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藏娇》 第1章 重生 被蔓延的火势卷上精致的裙摆的时候,被皮肤烧灼的那种痛感折磨得呻吟出声的时候,被烧断的房梁砸中后背的时候,沈慕芸便知道,自己此番,终于是临到头了。 就到这里了?这样其实也好。 她终于不用每天再战战兢兢地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她终于不用再循规蹈矩地遵循着宫规,她终于不用再做一个必须母仪天下的皇后。 那一瞬间骤然的放松感甚至盖过了皮肤被烧灼的剧烈疼痛。沈慕芸蓦地软下身子跌坐下来,头却微微抬起看向未央宫的屋顶。 最后清晰的意识里,是终于完全卷住房梁的火舌猛然间炸开一片,那一片金碧辉煌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落了下来,砸中了沈慕芸的后背。 沈慕芸的嘴角瞬间溢出血来,她却在这烧红的一片里,隐约看见了从前的画面。 她看到了她自己,她还是梳着双丫鬓,未嫁时的闺中模样。扬起一张茫然的小脸,问坐在身旁的妇人:“哪里才是最尊贵的地方?” 妇人笑得一脸慈祥:“京师是最繁华的都城,位于京师的皇宫,自然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地方。” 画面一转,妇人消失不见,站在她身旁的人变成了一个温润如玉的男人。 “只要我得到了那个位置,封你为后,你自然就是最尊贵的女人。芸儿,你去跟你爹说,你想嫁给我,你只想嫁给我,好不好?” 沈慕芸真的是怔愣了很久才认出这张脸和刚刚摔门而出的楚承越是同一个人。 可是她那时偏偏却信了这个人,信了他永远都会是这般模样,信了他那些虚情假意的关心和爱护。 意识最后的一丝清醒里,沈慕芸又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声音。芸儿,只要嫁给他,你就会成为这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你就能够为你的爹娘报仇了。 可是当她真正来到了这里,关于爹娘的仇恨却在日复一日的争风吃醋中消磨殆尽。她早就忘记了她来到这里的初衷。 不仅忘记了初衷,连带着把原本的自己都忘了。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她绝对不会她要,她又要如何呢? 沈慕芸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会陷入虚幻至极的臆想之中,但她在视线彻底陷入黑暗的那一秒钟里,想的的确是,如果一切能够重来一次。 她一定会 沈慕芸猛地从床榻上翻身坐起,下一秒浑身沁出的冷汗湿透了衣衫,沈慕芸张了张嘴,那种被扼住了脖颈的窒息感仿佛刻入了灵魂,好半晌她才终于吐出一口气来,却又猛地被呛住。 接着就是一阵克制不住的剧烈咳嗽声,沈慕芸的心口闷震,待咳嗽稍缓,眼前原本因泛起的泪花而显得雾蒙蒙的画面总算是清晰了一些。 但紧接着,沈慕芸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一抬眼就看到了眼前距离她最近的床帘上挂着的那个流苏坠子。那坠子是有一年沈郁难得从边关回京时给他捎回来的。 她当时喜欢的不得了,拿回来就挂在了床帘子上,只说自己日夜都要瞧见了才好。而现在,沈慕芸直愣愣地看着那坠子,直看得那坠子在眼前都晃出了白色的光影。 下一秒,沈慕芸几乎是跌撞着扑下了床,脚背在跨出去的瞬间被床栏磕得生疼也顾不上,更因为惯性的缘故撞得屋子里唯一那张茶几上的茶具一阵响动。 其中又怕一只直接滚了出来,贴着茶几的边缘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 沈慕芸直愣愣地看着,半晌才因为眼睛发酸眨了眨眼。 又过了许久,她才缓缓转过身去,目光缓慢至极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梦境的话未免太过荒诞至极了一些,她认得这间屋子里的所有摆设,却又因时隔太过久远而觉得陌生地紧。 但沈慕芸必须承认,她的整颗心都抑制不住地狂跳了起来。 这里的每一样东西的布置,甚至包括窗前摆着的那盆山茶花,都是她熟悉至极的布置。 这里,分明是她的屋子,是她还没出嫁之前的闺阁! 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难道人死之后还能回到过去的? “砰砰砰!” 还没等沈慕芸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被巨大的拍门声响打断了思绪。 “三妹妹,你在里面吗?” 骤然响起的女声,怎么听都觉得有些耳熟,但沈慕芸一时之间还真的没认出来。但很快,沈慕芸就已经顾不上门外的人了。 因为就在那道声音响起的后一秒,原本寂静一片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了一个人打呼噜的声音,而且,分明就是个男子!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这里的确是她的闺房没错。她的屋子里,怎么会有男子? “三妹妹,你衣裳还没换好吗?前厅要开席了,我进来了?”说话间拍门声停止了一瞬,但随即又是一阵嘻嘻索索的声响,混着屋外女子的话音。 “门怎么锁上了?三妹妹在里面这么久,该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 拜她这句话所赐,沈慕芸终于从模糊的记忆之中抓出来了些许,她想起来了,她想起来了这道声音是谁了。 是楚芸锦,那个和她不对付的二房庶女。 因为记起来这么个人,连带着某些久远而模糊的记忆终于清晰了不少,她总算是想起来眼下这番情景对应的是什么事情。 承景十一年,二房的容景表哥中了三榜解元,这对于整个沈家来说是大喜事。二房在公中摆了宴,她却在入席的时候正好撞上了端菜的厨娘。 菜汤泼了她一身,只好回来换衣裳。 只是没想到,她这一回来,就再也没出得去。她换好衣裳正好和从她床榻上醒来的陌生人撞了个正着,一时惊叫出声,还没反应过来,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再然后,就是屋外的人强行闯了进来,正好撞见了她扯着衣裳,身后还站了一个陌生男子的这一幕。 那男子沈慕芸并不认识,但当时她这间屋子却是从里面被落了锁的。以至于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破门而入的沈锦芸,以及她身后一大群的客人们抓了个正着。 而她在慌乱之下根本没法解释,只是过来换件衣裳的自己为什么和一个陌生人同处一室,偏偏那男子苏醒过来之后更是倒打一耙,说自己和他本就有了首尾 沈慕芸的思绪纷乱,却又在门外突然的安静里骤然回过神来,原本模糊的记忆骤然清晰了一瞬,她的视线蓦然一顿,然后直愣愣地瞪着门半晌。 在那阵陌生又熟悉的砸锁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沈慕芸像是被什么东西骤然按下了开关,原地蹦跳了起来。 她得出去! 现在,立刻,马上!她得想办法出去! 她不能让外面的人看到她和一个陌生男人锁在了这里! 沈慕芸的一颗心骤然狂跳起来!刚刚消散了些的冷汗又从鬓角沁了出来。 必然不能从正门就这么出去,她若是这个时候开了门,这屋子里头的情景多半是要被一览无余了。 把这男人拖走?藏起来? 几乎是这年团购刚起,沈慕芸就摇头否决了。 且不说她独自一人怎么在怎么在这么紧迫的时间里办到这件事,她的这间屋子统共就那么点大,藏到哪里都是藏不住的。 破门的声响越来越大了,沈慕芸的身子也颤了颤。 难道她除了眼看着事情一步一步按照她记忆里那般发展,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她绝对不要这样! 虽然还不清楚她究竟为什么会回到这里,也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别的什么,但那样的事情,她绝对不要再经历第二遍! 被这个念头支撑着,沈慕芸咬了咬下唇,眼底终于透出一丝坚决来。 下一瞬,她的目光落在了眼下屋子里唯一有亮光的地方。 桌案前的窗台上,那半扇她刚刚震惊之下扑过去查看时打开的半扇窗户。 房门被彻底从外面破开的时候,沈慕芸已经动作利落地爬上了桌案,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窗户的一角。 木窗的边缘毛糙得很,手抓上去的一瞬间就被木屑磨破了掌心,火辣辣得疼。 沈慕芸的动作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那窗户只开了一半,而且用铁钩子固定着。并非不能掰开,但这么短的时间肯定是不现实的。 沈慕芸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的犹豫,下一秒蓦地弯下腰去。她身形娇小,这么一弯腰,竟是刚好能够从那窗户里挤出去。 只是她的屋子在二楼,距离地面还是有些距离的。 然而沈慕芸没有犹豫,她也的确已经没有时间了! 门彻底被破开的那一秒中,沈慕芸咬着唇,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她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 第2章 逃跑 二层楼的高度,再加上底下原本的地基,其实已经算是有点高了,等闲会武之人跳下去也要斟酌一二,更何况沈慕芸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小姐。 但沈慕芸这一跳,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是以,等门外的楚锦芸以及跟着过来的一众浩浩荡荡的人终于破门而入闯进来的前一秒里,沈慕芸已经如同一只翩飞的蝶,连最后一只衣角都落了下去。 是以,等楚锦芸绕过屋里的屏风,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看向床榻的时候,除了那个事先安排好的,醉得人事不省的男人之外,其余半个影子也没瞧见。 “这” 于此同时,因为身体重重坠落而带上的惯性,整个后背都撞在了地上,甚至因为没控制好摔倒的姿势,沈慕芸落地的位置比原本预估的还要往前一些。 等于说她整个后背都在坚硬的碎石路上摩擦了一下,那一瞬的疼痛感尖锐至极,沈慕芸愣是硬生生咬破了下唇,才抑制住了喉咙里滚出来的呻吟。 沈慕芸几乎是立刻就爬了起来,后背虽然疼,说不定已经见了血,她已经感受到了并着火辣辣的滑腻之感。 但楚芸锦的步子连停都没停,甚至在转过拐角得时候更加快了几分,即使疼痛和烧灼感很快蔓延了她整个后背和大腿,她也不敢慢下丝毫。 对于她来说,她跑出的,并不止是刚刚那间屋子,她是跑出了一切算计的开始,她是跑出了未央宫的那场大火。 沈慕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再又绕过一个路口,周遭的气氛逐渐沉寂下来的时候,终于还是缓下了步子。 但也不过一瞬而已,几乎是她的手刚刚扶上视线里看见的那棵树上,身边就蓦地响起一道略显沙哑的女声。 “三小姐,你跑得这么快,是要到哪里去?” “二太太正找你呢,快跟老奴走。”说话的功夫竟也不等沈慕芸是何反应,伸手就要上前来抓她。 刚刚跑得实在太急,再加上后背和腿伤,沈慕芸现下的情状,不可谓不狼狈。但她一闪身,还是眼疾手快地避开了眼前婆子伸到她面前的手。 这婆子是二夫人陈雪的人,她刚才心急之下跳楼逃脱,根本就没想到,别人摆明了想要害她,又怎么可能不留后手呢? 只可惜当年的事情在记忆里实在是太过久远,再加上当时她是直接被撞破的,根本就没有离开那间屋子的机会。 现在她醒过来,虽然不知到底是做梦还是怎么,但她的确提前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虽然是以这样狼狈的姿态。 但事情的发展,显然从她跑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变得不一样了。只是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婆子却让沈慕芸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她的确是从屋子里跑出来了不假,但谁又说,沈锦芸没有留下后手呢? 这个突然出现的婆子,显然就是二夫人陈雪的人。 这对母女,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要把她往绝路上逼。她是跑出来了没错,但显然,她们也是早有后手。 她看着这婆子是突然出现,但其实,这婆子多半是早就等在了这里。一旦她没有如那对母女所预期的地方出现,那么 思绪转到这里离,沈慕芸的后背又陡然漫上了一股子冷意。 她死死地瞪着眼前的婆子,心里陡然间明白过来。虽然觉得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陈雪和沈锦芸一定早就预防着,万一她跑了出去。 这个婆子之所以会在这里,她原本就是陈雪防着万一,来抓她回去的! 一旦她真的被抓回去,事情就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看方才那个架势,这会儿沈锦芸多半已经闯进了她的屋子,势必也已经看到了那个衣衫不整的男人。 如果她这个时候正巧被“抓”回去,落在那些看客的眼里,一个趁着家中聚会在闺房私会外男,做出苟且之事。又因为被恰好撞破慌乱逃走的流言只怕就此不径而走。 几乎想都不用想,沈慕芸就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的是什么。 恍若被一大盆凉水兜头浇下,沈慕芸再看向那个扑向自己的婆子时,仿佛看到了索命的恶鬼罗刹。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被抓回去! 那一瞬间,从心中猝然涌上来的警醒之意,竟是硬生生让原本久远地都有些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了不少。 沈慕芸想起来很多事情,她想起来,自己被撞破之后面对那些或打量,或鄙夷的目光是多么的慌乱。她想起来,自己在被断言下嫁之后是多么的惊慌失措。 楚承越便是在她惊慌至极,泪眼朦胧的时候出现的。 在她被断言要下嫁给莽夫之后,楚承越突然出言打断了言之凿凿的二房夫人,在斥责了那个莽夫之后,说出了求娶她的话。 她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她觉得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楚承越像是救世主一样,在那样危难的情况下不顾流言的说要娶她。 她的一颗心悄悄落在楚承越的身上,也便是那个时候。 那是她后来一切悲剧的起源。 “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身边的婆子骤然又尖又利的声音把沈慕芸从出神的状态里骤然叫回了神,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失神间居然被抓住了手臂。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就这么被抓回去! 沈慕芸当下再也顾不上别的,一瞬间剧烈挣扎了起来。 然而,后背还带着刚刚坠楼造成的伤,眼下她整个左腿也疼得实在厉害,整个人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又哪里是平日里一个做惯了粗使活计婆子的对手。 愣是挣扎了半晌,也还是一动不动,却反而被抓得更紧。 不仅如此,那婆子似是被沈慕芸不断挣扎的动作折腾得有些不耐烦了,又心急于抓住人去复命,终于在沈慕芸又一次扭身后脸上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些许凶光。 “三小姐,你还是乖顺些跟奴婢走,再折腾下去,后面可有苦头让你受的。”说话间的功夫,那婆子的目光又似是不经意地看向不远处的角落里。 一阵风吹过,那里枝叶晃动,沙沙作响。 那里还有其他人,意识到这一点的沈慕芸咬紧的舌尖隐隐透出些许血腥味来,神色终于变得慌乱而又绝望起来。 她明白,此番决计是不能善了了。 刚刚跑出来的时候她急于逃脱,其实并没有仔细看路,方才视线一动才注意到,眼下她所在的,分明就是一条荒僻至极的小路。 也就是说,这里除了她和这个婆子,还有不知道几个隐在暗处的人,这里根本就没有其他人,也根本不会有其他人经过! 她自以为逃出了生天,其实根本还是前有虎狼后有黄雀! 绝望感压迫了沈慕芸的神经,也在瞬间逼出了她的眼泪。 她要怎么办? 她还能怎么办? 于此同时,距离此处几十米之外的一处隐蔽的竹林里,有人拨开了眼前遮挡事物的草丛,确认地方没错之后又探头往周遭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才长舒了了一口气。 下一刻便动作迅速地窜了进去,然后被拨开的地方又仿佛能自我吸引一般迅速地合拢,里面的悠长小径只现身了一瞬又迅速隐匿,从外面看的话根本让人瞧不出端倪。 因此,就连那男子也不知道,就在他进去之后紧接着的下一秒,有一女子也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在她原先站定的地方停了两秒,然后体力不支似地,整个人都径直栽进了那片草丛里。 而就在她摔进去的那个瞬间,那条曲径尽头的凉亭里,原本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那男子原本伸手正欲接过茶杯,不料对面那人动作一顿,一时莫名:“淮允?怎么了?” 对面之人并没有立即接话,原本提着茶壶的手也在半空中滞了一滞,半晌才复又倾杯,月白色绣着莲花纹的衣袖顺着手上的动作滑动,又隐去了半截手腕。 又半晌,才缓缓递过来一杯茶,氤氲杯上的热气悬浮而上,许久才慢慢化开。 “有人闯进来了。” 那声音凉薄中透着些许低柔,状似随意的慵懒,却又隐隐含着一丝紧绷。 第3章 解围 “什么?” 那男子闻言倒真是惊讶了一瞬,硬生生顿了半晌才又出声:“在楚家,还有谁这么不长眼,敢闯你楚四的地界儿?” 一只胳膊随手支着下巴,楚淮允并没有理会眼前人的调侃,目光却锐利地转向身边的人。 一接触到他的眼神,身后身着一袭青衫的男子立刻领会了意思,转身就往曲径的尽头去查看情况了。 这片刻的眼神交流自是没躲过眼前男子的眼睛,他正欲开口再说什么,方才出去的青衫男子又折了回来。 他的神色莫名有些奇怪,对着楚淮允张口欲言,却在话即将出口的那个瞬间又顿住,似乎是有所顾忌,故而欲言又止。 “云意,你出来多久了?还不回去?” 听出了他话语里的赶客之意,原本极有颜色,甚至都已经站起来的人又蓦地顿住,眼见楚淮允如此,他倒是反而生出了一丝难得的好奇。 但此时楚淮允已经不再看他,转而看向青衫男子,青衫男子立刻开口道:“四爷,是四房的” “三姑娘,老婆子我告诉你,你就算是躲起来了也没用。” “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作,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啊。” “你也别怪老奴,是二夫人吩咐说,今日一定要收拾你。” “你就乖乖的认命,别躲了,出来跟奴婢走。” 青衫男子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全,就被一个骤然拔高了音调的老婆子的声音给打断了,而这个声音紧接着的两句话却听得此间的三个男子纷纷皱眉。 沈慕芸当然不会听那婆子的话,骤然一脚踩空的摔倒虽然让她的大脑懵了一瞬,不过因为她身形娇小的缘故,再加上摔倒的那个角度,正好遮住了外面的视线,所以那婆子并没有发现她。 回过神来的沈慕芸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下一秒,她不顾摔疼的腿,猛地一下子爬了起来,拔腿就往前跑。 那婆子见状立马追了上来。 若是以往,沈慕芸一个柔弱小姑娘自然是跑不过那婆子的。但眼下,沈慕芸一颗心几乎蹦到了喉咙口去,咽唾沫的瞬间她清晰地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沈慕芸这一跑,用上了全身上下的每一股劲儿,她在逃跑,更在逃命。 眼角余光瞥见那一角莲花纹花样繁复的衣角时,沈慕芸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的,若不是那人及时伸手,沈慕芸只怕是整个人都要往前栽倒。 虽然比不上沈慕芸拼尽全力的速度,但那婆子的脚程到底也是极快的。沈慕芸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喘匀了气,便听那婆子的叫喊声由远及近,就是她身后几步的距离。 沈慕芸的心底终于还是生起了一丝绝望。 是不是她不论怎么跑,都是跑不掉的。无论她怎么跑,都还是注定活在旁人的算计里。 就如同她之前一样。 被这样的思绪一瞬间占据了思维的沈慕芸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眼下的处境,以及,她刚刚险些一个踉跄,被人即使抓住了手腕才得以稳住了身形。 不过她就算是反应过来也顾不上了,因为下一秒,她就看到追她的那个婆子,脚步匆匆地就往这边来了。 沈慕芸心口一紧,几乎是猛地转过头去,再不看婆子。 “你是四房的?” 一直到耳边传来不确定的询问声,沈慕芸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衣袖还被人抓在手里,忙不迭地松了松,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到了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紧接着,男人温和却又稍显得有些清冷低沉的声音响起:“郁叔,是谁?” 沈慕芸闻声抬头,下一秒那婆子的喊声也在身后戛然而止。 沈慕芸眼角余光还瞥见她微微前倾的动作,她的身体在受惊之下还保持着一种惯性反应,在那婆子一副要扑过来的模样时,沈慕芸想都没想。 她像是一只已然惊恐至极的兔子一般,猛地一下子窜到了那突然出现的男子身后。 不管这人是谁,眼下能替她挡了这一遭,之后她哪怕结草衔环也会回报她。 “大姑娘” 一口气还没彻底缓下去,眼睁睁看着那似是终于反应过来的婆子又像是要上前来的模样。 那一瞬间本能的恐惧感支配了沈慕芸的行动,她伸手就抓住了眼前人衣摆的一角。 楚淮允认得那婆子是二房的人,再看沈慕芸一副慌不择路的怯懦模样,只当她是二房的某个小姑娘,不过一时淘气。 再看那婆子见了他直接就这么硬生生愣在了原地,脸上俨然一副震惊失色的表情。 楚家那几个房头,虽然这些年的走动不如从前了,但该认的几个主子,这些个仆从还是认识的。 那婆子方才追得紧,眼下却又不敢过来,显然是因为认出了楚淮允的缘故。 虽然不悦有人擅闯自己的地方,但楚淮允显然也没什么心情为难一个仆妇,他下意识地转身想走,但刚跨出一步,就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 小姑娘闪身极快,他面对那仆妇的时候她是站在他身后的,眼下他转过身,她依旧站在他的身后。 小姑娘垂着脑袋,视线受角度所制,楚淮允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但天生比旁人敏锐上三分的洞察力还是让他发现了一丝来自身后的异样。 他的衣袖被人拽住了。 虽然极力克制,但小姑娘整个人都在发着抖,从他的角度,这会儿只能看见身后之人颤动的眼睫,像濒死挣扎的蝴蝶。 楚淮允心中一动,或许是察觉到了他要离去的意图,小姑娘抓着他衣角的那只手用力更大了些,抬头时的目光缓缓落在他的身上。 “她要抓我我” 沈慕芸的话都还没说全,那迟疑着的婆子许是见面前的男人许久都不曾有动作,只当是楚淮允不想管这件事。 想到这里,那婆子原本紧绷的神经瞬间一松,因为见到楚淮允而生出的顾忌也消了些,转脸对着沈慕芸语气恳切道。 “三姑娘,夫人还在等着你呢。不过一件小事罢了,你莫要为难奴婢。” 许是觉得楚淮允并不会阻止,那婆子说着话的功夫又往前跨了一大步,一副就要伸手过来抓人的架势。 楚淮允正欲退开一步,那婆子有一点想的不错,楚淮允的确没有要插手其他房头内宅私事的打算。但他刚一动作,就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 小姑娘的手还死死地抓着他腰间衣服的布料,在察觉到他动作的瞬间甚至抓得更紧。 楚淮允皱眉,看着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姑娘,手劲居然这么大? 念头划过脑海的一瞬间,原本低垂着头的小姑娘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抬起头来。 对上那一双像是被泉水浸润过,黑亮得惊人,却又隐隐泛着一丝红的目光时,楚淮允怔了一下。 不过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怎么会有那般绝望的眼神? 那婆子已经再度抓住了沈慕芸,像是生怕她再跑掉,另一只手也落在了她的衣领上,微微用力。 下一秒,沈慕芸双腿已然离开了地面,却并不是被那婆子拽起来的。 “放肆。” 沈慕芸只觉得眼前骤然一晃,抓住她衣领的力道瞬间一松,她又站到了楚淮允的身后。 “那边炉子上我刚煮了茶,那茶是今年西南进贡的,要煮够了时间茶香才会更浓,你去替我看着火。” 楚淮允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的婆子,话却是对身后的沈慕芸说的。 沈慕芸的第一反应是愣住,紧接着反应过来,心口像是一瞬间被什么东西抓住之后轻轻捏了一下,微微发着胀。 虽然沈慕芸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但是从那婆子刚才的反应,她估摸着眼前这一位应该是某个房头的某位爷。 身为男子并不好管内宅的私事,更何况她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但他显然也从她异样的反应里察觉出了什么。 所谓看火,显然只是一个托词,却能让她顺势离开此地。 他在帮她解围。 “好我现在就去。” 意识到这一点的沈慕芸只觉得喉咙蔓延出一阵说不出来的涩意,她转身就走,刚跨出去两步,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似地,沈慕芸猛地跑了起来。 她隐约听到了那婆子的喊声,但随着脚下的步子越迈越大,越迈越大,将那婆子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将记忆里的所有不堪都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一直到沈慕芸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楚淮允的目光才重新落到眼前的婆子身上,正好将那婆子脸上一瞬间还没收拢住的不甘和怨毒尽收眼底。 楚淮允往边上递了一个眼神,下一秒,那婆子就被整个压弯了腰,一个踉跄不得不跪在了地上。 楚淮允拍了拍衣摆上的灰,转身就往来时的小径走去,那婆子张了张嘴,但又仿佛顾忌着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 谁能想到,长房的四爷居然会出手管一个丫头片子的闲事? 难不成这丫头还和长房有了什么关系不成? 她得赶快去报告给夫人才行。 第4章 胡说 眼见着这会儿是没办法在楚淮允的手底下把人带走了,可这计划却是早就安排好的,眼下却偏偏在她的手里出了错。 那婆子心慌至极,偏偏面上却不敢显,只匆匆对着依旧站在原地的男人行了个礼,走时还一步一回头看向沈慕芸的方向,俨然是一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神情。 而沈慕芸那一边,一直到眼睁睁看着那婆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小径上,手里扇风的动作才停了下来,缓缓吐出这一路奔逃的的郁气,神色间松动了一分。 直到此刻,她才真的敢确定,自己是真的跑出来了,她已经跑出了那个,前世受到无数指点和唾沫的地方。 思绪正飘忽间,因为扇风而露出的手背却触到了一丝略烫的温热。 眼前人递给她的,是一杯刚沏好的茶水。 触摸到了温热,沈慕芸直到此时才有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手实在是冰冷地厉害。 不仅冰冷,眼下她这般模样,其实称得上是狼狈了。方才一心逃跑的时候顾不上,眼下顺势低头她才发现。 衣裙早就在奔跑的时候就破了一大块,膝盖是刚才摔进那条小径的时候被路口的那些树杈子划破了,原本洁白的裙角上隐隐透出红色。 沈慕芸似后知后觉般,意识到了,才逐渐感知到了疼痛。 但她还是迅速地收敛了神色,伸手接过茶盏,轻声道谢。 “多谢四爷。” 听她如此称呼,楚淮允倒是挑了挑眉。目光一转又注意到了她此时一身狼狈的模样,皱了皱眉,再开口时语气却比之前温和了许多。 “陈叔,你送她回去。” 闻言,不知何时再次静立在楚淮允身边的青衫男子顿时难掩诧异地抬头,看向沈慕芸的目光也透露出明显的惊异来。 显然,对于楚淮允如此吩咐,青衫男子是没有料到的。 但沈慕芸这一遭,走得注定不算十分顺利。 楚淮允话语里的尾音都还没有完全落下,就被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巨大的喧闹声给打断了。 沈慕芸原本正欲转身的脚步一滞,她几乎都能够猜出来,四房那边这会儿多半已经闹起来了。 她是跑出来了不假,但是当时那种情况,也只是她跑出来了而已,她屋子里,可是还有个男人正“昏迷”着的。 楚芸锦出现的又那么快,她根本不可能把那么一个大男人从屋子里搬出去。 不用想也知道,这会儿她的那间屋子里,多半是已经站满了人的。唯一不同的是,她不见了,这一次屋子里只有那个男人罢了。 罢了,横竖都要面对这一遭不是么? 只是这一次,那些个脏水,可没那么容易再泼到她的身上来了。 沈慕芸沉浸在自己纷乱的思绪里,压根没注意到那边楚淮允频频落在他脸上的目光。 尚未及笄的少女,浑身上下都透着狼狈,站在那里几乎让人生出一种迎风就倒的错觉来,连眉眼都还透着一股子稚嫩柔弱的气息。 然而,被咬破的嘴唇,如薄雾般朦胧的目光却在低下又重新抬头的一瞬间,硬生生透出一抹坚决来。 也正是那一抹坚决,让楚淮允原本转身的动作顿了顿,心里涌出些许异样来。 “陈叔,你亲自送她回去。” 渐远的脚步声里,楚淮允加重了肯定的语气又在转瞬间散进了风里,等沈慕芸反应过来回头去看时,已经看不到楚淮允的身影了。 沈慕芸也是在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因为楚淮允的这句话,她后来面对和上辈子如出一辙的处境时,却远比上辈子走得要顺畅许多。 原来他们之间,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出手帮了她。 不过眼下,沈慕芸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被陈叔一路送回四房门口的时候,整个四房都已经闹翻了天。 还未彻底走近,沈慕芸就听到二夫人陈雪哭天抢地的声音。 “大姑娘,我的大姑娘哟,这叫什么事儿啊。” “那登徒子是谁?如此坏人名节的人,可不能轻饶了他。” 这话里话外都为了她不平叫屈的样,可若是真的心疼她,发生了这样的事,真是为了保护她的名节,不该是拦着不让人进吗? 可看陈雪这样子,怎么像是恨不得人人都进去看见了才好? 这是巴不得她名声尽毁罢? 沈慕芸的目光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三姑娘,你别害怕,今日伯母肯定会替你做主的。” 眼见着不知从何处闪出来的一个丫鬟凑近二夫人陈雪的耳边说了句什么话之后,陈雪脸上的表情终于出现了片刻的停顿,不过转瞬又恢复成一副为了侄女儿的遭遇痛心疾首的样子。 这演技,若非知晓今日这一遭是针对她的,连沈慕芸都要忍不住赞一声好。 但显然,今日将军府宴请的这些夫人小姐们并非全然都是傻子,陈雪这般哭天抢地一遭,但除了此刻仰躺在床上睡得人事不醒的男人之外,他们并没有看到陈雪口中所唤的三姑娘。 “前厅在举办宴会,姑娘难不成就躲在屋里私会男人?” “将军府的家教,不至于此?” “怎么不至于?你不知道,这三姑娘的父母,是那位常年在外的” 今日前来将军府赴宴的大多都是京都有头有脸的人家,虽然多少都有些看不上二夫人陈雪这般作态,但热闹谁不爱看?况且,已经有聪明的人从中回过味来了。 这些个夫人小姐,又哪个不是深宅大院里出来的?内宅的那点事,又有那个不是人精? 即使有那么两个不知内情的,听了那三两句窃窃私语,此时也明白过来了。 只怕,这位没有爹娘在身边看护的三小姐,是入了某些人早就布置好的阴谋里了。 “大家不去赴宴,都聚在我的屋子前做什么?难不成,是我这儿有什么好看的可以供各位赏玩?” 少女的声音柔软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随后便是轻缓的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时,见到穿着一身青碧色长裙,外罩一件同色系的加绒比甲,还梳着双丫鬓,纤瘦的身姿却已初现窈窕。 那张格外莹润白皙的脸,在众人或惊异,或愣神的目光里露出恰到好处的笑脸。 “这是怎么了?二伯母,你这”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在沈慕芸走近的瞬间,原本围拢在一起的夫人小姐们纷纷往边上让开了一些,恰好露出了眼下屋里的情形。 “二婶,这是怎么回事?这人是” 仿佛是吃了一惊,又瞬间意识到了什么,沈慕芸话说了一半就急急地捂了嘴。似乎是犹豫了片刻,才凑近半晌没有出声的 陈雪耳边道:“二婶,你既要见外客,怎么就算是避人耳目,怎么带到我屋子里来了?” 说到后面的时候沈慕芸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俨然是一副深觉不妥但猛然反应过来急急地替陈雪遮掩的模样。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眼见周围这些夫人小姐们震惊和好奇的目光从沈慕芸的身上逐渐转移到自己身上来的时候,慢半拍的陈雪像是才反应过来沈慕芸方才那两句话里的意思。 只是那下意识拔高的音调里,终究还是泄露出了一丝震惊和不可置信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说什么事情都安排好了,她再带人来捉奸在床的么?为什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陈雪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似的,游移不定的目光一会儿落在那男人身上,一会儿又落在沈慕芸的脸上。 为什么沈慕芸是从外面进来的? 不过眼下显然并不是追究这些问题的时候,眼见着身后的那些目光已然转移了目标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陈雪咬了咬牙,就算是没抓到待在一起又如何?横竖这男人是在她的屋子里,还是在她的床上发现的。 一个窝藏男人的罪名,沈慕芸是无论如何都躲不掉的了。 想到这里,陈雪脸上震惊失措的表情很快便收敛了下去,做出一副为难却又十分痛心疾首的模样。 “三姑娘,我知道你是一时情急才会胡乱说话,但是这人,确实在你的屋子里” “二婶这是什么话,不过一个擅闯我屋中的贼人,竟是要我就这么生生认下吗?”沈慕芸心中泛冷,面上却明显是很受伤的模样。 她皮肤本就生得白,眼下眼眶红透,泫然欲泣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下意识地心生不忍。 “是啊,二夫人,小姑娘这话并没有说错啊。” “且不说这男人究竟是喝醉了误闯了后院还是怎么的,府上的三小姐的确是从外间进来的,这,我们可都是亲眼看见的。” 显然,已经有人顺着沈慕芸的话语往下想了,说出来的话叫陈雪一时噎了噎。是了,眼下她再把话说下去,强行要说这男人是沈慕芸早就窝藏好了的,就是把嫌疑生生往自己身上揽了。 是以,虽然陈雪的目光依旧惊疑不定,但到底是闭上了嘴。 沈慕芸瞥见她的脸色勾了勾唇,这陈雪,多少是有三分脑子的。但很显然,有人连这三分的脑子都没有。 “三妹妹,明明是你窝藏了男人,你在这边和母亲犟什么,犯了错就要认。” 说话的人是终于反应了过来,见不得自己母亲居然被沈慕芸说的楚锦芸。 “休要胡说八道!” 第5章 不认 男人的声音略显沙哑,但在此时的一众女眷之中,却显得深沉而浑厚。 一开口,就压住了几乎满屋子人的声音。 却是一开始受了楚淮允的吩咐,一路护送沈慕芸过来的青衫男子。 所有人,其实包括正准备说话的沈慕芸在内,都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开口。 青衫男子像是压根没注意到这些夫人小姐们刹那间纷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在沈慕芸略显诧异的目光里上前了一步,说不上是巧合还是什么,那一步正好将沈慕芸挡在了他的身后。 看上去就像是维护沈慕芸一样。 而紧接着青衫男子说的话,也的确是如此。 “来人,取一盆水来。” 就连反应过来的沈慕芸都没看清楚哪里窜出来的人,下一秒那捧着水的小厮却已经立到了她和青衫男子的面前。 下一秒,青衫男子不顾满屋子或惊愕,或骇然的目光,指着那床榻上醉得不知南北的人冷道:“把人给我泼醒。” 几乎是话音未落,那满满一盆的水,就冲着床上的醉汉兜头浇下。 眼下时节正由秋入冬,昼夜温差极大,更别提前几日气温骤降,正是冷的时候。这一盆水这么泼下去,便是再醉的酒,也醒了。 原本在床榻上呼噜声震天的男子当下一个激灵,竟直接从床榻上滚了下来。 咚地一声,脑门直接磕到了地上。这一下可是实打实的。 那男子捂着脑袋,一脸懵地看着周围的这些女眷们,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目光转到了二夫人陈雪以及边上的沈慕芸身上。 “三小姐,你这是作甚?我对你是真心的呀。” 那男子的反应也是极快,眼见周遭满屋子的女眷,当下拽住沈慕芸的衣裙下摆,张口就道:“小姐,你可不能不认账呀,是你说” 只可惜,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别误会,这是真的冷水,冷到浑身打颤的那种。 示意仆从泼水的青衫男子显然并没有让他把话说完的打算,猛地又上前一步:“来人,把这个擅闯府上女眷屋子的登徒子给拖出去!” 话音未落 ,就已经又有仆从上来,眼瞅着就要把人拖走,终于反应过来的陈雪突然高声道:“你是谁?你说把人拖出去就拖出去?事情都还没有水落石出” 后半句在青衫男子丝毫不掩厌恶的目光里逐渐消了音。 另一边,从青衫男子出声开始就没有再开过口的沈慕芸直接翻了个白眼。 现在是该纠结这个事情的时候吗? 这是真为了拖她下水不惜搞垮整个将军府的名声啊,没看到那些个夫人小姐看过来的目光都开始变味了吗? “我是” 青衫男子正欲开口表明身份,门口却突然传来动静。一个穿着白色道士袍的小童立在门口:“四老爷让我来问问,怀叔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青衫男子咽下嘴边的话,转而对着那小童道:“你去回了四老爷,府里进贼闹起来了,我这儿正清着呢。他要实在不放心的话,就只能劳他亲自来看看了。” 那小童闻言作了一缉,匆匆离去。 旁人不知那小童身份,满屋子里,估计这会儿只有陈雪再看向青衫男子的目光,甚至可以惊恐来形容了。四老爷?府里还有哪个四老爷? 陈雪自青衫男子的目光重新落在沈慕芸的脸上时,那目光已经可以用惊恐来形容了。 沈慕芸这小贱人怎么可能会认识长房的人?她什么时候和长房的人混上交情了? 所以,她之所以不在屋子里的原因,是因为她刚才去了长房? 难不成这里的事情,长房已经知道了不成?是这小贱人说的?跟谁说的? 不对,今日计划如此周密,沈慕芸她绝对不可能提前知道。但察觉到事情不对,从屋子里逃出去倒是有可能的。人在陷入极度害怕的情绪里的时候,思绪反而会转地比以往更快,二夫人陈雪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思绪紧绷,之前忽略掉的细节却反而变得更加清晰了。 陈雪突然就想起来了,她最开始进屋里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情形。那时候,桌案前的那扇窗户,的确是打开着的,而且打开的角度还有点不正常,窗户纸的一角的确是破了一个,像是受了一定程度重力的缘故。 现在想来,沈慕芸的身形娇小,差不多就是那扇窗户被打开那么大的距离。 沈慕芸多半就是从那里爬出了屋子的!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陈雪知道,今日这一局,怕是到此为止了。她现在不仅已经害不了沈慕芸半分,眼下如果不立即反应过来撇清关系的话,只怕就连她自己,也要害人不成,引火烧身! “三小姐,裴某对你是真心的,你之前对我说过的话,难道都是假意的不成?”那男子原本正想要站起来,站在沈慕芸面前的怀叔却眼疾手快,在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动作的时候,对着眼前人的小腿肚就是一脚。 可怜那自称裴某的男子一个没站稳,扑通一下整个人就又跪了下去。 那人的反应也是极快,顺势跪倒的时候干脆往前爬行的几步,竟是一副伸手要去抓沈慕芸裙角的样子。结果自然是没拽上,不仅没拽上,更是被站在沈慕芸面前的怀叔一脚踩在了手背上。 “你说我跟你有私情,你有什么证据?” 那边因为怀叔出手,许久都不曾出声的沈慕芸,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上前一步开了口。 她这一声更像是质问的语气,直接让原本就很是沉寂的气氛又静了一瞬。 沈慕芸却像是压根没感觉到一般,反而上前一步走近那男子。下一秒,就见那人咬了咬牙,猛地低头,须臾又从胸前的衣襟里取出一物。 抬手,将手中之物不顾手指疼痛,朝着沈慕芸的方向递了过来。 “天哪!” 一瞬间看清楚那裴姓郎君手中举着的是何物的这些个夫人小姐们一个个忍不住惊呼出声,下一秒,一个个惊疑不定,渐渐透出鄙夷的目光纷纷落在了沈慕芸的身上。 原本刚刚看沈慕芸的表情淡定中甚至带上了一丝丝的似笑非笑,他们还有些迟疑。眼下看到这高举到面前的肚兜,心中却已经开始信了大半了。 毕竟,像肚兜这种女子私物,又怎么会轻易让旁的男子拿在手里。 想不到,这将军府的三小姐,居然是如此不知廉耻的人。 妆容精致的夫人们到底顾忌着些,即使心中唾弃,面上也并不显露。可跟在夫人们身后的那些个世家小姐们,遮掩情绪的道行却明显是不太够了,一个个都开始窃窃私语不说,时不时落在沈慕芸脸上的目光,怎么看都是不屑和嫌弃居多。 但这些,沈慕芸本人却并不在意。 她之所以选择在此刻出声,却是因为刚刚一瞬间,她突然就改了主意。 到现在,事情的发展走向其实已经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了,但抛开青衫男子这个变数,其他事情的走向,却跟她记忆里的之前是一样的。 可为什么要一样呢? 既然她已经跑出去了,并且也遇到了之前记忆里并没有遇到的人,包括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怀叔,这一切不都证明了一点,记忆里的这些事情,其实并不是不能改变的。 虽然直到现在,沈慕芸都还没彻底搞清楚,自己究竟是做梦了还是真的重生了一回。但既然事情其实是能够改变的,那么,她又为什么要眼睁睁地,还是什么都不做地就这么看着事情发生? 她偏要亲自破这一局! 事情还是一样的事情,就连这些看着的夫人小姐们的嘴脸都和记忆之中的一般无二。 但是,她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沈慕芸了。 想到这里,沈慕芸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眼角眉梢都氤氲着一抹坚决的意味来。 沈慕芸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眉眼之间犹还带着未完全散尽的醉态的男子,下一秒,冲他粲然一笑。在那男人一刹那的恍神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吐出来的字句,却仿佛冷得浸了冰。 “你说这肚兜是我的,就是我的吗?” 说话的时候,沈慕芸伸出手,仿佛是故意的一般,施施然地从那男子的手里一把扯过肚兜,看也不看直接就这么扔在了地上。 扔完之后,沈慕芸甚至甩了甩手,垂落的目光甚至欣赏了片刻自己光洁圆润的指甲,须臾,又目光冷厉地瞥向那酒醉男子。 “那我说你杀了人,你也认吗?” “三小姐休要胡说八道!” 或许是被沈慕芸目光中的冷意刺到了一瞬,那男子像是被刺激到一般陡然间清醒了过来。 “三小姐不认就请直说,不用” “是的,我不认。”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沈慕芸的头点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利落到那男子一个卡壳,竟是连后面要说什么都忘记了一瞬。 第6章 破局 “是了,三姑娘是府里京尊玉贵的姑娘,一心一意这种话,裴某只当一句戏言就是了。” 这裴姓的郎君反应竟也是极快,愕然竟只是一瞬,随即脸上就又变成了一副深情至极却又难掩怅然的模样来。 啧,这是眼见她这边不配合,开始烘托气氛影响周遭着些人的想法了么? 意识到这一点的沈慕芸蓦然扯了嘴角,脸上的笑意却越发冷然。 见到这裴姓郎君的第一眼,记忆中那些原本模糊的记忆也逐渐开始清晰了起来。沈慕芸想起来,之前这人也是这样,趁着她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就开始长篇大论地说起他们之间如何如何情深不已,让眼前这些震惊之下的夫人小姐们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 等到她反应过来想去反驳时,关于她与白丁私相授受的流言就已经不径而走。 想到这里,沈慕芸抬眼看向二夫人的方向。 果不其然瞥见一抹尚来不及完全收回去的得意之色。 陈雪的确是有些高兴的,她不无恶劣地想,就算这死丫头今天不知为何反应极快又怎样?一个名声尽毁的下场是跑不了了,就算 陈雪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一顿,下意识地往大开的门外看了一眼。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那人并没有出现,陈雪脸上的表情却不知为何显得更高兴了,半点没有注意到自己此刻的表情全都落在另外一个人的眼里。 沈慕芸却是在发觉她异样的第一眼就知道,陈雪是在等什么。 记忆之中,同样是这样的时刻,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稀里糊涂地就这么嫁给那个男人时,另一个人也恰在此时出现。 那个害得自己后半生在宫廷抑郁度日,最终葬身于未央宫一捧大火的人。 三皇子楚承越,也是,后来问鼎九五天下的,她最初自以为是救赎的良人。 大约是因为又想起了那人,沈慕芸的思绪有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场大火之中,那种烧灼感的窒息扑面而来,使得她的双眼也空洞了一瞬。 “表姑娘?” 那声线嘶哑的一声呼唤距离自己分外近,又或许是因为声线的缘故显得格外沉闷,却让沈慕芸一瞬间心神一凛,瞬间回过神来。 她并不是在烈焰灼烧的未央宫里,她此刻身在自己的闺房之中。 “放肆!” “若是按照你的说法,莫不是我府里姑娘们谁丢了个什么物件儿,都可以说是跟谁私相授受不成?” 一片死寂之中,少女的嗓音清丽,语气坚定中还带着一丝莫名的锐利。 她的目光甚至丝毫都没有落在眼前人的身上,反而转向身后这些看了半晌热闹的夫人和世家小姐们。 “莫不是,各位小姐夫人们的府上,都是这样的?” 沈慕芸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还露出恰到好处的单纯和疑惑来。她模样本就生得娇俏,不过十一岁的年纪,作出这样的表情偏生也毫不违和。 反倒是眼前这些接触到她目光的人,后知后觉地生出些许恍然和羞愧来。 至于沈慕芸这话,她们当然是万万不能认的。 笑话,要是认了,岂不是就认了自己府上规矩如此不堪? “再者说了,我将军府虽 比不上那些世家望族,但也并没有没落。”说到这里,沈慕芸顿了顿,像是终于舍得把视线分给那零落在地上的肚兜一眼。 “且不说府里四季都有丈量尺寸制衣的娘子们,这位公子,你冤枉人也不找个像样点的物件儿。” “拿着这种不知年岁的,材质稀烂的肚兜,就敢污了本姑娘的清白?!” “这我” 那裴姓男子根本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是这样一个走向,更没想到沈慕芸区区一个小姑娘,面对这种自身清白被污蔑的事情居然还如此冷静不说,这眼看着寥寥数语竟然就改变了事情本身的意义。 原本说好了是污蔑小姑娘的清白,可最初定这个计划的人却根本没有说过,这沈慕芸,这般不好惹啊。眼看着周遭的这些人脸上逐渐显露的赞同之色,那裴姓郎君显然也有些着急了。 要知道,这擅闯将军府的罪责跟污蔑将军府小姐的清白,可是完全不同概念的两件事。 眼下的情形本就是计谋中的一环,眼下瞅着事情不对,那裴姓郎君自然下意识地去寻这计谋的主人,希望能得到下一步的行动指示。 但沈慕芸显然没准备给他这个机会。 不仅如此,沈慕芸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青衫男子,转瞬间又有了新的主意。 “我不知你是何人,擅闯我将军府所谓何事。但今日我将军府尚有客在,若是不做些什么,免得让别人觉得我将军府如此没有规矩!”顿了顿,又像是故意的一般,沈慕芸蓦地高了一记声音。 “更免得,过些时日又传出什么莫须有的谣言,因此,为了我将军府的声名着想,怀叔,报官!” “是,我这就去。” 青衫男子迅速地将眼中的诧异遮掩了下去,目光在沈慕芸的脸上停滞了一瞬,应了一声之后转身就走,俨然是一副立即去办的架势。 “不要!” 眼瞅着递过去的眼神并没有得到半分的回应,再看沈慕芸神色冷然,一副事情不妥善解决绝不罢休的样子,裴清远瞬间就急了。当下也顾不得自己是如何狼狈的模样,站起来指着已经悄无声息往后边躲的陈雪就开始骂。 “不是你说计划万无一失的吗?不是你说贵府的三小姐没了名声就一定会下嫁于我。” “怎么,现在眼见着我要被抓,你竟是要躲了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尤其是原本看好戏的这些个夫人小姐们,此刻看向那陈雪的目光震惊之外还颇为一言难尽。 显然谁都没料到事情的走向居然是这样的。 不过也已经有人反应了过来。今日赴宴的这些个夫人小姐,又哪个不是从深宅大院里出来的,又怎会不知这些个计谋和害人的手段? 尤其是听到那裴清远如是说了之后,她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再看向沈慕芸时,更是有好几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同情的表情。今日上门来的,多少是和将军府有些交情的,对于府里的情况也是有所了解的。 如今这架势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赫然是陈雪想要趁着人家父母不在身边,暗害人家。 害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毁人名节这样的手段。 偏偏今日在场诸位都是带了自家的儿女来的,看着这会儿静立在一边不说话了的沈慕芸,再看看各自身边俏生生的闺女,难免不生代入之感。 若今日遇到这事情是自家的闺女 已经有好几个夫人小姐都变了脸色,有两个性子不好的,再看向二夫人陈雪的目光更像是淬了毒一般。 偏生此时陈雪却像是神思不属一般,目光下意识地绕过眼前的这些夫人小姐,反而望向已然大开的门扉,那目光之中,竟是隐隐期盼着什么的模样。 如今在这里的所有人,怕也只有沈慕芸知晓,陈雪在期待什么了。 她在等人,只不过 沈慕芸的眼前,那人温润如玉的模样却是一闪而逝。记忆里,那人出现的时间,却是要比眼下更早一些,早在那醉汉说出第一句暧昧之言的时候,他就已经拨开众人出现在了此地。 但如今,却是到现在还未出现。 不止二夫人陈雪眼下心神大乱,其实沈慕芸的心底,也是有点疑惑的。 眼下事情的走向大体还是跟着她记忆之中走的,可是该出现的人,这会儿却并没有出现。难不成,是生了什么变数? 想到这里,沈慕芸的视线一转,再次落在身边的青衫男子身上,同时目光中透出一丝恍然大悟。是了,若说变数,其实早在她选择从自己屋子里跑出去,而并不是昏睡到那些人到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 她跑了出去,还在恶仆的手里被人搭救了一遭,还被眼前这位怀叔送了回来。 难道说,是因为她做出了和之前并不相同的举动和选择,直接改变了事情的走向,所以才导致,原本该出现的人并没有出现? 出了这一遭堪称闹剧的热闹,这原本的宴请自然是举办不下去了,只得匆匆结束。 心中藏着还没有想明白的事情,待人群彻底散了之后,沈慕芸便彻底沉默了下来。留下丫鬟仆妇们将内间重新收拾出来,沈慕芸避到了院子里所带的小花园里。 跨过门槛的时候并没有丝毫的停步,沈淮却看了一眼面色沉静脚步从容的少女顿了顿步,但是沈慕芸并没有注意到。 “是二房的夫人设计,想要污了表小姐的名节,幸而表小姐聪慧,破了局。” 竹林凉亭里,沈淮静立答话,楚淮允则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残缺的一半棋盘,似是沉浸在棋局中,并没有开口。 反倒是沈淮犹豫了半晌,还是没忍住添了一句。 “二夫人这计谋委实阴毒,表小姐” 第7章 阴谋 沈淮的话还没说完,却听得方才一直没有出声只专心下棋的楚衡突然一声低笑。 “四爷可是有何不妥?” 楚衡定定地看了面前的沈淮半晌,却直把他看到额角沁出些许冷汗才将手里捏着的棋子一抛,看着那棋子精准地落入手边的棋盘里,才终于抬起头来,看向神色已然隐隐不安的沈淮。 “我怎么听着你这话中意思,竟是有些心疼四房的这位表小姐?” “四爷,我这我” 沈淮闻言,再看眼前人的神色,莫名有些不安,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沉默了下来。 “她处境艰难,也与我无关。” “我们自己的事情,到如今也还没个头绪呢,莫要再生乱子了。” 说完这一句,楚衡沉默了下去。沈淮原本想再说什么,但不知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蓦然又沉默了下去,神色间莫名透出些许哀伤的意味。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怎么” 二夫人陈雪的芙蓉阁里,陈雪刚送完今日参宴的最后一个客人,脸色正不好着。还未待发作,二小姐沈锦芸已经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还没等坐下,沈锦芸已经大口喝完了桌上的一杯冷茶,神色间一片怒火。 像是冷茶都压不下了似地,下一秒,沈锦芸重重地将茶杯搁下。一时用力过度,再加上角度偏移,那茶杯直接从桌案上坠落。偏生她身后随侍的丫鬟跟得紧,眼见着那杯子要摔更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一个不察,一瞬间竟是被割破了手腕。 “你这蠢婢!连盏茶都端不好吗!” 沈锦芸原本就处于盛怒,这一下更是给了她发泄怒火的机会。可怜那丫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瞬间揪住了头发,疼得脸色都变了却愣是没敢哼一声。 “好了!娘早就教你,遇事要冷静,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娘!谁知道那死丫头竟然运气这么好,没在屋子里,还碰上了”沈锦芸的话音在陈雪一瞬间变得严厉的目光里销声匿迹,只是神色间终究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服气。 陈雪见自己女儿这个样子,到底没忍住叹了一口气,神色也松动了一些。但转瞬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变得格外耐人寻味了起来。 “锦儿,沈慕芸这丫头,可未必只是运气好。”这一点,也是她在看见那未合拢的窗户上留下来的脚印确定的。一开始,她肯定是在自己屋里的。 只是就连她都忍不住感到意外,那楼层的高度足有两层,沈慕芸不过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居然敢就这么跳下去? 只是这话,对着眼前怒火未消的沈锦芸,陈雪却终究什么话都没说。 “这一遭不成便不成了,不过是个小丫头,就算她运气好躲过一次,可她能一直运气好么?”说到这里,陈雪的思绪一转,脸上就控制不住闪过得意。 她挥了挥手示意沈锦芸凑近,在她耳边低语了一阵,等到沈锦芸再次直起身的时候,方才的怒火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得意。 “娘,我真的可以么?” “到时候,你听娘的安排就是了。” 另一边,沈慕芸所居住的绛雪轩里。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贴身的大丫鬟紫苏已经把屋里照明的灯都熄了,只留了最靠近沈慕芸床榻的那一盏,留作起夜之用。但沈慕芸并没有立即睡下,她在察觉到外间都安静下来之后,又小心翼翼地克制着声音,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 她盯着床榻前那盏微亮着的烛火,有些愣神。 下午的事情后来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哦不,其实也不算是不了了之。 这一次,因为有沈淮的插手,那人最后被府里打了一顿之后丢出了门去,光就这一点看上去,似乎和她记忆里的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但 沈慕芸此刻的思绪有些飘忽,她所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 关于那个被设计安排的人,事情的走向和结局和她记忆里的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 原本应该出现在那里的楚承越并没有出现。 这是为什么? 莫不是,这也是因为她跑了出去,并没有落入二房的圈套中所引起的蝴蝶效应? 不,应该不是的。 虽然当时的状况看似混乱,但沈慕芸其实一直在关注着陈雪,尤其是一点都没错过陈雪脸上的表情。以她观察到的,当时陈雪的神色看,她能够确定,当时陈雪的确是在等着什么人的。 她在等谁? 几乎是没有过多的犹豫,沈慕芸的脑海里就出现了一张温润如玉的脸来。 她在等的那个,是原本该出现的在那里,但最终却并没有出现在那里的,楚承越。 不过沈慕芸的思绪就在这里停顿了一瞬,随即就不再想了。不管楚承越有没有出现,眼下府里自己的处境,却也算不上好。 且不说别的,就说二房这一个计策出了纰漏,必然是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将军府一共有四房,除却长房之外,其余的三房始终呈相互制衡之势。其实除了长房之外,二房这些年因为出了十六岁的庶吉士,而三房四房这几年又没有什么建树,二房已经隐隐有压过其他几个房头的趋势了。 除了长房之外,也就只有四房因为她爹娘常年驻守边防,她爹又是个将军。虽然这将军不如长房的那个,但因为这个位置,她是名正言顺的将军嫡女。庶吉士虽然好,但将军嫡女,在身份上,便已经压过了二房的这几个嫡庶的公子小姐们。 陈雪对于这一点,一直隐隐有所不满。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在昨日宴请之时,使出如此下作手段的原因。 而现在,事情生了变故,陈雪一计不成,必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几乎想都不用 想,沈慕芸便知晓,下一次针对她的计划,怕是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不过也无妨,她们为了自己的利益针对她,应该怎么也不会料到,她也能够借势反扑? 第8章 不安 或许是那一日的落败给了陈雪一定程度的打击,但也可能,是陈雪一计不成,便又重新开始密谋什么新的计划。当然了,沈慕芸多半觉得是后者。 但不管怎样,总算是得了两三日的安静。 沈慕芸也终于得闲整理了一下自己纷乱的思绪,开始逐渐接受了一个事实。 虽然至今还不明缘由,但是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她的确是回到了还未出嫁的时候。虽然这么个时间节点,多少是有些 但最重要的,是她并没有死在未央宫的那场大火里,她真的回来了。 即使连着好几日她依旧睡得不甚安稳,似乎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滔天的火光,鼻息之间,也全都是呛人的烟尘。每次沈慕芸都是猛地翻身坐起,冷汗湿透了全身的衣衫。 但睁开眼,梦里属于未央宫的雕梁画栋全数消失不见,出现在她眼前的,依旧是她未嫁时的床铺和一应挂饰。 一次又一次,醒来都是如此。 如是几天之后,沈慕芸总算是习惯了些。虽然依旧会做梦,但情绪上的波动到底是逐渐平息了下来。 但沈慕芸的异常显然瞒不过春莹她们几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 于是,在今夜沈慕芸醒来再次点灯之后,负责守夜的春莹犹豫了半晌还是掀了门帘走了进来。 “三姑娘,又做噩梦了?” 虽然是个问句,但春莹的样子却是百分百的肯定,凑过来的时候,眉眼处还有明显的,隐而不发的担忧。从她和夏婉几个守夜的情况来看,这已经是沈慕芸第三次夜惊而醒了。偏偏沈慕芸清醒的时候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她们心下担忧,却又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没有忽略春莹眼底的担忧,但沈慕芸眼下却实在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跟别人说自己的情形,就算是春莹她们几个最贴身的,她也有些张不开口。 是以,犹豫了半晌,沈慕芸到底还是转移了话题。 眼下卧房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已经是后半夜,看外面已经显现出光亮的天,沈慕芸估摸着,应该都快要天亮了。她这里安静,外间隐隐的喧闹和脚步声就显得更加明显。 “春莹,去看看外面出什么事情了,怎么这么吵?” 春莹闻言却并没有立即出去,反而像是一副突然想到了什么的样子,神色间闪过一抹没来得及掩饰的犹豫。 她动了动嘴唇,又颇为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眼前的沈慕芸。在径直对上那一双干净又明明白白透着疑惑的眼睛时,春莹到底还是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小姐,你忘了吗?明日是祭祖。” 沈慕芸的心底惊了一惊,若不是春莹说,她还真的把这件事忘记了个一干二净。 毕竟,这对于如今的她来说,真的已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了。 但春莹一说,沈慕芸多少还是想起来了一些。 楚家一共有五个房头,因着已逝老爷子的遗命,更是至今都还没有分家。所以这祭祖嘛,就是几个房头聚在一起举办的大事,是对于整个楚家来说的大事。 在沈慕芸之前的记忆里,从前的自己根本就没参加过楚家的祭祖事宜。不仅是这一次,以往的每一次,她都没有参加过。 她虽然生活在楚家四房,但他爹娘常年都在边塞驻守,一年难得几次回来。别说在楚家了,就是四房的那一亩三分地里,她都活得像是个让人看不见的影子。 更何况,如今跟着她爹沈郁驻守边关的那一位,也不是从楚家出去的那位原配夫人楚嫣,沈慕芸的母亲,其实是沈郁的继室,罗娇娘。 虽然顶着个看似娇娇弱弱的名字,但是罗娇娘本人却偏偏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这些年跟在沈郁的身边,握的也是刀枪剑戟等寻常女儿家不会使的物什。 而她之所以会在楚家的原因,则是因为曾经沈郁夫妻在接到去往边关驻守的命令时,她尚且年幼,沈郁实在不忍心将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带到边关去吃灰,思来想去,只得求到四房的老夫人这里。 照理说,楚嫣已经去世,沈郁又再续娶。沈郁的这一遭托付,实在是有些突兀。 但四房的老夫人早年便死了儿子,年愈花甲又惊闻女儿病逝的噩耗,被刺激地险些一病不起,本是南下去寻大夫诊病的。却不想偏偏那么巧,在南下的路上正好遇到了意外生产的罗娇娘。老夫人救了生产中的罗娇娘一命,又在时隔半年沈郁上门托付时得知,自己现在的夫人就是老夫人当日救下的那个妇人。 四房的老夫人深感缘分,再加上膝下单薄,多少真的是有点寂寞。 是以,在得知沈郁的请求之后,权衡再三,老夫人留下了尚在襁褓里的婴儿,便就是如今的沈慕芸。 沈慕芸留在了沈家,并且得老夫人的嘱托,四房上下所有人都称其为表小姐。 如此,沈慕芸在沈家一待就是好几年。虽然老夫人并不是她的亲外祖母,但四房上下,赫然已经把她当作真正的表小姐来对待。 “小姐,小姐!” “祭祖的时辰快到了,奴婢快些伺候你梳洗。” 春莹的话拉回了沈慕芸已经有些飘忽的思绪,回过神来的一瞬间,外间的喧闹声也陡然大了起来。 等春莹把衣服和擦脸净手的温水给沈慕芸端过来的时候,外间的喧闹声已经比一开始更大了些,脸被温软的毛巾盖得有些热,沈慕芸手上的动作却是顿了顿。 为什么感觉,外间的喧闹声比之前更大了一些呢?而且,竟像是往自己这边靠近的架势。 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手里的毛巾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外间的拍门声就已经响了起来。 “三姑娘!三姑娘!你在里面吗?!” 并着拍门声响起的,是一个陌生丫鬟的声音。 “咚。” 一瞬间,沈慕芸手中握着的毛巾脱了手,在眼前的盆里溅起一阵水花。 莫名的,沈慕芸的心头涌上了一阵不安。 第9章 祭祖 “姑娘?” 春莹一早就给沈慕芸收拾昨日还没收拾好的东西去了,忙到这会儿还没见人影,此时在沈慕芸身边伺候着的是夏栀。 她本就站在距离沈慕芸极近的位置,一伸手就接住了沈慕芸掉落的巾帕,正准备递给沈慕芸的时候,却瞥见她有些难看的脸色,下意识地唤了一声。 沈慕芸一瞬间回过了神:“去开门。” 话是对着夏栀说的,但话音落下的时候沈慕芸自己却比夏栀先一步到了门口。 在夏栀再次出声之前,沈慕芸先一步打开了门。 “三姑娘,二夫人说,如果你身体不适的话,就不必去前厅参加祭祖仪式了。”来人果然是陈雪贴身的大丫鬟银信。见开门的人是沈慕芸还愣了一愣,不过很快便回过了神, 冲着沈慕芸拂了拂身,如是道。 “哎,你” 因着两方站得距离极近,所以边上的夏栀一眼就看出了眼前人神色间的不以为然。下意识地想上前说什么,却又蓦地顿住。 一直到看着那人哼了一声走远,才有些不甘又有些无奈地看向沈慕芸。 “小姐,二夫人房里的人明显就是没把你放在眼里,你为什么” “现在什么时辰了?” 夏栀原本还想说什么,却被沈慕芸突然的一问给打断了。夏栀虽然被那人明显没有将沈慕芸放在眼里的态度惹得不快,但听到沈慕芸的问话还是把情绪给克制住了。 “回小姐,卯时一刻了。”这个时间,前厅的祭祖仪式,只怕已经开始了一会儿了。 所以刚刚那个丫鬟就是故意的,故意晚了一刻来叫他们小姐,这是料定了她们小姐不会过去。想到这里,夏栀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沈慕芸,心下一时又有些泄气。 虽然生气于那个丫鬟的态度,但是夏栀也很清楚,沈慕芸的确是不会去的。因为以往的每一年都是如此。 “夏栀,把盆收拾了,我们现在去前厅。” 或许是心中关于沈慕芸不会去前厅的认知已经在这些年一次又一次碰壁之中根深蒂固了,以至于下一秒听到这句话的夏栀,有好半晌都是怔愣着的。 “夏栀?” “好的,小姐,我这就收拾!” 和扬起的话音截然相反的,是夏栀虽然动作利索,但是跨过门槛的时候险些被绊着摔了个大坑。还是沈慕芸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 今日是楚家一年一度规定的祭祖日,和年关或者清明在坟头上的祭祖不同,祭祖日一般都是整个家的所有人都聚在一处。若是那些个世家大族,更是难得有整个家族的人都聚在一起的盛况。 而对于家族中的小辈而言,这更是一次难得在家族所有人面前,尤其是那些族中长老们面前露脸表现的机会。 沈慕芸从前却是极不喜欢这样的露脸,每每到了这一日大都找借口推辞。 她父母常年不在身边,自也没人教导她其中的利害关系。四房的老夫人孀居已久,这几年偶有几次参加也通常是露个脸就走。以至于之后,哪怕是开场的点灯环节,四房却没有一个人在的情况。 一开始的时候,前厅还差人来请。可随着她一年又一年的推辞,后来就变成了例行公事地说一声,再后来,更是连说都懒得说了。 后来祭祖仪式上的这些环节里,出现的人就变成了楚锦芸。 那时候的她还不懂,只觉得这样再好不过。楚锦芸成了被那些个族中长老盯着的人,倒省了她很多麻烦。也是很久之后,直到楚锦芸在外面的名声逐渐响了起来,人人提到将军府就想到了她,沈慕芸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知道了这种场合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注意和培养,仔细想来,楚锦芸正是在一次祭祖仪式上点灯之后才逐渐有了后来的名声。她当时一定是做了什么,被族中那些个长老注意到了。 想到这里,沈慕芸脚下的步子愈快,在转弯的时候甚至回头催促了身后的丫鬟一声。 前厅的确已经热闹起来了,大家都知道这一天的重要性,因此各房都来得早。祭祖仪式还没正式开始,但前厅里里外外几乎都已经站满了人。 说来也是赶巧,沈慕芸到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个蓝衫老者面前的陈雪。女人涂了厚厚脂粉的脸上堆满了刻意讨好的笑意,一边说话一边把站在她身边的沈锦芸往老者身边推,口中道:“四长老,这点灯的人选可已经选好了?若是这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的话,你看” “让锦儿顶上可好?” 沈慕芸一脚跨过门槛的时候,正听到这一句,也是最关键的一句。 沈慕芸隔着人群看了那面带犹豫的蓝衫长老一眼,顿了顿,又在陈雪和沈锦芸的脸上略过。 所以,陈雪的目的就在于此。所以,才会让身边的丫鬟刻意晚了钟点通知她。 虽然就算不晚也知道她是不会去的,但为了自己的女儿所以要确保万无一失。 原来,陈雪早就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女儿谋划了。 说起来,记忆里沈锦芸的名声逐渐响起来,似乎就是在这一次祭祖之后。 祭祖仪式上发生了什么? “这再让我想想。”那蓝衫的长老却并没有让陈雪就此如愿的意思,而且似乎是被她缠得有些烦了,说完这句之后也不等陈雪再说话,就往边上避开了一大步,赶在陈雪还要说什么之前,开口问身边的人:“四房,还是一个人都没来吗?” 声音虽然被压低了,但此时陈雪站得离那蓝衫的长老最近,自然听了个分明。当下脸色就有些变了,又有些不甘心地添了一句:“长老属意慕芸丫头,只是可惜那丫头惯体弱多病,往年都是不来的。” 那蓝衫长老闻言就皱了皱眉,虽然他不是很喜欢眼前这个把所有打算都挂在脸上的二房夫人,但不得不承认,她说是事实。 四房这些年,四房剩下的那个丫头,的确是越来越不像样了。 视线再一转,到底是看向了站在陈雪身边的沈锦芸。虽然他并不喜欢陈雪,但是不得不承认,沈锦芸的模样倒是极好的,就是不知道,性子如何。 不过眼下如何都不打紧了,到底还是心急于眼前的事情。 左右不过是要一个把整个过程都撑下来的人,原本是想着四房那丫头一个人也是可怜,他的确是想给人家一个这样场合露脸的机会。可这么重要的场合,竟是来都不来。 蓝衫长老在隐隐可惜的同时,又有些生气。 原本还有些犹豫,现在看来 蓝衫长老伸了伸手,陈雪的注意力原本就全在他的身上,虽然他还什么话都没说,但是陈雪一眼就注意到了他手上的动作,心下顿时一喜,当下拽着沈锦芸的力道又是一紧。一双眼更是紧紧盯着眼前蓝衫长老不放,生怕错过了他口中的任何一句话。 陈雪的注意力全在眼前人,对于周遭,自然下意识地就忽略掉了。 她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沈慕芸那双,隔着厅中人群静静盯着她的眼睛。 “那” 这一瞬间,犹豫了许久的蓝衫长老却是终于有了决定,正当他准备开口宣布的时候,厅中原本熙熙攘攘的喧闹声却是安静了一瞬。 “那今天的” “抱歉,青云长老,慕芸来迟了。” 少女的声线清越,并没有刻意扯高音调,但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整个大厅中豁然一静。 沈慕芸今天穿了一件浅碧色的修身长裙,裙摆的尾端绣着一片整齐的睡莲图案,外罩一件纯白加绒的披风,一张有些冻红了的小脸即使隐在毛茸茸的兜帽里也有些冻红了。 一直走到蓝衫老者的面前,沈慕芸才顺手摘了披风的帽子,微微抬头,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顿了顿,才又躬身行礼。 “四房沈慕芸,见过清贺长老。” 那一瞬间,蓝衫长老也不知是怎么了,惊觉一瞬间的恍神。 “咳,无妨,既然人到齐了,那祭祖仪式就开始罢。”顿了顿,又看向沈慕芸。 “既然来了,那今日点灯,便由你来罢。” “四长老,你刚刚” 那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沈锦芸听到这一句瞬间就炸了,但一步都还没跨出去人就被陈雪给拉住了。 “是。” 沈慕芸却像是什么都没注意到一般点了点头,转身步伐轻缓地跨上了台阶。 厅里铜锣声响过三遍,一早就站在台阶上排位旁的家仆高声唱诺。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时候,沈慕芸也刚好走完最后一级台阶,站在了第一块排位前。 眼见她站定,早就捧着香烛候在一边角落里的丫鬟走上前,把手里放着香烛的托盘举高,递到了她面前来。 沈慕芸伸手,从托盘里取了一根香烛。又从另一处取了备好的点火的物什。 刺啦一声,窜起的火苗一瞬间照亮了少女清澈的瞳孔。 沈慕芸握着点燃的香烛转身的瞬间,一双藏青色的长靴刚好跨过前厅的门槛。 第10章 绊倒 几乎是蓝衫长老的话音刚落,沈慕芸视线的余光里就瞥见了楚锦芸因为震惊和不甘心而陡然间变得有些扭曲的面容。她注意到,楚锦芸原本是想冲上前来的,但被站在她身边的陈雪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动作。 相对于楚锦芸,陈雪显然是要理智上一些的。 不过也只有一些而已,沈慕芸虽然没有回头,但依旧能感觉到那定在他身上,好久都没移开的目光。不用想也知道,陈雪这会儿估计是恨她恨得牙痒。 毕竟如果不是她赶在祭祖仪式开始之前出现在这里,这会儿站在这里点蜡的人就是楚锦芸了。想来陈雪为了给自己的女儿博一个好的前程也是下了一番苦工的。 现在却因为她的出现,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沈慕芸很清楚,陈雪必然是不甘心的。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 为了自己的女儿,就要把她踩下去才能达到上位的目的么?凭什么?! 一瞬间想到后来的种种导致了最后的悲剧,这其中未必就没有这一环的原因。虽然一直到现在,沈慕芸还是摆脱不了那种恍惚的感觉,她不知道眼前的一切究竟是她的南柯一梦还是真的前世今生。 但不管怎么样,她如今既然已经站在了这里,必然是要做出些改变的。 想到这里,沈慕芸心中那随后一丝犹疑也消逝殆尽了,捏着手中蜡烛的力道紧了紧,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在站在不远处家仆的唱诺声里,庄重却并不缓慢地点燃了握在手里的蜡烛。 因着这一日的祭祖是在家里,规模自不比年关和清明,但一套流程和章法却也是没有一丝错漏的。在沈慕芸点燃了眼前所有牌数的香烛之后,再由另外的人在对应的位置一一摆好早就准备好的贡品。 当然了,这贡品的位置和摆放都是有规矩的,摆好了,是表达对祖先的尊重,摆不好,那就是犯了忌讳了。 但这些,并不需要沈慕芸担心。她今日在这里的作用只是开个场,其余的事情自有其余的人来做。是以,捏着最后一根还没熄灭的蜡烛正准备避到旁边去的她压根就没想到,有些人是注定不准备让她好过的。 不过也怪她自己,从台阶上走下来的时候手里拿着的蜡烛并没有完全熄灭,但她一时之间还在考虑记忆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也是没想到,陈雪居然因为女儿失了原本的机会就如此忍不得,报复来得如此之快。 眼睁睁看着陈雪把伸出去的脚又不动声色地迅速缩回去的时候,沈慕芸的身子已经径直往前栽去,手里那半支还没完全燃尽的蜡烛也因为惯性滚落在地之后又咕噜噜地往前滚了一圈。 那蜡烛原本就还未完全熄灭,自沈慕芸的手里脱手而去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偏生那地面本就是实木的质地,遇火则燃,重力之下更是迅速增添了火势。偏偏沈慕芸被一绊之下摔倒的位置正是那个方向, 这一摔,怎么看都已经是避无可避了。 整个厅中因为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迅速陷入了骚乱之中。 楚衡撩开衣摆,一脚跨进前厅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分明是个还未及笄的少女,因为可以预见的危陷入了慌乱之中,但也仅仅只有一瞬间而已。楚衡确定自己并没有错开视线,但他的确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眉眼间的慌乱迅速地收敛了下去。 她似乎是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只叫人看得见冷静了。 即使知道自己可能摔得十分狼狈,也能在转瞬之间不动声色?楚衡挑了挑眉,原本准备转到另一处去的脚步硬生生转了个方向。现场诸人还在因为骤然起来的火势而陷入慌乱之中,陈雪顺势跟着周遭的人群往边上避了过去,只是脚步故意放慢了一些,视线在已经摔了半截的沈慕芸身上停了一停。 她动作隐蔽,周遭一片乱象正起,是以无人注意。 经此一遭,今日这祭祖仪式,多半是办不下去了。 既然夺了她为了锦儿精心谋划的一局,那她就直接让这祭祖仪式办不下去。今天之后,想必沈慕芸在楚家这些族中长老们的眼中,应该是留不下什么好印象了。 陈雪跟着人群转过身的时候,勾起的嘴角透出一丝轻蔑又得意的意味来。 她女儿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只是还没等她嘴角的笑意扩大,楚衡已经穿过了厅中纷乱的人群,走向了沈慕芸的位置。 沈慕芸只觉得自己视线里的火苗越来越大,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近。就在她眼看着那渐起的火舌快要卷到自己的裙角的一瞬间,沈慕芸只觉自己的腰间一紧,男人宽厚的手掌不知为何带着些许明显的凉意,却硬生生在她和窜起的火势之间形成了一道阻隔。 男人确定沈慕芸站稳之后却并没有立即松手,一手牢牢地扶在她腰间的同时另一手不知从何处取来了几块沾了水的厚毛巾,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往火势燃起来的那处扔了过去。 本是烛火未曾燃尽,再加上此处地面是木材质地才带起的火,并不是很大。只不过沈慕芸冷不丁被陈雪给绊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摔在火上。祭祖本就是有诸多忌讳的事情,再加上事发突然,大多数人在慌乱之下自然就忽略了许多事情。 眼下见突然出现的楚衡出手利落的灭了火,心下稍安的同时才反应过来,这火原本就不是很大。 “都在着急忙慌地干什么?” 楚衡的声音并不大,甚至还沾带着一丝缓慢的慵懒语调:“这么一点小事就让你们乱成这样?像什么样子?”话显然是对着这些人说的,但沈慕芸站定的时候仍旧有些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大约是因为记忆里的事情,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内心深处的确是涌上了一丝恐惧的。 虽然极力压制,现在冷静下来却依旧泄露了一丝端倪。 刚刚被楚衡一捞,眼下她顺势就站在了他的身后,但是脚下却实在没有什么站在实地的踏实感,小腿肚的位置还隐隐发着颤,但她很快便掩饰住,幸好眼下这情形,应该也没人注意到这种细节。 正想着,视线里却出现了一张带了靠背的凳子。沈慕芸一个转身,却和正端着椅子过来的淮叔对上了眼。心下一顿,沈慕芸还没来得及说话,淮叔却已经将凳子放下,压低了声音对她道:“表姑娘先坐,稍安。” “多谢。” 沈慕芸抿了抿嘴,顿了一下点头道谢之后才缓缓坐了下来。 “还愣着?还不收拾?” 不过一个祭祖仪式,出了这样本不该是乱子的乱子不说,还偏偏给长房的人给撞见了。别说那些闻言战战兢兢上前来收拾的奴婢们了,就是原本负责主持仪式的长老们此刻也站不住了。 尤其,是在看到楚衡居然也出现在这里的时候。 虽然说如今的将军府是一个几个房头互相制衡的情状,但是和其他几个房头相比,长房的势头明显要更盛一些的。而在长房之中,拥有绝对话语权的,除了长房的老夫人许氏,就是眼前这位如今掌着府中庶务的经济的楚四老爷了。 如今公中的银子多半是出自长房才支撑着这诺大的将军府,相比于其他的几个房头,长房自然是有绝对的话语权的。 是以,几乎是楚衡的话音一落,原本一片慌乱的厅中瞬间平静下来不说,更有小厮和仆妇丫鬟们上前来,不过几息的功夫就已经把厅中给收拾妥帖。 若不是熄火的那处还隐隐有些烟尘,几乎都要让人生出些许错觉,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了。 但沈慕芸知道,她险些摔进火里是真的,刚刚扶在她腰间的力道也是真实的,陈雪趁乱绊她的那一脚也是真实的。 刚刚陈雪绊倒了她原本想顺着混乱的人流走掉的,她打算让沈慕芸就这么吃下这个闷亏。但因为楚衡的突然出现,大多数人没没有再往外走,眼下,陈雪自然还在人群之中。 沈慕芸的视线和她对上的时候,陈雪甚至没来得及收敛住眼中的恨色。 “婶娘,你刚刚为什么要绊我?” 沈慕芸就是故意的。她在撞上陈雪眼中未及遮掩的恨色以及一瞬间的震惊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顿了顿,露出像是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来。却在陈雪看了她许久,眼看着就要跟着周围的人一起跨出们的瞬间,吐字清晰地开口。 “大姑娘,你在说什么?婶娘怎么可能会绊你呢?” “是吗?那看来是我误会婶娘了?” “你也知道是你抢了我的” “我还以为,婶娘是嫉恨我抢了锦芸的机会,这才故意伸脚绊我的呢。”说这话的时候,沈慕芸故意慢悠悠地摊开了掌心。 陈雪到底比自己女儿要沉得住气一些,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身旁的楚慕芸阻了她的话头,一边脸上堆起笑来 :“怎么会呢?大姑娘说这话可就叫我寒了心了。”正准备再说点什么,熟料一回头,却正好看见了什么,脸色刹那间就是一变。 沈慕芸望着她,缓缓勾起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来。 她施施然摊开的掌心里放着的,赫然是一个明显是从什么东西上扯下来的贴身配饰。 第11章 多谢 其实沈慕芸被扶了一下再站定之后所在的位置和陈雪眼下站的地方是有一定的距离的。这个距离,陈雪虽然一眼就能看到沈慕芸手里捏着的东西,但却看不清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但陈雪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还是有些慌乱,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腰侧,确认自己的日常随身的香囊依旧好好地挂在自己的身上,神色顿时一松,再抬头看向沈慕芸的时候,眼底就划过一丝厉色。 “三姑娘这是何意?” “难不成是想说,刚刚是我伸脚绊倒你的不成?” 似乎是意识到方才一瞬间的慌乱显露出了莫名的心虚,眼下反应过来的陈雪本能地扯了扯嗓子,话音还未落下,却见方才坐下的沈慕芸突然间抬起头,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然后蓦地勾起嘴角,笑得分外灿烂。 明明确认自己的东西并没有丢,但那一瞬间,陈雪的心头却又突然一沉,总感觉,有什么脱离自己的掌控的事情要发生了。 不对,不会的。自己身上的东西并没有丢,沈慕芸肯定是在诈她! 自己身上的东西都没有丢,谁知道沈慕芸手里现在握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样一想,陈雪的心定了一定,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因为沈慕芸的话而短暂的失了分寸,心头一瞬又涌上了莫名的恼怒,再开口的时候下意识地高了声音,又仿佛是为了表示自己并没有多在意。 “三姑娘,你不小心摔倒就摔倒了,虽然今日的场合很重要,但毕竟也是你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长老们是不会怪你的。” 像是为了找到沈慕芸慌乱的证据,陈雪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紧紧地盯着依旧端坐着的沈慕芸,似乎是想在对方淡定的神色中窥见一丝不安。 但事实显然是要让她失望了,沈慕芸迎着她凶狠的视线依旧淡然得很,瞥见她眼底那一抹快要掩饰不住的红血丝时甚至还故意抬头冲她笑了笑。 那神情,在陈雪看来,怎么都像是故意的挑衅。 虽然确定自己的东西的确并没有掉,但眼下看着沈慕芸的表情,她突然又有些不确定了。 难不成,这死丫头手里拿着的,真的是她的东西? 什么东西?香囊?荷包? 难不成? 即使心下有些犹疑,但眼下这种情形,周遭依旧站满了人,但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大都看向她们这边。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就算那个东西真的是她的,她也断然不会承认的。 陈雪顿了顿,再抬头时故意没去看周遭的那些目光,作出一副并不十分在意的模样,连语气都有些漫不经心地。或者说,她是在故意营造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 噗嗤一声笑后,甚至还慢悠悠地摆弄起自己晌午才涂了新鲜蔻丹的手指。 “三姑娘,自己犯了错就要承认,总不能因为害怕,拿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随手捡的荷包,就平白污蔑是我伸脚绊你。” “如此这般平白污人罪名,可是要蹲牢狱的。” 最后几个字的音调,陈雪故意压地很低,垂下的眉眼里,隐隐透出些许阴狠来。 这会儿的陈雪较先前已经冷静了许多,她已经料定了沈慕芸眼下握在手里的东西肯定不是她的。 但陈雪没想到的是,沈慕芸从刚才开始等的,就是她的这句话。 从刚才开始,沈慕芸就把手里的东西握的紧紧的,再加上她原本就被扶了一下。她能够确定,现在所站的这个位置,陈雪肯定看不见她手里握着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沈慕芸的嘴角,在听到“荷包”两个字的时候,就缓缓地,缓缓地勾了起来。 “二婶娘不用如此吓我,芸儿知道诬陷人是什么罪名。”话说到这里,沈慕芸故意顿了顿,在陈雪极力遮掩怒容的神色下再次开口。 “不过二婶,芸儿还有一个问题。” “二婶又是怎么知道我手里的这个一定就是荷包呢?” 几乎是沈慕芸的话音刚落,周遭原本还有些疑惑的这些人刹那间都是恍然大悟的模样。 对啊,沈慕芸刚才明明只是说捡到了绊倒她那人掉落的东西,但东西究竟是什么因着之后的询问和这一系列事情,沈慕芸到现在都没来得及说。 这东西虽然握在她的手里,但因为刚才的变故和所站定的位置问题,谁都没有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就算眼下已经有好几个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个究竟,但隔着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还真轻易看不见。更别说,陈雪从刚才开始站得位置,和沈慕芸之间隔着少说有五六个人呢。 又没有透视眼,陈雪又是怎么断定人家手里握着的,一定是个荷包的? 一时之间,那些犹疑和猜测的目光纷纷落在陈雪的脸上。而陈雪,虽然依旧站在原地没动,但明眼人都已经发现了陈雪神色间的变化。 陈雪已然神色大变。 她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一句什么,但看着施施然从位置上站起身来,随着周遭下意识让开一条路的人群走到她面前来的沈慕芸,突然就哑了口。 沈慕芸手心里的东西的确是个贴身佩戴的配饰,但并不是什么荷包,而是缀在荷包上的一条穗子。 陈雪的目光随着那穗子复又落到自己的腰间,那穗子的确是她的,原本是缀在她腰间荷包下的。 眼下她腰间只剩一个光秃秃的荷包,荷包下面还剩了半截线头,而本应该在线头下的流苏缀饰却不翼而飞。 而她方才心急之下只关注到了荷包本身,全然忘了荷包上的其他细节。若她刚才没有脱口而出荷包两个字,眼下还能抵死不认。 偏偏她又脱口而出。 这转瞬间的功夫,陈雪的面上看不出丝毫的异样,心里却险些咬碎了一口龈牙。 原本想着,这丫头害得她的女儿失去了原本准备好的露脸扬名的机会,她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吃点苦头才解气。方才人多眼杂正是好机会,却不想,出了这样的疏漏,现下百口莫辩。 陈雪很清楚,眼下她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了。另一边的那几个族中长老从刚才开始就端坐着,即使是火势燃起来的一瞬间都没有让他们神情有所变化。 但她还是一瞬间感觉到了,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隐约透着失望的意味。 不止是她,连带着落在她身边的楚锦芸身上的那几道,也在隐隐的摇头了。 陈雪知道,事情到这里,原本她计划的都已经落空了。不仅如此,连带着努力了这么久,这些老东西对楚锦芸的印象都大打了折扣。 陈雪虽然不说话了,但她的目光依旧紧紧盯在沈慕芸的身上,眼下两人相对而站的距离,旁人只要不盯着看也是注意不到的。 是以陈雪也不再装腔作势,望向眼前人的目光里,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暗恨。 经过这一遭,她就是再傻也明白了,自己以往只怕是看走了眼。这位从前她自以为不争不抢的软柿子,竟是全然不好拿捏的。 不出手则以,一出手竟也有如此手段。 连她也一时不慎折了进去。 陈雪恨急了,捏着帕子的手已经深深地嵌进了手心的肉里,血迹隐在手帕中,半晌都没有滴落。 “我知婶娘必然也是不小心的,放心,我并没有责怪婶娘的意思。只是婶娘以后可要小心些了。”说到这里,沈慕芸顿了顿,又像是故意的一般。 再开口时,沈慕芸的语调已然变了。 虽然依旧轻缓,但别说陈雪,就连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站在她身边没动的楚衡,也听出了少女话语间一瞬间的冷硬。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但婶娘,你是什么打算,我也是知道的。” “下一次,可别再让我抓到什么荷包流苏一类的东西了。都是一家人,伤了和气就不值当了。” 陈雪的脸色,在听清楚沈慕芸的话之后,一瞬间就变了。但似乎是终于想起来这会儿旁人在,陈雪硬生生地咽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话。 “娇娘,你这说的是哪里话,婶娘疼你还来不及呢。” 只是她这话的尾音还没落下,就被沈慕芸声色冷硬地打断了:“婶娘可千万别这么叫,没得叫人恶心得紧。” 直到陈雪阴沉着脸甩着手里的帕子走远,沈慕芸脸上维持的淡然随着吐出的那口浊气松懈了下来。 站在几步之外的楚衡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的肩膀随着吐出的那口气一瞬间坍塌了下来,连带着目光都在一瞬间透出些许茫然来。 那一瞬间的目光,让楚衡几乎都要怀疑,刚刚看到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下一秒,目光中透着些许茫然的少女转过脸来,目光和他接触的一瞬间吓了一大跳。 