军大破吐蕃于九曲,那是我参加的第一场战争。” 盖嘉运等人神情微变,突然对秦洪有了莫大的兴趣,连忙追问道:“后来呢?” 秦洪看了他们一眼,淡然道:“开元十六年吐蕃大将悉末明领兵犯境,河西节度使萧嵩率张守珪、张忠亮与杜宾客等将各路反击,陆续破敌于沙州一带与祁连城下。那是我在河西参加的最后一场战争。同年冬末,我便退役归乡了。” 众人更加惊讶,程千里连忙问道:“从先天元年汴州府兵算起,直到开元十六年退役,这还真是从军十八载。开元四年九曲大捷,开元十六年河西大捷。你既已参与这些大胜仗,但为何,你直到退役也仍旧只是一名老卒?” 秦洪淡然道:“老卒,有何不妥?” 夫蒙灵察接话说道:“从军十八载,功勋卓着。按理说,你至少也该是六品以上官将之身。” 秦洪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既未做官,也未拜将。” 夫蒙灵察正要问一句“为什么”,程千里连忙挥手,示意他别再追问。 此时,盖嘉运慢慢的站起了身来,走到秦洪面前,问道:“从军十八载,既未做官也未拜将……莫非你是永远置身于暗处,直属于主帅一人的中军斥侯?” 秦洪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盖嘉运就当他是默许了,连忙压着声音又问了一句,“开元十六年河西大捷之后,萧嵩便因军功卓着回朝拜相。你也在同一年退役回乡……莫非你真是,萧老相公麾下的中军斥侯?” 秦洪沉默了片刻,终于说了一句,“盖将军,你的问题太多了。” 在场众人再度吃了一惊,盖嘉运甚至吸了一口凉气! ——直属于三军统帅的中军斥侯有多特殊,旁人不清楚,身为一方军帅的盖嘉运绝对心知肚明。 在军队里,秦洪这种人就是三军统帅的眼睛和耳朵,同时也是绝对心腹和得力臂膀;若在平常,这种人往往和统帅亲密无间、形同家人。甚至有些统帅和斥侯之间的关系,会比真正的家人还要更加亲密和信任彼此。因为他们真的同生共死过,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盖嘉运很识趣的不再继续打听,而是果断下了一令,“来人,松绑!” 帐内士兵连忙上前,为秦洪等人松绑。 夫蒙灵察小声说了一句,“盖将军,口说无凭。我们怎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盖嘉运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解开束缚之后,秦洪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册子,说道:“这是我唯一,能够证明我自己身份的东西。有请将军过目。” 夫蒙灵察亲自上前接过这本小册子,翻开一看,当场瞪大了眼睛,“策勋六转上骑都尉,视同正五品……” 程千里惊讶道:“视同正五品,这样的功勋老卒退役归乡,七品县令见了都得乖乖下拜。策勋六转上骑都尉,这应该是我大唐的普通兵卒,所能到达的最高顶峰了!” 与秦洪同来的两名安西军听到这些话,顿时肃然起敬,连忙对他抱拳一拜,“拜见老前辈!” 帐内的其他士兵也都纷纷效仿,一同施礼参加。就连盖嘉运与程千里、夫蒙灵察这些当将军的人,也都对他叉手一拜。 秦洪仍如当初一般平静,说道:“盖将军,萧御史派我前来传达,重要话语。” 盖嘉运忙道:“来人,看座!” 军士搬来一个军用马札,秦洪坐了下来,言简意赅的把萧珪与莫贺达刚商量好的事情说了一遍。 盖嘉运等人正当进退维谷,甚至可以说是陷入了绝境之中。听闻此讯他们无不惊喜,但也有所疑虑。 盖嘉运说道:“秦老前辈,非是我等信不过你。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交换条件对我们来说实在太过便宜。他莫贺达干,为何要对我们如此好心?” 秦洪说道:“我只负责传话,余事一概不知。盖将军若有疑问,可以派出心腹之人随我去见萧御史和莫贺达干,向他二位当面求证。” 夫蒙灵察马上说道:“盖将军,我去!” “慢着,不急。”盖嘉运摆了一下手,面带微笑的对秦洪说道,“秦老前辈,我想问,你刚刚是如何穿越突骑施防线,来到这里的?” 秦洪说道:“莫贺达干派了两名心腹侍卫给我当向导,我便一路过来了。” 盖嘉运又问道:“你来的时候,可曾注意到了突骑施军队的布防情况?” 秦洪说道:“夜色之中,我只能隐约看到一点。盖将军想问什么?” 盖嘉运问道:“我想知道,我军究竟有没有可能,强行攻破他们的防线,突围而出?” 秦洪寻思了片刻,说道:“我不敢断言。但就算我军成功突围而出,也必当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盖嘉运说道:“这便是我疑惑的地方了。” 秦洪皱了一下眉头,“为何?” 盖嘉运说道:“依现在的情况来看,莫贺达干至少有六成以上的把握击垮我军,甚至是全歼我军。假如我军败于碎叶,突骑施人想要收复弓月城简直唾手可得。因为弓月城那边我只留下了三千驻军,其中还有一半是伤员。但是现在,莫贺达干却愿意用一座唾手可得的城池,来换走我们两万多名敌军。他一向精明过人,怎会和萧御史做下这种。极不划算的买卖?” 秦洪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只能估计,莫贺达干肯定还有,别的条件。” 盖嘉运说道:“如果我是莫贺达干,一定会将萧御史扣下。” “为什么?”几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盖嘉运说道:“你们想一想,莫贺达干本就主张与大唐停战修好。但是眼下,却有我们这样一支唐军被他死死困住。他若杀了我们,势必与大唐结下死仇,再无回旋之余地。他若无故放走我们,牙帐那边又会无法交待。这也就是说,我军目前进退不由处境艰难,莫贺达干其实也在左右为难。刚好这时候,萧御史来了!” “我大概听明白了。”程千里说道,“萧御史提出要求,莫贺达干正好顺坡下驴,放走我们以示停战修好之诚意。与此同时他又兵不血刃拿回弓月城,立下一份功劳。并且他又扣下了萧御史,可对牙帐和可汗有所交待。如此对他来说,便是两全齐美之法。” 盖嘉运慢慢的点了点头,“差不多,应该就是这样了……精明如莫贺达干,又怎会去做,赔本的买卖!” 第827章 作死 秦洪安静的听着盖嘉运等人议论了好一阵,问道:“那么,盖将军的决定是什么?” 盖嘉运皱了皱眉,说道:“按理说,我们不该辜负了萧御史的一番苦心,理应接受条件立刻撤兵。但若当真这么做了,我们又会害了萧御史。这,当真是左右为难啊!” 秦洪淡然道:“萧御史都不为难,盖将军又何必多想。” 盖嘉运当场一愣,感觉脸上有一点火辣辣的。 程千里和夫蒙灵察的脸色也有一点难看。因为他们也听出来了,盖嘉运刚才的那一番废话,像极了言不由衷的虚伪客套。 秦洪突然站起了身来,“盖将军,我就当你答应了。” 盖嘉运又愣了一愣,抬起双手,想要叉手一拜,却又生硬的停在了半空。 每个人都看出来了,盖嘉运很尴尬。 秦洪面无表情的叉手一拜:“秦某告辞,这就去向萧御史回话。有劳盖将军早作准备,时机一到便立刻撤军。” 盖嘉运、程千里和夫蒙灵察三人,对着秦洪整齐的叉手一拜,“有劳,秦老前辈!” 秦洪走了,闲杂人等也都退去。 夫蒙灵察仍有一点难以置信,用怀疑问的口吻说道:“我们,就这样获救了?” 程千里反问道:“不然呢?” 夫蒙灵察说道:“我总有一点感觉,心里没底。” 程千里问道:“哪处没底?” 夫蒙灵察说道:“仅萧御史一人留下充为人质,换走的是我军两万余人。这笔交易对突骑施汗国来说,当真划算吗?” 程千里说道:“适才盖将军不是已经说过了,莫贺达干可没正想灭了我们,否则他也不用等到这个时候。再说了,萧御史现在可了不得。冰斗湖大捷震动天下,圣人龙颜大悦、朝廷大肆褒扬,让萧御史的身价水涨船高。目前来说,至少是在西域,没有哪个唐人比他还要更值钱。莫贺达干拿住了这么重要的一个人质,应该能对上面有所交待。” “似乎有点道理。”夫蒙灵察说道,“莫贺达干留下萧御史这样一个奇货可居的人质,可比困着我们这样一整支军队容易得多。不管今后两国是战是和,有萧御史这样一个重要人质在手,对突骑施汗国来说,终归是有利。” 盖嘉运轻哼了一声,“事情,恐怕不是你们说的那样简单。这笔交易对于突骑施汗国来说,它就是亏本的;但对于莫贺达干来说,却是十分的划算。” 二将同时一愣,“莫贺达干和突骑施汗国,难道不是同气连枝、身首一体的吗?” “至少现在,它不是!”盖嘉运说道:“你们刚才都没有注意到,那两名小卒说的话吗?” 二将好奇道:“哪一句?” 盖嘉运说道:“他们说萧御史一行在半道之上,遭遇了突骑施刺客的劫杀。这就表明在突骑施汗国的牙帐内部,至少已经分化出了两股势力。其中一股就以莫贺达干为代表,他希望结束战争与大唐和谈;另一股势力的立场则恰恰与之相反,于是他们派出了杀手在半道上伏击萧御史。” 二将深以为然的点头,“有道理!” 盖嘉运再道:“还有,萧御史刚与莫贺达干会面,就立刻派出秦洪前来传话,并且是连夜翻越大雪原而来。秦洪走的时候也一再叮嘱,叫我们马上就做准备,时机一到便立刻撤军。这足以看出萧御史和莫贺达干,都在拼命的争抢时间。他们想要赶在牙帐的敌对势力给出反应之前,办成这件事情。” 夫蒙灵察惊讶道:“他们这是要,先斩后奏?” “没错!” 程千里说道:“如此说来,我们整军撤退的速度,也要尽量赶快。万一错过了良机,我们恐怕就再也无法撤离了!” 盖嘉运眉头一拧,“那你们还在这里,等什么?!” 二将抱拳一拜,急忙离开整顿兵马去了。 盖嘉运长吁了一口气,独自一人坐了下来,低声自语道:“这回欠下的人情,可就有一点大了……” 清晨。 纯白的大雪原上,出现了一支张打着火红旗帜的军队。他们派出了近千人的工兵队伍行走在前,专门负责清理地面的积雪,以确保大队人马的行军速度。 他们顺利的穿越了积雪没膝的大雪原,翻过了飘扬着黑色狼头大纛,却无一名士兵驻守的关卡险隘,然后又从偃旗息鼓的突骑施大军营前,悄然路过。 盖嘉运驻马停在了一处小土坡上,对着突骑施军营的方向叉起双手,长拜了一揖。 “萧御史大恩大德,盖某永铭于心!……希望你能,早日平安归来!” 与此同时,萧珪就站在莫贺达干的帅帐里,静静的凝视着这一支唐军,目送他们逐渐离去。 莫贺达干拿起两杯温热的羊奶酒走了过来,递给他一杯,说道:“现在,你能放心了?” 萧珪接过了酒杯淡然一笑,说道:“我知道,莫贺达干不会让我失望。” 两人轻碰了一下酒杯,饮下了这一杯酒。 萧珪转过身来对秦洪说道:“老秦,你带上那些随行护卫的安西将士,跟上盖嘉运的队伍,一并走!” 秦洪深看了萧珪两眼,叉手一拜,“喏!” 然后他就走到帐篷外面,集合了卫队,带着他们一起走出了突骑施人的军营里。 萧珪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都走了!” 莫贺达干说道:“我若是你,至少也会留下两三个人,随身伺候。” 萧珪说道:“我其实更喜欢独自一人,并不习惯别人伺候于我。” 莫贺达干淡然一笑,“你是不想连累了,任何一人才对?” 萧珪呵呵一笑,“说好的留下做客,好生游览异国风光,又怎会是连累呢?” 莫贺达干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萧御史,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也最有胆量的年轻人。” 萧珪一脸轻松的说道:“这可不敢当。一山还有一山高。” 莫贺达干说道:“当下若不杀你,早晚必成汗国之大患。你说是么,萧御史?” 萧珪点了点头,“这话,或许有点道理。” 莫贺达干眼神炯炯的看着萧珪,“你猜,说这话的人,是谁?” 萧珪面露笑容,“汗国想要杀我的人,数以万计。但能说出这种话来的,却是不多。因为他除了恨我,多少还有一点看得起我。这个人除了莫贺达干,我猜不出其他人了。” 莫贺达干看着萧珪,表情逐渐变得充满玩味。 萧珪突然读懂了他的表情,试探的问道:“莫贺达干说的这个人,不会是……一个汉人?” 莫贺达干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萧珪不由得叹息了一声,“那厮,还真是阴魂不散呐!” 莫贺达干说道:“在于阗的时候,我给过你机会。只要你开口,我就会把这个人无偿的交给你。但在当时,你拒绝了。怎么样,是不是有一点后悔了,萧御史?” 萧珪呵呵一笑,“这有什么好后悔的?想杀我、要害我的人多了去。他算老几?” 莫贺达干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其实,他早就与我分道扬镳了。因为他觉得,我收了他的钱却没有尽心的帮他做事。于是他另雇了一位高手,前来取你性命。” 萧珪问道:“这另一位高手,莫非就是汗国的都摩度?” 莫贺达干摇了摇头,“都摩度,跳梁小丑而已。偌大一个汗国,能被我称为高手的人,仅有一位。” 萧珪眉宇一沉,“苏禄可汗?!” 莫贺达干点了点头,“此人名叫贺敏如。当初你我在于阗第一次会谈之时,他就悄然离去,偷偷来了汗国。他打通关节收买了都摩度,并通过他的引荐获得了苏禄可汗的信任,现已成为可汗身边的一位,智囊谋主。” 萧珪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吐出,心中想道:贺敏如,投靠敌国谋害唐臣……这已经不是私人恩怨那么简单了。 寿王李瑁,你小子,真能作死! 第828章 敌人的说教 次日,风雪止住,太阳出来了。 萧珪吃过早餐之后习惯性的想到外面去走一走,但是,莫贺达干派来伺候他的两名突骑施军士,很客气的将他拦了下来。 “萧御史,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请不要随意外出。” 萧珪说道:“我饭后腹胀,只在帐篷外面走一走。” 军士仍是将他拦着,说道:“萧御史,请不要离开这里。” 萧珪有点郁闷了,说道:“让开,我要去见莫贺达干!” 军士愣了一愣,仍是挡在他面前,“抱歉,不行。” 萧珪有了一点秀才遇到兵的感觉。正当苦闷之时,帐篷外面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几个,退下。” 守在帐篷内外的士兵听到这个声音,全都乖乖的撤走了。 尔微特勒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皮制的酒袋子。 萧珪上下打量了尔微特勒几眼,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华丽衣装,从头到脚都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你看什么?”尔微特勒的语气,不冷不热。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不错。这才是一位王子,该有的模样。” 尔微特勒说道:“我若是你,肯定笑不出来。” 萧珪问道:“为什么?” 尔微特勒扬了一下手里的酒袋,“你这帐篷里面太闷了,跟我来!” 二人来到了帐篷外面,朝着军营的僻静一角走去。除了一队铁狼卫紧紧的跟着尔微特勒,其他的人看到他们全都识趣的避开了。 二人在一堵人为堆积的雪墙前停了下来,尔微特勒拔开酒袋子的木塞饮了一口,然后递给萧珪。 萧珪接了过来,也饮了一口。 酒是热的,味道还算不错。 尔微特勒看着那一堆雪墙,宛如自言自语的说道:“我要去碎叶了。” 萧珪又饮了一口酒,“你父汗召你回去?” 尔微特勒没有回答,把手伸向酒袋子。 萧珪连忙饮了一大口,才肯还给他。尔微特勒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接过酒袋子,将饮口连续擦拭了好几遍,却没有张口去饮。 萧珪不禁笑了,“若是嫌弃,你就还给我好了。” 尔微特勒还真就还给了他,说道:“留给你,当作一个纪念。” 萧珪呵呵一笑,张口饮酒。 尔微特勒转过脸来看着他,说道:“你是在故作镇定,还是强颜欢笑?” 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在当前的语境之下,这两个词,好像没有什么区别。特勒,汉学功课还需加把劲呀!” 尔微特勒皱了皱眉头,说道:“我特意前来与你道别,你便只说这些废话?” 萧珪面露笑容,扬了扬手中的皮袋子,“谢谢你的酒。” 尔微特勒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萧珪在他身后说道:“半道刺杀的事情,特勒就当它没有发生好了。” 尔微特勒一转身又走了回来,盯着萧珪沉声说道:“为什么,你会和我的老师说出一样的话来?你们昨天商量过了?” 萧珪说道:“并没有。只是巧合罢了。” 尔微特勒皱起了眉头,“他们处心积虑想要杀我,我却非要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换作是你,你能做到吗?” 萧珪摇了摇头,认真说道:“不能。” 尔微特勒有点恼火,“那你凭什么,要我这样做?” 萧珪说道:“现在汗国想要杀我的人,数以万计。我可以躲在这里寻求莫贺达干的保护,也可以通过外交手段保全自身,我甚至还可以想办法悄悄溜走。也就是说,我有多种选择。而你,却没有了。” 尔微特勒突然一下愣住了。 萧珪说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莫贺达干的话,你还是要听的。” 尔微特勒闷吁了一口长气,小声说了一句,“恰好相反。” 萧珪微微一皱眉,“特勒,什么意思?” 尔微特勒仰起头来再次长吁了一口气,说道:“这次回来以后,我突然感觉,我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傀儡。” 萧珪问道:“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尔微特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这种感觉,来得十分强烈。我甚至发觉,打从出生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已经不再是我自己。”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你的父汗对你寄予了厚望,你的老师倾尽心血培养于你,汗国的子民也对你另眼相待。过高的要求与期望,逐渐让你迷失了自己。是这种感觉么?” 尔微特勒双眼发亮的看着萧珪,认真的说道:“没想到,真正能够理解我的,竟然是我的敌人。”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你来找我辞行,是想听一听,我对你此次碎叶一行的意见?” 尔微特勒点了一下头。 萧珪说道:“如果我说了,你可能又会要骂人。” 尔微特勒郁闷的皱了皱眉,“那么,请你收起乡间塾师的那一副腔调与嘴脸,说几句有用的话。” 萧珪呵呵的轻笑了几声,然后说道:“其实最有用的话还是那一句,你必须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除非你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可以干掉你在牙帐的所有敌人。” 尔微特勒的眉头深深皱起,小声嘟囔道:“所有的敌人……也包括我的父汗吗?” 萧珪心中一凛,平静的说道:“你的父汗,现在未必就是你的敌人。至少表面上,他还不是。” “有区别吗?”尔微特勒说道,“当他下令,把庆那大设和五千狼骑从我身边撤走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成为了彼此的敌人!” 萧珪摇了摇头,说道:“除非你当众撕破脸皮,或是主动去向你的父汗宣战。否则,你的父汗不会把你当作敌人来对待。就算他心里是这样想的,他也不会这样去做。” 尔微特勒说道:“因为我的背后,还有一位强大的老师。对吗?” 萧珪沉默了片刻,认真的说道:“特勒,像令尊那样的君王,他们的心术,是与我们常人不同。” “你究竟想说什么?”尔微特勒问道。 萧珪说道:“我们不妨这样假设一番——假如你这次回到碎叶,你的父汗当真把你杀了,或是任由都摩度把你杀了。后果,会是怎样?” 尔微特勒皱眉,沉默。 萧珪说道:“我来替你回答。你若是被杀了,莫贺达干就算不会马上起兵宣战为你复仇,他与你父汗之间的关系也将彻底决裂。汗国会因此分裂,削弱,甚至陷入无休止的内战之中。这肯定不是你父汗愿意见到的。做为一名君王,他会尽可能的权衡利弊。所以此次碎叶之行,只要你自己不冲动作死,就没人能够杀得了你。装傻,就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没有之一。” 尔微特勒依旧沉默,眉头皱得更紧了。 萧珪说道:“还有。你若死了,莫贺达干也走了。牙帐之内还有谁能制衡都摩度?你的父汗,他就不担心自己会死在都摩度手上吗?——精明的帝王无不热衷于玩弄平衡之术,以免自己被一家独大的权臣取而代之。类似这样的话语,特勒应该在汉学书籍上,见过不止一次了?” 尔微特勒猛然抬起头来看向萧珪,双眼之中精光迸射。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这种话,莫贺达干肯定不会和你讲。所以你才会带着好酒,前来找我这个擅长说教的敌人。对不对?” 尔微特勒没有回话。他抬起右手一掌拍到了左边的胸口上,弯下腰来向萧珪施了礼。 然后,他就走了。 萧珪看着尔微特勒与铁狼卫离去的背影,脸上逐渐泛起了笑容。 父子离心,骨肉相残。 突骑施汗国的这一出权柄争夺大戏,逐渐变得有趣起来了…… 第829章 龙潭虎穴 在四名突骑施士兵的亲密陪伴之下,萧珪以极慢的速度走向自己的帐篷,尽可能的多呼吸一些外面的新鲜空气。那些士兵倒也没有催促于他,只是看向他的眼神总是充满了冷漠、嘲讽和幸灾乐祸,唯独没有怜悯和尊重。 午饭时间到了,有人送来了食物,果然是有莫贺达干事先承诺的新鲜烤羊。但萧珪有一点吃不下,因为他感觉昨天吃下的烤羊都还没有消化。吃惯了五谷杂粮的唐人,对于这些草原的美食果然是尝尝就好,不能当作每日的口粮。 晚饭依旧准点送来,萧珪闻到烤羊的味道有了一种反胃的感觉。于是他问有没有蔬菜和米粥?送饭的人摆了摆手示意听不懂汉语,萧珪便叫他把晚餐原样带走了。 夜间,突骑施的军营里面出奇的安静,就连马匹和牲畜的叫声都没有。萧珪的帐篷里面漆黑一片,只剩一双彻夜难眠的眼睛闪出迷茫的光芒,整宿的盯着陈旧的帐篷没有合上。 原来,被人软禁就是这样的一种滋味。虽然比起遭受虐待的阶下之囚要好了许多,但失去自由的感觉,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次日上午,萧珪惊喜的发现,送给他的朝食换成了米粥和面饼。就在他大快朵颐之时,莫贺达干突然驾到,并且他还带了一个人来。 萧珪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老秦,你怎么又回来了?” 秦洪走到萧珪面前叉手拜了一礼,说道:“先生容禀。我已带回那些卫队将士,并亲手将他们交付到了王正见将军的手中。先生交待的事情,我已做到。但我身上还背负有另一项使命。所以,我回来了。” 萧珪叹息了一声,无语以对。 莫贺达干说道:“按照事先的计划,盖嘉运和王正见已经合兵一处,正在陆续撤退。” 萧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莫贺达干指了指秦洪,说道:“他说的另一项使命,应该是萧御史的族叔,萧老相公亲自交待的,要他一路保护萧御史的事情?” 萧珪问道:“莫贺达干,怎会知道?” 莫贺达干说道:“贺敏如告诉我的。他对你的调查和了解,远比你想像的还要更加深入。” 萧珪说道:“贺敏如,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他对我,却仿佛熟悉得很。” 秦洪说道:“先生,当初我们在龟兹发现贺敏如的时候,就曾经怀疑他是从京城来的官宦子弟。” 萧珪点了点头以示明白。 莫贺达干说道:“萧御史,我来找你除了是把秦洪带来交给你,还有另一件事情。” “莫贺达干请讲。” 莫贺达干说道:“昨夜我收到了尔微特勒从碎叶牙帐送来的消息,苏禄可汗已经知道了你与尔微特勒,在半道之上被人劫杀的事情。一番调查之后,幕后凶手都摩度已被拿下,投进了大狱之中。” 萧珪微微一惊,“有这种事?” 莫贺达干说道:“密信是尔微特勒亲笔所写,我定然不会认错。送信的人也是我派给他的心腹侍卫,绝不可能叛变。还有,我在牙帐的眼线也给我送来了同样的消息。所以这件事情,它应该是真的。” 萧珪有点猝不及防,陷入了沉思之中。 莫贺达干任由萧珪思考了片刻,然后问道:“萧御史是否怀疑,其中有诈?” 萧珪说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没有苏禄可汗的默许或是授意,都摩度会否真有那么大的胆量,敢于半道截杀尔微特勒与大唐使臣?” 莫贺达干的脸上澜起了一丝笑容,“萧御史,问得好。” “那么,答案呢?” 莫贺达干说道:“要说胆量,都摩度绝对不缺。他甚至敢于,公然与我为敌。但是……” 萧珪接道:“但是,都摩度绝对不敢逾越苏禄可汗而肆意妄为。对么?” 莫贺达干点了点头,“所以,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刺杀之事败露,都摩度给可汗做了替罪羊。目的是要稳住尔微特勒,稳住我这个手握十万大军的统帅。” 萧珪说道:“二是,这根本就是一出苦肉计。目的是要引诱莫贺达主动去往碎叶牙帐,自投罗网。” “啪、啪、啪!” 莫贺达干鼓起了掌来,“萧御史,精彩!——可汗刚刚派了一位金翎特使来到军营,专程唤我去往牙帐,商议如何处置都摩度的问题。” 萧珪皱了皱眉,“环环相扣,下手还挺快!” 莫贺达干长吁了一口气,感慨道:“中原来的官宦子弟,一个个的聪明绝顶精擅权谋,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萧珪说道:“莫贺达干的意思是,这会是贺敏如给苏禄可汗出的主意?” 莫贺达干点了点头,“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他了。因为眼前这事,一点都不符合可汗与都摩度的处事风格。” 萧珪问道:“莫贺达干,打算如何应对?” 莫贺达干说道:“金翎特使驾到,有如可汗亲至。号令已下,我若不去,便是公然违抗可汗旨意。所以,碎叶城我必须走这一趟。” 萧珪说道:“但那里摆明就是一个陷阱,正在等着莫贺达干纵身跳入。” 莫贺达干淡然一笑,“怎么,你怕了?” 萧珪说道:“听起来,莫贺达干还得带上我一同去往碎叶?” 莫贺达干说道:“不然,我来找你作甚?萧御史不会以为,我会像尔微特勒一样,临行之时心中彷徨,也来找你解惑问策?”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事情已然说清。我们,何时动身?” 莫贺达干微然一笑,“就现在!” 一个时辰以后,萧珪坐在一辆马车里,走进了一座唐式建筑风格十分鲜明的城池之中。 ——碎叶。 大约半个世纪以前,大唐高宗皇帝下令建造了此城。十几年前高宗皇帝的孙子,大唐圣人李隆基将它送给了苏禄可汗,让它成为了突骑施汗国的牙帐。 这座城池比起长安洛阳来,固然是差了一些。但在西域,它就是数一数二的大城市。 莫贺达干带了一支百人卫队随行,他们全都骑着马。只有萧珪和秦洪坐在马车里面。 莫贺达干说,入城之时萧御史最好不要抛头露面。因为你在这座城里的仇人实在太多了。他们个个都想亲手宰了你,为葬身在冰斗湖的父子兄弟报仇。 萧珪觉得有点好笑。他说得好像,刚刚那个军营里面就没有我的仇人一样。 两处地方对我萧珪来说,它都是龙潭虎穴。区别在于,前者是一个没有自由、混吃等死的阴暗囚笼;另一个地方,它可能会有真刀真枪和血雨腥风! 相比之下,我倒宁愿来到碎叶。 因为这里……有变数,够刺激! 第830章 鸿门宴 车马队伍进入碎叶城之后行走了好一阵,终于停住。 萧珪走下马车举目四望,发现已经置身于一座宫殿之内。虽然四周大多数的建筑是以砖木材质为主,但以游牧为生的突骑施人遵照他们的风俗习惯,把主要的大型殿堂,全都做成了又圆又尖的“帐篷”模样。 莫贺达干走到了萧珪的身边来,说道:“萧御史,请手持旌节随我一同进入汗庭,觐见苏禄可汗。” 碎叶城是突骑施汗国的牙帐,也就是都城。而这里就是苏禄可汗常年居住的地方——“汗庭”了。 萧珪从马车里面拿出旌节,又整了整衣冠,然后说道:“奇怪,为何没有兵卒冲上前来,将我等一举擒下?” 莫贺达干说道:“萧御史莫非忘了,城外还有我的十万大军?” 萧珪做恍然大悟之状,“有道理,有道理。那十万大军,其中大部分应该都是,莫贺达干的族人和死忠?” 莫贺达干心领神会的淡然一笑,小声说道:“多谢萧御史好心提醒。但想要夺我兵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否则,他们也就不会等到今天了。” 萧珪说道:“看来,只要有莫贺达干在,我便不用担惊受怕了。” “那也未必。”莫贺达干说道,“真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我或许也会弃萧御史于不顾,甚至让你成为挡箭之牌。再怎么说,自己的性命总比他人的死活更加重要。你说是么,萧御史?” 萧珪笑而点头,“大实话。很应景的大实话。” 莫贺达干认真的说道:“萧御史,从现在起,你我二人只能各显神通、随机应变了。” 萧珪点头,“明白。” 莫贺达干朝前一挥手,“我们走!” 二人带着秦洪与几名侍卫,一同走进了宫殿。他们刚刚第一脚迈进大门,里面立刻奏响了音乐,现场至少有两百人,同时弯腰给他们施礼下拜。 盛装在身的尔微特勒主动迎上前来,说道:“莫贺达干,萧御史,可汗命我前来迎接二位。” 莫贺达干神态自若的点了点头。 萧珪说道:“有劳特勒前来接引。” 尔微特勒小声说道:“我父汗痼疾在身脾气不好,你可千万不要胡言乱语,将他激怒。” 萧珪微笑点头,以示明白。 尔微特勒说道:“有请二位随我上前,参见可汗。” 莫贺达干扬了一下手,“走!” 于是尔微特勒在前引路,萧珪与莫贺达干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了殿内。过道两旁站了不少人,大约就是突骑施汗国的部落酋长与文臣武将人等。当萧珪等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时,他们依次陆续的再一次弯腰下拜,专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莫贺达干施礼问安。 片刻后,萧珪见到了久违的突骑施君主,苏禄可汗。 第一印象,他可真胖。胖得就像是一堆没有骨头的肥肉,只能软趴趴的堆在一个特制的、巨大的王座之上。 萧珪目测了一下,身材并不十分高大的苏禄可汗,体重应该不会少于一百五十公斤。他身上另一个显着的特征,就是那一把黄白相间、超级浓密的大胡子。这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头雄狮——还是一头趴着的、苍老的、无力再去捕食的雄狮。 匆匆瞟了一眼后萧珪低下了眼睑,举起旌节朗声说道:“大唐使节,殿中检校侍御史兼领碛西采访黜置使萧珪,参见苏禄可汗。” “你就是萧珪?!”声如洪钟,滚滚袭来。 苏禄可汗的嗓门比想象中的要大,因为他看起来病体缠身,垂垂老矣。 “回可汗,我就是萧珪。” 答话的时候,萧珪明显感觉身上多了一股强大的压力。 现场突然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之中。苏禄可汗半眯着眼睛上下的打量萧珪。殿内数以百计的突骑施大臣们,也在死死盯着他。 萧珪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想着午饭要是能来一点蔬菜米饭可就美了…… “年轻人,有胆气!”苏禄可汗再一次发了话,随之而来的就是哈哈大笑。 殿内群臣包括莫贺达干与尔微特勒在内,全都十分配合的跟着一起大笑起来。 萧珪轮了轮眼睛,有胆气,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吗? 这时,苏禄可汗说道:“萧御史,请入坐!莫贺达干,你也请坐!” 二人道了谢,分别在左右两边的客席之上落了座。尔微特勒则是去到了苏禄可汗的身边,乖乖的站着。 “开——宴!!” 随着一声呦喝,音乐再起,众臣入座。上百名衣衫艳丽的女子举着金光闪闪的大托盘,送来了无数的新鲜烤羊。 原本有点肚子饿了的萧珪,突然想要掩上自己的鼻子,心想果然是鸿门宴啊,他们这是打算活活的腻死我! 但是很快,惊喜它就发生了——萧珪的面前被摆上了一张特别加长、长宽的唐式餐几。餐几上很快就被几名年轻漂亮的突骑施美女,陆续摆上了十几味色香味俱全的中原美食。 那些充满异国风情的年轻美女,在上完菜之后还留下了两人听候使唤,如同中原贵族之家常见的侍酒姬。 苏禄可汗又发出了莫名其妙的哈哈大笑之声,并问道:“萧御史,这些饮食,可还合你胃口?”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多谢可汗盛情款待。萧某还以为,是回到了中原故乡呢!” “如此便好,哈哈哈!”苏禄可汗再次大笑数声,然后说道:“大家全都不必客气了,只管放开吃喝!” “多谢可汗!”殿内众人一同唱喏。 随后,突骑施人便开始了推杯换盏,大口吃肉。 萧珪正要拿起筷子,站在他右手边的突骑施女子连忙跪坐下来,说道:“贵使想用哪一味菜品,奴家为你取来。” 萧珪不由得侧目看了她一眼,典型的突厥人长相,汉语却是说得颇为流利且十分地道。 另一名女子马上又跪坐到了萧珪的左侧,“贵使想饮哪一种酒,奴家为你取来?” 萧珪又侧目看了左边这名女子一眼,同样是深眼高鼻的长相,就连头发也是卷卷的棕色,结了几串小辫子。 尔微特勒拿着一杯酒走到了萧珪面前,说道:“萧御史只管随意的使唤她们便是,就像是对待自家的奴婢一样。” 萧珪说道:“那岂不就是,名副其实的宾至如归了?” “应该的。”尔微特勒说道,“谁叫你是,天朝来的贵使呢?” 萧珪淡然一笑,没有回话。 尔微特勒举起了酒杯,“我谨代表可汗,来敬萧御史一杯。” 萧珪道了一声多谢,叫侍酒姬给他倒了一杯葡萄酒,站起身来与尔微特勒对饮了这一杯。 尔微特勒未再多言,只是饶有深意的看了看萧珪身边的两名侍酒姬,然后一言不发的走了。 萧珪便多了一个心眼——这两个女人,莫非就是鸿门宴上的舞剑项庄? 接下来,两名女“项庄”十分殷勤的给萧珪夹菜、倒酒。其业务之娴熟、态度之温婉,让萧珪不止一次的想到了,洛阳那个冰雪聪明的精致小丫头。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萧珪吃饱了,酒也喝足了。 尔微特勒再一次来到了他的面前,说道:“萧御史,可汗想要与你小谈几句。但因可汗身体不便,还请萧御史能够稍移贵步,过去一趟。” 萧珪便拿起一杯酒跟着尔微特勒,走到了苏禄可汗的面前,主动敬了他一杯酒。 放下酒杯之后,苏禄可汗近距离的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萧珪几眼,然后说道:“不愧是大唐天子亲为爱女选定的驸马,果然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 萧珪面带微笑的叉手施了一礼,“可汗过奖了。” 苏禄可汗又哈哈的大笑了几声。 萧珪问道:“不知可汗唤我前来,有何赐教?” 苏禄可汗摆了摆手,满面笑容的说道:“今日初次会面,你我只须痛饮美酒,暂且不谈任何国事。” 萧珪点了点头,“客随主便,可汗说了算。” 苏禄可汗突然抬手指了指那两名侍酒姬,然后问道:“那两个女人伺候萧御史,可还妥帖?”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她们,十分尽责。” 苏禄可汗再又哈哈大笑了几声,“既然萧御史喜欢,那我就把她们,送给你了!” 萧珪一愣,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了? 尔微特勒连忙在一旁小声说道:“萧御史快请谢过可汗,切勿拒绝。否则就是对可汗的大不敬了。” 萧珪再度一愣,恕我才疏学浅,突骑施汗国真有这样的风俗吗? 或者说,那真是两个“女项庄”? 如果充满了异国风情的野性之美可以杀人的话,她们还真可算是,两个不错的刺客。 只不过她们杀人的地方,就不会是在鸿门宴上了…… 第831章 再囚 宴会结束了。 八个壮汉走进了宴厅,将苏禄可汗与他的王座一同抬走。看起来,这位肥胖的可汗仿佛已经和他的王座长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离开来。 尔微特勒跟随他的父亲,一同走了。 大臣宾客们依次走到莫贺达干的面前与他道别之后,也在陆续退场。 这时,有一个人走到了萧珪的面前,对他说道:“萧御史,我们又见面了。” 萧珪认得他,突骑施汗国的胡禄达干。当初在于阗的时候,他曾经担任使臣来与萧珪交涉尔微特勒之事。 “胡禄达干,有何赐教?”萧珪叉手拜了一礼,如此问道。 胡禄达干还了他一礼,面带微笑的说道:“汗国的胡禄达干兼有邦交之职,有如大唐朝廷的鸿胪寺卿。萧御史来到牙帐之后,理应由我负责接待。” 萧珪微笑说道:“看来,我又要给劳胡禄达,增添不少的麻烦了。” 胡禄达干说道:“萧御史言重了。不知萧御史是否已觉困累,打算何时去往馆舍歇息?” 萧珪说道:“容我去和莫贺达干道别之后,立刻便随胡禄达干去往馆舍。” 胡禄达干十分客气的弯腰施了一礼,“在下并非是在催促。萧御史不必着急,一切请便就是。” 萧珪特意等了片刻,待那些大臣宾客们全都散去之后,方才走到了莫贺达干的面前。 莫贺达干上下的打量了萧珪两眼,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看来,可汗对你的印象,很是不错。” 萧珪做惊奇之状,“可汗,应该没有待字闺中的女儿?” 莫贺达干哈哈的大笑了几声,一巴掌拍到萧珪肩膀上,然后扭头示意站在远处的两名胡姬,说道:“她们看起来,还算不错。萧御史,好好享受!” 萧珪笑道:“莫贺达干若是喜欢,我愿将其转赠于你。” “那可不行。”莫贺达干的眼中悄然闪过一道厉芒,语气却是十足的轻松,“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讲,君子不可夺人所爱。再说了,这是可汗赏专门赐给你的美女。谁人,敢抢?” 萧珪微微点头以示明白,然后说道:“有劳可汗盛情款待,今日宴会,萧某十分尽兴。现在我已酒足饭饱,该要去管馆舍歇息了。莫贺达干,你我就此别过。” 莫贺达干面带微笑的轻轻点头,“萧御史一切小心,千万保重。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莫贺达干,后会有期!” 二人互施了一礼,就此拜别分离。 片刻后,胡禄达干带着萧珪与秦洪还有那两名胡姬,在一队侍卫的陪同之下走出了宴厅,步行去往安顿外宾的馆舍。 半道上,胡禄达干拉着萧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说闲话,只字未提国家大事。来到馆舍之后,萧珪发现这里已有数百名全副武装的突骑施士兵驻守,里外数层围得就像铁桶一样。 胡禄达干笑容可掬的说道:“为了萧御史的安全,可汗特派五百狼骑前来,日夜守候。若有不便之处,还请萧御史能够海涵。” 萧珪微笑点头,“可汗思虑周详,萧某甚是感激。” “萧御史,请!” 胡禄达干带着他们走进了馆舍之中。萧珪发现,这一座占地面积不输洛阳萧宅的馆舍里面,大概也就只住了他这一位外宾。如果没有这五百名杀气腾腾的狼骑兵一同入住,萧珪还会觉得,这里面实在太过空荡了。 胡禄达干将他们带到了一排房屋面前,说道:“萧御史,这里的所有房间,都可任你挑选。” 萧珪抬手指向一间独立的大屋,说道:“我就住那里。” 胡禄达干说道:“斗拱飞檐,唐式大宅。萧御史,这是想家了?” 萧珪说道:“出门在外已有年月,谁能不想家呢?” “有道理。”胡禄达干微笑点头,说道,“那我希望萧御史能在这里,找到一些回家的感觉。” 萧珪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看来这个地方就是自己的另一个“软禁之地”了。相比于莫贺达干的军营,有所不同的是,自己可能要在这里住上很长的一段时间。 胡禄达干说道:“有请萧御史在此歇息,但有任何需求只管提出,馆舍中人会尽量的满足于你。待可汗理清头绪安排妥当,自会派人来此迎请萧御史,去往汗廷商讨国事。” 萧珪微笑点头,“好。” 胡禄达干弯腰施了一礼,又道:“天色不早,我就不再打扰了。萧御史请好,在下告辞。” 萧珪叉手还了他一礼,“胡禄达干,一路走好。” 胡禄达干走了。 五百狼骑换了一个阵型,分别站在了萧珪房宅之外的不同方位,全像木偶一样不动不弹。 但萧珪相信,倘若自己稍有异动,这些木偶只需要一个瞬间就可以将他拿下,或是砍成肉泥。 他不由得发出了感慨之声,“直属可汗的附离狼骑,果然训练有素,个个精锐。” 没人理他。那些狼骑士兵,甚至连眼珠子都没有乱转一下。 讨了没趣的萧珪,自嘲的笑了起来,“哎,竟无一人搭理于我。” “主人,我们伺候你呀!” 两个娇滴滴的声音一左一右的传进了萧珪的耳朵里,令他心中奇痒,骨头都有了一点发酥的感觉。就连那些呆若木鸡的狼骑士兵,也忍不住侧目看了过来。 这一细节让萧珪心中一凛……这两个女人,绝不简单! 就在两名胡姬一左一右的想要靠拢过来之时,秦洪突然挡在了她们面前,“退下!” 两名胡姬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数步,乖乖的低头站着不敢乱动了。 秦洪上前推开了房门,“先生,请!” 萧珪回头看了胡姬一眼,走进了房中。秦洪紧跟着走了进来,将房门掩上。 房中陈设说不上有多华丽,但中原惯用的家具陈设一应俱全。 秦洪进来之后,先在房内仔细的搜查了一番,确定没有任何的机关暗道。 萧珪则是坐在一张马札上,静静的思考今日之事。 那一场宫庭宴会,除了吃到一顿久违的中原美食,再又得了两名漂亮的胡人美姬,其他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多少有一点,出乎了萧珪的意料之外。 馆舍里面派了五百狼骑,这倒是一点都不奇怪。往好了想,碎叶城里想杀萧珪的人实在太多了。可汗派兵前来保护,是在情理之中。就算是往坏了想,它最坏也坏不到哪里去——真要杀人,何必如此麻烦? 换句话说,至少现在,苏禄可汗还不想杀掉大唐的使节。 至于屋外那两个,神秘又妖娆的胡姬…… 萧珪的脸上,泛起了古怪的笑容——我大概知道,你们是一个什么来路了。 既然是千年的狐狸遇到了万年的妖,那就让我们,来好好的较量一下。 ——看究竟是谁,先玩死谁! 第832章 随机应变 夜幕降临了。 在冰天雪地之中奔波了数日的萧珪,终于有机会泡进了一个装满了热水的大澡桶里,真是感觉,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服惨了。 但是那两个美艳的胡姬,却是累惨了。 为了新主人能够洗上这个久违的热水澡,她们从后宅的老井里面一桶一桶的打来了井水,然后劈柴烧水、刷洗澡桶、装盛热水,前前后后的忙了足有一个时辰。 滴水成冰的夜晚,她们愣是整出了满身的大汗。当萧珪当着她二人的面脱下外衣时,她们满心暗喜——总算是没有白忙一场,是时候洗上一个鸳鸯浴了! 不料,萧珪一把就将他穿在皮裘下面的圆领团衫甩了过来,“拿去洗了,好生熨烫。” 这两位春心荡漾的美艳胡姬,露出了惊讶无比的眼神。 秦洪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他的横刀。 二女连忙弯腰点头,乖乖应喏。 秦洪补充了一句,“洗烫之时务必小心,这件衣服可是金贵得很。” 二女细细打量了一下怀中的衣物,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白叠子?!” 秦洪说道:“既然识货,那便最好不过。洗烫完毕之后我会认真检查,千万不要让我发现任何损毁之处。到时,就算就卖了你们两个,也抵偿不了半截衣袖。所以,我只能将你们活活打死,以示惩戒!” 二女慌忙跪倒在地,“我们一定万分小心,丝毫不敢坏了主人的白叠子!” 萧珪笑呵呵的说道:“老秦,你可不要吓坏了她们……呶,这里还有一件!” 又一件内衫飞落下来,胡姬慌忙起身接住,捧在手里瑟瑟发抖。 秦洪的眼神朝外一瞟,二女惶恐不安的退了出去。 萧珪迅速脱了个精光,舒舒服服的泡进了澡桶里面。 秦洪抱着他的横刀,寸步不离的守在门口。 萧珪把头搁在桶沿上,懒洋洋的说道:“老秦,你知道那两个女人,是个什么来路吗?” 秦洪说道:“汗国妖女。” “你知道?” “看面相,不难猜。” 萧珪笑道:“老秦啊老秦,这可不是一般的妖女!” 秦洪倒是有点好奇了,便问道:“先生知道,她们的底细?” 萧珪说道:“在于阗的时候,有一次我与乌那合饮酒闲聊,他跟我说过一件突骑施汗国的奇闻秘事。他说,有这么一类特殊的巫医,她们只为草原上最有权势的男人服务,很少在外抛头露面。乃至于除了她们的主人,外人很少知道有她们的存在。” 秦洪问道:“她们有何特殊之处?” 萧珪说道:“她们全是年轻漂亮的女子。但是她们的主人,从来都不会碰她们。” “为什么?” 萧珪的语气微微一沉,“因为,她们,有毒!” 秦洪把门拉开了一条小缝,悄悄的朝外张望。那两名胡姬正在卖力的挑水,准备浆洗衣物。 “我这就杀了她们!” “别!”萧珪连忙说道,“我说的有毒,不是下毒杀人的意思。” 秦洪转过头来,“那是何意?” 萧珪说道:“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秦洪皱了皱眉,“先生的意思莫非就是,她们生相狐媚、擅长房术,专在闺房之中取人性命?” 萧珪说道:“不是取人性命那么简单。她们原本就是巫医,对男人身体的了解远胜常人,还特别擅长使用各种药物。一般的男人只要沾惹上了她们,就会像是中了某种妖术一样疯狂的迷恋她们,再也无法自拔。甚至有些意志薄弱之人,最后竟连心志都也迷失了。从此变成一个,任人摆布的提线傀儡。” 秦洪“咝”的吸了一口气,“世间竟然会有,如此邪门的妖女?” 萧珪不禁笑了,“老秦啊老秦,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露出害怕的表情!” 秦洪咬了咬牙,“先生,还是让我去杀了她们?”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听我把这些妖女的故事说完之后,你若执意要杀,我不拦你。” 秦洪点了点头,“先生请讲。” 萧珪说道:“这一类女子大多出身贫苦,或是被人偷贩而来。她们自幼就被巫医师门收养,从小学习各种秘术。待其稍稍长成,但若容貌丑陋或是资质太差,就会被她们的巫医师父残忍杀害。我记得乌那合曾经说过,平均每二十个幼女能够培养出一名巫女,就可以算是非常不错了。” 秦洪不禁皱起了眉头,还叹息了一声,“虽是可恨,却也可怜!” 萧珪说道:“看来,你是下不去手了。” 秦洪未置可否,只是问道:“先生,巫女的传闻,难道是真的吗?从乌那合嘴里吐出来的,恐怕没有几句真话!” 萧珪说道:“当初我也很想问一下乌那合,既然草原巫女十分神秘,除了她们的主人罕有外人知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但我细下一琢磨,便又没有问出口来。” 秦洪的眼睛一亮,“莫非,乌那合的母亲,当年就是一名巫女?!” 萧珪说道:“这或许就是尔微特勒,杀她的原因之一。” 秦洪恍然大悟,“苏禄可汗迷恋巫女、冷落妻儿,意志消沉、荒唐无道。年轻气盛的尔微特勒怒而杀之……如此,还真就说得通了!” 萧珪说道:“当我猜到那两名胡姬的来路之后,差不多也就明白,今日为何会有那么一场,奇怪的宴会了。” 秦洪说道:“看来,苏禄可汗是想让先生如他当年一样,迷恋巫女、丧失心志,最终任其摆布。” 萧珪说道:“不仅如此。假如我在汗国牙帐沉迷女色的事情传到了京城,你猜圣人和咸宜公主,会怎么想?” 秦洪微微一惊,“差点忘了,那个贺敏如还在碎叶!” 萧珪将手中的毛巾一拳握紧,沉声道:“他为了谋害于我,也算是想尽了千方百计。眼下他若得逞,就算害不了我的性命,至少也能坏了我和咸宜公主的婚事,让我无颜再回大唐!” 秦洪紧紧握住了手中横刀,“早知今日,当初还在龟兹的时候,我就该一刀宰了他!” 萧珪说道:“他虽然够坏也够狠,但归根到底不过只是一条走狗而已。这样的走狗,你杀了一条还有一条,甚至千千万万条。何日才能杀得尽绝?” 秦洪皱眉,沉默不语。 萧珪轻轻的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最终的办法,只有等我回到京城,解决那个放狗的主人才行。至于那条恶犬,我们现在不必多作理会,小心提防便是。” 秦洪点头,“先生说了算。” 萧珪再道:“虽然苏禄可汗派了两个巫女过来迷惑于我,但我相信,他这样的枭雄绝对不会,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两个女人身上。” 秦洪说道:“先生的意思是,苏禄可汗还有后招?” 萧珪点了点头,“那应该,会是一个厉害的大招。虽然我不知道,苏禄可汗在计划什么,酝酿什么。但我有一种感觉,他今天表现得有多么平静和友善,将来,他就会有多么凶狠和恶毒!” 秦洪问道:“那我们,该要如何应对?” 萧珪再一次把头枕在了桶沿上,还将澡巾盖在了脸上,摆出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然后,他说道:“随机应变,不就行了!” 秦洪不禁皱起了眉头,“先生,我觉得眼下的处境,比以任何时刻都要更加凶险,甚至比起拨换城时也过之而无不及。先生,还是莫要太过大意了。” 萧珪呵呵一笑,“杀人也不过头点地,怕它作甚?说不定死了以后还能灵魂穿越、夺舍他人,从此逍遥自在、其乐无穷呢!” 秦洪微微一怔,连忙走到门边拉开一条小缝,警惕的朝外张望。 那两个巫女仍在院子里面,卖力的挑水洗衣,定然没有机会过来下药……先生怎么就,突然说起这种莫名其妙的胡话来了? 第833章 全城杀 萧珪洗完澡的时候,那两名巫女也刚好洗完了衣服。秦洪叫她们赶紧把衣服烫干熨好,先生明天还要穿着它们进入汗庭,与可汗商议国家大事。 巫女不敢怠慢,连忙捧着那两件湿漉漉的衣服,小心侍弄去了。 这一弄,就是一整夜。 天亮以后,萧珪穿着另一套在于阗国置办的新衣裳走出房间时,那两名巫女各自顶着一对黑眼圈,捧着两件熨烫完美的白叠子衣物,来向萧珪交差。 萧珪随意看了一眼,淡淡的说两个字:“不错。” 二女同时一愣……怎么,这就完了?先前不是说,急着要穿这些衣服吗? 秦洪又走了过来,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朝食呢?” 二女忙道:“是,我们马上就去取来!” 秦洪又道:“先生用过朝食之后,习惯外出散步。你们必须抓紧时间到屋里来收拾床铺、清扫上下。午食当有清酒肉食,日中准点耽误不得。下午先生要在房内读书,需得饮用现煮的茶水,你们务必用心伺候。夕食要清淡,必须有蔬菜。饭后一个时辰,先生要沐浴——你们全都记下了吗?” 一旁的狼骑士兵们全都听傻了——中原来的贵族玩艺儿,可是真难伺候啊! 那两个巫女更是两眼发直,没了表情。 秦洪见她二人没有反应,沉声道:“假如你们想要我再复述一遍,那我现在就把你们卖了。我相信馆舍里的这么多突骑施勇士当中,定会有人,愿意为你们花费一笔重金!” 二女连忙跪倒在地,“奴婢记住了!” 秦洪道:“那你们还在愣着干什么,想要饿死我们吗?” 二女连忙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请稍候,奴婢马上就将朝食取来!” 看到这两名巫女一阵烟似的跑远,萧珪暗自好笑:想不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秦洪,整起人来,也是一把好手! 就这样,两名美艳妖娆、身怀异能的突骑施巫女,被秦洪妥妥的安排了。她们就像陀螺一样从清晨旋转到日落,几乎没有片刻的休息时间。到了晚上,她们又总有各种衣服需要浆洗和熨烫 七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苏禄可汗没有再次召见萧珪,他甚至一步也没有离开过馆舍。 大唐的使节,仿佛是被突骑施的君王大臣们,集体遗忘了。 现在,那两名带着特殊使命而来的巫女,除了满心奢望想要睡足一整个时辰,其他的心思全都没有了。与此同时她们心里也都明白过来,这回她们算是遇到硬茬了。非但是那个年纪轻轻、血气方刚的萧珪,对她们的美艳诱惑完全免疫;那个随从老秦更是一个不解风情、辣手摧花的无情老混蛋! 这天夜里,萧珪正在房间里面秉烛读书,秦洪轻轻的推开房门从外面走了进来,在萧珪耳边小声说道:“先生,我刚刚看到,有一名巫女悄悄的离开了馆舍。” 萧珪淡然一笑,“才七天,就熬不住了。难道是我们,高估了她们?” 秦洪说道:“我估计,那名巫女应该是向她们的上峰,汇报消息去了。”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我若是这个上峰,定然不会对她们的行动寄予太大的希望。七天的时间,可能就是她们的一个期限。” 秦洪说道:“那是否意味着,他们很快就要开始执行,下一个计划了?” 萧珪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严峻起来,“有可能。” 秦洪说道:“如今我们被软禁在馆舍之中,对于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七天过去了,也不知道莫贺达干与尔微特勒,现在情况如何?” 萧珪说道:“那一日步入汗庭之前,我与莫贺达干已有约定,从此各自随机应变。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与莫贺达干以及尔微特勒,全都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秦洪问道:“什么选择?” 萧珪说道:“坚定目标,相信对方。” 秦洪想了一想,说道:“先生说的这个目标,是指两国休战,突骑施汗国重归大唐麾下吗?” 萧珪说道:“在我们的立场看来,目标就如你方才所言。倘若站在莫贺达干与尔微特勒的立场来看,他们的目标则是争夺汗国君位。如此我们就有了共同的敌人,那就是亲近吐蕃的权臣都摩度,和他扶植的另一位王子,骨啜特勒。” 秦洪问道:“那么苏禄可汗呢?他在这几方势力的角逐较量当中,究竟会倾向于哪一方?” 萧珪说道:“苏禄可汗,不会真正倾向于任何一方。他最想看到的,是手下的两派臣子争斗不休。并且,他不会让其中的任何一方真正死亡。” 秦洪说道:“可是莫贺达干羽翼已丰,都摩度更是野心勃勃。那个趴在卧榻之上难于起身的苏禄可汗,当真还能镇得住眼下的局面吗?” 萧珪说道:“如果苏禄可汗镇得住,他亲手操纵的这一局权力的游戏,就会一直玩下去;倘若镇不住了,他的结局只有一个!” 秦洪微微一怔,“苏禄可汗会死?……有人,要弑君?!” 萧珪说道:“历史上,这样的事例已经不在少数。” 秦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君临天下,该是无数人的梦想。但如今看来,君王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他们最大的敌人,或许就是他们的亲密信任之人,甚至是,骨肉血亲。” 萧珪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沉默片刻之后,他说道:“这也就是为什么,君王多疑,且君王无情……还有,伴君如伴虎!” 秦洪的眉头突然紧紧一皱。看到萧珪这个表情,他没来由的想到了,远在万里之外的那一位……大唐圣人! 萧珪正准备问一句“老秦这是怎么了”,馆舍外面突然响起了一片喧哗之声。 一大群人朝着馆舍涌来,个个情绪激动大声高喊,看起来很像是一场暴乱。 驻守在馆舍的狼骑士兵们,百无聊赖的厮混了七天,现在终于有事干了。他们抄起兵器集结起来,迅速封锁了馆舍的每一个出入口,看住了每一片可能会有人翻进来的围墙。馆舍的大门口,更是架起了百张弓弩。 汹涌的人群看到这般架式没敢冲进馆舍,狼骑士兵们也只是守着门口不让他们靠近。双方很有默契的守着各自底线,没有爆发出任何的肢体冲突。 萧珪与秦洪互换了一下眼神,各自心知肚明。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突骑施人,聚集到了馆舍外面。他们的情绪也在逐渐变更加激动,对着馆舍里面一阵叫骂,越骂越凶。 渐渐的,骂声变得越来越大,用铺天盖地来形容都显得过于含蓄。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整座碎叶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已被骂声完全填满了。 萧珪不懂突厥语。但他不难从海啸一般的骂声当中,捕捉到两个清晰的字眼——萧珪。 能够听懂突厥语的秦洪,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他说道:“先生,他们全在骂你,说要杀你!他们叫嚣着要把你碎尸万段,以祭汗国三万亡灵!” 萧珪的嘴角轻轻一扬,“碎叶全城杀萧珪……还是挺壮观的!” 秦洪说道:“这明显是有人在暗中操纵!” 萧珪说道:“这应该就是,他们的下一步计划了。真是一点惊喜,都没有!” 秦洪说道:“虽无惊喜与高妙可言,但总的来说,比起派出两个巫女来行美人之计,是要强得多了。” 萧珪说道:“在我看来,派出的那两个巫女,都称不上是什么计谋。最多是有某个小人赶在了可汗正式出手之前,额外的算计于我。他不仅想要我的命,他还想在我临死之前坏我名誉、毁我婚姻。” 秦洪说道:“先生的意思是,可汗花了七天的时间才决定下来,要对先生下手?” “不。”萧珪摇了摇头,“他应该是花了七天的时间,才解除了碎叶城外十万大军的威胁。” 秦洪微微一怔,“难道说莫贺达干兵权已失,大势已去?!” 萧珪神情严峻的沉默了片刻,说了三个字—— “有可能!” 第834章 狼神的召唤 碎叶城里民怨沸腾,馆舍之外喊杀震天。 巫女已经悄然溜走没了踪迹,萧珪自己动手煮了一瓮茶。然后他就坐在馆舍院子里面的大树下,一边饮茶,一边倾听来自突骑施汗国的万民怒吼。 从清晨,到傍晚。 小小的馆舍奇迹般的,没有被狂野的浪潮淹没。但却有一个人从碎叶城外踏浪而来,如风带火的闯进了汗廷之内。 此时,苏禄可汗正在举行一场小型的宴会。这位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只把尔微特勒一人给惊到了。 “老师?!”他惊呼了一声。 来者,正是莫贺达干。 苏禄可汗和在场的其他人,都把目光转到了莫贺达干的身上。他们非但没有半点惊讶,反而都是这样一种表情——你总算来了,我们等你很久了! 莫贺达干依礼参拜了苏禄可汗之后,开门见山的说道:“可汗,碎叶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禄可汗平静的说道:“莫贺达干,本该率军前去收复弓月城的。现在中途折返专为此事而来,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可汗的态度明显有些冷漠,莫贺达干将眼神转到了旁边,死死盯着一个手握琉璃酒杯的黑瘦男子,沉声道:“可汗,牙帐发生这样的暴乱,必有奸人作祟、从中挑唆。其目的是想让汗国与唐朝结下死仇、重燃战火。臣请可汗尽快疏散百姓、平息民乱,并且彻查暗中作乱之人!” 黑瘦男子不急不忙的放下了琉璃坏,说道:“莫贺达干向可汗奏事,为何要死死的盯着我呢?” 莫贺达干闷哼了一声,“都摩度,你心里自然清楚!” 都摩度呵呵一笑,站起身来走到堂中,先对苏禄可汗施了一礼,然后转过身来对着莫贺达干,说道:“英明神武的莫贺达干,你一向判事如神。但这一回,你还真是弄错了。煽动碎叶百姓作乱的这件事情,不是我干的。” 莫贺达干冷冷一笑,“如果你肯当众承认,那你就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都摩度了。” 都摩度满不在乎的咧嘴一笑,然后说道:“莫贺达干,有件事情我得提醒你一下。你进城的时候是否注意到了,碎叶城中的百姓子民,比起以往,多了许多?” 莫贺达干皱了皱眉,说道:“盖嘉运和王正见的军队已经全数撤回龟兹,汗国与唐朝即将达成停战。既无战事,我麾下十万大军当中,除了少数兵马随我前去收复弓月城外,其他大部分兵员都已就地解散、谴返原帐。有些军士想在碎叶里内做些逗留,那也十分正常。” 都摩度立刻嗤之以鼻,“上万人一同涌进碎叶城中,还是正常吗?” 莫贺达干沉声道:“那还不是因为,有人居心叵测、暗中怂恿?” “你说得没错!”都摩度立刻反击道,“的确是有人在暗中怂恿这些军士,叫他们一起进城,来为他们惨死在于阗的亲人鸣冤报仇!——但是这个人,不是我!” 莫贺达干飞快的瞟了一眼苏禄可汗。他就像是一头老掉了牙的雄狮,懒懒的趴在他的王座之上,昏昏欲睡的看着他手下最重要的两位臣子当众争吵,一点想要干涉的意思都没有。 这个坐壁上观的态度,已经不能再明显了。 莫贺达干沉闷的深呼吸了一口,说道:“都摩度,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可以当众一刀杀了我,但你不该策划碎叶城中的百姓暴乱。这会害了汗国,甚至会把汗国推向,万劫不复的毁灭之境!” 都摩度突然抬手一指莫贺达干,大声喝道:“你在胡说什么!!” 莫贺达干一把将他的手打开,沉声喝道:“倘若现在杀了萧珪,唐朝必然为他复仇。就算他们不起倾国之兵共同杀来,光是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再加上唐朝在西域所有蕃属国的兵力,你都摩度,能够招架得住吗?” 都摩度闷哼了一声,“汗国与唐朝早已仇怨深结,没有和解之可能。在他们复仇之前,我们先要为惨死在于阗的三万同胞,报仇血恨!” 莫贺达干说道:“汗国三万勇士惨死于阗,此仇不共戴天。但这个仇,我们应该到战场上去报。用阴谋诡计来加以残害,这是懦夫的行为!这不是狼神的子民、汗国的勇士该做的事情!” “迂腐!”都摩度大声说道,“莫贺达干,你是不是和唐人在一起搅和得太深了,便学会了他们一样的迂腐?!” 莫贺达干又看了一眼苏禄可汗。他仍是面无表情,坐壁上观。 莫贺达干深呼吸了一口调整情绪,然后尽量平静的说道:“都摩度,我不想与你争辩。总之,民乱必须尽快平息。萧珪,绝对不能死在碎叶城中!” 都摩度的脸上浮现出了古怪的笑意,“莫贺达干,我早就说过了,这件事情不是我干的。要想平息这场民乱……用中原人的话来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莫贺达干皱起了眉头,“不是你,还能是谁?” 都摩度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莫贺达干,很想知道吗?——不如你猜一猜。假如你猜中了,我就立刻把他叫到这里来!” 莫贺达干的眉头皱得更紧,“贺敏如——你把他叫来!” 都摩度摇头,“错了,再猜。你还有两次机会。” 莫贺达干有点愠恼,说道:“无非就是你暗中委派的党羽之一,我如何能够猜中?” 都摩度再次摇头,“你又错了。那个人不是我的朋友,从来都不是。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莫贺达干神情微变,下意识的把眼神,投向了苏禄可汗。 自打从莫贺达干步入汗廷之后,一直片言未发的苏禄可汗终于说话了:“来人,把他叫来。” 侍从应了喏,走到厅外去叫人。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厅堂大门的入口处。莫贺达干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在众人的凝视之下,一个戴着皮兜、穿着皮甲、挂着披风做武将打扮的精壮男子,慢慢的走进了厅堂。 “咄悉泥侔斤!”厅堂之内,响起了一片哗然之声。 汗国之内人尽皆知,咄悉泥俟斤是莫贺达干的生死之交与铁竿心腹。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居然是他! ——怎会是他?! 尔微特勒简直惊呆了。莫贺达干的表情,已经完全凝固。 咄悉泥俟斤从莫贺达干的身边走过,没有停留也没有打招呼。他径直走到了苏禄可汗的身前,施礼参拜。 莫贺达干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咄悉泥俟斤,脸色紧绷,一句话也没说。 都摩度走到了咄悉泥俟斤的身边,侧眼看着莫贺达干,当众大声问道:“咄悉泥俟斤,你为何要带领那些本该返回原帐的士兵入城,并策动他们在碎叶城中作乱?” 咄悉泥俟斤背对着莫贺达干,沉声说道:“我不是要作乱,我是要报仇!——我有两个兄弟、一个儿子、两个侄子死在了于阗!我必须杀了萧珪,给他们报仇。否则我没脸回家,去见他们的亲人!” 都摩度问道:“那么其他的士兵呢?莫非他们全都是,萧珪的仇人?” “没错!”咄悉泥俟斤大声吼道,“当初萧珪还在军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想要动手了!但莫贺达干一心护着萧珪,我们又全都敬重莫贺达干,就一直忍着没有动手。” 都摩度说道:“莫贺达干,你都听到了?” 莫贺达干双眼微眯的盯着咄悉泥俟斤,没有说话。 都摩度胡须微扬暗自一笑,再又问道:“咄悉泥俟斤,刚才莫贺达干已经说了,萧珪之仇不共戴天。但这个仇,我们只能到战场上去报。你如何看?” 咄悉泥俟斤猛然转过身来,瞪大双眼盯着莫贺达干,大声吼道:“那就不要和唐朝和谈!继续打!——汗国男儿,从不惧战!” 莫贺达干的脸色已然变作一片铁青,沉声喝道:“咄悉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咄悉泥俟斤大声回吼道,“当萧珪第一脚踏入汗国领土的时候,他就已经该死了!还有盖嘉运手下的两万多人马,他们也早就该死了!” 莫贺达干把牙齿,咬得骨骨作响。 咄悉泥俟斤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莫贺达干,你曾经是草原月光之下最耀眼的狼神之子,是我们最为敬佩的智者与勇士,所有的突骑施男儿都以战死在你的麾下为荣。但是现在,你老了。你不仅老了,你还主动丢弃了狼神赐与你的热血与獠牙,捡起了唐人的虚伪和妇人之仁……所以我们一致决定,听从心中狼神的呼唤,离你而去。从此,不再追随于你!” 第835章 大势已去 世代生活在草原上的突厥人,以狼为图腾,以“狼种”自居,狼神是他们心目当中至高无上的神砥。 咄悉泥俟斤当着可汗的面以狼神的名义讲出的话,那就是绝对无可更改的誓言。如果哪天他违背了这一条誓言,那么他就会被所有的突骑施人唾弃,其中包括他的朋友和家人。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汗廷之内,在咄悉泥俟斤说完这一番话后,突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莫贺达干,看他会有何等表现。 莫贺达干出人意料的平静。沉默片刻之后,他说道:“咄悉泥俟斤,我尊重你的选择。从今以后你我不再是朋友,不再是兄弟。” 咄悉泥俟斤说道:“也不再是袍泽!——我们不再响应你的号召,不再加入你的麾下,不再为你而战!” 莫贺达干凝视着咄悉泥俟斤,平静的说了一个字,“好。” 突然有人说了一句,“哎,真是世事无常啊!” 众人扭头一看,是都摩度。 莫贺达干没有理他,上前两步走到苏禄可汗面前,弯腰施了一礼,说道:“可汗,臣请求立刻派出狼骑平息暴乱、疏散百姓。” 苏禄可汗不动声色,“然后呢?” 莫贺达干停顿了一下,说道:“臣请可汗,再次接见萧珪,正式与之洽谈两国停战盟好之事。” 苏禄可汗转头看向都摩度,“都摩度,你有何看法?” 都摩度上前两步走到莫贺达干身边,说道:“可汗,臣以为汗国与唐朝既无和解之可能,也无和解之必要。多年来,唐人总是压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把我们视作牲畜一般任意打压、任意欺凌。如今汗国国力强盛、兵强马壮,为何还要承受这般屈辱?再者天赐良机,吐蕃人也正在奋起反击、抵抗唐朝。汗国与之联合,必能击败唐朝、称霸西域!” “称霸西域?!”莫贺达干冷笑了一声,说道:“都摩度,谁给你的胆子,说出这种夜郎自大的蠢话来?!” 都摩度立刻反击道:“汗国男儿从不慎战,我不需要任何人给我胆子!反倒是你莫贺达干,一再的妥协、一再的退让。我都怀疑,你还是不是狼种?不仅如此,你还多次暗通唐朝官吏与之密谋,并私自纵放陷入重围的敌国兵马——你,究竟是何居心?!” 莫贺达干对苏禄可汗施了一礼,说道:“可汗,臣放走盖嘉运乃是深思熟虑之举。汗国现在不宜与唐朝结下死仇,否则……” “够了!” 苏禄可汗突然厉喝了一声,在场所有人全都惊呆了。莫贺达干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在他的记忆里,苏禄可汗还从来没有,像这样的当众喝斥过他! 苏禄可汗冷冷的看着莫贺达干,说道:“几十年来,类似这样的话语,我都已经听腻了。难道你希望我有生之年,从来都没有奋起反抗过唐朝?——哪怕是一次?!” 莫贺达干双眉紧皱牙关紧咬,没有说话。 都摩度突然大声喊道:“臣愿尽心竭力辅佐可汗,抗击唐朝称霸西域!” 厅堂内的其他大臣全都站了过来,跟着都摩度一起大喊这一句“抗击唐朝称霸西域”! 其中就包括,刚刚发过了誓言的咄悉泥俟斤。 尔微特勒慢慢的走到了莫贺达干的身边,小声说道:“老师,我们输了……” 都摩度说道:“特勒这话不对。我们都是汗国的子民、可汗的臣子。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效忠可汗、壮大汗国。所以此间没有输赢,只有对错。” 尔微特勒眉宇一沉,“我们没有错!错的是你,都摩度!” “不,尔微。” 苏禄可汗的声音再次响起,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听他说道:“你们错了。你和你的老师,你们都错了。” 莫贺达干与尔微特勒,一同目瞪口呆。 这句话,几乎就是一锤定音,胜负已分。 莫贺达干慢慢的跪了下来,趴伏在地上,“臣知错……臣请可汗,治臣误国之罪!” 尔微特勒犹豫了一下,也在一旁跪了下来,却没有吭声。 厅堂里面再一次变得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苏禄可汗,将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决断。 苏禄可汗表面表情的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莫贺达干既要劳师远征又要操持国事,实在太过辛苦——咄悉泥俟斤。” “臣在!”咄悉泥俟斤连忙上前应喏。 苏禄可汗说道:“收复弓月城的事情,就由你去办了,别再劳烦莫贺达干了。” “是!”咄悉泥俟斤大声应喏。 都摩度低头看着莫贺达干,脸上浮现出了笑容。那表情仿佛在说:你完了!你的最后一点兵权,都没有了! 苏禄可汗又道:“莫贺达干,这些年来你辛苦了,也该歇一歇了。后廷的猎苑离宫目前空着,你就到那里去住上一段时间,好生休养!” 莫贺达干跪在地上说道:“臣遵命。臣拜谢可汗不杀之恩!” “说的哪里话?”苏禄可汗说道,“你我情同手足,这些来年你为汗国做出的贡献,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我怎么可能杀你?——猎宛里面,最近添了许多你最爱的黄羊。所有我才会,请你到那里小住一段时间。你若不愿去,大可直言不讳。” 莫贺达干说道:“臣愿意……臣确实感觉有些累了,想要好生歇养一段时间。猎苑离宫,记得十年前的冬天,我与可汗曾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打了不少的猎物。那个地方,很是不错。” “如此便好。”苏禄可汗点了点头,再道:“尔微,陪你的老师一起去。务必好生侍奉,不得有误!” 尔微特勒咬了咬牙,回了一个字,“是!” 夜幕降临了。 围堵在馆舍外面的突骑施人,终于慢慢的散了去。吵闹了一整天的碎叶城,终于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吃过晚饭以后,萧珪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新衣裳,手持旌节端坐于正厅。 那些闲下来的狼骑士兵看到他这副样子,都觉有些奇怪,纷纷猜测道—— “大晚上的不去睡觉,穿成这样坐在这里,他想干什么?” “看样子,他仿佛是在等人?” “你看他手上还拿着唐朝使臣的旌节,莫非是在等着,可汗宣见于他?” “胡说!这时候,可汗最多派人过来,一刀宰了他才对!” 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队人马突然驾到。骑狼士兵们连忙散开,给他们让道。 胡禄达干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来了。 萧珪坐在厅堂内,面带微笑的看着胡禄达干,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萧御史,在等我?” “是。” 说完这些开场白之后,胡禄达干才例行施了一礼,说道:“我奉可汗之命,前来迎请萧御史。” “有劳。”萧珪回了他一礼,说道:“这么晚了,苏禄可汗不会在内廷,宣见我这样的外臣?” 胡禄达干眼神炯炯的看着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萧御史,恐怕是误会了。不是可汗,宣见于你。” 萧珪淡然一笑,“那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呢?” 胡禄达干说道:“监狱……死牢!”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可汗终于决定,杀萧珪以绝唐好了?” 胡禄达干答了一个字,“是。” 萧珪说道:“请问,莫贺达干与尔微特勒,目前处境如何?” 胡禄达干皱了皱眉,“萧御史,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萧珪说道:“难道你担心,一个进了监狱的死囚,还会泄露你们的机密?” 胡禄达干沉默了片刻,挥挥手叫身边的军士们退了出去,这才说道:“原本我是不该告诉你的。但是……罢了!我只说一句,莫贺达干与尔微特勒大势已去。他们一同去了猎苑离宫,静心休养。” 萧珪面露微笑叉手一拜,“多谢!” 胡禄达干一抬手,“萧御史,请!” 一直站在旁边不言不语、几乎没有一丝存在感的秦洪,突然朝着胡禄达干迈出一步。 萧珪急忙伸手一拦,“算了!” 胡禄达干猛然惊出了一身冷汗。等他回过神来时,秦洪已经双手捧着横刀递到了他的面前。 胡禄达干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躲过了一劫! 他低头看了看那把横刀,说道:“你只是一个随从。我们可以放你回去,给唐朝送信。” “不必。”秦洪将横刀往他怀里一扔,说道:“这种事情,很快就会传得天下皆知。” 胡禄达干抱着那把横刀,看了看萧珪,又看了看秦洪,说道:“那就,一并请!” 第836章 杀萧祭天 一座很大的死囚监狱里面,只关了两个人。这并非是因为突骑施汗国国泰民安、治安良好,而是为了给两名特殊的囚犯腾地方,监牢已经提前处决了之前所有的囚犯。 萧珪在监狱的这一头,秦洪在监狱的另一头。他们需要大声吼叫,才能相互对话。但是他们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因为狱卒的数量是他们的五十倍以上。每时每刻,他们的牢房外面至少也有十名狱卒,在死死的盯着他们。 除了吃喝拉撒,他们被禁止做任何事情,否则就要被谩骂、泼水、鞭笞甚至吊起来毒打。 眼前的遭遇对萧珪来说,并不意外。只能说,他终于体会到了敌国仇人该有的恶意。但有一点他始终坚信,虽然自己身陷囹圄、危在旦夕,虽然碎叶城里有上万人声嘶力竭的叫喊着要杀了他,但是萧珪的这颗脑袋,也不是那么好砍的。 除非,苏禄可汗与都摩度以及莫贺达干这些人,全都已经做好了,给他陪葬的准备! 在一群狱卒的冷漠逼视之下,萧珪选择了闭目静坐,与等待。 等待死亡,或者等待变数。 此时此刻,牙帐的汗廷之内,一场关乎汗国未来的重要谈话,正在进行。 参与这一谈话的人物只有两个,苏禄可汗与都摩度。 苏禄可汗说道:“都摩度,我们已经废黜了莫贺达干,软禁了尔微特勒,唐朝使节也被关进了死牢。该是吐蕃人,展现诚意的时候了。” 都摩度说道:“可汗,我已经问过了吐蕃密使。他说,此前在于阗的时候,莫贺达干临阵变节倒戈一击,帮助萧珪一起围攻桑布顿珠的大军。有鉴于此,除非他们看到莫贺达干与萧珪的人头,否则他们不会相信,汗国当真已有诚意,归顺吐蕃。” “归顺?”苏禄可汗闷哼了一声,“如果我们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汗国成为他国的附庸,那我们直接下跪就可以了。又何必让狼神的子民拿起刀枪,去战斗,去厮杀,去流血?!” “大汗所言即是!”都摩度连忙说道,“归顺只是吐蕃人的说法,也是他们的一厢情愿。狼神之子永不屈服,汗国不会成为任何一国的附庸。我们最多只是暂时的隐忍,表面的臣服。最终,都是为了利用他们。” 苏禄可汗闷吁了一口长气,说道:“利用吐蕃人去对付唐人,当真行得通吗?” 都摩度说道:“可汗,恕臣直言。如今唐朝正当鼎盛,他的国力远胜我们汗国,同样也是远胜吐蕃。我们两国若不联合起来,那全都不是唐朝的对手,最终的结局就是被其个个击破。用汉人的话来讲,这叫做唇亡齿寒。” 苏禄可汗说道:“大道理就不必再说了。就说目前,吐蕃会有多少诚意,帮我们一起去对付唐朝?” 都摩度说道:“上次于阗的遭遇让吐蕃人深刻认识到,他们想要踏足西域,绝对不能缺少汗国的帮衬。现在桑布顿珠麾下的数万大军,就驻守在小勃律国境内。只要我们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他们就会立刻挥师东进,先灭于阗再破疏勒,最终与我汗国合兵一处,共讨安西对抗唐朝。” 苏禄可汗的眉头紧紧皱起,说道:“先灭于阗再破疏勒,说得好不轻松。就算吐蕃铁骑天下无敌、桑布顿珠能征惯战,等他干完这两件事情,说不定唐朝的大军都已经杀到了碎叶城外。到时吐蕃人已经赚得于阗与疏勒,汗国能够得到什么?” 都摩度眨了眨眼睛,说道:“那依可汗的意思呢?” 苏禄可汗说道:“我的意思已经说了不止一遍了。汗国已经按照吐蕃人的要求,禁止莫贺达干与尔微特勒参与牙帐任何事务,并已拘拿唐朝使节以示诚意。接下来,该是吐蕃人体现诚意的时候了——叫他们赶紧出兵杀进西域,疏勒或者于阗,随他们选!” 都摩度面露难色,小心翼翼的说道:“可汗,因为于阗的遭遇,吐蕃人特别痛恨莫贺达干与萧珪。他们一再强调,就算暂时不好杀掉莫贺达干,至少也要先看到萧珪的人头,方能认可我们的诚意……” “不行!”苏禄可汗低斥了一声,说道:“倘若吐蕃真有诚意与我联盟共抗唐朝,无需他们废话,那个萧珪,我必杀之!——但是你想过没有,假如我们杀了萧珪之后,吐蕃人食言而肥,一兵一卒也不发来相助,汗国将是什么处境?” 都摩度眨了眨眼睛,说道:“唐朝必然兴师来犯,为萧珪报仇。到时,我们就只能单独面对唐朝的怒火了……但是吐蕃人比我们更加迫切的想要对抗唐朝,他们应该不会这样做?” “应该?……谋国谋军,可不敢如此天真!”苏禄可汗说道:“吐蕃出兵攻打小勃律国之后,唐朝尽起三大节度之重兵,列阵于吐蕃边境。吐蕃目前最想看到的,就是有另一股强敌出现,把唐朝的怒火和兵力吸引过去。如此,他们就将压力大减。” 都摩度连忙点头,“还是可汗,深谋远虑啊!” 苏禄可汗突然问道:“都摩度,你来告诉我。侵犯一个万里之外的附属小国,和亲手杀掉唐朝的御史、公主的爱郎、天子的钦差,这两件事情,哪一件对唐朝的冒犯更大?” 都摩度轮了轮眼珠子,“当然是……后者!” 苏禄可汗说道:“近些年来,那个把碎叶城送给我们的唐朝皇帝李隆基,真的是变了。他变得越来越来霸道,越来越蛮不讲理。吐蕃只是欺负了一下小勃律国,唐朝就尽起三大节度之兵前来问罪;倘若我们杀了李隆基亲自为他的爱女咸宜公主选定的驸马萧珪,你猜他会,怎么干?” 都摩度吸了一口凉气,“那、那岂不是,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吐蕃人,与之合作?” “你错了。”苏禄可汗说道,“唐朝过于强大。与之相比,汗国与吐蕃都显些有些弱小。因此两国合作非但可行,还是必行之路。用中原人的讲话,这叫做弱弱联合以抗强。但是,萧珪不能随便就杀。否则我们就会在达成两国合作之前,先把自己逼上绝路。那等着我们的肯定不是合作,而是被人利用、被人驱使和被人奴役。所以吐蕃人提出的,先要看到萧珪人头的这个要求,我们绝对不能答应。” 都摩度说道:“可汗,吐蕃人的话也说得十分硬气。如果看不到萧珪的人头,他们肯定不会从小勃律国出兵。如此,两国合作岂不就要陷入僵局?” 苏禄可汗说道:“陷入僵局,总比走上绝路的强。” 都摩度皱眉沉思了片刻,说道:“可汗,那我再去和吐蕃密使谈上一谈。看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去!”苏禄可汗说道,“如果吐蕃人当真是有诚意与我合作,自会愿意做出一些妥协。倘若他们一口咬定绝不松口,那就证明,他们只是想要利用汗国。突骑施人在他们眼里,只是任由驱使的猎犬罢了!” 都摩度试探的问道:“倘若真是后者,臣该如何应对?” 苏禄可汗说道:“杀了那个吐蕃密使,将他的人头拿去送给萧珪。然后,你要大张旗鼓、风风光光的把萧珪请入汗廷。我再正式接见唐朝使节,并与之把盏言欢,促膝长谈。” “是!” 都摩度应了一喏,连忙去了。 苏禄可汗轻吁了一口长气,眼睑不断下垂,再次进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 只过了一个时辰,都摩度就回来了。 他带回了吐蕃密使的回复:暂时不取萧珪的人头,可以;但是汗国牙帐必须公然昭告天下,定下一个确切的日子,杀死萧珪以祭狼神,并告慰三万英魂在天之灵。在这个确切日子到来之前,吐蕃会从小勃律国正式出兵,马踏于阗! 说完这些后,都摩度不无惊喜的说道:“可汗,吐蕃人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与妥协。他们是真有合作之诚意!” 听完这些话后,苏禄可汗陷入了沉思。渐渐的,这一头病怏怏的雄狮双眼之中,绽放出了久违的冷冽光芒。 都摩度的脸上,悄悄的添上了一抹隐秘的笑容。 终于,苏禄可汗放出了话来—— “五月初五,杀萧祭天!” 第837章 试探 昏暗冰冷的牢房里,气味一如既往的难闻。几名狱卒就地坐在萧珪的牢门外,分食刚刚到手的一条羊腿与半瓮浊酒。他们故意叭唧着嘴发出夸张的声音,但萧珪只是盘腿而坐闭目养神,都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突然,那几个狱卒就像中了魔法一样从地上弹坐起来,紧紧的贴着墙壁站着,全都低下了脑袋不敢出声了。 监牢里面,突然变得十分安静。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到了牢门之外。 萧珪慢慢的睁开眼睛,扭头看了过来。 牢门外站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牢头,狱卒们在他面前就像是老鼠见到了猫,正在缩着脖子。只见他一挥手,所有的狱卒全都耷着脑袋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另一个人,全身上下都被一领黑色大斗篷牢牢的遮蔽起来,一丝皮肤都看不到。他的整个面部也是黑洞洞的一片,看不到任何五官的痕迹。很有可能,他的脸上也戴了一张深色的面具。 狱卒们全都退下后,牢头用突厥语冲那个黑衣人说了一句话,也走了。 黑衣人站在牢门外,饶有兴味的打量着萧珪。 萧珪突然说道:“我们终于见面了,贺敏如。” 虽然看不到表情,但黑衣人明显是怔了一怔。然后他故意压着嗓门、模糊了口音,甚至有点含糊不清的说道:“你怎知道,我就是贺敏如?” 萧珪淡然一笑,“猜的。” 黑衣人突兀的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说!” 黑衣人说道:“苏禄可汗已经下令,五月初五日在碎叶城将你公开处决,以平民愤,祭亡灵。” 萧珪突然笑了起来。 黑衣人说道:“听闻自己的死期,很好笑么?” 萧珪说道:“贺敏如,你回去告诉苏禄可汗。五月初五这个日期,定得不是不好,让他赶紧更改一下。” 黑衣人说道:“五月初五,屈大夫抱石投汩罗,忠良之名永为后世传。可汗选在这一天杀你,多少也能让你沾上一点屈大夫的光,真可算是便宜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萧某人从不自诩忠良,也无心去沾哪位先贤的光芒。只是这五月初五日,距离现在足足还有半年的时间。半年——你知道它会发生一些什么样的事情吗?” 黑衣人说道:“你是觉得,日子定得太过遥远?” “没错。”萧珪说道,“目下碎叶城中万民憎怒,若不速杀萧某人,何以平民愤、何以祭亡灵?——我若是苏禄可汗,昨天就把萧珪的人头砍下来,挂在汗廷的大门旗竿上了!”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萧珪,看来你真是活腻了!” 萧珪哈哈的大笑了两声,说道:“我萧珪虽不是什么忠烈英雄,但我的性命,也不是尔等这帮蝇营狗苟的鼠辈,所能谋害得了!” 黑衣人明显有了一点愠恼,沉声喝道:“阶下之囚,竟还如此猖狂!我现在,就可以将你碎尸万段!” 萧珪满怀嘲讽的轻笑了两声,“赶紧动手,别让我瞧不起你!” “咯、咯……骨、骨……” 一阵细微的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也不知道黑衣人是在捏拳还是在咬牙。 萧珪突然一巴掌拍在冰冷坚硬的牢房地面上,黑衣人连忙退后了一步。 “别怕!”萧珪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想要问你。” 黑衣人冷笑了一声,“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萧珪说道:“我就随口一问,说不说,都随你——吐蕃人可曾答应了,何时出兵来助汗国?” 黑衣人反问道:“这与你何干?” 萧珪说道:“这么说,他们的确是许下了日子。” 黑衣人说道:“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 萧珪说道:“告诉苏禄可汗,无论吐蕃人承诺的这个日子是哪一天,它也永远不会到来。” 黑衣人说道:“你何来的自信,如此言辞凿凿?” 萧珪呵呵一笑,“信不信,随你。要不要告知苏禄可汗,也随你。”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说道:“这些事情对我来说,全都不重要了。” 萧珪的眉头轻轻一皱,“你就这么着急溜回中原,去向你的主子邀功请赏?” 黑衣人轻哼了一声,“这对你来说,应该也不重要了。” 萧珪说道:“万一你之走后事情有变,萧珪未能死成,你该如何是好?” “你!……”黑衣人明显是有一点被气到了。 萧珪哈哈的笑了起来,“我若是你,就会把这件差事干得更加漂亮、更加彻底一些,再去考虑脚底抹油与邀功请赏这些事情。这才是一条上佳走狗,该有的操守。你说是不是,贺敏如?” 又一阵“骨骨”的声音响起,黑衣人怒道:“萧珪,我保证你会死得很惨,一定!很惨!” “我热切期待!” 黑衣人一抖长袍,气呼呼的走了。 萧珪看着他的背影暗自微笑,心想贺敏如此行前来,无非就是试探之意——他不仅代表苏禄可汗前来试探我的反应,同时也替他自己试探一下,看我知不知道他的底细! 话说回来,苏禄可汗把杀人的日子定得这么远,明显也有试探之意——他不仅想要试探一下大唐的反应,同时也对吐蕃出兵助战的诚意充满了怀疑。或许,他还想借此机会试探一下身边的大臣和王子们,看看他们,究竟谁忠谁奸。 其实,大唐的反应是最不值得苏禄可汗,费力试探的。 因为,他马上就能亲眼看到了…… 此刻,有两名风尘仆仆的壮汉,各自骑着一匹大马踏入了安西大都护府的治所,龟兹城中。 城中的景象,让他们有一些吃惊。 有许多百姓分批聚集在街道两旁,七嘴八舌的说着一些事情,场面十分的嘈杂。有几个书生模样的人还刻意站在了高处,振臂高挥、大声呼吁,下面围观的百姓跟着一同大喊,有那么一点群情激昂的愤慨之意。 负责戒备城中治安的军士跑了过来,非但没有将那些“妖言惑众”煽动百姓的书生逮捕,反而是一同加入了围观百姓的人群之中,举着刀枪大声呼喊。 看到这些景象,两名壮汉都有一点发愣。 其中一人揭掉了头上的斗笠,好奇道:“小赫连,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另一人也揭掉了斗笠,说道:“薛嵩,今天应该就是,我们第一次来到龟兹的日子了。” “废话!” 薛嵩骂咧了一句,将马匹交予了小赫连,自己挤到了人群当中去探个究竟。 片刻之后,人群之中突然传出一声暴喝。它宛如一阵晴天霹雳,把在场所有人全都惊呆了! “小赫连,咱们走——去碎叶!!” 第838章 聚首 周边的百姓全被怒火冲天的薛嵩吓坏了,连忙给他让出一条道。小赫连听到薛嵩那一声大叫,心中也是一阵发紧,连忙牵着马匹朝他迎来。 正在这时,人群中走出了两名兵卒挡在了薛嵩面前。他们大概是觉得此人面生又公然滋事,便例行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大吼大叫?” 薛嵩正当急火攻心、怒气填胸,哪有心情搭理闲人。他大吼一声“滚开”,然后张开两条粗壮如巨蟒、精悍如铁铸的手臂,随手这么一扒拉…… 那两名兵卒还没来得及发出什么声音,就像两个纸片人一样朝着两旁摔翻下去。其中一人砸翻了路边的蔬菜摊子,另一人落在了围观的人群之中,撞倒了好几个人。 人群发出了惊恐的叫嚷,附近的兵卒闻讯全都冲了过来。整条街道,瞬间陷入了一片惊慌与混乱之中。 薛嵩已经当场愣住,盯着自己的双手喃喃道:“那两个大男人怎么轻飘飘的,就像没长成的小娘们一样……” 小赫连愁眉苦脸直挠头,“你也不看看你那两条胳膊,都比他们的腰还粗了!” 薛嵩呵呵的干笑了两声,“现在怎办?” 小赫连看了看四周不断围拢过来的士兵,无奈的说道:“莫非还能对着自家将士大打出手?乖乖等着被人抓起来,回头再去解释好了。” “那可不行!”薛嵩急道,“我们得要赶紧去往碎叶,营救老萧!” 小赫连眉头一拧,刚要问一句“究竟怎么回事”,便就听到了一阵弓弦拉得骨骨作响的急骤之声。 “大胆贼子,竟敢公然袭击官军!命尔立刻跪倒在地束手就擒!否则,乱箭射杀!” 上百张弓弩,密密麻麻的对准了薛嵩和小赫连。 薛嵩突然变得乖巧起来。他高举双手大声喊道:“别动手、别动手!自己人!误会,这都是误会!” 军士们才懒得理会于他。其中一个被他扔飞的兵卒,走上前来怒声斥道:“你这贼子,谁跟你是自己人?赶紧跪下投降,否则立刻射杀!” 薛嵩一脸难堪的对小赫连问道:“兄弟,跪吗?” 小赫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着脑袋大声喊道:“别动手,我投降!” 一阵咂咂的声响传来,所有的弓弩全都瞄向了薛嵩一人。 薛嵩的脸皮狠狠抽搐几下,乖乖的跪了下来,嘴里碎碎念的嘟囔道:“没骗你们,真是自己人!……不然我就一条血路杀出去了,还用得着给你们下跪?” 兵卒怒道:“你这贼子,好不啰嗦!——取了绳索来,绑了一并带走!” 几名军士一拥而上,拿起绳索将他二人一阵捆绑。 正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诸位且慢!” 众人扭头一看,一名中年文士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 军士们显然与他相熟,其中一位头领军校主动迎了上去,与他说道:“裴先生,有何见教?” 裴先生说道:“我想看一看,那两名人犯。” 头领军校答应得很是干脆,“裴先生请。” 裴先生走到近前,弯下腰来,细细的打量起了薛嵩与小赫连。 薛嵩有点恼火,“你是何人?为何看我?——赶紧滚开!” 小赫连忙道:“二货,不得无礼!” 裴先生突然面露笑容,然后他将那名头领请到一旁耳语起来。片刻之后那名头领就回来了,指挥军士们将两名人犯一并押走。 一众军士押着两人在龟兹的街道当中左右穿行,走了好一阵,见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僻静之处。领头军校猛一扬手,队伍突然停住。 薛嵩突然大叫起来,“你们干什么?——莫非还想公报私仇、杀人灭口?!” 小赫连立刻低斥了一声,“住口!” 领头军校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审视了二人几眼,突然说道:“松绑,放人。” 薛嵩当场一愣。军士们虽然也很意外,但军令已下,他们只得照办。 很快,捆绑在薛嵩和小赫连身上的绳索,就被解除了。 领头军校抬手朝他二人身后一指,说道:“你们走,他就在前面那个路口等着你们。” 说罢,他就带着军士们一同离开了。 二人将信将疑的回头走去,果然在刚才经过的那个路口,见到了之前那位“裴先生”。 不等他们发问,裴先生已经主动施礼下拜了,口中称道:“裴蒙参见薛公子,见过赫连大侠。” 薛嵩颇感惊讶,“你还真的,认识我们?” 小赫连恍然大悟,“你就是裴蒙!” 薛嵩却是一愣,“那个裴蒙?” 小赫连说道:“你忘了,当初在阳关三层楼的时候曹源山可是说过,于阗玉石的货源,就是裴蒙找来的。还有,这位裴先生,他可是老萧的人!” 薛嵩惊叹不已,“哇,你怎会记得如此清楚?莫非是因为,裴蒙能够搞到于阗的玉石货源?” 小赫连顿时笑了,“兴许是!——谁叫我小赫连,曾经也是一个商人呢?” 薛嵩也笑了,“对对,你是商人!只是你非但没挣到钱,还差点把命都赔上了。” 小赫连哭笑不得,“我真该早一点,灭了你的口!” 裴蒙也是面露笑容,再次叉手拜下,说道:“二位,此处不便说话,还请随我来。” “好!” 三人一同走进了一条小巷子里面,周边都是普通的民房。 裴蒙一边走,一边说道:“其实,在下早就知道二位要来龟兹了。正是阳关的曹源山,派人送信告诉我的。” 薛嵩有点好奇,“他派人送出的信,莫非还能比我们的马匹跑得更快?” “这是当然。”裴蒙说道,“人和马匹,总有休息的时候。但是消息网昼夜运转永不停歇——顺便说一句,在下奉了萧先生之命,正在组建西域消息网。目前,已有小成。” 薛嵩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连忙问道:“既然你有如此神通,可否打探得到,老萧在碎叶城中的确切消息?” 裴蒙突然停住了脚步,面露难色的说道:“我早已派人去了碎叶,但是,暂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回传过来。目前特殊时期,我们唐人很难进入碎叶城中。就连原先居住在碎叶城里的汉家百姓,处境都是颇为不妙。” 小赫连说道:“还好我们没有,盲目的跑到碎叶城去。” 薛嵩说道:“你这一脸大胡子,怎么看都不像汉人。你怕什么?” 小赫连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子,“我本就不是血统纯正的汉人……咦,看来我可以很容易,就混进碎叶城了?” 裴蒙说道:“其实,就算我们所有人想要一起进入碎叶城,那也不是什么难事。难就难在,我们要在突骑施牙帐的千军万马包围之中,从层层看管的死牢里面,完好无损的,救出萧先生。” 薛嵩不假思索的说道:“不管多难,我都要去碎叶!救不出老萧,我就跟他死在一起!” “你先别急。”小赫连劝慰他一句,然后再道:“裴先生,你刚才说的‘所有人’,是指哪些人?” 裴蒙淡然一笑,“二位,马上就能知道了——请随我来!” 片刻后,三人走进了一栋面积不小的民宅庄院之中。 刚一进门,薛嵩与小赫连就见到了一个老熟人,“严文胜?!” 很快,任霄与章迈、红绸与虎牙也都出现了。另外还有哥舒翰、高仙芝和吴斌、邹胜等人,他们也走到了院子里来。 严文胜有点吃惊,“薛公子,你怎么来了?……还有赫连兄,你也来了!” 薛嵩突然火冒三丈! 他冲到严文胜面前,一把揪住严文胜的衣襟,沉声怒吼道:“严文胜!!!——老萧在碎叶,被人下了死牢!你却在这里,搂着婆娘谈笑风生!” 众人猝不及防,都有一点惊呆了。 严文胜只是双眉紧皱,既不挣扎也不争辩。 小赫连连忙上前劝阻,“薛嵩,你莫要太过冲动!现在最要紧的是要营救老萧!哪能正事一件未干,自己人先打了起来?” “我与这种吃闲饭的白眼狼,不是自己人!” 薛嵩说罢,双手奋力一扔,严文胜整个人都飞了起来,重重的砸在了宅屋的墙板之中。 “夸啦”一声大响,墙板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 严文胜惨惨的,摔了进去…… 第839章 巅峰武者 众人连忙朝着里屋冲了进去,查看严文胜的情况。反倒是红绸站着没动,抱着剑,冷冷的看着薛嵩。 虎牙有点担心,小声问道:“你不去看看?” 红绸惊人的淡定,“死不了。” 虎牙试探的问道:“你不会打算,亲手为你的男人报仇?” 红绸抿了抿嘴,没有回话。 小赫连正在对着薛嵩怒吼,“你这二货,事情不问清楚便就出手打人,真是好不荒唐!” 薛嵩一脸不屑的说道:“不论出于什么样的情由。老萧落难,他就该打!” 屋里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来——“薛公子,说得对!打得好!” 严文胜扶着门框,从屋里走了出来。 薛嵩刚刚消散的火气“噌”的一下又冒了起来,“还敢跟我犟嘴?!” 他刚把袖管一撸,突觉眼前一花,红绸的长剑已然指在了他的面前,冷冷道:“打狗尚且欺主,你不要太过分了!” 众人整齐一愣……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对劲? 薛嵩看了看胸口的那枚剑锋,说道:“你闪开,小爷从来不打女人!” 红绸淡然道:“但你肯定被女人打过,还不止一次。” 薛嵩的脸皮狠狠的抽搐了几下,大声喊道:“严文胜,你要还是个男人,就赶紧把你家婆娘弄走!” 严文胜满脸通红,急吼吼的嚷道:“红绸退下,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红绸斜睨了他一眼,根本未作理会。 虎牙在一旁看着,真是又着急又好笑,抓耳挠腮的不知如何是好。小赫连与裴蒙等人也是哭笑不得。大家正要一同上前帮劝之时,从院子外面走进了几个人来,惊讶道:“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一看,是少将军来瑱,带着几名随从过来了。 高仙芝连忙上前参拜。裴蒙也上去打了招呼,并将院中发生的事情,向来瑱简单的解说了一通。趁此间隙,虎牙也把来瑱的身份告诉了薛嵩与小赫连。 片刻后,来瑱走到了薛嵩与小赫连面前,主动叉手一拜,说道:“二位便是薛御史的好兄弟,薛三公子与赫连大侠?” 薛嵩与小赫连还了礼,问道:“少将军怎会认识我们?” 来瑱说道:“当初在于阗,来某就住在薛御史的元帅府内,时常与他聊些家常。薛御史不止一次的提到你们,还称二位都是他的异姓兄弟。” 小赫连当即面露喜色,“看到没有,薛嵩!虽然老萧没有叫上我们一起来西域,但他心里还是时常惦记着咱俩的!” 薛嵩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声音低沉的说道:“我只知道,老萧现在正在牢里受苦,将来生死难料!” 来瑱说道:“薛公子不必过于忧急。安西大都护府会竭尽一切全力,营救萧御史。还有,朝廷方向也会迅速快给出应答。虽然薛御史已被下狱,但突骑施人毕竟心有顾忌,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薛嵩眼睛一亮,急忙问道:“大都护府准备何时出兵?薛某愿为先锋,头一个杀进碎叶城中!” 来瑱当场一愣,“先锋?” “怎么,瞧不起我?”薛嵩闷哼了一声,冲着来瑱勾手指,“来,咱俩比划一下!” 来瑱面露苦笑,“薛公子,来某不是这个意思!” 薛嵩又道:“或者你把安西军里面最能打的那个人叫来,与我切磋!我若输了,立刻翻身上马滚回老家!” 来瑱苦笑不已,小赫连说道:“薛嵩,休得瞎闹!” 突然有个声音响起,“某愿与薛公子,切磋一二!” 众人扭头一看,高仙芝! 薛嵩上下打量了高仙芝两眼,说道:“模样倒是挺周正,与老萧有得一拼!……你真会打架?” 高仙芝走到薛嵩面前,郑重其事的抱拳一拜,“在下高仙芝,安西军游击将军。愿向薛公子讨教!” “人不可貌相呀,还是个从五品的将军!”薛嵩咧嘴笑了,一边撸着袖管一边对来瑱说道:“少将军,我若打赢了他,可算我有些真材实学?” 来瑱本不想节外生枝,但他毕竟也是热血方刚,再加上他了解高仙芝的本事,于是说道:“薛公子,先锋一事我可不敢应承。但你若胜得了高仙芝,我便立刻将你引荐给我阿爷……” 话未落音,“嘭”的一声大响,高仙芝……飞了! 薛嵩不打招呼猛出一脚,高仙芝反应迅速格挡住了。但是薛嵩的力道实在太过强横,格挡成功的高仙芝仍被踹飞,朝着严文胜撞破的那个墙洞摔了过去。 好在小赫连心中有数早有准备,跃身而起拦腰一抱将高仙芝稳稳的接住,然后就是破口大骂,“二货!二货!真是一个二货!” 薛嵩又愣住了,“怎么,我又下手太重了吗?” 来瑱瞠目结舌,其他人也都惊呆了。 高仙芝震惊之余钦佩不已。他走到薛嵩面前,十分认真的叉手一拜,“薛公子神勇非凡,高某输得心服口服!” 薛嵩咧着嘴嘿嘿的怪笑,“好说,好说!” 高仙芝说道:“高某曾听军中将士称说,令祖薛仁贵老英雄力拔千钧武艺盖世,令尊薛老将军勇冠三军天下无双。还说汾阴薛氏南祖一门的每一代人当中,都会出一个天生神力的巅峰武者。曾经,高某以为那不过是以讹传讹的戏言而已。现在……高某信了!” 薛嵩摸着脑门笑得更开心了,“好说,好说!” 小赫连走了过来,说道:“高将军,你快别说了。不然这厮,都要飘上天了。” 薛嵩又嘿嘿的笑了几声,说道:“小赫连,你就是嫉妒!你我二人一同闭关,随我阿爷修炼武艺。原本我阿爷,是更加看好你的天份,你也没少努力。但你现在,还是我的对手吗?” 小赫连苦笑不已,“好好好,你薛三公子就是天下第一猛。如此,可好?” 薛嵩一本正经的说道:“不好。除非这个尊号,是战场上的敌人给我奉上的!” “有志气!” 来瑱大赞了一声,走到薛嵩与小赫连面前叉手一拜,认真说道:“来某有请二位兄弟,随我去往大都护府一行,如何?” 二人一对眼,异口同声的答应下来,“好!” 裴蒙走了过来,“少将军,我也去。我正有一些事情,要与令尊说上一说。” 来瑱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等一下!” 薛嵩嚷了这一声,然后走到严文胜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说道:“你没事?” 严文胜叉手一拜,“在下无碍!……薛公子,当真打得好。严某这心里,舒服多了!” 薛嵩说道:“别怪我动手打你。老萧平日里待你们怎么样,我心里有数。你们心里,也该有数。” 严文胜低下了头,“薛公子教训得是……” “哎……”薛嵩叹息了一声,“不说这些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尽快救出老萧,不能让他待在敌国的死牢里面一直受苦。希望少将军的阿爷,真能帮上一点忙。你们几个要也要多做一些准备……万一大都护府那边指望不上,咱们自己,去碎叶救人!” 严文胜双眼一亮,“我等愿听,薛公子吩咐行事!” “别!”薛嵩一摆手,斜眼瞟了瞟红绸,说道:“我可不敢支使你们!” 严文胜苦笑,小声道:“薛公子,何必与妇道人家一般见识?” 薛嵩小声道:“有本事,你把这句话对你家婆娘说去?” 严文胜便不吭声了。 薛嵩哈哈的笑了两声,走了。经过高仙芝身边时他又停了一下,对他说道:“你的武艺,算是很不错了。只可惜,你遇到了我……” 小赫连一把将他拽住,连拉带扯的弄走了。来瑱与裴蒙等人,也一并离开了。 高仙芝目送他们走远,感慨不已的说道:“果真是天下第一猛,绝对,错不了!” 哥舒翰走了过来,问道:“高将军,何以如此断言?” 高仙芝说道:“高某虽不才,也算有些武艺,常与军中猛士比武。以往,就算是李嗣业这种勇冠三军的猛将,也不可能在一招之间将我击败。但是这位薛公子……刚才,你也看到了!” 哥舒翰当场神情微变。任霄与章迈更是大为惊讶,“薛公子,会比李校尉更加勇猛?!” 高仙芝双眉微皱沉吟片刻,说道:“巅峰武者,绝非常人可比!” 第840章 该等的人 在来瑱的引荐之下,薛嵩与小赫连很顺利的见到了安西副大都护来曜。并且,来曜还将他们请到了大都护府的后堂,也就是他私人居住的地方,专设家宴盛情款待。 对于父亲的做法,来瑱多少有点惊讶。因为很少有人会被父亲请到家里来做客,何况是两个没有官职的年轻人。但细下一想,来瑱又理解了父亲的做法。 首先,薛嵩的父亲是薛楚玉。他当年不仅仅是大唐的一代名将,还是许多大唐军人热血崇拜的战神偶像。来曜就是“战神脑残粉” 的其中之一。他因此对薛嵩格外优待,也就不算奇怪了。 再者,薛嵩出身于汾阴薛氏,这可是当世名门、贵族大姓。来曜虽然做到了封疆大吏,来家却只是一介寒门。大唐仕人把门第出身看得极重。因此,薛嵩得到来曜的格外礼遇,也就很好理解了。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薛嵩、小赫连与萧珪的关系可不一般。若非如此,满西域的名门仕子多了去,也没见来曜把他们全都请到家里来。 酒菜还未上齐,大家也还没有正式入座,满心焦急的薛嵩就走到了来曜面前,对他问道:“来公,安西打算什么时候出兵,前去营救萧御史?” 来曜说道:“出兵之事,大都护府正在紧急筹备之中,可能还需一些时日。” 薛嵩急道:“来公说的‘一些时日’,究竟是几日?” 小赫连说道:“薛嵩,你太心急了。” “我能不急吗?!”薛嵩突然拔高了嗓门,指着摆满中堂的酒菜说道:“我们在这里推杯换盏、大鱼大肉,老萧却在敌国的死牢里面忍饥挨饿、受尽折磨!”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哑然失语。 薛嵩闷吁了一口气,对来曜叉手一拜,说道:“小子鲁莽,来公多多担待。但眼前这些美食美酒,我是真的享用不下。我此行前来只为打听一件事情,安西究竟,何时出兵?” 来曜双眉微皱,神情也变得有些严峻起来。他对薛嵩叉手还了一礼,说道:“薛公子请坐,待老夫与你详细说来。” “来公先请!” “诸位,也都请坐!” 众人依次入座,来曜开门见山的说道:“薛公子最关心的问题,其实也正是老夫目前,最头疼的问题。” 薛嵩说道:“薛御史是以大唐使节的身份,被突骑施人捉拿下狱,这简直就是公然宣战!还有,如果不是为了营救盖嘉运那一拨人,萧御史也犯不着主动送上门去。这于公于私,安西大都护府还有什么理由,不去营救萧御史?” “薛公子说得对。”来曜说道,“安西大都护府将会不惜一切代价,营救萧御史。但正因事情重大,大都护府必须禀明朝廷之后,听从朝廷的安排行事。” “禀明朝廷?!”薛嵩语气一沉,两道剑眉斜挑飞起,“从龟兹到洛阳,足有上万里路。信令往来走一遭,少说也得一个月。等你们拿定主意,老萧就算没有被人砍掉脑袋,人也烂在死牢里了!” 小赫连连忙劝道:“薛嵩,莫要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薛嵩的嗓门拔得更高了,简直就像是咆哮,“官面上的人,我见多了。他们的官做得越大,就越是懂得明哲保身。做起事来瞻前顾后、拖泥带水,根本指望不上!——反正那牢里关的又不是他们的亲人,他们急什么!” 小赫连忙道:“薛嵩,你越发离谱了!……来公,他生来就是这样的一个急性子,来公莫要怪罪才好!” 来曜面带微笑的摆了摆手,说道:“薛公子,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此时此刻,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我迫切希望大都护府能够立刻兵发碎叶,前去营救萧御史。” 薛嵩微微一怔,“怎么,大都护府的事情,你说了还能不算?” 来曜慢慢的摇了摇头。 薛嵩问道:“为什么?” 来曜说道:“实不相瞒,如果不是因为发生了一些意外,此时此刻,我早就不是什么安西副大都护了。” 薛嵩说道:“来公说的意外,莫非就是萧御史的事情?” 来曜点了点头,“老夫特意将诸位请到内堂来,就是因为,有些话语在大都护府里面,它不好讲。” 薛嵩皱起了眉头,“来公直说,究竟是谁,在阻拦大都护府出兵救人?” 小赫连说道:“怎么,你还想在大都护府劈人不成?” “我!……”薛嵩满是一副,被人看穿了心机的尴尬表情。 来曜忍不住轻笑了两声,说道:“薛公子莫要误会,并非有谁,想要阻止大都护府出兵救人。实际上,我们所有人都想尽快救出萧御史。只不过萧御史被囚敌国,已经不仅仅是他的个人安危之事,更是一件国家大事。事情越大,越有章法可循,可不能任由我们私自胡来。” 薛嵩听完,半晌无语。 众人看到,他的表情逐渐变得冷峻起来。 终于,他再次开口,却是异常平静的说道:“来公,你说得很有道理。办大事,就得有章法。但我薛嵩不喜读书,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我不懂什么国家大事,我只关心老萧的个人安危。所以,告辞了。” 说罢,薛嵩站起身来抱拳一拜,大步流云朝外走去。 小赫连也起身叉手一拜,跟在薛嵩身后一并走了。 裴蒙一直静默旁观,此刻也没有吭声,更没有起身阻拦二人的意思。 来瑱有点急了,“阿爷,可不能让他们带着误会,就这么走了!” 来曜突然说道:“你陪他们一起去。” 来瑱愕然一怔,“什么?” 来曜说道:“无论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你都要尽可能的,帮助他们。” 来瑱恍然大悟,连忙叉手一拜,“喏!” 来曜又叮嘱了一句,“记住,这全都是你自己的主意。是与老夫无干,也与大都护府无干。” “孩儿明白!” “去!” 来瑱匆匆的追了出去。 来曜转过头来看向裴蒙,“裴先生来找老夫,所为何事?” 裴蒙起身叉手拜了一礼,说道:“原本是有事的,现在没有了。” “怎么说?” 裴蒙说道:“裴某此来就是想要请求来公,能够给他二人提供一些方便。” 来曜淡然一笑,“裴先生,始终都是那个明白人。” 裴蒙说道:“有牛仙童这个监军在,大都护府的所有官将,全都不敢轻举妄动。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来曜轻叹了一声,“牛仙童一力坚持等候朝廷旨意到达再做行动,此举甚合法理,我等无可辩驳。” 裴蒙说道:“合乎法理,但是,它不通情理。我们怎么能够做到,眼睁睁的看着萧先生在死牢里面受苦,却全体无动于衷?……既然大军不好妄动,那就让我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人先去探个虚实好了。就算我们救不出萧御史,能够打听到一些有用的情报,想必也是极好的。” 来曜又轻叹了一声,问道:“裴先生打算,何时动身去往碎叶?” 裴蒙说道:“该等的人,已经来了。我们立刻,就会动身!” 来曜说道:“原来你们一直在等的人,就是薛嵩?” 裴蒙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早在数日之前,严大就准备带着我们一起奔赴碎叶了。我们知道,仅凭我们几人很难成功救出萧御史。但是我们,全都想去。恰在出发前昔,我接到消息薛嵩与小赫连要来龟兹。于是我们临时改换了主意,决定等薛嵩来了以后,再作打算。” 来曜沉思了片刻,说道:“这个薛嵩,确实很不一般。虽然他性情刚烈、有些冲动,但他对萧御史的赤诚之心,却是毫无瑕疵。这样的兄弟之情,世间罕有,令人动容!” “是的。”裴蒙淡然一笑,“正因如此,我们都愿奉他为尊,并随他而去。就算最后我们功败垂成,全都死在碎叶城里。那也是问心无愧,得其所哉!” 来曜凝视着裴蒙,慢慢的站起身来,郑重其事的叉手一拜,“来者渴盼诸位,马到功成,全身而退!” “多谢。”裴蒙还了一礼,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没有把握。但我推测,八九不离十。我觉得,有必要提前知会来公。” “何事?” 裴蒙说道:“来公可曾知道,萧御史在与咸宜公主定婚之前,就已经有了另外一位爱侣?” 来曜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裴蒙说道:“她,应该,也会来西域!” 第841章 老萧撑住 黄昏时,薛嵩拿着一张烙饼端了一个陶碗坐在门槛上,一边漫不经心的吃喝填肚,一边漫不经心的看着院子里的人们忙前忙后,在为碎叶之行做最后的准备。 小赫连走到薛嵩旁边,他也没有反应。小赫连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薛嵩的眼神是直的。 “喂!”小赫连突然大喊一声。 “啊?!”薛嵩被吓了一跳,陶碗里的水都洒了出来。 小赫连问道:“你在发什么愣?” 薛嵩笑了笑,说道:“我在后悔呀!” 小赫连问道:“后悔什么?” 薛嵩扬了扬手里的烙饼,“后悔没吃,大都府里的那一桌好酒好菜。” 小赫连斜睨了他一眼,“好好说,说人话!” 薛嵩盯着手里的那张烙饼,说道:“我在想,老萧在牢里,有没有饼吃?” 小赫连微微一怔,伸手搂住薛嵩的肩膀拍一拍,说道:“老萧聪明绝顶,必有自保之法。再者他还是活神仙张果老的嫡传弟子,就算逢凶也能化吉。你不要想太多了。” 薛嵩小声的嘀咕:“我只知道老萧和我们一样,也是肉体凡胎的大活人。他也会饿,会冷,会生病。受了伤会疼,还会流血……上次水牢受伤,他不是差一点就死了么?” 小赫连皱起了眉头,“你这二货,说得我都心惊肉跳起来了!” 正在这时,院子里面突然来了一拨人。正在忙碌的严文胜等人全都停下了手,薛嵩与小赫连也站起了身,大家一起张望过来。 来者牛仙童,身后带了一支约有五十人的甲兵卫队。 来瑱微微吃了一惊,迎上前去施了一礼,问道:“牛公公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牛仙童笑吟吟的说道:“原来少将军也在此处,那可真是巧了。至于我的来意嘛……” 牛仙童停顿了一下,眼神落在了哥舒翰的身上,“问他。” 众人心中一凛,全都立刻明白过来。 薛嵩却是不明就理,于是问了一句,“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来此作甚?” 牛仙童闻言大怒,“你是何人?!” 来瑱连忙说道:“牛公公息怒,此人乃是薛三公子,萧御史的兄弟!” 牛仙童飞快的换上了一张笑脸,远远的冲着薛嵩叉手一拜。 薛嵩撇了撇嘴,没有理会。 严文胜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道:“此前哥舒翰与任霄、章迈等人,奉萧先生之命从牛仙童居住的驿馆里面,强行带走了高仙芝。现在,他来索人了。” 薛嵩满头雾水,“当初老萧为何要去抢人?他现在又是为何前来索人?” 严文胜说道:“此间曲折颇深,一时半会恐怕说不清楚。” “那就不说了。”薛嵩把手一挥,“既然是老萧想要的人,那就没人能够带走他!” 牛仙童闻言脸色微变,他身后的军士们暗暗的把手握到了刀柄之上。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颇有一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高仙芝站了出来,说道:“牛公公,我跟你走。” “喂!”薛嵩大喊一声,然后走到高仙芝的身边,说道:“你这小白脸,好不识趣!” 高仙芝直皱眉头,“我哪里不识趣了?” 薛嵩说道:“虽然我不知道,老萧为何要把你从他身边带走。但我相信,老萧行事必有其道理,他肯定也是为了你好。现在你却自行回去,岂不是白白的浪费了老萧的一番好意?” 高仙芝压低了声音,说道:“现在整个安西大都护府里,就属牛公公的权力最大。我若不主动跟他走,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倘若冲突起来,对你们没有半点好处,甚至还会耽误你们去往碎叶。这岂不是因小失大?” 薛嵩眨了眨眼睛,“好像有点道理……但是个这个阉货,趁着老萧不在就来抢人,摆明就是落井下石。叫人怎能咽下这口气?” 高仙芝说道:“薛公子,小不忍则乱大谋。当务之急乃是去往碎叶营救萧先生,切不可因为高某一事而节外生枝。” 薛嵩直撇嘴,“你好歹也是一个上过阵、杀过人的五品游击将军。怎么说起话来,和教书的老萧一个腔调?” 高仙芝一愣。 薛嵩却是笑了,“我大概知道,老萧为何要救你了。你们就是物什么聚,人那个什么……分。意思就是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对不对?” 高仙芝表情凝滞,无语以对。 站在一旁的小赫连实在忍不住,当场笑喷。严文胜等人也笑了起来,就连牛仙童和那些军士们也都全笑了。 刚刚还是剑拔弩张的小院子里面,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哭笑不得的高仙芝退后了两步,对着薛嵩叉手施了一礼,又对着小赫连等人施了礼,说道:“高某告辞,诸位保重。” “等一下!”薛嵩突然低喝一声,大步走到了牛仙童的面前。 牛仙童面对这个势如奔马的猛汉子多少有点心里犯怵,强作镇定的挤出一脸笑容对着他,问道:“请问薛公子,有何见教?” 薛嵩说道:“高仙芝自愿跟你走,这我管不着。但我要知道,你准备把他弄到哪里去? 牛仙童说道:“奉上命,要将高仙芝送予京城。” 薛嵩说道:“你也知道,高仙芝是萧御史要保的人。” 牛仙童说道:“薛公子放心,也请薛公子告与萧御史放心。牛某没有必要也绝对不会,为难高将军。” 薛嵩说道:“你们走!” 高仙芝略微收拾了一下行李,再与众人拜别之后,跟着牛仙童走了。 院子里面突然变得静悄悄的,大家都有一点郁闷,尤其是严文胜等人心情更为恶劣。因为他们记得很清楚,此前萧先生在的时候,牛仙童乖巧得像是一条家养的土犬;现在萧先生不在了,这条狗就爬到大家头上开始作威作福了。 薛嵩突然高喊一声,“赶紧收拾,明早动身!”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继续收拾行李打点车马。 哥舒翰和严文胜私下商量了几句之后,走到了薛嵩面前,说道:“薛公子,我有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哥舒翰说道:“我觉得想要救出萧先生,还得两手准备才行。这第一手就是我们这些人潜入碎叶城中,相机行事;这另一手,还得是有强大的军队出手才行。我不知道安西大都护打算何时出兵,但是于阗国应该能够提供一些帮助。” 薛嵩眼睛一亮,“所以,你打算去往于阗搬兵?” “对。”哥舒翰说道,“虽然于阗国兵微将寡,凑不出太多的人马,但我好歹也要多凑一些钱粮过来。到时,总能有些用处。” 严文胜说道:“薛公子,郝廷玉兄弟几人也在于阗。听闻先生出事,他们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于阗国的执政二王子与萧先生乃是莫逆之交,定会倾力相助!” 薛嵩面露喜色,“哥舒兄,那你赶紧去!” “此刻城门尚未关闭,我立刻就动身!” 说罢,哥舒翰匆匆收拾行李,拜别众人辞行而去。 大家继续紧张忙碌,为明天的出发做最后的准备。 薛嵩一边忙里忙外,一边暗暗的在心里反复念叨:“老萧,撑住!我们,来了!” 第842章 除夕之夜 天寒地冻夜半时,漆黑冰冷的死牢里,寂静无声。 历经多日的严防死守之后,看守此地的狱卒们终于是被枯燥和无聊给打败了。他们开始偷懒和磨洋工,每到半夜就会有一半的人溜出监牢,悄悄的跑到外面,另找一个温暖一些或是香艳一些的地方过夜。 就比如今晚。原本是该有十个人轮流守值哨,通宵达旦。可牢里只有五个人,并且他们喝了不少的酒。天刚黑不久,五人就东倒西歪的全部睡着了。 萧珪终于听到了久违的汉语,从幽深的地方悄悄传来。 “先生,你还好么?”是秦洪的声音。 萧珪心中暗喜,“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 萧珪问道:“前日你被毒打,伤势如何?” “无碍。” “他们为何打你?” “兴许是喝多了,兴许是赌钱输了。” 简短的对话到此结束,因为牢门那边传来了响动,有人来了。 喝醉了的狱卒们仍旧睡得死沉,直到冰冷的钢刀架到了脖子上,他们才惊慌失措的大声叫喊“饶命”。 原来是他们牢头带着几个人,突然查岗的来了。 萧珪记得这个满脸横肉、杀气很重的牢头有些日子没有出现了。上一次看到他,还是他带着黑衣人贺敏如一起出现。 “拉出去,全砍了。” 牢头的声音冷酷如冰。那几个狱卒拼命求饶,可惜一点用处都没有。片刻过后,五颗血淋淋的人头就像刚摘的葫芦一样的被人拎了进来,扔在了牢头面前。 牢头把他带来的几个人叫到跟前,对他们说道:“从现在起,你们取代他们的位置。如果干得不好,这就是下场。” 这几个人站站兢兢的施礼应喏。 牢头叫他们扒了死去狱卒的衣服,自己穿上。就从现在起,正式上岗。 萧珪全程围观,静静的看着。 牢头走到牢门外,弯下腰来直勾勾的看着萧珪,说道:“带血的人头,好看么?” 萧珪摇了摇头,示意听不懂。 “别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牢头冷冷的说道,“这些日子以来,你和刚刚被砍的那几个家伙,已经混得很熟了。你甚至还向他们学起了突厥语,并且学得很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萧珪沉默了片刻,突然用突厥语说道:“想知道的话,你自己搬到这里来,住上个十天半月,便就懂了。” “好家伙!”牢头立刻惊叹起来,“中原的妖道,果然不简单!” 萧珪说道:“你若还留在这里不走,也会着了我的道。” 牢头下意识的往后挪了半步,“你真会妖法?” 萧珪淡然一笑,“不会。” 牢头指着萧珪,有点紧张的喝问道:“你总是盘膝而坐,闭着眼睛念念有词。不是修炼妖法,又是什么?你在死牢里面被关押了这么多天,依旧红光满面气色不减,不是妖法,又是什么?” 萧珪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又会一点妖法了。” 牢头满脸的横肉莫名的抖动了起来,大声叫道:“你究竟是会,还是不会!?” 萧珪看着牢头,一本正经的说道:“又会,又不会。” 牢头当场气炸,伸手就要拔刀。 “够了!”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牢头停止了拔刀。又恨又怕的瞪了萧珪两眼之后,他带着那几名新狱卒一同走了。 一个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沉默的站在了牢门外。 萧珪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又来了,贺敏如。” 黑衣人没有说话,袍袖抖动了一下,朝牢里扔进来一个纸包。 纸包里面透出一股诱人的香味,应该是烤羊。 萧珪看了一眼,说道:“送断头饭这种差事,轮不到你来做?” 黑衣人说道:“你不是,不怕死么?” 萧珪说道:“如果是被可汗公开处死,我不怕。但如果是被人暗中下毒冤死于牢中,那可就太不值了。” 黑衣人问道:“你怎知道,其中有毒?” 萧珪呵呵一笑,“刚刚那五个狱卒,不就是你提前选好的替死鬼么?追查下来,给我下毒的就是这几个倒霉蛋,怎么也查不到你和牢头的身上。”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想多了。今天是中原的除夕节,我来给你加个餐。” “除夕?”萧珪微微一怔,“时间,过得挺快啊!” 黑衣人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有一点失望?” 萧珪看了看那个纸包,“多少有一点。好歹,你也给我弄一点酒来。” “呵!”黑衣人冷笑了一声,“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说道:“这么多天了,没有一个人为你喊冤,也没有一个人跑来救你。安西方面,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你就像是一条被人遗弃的丧家之犬,只能可怜巴巴孤零零的躺在这里。除了等死,什么也干不了。” “不对。”萧珪说道,“之前,我一直东奔西走非常忙碌。最近这段日子,我是难得清静与消闲。于是我潜下心来认真的修炼了一下,师尊教我的《气诀》。我还抽空找人学了一点突厥语,顺便了解到了一些,草原部族的风土人情和古老传说,等等。” 黑衣人很是无语,沉默了好一阵。 萧珪指了一下那个纸包,“当真,没有毒吗?” 黑衣人说道:“你不是能掐会算吗,还用问我?” 萧珪将那个纸包捡了过来,像模像样的掐了几下指头,“本座掐指一算,这肉,能吃!” 说,萧珪就拆开了纸包。里面果然是一块,他一度十分嫌弃的烤羊肉。 立刻,他不顾形象的抱着烤肉大口啃食起来。 黑衣人没好气的说道:“你还真就不怕,我毒死你?!” 萧珪一边疯狂啃肉,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我都是个没人惦记的可怜虫了,你还杀我作甚?倘若有人为我喊冤,或是有人跑来救我,那我就得真的小心一点了。” 黑衣人突然叹息了一声,“萧珪啊萧珪,你如此精明又兼锋芒毕露,肯定活不长!” 萧珪包着满嘴肉屑呵呵一笑,“难道我装疯卖傻,你就会放过我了?” 黑衣人明显一愣,“你说话,总是这么有道理吗?” “对。”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可是一名教书先生,时刻都要讲道理。” 黑衣人凝视了萧珪一阵,转身朝着牢外走去。一边走,他一边说道:“你的日子还长,慢慢享受!端午节,我再来看你!” 萧珪在他背后喊道:“下次再来,别忘了带酒!” 黑衣人没有回话,走了。 秦洪的声音再次传来,“先生,肉里当真无毒吗?” 萧珪看着手中啃剩的羊骨,说道,“放心,他没有下毒。” 秦洪又问道:“他怎会突然变得如此好心,来给先生送肉?” “好心?”萧珪呵呵一笑,说道:“他只是以胜利者的姿态,特意前来施舍于我。这纯粹只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虚荣之心。或者说……报复之心!” 秦洪恍然大悟,“难道,他曾是先生的手下败将?” 新上岗的狱卒们挥着舞大棒跑了过来,粗暴了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萧珪拎着吃剩的羊骨左右摆弄,脸上漾起了一抹奇异的笑容,心中说道: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了,贺敏如! 除夕之夜,大唐洛阳的皇宫里面一派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 一众皇亲国戚聚众饮宴的宫殿门外,却孤零零的跪着一个人。 刚刚从长安赶到洛阳来的,咸宜公主。 她已经跪在这里足有两个时辰了,任谁都劝她不起。简之等人要来给她撑伞挡风,都被她轰走了。 此一刻,大唐帝都的满城烟花与人间繁华,落在咸宜公主的耳目之中,全是悲凉。 深夜。 皇族的除夕夜宴终于散去。所有人陆续离开,不约而同的走了侧殿小门,只为绕开跪在殿前的咸宜公主。 一双精致又华丽的金色长靴,出现在了昏昏欲睡的咸宜公主眼前。 她顿时打起精神抬头一看,见到一张熟悉又慈祥,但又带着冷峻与霸道的脸庞。 这张脸既属于她的父亲,也属于大唐的天子,李隆基。 “咸宜,别再闹了,跟朕回去。”李隆基说道。 咸宜公主低下头,小声的说道:“阿爷,女儿发誓,今生只求阿爷这最后的一件事情。但求阿爷答应!” “别的事情都好商量,这件事情,绝对不行。”李隆基十分肯定的说道:“你就是从现在起一直跪到正月十五上元节,那也不行!” 第843章 不值 辉煌的宫殿之前,清冷的夜色之中,响起了咸宜公主心碎的呼喊与质问。 “阿爷,这是为什么?!” 李隆基平静得可怕,“此乃国家大事,朕无需向你解释。” 咸宜公主仍不死心,继续追问:“儿臣无心插手国家大事,儿臣只是想不明白。萧郎孤身赴敌营,换得盖嘉运与他麾下两万人马全身而退。但是现在萧郎被敌人抓了起来投入死牢,还要择期处斩。朝廷非但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前去营救萧郎,反叫盖嘉运率领那一支被萧郎救出的军队,前去镇守弓月城!——阿爷这么做,就不怕寒了天下臣民之心吗?” 李隆基的眉头狠狠一皱,沉声道:“来人,将公主抬起,跟朕一起走!” 几名身强力壮的宦官依令而行,强行把咸宜公主从地上抬了起来,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是无用,将她抬进了一间偏殿之中。 闲人退下,房中只剩父女二人。 李隆基终于发作了,大声喝道:“咸宜,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咸宜公主跪倒在地,“儿臣不知哪里做错,还请圣人指教!” 李隆基怒道:“朕不知你从哪里听来了一些风言风语,便就开始妄议国政,还公开数落于朕,对朕评头论足!——咸宜,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这随便哪一项罪名,都足以将你斩首!” 咸宜公主跪在地上没动,平静的说道:“儿臣自知有罪,愿领一死。但儿臣更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李隆基拧眉看着咸宜公主,沉默了好一阵,说道:“真相就是,弓月城是大唐的领土与城池,不容敌国随意践踏。朝廷增兵前去布防,此乃正举,不容置疑。” 咸宜公主说道:“弓月城不仅是大唐的领土与城池,还是李相公谋国谋军的功劳与盖嘉运升官发财的本钱,绝对不容有失。这也是真相之一,对么?” 李隆基气得嘴唇发抖,很想大喝一声“住口”,但他奇迹一般的忍住了。 咸宜公主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了来自父亲和圣人的愤怒,但她也奇迹般的没有害怕,而是继续说道:“相比弓月城,一个还没有正式成亲的驸马,确实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如果仅用一颗人头就能换来一座城池,并为君王开疆拓土的功业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那就更加划算了。这也是真相之一,对么?” “啪”! 一个重重的耳光,终于甩在了咸宜公主的脸上。 李隆基气得浑身发抖。 咸宜公主捂着脸没有哭,倔强的仰着头看着李隆基,说道:“儿臣忤逆欺君犯上,但求速死!” 李隆基蹲下了身来,怒气盎然的看着咸宜公主,沉声说道:“你要在黄泉路上等着你的萧郎,与他一路同行么?!” 咸宜公主拜倒在地,“多谢圣人成全!” 李隆基用力的咬牙,沉默了好一阵,说道:“咸宜,你对父亲有所误解,这不打紧,因为家人之间一切都好商量。但你妄揣圣心、曲解圣意甚至任意诋毁君王,确是不赦之罪!” 咸宜公主跪地不起,说道:“儿臣有罪,但求速死!” 李隆基叹息了一声,“就算要死,你也该死个明白才行。否则到了地下,列祖列宗都要骂你——我李唐皇室,居然也出了这么一个糊涂鬼!”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抬起头来看着李隆基,“敢问圣人,儿臣哪里糊涂了?” 李隆基又叹息了一声,说道:“谋国谋国千头万绪,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简单。朕不便对你细说,只能告诉你,朝廷派谴盖嘉运率军前去镇守弓月城,是朕与宰相将军们商议多时得出的结论。其中并没有夹杂,你说的那些见不得人的私心。”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萧郎身陷囹圄,朝廷却未派一兵一卒前去救援。这又是为什么?” 李隆基沉默了片刻,说道:“有一句真话,朕不能对任何人讲,只能告诉自己最亲近的女儿。” 咸宜公主突然红了眼眶,颤抖着声音说道:“阿爷,女儿在此,女儿愿听……” 李隆基挪了一下身子坐到咸宜公主的身边,伸手搂着她的肩膀,轻声道:“朕也很喜欢萧珪,很想立刻派出千军万马救他出来,顺手再将突骑施汗国夷为平地,如此方解心头之恨。但是朕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征调足够的兵马与钱粮,去做这件事情。你可知道,大唐为了盖嘉运打那一场仗,足足准备了一整年的时间?” 咸宜公主小声道:“那为什么就不能,派谴盖嘉运率领他的人马,去碎叶救萧郎?” 李隆基又叹息了一声,轻轻的拍着咸宜公主的肩膀,说道:“在岳父的立场而言,我是应该这么做;但我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那就是大唐的圣人。我更应该派谴大唐的军队,去守护一座大唐的城池;而不仅仅是,为我的女婿而战。” 咸宜公主立刻坐直了身体,“难道大唐的圣人就应该舍弃一位忠君爱国、立下了汗马功劳的臣子,任由他被敌国处斩吗?” “当然不会。”李隆基说道,“关于营救萧珪一事,朝廷另有安排,朕现在不便对你透露,你也就不要多问了。” 咸宜公主咬牙沉默了片刻,说道:“好,儿臣不问。但儿臣另有一个请求。” “说说看?” 咸宜公主说道:“儿臣想要,去一趟西域。” “不行。” 李隆基立刻松开咸宜公主站起了身来,毫不犹豫的转身朝外走去。临出门前他停顿了一下,扔下一句斩钉截铁的话语,“绝对不行,你想都不要再想!” 咸宜公主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软软的瘫倒下来。 宦官简之等人连忙将她搀扶起来。 咸宜公主的眼神当中一片茫然,呆呆的抚摸着火辣辣的脸庞,喃喃道:“为什么帅灵韵就能不远万里去寻他?我却,不能?” 简之凑了近来,小声说道:“殿下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帅灵韵只是一介低贱的商女。二者岂可一概而论?” 咸宜公主突然笑了。 简之微微一惊,公主的笑容竟是那样的苦涩! “简之,你知道吗?”她喃喃的说道,“生在皇家,不是我的错……” 除夕之夜万家团圆喜庆时,龟兹城外的大军营当中,却是一派异常忙碌的景象。 所有的军士彻夜无眠,都在忙着同一件事情——拔寨起营,开往庭州。 盖嘉运坐在他的帅帐里面,身前摆着一盆肉和一瓮酒。身边有许多军士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忙于收拾各种物件,盖嘉运全都视而不见。 他就这样呆呆坐着一动不动,已有半个时辰。那些酒肉是军队按照旧俗惯例,分派过来的“年夜饭”,他却一直没有动过筷子,现已经变作冰冷。 突然有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东倒西歪的闯进了帅帐,醉醺醺的嚷道:“哟,盖将军的酒肉,竟然全都未动!莫不是专程给我留的?” 盖嘉运瞟了他一眼,很不耐烦的说道:“乌那合,我现在没钱给你,休要再来烦我!酒肉归你,赶紧滚蛋!” 乌那合嘿嘿的怪笑了几声,挨着盖嘉运身边坐了下来,说道:“盖将军,我不是来讨钱的。要我滚蛋可以,但你至少……先要给我一颗蛋嘛!” 盖嘉运气不打一处来,反手就是一个大巴掌扇乎过来。 乌那合一个扭身躲闪过去,连忙跳到一旁,“呵,好大的火气呀!” 盖嘉运怒道:“滚,别来烦我!” 乌那合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说道:“不会是因为忘恩负义之后,自知理亏?” 盖嘉运一掌拍到身前的木几上,嚯然站起,“你在胡说什么?!” 乌那合指着盖嘉运哈哈的大笑,“看,看,被我猜中了!” “我哪里忘恩负义?”盖嘉运怒道,“再敢胡说八道,我倾刻叫你变作肉泥!” 乌那合啧啧的摇头,“这摆明是要,杀人灭口啊!……但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你又能灭掉谁的口呢?” 盖嘉运郁闷无比的长叹一声,突然瘫坐下来。 乌那合再次凑到了他的身边,说道:“我刚刚在军营里面晃荡了一圈,听到许多声音。盖将军,有没有兴趣知道?” 盖嘉运不耐烦的道:“有屁就放。” 乌那合说道:“我听到许多军士都在议论,说萧御史为了救了咱们,自己却落了难,眼看就要被人砍头。我们为什么不去救他?还有,当初盖将军不是答应过了,愿意让出弓月城吗?莫贺达干得到允诺,才会撤去包围放我们离开。现在我们却被派去驻守弓月城,这是要背信弃义,恩将仇报了吗?” 盖嘉运咬了咬牙,“行了,别说了!” “好,不说就不说。” 乌那合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一边朝外走一边像唱歌似的呜嚷道:“萧御史啊萧御史,这回你可算是亏尽老本喽!我真是替你,感到不值呀!” 第844章 大金主 乌那合哪壶不开提哪壶,盖嘉运明显是被激怒了。他突然暴起像一头猛虎那样扑了过来,将没有防备的乌那合扑倒在地,抡起砂钵大的拳头就要开揍。 乌那合打了半辈子的架从来不会怕了谁,但现在他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反倒是傻乎乎的笑个不停。 盖嘉运见他这副模样,高高抡起的拳头却没有打下来,喝问道:“你笑什么?” 乌那合说道:“见到盖将军如此生气,我又替萧御史高兴了几分。” 盖嘉运皱起眉头,“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乌那合说道:“盖将军之所以生气,肯定是因为我和军士们全都误解了你。你也不想弃萧御史于不顾,转道去守弓月城,对?那都是上峰的命令,你根本不能违抗,对?” 盖嘉运抡着的拳头慢慢的放了下来,起身时却在乌那合胸口狠狠的推攘了一把,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为何还要挖苦于我?得罪我,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乌那合拍了拍胸口站起身来,满不在乎的笑道:“盖将军可是我的大金主,我何苦要得罪你呢?” 盖嘉运立刻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说道:“你是受人之托,前来试探于我?” 乌那合立刻笑了,“盖将军果然明察秋毫,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盖嘉运问道:“你受谁之托?谁叫你来的?” 乌那合说道:“其实,也算不得受人之托。我只是提前打听到了一件事情,有一个人会选在除夕之夜,特意前来拜访于你。至于她此行的目的嘛……简直一目了然!” 盖嘉运皱了皱眉,“什么叫,一目了然?” 乌那合说道:“当你知道她的身份之后,她的目的,便就一目了然了。” 盖嘉运说道:“别卖关子了,她究竟是谁?” 乌那合说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先要请问盖将军。对于萧御史的来历和底细,你知道多少?” 盖嘉运想了一想,说道:“略知一二。” 乌那合笑了一笑,“好,我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了。萧御史除了是圣人钦选的乘龙快婿之外,还是一个商会的大东家。这件事情,你知道?” “知道。”盖嘉运说道,“你的意思是,要来找我的人,就是元宝商会的人?” 乌那合停顿了一下,说道:“可以说,来找你的,就是整个元宝商会!” 盖嘉运微微一怔,“什么意思?” 正在这时,一名小卒匆匆而来,报言道:“将军,大营之外有人求见!我等言说军营重地不许闲人踏入,但是他们拿出了……这个信物!” 说罢,小卒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递了上来。 盖嘉运接过小布包打开一看,当即面色微变——这可是一块,出入东宫的令牌! 乌那合笑呵呵的说道:“这不,说来就来了!” 盖嘉运凑到近前,惊讶的小声问道:“不是商会的人吗,怎会拿出了东宫的令牌?” 乌那合扬了扬眉毛,“这我就不知道了。兴许元宝商会和东宫,关系也是不浅呢?” 盖嘉运当场吸了一口凉气,“那我怎能,随意见他?” 乌那合不解的眨眼起了眼睛,“为什么?” 盖嘉运压低了声音急急说道:“边将暗中串联东宫,这不是摆明作死么?……算了,与你说了你也不懂!” 乌那合说道:“我懂。但是盖将军,你是否想太多了?兴许对方知道盖将军不太好见,于是就将这一块令牌当成了敲门砖呢?既然人都已经到了,你强行拒之于门外,恐怕也不太好?” 盖嘉运寻思了片刻,说道:“就算是非见不可,我也要万分谨慎才行。” 乌那合咧嘴一笑拍了拍胸脯,“若有用得着乌那合的地方,盖将军尽管开口。” 盖嘉运的脸上立刻现出了狐疑之色,“我怎么感觉,你早就与之串联好了?说,你收了人家多少钱?” 乌那合扭头就走,“算了,我走!” “站住!”盖嘉运低喝了一声,再道,“你找个地方,把人请到那里去安顿。稍后,我自会前来与之相见。” “好,好!”乌那合背对着盖嘉运挥了挥手,扬长而去。 半个时辰以后,军营五里开外的一片野地中,有一群骑士,朝着四个点亮的灯笼奔驰过来。 孙山走到了挂起灯笼的马车边,说道:“东家,应该是他们来了。我先去应对一番。” 帅灵韵的声音在马车里面响起,“好。倘若问起东宫之事,不必多言。” “是。” 孙山应了一喏,朝着那些骑士迎走过去。 乌那合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靠在马车上,说道:“喂,车中的大金主姑娘,可否现身一见?” 帅灵韵说道:“为何要见?” 乌那合呵呵的笑了几声,说道:“因为你是萧先生心上人。我特别想知道,你这位大金主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帅灵韵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既尊他为先生,又已知晓我的身份,就不该如此出言调戏。” “不不不,我可没有调戏的意思!”乌那合连忙解释道,“我是一个西域胡人,不太懂得中原礼节。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姑娘见谅。我仅仅只是好奇、好奇而已!再怎么说,我也不敢得罪我的大金主呀!” “不见!” “好好,不见就不见!”乌那合无可奈何的说道,“果然萧先生的女人,个个都不简单!” 帅灵韵突然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乌那合一脸的惊喜与期待。但是马上他又失望了,因为帅灵韵戴了一顶黑纱垂沿帽,根本就见不到面容。 帅灵韵的质问突然就来了,“你刚刚说,萧先生的女人,个个都不简单?” “是啊!” 帅灵韵说道:“这么说,你还见过他有别的女人?” 乌那合摸着下巴,摆出一张十足的奸商嘴脸,“这个嘛……” 帅灵韵说道:“十万钱。说!” 乌那合哈哈的笑了起来,“堂堂的元宝商会,天下第一的大金主,不该如此小家子气?” 帅灵韵道:“十五万。不二价。” 乌那合竖起两根指头:“一口价,二十万!” 帅灵韵转身就朝马车上走去。 乌那合连忙喊道:“好好,十五万!成交!” 帅灵韵停下脚步,“说!” 乌那合把手一摊,“钱?” 帅灵韵说道:“现钱没有,你可以不说。但是从来没人怀疑,帅某人的信誉。” 乌那合打了一个干脆的响指,“她叫虎牙。” 听到这四个字,帅灵韵居然松了一口气。 乌那合很好奇,“大金主,你不生气吗?” 帅灵韵转身就上了马车,说道:“给你二十万钱。多加的五万,买你闭嘴。” 乌那合啧啧摇头,“奇女子!不愧是萧先生的女人,真是一个奇女子!” “很遗憾,你的五万钱没有了。” 乌那合的表情顿时凝滞,“这肯定是我赚得最快,也花得最快的五万钱了……” 第845章 “他们” 盖嘉运独自一人跟着孙山走到了灯笼附近,见到一个头戴黑纱身材高挑的女子,站在一辆清漆马车旁,正在对她施礼相迎。 “小女子帅灵韵,参见盖将军。” 盖嘉运略微一怔,她就是帅灵韵?……难怪乌那合说,来找我的人几乎就是整个元宝商会! 孙山走了过来,先把那一块东宫令牌还给了帅灵韵。盖嘉运静静的看着,没有发问,帅灵韵也对令牌之事只字未提。 然后孙山走到了马车边,从车上搬来一个沉甸甸的小木箱,将它递到了盖嘉运的面前,说道:“盖将军,这是我们帅东家的一点心意,敬请将军笑纳。” 盖嘉运看了一眼箱子,不难判断这里面装的不是金银就是玉器。他说道:“帅东家的礼物过于贵重,请恕盖某不能收下。” 帅灵韵说道:“子时若至便是新年,我谨代表商会大东家,来向盖将军拜个早年。新春佳节之际,友人之间互赠贺礼,实乃古今同俗天下风行。盖将军,为何推辞不受?” 盖嘉运皱了皱眉,说道:“此等重礼,来某无以回报。因此,不敢收受。” “朋友之间,一定要算得如此清楚吗?”帅灵韵有意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或者说,盖将军没有把我们的大东家,视为朋友?” 盖嘉运没来由的心中一紧,萧珪为了救我们,不惜把自己搭进去。我没有知恩图报前去营救于他也就算了,倘若还不把他视为朋友,那我还算是个人吗?……这个柔声细气的小女子貌似温顺与人无害,实则心思缜密绵里藏针,当真有些厉害! 思及此处,盖嘉运伸手接过了小木箱子,说道:“既如此,盖某就谢过帅东家了。” 帅灵韵说道:“将军不必客气。” 盖将军说道:“不知帅东家,需要盖某做点什么?” “没有。”帅灵韵答得十分干脆。 盖嘉运微微一怔,显然是有一些意外。 帅灵韵叉手施了一礼,“夜色已深,盖将军又军务繁忙。小女子不便多作打仗,这便告辞了。” 盖嘉运越发觉得意外,“你……这就要走?” 帅灵韵问道:“不知盖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盖嘉运茫然的摇了摇头,“没有……夜路难行,帅东家还请走好。” “多谢盖将军。小女子,先行一步了。”说罢,帅灵韵就登上了马车。 孙山也与盖嘉运施礼拜别,然后驾驶马车,走了。 盖嘉运抱着箱子,目送那几个醒目的灯笼走远,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乌那合晃晃悠悠的走到盖嘉运身边,啧啧的道:“盖将军,你发财啦!……这是不是应该,见者有份?” 盖嘉运瞪了他一眼,“欠你的钱自会给你,别乱说话!” 乌那合嘿嘿的怪笑了两声,说道:“这名女子,很特别?” 盖嘉运点了点头,“她的确很特别。我到现在也未想通,她为何要专程跑来,给我拜这个年。拜完年后她又只字未提,她最该的萧御史之事,莫名其妙的就走了。” 乌那合说道:“我有一种感觉,这个女人不是一般的聪明。她简直就像萧御史一样的聪明!” 盖嘉运不解,“你什么意思?” 乌那合说道:“盖将军可能对萧御史,还不太了解。以我与他相处多时的经历来看,萧御史这个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别人的心思,给揣摩得透透的。这个‘别人’不仅是指尔微特勒与桑布顿珠这些敌人,还包括他身边的随从、熟人以及朋友,等等。” 盖嘉运说道:“你的意思是,帅灵韵已经掐准了我的心思?” 乌那合煞有介事的连连点头,“我看,八九不离十!” 盖嘉运皱了皱眉,“那你究竟是怎么看的,不如说来听一听?” 乌那合说道:“首先,帅灵韵肯定已经知道,你正在拔营起寨,即将率军开赴弓月城。” 盖嘉运有点恼火,“是你告诉她的?” “盖将军,这不重要!”乌那合忙道,“重点是,她明明知道你已经不可能出手帮她,去救萧先生了。按理说,她应该恨你、骂你才对。但是,她反而带上了一份厚礼专程前来给你拜年。为什么?” 盖嘉运郁闷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原本,我就已经对萧御史心怀愧疚。帅灵韵此举,让我更觉亏欠。这种人情,可不好还哪!……往后,会有他们叫我办事的时候!” 乌那合连连摇动他的手指,“盖将军,你若这么想,便就错了。” 盖嘉运不解,“我哪里错了?” 乌那合说道:“从帅灵韵手中的那一块东宫令牌不难看出,这个小女子在京城,没少结交高官权贵。你再联想一下萧御史的身份,那是不是就可以说,他们两个简直就是手眼通天?” 盖嘉运深以为然的点头,“确实如此!” 乌那合说道:“我说一句难听的话,如此手眼通天的两个人,想要整死一个看不顺眼的边将,简直太容易了。但是帅灵韵反倒对你以礼相待,是不是很奇怪?” 盖嘉运又皱起了眉头,“以德报怨,帅灵韵,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乌那合说道:“此前我与萧御史闲聊,曾经听他说过一句话,让我记忆犹深。” 盖嘉运连忙问道:“什么话?” 乌那合说道:“萧御史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添一个敌人填一堵墙。所以人生在世,一定要多交朋友,广结善缘。” 盖嘉运说道:“你的意思是,帅灵韵此来,就是为了交下我这个朋友?” 乌那合说道:“盖将军难道忘了,她亲口说过的话吗?她不止一次的提到了‘朋友’二字?” 盖嘉运缓缓点头,“确实,如此……” 乌那合说道:“我觉得,帅灵韵是代表元宝商会,来与盖将军交这个朋友的。” 盖嘉运皱了皱眉,“何意?” 乌那合说道:“意思就是,元宝商会以后,可能会在西域大展一番拳脚。到时候,免不得要与盖将军打些交道。” 盖嘉运“咝”的吸了一口气,“怎会是,与我打交道?” 乌那合哈哈一笑,“盖将军,还不明白吗?……帅灵韵今夜前来,就是在向你清楚的暗示,用不了多久,你盖嘉运就会成为大唐西域第一人!” 盖嘉运再度深吸了一口凉气,“我都不知道的事情,她怎会知道?……对了,东宫令牌!” 乌那合撇了撇嘴,“其实事情早就明摆着了。盖将军,就不必如此装蒜了?” 盖嘉运直皱眉头,沉声辩解道:“我是真不知道!再说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弓月城与萧御史的事情,根本没有闲心再想其他!” 乌那合说道:“但是旁观者清,帅灵韵的头脑可是清醒得很。她知道朝廷派你率军前去增援弓月城,意思就是要你守住你的军功。有了军功,你才能升官。难道不是么?” “哎……”盖嘉运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弓月城之事,我半点都不担心。倒是萧御史那边,究竟如何是好?” 乌那合说道:“我猜帅灵韵此来西域的最大目的,就是为了营救萧御史。” 盖嘉运摇了摇头,“此事并不十分好办,朝廷与安西大都护目前都还没有给出定论。帅灵韵不过一介商女,她能有什么办法?” 乌那合突然拔高了嗓门,“那可说不定!” 盖嘉运十分好奇,“你好像,知道不少的事情?” 乌那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很确定。” “确定什么?” 乌那合说道:“我确信有不少人,会不惜一切代价前去营救萧御史。这些人的力量聚拢起来,绝对不容小觑。就算没有你们的朝廷与安西大都护出手,他们兴许,也能把事情办成!” 盖嘉运面露惊讶之色,“你说的‘他们’,除了帅灵韵,还有哪些人?” “很多。”乌那合停顿了一下,抬起右手食指指向自己的面门,说道:“其中就包括这一位,天下无双的西域勇士!” 第846章 借钱借粮 大年初一,安西大都护府里面一片忙碌的景象。除了率军开赴弓月城的盖嘉运等人,都护府的五品以上官员将佐全都到齐了。 今天,这里要召开一场重要会议,专门商讨突骑施汗国扣押萧珪一事。 会议由朝廷委派的军容观察使牛仙童主持,他先行宣布了朝廷兵部刚刚发来的号令。 没想到,号令一出,便立刻引得满场哗然。 号令的内容是这样的:勒令盖嘉运立刻率领麾下两万大军,火速驰援弓月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守住城池。勒令安西大都护府立刻派出使臣前往碎叶,与突骑施汗国就萧珪一事提出交涉,务必迫使汗国释放萧珪。与此同时,安西大都护府要发动西域各个附属国组成一支联合军,讨伐突骑施。 简单来说,兵部的号令就是两层意思:安西的主力大军,派去死守弓月城;至于萧珪,大都护府自行设法营救。 都护府的官员将佐们听到这一号令无不惊讶,甚至愤慨。他们议论纷纷—— “主力大军被调走,都护府只剩五千兵马可用。这叫我们如何营救萧御史?” “朝廷没有拨放钱粮也不派遣一兵一卒前来支援,却叫我们自行组建联合军,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且不说这件事情能否顺利办成,就算那些附属国全都愿意献出兵马与钱粮,所费时日也是难于计算。五月初五的日子摆在那里,我们真能赶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救出萧御史吗?” “我们在这里多费一天时日,萧御史就要在死牢里面多受一天苦。说不定突骑施人还会随时改变主意,提前加害于他。” “萧御史可是为了搭救我们安西军的袍泽兄弟,才会陷入此等绝境。他若有所闪失,我安西军全体上下,岂不全都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想不到兵部的号令竟会如此荒唐!真叫人瞠目结舌!” “何止瞠目结舌?简直令人寒心!” “那个新上任的兵部尚书,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李林甫……” 牛仙童听到这些声音,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他给来曜递了个眼神,示意叫他安抚众人情绪。 尽管很不情愿,来曜还是站起了身来。众将官们立刻停止了议论,都将眼神投到了他的身上。 来曜看着他们,满心纠结的沉默了片刻,最终只说了一句,“有请牛公公,训示。” 众人面面相觑,来大使今天怎么了?我们全都盼着你来领头,率领我们一同抵制,这不合理的兵部号令。你为何不肯主持公道?你为何要将大都护府的话语权,拱手让给一个外来之人? 牛仙童慢慢站起身来之时,不知有谁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外人怎会懂得,何谓安西军!” 牛仙童显然是听到了。他朝声音传来的大体方位看了一眼,满不在乎的淡然一笑,说道:“牛某虽是来自万里之外、宫墙之内的一介阉人,但也久闻安西军传承百年的铁血与忠诚。你们的功绩,注定光耀千古。” 众人面色微变,场面突然变得异常寂静。 牛仙童环视会场,将所有人一一审视过后,不急不忙的说道:“其实,我十分理解你们的心情。当初萧御史执意要去碎叶之时,我曾不顾一切、拼命挽留。当时王正见将军也是在场,他能证明我所言非虚。” 王正见站起身来叉手一拜,“正是。” 牛仙童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然后说道:“现在我和你们一样,也是迫切想要尽快救出萧御史。因为我此番来到西域的主要任务,就是迎请萧御史尽快京城与公主完婚。这可是,圣人下达的旨意!……这一点,你们应该不会怀疑。” 众人沉默不语。谁又敢怀疑圣旨呢? 牛仙童似乎很满意他们的表现,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继续说道:“其实冷静下来仔细的想一想,我们不应该怀疑兵部发来的号令。因为兵部的官员,绝对不会违逆圣人的意志而行事。而圣人与萧御史之间的特殊关系,想必,也就不用我来多说了?” 众人继续保持沉默,但有一些人的脸上浮现出了奇异的神色,大概是在想——为什么他的话,听起来也有一些道理? 牛仙童突然在桌几上拍了一下巴掌,抬高嗓门说道:“天威难测,我本不该在此妄揣圣意。但为了打消诸位心中之疑虑,我只好铤而走险行此一回。现在,哪位心中还有不解之处,站出来,与我言说。” 在场众人再一次的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站起身来与他对话。因为事情已经明摆着,谁再置疑,谁就得死! 片刻后,牛仙童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既然诸位已然达成共识,就请遵照兵部下发之号令,尽快行动起来。具体事宜,就请来大使一一主持操办。来大使,没有问题?” 来曜站起身来抱拳一拜,“喏!” “好。很好。”牛仙童笑眯眯的点头,说道:“你们继续商议细则,我先告辞了。若有重大不决之事,可来驿馆找我。” 众人一并起身施礼,“恭送牛公公!” 牛仙童大摇大摆的走了。 安西将官们压抑许久的怨气,终于爆发出来。他们拍着桌子大声吼叫,有骂牛仙童的,也有骂兵部官员的。 来曜了解手下这些铁血刚猛的汉子们,不让他们好好的发泄一番,接下来的事情是办不顺利的。于是他没有阻止,任凭他们大声叫骂,把大都护府的议事厅变成了一个嘈杂的菜市场。 过了一阵,这些人果然自发的安静的下来。 来曜这才站起身来,说道:“现在我们来商议一下,如何组建联合军的事情。诸位但有高见,都请直言。老规矩,一个个来。” 王正见第一个站起身来,说道:“来大使,组建联合军的首要问题,是钱粮。我们都知道,虽然大唐在西域有许多蕃属国,和愿意臣服的大小部落。但大唐治之以羁縻之策,他们全部都是独立自主的国家和部落。我们只能要求他们臣服与纳贡,但不能向他们伸手讨要钱粮,否则就是侍强凌弱、敲诈勒索。这很容易引起公愤,甚至引发叛乱!” 来曜平静的说道:“这些我们都知道。针对此一问题,你有何高见?” 王正见说道:“我建议,大都护府的公开放榜,向西域的商人百姓借钱借粮。往后,我们再慢慢的逐一偿还。我知道,这一举措会让大都护府丢失一些颜面。但是,没有钱粮我们寸步难行,又何谈营救萧御史?……如何不能救出萧御史,我们所有人都要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遗臭万年!” 来曜的眉头紧紧皱起,对在场众人问道:“你们的意见呢?” “我们同意!!” “好,那就这么办!——立刻公开放榜,向商人与百姓,借钱借粮!” 第847章 揭榜 当天,安西大都护府就在龟兹城内公开放出了榜文,向各路商人与龟兹百姓借款筹粮。同时也发出了募兵令,限期三月之内组建一支五万人的新军。关于筹措钱粮与组建新军的目的,安西大都护府也在榜文当中说得很清楚——讨伐突骑施,营救萧御史! 与此同时,都护府的文职小吏们拼足马力加班加点,将筹措钱粮的榜文与招募新军的命令,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抄写上百份,再用快马将其递往大唐在西域的每一座城池、每一个军镇以及每一个附属国与每一个臣服部落。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讨伐突骑施、营救萧御史”的声音,就响彻了整个西域大地! 大年初二的下午,龟兹城中。 帅灵韵在孙山的帮助之下,好不容易穿过拥挤的人群,站在了安西大都护的榜文前。她一字不漏十分详细的将榜文整整看了三遍,做出了一个决定。 “孙山,去将榜文揭了。” 当这句话从帅灵韵口中说出来时,周边的人全都吓了一跳,就连孙山也有一些吃惊。 一名护榜的军士显然也是听到了,他提醒道:“这是安西大都护府面向所有西域子民,发出的公开榜文。姑娘若是有心出借钱粮,可直入大都护商谈细则,不必揭去榜文。” 帅灵韵对护榜军士叉手一拜,说道:“请问番头,组建一支五万人的新军,大概需要花费多少钱粮?” 护榜军士当场一愣,“这……这肯定是一个大数目!” 帅灵韵淡然一笑,“究竟多大?” 护榜军士用奇异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帅灵韵几眼,嘴里哆嗦讲不出话来,脸上逐渐变得一片通红。 围观的百姓发出了兴灾乐祸的坏笑,还有一片议论之声响起—— “这位番头是算不清账目,还是见了漂亮姑娘有些害羞呢?” “依我看哪,二者皆有!” “倒也不奇怪。我还是第一次在龟兹,见到这么标致的大唐美人!” “她看起来十分眼生,究竟什么来路?” 帅灵韵对身边所有的喧闹与议论全都置之不理,只对那名护榜士兵说道:“番头,可否听我粗略一算?” 士兵可算是找着了下台的阶梯,忙道:“好,你且说来听听!” 帅灵韵说道:“我大唐募兵的军饷,每月平均算来约是一千五百钱,高价也不过两千钱。在此我就按最高的两千计算,五万新军每月所需军饷,就是十万贯。对不对?” 护榜军士轮了轮眼珠子,“好像、应该……对!” 帅灵韵淡然一笑,继续说道:“每月军饷十万贯,三个月就是三十万贯。再加上置办军器马匹的费用与诸多杂项开支,我给你翻个十倍。三百万贯,大都护可否在三个月之内,如期建成这一支五万人的新军?”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护榜军士几乎惊呆了,“三百万贯?……你要独自一人把组建新军的费用全都包了?姑娘,你不是在开玩笑!” 帅灵韵素手一扬,“孙山,接揭!” 孙山正要上前,人群之中突起一记高亢之音,“壮士且慢!” 众人扭头一看,一位衣裳华丽、面色和善的中年男子,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围观的百姓再度议论起来——“此人面相非凡、一身贵气,定有一番来历!” 中年男子走到帅灵韵身边,面带微笑的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姑娘,这个榜文,还是让我来揭!” 这下就连帅灵韵都吃了一惊。她看着中年男子,好奇的问道:“阁下为何与我争抢,揭此榜文?” 中年男子微然一笑,说道:“在下无意与姑娘相争。只是这榜文,在下当真非揭不可。” “为何?”帅灵韵问道。 中年男子说道:“因为萧御史,是我的大恩人。” 帅灵韵皱了皱眉,“阁下,究竟是谁?” 中年男子说道:“姑娘不必多问。将此榜文让与在下,便就是了。” “不行。”帅灵韵答得斩钉截铁,“此榜,我非揭不可!”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姑娘揭榜,却为何故?” 帅灵韵沉默了片刻,说道:“因为他,是我男人!” 现场突起惊哗之声,场面几乎失控。附近许多百姓听到声音都朝这边涌来,要看热闹。巡逻的军士连忙过来维持治安,也有人匆忙奔向大都护府,前去禀报这一重磅消息。 中年男子惊讶的看着帅灵韵,喃喃说道:“你就是,元宝商会的帅灵韵?” 帅灵韵叉手施一礼,“帅灵韵参见,二王子殿下!” 中年男子也是有些吃惊,“你认识我?你以前见过我?” 帅灵韵微笑摇头,说道:“我只是认出了二殿下身上佩带的,于阗美玉!” “哈哈!”中年男子放声大笑,然后朝着帅灵韵叉手施了一礼,“于阗国尉迟珪,这厢有礼了!” 人群再度惊哗—— “哇,难怪他要揭榜,原来他就是于阗国的二王子!之前萧御史可是救过于阗国!冰斗湖大捷,早已传得天下皆知呀!” “于阗人可是真有钱,他们的美玉可比黄金还贵!” “那个元宝商会也不简单,据说是大唐首富!” “倘若这两家联合起来鼎力相助,大都护府就是组建一支十万人的新军,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喧闹拥挤的人群当中,突然闯来了一支军队,将人群分开了一条道。 军士和百姓们络绎不绝的施礼下拜,“参见来大使!” 帅灵韵眼睛一亮,他就是安西副大都护,来曜! 尉迟珪则是迎了上去施礼下拜,“尉迟珪参见来大使!” 来曜连忙托住尉迟珪的双手,说道:“都护府的文书才刚刚发出,二殿下怎会来得如此之快?” 尉迟珪面带微笑的说道:“萧御史被囚突骑施的消息一朝传来,于阗国大为震动。我王立刻召集臣工紧急商议,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营救萧御史。可惜敝国兵微将寡不堪征战,只能给大都护府献出一些钱粮以尽绵薄之力。我王号令一出,君臣百姓尽皆捐助,举国上下一片涌跃。朝廷把所有能用的仓库都用上了,也装不下所有的捐赠物资。我此来龟兹就是想请来大使发令,要尽快派出一支人马去往于阗,搬取那些捐赠而来的钱粮物资。” 来曜惊讶不已,“你是说,装不下了?” “对。”尉迟珪认真的说道,“在我离国赶往龟兹之时,敝国的捐赠也仍旧没有停止。来大使组建新军不是正缺钱粮吗?还请赶快派出人手车辆,去往于阗搬取物资!——帅姑娘可否赏脸,不要再与我相争?” 来曜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帅灵韵叉手弯腰下拜,“二殿下,我替君逸谢你大恩!” “姑娘谬矣!”尉迟珪说道:“敝国所有人的性命,全是萧御史给的!现今萧御史有难,我们只能寄望于大都护府,能够尽快将他救出。我们于阗国人就算是砸锅卖铁、忍饥挨饿也只是尽上一分,该尽的心力而已!” 第848章 防人之心 来曜正要把尉迟珪和帅灵韵等人请到都护府内,突然有一个牛高马大的家伙从人群里冒了出来,当众大喊了一声,“嘿,二殿下!好久不见!” 众人扭头一看,是乌那合。 来曜立刻板起了脸,附近的士兵们条件反射一样的集体上前挡住乌那合,一步也不许他靠近。 “乌那合,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来龟兹!”来曜当众喝斥,用的是审问犯人的口气。 明眼人不难看出,乌那合在龟兹的名声很烂,指不定还犯过一些事情。 但在尉迟珪看来,乌那合可是拯救于阗的英雄之一。眼见此景,他对来曜说道:“来大使,乌那合是来找我的,该是有些私事要谈。可否容我,上前与他交谈几句?” 来曜点点头,“二殿下请便。” 尉迟珪叉手施了一礼,越过那些士兵走到了乌那合面前,说道:“乌那合将军,找我有事吗?” 乌那合咧嘴一笑,“难得二殿下,还肯称我一声将军。” 尉迟珪面带微笑的说道:“我永远不会忘记,乌那合将军率领拓羯骑兵,为于阗而战的英姿。” 乌那合笑了笑,又扭头看向帅灵韵,大声喊道:“帅东家,我有要事相告,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帅灵韵一口答应,施礼拜别来曜之后,也走到了乌那合面前。 “有请二位,跟我来。”说罢,乌那合就扒开人群朝外走去。 尉迟珪与帅灵韵回头看了来曜一眼,都跟着乌那合走了。 来曜直皱眉头,他们三个想干什么? 片刻后,乌那合把尉迟珪和帅灵韵请到了一座,偏僻不起眼的民间宅院之内,对他们说道:“这里曾经是裴蒙与严文胜等人的落脚之处,薛嵩与小赫连也曾在此短暂停留。现在,他们全都去了碎叶城。” 这一句话的信息量可是不小,尉迟珪与帅灵韵先是不约而同的有些吃惊,然后他们得出一个统一的结论——乌那合是自己人,他知道的事情还不少! 尉迟珪连忙问道:“乌那合将军,萧先生的随从为何没有一直跟随于他?” 乌那合说道:“这当然是萧先生做出的安排。至于原因,我想只有他本人才能知道。” 尉迟珪又道:“他们自发去往碎叶城,是为营救萧先生?” “当然。” 尉迟珪吃了一惊,“仅凭区区几人,哪能成事?他们为何不等大都护府调兵遣将之后,跟随大军一路前往?” 乌那合说道:“这就是我把二位,请到这里来的原因。” “为什么?” 乌那合停顿了一下,特意看着帅灵韵,问道:“帅东家,你就没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吗?” 帅灵韵说道:“你们先谈,我只听着。有了问题,我自会提出。” 乌那合与尉迟珪同时一愣,不约而同的想道:这女子好生奇特。按理说她应该是最着急的那一个。但事实却是,她比我们还要更加冷静……这么一看,她和萧先生真的很像! 这时尉迟珪说道:“乌那合将军,你是故意拦着我们,不让我们进入大都护府?” 乌那合说道:“没错。” 尉迟珪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乌那合说道:“只要你们现在一脚踏入大都护府的门槛,你们的钱财就会源源不断的跌入一个无底深渊。” 尉迟珪说道:“只要能够救出萧御史,我不在乎花多少钱。” 乌那合看了一眼帅灵韵的表情,不用发问,她的想法也是一样。乌那合无奈的摊了摊手,说道:“我知道,你们都不在乎钱。但问题在于,就算你们投入了海量的钱财,组建新军与营救萧御史的事情,却不会变成,你们设想的那样。” “为什么?”这一次,是尉迟珪与帅灵韵异口同声的发问。 乌那合说道:“首要原因,来大使已被架空变成一个傀儡,都护府的实权掌握在牛仙童那个宦官的手里——帅东家,你知道牛仙童吗?” 帅灵韵眨了眨眼睛,“略知一二。” 乌那合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何不说来听听?” 帅灵韵说道:“他是很有来头的一个大宦官,经常出使各个地方州县,权力与名声皆是很大。” 乌那合笑了一笑,“帅东家,终是谨慎,不肯说出他的详细来历。” 帅灵韵想了一想,说道:“牛仙童是秩仕老宦官杨思勖的义子。而杨思勖当年,曾是圣人最信任的大宦官。早在圣人还是郡王的时候他就开始辅佐圣人,并亲自参与过多次宫廷政变,是为从龙功臣之一。圣人登基之后杨思勖执掌宫庭禁卫兵权,他还不止一次的带兵出征,立下了赫赫军功。可以说杨思勖就是我朝第一宦官,高力士都只是受他提携的晚辈而已。虽然现在杨思勖年岁已高已然归隐,但他在内廷的影响力,依旧无人可及。牛仙童有了杨思勖义子的这一层身份,不仅高力士便拿他没有办法,圣人也对他另眼相待。于是就有了这两位大宦官一位主内一位主外,各擅半场平分秋色。” 乌那合说道:“你们唐朝宫廷内部的这些事情,我不是太懂。但有一点我知道,牛仙童在来西域之前,曾与兵部尚书李林甫有过一些,不可告人的密谋。至于李林甫是谁的人,帅东家应该比我更加清楚——你们别这样看着我,这些事情全是裴蒙告诉我的。而裴蒙的消息来源,恰是萧先生本人!” 听到这里帅灵韵突然有点紧张起来,“李林甫正是受了武惠妃的提拔,才一路做到宰相。而武惠妃的儿子寿王李瑁,一直十分痛恨君逸。莫非牛仙童与李林甫皆是受了寿王指派,或明或暗都想谋害萧君逸?!” 尉迟珪也是脸色微变。认真思索片刻之后,他说道:“牛仙童是否有心谋萧御史,这件事情我们无从查证。但是防人之心,确不可无! 帅灵韵说道:“如果来大使当真已被架空权力,我们的确不能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安西大都护府的身上。营救君逸,我们还得另想办法才行!” 尉迟珪认真点头,“我同意。” 乌那合说道:“但是二位都已揭榜,公开答应鼎力资助大都护府组建新军。倘若中途反悔,这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一点大可放心。”尉迟珪说道,“我已经在来大使面前,争来了这一次资助的机会。帅东家,大可不必继续参与。还有,于阗国现在究竟攒下了多少捐赠而来的钱粮物资,连我都不知道。所以我给出一半便就足矣。剩下的一半,帅东家,我全部交给你来处理!” 帅灵韵微微一怔,“二殿下,这可如何使得?” 尉迟珪把手一挥,斩钉截铁的说道:“帅东家不必多言,此事就这么定了!——我信任你,就如同信任萧先生一样!” 帅灵韵一时无言以对,只得弯腰叉手一拜,“多谢,二殿下!” 尉迟珪微笑点头,然后又对乌那合说道:“想必乌那合将军,心中已有谋划。何不全都说了出来,让我们一同参详一番?” 乌那合咧嘴一笑,说道:“办法,我的确是有。但你们,未必就会采信。” 帅灵韵问道:“为什么?” 乌那合说道:“我可是乌那合,臭名昭着、劣迹斑斑的西域之狐。刚才的情景,你们应该没那么快忘记,来大使与军人们全都待我如恶贼。万一我把你们骗到这里来,只是为了你们的钱财呢?” 尉迟珪淡然一笑,“乌那合将军,别人如何看待于你,那是他们的事情。我尉迟珪,相信你。” 帅灵韵则是说道:“乌那合,你就直说,我们该怎么做?” 乌那合双手一击掌,“给我足够的军费。剩下的事情,全都交给我!” 第849章 揭晓 清晨,初升的太阳照耀在雪地上,折射的光芒比较刺眼。碎叶城外,有几个牧民骑着马儿、带着猎犬,驱赶着一大群绵羊,正行走在通往碎叶城门的道路之上。 薛嵩就是其中的牧民之一。他解开了唐式的发冠,将头发结成一条又一条的小辫子,穿上了草原牧民的羊皮大袄,手拿皮鞭牵着猎犬,就连面部都是饱经风霜的沧桑之色。怎么看,他都是一个真正的草原牧民。 跟在他身边的除了小赫连与裴蒙二人,其他几个还真就是名副其实的草原牧民。严文胜与其他几人,则是分散在了另外几支牧民队伍当中。 他们正打算,分批混入碎叶城中。 碎叶城的大门入口处,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在军士在此时,每天出入城池的人们,都要经历一番严格的盘查。 薛嵩看着前方长长的队伍,心中有些猛嘀咕,对身边的裴蒙小声的问了一句,“究竟行不行?” 裴蒙回道:“放心,肯定没问题。” 薛嵩又朝前方张望了一阵,摇摇头,说道:“我看那些军士,查得很是严格。除了口头盘问和查看户籍,还挨个的搜身。我们怕是过不去。” 裴蒙说道:“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塞钱。” 薛嵩一愣,“碎叶,也有这种事情?” “当然。”裴蒙说道,“我已暗中观察数日,碎叶城表面看来是一个严防死守、滴水不漏的紧张态势;但真相却是做一做样子而已,城内的现状与往日并无太大区别。就算是盘察严格的城门,也只是某些守门的军士,想要趁机发一笔横财而已。” 薛嵩眨巴着眼睛,“碎叶城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争,理应严防死守才对。怎么会是,这样一种状况呢?” 裴蒙说道:“你说得没错,碎叶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争。所以从去年年底开始,碎叶城一直都在处在严格的宵禁与备战之中,人人提心吊胆。到现在这么多天过去了,战争毫无踪迹可寻。但是住在碎叶城里的人,却再也忍受不住没完没了的宵禁与备战,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开始放松。但是牙帐的命令依旧没有解除。于是就出现了眼前这种,外紧内松的局面。” 薛嵩面露笑容连连点头,“原来是这样!难怪你说,想进碎叶城并不困难。” 裴蒙也点了点头,“没错。进城不难,真正的困难在于进城之后……” 一旁的小赫连,小声提醒道:“你们两个一人一口汉话,过于引人注目,都少说两句。” 薛嵩立刻大声的说起了突厥语,“今天的天气很是是不错,希望进城之后早点把羊卖掉,然后我们找个地方去饮酒!” 旁边的几位突骑施牧民朝他投来了善意的笑容,纷纷表示同意。 小赫连有点哭笑不得,对裴蒙小声问道:“为什么只有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学会一口流利的突厥语?” 裴蒙小声说道:“赫连兄莫非忘了,薛老将军当年是在幽州为官,薛公子也在那边长大。” 小赫连恍然大悟,“想起来了!那小子不止一次的在我面前吹嘘过,他当年在幽州混得有多好,遍地都是他的狐朋狗友,其中还有不少突厥人和奚族人。现在跟随在帅东家身边的孙山,他就是奚族人。如此说来,他要学会突厥语确实很容易。” 裴蒙点头,“对,奚族人也说突厥语。” 薛嵩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连忙辩解道:“小赫连,我可没有吹牛!不信你去幽州一带打听打听,谁还不认识我薛三公子?” “二货,你小声一点!” “二位都请住口。已有不少人,朝这边张望过来了……” 此时,入狱多日的萧珪,突然被人从死牢里面提了出来。原因是,苏禄可汗要见他。 狱卒们把萧珪从牢里拖了出来,扒去他那一身早已发酸发臭的囚服,用几桶热水将他从头到脚淋了几遍,再叫他穿上了一身,他自己的衣服。 随后,死囚萧珪以一种还算体面的方式,出现在了苏禄可汗的面前。他进去之后观察了一下,苏禄可汗的身边只有他的几名心腹侍卫陪着,都摩度与贺敏如这些人,全都不在。 苏禄可汗审视了萧珪几眼,用一种惊讶的口吻说道:“萧御史在死牢里面被关了这么多天,竟然还有这么好的气色。难道是我们的狱卒,全都被收你买了吗?” 萧珪答道:“可惜汗国的监牢不许犯人带钱入住,否则我真会这么干。因为我实在吃不惯你们扔给我的那些,又臭又硬的食物。” 苏禄可汗貌似温和笑了一笑,“抱歉了,萧御史。确是我们待客不周。” 萧珪淡然道:“可汗不必客气,我们还是直入正题!” 苏禄可汗点了点头,说道:“最近有不少人屡次向我进言,要我早一点杀掉萧御史。不知萧御史,对此有何看法?” 萧珪说道:“这种事情,可汗不是应该去找你的重臣智囊商议么?” 苏禄可汗说道:“实不相瞒,向我进言的,就是我的重臣和智囊们。” 萧珪微微一皱眉,“难道可汗,信不过他们的话?” 苏禄可汗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是在问,你的看法。” 萧珪笑了一笑,“我的看法,对可汗来说,重要吗?” 苏禄可汗说道:“重不重要,在于我的判断。你只管说。”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有人催着可汗杀我,那只能证明一件事情。” “何事?” 萧珪说道:“那就是,大唐方面正在采取十分强硬的措施,要来营救于我。可汗的重臣与智囊们担心夜长梦多,所以想要尽快的除掉我。” 苏禄可汗问道:“这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 萧珪说道:“我若被可汗处死,突骑施汗国就再也无法与大唐握手言和,只能背靠吐蕃,一战到底。至于你们假想中的吐蕃盟国,究竟会不会出手援助你们,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苏禄可汗皱起了眉头,“那依萧御史之高见,吐蕃人,究竟会不会出手帮我?” 萧珪摇了摇头,“或许会,或许不会。恰如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种事情,没人能够说得准。” 苏禄可汗凝视着萧珪,眼中逐渐发亮,慢慢的点了点头,说道:“祖先没有骗我,敌人很少说谎。” 萧珪淡然一笑,“那或许是因为,真话更能骗人。” 苏禄可汗面带微笑的看着萧珪,沉默了一阵,说道:“他们叫我把杀你的日期,提前到二月初二。你认为如何?” 萧珪突然想到了那一年的二月初二,泥泞的小院,戴襆头的雪人,喷香的鱼肉饺子和莫名闯入的奇怪老道,还有一位大长腿的姑娘前来相亲…… “二月二龙抬头,很好的日子。”萧珪如此说道,并且面带微笑,“我很喜欢!” “那你要失望了。”苏禄可汗突然说道。 萧珪微微皱眉,“可汗,什么意思?” “因为,我拒绝了他们的要求。”苏禄可汗说道,“虽然他们很不高兴,但我还是非常强硬的拒绝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萧御史?” 萧珪凝视着苏禄可汗,眉头渐渐皱起。 苏禄可汗突然扬起了手来,“回去,萧御史!……你的命运,即将揭晓!” 萧珪神情微变,心中说道:揭晓的,又何止是,我的命运? 第850章 元宵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又是一年元宵节,正月十五夜。无数的花灯彻夜绽放,将大唐的洛阳城变成了蓝色星球上,最耀眼的一颗明珠。 每逢此时,大唐的圣人都会来到皇城边的城楼之上,与民同乐共赏花灯,今夜也不例外。 但是相比以往,李隆基今晚更早的离开城楼回往了内廷。这让围聚在皇城之外想要一睹圣颜的洛阳百姓,多少有一些失望。 但李隆基顾不得这些许多了,因为兵部刚刚收到了一份,来自西域的六百里加急军报。其内容十分劲爆,不仅是让兼任兵部尚书的宰相李林甫坐不住了,就连口含天宪、执掌乾坤的大唐天子,也都感到了一些不安。 赶回内廷的途中,李隆基已经叫人把李林甫、高力士与刚刚退位的老宰相萧嵩一并叫来。 早已不大过问政事的萧嵩,正在家人的陪同之下乐呵呵的赏花灯。冷不丁的被皇帝拎到御前,他不明就理,难免有些胆战心惊。 李隆基见他这副模样,索性将那一份六百里加急军报甩到了他面前,说道:“萧老,你好好看看!” 萧嵩拿起军报小心翼翼的端详起来,渐渐的变了脸色,最后惊恐说道:“事情,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隆基沉默不语,脸色沉寂如水,让人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其他人轻易不敢吱声,因此没人回答萧嵩的问题,场面一度变得有些尴尬。 一阵诡异且压抑的寂静过后,终是李隆基打破了沉默。他说道:“我们的安西大都护府,公开放榜许以重金,居然召不到兵员。反倒是帅灵韵那一介商女,居然振臂一挥应者云集,短短几天就聚集了一万多名拓羯骑兵——你们谁来告诉朕,这是为什么?” 李林甫小心翼翼的站出来,说道:“陛下,臣观军报所叙,是有一个叫乌那合的人暗中襄助帅灵韵。臣对乌那合,略有所闻。他号称西域之狐,曾经是西域一带最有名气的小偷、骗子、强盗和流寇首领。当初萧御史在于阗时,乌那合曾经担任于阗国三千拓羯骑兵的统帅,与萧御史一同对抗尔微特勒率领的突骑施大军,并取得冰斗湖大捷。此一役后,乌那合在西域的名声水涨船高,尤其是在一些以刀马为生的胡人流寇部落与拓羯雇佣骑兵当中,拥有了极高的人望。在有了帅灵韵的鼎力资助之后,乌那合能在短时间内召来许多的胡人流寇,或在情理之中。” 李隆基问道:“那我们的安西大都护府召不到兵,也在情理之中吗?” “这……”李林甫面露难色,似乎不敢说了。 李隆基闷哼了一声,“一个商女外加一个流寇,随手一召就得上万兵马;我们的安西大都护府,公开张榜重金悬赏,却征发不到兵员。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林甫慌忙跪倒在地,“圣人息怒!这都是臣的过失,臣会马上设法补救!” 眼见李林甫跪了,萧嵩也只好跟着跪了下来。一直未发片言的高力士站在李隆基身后,双眉紧皱表情难看。 李隆基仿佛是想敲打一下李林甫,故意说道:“安西大都护府征不到兵,怎会是你的过失呢,李相公?” 李林甫顿时紧张不堪汗如雨下,嗫嚅道:“臣……臣是兵部尚书。西域征兵的事出了问题,臣、臣首当其冲,责无旁贷!” 李隆基做恍然大悟之状,“哦,原来是这样!” 李林甫连忙磕头,“臣有罪!臣有罪!” 李隆基突然一巴掌拍到桌几上,大声道:“别只顾着下跪磕头!朕刚才提出的问题,究竟有没有人回答?!” 李林甫不敢再磕头,更加不敢答谢,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李隆基转头看向萧嵩,这只老狐狸稳稳的跪着,半点跳出来答话的意思都没有。李隆基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老狐狸素与李林甫不和,他哪会那么好心站出来给李林甫解围?说不定他正在闷着头,一个劲的偷笑呢! 这时高力士弯下腰来凑到李隆基耳边,小声道:“陛下,老奴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说。” 高力士说道:“老奴仔细看过了,牛仙童发出军报之时,距离大都护府张榜募兵还不到五日。大都护府的征兵目标,主要是针对大唐在西域的各个附属国与臣属部落,以及各大军镇与守捉城的辖下地域。那些附属国与臣属部落得到号令之后定要商议准备一下,好歹也要几天的时间。另外大都护府的征兵目标,主要是城镇和乡村里的良人青壮。这些人要来参军上阵打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们先得征求得到亲人与家属的同意,就算决定下来了,辞行家人、告别亲朋都得花费数日。” 李隆基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说道:“你的意思是,大都护府的募兵见效较慢,是在情理之中?” 高力士说道:“陛下,老奴窃以为,大都护府的募兵并不算慢。以往大唐屡次募兵,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情景,至少也要等个十天半月才能见到成效。只是这一次出现了一个特殊情况,乌那合得到帅灵韵的资助之后,迅速拉起了一支人马。相比之下,大都护府的募兵就显得很慢了。牛仙童第一次担任监军,对军事缺乏一些经验,因此难免有些慌张,于是匆忙上报。老奴以为,这才是情理之中。” 李隆基想了一想,说道:“为什么那些人宁愿投靠乌那合与帅灵韵,也不愿加入安西军?” 高力士说道:“陛下,西域最不缺的就是那些闲散无事、以刀马为生的拓羯佣兵。他们巴不得有人出钱请他们去打仗,这原本就是他们的营生。但这些人,却不是大都护府的征兵对象。说到底,他们就是西域的流寇、马匪与盗贼。乌那合,就是其中最出名的一个。” 听到这些,李隆基的情绪稍显平息。他叫跪了许久的萧嵩与李林甫各自平身,还给他们看了座。 然后,刚刚发了一通龙威邪火的大唐圣人,果断岔开了话题,说道:“军报里面,好像还有一些其他的内容。是什么,朕一时忘记了。” 李林甫连忙说道:“陛下,军报说,盖嘉运率军驰援弓月城颇为及时。他们打退了突骑施大军发起的多次猛攻,成功的守住了弓月城。另外就是,于阗国举国捐赠,倾尽全力资助安西大都护府组建新军,营救萧御史。” 李隆基的脸上总算有了一抹笑容,“这个于阗国还真是重情重义,知恩图报。朕当下旨,嘉奖他们。” “圣人英明!” 李隆基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那个帅灵韵……” 刚说了五个字,他突然就打住了。 其他人微微发愣,气氛好像有一点尴尬。 李林甫机灵得很,连忙说道:“陛下若无他事,臣请告退。” 李隆基主说了一句“今夜已晚,明日再议”,李林甫便走了。 萧嵩仍是站在原地没动。李隆基看着他有些好笑,故意问道:“萧老,你还有事吗?” 萧嵩一脸迷茫的问道:“老臣正在犯迷糊。陛下叫老臣来,究竟所为何事?” 李隆基指着他手中的军报说道:“这么大的事,还不算事?” 萧嵩似乎更加迷茫,“确是大事。但它似乎……与老臣无关哪!” 李隆基简直哭笑不得,“军报放下,你可以走了。” “老臣告退!”萧嵩颤巍巍的走了。 待他走后,李隆基忍不住一边好笑一边骂咧:“这只老狐狸,真会装糊涂!” 高力士说道:“最近朝中起了流言,说陛下有意再用萧老,并拜他为相。” 李隆基说道:“朕对流言,不感兴趣。倒是那个帅灵韵,胆子可真大,本事也不小。朕倒是有些,小看她了!” 第851章 敲打 皇帝今夜不止一次的主动提起帅灵韵,高力士很清楚他该说什么。 “陛下,这件事情,是否该让咸宜公主殿下知晓?” 李隆基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高力士说道:“但是殿下,早晚也会知道。” 李隆基想了一想,说道:“此前咸宜吵着要去西域找萧珪,多半就是吃了帅灵韵的醋。现在别告诉她,不然她又会胡思乱想,十分麻烦!” 高力士说道:“老奴明白了!” 李隆基说道:“帅灵韵为救萧珪不惜一切,这不奇怪。倒是那个乌那合,须得多加注意。他随手就能召来一万多人,这样的力量在西域足以踏平许多部族,甚至开邦立国。这等人物若能为大唐所用,或属幸事;倘若不能,必是灾祸!” 高力士说道:“其实老奴,注意这个乌那合已有多时。据可靠消息,这个乌那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他谁都不放在眼里,唯独服了萧珪一人。” 李隆基好奇的眨起了眼睛,“是么?” “陛下,千真万确。”高力士说道。 李隆基若有所思,“难怪他会主动去帮帅灵韵,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拉起了一支过万的人马。朕现在担心,他们会不会破坏朝廷在安西的部署?” 高力士说道:“陛下,他们的目标只是营救萧珪,应该不会对安西大都护府的内部事务,产生多大影响。再说了,就算他们有这个想法也有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耐。安西军,现在牢牢的掌握在盖嘉运的手里。再多的流寇,也不是安西军的对手。” 李隆基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总之这一次,帅灵韵与乌那合干出的事情,值得我们高度警惕。朕可不希望看到,大唐费尽千辛万苦终于瓦解突骑施汗国之后,再又跳出来一个新的敌国,与大唐做对!” 高力士寻思了片刻,说道:“陛下,老奴以为只要萧珪成功获救,这些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李隆基说道:“倘若事情真能如此简单,那便最好不过。但是,这世间最不可测的,就是人心。谁能保证以后的乌那合,还会不会服从萧珪的管教?尤其是当他,品尝到了千军万马、呼风唤雨的滋味之后!” 高力士深以为然的点头,“陛下所虑甚是!这个乌那合,确是值得密切关注。” 李隆基停顿了一下,说道:“无论如何,萧珪一定要救回来。朕已经对他有所亏欠,还亲手扇过咸宜一记耳光。这些事情,朕不希望它们再次发生。” 高力士忙道:“老奴明白了。老奴,这就下去做些安排!” 李隆基点了点头,高力士走了。 独自一人的李隆基,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果然是,越聪明的孩子,越不让人省心啊!” 高力士离开皇帝身边之后,直接来到了宰相办公的政事堂。李林甫果然在这里等着他。 不难看出李林甫现在十分紧张,他的脸色都有了一点发白。一眼见到高力士,李林甫就像是落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连忙迎了上去弯腰下拜,苦苦哀求道:“高公公救我!高公公救我!” 高力士淡然道:“李相公,何事如此慌张?” 李林甫说道:“方才陛下那般斥责于我,高公公不是全都看到了么?” 高力士说道:“我看到的,怎么就是敲打与提醒呢?” 李林甫恍然一怔,“请问高公公,陛下为何敲打于我?提醒之处,却又何在?” 高力士说道:“西役之战从始至终,全盘由你策划。其中有些细节,圣人起初并不十分赞同,但为了顾全你这位宰相的颜面与威信,全都隐而未发。现在西域战事出了一些篓子,圣人对你有所敲打,难道不是应该吗?” “应该,应该,当然应该!”李林甫唯唯应喏,又道:“只是不知,圣人对我做的哪些部署,特别不满?” 高力士一口答道:“这你就不必细问了!” 李林甫碰了一鼻子灰又不敢再问,只好说道:“高公公方才说,圣人又在提醒我……” 高力士停顿了一下,问道:“李相公有没有想过,为何今夜,萧老会出现在这里?” 李林甫的一双眼睛顿时变得湛亮,试探的问道:“圣人该不会,真的再次启用萧老相公?” 高力士不动声色的说道:“怎么,宰相也开始听信流言了吗?” 李林甫尴尬的笑了几声,“不,当然不会……” 高力士说道:“你发现没有,但凡是与萧珪相关的重大消息从西域传来,圣人都会把不问政事的萧老相公,请到宫里来一同商议?就算萧老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讲,圣人依旧每次都会将他请来。” 李林甫“咝”的长吸了一口气,“听高公公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 高力士问道:“你可曾想过,为什么?” 李林甫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说道:“圣人是想告诉我们,萧珪将来不仅仅是大唐的驸马,他的身后还会有一整个兰陵萧氏大家族,对他鼎力支持。或许圣人还会寄望于萧珪,能够成为下一个萧老相公!” 高力士点了点头,“看来,你是早就知道了。” 李林甫连忙叉手而拜,“不不!幸亏是有高公公的点拨,我才刚刚想通!” 高力士突然话锋一转,“既已想通,那接下来该要怎么做,李相公也都知道了?” 李林甫寻思片刻,说道:“兵部会下令给安西大都护府,叫他们加紧时间组建新军,务必尽早救出萧御史。还有盖嘉运那边的安西军主力,只待弓月城情势稳定,他们也可派兵参与营救。” 高力士听完之后,不动声色的沉默了片刻,说道:“倘若如此这般,仍旧没能救回萧御史。你当如何?” 李林甫愕然一怔,“这!……” 高力士突然语气一沉,“这是不是,刚好趁了你的心意?” 李林甫顿时脸色大变,“高公公何出此言?!!” 高力士突然笑了,“戏言而已,李相公何必如此紧张?” 李林甫挥起袖子一顿抹汗,“高公公,这、这种话可不能乱讲!你吓死我了!这种玩笑,往后还是莫要再开了!” “好好,不开就不开。”高力士笑容可掬的叉手一拜,“李相公,忙着!高某,告辞了。” 李林甫恭恭敬敬的把高力士送出政事堂,回来后一屁股瘫坐在宰相大靠椅上,一个劲的喘粗气,流冷汗。 大唐尊奉道教,对正月十五上元节极为重视。但在突骑施人看来,这一天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因此碎叶城中,并没有什么节日的气象。 此时此刻,薛嵩等人也没有心情过什么上元节。他们正在想尽办法,营救萧珪。在经历了一番难度极大的暗查暗访之后,他们终于打探到了,关押萧珪的死牢地点。 今晚趁着夜色,薛嵩与小赫连、严文胜三人想要摸到死牢附近查看一番。可在距离监牢还有两百步的地方,他们只能被迫止步,再也无法接近。 因为整座监牢,被里外三层的兵卒围得就像铁桶一样。无数的火把将这一片地方照得如同白昼。监牢的外围甚至还有一条人工挖凿的深沟隔断,河沟上架了一座吊桥。这让监牢看起来就像是,一座独立孤悬、壁垒森严的城堡。 眼见此景,薛嵩恨得直咬牙。小赫连见他情绪不对连忙用手拽他,示意叫他撤退,回去再作商议。薛嵩却犟着不肯走,两人眼看着就要争执起来。 正在这时,严文胜突然将他二人拽住,用眼神示意前方。 二人停下举目一看,前方有一辆挂着灯笼的马车,在两列举着火把的骑兵护卫之下,慢慢的朝监牢走来。与此同时,看守监牢的士兵放下了吊桥,并且有人上前迎接,马车十分顺利的走上了监牢小岛。 片刻后,一名穿着黑色大斗篷的男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步入了监牢之中。 第852章 变天 看到眼前这一幕,薛嵩等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撤走,很快来到一个僻静无人之处。 小赫连说道:“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肯定是一个大人物,他的来意显而易见。因为整座监牢里面一共只有两名囚犯,老萧和秦洪!” 严文胜说道:“他应该还会出来,我们可以一路尾随盯住他,查清他的身份。然后我们再作打算,看能否从他身上,找到解救萧先生的办法。” 薛嵩在一旁拧眉沉思,没有插话。 小赫连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你怎么不吭声?” 薛嵩恍然回神,说道:“我在寻思,刚刚那个黑衣人,怎的有一点眼熟?” “别犯傻了!”小赫连说道,“这里是碎叶,你头一次来,没有熟人——还是想一想如何解救老萧!” 薛嵩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说道:“小赫连,我们在这里盯着;严文胜,你回去找裴蒙商量一下。他的脑子活、主意多,我们听一听他的意见,再作决定。” “好,就这么办!” 三人迅速分散,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此时,监牢之中。 有三张唐式的矮脚木几摆在了萧珪的面前,其中一张木几上面摆着一套干净的衣裳,另两张木几上面分别摆着一大瓮酒,和一桌丰盛的美食。 戴着面具的黑衣人第三次出现在了萧珪面前,对他说道:“你的时候到了。我也该走了。你我今日,就此别过。” 萧珪说道:“看来,这些酒肉就是我的断头饭了?” “赶紧享用!”黑衣人说道,“突骑施人可不兴这一套。我若走了,你连断头饭都没得吃。” 萧珪说道:“现在离五月初五,还早得很。” 黑衣人哈哈的笑了起来,说道:“萧珪,想不到你也会如此天真!” 萧珪淡然一笑,“是么?” 黑衣人说道:“苏禄可汗派兵前去收复弓月城,结果遭遇到了盖嘉运的顽强抵抗,汗国大军损兵折将无功而返。此事令得苏禄可汗勃然大怒,并且再一次点燃了所有突骑施人的怒火。他们不仅痛恨盖嘉运夺走了他们的小牙,杀害了他们的同胞;他们还痛恨私通敌国、放走了盖嘉运的莫贺达干。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对你的痛恨再次上升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 萧珪说道:“于是苏禄可汗就下了命令,要提前处决于我。是这样么?” “没错。”黑衣人说道,“可汗决断已下,明日清晨汗廷就将正式发出号令,二月初二将你处斩。今天是正月十五,你的寿命还有半个月。” 萧珪突然哈哈的大笑起来。 黑衣人厉声斥问:“你笑什么?” 萧珪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在笑,一条没有骨头的可怜虫。他连一个即将被处斩的死囚,都要欺骗。由此可见,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勇气,敢于面对他的敌人。此等人物,真乃是不折不扣的鼠窃狗偷之辈!” “萧珪!”黑衣人恼怒的大喝一声,突然又降下了声调,强作镇定的冷冷说道:“你说得对,你都快要变成死人了,我不与你一般见识!” “呵!”萧珪轻笑了一声,说道:“奉劝你一句,趁碎叶城还未陷入大乱之中,你赶紧走!倘若你还能有命回去见到你的主子,就请告诉他,举头三尺有神明。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叫他以后莫再自作聪明、任性胡为。” 黑衣人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面具窟窿下的眼珠子,一阵寒光闪闪。 萧珪说道:“怎么,忍不住想要立刻杀我了吗?” 黑衣人深呼吸了一口,沉声道:“萧珪,你真的很能作死!我若现在唤来武士击杀于你,你能怎样?” 萧珪说道:“我不能怎样。但只要我死,你也别想走出监牢。若非如此,你早就动手了,又何必等到今天?”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冷冰冰的说了三个字,“你错了。” 萧珪的眉头微微一拧,“何以见得?” 黑衣人说道:“或许你知道,苏禄可汗特意派了铁狼卫前来驻守死牢,他们只听命于苏禄可汗一人。所以,除非是苏禄可汗下令杀你,否则没人能够取你性命。” 萧珪没有答话,静候他的下文。 “但是现在,情况变了!”黑衣人扬起了他的右手,慢慢握成一个拳头,“你的性命,现在,已经完全掌握在了,我的手里!” 萧珪心中猛然一震,事情,果然发展到了这一步吗?! “我随时可以取你性命!”黑衣人猛的抬手指向萧珪,“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在我面前跪下,求饶!否则,立刻叫你身首异处!” 萧珪呵呵一笑,用蔑视的眼神看着他。 黑衣人被激怒了,大声吼道:“我叫你跪下,求饶!” 原本盘腿而坐的萧珪,慢慢的站起了身来,将他脏兮兮的囚服前摆拍打了几下,然后站得笔直,说道:“贺敏如,你永远也等不到,萧某人向你下跪的那一刻。” 黑衣人气得浑身直发抖,“萧珪!你听好了!我叫你跪下,向我求饶!否则,立刻杀了你!” 萧珪冷笑一声,说道:“别叫了,贺敏如。弑君的罪名,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承担得起。你这个潜伏在苏禄可汗身边的的唐人细作,就是最佳的替罪之羊。所以,听我一劝。别再这里瞎抖威风了,你还是赶紧逃命去!” “住口!”黑衣人大喝一声,左右张望的连退三步之后,急忙又凑到了囚门边,压着嗓门沉声急道:“你休要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萧珪淡然道:“倘若只是胡说,你又何必害怕?——哦对了,牢房外面就是苏禄可汗的死忠铁狼卫。他们让你这个心虚之人,感受到了十二分的恐惧。是么?” 黑衣人深吸了一口凉气,小声而急切的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珪说道:“因为我很清楚,苏禄可汗绝对不会,提前处斩于我。除非有人弑君,苏禄可汗已死。否则汗廷不可能会发布,二月初二处斩萧珪的命令!” 黑衣人说道:“那一日苏禄可汗私下接见于你,就是跟你说了这些?” 萧珪说道:“我若告诉你,苏禄可汗早已预见到了有人要弑君。你会怎样?” 黑衣人深吸了一口凉气,“不可能!” 萧珪淡然一笑,“贺敏如,你确实精明过人。但你最大的毛病,就是自我感觉过于良好。” “你什么意思?!”黑衣人沉声问道。 萧珪扬了一下手转过身去,“别再废话了,赶紧逃命去!” 黑衣人不死心的问道:“我可是你的死对头,你为何还要劝我赶紧逃命?我若死在此地,对你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萧珪背对着他,说道:“贺敏如,你别再往你自己脸上贴金了。你虽然有点本事,但我从来就没有重视过你。因为你,根本就不配当我的对手。” “你说什么?!”黑衣人简直气炸了,双手用力的拍打牢门。 萧珪依旧背对着他,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你的身份,你自己清楚。你若被突骑施人当作弑君之贼抓了起来,结果会是怎样,你也清楚。原本你的生死,根本无足轻重。但这件事情会给大唐、也会给你的主子,带来不可估量的麻烦。这就是我,劝你逃命的理由。听明白了么,贺敏如?” 黑衣人把牙齿咬得骨骨作响,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珪沉沉的扔出一句,“还不快滚?” 黑衣人在牢门之上怒拍了两掌,猛然拂袖,大步而走。 萧珪微微仰头,看着铁窗之外漆黑的夜色,轻吁了一口气,低声自语道:“碎叶城,终于是要,变天了……” 第853章 弑杀 薛嵩与小赫连终于等到了那个黑衣人从监牢里面走出来,重新登上了马车。他们一路尾随悄悄的跟着黑衣人,直到他的马车与随行的兵马,全都走汗国的宫墙之内,他们便再也无法追踪了。 薛嵩有一点恼火,恨恨的说道:“我左看右看,都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小赫连说道:“这已经不重要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找裴蒙他们商议一下,如何进入监牢解救老萧的事情!” 薛嵩不甘心的点了点头。二人闪身离开,很快就要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片刻过后,他们追踪的那一辆马车再次出现。它悄然走出汗廷宫门,没有兵马随行,略显匆匆的朝着碎叶城门而去。 此刻,汗廷之中,寝宫之内。 灯火彻夜明燃,苏禄可汗一如往常的躺在宽大华丽的卧榻之上,仿似正在熟睡。 但在他的卧榻之侧,却站了两个人,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躺在地上的人,是一个纹丝不动的妙龄女子。她的喉咙已被割开,喷涌而出的鲜血,已将整片地毯染成了酱紫之色。 站着的两个人,一个手握尖刀正在滴血,浑身瑟瑟发抖;另一人就是都摩度。他脸皮紧绷眼神冰冷,死死盯着那一把滴血的尖刀。 “骨啜,你不要怕!”都摩度说道,“这个妖妇罪有应得!她明明知道可汗已经病入膏肓、身体虚弱,可她还是屡次偷入可汗寝宫,不停向他索欢!可汗竟然被她,强行榨干而死。这个妖妇,就是莫贺达干派来弑杀可汗的真凶!现在你查明真相并将凶手处死,既是为父报仇,也是为国锄奸!” 年仅十七岁的骨啜特勒,小脸发白、嘴唇发抖,喃喃说道“可、可是,他们不会相信!尤其是尔微特勒,他更加不会相信!” 都摩度从骨啜手里拿过尖刀,在女尸身上擦了一擦,说道:“现在说出去,的确会有一些人,不肯相信。但是用不了多久,他们不信,也得信。” 骨啜问道:“为什么?” 都摩度说道:“因为到时候,萧珪的人头已经送到吐蕃高原之上,昆仑屠夫率领的吐蕃大军,已经抵达碎叶城下。” 骨啜说道:“但是莫贺达干与尔微特勒,一直不肯同意汗国与吐蕃结盟。虽然他们已被罢权软禁,但他们党羽众多。现在的汗廷之上,仍有不少人愿意支持他们。” “没关系。”骨啜说道,“因为私放盖嘉运逃走,莫贺达干已犯通敌卖国之罪。汗廷即将明令通告,将他定罪。并在二月初二,将他与萧珪一同处斩。只待莫贺达干一死,尔微特勒便也无足为虑,他们的势力很快就会烟销云散。到时候,你骨啜特勒就是苏禄可汗唯一的继承之人。你即将成为,突骑施汗国新的可汗!” 骨啜不由自主的把眼神投到了卧榻之上,看着苏禄可汗那一张仿佛沉睡但一片死灰之色的脸庞,惊魂不定的说道:“但、但是,我、我们,真的有必要,杀了父汗吗?” “住口!”都摩度低喝一声,急急说道:“我再说最后一遍!你的父汗是被这名妖妇害死,她是莫贺达干派来的杀手!——你给我记住!牢牢的记住!哪怕被人问起一千遍、一万遍,哪怕是在睡梦之中,你也不能说错!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骨啜愕然瞪大眼睛,“父汗不是我杀的!” “当然不是你!”都摩度用明晃晃的尖刀指着女尸,连声怒道,“是她!是她!你记住了,是她!” 骨啜一脸煞白毫无血色,显然是被吓坏了。他惊慌不已的连连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都摩度把尖刀收了起来,换回一张和气的脸庞对着骨啜,平声静气的说道:“骨啜,有我在,你什么事情都不用害怕。” 骨啜机械又茫然的点头。 都摩度说道:“为免节外生枝,可汗病逝的事情我们暂时不要对外公布。等到二月初二处斩了萧珪与莫贺达干,那就一切大局已定。到时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突骑施汗国,新的可汗!” 骨啜眨了眨眼睛,说道:“二月初二,距离现在,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都摩度说道:“你是担心在这半个月里,会生出什么变故?” 骨啜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都摩度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的说道:“别担心,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之所以还要再等半个月,那是因为,有些事情还得花些时间多作准备。要干大事,就得有耐心。” 骨啜点了点头,说道:“我听说,唐朝安西正在组建一支新军,要来碎叶营救萧珪。还有乌那合正在招兵买马,他也要来碎叶营救萧珪。”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些事情。”都摩度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说道:“我刚刚说了,我们还需要时间多做一些准备。你以为,我在准备什么?” 骨啜问道:“你在调拨兵马,前来驻守碎叶?” “没错。”都摩度说道:“我要在最为关键的时刻,把我们最能信任的力量,全部集中到我们身边来。此前莫贺达干布防在碎叶的军队,我已陆续将它分拆谴散。我们自己的军队正在不断开往碎叶,专程前来保护于你。他们至少有十万人,再加上昆仑屠夫的吐蕃铁骑,你还用得着担心,那所谓的安西新军与区区的乌那合吗?” 骨啜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容,“这就好!” 都摩度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我们还有另外一些事情要做。那就是,逐一清算莫贺达干的党羽。等到二月初二,汗廷再也不会有人反对你。就算是尔微特勒,他也只能乖乖的跪在你的脚前,亲吻你的皮靴,尊奉你为新的可汗!” 骨啜的眉宇猛然一沉,“为什么不杀了他?!” 都摩度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说道:“现在杀他,只会败坏你的名声,并让汗国子民对你产生诸多猜忌与怀疑。这对你继承汗位,很是不利。其实真正的关键人物,是莫贺达干。只要他一死,尔微特勒对你也就不再有任何威胁。那就不如,暂时留着他的性命。等你坐稳了汗位,再杀也不迟!” 骨啜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吐出,“好!……那我就,再忍一忍!” 开元二十四年正月十六日,大唐为期三天的上元节仍在进行之中,洛阳城的元宵灯火余韵十足。 万里之外的突骑施汗国,却在这一天风云突变。因为汗廷发出了号令,将在二月初二处斩唐人萧珪,以安抚国人之怒火。莫贺达干被判通敌卖国之罪,也将在这一天被斩首示众,以正国法。 消息一出,突骑施举国哗然,碎叶城满城皆惊。 乔装改扮的薛嵩与小赫连、裴蒙等人,混在拥挤的人群之中,各自听到了不同的议论之声,也都看到了汗廷张贴发布的号令。 事态突变,刚刚制定的计划突然就行不通了。众人无不焦急,连忙聚在了一起,重新商议对策。 薛嵩是最着急的那一个,他第一个站出来说话。 “不等了!今晚咱们就硬闯死牢!凭我们这些人的本事,在极短的时间内击溃那些铁狼卫、救出老萧和秦洪,应该不成问题!” “不行!”裴蒙毫不犹豫的站了起来,出声反对。 薛嵩很恼火,“哪里不行?!” 裴蒙说道:“我们能够看到的,驻守监牢外围的铁狼卫,的确是不多。但内部情况,我们并不了解。万一打草惊蛇,没有反抗之力的萧先生和老秦,随时有可能被人处死在监牢之内。还有,汗廷既然已经发布了提前处死的号令,就必然会对监牢加强防备。我们贸然前去劫牢,等着我们的,很有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薛嵩急得手舞足蹈,唾沫乱飞——“那你说,如何是好?” 第854章 变节 为免薛嵩变得越发暴躁,众人连忙劝阻。正在这时,在外警戒的吴斌急忙赶来,告诉大家一个惊人的消息——大批突骑施的骑兵突然出现,我们被包围了! 几乎他的话音刚落,屋外就响起了一阵马蹄乱响与弓弦拉紧的咂咂之声。许多火把瞬间点燃,将这一间不起眼的小民房照得里外通亮。 紧接着外面传来了响话的声音,是非常流利的汉语:“里面的唐人听着,你们已经插翅难飞。在你们做出负隅顽抗的决定之前,最好是出来看一下,我手里的东西!” 众人大惊失色,薛嵩又急又恼,猛然起身朝外走去。小赫连与严文胜同时伸手一左一右的用力拽他,却根本没法将他拉住。他们索性跟在薛嵩身后一同走出了房间,却叫其他人留在屋里,暂时不要出来。 薛嵩走出房间一看,他们藏身的这一间小屋,已被数百名突骑施士兵围得水泄不通。无数弓弩对着他们,出鞘的弯刀寒光闪闪。 在小屋的正前方,有一名身着突骑施官袍的中年男子,左右手各拿着一个已经点燃的奇怪灯笼,正在看着他们。 严文胜立刻认出了这名中年男子,他小声说道:“此人我在于阗见过,他是突骑施汗国的胡禄达干,相当于我们大唐的鸿胪寺卿!” “这么说,是个大官!”薛嵩眉宇一沉握紧拳头,小声道:“很好,我来出手将他擒住。你二人负责掩护于我!” 二人刚刚点下头来,胡禄达干突然大声说道:“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但我劝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你们难道一点都不关心,我手上的这两个东西有什么用处吗?” 薛嵩微微一怔,“那是什么灯笼,你们认识吗?” 严文胜说道:“那个灯笼,看起来很像我们中原的孔明灯。现在灯笼已经点燃了,只要胡禄达干松开双手,那两只灯笼就会飞起来。” 胡禄达干说道:“你说得没错。只要我松开双手,这两只灯笼就会飞上夜空。驻守死牢的铁狼卫看到这个信号,就会立刻挖去萧珪的两只眼睛!” “你敢!” “混蛋!” “畜生!!” 三人同时大骂起来。其他人也都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一起怒视胡禄达干。 胡禄达干一一看过众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很好,人都到齐了。实话跟你们说了,你们才刚刚进入碎叶城,我就已经盯住你们了。之所以等到现在方才动手抓捕你们,完全是因为……我觉得,好玩!” 薛嵩恨得牙痒痒,“犬奴休得猖狂!我早晚都要,将你撕成碎片!” 胡禄达干满不在乎的说道:“别光顾着骂人。你们要不要试一试,这两只灯笼的用处是真是假?” “胡禄达干!”严文胜怒喝一声,上前一步大声说道:“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胡禄达干说道:“很简单。我要你们全部放弃抵抗,束手就擒,做我的俘虏!” 薛嵩把拳头捏得骨骨作响,“我若是不答应呢?” 胡禄达干说道:“那就随你好了。反正萧珪马上就要被处死,他的两只眼睛要与不要,似乎也就无所谓了!” 薛嵩恨得咬牙切齿浑身发抖,其他人也是怒气填胸,各自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想好了吗?”胡禄达干大喝一声,然后挥起双臂,将手中的两只灯笼朝上一举。 “等一下!!”薛嵩突然大叫一声。 然后他低下了头,双膝朝下一跪,将硬石板磕得砰然作响。 “我投降……” 小赫连与严文胜咬了咬牙,也跟着跪了下去。其他人也陆续跪倒在了院子里面。 只有裴蒙一人,依旧保持站立的姿态。 胡禄达干看在眼前这一幕,脸上现出一抹笑容,“来人,将他们全部拿下!……裴先生,真是辛苦你了!” 裴蒙立刻朝前走去,来到胡禄达干身边叉手一拜,“愿为胡禄达干效劳。” 薛嵩等人大惊大怒,“裴蒙,你这个千刀杀的叛徒!!” 裴蒙回头看了看薛嵩等人,淡然一笑,“抱歉了,诸位。我不想跟着你们,一起送死!” 一个时辰以后,胡禄达干率领数百军士,将五花大绑的薛嵩等人送到了关押萧珪的死牢外面。 铁狼卫例行上前阻拦询问,胡禄达干亮出一枚特制的红色箭头。 铁狼卫立刻集体跪下,“参见赤翎特使!” 胡禄达干说道:“我奉可汗之命,暗中辑拿数名要犯。他们将在二月初二日,与萧珪一同问斩。现在我将这些犯人一并交给你们严加看管,不得有半点闪失!” 铁狼卫齐声道:“遵命!” 胡禄达干说道:“可汗有令,从今日起直到二月初二日,除赤翎特使外,不许任何人靠近死牢。违令者,杀无赦!” “遵命!” 胡禄达干扬了一下手,铁狼卫一拥而上,将薛嵩等人横拉竖拽的拖进死牢。 裴蒙凑在胡禄达干耳边说了几句话,胡禄达干点了一下头,然后下令道:“这两个女人,先留下!” 铁狼卫的脸上露出了识趣的笑容,将虎牙和红绸留了下来。 胡禄达干打量了她们几眼,说道:“裴先生的眼光,果然不错。” 裴蒙淡然一笑,“胡禄达干若有兴趣,裴某甘愿退避三舍。” 虎牙大怒,“狗贼,识相的立刻杀掉我们!否则,姑奶奶定叫尔等后悔!” 红绸依旧冷面寒霜,片言不发。 胡禄达干连连摇头,“罢了,这种女人,我恐怕无福消受。裴先生,你就能者多劳!” 裴蒙叉手拜下,“多谢胡禄达干赏赐!” 胡禄达干扬了一下手,“来人,将此二女,一并送到裴先生的住处!” 监牢里的萧珪,早已发现外面的动静很是不寻常。但当他亲眼见到薛嵩等人被押进死牢的时候,萧珪还是大吃了一惊,“是你们!!” 薛嵩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老萧,你没死啊!我总算见着你了!总算见着你了!” 这立刻招来了铁狼卫和狱卒的一顿毒打。 可是薛嵩根本就不在意,仍旧开怀大笑,“老萧,咱们可是早就说好的!不求同生,但愿同死!咱们说话,得要算话!” 萧珪双手紧紧抓着牢门的拦竿,禁不住仰天长叹。 “我萧珪聪明一世,怎么就有了,你这样一个傻兄弟?!” 第855章 号角 碎叶城发布的号令,就像一场风暴,瞬间袭卷了整片西域大地。 “二月初二处斩萧珪”,这几个字眼落在帅灵韵的耳朵里,既是晴天的霹雳,也是战争的号角。 此时此时,她在拨换城遗址附近。她的身边已经聚集了一万五千多名西域雇佣兵,也就是拓羯骑兵。 在得到于阗国二王子的鼎力资助之后,有几个实力不俗的大型部落已被乌那合成功收买和说服,答应出兵相助。相比于早些前来应募的散兵游勇,这些有组织的部落兵马的战斗力会更加突出,他们毫无疑问会是这支军队的主战力量。目前这些部落正在抓紧时间筹措粮草军器、调拨兵马人手。 乌那合说了,只要这批人马赶到,他有把握在四月中旬左右,组建起一支不低于三万人的拓羯骑兵部队。 但是突骑施人提前吹响了战争的号角,帅灵韵一刻也不想再等。她立刻找到乌那合,对他说道:“给你一天的时间整顿兵马。明日,兵发碎叶!” 乌那合说道:“帅东家,我知道你会来。因为我也收到了碎叶传来的消息。” 帅灵韵说道:“那么,明日出兵,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乌那合皱起眉头面露难色,说道:“拓羯骑兵的规矩就是,一切都由金主说了算。但现在出兵,的确是有不小的问题……” 帅灵韵说道:“除非你要毁约,不再认我这个大金主。否则,我不管你有什么问题,明天必须出兵!” 乌那合突然一下被呛住了,轮着眼珠子,愣愣的看着帅灵韵说不出话来。 帅灵韵斜眼看着他,说道:“有话你就说。” 乌那合苦笑了一声,说道:“好,明天出兵!” “如此便好。”帅灵韵转身就要走。 “帅东家,请稍候!” “还有何事?” 乌那合走到帅灵韵面前,挺恭敬的给她施了一礼,说道:“帅东家,在出兵之前,有三件事情必须处理妥当。否则这支军队寸步难行,未及交战就已失败。” 帅灵韵问道:“哪三件事情?” 乌那合说道:“摆在首位的,当然是谁来挂帅的问题。” 帅灵韵说道:“当然是你。” 乌那合立刻摆手,“我不行。” “为何?”帅灵韵问道。 乌那合皱了皱眉,说道:“我想,帅东家应该知道我的身世来历。” 帅灵韵说道:“我只知道你是西域之狐,是与萧君逸并肩作战的袍泽弟兄,那便是我值得信任的朋友。至于你的其他身份,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所以,我从未打听过。” 乌那合面带感激之色的笑了一笑,说道:“不瞒帅东家,我是苏禄可汗的义子,从小就在突骑施汗国长大。当年苏禄可汗之子尔微特勒杀了我的母亲,我才被迫离开汗国,开始在西域各地流浪。” 帅灵韵微微一惊,“苏禄可汗的义子?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一层身份!” 乌那合点了点头,“我离开汗国的时候,还只有十五岁。现在还记得我原来身份的人,恐怕已经不多。但只要是我率领一支军队杀向碎叶,突骑施人就会立刻想起我的原来身份。他们会说,我是假借营救萧御史之名来报私仇,并且恩将仇报坑害母国。如此一来,我们的军心会变得很不稳定。甚至,会要崩溃。” 帅灵韵皱起了眉头,“你担心,那些前来助战的部落,会因此离去?” “没错。”乌那合认真的点头,说道:“虽然他们都是冲着钱来的,但如果是为乌那合而战,就算是有再多的钱,这些部落恐怕也不会理睬。萧御史的特殊身份,才是他们甘愿效劳的重要原因。因为唐朝目前,仍是西域霸主。那些没有倒向突骑施汗国的大小部落,都很乐意与唐朝的官员贵族们套上交情。我如此一说,帅东家应该就能明白了。” 帅灵韵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一双美眸逐渐变得湛亮。片刻之后,她认真的说道:“乌那合,我要你速速备好一面,萧字大帅旗!” “帅东家英明!”乌那合大喜,却又说道:“我们何不直接挂出一面,帅字大旗?帅东家原本就姓帅,这或许就是天意!” 帅灵韵摇了摇头:“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挂帅?” 乌那合说道:“但这支军队,确实以你为尊。所有的大事,都由你来决断。帅东家,原本就是真正的统帅!” 帅灵韵认真的说道:“就算这支军队愿意奉我为尊,挂帅之人也不能是帅灵韵。她只能是……萧夫人!” 乌那合点了点头,“有道理。嫁夫随夫,确该如此!” 帅灵韵问道:“你想说的,另外两件事情呢?” 乌那合说道:“第二件事情也很重要,那就是,我们需要一支直属于主帅的中军兵马。帅东家……哦萧夫人可以把他看作是,你的心腹卫队。” 帅灵韵皱了皱眉,“战事迫在眉睫,我到哪里去找一支,这样的人马?” 乌那合说道:“我们只需要再等一等,他们很快就要来了!” 帅灵韵好奇问道:“他们是谁?” 乌那合说道:“郝廷玉率领的一支,千人马队!” 帅灵韵惊讶道:“郝廷玉?从于阗来的?!” “对。”乌那合说道,“这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对任何人讲。就怕人多嘴杂传了出去,让安西大都护府的人知道了,不好。” 帅灵韵说道:“按理说郝廷玉应该率领于阗国的人马,去往龟兹,加入安西新军。是这个意思么?” “对。”乌那合点了点头,“其实雷瑞安与邹宝树,已经率领一部分于阗兵马去了龟兹,响应都护府的号召加入安西新军。二王子尉迟珪提前把郝廷玉和一千精锐骑兵给留了出来,名义上是让他们驻守于阗保护王室。实际上就是等着今天,来给萧夫人充当亲勋卫队。” 帅灵韵感慨不已,“二殿下对我们,当真是恩重如山!” 乌那合说道:“要我说,这都是应该的。如果不是萧先生,二王子全家都已没命。不过尉迟珪此人,确是一位厚道君子。还是一位很有钱、很大方的厚道君子,嘿嘿!” 帅灵韵不禁摇头笑了一笑,问道:“郝廷玉他们,何时能到?” 乌那合说道:“他们扮成了拓羯骑兵,绕道前来应募从军。估计,两天之内能够赶到。” 帅灵韵不禁皱起了眉头,“还要两天……” 乌那合说道:“萧夫人身在军中,必须要有郝廷玉率军护卫才行。所以我建议,还是再等一等,不急这一两天。” 帅灵韵明白乌那合的意思。一个女人置身于一万多名刀头舔血的男人中间,除了诸多不便,安全也是一个重大问题。但她也有疑问,于是说道:“光凭郝廷玉那一千人马,就能护我周全吗?” 乌那合顿时笑了,“别说还有一千人马,就算只有郝廷玉一个人在你身边,也可保你万全!” 帅灵韵多少有点惊讶,“为什么?” 乌那合问道:“萧夫人可曾听说过,‘烈火银花、一战封神’?” 帅灵韵满怀好奇的摇头,“没有!” 乌那合拍了一下手掌,“那就让我来给萧夫人讲一讲,这个精彩之极的战场故事!话说当初,在冰斗湖的战场之上……” “报——”突然一声大喊,打断了乌那合的话。 “何事?” “又有上千拓羯,前来应募投军!他们的首领却是一名青年汉儿,指名道姓要见乌那合将军!” 乌那合说道:“可曾问了,那名首领姓什名谁?” 帐篷外面,突然传来一记中气十足的男声,“是我,郝廷玉!” 帅灵韵连忙掀开帷幕走出了军帐。 外面立刻响起郝廷玉的声音,“郝廷玉参见帅东家!” 帅灵韵如释重负面露喜色,“郝廷玉,你来得太及时了!” 郝廷玉说道:“得知先生受困的消息之后,郝某忧心如焚日夜煎熬,只恨不能背生双翼,立刻飞往碎叶去寻先生!” 帅灵韵说道:“明天我们就出发,一起去找他!” 郝廷玉重重的抱拳一拜,“喏!” 正在此时,许多拓羯军士都朝这边涌了过来。最初帅灵韵还有一点尴尬,准备戴上面纱。但是很快她就明白了,这些军士其实不是冲她来的。他们都想亲眼看一看,传说中那一位击败了杀神吉阿波的郝廷玉,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现在帅灵韵明白了,为什么乌那合会说,单凭郝廷玉一人也能护她周全。 因为在这些崇尚武力的拓羯军士看来,“烈火银花郝廷玉”,就是他们必须崇拜与仰望的,神! 第856章 师出有名 乌那合提出了三个问题,在出征之前必须解决。其中“由谁挂帅与组建一支中军卫队”的头两个问题,现在都已迎刃而解。于是帅灵韵问乌那合,第三个问题是什么? 乌那合说第三个问题,但凡一个读过书的中原人都应该很熟悉,也都很好解决。那就是——我军必须师出有名。 帅灵韵一听,乌那合的话是有一定道理。古往今来王朝更迭爆发了那么多的战争。在每一场战争当中,于少会有一方,会将自己标榜为,讨伐罪恶的正义之师——但是西域的这一帮马匪、流寇与雇佣兵,他们也会在乎“师出有名”这种事情吗? 乌那合向帅灵韵长篇大论的解释了一通,意思大约就是:现在追随于我们的这些军士,谁出钱他们就给谁卖命,确实不在乎“师出有名”这回事。但是他们也有一个“职业习惯”,那就是:在他们拔刀砍人之前,你必须用一句鲜明的口号,十分明确的告诉他们、并且反复的提醒他们,去哪里,砍谁! 这主要是为了让每一个胡人佣兵,都能彻底弄清大金主的真实意图,从而避免他们走错方向或是砍错了人——这种事情,以前可不是没有发生过。 帅灵韵直接被逗笑了,心想这大概是因为西域很大部族林立,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盘根错节,彼此之间的关系和矛盾也会变得十分复杂。那些雇佣兵可能会在今天收了甲的钱来杀乙,明天又会收了乙的钱来杀丙,后天他们又会收了丙的钱来杀甲……这跑来跑去、杀来杀去的,他们确实很容易头昏脑胀,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会迷了路,甚至是杀错了人。 这就是西域版的,“师出有名”。它没有正邪之分、足够简单粗暴。它瞬间刷新了帅灵韵针对西域的认知——这里就是刀和马的世界,钱的作用无与伦比! 乌那合说道:“萧夫人,我们就不写什么檄文了——就算你写了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听得懂——只需要一句话,来说明此一战的目标和意图即可。这一句话,必须是由你来想。” 帅灵韵说道:“去碎叶救萧珪。这一句够简单、够直接了,应该不会再有人弄错目标?” 乌那合听了直摇头,说道:“目标是清楚了,但不够响亮,也不够有力。我举个例子,假如是我乌那合率军前去攻打碎叶,我就会对手下的拓羯兄弟们说,突骑施人杀我母亲,我要踏平碎叶为母报仇!——你看,这多响亮、多直接!” “我似乎明白了。”帅灵韵点了点头,“这一句话不光是要表明意图,还得引起某种情感共识才行。就好比你刚才说的那一句话,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为母报仇天经地义。这就很容易得到拓羯兄弟的认可,因为我们都有母亲。” “对对对!”乌那合连连点头,笑哈哈的说道:“不愧是萧夫人,一说就懂、一点就透!你和萧先生,真是太般配了!” 帅灵韵说道:“其实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我的男人还给我。但是这一句话,似乎不太适合,用来作为一支军队的口号。” “不,它很好!”乌那合突然大赞了一声,然后说道,“我的那些拓羯兄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们都有母亲,也都有自己心爱的女人。他们懂得为母报仇天经地义的道理,也都会认可妻来救夫是人之常情。他们甚至会去幻想,如果哪天他们自己落了难,他们的女人也会像萧夫人这样,不顾一切的去救他!” 帅灵韵直接愣住了,“这……恐怕……还是……不太好?” 乌那合挥着手,大摇大摆的走了,“萧夫人,这里是西域!我说行,它就绝对没问题!” 于是乎,“把我的男人还给我”这一句简单粗暴的战争口号,就像突骑施汗国发布的那一道“二月初二处斩萧珪”的命令一样,瞬间袭卷了整片西域大地。 端坐在安西大都护府官署里的牛仙童听到这句话,一拳锤到木几上,茶盏都被震落到了地上摔得稀碎。 “那个女人疯了吗?她究竟想干什么?!” 来曜看着气急败坏的牛仙童,平静的说道:“牛公公,她的意图十分明显,就是想要救回她的男人。” 牛仙童怒道:“男人丢了可以去找,找不到可以来官府报官!但她居然私自拉起一支上万人的军队,还把找男人的事情传得天下皆知——这是要把官府,置于何地?!” 来曜说道:“牛公公,这里是西域。” “西域又怎样?西域就没有国法了吗?!”牛仙童怒道,“帅灵韵那个小娘们儿,说到底就是一介商女,低贱如狗的玩意儿,有了几个臭钱竟敢私募军队!——她这是公然造反!” 来曜仍旧十分平静,淡淡的说道:“牛公公,此事倘若发生在大唐九州内地,确是造反无疑。但在西域,它实属正常。那些行走在西域各地的大小商队,个个都会花钱雇佣勇武之士和骑兵保镖,护卫其周全。现在,只要帅灵韵组建的这一支军队不与大唐为敌,并且,他们没有直接踏入我们各大军镇势力范围之内,安西大都护府就不该过多的干涉他们。” 牛仙童一扭头瞪向来曜,沉声道:“就算他们拉起人马、开邦立国了,你也不管吗?!” 来曜说道:“来某在西域数十年,每年都会见到不少的部落与国家突然建立起来,或者是突然灭亡消失了。乃至于现在,朝廷问我西域究竟是有多少国家,来某都无法一口答出。牛公公,这就是西域之现状,确与九州内地大不相同。” 牛仙童仍是恼怒难休,沉声道:“但是帅灵韵,她终究只是一介唐人商女!她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私自建起一支万人大军!若不严加惩戒、果断杜绝,往后人人皆可效仿。西域还不得乱了套,我大唐之天威又将何存?” 来曜说道:“牛公公,你想太多了。帅灵韵只是为了,救回自己的男人而已。事情办成之后,那支军队自然就会解散。往后,也不会再有人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牛仙童怒道:“你能保证吗?” 来曜宠辱不惊的淡淡一笑,“牛公公,来某马上就要解甲归田了。西域任何事情,来某往后,全都管不着了。” 牛仙童再一巴掌拍在了木几上,人也站了起来,沉声道:“你不管,我得管!” 来曜说道:“牛公公,可否听我一言,再作决断?” 牛仙童满不耐烦的喷出一个字,“讲!” 来曜说道:“如帅灵韵组建新军的那般财力与号召之力,纵观西域,也属百年罕见。她组建的这一支军队,对大唐安西来说,其实大有益处。所以我劝牛公公,暂且不必管它。且待救回萧御史之后,再作区处也是不迟。” 牛仙童再次喷出一个字,“哼!” 然后,怒气冲冲的扬长而去。 第857章 血溅汗廷 大唐开元二十四年正月二十四日,一万五千多名装束各异的拓羯骑兵,张打着鲜明的大唐制式战旗,喊着奇怪的口号,从拨换城旧址附近出发了。 帅灵韵坐在一辆马车里面,与军队同行。 这一辆马车是特别定制的,至少需要四匹成年的战马才能拉得动。车上高高飘扬的那一面火红色的“萧”字大帅旗,犹为醒目。 马车的内里十分宽敞,一切生活起居用品全都不缺。这足以让帅灵韵和清尘两位姑娘,在这里“足不出户”的生活半个月以上。 孙山和郝廷玉时常紧跟这辆马车,严禁任何人随意靠近。郝廷玉带来的一千骑兵,在马车的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列阵前行,严密保护。 与那些东拼西凑的拓羯军士不同,这一千骑兵全体配备精良皮甲,刀枪弓箭也都是于阗国的统一制式。他们全都参加过萧珪指挥的于阗之战,远比那些临时拼凑的人马更加团结有序,也更像是一支真正的军队。 帅灵韵的人马出发的第二天,正在紧张筹备之中的“安西新军”,突然也有了动作——两万步骑匆匆忙忙的离开龟兹,追在帅灵韵身后,一路尾随而来。 这一次,牛仙童当仁不让的做起了军队主帅。他还强行征用了安西副都护王正见,来做他的副帅。 因为这一支“安西新军”的核心主力,就是王正见率领的五千老兵。在大部分兵马都被盖嘉运调走之后,这五千老兵就是安西大都护府目前,仅剩的最后一点家底。虽然王正见一百个不愿意,但就连来曜也无法阻止牛仙童的行为,他也只好被迫屈从。 牛仙童知道来曜和王正见等人,一向与他看不对眼。他也没有忘记,当初护送萧珪去往碎叶的,就是王正见和他麾下的五千人马。为了能够顺利的掌控和驾驭这一支军队,牛仙童软硬兼施的对王正见用上了各种手段,迫使他效忠于自己。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以贪财而闻名的牛仙童,破天荒的向王正见手里塞了一笔钱。 面对这样的“逆向贿赂”,一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乖乖收下听命行事,要么伸出脖子准备挨刀。 王正见没有选择。他只能硬着头皮收下了这一笔钱,忍气吞声的做起了牛仙童的副手。 有了王正见和五千名安西老兵坐镇,这一支刚刚拼凑起来的安西新军,一边行军赶路一边操练行伍。虽有一些手忙脚乱、焦头烂额,但总算没有彻底乱套。 王正见不愧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沙场宿将,统兵练兵都是一把好手。还只是走到了拨换城附近,这两万新军已是行伍整齐、令行禁止。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他们已经很像是一支真正的军队了。 牛仙童自然是满心欢喜,当着王正见的面就把他吹成了“安西第一名将”。王正见差点没有活活的羞死在当场。因为他的心里十分清楚,如果真把这一支新军送上碎叶的战场,等着他们的除了失败,就是死亡。 到时候,“安西第一名将”恐怕就会变成安西第一废物、安西第一草包,或者是安西第一“替罪羊”! 此刻,碎叶。 汗廷之中一片欢笑之声,因为都摩度当众宣读了帅灵韵的战争口号——把我的男人还给我! 一群突骑施男人笑得前俯后仰,汗廷之中充满快活的空气。 都摩度说道:“我打听过了,这个帅灵韵是萧珪的爱妾。她的舅父名叫王元宝,乃是唐朝第一富商。据说王元宝已经把他的家业,全部托付给了萧珪。实际上,一直都是帅灵韵在打理。” 座下马上有人惊讶道:“唐朝第一富商?!难怪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拉起一支上万人的队伍!” 另一人说道:“既然帅灵韵这么有钱,我们何不将她抓来?如此,唐朝第一富商的家业,不就变成我们汗国的财产了吗?” 又一人大声问道:“不知这个帅灵韵年岁多大,姿色如何?我儿子正待娶妻,这个汉人商女,我可以考虑!” 这立刻引起了一片唾骂之声—— “老鬼,你究竟是要为你儿子娶妻,还是为你自己纳妾?!” “要我说,二者似乎并无区别。这种事情,老鬼已经干过好几次了!” “哈哈哈!” “你这老鬼,哪天就要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你们胡说!我全是为了汗国!” “有本事,你就点起部落兵马去会一会那个帅灵韵,把她抓来,给我们瞧一瞧!” “去就去!我还怕了一个小娘们儿不成!——先说好,你们可不许跟我争!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就算这个帅灵韵又老又丑,我也要是定了!” “哈哈哈!”众人笑作一团。 待众人笑够闹够了之后,都摩度说道:“老俟斤,区区一个商女,就不必劳你大驾了。咄悉泥俟斤已从弓月城撤军回了碎叶,目前就驻扎在大清池南岸。帅灵韵从拨换城率军北上碎叶,必然与之半道相遇。咄悉泥俟斤攻打弓月城失利,惹得可汗震怒,目前特别需要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们何不成全于他,就让他去收拾帅灵韵呢?” 众人一听有些道理,纷纷表示认可。但也有少数一些人不肯放弃“活捉帅灵韵”的机会,其中就包括那一位“想为儿子娶妻”的老俟斤。他吵着嚷着非要亲自出马不可。因为他的资格够老、威望也高,都摩度拿他没有太好办法,只能一再的好言相劝。 突然有人大声说了一句,“可汗已有数日未曾露面。如今大事当前,我们何不请来可汗定夺?” 此言一出,都摩度立刻变了脸色。因为发声之人是一名声望不小的部落酋长,他是莫贺达干的重要心腹党羽,一直都在明里暗里的与都摩度做对。 不等都摩度给出反应,年轻的骨啜特勒毫无征兆的拔刀而出,突然一刀就把那名部落酋长,给当众刺死了! 血溅汗廷,众人大惊! 剩下的一些莫贺达干的心腹党羽们,再也坐不住了。他们纷纷拔刀而出,当场就要杀了骨啜给同僚报仇。 都摩度正愁没有机会收拾这帮人。他猛一挥手,大批武士涌入汗廷,挥刀就砍猛扑猛杀。 一场血雨腥风的宫廷政变,貌似偶然又实则必然的,在汗廷之内骤然上演了…… 此时此刻,萧珪依旧盘腿坐在他的监牢之中,闭着眼睛,静静的修炼张果老传给他的《气诀》功法。 牢门之外,有几队狱卒不间断的往来巡视,防备森严到了极致。关在牢里的囚犯们别说是有什么异样举动,就算是不小心多咳嗽了几声,也要吃上一顿鞭子。 一向都不信邪的薛嵩,在挨了几顿好打之后,现在也变得非常老实,不再随便开口说话了。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嘀咕:离二月初二,越来越近了。难道我们真要,一起死在这里吗? 第858章 会师 在距离碎叶城不远的大清池南岸,帅灵韵与乌那合率领的军队遇到了一支拦路虎——咄悉泥俟斤率领的一支,不少于两万人的突骑施大军,已经挡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眼见突骑施人深沟高垒,严阵以待,乌那合只好下了一道重要命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构造营寨随时防备敌人前来突袭。然后,他来到了帅灵韵乘坐的大马车前,与她商议对策。 帅灵韵的心里,早已装满她对萧珪的担忧与思念。现在,她恨不能立刻冲进碎叶城中,站到萧珪面前。乌那合不难看懂这位大金主的心思,于是在她正式表态之前,就先发制人的对她展开了一场说服工作。 他说道:“萧夫人,敌人两万大军已经提前挡在了,我们去往碎叶的必经之路上。他们背靠都城以逸待劳。我军却是一路疾行七百里,人马皆已疲惫。如果现在正面交战,我军必败无疑,没有一丝胜算。” 帅灵韵说道:“那依你之见,我们该当如何?” 乌那合说了一个字,“等!” “等什么?”帅灵韵有一点激动起来,“现在距离二月初二,只有几天时间了。我们除了孤注一掷杀进碎叶去救人,还有什么值得一等?” 乌那合说道:“萧夫人,请你冷静。” 帅灵韵说道:“我心爱的男人就要被处死了,你叫我冷静?——今日我便跟你明说了,他若有所闪失,我必随他而去。到时候,你们一文钱也别想得到!” 乌那合皱起了眉头,说道:“萧夫人,我主动随你一同前来营救萧先生,可不仅仅是为了钱。” 帅灵韵轻吁了一口气,“抱歉……你刚才说,我们要等什么?” 乌那合说道:“在我们身后,一直有一支军队紧紧尾随,现在距离我们已经不到三十里路程。我们停止前进安营扎寨,他们也就原地停下了。据探报,这一支人马就是刚刚组建的安西新军,兵马数量约在两万左右。” 帅灵韵有一点惊讶,“既是安西新军,定然是为营救萧御史而来,我们两拨人马正好通力合作。但为何他们一路尾随,却从未联络我方?” 乌那合说道:“因为这支新军的统帅,不是大都护府的来曜,而是宦官牛仙童。这个满肚子坏水的阉人,未必是来营救萧御史的。” 帅灵韵眉头一拧,“不来救人,却一路尾随……难道,他是冲着我们来的?” 乌那合点头,“我估计,八九不离十。” 帅灵韵寻思了片刻,说道:“我早该想到,会有此类事件发生的。那些脑满肠肥的官老爷,哪会容得一介商女招兵买马、私募军队?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可比一个区区御史的性命之危,还要更加严重百倍了!” 乌那合说道:“萧夫人,事已至此,报怨也是无用。现在我们必须按捺心神,耐心的先等上一等。否则我军很有可能陷入一个,背腹受敌的绝境之中。” 帅灵韵的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有必要,先去探一探牛仙童的口风?” 乌那合说了一句,“牛仙童极其贪财。” 帅灵韵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就算那支安西新军不愿前来助战。我们也要确保,不被他们背后突袭!” 乌那合点头赞叹,“萧夫人英明!” 帅灵韵道:“不说了,我立刻就去拜访牛仙童!” 当天傍晚,帅灵韵在郝廷玉率领的一支骑兵护送之下,来到了安西新军的大营之外,求见牛仙童。 可她得到的回复却是:等着! 帅灵韵只好在大营外面,耐心的等候。但一直等到了天黑,她也未能获准进入军营。郝廷玉只好叫人支起了几个行军帐篷,陪着帅灵韵继续苦等。 次日天明,苦等了一夜刚刚打个盹的帅灵韵,被一阵鼓角大响给惊喜了。她连忙走到行军帐篷外面,看到大批的兵马正从东南方向开挺过来。她不禁好奇道:“是安西新军的后援赶到了吗?” 郝廷玉说道:“萧夫人,看他们的衣甲与战马还有军队气象,定然不一是新军,倒像是真正的安西主力大军!” 帅灵韵有一点惊讶,“安西的主力大军,不是被盖嘉运带去驰援弓月城了吗,怎会出现在这里?” 郝廷玉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但郝某可以肯定,这支军队绝对不是临时拼凑的一支新军。九成以上的可能,他们是一支久经沙场的大唐边军!” 帅灵韵说道:“难道是,朝廷从河陇内地往西域增派而来的援军?” 郝廷玉又摇了摇头,“吐蕃反叛,河陇现在的局势也很紧张,并无兵马可以派往西域……我也真是奇了怪了。这支从天而降的兵马,究竟会是何方神圣?” 帅灵韵突然说道:“不用猜了。我知道他们是谁了。” 郝廷玉微微一惊,然后顺着帅灵韵的视线朝前一看……新军的大营里面,有几个大人物正朝大营门口走来。 其中一位身着战甲与披风的武将,身后的旗令使明确张打着一面“盖”字大红旗——北庭都护,盖嘉运! 在盖嘉运的身边,还有一个脸色森白没有胡须的大胖子,肯定就是宦官牛仙童了。 帅灵韵正要上前参拜,却被郝廷玉拦住。 牛仙童与盖嘉运一行人走到军营门口,全都停住了。他们身边的一名军人站了出来对帅灵韵等人喊话—— “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速速退去,或可既往不咎!” 苦等了一整夜的帅灵韵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说道:“牛公公,盖将军,我们可以谈一谈,凡事都好商量!” 盖嘉运皱起了眉头,沉默不语。 牛仙童冷笑了一声,说道:“朝廷王师与流寇野匪,没什么好谈的。奉劝尔等速速离去。否则,后果自负!” 帅灵韵气得咬了咬牙,说道:“盖将军,你怎么说?” 盖嘉运面无表情的抬起双臂,对着北面的方向叉手施了一礼,说道:“盖某叨食君禄,奉旨行事。除此之外,别无他念。” 牛仙童立刻恼火的瞪了盖嘉运一眼。盖嘉运满脸委屈,“牛公公,在下可是说错了什么话?” 牛仙童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帅灵韵不再多言转身就走。郝廷玉满头雾水,但也只好叫上其他的军士,各自骑上马匹,跟着帅灵韵一起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军营之后,帅灵韵的心情明显变好了不少。乌那合见她这般情景十分好奇,便就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帅灵韵说道:“驰援弓月城的盖嘉运,已经率领安西军主力赶到此地,目前正在与牛仙童的新军汇师一处。” 乌那合说道:“但是,盖嘉运也得要听牛仙童的话。” 帅灵韵说道:“你说得对。盖嘉运的前程和小命,全都掌握在牛仙童的手中。牛仙童说一,盖嘉运绝对不敢说二。” 乌那合很是不解,“那你还高兴什么?” 帅灵韵神秘一笑,“因为,把盖嘉运从弓月城调到这里来的,并非是牛仙童。” 乌那合更加迷茫了,“那还能有谁?” 帅灵韵轻轻叹息了一声,喃喃说道:“当然是,他的老泰山喽!” 乌那合一愣,“老泰山?……那是一个什么玩意儿?” “住口!” 旁边传来了一声厉斥,乌那合扭头一看,居然是郝廷玉。 乌那合突然就懂了。他拍了拍脑门,说道:“我怎么这么笨!除了唐朝的皇帝,谁还能有这么大的本事,随便调动盖嘉运的大军呢?” 帅灵韵说道:“你难道不知道,泰山就是岳丈之意?” 乌那合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刚刚才知道。多谢萧夫人赐教。” 帅灵韵说道:“不管怎么说,盖嘉运的到来是一个好消息。就算牛仙童想要针对我们,现在他也不好下手了。因为皇命已下,他们必须要把营救萧御史,摆在第一首位!” 乌那合眨了眨眼睛,“现在不动手,意思就是,以后再来秋后算账喽?” 帅灵韵轻吁了一口气,“只要能把人救出来,我随他怎么算!” 第859章 巡囚 夜幕降临之后,军营外面巡逻的拓羯骑兵抓到一名汉人细作,从他怀里发现了一封书信。哨兵把细作和书信,一起带到了乌那合面前。 乌那合将书信拆开一看,里面全是汉字,他最多只能认识一半。审问细作,他只交待了一句,这封信是送给“萧夫人”的。 乌那合感觉事情有点不寻常,便亲自把信件拿去交给了帅灵韵。待她拆阅之后,乌那合问道:“谁写来的信,盖嘉运吗?” 帅灵韵说道:“信件没有署名,但应该是盖嘉运写来的——他叫我们率军西撤五十里,把这一处营盘让给后面的安西军。” 乌那合眼睛一亮,“萧夫人,你的判断果然没有错!他们非但不敢明目张胆的针对我们了,还主动要求上前,去和突骑施的大军正面交锋!” “那你还在等什么?” “好,我说安排下去,天亮之后立刻转移。” 乌那合立刻走了。 帅灵韵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拱起手来,对着北方弯腰拜下。 清尘走了过来,小声的碎碎念,“韵娘,那个六亲不认、冷酷无情的家伙,你拜他作甚?” 帅灵韵在清尘的头上轻轻的拍了两巴掌,“胆大包天!满嘴胡言!” 清尘吐了一下舌头,但仍是很不服气的小声争辩道:“姑爷为他鞍前马后甚至出生入死,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但是他从来都不在乎,姑爷的死活。依奴婢之见,这种不仁不义的主人,就不该为他效力!” 帅灵韵沉默了片刻,说道:“清尘,他或许没有万民传颂的那样宽厚仁德;但是,他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不仁不义。” 清尘皱起了眉头,“那么,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好人?还是坏人?” 帅灵韵笑了一笑,说道:“你也是当娘的人,怎的还会问出如此幼稚的问题?” 清尘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突然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懂了!只有小孩子才会在乎,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大人物的心里,永远都在权衡利弊!” 帅灵韵眼睛一亮,“这种话,谁教你的?” 清尘哈哈的笑了起来,“你猜到了?——教书先生的话,肯定不会有错啦!” 帅灵韵淡淡一笑,轻声说道:“真的好想和他一起,回到两年前的轩辕里。哪怕只有一间茅草屋,我也愿意和他厮守终生。他安心教书、每天钓鱼,我就这样伺候他一辈子。我们永远都不离开,那个小小的村庄……” 监牢里面,萧珪突然睁开了眼睛。 周边没有任何异动,但是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莫明其妙就从他的心底油然而升,甚至让他感觉脊背发凉,脖颈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危险即将降临——这种直觉,从来都不会骗人! 突然,牢门方向传来一阵铁锁的响动,有人来了。所有的狱卒都把后背贴到了墙上,个个站得笔直。 萧珪心中猜测:难道又是贺敏如来了?他难道真的不怕死,至今没有离开碎叶? 马上,他的猜测落空了。 来者是两名突骑施官员。其中一个萧珪认识,曾经出使于阗、又将他送进监狱的胡禄达干。另一个,则有一些陌生。 就在萧珪打量他们的时候,胡禄达干说话了,“萧珪,你马上就要被公开处斩。我们依照汗国法典,例行前来巡囚。你若有所冤屈,现在可以对我们讲。” 萧珪顿时笑了,“巡囚,乃我大唐太宗皇帝首创,意在慎用死刑,爱恤百姓生命。汗国单一崇尚勇力、从无仁爱之念;专以征战为乐,杀人绝不讲理。偏却如此生搬硬套我朝法典,难道不会有一种沐猴而冠的羞耻之感吗?” 二人不为所动。胡禄达干平静的说道:“如此说来,你就是没有冤屈了。” 萧珪连连点头,“没有,完全没有。我该杀,死一百回都嫌不够。” “如此便好。”胡禄达干一边说着,一边退到了一旁,“巡囚完毕,没我的事了。” 另一名陌生的突骑施官员依旧站在牢门外,定定的看着萧珪。 萧珪也看着他,心想此人的权位明显高于胡禄达干。在汗国,这样的人物已是屈指可数。于是萧珪说了一句,“你就是,都摩度?” “年轻人,好眼力。”都摩度淡然一笑,说道:“不枉莫贺达干,对你评价颇高。” 萧珪说道:“但是莫贺达干对你的评价,似乎不怎么样。” 都摩度说道:“你都沦落到了这般境地,还要徒逞口舌,挑拨离间?” 萧珪说道:“你都要杀他了,还用得着我来挑拨离间吗?” 都摩度微微一怔,“你的话,似乎很有道理。” 胡禄达干说道:“都摩度,此人心机颇深,舌辩之能更是罕见。寻常之辈,一不小心就会被他挑唆,或是落入他的陷阱之中。” 都摩度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胡禄达干,看来你没少上他的恶当。” 胡禄达干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萧珪说道:“都摩度,你亲自下狱前来看我,究竟有何贵干?” 都摩度说道:“我来告诉你两个好消息。” “愿闻其详。”萧珪说道。 都摩度说道:“第一个好消息,你的母国皇帝,终于派人前来搭救你了。安西数万兵马已经抵达碎叶境内,如今就驻扎在大清池南畔。” 萧珪看着都摩度,微微皱眉,沉默不语。 都摩度似乎有一点好奇,问道:“你为何,一点都不高兴?” 萧珪说道:“因为,你一点都不担心。” 都摩度突然笑了,“有趣!你果然是一个有趣的年轻人!” 萧珪说道:“安西军战力如何,突骑施人可能比我更加清楚。现今安西数万大军兵临碎叶城下,你却一点都不担心也不紧张。这难道是因为,吐蕃大军已经抵达碎叶了?” 都摩度的眉梢轻轻一弹,说道:“就算没有吐蕃大军前来助战,我也不会把安西大都护府临时征发的那一批乌合之众,放在眼里!” 萧珪说道:“这么说,吐蕃人没来?” 都摩度愕然一怔。 萧珪顿时笑了,“看来,我猜中了——不对,这根本就不用猜。因为现在,吐蕃兵马绝对不会出现在碎叶!” 都摩度说道:“你何以如此断言?” 萧珪说道:“我朝三大节度、二十万大军正陈兵于吐蕃边境。此情此景之下,除非吐蕃的君臣全体傻掉了,才会派兵远赴碎叶,前来与你助战!” 都摩度闷吁了一口长气,多少是有一点恼火了。 胡禄达干说道:“我早就说过了,这小子的心机,深得很!” “闭嘴!”都摩度低斥了一声。 胡禄达干轻吁了一口气,再朝旁边退出两步。 萧珪饶有兴味的看着都摩度,说道:“都摩度,既然没有吐蕃兵马前来助战了,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把城外的安西大军放在眼里?” 都摩度说道:“庆那大设与他率领的十万大军。这个理由,充足吗?” 萧珪心中一凛、眉头一皱——汗国战神,庆那大设?! 看到萧珪这样的表情,都摩度十分满意的呵呵一笑,说道:“你准备好,听第二个好消息了吗?” 第860章 危机 萧珪正准备说一句“萧某洗耳恭听”,那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突然再度出现,一股寒意袭卷周身。 这让萧珪倍感惊诧,因为这种危机感并非是来自于眼前的敌人都摩度——那么,它究竟从何而来? 都摩度见到萧珪神色有所异常,沉声喝问:“你在玩什么花样?!” 萧珪定了定神,平静的说道:“拜贵国监狱伙食所赐,我最近总是肚子疼。但你不用担心,我目前还能忍得住——说,第二个好消息是什么?” 都摩度将信将疑的打量了萧珪几眼,说道:“你心爱的女人帅灵韵,伙同乌那合拉起了一支人数过万的拓羯骑兵,跑到碎叶来救你了。” 这个消息让萧珪十足的大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相邻牢房的薛嵩与小赫连听了也是万分惊诧,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结果不出意料,他二人都被狱卒修理了一顿。 都摩度用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的看着萧珪,笑吟吟的说道:“你很惊讶?其实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也很惊讶。不止惊讶,我还觉得非常可笑。” 萧珪紧紧的咬着牙关,沉默不语。 都摩度继续说道:“女人就该在家生孩子煮饭伺候男人,战场岂是她们能够踏足的地方?……不过嘛,既然她都已经来了,我们一定会好好招待她的。” 萧珪慢慢的抬起了头来,眯着眼睛看着都摩度,眼神逐渐变得冰凉。 “你生气了?愤怒了?但是,这有什么用呢?”都摩度大笑了几声,“你都已经自身难保,马上就要人头搬家了。原本属于你的一切,都将变得与你无关,包括你心爱的女人——我听说那个帅灵韵年轻又漂亮,身段儿犹其出众。这样的女人,要是死在乱军之中未免太过可惜。所以我已经下达了一份军令,务必活捉帅灵韵!” 萧珪的拳头慢慢握紧,手指骨节发出了轻微的劈叭之声。 “啧啧,当真生气了!看来这个帅灵韵,对你来说真的不是一般的重要!”都摩度一边啧啧摇头,一边继续说道:“你放心,我会让你临死之前,再与她见上最后一面……不过你可能会不太喜欢,你们重逢又决别的场景。” 萧珪沉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都不该有此一问——对一个大美人,我们还能干什么?!”都摩度哈哈大笑了几声,说道:“你听着,我会在碎叶城中亲自挑选出一百名最年轻、最强壮的男子,在你被处斩的刑场之上,当着你的面,将帅灵韵凌辱一百遍!……或者两百遍、三百遍!” “畜生!你敢!!” 一声怒吼从邻间传来,薛嵩暴跳如雷,用他强壮的身体狠狠撞起了牢门。他想要冲出来,与都摩度拼命。 狱卒抡起木棒凶猛砸去,薛嵩全然不顾,继续猛烈撞击、破口大骂。更多的狱卒跑了过去,把薛嵩打得头破血流。 萧珪大喝一声:“兄弟,冷静!” 薛嵩大声叫道:“老萧,都这样了,你还叫我冷静!” 萧珪怒道:“那你就一头撞死!” 很奇怪的,薛嵩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都摩度饶有兴味的看着萧珪,说道:“看来你真的不是一般人。这种时候,你居然还在劝阻他人冷静。” 萧珪说道:“你听说过,物极必反吗?” 都摩度皱了一下眉头,“什么意思?” 萧珪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胡禄达干,说道:“他肯定能懂。” 胡禄达干只是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都摩度似乎也没有追问的兴趣,只是说道:“两个好消息,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你就慢慢等待,二月初二的来临!——百人大战帅灵韵,相信这一幕,能让你下辈子也永生难忘,哈哈哈!” 都摩度放声大笑,扬长而去。胡禄达干也跟着一同离开了。 萧珪看着他们的背影,轻声自语道:“你们永远也不可能,抓到帅灵韵。就算你们赢得了战争,也最多只能得到她的尸首!” 隔壁的薛嵩又忍不住大叫了起来,“老萧,帅东家好糊涂啊!她不该来啊!!” 劈里叭啦,一顿打砸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萧珪扭头看去,微然一笑,“你们,不是也来了么?” 都摩度走到了监狱外面,突然停下脚步,对胡禄达干问道:“他刚才说的物极必反,是什么意思?” 胡禄达干说道:“杯子里的水装满了就会溢出来,月亮最圆的时候就会开始慢慢变弯,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意思。” 都摩度皱了皱眉头,“虽然我对汉学的了解远不如你,但物极必反的表面意思,我还是能懂。” 胡禄达干寻思了片刻,说道:“我想萧珪的意思可能是,表面看来我们占尽优势、胜券在握。但实际上,我们正在慢慢走向失败。” “胡说八道!”都摩度低斥了一声,却是突然陷入了沉默。 过了片刻,他又说道:“莫贺达干与尔微特勒,目下情况如何?” 胡禄达干说道:“他二人被幽禁在猎苑离宫之中,寸步不得离开,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莫贺达干甚至还不知道,他已经被定了叛国之罪,马上就要被处斩了。” 都摩度皱了皱眉,说道:“这个老贼诡计多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马上加派一些心腹人手过去,谨防有变。” “是,我立刻就办。” 都摩度又寻思了片刻,说道:“安西军的兵马数量不少,盖嘉运也不是泛泛之辈,我担心麾下只有两万兵马的咄悉泥俟斤,不是他的对手。速速传令给庆那大设,叫他加快整军步伐、随时准备出城应敌!” “是!”胡禄达干应喏之后,问道:“庆那大设出城应敌之后,碎叶与汗廷的防务,由谁负责?” 都摩度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精光,扭过头来,看着胡禄达干。 胡禄达干连忙摆手,“别看我,这种差事我可干不过来!” 都摩度的脸上又泛起了笑容,说道:“碎叶与汗廷的防务,我自有安排。胡禄达干,你就不必过多操心了。” 胡禄达干弯腰拜下,“是……” 都摩度摆了摆手,“你去忙!” 胡禄达干施了一礼,匆匆走了。 都摩度看着胡禄达干的背影,轻轻的冷笑了一声,低声自语道:“这种时候,我又岂会把兵权,交给你这样的墙头之草?” 此时此刻,监牢中的萧珪,第三次感觉到了那一股,熟悉的危机之感。 牢门外,依旧是那些狱卒不间断的往来巡查。他们无一例外的死死盯着萧珪,谨防他有任何异动。 萧珪一如往常的盘腿而坐,表面看来没有任何异常。但是汹涌的血液,已经在他周身的血管里面,疯狂的奔涌开来。 因为他,终于弄清了,“危机”的来源之处! 第861章 棋 油灯的底下最是黑暗。突骑施的牙帐和大唐的京城一样,就算是在天子脚下,也总有一些君王的光辉,无法普照的阴暗角落。 碎叶城的西南之隅,远离汗宫地处偏僻,房屋普遍矮小简陋。这一带的居民不是穷人就是乞丐,再不就是流氓无赖与肖小恶徒,常年龙蛇混杂、乌烟瘴气。毫无疑问,这里就是碎叶城最为阴暗与混乱的地方。就算是光天化日的闹出了人命案子,也很少会有哪个突骑施的官员愿意来管。 最近,这里突然多了一个奇怪的陌生人。他看起来非常的斯文,很像一个来自中原的读书之人。他总是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不急不忙的独自一人行走在街道之上,看谁都是面带微笑,时不时的还会给路边玩泥巴的小孩子,散几粒糖吃。 有几个胆大包天的流氓地痞,见他衣饰考究出手大方,便合伙算计想要对他谋财害命。结果第二天,就有人在野地里发现了那几个流氓地痞的尸首,全是一剑穿喉死得干脆至极。 从此以后,西南之隅再也没有人敢打“陌生人”的主意。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人们当着面,恭恭敬敬的称他为“白先生”;背地里,则是满怀敬畏的叫他“白一剑”。 现在,白一剑又穿着他的白衣白裳,不急不忙的走在了街道之上。但是今天,他的头上多了一顶垂了黑纱的大毡帽,遮住了他的面目。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位,见血封喉的杀人剑客。那些嘴馋了想糖吃的孩子,全都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白一剑在人们敬畏的目光注视之下,走过了三条街,回到了他的家里。 刚关上门,里面就传出了女人的咒骂之声—— “姓裴的狗贼,叛徒!你不得好死!” “你为何一直关着我们?——要么放我们出去,要么给个痛快!” “你倒是说话啊!你是变了哑巴,还是变了死人?!” “哟,还把脸都遮起来了!莫非你突然有了廉耻之心,自觉无颜再来面对我们?” 白一剑一声不吭,慢慢走向一个大铁笼子。 笼子里面关着两个年轻漂亮的汉人女子,正在对他张牙舞爪的大肆谩骂。 有四个腰间挎着弯刀的突厥女子迎到了白一剑面前,施礼下拜,称他为“主人”。白一剑摆了一下手,四个带刀的女人很听话的退出房间,掩上了门。 突然间,外面传来几声沉闷的惨叫。铁笼里的两个女人不约而同的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眼前的白一剑。 房门被人“笃笃笃”的敲响了三声,这明显是一个,提前约定好的暗号。 铁笼里的女人惊讶道:“你叫人杀了她们?!——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一剑说道:“因为,时间到了。她们不死,你们就得死。” 铁笼里的两个女人再度吃了一惊:“你不是裴蒙!你的声音好熟悉,你究竟是谁?” 白一剑,慢慢的摘掉了自己头上的黑纱帽。 二女惊诧万分,目瞪口呆。 下一秒,她们同时跪倒在地,“徒儿参见师父!” 然后,她们泣不成声,“师父!师父!你老人家怎会来了这里?!” 男子悠然叹息了一声,“赫连昊阳教出的徒弟,竟然一个比一个爱哭鼻子。往后肯定会有人给我改个称号,就叫‘关中第一大哭’!” 一边说着,他一边掏出钥匙打开了铁笼上的大锁。二女依旧跪在地上,一边忍不住好笑,又一边不停的抹眼泪。 赫连昊阳说道:“红绸,虎牙,快起来。我们,该去办些正事了。” 二女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到赫连昊阳身边,兴奋又急切的连连发问—— “师父,你老人家怎会来了碎叶?” “裴蒙呢?师父是不是已经,把那个奸贼给处决了?” “少主和其他的姐妹,也都一起来了吗?” “师父要不要带着我们,再劫一次监牢,去救萧先生?” “只要师父坐镇、我们姐妹到齐,再多的铁狼卫,我们也不必将其放在眼里!” “师父,红绸的男人和另外一些朋友也都陷在了死牢里面!我们顺便,也要把他们一起救了!” …… 赫连昊阳无语凝噎了好一阵,任凭她们吵够之后,总算说了一句,“好徒儿,请住口。为师向你们求饶了。” 红绸和虎牙同时笑喷。笑着笑着,又都流起了眼泪。 赫连昊阳满怀慈爱的看着她们,说道:“红绸,虎牙,你们受苦了。” 红绸和虎牙像小孩子一样,各自抱着赫连昊阳的一条手臂,哭得稀里哗啦。 赫连昊阳安慰了她们一阵,然后说道:“其实,我比你们更早一步潜入碎叶城中。裴蒙不是叛徒。你们被俘虏,是我和他一起合谋,做出的安排。” 二女非常惊讶,“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 赫连昊阳说道:“因为被俘,是把帮手送到萧先生身边的,唯一办法。再者薛嵩性情冲动、救人心切,这很容易暴露坏事,有时就连裴蒙也很难说服劝阻于他。为了杜绝隐患,我们不得已,才定下了这样一条苦肉计策。” 红绸连忙问道:“师父,为何计策没有事先告诉我们?” 赫连昊阳说道:“要想成功的骗过敌人,最先就得骗过自己。如果提前把计划告诉了你们,你们又怎能把这一出苦肉计,演得足够真实?” 二女恍然大悟。虎牙小声的碎碎念,“我说那个姓裴的,行事怎的如此奇怪。他当着众人之面,色迷迷的把我们抓到这里关了起来,却又从来没有碰过我们,只是派了四名突厥女奴日夜看管。” “傻妹子!”红绸骂道:“莫非你还盼着,他来碰你?!” 虎牙立刻暴跳起来,“他敢!!” 赫连昊阳摇了摇头,“虎牙啊虎牙,你还是一点没变。看来萧先生,也是无力管教于你了。” 红绸连忙说道:“师父,萧先生非但没有管教过她,反倒是一个劲的宠她,纵容她!她现在,可比以前还要更加放肆一百倍了!” 虎牙急了,“你你!……你都已经嫁人了,不也还是以前的老样子,非要告我刁状!” 赫连昊阳呵呵的笑了起来,“好了,快别吵了。让外面的人听到了,难免笑话。” 二女连忙一同问道:“师父,外面的人是谁?少主和其他的姐妹们,没有一起来吗?” 赫连昊阳摇了摇头,“重阳阁的事务,让她们脱不开身。外面的人,是一群你们不太可能认识的,河洛义士。” “河洛义士?!”二女颇感意外。 赫连昊阳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是一路尾随薛嵩与赫连峰,从京城来的西域。在河洛边关一带,我遇到了不少的剑客与侠少,其中不乏江湖上的一些旧相识。一开始,他们因为萧先生在于阗的英雄事迹而大受振奋,不少人雄心勃勃要去西域从军,希望能像萧先生一样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因为相识又同路,我便与其结伴而行。期间有人半道退出,也有人中途加入。真正一起走到西域地界的,包括在我在内,共计一百二十三人。 后来我们听到消息,说萧先生被突骑施汗国无礼拘押,还要择日问斩。这些从河洛边关一同走来的剑侠义士们,无不愤慨。他们很快达成一致,要去碎叶救人。得蒙不弃,我被他们推选为首领,并与其陆续潜入了碎叶城中。在此期间,裴蒙手下的消息探子,主动与我取得了联系。我带话给裴蒙,叫他不要把我们的行踪告诉你们。如此一明一暗双管齐下,或许更加容易成事。” 二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虎牙连忙问道:“师父,我们究竟该要怎样救人?” 赫连昊阳说道:“别急,所有的事情都已安排妥当。我们只需,一步一步的按计划行事。” 红绸问道:“那我们下一步,该要做什么?” 赫连昊阳沉思了片刻,说道:“这是一盘,很大的棋。救人只是其中的一步,但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至于这一步究竟该要怎么走,我们还得,听候指令行事。” 二女有些惊讶,“竟连师父,也要听候他人指令?” 赫连昊阳认真点头,“碎叶如棋盘,我等皆棋子。当下之事,不过如此!” “那谁是执棋之人?” “一位高人。真正的,大手笔高人!” 第862章 开战 大唐开元二十四年正月的最后一天,安西军统帅盖嘉运第三次向突骑施汗国的牙帐送去交涉文书,所得结果与前两次一样,都是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就在这一天的黎明,盖嘉运身后的六面大红旗同时挥动起来,惊天动地的号角之声,震动了碎叶城的每一块城砖。 安西大军终于对咄悉泥俟斤的驻军,发起了正面的猛攻。乌那合所部人马在开战之前往西迁移了五十里,没有机会参加战斗。但他们有幸成为了这一场大战的亲眼见证者。乌那合本人甚至悄悄的摸到了战场附近,近距离的观看了整个战斗的全过程。 结果,他就惊呆了。 短短半天的时间,安西军就彻底击垮了咄悉泥俟斤的所有防线。与安西军的气吞万里如虎之势相比,咄悉泥俟斤麾下的一万多人马,就像是一群满山遍野胡乱逃命的野山羊。 参加过于阗之战的乌那合,早已亲眼见识过了安西军的厉害。但今天,盖嘉运率领的安西军主力大军,再一次刷新了乌那合对安西军的认知。最后他总结出了这样一条宝贵经验——我这辈子都不想成为安西军的对手! 一触即溃的咄悉泥俟斤,在友军的接应掩护之下,狼狈无比的逃入了碎叶城中。 这一支“友军”肉眼可见的,比咄悉泥俟斤的麾下兵马数量更多、装备更加精良,气势也更加强悍。 初战得胜的安西军气势如虹,很多将士都想一鼓作气杀进碎叶城中,斩获最终的胜利。 但盖嘉运却非常果断的下令收兵了,这令监军牛仙童非常的不解与恼火。他前来质问盖嘉运,为何没有乘胜追击? 盖嘉运回答说,刚刚接应咄悉泥俟斤撤退的,是突骑施汗国的精锐狼骑。放眼整个西域,唯有狼骑才是安西军真正的对手。当下率领这一支狼骑的突骑施将领,必然是他们不败战神,庆那大设! 牛仙童似懂非懂,再次质问道:“听口气,你是怕了?” 盖嘉运不知该要如何向他解释,偏又不敢得罪了他,真是左右为难。 正在这时,战场斥侯突然来报,说无数敌军大举反攻,攻势极其猛烈,我军未能抵挡得住。刚刚夺下的敌军营盘,很快又被敌人抢了回去。 盖嘉运连忙下令全军备战、死守本营,并且加派人马接应前方溃兵后撤。 所有人全都忙得不亦乐乎,只有牛仙童一个人呆呆的愣在原地,喃喃自语道:“刚才还是节节胜利,怎的这么快就败下了阵来?” 盖嘉运听到这话,满肚子邪火没处撒,冷冷的说了一句,“牛公公,庆那大设率领的狼骑,战力不容小视。” 牛仙童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好在盖将军提前下令撤回了大军。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盖嘉运很识趣的叉手一拜,笑吟吟的说道:“全靠牛公公栽培,指引有方!” 此时,碎叶城中一片紧张慌乱之象。 咄悉泥俟斤麾下的败军进入城中之后,杂乱无章四处乱跑,几乎把每一条街道都给冲得七零八落。百姓见状慌忙逃跑,军民相互冲撞发生了不少的踩踏事件。城中家家户户紧闭大门,整座城池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之中。 与此同时,都摩度也正在忙得焦头烂额。战斗一打响,便有无数意料之中与意料之外的事情同时发生。都摩度现在紧握汗廷大权,城中一切大小事务都要由他亲自决断,他几乎快要忙疯了。 正在这时,胡禄达干跑到了都摩度面前,对他说道:“都摩度,看守死牢的铁狼卫向上请命,他们要求调离死牢,回归可汗身边充当护卫。” 都摩度一听就恼了,“你没看到我正在忙得七窍生烟吗?这种小事,休要烦我!” 胡禄达干沉默了片刻,意味深长的说道:“都摩度,这可不是小事。铁狼卫似乎对汗廷内部,产生了什么怀疑。” 都摩度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你什么意思?” 胡禄达干说道:“他们说,很久没有见到苏禄可汗了,也没有得到可汗下达的任何命令。身为可汗的贴身侍卫,他们仿佛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都摩度心中暗自发紧,强作镇定的说道:“可汗现在病情颇重,不能随意接见外人。那些铁狼卫一个个的杀气森重,万一冲撞到了可汗,如何是好?” 胡禄达干说道:“都摩度所虑甚是。但那些铁狼卫的提出的请求,也不能全然不管不顾。万一他们没了耐心玩勿职守,不慎走脱了死牢里的犯人,可就大事不妙了。” “对,你说得对!”都摩度连连点头,“不能让铁狼卫继续看管死牢了,得换一批人。” “换谁?”胡禄达干问道。 都摩度寻思了片刻,说道:“从我的亲勋卫队当中,抽调两百人,派去驻把守死牢。” 胡禄达干再次问道:“那些铁狼卫,又当如何安置?” 都摩度冷笑了一声,“既然他们想要可汗的命令,那我就给他们!——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胡禄达干耐心等候了一阵,都摩度从内廷拿来一份墨渍犹新的可汗钧令,交到了他的手上。 胡禄达干将钧令展开一看,当场吃了一惊,“都摩度,这……” 都摩度怒目一瞪,“你在质疑可汗的钧令?” “不敢!不敢!”胡禄达干连忙弯腰拜下,“我这就,去往监牢传令……” 此时,萧珪所在监牢之中,也是一派紧张窒息的模样。 至从黎明战争打响,监牢里的狱卒数量就突然翻了两三倍。他们不再轮岗休息,所有人全都集中到了监牢里来,把看管等级上升到了最为顶级的层次。 由于狱卒人数突然大量增多,监牢的过道甚至被他们挤得水泄不通,让原本就很混浊的空气变得更加难闻。这情景很容易就让萧珪联想到了,某些年代的春运现场。 相比之下,被关在牢房里的萧珪等人反倒显得轻松了许多,至少他们不用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彼此挤压、相互伤害。 之前挨了几顿胖揍的薛嵩又闲不住了,他开始热情好客的邀请那些狱卒,到他的房间里来坐一坐。看样子,出身名门学识不凡的薛公子,很想和这些异族的文盲好好的谈一谈理想,聊一聊人生。 萧珪一边好整以暇的看着热闹,一边密切的注意着,脚底下的动静。 这个动静,非常的轻微。如果不是萧珪感观出众并有着极强的危机意识,如果不是近距离接触并且全神贯注,脚下的这个动静将很难被察觉。 现在,它越来越近了。 萧珪甚至明显的感觉到了,下面传来三个连贯的“笃笃笃”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敲门。 混乱的监牢外面,狱卒们正在忙着“春运”或者忙着收拾薛嵩,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地底下传来的这三个声音。 萧珪的嘴角,悄然漾起了一抹笑意。他突然挥起手掌,在自己身边用力的拍了三掌,然后大骂了三声:“二货,别闹了!吵死了!” 第863章 光芒 黄昏时,持续了一整天的战斗终于停止下来。盖嘉运率领的安西军和庆那大设麾下的部队,就像两只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搏杀的猛兽,各自后退了几步。他们一边密切监视对方的一举一动,一边舔?伤口恢复体力,随时准备再来一场生死决斗。 拓羯骑兵的军营里,相对安静了许多。军士们遵从了乌那合下达的命令,吃过晚饭之后便相继回到各自营房之中,早做歇息养足体力,以备随时参战。 帅灵韵戴着黑纱垂沿帽走出了营帐,看着即将消失在地平线的太阳,满怀愁苦的说了一句,“明天,就是二月初一了。” 乌那合刚好走了过来,看到帅灵韵离开了帐篷便问了一句:“萧夫人怎么出来了?” 帅灵韵回头看了乌那合一眼,说道:“明天我军必须参战。” 乌那合面露难色的思索了片刻,说道:“出战之事,还得和盖嘉运商议之后再作决断。以免我军贸然出击,打乱了安西军的部署。” 帅灵韵说道:“我不管他们有什么部署,明日我军必须主动出击。” 乌那合咧了咧嘴,“萧夫人,这……不好?” 帅灵韵说道:“盖嘉运正面牵制住了庆那大设的主力大军,我军正好可以从侧面出击,直捣碎叶城池。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在明日天黑之前攻下碎叶。” 乌那合的眉头紧紧皱起,“萧夫人,碎叶的城防可不是儿戏。庆那大设麾下足有十万大军,随时可以回援碎叶。我们贸然上前攻城,恐怕凶多吉少。” 帅灵韵说道:“我不想再与你做任何争执。你若不肯率军出战,明日我便亲自上阵。” “啊?!”乌那合差点惊掉了下巴,“你要上阵?莫再说笑!这种事情,你就是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答应!” 帅灵韵透过黑纱冷冷的看着他,说道:“乌那合,你跟我说实话。你此来碎叶,除了营救萧御史,是否还有别的企图?” 乌那合咧嘴苦笑,“萧夫人,你还是信不过我?” 帅灵韵说道:“我十分相信,你是真心想要救他。” 乌那合说道:“那萧夫人,又何出此言?” 帅灵韵沉默了片刻,说道:“只是一种感觉。” 乌那合愕然一怔,“感觉?!” 帅灵韵点了点头,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乌那合再次苦笑,“这让我,无话可说!” 帅灵韵说道:“乌那合,你听着。我在乎的人只有一个,我在乎的事情也只有一件。帮我把他救出来,你的其他的任何事情,我全都不会管。” 乌那合点了一下头,“明白。” 帅灵韵说道:“事成之后,我会加倍付钱给你。” 乌那合笑了一笑,“不必!” 帅灵韵停顿了一下,再道:“这支军队以及军中一切钱粮马匹物资,也全都留下,一并归你。” 乌那合微微一怔,惊讶的看着帅灵韵。 “别说你不想要。”说完这句,帅灵韵就走了。 乌那合微微皱眉目送帅灵韵走进帐篷,情不自禁的低声自语,“我仍是小看你了……” 此时,胡禄达干率领一支两百人的卫队,来到了死牢的护城河外。一直驻守在这里的铁狼卫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们立刻放下了吊桥,纷纷骑上马儿来到了河对岸。 胡禄达干挥了一下手,新来的两百人卫队打着小跑过了吊桥,从铁狼卫手中接过监牢防务。 办妥交接事宜,胡禄达干便带着铁狼卫离开了监牢。 此时,夜幕已然降临。 铁狼卫们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往汗廷,但是胡禄达干却带着他们,走向了另外一条路。铁狼卫因此生疑,于是派了一位头领来问胡禄达干,这是要带着我们去哪里? 胡禄达干突然停住,翻身下了马。铁狼卫感觉有些意外,但也跟着一起纷纷下马。 胡禄达干把他们所有人全都召集到自己身边,密密的围成几个圈,然后拿出了赤翎箭头。 铁狼卫正要集体下跪,胡禄达干突然说道:“别急着下跪,我这里还有另外一件东西!” 说罢,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份赤色的号令文书。 铁狼卫连忙又要下跪,赤色文书可汗专用,这明显是要宣读可汗的钧令了! 不料胡禄达干突然说道:“这是一份伪造的钧令。你们给它下跪,莫非是要造反?” “啊?!”一众铁狼卫大惊失色,连忙问道:“是谁如此大胆,竟敢伪造可汗钧令?!” 胡禄达干看着他们,说了三个字:“都摩度。” “不可能!” “都摩度为何要伪造钧令?” “我记得胡禄达干与都摩度私交甚厚,今日为何,要在背后诋毁于他?” 胡禄达干十分冷静的说道:“我与都摩度的确是多年的朋友。但在国家大义面前,个人私情只能暂且抛到一边。至于钧令是否伪造,你们当中肯定有人认得都摩度的笔迹,自己过来看!” 当真就有几名铁狼卫凑了过来,当众查看钧令,然后不约而同的惊讶道:“当真就是都摩度的笔迹!” 但也有人说道:“都摩度是可汗的心腹重臣。可汗卧病之后,经常会让都摩度代笔书写钧令。所以,笔迹不能说明什么!” 胡禄达干说道:“那么,钧令当中的内容,又当如何呢?” 马上就有许多人开始追问,可汗的钧令到底写了什么? 查阅钧令的铁狼卫连忙说道:“可汗钧令,叫我们趁夜潜伏出城,设法进入唐军营中,前去暗杀盖嘉运!” 众人一听,全都愣了! “可汗怎会给我们下达,如此奇怪的命令?” “我们是可汗的贴身侍卫。如今两军交战时局动荡,可汗身边正当用人之际,怎该把让我们派去当刺客?” “不对劲!不对劲!可汗从来不会,派我们去做这种勾当!” “这份钧令,定然出自都摩度的伪造!他就是不想让我们,回到可汗身边!”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可汗,已经发生不测?!” “走,我们马上就去汗廷,把这件事情查个清楚!” 铁狼卫正要走,胡禄达干大喝一声“且慢”,然后亮出了手中的赤翎箭头。 “你们,还认得它吗?” 铁狼卫全都停住了,惊讶的看着胡禄达干。 胡禄达干说道:“数日前,可汗秘密授我赤翎箭头,命我为赤翎特使。他早已料到,会有今天。” 铁狼卫激动的大叫起来,“胡禄达干,请你告诉我们,汗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苏禄可汗,目前怎样?” 胡禄达干高高举起手中的赤翎箭头,大声喝道:“我以苏禄可汗的名义命令你们,跪下!!” 铁狼卫们连忙跪倒下来,“参见赤翎特使!谨听特使号令!” 胡禄达干说道:“可汗有令,铁狼卫随我去往猎苑离宫,解救尔微特勒,迎请莫贺达干回归汗廷,主持汗国一切军政要务!” 铁狼卫大声应喏,纷纷起身上马。但也有不少人察觉到了一些东西,忍不住问道:“敢问胡禄达干,可汗是否已经……” “住口!”胡禄达干打断了问话,大声喝道:“执行号令,不得多言。再有违抗,立刻斩首!” 夜色,越加深沉了。 碎叶城中除了执行宵禁的骑兵,举着火把在大街小巷往来穿行,便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死一般的寂静。 红绸与虎牙一左一右的站在赫连昊阳的身后,学着他的模样,仰头看着北方的天界。 过了一阵,虎牙摇了摇发酸的脖子,忍不住问道:“师父,我们就这样一直看着,能看出什么花来吗?” 红绸低斥了一声,“就你多嘴!” 赫连昊阳挺认真的回答道:“不会有花。但会有光。” “光?” “对。”赫连昊阳说道:“我们会在最黑暗的黎明,亲眼看到,最耀眼的光芒!” 第864章 答案 深夜,刚刚打了败仗的咄悉泥俟斤,带着几个同样沮丧与疲惫的随从,心不甘情不愿的走进了,牙帐城防军的军营之中。 牙帐城防军是直属于可汗的一支亲勋部队。从字面上就不难理解,这是一支以驻守牙帐、保护汗国都城为己任的戍京部队。此前,牙帐城防军的统帅一直都由汗国战神庆那大设亲自担任。但是现在庆那大设已经率军出城御敌去了,牙帐城防军的统帅之位,就临时落到了莫咄尔俟斤的头上。 俟斤是汗国的官名,相当于汗廷官方任命的部落酋长,拥有很大实权。莫咄尔俟斤是追随苏禄可汗多年的一位老臣,是所有俟斤当中年纪最大、资格最老的一位。他在汗廷拥有很高的威望。包括苏禄可汗在内,大家都不直呼其名而是称他为“老俟斤”。 老俟斤曾当众发愿,要亲自率军出城,前去活捉帅灵韵。但现在他却只能窝在碎叶城中,乖乖的守城。美人是肯定捉不到了,战利品估计也是没份,老俟斤多少有些郁闷。 天黑之后老俟斤便叫来了几个同僚,聚在他的帅帐之中,一起借酒消愁或是借酒寻欢。 战败回城的咄悉泥俟斤,奉命率领残部,前来协助老俟斤一同守城。当他走进帅帐之时,帐内立刻响起一阵喧闹。 “哟,瞧瞧是谁来了!”老俟斤的声音颇为洪亮,“这不是咄悉泥俟斤吗?你不去攻取弓月城,也不在城外率军御敌,跑到我的帐篷里来作甚?” 其他人发出了一阵很不友好的大笑之声,嘲讽之意极其明显。 咄悉泥俟斤看了在场众人一眼,他们都是都摩度的嫡系心腹。 很显然,老俟斤等人没有忘记屡次战败的咄悉泥俟斤,是从莫贺达干那边叛变而来。他们根本没打算,把咄悉泥俟斤看作自己人。 面对众人的嘲讽与奚落,咄悉泥俟斤选择了无视。他只回答了一句“我奉命前来协助守城”,便自己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不再搭理众人。 老俟斤见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便也失去了继续嘲讽的兴趣,于是叫来仆人给咄悉泥俟斤上了一些酒肉,便自顾陪着同僚饮酒作乐去了。 咄悉泥俟斤静静的坐在角落里面独自吃喝,时不时的看一眼老俟斤等人,也时不时的看一眼,帅帐之外的漆黑夜空。 此时,猎苑离宫之中。 浓厚的血腥味随着夜风四下弥漫,横七竖八的尸体,铺满了宫内每一块狼皮地毯。 消失多日的莫贺达干昂首站着,身前跪着许多人。 有尔微特勒,有胡禄达干,也有浑身浴血的铁狼卫。 胡禄达干双手捧着一枚赤翎箭头,跪行来到了莫贺达干面前,说道:“臣奉苏禄可汗之遗命,前来迎请莫贺达干回归汗廷,执掌汗国一切军政要务!” 尔微特勒与铁狼卫同时惊呼一声——“遗命?!” “没错,是遗命……”胡禄达干低着头,不无悲戚的说道:“数日前,苏禄可汗曾命我将萧珪秘密请入汗廷,与之会晤。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在接见萧珪之后,苏禄可汗曾私下嘱咐于我,如果哪天汗廷突然下令,要提前处斩萧珪,那就证明,可汗已经驾崩了!……到时我一定要请回莫贺达干,由他主持汗国大局!” 尔微特勒立刻跳了起来,抓住胡禄达干的衣襟大声怒吼,“汗廷发布提前处斩萧珪的号令,仡今已有半月!为何时至今日,汗廷仍旧未给可汗发丧?!” 胡禄达干痛苦的摇头,“我不知道!汗廷内外全在都摩度的掌控之中,我不知道啊!” 尔微特勒再要发问,突然一只大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尔微,冷静!” 尔微特勒猛吸了一口气,猛然转身跪倒在地,大声道:“恭迎莫贺达干回归汗廷,主持汗国军政要务!” 胡禄达干与铁狼卫也一同发声,迎请莫贺达干回归汗廷。 莫贺达干将尔微特勒从地上扶了起来,说道:“尔微,从现在起,你不能再给我下跪了。因为你即将继承你父亲留下的汗位,成为突骑施汗国,新的可汗!” 尔微特勒当场一愣,两只眼睛全都瞪圆了。 胡禄达干和铁狼卫们也是颇为震惊,但是马上,他们一同跪地高呼,“参见可汗!!” 莫贺达干也对着尔微特勒单膝跪下,“臣,参见可汗!” 猝不及防的尔微特勒,连忙将莫贺达干从地上扶了起来,“老师请起!胡禄达干,诸位都请起来!……我们还是先行稳定牙帐局势之后,再议其他事情?” 莫贺达干颇为赞许的微笑点头,“臣,谨遵特勒之命。臣,这就设法稳住碎叶局面,平息内外一切争端。待时局稳定万事俱备,臣等再请特勒,继承汗国君位!” 尔微特勒的神情颇为复杂,沉默不语的点了点头。 莫贺达干举起了手中的赤翎箭头,说道:“胡禄达干,时候到了。” “遵命!”胡禄达干从地上站起身来,挥了一下手,“铁狼卫,跟我来!” 他们很快就出去了。殿内除了地上的死尸,便只剩下莫贺达干与尔微特勒两个人。 莫贺达干走到尔微特勒的身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尔微,你马上就成为,突骑施汗国新的可汗了!” 尔微特勒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复杂,他直勾勾的看着莫贺达干,喃喃的说道:“原来一切,都在老师的掌控之中……老师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多久?” 莫贺达干淡然一笑,“这可以,从你出生那一天开始算起。” 尔微特勒皱起了眉头,“为了达成这一目标,任何人都可以牺牲吗?包括我的父汗?” 莫贺达干沉默了片刻,说道:“关于这个问题,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听不进去。所以,我永远不会回答你。” 尔微特勒既困惑又伤感的轻声说道:“那么这个问题,它会有答案吗?” 莫贺达干说道:“终有一日,不用别人来回答,你也会知道它的答案。” “那会是什么时候?”尔微特勒问道。 莫贺达干伸手拍在了尔微特勒的肩膀之上,说道:“在你,执掌汗国十年以后。” 黎明时分,碎叶城中九城以上的人都已沉睡,包括畅饮半夜的老俟斤等人。可是咄悉泥俟斤仍旧保持着清醒,眼睛一直盯着帅帐之外的漆黑夜空。 突然,有一片亮光,在汗廷的北方慢慢的升起。 咄悉泥俟斤嚯然起身,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毫不犹豫的扎在了老俟斤的胸膛之上。与他同来的侍卫也纷纷操刀,将老俟斤身边的同僚一并杀了。 片刻后,咄悉泥俟斤提着老俟斤的人头走到了帅帐之外,对着迎面杀来的众多士兵,高高举起手中的一枚赤翎箭头,大声喊道:“我奉苏禄可汗之命,来此诛杀叛君之逆臣、接管牙帐城防军权!” 群龙无首的军士们,看着滴血的人头和象征可汗亲临的赤翎箭头,全都惊呆了,不知如何是好。 咄悉泥俟斤大喝一声:“赤翎特使在此,尔等还不跪下,莫非是要造反?!” “哗啦啦”一片错落的大响,牙帐城防军的军士们,依次全部跪倒在地。 咄悉泥俟斤仰起头来,看着北方那些仍在不断上升的光亮,如释重负大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几乎快要睡着的虎牙突然跳了起来,指着夜空急急说道:“师父,光、光!真的有光!” 红绸说道:“师父,那些光亮正在不断上升,很像那天胡禄达干手中拿的孔明灯。看样子,至少有上百个!” “没错,那就是孔明灯。”赫连昊阳将黑色斗笠戴在了头上,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二女连忙追了上来,一同问道:“师父,我们去哪里?” 赫连昊阳一边大步流云朝前走,一边说道:“当然是重操旧业,劫牢去。你们不会,感到厌烦?” 红绸立刻拔剑出鞘,虎牙连忙戴上了她的精钢虎爪。 二女异口同声道:“又劫牢!我好喜欢!” 第865章 有妖怪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划破天际之时,碎叶城外突然响起了激昂的战鼓之声。盖嘉运麾下的安西军,再一次主动发起了猛烈的攻击。早有准备的庆那大设,立刻指挥部队做出抵抗。 盖嘉运与庆那大设可谓将遇良才,安西军与狼骑军更是棋逢对手,战况空前的激烈。 盖嘉运亲自上到前线,指挥安西军作战。这位历经百战的沙场宿将,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决绝。他当着全军将士公然宣称,今天就是把安西军打到最后一兵一卒,也誓要攻下碎叶城! 监军牛仙童光是听到战场传来的声音,都已吓得两股战战。换作是以前,他早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但是今天牛仙童非但没有逃跑,还跟着盖嘉运一起来到了危险的前线亲自督战。他甚至也发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说,号称愿与安西军共存亡。倘若我军全军覆,他牛仙童就拔剑自刎随安西将军同去! 盖嘉运会有如此的坚定态度,将士们并不感觉奇怪。因为他们都没有忘记,萧珪曾经救过他们两万多条性命,其中就包括盖嘉运。但是牛仙童这个居心叵测的阉人居然也英雄豪横了起来,这就令得大家十分不解了。 只有盖嘉运心里清楚,圣人已经亲自下达了严令,一定要将萧珪完好无损的送回京城。今天再不把他救出来,等到明天二月初二他被处斩,这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盖嘉运都不敢往下设想。至于牛仙童,他的结局将会简单许多——阉人奴婢竟敢误了圣人旨意,不把他剁碎了喂狗,那都算是便宜他了! 战斗刚刚打响没多久,庆那大设就发现,安西军今天的打法,可就与昨天大不相同了。他们不顾一切的拼命冲锋,简直就像疯了一样。 久经沙场罕有败绩、号称汗国战神的庆那大设,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紧张与压力。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未能抵挡住安西军的猛攻,碎叶城就将彻底陷落。 这将意味着,突骑施汗国,就此被灭国! 此时此刻,庆那大设不禁感慨万分:当初在于阗初次遇到萧珪之时,我们几乎没人将他放在眼里。谁曾想到,他会在今天引发这样一场,牵涉数十万人的灭国大战! 主力战场杀得星落云散、神鬼皆惊之时,乌那合也率领拓羯骑兵悄悄的出发了。他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帅灵韵给他提出的要求:绕道突袭,直取碎叶。 这是一个丝毫不懂军事的女流之辈,亲自拟定的生平第一个军事计划。在战场上溜跶了十几年的西域之狐,居然一口答应了。 于是,一万多名骑着战马、拿着弯刀的胡人大男子,浩浩荡荡的向着西北方向奔腾而去。 帅灵韵站在她的马车上,目送大军离去。清尘和孙山陪在她身边,静默无语。 郝廷玉率领一千名于阗护卫依旧留了下来,保护帅灵韵的安全。 帅灵韵看了一阵,从马车上走下来,对郝廷玉说道:“郝将军,你认为乌那合会成功夺下碎叶城吗?” 郝廷玉皱了皱眉,“这很难说。” 帅灵韵沉默了片刻,说道:“郝将军,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郝廷玉连忙抱拳一拜,“萧夫人,有事尽管吩咐!” 帅灵韵说道:“如果明日,我们全都失败,君逸不幸遇害。我恳求郝将军能够设法收得他的骸骨,再将我的骨灰,葬在他的墓旁。” 郝廷玉大吃一惊,“萧夫人何出此言?!” 清尘与孙山也是急了。他们正要出言相劝,帅灵韵提前说道:“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都请住口。” 清尘走上前来,双手紧紧抓住帅灵韵的胳膊,眼圈已然发红。 帅灵韵的脸上却是漾起了微笑,说道:“清尘,你还记得我们刚到凉州的时候,你对我说的话吗?” “记得……”清尘哽咽的说道:“我劝韵娘不要再有任何犹豫和患得患失,不要辜负了萧先生,为韵娘远所做的一切!” 帅灵韵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原本,他是那样的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但是为了我,他不惜委曲求全逆来顺受,不惜远赴西域逆天改命……他若不在了,我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活着?” 郝廷玉和孙山、清尘,全都一下陷入了沉默之中。 帅灵韵的脸上再次漾起了微笑,对郝廷玉说道:“生死两相随,是我唯一能够给他的报答。郝将军,希望你能,答应我的请求。” 郝廷玉慢慢的低下了头,“好,我答应你!” 城中死牢之外,那些刚刚被派来看守死牢的突骑施兵卒,原本都还昏昏欲睡,此刻全被鼓角之声所惊醒。他们想起了都摩度交下的严令,不得不强行打起精神,纷纷走上岗位开始巡逻和警戒。 突然有人大叫了一声“来者何人?” 没人答话。 兵卒们朝着壕沟对岸举目看去,只见昏明不定的夜色之中,似有一个模糊的黑影正朝他们慢慢走来。 军士们立刻敲响了示警的铜锣,所有人聚拢过来,纷纷拉弓上弦、严阵以待。 那个黑影越走越近,众人逐渐看清他穿着一袭黑衣,头上戴了一顶黑色斗笠遮住了面目,显然来者不善。 军士们再次大声喝问:“来者何人?再不停住,立刻射杀!” 黑暗之中传来一个沉稳厚重的男声,“你们可以试试!” “放箭!!” 一声令下,飞箭如雨倾泻而下。黑衣人居然站在原地未动,只是手中亮出了一把奇怪的大黑伞,飞速转动起来。 无数箭矢射到那面黑伞之上,竟然全被击飞,未能伤他分毫! “再放!射死他!” 黑衣人不动如山,继续转动大黑伞躲过了所有的箭支。 突骑施人气急败坏的大喊起来,“放箭!放箭!狠狠放箭!!” 黑衣人如法炮制,从容应对。 这时,两侧悄然出现了几个人。他们藏身在黑暗之中,搬着长长的木梯突然冲向壕沟。突骑施人正在疯狂放箭,注意力全都落在了黑衣人的身上。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两条大木梯已经架到了壕沟之上。 虎牙和红绸如蜻蜓点水一样踩着木梯飞渡而过,从天而降跳入人群之中,出手即见血。在他二人身后突然出现许多剑客,手执兵刃冲向木梯。 突骑施人惊觉上当大呼不好,立刻舍弃弓箭、拔刀对敌。 一场激烈的近战械斗,就此开始。 巨大的动静早已传入监牢之内,狱卒们紧张无比,纷纷掏出了木棒和弯刀严阵以待。他们还不停的发出咒骂,警告犯人不要轻举妄动,否则立刻格杀! 薛嵩和小赫连等人激动不已,随时准备反击越狱。 唯有萧珪仍旧盘腿而坐闭目养神,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薛嵩都有一点看不下去了,急急嚷道:“老萧,你没听到吗,有人来救我们了!” 萧珪说道:“我不聋。” 薛嵩再想说话,狱卒的大棒已经砸了过来,“不许说话!” 薛嵩怒目瞪向狱卒,恨得直咬牙。 萧珪突然睁开了眼睛,说了一句,“兄弟,我先走一步了。” 薛嵩一愣,“你说什么?” 只听“嘭”的一声,萧珪盘腿而坐的那一块地方突然塌陷,牢房里面腾起了一片滚滚的烟尘。 狱卒们慌忙跑来查看,萧珪一个大活人竟然消失不见,只在地上留下了一个大坑! 他们惊慌的大叫起来,“妖怪!妖怪!有妖怪啊!” 薛嵩也大叫起来,“带我走!带我走!带我一起走啊!!” 第866章 赢家 萧珪垂直下落,被一张弹性十足的大网稳稳接住、旁边立刻闪出几个人来将他扶起,七嘴八舌的问:“萧先生没事?没事?” 萧珪定睛一看,身边有十几个携带兵刃的精壮男子,好像一个都不认识! 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先生受苦了!裴蒙营救来迟,还请先生恕罪!” 萧珪转身就是一巴掌拍在了裴蒙肩膀上,还没来得及称赞,裴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肩膀直咧牙。 这时,众人连忙将萧珪与裴蒙拉到了一旁。原来是狱卒发现了异常,跑了过来对着窟窿底下一阵放箭。 “萧先生,裴先生,请往这边走!” 众人马上分成了两拨,其中有五个人带着萧珪与裴蒙往地道深处奔逃,其他人全都留下断后。 很快,萧珪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兵刃撞击的打斗之声。 “他们没问题?”萧珪问道。 裴蒙连忙答道:“先生放心,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对付那些个狱卒,绝对绰绰有余。” 萧珪停下了脚步,对那五个人叉手而拜,说道:“还未请问,几位恩公如何称呼?” 五人连忙叉手还礼,说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萧珪点了点头,跟着他们一起继续在地道之中奔逃。 地道出奇的长,显然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开凿出来。萧珪因此有点好奇,便问裴蒙,“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裴蒙说道:“先生,莫贺达干就在前面等你。” 萧珪说道:“这条地道,是莫贺达干告诉你的?” 裴蒙点了点头,说道:“这条地道是苏禄可汗与莫贺达干早年,为了应付突发事件而秘密开凿的。它可以通到碎叶城中的许多地方,其中包括汗廷与死牢。他还可以直通城外。” 萧珪恍然大悟,说道:“竟连死牢底下都留了逃生的密道,用狡兔三窟来形容苏禄可汗与莫贺达干,似乎都有一些过于含蓄了。但是,都摩度不知道密道的存在吗?” 裴蒙说道:“都摩度肯定不知道。否则,我们的营救计划也就无从说起了。”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苏禄可汗,是否已经驾崩了?” “应该是。”裴蒙说道,“若非如此,都摩度不会如此肆无忌惮,莫贺达干也不会正式展开反击。依在下愚见,碎叶的这一盘大棋很快就要分出胜负了。” 萧珪问道:“你猜谁会赢?” 裴蒙不假思索的说道:“当然是莫贺达干。” 萧珪的脸上,浮现出了神秘的笑容,“我看,不一定。” 裴蒙有些惊讶,说道:“现在,莫贺达干已经接掌汗廷军政大权,城防军和铁狼卫已发誓效忠于他。城外统领大军的庆那大设,也已暗中投靠于他。此情此景,莫非都摩度还有翻盘之可能?”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真正的大赢家,不在碎叶。” 裴蒙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其他人却有些不解,纷纷问道谁才是真正的大赢家? 萧珪说道:“当然是,大唐!” 众人恍然大悟,也都露出了同样的笑容。 裴蒙说道:“先生,我们就快到了。莫贺达干就在那边出口等你。” 萧珪朝前一看,果然是有一些光亮。众人走到那里,有一条长长的楼梯正在等着他们。 萧珪爬了上去,刚刚露出头来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萧御史,你终于来了。” “莫贺达干,我们又见面了。” 二人互施一礼打过照面,莫贺达干朝一旁走去。萧珪跟在他的身后,来到了另外一间房里。 这个地方萧珪感觉有些熟悉,数日之前他曾经来过——苏禄可汗的寝宫! 莫贺达干停在了一张,挂着金帐的大卧榻旁边。萧珪走到他的身边,朝金帐里面看了一眼,见到双眼紧闭脸色发青,身边铺满了防腐香料的苏禄可汗。 很显然,他死了已经不止一两天了。 莫贺达干说道:“可汗,是被毒杀的。” 萧珪问道:“都摩度呢?” 莫贺达干说道:“他非常狡猾,连我都被他骗了。” “怎么说?”萧珪问道。 莫贺达干说道:“我们都以为,他会在时局最为紧张的时刻,亲自守在最为紧要的地方。” 萧珪说道:“如果是我,我也会亲自带兵守住汗廷。我还会日夜留心,牢牢守住苏禄可汗的尸首,不被外人发现。” “他没有。”莫贺达干说道,“我们率领铁狼卫从密道杀进来的时候,这里只有都摩度的堂弟率领一些兵卒,在此负责看守。都摩度本人在开战之初,就悄悄的带着他的亲勋卫队离开了汗廷,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更加离谱的是,就连他的堂弟和心腹都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方。” 萧珪说道:“一夜之间,碎叶城中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相信都摩度早已有所察觉。” 莫贺达干点了点头,“说不定现在,他都已经带着骨啜特勒,一起逃出了碎叶城,回归他的本族部落去了。那里才是都摩度真正的老巢。假以时日,他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好家伙,又一个狡兔三窟! 莫贺达干盯着金帐中的苏禄可汗,哀伤之情溢于言表,情不自禁的长声叹息。 萧珪问了一句,“尔微特勒呢?” 莫贺达干说道:“说到尔微特勒,萧御史,你现在得要赶紧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 萧珪说道:“是与城外的战事有关?” “对。”莫贺达干说道:“现在城外的战场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亡。我们不能让他们,再打下去了。尔微特勒已经带着铁狼卫出城,亲自去找庆那大设劝他止战。盖嘉运那边,还得由你出面才行。” 萧珪点头,“好,我立刻就去!” 莫贺达干说道:“从汗宫南大正门走。你的人会在那里,与你会合。” 萧珪叉手一拜,“事不宜迟,萧某就此告辞!” “萧御史保重!”莫贺达干叉手回礼,说道:“待两军停战之后,你我再作详述。” “好!”萧珪大步而走,裴蒙等人连忙跟上。 汗宫已经全盘落入莫贺达干的掌控之中,萧珪一行人在宫内畅行无阻。他们来到南大门外不久,便看到一大群人正朝这边跑来。 萧珪在他们当中看到了鹤立鸡群的小赫连与任霄章迈,看到了严文胜与红绸、虎牙。但是跑在最前面的,却是一个形如野马撒欢的愣头二竿子。他大老远的就在挥舞双臂、大声高喊,“老萧,老萧!我来了,我来了!!!” 第867章 拦截 中午时分,碎叶城西二十里外的野林之中。 乌那合躺在一片草地上睡得正香,突然从树上掉下一颗野果子刚好砸在他的脸上,把他砸醒。 乌那合大声的骂咧,吵醒了许多正在打盹的拓羯骑兵。野树林里就像是吹响了一个起床号,众人陆陆续续的爬起身来。 有两个小头领来到乌那合面前,对他问道:“将军,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乌那合伸了一个懒腰,说道:“急什么!叫弟兄们吃点干粮,继续等!” 两个小头领都应了喏。其中一人跑去传令,另一人留了下来继续对乌那合说道:“将军,我们这点人马,真能攻下碎叶城吗?” 乌那合说道:“废话,当然不能。” 小头领愣了一愣,小声道:“那将军为何,还要带着我们一起过来……” 乌那合咧嘴笑了一笑,说道:“就凭我们这么一点不擅攻城的骑兵,正面攻坚,肯定打不下碎叶城。但如果有机会趁虚而入,或许也能捡些便宜。” 小头领似乎恍然大悟,连忙说道:“将军的意思是,我们要趁盖嘉运与庆那大设打到两败俱伤的时候,再突然出击?” 乌那合在小头领的头上拍了一下巴掌,“还行,没有蠢到家。” 小头领嘿嘿的笑了几声,亲自动手取来了烙饼与饮水交给乌那合,然后陪在他的身边与他一同吃喝。 乌那合嚼了几口烙饼,颇为嫌弃的说道:“我真是吃烦了这种噎死人的鬼东西。” 小头领说道:“等我们打进了碎叶城,羊肉美酒应有尽有。” 乌那合又在他的头上拍了一巴掌,“你也就这么一点出息!” 小头领连忙叫道:“还有美人!” 乌那合被这个特别有出息的小头领给逗笑了。 小头领笑嘻嘻的说道:“我听说,萧夫人就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将军,你说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乌那合撇了撇嘴,“赶紧闭嘴。这不是你该议论的事情。” 小头领说道:“萧御史可真有福气啊,竟然能够娶到这么好的一位奇女子。听说丈夫落了难,既不哭也不闹,拉起一彪人马就杀了过来。我要是能娶上这么好的一位妻子,少活二十年我都愿意!” 乌那合冷笑不已,“下辈子!” 小头领也笑了起来,“我是肯定没这福气了。但是乌那合将军,你就没有半点想法吗?” 乌那合双眼一瞪,“你在胡说什么!!” 小头领眨了眨眼睛,小声说道:“我听说,他们还没有正式成婚呢!……再说了,萧御史不是马上就要娶公主、当驸马了吗?帅灵韵那么好的一个奇女子,却只能沦落到给人做妾,多可惜啊!——将军不是也未正式婚配吗,何不将她夺来娶为妻子?凭将军的能耐再加上妻族的财力辅佐,想在西域开邦立国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啪”的一声大响,乌那合重重的赏了他一巴掌。 “再敢胡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小头领连忙闭上了嘴巴,讪讪的躲到了一旁。其他人看到乌那合发了火,也都自发躲得远远的。 乌那合独自一人坐在草地上,继续吃饼饮水。众人不经意的发现,他的眼神不停流转仿佛若有所思,表情也在逐渐变得沉寂而冷肃,与平常的轻佻浪荡,简直判若两人。 过了一阵,前方突然奔来一骑,是拓羯骑兵的战场斥侯回来报信了。 斥侯告诉乌那合,碎叶城的西门突然大开,从城内出来一千余骑,正朝我方快速奔来。 乌那合连忙问道:“可有看清,来者何人?” 斥侯答说,未曾看清。对方没有张打旗号跑得很急,仿佛是在仓皇逃命。 一名小头领连忙对乌那合说道:“将军,这时候能从碎叶城里带着一千多骑逃出来的人,必然不简单。少说也是俟斤以上的大官,身上一定没少携带财宝。我们何不必将其堵住,拿下再说?” 乌那合略作寻思,立刻下令道:“好主意!管他是谁拿下再说!——弟兄们,有肥羊来了,全都给我动起来!” 拓羯骑兵听到“肥羊”二字无不高兴,拦路抢劫搜刮财物,这可是他们的老本行啊! 于是,他们展现出了极高的办事效率与极大的战斗热情。非但成功堵住了那一支逃出碎叶的人马,还只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就把他们斩杀过半,迫使余下之人全都下马投降了。 事成之后,拓羯骑兵把那些俘虏全都押到了乌那合的面前,请他过目审问。 乌那合一一的在那些俘虏面前走过,仔细辨认他们的身份。 突然,他在一个人的面前停住了,惊讶道:“是你?竟然是你!” 那名俘虏已被捆了起来,连忙点头哈腰小声道:“是我、是我!……许久不见,真是许久不见了!” 乌那合抬手指着他,神情十分惊讶,嘴里小声的嘟囔着一个名字,却始终没有说出口来。 俘虏小声道:“此处人多耳杂,可否借一步说话?” 乌那合的眼睛滴溜溜一转,伸手将他拉住,对身边的人说道:“此人是我故交,我有一些过往私事要与他讲。尔等在此看押俘虏,不可妄动,等我回来。” 拓羯骑兵们都很听话的应了喏,乌那合拽着那名俘虏,走到了远离人群的密林深处。 乌那合开口就是一句,“都摩度,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 都摩度叹息了一声,说道:“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但是乌那合,我可是你的亲娘舅,你总不会杀了我?” 乌那合怒目一瞪,“什么亲娘舅,我从来没有这号亲戚!” 乌那合又叹息了一声,说道:“就算你不认我这个舅舅,但是,与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你总该要认?” 乌那合更加恼怒,双手抓住都摩度衣襟将他拽了起来,沉声道:“再敢胡说八道,我立马砍了你!” 都摩度冷笑了一声,“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那我不如说个痛快!——乌那合,你不会以为,你真是姑墨国的王室后裔?如果你没有特殊的出身,你当年真能活着逃离汗国吗?你做了那么多不利汗国的事情,但汗国一直没有真正追究过你。你难道就没想过,这是为什么?” 乌那合恨恨的咬牙,“你究竟想说什么?” 都摩度说道:“我想说的事,你心中必然有数,只是一直不肯承认。” 乌那合沉声道:“我听不懂!” 都摩度呵呵一笑,说道:“既然你非要装糊涂,我也不怕把话说破。你乌那合,根本就不是什么姑墨王室的后裔。你是苏禄可汗的儿子,并且,还是长子!” 乌那合目如喷火的瞪着都摩度,牙齿咬得骨骨作响,但愣是没有反驳。 都摩度继续说道:“当年苏禄可汗年轻的时候,曾与一名还在受训学艺的巫女相爱。尽管巫女不能成亲嫁人,但她还是怀上了苏禄可汗的骨肉。可就在这时,这名巫女被上峰派去勾引一名部落酋长,并与他成亲——乌那合,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你的母亲只怀了你七个月,就把生下来了吗?” 乌那合咬着牙,沉默不语。 都摩度满不在乎的呵呵一笑,继续说道:“后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苏禄可汗不断崛起,凭借强大的武力征服了草原上的许多部落,建立了强大的突骑施汗国。在被他征服的部落当中,你父亲所在的部落是最惨的。原因就是苏禄可汗憎恨你的父亲,抢走了他心爱的女人……还有儿子!” 乌那合终于愤怒的说了一句,“但是他,从来就没打算认我!” 都摩度说道:“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可汗,突然要认一个遗失在外的长子,必然会在汗国引起一番剧烈震荡。话说回来尽管他没有承认你是他的亲生儿子,但是他通过认你当义子的方式,对你尽到了一位父亲的责任。乌那合,这一点你无可否认!” 乌那合闷哼了一声,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都摩度又道:“时隔多年,你的母亲再次回到了苏禄可汗身边,但是他们的身份已经不能公开。后来你的母亲,又为苏禄可汗生下了一个小儿子。苏禄可汗只能对外宣称,这个小儿子是他的一位爱姬所生。并且他亲手杀掉了这位爱姬,声称她是因为难产而死……这个小儿子就是你的亲弟弟,骨啜!” 乌那合突然扔掉都摩度,双手猛搓自己的脸。 都摩度走近了两步,小声道:“乌那合,你可以杀了我,杀了我们所有人,再拿我们的人头去交差、去请赏。但是看在你母亲的份上……请你,饶骨啜一命!” 第868章 私会 浩瀚激战的大战场之上,两股庞大的人马如同从中分流的大河一样朝两边退涌而去,露出中间一块,刚刚经历了血火洗礼的疮痍陆地。 大唐安西军与突骑施的狼骑大军同时撤兵,一场浩世之战戛然而止,就此结束。 安西军的军营里,一直高高在上的监军牛仙童,当众扑倒在了萧珪的脚下,抱着他的双脚大声哭号。 萧珪很是无语,这阉货,时常不忘戏精本色! 旁人都来相劝,说萧御史已经平安归来,牛公公何必如此痛苦? 牛仙童称说,我这是喜极而泣! 颇费一番功夫应付了戏精牛仙童之后,萧珪终于见到了盖嘉运。 盖嘉运这位三军统帅,对待萧珪十分的客气,甚至有些客气过头了。他居然也当着众人之面,给萧珪下了一跪。 萧珪连忙将他扶起,“盖将军,这可万万使不得!” 盖嘉运说道:“萧御史不仅救过盖某人的性命,还是我们全军将士的救命恩人……” 萧珪笑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盖将军,过去的事情暂且不必提了。当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盖嘉运立刻打起了精神,“不知萧御史,有何吩咐?” 萧珪说道:“萧珪可不敢吩咐了盖将军。” 盖嘉运笑呵呵的说道:“萧御史,有话就尽管说!” 萧珪说道:“碎叶城中局势突变,莫贺达干绝地反击打跑了都摩度。现在他已全盘接掌汗廷一切军政大权,并有意与大唐停战修好。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尽快禀明朝廷,有请圣人裁决。” 盖嘉运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此事,不是应该先向安西都护府汇报,再由都护府向上禀告吗?” 萧珪说道:“不用了。你来禀告就好。” 盖嘉运又道:“有萧御史和牛公公两位御史钦差在此,盖某人哪敢私自上书给朝廷?”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仗是你打的,必须由你上呈军报。我和牛公公可以从旁署名,以证明你所言非虚。”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盖嘉运的心里再也明白不过——独自上报便能独占军功,萧御史这是在成全于我,好让我顺利上位、接替来曜的位置啊! 思及此处,盖嘉运感激涕零抱拳一拜,“多谢萧御史!” 萧珪十分淡定,“份内之事,不必言谢。” 盖嘉运满怀感激的看着萧珪,一时不知如何言语。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情,连忙说道:“我差点忘了!——萧御史,帅东家就在西面五十里的拓羯军营当中,等着你。” “我知道。”萧珪淡然一笑,“我已派人过去,与她报个平安。待我办完此间琐事,立刻就去会他。” 盖嘉运笑而点头,“请问萧御史,还有何事吩咐?” 萧珪说道:“随夜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动荡,如今城中颇为纷乱,平民百姓因此受苦,其中不乏汉人子民。因此我建议,安西军或可暂时后撤,解除碎叶战争危机。” 盖嘉运说道:“既然庆那大设已经率先撤兵入城,那么我军也可暂时后撤。但是朝廷的命令一天不来,我们一天不能完全退兵。” “这是当然。”萧珪说道,“我们暂时后撤,只是为了安抚无辜的平民百姓,也好让征战劳苦的将士,能够得以喘息之机。” 盖嘉运微笑点头,“萧御史体恤将士、宽仁爱民,不愧圣人之股肱、社稷之良臣。” 萧珪说道:“圣人委我职责,安抚百姓是我份之事,盖将军不必夸奖。” 盖嘉运哈哈的笑了起来,“萧御史真乃实诚之人!” 二人正聊着,牛仙童凑了过来,笑嘻嘻的问道:“二位聊的什么,竟能如此开怀?” 萧珪说道:“没聊什么。只是仗打完了,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自然都很高兴。” 牛仙童愣了一愣,“怎么,仗已经打完了吗?” 萧珪反问道:“怎么,难道牛公公还想再打一打?” “不不不!”牛仙童苦笑不已连连摆手,“可别再打了!我的意思是,能不打,就尽量别再打了?” 萧珪面带笑容的叉手一拜,说道:“二位军务繁忙,萧某就请告辞。” 牛仙童当场一愣,“萧御史,奴婢刚刚为你安排好了行营居所,你这是急着要去哪里?” 萧珪笑而不语,直接走了。 牛仙童想要追上去,被盖嘉运一把拉住。 “盖将军,你拉我作甚?”牛仙童有点急了,“萧御史好不容易刚刚脱险,我们哪能让他到处乱走。万一又被敌人捉了过去,这可如何是好?” 盖嘉运苦笑了一声,小声说道:“牛公公,人家英雄美人花前月下……咱们,就不要瞎掺和了?” 牛仙童恍然醒悟,突然板起了脸来,“不能去!这时候,他哪能跑去私会那个女人?!” 盖嘉运有点不解,“为何不能去?” 牛仙童急道:“盖将军,你好不糊涂!且先不说我是咸宜公主家养的奴婢,不能坐视驸马私自在外,宠幸别的女人。就算我这个奴婢敢于冒着杀头的风险,为驸马睁一眼闭一眼。但是那个帅灵韵,现在她身上可是背着天大的干系。萧御史跑去见她,只会惹得一身骚,到时就算跳进黄河都会洗不清了!” 盖嘉运皱了皱眉,“牛公公是在说,帅灵韵私募兵马之事?” “这难道还是小事吗?!”牛仙童沉声说道,“一万多人、那可是一万多兵马!造反都足够了!……朝廷哪会纵容,这种事情随便发生?你说、你说她有多不知死!” 盖嘉运直接愣住,哑口无言。 牛仙童连忙朝外走去,“不行,我得把萧御史给拦住!不能让他去见帅灵韵!” 盖嘉运站在原地未动,目送牛仙童扭着肥胖的身躯匆匆追去,不由得轻叹了一声,暗自低语道:“刚刚脱了牢狱之灾,马上又有新的麻烦惹上身来……这件事情,请恕盖某爱莫能助。萧御史,你可要多加保重!” 萧珪骑着马儿与薛嵩、小赫连等人走在一起。众人一边谈笑叙旧,一起离开了安西军的军营。 赫连昊阳和百余名河陇剑侠义士,都在军营外面等着他们。大家汇合在了一起,有说有笑高高兴兴的朝着拓羯军营行去。 突然后面追来了一拨唐军骑兵,他们还在高声喊叫:“萧御史请留步!” 大家都有一点好奇,“谁来了?什么事?” 萧珪调转马头朝那些骑兵走近了几步,两拨人很快就碰头到了一起。 其中一名骑兵小校跳下马儿,来到萧珪面前禀告:“牛公公命小人前来,有请萧御史留步。牛公公有要事相告!” 萧珪皱了皱眉,“我与牛公公方才分别,他能有何要事?” 骑兵小校摇头,“小人不知……” 萧珪问道:“他人呢?” 骑兵小校说道:“牛公公乘坐马车与我等一同出发,此刻落在后面,应该马上就到。” “行,那我就等他一等。”萧珪转头对薛嵩等人说道:“你们先去,我马上就来。” “不去!”薛嵩说得一本正经甚至大义凛然,“她等的人是你!我们这些人是跟着你去凑热闹的,哪能喧宾夺主!” 赫连父子也跟着一起帮腔,“他说得有道理。“ 萧珪顿时笑了,“好,那就一起等,一起去。” 片刻后马车来了。牛仙童下了车,见萧珪这边人不少,便招手示意他过去。 萧珪有点心烦,但还是下了马走到了牛仙童的身边,问他何事? 牛仙童一改平常的谄媚模样,神色紧张、语气严肃的说道:“萧驸马,你现在,千万不能,去见帅灵韵!” 萧珪心中一凛,他突然叫我,驸马?! 第869章 命门 就在牛仙童即将开始长篇大论的说服工作之时,萧珪和他玩了一手先发制人,突然脸色一沉对他说道:“牛公公,我要问你一件事情。” 牛仙童微微一愣,说道:“萧驸马,我们还是先说一说……” “我问你!”萧珪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高仙芝,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牛仙童心中一慌,气势陡然变弱,嘴里也开始结巴起来,“我、我奉命,奉命……” 萧珪低喝一声,“说!” 牛仙童扑通趴倒在地,“萧驸马恕罪!上头指名道姓要把高仙芝拿送京城,我一个跑腿的小人,不敢不从啊!” 萧珪伸出双手猛然一把拽住牛仙童的衣襟,怒目沉声道:“你把他捉拿下狱,押送京城了?!” 牛仙童没想到他会如此愤怒和暴力,当场就要吓傻,嘴里又是一阵结巴, “我、我……” 萧珪再次发力将牛仙童从地上提了起来,面抵面的瞪着他,沉声道:“牛公公,你是否早已料定,我萧某人必会死在碎叶,再也回不来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牛仙童慌忙解释道,“小人日夜企盼萧驸马平安归来。这不,我还亲率兵马救你来了!” “住口!”萧珪厉喝一声,再道,“我刚在碎叶被人下狱,你转背就把高仙芝捉了去押送京城。如此阳奉阴违、落井下石,分明就是早已料定,我萧某人必会葬身碎叶,再也不会回来找你算帐。牛公公,你是未卜先知、神机妙算,还是一切天衣无缝,早已智珠在握呢?” 牛仙童浑身一激灵,显然是有一点被吓到了,“萧驸马这、这话,我怎么有一点,听、听不懂呢?” “哼,听不懂?”萧珪冷笑了一声,再道:“你做梦都在盼着,我能早点去死。你还会听不懂?!” 牛仙童简直吓傻了,哇声大叫拼命解释,“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啊!!” “有还是没有,你心中有数,我心中也是有数!”说罢,萧珪一把将他扔开。 牛仙童惨惨的摔到了地上,连忙又爬了回来趴在萧珪的脚前一个劲的磕头,“萧御史明鉴,小人当真是全心全意想要救你,时刻盼着你能平安脱险……只、只是上头的命令小人也不敢违背,只好被迫拿了高仙芝去交差。若不如此,小人必然死路一条啊!” 萧珪低头看着他,冷冷的说道:“牛公公,省点口水,等着回到京城之后,去向圣人解释!” “啊?!!”牛仙童大声惨叫,然后开始疯狂磕头,“萧御史饶命,饶命啊!” 萧珪不再理会于他,转身就走。 牛仙童急了,趴在地上连滚带爬的朝前追来。 萧珪猛然停步,回身喝道:“再敢上前半步,我立马砍了你这个,背主作窃的奴婢!” 这一声怒喝气势惊人,旁边看着的唐军将士都有一点愣住了。牛仙童更是瞠目结舌当场呆立,再也不敢乱动分毫。 萧珪走回了薛嵩等人身边,翻身上马,众人一同扬鞭策马而去。 牛仙童呆呆的跪立在原地,目送萧珪远去,再也未敢追来。 走出一段路以后,薛嵩等人全都痛快的大笑起来,纷纷称说当初在龟兹的时候,大家都看那个阉人很不顺眼,但又拿他没办法。今日见他落入这般窘境,真是大快人心! 众人谈笑之时,裴蒙拍着马儿来到萧珪身边,对他问道:“先生,牛仙童来找你,究竟所为何事?” 萧珪说道:“我堵住了他的口,没让他说出来。” 裴蒙说道:“该是为了,帅东家招兵买马的事情?” 萧珪沉默的点了点头。 裴蒙说道:“其实我此前已经从安西军当收到了一些消息,还没有来得及对先生讲。消息说,牛仙童率军来到碎叶,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营救先生,而是为了盯住帅东家手下的这一支军队。后来盖嘉运率领安西军主力赶到,并且带来了圣人下达的严令,牛仙童才被迫与他一同参与了,营救先生的碎叶之战。” 萧珪轻轻皱眉,沉默不语。 裴蒙小声说道:“在下以为,如果不是得到了某些暗示,牛仙童不敢如此针对帅东家。因为这明摆着,会要得罪先生。” “我知道。”萧珪说道,“牛仙童此来的目的,就是要我和帅灵韵之划清界限,以免惹祸上身。” 裴蒙说道:“看起来,牛仙童倒是一番好意。只是他的这种好意,不像出自于良善之心。” 萧珪说道:“他现在很害怕我,因为高仙芝的事情报复于他;他更加害怕我回京之后,与他秋后算帐。所以他才会拼命的掩饰,拼命的补救。” 裴蒙想了一想,说道:“原来,牛仙童真有谋害先生之心!” 萧珪淡然一笑,“你不会才知道?” 裴蒙皱起了眉头,“我只是想不通,牛仙童为何要这么做?” 萧珪说道:“在京城,你想不通的事情,还有很多。” 裴蒙无奈的笑了一笑,然后说道:“先生,帅东家私募兵马的事情,当真特别严重么?” 萧珪说道:“我只能说,这件事情,它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帅灵韵是大唐子民,她敢私自招募万人大军,没有谋反那也是谋反,十恶不赦之罪。往小了说,帅灵韵是在大唐境外,自己花钱雇佣的异族兵马,最终她还把矛头指向了敌国。如此一说,她非但没有过错,还当有功于国。” 裴蒙说道:“这便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 萧珪点了点头,“关键就在于,圣人会如何看待,如何处理。” 裴蒙说道:“我觉得,应该没有哪位皇帝,乐意看到一个商人轻松聚拢万人私兵。这一回,帅东家确实犯下了不小的忌讳。牛仙童先是率军尾随盯梢,后又阻拦先生去见帅东家,应该都是出于这个原因。” 萧珪皱起了眉头,“私募兵马的事情全都因我而起,我岂能置身事外?……再说了,那可是帅灵韵!” 裴蒙点了点头,说道:“我大概明白了,牛仙童就是一个满肚子阴谋算计的大蠢货,他根本就不应该追赶先生妄图阻拦。因为帅东家的事情,圣人都还没有正式发话定判。万一他满嘴胡言当众说破,只会引起更多非议,小事也要变成大事。” “没错。”萧珪说道,“所以我才先发制人,叫他闭上了那一张,惹事生非的臭嘴。此刻牛仙童应该已经明白,帅灵韵的事情,不是他该管、也不是他有资格谈论的了!” 裴蒙说道:“先生那一招先发制人当真厉害,一把就抓住了牛仙童的命门,叫他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乱讲话。”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关键时刻,看到敌人命门却不主动去抓,那肯定是一个傻子;就算是没有命门,创造命门,那也得抓!” 裴蒙顿时大笑起来,坐在马上叉手一拜,“先生高招,蒙,谨受教!” 第870章 光明 五十里的路程,大家不急不忙边走边聊。 薛嵩与小赫连早就憋了满肚子的话要和萧珪讲,现在可算是逮着机会了。这一路闲谈下来,萧珪光是回答他们两个人提出的各种问题,就都有了一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不知不觉,拓羯骑兵营地就在眼前了。 萧珪第一眼看见这片营地,突然就有了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裴蒙也很快发现了端倪,过来对萧珪说道:“先生,我记得在于阗的时候,拓羯营地总是热闹得很。乌那合手下的那些粟特人白天骑马打仗、晚上跳舞饮酒,从来都不肯闲着。今日,营地之中怎会如此安静?” 萧珪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乌那合是一个很爱热闹的人,他手下的胡人兄弟也都和他一个性子。现在,他们的确太过安静了。” 听他二人这么一说,刚刚还是轻松活泼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薛嵩有点着急,连忙说道:“老萧,那里不会出了什么事?” 小赫连说道:“那可是一支上万人的拓羯骑兵。如果他们出了事,盖嘉运那边肯定早就收到消息,并在第一时间告知萧先生了。” 薛嵩说道:“那成千上万的骑兵,全都跟我没关系。我只担心帅东家,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别说了,咱们还是赶紧过去看看!” 萧珪点了一下头,大家一起拍马加速,朝前奔去。 一直走到军营附近,大家总算是看到了一些人影,其中还有熟人。 郝廷玉带着一小队骑兵,在此迎接。看到萧珪等人拍马过来,郝廷玉连忙跳下马儿挥舞双手的奔跑过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萧珪等人全都在这里下了马,跟着郝廷玉一起走进军营。在经历了一番久别重逢的嘘寒问暖之后,萧珪对郝廷玉问道:“怎么不见乌那合,还有他手下的那一支拓羯骑兵?” 郝廷玉当场一愣,“这……” 萧珪感觉很不对劲,“怎么回事?” 郝廷玉皱着眉头一脸难色,小声道:“先生,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萧珪说道:“你只需用一句话告诉我,乌那合去了哪里?” 郝廷玉轻叹了一声,“乌那合带着那支军队,私自逃跑了。” “什么?!”众人无不震惊。 萧珪心中猛的一沉,连忙拉着郝廷玉将他拽到一旁,单独对他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 郝廷玉十分警惕的侧目朝旁一看,大家全都很自觉的留在原地没有跟来,包括薛嵩与小赫连。 看他这副表情,萧珪越发觉得事情不妙,连忙说道:“别看了,快说!” 郝廷玉凑到近前,小声说道:“先生,今日清晨,乌那合率领一万多名拓羯骑兵向西北迂回,准备绕道前去突袭碎叶。结果他们在那里,意外的截获了出城逃亡的都摩度与骨啜特勒。然后……乌那合率领那支拓羯骑兵,跟着都摩度一起逃跑了!” 萧珪不自觉的深吸了一口气,“乌那合……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郝廷玉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只知道,乌那合对拓羯骑兵发布命令的时候,是这么说的——据可靠消息,碎叶之战已经结束,萧御史也已平安脱险。我们的计划圆满成功。我们和萧夫人之间的雇佣契约,到此宣告结束。” 萧珪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没错,这是乌那合的风格!” 郝廷玉继续道:“乌那合还说,现在安西军很快就会对萧夫人发起攻击,找她清算旧账。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唐朝的律法绝对不能容许,一个平民女子私自招募万人大军。这可是十恶不赦的谋反大罪,是要杀头的!在唐朝官府看来,我们这些人,全都是萧夫人的从犯帮凶。我们现在如果回去,等着我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听到这里,萧珪轻吁了一口气,“接下来,应该就是西域之狐展现它的看家本领,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可是,他怎么会和都摩度、骨啜特勒这些人,搅和在了一起?按理说,他们应该是仇人才对!” “这个,暂时还不清楚。”郝廷玉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乌那合当众胡说了那一通话后,都摩度又站了出来,向拓羯骑兵们许诺了荣华富贵种种好处。大部人都被他们说动,愿意追随他们一起走。但也有一些人不愿意去。他们悄悄的脱离了乌那合的队伍,准备返回家乡或是另谋去处。其中有几个讲义气的拓羯骑兵,特意回来给我们报了这个信。帅东家赏了他们一些盘缠,也叫他们一起离开了。现在这个万人大营里面,只剩下我从于阗带来的一千名护卫随从。再也没有半个,乌那合的手下了。” 萧珪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问道:“乌那合与都摩度,朝着哪个方向去了?” 郝廷玉说道:“往西。据说,那边有都摩度的部落老巢。” “我知道了。”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乌那合的事情涉及到一支军队,上万人马。想要完全保密,肯定是不可能了。但是今天,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件事情了。无论是谁问你,你都不要讲。” 郝廷玉抱拳一拜,“小六明白!” “小六……”萧珪看着一本严肃与刚毅的郝廷玉,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你不提起这个称呼,我几乎都快要忘了。去年离开洛阳的时候,我身边一共只有六个人。你是他们当中,年龄最小的一个。” 郝廷玉朝旁边的人群看了一眼,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严大、任二、章三,他们都在那边。雷瑞安和邹宝树分别排行老四、老五,他们率领于阗国的军队加入了安西新军。现在可能就在,盖嘉运率领的那一支军队当中。” 萧珪面露微笑的点了点头,“短短一年的时间,你们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尤其是你,郝廷玉。” 郝廷玉微微一愣,“我……我哪里不一样了?” 萧珪说道:“以前的你,是一只任由虎牙大前辈随便欺负的小螃蟹;现在的你,烈火银花一战封神。西域人,谁不知道郝廷玉的鼎鼎大名?” 郝廷玉难为情的咧起了嘴,脸都红了。 萧珪在他的肩甲上拍了一巴掌,“这一趟西域,可算是没有白来。” 郝廷玉连忙问道:“听先生这么说,我们是不是,马上就要回往京城了?” 萧珪认真的点了一下头,“应该是。” 郝廷玉连忙问道:“那,帅东家呢?……她犯了那么大的事,还能再回中原吗?” 萧珪说道:“郝廷玉,别听乌那合胡说。帅灵韵没有犯下任何事情。” 郝廷玉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我肯定不会相信乌那合。但就怕京城那边,会有人揪住这个把柄不放,拼命作文章,要害帅东家。” 萧珪眉宇一沉,“要害帅灵韵,除非是,先把我除掉!” 正在这时,薛嵩突然在那边大声叫喊起来:“老萧,你说完了没有?你看,你快看!你倒是快看哪!——那是谁来了!!” 萧珪蓦然转身,抬眼一看。 突然感觉,心中所有的阴霾与不快,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整个世界,突然变得明媚而温暖。 因为,她来了…… 第871章 美味 西域的夜晚总是姗姗来迟。但是美酒和烤肉,今夜并未吃到。 足以容纳上万人的大军营里面,燃起了十座大篝火堆。人们围着火堆,踩着羯鼓与琵琶奏出的音律,跳起欢快的舞蹈,在烤羊与葡萄酒的混合香味之中,逐渐陷入甜美的沉醉之中。 仗打完了,大家都很放松。萧先生平安脱险了,大家都很高兴。 所有人都在笑,唯有一个人哭了。 帅灵韵低着头,豆大的眼泪滚滚而下。 萧珪摊平了四肢懒散的仰躺在草地上,头枕着帅灵韵的大腿。那些眼泪,刚好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抬起一只手来,轻轻的抚过帅灵韵的脸颊,说道:“统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也兴哭鼻子的吗?” 帅灵韵突然被他逗笑了,但眼泪仍在不争气的往下流。 萧珪突然说了一句,“咸的。” 帅灵韵坐直了身体,从旁边拿起一个皮酒囊。萧珪很听话的张开了嘴,映着满天星光的葡萄酒如注倾下,准准的落在了萧珪的嘴里。 “好喝吗?”她问道。 萧珪咂了咂嘴,“不如之前的美味。” 帅灵韵莞尔一笑俏脸微红,自饮一口葡萄美酒,然后低下了头来,将一双映照着火焰色彩的美人红唇,印在了萧珪的嘴上。 坐在不远处篝火堆旁的薛嵩看到这副情景,笑哈哈的道:“小赫连,你看他俩,还真是挺会玩!” 小赫连伸手把薛嵩的脸推了回来,“看什么看,吃你的肉!” 薛嵩哈哈的笑了几声,拿起一条羊腿啃食起来。 小赫连喝了两口酒,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赫连昊阳与那些河陇剑侠,说道:“我阿爷说,明天他就启程回中原。你有何打算?” 薛嵩放下羊腿灌了两口酒,说道:“我肯定跟着老萧。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小赫连微微皱眉,沉默不语。 薛嵩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说道:“你阿爷要你,一起回去吗?” 小赫连摇了摇头,“没有。他要我自己拿主意。” 薛嵩说道:“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我们就一起跟着老萧不就行了?” 小赫连说道:“好是好。但我估计,老萧很快也要被朝廷调回京城了。” 薛嵩有一点不解,“那我们就跟着他一起回京城,这有什么不对?” 小赫连微微皱起眉头,朝着对面努了努嘴,说道:“看那些河陇剑侠。他们都已决定留在安西从军,大小都要干出一点事业来。这样才不枉费,千里迢迢走这一趟。” 薛嵩说道:“你的意思是,你也想要留在安西从军?” 小赫连认真的点了一下头,然后问道:“你呢?” 薛嵩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说道:“好,咱们一起!” 小赫连面露喜色,拿起酒囊和薛嵩对撞了一下。两人各都海饮了几大口,然后一同畅快的大笑起来。 萧珪的声音突然响在他们身后,“你们在笑什么?” “嚯!!”薛嵩夸张的惊叫一声,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老萧你怎么像鬼一样,走路都没有声音的?!” “胡说!”萧珪没好气的说道:“我明明是大踏步而来,只怪你粗心大意居然都没有听到。就凭你这样的警惕性,还想学人从军?我劝你还是省省!” 薛嵩嘿嘿的笑了几声,“你都听到了?” 小赫连给萧珪递上一袋酒,兄弟三人肩并着肩坐了下来,二话不说先喝了几大口。 “痛快啊啊啊!!”薛嵩大声怪叫,然后仰着脖子重重的哈气,“真是好久好久,没有这样饮酒了!” 萧珪和小赫连也都放声大笑。 痛快发泄一番之后,薛嵩说道:“老萧,说正经的。我二人想要留在安西从军,你有何看法?有何建议?” 萧珪不假思索的说道:“我所有的看法和建议全都只有一句话,做你们想做的。只要不是干蠢事,我全都无条件的支持你们。” 薛嵩和小赫连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露出了痛快的笑容。 这时,赫连昊阳突然走了过来。 三人连忙一同起身相迎,并向他敬酒。 赫连昊阳挨在萧珪身边坐了下来,说道:“萧先生,明日我将动身启程回往长安。现在,与你辞行。” 萧珪说道:“赫连大侠为何如此着急要走?再多盘桓几日,又有何妨?” 赫连昊阳说道:“按理说,我离开长安都会有所不便。这次远行万里、遍访关河,我已十分知足,是该回去了。” 听他这么一说萧珪也不好再作挽留,只好点了点头,问道:“赫连大侠,可有需要萧某效劳的地方?” 赫连昊阳说道:“既然你这么主动,我也就不客气了。对面那些与我一路同来的河陇义士,他们都想留在西域从军。萧先生如果方便的话,就替他们安排一下!” 萧珪立刻点头,“这事好办。我明天就去找盖嘉运,把这些河陇义士介绍给他。我相信盖嘉运会很乐意收下他们,并会善待他们。” “这就好。”赫连昊阳对着萧珪叉手一拜,“我代他们,多谢萧先生了。” 萧珪连忙叉手还礼,“不敢!他们可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赫连昊阳未再多言,立刻回到了他的原来位置。 薛嵩说道:“老萧,你把他们介绍给盖嘉运的时候,顺便把我们两个也一同带去!” 小赫连也点头,“对,把我们也带去!” 萧珪说道:“我打算,把你们单独介绍给盖嘉运认识。” “不用!”薛嵩连忙摆手,说道,“老萧,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用这么麻烦,你把我们一起带去交给盖嘉运就可以了!” 萧珪顿时笑了,“怎么,跟我见外?” “不是!”薛嵩说道,“我和小赫连,更想凭借自己的真本事,在西域混出一个人样来。” 小赫连也道:“对,我们都想好好的检验一下自己,究竟有何成色。” 薛嵩突然重叹了一声,说道:“说来惭愧。这次来碎叶,我们原本是想施展身手大干一场的,没想到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干成,先就被人一锅端掉做了俘虏,还在监狱里面饱受一帮杂碎欺凌。这要是传了出去,真是要多丢人就有多丢人!” 小赫连在自己的大腿上锤了一拳,说道:“确实丢人现眼!我现在都不敢回了长安,去见师父!”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如果你们非要坚持,我也不反对。但我必须提醒你们,想在安西这种地方混出头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无名小卒。” “我明白!”薛嵩说道,“我在幽州长大,对节度边军也算有所了解。现在,我一定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在安西混出一个头来。” 小赫连看着萧珪,认真说道:“萧先生,请相信我们,给我们这个机会。” 萧珪点了一下头,“好!” 薛嵩拿起酒囊猛灌了几口,然后说道:“终有一日,我阿爷再也不会骂我。我要让他老人家每次看到我、想到我、提到我,全都是笑呵呵的!” 萧珪用力按住他的肩膀,“兄弟,我相信你,一定能行!” 薛嵩扭过头来看着萧珪,面带笑容目泛泪光,重重的点头。 小赫连顿时笑了起来,“呵,竟然哭鼻子了!” “滚!闭嘴!”薛嵩怒不可遏。 萧珪也笑了起来,“今天哭鼻子的人,可是真不少啊!” 正在这时,清尘在不远处喊了起来,“先生,先生,快点过来!” 萧珪回头问道:“什么事?” 清尘大声喊道:“香汤已然备好,先生该要沐浴啦!” 薛嵩突然大声怪叫起来,“喔嚯!!——新郎官沐浴,洞房花烛喽!” 他这一叫,大家都跟着起哄,一起大声叫喊起来。 萧珪又好气又好笑,想要抓住薛嵩给他一点教训。不料薛嵩与小赫连突然联手将他擒住。两人一个勾住他的双臂一个抱住了他的双腿,把他搂得结结实实,朝清尘那边抬了过去。 萧珪奋力挣扎,但是这两个家伙力大无穷。他根本逃脱不掉,只能一个劲的破口大骂,把大家都给整笑了。 薛嵩笑哈哈的说道:“老萧啊老萧,帅东家貌若天仙富可敌国,手下还有千军马足以催城拔寨。你逃什么逃?劝你还是乖乖认命,赶紧洞了这个房!” 第872章 红妆 夜色渐深,狂欢的人群逐渐散去,巨大的篝火堆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照明火盆。万人大军营里面,终于归入一片宁静。 在又脏又臭的监牢里泡了几十天的萧珪,现在泡进了一个温暖的大澡桶里面,真是有了一种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感觉。 他将双臂搭在桶沿上,后脑枕着一块厚实的毛巾,散开的头发全部自由铺散下来。帅灵韵坐在他的身后,另用一个装满了热水的木桶,替他洗头。 一边洗,帅灵韵一边忍不住好笑,还发出了满怀嘲讽的抱怨,“这都是第三桶水、洗第六遍了,居然还是这么脏!” 萧珪稳稳的躺着眼睛都没有睁开,悠然自得的说道:“累了?早知道就不洗了,拿去给鸟雀做窝刚好合适。” “我真是服了你!”帅灵韵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真不敢想象,你在监狱里的几十天日子,究竟是怎么过的。” 萧珪懒洋洋的说道:“其实还好。坐牢的日子除了吃就是睡,我甚至还养胖了。” 帅灵韵手上的动作稍稍一停,脸上的笑容平添一丝苦涩,轻声道:“那只能证明,你之前的日子,比坐牢还要更加艰难。” 萧珪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说道:“重要的是现在,我就在你的面前,一点都没有改变。” “嗯……”帅灵韵点了点头,又换了一桶新水,继续给他洗头。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 萧珪突然说道:“灵韵,我们成亲!” 帅灵韵浑身一弹,手中再次停了,“莫要胡说!” 萧珪沉默片刻,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 帅灵韵继续给他洗头,但眉头已然微微皱起。 片刻之后,帅灵韵取来毛巾仔细的擦拭萧珪的头发。低头一看,萧珪仿佛已经睡着了。她伸手探了探澡桶里的水温,然后打算离开,再去弄点热水过来。 正要动身之时,萧珪突然伸手抓住帅灵韵,将她一把拉进了澡桶里来。 帅灵韵猝不及防发出惊叫,等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全身温透的落在了,一个蛮不讲理的男人怀里。 她本能的挣扎,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萧珪早已将她紧紧抱住,澡桶里的水四下溢出,哗哗作响。 帅灵韵双颊红透,又好气又好笑的指着萧珪的鼻子骂道:“好你个登徒子!平日里道貌岸然,一副为人师表之相。私下里却是如此邪性,全然没个体统!” 萧珪笑眯眯的说道:“你不就是爱我这点邪性么?” 帅灵韵在他的鼻尖上轻轻的戳了一下,“胡说!” 萧珪咧着嘴,傻兮兮的笑着。 帅灵韵看着他这副样子,先是笑着,然后,突然又流起了眼泪来。 萧珪几乎是被吓着了,“怎么了?我把你弄疼了吗?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又哭了?” 帅灵韵把脸贴到了萧珪的胸膛上,伸出双臂紧紧抱着他,闭着眼睛喃喃说道:“我在做梦,不要叫醒我……” “灵韵,我们成亲?” “别吵,不要叫醒我!” 过了一阵,萧珪轻轻拍着帅灵韵的后背,说道:“水,好像有点变冷了。” 帅灵韵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君逸,让我给你,生个孩儿?” 萧珪浑身轻轻一颤,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你很惊讶?你不愿意?”她问道。 “不!”萧珪说得大义凛然,“我的意思是,一个哪够?” 半个时辰以后,那一辆专门特制四乘大马车里面,点亮了两根高高的红烛。 火红的烛光涂抹开来,让这一方漆黑的夜色,穿上了一件新娘的红妆。 藏身在不远处的薛嵩,压着声音惊喜的叫道:“哇靠!帅东家居然早就准备好了,洞房用的花烛!” 小赫连抬起手肘往他腰间一顶,“别吵!” 薛嵩连忙伸手揉腰一个劲的吸凉气,“哇靠,你轻点!” 小赫连哭笑不得,“你一口一个哇靠,烦也不烦?” “蛮有趣的,不信你试试!”薛嵩又嘿嘿的笑了几声,然后满怀憧憬的说道:“每逢说起这个哇靠,我就会想起当初在轩辕里,陪老萧一起钓鱼喝酒、游手好闲的日子。想想真是特别怀念,也不知道奴奴现在,怎么样了……” 小赫连的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说道:“那真是一段,如神仙般快活的好日子。只是可惜,我们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薛嵩说道:“为什么一定要回去。留着怀念,不也挺好的吗?” 小赫连扭过头来,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薛嵩皱了皱眉,“看什么看,不认识吗?” 小赫连不禁又笑了起来,“要不是刚刚多看了几眼仔细辨认,我还真就差点不认识你这个,连自己大名都写不好的二货了。” 薛嵩一肘顶过来,这下轮到小赫连揉着腰竿猛吸凉气了。 闹得正欢,突然一个人影朝他二人走了过来。 薛嵩和小赫连一个激灵,正要开溜。那人却冲他们,招起了手。 二人便留在原地未动。待那人走到近前,原来是孙山。 “二位动静太大,可否安静一些?”孙山压着声音,小声说道。 薛嵩嘿嘿的低笑了两声,“闹洞房,不就得热闹一些么?” 小赫连也笑,“就是!我们是来闹洞房的!该让我进去才是!” 孙山也很难得的笑了一笑,然后将他二人请得走远了一些,然后说道:“萧先生和帅东家,真是太不容易了。” 薛嵩和小赫连异口同声的感叹起来,“是啊!真不容易!” 孙山看着他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赫连问道:“孙兄,可是有话要讲?” 薛嵩说道:“有话你就说,除非你信不过我们!” “三公子言重了!”孙山连忙给他的故主之子叉手施了一礼,然后说道:“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二位,还请二位,暂时不要泄露出去。” “好,你说!我们保证不说出去。”二人一同许下承诺。 孙山说道:“帅东家已经决定留在西域,从此不再回归中原。” 薛嵩和小赫连同吃一惊,“你说什么?……留在西域,不回中原了?” 孙山认真的点头,以示所言不虚。 “为什么?!”二人不约同而的问道。 孙山说道:“帅东家没有亲口说破原因。但我估计,是与此次私募兵马大有关联。” 薛嵩与小赫连互看对方,都陷入了一阵思考的沉默之中。 片刻之后,小赫连说道:“私募万人兵马,确实不是一件小事。更麻烦的是,乌那合居然还带着那支军队跑了。我估计帅东家此举,是不想连累了萧先生。” “闭嘴!”薛嵩低喝了一声,然后说道:“亲人之间,哪有连累?——就拿你小赫连来讲,你会担心哪天连累了我吗?” 小赫连眨了眨眼睛,“可能会……” “我不会!”薛嵩说道,“真兄弟就得同生死、共祸福,亲人之间也是一样!” 小赫连点了点头,说道:“但是帅东家,可能不这么想。她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一个性子,宁愿自己吃亏上当,也不肯亏待了别人。如果那人是萧先生……” “行了,你别说了!”薛嵩恼火的说道,“他们两个,天生就是要在一起的!无论什么,也不能将他二人分开!” 小赫连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吐出,不再言语。 薛嵩咬起了牙根,沉声说道:“小赫连,咱们两个得要争点气,早些出人头地。免得但凡遇到一点事情,全是老萧一个人在扛,我们两个一点用处都没有!” 小赫连认真点头,“明白!” 这时,孙山说道:“二位,往后我们,可能都要一起留在西域了。” 薛嵩说道:“如果帅东家执意留下不走,有我们在,至少也能多个照应。” 孙山说道:“这就是孙某,将此事提前告知二位的原因。” 薛嵩眨了眨眼睛,突然笑了,“孙山,想不到你看起来很老实,其实心眼也蛮多的!” 孙山一愣,“我、我没有!” 薛嵩笑哈哈的说道,“别结巴,别紧张!我在夸你呢!” 小赫连说道:“孙兄提醒得很是及时。我们可以不要萧先生的引荐,凭借自己的本事去参军。但是帅东家那边,怎么也得做些安排才行。” 薛嵩认真点头,“这件事情,必须抓紧办了。” 小赫连说道:“对,必须赶在萧先生离开西域之前,给帅东家安排一个,合适的安身立命之处。否则人走茶凉,事情恐怕没那么好办。” 薛嵩双手一击掌,“我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地方!” “哪里?” “于阗!” 第873章 没出息 清晨,萧珪被身边传来的一阵轻微响动弄醒。睁眼一看,帅灵韵左手提着一个食盒右手提着一桶热水,刚刚登上了马车。 透过氤氲的热汽,两人相视一笑。 萧珪正要起身帮她一把,帅灵韵忙道:“躺着别动。” 这让刚刚睡醒的萧珪感觉有点迷糊,怎么看起来,我比她更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撕裂般的痛? 帅灵韵看到萧珪做出这样一副奇怪的表情,不禁面泛桃韵,“你想什么呢!” 萧珪挺不自然的干笑了两声,“嗬嗬,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没有!”帅灵韵一口否认,脸上却是更红了。 萧珪把双手枕到脑后,慵懒的眯着眼睛,静静的欣赏帅灵韵这样一副嘴硬又羞涩的模样,脸上逐渐泛起了迷醉的笑容。 他突然想到赫连昊阳曾经对他说过的一段话——男人毕生所求无外乎江山与美人。既然你对权力没有多大兴趣,那你这一辈子,大约就是为了美人而活。 这话听起来,似乎很没出息。但萧珪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出息的男人。 因为现在,他的内心感觉到了无比的满足。 萧珪记得很清楚,当初得到元宝商会的时候,他没有这种感觉;被皇族赐婚的时候,他也没有这种感觉;包括在于阗统率千军万马、接受万民膜拜的时候,他还是没有这种感觉。 萧珪觉得,如果抛开前世不论,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幸福的滋味! 帅灵韵伸手从热水桶里拎出一块湿漉漉的毛巾,将它拧干。正要上来给萧珪洗脸,不禁被他逗笑了,“君逸,你在傻笑什么?” 萧珪说道:“我在笑,我真是一个没出息的男人。” “胡说什么呢!”帅灵韵轻斥了一声,然后就将热乎乎的毛巾敷在了萧珪的脸上。 萧珪稳稳躺着没动,脚尖却在得意洋洋的左右晃动。 待她将毛巾揭走,艺术细胞莫名爆炸的萧珪突然说道:“灵韵,我给你唱支歌!” “等一下!” 又一块热毛巾及时敷了上来,成功的将他的嘴给封住了。 “好了没?” “再洗洗!” “……” 连续洗了五六遍之后,萧珪问道:“我可以唱了吗?” “坐起来,青盐漱口!” 一阵咕噜咕噜的水响之后,萧珪冲着帅灵韵亮出了白晶晶的牙齿,“怎么样,现在可以了吗?” 帅灵韵顺手就将食盒拎了过来,笑吟吟的说道:“来,先用朝食。” 萧珪的表情突然变得幽怨起来:“灵韵,你是有多嫌弃,我唱歌难听?” 帅灵韵被逗笑了,连忙将一勺刚刚吹凉的小米粥递到了他嘴边,说道:“快吃,你最爱的小米粥。” 萧珪低头看了看黄澄澄的小米粥,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说道:“灵韵,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小毛病,让我感觉有些难受。” 帅灵韵微微一怔,连忙收回汤勺,认真问道:“什么毛病,你说,我一定改。” 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一定要把我照顾得,生活不能自理,才肯罢休吗?” 帅灵韵开始还有一点紧张,听着听着便就笑了,又将汤勺递到了萧珪嘴边,说道:“吃!吃完我就告诉你!” 萧珪笑眯眯的吃下了今天的第一口早餐。 “萧君逸,你听着!”帅灵韵一边把第二勺米粥递上来,一边学着他的腔调,一本正经的说道,“把你照顾得生活不能自理,就是我帅灵韵这一辈子,最大的梦想!” 萧珪吃下了第二口早餐。这一勺黄澄澄的小米粥当中,有着一股令人迷醉的幸福味道。 他看着眼前心爱的女人,对她说道:“原来,你和我一样的,没出息!” 下午的时候,这一对很没出息的新人,终于离开了他们的梦幻爱巢,出现在了现实的世界里。 离开马车出现在众面前的时候,萧珪不顾帅灵韵抗拒,固执的拉着他的手,两人并肩而行。 薛嵩依旧很二。他带头起哄找新郎新娘要糖吃,结果被萧珪一脚踢走,算是报了昨晚的一箭之仇。 小赫连可比薛嵩机灵多了。他早早的就躲了起来,待薛嵩挨揍之后他又突然出现,目的只是无情的嘲讽于他。 兄弟俩人很自然的开启了一番,日常打闹——准确的说,应该是打斗。 拳脚招式虎虎生风,引得众多军士前来围观,不时大声叫好。 萧珪在旁看了一阵,不禁心中暗暗惊叹:我这两个兄弟的武艺,真是大有长进了。甚至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今非昔比! 郝廷玉突然走到了萧珪身边,小声说道:“先生,薛公子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萧珪问道:“哪处不一样?” 郝廷玉看着场中二人打斗,微微皱眉神情严峻,认真说道:“他学会了杀人。” 萧珪有一点不解,“这怎么说?” 郝廷玉说道:“先生应该没有忘记,我曾经和薛公子比过一次武。” 萧珪点头,“我记得。当时是你赢了。” 郝廷玉说道:“当时薛公子有些轻敌,我胜得有些侥幸。其实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时的薛公子固然也有一身好功夫,但其实,中看不中用。” 萧珪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郝廷玉说道:“换作是以前,我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但这次在西域,我上过几次战阵之后方才明白,有很多人练的很多武艺,其实都是中看不中用的。真到了战场之上,越管用的武艺看起来就越简单。就像老秦使出的那些招式一样,看起来就是在砍柴一样,并无技巧与花俏可言,却全都是最为有效的杀人之技!” 萧珪说道:“大道至简。” “先生说得没错。”郝廷玉说道,“我看薛公子和小赫连现在的武艺,就是这样一个,大道至简的路子。” 萧珪有些好奇的问道:“郝廷玉,假如现在让你和薛嵩打一场,你猜谁会赢?” 郝廷玉认真的思考了片刻,摇摇头,“不好说……” 萧珪故意追问:“为什么?” 郝廷玉面露苦笑,说道:“先生就别为难我了!” 萧珪哈哈的笑了起来,便也不再追问。 正在这时,把守营门的小卒纵马而来,报信说,有突骑施汗国的使臣驾到。 萧珪感觉有点意外,碎叶之战昨天才结束,今天就派了使臣过来,未免太过心急了一些。 但来都来了,萧珪决定见他一见。 片刻过后,小卒把突骑施汗国的使臣请入了军营。萧珪原本以为会是某个突骑施汗国的大臣,最大可能是老熟人胡禄达干会再次出现。 不料,竟然是莫贺达干亲自来了! ——莫非,是有什么重大变故? 第874章 输赢 听说莫贺达干只带了六七名简装随从轻便出行,萧珪也就没有准备什么正式的仪式,只和帅灵韵一同出营迎接,随行之人也只有秦洪和孙山。 刚一见面,莫贺达干没有急于和萧珪打招呼,却对帅灵韵说道:“这一位,应该就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萧夫人?” 虽然“萧夫人”的大名早已传遍西域,但是被人当着萧珪的面如此称呼,帅灵韵多少还是有一点难为情。她红着脸给莫贺达干施了一礼,说道:“小女子帅灵韵,见过莫贺达干。” 莫贺达干带着调侃之意的故意问道:“那我究竟是该称你为萧夫人,还是称你为帅姑娘呢?” 帅灵韵更觉有些难为情,小声道:“其实,我们还没有成亲呢!” 萧珪突然喊道:“成了!昨天成的!” 帅灵韵顿时满脸通红无地自容,莫贺达干等人则是哈哈大笑。 谈笑片刻之后,萧珪便邀请莫贺达干进入军营,置办酒菜边饮边谈。莫贺达干却说不必麻烦,只叫萧珪陪他在军营外面随意走走,说些闲话。 萧珪也没有特意坚持,便与莫贺达干一同,朝军营外面的野地走去。 二人走在最前,其他人都很自觉的落后一段距离,以免打扰了他们的谈话。 闲谈几句之后,莫贺达干突然停住脚步,侧过身来对萧珪说道:“萧御史,最终,还是你赢了。” 很明显,这已经不是闲话家常的口吻。 萧珪不动声色的问道:“莫贺达干,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贺达干说道:“尔微特勒即将成为突骑施汗国,新的可汗。当初你带他回归汗国之时,就已经开始谋划,要将尔微特勒推上汗位。现在,你成功了。”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要说谋划,莫贺达干可否告诉我,你为迎接这一天的到来,已经准备了多少年?” 莫贺达干说道:“从表面上看,你我的目标的确是一样的。但实际上,你我的出发点和真实用意,却是大为不同。现在我们的目标即将达成,尔微特勒马上就要继承汗位。但真正的赢家,却只有你。我和都摩度,尔微特勒和骨啜特勒,甚至每一个突骑施人,全都是输家!” 萧珪皱了皱眉做迷惑之状,说道:“莫贺达干的意思是,你我曾经目标一致,所以才会通力合作。现在目标达成了,真正获益的人却只有我一个?” 莫贺达干点头,“没错。” 萧珪拍了拍自己的肚皮,“难道是因为,我吃了你们两个月的牢饭,多长了几斤肥肉?” 莫贺达干呵呵的笑了起来,“萧御史,永远都是这么风趣,这么机智。” 萧珪则是淡淡一笑,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汗国经历了一场内乱,国力必然大减。此消彼长之下,大唐将会因此而获益。对么?” 莫贺达干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我也知道,这不能全怪你。就算没有你在暗中推助,汗国的这一场内乱,迟早也是无可避免。” 萧珪微笑点头,“莫贺达干,终是明白事理。如果没有你在碎叶,我绝对不会轻身前往,就更加别提,还能与谁合作了。” 莫贺达干面露苦笑,“你把我说得,像是一个卖国之贼。” 萧珪说道:“真巧。大唐那边,也有人这样骂我。” 莫贺达干说道:“我们这样的人,注定是要背负骂名。” 萧珪说道:“高处不胜寒。莫贺达干,不是早就应该习惯了么?” 莫贺达干说道:“萧御史,你可真会劝人。听君一席话,我的心里……果然更加难受了。” 萧珪说道:“我不太习惯,哄劝男人。” 莫贺达干扭头朝着帅灵韵看了一眼,说道:“我看出来了。” 萧珪笑了起来。 莫贺达干也笑了一笑,说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个重要消息。” 萧珪说道:“与都摩度有关么?” 莫贺达干点了点头,说道:“据可靠消息,都摩度逃往了怛(达)罗斯城。” 萧珪的神经突然变得敏感起来,“你是说,怛罗斯?” 莫贺达干点了点头,“那是石国的一个重镇,坐落在东西交通的要道之上。我估计都摩度是想把怛罗斯城当作他的据点老巢,在此招集旧部扩张兵马,以图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萧珪的心里却在不由自主的回想,与“怛罗斯”相关的一个重大历史事件——怛罗斯之战! “萧御史,似乎对怛罗斯城特别感兴趣?”莫贺达干突然问道。 萧珪回过了神来,说道:“我是在想,乌那合为什么要跟着都摩度,一起走?” 莫贺达干淡然一笑,“我还以为,你不会主动提起此事。” 萧珪说道:“上万兵马凭空消失,这么大的事情能够瞒得过谁呢?在莫贺达干面前,我就更加没有必要掩耳盗铃了。” 莫贺达干笑了一笑,说道:“莫非萧御史,至今仍不知道,乌那合的真实身份?” 萧珪眉头一皱,“既然莫贺达干都这么说了,那是否就意味着,乌那合并非是苏禄可汗的养子?” “表面上看,他是。”莫贺达干顿了一顿,再道:“但实际上,乌那合就是苏禄可汗的亲儿子。并且,他还是长子!” 萧珪不禁深吸了一口长气,“这个,我还真是没有想到!” 莫贺达干说道:“换作是我,我也会难以置信。尤其是当我看到,乌那合随意处死,几千名突骑施俘虏之后。” 萧珪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神情严峻,沉默不语。 莫贺达干又扭头朝着帅灵韵看了一眼,然后说道:“被人欺骗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但是萧御史,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 萧珪也朝帅灵韵看了一眼,心领神会的点头,“我知道。” 莫贺达干说道:“你们的朝廷,肯定会要追究乌那合手下那支军队的事情。这势必就要,牵连到你的夫人。不知萧御史,打算如何应对?” 萧珪心中一亮,叉手而拜小声问道:“还请莫贺达干,不吝赐教!” 莫贺达干呵呵一笑,伸手按了按萧珪的双手示意他不必客气,然后说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由你出面,劝请乌那合悬岸勒马,尽早回头。” 萧珪皱起了眉头,说道:“以我对乌那合的了解,他表面看来轻浮浪荡,其实内心极富主见。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我肯定他不是一时冲动,才会跟着都摩度一起走。既然他都已经走了,那也就轻易不会再回头。” 莫贺达干说道:“我也敢肯定,都摩度一定是搬出了骨啜特勒,才成功说服了乌那合。” 萧珪问道:“为何是骨啜?” 莫贺达干说道:“因为乌那合与骨啜,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原来如此……”萧珪恍然大悟,说道:“乌那合对他的母亲,一直很有感情。她或许,就是乌那合唯一真正在乎的人。” 莫贺达干点了点头,说道:“都摩度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才会搬出了,与乌那合一同母胞的骨啜。” 萧珪问道:“既如此,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可以说动乌那合?——可别说乌那合对我有多敬重。就算这个敬重真实存在过,那也是以前的事情了。” 莫贺达干笑而点头,“我明白,我明白,我当然明白……” 萧珪越发不解,“莫贺达干,究竟何意?” 莫贺达干凝视着萧珪,说道:“如果骨啜突然不在了,那么乌那合,还能去亲近谁呢?” 萧珪心头一沉,飞快寻思,突然大声说道:“不!不要,千万不要!!” 莫贺达干问道:“为什么?” 萧珪说道:“如果骨啜突然死去,乌那合肯定能够猜到,这件事情是谁干的。他非但不会改投我方,还会更加死心塌地的联合都摩度,誓与杀害他弟弟的凶手,决战到底!” 莫贺达干皱起了眉头,“不会?……这可不是,西域之狐的性格!” 萧珪认真说道:“莫贺达干,请你相信我。乌那合,绝对会这么做!” 莫贺达干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然后说道:“那好!这件事情,我们另想办法,从长计议。” 第875章 花言巧语 再又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语之后,莫贺达干告辞要走。 临走之前,莫贺达干邀请萧珪再到碎叶城去做客。他信誓旦旦的保证,这一次是真的做客,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发生。他还希望萧珪能够约上盖嘉运等人,一起前去。到时大家可以心平气和的齐聚一堂,为即将到来的和平,好好的谈上一谈。 萧珪却说,我们刚刚打了一场大仗,双方各有伤亡,军士和百姓的心中仍有怨气未消。这种时候,我们唐人不太方便进入碎叶城中;同样的,莫贺达干也最好不要,公然出现在安西军的军营之内。如果要谈事情,可以约在拓羯军营,我来负责安排。 莫贺达干觉得萧珪的话有道理。他拜托萧珪约请盖嘉运进行一场初步会谈,时间就定于三天之后。 说完这些,莫贺达干就走了。 萧珪目送莫贺达干一行人骑着马儿走远,独自沉思。 帅灵韵走到了他的身边,问道:“君逸,莫贺达干来干什么?” 萧珪说道:“探我口风。” “什么口风?” 萧珪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 帅灵韵说道:“是与乌那合有关?” 萧珪点了点头,“我没想到,乌那合竟然是苏禄可汗的亲生儿子。他还与骨啜特勒,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摩度,是他们兄弟俩的亲娘舅。” 帅灵韵也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这还真是出人意料。乌那合的一举一动,完全不会让人想到,他是这样的一个身份。” 萧珪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帅灵韵轻轻的拽了一下萧珪的衣袖,示意他走到一旁,看似有话要讲。 萧珪索性和她一起走进了马车里面,问道:“什么事?” 帅灵韵突然跪了下来,像一个受罚的私塾学童那样,伸出一个手掌来,可怜兮兮的说道:“萧先生,我犯错了,你打我手心!” 萧珪不禁笑了,说道:“你犯了什么错?先给我好好的说清楚,先生自会决定要不要罚你,怎么罚你。” 帅灵韵小声说道:“在乌那合率领那支人马逃跑的前一天傍晚,我曾经和他说过一些傻话。” 萧珪皱了皱眉,“什么傻话?” 帅灵韵说道:“我当时急于救你,便不停的逼催乌那率领拓羯骑兵,前去攻打碎叶城。他当时并不愿意,于是我就对他许诺,我会加倍付钱给他。但是,他似乎并不在意。于是我就……” 萧珪脸色一变,“你就什么?……快说,你干了什么傻事?!” 帅灵韵见他如此紧张,自己也急了,“喂,你想到哪里去了!” 萧珪双眼一瞪比她更急,“那你倒是快说啊!” 帅灵韵哭笑不得,连忙说道:“于是我就口头答应了他,事成之后,我会把这支万人拓羯骑兵送给他。包括军营里的马匹、粮草和财货等等一切物资,也全都归他。” 萧珪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以身相许……” “叭”! 跪着的帅灵韵,毫不客气的在萧珪腿上来了一巴掌,气呼呼的说道:“就知道你在胡思乱想!我在你眼中,便就如此轻浮不堪吗?” 萧珪一看这下坏了,捅到马蜂窝了。他连忙凑到帅灵韵身边,急乎乎的想要将她扶起来。 帅灵韵有些气恼,“你干什么?!” 萧珪说道:“你起来,挪挪地方,让我跪着。是我犯错了,你打我的手心?” 帅灵韵又被他逗笑了,“唉,你算了!” 萧珪挨着她坐了下来,搂着她的腰肢,笑嘻嘻的说道:“那你可得答应我,不生我的气了?” 帅灵韵又好气又好笑,“君逸,你也是当过官、打过仗,见过大世面的人了,怎么还是一副孩子气?我在和你说正事呢,不要嬉皮笑脸好不好?” 萧珪大义凛然的反驳道:“我要是在你面前,都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公事公办了,那我还有什么人生乐趣可言?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罢,萧珪就把帅灵韵一把抱进了怀里。 帅灵韵哭笑不得,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便又和他粘成了一团。 嬉戏一阵后,帅灵韵使出了他的看家手段——拎住了萧珪的耳朵,对他说道:“我刚刚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萧珪说道:“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你未必全都知道。”帅灵韵说道,“其实我一早就看出来了,乌那合很想得到这支军队。他很有野心。” 萧珪点了点头,“我知道。他第一次和我见面的时候,就和我说过他想要当官,当大唐的官。然后他要借助大唐的力量,帮他复国——当然这只是他的谎言之一。他一直对我声称,他是姑墨古国的王室后裔。而苏禄可汗父子俩,则是他杀父杀母的彻骨仇人。” 帅灵韵想了一想,说道:“但是我也觉得,乌那合的确是真心想要救你。” 萧珪又点了点头,“这个,我也相信。” 帅灵韵说道:“我很好奇。你与乌那合,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 萧珪笑了一笑,“别说你,就连我自己都很好奇,我该如何看待乌那合——朋友?兄弟?生意伙伴?潜在对手?或者仇人?好像都有可能!” 帅灵韵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那我给他的承诺……” 萧珪一口说道:“这件事情,不必再谈。” 帅灵韵有些不解,“为什么?” 萧珪说道:“灵韵,你听着。你口头答应乌那合,要把军队送给他的事情,从此不要再提。就算是有人找你追问,你也不能承认。” 帅灵韵脸色微变,喃喃道:“看来,我真是犯下大错了。” 萧珪说道:“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帅灵韵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祸从口出?” “对!”萧珪说道,“其实,乌那合根本就不会接受你的掌控。他要走还是要留,完全处决于他自己的态度。但是万一,你把刚才那些话放了出去,落在牛仙童那些人的耳朵里面,你可就是,名符其实的乌那合帮凶了。” 帅灵韵深呼吸了一口,“我明白了……” 萧珪说道:“灵韵,乌那合的事情我会处理,你不必担心。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把刚才那些话,永远烂在肚子里面,再也不要说出口来。不管是谁向你追问,哪怕是乌那合本人出现,要与你当面对质,你也必须矢口否认。知道吗?” “我知道啦……”帅灵韵幽幽的看了萧珪一眼,喃喃的说道:“刚刚是谁说,不在我面前一本正经、官腔官调的?” 萧珪连忙把她抱进怀里,笑嘻嘻的说道:“我错了、我错了!你打我手心!” 这一次帅灵韵没有被逗笑,表情难过的说道:“君逸,我真怀疑我是扫把星转星。我总是给你惹下一个又一个的大麻烦!” “胡说!”萧珪反驳道,“你是为了救我性命,才不小心被人算计。错在乌那合,绝不在你。” 帅灵韵厥着嘴儿,仍是有些难过,“但是,这终究还是一个大麻烦。朝廷方面,肯定会要追究。” 萧珪信誓旦旦的说道:“别担心,我已经有了应对之法。不管是朝廷的追究还是奸人的算计,全都不必担心。” 帅灵韵有些愕然的眨着眼睛,“你可不要,哄骗于我?” 萧珪哈哈一笑,“我萧某人一向言出必行,从不花言巧语,哄骗于人!” 帅灵韵用极其复杂的眼神,又羞又恼的瞪了他一眼,“你说这种话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在我身上乱摸?!” 第876章 命令 次日清晨,萧珪刚刚吃过早饭,盖嘉运来了。 萧珪和帅灵韵一同出迎,见到盖嘉运随行带了几辆军士,上面整整齐齐的堆满了东西,全是军酒、肉脯和绸缎这一类东西。 盖嘉运满面春风的向他萧珪叉手而拜,说道:“萧御史大喜,盖某道贺来迟,还请勿怪!” 帅灵韵有了昨天的前车之鉴,连忙赶在萧珪开口之前说道:“君逸成功脱险,确是大喜之事。盖将军来了就好,又何必破费带上许多东西呢?” 盖嘉运笑呵呵的说道:“这么一点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就怕萧御史和帅东家嫌弃。” 萧珪说道:“盖将军说笑了。酒肉绸缎,全是军中实用又难得的好物件。盖将军如此大方送我好几车,我感谢都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嫌弃?” 帅灵韵笑道:“君逸,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客气来客气去的,既费时间又费感情。我等军武男儿,可不爱这一套。” “对对对!”盖嘉运连连点头称是,“刀头舔血的大男儿,还是爽快一点的好!” 帅灵韵轻笑了一声,斜视着萧珪说道:“那我这个扭扭妮妮的小女子,是不是可以退下了?” 盖嘉运一巴掌拍到自己脑门上,“哎哟,一不留神我就说错了话!帅东家你大人大量,可千万别和我这个粗莽之人计较了!” “盖将军说笑了。”帅灵韵笑吟吟的说道:“你们肯定是有正事要谈,我也正好想要去找红绸虎牙,说些女儿家的闲话。你们自便就好,不必管我了。” 说罢,帅灵韵叉手施了一礼,转身走了。 盖嘉运轻叹了一声,颇为感慨的说道:“帅东家貌美聪慧、精明强干又有贤内之德。萧御史,你可真有福气啊!” 萧珪笑道:“盖将军可千万不要当面夸她。不然,我这夫纲可就越发难以振奋了。” 盖嘉运哈哈的大笑。 萧珪把盖嘉运请到了帅帐之内,取来酒肉小宴与他把盏对饮。 酒过三巡之后,盖嘉运说道:“萧御史,两军虽已暂时停战,但我军将士心中怀揣新仇旧恨,仍有再战复仇之意。不知萧御史,对此有何看法?” 萧珪说道:“大唐与突骑施交战攻伐已有多时。要说新仇旧恨,不光是我军将士,突骑施人的心中也是不缺。假如人人都只想着发泄仇恨,那么战争永远不会结束。” 盖嘉运点了点头,“道理,我们都懂。但是,我们究竟要用一个什么样的方式,来结束眼前这一场战争呢?” 萧珪说道:“等你的军书呈送到了圣人手中,一切,自会有了答案。” 盖嘉运问道:“萧御史可否预见一下,今后,大唐与突骑施汗国之间,会是一个怎样的态势?”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盖将军是在为治管西域,提前做些准备吗?” 盖嘉运一愣,连忙摆手,“不不……只是闲聊、只是闲聊!” 萧珪笑着点头,“好,闲聊,那就闲聊。” 盖嘉运多少有一点尴尬,红着脸来给萧珪敬酒。 二人饮下了这一杯,萧珪说道:“要说预见两国将来的态势,萧某人可没这个本事。但有一件事情,或许可供盖将军,做一些参考。” 盖嘉运被勾起了兴趣,“什么事情?” 萧珪说道:“其实昨天,莫贺达干私下来过我这里。他来找我,谈了一些事情。” 盖嘉运做惊奇之状,“莫贺达干过来?” 萧珪点头承认,心想如果不是打听到了莫贺达干昨天来过,你盖嘉运又怎会今天一早,就来找我刺探消息呢? 盖嘉运说道:“目前碎叶城中一片纷乱,必有千头万绪的事情等着莫贺达干出手料理。他怎会突然出城,来了萧御史这里呢?” “盖将军,问得好。”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如果这件事情,是与突骑施汗国将来的国运有关。那或许也就值得莫贺达干,在百忙之中亲自前来走这一趟了。盖将军,你说呢?” 盖嘉运迷惑不解,“国运相关?……那会是什么事情?” 萧珪说了三个字,“乌那合。” 盖嘉运微微一怔,“乌那合?……那条臭狐狸,怎会与汗国的国运扯上关系?” 萧珪说道:“盖将军难道还没有听说,乌那合已经率领那一支万人拓羯骑兵,跟着都摩度一起逃跑了?” 盖嘉运眨了眨眼睛,“略有耳闻,略有耳闻……莫非,真有此事?”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眼前这一座空落落的万人大军营,便是眼见为实了,盖将军。” 盖嘉运深吸了一口凉气,“这下,麻烦了……” 萧珪问道:“盖将军说的麻烦,是指什么?” 盖嘉运连忙说道:“乌那合临阵倒戈,投靠敌国。这件事情追究起来,还不得连累到帅东家吗?……萧御史,你有麻烦了!” 萧珪淡然一笑,板板正正的叉起手来,对盖嘉运施礼一拜。 盖嘉运愣住了,“萧御史,这是何意?” 萧珪说道:“盖将军能够站在萧某人的立场之上,为我着想,为灵韵着想。萧某人,多谢了!” “哎,萧御史切莫如此!”盖嘉运连忙叉手一拜,说道:“盖某人的性命,可都是萧御史救下来的!要论道谢,那也该是我来才对!但是谢来谢去的,可不就见了外?” 萧珪微笑点头,“有道理。那么盖将军,往下我就只说既不见外,又能有所用处的话了。盖将军,可愿听否?” 盖嘉运双眼发亮顿时来了精神,“还请萧御史赐教!——乌那合,怎就会与汗国的国运,扯上了关系?”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首先,乌那合是苏禄可汗的长子,骨啜特勒的兄长,都摩度的亲外甥。” “啊?!”盖嘉运果然大吃了一惊。 萧珪说道:“这是真的。” 盖嘉运愕然睁大了眼睛,连连眨动了好多次,急切问道:“那么其次呢?” 萧珪说道:“其次,都摩度的力量,原本就不弱。他完全有能力扶植起骨啜特勒建立一个新的汗廷,来与碎叶汗廷分庭抗礼。但是都摩度这么做,先要找到一个立足之地,然后花费大量的时间用来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在此期间,都摩度非常的脆弱。他迫切需要一支强大的力量,来保护于他。” 盖嘉运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有了乌那合那一支万人拓羯骑兵的保护,都摩度和骨啜就可以放心大胆的招兵买马,扩实实力,最终组建一个新的汗廷!” “对。”萧珪说道,“最不愿意看到都摩度坐大成势的,肯定就是莫贺达干。所以他才会迫不及待的前来找我,希望由我出面劝说乌那合,让他离开都摩度。” 盖嘉运双眼发亮,“这就是莫贺达干,昨天找你的原因?” “没错。”萧珪点了点头,“莫贺达干是以私人的名义前来造访,先来探一探我的口风。我们由此不难预见,莫贺达干一定会在正式的两国会谈当中,提出这样的一个要求:大唐出兵,帮他剿灭都摩度。” 盖嘉运若有所思的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莫贺达干一定不会容许,汗国从此一分为二。他肯定会把都摩度定为汗国内部的反叛势力,然后以此为由,请求宗主国出兵帮他平叛。这样他就可以毫不费力的统一汗国……莫贺达干,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萧珪说道:“他的算盘,一向打得不错。但是……我有计算机呀!” 盖嘉运一愣,“什么、什么鸡?……炖的还是烤的?” 萧珪笑了一笑,“清蒸的。盖将军喜欢吗?” 盖嘉运很爽快,“可以啊!” 萧珪招了一下手,“来两只!” 严文胜领了喏,笑着走了。 盖嘉运有些错愕的轮了轮眼珠儿,感觉自己遭受到了一些嘲弄,但又没有证据。 萧珪说道:“盖将军,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算盘!莫贺达干的算盘!”盖嘉运顿了一顿,“还有……清蒸鸡!两只!” “哦……”萧珪强忍着没有笑,继续说道:“盖将军,你想再立一功吗?” 盖嘉运双眼一亮,“盖某该要如何,还请萧御史指点?” “不敢当。”萧珪扬了一下手,“所有人退下,百步之内不得有人。” 秦洪领了诺,带着兵卒们一同离开,在远处布下了一道岗哨。 盖嘉运很自觉的凑到了萧珪近前,一副三好学生乖乖听从老师教诲的虔诚模样。 萧珪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盖将军,实话告诉你。乌那合临阵倒戈突然反叛,是因为,他听从了我的命令。” “什么?!”盖嘉运惊呆了。 萧珪平静的看着他,“盖将军,还要继续听下去么?” 盖嘉运瞪大了眼睛看着萧珪,足足愣了半晌,终于点下头来,“我听!” 第877章 呕心沥血 萧珪正要说话,严文胜送来了两只刚刚做好的清蒸鸡。这并不是什么奢贵之物,但在远征在外的军队里面,也算是比较少见了。 盖嘉运因此有些惊喜,因为他有几个月没有吃过这样的美食了。 萧珪一边叫他不必客气只管享用,一边吩咐严文胜,叫他把裴蒙叫来。 盖嘉运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发表疑问,“萧御史斥退了所有闲人,为何偏要把裴蒙给唤来?” 萧珪说道:“因为只有裴蒙,才能解答盖将军心中的疑问。” 盖嘉运一愣,放下鸡腿问道:“萧御史,莫非懂得读心之术?” 萧珪面露笑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我被人从死牢当中救出的经过,盖将军,可曾听说了?” 盖嘉运眨了眨眼睛,说道:“只是隐约听到了一些,但具体经过,并不十分清楚。” 正在这时裴蒙来了,站在堂中向二人施礼问安。 萧珪抬手一指,“具体经过,问他便是。” 盖嘉运被勾起了好奇之心,连忙就向裴蒙打听了起来。裴蒙便一五一十的,将营救萧珪的详细过程,全都说了出来。 盖嘉运听完之后有些惊奇,问道:“裴蒙,你是如何知道,那死牢之中暗藏有地道的?” 裴蒙答说,是莫贺达干托人给我送来了一张,死牢的营造地图。结合这张地图,再加上胡禄达干暗中买通的一位狱卒所提供的消息,我们精准的找到了,关押萧先生的牢房。 盖嘉运颇为惊讶,“你们居然能在敌人的层层包围与严密看管之下,搞出这么多的事情,还真是有点,神通广大!”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现在,盖将军心中,应该没有那么多的疑问了?” 盖嘉运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嗯,嗯……” 萧珪说道:“我指的是,我在监牢之中,也能给乌那合下达命令一事。盖将军,是否还有怀疑?” “没有、没有!”盖嘉运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连忙指着裴蒙笑哈哈的说道:“他都已经把地道,打通到萧御史的牢房底下。萧御史再要发出一两个号令,又有何难?……这位裴先生,真人不露相啊!萧御史的麾下,真是卧虎藏龙啊!” “盖将军过奖了。我只是萧先生的一个家奴而已。”裴蒙彬彬有礼的叉手一拜,退到一旁站在了萧珪的身后。 萧珪指了指身后的裴蒙,说道:“盖将军,我本人用不了多久,恐怕就要离开西域回往京城了。裴蒙会继续留在龟兹,帮我办些事情。盖将军若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只管使唤,不必客气。” 盖嘉运听到这话心里再也明白不过了,笑眯眯的连连点头,“好,好。” 萧珪说道:“继续回到我们的正题。盖将军,你觉得是一个敌国好对付,还是两个敌国,好对付?” 盖嘉运说道:“如果这两个敌国,紧密联合在了一起,当然会比一个敌国,更加难于对付;相反的,如果这两个敌国彼此对立、相互仇视,那对我们来说就是好事。兴许不用等到我们去对付他们,他们自己也会杀得两败俱伤。” “说得好。”萧珪微笑点头,“盖将军现在能够明白,我为何要给乌那合,下达那样的命令了?” 盖嘉运“咝”的吸了一口长气,“萧御史此举,是想分裂突骑施汗国?” “没错。”萧珪说道,“在我带着尔微特勒去往碎叶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已经有了这样的盘算。昨天莫贺达干来找我,也是有意向我兴师问罪。理由,就是我一直都在暗中推助,想要分裂突骑施汗国。” 盖嘉运的表情,多少有些惊讶。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他,说道:“你没有听错,盖将军。我去往碎叶不光只是,为了救你们。身为圣人钦点的碛西采访黜置使,我始终没有忘记我的使命,一切为了大唐!” 盖嘉运嚯然站起身来,一拳砸在自己的胸甲上,沉声大喝道:“一切为了大唐!” 萧珪有一点哭笑不得,连忙劝道:“盖将军,别激动,别激动!” 盖嘉运大义凛然的说道:“萧御史赤胆忠心、大智大勇!盖某深感敬佩,不由自主!” 萧珪只好站起身来叉手而拜,说道:“盖将军过誉了。这其实,都是我等臣子份内之事呀!” “对,对。”盖嘉运连连点头赞不绝口,“有臣如萧御史,实乃大唐之福;有婿如萧君逸,真乃圣人之福啊!” 萧珪又被搞得哭笑不得了,“盖将军,快请坐,快请坐。” 盖嘉运终于坐了下来,看向萧珪的眼神当中,全是不加掩饰的尊敬与仰慕。 萧珪定了定神,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话题是在哪里被打断了,便对身边的裴蒙问道:“刚才聊到哪里了?” 裴蒙连忙答说,刚才说到,先生暗中推助,想要分裂突骑施汗国。 萧珪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莫贺达干昨天特意告诉我,尔微特勒马上就要继位,成为突骑施汗国的新可汗。他此举用意十分明显,就是想要通过我们,帮他争取到大唐圣人的册封,正式承认尔微特勒的可汗身份。” 盖嘉运说道:“如果想要圣人册封尔微特勒,那除非是他们答应,突骑施汗国重新归附我朝,成为大唐的附属国。” 萧珪说道:“莫贺达干就是想拿这件事情,来和我们讨价还价。意思就是,他可以率领汗国重归大唐麾下,奉大唐圣人为天可汗。但前提是,天可汗必须册封尔微特勒为汗国唯一的,新可汗。” “唯一?”盖嘉运显然是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对。”萧珪微笑点头,“这就是莫贺达干,昨天来找我探问口风的,真正用意。” 盖嘉运若有所思的眨着眼睛,说道:“但是两个分裂对立的汗国,可比一个统一完整的汗国,好对付多了!” 萧珪再次微笑点头,“对。” 盖嘉运突然双眼发亮,一巴掌拍在木几上,惊喜的说道:“萧御史,真是下了一步好棋啊!” 萧珪呵呵直笑。 盖嘉运再道:“这么说,我们要尽可能的让安西军在碎叶城外,多停留一些日子。如此一来,莫贺达干就不敢放出兵马,前去对付都摩度。” “不仅如此。”萧珪说道:“欲将突骑施汗国一分为二,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盖将军务必禀明圣人,并将其中所有细节和盘托出。包括,乌那合的事情。” 盖嘉运面露好奇之色,说道:“我一介武夫,哪敢过问军国大事!便由萧御史去向圣人禀明,不是更好吗?”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当初向朝廷主动上呈西域战策的时候,盖将军也是这样想的么?” “萧御史,取笑了。”盖嘉运挠着脸“嗬、嗬”干笑,脸上全是尴尬的笑容。 萧珪认真的说道:“我并无此意。事情摆在眼前,西域战策大获成功,盖将军居功甚伟。接下来再将突骑施汗国一分为二,它顺理成章的可以成为,西域战策之延伸。盖将军,你说是么?” 盖嘉运的眼睛亮了。他终于明白萧珪之前为何问他,是否想要再立一功了。 萧珪继续说道:“我们都已知道,用不了多久盖将军就将入主安西大都护府。这几乎已是,板上钉钉之事。那么接下来的许多年里,大唐都要倚仗盖将军,来对付突骑施人。那么还能有谁能比盖将军更加适合,向圣人提出这一条,分裂之策呢?” 盖嘉运颇为激动的叉手一拜,“多谢萧御史指教!多谢萧御史成全!” 萧珪摆了摆手,“盖将军,你我二人,也可算是并肩为战的袍泽弟兄了,又何须如此客气?” 盖嘉运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抱拳一拜,“那盖某也就真的不客气了。萧御史这份大恩情,盖某领下了!” 萧珪微笑点头,“盖将军只须记住,这条分裂之策乃是由你首创,与我做过一些商议。除你我二人之外,再无他人知晓。” 盖嘉运眨了眨眼睛,“牛公公,我们不告诉他么?” 萧珪说道:“你若告诉牛仙童,这条功劳便就没你的份了。” 盖嘉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按理说,此事的确没有必要向他汇报。但是,你我二人必须统一口径。” 萧珪微笑点头,“盖将军先去准备奏书。有时间,我们再细谈。” 盖嘉运一口答应“好”,片刻也不耽误,立刻告辞而去。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 裴蒙走到萧珪面前给他倒了一杯酒,说道:“先生为了解救帅东家,也可算是绞尽脑汁、呕心沥血了。” 萧珪淡然一笑,拿起酒杯饮了一口,说道:“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乌那合那边,你去安排一下。别的事情,我全不指望。只叫他,帮我圆了这个谎!” 第878章 了解 裴蒙很干脆的接下了萧珪的命令,说这件事情包在他的身上,并且马上就办。萧珪便也没再多想,跑去找到帅灵韵,带上她和秦洪严文胜等一行人,一起跑到军营外面打猎去了。 “打猎”在尚武的大唐时代,被视作一项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娱乐活动,有很多纨绔子弟都被打上了“飞鹰走犬”的标签。 帅灵韵倒是很乐意陪萧珪一起出去玩耍,但她调侃的说道:“君逸,你怎么也开始不务正业了?” 萧珪说道:“谁说我不务正业了?——我不是正在陪你游玩嘛!” 帅灵韵顿时笑了,笑得一脸陶醉,“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但我是!” 看到身边众人都向他们看了过来,帅灵韵一脸通红,连忙加快马速朝前奔走了。 萧珪呵呵一笑,拍马跟上。 红绸冷不丁的朝着严文胜一脚踢去,“学着点!” 严文胜大声喊冤,“学什么?我做错什么了,为何踢我!” 虎牙立刻跑来补刀,“严文胜,你难道没有看到,先生是只消三言两语,就让帅东家心花怒放了吗?” 严文胜瞪着她们两个,“这关我什么事?!” “你真是个呆子!”虎牙骂道,“你就不会学着点,也让红绸高兴高兴吗?” 严文胜简直愣住了,“先生的本事,那是我能学的吗?” 虎牙兴骂道:“那你活该!红绸今晚,又得和我一起睡了!” 红绸认真的点头,“好。” 虎牙灾乐祸的大笑起来。 严文胜恨得牙痒痒,“小娘们儿,你离我们远一点!有本事,你去祸害先生啊!” 虎牙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了,“你闭嘴!” 这下轮到严文胜得意洋洋了,“呵,被我说到伤心事了?” 虎牙小脸一板,“信不信我揍你?!” 严文胜拍着马儿躲开了一些,笑哈哈的说道:“妹子,为兄早就劝过你了。先生的心里,只装着帅东家一个人。别说是你,就连万千尊贵的公主殿下,也拿这件事情没办法!” 虎牙正要发作,一直沉默不语的秦洪突然说了一句,“严大,话太多了。” 严文胜连忙朝前张望,还好萧珪和帅灵韵都在距离稍远的前方,应该没有听到。他顿时松了一口气,说道:“老秦,我知道错了,请不要告诉先生。” 秦洪说道:“有关先生的私事,我们不要随便议论。哪怕是私下里和自己人,也不要乱讲。” 严文胜认真的叉手一拜,“明白!” 虎牙等人也都乖乖应喏,“明白!” 这时萧珪停住了马儿回头喊道:“你们怎么慢吞吞的?快点跟上!” 大家听到喊话,都加快马速奔跑起来,刚才的嬉闹与话题也就戛然而止。 碎叶城外原本就有许多,突骑施的贵族们经营多年的上好猎场。因为战争的缘故这些猎场全都荒废了,许多被圈养的野兽四下逃散,使得附近一带都变成了天然的好猎场。 萧珪等人今天酣畅淋漓的享受了一回,游牧贵族们的生活。一整个下午他们都在纵马奔腾弯弓射箭,打了不少的猎物。 每个人都很尽兴,就连一向文静的帅灵韵,都跟着大家一起疯玩起来。她在萧珪的指导之下学会了运用弩机,并用它射杀了好几只野兔,甚至还有一只成年的黄羊。 黄羊的肉质最为鲜美,并且它非常的机警与灵活很难捕捉,一向都被视为猎场之中最为上等的猎物。帅灵韵因此得到了大家的欢呼与喝彩,她自己也是异常兴奋的呼雀跃。 与平常的模样比起来,帅灵韵今天,可算是彻底的放飞了自我。 傍晚时分,萧珪等人带着丰富的猎物开始返回军营。大家都很高兴,一路欢声笑语不停。唯有虎牙郁郁寡欢,罕有言语。 萧珪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回到军营之后,大家忙着收拾猎物准备晚餐,各自忙活起来。萧珪抽了个空把红绸叫到一旁,对她问道:“虎牙今天,是怎么回事?” 红绸知道无法在萧珪面前搪塞过去,只好将今天出猎之时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然后跪倒在地请求萧珪原谅,说我等不该背后议论先生,肯请先生恕罪。 萧珪把她叫起身来,说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看来,虎牙肯定是把严文胜的话,放在心上了。” 红绸恨得牙痒痒,“先生,严文胜始终未能改掉他的匪徒习气,就爱胡乱说话。我早该一剑,戳烂他的嘴!” 萧珪笑了起来,“其实不能怪他。早前我和严文胜还有影殊三人住在一起的时候,彼此经常开些玩笑,嘴上从无遮拦,也没有什么尊卑上下之分。如果说这是一个坏习惯,那还是我传染给他的。” 红绸苦笑不已,“先生,怎么是你在为他开脱呢?” 萧珪淡然一笑,“小事情,不必放在心上。” 红绸想了一想,说道:“先生,虎牙可能,真会有些心事了。” 萧珪点点头,“我知道。” 红绸问道:“我该如何开导于她?”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对她说。我会带她回洛阳,回重阳阁。” 红绸微微一怔,叉手一拜,“属下明白……” 萧珪摆了一下手,红绸走了。 萧珪自己也往回走,准备去和帅灵韵一起享用晚餐。这时他看到,裴蒙独自一人在散步。看样子,他似乎心事很重。 萧珪朝他走了过来,喊了他一声。 裴蒙连忙迎了上来施礼参见。 萧珪问道:“裴蒙,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乌那合那边,不好联络吗?” “没有。”裴蒙说道,“想要联络乌那合,其实并不难。但以现在的立场来看,想让乌那合帮助先生圆谎,我感觉,没有太多的把握。” 萧珪说道:“如果乌那合答应帮我圆谎,那么他在都摩度的阵营里面,就像是一个奸细。是这个意思么?” 裴蒙点头,“对!……如乌那合这般狡诈之人,他哪会轻易授人以柄?”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乌那合的确狡诈,并且是非一般的狡诈。他做任何事情都会先给自己,选好退路。你若能把我的意思,悄悄的传达过去,只有乌那合自己一个人知道。以乌那合的脸皮来说,他肯定不会有当了奸细的心理负担,反而会觉得,从此多了一条后路。万一哪天都摩度就要败亡了,他乌那合,不是还可以回来找我吗?” 裴蒙微微一怔,双眼发亮,“果然还是先生,更加的了解乌那合!” 萧珪说道:“虽然朝廷方面,不大可能找到乌那合当面对质。但防患于未然,终归不是坏事。再者,我这也是,给自己多留了一条后路。说不定哪天,乌那合又帮我一个大忙?” 裴蒙笑了,叉手一拜,“先生深谋远虑。裴蒙,又受教了!” 第879章 得逞 洛阳,太初宫中,一场御前会议正在进行。 盖嘉运上呈的军报今日方才送到洛阳,皇帝李隆基立刻召来了宰相张九龄、李林甫等人,针对突骑施问题进行一些商讨。 军报的内容主要是有三大部分,萧珪已经成功获救;苏禄可汗死于牙帐内乱,突骑施需要确立新的可汗;莫贺达干与尔微特勒有意重归大唐麾下。 与此同时,高力士也呈上了一份军容观察使牛仙童送来的密报,其中披露了萧珪获救的一些细节,赫连昊阳与裴蒙等人的姓名,赫然在列。另外密报之中还有一个重磅消息,乌那合已经率领那一支万人拓羯骑兵,叛逃离去。具体去了哪里,牛仙童没说。 李隆基与宰相重臣们针对这些事情商讨多时,最终如此决断:朝廷立刻派遣一个重臣领衔的使团去往西域,专程处理战后事宜。突骑施汗国能否重归大唐麾下,谁会成为新的可汗,以及大唐这边参战将校的功过赏罚,这些事情全由使团料理。 还有,命令盖嘉运率领安西军撤回龟兹,等候使团到达之后待命行事;先前派往西域的两位御史钦差萧珪和牛仙童,接令之后立刻返回洛阳叙职,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诿耽误。 最后附加一条,务必查明乌那合去向,务必将商女帅灵韵带到洛阳听候朝廷问讯。 就在这时决断即将成为白纸黑字的诰令之时,高力士急匆匆的前来求见圣人。 此时御前会议已经结束,李隆基刚刚回到内廷。高力士将一份盖嘉运的密报,送到了他的手上。 李隆基接过一看,火漆封条都是完整,显然高力士尚未将它拆阅。于是说道:“这是盖嘉运写给你的密信。你为何看都不看,便就将它呈上?” 高力士说道:“老奴在前信之中与盖嘉运做过约定,倘若是要密奏紧要之事,便在信封外面加置记号。这一封,便就是了。” 李隆基说道:“这是盖嘉运,第二次密奏了?” 高力士忙道:“回陛下,正是。” 李隆基说道:“等你看了,再来告诉朕。” 高力士立刻明白,圣人是对“边将密奏”有了一些反感,这也确实违背了一些朝廷制度。他连忙当着皇帝面的拆开了信件,站在一旁阅览起来。 片刻之后,高力士说道:“陛下,盖嘉运提出了一条新的策略,意图分化突骑施汗国。另外,乌那合的去向已然明了。碎叶之战进行到尾声之时,乌那合率领那一支万人拓羯骑兵堵住了逃亡的都摩度与骨啜特勒,然后,乌那合率军护送他们一起逃往了怛罗斯城。还有,乌那合的身世出人意料。他是苏禄可汗的长子,骨啜特勒的亲兄长。” 李隆基惊讶的轻咦了一声,“还有这种事情?” 高力士说道:“盖嘉运在来信中说,他主张,要将突骑施汗国分化为两个对立的汗国,这样对大唐更加有利。他还说,早前萧珪就曾与他商议过这件事情,但当时他们同处敌国险境之内,来不及向朝廷汇报请示。萧珪入狱之后,通过裴蒙的消息网暗中联络到了乌那合,让他保下了都摩度与骨啜的性命,并加入了他们的阵营之中。” 李隆基听完之后,双眉微皱神情严峻,慢慢的踱起了步子来。 高力士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片刻之后,李隆基突然问道:“力士,你有何看法?” 高力士说道:“盖嘉运一介武夫能征惯战,刚勇有余,智略不足。好似‘分裂汗国’这样的奇谋良策,就是再借他几个脑袋,盖嘉运也是难以想得出来。” 李隆基会心一笑,没有说话。 高力士做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小声说道:“陛下,倘若真能分化突骑施汗国,并令其彼此为仇、相互攻杀,对大唐确有百利而无一害。萧君逸为何要借盖嘉运之口,献上这样一条军国良策呢?老奴以为,这一策略若能成功,确是大功一件。若是论功行赏,它丝毫不亚于冰斗湖大捷!” 李隆基轻哼了一声,“此等雕虫小技,又岂能瞒得过朕!萧珪这个臭小子,简直太不像话!” 高力士微微一愣,“陛下为何动怒?” “力士,你呀!”李隆基指着高力士,调侃的说道:“你虽是娶了亲,但终是对男女之事,不甚了解!” 做了几十年太监的高力士,老脸通红,非常尴尬。 李隆基幸灾乐祸的坏笑了几声,“力士,朕与你说笑,莫要在意。” 高力士连忙赔笑,“老奴不敢!” 李隆基说道:“现在你明白,这封密奏的真实来意了?” 高力士说道:“圣人一语点醒梦中人,老奴明白了。” “说来听听?” 高力士说道:“萧君逸这是在拐了弯的,想要替帅灵韵脱罪。” 李隆基又是皱眉又是咧嘴,做出一副恼羞成怒又有点好笑的表情,说道:“你说这小子他,气不气人?他放着天大的功劳不要,伙同他人冒着欺君之罪,拼着命也不要,也要救那个商女!” 高力士低着头暗笑不语,心想皇帝这是在,替他的宝贝女儿吃醋生气呢! 李隆基突然低喝一声,“你贼笑什么?抬起头来!” 高力士连忙站直了身体,一脸的庄严。 李隆基看到他这一副装出来的表情,越发有些恼火,恨恨的说道:“早知如此,就该让他死在突骑施人的手上。倒也省得,他想出这些鬼点子来,与朕闹心!” 高力士小声说道:“陛下,分裂汗国,于大唐有大利。” “糊涂!”李隆基低喝一声,“这点雕虫小技,用得着他来班门弄斧吗?莫非朕的满朝文武,都是饭桶不成!” 高力士说道:“陛下,大唐满朝文武,皆是天下英杰,各有所长。但陛下的子婿当中,却只出了一个萧君逸啊!” 这话说得,李隆基微微一怔。 高力士继续说道:“陛下可还记得,张仙翁当初所言?” 李隆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张仙翁曾言,萧珪会是朕的一员福将。假以时日,他的成就将会远超一众名臣良将!” 高力士说道:“陛下想一想,当前之事,可不就是应了张仙翁的预言?他萧君逸往西域这么一走,还真就干出了一些动静,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李隆基沉思片刻,慢慢扭过头来,定定的看着高力士,说道:“力士,萧君逸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替他说好话?” 高力士笑吟吟的说道:“圣人慧眼如炬,老奴这点事情,可没想过瞒着圣人。记得去年萧君逸打完谢黑豺以后,他给我送来了好几箱金银珠宝。老奴一点没客气,全给收下了……只不过,它们最后全都充公了。” “废话!”李隆基低斥了一声,指着高力士骂道,“你这老奴,还嫌朕不够烦吗?!” “圣人息怒。”高力士连忙叉手拜下,说道:“其实老奴的意思是,萧君逸心中清楚,他的这一点伎俩不可能瞒得过圣人的法眼;最多只能把盖嘉运之流,给哄得团团转。” 李隆基愠恼的闷哼了一声,“于是他就,先是对着盖嘉运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往后又会对朕,油腔滑调的胡说八道——就像你刚才这样?” 高力士忍不住低笑了两声,叉手拜道:“圣人刚刚下问老奴有何看法。其实老奴的意思就是四个字,难得糊涂。” 李隆基收起了情绪,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说道:“盖嘉运提出的这件事情,确实值得商榷。趁诰令尚未发出,尽快将其追回,朕要做些修改。” 高力士问道:“请问陛下,如何修改?” 李隆基说道:“将最后一条删了。那个帅灵韵,暂时不必带回京城讯问。且观盖嘉运提出的那一条分裂之策执行如何,乌那合的表现又是如何。到时,再作评判!” 高力士叉手拜下,“圣人英明。老奴,这就去办!” 李隆基摆了一下手,高力士走了。 李隆基咬着牙,不甘心的低声自语道:“臭小子,你有两下子,你得逞了!……但你也不要得意。等你回到京城之后,朕再找你,慢慢算账!” 第880章 再会 清晨时分,一小队人马走出碎叶城,朝着萧珪所在的拓羯军营而来。与此同时,拓羯军营里面也有郝廷玉率领的一小队人马,正在忙着喂食马匹、收拾鞍具、整理弓箭。 吃过了早饭的萧珪和帅灵韵一起朝着郝廷玉走了过来,问他准备得怎么样。 郝廷玉答说,一切准备就绪,只等莫贺达赶到了立刻就能出发。 萧珪说道:“郝廷玉,今天你要好好表现。我们能不能赢,就看你的了。” 郝廷玉无奈的苦笑了一声,说道:“先生,这是莫贺达干连续第七天,来邀先生一同打猎了?” 萧珪点了点头,“没错。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只是觉得奇怪。”郝廷玉说道,“碎叶城中刚刚经历了一场动荡,莫贺达干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理应十分忙碌吗?他怎会无所事事,每天跑来打猎?” 萧珪说道:“你说得没错,莫贺达干是有很多事情要忙。但与大唐谈判谋取和平,才是他现在的头等大事。” 郝廷玉一愣,“但是他来了以后,并未坐下谈判,而是跑去打猎了!” 萧珪说道:“只要碎叶城里的突骑施人,认为他是来谈判的,那就够了。” 郝廷玉迷茫的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太明白……”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不是莫贺达干不想坐下谈判,而是大唐朝廷的号令尚未下达,我们又不能自作主张,因此无法与他谈判。但是莫贺达干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十分忙碌的样子,好让碎叶城里的人们全都以为,他每天都在积极参与谈判,和平的日子很快就将到来。” 郝廷玉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莫贺达干这么做,是为了安抚民心、稳定大局。” 萧珪笑着点头,“聪明。” 郝廷玉咧嘴苦笑,“先生是我骂我?……我觉得,我真是非常的笨!” 萧珪和帅灵韵都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裴蒙朝这边走了过来,暗底里朝萧珪递了一个眼神。 萧珪心领神会,独自一人走到了他的身边,问他何事? 裴蒙小声说道:“先生,我已经成功联系到了乌那合。不出先生所料,乌那合果然答应了先生的要求。他愿意在必要的时候出面做证,替先生圆了那个谎。” 萧珪问道:“除开这件事情,他还说了什么?” 裴蒙道:“乌那合还说,希望先生不要怪他。” “就这一句?” “没错。就这一句。” 萧珪缓缓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情必须保密,不得向任何人泄露消息。” “明白。”裴蒙叉手一拜,然后走了。 帅灵韵走了过来,好奇的问道:“你俩神神秘秘的,说些什么?” 萧珪说道:“只是一些闲事。” 帅灵韵淡然一笑,“是乌那合的事情?” 萧珪眨了眨眼睛,强作镇定,“不是。” “别装了!”帅灵韵笑道,“你脸上就写着四个大字,我在说谎!” 萧珪嘿嘿的笑了两声,拉起帅灵韵的双手,对她说道:“事情都已解决,你不必再有任何担心。” 帅灵韵无奈的轻叹了一声,说道:“难道每次都要,等事情完全结束之后,你才肯告诉我吗?” 萧珪笑呵呵的说道:“小事而已,不必惊动夫人,我来解决就可以了!” 帅灵韵白了他一眼,“谁是你夫人?不害臊!” “咦!”萧珪惊叫起来,“昨晚明明还是,怎么天亮就不是了?” “你小声点!不理你了!”帅灵韵甩掉他的手,又羞又急的扭身走掉。 萧珪看着她的背影,面带笑容的松了一口气,心想盖嘉运和乌那合都已被我搞定。现在就看,朝廷方面是个什么态度了。不出意料的话,应该会是好消息。 因为我太了解大圣人李隆基了,与开疆拓土的帝王功业比起来,帅灵韵这点小问题,它根本就不算事。就算有人想要上纲上线的坑害帅灵韵或是借机整我,但只要皇帝在这件事情上面发了话,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全都得要乖乖闭嘴! 萧珪想得正美,莫贺达干拍马赶到,并向他打了招呼。 “萧御史今日遇到什么好事,独自一人也能笑得如此开怀?”他一边说着,一边翻身跳下马来。 萧珪迎了上去叉手一拜,笑呵呵的说道:“只要不打仗,心情自然好。莫贺达干,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莫贺达干与他还了礼,同样面带笑容的说道:“萧御史所言即是,谁都不愿意打仗。只是不知,贵国朝廷何时能将号令下达?我也盼着早日,能给敝国牙帐和万民百姓一个交待。” 萧珪笑眯眯的点头,“快了,快了。” 莫贺达干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笑,“你每次都这么说。” 萧珪说道:“常言道好事多磨,莫贺达干又何必急于一时呢?来都来了,我们再去较量一场?” “可以!”莫贺达干十分干脆的答应下来,并且附加了一句,“今日赌注,可要加倍!” 萧珪豪气干云,“怕你啊?我穷得只剩钱了!” 莫贺达干哈哈大笑,“那就加十倍!” 萧珪振臂一挥,“十倍就十倍!现在就走吗?” 莫贺达干翻身上马,“走便走!” 就这样,以萧珪和莫贺达干为首的两小队人马,结伴离开了拓羯营地,奔着东南方向的野地而去。 下午的时候,萧珪与莫贺达干等人正在荒野之中追逐猎物,激战正酣。几名背后插着令旗的骑士,手上还放着狼烟,一同朝这边奔了过来。 大白天的狼烟十分醒目,萧珪等人全都注意到了,不约而同的朝这边聚拢而来。 原来是几名安西军将士,奉盖嘉运之命,特意跑到这里来寻找萧珪。他们送来了一份刚刚收到的,朝廷诰令。 萧珪从军士手上接过诰令一看,当即心中大喜:果然不出所料,朝廷没有针对帅灵韵做出任何决定,就连乌那合的名字也没有提及。这足以证明,李隆基那个大圣人,当真是对盖嘉运提出的那一条“分裂之策”动了心。 莫贺达干在一旁察颜观色,待萧珪看完诰令之后,说道:“看萧御史表情,该是好消息。” 萧珪合上诰令,神情突然变得严峻,“不,坏消息。” 莫贺达干眉头一皱,“怎么说?” 萧珪颇为遗憾的轻叹了一声,说道:“诰令下达之日,萧某就该立刻打点行装离开西域,回归洛阳。从此迢迢万里,不知何时,才能与莫贺达干再相见了。” 莫贺达也是轻叹了一声,“虽是各为其主,但我早已将萧御史,视为知己。”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我朝已经派出重臣来往西域,专司谈判并料理一切战事事宜。莫贺达干不妨耐心等候几天,他们很快就要到了。” 莫贺达干点了点头。 萧珪再道:“安西军会立刻撤回龟兹,碎叶百姓,可以放心大胆的睡个安稳觉了。” 莫贺达干呵呵一笑,“看来我这几天的谈判,也是有点成效的。” “那是当然。”萧珪面露笑容,伸出一只手来,“再会了,莫贺达干。” 莫贺达干也伸出一只手来,“再会了,萧御史。” 两个人,四只手,紧紧重叠的握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 第881章 那些枷锁 回到拓羯营地后,萧珪宣布消息,要大家从现在开始收拾,准备明天一早动身启程离开此地——我们,要回家了! 消息一出,大家都很高兴。尤其是严文胜等人,当他们确定马上就要回归中原的时候,一个个的都像小孩子一样欢呼雀跃起来。 只有帅灵韵神情淡漠,似乎不怎么高兴。 萧珪察觉到了一些异样,对她问道:“灵韵,你身子不舒服么?” 帅灵韵勉强露出了笑容,“没有。” 萧珪皱起了眉头,“你有心事?” 帅灵韵犹豫了一下,说道:“君逸,我有事情同你商量。” 萧珪道:“什么事,说!” 正在这时,郝廷玉在另一边喊道:“先生,马匹已经备好,我们可以出发了。” 帅灵韵朝那边看了一眼,说道:“你是要去盖嘉运那边?” 萧珪点了点头,“他刚才托人捎来口信,请我过去谈些事情,大约是与明天动身行军有关。” 帅灵韵说道:“那你快去,盖嘉运肯定在等你。” 萧珪皱了皱眉,“你有什么事,先说与我听?” “哎呀,回来再说!你快走,快走,正事要紧!”帅灵韵一边催促,一边推着萧珪往郝廷玉那边走去。 萧珪满心疑惑,但也未作坚持,骑上马儿和郝廷玉一同离开了军营。 没过多久,萧珪来到了安西军的大营里,盖嘉运已经准备好了晚宴在等着他,牛仙童也在。 萧珪见到牛仙童就不由由主的冷笑了一声,心想这个阉货,至从那天在半道上被我吓唬一顿之后,便就一直躲着我。现在,终于敢露面了? 牛仙童见到萧珪,连忙迎上前来弯腰作揖,活脱脱的就像是,家中的奴仆在迎接主人的大驾归来。 萧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牛公公,圣令已然下达,咱俩的御史钦差一下都做到头了。你有何想法?” 牛仙童一脸卑微的笑容,小心翼翼的说道:“牛某只是一个跑腿的奴婢,圣人有命,牛某回去交令便是。除此之外,别无他念。” 萧珪说道:“那你此行差事办得如何?回去之后,能否顺利交差呢?” 牛仙童突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喃喃道:“这……这还得看,萧御史愿不愿,高抬贵手。” “这是什么话!”萧珪陡然拔高了音调,“你奉皇命出行办差,与我有何相干?” 牛仙童苦起了脸,“萧御史若是不肯饶过小人,那我这条小命,肯定是要活到头了……” 萧珪冷笑了一声,说道:“盖将军,牛公公是不是伤风发热了,怎的突然胡言乱语起来?他说的什么鬼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盖嘉运连忙站了出来打圆场,笑呵呵的说道:“萧御史,牛公公,你们二位之间肯定是有了一些小小的误会。眼下酒菜已备,二位可否看在盖某薄面上,先坐了下来小饮几杯,再心平气和的谈上一谈,把这些误会尽快澄清了?”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好,就给盖将军一个面子,坐下再说。” 盖嘉运连忙赔笑,“多谢萧御史!有请萧御史,上座!” 萧珪推辞了几下,被盖嘉运强行按到上座,坐了下来。 盖嘉运陪坐在次席。牛仙童在一旁低头站着,未敢入席。 盖嘉运给萧珪递眼色,示意由他发话给牛仙客看个座。萧珪偏就装作没看到,盖嘉运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对牛仙童示意:我也没办法了,你自己看着办! 牛仙童站着一动也不敢动,把头压得更低了。 萧珪一边吃喝,一边和盖嘉运谈起了,明天一同出发离开碎叶的事情。 现在萧珪这边,只剩下郝廷玉麾下的一千骑兵。二人约定,将在拨换城旧址附近中途暂歇稍作整顿。到时郝廷玉将会率领他的麾下人马,南下去往于阗。萧珪则会带着他的部曲随从,加入盖嘉运的队伍,一同去往龟兹。 谈到这里,盖嘉运叫人把邹宝树和雷瑞安一同叫来参见萧珪,并和郝廷玉见了面。萧珪叫他们兄弟三人依旧回于阗,去做他们,还未做完的事情。等到时机成熟。 三人应了喏,各自退下,私叙兄弟情谊去了。 酒局进行到此,已近尾声。牛仙童始终站在原地,一步未曾挪动,就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泥胎菩萨。 盖嘉运似乎有点看不下去了,借着敬酒的机会,凑到萧珪近前小声说道:“萧御史,差不多,可以了?” 萧珪斜睨牛仙童,说道:“盖将军,如果有人一心想着谋害于你,还要杀掉你心爱的女人。你当如何?” 盖嘉运扭头看向牛仙童,惊讶道:“不会?” 牛仙童慌忙跪倒在地,“我没有、我没有!!” “哼!” 萧珪用鼻子赏了牛仙童这样一个,充满杀气的夺命音符,然后就对盖嘉运叉手一拜,告辞离去。 牛仙童急了,用膝盖在爬着追来,大声喊道:“萧御史请留步,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啊!” 但萧珪看都没有再多看他一眼,骑上马,扬尘而去。 牛仙童沉重的叹息了一声,就像是一个皮球瞬间泄去了所有的气体,整个人突然一下瘫倒在地。 盖嘉运既惊讶又好奇,他凑到牛仙童身边来,小声问道:“牛公公,你和萧御史之间,究竟是怎么了?” 牛仙童面如死灰的摆了摆手,“盖将军,此事与你无关,还是要莫要问了。” 盖嘉运顿时心中一凛,连忙站直了身体,“好,那我不问。” 牛仙童一愣,抬起头来,用惊奇的眼光看着盖嘉运。 盖嘉运一脸的无辜。苦笑两声之后,他连忙伸手将牛仙童从地上扶了起来。 牛仙童一个劲的长吁短叹,“皇家的奴婢,不好当啊!身边全是惹不起的人。稍有不慎,我们就得赔上自己性命,去给他人消气!” 盖嘉运滴溜溜的转了几下眼珠子,小心翼翼的说道:“牛公公,虽然我不知道你和萧御史之间,是有什么误会。但依我看,萧御史不像是那种,得理不饶人之辈。公公何在回京的路上,多花一点时间好生解释,耐心求情?说不定萧御史就能回心转意,不再记恨牛公公了。” 牛仙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恐怕,没这么容易啊!” 盖嘉运越发好奇,真想问上一句“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总算是忍了回去——事涉皇家,还是莫要打听为妙。知道得越多,可就越危险了! 夜晚,收拾妥当的拓羯军营里一片寂静。大家早早的入了睡,以备明日早起赶路。 但是帅灵韵,却表现出了格外的亢奋。她生平头一次的主动要求萧珪,与她友好交流了三次方才作罢。 此时,子时都快过了。 萧珪早就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但一直没有说破。 休息一阵之后,二人都已平复下来。 一阵奇异的沉默之后,二人同时说了一句——“我有话同你讲。” 萧珪说道:“灵韵,你先说。” 帅灵韵犹豫了一下,说道:“君逸,我若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萧珪轻轻的拍抚她的后背,“我肯定不会生你的气。但是,我不保证我会答应你。” 帅灵韵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萧珪会是这样一个态度,但她还是说了—— “君逸,我决定和郝廷玉等人一同南下,去于阗看一看。” 萧珪沉默了片刻,“去多久?” 帅灵韵说道:“你先回中原去,不用等我了!” 萧珪转过头来看着她,双眸如同夜空的星星一般闪亮,斩钉截铁的说了两个字,“不行!” 帅灵韵有点不敢直视他的眼神,蜷起身子,缩进了他的怀里。 萧珪突然感觉,心中隐隐作痛。他抱紧了帅灵韵,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说了。反正,你也不会同意。”她小声说道。 萧珪抱紧帅灵韵,不再言语。 他只能在心中,对自己说道:什么时候我才能真正打碎,那些枷锁? 第882章 蛋糕 这一夜,萧珪想了许多事情。 从前年的二月初二第一天认识帅灵韵,直到今天她躺在自己的怀里,期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几乎全在萧珪的脑海里面过了一遍。 一开始,自己只是想做一个衣食无忧、混吃等死的富贵大闲人。但后来发现,理想丰满现实骨感。要想在阶级壁垒森严的大唐时代,过上幻想中的富足且悠闲的生活,想要付出的努力和代价,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像。 其实,每一个时代的生活资源都像是一块大蛋糕。人人都要吃,还人人都想多吃。自己想要过得富足,就得努力去争抢,那无可避免的就会触动他人的利益,或是遭致他人的嫉妒。接下来便就很容易产生,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矛盾出现,冲突升级,危机降临。 萧珪细细回想,从黑心贪财的徐里正到色胆包天的房孺复,包括纨绔败家的王明浩和以岳文章为代表的商会内部各色人等,再到后来丧心病狂的杨洄和正在不断黑化的寿王李瑁,以及来到西域之后,遭遇的形形色色各路敌人……这些人的出现,都符合自己总结出来的那一条,“蛋糕定律”。 如今看来,老爷子萧嵩说的那些话,真是一点毛病都没有。其实人和丛林里的动物一样,如果不想沦为他人的盘中之餐,你就得不断壮大自己,并时刻准备奋力拼杀。 老爷子还认为,这世上不会有真正的富贵大闲人。他之所以看起来像,是因为他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经历了你不曾经历的艰辛,付出了你不曾付出的努力。 用现在的话来讲,你必须十分努力,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毫不费力。 思及此处,萧珪不由自主的吁叹了一口气。仿佛早已入睡的帅灵韵转了一下身子,问道:“你还没睡?” “你不也没睡吗?”萧珪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抱进怀里。 帅灵韵说道:“睡,就快天亮了,今日还得赶路。” 萧珪点了一下头,说道:“你一定要去于阗吗?” 帅灵韵说道:“你若不高兴,我便不去了。” 萧珪说道:“你几时变得,如此听话了?” 帅灵韵的脸上露出俏皮的笑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我也是没办法了。” 萧珪做佯怒之状,“好啊,你竟敢骂我!看我不狠狠的惩罚你!” 帅灵韵连忙躲闪求饶,“别闹、别闹!就快天亮了,被人听到笑话!” 萧珪停了手,举目看了看这一辆睡了好几天的大马车,说道:“灵韵,委屈你了。” “胡说什么呢?”帅灵韵小声斥责。 萧珪轻叹了一声,“我竟连一间新房,都未能给你。” 帅灵韵说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便就够了。其他的,我全不在乎。” 萧珪十分认真的说道:“但我在乎。” 帅灵韵面露笑容,“看看,你的孩子气,又要发作了。” “随你怎么说。”萧珪一脸的固执,“总有一天,我要给你一个,惊艳世人的婚礼。你就是那一位,惊艳世人的新娘!” 帅灵韵紧紧的抱住萧珪,在他怀里悄悄流泪。 萧珪轻轻的拍抚她的后背,在内心深处,对自己说道:我对天发誓,一定做到! 天亮后不久,拓羯军营里面收拾妥当。萧珪一行千余人起营开拔,向南而行。 盖嘉运率领安西军,走在前方数十里处。 紧闭数日的碎叶城门,终于打开。许多城中的百姓来到城外,亲眼看到唐军撤走,大声欢呼奔走相告。 很快,碎叶城陷入了一片欢腾之中。 莫贺达干与尔微特勒等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此时此刻,南行的唐军队伍当中,也是一片轻松欢快的景象。似乎战争的结束,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但也有一个人满怀愁苦,正在惶惶不可终日。 牛仙童几次想要跑到后面去找萧珪,但都被盖嘉运给拦住了。盖嘉运告诉他,现在萧御史正和帅灵韵在一起,牛公公还是莫要去了。 盖嘉运的话说得隐晦,但牛仙童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当初率领一支人马,撵着帅灵韵一路追到了碎叶城外。这笔帐,萧珪还没有跟你算呢! 有些事情,它就是不能想,越想就会越心慌。牛仙童就掉进了这样的一个怪圈里。他反复不停的猜想,萧珪会怎样的报复于他。想着想着,他的内心越发变得恐慌,终于口吐鲜血,晕厥过去。 盖嘉运被吓坏了,连忙带着军医过来察看情况。 军医掐脉按摩、行针灌药的忙活了好一阵,总算是把牛仙童给救了过来。 盖嘉运是松了一口气,私下来问军医, 牛公公这是害了什么病? 军医说道:“牛公公只是伤了一点风,原本应无大碍。但他身体胖硕只乘马车未有活动,加之内心紧张惶恐之极,从而导致肝气郁结、心血淤塞,因此突发急症。” 盖嘉运一愣,“这么说,牛公公是被吓病的?” 军医点了点头,“还有胖和懒,以及没了蛋,缺阳气。” 盖嘉运连忙挥了一下手,“闭嘴,下去!” 军医施礼一拜,背起药箱,笑眯眯的走了。 盖嘉运独自寻思,牛仙童可不能死在我这里,不然我没法交待——谁会相信,他是被萧御史活活吓死的呢? 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还得再去找一找萧御史才行! 思及此处,盖嘉运对几名副将交待了一些事情,便立刻带着几名亲卫离开了大部队,朝后方奔去。 不久以后,盖嘉运成功找到了萧珪,把牛仙童吐血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遍。 萧珪身边的一群人,全都笑了。 盖嘉运只能苦笑,说道:“萧御史,牛公公只是一个跑腿办事的奴婢。你大人大量,何必为难于他呢?万一真的将他吓死,圣人面前,也是不好交待啊!” 萧珪说道:“盖将军放心,他死不了。至少不会,死在西域。” 盖嘉运面露喜色,“萧御史,此话当真?” 萧珪指着盖嘉运笑了起来,“盖将军,你暴露了!你暴露了呵!” 盖嘉运先是一愣,然后回过神来,一脸苦笑的小声说道:“萧御史,像牛公公这种人,我们惹不起,那就只能躲。你说是么?”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说道:“盖将军,我明白你的苦衷。所以我决定,把我和牛仙童的恩怨,搬去京城另行处理。” 盖嘉运面露笑容叉手一拜,“多谢萧御史体谅!” 萧珪说道:“请你回去告诉牛仙童,就说,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再为难于他。但有一个前提,有关帅灵韵在西域募兵的事情,他回京之后,一个字也不许乱说。否则,后果自负。” 盖嘉运立刻答应,“好。我这就回去,告诉牛公公。” 萧珪微笑点头,“有劳盖将军。” 盖嘉运骑上马,立刻就走了。 帅灵韵在一旁听到了萧珪和盖嘉运的全程谈话,这时她说道:“君逸,牛仙童那种人,真能管住自己的嘴么?” 萧珪说道:“你的意思是,叫我杀人灭口?” 帅灵韵忍不住笑了起来,“当然不是……那么多的口,你又能灭得了谁呢?”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其实牛仙童回京之后怎么说话,根本就不重要。因为圣人已经明确表态,对你的事情不予追究。其他人再如何煽风点火,都已掀不起什么大浪。” 帅灵韵有些好奇,“那你为什么,还要给牛仙童闭嘴,才肯饶恕于他?” 萧珪说道:“那意味着,往后只要牛仙童说错一句话,他的死期,便就到了。” 帅灵韵说道:“这么说,你还是不肯放过他?” 萧珪说道:“他曾经想要害你。所以,他必须死。” 帅灵韵愕然一怔,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房孺复和王明浩,这两个被萧珪整惨了的倒霉蛋。 萧珪冲她嘿嘿发笑,“别紧张,我说笑的。” 帅灵韵微微皱眉有些愠恼,“那你究竟什么意思?” 萧珪说道:“其实那些话,我是说给盖嘉运来听的。” 帅灵韵好奇问道:“为什么?” 萧珪说道:“我得让未来的安西之主,彻底明白一件事情。得罪萧珪,问题不大;招惹帅灵韵,生不如死!” “你!……”帅灵韵瞬间被气乐了,“你不如直接宣告天下,就说帅灵韵是一个杀偿不眨眼的女魔头,生人勿近,近之则死!” 萧珪笑呵呵的点头,“好,改天试一试。” 帅灵韵越发生气也越发好笑,突然心中一个闪念,于是问道:“君逸,你同意我去于阗了。对吗?” 萧珪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一声,说道:“就像当初,我同意让你离开轩辕里,去往长安一样。” 帅灵韵凝视着萧珪,轻道了一声,“谢谢你,君逸。”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于阗是好,但地方太小。帅东家和元宝商会将要征服的,是整片西域大地。盖嘉运,应该可以帮到你!” 第883章 转身 拨换城旧址,很快就到了。萧珪与帅灵韵分别的时刻,便也近在眼前。 郝廷玉将麾下一千骑兵整顿完毕之后,来请帅灵韵一同南行。薛嵩与小赫连见他走了过来,连忙上前将他拦住,抬手指向一片拨换城的残垣断壁。 郝廷玉看到,帅灵韵正和萧珪一起站在那里窃窃私语。他很自觉的停下了脚步,决定再等一等。 薛嵩看了一阵,突然大发感慨,“哎,刚在一起没几天,马上又要分开了。老萧和帅东家,可真是一对苦命的野鸳鸯啊!” 小赫连立刻瞪了他一眼,“不会说话但请闭嘴,没人把你当成哑巴!” 薛嵩很是冤屈,“我说错什么啦!” 郝廷玉原本还有一点触景生情的淡淡伤感,这时突然笑不住就笑了起来。 薛嵩直咧嘴,“难道,我真的说错话啦?” “你闭嘴!”小赫连低斥了一声,然后说道:“其实我们早该看出来了,老萧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帅东家。否则,他大可以乖乖的待在京城,死心塌地做他的驸马,一辈子都不用受这些苦。” 薛嵩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老萧真有种!我很佩服他!” 郝廷玉说道:“我觉得,萧先生就是那一种,他想做任何事情,都能把它做成的人。” 小赫连点头,“对,我也是有这种感觉!从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便是如此。” 薛嵩则是把手朝前一指,说道:“你看,他们两个马上就要分开了,从此相隔万里,不知何日才能重逢。可你看他们俩,女子不哭不闹,男子谈笑自如,点都就不像离别!你们说,奇不奇怪?” 小赫连说道:“不奇怪。因为他们是萧君逸和帅灵韵。” 薛嵩翻了他一个白眼,“你这不是废话么?” 郝廷玉笑了一笑,说道:“我觉得赫连兄的意思可能是,萧先生和帅东家都是那样的出类拔萃,非比寻常。他们的言行,自然也就和一般人不一样了。” 小赫连满怀鄙夷的看着薛嵩,“你看,郝兄弟都听懂了!” 薛嵩有点尴尬,果断用一声叹息将此页翻篇,然后一把抓住郝廷玉的手腕,说道:“郝兄弟,我家嫂夫人的安全,可就全都拜托于你了!” 郝廷玉连忙说道:“薛公子放心,只要郝某一天还在于阗,就一定确保帅东家万安无忧!” 薛嵩定定的看着郝廷玉,机智的轮了轮眼珠子,“那万一,你不在于阗了呢?” 小赫连突然笑了,“你看这厮,又犯脑疾!” 郝廷玉却是十分严肃,说道:“薛公子不必担心,就算哪天郝某离开了于阗,那里还有二王子尉迟珪和于阗经略使哥舒道元,他们和萧先生都是过命的交情,一定可以确保帅东家的安全。” 薛嵩眨了眨眼睛,“是么?” 郝廷玉又道:“其实整个于阗国,上至国王重臣下到百姓子民,他们每一个人都将萧先生视为护国英雄与救命恩公。帅东家去了那里,不仅非常安全还会特别受欢迎。” 薛嵩这才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小赫连想了一想,说道:“于阗美玉,天下闻名。如果帅东家想在于阗经商,那还真是一条好路子。就凭萧先生给她打下的那些人脉根基,她就能如鱼得水,无往不利。” 薛嵩又翻了他一个白眼,“你眼里只有钱!” 小赫连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别忘了,我也曾经是个商人!” “是是是!”薛嵩开始了他的列行嘲讽,“你就是那一种,赔钱又赔命的商人!” “你闭嘴!” “我偏不! 眼看两人又要吵闹起来,郝廷玉哭笑不得只觉一阵头大,心想他俩怎么就像顽童一样? 正在这时,萧珪的声音传了过来,“二位兄弟,别吵了,过来说说话!——郝廷玉,你也来!” 三人一同发笑,迈步走了过来。 帅灵韵主动迎到薛嵩和小赫连面前,施礼下拜,“二位兄长,帅灵韵就此拜别了。” 二人连忙回礼,互道平安。 萧珪对郝廷玉说道:“小六,你们回到于阗之后先去拜访二殿下,帅灵韵这里还有一些事情,与之相谈。” “是。”郝廷玉叉手下拜,“先生还有别的吩咐么?” 萧珪看着帅灵韵,淡然一笑,“没有了。走!” 帅灵韵双眸之中写满万般情谊,深深凝视着萧珪,轻道了一声,“君逸,那我走了。” 萧珪微笑点头。 帅灵韵转身离去。 直到那一辆大马车走远,消失在了视野之中,萧珪也仍旧站在原地没动。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表情。 但薛嵩和小赫连不约而同的认定,这是他们见过的,最伤感的,那一个萧珪…… 动身出发两天以后,萧珪一行与盖嘉运的大军一同抵达了阿悉言城。 盖嘉运决定在这里整顿兵马稍作休息,然后邀请萧珪入城小聚。萧珪有意将薛嵩与小赫连,还有那一百多名河陇剑侠,全都一同带进了城中。 城内守将早已备好酒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宴席之上,萧珪把薛嵩等人正式交给了盖嘉运。从此,他们就是安西军的兵卒了。 虽然薛嵩和小赫连一再坚持不要萧珪做什么特别引荐,他们都想凭借自己的本事,在安西军当中混个出人头地。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盖嘉运早就知道薛嵩和小赫连是个什么来路。但是当着众人之面,盖嘉运也没有说破,只是欣然收下了这一百多位来自大唐内地的同胞青壮,并当场宣布要将他们编到自己的直嫡麾下,充作亲兵。 萧珪看在眼里笑在心中,一群刚刚入伍的新兵蛋子,第一天来报道就抱上了军区司令员的大腿。盖嘉运这一招掩耳盗铃,未免太过现形……但是,我喜欢! 宴席过半的时候,一个最想给萧珪敬酒的人,终于鼓足勇气来到了他的面前。 萧珪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精神,起身举杯相迎,“牛公公,请!” 牛仙童受宠若惊,举着酒杯都快要把腰弯成了九十度,“萧御史请!” 二人饮下了这一杯。 萧珪面带笑容的看着牛仙童,说道:“今日我才听说,牛公公此前突然害了一场急病。萧某未及探望,还请牛公公勿要怪罪。” 牛仙童连忙赔笑,“牛某贱命一条偶染小疾,有劳萧御史挂念,罪过、罪过!” 萧珪十分亲切的问道:“那么现在,牛公公的病,好了么?” 牛仙童连忙点头,“托萧御史鸿福,牛某早已无恙,无恙了!” “那就好。”萧珪笑眯眯的点头,“你我还要一同返京,去向圣人复命呢!从此旅途遥遥万里,牛公公,你可千万要挺住啊!” 牛仙童听到这话,冷不丁的浑身一哆嗦,喃喃道:“萧御史放心,我、我能挺住,能挺住!” 盖嘉运和王见正等人眼见此景,已在闷声暗笑,各自心中暗爽——没办法,谁叫牛仙童这个阉人,一向不得人心呢? 酒宴散后,萧珪等人在阿悉言城中稍事休息了一阵,继续行军,向龟兹挺进。 萧珪看着逐渐接近的柘厥雄关,情不自禁的想到了,第一次与高仙芝相逢的场景。 面若桃花,威如猛虎。 五十唐甲,熠熠生辉。 飞蛾战旗,一往无前。 拨换古城,烈焰滔天! 往事历历在目。 时间,真是过得好快啊…… 第1章 回家 抵达龟兹之后,萧珪做了一番停留。 此刻大家才知道,碛西节度副使、安西副大都护来曜,已经奉旨回京,叙职去了。朝廷有令,叫北庭都护盖嘉运暂代碛西节度副使一职,留守龟兹,料理各项战后事宜。 这个用意已经相当明显了,盖嘉运即将正式取代来曜,入主安西。 按照大唐目前的行政区划,统领整个西域的碛西节度,辖下共有安西和北庭两个都护府。碛西节度的最高长官节度使只由亲王遥领并不赴任,节度副使就是大唐在西域的最长官。