像是这才反应过来身后还站着另一个人,但转瞬间又迅速恢复了冷静。 微微退开一步,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冲他盈盈拂了一礼。 “方才,多谢四舅舅了。” 第12章 烧信 大约是因为年纪小,眼前少女的眉眼还未完全长开。但这一弯腰一拂身间的动作体态却已经初现了端倪。 弯腰行礼,少女的后背却已经挺得很直,行动间更是行云流水,一点拖沓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双膝半弯,双手交叠放在腰腹部的位置,头微微垂下,楚衡的视线里甚至能看得见少女纤细莹白的脖颈。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楚衡始终也还记得,他这一眼望见沈慕芸的样子。 那眉眼间尚有稚气未脱,却已经很会遮掩自己的情绪了。甚至,若不是他方才一眼未错的注意着她,险些都要以为这姑娘从始至终都这么淡定了。 但很显然,并不是。 就像现在,原本闹剧结束他应该转身就走的,但是看着对着他行礼的沈慕芸,他本欲迈出去的脚步硬生生折了个方向。 “是个厉害的,但锋芒太盛,却并不是好事。” 或许连楚衡都不知道,自己此刻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也不曾料到,他此刻的一句话,听在沈慕芸的耳朵里,却全然扭曲成了和他的本意截然相反的另一种意思。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刻,沈慕芸在楚衡的身影走远,直至消失不见之后才抬脚跨过眼前的门槛,穿过长廊,一路回了自己居住的宁馨阁。 宁馨阁早就已经收拾妥帖,沈慕芸并没有提前知会自己此时会回,但屋里已经支了地笼,又添了上好的银炭,几乎是沈慕芸一脚踏进去就被熏得脸热。 这里间的温度简直与外面的天差地别,激得沈慕芸还未站定就颤了颤。 “姑娘,你可回来了。”沈慕芸进屋时,秋霜正拿着一支蜡烛点着窗前桌案上的灯,经过时顺手将内室中央的炭火盆拨了拨,使其烧得更旺一些。再一抬头,正好看到进屋的沈慕芸和春莹一行人,脸上顿时堆出笑意,伸手就要去解沈慕芸身上的斗篷。 今日天冷,眼下时近黄昏,却连一点夕阳的余晖都看不见了。反而刚才一路折回来时,沈慕芸看到小花园里的池子里已经堆积了好几处霜冻。 今日是冬至,眼下还未入夜,就已经这般冷了。 沈慕芸看着一步步走过来难掩喜色的秋霜却陡然陷入一瞬间的恍惚。她记忆里的秋霜,本不该是如此鲜活的模样。她记忆里的秋霜身形瘦弱得仿佛迎风就能被吹倒下,衣衫单薄,梳着妇人的发髻,头顶插着一个梳篦,明明不过二八的年纪,发丝却已经斑白了将近半数。 明明害怕到浑身颤抖,抓着她手腕的力道却出奇地大,无论她怎么挣扎哭喊都挣脱不得。 一直到那棍子直直地冲她的后背落了下来,瞬间迸溅出来的鲜血落进了她的眼睛里,那只死死抓着她手腕的手才失了力道,紧接着秋霜整个人才软软地倒进了她的怀里。 那种黏腻的湿滑感却仿佛还留在她的指尖,引得她心尖颤抖的同时还激起了强烈的呕吐欲。 眼前,是秋霜望着她,直到咽气都没能闭上的眼睛。 “姑娘!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一直到手上触到真切的,温热的体温,沈慕芸的心才恍若坠了一坠,如梦初醒一般地睁开了眼睛。眼前的秋霜分明是一脸担忧又急切的模样,哪有半点倒进她怀里时,满脸是血的风霜妇人的模样? 沈慕芸猝然回过神。 那边秋霜唤她良久也不见她反应,反而是一脸怔然发懵的表情,顿时吓坏了。目光看向落后沈慕芸半步踏进屋来的春莹,刚想开口说什么,那边已经反应过来的沈慕芸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口中道:“我自己来。” 又瞥见秋霜眼底的一抹疑惑,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外头冷着,你们也仔细着了凉。”说话间的功夫沈慕芸将脱下来的毛领原袍挂在内室的支架上,再走出来时瞥了中间的那炭火一眼,思绪还有些飘忽。 “姑娘,这是二房送过来的书信。”春莹收拾利落了再出来时,从怀里取出一封粘过了的信封,伸手递给沈慕芸。 “怎么了?”沈慕芸伸手时并没有注意,直到手落到那信封上才察觉出来,顿了顿,用了点力才把信封从春莹的手里接过来才开口问了一声。但春莹的神色却显得比刚才更加犹豫了一些,张了张嘴,踌躇了半晌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但眉心,却已然皱成了一个“川”字。 沈慕芸很快就知道了原因,问题,就出在眼下她手里的这封信上。 接信的时候沈慕芸还没反应过来,纯粹就是春莹递过来,她下意识地就接了而已。但拆了信,看到那一行行端正却透着婉约的字迹时,沈慕芸的整个头皮就是一炸。 是了,难怪春莹方才递信时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她方才也是下意识地顺手就接了,完全忘了,会在眼下这种情形之下给她递信的,也只有那个人了。 也怪她方才一下恍了神,又被前厅的事情牵扯了心神,又被回忆里秋霜的模样牵扯出记忆里前世的事情,虽然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真实的感觉,但姑且就把从前的记忆称作前世。 她也是才想起来,前世在这个时候给她递信的人,是三房的沈承安。 是了,能够丝毫不避讳女子内宅,就这么大刺刺地把亲手写的书信就这个递给她的人,也只有他沈承安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毫无担当可言。 她前世是有多瞎,才会觉得这样的沈承安君子端方,是个良人? 把亲手写的书信就这样大刺刺地递到内宅来,就算春莹会替她遮掩一二,但是他难道不知道,这样的书信在她的手里,若是有一日被人发现,就是私相授受的铁证吗? 想到这里,沈慕芸嗤笑一声,眉眼却逐渐开始泛冷。 沈承安,他当然是知道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甚至早就知道自己少女怀春对他的钦慕,同时又做出一副好像也对她很是上心的模样。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算上她手里的这一封,她手里的信件早就有了一箩筐了,还全都被她妥帖地收着。沈慕芸蓦地攥紧了手指,连带着手里的材质尚好的纸张都揪成了一团。 沈慕芸的视线在燃得很旺的炭火盆上定了一瞬,下一秒,手中揪成了一团的纸张被她用力一掷,火舌一瞬间卷上了纸张,转瞬间变成了灰烬。 这一整个过程快到边上的春莹和取了暖手炉走过来的秋霜都没有反应过来。 两人几乎是唰地一下同时看向沈慕芸,却见少女的脸上一片冷然的表情,就连吐出来的字眼也似屋外的天气一般沾了冰霜。 “以后,沈承安的信,不必递给我,直接处理了。”说话间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抬脚就往里间去。跟着她一并进去的春莹都还没反应过来,却见沈慕芸动作极快地打开了床头柜子的门,从里面碰出了个箱子。 虽未打开,但那箱子显然是装了太多的东西,之前应该是被强行压缩了才关上的。即使关上了,依旧有信封的纸张一角,从缝隙中透出来。 虽然没有打开,但足以知晓这盒子里的东西究竟有多少了。 春莹抿了抿嘴,神情变得有些无奈。刚刚有一瞬间她还觉得她们姑娘一定是发现了沈承安的伪君子行径,这才烧了信。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又见沈慕芸抱着这么一大个箱子。 作为沈慕芸的贴身丫鬟,她当然知道那个箱子里装着的是什么东西,也知道自家姑娘是个什么心思。但她刚要说话,手里就被塞了东西。 只见沈慕芸动作利落地从床榻上起身,把手里的箱子重重地往春莹的手里一放。 “拿去外间,烧了。” 随即还没等春莹反应过来,沈慕芸已经迅速站起身往外边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小厨房今天包饺子了吗?” “姑娘要吃吗,要吃我现在让小厨房包?” 春莹显然处于还有些发懵的状态,抱着箱子追出来的时候还下意识地歪了歪脑袋。 沈慕芸如今这四个贴身的丫鬟,都是自小便跟在她身边的,年纪都和她差不多,最大的秋霜也不过才十二岁,身量只比她高半个头。那箱子里信件太多,这么抱着显然是有些吃力。 沈慕芸看秋霜一边抱着箱子一边歪着脑袋看她,发饰上垂落的一缕恰好顺着她的姿势垂下,正好落在了她的鼻尖,动作间带起一丝痒意。 秋霜下意识地就要打喷嚏,偏偏顾忌着沈慕芸,强行压抑的后果,眼角一瞬间便沁出了眼泪来。沈慕芸一时有些好笑,噗嗤一声就笑起来了。 旁边的春莹等人也跟着笑,孔嬷嬷进来时,几个姑娘正笑成了一团。 因为有人进屋而牵动着的的厚重门帘掀起一个角,沈慕芸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已是一片银白色。 竟是落了雪。 沈慕芸的视线在一片缓缓落下的雪花上定住,心念一起便冲着身旁的人道:“去小厨房吩咐一声,支个锅子,我们今天煮锅子吃。” “正好嬷嬷来,难得齐聚,一起吃一口罢?” 进屋的孔嬷嬷却并没有立即应沈慕芸的话,而是道了一声。 “姑娘,二姑娘来了。” 闻言,沈慕芸脸上好不容易露出的笑意转瞬间又落了下去。 楚锦芸这会儿来做什么? 第13章 走眼 “娘亲说,她对发生在前厅的事情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又怕你对她心生怨气,所以就叫我先来看看你。” 春莹刚换了一波茶水,沈慕芸顺手接过来握在手里,时不时地抿了一口。 雪已经停了,天气的温度却似乎比刚才更冷了,喝水的间隙呼出的热气竟是转瞬间在空气里聚拢成了袅袅的烟雾。 沈慕芸便是在徐徐的烟雾后面抬起脸,状似无意地看了楚锦芸一眼。 她的神色平淡,全然没有沈锦芸在来的路上预料的那些怒火和口舌,这倒是叫原本听了陈雪的话,都已经准备好措辞的楚锦芸一时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好了。 但不管说什么,总也要沈慕芸开了口,她才能借机把话接下去。可是现在,她两句话说了半晌,沈慕芸也依旧在慢悠悠地喝着自己的茶水,全然没有一点要接话的样子。 可她又顾忌着陈雪说的话,又硬生生磨蹭了半晌,愣是看着沈慕芸把手里的一盏茶给喝完了。 春莹还要上手来续的时候,被沈慕芸推开了。 沈慕芸搁了手边的茶盏站了起来,像是终于想起来屋里头还有其他人在。顺势拍了拍裙摆上不存在的灰尘,这才开口:“所以,二姐姐是来替婶娘说好话的?” “若是为了婶娘说情,那就不必了。” “三妹妹最是知道了,我娘只是一时心急” 沈慕芸这话说出口的时候,楚锦芸好不容易酝酿好情绪的话都已经说了一半了,也是没想到沈慕芸居然会这么直接,一时就顿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 “三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一直到沈慕芸走过身边,又折回来,半倚在门框边回过头来看她,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的,楚锦芸才像是猛然反应过来一般抬头,声音里因为迟疑而微微冷涩,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 当然了,这便是沈慕芸的目的。 沈慕芸承认自己就是故意的,在见到了后来记忆之中发生的事情之后,她实在是堆不出个笑脸来对着这母女俩,再加上前厅发生的那些事情,她现在更是没有精力去跟她们虚以委蛇了。 就算是她迁怒好了,即使现在记忆里的那些事情都还没有发生,但在此之前发生的事情总是真的。从前是她不知道,可是现在,且就说刚醒的时候发生的那件事情,必然是出自那对母女的手笔。 虽然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出现了变故,本该出现的三皇子的沈承安不知为何并没有出现。 但对于明晃晃害过自己的人,她此时实在是堆不出什么好脸。 不过她也不会就这么眼睁睁地就祝贺么任由事情堆到自己的面前来,她方才之所以晾了楚锦芸那么久,也是在想一件事情。 为什么她一定是等着的呢?为什么她一定要等着这些事情发生呢?如果她能过做的唯有等待,那就算所有的事情都重来一次,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一瞬间,沈慕芸的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如果有些事情是注定要发生的话,那她必然要有所改变。既然是改变,那为什么不从源头上推动呢?就不说其他,二房母女两个为了自己的利益必然是要害她的,不过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既然无论如何事情都注定会如此,为什么她不能够先下手为强呢? 想到这里,再加上沈慕芸的视线对上楚锦芸的一瞬间,轻易就在她的眼底窥见了一丝不容错失的暗恨。是了,楚锦芸又怎么可能会真的甘心呢?今日若不是她突然出现在了前厅,打乱了陈雪母女早就安排好的一切,今日祭祖仪式上点燃那根蜡烛的人就是楚锦芸。 今日之后又会如何呢? 今日之后,仔细小心地做完祭祖仪式上所有事情的沈锦芸会入了族中长老们的眼,会得了今日族中那位蓝衫的四长老的青睐,不久之后便借势在整个杭城都声名鹊起。 之后更是被京城闻听,更是在三年之后都京城的选秀之中被宫中钦点,入了宫之后又得了当时宫里的宣太后的青眼,指婚给了三皇子,成了三皇子的侧妃。 沈慕芸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太后原本的意思,是抬了沈锦芸给三皇子做正妃的。只不过先前出了她的那桩事情,三皇子偏偏又在那么多人面前亲口说要娶她,这才使得楚锦芸成了侧妃。 这些都是后来才发生的事情。 但不可否认的是,楚锦芸后半生的锦绣荣华,都是从这之后开始的。这一次的祭祖仪式,就是楚锦芸后来所有花团锦簇的开端。 楚锦芸想要名声,想要过得好,这本身并没有什么错。 可是为什么楚锦芸达成这一切的前提是要把她踩在脚底下作践? 谁给她的权利? “婶娘这也太陪小心了些,我并没有责怪婶娘的意思,妹妹回去替我传话,可要记得千万让婶娘关心。” 一瞬间的心绪翻涌让沈慕芸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未央宫的那场大火之中,恍惚间扑面而来的窒息感激得她脸色一阵发白,偏偏她脸上露出的笑意却越发生动明艳了些,声音里也透着明显的柔意。 外面冰天雪地,但沈慕芸的身上却因为室内的温暖甚至隐隐漂浮出一丝柔软的香气。 送人出去的秋霜回来说,楚锦芸的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出了花园的那条小径之后就更是绷不住了,秋霜故意没急着走,正好看到她阴沉着一张脸,愣是硬生生地折断了她院中的一根梅树树枝。 对此,沈慕芸不置与否。 她就知道楚锦芸是个什么性子,就是一时隐忍住了,也要极快地发泄出来。后来在深宫那么多年也是如此,更何况如今到底还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了。 沈慕芸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正所谓不破不立,她想过了。既然麻烦无论如何都会找上门来,那为什么她一定要等呢?她决定不如刺激一把。事实上,她这么想,也的确就这么做了。 楚锦芸此番回去,肯定会和陈雪说。陈雪既然让楚锦芸在找她,也是因为前厅的事来试探她,她的目光到底是要比还养在深闺的楚锦芸要锐利一些的,说不定现在都已经看出了些异样。 那她就要怀疑的种子更深一些好了。 这般思索着,沈慕芸招了一个二等的小丫鬟,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了声音吩咐。 “你想个法子,去听雪轩那边盯着。” 这些事情若是从前她是绝对不会想到的,但现在,明知有麻烦,她必然要有所防范才行。 一直到那小丫鬟走远,沈慕芸回头却看到了一脸欲言又止的春莹。还没来得及问,春莹却已经侧过了头,直到她出了门才压低了声音冲身旁的秋霜努嘴:“我怎么感觉,我们姑娘哪里不一样了” 事情和沈慕芸预料的八九不离十,听雪院中,听了沈锦芸扭曲着脸咬牙切齿的话之后,陈雪却并没有发怒,她追问了一声:“你确定她是这么说的?”之后便再没有说过话。 原本沈锦芸还想再说些什么,她这会儿实在是怨气难消,正准备再说什么,坐下时却被回过神来的陈雪抓住了手。 “芸儿,可能,我们从一开始就看走眼了。” “那丫头,根本不是什么好拿捏的人。” 原本听了陈雪第一句就想反驳的楚慕芸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的娘亲跟着的居然是这么一句话,一时愣住,像是顿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神色免不了就透出些许震惊和犹疑来。 “不会?娘,你是不是” 楚锦芸下意识地就想说娘你是不是搞错了,但话还没出口,看到陈雪脸上难得严肃冷然的表情,后半句话硬生生就这么顿住了。 陈雪看着依旧有些懵懂不服气的女儿,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就浮现出沈慕芸站在她面前时,那一双和脸上的笑意并不符合的冰冷的眼睛,心下叹了一口气。 楚锦芸如今也十二了,算起来,比沈慕芸还要大上两个月呢。 可是这许多的事情,她能够看明白,她的女儿却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也是,连她都看走了眼,只怕是有些人藏得太深了。想到这里,又思及在前厅时发生的事情,脸色又沉了沉。 心里藏着事情,陈雪一时间并没有关注楚锦芸,自然也就错过了楚锦芸脸上流露出来的恼怒和恨意。她一心只想着沈慕芸究竟是怎么才藏得那么深的,全然没想到楚锦芸已经因为前厅的事情恨上了沈慕芸。 她如今的心机自然是没有陈雪那么深的,做不到心中恨得咬牙,面上却依旧还是不动声色的。走出听雪轩的屋子往自己院落里去的时候脚步一顿,往周遭看了一眼,确定没人之后才冲另一边招了招手。 下一秒暗处便走出个人来。 “你去替我” 后面的话楚锦芸压低了声音听不见了,但楚锦芸大约是没想到,自己此刻这般阴狠的表情,同样也落入了隐在几步之外树后的一双眼睛里。 第14章 恶奴 这会儿的沈慕芸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不过一时心起的防备之念,居然就在不久之后,以快到让她反应过来的速度,又救下她一命。 同样,另一边的楚锦芸也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事实上,一直到她把心头一瞬间涌起的计划全部说完,这才觉得心中的怨气舒缓了一些,不过脸色依旧有些不好就是了。 虽然陈雪刚才的话她听进去了一些,但是对于什么沈慕芸的一切都是装的这种结论,她的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却是有些不以为意的。 沈慕芸是个什么性子,她还能不知道吗?她娘说什么装出来,这年深日久的,谁又真的能装的滴水不漏?想到这里,思绪不由得又转到了前厅的事情上。 楚锦芸咬了咬牙,要不是突然出现的沈慕芸,这会儿她不知道已经受到了多少称赞了。 这笔账,她说什么也要在沈慕芸的身上找回来! “四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又说了旁的事情的缘故,沈淮开口时的语气莫名有些虚。但一想到刚才无意间听到的那些,一时又忍不住有些生气。 或许是因为他跟在楚衡的身边久了,沈衡又常年待在屋舍后边的竹林里,等闲不出门去,自然也就远离了那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如一下子听到,沈淮一开始的确是有些回不过神来的。 一直到那装扮明艳,看上去单纯的少女面无表情地吐出沈锦芸的名字,他才反应过来他自己是听到了什么。原本他也是不想说的,毕竟楚衡之前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轻易不要沾惹府上的事情。 但今日在前厅发生的事情,他在回来的路上也听身边的几人说了一嘴,自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这一天里,他接连两次都听到了沈慕芸的名字,还都是不好的事情,再看他们爷从回来就一直是一副沉思的表情。 这不一时没忍住。 这四房的表姑娘也忒惨了点,什么都没做,这明里暗里的,怎么都是要害她的? “只怕是,怀璧其罪。” 杯盏磕在桌案上发出的清脆响声和男人较往常更低哑了许多的声线响起时,沈淮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就这么把话说出来了。 “长房无人管事,二房独大,可偏偏,四房有个世袭罔替的将军,还是个活的,她可不是要着急了么?”话至此处,楚衡似乎是想笑一下的,但一张口,冷气便得了机会径直窜了肺腑,只一刹那便开始咳个不停,倒把本还欲说什么的沈淮吓了一跳。 忙不迭的上前,走至一半却又被楚衡伸手拦住。 “无妨。” 沈淮只得停下,却见沈衡突然转头。 雪早就已经停了,银白一片已经彻底把竹林通向外面的曲折小径给覆盖住了。从他们这里看,这会儿甚至连路都已经看不见了。 沈衡白着一张脸,却似是望着这雪出了神。 “冬至都过了,下一场雪,也不远了。” “也不知道,他还要我待在这里,躲多久” 这话背后的深意,就不是沈淮这样的贴身小厮能听的了。但看着沈衡一瞬间的眼神,不说些什么,沈淮又实在是有些不忍心。 “听说,曲凌侯昨日回京了,连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曲凌侯世子。” 最终,沈淮只能如是岔开话题。 沈衡知道他的心思,闻言神色一顿,却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说。但也并没有接着站在那里吹风,转身准备回屋,站在台阶上的时候却又顿住:“找个人去二房盯着。” 沈慕芸的屋子里闹起来的时候,天都还没彻底亮起来,沈慕芸今日难得没做什么噩梦,但也依旧没睡好,被春莹扶着起身的时候头有些重。 “发生什么事了?” 张口才发现,声音里也透着明显的哑意,多半是着凉了。 春莹的神色却显得有些犹豫,又有些压抑不住的生气。似乎是想生活,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小丫鬟很快支了里屋的灯,一瞬间,春莹脸上明晃晃的泪痕便落进了沈慕芸的眼里。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那一瞬间,沈慕芸原本仅剩下的三分睡意也消散了个无影无踪。 事情其实很小,原本春莹她们几个也不想惊动沈慕芸的。谁料闯进门的那婆子被撞见了却是个不要命的,直说自己是二房的人,他们怎么有那样的胆,出手对着春莹就是一记耳光。 这才彻底闹了起来的。 今日因着前厅的事情,沈慕芸多少是有些累着了,睡下的比平日里早了一些。春莹她们得了吩咐,所以今日屋里各处的灯都熄得比平日里早了一些。 本该轮到春莹守夜,她也就歇得早了一些。原本睡得好好的,被尿意憋醒起夜时又想到沈慕芸晚上没怎么吃东西,想着去小厨房看看给沈慕芸备上一些。 从沈慕芸的屋里到小厨房的路并不长,想着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就又折回来了,春莹索性就灭点灯,却不想回来时竟撞上了一个人。 因为没点灯,下了雪的天气又冷,连月光都见不着一丝。回来时黑灯瞎火的只想着赶紧回里屋的唇莹却撞见了一个人。 一开始没看清楚,只隐约像是看到了个人影。春莹的困意本就没完全消散,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直到那个人像是塞完了什么东西,一转身同样冷不丁自己身后站了个人,一时间被吓得直接惊叫出了声。 一直到听到声音,猛地惊醒过来的春莹才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她们姑娘的屋子里,又是这黑灯瞎火的,怎么会突然有个人? 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她想做什么? 思绪飞快地运转,春莹的动作也是丝毫都不含糊,当下猛地冲上去就要把人扭住。但她到底是个姑娘家,再加上屋里黑漆漆的,又怎么会是对方一个粗使婆子的对手呢? 挣扎间被撞了一下腰不说,还被瞬间反应过来的那婆子甩手打了一个耳光。 是以现在,才是沈慕芸看到的这个样子。 “那婆子现在在何处?” 说这话的时候沈慕芸已经吩咐人取来了煮熟的鸡蛋,披了外袍就翻身下床,不顾春莹的阻止上手就给她按揉了起来。 沈慕芸按在春莹肩膀上的力道用了点力,几乎是有些强硬地按着她坐在了床上,春莹一时竟有些挣脱不得。 沈慕芸如是揉了半晌,才把手里的鸡蛋递给了听了动静进屋来的其他几人。 她冷着脸,神色间是贴身的几人从没有见过的紧绷,连吐字都似乎沾染着室外的霜雪之意。推开了递到面前来的暖炉,对着面前的几人道:“那婆子在何处?我要见她。” 等到沈慕芸脚步匆匆地赶到会客厅里的时候,院子里各处的灯都已经亮起来了,几乎是沈慕芸走一步就亮一盏,沈慕芸却像是压根没注意到一般,等到踏进会客厅的一瞬间,神色已然冰冷到了极点。 “你们放开我!” “你们怎么敢!我可是二房的人!” “我可是二夫人的人!你们抓我,你们有什么权利这么抓着我!” 会客厅里,此时俨然已经闹成了一团。 沈慕芸裹着寒风一言不发地踏进门的时候,春莹口中的那婆子正不管不顾地滚爬在地上,一边嘴里还拼命嚎叫,手上的动作挣扎着。便是沈慕芸踏进门来的瞬间,就像是故意的一般,猛地往沈慕芸的脚边吐了一口口水。 沈慕芸的脚步蓦然一顿。 那婆子显然分明是故意的,眼见沈慕芸的脚步顿住,脸上一瞬间便透出一抹得意来。她自以为不露声色地瞥了一眼沈慕芸,嘴里还在不停地哀嚎着,有一句没一句的。 “哎呦,我说啊!” 只是还没等她下一句话说完,下一秒,沈慕芸就已经干脆利落地一脚踹了过去。 可怜那婆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一脚踹得又摔了个仰倒。 沈慕芸却脚步不停,一转身就坐上了厅中的长椅,春莹怕她冷还在她坐下之时垫了个软垫。 “你说她们没资格收拾你,那本姑娘总有权利收拾你了?” “就像刚刚,我踹了你,你又能耐我何?!” 这一句话语里的尾音陡然拔高,灯火下,沈慕芸原本柔顺的眉目也因为那一双眼睛的厉色而显得越发冰冷。 “三姑娘,我是二房的人” “放肆!” 虽然依旧被架着,但那婆子抬眼的一瞬间,却叫沈慕芸看清了她的脸。 这一看不打紧,居然还是个熟人。 这婆子居然就是之前在小路上拦住她的那一个,而她张口说自己是二房的人,本是为了让她有所忌惮,可同时也将自己背后的人昭然若揭。 “不过一个粗使的下等婆子,对着主子,你居然敢自称我?” “春莹,给我把她架到院子里,拿板子打!” 沈慕芸勾了勾唇,险些笑出了声,在那婆子因为惊恐逐渐瞪大的眸子里,冷声吩咐道。 第15章 借势 天际已经隐隐泛起了鱼肚白,院子里两边原本燃着的灯火灭了大半。沈慕芸带着人来到院子里的时候,之前的那粗使婆子已经被架了起来,院中支起了长凳。 沈慕芸到院子里的时候,那婆子犹不死心,在那些架着她的人手底下死命地挣扎着。那婆子原本就是个干粗活的,力气自然是比一般的丫鬟大上许多。即使压着她十几个男子,一时不察竟也险些此挣脱了出去。 幸好沈慕芸身边的丫鬟眼疾手快地挡了一下,但那粗粝地连掌纹都已经有些裂开的手还是险些抓到沈慕芸的脸上来,也幸而沈慕芸的脚步在那婆子扑过来的一瞬间生生顿住,又被挡了一下。 “你怎么敢打我!” “你敢打我,大夫人定不会饶了你的!” 都到了现在这种情形了,难道她以为自己还会因为惧怕二房的人,以至于不敢对她下手吗? 沈慕芸一时之间觉得有些气闷,尤其是她方才不经意间看了周遭的那些人一眼,发现这些人都在有意无意地往她这边瞥的时候,沈慕芸就更加气闷了。 她之前究竟是有多软弱好拿捏啊?居然让她院子里的这些人都持着观望的态度。她的吩咐都已经说完了一会儿了,这些人也的确是照着她说的去做了。 可直到现在,他们也只是拿着棍子和板子立在这里,而且在那婆子说完这句话之后几乎是立即抬头看她的反应,沈慕芸顿时有些气结,一转头又正好看见春莹脸上明晃晃的,还未完全消退的巴掌印,原本只有三分的怒火不自觉涨成了十分。 之前是为了抓她交差,今天又打了她的人。 这新仇旧恨的,她若是再不做点什么,再看这些人的反应,以后岂不是更把她当软柿子捏了? 既然决心要改变,现在看来,她最先要改变的,就是她这些院子里的下人对她的态度。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还需要我亲自动手打人不成?!” “府里月月发着俸禄,你们就是这么干活的?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出了这院子就去禀了外祖母,让她老人家,立刻就给我换了一批下人。” 这后半句,沈慕芸的话音陡然沉了下去,固然有怒气的原因,不过也是因为她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转过身的时候就看到了另一边正朝着自己这边走来的两个明显面生的丫鬟。 其中一个走得快了些,那婆子终于被压着打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沈慕芸的面前。 那丫鬟穿着的,是一件青绿色的加绒比甲,年纪稍大些,梳的是一个垂髻,上面还簪着一朵小花作为装饰,简单却也足够清雅。 她先是对着沈慕芸拂了拂身,行过礼后才把视线转向周遭乌泱泱的一群人,顿了顿,视线再次落回了沈慕芸的身上了才开口,语气清脆,姿态不卑不亢。 “三小姐,老夫人让我们来问问,这是出什么事情了?” 她口中的老夫人是安氏,正是沈郁已去世的正妻楚嫣的母亲。她是沈郁的女儿,虽然生母罗娇娘是续弦,但若是正经算起来的话,沈慕芸如今见到安氏,合该也唤一声外祖母的。 虽然其实,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沈郁将她留在四房,最初也是托了安老夫人的名义照看的。她在四房出行起居皆有人照顾,府里伺候进出的人,也是尊了她一声表姑娘的。 可她记忆里,自己却并没有和这位名义上的外祖母之间的关系有多亲厚,平素更是除了晨昏定省之外鲜少有待在安氏屋子里的时候。所以,第一眼见到来人的时候,沈慕芸其实是有些发愣的。 天虽然还没彻底亮起来,但沈慕芸的院子里眼下灯火通明,这又是拿板子又是压人的,这般动静自是不小。再者,见了眼前的两人,沈慕芸这会儿才终于回想起来从前忽略的一些事情。 说起来,安老夫人如今住的院落名唤静安斋,其实距离她住的院落不过是两堵墙再加上半条小路的距离,再加上近凌晨了,他们这边的动静又这么大,居然连安老夫人都惊动了,这才差了两个丫鬟来问。 思绪一转,已经反应过来的沈慕芸迅速地转身避开了些,只受了那丫鬟的半个礼。 “劳姐姐费心了,不过是抓了个刁奴罢了,不想竟是惊动了祖母,真是罪过。” 说这话的功夫,原先被沈慕芸留在屋子里夏栀匆匆走了过来,似乎是没料到院子里居然还有外人,脚步一顿,却还是走到了沈慕芸的身边,将手中的物什递给了她,神色间似乎还有些不忿。 “姑娘,东西找到了。” 夏栀递过来的,居然是一个做工精细的香囊。 先前来时,沈慕芸本已经出了屋子的脚步又顿住,想了想,还是让夏栀留了下来。她倒是要看看,那婆子半夜三更地溜到她屋子里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眼下夏栀匆匆而来,想来是事情已经出了结果。 沈慕芸拿起香囊左右翻着看了看,瞥见那香囊上精致细线的时候,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她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那细线和她平时在屋子里用来刺绣的细线是一样的。 可是这香囊,分明就不是她的! 而且,这香囊上面的图案,也根本不是女子佩戴的样式,却反而是男子日常佩戴的图案! 绣品的丝线跟她屋里绣品的丝线是一样的,东西却是男子的香囊。所以这婆子大半夜这样悄无声息地溜到自己的屋子里,就是为了将自己的香囊放在自己这里? 她刚刚哭喊着说自己是二房的人,估摸着是料定了她从前的性子软弱,只要抬出陈雪抬出二房,她必然是心有顾忌,不敢做什么的。而她方才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个婆子身上,若不是留了夏栀,等她回过神来,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把这东西翻出来的时候 这明显是绣给男子的东西,若是真的是将来某一日被别人翻出来,到时候说她还未出阁就和外男私相授受的说法若是叫别人传出去,她便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沈慕芸的后背一瞬间便沁出了冷汗来。 现在,她终于意识到,那婆子之所以半夜三更地闯进她院子里究竟抱着怎么样的目的了。 原本因为安老夫人身边两个丫鬟的出现而压下三分的火气在回过头的时候又翻涌了上来,冷冷地那粗使婆子。 那婆子现在已经不嚎了,或者说,是已经嚎不动了。 或许是因为看到安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已经到了,并且,在看到那被压着的婆子时神色也没有丝毫的异样,那些原本踌躇的小厮们反应过来,沈慕芸看过去时已经开打了好几个板子了。 那板子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几下的功夫,刚才还在那边哭喊嚎叫的婆子现在已经喊都喊不出来声了,这会儿趴在那长凳上,身子时不时地还抽搐一下,赫然是被打蒙了。 “把她给我泼醒。” 说这话的时候,沈慕芸捏着手中香囊的手指因为用力甚至隐隐浮现出青筋。她把视线从那婆子身上收回,悠悠地从周遭这些人的脸上转过了一圈。 这一秒和她对上视线的人纷纷回避了她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在院中所有下人的心中都浮现出一阵莫名的后怕来。他们总感觉,现在这样的沈慕芸给他们一股很强大的压迫感,那目光像是有某种穿透力一般,能直接望到他们的心里去。 三姑娘,什么时候居然有这么大的压迫感了? 杀鸡儆猴,经过那婆子如此一顿板子,其实沈慕芸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当然了,如果能顺势恶心一把二房那对母女,给他们添一把堵,那自然也是再好不过了。 想来不久之后,那婆子折在她这儿的消息,陈雪她们母女个很快就能收到了。但现在,沈慕芸决定在她们反应过来之前,先好好告他们一状。 这府中的情势风向,也的确是时候该变一变了。 是以,安老夫人的两个丫鬟金簪和银簪回到老夫人居住的寒溪房的时候,面对安老夫人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两人的神色却罕见地露出一抹犹豫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最终做出一致的动作,纷纷往边上让开了一步。 安老夫人一开始还十分诧异,正欲再问一声,金簪和银簪让开的空隙里,却蓦地冲过来一个人。安老夫人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秒整个人都被抱住了。 抱住她的人,正是方才跟着金簪银簪一起回来的沈慕芸。 金簪和银簪自是来回话的,这也是知晓她们意图的沈慕芸跟着她们一起回来的原因。 毕竟转诉的经过,又哪里由她亲自说的详细? 原本沈慕芸真的是这么想的,但当她真正站在寒溪房的正厅,看见安老夫人的一瞬间,眼泪却像是有了自我意识一般,一瞬间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第16章 杀鸡 等到沈慕芸彻底收了眼泪,在安老夫人面前站直了身的时候,已经是一盏茶之后的事情了。 从银簪的手里拿过了帕子,擦了擦已经开始有泛肿迹象的眼睛,又被反应过来的安老夫人安抚了两句,沈慕芸这才终于有了收住眼泪的趋势。 心里是什么打算是一回事,但是在见到安老夫人那一瞬间哭成了这个样子,却也并非全然只有演戏的成分。事实上,在跨进寒溪房,看见安老夫人的那一瞬间,沈慕芸是真的想哭,她的情绪的确是真实的。 “对不住,外祖母,芸儿失态了。” 沈慕芸擦干了眼泪又把帕子收好了,接着顺手从身边小丫鬟的手里取了沏好了茶水的杯盏,然后动作再自然不过地奉给了眼前的安老夫人,这才缓和了神色,语气显得有些微哑地开口道。 安老夫人却被她再自然不过的动作惹得一愣,抬眼看沈慕芸的目光里,透着一抹若有所思。但转瞬又缓和了神色:“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天还没亮就闹起来了?” 安老夫人并没有再去看另一边候着的金簪银簪,这话是直接问她的。 “外祖母,事情是这样的” 沈慕芸在安老夫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迅速地收敛了情绪,语气简短又不失关键地把自己院中的情形说清楚了。说完,屋子里却是许久的安静,安老夫人并没有说话,却是用一种比刚才更意外的目光看着她。 这会儿低着头的沈慕芸并不知道安老夫人心中这一瞬间的想法,事实上,安老夫人这会儿心里,是有些难以掩饰的意外的,尽管她脸上的神情依旧是不动声色的。 在安老夫人的印象里,这还是自己这个孙女,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能这么利落地说话呢。 虽然受了沈郁的托付将人养在自己身边,但其实除了晨昏定省,这小姑娘多数只是缩在自己的屋子里,甚少出来走动,也不像是春哥儿家的,日日在自己面前讨巧卖乖。 说实话,在今日之前,安老夫人对沈慕芸的印象,不过也就是个名字而已。虽说她自认为自己不至于是个偏心的人,但日日待在自己身边的和不常在自己身边的,终归还是有些差别的。 但刚刚,还未长开的少女扑过来的身躯是温热的,哭的又是那叫一个梨花带雨,一声一声地喊着她祖母,声音里除了委屈之外还有一丝自然而然的儒慕。 老人家们,对于幼辈总是疼爱的,哪怕往日并不亲近,但这会儿安老夫人看着眼底犹泛着浅浅一层红晕的沈慕芸,心里自然就软了一瞬。 于是,在接下来,再从沈慕芸的口中听到事情的前因后果时,安老夫人心中的恼怒自然就更甚了。 “这个刁奴,现在在何处?!找人牙子来!”说这话的时候,安老夫人握在手里的手杖也重重地敲在地上,厚重的实木分量不清,发出嗡嗡的声音。 沈慕芸的神色显得有些犹豫,在安老夫人生活万这句话之后安静了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当然了,她就是故意的。 安老夫人此时的注意力在她的身上,自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神色间的异样。 “怎么了?” 沈慕芸咬了咬唇,一副心有顾忌,却也实在是委屈狠了的模样。只迟疑了一瞬便将话又说了下去:“外祖母,发卖怕是不行?” “我方才要打那婆子,她说自己是二房的人,我若是打了她,二婶那边”说到这里,话音顿住,像是又突然回想起来什么一般地又添了一句。 “孙女看婆子凶得很呢,她说自己是二房的人,说孙女,是没有权利发落了她的。孙女孙女也实在是气不过了,不过现在想来,二婶若是真的追究” “我看她敢!” “我看二房那个如今行事也是越发不知收敛,这是连自己屋子里的人都看管不住了!既然她看管不住,你发落了也没什么要紧。” “若是她来问,那就让她来问我!” “我倒是反倒要问问她,到底是怎么管自己身边的下人的!” 安老夫人此时的神情,竟是被沈慕芸的话给牵地动了真怒。沈慕芸今日的目的固然真的是为了告状,却也没想到,居然真的引得老夫人彻底动了怒。 “祖母,有祖母这一句话,孙女就放心了。祖母,这不过是小事罢了,孙女方才只是实在委屈,万万不敢劳烦祖母动怒,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便是孙女的罪过了。” 话说到后来,对上安老夫人慈爱又心疼的目光。沈慕芸两世为人,却到此刻才真切地感知到,原来被长辈真切的疼爱就是这种感觉,沈慕芸心下一暖,未落的话音里,是难得的真情实感。 这般乖巧的样子,却看得安老夫人更加心疼了,到底是没忍住伸手将人楼进了怀里。 方才因为吃惊和愤怒还没注意,眼下将小姑娘抱进怀里才突然感觉,实在是太过瘦弱了。明明该是花朵一样明艳的年纪,现在她这么抱着,居然都能摸到骨头。 自己的亲生女儿早逝,也没给自己留下个子孙辈。若是有的话,此时也不过就是沈慕芸这样的年纪。虽然这闺女不是自己真的外孙女,但好歹是以自己的名义养在府里的,看着也是个惹人疼的。 虽然没有血缘,但好歹也是叫她一声外祖母的。若是时常在她的身边,和亲孙女又有什么差别呢? 一时间又想到刚才的事情,安老夫人心中一刹那就被酸涩填了个满。 “不过是下人罢了,哪个犯了错或者看不过眼直接发落了就是。若是有谁不服,只管来告诉外祖母,有外祖母替你撑腰,我看谁敢说你半个不字!” “芸儿,你记住,你是这府里的主子。这性子可以柔顺,却不能太软了。”这最后一句话,便是作为长辈的教导和告诫了。 沈慕芸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泪险些又一个收不住涌了出来。 等到终于从安老夫人的寒溪院出来的时候,沈慕芸身后跟了一个四五十岁妇人打扮模样的人,是方才安老夫人引荐给她的严嬷嬷,是安老夫人直接从自己院中拨给她的,以后就一直跟着她了。 虽然有些意外,但沈慕芸接受了。 虽然不认识这位嬷嬷,从前的印象里也从没有这位嬷嬷出现过。但是方才她未出来时从金簪和银簪的反应里也不难看出,这位嬷嬷必然是跟在安老夫人很久了的老人。既然是老夫人的好心,她受了便是了。 再者,她本来就打算对自己院子里这些丫鬟婆子小厮们敲打一番,原本还在琢磨着到底要怎么做。现在看着一副恭敬姿态跟在她身边走着的安嬷嬷,却突然又有了新的想法。 或许,她可以稍微借一借安老夫人的势? 那眼前的这位严嬷嬷,可不就是现成的威慑吗? 说不定,她既能轻松一些,还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这么想着,沈慕芸的心情突然就变好了,就连脚步也比方才去时轻松了不少。转了个弯进自己的院门的时候,甚至还微微勾起了嘴角。 沈慕芸回来时院子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之前的婆子从昏过去之后就没有再醒过。不过这会儿也没人管她,沈慕芸到时发现她居然就这么被扔在被打板子时放长凳的那片地上。 那地上还有没完全化掉的雪水,偏偏那婆子脸还是整个朝下的,浑身濡湿,怎么看怎么个狼狈。饶是沈慕芸,也没想到回来时会见到那婆子这般模样。 等春莹给她在院中搬了凳子坐下的时候,院子里除了贴身的四个大丫鬟并刚刚到了她身边的严嬷嬷之外,其余的人都被叫了过来,在廊下站成了好几排。 至于那还在昏迷中的婆子,早在还没坐下的时候,沈慕芸就已经悄声吩咐了春莹,让她去请了城里专门买卖仆妇的人牙子来。那人牙子约莫是见了有生意做,也是来得飞快。 沈慕芸被伺候着坐在廊下,连口茶都还没喝完呢,严嬷嬷已经把人牙子给带来了。 那人牙子是个嘴角带痣,头上还戴着一朵牡丹花体态微胖的妇人。见到她的第一眼,沈慕芸倒是一时愣了一下,因为这妇人看着怎么都是个媒婆的打扮。不过沈慕芸只一瞬便回过神来,让严嬷嬷带着人过去。 那婆子被人牙子拖走之后,庭中一时间便安静了下来。 沈慕芸眼角余光好像瞥见个人影猛地颤了一下,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甚至还有心情吹开了杯子里的茶叶,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 穿堂风吹过来的那个瞬间,沈慕芸听到了一声“咚”的声音。 队伍的末尾站得最外面的那个人竟然直接晕了过去,先前那婆子被拖出去的时候,刚好是从他面前走过去。 死寂。 “那婆子的下场,大家都看到了?” “现在我想问问各位,可有什么想说的?” 第17章 立威 沈慕芸的话语落下许久,庭院里还是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说话。 偏偏沈慕芸像是对眼前紧绷的气氛一丝都没有察觉到一般,嘴角甚至挂着三分隐隐的笑意。但廊下站着半晌不动的这些个丫鬟小厮们,却在那时不时望过来的目光下一个个恨不得把头压得更低。 连风雪都似乎感觉到了这边气氛的冷凝,明明刚停下不久,这会儿竟又有下落的迹象。 “姑娘!奴婢发誓以后肯定好好伺候姑娘!请姑娘大发慈悲,不要发卖奴婢出府!” 终于,有一个站在整个队伍的末尾,身穿粗麻青衣的三等丫鬟似乎再也受不住此间气氛的压迫了,在其他人都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猛地跪在了地上,连声哭求了起来。 回廊下积雪还未全化,小丫鬟穿的本就单薄,这一跪更是连整个膝盖都埋进了身下的雪里,话语里更是夹带着明显的颤音。 “三姑娘饶命!三姑娘饶命!” 有人第一个开了腔,紧接着害怕却顾忌着不敢说话的人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似地,口中喊着求饶的话,人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来。 眨眼的功夫,这一方小小的庭院里便跪了整整一片。 沈慕芸却依旧没有说话,目光在这些人的身上又转了一圈之后,沈慕芸突然看向身边的严嬷嬷。在严嬷嬷注意到她的视线亦抬头看过来的时候,沈慕芸眉目一展,冲她笑了笑。 严嬷嬷被她笑地一愣,随即便听到少女清越的声音开口询问。 “依严嬷嬷看,现在的情形,我应该怎么办呢?” 沈慕芸此时的神情看上去就像是不经意间地随口一问,但是严嬷嬷很清楚,她必然不是随口问她的,这是要借她的手? 从安老夫人的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清楚地知道了安老夫人的意思。她知道,从现在开始,她就一直跟在沈慕芸的身边了。也就是说,从今一会后,沈慕芸才是她的主子。 且会是唯一的主子。 但现在,除了沈慕芸之外,站在院落里的这些丫鬟们却是并不知情的。她们现在都只以为,她还是安老夫人身边的人,她方才看得很清楚,那些个飘过来的视线里,很多都是来不及遮掩的震惊,显然对于她会出现在这里很是意外。 她都注意到的事情,看沈慕芸的神色,严嬷嬷就知道,她不会没有发现。 如此询问,只怕有借势立威的意思,也有试探她的能力究竟如何的意思。 一想到这里,严嬷嬷的心就是一顿,她微微抬头,从出了安老夫人的院子至今,第一次认真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沈慕芸依旧端坐先前丫鬟们帮她抬过来的椅子里,后背靠着软垫,手里端着还在冒着热气的茶盏,一口一口,喝得不疾不徐地。 严嬷嬷的心里一动,只怕,这位寄居在这里的表姑娘,也不是个简单的。 心里这般寻思着,严嬷嬷面上的表情也是一正,再看向廊下立着的那几人目光直接比刚才凌厉了几个度:“方才我们姑娘说的,你们可是听清楚了?” “听清楚听清楚了。” 严嬷嬷的话音中气十足,再加上谁都清楚她的身份,威慑力自然不是沈慕芸一个小姑娘可以比的,廊下的那几个顿时就如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 目的达到了,答案也是自己满意的。沈慕芸终于慢悠悠地搁下手里的茶盏,唤了春莹和严嬷嬷,几句话的功夫将事情给吩咐了下去。 “这几个降为三等,不得进院子,至于二等的那几个,一半跟着你,一半跟着严嬷嬷。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他们进我的屋子,所有近身的东西都不能碰。” “至于其他” 少女的声音不高不低,慢条斯理又井然有序地安排了几个人的去处。 最终的结果,发卖了一波,剩下的几个都有了明确的地方,又找没走掉的人牙子又买了些新人进来。这一进一出的功夫,院子里很快就再次恢复了平静。 虽是添了不少新的面孔,但沈慕芸站起身的时候觉得,就连呼吸都松快了不少。 但她这边是空气清新了,但估摸着,二房的院子里,就没有那么平静了。不平静才好,甚至还不够,她在抓住那个婆子的时候就决定,要给二房添一把火才行。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瞬间,沈慕芸的心中就已经有了决定。于是,严嬷嬷再次回到了安老夫人的寒溪房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完的时候,眼睁睁看着安老夫人的脸色一点一点的阴沉下去。 而她说完之后,房中的气氛静默了良久。 “哐当”一声,安老夫人的大手一推,一瞬间,桌案原本放着的白玉雕盏样式的茶杯通通滚落在地,下一秒,安老夫人即使有些沙哑也难掩怒意的声音响起。 “二房,这是要反了天不成?” 严嬷嬷闻声只把头垂得更低了些,却并没有接话。当然,安老夫人也并没有让她接话的打算。缓了缓气息又问:“那现在呢?三丫头的院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严嬷嬷于是又把方才你院中,沈慕芸的吩咐说了说。 而她的话音落下许久,安老夫人都没有说话。一直到安嬷嬷以为安老夫人不说话了,抬头的瞬间却对上了她略有些怅然的视线。 “往日竟没看出来,这三丫头,竟是个这样的性子。” 严嬷嬷顿住,心说,不止老夫人您没有看出来,这是谁都没看出来。 “唉,毕竟沈郁这些年外放已久,又没有母亲在她身边。往后你在她身边,要替我多看顾一些。”顿了顿,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说:“罢了,我还是这就去看看。” 严嬷嬷闻言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阻止。 不说别的,安老夫人年纪大了,这些年本就甚少出门,这一出门,还不是得兴师动众的。只怕到时候,连其他几个房头都要惊动了。 但严嬷嬷虽然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却显然并没有阻止安老夫人出门的决定。被身边的几个丫鬟搀扶着跨过门槛的时候,安老夫人的步子一顿,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神色比方才还要冷凝上几分。 “去把二夫人叫来,就说我有事情唤她。” 彼时的安老夫人并不知道,就是自己的这一个决定,却在无形中改变了有些事情本来发生的轨迹。而这一次突然产生变化的事情,竟然再次险些害了沈暮芸。 发生了听雪轩中的事情经了严嬷嬷的口说给了安老夫人的同时也传到了二夫人陈雪的院子里。和安老夫人的盛怒不同的是,陈雪母女却显然是震惊更多一些。 “她真的把人给打了?!” “不会?她怎么敢?!” 相对于陈雪,楚锦芸的反应却显然是不相信更多一些。笑话,在她的印象里,性子软和无争,甚至有些软弱的沈慕芸,怎么可能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别说那婆子被打的时候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就依沈慕芸的性子,她也能做得出来打自己手底下丫鬟的事情?楚锦芸压根就不相信。 并没有错过女儿眼底的那抹不屑,陈雪虽然也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但见到女儿这副心底的想法全然反应在脸上的样子,她下意识地就像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门外却忽然响起了呼唤声。 母女两个只得暂时止住了话头,出门去看,却是寒溪房的丫鬟。 说是安老夫人有事情请她们过去一趟。 陈雪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天气已然阴沉一片的外间,眼瞅着小厨房都快要摆晚膳了。 这个时间,又不年不节的,四房的老夫人找她有什么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听了沈慕芸把那婆子打了的事情,陈雪眼下听到四房两个字就下意识地想道了沈慕芸,不知道为什么,此时陈雪心中隐隐涌起一阵不安。 但面对丫鬟,陈雪还是极快收敛了神色,应了一声:“好,老夫人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我这就去。” 那丫鬟却只是笑了笑便转身,显然并没有详细说上一说的打算。 陈雪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就被陈雪很好的收敛了下去。但或许是因为心中的不安感太甚,在跟着那丫鬟出门前,陈雪还是压低了声音对跟上来的贴身丫鬟说了一句什么。 只见那丫鬟像是猛地吃了一惊般地抬起了头,但瞥见陈雪神色间的肯定又飞快地把头缩了回去,继而脚步匆匆地出了门,和那小丫鬟擦肩而过时更是加快了脚步,又穿过了一个过道,人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而已经走远了的陈雪并不知道的是,在她吩咐那丫鬟的时候,原本准备出来看看什么事情的楚锦芸将她的吩咐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不说,在她走远了之后,同样脚步匆匆地出门去了。 而此时同样得了吩咐再次前往寒溪房的沈慕芸并不知道,危险已经在无形中向自己靠近了。 第18章 落水 陈雪吩咐丫鬟的声音压得很低,即使沈锦芸当时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也并没有听清楚她到底说了什么。但先前小丫鬟吩咐了什么,她却是听清楚了的。 虽然心中并不相信沈慕芸能做出来那种事情,但是,先前母亲说的那婆子的确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难道说沈慕芸那个贱人真的 不,不可能的。 但在这一刻同样心中感到十分不安的楚锦芸,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要做些什么,至少她要先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至于那个小丫鬟,楚锦芸却压根没有把四房老夫人喊了陈雪过去这件事情和沈慕芸联系起来。 在她的认知里,沈慕芸是做不出来告状这种事情的。 她也并不知道,眼下得了自己吩咐去一探究竟的小丫鬟,会被接下来看到的事情给吓破了胆子的同时,还害的沈慕芸给落了水。 害得沈慕芸落水不说,偏偏还叫沈慕芸落水的这一幕,让同来匆匆赶来的安老夫人给看见了,让原本就夹带着怒意过来的安老夫人瞬间更是怒不可遏。 却术后那被打了板子又被发卖给了人牙子的婆子,原本就是直接被抬出听雪轩的,一路都哼哼唧唧地听得人牙子心中烦躁不已。偏偏从听雪轩到这府邸的门口本就有一段十分长的距离的,那人牙子不得不耐着性子听着那婆子一路的哀嚎和诉苦。 眼看着就要忍无可忍的时候,却忽然听得一旁传来少女尖利的喊声。 “你们在做什么?!” 那人牙子还没来得及转头,却见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一个妆容打扮精致的女孩子,身上的衣衫也是上好的面料。 见状,那人牙子原本不耐的脸色一变,转而露出一副讨巧的笑容来。 “我这做的,当然是买卖丫鬟仆从的生意。这不,刚接了一个,正发愁呢。” “姑娘可要从我手上买丫鬟,你别看这个眼看着快不行了,我手上伶俐又模样好的丫鬟可多呢。”这话中之意,竟是要向她推销丫鬟做生意。 “你们敢!你们不,沈慕芸!沈慕芸这个贱人,居然敢动我们院里的人!” 那人却是久不见丫鬟回来,一时忍不住追过来要看个究竟的楚锦芸。那楚锦芸刚跑过来就看见那婆子被担架架出去的模样。 下一秒,反应过来的楚锦芸就猛地扑了过来。 这才有了那人牙子刚刚听到的那两句话。 沈慕芸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楚锦芸扑到那婆子身上,那人牙子一行人不得不停下来的场景。 “这这是怎么了?” 沈慕芸的确是故意出这一声的,但话音还没落下楚锦芸就冲了过来这种事,却是连她都始料未及的。楚锦芸刚扑到那奄奄一息的婆子身上,再一抬眼,就看到对面几步外俏生生立着的楚慕芸。 “楚慕芸,你这个贱人,你!!!” “二姐姐口下可要留德,啧啧啧,大家闺秀,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你!!!” 沈慕芸决定,姑且就把记忆里那些后来的事情称作前世好了。通过前世,她自是知道的,沈锦芸向来最关注自己的名声,也最讨厌别人拿闺秀与否这种话来评判她。 方才得了小丫鬟的命令,沈慕芸已经知道安老夫人已经在往这边赶来的路上了。所以,沈慕芸当然是故意这么说的。因着昨天那一遭,安老夫人已然知道了她的委屈,但听到和看到,却又是不同的两回事。 虽然她并不确定安老夫人是不是一定会走这一条路,是不是一定会看到,但,方才她的确是故意停下来的。 但沈慕芸显然没想到,楚锦芸见到她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大,居然会这么激烈,以至于她都有点反应不过来。至少,楚锦芸往自己这边扑过来的时候,沈慕芸的确是没反应过来的。 “四爷?可有和何处不妥?” 几乎是身边的脚步声慢下来的第一瞬间,沈淮就感觉到了。只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转过身来问了一声,甚至,神色间罕见地有些无奈。 他是真的有点担心,这位爷一个不高兴,就这么转身就走。偏偏长房老夫人那边三令五申已经说过好几次了。这次如果他再不能把沈衡请过去的话,对老夫人可就交不了差了。偏偏四爷这性子,他同样惹不起。 沈淮心里苦,但沈淮不说。 但楚衡却像是并没有发现他几息之间变了几变的神色,他停下来,也并不是沈淮以为的不愿意去见自己的母亲,而是 “这条路,通往何处?” 沈淮虽然疑惑,但还是顺着楚衡的视线落在了眼前的小路上。这条路和长房院里通往竹林的那条极其相似,却又隐有不同。沈淮往日里得了楚衡的吩咐办事,府里进进出出的也是常事,对于府里的各条路都是熟悉的。 当下便道:“哎?这是通往四房小花园的那条路啊,四房老夫人的寒溪房,就是这”只是沈淮的话却并没有说完,却突然一顿,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又因为距离尚远而有些不确定。 “怎么了?” 沈淮神色间一瞬间的变化自是逃不开楚衡的眼睛的,事实上,在话问出口的那一瞬间,他的视线也已经落到了沈淮话中的这条路上。 这条路处于不长不短之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立即有转折的缘故,又本身与另一条路相连,楚衡很快就意识到沈衡方才的停顿是因为什么。 这条小径位于是花园和院落之间的交界处,四房和长房之间本就离得近,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去长房,却会经过这里注意到的原因了。 那边的确是好像有什么动静,沈淮刚才没看清,楚衡却是略顿了顿,径直就走上前去。沈淮反应过来的时候,楚衡甚至都已经穿过了那条小径,直接就往对面的方向去了。 “四爷?!” 沈淮下意识地便去追,但刚跨出去一步,却听得不远处突然彻底喧闹了起来。 却是不知是那边经过的谁,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居然落到水里去了。等到沈淮终于穿过眼前的小径看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楚衡早已经走到了那事情发生的地方,猛地跳进了水里。 “四爷!” 沈淮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地看着楚衡连最后一片衣角都已经入了水。 饶是沈慕芸都没有想到,楚锦芸居然会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就不管不顾地朝她扑了过来。事实上,在楚锦芸视线望向她的一瞬间,她就已经敏感地感觉到对方的情绪不对。下意识的警觉让她在对上对方目光的一瞬间就猛地往后退了两步。 虽然她的本意的确是想让安老夫人看到点什么,姐妹争执的画面,让安老夫人能够更直观地意识到她的处境,但并不代表,她想让自己陷入什么危险。 是以,楚锦芸那突如其来又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扑过来的架势,虽不至于惊吓,但也的确让沈慕芸愣了一瞬的。虽然她下意识地后退,但还是晚了些。 虽然因为她迅速地后退外加上及时侧了侧身,不至于就这么直接地让楚锦芸扑倒,但她就这么一下撞过来,还是让沈慕芸整个身子都往后栽倒。身体因为重力的缘故而下意识地往后仰的时候,双手出于本能反应想抓住什么东西。 但此时神慕芸的身后就是花园,边上还是一条布置成园景的人工河流,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她抓住借力的。偏偏她刚刚还下意识地往边上侧了一下,结果楚锦芸撞过来时,她整个人直接就是往河里扑去。 那条河虽是设计的人为了布置园景而人工开凿而成,但那水深却也是实打实的。更别说如今已是深冬,昨日又才下过雪,河面上这碎冰都还没彻底化掉,几乎是落进去的一瞬间,沈慕芸就感受到了呼吸被剥夺的感觉。 她这到底是什么运气,上辈子葬身火海就不说了,这醒过来都还没两天,就又在这么冷的天气掉进了冰水里。 饶是沈慕芸,此时也忍不住在心里叫屈。 冷意几乎是一瞬间就灌入了她四肢百骸的骨头里,她想要挣扎,下意识地张口却先猛地灌了两口水,根本提不起任何力气来。 不行,她一定得想想办法,她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一起,思绪迷糊了一瞬间的沈慕芸猛地清醒了过来。就在她准备强撑着奋力划水的时候,沈慕芸听到了巨大的落水声。 下一秒,匆匆的脚步声,并着发现这边情形的惊呼声一并响起。紧接着便是安老夫人中气十足的声音。 “快,还不快叫人来!” “把她给我拽住!” 再之后,沈慕芸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给整个拦腰托了起来。冰冷的空气重新窜进她鼻腔的下一秒,她终于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呛咳了好几声。 逐渐模糊的意识里,好像唯有一丝清雅的青竹香气在她的鼻间萦绕不去。 沈慕芸头一歪就昏了过去,昏过去的她根本没有注意到,用大氅把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的男人,那难掩愤怒又隐隐复杂的目光。 第19章 委屈 等沈慕芸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已经回了自己的听雪轩,窝在床上,怀里是春莹塞给她的暖炉,她整个人都被裹在厚厚的被褥之中。 先前被湖水浸得湿透的衣衫已经被换下来了,但那种浑身被浸湿的沉重感还是萦绕不去,连带着沈慕芸觉得,自己的意识还是有点恍惚。 近身的几个丫鬟交替着来唤她好几声,屋里炭盆里的火堆都已经换过好几轮的炭了,但她却依旧像是毫无所觉一般,几番下来,看得春莹她们几个心急如焚,却依旧毫无办法。 寒溪阁那边都已经差了人来问了好几回了,府里的大夫也只是说这样寒冬的天气,必然是受了寒的,其余并没有什么大碍。 但 春莹的眉头都快皱成了一个“川”字,绕是大夫再如何拍着胸口保证,但是她看着自家姑娘眼下这个状态,愣是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 “姑娘,你到底什么地方不舒服?你可别吓奴婢啊!” 或许是春莹这一声的话语里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哭腔,距离又离得极近,即使沈慕芸还在恍惚之中,也像是被这一声喊得有些回了神。 沈慕芸终于有了回到听雪轩,回到自己屋里之后的第一个动作,微微抬了抬头。她循着声音看向了春莹,虽然目光依旧因为恍惚而显得有些涣散,但至少是终于有了反应。 春莹险些要因为这一抬头而落泪,转瞬又突然反应了过来,急急地转身:“姑娘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姑娘可是饿了?小厨房正温着粥呢,我这就去取。” 话说的有些语无伦次,人更是不等沈慕芸反应就已经冲出了门去,直奔内院小厨房的方向。原本正端着药走过来的夏栀想喊她一声都没来得及。 大约是看她颇有些神思不属,府里的大夫在开药时特地还在原本配好的中药里又加了一味药,用滚烫的热水泡开了之后,那药味顿时散得就更浓了。 甫一入口,那更浓烈三分的苦涩只一瞬间便从舌尖冲至鼻腔,还未入得味蕾,沈慕芸先被呛了一记。 也幸亏她手稳,那药不至于泼了开去。 饶是如此,也还是撒了一些。入冬的棉被已经换过一批了,考虑到下雪的天气,新换的被褥里还特地加了绒毛。 那绒毛的颜色纯白,现下药撒了一些,星星点点,看上去就像不知从何处闯进来的猫儿在被褥上落下的印子。 沈慕芸还被那过烫的温度给烫了一口,下一瞬便再也压抑不住地连声呛咳了起来,原本就被床前的炭火盆熏得有些脸热,这一下更是整个脸都泛起了红,连带着眼尾也红了一大片。 整个人在被褥里缩成了一团,只一双眼睛在听到动静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看过去。 夏栀秋霜几个眼见如此,嘴角都记得瞬间起了一片燎泡,正慌乱地收拾间,起身时又因为同时去捡一样东西险些撞到一处。 楚衡来时,好巧不巧的,正好见到了这一幕,顿时便皱了眉。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听到内室传来呼唤的声音。 似乎是极为不舒服,就只是几个字眼音节的间隙之间,楚衡觉得自己至少听见了四五声咳嗽,顿时便皱了眉。 “你们小姐怎么样了?” 姑娘家的内室,身为男子自是不好进去,但逮住个小丫鬟询问偏偏又是支支吾吾的,好像话都说不清楚的样子。 “大夫到底是怎么说的?” 楚衡自己大概没有觉察,但他下意识地扯高了的音调显然是吓着了眼前的小丫鬟,只见小丫鬟瞪大了一双眼睛,连肩膀都抖了抖。 还没等楚衡再说什么,内室又传来少女一声似乎是极力压抑,偏偏又压抑不住,以至于咳出来的时候甚至比一开始都要猛烈好几倍的咳嗽声。 紧接着是几个小丫鬟的惊呼声,楚衡原本正欲出去喊大夫来问话,一瞬间脚步一顿。 而此时此刻的内室里,的确是有些乱成一团。 那药原本撒的并不多,但沈慕芸本就昏沉的厉害,便是恍惚间勉强喝下口的那些,也不过就夏栀一个转身的功夫,连床都没来得及下,沈慕芸一个侧头,就吐了个昏天黑地。 方才只是觉得脸热,这下子就算沈慕芸意识还没完全清醒,也感觉出了喉咙吐过之后的烧灼感和哽堵的分外难受。 夏栀见沈慕芸的脸色不正常,在收拾的间隙似是想起了什么,伸手触碰了一下。 果不其然,一片滚烫。 沈慕芸脸颊的温度,甚至比额头上还要高上一些。 这是烧起来了。 “姑娘发烧了!” “大夫呢?快把大夫喊回来!” 下一刻,反应过来的夏栀一下子站起身来,也顾不上一地狼藉,转身就要往外走。 下一秒便被一瞬间掀开帘子进屋的楚衡给吓了一跳。因为踏进内室的动作实在是太快,偏偏脸上的表情又实在是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夏栀一瞬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楚衡却已经让人把沈慕芸那被热汗浸湿的棉被换了一条干净的来,伸手碰了一下沈慕芸的额头,眉心却皱得更紧。 等到准备喊第二声的时候,夏栀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他是谁了一般:“四老爷,你不” 夏栀怎么也没想到来人居然是长房的四老爷楚衡。 夏栀原本想说的是,这是沈慕芸的内室,楚衡虽然名义上是长辈,但到底怎么说也是一个外男,这样闯进他们姑娘的内室,多少还是有些不妥。 但此时,对着楚衡那张虽然面无甚表情,但浑身上下无处不散发着低气压的脸,这话在夏栀的舌尖绕了好几绕,竟愣是无论如何都吐不出口。 再看楚衡查探完沈慕芸的情形,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意识到了什么,后退了一步,空出了一大圈的距离。 屋子里现下乱成了一团,除了他们几个,更是有不少二等三等的丫鬟得了吩咐去取送东西拿过来,这会儿进进出出的有不少人。 夏栀顿时松了口气,暗祷自己真的是关心则乱。 说起来,刚刚还是长房的四老爷救了他们家姑娘。心下一定,夏栀再看向眼前男人的目光里,自然而然地就带上了一丝感激。 虽然她当时在屋里并没有亲眼见到,但听说当时长房的四老爷,可是想都没想就跳进花园的湖水里去的。 外边此时如何一团乱自不必说,这边换了一床被褥,又不知换了多少条毛巾之后,沈慕芸虽然还有些迷糊,但到底是睁开了眼睛。 她睁开眼睛,眼前的场景还似那晕开的雾一般,渡着一丝朦胧隐约的光彩。 沈慕芸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烫得厉害,喉咙里是长期缺水的干涩带出的疼痛感,她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居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她这是怎么了? “姑娘,姑娘你可醒了!” 不知道换了几回帕子的春莹端了水回来,一掀帘子就看到了沈慕芸睁开眼睛,神色间还隐隐透着茫然的模样,愣神过后顿时一喜。 “二小姐被安老夫人差人押了回去,听说这会儿还跪在佛堂里不让出来。” “听说二夫人说是得了消息就赶了过去,跪在安老夫人的门前,但是安老夫人怒极,没有见她不说,更是直接隔着门把她训斥一通,说说” 后面的话春莹踌躇了半晌,却始终没有说出口,但脸上的表情,却显然是被带起了情绪,从她说起陈雪时骤然带了重音的字眼就可以听得出来。 后面的话后来是夏栀接着说下去的,安老夫人斥责陈雪教了个好女儿,居然敢直接推姑娘落水。 也就是说,当时并不是她的错觉,安老夫人的确是刚巧看到她落水的那一幕的。 并不是她故意为之,原本她只是打算让老夫人看到她和楚锦芸争执的场景,从而意识到她在府里的处境。但没想到,楚锦芸直接一撞把她直接撞进了湖里 虽是阴错阳差的,但得到了她想要的目的,甚至可能效果,要比她原本的打算更好一些。 “所以,花园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你蓄谋已久的结果?” 耳边突然响起的低沉声线里,是难掩的怒意。 沈慕芸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口了,但紧接着便是自己的内室里居然进了外男。 她猛地抬起头来,然后便直直对上了男人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 楚衡? 他为什么在这里? 沈慕芸是真的吓了一大跳,她是这么想的,也就直接这么说出口了。但眼前男人的反应,却远比他出现在这里更让她感到惊讶。 楚衡抿了抿唇,在她话音落下足足五分钟之后依旧什么话都没说。 但莫名的,沈慕芸却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是很生气的样子。 这会儿反应了过来,她也似乎明白了楚衡为什么会生气。但或许是因为身体还难受着的原因,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对着这双眼睛,沈慕芸的心里,莫名就涌上了一丝委屈。 第20章 改变 她其实并不是一个擅长把所有情绪都咽下去,亦或者是隐藏起来的人。从前不是,其实现在也不是。 只不过是从未央宫的那场大火里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回到了未出嫁的时候。那一瞬间的转变让她时常有种不甚真实的感觉。哪怕是逐渐接受了现状的现在,但她的脑海里,那种偶尔恍惚的感觉依旧还是在的。 所以,在发现自己依旧处在那些事情还没有发生的每一天的时候,她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翼翼的。她承认,自己的确是想做些什么的,毕竟,没有人能够在发现其实有些事情还是如同她记忆中一样去发生的时候真的什么都不做。 就像今天,她的确是存了心思的。只是没想到,事情到后来会变成那个样子。 或许是在冰冷的湖水里实在是泡得太久了,那种呼吸逐渐被掠夺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和未央宫里的那场大火,是很相似的那种窒息感。 沈慕芸其实很害怕那种感觉,她其实就想平平顺顺地活着。可是在这大宅院里,哪怕是这样的平顺,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也成为了一种奢求。 她只是想活着,这也是一种错吗? 若是没有发生之前的事情,若是没有落水,或许这些情绪她会很快地收敛下去。 但是现在,尤其是看到楚衡眼底那一抹隐隐的怒火时,沈慕芸就觉得,她凭什么要这样?她凭什么在落水之后要遭受这样无缘无故的委屈? 她才不要! 沈慕芸咬了咬唇,她突然猛地抬起头来,目光不闪不避地对上楚衡的。 下一秒,原本还欲说什么的楚衡,就见少女眼底的水光只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了。她似乎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双手交叠在腰腹间,徐徐地对着眼前的男人拂了一礼。 “多谢表舅此番相救之恩。” 动作,姿势,仪态,言语,无一处不标准。事实上,要把动作做到绝对标准并不是一件难事,真正困难的事情是,动作标准的同时还有赏心悦目的美感。 偏偏沈慕芸都做到了,并且动作流畅,丝毫都不拖泥带水。 但不知道为什么,楚衡突然就感觉心中的感觉越发憋闷了些。眼前的少女美则美矣,却始终透着一股莫名的疏离感。尤其,当他再清楚不过地意识到,这一份疏离感是面对他时才有的时候,这种憋闷感就更甚了。 “你” “我不知道表舅的怒火和偏见到底是从何处来的。但,若是表舅非要从我这里要一个解释。”沈慕芸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一顿,下一秒楚衡就听到眼前少女的嗓音里那一瞬涌起的哭腔。 “不如表舅先来告诉我,作为一个父母长年不在身边的孤女,又有对将军府的权位势在必得虎视眈眈的婶娘和妹妹,她们随时在等着抓住机会害你的时候,如何才能平顺地在这深宅大院里生活下去?” “如果我真的毫不反抗,表舅觉得,我能活下去吗?” 一开始只是眼尾发红,红艳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聚成了眼泪,然后眼泪便顺着眼角滚落。 偏偏眼前的少女在意识到眼泪滚落的瞬间又猛地吸了吸鼻子,又迅速地把眼泪收了回去。甚至,应该是为了遮掩情绪,又有些懊恼自己居然在他面前失态了,下一秒,沈慕芸的头突然抬得比方才更高了一些。 从楚衡的视线落处,有意无意的,便看到了少女纤细的脖颈。 莹白发亮,甚是好看,偏偏又纤细柔弱,仿佛不堪一握。 “表舅大概还不知道,您第一次在竹林外的那条小径遇见我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为什么跑出来的吗?” “是楚锦芸,她事先安排好人在我的房间里” “然后楚慕芸给我下了药,幸而那药效浅,我醒来的早。我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楚锦芸她们已经在拍我的门了。” “你知道,为什么你见到我的时候,我好像浑身都是划伤,看上去狼狈至极吗?” “因为我当时,直接是从我屋子里那扇并没有开全的窗户里蜷缩着爬出去,再在楚锦芸推开我房间门的那一瞬间猛地跳下去的。” 再回忆自己从前的经历对于她来说真的是一件痛苦的事,沈慕芸发誓她是想忍住的,但情绪却像是完全被之前花园里湖水的冰冷给彻底刺激住了,又或许是之前的日日压抑,因为这一次的落水,终于是委屈和难受占了上风。 总之,等沈慕芸彻底反应过来自己对着眼前人在说什么那一瞬间,眼泪也像是终于挣脱了桎梏一般,终于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了下来。 楚衡显然是没想到沈慕芸居然会哭,又被她话语里所包含的信息给惊了怔愣了一瞬。连带着之前那一丝莫名的怒气都消失了大半,他眼前一瞬间划过的,是自己从水里把人捞上岸的时候,眼前人眼底的慌乱,还有一瞬间的绝望。 就和之前一瞬间的怒火一样,心疼的情绪也是这一秒突然窜到他心上来的。 楚衡难得的有些愣神,所以这小姑娘就这么直接地把隐在深宅大院之下的秘辛一样的事情,旁人恨不得三缄其口的东西就这么大喇喇地跟她说了? 所以,他大概是误会她了? 毕竟能把这些事情都毫不避讳就这么对她说出来的人,她真的有那般的算计和筹谋吗? 事实上,在沈慕芸开口问他第一个问题的时候,一股隐隐的懊悔就已经涌上了他的心间。眼下 “我们老夫人听说表小姐醒了,特地差人来问,表小姐如何了?” “若是还撑得住的话,就早些到寒溪房用晚膳,关于那一位,我们老夫人还有问题要问问表小姐。”门外忽然传来小丫鬟传话的声音,沈慕芸没有动,会客厅的门口到外间其实也不过就隔了一个门帘的距离。 外面说什么话,里面其实也是听得清楚的。 想来是安老夫人得了她清醒的消息,特地差人来请呢。思索间,沈慕芸掀起帘子就准备出去。但会客室里也是烧了地笼的,在里面待久了并不觉得冷,但掀帘的一瞬间,冷不防外间的冷风骤然就灌了进来。 沈慕芸呛了一口风,人还没出去就已经掩面咳嗽了起来。 下一秒,她拽着的帘子被另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挑起,沈慕芸只觉得眼前一晃,楚衡就已经先她一步出去了。 “回去禀了你们老太太,表姑娘还不能见风,晚点” “我现在就去。” 楚衡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的帘子再次微微晃动了一下,沈慕芸就已经站在了她身旁,却并没有再看她,话也是对着那黄绿色衣衫的小丫鬟说的。 沈慕芸到寒溪房的时辰比预想的还要早一些,安老夫人刚刚吩咐了丫鬟把午膳摆上来,直到沈慕芸进门的时候还没摆完。 沈慕芸往餐桌旁走两步,几乎只犹豫了一瞬便也学着旁边丫鬟的姿势替安老夫人摆起了碗筷。这一幕,刚好被从另一侧耳门处走来的安老夫人看在了眼里。 安老夫人的脚步顿时就是一顿,继而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即又笑了笑,神色颇为和蔼:“来了?身上可有好些?若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不要瞒着,千万要来跟外祖母说。” 说这话的功夫已经上前携了沈慕芸的手,把人往一边铺了厚厚一层绒毛毡的长椅上带。 沈慕芸跟着坐在安老夫人的身侧,神色却有一瞬间的怔然。一是因为安老夫人的神色,二是因为安老夫人说的话。 若是在记忆里的“上辈子”,安老夫人可从不会对她这个挂了名的外孙女说这样的话。 所以其实,冥冥之中,有些事情因为她的做法不同,抉择不同,其实还是有变化的。看着安老夫人脸上和蔼的笑容,还有那落在她脸上,难掩慈爱和怜惜目光,沈慕芸的心中突然涌上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 就如同她刚刚帮安老夫人摆了碗筷,在之前,她根本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是刚刚,想法一闪而过的那个瞬间,她下意识地就那么做了。而且,虽然安老夫人并没有说什么,但她明显能够感觉出来,安老夫人是很高兴的。 这样的认知让沈慕芸心中蓦然涌起一阵暖意,那暖意从心底深处而起,逐渐涌向她身躯的四肢百骸。再开口时,沈慕芸的嘴角隐隐露出笑来,连声音都下意识地温柔了许多。 “外祖母,时候不早了,我们先用膳。” 又像是生怕安老夫人拒绝似地,不等回话又继续道:“我刚刚可是看见了的,您这儿有我平素最爱吃的水晶糕。”说着,脸上还露出了一副占了便宜的狡狭模样。 安老夫人原本并没有什么食欲,但看着面前乖巧又柔顺的小姑娘,又突然改了主意。 “好,我们先吃饭。” 但刚坐下,沈慕芸才把手边的菜服侍着夹到了安老夫人的碗里,外间却又陡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有小丫鬟匆匆来报,被安老夫人拘在佛堂里思过的楚锦芸,不知怎的,突然又闹起来了。 第21章 撑腰 “你们拦着我干什么!我要进去!” “我是二房的人,现在被你们四房拘在那四四方方的小佛堂里又算怎么回事?” 还没走出眼前屋子的房门,安老夫人以及跟在她身后的沈慕芸就把楚锦芸那格外尖锐的嗓音听了个清楚。 几乎是一瞬间,安老夫人刚刚因为楚锦芸而缓和上一些的神色顿时又沉了下去。 但碍于是长辈,安老夫人开口时还是下意识地忽略了楚锦芸刚刚话语里的不敬之意。但张了张嘴,却还是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原本落后她半步的沈慕芸下意识地去看安老夫人的脸色。 安老夫人显然是被楚锦芸气得不轻。 诚然,楚锦芸说的是事实不错,但,即使隔着房头,但她在楚锦芸这么一个小姑娘面前实打实地是个长辈?面对长辈,她就是这么说话的? 目无尊长,这就是二房教养么? “怎么,二姑娘的意思,是我这个做长辈的,还没有约束你的权利了?”安老夫人的语气格外生硬,看向楚锦芸的目光里,就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些许审视的味道。 若是往常,楚锦芸一定不会说这样的话,但是这会儿,她心中又气又怒,又在佛堂被拘了这么久。不管被陈雪教得如何腹有心计,却到底还是个没完全长大的小姑娘。 事实上,这话一说出口,尤其是对上安老夫人那含着愠怒的目光时,她便知道,自己一时口不择言,显然是说错话了。 正想要补救,安老夫人却撑着手中的沉香木拐柱转了身,走动间那拐柱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略显沉闷的响声,沈慕芸早在安老夫人转身的一瞬间就下意识地上前,搀扶着安老夫人上了两级台阶,在正堂一把刻着浮雕的玫瑰椅上坐了下来。 安老夫人任由着沈慕芸搀扶着,直到坐下,那目光也依旧落在少女柔顺的头顶。 明明沈慕芸才是那个被撞得落了水,又是发热又是难受地折腾了好一阵的人。明明受了委屈,但从踏出屋门到现在,沈慕芸却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既没有告状,此时见到楚锦芸,也没有跟她告状,甚至连委屈的样子都没有流露出来哪怕一点。 相比较之下,楚锦芸却一个把三丫头害成这样的人,她不过是把她在佛堂拘了一会儿,还什么都没有做呢,人家就一副,仿佛受了什么天大委屈的模样。 若是没有沈慕芸在眼前的对比,或许安老夫人可能还没有那么生气,但现在,沈锦芸就站在她的身边,还一改往日的木讷和不会说话。 沈慕芸虽然只是她名义上的外孙女,但到底在也在四房生活了这么久。楚锦芸却到底是其他房头的人,这一张口,还是如此不尊敬的言语。 人心总是有所偏向的,尤其是在有如此明显对比的时候。是以,原本三分的怒意,在面对楚锦芸的时候,便自然变成了十分。 沈慕芸虽然并不是故意的,但对于这样的情形,却也有些乐见。毕竟,能让楚锦芸吃点苦头的事情,又不用累着自己的手,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这么一想,沈慕芸心里一松,连带着神色间也透出隐隐的幸灾乐祸。但嘴角的笑意还没勾起来,脑海里却蓦然浮现出男人隐含怒意的神情。 不知道为什么,沈慕芸嘴角的笑意一瞬间便淡了淡。她这样的想法,若是被他知道,估计人家又会觉得,自己是个攻于心计的人。 罢了,攻于心计就攻于心计,如果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平顺安稳地活下去的话,别人的看法,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了不是吗? 思绪仿佛是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楚衡的身上,沈慕芸从丫鬟手中温热的茶水端着奉给了安老夫人,收回来时自然就顿了顿。 对于这位长房的四老爷,她如今的思绪,实在是颇有些无奈。因为在她关于“前世”的那些记忆里,可以说她从未和他有什么交集。 这会儿她已经冷静了下来,对于之前自己情绪上头对着楚衡吼出来的那些话,其实多少是有些后悔的。但,说出去的话再收回去又是不可能的,只能寄希望自己以后和这位长房的四老爷再不要有什么交集了才好。 她应付这么多事情就已经是很费心力的事情了,她可不想以后真的做了什么事情以后,每次都要面对这位爷的质问。 而且她搜遍了自己记忆之中脱离了房头,所有和整个沈家有关的大事小事,也是没有找到一丝一毫前世自己和长房的这一位有什么交集的印象。 一则,因为她前世后来直接就入了宫,对于这个并没有给她多少庇护的将军府,她的内心深处甚至是有些过于冷淡的,说白了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感情。 她甚至都没有几次,是真的出了自己的那一方宅院的。就算眼下她已经在很努力地回想,当年的沈家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也颇有些有心无力的意味。 本就十分稀少的记忆,她又在那些记忆里寻找本就没有多少的痕迹,那结果可想而知。 沈慕芸甚至都没有记得多少,这位长房的四老爷在沈家的印象。对于实在没有印象的事情,这般用力的回想,对于她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 她也实在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受到长房这位四老爷的关注。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在醒来之后遭遇的那件事上做出了和之前不一样的选择,所以这才引发了后续一系列的事情? 因为她逃出了二房对于她的算计,所以相应的,她也改变了她原本应该经历的一些事情的轨迹。所以,也就遇到了,之前的记忆里,她并没有遇到的人? 虽然这个想法,现在怎么看都是有些天方夜谭的样子,但除了这样,似乎也找不出什么更合理的解释了。 但,似乎这样的想法也是可以证实的。 只要她在再遇到一件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然后再做出和之前不一样的选择,不就能够证实了么? “明明是她故意,我才” 沈慕芸刚刚暂时放下脑海中思索的事情,耳边就骤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一抬头,就看见楚锦芸涨红了一张脸,指着她,一副委屈至极了的模样。 “那按照你的意思,我作为长辈,还要亲自去跟你们二房的老祖宗请示?” “别说我现在还什么都没有惩罚你,你把芸丫头害成这样,难道我没有惩罚你的权利吗?” “既然这样,我这就去向二房老祖宗请示请示,我倒是要看看,沈绝那个老家伙,到底要用什么样的说辞来应付我这个老太婆!” 沈慕芸反应过来想去阻止的时候,安老夫人甚至都已经推开了所有人的搀扶,竟是要就这么直接出门去质问的架势。 反应过来的沈慕芸忙不迭地追上前去扶着安老夫人,彼时安老夫人甚至已经一只脚跨过了门槛。看得追出来的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心中一阵着急。 但安老夫人却像是铁了心一般,挥开了大丫鬟素心伸过来的手,另一边沈慕芸却眼疾手快地,在素心的手被挥开的那个瞬间,一把抱住了安老夫人的胳膊。 安老夫人本还欲挥开,一回头却对上了沈慕芸的笑脸。 “外祖母别气别气,您可别气坏了身子,我这不是没啥事嘛。”说话的同时,沈慕芸还伸手晃了晃安老夫人的胳膊,一副讨巧卖乖的模样。 只是她表现得越是乖巧,安老夫人看着她那双眼睛,就越发回想起她之前莫名奇妙遭受的苦楚。 这还是她碰巧亲眼看到的,若是她没有看到的时候呢?那又是什么样子? 偏偏这丫头又是这么一个柔顺的性子,对着的,又是这么一个没理都要占三分,得理更不会饶人的。 岂不是处处都要受人欺负? 往日这芸丫头大多数也不在她的跟前,她竟也从灭有过问过。 若是没有这个想法便也就罢了,一旦想到这上面,饶是安老夫人,也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要被什么东西给揪起来了。 再开口时,语气就越发地斩钉截铁了起来,但夹带着还是安慰了面露担忧的沈慕芸一句。 “你别担心,我没事。” “不过我倒是真要问问她老人家,怎么着,这是真当我们四房没有人吗!” 意思就是,这一趟她是非去不可。 “那我陪着外祖母一起去。”说话的同时,沈慕芸冲着原本还想说什么阻止的素心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话了。 这边安老夫人心疼和怒火不可自抑,同一时刻二房老祖宗的院落里,也是热闹非凡。 但此“热闹”却并非是彼“热闹”。 二夫人陈雪在得到女儿被四房,还是被安老夫人给扣在佛堂里的时候就知道,这一次的事情只怕是要糟。 在得知那是安老夫人的意思之后,在去四房找女儿和求二房的老祖宗沈绝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第22章 庇护 陈雪从得到消息开始,就跪在了二房老祖宗楚绝的门前,硬生生从早上跪到了晌午日头最厉害的时候。 但二房老祖宗除了一开始差人来问过一声,知道了事情始末之后,屋子里便再没传出过动静来。 二房,荣安堂里。 一头鹤发的老妇人含了一口漱口的茶水,头微微仰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又慢悠悠把嘴里的水吐出来之后,才示意一边的丫鬟撤了膳食。又拿过另一边干净的帕子擦了嘴,目光才在身边欲言又止了良久的婆子脸上顿了顿。 又过了一阵,才终于缓缓开了口。 “还在屋外头跪着呢?” 早前小花园湖边闹出来的动静这会儿已经传遍了,莫要说这屋子里,这会儿就是其他的院子里,怕是多多少少也得了些消息。 因此,这会儿话语里问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除了这会儿还在二房院子里跪着的那位,自是不作他想。 但能在二房主屋里近身伺候的自是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因此,面对陈绝的问话,答话的人也只是应了一声:“嗯,还跪着呢。” 除此之外,眼观鼻鼻观心,那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反倒是二房的老祖宗楚绝闻言看了身边人好几眼,须臾又笑。 “你也大可不必如此,我也不过是问一声罢了,这桩事儿我也是管不了的。” “左右是他们小辈之间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去,我老啰。” 老夫人约摸也是个爽朗的性子,这两句话说的尤其大声,至少,外间跪着的人是肯定听得见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好不容易安静了一阵的外间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哭声。 不至于很响,但落在里间人的耳朵里,无端就让人心头烦躁。 “哐当”一声,转过身的人甚至都没有看清楚楚越究竟是如何动作的,只听得杯盏咣当一声,继而落地碎裂的声响。 却是楚老夫人,似是终于被磨地有些不耐烦了,提手拿起刚刚搁置的茶盏,看也不看就往门外扔去。 还正好就扔在了门外跪着的人面前。 “是你女儿害得人家房里的姑娘落了水,又不是你,你来我这边哭哭啼啼的有什么用?!” 这句是扯高了音的,老夫人这是真的恼了。 但门外跪着的陈雪却仿佛还没发现这一点似地,反倒是被这一声吼得带出了情绪,再开口时语气难掩抽噎。 “不过是小女孩家的口角矛盾罢了,那四房老祖宗也太小题大做了一些,这般扣着人,可怜我锦儿平素娇养,若是这么一直跪下去……” “你的女儿身子娇贵,人家四房的姑娘就是野草不成?” “你管把人家推进湖里叫作女儿家之间的口角?我看锦丫头分明是冲着要人家的命去的!” “我可是听说了,若不是长房的四老爷刚好经过看见了,立刻跳进去救了人,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二房老夫人中气十足,两句话又是一口气说完的,丝毫不见停顿,吼完,门外连抽泣声都听不见了。 “外祖母,这二房的老祖宗……” 沈慕芸跟在安老夫人的身后进门时,正好听到了沈老夫人中气十足的吼声,脚步下意识地顿住,有些疑惑又有些震惊。 倒是属实没想到一来就撞见了如此场面。安老夫人这会儿倒是笑呵呵的了,半点先前盛怒的样子都看不见。只以为沈慕芸是被吓到了,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吓着了?没事没事。”但转过头的时候,安老夫人脸上的那一丝柔和却消失不见了。 “原想着来讨杯茶喝,看这架势,是我们来得不巧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安老夫人携着沈慕芸掀起了门前的珠帘,进了二房。安老夫人的脸色虽然依旧不怎么好,但两个老夫人之间的寒暄,到底还是给了些面子的。 在踏进二房的门前,沈慕芸顿了顿脚步,状似无意地回头冲廊下的位置看了一眼。 陈雪依旧跪在那里没有动。眼下刚过正午,正是一天之中日头最猛烈的时候,陈雪跪着的那个位置又正好是日头直接照着的。陈雪从早上跪到现在愣是没有起身过,这会儿汗早就浸湿了前胸后背,连鬓角的头发丝都湿漉漉地,直接黏在了脸颊上。 将安老夫人和沈慕芸迎进去之后,楚老夫人正欲进门的脚步一顿:“进来。” 二房用作招待来人之用的正厅里,支了有客来时才会拉出来的座椅。丫鬟们在两位老夫人和沈慕芸坐定时鱼贯而入,给几人上了茶点之后又悄然退了出去。 