再往前看,北庭都护府最初是从安西大都护当中分离出来的,二者之间一直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很像是一个大家族当中的正房与旁枝。 现在盖嘉运就像是以旁枝亲戚的身份,完成逆袭取代正房,成为了大家族的新领袖。 这一消息,在安西大都护和龟兹城内,引发了轩然大波。 百姓议论纷纷,将官人心浮动,这些都是在所难免。正因如此,萧珪才特意在龟兹多留了几天。他御史钦差身份,在这个时候发挥了重大作用。 直到这时,安西大都护府的人们仿佛才真正记起,萧珪的确切身份是“碛西黜置大使”。他的本职工作既不是打仗也不是外交,而是提点刑狱,纠察与弹劾不法官员。 这意味着,大唐在西域的所有官员,都归萧珪管。谁敢贪赃枉法,谁敢以权谋私,谁敢草菅人命欺男霸女,谁敢违抗朝廷钧命或对圣人不满,只要落在了萧珪手上,萧珪都能将他一办到底。 就算是盖嘉运和来曜这种人物,面对萧珪这种御史钦差也得战战兢兢,就不用提他们手下的那些普通官将了。 原本牛仙童这个“军容采访使”也有着类似的职能,他有权处理军队内部的一切问题。可现在他已经被萧珪拿捏得死死的了,再也不敢兴风作浪。 于是乎,萧珪就在安西大都护府内新辟了一个御史官署,以碛西黜置大使的身份,有选择的约谈了一批,安西大都护的官员将佐。 其实,当官的人,谁又真正经得起一个“查”字呢? 往往是,那些被点到名的人,还没走进御史官署,就已是两股战战,脸色发白。萧珪倒是耐心的很,不厌其烦的和他们从工作谈到生活,从财产谈到家人,又从理想谈到人生。 萧珪总是问得十分随意,就像是闲话家常。但那些官将们总是答得胆战心惊,生怕一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就会落了把柄在御史手上。 没有一个官员在经历了萧珪的旁敲侧击与轮番轰炸之后,还能保持内心的淡定和坚强。甚至有某些,在战场之上杀人如麻的猛将,却在与萧珪谈话之时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萧珪最后总会问他们,对朝廷可有意见要提?对圣人有何话讲? 所有人的回答空前统一,只有效忠,没有意见。 萧珪放走他们的时候,态度也都是统一的:你们往后,都要加强自律;朝廷针对安西官员的监察与审视,这才刚刚开始。 所有被约谈的人在出足了几身冷汗之后,都明白了萧珪的真实意图——先礼后兵! 给你们机会提意见,你们全都没有提。如果往后再有人背后妄议安西易主之事,或者暗中给盖嘉运使坏,那就是对圣人不满、与朝廷作对。到那时碛西黜置使再要查办你们,可就师出有名了! 就这样,短短几天的时间,安西大都护内部就从一片哗然,变成了一片寂静。甘心也好不情愿也罢,大都护府的官员将佐们都得乖乖接受,盖嘉运取代来曜的既定事实。 其实,这原本是牛仙童该做的事情。他此来西域的一个重要使命,就是扶盖嘉运上位取代来曜。 但萧珪和盖嘉运都知道,如果真让牛仙童出手,这个以“狠辣贪婪”而闻名的宦官,一定会把安西大都护搞得鸡飞狗跳,天怒人怨。到时,真不知有多少冤假错案,有多少家破人亡。 这种事情,牛仙童此前干过多次。他早已轻车熟路、名声在外。 虽然现在大都护内部,也存在人心不稳和意见分岐,但至少没有酿出恶性冲突,也没有出现所谓的“清算”,更加没有冤假错案、家破人亡。安西大都护的原班人马与核心力量,全都平稳的交接到了盖嘉运的手上。 至于稳定人心和团结同僚这些善后事宜,就看盖嘉运以后,干得如何了。 等到事情办完,安西大都护府的官员们才恍然回神。他们突然意识到,如此突然又重大的一次权力交接,居然没有出现内耗,真是一个奇迹! 萧御史仿佛又在大家不经意的时候,干成了一件大事。与轰轰烈烈的冰斗湖大捷相比,这一次的“安西易主”似乎显得波澜不惊。但局内之人全都明白,对付自己人,可能会比对付敌人,还要更加困难。安西易主的成功,或许会比冰斗湖大捷的功劳,还要更大! 至此,萧珪终于办完了他在西域的最后一件事情,该走了。 盖嘉运与安西大都护府的官员将佐们,一同前来相送。很多人看到萧珪与牛仙童并肩站在一起和他们话别,突然感到一阵后怕——之前如果是牛仙童约谈我们,我们今天还能活生生的穿着一套官服,站在这里送君千里吗? 离开龟兹之后,萧珪一路东行,直奔焉耆。 回程之路,萧珪决定取道北庭伊州再行南下直奔蒲昌海,也就是西域商人走得最多的那一条“丝绸北道”。这条路,可就比萧珪来时所走的“魔鬼城”之路,畅通与轻松了不知多少倍。 如果说来时之路是苦难的修行与探索,那么归时之路就像是一场观光和旅行了。尤其是有牛仙童一路跟随。这个宦官别的能耐没有,到了任何地方,他都能轻松弄来好吃好喝好招待,让萧珪等人宾至如归。 最初萧珪也没在意,因为牛仙童在他的拿捏之下还算老实。除了一些吃喝招待,牛仙童没干过什么出格之事。 但是渐渐的,牛仙童的胆子越来越大。他做出的安排,也就越来越出格了。到了后来,萧珪在离某个县城还有二三十里远的时候,县令就已经带着属官和百姓,一同迎接来了。 回到县城之后,美酒佳肴自是必不可少,甚至还出现了美女陪侍和黄金珠宝。 萧珪突然懂了——牛仙童这个阉人,摆明是要腐蚀大唐的好干部,拉我下水入伙啊! 于是牛仙童惨了。 他不仅被萧珪臭骂了一顿,还被轰走了。萧珪不愿再与他同行,叫他提前先走,还不许他被自己追上,否则就要和他新账旧账一起算! 心机败露的牛仙童,只好卷起铺盖仓皇跑路。他生怕被萧珪追上算账,因此一路狂奔,不敢再有任何停留。 这时萧珪突然感觉,耳旁变得清净无比,就连空气当中,都透出了一股香甜的味道。 随行的队伍当中,也出现了久违的欢声笑语。虎牙和红绸、严文胜的三人打闹小剧场,也再次上映。 这一趟长达万里的旅程,终于有了“回家”的味道。 第2章 记忆 过了伊州之后,每隔三十里就有一座官方驿站。每个驿站都可以为往来公干的大唐官员,提供的住宿和餐饮招待。萧珪一行人终于不用再承受风餐露宿之苦,没有了食物饮水缺短之忧,更加不必担心遭遇沙尘暴或被马匪袭击。 这一趟回家的旅途,走得安稳且舒适。 但是所有人都像是着了魔一样,不停的回忆甚至怀念,来时之路的艰辛与苦难。虎牙甚至嚷嚷着,想去南面的大漠之中,再看一眼那口埋藏在沙堆里的深井。尽管她又被人取笑为“深井病”,虎牙也满不在乎的反复说起此事。 其实萧珪也未能例外。这一年在西域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但最令他记忆深刻的,却是那些艰难与困苦的时刻。比如虎牙说的那一口深井,比如四面楚歌的拨换城,再比如碎叶牢里的酸臭饭菜。 这不禁让萧珪觉得,人真是很容易犯贱的生物。有关欢乐和愉快的记忆,总是那么容易夭折;真正能够让人刻骨铭心的,却是那些挥之不去的痛苦和灾难。 在一路的轻松愉快和忆苦思甜的双重陪伴之下,萧珪一行人很快就抵达了蒲昌驿。这一次他们不用和那些旅人一起,花费重金挤到猪圈一样的逆旅客舍中了。驿站的骑卒早已先行一步前来给了通知,蒲昌驿为了迎接钦差大臣的到来,早已提前准备多日。 萧珪等人在此吃饱喝足养好了精神,然后挥一挥手,告别了他们在西域的最后一站,向着大唐九州进发而去。 启程之后没多久,严文胜来问萧珪,我们是走阳关还是走玉门关? 萧珪说,随意,都行。 严文胜嘿嘿直笑。 萧珪看他这副傻样,说道:“你想去阳关,看一看三层楼吗?” 严文胜直点头,说道:“我听薛公子他们说起三层楼,好像很是不错,因此有些好奇想去看一看。” 萧珪淡然一笑,却道:“我们走玉门关。” 严文胜当场一愣。 萧珪说道:“我们这一路回来,已经十分打眼。我不想再去阳关招摇。” 严文胜思考了一阵,说道:“看来,是我思虑欠妥了。万一先生带着我们一起驾临三层楼,势必引来无数目光,曹源山的真实身份就有可能公然暴露。这不大不小,也是一个麻烦。” 萧珪说道:“入关之后,盯着我们的眼睛只会越来越多。你去叮嘱大家,务必谨言慎行。不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严文胜郑重应喏,立刻就去传话了。 萧珪暗吁了一口气,心想关内关外,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关外充斥着混乱与凶险,却能让人感觉到自由的存在;关内繁华似锦一片祥和,但每个人的头上,都牢牢的套着一个无形的枷锁。 有所得总会有所失,上天待人确实公平。 两天以后,萧珪等人远远的看到了一座古老的雄关。它像一头亘古巨兽那样俯卧在黄沙与蓝天的接壤之处,沉默而强大,令人望而敬畏。 玉门关,到了。 萧珪等人一步一步的朝着玉门关走去。只要一脚踏入这座雄关之内,便是真正来到了大唐境内。奇怪的是,没人欢呼雀跃,所有人都出奇的沉默。 萧珪说道:“怎么,眼看就要回到大唐了,你们还不高兴?” 严文胜等人纷纷露出了尴尬的笑容,说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何不高兴,但偏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虎牙抱着她的小猫轻轻拍抚,说道:“好像白小虎,都有一点紧张和不安呢!” 严文胜说道:“它只是一只猫,它懂什么!” 虎牙争辩道:“你胡说,它懂的事可多了!……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它也心情不好!” 严文胜问道:“那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虎牙摇头,“不知道!” 严文胜笑了起来,“莫不是,神经病又在发作了?” 虎牙怒气森森的扔给他一个字,“滚!” 大家都被逗笑了。 萧珪说道:“虎牙,你难道还有一点舍不得离开西域了?” 虎牙眨巴着眼睛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突然点了点头,“先生,别说,还真有那么一点!” 萧珪说道:“那要不,你就留下,别走了。” 虎牙突然大声叫道:“那不行!我必须回去!” “为什么?”萧珪问道。 虎牙急巴巴的说道:“我、我得回家,回家啊!我都离家一年多了!天天做梦,都想着回家!” 这一下,大家脸上都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虎牙简单而直接的话语,不仅道出了大家的心声,也解开了大家的心结。 人天生就是恋旧的生物。西域之行一年多的时间,给大家留下了太多的回忆,多少有点让人不舍和留念。但回家的渴望,仍是远胜一切。 萧珪看着前方的玉门关,说道:“有可能,我们还会再来西域。” 虎牙惊喜道:“先生,真的吗?” 萧珪点了一下头,“真的。” 虎牙大喜,“太好了!” 严文胜问道:“虎牙,西域有什么好,你居然还想再来?” 虎牙说道:“西域又穷又乱,洗澡都不方便,真是哪都不好!但我……就是还想再来一趟!” 所有人都哈哈的笑了起来。虎牙又一次,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萧珪抬手朝前一指,“前方玉门关,迅速前进。我们今晚,就在那里过夜了!” 大家一同高声应喏,快马加鞭朝前奔去。 在玉门关,萧珪等人依旧受到欢迎,并且得到了很好的款待。 但萧珪发现,玉门关的镇守将官已经大部分换了人,几乎没有一个认识的。打听之下他才知道,原来牛仙客已经调任朔方道行军大总管,去往边疆挂帅统兵,防范阴山之北的突厥人去了。牛仙客留下的河西节度使与凉州刺史一职,已经由崔希逸所接替。 萧珪对于这个崔希逸,没有太多的印象。只在洛阳的时候听过几次他的姓名,隐约记得他是宰相裴耀卿的副手,并随裴耀卿一同疏通漕运,征调江淮粮赋,以解关中粮荒之危。 河西节度,可是号称“天下第一节度”。能在这里当上节度使的人,都不简单。此前的牛仙客,便是老宰相萧嵩一手提拔的心腹人物。 如此看来,崔希逸肯定是把漕运差事干出了成绩,并且得到了宰相裴耀卿的大力提拔。于是快速升迁,做到了一方封疆大吏。 提到漕运,萧珪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孟津漕帮,和那个不知死活的邢人凤。 萧珪记得,当初裴耀卿为了增加漕运力量,征用了孟津漕帮不少船支。漕帮的人也就对外宣称,他们已经投效于裴相公门下,从此有了大唐官府的长期饭票和光环庇佑。可是一转头,那个邢人凤就派出了鱼鹰子前来行刺朝廷命官。这作死的劲头,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邢人凤的事情,可以回到洛阳之后再慢慢清算。 现在萧珪心里想的是,既然崔希逸是裴耀卿的心腹,那么他会不会,也和孟津漕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我们这一路过去,还会不会再次遭遇,鱼鹰子的袭击呢? 按理说,没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于公然袭击,奉旨回京的御史钦差。 可是邢人凤偏就有那么一颗,自以为是的奇葩脑袋;他干出什么事情来,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所以,还是小心为上! 在玉门关只是歇了一晚,萧珪便立刻启程赶路。玉门关守将很客气的提出,要派一百铁甲沿路护送,萧珪也就一点都不客气的,接受了他的好意。 严文胜等人甚至觉得有点奇怪,怎么先生的行事风格,和以往不大一样了? 又是虎牙一口说出了真相——先生此前是微服暗访,现在是奉旨回京,当然不一样了! 抵达凉州之后,萧珪原本是想前去拜会一下,新任节度使崔希逸。但结果崔希逸去了边境一带巡视公干,二人完美错过。 说来此事,还与萧珪有些关联。 河西节度的一个重要职能,就是防范吐蕃入侵。前番吐蕃擅自入侵小勃律国之时,萧珪紧急上书朝廷,然后大唐下令河西节度立刻出兵,向吐蕃边境施压。于是崔希逸。才会去了边境。 既然正主不在,萧珪也就没在节度幕府多作停留。但这里的留守官员也很懂事,他们提出要派百名甲兵,护送萧珪走上一程。 萧珪欣然接受了他们的好意。 但在临走之前,萧珪还得再去见一位故人——元宝商会的新任河陇大掌柜,邓如海! 第3章 别无来恙 邓如海和商会分号的人,早已打听到了消息,知道萧珪很快就要来到凉州了。他们早早的做好了一切准备,只待萧珪大驾光临。 当萧珪出现在凉州城的元宝酒肆之时,场面真是有一点吓人。分号上下一千多口人,挤满了这座酒肆的每一个角落。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翘首观望,热切想要亲眼看一看那一位“传说中的”,既懂经商又会做官还能打仗的,商会大东家。 萧珪真是担心,这么多人可别把那些木质的楼梯板给压垮了。再或发生什么踩塌事件,那可真是万般不幸。 于是刚刚打上照面,萧珪就开始责备邓如海了。他说道:“邓掌柜,我只约你一人前来私叙,你为何要叫这么多人来?你看这酒肆,都快要被挤爆了!” 邓如海连忙致歉认错,说道:“大东家恕罪,原本我也不想如此声张。可是分号的兄弟们,都对大东家仰慕已久。得闻大东家不日就将驾临凉州,他们一个个的都很激动。就等着今天,能和大东家见上一面了!” 萧珪微微苦笑,说道:“好!现在,见也见了。你叫楼上那些人赶紧下来,可别发生什么事故才好。其他人等,也都陆续散了!” 邓如海应了喏,连忙下去吩咐行事。 好在商会这些人还算听话。他们井然有序的走下楼来,又都乖乖的撤出了酒肆。 萧珪也算是偿了他们一个心愿。他亲自站到了酒肆的大门出口处,面带笑容的和他们打着招呼,与其道别送其离开。 这看起来很像是,大东家亲自当了一回门僮…… 随后,萧珪坐在了酒肆二楼的雅间之内,与邓如海谈起了商会之事。 邓如海先把一个精致的漆盒推到了萧珪面前,说道:“这是帅东家留下的大东家印信,有请大东家收回。” 萧珪打开盒子看了一眼,是这东西没错。此前帅灵韵也确实说过。她在离开玉门关去往西域之前,为了安全起见,特意把大东家印信留在了邓如海那里。 严文胜上前,小心翼翼的收起了印信。 萧珪又问邓如海,王元宝近来身体如何,商会可有异常大事发生? 邓如海答说,王元宝自从回了长安之后,有赖长公子王明德尽心孝顺,又有范小琪母子二人的悉心陪伴与照顾,目前还算康泰。 近一年来商会也没有什么异常,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面发展。要说算得上大事的,就属长安本部的业绩,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巨幅增涨。原因倒也简单,朝廷的芙蓉园修缮工程,正在火热进行之中。因为萧珪得到了圣人的特许授权,元宝商会承接了所有的建筑材料采买事宜,正在赚得盆得钵满。 邓如海还另外说到一件事情。就是此前岳文章事件之后,萧珪派往太原的那个“书痴”蓝庆元,居然也干得很是不错。 太原分号在蓝庆元的引领之下,大刀阔斧的干了许多事情。现在,失去的商铺都已重新收回。商队已然完成重组,通往各方的商道也已逐一打通。虽然现在,太原分号的赢利还不是特别理想。但可以说,太原分号已经完全的,从废墟之中站了起来。 萧珪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想不到那个书痴,还能给我这样的惊喜! 聊一阵后,邓如海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大东家,帅东家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啊?” 萧珪说道:“她去了于阗,谈些玉石买卖。” 邓如海“哦”了一声,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萧珪说道:“有话,你就直说。” 邓如海犹豫了一下,说道:“大东家请勿怪罪小人多嘴。帅东家,我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现在,她也到了嫁人的年龄。所以,这个……”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邓掌柜,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希望我带灵韵一起回京,然后让她成为媵人,随同公主一起嫁给我。对么?” 邓如海连忙叉手拜下,“小人有请大东家责罚!” 萧珪说道:“你没有错,我为何要罚你?” 邓如海顿了一顿,说道:“小人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对家主的事情多嘴多舌!”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邓掌柜如此说话,可就不对了。我和灵韵可从来没有,把你当作外人;更加没有,把你当作下人看待——快免礼!” 邓如海忙道:“多谢大东家!” 萧珪说道:“邓掌柜,我不妨如实告知于你。这次我和灵韵在西域,共同经历了一些事情。让她充作媵人陪嫁一事,可能会要发生一些波折。但你不必担心,等我回了京城,定会妥善料理此事。” 邓如海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茫茫然的点了点头,“好……” 萧珪说道:“如果邓掌柜是在担心,我会始难终弃辜负灵韵,就请现在,当面对我说出来。” “不!小人绝对没有!”邓如海立刻大声说道:“小人宁可相信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也不会相信,萧君逸会辜负了帅灵韵!” 萧珪当即展颜一笑,“邓掌柜,想不到你还挺浪漫!” 邓如海当场一愣,“请问大东家,何谓……浪漫?” 这一夜,萧珪和邓如海谈到了很晚,对商会近一年来发生的大小事宜,都做了一番较为详细的了解。 当晚,萧珪便就睡在了元宝酒肆之中。 次日清晨萧珪才刚刚起床,严文胜就来到了他的房里,说道:“先生,哥舒翰来了!” 萧珪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他不是回了于阗么,怎么又跑这里来了?” 严文胜说道:“当初我们正在准备去往碎叶的时候,哥舒翰确实去了于阗,向他父亲和二王子报信。后来他想跟随于阗兵马一同去往龟兹,加入安西联合军,但却被他的母亲强行留在了家里。再后来哥舒翰听说了先生离开西域的消息,便一路匆忙追赶而来。直到现在,他终于是在凉州追上了我们。” 萧珪当场笑了起来,“走了上千里也能被他追到,算他狠!” 严文胜问道:“先生,我们要带哥舒翰一起去往京城么?” 萧珪说道:“我们带与不带,他都可以大摇大摆的去往京城。但既然是顺路,那就一起!” 严文胜应了一喏,“我这就过去告诉哥舒翰!——请问先生,我们何时动身离开凉州?” “现在,马上!” 不久以后,萧珪见到了哥舒翰。他随行带了二十余名家僮奴仆,还有不少的金银玉石。这位于阗大公子的排场,可比萧珪这个御史钦差,都要高大上了不少。 当天,萧珪就离开了凉州。在河西军一百铁骑的护卫之下,他们一行人朝着陇右地界行去。 这一次萧珪有了经验,他提前打探到了消息,得知陇右节度使张忠亮也和崔希逸一样,去了边境巡视公干。于是辞别那些护卫甲士之后,萧珪都没有进入兰州城,只是马不停蹄的继续赶路。 在经过萧关县的时候,大家都想去往那里的守捉城故地重游,看望一下邓都尉和王旅帅等人,还有那一座住满了活死人的神秘小屋。 但是细下一想,就连节度使张忠亮都已经去了边境亲自巡视,邓都尉等人,估计也是见不到了。就算运气好能够遇到他们,现在是边境紧张的特别时期,守捉城那种军事重地,也不好接待什么外客。 于是大家打消了这个主意,绕开萧关县没有进城,径直朝着凤翔府奔去。 这时,萧珪身边可就没有什么铁甲前来护卫了。严文胜等人全都提高了警惕,并再次开启了日夜不休的轮番岗哨,以最大程度的确保安全。 好在一路无事,大家十分顺利的进入了凤翔境内。 这里,是任霄和章迈的故乡。 萧珪等人都还记得,他们在就是在这里,遭遇了鱼鹰子的第一轮刺杀。当时他们就投宿在西溪里的老里正,任慈的庄上。 萧珪很想去看望一下,那个慈眉善目又颇有见识的老里正。于是他带着大家,拐进了去往西溪里的小路。 任霄和章迈非常的高兴,因为他们又能回家看望父母了。 萧珪索性给他们放了一个长假,叫他们回家多住一段时间。倘若有事,再来叫他们。任霄和章迈感激涕零,乐开了花。 就在大家即将走到任慈庄上的时候,狭窄的山路小道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拦住了大家去路。 这个四脚着地的不速之客,戴着一个脏兮兮的襆头。非但轰赶不走,还不停的跳来跳去、摇头晃脑、哞哞直叫,仿佛是在跟人打招呼。 大家惊愕之际,萧珪却在乐得拍手大笑,“驴兄、驴兄!别来无恙乎?!” 第4章 知玄 听萧珪这么一叫,大家都想了起来——这不就是张果老的那头驴吗? 虎牙甚至想起,现在戴在驴头上的那一顶襆头,还是在洛阳萧府的时候,郝廷玉送给它的! 萧珪就像是和老友久别重逢一样,笑哈哈的走上前去,双手抱住驴脖子和它贴上了脸。驴兄似乎也很高兴,一个劲的往萧珪身上蹭来蹭去。 行完见面礼之后,萧珪拍抚着驴脸问道:“驴兄,是老太公叫你来这里等我们的吗?” 驴兄扬起头来,对着任慈的庄院哞哞叫了两声。 萧珪顿时笑了,“看来我猜得没错,老太公就在任老先生的庄上。” 众人无不吃惊,莫非这头驴,真能听懂人话? 正在这时,驴兄已经迈开四蹄朝前奔去。跑出几步它又回头哞哞大叫了几声,好像是在催促大家快点跟上。 众人更加惊讶,这驴真是成精了! 萧珪早就见怪不怪。他连忙骑上马儿追着驴兄,朝任慈庄上奔去。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跟了上来。 没多久,大家就来到了任慈庄上。满以为会在这里见到那个鹤发童颜、有如真仙的张果老,但结果却让大家有些失望。 张果老并未在此,迎接他们的,只有西溪里的老里正任慈。 萧珪把疑惑抛到了一旁,先与任慈施礼问安。任霄和章迈也连忙过来,拜见他们的老族叔和老里正。 任慈还是那么的和善与好客。他连忙叫人杀猪宰羊置办宴席,十分热情的招待了萧珪等人。就连喂养他们的座骑,都是专程买来的上好马料。 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任慈是一个爱马之人,他有一个挺大的马圈,里面养了七八匹马。萧珪等人的座骑加上任慈庄上的马儿,一共有五六十匹。可当庄客前去喂食的时候,它们全都挤在一个角落里面,静静的看着一头戴着襆头的怪驴,在那里大吃特吃。 庄客十分惊讶,便将这一消息告诉了任慈。 任慈也很惊讶,对萧珪问道:“郎君,这头驴似乎很不寻常,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萧珪更加惊讶,“它难道不是,早就住到了你的庄上么?” “并没有。”任慈说道,“它和你们一起来的。老夫还以为,它是你们的驮驴呢!” 萧珪不禁暗自好笑,心想驴兄真是越来越像妖精了。它甚至还学会了,单独外出执行任务! 晚些时候,萧珪独自一人来到了驴兄身边,拍着它的脖子小声说道:“驴兄,驴兄,你能不能告诉我,老太公在哪里?” 驴兄仰起头来,朝着东面方向哞哞直叫。 萧珪苦笑起来,“那个方向,是延绵千里的大秦岭和八百里秦川大地。你叫我去哪里,寻找老太公?” 驴兄仍是朝着那个方向,哞哞的叫个不停。 萧珪摇了摇头,它能听懂我的话,我却搞不懂它在说些什么,真不公平! 这时,驴兄突然抬起了一只后蹄仿佛是要踢人,把萧珪吓了一跳。 可是驴兄并没有真的踢上来,萧珪却在它的后腿上,看到了一颗小小的红色印签。 他凑到近前细细一看,隐约可以从印签上看到“知玄”二字。 萧珪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拍着驴兄的屁股说道:“我知道了,谢谢驴兄!” 驴兄这才放下后腿,哞哞的叫了两声,撒开蹄子就朝庄外跑去。 庄客以为牲口逃跑正要阻拦,萧珪大声喊道:“别拦着,让它走!” 在一众人类的惊讶注目之下,驴兄迈着风骚的步伐,消失在了大家的视野之中。 萧珪终于弄清了驴兄的真实来意:截个道,蹭个饭,顺便送个信! 在任慈的庄上歇息一晚后,萧珪等人特意前去看望了,任霄和章迈的家人。 西域之行,任霄和章迈赢得了萧珪和其他同伴的一致好评。他们不仅忠心还很能干并且仗义,至始至终从无一句怨言,也从来不和任何人吵架红脸。 为了犒赏他们,萧珪先给任霄和章迈放了长假,好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娶妻生子,陪伴家人。与此同时,萧珪还封出了两个大大的红包。这足以让他二人讨上不错的亲事,还能有些余钱买田置房,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重新回到庄院之后,萧珪等人不顾任慈的苦苦挽留,执意告辞而去。 临走之时,萧珪想要送他一些于阗美玉作为纪念,任慈怎么说也不肯收下。萧珪见任慈喜欢养马,于是吩咐严文胜,将一匹从西域带来的纯种焉耆宝马,悄悄的拴在了任慈的庄院里面。 离开西溪里之后,萧珪一行转走官道,直奔长安而去。 历时月余行程万里,终于快要到家了,大家都表现出了放松和愉快。头一次来到大唐关中的哥舒翰,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与激动,恨不能背生双翼立刻飞入长安城中。 萧珪一眼就能看出,哥舒翰心里在想什么。他随身带了这么多的钱财,若不在长安城的销金窟当中狠狠的潇洒一把,他都会辜负了于阗第一大纨绔的豪名。 这一天,在离终南山不远的官道上,萧珪等人找了一家驿站住进来。 用过餐后,萧珪把大家全都召集了起来,对他们说道:“明天一早,除了老秦留下,你们所有人都去长安。晚些时候,我会去城中与你们会合。” 哥舒翰两眼放光,心头大喜。 严文胜说道:“先生,我们在哪里会合?” 萧珪说道:“你们先去拜访薛老将军,将薛嵩在西域的情况,如实相告。然后再去驯兽庄院拜访赫连大侠,留在那里等我便是。” 严文胜应了喏。红绸和虎牙喜笑颜开,终于回到娘家了! 哥舒翰问道:“萧御史,我该在哪里,与你会合呢?”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哥舒兄,你已经到了京城。往后的日子你大可自行安排行程,不必再与我会合了。” 哥舒翰一愣,“这……” 萧珪明白他的意思,说道:“长安是大唐的京师,包罗万象无所不有。你若真想融入大唐,不妨在此多加了解。” 哥舒翰这才释然,“我明白了。我会先找一个落脚之处,然后再用心了解一些长安的风土人情。” 萧珪会心一笑,“好。” 哥舒翰忙道:“萧御史可别误会!我说的风土人情……可不是那个,风土人情!” 萧珪眨了眨眼睛,“那是,哪一个呢?” 哥舒翰挠着头苦笑起来,“我好像,有点解释不清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不必解释。我说了,长安包罗万象无所不有。有人在此流芳百世,有人在此遗臭万年,当然更多的是籍籍无名之辈。哥舒兄想在长安过上什么样的生活,或是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一切,全在自己掌握之中。” 哥舒翰认真的点了一下头,“我明白了。” 次日清晨,严文胜与哥舒翰一行人早早的动了身,望长安而去。 萧珪和秦洪在驿站里面多待了一会儿,花些时间改换了一下行头。 萧珪穿上了那一件久违的白叠子道袍,头戴了一顶芙蓉玄冠,手执拂尘脚蹬云鞘。摇身一变,就做回了仙气飘飘的灵观真人。秦洪则是穿上了一件朴素的青衣道袍,看样子就像是一位打杂跑腿的火工道人。 二人将马匹留在驿站保管,租了一辆牛车,不急不忙的朝终南山而去。 驾乘牛车的轿夫见多了上山的道人和善男信女,习惯性的找上萧珪攀谈,问他是要去往哪座仙府? 萧珪说,知玄观。 脚夫有些惊讶,说知玄观以前不怎么样,重新翻修观宇之后,可就了不得了。一般的羽冠,是很难在那里挂上单的。道长,你可得想清楚了再去! 萧珪笑而不语——知玄观,那是我修的! 第5章 观主 时值春末夏初,终南山上草木繁盛鸟语花香,景色十分宜人。上山游玩和敬香的善男信女很多,其中不乏长安来的京城权贵与名仕富豪。 萧珪坐在牛车里面没有露过面,却隐约从路人的闲谈之中,得知了一个消息——朝廷那边仿佛是正商议,是否要迁都回长安。 萧珪觉得,虽然陪都洛阳很是不错,但李唐毕竟是以关陇为核心,长安才是真正的大本营。此前因为天灾,长安闹起了粮荒,李隆基被迫才会迁都洛阳。因为那里储粮丰富,漕运也十分便利。这非常有利于解决,大批官员及其家属和数万后宫人口的吃饭问题。 现在算起来,李隆基已经在洛阳住了两年多,是该搬回老家了。 一旦朝廷迁都,圣人移驾长安,势必引起一连串的反应。 萧珪心中已在筹谋,我也该为这一天的到来,提前做些准备了。 不久以后牛车停了下来。车夫说,知玄观到了。 萧珪下车一看,这地方真是改头换面,认不出来了。 以前的知玄观只有几间陈旧的小矮屋,道士们简朴到了寒酸程度。 现在,整座道观的面积至少扩大了三倍。就连道观外的荒地都已被开发出来,花草树木修得极为整齐。三两错落的亭台之间互有回廊相连,这红漆绿瓦的组合像极了大户人家。 道观本身就更不用说了。光是那观宇的门楣,就平地拔高了一丈有余。巨大的金色牌匾十分醒目,“知玄观”三字闪闪发亮耀人眼球,怕是站在对面的山上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站在观外看去,知玄观内部至少是有五层院落。一层院落一座殿,一殿更比一殿高。那装修的气派更是非比寻常。京城里面,都很难看到如此金碧辉煌的道观。 萧珪越看越觉离谱,心想这些道士真不懂事。我给他们钱,只是让他们改善一下生活,适当的修缮一下观宇,能过上好一点日子就行。他们却如此张扬,把一个道观修得像皇家园林一样,这不是找不自在么? 观望片刻之后,萧珪和秦洪跟着一批善男信女,走向了知玄观的大门。不难看出,现在这里确实香火鼎盛,人气很旺。进进出出的人,多是衣衫华丽之辈,很少能看到布衣穷人。并且观内的车坪上,还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其中有一些车帷的制式比较特殊,应是属于当朝官员,或者他们的直系家属拿来征用了。 萧珪感觉有些奇怪,这地方已经完全不像一个道家清修之地。它反倒像是一个,京城名流私下汇集的高等会所——张果老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 正在萧珪犹疑之间,一名司宾道士朝他迎了过来,稽首施礼,“道友,慈悲!慈悲!” 萧珪扬起拂尘回了他一礼,“道友慈悲。” 司宾道士抬起头来打量了萧珪一眼,当即面露惊讶之色,连忙再次拜倒,“灵观真人在上,弟子这厢有礼了!” 萧珪淡然一笑,“你认识我?” 司宾道士惊喜不已的说道:“真人上次驾临之时,弟子有幸,亲眼目睹真人仙颜。至此,毕生难忘!” 萧珪点了点头,“既然认识,那便省事了。你也不必声张,直接带我,去见你们观主!” 司宾道士当场一愣,“真人,你就是本观的观主啊!” 萧珪比他更愣,“我?我什么时候成了观主?” 司宾道士有点语无伦次起来,“这、这个!弟子三言两语,一时之间怕是说不清了!” 这时,旁边传来一名女子惊讶的声音,“你刚才听了到吗,那位白衣道长,仿佛就是灵观真人?!” 马上响起另外几名女子的声音—— “好像是呢!” “哇,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灵观真人?好年轻呀!” “果然风采出众!” “好像还挺俊!” 萧珪循声望去,一群衣衫华丽的贵妇正在不远处热烈围观,还在叽叽喳喳七嘴八舌的对他评头论足。 渐渐的,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萧珪只觉一阵头大,连忙对那名司宾道士说道:“马上带我去见,道观的掌事之人。” “弟子遵命!” 司宾道士连忙带着萧珪和秦洪,走进了一间殿宇之内避开了人群。随后穿廊过户跨越了几层进院,终于在一座道殿大门前停了下来。 司宾道士施礼拜道:“真人,我们到了。” 萧珪抬头一看,不禁笑了——灵观殿? 秦洪沉声道:“真人的法讳,是你们随便就能用的吗?” 司宾道士一脸的尴尬,“这、这……弟子有罪,弟子有罪!” 萧珪扬了一下拂尘,“罢了。这些事情,暂不与你计较。” “多谢真人。”司宾道士说道:“有请真人殿内稍歇。弟子马上差人去请执事师兄,前来拜见真人。” 萧珪点了一下头,“好。” 司宾道士恭恭敬敬的把萧珪请入了殿中,连忙叫来几名小道僮一起奉茶伺候,再又派了一人前去送信叫人。 萧珪在殿内四周观光游览了一阵,走进一间抄经香房里面坐了下来。 房内摆满了各种经书,其中有不少是道人的手抄本。 萧珪看到茶几上有一本未抄完的经书,随手拿起一看。突然觉得,字迹十分眼熟! 细下一看,萧珪不禁惊讶起来,“这是传世小楷,灵飞经的字体……玉真公主?!”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清亮又带着威严的嗓音,“你们都退下。” 萧珪微微一惊,好像真是玉真公主! 听得几名道僮齐声唱喏之后乖乖离开,然后门廊外面传来了沙沙的轻微脚步声。 萧珪连忙迎到门口,手执拂尘施礼拜下,“萧珪参见公主殿下!” 身着道袍素面朝天的玉真公主,穿着白袜步入房内,手执拂尘回了萧珪一礼,“道友,慈悲。” 萧珪笑了一笑,轻扬拂尘重新施礼,“弟子灵观,参见无上真人。” 玉真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萧珪,说道:“你是通玄真人的嫡传弟子,辈份比我高了许多,岂可自称弟子?” 萧珪说道:“既非师出同门,何来辈份一说?若论道行,我给真人做了徒孙,都不够格呢!” 玉真公主顿时笑了,“你这说,就不怕辱没了师门,张仙翁要来找你算帐吗?” 萧珪笑道:“无妨,他老人家早就习惯了!” 一边说着,萧珪一边挪着眼珠朝门外张望。 玉真公主说道:“别看了。她没来。” 萧珪露出了尴尬的笑容,“真人,请坐!” 玉真公主说道:“这是我的香房。应该是,我请你坐才对。” 萧珪一愣,“这么巧?我无意之中,便闯入了真人的香房?” 玉真公主雍容款款的在那一张,放了半本经书的茶几边坐了下来,说道:“这里的每一间香房,都是我的。” 萧珪越发有些惊讶,“可这里是,灵观殿?” 玉真公主十分淡定的说道:“殿名,我取的。” 萧珪略显尴尬的笑了一笑,“原来如此……” 玉真公主又说道:“灵观殿,也是我出资修建的。” 萧珪感觉有点意外,“真人也出了资?” 玉真公主淡然一笑,“你不会觉得,就凭你给的那一点钱,能够建起这么大的一座道观?” 萧珪眨了眨眼睛,心想我都已经不记得,当时我给了那些道人多少钱。可能的确不是太多,因为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把知玄观,修得像皇家园林一样。 如果这事是玉真公主干的,那么一切,就都合理了! 第884章 惊吓 玉真公主让萧珪入了座,并亲自给他沏了一碗茶,然后问他为何没去洛阳面圣,反而跑到了终南山来? 萧珪心想,我总不能说是驴兄叫我来这里,找张果老的? 玉真公主见萧珪没有立刻回答,云淡风轻的说道:“你若不方便,可以不回答。” 萧珪淡然一笑,“我来此地,寻找师尊。” 玉真公主说道:“仙翁不在这里。” 萧珪说道:“那我只好,去往别去另行寻找了。” 玉真公主毫不避讳的看着萧珪,面带微笑眼神湛亮,仿佛是在认真的打量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又仿佛是在窥探他的内心,想要从他身上知道什么秘密。 萧珪感觉有些奇怪,问道:“真人,我有什么不对吗?” “你变了。” 萧珪微微皱眉,“有么?我不觉得。” “你几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玉真公主说道,“来聊一聊!西域之行你都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情?又有了哪些收获?”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经历的事情,林林总总实在太多,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要说收获,只有两个字。” 玉真公主问道:“两个字,便足以囊括一切?” 萧珪认真点头,“两个字。足矣。” 玉真公主显然是被勾起了一些兴趣。她立刻摊开一张宣纸铺到萧珪面前,用铜尺镇好。然后亲手拿起一竿紫竹狼毫笔,沾了墨,递到萧珪手中。 “把这两个字,写下来。” “好。” 萧珪接过毛笔,定心凝神,在宣纸上写下了两个,庄严浑厚的楷书大字——大唐! 看到这两个字,玉真公主的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仿佛是不解和惊讶,又仿佛是掺杂了几分意外的惊喜。 萧珪搁下了笔,说道:“弟子书体丑陋,让真人见笑了。” 玉真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萧珪,说道:“西行之后,你的心中,有了国?” 萧珪点头,“对。” 玉真公主问道:“此前为何没有?” 萧珪说道:“此前当然也有。但是意义,完全不同。” 玉真公主问道:“有何不同?” 萧珪微微皱眉,心想我越来越觉得,在这里遇到玉真公主不是巧合了。眼前这一场貌似轻松又随意的会谈,可能就是我回京之后,面临的第一场“政治审查”。 玉真公主见萧珪陷入了沉默之中,拿起铜壶给他的茶碗当中添了一些热水,说道,“一时之间,很难回答?” 萧珪微笑点头,顺坡下驴。 玉真公主放下铜壶,说道:“不着急,慢慢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萧珪心中一拧,果然不出所料。不问出一点东西,她是不会放过我的……看来我还是要坚持以前的做法,把她看作是皇帝的一个“身外化身”,那就对了。 见萧珪仍未答话,玉真公主说道:“既然你不知道,该要从何说起。那就让我来提问!” 萧珪点头,“真人请问。” 玉真公主说道:“男人大丈夫,心怀家国,这是好事。但你想过没有,你若与咸宜成了亲,往后恐怕很难再有机会,离开京城。” 萧珪点头,“想过。” 玉真公主说道:“那你的一番凌云壮志,又该如何安放呢?” 萧珪淡然一笑,“我没有凌云壮志。能做一个富贵大闲人,便就很好。” 玉真公主不动声色的凝视着萧珪,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萧珪,不要尝试,在我面前说谎。” 萧珪深呼吸了一口,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说道:“纵然是有了那么一点,所谓的志向。我也只能将它深埋于心中。然后,安心做我的富贵大闲人。” 玉真公主说道:“就像每一位大唐驸马一样。对么?” 萧珪下意识的抬起来头看向玉真公主。他突然发现,玉真公主真的很像李隆基。无论是外貌五官还是眼神语气,都像! 玉真公主迎着萧珪的眼神,淡定自如的微微一笑,说道:“萧珪,你想太多了。” 萧珪说道:“没错。此刻我心中,有成千上万种想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哪些是对,哪些是错。哪些该说,哪些又不该说。” 玉真公主说道:“我们只是在闲聊而已。你不必对我,心怀恐惧。” 萧珪心头一紧,这个女人,好生厉害! 玉真公说道:“看来你对我,真是怀有很深的戒备之心。就因为,我是圣人的亲妹妹?” 萧珪微微苦笑,心想这不是明摆着么! 玉真公主说道:“其实你误会了。我今天,最多是以咸宜姑姑的身份,来与你随意闲聊一二。此间的谈话内容,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咸宜,包括圣人。” 萧珪点了点头,“咸宜公主,她还好么?” 玉真公主淡然一笑,“你终于问起她了。” 萧珪说道:“我以为,她也在这里。” 玉真公主说道:“她在洛阳。第二次,准备做新娘。”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是我的错!” 玉真公主定定的看着萧珪,眼神逐渐变得犀利,如刀锋一般犀利。 萧珪如坐针毡,浑身都不自在。 “萧珪。”她突然说道,“与咸宜成亲对你来说,是一件非常沉重、又非常无奈的事情。对么?” 萧珪当场脸色一变。 玉真公主沉声追问:“回答我!” 萧珪说道:“抱歉,真人。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为何?” 萧珪说道:“因为无论我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那是因为你心虚,对吗?”玉真公主步步紧逼继续追问,“你以为你真的很高明,谁都看不穿你的心思吗?你以为咸宜当真又痴又傻,什么都不知道吗?” 萧珪深呼吸了一口,“我未觉得咸宜痴傻。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欺骗于她!” 玉真公主停顿了一下,说道:“萧珪,你错了。” 萧珪微微皱眉,“弟子错在何处?” 玉真公主说道:“咸宜很聪明,但她愿意为你,变得又痴又傻。所以我希望,你能继续骗她。并且,永远的骗下去!” 萧珪愕然一怔,简直呆住了。 玉真公主淡然一笑,说道:“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以为,我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对么?” 萧珪木然的眨了一下眼睛,什么都没有说。 玉真公主说道:“再提醒你一次。其实我们都知道,你真正心爱的女子,是帅灵韵。但情爱与婚姻,根本就是两码事。尤其是对皇家来说,更是如此。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全都知道真相,但仍旧愿意把咸宜嫁给你。” 萧珪用手捏了捏额角,因为他突然有了一种,头昏脑胀的感觉。玉真公主今天说的这些话,信息量实在太大,也实在太过出乎,自己的预料之外! 玉真公主看到萧珪这副模样不禁笑了,说道:“想不通,就不要逼迫自己去想。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萧珪长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稽首施了一礼,“弟子,多谢真人点拨。” 玉真公主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是你姑姑。” 萧珪突然又被整笑了,说道:“那就……多谢皇姑!” 玉真公主第三次把手伸向铜壶,眼睛看向萧珪的茶碗,“还要么?” “不用了。”萧珪很识趣的站起身来,稽首下拜,“弟子,就请告退。” 玉真公主微微一笑,“去!” 萧珪退出香房,立刻如释重负,连忙离开了这里。 秦洪感觉有些惊讶,连忙追上,小声问道:“先生今日,究竟受到了怎样的惊吓,竟致有些仓皇失措?” 萧珪皱眉苦笑,“别说了!快走!赶紧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第7章 闻道 萧珪与秦洪急忙想要离开灵观殿。但方才走出殿门,就被一大群道士给拦住了。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这些道士就整整齐齐的拜倒下来。 “弟子参见,掌门师叔祖!” 这一声喊,让萧珪犯起了尴尬症——我有这么老吗? 一向不苟言笑的秦洪,这时居然也打趣起来,“早知如此,先生上山之前真该乔装改扮一下。至少也要在脸上,粘上几撮雪白精亮的仙人长须。” 萧珪哭笑不得,喊了一声,“你们都起来!” “弟子遵命!” 道士们齐声唱喏,全都乖乖的站直了。 萧珪原想斥责他们几声,但见他们一个个的满脸虔诚,还有敬畏和崇拜的眼神,他又有一点于心不忍。 想了一想,萧珪说道:“我上次来的时候,还见过你们的观主。他如今,去了哪里?” 一名道人连忙站了出来,稽首拜道:“掌门师叔祖,弟子在此!” 萧珪看着他,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虚明。” 虚明有些激动,“掌门叔师祖,居然还能记得弟子!弟子,三生有幸!” 萧珪咧了咧牙又是一阵尴尬,说道:“明明你就是观主。为何又将观主之衔,擅自挪到我的头上?” “这……”虚明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其他的道士们见虚明挨了骂,集体低下头来,全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萧珪皱起了眉头,“虚明,你为何不讲话?” 正在这时,灵观殿里传出了一个女声,“是我叫他,这么做的。” 萧珪微微一惊,玉真公主? 虚明等人全都低下头来,稽首施礼。 萧珪回头一看,玉真公主已经快要走到他的身后。 “真人。”萧珪对她施了一礼。 玉真公主面带微笑的回了他一礼,说道:“让你成为本观的观主,是我的主张。希望你,莫要见怪。” 萧珪笑了一笑,“岂敢!” 玉真公主又对那些道士们说道:“除虚明外,其他人都先退了!” “弟子遵命!” 道士们应了喏,排着整齐的队伍,鱼贯离开。 眼见这般情景,萧珪再傻也都看明白了——玉真公主,才是知玄观真正的观主! 待众人退去之后,玉真公主把萧珪和虚明叫进了殿内。她一边走,一边说道:“萧珪,你能否遂了我的意,就做了这知玄观的观主?” 萧珪说道:“真人有所差遣,弟子自当遵命。” 玉真公主说道:“不是差遣,只是邀请。你可以拒绝,我让虚明继续当这观主便是。” 虚明忙道:“弟子不敢!” 玉真公主低斥了一声,“没叫你说话。” 虚明浑身一哆嗦,连忙闭上了嘴巴,大气都不敢喘了。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真人,弟子可以当这观主。但弟子有些好奇……” 玉真公主用一声轻笑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好奇是在情理之中。但是现在,你无须多问。总有一天你自会明白,我为何,要让你成为观主。” 萧珪坦然一笑,“好,那我就不问了。” 玉真公主喊了一声“虚明”,他连忙走到萧珪前面,向他递上了一份道牒。 萧珪打开一看,不禁有些惊讶。 这份道牒,居然就和张果老果当初给他预备的那一份,差不太多。只是道号改成了“知玄”而已。就连道门所在地,写的也是“五峰山栖霞观”。师承通玄真人,也就是张果老。 玉真公主说道:“从现在起,你就用‘知玄’这个道号。” 萧珪不禁笑了,说道:“灵观也好,知玄也罢,用哪个道号,我都行。只是……” “你又好奇了,对吗?”玉真公主又打断了他的话。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 玉真公主沉默了片刻,说道:“这是你师尊的意思。” 萧珪深吸了一口气,“好,我明白了!” 玉真公主说道:“知玄观现有四名执事道人,分掌观内各项日常事务。虚明是四大执掌之首。有事,你吩咐他去办理就是。” 虚明连忙对萧珪稽首一拜,“弟子谨遵师叔祖吩咐!” 萧珪又咧了咧牙,说道:“我吩咐你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此不许,再叫我师叔祖!” 虚明一愣,“这可如何使得?” 萧珪说道:“我说使得,便就使得!” 玉真公主在一旁笑了,说道:“你们称他观主便是。” 虚明连忙应喏,“弟子遵命!” 玉真公主扬了一下手,把虚明叫到一旁,私下吩咐一些事情。 萧珪看着殿内的泥胎菩萨,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沉思之中。今日种种,真让他有了种满头雾水的感觉。 片刻之后,虚明走了。玉真公主走到萧珪身边,说道:“你还在想,为何要让你做观主?” 萧珪略显尴尬的笑了一笑,“我天生就是这样一副性子。好奇心,比较重。” 玉真公主雍容款款的对着泥胎菩萨,稽首施了一礼,然后说道:“萧珪,你还记得,当初你想要京离去往西域寻道的时候,张仙翁对你说过的话语么?” 萧珪微微一怔,用心的回想了一番,然后说道:“我记得师尊说过,修行有四重,闻道、悟道、行道与证道。当初我在洛阳深感迷茫之际,想要外出寻道。师尊说,我这是闻道之初。” 玉真公主转过身来,面带微笑的看着萧珪,说道:“现在你可知道,张仙翁为何要你改道号,为知玄?” 萧珪微微一惊,“莫非师尊的意思是,我已然闻道?” 玉真公主说道:“你的心中,不是已经有了大唐么?” 萧珪心中,突然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脸上也露了笑容。 他生平第一次,认真的施了一个道家礼节,“多谢真人点拨!弟子,明白了!” 玉真公主一本正经的说道:“叫姑姑。” 萧珪一愣,猝不及防的笑了起来。只好再施了一礼,“多谢皇姑!” 玉真公主笑吟吟的点了点头,“去!” 萧珪眨了眨眼睛,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玉真公主说道:“现在,你真的可以走了。” 萧珪微笑点头。 玉真公主转身朝内殿走去,“早点去洛阳,咸宜在等你。” 萧珪回道:“好。” “叫姑姑!” “……是,皇姑!” 不久以后,萧珪和秦洪坐上了一辆知玄观的马车,走在了下山的路上。 萧珪自打从上车之后,一直处于沉默寡言、苦苦思索的愁人状态。 秦洪见他这副模样,都有一些担忧起来,“先生,你没事?” “叫我真人!” 秦洪一愣,“看来,是真出事了!” “不是真出事,是真人!” 秦洪有些哭笑不得,“先生,你快醒一醒!我们已经离知玄观,很远了!” 萧珪自嘲的苦笑了两声,说道:“还好已经离开了那里。不然,我都要走火入魔了!” 秦洪好奇道:“玉真公主,究竟和先生说了一些什么?” “倒也没什么。”萧珪说道:“我只是觉得,我的一切所作所为,甚至包括心中所想,都在他人的掌握之中。这不禁让我,感觉到了一些不安,甚至是恐惧。” 秦洪微微一惊,“竟有这等事情?” 萧珪点了点头,“师尊张果老对我了如指掌,这没什么奇怪。但玉真公主就像是开了天眼一样,居然能把我的所有心事,全都看得一清二楚……你可知道,她其实就是圣人的一个,身外化身?” 秦洪立刻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凑到近前小声说道:“如此说来,圣人对先生在西域的一切举动,甚至一切所想,也全都了如指掌了?” 萧珪认真的点了一下头,“对。” 秦洪当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确实,有些可怕了!” 萧珪说道:“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张果老为何要我来知玄观,走这一趟了。” “为何?” 萧珪说道:“他就是想让,玉真公主将我点醒。好让我在回京之前,做好一切心理准备。不要再妄想能有任何事情,可以瞒过圣人!” 秦洪说道:“这么说,玉真公主是在帮助先生?” 萧珪淡然一笑,“她若要害我,一个念头,就可以让我死足十万八千次。” 秦洪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这便好。” 萧珪却又一次陷入了冥想状态,心中一个念头挥之不去——张果老和玉真公主二人之间,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默契? 他们……什么关系?! 第8章 小事 下了终南山之后,萧珪按照之前的约定,去往赫连昊阳的庄园,与严文胜等人汇合。 马车刚刚走到庄院大门外停稳,地面突然传来一阵隆隆的震踏之声。驾车的小道士吓得惊叫起来,“那、那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萧珪和秦洪连忙跳下马车。 小道士已经被吓坏了,“观主!你看那边!山!山!有两座山,朝我们过来了!” 萧珪不由得笑了起来,“别怕。不过是两头大象而已。” 小道士仍是惊魂难定,“观主,什么是大象?……啊啊啊,它们冲过来了!” 两头大象快速奔跑起来,地面震动尘土飞扬,气势确实惊人。 萧珪说道:“你若害怕,就赶紧走!” 小道士都顾不上什么礼数了,慌忙跳上马车,驾着车儿飞也似的开溜了。 那两头大象很快跑到了萧珪面前,稳稳停住。飞扬的尘土之中传来虎牙的声音,“先生,你回来啦!” 萧珪连连摆手驱散灰尘,说道:“你就如此欢迎于我?” 虎牙骑在高高的大象身上,大声喊道:“师父要我来接你们的!先生,老秦,你们坐上大象跟我一起走!” 说罢,她用手中的长鞭对着另一头大象的脑袋敲了几下。大象很听话的跪趴下来,身上有一个很大的座椅。 萧珪和秦洪一起爬到象背上坐了下来。大象载着他们稳稳站起,跟着虎牙一起走进了庄院之中。 萧珪已经不是第一次乘坐大象了,因此泰然自若没有什么异常之感。一向稳如泰山的秦洪却有一些紧张,额头上都已经在冒汗了。 萧珪不禁有些好笑,“老秦,你也会有慌张的时候?” 秦洪抹了一把额头,说道:“如先生这般,临泰山之崩也面不改色的人物,此前在知玄观的时候,不也是很慌张么?” 萧珪当场一愣,两手一摊,“好,当我没说!” 报复成功的秦洪嗬嗬笑起来,但仍旧全身紧绷、双手死死抓住座椅扶拦,模样十分滑稽。 虎牙仿佛是听到了萧珪和秦洪的对话,突然问道:“先生,你们去了知玄观吗?你们在那里,可曾寻到了张果老?” 萧珪说道:“不关你的事,不要瞎打听。” “噢……”虎牙悻悻的应了一声,然后又道,“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去洛阳?” 萧珪说道:“一连赶了上万里路,大家都累了。我打算在长安休息几日,再去洛阳。” 虎牙停顿了一下,说道:“先生,不如,我们,还是早一点,去洛阳?” 萧珪看她支支吾吾的,说道:“你和红绸好不容易回一趟娘家,为何这样急着要走?” 虎牙没能答上话来。 萧珪直接问道:“是不是重阳阁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虎牙说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十分了解。师父他人家,会很清楚。” “赶紧带我去见他!” “是!” 庄院很大,两头大象又开始奔跑起来。这可把秦洪给折腾了,他几乎就要呕吐。 终于,大象在庄院的边缘地带,一片山林的外围停了下来。萧珪隐约看到,赫连昊阳正带着严文胜和红绸,还有另外几名庄客,一起在这里打猎。 赫连昊阳等人见萧珪来了,骑着马儿朝这边跑了过来。 萧珪下了象背,步行朝前走去。秦洪两脚发软,晃悠了好一阵才算稳住心神,跟了上来。 赫连昊阳到了近前,飞身一跃利落潇洒的跳下马鞍,“萧先生来了!” 萧珪朝他的马儿看了一眼,上面挂了两头成年的灰狼。严文胜和红绸,也有类似的收获。便问道:“赫连大侠的庄院里面,怎会有了狼?” 赫连昊阳说道:“我离开京城的那些日子里,庄客偷懒疏于防范,让一些山上的野狼掏坏栅栏,溜了进来。最近,我已经陆陆续续的打死了十多只。” 萧珪说道:“看来对方,来头不小。赫连大侠,损失惨重啊!” 赫连昊阳满不在乎的呵呵一笑,和萧珪一边走一边说道:“庄院这一点损失,根本不值一提。” 萧珪早已意识到他是话中有话,于是问道:“真正有了损失的,不会是重阳阁?” 赫连昊阳脚下突然一停,转过头来看着萧珪,认真的说了一个字,“对。” 萧珪问道:“情况究竟如何?” 赫连昊阳说道:“至你离开洛阳之后,苏幻云等人把重阳阁经营得还算不错。按照你们事先定下的规划,重阳阁分院陆续建了起来,人手也在不断增长。但与此同时,重阳阁与孟津漕帮之间的矛盾也在不断加剧,双方冲突不断。” 萧珪说道:“我在路上被鱼鹰子伏击的时候,苏幻云派了虎牙和红绸前来通知我们。从那以后我就知道,苏幻云肯定不会和孟津漕帮,善罢干休。” 赫连昊阳点了点头,说道:“苏幻云生性温柔,小心谨慎。但她的性格当中也有非常刚强果决的强势一面。并且,一旦她表现出这样的刚强果决,甚至能够胜过大多数的男子。其中就包括她的义兄,那个志大才疏的赫连峰。” 萧珪说道:“难怪赫连大侠当初,要让苏幻云来主持重阳阁。说实话,当初听到这一提议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荒谬。但现在事实证明,赫连大侠的眼光,确实老辣!” 赫连昊阳停顿了一下,说道:“但我现在却在担心,我当初那个自私的决定,会不会害了苏幻云?” 萧珪皱了皱眉,“重阳阁那边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急了吗?” 赫连昊阳说道:“就在去年冬天,你被突骑施人抓进死牢的时候。孟津漕帮似乎比任何人,都先知道这一消息。他们突然就像疯了一样,对重阳阁展开了凶猛的暗杀和攻击。重阳阁因此,损失十分惨重。” 萧珪心头一紧,“都有了哪些损失?” 赫连昊阳说道:“重阳阁好不容易扩张起来的人手,几乎损失过半。有四位茶花娘,至今仍在养伤。相比之下,力挺重阳阁的登封马帮损失更加惨重。就连他们的老帮主和几位帮会元老,都相继被杀了。” 萧珪突然停住脚步,陷入了沉思之中。 赫连昊阳在他身边耐心的等了一阵,问道:“那个阉货,似乎已经不管重阳阁了。这是怎么回事?”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说道:“自从上次巩县谢黑豺的事件过后,高公公就明确对我说过,重阳阁以后要凭自己的实力统御江湖,不得继续张打宫中旗号。还有,孟津漕帮正在帮助宰相裴耀卿运送粮食。有这样一层特殊关系在,高公公为了避嫌,就更加不会过问,重阳阁与孟津漕帮之间的江湖冲突了。” “原来如此。”赫连昊阳不屑的轻哼了一声,说道,“这么多年了,那个阉货一点没变。但凡是有一点惹祸上身的风险,他都会想尽办法躲得远远的。” 萧珪轻笑了一声,说道:“赫连大侠,我们还是继续商谈,重阳阁的事情!” 赫连昊阳说道:“其实高力士与裴耀卿这样的人,都不会出面干预江湖之事的,否则也就不会有重阳阁的出现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孟津漕帮是第一时间收到了,你被突骑施人下狱的消息。这对他们来说,绝对就是天赐良机。因为真正能让孟津漕帮感到惧怕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你,萧君逸!” 萧珪双眉微皱沉默不语。但他的表情正在逐渐变得严峻。眼神之中,也隐约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赫连昊阳突然在他的肩膀上轻拍了一掌。萧珪宛如醍醐灌顶,回过神来。 赫连昊阳说道:“现在你回来了,一切局面都将改变,孟津漕帮也会有所收敛。但我建议,目前最好是让关中八百里绿林地界,冷静一断时间。你回到洛阳之后,也不要急于马上处理重阳阁事务。先搁置一段时间,以后再说。” 萧珪问道:“为何如此?” 赫连昊阳说道:“首先,朝廷可能会在近期,迁都回长安。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圣人和朝廷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有人打打闹闹。谁出动静,谁就得死!” 萧珪点了点头,以示明白。 “还有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赫连昊阳在萧珪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拍,说道:“你马上就要,和咸宜公主成亲了。千万不要因为别的小事,而节外生枝。” 萧珪皱了皱眉,“重阳阁的事情,是别的小事吗?” 赫连昊阳说道:“虽然目前,它看似有些严重。但放在你的一生之中,它就是一件——别的小事!” 第9章 新宅 当晚,萧珪就在赫连昊阳的庄院里住了下来。 连日的奔波很是疲累。萧珪入夜即睡,一觉到天亮,总算是睡上了一个好觉,整个人都变得精神了许多。 今天,萧珪打算先去拜访一下薛嵩的父亲,再去王元宝家里看一看。 其实昨天,严文胜已经去过一趟薛家了。但他叫了很久的门也没人来应,都没有踏入薛家的大门。于是萧珪打算,今天自己再去一趟。 带上一些精心准备的西域特产做为礼物,萧珪和秦洪、严文胜一起动身去了安邑坊,专程拜访薛楚玉。 可是到了这里一看,薛家的大门仍是无法叫开。萧珪亲自上前大喊了几声“老七叔”,也仍是无人答理。 原本萧珪以为,薛家人是不想随意接待外客,才没有理睬严文胜。如今看来,这户人家是真的没人了。这不禁令人好奇,赋闲的薛老将军带着一群退役的老兵,能去哪里呢? 萧珪等人,在安邑坊找人打听一番。无奈薛楚玉名气虽大,但他很少与人交往,左邻右舍都和他不熟,也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最后还是在把守里坊大门的武侯那里,找到出坊记录,从而查知了他们的动向。 原来早在数日之前,薛楚玉和老七叔等人,就已经离开了安邑坊。走的时候他们租了好几乘马车、拖了许多的家当,很像是搬家。再一打听,薛楚玉的旧宅果然已经转手于他人。 至于薛楚玉现在去了哪里,那就真的没人知道了。很有可能,他已经带着那些老兄弟一起落叶归根,搬回龙门老家去了。 说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守门的武侯有些唏嘘。他说薛老将军威震天下、英雄一世,到老却落得这般境地,就连长安都住不下去了,只能回乡去种田。 萧珪心中也是颇为感慨。其实早在两年以前,薛家就已经处于一个坐吃山空的状态,经济情况不太良好了。否则薛嵩那个二货,也犯不着偷他爹的宝马去卖了,用来救济寺庙里的那些孤儿。 可是薛楚玉这样的英雄,又不会为了五斗米去折腰,更加不会接受谁的救济。所以就算萧珪有心相助,以往也只能悄悄的,往薛嵩手里塞过一些小钱。 可这点小钱,对于这样一个整体走向衰落的大家族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萧珪细下一想,对老将军薛楚玉来说,经济上的困难也许只是小事。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薛氏官宦之家,再穷也不会饿死人。可是薛楚玉在长安苦苦熬等几年之后,朝廷仍旧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重新启用他的意思。这对一个被贬赋闲的老将军来说,足以心灰意冷。 眼下又有,朝廷即将迁都回长安的消息传来。以薛楚玉的性格,肯定羞于重见昔日同僚。 以上种种,或许才是薛楚玉突然离开长安的,真正原因! 带着一些失望和感慨,萧珪等人离开了安邑坊,转道去了兴平坊。王元宝的家,就在那里。 在东市附近,萧珪看到有许多马车拖着大量的建筑物资,往东面而去。仔细一看,那些马车都是官府统一制式。 萧珪因此有些好奇,东市的东面,不就是兴庆宫吗?莫非朝廷已经重新启动,翻修兴庆宫的大工程?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些建筑材料,都应该是由元宝商会来负责采买。可是刚才那些马车上面,并没有见到一面,属于元宝商会的旗帜。 想到此处,萧珪叫严文胜上去找人打听一下消息。 严文胜去了一趟很快就回来了,笑嘻嘻的说道:“先生,好消息啊!” 萧珪说道:“真是兴庆宫在翻修了吗?” 严文胜笑哈哈的摆手,“不是,当然不是了!” 萧珪没好气的道:“笑个屁!有话快说!” “先生,这是好事,我必须笑啊!”严文胜仍是嬉皮笑脸。但为免挨揍,他也连忙说出了实情——朝廷工部,正在兴庆宫之南的道政坊,为即将大婚的咸宜公主和准驸马萧珪,营造新宅! 秦洪一听也立马乐了。 二人一同叉手相拜,“恭喜先生、贺喜先生!” 引得旁边过路的行人,都好奇的张望过来。 萧珪连忙摆了一下手示意他们不要声张。三人连忙骑着马儿,离开了这里。 走出一段路,行人稀少之时,严文胜又忍不住兴奋的说了起来,“老秦,你可知道长安大内三宫之地,可不是等闲之人所能住得!” 秦洪说道:“我对长安并不了解。何谓,大内三宫之地?” 严文胜说道:“先说大内三宫,这是我朝在长安的三大宫殿。分别是西面的太极宫,北面的大明宫,还有东面的兴庆宫。以东市为界,整座长安城的东北角,仿佛是被这三座大宫殿给包围起来。因此被人称作,大内三宫之地。能住在这里的人,不是当朝重臣就是一等勋贵!” 秦洪说道:“先生的新宅座落于道政坊,就在兴庆宫的隔壁。这么说,也属于大内三宫之地?” “当然!”严文胜兴奋的大声说道,“就算是当朝重臣与一等勋贵,也不是谁,都能挨着皇宫住的。那除非是像先生这样,不仅出身高贵、又有大功于朝,还得是深蒙圣宠才行。” 萧珪挺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斥道:“行了!别吹了!” 严文胜笑呵呵的说道:“先生,我没吹!我说的全是实话啊!” “闭嘴!” 严文胜连忙叉手一拜,乖乖闭嘴。秦洪在一旁偷着乐。 沉思片刻之后,萧珪认真的说道:“能把宅子修在道政坊,挨着皇宫住。这全是因为,圣人和武惠妃对咸宜公主分外宠爱。像我这样,和贵族沾了一点边、又有过一点功劳的人,我朝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没有什么,好值得吹嘘!” 严文胜和秦洪连忙改换了脸色,十分严肃的叉手拜下。 萧珪说道:“你们要记住,在京城,永远不要沾沾自喜,更加不要口出狂言。因为这种人,很有可能活不到,下一次沾沾自喜、口出狂言的时候!” 二人一同应道:“喏!”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回去之后,你们还要告诫其他人。务必要让他们全都清楚的认识到,这里,远比西域危险得多!” “喏!” “走,去兴平坊。” 三人来到王元宝家。这户人家一如往常的敞着大门,随时欢迎四方来客。 萧珪刚一进门,差点就被一个愣头小子给撞翻。 严文胜一眼认出了这个愣头小子,惊讶道:“王平安,你长这么高了!” 愣小子狠狠的愣了半晌,突然大声叫道:“严师父!严师父回来了!!” 严文胜立刻斥道:“无礼!还不赶紧参拜先生!” 王平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忙磕起头来,“先生恕罪,学生多有失礼!先生在上,学生磕头了!” 萧珪不禁笑了,“起来,王平安。” “多谢先生!” 王平安爬起身来,满怀震惊的看了看萧珪,又满是惊喜的盯住了严文胜。 严文胜没好气的道:“傻小子,看我作甚?你冒冒失失的,这是要跑去哪里?” 王平安连忙摊出双手露出一张药方来,说道:“我正要出门,去给阿爷抓药!” 萧珪接过药方看了一看,基本都是一些滋补气血的药材,用的剂量还都不小。看来王元宝的身体,是越来越虚弱了。 严文胜对王平安说道:“你阿爷还好么?先生今日,特意前来探望于他。” 王平安连忙叉手一拜,说道:“先生可算回来了!我马上就去告诉阿爷,阿爷一定非常高兴!” 说罢,王平安撒腿就跑了。 萧珪和严文胜都笑了,“真是个愣小子!” 第10章 欣慰 萧珪刚刚走进王家内宅,王元宝的长子王明德急匆匆的迎了出来,不由分说的对着萧珪五体大拜。 “学生恭迎老师大驾光临!” 萧珪每次见到这个迂腐又憨厚的书呆子就想笑,连忙上前将他扶起,说道:“大郎,你不要每次见面,都对我施行这般大礼。我承受不起。” 王明德一本正经的说道:“圣人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天地君亲师,学生理应恭迎先生!” 又来了……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你阿爷还好么?” 王明德说道:“有劳先生挂念,阿爷还算康健。他老人家每日都在叨念,渴盼先生早日归来。” “带我去见他。” “喏!” 萧珪跟着王明德,刚刚走到王元宝卧室的房门外,便听到王元宝在房内喊道:“君逸?君逸!真是君逸来了吗?!” “王公,是我。” 萧珪刚回了这一声,王元宝突然呜呜的哭了起来,“你可算是回来了!老夫还以为,今生再也无法与你相见!” 萧珪连忙走进房内,看到双目失明的王元宝,正在两个仆人的搀扶之下,想从床上起身相迎。 萧珪连忙上前将他扶住,说道:“王公不必动了,躺着就好。” 王元宝紧紧抓住萧珪的手双,激动得浑身发抖,喃喃念道:“回来就好!你回来,就好了!” “王公不要激动,请先安歇。我们有话,慢慢说。” 萧珪和仆人一起,扶着王元宝躺回了床上。 王元宝十分高兴,连忙吩咐王明德带着仆人一起出去准备宴席,他要和萧珪痛饮一番。 萧珪劝道:“王公病情要紧,还是莫要饮酒了。” 王元宝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老夫这病,左右也是难治了。今日不管那些,老夫就得饮酒!——你们都退下,我要和君逸单独谈谈!” 萧珪笑了一笑,未再与他争执。待众人走后,他才问道:“王公,近来家中可还安好?商会情况,又是如何?” 王元宝说道:“家中一切都好,商会也无异常。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最让老夫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灵韵啊!” 萧珪说道:“令王公担忧,这是我的过失。” 王元宝笑呵呵的摆了摆手,问道:“灵韵呢?她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萧珪言语轻松的说道:“我倒是很想和她一起回到长安,一同前来探望你老人家。可是灵韵去到西域之后,一眼就盯上了于阗的玉石生意,非要亲自跑到于阗国去看一看。我又被朝廷旨意催得很急,只好先行一步回了京城。” 王元宝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萧珪说道:“王公不必担忧。我在于阗结交了不少朋友,其中既有大唐的军政要员,也有于阗国的王室重臣。他们会帮我,照顾好灵韵的。” 王元宝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指着萧珪说道:“君逸,你呀,就是太惯着灵韵了。上次在轩辕里的时候,她执意要去长安和岳文章过招,你同样也是未加阻拦。怎能是她想干什么,你就让她干什么呢?”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王公,我和灵韵一直都是这样,彼此也都习惯了。” 王元宝说道:“这怎能习惯呢?你才是一家之主,事情得是你说了算才行!” 萧珪说道:“灵韵,和一般的女子不同。她温柔顺从善解人意,但内心也有自己的主张,她更加具备独挡一面的特殊才能。因此我希望,灵韵此生,能够活成她自己想要的样子。而不仅仅是,某人身边一个,可有可无的附属之物。” 王元宝听完之后沉默半晌,终是苦笑了一声,说道:“天下女子,就算是那些贵人嫔妃,谁还不是男子身边的附属之物呢?世道如此,灵韵又有何德何能,敢于活成她自己想要的样子?” 萧珪说道:“正因世道如此,勇于尝试积极争取的帅灵韵,方才显得万分珍贵。那些关在笼子里的贵人嫔妃,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王元宝微微一怔,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大概是,明白了!” 萧珪淡然一笑,“王公若能明白,我和灵韵,最感欣慰。” 王元宝紧紧握住萧珪的手,“你们两个,这是选上了一条,最为艰难的人生之路啊!” 萧珪面露微笑,“王公,我们不怕。” 王元宝用一双失去了神彩的眼睛看着萧珪,压着嗓门,激动又担忧的说道:“我知道你们两个是铁了心,想要一起抗争这个世间的不公,冲破这个世间的枷锁和牢笼。可是,这谈何容易啊!” 萧珪依旧面带微笑,说道:“王公,我们会成功的。” 王元宝把手握得更紧,“那万一,失败了呢?” 萧珪淡然道:“那也好过都被人关在笼子里,浑浑噩噩,做一辈子的行尸走肉。” 王元宝突然表情凝滞,无语以对。只剩一只手,还在不停的拍打萧珪的手掌。 萧珪说道:“王公不必担忧。我和灵韵,将来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王元宝突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来,都是我们害了你啊!早知今日,王某当初就不该妄想招你入赘。如此,你和灵韵就不会相识;后来,你也就不会遭受那么多的磨难了!” “王公千万不要这么说。”萧珪握住他的手,认真说道,“能遇到灵韵,是我今生最大的福气。再说了,就算没有旁人的介入。以我这样的性格,面对世间那么多的不公,我早晚也要,向它宣战!” 王元宝听完,摇晃起脑袋,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仿佛是在哭,又仿佛是在笑。 “萧君逸,你……你!”他指着萧珪,神情激动的说道:“你真是一个,一个……不折不扣的,世间大丈夫!” 眼见王元宝越来越激动,萧珪生怕过分刺激影响到了他的病情,于是岔开话题对他进行了一番安抚,此后便只聊此无关痛痒的闲话。 稍后不久,王元宝叫人请来了长安的代理掌柜樊亦忠,让他向萧珪汇报一些商会的事务。 樊亦忠不仅是商会的元老,还是帅灵韵儿时的启蒙恩师。这位老人家没有大才大德,但为人忠厚办事稳重。萧珪一向将他视为自己的长辈,对他十分的尊重。 樊亦忠见到萧珪,果然也是非常的高兴。 至从前年冬天举行的洛阳年会之后,萧珪就已经成为,商会公认的新领袖顶和梁大柱。虽然萧珪平常很少插手商会事务,帅灵韵和其他各大掌柜看起来也都很能干。但像樊亦忠这样经验丰富的老人,心里都很清楚:如果离开了萧珪这位核心人物,整个商会都将面临土崩瓦解。没有能够取代他的位置,就算是王元宝奇迹般的痊愈复出,他也不能。因为时代变了,商会所处的环境也完全变了。 所以,樊亦忠见到萧珪之后,问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君逸可曾收到了,灵韵给你带去的,大东家印信?” 萧珪特意将大东家印信拿了出来,“樊老请看,可是此物?” “是、是、是!” 樊亦忠一连说了三声,满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拍着手说道:“如此,我就放心了!王公,你老人家也可放心了!” 王元宝也在一旁笑呵呵的点头,“放心,我一直都很放心!君逸,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萧珪看着手中那枚雕琢精美的玉质印信,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情:原来帅灵韵千里迢迢跑到凉州的时候,除了生意和情感上的需要,她身上还兼负有另外一个重要使命——王元宝和樊亦忠要求她,把这颗大东家印信,再次归还到我的手中! 这一刻,萧珪内心,感觉到了一些欣慰。 虽然他针对元宝商会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助帅灵韵。他也从未想过,要将商会据为己有。他甚至特别嫌弃,整天被那些账目和钱财团团包围的枯燥和无聊。 但在付出一番努力之后,能够得到他人的认可与尊重。 这种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第11章 布局 在汇报了一些商会的大小事务之后,樊亦忠向萧珪上交了一本账簿,里面详细记载了元宝商会的各个分号,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的收支盈亏。 萧珪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合上了,说道:“樊老,容我回去,慢慢再看。” 樊亦忠的脸上,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 身为商会的大东家却十分讨厌和账簿、契约这些东西打交道。这要是传了出去,外人肯定不会相信;但在元宝商会,它就是事实。 只不过,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很少。 但樊亦忠和王元宝可是都听帅灵韵说起过,与萧珪有关的一件光辉事迹:英明神武万事皆灵的萧君逸,偏就弄不好一个简单的商业合作契约书,最后还得由她代劳。 于是樊亦忠决定,还得是用另外一样东西,以最简单的方式,来向大家东汇报业绩。 一张巨额信票,落在了萧珪手中。 萧珪打开信票看了一眼,眨了几下眼睛,然后稍稍偏过头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樊亦忠。 樊亦忠突然有点失望,也有一点忐忑——这么多钱,他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呢?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或是犯了什么忌讳? 一时间,樊亦忠突然变得有点紧张,不知说什么才好。 王元宝的眼睛虽是看不见了,心里却亮堂得很。感觉气氛有异,他便问了一句,“君逸是否觉得,这点利润太少了?” “五百万贯,真不少了。”萧珪说道,“商会资助朝廷修筑防洪大堤,也只掏了四百万贯。在经历了巨大动荡与分裂重组之后,商会一年还能挣到这么多的利润,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王元宝笑呵呵的说道:“这都是你的功劳啊,君逸!” 樊亦忠则是小心翼翼的问道:“既然利润不少,大东家为何还不高兴呢?” “我没有不高兴。”萧珪说道,“只是这信票,让我心疼啊!” “心疼?”王元宝和樊亦忠异口同声,他们都很惊奇。 萧珪拍打着手中的巨额信票,说道:“这么多钱,我们却要存在别人的柜坊里面。非但让别人拿着我们的钱去做生意、钱滚钱,我们还要给他交付一笔保管利息。这还不令人心疼吗?” 樊亦忠和王元宝面面相觑,“商人,不都是这样吗?将大笔的钱财存入柜坊换成信票,主要是为了外出行商方便携带。他人与我方便,我付一点利钱给他,不也是应当么?” 萧珪的脸上露出了一些无奈的笑容。说了半天,这两位老人家,还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 这时王明德从屋外走了进去,说道:“萧先生的意思是,我们有必要,开办自己的柜坊么?” 萧珪一手拿着信票,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以示赞叹,说道:“大郎,一语中的!” 樊亦忠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的说道:“开办自己的柜坊,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王元宝则是说道:“其实早在几年以前,我也曾经有过这个想法。但一番考量之后,我不得不打消了这个主意。因为开办柜坊和做其他生意截然不同,不是有本钱、有信誉就可轻易涉足。如今大唐最有名的几家柜坊,实际都是贵族官宦之家在暗中把持。我如此一说,你们应该都能明白。” 樊亦忠恍然大悟,连忙就把惊喜的眼光投向了萧珪,说道:“大东家既有此念,何不大胆一试?” 王元宝微笑点头,“君逸,确实够格。” 王明德则是有点激动,“先生若要开办柜坊,明德愿效犬马之劳!” 这话一出,在场三人都惊了,“你?!” 王明德突然一下被问懵了,“我……我怎么了?” 樊亦忠问道:“大郎,不是一向讨厌经商么?” 王明德说道:“柜坊不是经商,那是与人方便,利国行民!”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大郎,你认为柜坊是怎样与人方便,又是怎样利国利民的?” 王明德说道:“我大唐子民出门远行,多数都会携带很重的行李,其中大部分不是铜钱就是丝绢。假使他们都能用上柜坊的信票,这该多么方便?假使朝廷官府和军队百姓,全都用上我们的信票,让我大唐举国上下都能得此便利,那不就是,利国利民了吗?” 萧珪说道:“你可知道,并非所有人都愿意,向柜坊支付一笔价格不菲的保管利息?” 王明德一口说道:“那我们就少收利息,或者不要利息嘛!” 王元宝和樊亦忠都笑了。他们在用笑声传达同一个意思:王明德异想天开,根本不懂经商! 萧珪却没有笑。他走到王明德面前,认真的问道:“大郎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少收利息或者不收利息,柜坊该要如何赢利?如果赢利太少甚至是赔钱,我们开办这个柜坊的意义,又是何在?” 王明德愣愣的眨了眨眼睛,“这……这个,我还没有,仔细想过。” 萧珪看着他,面露微笑。 王明德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萧珪的微笑之中没有嘲讽、没有挖苦,反而有期待、有鼓励。他因此有些激动,眼角不由自主的发出了轻微的抽搐。 樊亦忠和王元宝突然有些好奇——这两个年轻人之间,似乎有了某一种,我们无法读懂的默契? 萧珪突然说道:“大郎,你再想一想,要想得仔细、想得周密。等你想好了,随时来找我。” 这话一出,王元宝和樊亦忠无比惊讶。 王明德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突然退后两步,对着萧珪弯腰叉手大拜一礼,“是,先生!” 王元宝和樊亦忠,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萧珪走到樊亦忠面前,将信票递了上来,说道:“樊老,长安的事情就暂时拜托于你了。我得马上回洛阳,朝廷还在等我覆命。” 樊亦忠忙道:“大东家,这是商会赚取的利润,本该由你收下,何必再要退还于我?” 萧珪说道:“樊老,我可不是在讲客气。朝廷可能会在近期,迁都回长安。三大殿的修缮工程,不日即将重启。届时,长安本号会有许多用钱的地方。这点钱可能都还不够用,你就先收着!” 樊亦忠拿捏不稳,转头看向王元宝。 王元宝点了一下头,“樊老,君逸的判断从来不会有错。往后,长安本号还要辛苦你了。” 樊亦忠这才收下了信票,神情却是变得凝重起来,说道:“大东家,倘若三大殿的修缮工程即刻重启,可比一座芙蓉园的工程庞大无数倍。到时长安本号就将责任重大,百倍忙碌。恐非老朽一人,所能承担。” 萧珪微笑点头,“樊老放心,我会立刻加派得力人手,前来助你。” 樊亦忠这才面露笑容,叉手拜下,“多谢大东家!” 萧珪说道:“樊老不必客气。另外,我要向你打听两个人。” 樊亦忠问道:“大东家请说,是哪两个?” 萧珪说道:“一个是太原的蓝庆元。另一个,就是荆州的夏追云。我想知道,最近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两个,究竟干得怎样?” 樊亦忠说道:“蓝庆元没得说。这小子当真令人惊喜,他几乎是全凭一己之力,让太原分号死而复生,还不断发展壮大。若非蓝庆元足够令人放心,老朽也就不会离开太原,回到长安了。” 萧珪点了点头,“那夏追云呢?” 樊亦忠皱起了眉头,寻思半晌之后,方才说道:“从生意上讲,夏追云是一点问题没有。荆州分号在他的经营之下,蒸蒸日上、利润滚滚。但就是……” 他突然犹豫了起来。 萧珪说道:“樊老,我就是想听实话。” 樊亦忠点了点头,说道:“大东家也知道,夏追云是宁涛举荐而来。自从宁涛出事之后,夏追云一度心事重重。这不禁令人担心,他会不会有了什么,特别的想法?” 萧珪听完后,陷入了沉思。 王元宝在旁插了一句,“君逸,夏追云毕竟是军人出身,恩仇必报杀伐果断。我还是建议,小心为上。” “我知道了,王公。” 萧珪回了这一句,然后说道:“樊老,麻烦你即刻下书两封。用我的名义,急召蓝庆元与夏追云,到洛阳来见我!” 樊亦忠应了一喏,立刻动手准备信件,王明德跑前跑后给他帮忙。 听着屋中这些动静,王元宝满是病态的面庞之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用一双瞎掉的眼睛,清楚的看到刚刚回归的萧珪,针对这个刚刚起死回生的元宝商会,又开始了一轮,新的布局! 第12章 熟人 王元宝安排了一顿,非是一般丰盛、堪比皇家盛宴的午餐,用来款待萧珪。 此时,在西域浪荡了一年多的萧珪无比确信,自己是真的回到了物华天宝的大唐京城。 因为生病的缘故,王元宝已经很久没有饮酒,今天破例陪萧珪小饮了两杯,心情一片大好。 小小少年王平安,今天迎来了他的人生重要时刻——他生平第一次饮酒,给萧珪连敬了三杯。 王平安被呛得脸蛋儿通红不停咳嗽,把大家都给逗笑了。 三杯酒下肚,王平安忽然胆气大壮,当众对萧珪发出了一个请求:“先生,请带我一起去洛阳!” 萧珪问道:“你去洛阳作甚?” 王平安把眼神投到了一旁的严文胜身上,说道:“我想跟随严师父学功夫、长本事!” 严文胜没有吭声,但是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胡说八道。王平安则是倔强的摇了摇头,示意我非要说,我非说不可! 萧珪把他二人打的哑迷看在眼里,继续问道:“那你还了功夫、长了本事,又待如何?” 王平安不假思索的大声答道:“保护娘亲、保护阿爷!” 萧珪会心一笑,小孩子不懂得掩饰。在他心里,母亲范小琪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王元宝。 王元宝似乎挺高兴,他说道:“平安,你能如此孝顺,我和你娘亲都很欣慰。你想学武,这固然也是好事。但严大侠是萧先生的心腹,时刻都有重任在身,哪有时间调教于你?——你还是莫要闹了,就在留在长安。为父给你请几位武师,在家教你武艺便是。” 王平安抿了抿嘴没有答话。看得出来他很不乐意,但又不敢当众顶嘴。 其实,萧珪已经明白了王元宝的真实用意。 早在前年,王平安才刚刚从荆州来到他父亲身边的时候,王元宝就叫王平安拜了萧珪做老师。他非常希望王平安能够从此追随在萧珪身边,从小耳濡目染增长见识,以盼将来有所出息。 但当时长安洛阳接连发生了许多事情,萧珪出于安全考虑,一直没有把王平安带在身边。现在,王元宝仍旧希望王平安能够跟着萧珪一起走,但又怕萧珪不答应,于是就用“严文胜很忙”为理由,来搪塞他的儿子。 此刻,萧珪心里的思路很是清晰。这个元宝商会终究是王家的产业。不管它将来的归宿如何,总不能将王家人排除在外。王明德已是成年,再要让他转变观念已是非常困难。现在让王平安从小跟在自己身边,潜移默化的调教于他,总好过等他长大成人之后,再去与之另打交道。 想清这些之后,萧珪说道:“王公,莫急。待我问一问,平安自己的想法。” 王元宝的脸上果然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他点了一下头,“好。” 萧珪把王平安叫到自己跟前,看着他。小小少年的眼神之中,满怀憧憬与激情。 萧珪说道:“王平安,你既已拜我为师,为何又要跟着严文胜去学功夫?” 在大唐,尊师重道可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几乎可以和“孝敬父母”相提并论。萧珪发出的这个问题就像是一记重锤,一下就把王平安给砸蒙了。王元宝等人的神情,也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但萧珪突然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这件事情倒也不能怪你。轩辕里的那些学童,现在全都跟着别的先生学文读书去了。我很忙,没时间教他们。” 这话一说出来,王元宝等人紧绷的神经全都放松了——原来萧珪不是在责骂王平安,而是在将“王平安拜师”的这件事情,尽量淡化! 王平安仍是愣愣的杵着,他可听不懂这些弦外之音。 萧珪又道:“王平安,我问你。你为何总是喜欢,跟严文胜混在一起?” 王平安转头看了看严文胜,好像是用心的思考了几下,但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萧珪说道:“那我索性让你拜他为师,怎样?” “好好好!”王平安惊喜不已,一个劲的连连点头。 在场的人全都乐了。只有王明德捂住了额头在一个劲的暗自叹息,多半是在为他弟弟背叛师门、明珠暗投而悲愤交加。 萧珪转头对着王元宝问道:“王公意下如何?” 王元宝也是叹息了一声,说道:“平安不喜读书也不爱经商,偏爱舞刀弄剑……老夫只好,依了他!” 萧珪微笑点头,说道:“王平安,我以后都会很忙,没有时间教你读书识字。去找你的严师父,行拜师之礼!” 王平安惊喜不已,连忙搬来一把大椅,把严文胜请得坐了上去。然后这小子双膝跪地给严文胜呈上了拜师之酒,一口一声“严师父”,叫得那叫一个亲热。 这一顿盛宴吃过之后,年仅十二岁的王家庶子王平安,背着他的行囊跟在严文胜的身边,离开了王家。 范小琪依依不舍的送别他的宝贝儿子,哭得就像泪人儿一样。与此同时,她又非常的欣慰。因为她的儿子,从此之后,未来可期! 稍后不久,萧珪一行人回到了赫连昊阳的庄院。却发现,这里已经多了几位熟人。 登封马帮的新帮主赵韫极,和重阳阁的两位茶花娘云岚、云霜姐妹,带着二十多名孔武有力的青年剑侠,一起从东都洛阳而来,刚刚才到这里。 萧珪问他们,为何而来? 赵韫极说,苏幻云得知萧先生即将返京的消息之后,担心孟津漕帮或其他不法恶徒,会在半道暗中加害先生,于是派遣他们前来迎接和保护先生。 云岚和云霜满怀惊喜与激动的参拜萧珪之后,立刻就被红绸和虎牙给拉走了。久别重逢的姐妹四人抱作一团,一会儿欢呼雀跃、一会儿喜极而泣。 萧珪和赵韫极聊了一阵。从他这里得知,那二十多名剑侠,都是重阳阁的人。他们归属于四大分院之一的“东君院”,是重阳阁的核心战力。云岚和云霜姐妹俩,就是东君院的正副院主。 至于赵韫极为何也跟着一起来了,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二十多名剑侠当中有一多半,最初曾是登封马帮的手下。为了方便行事,苏幻云特意派他一同前来协助。 但萧珪已经已经从赵韫极的言谈举止当中看出,他和云氏姐妹之间,肯定是有了某些故事。再加上虎牙在一旁有意无意的大声聊天,更加暴露了一些信息。 于是有件事情,几乎就可以确定了——苏幻云派遣赵韫极跟随云氏姐妹一同来到长安,就是想让萧珪亲自做出决断,要不要,把云氏姐妹许配给赵韫极。 萧珪顿时想起,很早的时候,自己的确是和苏幻云商量过这件事情。从眼下的情况来看,经过一两年的时间观察之后,赵韫极至少已经过了苏幻云那一关。现在只等萧珪点头,这门亲事就可以定下来了。 但萧珪觉得,自己有必要先去征询一下赫连昊阳的意思。毕竟重阳阁的这些姑娘,都是他一手带大的。彼此虽无父女之名,却有父女之实。 赫连昊阳的答复,是这样的:“你的人,你决定。不必问我。” 萧珪说道:“可在她们的心目当中,你就是她们的父亲。嫁与不嫁,还得由你说了算。” 赫连昊阳说道:“你若看好赵韫极,便让她们嫁了!” 萧珪问道:“何谓,看好?” 赫连昊阳说道:“你已是官身,即将又要成为皇亲国戚。这样的身份,已经不宜在江湖之上抛头露面。重阳阁,又不能没有男人主事。你觉得赵韫极能够化身成为,你在重阳阁的影子吗?” 萧珪顿时眼睛一亮,“好主意啊,我怎么没想到?!” 赫连昊阳道:“这么说,他可以?” 萧珪点了一下头,“没问题。” 赫连昊阳转身走进客厅里面,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说道:“那就让赵韫极过来,拜见老丈人!” 第13章 未来 当天,赵韫极和云霜、云岚姐妹俩成功定下了婚约。赫连昊阳的庄院里面摆起了宴席,大家痛痛快快的庆祝了一番。 与此同时,萧珪与赫连昊阳也在紧锣密鼓的商议,重阳阁该有一个怎样的未来。 其实,仅从春秋战国列国纷战的年代开始算起,游侠与江湖就一直活跃的存在于华夏的大地上。哪怕历史不断变迁、王朝几经更迭,江湖也始终都是存在。 时至今日,尚武的大唐帝国,更是拥有无数的游侠与剑客。他们有的生活在市井巷陌之中,或恃强凌弱或行侠仗义;有的行走在边关混乱之地,或杀人劫财或从军报国;还有的会像李白一样,仗剑去国遍游天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由这些人所组成的一座江湖,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要更加精彩,也更加复杂。乃至于大唐的天子都无法再忽视他们的存在,从而发出了这样的圣谕:江湖人,也是朕的子民! 重阳阁的存在,是有必要的。 因为黑白之间,还有灰。 也许重阳阁,永远不会被历史所记载。但它发挥的作用,却能与朝廷官府形成互补,并且是不可取代的。 萧珪与赫连昊阳商议多时,暂时定下了这样的策略: 重阳阁的本部依旧操持旧业,对外只是一座高雅的茶舍。在内,重阳阁本部就像大唐的中枢朝廷一样,是最高领导与决策层。这里由苏幻云、虎牙、红绸和赵韫极一同负责。这四个人就像是重阳阁的一个“内阁”,其中苏幻云又是当仁不让的“内阁首辅”。 重阳阁下属的四个分院,就像大唐的三省六部,专门负责各项具体事务。赵韫极即将成为重阳阁的第一任“总院长”,由他统一管理四座分院的所有事务。在他之下,四座分院又还各有“分院长”。他们的职能,当然就是分别管理各个分院的具体事务。 萧珪决定,要将所有的茶花娘调回重阳阁本部,从此不再担任分院院长,也不再直接参与江湖械斗。这当然不是对她们能力的怀疑,而是萧珪觉得,苏幻云身边,始终需要这些好姐妹的亲密辅佐。 另外,茶花娘再厉害,终究也是女流之辈。她们总不能一辈子都在刀尖上跳舞,他们理应会有嫁人为妻、相夫教子的那一天。 萧珪这么做,不仅是为她们的安全考虑,也是为了她们能够拥有安宁的生活与圆满的未来。这样的情形非常类似于,将一直战斗在第一线的女英雄,撤回到办公室。从此只让她们去做,轻松又安全的文职工作。 赫连昊阳对于萧珪的这一手安排非常满意,也非常的感激。 在所有的人事变更当中,最引人注目的无疑就是赵韫极。他不仅是重阳阁本部的高层决策者之一,也是四座分院的总院长。 如此一看,赵韫极很快就要成为重阳阁真正的实权掌握者。但是苏幻云的地位在他之上,虎牙和红绸以及其他的茶花娘,也能合力对他形成钳制。这样就能从根本上杜绝和避免,赵韫极像某些“拥兵自重”的节度使那样,尾大不掉、想要造反。 万一,就算哪天赵韫极真的目中无人狂妄起来,就算苏幻云等人全都压他不住了,幕后还有重阳阁真正的主人存在。 萧珪既然能把赵韫极给捧上来,当然也能将他给踢下去。 其中的真相就是,虽然重阳阁很像一个江湖门派,但它永远别想脱离政治权力的掌控。 当然,萧珪相信赵韫极不会走到这一步。 但安史之乱的前车之鉴早已摆在他的脑海之中,萧珪可不会像李隆基一样盲目自信,认定安禄山就是他的铁杆忠臣好儿子、绝对不会造反。所以,萧珪最先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各种防患于未然的措施,从一开始,就已经给赵韫极安排得妥妥的了。 这一系列的策划完毕之后,赫连昊阳由衷的感慨了一句,“萧君逸,你真是一个人才!” 萧珪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赫连大侠,你是在骂人?” 赫连昊阳觉得很奇怪,“这怎么会是骂人呢?”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那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网络时代的洗礼。 赫连昊阳说道:“接管一座小小的重阳阁,对你来说真如牛刀小试。在我看来,你已经足可担任一方节度使,至少不会比盖嘉运之流干得差。” 萧珪笑了一笑,“赫连大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赫连昊阳对他的自谦毫不在意,单刀直入的说道:“西域真乃英雄用武之地。你应该想办法,再回那里去。” 萧珪说道:“我才刚回来。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回京复命。” 赫连昊阳说道:“京城对你来说,是一个富贵温柔乡。倘若待得太久,你可能就会不想、无办法,再走出去了。” 萧珪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会牢牢记住,赫连大侠今天对我说的话。如果哪天我忘记了,还请赫连大侠,能够再来提醒我一下。” 赫连昊阳郑重的答应下来,“好!” 在赫连昊阳的庄院里逗留了两三日之后,萧珪与赵韫极一行人共同启程,往洛阳而去。 长安到洛阳,八百里路程。每一步迈出之时,萧珪都在思考与“未来”相关的事情。 自己的未来,咸宜公主的未来,帅灵韵的未来。 还有大唐的未来,商会的未来,重阳阁的未来。 以及薛嵩与小赫连的未来,苏幻云的未来,奴奴的未来,虎牙与红绸的未来,严文胜和郝廷玉的未来,等等等等…… 萧珪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然和这个时代、这么多人,有了这么深的羁绊。 他从此不再孤独。因为他的寄托与念想全都有了安放之处;他自己,也承载了许多人的寄托与念想。 他甚至感觉,自己在大唐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开始。 准确的说,应该是从“即将成亲”开始。 萧珪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的心态,算不算是“婚前恐惧症”。总之他的思维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活跃;他想的问题,也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更多。 随着洛阳城一步一步的靠近,萧珪又忍不住开始盘算另一个问题:等见到了咸宜公主,我该跟她说些什么? 听说我被突骑施人抓住要砍头的时候,她会是什么反应? 她那个没脑子又坏脾气的大哥,一路上都在想方设法的要杀我。这些事情,她知不知道呢? 帅灵韵在西域组团来救我的时候,喊出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战斗口号,我听了都浑身发麻。咸宜公主听到后,又会做何感想? 对了,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咸宜公主,还会愿意嫁给我吗? …… 萧珪越想越是觉得,自己可能真是患上了,“婚前恐惧症”。 终于,洛阳城到了。 萧珪的胡思乱想,也终于告一段落。因为他刚一露面,就被一群来路不同的大小人物,给团团包围了。 礼部的官员专程在此迎候。他们想要第一时间和萧珪商量确定,与大婚相关的礼仪与程序问题。 御史台派了专员在此迎候。他们希望萧珪回京之后第一时间,去往御史台叙职。因为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等人,对萧御史在西域的各种经历,不是一般的感兴趣。其中的每一个细节,他们都要详细询问、详细了解。 苏幻云和几位茶花娘一起来了,元宝商会驻洛阳分号的大掌柜冯启发也来了。但他们只能站一旁望眼欲穿的等着,看着。 最后,这几拨人全都没有干过一个迟来的小宦官。反倒被他抢了先,把萧珪给截走了。 这个小宦官,名叫魏方。 他是,咸宜公主的心腹奴婢。 第14章 区别 萧珪坐在一辆皇宫专用的马车里面,撩开车厢的气格朝后方看去。 站在人群之中的苏幻云,格外醒目。 她并没有比身边的其他人都要更高,她也没有戴上那一张冷艳又出挑的孔雀面具,更加没有花枝招展的精心打扮。 但她就是醒目。 仿佛有一股独特的气场萦绕在她身边,让她在人群之中,犹如众星拱月一般的存在。 萧珪不由得想起了网络时代的一个词汇,用来形容现在的苏幻云再也贴切不过——女王! 看到她现在的这副模样,让人很难相信,两年前她还只是一个混迹在乡野赌场里面,靠人施舍过活的小侍女。 时间,真的能够改变一切。 萧珪合上了气格,暗自轻叹了一声——我的改变,又何尝不大呢? 此时此刻,上阳宫芬芳殿里,一场激烈的争辩正在进行。 寿王李瑁情绪激动手舞足蹈,在对他的妹妹咸宜公主大声咆哮。 咸宜公主涨红了脸,眼神之中充满震惊与失望看着她哥哥,发出了针锋相对的大声争辩。 武惠妃坐在一张软榻上,脸色苍白且有些木讷,眼神迷离而落寞,一直微微的低着头,沉默不语。 她异常的平静。 她似乎并不在乎,这对兄妹俩在争什么,吵什么。或者说,她已经没有心力再来劝阻这一对失和的兄妹。 寿王李瑁和咸宜公主争吵了一阵,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最后在宦官袁思艺的眼神暗示之下,他二人终于消停下来,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乖乖坐下负手请罪。 武惠妃终于抬起了头来,向左向右分别看了一眼兄妹二人,用平静又虚弱的嗓音说道:“尚未天昏地暗、你死我活。你们何不,再吵一吵?” 兄妹二人连忙匍匐在地,一同称道:“孩儿不敢!” 武惠妃说道:“不,你们应该吵。在萧珪抵达这里之前,你们兄妹两个,必须把积压在胸中多时的怀疑与怨气,全都通通的宣泄出来。” 兄妹二人趴在地上,没有回嘴。 武惠妃停顿了一下。袁思艺连忙给她递上一碗冒着热气的参茶。她饮了一小口,微喘了两口气,然后继续说道:“瑁儿,你想要亲手杀掉,你的小妹吗?” 寿王李瑁吃了一惊,连忙说道:“母亲何出此言?孩儿绝无此意!” 武惠妃说道:“你处心积虑针对萧珪,几番想要害他性命。这与亲手杀掉你的小妹,有何区别?” 寿王李瑁趴在地上沉默了片刻,无力又倔强的争辩了一句,“孩儿没有……他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咸宜公主突然坐直了身体,满脸的悲愤之色,看似又要争辩。但她看到了武惠妃憔悴又失望的面容,便又一声不吭的跪了回去。 武惠妃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摇着头,说道:“瑁儿,你真是魔障了!……没救了!” 最后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晴天霹雳落在了寿王李瑁的心头之上。他的脸上瞬间布满了惊惶之色,喃喃问道:“阿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武惠妃目光清冷的看着寿王李瑁,沉默了片刻,说道:“咸宜,萧珪就快到了。你去补个妆,换身衣服。袁思艺,你去催促厨子,尽快备好宴席。” 二人都应了喏,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若大的一个殿堂之内,只剩下母子二人。 四周出奇的安静。心情紧张的寿王李瑁,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武惠妃突然说了一句,“瑁儿,我活不了多久了。” 寿王李瑁大吃一惊。 他连忙用膝盖跪行来到了他的母亲身边,瞪圆了眼睛看着她,惊慌失措又满是悲伤的说道:“阿娘,不会的,不会的!你一定长命百岁!你一定能够抱上曾孙!” 武惠妃仍是那样的平静,平静得令人有些害怕。她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嗓音说道:“我死之后,谁能保你?” 寿王李瑁再度吃了一惊。因为他的母亲仿佛是在叙说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情。 他甚至感觉,眼前这个一脸病容的女子,不是他的母亲。 她就像是一位冷眼旁观的局外之人,在向执迷不悟的寿王李瑁,发出一个残酷又冰冷的拷问。 她仿佛……真的已经死了! “阿娘,你别吓我!”寿王李瑁突然抓住了他母亲的手。 武惠妃的手,如冰之凉。 寿王李瑁,瑟瑟发抖。 “回答我!”武惠妃突然喝斥了一声。 这一声喝斥,仿佛拼尽了她的全身力气。她剧烈的咳嗽起来,痛苦的弯下腰竿,几乎快要变成了一个虾团。 寿王李瑁手忙脚的去拿参茶,被武惠妃一把拽住拉了回来。 她还是要他,继续回答刚才的问题。 寿王李瑁的嘴唇颤抖了几下,喃喃说道:“我、我不知道……” 武惠妃终于停止了咳嗽。她用手帕擦了擦嘴,说道:“李林甫,张九龄、裴耀卿,高力士,还有你那两个没用的舅公……我死之后,他们当中谁能保你?谁会帮你?” 寿王李瑁咬着牙,低下头。沉默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 武惠妃看着她的儿子,眼神如她肌肤一般的冰凉。 片刻之后,她说出了一句,比之二者还要更加冰凉的一句话——“瑁儿,没有为娘,你什么都不是。” 寿王李瑁猛然抬起头来,脸上满是被人羞辱留下的不甘与愤恼,还有年轻人特有的桀骜与不服。 武惠妃的神情依旧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淡淡的说道:“我很欣慰,你还会因为这样一句话,而去愤怒。” 寿王李瑁尽量压住自己的情绪,说道:“阿娘,你为何要如此伤害于我?” 武惠妃说道:“这总会好过,让别人来伤害于你。” 寿王李瑁低了下头,沉默。 武惠妃说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接不接受,只要为娘一死,你就不再是曾经的你。那些曾经拥护于你的宰相大臣们,都将离你而去。如果那时候,就连你的亲妹妹都站在了你的对立之面,那你就只能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孤家寡人。别说有所建树,你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错了。” 低着头的寿王李瑁,腮帮微微鼓起。 他在咬牙。 武惠妃比任何人,都要更加了解寿王李瑁。 此刻,他仍旧不愤。他一点都不相信,母亲对他所说的这些事情真会发生。 武惠妃不再苦口婆心的劝解。她只像一个旁观之人,继续阐述冰冷的事实。 “除了咸宜,没人会在你落难的时候,愿意前来拉你一把。” “萧珪当然也不会。他甚至拥有充足的理由,要在关键的时候推你一把,让你早日落入,万劫不复的火坑之中。” “但是萧珪,他会愿意为了咸宜,而做出一些改变。哪怕这个改变是违心的,痛苦的,他也会愿意。” “所以,那个打下冰斗湖大捷的萧珪,那个被万民称颂为英雄的萧珪,那个即将获得圣人重用的萧珪——就是你将来仅剩的,唯一的希望。” 寿王李瑁再次抬起头来,大声说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孩子!……”武惠妃无力呼唤了一声她的儿子,然后将手抚在他的脸庞上,弯下腰下贴近她,言语轻细但又不容置疑的说道,“萧珪是一个大丈夫。” 寿王李瑁再一次感觉到了羞辱。他睁圆了眼睛,喃喃的问道:“我是孩子,他是大丈夫。这就是我的萧珪之间的区别,对吗?” 武惠妃凝视着她的儿子,温柔又残忍的说了一声,“对。” 寿王李瑁突然站起身来,转身朝外走去。 武惠妃的手生生停在半空,呆呆的目送他的儿子带着满身悲愤大步离去,只能发出一声,无力而悠长的叹息。 第15章 似曾相识 载着萧珪的马车绕过了半座皇城,走进了毗邻洛水的上阳宫,终于是在芬芳殿前停了下来。 此刻,萧珪心里已经明白。今天想要见他的,看来不止咸宜公主一人。 上阳宫芬芳殿,这里是武惠妃的地盘。 小宦官魏方对待萧珪的态度不止谦恭,还有守家忠犬见到主人归家时的欣喜与狂热。在请萧珪请下车之时,他把自己当作下车的阶梯,四脚着地跪在了车前。 萧珪刚要下车,连忙把脚缩了回来,“魏公公不必如此,快请起来。” 魏方趴在地上不肯动,说道:“萧先生,你就踏!你老人家这一脚若能踏结实了,奴婢心里也就安稳了!” 萧珪有点好奇,“什么意思?” 魏方说道:“萧先生可算回来了!奴婢高兴!奴婢打从心眼里高兴!但奴婢不知该要如何表达,所以,所以……” 旁边突然传来一记冷笑,“真是一条死心塌地的好狗,令人感动啊!” 萧珪探出头来朝旁一看,居然是寿王李瑁! 魏方当初差点被寿王李瑁活活打死,正是萧珪和咸宜公主一起救了他。此刻他听到寿王的声音,就像是听到了来自地狱的勾魂之音,吓得浑身一阵筛糠。 他慌忙把头,低垂到了死死贴地的程度。 但他没有吭声,也没有乱动,依旧四脚着地稳稳的跪着。 萧珪赞叹了一声,“真是一个好奴婢。” 然后他伸出右脚踩在了魏方的后背上,左脚顺势落地,双足一并稳稳站住。然后挺胸抬头,朝三十步开外的寿王李瑁走了过来。 寿王李瑁刚刚从武惠妃那里受了一肚子的窝囊气,正愁没处撒。当下遇到萧珪,简直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他死死瞪着迎面而来的萧珪,恨不能当场就把他给撕了。 萧珪笔挺着身子,像一竿行走的钢铁枪矛那样,直直的朝着寿王李瑁走来。 他也看着寿王李瑁,眼睛一眨都不眨。 两人视线一撞,仿佛是有一场惊天动地的电闪雷鸣,在半空之中轰然炸裂。 萧珪的脑海之中不由自主的闪出,许多的画面。 比如西溪里雨夜密林之中的血腥厮杀,冤死的庄丁和被烈火焚烧的任家庄院。还有阴魂不散的鱼鹰子,大漠之中的铁骑追杀,临阵变节的左云,流沙之下的深水古井。还有无辜受殃的牛仙客和他送来的东宫令牌,以及拨换城下买他性命的“一名金人”,和碎叶死牢之中那个藏头露尾的贺敏如…… 往事历历在目。 这其中的任何一桩任何一件,都让萧珪有了充足的理由,非要亲手杀掉寿王李瑁这个无知又无畏的蠢材不可! 寿王李瑁从未见过这样的萧珪。他十分清楚的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无边的愤怒和浓烈的杀气。 这一位连小鸡都没有杀过一只的大唐亲王,像是一个突然中了美杜莎魔法的凡人那样,死死的愣在了原地。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头之上滚落下来,但他一动也不敢动,就连眼神都已变得无比空洞,仿佛没了一丝活人的神彩。 终于,萧珪走到了他的面前。 有如实质的杀气和强大无匹的气场,让寿王李瑁感觉一阵窒息。他出自本能的哆嗦了一句,“你、你想干什么?” 萧珪突然双手往前一伸。 寿王李瑁冷不丁的往后一退。 “臣萧珪,参见寿王殿下。” 突然之间,杀气没有了,窒息的感觉也没有了。 看着叉手而拜的萧珪,寿王李瑁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 “臣萧珪,参见寿王殿下。”他又说了一次。 寿王李瑁终于眨动了他的眼睛,机械的说了一句“免礼”。 萧珪收回了双手,脸上挂着似有非有的笑容,定定的看着寿王李瑁。 李瑁的眼神不停的左右飘乎,就是不肯再落于萧珪身上。他问了一句,“你来作甚?” 萧珪说道:“中宫召唤,微臣不敢不来。” 寿王李瑁看了一眼依旧跪在马车旁边的魏方,说道:“娘娘凤体欠安,你要小心说话。” 萧珪淡淡的答了一声,“是。” 寿王李瑁不再多言,转过身去,走了。 萧珪目送他离去。见他步子越迈越大,越迈越急,最后就像逃跑一样,迅速离开了芬芳殿。 至始至终,他没再回头看上一眼。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魏方,起来。” 魏方仍在瑟瑟发抖,“寿王殿下,已经走了吗?” 萧珪说道:“还不起来,领我入殿?” “喏!”魏方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尘土,朝前引路。 片刻之后,萧珪走进了芬芳殿着名的牡丹花圃之中。传说这里的牡丹花,有一半是武则天当年亲手栽种的;另一半,则是出自她的侄孙女武惠妃之手。 在花圃的凉亭之中,萧珪施见到了武惠妃。她依旧雍容而华贵。但相比于上次见面之时,她明显瘦削了许多,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病态的虚弱与苍白的无力之感。 咸宜公主并不在场。只有袁思艺陪在她的身边。 “臣萧珪,参见惠妃娘娘!”萧珪立于凉亭之外,施礼下拜。 武惠妃脸上带着微笑,这是她修炼了半辈子的表情。但她的眼神却有一些恍惚,恰如她此刻的心境一样。 眼前这个施礼参拜的青年男子,突然让她有了一种错觉。她感觉像是回到了两年前,第一次在这里接见杨洄的场景之中。 袁思艺在旁小声提醒了一句,“娘娘,萧珪来了。” 武惠妃突然一下感觉,身边的一切全都变了。她恍然回神,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免礼。看座。” 袁思艺搬了一个蒲团,摆在凉亭之中,武惠妃的侧旁。 萧珪叉手而拜,“臣不敢。臣就站在这里,聆听娘娘训诫。” 武惠妃说道:“萧珪,你旅途奔波一路辛苦。不要见外,过来坐!” 萧珪犹豫一下,说道:“臣谢娘娘赐座。臣斗胆失礼了!” 他走进凉亭之中,抖摆衣袍端端正正的坐了下来。 武惠妃看着萧珪,莫名的又是一阵恍惚。这似曾相识的场景,仿佛真是历史在她眼前重演。 萧珪始终目不斜视,静静的等着武惠妃开腔说话。 袁思艺见武惠妃又愣住了,连忙起身给萧珪沏来一杯茶。如此,才算是化解了一时冷场的尴尬。 武惠妃终于说话了,“萧珪,你方才入殿的时候,可曾遇到了寿王?” 萧珪说道:“回娘娘的话,臣的确遇到寿王殿下了。” “你们说了什么?” “倒也没说什么。”萧珪答道:“臣于殿外遇见寿王,主动上前施礼参见。寿王殿下告诉臣,娘娘凤体欠安,叫臣小心回话。然后。寿王殿下就走了。” 武惠妃沉默片刻,轻轻的扬了一下手,袁思艺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萧珪,你过来。”她突然向萧珪招手,“来扶本宫起身。” 萧珪微微一怔,连忙叉手一拜,“臣不敢!” 武惠妃说道:“民间有言,女婿即半子。在本宫眼中,你便也是本宫的儿女。无须顾忌,来,只是扶我起身。” 萧珪只好应了一声喏,硬着头皮上前,将武惠妃搀扶着站起身来。 她的身体,比她看起来的模样沉重了许多。她的双腿十分乏力,萧珪必须伸出自己的手臂让她用力的扶着,她才能站稳。 只是从坐到起的一个动作,似乎耗尽了武惠妃全身的力气。 她接连喘息了几口之后,抬起左手指向前方,说道:“萧珪,朝那看。” 萧珪举目一看,烟波浩渺的洛水大江之上,有三道宏伟又醒目的江堤,十分巧妙的将整个江面,完整的切割开来。 武惠妃说道:“有了这样三座防洪大堤,洛阳今年,应该不会再有水灾爆发了。” 萧珪沉默不语。他在回忆,有关“风水太重、命格太轻”的那个传说。他很快想起,有术士声称这三道防洪大堤动了洛河风水,这会严重影响到武惠妃的命数;随后不久,李隆基因为武惠妃病重而突然叫停防洪工程。于是那一年,洛阳再度爆发洪灾,仕民百姓议论纷纷。 有件事情,萧珪无须回忆也能时刻记得。这三座防洪大堤是他领导之下的元宝商会,资助兴建。 ——那么,武惠妃突然提及此事,究竟有何用意? 第16章 美女与恶龙 武惠妃似乎也是,陷入了往日的回忆之中。 沉默好一阵之后,她才开口说道:“李适之忠心又能干,确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萧珪想起来了,这三座防洪大堤的设计,就是来源于李适之。最初的工程,也是由他亲手督办。 武惠妃喃喃说道:“可是这样的贤能忠臣,却被贬离了京城。这是朝廷的损失,也是我的过失啊……” 萧珪说道:“娘娘,此事与你无关。” 武惠妃说道:“他是因为反对立我为后,才被圣人贬黜。这不就是,我的过失吗?” 事情过于敏感,萧珪选择闭口不言。 武惠妃转过头来看着萧珪,说道:“萧珪,现在天下人都在说,如果不是因为我一心想当皇后,李适之就不会落到这般境地。大唐的朝廷,也不会再有如此之多的麻烦。事情,真是这样的么?” 萧珪看了武惠妃一眼,她前所未有的真诚,眼神之中也没有丝毫敌意,似乎还有几许亲近和信任。 此刻,萧珪大脑中的反应,也是前所未有的迅捷。 因为武惠妃提出的这个问题,直接牵扯到了皇帝本人。如果答得不好,任何结果都有可能出现。 萧珪尽量保持着平静,用闲话家常的口吻,说道:“娘娘所讲的这个‘天下人’,肯定不包括萧珪在内。” 武惠妃轻扬了一下眉梢,表情有些异讶——他好像回答了我的问题,但又好像没有回答。令人称奇的是,他轻而易举的就把自己,从这个问题当中择了出来…… 武惠妃的脸上,情不自禁的泛起了一丝笑容,说道:“萧珪,你当真胜过杨洄百倍有余……不对,我本就不该将他拿来,与你相提并论。” 萧珪微微一笑,“娘娘,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嗯,过去了,那便不提也罢……”武惠妃点了点头,再又说道:“你和瑁儿之间,究竟怎么回事?” 萧珪注意到了,她说的是“瑁儿”,而不是寿王。这感觉就像是,武惠妃已经把他和寿王李瑁摆在了同样的位置,彼此都是她的儿女。 领悟到了这一层意思的萧珪,尽量轻描淡写的答道:“只是一些小小的误会,其实无伤大雅。娘娘不必在意。” 武惠妃看着萧珪,认真的说道:“在你的西行之路上,他几次三番想要杀你。这还只是小小的误会吗?” 萧珪感觉有点意外。没想到,她会这么快的主动捅破这一层窗户纸。还有,我在西行之路上遭遇的事情,她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李瑁会主动向她交待坦白?这不可能! 见萧珪迟迟没有答话,武惠妃说道:“你在西域,见过一个,名叫贺敏如的人吗?” 萧珪点了一下头,“见过。” 武惠妃轻叹了一声,“贺敏如在西域的一切所见所闻,和他做下的每一件事情,我全都知道。但瑁儿却以为,我毫不知情。” 萧珪点了点头,心中居然开始同情寿王李瑁——那小子就像一个被人扒光了衣服正在满街裸奔的小丑,自以为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这时,武惠妃说了一句,“你为何不问,贺敏如究竟是谁?他此刻身在何处?” 萧珪淡然一笑,“娘娘,没有这个必要。” 武惠妃问道:“为何没有必要?你难道,对你的仇人也毫不在意?” 萧珪说道:“他或许,真是我的仇人。但现在,我不想与他计较。” 武惠妃抬头看向远方,喃喃说道:“你早就知道,贺敏如的背后就是寿王,可能还有本宫。所以,贺敏如才能活着离开西域。对吗?” 萧珪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武惠妃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倘若瑁儿有你一半的智慧、胸襟和度量,我就是现在去死,也可含笑九泉了。” 萧珪忙道:“大吉大利,百无禁忌。娘娘莫再如此言语。” 武惠妃突然笑了,“萧珪,这不像是你在说谎。” 萧珪也笑了一笑,“娘娘莫非忘了,臣还是一名道士?” 武惠妃笑着说道:“你不讲,我还真的忘了。你可是大名鼎鼎的灵观真人,张仙翁的嫡传弟子。” 萧珪说道:“娘娘,臣最近改了道号,名唤知玄。” 武惠妃若有所思,说道:“灵观,知玄,二者皆有晓察人心、洞悉天机之寓意。这样的道号,确实适合如你这般,拥有大智慧的清醒之人。”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娘娘,这两个道号都是我的师尊,当年曾经用过的。兴许他老人家是有一些用腻了,于是随手一甩,就将它们扔给了我。” 武惠妃却道:“张仙翁行事,必有其道理。” 萧珪点了点头,不再辩解。 武惠妃也沉默了片刻,突然说了一句,“瑁儿,他太令我失望了!” 萧珪说道:“娘娘,寿王还年轻。” 武惠妃轻叹了一声,“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疼他,护他,教他了。” 萧珪微微一怔,心想难不成武惠妃还想对我来一个,“临终托孤”? 这时,武惠妃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了一声,说道:“寿王李瑁,他的愚蠢,无可救药。他们罪行,不可饶恕!……身为他的母亲,我深感痛心,深感耻辱!” 萧珪心中一凛,怎么越听越像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萧珪。”武惠妃突然握紧了萧珪的手臂,说道:“我想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萧珪认真说道:“娘娘有事,只管吩咐。萧珪力所能及,必当效命。” 武惠妃说道:“我不要你效命。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的一个请求。” 萧珪沉默了片刻,“娘娘请讲。” 武惠妃说道:“我希望,在我死后,你能在瑁儿落难之时拉他一把,保他不死。” 萧珪眉头微皱,没有说话。 武惠妃说道:“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过分。因为瑁儿对你,实在太过无礼,并且冒犯甚深。但是我死之后,瑁儿也将对你失去威胁。到时,你能否看在咸宜的份上,宽恕她的兄长?” 萧珪点了一下头,“娘娘不说,我也会这么做。” 武惠妃问道:“那你能否答应我,救瑁儿于危难之中?”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我会尽力。” “好。”武惠妃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有你这句话,我便知足。” 说罢,她朝前方招了一下手。 萧珪随即看到,袁思艺和几名宦官宫女,排着队走了过来。 武惠妃又重新坐回了原样,说道:“萧珪,芬芳殿中宴席已备。你随我同去,共进午食。” 萧珪叉手而拜,“多谢娘娘厚恩。臣不敢叨扰,就请告辞。” 武惠妃说道:“别急。和咸宜一起,用过膳食再走。” 萧珪顿了一顿,说道:“是,娘娘。” 武惠妃说道:“本宫要去换身衣裳,再去用膳。袁思艺,你先领他过去!” 袁思艺应了喏,萧珪起身拜别。随后,二人一同离开了花圃,朝芬芳殿的膳食厅走去。 此刻,萧珪如释重负的暗舒了一口长气。 这感觉就像是,自己正在玩一个庸俗老套但又风靡万千、经久不衰的古老游戏。在经历了一路艰辛的披荆斩蕀、突破重重阻碍、打败无数恶龙之后,终于来到关卡的终点。那里有一个美丽的公主和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正在等着自己。 可是到了芬芳殿的膳食厅一看,萧珪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年轻,从而严重低估了这个游戏策划者的用心之险恶。 因为关卡的终点,根本就没有什么,美丽的公主。 那里只有一头,比之前所有恶龙加起来,还要更加恶心、更加变态的……超级大恶龙! “臣萧珪,叩见圣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7章 三天三夜 超级大恶龙见到屠龙勇士,还有那么一点惊讶。 “萧珪,你怎么来了?” 萧珪抬起头来看着他,心想难道要我告诉你,我是来屠龙救公主的? 一旁的高力士突然沉喝了一声,“大胆!” 萧珪连忙把头低了下去,叉手拜道:“圣人恕罪!臣在西域呆得久了,一时忘了宫中礼节!” 超级大恶龙——也叫李隆基——轻描淡写的说道:“才一年多,也算久吗?” 萧珪知道他是在故意说反话,想要讽刺自己。因为自己离开京城的时候,曾经答应过他,一定会赶在去年秋天以前回来。 见萧珪不吭声,李隆基又道:“萧珪,你至少要在西域干足四年才能离开。否则就是渎职,你知道吗?” 萧珪低着头小声的嘟囔了一句,“不是你叫我回来的吗?” 李隆基全当是没有听见,说道:“看来这小子还有一点不服气。力士,告诉他原因。” 高力士只好配合他的主子,演起了这一出拙劣的双簧。他一本正经的说道:“大唐开元二十一年,分天下州县为十五道。每道皆置采访处置使,简称采访使。采访使任期皆为四年,期满之后回京述职。” 李隆基说道:“萧珪,你是朝廷派出的最后一位采访处置使,却最早回京述职。你有什么想说的?” “臣知罪。”萧珪只能如此回答,心里恨恨的想道,李隆基这个小心眼,摆明就是要整我! 李隆基说道:“光是知罪,便就好了?” 萧珪试探的说道:“臣这就动身回往西域,继续履行臣的职责。” 李隆基很是不善的冷哼了一声,“这皇宫,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 萧珪说道:“那臣……就吃过饭了,再走。” “大胆,放肆!”李隆基一顿喝斥。 萧珪忙道:“圣人息怒。臣不吃饭了,臣立刻就走!” 李隆基瞪圆通了眼睛,仿佛是被气乐了。高力士正在一个劲的摇头苦笑,仿佛在为萧珪的“精彩作死”而深表叹服。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从侧门闪现出来,急匆匆的来到萧珪身边,说道:“阿爷,你就放过他!他这一路已经够辛苦了,求求阿爷别再折磨他了!” 萧珪低着头,叉手拜着。但他的嘴角不自觉的轻扬起来,露出了一抹笑容。 一年多没见了。咸宜公主,仿佛一点都没有变。 已经过足戏瘾的李隆基,哈哈的笑了起来,说道:“咸宜,朕在逗他玩呢,你慌张什么?你还没有嫁出去呢,就已经学会胳膊肘向外拐了吗?” “阿爷!”咸宜公主不干了,嗲着声音撒起娇来。 李隆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高力士也跟着笑了起来。 “萧珪,平身!” “臣叩谢圣恩!” 李隆基说道:“不用谢朕,谢公主就好。若非公主及时赶到,看朕不扒了你的皮!” 萧珪苦笑不已,只好对着咸宜公主叉手施了一礼,“臣谢殿下,救皮之恩。” 咸宜公主正含情脉脉又带几分羞涩的看着萧珪,等着与他来个心照不宣的温柔对视。不料却等来了一句“救皮”之恩…… 她的表情,顿时变得非常奇怪。 眼看着这个小姑奶奶就要绷不住了,萧珪连忙又说了一句,“臣谢殿下,救命之恩!救命之恩!” “哈哈!……唔!” 咸宜公主仍是没能绷住。大笑两声之后她连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低着头一个劲的闷头暗笑。 眼见此景,李隆基非但没有训斥萧珪的油腔滑调和咸宜公主的失态失仪,反而朝后仰了仰身子,脸上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只有高力士能够读懂,皇帝的这一抹笑容背后的含意。 咸宜公主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大声的笑过了。 萧珪终于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压在圣人心头的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 阔别一年有余之后,萧珪和咸宜公主在上阳宫芬芳殿内,得以重逢。这何尝又不是一件,值得庆幸和欣慰的事情。 片刻之后,武惠妃也来了。 萧珪陪着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吃了一顿午饭。咸宜公主就坐在他的身边,但没怎么和他说话,也很少正眼去看他。但她多次使唤宫女,叫她们不停的往萧珪的餐几上传菜。直到那张餐几堆得像座小山一样了,也仍未停止。 当着皇帝和武惠妃的面,公主的美意哪敢不受? 于是萧珪心安理得的当了一回饭桶,敞开肚皮一顿猛吃,直把李隆基和武惠妃都给吓到了。 咸宜公主却是红了眼圈。趁人不注意她就低下头来,悄悄的抹泪。 饭罢之后,李隆基特意把萧珪叫到自己跟前,特意拍了拍他的肚子,当场就笑了,“才一顿饭的时间,你就像是怀胎七月了!” 萧珪笑着说道:“臣的确擅于创造这样的奇迹,令圣人见笑了。” 咸宜公主又被逗笑了,武惠妃和高力士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李隆基说道:“冰斗湖大捷,也是其中之一吗?” 萧珪说道:“陛下,冰斗湖大捷,算不得什么奇迹。” 李隆基问道:“怎么说?” 萧珪说道:“陛下圣恩所致,大唐兵威将猛。冰斗湖之战我军取胜,实在情理之中。” 李隆基顿时笑了,“出去晃荡一年多,你这溜须拍马的功夫,猛然见涨嘛!” 萧珪也笑了一笑,说道:“臣实话实说,并无溜须拍马之意。若非圣人夙兴夜寐励精图治,大唐国力鼎盛兵强马壮,冰斗湖之战根本无从打起。正因有了这些前提,突骑施汗国再如何貌似强大,也不过是纸扎老虎而已。面对大唐,他们根本不堪一击!” 李隆基这一次没有笑。他一直凝视萧珪听他讲完这番话,缓缓的点了点头,“说得好。” 这时,武惠妃插了一句嘴,“陛下,臣妾有些乏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李隆基递眼色,示意李隆基陪她一起离开,把剩下的时间交给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像个标准的乖乖女一样,低眉顺目站在一旁,脸颊儿却早已变作一片绯红。 岂料,天字号大情圣李隆基,突然变得不解风情起来。他说道:“咸宜,陪你母亲回宫歇息。” 母女俩同时一愣。 李隆基又道:“力士,你替朕,送她们一送。” 高力士应了喏,母女二人只好跟着他一起走了。 咸宜公主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但萧珪一直背对着她,她只能三番五次的看到,李隆基那张不怀好意的古怪笑脸。 待众人走后,李隆基拍了一下萧珪的后背,“陪朕到花圃里面走一走。” 萧珪只能遵命。 二人来到了,萧珪刚刚离开的牡丹花圃之中。 李隆基负手走在前面,萧珪落后两步跟在他的身后。另有一群宦官宫女,很识趣的落在他们后面二十多步远的地方,远远的跟着。 在花圃之中散步闲走了一阵之后,李隆基停在了一条回廊的中段。 这条回廊又长又直,可一览无余。左右两方的大片花圃也是刚刚除过草、翻过地,什么东西都藏不住。 李隆基把萧珪叫到了他的身边,却令那些宦官宫女全都停在回廊的外面,不许他们踏入半步。 现在,他们两人就算是大吵一架,也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了。 此时,李隆基的脸上只剩下一副,大唐圣人才有的表情。他问道:“萧珪,你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吗?” 萧珪答道:“陛下,臣要说的话,实在太多了。” 李隆基说道:“多到怎样的程度?” 萧珪说道:“臣恐怕一天一夜,也难以说完。” 李隆基停顿了一下,说道:“那朕,就给你三天三夜!” 第18章 密谈 夜幕降临了,上阳宫各处宫殿陆续挂起了灯笼。初夏的萤火虫四处飞舞,将这一片夜景点缀得如梦如幻。 咸宜公主穿了一身漂亮的新衣服,脸上红朴朴的带着笑容,眼中的光芒比夜空中的萤火虫还要更加耀眼。 她在盼望一个人,能够尽快来到这里,陪她一起欣赏这些萤火虫的浪漫之舞。 过了许久,宫人已经把灯笼全都换过一遍了,咸宜公主仍旧坐在她的窗边耐心等候。只是脸上的笑容和眼中的光芒,已经变得淡弱了许多。 片刻过后,她的房门突然被敲响。 武惠妃来了。 咸宜公主连忙迎了出来,亲自扶着武惠妃进了房间。 “阿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咸宜公主如此问道,带着少许的嗔怪之意。 武惠妃说道:“为娘有心事,睡不着。特意来找你,说一说话。” 咸宜公主问道:“阿娘有何心事?” 武惠妃轻叹了一声,“除了你的兄长,还能有谁呢?” 咸宜公主顿时皱起了眉头,“阿兄又干了什么好事?” 武惠妃苦笑一声,拍了拍咸宜公主的手,说道:“别紧张,他没干什么。只是为娘在担心,他今后的处境。” 咸宜公主轻舒了一口气,有那么一点“放下心来”的意思。 武惠妃当然知道她的宝贝女儿在想什么。她淡淡一笑,说道:“你的爱郎已经回家了,没人再能伤害到他。你不用再担心了。” 被人看穿心事难免有些尴尬。咸宜公主不太自然的笑了一笑,说道:“他回来了,固然是好。但我仍是担心,他和阿兄势同水火,难以相处。” 武惠妃说道:“萧珪深明事理,大气磊落。错在你阿兄,他已然变得不可理喻。” 咸宜公主无奈又纠结的皱起了眉头,“这可如何是好?” 武惠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朝窗外看了一看,说道:“你在等萧珪吗?” 咸宜公主有点难为情的犹豫了一下,说道:“孩儿知道,成亲之前不宜与他私下见面。但我只是,想要和他说几句话。说完就会让他走的。” 武惠妃也是过来之人,哪能不懂咸宜公主的心事。她面露笑容,温言细语的说道:“咸宜,你不用等了。今晚,他不会来了。” 咸宜公主略感惊讶,“为什么?” 武惠妃用手轻轻拍抚她的后背以示安慰,说道:“你在上阳宫住了这么久。可曾记得,你阿爷在此用过几次午膳?” 咸宜公主想了一想,说道:“阿爷日理万机十分忙碌,一般只在傍晚之后,才会来到上阳宫看望母亲。这么说,阿爷今天就是奔着萧郎来的?” 武惠妃点了一下头。 咸宜公主有点惊讶,“阿爷怎会知道,我派了魏方去接萧郎?” 武惠妃笑了,“傻孩子!” 咸宜公主顿时恍然大悟。上阳宫的这点事情,哪能瞒得过圣人?或者说,如果没有事先得到圣人的允许,武惠妃又怎会容许咸宜公主,私自就把萧珪接到了上阳宫里来? 此时,萧珪与李隆基仍旧站在那条笔直的长廊之中。高力士来过一次,在他二人身边挂了两个灯笼,然后悄然退下不作打扰。 原本萧珪以为,李隆基只是想要向他了解一些,与西域战争有关的细节。不料,他要萧珪从离开洛阳的第一天说起,任何值得一提的细节,他全都不肯放过。 萧珪不由得想起,在知玄观和玉真公主对话的情景。当时她重点提醒了萧珪,不要妄图欺瞒圣人;你的任何事情,他全都知道。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目前并不重要。萧珪决定有什么就说什么,既不捏造也不隐瞒。万一不小心出卖了某人,那也是他自找的,怨不得我! 于是萧珪就向李隆基一五一十的说起了,自己这一趟西行之旅的所有故事和其中细节。 当他说到在任慈的庄院之中遇到刺客,深夜与之搏斗的时候,李隆基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和雷瑞安、邹宝树三个人,和那么多刺客在树林里面周旋了一整夜,竟然分毫未伤,还杀了他们十几个人?” 萧珪指了指自己脸,说道:“圣人请看这里。臣当时也是挂了彩的。” 李隆基凑到近处认真的看了一看,说道:“那么细小的疤痕,也能叫挂彩吗?” 萧珪说道:“莫非圣人以为,非得是毁了容,才能算作是挂彩?” 李隆基说道:“毁不毁容,那都与朕无关。只是咸宜,肯定不会再要你了。” 萧珪干笑了两声,心想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李隆基真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李隆基顿了一顿,问道:“萧珪,孟津漕帮的鱼鹰子,为何要杀你?” 萧珪说道:“重阳阁与孟津漕帮,早就结下了恩怨。漕帮的帮主邢百川,还算一个能讲道理的人。他儿子邢人凤,可就未必了。” 李隆基问道:“你打算,如何对付孟津漕帮?” 萧珪说道:“臣暂时,不会去动他们。” “为什么?”李隆基问道。 萧珪说道:“孟津漕帮有大量船支,正被朝廷和官府租用,专门用来向转运粮食。关中粮荒之危,方才有所缓解。这种时候,臣不想跟他们动手。” 李隆基未置可否,只在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他又问道:“邢人凤区区一名江湖草莽,竟敢公然行刺御史钦差。究竟是谁,借给他的胆子?” 话都问到这份上了,萧珪心里明白,不用再装下去了。 “臣猜想,可能……是寿王!” 李隆基猛然转头来,“你有何凭据?” 萧珪说道:“臣没有凭据,只是猜想。” “当真没有?”李隆基拔高了嗓门。 萧珪摇头,“确实没有。” 李隆基双眉紧皱,眼神也变得十足威厉。沉默片刻之后,他说道:“继续说,后来你又遇到了什么事?” 萧珪说道:“后来重阳阁派出的两位茶花娘,追上了我们。他们是来通风报信的,因为重阳阁从孟津漕帮内部,打探到了一些与刺客相关的消息。再后来,我们突然发现了大批鱼鹰子的尸体。他们是被,萧老相公派来保护我的秦洪等人,暗中杀掉的。” 李隆基问道:“重阳阁难道就没有打听到,寿王与邢人凤暗相勾结的消息?” 萧珪说道:“陛下,这么大的事情,倘若没有实打实的证据,重阳阁不会轻易上报。” 李隆基沉默了片刻,“你继续说。” 这时,高力士拎着一个灯笼走了过来,小声道:“陛下,夜色渐深了。此间蚊虫颇多,是否移至屋内再谈?” 李隆基说道:“内室置茶,备些点心。朕要与萧珪,秉烛夜谈!” “喏!” 此时,武惠妃与咸宜公主也仍是待在一起。咸宜公主没有等到萧珪,多少有点不甘心。她时不时的小声嘀咕,抱怨一两句。 武惠妃对她说道:“萧珪是第一个,回朝述职的采访黜置使。西域最近,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你阿爷肯定是要找他,当面问个清楚的。” 咸宜公主有点不高兴的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那也不急于这一时嘛!他才刚到洛阳,都还没有来得及回上一趟家。” “你错了。”武惠妃说道:“有些事情,他就得急在一时。” 咸宜公主有点不解,“为什么?” 武惠妃说道:“朝廷派出的采访黜置使,名义上是归属于御史台;但实际上,他是直接听命于圣人的。可以这么说,采访使到了地方州县,就相当于圣人的眼睛和耳朵,也到了那里。采访使探来的消息,有些是可以直接汇报给朝廷的;另有一些,却只能单独说给圣人听。你明白了吗?” 咸宜公主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说道:“阿娘的意思是,阿爷正在和萧郎私下密谈?” “不然呢?”武惠妃淡然一笑,说道,“家宴之后,你阿爷立刻把我们娘俩支开,这意思还不明显吗?” “唉!……”咸宜公主有点郁闷的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早知道我就不等了!明天去他家里,直接找他便是!” 武惠妃说道:“成亲之前,你不能再去他家里。” 咸宜公主嘟起了嘴,瓮声瓮气的说道:“我知道了,阿娘!” 武惠妃面露笑容,“乖!” 咸宜公主小声的嘟囔,“那我就约他在别的地方见一见面,聊几句闲天。这总归是,不打紧!” 第19章 年轻 武惠妃听到了咸宜公主的自言自语,表情变得有些无奈。 心花怒放的咸宜公主强忍住内心的激动和欢喜,尽量做出一副认真的表情,说道:“阿娘,刚才我们不是正好说到,阿兄和萧郎的事情吗?阿娘放心,我会与萧郎好生说道,让他不要记恨阿兄的。” 武惠妃轻叹了一声,拍抚着咸宜公主的后背,柔声说道:“咸宜,这不是记恨那么简单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为娘百年之后,你阿兄的处境会是怎样?” 咸宜公主突然激动起来,“阿娘为何突然要说,这样的话?” 武惠妃平静的说道:“这个问题,我已经和萧珪聊过了。” 咸宜公主意外的怔了一怔,问道:“他怎么说?” 武惠妃说道:“他答应我,愿意看在你的份上,不与你阿兄计较。” 咸宜公主轻舒了一口气,“阿娘,这不是挺好么?” 武惠妃沉默了片刻,说道:“但另一件事情,他却犹豫了。” 咸宜公主问道:“另一件,什么事?” 武惠妃说道:“假如有一天,你阿兄不幸落难了。我希望他能挺身而出,拉你阿兄一把。但他好像不大情愿。只说,尽力而为。” 咸宜公主眨巴着眼睛寻思了片刻,说道:“阿娘,换作是我,我也只能如此答应。” 武惠妃轻轻一皱眉,“你也如此?” “阿娘,你听我说。”咸宜公主耐心的解释道:“如果有谁信誓旦旦的向我保证,他会在将来某天,帮我多大一个忙。那他不是神仙,就是骗子。” 武惠妃有点好奇,“这怎么讲?” 咸宜公主说道:“因为只有神仙才能预知,我将来会遇到什么麻烦,他更加知道能否帮助到我。骗子却不管这些,答应了再说。至于做不做得到,那完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武惠妃说道:“照你的意思,萧珪是在深思熟虑之后,才会给出那样的答复?” 咸宜公主说道:“做不到的事情,萧郎从来不会答应别人。既然答应了,他就一定会去努力做到。” 武惠妃轻舒了一口气,“他只说,尽力而为。我能把它,当作一个承诺吗?” 咸宜公主顿了一顿,说道:“阿娘,你若不肯相信萧郎,又何必向他坦露心迹,还向他提出那些要求呢?” 武惠妃突然一下被她问住了,表情多少有一点尴尬。 咸宜公主连忙抱住她的母亲,一边撒娇一边安慰,“阿娘,你就放心!萧郎是个一言九鼎的大丈夫,他说话一向都是算数的。还有,我也会监督着他,让他好好履行承诺。只要有我在,他和阿兄一定能够和睦相处。我保证!” 武惠妃看着她的宝贝女儿,突然陷入了沉默之中。 咸宜公主有点担心的问道:“阿娘,你怎么啦?” 武惠妃拉住咸宜公主的双手,由衷的说了一句,“孩子,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 咸宜公主喜笑颜开,美滋滋的说道:“那当然!我早就是大人了!” 武惠妃却又叹息了一声,“可你那兄长,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成人啊!” 此时,萧珪刚刚吃下了一大碗美味的偃月馄饨,打起了满足的饱嗝。 李隆基用惊奇的眼光看着他,说道:“你不是刚把肚子吃到圆滚吗?这么快就饿了,居然又能吃下这么大一碗馄饨!” 萧珪笑道:“陛下,那都是中午的事情了,现在已经到了晚上。” 李隆基说道:“时间倒是过得挺快——刚刚谈到哪里了?” 萧珪说道:“陛下,刚才谈到了萧关县的军堡里面,有个活死人屋。” 李隆基皱起了眉头,表情变得十分严肃,说道:“活死人的事情,朕知道,满朝文武和那些带兵的将军,他们也全都知道。这是我大唐军队的一个痼疾,牵一发而动全身,非常难以处理。” 萧珪说道:“拨换城的将士,在与城同焚、捐躯报国之前,只许下了一个心愿——不想变成活死人。” 李隆基闷哼了一声,表情变得有些难看起来。沉思片刻之后,他说道:“如果为国捐躯的烈士,都无法得到表彰与抚恤。那么长此以往,谁还愿意为国而战?” 萧珪说道:“陛下,臣以为,为国捐躯的烈士之所以会变成活死人,主要还是因为,军队权力严重缺乏监管,以致腐败横行无法遏止。大的环境形成之后,像活死人这种伤天害理、又祸国殃民的丑恶行径,居然就演变成了众人默许、无可厚非的正常行为。” 李隆基的表情变得越发难看,说道:“你以为,你说的这些道理,那些学富五车的大臣和带兵多年的将军,他们不懂吗?” 萧珪点了点头,“知易行难。臣明白这个道理。” 李隆基抬起头来看着他,“你也知道,知易行难?” 萧珪说道:“臣的确明白,知易行难;但臣更加认定,事在人为。为什么,明明所有人都看到了问题的所在;明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问题迟早都带来灾难。但是偏偏,就是没人出手解决这个问题?” 李隆基说道:“萧珪,你毕竟还年轻。很多事情,比你想像的还要复杂许多。” 萧珪说道:“臣的确年轻。但臣也知道,隋末之时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最终也能武德一统、贞观大治。臣更加知道,圣人登基之初,正逢王朝更迭,时局暗流汹涌。天下百废待兴,关河虎狼环伺。然,大唐今日何其雄哉!开元大治,何其鼎盛!” 李隆基的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着萧珪,静静的听着他叙说。没有表情,只有眼神在不断的变化。 说到这里,萧珪的情绪有点激动,不得不停顿了下来。 李隆基说道:“继续说。朕很想知道,你究竟是在表达一个,什么意思!” 萧珪说道:“陛下,臣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就连开国平乱与天下大治这样的丰功伟绩和许多大事,大唐都能一鼓作气将它干成。臣根本就不相信,就这么一件‘活死人’的小事,大唐,他偏就干不成了!” 李隆基看着萧珪,眼睑微微一合,眼中精光四射。 萧珪微微一怔,他这个表情,什么意思? 李隆基用极低的声音,暗自轻语了一声,“年轻,真好。” 萧珪没有听清楚,于是问道:“圣人有何训诫?” 李隆基轻舒了一口气,“没什么,你继续讲。” 萧珪说道:“陛下,臣以为,归根到底,还是事在人为!……如果处理军中活死人的这件事情,当真没人敢干,没人愿干。那么,陛下就让臣去干!臣保证……” “住口。”李隆基一句喝断,然后并不生气的斥责道:“你越说越离谱了。” 萧珪连忙叉手一拜,“陛下息怒。臣,确有一些得意忘形了。但臣,真的很想把活死人的问题,给彻底解决掉。” 李隆基说道:“以后你要记住。你不仅是朕的女婿,还是大唐的臣子。你在要向朕奏请某事之前,最好是自己完全清楚了再说。这才是,为臣者的本份。” 萧珪说道:“谢陛下教诲,臣记住了。” 李隆基说道:“活死人的事情,今天不必再议。你有空去找那只老狐狸好生聊一聊。他比谁,都要更加清楚这件事情。等你完全搞清其中的是非利弊之后,再来和朕谈。” 萧珪一怔,“老狐狸是谁?” 李隆基脸一板,“除了萧嵩,还能有谁!” 萧珪暗自好笑,原来皇帝也觉得他是一只老狐狸!或许还是一只狡猾的、讨厌的老狐狸! 第20章 狂人 雄鸡报晓,东方露白,天就快要亮了。 萧珪和李隆基,还在谈。 高力士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说道:“陛下,今日还有早朝,是否歇息片刻?” 李隆基把手一扬,“朕今日不上朝了,你去安排一下。萧珪,你接着说。” 高力士没有办法,只好乖乖的退了下去。 萧珪手拿一枝毛笔,在白纸上写了几笔备忘,然后说道:“陛下,臣刚刚说到了河西节度使牛仙客。他虽是起于行伍、出身小吏,但为人勤谨务实,为官十分清廉。臣身边的一名侍女,给他夫人送了一块绣帕都被他退了回来。” 李隆基说道:“一块绣帕都要退回,这是否过于谨慎,意在掩饰?” 萧珪说道:“说实话,臣当时也觉得,牛仙客有些过分。但事后,臣多方走访调查取证,并与牛仙客有了更加深入的一些交往。臣发觉,牛仙客的确就是一位朴实之人。他或许没有经天纬地之大才,但也不会包藏什么祸心。他的人品,值得肯定。” 李隆基面露微笑,说道:“萧珪,你收了牛仙客多少钱,凭着这样给他讲好话?” 萧珪也笑了一笑,说道:“陛下,臣担任御史巡访地方州县,至少能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没人能用金钱收买到臣。” 李隆基当即冷笑了一声,“你小子,是在炫富?”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萧珪笑哈哈的摆起手来,说道,“说起来,臣还有一张借条落在圣人手上。臣早晚都在寻思,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张借条,给赎回来呢?” 李隆基说道:“朕都不急,你急什么?” “那好,臣不急……”萧珪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心想既然他都已经明说了,不要我归还本金。那也就意味着,我是时候给他奉上一笔利息钱了。 这件事情我得干得漂亮一点,既要让李隆基拿得心安理得,又不能让外人有所察觉。唯有如此,元宝商会才能长期担任圣人内帑(躺)的理财大管家。只要有这样一层合作关系在,元宝商会就能立于不败、蒸蒸日上! 过了一阵,高力士又来了。 他说道:“陛下,老奴已将圣人口谕知会朝野,圣人今日不早朝,百官各归衙署各司其职。 李隆基“嗯”了一声,问道:“还有事吗?” 高力士说道:“陛下,天马上就要亮了。这都已经熬了一整宿,陛下和萧御史,也该歇息一下了。” 李隆基想了一想,说道:“那就歇上一歇,养足一点精神。” 萧珪站起身来,叉手施礼,“圣人安歇,臣请告退。” 李隆基双眼一瞪,“你去哪里?” 萧珪说道:“臣当然是,回家去……” “哪都别去!”李隆基朝他身边一指,“就躺在这里,和衣而睡。醒了以后,继续再谈。” “啊?”萧珪当场一愣,“陛下,这、这不好?” “废什么话,赶紧躺下!” 李隆基说罢,自己先躺了下去。他随手从旁边扯过一条毛毯盖在身上,立刻闭上眼睛,呼呼大睡。 萧珪愣住了,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高力士。 高力士撇了撇嘴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然后用眼神示意,叫萧珪按圣人说的去做。 萧珪连扯了几个大哈欠,就在李隆基刚才用手指过的地方,顺势躺了下去。 高力士脱下自己身上的长袍,盖在了萧珪身上,然后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片刻过后,房间里面响起了如雷的呼噜之声。萧珪与李隆基,瞬间睡到死沉。 高力士守在二人的房门之外,情不自禁的摇头苦笑。 快到中午的时候,李隆基先醒了过来。他一睁眼就看到了睡在旁边的萧珪,先是惊讶的愣了一愣,然后又是暗自好笑。 “这睡相,也未免太难看了!” 李隆基随便披起一件衣服,用脚尖连捅了萧珪好几下,终于把他弄醒。 萧珪一睁眼看到李隆基,也是吃了一惊。 “你这小子,睡得就像猪一样!”李隆基说道:“赶紧起来,洗漱罢了吃些东西,我们继续再谈。” 萧珪一边扯着哈欠一边应承,“是,陛下……” 就这样,二人居然又聊到了傍晚,仍是不见消停。 高力士过来给他们送饭的时候,说了一句,“陛下,他身上都要臭了!” 萧珪连忙扯起自己的衣衫闻了一闻,别说还真是有点味,毕竟现在已是初夏,天气有些热了。 李隆基居然也扯起自己的衣衫闻了一闻,然后说道:“待用过夕食,我们都去洗个澡,歇息一个半时辰。然后,继续再谈。” 这时,萧珪不禁想起他在史书上见过的一些记载。就说开元年间的李隆基特别勤政,每天凌晨四点就会来到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开始料理国家政务。并且他做事非常的严谨,非常的认真,也非常的高效。 就这样的一个习惯,李隆基保持了二三十年。 很多人说,如果不是有这样的一位君王,大唐又怎会迎来,亘古未有的开元盛世? 此前,萧珪对于这件事情的可信度,一直有所怀疑。毕竟史书美化君王,只是常规操作。现在,萧珪不仅相信了,还对李隆基有了一点佩服。 因为这个人干起正事来,当真不是一般的专注,也不是一般的肯下狠功夫。哪怕是在现代职场里,像李隆基这样的高效工作狂,也是极其罕见的! 就在李隆基与萧珪分别泡在澡桶里面打瞌睡的时候,咸宜公主来了。 由于圣人今天没有驾临芬芳殿前去探望武惠妃,但圣人的车马仪仗又原封未动的停在上阳宫。咸宜公主因此有些好奇。找人打听她才知道,萧珪居然也还留在上阳宫中。并且,他已经陪着圣人聊了整整的一天一夜。 咸宜公主既有一些惊讶,又有一些担心。她试着想要求见圣人,或者见一见萧珪,但都被高力士委婉的拦了下来。 “公主殿下,圣人为了接见萧珪,就连今日的早朝,都给废黜了。” 听高力士这么一说,咸宜公主未再有半句多言,立刻转身就走了。 次日清晨,房间里面依旧响起了隆隆的呼噜之声。 大唐朝廷有个成例,若无特殊情况,单日有朝会,双日不上朝。 今日就没有早朝。 出于多年养成的习惯,李隆基今天睡得非常塌实,比萧珪醒得还得要更晚。 萧珪看着躺在榻上呼呼大睡的李隆基,时时晃动自己的脚尖,不怀好意的想道:“我是不是应该,赶紧把他踹醒?” 李隆基突然说了一句,“你想踹朕吗?” 萧珪差点被他活活吓死,“陛下,臣万万没有此念!” 李隆基说道:“那你的脚尖,晃什么晃?” “麻了!睡麻了!臣活动一下!” “都睡麻了还不起床!——昨天聊到哪里了?”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昨天聊到,臣特意用汉字,给尔微特勒写了一封信,当作战书给他发了过去。然后陛下叫臣把那封信,再给默写一遍。臣当时有点犯困迷糊,记不起来了。于是,就睡了。” 李隆基扯了两个哈欠,然后坐起身来问道:“现在你记起来了吗?” 萧珪点了点头,“臣可以试试,应该大体不差。” “趁现在,赶紧写!”李隆基披衣起身,一边朝外走去一边说道:“今日没有朝会,朕有大把的时间。你趁早想好,今日该要和朕说些什么。” 萧珪暗吁了一口气,被一个变态工作狂给耗上。这感觉,真是有够酸爽! 次日清晨,龙袍衮冕的李隆基终于登上了他的御辇,乖乖上朝去了。 萧珪顶着黑眼圈、扯着大哈欠,钻进一辆马车之中,摇摇晃晃的朝着上阳宫的大门,缓慢行去。 真的是,三天三夜。 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人。 萧珪,算是彻底的服了! 第21章 事实 天津桥,重阳阁;慈惠坊,惠仁里。 马车载着萧珪一一走过这些地方。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房屋,就连洛水江边独有的水腥味都是那么熟悉。 当马车停在萧府大院门外之时,原本昏昏欲睡的萧珪,突然一下就不困了。 他下了车,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洛阳初夏的空气,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回家了!” 几乎就在同时,一个惊喜的女声传了过来,“先生!!” 萧珪转过身来,一个如同精灵的姑娘,满怀激动的跳到了他的面前。 萧珪双侧嘴角上扬的同时,伸出了一只邪恶的魔手,按在了精灵姑娘刚刚煞费苦心盘好的如云秀发之上。 以往,她总会惊叫的躲开,然后幽怨的念叨半天。 但这一次,她非但没有逃,还仰起头来闭上了眼睛,一脸享受的表情,十分迷醉。 “发型不错嘛,影殊!”萧珪很高兴,但笑声很邪恶。 “先生,你终于回来了……”影殊睁开眼睛展颜而笑,双眼之中多了一层氤氲水汽。 萧珪稍稍低下头来看着她,小声说道:“你不会一见到我,就要哭鼻子?” “不会、不会、肯定不会!”影殊挥着双手努力辩解,泪珠儿却是很不争气的滚落下来。 “哎……”萧珪轻叹了一声,正要用手替她擦去泪花的时候,却看到影殊身后的大门口,来了许多人。 苏幻云来了,虎牙和红绸也在。另外还有严文胜、秦洪和留守在家的五位金吾郎,以及聂食娘和彩蝶等等一批府中的奴婢仆役。 一众人等无不满怀惊喜看着萧珪,这让他感觉,自己消失的这三天不是去了皇宫,而是再一次被扔进了死牢之中。 萧珪因此有些哭笑不得,对那些人说道:“看什么,不认识吗?” 大家都笑了。每个人都笑得释怀、坦然又欢喜。 萧珪提步朝着院内走去。每个人都朝旁边挪开一些给他让出一条道,但每个人又都尽可能的挨着他,不想离他太远。 萧府的主人,回家了。 既没有过大的排场与严谨的礼仪,也没有热烈的吹捧与谄媚的奉承。但萧珪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身边每一个人都是发自内心的在乎他、关心他、尊敬他并且深切的热爱于他。 回到家里,就该是有这样的感觉。 萧珪对此,非常享受。 在大家亲密的簇拥与包围之下,萧珪走进了自己家里。严文胜顺手就把大门给关上了,门外还挂上了一帖谢客牌。 聂食娘和团儿等人在与萧珪见礼之后,立刻奔赴后厨,紧张的忙碌起来。 打从走进院子以后,萧珪总感觉身边还缺点什么。在进客厅之前,萧珪突然想了起来:以前每次自己外出归来,总有一个小家伙飞扑而来,抱住自己的脖子一阵猛亲。 ——这一次,为何不见人? “奴奴呢?”他突然问道。 在场众人整齐一愣,全体面露难色。 萧珪突然觉得不妙,再次问道:“奴奴在哪里?” 影殊连忙走到萧珪面前,说道:“先生放心,奴奴一切安好,只是暂时不在府中。” 萧珪知道肯定有事,但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看着影殊。 影殊小声说道:“先生,奴奴的事情,说来话长。” 萧珪点了点头,走进了客厅里面。众人不约而同的暗吁了一口气,跟着走进了客厅里面。 团儿沏来了一壶清热安神的蜂蜜花茶,先给主位上了一杯。 但萧珪没有急于坐下去,他十分随意的在客厅里面走了一圈,感觉每一个地方都是那样的熟悉,充满了亲切感。 他转头看向影殊,这姑娘甜甜的笑了。她用眼神和笑容告诉萧珪:府中的一切,全都保持着先生离开之前的模样,没做任何改变! 萧珪给了影殊一个赞许的笑容,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端起蜜茶饮了一口,味道很是不错。 但他抬头一看,所有人都还站着。 他不禁笑了,“你们站着作甚?找地方坐下,一起饮茶啊!” 虎牙嘿嘿的笑了起来,“见到先生回来,我们好像,全都高兴傻了!” 萧珪笑道:“不至于?” 虎牙对苏幻云一指,“先生不信,可问苏少主!” 苏幻云说了一句,“虎牙,去饮茶。” 虎牙立刻闭嘴,乖乖走到一旁坐了下来。红绸和严文胜等人也都各自落了座,闷头饮茶不问其他。 只有苏幻云一个人,仍是站着。 萧珪看向苏幻云,她的脸上带着笑,但笑容之中仿佛又有一些哀伤和忧愁,眼神之中更是藏有万般意味,难以言传。 萧珪朝自己身边,看了一眼。 苏幻云走了过来,挨在他的身边坐下。 萧珪闻到,她的身上有一股药味儿。 “你生病了?” “没有。” “没生病?”萧珪停顿了一下,“那就是,跟我生分了?” 苏幻云微微一怔,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尴尬,脸都红了。 萧珪明白了。苏幻云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在外人面前,总会有所顾忌。 影殊突然施下一礼,转身就朝客厅外面退去。严文胜与红绸等人也很识趣,纷纷跟着一起走了出去。 待所有人的身影全都消失在视野之中时,苏幻云转过身来,倒进萧珪怀里,紧紧将他抱住。 她很激动,仿佛还有一点紧张和害怕,整个人都在轻微的发抖。 萧珪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别怕,别怕,我已经回来了。” 她开始哭泣,但死死憋着不肯发出声音。 萧珪的拍抚变得更加温柔,充满了安慰。 苏幻云将他抱得更紧了,生怕一松开,他就会从自己怀里消失。 萧珪低下头来,在她耳边问道:“你害病多久了,身上的药味这么浓?” 苏幻云说道:“我没害病。但是,吃了半年的药了。” 萧珪有点好奇,“没害病,你吃什么药?” “女人家的事情,你别管!”她说道。 萧珪一怔,这什么意思? 苏幻云见他这副满头雾水的样子,不禁笑了,说道:“我通过影殊,找到了三壶医馆的钟老——就是替她治额头伤口的那位老御医——他给我开了半年的药,帮我调理身体。” 萧珪更加好奇,“你的身体,出什么问题了?居然要吃这么多的药?” 苏幻云无奈的笑了,“萧郎,萧郎,你以前可没这么笨的!” 萧珪更是不解,“我是不笨,但我既不是神仙也不是神医,我怎知道,究竟是什么问题?” 苏幻云低眉浅笑,沉默片刻之后,说道:“萧郎,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但我一直没有怀孕。钟老先生说,这是因为,我的身体出了一点问题。” 萧珪连忙问道:“什么问题?” 苏幻云说道:“钟老说,可能是因为我年少时家里太苦,冬天缺少御寒的衣物,我挨了冻受了很重的寒气,以致现在难以受孕。” 萧珪问道:“那能治好吗?” 苏幻云停顿了一下,看着萧珪,问道:“你希望,我能治好吗?” “我当然希望你治好!”萧珪不假思索的答道。 苏幻云问道:“那你希望,我怀上你的孩子么?……萧驸马。” 萧珪突然一下,就愣住了。 苏幻云从他怀里坐起身来,低下头,小声说道:“对不起,萧郎。我不应该在你刚回来的时候,就和你说这种话,扫了你的兴。” 萧珪摆了摆手,“没事,这不是你的错。这个问题,我早该有所考虑。但直到现在,我也仍旧没有真正接受,我即将成为大唐驸马的这个事实。” 苏幻云轻轻叹息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会是这样……” 萧珪微微一怔,“你什么意思。” 苏幻云抱住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说道:“萧郎,从现在起,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了。你即将成为,大唐的驸马。你的人生,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你身边的这些人也会跟着你一起,发生重大变化。” 萧珪长长的叹出一口气,问道:“那你呢?” “你不用担心我。”苏幻云在他耳边,温柔的低语,“我永远都是你的幻姬。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在重阳阁等你;当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也还是会在重阳阁,等着你!” 一时之间,萧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开始思考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特么的!我居然真的,要做唐朝的驸马了! 第22章 人怕出名 至从萧珪和咸宜公主定婚之后,苏幻云就很少再与萧珪亲密接触。她更加不会,在萧珪家里过夜。 今天也是如此。 吃过午饭以后,苏幻云就和虎牙红绸一起回了重阳阁。另外还有三位金吾郎,也跟着苏幻云一起走了。 原来,在重阳阁扩建分院的时候,苏幻云一直为了缺乏可信又得力的人手而犯愁。影殊见家里五位金吾郎整日闲来无事,就在征询他们的个人意见之后,将欧阳迅、虞尘光和殷世杰这三位金吾郎,推荐给了苏幻云。只留下了郑宪和宋闯,继续留守萧府。 苏幻云自然信得过萧珪手下的人,于是就将欧阳迅等三人,全都安插在了分院的重要岗位之上。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这三位金吾郎在重阳阁干得很是不错。现在,他们都已成为分院不可或缺的重要骨干。 萧珪对这样的人事安排倒是没有意见,就怕王忠嗣哪天后悔了,跑来找他要人。还有郝廷玉他们三个,现今也还留在于阗。 虽然王忠嗣是一个大气磊落之人,不大可能因为这些事情而耿耿如怀。但萧珪觉得,自己该对王忠嗣有个交待。还有另外一些事情,萧珪很想和王忠嗣当面好生聊上一聊。 于是萧珪派了严文胜出门跑一趟,专程拜访王忠嗣。看他什么时候方便,两人就私下约见一回。 严文胜走后,萧府依旧闭门谢客。 萧珪洗了个热水澡,来到自己久违的卧室里面。从当天下午直到第二天上午,他不管三七十二十一的睡了个天昏地暗。 吃早餐的时候,影殊告诉萧珪。昨天下午府上有好几拨客人前来造访,其中既有御史台的官员也有户部的官员,他们都是奔着公事来的。另外还有一些人送来了请帖,主动邀请萧珪能够登门赴宴,其中包括萧珪的族兄,驸马萧衡。 除了这些官面上的人,洛阳大掌柜冯启发、不良帅耿振武和隔壁邻居杨玉瑶的管家,也都来过了。 除了这些与萧珪相熟的人,另外还有许多陌生人主动登门送来拜贴。其中既有大小官员也有名流仕绅还有才子文人,以及各种各样,在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萧珪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听着影殊照着拜贴,滔滔不绝的念颂访客名单。直到早饭吃完,影殊都还没有念完。 萧珪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拜帖,感觉头皮都在发麻。真是人怕出名。这才刚回洛阳,自己就被一张又一张的大网给牢牢的罩住了。 影殊问道:“先生,这些人当中,有哪些是要见的,有哪些是不要见的?” “都不见!”萧珪气呼呼的说道:“你马上去给我定制一块超大的谢客牌,端端正正的摆在府门外面最醒目的位置。另外放出消息,就说我因长途跋涉累到生病,必须卧床休息,目前无法会客。” 影殊莞尔一笑,说道:“先生,这恐怕不好?” 萧珪说道:“没什么不好的。你就照我说的去办。” 影殊说道:“萧驸马应该是替萧老相公来请先生。那边,怎么也该回复一下才好。” 萧珪说道:“老爷子那边不必担心,我会挑个合适的时间,主动前去拜访。还有王忠嗣,我已经另有安排。其他人,都等风头过了再说。” “是,先生。”影殊应喏之后,好奇的问道:“先生的说的风头,是指圣人与先生在上阳宫里密谈了三天三夜么?” 萧珪眨了眨眼睛,“你是怎么知道的?” 影殊笑道:“这个消息,在先生还没有回府的时候,就已经在京城的官场和权贵圈里传了个遍。现在很多人都在说,从西域凯旋的那位萧御史,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 萧珪无可奈何的叹息了一声,“我说,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拜帖。” 影殊说道:“京城权贵的鼻子,一向都很灵敏。先生刚在西域立下大功,回朝之后又能深得陛下信任。那些权贵名流,还不争先恐后的来与先生套近乎么?” 萧珪直撇嘴,“快别说了!去,把我的钓竿拿来!” “是,先生!”影殊笑嘻嘻的走了。 于是乎,萧珪来到了他心心念的后院小岛之上,躺在了摇摇晃晃的吊床之中,守着几颗爱响不响的小铃铛,悠哉游哉的钓起了鱼来。 严文胜跑腿之后回来,告诉萧珪,王忠嗣最近都在宫里当差,回家的时间比较少。估计还要等个六七天,他才有机会来与萧珪会面。 另外,严文胜还顺道去了一趟重阳阁,从那里听来一个消息。说是长安那边的京畿醴泉县,有一个混迹江湖的妖道名叫刘志诚的,暗中纠集了一批绿林匪盗与市井泼皮,似乎正在图谋不轨。 萧珪觉得有些好奇,“江湖妖道,图谋不轨?莫非他们还敢,在长安造反不成?” 严文胜说道:“我也觉得好奇。但是这个消息,是赫连昊阳送过来的。” 萧珪微微一怔,“如果是赫连昊阳送来的消息,那就值得重视了。” 严文胜说道:“苏少主也是此意。我去重阳阁的时候,她正在召集赵韫极和茶花娘等人,商议此事。” 萧珪问道:“可有议出了什么结果?” 严文胜说道:“苏少主的意思是,虽然刘志诚等人作乱的地方是在长安一带,但是重阳阁也必须要管。因为朝廷目前正在计划迁都回长安,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有江湖人物跳出作乱,可能会令圣人和朝廷迁怒于重阳阁,或许还会连累到赫连昊阳。所以苏少主决定,她要亲自率领十二位茶花娘,火速前往长安消除这一隐患。” 萧珪思考了片刻,说道:“不。你马上去跟苏幻云说,她和十二位茶花娘,一个都不要动。” 严文胜有些惊讶,“那长安的事情,重阳阁就不管了吗?” “当然要管。”萧珪说道,“苏幻云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现在这种时候,绝对不能闹出什么江湖纷争。你看我,都还没有去找孟津漕帮算帐。” 严文胜问道:“那妖道刘志诚的事情,重阳阁该要如何管?” 萧珪说道:“叫赵韫极率领重阳阁分院的人马,火速去往长安,尽快办了那个妖道!” “喏!”严文胜飞快的跑了。 影殊正好端着一壶茶水从湖面上的回廊走过来,差点就被严文胜给撞倒。她忿忿的念叨了几句之后来给萧珪上茶,随口问道:“先生,严文胜这是急着干什么去呀?” 萧珪躺在吊床上,一边悠闲的喝茶,一边说道:“我让他,去送一份考卷。” 影殊十分好奇,“考卷?……我也没见他手上,拿什么东西呀!” 萧珪笑道:“影殊,考卷分为很多种。有的是要学生坐下来,用笔墨去做答。还有的,是用另外一种做答方式。” 影殊顿时会意,笑吟吟的说道:“能被先生亲自考量的人,将来肯定大有用处。” 萧珪笑道:“影殊,你可真是我肚子……” “不许说!”影殊急忙大叫起来。 萧珪笑道:“唔,那东西是有一点恶心,不说也罢!” 影殊哭丧起脸来,“先生,这和说了有什么区别?” 萧珪伸手手来,想要揉她的头发。 影殊连忙躲开,双手捂着头发笑嘻嘻的说道:“还好我躲得快!” 萧珪不禁叹了一口气,“你这丫头,我才回家一天,你就变心了!” 影殊说道:“我永远都是先生的小奴婢,我是不会变的!” “小奴婢”这个字眼让萧珪心中莫名一动,他说道:“影殊,现在我有大把时间了。你来跟我说一说,奴奴的事情。” 影殊应了一喏,坐到萧珪身边来,先给他换了一杯茶,然后说道:“先生,其实奴奴,是被她的娘亲接走了。” 萧珪有点惊讶,“她的娘亲,终于找到了?” 影殊说道:“不是我们找到的。是她娘亲自己主动出现,找到了奴奴。” 萧珪说道:“算她有点良心,还知道回轩辕里看一看自己的亲生女儿。” 影殊停顿了一下,说道:“先生,她不是去了轩辕里。而是……来了萧府!” 萧珪有点惊讶,“她竟然找到这里来?” 影殊点头,“对!” 萧珪眨了眨眼睛,问道:“她把奴奴,接到哪里去了?” 影殊深吸一口气,说了三个字,“荣王府!” 第23章 安排 荣王? 萧珪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对这个荣王还真是不太了解。于是她对影殊问道:“荣王,何许人?” 影殊答道:“荣王名琬,是圣人的第六子,年岁约与先生相若,去年刚刚迎娶了荥阳郑氏女为妃。荣王博学多才、风流倜傥,是京城出了名的多情才子。早在成亲之前,他就已经生下了多名子女。” 听影殊这么一说,萧珪便想起了一点事情。他记得李隆基的所有儿子当中,有一位完美继承了他的风流多情,这个人就是荣王李琬。 他们父子俩最相似的地方,就是“高产高能”——特别能生崽。 史书有载,李隆基共有五十二名子女。如果再加上幼年夭折的七个婴儿,那么他就一共生下了五十九名子女;而荣王李琬,则是拥有五十八名子女。 萧珪之所以对此印象深刻,是因为当初看到这一组数据的时候,他直接笑了。他很是怀疑荣王李琬还另有一些私生子女,并未对外公布或是登记在案。因为他不敢在“播种”这一方面,超越了他爹! 看到萧珪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影殊不禁有些好奇,“先生为何发笑?” “没什么。”萧珪掩饰了过去,问道:“奴奴的娘亲,和荣王府是什么关系?” 影殊机警的四下张望了一眼,小声说道:“我也曾经旁敲侧击的询问过她,但她遮遮掩掩不肯挑明,只说自己在荣王府上谋了一份差事,足以养活母女二人。但她衣着光鲜、气色优佳,半点也不像是普通的奴婢和仆人。” 萧珪说道:“你的意思是,奴奴的娘亲是荣王李琬的一个爱妾?” 影殊点了点头,说道:“她生得颇为好看,年龄也就二十多岁。并且我曾听人说过,奴奴的娘亲天生一副好嗓子,唱歌特别好听。荣王李琬刚好又对音乐和歌舞特别衷爱。”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奴奴的娘亲早已是个寡妇,多情的荣王将她收至府中,倒也不是什么出格之事。但我很想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把奴奴接走的?” 影殊说道:“就在一个多月之前。那时先生,应该还在回京的路上。” 萧珪的眼睛微微一眯,“在我,回京的路上?” “正是。”影殊说道,“当时,先生获救、碎叶息战、突骑施可汗驾崩的消息,都已传到洛阳。并且圣人已经下旨,着令工部与将作监的官员奔赴长安,专为先生和咸宜公主营造婚房。” 萧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影殊提醒道:“先生,奴奴的卖身契还在萧府。她现在,仍是先生的奴婢。” 萧珪说道:“说下去。” 影殊说道:“奴奴的娘亲早不接、晚不接,偏偏就在先生回家之前把奴奴接走了。因此我觉得,奴奴的娘亲肯定还会再来造访。甚至有可能,来的会是荣王!” 萧珪轻叹了一声,“京城的王爷,可真是太多了!” 影殊笑道:“他们以后,可都是先生的亲戚。” 萧珪连连摇头,“光是一个寿王,就已经够我受的了!” 说到“寿王”,影殊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太自然。萧珪看了看她的额头,依旧是有一抹头发自然下垂的遮住了伤疤。 萧珪立刻换了一个话题,“奴奴被她娘亲接走的事情,尹阿婆知道么?” 影殊答道:“我问过奴奴娘亲,她没有回过轩辕里。因此我猜想,尹阿婆目前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萧珪说道:“不要猜想,去查清楚。” 影殊说道:“我马上就派郑宪,去往轩辕里走一趟。” 萧珪说道:“不要对老人家讲太多的事情,只须告诉她奴奴的娘亲已然找到,便就可以。另外,叫郑宪找些人手把旧居收拾一下。我近期有可能,会回老家小住一段时间。” 影殊叉手一拜,“喏!” 萧珪见她没有马上离开去办事,便问道:“还有事吗?” 影殊说道:“先生,三娘想要见你。” 萧珪说道:“杨玉瑶?她回家了么?” 影殊说道:“她今天出宫省亲,刚刚回到家里。” 萧珪眨了眨眼睛,“这么巧?” 影殊说道:“三娘是个直性子。她说了,她就是听说先生已然回到府里,才专程出宫前来见你。” 萧珪当即苦笑了一声,“我才刚刚离开武惠妃的地盘上阳宫,她杨玉瑶就急巴巴跑到宫外来见我。这不是非得,叫我左右为难吗?” 影殊说道:“先生所虑在理。现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在密切注视先生。三娘这时出宫来见先生,确有一些不太谨慎。要不我去回了三娘,先生暂时就不要见她了?” 萧珪说道:“两户人家只隔一堵墙,曾经还是朋友。现在非得躲着不见面,这不就欲盖弥彰,更加引人怀疑了么?” “倒也是……”影殊想了一想,说道:“要不我先拿些西域特给三娘送去,探探口风再说?” 萧珪点了一下头,“可以。去!” 影殊施了一礼,走了。 萧珪用脚在地面点了一下,吊床左右晃荡起来。他闭上眼睛喃喃自语,“树欲静而风不止。京城的破事,它一筐箩啊!……” 此时,皇宫之中。 李隆基刚刚登上车驾,准备回往内廷歇息。宫人按例前来请问圣人,将要去往哪座宫殿。他习惯性的说出了杨玉瑶的住址。 高力士连忙小声提醒道:“陛下,杨美人今日,离宫省亲去了。” 李隆基微微一怔,但仍是说道:“就去她那里。” 宫人应了喏,指挥车马仪仗去往内廷。 片刻之后,李隆基来到了杨玉瑶的住处,只有几名宫女宦官慌忙前来迎接圣驾。 李隆基径直走进了一间,坐落在花园之中的紫竹小屋之中。 屋中陈设分外简单,只有一榻一几一书案。木几上摆着一架古琴,竹墙上悬了一柄玉箫。 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皇宫后妃的住处。它反倒像是,某个清雅隐士的独居之处。 但这座小竹屋,是李隆基专为杨玉瑶兴建。就因为杨玉瑶幼年之时,曾经住过一间这样的小屋。当时杨玉瑶的父亲还在人世,她们一家人住在天府之国川蜀之地。那里留有,杨玉瑶今生最美的回忆。 至从小屋建成之后,李隆基就经常陪着杨玉瑶一起来到这里消磨时光。他们或者读书写字或者吟风弄月,有时琴箫合奏绕梁三日,有时举杯对月静默陪伴。 杨玉瑶说,她在这里找到了家乡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童年的时光。 李隆基也感觉,只有在这里,他才能获得暂时遗忘自己是大唐天下九州之主,从而获得片刻的安宁。 可是今天,杨玉瑶不在。 李隆基拿起挂在墙上的玉箫,看着窗外的茵茵草地,情不自禁的悠然轻叹了一声。 高力士听到这一声叹息之后,凑到近前小声说道:“陛下,老奴即刻出宫,去将杨美人请回。如何?” “不必。”李隆基说道,“她有些日子没有出宫省亲了。朕昨日亲口答应让她去的。就让她在家里,多住几天!” 这天底下最懂李隆基的高力士,马上又出了一个主意,“陛下,老奴听闻萧君逸回家之后,有很多京城名流相继前去拜访于他。但萧珪一直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李隆基轻笑了一声,“这小子,鬼精鬼灵!” 高力士笑道:“不知这位鬼精鬼灵的萧君逸,是否也敢,将圣人拒之于门外呢?” 李隆基先是微微一怔,便立刻顺着高力士的意思说道:“朕确有一些年头,未曾微服出宫了。若是算在洛阳,年头恐怕更久。” 高力士说道:“萧君逸家中有一小岛,不仅风景秀丽,还特别适合垂钓。老奴听说,萧老相公和王忠嗣将军,都曾登上此岛,与萧珪一同垂钓作乐。” 李隆基面露笑容,“朕,至少有十五年未曾钓过鱼了!今日,还真想试它一试!” 高仙芝立刻弯下腰来,“老奴,这就下去安排!” 第24章 君无戏言 钓了半天鱼,那几个该死的铃铛居然一次都没有响过,萧珪一无所获。他不禁有点气恼,我才离家几天,这小破湖里的臭鱼们,居然就不买我的账了。我堂堂一代钓神,莫非还要当一回“空军”不成? 萧珪一怒之下,把家里所有的钓具全都派上了用场。人还特意增加了几类风味独特的鱼食,便和湖里的鱼儿较上了劲。 可是到了中午,萧珪依旧还是“空军”。影殊过来请他去吃饭,还劝他说“神仙难钓午时鱼”,中午有些炎热不如好生休息罢了,待傍晚凉爽一些了再钓也是不迟。 萧珪却是不肯。他叫影殊把午饭送到了小岛上来,今天还非得跟这湖里的鱼儿,分出一个输赢不可! 一顿午饭吃完,萧珪热得满头大汗,这挂吊床的小树底下,看来是呆不住人了。他只好把“空军作战指挥部”,临时转移到了小木屋里面。人往床上一躺,耳朵听着窗户外面的铃铛响动。 夏日当顶,天气炎热。小木屋门窗大开,湖风吹了进来分外的凉爽。 如此钓鱼,简直妙极、妙极! 可是铃铛始终没响。萧珪躺着躺着,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珪感觉,有人在推自己。 准确的说……应该是踹! 当了半天空军的萧珪,睡得正香突然被人弄醒。眼睛还未睁开,一肚子下床气先爆发了出来,“别吵!烦死了!” “大胆!!”一声厉喝。 另外还有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混小子,你活腻了!” 萧珪浑身一激灵坐了起来,睁眼一看,当场呆住。 “圣人,高公公……你们怎么来了?!” 高力士笑眯眯的说道:“老奴特意来看,萧君逸是如何作死的。” 李隆基也笑眯眯的说道:“好巧,朕也是。” 萧珪一个骨碌翻身就从床上到了地下,“微臣不知圣人降临!臣有罪!臣万死!” 李隆基冷嗖嗖的说道:“再大的罪也不必万死,一次就行。朕就罚你,立刻自裁罢了!” 半颗脑子还处于迷糊状态的萧珪,突然觉得两眼一抹黑,“啊?!” 高力士说道:“萧珪,圣人钧令已下,你还不自裁?” 萧珪惊叫道:“你们玩真的?!” 李隆基冷冷道:“你说呢?” 高力士说道:“萧珪,君无戏言!” 萧珪这下彻底清醒了。他的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眼睛也开始四下乱转到处搜罗。 李隆基说道:“没刀是?来,朕给你!” 一名御前侍卫走进小屋,将他的腰间佩刀交给了高力士。高力士又将佩刀,递在了萧珪面前。 萧珪直摆手,“高公公,兵者不祥之物,惟恐冲撞了圣人满身的祥瑞之气。这刀,就不用了?” 高力士不动声色的把刀收了回去。 李隆基说道:“那你打算,如何自裁?” 萧珪挪着膝盖来到书案边,拿起一张黄麻纸,将它从中对折,然后“滋啦啦”将它平整的撕成了两半。 然后,他扬着手中的两片纸,“有道是,学问做得高,裁纸不用刀。” 李隆基两眼一瞪,“就你这两下子,也敢号称学问?” 萧珪“嗬、嗬”的干笑了两声,“臣不辱使命,特向陛下交旨!” 李隆基用手指,来回的戳响萧珪手中的两张破纸,沉声问道:“你管这个,叫做自裁?” 萧珪喃喃道:“臣未动刀具,就自行裁开了这张黄麻纸……可不就是,自裁么?” 李隆基又好气又好笑,“满嘴胡言!” 高力士说道:“萧珪,你又犯下一条大罪——欺君罔上!” 正在这时,屋外的铃铛“叮叮叮”的响了起来。 萧珪就像是突然松开了发条的弹簧玩具一样,蹭的一下就从小木屋里蹿了出去,把李隆基和高力士都给吓了一跳。 “大胆萧珪,你跑什么?!” 萧珪一边跑一边回道:“左右也是死罪了,臣先钓起这条鱼再说!” 李隆基和高力士面面相觑,“钓鱼?” 二人走到窗边,好奇的朝外张望。只见萧珪握紧了一根快要拉成满月的钓竿,手中还有一个圆形的线盘,在不停的转动。那只铃铛依旧挂在钓竿的尖端上,正在不停发出叮叮的响声。 李隆基十分好奇,“他这是,钓到鱼了吗?” 高力士也是满副好奇神色,“应该是!看样子,这条鱼还挺大!” “走,看看去!” 二人走出小木屋,来到了萧珪身后。 萧珪已经半蹲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抱着钓竿。水里的鱼儿正在拼命的左冲右突,鱼线划拉着水面,发出“滋呜、滋呜”的怪响之声。 萧珪激动不已,大声喊道:“哈哈哈!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李隆基在他身后说道:“萧珪,你命都快没了,还要钓起这条鱼?” 萧珪回头看了李隆基一眼,嘿嘿一笑,说道:“陛下,钓鱼是钓鱼,没命是没命。二者不宜,混为一谈。” 李隆基冷笑了一声,“你当真,不怕死?” “臣当然怕死。”萧珪说道,“但是钓鱼,能让臣快活。临死之前还能快活一番,夫复何求!” 李隆基抬手朝着湖心指了一下,“这条鱼,能有多大?” 萧珪说道:“臣估计,得有三四十斤。” 李隆基微微一惊,“三四十斤的大鱼,也能被人钓起?这不大可能!” 萧珪认真的点头,认真的说道:“臣以前,钓起过更大的!” “朕不信。”李隆基说道,“你若将这条大鱼成功钓起,并且它真有三十斤以上,朕非但赦你无罪,还会嘉奖于你!” 萧珪大声喊道:“陛下,君无戏言!” 李隆基一巴掌拍在了萧珪的后背上,“废什么话!赶紧把它弄上来!!” “臣遵旨!” 李隆基对萧珪手中那个线盘了充满了好奇。在旁观看一阵后,他把手伸了过来,“来来,朕帮你!” “陛下别动!”萧珪急忙喊道,“这个线盘非常不好操作。稍有不慎,这线可就断了,这鱼也就跑了!”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这看起来,很容易嘛!” 萧珪说道:“看似容易,实则很难。老人常说,隔行如隔山嘛!” 李隆基感觉自己遭到了鄙夷,连忙说道:“你以为朕没钓过鱼吗?朕当年还是临淄王的时候,就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垂纶圣手了!” “垂纶圣手?”萧珪实在忍不住,哈哈的大笑起来。 李隆基有点恼火,“你竟敢嘲笑朕?!” 萧珪嘿嘿的笑,“臣不敢!臣就是怕鱼跑了!这可是臣的救命鱼!富贵鱼!” 李隆基又被气乐了,用手指着那个线盘,“你再不给朕,朕可就改主意了!” “陛下,君无戏言,哪能朝令昔改?” “少废来,你拿来!” 迫于强权,萧珪只好把钓竿和线盘,一起交给了李隆基。 李隆基非常兴奋,哗啦啦的摇起了线盘。 “崩”的一声,鱼线断了。竿尖弹了回来,左摇右晃叮叮作响。 李隆基呆呆的看着手中的线盘,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巨大的尴尬。 萧珪跳脚大喊:“啊啊啊!我的鱼啊!我的命啊!我就不该把它交给你啊!!” 李隆基不知是该安慰,还是应该训斥。 总之,他哈哈的大笑起来。 高力士在一旁摇头暗笑,这哪里还像是一对君臣!哪怕一对翁婿,他们也不像啊! 圣人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像现在这样,放开身份的自由欢快了。 杨玉瑶,萧珪。 只有这两个字,能让圣人,找回一点年轻时的感觉…… 第25章 了解 大鱼是跑了,但李隆基的贪玩之心也被彻底激活了。他先把御前侍卫和宫人奴婢这些闲杂人等,全都轰走。然后他对萧珪说,只要今天能够钓起一条超过三十斤的大鱼,朕说的话依旧算数。 但有一个条件,必须是他亲手钓起来的。 萧珪顿时来了精神——皇帝开出的空头支票,那是多少人做梦都想得到的无价之宝! 他立刻开始,跑前跑后的忙碌起来。 首先,他把自己收藏已久的、最珍贵也是最结实的南越鱼线拿了出来,将所有的抛竿鱼线全部做了更换,以最大程度的避免断线跑鱼。然后,他又抓紧时间重新调配了一大批新鲜的鱼食,希望能在傍晚鱼儿觅食的最佳时间段内,尽可能的将大鱼引诱过来。 看着萧珪忙前忙后的样子,李隆基不禁有些好笑。他私下对高力士说道:“力士,你看那小子,从来没有这般殷勤过。” 高力士说道:“老奴估计,萧御史可能是,有求于圣人。” 李隆基说道:“他立了大功,朕理应赏他。但是朕有一点好奇,一向装作无欲无求的萧珪,会向朕讨要一点什么东西呢?” 高力士说道:“老奴也很好奇。” 李隆基略带不满的看了高力士一眼,高力士连忙说道:“老奴猜测,他可能会就帅灵韵的事情,而向陛下提出某种请求。” 李隆基淡淡一笑,“这不可能。” 高力士又道:“老奴记得圣人曾言,萧珪有心想要彻底解决,军中存在‘活死人’的问题。老奴因此猜测,他会不会针对此事而提出请求。比如,索要某种官职?” 李隆基面带笑容的摇了摇头,“看来,你还不太了解萧珪。” 高力士弯腰下拜,“老奴恭闻圣人赐教。” 李隆基侧身看了不远处,正在忙着拌弄鱼食的萧珪一眼,说道:“这小子虽然年轻但绝不鲁莽,为人处事很懂分寸。帅灵韵在西域擅自招兵一事,已被盖嘉运提出的‘分裂突骑施’之策略掩盖起来。只要朕同意了盖嘉运的策略,就不好再追究帅灵韵的罪过。萧珪深知其中奥妙,所以他绝不会主动向朕提起帅灵韵之事,以免戳破那一层窗户纸之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高力士笑道:“听圣人如此一说,老奴茅塞顿开。萧御史聪明过人,实非老奴这等庸才所能看透。还得是圣人龙目如炬,明察秋毫啊!” 李隆基轻笑了一声,“这小子的确鬼精鬼灵,有点小聪明。但你也不必贬损自己,来抬高于他。你若真是庸才,朕还一直用你。那朕成什么人了?” 高力士连忙点头哈腰的赔罪,“圣人教训得是!……但老奴却有一些想不通,萧珪难道真的不会,向圣人开口索要官职吗?” 李隆基说道:“萧珪可能会向朕,索要任何东西。唯独不可能,向朕索要官职。” 高力士说道:“难道是因为,他即将与咸宜公主殿下成婚,成为大唐的驸马?” 李隆基说道:“你既已知道,又何必再问?” 高力士说道:“只因萧珪,与其他驸马大不相同。他不仅有任事之才能,还立下过一些军功。按我朝惯例,军功就是升迁最好的本钱。此时萧珪开口索要一两个拥有实权的职事官,似乎也是顺理成章。” 李隆基淡然一笑,说道:“我朝尚武重视军功,天下人人皆知。有了军功就能升官加爵、封妻荫子,外人尚且如此,朕当然不会亏了自己的女婿。萧珪对此心知肚明。他知道,就算他不开口,朕也会重重的赏他。” 高力士试探的问道:“那么万一,他没有得到,他最想要的赏赐呢?” 李隆基冷笑了一声,“朕给你的赏赐,你敢挑三拣四、推却不收吗?” 高力士连忙说道:“老奴万万不敢!” 李隆基说道:“现在你该明白了。萧珪,绝对不会开口,向朕索要官职。” 高力士连连点头,“得蒙圣人教诲,老奴总算是明白了。” 这时,萧珪双手担着一个大木盆走了过来。 李隆基凑过来看了一眼,好奇的问道:“这一大盆,全是鱼食?” “是的,陛下。” 李隆基说道:“朕以往钓鱼,最多用些香油面团或是蚯蚓蚱蜢。你这一大盆,喂马都够了。用来钓鱼,是否太过夸张?” 萧珪说道:“陛下,香油面团和蚯蚓蚱蜢,用来钓些小鱼,的确是够了。但要想钓起大鱼,那就得全靠运气了。老话说得好,想要鱼上岸、就得粮食换。” 李隆基说道:“你这是哪里的老话,朕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你这一大盆鱼食是如何制成的,怎么还有一股酒味?” 萧珪说道:“陛下,鱼食的主要材料是喂猪喂鸡的米糠菜叶,和一些面粉。另外臣还加了少许,自己调配的药酒。” 李隆基说道:“米糠菜叶和面粉,居然还有药酒。朕的一些子民,恐怕都没有你的鱼儿吃得好。” 萧珪停顿了一下,将大盆放到地上,拍了拍手,认真的说道:“陛下,事实的确如此。大唐虽然富庶强盛,但九州仍有贫苦之地,天下不乏饥寒之民。孔子曾言,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 “闭嘴!”李隆基一口喝断他的滔滔不绝,然后说道:“萧珪,你是不是在轩辕里教书教傻了?竟然也在朕的面前,背起了论语!” 萧珪露出了尴尬的笑容,“陛下恕罪。臣一时技痒,没能忍住。” 李隆基又快要被气乐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难道朕看起来,很像是一名乡野的学童?” “不不不,一点都不像!”萧珪连忙抱起那一盆鱼食,“臣还是钓鱼去!” 李隆基冷笑了两声,“赶紧开始!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萧珪挽着袖子抡开双臂,将大盆里的鱼食一顿搅拌之后,捏出了几个结实的大团子。然后他把自制的爆炸鱼钩,巧妙的埋进了鱼食之中,抡起鱼竿,将鱼食远远的抛了出去。 李隆基对他这一番操作充满了好奇,一直从旁围观。 待萧珪将第三根抛竿扔下水面之后,李隆基说道:“放长线钓大鱼,这还真是一个好办法——朕也要试一试。” 萧珪忙道:“陛下不可!” 李隆基问道:“为何不可?” 萧珪摊开沾满鱼食的双手,说道:“太脏了!” 李隆基满不在乎的撸起了袖子,说道:“这鱼食,人都能吃。哪里脏了?” 一边说着,李隆基一边要把他的双手伸进木盆之中。 萧珪再一次将他拦住,说道:“陛下,就算鱼食不脏,那多少也有一点不雅……” 李隆基说道:“此处并无外人,有何不雅?” 萧珪朝着小湖对面的庄院努了努嘴,小声说道:“三娘若在那边的小楼之上,可一眼瞧见此处情景。” 李隆基立刻站直,拍拍手走到了一旁,“那……朕,就看着你弄!” 萧珪忍着没笑,“圣人英明!” 李隆基沉声说道:“少拍马屁,赶紧把大鱼钓起来。否则,你的小命可就没了!” “臣遵旨!” “嗖嗖嗖——” 萧珪一连扔下了八根抛竿,整整齐齐的插成一排,场面颇为壮观。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正是鱼儿觅食之时。 李隆基站在小木屋的屋檐下,看着萧珪戴了一顶草帽,神情颇为专注的守在一排鱼竿旁边。他不禁有点好笑,对高力士说道:“力士,你看他这副样子,活脱脱的就是一名胸无大志的乡野村夫,哪有半点,名臣大将该有的风范?” 高力士笑了一笑,说道:“圣人可是想起了,张仙翁的话语?” 李隆基点了点头,“仙翁曾言,萧珪将来会是朕的一员福将,就连王忠嗣和张说等人也比不上他。朕一直都在想,这个胸无大志偏爱玩乐、满嘴胡说八道的臭小子,将来,究竟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高力士正要答话,突然看到湖面上的回廊之间,飘飘然的走来一个五彩斑斓的熟悉人影。 “陛下,杨美人来了!” 李隆基条件反射一样的转头一看,面露喜色! 很快,李隆基又将眼神转到了萧珪身上。脸上似笑非笑,表情有些古怪。 ——福将? ——莫非,就是这个意思? 第26章 一言九鼎 萧珪见到了杨玉瑶。她比以前稍微富态了一些,但并无半点臃肿和肥胖之感,反而是恰好到处的珠圆玉润,更加的富有女人味了。 其实杨玉瑶,本就长得非常漂亮。但以往的婚姻生活让她压抑和苦闷,面容和气色也受到了一些不良影响。再加上手头有些拮据,她以前也不是十分注重打扮。 现在的杨玉瑶,比起以往真是判若两人了。外在的珠光宝气与养尊处优,倒还是其次。从她明媚的笑容和眼中的光芒就不难看出,她变得更加自信了,并对现在的生活充满了热爱。 杨玉瑶先行参拜李隆基之后,对萧珪说道:“萧先生,你都回来好几天了,怎么也不到我这个老邻居家里来,走动走动呢?” 有李隆基在场,萧珪可不敢乱说话。他有些难为情的说道:“我赶了挺远的一段路回来,有些疲惫,还染上了一些小疾。所以,我打算歇息几日之后,再去拜访三娘。” 杨玉瑶笑吟吟的说道:“说拜访可就见外了。既然你不方便过来看我,那就只好我来看你喽!——怎么样,你的病好些了么?” “好多了。”萧珪指了指旁边的一排鱼竿,说道,“你看,我都可以钓鱼了!” 杨玉瑶转头看向李隆基,说道:“臣妾记得,圣人当年,也曾喜爱垂钓?” “美人好记性。”李隆基说道,“朕今日专程来到萧珪府上,其一是为探望他的病情;这其二嘛,就是想要重温一下当年的感觉。” 萧珪心中暗暗鄙夷,不就是想要幽会嘛,还非得拿我当借口…… 杨玉瑶问道:“那你们钓起来了吗?” 萧珪懊恼的拍了一下手掌,“哎,别提了!” “怎么啦?”杨玉瑶好奇的问道。 李隆基连忙抬手指着萧珪,“你闭嘴,不许说!” 萧珪苦笑不已连连点头,“臣遵旨,臣不说。” 李隆基冲杨玉瑶招手,“美人你过来,朕说给你听——萧珪,你可得抓紧时间,好好钓鱼!朕说的话,仍旧算数!” 杨玉瑶满副好奇的看了看萧珪,跟着李隆基走进了小木屋里面。 萧珪转过身去,面朝湖水背对小屋,一边撸着袖子一边心中暗自寻思:李隆基还真是一个大情种。杨玉瑶方才离宫半天,他就一路追了过来。这事要是传了出去让武惠妃知道了,她恐怕又得怀疑,我在想方设法的给李隆基和杨玉瑶拉皮条。要是让寿王那个愣小子知道了,他又得恨死我! 还有咸宜,天知道她会怎么想! 洛阳那么多的好地方,偏偏跑到我这来幽什么会! 哎……我可真是太难了! 突然,一个冷嗖嗖的声音响在了萧珪的身后,“你在想什么?” 萧珪浑身轻轻一弹,“高公公,你吓死我了!” 高力士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这青天白日的,你在怕什么?莫非是,心里有鬼?” 萧珪苦笑了一声,“我萧珪身上哪处地方有几根毫毛,高公公都能了如指掌。还有圣人,就算是远隔万里,我但凡有一点点的小心思,那也绝然瞒不过圣人的法眼。试问,我这心里还能装下什么鬼?” 高力士指着萧珪,笑眯眯的说道:“去了一趟西域,你这张嘴,是越发能说了。” 萧珪也笑了,说道:“业精于勤嘛,这一路上我都在练。全靠这张嘴皮子,我才能活着回到京城了。” 高力士回头看了一眼,脸色突然变得严肃了一些,小声说道:“圣人说要赏你。你打算,找圣人要点什么?” 萧珪微微皱眉做寻思之状,“这三十斤以上的大鱼,不是还没有钓起来么?” 高力士说道:“钓鱼只是一个借口。你此次西行立下了大功,理应受赏。” 萧珪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说道:“朝廷早有赏罚制度,圣人心中也有考量,我又何必多作操心?” 高力士说道:“你的意思是,圣人赏什么,你就要什么?” 萧珪点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为臣者坦然接受,这应该不算错?” 高力士停顿了一下,说道:“倘若圣人赏你一个京官来做,你当如何?” 萧珪再次点头,“那就坐呗!” 高力士说道:“那如果是,卫尉少卿这样的官职呢?” 萧珪微微一怔,“卫尉少卿,这不是杨洄当过的官吗?——我不要!” 高力士笑了一笑,“你刚刚还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萧珪皱了皱眉,“卫尉少卿,我听着都别扭。哪怕是别的少卿……司农少卿,让我去种地也行啊!” “司农少卿?你口气不小!”高力士说道,“大唐以农为本,司农寺主管全国农事,司农少卿更是实权要职。这是你想当,就能当的吗?” 萧珪说道:“我只是举个例子。主管农业的差事,让我做,我也做不来——总之不是卫尉少卿就好。” 高力士问道:“你当真如此想?” 萧珪做出一个诧异的表情,反问道:“不然呢?” 高力士笑道:“你呀,油嘴滑舌,言不由衷。” 萧珪认真的说道:“高公公,我说的都是真话。圣人都已经答应把他最宝贝的女儿嫁给我了,我还能有何所求?再说了,御史也好少卿也罢,在我看来都是替朝廷做事、为圣人分忧。二者并无太大区别。” 高力士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你能如此坦荡,那就真是再好不过了。” 萧珪说道:“我还以为,高公公早就知道了。” 高力士说道:“没错。萧君逸如果一心想要做官,根本不必等到今天。” 萧珪笑了一笑,“高公公旧事重提,是想嘲讽于我吗?” “绝无此意。”高力士说道,“或许你会以为,我是来替他人探问口风的。我也可以告诉你,绝无此事。” 萧珪说道:“高公公言重了。从我第一天认识高公公开始,公公就一直不遗余力的关照我,提携我。公公待我如何,萧珪心中有数。” 高力士微笑点头,说道:“其实,我只是有一点担心,你会居功自傲或是恃宠而骄。毕竟,你还年轻嘛!……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萧珪正要叉手一拜以示感谢,突然听到铃铛响起的声音。转头一看,有根鱼竿已被拉得弯下了腰,正在剧烈的摆动。 萧珪像出弦之箭,朝鱼竿奔去。小木屋里的李隆基和杨玉瑶听到动静,也走到了窗户边来一同观望。 刹那之间,那根插在泥地里的鱼竿居然被一拔而起,朝着湖里冲去。萧珪大步冲了过去,在鱼竿被拖下水之前一把将它拽住。但这条鱼的力气极大,萧珪居然不能将鱼竿顶立起来。脚下的泥土又十分的湿滑,他一脚滑进了水里! “扑通”一声大响,把高力士吓了一跳,小屋里的杨玉瑶也惊叫起来。 “来人、快来人呐!”高力士对着守在回廊上的侍卫们大声呼喊。 李隆基却是淡定得很,“力士,别喊了。那些侍卫多半是旱鸭子。他们的水性加起来,也比不上萧珪一个。” 高力士有点发愣,“但、但是陛下,萧御史已经被拖下水了!” 李隆基呵呵一笑,“你瞧瞧,他玩得多开心!” 高力士扭头一看,萧珪抱着那根鱼竿正在游泳。准确的说,是水下的大鱼正在拖着他走,他只管着竖立着钓竿跟着游。 一边游,他还一边大声欢呼—— “哈哈!过瘾!过瘾!” “我还是第一次这样钓鱼!” “这他娘的,真是太过瘾了!” 杨玉瑶乐得咯咯直笑,“萧御史像个孩童一样,真是太有趣了!” 李隆基也笑道:“美人说话太客气了。他分明就是一个,‘顽童’!” 高力士有点傻了眼,“那条鱼,该有多大啊?” 李隆基说道:“不管它多大,萧珪肯定不会再让它跑了。” 众人观望一阵后,萧珪在湖里越游越远了。不会水的高力士,越看越是胆战心惊,于是说道:“陛下,萧御史已经在水里游了许久,恐会有些力乏。老奴还是叫几个人,架乘木舟,去接应他一下?” “去!” 过了好一阵,萧珪叫上几名侍卫一起搭把手,将一条足有一人多长的大青鱼,抬到了李隆基的面前。 杨玉瑶直接惊呆了,“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鱼了!” 高力士乐了,“陛下,不用过称了。这条鱼,至少有一百斤。” 李隆基看着满身都在滴水的萧珪,面带笑容的问道:“朕一言九鼎。萧珪,说,你想要什么?” 萧珪看了看高力士,也看了看杨玉瑶,最后叉手一拜,“臣斗胆,恳请陛下特赦安西高仙芝,无罪!” 第27章 代价 萧珪此言一出,高力士和杨玉瑶不约而同的脸色微变。那些侍卫们立刻收起了笑脸,很自觉的朝后退散而去。 轻松愉快的气氛,突然就变得有些压抑和紧张起来。 李隆基倒是平静得很。他看了周围人一眼,淡然说道:“萧珪,你知道,你正在放弃什么东西吗?” 萧珪停顿了一下,说道:“回陛下,臣……不知道。” 李隆基说道:“你方才若是开口,向朕讨要一个三品大员的官职,朕也只能答应你。因为,君无戏言。”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陛下,臣向有自知之明。臣不是一块三品大员的料,勉强挪到那个位置上,只会害人害己害国家。” 李隆基说道:“朕只是打个比方。你难道就没有任何一个,自己想要的官职?” 萧珪不假思索的答道:“臣没有。” 一旁的高力士稍稍皱眉,露出了一个略显遗憾和失望的表情。 李隆基那双眼睛什么细节都没放过。他淡然一笑,说道:“萧珪,高公公对你的回答,可是失望得很哪!” 萧珪微微一怔。 高力士慌忙下拜,“陛下明鉴,老奴岂敢!” 李隆基语气轻松的说道:“闲话家常而已,你在紧张什么?” 高力士连忙挤出笑容,“老奴失态,老奴失态了……” 李隆基转过头来看向萧珪,说道:“萧珪,要不,你再考虑一下?” 骑虎难下的萧珪,暗自咬了咬牙,说道:“陛下,臣入仕尚浅,资历和经验都很欠缺。目前仅是担任一个御史之职,都唯恐自己不能胜任。臣目前对于别的官职,没有任何渴望。只想一心干好,御史的差事。” 李隆基似笑非笑的看着萧珪,说道:“你的本职是殿中侍御史,一个从七品下的官职。碛西采访黜陟使,是朕加派给你的使职。你若不在西域巡视,这份使职就将变得毫无意义。并且,它随时可以撤销,只需要朕的一句话就行——萧珪,你当真满足于,只当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吗?” 萧珪眨了眨眼睛,试探的问道:“陛下莫非是要,撤去我的碛西采访黜陟使之职?” 李隆基说道:“巡视西域的差事,你办得还算不错,但目前已然告一段落。将来若有需要,朕会酌情指派一位新的采访使,再巡西域。到时这个人选,可能是你;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你。” 萧珪说道:“臣好像记得,圣人曾经说过,诸道采访使的任期,都是四年?” 高力士连忙代为解释道:“西域远离大唐本土,一切情况都很特殊。所以只能,特事特办。” 李隆基满不在乎的说道:“力士,不必向他解释。你就问他,是打算和咸宜成亲,还是打算继续巡视西域?” 萧珪这下学乖了。不等高力士这台复读机开口询问,他飞快的做出了抢答:“当然是成亲!” 李隆基当即冷笑了一声,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说——算你小子识相! 高力士凑到了萧珪身边来,小声的劝道:“萧御史,你可要三思。圣人的确拥有法外之权,可以特赦任何犯人。但是高仙芝的案子,目前正由御史大夫、中书和门下三司刑狱会审。圣人若要插手干预,须有正当理由,还必须亲自出面说服三司的会审官员。这不仅会给圣人带来极大的麻烦,还或多或少,会影响到圣人的声誉。” 萧珪不禁皱起了眉头,“高仙芝究竟所犯何罪?他当真配得上,我朝的三司会审吗?” 高力士立刻用眼神警示于他不要乱说话,口中却道:“高仙芝有罪还是无罪,三司自会还他一个公道。这一点,就不劳萧御史操心了。” 萧珪有点恼火,恨恨的说了一句,“所谓的公道,是不是都写在一本早已被禁的旷世奇书里面?” 高力士语气一沉,“你在胡说什么?” 李隆基却是满在不乎的呵呵一笑,说道:“萧珪,你说的那本旷世奇书,不会是前朝的《罗织经》?” 萧珪叉手一拜,说道:“回陛下,正是!” 杨玉瑶好奇的小声问道:“陛下,什么是罗织经?” 李隆基说道:“前朝酷吏来俊臣,特别擅长罗织罪名、陷害杀人。冤死在他手上的大臣良民,数以千户万人计。来俊臣把自己惯用的残忍手段和卑鄙伎俩,写成了一部书,取名为《罗织经》。这本书,专门教人如何捏造事实、构陷忠良,如何屈打成招、诛连无辜甚至杀人灭口、斩草锄根。古往今来,从未有如此恶毒之书籍,现于人间。所以有人称它为,旷世之奇书。” 杨玉瑶面露惊愕之色。她这才意识到,萧珪的言外之意——他不就是在当着皇帝的面指骂三司,捏造事实污陷忠良吗?! 这事,可就大了! 难怪高力士都变了脸色,对他提出了严郑警告。但是萧珪的态度,仍是那样坚决。他难道要为了一个高仙芝,不惜冒上得罪三司重臣的巨大风险? 图什么呢? 杨玉瑶百思不得其解。看向萧珪的眼神之中,逐渐写满了担忧之色。 此时,李隆基轻轻的拍抚了一下杨玉瑶的肩膀,问道:“美人,你觉得,朕应该如何答复萧珪呢?” 杨玉瑶微微一怔,小声说道:“陛下,臣妾丝毫不懂外廷政事。臣妾也不应该,插手干预外廷政事。” 李隆基面露微笑以示赞许,然后说道:“美人识得大体,朕心实感欣慰。但是朕向你征询的,是一件私事。这是朕与萧珪私下玩乐之时,立下的一个小小赌约。现在他赌赢了。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杨玉瑶再也清楚不过了——皇帝已经决定,答应萧珪的请求;但是,他不想亲口说出来。 于是,杨玉瑶用轻松的口气说道:“陛下,换作是臣妾的话……当然是愿赌服输,答应萧御史的请求啦!” 李隆基呵呵的轻笑了两声,说道:“萧珪,你都听到了?” 萧珪叉手拜下,“回陛下,臣听到了。” 李隆基点了点头,说道:“如你所愿,朕会特赦高仙芝令他免罪。你还不赶紧,答谢杨美人?” 萧珪微微一怔,连忙叉手一拜,“多谢杨美人!” 杨玉瑶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多少有一点不知所措。她尴尬又生硬的摆了摆手,“萧御史,不用客气!” 到这时萧珪才知道,“美人”不只是李隆基对杨玉瑶的昵称,还是杨玉瑶现在的封号。在内廷嫔妃等级列表之中,“美人”的地位和待遇远超一般的宫女,但是距离皇后的至尊宝座,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它勉强算是,刚刚入流。就像百姓眼中遥不可及、但在京城遍地可见的“五品通贵”一样。 此时,李隆基轻描淡写的说道:“美人,他应该谢你。因为凡事,都是有代价的。” 此言一出,萧珪和杨玉瑶都有一点愣住了——什么意思? 李隆基轻轻拍了一下杨玉瑶,“美人,此处风光不错,陪朕走一走,看一看——萧珪,把那条鱼煮了。朕今日的晚膳,就是它了!” 萧珪叉手拜下,“臣马上去办!” 李隆基搂着杨玉瑶的腰肢,不急不忙的走了。 萧珪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如释重负。 高力士走到他身边,说道:“萧御史,记住圣人的话——凡事,都是有代价的!” 第28章 得罪 吃过一顿丰盛的全鱼宴后,李隆基坐上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走了。顺带着,他把刚刚离开皇宫一天的杨玉瑶,也一并带了回去。 影殊有些感慨,说三娘再在真是得宠了,圣人一天也不能离了她。 萧珪对她问道:“影殊,你去请三娘的时候可曾问过,她是否有什么事情要找我?” 影殊说道:“三娘嘴上说没有。但我估计,她心里肯定有。” 萧珪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她对你都不能说。只能私下里,单独对我说?” 影殊点头,“应该是。”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没有什么,能够逃得过圣人的眼睛。杨玉瑶还没有开口,我就已经被圣人提前敲打了。然后,杨玉瑶还被带走了。” 影殊微微一惊,“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萧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得去书房,好好的想一想今天的事情。你也来!正好有些事情,我还要问一问你。” 影殊应了喏。 萧珪先走一步,影殊给他取来一碗冰镇银耳莲子羹,消暑解渴。 萧珪刚喝一口羹汤,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说道:“夏天到了。尹阿婆的轩辕冰坊该要开起来了。” 影殊笑道:“先生,应该是元宝商会的轩辕冰坊。” 萧珪略微一怔,然后笑了,“你瞧我这大东家做得!……我竟然忘了轩辕里的冰坊,早已纳入了元宝商会的旗下。” “对呀!”影殊笑道,“这碗冰镇银耳莲子羹,就是洛阳城内的轩辕冰坊,专程送来孝敬大东家的。先生觉得,味道如何?” 萧珪点了点头,“味道不错——你为何没有将其取出,献给圣人享用?” 影殊说道:“那是因为,先生没有必要,把所有的家底全都抖露得一清二楚。” 萧珪面露笑容,饶有兴味的看着影殊,说道:“这就是你,从韩相公那里学来的,为官之道吗?” 影殊淡淡一笑,说道:“先生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韩相曾说,君臣之间的关系,既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更不是仇人,它就是君臣。君臣之间不能太过疏远,但也不能过于亲密。否则,都不是什么好事。” 萧珪微微一怔。沉默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萧某今日,受教了。” 影殊连忙叉手拜下,“影殊不敢!”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影殊,你提醒得很及时。最近以来,我离圣人的确太近了一些。乃至于他伸手过来敲打我的时候,我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 影殊问道:“先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萧珪就把今日钓鱼打赌和请求赦免高仙芝的事情,一一说给了影殊听。 影殊听完之后十分惊讶,“先生真是,好大胆子!” 萧珪说道:“就连你也觉得,我有一些胆大妄为了?” 影殊点了点头,说道:“若非如此,圣人不会亲自开口,叫先生三思。高公公也不会反复劝说,让先生改变主意。” 萧珪问道:“这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影殊表情严肃的摇了摇头,“不知道……因为,这完全处决于圣人的心情!” 萧珪沉思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说道:“那就随它去!” 影殊却是十分担忧,说道:“先生为了一个高仙芝,不惜触碰到了圣人心中的底细……这当真值得么?” 萧珪说道:“我认为,值得!” 影殊苦笑起来,“先生又在任性了!” 萧珪满不在乎的说道:“随你怎么讲,你就是骂蠢材都行。反正,这件事情我已经干了。我不后悔。再让我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干!” 影殊无可奈何的轻叹了一声,脸上却又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说道:“虽然有些任性鲁莽,虽然有些虑事不周……但这恰好也是先生讨人喜爱、受人敬重的地方。” 萧珪两眼一瞪,“你是在骂我,傻得可爱,对?” 影殊以手掩唇偷笑起来,连连点头。 “臭丫头,把头伸过来!” “我不!” 萧珪刚要跳起来抓人,影殊连忙叫道:“先生、先生!我知道圣人口中‘代价’二字的含义了!” 萧珪坐了回去,拍了拍手,“那你就好好的说一说。说得好,我今天就饶了你。” “是,先生!”影殊端端正正的坐了下来,一板一眼的说道:“我觉得,圣人今天多少是有一点愠恼。因为先生在与圣人嬉乐的时候,突然提了一个既破坏气氛、又十分出格的要求。这不仅扫了圣人的兴,还让圣人有些为难。” 萧珪说道:“换作是我,我可能也会有一点恼火。但是要救高仙芝,恐怕也就只有这样一个机会了。我不能再错过。” “哎……”影殊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然后再道:“先生不妨,这样设想一番。假如有某一个商会的属下,趁先生高兴的时候偷偷给你下了一个圈套,然后逼着先生不得不答应一件,你原本不想答应的事情。先生会怎么做?” 萧珪说道:“我会遵守诺言,替他把那件事情给办了。但从此,那名属下再也无法得到我的信任和重用。” “哎……”影殊又叹息了一声,“这或许,就是圣人所说的‘代价’了!” 萧珪眨了眨眼睛,摸了摸下巴,“看来这个代价,当真是不小嘛!” 影殊一脸苦闷的说道:“事情都已到了这种地步,先生怎的还是一点都不着急?” 萧珪两手一摊,“着急有什么用?就算我大哭一场,圣人心中的想法又能改变吗?” 影殊苦笑摇头,“不能。” 萧珪把空空的汤碗往前一推,“那么,再来一碗。” 影殊哭笑不得,只好起身,去给萧珪另盛一碗冰镇莲子羹。 萧珪看着她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的小模样,乐得呵呵直笑。 影殊把汤碗放到他的桌上,气呼呼的说道:“圣人都已生气了,先生竟还笑得出来!” 萧珪一边喝着汤,一边说道:“你方才不是说了么,臣子不能与君王太过亲近。” 影殊急急说道:“那也不能得罪君王呀!” 萧珪停顿了一下,说道:“当今圣人,可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宽宏大量。但是,他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小肚鸡肠。要说得罪……就今天这事,它还不至于。” 影殊直皱眉头,“先生何以料定,你就没有得罪圣人?” 萧珪说道:“因为当初在上阳宫中,我与圣人密谈的时候,有意着重阐述了拨换城的战况与细节。尤其是与高仙芝有关的事情,我是一件也没落下,全都说给了圣人听。” 影殊连忙问道:“圣人当时,作何反应?” 萧珪说道:“我记得很清楚,在三天三夜的密谈之中,圣人很少针对何人何事明确表态。但是说到高仙芝将我打晕装进麻袋,然后冒充大唐钦差去往敌营投降的时候,圣人的表情颇为复杂……但是,赞许居多!” 影殊眼睛一亮,“高仙芝身上最大的问题,应该就是这件事情。如果圣人对高仙芝此举有所赞许,那么高仙芝,应该还有救!” 萧珪说道:“这就像是,今天在小岛之上,圣人故意去问杨玉瑶的那个问题。其实答案早已明摆着,圣人已经决定答应我的请求。但他就是要借杨玉瑶之口,把他的想法说出来。” 影殊说道:“所以,高仙芝的事情,先生也只是说出了圣人心中早已存在、只是没有公然挑明的想法?” “对。”萧珪点了点头,“现在你还觉得,我得罪了圣人吗?” 影殊总算了松了一口气,但又好奇问道:“圣人为何不敢挑明,他对高仙芝的看法呢?” 萧珪说道:“不是不敢,是不愿意。” 影殊静静思索片刻之后,说道:“我明白了!……真正要杀高仙芝的人,是宰相李林甫。圣人不想因为一个小小的高仙芝,而与刚刚受到重用的宰相,闹出什么隔阂与矛盾来。这对圣人来说,绝对是得不偿失!” 萧珪打了一个响指,“聪明!全对!” 影殊却又皱起了眉头,“但是现在,和宰相有了矛盾的人……可就换成先生你啦?!” 萧珪说道:“这是早晚的事情。该来的,就让他趁早来了!” 影殊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影殊终究还是浅陋了。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代价!” 第29章 共谋一醉 夜色如墨,清风习习,一轮明月照大江。 萧珪站在一艘画舫的船舷边,看着脚下奔流不息的洛河之水,静静的沉思。 影殊手拿托盘奉来一盏酒,萧珪未及品尝就脱口而出,“杜康陈酿!” 影殊笑道:“先生的鼻子可真灵!” “讨打!”萧珪扬手吓唬了她一下,伸手拿起酒盏一饮而尽,由衷的赞叹起来,“真是好酒!!” 影殊又给他添了一盏,说道:“先生,洛阳分号大掌柜冯启发,已经完全掌控了杜氏酒庄。从现在起,只有元宝商会售卖的杜康酒才是正宗。其中最为珍贵的杜康陈酿,已被列为皇家贡品。此酒常年限量供应,寻常人有钱也是买不到的。” 萧珪看着杯中的酒水,不禁面露笑容,“冯启发这个小老头,果然会做生意。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他就啃下了杜氏酒庄这块硬骨头。” 影殊说道:“先生,我记得冯掌柜说过,他是全程依照先生的指示去做,才能顺利拿下杜氏酒庄。这就叫,强将手下无弱兵。” 萧珪说道:“你这个马屁,拍得好像,不怎么样。” 影殊说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冯掌柜自己说的。这个做了几十年生意的小老头儿,现在对先生,可是崇拜得紧!他时常在人面前称赞,说我们元宝商会的新任大东家,是一位百年难遇的商家天才!” 萧珪不禁笑了,“我连一本契约书都做不来,怎么就成了一位,百年难遇的商家天才?——冯启发这个马屁,拍得也不怎么样!” 影殊说道:“这大概是因为,先生提出的那些经商理念,让冯启发感觉耳目一新。并且,它们确实卓有成效。” 萧珪一边饮着美酒,一边悠闲随意的问道:“说说,都有哪些成效?” 影殊说道:“就拿杜康酒来说,元宝商会先对酒庄许以厚利,与其达成独家售卖的亲密合作。待收回市面上所有的珍贵陈酿之后,再给它挂上一块皇家贡品的金字招牌,然后大肆宣扬、限量供应。现如今,杜康陈酿不仅身价百倍,名声更是大得惊人。这无形之中,也就打响了元宝商会的名号。二者相得益彰,真乃天作之合。” 萧珪笑道:“天作之合?……真有你说的,那么美好吗?” 影殊也笑了一笑,说道:“真实的内幕,确实不太美好。因为,就在杜康美酒名扬天下、大赚特赚之时,冯启发已对杜氏酒庄展开了蚕食与鲸吞。现在,杜氏酒庄已经彻底落入商会的掌控之中。虽然酒庄的人也不算亏,但大部分的名与利,已然收归商会所有——此时此刻,我只能说一声:先生,好手段!” 萧珪淡淡一笑,心想我不就是借用了一点广告包装和联名限量的日常操作,外加一点资本运作的入门手段吗?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就在影殊准备给萧珪斟上第三杯酒时,不远处的岸边走来一辆马车,车上悬着一个颇为醒目的,重阳阁的灯笼。 萧珪扬了一下手,大画舫朝着岸边靠拢而去。 片刻过后,严文胜带着一个人走上了甲板,画舫再次离岸起航,慢慢飘向了江心。 “高仙芝!”萧珪唤了一声,拿着一盏酒走到他面前,说道:“来,尝一尝!” 高仙芝拿起酒盏,深看了萧珪两眼,仰头将酒一口喝光。 “咝!……” 他深深的吸着气,没有说话,但表情全都在说——好酒!好酒!好酒! “再来!”萧珪又给他斟了一杯。 高仙芝也不客气,一连喝了三大盏。 萧珪问道:“感觉如何?” 高仙芝说道:“感觉就像,我这辈子第一次饮酒。” 萧珪拍着他的后背,哈哈的大笑。 高仙芝也哈哈的大笑起来。 两人走到了船舷边,对着江面,并肩坐了下来。 严文胜搬来两坛杜康陈酿,在他二人身边各自放下一坛,然后带着影殊等人,一同退入了船舱之中。 萧珪指着酒坛,对高仙芝说道:“来,我们一人一坛,喝光它!” 高仙芝抱起酒坛,仔仔打量了一阵,说道:“为何酒坛之上,一点标记都没有?这是什么酒?什么来路?” 萧珪淡淡一笑,“自家酒。” 高仙芝会心一笑,掏去酒坛泥封,将酒盏满上,双手捧起,“多谢!” 萧珪也将酒盏捧起,“请!” 二人不停推杯换盏,很快就喝去了半坛。 此时,画舫已经驶入洛水江心。斗大的一轮明月,悬于头顶。 高仙芝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抱着酒坛走到船舷边,将剩下的半坛酒,慢慢的倒入滚滚东流的江水之中。 倒着倒着,他就哭了。 萧珪开始了他的例行嘲笑,“高娘炮,果然人如其名!” 高仙芝没有理他,只是盯着江里的那一轮明月,发呆。 萧珪走到了他的身边,将装了一半杜康陈酿的酒坛子,一把甩进了江水之中。 “扑通”一声水响。 萧珪对着江面,大声喊道:“今夜好月色!当与拨换城四百兄弟,把酒言欢、共谋一醉!” 高仙芝扭头看了他一眼,忿忿的骂咧,“萧疯子!还是这么疯!” 萧珪放声哈哈大笑。 高仙芝也大笑起来。 过了一阵,两人逐渐安静下来。 高仙芝突然说了一句,“我始终想不通,我究竟哪里得罪了李林甫?他为何,处心积虑想要治我之罪?”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怎知道,是李林甫想要害你?” 高仙芝说道:“牛仙童告诉我的。他说冤有头债有主,叫我不要恨他。这些话,他肯定也对你说过。” 萧珪问道:“你到了洛阳之后,见过李林甫吗?” 高仙芝摇了摇头,“我被关在御史台的监牢里面,前后一共被人提审过九次。但每一次,李林甫都没有出现。” 萧珪问道:“他们都对你问了一些,什么样的问题?” 高仙芝说道:“很多,我不太记得了。最初他们问得最多的,是拨换城之战的经过,和我冒充钦差的事情。后来他们又开始重点询问,我被莫贺达干俘虏之后的相关经历。” 萧珪眉头一皱,“好险!” 高仙芝问道:“何意?” 萧珪说道:“向你询问战争细节和冒充钦差的事情,再怎么样,你也罪不至死。打听你被俘虏的相关细节,稍有一句答得不好,你就是叛国投敌的死罪!” 高仙芝皱起了眉头,说道:“当时我也感觉到了,事情不妙。所以回答问题的时候,我万分小心。现在我特别想要知道,李林甫究竟为何想要害我?”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他要害你,多少与我有关。” 高仙芝十分不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萧珪说道:“此次西域之战的全盘战略,是由李林甫一手策划。在他的战略当中,拨换城既是诱饵,也是弃子。安西大都护府始终没有派兵前去援救,就是听了李林甫的命令。” 高仙芝说道:“但我高某人偏不信邪,私自带着五十部曲跑到拨换城前去助战。因此,我就冒犯到了李相公。是这个意思么?” “没这么简单。”萧珪说道,“其实,李林甫的西域战略大体还算成功。但他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出现在拨换城。并且,我的出现不仅引来了突骑施的莫贺达干,还打乱了安西大都护府的原来计划,更加引发了朝廷和圣人的密切关注。如此一来,李林甫将拨换城当作弃子和诱饵的策略,就显得有些失当,甚至是,有些失败了!” 高仙芝有点忿然,“没有你的时候,拨换城的四百弟兄,早被放弃、合该当死;有你加入之后,我们突然就变得不该死了。是这个意思么?” 萧珪看着他,残忍的点了一下头,“对!” 第30章 替罪羊 高仙芝的脸皮瞬间紧绷,双眼之中绽出凛冽的光芒。 很明显,他生气了。 愤怒让一张英俊的脸庞发生了扭曲,变得令人生畏。 萧珪直面他的愤怒,平静的说道:“高仙芝,这天底下从来就是这样的不公平。你现在看清它的真面目,还不算晚。” 高仙芝眨了眨眼睛,深呼吸了几口大气,说道:“我明白了。因为你的突然出现,拨换城引发了过多的关注。这不仅暴露了李林甫的战略失误,还极大的暴露出了他的自私与残忍。所以李林甫必须想办法,对其进行补救。把我押送京城对我进行封口,就是他的补救措施之一。” 萧珪说道:“倘若只为封口,一刀杀掉不是更加省事么?再说了,就算封上了你高仙芝的口,我这边还有好几张口。他李林甫,还能全部封上么?” 高仙芝说道:“你和李林甫,都是西域之战的受益之人。你们又同是圣人亲睐的宠臣。你应该不会,去揭露李林甫?所以,李林甫要对付的人,应该只有我一个。” “应该?”萧珪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他一边大摇其头。 高仙芝有点愠恼,“你有话就说,何必如此冷嘲热讽!” 萧珪面带微笑,但非常认真的说道:“高仙芝,我就跟你明说了!——出了问题,就得有人负责。拨换城的问题,必须算在你的头上。” 高仙芝瞪大了眼睛,“明明是李林甫谋划失当,残忍自私。为何要把这笔烂账,算在我的头上?” 萧珪说道:“宰相者,上辅天子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宰相的权威和声誉,直接关系到朝堂的稳定与国家的祸富。” 高仙芝突然笑了。一边笑着一边点头,一边说道:“懂了!懂了!我完全懂了!” 萧珪问道:“你懂了什么?” 高仙芝说道:“犯错的不该是宰相,只能是下面不听话的将士!”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不从号令擅自出兵,殴打钦差阵前投敌。难道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高仙芝说道:“我承认,我的确犯有这些过错。但是拨换城的几百弟兄,还有我阿爷……他们,不是我害死的!是李林甫!是李林甫为了赚取功勋,把他们当成牲口一样,驱赶送至敌人的屠刀之下!” 萧珪把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以示安慰。但是高娘炮,还是很不争气的流下了眼泪。 萧珪静静的等候了一阵,待他冷静下来之后,说道:“高仙芝,现在你应该知道,李林甫的真实想法了。” 高仙芝握紧双拳,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他不是要杀我。他是想让我,成为他的替罪羊。” 萧珪说道:“拨换城的阵亡将士,早已被定义为英勇捐躯的大唐英烈,他们不能再当替罪羊。我也不能,原因不必多说。那就只剩下你了,高仙芝。” 高仙芝恨恨的说道:“像我这种屡犯大错又特别显眼的人,他们随便给我添加几条莫须有的罪状,既无关痛痒也无人生疑。就算我会大声喊冤,那也没用。因为我一个人的声音,不可能大得过朝廷的宣言。这个替罪羊,我是当定了!” 萧珪用沉默表达了认可。 高仙芝死死的盯着船下的流水,沉默良久。 萧珪朝船舱招了一下手,影殊给他们送来了一壶新酒。 萧珪将倒了一杯酒给高仙芝,说道:“好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必再多想。” 高仙芝接过酒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然后说道:“你很厉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厉害!” 萧珪问道:“什么意思?” 高仙芝说道:“我这么大的一只替罪羊,既没有被处死也没有被流放,只被贬为了庶民。看来你在京城,真的很有本事。就连不可一世的李相公,也要看你脸色、给你面子。” 萧珪淡然一笑,“你以为,当真是我救了你?” 高仙芝微微一怔,“难道不是?……除了你,还能有谁?” 萧珪说道:“我说是圣人。你信么?” “这不可能!”高仙芝不假思索的大声喊道。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高仙芝,你虽是蒙受了一些不白之冤,遭受了一些不公的待遇。但这一趟经历,你也并非是,全无收获。” 高仙芝有点不解,“什么意思?” 萧珪说道:“大唐的圣人,已经牢牢的记住了,高仙芝的姓名。” 高仙芝惊讶道:“当真是,圣人救了我?” “高娘炮,你傻不傻?”萧珪笑着说道:“宰相要收的人,除了皇帝,谁能搭救?” 高仙芝仍是不肯相信,“就算是有圣人出手干预……那也肯定是你,在圣人面前为我求情了!” 萧珪不予辩解的沉默了片刻,说道:“高仙芝,记住一句话。如今之大唐,圣人之下皆蝼蚁。没人可以左右圣人的意志。没有人!” 高仙芝越发不解,“圣人为何救我?这……这究竟,是为什么?!” 萧珪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问,只道:“这件事情,就让它过去!你现在要做的,是向前看。” 高仙芝深呼吸了两口,“我该怎么做?” 萧珪说道:“问你自己。” 高仙芝皱起了眉头,神情有些迷茫,“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我更不知道,我还能做点什么。除了一条烂命,我已经一无所有。” 萧珪说道:“一无所有的人,最是输得起。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 高仙芝的眼中绽出一些光彩,“你的意思是,叫我从头再来?” 萧珪说道:“我还是那句话,问你自己。每天晚上入睡之前,你想得最多的事情是哪一件。倾尽全力去把它做成,便就是了。” 高仙芝说道:“我想的最多的,是一句话。我阿爷时常对我,说的一句话。” 萧珪问道:“他说什么?” 高仙芝说道:“他要我成为,比他更好的将军!” 萧珪转过身来,对他举起酒杯,“那就去做!” 高仙芝举杯撞了过来,“好!” 清晨时分,高仙芝牵着萧珪赠送给他的一匹焉耆宝马,慢慢的走了出洛阳城的定鼎门。 就要离开洛阳了。 高仙芝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巍巍城楼。 此刻他的脑海之中,不停回想着萧珪的临别赠言——金无赤足、人无完人,我们的大唐并不完美。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之后,还能继续努力生活的人,才是真正的勇士。 把守城门的兵卒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一位,面容俊朗的布衣青年。他的表情是那样的凝重与复杂。他在洛阳这座城市之中,一定经历了许多的故事。 凝视城楼许久之后,高仙芝抚平衣袍,叉手在前弯腰而下,对大唐的都城深深的施了一礼。 城门卒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做。但是他们不约而同的,对着高仙芝叉手回拜,还了一礼。 高仙芝看着他们,情不自禁的面露笑容。 然后,他翻身上马,挥鞭扬尘。 向着大唐的西方,奔腾而去…… 第31章 党争 送走高仙芝以后,萧珪焦虑的心情总算有所缓解。 这天晚上他睡了一个好觉,因为他没有再梦见挥舞着断臂的高舍鸡,和烈焰滔天的拨换城。 一大清早,萧珪依旧来到了小岛上钓鱼。 由于昨天钓起了一尾巨大的青鱼,腌制以后足够府里的人吃上好几天。所以今天萧珪不打算钓大鱼了,只用了一根细小的竹钓竿,钓一些近岸的小鱼来玩耍。 影殊送来早餐时,萧珪就已经钓起了三斤多的鲫鱼、鲶鱼和黄古鱼,收获算是很不错了。 影殊打趣道:“先生,以后府里不用买菜了。你只管坐在这里钓鱼便好。” 萧珪说道:“你不就是想说,我不务正业、玩物丧志吗?” 影殊笑嘻嘻的说道:“奴婢不敢!” 萧珪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说道:“今明两天,是京官休沐的日子。所以我打算过两天就去御史台报道,把该办的公务都给办了。顺便再去一趟礼部和宗正寺,处理一些婚礼相关的事宜。办完这些事情以后,我就立刻启程去往轩辕里。” 影殊说道:“先生回京好几天了,都还没有去看望过咸宜公主?” 萧珪说道:“皇族有规矩,我现在不能和她私下会面。” 影殊说道:“那都是一百年前的老规矩了。” 萧珪说道:“规矩,就是规矩。” 影殊说道:“公主殿下,可不这么想。” 萧珪立刻扭头看向前院。 影殊咯咯的笑了起来,“先生别紧张,公主没来。” 萧珪瞪了她一眼,“我紧张什么!” 影殊笑道:“公主确实没来。但有个小老头儿,迫不及待想要和先生一起钓鱼了。” 萧珪问道:“老爷子派人来叫我了?” 影殊说道:“一大清早,萧老相公就派了一位仆人过来传口信,说他老人家今天特别想钓鱼,叫你提前给他做好安排。” 萧珪一本正经说道:“那你还不赶紧叫上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伙,去到码头买几千斤活鱼回来?” 影殊一口答应,“好,我马上去!” “回来!”萧珪连忙将她叫住,“缺心眼啊!几千斤鱼,它不要钱的吗?” 影殊咯咯的笑了起来,说道:“我去吩咐食娘,叫她准备几道老爷子喜欢的药膳,这样总行?” 萧珪笑着点头,“快去!” 没过多久,轻盈如同精灵一般的影殊,就领着一个须发雪白的奔放老头,来到了小岛上。 “臭小子,你回来这么多天了,竟敢不来看望老夫,真是岂有此理!” 老爷子萧嵩依旧是中气十足,人未到,声先至。 萧珪连忙迎了上去,笑哈哈的说道:“老爷子息怒!前两日我有一点抽不开身,正打算今天晚上,专程前去拜会你老人家呢!” 萧嵩冲他直瞪眼,“你骗谁呢!” “我骗谁,也不敢骗了老爷子你呀!”萧珪上前扶住他的手臂,笑着说道,“不信你问影殊,我连登门拜访的礼物,都已经给你老人家准备好了。” “有礼物?”萧嵩顿时眉飞色舞,“快说,你从西域给我带了什么东西?” 萧珪说道:“那当然是,能够入得了你老人家法眼的,好东西啦!” 萧嵩哈哈的大笑两声,“这还差不多!” “老爷子,快请这边坐。”萧珪扶着他,走到了河边刚刚扎起的一个顶蓬之下。然后,把早已准备妥当的鱼竿和鱼食等物,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我不要!”萧嵩连连摆手,“这玩艺只能钓些小鱼,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不要!拿走!” 萧珪笑道:“老爷子,那你想要什么呀?” 萧嵩一边抚弄雪白的大长须,一边说道:“老夫想要,那种可以钓起百斤大鱼的,好东西!” 萧珪微微一怔,“老爷子,消息很是灵通嘛!” 萧嵩冷笑一声,“那当然!你也不看看,老夫是谁!” 萧珪说道:“你老人家,不就是圣人口中的,那一只老狐狸吗?” 萧嵩顿时双眼圆睁、脸皮抽动、胡须颤抖,既生气又不敢发作,表情复杂又滑稽。 萧珪忍不住哈哈的大笑起来。 萧嵩扬起了大巴掌,“臭小子,讨打!” 萧珪连忙躲闪,“老爷子息怒!我马上去拿抛竿、准备鱼食!” “哼!”萧嵩气呼呼的坐了下来,“算你小子识相!” 萧珪一溜烟的跑了。 影殊连忙过来伺候,给萧嵩奉茶、打扇、上点心。 萧嵩看了看跑远的萧珪一眼,说道:“那日圣人来到府上,与萧珪说了一些什么,你可知道?” 影殊摇头,“回老相公话,奴婢不知。因为圣人驾临之时,闲人不可登上此岛。” 萧嵩皱了皱眉,说道:“圣人回宫之后,把老夫唤去,狠狠教训了一顿。圣人说,萧珪不懂事,全是老夫的责任。” 影殊吃了一惊,“有这种事?” 萧嵩一脸的郁闷,“老夫一把年纪了,竟然还要为他挨骂。你说,老夫冤不冤?” 影殊苦笑了一声,连忙伸手拍抚萧嵩的后背,小心翼翼的说道:“老相公不必气恼。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想被圣人当面骂上一顿呢!可他们呀,偏就没有这份资格!” 萧嵩哭笑不得,“你这是说的,什么怪话?” 影殊笑嘻嘻的说道:“老相公,奴婢说的可是大实话哦!——你老人家伺候圣人那么多年了,难道还不知道,圣人只骂自己信任的心腹之人吗?” 萧嵩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丫头,可真会哄人!” 片刻之后,萧珪拿来了抛竿和鱼食等物。老爷子萧嵩一见这些东西就开始两眼放光。他连忙凑了过来和萧珪一起张罗鱼具,很快就把六根抛竿投到了湖里。 弄完之后萧嵩很是高兴,也充满了期待,“现在只等铃铛一响,百斤大鱼就要到手喽!” 萧珪说道:“老爷子,百斤大鱼,可不是说有就能有的。要不我现在,派人去码头走一趟?兴许还有机会。” 萧嵩骂道:“臭小子,你瞧不起谁?” 萧珪笑道:“我没有瞧不起谁啊!去码头买点鱼回来,放进自家湖里慢慢钓。这不是挺正常的吗?” 萧嵩急忙辩解,“老夫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码头买鱼了!” 萧珪乐得哈哈大笑。 萧嵩被他气乐了,“你这臭小子,当真可恶!老夫为你挨了一顿臭骂,你竟然还敢消谴老夫!” 萧珪微微一怔,“谁那么大胆子,敢骂老爷子?” 萧嵩两眼一瞪,“你说呢?” 萧珪以手掩唇,做惊恐之状,“不会?” “怎么不会?”萧嵩瞪着萧珪,气呼呼的说道,“你也太不懂事了!三司会审的案子,那是你该插手的吗?” “呃……”萧珪眨巴着眼睛,吞吞吐吐的说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萧嵩既生气又有一点无奈,摇着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哎!……” 萧珪连忙劝道:“老爷子,事情没有多严重,你老人家不必这样。” 萧嵩沉默了片刻,表情变得有些严肃,认真说道:“这件事情,它可大可小。往大了说,你是在诓骗圣人、挑衅三司、亵渎律法。” 萧珪深吸了一口气,“这么严重?那我被杀一百次头,也不够抵罪的!” 萧嵩继续说道:“往小了说,你是摆明要与宰相作对。李林甫是个怎样的人,你心里没数吗?” 萧珪不假思索的答道:“口蜜腹剑,精擅权谋;嫉贤妒能,睚眦必报。” 萧嵩说道:“就算圣人宽宏大量,不计较你的鲁莽与过失。得罪了李林甫,你往后,休想再有好日子过!” 萧珪淡然一笑,“是他,先得罪我的。” 萧嵩微微一怔,“什么时候?” 萧珪停顿了一下,“我不能说。” 萧嵩皱起眉头,“对老夫,也不能说?” 萧珪说道:“对圣人,我也没说。但我知道,圣人心里有数。” 萧嵩寻思了片刻,问道:“是你,还在西域的时候?”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老爷子,这件事情你就不必追问了。总之,我与李林甫翻脸成仇,那是早晚的事情。” 萧嵩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说道:“其实老夫多少也有一点看出来了。虽然圣人对你的鲁莽行为,有一点不满。但是圣人似乎并不介意,你和李林甫翻脸成仇。” 萧珪说道:“那是因为圣人知道,我与老爷子、韩相公是一路人。李林甫,则是另一路人。我们这两路人马,当然是要捉对厮杀的。” 萧嵩立刻瞪了他一眼,“心里清楚便好,又何必说出口来?” 萧珪笑道:“老爷子真是谨慎,竟然担心湖里的鱼儿,也会跑去告密!” 萧嵩说道:“党争之事,历朝历代都是禁忌。老夫劝你,最好谨慎!” 萧珪哈哈一笑,“知道啦,老爷子!” 第32章 奸相时代 垂钓半个时辰以后,抛竿上的铃铛一次也没有响过,满怀期待的萧嵩不禁有点失望。 萧珪一直都用小鱼竿作钓,接连不断的上鱼,陆陆续续的钓起了六七斤鱼获。这让萧嵩心里很不平衡。 萧珪见老爷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于是主动提出和萧嵩换一换。老爷子立刻接过他手中的小鱼竿,顿时眉开眼笑,一下就变得高兴起来。 萧珪跑到小木楼里面拿来一本书,坐在抛竿旁边,一边守着铃铛一边读书。 连续钓起几条小鱼以后,萧嵩心情一片大好,正想在萧珪面前吹嘘几句。见他正在读书,便有些好奇的问道:“你在看什么?” 萧珪给他看了一下书的封皮,说道:“还不就是,你老人家传给我的,绝世兵书么!” 萧嵩被勾起了一些兴趣,招手把他叫到身边,说道:“你这次去西域,也曾打过几仗。回头再看兵书,可有不同感想?”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总的来说,就是一句话。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萧嵩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说得没错。光是读书,永远学不会真正的兵法。你在冰斗湖打得不错,老夫听了非常高兴。圣人也很高兴。很有可能,冰斗湖之战就是你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点。” 萧珪合上了书本,认真的问道:“老爷子,此话何意?” 萧嵩轻抚须髯,不急不忙的说道:“还记得你西行之前,老夫对你说过的一些话么?——大唐的朝廷之上,不能没有武夫坐镇。这并非是老夫的一己之见,圣人治国用人,也是秉承此念。” 萧珪说道:“但是现在的三大宰辅,张九龄、裴耀卿和李林甫,都是文官出身。” “没错。”萧嵩说道:“正因如此,去年的时候,圣人曾经想要提拔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回朝担任宰相。但是这件事情,最终被宰相张九龄给否决了。”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张守珪镇守幽州,屡败契丹与奚族。他应该是继老爷子之后,战功最为卓着的大唐将领。并且他正当壮年、极富进取之心,回朝拜相似乎能够说得过去。” 萧嵩转头看着他,问道:“这么说,你也赞成张守珪回朝拜相?” “我就随口一说罢了!”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对张守珪,一点都不了解。再者,当宰相可不是光有战功就行。” “是啊!”萧嵩叹息了一声,“老夫就当了好几年的宰相,可以说是一事无成。这宰相,可真不是一般人就能当的。” 萧珪问道:“张九龄不同意张守珪拜相,究竟是什么原因?” 萧嵩说道:“张九龄既是我朝的首辅宰相,也是学富五车的才子鸿儒。他挑选人才,首先看重的就是学问与道德。张守珪除了行军打仗和结交权贵,其他的事情全不在行。张九龄一向刚直不阿,他哪有可能接受张守珪这样的一个草包,来做大唐的宰相?” 萧珪说道:“所以,他俩并无私怨,只是公事公办?” “这是当然。”萧嵩说道,“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位正人君子,那他一定就是张九龄。” 萧珪点了点头,心中默道:我记得有人曾经如此评论张九龄,说他是盛唐的最后一位贤相。此后接替他的李林甫和杨国忠等人,那是一代不如一代。盛唐最终毁于安史之乱,与李隆基任免宰相失当,有着极大的关联。 萧嵩突然道:“提到张九龄,老夫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何事?” 萧嵩说道:“圣人告诉老夫,在三司会审高仙芝之时,张九龄曾经主动找到圣人,向圣人进言。他说高仙芝其行可诛、其情可悯、其心可嘉。换言之,张九龄认为高仙芝有罪,但罪不致死。” 萧珪有点惊讶,“张九龄,竟然主动跑到圣人面前,为高仙芝求情?” “没错。”萧嵩轻抚须髯点了点头,说道:“张九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非常的正直,有时甚至会正直得有些过头,有些迂腐。前不久发生的孝子杀人事件,你听说了么?” 萧珪好奇道:“我没听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萧嵩说道:“四年前,殿中侍御史杨汪利用手中职权,诬陷一位名叫张审素的官员,将他判了死刑。张审素的两个儿子张瑝与张琇,因为年纪还小,被判了流放。四年以后——也就是今年的三月初——张瑝与张琇这两个少年郎,从流放之地悄然逃走潜回洛阳,在大街之上当众杀死了御史杨汪,为他们的父亲报了仇。随后,他们兄弟俩被捉拿下狱。此案就发生在天子脚下,一时间洛阳举城哗然,朝廷也被震动。” 萧珪问道:“那兄弟俩,多大年纪?” 萧嵩说道:“大的十五六岁,小的十三四岁。” 萧珪有点惊讶,“这么小的年纪?……真有种!” 萧嵩说道:“看来你很欣赏这一对小兄弟?” 萧珪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换作是我,我可能也会这么干。” 萧嵩突然嗬嗬的笑了起来。 萧珪问道:“老爷子何故发笑?” 萧嵩轻抚须髯,说道:“看来,你应该能和张九龄谈得来。” 萧珪好奇道:“老爷子的意思是,张九龄的想法和我差不多?” 萧嵩说道:“张九龄心中究竟作何感想,老夫不知。但他公然发声,想要赦免这一对少年的死罪,却是天下皆知。” 萧珪更为惊讶,“张九龄,似乎更有种!” 萧嵩冷笑了一声,“何止有种?简直犯傻!” 萧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虽然我内心非常的赞同,这对少年的行为。但是国家律法,岂能容许杀人犯罪?张九龄身为宰相,怎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萧嵩说道:“老夫说过了,张九龄是一介儒生,他最看重的就是才学与道德。大唐以儒治国,首重孝道。张九龄认为,那对少年为父报仇是为大孝之人,因此可以酌情减罪,免其一死。” 萧珪问道:“最终结果如何?” 萧嵩说道:“李林甫极力坚持,国家法度万不可废。孝子杀人,亦当惩处。让人意外的是,另一位宰相裴耀卿,他作为张九龄的好友,这一次居然也站在了李林甫的一边,同样主张依法治罪。最终,圣人采纳了李林甫的谏言。前不久,那两位少年已在河南府衙,杖刑毙杀。针对这一判罚,你有何感想?”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如果我是一位平民百姓,我一定会支持张九龄的主张;如果我是一位职责在身的大唐官员,我只能拥护李林甫和裴耀卿的主张。” “一定?只能?”萧嵩笑着说道,“你的措词,很有讲究嘛!” 萧珪说道:“就是说,我主观上非常欣赏这对兄弟,换作是我,我可能也会这么做;但律法是道德的底线,杀人偿命法不可废,不然整个天下都要乱套了。” “说得好。”萧嵩点了点头,说道:“李林甫登上相位之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遵章办事、依法治国。张九龄则是坚持以儒治国,首重道德与才学。这两位宰相的治国理念,大相径庭。现在已经有人,把他二人的争端,看作是儒法之争。” “儒法之争?”萧珪冷笑了一声,“现在可不是,百花齐放的先秦时代。” “只是一个说法而已。”萧嵩说道:“张九龄为相多年,政绩、名声与威望全都无人可比。此前,李林甫一直都奉张九龄为尊,对他十分敬重,从不与他唱反调。但这一次的孝子杀人事件,李林甫突然跳了出来,当众斗败张九龄。此一举,令得李林甫声望大涨,圣人对他也有了更多的偏爱与信任。反观张九龄,他似乎正在,不断的失势。” 萧珪不禁皱起了眉头,心想属于李林甫这个奸相的时代,终究还是可以避免的,马上就要降临了…… 第33章 兴师问罪 萧嵩突然说了一句,“我们不能让张九龄,就这样败下去。不然早晚一天,整个朝廷都要变成李林甫的一言堂。但凡与之不和之人,从此再无立锥之地。包括你在内。” 萧珪由衷的赞叹了一声,“老爷子深谋远虑,令人佩服。” 被拍了马屁的萧嵩非但不高兴,还瞪了他一眼,“这种话一点用处也没有。你得赶紧想办法!” 萧珪当场一愣,“我?” 萧嵩指着萧珪的脑袋,有些忿忿的说道:“你长这么大的一颗脑袋,专只用来戴帽子吗?” 萧珪笑道:“偶尔也用来吃一点饭。” “饭桶!饭桶!”萧嵩骂骂咧咧的说道:“老夫与韩休,都已退出相位。手中既无实权,对朝政的影响也就微乎其微了。你刚刚立下巨大军功,马上又要迎娶公主。你应趁此机会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并与张九龄结为同盟,合力对抗李林甫。” 萧珪苦笑起来,“老爷子,我才刚刚入仕,小小的一个七品御史。你要我去和宰相斗法,这是否太过高看我了?” 萧嵩斜眼瞧着他,冷冷的说道:“你不是已经斗过一阵了么?并且,你还斗赢了!” 萧珪一愣,“这纯粹就是一个意外!” 萧嵩转过了头去,一手拿着鱼竿一手抚着须髯,淡淡的说道:“那就让这样的意外,再多发生几次好了。” 萧珪暗自摇头,有苦难言。 他不禁想起,当初自己养伤期间,老爷子萧嵩对他提出的另一个要求——保卫太子李瑛。 以萧珪对历史的了解来看,不管是保卫太子李瑛还是保卫张九龄,这两个计划,全都注定要失败。 哪怕是不了解历史,就目前的情况来分析,萧珪也认为,太子李瑛和张九龄这两个人,一个都保不住。 原因很简单,太子生来就是皇帝最大的政敌,有唐一代这一现象更加明显,玄武门之变就是最好的证明。与此同时,张九龄又是德高望重的当朝首辅宰相,他一向都很拥护太子。 太子半君再加上最有威望的宰相,这样一个“强强组合”,看在皇帝李隆基的眼里,将会意味着什么呢? 就算太子李瑛与宰相张九龄的心中,没有任何非份之想。但李隆基肯定不这么认为。他可是一位凭借宫廷政变、抢班登台的皇帝。没人比他更加懂得,至高权力的诱惑,究竟有多大。 除此之外,李隆基还有另一性格特点:杀伐果断、六亲不认! 所以萧珪无比确信,就算现在的历史因为某个穿越犯的出现,而发生了某些不可预料的偏差,但是老爷子萧嵩(或者还要加上韩休,再或者是他们一大帮人)所提出的这些政治战略,全都注定要失败。 因为太子李瑛与宰相张九龄这两位潜在威胁者,早已在李隆基的心中,被判了死刑! 按理说,老爷子与韩休等人无一不精明,他们不应如此短视,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但萧珪细细一想,便又悟出了其中的道理——明知必败,也要血战到底。 因为立场早已摆明,他们绝不可能叛变投敌。 或者说,他们绝不可能背叛,自己坚守了一生的操守与信仰。 当初“酒仙李适之”被贬出长安的时候,萧珪就已经见识到了,大唐是真有一些士大夫,把操守与信仰,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更加重要。 问题在于,自己有必要为了他们的操守与信仰,而去给他们当炮灰、给他们殉葬吗? 萧珪再一次的,暗自摇头。 老爷子萧嵩转头盯着他的浮漂去了,专心的钓鱼。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萧珪的神态表现。他也没再继续探讨,刚才那个有关张九龄的话题。 但萧珪总感觉,老爷子心中有数。他知道自己,不会按他说的去做。就像当初,自己没有答应加入太子阵营一样。 于是老爷子,采取了一个极其明智的做法——沉默是金。 只是这气氛,仿佛有一点点的小尴尬…… 就在萧珪想要主动挑起一个无关痛痒的话题,化解眼下尴尬之时,影殊突然走了过来,说道:“先生,简之来了。” 萧嵩有点好奇,“哪个简之?” 影殊答道:“咸宜公主殿下的贴身侍从。” 萧嵩“哦”了一声,“老夫还以为,是本家亲戚来了——萧珪,你认识他?” “认识。”萧珪说道,“长安杜留守的女婿,名叫萧简之,是我的族兄。” 萧嵩轻抚长须,意味深长的说道:“兰陵萧氏到了你们这们一辈,出众的人才并不算多。你萧君逸,任重而道远。” 萧珪微微苦笑,“老爷子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嵩说道:“老夫年岁已高,扑腾不了几天了。萧氏一族最有希望接过宗族大旗的,就是你萧君逸。老夫如此说,你可算是明白了?” 萧珪连忙叉手拜下,“老爷子,折煞我了。” 萧嵩轻叹了一声,说道:“原本老夫,也不想指望于你。毕竟老夫自己,也不是没有儿子,他们也都还算杰出——但是没办法啊,圣人就是对你,特别偏爱!” 萧珪无语以对,只好再次苦笑起来。 萧嵩说道:“咸宜公主对你一往深情,你可不要辜负了她。” 萧珪点头,“我知道。” 萧嵩说道:“老夫的建议,你可以再考虑一下。毕竟,那也是为了你好。” 萧珪再次点头,“我一定认真考虑。” 萧嵩沉默了片刻,认真说道:“萧珪,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生来就是兰陵萧氏的一员。你同时也是,我们当中的一员。” 萧珪也答得认真:“老爷子放心,我知道自己的立场。我更加知道,自己该要怎么做。” 萧嵩轻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人老了,变得罗嗦了——你快去,莫要让人久等了。” “喏。”萧珪叉手拜了一礼,带着影殊一起走了。 萧嵩偏着脑袋目送萧珪走远,不自觉的轻叹了一声,自嘲的笑道:“老夫,真是老喽!” 片刻后,萧珪在前院见到了简之。他说咸宜公主今日颇有兴致,想要去往重阳阁饮茶。不知萧御史可有时间,一同前去? 萧珪只问,什么时候? 简之答说,就现在。 很明显,咸宜公主已经到了重阳阁。 萧珪回到卧室,更换衣装。影殊前来伺候,不时的偷偷发笑。 萧珪看了她几眼,说道:“你好像,是在兴灾乐祸?” “没有、没有!”影殊连忙解释,“先生终于要和公主见面了,影殊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萧珪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多半是来兴师问罪的。这有什么,值得高兴!” 影殊微微一惊,“兴师问罪?……先生这话,从何说起?”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莫非你忘了,帅灵韵去了西域的事情?” 第34章 久别重逢 重阳阁,到了。 现在正生意清淡的时分,没有什么客人前来造访。苏幻云和茶花娘们,都在重阳阁一楼的大厅里面等着萧珪。 但萧珪刚一出现,大家就都看了出来,他的心情并不十分美丽。于是茶花娘没有一拥而上的热烈欢迎,而是很懂分寸的站成了一排,对他施礼下拜。 这反倒让萧珪感觉到了一些尴尬。他自嘲的笑道:“是我离开太久了吗?你们一个个的,全都变得如此乖巧听话了?” 大家很配合的发出了轻笑之声。 苏幻云站了出来打圆场,说道:“公主殿下正在四楼等你,你快上去!回头有时间,再与她们叙旧不迟。” 萧珪点了点头,又回了茶花娘们一个善意的微笑,这才提步朝楼上走去。 苏幻云跟着走上了二楼,在无人之处小声的问了一句,“萧郎,你怎么了?” 萧珪眨了眨眼睛,“我没事啊!” “还说没事?”苏幻云小声的责怪,“我们所有人全都看出来了,你心情欠佳。待会儿见了咸宜公主,被她瞧见,定要问东问西。你可得想好,如何作答。” 萧珪轻叹了一声,索性停在了二楼的窗边,看着窗外的洛水大江,发起呆来。 苏幻云在他身边安静的陪伴了一会儿,小心的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萧珪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苏幻云微微一怔,“你也不知道?” 萧珪没再回话,只在心中暗暗的寻思。 按理说,回到重阳阁,萧珪应该高兴。因为苏幻云和十二位茶花娘,早已习惯以他为尊,并且把他当作了可以信赖的亲人和朋友来对待。回到重阳阁,他就像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再加上,还有一个阔别多日的“未婚妻”,正在翘首以盼的等着他。 但是萧珪,偏就高兴不起来。 他总感觉,自从走进洛阳城之后,就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时刻笼罩在他的身上。无论何时何地,自己都无法将它摆脱。 离皇宫越近,离皇帝和武惠妃越近,包括现在离咸宜公主越来越近,这种“压力”的感觉,都会变得越发明显…… 苏幻云突然说了一句,“萧郎,我真不想看到,你这样委屈自己。” 萧珪突然转过头来,睁大眼睛瞪了她一眼。 苏幻云明显受到了一些惊吓。她连忙四下张望,还好没有被旁人听到。 萧珪凑到近处,压着嗓门沉声说道:“胡言乱语,不要命了?” 苏幻云低下头,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抱歉萧郎,我一时没能忍住……但我真的不想看到,你左右为难、身不由己的模样!” 萧珪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闲杂之人在场。他索性拉着苏幻云走进了一间茶室之中,关上了房门,仍旧压着声音对她说道:“我没有左右为难、身不由己。你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随便乱说话,免得惹祸上身!” 苏幻云伸出右手轻抚他的脸庞,轻声说道:“我还是第一见你,如此苦恼又沉闷。如果你实在不想见公主,那就不要见了。我可以想办法,替你应付过去。” 萧珪苦笑,“你能应付一时,还能帮我应付一世吗?” 苏幻云伸出双手捧住了萧珪的脸庞,怔怔的看着,神情变得越发担忧与心疼,喃喃说道:“如果你实在不想当这个驸马,那就别当了……大不了我们一起离开洛阳,远走高飞。我们一起去西域,去找帅东家,好不好?” 萧珪微微皱眉,拿起她的双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轻声说道:“别说傻话了!” 苏幻云的表情却很凝重,“我是认真的!我什么都不怕,我什么都可以放弃,我也什么都可以接受!——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萧珪握紧了她的双手,看着她逐渐变得朦胧的双眼,认真的点头,认真的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苏幻云终于泪如雨下。但她没有哭出声来,只是用力的紧紧握住萧珪的双手。 萧珪想要将她轻拥入怀以示安慰,但苏幻云轻轻的挣扎躲避开来。 她在担心,自己眼泪打湿了萧珪的衣襟,被公主看到了不好。 这一刻,萧珪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浓浓的愧疚感。 他不顾苏幻云的阻碍,强行将她抱在了怀里。 苏幻云惊慌又固执挣扎了几下,终于还是伏在萧珪的怀里,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过了一阵,停止哭泣的苏幻云指着萧珪胸前那一声水渍,满怀担忧的说道:“重阳阁没有你的衣物了,赶紧回府换一件新的再来!” “不换。” 萧珪随意的拍了拍衣襟,准备出门去见咸宜公主。 苏幻云被吓坏了,连忙将他拉住,“这可如何使得?” 萧珪十分淡定的说道:“你打算,瞒她到什么时候?” 苏幻云微微一怔,明显是被问住了。 萧珪说道:“现在,我必须让她知道,你的存在。她若能接受,那就最好不过。她若不能……” 苏幻云睁圆了眼睛看着萧珪,表情激动又带着一些惶恐。 萧珪淡然一笑,“别紧张,我会圆满处理此事。” 苏幻云很是有些胆战心惊,说话都有一些哆嗦起来,“萧、萧郎,我看,还、还是不必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温柔又坚定的说了一句,“不。我必须这么做。” 苏幻云的表情瞬间凝滞。 萧珪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上楼去了。 重阳阁四楼,宽敞的大堂里面,挂着一块醒目的牌匾——海晏河清。 牌匾下面,有一个身着胡服、头戴襆头做男装扮相的窈窕女子,正微微的仰着头,认真欣赏牌匾上的题字。 正是咸宜公主。 看到妙处,咸宜公主情不自禁的轻声自语起来,“龙飞凤舞,大气磅礴……如此惊人的王者气象,定是我阿爷亲笔所书,绝对错不了!” 宦官简之轻手轻脚的走到咸宜公主身后,小声说道:“殿下,萧御史来了。” “在哪里?!” 咸宜公主不顾形象的尖叫一声,突然一个跳步原地转过身来,满怀惊喜的看向了楼梯口。 萧珪正在那里,叉手拜下,“臣萧珪,参见公主殿下!” 咸宜公主很明显的愣了一愣,立刻收起笑容摆出了一位公主该有的姿态,说道:“免礼。” “谢殿下。”萧珪站起了身体,但眼睛仍是看向脚尖。 咸宜公主不禁皱起了眉头。简之见状,不用她吩咐,悄然无声的退了下去。 整个重阳阁的四楼,现在只剩萧珪和咸宜公主两个人了。 萧珪沉默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 咸宜公主也沉默着。 但她的双眼一直看着萧珪,神情由之前的惊喜与期待,逐渐变得迷惑、纠结。渐渐的还有了一些失落,甚至是伤感。 两个即将成亲的人,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思考起了同一个问题—— “我们,该从哪里说起?” 第35章 偏爱 就在两人沉默之间,一只巨大的飞禽突然降落在了窗户边上,翅膀扇动发出了扑棱棱的声响,打破了此间的宁静。 咸宜公主下意识的扭头一看,当即吃了一惊,“好大一只怪鸟!” 萧珪一看,居然是一只老鹰。再细细一打量,怎么还有一点眼熟? 这时,苏幻云突然出现在了楼梯口,说道:“公主殿下,萧先生,刚刚是否有一只飞鹰落进了四楼?” “有!” “定是我义父,派它送信来了!” 萧珪说道:“我说怎么有点眼熟。前年你义父住在这里的时候,我曾经见过它!” 那只鹰见到苏幻云,居然从窗台上跳下,迈着六亲不认的嚣张步伐,朝屋子里面走了过来。 咸宜公主似乎有点害怕,怯怯的挪着步子,向萧珪靠近。 萧珪朝前迈出了两步,很自然的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 苏幻云把这一幕收之于眼底,但是装作没有看见。她连忙上前抱起那只老鹰,从它的腿上取下了一个小小的竹制信筒。然后喂了几条肉干给它,再将它放归到了窗外。 藏在萧珪身后的咸宜公主,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她似乎感觉有些丢人,连忙用说话来掩盖自己的尴尬—— “还真有一个信筒。会有什么事情呀?” 萧珪说道:“苏幻云,拿来看看。” “喏。”苏幻云毕恭毕敬的,将信筒呈到了萧珪的手上。 萧珪接过信筒时,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苏幻云一眼——她现在这副模样,很像一名合格的属下。这是咸宜公主最能接受的形象,却令萧珪不大习惯。 咸宜公主的注意力,似乎只在那个小小的信筒上。她忍不住催促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飞鹰传信呢!快打开看看,究竟是什么事情?” “好。” 萧珪收敛心神,打开了腊封的小竹筒,从里面取出一封用绢布书写的信件。内容极其简单,总共只有八个字——妖人已灭,韫极全功。 萧珪看过之后,将信件递到咸宜公主面前。 咸宜公主看了一眼,满头雾水,“这是何意?” 萧珪淡然一笑,将信件交给苏幻云,说道:“你去安排一下,准备迎接赵总院凯旋。我要亲自为他庆功。” “喏!”苏幻云仍是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信筒,又对咸宜公主叉手施了一礼,然后就走了。 此刻,咸宜公主的少女好奇心已被彻底勾起,这甚至让她忘了之前沉默的尴尬。苏幻云刚走,她就急忙追问道:“萧郎,你快跟我说说,那个妖人是谁?韫极和赵总院又是什么人?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何要亲自给他庆功呢?” 萧珪下意识的看了看窗边,心中暗道:鹰兄啊鹰兄,你可来得真是时候…… “萧郎,你倒是快说呀!”咸宜公主甚至拽起了他的袖子。 这个熟悉的小动作,让萧珪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以前那个淘气又爱哭的小公主…… 他的脸上,不自觉的浮起了一丝笑容,“殿下,不如我们坐下来,一边饮茶一边慢慢的说?” 这抹笑容,就像是一颗点燃满城烟花的火种,让咸宜公主的心间,瞬间布满了明媚与炫丽。灿烂又熟悉的笑容,再次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好呀!”她轻快的答道,并且附加了一个条件,“但我不要饮茶。我要吃,重阳阁的冰麒麟!” 萧珪先是一愣,然后就笑了,对着楼下喊了一声:“冰麒麟!双份!” 楼下有人回答:“喏!” “嘿嘿!”咸宜公主洋洋得意的笑出了声,轻盈又迅速的溜进了茶室之中。 待萧珪走进房间时,咸宜公主已经坐在了靠窗的茶几边,笑吟吟的冲他招手。 萧珪走了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雕纹精美的红木茶几,上面还有元宝商会的铭牌。 此刻,咸宜公主似乎又犯起了“叶公好龙”的老毛病。她居然红了脸不敢去看坐在她对面的萧珪,而是盯着茶几上的那个铭牌,没话找话的一顿瞎聊起来。 “这个茶几,好像挺不错。是你们元宝商会出产的呀?” 萧珪点了点头,“应该是。” 咸宜公主说道:“摆在我阿爷书房里的御案龙椅,好像也是出自元宝商会之手。你们的好东西,还真是不少呢!” 萧珪又点了点头,“还可以。” 真是越聊越尴尬,咸宜公主自己都忍不下去了。她忿忿的说道:“应该是?还可以?……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的吗?” 萧珪说道:“有,很多。但我不知,从何说起。” “原来你也是这样?”咸宜公主顿觉惊喜,连忙说道,“我明明很想见到你,憋了满肚子话想要对你说。但是,真当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又突然变得不会说话了!”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殿下,别急。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咸宜公主差点就把那句“对呀,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说出了口来。 虽然忍住了嘴,但是脸上的笑容已经将她出卖。 萧珪问了一句,“殿下何事开怀,笑得如此甜美?” 咸宜公主脸上一红,急中生乱智,胡乱辩解道:“我今天……出门,捡钱了!” “捡钱?”萧珪满脸的大问号。 “哎呀……就是捡到铜钱了嘛!”咸宜公主开始一顿胡说,“也不知是哪个爱赌钱的宫人,匆忙之中掉落在了芬芳殿的回廊之中。不少呢,有十几文,全都被我捡到了!” 萧珪笑了,“十几文钱,就把大唐的公主乐成了这样?” 咸宜公主急忙说道:“过往的人可不少,偏就被我捡到了!这足以证明,我今天运气很好嘛!” 萧珪笑得更乐了,“确实!确实运气好。” 咸宜公主急了,“反正……反正我就是捡钱了!我就是高兴!” 萧珪大笑起来。 刚刚撒了一个差劲谎言的咸宜公主,又羞又恼的急急嚷道:“哎呀,你笑得好讨厌!不许笑!不许再笑了!” 但萧珪一直笑个不停。 咸宜公主,竟也傻乎乎的跟着一起大笑起来。 送来冰麒麟的苏幻云,停在了茶室的外面,不敢贸然进去。 “什么事情,让他们两个,笑得如此开心?” 沉吟片刻之后,苏幻云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复杂的笑容,心中暗道:他们好像,已经回到了当初……这似乎,很容易?! 半个时辰以后,咸宜公主已经吃光了两份冰麒麟。同时,她也听萧珪讲完了,重阳阁派谴赵韫极去往长安,平定妖人刘志诚,聚众作乱的事情。 这对于从小长于深宫的咸宜公主来说,简直就像是打开了一张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她满怀可不思议的说道:“居然有人,敢在长安地界聚众作乱,裹胁民众袭击官府?——这不就是公然谋反吗?这怎么可能!” 萧珪说道:“脑子正常的人,肯定干不出这种事情。但正因为天底下有那么一小撮,脑子不太正常的人存在。所以,大唐才需要官府、军队和重阳阁。” 咸宜公主眼睛一亮,“原来重阳阁做的事情,也很了不起?” 萧珪说道:“算不得,有多了不起。只是一些官府和军队不大方便去管的事情,重阳阁就得去管。” 咸宜公主笑得甜甜的,满是欣喜与自豪的说道:“那还是,了不起!” 萧珪面带笑容的看着眼前这位,眼中有光的女子,不禁扪心自问: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对我,如此偏爱? 第36章 小丑与贵人 时间过得很快,两人已在重阳阁的茶室里面聊了一个多时辰。但咸宜公主依旧精力旺盛、劲头不减。她总能发起一个又一个的新话题。 二人之间再也没有出现过,哪怕是片刻的冷场。 萧珪被她不断追问各种问题,多半都是与他的西域之行有关。但咸宜公主也不是什么都问,比如和帅灵韵有关的事情和寿王李瑁暗中陷害萧珪的事情,她全都只字未提。 这让萧珪感觉,咸宜公主虽是有些天真和单纯,但她一点都不傻。相反,她很能识大体、懂分寸,还非常的细心。 眼看着快要到了中午,重阳阁给萧珪和咸宜公主安排了丰盛的午膳,送到了四楼的茶室里来。 咸宜公主看着满盘珍馐,突然说了一句,“萧郎,我们把苏少主请来,一同用膳?” 萧珪说道:“不用。她们都在三楼用餐。” 咸宜公主面带微笑的看着萧珪,又说了一次,“还是叫来?” 萧珪微微一怔,说道:“殿下,为何非要把她叫来?” 咸宜公主给了一个眼神,萧珪起身,去把房门掩上,然后重新坐了回来。 咸宜公主说道:“萧郎,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和你商量。” “何事?” 咸宜公主说道:“昨日,有宗正寺的官员专程来找我。他们跟我说,关于我们的婚礼,其中有某个细节,需要做出一些小小的改变。原本这些事情,他们该要找你商量的。但他们多次登门求访,你都避客未见。他们没有办法,才会找到了我。” 宗正寺是大唐朝廷中枢的“九寺”之一,其主要职责是管理皇室、宗族与外戚的一些相关事务。 萧珪问道:“什么细节,需要改变?” 咸宜公主停顿了片刻,说道:“是关于,媵(应)御的事情。” 听到“媵御”这两个字,萧珪立刻就想到了帅灵韵。 所谓媵御,其实就是皇室和贵族女子出嫁之时,陪嫁的侍妾。大多数的时候,媵御的成员都由新娘的堂表姐妹来充当。这样做的好处,是她们可以在夫家抱团取暖、壮大娘家力量,从而最大程度的巩固新娘在夫家的地位。 但是公主下嫁,媵御一般都由公主信赖的宫女奴婢来充当。等到了夫家,她们就还是公主的使唤奴婢。至于她们有没有机会成为驸马的侍妾,那恐怕就得看公主的心情了。 此前萧珪与咸宜公主定婚的时候,因为种种特殊的原因,帅灵韵成为了媵御之一。 但是现在,帅灵韵却远在万里之外的西域。并且,她还刚刚干下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私自组建了一支万人军队,参加了大唐与突骑施之间的碎叶之战! 如果不是萧珪利用盖嘉运设下巧计,随后又有李隆基亲下御旨从中斡旋,帅灵韵现在,应该是在接受大唐三司的严酷审查才对。 现在不用咸宜公主明说,萧珪也能猜到,宗正寺的官员都对她讲了一些什么——帅灵韵这样的女人,能够得已免罪已属天恩浩荡、万幸之幸。又岂能,再让她充为公主的媵御? 所以萧珪没有追问,只是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咸宜公主也没有问他,究竟“知道了”一些什么,只是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萧珪问道:“为何叹息?” 咸宜公主沉默了片刻,说道:“原本早就说好的,我们三个,该要成为一家人。” 萧珪说道:“这不是你的错。” 咸宜公主说道:“这也不是你的错,更不是她的错——如果我是她,我也会那么做的!”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么这件事情,和苏幻云有何关联?” 咸宜公主看着萧珪,眼神当中流露出了一些犹豫,仿佛还有一点,小小的怯怕之意。 萧珪说道:“有话就说,何必这样看着我?” 咸宜公主喃喃道:“我怕我说了,你会……你会,生气!” 萧珪说道:“我不生气。你说!” 咸宜公主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希望苏幻云能够代替帅灵韵,成为我的媵御之一。” 萧珪一愣,“什么?” 咸宜公主连忙解释道:“我知道、我知道帅灵韵绝对、绝对是无可替代的。我也没有任何,瞧不起苏幻云的意思。但但是……” 萧珪扬了扬手示意她不紧张和激动,说道:“我懂你的意思,不必解释。” 咸宜公主睁圆了眼睛,紧张的看着萧珪,问道:“你觉得,可以吗?” 萧珪看着咸宜公主,心中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她早就知道,我和苏幻云的事情了! ——话说回来,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那个四皇姐唐昌公主、倒霉蛋薛锈的老婆,可不就是个大嘴巴惹祸精吗?苏幻云的事情,唐昌公主可是一清二楚。她甚至还把苏幻云强留在府上,住过一段时间! 此刻,萧珪突然有了一种“小丑竟是我自己”的感觉。 倒不是说,他在成亲之前有了别的相好,有多么见不得人。这种事情对大唐的男人来说,非但不是什么丑事,还是风流倜傥的一个象征。 问题在于,自己正准备去为苏幻云努力争取一个名份的时候,咸宜公主早就已经做好了安排。 她早就知道了苏幻云的事情,但她从来没有争风吃醋,闹过别扭。 她非但没有争风吃醋闹别扭,还在成亲之前,主动……给苏幻云排好了名份! 一位十七岁的大唐公主,竟有如此心胸? ——史书上,可不是这么说! 萧珪倍感惭愧之余,还被刷新了一次三观。 咸宜公主见萧珪怔怔的看着她,脸色正在千变万化,不禁有点忐忑起来。她喃喃说道:“萧郎,你怎么了?行不行,你倒是说句话呀?” 萧珪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说道:“苏幻云,出身寒微。” “我知道,没关系。”咸宜公主说道,“大唐的公主出嫁,所选媵御一般都是宫女奴婢。苏幻云的出身,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以后我们再找机会,给她谋求一个诰命夫人的封号。如此一来,她就是贵族了!她给你生下的孩子,也将是贵族子弟!” 萧珪简直愣住了,“你还真是,目光长远……” “嘿嘿!”咸宜公主有点得意的偷笑了两声,说道:“那你是,同意了?” 萧珪眨巴着眼睛,“就当,是……” “好!”咸宜公主兴奋的拍了一下巴掌,“那就赶紧把她请来,一同用膳?” 萧珪站起身来,深深的看着咸宜公主,认真的点了一下头,“我这就去。” 咸宜公主笑容灿烂,“快去快回哦!我有点饿了!” 萧珪走出房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迅速来到三楼,他找到了苏幻云,对她说道:“幻姬,今天是你的大日子。” 苏幻云有点发愣,“什么大日子?” 萧珪说道:“你命里的贵人,出现了。” 苏幻云笑了,“我命里的贵人,不是早就出现了,还一直守护在我的身边么?” 萧珪认真的看着她,认真的说道:“她在楼上,等你!” 第37章 笔记 临近傍晚,皇城城门即将关闭之前,咸宜公主走了。 萧珪站在四楼的窗边,看着咸宜公主挽着苏幻云手臂,肩并着肩一起走了重阳阁的大门。 随后,苏幻云亲手扶着咸宜公主登上了马车,两人依依不舍的拉手话别,那股子亲热劲,简直就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萧珪不禁感慨,女人的友谊,总是来得这么简单又迅速吗? 片刻后,苏幻云回到了四楼茶室之中,迎面就给萧珪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大拥抱。 “萧郎,我真的要嫁给你啦?”苏幻云仿佛还有一点不敢相信。 萧珪说了一声“嗯”! 下一秒,苏幻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拥抱萧珪,以至于她的身体都有一点颤抖起来。 萧珪十分理解苏幻云此刻的心情。因为无论是谁,在即将得到他梦寐以求的一切之时,大约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夜幕不知何时降临了,窗外的夜空之中,突然炸闪出了一朵漂亮的烟花,旋即响起了一片惊叹的喧哗之声。 苏幻云一个激灵从萧珪的怀里钻出来,来到窗边看着外面残余的火光,欣喜的叫道:“烟花!好漂亮的烟花!” 萧珪说道:“你都没有看到,怎会知道它很漂亮?” 苏幻云说道:“我当然看到了!就是可惜,没有全部看到!” 萧珪对苏幻云的反应很是理解。因为在如今的大唐时代,烟花可不是寻常可见之物。 虽然早在贞观时期就已经有了烟花的问世,但是数量极为稀少。哪怕是到了一百年后的开元年间,它也仍是极为罕见。就算是在大唐京城,也是如此。 苏幻云满怀期待的站在窗边等了半晌,却没能等来第二朵烟花的绽放。她有点懊恼的拍了拍窗棱,问道:“萧郎,你知不知道,元宝商会的哪家铺子里面会有烟花售卖?” 萧珪摇头,“没有。一家都没有。” 苏幻云有点意外,“不会?——天下第一商会,居然没有烟花?” 萧珪说道:“普天之下只有潭州李氏一家,懂得制作烟花。朝廷想在重大节日或是庆典之时,燃放烟花以示庆祝,至少也得提前半年以上,去向潭州李氏预定货物。这门生意,潭州李氏已经自相传承过百年,从来不许外人染指。” 苏幻云颇感惊讶,“原来烟花,竟是如此珍稀?” 萧珪微笑点头,说道:“幻姬,你今天运气真的很好。” 苏幻云又偎到了萧珪怀里来,说道:“全都拜你所赐!” 萧珪说道:“你和咸宜公主,好像谈得来?” 苏幻云眨了眨眼睛,说道:“我也觉得奇怪。按理说,咸宜公主那样的金枝玉叶,没理由喜欢我这种,低贱如尘之人。” 萧珪说道:“临走的时候,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有。”苏幻云答道:“她约我明日辰时,一同去往金谷园游玩。” 萧珪有点好奇,“她还约你一同出游?” 苏幻云点头,“对呀!” 萧珪问道:“她有没有说,去那里干什么?还有别的什么人,要一同前去?” 苏幻云摇头,“她没说……萧郎,我是不是不应该去?” 萧珪说道:“公主约你,你敢不去?” 苏幻云苦笑起来,“那我只好去了……” 萧珪微微一笑,“我吓唬你的,没事。你就只管好好的陪着咸宜公主,一同游玩去!” 苏幻云笑吟吟的点头,“好!——你要不要来?” 萧珪说道:“她可没有邀请我。” 苏幻云笑道:“有必要,如此见外吗?” 萧珪仍是摇头,“女子结伴游玩,我去作甚?——正好我明后两日,还有一些重要公务待办。你们去玩,就不必管我了。” “也好。” 稍后萧珪回了家。老爷子萧嵩独自一人在岛上钓了一整天的鱼,收获不多意兴阑珊,已经打道回府了。 萧珪回到自己的书房里,整理需要上交给朝廷的一些公文材料,这就需要用到西行之路上,记下的那些笔记。 于是他把影殊叫了过来,让她把那些提前寄回家中的笔记,全都找来。 影殊拿出了严密看管的钥匙,打开了书房的密厨,从里面取出了大量的文书纸杞,分门别类整整齐齐的,全都放到了大书案之上。 萧珪看着这些文书,当场吃了一惊,“居然有这么多?” 影殊吃吃的笑,“这些书杞,全是先生亲笔所书。先生怎会吃惊呢?” 萧珪苦笑,“我只记得,我前后一共往家中寄了三次东西。但我是真没想到,它们堆在一起竟然会有这么多!” 影殊说道:“先生三次寄回的笔记,共计六百四十七页。它们全在这里了,一页都不少。” 萧珪直咧牙,“六百四十七页?……我该看到什么时候!” 影殊又笑了起来,“先生自己写下的笔记,自己还能忘了吗?” 萧珪摇了摇头,说道:“老话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一路上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肯定有我忘记的。但是它们,全都记得一清二楚。所以,我必须要看一看。” 影殊问道:“先生可有,用得着影殊的地方?” 萧珪眼睛一亮,“我可听说,韩相公不止一次的在他人面前夸赞,影殊姑娘天姿绝伦,真有过目不忘的大本事?” 影殊笑道:“先生打从哪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萧珪摆了摆手,“这不重要了——来,和我一起看看这些笔记。你可得把它记牢了。如果哪天我忘记了什么事情,你可一定要提醒我!” 影殊笑吟吟的应喏,“是,先生!” 于是,主仆二人在书房之中,开始挑灯夜读。 萧珪看着这些自己亲手写下的笔记,有时竟然会有一种,看他人故事的错觉。如果不是这些白纸黑字记得清清楚楚,他甚至都有一点不敢相信,自己西行一年多,居然看到了那么多的东西,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也有了那么多的感慨和领悟。 不知不觉,夜已经极深了。奴婢团儿和彩蝶,送来了一些汤粥和点心。 萧珪便叫影殊一同吃些宵夜,稍事休息一下。 两人一边喝着汤粥、吃着点心,一边闲聊。 萧珪随口问了一句,“影殊,这些笔记,你以前看过吗?” 影殊明显的怔了一怔,说道:“先生,没让我看。” 萧珪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说道:“没关系。我敢把它寄回家中交给你,就是允许你,可以看。” 影殊似乎松了一口气,说道:“不敢欺瞒先生,我确实看过一些。但也有一些,我没看。” 萧珪问道:“哪些看过,哪些没看?” 影殊答道:“先生头次寄回家中的笔记,我曾经看过。但后面寄回的两次,我全都没看。” 萧珪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头一次寄回的笔记?……可是圣人把你叫入宫中,强令你,把它交出来的那一批?” 影殊突然变了脸色,双膝跪倒在地,“回先生话……正是,那一批!” 第38章 过错 萧珪手里拿着汤匙,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跪倒在地的影殊,说道:“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不料影殊非但没有站起身来,反而把额头贴到了地板上,惶恐不安的说道:“影殊有罪,恳请先生责罚!” 萧珪放下汤匙走到了影殊身边,蹲下身来扶着她的双臂,说道:“有什么事,站起来,慢慢讲。” 影殊慢慢的站起身来,始终不敢抬头迎向萧珪的眼神,怯怯的说道:“先生在来信当中反复叮嘱,这些笔记至关重要,其中内容不可对外泄露丝毫。但、但我还是,不小心,泄露了消息。” 萧珪问道:“究竟是怎么一个,不小心?” 影殊说道:“那一日我收到先生寄来的笔记之后,连夜将它读完。心中颇为焦急。” 萧珪说道:“是因为你看到我的笔记当中,有刺客伏击我的事情?” 影殊点了点头,说道:“虽然先生未在笔记当中明说,但我估计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与寿王殿下有关。” 萧珪皱了皱眉,“你做了什么?” 影殊说道:“说来也是极为巧合。就在我花了一整夜的时间,读完先生笔记的那一天清晨,杨玉瑶碰巧出宫省亲,特意来找我,送我一些上好的布料。她见我脸色有异,出于关心,问我有何遭遇?” 萧珪说道:“于是,你就把我笔记当中的内容,说给她听了?” “我没有!”影殊忙道,“我说先生只是寄了一封家信,和一些外地的土特产回来。”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这种话,她怎能相信?” 影殊说道:“她确实不肯相信。出于无奈,我只好把先生寄来的家信,给她看了……” 萧珪说道:“那封家信当中虽然没有什么秘密,但有我叮嘱你的话语,就是笔记的内容不能对外泄露。杨玉瑶何等聪明的人,看到这一句,她哪里还能不明白?” 影殊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先生恕罪!……我、我当时……” 萧珪皱起了眉头,“你当时,特别想要利用一下杨玉瑶,把我在半道之上被人谋害的事情,告知圣人知晓。是这样的么?” “先生恕罪、先生恕罪!”影殊开始磕头,把头敲得砰砰作响, 萧珪突然低喝了一声,“停!” 影殊突兀的停住了,整个人趴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萧珪慢慢的走回他的座位,在大靠椅上坐了下来,表情沉默而眼神凌厉的,看着影殊。 空气和时间,仿佛都在这一刻完全凝滞了。房间里面,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书房外面响起了一串脚步声,然后有人敲门,“先生,我有要事禀报。” 是严文胜。 萧珪说了一句,“进来。” 严文胜推门而入,一眼看到跪倒在地的影殊,不解的问道:“这是怎么了?丫头,你又干了什么事,惹先生生气了?” 萧珪说道:“与你无关。说你的事。” 严文胜愕然一怔,连忙收敛了神色,站得笔直叉手而拜,说道:“先生,今天有人在北市的元宝酒肆闹事,打伤了酒肆的掌柜和两名跑堂伙计。好在武侯及时出现,将闹事的几个人抓进了武侯铺。现在人犯已经移交给了,洛阳县衙。不良帅耿振武私下派人来问,这些人犯该要如何处理?” 萧珪不禁皱起了眉头,“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来问我?” 严文胜轮了轮眼珠子,说道:“耿振武说,那几个人犯还没有被押到县衙,就已经有了好几个大人物,找到县令来给他们说情。县令拗不过这些人的面子,又怕处事不公开罪了先生。所以才叫耿振武,来向先生请示。” 萧珪沉默片刻冷静了下来,问道:“闹事的人,什么来路?” 严文胜说道:“是几个北方来的,粟特商人。” 萧珪问道:“几个粟特商人,怎会有这么大的面子,随便请动洛阳的大人物,去到县衙给他们说情?” 严文胜说道:“耿振武也觉得奇怪。但县令目前还未做出决断,耿振武也没有机会去提审这些人犯。因此,暂时还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底细。” 萧珪说道:“立刻查明,那些粟特商人的真实底细。” “喏!” 萧珪再道:“告诉冯启发,受伤的掌柜与伙计一律送到三壶医馆好生医治、悉心照料。直到他们康复如初。另外查一查,都有哪些人去给那些闹事的粟特商人说情。” “喏!” 萧珪摆了一下手,“去!” 严文胜应了喏,转过脸来看了看仍旧跪在地上的影殊,没有马上离开。看样子他是想为影殊求情,却又有些犹豫不决、难以开口。 萧珪说了一句,“你是否想要,陪她一起跪着?” 严文胜口称“不敢”,慌忙溜走。 萧珪亲自起身去把书房的房门拴紧,还把窗户都给拉了下来。然后他走到了影殊身边,说道:“影殊,知道你错在哪里么?” 影殊以额贴地,喃喃说道:“奴婢不听先生叮嘱,私自泄露秘密。奴婢还有私心。奴婢妄图利用杨玉瑶来报复寿王……奴婢万死,奴婢肯请先生赐罪!” 萧珪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不对。你还没有意识到,你错在哪里。” 影殊犹豫了片刻,说道:“奴婢恳请先生,点拨。” 萧珪说道:“你和寿王有仇,寿王看我不顺眼,这些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但是杨玉瑶和寿王,是什么关系?” 影殊想了一想,说道:“杨玉瑶进宫之后十分得宠,这多少会对武惠妃造成一些威胁,至少也会让她心中不悦。寿王是武惠妃的儿子。在他眼里,杨玉瑶应该就是他的敌人。” 萧珪说道:“按照你的这个说法,我们联合杨玉瑶一起去对付武惠妃与寿王,那还真是没错。” 影殊喃喃说道:“奴婢恳请先生赐教……” 萧珪说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是……”影殊慢慢的抬起了头来,满怀愧疚与恐慌的看向萧珪。 萧珪说道:“影殊,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影殊点头,“先生请问。” 萧珪说道:“你曾跟随在韩相公身边,伺候那么多年。你可曾见过,韩相公插手哪家的,家务之事?” 影殊恍然一怔,慢慢摇头,“奴婢不曾见过……” 萧珪说道:“那后宫之事,算不算是圣人的,家务事?” 影殊脸上再添了几分恐惧气色, “当然算……” 萧珪点了点头,“我再问你。前任河南尹李适之,是因为什么事情,而被贬出京城?” 影殊喃喃道:“因为他上书反对,立武惠妃为皇后……他公然干涉,圣人的家务之事!” 萧珪走回了他的座位上坐下,看着影殊,平静的说道:“影殊,现在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 影殊再次趴跪在地,“奴婢罪不容赦,但求一死!奴婢恳请先生,成全!” 第39章 隔壁三娘 萧珪看着情绪激动的影殊,不禁摇起了头来。 随后,影殊很清楚的听到,他发出了一声满含失望的叹息之声。 就这一刻,无数的悔恨、懊恼与愧疚一齐涌上了影殊的心头。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如决堤般涌出,趴在地上重重的撞起头来。 突然,一只大手托住了她的额头。 “额头再被撞破,可就没那么好治了。万一毁容了,可怎么办?” 他的声音,竟然变得温柔起来。 可这温柔就像是一把刀,深深的扎进了影殊的心里,让她失声痛哭,“先生,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你把我杀了!把我卖了也行!我再也没脸,留在你的身边了!” 萧珪拉扶住她的双臂,用了几分暗力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带着几强制意味着将她按坐在了一张椅子上,然后对她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犯错之后却想一死了之或是一走了之,那你才是,真的对不起我。” 影殊挥起袖子捂住自己的脸庞,既擦去了泪水,又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稍后,萧珪看到了一双略带红肿,但是目光坚定的大眼睛。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很好,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影殊。” 影殊残留着泪痕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她说道:“先生,其实高公公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我犯下了一个大错。不管我如何救主心切,我也不该借用三娘之手,来对付寿王。” 萧珪坐回了他的座位上,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影殊深呼吸了一口再次平缓情绪,并且认真的回忆了片刻,然后说道:“其实细细想来,在这件事情当中,杨玉瑶的表现也很是令人费解。” 萧珪问道:“怎么讲?” 影殊说道:“一开始,杨玉瑶很明显是把矛头对准了武惠妃和寿王母子。虽然我不知道,杨玉瑶在圣人耳边说了什么,但武惠妃确实感受到了莫大的危机。她甚至亲自出面当上了说客,要求我和咸宜公主不要在关键的时候闹起内讧,以免影响到了,先生的安全归来。” 萧珪说道:“如此听来,她仿佛是在威胁你。” 影殊说道:“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答应她,不向圣人交出箱子里的笔记,也不说出笔记中的内容。” 萧珪问道:“后来怎样?” 影殊说道:“后来咸宜公主主动要求,陪我一同再去面圣。奇怪的是,圣人并未亲自到场,来的是……杨玉瑶!” 萧珪的眉头轻轻一皱,说道:“转眼间,咸宜公主和杨玉瑶,就从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变成了一对仇人。你被夹在中间,作何感想?” 影殊说道:“先生说到点子上了。这也正是我,非常后悔的地方。一开始我救主心切,没有来得及细想。事发之后我才猛然醒悟,我利用杨玉瑶去对付寿王,但寿王却是咸宜公主的亲兄长……无论事情成与不成,我夹在咸宜公主与杨玉瑶之间,里面都不是人。” “现在明白,勉强还不算太晚。”萧珪说道,“说一说,杨玉瑶当时作何表现?” 影殊细细回忆了片刻,说道:“我记得当时,气氛非常的紧张。恰如先生所言,咸宜公主与杨玉瑶突然就从一对朋友变成了仇人,说话的腔调都和以往不同了。但更令我惊奇的是,杨玉瑶赌天发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先生报恩,并无针对寿王和武惠妃的意思。” 萧珪说道:“很明显,她在努力撇清自己的嫌疑,并主动提出和解。她害怕过早的陷入后宫争斗之中。因为现在,她还不是武惠妃的对手。” 影殊连连点头,“先生一针见血,切中要害!……我感觉杨玉瑶的幡然醒悟,定与圣人的点拨和劝解有着莫大关联。否则那天,圣人不会让她出面接见我和咸宜公主。” 萧珪说道:“我们不妨如此设想:杨玉瑶初初入宫,对于内廷的生存现状和明暗规则,还不够了解。但她绝对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当你找到她的时候,她以为她抓住了机会,可以对武惠妃和寿王发起一轮凶猛的攻击。但圣人及时对她进行了劝阻。于是杨玉瑶主动出面,在咸宜公主面前,提出了和解。笔记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影殊点头,“恰如先生所言,那一日会晤之后,再也无人提起笔记之事。武惠妃和杨玉瑶之间的争端,也突然就消弥于无形了。仿佛是有一张无形的大手,只在顷刻之间,就把整件事情全都抹平了。” 萧珪撇了撇嘴,“千万不要幻想,能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过圣人。你还记得那天圣人来我家中的事情吗?” 影殊眨了眨眼睛,“先生是指什么?” 萧珪说道:“杨玉瑶才刚刚出宫,圣人就立刻拍马杀到,并且将她接回了宫中。你不会以为,圣人这么做,只是出于他对杨玉瑶的思念?” 影殊微微一惊,说道:“先生的意思是,圣人有意想要斩断,我们和杨玉瑶之间的联系?” “你说呢?”萧珪反问道。 影殊愣愣的沉默了片刻,说道:“记得那天我去见杨玉瑶的时候,她的神情有些奇怪。她还说有事要找先生,单独面谈。如今看来,杨玉瑶次此出宫,很有可能是来找先生帮忙的。笔记之事的余波,似乎并未完全平息。” 萧珪说道:“以我对武惠妃的了解,她不可能会放过任何一个敌人。尤其是,潜伏在卧榻之侧的敌人。杨玉瑶的那一次鲁莽出手,很有可能,将要遭致武惠妃的强烈报复。” 听到这里影殊又一次跪倒在地,表情变得十分难过,喃喃说道:“先生,都是我的错!我真是没用!我非但没能帮到先生,还给先生、公主和三娘惹来了一大堆的麻烦!……我真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惹祸精!” 萧珪说道:“事已至此,你就是把膝盖跪烂了也是没用的。起来!” 影殊撇起了嘴儿,眼看又要哭了,“可我惹下的这些麻烦,后患无穷。这可如何是好?” 萧珪说道:“你只是一个救主心切的小小奴婢,别太看得起你自己了。那些麻烦本就存在,不管有无旁人招惹,迟早都会爆发出来。后宫的事情将要如何发展,并非我等外人所能驾驭,也就不必瞎操心了。你还是赶紧起身,再去给我弄点银耳莲子羹来,这样比较实在。” “喏……”影殊这才乖乖的站起身来,擦了擦脸蛋儿,走到桌边拿起了食盒。 萧珪看到,她在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努力挤出笑容。 “怎么笑得这么傻?” “我、我又难过,我又高兴……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影殊的表情,彻底变得哭笑不得。 萧珪突然一伸手,在她头上乱揉了几把。 影殊惊叫着躲开,连忙跑出了书房。 萧珪轻笑几声之后冷静下来,独自寻思,心中说道:影殊虽然聪明,但毕竟只是一个奴婢,眼界和格局都很有限。她认为自己无情利用了杨玉瑶,还因此满心羞愧。但其实,杨玉瑶又何尝不是在利用她,甚至是在利用我呢? 那个麻雀变凤凰的,杨玉瑶啊! 在经历了后宫风雨的洗礼之后,她的满腹野心与一身修为,都在突飞猛进。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笑着哭又哭着笑的,隔壁三娘了…… 片刻后,影殊拿着银耳莲子羹回来了,手脚麻利的给萧珪盛上了一碗。 萧珪拿起汤碗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影殊,明天你去一趟北市,找一个可靠的牙人过来。” 牙人,就是商业中介。 影殊问道:“先生要谈哪种生意,要找哪类牙人?” 萧珪看着影殊,认真的说道:“我要卖房。” 影殊有点惊讶,“先生想卖,哪座房宅?” 萧珪用手指在大木桌上敲了一敲,“就是我们现在住的,这一座!” 第40章 安禄山 次日清晨,萧珪早早的来到了书房里,继续着手准备,将要上交给御史台的公文资料。 影殊把早餐给他送到了书房里来,说她马上就去北市,寻找租售房屋的牙人。然后她问萧珪,这座房宅打算卖个什么样的价钱? 萧珪说,你看着办。 影殊说道:“我记得当初先生买入这套房宅的时候,花了五百万钱。后来帅东家又斥巨资买下了南面的一块水塘和宅基地,将房宅面积扩大了两倍有余。再加上后期的整改与翻新等等各项投入,如今这套房的价值宅少说也得翻个三倍,不低于一千五百万钱。” 萧珪淡然一笑,“我说了,你看着办。” “我知道了,先生。”影殊应了声,默默的朝外走去。 “影殊!”萧珪将她叫住,说道:“你是否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讲?” 影殊问道:“先生,倘若房宅成功卖掉了,我们住到哪里去?” 萧珪说道:“元宝商会在洛阳还有好几处房产,稍微收拾一下,都可随时入住。帅灵韵和王明德住过的那两套宅子,现在不都空着么?” 影殊犹豫了一下,说道:“先生,如果三娘知道先生想要卖掉房宅,她会伤心的。” 萧珪说道:“其实我在这里住得很好。若非被逼无奈,我也不想搬家。但是那天圣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我们不能再和杨玉瑶,继续做邻居。我想,三娘她会理解的。” 影殊叉手拜下,“我明白了,先生。我这就去北市。” 萧珪点了点头,影殊走了。 吃过早餐以后,萧珪继续整理公文资料。 在与李隆基彻谈了三天三夜之后,萧珪就已经知道,他在西巡路上经历的哪些事情,是可以汇报给御史台的;而又有哪些事情,是不该说的。所以这份公文资料该要怎么写,萧珪早已心中有数。现在要做的,只是动手将它变成具体的文字而已。 这一点都不难,他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已经写好了一份草稿。下午将它修改润色之后再给认真的誉写一遍,就能拿去交差了。 忙了一个上午,萧珪正打算下楼去休息一下,外出办事的严文胜回来了。他告诉萧珪,耿振武已经查明那几个,在元宝酒肆闹事之人的具体身份。 他们一共有五个人,其中有四个,是在北方幽燕一带做生意的粟特商人。另一个人的身份比较特殊,他是幽州节度使张守珪麾下的一员猛将,因为玩忽职守打了一场败仗而被押送京城。倘若按罪论处,他该被处以死刑。但圣人亲自出面,赦免了他的死罪。只将他贬为白身,命他继续效力于张守珪麾下,戴罪立功。 正因此人死里逃生,那四个粟特商人,才将他请到了洛阳最好的元宝酒肆之中,为他摆酒压惊。不料他们饮酒太多使起了性子,这才干出了砸店打人的混帐事情。 严文胜还想继续说下去,萧珪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严文胜吃了一惊,先生怎会突然变了脸色? “我在问你话!”萧珪又提高了一些。 严文胜忙道:“那人叫,安禄山。” “安、禄、山?!” 萧珪一字一顿的吼出这三个字,然后一巴掌拍在了书案上,沉声道:“你确定没有听错,他就叫——安禄山?!” 严文胜差点被吓一跳,喃喃道:“我十分确定,我没有记错。他就叫安禄山,是一个粟特人,长了一脸的络腮胡子,身材颇为高大,养得白白胖胖。” “好……好!”萧珪长长的呼吸,眼神突然变得冷峻又肃杀,沉声低语道,“安禄山,你终于出现了!” 严文胜十分惊讶。因为在他的印象之中,萧先生一向很少动怒。他更不会在提起某一个人的姓名之时,而不加掩饰的面露杀机——莫非那个安禄山,是先生的老仇人? “严文胜!”萧珪突然低喝了一声。 严文胜瞬间站得笔直,抱拳一拜,“喏!” 萧珪挥了一下手,“随我一同,去往县衙一行。” 严文胜当场一愣,“先生是要,亲自去看一看那个,安禄山?” 萧珪定睛看着他,“怎么,有问题吗?” 严文胜被他盯得浑身都不自在,不得以苦笑了两声,弱弱的说道:“先生不如明说了,你这是要去杀人,还是要去探监呢?倘若是前者,派我去就行了。” 萧珪冷笑了一声,“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会在县衙里杀人吗?” “按理说,是不会。”严文胜苦笑着说道,“但先生如今这副表情……很像,很像是要去杀人!” “是么?……”萧珪摸了摸自己的脸,开始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片刻后,严文胜试探的问道:“先生, 那个安禄山,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萧珪斜眼看着他,冷冷的说道:“怎么,你也想派我出去,给你打探一番消息?” “不不不!”严文胜连连摆手、苦笑不已,“我的意思是,先生和那个安禄山,是否以前就曾认识?彼此之间,是否还有一些过节?” “没有。”萧珪答得毫不犹豫。 严文胜不好再多问,便就说道:“先生若想去往县衙监牢,亲眼看看那个安禄山,我得先去找到耿振武,提前做些安排。”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此事不急。但另一件事情,你还没有向我汇报。” “瞧我这记性!”严文胜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说道:“先生命我打探,都有哪些人出面,替这个安禄山求情。但是洛阳县令的口风挺严,就连耿振武也只查到两三个人。其中有一个,令我感觉特别意外!” 萧珪问道:“什么人?” 严文胜转了个身,抬起手臂指向了隔壁,杨玉瑶的家宅。 萧珪脸色微变,“杨玉瑶?……这怎么可能!” 严文胜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杨玉瑶确实没有亲自出面。但是她的堂兄弟杨锜,确实去找过洛阳县令,为安禄山说项。” 萧珪说道:“我与杨锜,也算有着几面之缘。最初与他相识,就是杨洄找我强买那首《定风波》的时候。我记得,杨锜并未入仕为官。” “先生记得没错。”严文胜说道,“我也打听过了,虽然那个杨锜仗着弘农杨氏的高贵出身,结交了不少的京城名流,但他的确只是一介白身。他的父亲杨玄璬,也只是河南府的一介七品参军。但杨锜竟敢跑到五品洛阳令的面前,去替一个犯人说情。我觉得,他无非就是仗了杨玉瑶的势!” 萧珪眉宇微沉,说道:“问题是,杨家人为何要为安禄山这样一个,打从北方来的戴罪边将,去说情?” 严文胜轮了轮眼珠子,说道:“这个问题,恐怕只有杨锜才能回答先生。要不我现在就去杨家走一趟。寻个借口把杨锜请来,陪先生谈上一谈?” 萧珪立刻摆了一下手以示否决,说道:“我若现在去找他,便有兴师问罪之嫌。如果杨锜足够懂事,他应该主动前来找我才对。” 严文胜认真点头,“先生这话,说得在理……但若杨锜,始终不来呢?” 萧珪坐回了他的大椅上,摆出了一个既安稳又舒适的姿势,淡然道:“放心,杨锜一定会来。就算他一时还未想到这一层,也一定会有人,去提醒他的。” 严文胜流露出了一些狐疑的神色,“先生,当真就有如此把握?” 萧珪笑了一笑,“那你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严文胜立刻摆起双手,大声嚷道:“不赌,绝对不赌!” 萧珪笑道:“看来你以前,受的刺激不小嘛!” 严文胜一脸的悲愤,“我和先生打赌,从来就没赢过一次。还有影殊那个臭丫头也是,她以前可是赢了我不少钱!” 萧珪说道:“严文胜,你以前可一向都是,将金钱视为粪土,输了就输了从来不在乎。如今看来,成了家的男人,他就是不一样啊!” 严文胜苦笑不已,“先生,快别提了!……时至今日,我身上仍旧只有九文钱!” 萧珪顿时想起了,于阗城下九文退敌的往昔之事,忍不住大笑起来。 正当此时,奴婢团儿来到书房门口汇报,说有客来访,拜贴在此。 严文胜上前接过拜帖,打开一看,当即叫道:“我就说!绝对不能,和先生打赌!” 萧珪微然一笑,“恭喜你,严文胜。你成功的保住了,你的九文大家当。” 第41章 发落 自打萧珪从西域回到洛阳之后,萧府一直大门紧闭,谢绝各路访客。 今天,萧珪总算是打开家门,接待了第一位来访的客人——当然,李隆基的那一次不可阻挡的从天而降,必须排除在外。 杨锜倒也清楚,萧珪这回真是给了他莫大的面子。所以第一脚迈进萧府的客厅的时候,他就非常谦卑的把目光压到了自己的脚尖上,弯腰下拜九十度,口中称道:“不才,弘农杨氏不肖晚生锜,有幸得蒙萧公百忙之中拨冗接见,惶恐、惶恐!叨扰、叨扰!” 萧珪听到他这一番话,当场就笑了。 杨锜多少有些尴尬,弯着腰愣着不敢动。 萧珪主动离座走到了他的身边来,说道:“杨兄,你我乃是故交,何必如此见外?” 杨锜见他态度颇为亲和,这才直起腰来,但表情仍是有些腼腆,赔着笑小心翼翼的说道:“萧公大度,但礼不可废。” 听到“礼不可废”这个四个字,萧珪情不自禁的想到了他的“关门弟子”王明德,于是忍不住轻笑了两声。 这让杨锜又有一些紧张起来,“萧公是在责怪在下,说错了什么话吗?” “没有、没有!”萧珪笑容可掬,还用手轻轻拍了拍杨锜的肩膀以示亲昵,并主动将他请到了客席坐下。 团儿奉上了茶水,萧珪邀请杨錡品尝。他一板一眼的应喏,小心翼翼的品茶,一举一动都在努力的表现他良好的家庭教养,与优雅的贵族风范。 杨锜品了几口茶之后,例行夸赞了几句萧府的优质茶叶,顺道还把重阳阁专业的煮茶手艺也给夸了一遍。 萧珪面带微笑的问道:“杨兄,常去重阳阁品茶吗?” 杨锜面露一丝愧色,说道:“不瞒萧公,杨某上次去往重阳阁,还是陪同舍妹与家姐,一同去见寿王殿下的那次。” 萧珪想起来了,就是寿王李瑁故意找茬,在重阳阁闹事的那一次。 听杨锜口气,他的年纪是介于杨玉瑶与杨玉环之间。看面相他和寿王也就差不多大,可能还不到二十岁。 萧珪觉得,眼前这个胆小又拘谨的少年郎,可不像是一个能生事的人。他满打满算,也就只能充当一个跑腿传话的小角色。 那么问题来了——是谁要他去找洛阳令,给安禄山说情的呢? 杨锜见萧珪没有答话,又有一点紧张起来,“不知萧公……有何见教?” 萧珪差点又要被他整笑了,说道:“杨兄不必外,叫我萧兄便好。” 杨锜慌忙叉手一拜,“在下岂敢,与萧公称兄道弟!” 萧珪淡然一笑,“令姐三娘,可没有你这么见外。” 听萧珪主动提起“三娘”,杨锜仿佛是松了一口气,面露笑容的说道:“既然萧兄如此看得起区区在下,那在下也就不客气了……不瞒萧兄,其实在下此次登门拜访,是有一事相求。” 萧珪认真倾听,然后认真问道:“杨兄有事,但说无妨?” 杨锜面露愧色,叉手而拜,说道:“真是说来惭愧……实情是,在下有几位朋友,在元宝酒肆吃醉了酒,不慎失手打伤了店里的掌柜与几名伙计。” 萧珪面带微笑,轻言细语的问道:“安禄山,是你的朋友?” “啊?”杨錡当场一愣。 萧珪再问道:“还是说,那四个粟特商人,是你的朋友?” “啊……对,对!”杨錡张着嘴巴胡乱接话,明显是有一点没反应过来。 萧珪说道:“既然他们都是杨兄的朋友,那应该就是误会了。这件事情,我也就不予追究了。” 杨锜当即面露喜色,叉手而拜,“多谢萧兄,宽宏大量!” 萧珪淡定的摆了摆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杨锜千恩万谢的叉手拜道:“萧兄如此宽宏大度,足令杨某深感惭愧。杨某这就去往县衙,把我那几位不懂事的朋友请来,当面给萧兄赔罪认错!当日元宝酒肆的一切损失,包括受伤之人的医钱药费,我叫他们十倍抵偿!” 萧珪说道:“既是误会,澄清就好。什么当面赔罪、十倍抵偿,全都大可不必。杨兄只需对你那四位朋友,多加劝诫便可。洛阳天子脚下,法度一向森严。醉酒闹事,逃得一次,未必就能逃得了下次了。” “是、是,萧兄教训得极是。在下一定奉劝他们……”说到这里,杨錡突然一愣,小声嘟嚷了一句,“怎么是,四位?” “怎么,不是四位吗?”萧珪做惊奇之状,“方才我曾问过,杨兄并不认识安禄山,只认识那四位粟特商人。难道是我耳朵不灵,一时听错了?” 杨锜连忙摆手,“不不,是在下一时糊涂,言语不清,并非是萧兄听错了。” 萧珪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严肃,语气也有些认真起来,“如此说来,杨兄与安禄山,真是朋友?” 这一变故,让刚刚放松的杨锜,突然又变得紧张起来。他面露怯意的看着萧珪,胡乱的点头,喃喃的应道:“是、是,在下与他,确实,是朋友。” 萧珪的脸上,再也没有一丝笑容。他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御史嘴脸,认真说道:“杨兄,你可知安禄山所犯何罪,就来为他求情?” 杨锜更加紧张,额头上都已冒出了汗来。他连忙挥袖擦了一擦,小心的答道:“安禄山,不就是醉酒之后打架闹事,伤了人吗?” “表面看来,确实如此。”萧珪说道,“但你可知,他是在什么时候,醉酒闹事?” 杨锜轮了轮眼珠子,不知所措的答道:“大概就是,昨日黄昏。” “错!”萧珪突然低喝了一声,然后扬起手来,义正辞严的说道:“他是在圣人亲开金口恕他死罪,命他戴罪立功之时!” “啊?”杨锜彻底愣住了。 “哼!”萧珪闷哼了一声,宛如狄公再世、大义凛然的说道:“想那安禄山一介罪人,竟敢在圣人特赦于他之后,跑到酒肆大饮滥醉,竟还出手打人!——如此,死里逃生不知悔改!得蒙圣恩不思报效!真乃一介狂徒,无可救药!” 杨锜简直就要被吓傻了,脸色变作一片煞白。 萧珪一掌拍到茶几之上,沉声怒道:“安禄山醉酒打人,其罪,或不在重;其心,实则可诛!萧某既为当朝御史,身负监察百官之责。萧某必将此事具实上表,奏知圣人!且听圣人……如何发落!” 第42章 两张口 拘谨又胆小的杨锜,万万没有想到,一向斯文儒雅的萧珪,会突然发怒。 并且他发怒的样子,还甚是有些可怕! 虽然萧珪没有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但在贵族出身的读书人杨锜看来,他这种义正辞严的“君子之怒”,可比喊打喊杀的匹夫之怒,厉害了不知多少倍。 每日只知读书吟诗、吃喝玩乐的杨锜,哪能架得住这般阵仗?他瞬间失了方寸,急忙脱口而道:“萧公万万不可具表上奏!否则,三娘休矣!” 萧珪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杨锜恍然一怔……完了!情急之下一时嘴快,把最不该说的话,给吐出来了! 萧珪乘胜追击,严厉逼问道:“你方才提到了,三娘?” 杨锜无法抵赖,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萧珪问道:“你说三娘休矣,究竟是何用意?” 杨锜懊悔不已,拍着脑门儿长声叹息,“哎……” 萧珪两手在茶几上一拍一撑,站起了身来,“原来杨兄,竟是如此信不过我萧某人。那你还来,找我作甚?——大门朝东,杨兄请便!” 杨锜连忙起身叉手作揖,“萧公息怒、息怒!并非杨某,信不过萧公。而是家父反复叮嘱,有关三娘之事,万万不可对外吐露半句。否则,极有可能会给三娘带来莫大的麻烦。在下一介白身,不知其中深浅。只知家父如此叮嘱,必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因此,时刻不敢违备。个中难处,还望萧公海涵见谅!” 萧珪面无表情的盯着杨锜看了一阵,然后慢慢的坐了下来,说道:“适才萧某无礼,也请杨兄,多多担待。” 杨锜如释重负的暗舒了一口长气,“不敢、不敢!” “杨兄请坐。” “多谢萧公!” 萧珪又恢复到了一脸和气的模样,说道:“杨兄,还是称我萧兄,这样听着比较顺耳——适才杨兄,似乎又提到了令尊大人?” 杨锜只能点了点头,说道:“实不相瞒,命我去往洛阳县衙替人说情者,正是家父本人。” 萧珪问道:“杨兄今日来到寒舍,莫非也受令尊所谴?” 杨锜老老实实的答道:“正是。” 萧珪轻轻的点了点头,心想果然如我所料,杨锜只是一个跑腿传话的工具人,他父亲杨玄璬才是幕后的操纵者。但是很奇怪,杨玄璬为什么不让杨锜,对外提起杨玉瑶的名讳? 思及此处,萧珪问道:“杨兄,世人皆知,你父子二人与三娘之间的关系。但令尊为何偏偏不许,你对外提及三娘的名讳?如此掩耳盗铃,究竟是何用意?” 杨锜说道:“个中情由,在下属实不知。似萧兄方才这般言语,我也曾对家父问过。但家父一听便对我进行了喝斥,然后对我说,办理此事切不可提及三娘,否则会给三娘带来若大的麻烦。倘若三娘有了麻烦,我们杨家人全都别想再有好日子过。” 萧珪定定的看着他,细心揣磨,他言语之中的真伪程度。 杨锜露出了无奈的苦笑,“萧兄,在下知道的只有这些。现在,已经全都说了……倘若萧兄还有疑问,不妨直接去问家父。或者,去问三娘也可。” 萧珪面露微笑,“杨兄言重了。其实,我也是因为刚刚听到杨兄,既提到了三娘又提到了令尊,还有巨大的麻烦,才会特别慎重。” 杨锜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安禄山之事,萧兄打算如何区处?”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既然事情涉及了三娘,我会再三考虑,万般谨慎。” 杨锜迷惑又苦闷的看着萧珪,真想再问一句“再三考虑、万般谨慎,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嘛?” 萧珪见到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实在是不忍心再忽悠他了。于是说道:“看在杨兄的面上,安禄山醉酒打人一事,我就暂时不予追究了。” 杨锜闻言大喜,连忙起身走到客厅中央,对着萧珪叉手一拜,“杨锜,多谢萧兄高抬贵手!” 萧珪说道:“杨兄客气了。我想烦请杨兄,捎句话去带给令尊。不知可否?” 杨锜忙道:“萧兄请讲,在下一带如实带到。” 萧珪说道:“离安禄山远一点。” 杨锜愣愣的看着萧珪,等了半晌,问道:“萧兄,已经说完了?”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非要再加一点,我就得把令尊说过的那一句话,再重复一遍。” “请问,是哪一句?” “别给三娘,添麻烦!” 杨锜恍然一怔,把前后两句话连了起来,小声的复述:“离安禄山远一点,别给三娘添麻烦。萧兄且听,在下如此带话,可还妥当?” “妥。” 杨锜轻舒了一口气,又弯腰下拜施了一礼,“多有叨扰,杨某告辞。萧兄请留步。” 萧珪面带微笑的回了他一礼,“来人,送客。” 严文胜把杨锜送出了府门,然后回到萧珪身边,说道:“先生,我看杨锜就是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愣小子。派他来跑腿,杨家人心里怎么想的?” 萧珪说道:“安禄山醉酒伤人,原本就是小问题,犯不着兴师动众、大动干戈。杨锜这种人往往最听话。派他去跑腿,就算办不成事,那也坏不了多大事。” 严文胜直接笑了,“但他遇到了先生,还是坏了事。他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给说了。” “不,你错了。”萧珪说道,“既然杨父放心大胆的让杨锜来找我,那就意味着,他并不担心杨锜在我面前说漏嘴。实际上,他们甚至渴望让我知道内情。因为一但我知道事情牵扯到了三娘,那我多半就会做出妥协,从而放过安禄山。” 严文胜当场一愣,然后惊叹道:“为官之人,好深的心机啊!” 萧珪斜着眼睛,冷冷的看着他。 严文胜连忙摆手,“先生除外、先生除外!” 萧珪道:“你在说我毫无心机,蠢到无可救药?” “不不不……”严文胜索性住了嘴,然后对着自己的嘴巴连抽了三下,“我错了,我错了!这张贱嘴,就是该打!” 萧珪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到没有?这就叫——官字两张口,死活随便诌。百姓不自量,哪能是对手?” 严文胜连忙拍起了巴掌,“先生!好诗,好诗啊!” “闭嘴,马屁精!”萧珪说道:“你得马上去办一件事情。” 严文胜哈哈连笑数声之后,说道: “先生有事,只管吩咐——说,杀谁?” “安禄山。” “喏!”严文胜叉手一拜,转身欲走,马上又折了回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真杀啊?……他现在,可在县衙里面!” “废话!”萧珪瞪了他一眼,说道:“我要去你重阳阁,挑几个精明强干又能信得过的细作探子,自安禄山出狱之后,便日夜不休、一刻不停的紧紧盯住他。就算是他何时用餐、吃了哪几道菜,睡觉的时候说了什么梦话,我全部都要知道!” 严文胜不再嘻笑,认真应喏,“明白!我立刻去办!” 萧珪点头。 严文胜停顿了一下,又道:“先生,王平安那个臭小子每天都在吵嚷,逼我教他武艺。但我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这份耐心。因此我想,把王平安送到重阳阁分院去往一段时间,让欧阳迅和虞尘光等人教他一些拳脚武艺,就此了却他的心愿。先生以为,如何?” 萧珪说道:“你是他师父,你看着办。” 严文胜不怀好意的笑道:“但他是你小舅子呀,我怎么也得问一下?” 萧珪一声怒喝:“滚!” “好,马上滚!”严文胜一溜烟的跑了。 萧珪看着他的背影,又气又好笑,“混蛋,拐着弯的在我面前充长辈,真是越来越欠揍了!” 第43章 规矩 次日清晨,萧珪第一次穿上了他的官袍,准备去往御史台报道交差。 大唐有制度,七品官的官袍是绿色的,绿得还不那么好看,萧珪对此十分嫌弃。 万幸,没人规定帽子也得是绿色的。不然这官,真是没法做了。 收拾妥当之后,萧珪骑上一匹马儿就准备出门。影殊匆忙将他拦住,“先生,请等一下!” 萧珪问道:“怎么了?” 影殊说道:“文官乘车武将骑马,先生是殿中侍御史,文官,还是乘车去?” 萧珪笑道:“哪有这么多讲究?我见许多文官,也是自己骑马去的。再说了,我也带过兵打过仗的人了。勉强也能算是,一员武将?” 影殊说道:“那先生至少也得带上一名仆人,牵马引路从旁伺候,如此方才像样。” 萧珪轮了轮眼珠儿,“真有这么多规矩吗?” 影殊痴痴的笑,说道:“京城官员大多如此,便也是不成文的规矩了。先生还是,入乡随俗!” “哎,好!”萧珪招了一下手,“严文胜,过来牵马伺候!” 院子里面顿时发出了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严文胜应了喏,郁闷的瞪了影殊两眼,悻悻的上前牵起了马儿。 萧珪骑在马上问道:“老贼,你好像心不甘情不愿?” “没有、没有!”严文胜连忙赔起了笑脸,说道,“能陪先生一同出门公干,是老贼的荣幸!” 萧珪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满嘴瞎话。” 秦洪走了过来,说道:“先生,还是让我陪你去!严大今日约了红绸,一同外出游玩。” 严文胜大喜,连忙把缰绳递给了秦洪,“多谢老秦!” “慢着!”萧珪突然说道,“严文胜,你今日约了红绸,去哪里游玩?” 严文胜眨了眨眼睛,“好像是,金谷园附近的一个,什么道观。” “金谷园?道观?”萧珪沉吟了片刻,问道:“是不是苏幻云叫你们一起去的?还有咸宜公主,她也会去?” 严文胜摇了摇头,“只是红绸嚷着要去,还非得要我一起陪着。其他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萧珪说道:“没事了,你去!” 秦洪叮嘱了一声,“严大机灵点,有事多盯着。” 严文胜叉手而拜,“明白!” 稍后,萧珪与秦洪一同出了门,来到了洛阳皇城则天门前。 这地方萧珪来过好几次了,但是穿着绿色官袍来,还是第一次。把守城门的兵卒,例行对他搜身,并认真堪查了他的官凭与印信,才得已放行。 秦洪未能获准通行,只能留在皇城之外耐心等候。现在萧珪明白,影殊为何一定要他,带上一名仆人同行了——没了秦洪,萧珪的马匹扔在皇城之外,都将无人照管。 萧珪走进皇城之时,明堂前的钟鼓楼敲响了大鼓,这是早朝结束的信号。许多官员走出明堂,分别去往各自的官署继续办公。 萧珪大致扫了一眼,那些官员多数都穿的红色官袍,这意味着他的官阶都在五品以上。也有少数人穿的是紫色官袍,这是三品以上显贵大员。 穿绿袍的,不能说寥寥无已,只能说……根本没有! 萧珪突然觉得,自己身上这一件绿油油的东西,真是越看越丑……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想归想,萧珪脚步未停止,径直走向御史台官署。与同此时,也有一些官员与他走上了同一条道。他们都用好奇的眼神,不停的打量萧珪这个……绿油油的新面孔。 虽然萧珪在京城,已经有了一些知名度。但是当真认识他这张脸的当朝官员,却没有几个。 在人群当中被人用异样的眼光不停打量,萧珪多少感觉有些别扭。他也不想和这些不相干的陌生人,浪费太多表情和口水。于是他加快了脚步想要甩开他们,不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颇为严厉的喝斥,“前方那人,站住!” 萧珪回头看了一眼,是一位身着红袍的官员,在对他喝斥。他身边还有另外几个,同样身着红袍的官员与之同行。但此人年约三十左右,身形颇为高大,气势也很强悍。看样子,他很像是这一伙人当中的领袖人物。 萧珪回过身来,对他说道:“阁下,是在叫我?” “前方只你一人。不叫你,还能叫谁?”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萧珪面前,毫不客气的打量着萧珪。 他的眼神之中,全是不加隐藏的鄙夷与刻薄。 萧珪面无表情,淡然说道:“阁下将我叫住,不知有何赐教?” 那人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很面生。新来的?” 萧珪道:“是,又如何?” “既然是新来的,那我就得,教你一项规矩。”那人说道,“当你行走于皇城之中,倘若遇到皇族与外戚,或是官阶比你更高的同僚,你当主动停下问安请好。或是叉手立于道旁,待他们走后,你方能缓步前行。” 萧珪淡然一笑,“多谢赐教。请问,还有事吗?” 那人明显一怔,脸上有了怒气。 他旁边的官员,立刻出声斥道:“你这后辈,好不知礼!皇甫少卿主动教你,你竟无动于衷!——还不赶紧退至道旁,施礼下拜?!” 其他几人也是跟着帮腔,七嘴八舌的一同数落,萧珪的各种无礼与无知。 萧珪淡定的看着他们,始终面不改色。这些人见他始终无动于衷,于是更加生气,也数落得更加厉害了。 反倒是那个皇甫少卿并未生气。他一直盯着萧珪看,突然问了一句,“你姓什名谁,官职何职?”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皇甫少卿,久闻大名。” 皇甫少卿眉头一拧,“你认识我?” 萧珪说道:“我朝出身安定皇甫氏的少卿,只有一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他还身兼侍御史一职。是我的,顶头上司。” “你是御史台官员?” 皇甫少卿再次上下打量萧珪,惊讶道:“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萧珪淡然一笑,“我新来的嘛!” 旁边的另外几个官员看不下去,又吵嚷着,要萧珪赶紧退至道旁、施礼下拜。 皇甫少卿突然一扬手,将他们全都闭上了嘴巴。 萧珪看了他们一眼,说道:“请问少卿和诸公,还有别的赐教吗?” 皇甫少卿说道:“没有了,你走!” “告辞。”萧珪片刻不留,转身就走。 这又激起了那几名官员的一阵忿然,他们大声数落这个新来的绿袍小官,当真是一点礼数都不懂。 皇甫少卿突然低喝了一声,“别吵了!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众人整齐一愣,有人问道:“他是谁呀?” 皇甫少卿小声说道:“放眼整个御史台,只有一名御史我不认识,甚至从未见过。但他的大名,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众人神情微变,有人问道:“我都听糊涂了。少卿所言,究竟是谁?” 皇甫少卿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说咸宜公主,你们肯定,就全都知道了!” “啊?!”众人发出一片惊呼之声—— “莫非他就是,即将与咸宜公主殿下成亲的那一位,萧珪、萧君逸?” “据说他是当世活神仙,张仙翁的唯一嫡传弟子,可有此事?” “此事千真万确!” “此前轰动朝野的冰斗湖大捷,好似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没错!此事也是千真万确!” “据说他回朝之后,圣人立刻将他接入宫中,促膝彻谈三天三夜。可有此事?” “这个,我们可就不知道了!” …… 众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谈之时,皇甫少卿已经撇下他们,独自一人加快脚步,朝前方的萧珪,追了过去。 第44章 瑜亮 萧珪来到御史台,把守大门的小吏例行将他拦住,将要查看他的官凭印信,核准他的身份之后方能放他进入。 正在这时,皇甫少卿走到了萧珪的身后,说道:“不必看了,让他进!” 小吏不敢二话,连忙叉手应喏,闪到一旁示意放行。 萧珪转过身来看着皇甫少卿,说了一声“多谢皇甫少卿” 。 皇甫少卿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的说道:“以后便是同僚了,彼此无须客气。萧御史。” 萧珪的眉梢轻轻一挑,他认识我? 皇甫少卿抬脚走进了御史台官署,他一边走,一边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跟我来,萧御史。我已等你,多时了。” 萧珪淡然一笑,提步跟了上去。 皇甫少卿行走在前,步伐干练且从容。沿途遇到许多大小官吏,都主动停下与他叉手问安。 如此看来,他之前所说的那项“规矩”,并非是他信口捏造,而是真实存在于皇城之中。 如萧珪所知,这位皇甫少卿身兼司农少卿和侍御史之职。其中司农少卿是四品高官,而侍御史是六品官。所以同僚都用“少卿”来称呼他,这是为了表达尊敬。 但实际上,“少卿”这样的官职经常被当作荣誉头衔,用来封授一些皇亲国戚或是功臣之后,比如卫尉少卿杨洄就是此例。相比之下,六品的侍御史才是一个很有实权、能干实事的重要官职。 御史台作为大唐的监察机构,天下百官都在他的监督与审查之中。在这里就职的御史们,权力远大于他们的品衔。八品御史公开弹劾三品大员,最后还能成功将其拿下——这种事情在大唐的朝廷之上,早已司空见惯。 御史台的最高长官御史大夫,是与宰相平级的当朝重臣。但这个官职在李隆基的时代里,已经快要褪化成了一个荣誉空衔。真正掌握御史台实权的,是御史大夫的副手,御史中丞。 而御史中丞的直接属下,就是侍御史。 一般来说,御史中丞会有两位,而侍御史有四位。 这就意味着,在大唐的御史台中,萧珪眼前的这位皇甫少卿,已经是一位高层领导。在他上面比他官职更高的领导,最多也就只剩三位了。如果抛开只占头衔不管实事的御史大夫,那他上面也就只有两位领导比他大。 如果不是皇亲国戚,在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已官居四品,还能坐到侍御史这么重要的位置之上。这种人,绝对不一般。 皇甫少卿,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 实际上,在今日会面之前,萧珪就已经对“皇甫少卿”颇为了解。其中有一多半的认知,是来自于老王……王忠嗣。 皇甫少卿,原名皇甫惟明。他和王忠嗣一样,也是功臣良将之后;二人一样的天资聪颖、勤奋刻苦,一样的文武双全,前途无量;还一样的幼年即与皇子结交,相当之高。 这不禁让人感觉,皇甫惟明与王忠嗣,简直就是大唐版的周瑜和诸葛亮。 曾经,他二人既是最为要好的朋友,也是彼此最为强劲的竞争对手。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友谊与竞争的当中被强行掺入了名利与政治的因素,那么一切,都将发生改变。 上次王忠嗣被贬出朝廷去到长安,做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地方军府都尉。这件事情,就是御史台的皇甫惟明在幕后指使。 但后来萧珪又听说,皇甫惟明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王忠嗣有一次喝醉酒以后,当着很多同僚的面,痛骂于他。 有关他二人之间矛盾与冲突的传说,还有很多很多。萧珪无法评说,他二人弄翻友谊的小船,究竟是谁对谁错。反正结果就是,他们两个已经变成了一对仇人。 现在,萧珪已经走进了侍御史的独立官署,站在了老王的仇人、自己的上司皇甫惟明面前。并且这位上司,刚刚还和自己有过一场,不太愉快的偶遇。 所以官署里的气氛,就和意料中的一样,既尴尬又沉闷。 六品的侍御史正端着身板坐着,不动声色的等着新来的七品属下,向他汇报工作。 萧珪把自己带来的公文手札,放到了皇甫惟明身前的公案上,然后叉着手,说道:“下官萧珪,参见皇甫少卿。这是下官担任碛西采访黜置使期间,巡访西域的公文记录。有请皇甫少卿,查劾验收。” 皇甫惟明看了公文手杞一眼,却没有伸手去接着,只是说道:“先放着!” 萧珪说道:“若无他事,属下就请告退。” 皇甫惟明说道:“别急,请坐。我要和你谈一谈。” 萧珪停顿了一下,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说道:“不知皇甫少卿,有何赐教?” 皇甫惟明说道:“这里是御史台。” 萧珪淡然一笑,改了个称呼再又复述了一遍,“不知皇甫御史,有何赐教?” 皇甫惟明说道:“你虽供职于御史台,但只是一名检校官。你更为重要的官职,是‘持节碛西采访黜置使’。这是一个陛下钦封的‘使职’。他就像节度使一样,直接听命于圣人行事。” 萧珪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放在公案上的那一叠手杞,说道:“皇甫御史的意思是,我无须向御史台递交这些公文?” 皇甫惟明停顿了一下,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必须先行,去向圣人禀告你在西域的一切所见所闻与所作所为。随后,再来御史台递交相关公文。” 萧珪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你先弄清楚了哪些能汇报,哪些不能汇报,再来递交这些公文。间接的就是在询问,外界都在传闻,圣人与你密谈了三天三夜。这件事情,是否属实? 萧珪做出了一个犹豫的表情,迟疑片刻之后,伸手拿回了那些公文,说道:“那我只好,过几日再来递交公文了。” 皇甫惟明微微一怔,明显是有一些意外与惊讶。 萧珪问道:“请问皇甫御史,下官是否,又做错了什么?” 皇甫惟明眨了眨眼睛,说道:“没有。你拿走,过几天再来。” 萧珪拿着公文站起身来,略微弯腰代替叉手施了一礼,“下官告辞。” 皇甫惟明似乎没了理由继续将他留住,只好点了点头,让他走了。 萧珪走出他的官署之后,径直走向御史台大门,就要准备回家。守门小吏连忙将他拦住,说道:“阁下该是,新官上任?” 萧珪点头,“对。” 小吏说道:“那你出入官署,都应点卯画押才行。再者,御史台可不是你家客厅,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现在都还未到午时,中丞与侍御史都还没有离班还家,你……你一个新来的绿衫官员,这么早就走。这合适吗?” 萧珪眨了眨眼睛,“好像,是有一点,不太合适……哈?” “哈?!”小吏既好气又好笑,连劝带拉的让他回去。意思很明显——有我在,你这个新来小角色休想提前旷工! 萧珪一边被迫往回走,一边努力解释。不难看出来,他是真的真的,很想旷了这个工。 正在这时,皇甫惟明又出现了。 “让他走!” 萧珪和小吏同时一愣。 皇甫惟明面无表情的看着萧珪,说道:“他和别人,不一样。” 小吏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萧珪,问道:“哪处不一样?” 皇甫惟明说道:“他只是御史台的一名检校官,不用每日前来点卯公干。” 小吏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皇甫惟明低喝一声,“休再多言,赶紧放行!” 小吏连忙闪到一旁,抬手一指,“阁下,请!” 萧珪对着小吏笑了一笑,又对皇甫惟明叉手施了一礼,“多谢。” 皇甫惟明说道:“你虽不用,每日前来点卯公干。但若有事,台署也会派人前去寻你。希望到时,贵府没有闭门谢客。” 萧珪点了点头,“好。” 皇甫惟明深看了萧珪两眼,转身走了。 萧珪淡然一笑,大步走出御史台,朝皇城则天门而去。 第45章 定夺 走出皇城则天门后,萧珪找到了秦洪。两人一起跑到北市,找到了那一家“祖传三代”专卖羊肉汤的路边小摊,在这里美美的吃了一顿午饭。 十分难得的是,小摊的主人居然还记得萧珪。他甚至能够说出“郎君该有一年半没来了”这种话。 这让萧珪感觉非常的亲切,简直就像是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一样。天知道他被关在碎叶死牢里的时候,有多么想念这家北市小摊的羊肉汤。于是他不仅吃下了两人的份量,还叫老板打包带了两份回去,留着晚上继续品味。 吃过午饭以后,萧珪依旧回到皇城。下午他还得再去一趟宗正寺,办一些与婚礼相关的事情。 萧珪来到宗正寺的待遇,可就和御史台不一样了。这里的官员见到他,就像是见到了阔别多年、日夜思念的老父亲一样,个个谦恭之极,就差喜极而泣。 没办法,咸宜公主的婚礼是圣人亲自交办,朝野上下特别关注的一件大事。眼看婚期将近,还有许多重要事情尚未敲定,宗正寺的官员们简直都要急疯了。 而要敲定这些事情,必须得有驸马本人亲自点头才行。于是,自打萧珪回京之后,宗正寺的官员就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的前来寻他。但萧珪一直闭门谢客不肯露面,可把宗正寺的官员们,逼得上吊的心都有了。 所以,当萧珪今天主动来到宗正寺“投案自首”,这些官员们的心情,也就可以理解了。 负责接待萧珪的是宗正寺的一名“丞”级官员,姓柳,因此人称“柳丞”。他是宗正寺里仅次于宗正卿和宗正少卿的三号人物,和皇甫惟明在御史台的地位一样。 柳丞把萧珪恭恭敬敬的请到了他的官署里面坐下。奉茶问安一番寒暄之后,柳丞拿出了一沓厚实的文件,说与大婚相关的一切细则都在这里有,有请萧驸马亲自过目。 萧珪看到那一大堆的白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黑字,好一阵头发麻。他连忙说道:“我记得公主殿下不止一次的说过,宗正寺柳丞是一位特别勤谨务实、特别认真仔细的好官员。如今看来,公主所言非虚啊!” 柳丞顿时面露喜色,连忙叉手而拜,“公主殿下抬爱,萧驸马过奖了。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萧珪说道:“柳丞办事,公主信得过,我也信得过。婚礼的细节,我就不多问过了。柳丞不妨捡出一些重要之事,说给我听一听。如此,便可。” 既然正主都这么说了,柳丞当然也是乐得其所,谁还不想活得轻松一点呢? 于是,柳丞就把与大婚有关的一些重要事情,说给了萧珪听。 其中包括成亲时间,安排在今年的九月二十一日,距离现在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大婚的地点先后有三个,先在上阳宫中举行公主出阁的皇家典礼,然后萧珪迎亲去往洛阳县衙,在县衙礼堂举行成婚大典。最后是在寿王府大摆宴席,新人在此宴请宾客。 萧珪听到最后一项,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 柳丞倒也是个醒事之人,连忙问道:“萧驸马对大婚典礼的地点选取,但有意见只管明言,我们也好酌情修改。” 萧珪没有直接提起寿王府的问题,而是说道:“成婚大典,为何要在洛阳县衙举行呢?按理说,不是应该在男方的家里举行吗?” “萧驸马问得好。”柳丞笑眯眯的说道:“按传统习俗来说,男子娶妻,成婚大典当然要在男方的家里举行。但大唐的公主和驸马成婚,却有一些不一样。依我朝传统,但凡公主出嫁,朝廷都要为公主营造一座新的府第,以备将来公主和驸马一同居住。大婚的典礼,也要在这座府第之中举行。眼下,朝廷为萧驸马与公主殿下新造的府第,远在长安;而大婚典礼,却在洛阳举行。所以宗正寺就参照另一项皇家成例,把大婚典礼,选在了洛阳县衙举行。” 平心而论,萧珪觉得柳丞已经解释得非常清楚了,左右也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但他仍是点不太死心,于是说道:“把大婚典礼选在萧府进行,难道,当真就不可行吗?” 柳丞面露难色,说道:“倒也不是,不可行。” 萧珪说道:“有何难处,柳丞只管提。我尽量想办法去克服。” 柳丞微微苦笑,说道:“皇家婚礼,庄严神圣自不必说,其中还颇为复杂和繁琐。一般的自家宅院,还真的很难满足举办婚礼的需求。就算可以对宅院进行改建,也是一项不小的工程。抛开人力物力不谈,所需花费的时日也是不短。再者,大婚过后,那些临时改造的典礼设施又将变得无有用处,只能进行拆除。这一来二去所耗甚大,难免有铺张浪费之嫌。我们宗正寺也不得不为圣人和朝廷,多作一些考虑啊!” 萧珪说道:“这好办。宅院改造与婚庆典礼的一切开支,全都由我承担。” 柳丞再次苦笑,谦卑但又认真的说道:“萧驸马,这不合规矩。公主大婚的一切开支,向来都由圣人与朝廷共同承担。” 萧珪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心想不就是钱吗?我穷得只剩钱了!现在给钱都不行,还非得把我当作凤凰男来对待!……果然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规矩比什么重要! 柳丞小心翼翼的问道:“萧驸马,大婚的三个地点,就这样定下了?” 萧珪决定,在彻底妥协之前再最后争取一下,“大宴宾客,一定要在寿王府举行吗?” 柳丞说道:“萧驸马,这也是……” “规矩嘛?”萧珪连连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说下一件事!” 柳丞倒是,既受得气也耐得烦。他依旧是笑眯眯的,翻开了那一沓白纸,十分熟悉的从中取出了几页,说道:“萧驸马,这里还有一件非常重要但又悬而未决之事,有待萧驸马亲自首肯之后,婚典方能顺利举行。” “何事?”萧珪问道。 柳丞把那几页纸递到了萧珪面前,说道:“就是,媵御人选的问题。” 萧珪连忙接过那些纸,每张纸上都写了一名女子的资料,诸如姓什名谁、出身门第与年齿履历等等。 萧珪先数了一下,一共有六页。然后细细一看,其中有四名女子,是从小伺候在咸宜公主身边的宫女丫鬟。这些人会被选为媵御,实属皇家正常操作。 剩下的两页当中,有一页是帅灵韵的资料。而另一页上面只有两个字:待定。 当萧珪看到帅灵韵的资料时,柳丞十分小心的嘟囔了一句,“萧驸马,这位名叫帅灵韵的姑娘,是否……” 萧珪突然感觉,心中传来一阵隐隐的酸痛。但他面未改色,将帅灵韵资料从中抽出,随手放到了一旁,淡然说道:“此女不大合适。还是换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竟让柳丞如释重负。他连忙叉手拜下,“下官立马照办!” 萧珪拿起了最后一页,指着上面的“待定”二字,对柳丞说道:“前不久公主殿下曾经向我提及一名年轻女子,姓苏,小字幻云。公主与她十分投缘,说她可充媵御。我也对这名苏姓女子十分满意。要不然柳丞就再辛苦一趟,把这第六位媵御的名额,早日给确定下来?” “萧驸马有吩咐,下官自当照办。”柳丞答应得很干脆。 他连忙走到一旁,拿来了一页新的资料递给萧珪,说道:“萧驸马请看,可是这位苏姑娘?” 萧珪先是一愣,然后接过资料一看,好家伙,调查工作干得可是真仔细。苏幻云的出身来历、家庭成员与人生履历,全都写得一清二楚。但有一些可能会造成负面影响的东西,资料上面又没提。 比如苏幻云曾在小赫连赌场里面营生的经历,被改成了在长安玲珑阁习练刺绣女红。然后她就跟随她的义父赫连昊阳来了洛阳,一同开办了洛阳首家茶肆,重阳阁。再然后,她就在重阳阁机缘邂逅咸宜公主殿下,并与之结交为友。 萧珪越看越是心中好笑,果然是官字两张口,讲起故事来,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啊! 第46章 潜力股 柳丞见萧珪面露笑容,但心知苏幻云的这件事情,他算是干对了。于是他说道:“萧驸马若无其他意见,那就让苏幻云来取代帅灵韵,成为第五媵御?” 取代? 这个字眼让萧珪听了,多少有点不舒服。但他不想和一个外人多作无用的争执,便只是说道:“这第六位媵御,怎的还未定下?就照前四位一样,选个宫女侍婢不就行了吗?” 柳丞面露难色,小心翼翼的说道:“此事,下官目前也不甚明了。” 萧珪看他脸色,猜测其中必有隐情。他也没有急于追问,只是平静而又专注的看着他——等于是对他用上了自己的得意绝招,“死亡凝视”! 柳丞被他盯得浑身都不自在,心里也是一阵发虚。他连忙解释起来,“萧驸马容禀,所谓媵御,即是公主的陪嫁。所以媵御的人选,也由公主殿下亲自定夺,我们宗正寺从来不会多作干涉。所以这第六位媵御的人选,萧驸马若有疑问,何不亲去询问公主殿下呢?” 萧珪一听,柳丞这个锅,倒是甩得漂亮。但他一定知道某些事情,只是故意对我有所隐瞒——也罢,我就去当面询问咸宜公主,又能怎样呢? 随后,柳丞又与萧珪谈了一些,与大婚礼仪相关的重要章程与细节,让他提前做到心中有数。最后萧珪走的时候,柳丞又将那一沓厚厚的纸杞打好了包,请他务必带走。回家之后有空还是看上一看,以免大婚之日出现某些不必要的纰漏。 萧珪带着这一包让人头疼的礼物,离开了宗正寺。他一边走一边心里琢磨,这些鬼东西我才懒得看,交给影殊倒是个不错的办法。这姑娘认真又仔细。只要她看过了,比我看了还要更加顶事。 “萧先生!”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喊,差点把萧珪吓了一跳。 他回头一看,当即面露喜色,“老王!——你怎会在这里?!” 王忠嗣穿着一身戎装走过来,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方向,说道:“金吾卫的官署就在那边,和宗正寺挨得很近。今日公干已了,我正打算回家——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萧珪扬了扬手中的包裹,笑道:“来宗正寺,还能是什么事呢?” 王忠嗣顿时面露喜色,“你和公主的好日子,终于定下了吗?” 萧珪说道:“九月二十一。” 王忠嗣立刻叉起手来连连作揖,“恭喜,恭喜啊!!” 萧珪在他肩膀拍了一巴掌,“快别说这个了。我正有许多事情,想要与你当面细谈。” 王忠嗣展颜一笑,“我也是!” 然后两人异口同声道:“去我家!” 最后由于王忠嗣的极力坚持,再加上萧珪考虑到老王有着准点回家的好习惯,于是答应就去他家吃上一顿晚餐,两人好好的聊上一聊。 但在离开皇城的时候,两人并未结伴而行,王忠嗣提前先走了一步。这是因为,皇帝的义子与皇城禁卫军的大将,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任何时候,王忠嗣都要注意避嫌。他不能与任何皇亲国戚或是当朝官员,走得太近。 稍后,萧珪带着秦洪一起来到了王忠嗣家。他换上了一身体面的居家常服,非常热情的把萧珪请到了自家客厅,好酒好菜盛情款待。 酒过三巡之后,王忠嗣摒退了随堂伺候的仆人,客厅里面只剩下了他们宾主二人。 此时,王忠嗣终于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他急不可待的向萧珪追问,那一趟西行之路的所见所闻与所感。他尤其是对“冰斗湖之战”充满了兴趣,非要萧珪从头到尾的给他详细说道不可。 萧珪被他突然抛出的无数问题,给问懵了。他无可奈何的笑道:“老王,你怎么像个孩童一样,对任何事情都充满了好奇?” 王忠嗣慨然长叹,“哎呀……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我做梦都想如你一般,离开京城去往边疆,也轰轰烈烈的创出一番功业来!”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此去西域行程万里、逾时年许,其中发生的故事,没个几天几夜是说不完的。与其这样,加之今日时间有限,不如我们先聊一聊,别的话题?” 王忠嗣倒也爽快,“你说,聊什么?” 萧珪说道:“上午的时候,我先去了一趟御史台。在那里,我见到了一位,你的老熟人。” 王忠嗣的眉头微微一皱,“你是说,皇甫惟明?” 萧珪点了点头,“他现在,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很好奇,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王忠嗣停顿了片刻,说道:“你也知道,我和他之间有些不和。所以,我不想在背后议论于他。” 萧珪笑道:“我也和他,有了一些摩擦。但他刚好,又是我的顶头上司。所以我必须找你,打听一下他的底细。” 王忠嗣有些好奇,“你怎会与他,有了摩擦?” 于是,萧珪就把今日去往御史台的一些经历,简单说给了王忠嗣听。然后他讲道:“其实此等小事,根本无足挂齿。我也不怕皇甫惟明,因为这点小事而记恨于我。但我就是有些好奇,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王忠嗣沉默了片刻,说道:“皇甫惟明,极富才华。他天资极高,远胜他人。早年我曾与他一同修学。往往是,我需要三天才能学会的东西,他只需一天的时间,便已足够。” 萧珪来了兴趣,连忙问道:“还有呢?” 王忠嗣突然挖苦了一句,“老萧,你像个长舌妇。” 萧珪哈哈的大笑几声,说道:“随你怎么骂!该说的,你还得说给我听!” 王忠嗣无奈的苦笑了两声,说道:“我与皇甫惟明不仅是同窗,还同是忠王殿下的儿时好友。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亲密无间。但后来……” 说到这里,王忠嗣打住了,拿起酒杯独自喝了一杯闷酒。 但萧珪已经捕捉到了,他话中的几个关键字,“你说是,忠王殿下?” 王忠嗣点头,“嗯。忠王是圣人的第三子。” 萧珪心中微微一凛,暗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忠王名叫李亨。他还有另一个名号更加广为人知,那就是“唐肃宗”! 历史上,从李隆基手中接过大唐皇权的人,正是这个忠王李亨。 照此看来,忠王李亨才是真正的潜力股。 至于现在的储君太子李瑛,和那个闹得正凶的小毛孩寿王李瑁,不过是两支垃圾股罢了…… “老萧,在想什么?”王忠嗣突然问道。 “没什么。”萧珪举起了酒杯,说道:“我还有另一件事情,想要找你打听。” 王忠嗣陪他喝下了这杯酒,说道:“什么事,你说!” 萧珪说道:“安禄山这个人,你听说过吗?” 王忠嗣顿时笑了。 萧珪有点好奇,“你笑什么?” 王忠嗣说道:“此人砸了你的店铺,打了你的伙计,简直就是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你说直说,想要将他处置?” 萧珪一愣,“你怎会知道?” 王忠嗣笑得更乐了,“老萧,你可真是贵人多健忘。金吾卫,是干什么的?” 萧珪恍然大悟,当即也是笑了,“你瞧我这颗脑子,真是越来越不管用了。金吾卫,管的就是京城的治安。城中所有的武侯与不良人,可全都是你这位金吾将军的马前卒。” 王忠嗣谦逊的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其实案发当日,我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当我听说安禄山闹事的地方是在元宝酒肆,我当场就笑了。” 萧珪皱起眉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笑什么?” 王忠嗣笑道:“安禄山惹谁不好,居然惹到了你的头上。所以我很好奇,也很期待。你究竟会要,如何对付于他?” 萧珪撇了撇嘴,“正要动手,被人劝下了。” 王忠嗣并未感到意外,只是轻道了一声,“果然……” 萧珪十分好奇,“就连这个,你也早就预料到了?” 王忠嗣拿起酒壶,不急不忙的给萧珪杯子里面倒酒。一边倒,他一边说道:“安禄山托大兵败丧师辱国,宰相张九龄亲笔下批判他死罪,他也能够死里逃生。相比之下,发生在元宝酒肆里的那点事情,又还算得了什么呢?” 萧珪连忙问道:“我很想知道,究竟是谁,替安禄山在圣人面前说了好话?” 王忠嗣手中倒酒的动作突然一停,凝神看着萧珪,沉沉的说了一句,“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第47章 混世魔王 萧珪很早就有一种感觉,在偌大的京城之中,只有在面对王忠嗣的时候,他才可以真的畅所欲言。 于是他发出了一个,自己思考多时的问题,“当真是,杨玉瑶替安禄山求了情吗?” 王忠嗣不假思索的答道:“至少,她是其中一个。” 萧珪追问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王忠嗣想了一想,说道:“或许你应该这么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珪说道:“你的意思是,那些出面为安禄山说情的人,包括杨玉瑶在内,都是得了他的好处?” 王忠嗣说道:“仅仅是一点好处,恐怕还不足以请动这么多的京城权贵,来为一个其罪当死的胡人,出面说情。” 萧珪心中灵犀一闪,“还有面子?——张守珪的面子?” 王忠嗣顿时笑了,“老萧就是老萧,一说就懂,一点就通。” 萧珪苦笑了两声,“谁叫你乱拍马屁?赶紧跟我说一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忠嗣举起酒杯,邀请萧珪与他共饮一杯之后,不急不忙的又来给他添酒。 萧珪看着他这副神情,有些哭笑不得,“老王你可知晓,你装腔作势卖关子的模样,真的很欠揍!” 王忠嗣哈哈的大笑了两声,说道:“别急嘛,我也得要理一理头绪才行——话说张守珪,应该是我朝目前风头最劲的名将军帅。圣人甚至有过念头,要将张守珪宣入朝中拜为宰相。此事,萧老相公应该对你说过?” 萧珪点了点头,“确实说过。但圣人的这一想法,被张九龄给否决了。” 王忠嗣停顿了一下,说道:“尽管入朝拜相之路,一时被阻。但经此一事,也使得张守珪在京城的影响力,迅速扩大。很多人嘴上不说,但心里都在暗中琢磨:既然圣人都已动了念头,那么说不定哪天,张守珪还真就入朝为相了。” 萧珪说道:“所以就有许多人未雨稠穋,提前巴结讨好张守珪了?” 王忠嗣淡然一笑,“京城权贵,向来如此。你不也是有过,类似的经历么?” “别提我!”萧珪忿忿的嚷了一声,然后说道:“据我所知,安禄山既是张守珪亲收的义子,又是他的心腹爱将。安禄山玩忽职守以致兵败,张守珪没有私下包庇,将他押送京城交给朝廷裁决。表面看来,张守珪是在大义灭亲。但实际却是,安禄山充分利用了张守珪在京城的人脉与影响力,为他自己脱罪。我认为,如果没有张守珪的明确授意,安禄山是不会、也不敢这么做的。” “说得不错。”王忠嗣道,“离了张守珪,安禄山区区一介戴罪胡儿,哪个京城权贵愿意多看他一眼?”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那么,我的问题又将回到原点——杨玉瑶愿意出面替安禄山求情,她究竟是在图什么呢?” 王忠嗣淡然一笑,说道:“老萧这个问题,确实问得好。” 萧珪瞪了他一眼,“别废话!直接告诉答案!” 王忠嗣笑道:“答案,你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清楚。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呢?” 萧珪一愣,“我怎会知道?” 王忠嗣说道:“你刚刚才亲口说过的,他们正在未雨稠穋,提前巴结讨好张守珪。万一哪天,张守珪真的回朝拜相了,想起杨玉瑶曾经帮过他的忙,还不得亲自登门道谢吗?——这一回生、二回熟的,可不就是朋友了?” 萧珪顿时恍然大悟,连表情都有一些变了。 王忠嗣定定的看着萧珪,问道:“看来,你已经全都想通了。” 萧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点头。 王忠嗣又给萧珪满上了一杯酒,说道:“我们还是继续饮酒,老萧!” 萧珪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事涉内廷过于敏感,这件事情,我们就聊到此处为止! 一个多时辰以后,萧珪告别了王忠嗣,启程回家。 一路上,萧珪一直都在认真思考一件事情:环境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了。杨玉瑶变了。她真的是,完全变了! 这一次她替安禄山求情,完全就是奔着张守珪去的。因为她希望自己能像武惠妃一样,也在朝堂之上拥有一批得力的亲信。 武惠妃扶植起了李林甫,所以她就想要一个张守珪! 就为了一个安禄山,杨玉瑶居然破了先例,首次出面插手朝政。 再往后,她肯定还会萌生许多别的想法,干出许多更加出格的事情。但她这样做,只会一步一步的,把自己推入危险的境地! 不久后,萧珪走到了家门附近。 牵马前行的秦洪,突然勒停了马儿,说道:“先生,府门外面有人!” 萧珪定睛一看,自家大门外的灯笼仍是亮着。在灯光的照耀之下不难看清,有个人正双膝着地的跪在那里。 “先生,我去看看。”秦洪说罢,朝那人走去。 跪着的那人显然也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不等秦洪走近,他连忙双膝跪行向前,朝萧珪而来。 秦洪向来警惕,瞬间横刀出鞘指向了那人的面门,“站住!你是何人?因何在此?” 那人跪在地上,急切又狼狈的说道:“小、小人安禄山,特意在此,恭候萧公!” 秦洪眉头一皱,萧珪心中一凛:安禄山?! 安禄山在地上一个劲的磕起头来:“小人糊涂、小人有罪!小人狗胆包天冒犯尊颜,小人有眼无珠罪该万死!……小人肯请萧公大人大量,饶了小人这一回!” 萧珪闷吁了一口气,“就这样,饶了你?” 安禄山一愣,连忙跪直了身体叉手而拜,急道:“只要能让萧公消气,萧公但有任何吩咐,小人赴汤蹈火,也再所不辞!” 萧珪骑在马上沉默了片刻,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到了安禄山的面前。 安禄山慌忙以额贴地跪倒下来,肥硕的屁股蹶得老高。 萧珪冷冷道:“抬起头来。” 安禄山瑟瑟发抖的,坐起了身,抬起了头。 萧珪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张,长了一圈络腮胡子的大圆脸,心中说道:这就是历史上,终结了大唐盛世的混世魔王,安禄山? 相貌平平无奇,甚至还有那么几分胆怯与憨厚。看起来,他要多老实就有多老实。也不知会有多少人,要被他这样一副老实巴交的外表所欺骗。 但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 今日,你栽到了我的手上。 安禄山……你死定了!! 第48章 毒誓 这一刻,萧珪是真的对安禄山,动了杀机。至于他有哪些强大的靠山,又有谁在京城为他做保,甚至是“杀人偿命”的罪过,萧珪全都抛到了脑后。 ——只要能够杀了这个混世魔王,哪怕承担一些不良后果,那也是值得! 可就在萧珪心念甫动之际,安禄山突然四脚并用的朝后爬去,大声惊叫:“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萧珪心中一紧,立刻给秦洪递去一个眼神。 几乎就在同时,萧府里面走出一人来,惊声道:“安禄山,你在鬼叫什么?” 正要抽身而动的秦洪,猛然定住身子,并将横刀藏在了身后的避光之处。 安禄山就像是真的遇到了食人猛鬼一样,一边大声怪叫,一边惊慌失措的四脚乱爬,躲到了那人身后。 萧珪稍一打量,那人似乎有些眼熟? “安禄山,你竟如此大惊小怪,成何体统?”那人训斥了两句,连忙并着步子朝萧珪走来。 秦洪挡在了他的身前,“来者何人?” 那人连忙后退两步,叉手弯腰下拜,“小人边令诚,参见萧先生!” ——竟然是杨玉瑶身边的宦官边令诚?难怪有些眼熟! 萧珪眉头一拧,“边令诚,你不在宫中伺候杨美人,深更半夜来我府上,所为何事?” 边令诚恭恭敬敬的叉手拜着,不急不忙的说道:“萧先生容禀。小人正是伺候着杨美人,一同出了宫来。杨美人一直念着,多时不曾相见的萧先生。刚一回府,杨玉瑶就立刻来到贵府拜访。岂料萧先生出门在外,杨美人便与影殊姑娘坐在了一起,聊天述旧直到此时。” 萧珪看了看躲在后面瑟瑟发抖的安禄山,说道:“你是说,杨美人正在我的府中?” “回萧先生,正是。”边令诚说道,“杨美人已在贵府,等了萧先生一个多时辰了。” 萧珪说道:“你去通传,就说我回来了,马上就去见她。” “喏!” 边令诚施了一礼,慢慢往后退去。经过安禄山身边时,他怒瞪了安禄山一眼,沉声道:“继续跪着!萧先生不发话,你便永远不得起身!” 安禄山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倒下来,额头贴地,屁股撅得老高。 边令诚对着萧珪点头哈腰的赔了个笑脸,走进了萧府的大门里去。 此情此景,萧珪心里再也明白不过——安禄山,就是杨玉瑶带过来的! 看来今天想要宰了他,已经是不可能了…… 萧珪暗吁了两口气,调理了一下心态,迈开大步走进府门,再也不曾多看安禄山一眼。 杨玉瑶得闻边令诚的通传之后,立刻主动出迎,已经来到了宅院的前庭。 两人几乎同时,给对方施礼下拜—— “外臣萧珪,参见杨美人!” “奴家见过萧先生!” 萧珪忙道:“杨美人,这可万万使不得!” “有何使不得?”杨玉瑶笑吟吟的说道,“奴家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这条性命,可都是萧先生救下来的。” 萧珪叉着手,说道:“杨美人,言重了。” 杨玉瑶似乎还有一点不耐烦了,急急说道:“萧先生,我们能否不这样,客气来客气去了?难道一年多未见,我们就不是好邻居、好朋友了?” 萧珪放下了手来,笑着说道:“挺好。还是我熟悉的,那个三娘。” “本来就是嘛!”杨玉瑶笑吟吟的说道,“我从宫中带了一些好酒过来,萧先生,快来一起痛饮几杯?” 萧珪迟疑了一下,“如今,天色已晚……” 杨玉瑶突然板起了脸,“萧先生,你若再这样,我可就不高兴了!” 边令诚也在一旁说道:“萧先生,这可是圣人特意赏给杨美人的宫中珍酿。圣人还说了,此等好酒,杨美人何不邀请萧先生一同品鉴呢?” 杨玉瑶瞪了边令诚一眼,“就你多嘴!许你说话了么?” 边令诚连忙拱手称罪,退到了一旁。 萧珪眨了眨眼睛,“如此,萧某恭敬不如从命了。” 杨玉瑶面露笑容,“萧先生,快请!影殊早已备好酒菜,就等先生回来了!今晚我们都要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萧珪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边令诚,微笑点头,“好,不醉不归。” 稍后二人来到了客厅,这里果然早已备好盛宴,甚至还有一群歌儿舞女等着献艺助兴。 杨玉瑶知道萧珪的习惯,他并不喜欢在自己家里上演什么笙歌艳舞。所以她连忙解释道:“她们都是内廷派给我的奴婢,或多或少也都练了一些歌舞。难得今日重逢聚饮,我让她们来给我们助一助兴。萧先生,莫要嫌弃。” 萧珪淡然一笑,“三娘言重了。酒逢知己,图的就是一个高兴嘛!能有歌舞助兴,求之不得!” 杨玉瑶喜笑颜开,“萧先生,快请上座!” 萧珪连忙摆手,“不行不行!……” “哎呀!”杨玉瑶跺起脚来,“这才一年不见,你怎变得扭扭妮妮了?” 萧珪苦笑不已,“好,好!你也就不必客气了,大家都随便坐!” 杨玉瑶一把将影殊拉到了自己身边,笑吟吟的说道:“我要和影殊坐在一起,说些女儿家的悄悄话,你可不许偷听哦!” 萧珪笑道:“放心,你就是请我听,我也不会听的!” 众人一边轻松谈话,一边各自入座。 美酒呈上,歌舞登堂。大半夜的萧府里面,立刻变得热闹起来。 安禄山跪在萧府大门外,眼巴巴的看着院内那些妖娆跳跃的影子,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咽着口水。 秦洪如同落地无声的幽灵,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安禄山被吓了一跳,慌忙跪回原样,额头贴地,屁股蹶得老高。 秦洪抱着他的横刀,冷冷的看着安禄山,一言不发。 安禄山突然感觉自己的脖颈处,一阵阵的发凉,像是被人泼下了一碗冰水。紧接着,浑身上下的所有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别杀我、别杀我!”他又怪叫起来。 “住口!”秦洪沉声一喝。 安禄山立刻闭上了嘴巴,顶着一个硕大的屁股瑟瑟发抖。 秦洪说道:“你都不配,让我动手。就更不用提,我家先生了。” 安禄山忙道:“是是是!小人生来贱命,连血都是臭的!大侠想让我死,只需叫我撞墙便可,万不能污了大侠的宝刀!……至于萧先生,他老人家在小人看来,简直就是天上的神仙,又哪会与小人一般见识呢?” 秦洪说道:“你这张嘴,似乎很能说。” 安禄山连忙做坐直了身体,一手拍到自己的胸膛之上,斩钉截铁的说道:“小人句句发自肺腑!若有半句虚言,管叫小人眼瞎耳聋、肠穿肚烂,死于至亲之手,留骂名于万世!” 秦洪沉默了片刻,说道:“跪好别动,不得言语。” 安禄山扑通一声,又跪回了原样。 秦洪冷冷的看着他,慢慢的皱起了眉头。 正在这时,奴婢团儿走到了府门边,款款施礼之后,说道:“秦老,先生命我前来传话——就让安禄山起了身来,赶紧回去!” 跪在府外的安禄山听到这话,如蒙大赦喜出望外。他一个劲的磕头,“多谢萧先生!多谢秦老!多谢……多谢姑娘!” 秦洪冲他摆了一下手。 安禄山连忙爬起身来,一边奴颜婢膝的作着揖,一边慌慌张张的走了,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的街道之中。 第49章 掌控 夜色渐深,萧府的大客厅里依旧是莺歌燕舞,酒肉飘香。 大唐的京城常年施行宵禁,很少有人敢在夜间走出里坊游荡在大街之上,否则被巡哨的金吾卫捉到,十有八九会被视为贼寇捉拿起来,当场挨上一顿胖揍的概率也是极高。 哪怕是在里坊之中、躲在自己的家里,一般人也不敢大声喧哗吵闹。否则巡夜的武侯立刻就会找上门来查水表、送温暖,带到衙门请喝茶。 可是今夜,没有一个武侯来找萧府的麻烦。 杨玉瑶因此打趣道:“萧先生,我等在此彻夜饮宴,慈惠坊的武侯为何一个都不现身?难道他们,全都瞎了也全都聋了吗?” 萧珪一本正经的点头,“有可能。” 酒至半醺的杨玉瑶,哈哈的大笑起来,指着萧珪说道:“我想起来了,萧先生手中有一件上好法宝。无论是武侯还是不良人,哪怕是吃着皇粮的金吾卫,见了这件法宝,都要躲着走!” 萧珪做迷惑状,“我还有这样的宝贝?” “萧先生,你就别装啦!”杨玉瑶笑嘻嘻的说道,“重阳阁的灯笼,我都想借一个来用一用呢!” “哦,原来你说这个东西。”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这可不是什么法宝,只是别人,卖给重阳阁的一点面子罢了!” 杨玉瑶问道:“先生说的这个‘别人’,是指哪些人呢?” 萧珪说道:“无非就是管着金吾卫和管着不良人的,那些人嘛!” 杨玉瑶笑吟吟的说道:“先生所言,莫非就是金吾将军王忠嗣,和洛阳县不良帅耿振武?” 萧珪点了点头,问道:“三娘为何,突然提到他们?” “哎……”杨玉瑶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实不相瞒,我还要带着安禄山,去找他们二位登门致歉。但我又和他们不熟。所以,我想请先生代为引荐。” 萧珪皱了皱眉头,对着厅堂中央的那些歌儿舞女们挥了一下手,“你们都辛苦了,下去歇息!——影殊,看赏!” 歌儿舞女们连忙停了下来,施礼谢恩之后,被影殊带了出去。边令诚也很识趣的,跟着一起退了出去。 若大的厅堂里面,只剩下了萧珪与杨玉瑶二人。 杨玉瑶机警的四下观望了几眼,小声问道:“先生,此时方便说话了么?” 萧珪点头,“说!” 杨玉瑶仍是有些不放心。她搬起木几与坐榻,将自己的位置挪到了萧珪近处,这才小声说道:“先生一定想问,我为何要为安禄山做保?” 萧珪定睛看着她,问道:“谁叫你这么做的?” 杨玉瑶展颜一笑,对着萧珪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不愧是萧先生!厉害!佩服!” 萧珪笑道:“三娘,咱俩之间可不兴这一套。” 杨玉瑶也轻笑了两声,再次对外张望了两眼,确定没人闲人窃听,这才说道:“这个人,你不难猜到。” 萧珪眉头一拧,“莫非,是圣人?” 杨玉瑶这次竖起了双手的大姆指,“萧先生,我真是服了你!” 萧珪的眉头却是拧得更紧了,“可是我想不通。圣人,为何要这么做?” 杨玉瑶淡淡一笑,说道:“萧先生不妨再多想一想。凭你的智慧,哪会想不通呢?” 萧珪摇头,“我若能想通,又何必在三娘面前装腔作势,多此一问呢?” 杨玉瑶说道:“那我不妨,给出一点小小的提示——先生觉得,我敢背着圣人,去做任何事情吗?” 萧珪心中一亮,颇有茅塞顿开之感。沉思片刻之后,他说道:“我是否可以如此理解: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圣人就是不想杀掉安禄山。圣人要你出面为他说情,只是想让你来,领下这份人情。” 杨玉瑶展颜一笑,“先生说得,一点没错!我甚至能把原因告诉你:圣人知道,安禄山是张守珪的义子与爱将。虽然张守珪主动把安禄山押送到了京城,但他并不希望安禄山被处死,否则他自己早就动手了。身为节度使,张守珪是有这个权力的。” 萧珪点了点头,“有道理。” 杨玉瑶继续说道:“如今,大唐迫切需要张守珪来镇守幽燕边境,抵御突厥与奚族;圣人也有想法,希望有朝一日张守珪能够回朝拜相,补上萧老相公留下的空缺。因此圣人不希望,为了区区的一个安禄山,而让张守珪心生嫌隙。” ——“区区”的一个,安禄山? 萧珪只能在心中叹息:如果有一天安禄山真的变成了那个“混世魔王”,你们都将后悔,曾用“区区”二字来形容于他! 杨玉瑶倒了一杯酒,问道:“先生心中,倘若还有别的疑惑,只管说出来。奴家保证,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珪连忙举起酒杯,“三娘言重了。来,我们先干了这一杯!” “先生请!” 二人饮下这杯后,萧珪说道:“我的确还有一些,不解之处。圣人为何偏要叫你来出面,为安禄山奔走做保?” 杨玉瑶说道:“之前不是说了么,圣人想让我来,领下这份人情。” 萧珪皱了皱眉,“为什么?” 杨玉瑶面露迷惑之色,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萧珪心中一愣,不会?……难道是我误会杨玉瑶了?难道她所做的一切,全是李隆基在幕后指挥? 杨玉瑶眼巴巴的看着萧珪,喃喃道:“先生,信不过我么?” “不,没有。”萧珪说道,“我只是一时想不通,圣人为何突然,把你推上台面。” 杨玉瑶沉默了片刻,表情逐渐变得沉寂,轻声说道:“我想,这也正是圣人叫我带上美酒,出宫前来找你的原因。” 萧珪更加迷惑,“此事,与我何干?” 杨玉瑶淡然一笑,说道:“这恐怕是因为,圣人对你,有着足够的了解?” 萧珪百思得不其解,“此话怎讲?” 杨玉瑶说道:“偌大的一个京城,安禄山最不该招惹的那个人,就是你——萧君逸。” 萧珪微微一惊,“难道圣人觉得,因为这么一点小事,我会杀了安禄山,从而打破圣人的一切安排?” 杨玉瑶寻思了片刻,说道:“圣人旨意下后,京城官场便不会再有人,想要为难安禄山。但一个武功高强的剑侠与刺客想要杀掉安禄山,却是易如反掌。刚好安禄山又得罪了重阳阁真正的主人。萧先生,奴家如此说,你可算是明白了?” 萧珪顿时深吸了一口凉气:李隆基,你好细的心啊! 杨玉瑶见萧珪面色有变,连忙解释道:“萧先生千万不要误会。圣人肯定不会怀疑,萧先生会因为这么一么小事,就要取人性命。圣人只是担心,安禄山在京城打人闹事、嚣张跋扈,这会激起市井侠少与江湖剑客的不满。倘若有人想借安禄山的人头来讨好重阳阁主人,那他可就真的危险了。” 萧珪淡然一笑,“三娘不必解释,我明白的。江湖人好讲义气、做事冲动,的确不能排除,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圣人的考虑,可谓十分周到了。” 杨玉瑶展颜一笑,举起了酒杯,“先生生性洒脱、睿智大度,奴家真不应该杞人忧天、多嘴多舌——先生见谅,奴家自罚三杯!” 萧珪面带微笑的举起了酒杯,“三娘如此说话,可就见外了——来,我们共饮三杯便是!” “多谢先生宽宏大量!——萧先生,请!” 萧珪举起酒杯,慢慢饮下杯中之酒。心中却在一字一句,十分清晰的想道: ——李隆基,我服了你的心细如发。我服了你的面面俱到。我更服了,你这变态级别的掌控之欲! ——我这就把严文胜派去盯住安禄山的人,全都撤回来。 ——我还会发出重阳阁号令,任何人不得为难安禄山。 ——这头混世魔王,老子不管了! 第50章 宽宏大量 次日清晨,萧珪睡起了懒觉。府里的早餐已然备好多时,萧珪也一直没有现身。 大家饿着肚子等了一阵后,担心萧珪会不会出什么问题,于是一致推选影殊,请她去到二楼主卧,看一看情况。 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每逢遇到这种事情都会当仁不让的影殊,却推荐不肯前去。 严文胜有点看不下去了,上前一阵数落,“丫头,自从当上大管家,你这架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现在叫你去请先生前来用膳,你也推辞不去。难不成,你的架子还要大过先生?!” 影殊被他气到了,但她没有当场发怒,而是拽着严文胜的袖子将他拉到一旁,私下说道:“严文胜,你不要胡说八道。昨夜送走三娘之后,先生独自一人待在书房,几乎整宿没睡。如今一大早的,何必要去吵他?” 严文胜愣了一愣,“先生整宿没睡?……为什么?” “我怎会知道?”影殊反问一句后,喃喃道:“兴许是,心情不好?” 严文胜寻思片刻之后,说道:“自从回到京城之后,先生仿佛就像变了一个人。” 影殊问道:“哪里变了?” 严文胜摇了摇头,说道:“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我感觉先生每天都在心事重重,一点都不快乐。” 影殊问道:“难道西行之时,先生就很快乐吗?” 严文胜说道:“西域之行我们走了一年多,要多艰苦就有多艰险,要多危险就有多危险。但无论面对什么,先生总是信心百倍,斗志昂扬。哪怕是落到了朝夕难保的绝境之中,先生也是谈笑自若,神彩焕然。哪像现在,成天愁眉苦脸的。” 影殊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严文胜突然笑了,“你知道,能顶个屁用!” 影殊终于怒了,狠狠的一脚跺在了严文胜的脚面上。 严文胜嗷嗷惨叫,夺路而逃。 二楼的窗户突然被推开了,里面传出萧珪的怒吼,“老贼,你一大早就在那里鬼叫什么?吵死人了!” 刚刚还在红颜大怒的影殊,顿时捂嘴窃笑。 严文胜呲牙咧嘴,“先生,我我……” “吱唔个屁!”萧珪怒道,“赶紧给我滚上来,有事问你!” “喏!”严文胜叉手一拜,恨恨的瞪了影殊几眼,慌忙跑进了大宅之中。 片刻后,严文胜走进了萧珪的卧室之中。见他仍旧躺在床上眼睛都没有睁开,严文胜小心翼翼的说道:“先生要不再多睡一会儿,我晚一点再来?” 萧珪仍是躺着没动,闭着眼睛懒洋洋的说道:“吩咐你的事情,办得怎样了?” 严文胜连忙叉手一拜,说道:“事情都已办妥。盯梢的人全都撤回来了,重阳阁号令也已发出。从现在起直到安禄山离开河南府境内,应该不会有人去为难他了。” “应该?”萧珪加重了语气。 严文胜说道:“万一安禄山还有别的什么仇人,想要找他麻烦。刚好这些人又不在我们的管辖之中,那难不成,我们还要去保护他?” 萧珪沉默片刻,冷不叮的说了一句,“这个问题,问得好。问得真好!” 严文胜心中一慌,连忙单膝跪下,“老贼知错!老贼聆听先生训诫!” 萧珪说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是真心在夸你。起来!” 严文胜愣了一愣,站起身来。 萧珪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认真说道:“刚才你说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突然就想到了孟津漕帮与邢人凤。还有那一颗,不知死活的糊涂蛋。” 严文胜眼睛一亮,急忙说道:“先生的意思是,他们有可能会对安禄山下手,从而陷害重阳阁?” 萧珪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昨天,杨玉瑶把话说得十分委婉。但我们必须领会其中之深意——圣人已经把安禄山的身家安危,交付给了重阳阁来负责。如果安禄山在河南府境内遭遇到了什么不测,那么无论是谁干的,这笔烂帐都将算在重阳阁的头上。” 严文胜有些忿然,“凭什么?这不公平!” “公平?”萧珪冷笑一声,转过头来看着严文胜,“老贼,你几岁了?” 严文胜无奈的叹出一口气,叉手一拜,“我知道了。我这就下去安排,确保安禄山能够平安无恙的离开河南府。” 萧珪说道:“等他离开河南府,就叫人把他宰了!” 严文胜大喜,“喏!” “喏个屁!”萧珪一掌拍在了床板之上,“掩耳盗铃,骗得了谁?” 严文胜挠起了头来,一个劲的苦笑,“先生,难不成我们还要把他,一直送到幽州去?” 萧珪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垂下头来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许久,他才说道:“你去找几个身手过硬、脾气又好的剑侠,让他们亮明身份代表重阳阁,专程前去护送安禄山,直到他安全回到幽州老巢。” 严文胜直皱眉头,“先生,是他安禄山冒犯在先,我们还要去保护他?这哪里是人干的差事?这也太憋屈了!” “你不愿意干是?”萧珪闷哼了一声,“可以!你去分院找到赵韫极,把这件差事交给他去做!” 严文胜连忙叉手一拜,“先生息怒,我不是不愿意干。我只是替先生,感到有些憋屈!” 萧珪冷笑了一声,“这就憋屈了?……往后等我做了驸马,这种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严文胜直接愣住,“不会……” 萧珪说道:“大户人家的上门女婿,你不会没见过?……又何况是,皇家的上门女婿!” 严文胜直轮眼珠,“难怪先生,一直不肯当驸马……” “滚蛋,办你的事去!” “喏!” 严文胜正要跑,萧珪又喊了一声:“回来!” 严文胜问道:“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萧珪说道:“重阳阁派人前去护送,安禄山定会感激涕零且严加防备,或许还会动些歪心思。他可能会对护送之人百般礼遇,甚至重金贿赂。所以,你在挑选人手的时候,一定要认真又严格。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可别变成了安禄山安插在重阳阁的内线叛徒。” 严文胜非常认真的叉手一拜,“先生放心,我一定严格挑选人手。等他们回来,我也确保他们不会叛变。否则,我就割下自己的人头,以此谢罪!” 萧珪说道:“可光是这样,还远远不够。我还要他们,尽量多探一些消息回来。关于安禄山,关于张守珪,关于幽州节度与北边的战况。诸如此类的消息,越多越好,我全都要!” “明白!” “去!” 严文胜走后,萧珪又把双臂枕在脑后,懒洋洋的躺了下来。 他睁大眼睛盯着空无一物的房顶,表情千变万化。 因为他正在心中暗自琢磨:万万没想到,我萧某人也能变得如此能忍,如此宽宏大量。我都快要佩服我自己了——这难道就是大唐驸马,必不可少的自我修养? 砸了我的店、打了我的人,我非但没有找你算账,还专程派人送你回家……安禄山你个死胖子,你果然很有福气! 但死胖子你也记住了,萧某人的宽宏大量,只能是间歇性的。 萧某人送出的人情,也不是那么好领受的。 总有一天,我要你连本带利,全都还回来! 第51章 三娘来了 安禄山的事情,有一点影响到了萧珪的心情。 古人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但对萧珪来说,光有杜康还远远不够,那必须是躺在吊床、喝着杜康,听着小曲盯着铃铛。 于是,他把影殊、团儿和彩蝶一起叫到了小岛上来,陪他钓鱼。打下抛竿夹上铃铛之后他就躺到了吊床上,一边饮着影殊递到嘴边的杜康美酒,一边欣赏团儿奏琴、彩蝶献舞。 半个时辰之后,今天的第一条鱼儿成功上岸,是一条三斤多的大鲂鱼。萧珪和三个姑娘一起大声欢呼——心情,它突然变得极好了。 萧珪因此大声感慨,“难怪那些达官显贵,成天都是乐呵呵的。就得游手好闲、就得吃喝玩乐。越堕落才能越快乐,古人诚不欺我!” 影殊听到后,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两道月牙弯儿。她说道:“请问先生,那位古人,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萧珪说道:“街头张三街尾李四或者隔壁王麻子,反正有人说过。” 三名女子都被逗得笑了起来,小岛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刚刚钓起的鱼儿被拎到厨房交给了聂食娘,今天的餐桌上又能多添一味美食。萧珪弄好鱼竿再次抛下,又躺回到了吊床之上。 影殊递给萧珪一杯新酒,说道:“先生方才说到隔壁王麻子,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 萧珪一边小口饮酒,一边漫不经的说道:“如果是和杨玉瑶有关的事,我今天不想听。” 影殊说道:“是和我们,卖房有关。” 萧珪手上的动作一停,转头看向影殊,“杨玉瑶想要,买回这处宅子?” 影殊点了点头,“昨天她来的时候,看到了我挂在府门之外‘此宅出售’的牌子。她主动问起,我也就如实跟她说了。当时她很惊讶,一再表明,她非常希望能和先生一直做邻居,不想先生把这栋宅子卖了。” 萧珪问道:“你怎么回的话?” 影殊说道:“我委婉的说,先生马上就要和公主成亲了。她也就,没再坚持了。” “答得好。”萧珪对她面露微笑以示赞许,心想不管杨玉瑶怎么理解都好,总之我不能和她再做邻居。这既是李隆基向我提出的要求,也是我的个人意愿,更是考虑到了咸宜公主的感受——不管她二人以前的关系怎样,现在的杨玉瑶已经变成了她母亲的情敌。咸宜公主夹在中间,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影殊继续说道:“随后三娘又说,如果实在强求不得,她愿意出钱买回这栋宅子。她还说,这件事情暂时不要告诉先生。她要我将此宅继续插标出售,或者转托牙人代为售卖。只要有了买家上门看房,不管他出多高的价钱,三娘都愿意付出,高他两成的价钱。” 萧珪不禁咋舌,“啧啧,影殊,我们要发财了!发大财!” 影殊窃笑了两声,说道:“先生不会是想,找人假扮买主上门,不停哄抬房价?” 萧珪斜眼瞟着她,“影殊啊影殊,你可真行。真不愧是我肚子里……” “不许说!”影殊突然大叫一声,飞快的用一块水果,把他的嘴给堵住了。 正在这时,铃铛突然响起。 萧珪咬着那块水果一跃而起,迅速拔起鱼竿,但却什么都没有钓到。 就在他骂骂咧咧,准备再次抛竿下水的时候,小湖的回廊之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影殊低声唤道:“先生,三娘来了!” 萧珪装作没听到,继续他的抛竿操作。影殊连忙打起小跑,朝着杨玉瑶迎了过去。 杨玉瑶今天穿了一身便装,也没佩戴什么首饰。这让她看起来比较的朴素与随和。很像以前那一位,还没有进宫的隔壁三娘。 影殊上前迎到她,二人一边亲热交谈,一边朝着萧珪走了过来。 “萧先生,今日钓到鱼了吗?”杨玉瑶远远的高声问道,声音里透出一股微微发甜的亲密气息。 萧珪听到这个声音,不禁有些恍惚——这不就是那位,隔壁三娘吗? 杨玉瑶走到了近前,萧珪正要下拜,她急忙叫了一声,“停!打住!” 萧珪一愣,错愕的看着她。 杨玉瑶微微苦笑,说道:“萧先生,我们能够,说好一件事么?” “何事?” 杨玉瑶说道:“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萧先生和影殊,不要对我施礼下拜。你们就当我还是以前的三娘,还是你们的邻居和朋友。可以吗?” 萧珪微微皱眉,沉默不语。 杨玉瑶叹息了一声,说道:“自从进宫以后,我的确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但也失去了许多,宝贵的东西。我没有了真正的亲人,朋友也都在离我远去。时至今日,我已经只剩下两位朋友了——就是你们二位,萧先生和影殊。” 萧珪面露微笑,说道:“好。没有外人的时候,我们就不必拘礼了。” 杨玉瑶说道:“不光是礼节。我希望萧先生和影殊,能够一直把我视为朋友——我知道,我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但我自己,会先做到的。我会永远把萧先生和影殊,视为我的挚友。”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也想说,同样的话。但我更想说,让时间来证明一切。” 杨玉瑶微笑点头,“还是先生,想得透彻。先生说得对,美丽的承诺往往很难承受现实的打击,有时还会变成一个又一个的笑话。唯有时间才能见证人心,分辨真伪。” 萧珪呵呵的笑了起来,“三娘进宫以后,肯定读了不少?” 影殊也笑道:“就是!三娘说话,都和以往不同了。” 杨玉瑶苦笑不已,拉拽影殊的胳膊以示抗议,然后说道:“其实,你们还真是没有猜错。我在宫里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独自一人穷极无聊。除了读书、弹琴和四处闲逛,我就再也无事可做了。相比之下,读书会让时间过得快一些。所以我特意新置了一间书房。没事的时候,我就一人躲在那里消耗时间,等候圣人下朝、圣驾降临。” 这时,萧珪突然假借整理鱼竿,走到了一旁去。 影殊恍然明白,杨玉瑶不该在先生面前,说起刚才的这些事情。 因为嫔妃在内廷的生活细节,既是她们的个人隐私,也是皇帝的个人隐私。萧珪身为一名外臣,不该打听也不该关注这些事情。 想到此层,影殊拉着杨玉瑶的胳膊,说道:“三娘,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些有趣的东西?” 杨玉瑶其实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说错了话。但她一点也不在意,只是面带微笑的说道:“好。我也有些日子没有来这里了,正想四处逛一逛——我记得东面靠墙的回廊小亭下,原有一群非常漂亮的锦鲤。它们现在,还在吗?” “当然在呀!”影殊拉着她的胳膊,笑嘻嘻的说道:“它们现在,长大了许多呢!我们带些鱼食,去看看它们?” “好。”杨玉瑶微笑点头,看着萧珪摆弄鱼竿的背影,轻声道:“我们就不要留在这里,打扰先生钓鱼了。” 随后,两名女子手挽着手,有说有笑的走了。 萧珪躺回了吊床上,看着她们在回廊间渐行渐远,心中暗自思索:刚才杨玉瑶在我面前谈到了一些内廷隐私。身为一名内廷妃子,这其实是大忌,就算是回到娘家面对自己的亲生父母,那也是不能说的。以杨玉瑶的智力和觉悟,我相信她不是说漏了嘴——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当我突然走开不想旁听之时,她的神情似乎还有一些失望……这件事情,怎么越想越让人,感觉有些奇怪呢? 还有,杨玉瑶今天刻意打扮成以前的样子,独自一人前来找我,这或多或少也显得有些奇怪。 她好像是有某些非常重要、又非常特别的事情,想要与我私下密谈? 我记得上次她来的时候,也就是李隆基突然出现的那一次,影殊也曾说过,杨玉瑶的确有事找我。但这件事情,她只肯与我私下密谈。就连面对“唯二”的朋友影殊,她也是守口如瓶。 这究竟是一件,什么事情? ……它会不会,与李隆基,密切相关? 第52章 将来 在小湖边与影殊一同闲逛玩乐一阵后,杨玉瑶告辞要走。影殊留她一起吃午饭,她说今日三叔一家要来做客,自己还得亲自到场招待一番。 影殊不好再勉强,只好任由她去了。 没多久,聂食娘就做好了午餐。但萧珪仍在钓鱼。影殊只好叫上团儿一起,把酒菜送到了小岛上来,就在河边架起餐几,摆了满满的一桌。 萧珪看着满桌子的好酒好菜,旁边还有两个美人轮流给他把盏夹菜,不禁笑道:“这待遇,可称得上是钓鱼佬的人生巅峰了。” 团儿一边往他杯中倒酒,一边说道:“先生奔波劳苦,难得清闲两日,只管在家歇息玩乐罢了。能有机会伺候先生,也是我们这些奴婢的福分。” 萧珪笑道:“团儿,你一向很少说话,今天嘴却够甜的。一大早就往嘴上抹了蜜吗?” 团儿忙道:“奴婢说的都是心里话!” 影殊笑吟吟的说道:“团儿和彩蝶常对我讲,得蒙先生收留,他们如获新生。在她二人眼中,先生不仅仅是她们的主人,还是她们的救命恩人和再造父母。” 团儿放下酒壶,忽然跪趴在地,“奴婢早把这条性命,交给了先生!奴婢随时愿为先生,赴汤蹈火!” 萧珪愣住了,“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团儿站起身来,脸上居然有了泪花。 萧珪更加迷惑,“这是怎么了,无缘无故的?” 影殊说道:“团儿,你先下去歇着,这里有我伺候就好。” 团儿施了一礼,抹着眼泪慢慢的走了。 萧珪问道:“影殊,这是怎么回事?” 影殊说道:“先生可能有所不知。其实最近,府里的人都在寻思一件事情。” “何事?” 影殊说道:“先生马上就要大婚了,往后就要与公主在一起生活。府里的下人难免有些心中忐忑,先生成家以后,还会不会要我们呢?就算先生愿意把我们留下,公主会不会嫌弃我们呢?” 萧珪不禁笑了,“原来是这样,他们想得可真多。” 影殊认真说道:“先生,这其实不能全怪他们。因为奴婢仆人的生死荣辱,全在主人一念之间。他们的心思,也就无可避免的,全都着落在了主人一人身上。主人的任何一个小小举动,都足以在他们的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萧珪听完之后有些沉默。府里这些奴婢仆人看待他的方式,又何尝不是他们这些臣子,看待皇帝的方式? 影殊继续说道:“其实,当先生决定决定卖掉这套房宅的时候,府里的下人就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套宅院就是他们的家。现在先生连家都不要了,就等着搬去和公主一起住。他们不仅会有痛失家园的感觉,还会担心将来寄人篱下的生活,可该如何是好?” “寄人篱下?”萧珪不禁皱起了眉头,“他们的意思是,我是入赘皇家的上门女婿,自己都在寄人篱下了,他们也就更没有指望?” 影殊慌忙跪倒在地,“先生息怒,他们并非此意!” 萧珪看着影殊,平静的说道:“我没生气。我只是突然一下,就理解了团儿方才的行为。” 影殊低着头,沉默着,不敢说话。 萧珪说道:“团儿是想说,就算我与公主成了亲,她也要继续追随于我,不离不弃。就算将来,我这个倒插门的女婿在公主家里,活得一点尊严与地位都没有,她也仍旧愿意追随于我,不离不弃……对,就是这个意思!” 影殊把头压得更低了,一声不吭。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起来,影殊。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们也没有。” 影殊应了喏,继续伺候萧珪饮酒用餐。 萧珪的情绪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他淡定又平常的饮着酒,吃着菜,好似不经意的说了一句,“影殊,你觉得,我会是一个,怎样的驸马?” 影殊答道:“先生将来,定是一位,很好的驸马。” 萧珪问道:“那怎样的驸马,才能称之为‘好’呢?” 影殊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所以她皱起了眉头,哀求似的看着萧珪。 萧珪面露微笑,说道:“是像薛锈那样,对妻子言听计从,偶尔还被鸡毛掸子追得满天飞。还是像我族兄萧衡那样,放弃一切理想与抱负,只须陪着公主吃喝玩乐、夜夜笙歌呢?” 影殊咬了咬嘴唇,摇头。 萧珪说道:“可他们二位,都是京城公认的,好驸马。” 影殊忙道:“先生不是这样的!先生将来,肯定和他们不一样!” 萧珪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做到怎样,才算是一个好驸马?——或者说,怎样才算是你心目当中的,好驸马?” 影殊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彷徨。纠结好一阵后,她只能喃喃的答道:“我、我不知道……” 萧珪淡然一笑,在她绷得紧紧的脸蛋上轻轻掐了一下,说道:“别紧张,我就随口一问。其实,不管别人怎么看。你影殊应该知道,我萧珪,和任何一位大唐驸马,都不一样。” 影殊面露笑容,重重点头,“嗯!” 萧珪说道:“既然府里有了一些人心浮动和不良情绪,你这个大管家,就得把事情管起来。你去跟他们说,我不会放弃和亏待任何一个,愿意追随于我的人。但我也不会强留任何一个,想要离我而去的人。” 影殊叉手而拜,“是,先生!我马上就去,把这件事情办了!” “别急。”萧珪指了指餐几,“我还没吃完呢!” 影殊笑吟吟的坐到了萧珪身边来,给他夹菜倒酒。 萧珪喝下一杯酒后,问道:“方才你陪杨玉瑶游湖的时候,她可曾与你说了什么?” 影殊答道:“我们仅仅只是聊了一些闲天,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我看得出来,她心事很重。比上次来的时候,还要更重。”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时隔一年多,再次见到她,我感觉她的变化真的好大。就拿那天晚上来说,她居然会亲自带着安禄山,来向我登门谢罪。这件事情,以前的三娘肯定干不出来。” 影殊说道:“换作是以前的三娘,她定会不问青红皂白的,指着安禄山就是一顿痛骂!” 萧珪淡然一笑,“对!……所以,她真的变了。” 影殊轻声道:“她与圣人朝夕相处这么久,想不变,也是难。” 萧珪说道:“那一晚她说话的腔调,都有了几分,圣人的影子。” 影殊轻叹了一声,“先生决定搬家,确实非常明智。” 萧珪说道:“但我们也不能把她,看作是坏人,或者是敌人。” “这是自然。”影殊说道,“用苏少主的话来讲,哄好了公主,总比得罪了公主来得强——对待三娘,也应如此。”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苏幻云并不聪明,更谈不上高明。但她总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并把该干的事情都给干成。这就是她的过人之处。” 影殊说道:“我突然发现苏少主和三娘,都是因为先生,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萧珪微微一怔,别说,还真是! 影殊犹豫了片刻,小声道:“但我感觉,将来,苏少主的命比三娘的命,还要更好一些……” 萧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如果当真如你所言,那原因或许就是——苏幻云资质愚钝,甚至还有一点笨。而杨玉瑶……太过聪明了!” 第53章 第六人 钓了一整天的鱼,萧珪收获不少。重要的是,原本有些压抑的情绪得到了很大的缓解,心情也变好了一些。 他决定明天再去一趟御史台,把那一份早该上交的公文,原封不动的再交一回。这一次,皇甫惟明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挑三捡四了。如果有,萧珪就会对他说——圣人叫我这么写的。 等办完了这件事情,萧珪打算回轩辕里住上一段时间。 回想这一两年来的经历,萧珪真有一点身心俱疲的感觉。所以他决定,暂将所有事情放到一旁,先让自己好好的休息一段时间。 次日清晨,萧珪刚刚吃过早餐,宗正寺的柳丞,主动找到了他的家里来。 萧珪将他请到客厅坐下,问他何事? 柳丞说道:“萧驸马,下官今日前来只为一件事情,就是第六名媵御的人选问题。” 萧珪问道:“你有合适的人选了?” 柳丞连忙赔笑,说道:“萧驸马说笑了,下官哪有资格,敢为公主驸马遴选媵御?” 萧珪笑了一笑,“这么说,这个人选是公主亲自挑选出来的?” 柳丞停顿了一下,说道:“准确的说,应该是公主的娘家——也就是皇家的决定。” 萧珪听了这话,心里稍有一点不舒服——不就是添一个陪嫁的丫鬟么?有必要小题大做,搬出一整个皇家来压我吗? 但他没有发作,只是平静的说道:“那么,这第六名媵御,究竟是谁?” 柳丞郑重其事的叉起手来,对着北方拜了一礼,说道:“皇恩浩荡!这第六名媵御,乃是出身皇族宗室之女,李氏。” 萧珪眉梢一扬,颇觉意外,“皇族宗室?” “正是。”柳丞认真说道,“此女出身皇族李氏旁支血脉,与咸宜公主殿下年龄相若。” 萧珪说道:“那么她们二们,就是一对远房的叔伯姐妹了?” 柳丞点头,“正是。” 萧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柳丞微微一愣,那表情是在说——你怎就不问一下,这个姑娘长相如何、身段哪般,德行人品又是怎样呢? 他哪知道,此刻萧珪正在心中寻思:看来咸宜公主也是未能免俗。或者说,是她母亲未能免俗。武惠妃担心自己的宝贝女儿成亲之后势单力孤,于是在娘家选了一位叔伯姐妹,过来给她当帮手! ——这是要干什么? ——提前吹响阶级斗争的战斗号角吗? 柳丞看着萧珪露出一脸奇怪的表情,小声的喊了一句,“萧驸马?” 萧珪回过神来,瞬间读懂了柳丞的表情,于是象征性的问了一句,“那位宗室女,是一位怎样的人物?” 柳丞忙道:“此女出身贵胄,知书达礼。年方二八,容貌娇好……李唐皇室的宗室之女可是珍贵得紧。许多嫁给外邦国王的公主、郡主,其实都是临时册封的大臣之女。若是充为媵御陪从公主一同出嫁,这种事情可就真是凤毛麟角了。萧驸马,你可真有福气呀!” 萧珪满不在乎的淡然一笑,心想大唐建国一百多年了,皇族开枝散叶,队伍不断壮大。时至今日,身上流了一点李氏之血的皇室宗亲,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这有什么好嘚瑟的? 再说了,媒婆口中的“知书达礼,容貌娇好”,那是听听就好。傻子才会把它当真呢! 看到萧珪面露笑容——且不管他是因何发笑——柳丞的心里确实变得踏实了不少。他趁热打铁的问道:“下官冒昧前来打优,专为确定最后一名媵御人选。萧驸马若有其他疑问,不妨一一说出。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详细解答。”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这第六位——也就是最后一位媵御人选,咸宜公主殿下,知情么?” “知情。”柳丞不假思索的答道,“公主殿下不仅知情,还与此女颇有交情。原本此事,该由公主殿下本人亲来,与萧驸马当面商议。但因顾及礼法,公主殿下目前不便离开皇宫。所以,只好是由下官过来走这一趟了。” 萧珪心想,反正媵御只是一个幌子。她们不会真的变成我的小妾,只是娘家派来伺候公主的下人罢了。管她是宫女奴婢还是宗室之女,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通此层,萧珪点了点头,“只要公主喜欢就好。我没意见。” 柳丞赔着笑,小心翼翼的说道:“萧驸马,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大婚之时陪嫁的媵御,将来也会是驸马的家人。倘若只是公主满意,驸马却很不喜欢,这也终非什么好事。” 萧珪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说道:“柳丞多虑了。我与公主相互了解,心有灵犀。她选的人,不会让我失望的。” 柳丞面露笑容,“如此甚好。萧驸马若无其他意见,这第六位媵御,便就正式定下了?” 萧珪说道:“定!还有其他事情么?” “回萧驸马,还有一件小事。”柳丞说道,“大婚之时,公主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叫做媵御,一般都是年轻女子,并且数量有所限定。驸马也可有陪嫁,被称为媵从。但是媵从不限男女,数量稍微多一些,也没有什么问题。” 萧珪问道:“柳丞说的这个媵从,就是我身边的这些仆人奴婢和部曲客女,这些人?” 柳丞说道:“如果萧驸马愿意把府上的这些下人全都带去,那么他们,就都是媵从。如果也有萧驸马不愿带去的,那么他们,就不是媵从。” 萧珪听懂了这段绕口令,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赶紧确定一下,哪些人愿意在我成亲之后,继续追随于我。又有哪些人,是不愿意的?” “正是此意。”柳丞说道,“萧驸马确定人选之后,下官还得将其登记在册,再备有司一一查证。倘若有人并不符合条件,那也不能充为媵从。” 萧珪问道:“什么样的人,才会不符合条件?” 柳丞说道:“有司查证颇为繁琐,下官一时无法详述。下官只能说,倘若是作奸犯科之徒,或是祖上犯有重罪之人,肯定是不能符合条件的。” 萧珪眉头一皱,头一个就想到了严文胜这个,杀人放火的绿林老贼。于是他问道:“倘若不能成为媵从,那人又当如何?” 柳丞说道:“那人将被强制驱离,从此不得接近公主与驸马。他更加不可能,继续生活在公主与驸马成婚之后的新府之中。” 萧珪当场深呼吸了一口,恼了! ——这他妈的,简直就是霸王条款! ——公主带来的人,驸马必须无条件的接受,将来还会享有家人的地位。 ——驸马带来的人,必须严格审查,祖上三代有点问题都必须轰走,还从此不得往来! 看到萧珪做出这种表情,柳丞有点胆战心惊,“萧驸马,可有什么意见?” 萧珪面色不善的闷哼了一声,“我想知道,柳丞说的这个‘有司’,究竟是指哪些衙门?又都哪些人,将要经办此事?” 这种事情一查便知,柳丞哪敢隐瞒?他连忙叉手而拜,说道:“这个有司,就、就是我们宗正寺。” 萧珪当场冷笑起来,这算什么狗屁有司?——继续跟我耍官腔?你耍啊! 柳丞有一点被他吓到了,连忙说道:“具体是由哪些官员经办此事……可由萧驸马,亲自选定。” “啪”! 萧珪一巴拍到了身前的木几之下,把柳丞吓得一弹,立刻就从座位上站直了起来,一脸的惶恐不安。 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柳丞,我看你如此精明干练,不如审查滕从一事也由你来担纲,亲自办了?” 柳丞哪敢拒绝?他尴尬的表情似哭似笑,喃喃说道:“萧驸马有所吩咐,下官自当从命,自当从命……” 萧珪突然对他面露微笑,温文又儒雅的说道:“那么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办,立刻就办!” 柳丞只能把腰弯成了九十度,叉手而拜,“喏……” 第54章 钞能力 萧珪的强势表态,让柳丞这个官场老油子看清了一个事实:他现在所面对的这一位初入仕途、貌似单纯的年轻人,其实很有见地,也很有城府。 在媵从审查开始之前,萧珪又以答谢柳丞为婚事奔波劳碌为由,给他封上了一个不小的红包。 名为答谢,实为收买,更为封口——这点事情,懂的都懂。 柳丞因此感慨不已:萧驸马不简单啊!这么年轻,就把官场的一些游戏规则,烂熟于胸了!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萧珪先把影殊叫了过来,她已经提前在府里内部,做过一次民意调查了。结果很是令人满意,萧府没有白养这些人,他们全都愿意继续追随萧珪。 随后,影殊把府里的下人全都叫了过来,在官厅里面站成一排,让柳丞一一审查,然后做下笔录。 萧珪坐在一边,静静的看着。 收了红包的柳丞,办事效率非常之高。影殊、聂食娘和团儿等等这些人,很快就通过了他的审查,十分顺利的登上了宗正寺的“媵从”名单。 然后萧珪又说,目前还有一些人被他派了出去跑腿办事,目前不在府中。柳丞十分配合的说,萧驸马可以先把他们的身份资料先行登记上去。待他们办完差事回府之后,萧驸马差人叫来下官,过目一看便好。 萧珪打从心眼里笑了,为什么每一个当官的,都爱吃胡萝卜加大棒这一套呢? 于是他毫不客气的,在媵从名单上加上了严文胜与红绸的名字。至于那个绿林老贼的出身来历,萧珪大笔一挥就给写成了这样:贫苦农户出身,早年投身军旅。杀敌报国于边关,忠心事主在萧府。 另外,秦洪与孙山,任霄与章迈,还有郝廷玉等八位金吾郎的姓名,也全被萧珪录上了媵从名单。这些人目前都是萧珪的部曲,也就是签过雇佣合同的私家仆人。他们底子干净、来路清楚,就算是按照正常的程序来审查,他们的媵从资格也是无可挑剔。 录完这些人的资料以后,萧珪担心自己有所遗漏,于是他把影殊叫到了身边,请她参详。 影殊拿过名单看了一阵,小声提醒道:“先生,既然红绸都已录上了,何不把重阳阁的其他茶花娘,也都一并录上?” 萧珪眨了眨眼睛,“有必要么?” 影殊说道:“现在录上,她们就是萧府的人,将来则是公主和驸马府上的下人。有这样一层关系在,先生要与重阳阁打上交道,也就变得名正言顺了。” 萧珪微微皱眉寻思了一阵,说道:“你的话,有些道理。但我还得去遵循一下,茶花娘本人的意见才行。毕竟她们当中已经有人嫁为人妇。或许也有人,另有别的想法。” 影殊说道:“先生至少,可以先把虎牙姑娘的名字,录上去。” 萧珪微微一愣,转头看向虎牙,“说,虎牙给你塞了多少钱?” 影殊掩嘴而笑,“没有,没有!先生,真的没有!” 萧珪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看过我的所有西行笔录!” 影殊笑得更乐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先生快别说了,不然就露馅了!” 萧珪狠狠的瞪了影殊两眼,“加上就加上,有什么了不起的!” 于是,虎牙的大名,堂而皇之的登上了媵从名单。 影殊凑在萧珪耳边,小声说道:“先生放心,我立马就去县衙跑一趟,给虎牙姑娘补上一份,萧府雇佣于他的客女契约书。” 萧珪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说道:“影殊,你怎么这么聪明、这么懂事呢?你简直就像是……” “别说、别说!不许说,太恶心了!”影殊一边晃着手,一边慌慌张张的躲到了一旁。 萧珪轻笑了两声,再次审视了一下名单,说道:“你再想想,可有遗漏之人?” 影殊再次凑近,小声说道:“按理说,有一个人该是排在名单的首位。但是现在,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录上她的姓名……” 萧珪顿时皱起了眉头,情不自禁的轻声念叨,“奴奴……” 影殊点了点头,说道:“奴奴的卖身契,至今仍在萧府。但她已经被她的娘亲领走。母女俩,一同去了……” 萧珪扬了一下手,影殊后面的“荣王府”三个字便没有说出口来。 寻思片刻之后,萧珪说道:“这份媵从名单,说白了就是走个过场。难不成以后,公主和驸马的府上,就不添新人了吗?” 影殊说道:“先生所言在理。但奴奴的事情,先生早晚也得有些决断。” 萧珪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在回轩辕里之前,我会料理此事。” 影殊说道:“我建议,先生还是先把奴奴的名单给录上。毕竟她的卖身契,目前就在先生手中,这是不争的事实。” 萧珪想了一想,走到柳丞面前,说道:“柳丞,我怕有所遗漏,媵从名单一时无法确定。容我斟酌两日,再将名单给你。如何?” “当然可以。”柳丞非常爽快的答应下来,还说就算再多几日,也是无妨。这种事情,必须是由萧驸马说了才算。 萧珪只觉好笑,“钞能力”果然强大。官员遇见它,个个都听话! 随后,柳丞被送客,离开了萧府。 因为他的出现,耗去了萧珪大半个上午的时间。现在去往御史台,那里的官员都要下班休息了。 看着还有一些时间才到中午,萧珪决定亲自去一趟重阳阁,将媵从的事情好生落实一下。 片刻后,萧珪带着秦洪与影殊一同出了门。三人驾乘同一辆马车,来到了重阳阁。 可到了这里一看,苏幻云和虎牙、红绸都不在。她们三人又接到了咸宜公主的邀约,一同去了金谷园玩耍。 另有几位茶花娘外出办事,人也不在重阳阁。 萧珪几乎是扑了个空,因此有些碎碎念,“那几个人,一连玩了好几天了。那金谷园内,究竟藏了什么好东西,真有那么好玩么?” 影殊说道:“严文胜倒是一直陪着她们。先生就没,找他打听过?” 萧珪说道:“妇道人家的事情,我有什么好听打的?” 影殊掩嘴偷笑,小声道:“那也好过,在这里胡乱猜测、空发报怨嘛!” 萧珪两眼一瞪,“你在嘀咕什么?” 影殊忙道:“奴婢是在说,奴婢这就去往金谷园跑一趟。告诉她们,先生已到重阳阁,正在等着她们!” “算你识相。”萧珪轻笑了一声,说道:“纠正一下,我不是在在这里等她们,只是碰巧路过。她们,爱来不来。” 影殊笑嘻嘻的施礼下拜,“奴婢明白啦!奴婢这就出发,去往金谷园!” 第55章 家人 影殊乘坐秦洪驾驶的马车离开之时,还有另外一匹快马跑了出去。萧珪派出了一名重阳阁的侍女,去往分院传令叫人。 接下来,萧珪去了三楼,看望在此养伤的茶花娘。 三楼全是女子闺房,萧珪今天第一次踏入此地。他先叫了两名侍女进去通传,待她们收拾清楚之后,方才进入。 他先走进了银瓶与星彩的闺房。 房间里面收拾得非常干净,但萧珪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药味和血腥味。 银瓶与星彩着装整齐的立于房中,施礼拜迎。二人脸色都有一些苍白,疲惫又无力。 萧珪叫她们不必多礼。有伤在身,坐下说话。 二女一同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仍是站着不肯入座。 于是萧珪明白了。她们伤得不轻,根本不能入座。想必她们一直,都在趴着养伤。 “你们,伤了多久了?”萧珪问道。 二女答说,快有两个月了。 萧珪又问,怎么受的伤? 二女答说,她们司掌四大分院之一的云中院,这是重阳阁的秘密情况部门。云中院吸收和培养了许多的间谍、暗桩和密探,安插在各个江湖门派之中。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暗中监督、刺探消息。 那段时间重阳阁与孟津漕帮的关系十分紧张,银瓶与星彩时常外出打探对方情况。有一次,她们在与孟津漕帮内部暗桩联络之时,突然落入了对方的包围之中。二人苦战脱险,差些丧命。后来才知道,是我们自己的暗桩暴露之后吃不住重刑,叛变投敌了。 萧珪听完她二人的讲述之后,脸色沉寂,问道:“那个叛徒,死了没有?” 星彩答说,出事的第二天,司命院的白狐与红鹰就取来了他的人头。 司命院主管“刑罚”,是重阳阁的执法部门。白狐与红鹰在十二位茶花娘中。武功最厉害、杀气也最重。萧珪至今仍是记得,自己第一次在洛阳大牢外遇到茶花娘的情景——红鹰一枪刺来,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萧珪皱了皱眉,“白狐与红鹰,就是因此而负伤?” 银瓶与星彩一同面露愧色,低下了头。 萧珪说道:“别误会,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当时如果我在重阳阁,我也会先杀叛徒,为你二人报仇。” 二女立时面露笑容,“多谢先生!” “不必谢我。”萧珪说道,“从赫连大侠把你们交给我的那一天开始,你们就已经是我的姐妹,我的家人。孟津漕帮屡犯禁令,重阳阁绝不轻饶。但,这是公事。现在有人伤我姐妹、害我家人,萧某人必将十倍、百倍的偿还于他。 银瓶与星彩眼中泛光,神情激动频频点头。 萧珪说道:“我今日前来,除了探望你们的伤情,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们。” 二女忙道,先生有事只管吩咐下令便可。 萧珪说道:“这是一件私事,既不能吩咐也不能下令。你二人务必考虑清楚了,再认真回答于我。” 二女问道:“请问先生,究竟何事?” 萧珪就把“媵从”的事情,比较详细的对她们说了一遍。然后讲道:“如果你们愿意成为,我大婚之时的媵从,那就意味着,从现在起你们就已经是萧府上的人了。往后,我这里就是你们的娘家。如果你们不愿意,那也没关系。你们仍旧属于重阳阁,重阳阁就是你们的娘家。” 二女有点好奇,问道:“重阳阁,原本就属于先生。我们把这里当娘家,和把先生府上当娘家,有什么区别吗?” 萧珪淡然一笑,“现在,或许是没区别。但世事难料。万一哪天,重阳阁易主呢?” 二女恍然一惊,忙道:“先生不必说了。我们一百个愿意,成为媵从!” “我们也愿意!”屋外传来两个声音。 循声一看,原来是在隔壁养伤的白狐与红鹰,被侍女们搀扶着走了进来。 萧珪看到她二人,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你们两个,比她们伤得还要更重?” 二女连忙称说没事,银瓶却是抢白说道:“先生,她二人听说我们被叛徒出卖,重伤之下生死难料,誓要为我二人报仇。但在当时,苏少主不许我们轻举妄动。于是,她们没有带走司命院的刺客与死士,仅凭两人两枪直捣敌巢,一怒之下杀死对方六十余人,最后将叛徒的人头,带了回来。” 萧珪皱眉看着白狐与红鹰,说道:“就为了处决一个叛徒,你们差点把自己的性命都给搭了进去。值得吗?” 白狐与红鹰不假思索的答道:“值得!” 萧珪说道:“但我认为,不值得。” 二女微微一怔。 萧珪说道:“叛徒随时可杀,有的是办法。万一你们两个有所闪失,重阳阁的损失永远无法弥补,其他姐妹势必伤心欲绝。我萧某人,也将痛失两位亲人。如此得不偿失,岂是值得?” 二女面露愧色,轻轻点头,各自认错。 萧珪劝尉了她们几句,又问道:“当时,苏幻云不许你们轻举妄动。你们怪她吗?” “不怪!” “苏少主的决断是正确的。先生不在,重阳阁并无实力与孟津漕帮正面抗衡。但我二人咽不下这口恶气,于是瞒着苏少主私下采取行动。是我二人有罪,肯请先生责罚!” 萧珪连忙伸手,在她们要跪下来的时候将她们扶住,说道:“我今天是来说喜事的。你们却要我当恶人、打板子,这算什么道理?” 这话一说,四个姑娘都笑了。 萧珪说道:“当然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既然犯了错,肯定要受罚。但这件事情不归我管,苏幻云以后自会酌情处理。现在最要紧的,你们都要好好养伤。务必要在三个月之内,恢复如初。” “三个月?” “先生大婚的好日子,距今只有三个月了吗?” “恭喜先生!” “贺喜先生!” 闺房里面叽叽喳喳的吵成一片,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萧珪好不容易才叫她们安静下来,说道:“媵从的事情,你们四个都很清楚了。稍后见了别的姐妹,你们可以说给她们听。一切但凭大家自愿,萧某绝不勉强。” 四女都笑了,纷纷说道—— “先生真是多虑了。我敢保证,我们所有的姐妹都愿意成为先生的媵从!” “我们都是没爹没娘的孤儿,先生愿意给我们一个娘家,这可是我们做梦都想要的!” “其实,就算先生不说媵从之事;我们这些姐妹,也永远不会离开先生!” “对呀!打从师父把我们交给先生的那一天起,我们就已经决定了!” …… 听着她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这些话,萧珪的脸上不断累积笑容,打从心眼里高兴。 和她们在一起,萧珪真有一种,找到了家人的感觉。 第56章 飞虎 当天下午,赵韫极和云霜、云岚姐妹俩,还有另外几位外出执行任务的茶花娘,都回到了重阳阁。不出意料,她们全都心甘情愿的成为萧珪大婚之时的“媵从”,包括赵韫极和云氏姐妹。 但是萧珪不同意赵韫极成为媵从,理由是,要做大婚时的媵从,先要成为萧珪的部曲。可如此一来,赵韫极就将从一位平民良人,沦为大唐社会底层的“贱籍人士”。与此同时,他还会失去很多原本属于他的东西,比如户籍、土地、房屋和财产,以及家传的马帮。 经过萧珪的一番劝说之后,赵韫极仍有一些不甘心。他说道“萧先生,就连郝廷玉和虞尘光这些吃皇粮的金吾兄弟,都能安安心心的做你部曲。我为何就不能?” 萧珪说道:“他们做我部曲,只是权宜之计。他们根在军队,很容易就能恢复军籍。到时我只需解雇他们,他们就能恢复良人身份,将来甚至还有机会立下成为大唐军队里的将官。但是你,没有这样的退路。” 赵韫极问道:“我为何,就不能有?” 萧珪说道:“由良入贱易,由贱转良难,大唐一向如此。就算我可以想办法让你恢复良人的身份,但你因为堕入贱籍而失去的东西,再想要弄回来可就难了。尤其是,你目前所拥有的江湖名声,和一位帮主应有的尊严。” 听到这里,赵韫极有些失望的沉默了一阵,说道:“云霜和云岚,本就是贱籍。”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们马上就要成为夫妻了。按大唐律,你将被迫沦为贱籍。对么?” 赵韫极十分坚定的说道:“就算落入贱籍,我也要和她们成亲。左右也要落入贱籍,那我何不充为先生的媵从?” “我懂你的意思。”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有件事情,我早该告诉你的。但你受命去了长安办差,刚刚才回来。所以,我只能现在告诉你。” 赵韫极问道:“请问先生,是什么事情?” 萧珪说道:“我已经托人,在给云霜和云岚办理良人户籍。用不了多久,她们就能成为大唐的良人,这样你们就可以顺利成亲了。赵韫极,你不会沦为贱民。你们的子孙,也不会。” 赵韫极大喜,连忙把云氏姐妹拉来,三人一同跪在萧珪面前,磕头拜谢。 萧珪将他三人扶起,说道:“赵韫极,你不必谢我。让你保持良人身份,我也有私心的。” 赵韫极抱拳而拜,“先生有事,尽管吩咐。赵某一家,愿为先生尽效犬马之劳。虽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待我成亲之后,因受身份之限,不宜继续插手江湖之事。甚至苏幻云,也不宜继续在江湖之上抛头露面。所以,重阳阁的担子,只能交到你的肩上。” 赵韫极有一点迷惑,“先生的意思是……” 萧珪抬起手来,指着他的面门,“你将成为,下一任重阳阁主人!” 赵韫极大吃一惊,慌忙跪倒在地,“赵某万不敢有此奢望!” 萧珪平静的说道:“赵韫极,你听好了。不管你有没有这样的奢望,你都必须,要这么做。” 赵韫极惊讶的抬头起来,愕然不解的看着萧珪。 “你先起来!” 赵韫极慢慢站起身来,满怀感激与恭敬看着萧珪。 萧珪说道:“一直以来我都认为,重阳阁主人,就该是一位纯粹的江湖人。赵韫极,你懂我的意思么?” 赵韫极说道:“我们常说一句话,江湖事,江湖了。先生所言,莫非就是此意?” 萧珪微笑点头,“曾经我是一介平民,所以我无所顾忌。哪怕是在江湖之上兴风作浪,甚至是大开杀戒,我也没有任何担忧。可是现在,我就是走在大街上随地吐了一口痰,也会被人说三道四,甚至被人检举弹劾。” 赵韫极顿时笑了,“先生,不会如此夸张?” 萧珪说道:“为官之人,就算是没有被人抓到什么把柄,也有可能被人捏造事实污告一场。这种事情你应该不会,没有见过?” 赵韫极点了点头,“确实见过……” 萧珪说道:“人们常说江湖险恶,官场却是过犹不及。这两头险恶,我一人哪能承担得起呢?——所以只好委屈你赵韫极,帮我挑起一头了。” 赵韫极重重的抱拳一拜,“只要先生看得起赵某,赵某义不容辞!” 萧珪微笑点头,说道:“话说回来,一个贱民,可做不来重阳阁主人。所以,你不能成为我大婚的媵从。云氏姐妹,当然也不能。” 赵韫极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又是叉手称谢。 正在这时,外出办事的影殊匆匆回来了。她告诉萧珪,苏幻云和红绸、虎牙正在赶往重阳阁的路上。她自己先行一步,赶回重阳阁报信。 萧珪问道:“她们为何没有,和你一同回来?” 影殊说道:“我找到她们的时候,她们正在陪同咸宜公主殿下一同用餐。倘若中途离席,多有不敬之意。所以……” 萧珪点了点头,问道:“咸宜公主,不会来?” 影殊掩嘴而笑,“先生仿佛有些害怕,见到咸宜公主?” 萧珪做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我为何要害怕?” 影殊笑道:“先生越是掩饰……那就越有可能,这是真事!” “我懒得跟你讲!” 萧珪不屑的扔下一句狠话之后,大摇大摆的走到茶室里面,饮茶去了。 影殊窃笑不已,小声自语道:“果然即将大婚的男女,多少都会有些紧张。咸宜公主如此,倒还可以理解;一向镇定的萧先生竟然也会如此,这还真是有点令人惊奇呢!” 不久以后,苏幻云等人回到了重阳阁。 遴选媵从的事情,早已在重阳阁传开。因此今天成了一个大喜的日子,所有人都很开心。 最高兴的,莫过于虎牙。 马车刚刚驶入重阳阁还没停稳,她就像猛虎下山一样从马车上冲了出来。然后,这个武功极其高强、精力严重过盛并且被惊喜冲昏了头脑的家伙,对着重阳阁的四层雕楼,施展起了一本身事——她像一个飞檐走壁的江洋大盗那样,踩着外面的窗棱和屋檐,腾云驾雾一般,飞也似的爬上了四楼! 现在可是大白天。并且还是,重阳阁开门做生意的时段。 虎牙的行为惊呆了众人,重阳阁里瞬间炸开了锅。不远处的天津桥上,甚至响起了急骤的铜锣之声——巡街的不良人,要来捉贼了! 虎牙才不管这些。 她从四楼的茶室窗户里面一跃而入,然后使了一个饿猛扑食,既稳又准还狠的冲向了,正在悠闲饮茶的萧珪。 乒乒乓乓一阵乱响,茶水洒了满地。 萧珪像一只可怜的猎物那样,被一只上了头的母老虎残忍扑倒在地。 “虎牙,你干什么?!” “先生,你都好久没有搭理我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所以,你就准备吃了我吗?哎呀,这口水都下来了!” “不是口水,不是口水啦!呜呜呜……” 第57章 未雨稠穋 被虎牙这么一闹,重阳阁很是热闹了一阵。 紧张又兴奋的茶客们,纷纷想要上楼亲眼看看,那个飘乎如鬼魅的女贼,究竟长了一副怎样的尊容。不少路人跟着敲击铜锣的不良人涌进了重阳阁,都想看上一出好戏。 苏幻云颇费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才把局面稳住。然后她气乎乎的走上四楼,要找虎牙算账。可到了茶室一看,虎牙正双手捏着自己的耳朵,可怜巴巴的跪在墙角。 萧珪一见苏幻云,便立刻怒道:“幻姬,重阳阁还有没有规矩了?!” 苏幻云见萧珪发了火,自己满肚子的怨气瞬间不知跑到了哪里去。她连忙凑到萧珪身边坐下,认错、赔罪、撒娇、说情,十八般手段轮流用上,总算是让萧珪消了气。 虎牙见状,连忙爬到二人面前,一个劲的磕头作揖,“多谢先生宽宏大量!多谢少主不杀之恩!” 苏幻云冷冷道:“下去,好生反省!下次再犯,饶你不得!” 虎牙爬起身来,战战兢兢的连声说着“属下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往外走去。 可在掩上房门之前的一瞬间,虎牙对着房内的萧珪悄悄的挤了个眼色,脸上尽是顽皮的笑容。 此刻,苏幻云背对着房门。萧珪也是一如既往的镇定,脸上没有任何破绽可寻。 但是细心的苏幻云却从萧珪的眼瞳里,看到了虎牙的小动作。她瞬间明白过来,当即叫道:“好哇!你们两个,合起伙来诓骗于我!” 萧珪一脸迷惑,“你什么意思?” 苏幻云说道:“你怕我处罚虎牙,于是两人串通好了,演上一出苦肉计来给我看!” 萧珪眨巴着眼睛,“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苏幻云气乎乎的说道:“萧郎,你就别装了!虎牙出门之后扮的鬼脸,我都已经看到了!” 萧珪惊讶不已,突然一把抱住苏幻云。 “萧郎,你干什么?这大白天的……” “别叫!我要看看你的脑后,是否长了一对眼睛?” “快别闹了!”苏幻云被整得哭笑不得,叹息一声后,说道:“萧郎,你这样会把虎牙惯坏的。更重要的是,败坏了重阳阁的规矩之后,我们又该如何约众多属下?” 萧珪用笑容表达了他的愧疚之意,然后说道:“幻姬,你当真喜欢刀头舔血的江湖生活吗?” 苏幻云微微一愣,说道:“如果可以选择,我想,没人真会喜欢这样的生活。” 萧珪说道:“现在,你们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苏幻云说道:“你要带着我们这些姐妹一起,离开重阳阁,从此远离江湖?” 萧珪停顿了一下,说道:“重阳阁是我们一同携手创办的。这是一个什么地方,你该心里有数。” 苏幻云说道:“重阳阁既不是官府衙门,也不是江湖门派,但又二者兼而有之。现在有些心怀不满之人,已经给重阳阁取了一个难听的诨名,叫做鹰爪门。” 萧珪说道:“那我们这些人,岂不就是臭名昭着的‘鹰爪孙’了?” 苏幻云笑道:“我们是鹰爪孙,你是鹰爪爷!” 萧珪也笑了起来,“鹰爪爷,那是你义父赫连大侠。我们这些人,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苏幻云停顿了一下,说道:“萧郎,你觉得我们,真有机会脱离重阳阁,远离江湖吗?” 萧珪说道:“重阳阁虽然不是真正的官府衙门,但我们这些人吃的是皇粮、办事是官差。从本质上讲,我们比那些不良人还要更像官府中人。所以,除非上峰不要我们了;否则,我们谁也别想脱离重阳阁。” 苏幻云说道:“有时我也在想,假如我们真的离开了重阳阁,恐怕也活不了几天。” 萧珪说道:“你的意思是,当我们失去了官府的庇佑之后,那些心怀怨恨的江湖人,可能会来寻仇?” 苏幻云说道:“不是可能,是一定。别的不说,孟津漕帮一定不会放过,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人。” 萧珪停顿了片刻,说道:“就像,我也不会放过他们一样。” 苏幻云突然变得有些急切,“萧郎,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对孟津漕帮动手?” 萧珪看着她,说道:“你好像,比我还要更加痛恨孟津漕帮?” 苏幻云认真说道:“我有生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憎恨!” “为什么?”萧珪问道。 苏幻云深呼吸了一口,“因为他们三番五次,谋害于你!” 萧珪将她双手握在掌中,轻轻抚摩以示安慰,面带笑容的说道:“莫要动气,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目前我们还有大事要办。孟津漕帮的那些杂碎,暂且不必理会。等我以后有了空闲,再腾出手来,慢慢收拾他们。” 苏幻云点了点头,说道:“话说回来,自你回京之后,孟津漕帮突然就变得老实了许多。他们的刺客打手突然一下全都销声匿迹,再也未敢发起任何挑衅。有消息称,邢家父子以转运江南粮食为由,举家去了扬州。我估计他们是想要把孟津漕帮的老巢,彻底转移到江南一带。” 萧珪笑了,“我一回京,他们就集体开溜。这可真是明目张胆的,做贼心虚!” 苏幻云忿然说道:“孟津漕帮几度想要谋害于你,这几乎已是江湖上公开的秘密。刑家老头早该把他那个蠢儿子的狗头,主动送到重阳阁来。现在才想起举家搬迁、转移老巢。怕是晚啦!” 萧珪用惊讶的眼神看着苏幻云,啧啧不已。 苏幻云突然一下羞红了脸,“萧郎,你干嘛呀?” 萧珪笑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幻姬啊幻姬,你真是越来越有孔雀女王的霸者风范了!” 苏幻云越发难为情了,索性一下钻进萧珪怀里撒起娇来,“不管我的外貌如何变化,也不管别人如何看待,我全都不在意;我只知道,在我心里,我永远都是幻姬!只想做你小奴婢的那个幻姬!” 萧珪在她脸上亲吻了一口,“我知道,我知道。” 苏幻云用手指轻轻的绕着他的发梢,说道:“既然我们全都无法,真正脱离重阳阁。那你为何,还要把所有的重阳阁姐妹,全都纳为媵从呢?” 萧珪说道:“这是我给重阳阁的人,提前准备好一条退路。万一哪天重阳阁不存在了,或者是重阳阁变得不再适合她们生存了。她们至少,还有一个娘家可回。” 苏幻云微微一怔,“萧郎,你是不是已经,预见到了什么?”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重阳阁,始于圣人的一时兴起。它会存在多久,未来的命运如何,全都不好说。居安思危,未雨稠穋,永远都不为过!” 第58章 甚得我心 十分顺利的料理好了媵从的事情,萧珪的心情还算不错。重阳阁的姑娘们强烈要求萧珪留下来,和她们一起共进晚餐,就当是重阳阁提前给新郎官贺喜了。 萧珪很爽快的答应下来。一场愉快的宴会,很快就在重阳阁三楼进行开来。 于是乎,一大群武功高强、杀人如麻的江湖侠女,不约而同的撕去了冷若冰霜的神秘面纱,个个化身为活泼可爱的邻家少女,络绎不绝的来向萧珪敬酒。 才两轮,萧珪就有了一点晕乎乎的感觉,但内心的某些想法,却变得越来越是清晰。看着眼前这些笑靥如花的姑娘们,他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句,“有家的感觉,可真好!” 坐在近处的苏幻云,似乎听到了他在说些什么,扭过头来,面带笑容的看着他。 萧珪道:“你看什么?” 苏幻云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你刚刚,说出了我想说的话。” 萧珪微然一笑,“是么?” 苏幻云点了点头,“多年来,我一直四下飘泊无依无靠。有时,我真的好羡慕那些有家的人。我更加渴望,拥有自己的家人。” 萧珪没有接话,却在心中说了三个字:我也是! 这一刻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对于“家人”的渴望,竟是那样的强烈。 他不禁回想,从收养奴奴开始,直到现在把身边的大部分人,都变成了自己的媵从……表面看来,是他们全都对我有所依赖;实际上,我才是依恋最深的那一个。 如果我的生命之中,突然没有了奴奴、苏幻云和严文胜、影殊这些人,我恐怕又得变回那一具,飘荡无依的行尸走肉! 苏幻云突然挥起自己的一片衣袖,飞快的抹过萧珪的脸庞,“你这是怎么啦?” 萧珪迅速回过神来,有点尴尬的眨了眨发红泛湿的眼睛,笑道:“酒劲有点上头了。” 苏幻云把自己的手肘支到了萧珪的大腿上,以手托腮,很近很近的看着萧珪。 萧珪故意朝后仰了仰身子,“你看什么?像个花痴一样!” 苏幻云保持微笑,轻声说道:“现在是我见过的,你最好看的样子。所以我要多看几眼!” 萧珪笑道:“原来你喜欢酒鬼,早说嘛!” 苏幻云依旧那样看着萧珪,没有说话。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迷醉。 “真是个花痴!”萧珪连嬉带笑的扔下这一句,起身走到另一桌,找红绸虎牙拼酒去了。 苏幻云依旧面带笑容的注视着他,喃喃自语道:“想不到,你也会有这样的真情流露……我们马上就要成为,真正的家人了!……这不是做梦,不是做梦!” 片刻过后,酒宴正酣时,一名侍女走进宴厅来到苏幻云身边,低下头来说了几句。 苏幻云神情淡漠的摆了一下手,示意侍女退下。侍女却没有走,弯下腰来凑到她的耳边,又说了两句。 苏幻云的神情微微一变,刚好就被邻桌的萧珪看到了。 于是他问道:“什么事?” 苏幻云犹豫了一下,走到萧珪身边,对他说道:“楼下有一位茶客,指名说要见你。” 萧珪淡然一笑,“肯定来头不小。说,是谁?” 苏幻云小声说道:“荣王李琬。” 萧珪微微一怔,心想我正要去找他,他却主动找上了门来。这是巧合吗? 苏幻云在他耳边小声提醒了一句:“萧郎,奴奴和她娘亲,目前都在荣王府。” 萧珪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他来得正好,我这就下去见他。” 苏幻云释然的笑了一笑,说道:“看来没有喝醉,那我可就放心了。” 萧珪满不在乎的冷笑了一声,“人家荣王是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苏幻云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坏坏的,凑到近前窃窃私语道:“荣王风流博爱,京城人所共知。” 萧珪差点被她吓了一跳,“不会?!” 苏幻云笑得更坏了,“说不准噢!” 萧珪感觉浑身一阵恶寒,“不去!我不去了!” 苏幻云突然大笑起来,“我骗你的!” 红绸和虎牙也跟着大笑起来,纷纷说道,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萧先生,也是有克星的呀! 萧珪简直要被她们气乐了,一边骂咧着“好男不跟女斗”,一边整理衣衫走出宴厅,在那名侍女的引领之下,来到了二楼的一间茶阁之内。 荣王李琬正独自一人在此饮茶,就连侍从都没有带上一位。 喝到半醉的萧珪第一眼见到他时,突然有些心神恍惚……难道我又穿越了?遇到了二十岁的李隆基? 但只消片刻他就回过了神来,这不是李隆基。这只是李隆基的众多儿子当中,和他长得最像的一个。 寒暄叙礼之后,两人在一张重阳阁特制的雕花茶几之前,对坐下来。 萧珪主动说道:“荣王殿下好雅兴,如此深夜,独自一人来此饮茶。” 荣王李琬淡然一笑,眉目之间便更像李隆基了。但他多了一些温和与谦逊,不像他爹那样凌厉和强势。 他说道:“久闻萧君逸聪慧绝伦,待人真诚。小王也就没有必要,在你面前拐弯抹角了——实话实说,小王今日专程是来找你的。” 萧珪正了正脸色,说道:“不知荣王殿下,有何赐教?” 荣王李琬面带微笑的说道:“些许小事而已,萧先生不必过于紧张。” 萧珪笑了一笑,“好,我不紧张。殿下请讲。” 荣王李琬说道:“大约是在两年前,小王偶然在一位友人的府上,被一位艺伎的歌声和美貌所打动。后来友人便将那位艺伎买下,赠予了小王。” 说到这里,荣王李琬自嘲的笑了一笑,说道:“直到现在小王方才知晓,原来她比我大了好几岁,还是一个逃亡离家的寡妇。” 萧珪平静的说道:“想必殿下更加没有想到,她还生下了一个女儿。今年都有八九岁了。” 荣王李琬尴尬的点了点头,“对,确实没有想到。” 萧珪说道:“殿下何不将其母女二人,逐出王府?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殿下放心,萧某人一定守口如瓶。” 荣王李琬表情一变,“萧先生,你怕是误会了!” 萧珪问道:“那么,殿下的意思是?” 荣王李琬说道:“小王特意前来找你,就是想要与你商量,能否容许小王将奴奴的卖身契,赎买过来?” 萧珪一愣,“什么?” 荣王李琬正了正脸色,甚至叉起了手来,认真说道:“小王希望萧先生能够忍痛割家,将奴奴的卖身契,转与小王!” 萧珪大惑不解,“为什么?” 荣王李琬深呼吸了一口,脸上泛起一抹甜蜜又有一些尴尬的笑容,小声说道:“虽然张氏——也就是奴奴她娘——年纪有些大了,还生过孩子、死过丈夫。但是她真的,很得我心!” 第59章 老六 听荣王李琬说完这一番话,萧珪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了几分改变,心里更是一阵嫌弃——这么年纪轻轻的一个高帅富,口味,还真是奇特啊! 荣王李琬似乎也有一点难为情,他自嘲的干笑了几声,说道:“萧先生,该说的,不该说的,小王都已和盘托出了。萧先生,开个价?” 萧珪很想直接告诉他,亲人无价,奴奴不卖。但对方有礼在先,这样的回答多少显得有些无礼。于是他说道:“荣王殿下,我能否先和奴奴见上一面?” “当然可以。”荣王李琬十分干脆的说道,“奴奴就在小王府上,萧先生随时可以过来看她。当然了,先生若想将奴奴接到贵府小住几日,只要她的娘亲应允,那也无甚不妥。” 萧珪沉思了片刻,叉手而拜,说道:“多谢殿下。容我腾些时间,专程前往拜访殿下。顺便,看望奴奴。” 荣王李琬连忙叉手还礼,“小王随时恭候,先生大驾光临!” 萧珪说道:“殿下,真是太客气了。” 荣王李琬面露笑容,“萧先生千万莫要见外。用不了多久,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咸宜往常,可是没少去我府上玩耍。先生何不,唤她一同前来?”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最近,可能不太合适。” 荣王李琬连忙拍了拍额头,“哦,对对!你瞧我这记性——你们两个最近,很少见面?” 萧珪微笑点头。 荣王李琬轻笑了一声,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这都是百余年前定下了的规矩了……也罢也罢!我们当初,不也都是这么熬过来的么?” 萧珪一脸善意的笑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荣王李琬聊着闲天。细细观察一阵后,他觉得眼前这个长得很像李隆基的年轻皇子,还算不错。至少,不令他讨厌。 闲谈一阵后,荣王李琬告辞而去。萧珪要亲自送他,他示以婉拒,独自一人走出重阳阁,登上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萧珪没有回到三楼继续饮宴,而是独自一人留在了茶室里,一边慢慢的饮茶,一边静静的思考刚才发生的这些事情。 片刻后苏幻云找了过来,见萧珪坐在窗边发呆,上前问道:“萧郎,荣王都已经走了,你怎的还留在这里?姐妹们都还等着,向你敬酒呢!” 萧珪说道:“不能再喝了。我得保持头脑清醒,想些事情。” 苏幻云在他身边坐下,拿起茶壶给他添了一碗新茶,问道:“荣王找你,什么事情?” 萧珪说道:“他想把奴奴,从我这里买走。” 苏幻云有些惊讶,“什么?” 萧珪笑了一笑,“你也没有想到,对?” 苏幻云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喃喃道:“奴奴才八岁呀!这个荣王,可真是……” “你误会了。”萧珪说道,“荣王说,他很喜欢奴奴的娘亲。所以,他才想把奴奴一起买过去。大概就是一个,爱屋及乌的意思!” 苏幻云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笑道:“还好,还好——如此说来,荣王并没有什么,骇人听闻的怪癖?” 