两位老夫人顺势寒暄了几句,楚老夫人被身边的孔嬷嬷提醒了一句之后,似乎才想起了什么一般,终于舍得转头瞥了依旧默不作声跪在中间的人,轻咳了一声缓缓开口。 “好了,你说你委屈,现在当着四房老夫人的面,你有什么要说的,现在就说。” “老夫人” 沈老夫人说完这句话也不再说什么,要寒暄的场面话,方才两个老夫人都已经说过了,现在 安老夫人从止了寒暄开始就一直捧着手中的茶杯,慢悠悠地吹开浮在滚水上的茶沫,像是压根没有注意到眼前的情形似地,一副劳神在在的悠闲模样。 “安老夫人,我家锦儿从小娇生惯养的,这佛堂冷清,地上又那么冷。时间长了,锦儿的膝盖” “听你这话的意思,莫非你亲眼见到我罚她了不成?” 那茶还捧在安老夫人的手里,连水都未曾滚上一滴。安老夫人的视线却落在陈雪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听到这一句,沈老夫人微微有些惊讶的目光也偏了过来。关于这点,倒是连她都没有想到的。所以,安老夫人把人扣下了居然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那那” 陈雪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一句,那你把我的女儿拘在身边是干什么都已经到了嘴边,但一抬头,对上安老夫人似笑非笑的视线,一瞬间居然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莫不是,堂侄媳妇儿以为,我还能把人虐待了不成?” 偏偏安老夫人也是带着怒气来的,这一遭,显然是不想让她太好过的。明明是脸上还带着笑意的反问,却让陈雪莫名感受到了压力。 陈雪甚至接不住安老夫人的目光太长的时间,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已经受不似地避开了眼神去。但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顿了顿又道:“侄媳不敢,可既然这样,老夫人为什么又拘着锦儿不放?” 这句话,到底因为心里担忧楚锦芸的缘故,这一句话到底透出了些许质问的味道,却又因为顾忌着什么,并没有表露地太明显。但转而面对着站在安老夫人身边的沈慕芸的时候,却显然并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是不是因为她说了什么?” 这话,陈雪是指着沈慕芸的脸说的。 坦白说,沈慕芸有点意外,又觉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都说关心则乱,陈雪显然是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还有这一次,事情关系到她自己的女儿,现在在她面前,终于有些装不下去了。 她觉得,安老夫人之所以把楚锦芸扣下的原因,是因为她私底下和安老夫人说了什么。 不得不说,陈雪显然是猜对了,至少此时的陈雪,的的确确是这么想的。若不是沈慕芸跟安老夫人添油加醋地说了什么,安老夫人又怎么会直接把人扣下? 该死的,沈慕芸这个小贱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和安老夫人的关系这么亲近的?不就是挂了个名的孙女么?之前不都是不管的么? 不过比起什么时候居然发生了这样的转变,更让陈雪感到有些心惊的是,这样的转变,悄无声息地发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但在出今日的这一桩事情之前,她居然连一丝一毫的迹象都不曾察觉到。 难不成,沈慕芸之前的软弱无争,都是装出来的不成? 想到这里,陈雪一瞬间感到暗暗心惊的同时,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下去。若是往后,沈慕芸真的得了安老夫人的庇护,那她们之后的计谋 偏偏这个念头出现的下一秒,安老夫人像是注意到了她那直勾勾地落在沈慕芸身上的视线,微微皱了皱眉,顺势起身的同时将同样站起来的沈慕芸往自己的身边拉了拉,话却是对着沈老夫人的那边说的。 “罢了,我今日来这一遭呢,也不过就是来看看老姐姐。至于旁的事情,也没什么追究不追究的。” “但是二侄媳妇儿,你要记住。今日我不罚锦姐儿,这是芸姐儿的意思。可他日,若是芸姐儿再遭了什么,不管是不是你们锦姐儿做的,我都是会来问一问的。” 被安老夫人的视线盯着,又被这话语里明晃晃的威胁之意直接拍到了脸上,等到送他们几人出门的时候,陈雪的整个脸都是白的。 沈慕芸搀着安老夫人回头去望时,隔着帘子依旧能感受到那长久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但沈慕芸却只觉得心头一阵松快。她知道,陈雪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是从今以后,无论她准备做什么,又或者是有什么谋划,怕是都要有所忌惮的了。 因为从此之后,她再也不会是孤身一人去应对这些了。 第23章 请帖 接下来的两日,沈慕芸倒是在自己院子里难得过了两天平静的日子。 在安老夫人差人把楚锦芸送回了二房以后,二房那边好几天都没有动静。陈雪好像真的因为安老夫人和四房老夫人的态度而有所顾忌。 只要有顾忌就好,哪怕只是暂时的,但她完全可以利用这些时间更好地保护自己。 首先第一步,她现在的屋子多半是不能再住了,她得想办法找新的住处。 当然了,这个住处当然不只是住处,她要找的,是一个能够让二房,甚至是府里的其他房头忌惮的地方。 这将会是她向府里的其他房头传递的第一个信号。她要走出那一方小小的宅院,她要堂堂正正地站到所有人的视线中去。 不过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改变其他人对她的看法。 而这,需要一个机会。 至于是一个什么样的机会,要怎么做,这些都是要好好斟酌的事情。 但还没等沈慕芸思索出个章程来决定怎么做,寒溪房那边就又有人来传话,说是安老夫人有事情,叫她得了空就过去。 沈慕芸闻言放下了手里的佛经,左右无事,索性起身留往寒溪房的方向去了。 刚到寒溪房的门前,早得了信的素心在门口迎她:“三小姐可来了,老夫人可盼了你有一会儿了。” 那话音虽然带着笑,但沈慕芸却眼尖地注意到素心的脸色不太好。 “怎么了?” 沈慕芸的手还扶在帘子上,脚下的步子却顿住了。 素心大约是没想到她居然如此敏锐心细,脸上瞬间就露出一抹讶然的表情。转瞬又似想到了什么事情,眼底颇有些愤愤不平。 “老夫人押在佛堂的那位被接回去了,二院那两个奴婢,真是眼皮子要长到天上去!” 说到生气处,饶是素心是个脾气好的,也一时没压住声音。 “接回去?不是说差人送回去的吗?” “谁说不是呢,那起个眼皮子浅的奴婢,早早地就过来了。活像是生怕慢了一刻那二小姐能被我们老夫人生吞活剥了似地。” 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但可想而知,二房那几个人,态度多半是不太好的。 就算对着安老夫人时不敢表露出来,但面对素心他们几个伺候人的丫鬟时,说的话自是不怎么好听的了。 沈慕芸抿了抿嘴,忍了忍,最后还是压低了声音安慰了素心一句,才进屋去见安老夫人。 几乎是一回头,沈慕芸就微微皱眉,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因此,并没有注意到,素心在她回过头去的一瞬间,脸上再难掩饰的吃惊表情。 刚刚三小姐是在…安慰她? 另一头,沈慕芸走进里间时,正好和刚出耳房小佛堂的安老夫人打了个照面。 话还没开口说一句,沈慕芸几步跑过去,猛地就跪了下来。 她如此干脆利落的动作,倒是让脸上刚流露出些许笑意的安老夫人吓了一大跳,本能地伸手搀扶了她。 “这是干什么?出什么事情了?!” “可是谁又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外祖母,是芸儿不好。”沈慕芸闻言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原是想说什么,但一抬头就看见了安老夫人眼底的关切和心疼,突然就有些怔住。 只有真正关心的人,才会下意识地觉得,她是不是受了欺负,受了委屈,哪怕她什么都没有说。 “可是来时和二房那几个人撞上了?他们可是说了什么?” 想到二房那几个人的确刚走不久,安老夫人的脸色一瞬间又沉了下来。 沈慕芸忙不迭地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给外祖母添了很多麻烦。” 这是实话不假。 诚然,沈慕芸的确是抱了想给自己寻个靠山的想法,但她真正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给其他人添了麻烦的时候,她又会感到十分不安。 或许是很久都没有去依赖别人的习惯,此时沈慕芸的心里甚至久违地涌起了一丝茫然来。 这样的感觉对于她来说,实在是有些陌生。她这样的反应一直持续到安老夫人示意丫鬟将茶点端到了她面前的桌案上。 还是糕点格外柔软的香气终于让沈慕芸回过神来。 沈慕芸微微低头,还是有些愣愣地看着那小小一碟子小巧又精致的糕点。那模样,自然惹来了安老夫人的注视。 “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合胃口?” “没有没有,很好吃。”沈慕芸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又像是生怕安老夫人不相信似地,当即塞了两口糕点。 可那糕点看着小巧,但两块一塞进去,她嘴又生得小,两块一塞就显得鼓鼓的,连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偏生她脸又生得小,鼓着腮帮子奋力咀嚼的样子倒显得几分可爱,又有些滑稽。 便是安老夫人,也被沈慕芸这个样子逗得神情一松,先前的阴沉不见了踪影,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沈慕芸瞥见了那一抹笑意,才终于在心里缓缓吐了一口气,神色同样也松懈了下来。一转头,拿起桌上的一盏茶,三两下的功夫就喝掉了大半。 见她这个样子,安老夫人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微微怔忡了一瞬。 这丫头,是为了逗她笑,所以故意这样的么。 一瞬间,安老夫人也微微有些震惊。有多少年,自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待了? 从前倒是不知道,这芸丫头,是个又贴心又实诚的。当然,这跟这丫头从前很少在自己跟前待着也是有很大的原因。 但,自己也很少去看她不是么? 虽然这丫头并不是自己早逝的女儿亲生的,和自己也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但到底,是借了她的名义养在四房里的。 也是个可人疼的丫头,既是在这四房,走出门去,也是她四房的人,又不比别人差,哪能平白就让人欺负了去? 二房的那起子算盘,眼看着就快要蹦到她的脸上来了。 想到二房,安老夫人的脸色又有些沉。转而又看到安静坐在那里,显得低眉顺目的沈慕芸。 她出神这么久没说话,她也依旧还是端正地坐在那里,不骄不躁,脸上也丝毫看不出厌烦的模样。 这般沉静的性子,就是那几个养在她跟前的孙女中最乖巧的落姐儿,也不见得有。 但这欣慰的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就被另一种想法给打落了。 安老夫人忍不住就想,沈慕芸这样的乖巧里,有一份,是不是也有无人看顾的原因? 想着,就又控制不住有些心疼。 等到茶水又换过了一盏,安老夫人终于说起了今日把人叫过来的正事。 原本还是有些犹豫的,但现在,就连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安老夫人给压下了。 “这是婧国公府清早递过来的帖子,两日之后,是婧国公府老太君的八十大寿。” “到时候,你可愿跟我去?” 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但安老夫人到底还是决定问一问沈慕芸的意思。毕竟,从前虽不亲近,但她也知道,沈慕芸这性子,应该是不爱出门的。 她并不知,心下有所决断的沈慕芸,早就已经打算有所改变。 沈慕芸突然想到了一句话来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觉。 什么叫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这应该就是。 她过来时正思索着要寻一个什么样的机会出府,这念头都还没成型呢,现在安老夫人就把机会递到了她的面前。 沈慕芸纤细柔软的手指落在红皮外封的请帖上,上面烫金的字体,婧国公府几个大字落入了她的眼底。 一瞬间,脑海中为数不多关于婧国公府的记忆便涌了上来。 之所以为数不多还能记得的原因,却是因为,那是她记忆里,为数不多算是出门去过的地方。 沈慕芸约摸记得,记忆里的那一次,她也是随着安老夫人去了婧国公府的。但当时却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安老夫人亲自将请帖送到她手上的。 那一次,安老夫人是带了自己的孙女去,而她,不过是顺带着,丝毫不起眼的那一个。 “外祖母带我去,那,蓉姐儿呢?” “那个皮猴,带着去也尽是给我添麻烦,哪像你,这么柔顺又漂亮,那些夫人们见了你,肯定都会夸你的。” 沈慕芸见着骤然爽朗大笑,连眼角细纹都弯起弧度的安老夫人,却控制不住地又是一阵发愣。 随即便是控制不住地酸涩。 可是记忆里,她的确是给安老夫人惹了麻烦的。 “怎么了?怎么看着不太高兴?” 温和慈爱又难掩担忧的语气唤回了沈慕芸的思绪,她收敛了情绪微微摇头。 “不是,只是我甚少出门,外祖母可不要嫌我给你惹了麻烦就好。” 后半句话,沈慕芸是摇着安老夫人的胳膊说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但在安老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沈慕芸刻意垂落的目光里,却隐隐透着一丝坚决。 就算再次踏上记忆里同样的地方,但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 这一次,一定会和之前不一样的。 第24章 应对 两日后。 寒溪房的人一早就来传话,问三小姐起身了没,若是还没,差不多应该喊着起身了。 春莹进内室的人嘴里还在嘀咕,怎么这么早。 “当然要早了,那靖国公府可在最最城南的位置,离我们府里,可远着呢。就算快些收拾好了等下就出门坐马车,到了那边,差不多也要临近晌午了。” 春莹闻声回头,好半晌才意识到不对。她看着站在面前的沈慕芸,语气难掩吃惊。 “姑娘,你这么快就起了?” 也怪不得春莹会如此惊讶,昨日她可是将近半夜三更天才催着看书入迷的沈慕芸快去睡下的。 原本以为沈慕芸这么晚睡横竖都是要赖一回床了,所以方才他才会嘀咕这一句。 谁料想一转身。沈慕芸竟是起了床不算,而且看这样子,很明显是早已经收拾妥帖地等着了。 春莹皱了皱眉:“姑娘,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今日还要出门,这精神……” “既然担心的话,还不快去收拾了等会儿跟我一道出门?” 沈慕芸说的不错,靖国公府和将军府之间的距离的确是有些远的。即使沈慕芸收拾得快,她们出门比原本预想地更快了一些,将军府的马车到达靖国公府西北角的侧门时,也是眼看着就要晌午了。 不过这种明显是聚会型的设宴,开宴的时间一般也会综合考虑各项因素,一般都不会太早。 所以虽然晚了些,但她们也不是最晚到的。 马车缓缓停在了侧门的巷子里,早有先一步下车的小厮在马车边支了专作踩踏之用的台阶,沈慕芸伸手扶了安老夫人,小心翼翼地踩着台阶下了马车。 侧门这边一条长长的巷子里,除了她们将军府的马车,也停了不少其他府邸的马车,显然也是其他府里受邀来参加靖国公府老太君八十寿诞的人。 几乎是一下马车,沈慕芸就和这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喧闹声打了个照面。 从大路转到靖国公府的大门前,这一条巷子是必经之路。无论是从哪个府邸来的马车,都是经了这条巷子再到靖国公府的。这各家的马车经过时,若是赶巧,自会跟相熟的人打个照面。 遇到了,自然不好就这么不打招呼就离开了。再加上,靖国公府的正门前不好停车,今日往来的客人又多,各府的马车大都停在了这条巷子里。 夫人们大都带着自家的姑娘小姐,此刻有不少下了马车却并没有急着进门,正或倚在自家马车前,或站在巷口的位置,和自己相熟的人聊着天。 他们将军府到时,自然也惹了周遭或远或近的目光注视。 待安老夫人被沈慕芸扶着,下了马车终于站定时,几乎是立刻就有夫人迎了上来。 “哎呦,我这没眼力劲的,方才隔了远了还道这是谁家的马车,原来是老夫人您哪,我家老太太可刚刚就在念叨您呢,可巧,这一下就把你盼来了。” 说话的是个穿着鹅黄色毛绒比甲的中年妇人,人还未到近前,话语里的笑音就已经传了过来。那妇人体态圆润丰盈,行走间自成一股风韵。就连岁月都似乎格外优待于她,哪怕是近距离之下,也很难轻易从那张脸上看出岁月风霜的痕迹。 被沈慕芸扶着的安老夫人显然和眼前的人是很相熟的,闻言几乎是立刻就露出一丝笑来,顺势就迎了上去。 “你的这张嘴啊,这么久不见是越发甜了。怕不是筵席还没开呢,就去哪里偷了蜜吃。” 这话,就是在拿对方打趣了。沈慕芸几乎是一瞬间就察觉到了安老夫人语气里透着的熟稔和亲切,下意识地转头望向那妇人。 那妇人显然也在打量着安老夫人身边的她,两人目光相对时,沈慕芸冲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那妇人顿时一愣,再看向安老夫人时便开口道。 “这位又是您哪一个孙女啊?怎的好像从未见过?”顿了顿,又开玩笑似地添了一句:“我以为清姐儿已经是顶好的模样了,敢情您这还明珠朝露,藏着宝贝呢?” 这是借着夸奖沈慕芸,又顺势恭围了安老夫人一般。 没有人不喜欢听夸奖的话,安老夫人闻言笑意盈盈的,再一偏头看见沈慕芸清澈明亮的一双眼,这心情一瞬间只比刚才更好了。 安老夫人对着沈慕芸介绍道:“这是午阳侯夫人。”转而又对着面前的妇人道:“这是我的外孙女,我也是看她往日总拘在府里,这不,难得有机会,就带她出来走动走动。” 沈慕芸的反应极快,安老夫人刚给她们彼此介绍完之后,她就已经冲着面前的午安侯夫人行了一礼:“慕芸见过夫人,夫人万安。” 那动作叫一个行云流水,标准好看。便是午安侯夫人,也是愣了一愣,接话都慢了一瞬。 “哎呀,看这模样标致的,我都险些没反应过来呢。” 这话,就有一半是场面话了。沈慕芸猜测,这位午安侯夫人之所以没有反应过来的原因,是因为安老夫人的那句外孙女。听方才两人之间的寒暄之意,安老夫人和这位午安侯夫人多半早就是熟识的。 今日是她跟着安老夫人第一次出门,往日这种场合跟在安老夫人身边的应该是她的孙女们。午安侯夫人应该是见过安老夫人的那几个孙女的,甚至可能都已经很是熟悉了。 只是没想到,这一回跟在安老夫人身边的居然变成了她。 事实上,午安侯夫人此刻的想法和沈慕芸所认为的差不多。午安侯夫人虽然不认识她,但在安老夫人介绍她身份的时候她就已经反应过来。 她虽然没见过沈慕芸,但对于将军府的事情也是有所耳闻的。 安老夫人的女儿早逝,且并没有留下子女。其丈夫在妻子去世二年后续弦,夫妻俩去了边塞镇守,却依旧把生下的女儿留在了沈家。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所以午安侯夫人在听到安老夫人口中“外孙女”的称呼时才显得更加惊讶。从前安老夫人提起这一位,可是频频摇头的,可今日看这态度,却显然是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毕竟得了安老夫人亲口对外承认的身份,这又把人带出来见了客。这和当成一个闲人就这么养在府里,可是截然不同的。 再看沈慕芸,不仅模样生得娇俏,这礼数寒暄,竟也是让人半点都挑不出错来的。 这样一个闺女,怎么看都不像是从前说的木讷怯懦啊? 午安侯夫人看看沈慕芸,再看看安老夫人,心中忍不住升起一丝猜测。 难不成,这中间是有什么插曲? 不过这好奇也只是一时的,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但没有人会不喜欢模样生得娇俏又懂礼的小姑娘,回过神来的午安侯夫人,从自己的手上褪下了一个手镯,顺手就戴在了沈慕芸的手上,语气含笑道。 “实在是来得匆忙了些,我这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这个镯子你拿着玩,姑且就当是个见面礼。” “我很喜欢,多谢郁夫人。” 沈慕芸也没有推辞的意思,反倒是大大方方地受了,抬起手腕看了看,然后对着午安侯夫人道了谢。 只是她的话音还没落下,午安侯夫人便怔了怔。随即又笑,迅速又不动声色地掩去目光中的讶然,只在心头暗祷,看来这位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只怕也不似表面看上去这么软和,是个敏锐又聪明的人呢。 这一点,在午安侯夫人和安老夫人分别之后,回到了自己府邸的马车边,看见那随风飘动的灯笼上的“郁”字时,就更加地肯定了。 今日来参加靖国公府筵席的,都是京中世家。来往交际的女眷除了和老夫人们同一辈的,剩下的女眷便都是京中各家的夫人以及闺秀们了。 这样的场合,筵席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名头,不管哪一个圈子都是交际场。这一次安老夫人把她带在身边,显然也是有让她和这个圈子融入融入的意思。 沈慕芸原本的打算也是如此。但当她真正地进了靖国公府的大门,站在位于靖国公府通往设宴的回春庭假山后面的那条长廊上,在远远走来的人群里瞥见好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时,沈慕芸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还是 她还是小看了那段记忆对自己的影响。 尤其是,那两个拉扯的男女快要走近时。她知道自己明明应该立刻马上就走开的,但那一瞬间翻涌上来的,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吞噬掉的,属于原本记忆之中的画面和言语,却叫她愣是硬生生顿在了原地。 她想要转身走,但浑身的力气却仿佛在那一瞬间被抽空了。 那对男女却走得越发近了,沈慕芸身躯僵硬,耳朵却像是比之前更加敏锐。那争执拉扯间的一字一句,争先恐后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 “宁宁,你要闹也要看看今天是个什么场合!” 第25章 撞破 几乎是那声音传入她耳朵里的一瞬间,那些关于“前世”为数不多的关于几次出门的记忆。 这会儿,她终于想起来了。 记忆里,虽不是像现在这样跟着安老夫人身边来的,但印象里,这一次,她也的确是跟着安老夫人一行人来参加靖国公府老太君的寿宴的。而她此刻,之所以会如此反应的原因 因为她想起来了,想起来这一次前来参宴时,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而起了后来的冲突。记忆里,她原本是因为宴席上的人太多,溜出来透透气的。但她对靖国公府的路并不是很熟悉,沈慕芸记着,自己好像也是走岔了路,在转了好几圈之后,才突然撞上了正在争执间的一对男女。 “我闹?!” “我看你是看那些给你递酒的姑娘们个个长得美艳,她们对你一笑,你腿软得都快走不动路了?!” 争执之中的女子像是被男子话语间的含糊之意给彻底激起了怒意,沈慕芸被那一声拔高的音调喊地回过神来时,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又猛地上前一步,竟是直直地往眼前男子的身上撞去。 “你” 那男子显然没料到对方居然会这么大胆,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四下里看了看,确定周遭并没有人才长舒了一口气,但神色却依旧没有松懈多少。 他显然也是被眼前女子的大胆给骇了一大跳,忍了忍,最终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怎么会?你不要多想。我若是对她们有什么意思,还会” 似乎确定周遭没有人还是没能让他彻底心安,后面的半句话男子最终还是咽了下去。顿了顿,神色间到底还是有些心软。声音压得更低,语气却明显柔和了下来。 “好了,你也知道今日是什么场合的。别闹了,等筵席结束,你且等我,我会去找你的。”话音的后半句,语气却已然转变,望向眼前女子的目光里,也透着一丝隐约的暧昧。 “你” 女子的脸瞬间就是一红,似乎也是想到了今日的宴会到底人多眼杂。心中有气是一回事,若是彻底闹开,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女子到底也是有所顾忌的,再加上男子软言好语地又劝了半晌,眼见着周遭没人,还伸手抱了她一下。 女子显然到底是被哄住了,等沈慕芸终于平缓下跳得过乱的心跳,小心翼翼地一眼瞥过去时,正好看到了男人把女人搂在怀里抱着的侧影。 见到这一幕,刚刚平静了一会儿的沈慕芸顿时又觉得刚刚平缓下来的心跳声,陡然又跳得失了频率。 确认自己的后背整个都贴在了这棵两人围拢成合抱姿势的大树后,以这棵树的大小,就是躲两个自己都绰绰有余,他们是注意不到自己这边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沈慕芸还是莫名地有些紧张,甚至有些说不上来的慌乱。 明明那两人甚至都没有看向自己这边,但是,她依旧有种自己正在被注视着的感觉。 沈慕芸动了动,已经隐隐沁出冷汗的后背都生出了些许的黏腻感,沈慕芸却像是压根没察觉到一般,整个后背都紧紧地贴在那枝叉交错的树干上,下意识地放慢了自己的呼吸。 虽然已经很努力地压制过了,但害怕的情绪,还是从她肢体触感的每一寸往下泄露了出去。 沈慕芸连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攥紧的手指几乎都要嵌进掌心的血肉里去。这才勉强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了一瞬,却一时再不敢往之前的那个方向看上一眼。 尤其是,在听到身后隐隐传来动静,似乎是女子终于隐忍不住发出的嘤咛之声。 反应过来那声音是在做什么的一瞬间,沈慕芸的脸色红地都快滴出血来,一瞬间纷乱的思绪,甚至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沈慕芸当然知道那一对男女的身份,事实上,在刚刚听到那两道声音的一瞬间,她就已经想起来了。同时一并涌入她脑海之中的,还有她之前的记忆。 也是她,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和恐惧的原因。 因为记忆之中,她的“上辈子”,同样是在婧国公府,却是和现在不同的另一条路。她是在婧国公府假山后面的凉亭里,同样撞上了眼前的这对男女的。 甚至所撞见的场景都是和现在差不多的,一对男女的私会。 若只是一对陌生男女的私会便也就罢了,而沈慕芸眼下之所以会如此惧怕的原因,是因为眼前这对正在私会的,男女的身份。 他们并非只是普通的宾客,而是这靖国公府长房长子樊闻的嫡子樊赢和庶女樊落。 虽是嫡庶之别,却真真切切,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在那些,现在已经被沈慕芸罗列为“前世”的记忆里,她迷了路,稀里糊涂地就撞见了这一对正在亲密的“兄妹”。彼时她虽然甚少出门,但对于那两人的身份,却也是清楚的。 也正因为清楚,所以在撞见的一瞬间,才会大惊失色。然后在惊慌失措下下意识往后退的时候,被那两人听见声响,等她反应过来想跑,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她很快就被那对兄妹追上,堵在了假山后面的石道上,挡住了去路。 樊赢原本还有些犹豫,但对上沈慕芸因为过度惊慌而失焦的那双眼,樊赢便什么都不问了。那两兄妹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双双挡在她的面前。 樊落明显要比樊赢更理智果断一些,她在樊赢的神色还有些犹豫的时候,她已经猛地扑上前来,伸出纤细又带着尖利的手指,猛地掐住了她的喉咙。 那保养地十分好看的指甲在那一瞬间变得凌厉非常,几乎是不等她反应就嵌入了她脖颈间的皮肤里。沈慕芸的呼吸被剥夺的一瞬间,眼前闪过的,是樊赢似有犹豫的脸。 但最终,樊赢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带着那种若有似无地不忍表情,迟疑了半晌还是转过了身去。 即使知道眼下记忆里的那些事情都并没有发生,事实上,在见到那对兄妹之前,沈慕芸甚至一点都没回想起来她在婧国公府的这一段遭遇。 但现在想来,她原本的确是走之前那条道的,但在经过那个岔路口的时候却像是冥冥之中有所感觉一样,最终她并没有走那一段路。 却没想到,明明道路已经不同,但她却还是遇到了这两个人。 所以冥冥之中有些事情,哪怕她已经做出了和从前不同的选择,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沈慕芸感到自己从脚底深处猛然间窜起来的一丝恐惧,瞬间把她整个人都包裹在了其中。 下一秒,像是受到了一股再也控制不了的阻力一般。沈慕芸的思绪一瞬间再次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恍惚之中。下一秒,沈慕芸便像是再也控制不住一般,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一步。 偏偏她此时所站的这个位置,那大树下都是草根以及断裂落下来的树枝,她这猛然间一个后退,心头慌乱一个不察,一脚便踉跄着踩到了树底下的一根树枝。 下一秒,清脆的折断声响起。 在眼下一片寂静的环境里,这声音显得尤其明显。 至少原本还抱在一起的那对“兄妹”,几乎是一瞬间就察觉到了。 “谁?!” 那两人也是反应极快,在察觉到那声响的一瞬间陡然分开,樊落的声音难掩尖锐。 沈慕芸只觉得她的呼吸都要停了。 她的身形显小,若是不发出声响,怕是许久都不会有人发现的。但若是发出声响,却又不一样了。更让沈慕芸感到绝望的是,说来也过去了这么久了,偏偏这条路上,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居然连一个路过的人都没有。 可她刚刚走时,分明还是看到了人影的。 一瞬间,一个想法就涌进了她的脑海。她还是没控制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对兄妹的方向,心中却越发笃定。 今日这样的场合,靖国公府要招待的是各府来客。严格上来说,是不可能存在一条路一开始能走,又突然封了路不让走的情况的。 想到这里,沈慕芸却又突然顿住。 明面上虽然不可能,但,若是一早得了什么吩咐,却也是能够在避开旁人注意的时候办到这件事的。按照这对兄妹的情形,若是他们一早就决定了今日会见面,却又不想让别人发现端倪,所以提前跟府里的丫鬟婆子吩咐了一声呢? 沈慕芸感觉,情况肯定跟她猜测的八九不离十。因为她突然想起来,之前的记忆里也是这样,不然根本不可能有樊落都快把自己掐死,却半晌没有人出现的情况发生。 不行!她绝对不能就这么等死!! 眼看着那对兄妹就要走到树的这边来了,电光火石之间,沈慕芸突然间猛地蹲下身去。 她胡乱抓了一块石子,就算尖锐一瞬间刺破她皮肤造成的疼痛感都没使她的面色变上哪怕一分,下一秒,沈慕芸将手中的石子重重往前一掷。 第26章 出现 沈慕芸用了力气,那石子下一秒便高高跃起,掉下去之后又咕噜噜地往前滚了一圈。 在一片寂静里,就连那石子滚动之时发出的咕噜噜的声响,也鲜明地像是贴着耳朵响起的。 沈慕芸感觉到原本往她这边来的脚步声停了停,随即又响了起来。沈慕芸不知道走过去的人是谁,身体还没完全从先前的僵硬之中缓和过来,目光更是一点都不敢那对兄妹的方向看。 樊赢和樊落两人倒是的确被这石子弄出的声响给吸引到了,樊赢更是下意识地就要走过去,一脸紧张地不得了的模样。 两人之中显得比较冷静的那人很显然是樊落。 樊落在樊赢转身欲走的时候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等等,别过去。” 相比樊赢神色间明显的慌张,樊落这话出口的时候比起之前却已经镇静了不少。 “今日人多,小心声东击西。” 樊赢原本的动作就是一滞,虽然望向这边的目光依旧难掩担忧,但也不再向前走了。倒是樊落,既没有往前走,也没有任何移开目光的迹象。 沈慕芸到底还是没忍住抬头向那两人的方向望了过去,那两人的确是往前走了一些,和她藏身的这棵树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将近三分之一,樊赢被樊落拽了一下,现下两人又都停下了脚步。 那樊赢显然依旧担忧无比,从那时不时落在石子滚落方向的目光就不难看出。但樊落却明显与她不同,不仅从出声制止樊赢开始就站在原地没动,而且 沈慕芸几乎是一瞬间就把自己的目光给收了回来,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像是试图让身后的树木把自己遮掩的更牢固一些。但她的心,却依旧抑制不住一般地,跳动得失了往日的平和。 沈慕芸本能地咽了一口唾沫,脸色却因为越发紧张而逐渐透出一丝隐隐的煞白来,沈慕芸咬紧了牙,心头却悄然升起了一丝隐隐的不安。 她也是没想到,樊落竟然是个如此警觉的人。 刚刚有一瞬间,沈慕芸甚至都感觉,自己已经和那个姑娘直直地对上了目光。 难道她已经发现了她不成? 不应该不会。一来,这树够大,她方才都恨不得把自己嵌塞进这个两人合抱都不一定能拥住的树木,她连一丝衣角都没有露出来。 但是樊落的眼神却又的确是直直地望向她这边的。 这一刻,紧张又焦灼的情绪撕扯着她的神经,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现在就出去?那她跟直接告诉他们,她已经撞破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什么区别?可是不出去,就这么生等着? 可这一时半会儿的,这边根本就不像是会有人来的样子。 怎么办,怎么办?她现在要怎么办? 沈慕芸突然又有些抑制不住地后悔起来,如果早知道会撞见的话,她这一趟无论如何都不会出门的。她最近明明还是会频频想起之前的事情,为什么越是到了这种关键时候,她却又忘记了? “大少爷,落姑娘,原来你们在这里!可叫奴婢好找!” “快跟奴婢去前厅,夫人叫你们去前厅待客呢!” 像是这一秒迫切又焦灼的心声猛然间被人听见了一般,就在沈慕芸心惊胆战却又苦于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由远及近地,响起了一道匆匆的脚步声。 下一秒,一个穿着藕粉色比甲,头上梳着两个圆髻,簪着两朵珠花的小丫头突然出现在通往这边的小路的尽头。原本因为烦躁和迫切而紧紧皱着的眉心,在看到不远处站着的,樊赢和樊落两人的身影时,才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这样子,显然是已经找了他们两人有好一会儿了。 沈慕芸在听到小丫鬟的声音时,险些一个没控制住就这么直直地站起身来。还好她回神也快,才不至于就这么直接冲了出来。 但她的神情,却真的是一瞬间便彻底松懈了下来,若不是眼疾手快地伸手撑了一把,险些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出声的小丫鬟大约怎么都不可能想到,她几乎是踩着点出的这个声,此时落在沈慕芸的耳朵里,甚至堪比天籁之音。 快走快走!再不走她真的要藏不下去了。 樊赢显然也并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闻言几乎是立刻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好好好,你去回了母亲,就说我们这就去。” 说着话,樊赢还转身拉了樊落一把,道:“母亲叫我们了,我们快些去。” 说来也奇怪,这里分明一个人都没有,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方才是一时情绪,这会儿比刚才冷静了些,樊赢似乎才意识到,若是被人发现,在这样的场合,自己跟自己的庶妹在一起 樊赢甚至有些不敢想下去。 虽然他确定这里并不会有什么人的,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缘故,他站在这里的时候,始终都有一种莫名的窥视感在他的心头萦绕不去。 身后樊落却并没有立即跟上来,樊赢此时却丝毫没有在停下脚步劝一劝她的想法。他甚至都没有再转过身,反而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只几下便已消失在了小道的尽头。 他没有回头,因此也根本没有注意到,樊落并没有跟上他的脚步。甚至一开始,樊落就压根没有跟着他一起离开这里的想法。甚至,她在樊赢的身影都还没有走远的时候,就已经停下了脚步。 樊落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了之前,她和樊赢所站的那块地方。 樊落定定地望着那个方向许久,然后,缓缓移动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那棵树上。顿了顿,樊落的目光才终于动了动,几乎是一瞬间,她脸上的神情已经变得比之前更冷了好几分。 下一秒,樊落抬脚就往那棵合抱大树的方向走了过去。 而大树的位置那边,一直到脚步声彻底走远了许久,周遭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沈慕芸才终于有了动作。但大约是她为置一个动作实在是太久,几乎是脚一动,一股酥麻和刺痛就从她的脚心而起,猛地往上窜。 一步都还没跨出去,整个身子先不受控制地往边上歪了一下。她的手也撑得太久,再加上又被石子给划破了,这一踉跄直接整个都失了力道。 沈慕芸整个人都摔坐在地,但手掌实在是太疼太疼了,被磨破了的皮碎屑之间隐隐甚至都已经透出些许血迹来。 她咬紧了唇,心下急转。她现在这个样子是不能立刻去会客厅的了,好在知晓这次出门远,时间又久,所以出门之前,马车里是备下了替换的衣衫的,她现在马上去换,再回过来应该正好赶上开筵。 沈慕芸定了定神,当下抬脚就要走。 但还没等她这一步跨出去,身边却骤然响起一道阴恻恻的女声。 “来别人府里做客,却躲在这里偷听主人家的墙角,好听吗?” 那人就站在自己身后,距离甚至近得有些过分了,沈慕芸露出的一小段脖颈甚至都感受到了身后之人说话之时吐息带起的风。 沈慕芸只觉得脖颈一瞬间窜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脑中轰鸣,浑身的血都仿佛凝固在了一处。 同一时刻,一辆外表青灰色,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马车在靖国公府门前的官道上驶过,继而缓缓停在了靖国公府的门前。 那马车看着普通至极,但马车左边挂着的灯笼材质却是琉璃。想是主人低调,那挂着的灯笼也是浅绿色的。瞧着并不扎眼,但懂行的人却是一眼便能注意到。 果不其然,下一秒车门打开。里头的摆设并不十分奢华,但哪怕只是一个搁在支起的桌案上的茶杯,上面印着青蓝的梅花,浅浅的白色作底,更添几分清新雅致。 一双骨节分明的又透着过分白皙的手掀起了帘子的一角,阳光仿佛恰到好处地照过来。 金辉穿过府门前繁华如玉的树枝,毫不收敛地照在男人的身上。男人下了马车,一站直了身,颓长的身材就如同一抹生长在林中的松柏,一袭轻紫色的长袍裹在清隽的长身之上,那流水一般的线条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极好的身姿。 叫人一看便知那布料极清贵难得。 那门房的小厮早在马车缓缓在府门前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嘀咕这人是谁,待到看着男人下来看得就是一愣。下一秒,那小厮猛地跑了进去,显然是去向主人家通报了。 楚衡让河清去牵了马车,自己带着沈淮,先一步进了眼前的大门。 他原本是不想来的,但靖国公府的老太君,从前和沈老夫人的私交甚好,他又实在辨不过母亲,只得来走这一趟。 不过他也并没有立即去正厅拜会的打算,却反而为了避开前厅的热闹,而故意去走了另一条相对人少的小路。 却不料,刚走至一半,却突然听到了细微的声响。那声音也时断时续。听着好似呜咽,隐隐又似乎夹杂着翻涌的水声。 虽然因为距离尚远,不管是声音还是画面都有些看不清,但是在树影被风吹动轻晃的间隙,却也隐隐可以辨别得出,他所站位置的湖案边,隐隐有两道身影。 楚衡的脚步一顿。 第27章 杀意 几分钟前。 几乎不等身后的女声落下,沈慕芸就“唰”地一下转过了身去。然后,她直直地对上了身后少女锐利中透着些许阴狠的目光。 沈慕芸猛地后退了一步,虽不至于吓得目光闪避,但刚刚放下了些许的心一瞬间又狠狠地提了起来。沈慕芸没有动,但她一瞬间的肢体动作落在樊落的眼里,还是泄露了一丝什么,至少,让樊落确定了原本还有些怀疑的猜测。 这个反应,沈慕芸必然是不可能什么都没听见的。而且这里在他们过来之后樊赢就差了人去看守着,除了刚刚那个报信的小丫鬟之外再没有一个人走过这条路。 那眼前这位姑娘又是什么时候来的?必然不可能是后来的。唯一的可能,就只有在他们来这里之前,这人就已经到了这里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和樊赢之间的谈话,她和樊赢之间的关系,岂不是全都被人看去了? 若是让她走出了这里,若是她和樊赢之间那样的关系今日之后传了出去 绝对不能让她就这么离开这里! 几乎是一瞬间,樊落的心里就已经有了决断。就算眼前这女子是未曾谋面,有可能别人只是不小心走了这条路,并不是有意的。 但是她不敢赌。 反正保护她和樊赢之间关系的这条路上,她所做的,不择手段的事情已经很多了,也压根就不在乎多这一桩。 一想到这里,樊落的目光就透出了一丝坚决的狠厉。 “不管你听到了什么,又听到了多少。要怪,就怪你不应该在这样的时间,出现在这样的地方。”那后半句的话音,俨然已经带上了再明显不过的杀意。 沈慕芸在樊落抬手的瞬间就已经在她的眼里注意到了这一点,她下意识地就想要后退。偏偏她现在所站着的这个位置,整个人都已经贴在了树上,再也后退不得半步。 察觉到少女冰凉地仿佛毫无温度的手扼上来她喉咙的一瞬间,那种浑身僵硬的感觉再次袭了上来。 她是真的想要杀掉她。 关于靖国公府这对兄妹之间的事情,沈慕芸其实压根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此时,似乎是这种生命被别人握在手里的感觉再次席卷了上来,让她感到恐惧的同时又有一丝莫名的不甘心。 是了,又是这种感觉。 可是为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明明是别人自己犯了错误,却要她成为那个为之付出性命的人? 是别人做错了事情?结果却是她莫名其妙地成为了那个代价? 感觉到呼吸逐渐稀薄的时候,沈慕芸的心里却像是被人浇下了一桶滚水一般,骤然间再也抑制不住地沸腾了起来。 她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改变命运?不就是为了不再像之前那般行事? 如果在遭遇危险的时候依旧像之前一样,还是什么都不做的话,那这些让她预先知道的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不知道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到底是所谓的“重生”,亦或是上天垂怜她,给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但既然她得到了这个机会,那她就再也不要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其他人的手里。 谁也不行! 这股沸腾感让她在那一瞬间忘记了被扼住了脖颈的那种疼痛,她迷茫一片的目光甚至转瞬间迸发出一丝清澈的凌厉来。 她蓦然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面前的樊落。 她自己或许是没有觉察,但她此时望向眼前人的目光里,因为心底骤然迸发出来的坚决而变得凌厉非常。樊落掐着她脖子的那只手原本正逐渐用力,大约也是没想到如此情形之下她居然还敢用这种眼神看她,顿时一下愣了愣神。 就连手上的力道也跟着松懈了两分。 沈慕芸就在那两分的空隙里,像是瞬间突然找回了力气,猛地抬手抓住了那只掐着她脖子的手,用尽全力地往外掰扯了起来。 “放开我!” “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沈慕芸终于喊出了声,却因为脖颈长时间被扼住,声音里透着明显的嘶哑之意,同时她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大。终于在对面怔愣的间隙,沈慕芸掰开了掐住她脖颈的那只手,甚至抬脚踢中了樊落的脚踝。 樊落一下吃痛,终于放开了她。 不过她这一下,显然也彻底激怒了已经回过神来的樊落。樊落的脸色更脸,开口的一字一句更像是寒冬里那分外尖锐的冰棱。 “你难道不觉得你这话说的太过自相矛盾了吗?” 是了,既然什么都没看见,又怎么会说我不会说出去的这种话呢?事实上,在话出口的一瞬间,沈慕芸就已经反应了过来。但眼下,显然不是争执这些的时候,沈慕芸甚至都顾不上去跟樊落再分辩什么。 沈慕芸在缓过一口气之后,猛地转身就走。 她还是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好了。 只是她想走,别人却显然并不想就此放过她。下一刻,猛地反应过来的樊落便又紧追了过来。若说刚才是她心慌之下下意识地放开了手,那么现在,她是真的起了杀意。 是沈慕芸的那两句话让她骤然清醒了过来。 即使双腿无力,这一刻的沈慕芸也还在用尽全力地往来时的方向跑。她必须跑,因为她知道,樊落是真的会杀了她的。 这个认知也让沈慕芸原本有些模糊的,和婧国公府相关的记忆都清晰了起来。 虽然地方和场景都和记忆里有所不同,但是事情却是同一桩。她记忆里的之前,也是撞见过樊家兄妹的这一幕的。但当时她并没有出声,事情也压根没有发生成她方才所见的那样。 她在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就已经避开了那条路,而这一次,她虽然不太记得了,但她身体却仿佛有某种记忆一样,下意识地并没有走过之前走过的那一条路。 却不想,还是撞见了。 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还是撞见了?而且,相比起之前,这次的情况显然更严重。难道说,是因为她自己? 因为她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所以原本发生过的事情也同样发生了改变。而且这种改变,并不一定全是好的?就好比眼前的事情,她选择了和之前不同的路,可还是撞见了这对关系诡异的樊家兄妹,甚至现在被樊落发现,所以平白添了这无妄之灾? 越跑,沈慕芸的心就越发一寸寸地凉了下去。 尤其,是在身后又重新响起樊落追来的脚步声,头皮更是一阵发麻。 “我是将军府的姑娘,是来你家府里做客的!我若是死在这里,你们靖国公府难道就不怕” “我怕什么?难道国公府害怕区区一个将军府吗?再说了,你不过是闲逛迷路,然后不小心溺了水,怪得了谁?” 樊落此时像是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声音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透着莫名的森寒。 沈慕芸的脊背窜起的冷意冻得她心口冰凉,因为她已经看见了,再前面十几步的距离,就是一条湖泊,再前面,已经彻底没有路了! 她方才只顾着逃跑,眼前更是模糊一片,竟然连方向都走错了。而她身后的樊落,显然是已经发现了这一点,才会说这样的话。 下一秒,她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竟是一时不察,被湖边散落着的小石子绊倒了,整个人猛地往前扑去。幸而她眼疾手快地伸手撑住了,这才不至于一头埋进已是近在咫尺的湖水里。 但樊落就已经扑了过来,那阴气森森的声音又贴近了沈慕芸的脖颈。 下一刻,樊落就伸出手,想要和之前一样,掐住沈慕芸的脖颈。 但这一次,却显然是落了空。 因为,就在樊落伸手的那个瞬间,沈慕芸猛地一下转过头来,本就已经凌厉的目光里,陡然透出些许莫名的光亮来。 饶是樊落,也被她这近距离的一眼盯着心头有些莫名地发寒。就连伸出去的手,也顿了顿。 “这里偏僻地很,等闲是不会有人来的。” 沈慕芸已经重新低下头去,对于樊落的话,也没有丝毫回应什么的意思。樊落却被她突然的沉默惹得心头疑窦丛生。不知道为什么,就算知道这里不会有一个人来。沈慕芸刚才慌不择路走入的,更是一个死胡同。 但是现在,她看着眼前垂眸沉默的少女,心中的不安感却越发地强烈了起来。但还没等她再说什么,沉默了许久的沈慕芸再次开口,声音却莫名压地比之前更低了一些。 “不管有没有人来,你不都不会饶了我么?” “不过既然不会有人来,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死的,就一定会是我呢?” 还没等樊落反应过来这句话中的含义,她的头发就被人死死地揪住。这一下,沈慕芸用尽了她此时手腕能使上的所有力气,下一刻,尚反应不及的樊落整个人就被她拽到了近在咫尺的湖岸边。 沈慕芸把樊落整个头都摁进了湖水里。 第28章 站起来 “你就没有想象过一种可能,既然这里什么人都没有的话,你想杀了我别人看不见,反之,也一样吗?!” 沈慕芸的手死死地摁着樊落,任由她在水里不停地挣扎也丝毫没有松了力。甚至,在看见樊落因为越来越大的挣扎幅度而不停地拍打,那些溅起的水花有些还溅到了她的脸上。 沈慕芸却像是丝毫都没有觉察一般,脸色冷得像冰,唯独眼尾却晕开了一抹红色。那颜色因为她情绪的激动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发红艳。 沈慕芸到此时才觉得喉咙一阵钝痛之感越来越强烈,疼得险些逼出了她的眼泪,却又被她硬生生忍了下去。 若说此番举动,在刚刚之前还是为了阻止樊落的行为,但现在,真的把樊落整个人都压进湖水里的那一刻,她看着眼前不停扑腾,不停扑腾,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从她的手心里挣脱出去的樊落,心里却莫名生出一丝畅快来。 原来,这就是把别人的命运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吗? 她想要别人活,别人便能活。她想要别人死,别人便像是一只被她困在掌心的鸟儿一般,只要她的手微微一用力,结束一个人的生命就在瞬息之间。 仿佛是一瞬间的魔怔,沈慕芸的手渐渐用了力。一开始,只是一时气愤的反击,她实在是太厌恶这种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上的感觉了。 之前已经有过一次了,她的每一寸裙角都被大火烧成了灰烬还不够吗? 为什么,她什么都不争不抢,她都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什么她就只是要活着,哪怕就这么平平淡淡的活下去,也成了一件这么艰难的事情? 为什么她现在只是过来参加个别人家的宴会,就有人伸手就要取她的性命? 凭什么,好像任何一个人都能这么轻易地要了她的性命? 那么为什么,这两者之间不能换一下呢? 沈慕芸脸上的惨白之色已经彻底褪了下去,反而因为一念起心神激荡的缘故,她脸上透出一种一反常态的嫣红来。 楚衡拨开河岸边飘动的树叶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少女跪坐在河岸边,紧紧抿着的嘴唇咬得鲜血淋漓,破皮外翻。可她却像是什么都察觉不到一般,唯独一只手,死死地摁着靖国公府那位庶女的头。 也不知她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楚衡走近,垂落的视线正好可以看到少女露出的那半截手腕。那手腕白皙如玉,却大约是因为用力的缘故,隐隐泛着几根青筋。 方才距离隔得尚远他并没有看清楚,眼下走近了,他终于听到了少女嘴唇嗡嗡地,语速极快,却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再看那被摁在水里的靖国公府的那位庶女,肢体挣扎间的幅度明显比之前要小上一些了。 楚衡的面色一沉,知道再不出声阻止,就要真的闹出了人命了。 但就在他准备出声之前,沈慕芸却像是突然有所觉察一般,手上的动作一顿,突然猛地转过头来,终于逐渐焦距的视线里,是穿着一身青蓝色直裰,长身玉立的男子。 楚衡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如山中云雾般沉静宣和的目光里,清晰地倒映着她茫然又无措的目光,还有眼下这浑身狼狈的模样。 沈慕芸像是陡然之间惊醒了过来,她像是下意识地就要站起来,却因为手上的动作反而被牵扯着又踉跄了一下,下一刻,她整个人都冲着楚衡跪坐了下来。 她并不是故意的,但这一个动作显然终于卸下了她身体里先前被激起的最后一丝力气,别说起身了,现在她连动都动不了了。 但眼下,沈慕芸显然是顾不上这些的了。 从逐渐回神的视线认出此时站在她身后的男人居然是沈衡开始,她差点连自己的呼吸都忘记了。 沈衡怎么会在这里?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他什么都看见了? 不如果他什么都看见了,现在怎么可能一句话都不说? 楚衡他究竟看到了多少? “四四舅舅?” 然后再一转头,看向身边已经停止了挣扎动作,也不知究竟是出气多还是进气多的樊落,沈慕芸像是陡然之间惊醒了过来一般,猛地甩开了手。 那樊落已经不挣扎了,她甩开了手,也就顺势往边上软软的倒了下去。 楚衡的脸色顿时就时一变,他深深地看了沈慕芸一眼。但还没等沈慕芸看明白他眼神中所包含的深意,楚衡就已经开了口。 “淮之。” 下一秒,沈慕芸之前见过的青衫男子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沈慕芸的身边。但他却像是压根没注意到沈慕芸脸上露出的惊讶表情,只蹲下身来,把樊落整个翻过了身来。 樊落已经彻底昏了过去,大概是因为方才被死死按着的缘故,她的鼻腔里被塞满了水草一样的东西,整张脸都显然已经被湖水浸地隐隐发白。 沈淮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掐了掐樊落的人中。 掐了足足有五分钟之后,原本已经软塌塌的樊落才终于呛咳出声,猛地侧过头吐出一口水来。又过了一阵,樊落才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你” 清晰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跪坐在地,同样失魂落魄还没有完全回神的沈慕芸,一怔之后,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下一秒突然惊声尖叫了出来。 显然,她是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我要杀了你!” 樊落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就要冲向沈慕芸的位置。但刚跑了两步,就被收到楚衡眼神示意的沈淮拽住了。 “站起来。” 楚衡终于几步走到沈慕芸的身旁,低头看了跪坐在地的少女一眼,沉声道。 沈慕芸却像是压根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一般,微微仰起的目光里,透着一丝清晰的茫然。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楚衡就想起了他方才听到的那些话。 那些,沈慕芸说出口时,混着眼泪,像是含着一股无法与任何人诉说的凄楚和绝望。仿佛只能通过那样声嘶力竭的方式怒吼,质问,才能将所有情绪都发泄出来的样子。 也正是因为听到了这些话,他才看清楚动手的人沈慕芸的时候,才没有立即就上前来,而是就这么站在原地,听到了沈慕芸后来说的那些话。 只是连他都没想象到,沈慕芸会如此警觉。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自己在没发出任何声音的情况下居然能被人发现。 楚衡的心情,突然就变得有些复杂。 不知道过了多久 等沈慕芸终于完全从那种心神恍惚的感觉里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她身边已经没有人了。没有想要杀了她的樊落,也没有莫名出现的淮之。 就连方才扑腾着溅到她脸上来的湖水都已经恢复了平静,半点没有之前那番动静的痕迹。 手腕和脚踝都疼得分外厉害,沈慕芸原本是不想动的,但却被那一阵一阵,渐渐剧烈的疼痛牵扯得皱起了眉。 身上的衣衫早就在方才的那番争斗中被折腾的不成样子,眼下她身上划伤遍布,衣裙的下摆直接裂开了一道明显的空隙,发髻凌乱不说,脖颈间更是有一道再明显不过的掐痕。 她这个样子,别说是出去见客了,就是走出这条巷子见任何一个人,都是不太妥当的。 沈慕芸突然就苦笑一声,伸手拉了拉自己下身的衣裙,发现无论如何那缝隙也还是很明显之后,突然就卸掉了浑身的力气。 她想撑着站起身,但已经被磨得如同八十老妪一般粗糙的手掌心,几乎是一接触到地面就痛地钻心,沈慕芸一个没抑制住就嘶了一声。 下一秒,一双修长的手落进了她的视线里,头顶上,响起一个人的声音。 “回神了?站得起来吗。” 男人的声线透着一种莫名的磁性,稳重温和里,又隐隐夹带着一种下意识地安抚意味。 沈慕芸微微抬头,她定定地看着那伸到她眼前的来手掌,又顺着那骨节分明的手往上,对上了楚衡的目光。 他不说话,望着她的目光如那逐渐缓缓散开的云雾一般,温和沉静中又隐隐透着如寒潭一般,让人望不尽的幽深之感。 他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她,沈慕芸有一瞬甚至都无法确定,他究竟在那里站了有多久,又用那样的目光注视了她多久。 他一定什么都看到了? 他一定什么都看得到了。 不然他就不会示意淮之,不然那樊落不会就这么被带走。 所以这一次,他又会对她说什么? 说她心机深沉,还是说她狠毒到害人性命? 她承认,至少在把樊落的脑袋整个都按进水里的那一瞬间,她的确是想要了对方的性命的。 沈慕芸下意识地张了张口,却根本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然而下一秒,她冰凉而满是伤痕的手,被人握住了。 楚衡用了点力,又仿佛再轻松不过地,转瞬就把她整个人都拉着站起了身。 沈慕芸目光怔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嘶哑的嗓音直到站稳了,才仿佛艰难至极地张口唤了他一声。 “衡舅舅” 沈慕芸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第29章 温和 “姑娘,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不知道发呆了多久,沈慕芸总算被春莹的这声呼唤拉回了神志。她下意识地往身后一靠,直到后背抵上那垫着的一层厚厚的绵软布料,原本飘忽的神志才终于定了定,注意到春莹正把刚换好的手炉递到了她手里。 那手炉显然是刚烧好的,还有点烫。沈慕芸冷不防原本凉飕飕的掌心被烫了一下,下意识地“嘶”了一声,把刚准备探身出去的春莹给吓了一跳:“姑娘,怎么了怎么了?” 沈慕芸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摊开的掌心里,是涂好的白色药膏,隐隐透着微微的凉意。但因为又被那手炉的温度给烫了一下,皮肤便有些发红。 “我没事。” 沈慕芸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再看春莹明显还是有些不放心的神色,她下意识地露出一抹笑来。 “我真的没事,我就是有点饿了,你去给我取点吃的来。” 说话的同时,沈慕芸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现在所身处的环境。她正在马车里,但里头虽是浅色但处处低调中却透着隐隐奢华的马车。很显然,这马车并不是她一开始过来时所乘坐的那辆。 那她是在哪里? 沈慕芸只觉得这会儿心头如一团乱麻似地缠绕着,之前那些事情的记忆在清醒的一瞬间又再次回到了她的脑海里。那种呼吸被扼制着,那种湖水溅在她手上跟脸上带起的冰凉之感。 思绪顿时就有些飘忽。 正出着神,耳边却突然传来男人温润温和的声音:“怎么了?” 却是不知什么时候同样也上了马车来的楚衡,沈慕芸闻声顿时就惊了一跳,整个人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楚衡伸出去的手就顿了一顿。 沈慕芸这下终于看清楚了,楚衡伸过来的手里,端着一盘糯米粥。 也不知这人出门在外从哪里这么快就弄来了一碗粥,能弄来也就算了,居然还隐隐冒着热气。沈慕芸有些发怔地盯着那碗粥,却是许久都没有动作。 直到楚衡许是见她许久都没有动作,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道:“不喜欢喝?” 说着也不像是要等沈慕芸回答的意思,竟是立刻转身就要下车去换了的架势。沈慕芸心头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了眼前人的衣袖。 “衡衡舅舅,不用了。” “多谢,这次的事,麻烦衡舅舅了。” 从楚衡的手里把粥接了过来喝了一口,或许是热粥的烫暖让她的心头一热,原本发冷的手指也一点一点,重新泛起了温度。沈慕芸直到这会儿,才终于彻底平静了下来。 “这次的事?什么事?” 像是没料到会听到这一句,沈慕芸猛地抬头,这一次,她的目光直直地对上了眼前的男人。男人的眉目依旧一片温和,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明显的笑意,望向她的眼底,也是一片柔和的光。 沈慕芸顿时又是一怔,她眨了眨眼,一瞬间,之前那种莫名酸涩的感觉又袭上了她的心头,连带着之前的那股子泪意一起。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楚衡话中所透露出来的意思,却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更加地不敢相信。或许也是因为之前,刚从那种“生死边缘”中缓过了劲儿,突然意识到长久压抑的情绪已经不需要再压抑。 沈慕芸的眼泪落地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到后来索性就放声哭了起来。 想她自清醒过来,发现所有的事情分明都没有发生,但是却仿佛都已经在她的脑海里都已经上演了一遍。她一边小心翼翼地试图改变那些事情的轨迹,一边又万分努力,只是为了好好地活下去。 在那样一个府里,她见多的针对自己的筹谋心计,见多了那些为了其他东西而刻意针对她的。甚至就连跟着出门参加一个宴会,都会因为撞见别人家的秘辛而险些丢了性命。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么温和的态度对待她。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把她带离了现场。他明明什么都看见了,却什么没有问。眼下这般,显然也是一副并不想过多追究的样子。 在沈慕芸的记忆里,她真的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可是楚衡他为什么要帮她呢? 不管是记忆里亦或是现在,她都不记得,自己和这位长房的四老爷之间有什么不一样的交集?她虽然是四房的表姑娘,但是谁都清楚,归根结底,她跟整个楚家,是没有什么真正的关系的。 她爹虽然是沈家的女婿不错,但她娘却是继室。 属于亲人之间那股最亲密的羁绊,在她和沈家之间,却是没有的。 若说 “并不是非要有血缘,才是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的。” 直到耳边骤然又响起男人清冷温和的嗓音,沈慕芸才从逐渐扯远的思绪里回过了神来,她抬头,从那棵树后出来之后,第一次目光清澈地和眼前的楚衡对上了视线。 不过大抵是因为她的目光依旧透着些许的迷茫,看得他不由又是一阵失笑。 “有时候所谓亲情,可能才是最凉薄的东西。”楚衡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触到她有些怔然的目光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神色一顿,转瞬又恢复了正常,起身走到了马车边,敲了敲车窗,沉声吩咐外面的人。 “把表姑娘送回府,然后再来回话。” “是。” “衡舅舅” 一直到楚衡的话音落下,沈慕芸才终于出了声。她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问什么。但话还没出口,面前的楚衡却像是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了似地,开口道。 “靖国公府是是非之地,你既着了凉,今日这宴又办不成了,就先回府去。”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走了两步又折回身。 “放心,我会跟安老夫人解释的。” 言下之意,他会替她遮掩。沈慕芸却不知是因为之前的事情,还是因为他现在说的话,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她再次低了低头,视线落在自己显然已经替换过了的,干净的衣裙上。 想了想,赶在楚衡下车之前,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衡舅舅,你刚才说,婧国公府的筵席办不成了” 沈慕芸原本是想问的是樊落,她当时心神不宁,只记得好像是谁出现把樊落带走了,后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虽说当时那种情形,但现在她已经冷静了下来。樊落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小姐,而且,当时樊赢已经先一步离去了。 他跟樊落本就是一起的,出去之后久等不到樊落,再加上本就心虚,肯定是会回去寻的。 若不是当时她跟樊落两人后来去的那个地方是个人迹罕至的湖边,而且又是个单方向的死胡同,若是自己和樊落当时的样子,被去而复返的樊赢看到 她当时是被樊落的杀意激出了几分凶性,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到底有些后怕了起来。 但她这话却不知让眼前人想到了什么,楚衡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但看着小姑娘明显已经紧张到了下意识咽口水的程度,楚衡顿时就有些失笑,脸色肉眼可见地又温和了许多。 “她?她现在麻烦可大着呢。” 话音未落,又见小姑娘一副耳朵都瞬间竖起来的样子,顿时就有些好笑。连带着先前有些不悦的心情都消散了不少,重新变得平和起来。 反正话都已经说到这儿了,再看沈慕芸的样子已经恢复了不少,也不像是被之前的事情吓到的样子。楚衡看了眼马车周遭,迟疑了一瞬,索性就坐了下来。 “在你按着那樊落的时候,就已经被去而复返的樊赢给看见了,不过被淮之及时发现,被打晕了。” “我后来让淮之把他们两个都打晕了,又把两人给带了出去,送到了樊赢的屋子里。” “这会儿估计正闹腾着呢,国公老夫人这寿宴,多半是办不成的了。” 饶是沈慕芸,听完楚衡说的话也是惊了一跳,完全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是这个发展。再一听,楚衡居然会做出把人打晕这样的事情,心里一瞬间就有些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衡舅舅你” 少女的眼神仿佛只一瞬间便柔软了下来,像是一只小兽一样湿漉漉的。那样专注,甚至还带着一丝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儒慕。 楚衡的心头一滞,一瞬间涌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有些说不清的感觉。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心理,他下意识地避开了眼前人的眼神,轻咳了一声,切入了原本不太愿意说的正经话题。 就如他方才所说,那兄妹俩被带了出去,又被丢在了一起。等到府里的人反应过来两人不见去找的时候,下人却又撞见了不该撞见的。再等到那下人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想要替主子遮掩的时候,却已经迟了。 结果可想而知,心急着过来找自己孙子的国公府老夫人,自然什么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都看见了。 第30章 求人 接下来的事情,在沈慕芸看来,多少就有些戏剧性了。 “你是说靖国公老夫人到时,见到樊赢和樊落,他们两个人在” 后面的话从她一个闺阁小姐的口中说出来多少就有些难以启齿了,沈慕芸的话音顿了顿。 虽说这兄妹两个之间的关系,的确是那那什么。但怎么就那么巧,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被人给撞见了? 沈慕芸的思绪顿了顿,目光下意识地就落在了眼前人的脸上。但踌躇了半晌,还是把心中猜测的话给咽了回去。但她脸上表情的变化却也实在太过明显了,自是躲不过楚衡的眼睛。 楚衡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沈慕芸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一看她脸上几息之间的变化,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就咽了回去。 他有多久没见到像沈慕芸这样,心里在想什么都表露在脸上的人了? 想着,楚衡就把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想了一下措辞才又道:“我只是让淮之把他们给送了回去。” 后面的话,楚衡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但沈慕芸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楚衡把人送了回去,但后面的事情,他什么都没有做。 是了,毕竟才这么短的时间,别说楚衡没有这个心,就算真的有,楚衡出了那个湖边就把她送到这边来了,压根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做别的。 也就是说,后面的事情,根本就是樊赢和樊落之间自己的事情。 所以,事情居然发生成这样了吗? 犹豫了半晌,沈慕芸还是赶在楚衡再次踏出去之前,喊住了她,话音却到底有些迟疑,似乎是生怕楚衡不同意了似的,连带着话音都有些犹犹豫豫的。 “衡舅舅,我 能去看看吗?” 沈慕芸到底是又下了马车,不过这一次,她是跟在了楚衡的身后,两人一起踏进了靖国公府的大门。 正如沈衡先前所讲的那样,靖国公府里,这会儿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了。 还没彻底走近,沈慕芸就已经听到了好几道争执的声音,还隐隐夹杂着好几道斥责和怒骂声,沈慕芸甚至还听到了两道男声。 沈慕芸的脚步,顿时就是一顿。 她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确认这里的确是后院。 事情的确是闹起来了,沈慕芸听到的那两道男声,正是如今这一位靖国公的弟弟,正是之前和沈慕芸起了争执的樊落的父亲樊哲。 此时,屋外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不少人,但很明显的,外客已经被清走了不少,留下来的这些,一看也是些和婧国公府关系比较亲密的。 至于沈慕芸之前见过的樊赢和樊落两兄妹,此时都被绑着跪在了屋里,靠近门那边的位置。 不过比起樊赢,樊落的待遇相对来说要好上一些。或许是到底顾忌着她是个女眷,虽然同样被压着跪在那里,却并没有像樊赢一样被粗绳绑着,不过也还是被婆子们压着,也跪在了那里。 樊哲劈头盖脸地指着樊赢的脸骂着,手指有好几次点在他的额头上,话语里犹带着他自己都没完全反应过来的震惊。 “你在做什么?!” “啊?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那是你的妹妹啊?你怎么能对你自己的妹妹” 似乎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樊哲到底及时收住了口。狠狠地瞪了樊赢一眼,却终于是不再说什么了。 但他这话,却不知哪一点,突然就刺激到了跪在樊赢身边的樊落。 原本垂着头,像是陡然失去了所有生气的樊落突然猛地一下子抬起头来,她看了眼跪在身边,却从刚才到现在为止一声都不吭的樊赢,心头原本只有三分的委屈,顿时也变成了十分。 她突然猛地一下子直起了身,也不知那一瞬她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居然连身后原本压着她的那两个粗使婆子也冷不防她的动作,手下的力道一松,就让她直起了背。 樊落却像是压根看不见眼前的情形似地,唯独一双迸发出强烈火光的眸子,此时直勾勾地,不闪不避地盯着跪在他身边的樊赢。 “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一句话不说,是准备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在我身上吗?”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这一句话给说中了,原本一动不动的樊赢突然缩了缩脖子,他似乎是飞快抬头看了眼旁边的樊落,却又在接触到对方眼神的一瞬间,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妹妹我不是故意的。” 这话一出口,樊落整个人都僵住了。随即像是不可置信一般,目光更加震惊地瞪着樊赢,又过了半晌,却又像是陡然被抽走了全身上下所有的气力,整个人都塌陷了下去。 虽然距离隔得尚远,但沈慕芸还是一眼就看清楚了樊赢眼底的那一抹回避。 那一瞬间,说不上 出于一种什么心理,沈慕芸就叹了一口气。下一秒,就感觉有人拽了拽她的衣袖。 沈慕芸回头,看进了楚衡的眼睛。 明白楚衡的眼神示意,也知道再这么看下去,显然是不合适的,遂跟在楚衡身后,一路出了靖国公府的府邸。 出了这样的事情,靖国公府的这场宴请不了了之的同时甚至还成了一场闹剧。但走出去很远的沈慕芸脚步还是不自觉地慢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之前事情的缘故,还是自己真的多想了,沈慕芸总觉得,方才的事情,隐隐约约和她自己有着莫名的关系。 但是此刻,她看着慢慢走在自己面前的,从靖国公府里出来后就再没出过一声的楚衡。忍了忍,还是把想要询问的那股劲给压制了下去。 一直到回到之前的马车里,沈慕芸都再没有开口说过什么。 上马车前,沈慕芸跟安老夫人告了一声罪。幸而今日这场闹剧,大约安老夫人都没有先到,此时精力不济,倒也一时没有再多问她什么。重新坐到自己的马车里的时候,沈慕芸整个人都塌陷了一瞬,险些就这么直直地栽进马车里。 原先一直压抑着的疲惫,似乎在这一瞬间完全爆发了出来,沈慕芸直接倒头就睡了个昏天黑地。 一直睡到了府里,再由春莹几个服侍了一番,就早早地睡下了。 这一天,对于她来说,也实在是有些够呛。但后半夜再惊醒过来的时候,虽是惊醒,但这一次,却并没有再像之前几次一样,沈慕芸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背,并没有任何湿儒的痕迹。 她并没有出冷汗。 不过夜风一吹,她睡得有些混沌的大脑却比白日的时候要清明上许多。 让沈慕芸惊讶的是,这一次,她没有做任何的噩梦。不,她甚至没有做任何和之前的记忆相关的梦。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此时突然醒了过来,但她却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莫名地有些快。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她从床上翻身坐起,足足愣神了好半晌,大脑还是一片空白。她思前想后,除了之前那一桩,记忆里的其他时间,她好像始终都在自己的屋子里,再没有出过府门,也没有任何对这个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印象。 但是那莫名加快的心跳还是让她下意识地揪紧了心口的衣服,她感觉有些不舒服。 一半因为过快的心跳,一半是因为,实在是想不出来。有那么片刻,她甚至有种错觉,就好像有什么人说话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但她凝神去听,却无论如何都听不清楚那声音到底说了什么。 越是凝神去听,就越是听不清楚,头却反而是受了刺激一般,陡然间袭上来一丝尖锐的刺疼感。 沈慕芸又静坐了半晌,终于还是放弃。 此时在黑暗中静坐的沈慕芸并不知道的是,与她此时所在的卧房相隔着两个墙头外的一棵树上。是的没错,就是树上,而非树下。 那树的支叉粗到难以用词句去形容的程度,其中有一根上,赫然挂着一个用挖空了的南瓜做成的挂灯,里面点着的灯油,透出昏黄的光亮。 而那光亮之下,站着一个穿着一身月白色直襟长袍,腰间束着同色祥云纹腰封的男子。即使已经是这样的深夜里,男子的头发依旧束着,眉目在这样昏黄的暖光里,依旧透着几分矜贵冷傲。 “说,这么晚来找我,究竟是什么事?” 那声音,却正是楚衡。 但此时的楚衡,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有脸上的神情,和之前面对沈慕芸时所表露出来的,截然相反。 “他要见你。” 身后阴影里,传来一声回应。即使刻意压低了嗓音,但那声音里,依旧透出一丝莫名的阴柔来。 闻言,楚衡的脸色却比他更冷。 “不见。” 干脆利落的拒绝,又在身后之人下意识张嘴欲辩解什么的时候再度开口。 “你去告诉他,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毕竟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话音未落,颓长的身姿就轻巧地跃下了树,落地的一瞬,树上的瓜灯也骤然熄灭了,一切重新归于寂静。 第31章 佛经 大约是因着昨天夜里惊醒过的缘故,后半夜沈慕芸折腾着翻了好几个身,一直到晨光微曦,沈慕芸都没有睡好。以至于早上春莹进内室来叫她起来的时候,沈慕芸直接是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面对她的。 春莹直接被吓了一跳,连声问她怎么了。 沈慕芸却是摇了摇头,只叮嘱了她一句等下梳洗的时候多往她脸上盖两遍脂粉,把难看的脸色给盖住了就行。春莹闻言好半晌都是欲言又止的表情,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看着沈慕芸的脸色,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等夏栀取了沈慕芸梳洗的温水进了屋,就开始给沈慕芸收拾,一直到替沈慕芸梳好了头,春莹也一直再没有说话。反倒是沈慕芸,在梳妆台铜镜前的位置坐了,借着铜镜看了她好几眼。 一直到春莹收拾完了出去,沈慕芸转头,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她知道,春莹一定是有事情想要问她的,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沈慕芸的思绪瞬间又有些飘忽,她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她在黑暗中翻身坐起是因为听到了隐约的人声,但不管她怎么凝神去听,却依旧听不清楚,那声音究竟说了什么。 却反而因为她太过用力去凝神的缘故,头突然一阵猛烈地刺痛。她被那股疼痛折腾地够呛,一个神思恍惚居然把内室点着的灯给挥地摔碎了,若不是守夜的春莹及时进了屋里,那燃着的灯烛险些就把沈慕芸睡的床幔给烧着了。 她当时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但大抵是不太好的。想到这里,沈慕芸垂眸,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被所谓的“一场梦”,还是什么“前世今生”的念头影响得太深了。 白天她清醒着,刻意压制过还好,若是深夜里,尤其是那种被梦魇着的情况时不时地发生,她又该如何向自己近身伺候的人解释? 要知道,她瞒得住外人,却是瞒不住自己近身伺候的这些人的。时间长了,她们多多少少都会察觉到她的异样的。 若是她们开口问她,她又该怎么解释呢? 沈慕芸发现,对于这个问题,她并没有答案,至少现在是还没有答案的。但是,这个问题,的确也是她该考虑,且必须要考虑的。 既然决定自己要好好的生活下去,她总不能让这几个近身跟着她的人时常惶恐不安? 但是要怎么说,却是真的要好好考虑一番的。沈慕芸想着心事,脸上的表情便陷入了沉思。自然忽略了身后,那时不时望向她的目光。 “你们说三姑娘,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夏栀脚步放轻地出了门,一转身就遇到了刚收拾妥帖,捧了簪花盒子过来要给沈慕芸选今日的头饰的秋霜,当即把人拉到了廊下,压低了声音问她。 “这几日,已经是我数不清多少次看着姑娘出神了。早上春莹姐姐还说昨日夜里” “不在屋里伺候姑娘,在这边说什么悄悄话呢?还要不要当值了?” 这话,却是不知从哪里重新折回来的春莹。 夏栀立刻松开了拉着夏栀的手,转头对上春莹,扯开了嘴角,嘻嘻地笑,却什么都没说。 春莹却仿佛是已经将她看透了似地,什么都没说就从两人身旁走了开去,却在即将跨进屋里的时候顿住了脚步,语气叮嘱。 “既然姑娘什么都没说,那就好生伺候着。若是真的有事,姑娘也是会告诉我们的。” 又过了半晌,在沈慕芸纠结着今日到底要穿什么衣裳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长房沈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嬷嬷,春莹来通报的时候,脸上更是掩饰不住的诧异。因为,那嬷嬷,居然是来找沈慕芸的。 沈慕芸也很是惊讶,但犹豫片刻之后还是让春莹把人给迅速迎了进来,同时吩咐了唯一留在屋里的冬至去沏了茶。 长房的人,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做什么? 还是沈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嬷嬷?难不成,是沈老夫人有什么事情来找自己? 就算之前的事情都是真切发生过的,沈慕芸好半晌也还是没从那些记忆里搜寻出自己从前和长房的老夫人之间有什么交集。 还没等她把这个问题想出个所以然来,沈老夫人身边的那位嬷嬷就已经进了屋。 那嬷嬷进屋就对着沈慕芸行礼:“表小姐万福。” 沈慕芸的反应也是极快,还没等她蹲下身就已经急急地转过身,只受了她半礼。顿了顿,语气温和地道:“郁嬷嬷折煞了,您是沈老夫人身边的人,可千万不要这么客气。” 说着,沈慕芸转身,温声吩咐春莹:“快给郁嬷嬷看座。” 等郁嬷嬷端着刚沏好的茶水坐在端过来的靠背椅上时,看着沈慕芸的眼神就有那么几分,难掩愕然。 尤其,是在沈慕芸开口便唤了她一声郁嬷嬷开始。 她确定,自己此前是绝对没有踏进过这位四房表姑娘的院子的,也从未和沈慕芸打过照面。 思绪转过两圈,郁嬷嬷抿了两口茶水,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暗祷:这位表姑娘,估计并不像表面看上去这么无害。 不过郁嬷嬷此来,显然的确有事情的。 她只字未提心头的感觉,再看向沈慕芸时,脸上已经带着温和的笑意,道:“我来,是奉了老夫人的命令。” 直到手里的那盏茶喝完,沈慕芸才终于弄明白了,这位郁嬷嬷过来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 也难怪她此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了,这原本也是没有经过她手的事情。说起来,这件事的起因还是因为她的外祖母,安老夫人。 安老夫人昨日因着一桩事情和长房的沈老夫人碰了个面,在闲聊的间隙又恰好碰到自己身边的丫鬟过来跟她敲定花样子。 再然后不知怎么就说起了刺绣的事儿,安老夫人闲聊的时候提了一嘴,说起她前两日给她老人家绣春衫的事情。恰好丫鬟就在身边,安老夫人便差了人,将那件春衣衫给取了过来。 沈老夫人拿了那件衣衫看了半晌,指着那衣衫上字迹的花样问安老夫人:“这也是你那孙女绣的吗?” 神色间,竟像是对那绣出来的字样颇为满意的样子,当时便似感慨似叹息地道了一句,那样的字,若是绣成佛经,也是好看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安老夫人当下便上了心。但因为还没有跟她通过气,回来之后也就没说。谁料,今日一早,沈老夫人便派了郁嬷嬷过来。 郁嬷嬷来得早,安老夫人甚至都还没梳洗,又怕她等急了,安老夫人索性就让郁嬷嬷先过来跟沈慕芸见上一面。 绣佛经? 自己绣出来的东西是个什么样,沈慕芸心里多少是有数的。前些日子,也是出于既然决定要改变,首先就要改变其他人对她的看法这样的念头,也是在向安老夫人示好。 只是没想到,一时的念头,居然会有这么个发展。 她自己绣的东西,居然能入了长房老夫人的眼么?沈慕芸怔愣了半晌,自己绣东西的水平她心里有数,但是佛经 她还真的从来没有尝试过。 这绣字和绣图案花样,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更何况,还是绣佛经这样的东西。 在沈慕芸的认知里,但凡是和佛扯上关系的,都带上了些许应该虔诚的意味。 可问题是,她有这样的心性么?绣佛经这种应该虔诚一心相待的事情,她真的可以么? 这么想着的时候,沈慕芸已经踏上了去长房的路上。说起来,这是自打她意识清醒,不再那么混沌之后第三次去长房。 长房与他们四房之间其实也就隔了两堵墙壁,就算绕了远一点的大路,也就不过两三个转弯的功夫就到了。 原来四房和长房之间,距离居然如此之近么。 这么近的距离,那她记忆里的那些年岁,她居然一次都没有去过长房。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有一瞬,且不说她之前并没有和长房之间有什么交集,人家沈老夫人的眼里压根就没有她这号人物,就说眼下,这不过是机缘巧合。 可,这是她记忆里,同样的时间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也就是说,那些存在于她印象里的事情,其实是可以改变的。 只要她小心再小心,努力再努力,是真的可以改变的。所以是事在人为,端看她到底怎么做了。 或许是这样的念头给了沈慕芸信心,连带着她几日飘忽不定的心都安定了不少,等到沈老夫人从寒溪房的内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沈慕芸的脸上又恢复了一派温和。 察觉到动静望过来的时候,沈慕芸的脸上甚至是带了点难得的轻快笑意。 那笑容,如厚重的雾霾在刹那间散尽一般,清澈明亮,沈老夫人一眼望见时,微微一愣。 “老夫人,外祖母。” 沈慕芸却已侧了侧身,对着她以及落后几步出来的安老夫人屈身行礼问安。 第32章 运气 “之前可曾念过什么经文没有啊?” 寒溪房的一侧,用作会客之用的耳房内,沈老夫人停下和安老夫人之间的闲聊,轻声问坐在对面的沈慕芸。 几乎是沈老夫人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沈慕芸就想起从前她抄过的那些堆起来足有半堵墙高的经文来。 若问有什么事情,是后来她入宫的那些年里做的最多的,此时她能立刻回想起来的,便也只有佛经了。 什么阿弥陀佛经,法华经,金刚经之类的,都是她后来抄写得最多,甚至都能够完全背下来的。 只是这话,眼下却是不能说的。沈慕芸斟酌了半晌,最终挑了最适合她这个年纪读的,声音温和地回答沈老夫人。 “回老夫人,读的并不是很多,最近在读阿弥陀佛经,不过我觉得法华经也很有意思。” 她如今年纪还小,那些晦涩难懂的自是不会读到,在所有经文里,只有阿弥陀佛经算是入门级别的,也正适合她眼下这个年纪读。 沈老夫人并没有生疑,转而问了她一些其他问题,终于,在沈慕芸感觉话说的多了,已经有些口渴的时候,沈老夫人转头看了一旁笑着的安老夫人一眼。 安老夫人冲她点了点头,然后上前拉了沈慕芸的手,斟酌了一下措辞才道:“你之前给我绣的东西,上面的字,老夫人觉得很好看。” “你之前可有绣过文字?” 安老夫人说的那个,其实是一种花样子,却绣成了文字的样子。 你可以说它是个花样,但仔细看,又是个文字的样子。颇有一种“横看成岭侧成峰”的韵味在里头。 那原本是她一时兴起想到的,想着,既然是送给外祖母的东西,那就用点讨巧的心思,让外祖母高兴高兴。 谁知道一时兴起的东西,现在告诉她,居然入了长房老夫人的眼。若说绣东西,她对自己的水平是绝对有信心的。 别说那些衣服帕子之类等闲日常的东西,她后来在宫里的那些年,连观音像都是绣过的。 虽也是供奉给佛祖的东西,但物件儿和文字到底是不一样的。 更不用说是佛经那样磨人心性的东西了,沈慕芸的心里就有些踌躇,她真的可以吗? “外祖母,你衣衫上的,就是一种花样。若是单纯的文字,我是没有绣过的,佛经…最是磨人心性,我没有把握,我能不能绣好。” 顿了顿,沈慕芸想了想,松了安老夫人的手,转而又对着沈老夫人行了一礼。 “老夫人看得起慕芸,是慕芸的荣幸。但慕芸之前从未绣过长篇的文字。佛经又是磨人心性的东西……” 顿了顿,沈老夫人看着眼前的少女目露迟疑,但转瞬又迅速地压了下去。 “不知道老夫人这边可有供人临摹的字样?” 言下之意,要绣你也得先给个花样,让我心里有个数啊。 听了这话,沈老夫人倒是起了些兴趣,从进门到现在,终于认真地把眼前的少女看进了眼里。 沈慕芸低眉顺眼地站着,从沈老夫人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到少女乌黑如墨的发顶。 沈老夫人呵呵地笑,眉眼间真切地透出一丝难得的温和来。她视线一转,又看向安老夫人:“我倒是没想到,你屋里还有个这么伶俐的丫头。” 这句话,就是难得真心实意的夸赞了。 站在一旁的安老夫人闻言,再对上沈老夫人难得温和的眉眼,回神之后自是一阵又惊又喜。 大半辈子的妯娌了,她自是知道,自己的这位老姐姐的性子,又究竟有多么地眼高于顶。这么些年,除了小儿子楚衡的事情,她基本没对任何的事情上过心。 别说夸赞了,等闲的人根本就是到不了她的跟前的。 饶是她都没想到,本是一句闲聊居多之言,却因为她把东西拿了出来,就这么入了沈老夫人的眼。 沈老夫人居然亲自开口说,把人带来见一见。甚至等不及她回去跟人通一口气,就差人把人给请来了。还是让心腹郁嬷嬷把人请来的。 这是连她都没想到的好事,她都没想到,沈慕芸会有这样的运气。 经文本就繁长,更何况是把经文绣出来,这样既费时间更费精力的事情。想来,自己的这个外孙女,是很长时间都要待在寒溪房这边了。 这样想着,安老夫人嘴角的笑意就比刚才更温和了许久,带笑的眼底甚至闪烁着些许光亮。 “你既看得上她,也是她自己修来的福气。” 说话的间隙,沈老夫人已经吩咐了身旁的人去取了自己以往抄写的经文来拿给沈慕芸看。 “这是我以往抄写的经文,你拿回去先看看,过两天绣个样子拿来给我先看一看,其余的,我到时候再跟你说。” 沈慕芸从丫鬟手中取了沈老夫人抄写的字样摊开来看了一眼,立刻就被那字给惊地愣住了,安老夫人在那边喊了她好几声,她都像是没听见一般。 沈慕芸直愣愣地盯着那字,眼底有着不容错失的惊艳和欢喜。 别人都说,字如其人。尤其是练字练到一定程度的,都已经自成了一种韵味。 好的字,的确是能够让人惊艳的。 就比如她眼下拿在手里的,安老夫人抄写经文,那字,哪怕只是乍然看了一眼,沈慕芸都有些控制不住,连呼吸都放慢了。 只见那字,金戈铁马般,跃然纸上。光是这么看着,就给人一种,那气势仿佛要扑面而来的架势,一瞬间,沈慕芸的心口都有些克制不住地砰砰跳起来。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看向眼前的沈老夫人,心中突然就升起一抹难以抑制的好奇心来,她抬眼看向面前的沈老夫人。 却不想,沈老夫人正好也朝她望了过来。沈慕芸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避开沈老夫人的眼神。但心思一转,又陡然一顿。 其实有什么好回避的呢?她其实很清楚,自己这样碰到任何人的眼神都下意识地回避的习惯,是没有人会喜欢的。 不是都已经决定了要有所改变吗?若是旁人打量的目光都受不住,又谈何改变别人对她的看法呢?再说了,沈老夫人再怎么凌厉,也不可能莫名其妙就对着她一个小辈发火? 这样想着,沈慕芸眨了眨眼睛,片刻之间就停住了回避的动作。她甚至微微抬起头,在沈老夫人似是有所察觉再次看过来的时候,这一次,沈慕芸不闪不避地直接对上了她的眼神。 下一秒,沈慕芸眉眼弯弯,冲着沈老夫人露出一个乖顺腼腆的笑。 沈老夫人看见她笑意时微微一怔,回过神来心头不由得就觉得有些好笑。 这小姑娘,看着针眼大的胆子,又是那样温顺腼腆的性子,却敢在她的目光下不闪不避,那样挺直了腰板。