萧珪瞪了她一眼,“瞧你,尽想些乱七八糟的的事情!” 苏幻云乐得大笑了几声,说道:“这可不能全都怪我。京城里面,有怪癖的达官显贵可是不在少数。那个荣王,不就是出了名的风流多情么?” “别扯这些没用的了。”萧珪说道:“你对荣王,了解多少?” 苏幻云摇了摇头,“可以说,一无所知。” 萧珪说道:“重阳阁云中院,不是专门搜集各种情报吗?” 苏幻云说道:“云中院的监督与调查对象,大部分是江湖人物,当朝官员只占极少数。像荣王这样的大人物,我们哪敢派人去盯梢?” 萧珪说道:“好,我去问影殊。” 苏幻云说道:“荣王是咸宜公主殿下的亲兄长。你去问她,不是更好么?”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与公主,现在不宜见面。” 苏幻云笑道:“百年前的老规矩,你们又何必太过当真?你若真想见公主,请她到重阳阁来饮茶,不就可以了么?” 萧珪沉默不语。 苏幻云又道:“或者,你也到金谷园去游玩一番。那里景色不错,散一散心总是好的。” 萧珪说道:“你们在金谷园一连玩了好几天了,也不见腻。那里究竟有什么吸引人的?” 苏幻云说道:“说实话,我是早就失了兴致,不想再去玩了。奈何咸宜公主总是兴致勃勃,我们只好陪她一起去了。” 萧珪问道:“你们在那里,玩些什么?” 苏幻云说道:“寻访古迹,踏青赏花,偶尔也会划船玩水。但更多的时间,是花在了清云观。” “清云观?”萧珪有点好奇,“金谷园里,竟然还有道观吗?” 苏幻云说道:“有。刚刚建成还不到一年,是一座女子道观。咸宜公主说,她常去往清云观,和那里的女冠道姑讲经论道。” 萧珪顿时笑了,“她还真的,修起仙来了!” 苏幻云说道:“说来,还不都是受了你的影响?” “胡说!”萧珪立刻反驳,“明明就是张果老,将她引入了这一道岐途!” 苏幻云忍不住笑了,“真该让张仙翁,听听你说的这些话。” 萧珪满不在乎的说道:“当着他的面,我也会这么说的!” 两人七拉八扯的闲了一阵闲话之后,萧珪叫苏幻云上楼,去把影殊叫了过来。 影殊听说了荣王要买奴奴的事情,也有一些惊讶。 萧珪想求一个保险,于是问道:“荣王,没有什么不良癖好?” 影殊先是一愣,然后脸上一红,连忙说道:“荣王风流多情,京城人人皆知。但我从未听说,他有什么不良癖好。” 萧珪暗自松了一口气,说道:“荣王为了一个毫不值钱的小小女奴,屈尊降贵主动前来找我。这件事情,你有何看法?” 影殊想了一想,说道:“恰如先生所言,荣王此举确有屈尊降贵之嫌。但先生,也不是一般人哪!倘若派个管家奴仆来找先生,又会显得太过傲慢无礼。据我所知,荣王极富涵养、礼贤下士。他在京城权贵和天下士人眼中,名声还算不错。” 萧珪的眉头轻轻一皱,“极富涵养,礼贤下士?” 影殊愣了一愣,“对呀!……怎么了,先生?” “没什么。”萧珪说道,“荣王是圣人的第六位皇子,我没有记错?” 影殊点头,“荣王确是六皇子,先生没有记错。” 萧珪淡然一笑,心想不管是按“长幼之序”来排例,还是按照“子以母贵”的规则来算计,怎么也轮不到这个“老六”来争什么皇位、夺什么东宫了。 影殊有点好奇,“先生因何发笑?” 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但逢多饮几杯,我就特别想笑。有什么问题吗?” 影殊突然被逗笑,连忙摆手,“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萧珪自己也笑了起来,说道:“影殊,今晚回去后,你要准备一份礼物。明天陪我一同前去拜访那个……皇家老六!” 第60章 低估 次日清晨,萧珪与影殊坐上了秦洪驾驶的马车,准备前去拜访荣王李琬。 影殊刚一上车就开始碎碎念,“先生,严文胜最近太不像话了,成天都在外面玩,根本见不着他的人影。再这样下去,我可要扣他工钱了。” 萧珪笑道:“你是大管家,有这个权力。” 影殊小声的抱怨道:“先生肯定又会把我扣下的工钱,悄悄的塞回给他,可能还会加倍补偿于他。” 萧珪做出一个惊奇的表情,“哟,这都被你发现了?” 影殊有些忿忿,“先生,你若一直这样,我可不好管理府上这么多人了。” 萧珪赔着笑,说道:“是我不对,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做了。你就放心!” 影殊嘿嘿的窃笑了两声,说道:“先生,当初严文胜可是差点就把你给杀了。你为什么还要对他那么好?” 萧珪沉默了片刻,面带笑容的说道:“因为,他已经毫无保留的将其一切,全都交付给了我。” 影殊又问道:“先生对他,究竟有多信任?” 萧珪说道:“就算萧珪背叛了我,严文胜也不会。” 影殊顿时笑了,“先生真会说笑。你又怎会,背叛你自己呢?” “当然会。”萧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实际上,我已经不止一次的,背叛过我自己了。” 影殊微微一怔,突然无语以对。 萧珪主动岔开了话题,说道:“昨晚回家的时候,你仿佛对我提起过荣王李琬的母亲,还有他的两位同胞兄弟?” 影殊说道:“是的。但当时说着说着,先生就在马车上睡着了。” 萧珪说道:“我昨晚多饮了几杯,上车就开始犯困。趁现在有时间,你再对我讲一讲?” 影殊说道:“荣王李琬之母,乃是三妃之一的刘华妃。她一共给圣人生下了三位皇子,分别是皇长子郯王李琮,六皇子荣王李琬和十二皇子仪王李璲。” 萧珪立刻问道:“李琮既是长子,他的母亲又是三妃之一的华妃。他为何没有被立为太子?” 影殊连忙凑得近了一些,小声说道:“按理说,李琮确实最有资格成为当朝太子。但是很多年前,李琮在一次狩猎时突然遭遇猛兽袭击,受了重伤。据说他的容貌遭到了十分严重的损毁,根本无法当太子,更不可能成为一国之君。于是,圣人就立了二皇子李瑛为太子。” 萧珪有点好奇,“仅仅只是毁容吗?” 影殊脸颊泛红,小声说道:“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听说,郯王李琮育有哪位子嗣。” 萧珪不由得猛吸一口凉气,原来如此! 看来郯王李琮不仅是被毁了容,还有可能丧失了生育能力。 如果是被猛兽咬的……我靠,恐怖! ——这可真是太恐怖了! 影殊见萧珪做出一脸奇怪的表情,既尴尬又好笑。但她只能装作没有看到,继续淡定的说道:“有关郯王李琮的坊间传言,各不相同。但有一点十分确定,自从那次打猎受伤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郯王李琮,在外抛头露面。”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我似乎也没怎么听到过,有关刘华妃的消息?” 影殊说道:“早在圣人还是临淄郡王的时候,刘华妃就已跟随圣人左右,并且十分宠爱。现如今,单论封号品级,刘华妃足以和武惠妃并驾齐驱。但实际上嘛……” 影殊没有把话说完,但萧珪已经懂了——刘华妃人老珠黄,早已失宠多年。 影殊说道:“至于十二皇子仪王李璲,我对他的了解不是太多。印象之中,他就只是一个调皮贪玩的少年郎。” 萧珪微笑点头,“好,我知道了。” 影殊问道:“先生,我们今天,要带奴奴回家吗?”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看情况。” 不久以后,马车到了荣王府。 萧珪下车一看,荣王府不仅气派辉煌,还有一点刚刚办过喜事的痕迹。不等他发问,影殊已经给出了解释,“荣王殿下去年春天成婚,迎娶了一位荥阳郑氏女。前不久,郑王妃给荣王殿下生下了一个宝贝儿子,取名为李俯。先生因为出门在外,既错过了荣王的婚礼又错过了世子的诞辰。所以今日,我特意为先生准备好了三份礼物。一份给荣王,一份给王妃,还有一份给世子。” 萧珪顿时笑了,“影殊,我要是没了你,肯定寸步难行。” 受到夸奖的影殊,笑容满面十分满足。 秦洪上前投了拜贴。只消片刻,门吏就将萧珪一行三人请到了王府正堂,荣王李琬早已在此亲自恭候。 不难看出,荣王李琬对于萧珪的到来,非常的高兴。对于萧珪奉上的西域礼品他也充满兴趣、十分喜爱。 短暂的见面寒暄之后,荣王李琬叫奶娘把他的宝贝儿子李俯抱了出来,与萧珪相见。 名义上,这是为了答谢,萧珪赠送给世子的礼物。 但实际上,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礼仪——除非是皇族的长辈大驾光临,或是异常亲密与要好的朋友来到了府上,荣王李琬全都没必要,让他那一位刚刚满月不久的世子,出来见客。 见过了世子,荣王李琬又亲自带着萧珪,去见奴奴。 二人并肩走在,王府的回廊之中。 荣王李琬一边走,一边说道:“芸娘和奴奴,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东厢紫竹菀中。” 萧珪说道:“殿下不说我都忘了,奴奴她娘还有一个小字,唤作芸娘。” 荣王李琬笑了一笑,说道:“先生可知,她为何会有这样一个小字?” 萧珪微笑摇头。 荣王李琬说道:“有一种香料,名叫芸香。芸娘打从生下来,身上就带有这样一股天然的香味,后来人们,就都叫他芸娘。” 萧珪微笑点头,“原来如此。” 二人行走片刻,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荣王李琬扬了一下手,示意萧珪稍微停一下。 这时,有歌声响起。 就在这一瞬间,萧珪突然冷不丁的,浑身轻轻一颤。 这歌声,极致的干净,无法形容的空灵。 它就如同连绵阴雨的季节里,划破彤云,洒向潮湿大地时的阳光,给天地万物赐下温暖和希望。 萧珪突然发现,离开奴奴的这些日子里,自己竟是那样的匆忙,疲惫,苦闷和辛酸。 这一刻,他真想让自己的心灵躺在奴奴的歌声之中,永远不要再醒来。 荣王李琬见萧珪神色有异,满是关切的问道:“萧先生, 怎么了” 萧珪恍然一怔回过神来,扔给他一个专供批发的职场微笑之后,突然迈开步子,走进了那个种满了紫竹的庭院之中。 “奴奴!” “先生?……先生!!” 一个小家伙飞奔过来,毫不犹豫的跳下六级门梯,扑进了萧珪的怀里。 然后,她哇哇大哭。 这哭声,犹如一枚利箭,狠狠扎在了萧珪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荣王李琬站庭院的入口处,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一名五官秀丽、衣衫考究的美妇匆匆而来,惊讶的看着萧珪和奴奴,一时错愕呆立当场。 李琬冲她摆了摆手。她默默的走开,绕着庭院走了一个小半圈,站在了李琬身边。 萧珪一边抱着奴奴哄逗,一边侧眼瞧了瞧他们……真是一对俊男美女。光从外形上看,还真是挺般配的! 片刻之后。 刚刚还在放肆痛哭的奴奴,又顶着一双哭肿的大眼睛,嘻嘻哈哈的玩笑起来。 萧珪给她带来了,她最爱吃的甜点果子。她一边吃着玩着笑着,一边碎碎念的说着—— “先生,嵩哥哥怎么没有来呢?” “帅阿姐和清尘姐姐来了没有呀?” “白胡子的老太公去了哪里哟?我都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先生,我们一起去找他们玩好不好?” 听着奴奴奶声奶气的说着这些,不着边际的孩子话。萧珪很有一种昨日重现,轩辕的田园生活就在眼前的感觉。 于是,萧珪说道:“奴奴,我带你回轩辕里,看望你的阿婆。可好?” “不去啦!”奴奴说道。 萧珪问道:“为什么?” 奴奴抬起她的小手,朝庭院深处的一间小木屋抬手一指,“因为阿婆就在那里,我每天都可以见到她呀!” 萧珪一愣,惊讶的看向荣王李琬。 李琬淡淡一笑,“忘了告诉先生。芸娘和奴奴一直都很想念尹阿婆。所以,小王索性把她老人家,也给接到了府里来。好让她们,一家团聚。” 萧珪不知说什么好,只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好你个老六,真能整活儿。我可能,有一点低估你了! 第61章 看不透 尹阿婆见到萧珪的时候,惊喜不已。 她的第一反应,是对着萧珪双膝一跪。然后,抱着萧珪的双脚痛哭流涕的哽咽说道:“萧先生,你可算是回来了!老婆子还以为,今生再也见不着你了!” 萧珪连忙将她扶了起来,小心的劝慰。 尹阿婆这一哭,奴奴便也跟着哭了起来。张芸娘连忙抱起奴奴将她带了出去,荣王李琬便也跟着一起离开了。 尹阿婆见他二人走后,连忙拉起萧珪的手腕将他带到了自己的卧室里,然后从自己的枕头下面翻出一个小布包,要往萧珪手里塞,急急的小声说道:“萧先生,这东西你赶紧拿着!” 萧珪没有接手,问道:“什么东西?” 尹阿婆说道:“信票呀!轩辕冰坊赚来的钱呀!” 萧珪见她这样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尹阿婆,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冰坊赚来的钱,就该你老人家自己收着。不要给我。” “不行、不行!”尹阿婆一个劲的摆手,压着声音急急的说道,“这些钱只有交在先生手上,老婆子才能放心!万一不留神被外人给盗了去,那可如何是好啊?” 萧珪耐心的劝道:“尹阿婆,你老人家放心。没人会来盗取你的钱财。” 尹阿婆小声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可说不准。你看,那个妇人逃离老尹家那么多年了,从来都没有回家看过一眼。老婆子得蒙先生恩典挣了几个小钱之后,她立马就把我们祖孙俩一同接了过来。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呢?” 萧珪忍着没笑,说道:“尹阿婆,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是一位贵人了。” 尹阿婆眨巴着眼睛,喃喃道:“贵人,也没有嫌钱多的?” 萧珪突然一下被她给问住了……细细一想,这可是真理。就算是坐拥天下的皇帝,他也缺钱花啊! “先生,快拿着!”尹阿婆不由分说的将小布包塞进了萧珪手里,说道,“你就当是帮老婆子一个忙,替奴奴把这些钱给攒下来。可以吗?” 萧珪有些无可奈何,说道:“好,我就先替你们保管。此前你交给我的那笔钱,我也一并替你攒着。任何时候你想要钱,尽管来找我。” 尹阿婆喜笑颜开,一个劲的作揖,“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萧珪收好了信票,问道:“尹阿婆,你住在这里,可还习惯?” 尹阿婆立刻摇头,“不习惯。这王府就像一个鸟笼子一样,老婆子一点都不喜欢。” 萧珪说道:“那我带你和奴奴一起,回轩辕里去住,如何?” 尹阿婆犹豫了一下,说道:“老婆子做梦,都想回轩辕里去。但是奴奴还小,没娘的孩子,苦啊!” 萧珪说道:“那就让奴奴暂时住在王府,和她娘亲在一起。我送你老人家,回轩辕里养老,如何?” 尹阿婆说道:“把奴奴单独留在这里,老婆子又不太放心。那个妇人虽是她的亲娘,但已是做了别家的媳妇。万一奴奴受了委屈,连个哭诉的人都不到。那多可怜啊!” 萧珪问道:“荣王和芸娘,对奴奴不好吗?” 尹阿婆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目前看来,倒是极好。谁知道,往后的日子会是怎样呢?” 萧珪说道:“那要不然,你老人家就带上奴奴一起,住到我的府上去?倘若奴奴想娘了,也可随时过来探望,并不耽搁。” 尹阿婆当即面露喜色,但马上又冷静了下来,又是摆手又是摇头,“不可、不可!” 萧珪说道:“这有何不可?” 尹阿婆说道:“萧先生,你是菩萨心肠的大善人。奴奴能够遇到你,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萧珪说道:“别说这些话,你们跟我走就是了。” “不可、不可!”尹阿婆急忙说道,“萧先生,你马上就要和公主殿下成亲了。身边哪能带上,奴奴这样一个半大女儿呢?” 萧珪一愣,“这……有什么关系?” 尹阿婆说道:“先生满胸坦荡,大可不以为然。但落在旁人眼中,可就未必了。万一传出什么谣言,说奴奴是先生早年的私生之女,先生如何才能解释?” 萧珪满不在乎的呵呵一笑,“我大唐男儿,成婚之前有几个儿女,那也不见得,就是什么丢人现眼之事?” 尹阿婆说道:“话虽如此……但先生分明就是干干净净的一位好男儿,又何必担上这样的名声?再说了,奴奴还小很不懂事。万一她当着公主的面和先生腻在一起,公主心中不悦,那该如何是好?” 萧珪微微一怔,脑海里面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这样一副画面:奴奴抱着自己的脖子亲个不停,咸宜公主双眸之中火星直冒…… 尹阿婆说道:“先生可否,听老婆子一回劝?不如就让奴奴,留在她的娘亲身边。老婆子会小心看着她的。先生若是想念奴奴了,就来这里看她便好。切不可,再将奴奴接回府中长住啊!” 萧珪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把奴奴的卖身契,转给荣王?” 尹阿婆连忙摆手,“此事全由先生主张,旁人哪敢多嘴?老婆子的意思是,先生成亲之时,最好不要带上奴奴!” 萧珪慢慢的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尹阿婆朝门口看了一眼,小声说道:“先生放心,万一荣王和那个妇人待奴奴不好,我一定设法告诉先生。到时先生再作区处,那也是不迟啊!” 萧珪顿时笑了,这位老人家穷了大半辈子,也老实巴交了大半辈子。但自从开始创业之后,她真是越变越精了! 再与尹阿婆闲聊了一阵后,萧珪回到了紫竹庭院之中。张芸娘已经备好了酒菜,荣王李琬邀请萧珪一同小饮几杯。 萧珪以御史台公干为由,委婉的拒绝了。荣王无奈,只好任由他去。 可是奴奴抱着萧珪的胳膊不肯松手,泪眼汪汪的,眼看又要大哭一场。萧珪劝了一阵,奴奴才可怜巴巴的松开手儿,放他离开。 荣王李琬不顾萧珪劝阻,非要亲自送客。 离走时萧珪亲口答应,定会再来看望奴奴。 奴奴便在萧珪的身后,不停的呼喊,“先生要来!先生一定要来呀!” 萧珪听了心里有点不太好受,于是加快步子朝前迈去。荣王李琬打起了小跑,“萧先生,何必要走得这么急呀!” 萧珪只好放慢了一些脚步,说道:“殿下就请留步,不必再行远送了。” “应该的、应该的!”荣王李琬笑容可掬的说道,“先生如此不舍,何不将奴奴接回府中,住些日子呢?” 萧珪平静的说道:“近日我有一些忙碌,可能还要离开京城,外出一段时间。我若不在家中,奴奴也会甚感无趣。” “噢,原来如此!”荣王李琬笑着点了点头,又道,“不知先生何时能得方便,可将奴奴的卖身契,转与小王呢?” 萧珪突然停住了脚步。 李琬当场一愣,略显惊讶的看着萧珪。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婚礼在即,千头万绪。待我成亲之后,再议此事。殿下以为,如何?” 荣王李琬生硬的眨着眼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殿下留步,萧珪告辞!” “先生走好,恕不远送。” 登上马车之后,萧珪一直沉默不语。影殊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也不敢胡乱说话。 静默无声的走了半道之后,萧珪突然说道:“影殊,你今日也曾当面见了荣王。你感觉,他是个怎样的人物?” 影殊微微皱眉寻思了一阵,终是摇了摇头,说了三个字,“看不透。”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我也是。” 第62章 城门失火 离开荣王府以后,萧珪一行三人去了北市,依旧找到那家祖传三代的羊肉汤铺,解决午饭问题。 刚一坐下,影殊脸上就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萧珪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等她发问,主动说道:“这里的羊肉汤可是洛阳一绝。就算是王府的厨子,那也做不出来。” 影殊嘿嘿的轻笑了两声,低语道:“倘若荣王知道,先生拒绝他的款待之后跑到这里来吃午饭,一定气得半死。” 萧珪淡然道:“我保证他不会。” 片刻后羊肉汤上了桌来。影殊赞不绝口,说先生果然会享受,此间的羊肉汤确实非常美味! 萧珪与秦洪只管大快朵颐,都没功夫与她搭话。 三人在此饱餐一顿。影殊付完账后,说道:“先生,这里的羊肉汤不仅美味,还十分便宜。” 萧珪说道:“便不便宜,那还要看,跟谁比。” 影殊说道:“当然是,与元宝酒肆相比。” 萧珪说道:“你是想说,我应该把这位摊主,请到元宝商会酒肆去掌厨。对吗?” 影殊微微一怔,“莫非先生,早就试过啦?” 萧珪笑而不语,起身朝着马车走去。 影殊深看了几眼,那位忙着招呼食客的小摊老板,然后追上萧珪,小声说道:“先生,元宝商会在北市拥有多家酒肆,你偏却选在这家街边小摊用餐。让商会的人知道了,他们会如何想呢?” 萧珪反问道:“你觉得呢?” 影殊说道:“我若是洛阳大掌柜冯启发,肯定会想办法,把这家卖羊汤的小摊主,弄到元宝酒肆去掌勺。” 萧珪说道:“小摊主若是不答应呢?” 影殊说道:“胳膊哪能扭得过大腿?” 萧珪说道:“你的意思是,小摊主若是不答应,肯定就在北市混不下去了?” 影殊点点头,“这一点,冯启发肯定做得到。” 萧珪说道:“你说得没错。就凭元宝商会与市令署的关系,冯启发想要赶走那位小摊主,大概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是,如果冯启发这么做了,他会比那位小摊主,更早滚出北市。” 影殊有点好奇,“为什么?” 萧珪莫名的停顿了一下,寂寂无语,默默的登上了马车。 影殊微微一怔。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直到马车走出北市之后,萧珪才打破沉默,说道:“因为我们的洛阳分号,从来不会恃强凌弱、打压同行。谁敢坏了这条规矩,不管他是谁,都得给我滚!” 影殊默默的点了点头,心想:因为这是洛阳分号的创始人,帅灵韵,留下的规矩…… 马车走到了皇城则天门前停下,萧珪揣着那份一字未改的公文,来到了御史台交差。 可巧的是,皇甫惟明今天外出公干了,未在官署之中。 就在萧珪失望将要离开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萧御史,好久不见!” 萧珪回头一看,竟然是韩滉的兄长、韩家二公子,监察御史韩洽! 老友相见,分外亲热。 萧珪连忙上前去他招呼,“韩御史,近来可好?” 韩洽二话不说,忙把萧珪请到自己的官署里。把门一关,开口便道:“近来六郎时常在我耳边吵嚷,要我陪他一同,去你府上找你叙旧。” 萧珪笑道:“他也不小了,自己不能来吗?” 韩洽也笑道:“我也是如此说词。但他却说,独自一人不敢前往,非要拉我一起做伴。” 萧珪哈哈大笑,说道:“多时不见,六郎可好?” 韩洽微笑点头,“一切都好。” 两人坐下用茶,叙谈一阵后,萧珪说了此行来意。 韩洽说道:“皇甫御史外出公干,数日之内不得回京。先生不妨将公文留下,我替你转交便是。” 萧珪问道:“如此妥当吗?” 韩洽淡然道:“此等公文,不过归档备案而已。我与皇甫御史,也算十分相熟,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萧珪便将公文放下了来,说道:“好,那就烦请韩兄,替我转交了。” 韩洽微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萧珪说道:“韩兄今日可有空闲?相请不如偶遇,去我家中小饮两杯如何?” 韩洽轻叹了一声,说道:“我倒是想去,还想捎上六郎一起去。但朝廷最近出了一桩案子,上峰严令彻查,我正有些焦头烂额。便也只能,辜负萧兄的一番美意了。” 萧珪眨了眨眼睛,“是何案子?……这个,我可以打听吗?” 韩洽笑道:“萧兄也是御史,怎会不能打听?——说来也不是什么秘密,有人检举河南尹萧炅,任职期间贪赃枉法。此事已然惊动政事堂,张九龄张相公力主彻查。这不,整个御史台都忙活上了。” 萧珪微微一怔,心想萧炅可是我的族叔。记得上次认亲戚的时候,我还给他塞了一笔钱。现在查他贪赃枉法,不会牵连到我? 韩洽看了看萧珪的脸色,不由得笑了。 萧珪有点心虚,“韩兄,何故发笑?” 韩洽朝着紧闭的官署房门看了一眼,压着声音说道:“查他贪赃枉法,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实情,萧兄理应知晓才是。” 萧珪说道:“这我还真不知道。我才刚刚回到京城。对很多事情,都是一无所知。” 韩洽说道:“萧炅虽与萧老公相公及萧兄同为宗族。但他的立场,从来都不在我们这边。” 萧珪微微皱眉,“我也曾听说,他是李林甫的人?” 韩洽微笑点头,说道:“李林甫至拜相之后,不断提拔心腹壮大自身力量,誓与张九龄一争长短。萧炅,就是其中之一。去岁年中,他已被提拔为户部侍郎,并兼河南尹。今年,李林甫还想将他再往上提一提,最好是能让他进入政事堂,成为参政宰相之一。” 萧珪说道:“我突然想起一句粗鄙之语: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 韩洽顿时笑了,“话粗理不糙,实情大抵如此。萧炅本身,并无太多真实才学。他凭借良好出身和攀附权贵的本事,做到河南尹的位置,便是顶了天。突然升至户部侍郎,已然令人不齿。还要往上升……这可真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萧珪点了点头,“说到底,萧炅德不配位。” “是的。”韩洽点了点头,说道,“不出所料的话,萧炅会被贬出京城。这一阵,张相公应该会赢。”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多谢韩兄,如实相告。” 韩洽便也未再多谈。 两人闲聊一阵之后,萧珪告辞而去。 回家的路上,萧珪就在心中琢磨:张九龄与李林甫的二相之争,眼看愈演愈烈。我那个族叔萧炅,其实就是一个“二相之争”的牺牲品。 这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躺在家里,也能中枪。 京城这个地方,真不比刀光剑影的边关战场,安全多少…… 第63章 搬迁 清晨的湖心小岛之上,清风送爽,鸟语花香。 萧珪坐在水边,不时的往身边的滩土上,撒下一些用来钓鱼的米糠,引来了一群小麻雀的争先抢食。 急骤的铃铛之声突然响起,萧珪如飞箭一般冲了出去,惊飞了那一群正在捡食米糠的小麻雀。 片刻后,一条六七斤的大草鱼被弄上了岸来,萧珪如同小孩子一样的欢呼雀跃。正在湖边洗马的严文胜,连忙跑了过来将鱼拎走,交给了厨房。 于是影殊送来的早餐之中,就有了一道极其美味的鲜鱼汤。 就在萧珪美滋滋的享受早餐之时,萧府前院里面却是一片忙碌的景象。秦洪等人正在收拾行李、装载马车,一群人忙得不亦乐乎。 萧珪问影殊,秦洪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影殊说,老秦等人天刚亮就开始忙活了,到现在已经装满了两辆马车。估计到了中午的时候,能够一切准备就绪。 萧珪说道:“怎会有这么多东西?我们只是回轩辕里小住一段时间,没必要把所有的东西都给搬走?” 影殊说道:“先生,这栋宅子,很快就要被卖出去了。” 萧珪微微一怔,“是么?” 影殊点了点头,“来了一位十分豪横的大买家,开口就是一个,别人不可能出得起的大价钱。替我们售卖房屋的那位北市牙人,都给惊呆了。他说,他当了半辈子牙人,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买主——上来非但不砍价,还主动加价高至五成!” 萧珪说道:“那位大买家,什么来头?” 影殊说道:“牙人说,对方有意隐瞒身份。但可以确定,他是一名宦官。” 萧珪淡然一笑,“好,这就说得通了。所谓的大买家,不过是杨玉瑶的代言人。” 影殊说道:“先生,我们当真是要,卖了这栋宅子吗?” 萧珪果断点了一下头,“卖。必须卖。” 影殊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好,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萧珪说道:“既然确定,宅子马上就能卖出了。那我们,索性就搬个家!” 影殊问道:“搬到哪里去?” 萧珪说道:“就帅灵韵住过的那套宅子,最近一直空着。钥匙在冯启发那里,你派人去拿。顺便找他问一下,有没有蓝庆元和夏追云的消息。” 影殊迟疑了一下,说道:“先生,我们现在搬到帅东家住过的地方,公主殿下知道了,会否不高兴?” 萧珪说道:“那是元宝商会的产业,又不是帅灵韵的私财。” 影殊喃喃道:“话虽如此,但是……” “别但是了,去!”萧珪说道,“公主那边,我自会与她说清的。” 影殊只好应喏,又道:“先生,如果是要搬家,那东西可就太多了。府里现在的人手,显然是不够的。” 萧珪道:“这好办。你叫郑宪去一趟重阳阁分院,找他的兄弟欧阳迅、虞尘光和殷世杰帮忙。但要把话说清楚,只是搬家,不是打仗。别给我带了百八十人来,我供不起这么多人的饭。” 影殊婉尔应喏,然后就走了。 萧珪看着眼前的大水面,伸手拨弄了一下鱼竿,铃铛清脆作响。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在这里钓鱼了……给点面子,多响几次!”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重阳阁分院的三位大佬欧阳迅、虞尘光和殷世杰,各带了十名徒子徒孙、并且带足了工具和车马,来帮萧珪搬家了。 萧府里面变得更加热闹,甚至可以说是嘈杂。 没过多久,冯启发也来了。与之同来的,还有蓝庆元。 二人一同来到小岛之上,拜见萧珪。 萧珪见蓝庆元有些病怏怏的,连忙问道:“蓝庆元,你怎么搞成了这副样子?你几时到的洛阳?” 蓝庆元叉起手来刚要说话,却一连咳嗽了几好声。 冯启发只好代他说道:“大东家,蓝庆元是昨天下午到的。原本该要第一时间前来参见大东家,但他在路上染了风寒,咳嗽非常厉害。所以我先把他带到了三壶医馆,找钟老先生看了一看。” 萧珪颇为关切,“情况如何?不太严重?” 蓝庆元连忙摆手,以示不打紧。 冯启发说道:“钟老说了,蓝庆元只须好生服药安心将养,调理月余之后,应该问题不大。” 萧珪不禁皱起了眉头,“蓝庆元,你生病多久了?” 蓝庆元面露难色,“先生,我没事,小病而已……” 萧珪说道:“你不会是,上次顶风冒雪北上太原的时候,就已经染了风寒,却一直拖到了现在?” 蓝庆元迟疑道:“可能,可能是……” 萧珪有点生气,“有病为何不治?你也太不注意身体了!” 蓝庆元有点害怕,喃喃道:“那段时间,实在太忙了,我没顾得上看病吃药。后来……后来也很忙。拖着拖着,就成老毛病了。见风就咳,遇冷就咳……总之就是咳!” 萧珪有点哭笑不得,“蓝庆元,你真是个书呆子!……冯启发,你去告诉钟老,请他亲自为蓝庆元诊病。在他安全康愈之前,不许他离开三壶医馆半步!” 冯启发连忙叉手应喏。 蓝庆元一脸苦色,说道:“先生急唤学生回京,定有紧要事务。如今却将学生关在医馆之内,这、这恐怕不妥?” 萧珪说道:“就你现在这副模样,能替我办什么事?……好生养你的病,别的事情不必多想。” 蓝庆元喃喃道:“那、那得养到,什么时候?” 萧珪说道:“这得钟老说了算。如果你想早点回归,就乖乖的听钟老的话。” 蓝庆元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喏,又喃喃说道:“那学生可不可以……” 萧珪瞪了他一眼,“叫你去治病,何来许多讨价还价?” 蓝庆元被吓得缩起了脖子,非常小声的说道:“我只是想去一趟坟典行,买几本新书来看……” 萧珪顿时笑了。他把影殊叫了过来,对她说道:“你去把北市和南市所有坟典行的所有新书,全都买来。” 影殊恍然一惊,“先生,这怕莫有几千上万册,得拖好几车,得用一间大屋子才能装得下!” 蓝庆元更是惊呆了,“大东家,这、这太多了,太多了!……学生几世才能看得完?……不不不,这太贵了!太贵了!学生一百辈子,也挣不到买这些书的钱!” 萧珪看着蓝庆元,说道:“蓝庆元,我跟你说过,藏书过万卷,一点都不难。眼前这些,全是你应得的。往后,只会有更多!” 蓝庆元目瞪口呆。 老狐狸冯启发已经听出了一些端倪,连忙用手肘顶了蓝庆元一下,小声急道:“还不快快拜谢大东家?” 蓝庆元恍然回神,口称万谢叉手拜下。 萧珪笑而不语,这个书呆子完全没有意识到,眼下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片刻后,影殊拿来了一个非常精致的小木盒子。萧珪将它拿到手上,推到了蓝庆元的面前。 蓝庆元愣愣的问道:“大东家,这是何意?” 萧珪说道:“我要离开洛阳一段时间,去办些私事。这里面装着一枚印信,你先替我保管。” “喏。”蓝庆元不疑有他,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 站在一旁的冯启发,已然目瞪口呆。蓝庆元被他这副表情吓到了,连忙问道:“冯掌柜,你怎么了?” 冯启发喃喃道:“你还是,听大东家,亲自宣布!” 蓝庆元又是一愣,“宣布?” 萧珪真是被他整笑了。清咳一声后,他郑重说道:“蓝庆元,从现在起,你就是元宝商会的大东家掌记。往后元宝商会的一切大小事务,你都可以插手干预。但凡我不在的时候,你便代我掌执印信,管理整个商会!” 冯启发连忙叉手拜下,“元宝商会洛阳分号大掌柜冯启发,参见蓝掌记!” 蓝庆元当场惊叫一声,“啊?!” 萧珪和影殊同时笑出了声来,真是个书呆子! 第64章 天赋 不小心接下了大东家印信的蓝庆元,得知真相之后表现得十分不安。他极力推辞,不肯接受“大东家掌记”一职。 萧珪问他,为何不敢接受? 蓝庆元说道:“学生入行时间尚短,资历十分浅薄。学生实在没有资格,担任大东家掌记。学生更加没有能力,管理整个商会。大东家还是收回成命,另择良选为妙。” 萧珪说道:“蓝庆元,你去一趟北市的元宝酒肆!” 蓝庆元纳闷道:“大东家要我,去那里作甚?” 萧珪说道:“你在那里随便揪出一个跑堂的伙计,他的入行时间都比我长。你信不信?” 蓝庆元有点被噎住了,喃喃道:“我信,我信……” 萧珪说道:“如果论资排辈就能决定一切,那人还长手长脚、长脑子作甚?——变成一棵树,扎在泥堆里不就行了吗?” 蓝庆元弱弱的说道:“但是大东家,你和我们不一样……” 萧珪沉声道,“有什么不一样?我是长了两颗脑袋,还是八条胳膊?——蓝庆元,你有点出息行不行!再敢推三阻四,你就给我滚出十万八千里外,再也别让我看到你!” 蓝庆元被吓傻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东家息怒!学生知错!学生知错了!” 萧珪低声喝问道:“错在哪里?” 蓝庆元瑟瑟发抖的说道:“学生不知好歹,不识抬举!” “不对!”萧珪把手一挥,“你最大的错误在于,你从书本之中学到了无数的知识,看到了大千的世界。却唯独,对你自己一无所知!” 蓝庆元愕然一怔,抬起头来呆呆的看着萧珪。 萧珪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道:“你犯的第二个错误,就是不相信我萧某人的眼光。” 蓝庆元又被吓得跪下去。 一旁的冯启发连忙说道:“蓝庆元,你真是好不糊涂!大东家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让一个风雨飘摇的大商会起死回生,重现辉煌。这何等的大神通?如今我商会上下有数千口人,大东家唯独选中了你这个默默无闻的年轻人,破格提拔并予重用。你竟还推三阻四,真是不识好歹!” 蓝庆元一个劲的瑟瑟发抖,“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请大东家放心,学生一定竭尽全力,履行我的掌记职责!” 萧珪冷哼了一声,“滚回三壶医馆去。一个月之内,我不想见到你!” “喏……”蓝庆元慌慌张张的爬起身来,胆战心惊的叉手施了一礼,踉踉跄跄的走了。 冯启发颇为担忧的看了看蓝庆元,小声道:“大东家,这不会把那个书呆子,给吓坏了?” 萧珪满不在乎的说道:“别小看那个书呆子。当初太原的烂摊子,几乎没人敢接。在谁看来,那都是一个会吃人的龙潭虎穴。书呆子二话不说就敢杀将过去,并且处事妥当游刃有余,最终还能斩获殊功。” 冯启发眼睛一亮,“大东家所言即是!那小子……哦不蓝掌记,确实人不可貌相啊!”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好生辅佐于他。这既是你现在的责任,也是你将来的功劳。” 冯启发颇受鼓舞,连忙叉手一拜,“喏!” 影殊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脸上始终挂着迷人的微笑,双眼之中流光溢彩。 冯启发走后,萧珪歪着脑袋,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影殊。 影殊恍然回神,脸颊泛红、略显惊慌的说道:“先生为何如此看着我?” 萧珪说道:“影殊,你不会是突然看上了,冯启发那只干瘪瘦小的老狐狸?” 影殊顿时跳脚起来,“先生胡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萧珪哈哈大笑,说道:“但你刚才的样子,真的好像花痴啊!” 影殊哭笑不得,急急说道:“我、我就算花痴,也只可能是对先生嘛!” “是吗?”萧珪故作惊喜之状。 影殊无可奈何的叹息了一声,笑着说道:“我刚才突然想起了,第一次在轩辕里见到先生的情景。我记得当时我曾说过,萧先生特别适合做官。尤其适合,当一名统率千军万马的大元帅。” 萧珪笑道:“这种陈芝麻烂谷的事情,你也能翻出来,跟我说笑?” 影殊说道:“先生明鉴,我真不是随便说说。先生从未经过商,却能在短短两年时间之内,让整个元宝商会脱胎换骨。先生从未带过兵,却能在冰斗湖一举歼灭三万敌军。眼前的事实已然证明,我当初的判断,没有错!” 萧珪笑而不语。 影殊继续说道:“今天我才发现,先生之所以能够创造这些奇迹,是因为先生既有识人之能,也有容人之量,更有用人之术。奴婢窃以为,这就是为什么,先生明明不懂经商,却能让若大的一个商会万众归心、井然有序。先生从未打过仗,却能在冰斗湖一鸣惊人!” 萧珪问道:“你是在说,我任用蓝庆元一事?” 影殊点了点头,说道:“外人都知道,蓝庆元是个百无一用的愣书生。唯独先生能够赏识于他,并大胆启用于他。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先生还能做到扬其长、避其短。” 萧珪说道:“你觉得我那样骂他,就是扬长其、避其短?” “正是。”影殊说道,“蓝庆元极富内才,只是缺乏历练,也缺乏一些自信。一般的孤励,对他那种饱读诗书、坚持己见、脑袋一根筋的愣书生,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于是先生对他用上了凶猛狠辣的鞭策之法……奴婢觉得,这真是恰到好处!” 萧珪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我是这么想的?……影殊啊影殊,你可真是太懂我了!” 影殊也笑了起来,说道:“或许先生,当真不是有意而为之。但先生确实表现出了这样的才能。这或许,就是先生与生俱来的某种天赋!” 萧珪笑而不语,与生俱来的天赋? ——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如果前世那么多年的颠沛流离与出生入死,还不能让我学到一点东西的话,那我早该活活笨死了! 下午的时候,萧府的搬迁工作,已然进行到了一半。 萧珪收起鱼竿,骑着马儿来到了,久久未曾踏入的帅灵韵故居。 入眼所见,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是回忆。 他情不自禁的走到了那个,长满荷叶的小鱼塘边。水面上依旧飘着那一支,狭长的小木舟。 它已布满青苔,既显陈旧,又很孤独。 萧珪确定,自己会永远记得那一个,星月满天、蛙声弥漫的浓情夏夜。 就在那条小船上,自己第一次,亲吻了帅灵韵…… 影殊跟在萧珪身后,小声说道:“先生,倘若公主殿下来了这里,睹物思人忆起往事,会否心中不悦,与先生闹起别扭?”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公主不能接受,帅灵韵的存在;那么我和她的这一场婚姻,也就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影殊恍然一惊,目瞪口呆! 萧珪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怎么,吓到你了?” 影殊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仿佛有点不知所措。 萧珪静静的看着,一半荷叶已然枯萎的小池塘,脑海之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古老又熟悉的电影画面—— 恍如梦境的水帘洞中,观音菩萨的画外音不断回晌,反复提醒那只已经死过一次的臭猴子:如果戴上这枚金箍,你就能变回法力无边的齐天大圣,去救你在乎的人。但金箍也将意味着,你将从此皈依佛门,断绝人间的七情六欲。否则金箍咒下,生不如死! 最终,臭猴子戴上了金箍,踏着七彩祥云,飞向了那一个,让他生不如死的地方…… ——不戴金箍,如何救你? ——戴上金箍,如何爱你? 时隔一千多年,萧珪终于在大唐的某个小池塘边,看懂了这一部,少年时代让他哈哈大笑的老电影…… 第65章 岳父 搬家的事情,比萧珪想象中的麻烦许多。几十号人持续折腾了整整两天,都还有一些扫尾工作没有完成。但好在,萧珪已经可以安然入住了。 虽然帅灵韵的故居,远不如刚刚售出的萧府那么气派,但萧珪很喜欢这个地方。他把王元宝曾经住过的房间稍加整理——主要是更换了一张自己喜欢的超级大——将它用作自己的卧室。 帅灵韵曾经的闺房,被保持原样,丝毫未动。 整栋宅子萧珪最喜欢的地方,就是书房。 这里有帅灵韵用过的桌椅卧榻和她读过的书,还有她留下的绘画,和两人合奏的琴箫古筝。 整个房间里面,都充满了她的气息。 于是萧珪发布了,搬入新家的第一条规矩: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书房! 这天傍晚,皇宫之中。 李隆基在与武惠妃和咸宜公主母女俩,一起用过夕食之后,照例移驾后宫,准备去往杨玉瑶的住处过夜。 走出武惠妃的地盘上阳宫之后,高力士将一份揣了许久的奏疏,递到了李隆基的面前。 刚刚吃饱了肚子的李隆基,正有一点昏昏欲睡。他懒洋洋的接过奏疏,却没有打开来看,却道:“所奏何事,说予朕听。” 高力士说道:“陛下,这是吏部与兵部的联名奏疏。他们依据我朝四善二七最之法,对萧珪西域之行的功劳与过错,进行了一番非常详细的考评……” 李隆基以手支颐微微闭上了眼睛,“说重点!” 高力士脱口而出四个字:“少仆少卿。” 李隆基等了片刻,问道:“还有呢?” 高力士面露难色,说道:“还有驸马都尉,和从四品上轻车都尉的勋官。” 李隆基又等了片刻,再次问道:“还有呢?” “陛下,没有了。” 李隆基突然放下手臂,睁开眼睛坐直身体,沉声道:“没有了?” 高力士战战兢兢的说道:“陛下,奏书上的内容,大致就是如此。” 李隆基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太仆少卿与驸马都尉,早已是萧珪的囊中之物。这是朕,送给他的新婚大礼!——便也就是说,在那些兵部和吏部的官员眼里,萧珪西行立下的一切功劳,就只能换取轻车都尉这样一个,有名无实的四品勋官?” 高力士喃喃道:“陛下,萧珪确实立下了不少的功劳,但他也犯下了不少的过错。功过相抵计算下来……” “闭嘴!”李隆基突然一声厉喝,打断了高力士的话。 高力士慌忙跪倒在地,整个队伍也都停下了。 李隆基看了周围这些人一眼,喝道:“不许停,继续走!——你起来,朕稍后再与你讲!” 稍后到了杨玉瑶的住处,李隆基大步就往层屋走,把跪在地上接驾的杨玉瑶都给惊吓到了——以往圣人来了,可从来不是这样! 高力士一脸苦色的对着杨玉瑶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今天千万小心不要招惹到了圣人。然后他小心翼翼的跟在李隆基身后,走进了里屋。 刚一进去,他就听到了李隆基的沉声斥喝,“力士,那些人究竟什么意思?” 高力士当然知道,李隆基说的“那些人”是指哪些人。但这话,他不可敢接! 李隆基却没打算放过他,喝道:“你说话!” 高力士只好又跪在了地上,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我朝驸马,向来如此。兵部和吏部的那些官员,也是按例行事。” 李隆基当即冷笑起来,“好一个按例行事!——有功当赏、有过乃罚,乃我立朝之本。萧珪既是我朝驸马,也是我朝臣子!你去问问那些兵部和吏部的官员,假使他们立下了功劳,朝廷也对他们不闻不问。他们甘心,他们愿意吗?” 高力士说道:“陛下息怒。这还只是奏疏,不是最终的决案。陛下若不同意,这份奏疏便是废纸一张,当不得数。” “废话!”李隆基怒道,“这天下事,倘若都由他们说了算,那还要朕这个皇帝作甚?!” 高力士被这句话给吓坏了,慌忙趴到了地上,“陛下乃是天子!这天下事,都是陛下说了算!” 李隆基稍微消了一点气,坐下来沉默片刻之后,说道:“那些人明明知道,朕不仅看好萧珪,更有重用萧珪之意。他们为何,非要如此行事?” 高力士喃喃道:“老奴不知……” 李隆基闷哼了一声,说道:“想当初,朕要提拔张守珪入朝为相,他们不允,朕依了他们;后来朕要赦免一个安禄山,他们满肚子不高兴,反复与朕斗嘴,朕忍了;如今萧珪斩获殊功,天下皆知他是少年英雄、栋梁之材。朕内举不避亲,将欲重用之。他们又来从中作梗!” 说到这里,忍无可忍的李隆基猛然一掌,拍到了茶几之上。 “啪”的一声大响,吓得高力士和守在屋外的杨玉瑶等人,全都心惊肉跳起来。 “这大唐的朝廷,究竟是朕来当家,他们他们做主?!” 这一声断喝,吓得所有人全都五体投地趴到了地上,丝毫不敢乱动。 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李隆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说了一声:“平身。” 高力士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守在屋外的杨玉瑶等人也都陆续起身,但马上退到了数十步开外。 李隆基走到了高力士近前,说道:“力士,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朕的耳边一直都在回想,李林甫对朕说过的一句话。” 高力士问道:“请问陛下,是哪一句?” 李隆基说道:“天子用人,有何不可!” 高力士微微一怔,没有接话。 李隆基说道:“朕已登基数十年,向来都是任人唯贤、天下称道。一代名臣如姚崇、宋璟、张说等辈,不胜枚举。怎么到了他们眼中,朕就是一个有眼无珠、任人唯亲的昏君了?” 高力士喃喃说了一句,“陛下息怒……” 李隆基再次闷哼了一声,“朕越想越是觉得,李林甫的那句话,说得极对——天子用人,有何不可?——这天下事,终究还得是朕,来说了算!” 高力士弯腰叉手拜下,“陛下圣明!” 李隆基将那份奏疏往高力士怀里一塞,“这东西,你拿走,朕从未见过它!” 高力士双手接过,“喏!” 李隆基停顿了一下,说道:“今日事,不可令外人知晓——但李林甫不是外人。他必须知道。” 高力士微微一怔,心想李林甫,怎么就不是外人了? 李隆基看了他一眼,说道:“他也即将,成为萧珪的岳父。这件事情,他应该知道。” 高力士当场大吃一惊。一向沉稳如山的他,竟连表情都有一些变了。 李隆基立刻补充了一句,“这是刚刚定下的事情,朕也才知道。消息尚未对外公布,嘴巴不妨严实一点。” 高力士连忙叉手拜下,“陛下放心,老奴明白。” 李隆基舒了一口长气,说道:“他们大婚在即,萧珪的论功行赏不容耽搁。速去办事!” 第66章 乔迁之喜 前后一共花了三天的时间,萧珪搬离了那一栋拥有完美垂钓体验的湖岛豪宅,转而住进了,只有一个小小池塘的普通民宅之中。 但萧珪非但没有半点失落与颓丧之感,反倒觉得踏实又宁静。这很像是当年,自己从车水马龙的大都市里,回到了相对穷困落后的故乡之时——虽然远离繁华,但是,我回家了! 于是这一天,萧珪主动请来了一些亲朋好友,在自己的新家之中举办了一场小型的宴会,以庆祝自己的“乔迁之喜”。 赴宴之人,只有重阳阁的苏幻云、茶花娘与赵韫极,以及元宝商会的冯启发与洛阳县不良帅耿振武,这寥寥数人。为了不扩大影响,萧珪甚至没有叫上可予推心置腑的金吾将军王忠嗣,也没有惊动自家那位身名显赫的老爷子。 没有了达官显贵的到场,大家又都是自己人。宴会因此轻松又愉快,始终扬溢着一股温馨又快乐的气息。 萧珪今天心情不错,不知不觉就多饮了几杯,走路都有一些摇摇晃晃了。苏幻云生怕他摔倒,始终在旁陪着他。虎牙自告奋勇的凑了过来,护在了萧珪的另一侧。 众人见状便开起了玩笑,说苏少主和虎牙莫非是要二打一? 虎牙张嘴就骂了回去,“尽瞎说!我们怎么可能,会打先生?” 众人一顿爆笑。 苏幻云哭笑不得的瞪了虎牙一眼,她这才反应过来,然后更加气势汹汹的骂道:“你们这些人,脑子里面都装的一些什么古怪东西?成天就会胡思乱想、胡说八道!” 红绸当众怼了回去,“虎牙,大家脑子里面装了什么东西,我不清楚。但你脑子里面装的那点东西,我可是一清二楚——大家也都,看得一清二楚!” 大家又是一阵爆笑。 虎牙怒道:“臭女人,自从回了洛阳,再也未曾打过。你今日是否皮痒了?” 红绸一下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磨拳擦掌,骨节压得嘎嘣作响,“小娘们儿,来呀!我还怕你不成!” 赵韫极拍着桌几,兴奋大叫,“打、打、打!立马分个高下!” 云霜和云岚立刻给她们的夫君帮起腔来,大声叫喊打打打。其他的茶花娘个个一脸坏笑,也跟着叫了起来。 虎牙哪能受得了这种挑衅,袖子一撸,就要动手。 苏幻云连忙拉了她一把,“不可造次!” 不料,萧珪却道:“习武之人,日常切磋有何不可?正好今日宴会缺了歌舞杂耍,你们两人,打!” 众人全都乐了,一个劲的鼓掌咶躁,叫虎牙和红绸赶紧动手。 苏幻云看着喝到半醉、一脸傻笑的萧珪,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两声,说道:“此间狭窄,你们去院子里面打!” 众人大声欢呼怪叫,分别拉着红绸和虎牙,一起冲向庭院。 苏幻云担忧的喊道:“点到即止,切莫伤人!” “知道啦,苏少主!” 宾客们一窝蜂的跑出客厅,去了院子里面。 萧珪也想出去看看,但苏幻云将他拉住,强迫他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萧珪很听话的坐了下来,但嘴巴却是很硬,“我很好,我又没有喝醉!” 苏幻云温柔又耐心的说道:“我知道你酒量好,知道你没有醉。但我想和你说一说悄悄话,可以吗?” 萧珪立刻面容笑容,“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苏幻云拿走了他手里的酒杯,给他换上了一杯茶,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轩辕里?” 萧珪说道:“我在等,从荆州来的夏追云。我想见过他之后,再去轩辕里。” 苏幻云说道:“夏追云,是不是你接掌商会之后破格启用的那一位,只剩一条手臂的退役军人?” 萧珪点了点头,“他其实,是宁涛介绍来的。” 苏幻云说道:“宁涛与你为敌,最终家破人亡。虽然不是你亲手杀了他,但多少与你脱不了干系。你就不担心夏追云要为宁涛报仇,找你的麻烦?” 萧珪说道:“我甚至怀疑,他就是宁涛提前安插在我身边的,一个暗桩眼线。” 苏幻云问道:“你现在召他回京,就是为了处理这个暗桩眼线吗?” “不是。”萧珪停顿了一下,说道:“我打算,重用他。” 苏幻云微微一惊,“什么?” 萧珪呵呵的笑了起来。 虽然他带着酒意笑起来的样子有点憨傻,但苏幻云知道,他没有开玩笑。于是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萧珪说道:“因为我觉得,像夏追云这样的热血好男儿,应该是能明辨是非的。” 苏幻云问道:“如果他不能呢?” 萧珪说道:“那我就给他个机会,让他为宁涛报仇。” 苏幻云皱了皱眉,“别瞎说!这种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 萧珪又傻呵呵的笑了起来,“有重阳阁的苏少主在,萧某人不知道有多安全。就算是宁涛死而复生了,亲自带着一百个夏追云来找我麻烦,我也丝毫无惧!” 苏幻云微微苦笑,“明枪好躲,暗箭难防。我劝你,还是莫要弄险。要不我现在就派几个人去走一趟,先于半道之上将夏追云秘密拘押起来,再交由你来细细审问。如何?” “不行!”萧珪一口回绝,斩钉截铁。 苏幻云担心又不解的看着他,“你究竟,是何用意?” 萧珪喝了一口茶,目光突然变得坚毅起来,“我说了。夏追云这个人,我是要重他的!” 苏幻云问道:“你确定,他不会对你心怀仇恨?” 萧珪说道:“或许会,或许不会。这不重要。” 苏幻云再问道:“你确定,你能驾驭得了他?” 萧珪说道:“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就证明,我确实远不如宁涛。那么夏追云要为宁涛报仇的话,我也就只能认了!” 苏幻云愕然,无语。 正当此时,影殊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说道:“先生,有客来访。” 萧珪懒洋洋的挥了一下手,“今日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等一下!”苏幻云叫了一声,然后问道:“影殊,来者何人?” 影殊说道:“来人自称姓魏,名方,是一位宫里来的公公。” 苏幻云忙道:“魏方,不就是咸宜公主殿下身边的那一位,心腹宦官吗?……萧郎,你还是见他一见!” 萧珪叹了一口气,突然仰身朝后一倒,耍赖似的躺在了坐榻之上,装起了睡来。 影殊微微苦笑。 苏幻云给她递了个眼神——去,把人请进来! 片刻后,小宦官魏方走进了客厅里面。 由于苏幻云曾经多次陪伴咸宜公主一同出游,魏方认得她是公主殿下的媵御之一,算来也是他的半个主人。于是魏方见了她,连忙施礼问安,态度十分谦恭。 苏幻云有些好奇,问道:“魏公公,可是公主殿下有所差遣?——你怎的穿了一身便服,就出了宫来?” 魏方忙道:“苏少主误会了,并非是公主殿下派了小人来的。实则是,小人今日休沐,特意告假出了宫来办些私事,再顺道前来拜访一下萧驸马!” 苏幻云朝躺在旁边的萧珪看了一眼,说道:“萧驸马多饮了几杯,方才睡下不久。你有何事,不妨说与我听。我来替你转达。” 魏方面露难色,喃喃道:“这……小人,也没什么,特别紧要之事。但是,这个……” 萧珪突然一下坐了起来,伸展双臂扯了个大大的哈欠,“啊!……我睡醒了!——咦,魏方?你怎么来了!” 第67章 九仙媛 萧郎又在耍宝了……苏幻云满眼带笑的看了他两眼,乖乖的站起身来施了一礼,又对小宦官魏方点头微微一笑,十分安静的退出了客厅。 然后,苏幻云就像一个侍女那样站在了客厅的大门之外,以防他人擅自闯入客厅。 事情明摆着,魏方肯定是咸宜公主派来传话的。他与萧珪接下来的谈话,就相当于一家之主和主母之间的磋商。这不是一个侧室小妾所能随意旁听的——自从认定萧珪的第一天开始,苏幻云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所以现在,她非但不觉委屈,还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但萧珪的想法,却与苏幻云有些不同。他固然知道,魏方定是咸宜公主派来传话的。但他更加以为,魏方此行的目的肯定不止传话这么简单。 因为有些默契,只存于萧珪与魏方二人之间。就连咸宜公主,都是局外之人! 魏方先是代表公主传话,内容很是简单。咸宜公主知道萧珪即将离开洛阳去往轩辕里小住几日,所以打算在他临走之前,与他在重阳阁小聚一回。 约定时间,就在时日午时。 萧珪不假思索的就应承了下来。然后,他冲魏方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走到自己的面前来。 魏方十分警惕的转过身去,朝客厅门口张望。 萧珪心中一亮,果然不出所料! 他说道:“在我家里,绝不可能隔墙有耳。” 魏方连忙叉手一礼以示得罪,然后恭恭敬敬的走到萧珪身边,小声道:“小人仿佛看到,苏夫人就在门外。” 萧珪淡然一笑,“有她盯着,更能放心。” 魏方仍是有些犹豫不决。 于是萧珪就喊了一声,“把门关了!” “喏!” 苏幻云亲自关了大门。然后,正在院子里面吵闹玩耍的人群,也挪到了更远处的地方。 魏方总算是放下了心来,说道:“萧驸马恕罪!宫中处处是眼线,稍不留神就会祸从口出。小人这些年,真是被吓怕了!” 萧珪微笑点头,以示理解。 魏方又凑近了一些,并将声音再次压低了一些,紧张兮兮的说道:“有件事情,小人真不知道,该不该要告诉萧驸马……” 萧珪不动声色,等候下文。都已到了这个份上,他若还不肯说,那除非是想讨打了。 魏方非常识趣。他马上补充了一句,“因为公主殿下有过吩咐,这件事情迟早都得告诉萧驸马。但最好是让萧驸马晚一些知道。能瞒一天,就算一天。” 这话总算是勾起了萧珪的一些兴趣。他一扭头看向魏方,“什么事?” 魏方凑得更近了,几乎快要把嘴贴到了萧珪的耳朵上,极其小声的说道:“萧驸马可曾知道,第六名媵御的真实身份?” 萧珪感觉耳朵一阵痒,把头朝旁偏了一偏,不以为然的说道:“不就是个李唐皇家的宗室女么?这我早就知道了!” 魏方的神情,却是有变得有些凝重,“那萧驸马可知,这位宗室之女的父亲,是哪一位?” 萧珪摇了摇头,“说!” “当朝宰相,李林甫!” 刚刚说完这句话,魏方突然一下跪倒在地。 ——他被吓坏了! ——他被萧珪突变的表情与猛然的眼神,吓得瘫倒在地! 好在,萧珪并没有暴怒发作。 但魏方仍是跪在地上,忍不住的瑟瑟发抖。因为他分明感受到了一股凛冽而肃杀的气息,正死死的缠绕在他的身边,让他有了一种大难临头的强烈压迫之感。 客厅里面,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一阵,萧珪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至少从他的声音听起来,就是如此。 “魏方,你听着。”萧珪平声静气的说道:“你是第一个,把这个重要消息告诉我的人。我知道,你担了多大的干系。但你放心,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你今天对我说了什么。包括公主殿下。” 魏方千恩万谢的磕着头,“多谢萧驸马!小人这条性命,是萧驸马亲自救下的!小人为萧驸马做任何事情,都是心甘情愿,理所应当!” 萧珪面露微笑,说道:“起来,我再问你几句话。” 魏方应了喏,从地上爬起身来。 萧珪伸手拿来一个坐蒲,扔在自己身边,说道:“坐,我们慢慢聊。” 魏方连忙拱手称罪,“小人万万不敢!” 萧珪顺手给他倒了一杯茶,就放在自己的茶杯旁边,说道:“魏方,现在没有外人,你就坐下!” 魏方这才千恩万谢、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接过茶盏的时候,两只手都有一点轻微发抖。 萧珪问道:“茶很烫吗?” “不、不是……”魏方低下了头,喃喃道:“小人幼年入宫,学会的第一样活计,就是给贵人沏茶。这些年,小人怎么也该沏了成千上万盏茶出去。今天这还是头一回,小人居然也能喝到,贵人给我沏的茶……” 萧珪淡然一笑,“区区小事,不必在意。你还是跟我说一说,那个媵御的事情!” 魏方点了点头,说道:“她是李相公的第九个女儿,从小就爱修道。据说她还只有九岁就已经离开父母,独自一人住进道观之中,成了一位出家修行的女冠仙姑。人称,九仙媛!” 萧珪微微皱眉,“什么九仙媛?没听说过。” 魏方说道:“九仙媛,兴许只是旁人给她取的雅号。她的道号颇有名声,唤作,腾空!” 萧珪愕然一怔,腾空?李腾空!! ——好像历史上的李白,还给李腾空写过一首诗! ——其中有两句是这样的:羡君相门女,爱道爱神仙……后面的,不记得了! 魏方见萧珪神情有变,好奇的问道:“莫非萧驸马,认识此女?” 萧珪淡然道:“腾空这一道号,确有一些耳熟。我也是道门中人。兴许以前,在哪听过。” 魏方说道:“公主殿下吩咐我们这些下人的时候,特意如此交待:萧驸马和李相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所以……” 萧珪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赶紧回公主那里复命,约她明日午时重阳阁相见。其他的事情,你全都不必管了。” 魏方应了喏,施了礼,恭恭敬敬的退出了客厅。 萧珪看着那一扇慢慢被他拉开的大门,眼睛却在慢慢的眯起。 李林甫……的女儿? ——哼!! 第68章 调和 魏方走后,萧珪也离开客厅来到院子里面,加入了大家的玩乐队伍之中。 虎牙和红绸的比武正在火热进行之中,围观群众个个兴奋,不停鼓掌叫好。萧珪看了一阵顿觉好笑。那一记记粉拳软绵绵的,根本没有半点杀伤之力。与其说是她们在打架揍人,还不如说她们是在打情骂俏。 不过大家也都知道,她们总是嘴上骂得很凶,但从来不会真正伤害对方。萧珪更加清楚,真到了危机的时候,她们两人都会愿意的为了保护对方,牺牲自己的生命。 苏幻云陪着萧珪看了一阵热闹之后,小声问道:“公主殿下,想要约你见面么?” 萧珪点了点头,“明日午后,约在重阳阁。” 苏幻云说道:“那我得要赶紧回去,准备一下。” 萧珪突然问道:“那个九仙媛,你曾亲眼见过?” 苏幻云微微一怔,表情有些惊讶。 萧珪朝一旁走去,苏幻云默默的跟了上来。 两人离开了人群,来到了小池塘边。 萧珪在那一条破旧的小船旁边,停住了脚步,沉默的站着。 苏幻云知道,他在等待一个答案。 她轻轻的走到了萧珪身后,说了一句,“萧郎,对不起……” 萧珪背对着她,平静的问道:“为何要说,对不起?” 苏幻云抿了抿嘴,说道:“九仙媛的事情,我早该告诉你的。” “没关系。”萧珪说道,“反正我迟早,也要知道的。” 苏幻云皱起了眉头,表情有些难过,“公主殿下,也是这么说的。一开始,我并不理解。我还打算一转头,就立刻把消息告诉你。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公主殿下,才是最为难的那个人……”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相信,这不会是她的主意。但这件事情,又不是她能改变的。我更加相信,你和咸宜公主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善意。所以,我不怪你们。” 苏幻云暗暗的松了一口气,轻道了一声,“谢谢你,萧郎……” 萧珪转过身来,对她问道:“我只想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究竟是怎样的?” 苏幻云说道:“具体详情,我并不十分清楚。其实咸宜公主所能知道的,也并不是太多……至于那个九仙媛,但恐怕至今都还不知道,她即将成为公主大婚时的第六名媵御。” 萧珪甚感意外,“你说什么?……九仙媛,不知情?” 苏幻云认真点头,“这极有可能!” 萧珪问道:“那咸宜公主多次与你一同去往道观,约见那个九仙媛,又有何意图?” 苏幻云说道:“咸宜公主说,既然改变不了事实,那就只能顺势而为。眼看就要成为一家人了,但我们却对那个九仙媛,一点了解都没有。所以公主殿下就以游玩和问道为由,频频带上我们一同去往金谷园的清云观,找那个九仙媛。” 萧珪满肚子不爽,却找不到一个理由来发火。 苏幻云见他表情不善,连忙劝道:“萧郎,公主殿下也是没办法了……” “我知道,我知道。”萧珪一边点着头,一边说道,“但你们了解了九仙媛,又能怎么样呢?” 苏幻云犹豫了一下,怯怯的小声说道:“公主私下跟我说,如果九仙媛是一位良善佳人,那我们就趁早和她结下交情,处好关系,以便将来家庭和睦。否则,我们就要联合起来,一起对付她!” 萧珪简直被气乐了,“这是要小孩子过家家吗?——这种馊主意,亏你们想得出来!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苏幻云急了也慌了,连忙说道:“萧郎,你不要生气!你先冷静一点,你听我说!” 萧珪这下是真的笑了。一边笑一边摊开了双手,“我不生气。我只是觉得……荒唐可笑!说,你们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苏幻云仿佛有点害怕萧珪会突然跑掉。她连忙拉住了萧珪的一条胳膊,说道:“因为我们都知道,你不会接受李林甫的女儿!” 萧珪眉宇一沉,“那你们一直这样瞒着我,就能改变这件事情了吗?” 苏幻云紧张又害怕的摇了摇头,双手将萧珪的胳膊抓得更紧了,连忙说道:“公主殿下说,她宁愿冒着风险去改变圣人的决定,也不愿强行扭转你的意愿。她一直都在努力寻求,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所以我说,公主殿下才是最为难的那一个……” 听到这话,萧珪渐渐的冷静和放松了下来。他拍了拍苏幻云的手,说道:“难怪咸宜公主最近,一直都在躲着我。就连你,也一并躲着我。虎牙和红绸等人,知道内情吗?” 苏幻云说道:“公主殿下,只把真实内情告诉了我一个人。虎牙和红绸都是你的绝对死忠。就算我逼着她们发下了毒誓,她们也会不顾一切的,去向你告密。” 萧珪有点哭笑不得,“这么说,我算是白疼你了?你现在,倒是更向着咸宜公主了?” 苏幻云说道:“萧郎,我和咸宜公主都是向着你的,向着我们未来共同的家。” 萧珪面露笑容,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这我当然知道。” 苏幻云委屈巴巴的说道:“那你还这样说我?” 萧珪故意问道:“要我给你道歉吗?” 苏幻云立刻笑了起来,“嘿嘿,不用!——你想不想知道,九仙媛长得什么模样,是个怎样的人?” 萧珪说道:“我对她,一文钱手兴趣也没有。我只想知道,第六名媵御,为何是她?” 苏幻云说道:“这个问题,咸宜公主也曾私下与我讨论过。公主认为,这是圣人的主张。圣人想要调和,你与李林甫之间的关系。” 萧珪皱了皱眉,“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李林甫。” 苏幻云说道:“但早在李适之被贬之时,你就已经站在了李林甫的对立之面。不是么?” 萧珪微微一怔,“这话,是咸宜公主说的?” 苏幻云说道:“公主远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加聪明,也更加懂事。她说,当初李适之被贬出京城,表面看来是因为他针对立后一事,发表了不当言论;内里深层的原因,是因为他在争夺相位之时,输给了李林甫。所谓成王败冠,按理说李适之的结局将会十分惨烈。但圣人找个借口将他贬出了京城,其实是为了保护于好。” 萧珪说道:“你们都知道,李适之是我的好朋友。” 苏幻云说道:“我们还知道,李适之离开洛阳的时候,你是唯一一个去送他的人。在当时的环境之下,你的这一行为无异于当众宣布,你会永远站在李适之的那一边。与此同时,不也就成了李林甫的敌人么?” 萧珪沉默不语。 苏幻云继续说道:“后来你去了西域,不止一次的打乱李林甫提前制定的,西域战略计划。尤其是你身陷拨换城,将李林甫战略计划中的残忍一面,揭露得淋漓尽致。他因此承担了很多的骂名和很大的压力。那时候所有人都相信,你们将会成为一对生死仇敌。” 萧珪说道:“仇不仇敌的,我不知道。但我确实从未想过,要与李林甫成为朋友。” 苏幻云说道:“其实,就算不谈以上那些事情。光是发生在前不久的高仙芝一事,就足以让你二人反目成仇。西域战后,李林甫迫切想要找出一个人来,为他顶替某些骂名与罪过。他思来想去,这个人唯有高仙芝才最为合适。但你却假借圣人之手,把高仙芝救了出来……公主殿下说,李林甫没有被你气到吐血身亡,这还是一个奇迹呢!” 萧珪轻笑了一声,“你们知道的事情,还真是挺多。” 苏幻云轻叹了一声,说道:“我们所知道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圣人正在会想方设法,调和你与李林甫之间的关系。” 萧珪眉头一皱,“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幻云说道:“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圣人才能回答你了……” 第69章 心有灵犀 清晨,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棱,晒在精心打磨的铜镜上,清晰的映出了萧珪的脸庞。 他正披晒着头发,端坐于镜前。面无表情,眼中有神。 影殊站在萧珪的身后,精心为他梳理头发。 影殊时不时的会朝镜中张望一眼,以确保自己没有弄乱一根头发丝儿。今天先生要与公主见面。这样的场合,先生的仪表可是太重要了…… 就在影殊专心致志的梳理头发时,萧珪突然说了一句,“影殊,取我道袍来。” 影殊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哪一件?” “随便哪件。” 影殊手中一停,表情发愣。 萧珪说道:“还不快去?” 影殊眨了眨眼睛,说道:“先生今日,不是约了公主相会于重阳阁吗?为何要穿道袍?” 萧珪说道:“没有为什么。快去!” 影殊只好应了一喏,乖乖的跑去拿衣服了。 萧珪看着镜中了自己,眼中神采逐渐放大,甚至变得凌厉起来。 片刻后,影殊取来了一件白叠子道袍,外加马毛拂尘与芙蓉玄冠等物。 萧珪透过镜子看到那顶芙蓉玄冠,突然想起了消失已久的杨玉环——还有将杨玉环拐走的那个怪老头。 影殊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说道:“先生放心,这一顶芙蓉玄冠,不是玉环送的。” 萧珪淡然道:“就算是,我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影殊面露笑容,小声说道:“多注意一些,终究是好的。” 萧珪停顿了一下,说道:“也不知道老太公把玉环,带到哪里去了。” 影殊一边给萧珪整理发冠,一边说道:“先生婚期将近,老太公怎么也该现身了。” 萧珪想起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怪老头,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说道:“你说得没错。除非他自己主动出现,否则谁也别想找到他。” 影殊给萧珪理好了发冠,看着镜中,欣然说道:“先生还真是挺适合这样的装扮。就像那画中的神仙,走入了凡间!” 萧珪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说道:“我有一种预感。老太公就躲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正悄眯眯的盯着我。” 影殊突然笑了,“老太公,盯你作甚?” 萧珪说道:“就算没事,他也喜欢悄眯眯的盯着我。他就是这么贼!” 影殊笑得更乐了,“先生这样说老太公,恐怕不妥?” 萧珪闷哼了一声,“有何不妥?——那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影殊眨了眨眼睛,说道:“先生突然穿上了道袍。莫非今日,老太公当真是要现身了?” 萧珪淡然一笑,“兴许你是真的猜对了!” 稍后,萧珪和影殊一同坐上了严文胜驾驶的马车,准备去往重阳阁。正要出门时,有另一辆马车刚好停在了府门外。 从车上下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位是冯启发。另一位是个年轻人,但他只有一条手臂。 严文胜看到后,连忙对车厢里的萧珪说道:“先生,荆州分号的大掌柜夏追云来了!” 萧珪嘀咕了一声,“来得真是时候。” 这时,冯启发问道:“严大侠,大东家正要出门吗?” 严文胜说道:“没错。大东家有要事去办。” 冯启发说道:“大东家何时回来?” 严文胜答说,不知道。 冯启发说道:“那我们回头再来,拜见大东家。” “且慢!” 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响起,说道:“多谢冯掌柜,将我引领至此。冯掌柜事务繁忙,就先请回!夏某在此,等候大东家回府便是。” 冯启发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此,也好。” 说罢,他朝着马车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大东家,小老儿冯启发,就先行告退了。” 萧珪说了一声“好”。冯启发坐上马车,走了。 独臂人夏追云站在府门外,对着萧珪的马车弯腰鞠躬,“荆州分号大掌柜夏追云,奉命前来参见大东家!” 萧珪既没有现身,也没有说话。 夏追云就一直弯着腰,没有站直。 片刻后,严文胜驾着马车从夏追云身边走过。车厢里面传出一记女声,说了两个字“等着”。 夏追云重重的吐出一字,“喏!” 马车开走了。 夏追云慢慢的直起腰来,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不久以后,严文胜驾着马车走进了重阳阁,看到院子里面,已经停了一辆外来的马车。 虽然马车的制式十分普通,但严文胜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咸宜公主用过的车驾。他有点惊讶,说道:“先生,现在离中午还早,我们已是提前到了。但没想到咸宜公主殿下,比我们来得还要更早!” 萧珪从马车上走下来,看了看咸宜公主乘坐的那辆马车,又抬起头来,朝上方张望。 四楼茶室的窗边,果然站了一位姑娘。她正挥起手臂,向楼下打着招呼。 隔了这么远,肯定是看不清人的面部。但萧珪却能感觉到,她正在笑。 就连影殊都悄悄的说了一声,“公主殿下,心情不错。” 稍后三人进了重阳阁,苏幻云正在一楼的大厅里面等着他们。她见萧珪穿了一身道袍前来,也有一些一惊讶,便问道:“萧郎为何如此打扮?” 萧珪故意扬了一下手中的拂尘,“很难看吗?” 苏幻云微微苦笑,“倒是不难看。实际上,还挺好看的!但是……罢了!反正不管你什么样子,咸宜公主都会喜欢。这就足够了!” 萧珪笑了一笑,“你今天话挺多嘛!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幻云说道:“我觉得,咸宜公主今天,可能和你想到一起去了。” 萧珪问道:“什么意思?” 苏幻云说道:“咸宜公主比你早了半个时辰,抵达重阳阁。她一来就对我说,不用准备酒菜。她说今天,不会在重阳阁用餐。” 萧珪问道:“她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苏幻云神秘一笑,“你说呢?” 萧珪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她准备和我一起去往金谷园清云观,见一见那个九仙媛?” 苏幻云煞有介事、一板一眼的说道:“起初我是真没想到,公主殿下想去哪里。但是看到萧郎这样一身装扮之后,我就恍然大悟了——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 萧珪微微一愣,“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苏幻云抬手朝上一指,“上去,不就知道了?” 第70章 保密 萧珪才走到三楼的拐角处,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了咸宜公主的声音。 “萧郎,你可算来啦!” “咦,你今天穿的道袍哦?……嘻嘻!” 她愉悦的笑声之中,似乎还有一股惊喜的味道。 萧珪似乎被她的好心情给感染了,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些笑容。当他迈上四楼的最后一级阶梯时,早已等在此处的咸宜公主,并拢双足轻轻一跳,停在了萧珪面前。 萧珪微微一怔,怎么大唐的公主殿下,也兴调皮的吗? 咸宜公主把双手放在身后,微微仰头,笑容灿烂的看着萧珪。 她眼中有光。 她似乎在等侯一个热情的拥抱,或是一个充满爱意的微笑。 但萧珪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简之,便朝后退了一步,叉手施礼,“臣萧珪,参见公主殿下。” 咸宜公主皱眉,嘟嘴,歪过头来横眉瞪眼。 简之连忙垂下脑袋,一声不吭的拐进了茶室里面,还把房门都给拉上了。 萧珪看在眼里笑在心中,说道:“殿下唤我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咸宜公主还是没有等来她想要的见面之礼。她有点小郁闷的撇了撇嘴,瓮声说道:“没事,我就不能找你了吗?” 萧珪淡淡微笑,说道:“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问,殿下今天,有什么安排没有?” 咸宜公主有点古灵精怪的眨了眨眼睛,说道:“萧郎,你今天陪我出去玩?” 萧珪答应很是干脆,“好啊!去哪里?” 咸宜公主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你只管跟我来!” 萧珪微笑点头,“好。” “那我们走!” 咸宜公主很是兴奋,率先下了楼去。 萧珪走到茶室边,敲了敲门。简之从里面走了出来,对萧珪叉手施了一礼。 随后,萧珪也下了楼来,看到苏幻云等人正站成一排,叉手恭送咸宜公主离开重阳阁。 苏幻云一脸古怪笑容的看着萧珪,仿佛是在说——公主今天格外兴奋,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好事发生哦! 萧珪当然知道这位虎狼之女在暗示什么。他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跟在咸宜公主后面走出了重阳阁。 咸宜公主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她很快就走到了马车边,还对萧珪喊道:“萧郎,你快一点嘛!” “来了。” 萧珪应了一声,准备上前搀扶咸宜公主登车。但她自己一脚就迈了上去,还对萧珪招手,“萧郎,你也上来!”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殿下,我还是骑马?” “哎呀,你快上来!快一点!”咸宜公主急急的说着,还对萧珪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拉他。 萧珪笑了一笑,轻轻握住她的手,一脚踏上了马车。 咸宜公主很自然的拉着萧珪的手,一同钻进了马车。直到两人并肩坐下,她也没再放开。 这让萧珪感觉到了一些,小小的惊奇。 因为以往,咸宜公主一直都很害羞。别说是如此亲密的牵手与并肩而坐,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眼神的触碰,也能让她脸红心慌,半晌不得安宁。 可是今天,她似乎……变了? 简之驾驶马车,走出了重阳阁。 咸宜公主仍是拉着萧珪的手,兴奋的说道:“萧郎,我要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萧珪问道:“什么地方?” 咸宜公主神秘兮兮的笑道:“我不告诉你!” 萧珪说道:“是金谷园吗?”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倔强的说道:“不……不是!”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否定加否定,那就是肯定了?” 咸宜公主愣了一愣,“什么否定,肯定?……总之,你猜得不对!” 萧珪说道:“那我不猜了。反正用不了多久,我就能知道真相了。” 咸宜公主嘿嘿的窃笑了两声,问道:“萧郎,你最近有没有,特别想念、特别想要见到的人?” “有啊!”萧珪答道。 “是谁?” 萧珪扭过头来看着咸宜公主,不说话。 咸宜公主脸上稍稍一红,说道:“那……除我之外呢?” 萧珪说道:“我没说是你呀!” “哎呀,你好讨厌!!”咸宜公主顿时恼了,扭转身去以示抗议。 萧珪轻笑了两声,说道:“除殿下之外,当然就是我的师尊,张果老了。” 咸宜公主立刻又转了过来,笑嘻嘻的说道:“我也很想念张仙翁他老人家!” 萧珪微微一怔,说道:“殿下不会是,想要带我去见他?” “嘿嘿!”咸宜公主得意的轻笑了两声,“保密!” 萧珪顿时愕然,“殿下是怎么找到他的?” 咸宜公主笑得更加得意了,“还是保密!” 萧珪不由得笑了,这是保的哪门子密? 咸宜公主突然摇了摇萧珪的手,兴奋又期待的说道:“萧郎,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萧珪问道:“什么事?” “唔……你先答应我嘛!”咸宜公主突然撒起娇来。 萧珪多少是有点不适应。他尴尬笑了一笑,但又谨慎的说道:“殿下不会是想,拜张果老为师?” “哇!!!”咸宜公主突然惊喜的大叫起来,“萧郎,你真是太聪明了!一猜就中!” 萧珪差点没被吓得弹坐起来。他惊讶的看着咸宜公主,说道:“你肯定试过了,但是失败了,对不对?” 咸宜公主嘿嘿的笑了几声,“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萧珪更加愕然,“他在哪里?你是怎么找到他的?他为何躲着,不来见我?” 咸宜公主摇着萧珪的胳膊,抱怨起来,“萧郎,你斗然问出这么多问题,叫我如何作答嘛?——不如等你见了张仙翁,自己去问他老人家好了!” 萧珪眨了眨眼睛,“你刚刚不是说,要保密吗?” 咸宜公主微微一愣,然后嘿嘿的笑了起来,“算了,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外人!” 萧珪真是被她逗乐了,说道:“他在清云观,对吗?” 咸宜公主愕然一怔,“你早就知道了?”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刚刚知道的。” 咸宜公主感觉到自己好像是被算计了。她做出一个郁闷的小表情,轻轻的嘟嚷了一声,“讨厌……“ 萧珪问道:“金谷园的清云观,不是女子道观吗?张果老,怎会躲在那里?” 咸宜公主连忙说道:“怎么可能!……张仙翁昨天才来!他是专程前来探望他的女徒儿的!” 萧珪顿时心中一紧——莫非杨玉环也在清云观?莫非她,一直藏在清云观中?……就在寿王李瑁的眼皮子底下?! 咸宜公主见萧珪神情有变,连忙问道:“萧郎,你怎么了?” 萧珪眨了眨眼睛,“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奇怪,张果老什么时候在清云观,收了一个女徒儿?” 咸宜公主定定的看着萧珪,眼神似乎颇有深意。 萧珪轻轻皱眉,“为何如此看着我?” 咸宜公主说道:“那个女徒儿,还没有正式拜入门墙。因为张仙翁说了。这件事情还得遵求一下,你这位大师兄的意见!” 第71章 狗腿子 这意外的大转折,让萧珪足足了愣了有五秒钟。 咸宜公主见状,试探的问了一句:“你不会,不同意?” 萧珪回过神来,说道:“师尊要收徒,哪里轮得到做弟子的来说话?……说不定张果老是是在说笑呢,你莫要太当真了。” 咸宜公主颇为笃定的说道:“看样子,不像是说笑哦!” 萧珪沉默,不语。 咸宜公主也跟着沉默了片刻,但终究还是忍不住的问了一句,“你怎不问,张果老想要收为徒儿的那人,是谁?” 萧珪说道:“我们不是马上,就要见到他们了么?” 咸宜公主悻悻的说了一声“好”,有点赌气的扭过了头去。 萧珪稍稍用力的握了一下她的手,问道:“她是谁?” 咸宜公主马上把头转了回来,不假思索的说道:“她出身皇族宗室,家中排行第九,年龄比我略长半岁,是我的一位远房堂姐。” 萧珪略微表达了一下他的惊奇,“哦,竟然还是一位皇族宗室?” 咸宜公主忙道:“只不过、只不过,她自幼就出家修道了——是真正的出家修道哦!” 萧珪说道:“这出家,还有真假之分么?” “当然有了!”咸宜公主说道,“就拿我皇姑玉真公主来说!她也号称是出家修道。这些年来她的确没有住在皇宫里面,也没有下嫁给哪位驸马。但是谁能忽视,她的公主身份呢?” 萧珪点了点头,“这倒是。” 咸宜公主说道:“我那位远房堂姐,可就不同了。自从出家之后,她就主动断绝了与家族之间的一切联系,也从不与人提及自己的出身来历。除了潜心修道,她什么事情也不做。” 萧珪说道:“也就是说,她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道姑?” 咸宜公主认真的点头,“对!” 萧珪点了点头,以示明白。 咸宜公主满怀期待的看着萧珪,却没有等来任何下文,于是有点急了。她摇起了萧珪的手臂,问道:“你觉得怎样?” 萧珪眨了眨眼睛,“什么,觉得怎样?” 咸宜公主有点哭笑不得,急急说道:“就是……远房堂姐,普通道姑,仙翁收徒嘛!” 萧珪淡然笑道:“人都没见到,我能说什么?” 咸宜公主试探的说道:“那你能不能,适当的通融一下?” 萧珪问道:“如何通融?” 咸宜公主说道:“我那个远房堂姐为人不错,与我也算投缘。我希望她能顺利拜入张果老的门下,成为你的师妹。就这件事情,你能否不做阻拦?” 萧珪说道:“我不做阻拦,就算是通融了吗?” 咸宜公主心中暗喜双眼发亮,“对!” 萧珪突然问道:“我为何要阻拦?” 咸宜公主愕然一怔,无语以对。 萧珪停顿了一下,认真的问道:“殿下,她究竟是谁?” 咸宜公主脸上兴奋的神彩渐渐淡去,轻声问道:“你是否,都已知道了?” 萧珪未置可否。 咸宜公主轻轻叹息了一声,喃喃说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其实,我也没打算瞒着你。我只是有点担心……” 萧珪说道:“你担心,我会因为这件事情,而与圣人闹别扭?” 咸宜公主看着萧珪,点了一下头,眼神之中流露出了恐惧之色。 萧珪握紧了她的手,面露微笑,肯定的说道:“放心,我不会。” 咸宜公主一手拍到自己胸口之上,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 萧珪说道:“殿下,这件事情,你早该与我商量的。” 咸宜公主说道:“我不敢!” “为何不敢?” 咸宜公主说道:“当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连我都惊呆了。我怕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冲动之下做出不好的事来。” 萧珪问道:“那为何,现在又敢告诉我了?” 咸宜公主抿了抿嘴,做出一个可怜又无奈的表情,弱弱的说道:“因为张仙翁来了嘛!有他老人家在,你应该不会那么冲动了?” 萧珪不禁笑了,“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吗?” 咸宜公主讪讪的道:“你犯起犟来,可不比三岁小孩差多少!” 萧珪一脸的不屑,“我这么清醒又理智的人,你真是想太多了!” “是吗?”咸宜公主忿忿的数落起来:“上次也不知是谁哦,在萧府的湖心小岛之上,拼了命的想要冲出去,谁也拦他不得。我的胳膊都被他弄疼了,简之也被他打了,还差点就让御林军动起了刀子呢!” 萧珪果断转过头去,伸手撩开了马车的窗帘,惊喜的叫道:“咦,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嘛!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真是一个出游踏青的好日子!” 咸宜公主一脸鄙夷的斜睨着他,瓮声瓮气的说道:“睁眼说瞎话,明明是个大热天!” 萧珪笑嘻嘻的说道:“不热、不热!我们去乘船游江?江面之上肯定不热!” 咸宜公主说道:“顺便再钓一钓鱼,对?” 萧珪立刻点头,“对对对!钓个鱼,炖个汤,听个曲,游个江——这一天可不就惬意又充实了?” 咸宜公主“哼哼”了两声,说道:“我倒是没意见。就怕张仙翁他老人家,苦等一天也不见人,然后一怒之下将你逐出师门,再另挑一人继承他的衣钵。到时候,你就是想做人家的师弟,恐怕都没有机会喽!” 萧珪脸皮轻轻的抽搐了几下,咬牙恨恨道:“怪老头,为何偏在此时此地出现了?他的葫芦里面,卖的什么假药?” 一脸严肃的咸宜公主,噗哧一下笑出了声来,“我要去告诉张仙翁!你骂他怪老头!还说他卖假药!” 萧珪鄙夷的瞪着她,“堂堂的公主殿下也兴私下告密,暗箭伤人的吗?” “我就要!” “想不到,你还是一个小狗腿子!” “好大的胆子!你竟敢骂我?” “我就骂了,怎么样?!” “你、你这个大狗腿子!” …… 一场惊世骇俗的骂仗,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面,轰轰烈烈的展开了。 驾车的简之听得是真真切切,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换作是平常,他早就把那个辱骂公主的男人,一把掐死了。可是今天,他除了老老实实驾车,什么事情也干不了。 不久以后,马车走进了洛阳古城的传世名景,金谷园之中。 如今的金谷园,已是大唐的皇家园林之一。 萧珪与咸宜公主的骂仗,早已宣告结束。咸宜公主还往萧珪嘴里塞了几颗亲手剥出的葡萄,以安慰他战败受伤的心灵。 不久以后,马车在一家道观的大门之外,稳稳停住。 萧珪先下了车,抬头一看,清云观。 “萧郎,扶我!” 咸宜公主在车上伸出了手来。 萧珪将她搀扶下车时,观内走出两名道姑,急忙上前拜迎咸宜公主殿下。 有了外人在场,咸宜公主的神情姿态,可就不是独自面对萧珪时的模样了。 她足够端庄,足够沉稳,还有一股浑然天成、居高临下的贵气。 她面无表情的等着两名道姑参拜完毕,然后侧转身来看向萧珪,面露微笑的说道:“别只顾着,参拜本宫。你们可知……他是谁?” 第72章 永绝后患 那两位道姑反应倒快,连忙辑首施礼,口称“拜见萧驸马”、“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云云。 但萧珪直接忽视了她们的这一班虚礼客套,迈开大步径直朝着道观里面走去。 两位道姑拜了个空气多少有些尴尬,咸宜公主也有一些惊讶,萧郎这是怎么了? “驴兄?哈哈哈!!” 萧珪突然发出欢喜的声音,咸宜公主定睛一看——原来他是遇到老朋友了! 戴襆头的驴兄见了萧珪也是分外高光,围着他一个劲的又叫又跳,然后撒蹄就朝后院跑去。 萧珪不假思索的朝它追去。 咸宜公主顿觉婉尔,小声的嘀咕:“没个正型,像个胡闹的孩子一般……” 那两名道姑却是突然有些慌张起来,其中一人急道:“公主殿下,观中后院另有贵客。驸马此去,可别冲撞到了他!” 刚才还是满面春风的咸宜公主,听到这话心中颇为不爽,瓮声说道:“莫非是我阿爷驾临贵观,正在后院,聆听张仙翁之教诲?” 道姑恍然一惊,喃喃道:“不、不是……” 咸宜公主又道:“那就是,太子殿下正在观中喽?” 道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话了,连忙弯下腰来喃喃而道:“回殿下话,太子殿下未曾驾临敝观……贫道失仪,万望殿下恕罪!” 咸宜公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问道:“那后院除了张仙翁,还有何方神圣,值得尔等如此小题大做?” 道姑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殿下,是腾空师妹的生父,宰相李林甫来了!”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何不早报?!” 姑道一脸苦色,“今辰李相公突然驾到,敝观始料未及。适才贫道正欲禀报,萧驸马已然快步奔去!……” “不说了,随我来!”咸宜公主打断了她的话,急急迈步朝里走去。 片刻后,萧珪跟着驴兄走进了一套独立的客院之中。 此间远离道观正殿,周边颇为清净。驴兄走到这里就停下了,颇有灵性的对着房门不停摇头,示意张果老就在里面。 萧珪善意的拍了拍驴兄的大长脸以示感谢,眼睛却落在了院墙一角。那里停着一辆,看似平平无奇的马车。下一眼,萧珪看到了摆在房门外的两双鞋子,心中顿时浮想联翩。 其中有一双,是游方道人常穿的黑底白幔布头鞋,它很有可能是属于张果老。另一双,则是一双长筒皮靴。 凭元宝商会大东家的眼光不难将它认出,这是颇受达官显贵亲睐的“犀皮卷云靴”。因其用料考究、做工精良且产量不高,就算是在京城的权贵圈中,也不是人人都能穿得起。或者说,也不是人人都敢穿——要是家里没个三品以上的当朝大员,穿了这种靴子跑到大街上,是要遭人白眼的。 正在萧珪心中嘀咕,会是哪个京城权贵坐了一辆平民马车,悄悄溜进一所女子道观暗访张果老时,咸宜公主一行数人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 咸宜公主远远的冲萧珪招手,示意他不要贸然闯入,要他赶紧过去。 恰在此时,房内传出了一个苍老又熟悉的声音,“君逸,是你来了吗?” 听到这个声音,咸宜公主等人连忙停住脚步。萧珪则是抚衣下拜,“回师尊,正是弟子!” 房内传出话来,话中透着一丝喜气,“不必拘礼,进来!” “是,师尊!”萧珪一板一眼的应了诺,回头看了看咸宜公主,对她点头微笑之后,便走进了房内。 咸宜公主没能将他拦住,又不好贸然闯入房中,更不放心就此离去,一时颇为纠结与苦恼。两位道姑苦苦劝她暂去别院歇息,她却迟迟不肯离去,只是一心守在院子外面,静观房中之变。 萧珪进入房中,此间果然是有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正在与张果老对弈。 见萧珪进来,张果老随口扔来一句“那边有煮好的茶,自己去倒”,然后就将注意力全盘投入了棋局之中,不再理会于他。那名陌生的中年男子,则是抬头起来看着萧珪,颇为友善的点头致意。 萧珪报之以微笑回礼,陌生男子便转过了脸去,和张果老一样全情投入棋局之中。 萧珪轻手轻脚的走到一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静静的坐了下来,耐心的等候。 最终,陌生男子心悦诚服的投子认负。张果老却未见得有多高兴,只道:“李相公有意相让,老道胜之不武。” 萧珪心中微微一凛:李相公?哪个李相公? 细下一盘算,女子道观,李腾空、李相公——莫非他就是,李林甫?! 思及此处,萧珪不由自主的细细将他打量起来——不像,不像啊! 这与想像中的那位口蜜腹剑、臭名昭着的大奸臣李林甫,形象严重不符。眼前乍一看,他甚至比李适之那个宽和大度、无心算计的老好人,更像是一位“老好人”! 此时,老好人李林甫就像一个走进了老师办公室的乖乖小学生一样,拱着手笑眯眯的说道:“仙翁修行百年,棋艺早已臻至化境。似林甫这般凡夫俗子,何德何能,敢与仙翁一争高下呢?” 张果老呵呵轻笑了几声,“李相公,过谦了——君逸好不失礼,还不快快拜见李相公?” 萧珪闻言坐直起身,拱手而拜,“萧珪拜见李相公!” 李林甫连忙回礼,“萧驸马,久闻大名!果然英雄少年,一表人才!” 早已把脸皮练得比城墙还厚的萧珪,此时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被李林甫这么一夸,心里怎就这么别扭呢? 此时,张果老突然起了身来,说道:“李相公恕罪,贫道将要失陪片刻。” 李林甫忙道:“仙翁请便。” 张果老又道:“君逸,你代为师,在此陪伴李相公。万勿怠慢!” 萧珪答说:“弟子遵命。” 张果老伸手在到萧珪的肩膀之上拍了一拍,仿佛是在表示亲昵,又仿佛是在提醒于他多加小心。然后,他转身便走了。 房门掩上。 这一间朴素又简约的道观客房之内,只剩下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留骂名于千古的大奸臣。不乏有人,将大唐由盛转衰的重大罪名,套在他的头上。随之而来的,就是“李林甫”这三个字,永远的钉在了中国历史的耻辱柱上。 另一位,则是熟知中国千年历史大走势的未来之人,萧珪。 此时此刻,此间房中,只此二人。 萧珪心中自然而然的跳出一个,十分魔鬼的念头—— 我是否应该,趁此机会,一招拿下,永绝后患?! 第73章 迷雾 就在萧珪有些胡思乱想之时,李林甫突然站起了身,叉手弯腰大鞠躬,深深的作起揖来。 萧珪有些不解,“李相公,这是何意?” 李林甫低着头,说道:“李某在此,向萧驸马致以歉意!” 萧珪不动声色,淡然道:“我与李相公,素昧平生。致歉一话,从何说起?” 李林甫慢慢的收起双手站直了身体,神态凝重而肯切,说道:“虽是初初见面,但是以往,李某得罪萧驸马的地方,可就太多了。虽是无心之失,但也确是李某一手造成。凡此种种,李某无可推脱。只能当面肯请萧驸马大人大量,予以宽宥!” 说罢,李林甫又是一个弯腰大鞠躬,深深的拜了下来。 萧珪顺坡下驴,说道:“李相公言重了。还请免礼,我们有话好说。” 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十分明显——做戏的环节能省就省,还请直接说出你的来意! 李林甫收起礼节,面带微笑不急不忙的坐了下来,说道:“萧驸马英雄少年,胸怀坦荡。李某,自愧不如。” 萧珪客气又机械的微笑着,“李相公,过奖了。” 李林甫沉默了约有三秒钟,突然郑重其事的说道:“萧驸马。你我,不是敌人。” 萧珪说道:“李相公这话,萧某为何,有点听不懂呢?” 李林甫轻轻的抚摸了两下自己的胡须,不急不徐的说道:“萧驸马是大聪明人,更加不是外人。有些话,李某大可不必拐弯抹角,便就照直说了。” 萧珪叉了叉手,“在下,洗耳恭听。” 李林甫说道:“今日李某抛却公务,微服专程来到此间,主要就是为了见萧驸马这一面。” 萧珪说道:“李相公要寻我,派一小吏去我家中唤我即可。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李林甫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有些事情,李某只能以这种私密的方式,与你相谈。假若是在政事堂的官署里面,那完全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萧珪说道:“请问李相公,找我究竟何事?” 李林甫正色看向萧珪,双目炯炯有神,“是有关,你的封赏之事。” 萧珪沉默了片刻,面露微笑说道:“有功则赏有过乃罚,一切自有法度。此乃朝廷公事,李相公为何私下告我?” 李林甫轻抚须髯,淡淡说道:“李某为官半生,一向奉行公理恪守法度,从不逾越半步。” 萧珪沉默不语,心想我记心得历史上的李林甫,虽是一位“千古大奸臣”,但他还真是一位“遵纪守法”的大奸臣。比起历朝历代那些以权谋私、贪赃枉法的贪官污吏,李林甫还真像是“奸臣界”的一股清流。 但与此同时,李林甫也是历代众多大奸臣当中,最擅长把“规章制度”当作武器来使的那一位。这或许也正是,他强大与可怕的地方…… “萧驸马,在想什么?”李林甫似乎发现了萧珪的走神,因此问道。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在想,有关我的赏罚之事。不是该由兵部汇同吏部对比我朝四善二十节最等相关法规初查之后,再递交尚书台仆射复核审理,最终交予政事堂的宰相下牒批示吗?……它怎么就变成了眼下,这样一副模样?” 李林甫微笑点头,“萧驸马,问得好!”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李林甫,用眼神在说:我在等你的回答! 李林甫说道:“众所皆知,李某就是兵部尚书。所以萧驸马的功过初查,就是李某本人亲自主理的。” 萧珪点了点头,示意“然后呢”? 李林甫继续说道:“通过李某本人认真详尽的对比与查核,萧驸马此次西域之下所立下的功劳非比寻常,宜当重赏。李某据实上报,尚书仆射审核无误,予以通过。” 萧珪心想,虽然从名义上讲,尚书台的左右仆射是兵部的顶头上司,但谁叫李林甫这位兵部尚书,已经挂职于政事堂当了宰相呢?……所以,这一手“宜当重赏”的审查报告,完全可以看作是李林甫独自策划与一手炮制! 李林甫停顿了一下,突然话风一转,说道:“但奏报到了政事堂,却发生了一些波折。” 萧珪心中一凛,重点来了! 李林甫眼神炯炯的看着萧珪,“萧驸马为何不问,是何波折?” 萧珪反问道:“李相公,不打算告诉我么?” 李林甫说道:“我若说了,大抵会让萧驸马觉得,李某今日此来,专为挑拨离间。” 萧珪微微皱眉,“在下愚钝,未能听懂。还请李相公,直言相告。” 李林甫呵呵一笑,说道:“虽有挑拨间离之嫌,但李某实话实说,倒也不怕他人误解。” 萧珪点头——然后呢? 李林甫正了正脸色,说道:“事实就是,有关萧驸马的封赏提请被政事堂驳回,并勒令兵部与吏部,重新予以审核。李某只好再次汇同其他各部同僚,再次详细比对与筛查复审。结果却是,我们认定我们上一次的审查,并无错漏之处。李某因此在政事堂据理力争,但无奈势单力薄,无法改变政堂事的决定。” 萧珪听出了他这一长串官话当中的关键词——势单力薄! 能让李林甫都感觉到“势单力薄”的,那会是什么人? 此时,李林甫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满副婉惜与遗憾的说道:“李某无能,只好任凭他们,将封赏提请做了大幅的削减与修改。想必此刻,奏疏已然递至圣人手中。不知圣人观后,将会做何感想啊!” 萧珪心中一激灵,问道:“依着李相公之意,那一份奏疏对我做出的封赏,很是不合时宜了?” 李林甫正色凛然道:“那是非常的,不合时宜!否则李某,也就不会多次在政事堂,做出据理力争之举!” 萧珪说道:“既然李相公不同意,那又怎会贸然奏请了上去呢?” 李林甫说道:“政事堂两相争执委决不下,圣人一再催促,不许拖延。最后李某只能保留了自己的意见,任由他们,先行奏了上去。”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李相公所说的他们,至少是有两个人了?” 李林甫满不在乎的淡然一笑,说道:“目前政事堂有三位宰相主事,此乃人人皆知,大抵不必隐瞒。” 此时,萧珪心中有些不解了:如果李林甫说的是真的,那另外两位宰相张九龄和裴耀卿,为何要大幅削减,朝廷对我的封赏呢? 虽然我与这两位宰相,也没有什么交集。但从立场上看,他们应该是与老爷子萧嵩站在同一阵线的队友。那理应也是,我的队友。 既是队友,就该相助一臂之力。却怎么又要反制于我,拉我后腿呢? 更加不能理解的是,本该是敌人的李林甫,却与之相反的想要提携于我…… 萧珪越想越不明白,感觉像是坠入了一团迷雾之中。 眼前这个李林甫,也越来越让他,看不懂了。 第74章 心思 李林甫正要再次开腔说话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咸宜公主的声音。 “萧郎,萧郎?你在里间么?” 听到这声音,李林甫惊呼了一声“公主殿下”,便从座位上一弹而起迎到门口,匆忙打开房门,弯腰鞠躬而拜。 其动作之迅速与娴熟,不禁让萧珪叹为观止——这一套技术动作,肯定刻苦修炼过的! 咸宜公主见到李林甫,表现得颇为惊讶,“这不是李相公么?……好巧不巧,你怎么也在这里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屋内的萧珪。见他毫无发伤、神态自若,心中便是安稳了许多。 李林甫早已成竹在胸,答得顺理成章,“回殿下,微臣今日休沐,专程前来探望我那自幼出家修道的九女儿。不巧在此,幸遇了公主殿下与萧驸马。” “噢,原来如此。”咸宜公主说道,“适才我也去寻九仙媛,想要与她探讨一些道学之事。但观中道友却说,她今日一大早便离开道观,不知到了哪里云游去了。” “哎……”李林甫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她自幼任性惯了,真是拿她没有办法啊!” 萧珪在一旁听着,心想看来今天我们也得扑个空,那个九仙媛肯定是见不着了。不过,既找回了张果老又与李林甫打一个重要的照面,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咸宜公主一边与李林甫聊着,眼睛却时不时的落在里屋的萧珪身上。 李林甫见状倒也识趣,找了个借口,便匆忙告辞而去。 待他马车走出院子,咸宜公主才走进里屋,连忙来到萧珪身边,问道:“萧郎,你没事?” 萧珪说道:“我能有何事?难不成,他还敢动手打我?”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笑道:“是噢,我该担心李林甫才对。见他完好无损安然离去,我便可以放下心来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难道你还真的担心,我们两个会动手打了起来?。” 咸宜公主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该贸然闯入,打扰你们的谈话?” 萧珪说道:“倘若再迟片刻,便就好了。”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莫非你们,正好聊到了紧要之处?” 萧珪点了点头,“可以算是。” 咸宜公主连忙问道:“你们聊的什么,可以告诉我么?”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咸宜公主被勾起了兴趣,伸手抓住萧珪的衣袖左右摇晃,“快说,快说!” 萧珪朝门口看了一眼,说道:“此处不便说。待老太公更衣归来,我们一起走,换个地方再讲。” 咸宜公主忙道:“我差点忘了!方才我也遇到了老仙翁,他骑着毛驴匆匆便走,谁也拦他不住。” 萧珪一愣,“他溜了?!” 咸宜公主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点着头,“老仙翁让我转告于你,说不必四处寻他。” “还有呢?” “没有啦!” 萧珪不禁苦笑起来,“怪老头,每次都这样!” 咸宜公主说道:“萧郎,既然老仙翁已经走了,九仙媛也不在观中,我们也走?” 萧珪说道:“九仙媛难道不知道,你今天会来找她?” 咸宜公主说道:“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这都不重要。因为她很少离开道观。”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难道说,她是因为今日京官休沐,才故意离开道观的?” 咸宜公主说道:“你的意思是,她离开道观是为了避开李林甫,不想与她父亲见面?” 萧珪点了点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咸宜公主想了一想,说道:“罢了,这是她们父女之间的事情,我们管不着——萧郎,我们走?现在去重阳阁,兴许还能赶上一顿午饭!” 萧珪不禁笑了,“堂堂的公主,尽说一些没出息的话。你便去了哪里,人家都会专程为你备好上等的膳食,哪能是赶上一顿午饭呢?” 咸宜公主不以为然,笑嘻嘻的说道:“堂堂的公主,肚子饿了嘛!……快走,快走!” “好好好,马上走!” 在一群大道姑小女冠的集体拜送之下,二人乘上马车,离开了道观。 马车走到僻静之处时,咸宜公主忍不住开始发问,“你和李林甫,刚才聊了一些什么?” 萧珪反倒问她,“你和李林甫,十分相熟么?” 咸宜公主说道:“见过几次,算不得很熟。” 萧珪说道:“但这位大宰相对待你这位小公主的态度,似乎非比一般的谦恭。这是为什么呢?” 咸宜公主翻了他一记小白眼,“明知故问!”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外界传闻,近年来李林甫之所以能够平步青云、不断升迁,直至今日入阁拜相,全都拜你母后所赐。莫非这一传闻,还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咸宜公主一口否决。 萧珪笑道:“我就说嘛,市井传言,终究是当不得真。” 咸宜公主沉默了片刻,说道:“但……也不全是假的!” 萧珪立刻问道:“这话怎讲?” 咸宜公主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你今天,为何非要打听这些?” 萧珪说道:“因为它或许,和李林甫与我聊说的话题,息息相关。”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是么?” 萧珪肯定的点头。 咸宜公主想了一想,大声道:“简之,车子再快一些,速速去往重阳阁!” “喏!” 马车加快了速度,萧珪也就没再追问。 到了重阳阁之后,二人径直走入四楼茶室,掩上了房门。 萧珪给咸宜公主倒了一杯茶,笑道:“公主殿下,现在可以说了么?” 咸宜公主的小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萧郎,按理说,我不该与任何人说起这些话。其中的道理,你应该能懂。” 萧珪认真点头,“我明白。” 咸宜公主拉了拉萧珪的手,让他坐到了自己身边,轻声道:“但你不是别人。我所知晓的任何事情,只要你愿听,我都可以告诉你。” 萧珪用微笑,表达了感激。 咸宜公主轻抿了一口茶,说道:“李林甫的发迹,确与我娘脱不了干系。但他结好的宫妃,绝不止我娘亲一人。高力士和袁思艺这些大小宦官,他也结交了不少。尤其是高力士,他与李林甫的关系,当真是非比一般!” 萧珪认真倾听,不时点头。 咸宜公主接着说道:“在内廷结交了这些人以后,李林甫真可谓是手眼通天了。其中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他能一早就把我阿爷的心思,揣摩得透透的。但凡我阿爷想做一点什么事情,他李林甫就能提前打好腹稿。此后圣人当朝问对起来,他李林甫总能应答如流。更重要的是,他的一言一行,总能称了圣人心意。” “我明白了。”萧珪点了点头,“揣摩圣意——这才是李林甫官运亨通、不断升迁的至尊法宝!” 咸宜公主连忙问道:“那你快说。他今日,究竟与你聊了一些什么?” 萧珪便将今日他与李林甫的谈话内容,大致无差的与咸宜公主说了一遍。 咸宜公主听完之后稍加思索,便道:“我大概明白,李林甫为什么要把封赏之事,私下说与你听了。” 萧珪颇为好奇的问道:“为何?” 咸宜公主说道:“因为李林甫,最能揣摩圣意。他早已知晓,自你西域凯旋之后,我阿爷不仅会重赏于你,还将重用于你。于是他就以兵部尚书的名义草拟了一份,对你大加封赏的奏表。” 萧珪问道:“你的意思是,他此举是为了献媚于圣人,并有讨好于我的用意?” 咸宜公主想了一想,说道:“恐怕,他的用意,还远不止如此。” 萧珪问道:“那还能有什么?” 咸宜公主说道:“萧郎,你再想一想。他草拟的封赏奏表,另外两位宰相是坚决不肯同意的。为什么?” 萧珪心中突然灵犀一闪,说道:“首辅张九龄,品行高雅为官公正,足可称之一代贤相。裴耀卿素来也有公正严直之名。二位大宰,都没理由刻意刁难于我。那问题只能是出在那一份,由李林甫草拟的封赏奏表之上!” “对!”咸宜公主说道:“除非是那个封赏过于出格,不合常理、不符章程。否则,二相不会因此与李林甫争执不下!” 萧珪皱起了眉头,慢慢的,小声的说道:“但是……或许,圣人就是想要破格提拔于我,并过份的封赏于我呢?” 咸宜公主也是表情微变,小声道:“萧郎,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李林甫今天来找你的用意,就很明显了!” 萧珪的眼中,飞快闪过一道厉芒,心中说道:他想邀我同盟,合力扳倒张、裴二相! ……更可怕的是,这恐怕还是出自,李隆基的心思! 第75章 灭门惨案 茶花娘把丰盛的午餐送到了茶室里来。早已饥肠饥肠辘辘的咸宜公主,迫不及待的开始享用。 萧珪一边陪她吃喝,一边认真的思考起了某些重大问题。 今天发生的事情,让萧珪隐约察觉到,大唐的朝廷,即将发生一场剧变。 恰如他所了解的大唐历史那样,才子宰相张九龄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退出相位。一代奸相李林甫即将在中国的历史大舞台之上粉墨登场,开始他权倾朝野的祸害生涯。 就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李林甫的女儿即将充为咸宜公主的媵御,嫁入萧府…… 现在萧珪终于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安排了! 咸宜公主见萧珪有些心不在焉,说道:“萧郎,你怎么心事重重的?” 萧珪说道:“我在想,一定要让九仙媛,充为你的媵御么?” 咸宜公主一听这话,立刻放下了筷子,一本正经的说道:“萧郎,其实我也因为此事,困扰了许久。我知道你不喜欢李林甫——其实我也不喜欢他,我总感觉他这个人有些阴险!” 萧珪说道:“那你我二人合力,能把九仙媛从媵御名单上,剔除么?” 咸宜公主既无奈又肯定的摇了一下头,“不能。” 萧珪说道:“如果再加上你母亲与萧老爷子呢?” 咸宜公主说道:“萧郎,你还不明白么?没有人会帮我们。就算有谁想帮,他也帮不了!” 萧珪点了点头。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是圣人做出的安排。在大唐,只有一个人能够改变圣人的意志,那就是他自己! 咸宜公主见萧珪陷入了沉默,脸色也有一些不好看,心中便有一些担忧起来。她挪到了萧珪身边来挨着他坐下,小声的劝慰道:“萧郎,其实我觉得,这样的安排……也是为了你好!” 萧珪微微皱眉,“何以见得?” 咸宜公主说道:“你远比我聪明,懂的事情也远比我多。还用得着我来说与你听么?” 萧珪侧目看着她,“如果,我一定要听你说呢?” 咸宜公主脸上一红略显局促,“哎呀……你明明都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萧珪说得一本正经。 咸宜公主无奈的苦笑两声之后,飞快的说了一句,“我阿爷,这是没有把你当外人呀!” 乍一听,这是一句无关痛痒的家常话——老丈人不把女婿当外人,这仿佛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但是,萧珪听懂了咸宜公主的弦外之意:朝廷正在进行权力重组,所有人都将面临一个重大抉择。选对了,不说飞黄腾达,至少可保平安;倘若选错,那肯定是粉身碎骨! ——圣人视你为心腹,提前给你指明了站队的方向,你可千万别犯糊涂! 此刻,萧珪心中波涛翻涌。但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 他淡淡的说道:“岳父不把我当外人,然后,逼我多纳几房妾室……咦,你这个宝贝女儿,当真是亲生的么?” 咸宜公主瞬间被气乐了,一记粉拳打到了萧珪的胳膊上,“你在胡说什么!” 萧珪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咸宜公主不依不挠的与他打闹。 席间紧张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活泼起来。 萧珪看着咸宜公主现在这副样子,真可用天真无邪、纯洁烂漫来形容。但她今天说的这话、想的这些事,又是那么的聪明伶俐、心思缜密,偶尔还透出那么几分“老谋深算”的意味。 萧珪意识到,自己仍是不够了解咸宜公主。大多数的时候,自己仅仅是把她看作一位情窦初开、迷迷糊糊的小丫头。 如今看来,不懂事的那个人,恐怕是自己才对啊! 午餐过后歇息片刻,咸宜公主就该回宫去了。萧珪将她送上马车。她坐在窗边依依不舍的说道:“萧郎,你明日便要去往轩辕里么?再等两天行不行?” 萧珪问道:“有什么事吗?” 咸宜公主撇了撇嘴,“倒也无事。只是你这一走……” 萧珪面露微笑,“轩辕里又不是西域。我去小住几天,很快就能回来了。” 咸宜公主轻轻点头,说道:“九仙媛的事情,不如,就依了?” 萧珪说道:“大庭广众,就不要说这些了。” 咸宜公主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放下车帘,叫简之驾车走了。 萧珪目送这辆马车走远,长长的吐出一口,压在胸中许久的浊气。 苏幻云走到他的身边,轻声道:“你明天走么?” 萧珪点了点头。 苏幻云道:“我也想去,但抽不开身。叫虎牙与红绸陪你同去,如何?” 萧珪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苏幻云见萧珪脸色不佳,小心翼翼,试探的说道:“那个九仙媛……其实……还算不错。” “别提她!”萧珪扔下三个字,提步就朝外面走去。 苏幻云几乎是被吓了一弹,呆呆的愣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严文胜与虎牙红绸急忙想要追出来,不料萧珪大喝一声“都别跟来”,又把他们也给定在了原地。 萧珪独自一人徒步走在洛阳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四处乱逛,不知不觉来到了天津桥上。 这里是洛阳城最热闹的一处地方。桥上游客往来车水马龙,桥下江水浩渺舟楫穿梭。 萧珪站在桥上,看着身边穿梭而过的人们,各是千姿百态,各有悲欢喜乐。 他突然有点羡慕这些,为柴米油盐匆忙奔走的布衣百姓。 贫穷也好富足也罢,至少他们,还有自由! “萧先生?”一声呼喊传来。 萧珪扭头一看,竟然是不良帅耿振武。见他一副风尘朴朴的模样,身边还跟着几位身着公服的不良人,大约是在执行某些公务。 耿振武快步上前施礼过后,有些好奇的问道:“先生怎会独自一人驻足在此?” 萧珪说道:“闲来无事,出来走走。你们是在办差吗?” 耿振武稍稍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我们刚刚去了外县办案,连夜赶了回来,紧急去向县君汇报。” 萧珪微微皱眉,“看来是桩大案?” 耿振武神情凝重的点头。 萧珪说道:“需要重阳阁帮手吗?” “这个……”耿振武犹豫了一下,说道:“暂时还不清楚,得要县君拿主意。” 萧珪说道:“你们是否觉得,搬请重阳阁出手相助的价码,有些过高了?” 耿振武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萧珪说道:“回去跟你们县君说,以后但凡遇到棘手的大案要案,尤其是涉及到了江湖纷争与绿林仇杀的人命案子,重阳阁愿为县府鼎力相助。并且是,无偿的!” 耿振武一愣,“无偿的?……那赏金也不要了?” 萧珪微笑点头,“对。” 耿振武大惑不解,“这、这太不合适了?” “我说合适,它就合适。”萧珪拍了拍耿振武的胳膊,“照我说的,告诉你们县君便是。” 耿振武面露喜色,叉手一拜,“遵命!” 萧珪微笑摆手,“去忙,别耽误了差事。” 耿振武应了一喏走出几步,突然又拐了回来,并将萧珪请到了一旁的人烟稀少之处,还吩咐那几个属下在一旁望风,谨防闲人偷听。 萧珪不免有些好奇,“有什么事?” 耿振武颇为谨慎的观望周边,小声说道:“萧先生,在下抖胆,私下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耿振武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我们刚刚去办的这件案子,兴许……与你有关!” 萧珪眉头微皱,“与我有关?那是什么案子?” 耿振武深吸了一口气,沉沉的说出三个字,“前日夜间,发生在河南府治下,密县郊野的一桩,灭门惨案!” 第76章 不可收拾 听了耿振武的话,萧珪的第一反应是,“邢人凤全家死光了?” 耿振武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轻笑了两声,再道:“不是邢人凤,是密县的一户徐姓人家。” 萧珪稍加思考,说道:“密县,我都从来没有去过。应该也不认识,哪一户姓徐的人家。这件案子,怎会与我有关?” 耿振武正了正脸色,小声说道:“先生可还记得,一个名叫徐同寿的人?” 萧珪微微皱眉,摇了摇头,“不记得,没印象。” 耿振武再道:“据乡邻所言,徐同寿曾在河西从军十年有余,前不久才退役归乡。据说,他曾经官拜五品司职都尉。如此一说,先生可曾记起此人?” 萧珪双眉一拧神情微变,心中惊道:玉门关徐都尉!不就是那个被鱼鹰子收买,想要杀我的人么?他派了左云前来卧底,将我们一行人诱入沙漠之中,然后派出大批骑兵前来剿杀。那一次真是凶险万分,我们眼看就要全军覆没;我和虎牙还差点一起,被困死在了深井之中…… 耿振武见萧珪这副表情,顿时神情凝重,“先生,果然认得徐同寿?” 萧珪未置可否,反问道:“你因何判断,我与徐同寿的案子有关?” 耿振武机警的看了看四周,再次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在徐同寿的家里,发现了一块生祠牌位,上面写着萧先生的名讳,并尊为恩公。乡邻也都知道,徐家人每天都会对这块生祠牌位烧香供奉、虔诚祭拜!” 萧珪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心想当初一念之仁,劝说牛仙客对徐同寿从轻发落。如今看来,牛仙客这个厚道人并没有独吞人情,他一定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徐同寿。这才有了徐家为我供奉生祠牌位一事…… 思及此处,萧珪说道:“光是这样一块,人人皆可仿造的牌子,也不能证明,我与这件案子有关?” 耿振武点了点头,“萧先生所言在理。但据附近乡邻所言,徐同寿至从归乡之后,频频找人打听洛阳的消息。他就是想要知道,萧先生何时回京。他不止一次的跟人说,一定要当面拜谢萧先生的大恩大德。” 萧珪皱了皱眉,“还有呢?” 耿振武叉手拜了一礼,说道:“数日前,萧先生终于平安回到了洛阳。想必徐同寿也是探知到了消息,他便独身一人离开了家乡,从此再未现身。没过几天,他们一家老幼十余口人被人所杀,全部惨死在了家中!” 萧珪深吸了一口气,“徐同寿本人呢?” 耿振武摇了摇头,“仡今为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萧珪双眉紧锁,陷入了沉思之中。 过了片刻,耿振武小心翼翼的问道:“萧先生,这件案子,我该如何上报?” 萧珪说道:“如实上报,不必隐瞒。” 耿振武问道:“这会不会,给先生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先生大喜之日就快到了啊!” 萧珪饶有兴味的看着耿振武,“适才我若没有在天津桥遇到你,你打算如何上报?” 耿振武四周看了看,小声道:“灭门惨案,如实上报;但与萧先生相关的那些细枝末节,必然是与案件无关。那又何必提及?” 萧珪淡然一笑,伸手拍了拍耿振武的肩膀,“耿帅,真是有心了。” “先生言重了!”耿振武连忙叉手而拜,“先生对我,恩重如山!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萧珪微笑点头,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照你事先预想的去上报。” 耿振武应了喏,但仍有一些担忧,“先生,仍须多加小心啊!” 萧珪微笑点头,“耿帅,看来我们,又有机会合作一次了。” 耿振武眼睛一亮,“先生的意思是?” 萧珪说道:“由你在明处,动用官府之力调查灭门惨案。我与重阳阁,暗中助你一臂之力。” 耿振武大喜,“多谢先生!” 萧珪说道:“既是一明一暗,你就暂时不必出面,搬请重阳阁助力了。待此案成功了结之后,你再对县君明说,那会更加顺理成章。” 耿振武叉手而拜,“先生智计过人、思虑周全。那就一切,都按先生吩咐行事!” 萧珪微笑点头,“你先去县府交差!别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耿振武礼施而退,带着他的手下一起走了。萧珪也没再停留,很快就回到了重阳阁。 苏幻云和严文胜等人正有一些担忧,但见萧珪平安回来、面色也是正常,纷纷暗松了一口气。 萧珪未在重阳阁多作停留,坐上严文胜的马车回到了家里。老秦等人正在院中打点行装,准备明天清晨出发,去往轩辕里。 晚餐过后,萧珪叫严文胜陪他散步,二人一同走到了幽静无人的小池塘边。 萧珪问道:“严文胜,你还记得玉门关的徐都尉吗?” 严文胜不假思索的点头,“当然记得!那贼子差点害死我们所有人,我恨不能杀了他全家!” 萧珪转过头来,奇怪的看着他。 严文胜愣了一愣,“怎么了?” 萧珪说道:“刚刚收到消息。前天夜里徐同寿被人灭门。举家十余口,杀了个精光。” 严文胜的嘴巴都张圆了,“先生,为何要开这种玩笑?” 萧珪冷冷的看着他,“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严文胜深吸一口凉气瞪圆了眼睛,目瞪口呆了一阵,然后一个劲的挠头,“这……这……” 萧珪忍俊不禁,“又不是你干的。你紧张个屁?” 严文胜苦笑一声,如释重负,“当然不是我干的!……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很是有些不寻常!” 萧珪微微皱眉,“你也察觉到了?” 严文胜神情凝重的点了一下头,“早不杀,晚不杀,偏偏就在先生回京之后杀……这怎么想,怎么奇怪!” 萧珪故意问道:“如果是他的仇家,碰巧选在了这个时候呢?” 严文胜说道:“先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还是,小心对待的好。” 萧珪面露微笑,点了点头,“说,你想到了什么?” 严文胜有些犹豫,“先生,我还只有一些胡思乱想,作不得数。” 萧珪说道:“我就想听你,现在的想法。说,你想到了什么?或者是,想到了谁?” 严文胜吸了一口气,“邢人凤!” 萧珪立刻问道:“如果你是邢人凤,为何要杀徐同寿全家?” 严文胜说道:“那一定是因为,我极其痛恨此人!” 萧珪说道:“一个轻佻纨绔的江湖草莽,一个刚刚退役归乡的军人。二者之间,会有怎样的深仇大恨?” 严文胜眨了眨眼睛,“也有可能,我有某些重大把柄握在了他的手上!若不将他除掉,我就自身难保!” “把柄!”萧珪淡然一笑,“杀人全家,一样是死罪难逃。那个把柄该有多大,才值得邢人凤如此丧心病狂,铤而走险?” 严文胜双眼放光,沉声道:“先生说得好,邢人凤一介草莽烂命一条,他能有多大把柄被人要挟?……那就还有另一种可能,他是受人指使,听命行事!” 萧珪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吐出,然后转过身来,举目看向北面的皇宫,淡淡的说道:“最好,不是这样。否则……一发,不可收拾!” 严文胜说道:“先生,万一真是这样呢?” 萧珪思索片刻之后,说道:“今晚,你去找到耿振武,向他了解更多案情。余下之事,听我主张。” “喏!”严文胜叉手一拜,立刻便消失了。 萧珪独自一人站在小池塘边,沉思许久之后,忍不住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第77章 放虎归山 夜幕降临时,萧珪进了书房。 他坐在了帅灵韵曾经坐过的窗边,看她曾经读过的书,回忆两人之间的点滴故事,任凭时光在夜色之中悄然流逝。 过了许久,房门被轻轻敲响,影殊的声音的响起,“先生。” 萧珪回过神来,“何事?” 影殊牢牢记着萧珪的禁令,这个房间不许任何人随意踏入。她乖乖的站在门外,说道:“先生,夜已深了。夏追云还在大门外面站着呢!” 萧珪问道:“他可曾离开过?” “回先生,没有。” “他可曾四处张望,或是找人打听消息?” “回先生,也没有。”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把他叫到客厅,我稍后便到。” 影殊应了喏,走了。 片刻后,萧珪去了客厅。 独臂人夏追云像一柄铁打的长枪一样,硬生生的杵在客厅中央。萧珪现身时,他微微低头身体前倾,叫了一声“大东家”。 萧珪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然后从他身边走过,来到主位坐下,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夏追云一直保持着微微鞠躬的样子,很久,一动不动。 “夏追云。” “在!” “抬起头来,看着我。” 四目相对时,萧珪沉静似水,夏追云坚毅如铁。 萧珪说道:“宁涛已经死了。” 夏追云道:“我知道。” 萧珪停顿了一下,说道:“你不想为他报仇吗?” “想。”夏追云竟然答得毫不犹豫,但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萧珪问道:“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夏追云说道:“宁掌柜并非大东家所杀。” 萧珪说道:“但他确实,因我而死。” 夏追云的脸上有了一些悲戚之色,沉默的摇了摇头。 萧珪问道:“为何摇头?”、 夏追云说道:“战场无私仇,既然输了,就得认命。” 萧珪轻轻皱眉,“这话,作何解释?” 夏追云说道:“商场如战场。对他来说,这根本就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但他执意要打,我却劝他不住。” 萧珪凝视着他,说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计划?” 夏追云说道:“宁掌柜从来只服王元宝一人,其他任何人要当个大东家,他都不会同意。” 萧珪说道:“于是,他便计划取我而代之,继而吞没整个元宝商会?” 夏追云果断点头,“没错。” 萧珪问道:“你是他,提前安放在我身边的探子?” 夏追云再次点头,“是。” 萧珪定定的看着他,沉默了片刻,说道:“你竟如此坦承。为什么?” 夏追云说道:“从第一眼见到大东家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料到,会有今天的结局。既然输了,就得认命。死都不怕,何必隐瞒。” 萧珪说道:“明知必败,你为何还要帮助宁涛,执行他的计划?” 夏追云微微仰头,双眸之中似有两团火苗慢慢的跳跃起来。他平静的,但却十分坚定的说道:“大东家,也曾率军作战。为何还有,如此一问?” 萧珪的脸上,不经意的泛起一丝笑容,“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你们不缺勇气,可惜,差了一点运气。” 夏追云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眼中刚刚燃起的火苗,突然就黯淡了下来。他喃喃的说道:“我们缺的,何止是运气……” 萧珪饶有兴味的看着他,说道:“夏追云,你这个败军之将,很是让我失望。” 夏追云眼中的火苗,再一次的燃烧起来。他定定的看着萧珪,问道:“大东家,言下何意?” 萧珪说道:“你若挥刀直上前来杀我,一心想为宁涛报仇。我或许,还会更加看得起你。” 夏追云说道:“我虽远在荆州,但与河西一直保持密切联系。宁掌柜出事后,我陆续派出二十多人去往河西,调查宁掌柜之死的真相。后来我又暗中接纳了一批宁掌柜的家眷亲友,听他们亲口叙说了其中缘由。” 萧珪扬了一下手,“然后呢?” 夏追云说道:“与其说,宁掌柜是因大东家而死,还不如说,他是死在了自己手上。” 萧珪说道:“你不打算继承他的遗志,继续对付我吗?” 夏追云满副遗憾的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萧珪说道:“那你,还能做些什么?” 夏追云仍是摇头,“我不知道……”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不出意外的话,你马上就要死了。” 夏追云平静的点头,“我知道。” 萧珪问道:“临死前,你可有遗憾之事?” 夏追云皱起眉头,沉默了片刻,说道:“遥想当年,河西分号何等兴旺。宁掌柜一死,商会土崩瓦解,生意一落千丈。那是他,一辈子的心血!” 萧珪说道:“这便是你临死之前,心中最大的憾事?” 夏追云点头,“对。” 萧珪看着夏追云,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 夏追云平静的站着,不悲,不喜,不卑,不亢。 萧珪突然说道:“那你便,晚些再死!” 夏追云一愣,惊讶的抬起头来,十分不解的看着萧珪。 萧珪说道:“给你一次,弥补遗憾的机会。” 夏追云双眼之中的火苗,腾的一下燃烧起来,“大东家的意思是……” 萧珪说道:“荆州就不要回了。你改去河西。把那些曾经失去的东西,全都找回来。” 夏追云有些激动起来,“大东家是要让我,改任河西分号的大掌柜?” 萧珪反问道:“怎么,你是不敢,还是不愿?” 夏追云说道:“大东家,就不怕放虎归山?!” 萧珪淡然一笑,“若能多生几窝虎崽,我便谢谢你了!” 夏追云满头雾水,“这话,什么意思?” 萧珪站起身来,走到夏追云身边,说道:“如你所言,商场如战场。商会现在最缺的,就是你这样的年轻虎将。等你去了河西,只管放开手脚大刀阔斧的干。若有一天你能干得比宁涛还要更加出色,你才真有机会,为他报仇。” 夏追云听得瞠目结舌,甚至吸了一口凉气,“大东家,当真不怕……我将来反你?”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商场如战场,这句话我认可。但我不是真正的商人,也不喜欢做生意。奇怪的是,至从我踏入这个战场以来,所向无不披靡,手下竟无一合之将。这战场之大,竟然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这让我感觉,十分的无趣。” 夏追云目瞪口呆。 萧珪说道:“真希望有一个真正的对手,来挑战我一回。” 夏追云彻底愣住,连呼吸都差点忘了。 萧珪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努力,别让我失望。我热切期待,与你一战!” 说罢,萧珪就走了。 夏追云猛然转过身来,大声道:“夏某定然不负,大东家所望!” 萧珪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第78章 蜉蝣撼树 次日清晨,萧珪一行数人准备就绪正要动身去往轩辕里,虎牙骑着一匹马,从外面匆匆跑了回来。 萧珪将她叫到了自己的马车里面,问道:“情况如何?” 虎牙说道:“洛阳令对徐家灭门案,非常重视。他叫耿振武征调一批强力人手全力侦查,限期十日必破此案。目前耿振武仍在筹备之中,严文胜与红绸已经连夜出发,先行一步去了密县。” 萧珪点了一下头,“好。” 虎牙撇了撇嘴,似乎有点忿忿,“他们叫我回来报信,却不肯带我一起去。” 萧珪问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哼,奸夫淫妇!”虎牙开始骂骂咧咧,“他二人成天想着干坏事,嫌我碍眼,左右不肯带我同去!” 萧珪说道:“那你赶紧去重阳阁!” 虎牙愣了一愣,“先生,要我去重阳阁作甚?” 萧珪说道:“我们也正打算,出去干些坏事。有你跟在身边,那多碍事!” 虎牙嘿嘿的傻笑起来,“先生,我说着玩的,你别这样!……我保证,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了,我就乖乖跟着,我什么也不说!” “还不闭嘴!” “唔!……闭了!闭了!” 稍后,三辆马车走出院子,大门也落了锁。萧珪一行正式起行,去往轩辕里。 精力过盛的虎牙,才不肯乖乖坐车。她骑着一匹马儿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一路招摇四处游荡,好不快活。 车马刚刚走出定鼎门,虎牙快马跑了回来,告诉萧珪说道:“先生,前方有人挡道,非要见你不可!” 萧珪问道:“何人?” 虎牙说道:“好像是元宝商会的一些人,我不太认识。”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如果是商会的人,估计是为夏追云的事情而来。” 影殊说道:“先生,让我下车,过去看看?” 萧珪说道:“不必。就这样走过去,看他们想干什么。” 影殊不再多言。 车马继续向前,果然官道旁边聚集了十几个人。萧珪撩开车窗看了一眼,是以冯启发为首的,洛阳分号的大小掌柜与掌记们。 看到马车走来,冯启发等人齐刷刷的弯腰下拜,口称恭送大东家。 萧珪坐在车上看着他们,说道:“冯启发,我不过是回趟老家小住几天。你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冯启发上前两步,笑眯眯的说道:“大东家远离京城一年有余,这才刚刚回来,马上就要走了。分号的弟兄们,无不日夜想念大东家。小老儿因此抖胆,带他们来此见一见大东家,一解众人思挂之苦。如有不当,还请大东家恕罪。” 萧珪不动声色,“有劳诸位惦记,萧某在此谢过。” 众人再次下拜,“大东家客气了。” 萧珪说道:“都是自己人,确实没有必要,客气来客气去的。冯启发,你说是么?” 冯启发连忙赔笑,“大东家所言即是,所言即是啊!” 萧珪盯住了他那一张,写满了客套笑容的老脸,淡淡的问道:“那就实话实说!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冯启发突然感觉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强烈压迫感。他连忙低下头避开萧珪的眼神,喃喃道:“这……这个,大东家,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珪把眼神投向了众人,“在场都是自己人。还有什么,是不能当着大家说的吗?” 冯启发左右为难,只有硬着头皮说道:“大东家,我们听说荆州大掌柜夏追云,已被改任为河陇大掌柜。不知,可有此事?” “有。”萧珪一口答道:“我亲自任命的。有问题吗?” 冯启发把头压得更低了,“那、那个夏追云,可是宁涛的人!把河陇分号交给他,那不就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吗?” 萧珪看了看冯启发,又看了看其他众人,说道:“你们,也都是这样想的吗?” 众人一同叉手相拜,却不敢说话。 萧珪停顿了一下,说道:“冯启发,你说得有道理。派夏追云去往河西,确有放虎归山之嫌。” 冯启发面露喜色,“大东家英明!” “既然你都夸我英明了……”萧珪突然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那我定下的事情,还用得着,你来多嘴多舌吗?!” 冯启发被吓得发抖,“小、小老儿,一心只为大东家!一切都是为了商会着想!” 萧珪深呼吸了一口,平声静气的说道:“冯掌柜,我知道你是一番好心。但好心,有时候也会办成坏事。” 冯启发面无人色。其他人也被吓着了,齐刷刷的弯下腰来。 萧珪环视了他们两眼,说道:“冯掌柜,你挺能干的。这洛阳分号你还没干多久,就已经有了这么多的死忠部下。” 冯启发被吓坏了,慌忙跪倒在地,“小老儿,万万不敢!我们都是大东家的马前之卒!一心只为商会着想!” 众人纷纷跪倒在地,嘴里嚷着 “唯大东家马首是瞻” ,“为大东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这样的话。 萧珪说道:“自己人,大可不必如此。冯启发,你们都起来!” 众人纷纷起身,各自胆战心惊。 萧珪说道:“夏追云的事情,就这么定了。谁还有意见,单独来和我讲。别的事情,去问蓝庆元便是。” 冯启发等人慌忙叉手下拜,齐声应喏。 萧珪最后看了他们一眼,放下车帘,说道:“冯启发,做你该做的事情——走!” 马车启动,徐徐向前。 冯启发弯着老腰叉手拜送,一直瑟瑟发抖。待马车稍稍走远,他终于撑不住,瘫倒了下来。其他人慌忙一拥而上,将他从地上扶起。然后在他耳旁,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冯掌柜,我早就劝过了,叫你不要来!” “我们这位大东家啊!虽是年轻了一些,但他英明神武、胆识过人。他想要干什么,那都有他的道理。我们何苦强作干涉?” “就是啊!这两年,商会不是风生水起么?这可都是大东家的功劳啊!” “冯掌柜,你怕是还没有摸清,我们这位大东家的性子。他一般不太管事。但他真要干点什么事情,那是谁都拦他不住。就连老东家王元宝,也从不阻拦于他。光凭我们几个,那不就是蜉蝣撼树吗?!” 片刻后,虎牙骑着马儿追上了萧珪的马车,笑嘻嘻的嚷道:“先生,你走后,那个小老头儿瘫倒在了地上。我看呀,他都快要被你吓死啦!真好玩!” 萧珪笑而不语。 影殊轻笑了两声,说道:“先生,冯启发一向贪生怕死。他明明知道不可能改变夏追云的事情,为何还要纠结一批人,陪他一起前来挨打呢?” 萧珪说道:“老狐狸的苦肉计罢了!” 影殊微微一怔,“什么?” 萧珪说道:“文臣死谏,武将死战。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不就是大大的忠臣么?” 影殊恍然一怔,“细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萧珪淡淡一笑,“说说你的想法?” 影殊说道:“冯启发心里清楚,他不是先生的嫡系人马,先生不会特别信任他。所以他自从接手洛阳分号以后,一直心里很不踏实。但是这一次,当他看到先生破格启用夏追云,他的心里一定乐开了花!” 虎牙不解的问道:“夏追云的事,他乐什么?” 影殊说道:“夏追云可是宁涛的人,算来就是先生的仇敌——就连仇敌都可以在在先生这里获得重用,他主动投诚的冯启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虎牙恍然大悟,“于是他就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变着法儿的装臣忠、表忠心啦?” 影殊抿然一笑,“对!” 虎牙当即啐了一口,“呸!真是一只老狐狸!” 影殊看着萧珪,笑吟吟的说道:“只是可惜呀!再狡猾的狐狸,终究也是,逃不出猎人的掌心。” 虎牙有点不解,“什么意思?” 影殊说道:“冯启发的那点小心思,一眼就被先生看穿,还被先生当众敲打了。我估计他以后,再也不敢在先生面前装腔作势。只能一心的、乖乖的,当他的忠臣了!” 萧珪笑道:“你是在公然仰慕我吗?” 影殊被逗笑了,“是呀,是呀!” 虎牙直咧牙,“咦,你们好肉麻!你们赶紧成亲!” 第79章 贼眉鼠眼 夕阳傍晚,倦鸟归林。赶了一整天路的萧珪一行人,准备找个地方歇息一晚,明日继续赶路。 因为不是出差公干,萧珪没有住进官办的驿站,而是就近选了一家民办逆旅,做为落脚馆舍。众人进去一看,这里条件还算不错,老板也很热情。只可惜这里已经有了一些客人提前入住,目前所剩房间不多,很难住下萧珪一行这么多人。 正在大家商议,是挤一挤凑合一晚还是继续赶路换个地方的时候,从里间走出一名男子来,朗声说道:“不必争了。我们让出两个房间,送给你们。” 众人扭头一看,此人好生面熟。 萧珪突然面露喜色,大喊一声“老王?!” 众人恍然回神,原来是金吾将军王忠嗣! “哈哈哈!”王忠嗣放声大笑。 萧珪快步迎上抓住他的双臂,惊喜道:“老王,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忠嗣笑道:“那肯定是因为,我们有缘嘛!” 萧珪说道:“笑得一脸古怪。你猜我信不信你?” 王忠嗣大笑了两声,拉着萧珪的手臂就往里走,“快来快来,酒菜都已备好,就等你入席了!” 萧珪一边走一边嚷道:“我就说!你这没安好心的金吾郎,专程就是前来捉我的!” 王忠嗣哭笑不得,“你多大的贼呀,还得是我亲自来捉?” 萧珪笑道:“那就是鸿门宴喽?总之你就没安好心!” 严文胜等人都被逗笑了。 王忠嗣连忙把萧珪拉走,“胡说什么,快走快走!” 萧珪笑呵呵的跟着王忠嗣走进一间客房,这里果然早就准备好了两桌丰盛的宴席。守在门里门外的便衣随从,萧珪大概也都认得。除了与之相熟的豹头猛将王难得,其他几人也都是王忠嗣心腹部曲。 入座后,两人二话不说,先是痛饮了几杯。王忠嗣还特意把王难得等人叫来,给萧珪敬了酒。 随后闲人退避,房中只剩萧、王二人。 萧珪看着王忠嗣,由衷的感慨道:“老王,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讲。却不知,该要从何说起。” 王忠嗣说道:“那你回京之后,为何一直没来找我?” 萧珪摇头苦笑,“回京第一天,我就已是焦头烂额。乃至今日我只剩一个念头——赶紧离开洛阳,否则脑袋要炸!” 王忠嗣面露微笑的点了点头,“我能理解。” 萧珪苦着脸,问道:“你真能理解吗?” 王忠嗣说道:“你刚进洛阳城,就被请入宫中。随后三天三夜未出宫门,此事早已传得人尽皆知。” 萧珪轻轻的摇了摇头,“这不算什么。” 王忠嗣说道:“成亲乃是人生大事,难免会有一些繁琐,甚至令人头疼。” 萧珪微微苦笑,“何止是头疼?” 听闻此句,王忠嗣拿起自己的酒杯和酒壶,走到了萧珪的桌边来挨着他坐下,给他杯中倒满,然后一脸同情的默默举杯,来敬他酒。 萧珪示以感激的微笑,与他撞了一下杯子,满口饮下。 王忠嗣开门见山的说道:“高仙芝的事情,还有李林甫嫁女的事情,我也是略有耳闻。” 萧珪微微苦笑,“消息很是灵通嘛!” 王忠嗣说道:“我左右都在宫里晃荡,就算塞住耳朵不想听,也总能听到一些风声。” 萧珪问道:“你有何高见?” 王忠嗣停顿了片刻,说道:“高仙芝的事情,换作是我,我也会那么干。” 萧珪举起酒杯,王忠嗣欣然一笑举杯来撞,二人再饮一杯。 随后,王忠嗣说道:“至于另一件事……换作是谁,那也只有一种选择。” “呼……”萧珪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王忠嗣拍了拍萧珪的肩膀,以示安慰。 萧珪突然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忠嗣满副神秘的说道:“你猜?” 萧珪瞪了他一眼,“我小孩子么?我还猜!” 王忠嗣呵呵的笑了起来。 “笑个屁,快说!” 王忠嗣仍是笑得合不拢嘴,“你这么聪明的人,肯定一猜即中嘛!” 萧珪似乎有些无可奈何,想了一想,说道:“你堂堂的金吾将军,不在京城当差也不在圣人身边候命,却跑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专程来堵我……” 王忠嗣笑而不语。 萧珪突然抬手指着王忠嗣,“类似这样的事情,你以前也曾干过。说,是不是圣人,又派你来捉拿张果老了?” 王忠嗣连忙辩解道:“怎会是捉拿呢?——迎请!分明是迎请!” 萧珪叫道:“我就说,你这贼眉鼠眼的金吾郎,就是没安好心!” 王忠嗣都有一点急了,“相貌堂堂王某人,怎么到你嘴里,就是贼眉鼠眼了?再说了,谁又没安好心?!” 萧珪又是叫道:“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能变得这么坏!” 王忠嗣简直哭笑不得,“哎,你快别胡说八道了!被外面的人听到,笑话!” 萧珪终于宏宽大量的放过了他,笑眯眯的说道:“你很精怪嘛,老王。圣人叫你去寻张果老,你却跑来盯我的梢。” 王忠嗣一边举杯敬酒,一边说道:“仙翁行踪飘忽不定,我能去哪里找?跟着你,准没错!” 萧珪与他饮下这一杯,说道:“昨日,我确实见过他老人家。但一不留神,他又跑了。” 王忠嗣说道:“是被李林甫,给吓跑的?” 萧珪微微一怔,“这点事,你也知道?” 王忠嗣露出一脸得意的笑容,“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但凡是洛阳城里,哪只老鼠躲在哪个角落里生了哪些小崽子。只要我想知道,那也没有查不到的。” 萧珪又把手指向了王忠嗣,气乎乎的说道:“老王,你真不要脸!” 王忠嗣满头雾水,“我又怎么了?” 萧珪骂道:“你暗中派人盯我的梢,那也就罢了。你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在我面前吹牛!” 王忠嗣愣了一愣,又是哭笑不得,“你现在已经是名动京城的大人物了,不知有多少人,成天盯着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你昨日那般大张旗鼓的出门招摇,这种事情还用得着我派人去盯,派人去查吗?” 萧珪沉默片刻,认真的问道:“你猜,李林甫和我聊了一些什么?” 王忠嗣也摆正了脸色不再玩笑,说道:“你二人私下谈了什么,我无从猜测。但从另外一些事情,我或可看出一些端倪。” 萧珪问道:“什么事?” 王忠嗣给萧珪添了酒,不急不忙的说道:“在你回京之前,发生了两件大事。不知你听说了没有?” 萧珪问道:“是与张九龄有关吗?” 王忠嗣面露警惕之色,点了点头。 萧珪说道:“我只听说了一件,就是张家的两个小子,为报父仇当街杀人。据说人犯到案之后,李林甫主张重刑判杀,张九龄认为情由可原理当轻判。最后,李林甫赢了。” 王忠嗣说道:“这件事情,茶余饭后说来,三言两语便能盖过。但当时它在朝廷之上,却是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乃至于案件本身,都已变得不太重要了。” 萧珪说道:“那意味着李林甫,公开的向张九龄正式宣战了。对么?” 王忠嗣点了一下头,再道:“其实早在孝子杀人案之前,还发生了另一件事情。熟知其中内情的人,并不算多。但它比孝子杀人案,还要重大百倍!” 萧珪问道:“我应该知道么?” 王忠嗣正色道:“你必须知道。” 萧珪深吸了一口气,拿起酒壶给王忠嗣添满了满杯,“王兄请讲,萧某在此洗耳恭听。” 王忠嗣突然笑了,“这一声王兄,我怎就听得,如此不习惯呢?” 萧珪也笑了,“少废话,你快讲!” “这才是我熟悉的腔调!” 王忠嗣大笑了几声,然后正了正脸色,说道:“其实在你巡视西域期间,朝中发生了许多大事。其中最为重大的一件,就是——废立太子!” 第80章 魔高一丈 萧珪当场大吃一惊,“废立太子?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会一点都不知道?!” 王忠嗣淡然说道:“当然是因为,它没有成功。” 萧珪不禁笑了,“好你个老王,还挺能制造悬念、吊人胃口。你不去写小说,真是浪费人才了。” 王忠嗣轮了轮眼珠子,“写什么?” “没什么,你继续。”萧珪又给他添满了酒,“废立太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忠嗣与他对饮一杯后,讲道:“说来有些话长。简而言之,就是太子李瑛不慎犯下一些过错,刚好这个把柄就被后宫里的那一位,给捉到了。” 萧珪点了一下头以示明白,武惠妃又又又喜提太子把柄一枚,这差不多就是她的日常操作。真不知道她暗中派了多少眼线,日夜盯着太子李瑛的一举一动。这几乎已经是,京城公开的秘密。 王忠嗣继续说道:“接下来的事情,你可以想像一下。参奏太子、弹劾太子的奏章,像雪片一样的飞到了朝廷之上。一时间,朝野舆论哗然,太子惶惶不可终日。与此同时,对寿王歌功颂德的声音,却在此起彼伏。” 萧珪问道:“当时,圣人是何态度?” 王忠嗣沉默了片刻,说道:“圣人并未公开表态。但是……” 萧珪说道:“若不方便讲,那就不讲了。” 王忠嗣看着萧珪,认真说道:“这就是我要对你讲的,另一件事情。它比孝子杀人案,还要重大百倍!” 萧珪说道:“王兄请讲。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再有第三人知晓,管教萧某人死无葬身之地!” 王忠嗣连忙举杯来敬,“萧兄言重了!倘若信不过你的为人,王某今日,便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请!” 二人饮下此杯后,王忠嗣说道:“当时的情况是,太子之争已然浮出水面,朝野上下一片风起云涌。对此,圣人全都了如指掌。虽然圣人从来没有在朝堂之上,公开讨论过废立之事。但圣人确实在私底下,与几位宰相重臣议过此事。” 萧珪说道:“但直至今日,太子李瑛,仍储东宫。” “没错。”王忠嗣说道,“我不知道其他的几位宰相重臣,是何样的态度。但张九龄的态度,一直都是极其鲜明,他强烈反对废黜太子改立寿王。他不仅是在与圣人的私议当中坚持己见,还不止一次在朝堂之上,公开表明自己的立场。” 萧珪说道:“这就是太子李瑛,一直得以保全的原因吗?” 王忠嗣停顿了一下,说道:“不全是。” 萧珪问道:“那还发生了什么事?” 王忠嗣说道:“一件蠢事。那绝对是一件,就连不怎么聪明的老王,也干不出来的蠢事。” 萧珪有点急了,“你这老王,卖什么关子,赶紧说啊!” 王忠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萧珪,说道:“先说好,你可不许骂我。” 萧珪哭笑不得,“无缘无故,我骂你做甚?” 王忠嗣像模像样的叹息了一声,“因为我可能,已经骂了你的小舅子,还骂了你的岳母啊!” 萧珪眉头一拧,“果然是他们,又在干蠢事?!” 王忠嗣当场一愣,“你怎么也骂上了?” 萧珪拽了他一把,“少废话,赶紧讲——他们又干了什么?” 王忠嗣轻叹了一声,说道:“就在废立太子一事闹得最凶,圣人的态度也最为模糊的时候,居然有人派出了一位使者,深夜跑到张九龄的府中,去给他传话。” 萧珪皱起了眉头,“说了什么?” 王忠嗣道:“使者说,只要张九龄愿意支持寿王,将来永为首辅宰相。” 萧珪说道:“然后张九龄,就把这些话,说给了圣人听?” “对。”王忠嗣点了一下头,说道:“从那以后,朝堂之上就再也没人公开讨论,废立太子一事。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那一件,比孝子杀人案重大百倍,却很少有人知道的事情。” 萧珪听完后,陷入了沉默之中。 王忠嗣问道:“你有何想法?” 萧珪突然问道:“那个使者,是什么人?” 王忠嗣说道:“宫中宦宦,牛贵儿。” 萧珪问道:“他是武惠妃的心腹?” 王忠嗣点了一下头。 萧珪又问道:“牛贵儿,如今何在?” 王忠嗣摇了一下头。 萧珪问道:“是失踪了,还是死了?” 王忠嗣说道:“都有可能。” 萧珪顿时笑了。 王忠嗣问道:“你为何发笑?” 萧珪说道:“派出心腹去给张九龄传话,这件事情,确是干得愚蠢透顶。” 王忠嗣定定的看着萧珪,“然后呢?” 萧珪面露笑容,反问道:“你认为呢?” 王忠嗣轻笑了一声,“看来,我们是想到一起去了。” 萧珪摊了一下手,“但是牛贵儿已经不在了,一切证据都已无从查找。” “对。”王忠嗣点了点头,说道:“虽然死无对证,但我们知道另外一个事实。那就是,你那位岳母大人,一向都很聪明。”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就算是,我那位不怎么聪明的小舅子,也不会蠢到这个份上。” 这句话,让王忠嗣也皱起了眉头。他说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萧珪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说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住在东边的那一位,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王忠嗣说道:“你也觉得,你岳母这一次,是被人陷害了?” 萧珪苦笑了一声,“嗬!……阴沟里翻船,这不是明摆着么?” 王忠嗣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你我都能看穿此一层。圣人,他会看不穿么?” 萧珪愕然一怔。 王忠嗣举起酒杯来,“好,就聊到这里。我们,换说一点别的!” 萧珪木然的举起酒杯来,与他对饮下去。 王忠嗣拍了他的胳膊一下,“别想了!” 萧珪点了点头,“也是,想了也没用。” 王忠嗣说道:“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就是想让你的心里,能有个数。” “我明白。”萧珪微笑点头,“多谢王兄。” “客气。” 王忠嗣伸手去拿酒坛,却发现已经喝光了。于是他站起身来,走到一旁去搬另一坛新酒。 萧珪看着王忠嗣的后背,心想老王真是一个厚道仗义之人。他冒着若大的风险泄露禁中之密,只为告诉我一件事情:圣人不会同意,让寿王夺走太子之位! ——寿王可是咸宜公主的亲哥哥,我的未来小舅子。他居然还敢,对我坦承相告! ——好老王,真君子,铁兄弟! 王忠嗣搬了一坛酒过来,将它打开,说道:“来,我们还是饮酒!喝完这一坛,还有十六坛!” 萧珪当场愣住了,“老王,你什么时候开的酒庄?” 王忠嗣笑道:“我哪有余钱,开什么酒庄?这都是我自掏腰包,从你们商会名下的酒庄里面,买来的!” 萧珪做惊叹之状,“一十八坛杜康酒?啧啧,老王,你可真有钱!——我要去举报你贪污!受贿!以权谋私!” 王忠嗣一本正经的说道:“找谁举报,你不就是御史么?但你好像,也没少喝!” 萧珪点点头,“好,这一次就饶了你——来,赶紧给我满上!” 王忠嗣说道:“满上可以,但你也必须,给我一点东西。” 萧珪满副警惕的看着他,“你想要什么?——有言在先,我可是卖艺不卖身!” 王忠嗣差点当场笑翻在地,“老萧,你你你简直……罢了!你就跟我聊一聊,你西域之行的所见所闻!” 萧珪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我有故事,你有美酒。这不正好么?——来,只管满上,不许停!” “好嘞!!” 两人开始推杯换盏,一顿豪饮。 秉烛畅谈,通宵达旦…… 第81章 杀人灭口 清晨,一队人马从一间旅店里走了出来。店家夫妇热情相送,直到他们走上官道。 此时,有三辆马车转头向东而行。另有几名孔武有力的骑士停下脚步,立于道旁叉手相拜。 王忠嗣从其中一辆马车的厢门里探出头来,说道:“王校尉,你们回!” 王难得说道:“将军,还是带上我们一起去?我担心将军身边,无人照应。” “不用!”王忠嗣说道,“我与萧驸马除了饮酒谈天再无他事,无需你们照应。再者,张仙翁世外高人,素来喜好清净。我们这么多人跟着,他恐怕不会现身。所以,你们还是回往洛阳,去做你们该做的事情!” 王难得只好应允,又道:“将军,圣人若是差人来问,属下该要如何答话?” 王忠嗣扯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说道:“实情上禀即可。” 王难得叉手应喏,翻身上马,带着那些骑士们一同奔腾而去。 王忠嗣关上车厢,倒头便睡。另一辆萧珪乘坐马车里面,早已传出一阵带着浓浓酒气的呼噜声。 虎牙骑着马儿走在这两辆马车之间,突然脑瓜子一亮,“咦,这么好的赶路方式,我怎么没有想到?——影殊、影殊!今晚我们也来痛饮一番,如何?” 与此同时,密县偏远乡野的一处山林之中,一名上身缠满了带血纱布的壮汉,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朦胧,似有人影晃动,仿佛还有人在说话。 壮汉下意识的伸手朝旁一抓,空的! 他急欲翻身而起,不料扯动了身上的伤口,痛得低吼一声,无力的瘫倒了下来。 “你总算醒了。” “你是何人?!” 一对一答之后,壮汉看清了眼前之人。他是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五官还算俊朗,但气色有些阴郁。看他上下穿戴,家境应是不差。只不过他这一身价格不菲的行头已是有些残破,好些地方也透出一些血迹来。这让他看起来,很像一位落难之人。 青年蹲在了壮汉身前,说道:“我们应该算是老熟人了,徐同寿。” 徐同寿双眼微眯再次上下打量这个年轻人,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你究竟是谁?” 青年面露笑容,“真是贵人多健忘。前天,是我们救你了。记得么?” 徐同寿愕然一怔,双眼之中杀气暴起,又要挣扎着坐起身来。 “别动!”青年连忙将他按住,“如果你想报仇血恨,就老老实实躺着养伤,不要乱动!” 徐同寿狂喘了一阵粗气,满脸不甘的仰面躺着,沉声喝问:“他们是谁?为何要杀我全家!你又是谁?为何要救我性命!” 青年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早该想到的。他们哪会如此轻易,放过你。” 徐同寿咬牙切齿,“我听不懂!——你说的他们,究竟是谁?!” 青年轻笑了两声,说道:“事情都已到了这个份上,你还要装疯卖傻,打算骗谁呢?” 徐同寿停顿了一下,沉声道:“你有话便讲,休要阴阳怪气!” 青年慢慢的站起身来,一边在他身边来回的走动,一边说道:“徐同寿,你从军河西十年有余,立下大小战功,官至五品都尉。按理说,你这样的英雄人物退役之后,地方官府怎么也得给你一些优待。就算没有官职美差供你挑选,好歹也要给你瓦房十间、良田百顷。但你为何一样好东西都没落着,只是勉强混了一个,无品无衔的乡间里正呢?——更奇怪的是,你为何从无一句报怨之言?还逢人便夸军队上峰都是好人,一向待你不薄?” 徐同寿没有答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青年看了他一眼,自问自答道:“那还不是因为,你在军中犯了大错?若非他人怜悯,你早该人头落地!” 徐同寿以双手撑地,十分吃力的慢慢坐了起来,说道:“不用讲了。我已经知道,你是谁!” 青年退后两步,十分恭敬的双手一叉,施礼下拜,“孟津漕帮邢人凤,参见徐都尉!” 徐同寿冷冷的看着他,说道:“你为何要救我?” 邢人凤说道:“徐都尉何不先问,是谁要杀你?” 徐同寿道:“我已经问过了。” 邢人凤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摊开双臂向人展示他身上的破洞与血迹,说道:“如今我也和你一样,浑身带伤,无家可归。在河南府,能把孟津漕帮的少帮主逼到如此境地的人,可不算多。” 徐同寿举头四周看了看,这里应该是一个山间猎户的临时藏身之所,十分破旧。他又看了看邢人凤身边的另外几个人,他们多少也都带着一些伤,神情十分疲惫。 邢人凤说道。“我想,你应该知道对方是谁了。” 徐同寿淡然道:“不知道。” 邢人凤说道:“你时常打听洛阳消息。重阳阁,你一定听说过。重阳阁的主人是谁,你也一定知道。” 徐同寿深吸了一口气,沉闷吐出。 邢人凤说道:“你一定在想,他为何要杀你?” 徐同寿说道:“我是在想,你为何要救我?” “很简单。”邢人凤说道,“他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 徐同寿皱了一下眉头,没有搭话。 邢人凤继续说道:“其实更早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当初在玉门关,拿着东宫令牌去找你的青老七,就是我的人。” 徐同寿猛然瞪大了双眼,抬手指着邢人凤,沉声怒道:“你还有脸,在我面前提起青老七!你们谎称是为太子办差,还许诺诸多好处,骗我上当!最终害我丢了官职,一无所有!” 邢人凤不动声色,淡然道:“没有骗你。我们,就是在为太子办差。” “胡说!”徐同寿怒道,“你们分明就是寿王的人!给我那块牌子,只是想要栽赃太子!!” “哎……”邢人凤苦叹一声,摇了摇头,说道:“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寿王的人。但是——我们必须把自己当作,是太子的人!” 徐同寿愕然一怔,“你什么意思?” 邢人凤两步踏到徐同寿面前,沉声道:“寿王权势滔天,若不借力于太子,我们如何活命?如何报仇血恨?!” 徐同寿双眼微眯,“你的意思是,要杀我的人,是寿王?!” 邢人凤冷笑一声,“除了他,还能有谁?” “他为何要杀我?” “当然是,杀人灭口!” 徐同寿猛然一怔,愣住了。 邢人凤凑到他的近前,沉声道:“你以为牛仙客把你赶出军队,你就能平安无事了吗?他愿意饶你一命,别人可不这么想!” 徐同寿皱紧了眉头,“既然要杀我,又何必等到今日?” 邢人凤说道:“道理很简单。因为寿王那小子,刚刚才知道,还有你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徐同寿猛然抬起头来,“是萧珪回京之后,告诉他的?!” “不然呢?”邢人凤说道,“你别看他们俩人此前水火不融、杀来打去的。但归根到底,他们还是一家人。回到京城低头不见抬头见,再有咸宜公主从中调解。他们那点矛盾,早已化作烟销云散。更重要的是……” 邢人凤欲言又止,徐同寿有些恼怒,“有话就讲,何必装腔作势!” 邢人凤苦笑了一声,说道:“更重要的是,现在是寿王与太子相争的关键时期。看阵势,寿王的赢面可谓极大。在此节骨眼上,寿王岂能容许,还有你我这样的人活在世上?” 徐同寿突然伸手,抓住了邢人凤的腰肋。 邢人凤大声惨叫滚到一旁,“徐同寿,你干什么?!” 他的随从急欲上前动手,邢人凤却伸手将其拦住了。 徐同寿淡定的看着他们,说道:“看来这伤,不像是装的。” “废话!”邢人凤怒道,“我已被重阳阁的杀手,追杀了一个多月,全身大小伤口十余处,身边的弟兄也死得只剩这么几个了!前天为了救你,我还搭了三个兄弟进去!——徐同寿,你当真不识半点好歹!” “江湖险恶,对不住了。”徐同寿淡然道,“寿王要杀我等灭口,是怕我们对外泄露,他曾经买凶杀人并意图嫁祸东宫的秘密。然后萧珪不计前嫌出手帮他,是希望他的妻舅能够斗败太子,最终君临天下。这对他来说,也会有莫大的好处。你是这个意思么,邢少侠?” 邢人凤一边呲牙咧嘴的吸凉气,一边露出了笑容,“还好,你还不算太笨!” 第82章 十年赌约 清晨,金乌初升,微风习习。 苍翠幽静的竹林深处,琴声袅袅,茶香四溢。 沧浪小河的岸边,两只新竹制成的鱼竿轻盈的悬于水面之上。不时有一尾尾活蹦乱跳的鱼儿被拉出水面,然后落入青篾编成的鱼篓中,闹得劈叭作响。 萧珪抖了一下手腕,将穿了一条新蚯蚓的鱼钩巧的扔进水里,然后全神贯注的盯着涂作红色的鹅毛浮漂。 王忠嗣稳稳握着手中的鱼竿,死死盯着自己的浮漂,宛如入定老僧一动不动,连气息都已收敛到了最佳。 萧珪看了他一眼,不禁笑道:“老王,悠闲一点,别太紧张了。” 王忠嗣目不转睛,小声说道:“我钓技不如你,自然就得认真一些。否则,我肯定要输。” 萧珪笑了一笑,“以前我可不知道,你的好胜心有如此强烈。” 王忠嗣笑而不语,始终盯着浮漂没有挪过眼睛。 萧珪冷不丁的扬腕抬竿,一尾鲫鱼拍打着水面被拉了上来,落入了鱼篓之中。 王忠嗣仍是目不转睛,全神贯注。 很快,萧珪又钓起了第二尾,第三尾。 王忠嗣仍是毫无所获。但他依旧全神贯注,目不转睛。 坐在二人身后煮茶的团儿和奏琴的影殊,低声窃笑起来。 过了好一阵,王忠嗣终于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哎,真不公平!” 萧珪笑道:“钓鱼嘛,哪有什么公平可言。一点点技巧,外加大部分的运气罢了。” “但它,就是不公平。”王忠嗣终于转过脸来冲着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全神贯注百般努力,也胜不过你的随手一钓。” 萧珪说道:“也许,是你努力的方向不对呢?” 王忠嗣微微一怔,“不会?” 萧珪朝他伸出手来,“把你的鱼竿给我看看。” 王忠嗣将鱼竿递了过来。萧珪只看了一眼便就笑了,“老王,你的鱼钩都没有沉到水底,哪能钓到鱼呢?” 王忠嗣愣了一愣,“是么?” 萧珪将他的浮漂稍作调整,然后将鱼竿还给了他,“你再试一试。” 王忠嗣拿回鱼竿,再次尝试作钓。 果然没过多久,王忠嗣就兴奋的大喊起来,“有了、有了!” 与此同时,一尾三寸来长的黄古鱼夸张的飞出水面,在半空之中划过一道圆滚滚的弧线之后,优雅的挂在了一根竹子上面,左右摇晃嘎嘎直叫。 所有人都笑了。竹林里面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竹林里面,发出一阵悉悉唆唆的声音。 影殊和团儿就坐在那个方向。扭头看去,林中似有一团不小的黑影。二女有点被吓着了,“先生,那边有动静!怕莫是山上的野兽下来了!” 王忠嗣闻言大喜,立刻扔了鱼竿,拔出横刀就朝那方走去,“既然钓不到鱼,那就打点野味来下酒!” 萧珪连忙起身把影殊和团儿挡在自己身后,看着王忠嗣龙行虎步的朝着那团黑影走去,随时准备上前帮忙。 眼看那团黑影越跑越近,王忠嗣手里的横刀也举了起来,林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将军手下留情!” 王忠嗣闻言一怔,萧珪立刻喊道:“老太公,是你么?” 得到的回答,是一阵“哞哞”的驴叫声。 那团黑影飞快的从王忠嗣身边跑过,径直跑到了萧珪面前,又跳又叫。 萧珪拍着驴兄,哈哈大笑。 王忠嗣连忙把横刀扔到了一旁,跪地就拜,“晚辈王忠嗣,拜见张仙翁!” 张果老不急不忙的走到王忠嗣面前,笑呵呵的说道:“王将军,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多谢仙翁。”王忠嗣站起身来,仍是叉手拜着不敢直视于他,谦逊恭敬的说道:“晚辈有眼无珠,竟未认出仙翁宝驾。晚辈多有得罪,还望仙翁恕罪。” 张果老笑呵呵的说道:“什么宝驾,不过是一头牲畜而已。王将军不必在意。” 驴兄扬起脖子,哞哞大叫了几声。 萧珪笑道:“老太公,驴兄在骂你呢!” 张果老抬手一指,“它敢!” “扑通”一声,驴兄跳进了水面。一边哞哞大叫,一边顺着沧浪河的水流游走了。 萧珪哈哈大笑,“哎呀,驴兄又要离家出走了!记得早点回来,我介绍几头漂亮的小母驴给你认识!” 大家都笑了,包括张果老。只有王忠嗣低头叉手拜着,既未发笑也没动弹。 张果老看了看他,说道:“王将军,不必拘礼。” 王忠嗣依旧叉手拜着,说道:“不敢欺骗仙翁,晚辈此来,实有不情之请。” 张果老面露微笑,说道:“贫道知晓,将军为何而来。还请将军回复圣人,就说贫道要带萧珪出门云游一段,以助修行。时候到了,贫道自会带他一同回京,入宫面圣。” 王忠嗣眨了眨眼睛,问道:“晚辈斗胆请问,仙翁要带萧驸马去往哪里云游?几时能回?” 张果老笑眯眯的说道:“自然不会,误了他的婚期。余下之事,但请圣人放心便是。” 王忠嗣不再多问,叉手应喏。 影殊和团儿连忙上前,拜见张果老。 王忠嗣走到萧珪面前,说道:“萧兄,我该走了。” 萧珪说道:“你刚刚不是还说,这里是个神仙地方,让人来了不想走吗?” 王忠嗣笑了一笑,说道:“轩辕里的确风景如画,让人乐不思蜀。与萧兄为伍,王某更是倍感惬意,还受益良多。但圣人还在苦等仙翁消息,金吾卫那边也有不少公务待办。王某,还是尽早回京的好。” 萧珪略感遗憾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我还有很多话,没有和你聊说。” “我也是。”王忠嗣淡淡一笑,说道,“但不着急,以后我们还有的是机会。” 萧珪知道留他不住了,只好说道:“好,那我送你。” 王忠嗣点了点头,再次上前拜别张果老。 稍后,萧珪亲自牵着马儿,将王忠嗣送过了那条入村的老木桥。二人行走在河边的树林之下,萧珪折了一条柳枝送给王忠嗣,说道:“以后但凡有时间,欢迎你到轩辕里来。” 王忠嗣接过柳枝微笑点头,“这里,真是一个好地方。它能让人忘却一切烦恼,宛如活在世外桃源。有空,我一定再来。” 他正要翻身上马,萧珪突然拽了他一把,“老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和我讲?” 王忠嗣先是一愣,然后微微苦笑,“我就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萧珪道:“那你还不快说?” 王忠嗣有些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我应该向你道歉。” “为什么?”萧珪问道。 王忠嗣说道:“我即将受命去往河西,领兵作战。” 萧珪双眼发亮,“老王,这是好事啊!边关战场,才是你王将军的用武之地!——你早说嘛,我该与你痛饮一番,大肆庆祝才对!” 王忠嗣微微苦笑,“但我很有可能,无法参加你与公主的婚庆大典。” 萧珪哈哈大笑,“这有什么!我下次成亲的时候,你再来亲自道贺不就行了?” “啊?”王忠嗣当场一愣。 萧珪大笑不已,“开玩笑,开玩笑!” 王忠嗣抬手指着萧珪,笑道:“你胆子不小嘛!” 萧珪抓住他的手腕,认真说道:“老王,去了河西,好好干。最好是,别再回京城了。” 王忠嗣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你往后,有何打算?” 萧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成亲之后,我再想要离开京城,恐怕就难了。” 王忠嗣说道:“事在人为,别放弃。” 萧珪沉默点头。 王忠嗣说道:“我始终觉得,京城这地方,不适合我们这一类人。西域那边,你已经打下了一些基础。若有机会,你最好还是回到那里去。” 萧珪再次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王忠嗣伸出一只手来, “老萧,打个赌,怎么样?” 萧珪问道:“赌什么?” 王忠嗣半开玩笑半当真的,笑着说道:“赌十年之后,你我二人谁带的兵多!” 萧珪摇了摇头,“兵不在多,而在精。” 王忠嗣说道:“那就赌,你我二人,谁立下的军功更大!” 萧珪笑了一笑,“军功这个东西,不是太好衡量。” 王忠嗣想了一想,双眼一亮,高声说道:“那便赌十年之后,你我二人谁为大唐,打下更多的疆域!” “啪”的一声,萧珪握住了王忠嗣的手掌。 “好!我,就跟你赌!!” 第83章 天下第一 送走王忠嗣后,萧珪打算重新回到竹林里去。时值盛夏,天气炎热,那里可是避暑的好地方。 竹林大约就是灵观山庄的后院,位于萧珪居住的三层主宅与沧浪河之间。原本这里只是一片杂草丛生的野地,是王元宝住在这里的时候大兴土木,将它修整成了一个避暑纳凉的上佳场所。与之同时发生改变的,还有竹林北面的那一整座小山。 萧珪回到竹林一看,张果老正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钓鱼,但情况似乎有点不妙。鱼钩应该是钩住了水底的杂草或是石头,老头儿正在左拉右拽不停尝试,但就是无法将鱼钩从水底拉起。影殊和团儿都有一点替他着急了。 萧珪走了过去笑哈哈的说道:“老太公,让我来!” “给你给你,我换一根。”张果老又拿起了王忠嗣留下的鱼竿,用手一拉,头顶的竹子晃得哗哗作响,还传出了一阵“嘎嘎”的怪叫声。 张果老仰头一看,当即惊道:“哟,这可不是一般的功夫!” 大家都笑了。 萧珪拽了一阵钩子也是取它不掉,索性拉断了鱼线。 张果老啧啧摇头,“真是一个败家子!” 萧珪说道:“若不败家,怎显得我有钱呢?” “居然挺有道理!”张果老轮了轮眼珠儿,用力拉起自己手中的鱼竿。不料钩子没有扯掉,那条三寸长的黄古鱼倒是落了下来,巧不巧的摔进了,影殊刚刚给他沏好的那一杯茶里。 影殊忙道:“老太公,我马上给你老人家另换一杯。” 萧珪笑道:“老太公,这条鱼和你有缘!要不,你就收它为徒!” 张果老瞪了他一眼,“休要冷嘲热讽。老道问你,最近可有勤加修炼?” 萧珪眨了眨眼睛,“什么修炼?修炼什么?修什么炼?” 张果老立刻扔了鱼竿,抄起脖子后面的拂尘就要打人。 萧珪连忙躲开,大声喊道:“我有修炼气诀!我足足练了一个多月,从早到晚未有停歇!” 张果老冷笑,“你是坐大牢的时候没事干,才勉强修炼的?” 萧珪笑哈哈的点头,“师尊英明。” “跟我来!”张果老冲他扬了一拂尘,就朝竹林里面走去。 萧珪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去哪里呀,老太公?” 张果老也不回话,在竹林里面走了两三百远,直到影殊和团儿的影子全都看不到了,他才停下。 萧珪左右四下看了看,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好奇问道:“老太公,我们来此作甚?” “叫我师尊。”张果老认真说道。 萧珪见他神色庄重、目光如炬,连忙正色施礼下拜,“是,师尊。” 张果老轻轻扬起手中的拂尘,仙风道古的味道瞬时溢满整片竹林。 “为师今日,教你望气之术。” 萧珪微微一惊,“世间真有此等奇术?” 张果老淡然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远有姜太公、张良与诸葛亮这些先贤,近有我朝李靖、裴行俭等辈,无不精通奇门遁甲之术。” 萧珪不禁咧了咧牙,“老太公,你把我和这些大贤相提并论,恐怕不太合适?” “嗬!”张果老满是不屑的冷笑了一声,“你就连给这些大贤提鞋的资格,都没有。老道只是想要告诉你,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若连望气术这一门最为粗浅的皮毛功夫都学不会,那就趁早死了那条心。” 萧珪有点不服气,“我死哪条心?” “你自己心中有数。”张果老斜睨着他,“废话少说,学还是不学?” 萧珪直点头,“学,我学!” “好。”张果老扬起拂尘朝前一指,“眯起眼睛,朝那边看。” “啊?”萧珪一愣。 “照我说的做。” “是……” 萧珪开始尝试。 张果老说道:“老道方才所指之地,有一片五彩光环,你可曾见到?” 萧珪直摇头,“除了一片朦胧的竹影,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张果老扳着他的肩膀让他转了一个方向,“仔细看那边,离地三丈有一片黑气。” 萧珪认真尝试了好一阵,仍是摇头,“没有!哪有什么黑气!老太公,你忽悠我!” 张果老气不打一处来,挥起拂尘就朝他的脑门上敲了一记,“那里以前,定有一座孤坟。坟中所埋之人,还是英年早逝。你若不信,就去村中找人打听。” 萧珪当场一愣,“不用打听,这我知道。当初王元宝叫人扩建宅屋时,确实在那里挖到了一座寒酸老坟,但是轩辕里的村民都不知道那是谁家之坟,该是有些年头了。” 张果老点了点头,“明日,你去多买一些纸钱来。贫道自有用处。” “是。”萧珪不敢怠慢连忙应喏,但又好奇问道:“师尊,那另一处五彩光环之地,又是什么呢?” 张果老说道:“掘土七尺有宝泉,其水甘甜如蜜。方圆百尺内,风水宝地也!” 萧珪再次愣住,“真的?” 张果老说道:“如若不信,找人来挖。” 萧珪连忙点头,“我信,我信。只是,我为何半点异样都看不到呢?” 张果老叹息了一声,“那还不是因为,你蠢笨如猪!” 萧珪委屈不已,“好好的,为何要骂人?” 张果老说道:“都这么长的时间了,你竟连《气诀》这一入门功夫都还没有修炼到家。你说,你是不是蠢猪一头?” 萧珪当场气乐,“这这这……” “哎!……”张果老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竟连气诀都未学精,那望气之术,你也就不用学了。” 萧珪有点不甘心,“二者之间,有关系么?” 张果老满肚子不爽的斜睨着他,“没有第一碗饭下肚,你第二碗饭能吃饱么?” 萧珪尴尬的摸了摸脸,“两碗,也就半饱……” 张果老大怒,“饭桶!” 萧珪连忙躲闪,“师尊息怒,我懂了,我懂了!我以后,一定用心修炼气诀!” “哎呀,贫道真是命苦啊!”张果老突然长吁短叹起来。 萧珪有点哭笑不得,“老太公,你什么意思?” 张果老一脸悲戚之色,连连摇头,“贫道修行多年,未遇衣钵传人。好不容易开山收徒,却不料,收来两个……天下第一!” 萧珪咧嘴就笑,“天下第一,还不好么?” “我呸!”张果老十分为老不尊的啐了一口,“是天下第一废柴啊!” 萧珪尴尬不已,脸皮一阵抽抽。 “哎……”张果老又开始叹气,“一个也就罢了,偏还收了两个!” 萧珪心中一动,“师尊不会是在说,杨玉环?” “那不然呢?”张果老连连叹气加摇头,“她倒是比你孝顺,比你懂事,也比你勤快。” 萧珪点了点头,“还比我好看。” 张果老拂尘一扬,萧珪连忙举手招架。 老头儿并没有打下来,大概是因为悲伤过度没了力气。他收起拂尘,一脸无辜无奈且生无可恋的表情,说道:“其实你说得没错。天下第一皮囊,她能不好看么?” 萧珪咧嘴而笑,差点就说出了那句讨打的话——“你老人家,竟然也被美色所迷!” “入门一年多了,她除了抄写经书,别的全都不会。”张果老一边说着,一边扭头看着萧珪,“这么一比,你又强点。至少,你还会做鱼肉饺子!” 萧珪一脸苦笑,抓耳挠腮,“那你老人家,为何,还要收下我们为徒呢?” 张果老轻扬拂尘以手捻须,“天机……” 萧珪接道:“不可泄露嘛!我懂,我懂!” 张果老瞪了他一眼,说道:“贫道对你们这两个劣徒,已经没了指望。老道真正的衣钵传承,只能另有其人。” 萧珪问道:“谁?” 张果老说道:“有这样一个天赋奇人,年仅六岁便自开天眼,无师自通学会了望气之术。” 萧珪当场一愣。 张果老继续说道:“在她七岁那年,贫道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口头授教给她一些炼气的法门——就与你所学的气诀前半篇,相差不多。结果,她只花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全部学会,并能融会贯通,自行补齐全篇心法。” 萧珪挥起双臂,“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张果老冷笑不已,“九岁那年,她辞别双亲遁入空门,从此潜心修道,不问其他。” 萧珪心中一凛,“你说的那个人,不会是九仙媛?“ 张果老很认真的点了一下头,“天下第一资质!她——才是老道最合适的,衣钵传人!” 第84章 好日子 接下来的十多天里,萧珪一直住在轩辕里。 每天清晨,萧珪都会跟随张果老去往河岸边或是山顶之上,打座入静修炼气诀。待到烈日升起,他们就躲进凉爽舒适的竹林里,或听曲品茗或垂钓玩乐。 午睡过后,一定会有轩辕里的村民,前来邀请萧珪去往他家做客。自打萧珪回乡以来,这种事情还从未有过间断。 朴实的轩辕里村民,从不掩饰他们对于萧珪的敬仰与感激之情。 正是在萧珪的带领之下,村民们先是开办起了轩辕冰坊,后来又加入到了元宝商会名下,享受到了更多的资源与便利。短短不过两三年的时间,几乎轩辕里的每一户人家都过上了好日子,其中还诞生几位远近闻名的小土豪。 如今在轩辕里的村民眼里,萧珪不仅是他们的恩人和财神,还是直接掌控他们人生命运的商会大东家,更是“全村的希望和骄傲”。 所以萧珪这次回家,用“荣归故里”或是“衣锦还乡”这样的字眼来形容,都显得有点不够力道。毫不夸张的说,村民们都快要把他当成“神佛”来敬拜了。 但萧珪对待这些乡邻,仍如当初那位私塾先生一样的谦逊与亲和,他还变得更加慷慨大方与乐于助人了。谁家有了红白喜事,萧珪随的份子几乎都能包揽他们的全部开销;谁想求他帮忙谋个差事,他提笔就给商会的掌柜或是洛阳的朋友写信;谁家摊上了麻烦官司,他还会亲自出面跑到县城,去找他的老熟人伊阳县令田茂才帮忙说项。最后事情,总能圆满解决。 诸如此类,不可凡举。总之住在轩辕里的这十多天里,萧珪一天都没闲着,每天都在给轩辕里的乡邻提供帮助。虽是忙了一些,但萧珪感觉这样的日子真是过得舒坦又自在。 后来,就连影殊都说,自从回了轩辕里,先生的心情明显变好了,人也变得精神多了。萧珪也发现自己有了一个明显的变化——长胖了! 他保守估计,身上至少长了七八斤肉。 这天上午,萧珪正在竹林之中,与张果老等人一同分食美味的冰冻胡瓜,严文胜与红绸顶着烈日、骑着马儿赶到了山庄。 萧珪叫红绸去了竹林吃瓜歇息,却把严文胜叫到了书房里面。 喝下一大碗清热解暑的冰镇酸梅汤之后,热得半死的严文胜仿佛是回过了魂来。 萧珪这才开问,“徐家灭门案,调查得怎样?” 严文胜的表情有点严峻,说道:“我们明察暗访十多天,仍是未能找出凶手。那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徐同寿,也是音信全无。这件案子,着实诡异得很!” 萧珪说道:“耿振武那边,可有什么收获?” 严文胜摇了摇头,“洛阳令限期十日破案,耿振武未能交差,因此还差点挨上一顿板子。” 萧珪说道:“真就一无所获吗?” 严文胜想了一想,说道:“最大的收获,就是我们大体查清了血案的案发经过。据知情人与目击者透露,徐同寿是在得知先生已经回京的消息之后,正要打算去往洛阳时,全家被害的。” 萧珪皱了皱眉,“你是说,有人刻意阻止徐同寿,不让他去洛阳?” “应该是。”严文胜说道,“就在徐同寿计划赴洛的前一天晚上,突然有一批杀手闯入了他的家人,不问情由见人就杀。但马上,又有另一批人冲入徐同寿的家中,与前一批人发生了血战。我们在徐同寿的家里,发现了许多械斗的痕迹,还有一些兵刃对砍留下的细微残碎。因此我估计,徐同寿很有可能是被后来那一批人,给救走了。然后,又给藏起来了。” 萧珪沉吟道:“有人要杀他,也有人要救他。你觉得,那会是一些什么人?” “不知道。”严文胜摇了摇头,说道:“起初我们怀疑,是孟津漕帮或是其他的江湖门派暗中捣鬼。于是我们动用了重阳阁云中院的情报力量,来进行调查。但云中院所有的探子与暗桩加起来,竟然也没能提供出一条有用的线索。行凶者是谁,救人者又是谁,我们竟然毫无头绪!” 萧珪说道:“不良人与云中院合力,历经半月之久,竟然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看来,真是精心策划过了。” 严文胜说道:“先生,事情有些不寻常。这恐怕已经,不是一棕简单的民间血案了。” 萧珪问道:“你有何想法?” 严文胜说道:“我们越是往下调查,越发觉得心中不安。不良帅耿振武也有此感。他说,他总感觉这件案子的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暗中进行操纵。因为,仅凭一些市井流氓和江湖人士,根本就炮制不出,这样诡异又精妙的案子。”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你是说,这桩案子还没完,他们还有后招?” 严文胜点了点头,“那个徐同寿,可不是一般人。如果有人要拿他来做文章,定能牵扯许多人。就连先生也……” 萧珪摆了一下手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了。” 严文胜叉手一拜,不再多言。 “辛苦了,你去休息!”萧珪说道。 严文胜正要走,突然又转了回来,说道:“先生,还有一件事情。朝廷刚刚做下决断,下月初十迁都回长安。” 萧珪微微一怔,“哦,有这事?” 严文胜说道:“这是重阳阁给我回传的消息的时候,苏少主顺带告诉我的。她还说,先生与咸宜公主的婚礼,恐怕是要改到长安去举行了。婚期,可能也会因此延后。” 萧珪闻言,不禁苦笑,“婚期一延再延,我这个厚脸皮,倒是无所谓。咸宜公主,估计难以淡定。” “是啊!”严文胜也是笑了一笑,说道:“我听苏少主说,咸宜公主很是不爽。户部和宗正寺那几位司职婚仪的官员,可没少被她收拾。” “那也没办法。”萧珪说道,“迁都,是国家大事。别说是一场婚礼,朝中大小任何事,都要给它让道。” 严文胜说道:“先生,我估计现在,宗正寺的官员已经走在,来往轩辕里的路上了。” 萧珪不由得轻叹了一声,“看来我的好日子,也是快要过到头了。” 严文胜咧嘴而笑,“先生,其实……成亲,也有成亲的好处。虽然手头紧了一点,但日子,也还算过得!” 萧珪抬手朝外一指,“出去!” 严文胜笑哈哈的走了。 萧珪坐在那张花梨木的太师椅上,独自一人沉思。 ——那个徐同寿,为何失踪呢?就算有人要利用他来针对寿王和牛仙客,他也无法提供什么有力的证据。 ——因为,唯一可以被称为“证据”的那一块东宫令牌,如今正在我的手中! 思及此处,萧珪立刻起身来到了存放行李与杂物的一楼,从大堆的物件当中,找出了一口带锁的木箱。他掏出钥匙打开木箱,从里面拿出了那一块,当初鱼鹰子送给徐同寿,用来栽赃太子的东宫令牌。 看着这块令牌,萧珪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就是自己刚刚回京,被李隆基叫进皇宫问话的时候,二人正好谈到鱼鹰子行刺一事。 萧珪清楚的记得,当时李隆基反复追问,可有细节遗漏?可有证据承交? 但萧珪的回答,全是“没有”。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李隆基很有可能,是在暗示并索要,这一块东宫令牌! 第85章 云游 几日后的清晨,沧浪河岸的小石滩边,萧珪正在和张果老一同入定修炼。 突然间,张果老的拂尘敲到了萧珪的脑门上。他疼得呲牙咧嘴,捂着脑袋嚷道:“老太公,无缘无故为何打我?” “我是在帮你!”张果老用拂尘指着他,骂道:“你六神无主胡思乱想,如此修炼非但无益,反会害了你!” 萧珪有点无话可说,“你怎知道,我在想什么?” 张果老“哼”了一声,没有答理。 萧珪干笑了两声,说道:“老太公,你把玉环藏到哪里去了?为何问了多次,你一直不肯告诉我?” 张果老说道:“那你又是为何,非要打听她的去处?” 萧珪说道:“前日宗正寺的官员来了一趟,告诉我说朝廷即将迁都。还有,寿王马上就要成亲了。因此,我与咸宜公主的婚礼将要改到长安去举行,时间也要推迟两个月。” 张果老说道:“那与你师妹何干?” 萧珪说道:“我总感觉,寿王最近不太安份。我担心,这会牵连到了玉环。” 张果老说道:“他都要成亲了,还会惦记玉环吗?” 萧珪苦笑了一声,说道:“老太公,你是世外高人,不懂男女之事。这么跟你老人家说,就算寿王讨了一百房妻妾,那杨玉环也永远都是,他的心头之刺。” 张果老似乎有些忿忿。他侧目瞪着萧珪,说道:“你懂,你倒是懂!那也没见你妻妾成群嘛!” 萧珪有点哭笑不得,小声嘟囔了一句,“小老头儿,小心眼儿!” “你说什么?” “哎!哎!……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打人!” 张果老总算收回了他的拂尘,说道:“你叫严文胜去查的那件案子,会与寿王有关吗?” 萧珪说道:“目前还不清楚。但我感觉,与他脱不了干系——咦,你老人家不是能掐会算么,还用得着来问我?” 张果老冷笑了一声,“照你这么说,老道就该一天到晚掐着指头不松手。” 萧珪笑道:“对嘛,凡事都能未卜先知,那多厉害!要不,你老人家就先教我学了这个?” “你懂什么!这是随便就能学的吗?”张果老说道:“泄露天机,易遭天谴;窥视天机,同样也是罪过啊!”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用我们凡人的话来讲,帝心难测,妄揣圣意触犯大忌。是这意思么,老太公?” “你明白就好。”张果老扬了扬拂尘,说道:“贫道为了你,也不知得罪了多少次老天爷。倘若有遭一日上苍降罪,管叫雷电先把你给殛(急)了!” 萧珪下意识的朝天一望,急道:“老太公,你能不能说一点吉祥的话?” 张果老呵呵的坏笑了几声,说道:“你若不想天打雷劈,以后就得尊师重道。” “是是是,我一定尊师,一定重道。”萧珪苦笑不矣,连连作揖。 这时,张果老突然站起了身来,说道:“走,为师携你同去云游。” 萧珪当场一愣,“那不是当着王忠嗣的面,随便说说而已么,我们还真去呀?” “废话。”张果老说道,“难道你以为,贫道还会信口胡说,诓骗王忠嗣那样的忠厚君子?” 萧珪直咧嘴,“这大热的天,云什么游,去哪里云游?要不,还是改天?” 张果老怒了,“再要推三阻四,管叫雷电把你殛了!” “好好,我去,我去还不行吗?”萧珪苦笑不已,“老太公,你能不能温柔一点?别动不动就雷电殛我!” 张果老扬起拂尘,“还敢在此饶舌?” “好好,不说了,我马上就去准备!”萧珪撒腿就跑。 张果老在他身后说道:“带些换洗衣裳便好。只我二人同行。闲杂人等,一概不许跟随。” “知道了,老太公!” 萧珪回到庄院,把严文胜等人叫到跟前,对他们说道:“老太公要带我去云游修行,立刻便走。我交待你们几件事情,务必记好。” 众人难免惊讶,但无人多言,说先生有事只管吩咐,我们一定牢记办妥。 萧珪说道:“前日宗正寺的官员过来说了,朝廷定于下月初十迁都,我必须赶在初十之前回到洛阳,入宫面圣一次。不出意料的话,我也会在迁都之时去往长安,因为我与公主的婚事也将改到长安举行。所以,你们也要在初十之前回到洛阳,打点行装,做好举家搬迁的准备。” 众人一同应喏,影殊说道:“先生,我们是否需要提前去往长安,打点一个新的住处?” 严文胜说道:“朝廷已经在长安的道政坊,给先生和公主造了婚房。往后我们都要住到那里,还用得着打点别的住处么?” 萧珪说道:“婚礼已被推迟到了年底冬月,在此之前,我们总得有个落脚之处。影殊,以我的名义给长安分号的樊亦忠写一封信,请他提前给我们安排一个合适的住处。跟他说,别太铺张,能住就行。” 影殊应喏,“我立刻就写。” 萧珪又对严文胜说道:“回到洛阳之后,你与红绸继续跟进徐同寿的那件案子。如果不良人那边没有进展或是已经放弃了调查,你就让云中院的人协助于你。” 严文胜说道:“先生,那我这就启程去往洛阳。” “不着急。”萧珪说道,“最近你们辛苦了,不妨在轩辕里多住几天,避过暑头养好精神之后,再去办事也是不迟。” 严文胜微微苦笑,“先生只叫我们避暑,自己却要远行云游。” “你以为我愿意吗?”萧珪机警的瞟了瞟外面,小声道:“老太公逼我去的。我若不答应,他就要召唤天雷殛了我!” “啊?!”众人大吃一惊。 萧珪笑着摆了摆手,“开玩笑的,可别当真。老太公正在等我,我马上就要走了。你们几个守好家门,按我吩咐行事。下月初十之前,我们洛阳再会!” 众人齐声应喏。 当天下午,萧珪穿着一身朴素的道袍,戴了斗笠扛着包袱,跟在同样装束的张果老身后,走过了村口的那条老木桥。 时值烈日当顶,村民们都在家中休息避暑,萧珪也不许严文胜等人前来相送。因此他俩走得安安静静,几乎没有被人发现。 刚刚才走到河岸边的柳林下,萧珪就有一点受不住了,小声报怨道:“老太公,这么热的天,我们就不能搞一辆马车来代步吗?” 张果老淡淡道:“乘车是旅行,我们是要修行。” 萧珪苦笑,“骑马骑驴,那也行啊!” 张果老说道:“那头笨驴,不是被你气走了么?” 萧珪两眼一瞪,“明明是你老人家,把它骂走的!” 张果老冷冷一笑,“你敢瞪我?小心天雷!” “我错了,我错了!”萧珪苦笑不矣。 张果老说道:“为师尚且步行,你也就乖乖跟着,休要再多言。” 萧珪只好乖乖点头,“是,老太公。” 张果老一边走,一边说道:“云游路上我只叫你知玄,你便称我师尊,休要随意暴露身份,更不许你贪图享受大吃大喝。记住了。” 萧珪哭丧起脸来,“顶着烈日徒步而行也就罢了,还不让人吃饱喝足么?“ 张果老说道:“若不历经苦难,怎可堪称修行?——你若不愿意,趁早打道回府,为师一人前去云游便是。” 萧珪真想转身就走,但想了想天打雷劈的事还是留了下来,说道:“老太公都能受得住,我年纪轻轻的,没问题!” “如此便好。”张果老总算露出了笑容,拂尘朝前一指,“我们走那边。” 萧珪举目一看,那是一条杂草丛生的山间小道,看着有些眼熟。细细回想,这不就是当初杨洄作乱的时候,自己逃难时走过的那条路吗? 他不禁有些好奇,问道:“老太公,为何要带我走这条路?” 张果老答道:“附近十里八乡,全是你的熟人。走小路,才僻静。”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所谓云游,并无明确之地。” “记得当初,我就是打从这里,抄了近路去的洛阳。我们现在,也是要去洛阳吗?” “休再多问,跟来便是。” “好,好……” 烈日之下,一老一少徒步而行,走进了荒草丛生的山野之中。 第86章 血火河山 其实萧珪说得没错,张果老带他走的这条小路,的确是通往洛阳的捷径。光算路程,它比官道至少近了二三十里。 但真要走起来,可就难了。天气炎热、山路崎岖姑且不说,那一蓬又一蓬比人还高的野草堆里,不知藏了多少蛇虫鼠蚁。夜里想要找个地方露宿,都是一个大问题。 一般人,还真不敢走这一条小路。要不是萧珪拥有非常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他也不敢。 最终,他们花了三天的时间,才走出这一片人迹罕至的山间野地,看到了通往洛阳城的官道。 这个地方,让萧珪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他问道:“师尊,我们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张果老说道:“你的第一个道号,不就是在这里捡的么。” “哦,我想起来了。”萧珪说道,“我在你老人家拿出的一堆道牒当中,独独挑中了‘灵观’的那一张。” 张果老点了一下头,“记得当时,老道苦苦劝你,不要去洛阳,你小子不听。结果,差点把小命都给玩丢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师尊,我有点好奇。你老人家怎会有那么多的道牒?你不会,就是一个办假证的? “满嘴胡言!”张果老扬起拂尘就要打。 萧珪笑哈哈的跑开了,指着前方一间民房喊道:“师尊,那里有一家逆旅客店,我去开间上房、买些酒肉,你老人家快点来呀!” “站住!”张果老大声喊道,“你忘记为师的叮嘱了么?这一趟云游,我们不住店、不饮酒、不吃肉,更不许你乱花一文钱!” 萧珪无奈站住,一脸苦色的说道:“师尊,我们都当了三天野人了,找个地方洗洗澡,把肚子吃饱,不过份?” 张果老说道:“你若不依,现在就可以回去,老道并不逼你。”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苦笑的点点头,“好,徒儿全听师尊的。我们不住客店,也不吃酒肉。我只去买几张饼来充作干粮,再把水壶添满。如此可好?” 张果老这才满意点头,“去!” 萧珪走进逆旅客店,里面正有几名旅客在歇脚饮食。闻着他们桌上飘来的酒肉香味,萧珪忍不住直咽口水。 最后,元宝商会的大东家奇迹般的忍住了,在此疯狂挥霍一场的强烈冲动,只买了一大包最为廉价的烙饼,再添了几壶的清水,就夹着尾巴逃走了。 此刻,萧珪的想法是:等到了洛阳,我再赶本也不迟! 不料,张果老根本就没打算进入洛阳城。他只花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带着萧珪一起横跨官道,又进入了另一片荒山野岭。 同样崎岖的山道和比人还高的灌木野草,蛇虫鼠蚁也是一样不少。走了几天以后,地势明显变高,四周还多了数之不清的墓碑与坟地。 萧珪这才意识到,他们这是上山了。 并且这座山,还很是有些不一般。它就是清尘口中的那一座“葬尽古今王侯”的北邙山。 “师尊,我们到邙山来干什么?”萧珪忍不住如此问道。 张果老一言不发,只顾朝前走。 萧珪撇了撇嘴,也就没再多言。他一边跟在张果老身后步步前行,一边抽空打量从他身边掠过的墓碑。 萧珪记得,自己曾经听说过这样一句话,“生于苏杭,葬在邙山”。 那是因为,人们相信邙山是中原的“龙脉山”。历朝历代的帝王将相与文人墨客,都希望自己百年之后,能够葬在邙山这个龙泽福地。 于是,早在东周列国时代,就有八位周王葬在了这里。后来这里又添了五座东汉帝陵、两座曹魏帝陵、五座西晋皇陵和六座北魏皇陵,再加上许许多多的名臣大将与才子名仕,这一座小小的邙山都快要埋不下了。 到了如今的大唐时代,邙山之上已经全是墓碑,几乎没有了“卧牛之地”。据说有很多新坟都是压着旧坟,直接埋下去的。大唐的帝王也就只好放弃了这一块代代相传的风水宝地,选择了开山凿洞来建造自己的陵墓。 萧珪一边走一边看,着实看到了不少古今名人的坟墓,眼睛都快要看花了。 这时,天已经慢慢黑了,张果老还在不停前行。 萧珪忍不住问道:“师尊,我们今晚睡哪里?” “跟我来。”张果老扔下一句,往一片茂密的树林钻了进去。 萧珪跟了进去。 走了没多时,二人来到了一个悬崖边。 萧珪往下一看,不禁吸了一口凉气——真够高的,摔下去准成肉饼。 “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过夜。”张果老说罢,双腿一盘就坐了下去。 萧珪一愣,“这哪有地方可睡?万一不小心翻个身,那我们可就真的……就地成仙了。” 张果老拿拂尘他身边一指,“坐下。” 萧珪笑了一笑,把身上的包袱取了下来放到一旁,然后盘腿坐了下来。 张果老再扬拂尘朝远方一指,“看那边。” 萧珪说道:“看到了,洛阳城。” 张果老说道:“当年隋炀帝杨广,就是站在我们这个地方,远眺龙门之景,然后决定在东周旧王城之侧,建造一座新的帝都。这才有了,我们眼前这座洛阳城。” 萧珪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看,“这么说,我屁股下面坐的这一点地方,当年很有可能,是被杨广踩过了?” 张果老停顿了一下,说道:“也有可能,被大唐的太宗文皇帝踩过。” 萧珪转头看向张果老,问道:“师尊,你老人家为何要故意提起,炀帝与太宗呢?” “没什么,随口一说而已。”张果老扬了一下拂尘, “别再胡思乱想了,入定!” 萧珪一愣,忍不住朝下方的山谷看了一眼,喃喃道:“师尊,在这里入定修炼……那那、那很容易摔下去的!” 张果老已经闭上了眼睛,淡然说道:“你若不去想那身边的悬崖,自然就不会摔下去了。” 萧珪不禁凉了一口凉气,“那谁还能,忍住不想呢?” “我能。” “……”萧珪突然很想骂人,但好歹忍住了没有开口。 张果老说道:“你倘真怕摔死,可以退后。” 萧珪一听这话,又很不服气了。于是他壮起胆子,相像自己如同往常一样,只是坐在了一块平地的大石头上,强行闭上眼睛,开始入定修炼气诀心法。 这一招,还真就奏了效。萧珪心里不害怕了,成功了入一定。 但奇怪的事情,也就发生了。 萧珪突然感觉,身边狂风大作,怪声四起。 他猛然睁眼一看,眼前一片猩红之色,整个天地之间仿佛都被罩上了一层红色纱布。 一座巨大的城池之内,熊熊大火正在猛烈燃烧,焚毁了一栋栋的房屋。人们在铺满鲜血与尸体的街道上仓皇逃跑,身后全是骑着战马挥着带血大刀追杀他们的恶徒。血红色的天空之中,似乎还有张牙舞爪的恶魔,在疯狂追杀和残忍啃食逃亡的人们。 穿城而过的那一条江,已经全都被染红了。 眼见此幕,萧珪突然大惊失色——这不是洛阳城吗?! 这一幕,为何如此熟悉?! 啊,我想起来了! 当初我身负重伤垂危之时,就在梦境之中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我、我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醒来、醒来!我要醒来! ——坏了,我醒不来了! 尊师! 尊师!! 张果老,救我!! “嘭”的一声,张果老的拂尘重重的敲在了萧珪的脑门上。 他惨叫一声,终于醒来。随即被人一把拽住了衣服的后颈,后背重重摔到了地上。 “呼——呼!!” 萧珪仰面躺在地上,剧烈的喘气,浑身大汗淋漓。 “傻小子,你不要命了?”张果老用拂尘指着他骂,“为师苦苦拽你不住,非要一头往下栽去!” 萧珪喘着粗气,急切又含糊的说道:“师尊,我、我又看到,看到……那个了!” 张果老蹲下身来将他扶起,关切又严肃的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萧珪一脸煞白,冷汗直流,喃喃说道:“洛、洛阳城,血火河山!” 张果老慢慢站起身来,如雪的眉头微微皱起,很小声的,说了一句话。 萧珪很好奇,“师尊,你说什么?” “没什么。” 张果老从一旁捡起包袱,扔到了萧珪身上,说道:“我们走,换个地方过夜。” 萧珪再一次低头,看了看自己曾经坐过的地方,不禁有些发愣。 这是杨广和李世民,曾经到过的地方……张果老,为什么一定要,带我来这里呢? 第87章 破石头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萧珪与张果老只在茫茫的山林之中,不停的穿行。 至从离开轩辕里之后,除了行走赶路与打座休息,他们几乎没有做过其他任何事情,甚至没有接触到几个活人。 萧珪始终没有搞懂,张果老究竟为何,要带自己出来云游。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云游也变得一天比一天的更加无聊,萧珪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 这天傍晚坐下休息时,萧珪忍不住对张果老问道:“师尊,弟子心中有些疑问,希望你老人家,能够为我解答。” 闭目养神的张果老吐出一个字,“说。” 萧珪问道:“你老人家究竟为何,要带我一起出来云游?我们这样漫无目的地行走,意义究竟何在?” 张果老反问道:“你认为呢?”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如果只是为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那弟子的西域之行,早就已达到了这一目标。” 张果老说道:“ 如此说来,云游数日,你竟一无所获?” 萧珪有点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弟子愚钝,只是收获了类似这样的一些疑问。” 张果老沉默了片刻,说道:“明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我们再议。” “好……”萧珪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第二天,师徒二人依旧早早启程,趁着天气凉爽在山林里徒步行走起来。 萧珪一边走,一边说道:“师尊,我们应该已经走出邙山了?” 张果老说道:“我们早已身处中条山中。” “中条山?”萧珪微微一怔,“不知不觉,我们竟然走出这么远了!” 张果老说道:“多年以前,老道曾在此山之中隐居修炼。但自从被女皇寻到之后,老道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了。” 萧珪顿时被勾起了兴趣,连忙问道:“原来传说是真的?女皇当年,还真是派人找过你老人家?” 张果老不置可否。 萧珪又道:“师尊,传说你老人家用诈死之法,骗过了女皇派来的使臣,可有此事?” 张果老仍是没有回答。 萧珪有点急了,“师尊,你倒是说句话呀?——为何你宁愿装死也不肯去见女皇,却又三番五次的愿意入宫,去见当今皇帝呢?” 张果老显然是被问得有些烦了,“你好不咶躁!往日之事,休要再提。赶紧走,就快到了。”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我们到哪里了?” 张果老停下脚步,扬起拂尘朝前一指,“那边。” 萧珪以手搭沿仔细观望,说道:“那里只有一片山,就连树都没有几根。我们去那里作甚?” “哎……”张果老突然长叹起来,满副失望的神情。 萧珪不解,“师尊,我又做错事了吗?” 张果老说道:“那一片瑞气萦绕,霞光漫天。你竟然一点都看不到吗?” 萧珪又仔细看了一阵,茫然摇头。 张果老变得更加失望,再次叹息,说道:“哎!看来,你真不是这块料啊!” 萧珪只能苦笑,“师尊,你老人家究竟什么意思嘛?” 张果老摇了摇拂尘,说道:“我问你,假如将一块顽铁与一块磁石放在一起,将会怎样?” 萧珪说道:“那块顽铁,也会变得有些磁性。” “说得没错。”张果老说道,“但如果那块顽铁,始终没有一点磁性。又能说明什么呢?” 萧珪笑了一笑,“那能说什么呢?……兴许那根本就不是一块铁,只是一块破石头!” “对!”张果老抬起拂尘对着萧珪的面门一指,“你就是那块破石头!” 萧珪当场一愣,“搞了半天,你老人家是在骂我呀!” 张果老指着萧珪骂道:“破石头,不开窍,你就不是那块料!” 萧珪乐了,“别说,还挺押韵。” “你还有脸,笑得出来!”张果老简直要被气乐了。连连叹息之后,他说道:“看来,老道还真得,再收一个徒弟。” 萧珪说道:“传承衣钵,九仙媛。对么?” 张果老认真的点了一下头。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师尊,你老人家想收就收!我是一点都不介意,再添一位师妹。最好将来,就让她来继承师门衣钵。这种好事,你老人家又何必纠结呢?” 张果老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收徒,容易;授业,很难!” 萧珪微微苦笑,“确实难。你老人家的那些绝活,当真是不好学。我大概是没有这个天份了。希望九仙媛,不让你老人家失望。” “你错了。”张果老说道,“真正的难处,不在于学,而在于教。” 萧珪皱了皱眉,“师尊,这话怎解?” 张果老以手捻须沉吟了片刻,说道:“你可知道,老道都会一些什么?”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别说,我还真不知道,你老人家都有哪些绝活。” 张果老微微苦笑,说道:“在你眼里,老道就是一个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对不对?” “不不不,绝对不是!”萧珪正色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师尊究竟是有哪些神通。但我一直深信师尊满腹真材实学,乃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张果老眯着眼睛,看着远方,出奇的沉默。 萧珪静静的看着他。第一次发现,这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顽童,竟然也会有心事重重的时候。 过了许久,张果老突然指着前方,说道:“有遭一日,老道去了。你就到那里,把老道留下的东西,挖出来。” 萧珪一愣,“师尊要去哪里?我挖?……挖什么?” 张果老转过身来,面带微笑的看着萧珪,说道:“现在不必问。时候到了,你自会明白。” 萧珪惊讶的看着张果老,突然感觉,老头儿今天似乎有点不对劲!……他仿佛,是在交待什么后事?! 张果老转身就走,说道:“不许多问!跟来便是!” “是……”萧珪应了声,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走出几步后,张果老说道:“九仙媛,确实天赋异秉。但是否收她为徒,还得由你来说了算。” “我?”萧珪微微一怔。他突然想起,咸宜公主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 “对。”张果老说道,“这一路过来,为师已经与你讲了许多。你应该能够明白,其中的道理。” 萧珪皱眉寻思了一阵,说道:“师尊,我不是太明白。为何收徒一事,非得是我说了才算呢?” 张果老突然停下脚步,说道:“那些东西,不是谁都能学的。万一是被大奸大恶之徒学了去,后果,你去想像。” 萧珪愕然一怔。 张果老说道:“就算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万一她的道心不稳或是福缘不够,早晚也要害人害己。”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师尊的意思是,你老人家想要传下来的那些神通,非寻常之人所能研习。除了异于常人的天赋,还需要一颗坚定无比的守正之心与常人难以企及的福气?” 张果老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你总算是明白了。” 萧珪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我好像,三样都没有。师尊又怎会,把我收为了入室大弟子呢?” 张果老盯着萧珪看了几眼,突然“嗬”了一声,提步就走。 萧珪差点打了个寒颤,连忙跟上追问道:“师尊,你老人家笑得好冷啊!什么意思嘛!” 张果老斗然停住脚步,用拂尘指着萧珪,说道:“你敢说,你没有福气?” 萧珪一愣,“我有什么福气?我怎么不觉得!” 张果老直杵杵的看着萧珪,直把他盯得,心里一阵发毛。 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与张果老见面的时候。那是大唐开元二十二年的二月初二龙抬头,在那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里,张果老也正是用这样的眼神,瞪过自己! ——那眼神,像极了一位降妖除魔的大天师,正在审视一只在凡间晃荡的小妖怪! “你自己,再好好的想一想。” 扔下这句话,张果老转身朝前走去。 萧珪全身一松,如释重负的暗吁了一口长气,默默的跟在了张果老身后。 又走出一阵后,张果老说道:“萧珪,你是天下第一有福之人。”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 “我记得前几天师尊说过,我是天下第一废材!” 张果老显然没心情跟开玩笑,继续说道:“九仙媛的天赋,绝对没问题。但她福气不够,只能找你去借。” 萧珪很好奇,“福气这东西,也是能借的吗?” 张果老用鄙夷的眼神看着萧珪,说道:“如果她也是一块破石头。那确实,借不了。” 萧珪当场愣住,他为什么要说‘也’呢? ——对了,他好像是在骂人! 第88章 好徒儿 师徒二人在山林之中调了个头,开始往南而行。 萧珪时时朝后观望,想要牢牢记住张果老指给他看的那个,“挖宝贝”的地方。 张果老见状,说道:“这方圆百里之内没有一户人家,也没有一条现成的路。下次再来,你能找到这个地方吗?” “应该问题不大。”萧珪笑着点了点头,心想当年在亚马逊丛林当中,我都来去自如。这点山路,又算什么? 张果老深看了萧珪两眼,说道:“那你总算,还有些本事。” 萧珪心中一紧,又被这个怪老头看穿了吗? 张果老迈开步子继续前行,一边走一边说道:“但就算你能准确无误的找到这个地方,若不懂得望气之术,恐怕也找不到为师留给你的东西。” 萧珪跟了上来,说道:“那我找一个懂得望气之术的高人同来,不就可以了么?” 张果老突然停下脚步,看着萧珪,认真说道:“除非他也修炼过老道独门所创的《气诀》心法。否则再高的高人,那也不行。” 萧珪一愣,“那就是说,除非是修炼有成的本门传人,否则,根本找不到师尊留下的那些宝贝?” 张果老停顿了一下,说道:“你若将《气诀》心法私自外泄,那老道也就只能由得你了。” 萧珪说道:“圣人,好像也修炼过气诀,他还有一本,我亲手抄录的《气诀》经书呢!” 张果老不屑的冷笑了一声,继续前行。 萧珪也忍不住笑了,跟上来说道:“师尊,你这样笑话圣人,不好?” “我几时笑话圣人了?”张果老反驳道。 萧珪笑道:“你老人家嘴上是没说,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张果老淡然道:“为师再说一遍。老道的那点东西,不是谁都可以学的。就算是《气诀》这一套最简单的入门心法,也是如此。” 萧珪小声的嘟哝,“难怪我,一直无法将它学通学精。” 张果老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与九仙媛那样的天赋异秉相比,你确实差劲透顶;但若放到芸芸众生之中,你的资质,又还算是不错的了。” 萧珪说道:“这么一说,我至少要比圣人强了那么一点点——好歹我还学了个半调子,他至今还未能入门呢!” 张果老斜眼看着他,说道:“他若不当皇帝、潜心修道,说不定,你还真就不如他了。” 萧珪笑道:“老天爷总得讲究一点公平。哪能所有的好处,全都让他一人独占呢?” “扯远了!” 张果老略显不满的低斥了一声,然后说道:“还是九仙媛的事。为师劝你,慎重对待。” 刚刚不小心拿“老天爷”来开了个玩笑,看来是触犯到了张果老的某些忌讳。挨了骂的萧珪,老老实实的摆正了脸色,说道:“师尊要我,如何对待?” 张果老说道:“老道希望,她能成为我的衣钵传人。但这件事情,只能依靠你去把关。” 萧珪问道:“师尊,我该怎么做?” 张果老手捻长须,悠然说道:“其实几年以前,老道就曾想过收她为徒。但老道也发现了,此女虽然天赋异秉,但福缘不够深厚。” 萧珪眨了眨眼睛,“师尊的意思是,让我借一点福缘给她?” 张果老点头,“对。” “我这人一向大方。师尊发了话,更加没问题。”说到这里,萧珪话锋一转、双手一摊,“但问题是,怎么借?” 张果老挺认真的想了一想,说道:“就如同,顽铁与磁石那样嘛!” 萧珪轮了轮眼珠子,“摆在一起?” “嗯。”张果老点头。 萧珪叫道: “不对,我们是两个大活人,哪能像泥胎菩萨一样,成天摆在一起,不动弹呢?” 张果老直咧牙,雪白的胡须尴尬的翘了起来。他喃喃道:“没人叫你,不动弹啊!” 萧珪瞪圆了眼睛,“摆在一起?还不停的动弹?” “啊?”张果老先是一愣,然后尴尬的点了点头,“嗯,对嘛!” 萧珪突然义正辞严,“师尊,张果老!——你为老不尊!” 张果老百口莫辩、又气又笑,双手直抖急切说道:“你这孽徒,好不荒唐!……那、那夫妻之间,不、不就那样嘛?” 萧珪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糟老头子,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不出所料,果然坏得很!” 张果老大怒,撸起袖管抡圆了拂尘,“看我不揍死你!” 萧珪撒腿就跑,“师尊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站住!” “我又不傻!站住了好挨打么!” “再不站住,天雷可就下来了!” “好好,我站住了!你老人家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张果老气喘吁吁的走到萧珪面前,好歹没再扬起他的拂尘,而是一脸肯切的说道:“为师在与你说正事,你休要胡闹。” 萧珪收起了一脸坏笑,认真的点点头,“好,不胡闹。师尊有话请讲。” 张果老说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九仙媛都必然嫁给你。为师,没有说错?” 萧珪沉默的点了点头。 张果老说道:“那你可不否顺势而为,帮为师一个忙?” 萧珪咧了咧牙,“ 我和她……行夫妻之实,就能帮上师尊了?” 张果老苦笑,“你非要如此理解,也未尝不可。但为师的用意,是让你借一点福缘给她,先试一试。” 萧珪问道:“试看她,能否继承师尊的衣钵?” 张果老点了点头,说道:“你也不愿看到,为师的一生心血付之东流,后继无人?” 萧珪认真的想了一想,说道:“那怎样才算是,她有了资格继承师尊的衣钵呢?” 张果老仿佛一下被问住了。他沉思了片刻,然后仰头看向天空,喃喃道:“这个,为师也难以说得清楚。且看天意!” 萧珪一愣,“这天意,我可不会看!” 张果老说道:“你就只管用心的观察她!看她各方各面,是否令你满意。待时机到了,上天或许就会给你一些明示。” 萧珪苦笑,“师尊,你说得如此玄乎,弟子实在无法搞懂。不如,还是你老人家来亲自来把关?” 张果老看着天空,低声的嘟哝了一句,“我也想啊!但是,没有时间了……” 萧珪眉头一紧,“师尊,你说什么?” 张果老淡然一笑,说道:“没什么。你就只管听为师的,多花一些时间来用心观察九仙媛,便就是了。余下之事,以后再说!” 萧珪问道:“那得是,多长的时间?” 张果老说道:“说不准。兴许是几年、十几年。也有可能,是几十年。” 萧珪不禁笑了一笑,“几十年,对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来说,那可就是一辈子了。” 张果老说道:“说不定,你们真能百年好合呢?” 萧珪斜眼看着张果老,一脸古怪表情的说道:“我谢你老人家吉言了!” 张果老以手拂髯,哈哈大笑。 “一点都不好笑!”萧珪扔下这句,气鼓鼓的先走了。 张果老从后面追来,一边小跑一边喊道:“好徒儿,为师就当你答应了!” “哟!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老人家,生平第一次叫我好徒儿!” “好徒儿!——你若爱听,为师一天叫你八百遍!” “别!我听到这三个字,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你可饶了我!” “好徒儿!好徒儿!好徒儿!……” “你还是让天雷殛了我!!” 第89章 乞索儿 翻过了不知多少座没有人烟的大山小山之后,萧珪终于看到一个,座落在河流旁边的小小村落。 他顿时大喜,指着前方的村庄对张果老说道:“师尊,那处有人烟,我们终于走出大山了!” 就这一瞬间,萧珪突然有了一种错觉——好像我是孙悟空,正保着唐僧西天取经呢! 同样是在大山里面钻了好多天的“唐僧”张果老,却是反响平平,“我们不走那条路。” 萧珪说道:“师尊,还是去到那里找户人家,借宿一宿?好歹,我们也能吃上一顿热饭。这一连吃了大半个月的山果野菜,我这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张果老看了萧珪两眼,突然笑了,“就你现在这副尊容,我都担心村民把你当作山上的野兽,乱棍打死了!” 萧珪挠了挠头上那一堆脏乱到了极致的鬼头发,一脸苦笑的说道:“那我先去河边洗个澡,换身衣服!” 张果老沉默了片刻,说道:“你独自前去,为师就不去了。” 萧珪微微一愣,“师尊有何打算?” 正说着,前方突然传来几声怪叫。萧珪条件反射一般的瞬间闪身,挡在了张果老面前。 张果老微笑的拍了拍萧珪的肩膀,“别紧张,是那头大笨驴来了。” 萧珪定睛一看,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驴兄,你真可以啊!这样都能找我们!” 戴着襆头的大笨驴连跑带跳的来到二人面前,依旧十分亲热的与萧珪贴脸打招呼。 张果老翻身爬上了驴背,说道:“你我二人,便在此处分道扬镳!” 萧珪一愣,说道:“师尊,云游到此结束了?” 张果老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 “那你老人家,打算去哪里?”萧珪问道。 张果老轻抚长须,说道:“为师,要去看一看你的师妹。” “哪个师妹?” “仡今为止,你还只有一个师妹。” 萧珪醒过神来,连忙问道:“师尊,玉环到底在哪里?你老人家,到现在也不肯告诉我吗?” 张果老面带微笑的摇了摇头,“时候未到。” 萧珪皱了皱眉,“那得要到,什么时候?” 张果老说道:“为师只能说,该见面的时候,你们自会见面。” 萧珪点了点头,“好,那我也就不再多问了。但是师尊,圣人专程派了王忠嗣来请你,你也答应过了会去面圣。如今你又走了,圣人那边如何交待?” 张果老说道:“告诉圣人,等朝廷迁都完毕之后,老道会在长安与之相见。” 萧珪点了点头,“好!” 驴兄大叫了两声,仿佛是与萧珪道别,然后它就驮着张果老走了。 萧珪叉手而拜,目送张果老向着西面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西边,那不就是长安的方向么? 长安那边,最能与道士扯上关系的无非就是终南福地——难道杨玉环,就藏山上的其中一间道观之内? 片刻后,萧珪独自一人来到了村庄的河流边,准备下水洗个澡。有一名村汉划着一条小船游了过来,对他喊道:“哪来的乞索儿,在此做甚?” 果然被人当作乞丐了…… 萧珪很是哭笑不得,便对那人稽首施了一礼,说道:“施主慈悲,我是一位游方道人,只是想要下水洗个澡。” 那村汉伸长了脖子认真打量,还揉了几下眼睛又继续看,最后摇了摇头,说道:“道人?长这模样……我还真没看出来啊!” 萧珪简直快要被他气乐了,“请问施主,有何指教?” 村汉坏笑了几声,说道:“没什么指教,只是这个村子,一概不许外人进入。你洗完了就赶紧走,休要多作停留,免得若上麻烦。” 萧珪不禁有些好奇。他回头看了看村庄,说道:“我正准备洗刷干净了,到村子里面逢人结缘。为何不许进村?” 那村汉脸色一板,还将手中的竹篙扬了起来以作威摄,沉声道:“休要多问,洗了赶紧走!” 萧珪心里不爽,但一想犯不着与这些没见识的村汉过多计较,便不再搭言,自顾脱起了衣服准备下水。 不料,那村汉把船定在了水中,直勾勾的看着萧珪,不走了。 萧珪看着他,他也看着萧珪,两人瞪上了。 “看什么看?”村汉挺不客气的嚷道:“我得在这里盯着你。” 萧珪有点郁闷,“你这人什么毛病?你在这里盯着,我怎么洗!” 村汉牛轰轰的吼道:“我不盯着,你还不得溜进村里偷鸡摸狗!” 萧珪恼了。他刚要弯腰捡起脚边的鹅卵石,那村汉立刻大叫起来,“来人,快来人哪!乡亲们都快来呀!” “算了,算了!你别喊!”萧珪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摇头苦笑,“我不洗了,我这就走!” 村汉冷笑不已,“赶紧走,乞索儿!可别让我,再瞧见你!” 萧珪心里一万头草泥马疯狂奔腾而过,但也只能默默的穿好衣服背起行囊,一言不发的走了。 ——乞索儿?溜进村里偷鸡摸狗?……呵呵,我萧某人,竟然也有今天! 沿着河流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以后,萧珪又看到另一个村庄,远远的还闻到了一阵炖鱼的香味。细下一看,河边还停了不少的船只,船上大多晾晒了一些渔网和衣物。 想来,这里该是一个渔村。 萧珪这下学乖了。他先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把自己洗涮干净,再换上了一身得体的道袍,这才走到一条渔船边找人搭话。 这下妥了。 船主人,一对四十多岁的中年渔人夫妇,对他十分客气。不等萧珪开口,他们就主动邀请萧珪上了渔船,然后奉上了刚刚炖好的鱼汤,和烤得喷香的烙饼。 果然,大唐的道士还是挺受百姓欢迎——不过,长得像乞索儿可能要除外。 热情的船主人还拿出了一瓮自酿的浊酒,邀请萧珪同饮。 三杯下肚之后,萧珪对船主人问道:“船家可曾知晓,上游十里外的那一家村子,为何不许外人进入?” 船主人听萧珪问起这个,突然就变了脸色,说道:“道长不如多饮两杯,再吃些鱼汤。其他的事情,就莫要打听了。” 萧珪更加好奇,“莫非那里,是有禁忌?” 船主人皱起了眉头,一副十分为难,欲言又止的神色。 萧珪问道:“船家,似有难言之隐?” 船主人苦笑,“道长就不要再为难我了。我们还是,继续吃酒!” 这时,船主人的妻子说道:“不就是漕帮的一群泼皮强人,无理强占了人家的村子,还不许外人进去么?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萧珪心中一动,漕帮?——孟津漕帮! 船主人却急了,怒声斥道:“你这妇人,好不知事!那些强人横行惯了,方圆百里谁不惧他,岂是我等所能招惹?你又何必多嘴多舌,小心平生事端!” 萧珪微笑说道:“船家不必生气。我只是好奇之下随口一问,不会生出什么事端的。来,我们继续饮酒!” 两人继续喝酒吹牛。 闲聊之下萧珪得知,这对船家夫妇以打鱼为生已有多年。他们每隔几天都会去一趟洛阳港,把船上打来的鲜鱼卖给那里的商贩。这里距离洛阳城也就四五十里地,顺水顺风的话一夜就到了。 萧珪一听乐了,这不正好吗? 于是他提出,要雇佣这条渔船送他去洛阳。船家夫妇开始还不大乐意,因为还没到他们送鱼的时候。但萧珪用他的“钞能力”成功说服他们,当晚就划起小船,朝洛阳而去了。 相比于大热天的翻山越岭,半夜里走水路简直就是神仙级的享受。萧珪一边坐在船长头吹风,一边和船主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从二人的谈话之中,萧珪了解到,这户船家其实也是“孟津漕帮”的成员。但与那些强占他们村庄的泼皮强人不同,他们是被迫加入的漕帮。 ——原因是: 若不加入,你休想下网捕鱼。哪条渔船可以在哪一段河流下网捕鱼,那都得听漕帮的人安排。并且这些“河段”就像市场里的店铺摊位一样,渔民是要花钱来租的。 就算你偷偷的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悄悄的下了网,也打到了鱼。但你的鱼,肯定没人敢买。 就算你只是打了鱼来自己吃,但你下在河里或是晾在外面的渔网,总会莫名其妙的消失。或者你家的船,总会莫名其妙的穿几个孔。 如果你敢报官,那些泼皮强人就更加放不会过你。你这一辈子,也休想再有安宁之日。甚至可能,性命不保! 萧珪听了这些话,心想孟津漕帮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更加下三滥! 看来,我真得抽些时间,废了他们! 第90章 躺平 萧珪一觉醒来,洛阳已经到了。 好巧不巧的,这条船还就停在了清渠码头,就是当年杨洄制造那一场惊天血案的地方。 刚要踏上这个码头时,萧珪情不自禁的想到了,自己那一个“血色洛阳”的梦境。他顿时有些心神恍惚,为什么同样的一个梦,会反复多次的出现?并且每一次,还都与身怀异能的张果老有关呢? “道长!道长?”船主人一连喊了好几声。 萧珪回过神来,“船家还有事吗?” “无事,无事!”船主人说道,“我看道长有些恍惚,可别是晕了船一脚踩空掉到水里。我这才,叫了两声。” 萧珪面露微笑,“贫道没有晕船,多谢船家关照。” 船主人笑吟吟的说道:“许多人都是这样的,在船上坐得久了,上岸的时候会有一些脚下不稳。慢慢就会好了,道长不用担心。” “船家,真是一副热心肠。”萧珪说道,“现在正是朝食时分,船家若不嫌弃,与我同去城中凑合吃些?有劳船家一路照顾,这一顿便就我来请了。” 船主人有些腼腆,“这怎么好意思呢……” “千万别客气!”萧珪一个劲的冲他招手,“我知道北市有一家祖传三代的小摊,那羊肉汤的味道,简直绝了。船家快来、快来!” 在萧珪的再三邀请之下,老实木讷的船老板总算答应与他同去。他的老婆则是留了下来,负责看守自家船只。 此时的清渠码头正是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分,大小船支不停穿梭,将天南地北的货物运到了大唐的京城。无数的船家和脚夫正在忙着搬运货物,一派人声鼎沸。 萧珪和船老板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时不时的就要注意躲闪,以免被搬运货物的工人或者马车撞到。 船老板忍不住感慨,“洛阳真大,人可真多啊!” 萧珪说道:“船也多。” 船老板笑呵呵的点头,“对,船也多!京城的船嘛,那肯定是天下第一多!” 萧珪问道:“这些船,不会都是归属于孟津漕帮?” 船老板挺认真的看了看那些漂在水面的大小船支,说道:“这可不好说。但我估计,只要是在洛阳一带水上做生意、讨生活的船支,除了那些归属于官府的公船,其他的,可能都是孟津漕帮的。” 萧珪不禁感叹,“那邢百川,可真是家大业大啊!” 船老板当场吓了一跳,“可不敢直呼他人家姓名!道长、道长,我们还是快走!” 萧珪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害怕的?” 船老板急道:“这码头上至少有一半人,跟着龙王爷讨生活。谁敢当众对他老人家不敬,那早晚都得遭祸啊!” 萧珪有点愣住,“你们管他叫,龙王爷?” “对!龙王爷不就管着,我们这些水上人的生死么?”船老板说得理所当然。 萧珪无语了。 船老板急乍乍的拉了拉萧珪的衣袖,“道长,不说这事了。我们还是,赶紧走?” 萧珪点了点头跟他一起走了,心里却在嘀咕:龙王爷是?——我早晚抽了你的筋,拿去做腰带! 二人找到了那家专卖羊肉汤的小摊,美美的吃了一顿。萧珪还多点了一份,让船老板打包带回去,给他老婆吃。 船老板千恩万谢正要离去,萧珪却对他道:“船家,等你送完羊肉汤,再帮我一个忙。如何?” 船老板说道:“道长有事只管吩咐。” 萧珪说道:“我想请你载我的两个朋友,回一趟你们的渔村。船钱照付,和来时的一样。你意下如何?” 船老板闻言大喜,“这有何不可?……哎呀,道长出手大方,真是照管小老了!” 萧珪微笑点头,“那你先去,我去叫我的朋友过来。到时,就以我手中的抚尘做为见证。” 船老板连说了几声“好”,匆匆便走了。 萧珪直接向东而行,横穿北市,回到了自己家里。 按照事先的约定,严文胜与影殊等人已经全都回到了洛阳。就连回家省亲的任霄和章迈,也都来了。 此时,众人正在忙着收拾家什,为搬家去长安做些准备。萧珪一出现,他们又惊又喜,连忙扔下手头活儿全都凑了过来。 萧珪与他们打过照面之后,将严文胜叫到一旁,对他问道:“徐同寿的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 严文胜摇了摇头,“一直毫无进展。那个徐同寿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就连邢家父子最近也是音信全无,整个孟津漕帮都异常的安静。” 萧珪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徐同寿在遭遇灭门的时候,奋起反抗受了伤,最近一直都在躲着养伤?” 严文胜说道:“我们也想到了这一层。但问题是,他会躲在哪里呢?” 萧珪微笑摇头,“你应该问,他会被人藏在哪里?” 严文胜微微一怔,“莫非先生,知道他的踪迹?” 萧珪说道:“现在还说不准。但我认为,那至少是一个可供追察的线索。” 严文胜连忙问道:“先生,那是什么线索?” 萧珪便将自己遇到的那个,不许外人进入的村子的事情,与严文胜说了。 严文胜颇为惊喜,“听先生这么一说,还真是特别可疑。就算村子里面没有徐同寿,那里也很有可能是孟津漕帮的一个机密要地,很是值得一查。”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萧珪将自己的拂尘交给了严文胜,说道,“你拿这个当作信物,去北市的那个专卖羊肉汤的小摊铺,与送我来的那位船家来碰头。他会带你,找到那个村子。” 萧珪认真点头,“那我,要不要带帮手?” 萧珪说道:“只叫你去暗中调查,千万不要打草惊蛇。红绸不能去,她太扎眼了。我叫老秦与你同去,相互有个照应。” 严文胜叉手而拜,“多谢先生!” 片刻,严文胜与秦洪乔装改扮做了一番准备之后,便就一同出发了。 萧珪这才坐了下来,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口气,感觉浑身上下一阵发软。 影殊连忙送来了解暑莲子汤,萧珪由衷感慨:“还是家里好啊!” 影殊却是眉头紧皱,满副担忧,“先生,这可怎么办呀!” 萧珪不解,“什么,怎么办?” 影殊上下打量了他一阵,撇起眉毛苦着脸,说道:“先生,你有多久没照过镜子了?” 萧珪先是一愣,然后就笑了,“你不就是想说,我被晒黑了么?” “何止是晒黑!”影殊瞪圆了眼睛,大呼小叫,“简直判若两人,我都快要认先生不出了!” 萧珪满不在乎的笑道:“没那么夸张!” “先生不信?……等着!”影殊急巴巴的跑了。 片刻后,她抱着一面镜子急巴巴的跑了过来,把镜子往萧珪面前一摆。 “我草!!” 萧珪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爆粗口是什么时候,但这一次他真是被吓到了,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并连绵不绝—— “这是谁啊?……我草!” “我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我草!” 影殊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她双手捂脸哭天怆地,“先生,你说这可怎么办?——你马上就要和公主成亲了,却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萧珪万分嫌弃的将镜子扔到了一旁,惊魂未定的喃喃说道:“公主可不是一个肤浅之人。她,应该,不会,特别在意我的外貌?” 影殊突然冷笑起来,“在不在意,倒是小事。先生别把公主吓着,便已经很好了。” 萧珪凝滞了片刻,很不死心的拿回镜子,壮起胆子又照了一回。 然后他仰天一倒,睡在了卧榻之上。躺得就像那面镜子,一样的平。 “不管了,就这样!” “我不做偶像派,已经很多年了!” 第91章 讨教 黄昏已至,暑热稍退。咚咚鼓响,坊门将闭。 所有人都在忙着赶回各自家中,以免被关在了里坊的大门之外。这要是回不了家,被巡街的金吾卫抓到,大小也是一个罪名。 在川流不息的拥挤人群之中,有一辆马车却在逆流而行,朝坊门开去。把守坊门的武侯看到这辆不守规矩的车子,正要上前喝斥阻拦。那赶车之人往自家的马车上挂起一个灯笼,武侯见状慌忙退后,立于门边叉手而拜,以示恭送。 这一幕落在了过路的百姓眼中,引起一片嫉妒与议论之声。 萧珪坐在马车里面听到了,说道:“那灯笼太过招摇,以后尽量少用,最好不用。” 代替严文胜来给萧珪驾车的金吾郎郑宪,连忙应喏,“是,先生。” 影殊凑到萧珪耳边,对他小声说道:“郑宪头一次给先生驾车,生怕耽误行程或是犯了过错,多少有些紧张。先生可别责怪太狠了。” 萧珪不以为然的笑了一笑,说道:“你这个大管家,很会护短嘛!” 影殊笑吟吟的说道:“还不是跟先生学的?” 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别胡说。我出了名的公正严明,哪会有护短的臭毛病!” 影殊掩着嘴,痴痴的笑了起来。 萧珪说道:“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影殊一边笑,一边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萧珪连忙伸手扒开她额上的头发,细细一看,笑着点头,“恢复得不错,基本没有伤痕了。钟老的医术,真是没得说!” 影殊说道:“先生为了给我治伤,竟不惜重金,开起了洛阳最大的一家医馆。这还不是护短么?” 萧珪说道:“开医馆很赚钱的。我是个商人,这怎么能叫护短呢?” “那要是再有人打我呢?” “我立刻弄死他!” 影殊大笑。 清亮的笑声传到车厢外面,引来一片路人侧目。 夜幕降临时,挂着重阳阁灯笼的马车,缓缓停在了一栋奢华大宅前。 大门沿上悬了两个大灯笼,把那块镏了金的“萧府”大牌匾,照得铮亮。 郑宪上前拍门,里面传出门子的声音,“家主有恙,恕不待客。来客请回,多有得罪。” 郑宪闻言愣住,萧珪则是笑了,“老狐狸,玩什么花样?” 影殊走上前去,在门外说了一句,“有劳阿兄回禀老相公,就说族侄萧君逸,有要事求见。” 大门立刻打开了,门子匆忙走了出来,深深一揖,“驸马恕罪,快快请进!” 萧珪走进院子,门子立刻关上了大门。 萧珪问道:“老爷子没生病?” 门子答道:“有劳驸马挂念,家主还算康泰。” 萧珪皱了皱眉,“那为何要闭门谢客?这可不是萧老相公,一惯的作风。” “这……”门子有些吱唔。 萧珪摆了摆手,“罢了,我直接去问他老人家。” “萧驸马,这边请!” 门子领着萧珪直接走到了后院,来到了池塘边。这里有几个仆人举着灯笼,萧嵩居然在钓鱼。 萧珪不禁好笑,“老爷子,你这钓瘾真是越来越大了,居然还玩起了夜钓!” 萧嵩见是萧珪来了,脸上有喜色,但嘴上仍是很凶,“别吵!吓跑了我的鱼儿,你赔得起嘛!” 萧珪走到他旁边,挑了一根鱼竿,也挂上了鱼饵抛入水中,小声说道:“还是老爷子会享受。大热天的,只有夜钓才能舒服一些。” 萧嵩点头而笑以示认可,然后问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觉,鬼鬼祟祟跑到老夫家里来,想要做甚?” 萧珪说道:“我离京多日刚才回来,这不第一时间,就来探望老爷子么!” 萧嵩冷笑,“说人话。” 萧珪尴尬的清咳了一声,说道:“这次我回老家,从我们的酒庄带了一些不会市售的杜康陈酿过来,特意送来孝敬老爷子。这不白天太热嘛,只好晚上送来了。” 萧嵩笑吟吟的点头,“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酒,我收下了。有什么事,你就讲!” 萧珪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要请敬老爷子,几个问题。” “讲。” 萧珪说道:“我想知道,裴耀卿这个人,究竟怎么样?” 萧嵩的眉头轻轻一皱,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警惕的问道:“你为何突然,打听起他来了?” 萧珪轻松的笑道:“没什么,我就是好奇。” 萧嵩却是一语道破,“你小子,打算对孟津漕帮动手了?” “呃……”萧珪有点无话可说,只好点了点头,“是有这个想法。” 萧嵩拧眉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萧珪问道。 萧嵩说道:“朝廷正要迁都,大小的事情让裴耀卿忙作了一团。你想要割裂他与孟津漕帮之间的关联,现在可不是什么大好的时机。” 萧珪说道:“难道裴耀卿不知道,孟津漕帮都干了一些什么事情吗?——我简单来说,被我打掉的那个巩县谢黑豺,和孟津漕帮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萧嵩说道:“裴耀卿知道或者不知道,这都有什么打紧?——他只是雇佣了漕帮名下的一些船只,用来运送粮食而已。就像你借给他的那十二条船一样,他要的只是船。难道说,船还有正邪善恶之分?” 萧珪皱了皱眉,“我的意思是,裴耀卿难道就不怕,受到孟津漕帮的牵连?哪怕只是名声受损,对他这位大宰相来说,也是得不偿失?” 萧嵩说道:“别小看裴耀卿,没点自保的本事,他还能一路升迁当上宰相?” 萧珪说道:“那意思就是,我要是去打孟津漕帮,裴耀卿不会出面干涉?” “他当然不会干涉。” “那我可就动手了!” 萧嵩当即冷笑了一声,“你若能保证,你们打起来的时候,裴耀卿手下的运粮船一条不少。那你就动手。” 萧珪郁闷的叹了一口气,“那还是不能打嘛!” 萧嵩以手抚须沉吟了片刻,悠然说道:“办法,也不是没有。” 萧珪忙道:“哎呀,今天可算是来对了!——老爷子,快请赐教!” 萧嵩呵呵的轻笑了两声,说道:“老夫提醒你一句。最关键的问题,其实是粮食。而不是,孟津漕帮的那些船。你说,对不对?” 萧珪双眼一亮,“对!只要能够解决关中粮荒的问题,那就不用连绵不绝的从淮扬一带运粮了。那孟津漕帮的船只,就将失去用武之地。他们与裴耀卿之间的关系,也将失去意义。” “孺子可教。”萧嵩微笑点头,说道:“去年关中大丰收,粮荒危机大为缓解。今年也是天公作美,不出意外又是一个大丰之年。若非如此,朝廷也不会迁都回长安。” 萧珪面露喜色,“如此说来,关中粮荒已然自解。这孟津漕帮,马上就要失业了?” “没那么快。”萧嵩说道,“从前隋开始,洛阳就已经是王朝储粮之地。此次圣人就食东都,让洛阳平添了数十万臣民。这么多张嘴要吃饭,洛阳粮仓早被搬空了。如果不是裴耀卿想尽办法,从淮扬一带运了无数粮食过来,真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生出多大的乱子。裴耀卿也正是因为立下了这一场殊功,才得以位列宰相。” 萧珪说道:“老爷子的意思是,就算关中粮荒得解,朝廷也迁都回了长安,裴耀卿仍要继续运粮,以补满洛阳空缺的粮仓?” 萧嵩点了点头,“这粮仓,可不那么好填。少则三两年,多则五七年啊!” 萧珪有点郁闷,说道:“不是说关中大丰收吗?还是连续两年的大丰收?我们为什么,还要远从淮扬一带运粮过来?” 萧嵩笑了,指着萧珪说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一看你,就不懂民生。” 萧珪苦笑,“我是不懂。这不,我就专程跑来请教萧老相公了么?” 萧嵩乐呵呵的笑了几声,说道:“老夫简单与你说两句。粮食大丰收,那朝廷也只能从百姓那里,征收一些粮税。你知道,光是长安一京就有多少张,不种田只吃饭的嘴吗?光凭一点粮税,怎能养活上百万人。想要存下粮食,就更不可能了。所以裴耀卿还得继续运粮,以备不时之需。” “懂了。”萧珪点了一下头,突然话锋一转,“但丰收之后,百姓手中有了余粮,朝廷难道不会花钱去买吗?” “糊涂!”萧嵩立刻斥责起来,“这怎么能买呢?” 萧珪有点愣住了,“这怎么就,不能买呢?” 第92章 立场 老爷子萧嵩今天真有了一点“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的感觉。他索性不再搭理萧珪,专心钓他的鱼去了。 萧珪见状也不着急,只是冲着站在远处的影殊,打了一个响指。影殊款款下身施了一礼,然后慢慢的走了过来。 萧嵩有些好奇,他们在搞什么鬼? 影殊走到近前,双手托着一个很小倒很精致的盒子,送到了萧珪面前。 萧珪伸手将它拿起,说道:“老爷子,别说我不孝敬你。倭国来的好东西,你老人家要不要瞅一眼?” 萧嵩早已被勾起了十足的好奇心,但嘴上却是很硬,“倭国?——那区区一个孤悬海外的荒僻岛国,竟连一个五尺长的大活人也难以长得出来。他们能有什么好东西?” 萧珪不禁笑了起来,说道:“老爷子说得没错,倭国的确是又穷又小又偏僻,他们的人也是长得又矮又丑又猥琐。但是,他们还真有一样好东西——呶,就在我的手上。” 萧嵩双眼发亮,急道:“你小子别装腔作势了。什么好东西,赶紧拿出来给老夫看看!” “老爷子,别急呀!”萧珪不急不忙的抚摸着手中的小盒子,说道,“咱爷俩先说好,这东西可以看,完全没问题;但老爷子若想将它拿走,就必须猜中盒子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机会,只有三次哦!” 萧嵩有点来气了,“不猜!老夫什么好东西没有,才不稀罕你那个什么,倭国宝贝!” 萧珪笑了起来,说道:“老爷子,你可要想好喽!” 萧嵩眨了眨眼睛,一口说道:“珍珠!大大的珍珠,夜里发亮的那种——夜明珠!” “错了。” 萧嵩说道:“那岛国除了产些珍珠,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萧珪说道:“老爷子,你再好好的想一想。这个好东西,整个大唐境内,恐怕都只有我一个人才有。夜明珠虽然稀罕,但皇宫大内应该是有不少。” 萧嵩皱了皱眉,说道:“那莫非是倭国特产的某种秘药,适合我这种老头子用的那一类?” 萧珪看了一眼影殊,说道:“老爷子,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影殊早已低下头去,一脸通红的闷声暗笑。 萧嵩有点尴尬,怒道:“不猜了!老夫才没那个闲心,与你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萧珪哈哈大笑,连忙打开盒子递到萧嵩面前,说道:“老爷子,你请看!” 萧嵩顿时两眼发亮,“鱼钩?——好精致的鱼钩啊!” 萧珪说道:“老爷子拿起看一看,但要小心别被扎到,这钩子特别锋利。扎进去以后,还很难取掉。” “那老夫可得好好的看一看!” 萧嵩连忙放下了手中的鱼竿,拿起毛巾擦了擦手,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拿鱼钩。但试了几下,总是拿不稳当。 萧珪说道:“天色太晚了,老爷子别被扎到,还是留着明天再看?” “哎,老喽,眼神不好!”萧嵩直嘲的呵呵直笑。 萧珪把盒子关了起来,将它交给了萧嵩身后的仆人,然后说道:“有道是靠山吃山,靠山吃水。倭人世世代代生活在小岛之上,他们对于垂钓,可要比我们要高明太多了。这些鱼钩是商会的人投我所好,从倭人那里采购而来。” “那不容易啊!”萧嵩说道,“倭国每隔数年才会派出一批谴唐使,来向我朝进贡。据说他们都是抱着必死之心,跨海远航而来。每派出一百人,能有二十人活着抵达大唐京城,就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奇迹了。” 萧珪说道:“我听说有很多谴唐使都留在了大唐,没有再回去了?” 萧嵩点了点头,“大部分都当了学生,有些还做了官。其中一个叫晁衡的,前不久还升至秘书监,成了我朝的三品大员。他原名叫叫……什么?” 萧珪说道:“阿倍仲麻吕。”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萧嵩笑道,“他的个子倒是不矮,长得也不算难看。就是名字太奇怪了!”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所以,朝廷为什么不能向百姓买粮呢?” 萧嵩先是一愣,然后又气又笑,“你小子,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吗?” 萧珪嘿嘿的笑,“我这不是,勤奋好学嘛!” “好,那你小子就认真听着。”萧嵩一板一眼的说道:“我朝律法明言:食禄之家,不得与下人争利。工商杂类,不得预于士伍。” “哦,我懂了。”萧珪萧珪有点哭笑不得,说道:“为官之人,尚且不得经商。那堂堂的朝廷,当然也不能去买百姓的粮食了。是这个意思么?” 萧嵩答得斩钉截铁,“对!” 萧珪啧啧了两声,“这是我朝开国之初定下的死规矩,现在都一百多年过去了,就不能有所变通吗?” 萧嵩说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士农工商都得守着自己的规矩,否则,天下就要乱套!” “我看,不一定?”萧珪反驳道,“就拿为官不人不得经商来讲,现在背地里经商贩市的官员还少吗?光靠那点俸禄,家里几口人都养不活。不经商,难道去贪污?还有,现在哪个豪门士族,没有一点家族产业和私家生意?就拿咱们老萧家来说……呵呵,老爷子,你懂的!” 萧嵩被逗笑了,但态度仍是坚定,“话虽如此,实情确也如此。但,大家至少表面上,都得守着那些规矩。如果全都明着来,那肯定天下大乱。你信不信?” 萧珪点了点头,“这我相信。” 萧嵩说道:“要让朝廷出面,去找百姓买粮。这不就是明着来了吗?此举将与我朝国策背道而驰,又怎么可能行得通呢?” 萧珪直皱眉头,“我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出钱买嘛,又不是苛捐杂税横征暴敛,百姓能有什么意见呢?” 萧嵩冷笑起来,说道:“你没觉得有什么,那是因为,你读书少!” 萧珪的脸皮抽抽了几下,“老爷子,是在骂人吗?” “不是。”萧嵩认真的说道,“如果你读的书,像张九龄一样多。那你就会明白,这件事情有多么不堪入目,甚至大逆不道了。” 萧珪瞬间懂了,“儒生死背教条、泥古不化!——老爷子,原来你是在骂张相公啊!” “混帐!”萧嵩怒了,“分明出自你口,为何栽赃老夫?!” 萧珪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叉手而拜:“我明白了。多谢老爷子!” 萧嵩摸了摸胡须,说道:“萧珪,像张九龄这样的儒生,我朝比比皆是。你若敢当众‘提议朝廷出钱买粮’一事,就等着成为众矢之的!” 萧珪点了点头,“多谢老爷子。我心里有数了。” 萧嵩轻轻的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你说的办法,早就有人想到了。也确实有人,向朝廷提出过这样的一个议案。但是……你猜后果如何?”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提出议案的那个人,现在还活着吗?” “倒是没有这么严重。”萧嵩以手抚髯,淡淡的说道,“但是他一辈子,也就只能做一个岭南的主薄了。” 萧珪一愣,“只是提了一个议案,能犯多大罪?至于吗?” 萧嵩说道:“他没有犯罪。” 萧珪说道:“儒家不是提倡‘君子和而不同’吗?只是提出了一条与主流不符的意见,就要被人排挤一辈子。我大唐的官场,就如此不能容人吗?” “没你说的,那么不堪。”萧嵩说道:“实情就是,那个人有了,不该有的想法。” 萧珪皱起了眉头,“我没听明白。” 萧嵩沉默了片刻,说道:“萧珪,你该放开眼界,多去看一看。” “看什么?” 萧嵩说道:“你该去看一看,两京漕运养活了多少百姓。又有多少官员,因为漕运差事而步步升迁。” 萧珪皱起了眉头,说道:“但我们明明是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关中两京的粮食问题。此举若能推行,我们就能节省出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做其他的事情。这于国于国,都有大利。但为什么,我们非要抓住那个既吃力又不讨好的老办法,死死不放呢?” “立场不同,想法当然不一样。”萧嵩说道,“你该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去想一想。他们那么多人,要么是靠漕运吃饭、养活全家,要么指望漕运升官发财、封妻荫子。你突然一下不让他们干了,你要断了他们的活路、你要断了他们的前程。他们,还能放过你吗?” “我明白了……”萧珪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真正的阻力,既不是老爷子,也不是张相公,更不是一百年前立下的死规矩。而是,利益二字!” 第93章 天赋与缺陷 萧嵩听到萧珪这一阵感慨,居然笑了。 萧珪有点郁闷,“老爷子,我说得不对吗?” 萧嵩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 萧珪接出了下一句,“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这就是老夫,为何要笑你了。”萧嵩说道:“你的书倒是背得很不错,倒道理却是明白太晚。萧珪啊萧珪,你是在乡下教书,把自己教傻了?” 萧珪哭笑不得,“是是是,我傻,我蠢,我无药可救!” “那倒不至于。”萧嵩笑呵呵的说道,“你能在动手对付孟津漕帮之前,跑来找老夫问策,就已经证明,你并非无药可救。” 萧珪嘴硬狡辩,“我明明是带着倭国特产,专程前来探望老爷子的!” 萧嵩淡淡一笑不予理会,只道:“老夫记得,你以前曾经讲过一句话——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句话很有道理,它也特别适合你。” 萧珪说道:“老爷子是否觉得,我有眼高手低的毛病?” 萧嵩摇了摇头,说道:“你很有天赋,远比一般人要聪明得多。如果你真正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情,老夫相信,没有哪件事情是你做不成的。” 萧珪做惊喜之状,“真的吗?我真有如此惊才绝艳吗?” 影殊笑出了声来。 萧嵩也是摇头而笑,说道:“但你最大的毛病,也恰在此处。” “老爷子,此话怎讲?”萧珪问道。 萧嵩以手抚髯,说道:“你天赋极高,但生性散漫。别人要花十分气力才能做成的一件事情,你只需三分气力便能做成。所以你逐渐养成了一个坏毛病,你很少会沉下心来,倾尽全力去做一件事情。萧珪,你身上最大的天赋,或许也就是你身上最大的缺陷。” 萧珪微微一怔居然无话可说,只在心中惊叹道:真准,全对!——前生今生两辈子,我都有这样的毛病。已经不止一个人对我说这样的话了,其中包括我的亲生父母、我的小学老师、初中老师、高中老师以及英国老师等等。 “老夫可曾冤枉你了?”萧嵩问道。 萧珪微微苦笑叹息了一声,认真的点了一下头,说道:“真没想到,老爷子竟然这么了解我。” 萧嵩笑了一笑,说道:“或许有一天,你真会立下血誓,拼尽全力去做一件事情。那样的萧君逸,才真正配得上‘惊才绝艳’这四个字。但老夫未必能有福气,活那一天了。” “老爷子别瞎说,你一定能活到一百岁,说不定比张果老还要活得更久。”萧珪笑呵呵的说完这句,但又轻叹了一声,说道:“但我不希望,会有那一天的出现。” 萧嵩沉默了片刻,说道:“像你这样的懒散之人,不被逼到山穷之尽之绝地,万万不会立下血誓、倾尽全力。你是这个意思么?” 萧珪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萧嵩心领神会不再追问,反而说道:“小子,你有福气。” “老爷子突然说这话,什么意思?”萧珪问道。 萧嵩一脸神秘的说道:“你今天,来对了地方。” 萧珪面露喜色,“莫非老爷子,也有神秘礼物赠送于我?” 萧嵩手抚长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字正腔圆的说道:“礼物没有,废话一句。听或不听?” “听!”萧珪正儿八经叉手一拜,“洗耳恭听!” 萧嵩凑近了一些,说道:“圣人有意,提拔牛仙客为宰相。” 萧珪双眼一亮,“真的?!” “绝密!” “懂了!”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多言,继续下竿垂钓。 半夜时分,萧珪与影殊一同离开萧府,坐上了郑宪的马车准备回家。 萧珪若有所思,一路沉默。影殊也就没有出声打扰。 直到遇到一队金吾卫的士兵,萧珪才因为外面的动静回过神来,说了一句:“影殊,今晚我与老爷子的谈话,你全都听到了。有何感想?” 影殊说道:“萧老相公对先生十分了解,并充满期盼。” 萧珪微微苦笑,“姜还是老的辣。我再修炼五十年,也比不上那只老狐狸。” 影殊问道:“先生是指,哪一方面?” 萧珪笑道:“肯定不是钓鱼。“ 影殊说道:“先生是指,为官之道?” 萧珪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影殊看着萧珪,面露笑容,眼中有光。 萧珪见状有些好笑,“我可没有招惹你,怎就犯起花痴病来了?” “才不是呢!”影殊连忙辩解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何事?” 影殊说道:“记得那时,我还是韩六郎的婢女。我与阿木一同陪着六郎,在轩辕里小住了一些时日。先生可还记得,我当时就说了,先生特别适合做官。尤其是,当一名统帅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萧珪笑了,“陈年往事,提它作甚!” 影殊说道:“先生如今,已在用心钻研为官之道。那就是说,我的话应验了。那不就证明,我的眼光也很好嘛!那我当然,就得高兴呀!” “我一高兴,就得笑呀!”萧珪替她补完了下句。 影殊以手掩唇,笑得眉眼弯弯。 萧珪轻笑了两声,说道:“就事论事。你觉得,老爷子为何要突然告诉我,牛仙客的事情?” 影殊说道:“先生今日去找萧老相公讨教,对付孟津漕帮的事情。老相公一直都在,全力阻止先生。那或许是因为,他担心先生没有看到,这件事情背后暗藏的凶险。” 萧珪点了点头,“这我知道。老爷子怕我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影殊说道:“如果没有老相公的最后那一句话,先生想要对付孟津漕帮,似乎根本不可能。牛仙客拜相,或许就是这件事情的转机与希望!” 萧珪轻轻皱眉,“牛仙客要想登上相位,那就必须有人让出位置。难道老爷子的意思是,裴耀卿的宰相快要做到头了?” “应该错不了。”影殊说道:“但萧老相公最后特别强调了一句,绝密。如此看来,这件事情还没有完全定论,知道的人也不多。那是否就有这样一种可能,圣人只在私下,与萧老相公一人商议过了?” “有可能。”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任免宰相是国之大事,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朝堂震荡。圣人找谁商量,都不太合适。唯有退位赋闲又识得轻重的萧老爷子,才是最为合适的议事人选。” 影殊说道:“如此说来,老相公就是想要劝说先生,不要着急。等牛仙客坐上了裴耀卿的位置之后,再动手对付孟津漕帮,也是不迟。” “老爷子还有一层意思。”萧珪说道,“他想让我帮助牛仙客,登上相位。” “先生睿智!”影殊说道,“大唐的宰相,可不是那么好当。牛仙客只是一位带兵打仗的边将,如果没有足够令人信服的业绩和威望,就算那个宰相的位置空了出来,他也坐不上去。” 萧珪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终于想清了一些前因后果。此前我从西域回京的时候,牛仙客就已经不在河西节度,而是去了朔方边境。当时我还不明白,牛仙客的节度使做得好好的,上面为何会有这样的安排?现在我懂了,那是上面在给牛仙客机会,让他去征讨北方草原上的突厥汗国。这便如同萧老爷子当年一样,立下赫赫战功,才好回朝拜相嘛!” 影殊点了点头,“但是很可惜,牛仙客并没有从突厥人那里,获得太多机会。所谓军功,也是寥寥无己。” 萧珪说道:“这不能怪牛仙客。北方草原上的突厥汗国,早已不复当年之勇。见到大唐王师,他们逃跑都来不及。” 影殊说道:“如此说来,军功一途是行不通了。萧老相公希望先生,能用一些别的办法帮助牛仙客多攒业绩,从而登上相位。此事若能成功,必对先生大有益处。再者,牛仙客当年只是一位寻常小吏。是萧老相公,一手将他提拔起来的。” 萧珪笑而点头,“一切都说得通了。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影殊说道:“那么先生,打算如何帮助牛仙客呢?” 萧珪沉吟了片刻,说了一句:“万变不离其宗。” 影殊说道:“先生的意思是,还得着眼于,粮食二字?” 萧珪打了一个响指,“聪明!” 第94章 介意 清晨,正在睡懒觉的萧珪,被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给吵醒了。 乍一听起来,窗外好像是来了一堆麻雀正在琢食吵架。再一听,仿佛又是一群女人在聊天说笑。细下分辨,二者似乎又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被扰了清梦的萧珪,憋了一肚子下床气。正要拍到墙板叫喊几声,突然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一个白花花的小玩意儿。紧接着“喵呜”一声,它准准的跳到了萧珪的肚子上。 “嘿,白小虎!” 萧珪逮住这个小家伙一顿揉搓,满肚子下床气突然就没了踪影——撸猫果然解压啊! “先生,你可算回来了!” 窗户边出现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家伙,歪着脑袋咧着一对虎牙,一脸灿烂又温暖的笑容,仿佛萧珪抱的不是一只猫,而是他俩亲生的爱情结晶。 萧珪把白小虎对着窗户一扔,虎牙稳稳接住了它。 “一大早的吵死了,害我睡不成觉。” 抱怨之后萧珪又躺到了床上,顺便补了一句,“把窗户给我关上!” “先生,快别睡了。”虎牙说道,“我们可都来了。先生今天可要供我们的饭哦!” “你就知道吃!”萧珪说道,“都来了,是个什么意思?” 虎牙说道:“就是少主和赵总院,带着我们十二姐妹一起来了。” 萧珪立刻问道:“星彩银瓶,还有红鹰白狐,她们的伤都养好了吗?” “差不多能打架了。”虎牙说道,“先生刚从西域回来,就马上离开了洛阳,这一走又是个把月。我们想和先生聚上一聚,都没有机会呢!” 萧珪说道:“她们四个都养好了伤,真是一个好消息。” 虎牙连忙说道:“是啊,这还真是一个好消息,值得大肆庆祝一番!——先生,我们去元宝酒肆?多弄一些美味佳肴,让她们好好的补一补!” 萧珪扭头看向窗边,“虎牙,你就知道吃。你也不看看你那张脸,都已经长得像白小虎一样的圆了!” “啊,有吗?”虎牙连忙把白小虎撸到面前,仔细一看,“不可能!我怎么可能这么圆!” “你照镜子去!” 虎牙抱着白小虎,急巴巴的跑了。 萧珪独自好笑了一阵,起床更衣来到了院子里。 苏幻云与赵韫极等人一同迎了上来,与萧珪见礼。 萧珪最先把银瓶星彩、白狐红鹰四个姑娘叫到自己面前,逐一打量。见她们气色都很不错,萧珪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很好,又能活蹦乱跳了。” 四女子都很高兴,不约而同的问起:我们什么时候收拾孟津漕帮? 萧珪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对苏幻云说道:“你们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不全是。”苏幻云答道,“主要原因还是,虎牙嫌弃茶肆的厨子手艺不好,想到你这里来蹭饭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虎牙抱着一面镜子从客厅里跑出来,大声喊道:“先生,你骗人!我哪有白小虎那么圆!我还是原来那一张,大美人的鹅蛋脸!” 一片大笑声起,其中还夹杂了一些夸张的呕吐之声,院子里面又充满了古怪又快活的空气。 笑闹一阵后,大家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然后虎牙等人开始商量,今天该去哪里游玩,去哪里吃大餐的事情。 萧珪则是和苏幻云与赵韫极一起,来到了安静的小池塘边,商量一些事情。 赵韫极最先发言,说道:“先生,最近孟津漕帮的行为,实在太过反常了。以邢家父子为首,他们所有的重要头领,几乎全都躲了起来。” 萧珪问道:“他们全都离开了关中吗?” 赵韫极说道:“有消息称,邢家父子早已去了扬州。其他的头领,大部分也都离开了关中。这一个多月以来,我派出无数探子查找他们的消息,但一直收效甚微。这着实,有些太过诡异了。”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有何想法?” 赵韫极说道:“据说邢百川离开关中之前,曾经公开说过,只等萧君逸从西域归来之日,便是孟津漕帮覆灭之时。但他儿子邢人凤却很是不以为然。后来他们父子二人还为此大吵了一架,这也是邢百川执意逃离关中的直接原因。据说邢百川走的时候,是把他儿子装进了铁笼子里面,强行架走的。” 萧珪轻笑了一声,说道:“装进铁笼子里面,亏他想得出来——要作戏,也不用如此夸张!” 苏幻云说了一句,“我也觉得,邢家父子是在欲盖弥障。他们背底里,一定还有别的勾当。” 萧珪道:“说说你的想法。” 苏幻云说道:“记得那一次上元节深夜,有几个泼皮闯入重阳阁想要害我,是邢百川救了我。如今想来,那很有可能是邢百川亲自策划的一出闹剧。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证明了,邢百川只是想要找到一个,与你谈判和解的机会。为此,他不惜抛出自己的儿子,来当这个大恶人。” 萧珪说道:“一直以来,这对父子给我们的感觉,就是一黑一白、一正一反。但或许,这只是一枚钱币的正反两面。本质上,他们就是一个人。他们干出的那些事情,全都是早就商量好的。” “没错。”苏幻云点了点头,说道:“我们都以为,邢人凤为人轻浮眼高手底,不足成事也不足为虑。他父亲邢百川,则是大有能耐的一代枭雄。如此一来,我们就很容易轻视了邢人凤。” 萧珪的眼神微微一眯,“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苏幻云说道:“邢人凤,根本就没有离开关中。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躲得非常之好。但他有一个相好的姑娘,就在一张洛水画舫之上卖艺为生。每隔一段时间,那个姑娘就会在半夜里乘上小舟离开画舫,过了一两天又会在半夜里回来。为免打草惊蛇,我暂时没有派人去盯她。但我能肯定,她绝对是陪邢人凤过夜去了。” 萧珪问道:“何以见得?” 苏幻云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萧珪有点好奇,“不能说吗?” 苏幻云微微苦笑,说道:“据外人传言,那个卖艺姑娘的和长相,与我有些相似之处。邢人凤把她包了起来,不允许任何客人碰她,否则非打即杀。邢人凤还刻意叫她,照着我的样子去打扮。他们甚至,还订做了几个与我类似的孔雀面具……” 说到这里,苏幻云低下了头去。 萧珪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赵韫极连忙出来打圆场,“苏少主,这可不是你的错。那个邢人凤,简直就是一个臭不要脸的畜牲!” “扯远了。”萧珪说道,“如果邢人凤的确没有离开关中,那肯定是有所图谋。你们觉得,他在憋着想干什么坏事?” 苏幻云双眉紧锁,沉默不语。 赵韫极说道:“先生,猜来猜去的不是办法。现在敌暗我明,防不胜防。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揪出来!” 萧珪问道:“有把握吗?” 赵韫极看向苏幻云,说道:“苏少主说的那名卖艺女子,可以盯了吗?” 苏幻云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可以。” 赵韫极说道:“那我这就回一趟总院,立刻安排下去。” 说罢,他就走了。 萧珪看着苏幻云,说道:“你怎么回事?” “我……没事啊!”苏幻云强作镇定。 “一脸假笑。”萧珪说道,“刚才赵韫极说得没错,邢人凤卑劣无耻,又不是你的错。你紧张什么?” “我不是紧张……”苏幻云苦笑了一声,说道:“我是怕你,心里不舒坦!” “我有什么不舒坦的?”萧珪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肢,在她耳边低语道:“他只能看,我却能抱。他只能找个假的过干瘾,我却能真的和你睡大觉。你说,我还能有什么不舒坦的?” “咦呀!”苏幻云万般嫌弃的的表情,却没有把萧珪推开,反而是挤进了他的怀里,低声呢喃道:“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臊也不臊?” 萧珪哈哈大笑。 苏幻云红着脸,看着他,问道:“你当真,就一点都不介意吗?” “当然不介意了。”萧珪说道:“介意二字,有何用处?” 苏幻云一愣。 萧珪看着她,面带微笑的说道:“我只能杀了他。” 苏幻云看着他的眼睛,脸上逐渐绽出笑容。 “好。杀给我看!” 第95章 大黑炭 说完了正事,萧珪与苏幻云回到虎牙等人身边。她们正在因为去到哪里游玩而争论不休,萧珪一锤定音——去伊阙,游龙门! 一听要去龙门,大家都很高兴,虎牙更是叫嚷起来,“我来洛阳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去过龙门!我们今晚是否不回来了,就在那里多玩几天?” 苏幻云说道:“龙门可不是金谷园,我们晚上肯定回不来。难得去一趟,那就玩个两三天!” 众人欢呼雀跃,大喜过望。 萧珪在一旁笑而不语,苏幻云小声道:“两三天,没问题?” 萧珪说道:“你都已经决定了,还问我作甚?” 苏幻云面带笑容的看着欢呼的人群,说道:“很总是很忙。我担心,你没有时间。” 萧珪说道:“我刚回来,知道的人应该不多。就算有事,也不会这么快找到我。龙门山,我是早就想去。再不过去玩一趟,我们就要搬到长安去了。” “说起这事……”苏幻云犹豫了一下,说道:“等你迁居长安之后,重阳阁的事情怎么办?” 萧珪说道:“当然是交给赵韫极。” 苏幻云有些诧异,“重阳阁,只他一人留守吗?” 萧珪说道:“不是还有云家姐妹一起帮他么?再加上金吾郎统领的四大分院,人手应该足够。别忘了,长安那边还有一个玲珑阁。” 苏幻云说道:“你的意思是,圣人带着满朝文武一起迁都的时候,你也会带着我们一起,移师长安?” “聪明。”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朝廷在哪里,我们就去统管哪里的江湖。这么说,你应该就能明白了。” 苏幻云微笑点头,“明白!” 二人正说着,一匹快马停在了院子外面。从马上跳下来一个人,站在门外拱手而问:“请问萧驸马,可曾回府了?” 郑宪走了上去,与他答话。 苏幻云眉头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他怎么还找到这里来了?” 萧珪看了那人一眼,说道:“我不认识。那是何人?” 苏幻云小声道:“他是宫里来的一位宦官,叫什么刘奉廷。最近他每天都会跑一趟重阳阁,专为打听你的消息。”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早在轩辕里的时候,我就已经收到消息,叫我回京之后立刻进宫面圣。原想晚些再去,不料今天被人逮了个正着。这龙门山,还就去不成了。” 苏幻云轻叹了一声,“早知如此,我们就该早些出发。” 萧珪说道:“无妨。待我入宫面圣回来之后,再带你们一起去玩。趁此机会,你们还可多作一些准备。” 苏幻云微笑点头,“只好如此了。姐妹那边,我去言说。正事要紧,你快去!” 片刻后,郑宪把刘奉廷请了进来。不出所料,圣人传召萧珪立刻入宫见驾。 稍作准备之后,萧珪与郑宪各自骑上一匹马,跟着刘奉廷一起去了皇宫,在集贤殿面圣。 今天没有早朝,李隆基一大早就来了集贤殿,与这里的大学士们一起研讨学问,商议治国之策。等到萧珪赶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快要到了中午,大学士们都已各自散去,李隆基也正要离开。 听闻萧珪已经入宫前面见驾了,李隆基把踏上龙辇的一只脚收了回来,对高力士说道:“你派人去跟惠妃说一声,朕今日就不去上阳宫了。” 高力士应了喏,问道:“老奴请问圣人,是否告诉公主殿下,是萧珪来了?” 李隆基立刻皱起了眉头,“力士,你都已经跟了朕几十年,还问这种问题?” 高力士苦笑,“圣人不说清楚,这事,老奴还真就不好办哪!” “有什么不好办的?”李隆基气鼓鼓的说道,“朕找萧珪商谈国事,莫非还要事先知会于她?” 高力士连忙点头,“既是国事,那就不说了!” “哎……”李隆基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还是如实说了,免得她又要闹腾!” 高力士拱手称喏,闷头暗笑。 李隆基忿忿的瞥了他两眼,迈步走向了御书房。 片刻后,萧珪脱了鞋子走进御书房,刚要施礼下拜,李隆基突然喊了一声“站住”! 萧珪下意识的抬头一看,马上反应过来这是犯了忌讳,于是连忙把头低了下去,叉手而拜。 “抬起头来。”李隆基说道。 萧珪有点犯愣,问道:“陛下,臣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李隆基提高了一点嗓门,“朕叫你,把头抬起来!” 萧珪只好慢慢的抬起头,但眼睛偏向一旁,看着高力士。 “看着朕!” 萧珪无奈的转过脸来,与李隆基四目相对。 李隆基突然对着萧珪抬手一指,“你是何人!为何闯入朕的书房之中!” 萧珪愣住了,“陛下,不是宫里派人叫我前来面圣的么?” “你是说……”李隆基拖长了语气,“你是萧珪?” 萧珪一脸无奈,“臣,自然就是,萧珪了。” “胡说!” 李隆基喝斥了一声,说道:“朕认识的萧珪,虽与英俊潇洒毫不沾边,但好歹也有一副人形。你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萧珪当场气结,什么叫毫不沾边?什么、什么东西?——他什么意思? 李隆基见萧珪露出这副表情,对一旁的高力士说道:“力士,你瞧,他还生气了。” 萧珪连忙低头而拜,“臣不敢!” “那你摆出一张臭脸,是什么意思?”李隆基故意追问。 萧珪暗底里直咧牙,小心翼翼的说道:“臣只是好奇,陛下为何,要那样说臣?” 李隆基立马喊道:“来人,取铜镜来!” 萧珪瞬间懂了,心里一个劲的嘀咕:想不到堂堂的一国之君,还是个外貌协会成员! 外貌协会的也就算了,全天下的美人随你评头论足。揪着我一个大男人不放,算什么事? 铜镜取来了,摆在了萧珪面前。 萧珪只看了一眼,以手捂脸,转过了头去。 李隆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十分猖獗。 高力士也跟着笑了,还问道:“君逸,你怎会变成这副样子?” 萧珪叹息了一声,说道:“师尊带我外出云游。夏日三伏天,我们顶着太阳在外面跑了一个多月。于是,就成了这副样子。” 高力士笑而点头,“原来如此。” 李隆基指着萧珪说道:“黑得发亮!好一块大黑炭!” ——大黑炭? 萧珪懵了。 看到萧珪这副表情,李隆基似乎越发来劲了。他兴灾乐祸的说道:“力士,你看这块大黑炭,还挺别致。他居然还穿了衣服、戴了帽子!” 萧珪只能苦笑,“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臣肯请告退。” “嗬!”李隆基冷笑了一声,“它不仅会说话,还会行走呢!” 萧珪满脑子冒黑线,彻底无语了。 李隆基终于没笑了,语气却是变得有些不善,“萧珪,朕看你见了咸宜,怎么交待。活生生的一个准驸马,突然变成了这副死样子!” 萧珪决定沉默以对,不然这个小心眼的大岳父,会没完没了。 果然,这一策略收到了令人满意的效果。 李隆基见萧珪不答话,冷场片刻之后,终于切换到了正常的语气,说道:“萧珪,赐你一座。朕有话,要问你。” 萧珪谢恩之后,在小宦官递来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李隆基说道:“你刚才说,张仙翁带你出去云游,走了一个多月。你们都去了哪些地方?” 萧珪说道:“陛下,我们从轩辕里出发,走山路到了洛阳境内然后登上了邙山。然后就沿着邙山一路往北走,进了中条山。离开中条山以后,师尊说要出去办些事情,臣只好独自一人回了洛阳来。” 李隆基说道:“这一个多月,你都做了什么?” 萧珪说道:“回陛下,臣除了爬山和睡觉这两件事情,也就只是跟着师尊一起,修炼了《气诀》功法。” 听到“气诀”二字,李隆基立刻双眼放光,“张仙翁,可有教你别的本事?” 萧珪摇苦笑摇头,“师尊倒是想教,但我资质太差,一样都学不会。” 李隆基当场一愣,“资质太差?” 萧珪点了点头。 “不会……”李隆基似乎不大相信,“资质差,仙翁为何还要收你为徒?” 萧珪仍是苦笑,“用师尊他老人家的话来讲,或许就是……臣与他老人家,有缘。” 李隆基半信半疑的眨了一阵眼睛,说道:“那你把气诀,修炼得如何了?” 萧珪有点尴尬,情不自禁的摸起了耳朵来。 李隆基露出了鄙夷的神色,“看来,也不怎么样。” 萧珪只好点头。 李隆基略显失望的沉默了片刻,说道:“萧珪,张仙翁去了哪里?” 萧珪说道:“师尊没有明说。但他要我告诉圣人,待朝廷迁都之后,他老人家会在长安,与圣人见面。” 李隆基似乎松了一口气,“如此,也好!” 第96章 下不为例 宫中侍人给萧珪上了一盏茶,他还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李隆基的第二个问题马上接踵而至。 “萧珪,长安三大殿的修缮工程,你可有关注?” 萧珪放下茶盏,说道:“陛下,臣打从西域回来的时候,进过长安城。当时,据臣了解,芙蓉园的修建工程已经大体完工。兴庆宫的修缮也在进行之中。” 李隆基给他补充了一句,“你与咸宜的婚房,当时也在修建之中。就在兴庆宫的隔壁,道政坊。” 萧珪连忙叉手而拜,“臣多谢陛下。” 李隆基说道:“日前工部官员来报,说婚房已经建造完毕,惠妃娘娘想派袁思艺过去验收。但朕觉得,最好还是由你过去验收。你说呢?” 萧珪说道:“陛下,袁公公办事足以令人放心。让惠妃娘娘满意,这才是最重要的。” 李隆基面露笑容,“不错嘛,有长劲。” 萧珪眨了眨眼睛,“陛下,臣……又说错话了吗?” “朕在夸你呢!”李隆基说道:“长劲了,会讨岳母娘欢心了。” 萧珪只好尴尬的笑了笑,没有接话。 李隆基却道:“但朕劝你,若无重要之事,还是早点去到长安为妙。” 萧珪略感惊讶,问道:“不知陛下,有何差谴?” 李隆基不动声色,淡然道:“没有什么差谴给你。朕随口一说,你爱听不听。” 萧珪按捺住心中的惊疑,叉手而拜,“臣知道了。” “还有。”李隆基说道,“赫连昊阳以前在长安,经营了一座玲珑阁。你知道?” 萧珪点头,“回陛下,臣知道。” 李隆基说道:“但至从洛阳的重阳阁开办之后,长安的玲珑阁就荒废了。朕要你去了长安之后,趁早把玲珑重建起来。你懂朕的意思么?” 萧珪叉手而拜,“臣明白!臣一定竭尽全力,办好此事!” 李隆基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玲珑阁要重建,重阳阁也不能丢。这些事情你去安排,朕就不再过问了。但是朕,对你有一个新的要求。” 萧珪说道:“请陛下训示。” 李隆基说道:“等你和咸宜成了亲,你就是皇亲国戚了。江湖纷争,你不能再直接插手。尤其不能像上一次,对付巩县谢黑豺那样大张旗鼓。玲珑阁要重建,但这件事情不能以你的名义去办。明白么?” “陛下放心,臣明白。”萧珪答道。 李隆基停顿了一下,自顾拿起茶盏去饮茶。萧珪早已觉得干渴,便也举茶自饮。 李隆基冷不丁的说了一句,“萧珪,你很不老实啊!” 萧珪手一抖,茶水差点溢了出来。他连忙入下茶盏,叉手问道:“臣愚钝。臣抖胆请问陛下,为何要数落为臣,不老实。” 李隆基手拿茶盏,不怒自威的斜眼看着萧珪,说道:“你若继续装傻充愣,便是欺君之罪了。” 萧珪恍然一惊,连忙看向高力士。但这个老奸臣滑的家伙却在眼观鼻、鼻观心,完全无视了萧珪的求助。 “砰”的一声,李隆基将手中的茶盏往御案上一顿,说道:“好好想一想,你可有什么事情,是在故意隐瞒于朕!” 萧珪暗抽了一口凉气,脑中飞快的盘算起来。 过了片刻,李隆基欠了欠身子,说道:“想不起来是?朕好心提醒你一句——当初你走出玉门关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珪脑中惊雷一炸——他居然找我问起,东宫令牌一事! ——他什么意思? 李隆基沉声道:“如何,想起来了么?” 萧珪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堂中弯腰下拜以示谢罪。但犹豫了一下,仍是没有开口。 李隆基见他这副模样,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说道:“看来你,当真是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高力士低喝一声,“萧珪,你还如实说来!” 萧珪咬了咬牙,双膝跪下,说道:“陛下……臣,无话可说!” “大胆!”李隆基怒了,一掌拍在御案之上,喝道:“萧珪,你以为有咸宜护着你,朕就不敢治你的罪吗?” 萧珪说道:“回陛下,臣万万没有此念。臣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臣没有什么事情,欺瞒了陛下。” 李隆基牙关紧咬,双目如刀,沉默。 御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有两股冷汗,沿着萧珪的鬒角,悄然无声的滑落下来。 过了片刻,李隆基说道:“萧珪,你不老实。但别人,却比你老实多了。” 萧珪心中微微一惊——他说的谁? ——莫非失踪的徐同寿,已经落在了高力士手上? ——再或者,是寿王李瑁自己主动交待了? 萧珪一时想不明白,便也不知如何答话,只好死守沉默。 李隆基看着萧珪这副模样,既不着急也不生气,淡淡的说了一句,“萧珪,你觉得牛仙客,为人如何?” 萧珪恍然一惊——难道是他?! “朕在问你话呢!”李隆基提高了嗓门。 萧珪只好说道:“回陛下,臣还只只是初入仕途,牛仙客早已是封疆大吏。再说臣与牛仙客仅有数面之缘,对他不甚了解。因此,臣不好妄作评断。” 李隆基冷笑了一声,“做官还不到一年,你这嘴巴倒是变得严实了不少。不错嘛,学乖了!” 萧珪微微苦笑,“陛下,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隆基说道:“看来你是打算,一瞒到底了。” 萧珪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李隆基又道:“这欺君之罪,你也是要定了。对吗?” “臣不敢!”萧珪说道:“臣……确有难言之隐衷。臣肯请陛下,宽恕为臣!” 李隆基的身子朝前一伸,双目如炬的瞪着萧珪,沉声道:“朕要是,不肯宽恕你呢?” 萧珪拜倒在地,“臣,领罪!” 李隆基面带怒容,长吸一口气,慢慢坐直了身体。 御书房里,再度归入一片死寂。 过了半晌,李隆基再次打破沉默,“把那块令牌交出来!那不是你,该收藏的东西!” 终于…… 他终于,主动捅过这一层窗户纸了! 萧珪暗暗的松了一口气,说道:“陛下既已知晓,臣也无话可说了。臣不是有意欺君。臣只是不希望多生事端,牵连太多无辜之人。” “朕明白你的心思!”李隆基突然拔高了音调,“但别人,未必明白!” 萧珪微微一惊,什么意思?——莫非他在暗示,我有用拿这块令牌当做证据和把柄,用来要挟寿王?! 李隆基说道:“萧珪,朕不止一次给你机会,你不珍惜。你宁愿冒领欺君之罪,也不肯主动交出令牌。为什么?” “……”萧珪咬牙沉默,心想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若主动交出令牌,那摆明就是在你面前去告寿王的刁状。 万古真理“疏不间亲”,寿王再如何混帐,那也是你的亲生儿子。我敢在你们父子之间,搬弄是非吗? 李隆基见萧珪仍是不肯答话,便说了一句,“萧珪,你这样护着他,只会害了他。” 萧珪有点无语,心想这么说,倒还是我的错了?——我刚回洛阳,武惠妃和咸宜公主就对我双管齐下,希望我能原谅寿王。武惠妃甚至还摆出一副将死之人的姿态,对我苦苦哀求——此情此景,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你能怎么做?! 李隆基说道:“萧珪,把令牌拿来,交给高力士。这件事情,你从此不要再管。听明白了么?”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叉手而拜,“回陛下,臣明白了。” “平身!” “谢陛下!”萧珪站起了身来。 李隆基离开御案走到萧珪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萧珪,你要记住。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能一力承担的。有时候,就算你是怀惴一颗好心,也会办了坏事。最终害人害己。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陛下深意,臣一时无法想透。请陛下容臣回去之后,慢慢揣摩。” 李隆基略带赞许之意的微笑点头,说道:“身为朝廷御史,这件事情,你可算是渎职了。” 萧珪点了点头,“臣明白……臣愿领责罚!” 李隆基突然话锋一转,“身为咸宜的未来夫婿,朕能够体谅你的苦衷,朕也相信你是出一番好意。这件事情,朕就不与你追究了。” 萧珪叉手而拜,“臣谢下宽宏大量。” “但是!”李隆基低喝一声,“下不为例!” “臣,遵旨!” 第97章 小人之举 谈话进行到此,李隆基叫高力士带萧珪下去用膳,吃完之后还要再谈。 萧珪默默的退出御书房,跟高力士一起走进了集贤殿的另一间中。几名宫人给他们送来了两份酒食,便就悄然退下了。 高力士说,他也就在这里吃了,叫萧珪不要客气只管用餐便是。 萧珪道了一声谢,便自顾吃喝起来。 过了一阵,高力士说道:“君逸,今日为何这般沉默?” 萧珪放下筷子,说道:“不瞒高公公,我在思考,圣人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 高力士说道:“那我便不打扰你了。你慢慢想。” 萧珪轻叹了一声,说道:“有些事情,不是光靠自己瞎琢磨,就能想得透的。还得是有,高人指点才行。” 高力士面露微笑,“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说道:“高公公,有些话我也不知,该不该问。我若问得不妥,高公公不予理会就是了。” 高力士微笑点头,“这一点,不用你来提醒。你问!” 萧珪说道:“我想知道,那块令牌的事情,是牛仙客秉报给圣人的吗?” 高力士沉默了片刻,说道:“这个问题,你不妨去问牛仙客本人。” 萧珪说道:“可惜牛仙客,远在千里之外。” 高力士不紧不慢的饮了一口茶,说道:“他在洛阳。” 萧珪微微一怔,“他不是在朔方带兵吗,几时回的洛阳?” 高力士笑了,“这个问题,你不妨也去询问牛仙客本人。” 萧珪自己也乐了,连忙叉手一拜,“在下愚钝,公公见谅!” 高力士摆了摆手示意无妨,说道:“还有别的问题吗?”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圣人要我早些去往长安。不知其中,有何深意?” 高力士说道:“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 萧珪轻轻点头,“好……” 高力士说道:“萧珪,不要想太多了。或许圣人只是随口一说,并无太多深意呢?” 萧珪面露微笑,点头,“公公所言即是。” 高力士说道:“我也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萧珪道:“公公请讲。” 高力士说道:“你对牛仙客这个人,怎么看?” 萧珪说道:“适才圣人,已经问过一次了。” “我知道。”高力士说道,“臣子答圣人问话,自当谨慎一些。现在,却是你我二人酒桌闲谈。” 萧珪心领神会的笑了一笑,说道:“当真是闲谈?” 高力士也笑了,“看样子,你是打算背后说人坏话了?” 萧珪哈哈大笑,“公公真是太了解我了。那我可就说了!” 高力士笑而点头,“说!” 萧珪说道:“圣人派我西巡之时,我从洛阳一路走到西域,所见所闻诸多官员之中,牛仙客是最清廉也最本份的一位。” “清廉,本份。”高力士点了点头,“还有吗?” 萧珪说道:“我愿意和牛仙客这样的人,交朋友。” “还有呢?” “没有了。” 高力士说道:“这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坏话。” “那可说不准。”萧珪说道,“万一牛仙客,是与臭味相投的同道中人呢?” “休要贫嘴。”高力士说道:“我问你,你觉得牛仙客其人,能在京城做官吗?” 萧珪立刻皱起了眉头,思考了片刻,摇头。 “不适合?”高力士问道。 萧珪认真点头。 “为什么?” 萧珪轻叹了一声,说道:“他太耿直了。” 高力士突然笑了。 萧珪有点不解,“公公为何发笑?” “很明显,我在笑你嘛!”高力士笑着说道,“你刚刚还说,牛仙客与你臭味相投。言下之意,莫非你也是个耿直之人?” 萧珪自己也笑了,“对呀!我难道还不耿直吗?——公公问什么,我就答什么,从无半点隐瞒!” 高力士摆了摆手,“好了,吃饭!” 萧珪有点郁闷,“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聊了?” 高力士说道:“你根本没有一句真话。如此闲聊,味同嚼腊。那还不如吃饭!” 萧珪露出了尴尬的笑容,说道:“好,公公到底想知道什么。我说一定说实话。” 高力士放下了刚刚拿起的筷子,比较认真的说道:“我想知道,当初是谁,最先发现那一块东宫令牌?” 萧珪答得毫不犹豫,“是牛仙客。” 高力士再次问道:“他当时,是怎样的一个态度?” 萧珪说道:“他的第一想法,是把令牌连同那个想要害我的玉门关将佐,一同上交给朝廷。后来他听了我的劝说,才没有这样做。” 高力士皱眉沉思了片刻,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之所以专程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将他劝住,不那么做?” “不可能!”萧珪答得斩钉截铁。 高力士说道:“何以如此断定?——用你的话来讲,你与他交从甚浅,对他并不十分了解。你何以判断,他当时没有那种想法?” 萧珪说道:“牛仙客只知道,他的部下被人收买了,想要害我。但他对于收买之人,一点都不了解。他更加不知道,我与孟津漕帮之间的恩怨,以及这些恩怨背后,隐藏的利害。” 高力士说道:“你怎知道,他不知晓这些恩怨利害?” 萧珪说道:“如果我是牛仙客,我也早就知道这些情况,我一定会这么做:立刻杀掉那名背叛变节的部下,以正军法。锁毁那块东宫令牌,就当它从来都没出现过。行刺御史钦臣可是一件大案。这样的大案发生在了我的节度治下,我唯有亲手杀掉为恶之人,才能给上面一个交待。也唯有如此,我才能避免卷入更加凶险的……” “好了。”高力士突然叫停。 萧珪把剩下的“储君之争”这四个字,生生的咽了回去。 高力士面带微笑的看着萧珪,说道:“看来你与牛仙客,还真是臭味相投。” 萧珪愣了一愣,“高公公,言下何意?” 高力士呵呵一笑,拍了一下巴掌,“来人,有请牛仙客将军,一同前来用膳。” 守在门外的小宦官应了一声,“喏!” 萧珪当场弹坐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高力士。 高力士云淡风清的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肉,说道:“上好的鹿脯,你不爱吃吗?” 萧珪暗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慢慢坐下身来,拿起筷子夹起肉,“这鹿脯,确实好。我得多吃几片!” 门外宦官唱喏——“牛将军到!” 穿着一身紫色官服的牛仙客,大步流云走进房来。几名宫人也连忙进了屋来,在萧珪对面给牛仙客置了一席,摆满酒菜。 牛仙客对着高力士纳头便拜,“下官牛仙客,参见高公公!” “牛将军不必多礼。”高力士对他还了一礼,然后对着一旁的伸了一下手。 牛仙客转过身来,对着萧珪。 萧珪从座位上站起。 牛仙客朝前走了两步,看着萧珪,神情有些激动,眼神极为热切,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萧珪面露微笑,先手叉手一拜,“牛大帅,我们又见面了!” 牛仙客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叉手一拜,“下、下官……参见萧驸马!” 坐在一旁的高力士笑了,说道:“二位君子,都别站着了,快请入座!” “谢高公公!” 二人各自落座。 高力士端起一杯酒,说道:“高某有请二位,听我一言。” “高公公请讲。” 高力士说道:“牛将军,适才我与萧驸马的对谈,你应该全都听到了。” 牛仙客看了看萧珪,点头。 高力士又道:“萧驸马一定是在心里骂过高某,居然行此小人之举!” “我没有。”萧珪一口否认。 高力士问道:“当真没有吗?” “当然没有。”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没有证据的事情,我为何要承认?” 三个人,一下全都笑了。 高力士笑呵呵的说道:“骂了也好,没骂也罢,那都不打紧。因为高某自也承认,这确实就是小人之举——只是高某为何,非要行此小人之举呢?” 牛仙客说道:“高公公如何做,必然都有道理,大可不必解释。” “牛将军坦荡。”高力士赞了一句,然后转过脸来,笑眯眯的看着萧珪,“但这一位,心里还在骂我呢!” 萧珪笑了,“高公公,你这么说,可有真凭实据?” “好,我没有证据,你大可不必承认。”高力士笑了一笑,说道:“不管二位心中做何感想,高某都能理解。高某,自罚三杯!” 牛仙客忙道:“公公大可不必!” 高力士不顾阻拦,自罚自饮了三杯下去。 然后,他看着二人,说道:“如果非要给出一个解释的话,高某只能对你们说八个字——事关重大,迫不得已!” 牛仙客满副茫然。 萧珪心中一凛——看来牛仙客,真的要做宰相了! 第98章 变天 酒行三巡之后,高力士从自己怀里拿出一份奏本,对萧珪和牛仙客说道:“二位高贤,我这里有一件棘手之事,不知如何区处。你们可否,为我参祥一番?” 牛仙客突然有些紧张,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萧珪,仿佛是在求助。 萧珪分明看到,他的眼神之中,怀有一丝恐惧的意味。他不由得想到,牛仙客出身微末起于行伍,常年在边关带兵,对京城的官场可谓一无所知。再者,边将对于宫里的宦官似乎怀有天然的畏惧之感,简直就像是“猫和老鼠”一样的血脉压制。 想当初,小小的一个牛仙童就能把安西都护府的封疆大吏,和一群杀人如麻的沙场虎将,全都整得噤若寒蝉。高力士和他比起来,那可是“老祖宗级别”的宦官之王! 所以就不难理解,牛仙客此刻的心情了。 高力士看到牛仙客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倒也没有为难他,而是转头对萧珪说道:“萧驸马,有兴趣看一看吗?” 萧珪说道:“高公公,这应该是朝臣上奏圣人的奏本?” “是的。” “我若看了,岂非僭越?” 高力士满不在乎的淡然一笑,“我拿给你的,放心看就是了。出了事,我顶着。” “高公公言重了。”萧珪叉手一拜,“既如此,萧某就抖胆一阅了。” “拿去!” 萧珪起身拿来了奏本,高力士说道:“牛将军,不妨也看一看。” 牛仙客不好再作推搪了,只好应喏,“好,那牛某也就抖胆,看上一看了。” 二人站到了一起,萧珪将奏本打开。二人一同细细观看。 原来,这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周子谅,上表的一封劝谏奏疏。其中大意,就是指责牛仙客出身微末、才学不高,根本不能胜任朝廷的六部尚书之职。倘若圣人如此用人,文武百官和天下士人都不会心服。这将极其有损圣人的清誉和朝廷的威信。 周子谅甚至还在奏疏中引用了一些易经八卦和民间的习俗,用来佐证他的论点。大意就是,倘若圣人当真重用牛仙客,就会招致不祥,严重的还给国家和社稷引来重大祸事! 牛仙客看完奏疏,当场吓得满脸煞白,浑身发抖。萧珪都有一点被他吓到了,生怕他发了什么急症,突然昏倒过去。 岂料牛仙客突然转过身来,对高力士扑通一跪,急急说道:“高公公,我、我还是回朔方去!牛某一介武夫,这、这工部尚书,我是真的做不了!” 萧珪当场一愣,原来牛仙客来到洛阳,就是为了赴任工部尚书。从一介边将到六部尚书,这样的升迁可谓平步青云。很有可能,这就是他上位宰相的一个前奏和铺垫! 高力士低喝一声,“糊涂!” 牛仙客立刻闭上了嘴巴,但仍是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萧珪保持沉默,静观其变。 高力士离开了座位,走到牛仙客身边将他扶起,然后拉着他的手腕,面带笑容语气温和的说道:“牛将军,任命你为工部尚书,那是圣人和当朝诸多重臣,共同商议之后做出的谨慎决择。这足以见得牛将军才德兼备,足以堪任。牛将军理应大受鼓舞,诚心报效。岂能因为下面的一个监察御史,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浑话,你就打起了退堂鼓呢?” 牛仙客仍是没有回过神来,喃喃道:“但、但是高公公……” 高力士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萧驸马,你说呢?” “高公公所言即是。”萧珪说道,“牛大帅……哦,现在应该称你牛尚书了。我是这样觉得,圣人既然用了你,你就应该好好干。别人如何说,那都不重要。你又不是真金白银,哪能让天下人全都喜欢你呢?——再说了,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见不得别人好。所以,别在意那些闲言碎语。牛尚书只管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让那些闲言碎语,见鬼去!” 牛仙客听得目瞪口呆。 高力士哈哈大笑,“牛尚书,听到没有?——你真该跟他学一学。你这脸皮呀,实在太薄了!” 萧珪当场瞪圆了眼睛,“高公公,是在骂人吗?” 高力士笑呵呵的摆手,“岂敢,岂敢。老奴是在夸赞萧驸马呢!” 听他自称“老奴”,萧珪连忙叉手拜下,“别别别,高公公折煞我了!” 高力士笑眯眯的拍了拍牛仙客的手背,说道:“牛尚书,我知道你来到洛阳之后,定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所以你一直有所顾虑甚至心怀忐忑。今日我将这份奏疏拿给你看,就是为了打消你心中的那些顾虑。你明白么?” 牛仙客有些诚惶诚恐,连连点头,“明白,我明白……” 高力士指了一下萧珪,说道:“恰如萧驸马所言,你就只管做好你该做的事情。这都有了圣人的器重,你还在乎那些小人物的闲言碎语做甚?他们顶多,就是嫉妒而已!” 萧珪立刻补充道:“不遭人妒是庸才。牛尚书,我很看好你哦!” 老实人牛仙客,尴尬得一脸通红。 高力士则是笑了,“萧驸马,你能不能说两句正经的?”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说好的酒桌闲谈,不用那么严肃?” 高力士看了一眼紧张兮兮的牛仙客,笑呵呵的点头,“也是,也是——二位请回座,我们继续饮酒。” 萧珪把奏本还给了高力士,三人各自重回座次,继续吃喝。 高力士举起一杯酒,对牛仙客说道:“牛尚书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若有不明之事或是为难之处,不妨去找萧驸马。京城这地方,他可是熟得很!” 牛仙客只能唯唯应喏,“好,好……萧驸马,牛某以后,就要承蒙你的关照了。” 说罢,牛仙客就要来敬萧珪的酒。 萧珪顿时笑了,“牛尚书,你可别信了高公公的话。我一个八品御史,哪能关照得了,你这样的三品大员呢?” 举着酒杯的牛仙客,当场愣住。 萧珪抬手指向高力士,“你我二人,当受高公公关照才对!” 牛仙客恍然大悟,连忙和萧珪一同举酒,来敬高力士。 高力士当场笑了,举杯与他二人饮下。 饭罢之后,牛仙客千恩万谢的告辞拜别,高力士派了马车送他出宫。 萧珪留了下来,因为下午圣人还要与他谈话。但是刚刚这顿饭真是吃得太累,萧珪甚至有了一点身心俱疲的感觉,他很想睡个午觉休息一下。 但高力士显然不想就此放过他。刚刚送走牛仙客,他就把萧珪叫了起来,“别睡了,我还有话同你讲。” 萧珪趴着不想起,“高公公,你就让我歇会儿!” “休要赖皮,赶紧起来。”高力士说道,“你若不听我这些话,稍后圣人找你问对,你要出岔子。” 萧珪连忙坐了起来,“高公公请讲!” 高力士稍稍满意的点了点头,在他对面坐下,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把那份奏疏,拿给你和牛仙客看吗?” 萧珪眨了眨眼睛,“这应该是,圣人的意思?” “废话!”高力士说道,“我在问你,这其中有何深意?” 萧珪轻轻的皱了皱眉,说道:“圣人如天之心,我一介凡人哪能猜到?……高公公,还是请你赐教!” “赐教不敢当。”高力士淡淡的说道,“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圣人想用牛仙客为宰相。但是,阻力很大。” 萧珪心中一凛。 高力士把那份奏疏拿在手上,拍了拍,“这东西,你也看到了。圣人才将牛仙客任命为工部尚书,就已招致一片反对。类似这样的奏疏,竟如雪片一样飞到了圣人的案头。这只是其中一份。” 萧珪眉头轻皱,试探的说道:“圣人竟然也有,这么多的掣肘之处?” 高力士淡淡一笑,“萧珪,朝廷远比你想像的,要复杂得多。圣人,也不是无所不能。” 萧珪沉默不语。 高力士说道:“假如有一天,反对圣人的大臣,竟然占了半数以上。你说,那将如何?” 萧珪深吸了一口气,“皇纲失统,天下大乱。” 高力士面露微笑以示赞许,说道:“你也是御史。那个周子谅,你认识么?” 萧珪摇了摇头,“御史台,我一共只去了两次,认识的同僚不会超过五个。周子谅,我都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高力士饶有深意的说了一句,“他是张九龄张相公,举荐上来的人。” 萧珪心头大震——周力士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他要我坚定立场,绝对不与张九龄为伍,坚决支持牛仙客拜相! 这将是一场,皇帝和首辅宰相之间的战争。或者说,它根本就是皇帝与太子之间的战争。因为张九龄,一向都是站在太子那边的。 现在皇帝要求我和牛仙客,充当他的股肱与心腹。和他一起,对付张九龄和太子。 大唐的朝廷,终于要变天了…… 第99章 非凡 就在萧珪暗自思忖与惊叹之时,高力士轻轻的,将那份奏疏推到了他面前,问道:“你觉得,这个周子谅,该如何处置才好呢?” 萧珪拿起奏疏,重新将它打开,再次阅览起来。一边看,他一边心想:大唐要变天,朝廷要洗牌。所有人,都将面临一个严峻的站队问题。此前,李隆基已经通过“九仙媛媵御”之事,给我规定了一条所谓的“明路”。 眼下这副情形,我若还不明确表态,高力士这只黑山老妖,肯定不会放过我。还有李隆基那条成了精的大恶龙,更加不会放过我…… 高力士也不着急,静静的等待着。 片刻后,萧珪慢慢的合上了奏本,说道:“周子谅妄言天命,有失臣格。” 高力士不动声色,淡淡道:“我问的是,他该如何处置?” 萧珪说道:“这种事情,我说了可不算。” 高力士直直的看着萧珪,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那表情仿佛是在说——小子,别再装傻了。我问的是你的态度,态度! 萧珪沉默片刻之后,说道:“如果在元宝商会或是重阳阁内部,有人妖言惑众说我坏话,我一定严肃处理。” 高力士抬了抬眼睑,表情变得柔和了一些,“如何才算,严肃处理?” 萧珪答道:“轻则让他滚蛋,重则让他去死!” 高力士故意问道:“说你几句坏话,你还要杀人?”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在我看来,吃里扒外的人,比外面的敌人还要更加可恨,也更加可怕。斩草不除根,后患必无穷。” 高力士呵呵的笑了起来,说道:“嘴上这么说,但你好像,并没有这样做。” 萧珪皱了皱眉,“高公公,何出此言?” 高力士面带笑容,貌似轻松的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萧珪瞬间想到,高力士很有可能在暗示岳文章或者夏追云的事情。他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笑,“果然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高公公。” 高力士笑呵呵的摆了摆手,“你的家务事,你怎么处理都行。” 萧珪停顿了一下,说道:“其实,我从未有想过,要杀掉岳文章和宁涛。” “为什么?”高力士问道。 萧珪说道:“因为他们不是吃里扒外的小人。他们只是觉得,他们比我更加适合统领这个商会。于是,想要取我而代之。” 高力士突然神情有变,说道:“这样的人,你不杀之,后患何穷?” 萧珪说道:“宁涛已经死了。虽然不是我杀的,但他已经死了。” 高力士说道:“另一个,却还在。” 萧珪说道: “岳文章已经死了。曹源山的生死荣辱,全在我的一念之间。” 高力士笑了一笑,说道:“并非是我,置疑你的御下之术。但世事变化无常,人心从来难测。谁能担保若干年后,曹源山不会再次反你?” “宁涛。” “宁涛?”高力士微微一愣,“一个死人,还能钳制活人不成?”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宁涛之败亡,与曹源山的临阵倒戈脱不了干系。商会有一人名叫夏追云,是宁涛的心腹。此人大忠大勇、嫉恶如仇,对宁涛怀有很深的感情。于是,他被我派去接掌宁涛留下的河陇分号……嗯,刚好就在曹源山隔壁。” 高力士顿时笑了,“这一招,颇为高妙啊!” 萧珪叉手而拜,笑着说道:“班门弄斧,惭愧、惭愧!” 高力士拿起那本奏疏,在手中拍了一拍,问道:“照你的意思,这个周子谅,可算是吃里扒外之辈?” 萧珪说道:“商会小打小闹,如何处理都是家务之事。周子谅是大臣,议论的是国家大事。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高力士笑了一笑,说道:“萧珪,你不用反复绕弯子。这么说跟你说,你也是当朝御史。如果圣人把这个周子谅交给你来审理,你当如何结案?” 萧珪心中一叹,好,终于是被逼到墙角了……凭心而论,周子谅或许是有一些私心,又或许他的背后是有人在指使。但他并非大奸大恶之辈,再怎么样,他也罪不致死。 但是眼下,李隆基迫切想要粉碎太子李瑛和首辅宰相张九龄的大联盟。那么,唯有杀一儆百,方能震摄群雄。 周子谅,死定了…… “想好了么?”高力士突然问道。 萧珪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高力士拍了拍手中的奏本,说道:“只是让你,说出心中的想法。又不会真让你去审案判罪,你紧张什么?”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高公公,其实我的态度早已十分鲜明,你老人家不用反复试探。但凡有谁敢与圣人为敌,那他就是我的仇人,我必除之而后快。萧某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往后,亦是如此!” 高力士点了点头,问道:“那你为何又不肯,正面评说周子谅一事?” 萧珪说道:“因为,我不想卷入朝堂的派系纷争之中。我更加不想让我这双杀伐外敌的手,沾上自己人的无辜之血。” 高力士微微一怔。 萧珪正色说道:“高公公明鉴。萧某毕生之愿,撼卫大唐,孝忠圣人,保护公主。别的事情,我都不想过多参与。尤其是,朝廷里的派系争斗。” 高力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宽慰的笑容。他连连点头,“懂了,懂了……好,你我就谈到此处。圣人那边,我们该去伺候了。” 萧珪站起身来,叉手一拜,“高公公,请!” 高力士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面带微笑的看着萧珪,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张仙翁,诚不欺人!” 萧珪微微一愣。 高力士呵呵一笑,马上补充了一句,“萧君逸,确非凡俗!” 片刻后,二人回到了御书房。李隆基果然已经到了。但是这里,也已添了两位新客——咸宜公主和寿王李瑁! 遇到咸宜公主,一点都不奇怪。但寿王李瑁也一同出现,萧珪可就觉得有些意外了。 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寿王李瑁今天对他特别友好,就连看他的眼神都是温和的。 萧珪才刚刚与李隆基见完礼,寿王李瑁就主动走到了他的面前,说道:“君逸下午忙吗?” 萧珪有些始料未及,下意识的看了看李隆基,说道:“圣人若无差谴,我下午便就闲了。” 李隆基立刻说道:“没有差谴给你。稍后说完几句话,你就可以走了。” 站在一旁的咸宜公主,顿时眉飞色舞。 寿王李瑁则是说道:“既然圣人都已恩准,那相请不如偶遇。君逸下午就与皇妹一同去到寒舍,我们小聚一回。如何?” 萧珪看了看咸宜公主,她一脸的热切与期待,就差出口劝他,赶紧答应了。 萧珪只好点头,“萧某却之不恭,便就叨扰了!” 第100章 身不由己 很显然,咸宜公主和寿王李瑁就是奔着萧珪来的。见萧珪还有公务,兄妹二人便主动告退离开了御书房,说在集贤殿的大门外一同等他。 李隆基的心情似乎变好了一些,远没有上午那么严肃了。待兄妹二人走后,他用一种闲话家常的语气,对萧珪问道:“周子谅大骂你家泰山老爷子的奏疏,力士给你看了?” 萧珪连忙以手捂嘴,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李隆基脸一板,“很好笑吗?” 萧珪连忙正了正脸色,叉手拜言道:“陛下,周子谅对圣人出言不逊,确实大逆不道。” 李隆基闷哼了一声,“只是出言不逊吗?” 萧珪说道:“通篇不见真凭实据,甚至没有引经据典。如这般牵强附会的破滥文章,根本没有半点说服力。” 李隆基差点气乐,“萧珪,你是教书教傻了?” 萧珪说道:“陛下,臣的意思是,周子谅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隆基稍稍一皱眉,“何解?” 萧珪说道:“文章写得怎么样,内容是否属实,那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署文之人及其背后之人的立场与态度。” “嗯……你小子,还算开窍。”李隆基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原本,君王犯错或有失德之处,大臣上疏劝谏,那是理所应当。这些年来,朕也从来不会因为哪位大臣言语失当,而治他的罪。但周子谅这一次,当真是有一些过份了。朕若再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倒让满朝文武,认定朕是可欺之君!” 萧珪沉默不语,耐心的听着。 李隆基停顿了一下,说道:“萧珪,朕将这件案子,交给你来处理。如何?” 萧珪毫不犹豫的叉手一拜,“臣领旨!” 李隆基稍稍一愣,面露好奇之色,问道:“说说,你打算如何处置?” “杀。” 李隆基顿时笑了,“你以为,是在西域吗?”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那就想个办法,杀得他心服口服。众臣也无异议。” 李隆基又笑了,并且摇头,“看来,你根本就不是,干这种事情的料。” 萧珪愣了一愣,“陛下,臣说错了什么吗?” 李隆基笑道:“你不如说,你做对了什么?” “呃……”萧珪无语苦笑。 “朕逗你的!”李隆基语气轻松的说道,“这种案子,别说是你办不了。满朝文武,包括那些入朝几十年的老臣、重臣,那也没有一个,能够办得了!” 萧珪有点惊讶。 李隆基深吸了一口气,“朕,要亲审此案!” 萧珪恍然大悟……对啊!这次的对手,可是太子和宰相。除了皇帝本人,还有谁能干过他们? 这时,李隆基用指节敲了敲他的御案,说道:“萧珪,这份东西,你拿去看一下。” 高力士将一份装裱精美的本章拿了过来,递给萧珪。 萧珪入眼一看,是一份刚刚拟好的“制”。 皇帝发布的命令有许多种类,“制”一般用来表彰、提拔或者奖赏有功的大臣,并有宣告天下之意。 萧珪手里的这一份制书,沿习了大唐制诰一惯的骈文风格,文辞极尽华美,对仗极其工整,一看就是出自集贤院的那些大文豪之手。 但刨去那些晦涩繁冗的华丽词藻之后,其中内容却很简单,就是要给萧珪加官进爵——封太仆少卿,通直散骑侍郎,轻车都尉,持节碛西采访黜置使;授驸马都尉,定远将军,仍兼殿中侍御史。加爵南宫县开国男,食两百户。赐紫服,金鱼袋。 另外还有赐赏田产、房宅、奴婢、金银布帛与钱币若干,萧珪全都没有兴趣再作细看……因为他已经被这一长串的官名,给搞糊涂了。 ——这么多官,都是干什么的? ——我一个人,当得过来吗?! 李隆基和高力士看他这副表情,都有一点好笑。 萧珪感觉有点羞耻,仿佛自己就像刘姥姥,刚刚走进了大观园。 李隆基说道:“看不懂,你可以去问咸宜和寿王。若有不满之处,你直接去找李林甫。” 萧珪心中一凛……后半句,才是重点! “现在,你可以走了。”李隆基手一摆,下了逐客令。 萧珪犹豫了一下,托起手中的制书,对高力士问道:“高公公,这个……” “你先拿走!”高力士说道,“这是一份草拟的制书,尚未加盖圣人宝玺,不会正式生效。等你想好了,并与李相公商议妥当之后,再将它拿回来,交给我。” “是……”萧珪叉手而拜,心里砰砰直跳——这个空头支票,开得真是有点大啊! 理论上,但凡我想要点什么东西,都可以再填上去。 前提是,李林甫同意…… 萧珪离开御书房,慢慢走向集贤殿的出口大门。 一边走,他一边在心中琢磨那天在清云观,与李林甫见面的情形。 记得当时,李林甫主动谈起朝廷针对萧珪的“封赏”之事,说张九龄与裴耀卿联合起来削减封赏。他李林甫虽不同意,却也无可奈何。 可现在,这份制书所封授的官职数量,都已经多到了萧珪认不全的程度。那些田产、房宅和金银钱帛,对元宝商会的大东家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普通官员来讲,那就是一辈子也挣不到的一笔大家当。 更为重要的是,这是一封宣告天下的封赏制书。它意味着受赏之人将会名扬天下,从此前途无量。这一笔无形的财富,其价值甚至还要远超那些官职和财产。 如此前后一联想,再加上今天遇到牛仙客的事情,萧珪彻底弄懂了李隆基的全盘用意—— ‘朕要破格重用于你,但是张九龄等人不答应。朕要拜牛仙客为宰相,他们也不答应。朕忍他们已经很久了,至此决定废了张九龄,改用李林甫。从今往后,你就和牛仙客一起团结在李林甫的身边,同心协力效忠于朕!’ 想通这些,萧珪情不自禁的长吁了一口气……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萧郎,你叹什么气呀?” 突然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萧珪转头一看,刚好迎到咸宜公主那张阳光明媚的笑脸。 “没什么,只是稍有一些疲累。”萧珪四下看了看,有点好奇,“寿王殿下呢?” “他先回府,张罗宴席去了。”咸宜公主一边答着一边,一边盯住了萧珪手上的制书。 萧珪主动将它递到了咸宜公主面前,“想看么,拿去。” “这回,这么大方?”咸宜公主笑吟吟的说道:“我当真可以看吗?” 萧珪微笑点头,“看!等你看完了,我还有些事情问你。” “好,我上车慢慢看。”咸宜公主一手拿过制书,另一只手握住萧珪的手掌,拉着他就朝一张马车走去。 萧珪忙道:“殿下且慢!” “怎么了?” 萧珪说道:“宫规森严,我必须步行出宫。” “怕什么?”咸宜公主满不在乎的说道,“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集贤殿不是别的地方。能到这里来的,不是当朝重臣宰相尚书,就是闻名天下的饱学鸿儒。这些大贤,就连圣人都会敬让他们几分。为免他们看不顺眼多嘴多舌,我们还是多加注意!” 咸宜公主耐心听着,突然笑了。 萧珪皱了皱眉,“我说错了么?” 咸宜公主笑道:“没有,你说得都对!我们是要多加注意,严守宫规。” 萧珪不解问道:“那你为何笑我?” “没什么、没什么!”咸宜公主推了推萧珪,“那你就走!自己走了出去,只在宫外等我。” “莫名其妙……” “快走,快走!记得等我呀!” 御书房的窗户边,李隆基静静的看着萧珪与咸宜公主,分别走向集贤殿大门,脸上逐渐泛起了一丝笑容。 高力士不失时机的说道:“老奴恭喜圣人,终于觅得佳婿!” 李隆基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过了片刻,他说道:“力士,萧珪真能懂得,朕的全部心思么?” 高力士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陛下,萧驸马智慧过人、悟性极佳,定然不负圣恩。” 李隆基轻哼了一声,“朕看他,时常也会犯傻,没你说的那么聪明!” 高力士轻笑了一声,说道:“年轻人,总会使些性子。成了亲,自然就会老成稳重了。再说,萧驸马身边,不是还有咸宜公主殿下么?有她从旁耳提面命,萧驸马以后,肯定不会再去犯傻了。” 李隆基说道:“朕偏就担心,往后咸宜,会陪着他一起犯傻!” 高力士当场愣住,喃喃道:“应该,不会……” 李隆基轻笑了一声,说道:“萧珪和咸宜,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就看着!这对冤家,往后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来!” 第101章 弼马温 萧珪走到集贤殿外时,不仅咸宜公主的马车在这里等他,先前迎他入宫的宦官刘奉廷,也守在这里。 见萧珪出来,刘奉廷迎上施礼,说道:“萧驸马,小人奉高公公之命,在此等候尊驾。” 萧珪问道:“等我作甚?” 刘奉廷小声说道:“公公差使小人跟随萧驸马回家一趟,取样东西回来。圣人,还在等着要呢!” 萧珪这才反应过来,是那块东宫令牌…… 另一边,咸宜公主已经在催了,“萧郎,走吗?” 萧珪走到马车边,说道:“殿下先去寿王府,还有一件差事要办。耽误不了多久,我马上就到。” 咸宜公主有点不爽的翘了一下嘴唇,但马上又换回一张笑脸,“那我和你一起去。” 萧珪眨了眨眼睛,“不用……” “别说废话了,赶紧上车!”咸宜公主有些兴奋的急急催道,“你不是还有问题,要问我吗?” 说罢,咸宜公主冲萧珪晃了晃手中的制书。 “那好……” 萧珪只好登上马车。郑宪牵上了他的马匹,刘奉廷带了几名随从,众人一同走在马车后面。 车内,咸宜公主笑容灿烂的拍打制书卷轴,“有什么不懂的,你就赶紧问!” 萧珪看着她,有些好笑——明摆着,她已经看过制书了。其中内容,令她极度舒适。 “傻笑什么,快问呀!” “好!那么请问咸宜老师……” “噗!”咸宜公主突然笑场了。 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为人师表,你能不能严肃一点?” 咸宜公主一边发笑,一边用手拍打他的胳膊,“都怪你!都怪你!是你逗我笑的!” 萧珪自己也忍不住轻笑了几声,说道:“你就给我解释一下,制书的那些官职,都是做什么的,就行了。” “我就知道,你不懂这个。” 咸宜公主有些得意洋洋。她慢慢展开制书,对萧珪说道:“一般来说,凡是品衔较高或是比较尊贵的官职,制书会用 ‘封’字。相对比较普通的官职,就是‘授’字。至于田产财帛这一类嘛,当然就用赏字了!” 萧珪说道:“这个就不用讲了,我没打算到集贤院去舞文弄墨。” 咸宜公主有点不满,翻了他一个白眼,“哼!” 萧珪说道:“我错了,我错了。咸宜老师讲解得很好,请继续。” 咸宜公主又美美的笑了一阵,然后说道:“我阿爷还真是大方,一下给你这么多的封赏。这要是让别的公主驸马知道了,又要闹腾。” “又?”萧珪对这个字眼有些好奇。 咸宜公主撇了撇嘴,说道:“此前已经有过先例了。阿爷把我的食邑加到一千户。但是按照大唐律,公主食邑最多只能有四百户。其他的公主当然就不干了。她们成群结队跑到阿爷面前吵闹。阿爷没办法,只好将她们的食邑,也全都加到了一千户。” 萧珪说道:“你有二十多位皇姐。圣人这下,损失惨重了。” “可不是嘛!”咸宜公主说道,“原本,我也没想多要食邑。阿爷主动给我加的。皇姐闹事的时候,我想退回食邑,阿爷还把我骂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圣人,是想补偿你?” “你还好意思讲?”咸宜公主又白了他一眼,低声嘟嚷,“还不是都怪你……” 萧珪全当没听见,话锋一转,“我好像只有两百户。” “不错了,你知足!”咸宜公主说道,“你所有的封赏当中,最尊贵也最值钱的,就是那个——南宫县开国男爵和两百户食邑。” 萧珪完全不懂的眨着眼睛,“是么?” “当然是了!”咸宜公主一本正经的说道,“官职、品衔、俸禄包括权力,这些东西说变就变,就没就没。唯有爵位,是可以永远保留并能传之于子孙后代。当然了,它也是最尊贵和最难获取的。” 萧珪瓣着手指算,“公侯伯子男……我的爵位,是最低一层。” “傻乎乎的!”咸宜公主又笑了起来,“就算是最低一层的男爵,那也很不错了。不信你去看一看朝堂之上,好多在中枢干了几十年的大臣,哪怕官至三品,到老也没得到一个爵位。还有我那二十多位皇姐,她们的驸马也多半都是没有爵位的!” 萧珪听得好笑,“你姐夫真多。” “讨厌!”咸宜公主拍了他一下,说道:“我就说嘛,光是爵位这一项,恐怕又要惹来许多嫉妒。我那些皇姐,恐怕又要去找阿爷闹了。” 萧珪说道:“那要不,我把爵位退了?” “不行!不许退!绝对不行!”咸宜公主瞬间来了一个三连。 萧珪不由得愣了一愣,“为什么?” 咸宜公主正色说道:“萧郎,你能得到这个爵位,凭的是自己的本事。如果其他的驸马也能像你一样,杀敌三万一战成名。他们也可以获得爵位嘛,我肯定不会有意见!” 说到这里,咸宜公主小脸一歪嘴角一扬,十足的得意。 萧珪忍不住在她扬起的脸蛋上轻轻的拍了一下,“别得瑟了,继续。” 咸宜公主立刻叫嚷起来,“好哇,你打我!” 萧珪当场愣住,“我哪有……” 咸宜公主扭动脖子,又把另一边脸扬了起来,“有本事,你把这边也打了!” 萧珪忍俊不禁,“别闹!” “我就要!” “好,算我怕了你……” 萧珪俯下身,在她高高扬起的小脸蛋儿上,轻轻的吻了一口。 咸宜公主“嘿嘿”低笑了两声,重新拿起制书,指着上面说道:“封太仆少卿,通直散骑侍郎,轻车都尉,持节碛西采访黜置使——这都是比较尊贵的官职了。这个太仆少卿,可是从四品上哦!” 萧珪淡淡的说道:“我知道。”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可能也是瞬间想起了那个早已化作飞灰的“卫尉少卿”杨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 萧珪问道:“太仆少卿,具体是做什么的?”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说道:“太仆寺是朝廷中枢九寺之一,专管所有的马匹和车辆。太仆寺的最高官员,是太仆卿。副职就是太仆少卿了。” 萧珪瞬间傻眼,“原来是个弼马温啊!” “什么弼马温?”咸宜公主有点不解。 萧珪叹了一口气,“就是给朝廷养马的芝麻小官儿呗!” “你别胡说!”咸宜公主又好气又好笑,连忙解释道,“首先,九寺少卿,是非常高贵的官职,一般只有皇亲国戚或是宰相重臣的子嗣,才有资格担当。再说了,太仆少卿相比其他少卿,算是颇有实权。你不妨想一想,京师和皇城有多少军队在拱戍,这些军队又有多少战马和车辆。这些,全都归你管。还有,全国各地许多马场,每年都要向朝廷上贡无数马匹。朝廷每年,也要淘汰许多马匹。这些,也都归你管!” 萧珪摸了摸下巴,“看来我这弼马温,还是个美差?” “当然啦!”咸宜公主忍俊不禁笑了起来,“朝廷的马匹,最普通的一类也价值上万钱。上等良驹,则是万金难求。多少人,梦寐以求想要得到太仆少卿这一官职。但一般人,我阿爷是不会放心,把差事交给他的!” “哦,原来如此。”萧珪点了点头,笑道:“看来圣人是一点都不担心,我会从中贪污了。” “你肯定不会!”咸宜公主笑嘻嘻的说道,“马匹人人想要,马车家家必备。以后,肯定会有很多人来求你办事哦,萧少卿!” 萧珪直咧牙,“别这么叫我,听着别扭!” “那叫你,萧南宫!” “也别扭。” 咸宜公主小脸儿一板,“这没办法,你必须习惯。以爵位相称,是别人对你表示尊重。” “好,好,我慢慢习惯……”萧珪苦笑点头。 咸宜公主又指向了制书,说道:“通直散骑侍郎,从五品上文散官。这个你知道?” “知道。这是我的本品。”萧珪点头,心想本品就是科级、处级、局级的意思了。我现在是从五品上的文官本品,级别很高了。 五品以上通贵,便可以封妻荫子。唐朝大多数的官员,混一辈子也很难有这样的结局。 第102章 恩赏 马车停住了,萧珪先下了车来,然后伸手去扶咸宜公主下车。 咸宜公主双脚刚刚落地,便就惊叫了一声“咦?” “怎么了?”萧珪问道。 咸宜公主抬头看着大门上挂着的“萧府”牌匾,若有所思眨了眨眼睛,说道:“这地方,好眼熟。我以前好像来过。” 萧珪淡然道:“这是我家,你当然来过。别多想了,随我进去!” “不对!”咸宜公主突然道,“你以前住在慈惠坊,那是一栋大宅子。我听说你把那栋宅子卖了,搬了一个新住处。这里……这里以前,是帅灵韵的住处。对不对?” “对。”萧珪一口承认,然后说道:“这栋宅子,是元宝商会构置的产业。最初是王元宝本人居住的,后来帅灵韵住了一段时间。她走后这里一直空着,我就搬过来了。” “噢,是这样……”咸宜公主点了点头,“我说,看着这么眼熟。当初你昏迷的时候,我曾经来过一次。” 萧珪看着她,问道:“我搬到这里来,你不会介意?”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咸宜公主扬了扬眉梢,满不在乎的说道:“好好的宅子,就得住人。哪能让它一直空着,那多浪费呀!” 萧珪笑道:“你倒是挺懂得持家。” 咸宜公主傲骄的轻哼了一声,“难不成,你还以为我是一个败家子?” “没有。”萧珪说道,“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咸宜公主走近了一些,拉住萧珪的手,说道:“萧郎,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也应该相信我的为人。我说的话,一定算数。” “哪一句?”萧珪问道。 咸宜公主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希望我们三个,能够真正成为一家人。” 萧珪微笑点头。 咸宜公主扔开萧珪的手往屋里走去,突然又回头扔给他一句,“你若一直住在慈惠坊,我才真会有点介意呢!” 萧珪微微一怔,看来她是真的,比较反感杨玉瑶了…… 院内已经传出一片声音,“参见公主殿下!” “免礼,平身!——影殊,你也在呀,真是太好了!” 萧珪走进院里时,咸宜公主已经拉着影殊走向了客厅。其他人来向萧珪打了招呼之后,便去各自忙碌了。 院中还有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赵韫极。他迎着萧珪走了过来。 萧珪给他递了个眼色,赵韫极看了看跟在萧珪身后的宦官刘奉廷,心领神会退到一旁。 随后,萧珪把那块小心保存的东宫令牌拿了出来,交给刘奉廷。 刘奉廷没有多作片刻停留,拿着令牌立刻回宫覆命去了。 赵韫极这才走到萧珪面前来,说道:“先生,那个女人,突然失踪了!” 萧珪眉头一皱,“邢人凤的那个姘头?” “对。”赵韫极说道,“我们按照苏少主的指认,成功找到了那个女人。但我们才刚刚把她盯住,她突然就从一个房间里面消失了。后来我们发现,那个房间里面居然有一条地道。我们跟了进去一路追踪,但走到一半就没有路了。地道已经被人封死。” 萧珪说道:“狡兔三窟,嗅觉灵敏。看来那个女人,也不是泛泛之辈。” 赵韫极说道:“我们打听到,那个女人已经有段日子没有接客。很有可能,她已经怀上了邢人凤的种。” 萧珪说道:“看来邢人凤,很有可能派了心腹之人,在她身边秘密保护。你们才刚刚现身,就已经被发现了。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 赵韫极皱起了眉头,“先生是怀疑,我身边有内奸,提前走漏了消息?” 萧珪说道:“这种事情,你自己看着办。现在我只要结果。你迅速找出这个女人。或者,直接查到邢人凤的踪迹。” “喏!”赵韫极抱拳一拜,神色严峻的扭头走了。 咸宜公主拉着影殊的手,从客厅走了出来,远远问道:“萧郎,你的事情办完没有?” “结束了,可以走了。”萧珪答道。 咸宜公主走到萧珪面前,说道:“我想带影殊一起,去我阿兄府上赴宴。” 萧珪皱了皱眉,“这不好?” 咸宜公主回头看了看影殊,小声道:“我知道,影殊和我阿兄之间,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现在,不正是一个冰释前嫌的好机会么?” 萧珪说道:“我们两个去就行了。影殊,就让她待在家里!” 咸宜公主抿了抿嘴,轻轻点头,“那好,听你的……” 萧珪见她有点不高兴,便拉着她的手儿并肩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小声说道:“虽然你把影殊当作好朋友,但她毕竟只是一个奴婢。你让一个奴婢去和一位亲王讲和……二者身份悬殊如此巨大,那位亲王的脸,该往哪儿搁呢?” 咸宜公主恍然大悟,嘿嘿的轻笑了两声,说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到!我若真把影殊带去,我阿兄定要尴尬死了!” “想通了就好。我们走!” “走啦!——影殊,改天我再来找你玩呀!” 两人又登上了马车,直奔寿王府。 咸宜公主又拿出了那份制书,兴致勃勃的念了起来,“轻车都尉,从四品上勋官。哇,这个厉害了!” 萧珪问道:“有多厉害?” 咸宜公主说道:“虽然勋官只有品衔和俸禄,别的都没有,只能算是一个空壳官职。但是勋官,只有在战场上斩获了军功的臣子,才能获得。它意味着,你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英雄人物。我朝军队当中,该有不少的四品勋官。但是像你这么年轻的,绝对是凤毛麟角。萧郎,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萧珪微笑点头,心想勋官就是战斗英雄,荣誉称号,享有一些福利待遇。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咸宜公主兴高采烈,“勋官十二等,你知道?” “知道。”萧珪说道,“最高上柱国,视同正二品。” 咸宜公主说道:“上柱国,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获取。除非是开国元勋从龙功臣,或是立下不世战功的一代名将,才有资格获得。” 萧珪说道:“看来,我还得继续努力。” 咸宜公主突然急了,“不许你再去打仗!” 萧珪看她这样一副认真劲,便笑道:“好,不打,不打。天天在家陪着你。” “嘿嘿,这还差不多!”咸宜公主转眼又笑了。 萧珪却在心中笑,这姑娘倒是挺好哄。 “定远将军……”咸宜公主思索了片刻,说道:“这好像,是一个五品的武散官。” 萧珪有点好奇,“我不是文散官么,从五品的通直散骑侍郎?” “对呀!”咸宜公主说道,“文散官再兼上一个武散官,并不奇怪。这意味着你不仅是一位文臣,还是一位武将。但是反过来——武散官如果想要再兼一个文散官,那可就难了。” “为什么?”萧珪问道。 咸宜公主说道:“虽然大唐一向尚武,但从前朝女皇当政开始,就有了一句俗语叫做‘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萧珪说道:“文尊武卑。” “没错。”咸宜公主说道,“从前朝开始,文官和读书人变得越来越尊贵。相比之下,武将的地位变得越来越低下了。同样是五品官,文官远比武将更加受人敬重。所以,我朝有许多出将入相的名臣,都是兼带文武双职。” “出将入相?”萧珪淡然一笑,“你希望,我有这么一天吗?” “我当然!……”咸宜公主兴奋的说到一半,突然打住。 萧珪笑了起来。 “不许笑!”咸宜公主一本正经的说道,“总之,你不能再去打仗了!” “知道了,咸宜老师。”萧珪笑道,“制书上还有什么,应该都讲完了?” 咸宜公主看了看制书,说道:“持节碛西采访黜置使,仍兼殿中侍御史,这个不用说了。还有这个,赐紫服,金鱼袋。” 萧珪说道:“就是我能穿紫色官服,能佩戴金色鱼符袋的意思。是么?” “是的。”咸宜公主点点头,“官服和鱼符,是一位官员的身份凭证。紫色官服和金鱼袋,这可是三品以上大员才有的待遇。你只有四品官,但圣人特许你,能用三品以上大员的衣着穿戴。” 萧珪笑道:“你阿爷还真就不怕,我在外面被人揍了!” “哎呀!”咸宜公主又急了,“这是圣人对你的恩赏,怎么说话呢?” “是是是,我知道了,咸宜老师……唔,寿王府到了!” 第103章 跪下受赏 寿王府的管家恭恭敬敬的把萧珪和咸宜公主,请进了王府。他一边领路一边不停致歉,说原本寿王殿下是要亲自前来迎接二位的,但早前片刻李相公刚好驾到,寿王殿下方才将他请入正堂,正在陪他叙话一时抽不开身。 萧珪未动声色,心想李隆基前脚才跟我说,封赏之事可以去找李林甫商量;寿王后脚,就把李林甫的见面会给我安排上了……真是一个热心肠的大好人哪! 咸宜公主对管家问了一句,“九仙媛来了没有?” 管家答说没有。 萧珪不禁皱了皱眉,不提九仙媛还好一点。现在,我都不想再往前走了! 咸宜公主似乎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她连忙拉住萧珪的手,用力了握了一握,然后对他做出一副 “我错了你别生气”的表情。 萧珪顿时婉尔,心想:拜托,你可是公主,别总是这么可怜巴巴的行不行? 咸宜公主见他面露笑容,自己也跟着笑了。 两人就这样各自戴着一张笑脸,走进了寿王府的大堂之中。 寿王李瑁远远瞧见,已经主动迎了出来,“两位,心情不错嘛!” 咸宜公主先对她兄长施了一礼,然后笑吟吟的说道:“难得阿兄请我吃饭,我当然高兴呀!” 萧珪叉手而拜,说道:“公主殿下高兴,我自然也就高兴了。” “哈哈!”寿王李瑁大笑,指着萧珪说道:“好男子,当如是!” “殿下过奖了。”萧珪淡淡微笑,心想看在咸宜公主的份上,我不介意与你和解——至少是暂时的和解。希望你小子,今天别再瞎整什么妖蛾子。 坐在客厅里的李林甫,主动走了过来。他先行施礼参见了咸宜公主,然后与萧珪对手而拜。 “萧驸马,久违了。”李林甫依旧笑容和洵,仿佛人畜无害。 萧珪淡然一笑,“李相公,久仰大名。” 寿王李瑁做惊奇之状,“怎么,你二位还是初次见面?” “是的。” 萧珪和李林甫,答得异口同声。 咸宜公主微微一愣,倒也没说什么。 寿王李瑁非常热情的将萧珪等人请入堂中。大家各自落座,酒肉摆上歌舞助兴,宴会即刻开启。 寿王李瑁最先举杯,说道:“今日无有外客,都是自己人了。小王谢过三位大驾光临,在此先干为敬!” 三人一同举杯,与他一同饮下了这第一杯酒。 刚刚放下杯子,寿王李瑁就把话题指向了萧珪。他一脸灿烂的笑容,对萧珪说道:“君逸,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可要多饮几杯,我们也好跟着一同尽兴啊!” 萧珪淡然一笑,把目光转身李林甫,说道:“些许际遇,全拜李相公所赐。萧某感激不尽。” 李林甫连忙叉起手来,神色肃然的朝北一拜,“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萧驸马人才出众、圣人量才度用。萧驸马有功于国,圣人依律嘉奖。李某何功?万万不敢领受萧驸马这一个谢字!……还请萧驸马,见谅!” ——精彩的表演! 萧珪心中赞叹了一声,然后举起杯来,笑着说道:“倒是萧某冒昧了,自罚一杯。” “同罚、同罚!”李林甫也连忙举起了杯子,“我陪萧驸马!” 萧珪呵呵一笑,“李相公,请!” “萧驸马,请!” 寿王李瑁在一旁笑了,“都说了,没外人。二位何必如此客气呢?……好,小王陪你们,共饮此杯!” 于是,三人又饮了一杯。咸宜公主只在一旁看着,并未参与。 第二次放下杯子,又是李瑁说了话,“君逸,圣人究竟如何恩赏于你的,不妨说来听一听。也让我们,跟着高兴高兴。” 萧珪把目光转向了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兴冲冲的拿出了制书,“阿兄想看,就请拿去!” 寿王李瑁兴趣大起,立刻招手。在旁伺候的婢女连忙起身,从咸宜公主手中拿过制书交给了他。 寿王李瑁急不可待的将制书展开,才看了没见眼,就惊喜的说道:“太仆少卿,这可是一个美差呀!以后小王府上,肯定不会再缺良驹好马了。咸宜,你说呢?” 咸宜公主扭过头来看着萧珪,笑吟吟的说道:“这个,我说了可不算……” 萧珪则是把眼光投向了李林甫,说道:“只要不与朝廷的章程法度相违备……自然,没有问题。” 李林甫顿时笑了,连忙举杯来敬萧珪,“多谢萧驸马,多谢!” 萧珪故意问道:“李相公,无缘无故,为何谢我?” 李林甫呵呵笑了几声,说道:“萧驸马,就莫要取笑李某了。朝野皆知,李某一向推崇‘依法制国’。如果人人都能像萧驸马这般体恤李某的难处,时时记得遵守朝廷纲纪,那李某的日子,自然就能好过一些了。” 萧珪笑而点头,“应该的。李相公,言重了。” “萧驸马,请!” “李相公,请!” 这次,只他二人对饮。 寿王李瑁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待他们放下杯子,他才继续阅览制书。 片刻后,寿王李瑁突然说道:“五品散官,这是否太低了一些?” 萧珪说道:“殿下,不低了。萧珪原是平民白身,一夜之间官居五品,已然难以服众。” “胡说!”寿王李瑁低斥了一声,再道:“别的不说,光是冰斗湖大捷那一仗,你就扫灭了三万敌军。如此盖世奇功,就是封你做一个三品大将军都不为过。前番王忠嗣郁标川大捷,杀敌还没有你多呢!他能官居三品,你当然也能——李相公,小王说得对么?” 李林甫似乎一下被问住了,“呃,这个……” 萧珪说道:“寿王殿下,领兵拜将,并非只是杀敌那么简单。王忠嗣将军文韬武略、道德文章,无一处不胜我。我实在没有资格,与他相提并论。官居五品,我已经非常满足了。还请殿下……莫要再提此事!” 寿王李瑁呵呵的笑了起来,“君逸,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过谦虚了。”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这小子再如何假装,我眼里也只能看到他的虚伪和阴险……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咸宜公主也跟着笑,似乎还挺开心。 李林甫却试探的说了一句,“萧驸马官拜四品太仆少卿,这五品散官,似乎……确实……低了一些。” “就是嘛!”寿王李瑁立刻接过话来,“李相公,下面的官员,办事不地道啊!四品散官,莫非就不行?” 李相公做思索状,“这个……” 萧珪静静的看着他们,心想不就是想要收买我,让我从此成为你们的盟友、傀儡和奴仆吗?有话直接说,真没必要在我面前上演这么烂的双簧。我看得,想吐! 咸宜公主似乎也有一点看不下去了,说道:“阿兄,给萧郎的封赏,是圣人亲自定下的。圣人如何做,必然都有他的道理。这制书嘛,我们看看便好,就不必过份议论了?” 寿王李瑁当场一愣,竟然无言以对。李林甫的表情,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萧珪心中一笑,干得漂亮! “咸宜,言之有理啊!”寿王李瑁尴尬的笑了一笑,“那为兄就再看一看,看看便好。” 萧珪不自禁的皱了皱眉头,为什么,你偏偏就是咸宜公主的亲哥哥? 咸宜公主转头看向萧珪,表情颇为担忧。 萧珪冲她微微一笑,咸宜公主这才轻松释然。 片刻后,寿王李瑁看完了制书,将它合拢起来交还给咸宜公主,然后说道:“小王看到,这份制书尚未加盖圣人宝玺,那事情应该就还有商量的余地。君逸,你不妨好好想一想,看看还想要点什么。兴许,还能再加上去呢!” 一边说着,寿王李瑁一边把眼光投向了李林甫。 李林甫面露笑容,“寿王殿下,所言有理。制书一但加盖了宝玺,那就是圣令,再也无法更改了。萧驸马倘若还有什么要求,现在不妨提出来。李某身为阁部一员,兴许可以,助力一二。” 萧珪看着他二人,“跪下受赏”这几个字,几乎都已经写到了他们脑门之上。 咸宜公主轮流看了看他们三个人的表情,小声说道:“萧郎,你可以回去之后,再仔细想一想。想好了,再说也是不迟。” “不用回去想了。”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寿王殿下,李相公,萧某对于圣人的恩赏感激涕零,心满意足,再无半分奢望可言。这制书的内容,我也反复读过多次了,并无一字可以修改。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将它送入宫中,交给高公公。” 寿王李瑁眉宇一沉,咸宜公主脸色微变。 只有李林甫仍是笑呵呵的,“萧驸马,果然识得大体,真乃圣人佳婿啊!” “应该的。”萧珪随口答了一句,眼角余光看着寿王李瑁。 这小子正在深呼吸,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了。 第104章 人杰 咸宜公主察觉到了不妙,连忙拿着酒杯起身走到寿王李瑁面前,说道:“阿兄,我们好久没有一同饮宴了。小妹敬你呀!” 寿王李瑁勉强挤出一些笑容,“咸宜,来,我们共饮此杯!” 兄妹二人,举杯同饮。 另一边,萧珪与李林甫各自面带微笑,隔席而对望。 两个人的眼睛里面,都闪出了异样的光芒。仿佛是在用眼神,进行一场无声而激烈的战斗。 这样的宴席,自然再无气氛可言。勉强吃喝一些后,萧珪不想再做片刻停留,但又怕咸宜公主脸上不好看,所以勉力坚持。 咸宜公主在与寿王对饮两杯、闲话几许家常之后,又与李林甫对饮了一杯,然后说道:“阿兄,李相公,母亲服药的时辰快要到了,我得赶回上阳宫去伺候。因此……只能失礼,少陪了。” 萧珪立刻站起身来,“我送殿下去往上阳宫。” 既然搬出了武惠妃,寿王李瑁和李林甫都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任由他们两个一起走了。 刚刚坐上马车,萧珪就拉住咸宜公主的手,满怀感激的说了一句,“你可真是我的大救星啊,殿下!” 咸宜公主闻言却是皱起了眉头,“我不喜欢听你,叫我殿下。” “那叫你咸宜好了。” “也不好,听着生份。” 萧珪问道:“那我该叫你什么?”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叫我幼娘!” 萧珪笑道:“这不好?” 咸宜公主说道:“有什么不好的?以前我没有封号的时候,阿爷、阿娘和阿兄阿姐他们,都这么叫我。”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常言道,女子待字闺中。意思就是等到嫁人的时候,将由夫家给她取一个小字,她才从此有了的姓名。是这个意思么?” “才不是呢!”咸宜公主急忙辩解道,“我可是有名有姓,我就叫李幼娘!” “好,幼娘。”萧珪笑道,“以后,我都这么叫你。” 咸宜公主顿时喜笑颜开,“好!”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今日饭局,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也没想到……”咸宜公主苦恼的皱起了眉头,“原本,我是乘兴而来的。心里就想着,你与阿兄终于能够和解了。没成想,他居然把李林甫搬了过来。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萧珪说道:“我左思右想,今日饭局,不像是你阿兄的主意。”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你是说,这是李林甫的意思?” 萧珪未置可否,说道:“他们的用意,你都看出来了么?” 咸宜公主轻轻点头,说道:“说得好听,是想收买于你,然后与你结盟;说得难听一点……他们想要,从此牢牢的掌控于你。” 萧珪轻轻拍了拍咸宜公主的手儿,“难得,你也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我当然,要为你设想嘛!”说完这句,咸宜公主的脸蛋儿变得红朴朴的,双眼之中满是光芒。 萧珪微笑道:“谢谢你。” “傻!”咸宜公主婉尔一笑,说道:“你觉得,这会是谁的主意?” 萧珪淡然道:“谁的主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制书的内容一字未改。”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 “心里明白就好。”萧珪打断了她的话。 咸宜公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对谁,都不会说的!” 萧珪拿起放在一旁的制书,说道:“未免夜长梦多,我们应该,立刻将它交还给宫中。” “我去!”咸宜公主说道,“我现在就进宫去找高公公,或者,直接去找我阿爷。” 萧珪问道:“如果他们问起,今日饭局之事。你打算怎么讲?” “实话实说。”咸宜公主答道。 萧珪停顿了一下,说道:“我建议,你可以先去问一问,你母亲的意思。” 咸宜公主愕然一怔。 萧珪微笑道:“你考虑一下。” 咸宜公主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不久后,马车走到了上阳宫,萧珪与咸宜公主在此分别,各自返家。 此时此刻,寿王府中。 寿王李瑁正在大发雷霆,把杯碗盘碟摔得满地都是,歌舞伎子和仆人奴婢,全都吓得四散奔逃。 李林甫始终从旁观望,一直沉默不语。 “他太不识抬举了!”寿王李瑁破口大骂,始终不离这一句。 李林甫终于开口说话了,“殿下,背后骂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寿王李瑁怒目看向李林甫,“全是你主意,你竟然还说风凉话!” 李林甫不急不忙,淡然说道:“殿下非要认定,这是我的主意。那李某,也就无话可说了。” 寿王李瑁微微一怔,“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李林甫微笑道,“殿下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寿王李瑁眨了眨眼睛,突然冷静了许多,慢慢的坐了下来。 李林甫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小声说道:“殿下听我一言。今日之事,就当它没有发生。” 寿王李瑁皱起了眉头,“就差当众撕破脸皮,大打出手了。这种事,你要本王当它,没有发生?” 李林甫站直腰身,然后叉手一拜,“李某言尽于此。殿下斟酌。李某告辞!” 寿王李瑁没有留他,任由他走了。 客厅之中一片凌乱。寿王李瑁独自一人坐在原位,沉默良久。 上阳宫中,咸宜公主一边服侍武惠妃用药,一边将今日寿王府一行的事情,说给了她的母亲听。 武惠妃听完后,沉默片刻,然后说了四个字,“不出所料。” 咸宜公主惊讶道:“阿娘,这难道都是你的主意?” 武惠妃说道:“当然不是!” 咸宜公主更为不解,“那阿娘为何要说,不出所料?” 武惠妃说道:“我这句话的意思是……你找了一个,好夫君。” 咸宜公主微微一愣,“阿娘,为何突然说起这种话来?” 武惠妃面露微笑,说道:“现在不必多问。往后,你会懂的。” 咸宜公主拉住武惠妃的手,撒起娇来,“阿娘,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嘛!” 武惠妃宠爱的摸了摸她的脸颊,说道:“快别胡闹了,赶紧把制书,送到你阿爷那里去。” “现在就去吗?” “对,现在就去!” 咸宜公主想了一想,问道:“阿爷若是问起王府之事,女儿该要如何回答?” 武惠妃说道:“当然是据实而答,半点也不得隐瞒。” “就……这样吗?”咸宜公主有点吃不准。 武惠妃认真说道:“对,就这样。你快去!” 咸宜公主这才点头,“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不久后,咸宜公主乘坐马车来到内廷。她知道父亲此刻,多半是去了杨玉瑶或是别的嫔妃寝宫之中,于是辗转找到高力士,将制书交到了他的手上。 高力士拿到制书,多少还有一点惊讶,于是问道:“殿下,为何这么快,就把制书带了回来?” 咸宜公主说道:“这当然是因为,萧郎仔细斟酌之后,发觉制书内容并无一字可以更改。于是,他就托我把这份制书,赶紧交还给高公公了。” 高力士眨了眨眼睛,“当真是,没有一处可以修改?” 咸宜公主笑了一笑,说道:“高公公是想问,我们在寿王府,经历了什么事情?” 高力士尴尬的笑了起来,“殿下言重了。主家的事情,我一介老奴哪敢打听?” 咸宜公主也懒得与他废话客气了,便宜将寿王府的事情,如实说给了高力士听。 高力士听完后,叉手而拜,“多谢殿下,如实相告。老奴一定,如实回禀圣人知晓。” “那就多谢高公公啦!”咸宜公主笑吟吟的回了他一礼,告辞而去。 不消一盏茶的时间,咸宜公主方才那番说辞,几乎就一字不差的传入了李隆基的耳中。 李隆基听完这番话后,不置可否,只是埋头敲打羯鼓。从旁伴奏的梨园乐工们集体精神焕发,合奏的曲调突然变得恢宏而壮丽。 高力士的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这么多年了。他的这一张老脸,几乎快要变成了皇帝心情的晴雨表。 过了许久,李隆基终于过足玩瘾,扔掉了他的黄檀鼓棍。梨园乐工们也都陆续退了下去。 高力士上前,伺候皇帝洗脸擦手。 李隆基突然问了一句,“今日事,你怎么看?” 高力士点头哈腰,“一切都在圣人鼓掌之间。老奴,又哪敢多嘴?” “少废话,赶紧说!” 高力士只好赔着笑,小心翼翼的说道:“忠臣不事二主……萧君逸,人杰也!” 第105章 平安就好 回家之后,萧珪谁也没理,直入卧房倒头便睡。醒来已是快要到了第二天的中午,萧珪仍有一点疲累之感。 身体倒是没有什么不适,主要是心累! 他感觉昨天进宫一趟,让自己的心里年龄,瞬间变老了二十岁。 当官,真累! 好怀念以往,在轩辕里的生活…… 报怨归报怨。萧珪还是如同往常一样,每天睁眼之后,就开始认真规划今天的行程安排。 他一边吃着影殊送来的早餐,一边安排郑宪和宋闯出去办事。 首先,他们要去查找牛仙客在洛阳的住处,并投上一份拜帖。萧珪打算尽快前去拜访,与牛仙客深入交谈一番。其次,他们要去跟进赵韫极那边的调查进展,一有消息马上回报。顺便,他们还要给重阳阁的苏幻云送个信,告诉她,龙门之游的日期将要推迟。 影殊待他二人领命走后,一边给萧珪倒酒,一边轻声说道:“先生真忙。” “你也别想闲着。”萧珪说道。 影殊道:“先生有事,尽管吩咐。” 萧珪说道:“中秋节快到了,你陪我去南市请了裁缝、买些布帛来。府里上下,都给添上两套衣裳。” 影殊何等聪明之人,当即明白了萧珪的言外之意——元宝商会那边,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照管了。你陪我去一趟南市,检查一下商会的近况。 她笑吟吟的说道:“先生当真细心,竟连我这个小管家的份内之事,也要一并分担了。” 萧珪看了她一眼,这姑娘笑得古灵精怪,显然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却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但她的提醒也有道理,自己没有必要事事躬亲。 于是萧珪说道:“你的意思是,你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先生放心,我能办妥。先生近日多有疲累,在家歇着便好。”影殊如此答道。 萧珪微笑点头,“那就有劳你了。” 用完早餐后,影殊骑着马儿出了门,办事去了。 萧珪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不由得心中感慨:要是我身边,人人都能像影殊这样乖巧能干又知我心,那该多好! 终于能够偷得片刻清静,萧珪在府里散起步子。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小池塘边。看着池中的荷花莲叶,他不由得自主的想到了那一年的夏夜,在小船之上第一次亲吻帅灵韵的情景。 因为时光,永远不会倒流。 所以记忆,才会如此珍贵。 不经意间,浓浓的笑容浮现在了萧珪的脸上。 也是在不经意之间,他的脸上又布上一抹愁云。 “灵韵,我头戴枷锁,即将成婚,正在想你。” “……你呢?” 万里之外,于阗城外。 穿梭的马车络绎不绝的走进一座,庞大的庄院之中。 庄院的坪地上,数以百计的脚夫劳力,正在搬运这些马车运来的玉石,将它们装进巨大的仓库之内。 在忙碌的人马与喧嚣的烟尘之中,三名孔武有力的青年骑着马儿,停在了庄院的大门口。 他们不约而同的仰头看去,头顶上一面巨幅的风招,极其引人注目。 风招上面,题了四个金碧辉煌的汉字——元宝商会! “好气派的庄院!”一名青年感慨说道。 另两人说道:“这可是于阗王下达王命,二殿下亲自督造的庄院,能不气派吗?” “小螃蟹,这地方我和老四,都没来过。帅东家就住这里吗?” 小螃蟹——郝廷玉说道:“是的,五哥。” 五哥邹宝树,面带笑容满怀喜悦的说道:“左云总算完全康复,能够回归御林统兵了。其他将官也多少有了一些长劲,能够挑起一些担子。我们终于可以回中原了!” 老四雷瑞安说道:“不知道帅东家,会不会和我们一起,返回中原?” 郝廷玉和邹宝树不约而同的面露难色,摇头。 雷瑞安又道:“我们要不要,把先生即将成婚的消息……” “千万不能说!”郝廷玉一口喝道。 雷瑞安瞪了他一眼,“知道了。凶什么,没大没小!” 郝廷玉连忙赔笑,说道:“四哥,我错了。但这件事情,我们千万不能说漏嘴!” 邹宝树轻叹了一声,说道:“帅东家何等聪明之人。我们不说,她也知道。” 郝廷玉皱了皱眉,说道:“那也不能说。万一不慎伤了……” 他的话嘎然而止,让人感觉有些奇怪。学过医术的邹宝树突然反应过来,小声道:“莫非帅东家,已经怀了身孕?” “不会?”雷瑞安当场吃了一惊,“谁的?” 郝廷玉当即瞪大眼睛:“废话,当然是先生的!” 雷瑞安和邹宝树异口同声惊道:“真的怀了?!” “你们别一惊一乍的!”郝廷玉小声说道:“上次我来找孙山大哥讨教武艺的时候,远远的看到过帅东家一回。当时清尘扶着她,在院子里散步……那步态,显然已是身怀六甲!” 雷瑞安和邹宝树目瞪口呆。 郝廷玉说道:“先生大婚的事,千万不能说。记住了!” “明白!” 不久后,三人通过庄院里的工人找到了孙山,说他们即将返回中原,特意前来向帅东家辞行。 孙山说道:“帅东家刚巧染了一些风寒,不好见你们。我会替你们转达的。” 郝廷玉当场笑了,“孙大哥,正值夏日,哪来的风寒?” 孙山道:“那、那就是风温!” 三人都笑了。孙山显然不会撒谎。因为他的话里但凡有一个字是假的,那他就会口吃。 邹宝树说道:“孙大哥,我懂医术,让我帅东家瞧一瞧!” “不、不用了。”孙山说道,“我们已、已经给她请了郎中,开、开了药。她就快好了。” 郝廷玉说道:“既然好了,那就让我们见一见?” 孙山两眼一瞪,“不、不见!” 三人又笑了。 这时,不远处的宅子屋檐下传来了清尘的声音,“小螃蟹,你们过来,帅东家有话和你们讲。” “好!” 三人走到了那栋宅子边。 清尘指了指一扇窗户,说道:“帅东家不方便和你们见面。委曲你们就在那扇窗户外面,和她叙话!” 三人心知肚明的点了点头,走到了窗户边。 “郝六,你们三个要回中原了吗?”里面传来了帅灵韵的声音。 虽然没能见到人,但从声音听来,她的精气神还算不错,三人略略放心。 郝廷玉答道:“是的,帅东家。先生临走时和我们有过约定,等到左云将军完全康复,于阗国的御林军也有所起色之后,我们三人就可以归国了。” 帅灵韵说道:“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郝廷玉答道:“大约,就在最近一两天了。只待军队交接事宜全部完成,我们马上就能动身了。” 帅灵韵沉默了片刻,说道:“有他的消息么?” 郝廷玉迟疑了一下,说道:“暂时,没有。” 帅灵韵说道:“我这里有一封书信,一个物件,想要拜托你们带到中原去,亲手交给他。可以么?” 郝廷玉连忙叉手一拜,“愿为帅东家效劳!” “谢谢你,郝六。”帅灵韵的声音似乎带着笑意。她接着说道:“我身子不方便,不能给你们饯行。所以我替你们三位,每人准备了一份薄礼,就当是给你们送行了。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郝廷玉忙道:“不敢,不敢!不敢劳动帅东家破费!” 雷瑞安和邹宝树也一并推辞。 “收下,只是我的一点心意。”帅灵韵说道,“至打我来到于阗,全靠你们帮衬照顾。些许薄礼,万勿嫌弃!” 郝廷玉仍要推辞,雷瑞安说道:“小六,帅东家仁义心肠,我们就别再一味推辞了,收下!” 邹宝树也给他使眼色,示意收下,不然帅灵韵可能还会有些难过。 郝廷玉只好叉手拜道:“多谢帅东家!” “不用客气。”帅灵韵说道:“郝六,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郝廷玉说道:“帅东家有事,尽管吩咐。” 帅灵韵说道:“你回到中原之后,可以给我写一封书信过来吗?” 郝廷玉眨了眨眼睛,“这个,当然,可以。” 帅灵韵说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要请你,报个平安。平安,就好。” 郝廷玉深呼吸了一口,轻轻点头,“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写信过来,给帅东家报平安的!” “多谢!” 稍后,郝廷玉从清尘那里拿到了三个沉甸甸的包袱,这是帅灵韵送给他们的礼物。不用猜,里面肯定装满了价值不菲的金银珠宝。 另外,清尘还交给了郝廷玉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盒子,和一封书信。 郝廷玉好奇问道:“阿姐,这木箱的钥匙呢?” 清尘说道:“这把锁,没有钥匙。” “啊?”郝廷玉一愣。 清尘说道:“不必多问。你只管把这两样东西,一并交给先生就好。” 郝廷玉看着手中这个神秘的小盒子,点了点头,“好,我一定带到!” 第106章 跳水宰相 郑宪打探消息回来,告诉萧珪,牛仙客的住处倒是找到了。但他已经离开洛阳,去了长安。 萧珪觉得有些奇怪,刚刚还在宫里和他见过,怎么转眼他就跑了? 郑宪说,据牛府仆人所言,牛仙客会在离开洛阳之前,先去拜访一下他的“恩相”萧嵩。 萧珪一听这话,心里再也明白不过。他二话不说,立刻骑上马儿直奔萧府而去。 老爷子萧嵩一如往常、雷打不动的坐在他家池塘边上,和一群被他买来、又被他钓起、再又被他放生的苦命鱼儿们,殊死博斗。 萧珪直接在他身边坐下,轻车熟路拿起鱼竿,抛饵下钩一气呵成。 萧嵩也只是侧目看了他两眼,一言不发,继续垂钓。 一老一少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坐着钓了半个时辰的鱼,直到老爷子的次子萧衡突然驾到,才打破了此间的沉默。 萧珪有段日子没有见过驸马萧衡了,连忙放下鱼竿起身要迎。 萧衡喊道:“君逸,别动!” 萧珪有点好奇,“景平兄,有何指教?” 萧衡走了过来,先行施礼参见了他的老父亲,然后对萧珪说道:“你不是正在陪老爷子钓鱼吗?这事,比什么都重要。” 萧珪顿时笑了,原来萧衡也是一个马屁精。 老爷子却有一点不高兴了,他气乎乎的说道:“你们远些去说话,别在这里吵到我的鱼儿。” “好好,我们走。”萧珪笑呵呵的站起身来,和萧衡一起走进了鱼塘边的小树林里。 二人聊了几句闲话后,萧珪问道:“景平兄专程前来探望老爷子,怎的没带公主殿下一起前来?” 萧衡面露微笑,说道:“你错了。我是专程,为你而来。” 萧珪一愣,“为我?” 萧衡朝池塘边看了一眼,示意萧珪再走远一些,然后对他说道:“老爷子派人传话,特意唤我前来,与你相会。” 萧珪不由得笑了,“老爷子真是越来越神了。他竟然能够料到,我今天一定会来找他。” 萧衡也笑了一笑,说道:“这事不用预料。谁都知道,你会追着牛仙客的脚步找到萧府来。” 萧珪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我们这点事,很快就会传到宫里?” 萧衡反问,“你说呢?” “传就传!”萧珪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说道:“我们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萧衡说道:“君逸,你今天能来,这是好事。” 萧珪有点好奇,“这话怎讲?” 萧衡说道:“你与牛仙客在宫中匆匆一会,有些事情出乎你的意料之外,更有一些新的未解之谜,蒙在你的心头。我说的,对不对?” 萧珪点头,“对。我今天,就为这些迷团而来。” 萧衡微笑点头,“有些话,在宫里肯定不好说。在萧府,便是自家人说自家话,那便不打紧了。所以今天,你来得对!” 萧珪叉手一拜,说道:“那就烦请景平兄,快些指教小弟!” “别客气,指教不敢当。”萧衡连忙还了礼,然后说道:“你我兄弟二人就当闲话家常,随意聊聊。如何?” 萧珪笑道:“这当然好了!” 萧衡亲昵的拍了拍萧珪的后背,邀他继续散步,一边同他说道:“牛仙客被召回朝堂的原因,你知道么?” 萧珪说道:“看起来,他很快就会入阁,成为下一任的宰相。” 萧衡说道:“这是结果。不是原因。” 萧珪微微一怔,说道:“原因?……这我就不知道了。” 萧衡微微一笑,扭头看向池塘。 萧珪瞬间明白过来,“莫非是因为,老爷子的举荐?” 萧衡说道:“说举荐,有点不太恰当。实际上,是圣人内心早已有了这样的想法,才将家父叫去向他意见。”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全天下人都知道,牛仙客是萧嵩的门生故吏。皇帝想用牛仙客,却把萧嵩叫去问他意见……这很像是多此一举,但又似乎很有必要。 萧衡说道:“对我们来说,牛仙客能够入阁拜相,当然是一件好事。但你知道,牛仙客本人的态度吗?” 萧珪笑了一笑,“他可能,会有一些抵触情绪?” 萧衡也笑了,“何止是抵触?——他为了不当这个宰相,差点跳进老爷子钓鱼的那口池塘里面,寻了短见。” 萧珪大笑,“没这么夸张?” “有。”萧衡点了点头,“要不是我和几个仆人将他拉住,他还真就跳进去了。” 萧珪问道:“他为什么,这样抵触?” 萧衡说道:“牛仙客出身寒微,步步为营做到一员封疆大吏。但他本质上,仍是一个老实本份之人。京城权贵如云,官场步步杀机,他怕自己应付不来,最终害人害己,害国家。” 萧珪点了点头,“我能理解。” 萧衡说道:“圣人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高力士才会安排牛仙客,在宫中与你相会。” 萧珪说道:“圣人的意思是,让我们兰陵萧氏一族能够一同出力,帮衬牛仙客,在京城立足?” 萧衡微然一笑,对他抬手一指,“聪明!” “原来如此……”萧珪点了点头,“我当时,不是一个人。我所代表的,是兰陵萧氏一族!” 萧衡说道:“其实,从牛仙客来到京城的第一刻开始,他的背后,就已经站着兰陵萧氏一族了。” 萧珪笑而点头,难怪圣人要用牛仙客,非得先把萧嵩叫去问话。现在全都说得通了! 萧衡停顿了一下,说道:“其实一开始,牛仙客并非是最佳人选。” 萧珪说道:“景平兄是在说,张守珪?” 萧衡点了点头,“他和牛仙客,曾经都是老爷子的部下。老爷子对他二人,了如指掌。不管是论功绩、论名望,还是论才识、论人脉,张守珪都要胜过牛仙客不少。但最终,得以胜出的却是牛仙客。你知道,原因何在吗?”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不会是因为,张守珪的功绩名望与才识人脉,都过于强大?” 萧衡又笑了。他又指着萧珪说了一声,“聪明!” 萧珪笑而摇头,过于优秀,反而不能提拔。这种事,找谁说理去? “还有一个原因。”萧衡说道,“就在节骨眼上,张守珪居然打了一个败仗。他把自己的一员心腹爱将押解到了京城来,听候朝廷处置。这事,你应该很清楚。”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安禄山!” 萧衡面露好奇之色,“怎么,你仍对此人,耿耿于怀吗?” 萧珪定了定神,说道:“谈不上耿耿于怀,只是有点恶心。” 萧衡更加好奇,“怎么一个恶心之法,说来听听?” 萧珪苦笑了两声,说道:“这么说!——那厮砸了我的店,打了我的人。我非但不能寻他晦气,还得派人一路护送,保他平安归家。景平兄,任你来说,这事恶不恶心?” 萧衡哈哈大笑了几声,拍了拍萧珪的肩膀以示安慰,说道:“君逸,你是干大事的人,别与安禄山那种末流胡儿一般见识。” 萧珪微笑点头,“我明白。” 萧衡说道:“你为何不问,牛仙客怎会突然去了长安?” 萧珪笑道:“景平兄,不是正要告诉我么?” 萧衡说道:“他是为了你家那位小舅子,去的长安。” “寿王?”萧珪有些惊讶。 萧衡说道:“寿王即将成婚,婚礼定在长安举行。牛仙客是刚刚上任的工部尚书。他急忙忙赶去长安,是为了亲自督办寿王的婚庆大典。” 萧珪有点好奇,“婚庆大典,与工部尚书有何关系?” “太有关系了。”萧衡说道,“我朝亲王的大婚典礼,规模非比寻常,少不得要动土与建造。但凡涉及用工用料,都得经过工部之手。” “原来如此。”萧珪说道:“牛仙客生怕婚礼会出什么秕漏,这才匆忙去了长安亲自督办。” 萧衡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再往深处想一想。” 萧珪略加思索,答道:“牛仙客是在对寿王示好?” “他已经示过好了。”萧衡停顿了一下,说道:“和你一起。不是么?” 萧珪恍然一怔,立刻想到了那一块东宫令牌!……是我与牛仙客一同隐瞒了这件事情,没有在圣人面前告发寿王! 萧衡说道:“我相信,在寿王眼里,牛仙客会是一个好宰相。” 萧珪笑而点头,“一个好的‘跳水宰相’!——或许李林甫,也是这么想的。” “这大概就是跳水宰相,被逼急的原因了。”萧衡说道,“明明他的背后,站着我们兰陵萧氏一族。但同时,他又得屈从于寿王和李林甫。左右这般夹着,他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太好过。” “那我是不是,也该去跳水?”萧珪笑道,“那寿王,还是我的小舅子呢!” 萧衡饶有深意的看着萧珪,问道:“所以,你是否也会,立刻去往长安?” “去。”萧珪冷笑一声,“个屁!” 第107章 翅膀 萧衡被逗笑了,萧珪也跟着笑,这便惊动了稳坐钓鱼台的老爷子。他扭过头来大声吼叫,“你们两个,再走远些!” 二人连忙走开。 萧珪笑道:“老爷子今天,脾气好大呀!” 萧衡说道:“这事说来,还得怪你。” 萧珪愣了一愣,“我哪处得罪老爷子了?” 萧衡说道:“自从你搬家以后,老爷子就再也没有开心过,脾气一天更比一天大。你说,这事怪不怪你?” 萧珪满头雾水,“我搬家,老爷子为何要生气?” 萧衡小声说道:“因为他也很想,钓起一人长的大鱼来啊!” “原来如此!”萧珪恍然大悟,“这事好办。等我们都搬到长安去了,我再另寻一个能钓大鱼的好住处,定让老爷子过足瘾!” 萧衡笑了起来,说道:“看来也就只你,能够哄得老爷子开心了。” 萧珪笑道:“现在能够影响到老爷子心情的,大概也就只有钓鱼了。” “这话没错。”萧衡说道,“虽然老爷子现在仍旧挂职于尚书台,但除非是有圣人特召,否则他一个月也难得进一次皇宫。朝政,老爷子是彻底不想管了。朝政之外的事情,他也不想过于费心。这不,就连牛仙客的事情,他都让我来和你谈了。” 萧珪听懂了他的话中之意,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事,老爷子这么做,乃是英明之举。” 萧衡微笑点头,说道:“这往后,兰陵萧氏的大旗,可就要你来扛了。” “不不不,我不行!”萧珪连忙摆手。 “非你莫属。”萧衡说得十分肯定。 萧珪只能苦笑,说道:“景平兄,你就别难为我了。这一面家族大旗,只能是德高望重的老爷子,亲自来扛。我嘛,最多只能跑跑腿,打打杂。老爷子怎么说,我就怎么干。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萧衡面露笑容,转头朝池塘那边看了看,说道:“老爷子听到你这一番话,当会欣慰。” 萧珪说道:“景平兄,有什么吩咐,你就直接说!” 萧衡正色说道:“君逸,话别这么讲。别说是我,就连家父也不会对你有所吩咐。我们最多,只会与你商议行事。” “好。”萧珪点了点头,“有什么事,我们现在就商量。” 萧衡说道:“牛仙客拜相,势在必行。这不仅仅是我们兰陵萧氏大族的一件大事,也是朝廷的一件大事。这一点,你认可吗?” “认可。”萧珪说道,“我记得圣人和老爷子都说过类似的话,大唐的朝堂之上,不能没有武夫坐镇。光是一群书生,是治不了国的。” “说得好。”萧衡说道,“但牛仙客拜相,困难重重。就算是有了圣人的钦许和我们萧氏一族的帮扶,他能否在朝堂之上真正站稳脚跟,仍是未知。你可知,原因何在?” 萧珪说道:“牛仙客出身寒微,功劳和名望都略显不足。” 萧衡点了点头,说道:“出身天注定,此事不可改。我们只能设法,尽快帮他立下功劳并竖立威信。这事,还得靠你。” 萧珪问道:“我该怎么做?” 萧衡反问道:“裴耀卿因何能够,稳坐一把相位?” 萧珪眼睛一亮,“我懂了!” 萧衡面露微笑,“何不说来听听?” 萧珪说道:“早年长安旱灾,圣人带着文武百官一同东迁就食洛阳,吃的全是裴耀卿从全国各地筹措而来的粮食。裴耀卿就是凭借‘喂饱朝廷’这一项巨大功劳,升官拜相。现在圣人又要带着朝百官迁回长安去了,便是风水轮流转,该是牛仙客喂饱朝廷、荣登相位的时候到了。” 萧衡听得笑了起来,“你说得很好,还很有趣。但如果没有你的出手相助,牛仙客怕是干不成这件事。” 萧珪一口答道:“放心,包在我身上。” 萧衡如释重负,伸手拍了拍萧珪的肩膀,“有你这话,万事足矣!” 萧珪轻叹了一声,笑着说道:“看来,我还是得要,马上去长安啊!” 萧衡哈哈大笑,“所以嘛,狠话别说太早!” 萧珪轻笑摇头,心想我总算明白,李隆基为何主动“劝我”早点去长安了。原来,所有的部骤他们早就已经安排好了。牛仙客显然比我听话,他走出皇宫便立刻动身去了长安。相比之下,我倒显得有那么一点“不太识相”了。 这时,萧衡又道:“君逸,另有一事,我想与你说上一说。” 萧珪点头,“景平兄,请讲。” 萧衡说道:“上次你来找老爷子商量孟津漕帮的事情,他老人家与我讲了。我觉得,只要裴耀卿一天还在相位之上,孟津漕帮的事情,就不太好办。” 萧珪点头,以示认可。 萧衡说道:“如果牛仙客能够取而代之,那孟津漕帮的事情,自然也就好办了。你觉得呢?” 萧珪笑而点头,心想这还用得着你来讲?——如果没有这一项好处,你猜,我今天还会不会站在这里? 至此,大事算是说完了。二人再聊了一阵闲话之后,萧珪便回去陪萧嵩钓了一会儿鱼,再用了餐,便告辞回家而去。 萧衡把萧珪送走之后,回到了他的老父亲身边,恭恭敬敬的聆听教诲。 萧嵩开口便道:“今日事,谈得如何?” 萧衡答道:“回父亲话,他答应去长安,帮助牛仙客了。” 萧嵩问道:“说清楚,是立刻去,还是晚些再去?” “是立刻。” 萧嵩微笑点头,却又长声叹息。 萧衡问道:“事已办成,父亲为何还要叹息?” 萧嵩说道:“我老喽,不中用了。说的话,也不管用了。” “父亲千万不要这么讲。”萧衡连忙劝道,“适才我用言语激他,他明确表态,兰陵萧氏的大旗,还得是父亲大人亲自扛着。” 萧嵩呵呵的轻笑了几声,说道:“话,确是说得漂亮。老夫听了,倒也高兴。但萧珪这小子,分明就是没有把‘家族’二字放在眼里啊!” 萧衡微微一怔,“父亲,何出此言?” 萧嵩说道:“他若当真看重家族,还用得着你来苦苦劝说之后,他才肯去做事吗?” 萧衡默然无语。 萧嵩说道:“还不是因为,牛仙客能够帮他解决孟津漕帮。萧珪这小子,才会乐意出手相助。” 萧衡犹豫了一下,说道:“孩儿倒觉得,萧珪是一个识大体、懂分寸的好男儿。他虽有自己的一番算计,但终究不会害了我们。” 萧嵩道:“老夫也没说他不好。只是觉得,他的翅膀变得越来越硬,越来越不受我们控制了。老夫估计,终有一日,他会跳出兰陵萧氏的家族?篱之外,自成一派。到那时候我们这些族人,恐怕还得仰仗他的鼻息,才能过活啊!” 萧衡顿时愕然,喃喃道:“不会?” 萧嵩轻笑了一声,“不信?那就走着瞧!” 第108章 赴长安 萧珪回家后,连夜打点行装,准备明日动身去往长安。与此同时,他派人去叫蓝庆元和苏幻云过来,临行还有一些事情要交待。 蓝庆元就在北市离得很近,片刻便到了。 萧珪对他说道:“马上回去收拾东西,明天随我一起动身,去长安。” 蓝庆元是带着一大堆帐本来的,闻言很是愣了一愣。 萧珪看了看他,“有问题吗?” “没、没有,我马上回去收拾!”蓝庆元连忙答道。 萧珪问道:“你紧张什么?” 蓝庆元说道:“我以为大东家叫我来,是为了查检商会业绩。我的帐薄还有一些,没有处理完毕。所以我怕大东家,会骂我。” 萧珪说道:“我骂你的日子还在后面。现在忙,没时间。” “啊?”蓝庆元又是一愣。 萧珪又好气又好笑,“别愣着了,快去收拾准备!” “喏!” 片刻后,苏幻云也来了,随行带着虎牙与红绸。 看到院内这一派忙碌的景象,不用说,苏幻云也明白,萧珪为何连夜将她叫来。 虎牙却是很惊喜,“哇,终于可以去龙门玩了!” 萧珪顿时笑了,“虎牙,你每天吃那么多饭,光顾着长肉了吗?” 虎牙立刻低头看向自己胸部,“什么意思嘛?” 大家都笑了。 红绸说道:“先生的意思是,你或许也该,长点脑子。” 虎牙顿时暴怒,“臭女人,我非得弄死你不可!” 眼看两人又要例行开战,苏幻云说了一句“别在这里闹”,她们立马安静了下来。 萧珪把苏幻云叫到面前,对她说道:“我有点急事,必须马上去长安。游玩龙门,只能以后再找机会了。” 虎牙立刻撇起脸来,红绸连忙将她拉走了。 苏幻云对萧珪说道:“正事要紧,你赶紧去!” 萧珪说道:“我要交待你两件事情,你记好了。” “好,你讲。” 萧珪说道:“这第一件,就是孟津漕帮的事情。邢人凤很有可能是在策划某些阴谋,你一定要提高警惕。” 苏幻云点头,“我会小心。你此行去往长安,可别又遇到了孟津漕帮的刺客。我派几位姐妹,与你同去如何?” 萧珪说道:“让虎牙和红绸随我同去,还有那四个受伤的也一并带上。我让她们去你义父的庄院里面修养一段时间。其他的姐妹,你需时刻带在身边,千万注意自身安全。” 苏幻云神情变得严峻起来,说道:“我知道赵韫极那边出了一点问题,他正在进行自查。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我会随时紧紧盯住。” 萧珪说道:“四大分院成立不久、扩张很快,其中人员难免良莠不齐。不慎混入一两个孟津漕帮的探子,倒也不足为奇。但这种事情,以后绝对不能再有发生。” 苏幻云凝重点头,“我明白。” 萧珪说道:“还有,严文胜和老秦被我派了出去办些事情,等他们回来,你叫他们去往长安便是。” 苏幻云点头,“好。” 萧珪说道:“第二件事情,就是咸宜公主那边,你得帮我稳住。” 苏幻云问道:“殿下又使性子了吗,我该怎么做?” 萧珪说道:“她没有使性子。只是当她知道,我刚回洛阳又立刻跑到了长安去了,定会有些恼火。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必须把她稳住。既不能让她郁闷生气,也不能让她拍马杀到长安去找我。” 苏幻云苦笑不矣,“萧郎,别的事情我都能答应你。公主这事,我……” “你必须答应。”萧珪说道,“我去长安,要有大事要办。万一让公主追了过去,我既陪不好她,也做不好事情。” 苏幻云深呼吸了一口,“好,我拼尽全力,也会将她留在洛阳。” “多谢。”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等到公主随同朝廷一起迁都的时候,你也就带着重阳阁的姐妹,一起动身去往长安。从此洛阳这边,就全都交给赵韫极打理了。” 苏幻云微笑点头,“好。” 萧珪四下看了看,小声道:“还一件事情,我要问你。是我们两人的私事。” 苏幻云笑道:“什么事,你说嘛!” 萧珪说道:“你吃了那么多药,效果如何?” 苏幻云有些吱唔起来,“什、什么效果如何?” 萧珪戝兮兮的笑道:“我想试一下。” “试什么呀?!” “当然是,看你能不能怀上啊!” 苏幻云脸上一红,“不行!” “怎么了?” 苏幻云很小声,但很认真的说道:“我肯定不会,比公主先怀上你的骨肉。” “好……”萧珪表示理解的笑着点了点头,说道:“看来,钟正梅的医术当真是可以啊!” 苏幻云忍俊不禁,“你就这么急着,想要当爹啊?” “那当然!”萧珪说道,“萧某平生志愿,必须百子千孙!” 苏幻云扭头看向躲在一旁聊天的虎牙,笑道:“看来,光有她一个还远远不够。我还得多找一些姐妹,来帮忙才行。” 萧珪哈哈大笑,“好女人,我可真是没有白疼你!” 次日清晨,萧珪一行数十人,离开洛阳向长安进发了。 任霄和章迈这两个大猛男,各背了一把大刀骑了一匹大马,走在队伍前面负责开道。看到这两尊巨灵神一样的大家伙,别说是沿途百姓,就是巡逻的武侯和军校,都下意识的朝旁躲闪。 郑宪和宋闯这一对金吾兄弟,骑着马儿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虎牙和红绸则是左右跟在一辆马车旁边,车里坐着萧珪和影殊。另有十几辆马车,或者载着蓝庆元与商会的一些人,或由负伤的茶花娘和团儿彩蝶一众人等乘坐。另有一些车儿,则是拉着大家的行李物件。 萧珪这一次出行的队伍,颇为壮大。但洛阳的百姓,早已见怪不怪。因为最近“朝廷决议迁都”的诏令已经正式下达,像萧珪这样大举搬迁的人家,洛阳百姓已经见过不少了。 影殊一直开着车窗,看着车外,目不转睛。 萧珪问道:“影殊,你在看什么?” 影殊回过头来,笑吟吟的说道:“没什么,就随便看看。” 萧珪说道:“你舍不得离开洛阳吗?” 影殊想了一想,说道:“其实我在长安住的时间更长,对长安也更加熟悉。但在洛阳的这段时间,给我留下了很多很深的回忆。我想,我一定会很怀念洛阳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面带微笑的看着萧珪,双眸之中似有星光闪闪。 萧珪说道:“萧某人,本是乡下一名教书郎。但至从我第一脚踏入洛阳城开始,我的人生,就完全变了另一种模样。” 影殊问道:“那先生对于踏足洛阳城,该是颇感庆幸了。” 萧珪微笑摇头。 影殊惊讶道:“莫非,还能是后悔不成?” 萧珪面露微笑,说道:“既不庆幸,也不后悔。” 影殊颇感好奇,“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这个问题,可能要等老了以后,才能回答你。” 影殊笑道:“先生,为何这样说?” 萧珪说道:“等我老了,不能动了,百无聊奈又无事可做,我便每日枯坐品尝回忆,逢人吹牛天花乱缀。” 影殊说道:“但是现在,先生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只能奋勇向前,无暇追思,亦无暇他顾。” 萧珪呵呵的笑了起来。 影殊突然手脚麻利的,在车厢里面一顿翻找起来。 萧珪好奇的看着她。这姑娘找出了一壶酒,拿出了两个杯子,满满的倒上了。 她将其中一杯酒,递给了萧珪,“影殊,敬先生!” 萧珪接过了酒盏,问道:“我很好奇,你敬我什么?” 影殊双手举杯,“敬先生,热血奋勇赴长安,鲲鹏展翅九万里!” 第109章 诡密 几天以后,萧珪一行已经抵达长安境内,距离赫连昊阳的庄院不到三十里远。眼见天色已晚,他们找了一家逆旅客舍落脚投宿,明日继续赶路。 用过晚餐以后,众人各自归屋歇息。 萧珪与任霄、章迈同住一屋。这对金刚兄弟秉承了西行时的习惯,半夜里轮流值哨,从不同时入睡。 但是今天,萧珪叫他们都去休息,不必值哨。二人虽有一些不解,但也没有多问,只是依令行事。 到了半夜子时都已过了,任霄和章迈已经打起了呼噜,萧珪却仍旧坐在一盏油旁灯边看书。 突然,窗户外面响起一串细碎的脚步声。 萧珪立刻将书放下。 几乎是在同时,刚刚还在打呼噜的任霄和章迈,从床上一翻而起,两把战刀噌然出鞘。 萧珪扬了一下手,“别紧张,把刀收起来。” 二人十分不解,面面相觑。 这时,窗棱被人从外面轻轻敲响。萧珪伸手推开窗户,一名黑衣人如狸猫般轻盈从窗口翻入,跪地而拜,“老贼拜见先生!” 萧珪面露笑容,“辛苦了,快起来。” 任霄和章迈同时惊道:“严大?!” 严文胜扯掉脸上的黑色面巾,对他二人展颜而笑,“二位兄弟,好久不见!” 任霄和章迈都很惊喜,“难怪先生叫我们都去睡觉,原来外面早有严大守着!” 严文胜却道:“二位兄弟,警惕之心还需加强。先生早已察觉到了我的形迹,你二人却还一直蒙在鼓里。” 任霄和章迈一同抓耳挠腮,“严大教训得是。我们这点道行,比起先生来真是差得太远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不必妄自菲薄,这原本就不是你们的强项。冲锋陷阵如砍瓜切菜,这才是你们的本事。” 二人又都嘿嘿的笑了起来。 萧珪说道:“既然你们都已经醒了,那就去屋外守着。我与严大说些事情。” “喏!” 任霄和章迈提着战刀出去了。一人守在门外,一人守在了窗户外面。 萧珪先叫严文胜坐下,让他吃了一些东西,然后问道:“老秦还好吗?” “先生放心,老秦很好。”严文胜说道,“我们遵循先生指令,摸进了那个神秘的小村。那里果然是孟津漕帮的一个秘密据点,但是我们没有发现邢人凤,也没有在那里找到失踪的徐同寿。” 萧珪点了点头,“然后呢?” 严文胜说道:“我们监视几日后,发现他们好像是收到了某个指令,突然倾巢而出,全体离开了那个神秘小村。他们大概有二三十人,分成了好几拨,各走水路和旱路。我与老秦盯住了其中的两位首脑,发现他们正在一路奔向长安。好巧不巧,我们居然还在半道之上发现了先生一行。这令我们,十分震惊!” 萧珪淡然一笑,“你担心,他们是来行刺我的?” “确实如此。我差点就要动手,还好老秦把我拉住了。”严文胜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后来我发现,孟津漕帮的人骑着快马与先生的车队插肩而过,既未减速也未多看一眼。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老秦的判断没错。他们根本就不是,奔着刺杀来的。还好没有,打草惊蛇!” 萧珪说道:“老秦继续盯他们去了?” “是的。”严文胜答道,“老秦跟着他们一路去了长安,应该能够找到他们的落脚之处。他要我来面见先生,汇报近日所得情况。事后,我还得回去与他汇合。” “很好。”萧珪点了点头,“你就按老秦交待的去办。但临走之前,你可以去和红绸见上一面。” 严文胜笑了一笑,“不见了。我还是赶紧回去,找老秦!” 萧珪微笑点头,“那就长安再见,我们会在赫连昊阳的庄院落脚。” “好!” “辛苦你了。注意安全。” 严文胜叉手一拜,又从窗口跃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萧珪吹了油灯躺到了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面一直就在苦苦寻思——孟津漕帮的那群渣子,究竟在搞什么鬼? 次日午时,萧珪一行抵达了驯兽庄院,依旧得到了赫连昊阳的热情款待。虎牙等六位重阳阁的姑娘最是高兴,因为她们回到了娘家。而且,往后也不会再离开了。 在享用了一顿十分丰盛的宴席之后,萧珪便辞别赫连昊阳,准备进入长安城。 赫连昊阳和他的六名义女,一同把萧珪送到了庄院之外。 萧珪叉手而拜,“诸位,都请留步!” 虎牙说道:“先生,还是让我和红绸陪你一起进城?万一遇到贼人行凶,我们还能有点用处。” 萧珪说道:“长安戒备森严,何来许多贼人?再说我有任霄他们一路随行,料也无虞。你们难得回家一趟,好生歇养几日。倘若有事,我会派人来叫你们的。” “那好……”虎牙有点怏怏不乐。红绸等人却在偷笑。 赫连昊阳示意萧珪走开了几步,对他说道:“虎牙就是想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你。这点心思,你还看不出来吗?”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匆忙赶赴长安,是因为有一些紧急公务要办。到长安之后,我根本没空陪她。” “原来如此。”赫连昊阳点了点头,说道:“圣人那边,有何态度?” 萧珪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于是答道:“圣人明确对我讲了,要我重建玲珑阁,一如重阳阁模样。” “好……” 赫连昊阳毁了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明显他是有所欣慰。 萧珪说道:“这件事情,还得赫连大侠助我一臂之力,方能办成。” “这事好办。”赫连昊阳说道,“你先去操持你的公务。玲珑阁的事情,我来慢慢张罗。有了进展,我会通知你。” “多谢!”萧珪叉手而拜。 赫连昊阳停顿了一下,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说道:“真没想到,犬子峰儿,竟然也会给我写信。” 萧珪不由得乐了,“这,很奇怪吗?” 赫连昊阳说道:“常言道无仇不成父子,这话放在我与峰儿身上,还真是不假。打从他记事起,我们父子二人就再也没有好生说过一次话。我动手揍他皮开肉绽,那是常有之事。他常年累月不归家,我们也早已司空见惯。他像这样的写信回家报平安,以往绝无仅有。” 萧珪笑道:“我很好奇,他在信里说了什么?” 赫连昊阳把信往前一送,“家长里短,思念母亲,然后讲了一些他在那边的境况,他与薛嵩都算安好。信件,你可以看一看。” “可以了,不用看了。”萧珪面带笑容的退后一步,叉手而拜,“晚辈就请告辞。” 赫连昊阳拱手还礼,“萧先生,好走不送。” 众人一同叉手拜送,只有虎牙撇着个脸,碎碎念个不停,“又把我扔下!又把我扔下不要了!……” 第110章 盛世庄园 萧珪一行进入了长安城,先找到了元宝商会长安分号的代理大掌柜樊亦忠。这位老人家早已望眼欲穿,连忙领着商会上下人等,一同拜见萧珪。 一番琐事应付之后,天色已是傍晚。樊亦忠领着他们一行人来到了,他为萧珪提前准备的新住处。 萧珪刚到这里,就被夕阳下的美景给惊艳到了。 周边是大片的园林景观,辉煌壮丽半点不输皇宫。南面一汪湖水碧波荡漾,亭台楼榭筑于池上,龙舟画舫泛游湖中。湖中小岛之上还有一座新筑的高台,有几名工人正在忙碌,仿佛是在正在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在隔水相望的东岸,还有一大片金碧辉煌的宫殿楼阁。那个地方,凡九州子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对萧珪来说,它就是美冠古今的大唐第一皇家园林,芙蓉园! 那么眼前这个湖,无疑就是“曲江池”了。萧珪等人目前所站的地方,则是长安风景名胜之地——“乐游原”。 所有人似乎都已陶醉在了,眼前的夕阳美景之中。大家驻足观望、痴迷欣赏,竟然都把回家的事情给忘了。 过了一阵,樊亦忠小声提醒道:“大东家,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府,安顿下来再说?” “也好。”萧珪点了点头,“既然都已在此落脚,以后这样的景色,我们时常都能见到。” 樊亦忠朝前指引,“大东家,这边请。不出二里路,我们便到了。” 此言一出,众皆惊诧。 萧珪说道:“樊老,这里可是乐游原,长安名胜之地,皇家园林之属。仕宦百姓最多可以来此游玩踏青,绝无在此安家落户之理。商会是怎么做到,在此买地置宅的?” 樊亦忠笑呵呵的说道:“大东家有所不知。乐游园的确是古今风景名胜之地,历朝历代也都将它例为皇家之禁菀,不许平民百姓涉足。但当初太平公主乱权之时,强行霸占了乐游原及芙蓉园一带的所有土地。她在此大兴土木,建起宫殿楼厥万千广厦,其奢华壮丽甚至盖过了长安的三大殿。后来圣人平定了太平公之乱,还将乐游园的宅屋园林,全都赏赐给了他的四位兄弟,也就是宁、申、岐、薛四王。眼下大东家将要入住的这一套房宅,就是老东家从宁王殿下手中,花钱买下来的。” “宁王?” 听樊亦忠这么一说,众人无不惊叹——这栋宅子,竟然是赫赫有名的太平公主所建,后被当今圣人赏赐给了宁王殿下! 萧珪则是想到了,在订婚宴上见过的宁王李宪。印象中,他是一位面容和善、十分低调的温厚长者。但实际上,他可是李隆基的亲大哥,曾经的太子。只差“亿”点点,他就成了如今大唐的皇帝陛下。 樊亦忠比较慬慎,小声问道:“大东家,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 萧珪问道:“这宅子,什么时候买来的?” 樊亦忠说道:“那至少得有,七八年了。买来以后,老东家倒也从来没有住过,只是派人看守四时打扫,从来不曾将它荒废了。”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既然是圣人的赏赐,宁王怎会将它卖了,还是卖给一位商人?” 樊亦忠说道:“大东家问得好。这件事情,其中颇有渊源。简而言之,就是当时圣人急需用钱,派人四处多方筹措。宁王听说后,决定变卖家产资助圣人,这处房宅就是其中之一。老东家看上了想要买下,但知道事情原委之后,老东家就主动献上了一笔钱财,帮助圣人度过了那一次的难关。此事过后,这套房宅就归属到了老东家的名下。” “我明白了。”萧珪面露笑容的点了点头,心想又是这种“宰商放血”的套路。当年这套房宅,要是没有卖出十倍以上的价钱,我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樊亦忠也是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说道:“大东家,还有别的疑虑吗?” “没有。”萧珪说道:“既然是名正言顺花钱买来的宅子,圣人那边也都首肯过了,那我们就放心大胆的住!” 众人发出了一片轻轻的欢呼之声,加快步伐朝前走去。 不久后,大家进入了这一套房宅之中。 准确的说,它更像是一座,集大唐皇家园林艺术与巅峰建筑美学于一身的,盛世庄园! 所有人都像是《红楼梦》里的刘姥姥,走进了大观园之中。个个目瞪口呆,人人啧啧称奇。 就连萧珪都觉得,这地方的奢华与壮丽,实在有些太过夸张了。难怪宁王李宪都要把它卖了,也难怪王元宝至从将它买下之后,却从来没有住过一天。 樊亦忠一边陪着萧珪四处游览,一边避开众人,对他小声说道:“当初老东家买下这里的时候,就曾经有过许愿。他老人家说,终有一日为帅姑娘觅得一位佳婿之后,便送她这处宅院,用作他们的婚房。如今,还都应验了!” 萧珪知道樊亦忠是帅灵韵的启蒙恩师,从小看着她长大,就像是她的一位亲人长辈。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并不奇怪。但萧珪听了却是有些心里发闷,突然变得沉默不语。 樊亦忠忙道:“小老儿口不择言,万望大东家恕罪!” 萧珪淡淡的笑了一笑,“樊老言重了,这有什么打紧?” 樊亦忠轻叹了一声,“要是帅姑娘此刻也在这里,那该多好啊!” 萧珪说道:“她会回来的。因为这里,就是她的家。” 樊亦忠连连点头,“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当晚,萧珪等人就在这一座奢华壮丽的庄园里面,住了下来。 萧珪的卧房是在三楼,推开窗房,就可以看到曲江池上那一座,即将完工的高台楼阁。 萧珪知道,那里就是李隆基为了“修仙”而专程建造的一座“望仙台”。 楼阁的地址,是张果老亲自选定的。 建造楼阁所用的材料,是元宝商会提供的。 只等李隆基移驾长安,萧珪可能就要经常去到那座楼台之中,陪李隆基修炼那一套“气诀”功法。 萧珪躺在床上,看着那座高台,越看越是好笑——让我住到这里来,莫非还是李隆基的主意? 这后他要找我可就方便了,都不用派人派车来接,直接站在那座高台之上,喊就是了! 第111章 今日大宴 次日,萧珪刚刚入住的盛世庄园,迎来了第一位客人,牛仙客。 虽然牛仙客只比萧珪早了一两天从洛阳出发,但他在五六天以前,就已经赶到了长安城中。 这几天以来,牛仙客的状态只能用“焦头烂额”来形容。太多的事情要做,却又无从下手,更加没有帮手,牛仙客想死的心都有了。就在他一筹莫展、惴惴不安之时,突然收到一封来自萧珪的请帖,邀他寒舍小聚。 牛仙客当场大叫数声“天无绝人之路”,随即换上一身平服、跨上一匹快马,冒着被武侯当场拿下的风险,风驰电掣一般横穿半座长安城,赶到了萧珪的庄园。 此时,萧珪才刚刚起床不久,正在吃早餐。 见到牛仙客风尘仆仆、满头大汗而来,萧珪都惊了。 “牛尚书,发生什么事情了?” “呼呼……”牛仙客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扬起手中请贴,“不是你叫我来吃饭的吗?” 萧珪顿时笑了,“按长安风俗,请客吃饭可都是进用午食。” 牛仙客咧嘴笑道:“我是外乡人,才不懂这些。来都来了,朝食我也得吃!” 萧珪哈哈大笑,“来人,速速备宴!” “不用!”牛仙客连忙说道,“给我来一份,与你一样的稀饭蒸饼就好。” 影殊看向萧珪征询意见,萧珪点了点头。她连忙带着两个仆人张罗起来。 萧珪有点惊讶,“牛尚书,朝食都没吃,就急着赶来了?” “那当然。”牛仙客一边笑着一边坐了下来,说道:“萧君逸可是京城有名的大户人家。我好不容易吃你一顿,必须攒着肚子,多吃一些才算够本!” 萧珪笑道:“牛尚书要这么说的话,我欢迎你来常住。大户人家别的没有,粮食绝对管够!” 牛仙客当即眼睛一亮,“当真管够?” 萧珪微然一笑,“绝对管够。” 牛仙客说道:“养一百万人,还能够吗?” 萧珪说道:“普天之下,没人能有这么多的存粮。” 牛仙客呵呵轻笑了两声,端着稀饭吃起了蒸饼,一边嚼食一边说道:“原来,你也会吹牛啊!”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牛仙客,说道:“但我能有办法,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筹到足以养活一百万人的粮食。” 牛仙客立刻放下了粥碗和蒸饼,“如何一个筹法?” 萧珪说道:“不着急。吃完饭,我们慢慢再谈。” 牛仙客双手在木几上拍打起来,“哎呀,你倒是快说啊!我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既然牛尚书如此着急……那好!”萧珪说道:“若想办成此事,牛尚书必须给我一纸批文。” 牛仙客瞪大了眼睛,“什么样的批文?” 萧珪说道:“允许元宝商会,代理朝廷采购粮食的批文。” 牛仙客问道:“朝廷,有过这样的批文吗?” “没有。”萧珪说道,“粮食与盐铁,历来都是朝堂严格把控的军国物资。民间私贩此类物资,皆是大罪。君不见,昔日盐枭无数,皆已身首异处。” 牛仙客惊愕不已,“那你还找我要批文?” 萧珪淡然一笑,“如今非常之事,只能用非常之法。要想在短时间内,解决长安百万人口的吃饭问题,只能用我说的这个法子。” 牛仙客眨了眨眼睛,说道:“洛阳不是天下粮仓么?我们从那里把粮食运来,莫非就不行?” 萧珪没有回话,端起粥碗慢条斯礼的饮啜起来。 牛仙客又拍起了木几,“你倒是说话啊,行还是不行?” 萧珪笑了一笑,“别人,或许行。偏你牛尚书,就是不行。” “为什么?”牛仙客高声问道。 萧珪说道:“因为洛阳的粮仓,是裴耀卿在管。那里面装的粮食,全是他从四面八方筹措而来。” 牛仙客说道:“难道,我去找他调粮,他还能不给?” “给。”萧珪说道:“你去找裴耀卿调粮,他非但会给你,还会万般高兴的双手与你奉上。” 牛仙客喃喃道:“这不就……结了吗?”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遇事便有裴耀卿,还要你牛尚书做甚?” 牛仙客当场愣住。 萧珪凝视着他,沉默片刻后,认真说道:“牛尚书,这是一场战争。” 牛仙客微微一惊,“君逸,何出此言?” 萧珪说道:“圣人擢你入朝委你尚书之职,又立刻将你派到长安来的目的,你应该知晓。现在,你若不能独立自主的解决长安的粮食问题,你就会输给裴耀卿。你若输了,便是我也输了,便也是老相公和兰陵萧氏输了。再往深处想,那可就是……圣人也输了!” 牛仙客深吸了一口凉气,无语以对。 “砰、砰” 萧珪用筷子在木几上顿了两下,面带微笑的说道:“牛尚书,听我一回。先把饭吃了,我们再慢慢详谈。” “呼……” 牛仙客长长吐出一口气,拿起蒸饼一顿猛啃起来。 半个时辰以后,樊亦忠带着元宝商会的大小掌柜六十多人,一起来了庄园,齐聚于客厅之内。 其中还有邓如海,他今天刚从凉州回到长安。萧珪与他简短聊了几句,得知河陇分号已经顺利过渡,全数交割给了夏追云去管理。 随后,萧珪对在场的六十多位商会成员开始了训话。牛仙客在座旁观。 萧珪说道:“今日有请诸位前来,只为一件事情。我要你们拼尽全力,做好奔赴关中各县,大肆收购粮食的一切准备。” 众皆惊讶不已—— “收购粮食?” “商会可是从来没有,做过这一项生意!” “这粮食生意,可是一般人做得?一向不都是朝廷在管吗?” “眼下商铺正缺钱呢,人手也是不够,我们如何准备才好?” “就是啊!最近生意真不好做啊!” “你们还好一点,我一直都在亏本呢!” 众人七嘴八舌,牛仙客眉头紧皱。 萧珪大喝一声“住口”! 满堂肃然,鸦雀无声。 萧珪面无表情的看着众人,说道:“听清楚,我是在下令,不是在跟你们商量。能做的,愿做的,担保能把事情做好的,留下与我共进午食,大家共议办事细节。不能做的,不愿做的,担心自己办不成的,现在回家收拾细软,还能赶得及在天黑城闭之前,滚出长安城!” 这话一出口,满堂寂静无声,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包括牛仙客。 萧珪沉喝一声,“说话!” “喏!!” 所有商会成员,一同叉手而拜,齐声应喏。 没有一个人,扭头离开客厅。 牛仙客目瞪口呆。 萧珪微然一笑,转头对影殊说道:“好生清点宾客人数,通知厨房今日大宴,切勿少了一饭一席。” “喏。”影殊款款一拜,当真就在客厅里面,一个一个的数了起来。 萧珪把蓝庆元和樊亦忠、邓如海三人叫到面前,对他们说道:“具体的办事细节,交由你们三人操持。我只有一个要求,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尽可能筹集人力、物力和财力。时间一到,我要你们全力以赴,采购粮食!” “喏!”三人一同叉手而拜。 萧珪看了牛仙客一眼,然后对着在场所有的商会成员,大声说道:“听清楚,是全力以赴!哪怕倾家荡产砸锅卖铁,今日之事也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喏!!”众人齐声应喏。 牛仙客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吐出。喃喃自语道:“这批文,我不给的,也得给了……” 第112章 说客登门 在享用了一顿颇为丰盛的宴席之后,元宝商会的人全都散去,各自奔忙办差去了。 牛仙客颇为感慨的对萧珪说道:“君逸,你为了我的事情,如此兴师动众,甚至不惜伤筋动骨,我真不知,该要如何谢你才好。” 萧珪说道:“牛尚书,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我没你想的那么伟大与慷慨。我这么做,也是有所图的。” 牛仙客好奇的看着萧珪,说道:“代理朝廷收购粮食,你能赚到多少钱?” 萧珪淡然一笑,“我不在乎钱。” 牛仙客更加好奇,“那你图什么?” 萧珪停顿片刻,说了两个字,“很多。” 牛仙客笑了一笑,“既然不愿讲,我也不逼你。但有一件事情,我得提前跟你说清楚。” “牛尚书请讲。” 牛仙客说道:“准许元宝商会代理朝廷前去收购粮食的批文,我可以给你开具。但你也知道,我只是一个刚刚上任的户部尚书。这一纸批文究竟能有多大用处,我可不敢说。” 萧珪说道:“牛尚书是担心,下面的人不肯执行,还是上面会有人出面阻止?” 牛仙客说道:“二者皆有。” 萧珪说道:“上面的人,你不用担心。” 牛仙客当场愣住,“这恰好是我,最担心的事情。君逸为何,说得如此肯定?” 萧珪说道:“因为上面,没有谁能大得过圣人。” 牛仙客睁大眼睛看着萧珪,貌似仍有一些迷茫。 萧珪耐心的说道:“牛尚书,朝廷马上就要迁都了。圣人在这种时候,专程派你到长安来办事,就不会让你有掣肘之处。你只管安心办差,为顺利迁都做好一切保障。至于外界会有哪些流言,上面又会爆发哪些争端,全在圣人一手掌握之间。这些,你就不必在意了。” 牛仙客颇有茅塞顿开之感,连连点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萧珪说道:“下面的人,怎会不听你的调谴呢?” 牛仙客苦笑了两声,说道:“长安留守杜暹,你认识吗?” 萧珪说道:“没见过,但我知道。” 牛仙客说道:“要在长安办事,肯定绕不开长安留守杜暹。下面的官吏,全都唯他马首是瞻。但是,我来到长安之后与杜暹有过几次接触。他对我的态度,甚是有些……不好说,不好说。” 萧珪微笑点头以示明白,说道:“杜暹曾经也是做过宰相的人。但是大唐迁都洛阳这几年,他一直都在留守长安,远离圣人与朝廷。他心中多少会有一些郁郁寡欢。看到牛尚书平步青云,他兴许是有一些失落和嫉妒?” 牛仙客迟疑了一下,说道:“我觉得他对我,不是嫉妒。而是有一些……憎恨。” 萧珪皱了皱眉,“你们二人,以往可是有仇?” “没有,绝对没有。”牛仙客说道,“可能是因为杜暹出身名门,打从骨子里就瞧不起,我这种出身卑贱的浊流小吏。”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以我对杜暹的了解,这应该不可能。” “哦?”牛仙客明显有些惊讶。 萧珪说道:“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杜暹,但以前我们商会遇到一些麻烦,他也曾鼎力相助。在我的印象当中,杜暹是一位刚正清廉的好官,为人也很正派。他或许会有一些名门高士的清傲风骨,但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憎恨于你。这其中,必有某些误会。再或者,是有奸人从中挑唆。” 牛仙客拧眉沉思了片刻,说道:“我想起一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珪笑了一笑,“你我之间闲谈叙话,有什么不当讲的?” 牛仙客说道:“有人告诉我,杜暹留守长安期间从来都没闲着。长安旱灾饥荒之时,他赈灾得法,成功安抚了百姓,力保西京没出乱子。旱灾过后,他又兴修水利、劝课农桑,居然就让长安在大灾之后,有了连续两年的大丰收。与此同时,他还主持修缮了长安的三大殿与芙蓉园。这每一笔每一项,可都是莫大的功劳。” 萧珪说道:“你的意思是,杜暹该是到了升迁的时候?” 牛仙客苦笑一声,“有人说,我这个户部尚书,原本该是他的。” 萧珪眉头一拧,“谁说的?” 牛仙客微微一愣,“啊?” 萧珪缓合了一下表情,“牛尚书,这些事情,都是谁告诉你的?” “是……”牛仙客犹豫了一下,“那人,你也认识。” 萧珪皱了皱眉,“我认识?……究竟是谁?” “姚闳。”牛仙客说道,“就是当初,我派他领兵到玉门关,去救你的那个判官姚闳。” 萧珪心中一凛,“是他?!” 牛仙客愣了一愣,“他……怎么了?” “没什么……”萧珪轻吁了一口气,问道,“他也随你,一同回京了吗?” “没错。”牛仙客说道,“姚闳随我多年,一直用心辅佐,多少有些功劳。再加上他毕竟是名门高宰之后,这次也被一同调回了京师。据说,他很有可能会去御史台就职。但目前朝廷的任命还未正式下达,他仍旧跟随在我的左右,为我谋划办事。” 萧珪很想跟牛仙客说“一定要小心姚闳这个人”,但又想起,自己以前已经不止一次的提醒过他了。再要旧事重提,可就有“自做小人”之嫌了。 牛仙客看萧珪面色不平,好奇问了一句,“君逸,你怎么了?” “没什么。”萧珪说道,“杜暹那边,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我去见他一面,了解一下情况。无论如何,购粮一事不能因为任何原因而被耽误了。” 牛仙客苦笑不矣,“哎!……凡事都要你来出面,牛某真是百无一用,无地自容!” “牛尚书,千万别这么说。”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你不是刚来长安嘛,人生地不熟,自然是这样。当初我在河西,境况不是更糟?如果不是牛尚书多次出手、仗义助我,我连命都没有了!” 牛仙客笑哈哈的摆手,“过去的事情,提它作甚、提它作甚!”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牛尚书,事不宜迟。我这就去见杜暹。” “好。”牛仙客连忙回了一礼,“我也和你一起走。寿王殿下大婚的宅子,正在修缮装点之中,我得亲自过去看看。” 萧珪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牛仙客笑道:“他可是你的妻舅,你看着办!”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说真的。如果急需琉璃瓦这一类的东西,我还真能帮上一点忙。” “不用了。”牛仙客说道,“寿王要大婚,工部和将作匠的人无一敢于怠慢,早已一切准备妥当。所有的事情也都到了收尾的阶段,我只是例行过去检查一番。还有你和咸宜公主殿下的婚房,我照例也得过去看一看。你有兴趣,与我同去吗?” 萧珪笑道:“不去了,不去了,先办正事要紧。” 牛仙客说道:“照你的意思,成亲,它就不是正事了?” “不与你说了,我先走了!” 萧珪抚袖而去。 牛仙客哈哈大笑。 下午,萧珪带着一份不太奢贵也不太寒酸的礼物,来到了长安留守杜暹的私第大门前,先递上一份拜贴。 门吏接过拜贴看了一眼,当即面露惊愕之色,“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兰陵萧君逸,萧公子?” 萧珪说道:“我是萧珪。但千万别叫我公子,因为我家祖上三代,都是乡野教书郎。” 门吏连忙弯腰下拜,“失敬,失敬!……萧公快请入府!小人马上就去通报,家主自当亲自来迎!” 萧珪笑而点头,心想这“萧公”和“萧公子”一字之差,可是天壤之边。不愧是大户人家的专业门僮。这待人接物的本事,真是一流! 第113章 利用价值 不久后,萧珪在正堂客厅见到了杜暹本人。 虽然现在,大唐朝廷的最高政治舞台上已经没有了杜暹的位置。但在十年前,他也是当过宰相的人。那时候,张九龄都还没有得到重用。 另外,萧珪在于阗国的时候,也不止一次的听说过有关杜暹的传闻。十年多年前,杜暹曾经短暂担任过安西副大都护与碛西节度副大使一职。当时的于阗国国王尉迟眺,在吐蕃人的威逼利诱之下,企图联合邻国一起背反大唐。杜暹暗中得知消息,迅速派兵镇压。 想那吃斋念佛的于阗人,又哪是大唐精锐安西虎师的对手?杜暹一战成功平息叛乱,于阗王尉迟眺直接就被砍了脑袋。然后,杜暹上请朝廷另立新王。 从此,于阗国就成为了大唐的绝对死忠,再也没有二心。 于此不难看出,出身名门、饱读诗书的杜暹,不仅是有治国政理的宰相之才,还能带兵打仗纵横沙场。大唐士人孜孜以求的“出将入相”,早已是杜暹玩剩的把戏。 虽然比起往日的辉煌,杜暹目前稍稍显得有些“落魄”。但萧珪始终记得,当初帅灵韵在长安大战岳文章的时候,杜暹可是帮过大忙的。 于是刚一见面,萧珪就对杜暹弯腰下拜施了一礼。 杜暹立刻还礼,“萧驸马,使不得!”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应该的。杜公于我,有大恩情。” 杜暹微笑摆手,“往日之事,不提也罢!” 萧珪说道:“杜公高义,施恩不望报。在下不才,又岂敢忘怀?” 杜暹笑道:“萧驸马,言重了。” 二人一边寒暄,一边各自入座。 闲话几许之事,萧珪挑明来意,说道:“不瞒杜公,萧某此来,是为了当一回说客。” “说客?”杜暹有点好奇,“萧驸马这话,从何说起?” 萧珪说道:“牛仙客,杜公认识么?” 杜暹当即皱了一下眉头,神情不大自然的点了点头,“算是,刚刚认识。”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我听闻,杜公与牛仙客之间,有了一些误会。萧某不才,抖胆前来说和一番。” 杜暹说道:“我与牛仙客素无瓜葛,又何来误会一说?萧驸马,怕是听错了?” 萧珪停顿了片刻,说道:“杜公对我有恩。有些事情,我不想瞒你。” 杜暹被勾起了一些兴趣,“何事?” 萧珪说道:“我来长安,专程是为辅佐牛仙客办差。” 杜暹颇感惊讶的皱了皱眉,“萧驸马,辅佐牛仙客?” “对。”萧珪微笑点头,“这件差事,绝对不能搞砸了。否则,我与牛仙客都要倒大霉。” 杜暹好奇的看着萧珪,“杜某想问,这是一件,什么样的差事?” “筹粮。”萧珪说道,“为朝廷迁都回长安,提前筹措粮食。” 杜暹眨了眨眼睛,说道:“牛仙客是新上任的工部尚书,说来检查三大殿与芙蓉园,倒是合乎情理。这筹粮的差事可是与工部一点都不搭界,又怎会落到了他的头上?……另外,萧驸马即将迎娶咸宜公主,此刻理应是在洛阳与公主殿下一同筹备婚礼才是。又怎会突然来了长安,专程辅佐牛仙客来办这样一件,与你更加没有关系的奇怪差事?” 萧珪面露笑容,“杜公,问得好。” 杜暹凝视着萧珪,渐渐的脸上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萧珪明白,他想通了! 果然,杜暹喃喃说了一句,“难不成,牛仙客还要升任宰相?” 萧珪说道:“长安筹粮以备迁都,是朝廷对牛仙客的最后一次考验。圣人担心他有为难之处,特命我来辅佐于他。” 杜暹愣住了,半晌没有说话。 谁也不知道,杜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萧珪仿佛看到,眼前这一位曾经出将入相的大人物,仿佛一瞬之间就老去了好几岁。 为了打破沉默与尴尬,萧珪说道:“杜公,刚才这些话,原本我是不该说的。” “我明白,我明白……”杜暹点着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多谢萧驸马,对我如实相告。杜某,知道该怎么做了。” 萧珪站起身来,叉手一拜,“多谢杜公!” “萧驸马客气了。” 杜暹已然恢复常态。他也站起了身来与萧珪还礼,然后说道:“烦请萧驸马稍加等候,杜某马上派人安排酒宴。” “不用了。”萧珪忙道,“贸然登门,萧某已是心中不安,又哪敢多作叨扰?” 杜暹面带微笑的说道:“萧驸马莫要客气,还请听我一言。” “杜公请讲。” 杜暹说道:“杜某一时糊涂,险些误了朝廷大事。多亏萧驸马专程前来教我,我才不会铸下大错。如此这般天大的恩情,杜某岂能不报?” 萧珪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杜公真是言重了。” 杜暹再道:“除了答谢萧驸马的恩情,其实,杜某还另有一事相求。” 萧珪道:“杜公但说无妨。只要力所能及,萧某义不容辞,一定办到。” 杜暹面露悦色,“好,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萧驸马可曾知道,我有一婿,也是姓萧?” “我知道。”萧珪说道,“他叫萧简之,是我的同宗兄弟。他的夫人——也就是令爱,还是帅灵韵的朋友。” 杜暹点了点头,说道:“他在洛阳遇到一棕麻烦官司,跑到了长安来找我。但是,我早已不在其位,又如何能够帮得了他?” 萧珪问道:“什么样的,麻烦官司?” 杜暹苦笑,“他在外面与人饮酒,醉后胡言乱语得罪了人。没过几天,他就被人寻了晦气革去官职,就连家中留下的祖屋和田产都未能保住一并丢了。他也曾四处寻人帮忙,但却处处碰壁。也怪他往日德行不修、遭人嫌弃,就连你们兰陵萧氏的族老萧老相公,都将他拒之门外而不见。说来惭愧,都是家丑啊!” 萧珪听出他是话中有话。明着说,是萧简之“德行不修、遭人嫌弃”,实际是在指骂萧嵩老爷子偏心又市侩——同是族内子侄,你对萧珪那么好,为何却对我杜暹的女婿闭门不见?想当初我当宰相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 心知肚明就好,这样的话萧珪肯定不会说出口来。他避重就轻的问道:“令婿在洛阳,究竟得罪了谁?” “哎……”杜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不是别人。就是你家那位,寿王殿下。” 他刻意把“你家”二字说得挺重,萧珪听了当场苦笑,“又是他!” 杜暹也笑了,“看来,寿王殿下没少给你招惹麻烦?” 萧珪无奈之极的摇了摇头,一口说道:“行,令婿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了。” 杜暹多少有点好奇,“真能解决?”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至少能保证,令婿不会再被寿王欺负。他丢失的官职与田产房宅,就算不能原样找回,我也会另想办法,悉数补还给他。如此,可好?” “这可使不得!”杜暹连忙说道,“只求化了干戈为玉帛,便是足够。别的事情,万万不敢麻烦萧驸马!” “没有关系。”萧珪微笑道,“且不说,我与令婿是同宗兄弟,理应相互帮衬。想当初帅灵韵在长安势单力孤落难之时,令婿与令爱也曾对她鼎力相助。此番恩情,萧某时刻铭记在心。今番能够报答于他,我心甚慰!” 杜暹大喜过望,“来人,速唤姑爷前来,与萧驸马当面致谢!” 萧珪面露笑容,心中想道:世上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尤其是在京城这种地方,想要求人办事,光靠嘴皮子那是远远不够,还非得拿出一点能够打动人心的“硬货”来不可。 不过,这也正应了那一句话——有人利用你,不见得是件坏事。这至少证明,你还有那么一点利用价值! 第114章 同宗兄弟 因为天色已经不早,萧珪担心里坊大门关闭之后回不了家,不肯留在杜家用餐。杜暹无法强留,只好让他女婿萧简之以茶代酒,对萧珪表达谢意。 萧珪对萧简之这位同宗兄弟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首先他的模样长得不算太差,虽不说貌赛潘安但至少也有潇洒风度。此外,他是那种典型的世家子弟,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家学熏陶,外表温文尔雅,书卷气息浓郁,但又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这一点,从他精亮的眼神、结实的身板和腰间佩挂的横刀就不难看出。 能文善武,方能出将入相。大唐的世家子弟,从小就是奔着“文武双全”而去。 初次见面的萧简之,不仅是对萧珪充满感激,还非常的谦恭与敬仰。他不止一次的这样说——“君逸兄真乃我辈概模!” 听得多了,萧珪就感觉有些别扭。于是对他道:“简之兄,你我本是同宗兄弟,说些体己的私话就好,不用太过客气,那样显得见外。” 萧简之尴尬的点了点头,说道:“君逸兄,叫我萧易就好。” “怎么,你改名了?”萧珪有点好奇,还有一点好笑。因为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咸宜公主身边那一位,武功不弱的贴身阉奴。 从萧简之的表情不难看出,他肯定也知道“有个宦官名叫简之”,但他没有挑明,只是说道:“易是我的表字。往后,我就以字行世了。” 大唐以单字做为表字、并且以字行世的人不在少数,比如萧珪有个傻兄弟名叫薛嵩的,他的原名其实叫薛尹,‘嵩’就是他的表字。 萧珪忍着没笑,说道:“乾以易知,坤以简能。你这个表字取得不错……萧易,叫起来也蛮好听的!” 萧易明显有了一些尴尬,红着脸问道:“君逸兄,也爱读《易经》?”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倒是翻过几页《易经》,但其中奥妙,我是半点不懂。” 聊到这个,萧易突然一下来了精神,“君逸兄过谦了。谁人不知你是当世神仙张果老的高足,还能不懂《易经》?” 萧珪苦笑,“没谦虚。我是真不懂。” 萧易将信将疑,“不会?” 萧珪认真点头,“很会。” 眼看萧易越发来劲还要继续再问,杜暹站了出来,说道:“贤婿,萧驸马的一身学问和本事,并不拘于书本笔墨,胜你百倍不止。你当虚心向学才是。” 萧易倒也醒事,连忙叉手下拜“岳父大人教训得是。”然后又对萧珪叉手下拜,“在下迂腐,让君逸兄见笑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着他,说道:“你以前做什么,最近又在忙些什么?” 萧易咧了咧嘴,神情尴尬的小声说道:“原本我在司农寺,有个八品的闲职兼着。每日点卯之后无所事事,我便读书饮酒、骑马练箭,日子倒也快活。最近嘛,官职没了,田产没了,就连房宅也被迫贱卖了。我就只好……每日挨骂,愁眉苦脸了。” 杜暹的脸皮很不自然的抽动了几下,干咳一声以示警告。 萧易连忙缩起了脖子,一副犯错之后害怕被打的模样。 凶手与被害者一目了然。有可能,凶手的女儿也是行凶者之一。 萧珪看在眼里,笑在心中,语重心长的说道:“萧易兄弟,你受苦了。” “无妨、无妨!”萧易连忙摆着手,一脸尴尬的苦笑。 杜暹又咳了一声。 萧易这下没能读懂老丈人的意思,一脸迷茫的朝他看了过来。 杜暹朝他扔眼神,努嘴。萧易把脖子往前一伸,表情更愣。 萧珪死死憋着不能笑,都快憋出内伤来了。他真想直接告诉萧易——你你老丈人叫你抓住机会,快来求我,帮你找份新工作啊! 过了半晌,连萧珪都站得有点尴尬了,萧易总算是回过神来,对萧珪叉手一拜,说道:“君逸兄身负皇命来到长安,日理万机事务繁忙。不知身边,可缺人手?” “缺。”萧珪答得干脆之极。 “啊?”萧易居然一愣。 萧珪这下真是忍不住笑了。杜暹也笑了,一边摇头一边笑。 萧易尴尬不易,一个劲的摸脸,脸红得像猪肝一样。 笑了一阵后,萧珪说道:“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明天来找我,我派一点事情给你来做。总好过你每日闲在家中,挨那个什么,愁那个什么,对?” 萧易既尴尬又惊喜,竟一时手足无措。杜暹这下没有给他递眼神了,而是主动上次一步叉手拜下,“多谢萧驸马!” 萧易连忙跟进,“多谢君逸兄!” 萧珪回了他们一礼,看着萧易说道:“你先别高兴得太早。我派给你的差事,你不一定愿意干。” “愿意、愿意、绝对愿意!”萧易不假思索的连连点头,说道:“只要能够追随君逸兄,什么差事我都愿意做!哪怕君逸兄让我牵马坠蹬,我也心甘情愿。” 萧珪面露微笑,说道:“你我同宗一脉,你是我的兄长,不要这样称呼我,不合适。” 萧易问道:“那我该如何称呼于你?” 萧珪说道:“我以前在乡下教书,听惯了别人叫我先生。现在我身边的亲近之人,也都这么我叫我。” “亲近之人”。 萧易面露喜色,弯腰拜下,“是,先生!” “明天来找我。” “是,先生!” 萧珪与杜暹施礼拜别之后,走了。 翁婿二人送走萧珪之后,回到客厅,都很高兴。 杜暹说道:“贤婿,你听好了。老夫为官一生,清廉为本刚正为怀,从不轻易求人。今日,我算是豁出了这张老脸,方才给与求来这一线机缘。” 萧易恭恭敬敬的叉手拜下,“岳父大人放心,小婿一定珍惜机会、诚心侍奉。” 杜暹说道:“萧珪身边,不缺奴婢。你光是诚心侍奉,还远远不够。” 萧易问道:“烦请岳父大人教导,小婿该要怎么做?” 杜暹停顿了一下,说道:“老夫问你,乾以易知、坤以简能,你做何理解?” 萧易答道:“大道至简,如此而已。” “说得好。”杜暹说道:“对待萧珪,你也不妨,大道至简。” 萧易想了一想,说道:“岳父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将他视为真正的骨肉兄弟,急他之所急,想他之所想?” 杜暹面露笑容,轻轻点头,“孺子,可教。” 萧珪离开杜府之后,骑着马,在任霄与章迈的陪伴之下返家而去。 此时已近黄昏,市集与各个里坊的钟鼓正在陆续敲响,提醒长安的人们加快步伐,坊市的大门用不了多久,就要关闭了。 萧珪三人也就加快了一点速度,但无论走到哪里,总能听到一阵鼓声。这便是长安特色“咚咚鼓”,每天早晚都会敲响,从皇宫蔓延到这座城池的每一个角落。 没多久三人就到了乐游原。这里非但没有里坊的城墙阻隔,还有许多的酒肆彻夜营业。自然也就不存在“赶紧回家谨防被抓”的概念。 实际上,乐游原除了是京城长安的一处风景名胜,还是长安的高档别墅区和“酒文化中心”。这里的胡姬酒肆不仅闻达于天下,还留名于青史。 除了像李白和杜甫这样的大诗人经常会来光顾,就连李隆基也是胡姬酒肆的“资深粉”。他可是不止一次的乔装改扮,以平民百姓的身份在这里彻底饮酒玩乐。 萧珪今天,似乎也有了这样的心思。他很想去领略一下,乐游原的胡姬酒肆,究竟是有哪些独特魅力。 就在萧珪刚刚停住马儿想要走进一家酒肆的时候,一伙人凶神恶煞的。从酒肆里面冲了出来! 第115章 格杀勿论 那群凶恶之人约有十七八个,手中各自握有兵刃。从酒肆里面冲出之后,他们立刻分作两拨,械斗厮杀起来。 事发突然,周围的百姓酒客人等全都惊慌失措,四下奔逃。 萧珪连忙策动马匹朝旁躲闪,以免被误伤。任霄和章迈的反应倒是迅速,他们早已拔刀出鞘守在了萧珪身边,如怒目金刚严加防范。 两拨械斗之人很快有了伤亡。地上满是鲜血,已经躺了两三个不能起身。有附近巡视的武侯和不良人,闻讯之后赶了过来。但见打斗凶狠、局势危险,他们竟然不敢靠近,只是不停的敲打铜锣以示震慑,并四处召唤援手。 萧珪骑在马上观望片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在械斗的人群之中,看到了熟人。 任霄和章迈很快也发现了。二人惊讶道:“先生,那不是金吾郎欧阳迅吗?” “他不是应该在洛阳执掌重阳阁分院吗,怎会来了长安,当街杀人?” 萧珪低喝一声,“别说了!” 二人立刻闭上了嘴巴。 欧阳迅早就发现了骑在马背上的萧珪,但他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甚至装作不认识萧珪,依旧执刀砍人。三两刀就劈翻一个,下手麻利得很! 过了一阵,械斗终于停止。 地上已经躺了六具尸首,鲜血洒得到处都是。欧阳迅等人一一查验地上的尸首,并逐一进行补刀。 场面凶残又血腥,百姓酒客早已逃得没了踪影。数十名武侯与不良人聚集在了百步开外的地方,架起层层弩机对准了欧阳迅等人,大声喊话叫他们弃械投降。 萧珪与欧阳迅对视了一眼。他们立刻扔掉兵器跪倒在地,以示投降。 萧珪挥鞭抽马,“我们走。” 任霄与章迈收起兵器,正要翻身上马与萧珪一同离开,有几名公人快步追了上来,“你们站住!” 萧珪勒住马匹,回头看着他们,“何事?” 一名做不良帅衣着打扮的公人,上前打量了三人几眼,尤其盯住了任霄与章迈身上的大战刀,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萧珪答道:“过路之人。” 不良帅又问:“为何身负兵刃,驻足在此一直观望?” 萧珪答道:“习武防身。看看热闹。” 不良帅满腹狐疑的上下打量萧珪,说道:“你们肯定是与械斗有关!跟我们,到县衙走一趟!” 萧珪问道:“哪个县衙?” 不良帅没好气的答道:“废话!当然是万年县衙!” 只因长安城过于巨大,人口也太多。朝廷为了便于治理民生,除了专门设置京兆府,还以朱雀大街东西为界,将整座城池分为了长安与万年两个县。乐游原地处城东,属于万年县的辖区。 萧珪见那不良帅的态度有些恶劣,便不想再搭理他,只说了一句,“有事,叫你们县令来找我谈。” 说罢,萧珪勒转马匹,走了。 任霄和章迈骑着马儿慢慢跟上,各自回头死死盯着不良帅等人。强大无匹的气场竟将眼前这一群公人,镇得呆若木鸡,一丝一毫也不敢乱动。 待萧珪等人三走远后,傻眼的不良帅方才回过神来,听到他身边的手下正在小声嘀咕—— “那是什么人物,以前似乎从未见过?” “什么人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他骑的是一匹货真价实的焉耆宝马,正朝皇家园林那边去了……” “完了!今朝怕是惹了不该招惹的贵人,这可如何是好?!” “可别真要请动县君,去找那位贵人赔礼谢罪?” 一群公人,竟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良帅的额头上,都已经冒出了汗来。 另一边,束手就擒的欧阳迅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大声喊道:“休要耽误时辰,速将我等带到县衙,去见你们县君!” 不良帅瞬间来了气,大踏步的走过来,指着欧阳迅骂道:“好你个天杀的贼子,竟敢如此猖狂!我家县君,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被绑得像棕子一样的欧阳迅,竟然笑了。 不良帅更加生气,“你笑什么?!” 欧阳迅对他勾动下巴,示意他走近一些。 不良帅犹豫了一下,走到他身前,“有话有说,有屁就放!” 欧阳迅小声说道:“少时,你们县君急得团团乱转,拼命想要登门谢罪之时。我或许可以考虑,替他,去求一求情。” “你说啥?!”不良帅差点跳了起来。 “少废话,赶紧带我们走!” “那个……那个……喏!” 当晚,欧阳迅独自一人走进了庄园之中,在萧珪的新书房里,施礼拜见。 萧珪打量了他一眼,既没有负伤也没有受刑,因此放下心来,说道:“你先吃饭!等你吃完了,我们再谈。” “不用了,先生。”欧阳迅连忙说道,“我已经吃过了,酒足饭饱而来。” 萧珪不由得笑了,“在万年县衙里面吃的?” 欧阳迅也笑了一笑,“县令与县丞一同作陪。那个不良帅也是在场,不过他一直跪着。” 萧珪笑道:“何必为难人家,他也是职责所在,只是有点傻气而已。” 欧阳迅说道:“先生明鉴,我可没想难为于他。是他的上官,逼他这么做的。” “好,不说这个了。”萧珪调转了话题,“今天,是怎么回事?” 欧阳迅说道:“先生可还记得,洛阳四大分院,自查内奸一事?” 萧珪皱起了眉头,“你是说,今天你们追杀的这几个人,都是重阳阁分院的内奸?” “正是。”欧阳迅说道,“盯梢邢人凤姘头一事走漏消息后,赵总院领着我们几个分院的大小院主,各自彻查麾下人手。这不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我们四大分院内部,还真是混入了不少奸细。其中大多数是孟津漕帮的人。另有少许,来自于其他居心叵测的大小帮派。” 萧珪道:“怎么还有人,逃了出来?” 欧阳迅面露愧色,叉手拜道:“先生恕罪。那些奸细十分警觉。眼见事情将要败露,便有一些贼人赶在我们彻查之前,先行出逃。赵总院这才下令,叫我等不惜代价,务必全数辑拿回去。但有负隅顽抗者,一概格杀!” 萧珪拧眉沉思,欧阳迅惴惴不安。 过了片刻,萧珪说道:“可有查明,那些奸细为何来了长安?” 欧阳迅说道:“我们今天寻到了两个奸细,另有四个该是他们躲在外面的同伙。六人一起拼死反抗,我们只好,将他们全都毙杀了……” 萧珪说道:“六人藏身之所,离我如此之近,其中或有原因。现在全都杀了,找谁问话去?” 欧阳迅心中一慌,连忙跪倒在地,“属下办事鲁莽,肯请先生治罪!” “罢了!”萧珪轻吁一口气,“倒也不能怪你。因你先前并不知道,我就住在这里。” “谢先生,宽宏大量……”欧阳迅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城中必然还有,贼人的同伙。但今天这么一闹,你们全都暴露了,行事会有诸多不便。你去驯兽山庄,找到赫连昊阳。请他派些人手给你,继续暗中查访。你们几个可以借助县衙公人的力量,依旧进行调查。如此一明一暗双管齐下,务必要将那些贼人,全数一网打尽!” 欧阳迅叉手一拜,“是,先生!” 萧珪连忙补充一句,“谁都可以,虎牙不能派来!” 欧阳迅面露好奇之色,但又不敢多问,只好应道:“知道了,先生。” “知道了,还愣着?” “我立刻就去,先生!” 第116章 忙里偷闲 次日,萧珪睡了一个懒觉。从洛阳到长安来赶了八百里路,接着又奔忙了两天,他多少有点累乏。 等到萧珪一觉醒来时,几乎快要到了中午。洗漱的时候影殊告诉他,有一个名叫萧易的人,已经在客厅里面等了半天了。 萧珪笑道:“这一觉睡得过瘾,我竟然把他给忘了。” 影殊问道:“先生,他是什么人呀?” 萧珪说道:“他是我的一位族兄,长安留守杜暹是他的岳父。此前他们一家帮过帅灵韵的忙,现在我与牛仙客又一同有求于杜暹。所以我答应他,给他觅一份差事来做。” 影殊说道:“兰陵萧氏之后,杜暹的女婿,难道还会没有官职?” 萧珪微微苦笑,“原本是有的,被寿王废了去。” 影殊眨了眨眼睛,说道:“先生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此前我在洛阳集市上闲逛的时候,听到一些传闻。说有人在酒肆里面说了寿王的一些坏话,被整得很惨。那人,仿佛就是姓萧。” 萧珪笑道:“那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萧易了。” 影殊说道:“先生可知,他说了寿王什么坏话?” 萧珪摇了摇头,“难道你知道。” “我也是道听途说得来。”影殊道,“说是,萧易酒后议论,寿王虐待他的王妃。” “王妃?”萧珪有点好奇,“莫非就是那个,即将与他举行大婚典礼的王妃?” 影殊说道:“应该是。我还听说寿王妃姓杜,出身长安杜氏家族,可能是与杜暹有些亲缘关系。” 萧珪说道:“难怪萧易能够打听得到,寿王妃的小道消息,原来他们还是亲戚。” 影殊说道:“常言有道,长安韦杜去天五尺。杜氏的门庭可不低。杜家的女儿,该是配得上寿王才对。” 萧珪道:“你想说什么?” 影殊略有一点忿忿的说道:“也不知萧易,所言是真是假。寿王妃都还没有嫁过门呢,莫非也要被寿王虐待?” 萧珪无奈的摇了摇头,“寿王的脾气,的确有点臭。” 影殊恨恨道:“大男人有点脾气,并不奇怪。但寿王偏是与众不同,他就是喜欢欺负姑娘家!” 萧珪笑道:“他可是我的妻舅,你说话要小心一点。” 影殊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笑嘻嘻的拿起了腰带。 萧珪忙道:“热死了,我才不要系腰带!” 影殊问道:“先生今天不出门吗?” “不。”萧珪说道,“我今天就和萧易在家饮酒闲玩,哪也不去。” 影殊放下了腰带,说道:“牛仙客那边,还有商会那边,目前都很忙碌。先生不去看看吗?” 萧珪说道:“商会的事情,我已经全权委托给了蓝庆元与樊亦忠等人。诸多细节我不想过问,只等他们给我一个结果就好。牛仙客吃着朝廷俸禄来办差,办好了还能荣升宰相,现在就该是他大卖苦力的时候。我去瞎凑什么热闹?” 影殊笑道:“先生,你可真会偷懒!” 萧珪说道:“影殊,你不懂。偷懒可是一项技术活。我练了好多年,才有今天这点火候。” 影殊笑得更乐了,“先生为了成为一名富贵大闲人,还真是蛮用心、蛮刻苦的!” 二人一边聊着,一边走到了客厅。 早已守侯在此的萧易,连忙上前施礼拜见。 萧珪面带微笑对他说道:“易兄不必多礼。就当是到了自己家里,随意便好。” “是,先生。”萧易仍是有些拘谨。 萧珪说道:“她叫影殊,是我府上的管家。我若不在,你有事都可以找她。” 萧易连忙施礼,“见过影殊姑娘!” 影殊连忙回礼:“婢子可不敢受萧公子之礼!” 萧易有点尴尬的笑了一笑,“那在下也受不起,姑娘这一声公子啊!在下家中排行第七,姑娘叫我萧七便好。” 影殊落落大方的再施一礼,“婢子影殊,见过七郎。” 在唐人的习俗当中,奴婢称家主为“郎”。影殊这一声“七郎”,直把萧易叫得脸都红了,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老七,别太客气了。”萧珪一手揽上他的肩膀,笑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就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萧易有点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好、好!” 萧珪道:“影殊,赶紧去给我们准备酒菜。我要和老七多饮几杯!” 影殊应喏而去。 萧易却有一点好奇,“先生今日,无有他事吗?” 萧珪展颜一笑,“难得一日清闲,我想痛饮一番。你可愿意陪我?” 萧易说道:“先生有此雅兴,在下自当奉陪。只是我这酒量有些不济,万一醉了,先生可别笑我才好。” “不笑,不笑。尽兴就好!” 一个时辰以后,萧易抱着一个酒壶醉倒在地,一边打滚一边瞎哼哼,谁也听不懂他哼的啥。 横坐侍酒的影殊,当场笑出了声来,“他果然没有说谎,酒量竟然比我还差。” 萧珪带着分醉意,笑眯眯的看着地上的萧易,问道:“老七,我问你一件事。” 萧易一边打滚,一边含糊不清的嘟嚷道:“先生只管来问。我知、知无不言,言、言不无尽……金玉满堂、皆皆皆入我怀,越越越……” 影殊双手捂嘴,笑得浑身直发抖。 萧珪也笑了几声,说道:“我问你,寿王为何要虐待,他未过门的妻子?” 萧易一顿胡言乱语,“还、还不是,因、因为,越越越……那个……杨,什么?环?” 萧珪和影殊同时一怔,脸上的笑容全都消失了。 “这跟杨玉环,有什么关系?” 萧易越发醉了,好不容易说出其中情由——寿王始终念着杨玉环,左右嫌弃那个杜王妃。想那杜王妃也是名门淑女心高气傲,两人免不得就要生出一些摩擦。寿王的脾气一来,可不就得挨揍了。 说完这些,萧易就趴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萧珪把任霄和章迈叫了进来,将萧易抬到了客房去休息。然后,他对影殊说道:“我若是寿王,萧易恐怕还会更加倒霉。” 影殊忍俊不禁,说道:“视其酒品,这个萧易倒是没有什么心机和城府。” 萧珪说道:“若有心机与城府,他也就不用躲在老丈人家里受白眼了。” 影殊说道:“这样的一位同宗兄弟,先生想要用他吗?” 萧珪说道:“用不用,我都得给他一碗饭吃。我答应过他的。” 影殊面露笑容,“先生,你真好!” “又犯花痴。” 萧珪刚把右手抬起来,影殊极其警觉的跳到一旁,“嘿嘿,休想弄乱我的头发!” 萧珪指着影殊,笑道:“躲,你是躲不掉的。跟我去书房。” “我不要!” “有正事,快点来!” 主仆二人来到书房,萧珪坐在大椅上闭目凝神休息片刻。影殊手脚麻利的给他倒了茶水,准备好了笔墨用以记事。 萧珪睁开了眼睛,说道:“最近发生的事情有点多,你给我记一下,免得有所遗漏。” “是。先生请讲。” 萧珪说道:“老太公与我分手之后,应该就是来了长安。很有可能,他现在就在终南山上。我必须尽快找到他,有重要之事当面问他。” “记下了,先生。” “玉真公主可能也在终南山上,知玄观中。我是知玄观的挂名观主,抽空也得过去一趟。” “我都记下了。” 萧珪停顿思索了片刻,说道:“当初修筑洛阳防洪大堤的时候,我找圣人借了一笔钱。现在,该是到了偿还利息的时候。” “利息?” “你只管记。” “是,先生。” 萧珪说道:“商会之前赚了一大笔钱,我都存在王元宝那里。现在该是让它派上用场的时候了。明天我得前去,拜访王公。” “记下了,先生。” “孟津漕帮有不少密探与刺客来了长安,邢人凤可能也来了。他在暗中策划阴谋,好像不仅仅是要对付我。那个失踪的徐同寿,可能与他在一起。” “记下了。先生,你可真忙!。” “接着记——他们这一次的行动颇为周密,与以往大为不同。我怀疑他们背后有高人指点。这个人,我可能还认识。” “全都记下了,先生。” 萧珪再次停顿思索片刻,说道:“我总感觉,寿王与邢人凤之间仍有联系。