她看了那么些年的人,方才沈慕芸一瞬间的情绪自然不可能躲过她的眼睛。 原本也只是因为看到那字,一时起了兴趣,随口提的罢了。若是这小姑娘不愿意,她便也就罢了。谁知,就在她准备歇了心思的时候,这小姑娘却开口跟她讨要字样。 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是得了她开口时的第一句话,就已经忙不迭地应承下来了。不管这事情做得成做不成,反正她这位老祖宗,任谁都不能得罪的。 可他们不知,她其实最不喜欢的,就是他们这样的应承。 一件事情,若是明知道自己做不到,却非要去应承,还不如一开始就拒绝,反倒是有几分坦荡和果断。应承了,却做不到,让人徒添失望。 她其实最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了,但这一点,她却从未和任何人说过。 “老夫人,我先把你的字样带回去,明日绣好了样子,再拿过来给您看。若是您满意的话” 这便就是答应的意思了,但又不把话说死,给自己留下了余地。 沈老夫人心头蓦地涌起一丝笑意,连带着脸上的神色也显得越发温和:“不急,三日后我要去鸣梵寺给靳大媳妇儿烧一炷香,你到时候,把字样拿来给我看一眼就成。” 意思就是,我给你三天的时间,成不成,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沈慕芸点头应下,然后跟着起身告辞的安老夫人,出了寒溪房,往四房的院落而去。 “外祖母” 快走到自己的院落门前的时候,沈慕芸犹豫了一路,最终还是开口叫住了安老夫人。 安老夫人闻声回头,她便道:“外祖母,我若是给沈老夫人绣了经书,是不是就得待在长房了?” 念头一起,沈慕芸就觉得,肯定是这样。若是是让她带回来绣的东西,沈老夫人大约是不会刻意派人来把她给请去的。虽然她的确有给自己找一方庇护的意思,但大约是这样的机会突然地像是直接砸到她面前来的。 直到现在,沈慕芸的心里,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出一抹胆怯来。 怎么感觉,是她刚想了什么,什么就已经自己递到了她的面前来? 她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第33章 念头 因着这个念头,沈慕芸的思绪一瞬间又有些翻涌,心里更是像那沸腾地滚水一般。 但面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 她抬头,以询问的目光看向面前的安老夫人。安老夫人却乐呵呵的,甚至望向她的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 安老夫人是真的高兴。 但是沈慕芸却不明白,安老夫人为什么高兴。或者说,她不明白,安老夫人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难道安老夫人很希欢她给沈老夫人刺绣? 可是那样的话,她不是要很长时间不能待在四房了? “哎呀,你这个丫头,看问题怎么只看表面呢?” 沈慕芸正疑惑着,耳边却传来安老夫人隐隐叹气的声音。大约是她此时的表情,心里想着什么,就全都表现在了脸上的缘故。以至于她还什么都没说呢,安老夫人却明显是已经看透了她的想法。 不过安老夫人也没急着向她解释,反而是略沉吟了一下,然后突然拉过了沈慕芸的手。 两人在桌案前的长椅上对坐,安老夫人才终于缓缓开了口。 “你知道,现在将军府的各个房头里,有多少人是希望把自己养在身边的闺女送到长房的老夫人身边去的吗?” 沈慕芸摇了摇头,对于这个问题,她显然因为从未思考过,所以此刻脸上就露出些许茫然来。 安老夫人看她那样子,又猛然间想起,自己这个挂名的孙女,从前都是在自己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别说长房了,就连自己身边,也是不经常凑的。 现在虽然不知怎么的,性子好像比原先开朗一些了,但到底还是过分绵软了一些,平日里,也没有一个娘亲在身边教导她。 一想到这里,安老夫人的心里就蓦地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酸涩,再看沈慕芸时,语气里就带上了点长者教导的意味。 “老夫人看重你,那是你的运气。” “老夫人要你绣字,你就给她绣字。” “不要管那东西的长短,也不要纠结到底会花多少时间。要我说啊,时间越长越好。” 要她说啊,就此在长房长住才好呢。沈慕芸能在长房就此住下,就说明,她真的得了沈老夫人的青睐。那之后,这小丫头的命运,以后可就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说不定,以后还能直接借了长房的势头,说上一门好的亲事,嫁一个好人家去。 如果事情按照这个方向顺利发展的话,她也算对得起这孩子的爹托付之恩了,等到再百年以后,自己见到女儿,也算是有了交代了。 安老夫人的脸上一瞬间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来,但因为想起女儿,转瞬间又收敛了下去,有一种难以抑制地悲伤从老人家的眼底倾泄了出来。 沈慕芸从前就是个纤细敏感的性子,几乎是安老夫人的神情一不对她就感觉了出来。 沈慕芸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她的目光在沈老夫人的脸上略过。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沈老夫人此刻的情绪,好像有些说不出来的低落。 但现在直接问好像有些不妥,沈慕芸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转移一下话题。 她抿了抿嘴,脸上是明显的不舍表情,从位置上站起身,拉了安老夫人的手,凑近她耳边道:“外祖母,我只是怕,去了长房那边,我会不习惯。” 这是实话。 从前她也只是生活在自己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就算日复一日地不出门,不去请安,不去交际。 只要安老夫人不去计较,就根本不会有人找她的麻烦。但是如果去了长房,再像待在四房时候那么随意,却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了。 自己这个外孙女,内里究竟是个什么性子,安老夫人多少也是有数的。 “再说了,离了外祖母,我也是会想外祖母的。” 若是想,平日里怎么不多到她面前来走动? 只是这话,安老夫人到底还是咽了回去。就算知道,眼前的小丫头 有故意这么说的成分在,但是她看着眼前目不转睛看着她的小姑娘,安老夫人还是什么都没说,神色间,却明显要比之前柔和了许多。 “你这丫头!只是让你去念佛经,又不是就住在长房不回来了!” 这话的语气。就带着点不自觉嗔怪的味道了,沈慕芸再向安老夫人望去时,就看到了对方眼底,仿佛是要流淌出来的柔色。 “放心,你每天还是要回到四房来的,你还是能见到外祖母的。” 这话,就带着点哄人的意味了。 沈慕芸却突然有点发怔,算起来,从前的那些记忆里,好像从未出现过一个人,是用过这样哄着她的意味跟她说话的。以至于,沈慕芸看着眼前用一脸慈爱的目光看着她的安老夫人,突然就有些控制不住地想。 如果她那些记忆里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么如果她在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就躲到安老夫人的身边,多拉近一点和安老夫人之间的感边,是不是有些事情就不会发生。或者说,就算有些事情还是避免不了会发生,结果也不一定就会变得那么坏? 有些念头不产生也就罢了,一旦产生,就会更加不受控制地往更深入的地方想。 不过好在,沈慕芸知道,眼下就算后悔也已经无济于事。因为现在的时间,记忆里的那些事情很多都还没有发生。就算已经发生了的,也因为她所作出的选择不同,有些已经发生了改变了。 也正是因为那些改变,以至于她有些不敢确定,眼前自己所遇到的,到底是从头再来,还是只是她心有不甘的黄粱一梦。 “今日已经晚了,你也早些回房休息。明日若是得空,就把那花样子好好地描一描。”顿了顿,安老夫人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或者只是为了安抚小姑娘略有些不安的心绪。 “不过你也不用着急,距右佛诞还有将近两个半月的时间,就算是过两日,沈老夫人要例行出门礼佛,她也是不会催你的,你也不用着急。” “不过既然是老夫人吩咐的事情,你若是真得了空,也不能真的就这么懈怠了。” 言下之意,你可以不用这么着急,但是你也不能真的就什么都不做,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在别人催促你之前做好的。 沈慕芸点了点头,答应了。正准备转身走的时候,又像是怕安老夫人不放心似地,望着安老夫人目光恳切地道。 “你放心,外祖母。既是我答应的事情,我会努力做好的。” 这句话的话音落下的时候,沈慕芸这半天飘忽不定的心似乎也终于比之前安定了不少。 她的确是存了和长房交好的心思,原本还在纠结着怎样才能在沈老夫人的眼里留下印象。没道理这机会都已经送到了她的面前了,她还不懂得把握。 原本只是觉得,那机会好像就是自己送到她面前来的,她自己没有花费吹灰之力,所以多少有些隐隐的不安感。 但不代表,她不高兴拥有这样的机会。 若是她真的得了长房老夫人的喜欢,入了长房的眼,她就为自己寻得庇护这件事情努力了一大步。若是她真的入了长房的眼,二房那对母女再有什么针对她的计划,也得掂量掂量了。 这么一想的话,其实她的时间也并没有很多了。 毕竟二房那边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这么长时间便再没有过什么动静了。若说他们就此收手,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怕就怕,他们暗地里,又在做什么。 沈慕芸其实很不喜欢这种敌在暗我在明的感觉,像是她只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似地。 她偏偏就不让他们如意,这样一想的话,或许她去长房这个决定是对的。如果她真的去了长房,也不知将来有一日若是二房那两个知道了,又会是什么反应。 反正不论如何,这一次,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也好。她都要努力改变,若是寻到庇护那自然是好,若是没有庇护,她也绝对不会再做之前那一个,胆小如鼠的沈慕芸了。 总有一天,她要亲自去站在他们的面前,亲自去让她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那么在那之前,她所要努力去做的。就是努力活着,努力在这大宅院中各种的阴谋手段之中,好好的,全身而退,安然无恙地生活下去。 心中一旦有所决定,沈慕芸整个人都自然而然地平和了下来,等到下午夕阳的暖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的时候,沈慕芸已经安静地坐在自己屋里的桌案边。 手里拿着一方固定好的帕子,另一手拿着针线,然而她面前的桌案上,正是一本摊开了一半的法华经。 沈慕芸试探性地在手中一片洁白的帕子上落了两针,又把固定好的帕子举起来就着光亮的地方看了看,顿时就皱了皱眉。 又过了半晌,她蓦地放下了手里的帕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我还是先把那经文抄一遍再考虑其他的。” 第34章 背影 之前给安老夫人的衣裳绣字的时候,沈慕芸完全是从花样的角度考虑的,那字是绣在衣服上的,只要看着好看就行了。但同样的方式,那些字变成佛经的时候,又完全是不一样的了。 至少她在绣衣服时所采用的那些花样,是半点都不能用在佛经上的。 可是长房的老夫人看上的,偏偏又是她用了花样的字。 这可怎么办才好? 在又一次绣字样却横看竖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的时候,沈慕芸到底还是放下了手里的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姑娘,可是累了?要不歇歇?” 身边的春莹见状,停下了手里磨墨的笔,想了想,低声劝了一句。 沈慕芸坐在这边拿着针,又维持着垂头的动作好半晌。她自己不觉得,春莹这一开口,她才觉得脖颈间瞬间袭上来的一种酸痛感。 倒是的确有些累了。 左右这一时半会儿也是见不到什么成效的,沈慕芸索性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待到脖颈间那股强烈的酸涩感退了去,沈慕芸方才觉得,自己总算重新活了过来。 视线再一转,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桌案上,那半本摊开的法华经上。 可见哪怕同样是字,刺绣的时候心态不同,所呈现出来的效果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见她停下来休息,时候也不早了,春莹索性吩咐下去摆晚膳。趁着这个空档,沈慕芸在桌案前翻看着那本法华经。 前世她抄写过很多本经文,曾经一度觉得,怕是叫得上名字的经文都被她抄过了。但是这本法华经,她却真的从来没有真正抄写过。 左右现在空着,要不她先抄一遍看看字,然后再斟酌着下针? 想做就做,等到春莹吩咐妥当从厨房端着个茶点准备过来让沈慕芸吃了先垫一垫肚子,晚膳估计还有一会儿的董事会,却见沈慕芸俏生生地立在桌前,手里握着笔,微微皱着眉心,模样专注地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春莹见状,顿时收敛了脚步声,轻手轻脚地走到沈慕芸的身边,侧着头看。 她看得专注,看了一会儿,目光又转到沈慕芸的脸上。总觉得,这样平和专注的姑娘,和之前莫名有些不一样了。具体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但那种感觉,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用过晚膳,沈慕芸重新坐到了桌案前。 她决定,刺绣什么的先放到一边,她先把这本法华经,仔细地,完整地抄写一遍。 说干就干,吩咐了春莹几个轮流给她磨墨,再一低头,沈慕芸整个人都沉浸到所抄写的佛经中去。等到外院都支了灯火,彻底入夜的时候,沈慕芸终于再次从桌案里抬头的时候,她已经又抄写了两页大纸了。 或许是心下难得的安宁,第二日沈慕芸再次拿起针尖的时候,落针绣出来的字迹,明显比昨日的那几个手法要稳上许多。 如此,再多练个几日,应该就能够交差了。 是以,又两日之后,沈慕芸抱着自己抄写的足足两卷纸的法华经文,想着赶在沈老夫人出门之前把经文让她一并带过去。既是给老夫人看一眼成效,同时也是尽自己的一份心。 沈慕芸把经文递给沈老夫人的时候并没有想这么多,在抄经文这件事上,她倒的确没有想要在沈老夫人面前过多地表现什么。或许是受了记忆里那些年岁的影响,在这件事上,他倒是真的诚心,对佛祖,她心里总有一种被岁月打磨过的安宁和真正的虔诚。 但沈老夫人,却明显是被她那样的举动给弄得吃了一惊。面上虽然没有立即表露出来,但在听完她此番的来意之后,眼底倒是真切地露出几分笑意。 虽然并不明显,却惹得跟在沈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持香往沈慕芸的身上梭了好几眼,神色间,有着难以掩饰的诧异。 她们这些在沈老夫人身边近身伺候久了的人也算是了解她们老夫人,要知道,她们老夫人可是不常笑的。那些交际时不冷场应景的笑不会,真心的笑更是属于难得中的难得。 但是就在刚才,在听完沈慕芸说完自己的来意,并把自己手上的经文递过来的时候,沈老夫人抬手把经文接过去的一瞬间,她却是看得分明。那笑意虽是清淡了些,但却是真心实意的。 正是因为这一点,持香从刚才到现在,已经频频看了沈慕芸的方向好几眼了。 往常也不是没有其他人给老夫人抄过经文,也从来没见老夫人这么高兴过啊。 这边持香正惊讶着,却不想紧接着发生的,却是让她更惊讶,也终于让她把眼前的沈慕芸彻底看入了眼里的事情。 沈老夫人摩挲着手里的经文,一边看一边点头,嘴角隐隐浮起淡淡的笑意。直到方才离去,这会儿又重新回到了她身边的郁嬷嬷凑在她耳边道了一声:“老夫人,我们该出发了。” 沈老夫人这才慢悠悠的放下了手里的经文,却并没有放在一边,而是就这么拿在了手里。她的目光落在沈慕芸的身上:“我会带过去奉给佛祖的,你这个小丫头,倒是有心了。” 沈慕芸笑得眉眼弯弯,看着周遭纷纷在做出行准备的其他人,想了想,对着沈老夫人行了个礼,然后就往边上避了避,给长房的几人让出了路来。 倒是原本被几个丫鬟婆子扶着正准备上车的沈老夫人看着她柔顺平和的模样,脚步微顿,思索了片刻,在身边的人再次出声催促的时候对着她笑道。 “小丫头,你想不想,亲自把抄写的经文供奉给佛祖啊?” 竟是在问她要不要跟她们一起去。 这一下,不止是沈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还有其他伺候着同行的人,闻言都纷纷看了过来。沈慕芸这才反应过来,这一次出门去樊鸣寺的,不止是长房安老夫人她们几个。 还有二房,三房,甚至连平素不怎么冒头的五房的马车,都在后头。刚才她只顾着把经文给交给沈老夫人没有注意,这一下,倒真的是吃了一惊。 这么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竟是除了她们四房之外,每一房都有人来了。 所以她们都是跟着一起去樊鸣寺的? 既是几个房头的人都一起去,为什么独独绕过了她们四房? 所以,外祖母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不管外祖母是知情还是不知情,眼下这番情势,这将军府里的其他房头都在隐隐孤立四房的苗头,这已经不是猜测了,这就差是明晃晃地摆出来的事实了。 “可以吗?” 沈慕芸心下盘算着,面上却状若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一般,只在沈老夫人的目光下眉眼弯弯的,神色间又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来,然后在沈老夫人点头之后,加快了脚步,甚至不用急匆匆跟上来的春莹搀扶,几下就利落地爬上了马车。 甚至抢在原本正预服侍沈老夫人的持香前面,伸手搀扶了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见她如此,也什么都没有说,倒是任由她搀扶着,身后的下人一撩帘子,两人就进了马车,然后车帘垂落,连带着也一并遮去了那些或惊讶或愕然,又或是怨毒的目光。 也难怪他们会吃惊,沈老夫人那是什么人?那是哪怕轻轻咳嗽上一声,没做亏心事的人都要下意识地虚上一虚的人。那是哪怕只是站在那里,气势上就已经压倒了一大片人的。 不过是一个寄养在四房的一个小丫头,究竟是什么时候,居然也能入了长房老夫人的眼? 一群人各怀心思,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地驶出了将军府,一路往樊鸣寺的方向而去。 樊鸣寺坐落在都京城正北方的一处山顶之上,山上背对着寺门的山阴处,更是有一处人工开凿而成的瀑布,周围又以嶙峋的山石铺垫。从山脚下的位置往上看去,清澈的瀑布蜿蜒而下,樊鸣寺的寺门掩映其中,平添了一股莫名的神秘感。 沈慕芸停下脚步看了半晌,然后便目不斜视的地跟在了沈老夫人的身边。 沈老夫人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了,一路由寺里的小沙弥引着,很快便到了大殿里跪坐着听住持师傅讲经。沈慕芸把带过来的经文供奉到佛像前,又往佛像前的铜盆里丢了点铜钱,对着佛像拜了三拜,同样跪坐在蒲团上,仰头,模样专注地看着眼前宝相庄严的佛像。 人人都说佛祖有灵,不知道佛祖能不能解释如今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念头在沈慕芸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略微仰起了头,又过了许久,终于转开了目光。顿了顿,又认真且虔诚地在蒲团上磕了个头。 楚衡踏进寺庙的正堂时,一眼就看到了在蒲团上跪得端正无比的沈慕芸。 明明该是最好动坐不住的年纪,但是楚衡看这少女那笔直到尽乎刻板的背影,莫名就想起樊鸣寺后山迎风静立的那一株青绿色的苍松。 小姑娘居然这么耐得住性子? 第35章 相处 沈慕芸在蒲团上一直跪着不动,一直到和沈老夫人相熟的主持师傅过来又和沈老夫人讲了半晌的经,她也依旧还是维持着在蒲团上静坐的姿势不动。 是真的不懂。沈老夫人在伺候的小沙弥给她和住持师傅沏茶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身边的小丫头静静地坐着,小小的身影在那一方蒲团上跪得端端正正,连坐姿都好像是早已经丈量好的一般,一双眼睛也是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后来听得专注了,那目光里便透露出些许的恍然来。期间大约是因为跪坐着一个姿势久了,稍稍松动了一下腿,但也就是顺势变了一下姿势罢了。 然后继续端坐着,一副认真专注的模样。 即便是沈老夫人,也在心中暗暗奇道。 这小丫头倒是真坐得住,脸上连一丝烦躁的情绪都没有。一双眼睛,更没有好奇地四处乱看。 对于这个年纪来说,倒也真是难得。 这些年沈老夫人身边来来去去的人也不算少了,在沈慕芸这个年纪的也见过不少了。不说别人,就是那自幼养在她身边的,年纪比沈慕芸还要稍微大上一些的,沈玉娘,也是坐不住这么久的。 原本之前,沈老夫人多少还有些迟疑,想着,自己不过是一时兴起,人家小姑娘怎么看着都是好动的年纪,刺绣这样,还是绣佛经这样,安静里还要带上点虔诚之心的活计,对于沈慕芸这么年纪的一个小丫头来说,是不是太过于为难了。 却不想,这念头还没消散呢,人家小姑娘倒是先一步送来了亲手抄的佛经。 现在看上去,竟也是个坐得住,听得进去禅音的性子。 沈老夫人的心思一转,再看向小丫头的目光,就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满意。 不说沈老夫人,就连原本正和沈老夫人探讨经文典故的那住持方丈,也一时有些难掩惊讶,借着喝茶的功夫,往沈慕芸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沈慕芸对沈老夫人瞬息间转变的心态并没有丝毫的觉察,倒是被坐在对面的那个住持方丈频频的目光看得有些莫名坐立不安了起来。 但听了这大半晌,又不好就这么站起来就走。 沈慕芸动了动身子,挪动还没一步,就被坐在她身边的沈老夫人察觉到了。沈老夫人侧头看了她一眼,呵呵地笑,语气和善。 “是不是坐不住了?出去转转,倒也不必一直待在这里,陪我这个老人家。” 沈慕芸脸刹那间就是一红,想说自己并不是故意坐在这里做样子陪着沈老夫人的,她的确是不想出去,只想静静地待在这里而已。 但话到嘴边,看着沈老夫人笑容和善的脸,她又自然而然地把那话给咽了下去。 沈老夫人虽然没说话,但她那目光中隐隐泛起的慈爱却让她心里一动,莫名觉得,沈老夫人并不是在赶她,也并没有以为她坐在这里就是故意讨好。 就只是下意识地一句关心罢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沈慕芸脸上顿时又烧起一朵红云来,不过立刻又被收敛了下去,她低声应是,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同时又对着对边的住持福了福。 这才终于走出了佛寺的正堂。 不过她也是真的不想出去,虽然寺庙沉静,就算今日来了沈家五个房头那么多的人,却也依旧未见喧嚣之声。 但她实在是怕极了出门,她原本就是不怎么爱出门的性子,眼下,就算抬眼望去四下里都没有什么人,可谁知道从哪里会突然窜出个其他房头的人冷不丁的路过? 虽然如今在碰到的事情上她都努力说服着自己想办法去解决,但现在这样难得清闲的时刻,她还是想着能避则避。 再加上,她可没错过之前上马车时,那些落在她身上,若有似无的目光。 沈慕芸知道,自己此番跟着沈老夫人一同出行,必然是已经落入了其他房头不少人的眼里,说不定心有计较的人,已经在心头有了盘算。 想着,沈慕芸回过头去。 大殿里,那渡了金身的佛像依旧静静地伫立在原地,仿佛从始至终,都是那么静静地望着她。 沈慕芸突然就比刚才心安了不少,不再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想了想,她还是退回了大殿里。 她还是在大殿里待到讲经结束好了,左右也没什么闲逛的心思。 沈慕芸重新回到了佛像前,却也并没有直接到沈老夫人的身边去,而是又寻了一处,在角落里的蒲团上跪下,然后抬头,再次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佛像。 她跪坐在那里,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心事。等到察觉到周遭静无人声的时候,已经是两盏茶之后的事情了。 又像是某个瞬间,沈慕芸猛然间清醒了过来。 为什么这么安静?其他人呢? 怎么感觉,这里除了她之外,一个人都没有了? 不对,是有人的。 不过那个人显然刻意放轻了脚步和呼吸声,可是他为什么会放轻呼吸声?这个是谁?他想做什么? 这些问题像一瞬间倒进她脑海里的豆子一般,一会儿冒出一个,一会儿又冒出来一个,一会儿又一股脑儿全都冒出来。 一瞬间,沈慕芸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滞了一滞,但她不敢回头。不仅如此,因为紧张她甚至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周遭的气氛也似乎在一瞬间冷凝了不少。 又过了片刻,就在沈慕芸觉得自己再也维持不住静坐不动的姿势时,身后蓦地响起一声男人的轻笑。 听到那声笑的一瞬间,沈慕芸微微一怔,她眨了眨眼,心里却隐隐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 那笑声低沉,还透着一份他喜欢的温和。 从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回到未出嫁前的闺阁后,她也只在一个人的身上感觉到过这种如璞玉一般的温和。 沈慕芸猛的一下子回过头去! 身后几步之外,站着一个穿着青绿色细布直裰,长身玉立的男子。 正是楚衡。 “衡舅舅!” 见到楚衡,沈慕芸虽是吃惊,但当即就松了一口气,但又忍不住就是一阵愕然。 楚衡怎么会在这里? 不对,沈老夫人既然来樊鸣寺上香,楚衡也陪着一起来有什么好奇怪的? 其他几个房头不是也来了? 沈慕芸在心下暗暗思索着,却又忍不住好奇,虽然没有说话,但这几息的功夫,已经往楚衡的身上看了好几眼。 按说,楚衡作为沈老夫人的小儿子,陪着自己的母亲来上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下意识的,沈慕芸把这两桩事情合起来想,却又生出一种难以克制的违和感。 总觉得,楚衡不像是会做这样事情的人。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念头究竟从何而来,但莫名就是这样认定。 她在这暗自思祷着又出了神,却不知道,站在那边的楚衡,也同样看了她好几眼了,偏偏她出着神,愣是一点都没感觉到。 这小丫头,怎么这么爱出神发呆呢? 楚衡看着面前站着半晌没动,脸上神色却不知已转了好几轮的沈慕芸,心头莫名就是一阵好笑。 开口时语气却已是再正经不过? “吓到你了?” “我看你那么专心地跪在那里,一副像是在想事情的样子,就没有出声打扰你。” 说着,楚衡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自然而然地歉意。 “不不不,是我太大惊小怪了一些。” 闻言,沈慕芸忙不迭地摆着手,同时也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之前不知道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她已经知道了楚衡的身份,再想到之前的事情,多少就有些为自己之前的行为感到汗颜。 就像现在,看着眼前眉目温和的楚衡,她不自觉地就想起之前,自己因为眼前人的误会而一时控制不住情绪迁怒的那次。 长房老夫人虽然和自己外祖母是隔着房头的妯娌,自己又和外祖母没有血缘关系。 但沈家,在都京,也算是累世功勋的世族大家,不说一门两将军这样的荣耀,教导儿女,也是最讲究礼仪规矩的。 即使只是名义上,即使隔着房头,可不管是按道理还是按规矩,她都应该叫眼前人一声舅舅的。 可她之前又做了什么? 她迁怒她,指责她,甚至质问她。 甚至刚刚,她还以为是什么危险在靠近她。 这么一想,沈慕芸此时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明显的羞愤。 她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顿时就有些窘然。 反倒是楚衡见状,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似的,开口的语气有着缓和气氛的温和。 “你待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和小姐妹们去后山玩。” 今日沈家五房的人都来了,自然也有其他房头的姑娘们。长辈们参禅悟道,小姑娘们却都是坐不住的。 早都聚到后山的瀑布前,三三两两地或聊着天或奔跑着笑闹。 好像只有这个小姑娘,分外安静似地,跪坐在佛像前,姿态板正,模样虔诚。 若说方才是为了缓和气氛,楚衡说完倒是真的感到有些好奇了。 第36章 护着 “我不喜欢热闹。”沈慕芸说完又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含糊,她抬了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眼前的人,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这次声音大了一些。 “我不是很喜欢热闹,总觉得,闹哄哄的。” 又像是为了印证之前的话并不是她瞎说似得,遂又添了一句:“环境一闹,时间长了我就会觉得头晕。”说话的同时,沈慕芸下意识地抚了抚额头。 不过她发誓,这完全就是她下意识的举动,连她自己都是做完了动作才反应了过来。然后在眼前人越发温和,甚至眼底毫不掩饰地流露出笑意的眼神里,更是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沈慕芸咬了咬牙,自己怎么就紧张成了这个样子呢? 像是为了压一下紧张似地,沈慕芸下意识地咬了咬舌尖,那一瞬间的刺痛终于让她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连带着对那些问题的思考也是。 她再怎么后悔,那些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当时既然楚衡并没有说她什么,现在也必定不会拿了这些事情去跟她计较。 身在大宅院里久了,再加上记忆里那些像是发生,又像是没发生过的事情。沈慕芸自是知道,自己遇到前者的概率要比后者多得太多太多了。 但是对着眼前的楚衡,她就是莫名生出了这样的底气,觉得楚衡肯定不会跟他过多的计较的。 她隐隐觉得自己这样的笃定有点奇怪,但此刻,她并没有抓着这个问题再继续深思下去,却也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 察觉到眼前的小姑娘只一瞬间变得平和柔顺的眉眼,楚衡愣了愣,但还没等他再开口说什么,周遭的平静却突然被打破了。 一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女子的惊呼声猝然响起。 位置并不是在这间佛堂里,声音听着甚至隔着还是有些距离的。但因为她太猝然,又太尖锐,在一片平和的禅音里,更像是平地一声雷般炸响。 “师傅,你想做什么?!” 更别提,那一声惊叫声之后,紧跟着的,似是女子再也忍耐不住的厉声质问。 沈慕芸明显是被这接连的两声给吓地一大跳,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就连楚衡,显然也没想到她是这么一个反应,在沈慕芸下意识地后退的时候拉了她一把,轻声叮嘱了一句:“小心些。” 沈慕芸的样子,却真切地显露出几分仓惶来。她伸手下意识地拉住楚衡朝她伸过来的那只手,并且在抓住的一瞬间更用力地攥紧了。 就像是,溺水的人在最后一秒拼命地抓住一根浮木的感觉。 楚衡皱了皱眉,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已经顺势站在他身边的小姑娘,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那骤然惊叫的女声惊动的,显然并不只是沈慕芸和楚衡这边,等沈慕芸跟着楚衡一起走到出事的地方的时候,樊鸣寺后山的,出事的那间厢房里,早已经里里外外地被围了个水榭不通。 沈慕芸一直跟在楚衡的身后,一直走到那间厢房的门口都没有出声。 “沈慕芸!” 却没料到,自己刚到这边,却有人像是终于发现了自己,像是终于找到了怒火的发泄口一般,猛地就朝她这边快步走了过来。 沈慕芸发誓,直到那衣衫略有不整的女子跑到她的面前,伸手就要来拽她的那一秒里,沈慕芸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压根就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根本就是听到了那声惊叫声才赶过来的,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她都已经跑到了外边,在别人的寺庙里了,这事情还是和她扯上了关系? 沈慕芸的脑海一瞬间飞快地转着,直到那喊着自己名字的女子走近了,沈慕芸才终于看清楚,这人不是别人,居然是沈锦芸。 怎么又是沈锦芸? 所以,这又是二房针对她的计谋? 这算什么?人在佛堂坐,祸从天上来? 沈慕芸正思索着,那边沈锦芸却已经不管不顾地上手来拽她。同时嘴里带着明显的泣音,却骤然又扯高了嗓子,对着对面喊道:“你找错人了!这个荷包不是我的,是慕芸妹妹的!” 什么跟什么? 楚锦芸却显然不管沈慕芸是如何一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上手就拽了她的胳膊要把她给拉出来推到周围人的面前去。 但还没等她用力,楚锦芸就发现,自己居然拽不动。 正当她诧异地看向沈慕芸的时候,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道沉沉的,又隐隐含着愠怒的男声。 “放手。” 楚锦芸显然是没想到,沈慕芸的身边居然还有别的男人。但此时她显然已经顾不上这些。方才突然被闯入厢房的男人抓着手的意图,再加上还没反应过来的便有更多的一大群人冲进来的那种惊慌失措感已经彻底让她慌乱不已。 因此,在最初的愣然之后,楚锦芸突然更大声地喊了出来:“娘,娘,你看这个沈慕芸,她在跟男人在一起。” “你们要找的人是她,你们找错人了。” 说完了这句话,像是终于把心中的那种委屈给喊了出来似得,手里的力道攥地更紧了,像是非要把人拉出来证明自己没有错,是别人认错人才好。 原本追着楚锦芸过来的陈雪远远的也看到了沈慕芸的身影。但还没等她心口那口气放松下来,下一秒,她整个人都僵住了,那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眼前。 像是看到什么不可置信的骇然场景一般,她蓦地看了眼依旧被沈锦芸拉着手,却明显站在楚衡身边的少女。 楚衡?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从来不参与这种热闹的吗? 不对,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沈慕芸,她怎么会和楚衡在一起?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的计划 几乎是立刻,陈雪心里就涌起一阵后悔。如果早知道,沈慕芸刚才是和楚衡在一起,她一定不会冒出那个念头,然后突然就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现在她应该怎么办? 是她一念心起,就叫了丫鬟把那个香囊送去给楚锦芸的,想借着楚锦芸把沈慕芸不动声色地带到僧侣的那间厢房里去。 却不想,那香囊上的东西那么厉害,楚锦芸人刚到厢房就起了效果。 等她反应过来不对匆匆赶过去的时候,虽然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但楚锦芸衣裳凌乱的样子却已经被跟着她一起过来的不少人看到了。 原本她也是没想到,沈慕芸居然能这么轻易地得了长房沈老夫人的青睐。 想着,这样下去不行。 若是以后,沈慕芸真的得了长房的庇护,若是真的就此在长房长住下来,那还得了? 她也是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事情在冥冥之中在逐渐脱离自己的控制。 这才突然想到了这么一个计划,但因为突然,到底是仓促了些。她没有想到,自己明明叮嘱了丫鬟,叫楚锦芸直接把东西给了沈慕芸的。 却被楚锦芸以为母亲是看沈慕芸得了长房沈老夫人的喜欢,有意叫她送了荷包去缓和一下关系的。 她自己心有不甘,直接就把那东西留在了自己的身上。却不想,那东西上,陈雪早就是下了药的,结果就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原本安排好的计划被打破,被撞见和僧人衣衫凌乱地共处一室的人变成了沈锦芸。 而沈慕芸置身事外也就罢了,眼下身旁居然还跟着楚衡。 陈雪隐隐有种感觉,这一遭,不仅她的计划落空,偷鸡不成蚀把米,甚至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计划,也入了长房这位四叔眼。 尤其是现在,看着他一脸淡漠却又像是什么都看破了的样子,尤其是那冷淡的眼角眉风朝自己这边扫过来的时候,她更是觉得手脚一阵冰凉,浑身僵硬。 等到她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要阻止楚锦芸的时候却是已经迟了。 因为原本一直没有出声没有动作的楚衡突然上前一步,他什么都没有做,但陈雪却觉得,她又像是什么都做了。 他分明再也没有看过因为情绪激动还在喘着气的楚锦芸,但他上前的那一步,却恰好站在了沈慕芸的面前。 状似无心,却恰到好处地把身后明显已经反应过来的沈慕芸,整个人都遮了个严实。 楚衡的目光看向不远处,已经缓缓走过来的沈老夫人。 “母亲。” 楚衡垂首对着走上前来的沈老夫人行了个礼,在沈老夫人颌首应了一声之后才又开口问道。 “这边,是出什么事情了?” 从头到尾,像是没有看到身边的其他人,也压根没有听到方才的那番动静似的。 别说其他人了,至少被楚衡不动声色地遮挡在身后的沈慕芸是瞬间瞪大了眸子。 周围其他人的目光更是愕然,就连原本眉梢都未动的神老夫人闻言,似乎也有些诧异。 不过比起楚衡的话,她更诧异的显然是楚衡的举动。 沈老夫人眨了眨眼,然后目光穿过神色淡然的楚衡,看向了被他挡在身后的沈慕芸。 看四郎这架势,是要护着这个小姑娘? 第37章 入眼 也难怪沈老夫人会感到诧异,身为母亲,她自是了解自己的这个儿子的。 楚衡平时连自己屋子里的事情都是能不管就不管,好像除了那些账册之外,就没有能够让他感兴趣的东西。就连今日这一趟出门,也是自己跟他磨了好久才答应陪着她过来的。 而且就算答应了,也是进了樊鸣寺的大门,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了。 这会儿,也是沈老夫人从进了寺门又听了住持大师讲了半晌的经文之后,再次见到自己的儿子。 不过,四郎是什么时候和沈慕芸这丫头待在一起的? 沈老夫人虽然对此感到诧异,但明显脸色稍霁。显然比起陈雪,沈老夫人是更相信自己的儿子的。虽然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沈慕芸既然是跟四郎在一起,那楚锦芸方才喊的,显然是无稽之谈。 沈老夫人是什么人?那是在后宅浸淫了十几年之后脱颖而出的人物,方才那是被吵得头疼再加上事出突然,眼下缓过了神来,再看陈雪见到楚衡明显意料之外的慌乱表情,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恐怕,这里发生的事情从一开始,针对的就是沈慕芸那个小丫头。 反应过来这一点的时候,沈老夫人就蹙了眉。二房的心思浮动她早就已经心中有数,陈雪那点扶不上台面的伎俩她也从没有放在眼里过。 只是连她都没想到,对着沈慕芸这么小一个姑娘,二房居然连坏人名节这种下作的手段都用上了。还有楚锦芸,沈老夫人的视线抬起,落在还拉着沈慕芸的手不放的楚锦芸身上,眉心的褶皱下意识地更深了。 陈雪自己蠢也就罢了,现在看来,养在她身边的那个丫头,八九十也已经被养歪了。 虽然是不同的房头,沈慕芸也不过是个挂名的表小姐。但是大家族里,又有多少人是会追究这些细枝末节的?外人眼里就只看得见沈家,看得见将军府。 外人只会知道,她们两个同样是将军府出来的姑娘。身为姐妹,难道一个人的名声不好听了,另外一个还能美名加身不成? 不过沈老夫人看楚锦芸一脸恨不得把沈慕芸整个人拖出来的架势,显然是压根没意识到这一点的。想着,沈老夫人就摇了摇头,心里忍不住就是一阵失望。 二房这些年,是越来越不成了,连带着下一辈都已经有些不能看了。想那从前,二房的老祖宗还健在时,她的女儿,沈云微,那是如何惊才绝艳的女子?纵使身在闺门,却能隐在幕后,将沈家外门的生意推上更高的一级台阶。 有她在的时候,二房的日子又是如何的烈火烹油,即便是他们长房,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虽然房头之间免不了利益纷争,但那个时候,她真的很喜欢沈云微那个贤静柔顺 ,遇到事情的时候却又分外果敢的性子。 可她却突然就病逝了。 甚至到最后,二房都没有给出一个沈云微突然染病的原因。 只说突然染了恶疾,可究竟是什么,到最后都没有说得很明白,甚至于沈云微的灵堂都是没摆满三天就匆匆下了葬的。 说起来,二房就是在沈云微突然病逝,如今的当家人,沈宁朗接手之后开始走下坡路的。 甚至,问题一开始并不是出在了外面。过于听从内宅,就是二房走下坡路的开始。 不知是不是突然想到了沈云微的缘故,沈老夫人的心情突然就显得有些低落了起来。视线再落在沈慕芸身上的时候,她表情就显得有些犹豫。 但最终,她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有说。 不过她的心里却是起了观望的心思,她倒是想要看看,沈慕芸究竟会如何面对和解决眼前的事情。她到底能不能看明白二房包藏的祸心呢? 毕竟那小姑娘看着实在是个单纯的性子,又还那么小。虽然长年寄居在四房,可要认真说起来,她跟四房可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又没有个娘亲一直在身边教导着规矩人情。 这么一看,这小姑娘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或许是因为突然想到沈云微的缘故,沈老夫人再去看依旧安静站在那里,任由楚锦芸怎么拉都没有动的时候,突然就有些心疼起那个小姑娘来。 要不,她还是帮她一把好了? 只是这个念头刚起,沈老夫人都还没想好怎么做的时候,原本一直站在楚衡身后没有出声的沈慕芸,突然就有了动作。 在场的其他人都还一副没有回过神来,却蓦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等这些人反应过来看向声音的来源处的时候,却见沈慕芸一副,似乎是手打疼的样子甩着手。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方才的柔顺变作了一脸漫不经心。 沈慕芸直接打了原本拽着她的楚锦芸一巴掌,那叫一个干脆利落,连带着那巴掌声也清脆地紧,偏偏打了人之后,沈慕芸脸上的表情又实在是坦荡得紧,以至于周围那些人,直到看到楚锦芸一瞬间偏过去的脸,还有那脸上瞬间鲜红一片的五指印,才反应过来刚才是发生了什么。 旁人尚且如此,楚锦芸本人就更不用说了。 一直到那柔嫩的脸颊上开始泛起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来,她才意识到刚才一瞬间,自己是被打了。 还是被沈慕芸给打了! 她怎么敢! 沈慕芸怎么敢! “我怎么不敢?!” “我原想着,出门在外,你我又是一家姐妹。在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前,有些东西哪怕是亲眼见到了,也得给你一个申辩的机会。” 沈慕芸深吸了一口气,一句话说到这里又猛地顿住,像是分外痛心疾首一般。她看着眼前的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回神的楚锦芸,仿佛终于还是抑制不住的失望从眼底一点一滴的聚集,翻涌,然后倾泄而出。 “我没想到,二姐姐,我真的没想到!” “你居然是这么对我的?!”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几乎是沈慕芸的话音将将一落,围拢在厢房的这些看客里,除了依旧八风不动老神在在的沈老夫人,其余人闻言都忍不住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我怎么越看越迷糊了?” “哎呀,这一看就是人家姐妹间斗法,结果却不想聪明反被聪明误,反而害了自己。” “这是哪家的小姐?怎么这样?” 香客中更有人一时没收住话音,立即就被身边结伴同行的其他人给拽了一下,对方压低了声音提醒她:“哎呀,你小声一些,你没看人家都看过来了么?” 其中好像也有和她们算得上是熟识的,更是将沈慕芸和楚锦芸两人都给认了出来。目光一转,显然是想到了沈慕芸的处境,顿时就有些唏嘘。但转头又看见了站在一边,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沈老夫人,顿时就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怎么会有这样的,自己害人不成惹了麻烦,还偏要不甘心地把别人拉过来顶罪。人家好性子,顾忌着府里的,姐妹间的名声,可也不能就这么欺负人啊。” 短短几息的功夫,话题中心谈论的关注点就从事件本身转移到姐妹间的斗法上来。 眼见着没人再管那楚锦芸和僧侣共处一室的事情,守在那厢房门边,以及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住持方丈都松了一口气,后者甚至颇为感激地往沈慕芸的方向看了一眼。 樊鸣寺也算是都京城的大寺了,若是这样的事情真的传了出去,到时候怎么收场是一回事,若是影响到前来上香的香客,直接坏了寺庙的名声,可就真的不好了。 幸好今日因为提前接到了要接待沈家阖府的消息,寺里早就提前做了准备,并没有接待多少外客。事情没有闹大,又关系着府里姑娘们的名声,想来人家自己也是不会传出去的。 只是住持方丈的这口气都还没有彻底松下去,有些人却像是故意不让人如意一般。 却是终于反应过来的楚锦芸猛地一下子跳起来,冲着原本因为事情已有平息的预兆甚至已经转过身去的沈慕芸厉声吼道:“你这个小贱人,你居然敢打我耳光?!” 楚锦芸这一下是真的跳了起来,反应过来的她甚至不管不顾地上前猛地推了一把刚侧了一半身子的沈慕芸。 这一下,沈慕芸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楚锦芸那一下,又因为愤怒至极的情绪,显然是用了全力的。若不是楚衡反应快,立即伸手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沈慕芸险些身形一歪,就往边上摔去。 “怎么,还嫌闹得不够难看吗?!” 陈雪反应过来要去拉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下一秒,沈老夫人手里重重敲击在鹅卵石小道上的廷仗发出的重重的一声响,以及她骤然开口说出来的话,都让陈雪不由自主地头顶一凉。 尤其是亲眼看见楚衡伸手拉住沈慕芸的时候,她更是心口一缩。 心道:“完了。” 沈慕芸这死丫头,居然真的入了长房的眼,还是沈老夫人和楚四叔这两尊大佛的眼。 第38章 冷凝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她为什么不知道? 沈慕芸这个死丫头,究竟是什么时候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入了长房的眼的?沈老夫人也就罢了,楚衡 陈雪的思绪因着这两个突然接收到的讯息彻底陷入了一团乱麻之中,却又一时抓不出个完整的头绪。她在思考的时候有个习惯,目光下意识地就会变得没有目标,结果,视线转了两圈,一抬头的功夫,冷不丁的就和一双锐利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陈雪一怔,下一秒整个人都有些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看着她的人,正是挡在沈慕芸面前的楚衡。此时沈慕芸的身影躲在楚衡的身后,自是没有注意到这个男人的目光。根本就不像是遇见她时,跟她相处的那般温和。 就比如楚衡此时望向陈雪的目光,就像是浸了数九寒冬天里的冰块一样,看一眼,就能生生将人冻住一般。 楚衡此时的心情,楚衡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闹剧!真真是一场闹剧!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大约从那声尖锐的尖叫声开始,事情所发生的每一步,都是冲着此时站在他身后的这个小丫头来的。 是不是,如果不是自己此时还站在这里的话,这小姑娘已经站在了那些目光下,已经快要被那些或好奇或大量的目光给看着? 或者更过分一些,小姑娘是不是已经被拉过去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要破坏一个女子的贞洁,居然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或许是自己从前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以至于他在清楚地意识到的那一瞬间,就被心口骤然翻涌出来的愤怒感紧紧攥住了心口。 这是楚衡第一次直观地意识到自己的难受。 他是因为自己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而难受,还是因为这件事针对的是沈慕芸而难受? 楚衡发现,对于这个问题,自己一时之间,居然有些说不上来。 所以,那个时候,她才会那么激烈地反驳自己的话,是因为被她话语里的不以为意给刺激到了? 楚衡的眼前,突然就浮现出沈慕芸那张白皙秀气,却因为生气而隐隐泛红的脸来。 在他看来,她当时的模样就像一只因为被骤然被踩中了尾巴,所以突然炸毛的猫。 楚衡感觉有人拉了 拉他衣袖的衣角,目光下意识地偏了过去。 少女的手指白皙,纤细而又修长。 楚衡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手指上片刻,然后心里就突然涌起一丝难以自抑的心疼来。 因为这股心疼的驱使,他再开口时的语气里,就有了一丝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和。 “你别怕,我在这里。” 因为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楚衡的语气下意识地压低了一些。但除了沈慕芸之外,一直静立在楚衡身边的沈淮之,也听见了。 只见他目光一瞬间瞪大,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似地。 在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听错,的确是楚衡在说话之后,他眼底的愕然就更甚了。他下意识地抬头,然后飞快地往依旧站在楚衡身后一动不动的沈慕芸身上飞快地睃了一眼。 虽然只是一句话罢了,他们爷也不是没有安慰过其他人。 但他就是莫名觉得,方才他们爷的语气,颇有些,颇有些 沈淮之一时之间竟想不到究竟用什么样的词语去形容自己听到楚衡那一句话时候的感觉。 难道爷对这位四房的表姑娘? 这个念头几乎是在沈淮之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然后立刻就被他给强行否决了。不仅如此,沈淮之甚至有那么片刻对自己居然能冒出这样奇怪的念头而感到啼笑皆非。 他怎么能够因为自家爷安慰了人家小姑娘一声就这么想呢? 不说其他,楚衡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年,旁人也不是没有劝过,可就是他们这些个近身服侍的,又何时见过自家爷身边有过红颜知己? 再说了,那可是四房的表姑娘。虽说这小姑娘是四房姑爷的续弦所出,实际上和四房也都没什么关系。但即使是名义上,也是实打实地差着辈分的。 想到这里,饶是沈淮之,也不由为自己突兀的念头惹得摇了摇头。他也是被眼前的这些个混乱给惹得有些心烦了,这想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但此时因为自己诡异的念头而摇头失笑的沈淮之,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在很久以后,他居然会一语成谶,他以为不可能的事情,恰恰就发生在了他的身边。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沈淮之在为楚衡的举动感到莫名愕然的时候,沈慕芸同样也在楚衡开口的一瞬间就瞪大了眼睛。不过除了因为吃惊,沈慕芸更多的,是因为察觉到楚衡语气里隐隐含着的安抚意味而感到惊讶。 惊讶之后,更多的便是迷茫。 好像在她的记忆里,不管是那些混乱的从前还是其他时候,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人。在遇到事情的时候,在明知道这些事情是冲着她来的时候。在她已经在斟酌着自己应该这怎样应对,甚至已经开始想,自己等下面对楚锦芸的时候应该说什么,在面对那些香客的目光的时候又该说什么的时候 突然有这么一个人,他突然告诉自己说。 他说你别怕,我在这里。 那话的意思,就好像,他已经做好了打算,要替她挡下这件事情似地。 沈慕芸愣在那里,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到底还是没忍住侧头看向身边的那道身影。 楚衡本就生得长身玉立,身姿颓长。她就算站得笔直,再挺直了脊背,也不过是只到他肩膀的位置。之前几次还不觉得,眼下两人的距离相近,就显得更加明显。 楚衡若是不低头看她,她就算是把头仰得高高地,视线也不过刚好落在他的下颚。 沈慕芸心头一涩,思绪还没完全转过弯来,眼眶就已经不自觉地开始泛起了红。 原来这就是被人护着的感觉吗? 好像她站在这里,就只要躲在他的身后,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和眼前的这场闹剧完全隔离了开来。她不用去想,这件事她现在应该怎么办。她甚至不用往边上走上哪怕一步,去面对各种各样的议论亦或是奇怪的目光。 沈慕芸没有动,也没再说什么,但楚衡顺着她松开的手指朝她望过去的时候,正好和她微微抬头的目光对上。然后,楚衡就看到小姑娘眼眶微红的样子,还吸了吸鼻子。 她该不会是要哭出来了? 楚衡心下微愣,但等他再看过去的时候,沈慕芸却已经往边上退开了一步,微微侧了侧身,目光垂落,不再看他了。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 通过住持师傅安排的寺里僧人和将军府安排的人共同的努力,原本寺庙里就不多的香客都已经被清了场。 原本今日的樊鸣寺就因为早就接到了要接待他们沈家女眷的通知,住持师傅更是一早就下了今日再不接待其他香客的通知。因此,樊鸣寺里如今除了沈家的女眷们,还有就是前一日的一些因为各自的原因在寺里住下的一些香客们。 原本人就不多,现在被清了场,便是沈家的一些仆妇女眷也一并去了寺庙的外院或者后山。 因此,寺庙正厅里留下来的,除了沈慕芸和楚锦芸,陈雪这三个当事人,也就只有沈老夫人以及站在沈慕芸身边的楚衡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可以说了?” 这一次发话的,是方才一片喧闹里却始终都没有出声的沈老夫人。 满厅的人都站着,气氛显得有些冷凝。 唯独沈老夫人端坐在寺庙正堂的沉香木雕着玉兰花图案的寺中靠背椅上,手里甚至还端着一杯不久之前显然是得了住持吩咐的小沙弥送过来的茶盏。 刻着冬雪冷梅图案的杯盖被沈老夫人保养得宜,连褶皱都不怎么明显的手捏着。沈老夫人低头吹着热气的时候,那杯盖磕在杯身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没有一个人说话,那声音在一片寂静里就显得有些突兀地响。 “怎么,哑巴了?” “我看你教出来的女儿不是挺能说的吗?” 沈老夫人甚至没有抬头,像是眼前的杯盏上有什么特别好看的花样似地,专注地连眉峰都没有动一下。可原本心中就惴惴不安的陈雪刚准备移一下步子,就被沈老夫人的两句话给说得顿在了原地。 “老夫人” 她语气呐呐,目光却忍不住从老夫人的身上再次转移到了沈慕芸的身上,然后顺着沈慕芸,落在了从进了厅堂之后就没有再说话的楚衡身上。 是因为老夫人发了话,所以楚衡才不说话了? 可是他也没走,不仅没走,还依旧站在沈慕芸的身边。 还没等陈雪的目光移开,沈老夫人砰地把手里的茶盅搁下,望向陈雪母女的目光已满是冷凝。 开口却先是一声冷笑。 “或者我应该这么问你,今天若我跟四郎不在这里,你准备对四房那个丫头做什么?!” 第39章 别怕 对于沈老夫人的问题,陈雪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都一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沈老夫人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再明显不过的怒意。虽是质问,但她显然也并不需要回答。 只是那望向陈雪的目光里,一层失望仿佛浓雾一般,缓缓铺开在她的眼睛里。 “回去之后,你就待在你屋子里的小佛堂里,抄佛经。” “我看锦丫头,也不必养在你屋子里了。” 老夫人的语气微沉,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旁人拒绝的坚定。 与沈老夫人冷然的脸色相比,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再说过任何一句反驳话语的陈雪,此时的神色却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那是一种介于茫然和突如其来的兴奋之间的神色,但还是有些不确定一般,压着恐惧,小心又小心地瞥了对面的沈老夫人一眼。 毕竟一直以来,各个房头里的人,都想要把自己的闺女送到沈老夫人的身边教养。 大家都觉得,沈老夫人即使严厉,即使再怎么目无下尘。但长房一门出了四进士不说,就是早早嫁出去的两个闺女。一个高嫁王府,一个前些年更是直接选秀入了宫。 到如今都是都京城闺秀难以企及的,人人称赞的典范。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即使如今将军府各个房头之间的争端层出不穷。但各个房头又逮到机会就想把自己的闺女送到沈老夫人身边,由她亲自教养。 所以,陈雪眼下突然听到安老夫人这句话,她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欣喜。 她甚至转瞬间就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转而开始思索起,真的把女儿送到沈老夫人身边的可能性。但这个念头刚起,耳边却突然响起似乎是终于反应过来的楚锦芸,那骤然间又尖利起来的声音。 “不!这并不是我的错!” “都是你,都是你,沈慕芸,都是你这个害人精!” 楚锦芸这会儿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同样身在寺庙厢房里的其他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她就骤然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猛地就朝沈慕芸扑了过去。 彼时沈慕芸甚至刚刚坐定,伸手沏了茶正准备奉给沈老夫人。她也是没想到楚锦芸居然会这么不管不顾地冲过来。因为撞击的惯性茶水直接脱了手,那里头,刚刚沏好的茶水甚至还隐隐冒着热气。 偏偏沈慕芸此时和沈老夫人正好隔着寺里摆好的桌案对坐着的,说是桌案,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伸手就能够着的位置。 冷不防被楚锦芸这么一撞,那茶杯倾倒的方向正好是沈老夫人坐着位置的方向。茶水尚且滚烫,若是泼在了人的身上 沈慕芸的眉心当下就是一皱,手上的动作甚至比她的思绪还要更快一步,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一下。 楚衡注意到她下意识的动作的时候,那茶水已经彻底泼了出来。但因为她的阻拦,那茶水大半都泼在了她的手上,沈老夫人的衣袖上也沾上了一些。但相比沈慕芸的手,沈老夫人的情况显然是要好上许多。 “你” 楚衡的视线早在那茶盏倾倒,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时,楚衡就意识到了不对。他下意识地就想站起来,但视线一转落在了坐在沈慕芸对面的沈老夫人身上,楚衡略一犹豫,并没有立刻起身。 但从他现在的这个角度,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沈慕芸手上那原本白皙细嫩的皮肤一点一点泛起了红,然后红色的范围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扩大了范围。 那手指指节的部位,尤其是方才接触过那杯盖边缘的,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一层水泡。 楚衡蹙眉,视线不自觉地落在那依旧端坐着,甚至沈慕芸那张,连眉心都不曾皱过一瞬的脸上。该怎么形容呢,那张脸上所露出来的表情,真的是太平静了。 若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整个过程他都有亲眼看到,只看到那一张脸的话,旁人估计压根都不会想到刚刚发生过什么。 她都不会痛的吗? 楚衡的视线从那双原本白皙,现下被烫得泛红的手上移开,又重新落在沈慕芸的脸上。沈慕芸正看着那被即使被仆妇按住,也依旧还是在不停扭动发疯的楚锦芸,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但是楚衡却看到了她眉心皱起的一瞬间,脑海里,突然就回忆起来那一日,他碰巧在侯府的那条死胡同里看到的场景来。 分明是同样的一张脸,但那个时候,却是慌乱,还有对死亡的恐惧,还有硬生生被樊落逼出来的凶性。比起现在端坐着的面无表情,那张脸,显然是要生动得多。 是了,她又怎么会不痛呢? 只要是人,都是会痛的。 所以,究竟是遭遇过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一个人,在面对那样一杯滚茶泼在手上的时候,能够做到这样的冷静。不沈慕芸此时所表现出来的,显然绝不仅仅是冷静。 因为下一秒,沈慕芸就已经站了起来。 她一眼都没有看向那边已经被仆妇压制住的楚锦芸,而是一把拉住了坐在对面的,沈老夫人的手。 她的动作太快又太过自然,不要说其他人,就连被拉住的沈老夫人,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春莹,快把我那管消痕膏拿来。” “啊是。” 春莹动作迅速,很快就把沈慕芸要的东西递了过来。沈慕芸一眼都没有朝她的方向瞥,拿了被打开的消痕膏就挤了点在掌心上,搓开了一些,然后一点一点地涂在了沈老夫人被烫着的手指上。 少女视线垂落,脸上是再柔顺不过的神色,手上的动作也放得很轻。甚至若不是那药膏带着微微的凉意,触到她皮肤上时那一丝丝的刺痛,她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也受了伤。 沈老夫人掩下心中泛起的那丝诧异,抬头认真地看向沈慕芸。 樊鸣寺里的这场闹剧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她若是还看不出来其中的门道,也就白活了这么些年了。但相比较于对面那两个手段拙劣又恶毒的母女,此时沈慕芸在这桩事情里做出的反应却更让她忍不住有些好奇。 明知道事情是冲着她来的,她却能再泰然不过的坐在这里,甚至连给她上药的动作都轻柔又好看。她看得出来,就连半分伪装或者强撑着的痕迹也没有,她是真的平静。 可若不是陈雪自作聪明在前,再加上楚锦芸拿到那荷包时没有过问就擅自带在了身上,现在发生的这桩事情就会发生在眼前这个小丫头的身上。 她难道一点都不害怕吗? 一个未嫁女的贞洁在他们这样的百年世家里有多么重要,一旦担上污名又会是怎样的后果? 或许是察觉到了那道长久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沈慕芸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沈老夫人看着少女抬眸,似乎是诧异了一瞬,继而展颜,对着她露出一抹笑来。 “老夫人,好了。” 她尚且被小姑娘笑得有点恍神,对面的人却蓦地收了手上的动作站了起来,吩咐身边跟着的丫鬟收了药膏,然后重新坐在方才的位置上。 泼掉的茶水已经被收拾妥帖,茶水也已经重新换过了一遍了。 沈老夫人的思绪却突然飘得有些远了,方才她恍神的一瞬间,突然就想起了自己远嫁去京城王府的小女儿来,她也从过来都是个宁静柔顺的性子,不管是遇到什么事情,只要确认自己无恙,她便会对着自己这么笑一笑。 也不知道,那样一个柔和的性子在宁王府那样的一个豺狼窝里又被磋磨了什么样子。 听说前阵子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又掉了,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思绪转到自己远嫁的小女儿沈梦曦的身上,沈老夫人的心情突然就变得有些沉重。她眼底的怒火转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种更深的寂寥中隐隐透出的伤感。 站得离她最近的沈慕芸几乎是在那种伤感透出来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原本正欲转身的动作就顿了顿。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眼前的沈老夫人,好像突然很伤心的感觉。 沈慕芸觉得自己好像应该说点什么,又怕贸然开口引得别人不快,一时显得有些踌躇。 “别怕,你坐下。” 已经收敛了情绪的沈老夫人却显然察觉出了她的这种踌躇,心道,倒还是个纤细敏感的小姑娘。或许是因为方才在她的笑容里看到了和自己女儿沈梦曦如出一辙的乖巧柔顺,沈老夫人的语气里,就带上了一丝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和。 只是沈慕芸,却是真的有些愣住。 她偏了偏头,这是她微微怔然时本能般的小动作。 沈老夫人也说了这两个字,刚刚楚衡也跟她说了。 不是,自己看起来是有多柔弱啊?怎么楚衡和沈老夫人,都是一副怕她吓着的模样? 第40章 有话 “姑娘,姑娘!长房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清早,还没到往日里起床洗漱的时辰,沈慕芸却已经醒了过来。但她也没有起身,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床铺的帐顶出神。 外间响起匆匆的脚步声,只是还没等走近,春莹难掩兴奋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 下一秒,内室门口的竹帘被挑了起来,春莹脸上笑意未止。沈慕芸循声望去时,正好看到她格外发亮的眼睛,像是把整张脸都照得亮堂起来。 沈慕芸清了清嗓子,开口时语气里也带着笑:“什么事儿啊,大清早的就这么高兴?” 其实问出这话的时候沈慕芸心里多少就已经有猜测了,只是难得见自己身边的几个丫鬟那么高兴,又见春莹一脸你快问我,你快问我的样子,沈慕芸也就有意顺着她的话音开口。 “姑娘,二小姐,二小姐被老夫人赶走了!” “二房那个,早上得了消息就巴巴地要去求老夫人,结果内院的门都没进,就被玛瑙她们几个给拦住了。”说到这里,春莹像是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眼下这样的兴奋多少有些不妥,微微顿了顿,终于还是把声音压得低了些。 “听说,怕是这会儿,人还在长房的廊下跪着呢。”只是到底还是泄露了一丝得意,还带着隐隐的畅快。 沈慕芸倒是被她流露出来的情绪看得一愣,随即又有些哑然失笑:“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很想看见陈雪吃瘪啊?” 只是她这话的话音还没落下,春莹脸上原本的笑意就淡了些。春莹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对视。 就在沈慕芸感觉有些莫名的时候,却听到已经收敛了笑意的春莹语气突然变得小心翼翼:“姑娘,你不高兴吗?” 春莹突然就有些后悔起来,又暗暗懊恼自己不应该这么喜形于色的。她这是被自己姑娘这些日子以来对二房态度的转变,再加上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给高兴地一时忘了形。 是了,她怎么就忘记了,自家姑娘从前可是待那对母女很亲近的,只是最近才不知何故忽然冷淡了下来。难道是因为自己现在对于二房的处境幸灾乐祸,这才惹得她们姑娘不高兴了? 可是都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了,这一次,若不是多番巧合叠加之下,这会儿被压着跪在那儿的,遭遇了这些事情的,说不定就是她们姑娘。 二房这分明就是狼子野心。 这样想着,春莹看向沈慕芸的目光就变得欲言又止起来,倒是把沈慕芸给看得一愣。然后,沈慕芸赶在春莹再说什么之前先一步开了口。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下一秒,春莹直接一下子跪了下来。那动作利落地,沈慕芸整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要把人扶起来的时候,却遭到了春莹的阻拦。 “这一次,若不是四爷和老夫人,只怕遭罪的就是姑娘您了。就算你不忍心,要为了二房那两位开脱,春莹也有话要跟姑娘说一说。” “等等,你先别说,我有话要问你。” 说这话的时候,沈慕芸看着春莹一副下定了决心的模样,简直都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沉吟了半晌,沈慕芸最终决定开门见山。 “是谁告诉你,我要为那对母女开脱了?” “是什么让你有了错觉,不对,是让你们大家都有了错觉,觉得我是要为二房的那两位说话的?”这话出口的时候,沈慕芸是真的已经有些无奈了。 是了,就算她之前是对二房眼瞎了一些,有那么一点错把豺狼当菩萨的嫌疑。可是,就算这样的事情是发生在记忆里的之前,她就算是再傻。在她自己的清白被人害了的前提之下,她怎么可能还会为了楚锦芸说话呢? 甚至可以说,这件事情到目前为止的结果,恰好是她最希望的。 只是到底是借了长房老夫人的手,并不是她亲自去做的。固然她现在已经全身而退,还在旁人,尤其是沈老夫人的眼里得了个柔和乖顺的印象。 一想到那对母女不是经她的手亲自收拾的,心里还是多少有些不爽。 不过现在,暂时也只能是这样了。 毕竟,如今自己不过是个深闺弱质女子。只要自己还要在这个府里生活一天,这日子就还是如履薄冰的。就算暂时借了长房的势给暂时压制了二房的那对母女,但也仅仅只是暂时而已。 毕竟在这府里,可不仅仅只有二房,还有三房,五房,将军府的这几个房头啊,显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沈慕芸甚至有种预感,自己只要还在这个府里生活着,未来的每一步甚至都充斥着各种不顺和危机。而且,相比较二房陈雪母女,其他房头的心思更是隐藏地隐蔽,更加地让人防不胜防。 各种念头充斥着在脑海里滚过了一圈,沈慕芸还是觉得,自己一开始的想法是对的。 想要平稳的生活,就她现在所处的环境而言,她要做的,就是努力去应对。一味地躲避是没有用的。在她自己彻底成长起来之前,还是要给自己寻一个庇护,最好,还是一个能让各房忌惮的存在。 这样想着,沈慕芸的眼前不由得再次浮现出沈老夫人的脸来。 沈老夫人严肃,锐利,仿佛所有事情都躲不过她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却也会在想起自己的女儿时,露出那样伤感中透着几分寂寥的神色来。 的确,从势力和地位上来说,如今长房的的确是有些如日中天烈火烹油的趋势。但是忌惮这个东西,从来都有利有弊。因为谁能想到,在不久之后,除了中立的四房之外,二房三房甚至还有五房,他们会开始联手打压长房呢? 而在她那段已经有些混乱不清的记忆里,后来将军府的命运到底如何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后来的一些画面里,自己好像一直在一处宫殿里生活,并且一生活就是好几年,之后便再也没有关于身在将军府时的记忆了。 就算是她定神刻意地去回想,那些画面,也如同被烧灼过的图画一样,残缺而又闪烁。 不止破碎,甚至她凝神哪怕只有片刻,在平静下来之后也会变得头痛异常。一开始是在晚上的梦里,她会大汗淋漓的醒来。后来干脆是在白天,突然就头疼得起不了身了。 她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自己后来大约始终都没有再回过将军府了,关于几房之间的争斗更是无从得知。唯一得到的消息,还是在她在宫里好几年之后,隐约好像就在那场大火之前,自己偶然在一个小太监的口中得知。 将军府沈家,除了长房一脉仅有一人逃出,其余的房头全部被下狱或者流放。 百年世家,一朝倾覆。 至于其中的细节,她居于深宫,就更是不得而知了。 那些记忆若都是真实的,那这便是十二年以后发生的事情。对于现在来说,还是有些遥远的事情。而且,以她现在的处境和心力,也考虑不到那么久远的事情。 眼下,自己应该怎么平顺地活下去,好好的生活,才是她最应该顾虑的事情。 之前她的确是考虑过借长房的势,可是现在,沈慕芸却突然又有些犹豫了起来。且不说那些后来的事情,几个房头之间的明争暗斗,就说她眼下的处境 思绪一顿,沈慕芸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点恹恹的。 她的确想过借长房的势,但经过之前的事情,她又突然觉得,和沈老夫人那般精明又气势逼人的人相处,若是一时也倒还好,可若是时间长了,她的心里,还真有些犯杵。 这么一想,沈慕芸原本正欲出内室的脚步顿时就收了回来,转而折了回去,整个人往美人靠上一座,忍不住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姑娘姑娘。” 外间又传来了呼唤声,这一次却是夏栀。没等她应声就小碎步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一手拢着衣襟,还未走近,沈慕芸就已经注意到了她手里正拿着什么东西。 但还没等她开口,夏栀就已经把东西递给了她,倒是平复了一下气息才开口说话。 “姑娘,这是长房四老爷身边的小厮递过来的,说是给您治烫伤的药膏。” 听清楚夏栀话的时候,沈慕芸已经下意识地把药膏接了过来,蓝白色的小小一个瓷瓶,上面用红塞封住,还打了个结。 的确是个药瓶,就只是这么拿在手里没打开,沈慕芸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属于药膏的香气。 不过楚衡怎么会给她送药膏? “姑娘” 那边夏栀递了药膏,却并没有立即退下去,反而瞅了她好几眼,一副有话说的样子。 终于,在她放下放下药瓶的那个空隙,夏栀上前两步,迟疑了一下才把话说出口。 “四老爷的那个小厮还说,四老爷有两句话带给您。” “生存之道,从来适合收敛锋芒,屈伸有度者。” “有时候顾虑太多,反倒会失了先机。” 第41章 来信 如此又过了一日,四房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 几乎又是沈慕芸刚起身就被身边的丫鬟提醒了,安老夫人那边有人来请她,人已经到了。只是来时看她还没醒,这会儿人在茶房里等着。 沈慕芸心下有些莫名,若是安老夫人身边的人,哪怕是最体己的老嬷嬷,她还没起,身边的丫鬟招待就是了。再怎么样,也不会是在茶房招待客人才是啊? 不过很快沈慕芸就知道了,之所以会在茶房,而不是春莹等人也代为招待,是因为不妥。 来人的确是安老夫人身边的人,却并不是沈慕芸以为的贴身体己的嬷嬷,而是一个中年男子。 这里是四房的内院,而她又是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男子,自然是不好待在这里的了。但因为是安老夫人身边的人,春莹几个又怕是安老夫人有什么事情吩咐,斟酌再三,最后只得在茶房里沏了壶茶招待他。 一直到沈慕芸醒了,春莹才凑到她身边低声跟她说了几句。 说是不知道是究竟是什么事情,但那里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安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翠玉已经过来看了好几趟了。 沈慕芸心下疑惑,由着春莹几个给自己收拾打扮,脚步匆匆地就去了茶房见客。 茶房里的人正在喝茶,几乎是沈慕芸的脚步刚踏进去,他就听到了声响转过头来。沈慕芸见到那男子敦厚和善的面孔却是一愣,居然是安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外院管事,崔远山。 可随即她又有疑惑,崔远山不是帮着自己外祖母管理外面田庄的事情的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对了,刚刚春莹说,她是受了安老夫人的交代来找自己的? 可是安老夫人找自己有什么事情,不是应该让自己身边丫鬟或者嬷嬷来传话才是吗?为什么直接就让崔远山过来了?这多少有些不合常理。 不过几息的功夫,沈慕芸的心思已经转了好几个弯,但她面上不显,几乎是立刻飞快地回过神来,随即对着眼前的中年男子盈盈拂了一礼,口中称了一声:“崔叔。” 而被唤作崔叔的中年男子原本正搁下手里的茶盅转过身来,闻言却先是一愣,显然没想到沈慕芸居然认得自己。而沈慕芸则是一开口就后悔了,她的确是认识崔远山的。在那段混乱的记忆里,她是见过崔远山的。 但那是在那段记忆里,却并不是现在。 按照现在的时间来说,她今日可是第一次和这位掌管着外院一应田庄事宜的崔管事见面。哪有第一次见面,人家都还没有自我介绍,她就已经一副认得他的模样了? 这若是听者有心,人家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有意打听外祖母身边的人和事? 但这个念头刚起,就被沈慕芸给压了下去。毕竟她喊都已经喊出了口了,总不能再叫她自己把话给咽下去?但若是再做出一副不认识眼前人的模样,反倒更引人误会了。 反正他既然还没开口,就当刚刚还没开口好了。想着,沈慕芸索性站直了身子,把头重新抬了起来,眉眼弯弯地冲着眼前的中年男子露出一个笑来。 顿了顿,沈慕芸索性避开了称呼的问题,转而直接单刀直入地问他。 “外祖母叫你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我的吗?” 闻言,崔远山想到之前安老夫人叫他过来的目的,也就把刚刚略有些惊讶的神色收敛了下去,正色开口道。 “表小姐,是这样的,老夫人请你,去外院。” 话语点到即止,至于去外院什么事情,崔远山却是住了嘴,不再往下说了。 沈慕芸心下顿时更加奇怪了,她不由得抬头又看了一眼已经转过了身,显然是说完了话,已经准备走出去的崔远山。 外祖母差人来找自己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可是为什么会特意叫崔远山来跟她说一声呢?到底有什么话,是崔远山能说的,而外祖母身边的那些仆妇不能说。 而且,为什么崔远山会特意叮嘱外院呢? 沈慕芸心下思祷着,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就这么跟着崔远山走了出去,并没有再继续问什么。若是崔远山想说,刚才在话语被挑起的时候就会一并说了。可是现在,除了带路,崔远山并没有说其他更多的话。 就说明这是安老夫人特意吩咐过的,这件事情要么是安老夫人会亲自告诉她,要么,就是崔远山也只是个传话的人,并不知道内情。 这么想着,沈慕芸索性咽下了嘴边的话,只一门心思地跟在崔远山的身后,一路出了自己的院落,一直走到安老夫人的院子里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她也一直低着头,格外安静。反倒是原本在前面引路的崔远山,脚步微滞,频频回头看了她好几眼,目光中隐隐有遮掩不住的好奇之色。 刚刚沈慕芸脱口而出那句称呼的时候,他的确是愣了一下的。但现在又这么安静,难道她真的一点都不好奇是什么事情吗?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居然这么耐得住性子吗? 想着,崔远山看着前路,突然又在快到院门口的位置顿了顿,随即折了一个方向,穿过一条小路,径直往外院的垂花门而去。 但在快走到垂花门的时候,崔远山刻意放慢了一点步子,回过头去看向沈慕芸。但他只看到少女安静垂落的头顶,沈慕芸连脚下的步子都没有慢上一下。 崔远山一愣,终于回头,专心带起了路。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他回头的那一瞬间,沈慕芸几乎是立刻就抬起了头来,她看了一眼崔远山的背影,同时也注意到了那扇垂花门。 各房内外院之间,通常以门为界。又因为通常那门边种着些花草树木,通常紧贴着那些圆形的拱门,有些更是垂到了门内来。是以时间长了,便有了垂花门之称。 过了垂花门,就是外院的地界了。 沈慕芸心下一顿,难道外祖母之所以让一个外院管事来叫她,是因为当时,亦或是此时,外祖母正在外院不成?可,又有什么事情,居然能够惊动外祖母,让外祖母本人,亲自到外院来呢? 沈慕芸心下的疑窦更深了,同时心里甚至升起一丝隐隐的无力感来。 都怪受了那段混乱的记忆影响,她现在反倒时常迷糊起来,完全不记得,现在的这个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更加记不得,自己住在将军府的那几年有出过内院的经历。 不,甚至说,她之前身在沈家时,根本就没有跟外祖母外院的管事,也就是这个崔远山打过照面。因为心中有事,沈慕芸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子莫名的焦躁感。 大约是受了那些事情影响的缘故,她现在很害怕有些事情又横生出许多她自己不知道,或者不记得,甚至于时没发生过的支节来,因为那样就多了很多的不确定性,她甚至是已经有些厌烦那种感觉了。 思绪胡乱地转了两个圈,沈慕芸眉心的褶皱都还没来得及放平,一直走在前面的崔远山却终于停下了脚步。 沈慕芸听见他行礼问安的声音。 “老夫人,表小姐过来了。” 沈慕芸下意识地抬头,然后就和安老夫人转过脸来,略有些泛红的眼眶对了个正着。 沈慕芸顿时就是一愣,下一秒动作却比思绪更快地上前搀了安老夫人的胳膊:“外祖母,您怎么了?” “出什么事情了?” 半盏茶后,情绪终于平复了一些的安老夫人坐在外院的一间茶房里,将手里一封银白色封皮的信件递给沈慕芸,推开了身边的仆妇递过来的茶盅,用略微低哑的嗓音开口。 “这是你父亲,托人送回来的信件。” 沈慕芸在接过信件的时候,就已经三两下的拆了信封,属于父亲那端正中透着些许清秀的字迹映入了眼帘。安老夫人开口术后那句话的时候,那信,沈慕芸已经看了快一半了。 但越是往下看,她的心中却越是感到惊讶。 因为,这封信很长。沈慕芸捏着那几张因为叠了起来而厚度更显的纸张,心下却忍不住感到奇怪。 因为 沈父只在信的开头寥寥数语说了自己的近况,但接下来的四章却详细地询问她的近况。若是只看这信的前半段,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家信,但越往后看,却更多的是叮嘱。 信中要她好好的孝顺四房的老夫人,好好的生活,不要担心他和母亲,他很好,要她好好的生活下去,安老夫人以后会给她找一个好好的人家,要她一定要听安老夫人的话。 再往后,信的后半段,则更多是向她表达歉意。 沈慕芸捏着信件,一直到因为用力甚至已经捏出了褶皱来,才缓缓抬头看向安老夫人。 怎么看,这信都有一种托付的味道。 父亲,这是要她一直在沈家住下去?一直住到出嫁? 他不管她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 在那段记忆里,她分明记得,他是回来过的 第42章 事端 所以,这又是一次和之前记忆里生出变故的事情吗? 就像之前,因为她爬出了自己屋子躲过了算计,然后认识了楚衡一样。 可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她自己做出了和之前不同的行为和抉择造成的蝴蝶效应。可是父亲那边,从她拥有那些混乱的记忆开始一直到现在,她并不觉得,现在的自己做出了什么能够影响到父亲那边的事情。 到底为什么,会发生变化了吗? 父亲,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了? 一时各种念头纷杂,沈慕芸虽然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手里还拿着针线,但却好半晌都坐在那里发着呆,手边的绣品上,只绣了一点点边。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还是这一点点的边。 沈慕芸一时又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了,其实原本的事情就是这么发展的。 一时思绪不由得又落在沈父托人带回来的那封信上,信的最后其实还有两句话,是叮嘱她的。若是最近有什么人上门来找她,或是有什么事情询问,或是旁敲侧击地打探什么,让她闭门谢客。 言下之意,无论什么人来都不要搭理。 可是她一个寄养在外家的表姑娘,又有谁会特意来找她呢? 其他房头的人?就算父亲说的是真的,又会因为什么事情来找她呢? 如是纠结半晌,沈慕芸依旧没什么头绪,却反而有些头痛起来。 想不通的事情,暂时就先不要想了,而转移注意力的方式,沈慕芸决定绣东西。 虽然有些念头还没有决定,但是已经答应别人的事情,沈慕芸决定还是花一点时间去做。她现在,也的确需要做点什么,去转移一下注意力,哪怕只是平静一下思绪。 安老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那天之后又来找过她两回,说安老夫人让她抽个时间,搬到安老夫人那边的院子里去住。 沈慕芸一开始很是惊讶,但一思索又反应了过来,知道多半是因为她父亲的那封信的缘故。 但直到像现在,沈慕芸都是有些犹豫的。 她还在纠结之前寻庇护的事情,然后自然而然的,就又想起了楚衡的话。 避其锋芒。 楚衡的意思是让她不要太过引人注意吗? 可是除了在二房那对母女有意针对自己的事情上面之外,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引人注目啊?可楚衡这话,显然也并不是指责自己的意思。 在这件事情里,他的态度,显然是维护她的。 那到底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是她忽略了什么吗? 好半晌,沈慕芸整个人都恹了下来,终于发现,有些事情光靠她自己一个人想,她就是在这里坐到明天早上,也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那她直接去问? 楚衡既然让人带话给她,又是这样意有所指的话,那他肯定是知道了什么的。 正思索着,原本已经过来看了她两三回的春莹又出现在了她的屋里。这下,就算沈慕芸原本正在出神,也发现对方显然是有什么事情要跟她说了。 “春莹。” 正在想着的事情没有结果,沈慕芸正想着要做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重新拿起了手边的针线,同时开口叫住了第三次准备转身出去的春莹。 “说,什么事?” 却不料,春莹听了她的问话,神色却突然显得更加纠结了起来。 “姑娘”春莹只踌躇了一下就开了口,神色却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姑娘,三房五房的那边都差了人过来,他们送过来的东西,都快把外间堆得站不下人了!” 到了外间敞厅里,沈慕芸才反应过来,春莹口中所谓的“站不下人了”,真的是一点都没夸张。 三房和五房甚至都派了贴身的仆妇来,此时并着那些东西一起,站得原本就不甚宽敞的敞厅给显拥挤。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那些仆妇们齐齐转过身来,看清来人是沈慕芸时,更是齐齐地露出一抹笑来。 “三姑娘。” “三姑娘,这是我们夫人托我给您送来的礼物和补品。” “三姑娘,我们夫人让我来问问,你身体可好些了?” “哎呀,说起来,谁能想到,二房那两个,居然能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满屋子的人,在沈慕芸出现的那一刻像是突然被打通什么开关,一瞬间突然全部围了上来,还没等沈慕芸开口说什么,就都开始说起话来。 一开始,还都是告诉沈慕芸,自己是受了谁的吩咐过来给她送东西的。在意识到彼此之间的来意都差不多之后,又开始安慰她。 一个人开了腔,其他的人顿时都纷纷加入了话题,纷纷开始指责起这件事情的过错方,二房的陈雪那对母女。 满室之中,一瞬间仿佛只有沈慕芸一个人还一副完全在状况之外的表情。 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发生在樊鸣寺里的事情,三房五房这是都知道了? 可是她从樊鸣寺回来时,沈老夫人分明叮嘱过:既然这件事情发生在寺庙里,也没闹出什么大事来,二房那两个她会责罚,但是出了寺庙,谁也不会再提。 这是为了姑娘们的名声考虑,当然,寺里也要出于对寺庙的名声考虑。 所以这件事情,不可能会是沈老夫人说的。他们回来之后,也都神色如常。甚至对于二房那两人也只是对外称病,并没有多说什么。 可是现在,这些人的言语之间,分明是对陈雪母女一副深恶痛绝,又对她心疼万分的模样。 那种感觉,就好像二房三房的人突然之间良心发现,开始关心起沈慕芸这个隔了房头的表姑娘,纷纷开始对她示好。 为什么要突然对她示好? 樊鸣寺的事情,当时二房三房虽然都是有人在场的,自是知道事情的经过。但沈老夫人当时叮嘱过,樊鸣寺原本为了迎接沈家的人也提前清了寺庙的场,那还能有谁呢? 下一秒,沈慕芸猛地抬起头来。她的心头,仿佛一颗石子瞬间投入了湖水里,又瞬间被烧开似地滚沸。 她怎么忘记了,当时虽然清了场,但当时的寺里,除了他们府上的人之外现场还是有其他人的。虽然人并不多,但当时,寺庙里的确有前一日住在樊鸣寺厢房里,其余的香客。 虽然事情发生之后就清了场,现场好像只剩下他们几个。但是毕竟是个寺庙,所谓的“清场”又究竟到了什么程度,谁都不敢保证。 可就算是被其他人注意到了又和二房三房此刻突然对她的示好有什么关系? 沈慕芸突然有些后悔跟着春莹出来了,她原本就因为在考虑的事情头痛,出来一遭面对眼下的局面,光是看着这几个七嘴八舌的人,突然就更头痛了。 “姑娘,我们现在怎么办?” 离沈慕芸最近的春莹最先发现了自家小姐没忍住抚额的动作,她悄悄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询问沈慕芸,显然是对眼下的局面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沈慕芸望着她难掩困惑的表情,却突然冷静了一瞬。 也就是那一瞬,她突然就想到了之前楚衡派人给她送药膏时,那个小厮说的,在她听来像是告诫,但又实在有些奇奇怪怪的话来。 楚衡为什么会让她暂避锋芒呢?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时她只觉得,楚衡是觉得她有些事情做得过了,又知晓她的意图,所以才会告诫他。他是怕她做出什么有损长房利益的事情。 但是现在,沈慕芸的耳边蓦地又响起了之前的那两句话。 生存之道,从来适合收敛锋芒,屈伸有度者。 当时只觉得,楚衡是对她做的事情看不上眼,所以才告诫她。但在樊鸣寺的时候,他又出手护了她,所以她也没说什么。 毕竟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要避开各种阴谋诡计好好地活下去。 楚衡是沈老夫人的儿子,站在不同的立场,他有所顾虑也是正常的。 但是现在,沈慕芸突然就觉得,或许自己把事情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如果 如果楚衡跟她说这两句话的意思并不是她所理解的那个意思呢? 如果她一开始就想错了呢? 那楚衡究竟想跟她传递什么?或者说,他是发现了什么她却并没有发现,她并没有意识到的? 那些念头仿佛是一瞬间的福至心灵,猛然间一下子都窜进了她的脑海里。 但沈慕芸觉得,或许自己这样的想法,才是对的? 楚衡究竟发现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沈家的二房和三房,居然同时注意到这个只是寄居在四房,甚至还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表姑娘? 沈慕芸突然觉得,事情好像开始往一个奇怪的,她自己都没办法控制的地方发展了。这件事情分明和她有关,但她作为当事人,却全然不知。 好不容易送走了二房三房的那些婆子,沈慕芸站在堆满东西的敞厅里,陷入了沉思。 在春莹第三次犹豫着准备开口询问她时,沈慕抬起头。 她看向春莹,突然开口。 “走,我们去长房!” 第43章 登门 下决定的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当沈慕芸真的急匆匆地赶到长房院落的时候,又突然感到一阵犹豫。 她就这么急匆匆地过来了,就这么直接去找人,是不是有点冒昧? 尤其是顺着那条熟悉又陌生的小径路口往里瞧,却好半晌都没有动静的时候。 难道没有人?去哪里了? 她现在是直接走过去还是?该不会里面也没有人? 如果里面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她又该怎么办? 要不现在转身就走? 几乎是念头一起,沈慕芸下意识地就要转过身去,但还没等跨出去一步,沈慕芸整个人又顿住了。她人都已经到这里了,现在就要走吗? 如果现在就走的话,她岂不是就白来这一趟了?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碰到楚衡。而且就算碰到了,沈慕芸也不确定自己下次究竟有没有开口去问的机会。 就算有,她也不确定自己究竟猴年马月才能见到楚衡,毕竟像她这样的深宅女子,一年到头连出门的机会都是没有多少的。 想到这里,刚刚才起了一丝犹豫的心不由得又沉了下来。 她不是已经决定了要做出改变了吗?如果一直这么犹犹豫豫的,连问个问题都不敢的话,她又谈何改变呢? 她就是来问个问题的,楚衡难道还能吃了她不成? 而且若是追根究底的话,一开始,是楚衡差了身边的小司给她带的话。她现在来问问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又怎么了,谁叫这人不把话说明白一点的? 退一万步说,她就是没听明白过来问一下又怎么了? 想到这里,沈慕芸一瞬间像是从内心深处升起一股莫名的涌气。她本欲折返的步子一顿,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猛地一下子转过身,拨开眼前小径的遮挡物,一下子就跨了过去。 或许是这一下终于定神决断了的缘故,一踏进那条曲径蜿蜒的小道,沈慕芸反而比之前冷静了许多。 待走到那条长长的曲径尽头,沈慕芸的心里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就连脚步,也明显比之前更轻快了许多。 待到耳边传来一丝劲风,继而有一道人影自林中突然闪出的时候,沈慕芸心里虽然惊诧,但面上却已经能够维持着不露出异样的神色来。 “你是谁?” 来人居然是一个身穿鸭青色道袍的小童,真的是小童,光是看模样,也不过就只有八九岁的年纪。 楚衡的院子里,怎么会有小道童?年纪还这么小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沈慕芸正疑惑着眼前这个小童的身份,站在她对面的小童却似乎是被她打量的神色已经看得有些不耐烦了,略顿了顿,扯高的嗓门又开口问了一句。 心下却在暗祷,这姑娘怎么这么奇怪,睁那么大的眼睛直愣愣地看一个陌生人,真是没礼貌。 若是此时的沈慕芸听到那小道童心里的想法的话,大约是有些想翻白眼的。 “我有事来找衡舅舅,他在吗?他身边的大丫鬟呢?” 言下之意,这是楚衡的院子,出来迎客的难道不应该是楚衡身边的大丫鬟么?你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道童,人家就这么让你出来待客? 就这么出来待客也就算了,哪有上来就这么问人家的? 所以,沈慕芸也没有立即自报家门,不动声色反问的同时也避开了小道童的这个问题。沈慕芸上前两步,越过眼前的小道童,往丛林的更深处望去。 再往前一点,隐隐可以看到约莫十个台阶。那台阶很长,一直通向林中的更高处。看不到那台阶的尽头,但依稀可以看到一座凉亭的影子。 但除了眼前这个小道童之外,并没有看到其他任何人的身影。 该不会这里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楚衡他真的不在这里?那他去哪里了? 她的运气该不会真的这么背,难得鼓起勇气来一次,结果楚衡的影子都看不着?沈慕芸不由暗暗皱眉,她又上前一步,想把眼前的凉亭看得更仔细一些,冷不防旁边却横出一只胳膊来。 “你这个姑娘怎么这么没礼貌,主人家都还没发话,就这么乱看。”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但沈慕芸看着这小道童一副把头高高扬起,目光中又难掩傲气的样子。沈慕芸有些想笑的同时也忍不住有些吃惊。 这小孩,难不成真是楚衡身边的人? “若你真的是衡舅舅身边伺候的人,就是这么对待来访的客人的?” “每个上门来找衡舅舅的人,你都是这副样子把人赶出去?你就不怕耽误了你家主子的事?” “身为近身之人,难不成所有过来找你主子的你都要赶走?” “你家主子知道吗?” 沈慕芸接连几句话不带停顿的,愣是把站在她面前的小道童给说懵了。只见那小道童原本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口,却半晌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像是没想到今天居然会遇到一个人把自己反驳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小道童在原地愣了半晌反应过来之后,居然突然一跺脚,然后猛地一转身。 沈慕芸都还没反应过来,刚刚还在她面前的小道童已经往后窜了好几步,一路径直往她刚才注意到的,那通往凉亭方向的台阶上跑了上去。沈慕芸原本张口想喊他,但她一抬头的功夫,那小道童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凉亭和往上的台阶之间好像隐隐弥漫着些许雾气,在台阶和那凉亭之间隔出些许距离来。她能看得见那凉亭,也能看得见近处的台阶,偏偏在凉亭和台阶之间像是被那雾气笼罩了一圈,让人看不清楚这其中的确切距离。 那凉亭里,真的有人在吗? 不过和那小道童辩论了这两句,现在看这样子,楚衡应该是在的?她承认自己是有故意的成分在里面,此番上门她也的确是有些唐突了,但眼下,除了来问楚衡,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了。 又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沈慕芸站得有些累了,她索性又往刚才的方向折回了两步,在小径外凉亭的美人靠上坐了下来。 那小童这么许久都不回来,沈慕芸倒是也不着急了。他越是来得慢,就越是说明她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楚衡的确没有出门,他应该就在自己的院子里。 可如果他就在这里,为什么对自己要避而不见呢? 他对自己的那番告诫,他究竟知道了什么? 于是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就在沈慕芸觉得再想下去脑子都要痛起来的时候,她不知道的是,之前窜得没影的那个小道童,此刻正站在那迷雾中的凉亭边一间名为轻压竹的小阁楼里。 小道童站在门外行礼,迟疑了半晌才开口道:“爷,方才有人找你。” 他自己或许没发现,在说到“有人”的字眼时,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虽然几乎立刻就又压了下去,但是那高高翘起的嘴怎么看都是一副能挂油壶的模样。 阁楼的窗户开了半扇,一个身穿绛紫色窄袖圆领袍子的男人正端坐在桌前,两根修长手指的指节处捏着一颗黑色的棋子,另一只手置于膝上,摊开的掌心里放着两三颗白色的棋子,时不时地颠一下把玩。 颇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之态。 听到声响,他才转过头去,那目光似乎落在来人的身上一瞬而过,接着便又专心思索起眼前的棋局。 那小童说完之后并没有立即站起来,而是依旧维持着恭身行礼的姿势没有动。 此时的小道童和不久之前一脸高傲阻拦为难沈慕芸进来寻人的时候截然不同。对着眼前人的时候,那是从心底深处升起的恭敬,连一丝眼神都不敢乱飘。 楚衡端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双腿盘起,目光定定地落在眼前的残局上良久,话却是对着立在窗外的那小道童说的。 “是谁?可曾说了什么事?” “是四房的表小姐,只说了她是来寻你的,并未告知是什么事。” 熟料楚衡听了却蓦然一声轻笑:“你不是都拦下她了吗?怎么还不知道她来是什么事?” 原本躬身行礼的那小道童,闻言身子微怔,下意识地就抬起了头,却在接触到男人似笑非笑的神色时猛地一个激灵,顿时把头垂得更低,再不敢去看。 “寒月知错,请四爷责罚。” 楚衡却并没有再应他的话,反而起身下塌,又在转身的瞬间把手里的棋子往塌上桌案的棋盒里一抛。 他甚至都没有回头,那棋子却再精准不过地落在了两个不同的棋盘里。 下一秒,轻压竹的门打开,楚衡一步跨出了阁楼的门。 “罢了,她既然都已经寻到这儿来了,我又难得有空,就去见一见她。” 这话中的意思,赫然是已是清楚地知道来人是谁。 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的寒月闻言身子微顿,然后把头垂得更低了。一直把人引到沈慕芸的面前,都再没有说过话。 第44章 直言 被一阵骤然变冷的风吹得醒过来的时候,沈慕芸的第一反应是有些茫然的。 她眨了眨眼,和碧蓝一片的天空对视了半晌,直到注意到身旁的栏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在哪里。 原本只是想坐在美人靠上等一会儿,却不想自己直接就睡着了? 下一秒,反应过来的她几乎是立刻心神一凛,她怎么就睡着了呢?她居然能够在不是自己的地方就这么睡着了?要知道,就算是在自己屋里,她现在有时候后半夜还是会惊醒。 现在虽然已经不常做噩梦了,但自从那段记忆显得有些混乱之后,她的睡眠质量就一直一差再差,成了再也养不回来的东西。 不管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睡着,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地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心头就涌起了一阵隐隐的不安。不过因为这个念头,倒是比刚才更清醒了些。她下意识地往那看着不远不近,但感觉走还是要走上一会儿才能到的凉亭望去。 依旧没有动静。 该不会那小道童压根就没有去帮她去通报? 这么久了,怎么还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究竟见还是不见,倒是也给我个准信儿啊,真的就这么把我晾在这里是个什么事儿啊?” 大约是被晾了这么久,到底是有了些脾气,再加上对于自己居然能在不熟悉的地方睡着这个有些别扭的认知,沈慕芸到底还是没忍住抱怨了两句。 话语里的尾音还没来得及消散,沈慕芸却又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下一秒,她猛地转过身去。 几步之外,楚衡正背着手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中带着清雅的暄和,嘴角微微勾起,笑容微淡,也不知究竟站在那里有多久了。 沈慕芸微微一怔,下一秒,她像是一瞬间突然反应了过来似地,猛地从美人靠上弹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听到楚衡温和又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寒月说,你来寻我?” 原来那小道童叫寒月啊,沈慕芸思索着,眼前再次浮现那小道童皱起眉头,显得高傲又有些不耐烦的表情来。顿时刚刚好了一点的心情又落了下去,她皱了皱眉,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面对楚衡疑惑的目光,却什么都没有说。 她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对着眼前的楚衡施施然地拂身行了一礼:“衡舅舅。” 楚衡颔首,眼底带笑地瞥了她一眼。想了想,开口道:“走,别直愣愣地站在风口里。” 于是沈慕芸跟着楚衡去了书房一侧用作会客之用的屋子,楚衡示意她在桌边坐下,自己则顺手给她沏了杯茶递到了她手边。 坐到了温热的内室里,手里捧上了刚沏了滚水的茶盅,吹开浮在水上的茶叶时又被热气熏了脸,沈慕芸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一遭,大约是有些着了凉。 手里握着茶杯,先前因为冷意而微微泛白的皮肤,这才一点一点温热了起来。 沈慕芸的视线垂落,目光落在自己一点一点由白泛红的指尖上。她都已经坐到了这里了,但是现在,却又莫名有些犹豫了起来。 她该怎么开这个口呢? 直截了当地开口问楚衡?问他之前让小厮带的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会不会太过直接了一点? 她要是说自己没听懂他那番话的意思,会不会显得自己太笨了?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原本好心告诫一下人,却原来是个傻子? 那她现在,究竟要说些什么才好切入话题? 哎,不对,所以他是一句话都不说吗? 沈慕芸咬了咬唇,也不知那一下她究竟用了多少力,只见原本莹润白皙的上嘴唇,几乎是瞬间就变得透出几分艳红来。 她难道不疼的么?楚衡心想,随即又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奇怪念头弄得一阵失笑。 这小丫头居然敢就这么直接闯进来扬言要找自己,现在倒是又一句话都不说了,偏偏又一副犹豫踌躇,隐隐还透着几分不知所措的模样。 她到底想说什么? 之前寒月之所以拦了她,也是因为知道,自己待在轻压竹那间阁楼里的时候,等闲都是不见客的。就是对着寒月说去见沈慕芸一面的时候,他也还是有些犹豫的。直到,他站在那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远远地看见了在美人靠上半侧着身,虽然不甚安稳,但的确是已经睡着了的沈慕芸。 她居然一直等在那里,都等到睡着了么? 之前打远瞧还不甚仔细,待到走近了,才看得更清楚些。 小姑娘的确是睡着了,但明显睡得不甚安稳的样子。即使是在睡梦中也紧紧地皱着眉头,偶尔嘴一嗡一嗡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即使走近了也还是听不太真切。 他倒是真没想到,这小姑娘会就这样不管不顾地闯进来找他。他一度以为,在他告诫的那些话里,显然已经表明了立场。 那立场虽然很大一部分是他的意思,但只要他还在长房一天,姑且就当这是长房的意思也没什么要紧,毕竟他也是真的不想把长房卷入这些风波里。 趁着他还在这里,能护多久就护多久。 他也知道,沈慕芸想要避开那些阴谋和风波,他知道她想寻个庇护。他也知道,她是在考虑长房的。他并不想长房卷入这些风波里,所以才会跟她说那些话。 所以,这小姑娘现在是想来告诉他什么呢? 这个念头在楚衡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是怎么都没想到沈慕芸接下来会跟他说那番话的。他想过很多种她之所以这么贸贸然闯进来找他的原因,甚至连过来表态这种念头都想到了,却不想,终于冷静下来的沈慕芸,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 “楚衡舅舅,你让小厮给我带的那番话” “所以,听了那番话,你想说什么呢?” 沈慕芸的话还没有说完,楚衡却先一步把茶盏一搁,依旧是那副眉眼带笑,但举手投足之间透着莫名慵懒的样子。在沈慕芸看来,颇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 他凭什么这么悠闲? 自己让人传话,话却又不明说,拿了秣陵两可的来充数,告诫也不说清楚。 怎么着,还要让她猜吗? 现在她猜不出来,眼巴巴地过来问了,结果人家反倒是这样一副样子,好像慵懒随意地不得了。 这叫什么事情? 结果只有她一个人,因为对事情的猜测,在这里焦灼不安。人家呢?就坐在这里看戏吗? 先前面对寒月的时候她是没有生气的,哪怕寒月说话硬邦邦的,一副我不认识你,你来这里干嘛的架势。她甚至还觉得明明就是一个小孩子,却要做出那样一副样子,甚至是有点好笑又可爱的。 可是现在面对楚衡,看着眼前的他那样一副随意的样子,沈慕芸却觉得,心头无端冒起一丝隐隐的火气来,但被她好好的压着,面上并不显露。 但这么一打岔,又因为心绪起伏的缘故。沈慕芸突然就改变了想法,她想,自己干嘛要做出一副试探的样子,她直接问就是了。 他让人传的话,她就是没有听懂又怎么了? 跟人说话而已,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弯弯绕绕得累得慌?她平时应付各种交际,阴谋诡计之类的就已经够累了。现在问个话都要花心思去想,去思索自己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 别想要的答案没问到,结果她自己还累死了。 这么一想,沈慕芸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原本想的那些措辞,转瞬间一股脑就被她抛在了脑后。 下一秒,她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对面的楚衡。 想了想,索性挑了一个最直接的说法。 “衡舅舅,你让小厮给我传的那番话,是为了告诫我,不要把长房拖下水。那,还有呢?”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你知道了,但没有告诉我?” 虽是疑问,但沈慕芸很快发现,自己在问出这些话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她甚至觉得,如果不是楚衡本来就知道些什么的话,他又为什么会留了自己在这里喝茶呢? 留了她喝茶,是不是就是因为,他的确是有事情要跟她说的? 沈慕芸这厢心念急转,但坐在对面的楚衡,脸上的神情却是从最初的震惊,愕然,再到反应过来的失笑。 这是什么意思? 这跟直接跟他说,我没有听懂,你到底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有什么区别? 现在的小姑娘都是这么直接的吗? 震惊之后,楚衡一个没忍住,手撑着眼前桌案的一角,哈哈笑了起来。 多少年了?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在他面前丝毫都不拐弯抹角,反而直截了当地说话了?以至于他在听到的那一瞬,险些就没有反应过来。 “樊鸣寺留下的香客里,有安宁郡主府的人。” 第45章 恐惧 安宁郡主府?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都不认识安宁郡主府的人啊? 站在楚衡的视角里,就见眼前的小姑娘微微垂了头,眉心似乎比他说出这话之前更显得茫然了一点。 “我并不认识安宁郡主府的人啊?” 下一秒,重新抬起头的沈慕芸看着面前依旧施施然老神在在的楚衡,一瞬间那种莫名的感觉又浮现了上来。不过她也并没有说错啊,自己不管是在从前还是在拥有那段记忆醒来之后,都从未和安宁郡主府的人有过交集,难不成,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过节不成。 楚衡依旧维持着刚刚的样子等了半晌,甚至还低头喝了一口茶,转了好一会儿的手中的茶杯盖。结果一抬头,见坐在他对面的小姑娘望向他的目光还是一阵茫然。 显然是一副根本还没有想明白的样子。 这是没听懂?不会?他都已经把话说的那么明显了还没听懂? 这小姑娘看着挺聪明的啊?他可是都看见了,下手把靖国公府的那个庶女死命摁在河水里的时候可是下了死力,丝毫都没见手软的。 她既然有这样的魄力,怎么现在又是这样一副反应? 难不成是他跟身边的人相处久了,把话说得过于隐晦了? 想着,楚衡不紧不慢转着茶杯盖的动作微微一顿,想了想,迎着对面小姑娘望过来的眼神,又添了一句:“传闻安宁郡主谢安宁,对三皇子情根深种。”顿了顿,又像是不确定地补充了一句:“这样的传闻早就传的满城皆知,你真的不知道吗?” 听闻此言,沈慕芸脸上的表情却越发显得茫然了,她还真的不知道。 也许原本的她应该是知道的,但是自从脑海里多了那一段记忆之后,她的思维有时候甚至是有些混乱的,有时候记得住原本发生的事情,又时候,又会和记忆之中的那些事情搞混。 眼下,她确定,若不是楚衡开口说了这话,她是压根半分都想不起来。 楚衡似乎是从她过分茫然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又一次更加怀疑了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得太过隐晦了,顿了一下,索性开口直言。 “谢安宁和靖国公府的那个庶女,关系很是不错。” 她之前在河边的时候,对靖国公府的那个庶女可是下了死力要把人家摁在水里的。他这么说,她怎么着也应该明白了? 楚衡思索着。 樊落虽然是庶女,但是因为她和樊赢之间那层不能为外人道的关系,樊赢倒是经常性地把她带在身边。靖国公府和郡主府的关系其实一直都很好,这一来二去的,樊落虽然是庶女,却也和安宁郡主关系好了很多。 樊鸣寺的事情的时候,他当时也是无意识地扫过去一眼,然后在那些滞留的香客中意外看到了安宁郡主府的人。但当时楚衡并没有在意,只是后来在碰到靖国公府的那个樊赢的时候,原本只是擦身而过,却不料对方突然停下了步子,颇有些意味不明地跟他说了一句。 你们府上的这位表小姐,真是好手段。 他当时就皱了眉,然后突然就想起了这一桩事来。 所以才有了后来,他让身边的小厮借着送东西的机会给沈慕芸提点。 想着,楚衡抬起手指,隐晦的往上面指了指:“宫里最近传出风声来,那一位有意替三皇子张罗着选妃,并且听了枕头风,今年有意要搞出些花样来。” “说是这一次,有意在都京城的闺秀中选拔,只要是未嫁女,皆有入宫参选的机会。” 也就是说,人选之中自然包括沈慕芸这样的世家贵女。 哪怕她如今不过是个名义上借住在将军府外家的表小姐,但是沈家的那个将军府,可不是单独从他们四房这边论的,人家自然是从长房那边论起来的。 虽然素不相识,但既然有了利益冲突,沈慕芸当时又因为想着怎么样都要楚锦芸吃下了这个暗亏,虽然手段隐晦,但的确也隐隐展露了一些的。再加上,安宁郡主既然和靖国公府的那个庶女交好,那么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必然也已经在樊落那边听了一耳朵。 要不然樊赢也不会跟他说那样意有所指的话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沈慕芸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但她也不过恍然了半晌,却不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在楚衡望过去的时候,猛然间又往后退了一大步,像是不敢相信一般,愣愣地看着楚衡。 好半晌才说出了一句话。 “你是说,宫里有意为三皇子选秀?” 三皇子?楚承越?选秀? 一直到脑海中清晰地反映出楚承越的名字,沈慕芸才从一瞬间的恍然里蓦然想起一桩事情来。 她想起来了。 在她的那段记忆里,的确也是有过这一桩事情的。 只不过,当时的她是在出了那桩事情之后才得了宫里放出的风声的。 选秀照常进行,但是她那个时候已经成了三皇子侧妃,那些事情,自然跟她是没什么关系了。 不过顺带想起来的记忆里,沈慕芸也不记得这位安宁郡主啊,她甚至都已经想不太起来后来选秀的结果了,但她确定,后来的三皇子正妃并不是谢安宁。 甚至一直到后来楚承越登基,后来过了很久坐上皇后位置的人也是她。在那之前,楚承越一直都是没有正妃的。 沈慕芸身子都已经微微颤抖了起来,险些就要站不住,幸亏她上前一步,用手撑住了茶桌的一个角。 因为用力,甚至连手指都已经隐隐泛起了淡淡的白色。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副样子,已然直直地落入了还坐在对面的楚衡的眼里。 楚衡微微皱眉,心里却莫名有些疑惑,怎么看着一副受了巨大惊吓的模样? 她很害怕? 还没等楚衡想明白,沈慕芸却蓦然抬起头来,眼底却蓦地起了一片红晕,隐隐还有若隐若现地水光,把原本就正疑惑着的楚衡看得微微愣住。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小姑娘依旧细声细气,却明显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的语气开口道:“我不会入宫的。” “我不会嫁给三皇子的!” “我死都不会嫁给楚承越的!!!” 一连三句话,一句比一句坚决,一句比一句更尖锐。 楚衡初时愕然,继而是震惊,再之后,那目光中就逐渐透出一丝莫名的深意来。 楚衡长久地注视着眼前,似乎因为情绪激动的缘故,尚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敛的缘故。她先是红了眼,然后眼底的晕红更甚,似乎连莹白的脸颊也逐渐红了起来,最后更是直接红到了脖子。 但显然,这并不是因为羞涩。 反而更像是一种难以宣泄的愤怒。 愤怒? 她为什么会有如此激烈的情绪呢?楚衡不由定定地看着依旧扶着桌沿,似乎已经僵住了不动的少女。 他的视线落了下来,然后又定在她微微颤抖的身体上。 然后他才发现,这小姑娘虽是站着,但好像全身上下都在微微发着抖。不仅如此,似乎就连呼吸都是大喘气的模样,偏偏又隐忍到了极致。 楚衡一瞬间甚至由中国错觉,觉得眼前的沈慕芸似乎是整个人都绷住了,绷直的那根线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会断裂,但还是被她死死地压制着。 下一秒,仿佛是要印证他心中的猜测一般,沈慕芸张了张嘴,张嘴的一瞬间,仿佛已经彻底卸了全身的力气一般。 她猛地嘶喊出声:“我不会入宫的!” 她的目光突然间定定地看向楚衡的方向,那目光如同惊慌之际的小鹿一般,又被眼角莹润的水光更添几分透着迷茫的脆弱感。 但她撑在桌上的那只手却很用力,用力到他想不注意到那隐隐泛起的青筋都难。 她像是要说给楚衡听,又更像是要说给自己听。 “我不会入宫的!” “我死也不会入宫的!我不会嫁给三皇子!” “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嫁给楚承越的。” 这接连的三声,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坚决,一声比一声,更透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尖锐。 楚衡心中微怔,尤其在沈慕芸叫出三皇子楚承越的名字时,他更是控制不住的愕然。 他听得出来,那是一种根本难以掩饰的咬牙切齿。就仿佛,那个人是她的恨到了极致的仇敌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而且比起眼前的沈慕芸明显过分激动且不对劲的情绪,眼下显然还有一件更让楚衡震惊的事情。 三皇子,楚承越。 为什么这小丫头会知道楚承越的名字? 还是这样连名带姓的喊,比起这小姑娘居然知道三皇子的名字,眼下更让他感到震惊且奇怪的是,沈慕芸那种近乎咬牙切齿的恨意。 这样连名带姓地喊一个人的名字,再是这样一副全身颤抖的模样,显然是对那个人,已经厌恶到了极致。 这是为什么? 除了厌恶,还有那几乎全身僵直的,从目光中迸发出来的恐惧。 她在害怕什么? 第46章 不屑 “冷静下来,你不会入宫的。” “咔哒”一声,是楚衡蓦地把手中把玩的茶盏搁在桌案上的声响。 那声音清脆,又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沈慕芸一瞬间被激地回了神,目光一闪,直直地对上了楚衡透着三分深邃又隐隐复杂的目光。 “你…为何会知道三皇子的名讳?” 身为闺阁女子,在没有产生过交集的情况下,居然能知道宫里贵人的名讳。 还是这样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要知道,但凡不是在他这里,但凡要是换个地方,她这个样子,若是落在有心人的眼里,怕是连脑袋都要搬家了。 就算一直是身在闺阁里,如果每次提到,或者有人提到三皇子楚承越的时候她都是这个反应。 如果真的有人注意到了,那甚至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她现在住在沈家,到时候,说不定整个沈家…… 楚衡思绪一转,猛的深吸了一口气,一转头,就又对上了沈慕芸泪水连连的模样。 一股莫名的不忍就从他心底没有来由地窜了起来,他甚至连缘由都没有想明白,就听到自己温了不止一度的声音。 “别怕,你现在是在沈家。” 但不知道这句话又哪里一瞬间刺激到了她的情绪,楚衡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蓦地咬了咬下唇。 也不知她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去咬,那嘴唇只一瞬间便艳红一片。 然后沈慕芸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 就如同他那天在那条死胡同里撞见她把靖国公府的那个庶女摁在水里之后,又听到他那两句问话之后的反应一样。 “你以为这府里有什么好的吗?”顿了顿,似乎终于有点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突然又猛的一下转过头去,避开了楚衡目光的同时又弱了弱声音。 但楚衡还是听清楚了她说的话。 她说,还不一样是个虎狼窝。 虎狼窝? 原来这就是这小丫头对于整个沈府的印象么?不知道为什么,楚衡突然就有些想笑。 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觉得沈慕芸这话说的并没有什么错。 如今的沈家,各房头的争端已现,就算他再怎么努力周旋粉饰太平,也不过就是个华而不实的空壳子罢了。 想着想着就不由有些愣神,反应过来之后目光之中就不由显得有些落寞,不过很快就被他掩饰了下去。 粉饰太平就粉饰太平,各房的争端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在他还能够立在这里的时候,他努力做好沈家长房的四子,努力把整个沈家继续粉饰成这样太平和乐的模样就是了。 他尚且还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里去,想那么久远的事情做什么? 还不如就这样装傻,过一天算一天的罢了。 这样想着,楚衡的心情蓦然间又松懈了几分,他抬头朝沈慕芸的方向看去。 小丫头依旧一手撑着桌站在那里,脸上的泪痕却已经被擦掉,只是眼睛还有些红红的,就像他曾经跟着顾顺安他们几个外出打猎时,那些布好的陷阱里偶然落入的几个家兔一样,显得惶惑而又克制不住瑟瑟发抖的模样。 原来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里,居然还有这样单纯无害的人吗?这样的性子,岂不是要被二房三方那些个各怀鬼胎的人整个拆吃入了腹了? 这样想着,楚衡不由又是一阵失笑。 “好了,我知道了。” 楚衡的语气不由就放得更柔,他微微起身,拿过了沈慕芸因为刚刚起身而倾倒了的,泼出些许茶叶的杯子,拿过手边的茶壶又给她斟了一杯。 那动作流畅中又带着几分闲适的优雅,好像侦察是一件多么具有闲情雅致的事情。 沈慕芸反应过来是因为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看着楚衡的动作,等到楚衡又斟了一杯茶,再次递到她手边的时候,沈慕芸发现自己比起刚才,居然已经平静了不少。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好像情绪又有些失控了起来。 再看眼前的男人一派闲适的模样,心头就慢慢地生起一股子懊恼。 好像是第二次了,为什么自己在楚衡的面前,始终都是这么一副控制不住情绪的样子! 这会儿人逐渐冷静了下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不止是失态,而且更是失言。 按照现在来说,她和楚承越从来没有任何交集,可是刚刚缺脱口而出楚承越的名字。 根本不用再多看眼前的男人一眼,沈慕芸就确定,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的。 沈慕芸突然就有些坐立不安了起来。 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来,现在想知道的没知道,却反而让他自己有一种漏了底的感觉,莫名的不安。 “你先回去,我知道了。” 几乎是楚衡的这句话落下来的一瞬间,沈慕芸刚坐下不过半分钟就又“砰”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匆匆对着眼前的楚衡行了一个福礼:“衡舅舅,今日打扰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虽然这门都还没跨出去,但她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偏偏眼看着一脚都要跨过门槛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声音。 “放心,你不会入宫的。” 弄的她险些就一个趔趄,直接在门口摔了个大马趴。 脸都快要丢尽了,沈慕芸忍不住在心里流泪,尤其是在听见身后传来男子温和,在她听来却怎么都感觉有些刺耳的笑声。 她就不该来这一趟! 果然任何事情都还是要指望自己。 沈慕芸几乎是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的院子,推开迎上来的春莹几人,一进门就把自己整个都丢进了床榻,半晌都没有发出声音。 她不知道的是,几乎是她前脚刚走出了楚衡的阁楼,楚衡就对着虚空喊了一声:“淮之。” “爷。” “有日子没和他们两个聚了,你去帮我递封帖子,约他们明日午膳后到我那片林子里来喝茶。” 这话,既不言明他们是谁,也没有说请他们来所谓何事。 但几乎是他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沈淮之就已经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立在了楚衡的身边,垂首应是。 既没有问是给谁送帖子,也没有问楚衡口中的“他们”是谁。若不是应了那声是,几乎都要以为那只是杵在那里的一个石膏像。 反倒是楚衡看了他两眼,先笑了起来。 “你先去。” 顿了顿,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感慨了一句。 “既然小姑娘都已经哭哭啼啼地求上门来了,我又正好有空,就出手帮帮她。” “毕竟内宫那帮子没了根的,最近也实在是太闲了。” “有些主意他们敢提,我们自然也敢应。”顿了顿,又沉吟着添了一句。 “总该叫他们知道,沈家哪怕只有我粉饰出来的太平,也不知他们轻易能惹的。” 这话就说的极为不客气了,那种不屑更是从眼角眉梢的每一处透了出来。偏偏他又是一副芝兰玉树的模样,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也不让人觉得难受。 这话,立在另一边的沈淮之自是不敢应,只下意识地把头垂得更低。 对于这边发生的事情,在自己屋子里睡过一觉又起来开始绣佛经的沈慕芸自是不知道。 接连绣了好几个字都不是很满意,沈慕芸蓦地把手里的东西一扔,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起身。 她在这里再待下去,估计这一个下午都绣不出多少字来。 想了想,沈慕芸觉得出门。 她突然觉得,以后绣这个东西还是去长房那边好了。 原本因为楚衡的告诫,她还的确有些犹豫的。但是现在,她突然又不是那么的犹豫了。 而对于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她向来是没什么好犹豫的。 不过瞬息的功夫,她人已经出了院子,带着春莹,一路往长房的方向去了。 原本是打算跟沈老夫人请个安再去佛堂的,但到了正厅却被告知沈老夫人一早去了城里的佛堂上香,午膳直接在外面用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沈慕芸听完一时也没有什么,转而直接去了佛堂,坐了半晌,才慢慢在书案上摊开纸张,有眼力劲儿的小丫头已经眼疾手快地给她磨了墨。 沈慕芸冲她善意地笑了笑,沾了墨,低头专心地开始练起字来。 她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其实不止是字,她绣任何东西之前,都会做些什么让自己先彻底静下心来。 一连写了整整两张大纸的字,沈慕芸才觉得自己浮躁的心终于平静了些许。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闻着佛堂香炉里徐徐升起的清香,一瞬间觉得大脑都放轻了不少。 沈慕芸索性就在佛堂里坐了下来,从春莹带过来的东西里拿出了针线开始分。 反正在哪里都能绣,这里还能静心一些。沈慕芸索性就放空了思绪,一心彻底沉浸入眼前的绣品中去。 一心一意开始专心刺绣的沈慕芸并不知道,在她专心刺绣的时候,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的沈老夫人,正静静的站在佛堂外,已经看了她好一会儿了。 第47章 母子 “老夫人。” 一直到身旁响起郁嬷嬷的喊声,原本正出神的沈老夫人才像是终于回过神一般循声回头。 “该用晚膳了,要不要吩咐摆膳?” 听闻此言,沈老夫人才往佛堂外的窗外看去,原来不知道什么竟已入了夜。虽然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但是院子里曲径通透,由远及近的,已经有人开始一路点灯。 “摆膳。” 沈老夫人点头,然后顺势回头看向佛堂里,因为她的出声而被惊动已经站起来的沈慕芸。 沈慕芸已经利落地收拾了绣品上凌乱的线,小佛堂里还没有点灯,她做绣品已经有些年头了。她做喜欢的东西又会下意识地容易沉浸,时间长了,她的眼睛就会很难受。 眼下佛堂光线不足,她又维持一个动作的时间长了,眼睛自然就酸了,她下意识地要用手去揉,却正好被转过身来的沈老夫人看见。 沈老夫人阻止她:“累了?这个时候眼睛酸可千万不能用手去揉的。” 沈慕芸闻言顿时放下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沈老夫人,想了想,还是先屈膝给她行了一个礼:“老夫人,您回来了。” 之前听说沈老夫人出门去祈福,她还想着在这么静下心来能坐得住。就在这边坐着刺一会儿绣品,然后再赶在沈老夫人回来之前回去。倒也并不是为了刻意躲避沈老夫人,而是她天生性子里就并不怎么擅长交际应酬。 若是出门在外,那是没有办法。沈府虽然只是她名义上的外家,但那个屋子,到底也是她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她总是稍微放松一些的。 沈老夫人点了点头,示意她起身,然后就顺势走了进来。 沈老夫人站在小佛堂的桌案前,正凑近了在看她之前的字。她低头,还看得很是专心的样子,时不时地伸出手指点在那宣纸上。 “你的字,写的倒是挺漂亮。” 这一句,沈老夫人夸得真心实意,再回头看向她的眼睛里,就带上了些许明显的笑意。 但是恰好在这一瞬抬起头,对上沈老夫人的目光的沈慕芸,却莫名觉得,沈老夫人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那笑意,分明是没有达眼底的。 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沈慕芸心下泛起疑窦,面上却丝毫不显。她微微低了头,一副像是被沈老夫人说得不好意思了的模样。沈老夫人也并不在意,她的视线又重新回到了宣纸上的那些字迹上。 又过了半晌,她拿起其中最上面的一张宣纸。转过身,指着其中的一个字冲她道:“你的字很好看,有种清丽的娟秀。但是你看这个字,这一撇跟这一捺的力度就收放并不是很好。” 说着话,沈老夫人竟已经拿着纸张走到她面前,一副真的要给她点评字迹的模样。沈慕芸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已经走到她身旁的沈老夫人,她居然在沈老夫人脸上看到了兴致勃勃的意味? 沈慕芸一瞬间有点诧异。 她一直以为沈老夫人是个过分端正严肃,又气场强大的老太太。不管是在那段记忆之中,还是苏醒过来之后见到她,一直到刚才为止,对于沈老夫人,她心里都是这样的印象。 但现在,看着沈老夫人因为突然起了兴致,那双甚至都已经在微微闪着光的眼睛,沈慕芸突然就有些想笑。但是现在就这么笑出来必然是有些不太礼貌的,但顺势站起身时,沈慕芸还是微微抿了抿唇。 脸上虽然没笑出来,但是笑意却一瞬间从她的眼角眉梢透露了出来。 眼下两人这么近的距离,自然是躲不过沈老夫人的眼睛的。初时,沈老夫人甚至是有些惊讶的,大约是人年纪真的老了,她现在真的是格外喜欢那种嫩生生的小姑娘,尤其是眼前的沈慕芸,她只是站在这里看着,就能感受到沈慕芸那种从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温婉乖顺。 突然就心情很好。 原本只是一时兴起的指点,现在却突然起了点真心实意地教导之意。 沈老夫人将宣纸铺平在两人面前,顺手从另一边拿起之前沈慕芸练字时搁置在另一边的毛笔。沈慕芸见状,忙不迭地拿起墨盘里已经略干的墨块替沈老夫人磨起了墨。 沈老夫人趁着她磨墨的间隙瞥了她一眼,那双精明锐利的眼神里就涌出了一丝不容错失的满意。哪怕是从前养在她身边的那两个闺女,也没有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乖顺。 之前只是看到了她的字,所以一时起意提出来绣了佛经供给菩萨。但沈老夫人原本并没有想着她真的能够花时间精力去绣好这一副佛经的想法。在她的印象里,像沈慕芸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即使字是写的漂亮点,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的天赋爱好。 但是那些都不是长久的东西,抄写佛经尚且就是一个费时费力的事情,更何况是要把佛经上的字一针一线的绣出来呢? 原本也是没指望小姑娘能坚持的事情,不过沈老夫人也不着急,左右还有那么久的时间,实在不行,她身边的那两个丫鬟,玉碟玉颜,都是刺绣的好手。虽然字可能没有沈慕芸绣的那么多好看的花样,但是这种事情,最重要的是讲究一个心诚。 却没料到,四房的这个小姑娘,居然是个静得下心来的。 大约是心情一瞬间变得颇好的缘故,沈老夫人下笔的时候没有过分地收住笔力和势头,等到沈慕芸下意识地看过去的时候,心里着实被沈老夫人写下来那两个字的气势给惊了一惊。 只见那字,恰如金戈铁马般,跃然纸上。 看清楚的那一瞬间,沈慕芸有一秒甚至是说不出话来的。 这是她第一次,在一个人的字迹上,看到一种叫作“气势”的东西。 怪不得人们都说,字如其人。沈慕芸悄悄侧过脸,目光打量着近在咫尺的沈老夫人,心里震惊又隐隐有些佩服。能写出这样有气势的字,也怪不得沈老夫人的气场会如此强大了。 要是换成她的话,哪怕再修炼上三辈子,这字都不可能写出这样的字来的。像她这样的,也就只能在这种花样上下功夫了。 沈慕芸突然就觉得有点挫败。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这样的情绪起落上脸的一瞬间就能被人察觉。沈慕芸正出着神,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已经落在了沈老夫人的眼底。 沈老夫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里自己写的字,突然又有些感慨似地笑出了声,语气却是少有的温和。 “每个人写的字都是不一样的,字如其人。有时候你没有这样的阅历,是写不出这样的字的。” “若是让你强行练这样的字,那也是我在强人所难。”顿了顿,沈老夫人的语气突然就有些低落了下去,连神色都透出隐隐的迷茫来。 不过转瞬就被她收敛了下去,继而又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她沉吟了半晌,对着沈慕芸发出邀请:“今日晚了些,留在寒溪房用晚膳?吃完了等下我让玉蝶送你回四房。” 留下用晚膳? 沈慕芸闻言却是怔了怔,心底几乎是立刻下意识地升起一股子拒绝之意。 她今日是突发奇想才过来的,之前根本就没想过会遇到沈老夫人,更别提留下来用晚膳了。可是看着沈老夫人含着笑意望过来的脸,沈慕芸又觉得,如果她现在拒绝沈老夫人,是不是不太好? 正犹豫间,小佛堂的外头有人打了帘子,有小丫鬟跑了进来,喊了一句。 “老夫人,四老爷来了。” 沈慕芸着实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小丫鬟口中的四老爷是谁。才刚反应过来,刚刚放下不过一刻,尚且还在晃荡的帘子就又被人从外面挑了起来。 这一次进门的人,眉眼温和,气质儒雅。 许是没料到都这会儿了,佛堂里除了沈老夫人之外居然还有别人在,原本掀帘的动作就这么顿在那里。沈慕芸则完全是听到声响下意识地回头,却不想直直地对上了那人的目光。 来人正是她不久之前刚刚才见过的楚衡。 看到沈慕芸,楚衡挑了挑眉。原本要说的话下意识地顿了顿,才又开口道。 “娘,儿子陪您用晚膳。” “哼!” 谁知沈老夫人见到来人,却完全是一副被气到了,我现在不想理人的模样。她横了楚衡一眼,站在原地并没有动。 “你不是大忙人么?不是我的人三请四请你都不来吗?” “现在忙完了?有空陪我这个老婆子吃饭了?” 楚衡的动作顿了顿,他看了一副我生气了模样的沈老夫人,原本沉静的神色突然就变得有些无奈,又像是一种隐隐的不知所措。他并没有应沈老夫人的话,也站在原地没有动。 而站在沈老夫人身边的沈慕芸,此刻的心情 沈慕芸觉得,眼前若是有一个洞的话,她丝毫不介意现在就这么直接跳下去。 现在这叫什么事儿啊? 第48章 用膳 谁来告诉她,现在应该怎么办? 她现在跟沈老夫人说自己要回四房去还来得及吗? 所以她为什么要跑来长房的小佛堂里刺绣,又偏偏要绣到这么晚,天这么黑了还不走? 最重要的是,现在碰到这样的情形到底要怎么办啊? 沈慕芸一瞬间甚至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她看看身边依旧一言不发的沈老夫人,又看看依旧站在对面,手依旧放在半掀的帘子上,大有一副,你什么时候动我什么时候走的架势的楚衡。 沈慕芸深吸了一口气,深深地觉得,这气氛要再这么僵持下去,她真的狂奔逃走的心都有了啊。 但这个念头只在她的脑海里转过了一瞬,她终究还是动了。 她微微上前一步,朝着几步之外楚衡的方向走近了一点,屈膝拂了一礼,愣是做了半晌的内心建设才开口道。 “衡舅舅。” 楚衡垂眸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但依旧没有说话。 沈慕芸却在他那一眼的神色里,突然觉得自己的脸有点酸。她蓦地闭了闭眼睛,然后转头看向沈老夫人的方向,开口道。 “老夫人,您刚刚不是说,要留我用晚膳的吗?我我有点饿了。” 算了,丢脸这种事,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反正只要不让她再在这么奇怪的僵持气氛里待下去,留下来吃完饭就留下来吃完饭。 至少沈老夫人的目光终于从楚衡的脸上移开了,她看了沈慕芸一眼,神色终于比对着楚衡的时候要温和了一些。 “摆膳。” 几乎是沈老夫人的话音刚落,丫鬟们就鱼贯而入,迅速而利地摆了膳。沈慕芸也没有想到,看这架势,这些丫鬟莫不是一直都在外间等着? 这样的疑惑只有一瞬间,反应过来的沈慕芸已经上前一步,看着丫鬟摆着碗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地上前,跟着那些丫鬟一起,帮着沈老夫人一起摆碗筷。 这一幕,正好被转过身的沈老夫人看在了眼里,沈老夫人一愣,随即眉眼就有点显露出温柔的神色。 她笑着上前一步,阻止了沈慕芸的动作。看着她笑:“这些事情让丫鬟们去做就是了,你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说着就是一副拉着她就要走的架势。 沈慕芸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被沈老夫人拉着,一路往前走去,只是那背影,怎么看着都有些少许迫切的味道。 那一瞬间,沈慕芸突然就是一阵福至心灵。她跟着沈老夫人的脚步,脸上却露出了几分笑意。她拉了拉沈老夫人的衣袖,笑着开口。 “没关系,不过是帮您老人家摆两副碗筷罢了。这是我们作为晚辈应该有的孝敬。” 话语里虽是带着笑音,语气却是无比真诚。 显然说明,她真的是这么想的。 沈老夫人的脚步顿时就是一顿,她下意识地回头,朝身后的沈慕芸的脸上看去。 却不想沈慕芸刚好低下了头,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似地,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沈老夫人回头时,看到的,就是少女浓密而发亮的头顶。 又有哪个老人家不喜欢嘴甜又一片心诚的后辈呢?沈老夫人呵呵地笑,方才一路烦闷的心情突然就好了不少,心里对沈慕芸的喜欢就更多了一些。 她不由地紧了紧拉着沈慕芸的手,拉着人掀帘走出去的时候正好和同样往厅房里走过的楚衡擦肩而过。 楚衡的嘴角带着笑,看到她们两人时就笑得更加柔和了。沈老夫人却一副还没消气的模样,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偏过脸去。 楚衡见状也不在意,反而笑了笑,然后就在餐桌旁坐了下来,一副等着他们两人一起用膳的模样。 沈慕芸坐下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看沈老夫人,她放开了拉着她的手,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搭理楚衡的模样。 但楚衡在她刚坐下的一瞬间就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在沈老夫人的碗里,沈慕芸看得分明,那是鲫鱼肚子上最好的一块肉。 沈慕芸下意识地就去看沈老夫人的表情,只见她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眼神却明显比刚才更柔软了下来。 显然对于楚衡的举动,沈老夫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是受用的。 正出神着想着,沈慕芸后知后觉地,突然就觉得自己额头一凉。她下意识地望了过去,却正对上楚衡望向她的目光。 该不会是刚才自己盯着沈老夫人饭碗的时间太长,所以被楚衡注意到了? 沈慕芸突然感觉心头涌起一阵莫名心虚的感觉,许久又突然回过神来。不对,她不过是看见了楚衡夹一块鱼肉给沈老夫人罢了。 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想着,沈慕芸不由得更坐直了些身子。食不言寝不语,她就吃饭,谁也不看总可以了。 想着,沈慕芸暗暗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她攥着筷子的力道微微用力,定了定神,瞄准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盘子番茄炒蛋。 然后抬手,夹住。 沈慕芸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夹住的那块鸡蛋在手上抖了抖,然后顺着她筷子的弧度一滑,“啪嗒”一下子又掉在了桌上。 沈慕芸一瞬间就僵在了那里,夹菜也不是,不夹也不是。 气氛不,现在是她有点尴尬。 她就不应该留在这里吃饭的,沈慕芸瞬间有点欲哭无泪,她决定自己还是只扒饭好了,沈慕芸一时之间把头垂得更低,那架势,恨不得就把自己的脸埋在眼前的碗里了。 耳边却蓦然传来一阵低笑。 低沉中带着点莫名的悦耳,但等她下意识地循声看过去的时候,却没有看出任何异样,以至于她以为刚刚听到的声音是因为自己眼瞎太过紧绷而出现的错觉? 沈慕芸并不知道的是,她眼下这样一副迷茫中又隐约透着几分不知所措的模样,早已经完全落入了坐在她对面的楚衡的眼里。 不过是吃个饭,真的就这么紧张吗? 楚衡有点好笑又有点好奇,但下一秒,坐在他对面的沈慕芸却突然变了脸。 楚衡看着她咬了咬下唇,原本一副恨不得挖地三尺把自己彻底藏起来的模样。但过了一会儿,她却又突然变了。 先是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突然又专心致志地关注起眼前的菜品,目不斜视的。楚衡突然就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养在自己院子里的那只小黑棕犬。 那只小黑棕犬见到肉骨头或是好吃的吃食的时候,露出来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沈慕芸那边却对楚衡对自己的关注丝毫没有觉察一般,她硬是沉着一口气让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些吃食上去。 嗯,这个水煮肉片很嫩,很好吃。 那个椒盐虾也不错,是她很喜欢的那种脆脆的感觉,虾肉也很饱满。 原本是让自己专心吃饭化解漂浮在气氛里的那丝尴尬,但吃着吃着,还真叫沈慕芸给吃出了些味道来。 又吃了一块虾,沈慕芸的目光依旧灼灼地盯着中间那还冒着热气的汤碗。 又舀了满满一个汤碗,沈慕芸喝了一大口,脸上终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色。 坐在她对面的楚衡一连瞥了她好几眼,自然没有错过她脸上的神情。 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楚衡心中泛起了嘀咕,手却不自觉地伸了出去,也给自己舀了一碗。 一顿饭吃的很安静,后来除了碗筷不时撞击在那些汤碗上的声音,就彻底安静了下来,就连原本漂浮在空气中的那一丝丝的尴尬,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逐渐消失不见了。 这样的气氛一直维持到外间突然出现了奔跑的响动声。 刚刚由春莹服侍着洗过手净了面的沈慕芸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见了外间响起了沈淮之的声音。 “爷,帖子已经送出去了。” “知道了。” 楚衡应了一声,但前来复命的沈淮之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楚衡原本正欲走出去的脚步一顿:“该有什么事?” 沈淮之脸上的表情却比刚才更显出了三分的犹豫。 饭他到底还是开了口:“城西廖家接了帖子,说让爷备好上好的碧螺春,到时候他自会来赴爷的约。” “但是徐世子那边……” 后面的话沈淮之并没有说下去,但不用他再说什么,楚衡显然已经知道了他的未尽之言是什么。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出去,但脸上好不容易聚拢起的那丝丝温和,却一点一点消散了下去。 沈淮之犹豫了半晌,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饭原本走在前面的楚衡,却猝然停下了脚步,周身一瞬间聚拢起来的寒意终于一点一点地,聚拢到他那双幽深的眼睛里去。 也不过就是一刻,之前沈慕芸始终在楚衡的身上见惯了的那种温和,此时却早已彻底消失不见了。 楚衡虽然在笑,但那笑意却分明不达眼底。 “他该不会以为我不管事情,就真的什么事情都不会插手?” “想越过我动沈家的人?做什么春秋大梦!我看是时候该让她好好清醒清醒才是!” 第49章 注定 沈慕芸默默地把伸出门槛一半的脚缩了回来,站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 她的脑海里还在打着结,努力消化着方才听到的言语,并且试图在那些字句中抓住自己想要的讯息。 看这架势,好像是衡舅舅有什么事情拜托给沈淮之去办,所以沈淮之这是来复命的? 但不管是看这情形还是看衡舅舅的反应,怎么看都是交代下去的事情并没有办好? 而且沈慕芸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楚衡脸上露出刚才那样的表情。以往,好像她遇见他的每一次,他都是一副温和微笑的模样。 可是刚才,那分明就是发了怒,偏偏脸上却依旧是和以前一样的温和,所有的情绪好像都堆积在了那双眼睛里。 原来他也是会生气的。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了一瞬,沈慕芸怔了怔,随即又是一阵失笑。 只要是人,当然都是会有情绪的。 思绪一转,沈慕芸又想起刚才听到的那些零星的话语来。虽然无法从只言片语里窥见他们所谈论事情的全貌,但她心里此时却蓦然生起一种好像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的预感。 楚衡的话语虽然简洁,但沈慕芸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沈淮之方才说的话里面,他分明就听到了靖国公府的字眼。 是靖国公府发生了什么事吗? 正思索着,沈慕芸原本正准备往前走的脚步却蓦地一顿,她看到原本正欲离开的楚衡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似地停下了脚步,抬头,若有似无的目光往她这边扫了一眼。 这是看到她了? 沈慕芸的脚步微微一滞,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就生出一股做贼心虚的慌乱之感。但楚衡却只是扫了这一眼,并没有往她这边来,反而在一个转弯之后更加快了脚步,一边走还一边简洁地跟紧跟在他身后的沈淮之说着什么。 沈淮之一边点头,眉心的纹路却明显比刚才皱得更深了。 沈慕芸站在原地没有再动,距离隔得远了,自然也就听不清楚楚衡到底还说了什么。 但是沈慕芸直觉有事,并且这种感觉一直维持到她回到四房和外祖母请安的时候都还没有淡化下去。安老夫人问了两句她在寒溪房的事情,沈慕芸就说了自己被沈老夫人留下来用晚膳的事情。 然后借口累了,匆匆辞了安老夫人就往自己的院落里去。 出于一种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感觉,对于自己在用完膳后在寒溪房撞见楚衡和沈淮之谈话的事情,她一个字都没有向安老夫人提起。 一直到回到自己的内室里,她才重重地把自己摔到床铺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任由大脑放空一瞬。 但依旧并没有完全消化那种隐隐不安的感觉,她不由得又想起楚衡走时,那双隐隐含着怒意的眼睛。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一向温和的楚衡露出那么生气的表情? 彼时的沈慕芸不知道的是,关于这个问题,她很快就有了答案了。甚至,就在她第二日醒来的那个白天。 “哎,你们听说了吗?宫里刚刚传出消息来,玉妃生辰,皇上特许她回家省亲呢,这可是无上的荣宠呢。” 正准备去给安老夫人请安的沈慕芸穿过安老夫人院子里株葡萄架的时候,正好听到院子里修剪花枝的小丫鬟正和旁边另一个给花盆里的花浇水的小丫鬟兴致勃勃地讨论着。 因为时间还早,此时院子里并没有什么人,所以那小丫鬟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就被从葡萄架前穿过来的沈慕芸听了个正着。 另一边正在修剪花枝的那个,显然也被这句话挑起了兴趣,并且明显还是一副知之甚深的模样,还没开口先笑弯了眼:“可不是,我有个哥哥和外院的秦管事交好,说是咱们府里,一早就得了帖子呢。” 正说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冲着小姐妹往西边的方向努了努嘴,只不过这一次明显压低了声音。 “我可是听说了,那位表姑娘,可是特意另外下的帖子,都没有和咱们府里其他的小姐一起呢。”她后面显然是还有话要说的,但不知突然顾忌起了什么,露出了一个意有所指的笑,话却是又咽了下去。 “啊,你的意思是” 另一个小丫鬟却似是瞬间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话都出口了一半却又想到了什么似地,重新咽了下去。又在看到身边的小丫鬟冲她眨眼使了个眼神的时候小小的惊呼了一下。 显然是明白了过来。 “大清早的,你们一个两个不干活在这里闲聊什么呢?” 突然扯高了嗓子说了这么一句的春莹猛地上前一步,虽没有落脸色,但在眼前的两个小丫鬟的脸上略过的目光却明显是让说话的两人吓了一跳。尤其是两人注意到,春莹的身后还站着沈慕芸,正是她们刚才谈论的中心人物时。 两人一瞬间神色大变,脸上的血色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下去。 虽然她们也并没有说什么,但是背后谈论主子们的事情,还被话题的当事人当场抓包的心虚感。两人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但努了努嘴,却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为自己求饶的话来。 可沈慕芸眼下的注意力却并不在她们身上,她向春莹递去了一个眼神,春莹微微往边上让开了一步,沈慕芸上前一步,站在了那两个小丫鬟的面前。 “你们刚刚讨论的事” “对不起表姑娘,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沈慕芸闻言却摆了摆手,比起这些小丫鬟背着她讨论她的事情,她更在意的,显然是她们所谈论的事情本身。 “你们说,宫里的玉妃娘娘给府里下了帖子?给我的那一份,是独立于其他房头的姑娘的?” “不不不,奴婢是一时无聊胡说的。” 几乎是沈慕芸每说一个字,那两个跪着的小丫鬟的脸色就更白了一分。就算沈慕芸眼下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情,但是她们现在又哪里敢说? 偏偏沈慕芸心急于这信息的真假,原本是不生气的,眼下被那份焦灼感影响,再看那两人一副推三阻四怎么都不肯说的模样,沈慕芸反倒是真的生气了。 她回头看了春莹一眼。 春莹会意,上前一步抬高了声音打断了那两个人依旧在不停地求饶的话。沉着脸,语气略带着三分强硬道:“问你们什么就答什么,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我们姑娘问话都不答,这是谁教你们的规矩?” 那两个小丫鬟闻言一怔,身子几乎是下意识地抖了起来。还是其中一个一开始起了话头的人胆子稍微大一些,微微抬头,颇为小心翼翼地往沈慕芸的方向瞥了一眼。 发现沈慕芸除了脸色有些不好之外,的确并没有多说什么,对于春莹的话也没有反驳什么,显然是默认的。 踌躇了半晌,这才大着胆子开了口,虽然语气依旧有些磕磕巴巴的,但好歹是说了个整句子,把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是门房传来的消息,有个外院的管事跟我哥哥熟,就顺带着跟我哥哥说了一句,我哥哥我哥哥又告诉了我一声,说是” 那丫鬟停顿了一下,微微指了指院中的那棵玉兰花树,才又道:“我哥哥的原话说是玉妃打算借了回家省亲正好办宴会,提前给三皇子相看呢。” 历来皇子选妃都是大事,因为这不仅仅是皇帝的家事,若是皇子本身是得了皇帝看中的,那选妃这样的事情,就更可能和国事相挂钩。 当今朝廷,景元帝子嗣本就十分单薄,在位到如今已有十数年了,也不过就得了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而三位皇嗣之中,如今正值适婚年龄的,唯有景元帝的宠妃,也就是玉妃所出的三皇子。 只是玉妃接着回娘家的机会搞这么大的阵仗,怕是相看是假,借着机会给自己儿子挑选一个有势力的妻族才是真。 只是,为什么要单独给她一份请帖呢? “姑娘,姑娘!” 耳边响起春莹的呼唤声,沈慕芸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才终于回过神来。她回头看向春莹,后者却被她明显失去了焦距的眼神还有难看的脸色给吓了一大跳。再也顾不上那两个还跪在地上的,忙不迭地扶了眼看着就要摇摇欲坠的沈慕芸。 沈慕芸咬了咬牙,却还是半晌都没有发出声音。 思绪混乱的一瞬间,她突然就想起来了一桩事情。 一桩,她好像已经遗忘了很久的事情。 若是按照她之前的那段记忆,她跟楚承越应该早就已经见过面了。只不过当时她急着逃跑,再加上后来楚承越并没有出现,她以为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 但是现在,虽然出现的时机已经不同了,但是楚承越还是出现了? 难道有些事情还是改变不了吗? 她注定还是会跟那个害得她葬身火海的男人遇上? 第50章 关注 沈慕芸觉得自己好像又陷入了许久未曾找上她的那一场噩梦,在梦里,她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身穿着锦绣华丽的服饰,周遭却不断地有卷上她衣衫的火舌。 好像无论如何都扑不灭,却反而是越烧越旺,越烧越旺。 直到触目所及的所有东西是哪个都沾染上了火光,她才终于终于惊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沈慕芸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飘忽的目光里似乎还能看到那些近在咫尺的火光,攥紧被角的手,隐隐绽着青筋。 她这副许久都没有出现过的模样,把听见声响进门的春莹给吓了一大跳。可是哪怕是一叠声的呼唤,眼前睁着眼睛的沈慕芸却还是一副什么反应都没有的模样。 这个样子,怎么看都是被梦魇住了。春莹心中一紧,下一秒张口就是一叠声的呼唤,让外院的赶紧支了牌子去请大夫。 一句话还没喊完自己也要起身,因为走得太快甚至被床前的一点点高度给绊了一下。微微顿了一下准备再往前走的时候,手却突然被人拉住了。 春莹心中一跳,然后猛地回头,就对上了沈慕芸的视线。 “我没事,春莹。” 但听了这句话的春莹看着沈慕芸那红艳中又带着隐隐水光的眼睛,却莫名不信。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她以为是沈慕芸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魇之中害怕,下意识地便放柔了声音:“姑娘,你哪里不舒服,春莹去请大夫” 但她的话没说完就被终于收拢了一点思绪的沈慕芸给拉了回来。 “我真的没事,春莹,你在这边坐一会儿,陪我一会儿。”后半句的话音骤然低了下去,就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气力的模样。 春莹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但到底什么都没有说,依言顺势在沈慕芸的身边坐了下来。 几乎是刚坐下,她就感觉,自家小姐拉住自己手的力道好像有点太大了,就好像,人在失去依靠的时候下意识地抓住的,类似救命稻草一样的东西。 春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怎么可能是她们姑娘的救命稻草呢? 可是她们姑娘的状态的确有些不太对,几乎是这个念头在春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的那个瞬间,她就听到她们家小姐,用那种慢悠悠,又仿佛已经丝毫都不抱希望的语气问她。 “春莹,你说,是不是一个人的命运,有时候是注定不能改变的?” “就算一时半刻改变了,在这条时间线上会发生的事情,还是会以另外一种形式发生。” “以至于事情最终的结果,就还是那个样子?” 说到后来,沈慕芸像是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摇着头,嘴角努力勾起的笑容里含着一丝再明显不过的苦涩味道。 她像是说给春莹听,又像是只为了说给自己听。 “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呢?我可能真的是糊涂了。”顿了顿,沈慕芸的身体又骤然软了下去。 “春莹,我要睡一会儿,你不用叫我起来用午膳了,晚膳也不用了。” 说完也不等春莹回应,径直就躺下去。眨了眨不时闪烁着水光的眼睛,又过了半刻等春莹反应过来再去看时,却发现沈慕芸居然已经睡着了。 姑娘这是怎么了? 春莹总觉得她们姑娘身上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念头一起,却总在她要努力细究的时候抓也抓不住。 而另一边睡着的沈慕芸,却再次陷入了彻底的噩梦之中。 依旧是和之前一样的大火,但这一次,在大火即将把她吞噬的那一秒里,却陡然间发生了变化。沈慕芸的思绪有点浑浑噩噩的,但是她还是感受到了那一丝目光的注视。 好像有人在看着她,无论她站在哪里,都能感觉到那丝目光对她的注视。但无论她再怎么努力睁大眼睛,在梦中,她还是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容。反而因为过分地想要看清,原本迷糊的思绪都清明了一瞬。 她想起来,自己好像说着什么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难道她现在是在做梦吗? 要不然,怎么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那道木管的来源呢? 可她都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了,还有谁在看着她? 就在她被这样的念头折腾地有些迷茫,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耳边近在咫尺的地方,却蓦然响起了一道男人的声音。 那嗓音低沉着透着莫名的温和,就像那双朝她望过来的眼睛一样,隐隐带着她喜欢的暄和。 暄和? 这样的念头让沈慕芸的心头陡然一怔,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些什么。但那些念头快地几乎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逝,让她抓也抓不住。 就在她绞尽脑汁的想着,这暄和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的时候,却突然听他又道。 “既然事情还没有发生,你就不必过于害怕。这样害怕的心情,有可能毁掉你本来面对这件事情的决心。”大约是因为在梦境之中,这句话的尾音又骤然显得有些空远。 似就在近在咫尺的身边,又仿佛是在怎么也抓不住的远处。但等沈慕芸骤然抬起头的那个瞬间,她的眼睛,却直直地对上了对方望过来的那道眼神。 平和,温煦,隐隐还带着笑意。 迄今为止,她只在一个人的身上见到过这种目光。 楚衡。 可她不是在做梦吗?为什么会看见楚衡? 沈慕芸心头一跳,然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皇宫大内,后宫之中。 进门的左手处,是一架绣着孔雀或坐或立或正开屏的各种姿态的屏风。转过那扇屏风进到内室,那挡风的珠帘,每一块都珠圆玉润,像是按照一个模子里刻意打磨好了的,莹润亮泽。 模样虽小,但每一块都能倒映出宫殿各处清晰的模样来。 都不用用手拨开那珠帘,就已经能够闻到从内室传出来的,浓厚却不会让人感觉黏腻的香气。这座外表清冷淡雅,内里的摆设装置,小到哪怕是一个沏茶用的杯子都却无一处不透着低调的奢华的宫殿,正是当今景元帝最受宠爱的玉妃的琼华宫。 内室的美人榻上,半坐着一个模样清丽妆容清淡却也精致的少妇。 那妇人低着头,似是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不久前刚新染的蔻丹,神色未动都透着三分笑意。 她打量着跪坐在面前,一个穿着青绿色长衫的男子。那男子虽作寻常打扮,但面色粉白无须,开口时的声音也略显尖细,正是行走内宫的太监无疑。 “你是说,越儿特意吩咐了身边的人,另外拟了一份请帖送给了寄住在沈家四房的那位表小姐?” “回娘娘,是的。” 那太监此时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细布直裰,因为脸面白净的缘故倒也透出几分秀气。 不过此刻,他跪在眼前这衣着华美的妇人面前,却是一副战战兢兢的表情。 就回这一句话的功夫,他跪着的姿势就已经颤了不止一下,却偏偏还要做出一副讨好的模样,对着面前这位妆容衣饰无一处不透着华美的妇人。 只因眼前的妇人并不是别人,她是当今景元帝的玉妃,三皇子的生母。 入宫数十年,到如今看上去也还是一副容颜娇美。都已经是一个成年男子的母亲了,但看上去还如同花信年华一般,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于她。 这些年,后宫并不是没添过人,只是不管添了多少新人,他每月去玉妃身边的时间愣是丝毫不少。 这些日子更是更见长了不少。 景元帝并不是一个贪图美色的人,反而正相反的是,他是个格外励精图治的仁德君主。 有时候忙起来他大半个月都不会歇在后宫。 但即使一日都不歇,它也还是会抽出空来去玉妃的宫里。 他对玉妃的宠爱,如此便可见一斑了。 整个后宫之中,除了拥有一位中宫嫡出皇子的皇后之外,也就只剩下一位出了一位公主的陈嫔了。 但如今宫中谁都知道,三皇子楚承越才是最有希望问鼎储君之位的人。 因为不管是中宫嫡出还是陈嫔所出的公主,年纪都比玉妃所出的三皇子年纪要小。 只是陈嫔的公主还好说,中宫嫡出却比陈嫔所出的公主都要小上一些。 这就难免让人觉得其中或许是有猫腻了。 但其实,这在宫中也并不是什么秘密。宫里都知道,皇后早年原本是有长子的,但当时未央宫意外被烧,偏偏当时还在襁褓里的大皇子并没有逃出来。 大皇子就此意外夭折,皇后伤心之下,身体大损。一直到五年之后,才堪堪艰难地生下了现在的中宫嫡子。 但这些年,景元帝对玉妃的宠爱丝毫不减,甚至更胜从前。对这位中宫发妻却只是尊敬有之,感情淡薄。 再加上三皇子年少聪慧,更是把后来中宫嫡出的那位死死地压了下去,是以如今玉妃在宫中的地位和气势,更是如日中天。 “娘娘……” 或许是气氛安静了太久,跪在殿前大理石地面上的小太监比刚才更显得紧张了些,他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原本端坐在美人塌上的玉妃却猛地起了身:“罢了,既然是越儿的意思,那我便去瞧了再说。” “他到底是大了,我这个做母亲的,总不好直接就驳了他的意。” 第51章 伸手 待在家中的沈慕芸不知道自己足不出户就已经得了内宫妃子的注意,她做了一夜的梦,却也并非是从前的噩梦,以至于她在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一种尚不知今夕何夕的恍然之感。 她醒得竟比往日还要早上一些,又因为起身时刻意放轻了动作的缘故,这次连外间守夜的夏栀都没有惊动。她拥着被褥坐了起来,但也只是愣愣地坐着,好半晌飘忽的意识才回笼了一些。 但下一秒,她又任由自己倒了回去。 内心深处还萦绕着一股莫名的恍惚,她为什么又会做这个梦? 但这一次不同于之前的恐慌和烧灼感,这一次她虽然看见了火光,但梦里的火似乎并没有烧在她的身上。而且,她隐隐约约好像还听见了楚衡的声音。 是了,楚衡的声音。可是她为什么会听见楚衡的声音呢?楚衡的声音为什么在火里? 一直到外间响起了走动的声音,沈慕芸才像是骤然被惊醒了一般,她就会是下意识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却只看到了晃动的帘子。 “姑娘,这是春山家的从外门递过来的帖子。” 一直到用过了早膳,沈慕芸才稍稍定了定神,但她才刚坐下不过一会儿,身边服侍的春莹就小心翼翼地把一样东西递给了她。 烫金的字帖,还零星地撒着发亮的金帛。沈慕芸下意识地伸手接过,那龙飞凤舞的字迹便映入了眼帘。 但还没翻开看见里面的字,沈慕芸的心头蓦地就是一跳。她嘴角嗡了嗡,但春莹却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沈慕芸的手已经触碰到了那帖子冷硬的外壳。 反倒是另一边原本准备收拾的夏栀见了她手里的帖子突然就笑了,好像还很高兴的样子。 春莹和沈慕芸下意识地朝她望去。许是见到两人都目光炯炯,夏栀愣了愣,下意识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确定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后,才对着两人开口。 “小姐,怎么了?奴婢身上,可有什么不妥吗?” “只是想问,什么事情这么高兴?”沈慕芸闻言倒是稍稍定了定神,收敛了神色间的异样,微微笑着问了一句。 夏栀这才松了一口气,略顿了顿又笑道:“姑娘接到的,应该是赏菊宴的帖子。我早上去取水的时候经过外门可是听说了,府里各房都接到了帖子,这是好事呢。” 顿了顿,又见沈慕芸依旧有些怔愣的模样,遂又解释道:“这样的赏菊宴,去的都是都京的官家小姐,正是姑娘交际应酬的好机会呢。” 说到后面,夏栀的情绪却突然又有些不对了,她抽了条帕子微微掩了掩眼角才又对着沈慕芸道:“我没事,我只是替姑娘高兴。” 沈慕芸到此时才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但她看着夏栀,却只张了张嘴,半晌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她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夏栀为什么会有这么激动的反应。她如今的思绪都在自己飘忽不定的命运上。又因为那段莫名的记忆而将注意力聚焦在即将发生的那些事情上,因而下意识地忽略了很多原本这个时候的事情。 比如说,她原本的处境。 她是寄养在四房的表小姐,又和四房的安老夫人其实并没有实质性的血缘关系。再加上,从前她的性子实在太过安静又谨小慎微。 其实除了因为对自己有所图而格外关注她的二房之外,自己在其余的各个房头其实没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 甚至毫不夸张地说,那些和四房平素没什么交集的,甚至都有可能不记得她这个人的存在,好一点的知道四房有她这么一个人,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沈慕芸紧紧地攥了攥自己的手,微微的疼痛拉回了她的注意力,她转过头去,看向其他几个丫鬟的表情。 虽然没有夏栀刚才那么明显,但对于她能够接到别人家帖子的事情,她们显然都是高兴的。 好像就只有她在见到这拜帖的一瞬间感受到了隐隐的不安。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如果这赏菊宴的拜帖只是请她们家各房的姑娘们的,不是应该交给家里的长辈,然后再由长辈们传话给自家的小辈们吗? 又不是感情很好的手帕交之间,今天我邀请你,明天你拜访我的。 可是现在,这拜帖为什么没有经过安老夫人的手,而是直接到了自己手上了呢? 而且,就算谁都知道,宫里的玉妃娘娘是要借了这次赏菊宴的名头给楚承越相看各世家的闺女,但这毕竟不是直接摆在明面上去说的事情 沈慕芸攥着拜帖的手指更紧了,手指关节处都隐隐泛着清白。她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心慌感,但面对着此时立在她身边的三个丫鬟,竟没有一个是能说的。 她们这么高兴,她把这话说出来,扫兴不说,还让她们平白为了她担心。 她们都是她贴身伺候的人,她突然有些不想让她们过多的为她感到担惊受怕。 这样想着,沈慕芸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你们先下去,我还有些累,再去睡个回笼觉。”这话,沈慕芸是笑着说的,但刚一转身,那笑意便如同瞬间碎掉的瓷器一般,一片一片地从她的脸上落了下来。 说是睡回笼觉,但她哪里又真的睡得着呢? 沈慕芸把那拜帖拿在手里,时而高高举起,时而打开,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待到终于垂下手准备把拜帖放在一边的时候,又因为有些用力过度的缘故,床都被她砸得震了震,还把她自己给吓了一大跳。 下意识地看向内室门口的方向,确定那声响并没有引起外间的注意,她才又松了一口气。 难道说,即使是已经发生了改变的事情,也还是会用另外一种方式,给强行拉到原本的轨道中来吗? 坦白说,有那么片刻,沈慕芸的确是这么想的。但随即,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显得太过紧张了一些? 毕竟那些从她突然醒过来之后已经发生了改变的事情都不是假的不是么? 她改变了自己当时原本会遭遇到的事情,而原本她应该遇到的楚承越,当时也并没有出现。而她也因为跳了出去逃跑,在逃跑的途中遇到了楚衡,并且在那样狼狈的情形之下受了楚衡的庇护。 就算她至今遭遇的一切都是假的,楚衡总不可能也是假的? 楚衡清隽温煦的面容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沈慕芸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心里却因为想起了楚衡,突然平静了不少。 就算原本该发生的事情最终还是会滑向原本的轨迹,还是会发生,就算原本应该遇到的人就算换一种方式也还是会遇到又如何? 但她已经改变了不是吗? 就算还是会和楚承越当面遇上又如何?这辈子他们并没有相遇过,到时候赏菊宴上那么多的京中贵女,楚承越可是堂堂的三皇子,又怎么会把注意力放在一个还没有任何交集的,仅仅是寄养在沈家的一个表小姐的身上。 反倒是她,大概受了之前那些混乱记忆的影响,居然变得那么畏首畏尾起来。 可是有时候,事情并不会因为你不去找它,它就一定不会找上门来,这不是她很久之前就明白了的道理么? 沈慕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却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只是此时的她并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这口气还是松得太早了些。她也不知道,她此时正拿在手里的那一方烫着金边的请帖,和此时同样送到沈家其余各房的请帖,不管是样式还是字迹,都是不一样的。 不管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不管她是有意识地避开,还是顺其自然地面对遇到的各种变数,冥冥之中,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并非是完全没有变数。 至少,此时的沈慕芸同样不知道的是,她自己并没有觉察到的特殊对待,落进各房心思各异的那些人眼里的同时,也同样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你是说,宫里特意送了一张不一样的请帖给了四房的那个小丫头?” 楚衡原本正跨出门槛的动作一顿,转身看向拢着袖子站在那里回禀着什么的沈淮之。 沈淮之却是一愣,随即心头涌起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震惊。是的,的确是震惊。 他们爷什么时候连这种细小的事情都会注意到了?他们爷不是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么?除了家里的庶务还有生意上的事情,楚衡什么时候关心过其他的事情? 而且还是这么一个,就连沈淮之也只是顺嘴一提,并没有多注意的事情。 他们爷为什么会突然关注这件事情?三皇子选妃这样的事情虽然大,但毕竟还没有摆在明面上说,不过是一场赏菊宴罢了。 但还没等沈淮之从一瞬间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原本停下来的楚衡却话题一转,说起另外的一件事来。 “我听说,那一位,最近想把手伸到盐引上来是吗?” 第52章 露脸 这话是什么意思?四爷之前不是还说,盐引关系着漕帮的事。而漕帮又太过混乱,反正他现在也不缺银钱花,最近几年都没有把生意做到盐引上的打算。 甚至之前他提起时,还刻意把话题给揭了过去,为什么现在又突然提起? 而且,那一位 虽然楚衡的话语里并没有明说,但是沈淮之到底是一直陪着他天南海北各处走惯的人了。甚至很多事情都是楚衡交代给他去办的,所以很多生意上的事情,沈淮之也是清楚的。 至少现在,楚衡一开口,他就知道这个话语中的“他”指得是谁。 不过,之前不是还要刻意回避吗?怎么现在又突然提起来了? 沈淮之不由得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楚衡,虽然站在他面前的男人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但,就像是一种莫名的感觉,他总觉得,突然将话题引到这件事上来的楚衡有些奇怪。 但一时又说不上来,偏偏这个时候,楚衡像是发现了他的目光,视线下意识地偏了过来。虽然看上去依旧淡淡的,但是沈淮之却在那样的目光下下意识地有点心虚,几乎是立刻就把目光缩了回来。 随即又想起楚衡方才问的话,顿时心下懊恼,忙不迭地开口道:“是,苏记铺子那边传来的消息是这样的。听说现在正四处找路子,想在漕帮那边找能搭话的人呢。” 顿了顿,沈淮之又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漕帮那边的刘大早就透出风来,金华那批货的生意,他们想跟我们做,但爷之前说了,不准备沾漕帮那边的事,所以春山已经躲了那个刘大好久了,前些日子还传信来呢,说是您再不给句话,他都快没处躲了。” 大抵是随之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沈淮之脸上的表情终于比刚才松快了不少。 楚衡闻言神色也是一松,也跟着淡淡勾唇轻笑,话语随之也轻快了起来。 他道:“你听他在那边瞎扯,人家狡兔还有三窟呢,他是什么?成了精的狐狸,会没处去?” 沈淮之笑,并没有接话。 楚衡思索了半晌,再开口时语气却认真了不少:“不过,他一直这么躲着也不是个办法。你去找人给他递个话,让他去跟东城的沈记米庄找漕帮的那位刘大,就说,我要跟他见个面。” 说着楚衡抬脚欲走,他正思量着接下来的事情,并没有注意到依旧站在原地的沈淮之,那脸上一时没来得及掩饰的震惊之色。 四爷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就改主意了? 而且,四爷明明早就知道,原本他避开漕帮的人,并不想接这一单的生意不就是因为提早得了消息,并不想和那一位的势力有所交集,才做出这样的安排么?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四爷这是把之前做好的打算全都推翻了,就因为听到了一句,宫里的那位送了一张和其他人不一样的请帖给了四房的那位表小姐? 这个念头让沈淮之猛地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 他在想什么,四爷才不是那种为了小事而突然改变自己想法的人呢。他也是真能想,怕不是站的久了,又吹了风,连脑子都开始不清醒了罢? “淮之,还有什么问题吗?” 已经跨过门槛往前走,眼看着就要转过弯去的楚衡脚步一顿,他回头看向依旧没有动作的沈淮之,语气淡淡地开口。 沈淮之顿时一个激灵,再不敢东想西想,几步走近,又匆匆跟楚衡打了个招呼,就脚下生风地办事去了。 楚衡却反倒站在原地,一直静静地看着沈淮之的背影消失了都良久没动。 已经走远了的沈淮之不知道的是,这会儿楚衡的思绪又转移到他不久之前提起的那张送给沈慕芸的请帖上去。虽然现在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之所以突然关注这一件事情。 一是因为突然听到沈淮之提起的缘故,但他的关注点,也并非全在这一方请帖和赏菊宴的事情上。突然跟沈淮之说插手盐引的事,也并非是一时兴起。 而是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即将,或者说是正在发生,却因为隐在了暗处,让他抓不出个头绪来。所谓的赏菊宴真的只是玉妃一个人的意思吗?宫里那位准备沾手盐引的事情,他应该是准备偷偷做的,而且,显然并不是很顺利。 方才沈淮知也说了,那位要见漕帮的人,偏偏漕帮的人一早就放出了话来,他们要跟他做生意。漕帮在江湖上的规矩他也是知道的,既然已经放了话,那就说明除非见了他,和他做成了生意,不然这单盐引的生意,他们也是不会给其他任何人的。 原本他拒绝,也是不想自己太过招摇引起那一位的注意,从而牵扯出更多的麻烦来。 可偏偏是这个时候,那一位却又将请帖递到了那个小丫头的身上。 或者说,递给那小丫头只是一个表象,是宫里的那位,透过这个举动,向沈家,或者根本就是向他传递什么讯息? 想告诫他?或者说,告诫沈家? 可是这些事情和四房的那个小姑娘有什么关系? 这么想着,楚衡的眼前不由得又浮现出沈慕芸那张清丽的小脸来。明明年纪还那么小,看着软软糯糯的一团,却偏偏在遭遇到事情的时候,用的是那么狠厉果决的手段取人的性命。 可是再怎么样,那都是闺阁女子间小事情的争端。 沈淮之不相信,沈慕芸一个小姑娘,还是个身处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能够做出什么事情,吸引到那一位的注意。 除非 除非,小姑娘根本就是个幌子,那张请帖更多的是试探,却并非是试探沈慕芸的。他想要试探的,或许从来都是小姑娘背后的人 若是抛开如今的沈家,那小姑娘背后的人就只有 还在驻守边境的沈将军夫妇。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的一瞬间,楚衡皱了皱眉,一瞬间陷入了沉思。 等到已经出门把楚衡吩咐的事情办完了的沈淮之又折回来又见到楚衡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只听到他又匆匆吩咐了一句。 “去跟袁丛玉说,我三日后去他那里,喝他的茶。” 楚衡的话音未落,人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了,差点连人影都看不见了的那种。以至于沈淮之闻言有一瞬间的没有反应过来,缓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楚衡这话的意思。 不过随即便更惊讶了,四爷之前不是还说,听宫里的风声,只怕景元帝的玉妃没两日就要回来了,要避着些,最近就不去喝袁丛玉的茶了吗? 为此前一日还被得了回信的袁丛玉笑他出去做生意那么些年,怎么胆子越来越小了。 现在是怎么个事?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 而且,三日后 怎么就这么巧,偏偏是玉妃回家办赏菊宴的日子? 这么一来,四爷不就要见到那一位了?之前不是还说要回避的吗? 四爷怎么突然一会儿一个主意一会儿一个主意的? 不过虽然惊讶,但这已经不是他一个下人能左右的事情了。沈淮知回过神来转身就要去办事,那边却又出现了原本走远了,又折回来的,楚衡的身影。 还有一个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神色怡然地说着什么的男子。 沈淮之却是一直到两人走近了才看清,跟在楚衡身后的男子穿着一件月牙白的细布直裰,腰间垂着一块通体莹润的玉佩,那上面刻着的龙纹图案隐隐泛着光泽。 还没来得及走的沈淮之刚刚看清了那玉佩就骇了一大跳,在这都京城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质地这么好的羊脂玉的,更别提这么堂而皇之的用龙纹作这么扎眼的配饰了。 在这里能这么做的,就只有,身为皇亲国戚的,当今玉妃的外家,袁家。 身在袁家,又和他们爷交好的,也就只有袁家的那一位备受宠爱的嫡出幼子,袁绪,袁丛玉了。 沈淮之忙不迭地恭身行礼。 袁绪注意到了,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带笑的话音却是对着身旁的楚衡说的。 “淮允,你可别告诉我,你这是突然后悔才又突然改主意的。”顿了顿,又做出一副分外夸张的伤心表情道:“你之前可是那么冷酷无情地拒绝了我!” “淮允”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原本在他身边不紧不慢走着的楚衡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语调未见波澜:“看样子,你最近的日子是悠闲地很,还有闲心管我的事情?库房的账册到手了?” 