朝廷即将迁都长安,随后便是寿王举行大婚。时间很是仓促,容易出些问题。我们必须提高警惕。” “我记下了,先生!” 过了一阵,萧珪含糊不清的嘀咕起来,“郝廷玉兄弟三人,应该已经动身往长安来了。你得提前做好安顿准备。” “我知道了,先生。” “还有……帅灵韵……” 影殊没能听清,“什么?” 抬头一看,萧珪竟然躺在大椅上,睡着了。 第117章 书生 第二天上午,萧珪被长安城中连绵不绝的“咚咚鼓”给吵醒了。他不禁有点烦恼,怎么长安人全都这么勤劳,从来都不睡懒觉的吗? 正当他懒洋洋的从床上爬起来,准备找杯水喝的时候,听得窗外传来一阵读书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 萧珪走到窗边一看,竟然是萧易。他捧着一本书,正在屋前的花圃林间漫步颂读。 萧珪喊了他一声,萧易连忙收起书本上前几步,叉手而拜,“先生请早。” 萧珪说道:“早。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萧易说道:“咚咚鼓响第一遍的时候,我就起来了。” 萧珪说道:“那时还未天亮?” “是的,先生。”萧易说道,“在下久居长安,多年养成这样的习惯,一时改不掉。” 萧珪笑道:“闻鼓而起,长安人果然都很勤奋。我这样的懒汉,似乎更加适合在洛阳居住。” 萧易笑了一笑,问道:“先生今日,有何安排?” “等我下来。” 片刻后,萧珪来到了楼下膳食厅,叫萧易陪他一同共用朝食。 二人一边用餐,萧珪一边说道:“萧易,我目前没有特别合适的差事,要派给你。你就暂时跟在我身边,随时听用。如此可好?” 萧易连忙叉手一拜,“但凭先生驱策,在下任劳任怨、绝无二话。” “好。”萧珪微笑点头,“朝食过后,你先陪我去一趟王元宝家。若有时间,我们再去一趟长安城外。” “喏。” 萧珪又对影殊说道:“你给萧易安排一下车马行头,顺便拨些钱财与他随身备用。” 萧易忙道:“先生,钱就不用了!我随身带了一些零碎,足够令我花销。” 萧珪说道:“必须带上。不然我花钱的时候,你那点零碎,怕是不够付帐。” 萧易恍然一怔。 影殊小声道:“七郎,先生让你做他亲随呢!初来乍道便有如此礼遇,七郎还不谢过先生?” 萧易慌忙叉手拜下,“在下遵命!……在下谢过先生!” 萧珪微笑道:“老七,别太客气。咱们不是主仆,是兄弟。” 萧易受宠若惊,喃喃道:“我知道了,先生……” 吃过饭后,萧易在影殊的安排之下,换了一身精致华美又不失阳刚大气的行头,坐骑也换成了高大健猛的焉耆宝马。他整个人的气色都变了,大家都围着他看,个个赞不绝口。 萧珪走了过来,“看什么看,没见过大活人吗?” 大家都笑。 萧易如蒙大赦,连忙叉手拜道:“先生可算来了!……我、我已经准备好了!” 萧珪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笑道:“堂堂一表,凛凛一躯,不错!” 大家又笑。 萧易脸都红了,“先生也来取笑我。” 萧珪翻身骑上了马,说道:“没有取笑,全是真话。上马,我们该走了!” “是!” 萧易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又潇洒,再次让大家眼前一亮。 二人正要走,影殊忙道:“先生,叫任霄章迈也一同去?” 任霄和章迈也道:“是啊,先生。最近有些不太平,昨天乐游原还杀人呢!” 萧珪看了看萧易,他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握着刀柄,似乎有些紧张。 萧珪感觉有点好笑,故意问道:“萧易,你能保护我吗?” “能!”他居然答得斩钉截铁。 “真能?” 萧易干咽了一口唾沫,“在下拼死,也要护卫先生周全!” 萧珪笑了笑,说道:“这不是拼不拼的问题。而是,你的武艺究竟如何?” 萧易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这……我也不知道。” “杀过人没有?”萧珪问道。 萧易当场惊叫一声,“啊?!” 大家都笑了。萧易茫然无措,尴尬之极。 萧珪说道:“任霄章迈,上马!” “喏!” 四人各骑一匹马,走出了庄园。 萧易满心好奇,按捺不住问了一句,“先生,请问……你杀过人吗?” 萧珪反问道:“你说呢?” 萧易说道:“先生温文尔雅一团和气,怎么可能杀人呢!” 萧珪笑而点头,“嗯,这话我爱听。” 任霄和章迈哈哈大笑。 萧易好奇道:“二位兄台为何大笑,可是在下说错了什么?” 任霄道:“萧易,你听说过冰斗湖大捷吗?” “当然听说过。”萧易不假思索道,“去岁在于阗,我朝天兵以少胜多,一举歼灭突骑施三万大军!此一役后,突骑施汗国土崩瓦解,骤然分裂!如此大胜、举国欢腾,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章迈说道:“那你还问,先生是否杀过人?” 萧易恍然一怔,瞪大了眼睛看着萧珪。 萧珪被他逗乐了,笑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温文尔雅一团和气的大活人吗?” 任霄和章迈又是一阵大笑。 三人拍着马朝前而去,萧易居然一时愣住忘了前行。看着三人的背影,他突然感觉脊背一阵发凉,喃喃自语道:“那两个壮汉再如何凶猛,一刀下去最多砍死一两人,他一口气就杀了三万!!……我该有多蠢,才会问出那样的问题?” “萧易,快跟上!” “来了、来了!” 不久后四人到了王元宝家。 王家一如往常的大门四开,门外伞盖之下仍旧摆有,可供路人随便取用的新煮凉茶。 萧珪下了马,先喝了一瓢凉茶解渴,然后迈步走进府内。三人在看面跟着,突然发现萧珪停住不走了,还做手势让他们安静。 原来,是王明德与樊亦忠,正在院子里面说话。 王明德说道:“樊老,萧先生安排商会全力以赴收购粮食,必有他的道理。偶有一些短视之人不能理解,不必一一前去说服。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按先生说的去做。如此,万事不忧!” 樊亦忠说道:“大郎,就算商会内部的问题不难解决,但想要买到百姓的余粮,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此前长安大旱闹起饥荒,至今人人心有余悸。尤其是那些家底很薄的百姓,个个都想多攒一些存粮以备不时之需。再加上最近两年风调雨顺,关内粮食接连大丰收,以致粮食价格一路走低。那些百姓,更加不愿意把存粮卖掉了。” 王明德突然叹息一声:“哎!……灾年无收,百姓流离失所、穷死饿死;到了丰年,又是谷贱伤农!” 萧珪忍不住好笑,王明德书没白读,真是忧国忧民! 樊亦忠说道:“大郎,维今之际,这些话语没有半点用处。你倒是说说,我们该怎么办?” 王明德眨了眨眼睛,“我又不懂经商,为何要来问我?” 樊亦忠说道:“大郎,你读书多,比我们都聪明啊!” 王明德当即面露笑容,“真的吗?” “这是当然!”樊亦忠说道,“就连蓝掌记,都佩服你读书多。比他读得还多!” “噢,那我想一想……”王明德轻轻迈着步子,冥思苦想起来。 萧珪越看越觉有趣,便没有现身打扰。 过了一阵,王明德突然双手一击掌,大声道:“谷贱伤农,很好解决!” “如何解决?”樊亦忠问道。 王明德说道:“百姓嫌粮价太低,不肯卖粮。那我们抬高价格收购,不就行了?” 樊亦忠苦笑不矣,“大郎,商人就得贱买贵卖,如此方能赚钱。像你说的这样做生意,我们会亏到倾家荡产的!” 王明德不以为然的说道:“樊老,亏点钱算什么。贱买贵卖,不过赚些蝇头小利。加价购粮保障迁都,简在帝心利国利民,这可是长远之大利!” 樊亦忠苦口婆心的解释,“大郎,话不能这么讲。这钱可是我们商会自己的。掏出去之后,可就回不来了!” 王明德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樊老,想不到你老人家,也是一位短视之徒!!” 樊亦忠苦笑不矣,“大郎,你就是书读得太多了……” 王明德突然被他气到了,“樊老,我、我不想再与你说话,我走了!” 这下,就连萧易都忍不住笑了。任霄和章迈一同低声骂咧“傻书生”! 萧珪的脸上可是一点笑容也没有。他大踏步的走了出来,指着王明德,高声道:“樊老,购粮一事就按他说的,这么办!!” 第118章 死而无憾 萧珪语出惊人,把大家都给惊呆了。 刚刚还要抚袖而去的王明德,突然变得手足无措,急忙说道:“萧先生,我什么都不懂,我就随口一说,你可千万别当真!” 萧珪走了过来,先与樊亦忠对了一礼,然后面带微笑的对王明德说道:“王大郎,别这么瞧不起自己。你刚刚说的这个办法,很好。” 王明德愕然道:“真的吗?” “真的。”萧珪转头看向萧易,“你过来。” 萧易连忙走了过来叉手拜下,“先生有何吩咐?” 萧珪居中引介,先让萧易与樊亦忠、王明德等人相互认识了一番,然后说道:“萧易,王明德,你二人皆是熟读经典的饱学之士。可否告诉我们,何谓乾以易知,坤以简能?” 说到读书,王明德瞬间神采飞扬。萧易十分谦虚的对着王明德叉手一拜,“还请王大郎赐教。” “赐教不敢当。”王明德侃侃而道,“在下只是记得《易传》有言,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 樊亦忠听得双眉紧锁,任霄和章迈则是满头雾水。 萧珪面露微笑,对萧易道:“你如何说?” 萧易叉手一拜,“大道至简。” “妙哉!”王明德突然大叫一声,大家差点被他吓了一跳。 萧珪说道:“王大郎的书,背得很是不错。萧易的解释,更是言简意赅。但所谓经典,就是历经千年不朽、放之四海皆准的至理。目下,如果要用‘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来解释,元宝商会所面临的收粮困难一事,又能否解释得通呢?” 王明德一脸愕然的眨巴眼睛,“这……” 萧易叉手一拜,从容而道:“先生,可以解释得通。” 萧珪微笑道:“你何不说来听听?” 萧易道:“其实王大郎,之前已经解释得非常清楚了。” 王明德当场一愣,“我有吗?” “当然有。”萧易面带微笑说道:“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换作眼前之事来讲,就是元商会应该盯住一个目标不放,如此方可长久屹立不败于世。” 樊亦忠好奇道:“阁下何不,再说得简单易懂一些?” 萧易微笑道:“意思就是,商会暂时亏去一些钱,根本无足轻重。恰如王大郎所言,贱买贵卖只能赚些蝇头小利。元宝商会若能办好眼前这一趟购粮差事,既有功于朝又简在帝心。这是金山银山,也换不来的天大好处。从长远看,目前的这一点亏损,不过是为谋求长远之大利,而暂时垫付的一点本钱而已。” 王明德惊讶道:“萧易兄所言道理与我不谋而合,但比我说得更加通透,也更加准确!” 萧易说道:“元宝商会致力于效忠圣人、根植朝廷、利国利民、取财有道。如此方能财源广进、立于不败。在下窃以为,这兴许就是先生眼下所指的——大道至简。” 说到这里,萧易对着萧珪叉手一拜,“在下才疏学浅,只能悟到此层。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萧珪说道:“哦,原来我是这样想的?” 萧易愕然一怔,“不是吗?” “是,你说得很好。”萧珪笑着说道:“但是好像,我自己都还没有悟到你说的那一层。看来我得好生向你讨教一些,有关《易经》的学问。” 萧易连忙摆手,“先生说笑了,真是折煞我也!” 樊亦忠叉手拜下,“二位青年才俊真才识学,大东家神目如炬高瞻远瞩,老朽真是受教了!” 任霄和章迈面面相觑,“他们在说啥?” 这一下,把大家都给逗笑了。 萧珪说道:“樊老,其实我今日前来,一为探望王公,二为商会购粮一事。” 樊亦忠问道:“不知大东家,有何指令?” 萧珪扬了一下眉梢,“方才不是,已经说完了么?” 樊亦忠眨了眨眼睛,叉手拜下,“老朽明白了。老朽领命,这就去向蓝掌记,传达大东家的号令!” “不忙急。”萧珪说道,“樊老,上次我来王公府上的时候,你有一笔钱要交给我,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樊亦忠说道,“那是商会赚取的利润,大东家不肯拿走存在此处,说不日即将派上用场。” 萧珪说道:“现在,就是将它派上用场的时候了。那笔钱,现在何处?” 樊亦忠说道:“原本一直存于王公之手。但近来王公病情有所加重,他怕误了商会大事,就把这本钱交由老朽来保管了。” 萧珪皱起了眉头,“王公病情加重了?” 樊亦忠摇头叹息。 萧珪转头看向王明德,他面露哀伤之色,小声道:“萧先生,家父,怕是……日子不多了。” 萧珪忙道:“快领我去看看!” “萧先生,还是别去了。”王明德欲言又止,喃喃道:“家父状况十分堪忧,都已经,认不出人来了。” “少废话,带我去!” “喏!” 王明德领着萧珪等人来到了王元宝的病房前,大家远远的就闻到一股强烈的药味。 萧珪叫大家在外面等候,只与王明德二人走进了病房。 房内有两名郎中在伺候,另有几名药僮在忙着熬药。王元宝的小妾范小琪正在病床边陪着,见萧珪进来,连忙上前迎接。 “夫人不必多礼!”萧珪将她劝住没有让她下拜,小声道:“我来看看王公。” 范小琪神色憔悴一脸哀伤,梨花带雨小声说道:“萧先生,真是有心了。可惜家夫,不能再你说话。” 萧珪皱紧了眉头,“我去看看。” 王明德小心引路,“先生请。” 萧珪来到床边,见到王元宝,当场心中一凉……完了! 此前的王元宝是一个状如弥勒的富态之人,体重约有两三百斤。但是现在,他已经瘦得皮包骨头,身形已经不到以往的一半。并且他双眼紧闭一脸黑气,有人到了近前也是毫无反应。 萧珪轻唤了几声“王公”,他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伸手探他鼻息,已是极其微弱,眼看已是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王明德走到萧珪身边,小声道:“萧先生,家父最近总是陷入昏迷之中,偶尔能够苏醒片刻,却也只能认出范夫人一人。就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萧珪看了看身边的这些医师和药僮,说道:“我上次来的时候,王公还能握住我的手,与我谈笑生欢。怎么突然,就成了这副样子?” 王明德说道:“大约一个月前,家父半夜起床如厕,不小心摔了一跤,便就成了这副样子。” 范小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诉道:“都怪我,是我没能将他扶住!都怪我……” 王明德是个至孝之人,连忙也跪了下来,“不怪夫人!夫人长年累月照顾家父,早已形销骨立、不堪劳苦。家父有此现状,全是我这个不孝之子的过错!” 萧珪轻叹了一声,说道:“你二人都没有错。天意如此,人能奈何?”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是君逸来了吗?” 萧珪连忙转身蹲到床边,握住王元宝那只已经变得枯瘦的右手,“王公,是我!” 王明德惊讶不已,家父连我都不认得了,竟还记得萧先生! 王元宝握着萧珪的手,吃力的说道:“君逸,真是你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会!”萧珪说道,“王公用不了几天,很快就能好起来。到时我们再一起痛饮美酒,好生畅谈。” “好,好……”王元宝连连应声,脸上竟然挤出了笑容来。他的另一只手努力想要抬起来,指着自己胸间。 萧珪问道:“王公,可是有什么东西想要拿给我看?” 王元宝吃力的点了点头。 萧珪伸手探到王元宝的胸间衣兜,那里竟然藏着一封书信。萧珪将它拿出来一看,封皮上写着“王公元宝吾兄亲启”。 萧珪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字迹,低下头来小声问道:“王公,这是岳文章写给你的书信吗?” 王元宝十分吃力的点了一下头,张了张嘴发出一些声音,却十分模糊听不清楚。 萧珪把耳朵贴到了他的嘴边,总算勉强听到一句,“王某死而无憾……谢谢你,萧君逸!” 第119章 兴风作浪 眼看王元宝命不久矣,萧珪急忙修书一封寄往洛阳交给苏幻云,叫她立刻安排可靠人手,火速护送王平安,回到长安老家来。 当天,萧珪留在了王家,哪里也没有去。 萧珪看着王元宝那副模样,生怕他随时可能走掉,便一直守在他的病床边,寸步不离直到深夜。但是王元宝既没有断气,也没有再次苏醒过来。偶尔动弹一下,却也没有什么清醒的意识。 萧珪相信,如果不是病房里的两位医师,时不时的给他扎几下针灸,再翘开他的牙关给他灌上一点续命药汁,王元宝早该是个死人了。 到了快要天亮的时候,王明德再三肯请萧珪下去休息一会儿,可别累坏了自己的身子。范小琪和萧易也一并来劝,萧珪只好去了客房,凑合睡了一两个时辰。再次来到病房,王元宝仍是没有苏醒的迹象。 萧珪原想继续留在王家,王明德对他说道:“萧先生,家父这副模样,已经有些时日了。昨日先生驾临,他惊喜之下才勉强有了片刻清醒。如今商会诸事繁忙,先生又有皇命在身,就莫要在此多作耽搁了。倘若家父知道了,也会于心不安的。”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王平安还要等上几天才能回家,你要时时守在令尊身边,寸步不得离开。” 王明德叉手拜下,“先生放心,学生明白。” 萧珪听到他又在自称“学生”,感觉有点别扭,但也无心训斥他了。只是说道:“倘若有变,一定火速告知于我。” 王明德恭敬答道:“是,先生。” 萧珪再次走进病房看了一下王元宝,又劝慰了范小琪几句,正要离开王家时,樊亦忠和蓝庆元来了。 二人上前拜见,萧珪说道:“你们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们。” 蓝庆元说道:“先生,樊老已把加价购粮一事,与我说了。在下以为,此事可行。但其中有一细节颇有难处,还请先生定夺。” 萧珪问道:“什么细节?” 蓝庆元说道:“商会加价购粮,势必亏本。按照商会惯例,这样的亏损将由参与此项生意的所有商铺一同均摊。如果只是我们自家的商铺,一切都好讲。但还有另一些,只是挂靠在我们商会名下的自主商铺,他们肯定不会愿意承担这笔损失。倘若逼得急了,他们就会脱离商会,转投别家商会名下。” 萧珪问道:“你们,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二人同时点了一下头,蓝庆元道:“樊老,你讲,你对长安的情况更加了解。” 樊亦忠叉手施了一礼,说道:“大东家,长安是天下富商汇集之地,我们商会从来都不缺少竞争对手。早在王公创业之初,就有多家富商与之同时堀起,彼此互争各不相让。这些年来王公战胜了无数对手,但也有三位强劲对手存留至今。他们分别是,资助朝廷修筑朱雀门的王酒胡,号称门下豢养百名进士的郭万全,还有,与王公同做一行专营琉璃生意的杨崇义。” 萧珪听到“杨崇义”这个名字,莫名的皱了一下眉头。 樊亦忠犹豫了一下,见萧珪没有打断,于是继续说道:“老朽听到风声,说杨崇义、郭万全与王酒胡三人已在暗中联合起来,想要对付我们元宝商会。” “如何对付?”萧珪问道。 樊亦忠说道:“他们大概已经知道,我们将要全力收购关中百姓手中的余粮。于是他们准备花费重金,派人去往关中各县粮行,大肆收购粮食。一但粮行里的粮食出现短缺,市面粮价必然飞涨。到时,我们可就惨了!” 萧珪说道:“囤积居奇,哄抬粮价,这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如果他们不要命,就只管放手去做。” 樊亦忠说道:“大东家,他们经商多年,早已混得比猴还精,断然不会落下囤积居奇的把柄。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他们可以花钱雇佣大批平民,以私人的名义单独去往各家粮行,分别购买粮食。如此一来,就算我们明明知道他们是在囤积居奇,却也拿他没有办法。官府方面,也判不了他们的罪。” 萧珪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他们要跟我们玩阴的?” 樊亦忠微微苦笑,“在大东家在此坐镇,明着来,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是对手。那自然,就只能是玩阴的了。” 萧珪问道:“除了这一招,还有吗?” 樊亦忠说道:“另有一些传言,那一日大东家将商会众人召至山庄议事之后,其中有些人,已经暗生退缩之意。杨崇义等人趁机暗中拉拢,唆使他们退出我们商会,加入他们麾下。” 萧珪冷笑一声,“还是要玩阴的!偷偷挖我墙角!” 樊亦忠说道:“这种事情,倒也司空见惯。其实我们商会的某些商铺,以前就曾归属于他们三家名下。只是近两年我们商会蒸蒸日上,那些商铺才会趋利而动,改投到了我们麾下。” 萧珪思索了片刻,说道:“那个杨崇义,我怎么听着,如此耳熟?” 樊亦忠说道:“大东家,兴许是听灵韵说的?” “对,我想起来了!”萧珪说道:“当初帅灵韵与岳文章争斗正凶时,杨崇义假意相助,声称愿意卖一笔琉璃瓦给帅灵韵,用以应急。结果他临时变卦,差点没把灵韵害死!——樊老,我没有记错?” 樊亦忠叉手拜下,“大东家,说得没错。” 萧珪突然冷哼一声,“我好像,又想起了一些事情!” 樊亦忠神情微变,喃喃道:“大东家,还记得什么?” 萧珪说道:“那个杨崇义不仅突然变卦坑害了灵韵,他还趁机要挟,要灵韵嫁他为妾,他才肯真心相助!——樊老,可有此事?” 樊亦忠有一点被吓到了,“大东家,这、这事,老朽……老朽不太清楚!” 萧珪面露微笑,“樊老,你别怕。你只需告诉我,是否真有此事?” 樊亦忠胆战心惊的小声问道:“大东家,可别又要杀人?”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京都长安天子脚下,谁敢胡乱杀人?再说了,他还不配让我动手——樊老,你只管说,我方才所言之事,是否属实?” 樊亦忠轻叹了一声,点点头,“确有此事。” 萧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吐了出来。 然后,他十分冷静的说道:“樊老,蓝庆元,你们只管放开手脚,去做你们该做的事情。那些暗中拆台、兴风作浪之人,你们不必理会,就当他们全不存在,便就是了。” 蓝庆元和樊亦忠不约而同的感觉到脊背一阵发冷,连忙叉手下拜,“喏!” 其他人也都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喘。 虽然萧珪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大家似乎都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几个字——杨崇义死定了! 再与蓝庆元、樊亦忠另谈了一些商会事务之后,萧珪带着萧易等人离开王家,直奔长安城外而去。 王元宝危在旦夕,商会内外交困,一堆的麻烦事让萧珪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闷。四人一路无话的走出了长安城,萧易才问了一句,“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马上就到了。” 说罢,萧珪快马加鞭,朝赫连昊阳的驯兽山庄奔去。 任霄和章迈多少感觉有些奇怪,先生不是要去终南山吗,怎么突然改了道? 不久后,四人到了驯兽山庄。 虎牙欢天喜地前来迎接,却是撞到了萧珪的一脸黑脸,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萧珪对她问道:“你义父呢?” 虎牙虽然调皮,但从来不敢招惹这样的萧珪。她小心翼翼答话道:“回先生的话,义父带着红绸、欧阳迅等人和另外几位剑侠,去了长安城中办事。” 萧珪皱了皱眉,“他怎么亲自去了?” 虎牙说道:“先生派了欧阳迅连夜出城,紧急前来传话。义父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于是,亲自带人去了。” 萧珪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虎牙急切问道:“先生有何事情,虎牙可以代劳!” 萧珪回头看了她一眼,暗自摇头,“没事。” “不,肯定有事!” “我说没事,就没事。你不要胡乱瞎猜。“ 虎牙小声嘟嚷道:“一脸杀气,还说没事……” “有吗?”萧珪摸了摸自己的脸,收拾了一下心情,说道:“你怎么没有,陪你义父一同入城办事?” 虎牙撇起了脸,小声的碎碎念,“你特意吩咐,不许我去的嘛……” 萧珪一愣,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虎牙委屈巴巴的凑到近前来,“先生,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竟令你如此厌恨于我?” “胡说什么!”萧珪低斥了一声,然后说道,“收拾一下,陪我上终南山。立刻,马上!” “好耶!!!” 第120章 旧相识 萧珪一行五人上了终南山,遇到不少正要下山的人,其中不乏一些排场宏大、车马光鲜的达官显贵。 大唐马上就要迁都了,混迹于京城圈内的数以万计的皇族与权贵人等,正不断向着长安汇集而来。终南山做为长安城的“后花园”,明显是比以前热闹了许多。 上山的路上,活泼好动的虎牙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和新面孔萧易混熟了。因为严文胜不在,任霄和章迈这两个呆头大汉又很是无趣,萧易便顺理成章的沦为了,虎牙的新晋欺负对象。 “萧七,我问你呀!”虎牙骑着马儿一摇一晃,大咧咧的问道:“你是不是有一点惧内?” 面对这样一个直击灵魂深处的残忍拷问,萧易恨不能就地挖一个土坑钻了进去,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虎牙却是揪着他不放,“萧七,我在问你话呢,为何不答?你瞧不起我嘛?” 萧易苦笑不已,这小姑奶奶还真是……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但有件事情明摆着,这小姑奶奶和萧珪关系很不一般,又不能真的怠慢了她。于是萧易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姑娘息怒,在下没有瞧不起你。只是姑娘方才这个问题……” “你就说,是还不是?” “好,是有一点……” “哈哈哈!!” 虎牙放声大笑,惊起了一片飞鸟。 萧易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就差划出一排排黑线了。 萧珪看着他俩好笑,说道:“虎牙,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 “对呀!”虎牙笑嘻嘻的答道,“自从回了京城,我一直都很闲。好不容易今天出来玩一下,我一定要痛快尽兴!” 萧珪说道:“那你也不能,拿萧易来玩耍。” 萧易尴尬不已的苦笑起来。 虎牙笑道:“先生,我知道他是你的同宗兄弟,我不会太过份的。至少,我不会揍他。” 萧易一愣,用奇怪的眼睛上下打量起了虎牙,那眼神仿佛是在说——就凭你? “嘿嘿!”虎牙突然对着萧易怪笑起来,“看样子,你想和我过两手?” 萧易坐正了身子,“在下,从来不打女人。” “巧了,本姑娘专打男人!” 虎牙突然一个凌空翻身从马背之上飞落下来,稳稳立于道旁,冲着萧易勾了勾手指,“来,过两招!” 萧易愕然瞪大了眼睛,仿佛白天见了鬼一样。 “看什么看,过来呀!”虎牙说道,“瞧你模样,也该是个习武之人,莫非还能怕了?” 任霄和章迈都来了劲头,一个劲的怂恿,“萧七,快上!” 萧易骑虎难下,求助似的看向萧珪,喃喃道:“这,不好?” 萧珪淡淡的说了一句,“莫要轻敌。” 萧易没有办法了,只好下马应战。他走到虎牙面前,刚刚叉手拜下,虎牙斗然出手。 “嘭”的一声,萧易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哈哈哈!” 虎牙又是一阵大笑,“萧七,我知道你为何惧内了!那肯定是因为,你打不过你的妻子!” 伤害虽不大,污辱连却是极强。 萧易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有点恼火的说道:“姑娘偷袭,胜之不武!” “咦,你傻不傻!”虎牙说道,“不管你用何等手段,胜了便是好汉。再来!” 萧易回头看了看萧珪,见他面带微笑别无表情,于是定下心神稳住下盘,双手开合摆了架式,“姑娘,请!” 虎牙轻笑一声,“嘿嘿,花架子!” 话音未落,虎牙骤然跃起,真如一头下山猛虎冲杀过来! 任霄和章迈可是太了解虎牙了。她这一招“饿虎扑食”杀伤巨大、极难躲闪,能够生生扛住的人更是少数。于是他二人不约而同的惊呼起来“惨了!” 可是奇迹发生了。 萧易非但是闪过了,还迅速恢复到了之前的从容站姿,“姑娘,再请!” 虎牙当即面露惊讶之色,“有两下子!” 萧珪坐壁上观,笑而不语。 夸奖归夸奖,虎牙可没打算跟萧易讲什么客气。她再次出手了,仍是那一招“饿虎扑食”。 这一次萧易选择了正面硬扛。可眼前这位姑娘的力气似乎远远超乎了他的想像,他连退数步,后背猛然撞上一根树竿才算停住,局面十分狼狈。 虎牙更加惊讶,“咦,居然还能站着?” 萧易咧着牙猛吸了几口凉气,站好之后再次说道:“姑娘,再请赐教!” 虎牙有点忿忿道,“喂,既然是比武,你为何只是躲闪,不肯出手?” 萧易犹豫了一下,喃喃说道:“在下……不打女人。” 任霄和章迈既惊讶又好笑,转头看向萧珪正要与他说话,萧珪却给他二人递了一个眼神。 二人立刻心领神会,大声叫喊起哄,只叫虎牙和萧易继续打斗。 虎牙两招未能打倒萧易,似乎有点来了气,于是连环出招不停攻打过来。萧易仍旧只是躲闪并不还手,模样颇为狼狈。 突然间,旁边的灌木林中响起一声惨叫“啊!” “先生,抓到了!” “带过来!” 虎牙和萧易吃了一惊,连忙停止打斗一同跑了过来。 只见任霄从灌木林里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身着青衣的中年汉子,如拎小鸡一般将他扔到了萧珪的马前,然后一脚将他踩住。 “说,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跟踪我们?” “我……”青衣汉子勉强吐出这一个字,就再也不肯说话。 章迈扒开青衣汉子的衣服找出了一些信物,大声道:“先生,他是漕帮的人!” 预料之中的事情,萧珪既未惊讶也不生气,淡然道:“莫非渔鹰子全都死绝了,邢人凤便只能派你这种三脚猫,来对付我?” “……”青衣汉子咬着牙,不吭声。 萧珪说道:“放开,让他走。” 任霄惊道:“先生,就这样放了,岂不是便宜他?” 萧珪道:“此处过往游客甚多,岂可轻易杀人。” 任霄低头看了看脚下那个一脸倔强的青衣男子,说道:“那纵虎归山,终归也是不好。” 萧珪轻笑一声,“什么纵虎归山,根本无足轻重,任他走!” 虎牙叫道:“我才是虎,终南山的大猛虎!他嘛,顶多算只小老鼠!” 众人一阵大笑,任霄抬起脚来放开了那个青衣男子,“我家先生饶你不死了,赶紧滚!” 青衣男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恼羞成怒的环视众人一圈,后退了两步却没有急于逃走,只是盯着萧珪看。 虎牙立刻挡到了二人中间,“看什么看,还不滚蛋,当真活腻了吗?” 青衣男子仍是站着没动,对着萧珪说了一句话:“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凭什么帮你,赶紧滚蛋!”虎牙对他扬起了拳头。 “慢着!”萧珪低斥了一声,下马走了过来,说道:“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青衣男子神情复杂的看着萧珪,说道:“我想和牛仙客见上一面。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人要见牛仙客?!”大家都很惊讶。 萧珪问道:“你为何要见他。” “这你管不着。”青衣男子道,“帮或不帮,全都随你。” 萧珪猛然反应过来,“你是玉门守将,徐同寿?” “……”青衣男子咬牙沉默了片刻,说了一句,“没错,我就是你一直在找的,徐同寿!” 第121章 滥好人 徐同寿话刚说完,萧珪冲着虎牙等人摆了一下头。任霄章迈心领神会,立刻分开走到前后两方负责警戒。虎牙正要走,见萧易愣着没动连忙拉了他一把。 “姑娘作甚?” “先生叫我们警戒,你去那边察看是否有人盯梢,莫使旁人靠近!” 初来乍道的萧易羞得一脸通红,连忙朝着虎牙所指的方位跑去。 徐同寿站在原地没动,警惕又好奇的盯着萧珪,说道:“方才那大莽汉轻松将我擒住,只因我并未出手反抗。” 萧珪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徐同寿说道:“我知道你貌似温文书生,实则颇有手段。但真要动起手来,你未必就能胜得过我。” 萧珪不禁笑了,“若要杀你,我只需一句话,根本用不着动手。” 徐同寿脸色涨红双眉紧皱,明显是被气到了,但他并没有发作,而是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你休想蒙骗于我!” 萧珪无奈的轻笑摇头,说道:“徐同寿,你能在危机四伏、龙蛇混杂的玉门边镇做到一方大将,想必也是见过世面、不乏谋略之人。” 徐同寿满含敌意的死死盯着萧珪,咬了咬牙,没有回话。 萧珪说道:“那我就拜托你,开动你那该颗的脑袋好好的想一想,我杀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蒙骗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徐同寿险些就要气炸,怒道:“你袒护你的妻舅寿王李瑁,便要杀我全家以灭口!不料我逃出生天,所以你又打算歪曲事实诓骗于我。因为你害怕,我会把你杀我灭口的事情宣扬出去,尤其害怕我把这些事情告诉牛大帅!” 萧珪听完,哈哈大笑起来。 徐同寿怒道:“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对,全对。”萧珪一边笑着,一边连连点头。 徐同寿更加恼火,悍然扬起拳头就要上前拼命。虎牙等人一直紧紧盯着他,见状都要冲上前来。 “别动!”萧珪扬了一下手,虎牙等四人全都站住了。 徐同寿也定在了原地,没有打上前来。 萧珪依旧骑在马上,一脸嘲讽的看着徐同寿,说道:“徐同寿,我真替你着急并感到羞耻。难道你离开河西退役之时,人走掉了,却把脑子留在那军队里?” “你!……”徐同寿气煞,“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休要冷嘲热讽!” 萧珪笑道:“我叫他们几个四面散开盯梢望风,就是想要和你谈一谈。是你出言不逊,你先逼我的嘛!” 徐同寿深呼吸了两口,放下拳头缓了缓口气,说道:“你有何指教?” 萧珪说道:“首先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的确想过,杀你灭口一了百了。当时我只需要点一下头,你就人头落地身败名裂。没人能救得了你,包括你的牛大帅。” 徐同寿眉头紧皱,拳头捏得骨骨作响。 萧珪故意停顿了一下,说道:“但是最终,你不仅活着回到了故乡,你的罪责也被悄然掩埋,几乎无人知晓。” 徐同寿猛然抬手指向萧珪,“你为何要放我回来?你究竟是有什么阴谋?!” 萧珪摇头叹息,“哎,好人难做啊!” 徐同寿指着萧珪,连珠炮一般的大声质问:“放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掩饰我的罪名,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休说你一无所图,世上会有你这样的滥好人?!” 萧珪慢慢的皱起了眉头,沉默半晌之后,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徐同寿,你去死!” 说罢,萧珪调转便走。 徐同寿急忙吼道:“你站住!话未说清,为何要走?!” 萧珪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用说了,是我杀了你全家。” “你、你!……”徐同寿急道:“你明明一句话就可以要我的命,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萧珪眨了眨眼睛,“如你所言,我应该是在策划阴谋!” 徐同寿大声问道:“你究竟有何阴谋?我一介罪官、乡野草民,你能拿我做出什么文章来?” 萧珪不禁叹息了一声,“这你还真把我给问住了。你一介罪官、乡野草民,能有什么利用价值?就算我拿你作出了一篇锦绣文章来,但凭你那点份量,又有几人愿意相信?” “……”徐同寿突然一下僵住,沉默了。 萧珪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禁轻笑了一声,“下次来寻仇,记得好生谋划,再多带一些帮手。凭你现在这副德性,根本杀不了我。” 说罢,萧珪骑着马儿走了。 徐同寿待在原地愣了半晌,突然对着萧珪的背影大声喊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萧珪再也没有搭理于他,带着虎牙等人一起头也不回的走了。 徐同寿伸长了脖子瞪圆了双眼看着他们走远,突然一下瘫坐在地,甚感无力的喃喃自语道—— “事情,怎会这样?” “他不是一直在找我吗,为何又不杀我?” “为何我说什么,他就承认什么,根本不予辩解?” “他到底想干什么?” “到底想干什么!!” 萧珪一行继续上山赶路。虎牙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处撒,路过的树枝树叶便成了她的出气筒,马鞭子一阵乱抽下来,打得支离破碎。 任霄和章迈早就见惯了她这副模样,全当没看见了。萧易却是有些忐忑,禁不住问了一句,“姑娘这是怎么了?” “休要你管,滚开!” 萧易立刻抱头鼠窜,任霄章迈哈哈大笑。 萧珪有点看不下去了,说道:“虎牙,为何如此无礼?” 虎牙飞快的吐了一下舌头,收起马鞭叉起手来,对萧易道:“小女子失礼冲撞,肯请萧易先生恕罪!” 萧易连忙回礼,“不打紧,姑娘言重了!” 萧珪说道:“虎牙,你还没说原因。” 虎牙气鼓鼓的说道:“我恨那个徐同寿,我想回去宰了他!” 萧珪笑了,大家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虎牙恨恨说道:“先生为何要放他一条生路?似这种不识好歹的糊涂蛋,杀了才叫痛快!“ 萧珪说道:“虎牙,你错了。他并非不识好歹,更加不是糊涂蛋。” “哦?”虎牙一愣,“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萧珪说道:“他来找我,就是想要应证他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事情,是否属实。” 虎牙惊讶道:“先生的意思是,他真正怀疑的人,是他的同伙?” “难道不是吗?”萧珪淡然一笑,“他若当真已经认定,我就是杀他全家的帮手,还会这样孤身一人前来露面吗?” “对呀!”虎牙恍然大悟,“真要对付杀害全家的凶手,肯定是孤注一掷、拼死报仇!” 任霄说道:“可徐同寿今天,并未打算拼命。我去捉他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做出什么象样的反抗。” “原来如此!”萧易感慨不已,“难怪先生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把我们支开望风去了。原来先生,早就看出了端倪!” 虎牙笑嘻嘻的说道:“萧七,看到没有?我家先生鬼谋神算、洞悉天机,全身上下都是本事。你可得好好学着点!” 萧易老老实实的叉手一拜,“多谢姑娘赐教。在下一定用心揣摩,认真学习!” 萧珪不禁摇头而笑,照这样发展下去,萧易早晚要被虎牙给忽悠瘸了! 虎牙得意的大笑了几声,又道:“先生,我还是看不惯那个徐同寿。他就会胡说八道,尽往你身上扣屎盆子!” 萧珪皱眉道:“你一个大姑娘家,怎么说话的?简直臭死人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虎牙不以为然笑嘻嘻的说道:“我就奇怪了,徐同寿平白无故栽给先生那么多罪名,先生怎就不肯辩解一下,还全都一口承认了呢?” 萧珪面带微笑的摇了摇头,说道:“有一句话叫做先入为主。就是说,当我们面对一个不肯相信你的人,再多的辩解也是徒劳。就算是真正的事实摆在眼前,他对你的成见也很难有所改观。这种时候解释就是掩饰,只会越描越黑。” 虎牙轮了轮眼珠子,“我也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他不肯相信,就揍到他相信!” 大家又笑。 萧易说道:“既然先生说什么,徐同寿都不肯相信。那先生索性就顺着他的意思,全都承认了。他反倒会认真思考,这其中的各种矛盾与不合情理之处,最终让他自己找出真相。请问先生,是这个意思吗?” 萧珪哈哈大笑,“哦,原来我是这样想的?怎么又被你猜中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在虎牙上蹿下跳的闹腾的与一阵接一阵笑声之中,萧珪等人终于抵达了今日目的地——终南山,知玄观。 第122章 天威浩荡 时已黄昏,终南山的香客与游人多半已是下了山去,知玄观也显得比较安静。宽阔的大门前,只有三两个小道人在打扫卫生。 萧珪一行刚刚下马,一名小道人连忙迎了上来,彬彬有礼的施礼问安之后,说道:“几位施主来得不巧,敝观的香房已经客满。施主若想寻投宿处,尚请趁着天黑之前另寻别家为上。” 萧珪打量了小道人几眼,年不过十二三岁比较面生,应该是新来不久——难怪他不认得我。 虎牙惊讶道:“这道观怎么像官道上的逆旅一样,也兴客满的?” 小道人又施了一礼,“女施主恕罪,敝观今日,确实客满了。” 萧珪说道:“偌大的知玄观,数百间客房,怎么可能全都住满?” 小道人面露惊讶之色,“施主说笑了,敝观哪有数百间客房……” 萧珪说道:“至少三百间,不信你去数一数。” “没有、没有!”小道人急忙辩解,“当真没有三百间!最多也就六七十间,我每日都在打扫伺候,这还用数吗?” 萧珪被这个憨憨的小道人逗笑了,说道:“改天你若去了灵观殿和玄元殿打扫,便会知道,当真是有三百间客房。” 小道人惊讶道:“施主莫要说笑,那灵观殿和玄元殿岂是一般人去得?休说是外来的香客,就是敝观的师兄,也轻易不敢踏足进入呢!” 大家都被逗笑了,虎牙说道:“小道士,别瞎耽误功夫了,快叫你们观主出来迎接。” 小道人被吓了一跳,“施主莫要信口胡言,我家观主可不是一般人,就算是皇亲国戚来了,也没有叫他老人家亲自出迎的道理!……再、再说了,我家观主仙踪飘渺,鲜少留在观中。若要寻他,那、那可不是一般的功夫!” 这下连萧珪都笑了,大家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小道人满头雾水一愣一愣,不知道眼前这帮人是发了哪门子疯。 萧珪说道:“去,把张佑明给我叫来。” “啊?!”小道人惊叫起来,“施主究竟何人,怎会知道我家太祖师爷的俗家名讳?” 虎牙上前拍了拍小道人的脑门,“叫你去,只管去,倘若晚了,该打屁股哦!” 小道人慌忙后退,“女施主请自重,贫、贫道可是出家人!” “哈哈哈!”大家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听闻外面吵闹喧哗,一名年长的黄衣道人走了出来查看情况。这一看不要紧,黄衣道人当即拍着大腿跳了起来,急忙抓住身边两名道僮吩咐道:“快、快去通知四大执事,就说观主亲自驾到了!” “什么,观主来了?!” “快去啊!” 言罢,黄衣道人急匆匆的跑到萧珪面前来,仆地就跪,“弟子恭迎观主仙驾!!” 萧珪道:“不必多礼,起来罢!” “多谢观主!”黄衣道人起了身来,恭恭敬敬立于一旁。 之前回话的那个小道人张大了嘴巴看着萧珪,眼睛都直了,就像是变成了一尊雕塑。 虎牙又拍了拍他的额头,“小道士,你好大的胆子呀!见了观主太太太祖师爷,你居然还不下跪!” 小道人恍然回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居然放声大哭。 大家都被逗笑了。 萧珪嗔怪道:“虎牙,看你做的好事,把我的小徒孙都给吓坏了!” 虎牙放声大笑,连忙把小道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别哭了,姐姐逗你玩呢!” 小道人一边哭泣一边朝旁退缩,“女、女施主快放手,贫道可、可是出家人!”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正在这时,一大群道人从内堂蜂拥而出,代理观主虚明道人急乍乍的跑在最前。见到萧珪他一阵狂喜,正要迎头拜倒,萧珪扬了一下手。 “不必繁礼,进去说话。” “弟子遵命!” 虚明和众道人全都站住了,如同瞻仰神佛一般看着萧珪。 萧珪说道:“不必在此簇拥,各自散了去!虚明,你去灵观殿等我。” “弟子遵命!” 众道人各自散去,萧珪把那个答话的小道人拉住了,问道:“你如何称呼?” 小道人瑟瑟发抖的说道:“回、回观主的话,弟子方才入观两月,暂无法名。只有一个俗家贱名,唤作阿土。” “阿土。”萧珪说道,“你没有姓吗,你的爹娘呢?” 阿土说道:“弟子打小就是个弃儿,不知爷娘是谁,便也不知该要姓什么。阿土一名,还是收养弟子的乞丐阿翁给我取的。几月前乞丐阿翁死了,我便投了山门做了道人。”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有一些沉默了。 黄衣道人凑了上来,对萧珪说道:“观主,我们看这小子有些可怜,便自作主张收留了他。若有不妥之处,还请观主恕罪。” “无妨。” 萧珪伸手揽住阿土的肩膀,和他一起往观内走去,说道:“阿土,我赐你一道号,如何?” “多谢观主!” 阿土受宠若惊急要下跪,萧珪将他拉住,说道:“你小名叫阿土,土德厚重。易经说‘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你以后,就叫广德!” “弟子叩谢观主恩赐!” 阿土终究还是跪了下来,一个劲的磕头。 黄衣道人十分惊诧,急忙说道:“观主,这可使不得!” 萧珪问道:“如何使不得?” 黄衣道人说道:“观主有所不知,我观原有广字辈,可是这辈份有点高,连我……都要……叫他师叔了!” 萧珪笑了一笑,“那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师叔了,你可要好生孝敬。” 黄衣道人的脸皮疯狂抽搐,乖乖施礼下拜,“是,观主……” 萧珪说道:“广德,起来,朝前引路。” “弟子遵命!” 萧珪依旧搂着这个小道人的肩膀,一同朝前走去。黄衣道人简直傻了眼,喃喃道:“这是一朝升仙,麻雀变了凤凰哩!” 虎牙哈哈大笑,拽了萧易一把,对他说道:“看到没有?我就说,先生一身的本事,用都用不完!” 萧易也笑了,小声说道:“先生的御人之术,果然出类拔萃!” 虎牙轮了轮眼珠儿,“什么御人之术?” 萧易小声道:“姑娘细想,先生身为此观观主,但一年到头也难得过来一趟。此番露面,信手一指便让一个刚刚入门不久的小道人扶摇直上、坐地升仙。其他道人见了,羡慕也好嫉妒也罢,无不深信观主神通万千只需膜拜。其实君王御人,也不外乎于此。比如破格用人,群臣莫敢质疑。权臣重臣说贬就贬,百官只需惶恐。一言以概之,天威浩荡随心所欲,非人力所能及也!” 虎牙直皱眉头,“老娘一个字也没听懂!” 萧易哭笑不得,“姑娘年经轻轻,岂可自称老……哎,罢了!” 虎牙哈哈大笑,屁颠颠的跑到萧珪身边说道:“先生,萧易说你坏话!” 萧易当场愣住,“先生,我、我没有!” 萧珪笑了笑,说道:“萧易,没你说的那么复杂。我就是觉得阿土这孩子懂事又讨喜,与我投缘罢了。” 萧易惊讶不已,“隔这么远,我说这么小声,先生居然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虎牙笑道:“早跟你说了,你又不信。先生一身的好本身,用都用不完!” 萧易连忙叉手拜下,“在下心思太重,曲解先生本意。在下惭愧,先生恕罪!”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萧易,说了不止一次的大道至简。往后,别太在意细枝末节,也不要总是寻思那些圣人垂训与经典教诲。否则很容易被那些条条框框,活活的困死在里面。” “在下,谨受教!” 广德小道士也认真真的点头,“弟子,也受教了!” 虎牙又在他的额头上拍了一巴掌,“你这小道士,还真会讨巧卖乖!” “别欺负他。” 萧珪一把拍开虎牙的爪子,说道:“广德,你以后要好生修行,争取有所成就。” 广德恭恭敬敬的稽首施礼,“弟子谨遵钧命!” 虎牙啧啧不已,“这个小道士,以后肯定了不得!” 第123章 好手艺 萧珪来到了灵观殿,上次和玉真公主会面的地方。香房之内片尘不染,陈设一切如咋,但看不到太多起居的痕迹。 萧珪一边四处观望,一边对执事道人虚明问道:“玉真公主殿下,最近可有来过?” 虚明答道:“回观主话,前次观主离开本观之后,次日玉真公主殿下也便走了。自此以后,弟子就再也未曾见过她。” 萧珪拿起书架上的一本手抄经文翻看,被玉真公主华美的小楷字体吸引到了,都没怎么在意虚明说了一些什么。 虚明见状靠近了一些,说道:“观主若要寻找玉真公主,弟子可以引路。” “不用。” 萧珪随口就答了出来,因为他原本就没有什么重要之事要找玉真公主,只是顺道拜访一下而已。 虚明却道:“观主,不妨还是去一下?” 萧珪微微一怔,转过头来好奇的看着虚明,“你什么意思?” 虚明连忙后退了两步稽首拜下,说道:“弟子斗胆请问观主,此趟上山可是专为寻找仙翁祖师爷而来?” 萧珪有点惊讶,“你怎知道?” “观主请看!” 虚明连忙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笺,递给萧珪。 萧珪将他纸笺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张便条,上面只有一行字,“知玄若寻为师,可到玉真别馆来。” 很明显,这是张果老的字迹。 “谁送来的?”萧珪问道。 虚明连忙答道:“回观主话,五日前玉真公主殿下派了一名仆人来到本观,亲手将字条交到弟子手中。仆人还说,倘若观主来了,便要弟子将字条呈予观主。观主若要去往别馆,也叫弟子引路。” 萧珪不禁婉尔,怪老头又玩起了这种掐指一算的把戏。 “请问观主,几时去往别馆?”虚明问道。 萧珪问他有多远? 虚明答说:“此去别馆约有三十多里路程,全观上下只有弟子一人识得去路。观主去时只可一人前往,随从不便同去——此非弟子造次,而是玉真公主亲自定下的规矩!” 萧珪不禁皱了皱眉,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莫非那个别馆里面,还藏着什么惊人的秘密? “明日清早,天凉动身。” “弟子遵命!” 次日黎明天将拂晓之时,萧珪把虎牙等人留在了知玄观中,自己和虚明道人一起走进了道观的后山,钻进了一片茫茫的森林之中。 走了几里路以后萧珪有点好奇,便问道:“虚明,后山这一片为何没有道观庙宇,人烟也是极为稀少?” 虚明答道:“回观主话,这一片山林方圆近百里,全是玉真公主殿下的私人属地,自然没有道观庙宇,也很少会有外来闲人。” 萧珪抬眼一望,这么大的一片山!没想到,玉真公主还是一个山大王! 三十多里路算不得有远,但二人也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才将它走完。就在萧珪已经有了一些不耐烦的时候,前方山路一拐,豁然开朗,居然出现了一座精致又华丽的庄院! 萧珪有一点被惊艳到了,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想不到这一片莽荒大山之中,还有这么漂亮的一座山庄。它简直就像是,聊斋故事里的狐仙居所。 虚明早已是浑身汗湿,喘着气说道:“观主,玉真别馆到了,前方便是。弟子就请告退。” 萧珪问道:“你不与我同去吗?” “不了,不了!”虚明连忙摆手,“玉真别馆,岂是我这种人可以进得!” 萧珪问道:“你以往,没有进去过吗?” 虚明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弟子一共来过三次,这一次走得离它最近……观主自请,弟子这便回去了。” 萧珪沉默的点了点头,虚明施礼拜别,转身走了。 萧珪举目看了看稍远处的那座山庄,好像连个守卫都没有,玉真公主难道就不怕盗贼来访,或是野兽入侵吗? 怀着这样的好奇之心,萧珪朝着山庄走去。渐渐的,脚本下的路变得宽阔平整,几乎不输京中官道。 突然,身边传来一阵怒吼! “嗷——呜!!” 萧珪全身汗毛瞬间竖立,一股冷流从头凉到脚——老虎! ——这可不是虎牙在瞎叫唤,而是真正的虎啸山岗! 强烈的恐惧本能,逼迫萧珪发挥出了惊人的潜能——他以人类不可能的速度,飞也似的爬上了一颗参天大树。 很快,树下出现了一头威风凛凛的巨大猛虎,张着血盆大口仰头看着萧珪,硕大的双瞳之中全是冰冷的杀戮之光。 萧珪紧紧抱着树枝,看着下面那头大猫,忍不住的两股战战。 紧接着,居然又来了另一头猛虎。虽然体型略小,但气势一点不减。 两头猛虎围着大树打起了转转,时不时的吼啸两声,震得树叶飞花似的落下,萧珪的小心肝扑通乱跳,好一阵瑟瑟发抖。 萧珪既害怕又来气,对着树下骂道:“都说一山不容二虎,你俩肯定就是一对奸夫淫妇!” “嗷——呜!!” “嗷——呜!!” 两只大猫仰头回骂,又震落了一大片树叶。其中有一只,还尝试着想要爬上树来。 萧珪喊道:“死胖子!你先去减点肥,再来学爬树!” “嗷呜!嗷呜!!” “嘿!这大猫真是成精了,还能跟人吵架!” “萧驸马真是好手艺,居然爬得这么高!” 树下突然传来一记人声,萧珪连忙低头张望,在密麻麻的树叶之间到一张中年男子的脸。 再一看,那两只猛虎走到了那个中年男子身后,一同乖乖的趴了下来,温驯得就像是刚刚出生不足一月的小奶猫。 萧珪突然明白,玉真公主为何不怕盗贼和野兽了。 “萧驸马,请下来,它们不伤人。”树下的男子喊了起来。 萧珪问道:“阁下何人?” 男子叉手施了一礼,“在下沈童,乃是此间山庄的庄丁,专司驯化这两只调皮的小猫儿。” 调皮的小猫儿…… 萧珪十分无语的咧了咧嘴,“我下来了!你……先叫它们走开。” 男子在两只大猫的额头上摸了摸,“回家去,告诉主人,萧驸马到了。” 两只大猫仿佛真能听懂人话一样,迈开蹄儿就朝着庄院跑去。 萧珪这才放心的从树上溜了下来,中年男子施礼而拜,“在下疏忽,让萧驸马受惊了。” 萧珪打量了他两眼,其貌不扬的一张脸,一丝胡须都没有,多半是个太监。 “你认识我?” 沈童答道:“小人不曾认得萧驸马。但主人说了,近两日该有客人来访。来者,便是萧驸马。” 萧珪总算放松了一些,整了整衣冠,问道:“你家主人,可是玉真公主殿下?” “正是。”沈童叉手而拜,“萧驸马快请入庄,主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第124章 不许走 萧珪跟着沈童走进了庄院。门口趴着那两头大猫,见了萧珪这个生人都站了起来,怂着肩膀匍着身子,咧开嘴巴呜呜低吼。 萧珪只觉一股凉气袭绕周身,下意识的往后退去。 沈童忙道:“萧驸马勿惊,它们不会伤害于你。” 说罢,沈童解下腰间的一个布袋,从中拿出两块肉干递到萧珪面前,说道:“你拿去给它们喂食,它们就会把你认作朋友,从此不再袭击于你。” 萧珪将信将疑的接过那两块肉干,壮着胆子,朝那两头大猫走近。 那两头大猫显然极通人性,见萧珪手拿肉干过来,便收起了攻击的姿势。 萧珪见状放心不少,便走近两步将两块肉干一左一右朝它们扔去。两头大猫极其精准的将肉接住,唧两口就给吞了下去。然后,它们又走回原地懒洋洋的趴了下来。 萧珪松了一口气,问道:“它们叫什么名字?” 沈童答道:“大个儿的是雄虎,名唤将军;另一只是雌虎,名唤锦纹。” 萧珪不禁笑了,“果然是一公一母。话说,将军与锦纹不都是大黄这一味药材的别名吗?” 沈童笑而点头,“萧驸马所言即是。在下正是依照它们一身大黄的毛色,给它们取的名字。” 萧珪道:“看来你还懂得医术。” 沈童指了指旁边的山林,说道:“这一片大山之中,长有不少药材。我时常带着将军与锦纹一同上山采药,顺便还能讨些野味回来下酒。” 萧珪一边与他聊着,一边走进了庄院内里。在一道飞檐拱门前沈童停了下来,说道:“萧驸马,主人就在园中,你请自便。在下告退了。” “有劳。” 萧珪目送沈童走远,见他背起了一副弓箭和行囊,带着两头猛虎走出了庄院,朝山上去了。 “君逸,你在那里看什么?”园内传出一记女声。 萧珪扭头一看,园中一间木屋的屋檐下站了一名女子,正是玉真公主。 她今日身着一身灰白色的简约长袍,发髻挽起扎了一根木簪,素面朝天未施脂肪更未佩戴任何首饰,表面看来很像一位相夫教子的邻家大嫂,但与生俱来的华贵之气却是半点不弱,令人不敢小觑。 “萧珪参见公主殿下!” 萧珪连忙上前,施礼拜见。 玉真公主说道:“不必多礼,进来坐!” “谢殿下。” 萧珪坐到了屋檐下,刚要脱鞋,从屋里跑出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来,一左一右的抓住玉真公主的手,嚷道:“阿娘,阿娘,这人是谁呀?” “他从哪里来,为何从未见过?” 萧珪不由得微自一惊,这俩是玉真公主的孩子?……从未听说玉真公主结过婚,那这对孩子的父亲是谁? 玉真公主似乎一点也在意暴露了自己的隐私。她左右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说道:“孩儿乖,且去后园玩耍,为娘有些正事要办。” “好,我们去找玉太真师姐玩!”两个小孩儿蹦蹦跳跳的走了。 萧珪的眼睛却是睁大了——他们说,太真师姐? 太真,可不就是我给杨玉环取的道号? ……不会,这么巧?! 玉真公主面带微笑的看着萧珪,说道:“你的表情,就像见了鬼一样。我这里,真有如此可怕吗?” “没有……”萧珪定了定神,叉手而拜,“在下失态,肯请殿下恕罪。” “进来!” 萧珪跟着玉真公主走进了小木屋,在一张木几前坐了下来。 玉真公主给他上了一盏茶,“试一试。” 萧珪尝了一口,入口清香有回甘绵长,不由得脱口赞道:“好茶!” “倘若喜欢,我送你一些。”玉真公主面带微笑的说道,“这是今年清明时节,我从终南山上亲手采来的一些野茶,想不到,竟也有些味道。” 萧珪略感惊讶,“公主殿下,还亲自上山采茶?” 玉真公主说道:“我还亲自做饭,亲自给两个孩儿浆洗衣物,亲自下园锄地栽药种菜。这些,你都不会相信?” 萧珪笑了一笑,“确实,没有想到。” 玉真公主说道:“那你觉得,我为何要离家修道呢?” 萧珪说道:“殿下,想要过上一些常人的生活?” 玉真公主停顿了一下,说道:“你算是,猜中了一部分。” 萧珪没有继续打听下去。他四周看了看,说道:“此处别馆,就是殿下避世隐居的私密之地么?” 玉真公主说道:“我在终南山有三个住处,都叫玉真别馆。但只有这一处地方可称得上私密之地,罕有外客驾临。” 萧珪问道:“请问殿下,我那师尊,可曾来过?” 玉真公主答道:“仙翁确实来来,但早已离去。” 萧珪微微一怔,拿出那张便条,说道:“在下不懂,既然师尊都已经走了,殿下为何还要派人,将我唤来?” 玉真公主漫不经心的瞟了那张字条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萧珪喃喃道:“在下,确实,不懂……” 玉真公主浅饮了一口茶水,说道:“那你告诉你,专程跑到终南山上寻找你的师尊,所为何事?” 萧珪微微皱眉,心想张果老了解我的心思,猜到我会到终南山来寻找找他和杨玉环,这不奇怪。但他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告诉玉真公主呢?他俩倒底什么关系? “萧珪,你的心思有点多了。”玉真公主突然说道。 萧珪差点被她吓一跳,莫非她懂读心术?! 玉真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你来此何干?” 萧珪知道瞒不过去了,轻叹了一声,说道:“我来寻找师尊和……杨玉环。” 玉真公主问道:“你找杨玉环,有何事情?”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倒也没什么事。我只是想要知道,师尊到底把她藏在了哪里?她的近况,又是如何?” 玉真公主说道:“你是出于好奇,还是因为关心?” 萧珪毫不犹豫的答道:“都有。” 玉真公主淡然一笑,笑得有些神秘,更有一些暖昧和嘲弄的意味。 萧珪很想解释一下这是“朋友之间”或是“同门弟子之间”的关心,但又觉得这样的解释会越描越黑,索性闭口不言。 “你想见她?”玉真公主突然问道。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可以不见。我只要知道她的处境便好。” “她很好。” “那便好。” 玉真公主托盏饮茶,止住了话匣。 萧珪站起了身来,“多有打扰,萧珪告辞了。” “怎么刚来就要走?”玉真公主问道。 萧珪说道:“既然师尊已经不在此处,玉环的消息我也打听到了,怎可再作滋留叨扰,只敢离去。” 玉真公主看了萧珪两眼,说道:“坐下,好歹也将这盏清茶饮完。” 萧珪淡然一笑,“倒也是。多好的茶,可不能浪费了。” 于是他又坐了下来,继续饮茶。 玉真公主说道:“你最近,似乎很忙?” 萧珪点了点头,“稍有一点。” 玉真公主说道:“我已在山上潜居多日,不知山外之事。你可否告诉我,京城最近发生了哪些事情?” 萧珪问道:“殿下想要知道,哪一方面的事情?” “全部。”玉真公主说道:“从圣人到宰相,从洛阳到长安。”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好,那我就把我所知晓的,悉数告知公主殿下。” 玉真公主微笑点头,“洗耳恭听。” 萧珪一口气讲了一个多时辰,连喝了四盏茶,然后,饭熟了。 玉真公主叫人把饭菜送到了小木屋里来,二人边吃边聊,又说了半个时辰。 仆人过来收拾餐具时,玉真公主看了看屋外,说道:“天快将晚,山路难行。你今晚就住在这里!” 萧珪忙道:“殿下,这恐怕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玉真公主说道,“你就住在这间屋里。上次张仙翁来时,也是睡在此间。” 萧珪叉手而拜,“既如此,萧珪就多谢公主殿下了。” “有事,你就去前院找沈童。”说完这句,玉真公主就走了。 萧珪暗松了一口气,总算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当晚,萧珪就在这间小木屋里住了下来。一切倒也方便,但萧珪没敢四处乱走,天刚黑就关门睡了大觉。 次日早晨,玉真公主再次出现,又找萧珪聊说一些京城与朝政之事。萧珪感觉有些奇怪,但又不好推脱,只好与她谈了半日。 用过午餐,玉真公主又要萧珪替她抄写几篇经文。仍是推脱不掉,萧珪只好依言照办。 于是天又黑了,萧珪又被迫留宿了一晚。 第三日清晨,萧珪起了个大早,心想我无论如何也要走了,不然虎牙和萧易他们都要着急。 结果刚打开门,就看到了玉真公主站在门外。 萧珪连忙叉手一拜,“殿下,萧珪还有要事在身,今日请辞,务必回去。” 玉真公主淡然一笑,“不许走。” 第125章 西席,女鬼 萧珪惊讶的看着玉真公主,一时竟然没了言语。 玉真公主说道:“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我。”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倘若不是万分紧要之事,殿下可否容我,先回一趟知玄观?” 玉真公主问道:“你回知玄观,有何要事?” 萧珪说道:“长安城中大小事务待办,我得回知玄观找我的随从,对他们有所吩咐。” 玉真公主说道:“你写信,我派人送到知玄观去,交给你的随从。” 萧珪真是无语以对,同时也感觉有些蹊跷——这可不像,玉真公主平日的作风。 玉真公主问道:“你还有何疑问?” 萧珪微微苦笑,“殿下,究竟意欲何为?” 玉真公主道:“我说了,请你帮我做些事情,很重要的事情——倘若没了别的疑问,你便赶紧写信!” “好……” 萧珪有些无可奈何,只好运起笔墨写下书信,对萧易和虎牙等人交待了一些事情。玉真公主一直坐在旁边等着。萧珪刚写完,玉真公主就把手伸了过来,“给我看一眼。” 书信当中倒也没有什么秘密,萧珪便将书信拿给了她。 玉真公主看罢了之后,说道:“你这书信,不能这么写。” 萧珪问道:“那我该如何写?” “改一下。”玉真公主将书信还给了他,说道:“你不能说,是在我这里。只说你的师尊将你带走了,如此便好。” 萧珪不禁皱起了眉头,“我为何要骗他们?” 玉真公主不假思索的答道:“这是为了你好。还有,你得顾及我的名声。” “……”萧珪再一次无语了,只好按照她的意思,重写了一封书信。 这下玉真公主满意了。她把沈童唤了来,叫他去送信。 萧珪说道:“殿下可以说了,留下萧珪,究竟所为何事?” 玉真公主面带微笑,不急不忙的给萧珪沏了一杯茶,然后说道:“我没记错的话,你曾经是一位教书先生。对么?” 萧珪答道:“对。我是一名私塾先生,专给乡村孩童启蒙。” 玉真公主突然笑了,“那真是太好了。” 萧珪心头一紧,突然有了一些不良预感。 玉真公主走到门廊边,唤道:“二郎,你过来!” “来啦!” 萧珪昨天见过的那个小男孩跑了过来,像模像样的对着玉真公主叉手一拜,“阿娘唤我?” 玉真公主将他带到了萧珪面前,笑吟吟的说道:“二郎跪下,恭拜西席。” 那小子还真是听话,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学生拜见西席!肯请西席,授道传业!” 萧珪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殿下,这可万万使不得!” 玉真公主淡然道:“如何使不得?” 萧珪说道:“殿下该为令公子,选一位学富五车、品行优良的好老师启蒙才行。在下不过一介乡野俚儒,才疏学浅德行有缺,如何教得令公子?” 玉真公主道:“你只需教他识字、为他启蒙便可,用不着学富五车。至于德行,我认为你没有问题。” 萧珪的脸皮都要抽筋了,喃喃道:“殿下,目下我正身负皇命,多少有些忙碌。恐怕没有太多时间……” “不,你不忙。”玉真公主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萧珪简直愣了。 玉真公主又道:“无论公事还是私事,你都可以吩咐你的随从去做。将来圣人若有怪罪,自我有来为你开脱。如此,你可放心了?” “殿下,我……” “再若借口推脱,我可就要生气了。” “……”萧珪无语沉吟了片刻,说道:“殿下打算,将我留到何时?” 玉真公主说道:“待二郎学业,令我满意的时候。” 萧珪说道:“殿下应该知道,我和咸宜公主的婚期,已是不远了。” “放心,耽误不了你的终生大事。”玉真公主看了看她的儿子,说道:“二郎还跪着呢!” 萧珪暗自叹息了一声,弯腰下身将小男孩扶了起来,“二郎,免礼。” 小男孩似乎还挺高兴,欢快说道:“我有西席教我读书啦!……先生唤我张倜便好!” 萧珪微微一怔,“张倜?” 玉真公主微笑说道:“太史公云,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 “原来是倜傥之倜,好名字。”萧珪脱口赞叹,心中却想:你咋不说是哪个“张”? ——不会是张果老的张? ——哎呀呀,这应该,不大可能? 就这样,下岗多年的乡村教师萧某人,在玉真公主的别墅山庄里,光荣的再上岗、“被就业”了。 好在,唐人一向尊师重道,玉真公主足为典范。 生活上的百般优待自不必说,玉真公主时不时的就给萧珪送上一些礼物,包括但不限于世间罕有的名人字画,历年各地进贡给皇家的珍玩宝贝,甚至还有先秦的名剑和汉代的宝玉。 这其中的任何一件都称得上是价值连城,足以当作传家之宝。并且,萧珪若是不肯收下,玉真公主还会很不高兴。 除了这些超硬的硬件配套,玉真公主在细节上的表现更令称道。她不止一次的当着萧珪的面,对二郎张倜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无论萧先生说什么,你都要虚心听从;无论他教什么,你都要认真学。他若骂你,你只许认错;他若打你,你只需跪下! 萧珪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摊上了一件“大事”…… 简单到令人犯困的教学工作苦苦熬到第六天,萧珪终于有点心浮气躁坐不住了。算算日子,自己离开长安已有十天,王元宝可能都已经不在了,商会收购粮食不知道进行得怎样,还有赫连昊阳那边调查孟津漕帮的事情…… 这天傍晚,萧珪吃过晚饭以后,照例在庄院里面闲逛了一通。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活动范园一直局限于木屋附近和庄院的前宅,偶尔能够遇到沈童和他聊些闲话,或是壮起胆子逗一逗将军和锦纹这一对恩爱小夫妻,其他时候简直就像是被软禁了一样。 木屋后面还有几层院落,庭院深深颇显神秘,玉真公主和她的孩子就住在那里面。萧珪偶尔也会怀着好奇之心张望两眼,但从来没有踏足一步。 今日在庄中闲逛,萧珪没能遇到沈童,将军和锦纹也不在,他甚感无趣。无意间逛到了庄院的门口,他看着那一条来时走过的山路,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何不溜之大吉?! 意念方动,萧珪的脚立刻就朝前方迈出了两步。但下一秒他又停住了,心想就算我不怕辜负了玉真公主,也不担心她今后寻我晦气,但若伤了张倜的孩儿心,似乎有点于心不忍。 那个小家伙每天学习都很认真,对我也很尊敬很有礼貌,甚至对我还有了一些依恋。他好像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由此可见,他很有可能缺少一些父爱…… 就在萧珪胡思乱想犹豫不定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轻细柔软的声音。 “萧先生。” 萧珪猛然转过身来,瞬间睁大眼睛! “萧先生,我吓到你了么?” “你!……” “嘻嘻!看来真是吓到了!” “真的是你!!” “不是我,不是我!天黑了哦,山里常有女鬼出没呢!” 萧珪笑了,心想世上哪有这么好看的女鬼? “多时不见,你越发调皮了。玉环!” 第126章 端倪 萧珪的话,多少有点言不衷了,这大概就是一个性取向正常的大男人,面对一个大美人时,常犯的毛病。 杨玉环或许是有一些调皮,但萧珪真正想说的是:一两年没见,你真是完全长开,变成一个惊世骇俗的大美人了! 萧珪十分肯定,杨玉环就是他前世今生见过的所有女人当中,最漂亮的,没有之一。 但杨玉环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仍像当初那个围着萧珪玩老鹰抓小鸡的大姑娘一样,甜美又纯真的大笑了几声,然后毫无戒备的走到萧珪面前,说道:“萧先生,我好想你哦!” 萧珪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整得有点不知所措,“玉环,你……你怎会在这里?” 杨玉环笑吟吟的说道:“我一直都在这里呀,你不知道吗?” 萧珪眨了眨眼睛,“你说的一直,是指,离开洛阳以后?” 杨玉环点了点头,“师尊把我带到这里来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了。” 萧珪心中突然闪过一道霹雳——我怎么这么傻?我早该想到的! 当初杨玉环和寿王李瑁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李氏皇族的声誉,因此受到很大影响,甚至民间都已经有人在骂“上梁不正下梁歪”了。在当时的环境之下,但凭张果老的觉悟,他怎会擅做主张把杨玉环带走——除非是有皇家的授意,或者说委托。 最有可能出手干预此事的人,就是玉真公主。 因为她是寿王李瑁的亲姑姑,完全管得自家侄儿的事;再者,她在李氏皇族当中一向颇有威信。于是,皇帝不好亲自操办的家务之事,交由玉真公主代劳,那真是再也合适不过了。 思及此处,萧珪不禁苦笑摇头,低声自语,“我真蠢!真蠢!真是蠢到无可救药了!” 杨玉环惊讶道:“萧先生,你怎么啦?” “没事……”萧珪深呼吸了一口,面带微笑的看着她,说道:“不管怎样,看到你平安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杨玉环面露笑容,美得令人心醉,小声道:“萧先生,你真好……” “咳……” 萧珪挺不自然的后退了一步,说道:“话说回来,我是不是应该,叫你杨师妹了?” “对呀!”杨玉环突然变得十分高兴,“我也该叫你,萧师兄!” 萧珪不禁想起在轩辕里的时候,张果老说的那些话,什么天下第一皮囊,人倒是孝顺也挺勤快,但是除了抄写经书,别的一样都学不会……萧珪很不厚道的笑出了声来。 杨玉环见萧珪笑了,简直兴高采烈,“萧师兄,我有师兄啦!以后我们就是同门师兄妹了!我有师兄啦!” “哎,对,是是是……”萧珪只能频频点头。 杨玉环高兴的转起了圈圈儿,身段儿婀娜舞姿美妙,十足惊艳! “师兄,我跳支舞给你看!” 萧珪看了看天色,“现在?” 杨玉瑶一边舞动,一边说道:“明天也行!明天我换好舞服过来找你呀!” 萧珪停顿了一下,说道:“玉环,你先停下,我有话问你。” “好。”杨玉环十分听话,“师兄想问什么?” 萧珪对于“师兄”这个崭新的称呼还有一点不大习惯,但一时间也懒得计较了,只是说道:“你住在山庄的后宅吗?” 杨玉环点点头,“对呀,山庄的后面有一个道观呢!虽然不大,但是极美,我与几位道姑一同住在那里。我们每日颂经清修。玉真公主殿下时常也来,和我们一起修行。” 萧珪微微皱眉,“一两年了,你都是这么过来的?” 杨玉环面露笑容轻轻点头,“师兄,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可比以前在洛阳的时候,过得好多了!”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说道:“你私离道观多时了,观中不会怪你吗?” “不会。”杨玉环说道,“公主殿下和观中的师姐师姑们,都对我很好,从来不会责骂于我,也不会拘束于我。我想去哪里,都可以呀!” 萧珪不由得愣了一愣,“我已来此多日,却还是头一次见你。” 杨玉环笑吟吟的说道:“但是我刚刚才知道,师兄来了呀!……再说了,这里有大虫,可吓人了,我一般不敢到这里来。她们告诉我,今天大虫不在,我才敢过来呢!”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杨玉环真是单纯得很…… 这时,远处的飞檐拱门边有一个女人唤道:“太真,天晚了,该回观了。” 二人回头一看,是一位身着灰色道袍的中年女道士,在那里招手呼喊。 杨玉环忙道:“师兄,我先回去啦,明天来找你哦!” 萧珪微笑点头。 杨玉环朝着灰衣女道士小跑而去,一边跑却又一边回头,明眸闪亮笑意浓浓的说道:“师兄,我走啦!” “走。” “师兄,我回去啦!”杨玉环一步三回头。 “你小心看路,别摔了!” “我知道啦!师兄,明天我来找你哟!” 萧珪不禁笑了,看来我这位“天下第一皮囊”的师妹,不仅有点笨,还是一个话痨…… 此时,长安城外的驯兽庄院中,赫连昊阳与几位青年剑侠骑快马而来,虎牙连忙上前接到,“义父,你老人家回来了!” 赫连昊阳看了一眼陌生的萧易,“那是何人?” 虎牙便将萧易来历告诉了赫连昊阳。萧易也挺自觉,连忙上前施礼参见。 赫连昊阳说道:“我在长安城中没有寻到萧先生,原来他是去了终南山。怎的直到现在还不回来?” 虎牙说道:“先生被张果老带走,大约又是云游休行去了。” 赫连昊阳不禁沉吟,“偏偏就在这种时候……” 虎牙连忙问道:“义父,发生什么事情了?” 赫连昊阳看了看萧易,说道:“萧先生的事情,你能担待吗?” 虎牙突然大笑起来,“义父,你还不如叫我担待!” 赫连昊阳斥道:“你闭嘴,喂马去!” “噢……”虎牙牵起马儿,灰溜溜的走了。 萧易多少有点忐忑,说道:“不知赫连大侠,方才所指何事?” 赫连昊阳道:“当然是官面上的事情。” 萧易眨了眨眼睛,说道:“赫连大侠,不妨先说来听听?” 赫连昊阳说道:“我与欧阳迅一同入城调查,重阳阁奸细与孟津漕帮之事。初时小所斩获,但对方突然销声匿迹,根本无从查访。我们怀疑,他们躲进了某位达官显贵的家中。要想继续追查,只能是萧先生亲自出面了。” 萧易问道:“赫连大侠所说的‘某位达官显贵’,究竟是谁?” 赫连昊阳说道:“你若不能担待,就无须问。” 萧易皱眉寻思了片刻,说道:“萧先生的事情,我不敢替他做主。但是入城调查某位达官显贵的家宅,我或许能够设法搬请我的岳父,长安留守杜暹,出手相助。” 赫连昊阳停顿了一下,说道:“杜暹没用,动不了他……罢了,你就当我没说!” 萧易不由得吃了一惊,竟连岳父都不敢去动的人,究竟是谁?! 赫连昊阳转身就走,萧易连忙喊道:“大侠请留步!” “还有何事?” 萧易走到他面前,说道:“既然兹事体大,我们何不尽早寻回萧先生,请他做主?” 赫连昊阳道:“茫茫大山,去哪里寻?” 萧易说道:“我感觉,先生并未走远。很有可能,他就留在玉真公主的别馆之内。” “感觉?”赫连昊阳轻笑了一声,“我这人,偏认死理。等你有了真凭实据,再来与我说话。” “大侠请留步!” 萧易再一次拦在了赫连昊阳的面前,说道:“先生从玉真别馆给我们寄了一封信来,交待一些事情。我看完信件之后总有一种感觉,先生这次离开,并非自愿,而是……被迫!” “信件何在?” “这里!” 赫连昊阳拿起信件看了一阵,说道:“字里行间并无丝毫破绽,你从哪里看出,先生是被迫?” “说话的语气,行文的习惯!”萧易说道,“虽然我与先生相处日短,但他言谈举止随性大气,诙谐风趣不拘一格,十足令我印象深刻。再看此信,过于文气有些拘谨甚至透着几许温婉之气。倘若这是先生写给上峰或是长辈的信件,或许还能理解;但是我敢肯定,先生绝对不会以这样的姿态和口吻,和他的随从这样说话!” 赫连昊阳再把信件看了一遍,说道:“你知道玉真公主,是什么人吗?” 萧易突然有点软了,“我……知道。” 赫连昊阳一掌就把信件拍到了他的胸膛上,“那你还敢不敢,闯进她的别馆,去把萧先生,找回来?” “我、我……我敢!” “罢了,还是我去!”赫连昊阳突然笑了,“就你这小身板,还不够给那两只花大虫,塞牙缝的!” 第127章 换汤不换药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点亮整个山谷之时,盘坐于庭院中的萧珪睁开眼睛,伸展双臂深深呼吸,结束了今日的修炼。 近日太过悠闲,萧珪又恢复了之前,跟随张果老云游时养成的习惯,每早起修炼气诀。萧珪并不指望得道飞升,但这一套道家功法的养生效果确实非常之妙,每次修炼完了都有一种身轻体健、精力充沛的感觉。 萧珪刚刚坐起身来,身后传来一个稚气的声音,“先生请早!” 这个声音再也熟悉不过,便是最近每天都会赶早前来,给先生请安的好好学生,二郎张倜。 “二郎来了。”萧珪习惯的答了一句,转身一看,却是稍稍一愣。 “师兄请早!” 笑靥如花的杨玉环,双手捧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整齐的摆放着男子的衣物、襆头、腰带和鞋袜。 不等萧珪发问,杨玉环主动说道:“师兄这套衣服已经穿了好些天,也该换一换了。” 萧珪问道:“哪来的男子衣物?” 杨玉环笑吟吟的说道:“公主殿下的仆人,刚从山外买来的。师兄快请试一试,能否合身?” 萧珪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些赃兮兮的痕迹,根本没有理由拒绝,果断换上了这一身新衣裳。 “衣服真合适,穿在师兄身上真是好看!” 杨玉环一个劲的夸赞,让萧珪感觉自己的厚脸皮都快要不够用了。 趁着萧珪更换衣装的这会儿功夫,小小年纪的张倜已经给他的老师,张罗好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就连刷牙的青盐和洗脸的温水,都已整齐摆放只待萧珪来用。 最近这些日子,张倜每天都是这样做的。 每逢这种时候萧珪都会觉得,其实当一个教书匠也蛮不错的。至少在大唐,是如此。 萧珪洗漱罢了刚刚坐下准备用餐,杨玉环已经手脚麻利的收起了那一堆脏衣服,“师兄快请用膳,衣服我先拿去浆洗了。” 萧珪刚要说一句“不用”,杨玉环已经拎着那一堆衣服头也不回的走了。萧珪看着她的背影有点出神……真有这么勤快吗? 看来那个满肚子坏水的怪老头,总算有一件事情没有骗我。 话说回来,为何她做家务的时候随便迈出的几个步子,也能那么好看,就像是在翩翩起舞…… 张倜冷不丁的说了一句,“先生,太真师姐已经走远啦,你快用膳,不然饭菜要凉啦!” 萧珪慢慢的转过头来,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张倜慌忙跪倒在地,“先生恕罪!” 萧珪心中暗笑,真是人小鬼大! 但是,老师的架子还是必须要端住的。 于是面无表情的说道:“你竟敢在为师面前如此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先生息怒,学生知错了!” “以后休要信口开河,轻佻浮浪!”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念你初犯,从轻处罚。你将昨日所学生字,每个抄写二十遍。” “学生遵命。” “起来,与我一同用膳。” “学生多谢先生!” 吃过早餐以后,张倜老老实实的抄起了生字,萧珪在一旁悠闲自得的看书饮茶当监工。 过了一阵,杨玉环又来到了小木屋外面。见张倜正坐在那里写字,她冲萧珪招手。 萧珪走了出来,“何事?” “师兄,这是我刚烤好的酥饼,你快尝一尝。”杨玉环将一个热乎乎的纸包,塞到了萧珪手里。 “你亲手做的?”萧珪有点不大相信。 “对呀!”杨玉环朝里屋看了看,嫣然一笑,“也给二郎吃些!” 萧珪不用回头也能猜到,张倜那小子肯定高兴得不行了。 “师兄先忙,我就不打扰了。”说罢,杨玉环又踩着她独特的舞步,翩然离去。 萧珪拿着酥饼回到屋里,对张倜说道:“歇会儿,吃两个酥饼。” “多谢先生!”张倜大喜,连忙放下笔墨,双眼放光,就差流口水了。 萧珪不禁笑了,“瞧你那馋样,没吃过酥饼吗?” 张倜说道:“学生吃过呀!就是因为吃过了,才会特别馋!” “真有这么好吃?” “对呀!太真师姐做的酥饼可好吃了!先生快请尝尝!” “来,你也吃。” 张倜早已迫不及迫,“多谢先生!……唔,真好吃!” 萧珪尝了一口,立刻点头,“确实,还不错!” 二人正吃着,杨玉环又来了。这次她送来了一壶刚沏好的蜂蜜枣花茶,说酥饼就得配着这种花茶吃,才会特别有味道。 二人还没来得及道谢,杨玉环留下一个甜美笑容之后,又是匆匆离去。 萧珪尝一口花茶,确实别有风味。看来这个小师妹也不是很笨,至少她很懂得享受生活。 午饭过后稍事休息,张倜又学了一个时辰方才离去,萧珪今天的教学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他松了一口气,走到院子里来活动活动。 突然,眼前一亮。 杨玉环穿着一身华丽的舞服,翩然而至。 萧珪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杨玉环的脸上平添一抹红韵,几分羞涩,十万妩媚! 一时间,萧珪那颗久经考验的老司机之心,竟然毫不争气的砰砰乱跳起来。他甚至在心中暗暗发誓——这样的杨玉环,只能用倾国倾城来形容。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抵挡得了她的魅力,除非是个瞎子…… “师兄,我给你,跳一支舞?”她如此说道。 萧珪不急不忙的走到院中的凉亭里,坐了下来,貌似轻松的说了一句,“好啊!” “那我就献丑啦!” 说罢,杨玉环就轻盈的舞动起来。 萧珪面带微笑的静静欣赏,努力保持一位师兄该有的淡定,左手却是藏在身后,在廊柱上不安的来回敲击。 他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大彻大悟之感:我算是明白,为何“君王从此不早朝”了。换作是我,我大概率也会变成这样的昏君…… 此时,庄院一两里开外的山道边,走来了一个戴着黑纱斗笠的男子。 他身材高大,步伐有力,有如一竿行走的铁枪。 突然风起,男子前方跳出了两只花斑大老虎。 奇怪的是,凶猛成性的大老虎既未吼叫也未发起袭击,反倒是屁颠颠的凑到了斗笠男子的身边,像宠物小猫面对手握猫粮的主人一样,又是头拱又是舌舔,一个劲的卖献殷勤。 斗笠男子左右摸着两颗虎头,哈哈大笑,“将军锦纹,多时不见,竟然还能认得老夫,真是没有白养你们!” 话刚落音,沈童从一旁的山林中闪了出来,叉手施礼,“小人参见赫连将军!” “不敢当。我早就不是什么将军,一介流民罢了!” 赫连昊阳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两只虎头,它们十分乖巧的趴到了一旁。 沈童依旧恭敬的叉手拜着,“将军过谦了。在小人眼中,赫连将军永远都是当年那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别扯这么没用的。”赫连昊阳说道,“我问你,萧珪可在庄院之中?” 沈童犹豫了一下,没有答话。 赫连昊阳道:“看来,我没有来错地方。那就拜托你去给我传个话,就说,我有要事找他相商。” 沈童说道:“将军何事找他?” 赫连昊阳沉声道:“这不是你该打听的。还有,莫再叫我将军!” 沈童连忙弯腰拜下,“赫连大侠息怒!小人这就进去通报!” “速去!” 片刻后,萧珪没来,玉真公主来了。 赫连昊阳透着黑纱静静的看着她,既未打招呼,也未施礼下拜。 玉真公主走到他面前,说道:“赫连大哥,好久不见。” “当不起,公主殿下。” 赫连昊阳转过了身去,拿后背对着玉真公主,说道:“萧珪为何没来?” 玉真公主说道:“你找他,有何事情?” 赫连昊阳说道:“当然是,重要之事。” 玉真公主沉默了片刻,说道:“赫连大哥,这件事情,你莫要再管了。” 赫连昊阳猛然转过身来,“你又知道?” 玉真公主微微皱眉,说道:“听我一劝,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们不要再继续追查下去。” 赫连昊阳沉声道:“一万年,换汤不换药,果然又是你们在搞鬼!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玉真公主警惕的回头张望了两眼,小声说道:“赫连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害你。但是,我也不能让你知道太多。这对你、对萧珪,都有没有好处。” “我明白、我明白了!”赫连昊阳连连点头,“我总算明白,你为何要把萧珪扣留软禁!” 玉真公主沉默以对。 “只有一个原因!”赫连昊阳突然抬手朝她一指,“但这个原因,绝对不是因为爱惜与敬重!” 玉真公主轻吁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赫连大哥,别再说了。走,我就当你,从来没有来过。” 赫连昊阳猛然转身,大步离去。 “告辞!!” 第128章 后果自负 某个深夜,萧珪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片刻的惊悸之后,他点燃油灯。看着房内的陈设,他不禁叹息一声。 “我怎会做这样的梦?……莫非是灵韵,遇到了什么危险?” 虽然刚才的梦境十分荒诞一点也不真实,但萧珪的脑海,已经全被帅灵韵给填满,再也没有一丝睡意。 几度烦闷辗转反侧之后,萧珪索性穿好衣服走到了屋外,发现四下里一片漆黑,隐约还能听到山上野兽的吼叫。 他慢慢的走到小院的凉亭里坐了下来,静静的寻思:我来这里已经大半个月了,估计朝廷的迁都已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之中。不知牛仙客筹措粮食进展如何,商会那边又是怎样的情况。王元宝很有可能已经去世,孟津漕帮居心叵测欲图不轨……有这么多的麻烦事,我怎能一直蜷缩在这个山庄里面,整日与孩童妇人厮混为伍? 思及此处,萧珪双眼一睁猛的一怔——为何直到今天,我才会想起这些事来? ……杨玉环! 萧珪突然来了一个深呼吸——是她! 我每日与她相处,不知不觉被她迷住! 美其名曰我是在教张倜读书,实际上我每天都在盼着杨玉环的到来。早上见了不够,还得盼着午时见;午时见了仍是不够,我更加盼着傍晚她来给我跳舞。 哪怕半夜,我也会辗转难眠。 我甚至有过冲动,想要把她变成我的女人……这样的冲动,还不止一次! 有毒!有毒! 这个女人,绝对有毒! 萧珪忽将双手捂到脸上,猛烈揉搓。随后他又跑到水缸边,捧起水来浇到自己脸上。 折腾了一阵,他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他渐渐想通了一件事情——问题的根源,并不在于杨玉环。她很天真,非一般的天真。她既就没有意识到,她一心敬重和信任的师兄,正在心猿意马、蠢蠢欲动;她更加没有意识到,她一直都在被人操控和利用。 那个操控者,毫无疑问就是玉真公主! 想到她,萧珪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紧紧皱起——她究竟想干什么? 一开始,就是她想办法把我引诱到了这里;然后她又盛情相邀,让我留下给她儿子张倜启蒙;几天后,眼看我就要坐不住了,她又抛出一个杨玉环,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向,逐渐让我沉迷在了“男女搭配工作不累”的美丽幻影之中。 ——她为什么,非要把我留在这里?! ——不行!我得回去! ——长安那边,恐怕要出事! 萧珪立刻回到屋里,整点衣装穿上皮靴,大步朝着庭院外面走去。 “嗷——吼!!” 突然响起两声虎啸,差点没把萧珪给震晕了。紧接着,将军与锦纹出现在了庭院的大门口。四只冷幽幽的铜铃大眼死死的瞪着萧珪,真个诠释了什么叫做——虎视眈眈! 萧珪猛吸凉气,连忙后退。 虽然已经和这两只老虎混得比较熟了,但萧珪仍是相信,倘若自己现在轻举妄动,它们立刻就会变成两位冷血杀手,一点面子也不给。 很显然,它们是带着使命来了…… 这时,沈童出现了。他先是大声斥退了将军与锦纹,然后走到院门口来,对萧珪叉手一拜,“萧驸马受惊了。” “无妨。”萧珪不打算和他多说什么。 沈童上下打量了萧珪两眼,说道:“萧驸马,这是要去哪里?” “睡不着,随便走走。” 沈童笑了一笑,“随便走走,不用穿戴如此整齐?” “你管得着吗?” 沈童连忙后退两步叉手拜下,“萧驸马恕罪,小人多嘴了。” “罢了!” 萧珪摆了一下手,走进屋里掩上房门,十分气闷,再也未能入睡。 天亮后,张倜一如往常的来给先生请安,并叫仆人送来了早餐与温水等物。 杨玉环也来了,照例收取萧珪的衣服拿去浆洗。 萧珪趁了一个空档,把杨玉环叫到身边,“玉环,我有事问你。” 杨玉环依旧明媚又纯真的,凝视着她的师兄,“何事,说?” 萧珪问道:“你可曾听说,近日长安城中,发生了什么重大之事?” 杨玉环茫然摇头,“没有哦!近日来,我除了是在道观之中抄经、念经,便就只来了这里。除了师兄和二郎,我几乎都没怎么和其他人说过话了。” 萧珪问道:“玉真公主殿下,可曾与你说过什么?” 杨玉环想了想,说道:“好多天以前,公主殿下告诉我师兄来了,让我来看一看你。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和她说过话了。” 萧珪问道:“莫非她已经离开了山庄?” “那倒没有。”杨玉环说道,“昨日我还看见过她,只是隔了太远,没有打上招呼而已。” 萧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玉环。” 杨玉环也不追问,笑吟吟拎着萧珪的脏衣服走了。 稍后在上课之前,萧珪对张倜说道:“二郎,为何近几日,不曾见到你的母亲过来了?” 张倜说道:“回先生话,学生不知。先生若想见我阿娘,学生立刻去请。” 萧珪微笑点头,“对你母亲讲,我有重要事情,与她相商。” “是,先生!” 片刻后,玉真公主来了,独自一人。 “你有事找我?” “我想离开这里。” 二人都是开门见山。 玉真公主不急不忙的在萧珪面前坐了下来,说道:“莫非你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二郎的学业未能令我满意之前,你还不能离开这里。” 萧珪说道:“我若没记错的话,它并非是‘我们之间’的约定。那顶多算是,公主殿下单方面提出的要求。” 玉真公主微微一笑,“有区别吗?” 萧珪暗自咬了咬牙,说道:“当然有区别。” 玉真公主双眉一皱,似乎感到了一丝惊讶,但更多的是有一些愠恼。 萧珪平静的说道:“当时,我若答应了公主殿下提出的要求,无论如何,我也会将它做到;事实上,就算我没有亲口答应,若无意外发生,我也会尽量做到,能令公主殿下满意。” 玉真公主静静的看着他,“说下去。” 萧珪说道:“但现在事出有因,我不得不暂时离开这里。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玉真公主说道:“你说的因,是指什么?” 萧珪道:“我该做的事情。” 玉真公主突然提高了嗓门,“你现在唯一该做的事情,就是留在这里,教二郎读书。” 萧珪面无表情的沉默了片刻,突然轻笑了一声,“抱歉,公主殿下。你的说法,我不能认同。” 玉真公主淡然道:“认同也好,不认同也罢,那都不重要。总之,没有我的许可,你就不能离开这里。” 萧珪面不改色的看着玉真公主,藏在袖中的拳头,却是不自觉的握紧了。 “你想硬闯?” 玉真公主突然笑了,“相信我,这对你没有半点好处。并且,你一定会失败。” 萧珪慢慢的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淡淡一笑,“公主殿下说笑了。萧珪,岂能干出这种糊涂事来?” “不是就好。”玉真公主站起身来,“若无它事,我便走了。” “恭送殿下。”萧珪起身,施礼相送。 玉真公主走到门口停了一下,回过头来面带微笑的看着萧珪,说道:“萧珪,我不会害你。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我还能保你身边之人安然无恙。” 萧珪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 “反之……”玉真公主故作停顿。 萧珪看到,她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浓郁和诡异,甚至透出几许阴狠与肃杀之气。 最后,她沉沉的吐出了八个字来——“一切后果,由你自负!” 第129章 九字真言 玉真公主走了。 萧珪非常的不爽,心想这个女人真是傲慢又霸道,是个男人都忍受不了她的窝囊气。她竟然还敢赤裸裸的威胁和挑衅于我!换作是我以前的脾气,管她是谁,后果绝对严重,一切由她自负! 但是这个疯狂又野性的念头,只在萧珪的脑海里面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因为两世为人积累下来的理智,正在大声的告诫于他:醒一醒,你早已不再是以前那一匹嗜血独行的孤狼;你有了亲人、朋友和牵挂,他们都会因为你的鲁莽,而付出惨痛的代价! 玉真公主离开片刻之后,张倜回来了。看到萧珪的脸色有些阴郁可怕,他站在门口不敢进屋。 萧珪看了他一眼,小娃儿一脸的天真,还有那么一点胆战心惊……好,虽然我很不喜欢你娘,但你小子是无辜的。 “二郎,进来,我们继续上课。” “是,先生!”张倜瞬间露出笑脸,欢天喜地的跑进屋来。 萧珪按捺住了心神,一如往常的教张倜读书。 午饭是杨玉环亲自送来的,萧珪感觉有些奇怪,因为这些事情以往都是仆人来做。再一观察她的神色,萧珪更觉好奇——她似乎有了一些心事,莫非是玉真公主和她说了什么? 饭后,张倜去了里间午睡。一向话痨的杨玉环,默默的收好了碗碟,准备离开。 萧珪说道:“玉环,等一下,我有话同你讲。” 杨玉环似乎有些惊慌失措,“师兄,可不可以……晚些再讲?” “你怎么了?”萧珪问道。 “我、我很好呀!”杨玉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萧珪看着她,说道:“玉环,你从不对我说谎的。并且,你也不擅长说谎。” 杨玉环低下了头,神情落寞而紧张。 萧珪走到她身边,将她提在手上的食盒拿下,问道:“告诉师兄,你遇到了什么难题?” “没有……”杨玉环小声道,“师兄,真的没有。” “是不是,玉真公主和你说了什么?” “……”杨玉环抿起双唇沉默不语,把头压得更低了。 “玉环,你别怕……” “师兄,你别再问了!”杨玉环突然打断萧珪的话,情况有些激动,看似就要哭了。 萧珪情不自禁的伸出双手握住她的肩膀,说道:“别怕,告诉师兄!不管是什么问题,我都会尽力帮你解决!没人可以伤害你,不管她是谁!” “呜呜……” 杨玉环压着声音哭了起来,突然一头扎进萧珪怀里将他抱住,“师兄,我求求你,别再问了!” 萧珪瞬间有点懵了。他张开双臂停顿了一片刻,很想把杨玉环紧紧抱住,但总算保持了克制,只在她的后背轻轻拍抚了几下,说道:“师妹别怕,小声告诉我,是不是玉真公主威胁你了?” 杨玉环把萧珪抱得更紧,只是摇头,不肯说话。 萧珪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由恨得一阵牙痒痒。他又试探道:“是不是跟我有关?” “不是!” 杨玉环飞快答出两字,仿佛果断又明确,但在萧珪看来,这个答案要多违心就有多违心。 “师妹,你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呀?” 杨玉环惊讶的抬起头来,瞪着一双红红的双眼的看着他,“莫非师兄,已经学会了读心之术?” “对。”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上次云游时,跟师尊学的。” “哎呀!” 杨玉环惊讶一声连忙松开萧珪,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蛋,一连后退好几步,“羞死人了!” 萧珪一愣,什么情况? “哎呀,真是羞死人了!!”杨玉环突然拔腿就跑。 萧珪满头问号,什么情况?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下午未时三刻,张倜放课回家了。每天这时都会准点驾到的杨玉环,今天却没有来。 萧珪坐在屋里喝干了两盏茶,杨玉环仍旧没来,却是等来了玉真公主和一个仆人。 仆人送来了萧珪的晚餐。玉真公主说,她想和萧珪共饮几杯。 “殿下,请。” 除了这一句,萧珪感觉自己没有什么话,可以对她讲的。 玉真公主始终面带微笑,对萧珪冷漠不以为然。与他共饮一杯之后,玉真公主说道:“你好像,吓到太真了。” 萧珪说道:“我只会保护她。因为,我是她唯一的师兄。” “好,那有可能,就是我吓的了。” 玉真公主说完这句,云淡风清的拿起酒壶给自己杯中添酒,说道:“我自罚三杯。” 萧珪不禁笑了,皇族自我检讨的方式,还真是挺别致。 玉真公主不急不忙的接连饮下三杯酒,然后说道:“萧珪,我知道你心中不仅有疑问,还有许多怨气。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也会感激我的。” “……”萧珪暗自咬牙,没有回话。 玉真公主突然话锋一转,“你真的,学会了读心之术?” 萧珪眨了眨眼睛,“我还以为,只有玉环才会相信。” 玉真公主先是微微一怔,然后就笑了,“萧珪呀萧珪,难怪这么多女人喜欢你!” 萧珪皱起了眉头,这都哪儿跟哪儿,什么意思? “萧珪,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玉真公主笑吟吟的看着萧珪,貌似很友好。但这个笑容却没来由的,让萧珪感觉一阵脊背发凉。 “殿下请讲。”他机械的答道。 玉真公主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隐约还透出几许诡异,“我问你,你是真心喜欢玉环吗?” 萧珪刚要回答,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她问的是,真不真心;不管我怎么回答,首先我就承认,我是喜欢杨玉环了! ——对别人,我可以满嘴胡言;但你是咸宜公主的亲姑姑,休想给我下套! 于是,萧珪的回答非常之平静与官方,“师兄关爱师妹,这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玉真公主笑了一笑,“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珪说道:“不管殿下如何来问,我也只有这样一个答案。” 玉真公主摇了摇头,突然发出一声叹息,“哎……” 萧珪不禁皱眉,什么鬼? “来,我们再饮。” “殿下情。” 三巡过后,玉真公主放下酒杯,“我走了,你请自便!” 然后她就翩然离去,貌似心情还很不错。 萧珪简直满头雾水,心想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她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言词如刀可杀人于无形,一会儿又胡话连篇令人如坠云雾之中。似乎她们唯一的行为准则,就是看老娘心情! 哎,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会遇到这么多的女妖精,一个赛一个的难缠! …… 此刻,驯兽山庄。 严文胜与秦洪回来了,专程到此寻找萧珪,却只能扑了个空。紧随二人之后,元宝商会的蓝庆元与樊亦忠也来了,却得知萧珪早已跟随张果老云游去了,此时不知所踪。 又过了一阵,牛仙客居然也来登门拜访。他穿了一身平服只带了两名随从,骑着快马而来,也是为了寻找萧珪。 大家都有一点着急,七嘴八舌的说着一个意思:这个节骨眼上,萧先生怎能不在呢?! 赫连昊阳一直静静的看着,沉默不语。 吵闹一阵后,牛仙客叫大家安静了下来,然后对赫连昊阳说道:“赫连大侠,你应该知道萧先生的去向。要不,你带我们大家去找一找?” “不知道。没处找。散了!” 九字真言扔下,赫连昊阳转身便走。 所有人,目瞪口呆…… 第130章 迁都大典 数日后,艳阳天。 长安城中处处张灯结彩,有如上元佳节;人们各怀喜庆奔走相告,万民敬仰的圣人终于回到了大唐真正的帝都。 朝廷也在大明宫中举行了盛大的典礼,庆祝迁都顺利完成。 典礼庄严而隆重,办得非常成功。但也有一件事情,引发了不少的猜疑与震动。那就是,当朝首辅宰相张九龄,竟然没有出现在典礼之上! 纸包不住火,很快就有消息不胫而走。原来,张九龄在迁都的问题上,与圣人起了很大争执。 张九龄认为迁都本就劳民伤财,朝廷不应轻提此事;再者长安刚刚才从饥荒之中缓过神来,现下正值秋收农忙季节,此时迁都必然惊忧百姓、伤及谷农。还有其他种种理由,总之就是张九龄强烈反对迁都。为此,他不止一次的劝谏皇帝收回成命。 但现在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张九龄的劝谏非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本人还被留在了洛阳,没有跟随朝廷一同来到长安。 首辅宰相居然被晾在了,远离朝廷的八百里之外。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张九龄离罢相,也就只差一纸诏书的距离了。 与此同时,另一人却引起了百官极大的关注,他就是刚刚被提拔起来的工部尚书牛仙客。他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为朝廷筹到了大笔的粮食,很好的确保了,十几万人的迁都得以顺利进行。再加上他此前带兵征战、戍边有功,为官清廉又甚得民心。河西节度在他的经营之下,不仅兵锋劲锐、关河宁定,还成为了百姓安居乐业的富庶之地。 因为这些功绩,李隆基在大典之上,当着皇亲国戚与文武百官的面,把牛仙客大肆的褒奖了一番。 张九龄意外缺席,牛仙客大放异彩。 今日这场迁都大典,让文武百官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长江后浪推前浪。 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细节,也引发了一些人的关注与猜疑。 那就是圣人身边的皇族班列之中,当朝的皇子与公主几乎全都到齐了。他们基本上都是夫妻成双并肩而立,包括马上就要举行大婚典礼的寿王李瑁,他的准王妃也一同出场了。 咸宜公主在这样一群人当中,可就显得有些尴尬和扎眼了。大家都知道她马上也要成婚了,可她的准驸马萧珪,今天却没有到场。陪在她身边的,竟然是她的皇姑玉真公主。 典礼进行时,玉真公主一直面带笑容、神清气爽。她身边的咸宜公主则是郁郁寡欢,全程未现一次笑脸。对比十分强烈,令人印象深刻。 驯兽山庄中,有几个人正凑在一起喝酒。 严文胜从未有像今天这样的焦躁不安,他不停的对赫连昊阳与秦洪说,难道我们就这样一直等着,什么也不干? 赫连昊阳懒得搭理于他。秦洪劝说几句无效之后,也不说话了。 萧易有点看不下去了,小声说了一句,“严大侠,稍安勿躁。你如此着急,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闭嘴!”严文胜大喝一声,没好气的骂咧道:“你算老几,也敢来教训于我?” 萧易差点被他一口呛死,连忙放下酒盏叉手而拜,“严大侠息怒……” 严文胜怒道:“我叫你闭嘴,听不听得懂?” 秦洪斥道:“严大,过份了。” 严文胜叫道:“我就不爱听他说话,满嘴虚言,就没一句有用的!” 萧易咬了咬牙,“那你倒是,说两句有用的!” 严文胜嚯然起身,将手中的酒盏奋力一砸,“臭小子,你想挨揍?!” 萧易也是站起身来摔了酒盏,“打便打,在下未必怕你!” 眼看两人就要动起手来,赫连昊阳冷不丁的说了一句,“赔我酒盏来。” 一股强大而肃杀的气场突然降临,现场气氛斗然冷却,萧易与严文胜都定在了原地,没有动手。 秦洪微微皱眉看着赫连昊阳,小声说了一句,“赫连大侠,请息怒。” 赫连昊阳轻吁一口气,慢慢放下酒杯。 紧张的气氛,顿时大为缓解。 严文胜与萧易也都慢慢放松下来,一同叉手而拜,向赫连昊阳致歉。 赫连昊阳道:“致歉归致歉,酒盏仍要赔我。” 严文胜顿时笑了,说道:“我先摔的,我赔,两个都归我赔!” “你赔得起么?”赫连昊阳道。 严文胜问道:“多少钱?” 赫连昊阳道:“这是我不远万里,从龟兹带回来的琥珀琉璃盏。你说,他值多少钱?” 严文胜立刻明白了赫连昊阳的意思,不由羞得满脸通红,连忙叉手拜下,“义父息怒,我知道错了!” 赫连昊阳说道:“论年岁我当不得你的长辈,顶多算是你的兄长。但我仍要倚老卖老的教训你一句:严文胜,你跟随萧先生西行一路修行万里,全都白费了吗?” 严文胜一脸通红越发羞愧难当,连忙对着萧易叉手拜下,“萧七兄弟,严某鲁莽得罪了,万请兄弟海涵!” 萧易连忙还礼,“不敢、不敢!……在下也有不当之处,还请严大见谅!” 赫连昊阳轻叹了一声,“萧先生见到你这般模样,定然失望之极。” 严文胜不由得愣了一愣,“义父,我若还有错处,还请明示。” 赫连昊阳说道:“你的弟兄们都叫你严大。萧先生不在,你就应该挺身而出主持大局。但你的表现除了狂躁与无能,还有什么?” 严文胜低下头,“是,我承认我很无能……但先生失踪这么久了,我真的非常着急!” “他随张果老云游去了,你有什么好急的?”赫连昊阳突然问道。 严文胜愕然眨眼,“眼看孟津漕帮,就要闹出一场大灾变来。先生不在,我们这些人根本无力阻止。如此十万火急事,我还能不着急吗?” 赫连昊阳说道:“你认为的十万火急,在别人看来或许只是,不值一提。” “啊?!”严文胜一愣。 赫连昊阳扬了一下手,叫仆人另外拿来两只酒盏,分别交给了严文胜与萧易,然后他说道:“别再一惊一乍。安心坐下,饮酒便是。” 严文胜乖乖的坐了下来,可终究是想不通也放不下,便又问了一句,“义父,我们就真的,不管了么?” 赫连昊阳说道:“你家先生都不想插手去管的事情,你在这里,瞎操什么心?” 严文胜愕然睁大眼睛,“原来……如此……” 此刻,玉真别馆山庄之中。 萧珪一边教着张倜写字,一边随意翻看《道德经》,真有一点百无聊奈的感觉。 他时不是的看一眼屋外,那个天真又美丽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至从那天的“羞死人”事件之后,杨玉环就再也没有来过了。这让萧珪的生活变得更加单调和无趣。他感觉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要活活的闷死在这里了。 “先生,我写完啦!”张倜的声音,始终都是带着兴奋。 萧珪低头看了一眼,面露微笑点点头,“写得不错。今日课业,便就到此为止了。” 张倜拜倒在地,“学生叩谢先生。先生辛苦了!” “张倜,起来。” “谢先生!先生请好,学生告退了!” 萧珪突然有点不想让他离开,不然自己真是太无聊了。于是他说道:“张倜,你等一等,我有话问你。” “先生请讲!” 萧珪好不容易想出一句,“你母亲,又有几天未曾见到了。她最近忙些什么?” 张倜一本正经的答道:“回先生话,家母受邀去了长安,参加迁都大典。” 萧珪微微一怔,“几时去的?” “前天。” “她有没有说,几时回来?” “没说。” 萧珪本来还想多问几句,但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他能知道多少事情呢? 于是作罢,只是说道:“好了张倜,你可以回去了。” “学生拜别先生!”一板一眼的施礼之后,张倜退出房间,突然喊道:“太真师姐,你来啦!” “我没来、没来!不是我……你别叫!”杨玉环的声音,十足慌张。 萧珪顿时乐了,对着屋外喊道:“我都没有衣服可换了,混身都在发臭,这可如何是好?” 片刻后,杨玉环慢慢的走到了门口来,红着脸儿,小声说道:“师兄,把你的脏衣服……全都拿给我!” 第131章 神棍之嘴 两天以后的下午,阳光明媚清风徐徐。萧珪在自己居住的院子里面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他的敌军是一个强大的联盟,由智力爆表的五岁幼童张倜,与智力远远不止五岁的天下第一皮囊组成。 可怜萧珪只能独自一人,孤军奋战。 眼看敌众我寡大势将去,萧珪突然手起子落大喝一声:“胜负已分!” 张倜和杨玉环失声大叫,追悔莫及,“哎呀,我们怎么,这么不小心!” 萧珪意气风发,“你们输了,快去给我打扫卫生!” 张倜连忙说道:“我还只有五岁耶,都还没有扫把高!” “小鬼头!” 杨玉环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个凿栗,说道:“愿赌要服输!拿不动扫把,你就趴在地上擦地板!” “我才不干呢!”张倜似乎有点忿忿,“都怪你这个臭棋篓子,非要自作主张胡乱落子。倘若听了我的,才不会输呢!” 杨玉环瞬间气乐了,“哎呀,你这个小鬼头,竟然还敢骂我!” 张倜连忙跑到萧珪这边,“先生救我!” 萧珪一把将他抱住,笑道:“张倜,你这盟友显然不行。五子棋可是我的年少成名的一项绝技,十余年打遍江湖未逢敌手。劝你还是赶紧叛变,过来投靠我!” “好!我现在就叛变!”张倜答得可干脆了。 萧珪哈哈大笑。 杨玉环又好气又好笑,“小鬼头、大叛头!我才不要你这个臭棋篓子当盟友呢!” “你才是臭棋篓子!” “你是,你是,你才是!” 两人叽叽喳喳吵闹不停,轰轰烈烈的五子棋大战,很快就演变成了一场盟友反目、疯狂对轰的口水之战。 三人玩乐正欢时,小院的门口传来一声呼唤,“倜儿!” 张倜条件反射一样的从萧珪怀里钻了出来,兴奋的跑了过去,“阿娘!阿娘回来了!” 萧珪与杨玉环也一同起身,施礼下拜,“参见公主殿下。” “不必多礼。” 玉真公主冲他二人微笑点头后,将张倜抱起,“为娘出门时,倜儿可曾淘气惹了先生不悦?” 张倜笑嘻嘻的说道:“孩儿没有,孩儿可听话了!” 萧珪说道:“他确实很听话,读书也很认真。” “这便好。” 玉真公主哄逗片刻后,便将张倜放了下来,叫他先回家去。张倜很懂礼貌的走到萧珪面前来,一板一眼的施礼拜退。 杨玉环道:“师兄,我也该回去了。” “好呀,我们一起走!”张倜拉着杨玉环的手,一起走了。 玉真公主走到萧珪面前,说道:“看来我到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们了。” 萧珪说道:“我们闲暇消谴而已,殿下言重了。” 玉真公主说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似乎相处甚好。” 萧珪停顿了一下,说道:“殿下在的时候,我们似乎,也是如此。” 玉真公主笑了一笑,“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必过于小心。” “我没有。”萧珪道,“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玉真公主点了点头,“好,坐下来,我有话同你讲。” “殿下请。” 二人在凉亭里落了座,玉真公主说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去了长安,参加了朝廷举办的迁都大典。” 萧珪点了一下头,“听说了。” “发生了两件事情,你可能会比较关心。”玉真公主说道,“第一件是,张九龄没有来长安。他留在了洛阳,主持东都大局。” 萧珪道:“这似乎,跟我没有多大关系。” “别急,我还有说完。”玉真公主道,“张九龄没有出现在迁都大典之上,但牛仙客却是出尽了风头。这意思再也明显不过了,牛仙客马上就要取代张九龄,成为大唐新的宰相。” 萧珪轻说了一句,“这么快?” 玉真公主道:“这还不是,拜你所赐?” 萧珪皱了皱眉,“我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本事,竟能干涉大唐宰相的任免?” 玉真公主道:“我没记错的话,你至少帮了牛仙客三次大忙。少了其中任何一次,牛仙客都没有今天。甚至有可能,他都活不到今天。” 萧珪道:“殿下说笑了,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玉真公主淡然一笑,说道:“当初在河西,你被人刺杀。假如当时你不肯放过那个凶手,牛仙客也要兼负连带之责。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倘若借题发挥起来,摘了他的官帽甚至取了他的性命,那都不是什么难事。那是你第一次帮了牛仙客的大忙。我没有说错?” 萧珪沉默不语。 玉真公主就当他是默认了,继续说道:“第二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你把那块重要的东宫令牌,私藏了起来。就连圣人找你逼问,你也迟迟不肯交出。” 萧珪道:“这和牛仙客没有关系。我只是不想,因为一点小打小闹的闲杂私事,惹得圣人不悦。” “我看,未必。”玉真公主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劝阻,这块令牌早被牛仙客上交给了朝廷。那会引起一场什么样的风波,你我心中都是有数。” 萧珪沉默以对。 玉真公主继续说道:“无论那场风波的最终结局如何,牛仙客都会因为,他是这场风波的发起者而身陷其中。你觉得,单凭他的造化与修为,能从这场风波之中全身而退吗?” 萧珪轻叹了一声,说道:“我没有殿下这样的深谋远虑。当时我的想法非常简单,牛仙客身为一员边帅,做好保境安民的份内之事便好。京城的事,就让京城的人去解决。京城的战火,不该蔓延到边防重镇去。” “说得好。”玉真公主面露赞许之色的点了点头,说道,“正因为你当时心存善念与良知,才避免了那一场风波的发起,同时也阻止了牛仙客,坠入无底深渊之中。如此,我说你帮了他第二个大忙,不算为过?” 萧珪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殿下说是,那便是!” 玉真公主道:“你帮他的第三个大忙,想必就不用我来多说了。现在满朝文武与长安百姓,都在感激牛仙客喂饱了他们的肚皮。但元宝商会却在最近这段时间,用坏了千辆马车,掏去了大半家底。” 萧珪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淡淡一笑以示回应。 玉真公主道:“这么多年来,我见过不少仗义之人。但能把仗义做这般程度的,你还是第一人。萧珪,你真有一点令我刮目相看了!” 萧珪说道:“殿下不必夸奖。我是一个商人,无利不起早。我帮牛仙客,也是有所图的。” 玉真公主道:“无论你图什么,你再一次的帮了牛仙客的大忙,还为朝廷解了燃眉之急。圣人对你,颇为赞赏。” 萧珪心中一动,问道:“圣人还说了什么?” 玉真公主淡淡一笑,“这么着急吗?”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咸宜公主,最近可好?” “她很好。”玉真公主停顿了一下,突然话锋一转,“只是,有些生气。” 萧珪皱了皱眉,小声嘀咕,“这能怨我吗?” 玉真公主道:“不怨你,还怨谁?” “……”萧珪无言以对。 玉真公主又道:“眼看就要成亲了,你竟狠心抛下公主、万事不管,四处云游、只顾玩耍。我若是咸宜公主,我也被你气得半死!” 萧珪目瞪口呆,心中怒骂:我真是服了你这一张鬼话连篇、指鹿为马的神棍之嘴! 玉真公主突然冷下脸来,“大胆萧珪,竟敢骂我!” “啊?”萧珪当场一愣,“我没有!……我一个字都没说!” 玉真公主不怀好意的看着萧珪,冷嗖嗖的说道:“我才是那个,懂得读心之术的高人。以后,休要在我面前造次,记住了!” 萧珪有点哭笑不得,心说:我信你个鬼! “还有第二件事情,你要不要听?”玉真公主道。 “殿下请讲。” 玉真公主凝视萧珪,说道:“王元宝,已经去世。数日前,就已入土为安了。” 萧珪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我知道了。” 玉真公主道:“此时,你不是最该问起,何时放你回去么?” 萧珪深呼吸了一口,平静的说道:“既来之,则安之。” 玉真公主面露笑容,“你真这么想?” 萧珪道:“殿下何不用读心之术,来听上一听?” 玉真公主笑了,“圣人果然说得没错。萧珪,你的确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萧珪却是暗自摇头,心想你们觉得我有趣,那只能证明我活得很累。因为我要想尽各种办法,来取悦你们。 我已经快要变成,我曾经最讨厌的那一种人。 明知如此,我还得照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这或许,就是人生…… 第132章 皇家大喜 良辰美景,皇家大喜。 继朝廷迁都大典之后,京城长安再迎一项盛事,寿王大婚。 众所周知,寿王李瑁是当今圣上李隆基三十个儿子当中,最受宠的一个。近年来,有关他要取代太子李瑛而入主东宫的传言,甚嚣尘上。因此,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吸引到无数的注意力。 现在,寿王李瑁终于要成婚了。这对长安的百姓士人来说,绝对是一个“重大消息”。 早有消息传出,寿王李瑁的王妃出身于长安杜氏。这是一个“去天五尺”的累世豪门,常与李唐皇族通婚。 按照大唐盛行的门第观念来讲,杜家的位名门淑女,显然是与寿王李瑁颇为般配。但人们也没有忘记,此前李瑁与杨玉环闹出的那一场“跳水风波”。因此,寿王李瑁的婚礼,变得更加引人关注。 今天就是寿王成婚的正日子,典礼选在崇仁坊的礼院举行。 有传言说,当初寿王不愿在洛阳举行婚礼的原因,就是他认为,那会显得不够庄严也不够尊贵。因为李家从开国治世起,就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凡重大婚礼都会选在崇仁坊的礼院举行。 反过来讲,你若是个旁枝末流的、不受重视的皇亲国戚,就随便找个地方结婚算了。崇仁坊礼院,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既然是大喜之事,当然就得热闹。 寿王大婚,朝廷允许长安的士人百姓前来观礼。所以今天,崇仁坊真是人满为患,热闹爆了。朝廷只得派出了数以千计的御林军士,前来维持治安。 热闹非凡的里坊街道之间,数以万计的长安人翘首以盼苦等多时,终于看到一支红艳艳的车马仪仗队伍缓缓走来。那整齐的马队,鲜艳的红装,恢宏磅礴的礼乐和漫天洒出的红包利是,无不彰显皇家的浩天威仪与辉煌气派。 在众多御林军士的监督与维护之下,百姓们一边欢呼叫好,一边忙而有序的捡拾婚庆队伍扔来的红包。 在婚庆队伍的正中央,寿王李瑁穿着一身大红喜服,骑一匹高头大马,面带笑容缓缓走来,时不时的对着围观的士人百姓叉手施礼。百姓则报之以欢呼与赞美。 现场气氛热烈之极,仿佛每一个人都陶醉在了一派洋洋喜气之中。 但数以万计的围观群众当中,也有那么几个特列。 严文胜与红绸、虎牙三人一同,穿插行走在密密麻麻的围观人群中间,时时盯着寿王李瑁的一举一动,也密切观察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在隔了一条大街的对面,秦洪带着萧易和任霄、章迈一起,也在干着同样的事情。 他们七个人就如同在穿梭在密林之中一个狼群,暗中撒下了一张隐蔽又严密的大网,只等猎物现身。 最后,在一片隆重的礼乐声中,寿王李瑁走进礼院参加大婚典礼去了,寻常百姓不能再进去。 严文胜与秦洪等人只好退去,来到约定的地方碰了头交换消息。结果他们全都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也没有遇到一个可疑之人。 虎牙开始抱怨不干了,“老贼,都怪你,就爱瞎折腾!忙了一上午,累得满身汗,什么都没有!” 严文胜没好气的道:“我可没叫你来。是你自己,非得跟来的!” 虎牙叫道:“我明明是来看热闹的,你却要我做了苦力!” 红绸道:“你们又吵,烦也不烦?——老秦,你说句话!” 秦洪说道:“我想起了先生的一句话,没有发现,本身就是最大的发现。” 众人整齐一愣。 秦洪警惕的四周观望了几眼,说道:“此地不宜说话,我们先回去。” 严文胜有点不死心,说道:“老秦,此事便就到为止了吗?” 秦洪道:“先回去再说!” “好!” 入夜之后,喧腾了一整天的崇仁坊,总算是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但是因为寿王大婚,长安今夜不宵禁,各条街道上依旧还有行人车马不停往来。 在举行了庄严的大婚典礼与盛大的国宴之后,寿王李瑁的婚礼移至寿王府,继续进行。 寿王府位于入苑坊,那里是长安城的东北角,紧紧依靠大明宫的宫墙,离兴庆宫也不远。 十几年前,李隆基在入苑坊大修豪宅,将他的十个儿子全都安家在此。从此这里就成了皇子们的聚居之地,被称为“十王宅”。后来又改称为“十六王宅”,再后来李隆基的孙子也多了起来,便又有了“百孙院”。 现在,长安人已经开始用“十六王宅”,来代称李家的皇子皇孙。 十六王宅是由宫中派人统一管理,平常的规矩十分严格。就算你是皇子皇孙,天黑了宵禁了一样也得乖乖回家,休想在外胡闹。但是今夜这里不仅十分自由还非常的热闹,数以千计的皇亲国戚、当朝重臣和名流显贵一齐涌到了寿王府,前来参赴这一场豪门夜宴。 新加修缮的寿王府,非止一般的宽敞与气派。 无数的彩灯将整座王府照得亮如白昼,巨大的庭院中摆开了容纳千人的露天大宴。中坪是一个专为这一场夜宴而搭建的巨大舞台,歌儿舞女们轮流登台亮相,将夜宴的气氛推向一个又一个的高潮。 做为今天的绝对主角,寿王李瑁走到哪里都是一派前簇后拥,可谓出尽了风头。 寿王府外,严文胜与萧易藏身于阴暗的的角落之中,早已蹲守多时。 萧易有点按捺不住了,小声的问道:“严大,我们究竟是在等什么?” 严文胜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也不知道。” 萧易一愣,“你也不知道?” 严文胜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有一种感觉,今天一定会出事。既然白天没有,那就一定是在晚上。” 萧易问道:“你何以如此肯定?” 严文胜道:“我与老秦盯了那些歹人半月有余,足以确定,他们就是奔着今日这场婚礼来的。” 萧易道:“你们真的查清楚了吗?” 严文胜道:“最初先生只叫我们盯着,不许我们打草惊蛇。后来我们觉得事态非常,想抓一两个舌头回来问话。正要请示先生,先生却是云游去了……哎!” 萧易想了一想,说道:“严大,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别生气。” 严文胜瞪了他一眼,“那你就别说!” 萧易低头窃笑。 “好,好,你说!” 萧易道:“我觉得,先生这次离开,不是为了跟随师尊云游那么简单。我感觉,他虽然人不在此,但对此地的一些事情尽在掌握。我甚至觉得,先生是有意避开眼下的这些事非。” 严文胜沉默了片刻,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也不该在此多管闲事?” “这个……我不全是,这个意思。”萧易道,“我们是不应该多管闲事。但是躲在暗中观察一下,了解事情发生的经过,这总不为过。” 严文胜笑了一笑,“小子,我开始喜欢你了。” 萧易直咧嘴,正要说话,寿王府中就像油锅里突然泼进了一瓢水,发出惊人的喧哗之声。 二人同时一惊,“果然出事了!” 很快,王府之内又传出了刀兵之声,喊杀之声,还有惨叫之声。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此时,一条鬼魅的人影翻出高大的院墙。严文胜飞快的弹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人击晕拿下。萧易连忙上前,二人合力迅速将人带走。 片刻之后,王府的后门被被打开了,从里面冲出一大群荷甲执刀、举着火把的御林军士,杀气腾腾的搜巡起来…… 第133章 血色婚礼 寿王府内,一片狼籍、混乱与震惊。 大唐的皇子,竟然在自己的婚宴上,被人刺杀了! 这血腥一幕,就发生在近千名皇亲国戚与文武官员的面前。哪怕亲眼看到了寿王和王妃双双遇刺、一同倒在血泊之中,他们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至大唐开国以来,何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这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现场最受震撼的,就是太子李瑛。 寿王遇刺时,李瑛正准备和他的太子妃一起,向寿王和他的新王妃敬酒恭贺。不料,一个穿梭在席间负责上酒奉菜的仆人,突然上前,对着寿王拔刀就刺! 一切发生得太快,别说是驻守在酒宴外围的士兵,就连近在眼前的太子等人都没来及反应。寿王被一击而中,当场倒地。 寿王妃吓得大声惊叫,那刺客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拽住寿王妃,对她连捅数刀。太子李瑛情急之下,一脚踢向那个刺客,将他放翻在地。 太子妃和附近的一些女眷,一同大声惊叫。军士们火急火燎冲上前来想要拿人,不料席间突然冲出十几个手执兵刃的仆人,将那名刺客同伙救起,并和军士凶猛打斗起来。 席间顿时大乱! 上千名皇亲国戚和文武大臣,有的躲藏、有的逃跑,有的惊叫哭喊,有的急忙奔向寿王夫妇。 只有极少数像牛仙客这样的勇猛之人,亲自投入了战斗,率领军士和那些刺客们搏斗在了一起。 短暂而极致的混乱之后,那十几名刺客全被拿下。这伙人极度凶悍,一直负隅顽抗。除了两三人重伤无法动弹,被抓成了活口,其他人全都当场死亡没了一点生气。 “不要乱!听我说!!”一声大吼响起,众人举目一看,是李林甫。 宰相站出来发话了,人们有了主心骨,混乱的现场顿时安静了许多,只剩一些女眷仍在哭泣。 李林甫大声指挥接连发出号令,先是紧急救治寿王与寿王妃;然后紧急派人火速入宫,将此间之事如实禀明圣人。为免府内还有刺客同党,又命牛仙客率领军士内外搜巡警戒。 宰相号令既出,众人依令而行。寿王夫妇马上被抬进了房间之内,接受御医的紧急救治。酒席现场恢复了一些秩序,但恐慌与震惊仍是缠绕在大家心头,不少人想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不祥之地。 不料李林甫再度发话,说今夜在场所有人,一个都不许离开寿王府! 这话说一说出来,立刻激起了巨大反响,尤其是年长资深的皇族,意见很大。 宁王李宪——李隆基的亲哥哥,就站了出来说道:“李相公,莫非你怀疑,我也是帮凶?” 李林甫说道:“宁王殿下息怒,在下并非刻意针对任何人,更不会刻意针对宁王殿下。只是今夜之事,实在太过严重,李某只能禀公而论、一视同仁。” 宁王李宪深呼吸了一口,“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们走?” 李林甫说道:“此事,唯有圣人方可决断!” 此言一出,宁王李宪也只好沉默了。 “不好,咸宜晕过去了!” 突然传来一声惊叫,把大家吓坏了。 李林甫和太子李瑛等人连忙上前,只见咸宜公主躺在玉真公主的怀里,一脸煞白昏迷不醒。 玉真公主正在焦急的大喊:“咸宜、咸宜,你醒醒!你快醒醒,你可别吓我啊!!” 太子李瑛急忙把咸宜公主抱了起来,朝里屋大步奔去,“医官!医官快来!!” 太子妃和玉真公主等人,也一路追了去。 此时,那两三个重伤被擒的活口,竟也全都没了性命。其中一人,还是咬牙自尽的。 李林甫等人围在那些刺客尸首旁边,现场做起了堪验。 片刻后,有一人惊声道:“这刺客好生眼熟。他以前不是东……” 李林甫沉声道:“东什么?” 那人十分害怕,犹豫不决,“没、没什么……” 李林甫怒道:“你若不说实话,便是刺客同谋之罪!” “我说!我说!……这刺客以前曾是,东宫侍卫!”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炸了锅。李家皇族们,更是个个傻了眼。 李林甫大喝一声,“来人哪!——速将太子,拘拿起来!” …… 天亮了。 萧珪睁开眼睛,万道霞光遇入眼帘,四肢百骇无不舒畅。 美好的一天,从修炼气诀开始。 早餐依旧很丰盛,还有张倜和杨玉环陪着一起吃。 三人一边用餐一边闲聊。张倜说他母亲又到长安去了,却没说是去做甚。 萧珪下意识的看了杨玉环一眼,心想你不说我也知道,她去参加寿王的婚礼了。 杨玉环好奇道:“师兄看我做甚?” 萧珪还没说话,人小鬼大的张倜急急接道:“当然是因为,太真师姐长得好看呀!” 杨玉环脸上一红,扬起手来,“小鬼头,我打你哦!” 张倜一点也不害怕,笑嘻嘻的说道:“先生,太真师姐为何要打我,难道我说错了吗?莫非太真姐姐,长得一点都不好看?” 萧珪哈哈大笑。 杨玉环急了,“小鬼头,我真打你了哦!” 张倜连忙躲到萧珪身边,“先生救我!!” 萧珪像个幼儿园阿姨一样,连忙招呼他们,“快别闹了,好好吃饭,粥要凉了。” 片刻后,三人吃完了早餐,萧珪进到里屋给张倜上课。杨玉环留在屋外打扫庭院。她时不时的朝内张望,或对萧珪微笑,或与张倜互怼鬼脸,玩得不亦乐乎。 过了一阵,院门外隐约传来一阵沉重又整齐的脚步声,像是来了不少人。 玉真别馆一向安宁,罕有外人来访。杨玉环十分好奇,走到院门朝外一看,当场吓了一跳,连忙跑进里屋,“师兄,外面来了好多军士!” 萧珪也有一些惊讶,便叫杨玉环和张倜留在屋里,自己先去看一看。 走到院子里,萧珪却只见到了一个人,玉真公主。 萧珪顿时心中一堵。 因为玉真公主的脸色非常难看,甚至可以用“极度难看”来形容。 院子门外,整齐站了两排身披战甲的士兵。 玉真公主快步走到萧珪面前,说了三个字,“出事了。” 萧珪很想告诉她,你这根本就是一句废话。 “出大事了。”玉真公主又说了这么一句。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说道:“能令殿下如此紧张的大事,世间可是不多了。” 玉真公主深呼吸了一口,双眼如炬的盯着萧珪,沉声道:“寿王李瑁,在他的婚宴之上被人刺杀了。” 萧珪愕然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 “我亲眼所见。”玉真公主说道,“咸宜公主,也是亲眼所见。她甚至……当场吓晕了。” 萧珪目瞪口呆,“她情况如何?” 玉真公主道:“你问寿王,还是咸宜?” 萧珪道:“都问!” 玉真公主道:“寿王被刺伤,失血过多仍在昏迷。咸宜公主已然苏醒,她并无大碍。” 萧珪立刻松了一口气。 玉真公主说道:“寿王妃,杜氏,当场毙命。” 萧珪又睁大了眼睛,“谁干的?” “还在查。” 玉真公主停顿了一下,说道:“有人在刺客的尸体当中,认出了一个人来。他曾经,是东宫的一名侍卫。” 萧珪的眉头,再次皱起,“东宫侍卫?” “没错。”玉真公主说道,“现在你知道,事情有多大了?” 萧珪沉默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院子外面的那些士兵,说道:“他们,都是奔着我来的?” 玉真公主迟疑了片刻,说道:“不光是你。还有……玉环。” 萧珪既惊且怒,“这和玉环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玉真公主沉声道:“萧珪,你冷静!” 萧珪深呼吸了一口,点点头,“好,我冷静。公主殿下,有话请讲。” 玉真公主说道:“此事太过重大,可谓惊天动地。昨夜赴宴的所有人都要接受调查,彻底排除嫌疑之后方能离开寿王府。包括我在内。” 萧珪说道:“但我并没有赴宴。我最近人在何处,做了什么,公主殿下莫非就不清楚?” 玉真公主说道:“我当然清楚。但是,就算有我给你做证,也仍旧无法排除,你参与谋害寿王的嫌疑。” 萧珪眉头一皱,“这话,从何说起?!” 玉真公主深呼吸一口,眼神定定的看着萧珪,说道:“因为那些刺客当中,有你们,重阳阁的人!” 第134章 君要臣死 玉真公主的话犹豫一道晴空霹雳,猛然炸响在了萧珪的脑海之中。不仅震撼了他的神魂,还粉碎了一片萦绕在他心中的迷雾。 萧珪突然笑了。 玉真公主愕然——他不是应该震惊、应该愤怒,应该急于辩解、急于撇清自己的干系吗? ——他为何反笑? ——他是吓傻了,还是吓疯了?! 正当玉真公主惊叹莫名时,萧珪淡定如常的叉手对她施了一礼,然后头看向院外的士兵,说道:“多谢殿下如实相告,我这就,跟他们走。” 士兵们闻言,踏开步子就要入院捉人。 “放肆!” 玉真公主扭转头来一声怒喝,那些士兵如同中了一个定身之法,全体止步抱拳就拜,倒着身子慢慢退了出去。 萧珪颇感新鲜,原来玉真公主发起火来是这副模样,和李隆基还真是挺像,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萧珪,你跟我来!”玉真公主甩下这句话,朝别馆的里间走去。 萧珪问道:“去哪里?” 玉真公主似乎有些愤怒,沉声道:“少废话,跟我来!” 萧珪感觉莫名其妙——该生气的,是我才对? 玉真公主见他仍是站着没动,竟然主动做出了妥协——她转身走了萧珪居住的小木屋中,将她儿子张倜赶回了家。 杨玉环被留了下来。 萧珪看了看院外那些杀气腾腾的士兵,走进小木屋,迎面看到花容失色的杨玉环。 “玉环,别怕。” 萧珪和玉真公主,竟异口同声的说出了这句话。 杨玉环手足无措,茫然点头。 玉真公主说道:“玉环,现在,我要和你师兄聊说一些重要的事情,你不用回避,就在这里听着。因为事情,多少与你有关。” “是,殿下……”杨玉环小心应喏,声音有些发抖。 萧珪在玉真公主对面坐了下来,“殿下,想说什么?” 玉真公主双眉微皱,“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萧珪淡然一笑,“我没什么可说的。” 玉真公主道:“这天大的事情,与你扯上了干系,你竟无话可说?” “对。”萧珪答得简单之极。 玉真公主的眉头皱得更紧,“倘若去了京城,圣人也来问你,你也无话可说?” “对。” “萧珪,你是否不想活了?”玉真公主抬手一指杨玉环,“就算你不想活了,是否还要拉着玉环一起陪葬?” 杨玉环睁圆了双眼,瑟瑟发抖。 萧珪沉默了片刻,平静的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纵然身有百口、辩解千回,仍是非死不可。那我索性,省点力气。” 玉真公主道:“你怎知道,君要臣死?” 萧珪仍是平静,“倘若君不要臣死,臣也无心寻死。那么谣言止于智者,是非自有公论。我似乎,更加不用苦苦辩解。” “你!……”玉真公主突然气结。 “嘿……”杨玉环没能忍住,突然笑场。 玉真公主看着眼前这两人,变得有些恼火,“你们这是存心,要与我做对?” 杨玉环慌忙跪倒下来,“殿下息怒,我们万万不敢与殿下做对!” 萧珪叉手一礼,“殿下若无其他吩咐,萧某这便告辞了。” 说罢,萧珪起身就朝外走。 玉真公主这下真是恼了,一掌拍到木几上,“站住!” “呀!!”杨玉环吓得惊叫一声,趴到地上一阵发抖。 萧珪半转过身来,双眉微皱的看着玉真公主,“殿下有话就说。滥发无名之火,只会吓到无辜之人。” 玉真公主气极,“萧珪,你好大的胆子!” 萧珪道:“无非一死。” 玉真公主愕然,沉默了片刻,竟然奇迹般的收敛了怒火,说道:“你坐下,我好生与你谈。玉环,你也坐下,不用害怕。” 杨玉环应了喏,怯生生的坐了下来。 萧珪感觉,自己已经受够了玉真公主,当真不想在此多留片刻。但见杨玉环那样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又有一些于心不忍,便又坐了回来。 “殿下请讲,萧某洗耳恭听。” 玉真公主说道:“我想知道,你此刻内心,真实的想法。” 萧珪道:“这对殿下来说,不重要?” “很重要。” 萧珪淡然一笑,“奇怪。萧某的私事,何时变得与殿下相关了?” 玉真公主用深呼吸来平息自己的怒火,尽量平静的说道:“萧珪,我好生问你,你能否好生答话?”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曾几何时,我也很想好好的与殿下谈上一谈。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玉真公主皱起了眉头,“看来,你真是记了我的仇,打算报复于我了?” 萧珪道:“我对这种事情,毫无兴趣。” 玉真公主又有一些恼了,但依旧忍着,“你若回了京城一顿胡说,少不得就要牵累到我。所以你有恃无恐,不屑再与我多言。对否?” 萧珪笑了,“奇怪。莫非殿下是有什么把柄,握在了萧某的手中。萧某自己,却浑然不知?” 玉真公主恨得咬起了牙槽,“萧珪,你休要在我面前装模做样。你心中,自然有数!” 萧珪平静答道:“抱歉,我一点数都没有。” 玉真公主气结,无语了。 萧珪道:“殿下,我可以走了么?” 玉真公主愤怒且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萧珪,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萧珪侧目看了一眼身边的杨玉环,说道:“既是无辜之人,就不该受到牵连。殿下,放心就是。” 玉真公主点了一下头,“我明白了。” 杨玉环满头雾水,十分迷茫——他们在说什么? “殿下保重。师妹,你也保重。”萧珪起身,叉手一礼,“萧某,告辞了。” 杨玉环急了,“师兄,你要去哪里呀?” 萧珪扬手示意她别动,说道:“师妹,好生留在公主殿下身边,哪里也别去。除了师尊,谁也不要相信!” 杨玉环既惊悚又担忧的看着萧珪,满副担忧错愕无语,不觉红了眼眶。 萧珪道:“师妹,答应我。” 杨玉环茫然点头,“我答应!师兄说什么,我全都答应!” 萧珪转身离去,杨玉环潸然泪下。 玉真公主沉闷的吐出一口长气,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阴郁和难看。 萧珪走出了园子,来到那些士兵面前,“带我走!” 两名士兵上前将他按住,另有人拿出了绳索将要套在他的头上。 院内突然传来玉真公主的声音,“住手!” 士兵们连忙松开萧珪。 玉真公主走了过来,对这些士兵说道:“我朝法典,八议贵胄不可上刑。萧珪有大功于国,正在八议之列。尔等若敢绑他辱他、私虐于他,皆属重罪法不轻饶!” 士兵们连忙抱拳而拜,“我等不敢!” 玉真公主转过身来,面对萧珪,低声说道:“玉环,交给我。只要有我在,没人能动她。” 萧珪轻点了一下下巴,以示明白。 玉真公主用低的声音,说道:“我仍旧希望你相信,我从未想过加害于你。只是事发突然,竟也超出了,我的意料之外……” 玉真公主的话,嘎然而止。 因为萧珪已经转身走掉,没再听下去了。 坐军士连忙跟上,一同离开了这里。 玉真公主看着萧珪逐渐远离的身影,茫然呆立,许久,许久…… 第135章 伴君如伴虎 寿王府,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里面十层甲士密布。就算是皇宫大内,也很少见到如此森严的军事守备。 李隆基坐在一张病榻前,看着双眉紧闭昏迷不醒的寿王,一脸铁青,眼神冷峻。 站在他身后的李林甫和高力士,都屏息凝神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 呼唤几声后,见寿王仍是不予回应,李隆基站起身来,走到了病房外。 李林甫和高力士一同跟了上来,守在屋外的牛仙客纳头拜倒在李隆基面前。 李隆基赐了牛仙客平身,然后对他说道:“牛卿奋勇杀贼,力护寿王,朕要嘉奖于你。” 牛仙客诚惶诚恐,连忙说道:“臣无能,不敢受赏!” 李隆基沉默了片刻,说道:“说起来,真就没有抓到,一个活口吗?” 刚刚站起身来的牛仙客,连忙又跪了下来,“臣无能,臣请圣人责罚!” 李林甫也慌忙跪到了牛仙客的身边,说道:“臣有罪,臣请圣人责罚!” 李隆基皱了皱眉,“别急着领罪,起来回话。” 二人谢了恩,战战兢兢的立起身来。 李隆基说道:“太子那边,可曾问出什么情由?” 李林甫连忙叉手拜下,小心答道:“臣奉圣命,问了太子殿下。可太子却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李隆基斗然拔高了声调,“那刺客分明就是东宫的人,他岂能,什么都不知道?” 李林甫忙道:“圣人息怒,臣这就去找太子,再做询问。” 李隆基沉声道:“询问,真有用处?” 李林甫反应倒快,立刻答道:“臣立刻前去,正式提审太子殿下!” 李隆基绷着脸皮沉默不语,李林甫告退而去。 在场的牛仙客与高力士等人,全都心中发紧、变了脸色——从“询问”到“提审”,这性质可就完全变了! “萧珪呢?!”李隆基突然发出一声低吼。 高力士连忙接话,“陛下,萧珪跟随张果老云游去了。” 李隆基有点恼火,“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思跑去云游?!” 高力士小声道:“玉真公主殿下,已经带人寻他去了。说是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人找回来。” 李隆基的眉梢不经意的跳动了几下,说道:“这小子,必须给朕一个满意的交待。为什么,刺客当中会有重阳阁的人!” 高力士连忙应喏,“老奴明白。” 李隆基仍是怒气难消,恨恨道:“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小小的一个重阳阁都经营不好,还能担纲什么大事!” 高力士弯腰下拜,“重阳阁涉事,老奴也有责任。” 李隆基满肚子邪火没处撒,冲着高力士怒吼道:“你知道便好!” 高力士慌忙跪倒在地,“圣人息怒,老奴愿领责罚!” 李隆基怒道:“会有责罚你的时候,但不是现在。重阳阁那边究竟还有多少问题,你先去查个明白,再来与朕回话!” 高力士趴跪在地,小心应道:“老奴领旨……” “哼!!”李隆基怒气冲冲的走了。 半个时辰以后,一整队红袍金甲的威武骑士,飞也似的冲出朱雀大街,沿途百姓慌忙避让。 在避让的人群当中,就有萧珪乘坐的那一辆,没有窗户形同囚室的厚板马车。 萧珪虽然没有看到外面的情形,但隐约听到车外的军士在小声议论——这是哪里、又发生了什么大事,竟还惹出了“飞龙禁军”?! 听到“飞龙禁军”这四个字,萧珪不由得心中一紧。 这可不是一支普通的军队,他的来路非常不简单。 飞龙禁军的原名是叫“飞龙骑”,这是一支仅有三千人的骑兵部队,常年驻守在皇城内苑,很少在外抛头露面。其中成员全部都是根正苗红、武艺非凡、忠心耿耿、品貌出众的年轻仕家子弟。 据说其中最普通的一名士兵,他的待遇和花费也不低于一名五品的京官。 他们统一身披“明光铠”。这是唐十三甲之首,以轻盈结实、防御力强、华丽美观和贵到离谱,而名扬天下。 他们的座骑,是从内苑六闲厩中挑选出来的上等良驹,号称“六闲马”。就连他们的日常服色也是选用尚衣局里最好的布匹,专门定制的“五色袍”。 五色袍和六闲马,可算是飞龙骑的专有标志。 据说,飞龙骑一共只有三千人。 这是一支特殊军队。他们不受任何朝廷部门的管控与钳制,也不会理睬什么宰相尚书和大将军。他们只听命于一人,那就是皇帝李隆基。 在萧珪看来,飞龙骑很像是大唐版的“锦衣卫”。所不同的是,飞龙骑很少出现在公众的视野当中。他们肩负的职责和插手的事情,也远没有锦衣卫那么繁巨。 说白了,飞龙骑就像是李隆基亲自豢养的一支,私人军队。李隆基还给这支军队任命了一位,最让他信得过的统领,那就是大宦官高力士。 至组建以来,飞龙骑外派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乃至于有很多在京为官多年的人,都不知道天下还有这样的一支军队存在。 但是今天,这支军队破匣而出,并且气势汹汹。 萧珪心中,隐约有了一些,不祥的预感。 傍晚时,李隆基回到兴庆宫。他刚进屋还没来得及坐下歇口气,一名宫女匆匆跑来启秉圣人,说惠妃娘娘又晕了过去,情况似乎还有一些危急。 恼了一整天的李隆基正愁没处撒火,当场大怒,“御医全都死绝了吗?!” 宫女吓得直哆嗦,“已、已有六名御医到了娘娘寝宫,正在全力救治!” 李隆基说道:“告诉他们,惠妃若有差池,他们全都别想活!” “奴婢遵旨!”宫女应了喏,匆匆要逃。 “回来!”李隆基一声低喝,又让她跪回了原样,然后问道:“咸宜公主,情况如何?” 宫女瑟瑟发抖的答道:“御医说公主已无大恙,只是情志内伤气血虚弱,需得百日以上静心调养,方得痊愈。” 李隆基的怒气总算消散了一些,说道:“你去告诉公主,说寿王已然苏醒,只是小伤并无大碍。另外萧珪也已回了京城,叫她不必担心。还有,你们这些奴婢一定要牢牢看住公主。当前,不准让她离开兴庆宫一步!” “奴婢遵旨!” 说完这些,李隆基甚感疲惫的吁了一口气,说道:“朝前带路,朕要亲去看望惠妃。” 此时,载着萧珪的马车已经走进了太极宫,停在了御史台之前。 外面有人十分无礼的用兵器重重敲打车板,呼喊萧珪下车。 萧珪下车一看,眼前多了一些身披明光战甲与五绝战袍的军人。他们气势很强,态度很冷,和押解他的这些士兵截然不同。 两拨军士简单做了一个交待,没等萧珪开口说话,五色袍士兵不由分说的将萧珪双手朝后一扭,掏出绳索给他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五花大绑,然后还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破布,令他舌头难以动弹。 至此萧珪已经能够确定,绑他的这些军士一定就是飞龙骑。在他们眼里,什么八议贵胄、什么皇亲国戚,和遍地都是的平民百姓,那没什么两样。 捆绑结实后,四个军人直接把萧珪抬了起来,走进御史台,七弯八拐的穿廊过户之后,来到一所监狱,将他关进了一间牢房之中。 至始至终,这些军士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萧珪像个棕子一样躺在湿冷的牢房石板上,侧目看着监牢外面,一字排开死死盯着他的八名军士,突然有了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 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伴君如伴虎! 这一点,都不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真的…… 第136章 人心如鬼 萧珪保持“棕子”状态被仍在地上,躺了很久。尽管又渴又饿还内急,被绑的四肢也快要接近麻木,他始终没有吭过一声。 牢门外紧紧盯着他的那几名军士,禁不住啧啧称奇。 天黑以后,看守的军士已经换了一拨,四周变得更加安静,甚至还有那么一点阴森。 萧珪隐约听到那些军士在小声嘀咕,说这里可是太极宫,长安最老的宫殿。这御史台的监狱里也不知死过多少人,尤其是前朝武周年间酷吏横行,造出无数冤魂。说不定,他们至今都还飘在这座监狱里面,无处投胎也无处安生——难怪这个鬼地方,这么阴冷! 萧珪听了心中好笑,人都不怕,还怕鬼? 这时,幽远的监牢入口处传来一声低咳,这几个窃窃私语的军士连忙住嘴,个个站得笔直挺拔。 萧珪知道,肯定是有大人物来了。 听着由远及近传来的那个脚步声,似乎颇为熟悉。萧珪心中不由冷笑:老狐狸,你可算来了! 这时,牢门外的士兵整齐划一的抱拳一拜,排着队,走了。 另一名军士,拿来钥匙把牢门打开。 萧珪侧目看了一眼,就是高力士,没错了。 高力士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看了萧珪两眼,说道:“为他解缚,取酒食来。” 士兵应了喏,上前解开了萧珪身上的绳索,然后退了出去。 萧珪没有急于起身,而是躺在地上,慢慢的活动起了僵硬的身体。 高力士也没急于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折腾了好一阵,萧珪双手撑地慢慢的站了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墙角对着那个工龄不下百岁的老尿桶,好一阵喷洒。 刚刚离去的军士取来食几摆在了萧珪面前,然后捧来一份饭食。 高力士说了一句,“吃!” 萧珪在食几旁坐了下来,埋头吃喝一声不吭。 高力士一直站在牢门外静静的看着,直到萧珪吃饱喝足,军士也收走了餐具,他才走了进来,还叫人锁上了牢门。 萧珪盘腿坐在冰冷潮湿的石板地上,似笑非笑的看着高力士,不说话。 高力士在他对面,如他一般模样的坐了下来,说道:“萧珪,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萧珪说道:“萧某渎职,罪不容赦。” 高力士问道:“还有呢?” 萧珪十分淡定的摇了摇头。 高力士死死盯着他,眼神逐渐变得冷峻。 以往,萧珪在高力士面前一向都表现得低调,甚至可以说是谦卑,难听一点说还有那么一点阿谀奉诚。但是今天,他极其的淡定,甚至有那么一点冷漠。 高力士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说道:“寿王遇刺,刺客当中竟然有重阳阁的人。这么大的事情,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萧珪道:“我已经解释过了。” “哪一句?” “萧某渎职。” 高力士的眉头狠狠的皱了一下,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仅凭这四个字,你就想搪塞过去?!” 萧珪道:“我说了,我罪不容赦,任凭公公怎么处置都行。这,能叫搪塞?” 高力士深呼吸了一口,努力压抑怒火,“萧珪,你应知道,我是来帮你的!” 萧珪道:“多谢公公美意,但你帮不了我。你若想帮自己,目的已经达到,萧某自会揽下一切罪责。现在公公,可以请回了。” “萧珪,你!……”高力士抬手指向萧珪,表情扭曲,手也在发抖。 很显然,他气煞了。 萧珪喊了一句,“来人,打开牢门,请公公回府歇息。” 真有一名军士闻声跑了过来,惹得高力士怒吼:“滚回去!” 萧珪忍不住笑了起来。转眼一看高力士,他竟然也笑了,笑得就像他从来都没有发过火一样。 萧珪不由得心中暗自惊叹,这老狐狸,真是骨灰级的情绪管理大师! “萧珪,你想要激怒我,然后逼我说出心里话来,是吗?”高力士问道。 萧珪说道:“我没么幼稚。” 高力士听出了他的讥讽之意,但只是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不用你来激我,我也会如实的告诉你一切。” 萧珪道:“公公愿讲,萧某当然洗耳恭听。公公若不愿讲,倒也不用勉强。这延自前朝的御史台监牢里,也不知有多少冤死的鬼魂,不怕再添萧珪这一条。” 高力士面不改色,萧珪的激将法也失败了。 二人诡异的沉默了片刻之后,萧珪说道:“公公,请讲!” 高力士轻笑了一声,说道:“圣人很愤怒。” 萧珪问道:“公公也挨骂了?” “哎……” 高力士这一声叹息倒不像是假的,因为他的表情真的有些沮丧。萧珪看到他这副样子,竟然笑了。 高力士没有计较他的兴灾乐祸,因为萧珪显然比他更惨。他突然问了一句:“你和东宫,有联系吗?” 萧珪心中一紧:这个问题,我若答得不好,那绝对是杀头灭族的罪!——这个高力士,到底安的什么心?!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高力士又追问了一句。 萧珪答道:“不知公公所说的这个联系,是指什么?” 高力士说道:“一切。” 萧珪说道:“此前我负伤卧榻不起时,太子殿下奉旨前来探望于我,这算不算?” 高力士道:“不算。” 萧珪说道:“后来,太子又奉圣人之命,来取我的手抄本《气诀》。这个算不算?” 高力士皱了皱眉,“不算。” 萧珪认真思考了片刻,说道:“后来我伤愈,有一次乘船夜游,无意中闯入了驸马萧衡的临江别馆,在此偶遇太子殿下与一众皇亲国戚,他们一同在为驸马薛锈庆生。我记得当时我饮了不少酒,回不了家。太子殿下邀我睡到了他的客房之中。这个,算不算?” 高力士打起了一点精神,“当时你与太子殿下,说了一些什么?” 萧珪说道:“太子要我去东宫做官,我拒绝了。” 高力士连珠炮似的追问:“他许你何样官职?你为何要拒绝?” 萧珪道:“他未曾许我官职,但我估计,品衔应该不会高于寿王殿下曾经许给我的‘亲王友’。二者我都拒绝了。倘若非要问我情由,我只能说,萧某本心不愿做官。之前如此,现在如此,往后亦如此。公公,还有什么疑问吗?” 高力士不动声色的沉默了片刻,说道:“继续说,你与东宫的联系。” 萧珪道:“至那次夜宴之后,我与东宫再无联系。” 高力士问道:“那你和驸马薛锈的关系,又当怎讲?” 萧珪轻哼了一声,说道:“那个倒霉蛋,我都后悔认识他,避之犹恐不及。我能和他,有什么联系?” 高力士皱了皱眉,“是我在问你话。” 萧珪答道:“那我的回答,就是没有。” 高力士又沉默了片刻,说道:“前段时间,你为何突然消失不见了?” 萧珪神情微变,对高力士递了一个眼色。 高力士心领神会,对监牢外面说道:“你们全都退下。” 门外一队士兵集体应喏,迈着齐刷刷的步子,全都走远了。 高力士小声道:“说!” 萧珪道:“高公公,这个问题,你就不该问。” 高力士神情微变,“你说什么?” 萧珪道:“公公,应该听清楚了。” 高力士面露一丝惊讶之色,小声道:“我是听清楚了。但我不明白,你话中之意。” 萧珪道:“公公若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去问圣人。或者是,玉真公主殿下。” 高力士的眼角惊悸的抽动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抹,惊愕又带着恐惧的神色。 萧珪说道:“公公理应明白,有些话,就应让它烂在肚子里面。” 高力士未置可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过了许久,他站起身来走到牢门边,仔细了张望了一阵,然后回到萧珪身边,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道:“萧珪,我问你一句话,你只须答我‘是’,或者‘不是’。如何?”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公公先请问。” 言下之意很明显——你可以问,我未必会回答。 尽管如此,高力士还是问了出来:“你若一直留在长安,便能阻止那件事情发生。是,或者不是?” 萧珪纹丝不动,也没有回答。 高力士慢慢从他身边离开,始终留意他的表情。 萧珪别过了脸去,仰头看着一片漆黑的牢房天花板。 二人就这样,奇怪的僵持着。 过了许久,高力士悠长的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你说得没错。这个问题,我就不该问。” 萧珪面露笑容,叉手一拜,“高公公,多保重。” 高力士后退一步,叉手而拜,郑重其事的还了他一礼,“萧君逸,你也保重!” 第137章 骄纵 高力士走了,萧珪依旧关在牢里,没有再被绑上。 既然可以活动手脚,那萧珪可算是有事做了。他盘好双腿四平八稳的坐了下来,闭目凝神修炼气诀。 那几个守在牢外的飞龙骑军士,又开始啧啧称奇——此人真是心大,落到这般处境,还能如此淡定! 没多久萧珪就将身心完全放空,进入一片空灵世界。每逢此时,他就会感觉到分外的安宁与平静,天下再大的麻烦也全都是身外之事。他猜想,这或许就是道家所说的“浑然忘我”。 片刻过后,高力士的身影,再一次悄悄的出现在了萧珪的牢房外。他静静的观察了半个时辰,又悄无声息的走了。 不久后,高力士离开太极宫来到了兴庆宫,向李隆基汇报萧珪的情况。 李隆基听完后,有点生气又有一点好笑,“他竟然还有心思打座?” 高力士说道:“陛下,老奴感觉……他真是一点都不慌张,也一点都不担心。” 李隆基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他蔑视皇权、目无王法?” 高力士忙道:“陛下息怒,老奴并非此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 高力士挥了挥手,叫左右伺候的宫人全都退了下去。然后他凑到李隆基近前,小声道:“老奴觉得,他早已看透一切。” “什么?”李隆基似乎一下,没反应过来。 高力士小声解释道:“老奴用言语试探于他,他只是一口承认自己犯有渎职之罪,除此之外一概不谈,既不解释也不争辩。后来,不管老奴如何挑唆于他,他也始终对答如流,既不恐惧也无半点担忧。” 李隆基仍是不解,“这能说明什么?” 高力士说道:“这说明,他早已看清,寿王遇刺一案的真相。” 李隆基双眉一皱,“可能吗?” 高力士说道:“老奴当时仔细观瞧,隐约看出了一些这样的端倪。于是老奴斗胆,故意问了他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高力士道:“我问他:你若一直留在京城,便能阻止本案发生。是也不是。” 李隆基神情微变,“他如何讲?” 高力士道:“他一言不发,守口如瓶。” 李隆基双眉紧皱沉吟了片刻,喃喃道:“这小子,的确是个明白人……” 高力士小声道:“老奴怀疑,是不是玉真公主殿下,对他说了什么?” “不可能。”李隆基说道,“玉真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别说是她,就连朕也没有料到,他们能把事情闹到如此份上。至我朝开国以来,何曾发生过这样的咄咄怪事。朕的脸,都让他们丢光了!” 高力士忙道:“圣人息怒,可别气坏了龙体!” 李隆基深深的叹息,“朕的儿子,怎就一个个的,如此不堪?” 高力士轻轻叹息了一声,“倘若萧珪没有被支开,兴许,事情也就不会闹得如此过份了。” 李隆基沉思了片刻,说道:“你说得没错。朕已听说,萧珪在去终南山之前,就已经查到不少的东西。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兴许就能阻止行刺一案的发生。但是……哎!” 高力士小声劝慰,“算了,陛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李隆基沉默的点了点头。 高力士问道:“如今萧珪被关押在太极宫的御史台监牢之中。请问圣人,接下来该要如何处置?” 李隆基的语气突然变得强硬,“重阳阁的事情,还没有给出交待。这种时候,谈什么处置?” 高力士连忙叉手拜下,小心翼翼的说道:“但是陛下,他和咸宜公主殿下的大婚之期,马上就要到了。这时候准驸马居然还蹲在大牢里面,恐怕,不是太好……” 李隆基皱了皱眉,“时间还有的是。朕都不急,你急什么?” 高力士不敢再多言,只得唯唯应喏。 李隆基面色不爽的沉思了片刻,说道:“萧珪的确与众不同,是个难得的人才。朕也确实喜欢他,对他就像对待咸宜一样,一直顺着他、惯着他、宠着他。但是现在,他身上多少有了一点年少轻狂、恃才傲物的臭毛病!” 高力士神色微变,欲言又止。 李隆基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不要再想着,给他求情。玉不琢不成器,朕就是要趁此机会,杀一杀他的骄纵之气。你可有听清?!” 高力士慌忙拜下,“圣人息怒,老奴明白了!” 李隆基不满的闷哼了一声,“既然明白了,那就赶紧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高力士说道:“老奴遵旨,马上抓紧去查,重阳阁之事!” 天明时分,萧珪习惯的睁开眼睛,看到的不再是山间的霞光和云雾,而是几面漆黑斑驳的老石墙。 看到牢门外那几张冰冷又陌生的扑克脸,萧珪突然有点想念杨玉环。那个笨笨的小师妹可是真养眼,真担心眼前这几张扑克脸看太多了,会要传染…… “吃饭了!” 牢门被打开,昨天送饭的那个军士,给萧珪弄来了一份还算能吃的早饭。 萧珪说了一声“多谢”,那军士忙道:“别跟我说话,别想套近乎,更别妄想能够逃得出去!” 萧珪不禁笑了,“飞龙骑!……呵呵!” 送饭的军士顿时怒了,“飞龙骑怎么了?” 萧珪笑而点头,“没什么,挺好!” “吃你的饭,少废话!”军士气乎乎的甩门而去。 守在牢门外的那几个军士瞪着萧珪,似乎也有一些不爽。 萧珪摇头而笑,真是傲骄的小奶狗! “你笑什么?!”门外的军士沉声问道。 萧珪不为所动,拿起筷子不急不忙的吃起了饭,说道:“你们,上过战场吗?” 这一下,突然就把对面那几个,貌似威武又十分雄壮的年轻军士,给问住了。 过了半晌,有一个人挺不服气的回怼道:“你敢如此发问,莫非你还上过战场?” 萧珪一边吃饭,一边笑着答道:“我也没有。” “没有你还问!” “不对!他这话里有套!他说的,我‘也’没有!” “对对,我也听到了!——他说的是,也!” “他为什么要说,也?!” 萧珪听得哈哈大笑,这牢坐得不错,吃饭的时候还有群口相声听! 突然一声低喝传来,“胡闹!” ——好嘛,高力士来了! 那几名军士连忙站得笔直,个个一脸胆战心惊的样子,十分惧怕。 高力士走到他们面前,先看了看牢里的萧珪,然后对他们问道:“你们方才,因何嘻闹?” 军士们不敢隐瞒,只好如实答了。 高力士听完,不禁摇头苦笑,对牢里的萧珪说道:“你明知道禁军不会上到战场,为何还要讥讽他们?” 萧珪说道:“我就随便和他们聊一聊闲天,公公不要反应过度了。” 高力士摆了摆手叫身后的军士退下了,然后看着萧珪,轻轻叹息了一声。 萧珪仰头看着他,“公公是不是想要告诉我,我的大限到了?” “萧珪啊,萧珪……”高力士说道,“某些时候,你的确有些……骄纵太过了!” 萧珪惊讶的扬起了眉梢,“我?骄纵?” “你自己,好生体会!” 说完这句,高力士转身就走了。 ——说我,骄纵太过? ——意思就是,要对我进行敲打,想让我变得更加老实、更加听话呗! 萧珪越想越觉气恼,同时也有一些好笑——如果你们只想要一条乖乖听话、摇尾乞怜的狗奴才,天下比比皆是,萧某人不凑这个热闹。 对比我以前的性子,现在的我已经够收敛、够忍让、够不要脸、够委屈我自己了。 偏偏我承受这些,还都不是为了我自己。 我受够了。 别再逼我。 大不了,一拍两散。 死都不怕,萧某人,还有何可惧! 第138章 天作孽 深夜,长安城中,兴庆宫外。 一个戴着斗笠的黑影,藏身于墙根的黑暗之处,正在快速前进。他的身法非常高超,既有飞快的速度又做到了悄无声息,不管是城楼上站岗的禁军还是街道上巡逻的金吾卫,都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很快,黑影就离开了兴庆宫地界,翻墙进入了一座民房宅院。 民房之内既无灯光也无人声,看来不是无人居住,就是主人家早已歇息了。 黑影似乎松了一口气,刚要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息片刻,忽然感觉身后一道冷风袭来。他猛然抽身朝旁一闪,一道森森白光擦着他的肩膀飞闪而过。 人没伤着,斗笠却被削去了一半。 黑影扭身要跑,突然对方说了一句,“赫连大侠,果然是你!” 黑影定住了身子没有逃走,轻叹一声,说道:“我真是低估你了,砍柴的老秦!” “咣啷”一声,横刀归鞘。 砍柴的老秦走到一旁,在一个木墩子上面坐了下来,说道:“回了山庄不好说话,我们就在这里谈!” 赫连昊阳走了过来,也搬了一个木墩坐在他的对面,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一直以为,只有我能神不知鬼不觉,出入皇城也如漫走自家闲庭。没想到,你才是出神入化的那一个——你跟踪我多久了?” 秦洪面无表情的说道:“从你去见玉真公主开始。” 赫连昊阳颇为惊愕,深深的刀疤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难看。 “但我没有听到,你和玉真公主说了什么。”秦洪说道,“当时我看到两只大虫,因此未敢靠得太近。” 赫连昊阳沉默了片刻,说道:“你认为,我会陷害萧先生吗?” 秦洪说道:“倘若有心害他,你早已变成一具尸首。” 赫连昊阳点了一下头,“这我相信。” “说!”秦洪说道,“先生如今身在何处,情况如何?” 赫连昊阳说道:“我若说了,就是背叛圣人;我若不说,便是有违道义。老秦,你让我怎么选?” 秦洪不急不忙,又将他的横刀抽了出来,慢慢架到了赫连昊阳的勃子上,“这样选。” 赫连昊阳不禁笑了,“技不如人,只得认栽。想必圣人,也不会责怪于我。” 秦洪把刀收了起来,“既然是江湖人,就得遵守江湖的规矩。你的选择,毫无问题。” 赫连昊阳说道:“他被抓了起来,关在监牢之中。” 秦洪道:“为何抓他,理由何在?” 赫连昊阳说道:“谋害寿王的刺客当中,有重阳阁的人。仅此一条,换作寻常人等早已抄家灭门。他还只是暂时收押待审,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秦洪道:“‘想必’二字,让人难以信服。” 赫连昊阳说道:“这种事情,没人能打包票。” 秦洪说道:“这么说,先生确有性命之虞?” 赫连昊阳说道:“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为官之人,都该懂得这样的道理。萧先生,应该也不例外。” 秦洪说道:“我只关心先生安危。其他的事情,我全没兴趣。” 赫连昊阳说道:“其实,我也和你一样。” 秦洪说道:“所以你才会去找玉真公主,后来又去见了圣人?” 赫连昊阳说道:“如果不是因为萧先生,我一辈子,都不想再和他们打交道。” 秦洪说道:“但是,你仍旧效忠于圣人。” 赫连昊阳沉默了片刻,说道:“效忠的方式,有很多种。” 秦洪道:“我听说过,你曾经是圣人身边,最得力也最受信任的贴身侍卫。如果不是因为受伤,现在陈玄礼的那个龙武卫大将军之职,非你莫属。” 赫连昊阳道:“往事不必再提。” 秦洪说道:“那就说回眼前——如果先生真有性命之虞,我们会去劫囚。到时候,你帮哪边?” 赫连昊阳不假思索的答道:“阻止你们。” 秦洪双眉一皱,“理由?” 赫连昊阳说道:“劫囚触犯王法,乃十恶不赦之罪。” 秦洪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赫连昊阳站起了身来,说道:“我不介意,你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我也不介意,你们从此以后将我视作敌人。但只要你们触犯王法,或对圣人不利,我赫连昊阳,就是你们的敌人!” 秦洪也站了起来,双目炯炯的看着赫连昊阳,叉手一拜,转身就走。 赫连昊阳在他身后说道:“有飞龙骑负责看守,贸然劫囚只能送死!” 秦洪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走了。 赫连昊阳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轻声自语道:“这可就真是,天作孽了!” 几天以后,下午。 天气有些发闷,仿佛是要下起一场大雨。 牢房里更加潮湿闷热,在此看守的士兵都显得有些心烦意乱。萧珪也只能用打座来强迫自己,保持安宁。 突然牢门从外面被打开,不少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动静不小。 看守的士兵侧目观望了片刻,小声说道:“好像又有人被关了进来。” “这太极宫的御史台监牢,早已废弃多年。现在怎会变得,如此重要?” “可能是,同批案犯?” 士兵们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的看向,正在盘腿打座的萧珪。 萧珪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早已把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虽面不改色,但他的心里,已经开始愤怒! 其实这些士兵猜得没错,刚刚被关进来的这些人,的确是“同批案犯”。 他们都是,重阳阁的人。 萧珪刚才就已经听到了,赵韫极发出的一声低吼——他一定是挨打了! 这些飞龙骑的士兵,谁都不会放眼里。当初对待萧珪,他们都没有半点客气可言,何况是赵韫极还只是一介白身。 闹腾一阵后,监狱里面很快就又安静了下来。 这些牢房都是封闭式的石室,彼此隔绝,萧珪无法得知赵韫极等人被关在了哪里。他只知道外面看守的军士增加了好几倍,还有了负责巡逻的队伍,不停的往来穿梭。 萧珪依旧闭着眼睛盘腿坐着,貌似风平浪静,实则翻江倒海。 他必须用连续的深呼吸,来平复内心的躁动与愤怒。 ——这就是我们重阳阁,服务朝廷的待遇,和效忠圣人的下场? ——鹰爪孙,鹰爪孙!难怪江湖同道要这样辱骂我们。果然给朝廷当差,就得像孙子一样! ——他妈的,我们终究犯了什么罪? ——明明是皇子在作妖。我千方百计正要阻止,你们却把我拦了下来。 ——当时我就懂了。其实你们早就知晓一切,但一直装作毫不知情。你们就是想让那几个野心勃勃的皇子,自己斗出一个你死我活来。就像,养蛊一样! ——虎毒尚不食子啊! ——这世上最可怕的,果然是人心! 第139章 受审 往后的时间里,监牢里面一刻也不得安宁。除了不断增加囚犯,还时常能够听到犯人拖着铁链,被带出去的声音。 很有可能,他们正在轮流接受审问。 萧珪这边却是非常安静。他不仅是被独自关押,与之相邻的左右几间牢房也都是空的。他的待遇也和其他囚犯不同,至少他没有被套上铁链和枷锁,看守的军士也没有为难过他。 就这样,过了五天。 这天下午,终于有人来到了萧珪的牢门外,对他喊道:“萧珪,出来受审。” 萧珪突然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终于到我了!” “休要多言,跟我们走!” 萧珪闭上了嘴巴,跟着四名飞龙骑军士走出牢房。他很看一看赵韫极等人的情况,但军士不许他张望,一个劲的催他快走。 没多久萧珪走进了一间御史台的老官署,看到里面各分主次坐了七八个人,其中还有两位熟人。一个是在萧老爷子府上见过的大人物,御史中丞卢怡;另一位是前不久才刚刚认识的,侍御史皇甫惟明。 其中卢怡,就坐在最高主位之上。 萧珪心想,御史中丞是御史台名义上的二把手,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最高掌权人。朝廷居然会派这种级别的大佬来审我,可见“寿王遇刺”这件案子已经闹得非常之大。由于事情牵扯到了太子,这将很有可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大清洗! 见到萧珪走进来,皇甫惟明先站了起来,说道:“萧珪,今日是以御史台为首,其他各部官员为辅,共同审理,重阳阁参与谋害寿王一案。” 萧珪说道:“皇甫御史开口便错。谁告诉你,重阳阁参与谋害寿王了?” 皇甫惟明皱了皱眉,说道:“我们正在共同审理,重阳阁‘疑是’参与谋害寿王一案。你也曾是御史台官员,理应知法守法,予以配合。” 萧珪道:“我配合。你问!” 皇甫惟明却坐了回去,对旁边一人说道:“你来问。” 那人应了喏,站起身来,刚要开口发问,萧珪却是反问一句,“你是哪位?” 那人尴尬了片刻,说道:“下官,京兆府司录参军,张博济。” 萧珪若有所思,“张博济,这个名字好生熟悉,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张博济犹豫了一下,说道:“下官此前,曾在河南府担任参军一职。” “河南府?”萧珪眉头一皱,仿佛想起了什么。 皇甫惟明说道:“萧珪,无本案无关的事情,不必在公堂之上浪费唇舌。” “这当然与本案有关!”萧珪说道:“明明是御史台的案子,为何要让一个京兆府的官员来审?” 皇甫惟明转头朝上座的卢怡看了看,见他没有任何表示,便说道:“寿王遇刺案,乃当今朝廷第一大案。圣人特令政事堂领头,会同三司共同审理,当朝文武百官都要竭力配合。” 萧珪说道:“意思就是,只要政事堂的宰相高兴,他就可以随便指派一个官员过来,参与审理此案?也不管这个人是否懂得律法,是否自身干净?” 张博济当场急了,“萧珪,你休要血口喷人,我哪里不干净了?!” 萧珪说道:“我突然想起来了,我见过你!” 张博济顿时心虚,忐忑不安说道:“你我同殿为臣,又都曾在洛阳居住,见过并不奇怪?” 萧珪神秘一笑,“那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也是特殊的场合。那天我认了一门亲戚,你还记得么?” 张博济的脸上,突然变得一阵红一阵白,因为他完全听懂了萧珪的话。 萧珪认的这一门亲戚,名叫萧炅,当时官拜河南尹。 萧炅何许人? 他不仅是京城有名的大贪官,还是萧珪的“好族叔”。当初为了认下这一门亲戚,萧珪可没少在他身上花钱。当时,张博济不过是萧炅手下的一个“马仔”。萧珪虽然没有直接和他打过交道,但对他的底细,却是再也清楚不过了。 倘若再做细数,这个“不起眼”的张博济,暗底里干过的事情还真是不少。 当初在洛阳的时候,张博济故意灌醉薛锈,诱他说出醉话,然后这些醉话很快就传进了武惠妃的耳朵里——因为张博济是李林甫的女婿,而李林甫又是武惠妃的心腹。这件事情的后果,就是杨洄疯狂发难,差点没把萧珪和帅灵韵一起害死。 后来,张博济又出卖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河南尹李适之,导致他一败再败,不仅没能和李林甫争赢宰相之位,还被贬出了京城官。 再后来,张博济又和下任河南尹萧炅搅在一起,在大贪身边当小贪。这点事情,其实在场之人全都心中有数。也正因如此,张博济越发心虚,在萧珪面前全然没了气势。 眼见此景,皇甫惟明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说道:“萧珪,注意你的措词。你若再这般故作刁难,我先治你一个咆哮公堂之罪。” 萧珪两手一摊,“治!随便!” 堂中官员发出了一阵惊奇的喧哗。 皇甫惟明骑虎难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张博济更是瑟瑟缩缩的退了回去,头都抬不起来。 这时,上首的卢怡总算说话了,“繁文缛节,不必争执。开始问案!” 场面又安静了下来。 张博济只好硬着头皮又站了起来,刚要开口,萧珪又怼了起来—— “李相公特意选派你来审我,其中定有深意。他老人家究竟想让我怎么样,你不如当着诸位同僚之面,直接讲了!” 此言一出,堂中又是一阵喧哗。 张博济顿时急了,“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张某奉命参与审案,只为公事,绝无私心!诸公明鉴、明鉴哪!” 萧珪冷笑,“若非李相公特意指派,你一个京兆府参军,有何资格参与审此项朝廷大案?” “我、我……”张博济睁大了眼睛,嘴巴不断开合。看样子他很想大声辩解,但就是无法说出一句利索话来。 萧珪轻笑了一声,“张参军,萧某请问,你是熟读律法、长于邢讼,还是德高望重、铁面无私?——其中四项你若占了一项,萧某都心甘情愿接受你的审问,并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博济当场崩溃,高举双手大声喊道:“我不审了、不审了!你们另择高明、另择高明!” 这一通话喊完,张博济居然撒腿跑了出去。 在场众官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萧珪清了一下嗓子,“下一个!” 第140章 守口如瓶 主审官居然在公堂之上,被犯人给气跑了,这样的事情可不多见。在场一众陪审官员在惊诧之余又有一点好笑,堂中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有些诡异和滑稽。 这让皇甫惟明感觉很没面子,他从牙缝里蹦出一句,“太猖狂了!” 声音不大,但萧珪刚好听到了。他转过头来看着皇甫惟明,故意用轻慢的眼神挑衅于他——有本事,你来啊! 但皇甫惟明立刻做出了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还转过了头去,不与萧珪视线相碰。 正在这时,堂中响起一个高亢的声音,“堂下案犯休要张狂,本官,前来审你!” 众人转头一看,是一名身着绯色官袍、年近六旬的老者。 萧珪打量了他一眼,这人虽然年纪不轻了,但双眼明亮、精神矍铄,气场也是颇为强大,给人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老者站起身来离开座位,走到了萧珪面前来,主动自我介绍道:“萧珪,中书舍人裴宽,要来审你。不知本官,是否够格?” 裴宽? 萧珪虽然没有和他有过什么交集,但早已久闻其大名,因为他是李适之的好朋友。 有道是物以类物,人以群分。李适之是一位宽和大度的谦谦君子,裴宽与他意气相投,也是一位颇有君子之风的刚正廉洁之士。他为官多年,风评一向很好,是以“刚正无私、不畏权贵”而闻名。 看着眼前这个大义凛然的小老头,萧珪面露笑容,叉手施了一礼,“裴舍人,请。” “好。”裴宽点了一下头,说道:“本官问你,谋害寿王的刺客当中,为何会有重阳阁的人?” 萧珪说道:“这个问题,你们肯定不止一次的问过,赵韫极等人了。他们的招供,会比我的回答更加准确。” 裴宽道:“本官正在问你,你只需答说实情,不许推三阻四。” 萧珪说道:“实情就是,我不知道。” 裴宽大声道:“你身为重阳阁的幕后首魁,怎会不知?” 萧珪说道:“裴舍人所言不差,我的确是重阳阁首魁。但也正因如此,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我从来不会过问。” 裴宽道:“行刺寿王,这还是小事?!” 萧珪道:“这当然是大事。但我说的小事,是指重阳阁的日常事务。比如我们下属的分院为了扩大规模,时常对外召收人手。这种事情,我就从来不会过问。” 裴宽问道:“你身负皇命,兼管重阳阁。召收人手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予亲自过问?” 萧珪淡然一笑,“裴舍人,问得好。” “回答问题!” 萧珪说道:“首先,我承认重阳阁内部,的确良莠不齐。我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犯下了渎职之罪。” 裴宽道:“你肯主动认罪,这是好事。但本官问的是,你为何要渎职?” 萧珪说道:“当初重阳阁始于初创,百废待兴之时,萧某奉命巡视西域,历经一年有余。” 裴宽微微一怔,虽然没说话,但表情明显是在说——原来如此! 萧珪觉得这个小老头,像是一个明理之人,于是继续说道:“待我归来重新审视重阳阁时,它的规模已经壮大数倍,其中难免出现一些大大小小的问题。我便给重阳阁的属下发了令,叫他们整顿内务、严查奸细。说到这件事情,我有人证。” “谁?”裴宽问道。 萧珪说道:“万年县的县令和不良帅。” 裴宽点了一下头,“此二人,已经上堂做过证了。他们可以证明,前不久发生的乐游原械斗杀人案,正是重阳阁在追查内部奸细。” 萧珪淡然一笑,“我早就说过了,这些事情,重阳阁的属下比我更加清楚。” 裴宽沉思了片刻,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萧珪摇了摇头,“没有了。” 裴宽眉头一皱,“但本官,还有话要问你!” 萧珪面露微笑,“请!” 裴宽说道:“你与咸宜公主即将成婚,寿王是咸宜公主的亲兄长。寿王大婚,你身为至亲之眷,为何缺席不在?” 萧珪说道:“寿王大婚,按理说我是应该亲自赴宴,到场庆贺。但师命难违,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裴宽说道:“为何师命难为,你把话,再说得更加清楚一些。”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我的师尊张果老,要我陪他去云游。我若不依,他老人家就会用大棒槌敲我十万八千遍。就算不把我打死,倘若气坏了他老人家的身子,我也是吃罪不起。裴舍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堂中发出了一片低低的窃笑声。 裴宽不动声色,继续一脸严肃的问道:“张仙翁乃当世活神仙,当明事理才对。他为何非要在寿王大婚之时,带你去云游?” 萧珪笑道:“这个问题,我可不敢胡乱回答。裴舍人,不如去问张果老本人。” 堂中又响起了一片窃笑之声。 “咳!” 一声清咳响起,大家都朝上首位置看去。 御史中丞卢怡,当众说道:“裴舍人,辛苦你了。今天,就先审到这里!” 裴宽不好再多言,叉手拜道:“是,中丞。” 卢怡又道:“方才问案的详情,随堂可都记下了?” 左右各有一名文吏站起身来,说道:“回卢中丞,都记下了。” 卢怡道:“滕写好了拿给他看,让他签字画押。” 两名文吏凑到一起整理好了笔录,拿到萧珪面前。 萧珪看了一遍,没什么问题,便签了字画了押。 卢怡站起身来,“退堂,将案犯送归原处。本案,择日再审。” 萧珪在一片“恭送卢中丞”的呼喝声中,被四名飞龙骑,送回了原来的监牢里。 片刻后,太极宫御史台署衙之外。 旁人都已散去,只有卢怡和皇甫惟明在不急不忙的并肩前行。 皇甫惟明面有愠色,说道:“中丞,今日这一堂案子,审了便像没审一样。为何就要,放了萧珪回去?” 卢怡说道:“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萧珪早就想好了,他什么都不会对我们讲。” “是啊!”皇甫惟明说道:“他一会儿胡搅蛮缠、扰乱公堂,一会儿又知无不言、对答如流,但说的都是一些,我们早已听过十遍八遍的旧事。真正有用的话,他是一句都没讲。” 卢怡微微皱眉,小声吟哦道:“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啊……” 皇甫惟明不甘心的咬了咬牙,“难道,我们就这样听之任之?” 卢怡说道:“其实他今天,还是说了两句,有用的话。” 皇甫惟明忙道:“敢问中丞,是哪两句?” 卢怡面露微笑,说道:“他说张博济,是李相公派来的。” 皇甫惟明愕然的眨了眨眼睛,不知如何回话。 卢怡说道:“他那些话说的很是巧妙,也很有意思。你不觉得吗?” 皇甫惟明说道:“下官愚钝,还请中丞点拨。” 卢怡面露笑容,“你还是自己,慢慢揣摩!” 说完这句,卢怡加快脚步,朝前走了。 皇甫惟明皱着眉头,苦苦寻思——中丞这话,什么意思? 当天夜里,萧珪刚刚睡下不久,正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牢房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听到有人喊他,“萧珪,起来,有人看你!” 萧珪立刻坐起身来,“好香啊!” 牢房的门被打开了,高力士带着一个小宦官走了进来。 吃了几天牢饭的萧珪,死死盯着小宦官手里那个,不断散发出酒肉香味的食盒。 高力士摆了一下手,小宦官将食盒放下,退了出去。 “吃!”高力士说道。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萧珪说罢,立刻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了一瓮酒,一只烤全鸡,还有一碗清蒸鹿脯。 他一边风卷残云的大口吃喝,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道:“这么丰盛,不会是我的断头饭?” 高力士说道:“你想得美。” “什么意思?” 高力士说道:“世上哪有如此奢华的断头饭?” 萧珪点了点头,“倒也是。一般的断头饭,能见白米和肥肉就很不错了。” 高力士轻叹了一声,“多吃一些,可别饿瘦了。” 萧珪一怔,“公公这话,听来为何如此奇怪?——饿瘦了,不好过年是吗?” 高力士突然又笑了,“你竟然还有心思说笑。” 萧珪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砍头明日事。” 高力士说道:“休得胡言乱语,谁要砍你头了?” 萧珪心中一亮,“公公的意思是,我马上就能出去了?” 高力士板起一张臭脸,“少说话,多吃饭!” “明白!” 萧珪闷头干饭不再言语,心想老狐狸今天,分明是来表扬我的——虽然我在公堂之上一顿胡闹,把主审官员都给气走了;但我守口如瓶,什么都没说! 第141章 人血馒头 接下来的三天里,萧珪每天都会被传上公堂,接受审问。有时一天还要被审上两次。 每一次受审的时候,萧珪都会“老实交待”,他曾经交待过的那些旧事——就像复读机一样。难能可贵的是,负责审讯他的这些官员,每一次都是不厌其烦的认真讯问,认真纪录,然后例行公事的叫他签字画押。 这让萧珪不得不佩服,这些官员的耐心和修养。换作是自己,恐怕早就甩手不干甚至动手打人了。 这天清晨,萧珪吃完了早饭,如同像往日一样等着去往公堂受审。但奇怪的是,没有人来押送于他。偶尔有几个巡逻的飞龙骑经过,萧珪主动喊了他们,他们也是装着没有听到一样,完全不予理睬。 萧珪不禁心中嘀咕,他们这是知难而退,放弃从我这里捞取消息了;还是外面,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呢? 直到晚上,也没人来找萧珪。 第二天,也依旧如此。 到了第三天的晚上,牢房外面终于响起一个声音,“萧珪,我来看你了。” 萧珪听到这个声音,猛的一个激灵! ——李林甫! ——他怎么会来看我?! 牢门被打开了,穿着一领大斗蓬、完全遮蔽了头脸的李林甫,走了进来。 守在外面的飞龙骑,马上关起了牢门,然后退得远远的。 萧珪心中一紧,飞龙骑只听命于皇帝,除此之外也就只有高力士能够对他们发号施令。李林甫既然能够进到这里来,还能让飞龙骑主动回避,他不是身负皇命,就是已经和高力士串通好了! 李林甫走到萧珪面前,摘掉斗蓬,言语和善的问道:“你还好?” 萧珪说道:“托李相公福,在下还算不错。” 李林甫脸上挂着微笑,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而来?” 萧珪说道:“在下向来不会猜谜,还请李相公明示。” 李林甫轻笑了两声,貌似亲热的挨着萧珪,在脏兮兮的地上坐了下来,说道:“我来,搭救我的好女婿啊!” 萧珪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强忍着没有发作,淡淡道:“萧某一介囚徒,李相公切莫错爱。” 李林甫说道:“你认不认我这个岳丈,那都不打紧。重要的是,你和咸宜公主殿下的婚期马上就要到了。你却仍旧蹲在这个大狱之中。传了出去,像什么话?” 萧珪顿时笑了,“听李相公这么一说,仿佛是我,非要赖在这里不走似的?” 李林甫也笑了一笑,说道:“公堂受审时,你百般冥顽、拒不配合。这可不就是你自己,非要赖在这里不肯走?” 萧珪的眉头微微一皱,“知道的,我全都已经说了。怎的到了李相公这里,我就是百般冥顽、拒不配合呢?” 李林甫说道:“据我所知,你说出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们都不傻,知道你还有许多事情藏在心里,不肯说。于是乎,他们也就轻易不会放过你。再要耽搁下去,误了婚期,如何是好?” 萧珪说道:“还请李相公指教,我该说些什么,才能早些出去脱了这场牢狱之灾?” 李林甫眼睛一亮,“你是个聪明人,这还用我来教吗?” 萧珪一个劲的摇头,“我若知道,早就出去了,还用得着被关到今天吗?” 李林甫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你若一味装疯卖傻,没人能够帮得了你。” 萧珪直皱眉头,“李相公的话,我是真来越听不懂了——李相公想让我怎么做,不如就直说了!” “呵呵……” 李林甫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他一边站起了身来,作势朝外走去。 萧珪默默的看着他,憋着不说话。 李林甫走到了门口,故意停了一下,拼命暗示。 萧珪既不挽留也不哀求,偏就不吭声,不按他的剧本来。 李林甫明显有些失望也有一些气恼,回头说道:“萧珪,你真就如此,不肯珍惜机会?” 萧珪一脸迷茫,“我确实有些不知所措。并且我已经求问过了,李相公却执意不肯教我。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李林甫一愣,“这么一说,倒是我的不是了?” 萧珪笑道:“不敢、不敢。与李相公无关,是我自己太过蠢笨了。” “你若蠢笨,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一个聪明人了。” 李林甫一边说着,一边又走了回来。 萧珪用袖子扫了一扫自己身边那块脏兮兮的地方,满副热情的招呼,“李相公请坐。” 李林甫倒还真的坐了下来,说道:“萧珪,你可知,圣人一向都很喜欢你,也很欣赏你?” 萧珪轻叹了一声,“承蒙错爱,我却令得圣人失望了。” 李林甫说道:“那你可知,圣人为何喜欢你,欣赏你?” 萧珪眨了眨眼睛,“莫不是因为,我英俊?” “咳……” 李林甫没有憋住笑了出来,点点头说道:“兴许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但,这肯定不是最主要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萧珪答得一板一眼。 李林甫看着萧珪,颇有警示意味的说道:“你若再这样,我们可就,谈不下去了。” 萧珪淡然一笑,“李相公深夜到此,有话不妨直说,又何必拐弯抹角?” 李林甫沉默了片刻,说道:“好,我只问你一句。你究竟效忠于谁?” 萧珪果断答道:“圣人。” “除圣人之外呢?” “忠臣不事二主。” “好。”李林甫点了点头,“那圣人有难,你是否该为分担?” “份内之事,责无旁贷。”萧珪答得斩钉截铁。 李林甫的脸上浮现一丝阴柔又冷冽的微笑,小声道:“那你可知,圣人也有心腹大患?” 萧珪心中一紧——他终于说出来了!他想要我在公堂之上,污陷和攀咬太子李瑛,以达到他扳倒东宫、扶正寿王的目的! “你不答话,是心中有数,还是心怀顾忌?”李林甫追问起来。 萧珪说道:“分圣人分忧解难,我没有任何顾忌。我只是不知,我究竟该要怎么做?” 李林甫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浓,也更冷了。他小声说道:“很简单。那几个行刺寿王的重阳阁叛徒,不是都已经死了吗?虽然一切死无对证,但他们生前干了什么,比如他们接受了谁的收买,背叛重阳阁之后究竟是投靠了谁,最后又是接受了谁的指使前去行刺寿王。别人不知道,你这个手眼通天的重阳阁主人,还能全不知情吗?……更重要的,重阳阁主人说出的实情,还能有人不信吗?” 萧珪说道:“李相公的意思是,让我坐实那些重阳阁叛徒的身份,实际就是太子收买的杀手?” “唉,这话我可没说!”李林甫立刻站起了身来,径直朝外走。 这一次,他没有再做停留,而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牢房。 萧珪独自一人安静的坐着,心中默默寻思:李隆基老早就想废黜太子了,这几乎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几年来,如果不是首辅宰相张九龄一直力挺太子,东宫早该换了人。 但是现在,张九龄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搬去了这一尊守护神,李隆基再想废黜太子真是一点难度也没有。 但理说,他犯不着非要让我出面,来做这个伪证。 除非,他对我的忠诚有所怀疑。于是逼我,纳上这一份“投名状”。 还有李林甫,他的意图老早已经暴露。他就是想要将我驯服,然后乖乖的加入,他和寿王的阵营之中。 但是太子李瑛,他非但与我无怨无仇,此前还对我颇为礼遇。再说了,就算他不是一个理想的好太子,那也绝对是一个好人。太子妃人也不错,她对我和帅灵韵也都有些恩情——现在,我怎能昧着良心落井下石,最后还吃他们的人血馒头? 一个君王,一个宰相,竟然合力逼我,去做这种泯灭良知的小人之事! 思及此处,萧珪不禁仰头叹息:照这样下去,大唐,迟早要完…… 第142章 万般皆是命 次日下午,四名飞龙骑士兵来到萧珪的牢房外,拍打牢门喊道:“萧珪,上堂受审!” 无人响应。 他们伸长脖子,朝阴暗的牢房里面张望,见萧珪耷着个头,软趴趴的靠坐在墙角,仿佛是睡着了。上午给他送来的牢饭,仍旧摆在原处没有动过。 “怎么回事?”这几名士兵小声嘀咕,“他这是生病了,还是在装死?” “我们进去看看!” “小心一些,谨防有诈!” 四人打开牢门,全都握着刀柄,小心翼翼的走到萧珪面前,大声呼喊,“萧珪,醒一醒!” 他们连着喊了好几声,甚至还用脚尖捅了几下,萧珪总算是慢慢抬起头来,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吵死了!” 士兵见他没死,总算放下一些心来,又喝问道:“你怎么回事?” 萧珪摇了摇头,又耷下头去恢复了原状。 四人面面相觑,商量一阵之后决定,直接把他抬到公堂上去,让卢中丞等人拿主意。 于是四人一起动手,合力将萧珪抬了起来,送到了公堂之上。 萧珪甚至无法站立,只能坐在了地上。 卢怡等人见他这副模样,全都吃了一惊。裴宽头一个跑到萧珪面前,蹲下身来仔细打量,当即惊道:“中丞,萧珪脸色灰白满副病容,情况有些不妙!” 众人无不惊讶,“怎会搞成这样?” 卢怡指着那些飞龙骑士兵,大声喝问:“尔等可是虐待他了?” 士兵连忙回话,说我等从未近过他身,送给他的饭食也和我们吃的一样。我们上午送饭的时候,他还没有异样,现在就成了这副样子——不过我们上午送去的饭食,他到现在也没有吃! 士兵们说得正起劲,萧珪突然趴到地上,大肆呕吐起来。 众人再度大惊失色,卢怡更是亲自来到萧珪面前。正要探问,萧珪吐得太过厉害浑身抽搐起来。那吐出的东西一片黄绿,哪有食物,全是胃液胆汁! 卢怡急了,连忙喊道:“快,快请医郎过来!” 几名士兵连忙跑了出去,搬请医郎。 官员当中有一人略懂医术,连忙叫人帮忙扶住萧珪,他好给萧珪掐穴止呕救个急。可他还没动手,萧珪又猛的一口吐了出来,喷了他满脸! “啊!!”一片惊叫! 萧珪这下吐出来的不再是黄绿东西,而是一片殷红的鲜血! “坏了、坏了!” “这可如何是好!!” 所有人都傻了眼。 卢怡急道:“快将他抬起来,送入内房安歇!” “噗!!”萧珪又吐血了。 “快啊!” “卢中丞,现在动他不得!” “那可如何是好?!” “先让我来,给他看一看!” 一片混乱。 萧珪接连吐出数口鲜血,把在场所有官员都洗了个淋浴。然后,他晕了过去…… 一个时辰以后,御史台的官署内堂。 卢怡和皇甫惟明等人,忐忑不安的守在一间房外。他们脸全都已经洗干净了,但身上仍有残留的血迹。所有人都紧紧的皱着眉头,一声不吭。 过了许久,房门总算被打开了。一名老御医捂着额头,被两名药僮搀扶着,慢吞吞的走了出来。 卢怡等人连忙凑了过去,问情况如何? 老御医直摇头,“老夫行医六十余载,从未见过此等怪病。” 卢怡连忙问道:“可有性命之虞?” “不知道,不知道……”老御医连连摇头,“从脉象上看,他就已经是一个死人!” 众人大惊失色! 卢怡倒是镇定,又问道:“实际,又是如何?” 老御医双眉紧皱的说道:“绝死之脉,命悬一线。” 众人又有了一些惊喜,“那就是还有救啊?” 老御医又摇起了头,满副迷茫的说道:“可是无论老夫如何下针,如何用药,他的脉象也没有任何的变化……这真是奇哉怪也,老夫行医六十余载,从未见过此等怪病!” 卢怡摆了摆手,示意把御医请了下去休息。 老御医临走前反复叮嘱,现在最好不要惊忧病人,要让他多作休息。 待他走后,皇甫惟明等人围到了卢怡身边,焦急的问道:“卢中丞,萧珪身份特殊。现在他突然变成了这副样子,我们该要如何交待?” 卢怡寻思了片刻,说道:“既然老御医都没了办法,我们只能如实上报,别无他法。” 有人惊道:“万一触怒了圣人,我们如何吃罪得起?” 卢怡低喝一声,“那也必须,如实上报!” 众皆哑口无言了。 卢怡正要派人去往宫中报信,一串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众人扭头一看,高力士带着一队飞龙骑,大步流星而来。 ——看来不用派人去请,飞龙骑早已通风报信。 高力士远远的大声喝问:“萧珪何在?” 一众官员连忙散开,让出了一条道:“就在里面!” 高力士在他们面前停顿了一下,满面怒容的沉声喝道:“你们干的好事!!” 卢怡等人全都变了脸色。正要辩解,高力士已经带着一名医郎进了房中,并且关上了房门。飞龙骑的士兵像哄赶鸭子一样,将他们赶出了内堂。 众人垂头丧气,忧心忡忡。 皇甫惟明凑在卢怡身边,小声的报怨,“中丞,这分明就不关我们的事!” 卢怡瞪了他一眼,“少说两句。” 皇甫惟明点了点头,但仍是心有不甘,小声说道:“他怎会突然,病得如此沉重?” 卢怡双眉紧皱,缓缓摇头。 皇甫惟明沉思了片刻,说道:“我怎感觉,他是在装病?” 卢怡转头看着他,沉声道:“他都快要死了!——你装一个这样的病出来,给我看一看?” 皇甫惟明面露愧色,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他病得有些蹊跷,好像是在故意逃避,或者掩饰什么!” “行了,别说了!” 此时,病房之中。 高力士神情凝重的等在病床旁边,时不时的看一看萧珪,又看一看医郎,简直心急如焚。 过了半晌,那医郎站起了身来。 高力士连忙问道:“如何?” 医郎叉手一拜,“公公请恕在下无能。我实在瞧不出,萧驸马是害了什么病。” 高力士更加着急,“你就说,他会不会死?” 医郎拧眉沉思了片刻,说道:“以我的能耐,多半是救他不得。” 高力士惊愕的瞪大了眼睛,“竟连药王孙思邈的高足,都救他不得……那,那他岂不是……死定了?” “公公勿急。”医郎扬了一下手,说道,“依在下浅见,萧驸马所患之急病,既不在表,也不在里。既非六淫之外邪,又非情志之内伤。甚至可以说,此病既不身,也不在心。” 高力士迷茫不解,“既不在身,又不在心,那还能病在哪里?” “命。” “命?”高力士更加迷茫,“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病在命的!” 医郎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再高深的医术,它也只能治病,治不得命。在下愚见,萧驸马命中该有此劫。我敢断言,寻常医者,无一人救得了他。” 高力士连忙问道:“那还有谁能救他?” 医郎摇了摇头,转头看向病床上的萧珪,喃喃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萧驸马,恐怕只能自救了。” 高力士深呼吸了一口,闭上了眼睛,默默摇头。 医郎叉手拜了一礼,“高公公,在下无能,留在此处并无益处,暂请告辞了。” 高力士急忙将他拉住,“要不,你就死马当活马医,权且开个方子,先试一试?” 医郎礼貌又坚定的摇了摇头,“在下无方可开,无从下手。胡乱用药,不异于杀人夺命。此非医者所为,还请公公见谅。” 高力士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只得点了点头,让他走了。 片刻后,高力士也慢慢的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守在外面的飞龙骑士兵看到他这副样子,都有一些吃惊——就仿佛,高力士也突然害上了一场大病。 高力士对他们吩咐道:“你们取些温水来,小心给他擦拭一番,然后换上一身干净衣裳。然后弄辆马车过来,将他移走。” 飞龙骑应了喏,又问,将他移到哪里去? “还能去哪里?”高力士满面愁容的叹息了一声,然后说了三个字:“兴庆宫……” 第143章 皇家 兴庆宫,花萼相辉楼,李隆基的寝宫之内。 萧珪躺在一张纹龙绣凤的床榻之上,双目闭锁脸色灰白,面无生机死气沉沉。 李隆基双手剪背站在榻边看了许久,脸色铁青,沉声问道:“他这是,怎么回事?”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答道:“回陛下,萧珪这是发了急病。卢中丞紧急召来御医,却未能瞧出所以然来。老奴闻讯之后,连忙请来药王高足徐真人给他诊治,不料徐真人也未能看出,萧珪是何病证。老奴反复追问,徐真人只说,萧珪的病既不在身也不在心,而是在……命!言下之意,萧珪命中该有此劫,谁也救他不得。只能,靠他自救。” 李隆基眉头一皱,“还有这种事?” 高力士道:“陛下,千真万确。” “朕不信!”李隆基高声道,“来人,传御医!” 少顷过后,两名御医奉旨而到,李隆基命其全力救治萧珪。 御医领下圣旨来到病榻边,刚刚看到萧珪气色,都是大吃一惊,“陛下,这、这分明就是一个死人哪!” 李隆基恼了,“一派胡言!” 高力士连忙劝慰皇帝息怒,又叫那两名御医,再好生看一看。 二人吓得胆战心惊,连忙围着萧珪一顿操作,最后仍是得出这样的诊断——还剩最后一口气,铁定没救! 李隆基勃然大怒,“庸医,滚出去!” 二人连滚带爬的退下了。 高力士又来劝慰皇帝,千万息怒,可别伤了龙体。 李隆基哪里听得下这些话,当即咆哮起来,“息怒、息怒,你只会叫朕息怒!也不瞧瞧,你们干的好事!” 皇帝很少像今天这样发火,高力士吓得趴跪在地,一个劲的请罪求饶。 李隆基仍是怒气难消,“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正当年轻力壮,怎会突然变成这副模样?——是谁害了他?!” 高力士哪敢答话?只是跪着瑟瑟发抖。 李隆基拍着桌几大吼起来,“说话!朕在问你话!” 高力士颤抖着答道:“回陛下,老、老奴不知!” “混帐!!” “去查!一定要把这个人查出来!” “朕要将他锉骨扬灰,夷灭三族!” 高力士急道:“陛下息怒、千万息怒啊!” “闭——嘴!!” 李隆基彻底暴怒,搬起桌几猛然砸出,差点砸到高力士头上。这还不解恨,但凡手边的东西,全都被他砸了出去。 寝宫里面一片劈里叭啦的乱响,吓得屋外的奴婢宫人全都跪在了地上,一同瑟瑟发抖。 这时,听闻动静的杨玉瑶,匆匆赶了过来。进屋见到一片狼籍,惊讶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李隆基正在气头上,大吼一声,“你来作甚?!” 杨玉瑶被吓得一弹……圣人可是,从未发过这样的火! 李隆基看了看杨玉瑶,似乎觉得自己有些过份了,便收敛了一些,朝床榻那边指了一下,“你自己去看。” 杨玉瑶连忙走到床边一看,当场大吃一惊,“萧珪?……他、他这是怎么了?!” “快死了!” “啊!!”杨玉瑶花容失色大声惊叫,“好端端的,怎么就……” 李隆基连忙走了过来,“你小声一些!” 杨玉瑶瞬间回神,连忙点头……咸宜公主目前就住在不远处的宫殿里面,照顾生病的武惠妃。万一让她知道了,情况只会更糟! 高力士也反应了过来,连忙从地上爬起身来,走到屋外招呼宫人奴婢,千万守住消息不可泄露,尤其不能让咸宜公主知道。否则,杀无赦! 可是高力士的话才刚刚落音,咸宜公主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高力士的表情瞬间凝滞……完了! 见到咸宜公主的第一刻,李隆基的也是呆住了。 杨玉瑶施了一礼,默默的退出房间。在与咸宜公主擦肩而过时,杨玉瑶侧目看了她一眼,却见咸宜公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杨玉瑶只好闷不作声的走了。 咸宜公主径直朝着床榻走去,都忘了给她的父皇参礼。李隆基也没在意,连忙走到咸宜公主身边,紧紧的挨着她,生怕她突然受了刺激,生出什么变故来。 岂料,咸宜公主的反应,是异常的平静。 她在萧珪身边轻轻的坐了下来,伸出右手,慢慢抚摸他的脸庞,轻柔的呼唤,“萧郎。” 没有应答,咸宜公主就再次呼唤,“萧郎,萧郎……” 一声,又一声。 李隆基站在她的身后,听着她的声音,突然感觉眼眶一阵刺痛,连忙转过了身去。 高力士见状,连忙过来小声劝道:“公主殿下,他暂时昏迷了,听不到……” “出去!” 咸宜公主突然低喝一声,声音充满威厉,像极了她的父亲。 高力士猝不及防,竟被吓了一跳。 李隆基也是脸色微变,忙道:“咸宜,你不必伤心,朕想尽千方百计,一定治好他。” “出去!” 又是一声,李隆基和高力士错愕不已,面面相觑。 “你们全都出去!” 李隆基生咽一口唾沫,转身,朝外走去。高力士连忙跟着他,一起走了。 “把门关上!” 高力士竟然乖乖听话,亲自动手,把两扇大门给关上了。 咸宜公主仍是坐在萧珪身边,仍在抚摩他的脸庞,不停的呼唤,“萧郎,你醒一醒!” “你若听到了,就快醒一醒!” “我是你的妻子,幼娘啊!” …… 寝宫外面,高力士一个劲的向皇帝请罪,说早知如此,就不应该把萧珪移到这里来,更不应该让咸宜公主知道消息。 李隆基听得不耐烦了,说道:“罢了,纸包不住火,迟早是要让她知道的。” 高力士唯唯应喏,闭上了嘴巴。 李隆基沉思了片刻,说道:“萧珪突然变成这样,必然事出有因。他最近,可有什么异样发生?” 高力士犹豫了一下,说道:“前日李相公,半夜里去看望过他。” 李隆基微微皱眉,沉默不语。 高力士心里清楚,这件事情皇帝肯定是知道的。否则借李林甫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半夜跑去私会萧珪。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李隆基说道:“这件事情,你慢慢去查。现在最紧要的,是要保住萧珪性命。可有什么办法?” 高力士想了一想,说道:“老奴觉得,徐真人的话兴许有些道理。” 李隆基问道:“何意?” 高力士说道:“徐真人说,世间医者,断无一人能够救得了他。那世外高人出手搭救,会否还有一线希望?” 李隆基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他的师尊张果老,或有办法能够救他?” 高力士道:“至少,值得一试。” 李隆基扬起手来,“那还等什么,赶紧派人去请张果老!” 高力士面露难色,“陛下,张果老一向居无定所,仙踪飘渺。该往哪里去找?” 李隆基皱了皱眉,说道:“去问玉真公主。她兴许,能有办法寻到张果老。” “老奴遵旨!”高力士应了喏,匆匆而去。 李隆基双手剪背,仰天叹息,“事情,怎会变成这副样子……” 次日,傍晚。 一车马车载着玉真公主,匆匆忙忙的开进了兴庆宫。片刻后,玉真公主火急火燎的走进花萼相辉楼,在病房之外迎面撞到李隆基。 “参见陛下……”玉真公主连忙施礼下拜。 李隆基比她更加更着急,一扬手免了她了礼数,劈头问道:“张果老呢?” 玉真公主一脸色难,“陛下,臣妹也不知,张仙翁目下正在何处。” 李隆基顿时苦叹一声,“完了!” “萧珪情况怎样?” “你自己进去看!” 玉真公主急忙走向萧珪的病房,刚一脚踏进去,迎面砸来两个冷冰冰的字眼,“出去!” 玉真公主恍然一怔,“咸宜,是我……” “出去!出去!!”咸宜公主歇斯底里的大吼起来。 玉真公主连忙朝后退却,“好好,我出去,你别激动,别激动……” 她退出房间,掩上了房门。 李隆基与她面对面的苦笑,“你也被骂出来了?” 玉真公主摇头叹息,默默走到一旁的围栏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整一座长安古城。 李隆基也走了过来,悄然站在她的身边。 兄妹二人不约而同的双眉紧皱,沉默不语。 过了半晌,玉真公主悠悠的说了一句,“三哥,是我们害了他啊!” 李隆基双眉紧皱无语以对,沉默的看着远方。 玉真公主悄悄的抹了两滴眼泪,小声说道:“孩子们,真是太可怜了……” “行了,别再说了!” 李隆基扭转身来,大步走了。 玉真公主凝视着他的背影,轻声叹息,喃喃自语,“皇家,皇家……为何你们,要生在皇家?” 第144章 信任 三天后,天色阴沉而闷热,仿佛是要下雨。 近日来,长安多是这种阴霾天气,人的心情也容易变得压抑和苦闷。再加上接连爆出的“朝廷大事”,更让整座城池蒙上了一层不安的阴影。 先是寿王在自己的婚宴遇刺,寿王妃直接毙命,寿王重伤生死未卜;马上又是太子李瑛涉嫌谋害寿王,而被拘押审问。 紧随其后,又有多名东宫大臣和与太子关系密切之人,被投进了大狱之中。其中包括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鄂王李瑶与光王李琚,以及太子的妻舅驸马薛锈。 据说,负责审案的宰相李林甫等人,已经从太子、鄂王和光王的身上,查出了不少的重要线索。更有甚者,他们还从薛锈的府第之中,搜出了一批铠甲和弩机这种“朝廷严令禁止私藏”的兵器。 此番言论一经传出,朝野上下大为震动。人们不约而同的想道:难道太子是要谋反?——不管怎样,太子这回真的完了,谁也保不住他! 与此同时,也有另一则重磅消息,在市井巷陌之间交相传递起来。那就是,曾经叱咤江湖、风头无两的重阳阁,竟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有确凿证据表明,洛阳鼎鼎有名的重阳阁茶楼,已被官府的封条公然查封;其下属的四大分院也是落得同样下场。除此之外,分院的一些重要头目还被抓了起来,目前正被皇家御率飞龙骑严密看押,还有官员对其日夜审问。 据说,这都是因为,行刺寿王的刺客当中,有重阳阁的人! 对长安的百姓来说,这条消息可是太爆炸了。很快,各种猜测和八卦在长安城中不胫而走。其核心内容不外乎以下以条—— 寿王遇刺,竟然是重阳阁干的! 重阳阁的幕后主使,不就是那位即将与咸宜公主成婚的,驸马萧珪吗? 咸宜公主,不是寿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吗? 萧珪为何要派人,去行刺他的妻舅?! …… 诚如李隆基所言,纸是包不住火的。 没过多久,萧珪已被捉拿到案、投入大牢接受审问的消息,就已传得满城皆知。 紧接着,萧珪在狱中被“疯狂拷打”以致“性命垂危”的消息,也被传了出来。 更有甚者,言词凿凿的称说,朝廷已然查清萧珪就是谋害寿王的凶手。实际上,他都已经被“斩立决”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样风言风语传遍长安每一个角落,只用了三天不到的时间。 当这些传言落入李隆基耳中之时,他很愤怒。但很快他又发现,这股邪火似乎无处可撒。细算起来,他好像只能冲自己发火。 若要追查造谣之人,这长安城里至少住了一百万人。每个人都有一张嘴,每张嘴每天都在说话……这该从何查起? 所以,李隆基的只能是——气结无语。 高力士见状,说道:“陛下,不能再让这些谣言,继续传下去了。否则,它会越传越邪乎,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李隆基用一种近似于无奈的口气,说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能有什么办法?” 高力士说道:“只能用行为,来辟谣。” “直说,怎么做?” 高力士说道:“卢中丞已对重阳阁众人,反复审问多次。经查实,那些参与刺杀的重阳阁部众,乃是早前混入重阳阁的奸细。在寿王遇刺之前,他们就已经泄露了底细,因此仓皇逃出了重阳阁。因此可以判定,重阳阁赵韫极等人,实际并未参与谋害寿王。相反,他们一直都在全力追察这批奸细刺客。此前发生的乐游园械斗杀人案,就是最好的证据。” 李隆基双眉紧皱,“按你的意思,是要放了赵韫极等人?” 高力士叉手弯腰拜下,“圣人英明……” 李隆基沉思了片刻,说道:“可以暂时放了他们。但寿王的案子一天不查清,他们一天不能洗脱嫌疑。” 高力士应喏,“老奴明白。老奴这就下去安排。” 他正要走,李隆基突然又说了一句,“重阳阁的事情,你以后不要再管。转交给袁思艺。” 高力士心头一震,小心应喏,“老奴遵旨。” 李隆基心烦意乱的摆了一下手,高力士匆匆离去。 片刻后,李隆基走到了萧珪的病房外,轻轻的敲了一下门。 里面立刻传出咸宜公主的怒吼,“走开!” 李隆基皱了皱眉,说道:“咸宜,朕只来问候一声,萧珪……他情况怎样?” “走开,你走开!!” 李隆基叹息了一声,转身走了。 当天傍晚,高力士带着一小队飞龙骑,押着几辆马车走出长安城,来到了赫连昊阳的驯兽庄院。 刚刚进门,高力士就被眼间的情景吓了一跳。 庄院之中,有两派人马正在针锋相对, 其中一派,是赫连昊阳与他手下的二十多名庄客;另一派,则是秦洪、任霄和章迈,还有刚刚从西域归来的郝廷玉、雷瑞安和邹宝树三兄弟,影殊和郑宪、宋闯也在其中。 两派人马剑拔弩张,看似马上就要动手打了起来。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第三派人马,就是虎牙和红绸这一批茶花娘姐妹。她们夹在两派人马中间不停的劝说与阻拦,个个焦头烂额,急得团团乱转。 高力士见状,连忙大喊一声“住手”!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秦洪这一派人,见到高力士就恨得咬牙切齿。任霄和章迈抡起战刀就要冲上去砍人,幸亏郝廷玉等人将他二人死死拦住了。 高力士见状,没有贸然靠近,先把马车上的人叫了出来。 人群当中立刻响起一片惊讶的呼喊声—— “云岚、云霜!” “赵总院!” “欧阳兄弟!”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被打破,虎牙和秦洪等人,都朝马车那边奔了过去。 赫连昊阳站着没动。 高力士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说道:“我把赵韫极等人,全都交给你了。” 赫连昊阳问道:“交我作甚?” 高力士说道:“圣人有旨,赵韫极等人只能暂时释放。在寿王一案水落石出之前,他们仍旧身负嫌疑。该怎么做,你心中应是有数。” 赫连昊阳沉默了片刻,说道:“他们早已对我,失了信任。现在又有萧珪死讯传出,我再也无法稳住他们。” 高力士皱起了眉头,“他们想干什么?” 赫连昊阳反问起来,“你说呢?” 高力士连忙回头一看,瞬间招来一片杀人不眨眼的寒冷目光。那些飞龙骑早已如临大敌拔,随时准备拔刀出鞘、生死一搏。 高力士心中直发紧,连忙大喊一声:“萧珪没死!” 众人脸色同时一变,有错愕,有惊喜,不一而足。 高力士又大喊了一句,“那都是谣言,千万不要采信!你看赵韫极等人,不是全都放出来了吗?萧珪目前正在兴庆宫中,与咸宜公主朝夕相伴!” 虎牙高声追问:“你所言当真?!” 高力士认真点头,说道:“若有半句虚言,高某愿受尔等,千刀万剐而死!” 人群之中立刻有人喊道:“不能信他!” “对,不能信他!” “除非萧先生,亲自出现在我们面前!” 七嘴八舌,吵成一团。 赫连昊阳走到高力士身边,说道:“你也看到了,失了信任便是这样。你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再相信。” 高力士只能叹息。 就在众人吵闹不休,高力士骑虎难下之时,驯兽庄院的大门处,突然跑进了一头驴子。 那头驴进了院子,撒蹄狂奔四方乱蹿哞哞怪叫,搅得院中乌烟瘴气,竟然还把那些飞龙骑的座骑——来自皇家六闲厩的千金宝马们——吓得四散奔逃起来。 众皆惊叹不已! 虎牙等人,却是惊喜的朝着毛驴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 “驴兄、驴兄!——张仙翁何在!” 听到“张仙翁”这三个字,高力士浑身一激灵,连忙对赫连昊阳问道:“这头驴,莫非就是仙翁座骑?” 赫连昊阳没有答话,而是朝前抬了一下斗笠。 高力士连忙朝着大门口张望而去,当即一拍大腿,差点就没跳起身来。 “张仙翁!你老人家,可算是现身了!!” 第145章 何苦 所有人一同上前参拜张果老,个个都是毕恭毕敬十足虔诚,包括那些不把皇亲国戚放在眼里的飞龙骑士兵。 没办法,这一位就连皇帝都想拜师的“当世活神仙”,名气实在太大了。 张果老一一还礼从众人身边走过,最后停在了高力士面前。 高力士连忙弯腰下拜,“力士参见仙翁。”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刚刚还是慈眉善目、满面春风笑容的张果老,面对高力士却是变了脸色,冷冷回道:“不敢当。” 高力士一愣,惶恐不安的看着张果老,说道:“不知在下做错了什么,竟会惹得仙翁如此不悦?” 张果老面露愠色,说道:“贫道问你,我那徒儿何在?” “这……”高力士目瞪口呆,无语以对。 张果老闷哼一声,说道:“贫道再问你,我那徒儿至与皇家结缘、入仕以来,可曾做过一件,有辱皇家声威、不利国家社稷之事?” 