此言一出,只见原本兴致勃勃的袁丛玉顿时就蔫了下去,他递过去一个委委屈屈的眼神,语气却认真的下来:“还没有,我家那是个什么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 楚衡轻轻哼了一声:“他不是一直都想知道让漕帮求着做生意的人是谁吗?我就去他面前露露脸。” 第53章 菊宴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沉下心来去努力做一件事情,其实也不过是瞬息的功夫就过去了。 沈慕芸这三天都躲在长房的小佛堂里绣经书,准确地说,是边写边绣。 或许是有些事情始终想不明白,她索性就不再去想了的缘故。沈慕芸发现自己如此反倒是静下心来,即便是偶有烦躁的时刻,绣得并不是很好,就算耐下性子重新去绣也还是不太行的时候,沈慕芸索性就去把要写的内容抄上几遍。 你说三天长,眼看着第三天都快近了黄昏,沈慕芸看着自己绣得那不到两行字的佛经,到底没忍住沉沉地叹了口气。 正出神的时候,一个名叫南栖的小丫鬟跑了进来,跟她说了一声府里的轿子已经都排在南门等着了,府里其他房头的小姐都已经上了马车,再等半柱香的功夫就准备出门了。 那小丫鬟是沈老夫人知道她经常过来长房佛堂这边抄经刺绣之后特意安排过来照顾她的,这会儿自然是过来传话的。 南宁侯府的赏菊宴虽然安排在今日午后,但是出席这种场面,大家的心里都清楚,谁也不是真的冲着看那两朵菊花去的。 而且在宴会开始之前,他们还要先拜见玉妃。这次收到赏菊宴请帖的都是都京城中各大世家的云英未嫁的小姐们,出行自是各家的车马仆从,到时候自然又是一番折腾。 罢了,是福不是祸,若是祸,总归躲是躲不过的。 沈慕芸站了起来,由着那个叫南栖的小丫鬟替自己收拾了一番,就脚步匆匆地出了门。 赶到南门口的时候,果然和三房五房的那几个碰了个正着。不过时间不早,再加上她们几个,尤其是楚锦芸,在看到沈慕芸的时候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就偏过头去,一副不屑看见她的模样。 另外两个是三房的楚涟漪和四房的楚锦绣。 这两个平日里都是围绕着楚锦芸打转的,原本看沈慕芸过来了是想打声招呼的,但是看楚锦芸这架势,又下意识地住了口。 楚涟漪并没有说话,倒是楚锦绣,虽然没说什么,但还是冲沈慕芸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沈慕芸也冲她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由着已经上前一步的春莹搀扶着就上了马车。她还在想着今日赏菊宴上会不会就和三皇子楚承越撞上的事情,眼下并没有心思去和楚锦芸她们几个杵在那里你来我往地打机锋。 楚锦芸一副不想跟她说话的样子,反倒是方便了她。 沈慕芸坐上了马车,顺势垂落的车帘将外面几道若有似无的视线遮了个彻底。又过了几分钟的功夫,她感觉到车轮的滚动声响,知道这是已经出发了。 沈慕芸这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心口的沉闷之感却并没有松懈多少。 自我安慰鼓起了勇气是一回事,随着时间的临近对未来的突发事件控制不住的恐惧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沈慕芸感觉自己越是想要放平呼吸,脑海中的混沌感却越发严重了起来。 她又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指,一直攥到整个指节都泛起了白,隐隐还破了皮。 但就算是这样,她也没有松开哪怕一丝手里的力道。 待到马车的窗口响起了两下敲击声,继而是春莹提醒她再转个弯就是南宁侯府的大门口,她要准备下车了的时候,那种控制不住的紧张感还是没有褪去。 又过了片刻,春莹道:“姑娘,我们到了。” 马车的帘子却许久没有动静,里面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春莹心头疑惑,正准备开口再唤一声的时候,一双莹白小巧的手伸出了一半,递到了她的面前。 “春莹,你扶我一把。” 那一瞬间,春莹也不知是怎么了,莫名就感觉自家姑娘的声音不对。偏偏走在她们前面的马车顿了一下,马儿一阵长长的嘶鸣声过后,马车彻底停了下来。 春莹一时顾不上说话,忙示意车夫拉了拉缰绳,紧跟着前面的马车一起,也并排停在了一边。 而几乎是同时,已经从马车里站起身来的沈慕芸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她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不管怎么样,她人都已经来了。既然有些事情横竖都躲不过了的话,那就去迎头面对好了,再不济,她随机应变,见招拆招总可以了。 这么一想,等到她被春莹伸手扶着下了马车的时候,沈慕芸不管是脸上的神色还是心里,都已经恢复了平静。 南宁侯府自然是一早便得了信,早就有守门的婆子和小厮去报了信。等到她们都走到门边的时候,已经有小厮从两边开了门,一个身穿着宝蓝色粗布比甲,一看就是谁贴身伺候的管家嬷嬷打扮的人上前来,冲她们笑了笑。 那嬷嬷面容和善,声音却很有力度。 “我家夫人特意让老奴在这里等着各位小姐,欢迎各位小姐赏光参加这一次侯府举办的赏菊宴。” “各位请先随我来。”说话间那嬷嬷便转过身,走在前面带路。 在那嬷嬷转身的一瞬间,身后便传来了好几道窃窃私语的说话声。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这么近的距离之下,沈慕芸还是听到了几个侯府,三皇子,生母这样的字眼。 她垂下了眸,眼光余光却分明看见,走在前面的那位嬷嬷步子逐渐慢了下来。虽然没有很明显的回头,但沈慕芸知道,这位嬷嬷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这些姑娘小姐们。 明面上赏菊宴,但今日过来参加的都是都京城里官宦亦或是世家大族的女眷。谁也不是那闭门造车的傻子,这场赏菊宴之所以会举办的真正目的,早就有风声透出来了。 至于这位嬷嬷,她在那段记忆里,后来身在皇宫的那些年里,身边也曾经有过那么几个。 所以她也算知道,她们这种不动声色地打量也是其中的一环。 玉妃是抱着给自己儿子选妃的目的来的,怕是从她们踏入侯府大门的那一刻开始,这种变相的选择和相看就已经开始了。 沈慕芸知道,上别人家去做客,尤其又像是南宁侯府这种出了后妃的高门大户,最忌讳的就是在进门的时候四处打量。 身后时不时地传来几声克制过的惊呼,沈慕芸的眼角余光瞥见,带路的那个嬷嬷已经连连摇了好几个头了,看来她的猜测多半是八九不离十的了。 她由着春莹搀扶着,目不斜视地跨过了南宁侯府门前的台阶,又一路穿过了后门的小花园。一直走到抄手回廊的尽头才止了步。 一抬头,是一块用草书写着静雪斋字样的牌匾,再往前,是一间两侧通风的无门敞厅。 在前面带路的那个嬷嬷停了停步子,转过身冲她们笑道:“请各位小姐在此处等一等,我这就去回了我们夫人,说小姐们都到了,然后再作安排。” 说着就顺着敞厅外的那条小径一直往里去了。 留下站在原地的那些姑娘小姐们互相面面相觑。 又过了好一会儿,眼见那嬷嬷还是没有回来的样子,好不容易努力安静了许久的这些姑娘们终于还是没忍住。 “哎,你说她设么时候回来啊?” “该不会就这么把我们晾在这边不管了?” 这里毕竟是侯府,就算只是为了所谓的待客之道也是不会这么做的。当然,眼下说这句话的人心里也清楚。只不过,有了第一个人开了口,接下来别人要顺势再开口也就容易地多了。 不过片刻,就又有人接了话,语气虽然依旧是小心翼翼的,却也并没有刻意压低了声音。 “哎,你们都知道这次来参加赏菊宴是干嘛来的?你们家里都跟你们说过了没有?” 由几个离得近的贵女点了头,显然是相熟且知道些什么的。就算是那些没有点头的,脸上也并不见得多少茫然。显然就算家里并没有说什么,但她们也不是傻子。 所有人之中,站得离沈慕芸最近的是一个穿着紫色罗裙,外罩一件同色加绒比甲的小姑娘。模样看着要稍微比她大一些,目光也略有些怯生生的。 她朝着沈慕芸望了过来,却并没有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反倒是沈慕芸,在她怯生生的目光里愣了一瞬。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姑娘望过来的眼神里的东西,莫名让她想起从前的自己。 明明并没有过去多久,但却让她一瞬间生出一丝恍然之感,不过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面上并没有露出丝毫的异样。 周遭的议论声却突然猛地一停,一下子彻底安静了下来。 沈慕芸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先听到了似乎是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而且好像还不止一个人。 “玉妃娘娘来了。” 人群中也辨不清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夹杂着隐隐的惊呼声。随即原本还立在亭中的贵女们纷纷跪下行礼,头都不敢抬。 “臣女见过玉妃娘娘,玉妃娘娘万福金安。” 第54章 看见 “这镶了金边的大理石一到冬天跪着可冷了,大家快起来。” “母妃,我之前就说过了,不过是一起回来一趟罢了,让你不要搞太大的阵仗,我不喜欢看别人跪来跪去的。你还哄我说不会的,你看,家门还没进呢,这就呼啦啦跪了一大圈!” 那些跪下行礼的姑娘都没有想到,最先说话的并不是她们行礼请安问候的玉妃,反而是一道温润如玉的清朗男声,纷纷就是一愣。 “哎,我不过是难得回来。又看那些姑娘们个个明珠朝露一般的,看着心中欢喜,就想着办场菊宴热闹热闹嘛。” “越儿,这家门都还没进,你就先开始数落母妃了?这可不行!” 随即响起的女声清冷中透着三分隐约的娇俏,却又并不让人觉得刻意,配合着那张妆容精致,却又并不显得艳俗的脸,再加上说话的语气柔和,一瞬间只让人觉得,连心都静了一静。 知接话的人,便是玉妃了。 至于谁都没有想到会出现的男子,玉妃口中既唤越儿,再偷偷瞧一眼这满身虽然温润,但举手投足的神情仪态无一处不透着上位者的雍容华贵,不是玉妃所出的三皇子又是谁? 之前虽然大多数或从家人的叮嘱,或者得到的消息中得知,玉妃之所以举办这场赏菊宴的目的,但是三皇子居然也跟着玉妃一起回到了南宁侯府的娘家,还就这么直接地出现在这里,猝然出现在这么多都京贵女世家女的面前。 震惊之后却是恍然。 怪不得玉妃要借机举办这一场赏菊宴了,三皇子楚承越既然是跟着她一起回来的,那么她自然既可以为了儿子相看选择,更是可以直接借了这个机会,让自己的儿子对这些都京贵女们有一个直接了解的机会。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反应过来了,纷纷顺势同样给楚承越行礼。 沈慕芸也顺着身边的人群一起再次跪倒下去行了礼。 但估计眼下的这些姑娘里,手脚僵硬,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的人,也只有她一个。 就算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足够多的心理建设,又不停地劝自己,既然都已经来了,那么不管发生什么,她都只能直接去应对。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的是,哪怕做了一千一万遍的建设,在事情发生之前和正撞上事情发生的时刻,还是有所不同的。 哪怕在进门之前的马车上,她已经想象过很多种撞见或者避开三皇子楚承越的办法,却还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和楚承越区别于那段记忆里的相遇,来得如此突然且猝不及防。 她设想过那么多种自己的反应和遇到之后自己应该怎么控制好表情,应该说什么样的话。 但她发现,这些在她真正和楚承越遇见的时候都是没有用的。就像现在,哪怕她身边有那么多的人,哪怕她其实和站在那里的楚承越之间还有那么一大段的距离,但是她依旧没办法阻止,那一瞬间像猛浪一样打击在她心头的感觉。 那一瞬间几乎贯穿了她全身的烧灼感,让她浑身僵硬在原地不说。大脑更是一片空白,连自己该有什么动作,脸上该有什么样的表情都已经忘了。 明知道越是这样,自己只怕越是会引人注意。 但她就是控制不了,心里越是急迫,就越是控制不了。 沈慕芸猝然咬住了舌尖,这是她很久不,确切地说,好像是她在那段记忆里养成的习惯。一旦自己在失神或者方寸大乱的时候,就会咬住自己的舌尖。 这样,那一瞬间的刺痛感就会使她迅速恢复神志,至少不要在眼下这种情况下太过引人注意。 事实证明这样的方法高速,且有效。 起码她已经随着周围的人一起跪下又起身,虽然手脚还有些软绵绵的,但并没有出错,也没有引起不远处的玉妃或者三皇子一丝一毫的注意。 这样就很好,保持,就这么保持下去。 遇见了又怎么了?她已经醒过来了,就当那些记忆都是前世发生的事。这一次同样的时间线里并没有发生过那些事情。 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不用怕,她什么都不用怕。 已经发生过改变了,所以再不好的事情,只要她努力,也是能够改变的。 沈慕芸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却还是几乎要用尽自己的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从心底深处涌出来的,那种手脚发软的感觉。 看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一点。 她以为这一次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了,她并没有遇到过楚承越,那些事情都还没有发生。 她并不是那个被抓了现行损了名节的女子,她也并没有因此和三皇子楚承越产生过什么交集。 这一次,还是她醒来之后第一次见到楚承越。 那些事情都还没有发生,她还只是个还没出嫁的闺女,她并没有嫁给楚承越,更没有困在深宫里那么多年! 凭什么她现在却要受这些事情影响? 凭什么她要受那段记忆的影响? 就算那些事情真的发生过又如何? 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如果她做出了改变,那些事情却还是发生了的话,她再难过也不迟! 仿佛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勇气给激地定了定神,沈慕芸的脸色虽然依旧有些难看,但是之前那阵脚软腿软的感觉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略定了定神,却把头垂得更低。只要没有人凑到她面前来,是不可能会发现她脸上的异样的。 此时的沈慕芸并不知道的是,同一时刻的另一边,穿着一身青绿色细布杭绸直裰,头发难得没有就这么松松垮垮地挽了个髻,而是插了一根白玉的发簪。 楚衡平日里总是穿着随意,虽然他随意时穿的布料都是精致非常的。但等下那些不识货的人根本就是认不出来的。 便是袁绪这些平日里算得上近身的朋友,也难得见到他这个样子。 就是听了门房的通报前来迎他的袁绪,见到他这副模样,也着实愣了一愣。 反应过来了之后伸手拍了他一下,笑道:“不过是过来喝一杯茶罢了,搞得这么正式?” 楚衡却仿佛提前预判了他的动作一般,在袁绪伸手的那一瞬间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他做的不露声色,但顾绪是何许人也?他本来就是个心细如发的,几乎楚衡有动作的一瞬间就已经察觉到了。 袁绪皱了皱眉,开口的语气有些不满。 “楚淮允,你不是,跟我还这么生分!”说着话就转过了身去,一副我再也不想理你这个人的模样。 楚衡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正巧也有小厮来找袁绪问话,袁绪转头跟来人说了几句,楚衡也就顺势停在了一棵苍松树下等着他。 袁绪生气也不过就是嘴上说说而已,身为多年好友,他自然是知道自己的这位朋友是个什么性子。 嘴上还在跟那小厮说话,眼角余光却瞥见楚衡脚步一顿便停在那里等着,皱着的眉头松了松,神色也好看了几分。 待到那小厮得了令又退了下去,他在原地停了停,又往楚衡的方向看去。 却见他正皱眉盯着不远处,也不知正在看什么。 袁绪不由得顺着他目光也看了过去,这才反应过来,从这条路到他的屋里,中间有那么一段路和内院的垂花门是共通的。 他们现在站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内院。那个方向,应该是牡丹楼。 他刚丛小死处得了消息,今日府里的赏花宴正好安排在牡丹楼的那处敞厅。 所以楚衡,这是在看内院?或者应该是,此刻身在内院的某一个女眷? 铁树要开花了?向来冷情薄性的楚衡居然也会关注女子了? 他就说,他几次三番相邀,说请他喝茶,他不是说在忙,就是横竖都不答应。 他上门去找,他还躲着。就让院子里那个不通人情连脸色都硬邦邦的小道童应付他。 现在怎么突然就转性了? 这个念头在袁绪的脑海中滚过一瞬,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又猛的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这位爷,该不会……答应他喝茶只是个幌子,他是来见人的,而且他要见的人,此刻就身在他们家的这场赏菊宴上! 仿佛是突然间地醍醐灌顶,袁绪再望向楚衡时的眼神都闪着光。 不得不说,某种程度上,还真就被顾绪给猜对了,但也并不是全对。 至少此刻,楚衡之所以会突然在这里停下的原因,也并不全是因为他此番出来要应付的人。 虽然那个人也的确就在现场。 但他找我之所以突然停下的原因,却是因为,他突然看见了那个紧咬着唇瓣,脸色微微泛着青白,看上去仿佛随时都要摇摇欲坠的少女。 是沈慕芸。 很奇怪,明明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但他却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她,甚至连咬嘴唇这种小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下一秒,楚衡的目光一凝,他突然大跨步地往牡丹亭的那个方向走去,全然不顾身后顾绪已经一脸愕然又惊呆了的模样。 第55章 身后 玉妃笑着嗔了儿子一句,然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给身边的丫鬟递了个眼神,那丫鬟又跟之前给她们这些姑娘小姐们带路的婆子耳语了一阵。 那婆子不知听到了些什么,目光滴溜溜地在她们这些个女眷身上略转了一圈。 沈慕芸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紧张所以产生了某种错觉,她总觉得,那个带路婆子的目光好像有意无意地望向她的方向。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好像比其他人要更多上一些。 就好像是在打量她? 沈慕芸心神莫名就紧了紧,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因为楚承越突然出现的缘故而显得太过紧张,以至于草木皆兵了些。 不过就是打量了一眼,也不一定就是在看她? 那一瞬间,沈慕芸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确定自己心中的想法,她脚下的步子一顿,又有些踌躇,但最终还是没有压制住心中的念头,她又回过头去。 然后,她就直直地对上之前那个带路婆子的目光。 不仅是她的,还有原本已经转身准备离去的玉妃,还有在玉妃身旁,小心地虚扶着她的三皇子,楚承越。 若只是那婆子,她还可以自我安慰说,不过是打量了她一眼。但是现在,该如何形容她回头这一眼造成的恐慌程度呢? 乍一回头,就看到原本早已经走了的三个人同时在看向她,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沈慕芸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感觉,但她知道,自己内心的恐慌程度在回头的这一眼里达到了顶峰。 并不是她的错觉,他们真的在注意她。 或者说,她们真的注意到她了。 可是为什么是她呢? 所有的事情总要有原因或者源头,可是她能够确定,就算是在她之前的那段记忆里,在她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前,她也不过是个闺阁弱女,和当朝的三皇子,原本从未有什么交集的。 没有交集,那为什么他们会注意到她呢? 而这一次,原本应该发生的事情出现了变数,但是他们终究还是相遇了。 而且,眼下回头过去的那一眼,沈慕芸可以确定,他们对她的关注绝对不会是现在才开始的。从前她住在沈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可是如果,这一切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呢? 在那段记忆之中,从她名节被毁开始,到楚承越及时出现阻止了她原本的命运。这也是在那段记忆之中,她爱上他的原因和开始。 但如果,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什么人计划中的一环呢? 这个想法实在是太突兀了,可是有些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抑制不住它的扩散。 如果这是一个计划,那么毫无疑问,这个计划针对的人是她,至少目前针对的是她。或者说,她也仅仅只是其中的一环。 可这么做的人,又究竟想要从自己的身上得到什么呢? 沈慕芸想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又克制不住自己拼命地去想。就好像她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就陷入了一种思维的怪圈里。 但有一件事情,沈慕芸却是能够确定的。 她现在,就想象立刻离开这里。她不想去管身后那三人对她的注视究竟有什么原因,她现在就只有一个念头,逃离。 反正宴会上这么多人,这府邸又这么大,她就算现在躲到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去,只要不是刻意引人注意,别人应该也不会注意到她才是。 反正不管如何,只要不呆在这三个人任何一个人的眼前就是了。 虽然沈慕芸还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又究竟是什么时候居然得了这三个人,尤其是楚承越和玉妃的注意。但是不知道是一回事,在眼前这三个人的目光中感受到莫名的算计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本能地想要躲开。 她承认自己并不是太聪明的人,但或许是受到那段记忆影响的缘故,比起从前,她的确是变得敏感了很多。 思绪一转,沈慕芸脚下的步子陡然间就比刚才快了不少。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其实刚才的一切都是她太过紧张引起的错觉,他们只是不经意间望过来了一眼罢了,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但不得不说,人的预感,往往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眼下,她刚刚注意到的那三道目光的主人,的确是在注意着她。原本玉妃和那婆子还以为沈慕芸望过来的那一眼是他们打量地太过明显被沈慕芸给察觉到了。 一直到看着沈慕芸转过了身去,三人,尤其是那婆子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玉妃看着沈慕芸走远了,才转头,脸上虽然挂着笑,神色间却又有些些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看着不过是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丫头罢了,你”话说了一半又顿住,像是突然有了什么顾忌,发现自己这么说话并不妥当,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把话接了下去。 “你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啊?” 玉妃想了想,也只能是这个可能了。最初从自己身边人的嘴里得到自己儿子把请帖给了这么一个寄人篱下的,一看就掀不起什么风浪的表小姐的时候,玉妃是惊讶的。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自己的儿子跟什么人相处她心中还是有数的。在此之前,她从未听说过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和自己的儿子产生过什么交集。 但她自己毕竟只是个深宫妇人,这些年楚承越越发地受到景元帝的器重,接触到的事情越多,如今她有时候看到自己的这个儿子,时不时地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尤其是有些时候说的话,她总要斟酌再三地考虑之后才把话说出口,就好像她说错了话,楚承越会把她怎么了似地。 可是很奇怪,那明明是她看着长大的儿子。 这么一想,玉妃一瞬间又定了定神,一抬头就看到原本站在面前的楚承越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飘得有些远了。 这个方向 好像就是刚刚沈慕芸快步离去的方向! 几乎是一瞬间,那种莫名的感觉又袭了上来,玉妃也不知奥自己是怎么了。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楚承越又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她。 “母妃,你先去后面厢房休息一会儿,等下还要辛苦你操持宴会。” “你要去哪儿?” 几乎是下意识地,玉妃条件反射就接了这么一句。等到察觉多少有些不妥,正准备说点什么补救一下的时候,却见原本已经转过了身的楚承越又蓦地脚步一顿。 但这一次,楚承越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微勾唇笑了起来。 “母妃,我自有我的打算。”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地补充了一句,语气甚至隐隐有些柔软,连神情都看着比方才更温润谦和了一些。 “母妃不用担心,待事情告一段落出了结果之后,我会告诉母妃的。” 说完,也再不去管玉妃,转身大跨步地就往前走去,身后的玉妃站在原地,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楚承越的身影渐渐走远,而他走的那个方向,正是之前沈慕芸快步离去的那个方向。 所以,这并不是她的错觉。 自己的儿子,真的是要去寻沈慕芸。 可是为什么呢?难道这中间,是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站在原地的玉妃逐渐收敛了脸上有些茫然的表情,再一抬头扯开了嘴角露出一丝清淡的笑容,就又是人前那个雍和持重又温婉的玉妃娘娘了。 而另一边,沈慕芸此时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眼看着就要跑到湖边的一棵松树线下的时候,已然是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了。 跑到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了,明明身后也并没有人追上来。 但她却还是像刚撞上那三道目光时被魇住了一样,跑到现在,脚下根本就不受自己的控制了,还是这会儿终于有了力竭的趋势,若不是及时伸手撑在了那棵松树上,险些脚下一个收不住,就这么踉跄着直接栽进眼前的湖里。 沈慕芸拍着胸口,眼前的视线终于逐渐清晰了起来。 刚刚跑到后来根本就已经无暇顾及自己是往哪里跑的,但是眼下这里,的确是没什么人。 沈慕芸不受控制地松了一口气,只要没有人就好,她就要找这么一个地方躲着,只要没有引人注意就好。 心跳逐渐放缓,呼吸间的气息也没有那么急了,沈慕芸脚步微定,人也扶着旁边苍松树的树干缓缓站直了身子。 “这位姑娘,你还好?” 只是才刚一站定,耳边却蓦地传来男人如清风般温和的声音,语调微微上扬,透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只是哪怕她在印象里曾见过这道声音更温和的样子,此时乍然听到耳朵里,却毫无疑问还是感到了汗毛直立的恐惧。 沈慕芸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这一瞬间,她甚至连回头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第56章 回头 “你怎么了?” 为什么? 沈慕芸突然就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她都已经在刻意地避开了,但楚承越还是出现在了他身边?还出现地她如此猝不及防,又避之不及。 难道她无论怎么做都避不开他吗? 在原地僵住不动的那一瞬间,沈慕芸的脑海里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但很显然无论是哪一个,都不能解释眼下这样的局面。 现在应该怎么办? 现在她该怎么办? 现在回头的话,她就还是避无可避地对上了楚承越。可是不回头? 要知道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可是当朝的三皇子,她现在不过就是一个寄人篱下的闺阁女子,又怎么可能违抗当朝三皇子的话? 别说违抗了,像现在就算是她不回头,在对方的眼里也肯定是大不敬的行为。 面上,沈慕芸依旧维持着刚刚的动作没有动,但她原本虚扶在身旁青松树上的那只手,指甲却已经深深地嵌入了显得有些光秃的树干之中。 那松树的树干何其坚硬? 即使沈慕芸此刻心神大乱没有发现,但她嵌入树干间的指甲早就已经齐齐折断。她心神恍惚感知不到疼痛,但鲜红的血迹,早已经顺着她断裂的指甲一点一点渗透了出来。 也不过就是瞬息的功夫,那松树的树干露在外面的部分已经可以看清楚漏出来的血迹。 并不是很多,但那鲜红的痕迹,已经足够惹眼。 至少原本一脸疑惑地站在沈慕芸身后的楚承越一眼就注意到了。一时也顾不上沈慕芸方才究竟为何听到自己的呼唤没有转身,只以为她是被吓了一跳再加上一不小心的伤口疼痛,顿时几步转到沈慕芸的面前。 为了在沈慕芸面前表现地更柔和一些,也是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多少是有些唐突了的。楚承越顿了顿,咽下了原本准备开口询问的话。略微犹豫了一下,确定自己脸上重新组织之后露出的表情比之前更柔和了一些, 这才复又开了口。 “对不住,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是刚巧经过,又看到你一个在这里,所以才出了声。” “这里再往前几步就是湖边了,你要小心一点,跟在你身边的丫鬟呢?” 说着话的功夫,楚承越的脸上顺势也露出了关切,又隐隐透着些许好奇的表情来。恰到好处的展现自己的温柔,就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慌乱,不管是神情还是语气之中都带上了一丝丝安抚的意味。 若是眼下他碰到的是今日来参加这场赏菊宴的其他任何一位贵女,大约早就被他这副让人如沐春风一般的温和模样给惊得小鹿乱撞了。 要知道,身为堂堂三皇子,又能在相处中感受到这么温柔的对待。这对于今日到场的贵女们来说,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再加上,玉妃为了儿子举办这一场赏菊宴的目的,今日到场的这些人大多都是心知肚明的。毫无疑问,楚承越这样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为了玉妃为了儿子择选母族这样的目的加分的。 但楚承越大约是怎么都没想到,不管他此刻究竟对着沈慕芸抱着一种怎样的目的,但他眼下的心思和行为,在面对的对象是沈慕芸的时候,横竖是要让他失望的了。 此时的楚承越不知道的是,眼下他不管是行为还是语言,不管他是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落在沈慕芸的眼里,都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 甚至连沈慕芸自己一时间都没有办法解释自己这种,在见到楚承越的那一瞬间,那仿佛从心底深处一瞬间蔓延,并且随之泛滥的恐惧感。 她害怕眼前这个人,可是明明,就算是那段混乱记忆里的事情,也都还没有发生。 其他的事情,不管发生什么,她都可以努力劝自己去面对,去鼓起勇气不害怕。但是这些在清楚地意识到,此时站在她面前的人是三皇子楚承越的时候都显得没有用了。 哪怕她在努力告诉自己迟早是会碰到这个人的,但是她的双腿还是抑制不住地打着颤。 她是真的感到害怕,因为眼前这个人的出现。 可就算是那段混乱的记忆之中,也并没有关于她为什么会如此害怕的原因的解释。 她眼下唯一的认知,就是确定,这样的恐惧好像是发自肺腑的,仿佛是刻在了她的灵魂里,她感到莫名的难受。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了起来,紧随其后的,还有一阵怎么也抑制不下去的呕吐欲。 甚至连意识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泪眼朦胧的视线里,沈慕芸还是注意到了眼前那一抹明黄色的不断移动,他在向她靠近。 这个认知一瞬间让她的后背猛地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她本能地,踉跄着往后退了一大步。然而,脚步是后退了,手指却因为指甲的断裂还卡在树墩里。 动作拉扯间产生的疼痛感让沈慕芸的动作就这么僵在了那里,不上不下的。沈慕芸的身体却猝然间弯了下去,那股再也抑制不住的呕吐欲终于以剧烈反扑的架势再次袭了上来。 沈慕芸大吐特吐。 眼角余光的那抹明黄色前进的趋势终于戛然而止,顿在了那里。 “你没事?你是沈将军府的姑娘?” 楚承越的确是被沈慕芸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弄得骇了一大跳,他设想过很多次自己实施计划的时候会面对的局面,也设想过很多种,眼前的少女见到她时候的反应,却怎么都没有想到,居然会是眼下这样的场景。 沈慕芸难受地蹙着眉,嘴里因为突如其来的呕吐而积聚了一股宿食的酸味,还没等站起身,就又有一股呕吐欲袭了上来,让她根本无暇顾及眼前的楚承越。 也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站在她面前的楚承越,此刻正在看着她时,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那抹厌恶和痛恨。 虽然他拼命想要去掩饰,但还是不经意地泄露出来了一些。 沈慕芸是难受着根本无暇发现,但不远处,已经大跨步向这边走过来的,一身细布直裰的楚衡,却一眼都没有错过楚承越眼底的厌恶之色。 虽然楚承越迅速地遮掩了下去,但他大约是此时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眼前的沈慕芸身上,一时竟也没发现,已经缓缓朝着两人这边走过来的楚衡。 楚承越不仅没有发现,略微犹豫了一会儿,甚至做出一副上手搀扶沈慕芸的模样来。 楚衡见状便凝了眉,这楚承越是想干什么? 目光再一转,落在半个身子都几乎要弯地折起来,一只手却依旧牢牢扒着身旁那棵松树的楚慕芸身上,楚衡的眉头顿时就皱得更深了。 这怎么一副眼看着就要晕过去的模样?怎么突然就吐成了这样?身边连个丫鬟都不带吗?这是发生了什么?之前不是还说自己不想嫁给三皇子吗?怎么现在两个人又是单独在这里? “我不要嫁给楚承越!我死都不要嫁给楚承越的!” 那些念头并着少女近乎决绝的悲怆语气在楚衡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对,能用那样的语气说出那样的话,她是真的厌恶极了楚承越。而且,她的状态明显是不对的。 大概是连楚衡自己都没有发现,在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一瞬间,他连脚下的步子都不自觉地比刚才更快了一些。 就在楚承越伸出去的手就要搭在沈慕芸肩膀上去的那一瞬间,沈慕芸像是陡然被惊醒了一瞬。她突然猛地后退了一大步,也因为这个动作太大的缘故,原本折断在树墩里的指甲居然顺势就这么给拔了出来。 原本还有些凝住不动的鲜血也随着这个动作一瞬间就往前撒了出去,还有些更是顺着她的手臂就这么流淌了下来,还有不少沾在了身侧的衣裙上。 甚至若不是楚承越同样及时后退了一步,那血险些就洒在了他透着明黄的衣角上了。 “你!” 楚承越平素最厌恶属于自己的东西弄脏,更何况还是沾了血迹这样的脏污。哪怕这次见面是他因为心中的计划而刻意为之,脸色终究还是变得有些不好看了。 只是还没等他准备好说什么,他那一声明显和之前春风般的温和不同的语气,再加上指甲被折断的刺痛,终于让沈慕芸从方才的恍惚中彻底回过了神来。 她像是刚刚发硬过来发生了什么似地,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皱着眉,明显已经一脸不悦的楚承越。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却蓦地响起一道男声。 “沈慕芸。” 不同于楚承越刻意收敛过才展现出来的那种温和,那声音清冷中甚至隐隐透着淡漠,但她同样也亲眼见过声音的主人轻笑间透出的暄和模样。 暄和? 这么久的时间过去,她始终只在一个人的身上见到过这种淡淡的暄和,也是她隐隐喜欢,却始终都没有表露过的暄和。 沈慕芸猛地回头,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她看到了杭州府盛产的细布直裰,随着两边的微风轻轻浮动的样子。 她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楚衡。 第57章 及时 看清楚那人是谁的一瞬间,沈慕芸清楚地听到了自己陡然变了频率的心跳声。虽然,就连她自己在这一瞬间都没办法解释自己这一瞬间的变化是因为什么。 但真实的感觉却是怎么也骗不了人的,她方才一瞬间慌乱地很,甚至难受到立刻吐了出来。若不是尚且还有一丝理智存着,方才楚承越上前的时候,她险些就一口吐在了楚承越脚边的那一片明黄之上了。 但现在,沈慕芸努力地仰起头去,她眨了眨眼,原本的泪意因为她的这个动作消退了些,原本一片模糊的眼前总算是清楚了些。 确定站在那里的人的确是楚衡,她甚至连心头的那一丝慌乱都消失不见了,心陡然间就安定了下来。只是经过方才那一遭,她现在嘴里都是那种隔夜宿食残留的味道,眼眶更是又湿又红,又透着些许茫然,怎么看都是一副狼狈至极的模样。 为什么好像每一次最最狼狈,她都感觉自己再也不会有比这更狼狈的时候,都被楚衡恰好看见了呢? 有一瞬间,沈慕芸甚至都有些怀疑,楚衡这是不是故意掐着点呢? 不过这样的控诉实在是没有根据,但现在,他的出现不可谓不及时。 沈慕芸只愣了一下神,然后就快步朝着楚衡站定的方向跑了过去。 其实不管来人是谁,只要能让她不和楚承越待在一处就可以了,她也用不着跑的这样快。 但一个人在不舒服外加心神恍惚的时候,显然是顾不上这么多了。 沈慕芸猛的一下就窜到了楚衡的身边,想了想,似乎是觉得还不够安全,还没来得及站定又一个猫下腰,顿时整个人都躲到楚衡的身后去了。 一直到确认那足够大的衣摆能够把她整个人都遮住,无论是从她这边看还是从楚承越的那个方向往她这边看都看不见的时候,沈慕芸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眼下能避开楚承越,对她来说是最好,也是最快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方式。 可能,连应付楚承越这件事,都用不着她了呢。 虽然依旧不是很明白她为什么仅仅是看着楚衡的背影就有这样的想法,但她的确是松了一口气的。 想了想,沈慕芸伸出手去,一把拉住了眼前人衣襟的一角。 一心只想着这件事的沈慕芸不知道的是,就在她为不用和三皇子楚承越单独相处,甚至可能暗暗松一口气的时候,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楚衡,也被她一系列的举动给弄的有些微微愣神。 方才隔得远时,他只看见了一个背影,觉得和沈慕芸相似,又看见了一路往这边来的楚承越。 那一瞬,也不知是怎么了,他的脑海里突然就响起了沈慕芸坚决,甚至在她听来已经显得有些尖锐的声音。 “我不要嫁给楚承越的。” “我死也不会喜欢楚承越的!” 几乎是想都没想,他抬脚就往那个方向走了。只是没想到,走近了居然会看到这样的一副场面。 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见那一身狼狈的小姑娘虽然脚步踉跄着,却仍是不管不顾地往自己身边跑了过来。 都已经跑到了自己身后了。却还是有些不放心,他虽然站在原地没有动,但在身后的沈慕芸伸手抓住他腰间衣服的一瞬间,还是不受控制地怔了一怔。 几乎就是下一秒,他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下意识地视线一转,楚衡就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过来的楚承越视线一对。 楚承越似乎一心还担忧着沈慕芸的情况,只追着她往这边跑,却没想到突然冒出了个人来,脚步一时就顿在了那里。 “你是” 楚承越多少是有些尴尬的,他原本只是想创造机会和沈慕芸说说话而已,所以才会一路跟着沈慕芸。 他原本是想着,两人就这么站在湖边,他先自我介绍,然后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把话题接下去。他是猜到了对方会紧张的,毕竟今日到场的这些闺秀们,哪个不是一见他就紧张激动的?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安慰的措辞,只要沈慕芸开口他就能把话接下去了。 只是事实却很显然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他没想到,这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两句呢,这沈慕芸的反应居然就这么大? 应该是真的不舒服。 虽然多少是有点不悦,但是楚承越显然也只以为沈慕芸是真的不舒服,他压根就没有想过,沈慕芸之所以反应强到几乎吐出来的程度并不是因为其他任何的原因,而是,因为见到他这个人的缘故。 若是知道自己堂堂三皇子,不知道多少京中贵女的春闺梦里人,居然让人厌恶到光是遇见就已经这么大的反应,只怕眼前的楚承越,当场黑脸都是轻的。 不过眼下,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仅不知道,现在,面对突然出现的楚衡,楚承越甚至是有点尴尬。尤其是在对方开口的一瞬间,他突然就觉得,自己眼下的行径是不是有些不妥了。 但事已至此,他都已经被注意到了,眼下就这么离开好像更不妥当。 是以踌躇了半晌,楚承越依旧站在原地,但似乎也是察觉到了尴尬,所以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 楚衡却是一时没顾上搭理眼前的楚承越,倒也不是他故意的。只是他明显感觉到了,几乎就是在楚承越开口说话的那一瞬间,揪住他后腰衣领的那只手猛地就是一紧。 就算还没有转过身,但他眼角的余光还是一眼就瞥见了沈慕芸手指上一瞬间隐隐泛起的淡淡青色。 就这么害怕? 可她从前不是应该从未见过楚承越才是吗? 还是这中间发生过什么事情,不然,该怎么解释她会这么害怕呢? 不管她怎么害怕,却也是私底下去问的事情了。顿了顿,楚衡的思绪一转,目光在眼前的楚承越的脸上停了停。 又过了半晌,楚衡拱手行礼。 “三皇子,侄女无状,惊扰三皇子了。” 好不容易收敛好神色的楚承越闻言又是一愣,顿了半晌才又寻回自己的声音。 “你是楚四?”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楚衡的身形微微一顿,又隔了一会儿才开口:“是,我是沈家的四老爷。”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将两人之间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的沈慕芸也是愣住了,她不由得抬头望去,目光在楚衡的脸上顿了顿,明明楚衡的脸上此时并没有什么表情,但她站在他的身后,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却突然感觉到一股从楚衡的身上涌起,并且不断向周遭泛滥出来的冷气。 她为什么感觉,楚衡的心情不是很好? 因为楚承越的缘故吗? 只可惜眼下她的头实在是晕的很,方才心神因为见到了楚衡而放松了下来,这会儿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却比方才更甚,她是真的有点站不住了。 感觉脚下一软的功夫,她整个人都下意识地往楚衡的身上栽了栽。 听见楚衡那句:“侄女唐突,惊扰了三皇子殿下,我这就把人带回去。”说话间的功夫已经转了个身,正好把顺势栽进他怀里的沈慕芸接了个正着。 沈慕芸混沌的脑海里还在想着这人这么跟楚承越说话真的没事吗?紧接着就一阵天旋地转,再也不知今夕何夕了。 她直接整个人都晕了过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几乎就是她晕过去的下一秒,楚衡的身形一顿,垂眸看了她好半晌,然后突然一个弯腰,直接把她整个人都拦腰抱了起来。 身体悬空的一瞬,她的思绪隐约清楚了一瞬,楚承越刚巧上前一步,语气有些惊愕又有些犹豫:“楚四,你这样抱她,不太妥当?” 因为楚承越上前一步的缘故,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刚好就贴近在她的耳边。 而她好像一瞬间被这样的靠近弄得很不舒服,叮咛一声就顺势在楚衡的肩头换了姿势,直接往楚衡怀里的更深处埋了过去。 不仅如此,那一瞬间,她好像又回忆起一段很可怕的东西一般,身形猛地一颤的同时,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声音含糊,就连已经往前走的楚衡却只零星地听到了两句。 “火好大” “我好疼” “呼吸不过来了为什么要烧死我?” 已经经过了后院花园径直往厢房的方向去的楚衡脚步猛地一顿,却只见沈慕芸脸色红得惊人,半睁半闭的一双眼睛里水雾迷蒙的,眼尾更是红成了一片。 他猛地蹙眉,下意识地伸手去贴上了眼前人的额头。 一片滚烫。 竟赫然是一副快要烧糊涂了的模样。 “事急从权,我是她的长辈,如何不妥?” “淮之,去请大夫过府。” 闻言刚准备出现的沈淮之迎面却见到楚衡抱着沈慕芸径直往内院去的背影,脚下步子一顿,险些就是一个趔趄没站稳,瞪大了眼睛,好半晌都没有回过了神。 他看到了什么?四爷抱着表姑娘,进了内院? !!! 他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不在,这是发生了什么? 第58章 插手 尤其是看清楚,楚衡眼下怀里正抱着的人是谁的时候,沈淮之直接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还不去?” 直到已经把人放在内室的罗汉床上的楚衡一抬头却看见沈淮之似乎是愣在了原地,好半晌都没有动作,顿时皱了皱眉,一个冷眼扫了过去。 沈淮之整个人都怔了怔,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地低头应是,忙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个没影。 许久,楚衡才缓缓地收回了视线。 他像是一点都没察觉到沈淮之的异样一般,只蹙眉,低头认真地看着眼前躺在床上,这回真的已经彻底昏睡了过去的沈慕芸。 所以,在你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呢? 为什么你会对楚承越那么害怕?为什么就连意识模糊的时候,都会说出那样的话。 能让一个人在意识不清的时候也呢喃的话,要么是自己曾经经历过的,要么就是恐怖至极,内心惧怕到极致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又在你的身上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出来呢? 那么怕火,可是根据调查得来的资料里,不仅没有沈慕芸和楚承越产生交集的事情,整个沈将军府,也从未发生过火灾一类的事情。 是了,如果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又怎么会如此了无痕迹呢? 楚衡落在沈慕芸脸上的目光,不自觉地就变得有些深邃。 你的身上,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爷,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 楚衡正出神地想着事情,身后却突然传出一道微微沙哑着,又隐隐透着些许冷意的声音。 楚衡没有回头,却似乎早已经知道身后的来人是谁一般,径自开了口:“可有查出什么事了?他想干什么?” 站在楚衡身后的那人却一瞬间有些犹豫,像是没有想到楚衡居然就这么开口问了话,难掩震惊之色的抬起头来,目光在看到躺在那边昏睡的沈慕芸身上时,脸上惊愕的表情更甚。 显然是没想到楚衡居然会在外人在场的时候问话,而且这人居然是四房的那个表姑娘? 认清楚床榻之上的沈慕芸身份的楚衡顿时更愕然了,半晌都没有再出声,直到坐在那里的楚衡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回头一眼扫了过来。 那人顿时猛地一下低下了头,眼神再也不敢乱飘,顿了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爷,他最近秘密接见了好几个大臣,都是从前和薛京远交好的,还让还让身边的小厮注意着咱们府上的动静,尤其是尤其是” 说到这里那人又不受控制地顿了一下,似乎是才意识到话题中的人同样也就在这里似地,话题蓦然一止,又隔了半晌才把话给接了下去。 “尤其是四房表姑娘那边的信息。” 楚衡闻言却是冷哼一声,对方既没有说话语中的“他”是谁,又像是顾忌着什么并没有往更深的地方去说。 楚衡闻言却冷哼一声:“他倒是蹦跶地勤,继续盯着他,顺便想办法弄清楚,他盯着人小姑娘,究竟想要做什么。” 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补充了一句。 “不管他想做什么,都想办法阻止他,我不想听到什么有关他得逞了的消息。” 楚衡的语调很平静,有一瞬间甚至平静到压根没什么起伏,但身后听清楚他话语间所透出来的意思的那人却狠狠一怔。 四爷这是,准备插手了? 可是四爷从前不是说,他不想管那些复杂的事情的吗?对那个位置,他也没什么兴趣,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宁愿永远当一个沈家的四老爷。 顶多就是不能入仕罢了,左右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不入仕就不入仕了。 怎么现在,突然就要插手了? 若是突然插手那一位的事情,以楚承越的敏锐程度,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察觉的。虽然也不害怕他发现什么,只是多少是个麻烦。 但比起这个,眼下他更好奇的显然是,是什么让四爷突然改主意了。 带着这个念头猛地一抬头,他就看到楚衡的目光长久地落在沈慕芸的身上。那一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个荒诞至极的念头突然就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四爷突然改主意的原因,该不会是因为表姑娘? 毕竟方才在那花园林子里发生的事情,虽然并没有惊动其他人,但他们这几个,可是都看在了眼里的。 原本并不想管的,但是就连他们都没有想到,楚衡会在那个地方突然出现。 楚衡并不知道身后之人几息的功夫就转了好几个心思,他已经从刚才的位置上站起来走了出去。 事实上他并不是一个喜欢给自己招惹麻烦的人,刚刚说出来的话也就是他刚刚在一瞬间决定了的事情。但是他同样不喜欢失了自己掌控的事情。 既然他什么都不想管的时候,已经有人把手伸到他的地方来了,那他倒是不介意插一插手。 反正他一个本来就什么都没有的人,也压根丝毫都不介意自己再失去了什么东西。 反倒是那些打着算盘和目的的人,若是知道,不管是算盘还是目的都落了空,也不知到时候,脸上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肯定很精彩,具有一定程度的观赏性。 左右他最近已经无聊到透了顶,索性找点事情让自己忙起来,给自己找点乐子好了。 不经意间,楚衡的目光再次落在床榻边沈慕芸的身上,还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旦查了吓一跳。他从前都不知道,原来这小姑娘在府里的生活过得这么辛苦啊。 难得他有空,她在他面前也相对坦率。 既然如此的话,那他就伸手帮一帮她好了。 说起来,四房的那一对夫妻,在边塞守着的时间也的确够长了。反正边塞这些年也就那样,还不如让他们回来给受了委屈的小姑娘撑撑腰。 也不知道,这小姑娘过了这么久突然见到了很可能很久都回不来的爹娘,会是什么反应? 会不会哭鼻子?然后眼尾一片通红? 楚衡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心情变得很好,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好在眼下周遭除了昏睡不醒的沈慕芸之外,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刚才说话的那一位早就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若是他还在这里的话,若是注意到此时楚衡脸上的表情,一定会惊愕地整个下巴都掉下来了。 他们那么清冷的,平时连哼个一声,周围空气都要冷上三度的人,居然会笑? 这天怕不是马上就要塌了? 而另一边昏睡的沈慕芸一直昏睡到了马车里,马车又一路往沈府的方向去。浑然不知因为有人瞬息之间的念头,自己多年不曾见过的父母,眼看着就要在回来的路上了。 也并不知道,自己在不久之后会因为母亲险些被暗害而刺激地恢复了那段混乱的记忆,明白了很多,从前一度不明白的事情。 同一时刻的另一边,楚衡几乎是刚起念头就已经将话吩咐了出去。 也是赶巧,最近边防线平稳,那些边境小国也没有任何进犯的迹象,所以送出去的信件也不过就是一天一夜的功夫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入夜,边境,雍城门口。 “都头,这有你的一封信。” 一个摇晃着酒盅正缓步向篝火聚集处走去的男子闻言脚步一滞,像是喝的有些多了,眼前的事物有些不清,那人揉了揉眼睛才开口。 “你说什么?” “我说沈都头,这儿有你的一封信!”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小兵铠甲的男人,像是被这句问话给逗笑了,一边顺手把手里捏着的信件扔了过去。 结果被沈郁一伸手就接住了。 沈郁倒也没有在意那小兵嘻嘻的笑意,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已经拿在手里的信件,心里却克制不住地有些恍然。 说起来,他已经多久没有收到过信件了? 也不知道,这些年自己的女儿在沈府过得好不好,这信又是谁寄来的呢? 心思一转,沈郁拿着信转身就回了自己的营帐。 或许是因为突然想起女儿的缘故,沈郁的神色一瞬间便落寞了下来。待到拆开了信封,看清楚那信件上的字迹时,他却是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他又把信封外套着的外壳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半晌,却一时也看不出来那信件是从哪里寄过来的。 不过也难怪他会愕然,虽然不知道这封信的来处,但这封信里的内容,话里话外透出来的意思,竟是让他回去。 他在边关守的好好的,突然回去做什么? 事实上,并不是他不想回去,而是身在边关,很多时候多的是身不由己。虽然这两年,边关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看似风平浪静,甚至颇有几分在岁月静好里遗忘了风沙味道的安逸。 但也不是他想走就能走的,如若不然,他又何必把自己女儿留在都京,过那寄人篱下的日子呢。 只是这封信里,为什么竟有几分,让他请命回去的意思呢? 第59章 鬼祟 翌日,府里格外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若不是自己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觉得依旧还是有些浑身无力,然后被在床边守了一整夜的春莹告知,她还在发着烧,她也的确感觉到身上依旧还是有些热热的。 沈慕芸几乎都要以为,她自己压根就没有出过门,没有去参加什么赏菊宴,也不曾遇到过三皇子楚承越。 是了,楚承越! 这个名字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瞬间,还有一些不好的记忆也随之涌了出来。 她只记得,当时自己很难受,到最后甚至连思绪都有点恍惚了。她明明记得,当时楚承越就在自己的身边。 她甚至都感觉到了楚承越那股让人难受的气息向自己靠近的时候。 沈慕芸并没有立即睁眼,但耳边却能清晰地听到春莹吩咐小丫鬟做事的声音。 似乎是顾忌着她还在睡觉的缘故,春莹的声音下意识地压得很低。 所以,她这是已经回到了府里,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了? 她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一股浅淡的熏香气息逐渐在周围蔓延了开来,沈慕芸这才发现自己原本紧绷的神经缓和了一瞬。 这香该是有凝神定心之效的。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她就感觉原本偏重的额头似乎轻松了一瞬,不过她还是下意识地抚了抚额头。 然后就睁开了眼睛。 “姑娘,你可醒了!” 春莹原本就站在她的床边,距离她的卧榻极近的位置,刚巧她一睁开眼睛,正好转过头的春莹就注意到了。 春莹喊了她一声,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然后脸上就露出了些许笑意来。 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脸色担忧地提醒了她一句。 “姑娘,你再躺会儿。” “大夫走之前说了,你身上的热度还没有完全退下去,还得休息一会儿才有精神。” 那笑容和清脆的话语声终于让沈慕芸回过了神来,也终于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是了,她当时好像看到了楚衡,然后跑到了楚衡的身边,然后楚衡就带着她离开了那边。 对了!楚衡! 沈慕芸猛的一下从床榻上坐起身来,像是对回忆起来的事情还有点不确定似地,她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事物,目光却有些空洞,显然注意力完全不在眼前的东西上。 她想起来了! 是楚衡突然出现在那里,什么都没说就把她带走了。所以,楚衡居然就这么直接把她带回来了? 楚承越居然什么都没说,也没有阻止,就这么放她回来了? 还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事情? 头还是有点疼,身上还有点热热的,再加上方才的骤然翻身坐了起来,沈慕芸话还没来得及说一句,一开口却先是一连串的咳嗽声。 春莹还站在她床前没有走,顿时又被她这一叠声的咳嗽给吓了一大跳,忙上前扶着她靠在了自己身上,又拢了拢她坐起身时滑下去的被子,嘴里道。 “我的好姑娘,你要不再躺一会儿,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去做就是了。” “衡舅舅…” 那完全是脱口而出的一句,甚至连她自己在意识到她在喊谁的时候都愣了一愣,春莹却以为她是急着找楚衡有什么事情。 再加上昨日的确是楚衡把她们家姑娘送回来的,再看沈慕芸虽然身上还有点烫,精神头却看着还好,顿时送了一口气。 “姑娘是有什么事情要找长房的四老爷吗?我这就去找人去长房传个话。” 说话间就要起身往外去,还好沈慕芸及时伸出手去才拉住了她。 “我没事,我只是想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她不问这话还好,一问,春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一瞬间又有些不好意思,顿了好一会儿,一直到沈慕芸望过来的目光有些奇怪起来,她才开了口。 “姑娘,是被四老爷给抱回来的。” 昨天刚回来撞见的时候,还把院子里所有的丫鬟都给吓了一大跳呢。还是后来四老爷身边那个叫沈淮的轻咳了一声,她们才又如梦初醒地回过了神来。 在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春莹又有些生气。 “这三皇子…他也太…” 后面的话似乎是顾忌着什么,春莹到底没有说出来。 她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慕芸的脸色,确定她并没有露出丝毫的异样,也没有指责她的意思,才又开口道。 “就算…也不应该就这么拦着姑娘不让走啊。” 虽然说接到请帖们的闺秀们都知道玉妃办这一场赏菊宴的意思,但三皇子怎么能这么唐突地拦着人不让走呢? 就算是真的喜欢她们姑娘,也断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这样想着,春莹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说起来多亏四老爷刚好经过那里,听说还斥责了三皇子两句呢。” 听清楚春莹话语间意思的沈慕芸心头却是微微一沉,她知道,事情肯定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当时她的意识虽然已经模糊了,又实在是太过不舒服了,但是她并没有听见楚衡开口说话。 也是,就算楚衡,她这个名义上的舅舅性子再怎么清冷淡漠,楚承越再怎么样也是当今的皇子,还是一个备受景元帝器重的皇子。 俗话都说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是皇子呢。 因为看到她被楚承越拦着,为了护着她所以和楚承越起了争执? 几乎是还没等这个念头从她的脑海中翻过去,沈慕芸就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楚衡才不会做那样的事。 反而相比起这个,沈慕芸逐渐清醒的脑子里又回想起了另外一桩事情来。 她在意识模糊间,曾经好像的确听到了楚承越开口叫了楚衡一声。 好像是叫…什么“楚四”? 楚衡的确是沈府长房的四老爷没有错,但这会儿回过神来,她总觉得,这样的称呼听起来多少有些奇怪。 可她并不记得楚衡在此之前和楚承越有什么交集,为什么楚承越张口就是楚四? 难道他们之间是认识的? 可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不管是她那段混乱的记忆,还是现在,沈慕芸都是毫无印象。 她对这些事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尤其是那些跟她自己无关的事。 莫名的,沈慕芸第一次有些嫌弃起自己之前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两耳更是不闻窗外事的性子了。 她总觉得,这中间有什么她并不知道,但绝对很关键的事情。 “姑娘,四老爷那边差人来问一声,你可好些了?” 她在这边出神的功夫,春莹已经去而复返。 沈慕芸正欲挥手的动作一顿,对了,她不知道楚衡和楚承越之间的事情,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问问不就是了? 原本,她也的确有其他的事情要问楚衡的,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但眼前,这不就是现成的机会吗? 昨天她是被楚衡给带回来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还得去谢谢楚衡呢。 虽然道谢的原因她未必能够解释地清楚,但楚衡把她带回来的这一举动,的确是帮了她一把的。 再说了,错过了这次机会,下一次她想要去找人,虽然还是能找到的,但哪有这一次的机会好使? 几乎是这个念头一起,回过神来的沈慕芸就已经有点坐不住了,她三下五除二地从床榻上起身,一边高声喊着贴身服侍的丫鬟进来给自己梳妆打扮,并且在对方关切地问自己要去做什么的时候,语气难得带上了一丝轻快地回了话。 “我们去长房,找衡舅舅。” 然后似乎是被站在对面的春莹脸上惊讶的表情给逗笑了,难得眉眼都带上了些许明显的笑意来。 然而此时的她却并不知道,就在距离四房不远的长房外院里。 距离外院最近的九芝斋内,楚衡一身清灰色的软布直裰,长身玉立,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张足足有两米长的宣纸。 楚衡伸手沾了沾旁边的墨,在宣纸上落字。 一笔一划,收力又块又准。 不过片刻的功夫,韬光养晦四个字便跃然纸上。 那纸张足够长,甚至有一大半都垂落到另一边的地上去了,沈淮进屋来时正好就看到了那四个尤其显眼的字。 他心头顿时就是一怔,再抬头看向眼前神色依旧淡淡的楚衡,心头莫名就是一阵不忍,好半晌都没开口。 还是垂首写字的楚衡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手上的力道一顿,抬头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见到沈淮,楚衡倒是先愣了一下。 沈淮在他身边也已经有些年头了,向来是知道他的一些习惯的,知道他平时差不多都是这个时候练字,没什么事是不会过来的。 他现在过来了,就只能是…… “四爷,苏子宁在外院抓到了鬼鬼祟祟的人。” 后面的话音却突然一顿,并不说下去了。 若只是这样一件小事,还不至于需要报给他的程度,沈淮也向来不是这么吞吞吐吐的人。 果不其然,还有下半句。 “苏子宁和他交手半晌,他却突然服毒自尽了。” “苏子宁说,看身手,像是宫里出来的。” 第60章 还是 楚衡原本正欲转身的脚步一顿,蹙了蹙眉,再看向沈淮的目光就有了那么一点若有所思的味道,但几乎就是转瞬,他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他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哪怕是躲到任何一个角落里,怕也是躲不开这些目光的注视的。他也一早就摸清楚了这些目光来源和背后的人,他从来都是不在意的,最近甚至因为手上的事情多而显得更有些厌烦了起来。 这一点,已经跟在他身边这么久的沈衡不可能不清楚。 他也一早就说过了,若是发现了那些人的存在,根本不用来报给他。 楚衡又看了一眼面前拱手行礼,却并没有顺势退下的沈淮。 “你确定,他们是宫里的人?” 沈淮又抬头看了楚衡一眼,点点头,顿了半晌又摇了摇头。 楚衡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确认那些人是宫里的身手,却又区别于那些一直盯着他的人。是宫里出来的,但并不是那个人的人。 那又会是谁呢? 楚衡的眼前顿时就出现了楚承越的那张脸。 “楚承越?” 沈淮并没有接话,却在他抬眼看过去时,微微点头。 原本只是一时的猜测,没成想竟然被他猜对了,楚衡索性搁下笔,再次开门见山地问眼前的沈淮:“问出来了吗?” 沈淮的脸色却一瞬间变得有些一言难尽,但他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这种问题上并不喜欢别人拖延,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他是来打听表姑娘的行踪的。” 平白无故地,他怎么就突然注意起沈慕芸的行踪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 楚衡的眼前突然就闪过沈慕芸那张提起楚承越时,因为抗拒甚至已经显得有些尖锐的模样来。 他之前就一直觉得奇怪,难道说,这中间真的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想了想,楚衡又开口问了沈淮一个问题。 “玉妃费尽周折不惜冲撞都要办的这场赏菊宴估摸着也该出结果了,她是什么意思?” 虽然是个疑问句,但那话语里的不屑和嘲弄满得几乎都要漫出来了,沈淮原本正准备说什么,但看着楚衡的神色,犹豫了半晌还是咽了下去。 他接了话头:“她原本看中的是闵家的那位姑娘,可是最近却好像是得了什么消息,突然开始注意起表姑娘来。”顿了顿,又添了一句:“那边传来的消息是,楚承越好像是跟他说了什么。” 同一时刻,刚刚去了长房的小佛堂,连椅子都还没坐热的沈慕芸同样得了消息。 “你是说,春山家的在外院撞了人,那人却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沈慕芸原本捏着针线的动作一顿,一时愣神竟瞬间在手里的布料上戳了一个洞。刚刚好不容易绣出来的两行字顿时就报废不能用了。 沈慕芸却顾不上这些,甚至连手指上瞬间冒出的血珠子都没去管,只拽了面前春莹的袖子,开口追问了她一句。 春莹被她吓了一跳,微微点头的同时吩咐小丫鬟去拿伤药来。那小丫鬟也是动作极快,沈慕芸捏着帕子陷入沉思的时候,春莹已经蹲下身来动作小心地给她擦着药。 一抬头又见沈慕芸还在发呆,想着她方才话语的模样,目光一转,又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地补充了一句,语气间隐隐带着些幸灾乐祸的笑意。 “是呢,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不过他也没讨到好处去。他撞上春山家的时候,好像是身法透出了什么,被正好经过外院的,对,就是四老爷手底下的那个苏子宁”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沈慕芸却被四老爷三个字吸引了注意力。 “这又关楚衡舅舅什么事儿?” 话到嘴边沈慕芸才惊觉自己险些脱口而出楚衡的名字,忙不迭地改了称呼才把话给接了下去。所幸春莹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要说的话上,并没有注意到沈慕芸脱口而出说了什么。 “据说,是那个人从春山家的身边绕过去的时候,自己的身法上被苏子宁看出了端倪。那苏子宁又听他巧言跟外院好几个丫鬟小厮都搭了话,以为他是来刺探什么消息的贼人。那人连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被苏子宁打了个抱头鼠窜。” “说是后来在府门口的空地上躺了好一会儿都没起得了身呢。”说着,春莹就呵呵地笑了起来。 沈慕芸的注意力却并不是在这件事究竟有多么好笑上,她的注意力在苏子宁的身上。 真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吗?怎么就那么赶巧,楚衡身边的人就那么刚巧经过府门口?又那么巧合地,刚好就被楚衡身边的人给注意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听着并没有什么异样的事情,一旦和楚衡搭上点关系,沈慕芸总觉得,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至少不会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说起来,她从早上醒来开始到现在都还没有出过门,按道理,她多少应该去见一见楚衡。 怎么说,昨天的事情,她都应该去谢谢楚衡才对。 但她若是现在过去,见到楚衡之后又该说什么呢?若是楚衡问起她当时奇怪的反应,她又该怎么向楚衡解释呢?说起来,她也是现在回过神来才发现,若是楚衡真的问起来,她好像没办法向人家解释,她当时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奇怪。 难道她要跑去跟楚衡说,自己是因为在见到楚承越的一瞬间,就自然而然地回忆起了那段记忆之中的那场大火,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火中,有被烧灼一样的感觉所以才会那样。 事实上,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 楚衡会觉得她这个人很奇怪? 不过说起来,这段时间以来,好像是她莫名过得相对平静地一段时间。她每天除了在屋里做针线,就是跑到长房的小佛堂里抄佛经,绣佛经约等于又是做针线。 若不是这一趟出门突然撞见楚承越,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段混乱记忆中的事情,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像那么刺激的反应,就连噩梦都很少做了。 不过她若是一副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继续这样,多少也是不太礼貌的? 毕竟,以她当时那样的情形,虽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以当时那样的情形,如若不是楚衡的及时出现,她离开那里,也应该不会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算起来,楚衡又是她名义上的长辈。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算是得了长辈的庇护?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同时,沈慕芸又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焦灼,她突然就有些坐立不安了起来。 “姑娘,你怎么了?”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春莹收拾妥帖之后并没有立即移开,反而是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觉得该不会是自己刚才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然,原本还好好的姑娘,怎么会突然之间那么烦躁呢? 但却也正是那一声,让沈慕芸转瞬间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她猛地抬起眼睛,对着目光担忧的春莹笑了笑,神色间却莫名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春莹,我们现在去找衡舅舅。” 是的,沈慕芸到底还是决定去找楚衡。 不过却不止是方才想的什么出于被长辈庇护了的这一层简单的原因,而是就在刚刚,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虽然先前因为难受,她的思绪一直显得有些迷糊而又朦胧的,但是隐隐约约之间,她好像听到楚承越唤了楚衡一句楚四。 当时发生了什么她并没有看清楚,但楚承越的那一声,却是因为距离骤然拉近的缘故,让她听了个清楚的。 也就是说,楚衡的确是认识楚承越的。 可是楚衡,他一没有出仕,也没有任何的官职,他为什么会认识当朝的三皇子呢? 隐隐的,有什么念头在沈慕芸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几乎是立刻就又消失不见了,快地她根本抓不住。但是那种感觉却是骗不了人的,她总觉得,自己好像一直被那段记忆所困,好像忽略了很多的东西。 说走就走,几乎是念头起来的一瞬间,沈慕芸就转身出了小佛堂,直往竹林深处,楚衡的院落而去。 而此时那片竹林深处的院子里,楚衡却依旧还没止住和沈淮之间的话题。 和方才站着练字时不同,这会儿楚衡已经捧着一杯热茶坐了下来,甚至拂开了原本堆积在面前的宣纸,一副要进行长谈的模样。 “既然我现在还没走,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天,就还是沈家长房的四老爷。” “没道理人家的手都伸到我的地方上来了,我还无动于衷的。”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要算计我家里的人,他倒是有胆!” 最后一句的话音还没落地却戛然而止。沈淮还没反应过来,楚衡的视线一转,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穿着浅藕色比甲的身影一闪而过。 少女梳着双髻,鬓角簪着的流苏随着脚步微微晃动着,正往他这边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她怎么来了? 第61章 过来 沈慕芸也没想到自己来得就这么不巧,刚好就碰到了楚衡正在谈事情。 虽然人家是在自己的院子里,也是和自己身边的人说话,但沈慕芸在听清楚话语中的内容,尤其是一进来就听到楚衡那明显就是已经带上了怒意的声音的时候,沈慕芸就知道自己怕不是要完。 她好像撞到人家说正经的事情了,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外退了两步,却又因退得太急没来得及看后面,脚下一瞬间又不知踩中了一个什么,顿时又是一个打滑。 所幸身后一手臂的距离就是门框,那一瞬间她的反应也是极快,等到面前原本在说话的两人听见动静下意识地转过身来的时候,她已经伸手用力地扒着门框,这才不至于在对面两人回头的时候摔了四仰八叉。 不过多少还是有些狼狈就是了。 一时之间,面对两双齐刷刷望过来的目光,沈慕芸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么半尴不尬地顿在了那里。 她为什么偏偏要这个时候过来? 早知道她就应该等一下再过来的,或者应该就在刚才,在听到楚衡和沈淮之间的谈话中有类似楚承越的字样时,她就应该立刻转身就走的。 不对,她现在走,应该也来得及? 几乎是念头一起,沈慕芸原本顿在那里的两只脚顿时就又往后缩了缩。正想着,自己现在应该当作自己没来过一样转身就走,现在转身就走也好过自己杵在这里撞破人家说正经话那么尴尬好。 沈慕芸第一次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不经通报就这么直直地闯进来的行为。 “呵呵,你怎么过来了?” 只是念头刚起还没付诸行动,耳边却突然传来男子轻轻的,似乎是被她的样子逗笑的声音。 既然人家都已经开口问她了,她就是想走也多少显得有些刻意了,沈慕芸刚伸出去一半的脚又默默地收了回来。 “既然来了,就过来坐。” 楚衡从原本坐着的位置上站了起来,脸上依旧淡淡的,眼底却蓦然流淌出一片温柔来。 他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沈淮在她踏进门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悄声退了出去,楚衡的神色,看着也没有半分不悦的样子。 但沈慕芸还是注意到了眼前被拂开的纸张,还有那半本显然是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账册。 所以她果然是打断了人家谈正事吗? 沈慕芸下意识地揪了揪自己的裙角,神色间颇有一种,对自己的唐突行为的尴尬和窘然。 她突然就有些不受控制地后悔了起来,她原本就只因为自己意识模糊之间听到零星的只言片语就兴冲冲地上门来。 来问人家是不是早就和楚承越认识吗? 可是仔细想想,她那样直截了当地问眼前的楚衡,可他又有什么立场呢? 总不能跟楚衡说,自己是因为一段其实并没有发生的记忆,所以才对楚承越有那么大的敌意,又感觉他像是跟三皇子认识的,所以才跑来问问他的? 他会直接把她当成傻子就这么赶出去的? “来,拿着,喝一口。” 沈慕芸正出着神,并没有注意到周围正在发生什么,还没等思绪转过弯来,手里就先被塞了一杯茶水。 不经意地动作间触碰到了她微微泛着冷意的指尖,楚衡皱了皱眉。 这姑娘手上怎么这么冷? “南伶,去内院拿个汤婆子过来。”一转身的功夫,楚衡已高声吩咐了一句。 并没有人应声,但沈慕芸的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抹青绿色小丫鬟的身影一闪而过。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手里就被塞进了一个汤婆子。 直到那温热的暖意顺着掌心的位置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地各处,沈慕芸才觉得自己终于从那种恍然中回过了神来。 方到此时,她才一个机灵,发现自己刚才一路过来的路上约摸是真的冻得不轻。 可若是没有这只被塞到她手里来的汤婆子,她多半是到了这会儿都感觉不到的。 她微微抬头,却是目光有些怔然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楚衡,不,衡舅舅,原来竟是这么细心的人吗? 明明前一秒还在认真严肃地谈着事情,却还是在她出现的时候发现了她的到来。 明明她才是那个在别人说正事的时候贸贸然出现打断了别人谈话的人,他却像是丝毫都没有惊讶。 就仿佛是,对她的到来早有预料。 沈慕芸突然就有些坐立不安了起来。 话问了半晌,见她没有回答,他也并没有接着追问,而是顺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视线一偏,就看到了她紧紧攥着手指的样子。 楚衡心底闪过一丝微微的讶然。 兴冲冲地跑过来见她,却又半天一句话不说,却又显得那么紧张? 他应该没有那么吓人? 不过还没等他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好打破此时多少已经显得有些沉闷了的气氛,原本一直迟疑着的沈慕芸却突然下定决心一般地站起了身来。 她对着眼前的楚衡微微蹲身行了一个福礼:“之前宴会上的事,多谢衡舅舅了。” 虽然多少还是有些尴尬,但该说的事情。该表达的谢意还是要说的。 而且一旦说起了正事,沈慕芸的神色就平和了下来了,并不像刚才那么失措了。 不管怎么样,总归是楚衡及时出现,还把她带了回来。不然,以她当时的那种状态,现在都已经不知道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局面了。 但此时的沈慕芸不知道的是,自己原本是感谢楚衡的一番话,但现下楚衡看着温和沉静的少女在自己的面前微微低下了头,一副温顺有礼的模样。 眼前却突然闪过不久之前,她在那里一副歇斯底里,仿佛连苦胆都要吐出来的模样。 即使后来被他抱起来了,也还是迷迷糊糊地在他的怀里说着什么的样子。 有些太过迷糊咬字不清他听不清楚,有些他零星听到了几个字眼。 但其中,他听到的最多的,就是楚承越的名字。 什么楚承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或者就是好痛,火好大之类的。 很多时候都是前言不搭后语的,有那么片刻他甚至都在心中猜测,是不是她和楚承越之间真的有什么关系? 比如说,她其实喜欢楚承越之类的。 但不管他怎么查,最近两天得到的消息都是,她始终就只是沈家一个寄居在四房的表姑娘。 别说喜欢谁了,甚至在此之前,她连自己院子的门都不怎么出过。 若说最近和之前唯一的区别,就是之前跟着四房的安老夫人出了趟门,还有就是收到了赏菊宴的拜帖。 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生过任何的异样。 沈慕芸既没有见过楚承越,也并没有和楚承越发生过任何的交集。最后真正查出来的东西,却反而是来自内宫那边的。 三皇子楚承越的确是看上了沈慕芸,不,确切地说,他看上的其实并不是沈慕芸这个人,而是沈慕芸背后的沈父沈母,是身在沈慕芸背后的势力。 之前楚承越原本想要插手盐引的生意,却因为被他阻挠的缘故,到现在为止楚承越甚至都没能和漕帮背后势力的一把手见上一面。 楚承越那边,最近的确是生了些异动,楚衡也是得了消息的。只是闹腾到现在为止,他看楚承越好像也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事情,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看来,事情却好像并非他原本以为的那么简单。 楚承越必定是派人来打探消息的,而且听沈淮的意思,好像还是四房内院的消息。 也就恰好在这样的时候,沈慕芸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虽然他什么确切的消息都没有查出来,但是种种虽然解释不清楚,但偏偏又有迹可循的事情传递给他的信息是,沈慕芸和楚承越之间,好像又有某种关系。 抱着这样的认知再去看眼前低眉顺眼的沈慕芸,楚衡突然就感到一阵说不上来的烦躁。 他并不喜欢这种事情脱离一贯掌握的感觉。 但是视线一转看眼前这小姑娘已经紧张到手指头都紧紧地绞在一起了,他又觉得,可能不管自己说了什么都会吓了眼前人一大跳的。 犹豫了一下,楚衡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眼看着再不说话,气氛就要这么无休止地僵硬下去了,指望沈慕芸说什么显然是不太现实的。楚衡自己或许都没意识到,但他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已经叹了两口气了。 还好外间突然响起了一阵动静,似乎是谁脚步匆匆地往这边跑了过来。 “四爷,广东商行那边传来消息,漕帮的那个刘大在运货的商船上受袭坠湖,眼下” 大约是一路奔过来气息有点急切地缘故,进来的沈淮硬生生咽下了一口略显杂乱的气息,才又把下半句话给接了下去。 “刘大眼下生死不明,漕帮的人,让您给拿个主意。” 好不容易说完了话,沈淮一抬头,却又和依旧端坐在那里的沈慕芸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第62章 被抓 许是没料到楚衡这里居然还有其他人,还是四房的那位表姑娘,沈淮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顿时又有点后悔自己一着急就嘴快的毛病,一边又暗暗庆幸这些生意场上的弯弯绕绕,沈慕芸一个闺阁女子,多半也是不了解的。 沈淮顿了顿,还是咽下了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想着,等沈慕芸离开了之后再跟楚衡把后面的事情交代清楚。 楚衡却并不知晓他心中的想法,正顺着他方才的话音想着眼下的事情,却不想沈淮突然不说话了,他的思绪也是一顿,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说下去。” 他自己言简意赅,却不想自己一句话在站在对面的人心里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这是什么意思,谈这些事情不用避着点表小姐吗? 沈淮一瞬间便瞪大了眼睛,他不由得又抬头睃了一眼依旧端坐在对面的沈慕芸,却见对方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冲他微微勾唇,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 “我们的人天不亮就已经开始找了,不过直到现在都没有什么确切地消息。” 意思是既没有捞到尸体,也没有找到对方的人。 楚衡闻言沉吟一下,半晌才又开口道:“放心,这个刘大向来是个有手段的,他没那么容易死。” 说着话的功夫楚衡转过了身,视线在依旧坐在那里的沈慕芸身上停顿了一瞬。 似乎是这才意识到沈慕芸还坐在这里,下意识地张口想让她回避一下,但对上那如水雾般闪烁着朦胧光影的茫然目光时,鬼使神差地,楚衡又咽下了嘴边的话。 罢了,这些事情他就算是听见了,不过是一个还没长开的黄毛丫头罢了,她又能听懂什么呢? “倒是没想到,那刘大也是个倔强的性子。” 这一声,竟是难得有了那么一丝欣赏的味道,沈淮跟了他这么久,知道他向来是看不上漕帮的那股混乱劲儿的。之所以还要摆出这样一副似是而非的态度,是因为发现了,自己不想要的东西,却恰恰是别人觊觎了很久,却偏偏还是求而不得的。 果不其然,楚衡沉吟了半晌之后再度开口时,神色却已经比刚才认真了不少。 “原本是不想搭理他们的,不过既然是他那么想要的,他麻烦又都找到我家门口来了,我怎么着也该给他这个面子,给他添点堵才是。”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楚衡的语气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显然,对于那人已经把手伸到将军府来的行为已经不满到一定程度了。只是楚衡向来都是一个,不管心里有多生气,面上依旧还是那样一副不动声色,风光霁月模样的人。 等到沈淮退了下去,他的脸上已经一丝异色也无了,只蹙眉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坐在他面前的沈慕芸有一瞬甚至觉得,楚衡怕是已经把她还在这里这件事情给忘记了。但是她却不能就这么在这里干坐着,她过来这一趟,除了想表达之前事情的谢意之外,原本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他的。 虽然好像,这个问题现在她已经有答案了。 甚至,她好像又得知了一件原本并不知道的事情。 所以,之前春山家的在外院撞上的那个人,居然是楚承越的人么? 楚承越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虽然到现在为止她都不明白为什么楚承越突然就注意到自己了,若说之前是因为自己出了事情之后他恰好出现,自己因为觉得对方救她于水火所以喜欢上了她。 可是这一次,之前的事情已经因为她的选择不同所以发生了改变了,避开了相遇最开始的契机,但是现在,她依旧还是遇到了楚承越这个人。而且,她是因为那些混乱的记忆对楚承越的靠近产生了一种近乎生理性的不适。 她在宴会上那么猝不及防地就遇到了楚承越,看上去好像就是不小心撞到的。 但是现在回忆起来,好像当时楚承越从见到自己的第一眼开始,看向她的目光就并不是见到第一面的陌生人的样子。 为什么?难道他之前,是见过她的? 她也并不是傻子,就算这场赏菊宴的目的本来就是玉妃替自己的儿子在都京选择一个势力能够帮衬到自己的儿子的妻族,没道理现场那么多名门闺秀,堂堂三皇子,偏偏就把她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看在了眼里。 比起用所谓的“巧合”去搪塞这些事情的理由,她宁愿相信自己的感觉。 事出反常必有妖。 念头一转,沈慕芸反而有点坐不住了,左右她今日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个,至于另外一个,楚衡这边显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眼下大约是没空搭理她的。而且,就算问了,她也未必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是以,想了想,沈慕芸索性站起了身来。 她向楚衡拂了拂身:“既然舅舅还有事情要忙,那我就先告辞了。”说完了这句话,又在原地站着等了半晌,见楚衡还是没有说话。心里估摸着,这人一想事情这是又把其余的东西都给遗忘了,顿时就有点无奈了。 楚衡该不会是有什么,只要一想事情,就把周围的其他人都给下意识忽略了的毛病? 不过这话,她显然是不敢当着楚衡的面说出口的,也只是在心里腹诽一下罢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楚衡听到了她的心声,在她转过身,眼看着就要跨出几步之外的门槛的时候,楚衡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了,他也没有叫住她,只是微微抬高了声音开口对她道。 “最近没事的话不要太过在外院走动,哪怕是过来长房这边,身边也带着点丫鬟婆子什么的。” 这句话,就是叮嘱了。 沈慕芸刚刚跨出去的步子顿时就是一顿,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却见楚衡微微侧了侧身,一副又在想什么事情的样子了。 为什么是,不要在外院走动呢? 虽然她平时也向来都是能不出门就绝不出门的,但是楚衡既然叮嘱她,那么这其中,肯定是有深意的。 难道说,是有什么事情要在外院发生? 这么东想西想胡乱斟酌了半天,沈慕芸才终于觉得有些头痛。说白了,她现在除了拥有那段相对混乱的记忆,时不时地再分不清现在和记忆之中的事情之外,其他的,好像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种感觉,就好像她怀揣着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也不敢对谁说,谁也不能说。甚至连她自己都不能确定,有些记忆的真实性。 沈慕芸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有时候又甚至有点分不清,究竟是眼前她正在经历的这一切是梦,还是那段混乱的记忆是梦。 这样的感觉其实并不是很好受,是以,左想又想,却又始终得不到答案的沈慕芸,这天晚上毫无疑问地又失眠了。 但此时,事实上,就在楚衡叮嘱了沈慕芸那一声,让她轻易不要在外院走动的时候,的确是有事情发生了的。 那个从沈家外院逃窜出去的长衫小厮从沈家大门口离开之后,一路径直往北边的方向去。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一路都避开了宽敞的官道,一直走到北街的西门,一处看似普通的铺前。 确认左右两边都没有人,身后也没有什么人跟着自己。那人才终于小心翼翼走到了那扇木屑都快落了满地的门前,又顿了半晌才伸出手去,不轻不重地扣了扣门。 几乎就是他动作停顿的那个瞬间,那扇满是木屑的大门之呀一声,从后面打开,露出了一条缝隙来。门后却并没有传出丝毫的动静,仿佛那木门就是被那人给拍开了的。 那人顺势便推了门进去,进去了之后又转过身,动作小心地将原本就没开多大的木门又一下掩了个严实。 “殿下,属下无能。” 又穿过了一处长廊,上了台阶,推开了台阶后的那扇门,那人头也没抬,却在推门的一瞬间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飞鹰被他们发现了,被他们府上的人抓了。” “你说什么!” 身前几步之外,蓦然响起一道显得格外尖锐的男声,似乎是被眼前人带来的消息惊地不轻,手里原本捧着的茶盅也“砰”地一声落在地上,砸了个四分五裂。 “那个和飞鹰交手的人是个高手。” 下一秒,又一个茶盅几乎是踩着那人话语里的尾音又笔直地砸了过来,让人没有一点反应的时间。 茶盅磕在跪地之人的额头上,瞬间就见了血。 那人却像是压根什么都没感觉到一般,依旧跪地笔直。 周遭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被称作“殿下”的那人因为怒火而显得有些粗重的呼吸。 “刘大那个兔崽子为了躲我跳了湖,到现在都没个踪影。跟着他的人一路,偏偏又是在沈府没了踪影。” “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巧的事情!” “沈锦芸那个女人最近在做什么?立刻想办法让她来见我!” 第63章 盯上 “你是说,我去长房那边的时候,楚锦芸来过?问了我在干什么?知道我不在院子里以后,又问了许多我日常的细节?” “平白无故的,她跑来我在这里问东问西的做什么?” 沈慕芸一回来听了留下来守院子的夏栀的回话,顿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兴冲冲地跑去想她的一些疑惑能得到一个答案的,结果白跑一趟什么都没问出来不说,还弄得这么尴尬。 现在又听到了她不在的时候,楚锦芸曾经来过的消息。不止来过,还问过一堆莫名其妙的问题。 沈慕芸此时整个人都有点蔫蔫的,连想问题都有点无精打采的架势。 偏偏夏栀还摇了摇头,二房的那一位问问题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她原本就站在那里,本就是防着她有什么歪心思,结果也有些被她绕晕了。 所幸她知道紧着嘴,楚锦芸问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但听到夏栀这么说了的沈慕芸却并没有因此松下一口气来,心头的疑窦却反而是更深了。 她知道楚锦芸的性子,她绝对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经过之前的事情,她和二房那对母女之间可谓已经到了仇人相见的程度。 沈慕芸确定,楚锦芸绝对不会这么平白无故地跑到她院子里来什么都不做的。 她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自从受了那段记忆的干扰,沈慕芸发现,她真的讨厌极了那种事情完全不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感觉。 沈慕芸猛的从进屋刚坐下不到一刻的原木靠背椅上站了起来。 她把目光转向被她这一举动给吓了一跳的夏栀,想了想,开口道:“你去支个小丫鬟,让她想办法去二房的汀兰院里探听一下,二小姐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 楚锦芸能来探听她的消息,那她自然也能礼尚往来地探听回去了。 而且,她可没有那么傻,就自己直接上门去打听,而是让夏栀去支了个小丫鬟。 嗯,最好还是平日里不常出现的熟脸。 沈慕芸觉得自己的这个计划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心下顿时一松,脸上的神色也不刚才那么紧绷了。 现在的她还不知道的是,正是自己此时的一个还是要防着点二房那两位的念头,在不久之后,不止帮了自己一把。 还真让她探听到一些了不得的事情,而她自己,也因为探听到的东西而陷入了一段深深的噩梦之中,并且因此受到了刺激,而想起了她已经遗忘了很久的一件事情。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现在她还一心关心的问题是,自己未来的命运究竟会怎么样。 与此同时,另一边。 楚锦芸前脚刚踏进汀兰院就已经一叠声地喊自己的大丫鬟汀兰。 “姑娘,怎么了?” “快去给我备笔墨来,我要写一封信。” 但直到她的话音落下了好半晌,原本应声迎出来的汀兰却依旧该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汀兰看着眼前的楚锦芸,神色有些犹豫。 楚锦芸心下着急,又见她居然立在那里半晌不动,顿时凝了眉:“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难道我指使不动你了不成?” 汀兰自然连声道着不敢,原本的犹豫也转瞬便咽了下去。 “二姑娘,是殿下的人,来找你。” “现在就在小厨房的茶房里等着你呢。” 若是来了人,汀兰直接把人带过来就是了,但等在小厨房,多半就是不方便过来的意思了。 “来的是谁?” 不知道是不是被汀兰脸上略显抽出的样子影响到了,楚锦芸的心里突然涌上了一阵不太好的感觉。 但人都已经来了,总不好就这么让他就在那里等着,楚锦芸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来往茶房的方向去了。 说起来,她给楚承越传递消息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过向来都是她单方面地把楚承越想知道的消息传递出去,而她和楚承越之间,除了正经的大场合上会见面,等闲更是不会来找她的。 现在,怎么突然就派个人过来找她了? 这会儿陷入疑惑,心里该隐隐不安的沈慕芸并不知道的是,她起身去茶房的这片刻时间里,恰好就是夏栀支了那个叫芙蕖的小丫鬟进了她们院子里的时候。 好巧不巧的是,那芙蕖正好就从他们院的正门口经过,不仅看到了站起身来的沈锦芸,还一眼就看到了她穿过长廊离开的那个方向。 芙蕖本就生得十分机灵,几乎是楚锦芸出现的一瞬间,她的目光就定定地落在了对方身上。 芙蕖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这边,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就也跟着一路往那个方向走去。 一直跟到了茶房的位置,说来也是她运气好,居然一路都没遇上什么其他人。 一直到看着楚锦芸进了茶房,芙蕖才找了一处足以遮挡自己身形的柱子,躲在那柱子后面,静静地听着茶房那边传来的声响。 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也就一个转身的功夫,她就眼睁睁地看着前脚刚踏进茶房的楚锦芸冲着眼前人跪下行了个礼。 “殿下来寻我,是有什么示下吗?” 无论语气还是神态,竟都是一副颇为恭敬的模样。 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还听到了楚锦芸这句话的芙蕖,虽然极力压制着自己脸上的震惊表情,但内心却已经涌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二姑娘再怎么说也是府里金尊玉贵哦姑娘小姐,居然在自家后院的茶房里就这么直接给跪下了? 而且,殿下又是谁? 芙蕖深吸了一口气,又努力克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这才硬生生将心底的那股震惊给咽了下去。 原本听了夏栀姐姐的话,她只以为三姑娘不过是因为一些姐妹间的争执,所以才会派她过来,她以为不过是想她抓住些错处,好拿来做把柄。 却不想,她还什么都没打听呢。就是打远就看到了楚锦芸的身影下意识地跟了过来。 现在这个架势,难道二姑娘真的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口中说的殿下又是谁? 芙蕖莫名有些心慌,却又觉得,自己原本就是奉命过来打听事情的,现在这一看就是有事情的样子啊。 说不定她们姑娘早就知道会有猫腻,所以才让她过来一探究竟的。 既然这是她们姑娘的命令,有秘密的人又不是她,她在这心虚个什么劲儿? 这么一想,芙蕖的神色就镇定了不少,转而专心注意着茶房那边的动静,一时只恨不得自己能听得再清楚一些。 而此时此刻的茶房里,全副身心都在眼前人身上的楚锦芸压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旁人的眼里。 她只是跪在那里,但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即使是在屋子里也还是穿着一件挡雨的蓑衣,那硕大的蓑帽更是把那人的大半张脸都遮住了。 那人的头又微微垂着头,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但楚锦芸却连眼前人的面容都看不清楚。 那人就这么站在那里,半晌逗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楚锦芸的心里,一开始是疑惑,后来是踌躇,眼下,却真的是有些不安了。 就在她觉得自己跪了这么久,连膝盖都已经开始有点疼,正准备换个姿势的时候,立在她面前的那道身影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口。 “殿下那边刚得了最新的消息,边关那边,最近好像有点异动,是关于沈郁的。” “你想个办法去打听一下,看看沈慕芸那边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殿下最近对你很不满意,你若是再不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殿下了。” 虽然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但是楚锦芸总觉得,伴随着这句话的尾音看过来的那个眼神,好像充满了不屑的意味。 她张嘴就想要反驳一句什么,但眼前人却根本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等她再一个抬眼的功夫,眼前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你是说,一个应该是三皇子手下的人,去找了二小姐?” “二小姐好像一直在给对方传递什么消息?” 沈慕芸的院子里,除了依旧端坐再那里的沈慕芸之外,其余听到这一消息的大丫鬟们此刻脸上无一例外,全都是震惊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的表情。 若不是沈慕芸的眼神示意,站得最近的春莹险些就要斥责还跪在那里的芙蕖在胡说八道了。 但是沈慕芸却很清楚,芙蕖绝对不会是胡说八道的。 “芙蕖,你做的很好。” 沈慕芸在原地转了两圈,示意春莹把芙蕖扶了起来,又赏了她二两银子之后才开口道。 “芙蕖你做的很好,这两日你得空再和那边院子里的人混个脸熟,若是二姑娘有什么异动,再跑来报给我。” 只怕,芙蕖今日见到的,也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按照她们两人之间的交流来看,这绝对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见面。 这样的消息传递已经多久了?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慕芸觉得,这个问题很是关键,说不定她顺藤摸瓜,还可以找到之前忽略掉的问题的答案。 比如说,楚承越堂堂皇子,要什么样的爱慕者没有,为什么偏偏盯上了她? 第64章 想起 “你说什么?沈郁突然要回来了?” 伴随着杯盏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依旧是那间不甚显眼的茅屋之中,传出楚承越因为盛怒,显得格外尖锐的声音。 “这样的消息你现在才来报给我?!我养你是干什么吃的?!” “殿下恕罪,属下该死。” 距离楚承越面前两三步的空地上,先前在茶房里面对楚锦芸时一脸高傲的黑衣男子,这会儿却脸色发白,诚惶诚恐地跪在楚承越的面前,恨不得把头埋进面前的地底下,再也不敢抬起来。 对于他这副样子,楚承越却是连看上一眼都嫌烦,好半晌也只在鼻腔中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心里却显然已经乱成了一团。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感觉从母妃办了那场赏菊宴之后就什么事情都不太顺。 先是漕帮的那个刘大,不识抬举的东西,居然因为不想跟他做生意,直接就从自己的那条小船上跳进了湖,害得他的人沿着那条湖打捞了这么好几天都还是没个消息。 那刘大是整个漕帮的头,他不出现,之前那批盐引的生意自然是落不到实处去。 之前手下的人来说,那刘大压根就是不想跟他做生意的时候,他还不信,现在看来,这显然是事实了。 可他都已经摆明了身份了,他看上的生意,还有谁敢抢了不成? 虽然说,父皇前些年是明令禁止他沾那上面的生意,可眼下,他是真的缺钱了。 而且屋漏偏逢连夜雨,今早刚送到他手上的急报,一直在边关的沈郁这两天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两天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听说俨然是一副准备回京的架势了。 他们夫妇不是一直在边关的雍城守得好好的吗,为什么这么突然地要回去了?还偏偏是在他被烦着,偏偏又毫无办法,只能把原本已经放弃的计划重新拿出来,正准备和沈慕芸接触的那个档口。 难道说,他的目的被发现了? 几乎是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又被楚承越给摁了下去,不会的,那对夫妻如果有这么聪明的脑子,也不会被他忽悠着在边境困守那么多年了。 难道说是有什么人在帮他们? 楚承越几乎是立刻就觉得,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可是这个人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呢?他是谁?他知道了他的计划吗?他是怎么知道的? 好不容易出来这一趟,结果派人出去传话打探,这大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打探出来,楚承越突然就感觉到一阵说不出来的焦躁。偏偏此时又有人走了进来,像就是为了踩中他情绪点一般地开口催他。 “殿下,我们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再晚了宫门就要落钥了,咱们该回去了。” 楚承越直接把刚刚端在手里,连喝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茶杯又往来人的头顶上砸了过去:“爷要你来催?还不滚下去?” 虽然莫名遭受了无妄之灾,但来人一句话都不敢说,立即缩着脑袋又退了下去。 终于将内心的邪火发了出去的楚承越却反而比刚才冷静了不少,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是在和漕帮的那个刘大谈话时听说的。 刘大不肯跟他做生意,说是手上的盐引已经和楚四谈妥了,一批货怎么能谈两笔生意呢? 哪怕他出更高的价,那刘大也是咬死了不答应。 一想到刘大当时的那副嘴脸,楚承越一瞬间又恨得牙痒痒。 若不是他最近实在是缺钱,又不能被父皇查到端倪,他何至于要看刘大这么一个江湖草莽的脸色? 接下来的好几天,沈慕芸的日子却突然一下子平静了不少。 芙蕖如她所料一般地在二房各处都混了个脸熟,原本只是防着以备不时之需。却没想到那芙蕖看着安静,却实在是个性子机灵的,这两天还真给她探听到了不少的消息递了过来。 楚锦芸的确像是在做什么事情的准备工作,但是目前只看到她时不时地吩咐身边的丫鬟收拾着东西装着箱笼,还没看出其他的端倪来。 左右这两天没什么事情,沈慕芸索性也就耐着性子,她让芙蕖不要着急,先就这么静静地观察两天。除此之外,沈慕芸这两天除了刺绣之外的思绪都在思考着楚锦芸见到的那个人究竟是想做什么。 不,或者更应该说,这个人背后的楚承越,究竟是想通过楚锦芸对她做什么。 正这么想着,沈慕芸突然又觉得手上一疼,一低头,原来是她又一针戳到了手指上。一滴血珠几乎是立刻就涌了出来。 沈慕已经把手指放在嘴边抿了一抿,大约是因为还在想事情的缘故,她并没有感觉到多少疼痛。外面却突然又响起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来人似乎很是急切。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沈慕芸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动作迅速地把手里的东西给收拾了起来。又顺手把绣样往身后的椅子里一塞,一转头看到跑过来的春莹一脸疑惑的表情,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向春莹解释自己的举动,又觉得再把东西从身后拿出来好像更刻意了,索性轻咳了一声问春莹:“出什么事了,你跑那么急?” 春莹闻言才想起来自己这么跑过来是因为什么,顿时喜上眉梢,连语气都带着明显的笑意对着她道:“姑娘,老爷和夫人来信了。” “说老爷两日前就请命要回京,得了允准。” “那消息是早上外门的小厮传回府邸来的,这又过了大半天,保不齐老爷都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这消息来的又急又快,她听到的时候也险些没有回过神来呢,春莹看着明显同样惊愕住的沈慕芸,嘴角难得勾起一丝嘻嘻的笑,难得失了一分平日里的沉稳模样。 是真的为了自家的姑娘高兴。 沈慕芸却是真的被这个消息震了震,她几乎是立刻就回想起来那段记忆里,关于沈郁夫妻回来的时间。 所以,她并没有记错,她的爹娘,的确是回来过的。 只是这一次,明显无论是时间还是回来的契机,都已经和她记忆里的那个时候不一样了。在那段记忆里,她是因为被二房算计,失了名节,后来又因为突然嫁给了楚承越的缘故,所以沈郁夫妻才回来的。 她嫁给了楚承越,成了三皇子的正妃,上了皇家玉碟之后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自然也就没有人再会去说。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最终沈郁还是知道了。 虽然那段记忆至今都很混乱,甚至到现在已经不是时时都会出现了。但是其中关于父亲沈郁的几段画面,却是现在一想起来依旧显得很是清晰。 沈慕芸突然就想起来,其实在她正式跟楚承越行成亲大礼之前,曾经有一天深夜里,沈郁在落钥之前的深夜突然进宫来,他身上穿得并不是寻常的衣衫,而是一件透着冷意的银灰色铠甲。 他就那么推开她宫里宫女嬷嬷的阻拦,站在那里沉着声音问她。 “你真的要嫁给楚承越吗?” “哪怕他不是良人呢?” 她依稀记得,自己那个时候好像还不知道沈郁其实已经知道了之前在她的身上发生的事情,对于他的话表现得很是奇怪:“父亲,您在说什么,宫里都已经下旨了。” 她那个时候,只觉得在那个登徒子手上救下自己的楚承越是个再好不过的人,是真切地生出几分欣赏和喜欢的。自然也就有忽略了沈郁在听到她说的那番话之后沉默了很久,然后转身,径自就出了门去,任凭她在身后怎么呼唤都没有再回过头。 说起来,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想到过那段记忆里的事情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甚至觉得,其实那段记忆和她现在每一日的生活是有些割裂的。 在那段记忆里,她就像是一个局外 人,看着那些画面中发生的一幕幕,她只是一个看客。 或者,她其实只是做了个预警梦而已? 那些话本子里不是都有这么写过吗?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的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现在,那些事情都还没有发生。就算是按照时间线来说,此时距离她在那段记忆之中嫁给楚承越,也是要将近五年后才发生的事情。 但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她突然就想起了父亲,大约是因为听到了父亲突然要回来的缘故。她突然就又见到了父亲望向她时,那深深地蹙着眉,似乎很是失望的模样。 父亲为什么会对她失望呢? 她还什么都没做啊。 不,她是做了的。她嫁给了楚承越,让楚承越借了父亲的势力。是她让从不站队的父亲动用沈家军帮助了他。楚承越之后又卸磨杀驴,将整个沈家都抄家灭族,流放岭南。 是的,都是因为她。 就好像是原本死去的记忆突然在脑海中通通活泛了起来,她想喊,却发现自己居然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沈慕芸陡然翻身坐起,浑身湿透般地大汗淋漓,双目却因为骤然的恐惧而微微瞪大。 她全都想起来了! 第65章 记起 沈慕芸感觉自己做了个梦。 说起来,自从有些事情因为她的选择不同发生了改变之后,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与之相关的梦了。 但或许是今日白天思虑地太多的缘故,这天晚上,沈慕芸久违地做起了梦。 一开始,她并不能感觉到自己是在做梦,梦中所经历的一切场景,她就像是原本应该出现在那些场景里人物一样,经历着这一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呢?沈慕芸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是从梦中的人伸手递给了她一杯茶水开始。那茶水好像很烫,在她接过来的一瞬间更是直直烫到了她的心里去。 烫得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想把手里的东西扔掉,但是还没等她有所动作,她就突然又觉得手里的力道一重。就好像不知从哪里伸过来了另一只手,那手覆在她手中的茶杯上。然后,任凭她用多大的力气,都不能把手中的茶杯给扔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 沈慕芸下意识地抬起头去,她努力想要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就是在那一瞬间,眼前原本清晰的这一切都像是突然笼罩上了一层薄雾一般,所有的景物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她想喊,却发现自己好像不管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喊出声音来。 就在她觉得自己好像就要这么被困在原地,连动弹都不能的时候,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男子温和却隐隐透着某种坚定意味的声音。 “你想要活下去吗?” 沈慕芸觉得自己越发迷糊了,是谁?是谁在说谎? 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呢? 只是还没等她想明白这个问题,耳边的那道声音却骤然清晰了许多,也更响亮。 “你想要活下去,就不要一直困在原地,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千万不要回头。” 沈慕芸感觉自己好像努力抬头,似乎是迫切又拼命地想要看清楚说话的人是谁。但好像不管她再怎么努力,她都只能听到那道声音,而始终没办法看清楚那个人的脸。 即使她在某一瞬间,像是骤然醒过来一般地清醒地意识到,那道声音的主人就在她身边近在咫尺的地方,但她依旧还是看不清楚。但她分外迫切的样子却好像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即使事物和感官都已经模糊了,但她依旧还是听清楚那一声暄和的笑来。 那一瞬间,莫名熟悉的感觉好像充斥了她整个心间。 沈慕芸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这笑声,但眼下不管她如何想,居然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你不要着急,你会见到不,其实你已经见到我了,但并不是在这里。” “这里是哪里?!” 几乎是那道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骤然感觉自己周身一松的沈慕芸发现自己居然能够开口说话了。她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只下意识地追问自己眼绪下最关心的问题。 但她却没有等到答案。 因为就在她自己话音落下的那一秒里,突然感觉周遭的一切事物都开始变得活泛起来。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周遭的所有画面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偏偏她还依旧坐在之前坐着的那个位置上,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变化的事或者物。她甚至觉得,自己眼下正在看得,就好像是一出又一出的皮影戏。 她明明身在局中,但是看着这些画面里发生的事情的时候,她喊不出一个字来,甚至连动都不能动,就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哪怕她因为那蔓延的大火硬生生从座位上跌落下去,明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还是扑了过去。但刚刚还亲眼见到的画面却一瞬间仿佛被烧掉的画卷一般,几乎是一瞬间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剩下。 她扑了个空,却连一丝一毫的疼痛都没有感觉到。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察觉到那一丝不对的,她几乎是立刻转身,看向自己摔倒的那一张凳子的方向。但就在她看过去的那一瞬间,连那张凳子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刚刚看到的一切东西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了莫名的灼热和窒息,再猛地一转头,她就看到了几乎能把她整个人都吞噬的大火。这一次,她甚至连张口去喊都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就这么被大火吞噬。 再然后,她就浑身大汗地从自己的床榻上坐了起来。 沈慕芸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维持着坐起来的姿势在那里愣神了半晌才意识到了不对。她下意识地抬眼往前看去,没有大火,没有座椅,什么都没有。 她好好地坐在自己内室的床上,除了浑身都是汗之外,什么事情都没有。 如果不是脑海中的那些画面都太过清晰,清晰到她在梦里走过了一遭就像是曾经经历着活过一遍了的话,她只会觉得自己是真的又做了个噩梦。 然后呢,然后把那些噩梦里的内容全部归结于那段多出来的混乱的记忆。 她自己却一丝一毫都不记得,不记得这些其实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不记得爹娘的惨死,不记得整个沈家的抄家灭族,也不记得那场吞噬了未央宫和自己的大火,她都不记得。 可是她怎么能什么都不记得呢? 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这些事情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她煎熬着活过来的。 未央宫耳房佛堂里的香灰是她一点一点数过来的,她怎么能够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记忆混乱,也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之所以会有记忆,是因为,其实什么都已经发生了。 而她忘记,不过是因为重生之后太过心神恍惚以至于在后院摔下了湖,被发现从湖水里救起来之后就接连发了数天的高热,以至于对之前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了。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并没有完全的忘记。 沈慕芸突然之间泪流满满,在一片漆黑里哭地浑身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她并没有压抑自己,所以哭声和响动几乎是立刻就吸引了在外间守夜的丫鬟的注意。 春莹和秋霜几乎是立刻就跑了进来,点了灯火刚一转头就看到她一身狼狈,又哭得不能自抑的样子,顿时就吓得慌了神。 “姑娘,姑娘,姑娘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吓奴婢们。” 说着话春莹和秋霜两个已经急急地奔了过来,春莹更是眼疾手快地把披风遮在了沈慕芸的身上,防止她着凉。确定一点风都没有漏出来之后,才又伸手去触碰她的额头。 一片滚烫。 “哎呀,姑娘你烧得好厉害。” 后半夜沈慕芸一直都没有睡着,不过她发了热的时候也没有漏出丝毫的口风出去。她在春莹起身就要往外走的时候喊住了她们,让她们去找了两个冰袋子,硬生生就这么给自己退了热。 饶是这样,等到沈慕芸终于干吼自己的脑袋好像没有那么重的时候,鸡都已经叫过了一遍,天也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眼看着就要亮了。 沈慕芸拢了披风掀开被子就下了床,窗户打开的一瞬间晨间清冷的风就吹到了脸上。沈慕芸这才觉得自己的呼吸并没有那么难受了。 这一刻,那段之前一直觉得混乱的记忆突然之间就清晰了不少,但或许,也有她想起来的缘故。因为想起来了之前一直以往的东西,这一刻她踩在房间的地方,透过窗户看着外边,才终于生出了一些重生的实感来。 这一刻,她才是真正的,回来了。 现在的景元五年,如果按照原本正常的轨迹,再有三年,她就会嫁给三皇子楚承越,她自己,她父亲,甚至整个沈家,未来都会成为楚承越这个伪君子夺位路上的垫脚石。 没有人知道,十年之后,楚承越会被反贼暗杀,而整个沈家,也会因此被抄家灭族。 一想到这个,沈慕芸就不受控制地又感受到了头痛,自己摔便摔了,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现在怎么办?现在是什么时候,事情已经改变了多少,她现在应该怎么做? 谁像她一样,刚重生因为摔了跤就失忆的? 搞得她现在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说,偏偏又早不想起来晚不想起来,在这个时候想想起来。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了,可她压根不知道是,有多少事是已经发生了的,又有什么事情是发生了改变的。 她就像是一个明明手握着十分重要的东西,却压根不知道该怎么使用的人一样,就这么愣在了原地。 “姑娘,到时间了,今日去长房吗?” 耳边传来的询问声拉回了沈慕芸的思绪,但她愣了半晌也没想起来,索性直接问眼前的春莹:“去长房做什么?” 谁知春莹却是一副被她吓了一跳的模样,迟疑了半晌才道:“绣佛经啊,姑娘不是说,长房的佛堂能够静心” 但春莹的话还没说完,已经想起来的沈慕芸已经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第66章 偷听 长房的小佛堂里,沈慕芸端坐了半晌,但手里的刺绣却是好半晌都没有动静。 原想着先练两行字把砰砰跳的心平静下来,但笔握在手里,却直到墨汁直直地落到纸张上愣是没有写出来一个字。 沈慕芸只能搁下了笔,她知道,自己的心这是乱了。 她这会儿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应该怎么办?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她知道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快速冷静下来,但心里越是这么跟自己说,这心绪却始终是难以平静。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改变命运呢? 不止是要改变她自己的命运,是要改变父亲母亲,甚至于是整个沈家的命运。 沈慕芸是知道她自己的,在从那场噩梦中醒过来之前,她始终都是把自己和整个沈家割裂开来的。她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寄居在沈家的,一个和沈家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表小姐,她只要自己平平静静的过日子就好了。 就算是后来为了寻求庇护去讨外祖母和沈老夫人的欢心,也仅仅是浮于表面的罢了。 在她的想法里,这里只是她一时落脚的地方,就算是不嫁给楚承越,她也到底是会离开这里的。对于一个自己终究会离开的地方,她总是下意识地为自己保留了一丝余地。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想起来自己是重生的。对于之前发生的事情她现在每一件都很清楚,她知道,楚承越在未来会死,会有新皇登基,而新皇登基就会对整个沈家下杀手。 虽然她自己早在那到来之前就已经死在了未央宫的那场大火里,但是沈家被也会被抄家灭族。 即使那之后的事情已经和她没多少关系了,但那是之前,现在,她却已经没办法笃定地说出这句话了。 因为她想要改变自己的结局的话,哪怕只是为了不嫁给楚承越,也势必会继续在沈家待下去。既然会待下去,那就说明,已经和沈家的未来挂上了钩。 她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可如果沈家注定躲不开的命运是抄家灭族,那只是她一个人改变又有什么意义呢? 除非,改变她不幸命运的同时,沈家的命运,同样也发生了改变。 那一瞬间,就像是身处噩梦之中猛然间响起的一个惊雷,沈慕芸觉得,她好像想明白了。 所以,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可几乎是一瞬间,沈慕芸整个人都蔫了下去。改变命运这样的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如何改变他自己一个人的命运她尚且不知,更何况是整个沈家? 更何况,她在嫁给楚承越之后再到被害死之前,都是如一个影子一样地活在深宫之中。别说沈家了,就算是宫门她也很少踏出去,每日除了烧香拜佛就没有做过其他的事情。 而且自从她入宫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沈家的门,一直到沈家出事之前,关于沈家发生的事情,除了那些闹得特别大的几件,其余她一盖都是没有任何印象的。 对于没有印象的事,她又谈何去改变吗? 光凭一张嘴吗? 就是这么想想,沈慕芸也觉得十分的不靠谱。 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不仅如此,说不定别人还会以为她是个疯子,到时候把她抓起来,那才是真的要完。 可是难道什么都不做吗?如果这样的话,那上天让她重生一遭,提前知道了这些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既然她又活过来了,总不能真的就这样什么都不做? 她还是先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到现在为止,都发生了点什么事情,慢慢再做其他的考虑。反正就算沈家被抄家灭族,算起来,那也是整整十一年后的事情了。 而在这十一年间,沈家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沈慕芸觉得,她还是先想想这个问题才是正经。 但念头一起,沈慕芸顿时又猛然间感到一阵泄气。别说让她回忆这么多了,就算只是让她想想今年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也是一件艰难至极的事情啊。 脑子里念头太多,刚刚平静了一会儿的心绪顿时又有些杂乱了起来。 沈慕芸第一次有点讨厌起自己这样的性子来,如果她这些年没有在沈家活得这么透明,是不是现在就不用那么纠结了? “姑娘,老夫人往这边来了。” 她这边沉思半晌却还是始终没有个头绪,外间的帘子却被人拉了起来,露出一张圆润讨喜的脸来。 是寒溪房的小丫鬟,名叫碧桃。之前她一直过来寒溪房小佛堂这边抄经书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沈老夫人知道了。沈老夫人当时什么都说,也没有特意来看过她。 但记不清是从哪一天开始,这个叫碧桃的小丫鬟在她过来抄经书的时候就一直过来这边。一开始只是偶尔过来给她端个茶递个水之类的,偶尔还负责传个话。 日子一久,竟也有几分在佛堂这边伺候她的架势。 她却还是偶有一日突然问起才知道,原来碧桃是沈老夫人注意到她经常过来这边,特意吩咐了过来伺候她的。 现下听了她的话,沈慕芸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 只以为沈老夫人是知道了她在这边,突然有什么事情过来找她,碧桃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也不会特意过来说一声了。但出乎两人意料的是,沈老夫人却并没有绕到佛堂里来。 她像是有什么特别着急的事情一般,不但径直经过了小佛堂的门口也没有往这个方向看一眼,还在她人都已经出了佛堂站到门口显眼处的时候,径直穿过了小径,不一会儿人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老夫人这是去哪儿? 沈慕芸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目光疑惑地看着沈老夫人走远的身影。 这个方向,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衡舅舅的院子? 老夫人这是要去找衡舅舅吗? 虽然有些奇怪,但是沈慕芸向来也没有探听别人,尤其还是长辈的隐私的习惯。所以,在原地站了半晌,沈慕芸还是转过身,她决定还是去佛堂待一会儿。 不管怎么样,待在佛堂里多少能够静下心来,说不定她还能想起一些有关沈家的事情。这样想着,沈慕芸的心里多少松散了些,只是还没等她抬脚往前走,身后却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响动。 很大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发出的声响,还是被人刻意砸出来的那种。 沈慕芸的脚步顿时就是一顿,原本跟在她身边的碧桃此时显然也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但又顾忌着身旁站着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动。 就在两人对视的时候,那边却像是还没有消停一般,又发出一声猛烈的瓷器碎裂的声响。 而且这一次,沈老夫人显然已经处于盛怒的呵斥声响起。 “我看二房这是要反了天了!” 隐隐还夹杂着一道温润的男声,似乎是在安抚着沈老夫人的情绪。 听清楚那男声的一瞬间,沈慕芸却又是一愣。 这好像是楚衡的声音。 所以沈老夫人刚才脚步匆匆,果然是去找楚衡的么? “他们怎么敢这么说你!你不出仕是因为什么,他那个老东西心里难道没有数么?!” 沈老夫人却显然已经是愤怒到了一定程度,不仅声音比方才更大了,语气里甚至已经带上了些许哽咽的味道。 愣在原地的沈慕芸此时却是越听心越惊,这个距离,难道沈老夫人此刻是在外边? 是了,能让站在这里的她们都得清清楚楚的,必然不可能是在屋子里。 能够让沈老夫人站在外面就情绪失控的事情 而且听沈老夫人的语气,这显然是和楚衡有关的,好像是什么人说了楚衡什么,老夫人听了接受不了? 沈慕芸的心思急转,她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按捺地住内心的蠢蠢欲动,她还是想过去看看。 “表姑娘” 在她愣神的这片刻里,碧桃却像是担心地很,一副片刻都再也站不住的模样。她之所以还站在这里,多半是顾忌着她的缘故。 沈慕芸倒是也能够理解她,她毕竟是寒溪房的丫鬟,眼下这种情形,担心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是情理之中。 “没事,你过去看看。” 事实上,她也想现在就去看看。碧桃若是走了,她也多半是站不住的。 果然,几乎是她的话音一落,碧桃就满脸感激地冲她拂了拂身,而后就径直往声音的来源处跑了过去。 沈慕芸一只脚也跨了出去,不过她还是有些犹豫。 这么偷听长辈们说话是不是不太好?她站在这里还可以说是无心的,若是现在跑了过去 可如果她不过去,又怎么能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呢?能够让沈老夫人这么激动的,必然是和沈家有关系的。既然她决心去改变整个沈家的命运,就不能像之前一样,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仿佛是下定了决心,沈慕芸毅然决然地往声音的来源处三步两步走了过去。 “四郎,你出仕,不要管这些糟心的事了!” 第67章 难题 沈慕芸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刚一走近就听到了老夫人明显是情绪激动带着哭腔说出来的这么一句话。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偏偏这一退一进之间脚下一个不稳,还一脚踩中了身后不止是花农还是伺候花草的仆妇们裁下来的半截不知是什么花木的树枝。 瞬间发出“沙沙”一声响。 原本那声响也不是很大,但此时周遭无人,气氛也正被沈老夫人那一声明显是气急了的话音衬托地一片寂静,只除了她一脚踩中花叶时发出的沙沙声响。 别说其他人了,就连她自己也忽略不了。 更别说此时正在跟沈老夫人说话的还是楚衡了,她可不觉得,以楚衡的敏锐程度,会听不到她这里的声响。 果不其然,下一秒,沈慕芸就觉得自己的头皮一凉,她下意识地抬头,正好就对上了楚衡望过来的视线。 沈慕芸心头一怔,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就已经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几乎是同时,她脚下的步子就又往后退了一些。若不是尽力克制着,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恨不得转身就跑。 沈慕芸觉得这也不能怪她,实在是此时站在不远处的楚衡,沈慕芸甚至没办法第一时间形容自己心头涌起的怪异感觉。 该怎么形容楚衡此时的目光呢?有一瞬间,沈慕芸甚至都不觉得楚衡的那一眼是在看一个人的。 那种直击到她心底深处的冰冷,几乎让她整个人都要发起颤来。 那种感觉,就好像她是一个撞破什么的秘密,在人家的眼里已经没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了。她甚至都怀疑,楚衡下一秒是不是就要朝她走过来,然后吩咐别人把自己带下去,然后关起来,连饭都不给她吃。 楚衡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沈慕芸浑身打了个激灵,然而似乎是还嫌她不够害怕似地,下一秒,原本距离她还有几步距离的楚衡,声音却骤然响在了她的头顶。 “你怎么过来了?” 下一句是不是就要问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沈慕芸自己压根没意识到的是,自己几乎是在楚衡刚刚说完这一句话的时候,因为害怕就已经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头。 她这种出于本能的畏惧才会出现的动作,一时看得楚衡有些发愣。 明明是她偷听他和母亲的谈话,他都什么都还没有做,她用得着这么害怕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楚衡突然就有些气闷,再加上原本就心情不太好,声音就显得有些低沉。 此时听在沈慕芸的耳朵里,就更是楚衡生气了的预兆。 她猛地缩了缩脖子,嘴里的话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衡舅舅,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天地良心,她虽然的确好奇,但也实在是没想到,刚走到这边就听到这么一句啊。而且,母子之间劝诫这样的私房话,不是应该关起门来叮嘱的吗? 就这么大喇喇地站在那里说,就算不是她,别人如果正好经过的话,不是也正好就听见了吗? 这么想着,沈慕芸顿时就撅起了嘴,只是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站在她面前的楚衡却看的是清清楚楚,一时之间甚至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刚才因为和沈老夫人的交谈而显得有些低落的心情倒是回暖了一些。 “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坐坐。” 说着话的功夫也不再站在原地,而是转身,往长房的院落里去。 嗯?沈慕芸再一抬头,就只看见了男人转过身的笔直修长的背影,微微一怔。 说起来,楚衡长得是真的好看。但随即又心神一敛,寻思着,楚衡这话,就是不怪罪自己的意思了?她也不会被抓起来?楚衡就这么走了? 再一看,沈老夫人的目光也顺势落在了这边,显然也是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她。似乎是没想到,神色间微微一愣,却也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只是在她走近行礼时,语气温和地道了一句:“你这么早就过来绣经文了?” “勤奋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你还小,到时候把眼睛熬坏了可不好。” 这话中,竟是一副对她的到来压根就不意外的样子,更是只字未提刚刚她顺势就这么躲在那树丛后头的事。 莫名的,沈慕芸的脸就有些红。 怎么她感觉,好像就只有她一个听到这句话的人心虚啊?或许是听出了沈老夫人话语间属于长者的慈爱,沈慕芸的心顿时就比方才定了不少,神色间,也没有刚刚听到那句话时候的惶惑,变得平顺,宁和。 在沈老夫人再次开口询问她大概还要多久才能绣完手里的经文的时候,沈慕芸回话的时候,嘴角已经勾起了一丝丝的笑意。 倒是惹得落后两步的楚衡不露痕迹地扫了她好几眼,神色陷入了沉思。 刚刚明明慌乱地像个迷途的小鹿,现在又那么安静那么乖,这小丫头变脸倒是快得很。 他不知道的是,沈慕芸的心情,却是直到走到了佛堂里又抄了整整两卷佛经才彻底平静了下来。等再次拿起针线的时候,沈慕芸已经开始重新考虑刚刚听到的谈话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 虽然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老夫人却显然是受到了这件事情的刺激,她希望楚衡能什么都不管,去入仕。 是了,若是楚衡去读书,按照他如今这个年纪,一定早就已经进仕及第了。 可是上一世,直到她后来入宫很多很多年,楚衡始终都没有考取功名。后来她一直在宫里,对沈家的事情不闻不问,现在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一心琢磨着这事情的缘故,还真被她一瞬间想起一件事情来。 上辈子她虽然早已经不管不听沈家的任何事,但沈家毕竟是世家大族,五个房头之中还是有其他人入朝做了官的。对于楚家,她也不是真的什么消息都没有听到,至少那些传出来的大事,她也是听到过一二的。 所以现在,她突然就想起来了那么一件。 上辈子楚衡到底都没有做过官,但她最后听到的一则和沈家有关的事情却也是关于他的。 是景元十三年,长房四老爷病逝的消息。 那个时候她并不是认识楚衡,所以并不知道,当时的长房四老爷说的就是楚衡。现在突然间想起来,沈慕芸一瞬间甚至没控制住自己,她猛地从佛堂里的座椅上站了起来,一时没顾上手里还拿着的针线。 猛然间一个刺痛感她下意识地低了头才发现,原来自己慌乱之下用针扎破了手指,血珠几乎是一瞬间就涌了上来。 沈慕芸却顾不上这些,她在拼命地回想着前世发生在沈家的事情。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景元十三年,那不就是在整个沈家被抄家灭族之前的那一年吗?她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并没有记错,楚衡病逝的消息就是在那一年的年末传出来的。她记得,当时楚承越还似真似假地感叹过。 他说楚衡虽然始终都没有入仕,但也真的算得上是个人物,没想到说没就没了。 当时,正是景元十三年临近年关的时候,沈慕芸记得。而她之所以会记得这么清楚却是因为,那一年好像正好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雪,京城的官道上,但凡是触目所及的地方都是皑皑的白雪。 楚衡的思绪就是在最大的那一场大雪里传出来了。然后隔了一年,就是沈老夫人的去世。 再然后,就是震惊朝野的宫变发生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自己也已经死了。但她还是能感觉自己飘忽在皇宫各处的意识,再之后,新帝登基,整个沈家都抄家灭族。 那是景元十四年开春之后不久的事情。 之前她总是把两件事情分开来看,现在把这两件事情合起来,她才惊觉到了什么。 所以,沈家被灭,就是楚衡去世之后发生的事情。 若是说着两者之间没有丝毫的联系,沈慕芸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 可是楚衡为什么会突然去世呢?就算是十三年之后,他也不过才是三十出头的年纪。现在看着,楚衡身体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啊?还是说,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为什么一定是楚衡去世之后,沈家才会被抄家灭族呢? 沈慕芸的心里突然涌上了一种感觉,她觉得,楚衡可能就是这一系列事件之中的变量。那是不是,只要她搞清楚在楚衡身上发生的事情,然后再想办法改变楚衡走向死亡的命运,就能改变整个沈家走向覆灭的命运了呢? 这是个很大胆的想法,沈慕芸自己也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给吓了一大跳。 但有些念头一旦产生,就很难再把它掐灭了。 沈慕芸越想越觉得,这或许才是整个事情的关键。但随即又忍不住有些挫败,怎么想是一回事,要怎么做才是另一回事。 且不说楚衡会不会相信她说的话,她觉得,眼下该怎么接近楚衡,就是她要面对的第一个难题。 第68章 失踪 但沈慕芸还是决定,最近过来长房这边的次数要比之前多上一些才好。 纵然一时半会儿想不到什么接近楚衡,和楚衡说上话的机会。但是她也深深地明白一个道理,她经常在一个人的眼前晃悠,时间久了,再怎么样也是能够混个脸熟的。 若是她能在楚衡的面前混个脸熟,何愁没有说话的机会呢? 到时候,就算楚衡并不是很相信她说的话,但是多少也会听进去一些。还有就是,如果她在长房的时间久了,能得了沈老夫人的眼缘。到时候,若是能借了老夫人的口向楚衡传递一些什么,也是有可能的。 就算楚衡真的不相信她的话,但若是这话是沈老夫人,他自己的娘说出来的。楚衡就算不相信,也会好好斟酌一番她的话? 会的,一定会的。 所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增加自己和长房之间的接触。 想到这里,沈慕芸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东西。她不由得伸手触摸了一下自己手里已经初现雏形的绣品,心里莫名就比方才更安定一些了。 她突然就有点庆幸自己之前幸好答应了沈老夫人关于刺绣的事情,如果没有这个由头的话,她现在岂不是还要思考究竟用什么办法来和长房解触? 可不管她用什么样的办法,落在楚衡的眼里,多半是会被引起怀疑的。 说白了,她不过是一个寄居在四房的表姑娘,若不是有重生之后做出了改变的这些事情,她根本连楚衡都不会认识,更何况是和楚衡有什么交情了。 虽然现在也只是有了些接触,并没有什么交情,但比起之前,已经好很多了。 至少说明即使是之前失去了记忆,她重生的这一次,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改变不是吗?只要努力,还是能够改变很多东西的。 至少现在的她,是个能站在沈老夫人和楚衡面前说话的。 想到这里,沈慕芸纠结了半天的心突然就定了一定。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可能一口就吃成了一个大胖子,还是得徐徐图之。 抱着这个念头,在沈老夫人说今日时辰已经有些晚了,再次留她在长房的会客厅里吃饭的时候,沈慕芸就下意识地咽下了已经到了嘴边的拒绝的话,反而是笑吟吟地答应了下来,只是让春莹回四房那边传了个话,就这么顺势留了下来。 既然心中已经有了决定,总不能还是什么都不做。既然已经决定要和长房这边的人多加接触,面对这样的机会,她自然得顺水推舟了。 只是此刻心下心思转了好几圈的沈慕芸不知道的是,她原本只是想着留下来看看自己能不能寻到和楚衡接触的机会,结果却也因此,恰好听到了原本根本不会听到的消息。 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沈慕芸怎么都没想到,不过是留下来吃了一顿饭,就无意识地撞破了长房和二房之间争斗的秘辛。 不过是一念起,还真的就让她发现了和未来事情相关的一点各房之间看似平静,实则底下早已经沸腾了不知道多久的矛盾。 依旧是之前的那张八仙桌,依旧是安静地坐在沈老夫人的身边,但桌案上摆着的菜却和之前有很大的差别。真正坐在那里看到琳琅满目的菜品,尤其是那道蟹粉狮子头,撒了青葱的汤水上面还隐隐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刚出锅的时候。 即使已经在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食不言寝不语,她就是一个杵在这里的木桩子,但是这伙食也实在是太好了,而且,狮子头,糖醋排骨,清蒸鱼,青椒土豆,都是她爱吃的! 就是最爱吃的那一道虎皮鹌鹑蛋离她现在坐的这个位置有点太远了,她现在要是站起来去夹是不是有点太刻意了,老夫人会不会觉得,她是个没见识的 可是真的好香啊,她这一低头的功夫,肚子更是配合地发出一声“咕噜”声,今天她一边绣一边想事情的时间太长,早就已经忘记了时间,还是刚才站起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已经饿地前胸贴后背了。 就在沈慕芸努力低垂着头和自己内心的渴望做着斗争的时候,身边却忽然传来了动静。她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看,一筷子虎皮鹌鹑蛋被人夹着,落在了她面前近在咫尺的碗筷里。 沈慕芸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时,却正好看到了男人修长好看的手指夹着的筷子从她自己的碗碟里收了回去。 楚衡眼角都没动上一动,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饭,但一派淡然的模样,就仿佛刚刚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里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沈慕芸有些呆,她像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一样。又隔了好一会儿,才夹了一筷子蛋,结果却只夹住了虎皮。她也像是压根没发现一样,直接往自己的嘴里塞去。 那蛋上的虎皮也不知是蘸了什么酱料,甜丝丝的,和自己预期的一样好吃。 沈慕芸一瞬间便弯了眉眼,大大的眼睛里都快要透出光来的架势,看得原本已经准备收了筷子的楚衡一愣,不由得在心里低估,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只犹豫了一下,楚衡就又拿起了放下的筷子,也给自己夹了一块虎皮蛋。 一时各有心思的两人都没有发现,原本坐在中间安静用饭的沈老夫人从刚才开始就难掩愕然的表情,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另一边,安静地像是一幅画的沈慕芸。 有多少年了? 自己的这个儿子,身为母亲,她是再知道不过了。什么时候,他也是个在餐桌上会注意到别人的人了?他从来都是安静而又快速地用了饭,然后再一刻不留地起身就走。 就连自己这个身为母亲的,等闲都留不得他一时半刻的。 他居然给别人夹了菜?他什么时候这么细心了?她是知道的,既然楚衡能够伸手去夹菜,说明他肯定一早就注意到了,可是,自己的这个儿子,什么时候是那种会注意到这种小细节的人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转,沈老夫人打量的目光就下意识地落在了坐在那里安静用饭的沈慕芸的身上。目光不由得就多了几分打量和审视的意思。 偏偏沈慕芸依旧毫无觉察一般地用着饭,压根就没注意到,别人已经打量了她半天。 沈老夫人顿时又有些失笑,她最近也是思虑太多,说不定人四郎就是无意识地一个行为呢。她既然常待在她这边,四郎毕竟是顾念着,再者说了,四郎和这小丫头可是隔着辈分的。 她也是最近想四郎想成亲入仕想得有些疯魔了,这念头都歪到哪里去了。 一顿饭就这么在悄无声息又各怀心思之中结束了,沈慕芸却忍不住有点挫败。所以一顿饭的功夫,她结果是连一句话都没说上。 按照这个进度下去,她什么时候才能跟楚衡搭上话啊? 一直这么拖下去,万一她到最后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到时候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怎么办啊?不行,她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下去。 下一次,下一次她来这边再找机会见到楚衡的时候,她一定要跟楚衡说上话。 抱着这个念头,沈慕芸几乎是心事重重地走出了长房,一路往四房,自己的院落里去。压根没注意到周围环境的她根本就不知道,陪沈老夫人用完了饭的楚衡从出了屋就一直站在竹林外不远处的一块假山上。 那假山修建地足有半个人高,周围又大多是四通八达的陈设,所以站在高处的视野很好。 楚衡一直站在假山上,一直看着沈慕芸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才缓缓地收回了目光。他看向身后,沈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许是见他在看着什么,所以并没有开口说话。 “怎么了?” 楚衡却是皱了皱眉,因为按照时间来说,这个时候沈淮应该早就已经出去办他吩咐的事情了,怎么会现在还在府里?难道说,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几乎是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下一秒,原本拢袖立在那里的沈淮,抬头看向他的目光里第一次出现了欲言又止的神色,嘴唇嗡嗡了良久才开口说了一句话。 “爷,出事了。” “我们在边境守着的人探听回来的消息。原本今日沈郁夫妇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但是他们的马车刚出了雍城,进入小道之后就失去了踪迹。” 这就是沈淮为什么出了门又折回来的原因,而在他说完之后又过了良久,立在面前的楚衡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沈淮一抬头,就看到楚衡轻轻勾起嘴角,神色间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看着这样的楚衡,沈淮一瞬间不知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微微抖了一下。 下一秒,他就听到了楚衡的声音。 “看样子,是有人最近失了太多的意,终于按捺不住要出手了。”语调的尾音似瞬间冻住的寒冰,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沈淮的头一瞬间垂得更低了。 第69章 消息 楚衡这边的消息是沈淮递给他的,自然来得很快。相比之下,沈慕芸那边,却明显要晚上很多了。沈慕芸接到消息,却是在整整两日之后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失踪不见了?” 当时时辰还早,沈慕芸刚刚在四房这边的小厨房里用了午膳,正准备早点去长房那边去绣东西。最近她几乎是日日都去,即使不刺绣,也是坐在那里沾了墨水抄经书,已经差不多养成了某种习惯了。 今日原本也是正准备过去,就被匆匆赶来的夏栀打断了原本的计划。 夏栀甚至来不及说什么,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就把手中已经揉得皱巴巴的信件递到了她手里。一边从旁边的春莹手里接过信件,一边语气略显急切地道:“姑娘,姑娘,这是边关送过来的急信,你你可千万要冷静。” 那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去,刚刚递出去的信件就啪地一下,直直地落了下去。旁边顿时就响起了春莹的喊声:“姑娘!姑娘你没事?!” “我没事,你扶我一把,我好像脚崴了。” 沈慕芸咬了咬牙,却还是被那一阵又一阵的抽痛给激地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两个丫鬟顺着那目光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原来是沈慕芸刚刚一个不留神居然一脚踩空,所幸及时被扶住了,才不至于摔倒。 此时她们三个都是站在台阶上的,若是刚才沈慕芸真的就这么直直地摔下去了,就怎么也不止是脚崴一下的事情了。 一想到这里,春莹和夏栀两个后背齐齐地覆上了一层冷汗。 一直扶着沈慕芸到不远处的凉亭里坐下,两人都是皱着脸的模样。若是平日里,沈慕芸早就已经出声安慰了两句了,但现在,沈慕芸却明显是一时顾不上她们俩了。 她的心思完全在手里这封捏着的信件上,这会儿连眉心都紧紧地皱在了一起,攥着纸张的手因为用力,都已经隐隐泛起了青白。 又一件顺着前世轨迹的事情发生了,却也同样发生了变化。 就如同之前楚承越的事情一样,即使时间不同,方式不同,可是她们还是相遇了。 这是不是就是说明,有些事情虽然会发生改变,可能是时间,可能是方式,但最终,原本会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的。除非,像她刚重生的那会儿,彻底改变一件事情的走向或者是结局,有些事情才会彻底发生改变。 就像现在她握在手里的这封信,分明距离她之前记忆里父母出事的时间点还有两年的时间。她父母也是两年之后才突然回来的。但是这一次,她却已经先一步接到了信件。 可是这明明应该是两年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提前了? 难道这就是她重生之后引起的改变吗?所以这种改变甚至没办法确定的,因为她压根就不知道事情是从根源上,还是从时间上发生了改变。 但眼下,她却在思考另一件事情。 如果这些改变都是充满了不确定因素的话,那么是不是她记忆之中发生的事情,其实也是会发生改变的? 沈慕芸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认知让她一瞬间陷入了莫名的恐慌之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对于一些事情的预知还有什么用?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真的努力传到了话,就算楚衡将来真的相信她说的话,如果原本应该发生的事情这次却并没有按照原本的时间轨迹发生的话,她又该怎么证实她说的话是真实的呢? 她要怎么向楚衡证明,自己说的话是真的呢? 沈慕芸发现,自己好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之中。 只是她这样的反常,此时落在身边两个丫鬟的眼里却俨然是被信中所言的事情给刺激到了,一时不知所措又茫然的模样看得春莹一阵心痛。 春莹忍不住想,为什么所有这些不好的事情都要发生在她们家姑娘的身上呢? 那封信件的内容是和沈郁相关的,信上说,沈郁原本已经得了皇命从边关回京,却在出了边关的那座雍城之外不足百里的地方,突然连人带车马都失去了踪迹。 几乎是信息刚一在边关传开,这信件就已经递了出去。但沈慕芸依旧很清楚,只怕这封信此刻到她手上的时候,距离她父亲母亲失踪,已经足足有两三日,不,甚至是更久的功夫了。 上辈子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但她父母没有出事,而是直到七日之后,才突然出现在都京城的地界里,再然后,一路直往府邸来的。 因此,沈慕芸知道,自己的双亲是不会出事的。 但是现在,或许是因为受到了之前事情的影响,沈慕芸对于这一点突然又有些不确定了起来。既然有些事情是可以发生改变的,那如果,正在发生的事情也发生了改变呢? 她是不是不应该对前世的那些记忆太过笃定?毕竟这辈子,有些发生过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了不是吗? 想到这里,沈慕芸原本就强作的镇定也有些坐不住了。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去找外祖母。 既然信都已经递到了她这边来了,那么外祖母那边也应该是已经得了信的。 想到这里,沈慕芸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甚至因为动作太急的缘故,脚下顿时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却像是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脚崴了这一件事情,猛地推开身边两个丫鬟想要搀扶的手,猛地就往安老夫人的院子里跑去。 而此时,安老夫人的院子里。 这封刚刚拿在手里不久的信件两眼就被看到了底,安老夫人却坐在那里好一阵都没有丝毫的动静,仿佛突然之间老僧坐定了一般。 把自从信件递了过来之后就一直站在那里的严嬷嬷看了个心惊肉跳。心道,早知道就不应该把消息直接递给安老夫人的。 “怎么着,合着这么大的消息你还想瞒着我不成?” 耳边却突然响起安老夫人那沉沉的,却含着莫名严厉意味的声音。听得严嬷嬷顿时就是心头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是因为太过担心的缘故,居然下意识地把心中的话给说了出来。 再一抬头,果然对上了安老夫人,那透着三分锐利之色的眼神。 严嬷嬷顿觉自己失语,忙不迭地低下头去:“对不起老夫人,老奴失言了。” 安老夫人眼中虽然有责备之意,但严嬷嬷到底是跟在她身边最久的老人了,她自然也不会这么一点小事责备太过。所以,安老夫人也并没有多说什么,但还是顺势提点了严嬷嬷一句,然后便顺势转移了话题。 “严嬷嬷,你是我身边的老人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该清楚。” “姑老爷虽然续了弦,但他既然还认我这个岳母,那么芸儿就是府里的表姑娘。这次的事情,趁着现在风声还没传开,该怎么做,你心里应该有数。” 话说到这里,俨然已经有了几分严厉的味道。 严嬷嬷自然也听出来了,心下暗暗后悔的同时自是再不敢多说什么。安老夫人这才脸色稍霁。只是目光再转向信件内容的时候,神色间还是忍不住挂上了一丝忧虑。 沉吟了好半晌才又开口道:“要不然,让大郎去打听打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安老夫人口中的大郎是楚朔,是丙戌科的二甲同进士,此时正在礼部当值。 几乎是她一开口,严嬷嬷便知道,安老夫人这是关心则乱了。想了想,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劝了一句:“老夫人,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但是大爷是刚刚才坐上礼部侍郎的位置才不到两年,姑老爷却是已经在边关待了五年了。” 言下之意,你就算真的要去求人,也得去找一个说得上话的人不是? 楚朔是礼部侍郎,和边关那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处去啊。 安老夫人显然也并不是个傻的,几乎是立刻就恍然大悟。但下一刻,眉心却显然是皱得更紧了。一时又想到了沈慕芸的身上,不由又是悠悠一阵叹息。 这边安老夫人和严嬷嬷两个自在一处纠结了半晌不提,沈慕芸那边,却又是另外一番的心惊肉跳。 只见沈慕芸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却是无论身边的几个丫鬟怎么问,也愣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楚莹的一盏茶还没有换完,已经数不清自己究竟是第几次被身边的人拽袖子了。 “要不你去问问姑娘” 拽她袖子的人话都还没有说完,春莹就已经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衣袖收了回去。她摇了摇头,正想说自己也没有办法的时候,原本一直在那里踱步的人却猛地一下子顿住。 沈慕芸看也没有看那几个一时间神色各异的丫鬟,话却是冲着春莹说的。 “你们在这里待着,我去楚衡舅舅那里一趟。” 说着,也不等在场其余人的反应,春莹那一句“姑娘你小心着点脚”的话还堵在喉咙口,沈慕芸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70章 撞上 沈郁醒过来的时候思绪还有些恍惚,他感觉自己闻到了一丝隐隐的清香,并不十分浓郁,但是一直萦绕在他的呼吸间。 他这是在哪里? 他不是应该在营帐里收拾自己的行李吗? 感觉到周围好像一直在晃荡,他自己还是个仰躺着望着马车车顶的姿势。 不对,马车车顶? 所以他现在是在马车里? 马车好像正在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晃荡着前行,沈郁试图坐起身来,但手上一动就察觉到了那绑着自己足有乡下捆木材那么粗细的绳子。 扭动了好半晌都没把手挣扎出来不说,沈郁低头一看,怪不得感觉那么疼呢,原来手腕也已经磨蹭着勒红了,甚至还破了点皮。 难不成他这是被绑架了? 在自己的营帐里被绑架?还是在被人收拾行李的时候?不过这绳子怎么越挣扎越松了,偏偏马车好像比方才晃荡得更加厉害了,他好不容易费了半天的劲才撑起来的半边身子,这会儿又滑了下去。 沈郁的额头都沁出了汗来。 手上的绳索却还是纹丝不动。 饶是沈郁向来温和的性子,此刻也忍不住骂了一句娘。刚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进行再次尝试的时候,原本晃荡地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晃下马车的弧度突然间平静了不少。 察觉到马车前面传来动静的下一秒,沈郁猛地闭上眼睛,作出一副昏迷还没完全清醒的模样。 下一秒,马车的车帘就被人从外面掀开,刻意放轻了脚步的两个人朝着沈郁的方向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低头凑近,似乎是不放心一般,伸手在沈郁的鼻子下面探了一探。 沈郁心头一紧,但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那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异常,站起身时松了一口气,对着站在沈郁另一边的同伴道:“放心,还没醒。” 另一个同伴显然要比他担心得多,就算是站在那里也是紧紧皱着眉的样子:“那他要是突然醒了怎么办?” 话音未落却惹得同伴一声笑:“你在怕什么?我们这是奉命办事,再说了,那蒙汗药的剂量我可是铆足了劲加了的。” 说话间,那人还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他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压根没有注意到站在对面的同伴一个转身的功夫就变了脸色。 有那么片刻,那同伴似乎是想伸手拉他一下,但手刚伸到一半,那人却好像是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突然猛地一下子往后栽去。 一直到他高大的身影整个贴着马车的车壁,发出“哐当”的巨大声响,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同伴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猛地往对面看过去的时候 就看到不知何时已经苏醒过来的沈郁拽掉了手上的最后一点绳索,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下次要绑人的话,记得要用两根那么粗的绳索才行。” “你” 那人似乎下意识地想开口说什么,但话没来得及出口,就感觉自己手脚一阵发软,眼前更是一片发白,再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郁三两步跨下了马车,或许是药效还没完全过了的缘故,下车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晃了一下,所幸及时伸手撑住了,这才不至于再次狼狈地摔倒。 不过看清楚周遭环境的时候,沈郁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只见触目所及除了那一排不知为何已经被烧地焦黑的枯木树枝堆成的火堆之外,其他的地方别说是活物了,就连花草树木都看不见。 还真是荒郊野岭啊。 虽然到现在他都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但还真是难为绑架他的这个人了,在雍城这样的地方,居然还真的能够找到这样的一块地方。 怎么的,这是以为把他带到这里来,他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雍城好歹是他待了这么些年的地方好? 不过眼下时辰的确是有些晚了,沈郁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在外头待上一夜,明早再回自己的营地。 想着,沈郁回头,看向那一辆光是看着,就已经破旧不堪的马车。还是没忍住啧了一声。 不过在爬上树之前,沈郁的耳边却突然响起了那两人方才的谈话。 按照那两个人话中的意思,有人是不想要他活着? 想了想,沈郁还是伸手牵了那马车,也不拉远,就七拐八拐地选了一处,虽然不高,但看着显然足够陡峭的位置。 确认那马车的半个轮子都卡在了那半截裂缝里,沈郁才拍了拍手上的灰,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 他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把自己绑在这里,又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但此时的沈郁并不知道的是,恰恰是自己的这个行为,居然在不久之后,真的救了他自己一命。 而此时的沈府之中,对这一切浑然不知的沈慕芸,正站在长房的那片竹林里,和面前穿着道童衣饰的少年斗智斗勇。 是的没错,沈慕芸觉得自己此刻就快要气炸了。 她狠狠地瞪着眼前的少年,对方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她。反正好说歹说,就是说楚衡不在这里,楚衡出门去了,反正不管怎么样,就是不让她进去。 沈慕芸有一瞬间甚至怀疑,他是受了楚衡的指使,楚衡是故意躲着不见他的。 不然为什么早不出去晚不出去,偏偏是这个时候出去了。 他真的不是得到了消息,所以才故意躲着不见她的吗? 沈慕芸觉得,一定是这样的。 但比起这个,沈慕芸眼下更生气的,却是眼前这个小道童的态度。楚衡不见她也就罢了,可是你为什么偏偏要做出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 难道你对每一个上门来求见楚衡的人都是这样的态度? 从那小道童下意识迟疑的表情里,沈慕芸就知道,肯定不是这样的。就是因为反应过来了这一点,沈慕芸才会更加的生气。 若是平时,沈慕芸也并不会跟他计较,但是毕竟事关自己的父亲。虽然知道这一次沈郁并不一定会有危险,但那是上辈子的事情。 眼下虽然是同样的事情,但不管是时间还是其他的因素,都是和之前不一样的。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受了她重生的影响,也不敢赌那一丝蝴蝶效应的可能。 偏偏眼前这个人还无论如何都不让她见人,心急之下,沈慕芸的态度自然和平时大相庭径。 但她不知道的是,那小道童也不是故意的。从刚才开始他一直拦着沈慕芸不让他进去,但是他的心思却好像并没有完全落在眼前的事情上。 一边拦着沈慕芸,一边时不时地看向丛林的深处,脸上的表情也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皱着眉,似乎因为担心的事情,已经不耐烦去应付眼前的沈慕芸了。 尤其,是在听到那一声剧烈的“哐当”声响,似乎是撞到了什么东西的动静之后。那小道童更是眉头紧紧地皱成一个“川”字。 下一秒,他像是再也顾不上沈慕芸了一般,猛地一下转身,就往方才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沈慕芸心里的疑惑虽然更甚了,但那小道童不再管她,显然也方便了她行动。 想了想,沈慕芸也三两步加快速度跟着跑了过去。 小道童的步伐顿了顿,显然是注意到了跟在身后的她。但一直到跑到那门前,他也没有再对沈慕芸说什么。 当然,他也已经顾不上再去跟沈慕芸说什么了。 下一秒,两人几乎是同时在知鹤馆停下了脚步。 走在前面的那小道童伸手,两人眼前的这扇门却并没有被推开。几乎是立刻,小道童脸上的神色又阴沉了一个度。 明显道站在他身旁的沈慕芸想忽略也忽略不了的那种。 还没等沈慕芸开口说什么,就见那小道童猛地后退了两步,然后,竟是一副抬脚就要踹人的架势。 沈慕芸连喊一声都来不及,更像是原本想喊,但猛然间又戛然而止的。 因为下一秒,两人面前紧闭的这扇门,突然吱呀一声,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穿了一身细布道袍的楚衡就站在门口,似乎是想说什么,但随即就又看到了站在那小道童身后,明显一副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模样的沈慕芸。 沈慕芸发誓,她绝对看到了楚衡咽了一下口水的动作。然后才抬头时,眸光中的冷意才微微消散了一些。 “你怎么过来了?” 这话,显然是对着站在那小道童身后的沈慕芸说的。沈慕芸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楚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感觉自己的喉咙一阵发紧。 下一秒,她感觉有人在拽她的袖子,很用力很用力的那种。她被拽地一低头,却突然发现,方才在面对自己一脸横劲儿的小道童,这会儿人抖得都快重影了。 ??? 虽然现在的楚衡是有一点可怕,但也不至于怕成这样? 但或许是因为注意到方才楚衡眼底一闪而逝的阴冷的缘故,沈慕芸感觉自己的喉咙也是一阵不受控制地发紧,但好在,她还是把话完整地说出来了。 “衡舅舅,我有话要问你。” 第71章 相信 还是那间屋子,甚至还是之前坐过的那张椅子,但不同于上一次,这次坐下的时候,沈慕芸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战战兢兢的。 “说,你有什么事找我?” 沈慕芸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又在目光接触到楚衡的前一瞬迅速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沈慕芸突然有些后悔,她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过来呢?怎么看,这会儿的气氛都有点不太对。不止是眼下的气氛不对,沈慕芸觉得,此时坐在她面前的楚衡,也是有点不太对的。 位置还是那个位置,甚至连椅子都是之前的那把椅子。 但是这一次,楚衡坐下之后,却连眼风都没有往她这边扫上一眼,甚至连语气都是冷冰冰的。 既没有多余的话,居然也没有让她坐下说话的意思。 难道她要就这么站在这里说吗? 沈慕芸有些踌躇,也有点不知所措。她思量着自己若是现在转身走掉的话。不,她不能走。她现在就这么走掉的话,下一次,又要费好久的心思才能找过来一回了。 有些事情或许她能够等得,可是她父亲母亲的事情,可未必就等得了。 她不敢赌。 沈慕芸这边正出着神,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此时坐在她对面的楚衡从干菜开始就一直在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楚衡其实是有些被打扰的不悦的,他其实很不喜欢自己在做某件事,尤其是正事的时候被打扰。刚刚若不是听到了沈慕芸的声音,他更是差一点就一剑劈了过去。 是以,这会儿的楚衡心头盘桓着一股说不上来的不悦。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但是就算此刻他已经在很尽力地克制了,他神色间的冷意还是不停歇地透出来。 若是熟悉他性子的人都知道,此时他的心情已经到了十分焦躁的边缘了。若不是顾忌着对面坐着的人是沈慕芸,他这会儿就已经掀桌了。 偏偏这小姑娘静坐了好半晌,也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刚刚不是说有话要跟他说的吗?怎么这会儿坐下来了,却还是一句话都没有? 偏偏他左肩膀刚刚被刺的一剑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楚衡顺势放下手中地方茶盏,虽然已经在极力克制了,但那杯子落在桌上的时候,还是发出了些许声响。 不仅如此,茶叶上漂浮的浮沫也有点微微晕开的痕迹,楚衡垂眸盯着那些浮沫看了一眼,面上依旧还是不动声色。 于此同时,他左肩上也微微晕开了一抹湿润的痕迹。 不久之前才刚刚换下来的干净衣衫,一瞬间又湿了一块。 如炸裂一般的疼痛感让楚衡微微皱起了眉头。 沈慕芸却已经有些坐立不安了起来,虽然从刚才到现在,楚衡连一句话都没开口说过。但是沈慕芸莫名就是觉得,自己此时的到来多少有点不合时宜。 她又想起了那小道童方才匆匆到这边来的模样,所以当时他是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跑过来的吗?她突然间想起来,那小道童刚刚跑过来的时候似乎是很紧张的样子,然后见到打开门之后出现的楚衡的时候又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沈慕芸发现,越是在紧张的时候,她回想事情,越是会想起来一些清晰的细节。 所以当时,那个小道童究竟以为楚衡是出什么事情了呢? “衡舅舅,对不起。” “我知道我过来有些唐突,但我真的是有问题想要问你。” 楚衡挑了挑眉,他的确是没想到小姑娘张口就是语气真诚地道歉,倒叫他反而一时之间有些愣住了,就连原本已经快到了嘴边的赶人的话又这么顺势咽了下去。 楚衡往对面瞥了一眼,却只看到小姑娘漆黑一片的发顶。 对方垂着的脑袋都快贴上胸口了,楚衡也看不清对方此刻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但是小姑娘语气软糯,甚至听着都快要哭出来的语气却莫名浇灭了他心头涌起的无名火。 罢了,小姑娘又有什么大事要来求他呢?无非就是一些,遇到什么问题,不知所措,又不知道该如何解决,所以来他这边寻求一个方向而已。 他不过是伸了几次手,管了她的事情。现在好了,小姑娘又碰到事情的时候就下意识地来找他问答案了。说起来,这也不能全怪人家不是吗?他这个无名火,的确是起的有些毫无道理。 不过是因为出手的时候被打断了,之前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那人也不是第一次从他的手上逃脱了,他心头烦躁,平白冤枉了人家根本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干什么? 思绪一转,楚衡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再看想象坐在对面的沈慕芸的时候,他的眼底晕开的,又似平日里的那般柔和的,霜雪晕开的笑意。 “别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转念似乎又想到了自己方才的态度似乎是有些吓到沈慕芸了,想了想,习惯性地就伸手去拿摆在旁边的茶杯和茶壶,想着像往常一样喝杯茶能让小姑娘压压惊。 但手伸出去一半,又猛地一瞬间顿住,又隔了一会儿才试图把手里的茶壶举得更高一些。 但还没等他再有动作,坐在对面的小姑娘却似乎从他方才一瞬间的停顿里察觉到了什么。 她下意识地抬头,似乎还有些不确定,目光一转又落在被他拿起来的茶壶上。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人却已经先站了起来,想了想,伸手从他的手上拿过了茶杯。 少女带着温度的温软指尖从他的掌心处轻轻擦了过去。 掌心一瞬间被这个动作带起的微痒让他的心头一瞬间发怔,他抬头,视线落在小姑娘替自己正在斟茶的手上,也正好瞥见了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惶然和隐隐的尴尬,还有一丝紧张和委屈。 所以小姑娘不是不知道,她不是看不懂,她甚至是已经看懂了他的意思的。 但是因为有事情要求他,所以哪怕看懂了他的意思,也还是赖在这里不走。 楚衡的心中微动。 而且,她刚刚的动作,她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楚衡心下弧疑,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沈慕芸却并没有察觉到对面的异样,猛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后,又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为了给自己加油打气一般。 为了让自己不再出神恍惚,她甚至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尖。 浑然不知自己此刻的行为早已经全部落入了对面之人的眼里。 “衡舅舅,我爹在回来的路上失踪的事,你知道吗?” 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沈慕芸却像是一副溺水的人总算呼吸到了一片新鲜空气一样,神色猛地就是一松,然后,目光殷切地看着楚衡的方向。 就好像很,无论他接下来说什么,都将成为她唯一的希望一样。 这小丫头,就这么相信他吗? 念头一闪而过,连楚衡都不知道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他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他的眼前蓦然就闪过了方才注意到的,小姑娘从他的手上接过茶壶那目光一瞬间的停顿。再开口时,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自己的语气又柔和了两分。 原本是想问,她父母的事情她都不知道,她跑过来问一个隔着房头的外人。 但这一瞬间,莫名的心软让他改了口。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问她。 所以,楚衡是真的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 这个认知让沈慕芸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突然就有些如释重负。所以她的感觉没有错,楚衡,果然是知道点什么的。 那这一次,也和之前一样,她爹娘也是会没事的。 她之前的惶惑来自于,怀疑事情受她自己重生的影响而发生了变数,从而受到的影响效应她不敢赌。现在,在楚衡的嘴里得到肯定答案的一瞬间,她像是终于吃到了一颗定心丸一样,连肩膀都松垮了两分。 看在楚衡的眼里却又是一阵惊讶。 她就这么相信他说的话? 已经有多久了,他又有多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直白又没有任何理由的信任了。甚至因为它太过突然,楚衡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你就这么相信我?” 沈慕芸并不知道此刻楚衡心中翻涌的心绪,松了一口气之后,她连眉眼都柔软了三分。似是对楚衡的这个问题感到奇怪,但想了想,她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既然是来找衡舅舅寻求答案的,自然衡舅舅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 “衡舅舅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我爹娘一定会没事的。” 楚衡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但他的确看着眼前眉眼弯弯的沈慕芸,神色间有些难以掩饰的怔愣。他眼底透出的这一分柔和,此刻却是真的真心实意。 “你就这么相信我?” 正打算再说什么的时候,门口却又响起一阵拍门声。 “四爷,浙江监察道指挥使顾大人求见,说是杭州有重大灾情禀告。”沈淮沙哑又刻板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板响起。 