高力士连忙回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既然没有……”张果老停顿了一下,突然沉声喝道:“那你为何捉他下狱、害他性命?!” 所有人都惊呆了。 万万没有想到,活神仙竟然也会发怒! 高力士更是目瞪口呆,当即趴跪在地,急急说道:“仙翁息怒!仙翁息怒!个中令有隐情,还请仙翁容我私下辩解!” “不必了!” 张果老扬起了拂尘,长声叹息,“贫道此来,专为取回我那可怜徒儿的尸骸。别的事情,贫道一概不管。” 人群中立刻传出一声哭腔,“莫非先生,真的死了?!” 众人扭头一看,是虎牙。 她旁边的任霄章迈等人勃然大怒,一同拔刀出鞘。 高力士连忙挥起双手,大声高喊,“萧珪没死、真的没死!高某以项上人头担保,他还活着,绝对没死!” 在场众多飞龙骑士兵,何曾见过高力士如此狼狈?他们逐一跪倒在地,纷纷央求“仙翁息怒”。 张果老长叹一口气,用拂尘指了一下高力士,说道:“起来!——既然他没死,速速带我去见他。” “是,仙翁!”高力士连忙爬起身来,“仙翁,这边请!” 虎牙等人都涌了过来,想要跟着一起去。张果老扬起拂尘将众人拦住,说道:“尔等在此静候消息便是,不必跟来。” 大家只好乖乖听话,全都停住了。 张果老环视了众人一眼,又拿拂尘指了一下影殊,“老道身边,正缺一个扫洒童儿打些下手,你来!” 影殊大喜,连忙跟着张果老一起登上了马车。 高力士等人也陆续上马登车,很快就一起离开了驯兽庄院。 虎牙有些忿忿,“为何我们都不能去,唯独影殊可以?” 郝廷玉说道:“虎牙大前辈,仙翁做事,自有其道理。你又何必纠结?” “有什么道理?”虎牙喊道:“我不服!我也要去!我就是不服!” 红绸道:“别喊了。你喊破了喉咙,也还是原来那颗木榆脑袋。” 虎牙双眼一瞪,“臭女人,你什么意思?” 红绸说道:“我的意思是,影殊是我们所有人当中,最聪明也最机灵的那一个。所以仙翁才会将她带上,少时必有用处。若是带上你这个笨蛋祸惹精,非但不能成事,多半还要捅出篓子来。” 此言一出,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虎牙怒了,“臭女人,一天不打你,你就皮痒。快把你的臭男人叫来,我连你们一起打!……咦,你的臭男人呢,好像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他了?” “关你屁事!”红绸扔下这句,径直走了。 虎牙气呼呼的朝她追去,“臭女人,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揍你!揍得你满脸花!” 秦洪和郝廷玉等人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笑容。另一边,赫连昊阳等人的神情也是颇为放松,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紧张之感。 大家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松了。 ——萧珪没死。 ——张果老来了。 众人长期悬着的那颗心,似乎又都回到了,各自的胸腔里面。 不久后,兴庆宫,花萼相辉楼上。 玉真公主见到张果老,惊喜不已上前拜迎。 张果老与她还了礼,问道:“公主殿下,我那徒儿,现况如何?” 玉真公主面露难色,说道:“这恐怕只有,咸宜公主才知道。” 张果老问道:“此话怎讲?” 玉真公主答道:“咸宜公主一人守在萧珪身边,已有三天三夜。其他人,全都别想靠近病房。就连圣人想去探望萧珪病情,也是进去不得。” 张果老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好,我去看看。” 玉真公主连忙朝前引路,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已派人去请圣人,仙翁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张果老沉默了片刻,说道:“贫道,不想见他。” 玉真公主愕然,停住了脚步。 张果老说道:“走,带我去见萧珪。我要马上带他离开这里,一刻,也不想再多留。” 玉真公主双眉微皱,小声说道:“仙翁,这是何意?” 张果老轻扬抚尘,闭口不言。 玉真公主无奈的轻叹了一声,“仙翁,这边请。” 片刻后,二人来到了萧珪的病房外。 玉真公主退到了一旁,张果老上前,用抚尘敲了敲房门,朗声道:“公主殿下,贫道张果求见。” 紧闭多时的房门,立刻被打开了。 咸宜公主迎头拜倒在张果老面前,用极其嘶哑的嗓音,细不可闻的小声说道:“弟子拜迎仙翁!……肯请仙翁救一救他,救一救他……” 一边说着,咸宜公主一边用力磕头,把坚实的木地板磕得砰砰作响。 “快起来!”张果老连忙上前搀扶。 咸宜公主执拗的不肯起身,依旧跪地磕头,嘴里不停的喃喃念叨“救一救他、救一救他”! 玉真公主连忙叫了两名宫娥一起上前,好歹是将咸宜公主从地上拉了起来。 在一阵挣扎之中,咸宜公主的头发都散落了下来。玉真公主将她抱在怀里,却见她双眼深陷、面容憔悴,哪里还有往常的青春靓丽,简直就像一个魂魄不齐的重病之人。 玉真公主心疼不已,紧紧将她抱住,“可怜的孩子,你怎变成这样啊!” “放开我,放开我!”玉真公主一边大力挣扎,一边苦苦哀求,“求求仙翁,救一救他!一定要,救一救他!” 张果老双眉紧皱,轻轻点头,“公主放心,贫道自会竭尽全力救他性命。但是公主不能留在这里,否则贫道无法专心。” 咸宜公主连忙点头,“好,好!我在外面等着!仙翁快请,快请救他!” 张果老稽首施了一礼,说道:“玉真公主殿下,你们也都走!关上房门,任何人不要前来打扰。” 玉真公主连忙应喏,“是,弟子这便退下。” 张果老说道:“照顾咸宜公主,务必让她好生休息。明日此时,再来探望。” 玉真公主说道:“咸宜,听到没有?仙翁叫你好生歇息,明天萧珪就能好起来了,大可不必担心。你听话,好么?” 咸宜公主睁圆了眼睛,连连点头,“好,我听话,我听话!只要他能好起来,要我怎样都行!” 张果老面露微笑,轻扬抚尘,“去!” 众人退去,房门也被关上了。门外只留了影殊一人,随时听候张果老的传唤。 张果老在房中慢慢踱步检视了一圈,然后走到病榻边,对着萧珪仔细的端祥了一阵,然后轻叹一声,说道:“你这是,何苦呢?” 一个时辰以后。 李隆基匆匆而来,却被玉真公主挡在了病房之外。 “仙翁来了,朕要进去看一看!”李隆基颇为急切。 玉真公主沉默的摇了摇头,示意他跟过来。 李隆基叫身边侍从全都停住,自己跟着玉真公主走到了稍远处的围栏边。 “怎么回事?”李隆基问道。 玉真公主说道:“高力士,难道没有对你说点什么?” 李隆基突然沉默了。 片刻后,他轻叹一声,说道:“仙翁世外高人,洞悉天机遍晓人心。他当众责怪高力士,其实就是在责怪于朕……朕,无话可说。” 玉真公主说道:“仙翁说,他要带着萧珪离开这里,一刻也不想多作停留。” 李隆基眉头一皱,“何意?” 玉真公主说道:“我感觉,仙翁颇有把握,能够治好萧珪。” “好事!”李隆基面露喜色,“这样一来,他和咸宜就能如期成婚了!” “哎……”玉真公主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听仙翁言外之意,他说要带萧珪走,就是让他远离尘世,尤其远离皇家。” 李隆基愕然一怔,“莫非仙翁要带萧珪,一同归隐山林?” 玉真公主转过脸来,看着李隆基,喃喃道:“这能怪人家吗,三哥?” 李隆基,目瞪口呆。 第146章 如释重负 夜已深沉,戒备森严的兴庆宫里,非常的安静。 影殊守在萧珪的病房外,已有多时。玉真公主来过三次,每次都劝影殊下去休息一会儿,她可以叫宫女代她在此守候。影殊执意不肯,非要亲自守在这里。 张果老进入病房已有几个时辰,里面一直都很安静,没有传出半点动静。影殊忧心忡忡,坐立不安。 终于,房门被打开了,影殊连忙迎了过来。 第一眼见到张果老时,影殊大吃一惊——他异常的憔悴。 仿佛只在一夜之间,张果老就从青春不老的活神仙,变成了一个行将就木的百岁老人! 张果老冲她招手,示意她进到屋里来。 影殊连忙进屋关上房门,搀扶张果老,请他慢慢坐下。 张果老动作迟缓、大口呼吸,似乎特别疲惫。影殊看着他这副模样,既担心又害怕,都不敢开口说话。 坐下歇息一阵后,张果老仿佛是回过了神来。他抬手朝里面指了一指,说道:“丫头,你快进去,看看他!” 影殊十分担忧,“老太公,你没事?” “我不打紧,你快去!” 影殊应了喏,急忙走到里间。 萧珪背靠两床叠起的被褥,歪斜的躺倒在床榻之上。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既瘦削又萎靡,就连眼神都变了黯淡呆滞了许多,全无往日神彩。 第一眼看到他时,影殊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的一缩,又酸又痛,眼泪瞬间决堤而出。 她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先生”,却只发出了呜咽的声音。然后,她扑倒在病榻边,抱住萧珪的一只手,痛哭起来。 萧珪吃力的抬出另一只手,按在了她的头上,想要揉乱她的发型,手上却是半点力气也没有。 影殊哭得更厉害了。 过了片刻,萧珪用嘶哑又无力的声音,勉强说道:“别哭了,我有事情,交待给你。” 影殊这才抬起头来,转过身去用袖子擦拭了一阵脸庞,然后坐好,努力挤出一脸笑容来:“先生有事,尽管吩咐。” 萧珪吃力的说道:“取纸笔来。我说,你写。” 影殊连忙起身四处找寻,备齐了笔墨纸砚,执笔准备书写。 萧珪闭目凝神沉思片刻,慢慢说道:“第一件事,我要交回元宝商会的大东家印信。从此以后,我与商会再无瓜葛。” 影殊惊讶的看着萧珪,没敢动笔。 萧珪喘息了几口,说道:“记下。照办。别逼我解释……” “是,我记下!”影殊死死忍住又要哭泣的冲动,连忙动笔书写。 萧珪说道:“第二件事情,你要代我前去祭拜王公。在他坟前,替我致歉。” “是,先生……” 萧珪闭上眼睛休息了一阵,说道:“郝廷玉他们,回来了么?” 影殊说道:“先生,他们数日前就已经回到了长安,如今已和秦洪、任霄章迈等人汇合一处,一同住在驯兽庄院。” 萧珪说道:“叫他们,都散了,各奔前程去。” 影殊吃了一惊,“先生?!” 萧珪闭上眼睛喘息了几口,继续说道:“郝廷玉,雷瑞安,邹宝树,还有郑宪和宋闯,他们可去河西,重归王忠嗣麾下。任霄和章迈也可以去。苏幻云、虎牙红绸和严文胜,她们或可留在驯兽庄园,追随他们的义父赫连昊阳。至于老秦……那就随他自己了。” 影殊感觉眼眶一阵刺痛,手也开始发抖,怎么也写不下字来。 萧珪看了她一眼,说道:“莫非你忍心,让老太公来代笔?” “我写,我写……”影殊连连点头,眼泪终于叭叭的流了下来。 “至于你,影殊……” “我哪也不去!!” 萧珪咳嗽起来。 影殊连忙上前要扶他,被他推开了。 影殊无奈的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先生,你说!” 萧珪咳完之后,说道,“替我办完这几件事情以后,你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影殊撇着嘴,死死的盯着萧珪。 萧珪吃力的做出一个,苦笑的表情。 影殊泪如雨下,双手捂脸,转过了身去。 “听话。” 影殊失声痛哭,浑身抽动。 萧珪闭上了眼睛,大口的喘息。 影殊急忙转过身来,挥袖抹泪,强颜欢笑,“先生别生气,我听话!你说怎样,我就怎样!” 萧珪努力还给她一个笑容,“乖……” 影殊收拾了一下心情和仪表,重新坐了下来,“先生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么?” 萧珪说道:“以我的名义,写一份请辞官职的奏表。写完后,我来签字。” 影殊错愕的呆愣了片刻,没有发问,取了一张新纸,认真的书写起来。 须臾过后,影殊打好了草稿,将它拿给萧珪看。 萧珪却闭上了眼睛,“我不看了,你念给我听……” 于是,影殊就在萧珪的病榻前,将辞官的奏表完整的念诵了一遍。 结束后,萧珪睁开眼睛面露笑容,说道:“比我自己,写得好多了。就这样,一个字都不用修改——拿过来,我签字。” 影殊却是犹豫起来,“先生,你真的想好了么?” “拿来!” 影殊没有办法,只好让萧珪在辞呈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然后将其封存妥当。 萧珪说道:“等我走后,过个一两天,你再把我的辞呈,交给朝廷。” 影殊默默点头。 萧珪又闭上眼睛歇息了片刻,然后说道:“我在乐游园的庄园里面,存有一些钱货。其中一半,留给苏幻云。你要劝她收下,叫她不要担心。还得替我,向她道歉。” 影殊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先生。” 萧珪说道:“剩下另一半钱货,你叫上严文胜和郝廷玉等人,还有萧易和红绸虎牙这些重阳阁的姐妹,以及聂食娘和团儿彩蝶……等等,只要是以前跟随过我的人,全都叫到一起。然后由你做主,把那些钱货全都分了。就当是,我封给你们的安家费。” 影殊非常难过,喃喃道:“先生,不要这样……” “对了,也有几样东西是不能分的!”萧珪说道,“有帅灵韵送给我的腰品短剑和乐器,还有她的画作,她留在旧居的一些首饰——总之一切与她有关的东西,,你都要替我好生保存起来。” 影殊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先生。” 萧珪又道:“另外还有,咸宜公主送给我的蹀躞玉带,杨玉环送给我的芙蓉玄冠。还有我的书,以及,你给我买的那些衣服和鞋子。这些,都不能分。” 影殊的眼泪再一次扑漱漱的流了下来,“我知道了,先生……” 萧珪继续说道:“分完钱货之后,你们就可以各自散去了。乐游园那一幢豪宅原本就不属于我,你把它还交给王明德便是。至于轩辕里的那一座灵观山庄……你去替我放一把火,烧了!” 影殊愕然一惊,“烧了?!” “你没听错……”萧珪又咳了几声,然后说道,“除了祖宗灵位、家传旧物和我的书籍衣物和奴奴留在那里的东西,其他的,全都一把火烧了!” 影殊忙道:“先生,这又是何必呢?!” “别逼我解释……”萧珪又咳嗽起来。 影殊忙道:“先生别急,影殊遵命就是,遵命就是……” “大概,就是这些了……” 萧珪浑身无力的瘫软了下来。 脸上的表情,却是如释重负。 第147章 梦醒 深夜,戒备森严的兴庆宫,意外的打开了宫门。一支十余人的骑兵小队护送一辆马车,缓缓的走出宫门,望长安城外而去。 萧珪躺在马车上,闭着眼睛,静静的听着车轮辗压街道发出的碎响,心中思绪万千—— 我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离开这个赐我无数爱恨情仇,赏我荣华富贵又逼我戴上无尽枷锁的恩怨之地。 往事历历在目,却又恍如前世。 黎明时分,骑兵小队和马车,停在了距离驯兽庄院不远的一处地方。 玉真公主和影殊一同从车上走了下来,张果老拉开车厢的车门,与她们挥手道别。 玉真公主稽首施了一礼,说道:“仙翁放心,我一定会把影殊姑娘,平安送到驯兽山庄。” 张果老微笑点头,“多谢公主殿下。” 影殊哀求道:“仙翁,等我办完事情,就让我去伺候先生?” 张果老说道:“你一向很听话的。” 影殊咬着嘴唇,低下头去不再多言。 玉真公主搂住影殊的肩膀以示安慰,说道:“姑娘不用担心,他会好起来的。以后,你一定还能再见到他。” 影殊轻轻点头。 玉真公主又对张果老说道:“仙翁只要马车,不要驭者。莫非仙翁打算,亲自驾车?” 张果老说道:“贫道自有安排,公主殿下不用担心。” 玉真公主点了点头,欲言又止的犹豫片刻之后,说道:“婚约的事情……” “我们早已说好了。”张果老打断了她的话。 玉真公主轻叹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张果老说道:“公主殿下,多加保重。我们,就此别过了。” 玉真公主不好再多言,带着影殊和骑士们,一起走了。 片刻后,上车后一直躺着没有睁过眼睛的萧珪,对张果老说道:“老太公,我知道你老当益壮。但你不会,真打算亲自驾车?” 张果老说道:“我只会骑驴,不会驾车。” 萧珪苦笑,“那我来……” 张果老嗤之以鼻,“你还是躺着!你不怕死,我还想多活几天哩!” 萧珪说道:“那这马车,它也不会自己动啊!” 几乎话刚落音,这马车,它还真就动了! 萧珪颇为惊讶,“莫非是驴兄?——几日不见,又长本事了!” 车外响起几声“哞哞”的怪叫,萧珪笑了起来,“真是驴兄!” “先生,是我!” 车外传来一个声音,竟然是秦洪。 萧珪面露笑容,合上衣服,又安安稳稳的躺回了原样。 临近中午,兴庆宫的钟鼓楼敲响了二十四通大鼓,朝会结束了。 李隆基脱下龙袍换上平服,登上花萼相辉楼,径直走向萧珪的病房。 连日紧锁的房门,今日却是敞着。李隆基好奇之下径直走了进去,却看到玉真公主独自一人坐在房中。 “玉真?”李隆基左右观望了几眼,“仙翁呢?” 玉真公主起身参了一礼,说道:“陛下,张仙翁已于昨夜子牌时分,携萧珪一同离开了。” 李隆基愕然睁大眼睛,“什么?!” 玉真公主跪在了地上,“臣妹有罪,肯请圣人责罚。” 李隆基瞬间明白过来,“是你送他们出去的?” “是。” 李隆基深呼吸了一口,半晌无语。 玉真公主静静的跪着,听候裁决。 终于,李隆基怒吼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玉真公主低着头,说道:“他们去意已决,阻拦无益。与其放任他们当面冲撞圣人,不如臣妹,领下这份罪过。” 李隆基咬着牙,沉默了片刻,亲自上前扶着玉真公主,“起来!” “谢陛下……”玉真公主慢慢的站起身来,神情失落且哀伤。 李隆基看到她这副样子,不禁叹息了一声,“其实朕也有早预料,会有这一刻。但没想到,它会来得如此之快。” 玉真公主沉默不语。 李隆基慢慢的走到门口,斥退外面的侍从人等,亲自掩上房门,然后回到玉真公主身边,拉着她的手一同坐下,说道:“九儿,我们许久没有交过心了。今日你能否陪朕,说一说兄妹间的体己话?” 玉真公主轻轻点头,“三哥,你说!” 李隆基说道:“我承认,我在对待萧珪的问题上,是有一些失了偏颇。但我之本心,也是为了他好。我希望他能多经历一些磨难和考验,以备将来成就大材。我这么做,难道有错?” 玉真公主沉默了片刻,说道:“三哥,你没有错。” 李隆基问道:“那为何仙翁,要责怪于我?萧珪现在,也弃我而去?” 玉真公主说道:“三哥,仙翁行事,没这么简单。” 李隆基皱了皱眉,“那萧珪此举,又是何意?” 玉真公主说道:“张果老,世外高人;萧君逸,非常之子。他们心中作何设想,小妹无法揣磨尽透。但我有一种感觉,这对师徒或许真的,洞悉天机。” 李隆基微微一怔,“这话怎讲?” 玉真公主说道:“我也是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有这样一种模糊的感觉。他们似乎真能做到,未卜先知。” 李隆基说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早就知道,京城会出事?” “不止如此。”玉真公主用凝重的眼神,认真的看着李隆基,认真的说道, “我感觉,他们甚至早已知道,将来一百年,大唐将会发生哪些大事!” 李隆基深吸了一口气,“果真如此,那张果老就真是当世活神仙。那萧珪,也当真就是上天赐与大唐的一员福将!” 玉真公主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可是现在,他们都已经,离开了……” 李隆基忙道:“你还是没有说,萧珪为何弃我而去?” 玉真公主喃喃道:“兴许,是有一些失望……” 李隆基有点急了,“朕对他破格提拔予以重用!朕给他荣华富贵、赐他高官厚禄!朕马上还要把最心爱的女儿,许配给他!朕几时亏待过他?他怎该对朕失望?!” 玉真公主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陛下可曾想过,你给的这些,当真是他想要的么?” 李隆基一下愣住了。 过了片刻,玉真公主说道:“三哥,还有一件事情。仙翁说了,萧珪之病古怪罕见,世间医药针石根本无能为力。就算是仙翁,他也最多只能保得萧珪一息暂存,勉强苟活些许岁月。” 李隆基问道:“些许岁月,那是多久?” 玉真公主轻皱眉头,说道:“兴许是天,兴许是年。不管多久,萧珪都只能瘫痪在床不能自理,完全就是一个废人。所以仙翁肯请圣人,收回婚约成命。尽早给咸宜公主另择佳婿,早日完婚。” “哎……” 李隆基长声叹息,然后说道:“既然是天意,那也只好如此了。长安杜家刚刚折了一个女儿,满门伤心之余,还对皇家有了一些怨气。我正打算要再赐一门婚事给杜家……那就,咸宜!” 玉真公主,瞬间错愕……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大喊,“我宁愿去死!” 玉真公主大惊失色,“咸宜?!” 李隆基则是怒了,“门外侍从,全都死光了吗?!” 骂完他才反应过来,为了避免被人听到兄妹间的“私话”,侍从全都被他赶走了。 兄妹二人急忙追出房间,却只见到咸宜公主的一抹身影,从楼道的转角之处匆匆闪过。那些宫女宦官侍从人等,全都眼巴巴的看着,无一人眼于上前阻拦。 李隆基当场急了,大声吼道:“快将公主拦下!倘若有失,尔等侍从全都死罪!!” 花萼相辉楼的宫女宦官侍从们全都吓坏了,对着咸宜公主一阵围追堵截起来。 此时,秦洪驾着马车,不急不忙的走在终南山脚下。 萧珪躺在车厢里,透过车窗,静静的欣赏天边的流云,轻嗅车外飘来的野草花香。 他十分清楚的感受到了,这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平静。 他的脑海之中,如同老旧的幻灯片一样,不急不忙的放映这些片刻: 师尊把我救醒之后,问了我三个问题—— 名与身,孰亲? 身与货,孰多? 得与亡,孰病? 虽然我只是一个半调子道士,但也知道这三个问题,其实都是出自于《道德经》。原文后面还有这样几句:“甚爱必大费;厚藏必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我瞬间明白了师尊的意思。这并不是因为我有多高的悟性,而是,我在坐牢的那些日子里,一直都在思考,与之同样的问题。 师尊的话语,仿佛让我在无边的黑暗与迷茫之中,看到了一颗璨灿的启明之星。 于是,我扔掉了最后一丝犹豫,做出了离开的决定。 人生如梦,今朝方醒。 别了,京城。 别了,过往! 第148章 剪红妆 数日后,天气晴朗,略有微风。 长安城外,一抔黄土一块碑。昔日富可敌国、名动九州的大商人王元宝,长眠于此。 王明德拉着他弟弟王平安的手,一同走到墓碑前来,烧香磕头。 影殊扬起手来,撒开一把纸钱。 微风吹拂,香烛清烟袅袅,纸钱四散飞落。 萧易走到影殊身边来,从她手中拿过一些纸钱,帮她抛洒。 影殊侧目看了他一眼,说道:“萧七,你消失多日,去了哪里?” 萧易抿了抿嘴,没有答话。 影殊说道:“你应该是和严文胜一同消失的。现在你出现了,他人呢?” 萧易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说道:“姑娘还是莫要问了。” “你很为难吗?”影殊说道,“是否严文胜叮嘱过你,不许你泄露任何消息?” 萧易微微一怔。 影殊又问道:“严文胜,是否去了先生那里?” 萧易面露惊愕之色,“我可什么都没说!” 影殊面露笑容,“算了!老贼那点心思,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 萧易不自觉的吸了一口凉气,“难怪严大常对我说,一定要小心影殊那个……” “那个什么?”影殊皱起眉头盯着他。 萧易连忙赔笑,“没什么、没什么!” 王家兄弟已经磕完了头,影殊把纸钱交给萧易拿着,自己来到墓碑前面跪下,烧起三柱香来,闭上眼睛小声低语,“王老令公在上,婢子影殊斗胆,代替萧君逸来给你老人家敬香磕头了。望你老人家在天有灵,莫要怪罪我家先生。天可怜见,先生自己病重危急之时,也时刻惦记着你老人家……有遭一日,他一定会亲自前来祭拜你老人家。” 烧了香磕完头之后,王家兄弟左右相搀,扶得影殊站起身来,并向她道谢。 王明德把蓝庆元和樊亦忠等人叫到了身前来,当着他们的面,拿出那颗装着“大东家印信”的木盒子,说道:“影殊姑娘,让萧先生执掌此印、统领商会,乃是先父生前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重大决定。临终之前,他老人家也曾反复叮嘱,商会永远只有一个大东家,那就是萧君逸。这颗大印,你还是收回去。待萧先生归来,你再转交给他。” 影殊面带微笑的轻轻扬手,“王大郎,恕我不能从命。先生交待的事情,我必须严格照办。” 王明德满副沮丧,“平安尚且年幼,我又不懂经营。商会群龙无首,这可如何是好?” 影殊看了看他身边的蓝庆元和樊亦忠,说道:“大郎宅心仁厚,众望所归;加之身边又有得力辅佐,不会有问题的。” 王明德转过身来看着蓝庆元,突然眼睛一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对!蓝兄是萧先生一手提拔的大东家掌记!先生不在,这颗大印,就该归你管了!” 说罢,王明德一把就将木盒子塞进了蓝庆元的怀里。 蓝庆元懵了,“长公子,这可如何使得?!” “我不是什么公子,别这么叫我!”王明德转身就走,根本不给蓝庆元反悔的机会。 大家都笑了。 影殊说道:“蓝庆元,先生那样的器重你,王家也如此的信任你。你就只管放开手脚,好好干!” 蓝庆元小心翼翼的捧着盒子,左右忐忑不安。 樊亦忠说道:“庆元,影殊姑娘说得对。你身为大东家掌记,就该在这种时候挺身而出,独挡一面。如此也不枉费,大东家对你的器重与栽培。” 蓝庆元深吸了一口气,“好,我尽力而为!” 影殊冲他竖起大姆指,笑容灿烂的说道:“先生眼光不会错,你肯定可以的!” 祭拜结束之后,大家各自乘车上马,回返长安城中。王家与商会的人走了一路,影殊乘了马车走的另一条道,萧易则是骑着马儿跟在车边。 影殊拉开车窗,对萧易问道:“萧七,大家马上就要各自散去了。你将来,有何打算?” 萧易轻叹了一声,说道:“没想到我才跟随先生几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岳父那边,我是不想再回去了。现在,我还真是没有一个好的去处。” 影殊说道:“我或许可以,给你推荐一个安身立命之处。不知,你意下如何?” 萧易有些意外,“姑娘请讲?” 影殊说道:“飞龙骑,你知道吗?” 萧易说道:“当然知道。前不久,重阳阁的人不就是他们拿去的么?” 影殊说道:“你有兴趣,到飞龙骑当差吗?” 萧易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影殊姑娘,你是在说笑?” 影殊道:“我如此郑重其事,你没看出来吗?” 萧易苦笑了两声,说道:“姑娘莫要见怪。我的意思是,那飞龙骑乃是皇家御率、天子禁军。可是一般人,想进就能进的?” 影殊面露笑容,说道:“但你,不是一般人呀!” 萧易愣了一愣,“我……怎就不一般了?” 影殊说道:“你出身兰陵萧氏,还是长安杜家的女婿。” 萧易尴尬的笑了一笑,“这有何用?……在京城,如我这般出身的人,没有十八也有八万。” 影殊说道:“但你,还有另一个身份。” 萧易好奇问道:“哪一个?” 影殊神秘一笑,“你是萧君逸的本家兄弟。” 萧易愣了一愣,“姑娘的意思是……” “别问那么多了。”影殊道,“你就说,你想不想进飞龙骑?” 萧易顿时来了精神,“在下梦寐以求!” “好,跟我来。” “去哪里?” “当然是,兴庆宫!” 萧易又吃了一惊,“姑娘,那地方,可是说进就能进的?” 影殊笑了,“哎呀,你问题真多。只管跟着来!” 不多久,二人来到了兴庆宫的大门前。守门侍卫上前阻拦,问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萧易头一次来到皇宫,多少有点紧张,急忙跳下马儿要做解释。影殊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将一块令牌对着守门侍卫晃了一晃。 守门侍卫连忙叉手一拜,“原来是影殊姑娘,多有得罪!” 萧易惊讶不已,她手中拿的是个什么东西? 影殊说道:“我要进宫。这位男子,也要与我同去。” 侍卫说道:“既是姑娘同行之人,当然没有问题。但规矩仍要遵守。” 萧易问道:“什么规矩?” “例行检查!” 一顿搜身检查之后,萧易留下了佩刀和马儿,钻进影殊的马车里面,和她一起进宫。 马车缓缓而行。萧易满副忐忑,坐立不安。 影殊看着他有些好笑,“你怎么一惊一乍的?” 萧易叉手一拜,说道:“姑娘神通广大,在下佩服。” 影殊把玩着手中的令牌,说道:“这是我从高公公那里讨来的飞龙令。执此令,三大内畅行无阻;马车呢,则从咸宜公主殿下借我用的。现在你明白了?” 萧易直愣神,我还没有发问呢,她就已经把答案全都说了……这姑娘,真是神了! 没多久,马车在一座宫殿前面停了下来。有两名宦官上前盘问,见是影殊,他们都很客气的打了招呼。 影殊让萧易在此等候,自己进了殿中,上了二楼,径直来到咸宜公主住处。 这时她看到,房间外面有简之和另外四名宦官、四名宫女一同守着。所有人都是一副严阵以待、紧张兮兮的神情。仿佛屋里关的不是大唐的公主,而是一头来自洪荒的吃人猛兽。 简之见到影殊就像是遇到了一位大救星,连忙迎了上来,“影殊姑娘,你可算来了!” 影殊问道:“殿下还好?” “殿下等你多时了,快请进!” 影殊连忙进了房间,看到咸宜公主坐在一大堆红彤彤的衣衫中间,正在奋力撕扯。 影殊连忙过去,“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影殊转头看向影殊,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影殊!快来,帮我!” 影殊问道:“殿下要我做什么?” 咸宜公主指着那些已被撕碎揉烂的大红衣衫,说道:“这想要剪碎它们,但那些奴婢却不肯拿刀剪给我,我只好用力撕了。好难哪,你来帮我!” 影殊拿起衣服碎片看了看,轻声道:“殿下,这是你和先生的喜服?” 咸宜公主说道:“今天,原本该是我们大婚的日子……” 影殊连忙扔下那些碎片,拉住咸宜公主的双手,“殿下……” 咸宜公主面露笑容,“不用说了。一起帮我?” 影殊轻轻点头,“好。” 一个时辰以后。 萧易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突然听到殿内传出一些动静,扭头一看。 只见内殿的二楼之上,有两位姑娘站在一个窗户边上,各自扬手,朝窗外抛出一些东西来。 红的,碎的,一片又一片,一缕又一缕。 她们不停的抛洒。 楼下的人,殿外的人全都仰起脖子,呆呆的看着。 看那些碎片纷纷如雪,凄凄如血。 如往事一般,全都随风而散…… 第149章 不同人间 漫天红妆飞洒时,有一支车马队伍走了过来。萧易看得入神,没有留意身后情况。猛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大喝,“何人大胆,竟敢阻拦公主车驾!” 萧易被吓得一弹,连忙朝旁躲闪,弯腰下拜,“在下不知公主殿下驾到,肯请恕罪!” 一名全副武装的士兵,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立在萧易面前,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沉声喝问:“你是何人,因何在此?” “在下萧易……在此等候,我的一位朋友。”萧易一边答话一边心里发毛,这皇宫大内规矩森严,遍地都是皇亲国戚,一个个的全都惹不起…… “朋友?”士兵颇为警惕的盯着萧易,如同审贼一般,“什么朋友,姓什名谁?” 萧易只能老老实实答道:“她叫影殊,是咸宜公主殿下唤她入宫的。” 士兵闻言眨了眨眼睛,不再言语,骑着马从他身边走过。 在这名士兵身后,有一辆被铁甲骑士前后护卫的马车。萧易都不敢抬头去看,只能叉着手低着头,乖乖的拜送。 不料,马车走到萧易面前时突然停住了,车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姓萧?” 萧易心中一紧,连忙答道:“回殿下,正是。” “哪个萧?” “兰陵萧氏的萧。” 马车里面的人问道:“你和萧珪,什么关系?” 萧易微微一怔,答道:“回殿下,我与君逸先生既是同宗兄弟,又是主仆关系。” 马车里的人又问道:“可有他的消息?” 萧易答道:“回殿下,没有。” 马车里的人沉寂了片刻,说道:“影殊叫你来,所为何事?” 萧易有些犹豫,不知如何回话。 马车边的骑士低声喝道:“公主殿下在问你话,速速如实答来!” 萧易无奈,只好如实说道:“萧先生走后,在下飘泊无依。影殊姑娘发了善心,说可以引荐我……加入飞龙骑。” 此言一出,马车边的骑士们都笑了——虽然他们有意克制没有笑出声来,但鄙夷之情与讥讽之意,却是一览无疑。 这时,马车里的人说道:“萧易,飞龙骑可不比别的地方。你以后定要小心谨慎,更要出类拔萃。可不能给萧珪丢了脸。” 萧易一愣,“殿下,我……我还不是飞龙骑成员。” “你已经是了。”马车里的人停顿了一下,又吐出三个字,“我说的。” 萧易愕然呆住。 骑士低声道:“还不谢恩?” 萧易醒过神来,连忙弯腰拜下,“萧易多谢公主殿下!” 骑士又道:“是玉真公主!” “萧易拜谢,玉真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恩情,易感铭腑内,没齿不忘!” 马车朝前驶去。 萧易慢慢直起腰来,脑子里面一阵眩晕……我在哪?我在做甚?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少顷过后,玉真公主走进了咸宜公主的房间,静静的看着她们,继续往窗外抛洒那些红色碎片。 终于,影殊发现了玉真公主,连忙拉了咸宜公主一下,然后上前拜迎。 玉真公主面露微笑,叫影殊免礼。 咸宜公主却仍是站在窗边未动,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皇姑来了。” 影殊见气氛不对,忙道:“殿下,奴婢外面候着。” 刚要走,玉真公主拦了她一下,说道:“影殊,我刚刚抢了你一份人情。你不会怪我?” 影殊有些好奇,“不知殿下,所言何事?” 玉真公主微笑道:“那个萧易,我让他进飞龙骑了。” 影殊先是吃了一惊,然后面露喜色,连忙施礼下拜,“多谢殿下!”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影殊出去了,掩上了房门。 玉真公主走到窗边,站在咸宜公主身后,说道:“咸宜,我来与你道别。” 咸宜公主没有回头,淡然道:“皇姑一路好走。因被禁足,恕我不能相送。” 玉真公主走近了一些,轻轻拉住咸宜公主的胳膊,说道:“咸宜,你还在怪我么?” 咸宜公主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明白,皇姑不会有意害我。” 玉真公主轻叹了一声,说道:“你阿爷已经答应,不把你许配给杜家了。短时间内,他也不会再催你嫁人。” 咸宜公主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玉真公主说道:“咸宜,姑姑没用。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你要多加保重,我先走了……” 咸宜公主转过身来,拉住玉真公主的手,“皇姑,你带我一起走!” 玉真公主微微一愣,“我能带你,去哪里?” 咸宜公主说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做什么,我也就做什么。” 玉真公主惊讶道:“你……你要出家修道?” 咸宜公主认真的点了一下头,“皇姑,我已经看透了,也想通了。如果道门不肯收留我,那我只能,以死解脱。” 玉真公主急忙劝道:“孩子,你千万不要胡来。萧珪兴许还能康复如初。或许用不了多久,你们就能再相见了!” 咸宜公主面露微笑,轻轻摇头,“见了,能如何?不见,又如何?” 玉真公主一时语塞,竟然无言以对。 咸宜公主说道:“皇姑,你答应我?” 玉真公主轻皱眉头,“孩子,你先冷静一段时间,不要胡思乱想。” “我没有胡思乱想。”咸宜公主十分平静的说道,“你们都把我看作是不懂事的孩童。就算是萧郎,他也时常如此。其实,我都懂。只是,我不想说……也许,像我这样的人,原本就不应该,出生在皇家。” 玉真公主愕然一惊,“别乱说!” 咸宜公主面露微笑,说道:“皇姑,当年你执意出家投身道门之时,是否也有,这类似的感悟?” “太久了,我不记得了……”玉真公主搪塞了过去,连忙话锋一转,“傻孩子,你阿爷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咸宜公主说道:“或投身道门,或一死了之。二者当中,我必选其一。” 玉真公主半晌无语,最后苦叹一声,“真是冤孽啊!” 山里山外,不同人间。 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 这原本是一句主人留客的诗句,萧珪现在却切身体会到了,它字面上的含义。 因为,他正置身于一片云海之中,闭目凝神,修炼气诀。 明明天气晴朗,这山顶之上常年不散的云雾,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下起了一场蒙蒙细雨。 临近中午时分,云雾总算稍稍去,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先生,该用餐了。”是秦洪的声音。 萧珪起身走到两个石墩旁边,说道:“来,我们一起吃。” 秦洪提着两个篮子走了过来,打量了萧珪两眼,颇为欣喜的说道:“先生的气色,好了许多。” 萧珪指了指他手中的篮子,说道:“你每天都给我送来这么多美食,我当然好得快。” 秦洪说道:“气诀功法,真是神妙。可惜我资质鲁钝,半点也学不会。”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篮子里的食物拿出来。有炖肉有水果,有烤熟的野鸟和鸟蛋,还有一盘鱼。 萧珪有点惊喜,“这山上,居然还有鱼?” 秦洪说道:“昨日我去打猎,在山林深处发现了一个颇大的水潭。那水极冷,底下怕是还结了冰。我侥幸打了两条鱼上来。仙翁他老人家说,此鱼活血通脉、化淤利水,还颇为滋补,特别适合先生食用。” “真是有劳你了,老秦。”萧珪坐下用餐,说道,“其实我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秦洪也坐了下来陪他一起吃饭,说道:“先生可千万别当着仙翁的面,说这种话。” 萧珪笑道:“我知道,他肯定又会骂我。” 秦洪轻叹了一声,说道:“先生,你也真是胆大。竟然逆运气诀功法,使体内筋脉错乱、气血逆行。万一仙翁迟个一两天方能赶到,你可就没命了!” 萧珪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说道:“生死有命,祸福在天。” 秦洪停顿了片刻,说道:“先生,你至今都不肯说,为何要这么做。” 萧珪手中的筷子停顿了一下,淡淡一笑,说道:“事情都已过去了……吃饭!” 第150章 负心人 吃过饭后,萧珪散了一阵步子,便准备回到自己搭的小草庐里睡个午觉,下午继续修炼气诀。秦洪收拾好了碗碟,却没有像往日一样立刻下山,而是来到了草庐中。 萧珪看着他,“老秦,还有事吗?” 秦洪说道:“先生,有一件事情,仙翁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还是让先生知道为好。” 刚刚躺下的萧珪坐起身来,“什么事?” 秦洪说道:“严文胜刚刚来过。我说先生正在静修养病不可打扰,他便走了。” 萧珪问道:“此地位于中条山深处,道路难行山高林密。我已来过两次,也不一定认得准路。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秦洪说道:“先生恕罪。是我一路留了记号,引他来的。不过先生放心,这种记号只有我和严文胜能够认得。” “好……”萧珪说道:“他为何事而来?” 秦洪说道:“寿王遇刺当晚,严文胜和萧易堵在王府外面,抓了一个人。” 萧珪微微皱眉,“这件事情,为何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秦洪说道:“严大和萧易,知道事情极为重大,因此躲藏了一段时间,谁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就连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情。” 萧珪问道:“抓的那人,是谁?” “先生认识。”秦洪说道,“就是那个玉门关守将,徐同寿!” 萧珪眉头一拧,“是他?” 秦洪说道:“个中隐情,想必先生已经猜中大半。严文胜特意来问,此人该要如何处置?” 萧珪站起身来,走出草庐,慢慢的踱起了步子。 秦洪静静的等着。 过了半晌,萧珪说道:“把那个徐同寿,放了!” 秦洪吃了一惊,连忙说道:“先生,徐同寿可是知道寿王遇刺一案的真相。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杀他灭口;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利用他来拯救太子!” 萧珪说道:“正因如此,才更要放了他。” 秦洪有些迷茫,“先生,我不是太明白……” 萧珪说道:“老秦,你觉得我为何要在坐牢期间,自断筋脉以身犯险?” 秦洪说道:“先生是为了,脱身事外?” 萧珪说道:“错了。再猜。” 秦洪想了一想,说道:“莫非是先生,想要隐瞒一些绝密之事?” 萧珪说道:“称不上绝密。但它原本,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 秦洪有点好奇,“莫非先生,早有预料?” 萧珪淡然一笑,“其实,知道寿王遇刺一案真相的,远不止徐同寿一人。你眼前,就有一个。” 秦洪有些好奇,说道:“案发之前,先生一直都在玉真别馆;案发之后,先生又被关进了牢房之中。先生怎么可能,知道案件的所有真相?” “你不信?”萧珪说道,“那我们赌一把,如何?” 秦洪笑了笑,说道:“说到打赌,我相信没人能够赢得了先生。但我还是愿意,和先生赌这一把——先生说,赌什么?” 萧珪笑道:“赌三条鱼,就是今天吃的那一种!我若赢了,你就去给我捉鱼;你若赢了……“ “好,就赌这个!”秦洪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先生,严大可是什么都告诉我了。先生若是讲得不对,这鱼可就吃不成了!” 萧珪说道:“那你就听好了。寿王遇刺案的真相,我一句话就能讲完!” 秦洪满怀期待,“秦某洗耳恭听!”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真相就是,寿王雇凶刺杀自己。” 秦洪深呼吸了一口,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萧珪问道。 秦洪无奈的笑了笑,点头,“先生料事如神,在下愿赌服输。但我仍是想不明白,那个寿王莫非是疯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珪说道:“他没疯。他只是有些偏激又过于单纯,然后,他就被人利用了。” 秦洪问道:“那利用他的,又是何许人?” 萧珪脸上露出了,既神秘又充满警告意味的笑容,“你真想知道?” 秦洪眉头一皱,“莫非是,圣人?” 萧珪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秦洪说道:“先生,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徐同寿。” 萧珪说道:“他也看出来了?” 秦洪点了点头,说道:“据徐同寿亲口所言,他认为寿王的谋划漏洞百出,非但不能成功,事后也经不起任何的推敲与查证。但结果却很奇怪,非但是刺杀进展顺利,就连案发之后的审查,也都按照寿王预料的那样,一步步进行了下去。常言道,事若反常必有妖。这处处反常便就只有一个解释——上面有人,希望事态如此发展。” 萧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沉默不语。 秦洪说道:“先生,那个寿王简直无可救药!早知今日,当初就该……” 萧珪摆了一下手打断他的话,说道:“寿王嫁祸重阳阁、栽赃于我,固然有些可恨,但更多的是可笑。但凭他那一点道行,还不足以加害于我。” 秦洪沉思了片刻,说道:“寿王确实可恨又可笑。但真正称得上恶毒的,是躲在他背后的借题发挥之人。” 萧珪说道:“寿王不仅可恨,可笑,还很可怜。” 秦洪问道:“先生言下何意?” 萧珪说道:“因为寿王遇刺一案,太子已被下狱,废黜被贬那是迟早的事情。但就算东宫有了空缺,那也永远轮不到,寿王来当这个太子。” 秦洪好奇道:“除了寿王,还能是谁?” 萧珪说道:“谁都有可能。唯独寿王,绝无可能!” 秦洪多少有些惊讶,说道:“先生,何以如此断定?” 萧珪说道:“这就要说回,我们之前的话题了。知道寿王遇刺一案真相的,远不止徐同寿一人。就连我,都能一眼将它看穿。你以为,我大唐的天子圣人和宰相尚书们,全都是吃干饭的?” 秦洪深吸了一口凉气,“言下之意,他们全都知道真相。但是他们全都揣着明白装糊涂,集体变成了瞎子、聋子和傻子?” 萧珪说道:“他们可不傻。真正的傻子,恐怕只有寿王一人。如果凭借这样一出拙劣的表演,就能赢得太子之位……那寿王也未免太瞧不起他那一位,靠政变起家的亲爹了!” 秦洪不禁冷笑起来,“更可笑的是,那小子居然还杀死了自己的王妃!” 萧珪道:“你少说了两个字,顺手。” 秦洪说道:“如此看来,寿王很不喜欢那个杜王妃。反正也要行刺,便顺手将她做掉,如此还能将事情,闹得更大更凶一些。” 萧珪没有答话,心中却道:寿王仍旧惦记着杨玉环。杜王妃之死,说不定就是寿王,因爱成狂的结果! 这时,秦洪说道:“先生,其实那个徐同寿,无所谓放不放。” 萧珪道:“什么意思?” 秦洪说道:“刺杀当晚,徐同寿在宴会现场看到了他的老上司,牛仙客。因此,他根本不敢现身,早早的就躲了起来。事发之后他趁乱逃出,结果被严文胜和萧易擒下。当时,徐同寿非但没有做出任何反抗,还迫切想要见到先生。他想要将他知道的事情,对先生和盘托出。至始至终,严大都没有拘押过徐同寿。他一直都是自由的,只是躲藏了起来。” 萧珪说道:“徐同寿并不傻。那一日与我在终南山会晤之后,他就已经充分意识到了,救他的人其实就是害他的人。事后证明,如果他也参与刺杀,必然落得和那些刺客一样的下场。倘若他的尸体也摆在了宴会现场,那么事情只会更加复杂。我和牛仙客,都将脱不了干系。” 秦洪好奇道:“他们为什么,还要栽害牛仙客呢?” “不是栽害,是控制。”萧珪说道,“李林甫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眼看着牛仙客即将堀起,他就迫切想要抓住一点,牛仙客的把柄。” 秦洪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李林甫也想用同样的方法,来控制先生!” 萧珪淡然一笑,“很可惜,萧某人却不想陪他玩。” 秦洪也笑了,“李林甫这回失算了。但是话说回来,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先生这样,无边的荣华说舍便舍,到手的富贵说弃就弃,真正做到无官一身轻。” 萧珪说道:“你觉得,我做得对吗?” “当然对!”秦洪说道,“那样恶毒的君王,那样荒唐的朝廷,不值得先生为他效力!”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那,咸宜公主呢?” 秦洪愣了一愣,说道:“公主确实,有些无辜……” 萧珪轻叹一声,慢慢走到一旁,喃喃自语道:“萧珪不负苍天不负君,却唯独……负了卿!” 第151章 岁末,雪落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这一日萧珪正在午休之间,寒风突起,气温骤然下降。 萧珪披衣而起走出草庐,看到半天里彤云翻滚,山林间草木狂舞,很像一副魔神现世、天地浩劫的景象。 忽然间,萧珪感觉额头传来一股冰凉之感。他伸出手,竟有两颗小小的冰珠落在了手上。 “原来,是要下雪了。”他喃喃自语道,“莫非现在,已是到了冬天?……时间过得真快,记得我是秋天进的山。” 正在这时,山下传来秦洪的呼喊声,“先生,仙翁叫你下山来,马上就要下起大雪了!” 萧珪对着下面应了一声“好”,却看到山脚下有一个小黑点,正快速朝着山上奔来。于是他对着秦洪比了一下手势,秦洪立刻会意,转身下山查看情况去了。 萧珪回到草庐里,稍事收拾了一下,背起一个小包袱,穿上蓑衣戴上斗笠,拿了一根山藤手杖,朝山下走去。 这座山的半山腰里,有一个天然的大山洞,里面便是张果老避世清修的“登真洞”。萧珪来了以后,张果老叫他每日都去山顶云海修炼气诀。萧珪嫌爬山麻烦,索性就在山顶造了一个小草庐,时常住在那里。 今日下起雪来,山顶的小草庐用不了多久,就要被大雪覆盖。萧珪只好转移阵地,撤入登真洞中。 等他来到洞中,刚刚脱下蓑衣斗笠都还没有和张果老打上招呼,洞外就传来了一声呼喊,“先生,我来了!” 这显然是严文胜的声音。 进山几个月了,除了张果老和秦洪,萧珪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现在突然听到严文胜的声音,他倍感亲切,连忙迎到了洞口。 “老贼,你怎么来了?” “眼看就要过年了,我来给先生送些年货!”严文胜走进洞来,肩上扛着一个大包袱。在他身后,秦洪的肩膀上也多了一个包袱。 萧珪连忙帮助严文胜卸下包袱,还真是挺沉,至少有四十斤。秦洪肩膀上的那个,目测也是差不多。 “难为你了,老贼。”萧珪面露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扛这么大两个包,徒步走了上百里山路,就为了给我送些年货。” “应该的!哈哈哈!”严文胜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咧嘴大笑。 “傻笑什么?”萧珪问道。 “我高兴啊!”严文胜笑得一脸灿烂,“许久未曾见到先生了,我是真的高兴!……先生气色真好,就如神仙一般!” 明明是在大笑,可他的眼眶却是有些泛红了。 秦洪在他肩膀上敲了一拳,“走,我带你去拜见仙翁!” “唉……好!”严文胜连忙转过头,趁势抹了一下脸,然后笑呵呵的说道,“先生,我去拜见一下仙翁!” 萧珪微笑点头,严文胜和秦洪勾肩搭背的走了。 这个山洞挺大,保守估计也有两三亩地界,里面有着大小山洞七个八,几乎都可以住人。张果老的住处在最里面,旁边就是他的“炼丹室”。老头儿最近闲来无事,就喜欢炼些丹药来玩,其中没少用到硝石和硫磺这些东西。萧珪一度非常担心,他把整个山洞都给炸塌了。 二人进去后,萧珪开始清理那两个包袱。里面装了许多腊肉和酱菜,还有盐巴和椒粉一类的调味品,另有珍贵滋补的药材,还有几套厚实的冬衣。 其中,竟然还有一封信。封面上写着“萧郎亲启”。 这个笔迹字体,令萧珪感觉非常熟悉,因为这和他自己的笔迹颇有几分相似之处。那便不用猜了,这封信肯定是苏幻云写来的。 萧珪拆信一看,果然是她。 来信的头一句就是“萧郎你看,我的字比起以前,可是有了一些进步?最近闲来无事,我每天都对着你的墨宝反复临摹。” 萧珪会心一笑,脑海里浮现出了,以往和苏幻云一起在矿区赌场里,度过的那些日子。如今想来,那段时光真是百无禁忌、悠闲自在,宛如神仙一般潇洒快活。谁能想到,往后的几年里,自己会经历那么多的事情呢? 没用多久,萧珪就读完了信。 苏幻云的来信内容很是简单,除了叙说思念之情,讲些家长里短的闲话,主要是就是告诉萧珪,她和虎牙红绸这些姐妹全都已经离开了重阳阁。目前,她们和赵韫极等人都住在驯兽山庄,顺便给赫连昊阳做些闲散帮工。 期间高力士来过一次,想让苏幻云出面领头,重新组建长安玲珑阁。但是赫连昊阳出面,主动拒绝了。 读到这里,萧珪不禁冷笑:高力士竟然还有脸提起,组建长安玲珑阁的事情——难道我们这些“鹰爪孙”被你坑了一次不够,还要傻兮兮的凑上去,等着被你多坑几次吗? 花了一些时间,萧珪把两个大包袱里面的东西,全给清点收拾完了,严文胜和秦洪还没有出来,萧珪便朝山洞里面走去。 快要接近张果老的住处时,萧珪隐约听到老头儿说了一句,“这件事情,暂时不要告诉他。” 严文胜答话,“是,仙翁。” 萧珪快步走进山洞,“什么事情,非要瞒着我呀?” 张果老瞟了他一眼,“你耳朵很灵嘛!” “那当然!”萧珪笑了笑,对严文胜道,“老贼,什么事,快说!” 严文胜一脸苦笑。 张果老说道:“告诉你也无妨。咸宜公主,已经出家了。” “什么?”萧珪吃了一惊。 严文胜轻叹了一声,说道:“先生走后,圣人想让咸宜公主改嫁长安杜家,公主宁死不从。后来玉真公主从中调解,圣人收回成命,还给公主建了一座道观。咸宜公主便在那里出了家,修了道。” 萧珪听完后,双眉紧锁,沉默不语。 严文胜道:“那座道观,就叫咸宜观。它原本是先生的公主的婚房……” “别说了!”秦洪拍了他一掌,严文胜连忙住嘴。 萧珪轻轻的说了一声,“我知道了。” 张果老说道:“你们出去,别在这里打扰贫道炼丹。” 萧珪朝旁边的丹炉看了一眼,说道:“你老人家可要小心,千万别被炸黑了。” “孽徒!滚出去!” 三人笑哈哈的走出了山洞。秦洪升起了一个大火堆,准备做饭。 萧珪和严文胜坐在火堆边,煮些热茶来喝。 洞外北风呼啸,大雪纷飞落下。 严文胜拍着胸脯直呼庆幸,说道:“还好我跑得快,不然就要被这场大雪,堵在大山里面了!” 萧珪说道:“你也真是,这种时候还进什么山。很危险,你不知道吗?” 严文胜咧嘴笑了笑,说道:“我若不来看一看先生,大家都过不好这个年。” 萧珪淡淡一笑,“让你们担心了。我的错。” “先生别这样讲。”严文胜道,“但凡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遇到了什么意外,大家的反应也都是一样。” 萧珪微笑点头,“你们,都还好么?” 严文胜说道:“我们都是听了先生的吩咐行事。郝廷玉、雷瑞安和邹宝树三兄弟,一同去了河西投奔王忠嗣,任霄和章迈也去了。郑宪和宋闯没有去,他们依旧跟随影殊,在长安混得风声水起。” 萧珪有点好奇,“影殊,没有重回韩家吗?” “那个小妮子,最不让人省心!”严文胜告起状来,侃侃而道,“她非但没有听先生的话重回韩家,还拿着高力士给她的飞龙令,满长安的蹦跶,到处结交显贵名媛。她甚至还给萧易谋了一份差事——你说气不气人?” 萧珪却是听得笑了起来,“什么差事?” 严文胜说道:“说出来,先生都不会相信。我都不知道影殊哪来的本事,居然把萧易弄到了飞龙骑去当差。” “飞龙骑?!”萧珪也很惊讶。 “对!”严文胜很肯定的说道,“萧易现在可威风了。听说高力士很器重他,进去没多久,就将他提拔成了校尉——三千飞龙骑,总共也就两个都尉、四个校尉。萧易现在,少说也是飞龙骑的六号人物。” 萧珪说道:“影殊固然聪明伶俐,但她毕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萧易这么快被提拔,定有他人从中助力。” 严文胜笑道:“果然逃不出先生的眼睛。我听说,玉真公主多少帮了一点忙。” 萧珪淡然一笑,“这便合理了。” 严文胜看了看萧珪的脸色,试探的问道:“玉真公主为什么要帮助,素不相识的萧易呢?……莫非是因为,她自觉,欠了先生的人情?” 第152章 尘缘未了 听到这个话题,正在收拾肉干的秦洪也停止了动作,密切关注起来。 萧珪看了他们一眼,淡然说道:“你们想多了。玉真公主不欠我任何东西。” 严文胜连忙赔笑,调转话题,“先生,我这里还有另一条好消息!” “快说!” 严文胜咧嘴大笑,拍腿大笑,大笑不止。 萧珪也忍不住笑了,“看你笑得像个傻子一样,莫非是,快要当爹了?” “哈哈哈,没错!!”严文胜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先生,你快给我儿子,给个响亮的名字!” 萧珪面露惊喜之色,“已经生了?” “还早呢!”严文胜道,“还只有四五个月!” 萧珪都有一点无语了,“才四五个月,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严文胜的笑脸上平添了一股哀伤,轻声说道:“我做梦,梦见我阿弟文通了。他跟我说,嫂子怀的是一个儿子。我们老严家,马上就能续上香火了。” 萧珪想了想,说道:“如果真是个儿子,就叫他严悌,如何?” 严文胜问道:“先生所言之悌,是孝悌之悌吗?” 萧珪微笑点头。 “好,就叫严悌!”严文胜兴奋不已,“万一是个女儿,我们就再生,继续生,直到生出严悌为止!” 萧珪和秦洪都大笑起来,纷纷言说,红绸听到这话又得揍你。 严文胜兴头上来了,跑到一旁搬起一瓮酒来,“先生,今日高兴,我们一醉方休如何?” 秦洪忙道:“先生病体未愈,不能饮酒。” 严文胜一愣,表情有些失望。 萧珪把酒坛从他手里搬了过来,说道:“老秦还不知道,其实我早已痊愈康复,身体比之以往还要更加强健。如若不信,看我酒量如何!” 说罢,他掏开酒封,对着坛子就一顿猛饮起来。 严文胜和秦洪对视一眼,两人都露出了欣慰又欢喜的笑容——我们熟悉的那个萧先生,又回来了! 山洞一角,张果老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幕,老眉微皱,轻轻叹息了一声,“终究是,尘缘未了啊!” 当天,数月不曾饮酒的萧珪,敞开肚皮痛饮了一场,结果是把严文胜和秦洪都给放倒了,他也仍旧没有一丝醉意。 张果老并未参加他们的酒局。待他们各自散去歇息之后,张果老掌着一盏灯,走向萧珪所住的山洞里。 平常这个时候,萧珪早就睡觉了。可是今天他一丝睡意都没有,一双眼睛睁得许大,在黑暗之中熠熠发光。 张果老进来后,萧珪连忙起身相迎,“老太公,你老人家怎么来了?” 张果老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觉,眼睛睁得像灯笼一样,想要做甚?” 萧珪笑着说道:“可能是太久没有饮酒了,有些上头,我睡不着觉。” 张果老在他身边坐下,说道:“严文胜对你讲了许多山外的事情,让你浮想联翩了?” “没有!”萧珪一口否定。 张果老侧目看着他,“非要睁着眼睛说瞎话?” 萧珪嗬嗬的干笑了两声,说道:“他们,都是我牵挂的人。听到他们的消息,我难免会有一些感想。这也算是人之常情,老太公?” 张果老不置可否,说道:“贫道问你一个问题。你要不假思索,立刻回答。” “是,老太公。” 张果老说道:“现在,你最牵挂谁?” “咸宜。” 这话刚一说出口,萧珪自己也是恍然一怔……为什么是她呢? 张果老看着他,问道:“你后悔了吗?” “后悔什么?”萧珪反问。 张果老说道:“后悔认识咸宜,后悔与她定婚;或者是,后悔一走了之弃她于不顾?”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不习惯后悔,因为它一点用处都没有。我更想知道,以后我该怎么做。弟子现在,有些迷茫。肯请师尊指点迷津!” 说罢,萧珪对着张果老,恭恭敬敬的拜倒下来。 张果老拍了拍他的脑门,“免了,别在我面前,搞这一套。” 萧珪哭笑不得,“老太公,我好不容易真心诚意拜你一回,你怎么这样?” 张果老冷哼了一声,“这么说,以前都是假拜了?” “没有、没有!”萧珪笑道,“老太公,你究竟想要怎么样,你老人家就不能直说吗?” 张果老轻抚须髯,悠悠说道:“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而况人乎?” 萧珪心中一亮,说道:“老太公的意思是,此前我该离开,是因我如中天,即将昃矣。若不激流勇退,必然招来大祸?” 张果老笑而不语。 萧珪连忙追问,“那现在呢?” 张果老又念了一句,“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 萧珪下意识的接道:“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 张果老说道:“看来你最近没少翻看《道德经》,书倒是背得不错了。但其中深意,你可知晓?” 萧珪说道:“弟子愚钝,只能悟出一些皮毛。此段经文之真义,莫不是在劝诫弟子淡泊清净恪守本心,莫学世间俗子驱名逐利,浑浑噩噩腐朽混沌?” 张果老轻声叹息,“不愧是教书先生哪,说文解字,颇有一套。” 萧珪苦笑,“弟子若有错处,还请师尊教正。” 张果老说道:“老道无甚可教,你还是自己领悟!” 说罢,张果老就起了身来,拿起油灯,慢悠悠的走了。 萧珪送他离开之后,躺回榻上,枕着双臂睁着眼睛,心中想道:虽然我没有完全听懂张果老的话,但他的用意很是明显,劝我不要急着出山……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吃的亏已经够多了。这次,我就听他一回。 大雪继续飞落,严文胜无法回家,只好在登真洞里住了下来。 除了忙于炼丹的张果老,大家都是闲来无事,便凑在火堆边饮酒喝茶,谈天说地。严文胜讲了不少,最近发生的事情。萧珪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有些在意。 比如,重阳阁的事情。 苏幻云的信件中没有提,大抵是因为,她不想因此扰乱了萧珪的心神。但严文胜哪里经得住萧珪的明察秋毫与各种拷问,只好如实交待。 事情是这样的。 此前,寿王遇刺一案发生后,原来的重阳阁茶楼被官府查封,四大分院也宣告瓦解。可是过了一两个月,重阳阁茶楼竟然又重新开张了。只不过它不再卖茶,而是改成了卖酒,变成了一座酒肆。 酒肆的主人是一名女子,原姓白。因她时常打扮得花枝招展,还喜欢戴一个缀有百样花瓣的奇特面具,因此人称“百花娘子”。 据说这名女子不仅姿色上佳,还颇有几分江湖手段,早在洛阳一带混得风声水起。此前赵韫极曾经派人去盯她,不料走漏消息被她跑了——没错,她就是邢人凤养在洛阳的那个姘头! 与此同时,原来的重阳阁四大分院也重新建立了起来。据说人手扩充了两三倍,大小船舶更是增加了百余条,声势比起以往还要更加浩大。 那四大分院的总院主,竟然就是邢人凤!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萧珪差点气炸,恨不能立刻飞到洛阳,亲手灭了邢人凤。 可他冷静下来一想,当初我和赵韫极等人在监狱受审的时候,不止一次的说过“孟津漕帮有重大嫌疑”。可是现在,朝廷非但没有查处孟津漕帮,反倒是让邢人凤大摇大摆的接管了重阳阁。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上面的人在故意装聋作哑,就像他们对待“买凶杀己”的寿王一样。 如此看来,邢人凤的命门已经不在孟津漕帮,甚至不在形如泥胎菩萨的裴耀卿身上。他已经把根,扎进了在寿王府中。 真要解决邢人凤,还得是从寿王入手。 可是一想到寿王,萧珪就不由自主的想到咸宜公主……哎! 这真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第153章 时机未到 大雪纷飞,芙蓉园中美不胜收。 新晋建成的望仙台上,优美的古琴轻轻奏响,声声悦耳。李隆基正与茅山第十三代宗师李含光一同坐在火炉边,谈玄论道。 李含光的手上揍着一本经书,细细品阅已有良久。 待他放下经书,李隆基问道:“玄静先生,以为如何?” 李含光轻抚须髯,不紧不慢的说道:“陛下,此套心法绝非人间凡品。陛下切不可,擅自修炼。” 李隆基赞道:“先生果然好眼力!” 李含光有些好奇,“不知陛下,言下何意?” 李隆基说道:“不瞒先生,此乃通玄先生张果老亲创的一套心法,名为《气诀》。” 李含光面露惊讶之色,连忙稽首,“原来是张仙翁大作!弟子失敬、失敬!” 李隆基的好奇之心全被勾了起来,兴致勃勃的问道:“玄静先生方才所言,朕万不可擅自修炼,究竟何意?” 李含光说道:“此套心法看似寻常,不过打座入静、呼吸吐纳而已。但实则博大精深,玄妙绝伦。其中颇多隐晦艰涩之处,若无明师从旁指点,擅自修炼便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或有倾覆之危!” 李隆基忙道:“那玄静先生,何不指教于朕?” 李含光微笑摇头,“陛下恕罪。贫道自己也无法参透其中玄妙。” 李隆基面露失望之色,“依先生之意,朕当真是无法修炼《气诀》了?” 李含光说道:“除非张仙翁本人亲临指点,否则贫道只能再劝陛下,千万不要擅自修炼。只是张仙翁一向行踪不定,近来更是罕少现世。陛下想要找到他老人家,恐怕还得多费一番功夫。” 李隆基皱了皱眉,喃喃自语道:“倒也并非只有张仙翁一人,懂得《气诀》修炼之法……” 李含光不明就理,连忙说道:“那陛下何不将其唤入宫中,我等正好一同深讨?” 李隆基眨巴着眼睛,神情稍有一些尴尬。 在旁侍候的高力士,连忙出声岔转话题,“玄静先生,高某请问,万一有人擅自修炼《气诀》,又无明师从旁指点,会有哪些后果?” 李含光忙道:“高公公千万不要尝试!” 高力士笑眯眯的说道:“先生放心,高某绝无这等痴心妄想。高某只是好奇,随口问上一问。” 李含光点了点头,说道:“张仙翁世外高人,他创立的修炼心法,绝非寻常之人所能尽悟。别人不敢说,倘若是贫道起了贪念妄自修炼起来,稍有不慎便食恶果。轻则经络闭塞、腑脏受损;重则筋脉尽碎,气血倒流,须臾之间吐血晕厥,横挺如尸命不久矣!” 李隆基和高力士同时一惊。 “吐血晕厥?” “横挺如尸?” 李含光肯定的点了点头,“没错。确有此等风险。若无明师良医及时救治,此人必死无疑!” 李隆基和高力士对视一眼,这不就是萧珪发病之时的状况吗? 正在这时,一名宦官前来汇报,说杨美人前来求见。 李含光立刻起身拜辞,李隆基谦辞挽留,李含光仍是坚持离去了。 他刚一走,高力士便说道:“陛下,难怪当时,谁也瞧不出萧珪所患何病。原来他是故意错练气诀,自断筋脉陷入垂死!” 李隆基背剪双手慢慢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飞扬的雪片,自语道:“这小子是个干大事的人,杀伐果决,弹指间就能扫灭敌国三万大军。只是朕没想到,他对自己,居然也能这么狠!” 高力士走了过来,在他身边低语道:“陛下,萧珪绝非寻常凡子。他是宁死,也不愿屈从于李相公。” 李隆基说道:“他也宁死,不肯指证太子。你说,他心里究竟向着谁?” 高力士说道:“萧珪与太子,并无交情。他无疑是忠于陛下的。” 李隆基的双眉紧紧皱起,“说道:“对自己都这么狠的一个人,朕究竟是该用他,还是……” 高力士的脸皮一紧,不敢搭话了。 李隆基突然转过头来,高力士浑身一哆嗦。 “你慌什么?” “老奴……有点冷!” 李隆基轻笑了一声,离开窗边走回原处坐下,高力士连忙叫人把窗户关上了。 远处的回廊间,已然出现了杨玉瑶的身影。 李隆基神情自若的拿起一壶酒来,说道:“这是元宝商会新贡的杜康陈酿,今日正好,与杨美人共饮。” 高力士说道:“老奴下去安排酒宴歌舞。” 他正要走,李隆基一声低喝,“站住!” 高力士连忙停住,“陛下有何吩咐?” 李隆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你是不是有了,萧珪的消息?” 高力士近乎哀求的表情,说道:“陛下,老奴没有。” 李隆基说道:“没有就没有,你哭丧个脸做甚?” 高力士慌忙跪倒下来,“陛下恕罪!” 李隆基不耐烦的摆了一下手,“下去!” 高力士爬起身来,小心翼翼的告辞而去。 李隆基侧目看着他的背影,小声自语,“萧珪给了你多少好处,非要这样护着他?” 片刻后,高力士在回廊间迎面遇到了杨玉瑶,二人互相施礼打了照面。 杨玉瑶看了远处的皇帝一眼,小声问道:“高公公,我有一事想要启奏圣人。不知是否恰当?”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说道:“杨美人请讲。” 杨玉瑶说道:“我听闻,河南府一带最近纷乱得很。久时不见的贩卖人口、私铸铜钱又有人开始干了,盐枭船只每日出入大小港口,明目张胆的走贩私盐。据说这些事,都与那重阳阁有关。” 高力士心头一紧,连忙说道:“杨美人,这些事情,千万不能对圣人去讲。” 杨玉瑶眉头一皱,“为何?” 高力士小声道:“重阳阁现在归了袁思艺在管,他是武惠妃的人。” 杨玉瑶恍然大悟,又有一点无可奈何,“好,我知道了!” 高力士说道:“杨美人从不过问宫外之事,今日为何,说起这一桩来?” 杨玉瑶轻叹了一声,拿出一个小本子在手里拍了拍,说道:“这是内廷的帐册,上面无端的多出一大笔钱来。” 高力士面露惊讶之色,“杨美人,开始掌管内廷帐目了?” 杨玉瑶皱了皱眉,“这很奇怪吗?” 高力士饶有深意的说道:“内廷帐目,向来是惠妃娘娘在管。” 杨玉瑶说道:“惠妃娘娘近来身体不适,圣人怕她劳累,叫我替娘娘分担一二,临时打理一下这些帐目。公公切莫多想。” 高力士笑了笑,“原来如此。” 杨玉瑶说道:“公公为何不问,这笔钱从何而来?” 高力士说道:“有钱花,难道还不好么?” “那也得看,钱从何来。”杨玉瑶说道,“似这等昧良心的钱,花了是要招报应的!” 高力士突然慌了,“美人慎言!这种话,可不能信口胡说!” 杨玉瑶看了看远处的李隆基,小声说道:“这笔钱来路奇怪,我细下找人查问方才得知,原来是重阳阁的年末上贡。我就奇了怪了,重阳阁向无进贡之先例,他们哪来的钱?再一查问,原来都是干了那些,贪桩枉法的勾当!” 高力士皱起了眉头,小声说道:“杨美人的心情,高某很能理解。但高某仍要奉劝美人……就算想要帮他,现在也是,时机未到!” 杨玉瑶面露惊讶之色,“公公何出此言?” 高力士叉手施了一礼,“高某言尽于此,美人仔细斟酌。” 说罢,他就走了。 杨玉瑶眨巴着眼睛,小声的嘀咕,“老妖怪,话说一半,讨厌死了!” 片刻后,杨玉瑶来到李隆基面前,先行施礼下拜。 李隆基笑容可掬的让她免礼,坐到了自己的身边来,然后问道:“美人方才似乎与高力士,谈得颇为投机。” 杨玉瑶说道:“陛下可真是。臣妾和一个阉人多说了两句话,也要吃味。” 李隆基大笑起来,“你好不放肆!” 杨玉瑶也跟着笑了几声,拿出帐本,说道:“陛下请看,臣妾已经把这些帐目,都给打点清楚了。” 李隆基并未接过帐本,只是称赞道:“美人真是能干。” “陛下怎么看都不看?”杨玉瑶问道。 李隆基笑道:“朕乃天子,怎能看这种东西?岂不令天下人笑话!” “哦,原来如此。”杨玉瑶有些悻悻,又把帐本收了起来。 李隆基说道:“美人,似乎有话要讲?” 杨玉瑶面露笑容,“芙蓉园中,雪景真美。臣妾想要,泛舟游湖!” “这有何难?”李隆基大手一挥,“来人,速备船舫。朕要与美人,游湖赏雪!” 第154章 雪停,变天 大唐开元二十四年,岁末关中普降大雪。 芙蓉园中风景如画,李隆基与杨玉瑶载酒行舟于曲江池中,丝竹悦耳,笑语生欢。 中条深山千里雪封,登真洞里酒肉飘香。萧珪与严文胜秦洪围炉对饮,闲云野鹤难得快活。 咸宜观中,清烟缭绕。咸宜公主身着道袍手执狼毫,专心抄写经文,无悲无喜,无边清静。 玉真别馆中,杨玉环撑了一把伞行走在纷落的雪花之中,不经意的就走到了小木屋边。 屋内传来张倜读书的声音,杨玉环情不自禁面露笑容。 下一刻,里面又传出了玉真公主的声音。她告诉张倜,刚刚读错了一处地方。 杨玉环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她依旧撑着伞,沿着来时之路,默默的走了回去。 长安之外蓝田县内,有一人暴死在了官派驿站之中。前来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说这人原有重伤在身,又病又累。天降大雪他又衫单薄,因此活活被冻死。 这人就是之前上书劝阻圣人,不可重用牛仙客的监察御史周子谅。因其出言无状、辱及君王、惑乱朝纲,在朝廷之上被按倒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痛打了一百廷杖,然后贬官流放三千里。但还没走出关中地界,他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洛阳城外,一辆马车辗压着厚实的积雪,缓缓走出城门。 马车停住,车上走下一人来。守城军士望见,连忙对他施礼下拜,口称“张相公”。 他却说道:“诸位不可如此,我已不在相位。” 众军士哑口无言,只是默默的看着这位,贤德之名遍布天下的清瘦老者——张九龄。 看他矗立在风雪之中,仰头看着洛阳的城门。虽一言不发,却又仿佛诉尽了满副衷肠。 最后,他转身上车,默默离去。 众军士齐齐抱拳,大声喝喏,“恭送张相公!!” 百姓闻声而来,哀求张相公千万留下,不要弃大唐与百姓于不顾。 马车因此遇阻,寸步难得前进。 但是君命如山,张九龄必须走。去往远离朝廷的荆州,做一个有名无实的长史。 “大唐啊……” 一代贤相张九龄,留下这一声感慨之后,消失在了洛阳的漫天风雪之中。 长安天牢之中,曾经的大唐太子李瑛,蜷缩在墙角,冻得瑟瑟发抖。牢中倒是有火盆,但是燃在一丈开外,几名狱卒正围在那里烤火闲谈。 忽有官吏驾到,手执圣旨而来。 大唐皇帝敕令,太子李瑛与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共谋戗害兄弟,穷凶极恶不悌不孝;阴谋造反大逆不道,罪无可恕当处极刑。然上苍有好生之德,圣人念父子之情,着其轻判贬为庶人,逐出京师永世不得还朝。罪人薛锈罪犯同谋,一并贬黜! 十六王宅寿王府中,病体康愈的寿王李瑁,专程设宴款待对他“救护有功”的两位宰相,李林甫与牛仙客。席间莺歌燕舞、谈笑甚欢。后宅残雪之中却还散落着焚烧过半的灵堂物件,与杜王妃生前穿过的衣衫。 朱雀大街上,有一骑身插令旗踏雪而来,给大唐的圣人送来了,他最爱的大捷战报。 新上任的碛西节度副大使盖嘉运,在平定又一次的突骑施叛乱之中,大破敌军斩首六千,生擒敌酋数十人。盖嘉运奉命押送俘虏进献京城,队伍已到长安城外。 曲江池内,船舫上的曲调由原来的悠闲小曲,换成了气势磅礴的破阵之乐。 这一场雪似乎也变得意气风发,下得更大了。 雪停已是,数日之后。 大唐已然,换了人间。 严文胜终于可以回家了。他想走,却又不太想走。 最后还是秦洪将他轰出了登真洞,说你再不走的话,我们都要养不起你了。你送来的那些酒肉,还不够你一个人吃的。 萧珪亲自送他下了山,临分别时对他说道:“红绸有孕在身,你要好生照顾,就不要再跑到我这里来。” 严文胜说道:“红绸身边,有她十几个姐妹日夜轮流照顾。轮不着我这个笨手笨脚的大男人去添乱。” 萧珪说道:“你若再来,打断狗腿。” 严文胜讪讪的笑,“先生若是想狗肉吃了,说一声便是。” “滚!” 严文胜灰溜溜的走了。 萧珪看着他的背影好笑,等他当了爹,应该会变得聪明一些……话说回来,我什么时候当爹啊? 思及此处,萧珪不禁一声长叹。 再也不说,那什么“百子千孙”的鬼话了。事到如今,我还是当年的那个老光棍! 万里之外,一名婴儿呱呱坠地。 清尘欢呼雀跃,比她自己生了孩子还要更加高兴。她大声喊道:“东家,大喜!是个男孩儿!” 一紧张就口吃的孙山,这会儿都不口吃了,“东家,快给他取个好听的名字!” 帅灵韵却道:“不知道他父亲,收到了我,托人带去的盒子没有……” 炼丹室中,张果老打开了一个小包袱。里面有一封信,还有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盒。他左右寻找,却没有发现钥匙。 外面传来秦洪的声音,“先生回来了。” 张果老连忙把信与盒子收进了包袱之中,一并藏了起来。 萧珪走进了炼丹室中,笑呵呵的说道:“太老太,在忙什么呢?” 张果老瞟了他一眼,说道:“嬉皮笑脸,非奸即盗。” 萧珪笑道:“今天真是长见训了,原来成语还可以这么搭配来用。” 张果老没好气的说道:“你若闲来无事,就去睡你的大觉,休要跑来扰我炼丹。” 萧珪不为所动,凑到他的身边,笑嘻嘻的说道:“老太公,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你老人家这里?” “胡说!没有!滚出去!”张果老毫不犹豫的送了他一个三连。 萧珪仍是笑嘻嘻的,“老太公,今天火气很大嘛!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丹药?” 张果老扬起了拂尘,“为师叫你滚出去,听到没有?!” “好好好,我滚!老太公息怒!我马上就滚!” 萧珪节节败退,逃出了炼丹室。 秦洪看着他发笑。 萧珪走了过来,摇摇头,“怪老头,扣着东西不肯给我。” 秦洪说道:“仙翁绝无恶意。那东西,仙翁早晚都会还给先生。”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老秦,我突然很想,去西域!” 秦洪看了炼丹室一眼,说道:“先生还是按捺心神,再多修行一段时间!” 萧珪沉默了片刻,轻叹一声,说道:“老秦你说,人是不是,生来就很贱?” 秦洪笑了笑,“先生何意?” 萧珪说道:“就拿我自己来讲。当初在洛阳的时候,我想尽千方百计,也要离开洛阳去往西域;在西域待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又特别想要回到洛阳;回了洛阳,我又想要逃离那处地方,去我的轩辕里老家。现在,我又一把火烧了老家的宅子,躲到了这深山老林里的山洞来,想着再去西域——呵,连我自己,都快要看不懂我自己了!” 秦洪沉默了片刻,说道:“先生这几年,经历的事情确实太多了一些。需要花一些时间,来静一静心,定一定神。” 萧珪笑道:“老秦,我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当张果老的弟子。” 秦洪说道:“先生莫要取笑。我只是觉得,听张仙翁的话准没有错。”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怪老头最近沉迷于炼丹,都不教我修炼气诀了。我还指望着,他教我卜卦算命呢!万一哪天没了生计,我还能去大街上支个小摊,好歹能骗几文饭钱。” 秦洪笑了笑,说道:“说到卜卦……老仙翁几日前,曾经卜过一卦。” 萧珪颇为好奇,“卜到什么?” 秦洪面露难色摇了摇头,“老仙翁口中倒是念念有词。但他老人家说上十句,我怕是有九句半是听不懂的。” 萧珪笑道:“那好歹,你也听懂了半句。说来听听?” 秦洪想了一想,说道:“我仿佛听到仙翁说过这么一句,今岁末,天将变!” 第155章 又是一年春 风暖花暖,积雪消融。 又是一年春。 登真洞外一片绿茵,许多不知名的花儿开了遍野。 萧珪脱去厚重的冬裘走出洞外,上午山顶打坐修炼气诀,下午和秦洪一起狩猎捕渔。 每天,两人还会抽些时间切磋一番武艺。 一个现代的人形兵器,一个古代的砍柴大师,两人相互指点相互交流,都像是被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窗户,战斗技能得到大幅提升。 通过修炼气诀和狩猎打渔再加上锤炼武艺,萧珪的身体素质变得越来越好,比以前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更加强健。 渐渐的,萧珪习惯并爱上了这样的山居生活,再也没有向张果老提起,想要出山的事情。 这一天,严文胜又来了。 他大老远的就高声大喊,“老太公,先生,老秦,我来请你们吃酒啦!” 萧珪正与老秦在洞外的空地上练拳,听到这个声音都会心而笑,一定是红绸生了,这家伙来报喜呢! 果然,严文胜扛来了一个大包,里面全是羊皮袋子,袋子里全是装了美酒。另外,他还带来了一笼鸽子。 他高兴得手舞足蹈,笑得脸都要烂了,“先生,我阿弟没有骗我,果真是个儿子!……老贼拜谢先生,给犬子悌儿赐名!” 说罢,严文胜跪倒在地,砰砰磕头。 萧珪一边喝酒,一边笑道:“使劲磕。这个大礼,我必须受了。” 秦洪说道:“不能便宜了先生一人,顺便也对我磕几下。” 严文胜忙道:“磕头没问题,但你不能白受!等悌儿大了一些,你得收他为徒,教他武艺!” 秦洪一口答应,“没问题!” 严文胜大喜,又对着秦洪磕了几个响头。 三人笑闹了一阵,又到洞中向张果老报喜。老头儿也很高兴,收下美酒,送了严文胜两张符,让他交给红绸母子贴身放了保些平安。 随后,顺理成章的就是痛饮环节。老秦照例去做饭,萧珪和严文胜坐在了洞外的大树下,一人拿一袋酒,边饮边聊。 萧珪故意问他,喜不喜欢吃烤乳鸽? 严文胜笑道:“先生莫要说笑,那些鸽子可不是拿来吃的,以后方便我们联络。” “废话。”萧珪说道,“说,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严文胜长吁了一口气,“太多了。” “不着急,慢慢讲。” 严文胜一边小口饮酒,一边娓娓道来,对萧珪讲了许多事情。 张九龄和裴耀卿被贬,太子被废,牛仙客拜登相位,这些都是早在萧珪预料之中的事情。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被贬黜的太子李瑛刚刚走出关中地界,就在驿站被赐死了。与之一同饮下毒酒的,还有鄂王李瑶和光王李琚,以及萧珪的老朋友,驸马薛锈。 听到这个消息,萧珪沉默良久。 一日杀三子,李隆基最大的人生污点,这件事情还是无可避免的发生了。 还有薛锈那个倒霉蛋…… “哎!!” 萧珪一声叹息,猛饮了一大口酒。 严文胜劝慰道:“先生,事已至此……还请宽心。” 萧珪淡淡微笑,轻轻摇头,“没想到,我一语成谶。薛锈这回,真是倒霉到了阎王家!” 严文胜也轻声叹息,说道:“薛驸马虽然有些糊涂,但却是一位谦谦君子,与人无害的老好人。有此结局,全是受了太子牵连。真是令人唏嘘啊!” 萧珪说道:“受太子牵连的,肯定不止薛锈一人。” “很多。”严文胜点了点头,说道:“最惨的是周子谅。他被当众痛打一百大板,血肉模糊只剩一口气,然后还要流放三千里,结果还没走出京畿,就冻死在了蓝田县。他还被抄了家,一家老小不是罚没为奴就是流放岭南。” 萧珪皱起了眉头,“此一举,杀鸡儆猴成效非凡。以后的大唐朝廷,恐怕再也没人敢于出声,数落圣人的不是了。” 严文胜说道:“那就大家一起歌功颂德拍马屁。拍得好了,还能得赏。可不比抄家灭门强了千万倍?” 萧珪笑了一笑,仰头饮酒。 严文胜却在兀自摇头,“这鬼朝廷,眼看就要烂了。照这样下去,大唐早晚也得出事!” 萧珪侧目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严文胜见萧珪没有接话,便自觉换了话题,说道:“先生,有个人迫切想要见你。” 萧珪说道:“这就是你带鸽子进山的原因?” 严文胜嘿嘿傻笑,“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先生。” “说,是谁?” “老朋友,哥舒翰。” 萧珪感觉有些意外,“倒是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我现在已是一介平民,他还见我做甚?” 严文胜说道:“哥舒翰说,他一直都在长安,也听说了先生出事的一些消息,可惜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干着急。” “说重点。” 严文胜说道:“他父亲给他写来了一封家信,没走驿站,而是派了家奴入关亲自送来。信中说了一些紧要的事情,是与西域之战有关。” “西域之战?”萧珪皱了皱眉,“又打起来了?” “是的,先生。”严文胜说道,“我们离开西域不久,盖嘉运和朝廷派去的官员就和莫贺达干等人,开始商谈突骑施归顺大唐的相干事宜。但是他们商谈的过程并不顺利,虽然勉强达成了协议,但双方心里都不痛快。果然没过多久,盖嘉运就率领安西军,开始讨伐突骑施了。” 萧珪皱了皱眉,“刚讲和就要打,总得有个理由?” 严文胜说道:“这就是哥舒道元写信来的原因了。按照盖嘉运的说法,是突骑施狼子野心依旧不死,对大唐阳奉阴违,屡有不臣之举。” 萧珪轻笑了一声,“盖嘉运好大喜功,是出了名的。他说的‘不臣之举’,其中必然大有水份。” “先生所言即是。”严文胜说道,“盖嘉运指责突骑施劫掠过往商队,袭击周边牧民,杀了不少唐人。还说突骑施拒不交纳朝贡,藐视大唐天子。为了彰显宗主国的天威,安西必须出兵教训一下突骑施。” “实情呢?”萧珪问道。 严文胜说道:“哥舒道元来信中说,盖嘉运要突骑施尽快交纳朝贡,莫贺达干不给,于是两人就干上了。其实打从一开始,盖嘉运就没怀好心。他故意把纳贡的数额定得非常之大,刚刚经历战乱的突骑施汗国显然给不起,所以谈判才会进展缓慢。后来,盖嘉运果然以此为借口,对突骑施出兵了。” 萧珪说道:“虽然突骑施汗国接连遭受重创,但莫贺达干可不好对付。盖嘉运想要赢他,也不容易。” 严文胜看着萧珪,眼神奇怪。 萧珪皱了皱眉,“看我做甚?” 严文胜说道:“这就不得不提,我们的另外一个老朋友了。” “乌那合?” “没错。”严文胜说道,“乌那合不是伙同都摩度,带着他弟弟骨啜一起逃到了怛罗斯城吗?依照先生定下的分裂之策,盖嘉运和那些和谈官员请奏朝廷,把尔微特勒和骨啜都给封了可汗。原本两个突骑施汗国你争我夺互不相让,但听闻盖嘉运挥兵前来攻打突骑施,两个汗国立马讲和,联合起来一致对抗外敌。” 萧珪说道:“乌那合他弟弟,同意出兵了?” “没错。”严文胜说道,“领军之人,还就是乌那合。” 萧珪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莫贺达干,竟然也有中计的时候。” 严文胜多少有点吃惊,“先生何以料定,莫贺达干会中计战败?” 萧珪说道:“就凭,我对乌那合的了解。” 严文胜当即竖起了姆指,“先生,英明!” “说正题。” 严文胜饮了一口酒,继续讲道:“诚如先生所料,乌那合早与盖嘉运串通好了。他假意前去助战,结果临阵倒戈打了莫贺达干一个措手不及。换作是我,那个汗国当时就得灭亡。但那是莫贺达干,人家硬生生的扭转战局,力保碎叶不失、汗国也没有灭亡。尽管如此,他们的损失也是极为惨重。 萧珪说道:“盖嘉运的目的,可算是达到了。” 严文胜说道:“盖嘉运奏表报捷,圣人叫他押解俘虏献送京城。目前,盖嘉运正在兴庆宫里日日欢宴,接受圣人的表彰和群臣的贺喜!” 萧珪听完后,沉思了片刻,说道:“既然你都能把事情,对我讲得如此清楚了。哥舒翰,他为何还要见我?” 严文胜说道:“哥舒道元来信中说,西域的战火只会越烧越猛,于阗早晚也要受到牵连。” 萧珪双眉一皱,“于阗?!” 第156章 昏君,圣君 严文胜正待细说,突然山洞里传来张果老的声音。 “你们在做甚?” 二人起身相迎,张果老的脸色却有些不大好看。 萧珪赔着笑,小心翼翼的问道:“老太公,今日不炼丹了?” 张果老悠悠叹息了一声,“丹炉炸了。” 二人吓了一跳,张果老便又笑了,“骗你们的。” 二人哭笑不得,连忙给张果老让座上酒,小心伺候哪敢怠慢。 张果老小饮了两口美酒之后,对萧珪说道:“你又想出山了?” 萧珪说道:“没有。” 张果老说道:“那你为何,对山外的事情如此关心?” 萧珪反问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张果老轻抚须髯,不急不忙的说道:“你可曾想过,倘若此时出山,你将面对什么?”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会有许多人,想要杀我。比如孟津漕帮的那些渣滓。” 张果老说道:“没了官身,又脱离了皇家的庇护,你能自保吗?” 萧珪说道:“很难。但我总不能,一辈子藏在这大山里面?” 张果老问道:“那你出了山,又能做什么?” 萧珪说道:“我知道,没了权力、失了地位,我干不成什么大事。但我原本就是一个胸无大志之人,不想成就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我只想找回,我最初的念想。” 张果老说道:“你要去西域,找帅灵韵?” 萧珪点头。 张果老轻笑了一声,说道:“去了西域,你能做甚?” 萧珪说道:“和她一起,好生过日子。” 张果老又问道:“那好日子,是你想过就能过的吗?” 萧珪说道:“我们闲云野鹤、双宿双栖,不招谁也不惹谁。但凭我们两人的本事,怎么就不能过上安宁的好日子了?” 张果老呵呵轻笑了两声,说道:“这些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不信?” 萧珪咬了咬牙,沉默不语。 张果老说道:“你也不看看,你在山外有多少仇家。且不说,你出山之后能不能活着走出关中。就算你顺利抵达了西域,就能确保从此平安无事吗?帅灵韵跟着你,能有一天安宁日子可过?” 严文胜插了一嘴,说道:“先生,老太公所言在理。别的不说,寿王和邢人凤肯定不会放过你。上次先生远走西域之时,他们行刺未能成功。这次……可就难说了!” 张果老说道:“这两个,倒还好说。萧珪你别忘了,当初你诈死辞官又逃婚,圣人心中该会做何感想?” 萧珪皱了眉头,沉声说道:“李林甫逼我攀咬太子,我不屑为之。倘若圣人因此怪罪于我,那他就是一个不明事理的昏君。此等君王,我萧某人不想伺候!” 严文胜颇为惊诧。 张果老却是不以为然,笑吟吟的说道:“呵,真是大义凛然哪!” 萧珪有点郁闷,“老太公,你老人家有话就请直说,又何必冷嘲热讽?” 张果老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对了。那个李林甫可是一个心狠手辣又非常记仇的人。你既不肯乖乖的屈从于他,又得罪了他一心效忠的圣人天子。并且,他还是寿王的忠诚拥戴者。你猜他李林甫,将会如何对你?” 萧珪苦笑了两声,“这还用猜?” 张果老轻抚须髯,一本正经的说道:“综上所述。你若出山,便就只有三个字等着你。” 萧珪与严文胜异口同声道:“死定了?” 张果老笑呵呵的摇头,说道:“直接埋。” 严文胜忍不住笑了。 萧珪既生气又好笑,骂咧起来,“怪老头,你还是炼你的仙丹去!” 张果老扬起拂尘,萧珪很配合的往旁边一跳。 严文胜叹息了一声,说道:“如今看来,朝堂与江湖都不会轻易放过先生。接下来,我们该要如何是好?” 秦洪放下手中的活儿,走了过来。 张果老却是美滋滋的喝起了酒,满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情。 萧珪看着张果老,说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一辈子躲在这个山洞里面,哪也不去。” 张果老果断点头,“确实妙法,此乃上策。” 萧珪说道:“烦请老太公,赐我中策和下策,如何?” 张果老认真思考了片刻,说道:“关我屁事?” 萧珪差点就要炸毛了,“你你、你老人家可是天下敬仰的得道高人,怎能如此粗陋?” 张果老冷笑了一声,“他人敬仰,与我何干?老道生来便是如此粗陋,你待怎样?” 萧珪深呼吸了几口,笑眯眯的稽首而拜,“不愧是得道高人,天性纯真。老子曰道法自然,我又有了新的领悟。弟子多谢师尊!” 张果老不动如山,淡淡说道:“少拍马屁。办法自己想,老道才懒得管你这些闲事。” 严文胜与秦洪见他们师徒如此斗嘴,都在一旁偷笑起来。 萧珪无奈的扣起了脑门,狠狠的琢磨了好一阵,说道:“看来,解铃还须铃人。” 秦洪说道:“先生言下何意?” 严文胜道:“莫非先生,要去找咸宜公主?” “闭嘴!” 萧珪大骂了一声,然后说道:“我就是脸皮再厚,也无法再去面对她了。我说的解铃之人,是那个心狠手辣的昏君。” 严文胜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偏过头来,示意让秦洪答话。 秦洪说道:“诚如先生所言,那昏君确实心狠手辣。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下得去手。杀一个不够,他还一口气连杀了三个。如此狠毒之人,他又怎会轻易饶了先生?” 萧珪说道:“现在我们都知道了,和这样的君王谈感情,那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秦洪道:“那就只能,谈利益了?” 萧珪说道:“既然都不讲感情了,那事情也就好办了。” 严文胜和秦洪同声问道:“先生有何打算?” 萧珪突然转过头来,对着张果老不怀好意的咧嘴一笑。 张果老瞪起眼睛,长长的眉须都已飞舞起来,“孽徒,你想做甚?” 萧珪抬手一指,大声喝道:“来人哪!把这个怪老头,给我绑了!” 张果老反应极快,突然起身撒腿就跑。 严文胜和秦洪都被惊呆了,“跑得真快啊!——真是老当益壮!” 张果老边跑边骂,“你这孽徒,早晚要被天雷给殛了!” 萧珪笑道:“不怕,现在是中午。” 张果老一溜烟的跑进了山洞里。 秦洪和严文胜忍不住大笑了一阵,然后问道:“先生,究竟该怎么办?” 萧珪慢慢走到一旁,放眼看着连绵起伏的大山,说道:“张果老手里拽了一些东西,不肯给我。那些东西,或许就是我出山之后,赖以翻身的本钱。” 严文胜迟疑了一下,说道:“此前,帅东家托郝廷玉捎来一个盒子,还有一封书信,如今应该都在老太公那里。先生所言,莫非就是这些物件?” “当然不是。”萧珪说道,“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也曾前去讨要。但是怪老头一直扣着不肯给我,我也没有勉强。这两样东西,与我翻身毫无关系。” 严文胜好奇问道:“那还能是什么?”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皇帝,应该是这天底下最要面子的一个人。” “何意?”严文胜与秦洪异口同声。 萧珪说道:“我拒不配合李林甫,诈死辞官又逃婚,皇帝必然对我极度不满。但是不满归不满,我并未犯下什么滔天之罪。此前我的西域之行,多少立下了一些功劳,朝廷方面早有安案,对我有所赏赐。” 严文胜面露喜色,“原来如此!这么说,先生应该仍有官爵在身?” 秦洪却道:“我看未必。先生既已主动辞官,又哪里还有什么官爵?”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看来老秦,不太了解皇帝。他确实六亲不认心狠手辣,但他也一向注重赏罚分明——至少,他很想让文武百官知道,圣人赏罚分明。” 秦洪说道:“话听起来有些拗口,但意思我懂了。” 严文胜道:“意思很明显嘛!就算皇帝心不甘情不愿,但是该给先生的赏赐,他也仍旧会给。” 秦洪点头,“原来如此。” 萧珪说道:“以我对皇帝的了解,他不会因为我的一纸辞呈,就没收我的一切。就算他真的很想让我滚蛋,表面上做一做样子,他也应该有所挽留。就算挽留不住,他也会赏我一些鸡零狗碎,再将我远远的打发走。如此,方可成全他赏罚分明、敬贤爱才的圣君之名。” 秦洪和严文胜不约而同的点头,“有道理!” 身后的山洞里,又传来了张果老的声音,“你一时骂他昏君,方才又称他圣君。如此前倨后恭,岂不自作小人?” 萧珪转过头来,说道:“师尊明鉴,你收的这个孽徒,从来都不是什么谦谦君子。再说了,他既是昏君,又是圣君。此二者,并无半点冲突!” 第157章 其言也善 兴庆宫,花萼相辉楼。 武惠妃病重垂危的消息已然传开,宫里人人屏息凝神,气氛凝重而压抑。 高力士坐在一大堆奏表中间,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忽然传来一声“圣人驾到”,高力士慌忙起身相迎,不料李隆基已经快步走了进来,对他说道:“坐下别动。” 高力士只好乖乖坐定,叉手以拜恭迎圣人。 李隆基走到那堆奏表面前,随手拿起一份看了看,又将它扔下,说道:“最近奏表,为何如此之多?” 高力士不敢隐瞒,只好说道:“回禀陛下,最近群臣陆续上表,肯请圣人早定东宫。” 李隆基眉宇微沉,双眸之中精光迸闪,说道:“明知惠妃病重,他们还敢如此添乱。背后究竟,何人指使?” 高力士忙道:“陛下,老奴窃以为,此事背后并无他人指使。” 李隆基冷笑了一声,“朕登基快有三十年了,群臣上表能有如此整齐划一者,前后加起来也不超过五次。倘若背后无人指使,莫非真是……东宫有良选,众望之所归?” 高力士浑身一哆嗦,连忙低下头,根本不敢答话。 李隆基双手剪背踱了几步,说道:“力士,你可知,朕最近总是夜卧不安?” 高力士忙道:“陛下龙体欠安,老奴马上去唤御医……” “不必了!”李隆基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最近,每到夜深人静时,朕就在后悔。” 高力士愕然一惊。 李隆基轻声一叹,“你可知,朕在后悔什么?” 高力士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话来。 李隆基轻笑了一声,“不敢说是?” 高力士连忙拜倒下来,“陛下恕罪!” 李隆基来回了走了几步,说道:“你不说,朕也知道。现在朝廷内外、百官庶民都在议论同一件事情——朕一日之间,杀了三个皇子。他们何罪之有,难道真的该死吗?” 高力士哪敢答话?就差瑟瑟发抖了。 李隆基停顿了一下,说道:“朕相信,哪怕是千年之后,也不乏有人痛骂李隆基,是一个六亲不认的暴君!” 高力士非常无力的接了一句,“陛下,多虑了……” 李隆基淡然道:“朕没有多虑。朕也不在乎,那些风言风语。真正令朕感到后悔的……是张九龄!” 高力士微微一怔,立刻意识到,皇帝这是在借用“张九龄”来骂李林甫——能够撺掇群臣一起上表,劝请圣人早立太子的人,除了宰相李林甫,又还能有谁呢? 一声叹息后,李隆基话锋一转,又道:“张九龄无疑是朕见过、用过最好的宰相。但是朕,又不得不将他贬黜。其中难处,旁人不知,你高力士应该心知肚明。” 高力士默默的点了点头,心想张九龄身为首辅宰相,却与太子勾联过深,这直接威胁到了圣人的地位。其中道理不仅是我懂,朝中大臣又有谁不知道呢? 李隆基说道:“但是张九龄前脚刚走,这快步,就有人想要步他后尘。这实在,令朕没有想到啊!” 高力士心中一紧,连忙说道:“陛下,老奴猜测群臣此举,只是为了讨得圣人欢心。但他们仅凭凡俗之心,怎能尽揣圣人之意?于是一番好心却用在了坏处。其实,这东宫立与不立,立与何人,何时再立,全在圣人一念之间,又岂是旁人所能左右?圣人如天之德高瞻远瞩,大可不必,与那些凡俗之辈一般见识。” 听到这话,李隆基的神情缓合了一些,笑道:“还是你这老奴,最会哄人。你说得没错,朕懂得他们的意思。朕不会,因此责怪他们。” 高力士松了一口气,叉手拜道:“陛下圣明!” 李隆基略显疲惫的坐了下来,说道:“朕方才前去探望惠妃,她的病势,越发沉重了。” 高力士说道:“陛下,老奴斗胆直言。前者徐真人就曾说过,惠妃娘娘的病情不容乐观。怕是……很难撑过今年端午了。” 李隆基悠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结发二十余年,光阴转瞬即逝。朕如今仍能清晰记得,当年与她初见时的模样……” 高力士小声劝慰,“陛下,莫要太过伤怀了。” 李隆基沉默了片刻,说道:“方才惠妃难得清醒片刻,匆忙唤人把朕叫去。你一定猜想不到,她对朕说了一些什么。” 高力士说道:“老奴觉得,无论惠妃娘娘对陛下说了什么,此时此刻,全是她的肺腑之言。” 李隆基颇为伤感的轻声叹息,说道:“谁都不会相信,惠妃娘娘竟然会在临终之前,苦劝于朕……不要立寿王,为太子!” 高力士愕然一惊,什么?! 李隆基扭过头来看着他,“看来,你也不信。” 高力士连忙叉手一拜,“老奴失态,陛下恕罪!” 李隆基摆了一下手示意他不必紧张,继续说道:“不怪你。因为朕当时的反应,和你一样。” 高力士说道:“陛下,老奴抖胆说些僭越的话。这些年来,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惠妃娘娘希望寿王殿下能够入主东宫,将来继承大统。可事到如今,惠妃娘娘怎么就突然改口了呢?” 李隆基双眉紧皱,轻轻摇头。 高力士也就只能叹息,不敢再多言了。 片刻后,李隆基又道:“惠妃还对朕说了一件事情。讲出来,你可能也会难以至信。” 高力士问道:“请问陛下,是哪件事?” 李隆基说道:“她拼尽全身之力,紧紧抓住朕的双手,一而再的苦苦哀求,希望朕能原谅萧珪,并,重新启用于他。” 高力士果然惊讶,“有这种事?” 李隆基说道:“朕当时也是有些不解,因此问她,为何如此。你猜惠妃,如何答话?” 高力士想了想,说道:“兴许惠妃娘娘,仍对咸宜公主,放心不下?” 李隆基轻声叹息,说道:“不止咸宜一人。惠妃说,她走后,唯有萧珪可保她的一群儿女,平安无恙。” 高力士愕然睁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李隆基再次叹息,说道:“古人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方才这些话,除了芳魂将逝的武惠妃,还有谁,敢对朕讲?” “陛下……”高力士动了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哎……”李隆基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朕一日杀三子,惊倒天下人。就连与朕耳鬓厮磨二十多年的武惠妃……竟然,也都怕了!” 高力士跪伏于地,惶恐不安。 沉默好一阵后,李隆基突然问道:“最近,可有萧珪的消息?” 高力士连忙答话,“回陛下,老奴最近,并未听说任何,与他相关的消息。” 李隆基说道:“他一定没死,也一定不会,从此隐遁于世。没有消息,你不会派人去找吗?” 高力士眼中一亮,叉手而拜,“老奴遵旨!” 李隆基冷哼了一声,“这小子,还欠朕一大笔钱。他休想赖帐,一走了之!” 第158章 转变 在登真洞里住了三天,严文胜又要被萧珪轰走了。但此行的任务一个都没有完成,他多少有一点不甘心。 于是严文胜在临走之前,想尽最后一丝努力,对萧珪说道:“先生,我们大家都很想你。你什么时候出山,我把大家都叫来,我们好好的聚一聚。” 萧珪说道:“我倒是想去,但是张果老一直不肯点头。我能有什么办法?” 严文胜直皱眉头,“仙翁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萧珪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扣着帅灵韵的东西不肯给我,也就罢了。但我问他是否藏有朝廷给我的封赏,他却与我东拉西扯,就是不肯说实话。这老头儿,最近越来越奇怪了。” 严文胜无奈的笑了笑,“人老了,可能就是这样!有时,会像小孩子一样的顽皮。” 萧珪笑了起来,“这话没错,怪老头一向都很顽皮!” 严文胜叉手一拜,“先生,我走了。” 萧珪点了点头,“红绸正在坐月子,你得好生照顾,轻易不要再进山。我若有事,就用飞鸽传书与你。” 严文胜应了喏,又道:“先生,哥舒翰那边,该要如何回话?” 萧珪道:“随你怎么回,都行。事实就是,我已经是平民百姓,管不了万里之外于阗的事情了。” 严文胜轻叹了一声,“我知道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摆了一下手,严文胜施礼拜别而去。 萧珪目送他走远,多少有点舍不得。偌大的一座深山之中,可没有几个大活人。 严文胜走了。萧珪的生活,又回归到了往日的模样。 几日后,驯兽山庄中。 一名宦官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逢人便笑,叉手施礼。但是大家对他都很冷漠,要么爱搭不理,要么避而远之。 至从上次“萧珪下狱”和“重阳阁被查封”这些事件发生之后,苏幻云与赵韫极为代表的这一派“重阳阁旧部”人马,对宫里的宦官全都厌恶之极。赫连昊阳和他手下的庄客们,则是一向来都不喜欢和宦官打交道。 所以,宦官来了驯兽庄院能有什么好的待遇呢?没有被打断腿,已是极大的尊重了。 那宦官显然已是习惯了“热脸去贴冷屁股”的操作,不厌其烦的与众人打过招呼以后,停在了严文胜的面前,笑呵呵的问道:“严大侠,你老人家可算回来了。” 严文胜一脸嫌弃的看着他,“有事吗?” 宦官叉手拜着,说道:“不知严大侠,前几日去了哪里?” 严文胜没好气的道:“关你屁事,管得着吗?” 宦官笑呵呵的说道:“确实不关小人事,小人也没那个胆子敢管严大侠的私事。只是宫里专程派了小人前来打探萧驸马的消息,还请严大侠……” “够了!”严文胜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一连十几天,一天好几趟的往这里跑,见人就问,问个不停。你烦也不烦?” 宦官仍是满脸堆笑,“小人职责所在,还请严大侠见谅。” 严文胜无奈的叹息了一声,“那就请你回报宫中,我们没有他的消息。走!” 宦官停顿了一下,说道:“万一哪天,严大侠见到了萧驸马,不妨告诉他,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去领俸禄了。另外还有一批朝廷给予他的赏赐,全都一并堆放在户部的仓槽里。萧驸马若得空闲,趁早将其领回家中。不然雨季一到,那些上好的彩绢发霉烂掉,便就可惜了。” 严文胜心中一亮,面不改色淡然道:“你这侍儿满口胡言,我家先生早已辞宫而去,何来俸禄赏赐?” 宦官说道:“严大侠有所不知。萧驸马虽已上表辞官,但圣人并未全部照准,所以他仍是大唐官员。” 严文胜问道:“什么叫,并未全部照准?” 宦官说道:“圣人怜惜萧驸马身患重症,所以准他辞去了一些劳心劳力的职事官,许他在家静心休养。但是萧驸马的散官与勋官以及爵位,全都保留了下来。” 严文胜心中暗喜,口中却道:“我听不懂。” 这宦官倒也耐得烦,一五一十的说道:“细细说来,便是圣人准许萧驸马辞去了殿中侍御史和碛西黜置使、太仆少卿这些职事官,却保留了通直散骑侍郎的文散官、定远将军的武散官、轻车都尉的勋官,以及南宫县开国男的爵位。此外还有许多,金银布帛的赏赐。” 严文胜听得一阵心花怒放,脸上却无半点喜色,仍旧十分冷漠的说道:“我听来听去,偏就没提‘驸马都尉’这四个字。那你为何还要口口声声,称我家先生为萧驸马?” 宦官赔着笑脸,小心翼翼的说道:“小人叫顺了嘴,一时没能改得过来。还请严大侠莫要怪罪。” 严文胜不禁皱了皱眉,这个阉奴,口风倒是蛮紧! 宦官继续说道:“严大侠若有办法寻到萧……先生,不妨告诉他老人家,还是趁早把那些俸禄赏赐,搬回家去。再怎么说,就医看病那也得花钱呀!” 严文胜心中好笑:就医看病?……如你这般阉货,他现在一拳能够砸死俩! 这宦官大概率是一条人精。经过这一阵试探与察颜观色之后,心中已是多半有数,便也不再多言,告辞而去。 这日清晨,萧珪正在山顶修炼气诀,秦洪上山来找到他,递给他一张纸条,说是严文胜的信鸽送来的。 萧珪看了一眼,说道:“看来老太公没有骗我。他是真的没有藏起,朝廷给我的赏赐。” 秦洪说道:“严大已经来过两次,从未说起赏赐一事。今次飞鸽传书方才提及,很有可能是宫中传来的新消息。” 萧珪说道:“这么说,是皇帝对我的态度,新近有了些许转变。” 秦洪点头,“很有可能。” 萧珪沉思了片刻,说道:“这纸条,给老太公看了没有?” “看了。”秦洪说道,“仙翁唤你过去一趟。” 萧珪便下了山来到张果老的炼丹室里,看到老头儿正在收拾行李,问道:“老太公,这是要做甚?” 张果老说道:“收拾一下,随我下山。” “去哪里?” 张果老说道:“你师妹的生辰快要到了,我们前去看望于她。” 萧珪笑而不语。 张果老瞟了他一眼,说道:“为何还要愣在这里?” 萧珪说道:“师尊,你老人家是否记错了。师妹的生辰是六月初一,现在还早呢!” 张果老手中未停继续收拾行李,淡淡道:“你若不愿相随,为师一人前去便是。何来许多废话。” 萧珪笑道:“去去去!师尊等我,徒儿立刻就去收拾!” 第159章 敬大唐 茂密的树林,崎岖的山路。 一头戴着幞头的怪驴,驮着一位从不看路、只会打盹的怪老头走在前面,后面跟了一位挑着满担行李的老实人,还有那个不停上窜下跳,到处捉蛇逮兔摘果子的……大师兄。 萧珪突然发现,自己这个队伍里面,也就只差一个傻乎乎的小胖墩,就能写成一本名着了。 ——那么这个角色,让给小师妹杨玉环如何呢? ——她知道了,应该会挺高兴! 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赶路,三人终于抵达玉真别馆。 与萧珪上次来时不同,这次他们是从后山上来的,路途近了许多了。三人直接来到了别馆后院的大门外,抬头就能看到一座并不高大但十分精致的宝塔,塔上有一块三字牌匾“玉真观”。 秦洪正要上前拍门,大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两名中年道姑满怀惊喜的上前相迎,十分恭敬的给张果老施礼下拜。 萧珪看在眼里笑在心中,很明显嘛,怪老头儿是这里的常客! 三人进了道观,被请到了客院厢房招待。 萧珪曾在玉真别馆住过挺长一段时间,但还是第一次来到后院。原来这里真的别有洞天。除了那座修行宝塔,还有大片的房宅,仆人丫头也不在少数,更加不乏孔武有力的保镖护卫。 难怪玉真公主,敢在这个野兽出没的深山之中,隐居常住。原来这里,根本就是一个设施齐备的“玉真公主府”。 三人来到厢房之中歇息了片刻,一身道袍的玉真公主快步而来。跟在她身后的道姑不得不打起小跑方才跟上,心中不由得惊叹:从未见过公主如此急切! 厢房的滑门刚被拉开,玉真公主稽首而拜,“弟子无上真,拜见张仙翁!弟子不知仙翁驾到有失远迎,还请仙翁恕罪!” 张果老起身还礼,“真人不必多礼。” 萧珪一并施礼,口称:“萧珪参见真人。” 玉真公主突然跨前两步,一把抓住萧珪的手腕,睁大眼睛盯着他,“萧珪,你没事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令在场众人都有一点意外。 萧珪愣愣的点了点头。 玉真公主仍是抓住萧珪的手腕不放,不停的上下打量,又问道:“你的病,全都好了?” 萧珪再次点头,“嗯!” 玉真公主惊喜不已,“苍天有眼!这真是,太好了!” 萧珪面露笑容,“幸亏师尊出手救我。多谢真人挂怀,萧珪惶恐不安。” 玉真公主这才放开了萧珪的手腕,转头又对张果老施礼下拜,“多谢仙翁。” 张果老说道:“贫道救治自家徒儿,乃是份内之事。真人何故谢我?” 玉真公主说道:“他不仅是仙翁的徒儿,还是我那可怜侄女的心上之人,更是圣人的股肱心腹与大唐的社稷良臣。因此,弟子必须要好好的答谢仙翁!” 张果老淡淡微笑,“真人言重了。” 萧珪沉默不语,心中百感夹杂。 玉真公主立刻叫来仆人,马上安排宴席款待,又备了热水叫他们三人沐浴更衣。 萧珪泡在大澡桶里,浑身舒适,心中的思绪也变得更加活泛起来。 他不停的盘问自己:我好不容易,才挣脱那个丑陋又沉重的枷锁。现在我有必要,重新将它戴起来吗? 百思,不得其解。 他便一直泡在澡桶里面,完全忘了时间。直到有人扣响浴室的木门,一个温柔的女声问道:“师兄,天都快黑了,你还没有洗完吗?” “玉环?” “是我!……”答了这一声之后,杨玉环突然沉寂下来。然后她的声音开始哽咽,“师兄,你还好?……许久不见,我好担心你!” 萧珪忽觉身上有一股轻微的电流掠过,心中隐隐悸动。 然后,他大咧咧的说道:“我泡个澡嘛,有什么好担心的?” 杨玉环沉默了片刻,平静说道:“师兄无事便好。师尊和公主,都在等着师兄一起用宴呢!” “好,我马上就来。” 萧珪擦拭干净换上了一套新衣裳,来到宴厅,却没有看到杨玉环。 玉真公主说道:“你师妹有些身子不适,先回观里歇息了。” 萧珪问道:“她生病了?” 玉真公主淡然一笑,“没有。” 萧珪不由得愣了一愣,“刚才不还好好的么?” 玉真公主道:“快入座,就等你了。” 萧珪坐了下来,看到玉真公主脸上有些暖昧又古怪的笑容,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女孩子家的事情,我有必要反复追问么? 开宴了。 没有歌舞曲乐,只有素酒斋菜,却都做得十分精致与美味,玉真公主也很热情。 张果老却没有吃下多少,入席不过片刻,就说有些乏了想要休息。玉真公主便叫仆人请他去了卧房,秦洪也跟着一起走了。 席间便只剩下了,萧珪和玉真公主二人。 萧珪突然意识到,怪老头带他来看师妹是假,来见玉真公主才是他的真正目的。毕竟,她也是大唐圣人的一个“身化外身”。 于是不等她开口,萧珪举起一杯酒来,说道:“殿下,萧珪有一事相求。” “突然叫我殿下了……”玉真公主淡淡一笑,“你说!” 萧珪说道:“萧珪肯请殿下,暂时不要将我康复的消息,告知圣人。” 玉真公主沉默了片刻,问道:“那咸宜呢?” 萧珪道:“最好,也不要告诉她。” 玉真公主微微皱眉,“为何?” 萧珪说道:“因为……我还没有想好。” 玉真公主看着萧珪手中的酒杯,说道:“把它放下!” 萧珪道:“殿下,不肯答应?” “你说晚了。” 萧珪轻叹一声,举杯将它饮尽,“敬殿下。” 玉真公主不急不忙的饮下了这一杯,说道:“萧珪,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萧珪微微皱眉,沉默摇头。 玉真公主问道:“你很迷茫?” 萧珪点了点头。 玉真公主说道:“入仕为官,对你来说,真的就是一种折磨吗?” 萧珪沉吟了片刻,说道:“官场,不适合我。” 玉真公主问道:“那什么样的地方,才适合你?” 萧珪说道:“山水之间,田园之间,哪怕市井之间,这些都可以。” 玉真公主淡淡一笑,说道:“既然都已想得这么清楚,你又是因何而迷茫?” 萧珪微微皱眉,说道:“因为,身不由己。” 玉真公主沉默了片刻,说道:“你还记得,上次你从西域归来之时,我们在知玄观见面的情景吗?” 萧珪说道:“大概记得一些。” 玉真公主说道:“那你是否还记得,当时,你可有对我说谎?” “没有。”萧珪答得十分肯定。 玉真公主说道:“如何证明?” 萧珪说道:“鉴定谎言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同的时间,问他同样的问题。如果前后答案不一致,那必是谎言无疑。” “很好。”玉真公主说道:“萧珪,那我再问你一次。西域之行,你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萧珪心头一震,突然睁大了眼睛。 “立刻回答我!” “大唐!” 玉真公主面带微笑,举起一杯酒来,“谨以此杯,敬你心中的大唐!” 萧珪双手举杯,“谢,殿下!” 第160章 那一座城 酒过三巡后,萧珪沉闷的心情与压抑的情绪,全都放松了不少。可能更主要的原因,是今天的玉真公主,似与往日有些不同。 以前在萧珪看来,玉真公主就是李隆基的一个身外化身。她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姿态,好似神佛冷眼旁观凡人百态,外加专横霸道不讲道理。 今日的玉真公主给萧珪的感觉,她就是咸宜公主的亲姑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身份。 可是,当她问起“你何时前去探望咸宜”时,萧珪一时语塞,竟然不知如何回答。 玉真公主见他如此模样,便说道:“你难道,一点都不想她?”、 萧珪微微皱眉,说道:“从离开长安的那一刻起,我时刻都在惦记她。但我却不知道,该要如何去面对她。” 玉真公主说道:“坦然面对即可。” 萧珪只能苦笑。 玉真公主说道:“如果只是两人之间的情爱之人,外人不便插足。但是萧珪你要明白,你与咸宜的婚姻不仅仅是你们两人的终身大事,同时也是国家大事。” 萧珪点头,“我知道……” 玉真公主淡然一笑,“你当真知道?” 萧珪微微一怔,“殿下,何意?” 玉真公主说道:“你可知晓,你弃婚而去的举动,不仅仅是深深的伤害到了咸宜?” 萧珪闷吁了一口气,说道:“萧老相公等人,应该也会深感失望……” 玉真公主立刻反问,“只是失望?只是萧老相公?” 萧珪叉手一拜,“还请殿下指教。” 玉真公主饮下半杯残酒,突然将酒杯往桌几上一顿,指着萧珪说道:“萧珪,今日我便告诉你。最失望的不是你们萧家的那只老狐狸,也不是那几只精于算计的小狐狸,甚至不是咸宜……而是,我的兄长!” 萧珪皱起了眉头,颇为不解。 玉真公主说道:“你没听错。我说的就是那一位,刚刚亲手杀掉了三个儿子,令你感到万分失望与不屑、甚至不齿与之为伍的,大唐圣人!” 萧珪有点愣住了,“殿下,你可真敢说啊!” 玉真公主轻笑了一声,“难道,你还会告密?” 萧珪笑了笑,“应该,不会!” “你告了,我也不怕。”玉真公主说道,“当着他的面,这话些,我也要说!” 萧珪说道:“普天之下,恐怕也就只有殿下一人,敢如此了。” 玉真公主双眉微皱,面带哀伤的沉默了片刻,说道:“他一口气就杀了三个皇子。许他做,还不许我说吗?” 萧珪默默叹息。 玉真公主有点激动起来,掌拍桌几大声说道:“不管那三个皇子,犯了多大的错,那都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小侄儿……他不心疼,我心疼!” 萧珪连忙举起酒杯,“殿下,冷静,冷静!” 玉真公主给自己倒了一满杯酒,将它一饮而尽,又将酒杯重重的顿在了桌几上。 然后,她说道:“萧珪,其实我和你的感受一样,甚至比你更甚!毫不讳言的说,我简直恨透了那个六亲不认的男人、心狠手辣的兄长!” 萧珪默默的看着她,期待她的下文。 “但是……”玉真公主话锋一转,说道:“他更重要的身份,是一位帝王。帝王行事,自与常人不同。很多时候他也是身不由己,必须抛却平常之人的七情六欲,方能履行他的帝王职责。萧珪,你能理解吗?” 萧珪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你既点头,又摇头,究竟何意?”玉真公主问道。 萧珪说道:“我能理解,殿下的话中之意。但我不能接受,他的某些行为。” 玉真公主说道:“很巧。我也是。” 萧珪说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应该还有很多。” 玉真公主说道:“完全不能理解圣人的,只会更多。”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所以说,高处不胜寒,王者独寂寥。” 玉真公主面露微笑的看着他,“萧珪,你果然懂得很多。” 萧珪淡然一笑,“懂得多,不代表我做得到。懂得越多,失去的快乐也就越多。” 玉真公主说道:“或许我也可以这么说。正因为圣人知道,你能懂得他的难处与用心,却还要与他对着干,并最终弃他而去。所以,他才会格外的失望。” 萧珪说道:“大唐如我这般的臣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没有希望,何谈失望?” “你刚好错了。”玉真公主说道,“圣人一向对你另眼相待,寄予厚望。” 萧珪说道:“就因为,我是张果老的弟子么?” 玉真公主说道:“萧珪,你是有多么,瞧不起你自己?” 萧珪好奇的看着她,“殿下,何出此言?” 玉真公主说道:“且不说,圣人心中如何看法。仅就我而言,你萧珪绝对是独一无二、出类拔萃的人才。” 萧珪不禁笑了,“殿下快别夸了。我的脸皮,眼看就要不够用了。” 玉真公主也笑了一笑,说道:“你不相信?” 萧珪说道:“承蒙殿下谬赞,但萧某人向有自知之明。若论文学,朝堂之上随便抓个人来吟诗作赋,也能胜我百倍不止……可能我扯太远了,眼前就有一位,足以给我当老师的大文豪。不是么?” 玉真公主笑了,“没关系,你继续扯。边饮边扯。” 萧珪笑着敬了她一杯酒,然后说道:“若论武功,萧某人确实在西域打过一两个胜仗,那多半也是投机取巧、侥幸而已。我大唐名将何其之多!远的不说,就我认识的萧老爷子、王忠嗣和牛仙客,和他们一比,那我简直一无是处。” 玉真公主面带微笑的看着他,“还有么?” 萧珪说道:“综上所述,萧某人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就连师尊教我的道学,我都两眼抓瞎、一窍不通。这算哪门子人才?” “嗯。”玉真公主认真的点了一下头,“但你这张嘴,却很能说。” 萧珪哈哈大笑,“那我改天,去说书好了!” 玉真公主待他笑完之后,说道:“萧珪,你怎么嘻笑怒骂都行。骗得过所有人,但唯独骗不过,你自己。” 萧珪突然沉默了。 玉真公主说道:“无论你怎么掩饰,也无管是你羽冠道袍或是官服加身,我始终相信,你有一颗不甘人下的,英雄之心!” 萧珪继续沉默,手中却不自觉的握紧了酒杯。 玉真公主继续说道:“你说,你心中有大唐。它是什么模样?” 萧珪的眉头不自由主的皱了起来,喃喃道:“我只记得,我还欠了大唐,一座城!” 玉真公主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将它还上?” 萧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玉真公主说道:“古往今来,可曾有过完美无缺的王朝,与无可挑剔的帝王?” 萧珪摇头,“没有。” 玉真公主说道:“如果,大唐的天子并不完美,朝堂之上也有奸臣当道。那你欠大唐的这一座城,还——还不还?” “我!……”萧珪恍然一怔,睁大了眼睛。 玉真公主对他举起一杯酒,面带微笑的说道:“今日最后一杯酒,敬你心中,那一座城!” “谢殿下!” 萧珪举杯,一饮而尽。 第161章 终南有捷径 次日清晨,萧珪还在睡梦之中,突然就被一根无情的棒槌给敲醒了。 他捂着脑袋呲牙咧齿的报怨,“老太公,一大早的为何就要打我?” 张果老老神在在的摇弄他的拂尘,说道:“早已日上三竿,你这酒囊饭袋却仍在蠢睡。赶紧起来,该做早课了!” 萧珪无奈,只好起了床来迅速洗漱,来到院子里,看到张果老走进一片小树林中,在一块人工雕琢的大盘石上坐了下来。在他身边,还有几位道姑模样的人一样坐着。细下一看,玉真公主竟然也是在场,却依旧没有看到杨玉环。 萧珪小跑过去,找了个地方也坐了下来。 人到齐了,张果老便开始讲述一些打座入定、呼吸吐纳的小窍门。玉真公主等人全都听得非常认真,还有人悄悄拿笔,记下了张果老所说的每一句话。 萧珪暗暗好笑,这不就是早自习嘛?——好多年没有上过了,真是好亲切啊! 这时,张果老说了一句,“贫道方才所说呼吸吐纳之法,颇具养生之妙。诸位不妨牢记,日后勤加修炼,将有益处。” 玉真公主一同应喏,“弟子遵命!”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他居然把李隆基孜孜以求的《气诀》功法,如此轻易的传授了玉真观的道姑……怪老头儿,真是偏心得很! 这时,张果老起了身来,说道:“贫道还有一些俗务将要料理,诸位请便就是。若有疑难之处,不妨问他。” 说罢,老头儿的拂尘就指向了萧珪。 萧珪一愣,搞什么? 玉真公主等人施礼拜送,张果老施施然的走了。 下一秒,萧珪立刻就被一群道姑给包围了。她们左一句、右一句的问个不停,萧珪疲于应对,简直焦头烂额。 玉真公主突然轻喝了一声“退下”,众道姑纷纷让开,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对玉真公主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玉真公主走到了他的身边来,小声道:“适才仙翁所讲,莫非就是气诀功法?” 萧珪知道骗不过她,于是点了点头。 玉真公主面露惊讶之色,小声道:“如此珍贵的独门法诀,仙翁为何在此广为传授?” 萧珪说道:“只是一套简单的养生之法,谈不上有多珍贵。再说了,能让更多的人从中受益,才是师尊创此功法之初衷。” “原来如此……”玉真公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但我却从圣人那里听说,若无明师从旁指导,擅自修炼此套功法,可能会有气血逆流、筋脉暴裂之危。不知,可有此事?” 萧珪突然明白,张果老今日,为何会有此举! 其实玉真公主说得没错,《气诀》功法看似简单,但是胡乱修炼真有“走火入魔”的风险。自己当初坐牢之时,就是故意错炼气诀,然后假死而遁。 很显然,李隆基已经知晓这一秘密。 所以今天,玉真公主才有这么一问。 现在如何答话,可能就会涉及到,自己是否犯下“欺君之罪”! 思绪通达之后,萧珪做惊讶之状,说道:“莫非圣人,遭遇到了某些变故?” 玉真公主淡然一笑,“怎么可能?——你且说,有没有此等风险?” “没有。”萧珪答得非常肯定,然后重复了玉真公主的一句话,“怎么可能?” 玉真公主眨了眨眼睛,说道:“倒也是。倘若真有此等风险,仙翁也就不会将此套功法,轻易传授给我们所有人了。” 萧珪说道:“殿下,圣人怎会说起这一层?” 玉真公主说道:“他可能,是听某些道人讲的。” 萧珪不屑的轻笑了一声,说道:“真不知道是哪来的牛鼻子,竟然如此大胆,敢在圣人面前,污蔑师尊所创功法。让我知道了,非得扯了他的羽冠,砸了他的山门不可!” 玉真公主笑了,“休得胡言乱语。” “我说真的!”萧珪道,“殿下告诉我,那人是谁?” “别闹了。专心做早课。” 说罢,玉真公主就走了。 萧珪暗吁了一口气,心想玉真公主绝对不是一个,容易受骗之人。我方才这一通鬼话,她大概率是不会相信的。 但是,她既没有质疑,也没有反驳。 这是否意味着,她只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一个答案,用来回复他的皇帝兄长? 好,以后不管是谁问起这个问题,我都这么回答——我死不承认,李隆基能把我怎么样? 反正除了我和张果老,再也没人能把《气诀》修炼到,可以“走火入魔”的程度…… 早课结束以后,萧珪回到住处,却见到秦洪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正要动身启程。 萧珪正要发问,张果老从客房里面走了出来,说道:“走,去知玄观。” 萧珪问道:“突然要去那里做甚?” 张果老说道:“那是你的道场,你说去那里做甚?” 萧珪笑道:“不不,那是你老人家的道场。” “别再废话,赶紧走!”张果老说罢,已然先走一步。 萧珪急忙喊道:“着什么急,我朝食还没吃呢!” 秦洪塞给他两个馒头,推着他的后背就走。 萧珪暗自苦笑,我都还没有和小师妹正脸见过呢! 得知张果老匆匆要走,玉真公主等人连忙前来挽留。张果老却说,他想去知玄观开个七日道场,宣讲一些道法。 玉真公主等人闻言大喜,都说,明天一定亲临道场,聆听仙翁训诫。 就这样,萧珪等人离开了玉真观。直到最后,萧珪也没有再见到杨玉环。 于是,走到半路的时候,萧珪对张果老说道:“师尊,你不是说,我们专程是来探望小师妹的么?” 张果老骑着毛驴,淡然说道:“你怕是记错了。她的生辰,是六月初一。” 萧珪当场愣住,竟然无言反驳。 秦洪说道:“嗯,确实是六月初一,我都记住了。” 萧珪斜眼看着他,“砍柴的老秦,真是补得一手好刀啊!” 秦洪笑而不语。 张果老说道:“七日道场,由你主讲。” 萧珪一愣,“我?主讲?……讲什么?!” 张果老轻飘飘的扬动他的拂尘,“当然是宣讲道法。” “我!……”萧珪简直都要气结了,急忙说道:“我连《道德经》都未能记全,我能宣讲什么道法?你这分明就是让我,当众出丑!” 张果老兴灾乐祸的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萧珪哭笑不得,“师尊,别开玩笑了。要我开坛讲法,不如让我一头撞死算了!” “周边许多大树,你尽管去撞!” 张果老拍打拂尘,小毛驴撒蹄朝前奔去。 一骑绝尘,很快就没了踪影。 萧珪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慢慢转头看向秦洪,“怪老头,不会真的这么干?” 秦洪一本正经的点头,“会。” 萧珪吸了一口凉气,“我也觉得,他会!” 秦洪忍不住笑了,“先生打算,怎么作?” “我能怎么做?”萧珪又瞪大了眼睛,“大不了嘴满胡言,天上地下一顿瞎扯,先砸了知玄观的招牌,再搞臭张果老的名声!” 秦洪一本正经的点头,“倒也是个办法。” 萧珪哭笑不得简直就要抓狂了,“这怪老头,究竟想干什么?” 秦洪说道:“先生可曾听过一句老话,叫作,终南有捷径?” 萧珪神色一凛,说道:“终南有捷径,前朝卢藏用?” “没错。”秦洪说道,“前朝女皇时期,卢藏用高中进士,却一直未得授官。于是他想到一个办法,隐居终南山,结交僧道与各届名士,让自己的贤德之名传遍京城。没多久,女皇果然听说他的大名,对他授予官职。后来许多年,卢藏用一直官运亨通、步步高升。此后便就有了‘终南有捷径’这样一句俗语。” 萧珪恍然大悟。 回头再一想,怪老头最近接连不断的‘离奇’举动,似乎,都是为了我…… 第162章 尴尬 清晨,终南山上霞光万道,云雾缭绕,恍然真如仙境一般。 平日里就香火鼎盛的知玄观,今日真是发了“人灾”。 无数羽冠道人和道教信徒,一大早就把知玄观的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有些狠人甚至半夜就已登上山来,只为排上一个靠前的位置,如此方能成功挤入知玄观。 这是张果老在知玄观亲开道场、讲法论道的第三天。消息早已不胫而走,甚至传遍了一整座长安城。 世所共知,张果老是当今圣人都虔心崇拜的道教泰斗。有关他的奇闻轶事早在民间广为流传,人们几乎快要把他视为当世活神仙。就算是有许多理性之人并不相信神仙之说,但张果老早在贞观时期就曾接到过太宗皇帝的邀约,却是不争的事情。因此,就算他不是真神仙,那么他至少也有一百多岁了。 当人们听说张果老要在知玄观开坛讲法之时,长安城里上至皇亲国戚、下到贩夫走卒,无不想要亲临道场目睹张果老的仙颜,最好是能从他老人家那里学得一些修道养生之法。就算不能长命百岁,能够祛病除灾、益寿延年也是好啊! 于是,便有了知玄观今日之盛况。 萧珪被吓到了。面对这些狂热的信徒,简直比亲临战场还要可怕。 因为,他是张果老唯一亲口承认的嫡传弟子。 还因为,他要负责带领这些信徒做早课,教他们如何修炼《气诀》功法! 虽然这份差事很让萧珪抓狂,但是比起预想中的“担任七日道场的主讲”,终归是要轻松许多。 七日道场的真正主讲,当然是张果老本人。否则绝不会有这么多的善男信女闻风而至。 如今看来,为了今日之事张果老此前没少做准备。 头一天和第二天,他讲的是《道德经》,以及他自己着写的《道体论》。 今天第三场道会,老头儿掏出了一些重要的干货,讲的是修道之人最为痴迷的炼丹之法画符之术。他还非常大方的将自己的三本私家着作公之于众,分别是《神仙得道灵药经》、《内丹秘诀》和《玄珠歌》。 这些东西,就连萧珪这位入室大弟子,都从未见过。凭他现有的知识,他也无法判断张果老的这些着作,究竟有何用处。 但那些道人欣喜如狂、感激涕零的千姿百态,着实令萧珪感到了一些震惊。他不禁开始怀疑,后人究竟遗失和丢弃了多少,老祖宗们苦心创造的东西? 这些东西当中,又有多少迷信糟粕,多少智慧精华? 其实迷信也好,智慧也罢,都只是一个暂时的定义。对于我们中华的传统文化,现代科学不能解释的东西,似乎占了大多数。 回头一想,这似乎又很合理。 科学确实先进。但是相对于中华五千年漫长的历史,它还很年轻。 某位西方大能说过,但凡不能在实验室里证明的东西,科学一概不予承认。所以他除了年轻,有时还比较的固执。 思及此处,萧珪便忍不住开始自嘲,“我又何尝不是因为一些现代人的优越感,喜欢自作聪明,时常顽固不化?屡屡不听老人言,砰砰撞得满头包。兴许某天我会突然一下开了窍,然后……变成怪老头二世?” 傍晚时分,第三天的道场总算是结束了。张果老累了个够呛,早早的回了厢房歇息。 萧珪倒还觉得精力旺盛。因为他只需要教一轮《气诀》早课就没了其他事情可做,最多就是陪在张果老身边给他打些下手。但就这一份轻松差事,又还有知玄观的许多徒子徒孙为其分担。 如今做完了道场,萧珪便有了一种打完收工下了班的感觉,该要享受一下私人时间了。他准备溜到后院厢房,去找秦洪。 前天晚上的时候,严文胜和虎牙等人就已经闻风而至,像做贼一样翻墙入观,藏进了秦洪的厢房之内。据说他们今天备了好酒好菜,就等道场结束之后,大家好生喝一顿。 可萧珪刚换了一身衣服准备出门,就被人堵在了门口。 来者挺熟,是玉真观的一名道姑。她告诉萧珪,玉真公主请他过去,有要事相商。 萧珪顿时心中一凛:来了! 道场已经开到了第三天,还不来,真就有些不合理了。 尽管心中有数,萧珪还是问了一句,“殿下找我何事?” 道姑说,她不太清楚。好像是有客从京城而来,如今正在殿下房中。 萧珪不再多问,跟着道姑来到灵观殿,进了玉真公主的房香之中。 入内一看,萧珪却感觉有一些意外。因为那一位“京城来客”,并非萧珪预想中的朝廷官员或是宫中宦人,而是一位……戴着面纱、手执拂尘,做道姑打扮的陌生女子。 见到萧珪进来,玉真公主竟然起身就走,“你们谈,我先回避。” 萧珪略感惊讶,“殿下,这是何意?” 玉真公主冲他意味深长的淡淡一笑,并未言语,径直走了。 她甚至,还把门都给关上了。 ——孤男寡女,这样好吗? 萧珪迅速回过头来,直勾勾的看向那名女子,心想我不若尴尬,尴尬的就是对方! 但眼前这位陌生的道姑,似乎很有定力。她上前两步走到萧珪面前,落落大方稽首一礼,“贫道参见知玄真人。真人慈悲。” “道友慈悲。”萧珪还了她一礼,说道,“你知我名姓,我却不知你的来路。道友,如此岂非有些不太公平?” 道姑说道:“贫道无名小卒,山门不足挂齿。” 萧珪不禁笑了,“道友专程前来找我,却连自报山门都是不肯。那我们,还能谈得下去么?” 道姑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若自报山门,惟恐真人自觉尴尬。如此,才是真的难以再谈。” “我会尴尬?”萧珪顿时笑了,心想你说这话之前,应该先拿一把尺子过来,仔细丈量一下本座苦苦修炼了几十年的,脸皮厚度! “既如此……”道姑微微低眉像做出了某种妥协,然后她抬起头来,正视萧珪的眼前,说道:“但是我的道号,真人听了,兴许真会有些不适。” 萧珪满不在乎的笑了笑,“不打紧,你说!” 道姑说道:“贫道道号,腾空。” 腾……空?! 萧珪的脑子就像是宕机的电脑,突然有了一个瞬间的空白与停顿。 腾空?! 李腾空! ——李林甫的女儿! ——我此前未过门、将来也大概率不会过门的陪嫁小妾之一! 道姑似乎灵敏的捕捉到了,从萧珪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海量信息。她轻叹了一声,说道:“看来我猜得没错,这道号当真令得真人,有些不适了。” 萧珪尽量表现得不那么尴尬,嘴硬道:“没有的事!” 道姑说道:“真人也可以,称我九仙媛。就像,咸宜公主殿下那样。” 萧珪的脸皮不自然的轻微抖动了几下,说道:“你来找我,有何事情?” 九仙媛说道:“当然是,为了咸宜公主殿下而来。”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她还好么?” 九仙媛朝旁边的座位指了一下拂尘,“真人,我们可以坐下谈么?” 萧珪稽首施了一礼,“失礼了。请入座。” 九仙媛手执拂尘,从容还礼,“真人先请。” 萧珪一边坐下,一边心中胡思乱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为什么一点紧迫感都没有,甚至一点都不尴尬? ——我却……如此尴尬? 第163章 飞龙在天 九仙媛脸上戴的那一面纱巾挺厚,哪怕是在近处也难以看清她的容貌。但是她的一双眼睛却让萧珪感觉,这个女子,很不一般。 她一定很聪明,还是博学多才、智商超群的那一种。 九仙媛突然说了一句,“真人,我们该谈正事了。” 萧珪回了她一句“请”,心想我不就是出于好奇,多看了你几眼么? 九仙媛说道:“贫道此来,是受人所托。目的有两个。其一,肯请张仙翁与知玄真人暂停道场宣教,迎请二位去往长安皇宫一行。” 肯请? 迎请? 听到这两个官气十足的词汇,萧珪不禁轻笑了一声,“这是令尊大人,托你捎来的话语?” 九仙媛不假思索,十分干脆的答道:“是。” 萧珪说道:“那就拜托仙姑回复令尊李相公,恕难从命。” 九仙媛道:“好,贫道一定如实带到。” 想到李林甫,萧珪心中就莫名的来气。他特意深看了九仙媛两眼,她的情绪似乎没有一丝的波动,仿佛是在经历一件与她毫不相关的事情。 九仙媛足够细心的察觉到了,萧珪情绪中的细微变化。她迎着萧珪的目光,说道:“李相公是我生父,血缘之亲不可不认。但是他要做的事情,一切与我无关。我只负责稍带口信而已。” 萧珪道:“说你此行的,第二个目的。” 九仙媛道:“武惠妃命不久矣。临终之前,她想见你一面。” 萧珪微微一怔,“什么?” 九仙媛道:“目的仍是一样,希望你能尽快去往长安,皇宫一行。” 萧珪慢慢的深呼吸了一口,说道:“惠妃临终前,为何要见我?” “贫道不知。”九仙媛说道,“这是咸宜公主殿下,托我捎来的话语。真人,自行决断。” 萧珪微皱眉头沉思了片刻,说道:“我若是不去呢?” 九仙媛说道:“贫道一样,如实回话。” 萧珪又想了一想,说道:“前者,令尊要我关闭道场,与张果老一同入宫面圣。后者,是武惠妃希望能在临终之前见我一面,张果老不必同往。是这意思么?” 九仙媛淡然道:“贫道只是负责传话。真人,自行斟酌便是。” 萧珪心中隐隐有些不爽,传话而已,派个小太监过来就行了,为何非得是你? 九仙媛说道:“真人有何疑虑,不妨说了出来。” 萧珪心中一凛,她是不是学过什么什么“读心”之类的邪术?……想起来了,张果老曾经说过,九仙媛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修道天才,她还只有几岁的时候就无师自通,学会了望气之术。 ——咦,我可得小心一点! 九仙媛摇了一下拂尘,说道:“真人,贫道在等回复。” 萧珪说道:“你先答我几个问题,我才能决定,去与不去。” 九仙媛道:“真人请问。” 萧珪道:“咸宜公主,如今是否陪在武惠妃的床塌之边?” “是。” 萧珪道:“我若去了,必然是要与之相见。” “是。” 萧珪问道:“她为何专请你来传话?” 九仙媛道:“这个问题,真人不妨去问公主殿下。” “何意?” 九仙媛道:“殿下开口唤了贫道,贫道便就来了。李相公得知情由,顺便托我捎些话语过来。事情便是如此。” 萧珪不禁皱了皱眉,这道姑不去主持七点档的新闻联播,真是浪费人才了! “真人还有别的疑问么?”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你现在,和咸宜公主的关系,十分亲密么?” “我们一直都很亲密。” “我问的是现在。” “公主殿下出家之后,在咸宜观修道。贫道应其邀约,进驻咸宜观中,朝夕与之共处。” 萧珪点了点头,“明白了……” 九仙媛问道:“那么,真人决断如何?” 萧珪道:“道场正当忙碌,我若缺席离去,将要误了许多事情。” 九仙媛道:“言下之意,真人就是不去了?” 萧珪皱了皱眉,“至少,我先要遵求师尊同意。” 九仙媛稽首施了一礼,“还望真人尽快请得师尊法旨,贫道在此恭候真人答复。” 萧珪起了身来,侧目看着九仙媛,心想莫非这就是大唐版的siri,一台设置好了自动回复的,语音机器人? 九仙媛抬头看向萧珪,“真人,还有训诫?” “告辞!”萧珪转身就走。 九仙媛一板一眼稽首施礼,“贫道恭送真人。” 萧珪快步走灵观殿,深深的大呼吸了一口——我居然和一台完全没有感情的女机器人,瞎扯了半天的淡,真是浪费感情! 玉真公主突然出现,问道:“谈得如何?” 萧珪面露苦笑,“她叫我去皇宫。” “所为何事?” “咸宜公主托她前来传话。说是,武惠妃临终前,想要见我一面。” 玉真公主面色微变,“惠妃……要走了?” 萧珪点了点头,问道:“殿下,我该去么?” 玉真公主面露哀伤,沉默了片刻,说道:“这是你的私事,自己决定就好。”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我得去问一问师尊。就算我要去,道场这边也得做些安排。” “去!” 萧珪去了张果老的房间,老头儿小睡了片刻刚刚醒来。萧珪先给他打水洗了脸,又给他取了饭食来吃。 张果老拿起筷子,看着萧珪,“为何只有一份饭食,你不吃么?” 萧珪这才,把九仙媛的事情说给了张果老听。 张果老一边细嚼慢咽的吃着饭,一边说道:“你迟迟不肯说出口来,是否因为,内心有些犹豫?”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武惠妃临终之前,居然想要见我。这件事情,我是真没想到。” 张果老说道:“李林甫可是一国宰相,他提的要求,你就这样视而不见了?” 萧珪说道:“莫非师尊打算乖乖听话,关闭道场随他入宫?” 张果老手中的筷子停顿了一下,一本正经说道:“按理说,是该这样。” 萧珪轻笑了一声,“那我们可得,赶紧收拾一下。” “不行啊!”张果老说道,“明天还有请多道友和信徒,来听老道讲叙《阴符经》。老道苦心钻研百余年,方才略有所得。如今机不可失。机不可失啊!” 萧珪认真接话,“师尊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 “闭嘴!” 张果老喝斥了一声,再道:“就算要进宫,那也是你一人前往,老道才不愿去。” 萧珪轻叹了一声,“师尊,弟子当真该去么?” 张果老沉思了片刻,说道:“这是你的私事,自己决定!” 萧珪当场一愣,这话,怎么听着如此耳熟? “为何还要愣在这里?”张果老不耐烦的摆了两下手,“要么去吃饭,要么下山去!” 萧珪笑了一笑,“弟子吃了饭,再下山。如何?” “出去!” 萧珪笑呵呵的走了。 张果老微微眯着眼睛,目送萧珪离去,以手抚髯轻声自语道:“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天意乎?人意乎?” 萧珪来到后院,秦洪和严文胜等人早已等不及了,连忙要拉萧珪入席。 萧珪看着满屋的美酒佳肴,说道:“抱歉,要让你们失望了。” 严文胜说道:“先生有事,且先忙去。我们等你便是。” 虎牙忙道:“再忙,也不能不吃饭呀!——先生,这两只大鸡腿你先拿着,吃了再去办事嘛!” 萧珪从她手中接过两只油淋淋的大鸡腿,说道:“全都包起来,路上再吃。” “什么?”众人整齐一愣。 萧珪咬了一口鸡腿,然后将另一只塞进了虎牙嘴里,说道:“赶紧收拾一下,即刻随我下山,去长安!” 第164章 门外汉 得知要去长安,众人无比兴奋,干起活来都像是打了鸡血,那叫一个迅捷又快速。 虎牙忍不住大声高喊:“太好啦!去长安了!先生就要咸鱼翻身了!” 大家都被逗笑了。 严文胜骂道:“蠢妹子,会不会讲话?” 虎牙才不管这些,依旧欢天喜地的叫喊:“太好啦,去长安啦!” 萧珪看到他们这副模样不禁有些好笑,但也感到无比欣慰——虽然许久没见了,但他们仍是当初的模样。这,真好! 趁他们收拾行李的空当,萧珪又回了张果老的房间,说出自己的决定,并正式与他辞行。 张果老并无太多表示,只是说道:“放心去,道场这边有人照应。” 萧珪说道:“此去长安,我可能会要待上几天。老太公做完七日道场之后,还有何打算?” 张果老说道:“现在不必多问。快些去,他们都在等你。” 萧珪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但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住,然后调转回来,双膝跪在张果老面前,“弟子拜别师尊。” 看到这个一向嬉皮笑脸、没大没小的徒儿突然这么正经起来,张果老不禁笑了,“你这是要,提前给老道送终吗?” 萧珪说道:“弟子走后……师尊要多加保重。” 张果老说道:“你若不在,老道的日子,将要快活许多。“ 萧珪面露微笑,“那就好。” 张果老不耐烦的摆起手来,“你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去,快去!” “弟子……”萧珪停顿了片刻,总觉得无法将“拜谢”一类的话语,说出口来。 弯下腰,他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张果老手中的拂尘轻轻的颤抖了两下,脸上露出了笑容。 “师尊保重,弟子去了!” “去,去……” 萧珪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仰头看着远处的夕阳,大口深呼吸。 虎牙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怼在萧珪面前直勾勾的看着他,突然惊道:“哇,先生的眼睛怎么红啦?” 萧珪一个凿栗敲在了她的脑门上,“就你多事!” “我错了、我错了!先生饶命呀!”虎牙哇哇大叫的躲开。 萧珪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这姑娘福缘深厚,莫要将她打走了。” 萧珪回头一看,竟然是九仙媛。 虎牙小跑过来,惊讶的看着她,“你是哪位?刚才,是在说我么?” 九仙媛轻轻点头。虽然她依旧戴着面纱,看不到容貌。但那双眼睛却明显让人感觉,她在微笑。 虎牙乐呵呵的笑了起来,“嘿嘿,我才不会走呢!先生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他就是把我打成了肉饼,我也要粘在他身上!” 萧珪顿时笑了,“那得是多大的一张饼?” 虎牙笑道:“足足一百斤!” 九仙媛稽首施了一礼,朝张果老住的那一片客房走去。 萧珪跟了上来,问道:“你去哪里?” 九仙媛说道:“真人别慌,我不会惊扰到了张仙翁。” 萧珪问道:“那你想干什么?” 九仙媛说道:“贫道只想对着张果老的房门,施礼一拜,以致谢意。” 萧珪有点好奇,“谢什么?” 九仙媛说道:“贫道年幼时,仙翁曾经点拨于我。” 萧珪想起来了,张果老曾经也说起过这件事情。 于是他停下了脚步,说道:“那你去!” 九仙媛稽首施了一礼,“多谢真人!” 然后,她驾轻就熟的找到张果老所住的房间,也没说话,只是对着房门,恭恭敬敬的稽首施了一礼。 萧珪颇感惊奇,这么大的一片客房,她怎么知道张果老就住在这一间? 正在这时,房内传出了张果老的声音,“可是腾空来了?” 九仙媛显然有些惊喜,“仙翁慈悲,正是弟子!” 张果老呵呵轻笑了两声,说道:“竟能精准算出老道所处方位,真是不错。看来你的六壬之术,已有大成!” 九仙媛谦虚下拜,“弟子不敢!” 萧珪惊叹不已,九仙媛真有这么厉害?六壬之术,这也能算?……不会?他们肯定是在合伙骗我! 这时,张果老说道:“腾空,你要好生修炼。门外那个呆汉,便是老道的徒儿。若得方便,还望你能照拂于他。” 萧珪简直哭笑不得,心说怪老头你几个意思?当众骂我也就算了,居然还叫一个女人来罩我……她她,她多大的杯?! 九仙媛一板一眼的稽首拜道:“弟子遵命!” “你们去!” “弟子告退……” 九仙媛走到一脸苦闷的萧珪面前,说道:“走,门外汉。” “什么?!” 九仙媛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认真说道:“仙翁所言,门外那个呆汉,不就是真人你么?” 萧珪气结无语……所以“门外汉”一词的来源,便是门外那个呆汉? 九仙媛摇了一下拂尘朝前走去,说道:“贫道在山门入口处,等候真人。” 虎牙小心翼翼的凑到萧珪身边,伸出手儿轻轻摸了摸他的肚皮。 萧珪侧目看着她,“你干什么?” 虎牙笑道:“嘿嘿,先生,你的肚皮圆滚滚的。是被那个道姑,气大的么?” 萧珪哭笑不得,“你也来笑话我?” “不敢、不敢!”虎牙笑嘻嘻的说道,“话说回来,那个道姑,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萧珪轻轻的长吁了一口气,心说,难道张果老心心念的想要收她为徒,还称她为“天下第一资质”。这个九仙媛,果然是有两把刷子!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萧珪一行人走侧门离开知玄观,望山下而去。 萧珪等人自然是骑马,九仙媛的座骑是一头青驴。虎牙见状,便说道:“仙姑,驴子走得太慢了。不如将它寄养在观中,你我合骑一驹,如何?” 九仙媛说道:“多谢姑娘好意。但你的马儿,还未必跑得过我的青驴。” 虎牙有点惊讶,“不会?”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万一,它是驴兄的亲戚呢?” 虎牙恍然大悟,“对哦!……奇人异士,仿佛都爱骑驴!” “只是便宜,且还养活。”九仙媛说完,驴着青驴先走了。 众人骑上马儿,一并跟上。 秦洪走在萧珪身边,小声说道:“先生,一路多加小心。我怕孟津漕帮,会对先生不利。” 萧珪点了点头,“大家都要小心。” 严文胜说道:“虎牙,你先行一走去往驯兽庄院。该做什么,心中可是有数?” 虎牙正色抱拳一拜,“明白!——除了红绸,其他姐妹我全都叫来!” “不用了!” 走在前面的九仙媛,说道:“这一路坦途,并无半分凶险之处。放心下山进京便是。” 萧珪说道:“你又算到了?” 九仙媛说道:“贫道可没这等本事。” 萧珪道:“那你还说这种大话?” 九仙媛说道:“若有凶险,仙翁且会许你下山?” 萧珪一愣,竟然无语以对。 虎牙小声道:“先生,我们该信她么?” 严文胜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虎牙,速去山庄叫人!” “是。” 虎牙应了喏,拍着马儿快速奔走。九仙媛倒也没再说什么。 萧珪走在她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一个劲的纳闷: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奇怪呢? 一路再无闲话,众人下了终南山。 天色已黑,众人只好起火露营暂做安顿,等待天明之后再向长安进发。从知玄观带出来的酒肉,这时可就派上了大用场。 萧珪拿了一壶酒半只鸡,送到九仙媛面前。 九仙媛摆了摆手,“多谢真人。贫道食素。” 萧珪说道:“大唐道士,无需戒荤。” 九仙媛道:“贫道从天戒。” 萧珪笑了笑,把酒肉拿了回去,重新挑了两枚水果一些葡萄拿过来。 九仙媛稽首道谢,“多谢真人。” “不客气,吃!” 萧珪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前方出现一串火把,还有急骤的马蹄声。 严文胜立刻跳起身来,抡出他的弓箭,“大家小心!老秦保护先生,我去看看!” 萧珪扭头看向九仙媛,“说好的,没有危险呢?” 九仙媛慢条斯礼的擦拭水果,说道:“对方来势虽猛,但并无半分杀伐之气。何惧之有?” 萧珪眨了眨眼睛,我信你个鬼! 片刻后,夜空中响起一个声音,“严大别放箭,是我!——我是虎牙!我带着姐妹们,过来接应你们啦!” 萧珪愕然,再次扭头看向九仙媛。 她仍在慢条斯礼的,擦拭水果。 萧珪感觉有点没面子,讪讪的说了一句,“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望气之术?” 九仙媛道:“很容易的。但凭真人天赋,稍加用心,倾刻便能学会。” 萧珪一言不发走到远处。 ——气死人了! ——这个女的,根本不会聊天! 第165章 性情中人 美丽妖娆又冷峻危险的十二金花,除了还在坐月子的红绸,全都到齐了。再一次见到她们,萧珪的心情十分舒畅。除了美人养眼的因素,更多的是回家一般的亲切归属之感。 赵韫极与欧阳迅、虞尘光、殷世杰这些重阳阁旧部也来了。寿王遇刺案尚未彻底了结,他们四人现在仍是“重要嫌犯”,只能待在驯兽山庄之中,哪也去不了。若非如此,欧阳迅等人早就跟着郝廷玉一起去了河西,投奔王忠嗣麾下。 大家看到萧珪完好无损再次出现,无不欣喜激动。团团将他围住,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严文胜突然大喊了一声,“你们让开,苏少主都快急死了!” 众人哄堂大笑,连忙让开了一条道。 苏幻云终于出现在了萧珪面前。 数月不见,她的体态似乎变得丰腴了几分。恰是这样一副“添一份嫌肥、少一份嫌瘦”的好身材,加之精美的妆容和自信的风采,令她从头到脚每一寸地方,都散发出妩媚迷人却又不容侵犯的神秘气息。 这样的女人,简直就是男人的毒药。 一般的好色之徒,无疑会沉迷于她的美貌。 久经沙场的老油条,则会垂涎于她完美的身材。 就算是未经人事的初哥儿,也会被她的美丽与神秘强烈吸引,不能自拨。 哪怕是她久别重逢的男人,萧珪此刻都有了一种心神悸荡的感觉……这还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一个,赌场里的陪玩小侍女吗? 苏幻云慢慢走到萧珪面前,面带微笑的仰头看着他,轻声道:“你回来了。” 萧珪牵住她的双手,凑到她耳边,小声道:“给我生个儿子!” “啊?”苏幻云一下没反应过来。 萧珪说道:“女儿也行。” 苏幻云双颊绯红,展颜一笑,“好啊!” 虎牙突然笑闹起来,“说的什么悄悄话呀,也让我们听一听嘛!” 众人跟着起讧,大笑。 萧珪说道:“讲悄悄话,当然就是秘密了,哪能公开让你们知道?” 虎牙笑嘻嘻的说道:“先生不说,我也知道!我看苏少主的脸色,就知道了!” “你还真是个大聪明!”萧珪抬手要打人,虎牙连蹦带跳的躲开了。 苏幻云突然下令,“把她抓起来!” 众女子闻令而动,虎牙哇哇大叫四处逃蹿,最后居然爬到了一颗大树上不敢下来,一个劲的大声求饶。惹得大家开怀大笑。 九仙媛独自一人坐在旁边,静静看着眼前一幕,时而会心一笑,时而略有所思。 天亮了,众人收拾妥当,朝长安城进发。 走到驯兽庄院附近时,萧珪叫赵韫极和苏幻云等人全都回去,只叫秦洪和严文胜跟随便可。 苏幻云道:“如今孟津漕帮势力颇大,长安城内也有不少帮众。万一他们对你动起手来,如何是好?” 萧珪下意识的看了九仙媛一眼,然后说道:“我自有万全之策,放心便是。” 苏幻云便也不再多言,只道:“我在山庄等你。” 萧珪微笑点头,他们一行十余人策马而去。 九仙媛说道:“快走,时间不多了。” 萧珪微微一怔,“何意?” 九仙媛未作解释,骑着青驴朝前奔去。 严文胜不大不小吃了一惊,“这驴子,跑得还真快!” 萧珪快马加鞭追了上去,严文胜与秦洪连忙跟上。 果然如同九仙媛所料,萧珪从进城到入宫,全程都很顺利。别说是遇到什么刺客,就连复杂的盘问都没有。 九仙媛显然是兴庆宫的常客,她轻车熟路的带着萧珪一路前行,很快就来到了武惠妃的寝宫之外。 宫门紧闭,有军士把守。宫外已经聚了不少人,多半是武家的外戚。看到萧珪突然出现,他们十分惊奇,议论纷纷。 萧珪感觉气氛有些不妙,难道武惠妃已经过世了? 九仙媛大步上前,却被那些军士阻拦在了宫门之外。她大声说道:“贫道幸不辱命,已将知玄真人请到!” 片刻之后宫门被打开,高力士出现,在人群之中一眼看到了萧珪,连忙对他招手,“知玄真人,速请入殿!” 萧珪大步上前。 高力士把一切客套全都省了,一边快步前行,一边急语说道:“武惠妃还剩最后一口气,要快!” 萧珪心中一紧,再次加快步伐。 走过一个回廊转角,萧珪突然看到了李隆基。 他正负手站在一间房外,神情严峻,脸色阴郁。 萧珪脚下一停稍有犹豫,高力士连忙扯了一把。 李隆基这时也扭过头来看到了萧珪,却是一言不发将手一挥,示意他快点进去。 萧珪点了一下头,快步走入房内,立刻嗅到一股浓烈的药味,看到四周跪了许多人,全是宫女宦官。 在一张床塌之前,萧珪看到了咸宜公主、寿王李瑁和年幼的盛王李琦。他们三人全都跪着,正在泣不成声。奇怪的是,另有一位陌生的女子却是站在旁边,笑嘻嘻的摆弄着自己的发梢,仿佛玩得挺开心。 高力士急忙拉着萧珪来到病榻边,低头说道:“惠妃娘娘,萧珪来了!” 咸宜公主和寿王李瑁同时抬起头来,惊讶的看着萧珪。 一时间,海量的信息冲进了萧珪的脑海之中。 但他无暇顾及,因为一脸死灰的武惠妃,突然睁大了眼睛,竟还抬起了一只手来! 萧珪连忙上前单膝一跪,握住了武惠妃的这只手,“萧珪来迟,娘娘恕罪!” “萧……珪!……”武惠妃无比吃力的吐出这两个字,手上却出奇的有力,竟把萧珪的手都握得有些生疼。 萧珪双手握上,说道:“萧珪在此,娘娘有事,尽管吩咐!” 武惠妃快要瘦成了骷髅的一张脸上,竟然现出一丝笑容,眼中竟也溢出一些湿润。 咸宜公主见状,呜呜的哭出声来。寿王李瑁和盛王李琦,也跟着一起掉眼泪。只有那个傻乎乎的姑娘仍是站着,依旧笑嘻嘻的摆弄她的头发。 武惠妃张了张嘴,却只是从喉咙里喷出一些“咕噜噜”的粗气。 萧珪凑近了一些,却也未能听清她在说些什么,只是感觉武惠妃的手在发抖,抖得非常厉害。 高力士见状,突然上前双手萧珪抓住萧珪的脑袋,将他的耳朵贴到了武惠妃的嘴边。 终于,萧珪听清楚了—— “四个儿女,全都拜托你了!……此恩,来世必报!……多谢!” 这是,武惠妃的遗言。 话音刚落,武惠妃的手突然软去,搭在了床塌边上。 寿王李瑁和盛王李琦跪倒在地,失声痛哭。那些宫女宦官,也跟着一片大哭起来。 咸宜公主身子一软,当场晕厥。 萧珪连忙将她抱住,大声喊道:“咸宜、咸宜!!” 李隆基猛然冲进房中,两名宦官连忙将他拦住,“陛下留步!此间不祥,陛下万万不可入内!” “滚开!!” 李隆基大怒,一脚踢开拦路宦官冲到榻边,却又瞬间定住,呆若木鸡。 萧珪看了一眼,无心他顾,连忙抱起咸宜公主冲出房间。 一大群武家的外戚,正在哭哭嘀嘀的冲涌过来,竟然差点把萧珪给撞翻。他十分恼火的踢开了两个人,大声喊道:“御医!御医快来!” 九仙媛见状,想要冲进来却被那些士兵拦住。她便高喊道:“把公主交给我!” 萧珪闻声转过头来,“你行不行?” 九仙媛道:“倘若有失,我来偿命!” 萧珪身后响起了高力士的声音,“放她进来!” …… 一片刻哀恸与混乱过后,四周终于慢慢的安静下来。 萧珪背靠一面墙板,静静守在一张房门之外,已有一个时辰。 左侧的回廊边响起了脚步声,萧珪扭头一看,竟然是李隆基和高力士来了。 他站直了身体,叉手而拜。 李隆基走到他面前,问道:“咸宜如何?” 萧珪道:“回陛下,臣不知。” 房门突然被打开,九仙媛走了出来施礼一拜,说道:“陛下,公主已无大碍,只是伤心过度有些虚弱无力,暂时只得卧床静养。” 李隆基面无表情的点了一下头,说道:“留你二人,在此照拂。但有所需,支唤宫人。” 萧珪与九仙媛都应了喏。 李隆基不再多言,径直走了。 萧珪看了看他的背影,暗自轻叹了一声……他其实,也是一个性情中人! 第166章 皇后的诅咒 夜幕慢慢降临了。 兴庆宫里一片忙碌,无数宫人往来奔走,紧急张罗武惠妃的丧葬事宜。相比之下,萧珪所在的这一片地方,倒是清静了不少。 当时咸宜公主昏倒,萧珪情急之下把她抱进了一座,比较僻静的小院里来安置。后来他才知道,这里竟然是太华公主的住处。 太华公主,就是萧珪在武惠妃的病榻边见过的那个,傻不兮兮玩头发的陌生大姑娘。 她是咸宜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二十出头了也没成亲。原因一目了然,她有病,病得还不轻。 宫人给萧珪送来了一份饭食,他坐在院中的凉亭里将它吃完。正打算四处走走,九仙媛从咸宜公主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招呼两名宫女进屋帮忙。 萧珪连忙迎上去,问道:“公主怎样?” 九仙媛掩上了房门,说道:“公主仍在昏睡。我叫她二人进屋,用热水给公主擦拭一下身子。” 萧珪皱了皱眉,“怎会昏睡这么久?她的病情,究竟如何?” 九仙媛说道:“看来,你很关心她。” 萧珪停顿了一下,说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进去看她?” 九仙媛道:“随时可以。” 萧珪看了一眼关闭的房门,朝凉亭走去。 九仙媛在他身后说了一句,“是否有空,聊上几句?” 萧珪径直走进凉亭坐了下来,“有空。来!” 九仙媛走了过来在他对面坐下,说道:“公主守在惠妃身边,几天几夜没合眼,身体极度疲累,加之伤心过度,因此晕厥过去。贫道将她救醒之后,她又哭着闹着要去陪伴她的母亲。无奈之下,贫道使了一些手段让公主睡了过去。至少,也要明日天亮之后方能醒来。” 萧珪点了一下头,“多谢。” 九仙媛停顿了片刻,说道:“咸宜公主,不能再受任何伤害。” 萧珪问道:“何意?” 九仙媛说道:“这几年来,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如今惠妃也离她而去……如果你不希望她变成太华公主那样,就不要再刺激她,更加不要再伤害于她。” 萧珪顿时心中一凛,“真有这种风险?” 九仙媛停顿了片刻,说道:“早年武惠妃曾给圣人诞下多名子女,但全都夭折了。此事,你可知晓?” 萧珪点了点头,“略有耳闻。据说寿王出生之时,圣人和武惠妃担心他又会夭折,于是将她寄养在了宁王府中,十余年后方才将他领回。” 九仙媛说道:“其实寿王还有一位姐姐,也成功活了下来,她就是太华公主。但她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萧珪沉默的点了点头,心想武惠妃今年还只有四十岁,便就去世了。她的孩子也多有夭折和或是患病。武惠妃身体素质不太好,这已经可是肯定;此外估计,她还患有一些家族遗传病。 九仙媛四周看了一眼,说道:“看不出来,这里就是太华公主的住处。” 萧珪说道:“如果不是有人告诉我,我会以为这里是一处冷宫,或是落难宫女的住所。再怎么说,她也是一位公主……” 九仙媛轻轻扬了一下手打断他的话,然后机警的四下观望了一阵,小声说道:“真人可曾听说过,王皇后的诅咒?” 萧珪颇感好奇,“什么意思?” 九仙媛道:“咸宜公主,没有对你说起过么?” 萧珪摇头。 九仙媛道:“看来这是一个禁忌。那贫道,便也不提了。” 萧珪把身体朝后面仰了一仰,颇为不满的看着她。 九仙媛无奈的轻叹了一声,说道:“此事,与太华公主有关。真人若想知道,等咸宜公主醒了,亲自去问她!” 听她这么一说,萧珪倒是想起来了——因为这件事情,在唐朝野史上有过多处记载。还有好事之人将它写成了鬼故事,在民间流传甚广。做为一名资深的“文物与历史研究者”,萧珪曾经见过这个故事。 于是,他说道:“你所说的王皇后,是指高宗皇帝陛下的元配夫人么?” 九仙媛道:“没错。” 萧珪说道:“据说当年,王皇后被武才人所害之时,曾经发下毒誓,诅咒武家人死后全部变成老鼠。她自己则会变成一只大黑猫。她要杀尽武家人,吃尽武家肉,饮尽武家血!” 九仙媛轻轻扬了一下眉梢,“原来,你也知道。” 萧珪说道:“但我却不知道,此事,怎会与太华公主扯上关系?” 九仙媛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太华公主自幼体弱多病,时常精神恍惚。有一次她胡言乱语,说自己是王皇后转世,投胎专为复仇而来,可把宫女宦官、甚至武惠妃都给吓得不轻。更吓人的是,她居然真能说出,当年王皇后在皇宫里面,暗藏首饰的地方。” 萧珪有点惊讶,“怎会,如此邪门?” 九仙媛道:“你相信么?” 萧珪皱眉,沉默……如果不相信太华公主的事,那我的事,又怎么解释? 九仙媛倒也没再继续追问,只道:“太华公主,是一个可怜之人。” 萧珪道:“我看你医术不错,能否将她治好?” 九仙媛说道:“这么多年来,不知有多少名医都来尝试过了,太华公主的病情却没有太多起色。贫道,怕也爱莫能助。” 萧珪说道:“那些名医碍于太华公主的身份,特别害怕误诊之后被判重罪,因此很难尽情施展,能推脱的自然就推脱掉了。再者,寻常医术,怕是很难治得了太华公主的病。当初我在监牢之中吐血晕厥,那些御医不也一样,束手无策么?” 九仙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有些道理。” 萧珪说道:“九仙媛,你不仅懂得医术,还精通六壬之术。何不死马当作活马医,权且试上一试?” 九仙媛不由得轻笑了一声,“问题是,谁又敢把公主,当作一匹死马呢?” 萧珪道:“我敢。” 九仙媛微微一惊。 萧珪说道:“你敢放手一试,我便去圣人那里请旨。若能治好,功劳归你;若有罪过,我来承担。” 九仙媛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萧珪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武惠妃临终之前,将她的四个儿女,全都托付给了我。” 九仙媛愕然一怔,睁大了眼睛看着萧珪。 萧珪迎着她的眼神,稽首施了一礼,“仙姑慈悲,还请考虑一下。” “真人慈悲。”九仙媛还了一礼,说道:“改天有机会,贫道先给太华公主瞧上一瞧,然后再作决断。真人以为,如何?” 萧珪面露微笑,“好!就依仙姑!” 当晚,萧珪就在这座小院里面住了下来。 按理说皇宫大内不能收留任何外来男子,但今日情况特殊,李隆基特旨萧珪,可以留宿于兴庆宫内。 尽管如此,萧珪所住的地方,仍是派了一队宦官过来,屋里屋外的给他站岗。 黎明时分,长安城的咚咚鼓如时敲响,萧珪被吵醒。洗漱罢了吃过早饭走出房间,一名宫人迎了上来告诉萧珪,公主殿下有请。 萧珪面露喜色,“公主醒了?病情如何?” 宫人说道:“公主尚好。萧驸马,何不亲去看望?” 这一声“萧驸马”叫得萧珪心里有了一点异样之感。但他未再多言,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咸宜公主的病房外,叉手拜道:“公主殿下,萧珪求见。” 门被打开了,九仙媛走了出来,站在萧珪面前,小声说道:“记住我的话,莫要再刺激于她,更不要让她伤心难过。” 萧珪认真点了一下头。 九仙媛让到一边,“进去,她在等你。” 萧珪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脚来,走进房中…… 第167章 心药 大婚在即,新郎却不见了。这样的事情对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绝对是一场人生灾难。 这样的灾难,在咸宜公主身上,连续降临了两次。 前后今生两辈子,萧珪没有真正怕过谁。现在他却有点害怕,去面对咸宜公主。 前段时间,每每想起咸宜公主,萧珪心里就会涌现出强烈的愧疚感和负罪感。他甚至觉得自己值得拥有一批新的绰号,比如失信渣男、落跑新郎、灾难驸马,等等。 如今就要站到咸宜公主前面了。萧珪每向她走近一步,心里的感觉就变得复杂一分。 既有些担忧,又满怀愧疚,还有些后悔,但更多的是……想要去陪伴她,照顾她,不要让她再受伤害。 ——就算她对我又打又骂、还给我取下一堆难听的绰号,我也认了! 怀揣着这样一种“视死如归”的精神,萧珪勇敢且坚定的走到了,咸宜公主的病床边。 那里有两位小宫女守着。看到萧珪进来,她们默不作声的施礼退下。 一顶大纱幔悬于床榻之上,萧珪隐约可以看到有个人躺在里面,似乎是睡着了。 他轻轻的走了过去,刚要张望,纱幔内传出一个细弱的声音:“萧郎,是你么?” 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萧珪瞬间想起了自己吐血晕厥之后,被人抬到花萼相辉楼,咸宜公主日夜照顾他的那段日子。 其实那个时候,萧珪偶尔也会有些意识。但他无法真正苏醒过来,他也不想让自己苏醒过来。 每逢这种时候,萧珪就会听到咸宜公主的声音。 她一直都在呼唤,她的“萧郎”。 无分日夜,不知疲倦。哪怕声音都已喊作嘶哑,她也从来没有停过。 于是,从咸宜公主嘴里喊出的“萧郎”,仿佛就成为了萧珪的一个“心锚”。瞬间,就能拨动他的每一根心弦,让他的整个内心世界,悸荡成灾。 “萧郎,是你么?” “是我!” 一切胡思乱想和多余情绪,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去。现在,萧珪只想把这个女孩儿,抱进自己怀里。 这样做的后果是……这个女孩使足了力气,在他的肩膀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萧珪仍旧抱着她,没有放开。 咸宜公主似乎想要拼尽全力,小小的身子,都已经在发抖。 萧珪也在发抖。因为,真的很疼! 终于,她慢慢的松开了……仰着头,呆呆的看着萧珪。 她似乎有些迷茫,就像一个人刚刚从一场,特别真实的梦境里面清醒过来。 萧珪轻轻将她搂在怀中,面带微笑的看着她。 突然间,咸宜公主所有的情绪,如洪水炸堤奔泄而出! “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 “你为何不躲开?” “疼不疼?肯定很疼!” “你怎么才来!” “萧郎,你怎么才来?” “萧郎,我没有母亲了……” “你怎么,才来!” “我没有母亲了,萧郎!” …… 刚刚离开的两个小宫女,守在卧室门外,嘤嘤的哭成了两个小泪人儿。 九仙媛听到公主的声音急忙走了过来,左手拿了一瓶药,右手揣着一包银针,随时准备进去救急。 可是房间里面,竟然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九仙媛微微皱眉,有些迷惑不解。因为按理说,以咸宜公主目前的身体状况,她根本经受不住,这样强烈的情绪落差与精神刺激。 过了半晌,萧珪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满头大汗,脸色还有一些发白。 九仙媛惊诧不已,“你做了什么?” 萧珪两眼一瞪,反问道:“我能做什么?” 九仙媛连忙问道:“公主怎样?” 萧珪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哄睡着!” 九仙媛这才略略放心,指了指他头上的汗,“这是,怎么弄的?” 萧珪微微苦笑,“有治外伤的药么?” “伤从何来?” “……咬的!”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萧珪的肩膀上多了一个白布缠起的伤疤。 九仙媛一边收拾药材器械,一边说道:“七天之内,不可沾水。” 萧珪道:“那我这七天,都不能洗澡了?” “出了汗,都得尽快处理。” 九仙媛道说道,“此外,早晚各需换药一次。不可饮酒,忌食辛辣,莫要动气发怒,更加不能……纵欲贪欢。” 萧珪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郁闷咧牙,“那我只能挺在棺材里面,躺尸不动了。” “倒也是个办法。”九仙媛朝武惠妃的灵堂方向努了一下嘴,“那边正好有匠人,手艺应属上乘。你现在就去,量身定制一副上好棺木。以你的身份地位,他们一定乐意效劳。” 萧珪眨了眨眼睛,这个女机器人的话,似乎变得多了一些。 九仙媛很快就已收拾停当,说道:“身为医者,该叮嘱的话,我必须要讲。听与不听,全在于你。”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医者父母心嘛,我懂——话说回来,你究竟是道姑,还是一名医师?” 九仙媛道:“医道不分家。你不会才知道?” “好像还真是……”萧珪说道:“我朝名医孙思邈,人称药王,他就是一名道士。我那师尊张果老,似乎也很精通医术。怎么到我这里,它就出了意外呢?” 九仙媛说道:“贫道仿佛觉得,这似乎并不意外。” 萧珪的脸上突然多了一些,羞耻又苦涩的笑容。因为九仙媛好像已经看出来了,他是一个连半吊子都算不上的,水货道士。 为了化解这一尴尬,他随手拿起了旁边的一本书,说道:“《灵枢》,这个好像是讲针炙的?” 九仙媛说道:“《灵枢》《素问》,医之根本。” 萧珪很自觉的把这一本,自己根本就看不懂的书放了下来,讪讪的笑道:“二者合为《黄帝内经》嘛,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九仙媛说道:“你方才提到药王孙思貌,让我想起一件事情。” 萧珪问道:“何事?” 九仙媛说道:“孙真人着有一本《千金方》,是其毕生之心血,也是上古延至我朝医术之大成。若想治好太华公主的病,这本医书应该能够对我有所帮助。” 萧珪道:“告诉我,哪里可以买到?” 九仙媛笑了。 萧珪尴尬的摸了摸下巴,“有话你就说。” 九仙媛道:“孙真人晚年,曾短暂效力于朝廷,被拜为当朝首席御医。他老人家的着作,自然也被奉为国家重宝,珍藏于秘书监中。” “那就是,没得卖了……”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想办法把这本书借过来?” 九仙媛说道:“秘书监藏书,从不外借。” 萧珪道:“你就直说,我该怎么做?” 九仙媛道:“有两个办法。其一,我们想办法进入秘书监,找到这本书,自行抄阅一份带出来。但有一个难题,一但被人发现,我们就将犯下重罪。因为秘书监的藏书既是国宝,也是机密。” 萧珪眨了眨眼睛,“找你父亲帮忙,也不行吗?” 九仙媛直直的盯着他:“你不妨直接找他,来帮你治病。” 萧珪轻笑一声,“好……下一个办法?” 九仙媛道:“孙真人虽已过世,但他仍有弟子传世。你若能将他请来,与我同心合力一同施治,或许会有一些希望。”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知道,那人姓徐。” 九仙媛道:“你认识他?” 萧珪道:“我不认识他,但他一定认识我。” “何意?” 萧珪摆了摆手,“别问了,我不想去找他。” 九仙媛道:“那就只能,用第一个办法了。”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交给我!” 九仙媛点了点头,说道:“你去照顾公主,她可能快要醒了。” 萧珪道:“你给她开一点药,我顺便带过去,帮她服下。” 九仙媛眉梢轻扬,“已经开好了。” 萧珪左顾右盼,“哪里?” 九仙媛指了指萧珪,说道:“就是,你。” 萧珪苦笑了一声,“叫你开药,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说笑。”九仙媛道,“公主虽然看似虚弱、病体沉重,但她九成病在情志失调,也就是心病。余下一些虚弱之证,稍加调理便可痊愈。常言道,心病还需心药治——你就是她,最好的心药!” 第168章 禁忌 萧珪再次回到咸宜公主的病房中,意外的碰到了一个老熟人。 ——竟然是,影殊! 第一眼见到萧珪时,影殊的神情之复杂,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但有咸宜公主在场,她只能强迫自己将一切情全都绪收敛起来,施礼问安宛如平常。 但萧珪太了解影殊了,早已从她的眼神当中读懂了她的心意。于是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我回来了,影殊。” “先生……”影殊未能回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连忙低下头去,生怕被人看到她表情。 萧珪道:“我有点渴了,去给我沏杯茶来。” 影殊应喏,连忙退了出去。 咸宜公主面露微笑,看着萧珪。 萧珪坐到了她的身边,问道:“为何发笑?” 咸宜公主说道:“因为我看到,影殊很开心。” “她开心,你笑什么?”萧珪将她的右手拉过来,捂在自己掌心,说道:“是你派人,叫她过来的?” 咸宜公主轻轻点头,说道:“她就住在咸宜观中。自你走后,幸亏还有她来陪伴于我。否则,我可能早就随我母亲去了。” 萧珪将她的手捂紧,“别说傻话!” 咸宜公主低头看了看萧珪的手,轻声问道:“你以后,还会放开我的手么?” 萧珪微笑,“再也不会。” 咸宜公主问道:“我该相信么?” 萧珪苦笑了一声,“看来我已经,没有什么信誉可言了。” 咸宜公主面露笑容,“你不会才知道?” 萧珪说道:“这些事情等你病好以后,我们再谈。如何?” 咸宜公主摇头,“我没病。就是有点累!” “胡说。”萧珪道,“是否要我拿一面镜子过来,看一看你自己的气色,有多差劲?” 咸宜公主连连摇头,“才不看呢!我说了,我就是有点累,我没有病!” 刚好影殊沏了两杯茶过来,萧珪说道:“影殊,你不是懂得医术吗?赶紧过来给公主把一把脉,看她是否真的没有生病。” 咸宜公主立刻把另一只手伸向影殊,“看就看,我才不怕呢!” 影殊说道:“公主,先生,你们真是难为奴婢了。我的确读过一些医书,但最多只能应付轻微的伤寒与中暑,这一类小疾小恙。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可千万别被我这个庸医给耽误了!” 咸宜公主说道:“影殊,你太谦虚了。” 影殊忙道:“殿下明鉴,真不是我谦虚。九仙媛才是大医良师,殿下何不叫她过来看一看呢?” 咸宜公主道:“好,那就让九仙媛过来一趟!” 萧珪道:“你为何非要坚持,自己没有生病?” 咸宜公主抿住了嘴唇,沉默不语,面露哀伤之色。 萧珪明白过来,说道:“惠妃娘娘的葬礼,还有一些日子。你不必急于现在过去守灵。先把自己的身体调理好了,我再陪你一起过去,直到惠妃娘娘下葬。如何?” 咸宜公主略感欣慰,面露微笑轻轻点头。 三人聊了一些闲话,一名宦官过来找到萧珪,说圣人召见。 萧珪离开咸宜公主的房间,跟着这名宦官,走进了花萼相辉楼。 按大唐礼制,君不祭臣,夫不祭妻。武惠妃去世之后举行葬礼,李隆基是不能在场的。 萧珪过来见驾的时候,这位刚刚丧妻的大唐天子,正把自己关在一间房中。 高力士守在房外,拦住萧珪,小声对他说道:“圣人正在借酒浇愁。你要小心说话,切莫惹得圣人发怒。” 萧珪点头,“明白。” 高力士道:“你为何不问,圣人因何召见于你?” 萧珪道:“我不是,马上就能知道了么?” 高力士皱了皱眉,“我问你,你为何要在知玄观大开道场,还公然传授《气诀》功法?” 萧珪道:“高公公,不是我要推卸责任,但此举全是张果老的主张。我身为弟子,只能从师命而行事。” 高力士寻思了片刻,说道:“张仙翁可能是想证明,修炼《气诀》并无害处。可当初你在监牢之中,突然吐血晕厥,又该如何解释?” 萧珪道:“我无法解释。若要追究我的欺君之罪,那我只能认了。” 高力士轻叹了一声,“那你进去!且听圣人,如何发落。” 萧珪叉手施了一礼,推门走入房中,看到李隆基独自一人坐在一条木几旁,满副醉意眼睛都有一点发红,身边已然摆了好几个酒壶。 他正要施礼参拜,李隆基招手喊道:“过来,陪朕喝两杯。” 萧珪应了喏,走到李隆基身边,打横了坐下。 李隆基主动给他倒了一杯酒。 萧珪接过酒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杜康陈酿?” 李隆基呵呵的笑,“狗鼻子!” 萧珪笑了笑,举起酒杯,“臣敬谢圣人!” 李隆基不为所动,“谢朕什么?” 萧珪停顿了一下,说道:“太多了。” 李隆基用指甲在木几上敲了一下,不怒自威的说了一句,“比如,不杀之恩?” 萧珪低了一下头,“是。” “还有呢?”李隆基突然大声发问,语调语气活像一名无理取闹的醉汉。 但此时此刻,绝对没人敢把这位手握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帝,当做一名糊涂醉汉。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臣谢陛下,没有将咸宜公主,许配他人。” 李隆基的两侧嘴角同时上扬,“这才像句人话。喝了!” 萧珪举杯饮尽,再将酒水斟满,举杯言道:“臣敬陛下。” “理由?” 萧珪轻声说道:“臣请陛下节哀,莫要太过伤怀。” “混帐话!”李隆基突然发怒,一掌拍在木几上,“你何时何地,从何看出,朕有伤怀了?” 萧珪抿了抿嘴,“臣语失,臣自罚。” 于是他又喝下了一杯,并再次斟满酒水,举杯言道:“臣,再敬陛下。” 李隆基仍是没有拿起酒杯,懒洋洋的道:“怎么说?” 萧珪犹豫了一下,说道:“臣斗胆,向圣人讨要一样东西。” 李隆基冷笑了一声,“不用抖胆,你的胆子一向很大。说,要什么?” 萧珪道:“臣想要借阅一本,珍藏于秘书监的书籍。它名叫《千金方》。” 李隆基有点好奇,“《千金方》是孙真人生前所着的一本医书。你要它做甚?” 萧珪说道:“臣拜托九仙媛,帮助医治太华公主殿下的痼疾。九仙媛说若有《千金方》相助,将会有所裨益。” 李隆基转了一下脑袋,侧目看着萧珪,“你想治好,太华公主?” “是的,陛下。” 李隆基轻笑了一声,“就凭你?” 萧珪叉手而拜,说道:“陛下,臣也知道希望渺茫。但臣……仍想斗胆一试。还请陛下,恩准!” 李隆基摆了一下手,“你没听懂,朕的意思。” 萧珪眨了眨眼睛,试探的问道:“陛下是想问,臣为何突然想要,治好太华公主的病?” 李隆基仍是侧目看着萧珪,说道:“朕没记错的话,你只见过太华公主这一次?” “是的,陛下。” 李隆基说道:“虽然她是咸宜公主的亲阿姐,但朕相信,咸宜不会与你谈起她的事情。其他人,更加不会。” 萧珪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臣在亲眼见到太华公主殿下之前,从来都不知道,咸宜公主还有这样一位亲阿姐。” 李隆基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冷峻起来,“那你可知,是何缘由?”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有传言说,太华公主是王皇后转世……” 李隆基突然又发怒了,大声吼道:“既已知晓,你为何还敢妄言,为她治病?!” 萧珪多少有点吃惊,“陛下,臣……只想试一试。” 醉酒之人,情绪果然难于自控。 李隆基突然拿起自己身前的那杯酒,猛朝萧珪砸来。 萧珪下意识的伸手一拦,酒杯砸在了胳膊上,酒水则是洒了满身。 高力士听到动静,连忙带着几名宦官冲进房来,见到眼前此景,全都惊呆了。 李隆基伸长了脖子,愤怒的瞪着萧珪,抬手朝着高力士一指,“退下!” 高力士哪敢废话,连忙带人离开了房间。 萧珪深呼吸了一口,叉手而拜,“陛下息怒。” 李隆基仍是那样愤怒的瞪着萧珪,一副恨不能吃了他的样子,咬牙切齿的说道:“萧珪,你越发的放肆了。莫非你真以为,朕永远都不会杀你?” 萧珪叉手拜着,说道:“臣不知何处冒犯了陛下龙威,还请陛下明示。” 李隆基冷哼了一声,慢慢坐回原样,说道:“后宫内廷数万人,从无一人敢在朕的面前,提起太华公主半个字。唯有你萧珪……嗬!”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陛下恕罪,臣此前并不知晓,这是宫中禁忌。臣只知道,她是陛下与惠妃娘娘的亲生女儿……” “够了!!”李隆基猛然一掌,拍到了木几上。 萧珪错愕不已,这究竟是怎么了? 第169章 特殊 “嘭”的一声大响,金质的酒壶,被李隆基重重的顿在了木几上。 萧珪被吓了一跳,连忙做好防备,生怕他又将酒壶砸了过来。 李隆基一脸通红的瞪着萧珪,“打酒去!” 萧珪有点无语……算了,哪能与醉汉一般见识呢? 他拿起酒壶站起身来,四下张望了两眼,问道:“陛下,酒在哪里?” 李隆基气乎乎的扔来这样一句,“不知道,自己找。” 萧珪简直哭笑不得,只好拿着酒壶走出房间。 高力士正胆战心惊的守在门口,先派了一名小宦官去打酒,然后把萧珪拉到一旁,急急说道:“你不想活了?!” 萧珪皱了皱眉,“高公公,怎么了?” 高力士左右张望了两眼,小声道:“这种时候,你怎该在圣人面前,提起太华公主?” 萧珪有些好奇,“为何现在不能提?” 高力士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这是宫中的一个禁忌,也是扎在圣人心中的一口刺。如今惠妃娘娘刚刚去世,这根刺便就越触碰不得。” 萧珪问道:“我可以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么?” 高力士沉默了片刻,说道:“其实,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早年惠妃娘娘身体孱弱,虽然得蒙圣宠时有怀胎,但不是早产就是夭亡。后经良医调治之后,惠妃娘娘的身体有所起色,好不容易平平安安的生下一个太华公主。但不曾想,却是个疯子!” 萧珪有点不解,问道:“太华公主,生来就是疯子?” 高力士摇了摇头,小声道:“想必你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说太华公主是王皇后转世,专为报复武家人而来。起初圣人和惠妃娘娘都不相信,但后来有术士预言,说太华公主与惠妃娘娘相冲相克,如冰炭不能同器。言下之意,若惠妃娘娘在世一天,那太华公主就得一直疯癫;若太华公主未有早夭,那惠妃娘娘就活不过四十岁!” 萧珪愕然一怔,感觉浑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因为武惠妃,今年刚好虚岁四十! 打酒的小宦官回来了,高力士扯了一把萧珪的衣袖,“切记,莫再提起太华公主一事!” 萧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片刻后,萧珪回了房中,给李隆基添上了酒。 李隆基也是搭理他,独自饮下一杯,怔怔的发了一阵呆之后,突然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朕,为何想要,医治太华公主?” 萧珪哪能忘了高力士的提醒,举杯说道:“陛下,臣只是一时糊涂,肯请陛下恕罪……” 李隆基突然沉喝一声,“说!” 萧珪十分无奈,慢慢放下酒杯,说道:“惠妃娘娘临终之前,嘱托微臣,照顾她的四个儿女。” 李隆基突然瞪大眼睛,“她是怎么说的?朕要听她的原话!你一字不漏的说给状听!” 萧珪轻轻的皱纹皱眉,说道:“当时惠妃娘娘气若游丝,臣凑到她的嘴边方才听清,她亲口说道:四个儿女,全都拜托你了。此恩来世必报……多谢!” 李隆基趴在桌几上,半个身子朝前倾来,十分激动的说道:“她真是这么说的?” 萧珪点了点头,“臣保证,一字未漏,一字不差。” 李隆基慢慢的坐了回去,呆呆的,沉默。 萧珪便也一直坐着,没有动弹。 过了许久,李隆基突然喊了一声,“来人!” 高力士进屋应喏,李隆基捂住自己的额头,大声吩咐道:“煮两碗醒酒汤来,要快。” 萧珪说道:“陛下,一碗足矣,臣没有喝多。” 李隆基瞬间又怒了,“那朕一人独饮两碗,可否?!” 萧珪有苦难言,只能频频点头。 高力士狠狠的瞪了萧珪一眼,急匆匆的走了。 李隆基趴在酒桌上,竟然打起盹来。 萧珪看了看摆在一旁的酒壶,忍不住直摇头……真是醉得不轻啊! 只是过了片刻,李隆基便打起了酣来。 萧珪起身走到一旁,拿起一领厚实的皮草大氅,轻轻的盖在了李隆基身上,然后又轻手轻脚的走回原处,坐了下来。 高力士取了醒酒汤回到屋里,看到眼前情景,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然后他招了招手,把萧珪叫了出来。 萧珪站在楼廊的栏杆边,深深的呼吸,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高力士在他旁边,说道:“萧珪,今日把你受累了。” 萧珪笑了笑,“我哪有受什么累,明明就是得了恩惠。” 高力士也笑了,“你倒是个明白人。” 萧珪道:“我是狂了一些,但我并不傻。圣人对我,确是极度宽容。换作是别的君王,萧珪恐怕早已死足一百次了。” 高力士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你可知,圣人为何,对你如此宽容?” 萧珪深思片刻,摇了摇头。 高力士说道:“那我这么问!你可曾想过,圣人今日,为何只叫你来?” 萧珪有点好奇,“公公言下何意?” 高力士说道:“老奴高力士,伺候圣人快有三十年了。不管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和亿万子民如何看待大唐的圣人。在我眼中,他永远都是当年那一个,雄心万丈却又用情至深的,李家三郎。” 萧珪微微一怔,然后点了点头,“现在我也觉得,陛下,乃是一位性情中人。” “那以前呢?”高力士问道。 萧珪笑了一笑,没有回答。 高力士说道:“现在很多人都在背底里骂着圣人,一日杀三子,六亲不认、残暴不仁。” 萧珪静静的听着,没有接话。 高力士说道:“萧珪,换作是你,这种事情,你能做得出来么?” “绝对不可能。”萧珪答得飞快。 高力士淡然一笑,说道:“圣人如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答得如此果断,如此干脆。就连这个鄙夷与嫌弃的眼睛,也几乎都是一模一样。” 萧珪愕然一怔,“高公公……什么意思?” 高力士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萧珪眨了眨眼睛,说道:“公公,似乎并未回答我的问题?” 高力士转过身来看着萧珪,说道:“圣人在你身上,看到了他,年轻时的模样。” 萧珪愕然睁大眼睛,“不会?” 高力士淡然一笑,“只是一点影子罢了。若论文学武艺、才情风度,比起圣人来,你可都是差远了。” 萧珪笑了笑,“我哪敢与圣人相提并论。” 高力士说道:“只是这潇洒不羁的个性,与不拘一格的胆魄,圣人觉得,你与他年轻时很像。” 萧珪再度愕然,“不会?” 高力士说道:“你没想到,圣人年轻时,也是一位多才多艺、风度翩翩却又寄情于山水的闲散逍遥郎?……只是后来,时局不断变迁。圣人没有选择,只能投身于乱局之中,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三十年夙兴夜寐,立盛世于废墟。” 萧珪颇为感慨,轻道了一声,“昭昭有唐,天俾万国!” 高力士说道:“你心中的豪情与热血,也好似圣人当年模样。” 萧珪拧眉远眺,沉默不语。 高力士说道:“其实,圣人也是人,也会有喜怒哀乐。但有一些人,哪怕伺候了圣人一辈子,却从来没有见过圣人对他发怒,更加没见过圣人对他发笑。” 萧珪静静的听着。 高力士继续说道:“但是今天短短不过一壶酒的时间,圣人对你是又打又骂,又怒又笑。” 萧珪微微一怔,扭过头来看着高力士。 高力士微微一笑,“现在,你的问题,是否已经有了答案?” 萧珪沉默的点了点头,心想:此前,玉真公主也说过类似的话语。如今看来,我在李隆基的心目当中,或许真有那么一点,特殊与不同…… 第170章 阿舅 李隆基终是没能喝上醒酒汤,一觉睡了下去,萧珪只好离开。走到半路正好遇到咸宜公主的贴身侍从,宦官简之。他刚刚奉咸宜公主之命去了一趟咸宜观,替影殊拿取一些日用之物。 萧珪便也想到,虽然宫里什么都不缺,但有些东西还得是自己的好。于是他叫简之抽空也去一趟驯兽庄院。一是给苏幻云等人报个平安,二来帮忙拿取一些换洗衣裳与日用杂物过来。 二人边走边聊,刚到小院门口,突然从旁边“杀”出一票人马来。 为首者是一位身着白衣、披头散发、光着双脚的大姑娘。她手拿一根木棒,正在乱叫乱跑。后面有七八个宫女宦官,正在拼命追她。 萧珪认出她来,这不是太华公主么?看她这在一身素服,应该是在灵堂为她母亲守孝才对。突然跑到这里来,莫不是又犯病了? 太华公主也看到了萧珪,突然嘿嘿一笑,发足朝他跑来。 简之连忙闪身挡在了萧珪面前,急道:“先生快跑!” “跑?”萧珪感觉有点好笑,难不成我还会怕了一个小娘们儿? “嘭、嘭!” 两记闷棍敲了过来,但都落在了简之的背上。 萧珪吓了一跳,“真打啊!” 太华公主挥舞木棍大声叫嚷,“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这个小贱人!” 简之一边挨揍一边咧嘴苦笑,“先生快走,我来顶住!” 萧珪简直哭笑不得,大声喊道:“太华公主,快点住手!” 简之苦苦挡住太华公主,急急说道:“先生,没用的,你快走!”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雨点般的棒槌暴揍突然停止,太华公主两眼发直,呆呆的看着萧珪,不经意的把手中的木棒的都给扔掉了。 简之很是错愕。后面追来的宫女宦官们见到这般情景,也都十分惊诧。 萧珪则是被太华公瞪得有点毛骨悚然,小心翼翼的说道:“公主殿下,我们见过面的。你还记得么?” 太华公主仍是呆呆的看着萧珪,茫茫然的点了点头。 萧珪心中略略放松,尽量温和的对她说道:“那殿下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太华公主眼睛都不眨的看着萧珪,喃喃道:“你是辅机。” 萧珪一愣,“什么……机?” 太华公主又说道:“阿舅,你不认识我了么?” 萧珪的嘴都歪了,“阿舅?” 太华公主突然倒地,死命抱住萧珪的双脚,放声号淘大哭起来,“阿舅,阿舅你可算是来了!……呜呜!我好辛苦,我好累啊!我都不想活了!你老人家可怜可怜我!快点救救我!” 萧珪目瞪口呆,“这……这是,什么情况?” …… 半个时辰以后,在九仙媛多管齐下的轮番操作之下,太华公主终于老老实实的躺下睡着了。 萧珪这才把自己的一双脚,从太华公主的环抱之中抽了出来。 简之从外面替他找回了鞋子,给他穿上。 咸宜公主、九仙媛和影殊,都看着他好笑。 萧珪也觉好笑但又有点郁闷,真叫一个哭笑不得。他只好摊开了双手,“你们谁能告诉我,太华公主为何要叫我,阿舅?” 咸宜公主不怀好意的笑着说道:“等我阿姐醒了,你自己去问她!” 萧珪直咧牙,“我可不敢!” 影殊也跟着笑,说道:“先生不用害怕。既然太华公主视先生为长辈,至少不会再拿棒子殴打先生了。” 萧珪恶狠狠的说道:“你这丫头,竟敢胳膊肘儿朝外拐。我早晚要把你卖了!” 咸宜公主两眼一瞪,“你敢!” 影殊嘿嘿直笑,对着咸宜公主施礼下拜,“奴婢多谢殿下!” 萧珪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对九仙媛道:“仙姑,还是你来告诉我?” 九仙媛说道:“贫道觉得,太华公主可能是把你,认作了长孙无忌。” 萧珪一愣,“长孙无忌?” 九仙媛点了点头,说道:“长孙无忌既是太宗皇帝陛下的心腹重臣,也是高宗一朝的顾命大臣。同时,他也是高宗皇帝陛下的亲舅舅。王皇后身为高宗皇帝陛下的元配夫人,称长孙无忌为阿舅,恰在情理之中。还有,长孙无忌的表字,正是辅机。” 萧珪吸了一口凉气,“不会?……难道我是,长孙无忌转世?” 咸宜公主忙道:“可别胡说!莫非你和我阿姐,害上了同样的病?!” 萧珪咧嘴苦笑,影殊和九仙媛也都笑了。 咸宜公主说道:“我阿姐只要犯病,就会把自己当作是王皇后转世,经常辱骂武皇后及其族人。有时她又会无端哭号,除了数落高宗皇帝陛下不念结发之情,再就是哭求她的阿舅,快来搭救于她。” 萧珪道:“原来这些事情,你早就见过,也全都知道?” 咸宜公主笑道:“她是我阿姐,我当然知道呀!” 萧珪苦笑不矣,“那为何,以前从未听你说起过她?” 咸宜公主脸上突然没了笑容,淡淡说道:“因为家丑不可外扬。还因为我母亲生前常说,阿姐是个可怜人,我们不要取笑她。” 萧珪坐到咸宜公主的身边来,握住她的手,说道:“放心,我不会取笑她。还有,我会想办法,治好她。” 咸宜公主先是略感惊讶,然后露出了笑容,“你有这份心意,我就很满足了。我阿娘泉下有知,也当十分欣慰。” 萧珪看了九仙媛一眼,她仍旧戴着面纱看不到表情,眼中略有一些别样的神采。 几人聊了没几句,隔壁邻间突然传来一阵大喊,“阿舅、阿舅你在哪里?阿舅!!” 萧珪惊道:“这么快就醒了?——她怎么又喊!九仙媛,你快想想办法!” 九仙媛说道:“她叫的是你,又不是我。” 萧珪苦笑,“你帮一帮忙,行吗?” 九仙媛说道:“我那些办法,不可一再施行。否则,终将对她有所伤害。” 萧珪叹息一声,“这可如何是好?” 咸宜公主说道:“不要紧。我阿姐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若觉得烦吵,我们换个住处,便就是了。” 这时,隔壁太华公主叫得更凶并且哭闹起来,哭得还很伤心。 萧珪多少有些于心不忍,说道:“这样哭闹,也不是办法。我且过去看一看。” 咸宜公主拉着他的手,微笑说道:“萧郎,真是难为你了。” 萧珪拍了拍她的手,“不打紧。我去去就来。” 咸宜公主下令道:“简之,你也去。小心看护些。” 简之叉手应喏。 萧珪顿时笑了,这是派了个职业沙包与我同往啊! 二人来到隔壁,三四名宦官,正在合力拉住太华公主。 都说疯子有劲,这话真是不假。那几个宦官也可算是年轻力壮了,居然被太华公主折腾得气喘吁吁。 可萧珪刚一出现,太华公主立刻不哭也不闹了,欣喜叫道:“阿舅来了!” 萧珪直愣神,你这眼神倒是蛮好! 太华公主急道:“你们这帮蠢奴,还不放开我!我要给阿舅施礼!” 萧珪上前两步,一本正经的说道:“有病在身,不必多礼。你且安心躺下,歇息片刻如何?” 太华公主面露喜色连连点头,“好,我听阿舅的!我这就躺下,乖乖睡觉!” 满屋子人都给愣住了。 萧珪示意那几名宦官,放开太华公主。 他们犹豫一阵,试着放开开。太华公主果然不闹也不哭,还颇为欢快的走回她的房间,乖乖躺到床上,自己拉了被子盖上,像个小女孩儿一样的嚷道:“阿舅,我躺下啦!我很听话哦!” 满屋子人再次愣住了。 萧珪干咳了一声,说道:“那你乖乖睡觉,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如何?” “好!那我睡啦!等我醒后,阿舅一定要来哦!” 在一群目瞪口呆之人的奇怪注视之下,萧珪顶着满脑门子的黑线,匆匆逃离而去…… 第171章 萧南宫 调养几日之后,咸宜公主的身体已无大恙,精神状态也是大为好转。于是她提出,要去为她母亲武惠妃守灵。 萧珪早有承诺在先,便准备陪她一同前去。 不料咸宜公主说道:“萧郎,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你不必跟来。” 萧珪感觉有些意外,问道:“为什么?” 咸宜公主说道:“守灵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皇家礼仪繁琐,规矩又多,我怕你拘谨难受。” 萧珪心里清楚,自己现在身份尴尬,冒然出现在武惠妃的葬礼之上,多少有点尴尬——至少会让咸宜公主感到尴尬。 于是他既没有争辩也没有坚持,说道:“那你注意身体。若有不适之感,切不可勉强支撑,定要注意休息。” 咸宜公主拉住萧珪的手,柔声道:“谢谢你,萧郎。” 萧珪微笑说道:“你要保重。过段时间,我再来看你。” “好。” 就这样,咸宜公主去给她的母亲守灵了。萧珪收拾起了行李,离开兴庆宫。 影殊送了咸宜公主一段回到萧珪身边,立刻叫他停手,然后自己帮他打点收拾起来。 一边干活,她还一边说道:“这种事情,哪是大男人该做的。先生稍等片刻,马上就好了。” 萧珪笑了笑,说道:“影殊,你还住回咸宜观么?” 影殊看了萧珪一眼,说道:“先生不会,真要卖了我?” “你说呢?” 影殊手中突然一停,气乎乎的说道:“先生要卖奴婢,那就卖给咸宜观好了,我也出家修道去!” 萧珪说道:“哟,几日不见,脾气渐涨嘛!” 影殊扮了个鬼脸,可怜兮兮的说道:“我若乖乖听话,先生是否,就不卖奴婢了?” 萧珪笑了,“那可就得看,你的表现了。” 影殊迅速收拾好了包袱,说道:“先生若肯继续收留,奴婢定有巨大回报!” 萧珪又笑了,“比如?” “嘿嘿!”影殊古灵精怪的笑了起来,“先生不必多问,稍后便就知晓了!” 二人正说着,九仙媛走到门口,问道:“真人,可以走了么?” 萧珪见她肩上挎了一个包袱,问道:“仙姑也要离开?” 九仙媛说道:“贫道正要前去云游,来邀真人一同离开皇宫。” 萧珪问道:“你不回咸宜观了?” 九仙媛说道:“惠妃娘娘的殡葬事宜,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咸宜公主不在观中,贫道不便继续留下。” 萧珪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就结伴而行,一同离宫。” 九仙媛停顿了一下,说道:“真人,不向圣人辞行么?” 萧珪说道:“我已经和留守宦官打过招呼,他们自会向上禀报。圣人若有差谴,自会派人前来传旨。倘若没有,我也就不必再去,叨扰圣人了。” “那好,我们走!” 三人刚刚走出小院,身后传来太华公主的叫喊声,“阿舅,阿舅你别走哇!” 几名宦官拼命将她拦住,一个劲的给萧珪使眼色,叫他快走。 萧珪迅速离开现场,可以称得上是落荒而逃了。 影殊和九仙媛不急不忙的从后面跟来,都看着他发笑。 萧珪尴尬之余,似乎又有一点于心不忍的感觉。 九仙媛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太华公主,真的很可怜。” 萧珪说道:“你给她瞧过了没有,究竟能不能治?” 九仙媛道:“实话实说,目前毫无把握。贫道此次外出云游,就是想要寻访各地名医,增长见识、增进医术。” 萧珪说道:“《千金方》的事情……” “不必勉强。”九仙媛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世间至理,万变不离其宗,殊途同归尔。同病可异治、异病亦可同治。医者救人,又何必拘于一本典籍?真人放心,贫道一定能够找到,医治太华公主的办法!” 萧珪稽首施了一礼,“多谢仙姑!” 九仙媛淡淡一笑,“我们走!” 萧珪停顿了一下,看着九仙媛的背影,若有所思。 影殊凑到他身边,小声道:“先生是否,对九仙媛刮目相看了?” 萧珪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 影殊嘿嘿一笑,说道:“先生,兴庆宫外,有个惊喜正在等着你!” 萧珪问道:“什么惊喜?” 影殊说道:“既然是惊喜,那就肯定,不能先让先生知道呀!” 萧珪说道:“你这丫头,在咸宜观混了一段时间,这明显是变坏了!” 影殊突然叫了起来,“哇,先生竟然背着说公主,说她坏话!” 萧珪道:“胡扯!我几时说她坏话了?” 影殊笑道:“常言道近墨者黑,先生说我在咸宜观变坏。可不就是拐了弯的,在骂公主也坏?” 萧珪竟然无言以对,便指着她的脸蛋,说道:“我与不你一般见识。稍后,让老贼他们来收拾你!” 影殊嘿嘿偷笑起来。 正在这时,一名宦官从侧面快步走来,叫住萧珪,双手将一个蓝布包裹的木盒子捧在他的面前,说是圣人给的赏赐。 萧珪有点好奇,但也没有多问,只是收下了包裹,便径直离开了兴庆宫。 九仙媛见萧珪手中多了一物,便问,这是何物? 萧珪说,是圣人给的赏赐。 九仙媛说道:“真人何不,打开看看?” 萧珪站在宫门之外,四下看了一眼,“现在?” 九仙媛道:“就现在。” “好……” 萧珪拆开蓝布包裹,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套书。 ——《千金方》! 三人的眼睛,同时亮了。 九仙媛连忙从中拿出一本,迅速翻阅了两页,说道:“墨汁犹新。这必然是刚刚抄滕好的,一套新书!” 萧珪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花萼相辉楼,心中百感夹杂。 九仙媛重新收好了蓝布包裹,问道:“真人,在想什么?” 萧珪淡然一笑,“没什么。这套书,我就交给仙姑了。等仙姑有了把握,不妨通知我一声。” “是,真人。”九仙媛稽首施了一礼,告辞而去。 萧珪目送她离开,不禁摇头而笑,真是一个奇女子! 影殊突然抬手一指,喊道:“先生,惊喜来了!” 萧珪扭头一看,有几辆马车正慢悠悠的行驶过来。排头的驾车之人,竟然是金吾郎郑宪。 可没人敢在皇宫门口乱晃荡,萧珪朝着马车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问道:“这几辆大车,装的什么东西?” 影殊笑道:“钱啊!” 萧珪一愣,“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影殊笑得更欢了,“先生,这都是你的钱!” 萧珪说道:“我留在山庄的那些钱财,你没有分给大家么?” 影殊说道:“先生交待的事情,我可是全都照办了。这些钱财,是朝廷发给先生的傣禄和赏赐!” 萧珪再次打量那几辆大车,多少有点惊叹,“居然,这么多?” 驾车的郑宪和宋闯等人都跳下了车来,参见萧珪。 影殊急匆匆的钻进一辆载人的马车中,拿来一个小包裹,将它塞到了萧珪手中。 萧珪问道:“这是什么?” 影殊神秘兮兮的笑道:“先生打开看一下,不就知道了?” “古灵精怪!” 萧珪笑了笑,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有两册硬质的文书,分别是萧珪的官凭与告身。 告身,相当于大唐官员的身份证。上面不仅详细描写了官员的外貌形态,年龄籍贯,还有他的爵位高低、官职本品和田产俸禄这些信息。 官凭则相当于介绍信或是通行证,是官员出入皇宫和官署,或者接受差谴外出办事、通行各行关卡的重要凭证。 综合这两个身份证,萧珪现在的官爵是:南宫县开国男爵,食邑两百户;从五品上通直散骑侍郎,这是文散宫,也就是萧珪的“本品”。另有从四品上轻车都尉,这是独属于战斗英雄的勋官。 影殊一行人突然弯腰下拜,齐声唱道:“参见萧南宫!” 萧珪顿时笑了,“你们今天,花样挺多嘛!” 影殊笑道:“先生,更多的花样,还在后面等着你呢!” 第172章 喜庆 萧珪一行几辆马车前后相连,不急不忙的行走在长安的大街上,引来不少路人的关注。因为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车上装载的货物,一定很值钱。 但是大家一点都不担心,会遇到什么打劫的强盗。因为这里是大唐长安,一座可以用“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来形容的城市。 萧珪将车窗拉开了半栅,一边看着窗外的情形。他发现走的这条路既去不了城外的驯兽山庄,又不能通往乐游原的园林豪宅,便问道:“影殊,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影殊说道:“先生,我们回家呀!”、 萧珪问道:“哪个家?” 影殊笑吟吟的说道:“当然是长安萧府,先生的新家。” 萧珪问道:“你安排的?” 影殊说道:“我最多只是跑了跑腿,打些下手。置地购宅这些大事,都是苏少主一力操持。还有元宝商会的潘五潘六那些匠作大师,也没少过来帮忙。” 萧珪说道:“长安米贵,许多官员摸爬滚打几十年,也买不起一套长安的房宅。还有那些来长安经商的胡人,他们就算很有钱,也只能租别人的房子住。想在长安落户,可是太难了。苏幻云,真是不简单哪!” 影殊说道:“苏少主可算是我见过的,最懂持家也最为节俭的女子了。早前我们都知道,她一直都在努力攒钱,要为自己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但是,当我们见到她突然拿出那么大一笔钱来,买下那么大一套宅子的时候,我们还是,都有一些惊讶!” 萧珪问道:“究竟是有多大?” 影殊道:“先生马上就能知道了!——看,我们到了!” 萧珪走下马车,看到一张熟悉的大门之上,挂着一块熟悉的“萧府”篇匾,突然有了一种恍惚之感——我这是回到了,洛阳慈惠坊的故居吗? 苏幻云从门内走了出来,看到萧珪面露笑容,上迎下拜,“萧郎,回来了。” 萧珪见她轻扫蛾眉、略施粉黛,身着一套淡雅的襦裙,既不像重阳阁少主,也不像赌场小侍女。活脱脱的就是一位,正在倚门而盼、等候丈夫归家的新婚小媳妇。 萧珪不由得笑了,“挺好。花样是似多。” 话音则落,院内突然响起一阵爆竹。紧接着锣鼓喧天震震响,一头黄灿灿、红艳艳、五彩缤纷的大狮子,从院内跳了出来,围着萧珪摇头晃脑、甩尾起舞! 萧珪顿时乐了,“好家伙,居然还有舞狮!” 狮子后面跟了一群人,也从院内走了出来。除了吹拉敲打的一批乐师,严文胜和虎牙等人全都在。他们一同来到萧珪面前,加上苏幻云、影殊等人一起,整整齐齐叉手下拜,“恭迎先生回府!” 萧珪的笑容,打从心底里冒到了脸上,“大家,都请免礼。” “谢先生!” 众人簇拥着萧珪,走进了新府之中。鼓乐大作,那头五彩大狮子舞得越发起劲,将热闹的气氛哄托到了顶点。 入府逛玩一番之后,萧珪越发觉得,这里简直就是洛阳萧府的“一比一复刻版”。不仅府内的房宅陈设、花圃树林与前者极其相似,就连后院的湖泊、小岛和木屋,都没有太大差别。 更重要的是,身边还是那些熟悉的人们。 萧珪和大家一起登上了小岛,看着眼前碧波荡漾的一顷湖水,说道:“就是不知道,这湖里,有没有鱼。” 苏幻云说道:“这个小湖与曲江相连,其中必然有鱼。能不能钓上来,可就看你的本事了。” 萧珪走到一根树旁,伸手拽了拽挂在上面的一张吊床,说道:“就连这个东西,也都一模一样。幻姬,你可真是太有心了。” 苏幻云面露笑容,“你喜欢就好。” 萧珪回过头来,看着她,“何止是喜欢?” 苏幻云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那我所做的一切,都将是值得。” 二人正要相拥,突然一声怪叫响起,“哎呀,好肉麻!” 苏幻云当场气乐了,“来人,快把虎牙抓起来,扔进湖里喂鱼!” “不要、不要!少主饶命呀!!”虎牙撒腿就跑,众人一阵大笑。 众人离了小岛,准备去往客厅饮宴。那头五彩大狮子和鼓乐队也跟了过来,这次还多了两只小狮子和几位杂耍艺人一起助兴,气氛变得更加热闹。 萧珪欣赏了一阵舞狮,对苏幻云说道:“这套艺伎班子,你从哪里请来的?” 苏幻云神秘一笑,“你猜?” 萧珪说道:“现在会舞狮的人可不多,我也只在宫廷宴会上见过。记得,它属于教坊立部伎《太平乐》,号称‘五方狮子舞’。” 苏幻云说道:“你能说得这么清楚了。应该也就不难猜到,它的来历了?” 萧珪道:“是咸宜公主,派来的宫廷艺伎?” 苏幻云微笑点头。 萧珪说道:“她知道,我会住到这里来?” 苏幻云说道:“公主非但知道,那块萧府的牌匾,还是她特意差人去了洛阳看了旧篇之后,依照原样专程定制的。”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难怪,她不让我陪她,去给武惠妃一起守灵了。” 苏幻云有点惊讶,“什么意思?” 萧珪又沉默了一阵,喃喃道:“她应该……” “应该什么?” 萧珪说道:“她已决定放弃,我们的婚约。” 苏幻云吃了一惊,“这……这怎么可能?” 萧珪说道:“若非如此,她怎会亲手剪碎,我们的喜服?” 苏幻云转头看向,一同参与“剪红妆”的影殊。 影殊低下了头去,沉默不语。 萧珪又道:“若非如此,这座府第的大门之上,又怎会堂而皇之的挂起‘萧府’的牌匾?” 苏幻云有点急了,忙道:“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咸宜公主仍旧对你情深意重?!”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然后淡然一笑,“有情人,就一定能够终成眷属吗?” 苏幻云目瞪口呆,影殊轻声叹息。 萧珪左手拍了一下影殊,右手揽住苏幻云的腰肢,说道:“今天可是乔迁新居的大喜之日,别这样垂头丧气。” 影殊点了点头,勉强挤出笑容来。 苏幻云却有一难以释怀,追悔莫及的说道:“我真笨!公主说要送我迁居贺礼的时候,我非但没有反应过来,还乐呵呵的收下了那块牌匾。早知如此,我……” “不说用了,这不是你的错。”萧珪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咸宜公主决定了的事情,别说是你,就算是皇帝,那也改变不了。” 苏幻云皱起了眉头,一脸难过的说道:“她怎会,突然变了心?我不信,我真的不信!我宁愿相信日从西升、江河倒流,我也不会相信咸宜公主,会对你变心!”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或许,她不是变了心。而是,看清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萧珪说道:“不做夫妻,对我、对她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可……” “别说了。”萧珪面露微笑,抬头看向那只五彩大狮子,说道:“今天该是一个好日子,我们还是欣赏舞狮!……看看它,舞得多好,多热闹,多喜庆啊!” 第173章 贼船 一不小心就有了一个新家,那些熟悉的家人仿佛也都回来了,萧珪欣慰感动之余,第一时间想要把张果老接到家里来。可是秦洪告诉他,知玄观七日道场早就结束了,张果老也已不知所踪。 萧珪只好打消了这一主意,安安心心的留在新家当中,足不出户,好好的享受起了属于大唐贵族的奢侈与腐败。 大唐的贵族,其实有两大类。 第一类就像以前的萧珪,出身名门大姓、身负贵族血统,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实际一无所有甚至穷困潦倒。 第二类就像现在的萧珪,吃着朝廷的俸禄,还拥有世袭罔替的爵位。只要大唐不灭亡、萧珪本人也不犯下滔天之罪,他这一辈子便可永享荣华富贵;往后他的子子孙孙,也是如此。 这才是真正的贵族。它拥有许多阶级特权,包括倒不限于,就算萧珪触犯了大唐刑律,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他都可以凭借贵族的身份,公然获得减刑。 对于寻常百姓(甚至包括许多官员)来说,这种人绝对招惹不起。因为大唐的法律都明目张胆的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撑腰、为他循私、为他嚣张擂鼓助威。 现在就不难理解,为何影殊要说“有个大大的惊喜在等着先生”了。那几大车的钱财固然讨喜,但真正的好东西,是朝廷发放的官凭告身。 这可是萧珪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也是他子孙后代的长期饭票。 于是就有人对萧珪说,你也是时候,拥有一些子嗣了。虽然你与咸宜公主的婚约可能会出一些问题,但这并不妨碍你为家族传宗接代、开枝散叶。言下之意,我大唐的贵族男子在正式成婚之前没生几个儿子,那都不好意思出去跟人打招呼。 敢在萧珪面前说这种话的人,也就只有老爷子萧嵩了。 萧珪搬进新家的第二天就听人说起,萧嵩老爷子目前也住在升道坊,他在这里新买了一座避署小山庄(或者说垂钓小山庄)。萧珪连忙把他请了过来。 萧嵩到了他家一看,简直喜出望外——钓鱼要到岛上钓,不到岛上钓不到嘛! 于是他兴冲冲的跑到小岛上,搬出他的长枪短炮(指一大捆各式各样的钓竿),迫不及待的投入了战斗。 萧珪和苏幻云和虎牙、影殊等人,一同过来打下手。 萧嵩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们,才对萧珪做出了“传宗接待”的高级指示。 萧珪也就只能笑一笑,然后主动岔开话题,问道:“老爷子,我听说前段时间,有不少大臣联名上疏奏明圣人,请立寿王为太子。可有此事?” 萧嵩说道:“有人想在武惠妃去世之前,把寿王请入东宫。可惜,他们失败了。” 萧珪说道:“老爷子说的那个人,莫非就是李林甫?” “明知故问。”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老爷子觉得,李林甫能有胜算吗?” 萧嵩呵呵一笑,“你又明知故问。” 萧珪说道:“李林甫难道想做,第二个张九龄?” 萧嵩皱起了雪亮的老眉,沉思了片刻,说道:“李林甫可比张九龄聪明多了。他绝不会犯下,同样的错误。” 萧珪问道:“那他为何还要,明知不可为,而刻意为之?” 萧嵩淡淡一笑,“这便是李林甫的厉害之处啊!” 萧珪问道:“何解?” 萧嵩眉头一皱,“你是请老夫过来钓鱼的,还是来教书的?” 萧珪笑道:“看来不让老爷子得到一点好处,轻易不会开口呀?” 萧嵩立刻摆起手来,“走开、走开!休要打扰老夫钓鱼!” 萧珪说道:“影殊,带几个人出去买鱼,必须是活鱼。少于二十斤的不要,先来个百八十条!” 萧嵩顿时乐了,“你这小子,什么意思?” 萧珪笑道:“我也刚搬来,这湖里有没有大鱼,我也不知道。买了放进来,我们慢慢钓嘛!” 萧嵩眨巴着眼睛,“倒也,是个办法……哈?” 大家一阵偷乐,影殊还真就奉命买鱼去了。 萧珪坐到他身边,笑眯眯的问道:“老爷子,现在可以说了?” 萧嵩乐呵呵的笑了几声,说道:“李林甫这个人,城府极深。若论心机算计,天下恐怕无人是他对手。” 萧珪眨了眨眼睛,“老爷子的意思是,李林甫早已心知肚明,圣人不会立寿王为太子。于是他特意,反其道而行之?” 萧嵩微笑点头以示赞赏,说道:“最后无论哪位皇子做了太子,只要不是寿王,李林甫就没有拥立之功,圣人也就不会怀疑他与太子联手。往后,李林甫只需一心孝忠圣人,他也就永远不会成为下一个,张九龄。” 萧珪沉思了片刻,喃喃道:“他真有这么,老谋深算?” 萧嵩道:“你可以不信。但你千万不要招惹到他。” 萧珪咧了咧嘴,“那如果,我已经招惹到他了呢?” 萧嵩转过头来看着他,“什么时候?” 萧珪就把自己坐牢期间发生的事情,说给了萧嵩听。 萧嵩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后来都没了心思钓鱼,扔下鱼竿沿着湖岸,不安的走动起来。 萧珪跟在他身边,问道:“老爷子,何以紧张至此?” 萧嵩说道:“从你下狱之后到今天为止,期间所发生的一切事情,老夫都是,刚刚才听说。” 萧珪说道:“事关前太子,朝廷方面肯定是要严密封锁消息。” 萧嵩点了点头,说道:“老夫没有想到,李林甫竟然会逼你构陷前太子。这绝对是一步臭棋。因为只要你不死,他就会落下一个重大把柄,在你手中。” 萧珪摊开双臂,“现在,我非但还活着,还被封加了爵位。” 萧嵩淡然一笑,“一切都在圣人掌握之中。你这颗小小的棋子,得意什么?” 萧珪微微一怔,“老爷子这话,什么意思?” 萧嵩说道:“以李林甫的个性和城府,他怎么可能走出那样的一步臭棋?多半就是圣人派他去的。老夫如此说,你可认同?” 萧珪点头,“认同。” 萧嵩说道:“李林甫现在已是当朝首辅宰相,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权臣,岂能不予制衡?” 萧珪说道:“老爷子不会是想说,圣人想让我拿着这个把柄,去制衡李林甫?” 萧嵩顿时笑了,“就凭你?” 萧珪尴尬的咧了咧牙,“老爷子何不,把话说得清楚一些?” 萧嵩笑了一阵,说道:“你现在不是已经把狱中之事,告诉了老夫么?” 萧珪点头,“没错。” 萧嵩再道:“你与牛仙客那么要好,是否也可以,再去告诉他?” 萧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萧嵩说道:“这个所谓的把柄,说到底只是你的一面之辞,不足为信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通过这件事情表明了立场,绝不屈从于李林甫。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现在老夫都已被迫上了你的贼船。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牛仙客或者王忠嗣了?” 萧珪顿时笑了,“老爷子为何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们光明正大好嘛,李林甫的那一条,才是贼船!” 萧嵩斜睨着他,“这话可是你说的,老夫可没有讲!” 萧珪笑道:“老爷子,这是害怕了?” 萧嵩叹息了一声,“不能不怕啊!……李林甫乘的那条船,可是圣人的龙舟!” 萧珪微微一怔,“老爷子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萧嵩说道:“老夫早已说过,李林甫的心机城府无人能及。他揣摩圣意的本事,同样也是无人能及。与此同时他又特别能干,朝中大小事务他都能处理得井井有条,无一不合圣人之意。李林甫永远都在做,能让圣人安心又舒坦的事情。反观,你呢?” 萧珪皱了皱眉,“圣人没有被我气到吐血,没有亲手宰了我……已经算他身体够好,又特别仗义了!” “满嘴胡言!”萧嵩简直气乐了。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老爷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客观来讲,李林甫这样的宰相,是个君王都会喜欢。就像我很喜欢,影殊来当我的管家一样。她的一切言行,可以说,都是甚得我心。” “明白就好。”萧嵩说道,“圣人需要一批人联合起来,制衡李林甫的权力,以免他过于膨胀、权倾朝野、架空君王。但大势所趋,往后我们的朝堂,不出意料就是李林甫的天下了。” 萧珪说道:“所谓天‘下’,他的上面不是还有‘天’么?” 萧嵩微笑点头,以手抚髯意味深长的说道:“那你以后可得诚心敬天,千万莫要惹来天怒。否则我们这一整船的人,都得跟着你,一起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