第72章 告知 景元四年,浙江监察道发出第一道关于暴雨导致的河堤冲垮的灾情指令。 自此之后,自浙江杭州开始至苏北各地区,纷纷开始了不同程度的水灾。 一直到两年以后,也就是景元六年的仲夏,甚至是将近入秋的时候,这浩大而又淋漓不尽的水灾才终于得以控制。 沈慕芸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因为几乎是听到门外沈淮的这一句话之后,她的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一件事情来。 现在正是景元三年的年关,原来这个消息这么早就已经透出来了么? 只是,为什么是来报给楚衡的。 而且,浙江道监察御史,这应该是官职?他为什么要把这样的信息报给……报给楚衡?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时候的楚衡并没有入仕,甚至他很久以后都没有入仕。为什么人家什么监察御史要来找他? 灾情通报这样的事情,应该属于直接报给皇帝的政事了? 但眼前的男人,无论神情还是样子,都实在是太过淡定了。 她甚至连眼角眉梢都没有动一下,似乎对这样的消息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是顾忌着她在这里,所以努力淡定呢,还是他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这样的消息,所以压根就不惊讶。 就像刚刚,在她说出有关她父母的事情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副淡定的表情。 可是这样的事情,楚衡一个连官职都没有的人,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思绪正东倒西歪地胡乱转着,沈慕芸突然感觉,坐在对面的楚衡似乎是抬头看了她一眼。 也就是那一眼,沈慕芸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原本应该是要沈淮进门的,沈淮这一看就是有事情跟他说,但因为她在这里,所以她不好开口赶人。 沈慕芸瞬间有了如坐针毡的感觉,她“腾”地一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似再也坐不住了一般。 “衡舅舅,既然你有事要忙,那我…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也不等楚衡的回答,猛的撞开了一下座椅就要往门口跑。因为这一连串的动作有点太急了,楚衡甚至都没来得及出声拦她,沈慕芸就已经整个腰撞在了过道里那一块凸出的桌角上。 一瞬间龇牙咧嘴,但沈慕芸自己眼疾手快地伸手捂住了嘴巴,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喊声给咽了下去。 顾不得门打开的一瞬间,沈淮的脸上因为惊讶露出的愕然的表情。 显然是没想到,这个时候楚衡的屋子里居然还会有别人在。 就算是在要快步离开这里的前提下,沈慕芸还是从沈淮的脸上看到了愕然和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人为什么一副她不应该在这里的表情? 沈慕芸脚步加快,就要掠过沈淮硬生生地往外跑,心里的疑窦却在不经意间更深了。 不过眼下,她再追着问多少就显得有些不礼貌了,而且…… 一想到刚刚听到的事情,按照她记忆里前世的时间来算,这又是一件提前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又提前了呢? 这些改变究竟是不是受了她重生的影响?是好是坏?她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求证这一点呢? 沈慕芸陷入了沉思,甚至因为思绪太深的缘故,她整个人都站在了原地没有动。 她最近也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毛病了,所以一旦自己在想事情的时候,她就自己站在原地。 这样既能防止自己在想事情的时候一不留神就撞到了其他人,又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她前脚刚离开不到一刻钟的,楚衡的住处。 望着拢袖站在自己面前的沈淮,楚衡不久之前才因为沈慕芸而松快了一点的心情顿时又落了下去。 楚衡蹙着眉,语气里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嘴唇也隐隐透着一丝青白的颜色。 “既然是他管辖的地方出现了灾情,那他写封奏折尽快上报就是了啊,这样的消息跑来报给我做什么?!” 如果此时沈慕芸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被楚衡话语之中的轻蔑和不以为然给惊到,甚至会从楚衡反常的样子里发现端倪。 但她现在不在这里。 “爷,你受伤了?!” 对于楚衡的问题,沈淮自然是没法回答的,但一抬头的功夫,他就注意到了一点别的什么。 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沈淮的眼睛却还是锐利得很,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楚衡的胳膊好像在动作间有点别扭。 再一看,楚衡的肩膀明显是受了伤。即使穿了 深色的衣服,肩膀处还是晕开了一片湿润的痕迹。 是血迹。 沈淮一瞬间便想起刚刚在来的路上,季明月这小子告诉他的事情。 所以那个不久之前闯进四爷院子里的人,居然让四爷受了伤?! 该死,他一早就说过的,四爷身边应该再多派几个人手。 什么时候这样的宵小都能近他们爷的身,让四爷受伤了? 相对于沈淮的那一脸紧张,楚衡却只是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肩膀处,连脸色都没有变上一变。 “我把他逼到这种程度,漕帮的那个六大都已经当着他的面跳湖了,等于公然挑衅。” “左右他妄图用私盐的生意去堵他的窟窿是不可能的了,西湖的水都快淹到泰州去了,这事,瞒不住了。” “他人都已经被逼疯了,怎么着,你还火都不让人家撒?”说着,楚衡状若不经意地转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处。 那处血迹晕开了又凝固,疼痛的感觉已经彻底消失了,楚衡轻轻勾了勾唇,语气听不出是嘲讽还是还有其他的意味。 又顿了良久才又开口道:“有些事情他既然敢做,难道还怕别人说么?” 话音落下的那一秒里,他的脸色突然就是一冷。眼底温和不再,仿佛一只突然褪去了温驯的狼。 目光如利剑一般射向身边窗口的位置,几乎不用他提醒,原本立在那边的沈淮就感觉到了情况不对。 下一秒,楚衡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他甚至根本就没有转过身去,只是把手利落地伸出窗外。 等手再收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掐住了一个黑巾蒙面的黑衣人的脖颈。 楚衡目光冰冷,一点一点地收紧着手上的力道。 终于,在那黑衣人因为窒息而涨红了一张脸,伸出手去挥舞着挣扎的时候,楚衡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 他似是不满,又像是不屑。 “怎么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的手段也还是那些,还有没有一点新意了。” 那话音还没完全落下,楚衡手上的动作却已经眼疾手快地从那人的齿缝间抓出一样东西。 看清楚那样东西是什么的时候,眼前人的身份也已经昭然若揭。 他是死士。 而被楚衡拽出来的那个东西,眼下他杀人未成,还被人这样掐着喉咙,自然是一心求死。 沈淮却是提心吊胆地看着楚衡受伤的那边胳膊。都已经出血这么严重了,还使那么大的力气,这是真的一点都没把伤放在心上啊。 沈淮不由得在心里叹气,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劝。 “爷,你这何必又要亲自动手呢?” 说话间就要上前来,但他人还没跨出去一步,楚衡已经动作利落地折断了对方的脖颈。 他自然听清楚了沈淮的话,嘴角微微一勾,露出的笑容三分不屑,七分冰冷。 “要人性命这种事情,自然还是我亲自动手比较能让人安心。” “让忠华把人卸了,送到人府上去,他知道应该怎么做。” 沈淮闻言嘴角嗡了嗡,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出口。 但就在他转身的那个刹那,原本静立在窗边不动的楚衡,却突然又上前一步,赶在他前面把门给打开了。 沈淮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秒,就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的沈慕芸对上了视线。 而此刻,沈慕芸后颈的领子被男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高高拎起,她完全就是一个双脚离地的姿势。 “你又回来做什么?” 沈慕芸一瞬间打了个机灵,哪怕是被人这么拎着,还是不由自主地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她知道,这并不是什么错觉,眼下楚衡的声音里,除了冷意还是冷意。 甚至,她都能感觉到那股揪着衣领不断收紧的力道。 但她一瞬间甚至连回头看都不敢。 因为 她在那力道里,第一次感受到了明显的杀意。 这只揪住她衣领子的手,甚至就在不久之前,刚刚那么轻描淡写得,掐断了一个黑衣人的脖颈。 而楚衡,甚至连眼角都没有动一下。 就像现在,楚衡分明没有掐住她的脖子,但她还是觉得自己感受到了那股强烈的窒息感。 “江浙水灾会一直蔓延到景元四年的年中,淮河两岸的堤坝会被冲跨,顾良,他会死。” 抓住她衣领的力道猛的一松。 沈慕芸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肺都要被她咳出来了,而站在她对面的两人,楚衡还好些,沈淮早就愣在了原地。 “你的意思是,楚承越杀了顾良?” 第73章 处境 一直跑到四房自己院子门前的那条小道上,沈慕芸才终于大口地呼出一口气来,这才终于感觉自己失了速的心跳终于缓和了下来。 沈慕芸一路径直回了自己的屋里,把自己重重地砸进了床里。 但一闭上眼睛,她就又感觉眼前浮现出了楚衡那双透着冷意的眼睛。 沈慕芸把自己深深地埋进了被褥里,一直到呼吸不过来了才又把头抬了起来。 她怎么就说出来了呢?她怎么能这么直接说出来了呢? 现在她又要怎么去解释? 刚才是他们全都没有反应过来她又跑得快,若是他之后还要来问她怎么办? 纠结了好半晌,等她从被褥里重新抬起头的时候,一张脸已经被闷得通红。 沈慕芸深吸了一口气,一旦担心到了一定程度,人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其实楚衡惊讶,是不是恰恰说明了,她说的事情是对的。 就算现在还没有发生,但从楚衡的反应来看,他显然是知道这个事情的。 反正横竖她话都已经说出去了,楚衡肯定不会什么都不做的。至于他怎么想,暂时就不是她考虑的事情了。 这么一想,沈慕芸反倒是神情一松。 她自然不知道,很多事情在她开口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某些改变发生的开始。 楚衡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沈慕芸慌不择路跑开的样子,许久都没有开口。 沈淮倒是迅速收敛了惊讶的表情,他看了楚衡一眼,犹豫了半晌到底还是开了口。 “四爷,表姑娘刚才说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站在那里的楚衡伸手给打断了。 沈淮顿时就住了嘴,同时在心里忍不住暗暗后悔。 他也是被说懵了,沈慕芸不过是一个身在闺阁的小姑娘,她说的话,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正想说什么岔开刚才的话题的时候,原本一直没出声的楚衡却突然开了口,语气悠悠地。 “比起她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我更在意的是,是谁,让她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这才是我们真正应该关心的。” 沈淮猛的低下头去,楚衡这一秒望过来的目光,他是有些不敢直视的。 “你派人去查一查。” 说完,楚衡转了个身,望着那条已经没有人在的小道,突然觉得,是不是自己许久没有在人前出现了,所以有些人觉得,什么人都能在自己面前说上话了。 他不过是推了浙江道的监察御史两次,这人居然连这种传话的办法都想得出来。 等到楚衡再次折回自己院落的时候,上了两级台阶,人却被突然窜出来的人影拦住了去路。 是穿着一身道袍的季明月。 他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伸手拦着,一副不让他走的样子。 明明还是个小孩,却硬要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一本正经,脸都是皱巴巴的模样。 楚衡的心情突然就没有那么沉重了,他甚至还起了一点坏心思,伸手捏了捏季明月的脸。 季明月一张圆润的小脸硬生生被他三两下捏得变了形。 “四…四爷!” 季明月下意识的就要挣扎,但动作的幅度刚到一半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又生生顿住了。 季明月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楚衡的左肩膀上,下一秒猛的一下子跳了起来。 “四爷,我去给你拿药治伤。” 注意到了他视线的落处,楚衡这才后知后觉地又感受到了左肩膀传来的一阵刺痛。 不久之前才受的肩伤已经不留血了,但那凝固血迹的衣衫依旧粘住了一样,紧紧贴在身上,动一动也还是难受地紧。 想了想,楚衡还是点个头:“你先……” 话还没说完,就被不远处过道上传来的声响给打断了。 楚衡蹙了蹙眉,下一秒,去而复返的春莹深吸了一口气在他的面前站定。 “四老爷,这是我们姑娘让我们送过来的。”说话间就把一直捏在手里的东西递到了他的面前。 是一个印着蓝白色花纹的药瓶,上面还塞着红色的封口,很小巧的一个。 楚衡伸手接过,目光在药瓶上顿了良久。 所以她竟是发现了他受伤了?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发现了他受伤,但刚才从头到尾,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往她这边移上那么一寸。 面上,楚衡依旧不动声色。 他看了一眼站在他面前,似乎因为他许久都没有应上一句而有些紧张的春莹,却是陷入了沉思。 “替我谢谢你们姑娘。” 转过身,楚衡就又叫来了沈淮,几乎是立刻就改了主意。 “你去安排两个人,时刻关注着四房那边的动静。”顿了顿,又似是感慨地说了一句。 “我倒是要看看这位表姑娘,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 “那位监察道御史,现在还在外面吗?” 看到沈淮点个头,楚衡当即就收住了原本已经跨过栏杆的那只脚。 “走,让门房那边通传一声,我们去见他。” 刚刚不是还说不见的吗?怎么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改主意了? 沈淮的心头一瞬间疑窦丛生,该不会真的是因为四房表姑娘说的那句话? 念头一转,沈淮又猛的摇了摇头,不管怎么样,他们爷都不是这么草率的人。 话虽然这么说,但当楚衡转头又跟他说,让他想办法去找一找沈郁的下落的时候,沈淮还是惊了一惊。 他们爷这两年究竟在做什么打算,他们这些个身边最近的人心里都是有数的。 明明什么都要丢掉了,现在却又突然插手管了事情。若是长房的事情也就罢了,偏偏还是四房一个前姑爷的事情。 沈淮觉得,自己不过是离开了片刻的功夫,怎么事情就突然大变样了? 另一边,终于平静了不少的沈慕芸自然不知道楚衡的打算。她在自己屋里折腾了好半晌,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先去长房那边抄两卷经书。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沈郁在回京路上失踪的事,在她接到信件的那一刻,就已经传遍了府里的其他各房。 “哼,我看她还能得意到几时。” 要说所有房头里最高兴的,那毫无疑问就是二房的母女了。 说是失踪,但是在那样一个地方,又是边塞的周边,谁都不能确定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沈郁如果死了的话,那咱们的这位表小姐,可是彻底没有任何庇护的了。” 和女儿一样,得到这个消息的陈雪也很高兴。只是她到底还顾忌着一些什么,并没有楚锦芸表现地那么明显。 不过此时此刻也没有什么要紧了,陈雪相信,现在各房都已经得了消息了。 只怕从此之后,各房对待沈慕芸的态度,都会不如之前那么热络了。 这是不管陈雪还是楚锦芸 眼下最希望的。 而且,如果沈郁真的出了意外的话,那么他们一直觊觎的,那部分属于沈慕芸的家产,是不是也有希望是她们二房的了。 这个念头刚起,楚锦芸的脸上就有一阵克制不住地喜色。 自从上次莫名其妙地被沈慕芸将了一军之后,楚锦芸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 但因为陈雪的叮嘱,她已经安静了太久了。 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如果她还是就这么把自己关在小阁楼里什么都不做的话,她觉得自己就快要疯掉了。 她一定会疯掉的。 距离沈郁失踪的 消息传来至今,已经过去快三天的时间了。 事实上,沈慕芸在第二天经过府中花园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首先出现变化的是府里经过自己身边的丫鬟仆妇们对待她的态度。虽说她原本也不在意这些东西,但是明显的落差还是能够感觉到的。 再有,就是每一个落在她身上打量的眼神,多少都有些莫名的意味。 沈慕芸向来又是一个十分敏感的人,别人对待她,哪怕是一点点细微的转变,她也是能够感觉出来的。 她倒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反正关起门来过得是她自己的日子。 但跟在她身边的春莹却明显是一副气狠了的模样:“这些人真的是,老爷还不一定怎么了呢,这样一副捧高踩低的模样是做给谁看?!” 对着外人是一副凶狠的样子,一转头看向她的时候,倒是忍不住红了眼眶的委屈模样。 “姑娘,你不要理她们,她们就是些势利眼,等着我去告诉老夫人,让老夫人替我们做主!” 沈慕芸看她气得眼珠子都要瞪起来了,倒是忍不住一阵失笑。 她看着眼前眉眼间尚且还带着一丝稚气的春莹。突然就想起来自己前世在她被烧死之前,那时已经比现在年长许多的春莹,压抑着一双泪眼,死死地在楚承越面前护着她的模样。 “我没事的,春莹,你不要担心。” 整说着,旁边又一群仆妇经过,见到她,微微一怔,随即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一个两个的这都是在干什么?都没事做了是不是!” “府里的规矩是让你们嚼主子的舌根子吗?!” 骤然响起男声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沙哑,在沈慕芸听来却是莫名的熟悉。 第74章 坦白 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她已经第二次坐在楚衡的屋子里了。 依旧是对坐着,甚至连搁在两人手边的茶盏都是之前的那一壶。 沈慕芸甚至有一瞬间的错觉,这两日她到长房来见到楚衡的概率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虽然这一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并不是她的本意。 谁能想到她听到那两个仆妇说话的时候,沈淮正好从她身边经过,也正好听到了那两个婆子说话呢。 而且,他方才居然帮了她说话,而且在说完了之后就说,楚衡正在找她。 前后两句话,竟然连一丝的间隔都没有。以至于在对方刚说完的时候,她一度怀疑,这不过是对方帮她一把的托词。 结果却被告知,并不是,楚衡的确是有事情要找她。 不过这么短的时间,楚衡又有什么事情呢? 或许是因为不久之前刚刚不管不顾地抛开的缘故,沈慕芸总觉得之前楚衡看向她的目光有点奇怪。 莫名就让她有种,她想立刻跑路的冲动。 难道是楚衡已经发现了什么,所以才叫沈淮把她叫了回来?不然把她叫回来做什么? 不过这么短的时间,楚衡就已经查出事情的端倪了? 虽然有点惊讶,但一想到做到这件事的人是楚衡的时候,沈慕芸又觉得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此时坐在沈慕芸对面的楚衡,却真的是有些无奈了。 也不是第一次发现这小姑娘爱发呆了,但这也无视地太彻底了?他都接连问了两声了,她怎么还是一副陷入沉思中的模样? 难道他已经到了让人彻底忽略的地步了? 楚衡多少有点无奈,他伸手拿过自己面前的杯盏。杯盖撞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刚刚出神的小姑娘,几乎是一瞬间就抬眼看了过来。 楚衡:“……” 所以是在失神和敏锐之间来回切换? 再这么干坐下去也不是个事,想了想,楚衡还是觉得先开口切入正题才是。不然以这丫头的沉默,估计还要在这里继续枯坐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去。 沉吟了半晌,楚衡还是决定选择一个相对温和的打开话题的方式。他搁了手里的茶盏,开口道。 “是有什么人,跟你说了什么吗?”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个可能了。按照沈淮之前所查的,这小姑娘在府里的生活轨迹,她根本不可能和外边的人有接触。 他让沈淮调查出来的结果也证实了这一点, 也正是因为被证实了,所以现在他才更加疑惑。一个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为什么会突然对他说那样的话。 还是一句如此指向性的话,楚衡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什么人特意透露了这样一个信息,然后通过小姑娘的口,又把消息透露给了她。 这个人是谁?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又是谁给他的消息? 楚衡手里轻扣着茶杯,心里已经开始琢磨着要怎么开口才能既切入正题又不吓着眼前的姑娘。 楚衡觉得有点头疼。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头疼的概率好像有点直线上升。 沈慕芸若是知道楚衡此时的想法的话,估计只有一连串的问号了。 她是一时着急,也是为了求证,才会说出那样的话。结果却被人怀疑是传话的? 她可是比窦娥还要冤一些。 事实上,沈慕芸真的愣神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楚衡话语里的意思。下意识反驳的话都已经反了喉咙口了,又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的确,这才是一般人正常的反应。 她也是急于去试探求证,却忘记了,自己此时还只是个闺阁少女,又是从哪里得知这样关乎天下民情的大事的? 也没怀楚衡会这么问她了,是个人都会这么问她的好不好! 楚衡还是就这么直接问她,若是换一个人,只怕是要把她当成妖言惑众的坏人给抓起来了。 沈慕芸心下暗暗后悔。 可是就算她要说,她又怎么跟楚衡解释自己知道这件事的缘由呢? 听他方才问自己话中的意思,他好像怀疑这话是别人告诉了她,然后她才告诉她的? 他在怀疑这个人是谁? 可是哪里有这个人呢?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啊。 沈慕芸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皱起来了,偏偏楚衡依旧端坐如松,已经开始重新泡起了茶,显然是一副要和她长谈的样子。 之前她跑掉完全是因为当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她还能就这么跑出去吗? 沈慕芸下意识地抬头,然后她发现自己径直对上了楚衡的目光。 很清很淡,隐隐还透着她熟悉的那一份温和。 楚衡既然会有这样的怀疑,肯定是这件事情跟他有关,他肯定是知道什么的,说不定还很着急。 却还是顾忌着什么,所以坐在这边问她。 “你知道什么,你就直说,不用紧张,也不用害怕。” 注意到楚衡意有所指的眼神,沈慕芸下意识得低头看了看自己。 衣裳干净,妆容妥帖,并没有丝毫的异样啊? 他这么盯着自己做什么? 但还没等她再抬起头,端坐在对面的楚衡突然笑了,那点温和就从他的眼里一点一点地透了出来。 沈慕芸有些发怔。 “我并没有任何逼问你的意思,你不用这么紧张。” 顺着他望过来的视线,沈慕芸这才注意到楚衡的关注点落在她紧紧攥在一起的手上。 沈慕芸这才惊觉,她在下意识地紧张的时候,手就会紧紧地攥在一起。 她自己没有发觉,但是楚衡却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这种细节。 沈慕芸抿了抿下唇,只把唇瓣抿得发红也没有松开,她不知道怎么去解释,心里却实实在在因为这样的念头而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难过来。 记忆里的前世,她好像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好性子,那么耐心的一个人。 就算明知道她一定知道了什么,而且在怀疑是有什么人刻意透消息给她的前提下,还是选择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就算她说的在任何人听来都有点天方夜谭又如何?她真的要辜负那一点真诚的耐心么? 可是她重生的本意,不就是想找到机会,把一些有用的消息告知,渗透出去。这样,才有办法从根源上撬动根基。 从而试图改变整个沈家的命运么? 现在机会都已经摆到她面前了,她难道因为这样的犹豫,就要生生错过么?! 仿佛是一瞬间下定了某种决心,下一秒,沈慕芸猛的抬起头来。她的眼底,突然闪过某种坚毅的光来。 然后,在楚衡温和,甚至带着点鼓励的眼神里,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衡舅舅,你相信,前世今生么?” 楚衡蹙眉,显然是没想到等待了这么久的开场白居然是这个样子。 沈慕芸这时却并没有去注意对方的表情,有些事情不开口则已,一旦开口,就是打开了沉寂许久的话匣子。 更何况,说的还是沈慕芸一度以为自己会隐瞒很久的事情。 “衡舅舅,其实我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跟你说这件事情。” “我知道你的怀疑,但我真的没办法告诉你,因为这个事情,根本不是什么人告诉我,而是我真实经历过的。” 说到这里,沈慕芸顿了一下,却根本不敢去看楚衡此时的表情。 反正话都已经说出来了,信不信都是之后的事情。而她直到说出口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居然是大松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说出来和不说出来的区别,如此可见一斑。 沈慕芸甚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越说到后来,她的话音也没有之前那么磕巴了。只是时不时地因为在回忆事情,所以有些停顿。 楚衡也始终都没有出声催促她的意思。 一时之间,诺大的屋子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声音。 “元和六年,最先爆发水灾的是杭州府,一直漫延到北方去。一直到次年的二月,灾情才在当时的户部侍郎董存瑞的手上得到了控制。” 而这,只不过是众多事情中的一件而已。 沈慕芸顿了顿,她又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楚衡。想着,既然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了,那么沈家抄家灭族的事情…… 楚衡到底是沈家长房的四老爷……只是他知道了之后,总比自己一个闺阁女儿有办法的多? 如果沈家的命运真的能够因为自己的一两句话而发生改变的话,那么她就算是被怀疑又有什么要紧呢? 其实到这会儿,她整个人都已经放松了下来,绞在一起的手也松开了。 “衡舅舅,我…我虽然知道这些事情,但是,我没办法确定这些事情发生的顺序,以及,它们这一次还会不会按照我记忆里的轨迹发生。” 这话一说出口,沈慕芸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 听听她这话说的,若不是她真的经历过这些事情,她根本就觉得,这人是某个算命的跑来诓骗自己。 “你是说,这些事情,你经历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是数着你的日子,过了每一息,每一刻的?” 第75章 流言 沈慕芸整个人都僵住了,若不是楚衡适时递过来的茶杯上的温度尚且温热着,沈慕芸甚至还沉浸在那种恍然里回不了神。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楚衡对于自己话语的理解居然是这样的。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是有病,也没有说自己是不是疯了。 沈慕芸咬了咬下唇,骤然的刺痛感让她一瞬间止住了动作。 “你知不知道你一紧张的时候就会咬嘴唇?” 坐在对面的楚衡似乎在她停顿的一瞬间察觉了她的动作,想了想,他避开了刚才的话题。 “啊?” 结果人小姑娘一副完全没回过神来的样子看着他,眼底还隐隐泛着水光。 楚衡一时有些无奈,他抚了抚额头,突然觉得,自己哪怕是和手底下的人谈正事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样费劲。 这背后的人该不会就是瞅着了这一点,所以才这么做的? 不过刚才小姑娘说的…… 楚衡的目光一凝,终于在这场谈话之中认真的看着眼前沈慕芸,思考这个问题的可能性。 不过片刻,楚衡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小姑娘一看就不是攻于心计的人,根据沈淮传来的资料看,这小姑娘这几年过得几乎是隐形人一样的日子。 如果这样也是她的心计的话,那他也只能赞她一声,是个会用手段且心计极好的人了。 而沈慕芸此时的思绪,已经完全沉浸在楚衡刚刚说出来的那番话里了。 他虽然没有直接说明对她的话是相信不相信,但话语中所透露出来的意思,也是已经按照她提供的思路去思考事情了。 而且,他的话中之意,说她真实地经历过那些事情的每一时每一刻,其实变相也是重生的意思了。 只不过是换了一种说法。 这也是沈慕芸感到震惊的原因,所以,他居然这么轻易就相信了她的话? 不需要她再费劲去解释? 再一抬头,她就又看到了那隐隐含着疑惑的神情。沈慕芸突然就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那是一种她很久都没有体会过的,全身心被信任的感觉。 好像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包容她,相信她,不会有指责,甚至不会有质疑。 即使现在对于她的话依旧是心存疑问的,却也不会过多地去质问她,而是会用自己的办法,去求证她话语里的真假。 沈慕芸自己没有意识到,但抬头看她的楚衡却一眼就看到了她眼底的泪光。 她该不会是要哭了? 这都多少年没有人在他面前哭了? 楚衡心里甚至都已经在准备措辞,这实在是有点为难他了。 楚衡甚至有点怀疑,他最近待人是不是有点过于温和了,以至于给了小姑娘一种,他能在这里得到安慰的错觉? “衡舅舅,你……” “你相信我说的话吗?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的确是沈慕芸奇怪的地方,在普通人的认知里,突然知道这样的消息,虽然说她下意识地觉得楚衡不至于露出多惊讶的表情,但也不至于…… 这么冷静才对? “怎么,觉得我太冷静了?对于你说的,太容易接受了?” 说这话的时候,楚衡已经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望向她的眼底,透出些许温和的笑意。 心思被骤然点破的沈慕芸,瞬间脸色就是一红。 她突然有些坐立不安了起来,像是刚刚坐下的椅子里放了好几个钉子似地,一时半刻都坐不住了。 “衡舅舅,我……” “你说的这些,我会去查的,我会自己去求证。如果证实了,那就说明你说的是真的,如果没有发生,那我也没有什么损失。” “不管怎样,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顿了顿,楚衡似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语气突然严肃了起来,叮嘱道。 “你今天跟我说的,除了我再来问你,任何人都不要说出去。” 以这小姑娘柔软的性子,若是被有心人利用,难免小姑娘的处境就会变得危险。 说起这个,四房最近的确有些乌烟瘴气的,这两日他忙着漕帮那边的事情,很多事情一时没顾上,关于府里的传言,他也听了个大概。 再看眼前面容沉静的小姑娘,心疼的感觉就这么突如其来。 安慰的话已经比思绪更快一步出了口。 “这几日若是没事的话,就躲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要随意出来。” 楚衡想的是,等他忙完了手里的事情,沈郁那边的找寻应该多少也有个消息了。 只要楚郁及时回来了,到时候所有与之相关的谣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但听完他这句话的沈慕芸却似乎已经知道了他的意图。楚衡看她勾了勾唇,似乎是想露出一个笑容来,但到底是没有笑出来。 楚衡心中一动,难道是…… 只是还没等他问出口,同样已经站起来的沈慕芸已经开了口。 “只怕是我想安静,有些人也未必会放过我。” 这说的,自然是实话。 从沈郁失踪的消息传到府里到现在,虽然一直都没有更多的消息传来。但毫无疑问,此时没有消息,对于沈慕芸目前的处境来说,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拥有前世的记忆,她知道沈郁这一次是不会有什么事的,让她不至于陷入慌乱之中。 但最近几天,她也深受流言的漩涡之中。 沈慕芸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这其实是一件很让人无力的事情。 即使无论从何处看,她在四房的日子也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那些丫鬟仆妇们不管是碍于安老夫人还是碍于其他什么,她们并不会当着她的面说什么,但是一旦在那些主子们看不到的地方…… 真的是说什么的都有。 而且,尤其是在安老夫人看不到的地方,那些丫鬟仆妇对她的态度,已经明显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虽然一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要沈郁安然无恙的消息一天没有传回来,这样的情况只会愈演愈烈。 沈慕芸原本是不会在意的,她也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在意这些。 她已经重生了。 但事情发生的时候,只有亲身经历这些的人才会感觉到有多难受,这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事实上,在她被沈淮请过来之前,就已经亲身经历过一遭了。 二房那边,楚慕芸的贴身大丫鬟芸儿更是今日一早就来传话。 说楚慕芸看中了她这个院子,说是遮阳好,她最近正好经不住晒,想着,能不能跟她换一个院子。 虽然沈家各房至今都没有分家,但是也从没有听说房头之间的院子可以混住,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楚锦芸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她纯粹就是来恶心她的。 就是想告诉她,这个家就快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楚锦芸之所以会这么恶心她,多半是还记着之前的仇,这不她一落难,上赶着就来恶心她。 若不是只有挽救了整个沈家的命运她也才能够好好地活下去,私心里,她真的不想救二房那对母女这样的人。 对于她们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如今她可是门儿清。沈慕芸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还是暂时不想这样的事情了。 但她这样一副陷入沉思又骤然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落在楚衡的眼里,楚衡就突然想起把人叫到这里之前,沈淮说的,关于小姑娘的处境。 他瞬间又觉得,就这么让她回四房好像也不太妥当。 流言有时候就是把利剑,她又是这么个安静柔顺的性子。 想了想,在跨出那道门之前,楚衡还是把那句话说出了口。 “你不是喜欢抄经书吗?这两日没事的话,你就去佛堂里待着,无聊的时候,就去找母亲说说话。” 就算各房的流言传得再怎么厉害,现在府里应该没什么敢把难听的话说到母亲的跟前,小姑娘在那里,多少也能躲个清净。 而且,他也算看得出来,这小姑娘是真的喜欢佛经和安静,要不然的话,她也不可能坐得住那么久了。 这话的意思,是让她来长房躲清闲了? 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但沈慕芸觉得自己今日在楚衡面前失态的次数已经太多了,是以,现在她克制着脸上的表情并没有表现出来。 至于从楚衡这里离开之后径直就去了佛堂,一直抄经到直到入了夜都没有回到四房去,楚锦芸几次派小丫鬟过来要请她商量都扑了个空。 据说有一回还碰上了同样过来找她的,安老夫人身边的人。 两边的人撞上的时候,服侍楚锦芸的那个小丫鬟正一脸得意地数落着被沈慕芸留下来的秋霜。 安老夫人的大丫鬟宁玉也是来得巧,正好就听到了小丫鬟得意洋洋的那一句。 “你们家的姑娘再过几日就要被扫地出门了,现在我们小姐还把你放在眼里,所以才跟你们商量。” “等到再过两日,就不是商量了,而是你们被扫地出门了!” 这句话的话音还没落下,那小丫鬟一转身,被严嬷嬷搀扶着的安老夫人,就站在了她的身后。 “我怎么不知道,我外孙女要被扫地出门了?” 第76章 心软 那小丫鬟估计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说的这些话居然会被其他人,尤其是居然被安老夫人听了个正着。 当下就猛的跪了下来,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更是“唰”地一下就白了下去,再也没有刚才得意的表情。 安老夫人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就站在那里听一个小丫鬟辩驳? 再说,刚刚对方说的那些话,她更是一个字都没有漏掉。比起解释这种东西,老人家从来都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和亲耳听到的东西。 几乎没等那小丫鬟再说什么,安老夫人手中的庭杖已经在地上敲得框框作响。 “怎么说我都是二房的人,老夫人也没有权利管隔着房头的事情?” 似乎是眼见着安老夫人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跟她说了,等安老夫人离开这里,等待自己是什么。 一道触怒主子的罪名就这么直接扣下来,念头就这么一闪而过,那小丫鬟顿时再也顾不上什么,一时甚至都有些口不择言了起来。 但她不说这句话还好,说了这句话,才是真正触怒了安老夫人的开始。 安老夫人原本只有五分的怒气顿时涨了十分都不止。 “我倒是要看看,二房那边要以什么名头来治我这个隔房管教的罪名!” “还愣在这里着干什么?难道还要我亲自把人带下去不成?!” 这是怒火已经到了随便什么人都要拿来斥责上两句的程度了。 顿时,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小丫鬟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任凭二房的那个嘴里还在说着什么,直接一块毛巾塞了进去。 那小丫鬟嘴里发着呜呜呜的声音,就这么硬生生被拖了下去。 一直到人影消失不见了,视线里也再听不见声响了,安老夫人才终于转过身,问起了沈慕芸的情况。 “姑老爷到现在都没有消息,那丫头这会儿估计正难过着?” 这会儿跟在安老夫人身边的吕嬷嬷是安老夫人自出嫁之后就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是她最体贴的人,这会儿自然知道她最担心的是什么。 正准备开口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动,出口的话里甚至还透着一丝轻快。 “你放心,表姑娘的心宽着呢。” 这话一出口,安老夫人都有些惊讶,显然是已经出乎了她老人家的预料。 安老夫人抬头看了一眼身旁这个陪了自己半辈子的人,略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吕嬷嬷这才反应过来,安老夫人显然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了想,她上前一步凑近了安老夫人,把沈慕芸这会儿正在长房那边抄经书,压根就没有被那些腌臜事影响到的事情告诉了安老夫人。 安老夫人这下倒真的是愣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 下一秒,安老夫人“呵呵”地笑出了声。 “我倒是没想到,这丫头是个机灵的。”这下,安老夫人像是终于放下了心,虽然还在感慨,神色却明显已经松了不少。 吕嬷嬷见状也笑着应她:“正是这个理。” “不管这流言再怎么在各个房头里传,哪怕就是真的传到了长房那边去,她们也是不敢往沈老夫人那边说的。” “她待在那边,自然能够图个清净。” “说起来二房那两个,这两年是越发不像样了。什么样的角色都能在芸姐儿的面前说三道四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说这句话的时候,吕嬷嬷看到老人家横过来的那一眼里,明晃晃的责备之意。 吕嬷嬷顿时心头就是一突,这话,显然就是在责备她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居然都不来告诉她。 关于这位表姑娘的处境,若说她之前一点都不知道,这显然是站不住脚的。可是之前,那表姑娘跟他们老夫人也并不亲近,有些事情她知道也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她知道,以安老夫人看人直抵人心的锐利程度,她一早心中也是有数的。 之前老人家从未说过什么,这一次,却显然不是这样的,思绪转过弯来,吕嬷嬷的心头一阵惴惴。 安老夫人是什么人,那也是一眼就能看清楚人心长短的人物,又怎么会不知道吕嬷嬷此时心头的想法。 她并没有多说什么,但在转身准备回自己院子,跨过那个栏杆之前,她还是开了口。 “你以为,她此时留在长房,住在寒溪房的那一位,会什么都不知道吗?” “芸丫头既然去了,就说明她心头都是有数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嬷嬷,此一时,彼一时了。” 所以表姑娘,居然真的得了长房,还是那一位的青眼?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怎么她们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吕嬷嬷的心中自是因为安老夫人的这句话掀起了惊涛骇浪,安老夫人却忽然感慨似地说了一句。 “二房这些年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只怕到最后,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哦。” 安老夫人的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这句话的话音都还没落,就已经“呵呵呵”地笑了好几声。 最后更是道:“她如今既高兴唤我一声外祖母,又肯跟我亲近……” “我们四房,也是时候拿出点态度来了。” 这话,指的就不止是表姑娘的这一桩事情了,吕嬷嬷多的话更不敢再说了,几乎是立刻垂首应诺。 而另一边寒溪房的小佛堂里,沈慕芸刚搁下笔,就得了楚锦芸的丫鬟去她院子里闹,结果却被安老夫人赶走的消息。 沈慕芸倒是真的有些意外,怎么那么巧就碰上了外祖母,旁边同样得了小姐妹消息的春莹却是心情很好。 “哼,该!谁让她一天天跑姑娘面前趾高气昂的。”话语里分外解气的味道。 沈慕芸看了她一眼,倒是没说什么。但一转头,却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外祖母等闲也不会到她的院子里来,怎么会那么恰好就撞上了? 还是,根本就是什么人透了消息给外祖母的? 沈慕芸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几乎是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她就想到了楚衡。 该不会是楚衡听了她说的那些之后,才特意透了消息给外祖母的? 不得不说,如果楚衡此时站在这里听到她的话,大约也是会惊讶。 因为事实跟她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不过他本来的思路是,既然楚承越要通过楚锦芸接触到沈慕芸,那他现在直接把人留在了长房,然免了沈慕芸面对那样的处境,又更方便他查出楚承越真正的目的。 楚承越的目的绝对不会这么简单,漕帮现在摆明了不跟楚承越做这笔生意,楚衡估计,这会儿楚承越离狗急跳墙已经不远了。 现在他把沈慕芸留在了长房,就等于是釜底抽薪,无形中断了楚承越计划中的一环。 这会儿,这两个人一个人面色不动地暗中开始了自己的计划,另一个,猜出了事情安排的索性就心安理得地待在佛堂里。 索性开始一门心思地刺绣,或许是心中宁静的缘故,这一个下午,沈慕芸接连绣了好几行的字。 那本佛经如她所预料的那般直接下去了三分之一。这个进度让沈慕芸感到欣喜,如果一直是这样的进度的话,那在年关之前,她应该差不多就能完成任务了。 同样为比感到高兴的是得了楚衡的消息过来小佛堂看她的沈老夫人。 沈慕芸行了礼,又给她奉了茶。 沈老夫人看她低垂的眉眼一脸乖顺,心中一动,索性就在小佛堂的矮凳上坐了下来。 沈慕芸吓了一跳,忙示意身旁的春莹去搬一张大一点的凳子过来,却被沈老夫人直接制止了。 沈老夫人呵呵地笑:“我从前也是在佛堂抄过经书的。怎么就坐不得了?” 沈慕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又重新沏了一杯热茶递给了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指点她的字:“你看这两个字,你收笔的力道就不太够。不过比起你之前的,已经好很多了。” 放下那些纸张,又看向她手上绣的那些,只一眼便笑了:“不枉四郎说你的绣工好,这字,怕是府里针线房那几个看东西也要自惭形秽了。” 沈府的针线房,那是整个都京城里都能排得上名号的绣娘,老夫人这话也实在是有点太夸张了。 不过老人家既然那么说,看着还那么高兴,她自然也不会去说什么反驳的话。 沈慕芸只是笑,只是她的神情在沈老夫人看来越是安静乖巧,看在沈老夫人眼里,突然就有些心疼。 她突然就想起楚衡跟她说的,最近关于这姑娘的流言。 长久以来,父母不在她的身边,她又是继室所出,算起来其实和沈家并没有什么真正的血缘关系。 这么小的一个姑娘家,长久地寄人篱下,现在父亲失踪到现在都没有什么消息,府里却已经流言四起。 沈老夫人的心头一叹,开口的语气就更柔软了三分。 “最近没什么事你就待在这里,若是实在无聊,就到我这边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 第77章 没事 “既然你常在佛堂,那我在佛堂边上给你置一间内室,你往后若是累了,就在这边歇了。” 一直到这天下午,沈慕芸才真正意识到,沈老夫人是一个多雷厉风行的人。 她上午才跟她说课这么些话,又留了她在这边用了午膳,下午等沈慕芸再去小佛堂的时候,沈老夫人就已经推门让她看小佛堂的内室布置得怎么样了。 这么快的速度,不说别人,就连沈慕芸自己也实在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在春莹的提醒下跟上了沈兰夫人的步伐。 小佛堂的内室被收拾地很干净,用来休息的软榻那边还贴心地正对着窗户。 眼下天气正好,又是正午。阳光正好透过那半开的窗棂照了进来,看着窗明几净,让人舒心得很。 以后她若是累了,直接在这儿睡个午觉或者直接过夜也是可以的。 沈慕芸直直地站在门口,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沈老夫人开口问她:“怎么样,看着还满意吗?” 沈慕芸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沈老夫人的手笔,原本想着,老人家既然费心替她安排了这些,就算她看着不太满意,这话也不能对着沈老夫人说。 但她现在突然又改了主意,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她横竖都要在这里再待很长的一段时间。 既然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要待在这里,那她又何必让自己的日子难受,太过委屈自己呢? 这个念头一起,沈慕芸顿时也就歇了推辞的心思,她想了想,抬脚踏进了里间。 先走到桌案前的大窗户,微微踮了踮脚,手上用力就把那窗户给推开了。 一直看着她动作的沈老夫人见状就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向来就喜欢坦率一些的人,尤其是在这样的事情上。 太过扭捏的人,她是不喜欢的。 沈慕芸仰头看了看外面,见不远处就是个小池塘,里面养了一池子的金鱼,再往前,连着的便是后院的小花园。 这样的景色,她一看就心生欢喜,脸上顿时就露出了笑意。 她转过了身,对着同样一脚踏进来的沈老夫人抿了嘴笑。 “多谢老夫人,这里很好,我很喜欢。” 没有人会不希望自己的心血让人满意,还有这样真诚的谢意。沈老夫人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笑来,心底对沈慕芸的欢喜就更多了几分。 这边气氛融洽,自是一番和美。 或许是心情好的缘故,沈慕芸这天下午一直待在小佛堂里,绣的那卷经书的进度又下去了足足三分之一。 “嗯,不错,若是按照这个进度,你年前能抄完的话,等到明年开春,我带你一起去鸡鸣寺烧香,到时候,也给你点一盏长明灯。” 沈老夫人的语气乐呵呵的,沈慕芸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她的确是有些惊喜,也有些忐忑。 她自然是知道这长明灯的寓意,一般点长明灯都是为了自己的子女长寿安康。 沈老夫人既然提起了长明灯,必然是要为了子女去点长明灯的。 若是为了自己的儿女,那自然也是应该。可她不过是一个寄居四房的表姑娘,又何德何能居然有这样的运气? 沈慕芸的心头微动,看着沈老夫人的眼神里顷刻间微微有些发红。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说什么,只能就这么看着沈老夫人。 只是沈慕芸这个样子,看在沈老夫人的眼里,却又是另一种真诚。 老人家活了这大半辈子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恭维的话没有听过。 她见过太多因为各种各样的利益,或者算计而出现在,亦或者是求到她面前来的人了。 因为见得多了,眼下像这个小姑娘一样,明明很感动,却又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真诚,才显得更加难得。 沈老夫人甚至一时忍不住上前,把人微微搂进怀里拍了拍,声音也柔软了下来。 “好了好了,什么话都不用再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所说在今天之前,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能让自己好好生活,能为了自己寻求到一丝庇护。 那么眼下的情形,显然已经远远超过了她本来的预期。 而此时此刻,沈慕芸在沈老夫人这一刻的真诚里真切地感受到了暖意。 越是真切的暖意,才能让人真正地生出血肉来。就如同现在,在沈老夫人怀里抬起头的她,突然就有点开始期待未来在长房的日子了。 她这边正暖意融融的,那边正巧掀帘进屋的楚衡却有些惊讶,一手落在那半掀不掀的帘子上,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楚衡显然是没想到自己一进门看到的居然会是这么一副场景。 说不惊讶那是不可能的,楚衡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沈慕芸的身上,没想到这小丫头刚好抬起眼,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对了个正着。 他看着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母亲的怀里站直了身子,然后对他行了个礼。 “衡舅舅。” 沈老夫人闻言愣了愣,顿了顿才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楚衡这才抬脚进了屋里。 “娘。”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要忙吗?还是有什么事情特地要你跑一趟?” 意识到来人是谁之后,沈老夫人显然很高兴。虽然话里话外都是楚衡这么忙怎么还费心跑一趟的话,但是一连串的三句话都没有停顿。 沈慕芸这些日子很多时候都是和她老人家打交道,老人家的脾性她也是摸清楚了一二的。 哪有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过来看自己的?老人家这明显是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她都看出来了,楚衡显然也看出来了,不由笑道:“我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虽然知道这话很大程度上是在哄她高兴,但沈老夫人还是很高兴,立即招呼人就在厅堂坐了。 沈慕芸极有眼色地站了起来:“我去倒茶。”说着站起来就往茶房去。 一直到她的人影消失不见了,沈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才落了下来,她不轻不重地拍了小儿子一记。 “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作为母亲,沈老夫人自是清楚儿子平日里在忙什么事情的。虽然说小儿子不至于因为忙碌就忽略了她这个娘的程度,但等闲也是抽不出空来的。 这不年不节,又不是晨昏定省的时候,楚衡却过来了,必然是有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沈老夫人心里对及时起身倒茶的沈慕芸心里的满意就更多了一层。 这么有眼色的丫头,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思绪转到沈慕芸的身上,楚老夫人不由得就想到了最近府里的动静。 她想了想,开口问楚衡。 “四姑老爷那边,现在还没有准确的消息呢?” 只是她这一问,落在楚衡的耳朵里,却实打实是惊着了。 自己母亲已经有多久不管事了?现在居然也过问起其他房头的事情了?那小丫头才跟母亲相处了多久? 知母莫若子,母亲这显然是对那丫头上了心了。 这么短的时间,那丫头是怎么做到的? 心里虽然惊讶,楚衡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正打算开口的时候,边上的耳房里却传来了动静。 沈慕芸端着茶水往这边走了过来。 楚衡想了想,还是咽下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一直到沈慕芸走近,端茶的时候似乎还被烫了一下,手里的茶杯顿时就往边上一滑。 只是还没等她伸手去捡,嘴里还在跟沈老夫人说着江南水灾情况的楚衡却像是侧面长了眼睛一样,不动声色地伸手扶了一把。 “小心。” 沈慕芸抿了抿唇,脸色有些发红地小声道着谢。 大约只有沈老夫人知道亲眼看到这一幕的自己,心头有多惊讶。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眼前连眼角眉梢都没有动一下的儿子,又看向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茶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的沈慕芸, 什么时候她的儿子,是这么一点细节都能注意到的人了? 或者说,当然再细节的事情楚衡也是能够注意到的,但,他什么时候居然是会出手相帮的人了?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她多心了? 说起来,自己之所以会注意到四房的事情,最开始,好像也是楚衡在不久之前提了一嘴的缘故。 而且,楚衡方才一看就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却突然又住了嘴。 他是因为看到了沈慕芸刚好过来所以才住了嘴的? 正思绪发散间,楚衡却突然话锋一转,他看向沈慕芸,示意她到一旁坐下。 又隔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父亲那边,有消息了。” 几乎是话音还没落下,沈慕芸就心头一紧。 虽然经历过前世,她知道沈郁这一次多半是没什么事的。但到底是自己许久没见的父亲,心里还是担忧的。 她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一时哑了口。 “放心,是好消息,你爹没事。” “沈郁中了闯入营帐之中边塞小国人下的迷药,然后绑架了他。” “但是那迷药太轻,那两个人又被清醒过来的沈郁反杀,现在,你父亲应该已经进了城。” “最多今晚入夜,他就能到家了。” 第78章 归家 硬生生在那里静坐了大半晌,眼见着楚衡自从开始说有关楚郁的事情之后目光就一直有意无意地落在沈慕芸的身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高兴,楚衡的神色看着也比方才柔和了许多。 而在一边静坐了好半晌的沈老夫人,终于意识到自己这种略显怪异的感觉是从哪里感觉到了的。 自己的小儿子,好像特别在意这小丫头的情绪啊,沈老夫人确定,这并不是她的错觉。 其实她刚刚在楚衡侧面生了眼睛一般伸手去搀扶了沈慕芸一把额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了。 只是那时候觉得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现在看着这一大一小的对话,沈老夫人只觉得,刚才的感觉好像更强烈了一些。 她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他从来就是不屑跟别人作过多的解释的人。有什么事情,能来跟你说一声,就已经是把你这个人看在了眼里了。 什么时候,一件事情会对别人解释得这么详细了? 但这小丫头是四房的表姑娘,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名义上,也是该喊他一声舅舅的。 而且自己的这个儿子……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想自己这个小儿子成家了,以至于看什么都变了样了? 只是沈老夫人这个人,心头既然有了这个念头,一时半会儿也是很难消弭下去的。 沈老夫人想了想,还是决定过两天找个机会问问楚衡。 现在,她不动声色地收了心思,专心地听两人之间的谈话。 “既然你父亲要回来了,那你……” 楚衡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突然蹦起来的沈慕芸给打断了。沈慕芸的语气很急,似乎是怕说晚了就来不及了似地。 “我…我这几天还是就留在长房里留下来…给老夫人抄经书!” “当然,我也会去见父亲的!” 那模样,似乎是怕说迟了他就不相信了一般,看得楚衡的心头一瞬间竟也是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就这么害怕被赶出去吗? 可他不是还什么都没说,她也不至于怕成这样? 至于的。 几乎是念头起来的一瞬间,楚衡的心里就已经有了回答。 现在沈郁还没有回来,府里还是说什么的都有,那些话想来都是不太好听的。 “你听我把话说完。” 或许连楚衡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说话的语气比起刚才更是不自觉地柔和了好几度,惹得坐在另一边的沈老夫人又抬头看了他好几眼。 楚衡的话还在继续:“你不用着急,就安心留在长房,到时候,我会派人递信给你。” 听他这么说,沈慕芸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一些,她似乎终于感觉到了楚衡的目光,抬头冲他露出一个笑来。 “多谢衡舅舅。” 比起之前只为给自己求个庇护不得已的应酬心思,沈慕芸这句话,到底说的是真心实意的,那笑容,自然也就比平日里更真心了些。 楚衡被她笑得心头一跳,一时之间倒也忘记了自己原本还准备说什么。 如此又说了两句,楚衡就和沈老夫人示意,然后便起身告辞了。 他压根就没注意到,沈老夫人其实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了,一直到他的人影消失,沈老夫人也一直都没有再开过口。 偏偏沈慕芸这会儿也一心只在自己父亲的事情上,并没有意识到沈老夫人时不时望过来的眼神。 这边沈慕芸在长房的日子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架势,另一边二房母女两个,却颇有几分已经着急上火的架势。 “娘,我们现在怎么办?难道就任沈慕芸那个贱人这么逍遥自在不成?!” 陈雪意识到她要说什么的时候就要伸手去拦她,但还是慢了一步,连带着两人面前桌案上的东西也被扫落在地。 一瞬间,乒乒乓乓的东西碎裂声不绝于耳,陈雪一着急,猛的一跺脚:“哎呦,要发脾气你也别摔自己院里的东西啊!” 话一出口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还是太大了些,下意识地止住了口。 事实上最近她总有一种感觉,他们看似是在自己的院子里,但一举一动,甚至一言一行都好像落入了别人的眼里。 虽然每一个从他们身边经过或者接触的人都看不出丝毫的异常,但她总感觉,好像最近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旁人的眼里, 但不管她怎么小心翼翼地注意,她都没办法找出这个人究竟是谁。 所以,听到楚锦芸愤怒至极的话,她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阻止她把话说下去,偏偏楚锦芸好像并没有意识到,甚至不太理解母亲这样的小心。 “娘,你该不会是怕了她沈慕芸?!” “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她现在受到了长房的庇护,老夫人更是在所有人面前直言,最近把人就在了长房。” “娘知道你恨,可是还能怎么办呢?!你能当着老夫人的面把沈慕芸给害了吗?!” 眼见不管自己怎么说楚锦芸也还是这样一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样子,陈雪顿时也有些生气了。 “你能不能冷静一点,听娘说!” 被陈雪用力拽了一下的楚锦芸此时才意识到了自己母亲的神色不对,顿时哑了口。 “现在还没有沈郁的消息,看来多半是凶多吉少了。就算她现在得了长房的庇护又如何?” “说句不好听的,老夫人还有几年好活?” “那……那我就是生气,就是不甘心嘛。” 听出楚锦芸的语气一软,陈雪的心也是一软,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她在意什么东西,陈雪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她爹,真的死了吗?” “多半是了,到时候,她一个彻底失去双亲庇护的弱女,还能有什么?!” 似乎是被自己母亲的这句话给安抚到了,楚锦芸的情绪比刚才稳定了不少。 “真的吗?那娘额意思是……就这么等着?” 陈雪看她能听进去自己的话了,语气也是一松:“可不,只要沈郁已死的消息作实,到时候,她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似乎是被自己母亲说的这个消息给取悦了,想着,自己母亲好歹是二房的夫人,再怎么样,消息也应该比自己得到的快,楚锦芸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她最近实在是焦灼地很,三皇子那边几次来问沈慕芸那边的事情,让她想个办法让他们两个人见一面。 可她别说是想办法了,这两天去找沈慕芸的时候更是被直接告知,沈慕芸这两天压根就没回过自己的院子。 她去了哪里? 虽然之前听说过她去长房给沈老夫人抄经书的事情,可是她总该回来才是啊,难不成…… 难道她还能留在长房不成? 难道她真的得了长房的青睐? 楚锦芸顿时又觉得不太可能,沈慕芸是个什么性子她是知道的,沈老夫人又是那样雷厉风行的果决性子,等闲谁能入得了她的眼? 楚锦芸顿时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她就不相信她就一直能这么躲着!安老夫人显然是护着这个外孙女了。子想到之前自己丫鬟在四房遭受的待遇,楚锦芸刚刚灭下去的火气顿时又噌蹭蹭地往上冒。 就算是得了庇护又如何?二房如今也还没到把四房看在眼里的地步! 想到这里,楚锦芸的神色终于平静了些,虽然并不达眼底,但好歹是露出了点笑意。 只是不管她们这算盘打得多好,好像都注定不能如愿了。 沈慕芸深深的觉得,很多时候,要应付二房的各种诡计,就是要不按常理出牌,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才好。 就像现在,得知二房居然还不知道沈郁没事的消息的时候,沈慕芸便知道,楚衡这是把自己的话给听了进去。 “只有他们以为自己得了先机,消息爆出来的时候,才能让她们措手不及。” 这是楚衡传过来的原话。 几乎是得了楚衡的这句话不到片刻,沈慕芸甚至都还没内室的座椅上站起来,就已经有小丫鬟匆匆地跑了过来。 “姑娘!姑娘!门房那边递消息进来了!” 穿了一身黄粉色比甲的秋霜兴冲冲地跑了进来,一脸欢喜地不知道怎么才好的模样。 “门房那边的说!说,说老爷没事!” “老爷的车马这会儿已经进了城!再过不到半刻就要到府门口了!” 秋霜明显是很高兴,一连三句话都不带停顿一下的那种,惹得屋里沈慕芸和春莹两个笑她。 沈慕芸更是亲手给秋霜沏了一杯茶:“别急,别急,你慢慢说。” 话虽如此,但话音里已经带上了明显的笑意。 虽说因为前世的记忆,她知道自己的父亲这次多半是会平安的。但终归还是觉得这中间的变数太多,现在得了准确的消息,一颗心才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姑娘,我们可要去门房那边迎一迎老爷?” 沈慕芸闻言倒真的是迟疑了一下:“外祖母那边肯定也得了消息,我们还是先去给外祖母请安,然后和外祖母一起去迎父亲。” 屋里几个丫鬟齐刷刷地点头应是。 第79章 父母 四房上下几乎全是前后脚得的消息,沈慕芸赶到安老夫人的院子里的时候,老人家正拉着闵大太太的手说着什么,脸上显然也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沈慕芸几乎是一只脚刚踏进正厅就听到了老人家乐呵呵的声音:“这么多年,可算是回来了。”闵大太太也正坐在安老夫人的身边,嘴里轻声应着什么。 沈慕芸的脚步于是就这么顿在那里,她并没有刻意放轻动作,是以闵大太太一转头的功夫,就看到了她。 闵大太太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意就从眼角眉梢的每一处透了出来。 她忙不迭地拉了身边的安老夫人:“娘,你可别光顾着自己高兴,你看这是谁来了?” 安老夫人顺着闵大太太的话音一转头,就看见了站在那里,抿着嘴正在对她笑的沈慕芸,顿时再也坐不住了,猛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芸娘,你快过来这边坐,已经得了消息了是?” 沈慕芸这才终于进了屋,在安老夫人的身边坐下。坐下还不到一刻,安老夫人明显是很高兴,一个劲儿的在说这说那的,闵大太太原本想提醒人一句,人家这父亲好不容易回来了,也该让沈慕芸去外门迎一迎啊,人小丫头肯定是已经很想见父亲了,老人家怎么还拉着不放了? 但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边上的沈慕芸用眼神给制止了。 闵大太太先是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沈慕芸开口回了安老夫人的问话。 “父亲回来外孙女儿虽然高兴,但也不能缺了高兴过了头,就缺了晨昏定省啊。” 原来是安老夫人问她,怎么不先去迎了父亲,难道她不想见父亲吗? 安老夫人闻言笑得比方才更真诚了许多,已经爬上了皱纹的眼眶也露出湿润的潮意。 虽然她从前也没怎么管过沈慕芸的事,很多事情甚至是最近才上心的,但好歹是上了心。没有一个老人家不喜欢在自己付出真心的那一刻被感知,同时,安老夫人显然也从沈慕芸平和淡然的神色中感受到了一丝真诚。 原本就已经想着要对她更好一些,现在,眼底流露出的慈爱之色,自然只会更多。 略顿了顿,安老夫人也站起了身来:“那是你孝顺,可是你也许久没有见你父亲了,这样,我干脆陪你一起去迎一迎。” 安老夫人说着就要转身,沈慕芸忙不迭地起身虚扶了安老夫人一边,闵大太太见状也扶了另一边,两人一起扶着老夫人往外门去。 从头到尾,沈慕芸的动作都很自然,一点都看不出有丝毫的刻意和不耐,越是平和的模样越能显露出真诚。安老夫人的心头一动,甚至接下来一直到垂花门门口的时候,她的目光也一直有意无意地看着沈慕芸。 沈慕芸自然不可能一点都感受不到,偶尔目光转向安老夫人的时候,也只是抿了嘴笑,并没有露出丝毫迫切的感觉来。 结果反倒是看地久了的安老夫人有些心疼了,到底是怎样的隐忍乖顺,才能让一个这么大一点的小姑娘,在面对即将见到许多年未曾见过的父亲的时候,还能克制着不露出丝毫的欢喜呢。 虽然只是寄养在她膝下的外孙女,但安老夫人也不是全然没有用过心。更何况如今,这小姑娘眼见着日日逐渐亲近自己,又一点没有装腔的姿势,柔顺的眼底都是真诚,安老夫人这心疼,自然也就实打实的了。 一直到站在府门口,安老夫人看着依旧在替自己拢着外氅,连片刻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往外边瞥的沈慕芸,终于还是没忍住阻止了她的动作。 “好了,这么多的丫鬟婆子还照顾不好我这么一个老婆子吗?你父亲的马车眼看着就要进府了,你还不快去看看?” 安老夫人拉着沈慕芸的衣袖就要往外推,事实上,几乎就是她的话音刚刚落下,不远处的门口就已经有了动静。 有在外门的小厮跑了进来,嘴里一叠声地喊着:“进来了进来了,姑老爷的马车进府了!” 那小厮都还没跑到近前,身后就响起了马车的声响。前两日在门口和花园里囤积的积雪还没有化,装了厚重行李的马车在覆了雪的道路上落下了厚重的车辙印。 见到那马车上垂落在一边已经晃动出角度的灯笼上,那笔挺有力的一个“沈”字时,就算在心里拼命劝自己要克制一点,要克制,不能那么激动。但沈慕芸的脚步,还是不受控制地晃了一晃。 外院庭前的走廊只有不到三级的台阶,但沈慕芸感觉到自己奔下去的时候脚还是克制不住地崴了一下。但就算是那一瞬间几乎钻心地疼痛还是没让她停下半分的脚步。 听清楚身后闵大太太的惊呼声的时候,若不是春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半步不离她身边地紧跟着,又在感觉到不对的时候及时搀扶了一把,沈慕芸险些就整个人都扑进眼前刚刚掀开了一半帘子的马车里。 隐约间,她好像还听到了女子的细声惊呼,视线几乎一瞬间就模糊了起来,但嗅觉却骤然变得很是清晰。她闻到了一股松竹的香气,比她之前在长房那边闻到的却要更浓郁一些,隐隐的,还夹杂着说不上来是什么物种的淡香。 再然后,视线里垂落了一角青绿色的细布直裰,柔软的面料在扶住她的时候,甚至微微擦过了她脸颊上的皮肤。 “芸娘,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 温和的男声,隐隐带着某种已经阔别久远的熟悉感,就这么直直地朝她扑面而来。 沈慕芸的眼泪一瞬间就落了下来。 是沈郁,是父亲!真的是她爹爹的声音! 或许真的是因为太久没听到了,又或许是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已经在冷风里吹了好半晌的面孔骤然被温热的泪水一击,这道声音,好像成功打开了她的泪匣子。 依旧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但沈慕芸的眼泪却落得更厉害了。 这一刻,除了她自己之外,沈慕芸想,应该没有人能懂她真正落泪的缘故。甚至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仅仅是这两步台阶的距离,对于她来说,却不比万水千山的距离更加容易。 因为别人眼中的两三步,她却已经走了整整两世。 算上前世在宫里生活的那十几年,她真的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见过她的爹娘了! 沈慕芸的眼泪簌簌地落,这一刻,所有人在她的眼里都淡化成了一道朦胧的影子,只除了眼前已经半下了马车,伸手扶住她的沈郁。 但这样的僵持最终还是被打破了,打破她的,是一道充满力量和英气,却也恰到好处,不失女子柔美的语调。 “我说沈三爷,你难道就准备就这么扶着女儿在门口站到地老天荒不成?”顿了顿,又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地恍然大悟。 她蓦地伸手指着沈郁,故意作出一副颤巍巍,不可置信的模样道:“你该不会是想就这么独占女儿,就硬是这么作势不下马车,拦着不让我和女儿亲近?!” 这略显夸张的清脆语气,终于打破了门口这原本有些迟滞的气氛。 也亏得她这一声,沈慕芸的思绪才终于回笼了一些,眼前原本模糊的画面也清晰了许多。这才终于看清,眼前的马车里,除了沈郁之外,还坐着一位穿着马面裙,鬓角插着玉簪的清丽妇人。 她话中虽是抱怨着身边的沈郁,但目光却从刚才开始一直直直地落在沈慕芸的身上。眼见她的目光望过来,更是好几次直接就要站起身来。 沈慕芸甚至觉得,若不是说对方反应过来自己还在马车里,这会儿只怕人都已经扑了过来了。 沈慕芸却有点恍惚,又有点说不上来的不知所措。 这就是母亲吗? 其实相比较于父亲,她对母亲罗娇娘的印象要更模糊一些。她只知道,母亲是一直跟着父亲在边塞的,而且,前世算起来,除了还在襁褓里的小时候,她根本就没有见过自己这位生身母亲。 即便是后来她出嫁的时候,也只有父亲回来看过她。得知她嫁给楚承越的缘由,询问她的意愿又遭到拒绝后,沈郁就又回了边塞。 而自己的这位母亲,更是直接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到过。 若说那个时候是不解,那么现在,眼睁睁地看着这一位端坐的妇人,沈慕芸更多的却是陌生。而扶了她一把的沈郁显然也察觉到了她身体一瞬间的僵硬。 正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安老夫人和闵大太太衣裙人也已经上前来。沈郁只得咽下了嘴边的话,和几人寒暄了几句,夫妇二人说着先去整理一番再去拜见老夫人和各房。 沈慕芸被身边的丫鬟搀扶着站定的时候,长房那边的楚衡,也刚刚得到了消息。 同时得到消息的,还有原本准备看好戏,甚至都没收敛住脸上得意表情的二房母女。 第80章 火起 “你说什么?!” “四房那对夫妻回来了?” 沈郁夫妻回来了,已经到了四房前院门口的消息在沈郁的马车进入沈府大门的那一刻,同时传遍了沈家所有的房头。 这其中,有像四房几人这么高兴的,自然也就有像二房那两个完全出乎了预料之外的。 此时的二房之中,刚刚收到消息的楚锦芸更是震惊地整个人都站了起来,伸手揪着前来报信的小丫鬟的衣领子。因为用力过大的缘故,那小丫鬟更是双脚离开了地面,整个人都悬空了起来。 那身穿着青绿色细布比甲的小丫鬟,似乎也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过来复命会遭遇的处境,从进屋复命到现在,脸上一直是诚惶诚恐的表情,脸色甚至都有些说不上来的发青。 偏偏楚锦芸的手劲又奇大,她扭动了半晌,又因为双脚悬空没有受力,竟是半分都挣扎不得。 若是以往,见到自己女儿这明显已经不太对的状态,陈雪多半是会出声阻止楚锦芸的。但现在,陈雪别说阻止了,好半晌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相比较于陈雪反常的沉默,楚锦芸是直接整个人都快要炸开了的模样。 那前来报信的丫鬟本就有些畏畏缩缩的,被她这样一顿折腾,更是一下子整个人都踉跄摔在地上。楚锦芸却觉得心口像是堵着一口浊气,又重重地呸了一声之后,这才转身重新在位置上坐下。 她的脸上怒容犹在,而刚刚那个小丫鬟更是“砰”地一声重重地撞在了厅堂的地面上,疼痛让她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可她就连从地上爬起来的动作也不敢。 一直到又过去了好半晌,确认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在神情激烈地讨论着府里面的事情,这才小心翼翼,又慢吞吞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 但几乎是后背刚刚接触上厅堂的墙壁,原本一直没有说话的陈雪像是终于回过神来的一般。但她这一次并没有对女儿的行为作出任何的劝阻,而是像在想另外的事情一般。 直到楚锦芸开口喊了她一声,见她望过来了才道:“娘,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是了,她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说实话,现在就连陈雪的脑子都是有点懵的,这是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情况。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一般看向自己的女儿。开口的第一句话问的却是:“你不是说,确定四房那对夫妻的坏消息是千真万确的吗?” 是了,原本的确应该是这样的。陈雪一说,楚锦芸这才想起来。原本她得到的消息应该都是真的才对,因为是那个人在还联系自己的时候给她传递的消息。 不应该出错才是啊。 可是现在事情却变成了这样,原本应该传回来的失踪居然变成了沈郁夫妇两个安全回来。 而她们这边居然一直到人家进了四房的门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可是如果连那个人透露出来的消息都是假的,她们现在应该怎么做?不是她们现在还能做什么呢? 剧烈的怒意震得楚锦芸觉得自己的整个心口都有点钝痛,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疼痛居然变得更加剧烈了起来。 楚锦芸直接疼得半个身子都倚靠在了桌案的边缘,却还是把怀着希冀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母亲。 “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陈雪到底是比楚锦芸这个尚在闺阁的女儿要更冷静一些 ,面对突如其来的消息,虽然也很是震惊,但是不过片刻,至少从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的异样来。 陈雪甚至走上前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就这么站在那里,沉吟了好半晌却突然笑出了声。 楚锦芸的一口郁气还憋在心里,一转头却见母亲笑得这样奇怪,连怒意都一时消退了三分,有些疑惑地看向陈雪:“娘,你笑什么?” 陈雪却并没有接楚锦芸的话,而是想了细想道:“娘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就算她爹娘都回来了又如何?我就不信这么短的时间,她爹娘能够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话音落下许久,陈雪见女儿依旧是一副还没回过神来的样子,还是开口解释道:“这会儿他们刚进门,肯定是来不及知道沈慕芸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再说这夫妻俩回来这么大的事情,四房肯定是要设宴的,到时候”后面的话陈雪是凑近楚锦芸的耳边说的。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即使是此时待在屋子里诚惶诚恐伺候的丫鬟们,一时也没听清楚,这母女俩究竟说了什么。 而听完母亲这一番话的楚锦芸,却俨然是一副反应过来的样子。比起刚才怒火冲天的样子,现在她显然是被安慰到了,脸上不仅不见了怒意,甚至露出了几分得意的笑来。 只是那明晃晃透着几分算计的眼底,无端让人觉得遍体生寒的感觉。 即使屋子里已经放了暖炉,屋子里剩下的丫鬟看见那两人的表情,还是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身子,一时没忍住抱了抱手臂。 长房的竹林里,楚衡今日难得穿了一件平日不穿的月白色长衫,站在竹林顶上的凉亭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不远处的湖面,面色沉静。 沈淮却是从刚才开始就往那件衣衫上的彼岸花纹路的图案上看了好几眼,犹豫了又犹豫,好半晌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但他的心里却还是没忍住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过了今天,就又是十五了。 这也是临近新年的最后一个十五,四爷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现,每年一靠近那个日子,他就会不自觉地又穿起这一身的衣服。 四爷面上似乎和平日里一样,此时看着,连一丝一毫的异样都没有。但沈淮却觉得,自己仅仅是看着自家主子穿起这一身衣裳,就有点透不过气来。 沈淮没忍住,又往楚衡的身上睃了好几眼。这一次,他没有刻意掩饰,自然是被已经察觉到他动作的楚衡撞了个正着。 楚衡原本是想说点什么的,但看着沈淮一时难掩心疼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又咽了下去。想了想,倒是先笑了一声:“淮叔,看什么呢?” 话音里甚至有着某种轻快,但那种轻快在沈淮听来更像是刻意表达给他听的。 问这句话的时候,楚衡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衣服的下摆。 或许是站在这边吹风太久的缘故,只见原本除了那朵花样子之外纯白一片的布料上似是沾了一点点黑色的污渍,楚衡皱眉。 “淮允,你要实在难过大可不用那么隐忍。” 楚衡正准备拍掉灰尘的动作猛地一顿,他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却也维持着半蹲着身子的动作,良久没有再动。 若是此刻这里有外人在的话,估计是会感到奇怪。奇怪沈淮不过是一个下人,居然能够直呼楚衡的字,偏偏楚衡的脸上,居然连丝毫的异样都没有露出来。 似乎对沈淮会这么喊他,并没有感觉丝毫奇怪的地方。 下一刻,竹林的小径上却由远及近的,传来了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 楚衡手上的动作一顿,季明月的声音由远及近:“四爷!四爷!四房那边出事了!” 人还没走到近前,话语里的急迫已经冲着长亭里站着的两人迎面扑了过去。 “四房?四房那边不是在给沈郁夫妻设宴吗?能出什么事?” 这话一出口,沈淮就已经明显听出了不耐烦。再一想,今天这个日子,四爷的心情多半是不会好的。所以,在楚衡开口说下一句话之前,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接了季明月的话。 “出什么事了?” 季明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终于在两人的面前站定。 “出事的并不是给沈郁夫妇设宴的正厅,而是后院的厢房。” “后院的厢房全是女眷” 沈淮的话一出口就发现季明月的表情不对,话还没说完,身后的楚衡就已经几步上前。 “那丫头在哪里?” 这样直接省去了称谓的询问,季明月一时之间压根没有反应过来楚衡问的人是谁。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是后院有一间厢房着火了,四房的宴会设在前厅,后院人手偏少。” “一开始谁都没有注意,谁也不知道怎么了,火突然就烧起来了!” “明明所有人都在前厅,不知道谁又突然说表姑娘不见了!等到所有人都赶过去的时候,厢房那边已经没动静了,偏偏火又大得别人近不了身四爷!四爷!你去哪里四爷!” 也不知那火势究竟是有多大的阵仗,季明月眼下也明显是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而原本站在他面前的楚衡,更是在他说出那句表姑娘不见了的时候,一张脸全都沉了下来。 他压根就没听眼前人接下来说了些什么,三两步就从季明月的面前穿了过去,下了台阶直接加快了脚步。 反应过来的沈淮下意识地追上去的时候,却只看见了一个背影,而且那个方向,分明是冲着四房那边去的! 第81章 毒计 不管怎么说,沈郁夫妇回来,对于四房来说,是一件值得摆宴的大事。 早在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闵大太太就已经把设宴的命令给吩咐了下去,甚至在外院通往官道的路上摆上了流水席。 而且相比起内院,外院早在沈郁夫妻的轿子刚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流水席。 所以,这虽然是四房的席面,但此时的沈府内外,比起平日里,自然是热闹了不止三分。 待沈郁夫妇二人收拾了一番,沈郁再出来,给安老夫人行礼问安之后,就被楚闵以及四房小辈里的几个男子给留在了外院。而沈郁的妻子罗娇娘,则在梳洗一番之后,留在了内院。 等到沈慕芸梳洗了一番再出去的时候,就看到她的娘亲,罗娇娘,换了一件和刚进门时颜色不一样的劲装,坐在安老夫人的对面,而另一边,则由闵大太太作陪。 三人也不知正在说什么,闵大太太听见动静转过来看向她的时候,笑意还没从眼角眉梢落下去,一转头再看见她的时候,目光中的光芒就更甚了。 “芸娘来了,快,快过来,见过你娘亲。” 说着话就冲她招手,也止住了刚刚的话题。反倒是安老夫人和罗娇娘,听见闵大太太的话音,适时止住了话音,纷纷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前世今生,其实沈慕芸想过很多种自己和爹娘会面的方式,可是她的记忆里,有沈郁清晰的模样,但是对于自己的母亲,却是真的已经有些模糊了。 所以,虽然她顺着闵大太太的话音上前来,但是,真正拉近了距离抬头看向坐在紫藤椅上的罗娇娘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恍了恍神。连带着眼前罗娇娘柔和的面容都变得有些模糊。 只依稀看到了一个眼眶发红,神色隐隐有些激动的妇人。罗娇娘似乎是在她走近的那一刻想要站起来,下一秒却又陡然反应过来了一般地止住了动作。 最终只是看着她笑,眼眶却明显已经越来越红,只是隐忍顾忌着,才不至于当着屋里,尤其是安老夫人和闵大太太的面前失态。 反倒是闵大太太和安老夫人细心地注意到了这点,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 “芸娘,还不来见过你娘亲。” 最后还是闵大太太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站了起来走到了罗娇娘的身边,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沈慕芸几乎是踩着这一声的尾音才回过了神,她抬头看了看罗娇娘,注意到她目光感激地看了闵大太太一眼,然后转过来的目光隐隐含着期盼,看着她。 按理来说,此时任何一个见到许久不见的母亲,都该是眼眶通红地扑上去哭上一通,似乎才更合理。沈慕芸也清楚地知道,不管怎么样,自己见到母亲是高兴的。 就算记忆跟印象都是模糊的,但她很清楚,父母的归来对于自己这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所代表的意义是什么。而且今天这样的场合,就算她再怎么失态,也不会有人说她什么,只会觉得心疼。 但是沈慕芸却并没有哭,甚至从刚刚开始,她反而一直在收敛着自己的情绪。 她并没有如罗娇娘所期待的那样,也没有如闵大太太所想的那样就这么直接扑进罗娇娘的怀里。而是在看了她一眼之后,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的安老夫人和闵大太太。 沈慕芸后退了两步,对着安老夫人拂身行了一礼,然后又对着闵大太太的方向行了一礼。 “芸儿虽然很高兴见到母亲,但,还是要先给外祖母和大舅母行礼才是。” 待端端正正地行了这两个大礼之后,沈慕芸才终于走上前来,对着坐在那里的罗娇娘喊了一声:“娘亲。”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似乎还带着一股克制不住情绪的鼻音。 明明眼眶已经一片通红,但是还是很努力地克制着情绪。明明此时应该早就扑进了许久不见的母亲的怀里哭泣,但因为怕她和老夫人两个人伤心,所以还是顾着先给她们两个人行礼。 这一点,别说是向来精明的安老夫人,就连坐在那边已经做好准备去安慰的闵大太太也已经注意到了。闵大太太难得陷入了一阵沉默,看着眼前乖巧地甚至都已经有些过分了的沈慕芸,心中却突然涌起一阵说不上来的酸楚。 她当然知道沈慕芸这么克制的乖巧是因为什么,正因为她原本不用这么乖巧,却偏偏已经做到了这么乖巧,才更加惹人心疼。 她尚且都已经如此,更不用说坐在她对面,从刚才开始就已经不说话的安老夫人了。 因为沈慕芸这两句话,原本已经热络起来的气氛突然又蔓延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最后,还是厨房忙活的仆妇过来这边询问究竟什么时候可以上菜,才算打破了这边的气氛。闵大太太忙不迭地吩咐可以上菜了,两边站着的丫鬟这个时候才敢上前来劝。 而终于反应过来的罗娇娘原本想上前搀扶沈慕芸起来,却被安老夫人身边的翠玉给抢先了一步。罗娇娘顿了好半晌,才缓缓地收回了已经伸到了半途的手。 她深深地看着自己这个乖巧得甚至有些陌生的女儿,一颗心只觉得又酸又涩,但又有种莫名的欣慰。她这些年跟在沈郁身边,也不是一般的那种娇娇弱弱的女子,甚至不是一般的命妇夫人的气场,至少在这样的场合里大哭是做不出来的。 因此,她也只是在别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悄掩了掩发红的眼角。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虽然自己的动作做的隐晦,但沈慕芸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还是注意到了。她的脚步顿了顿,犹豫了一下,侧身贴近安老夫人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罗娇娘并没有听清,但下一刻,她看到了安老夫人点了点头,然后吩咐身边的丫鬟:“去给芸儿端一张凳子来。” 丫鬟领命而去,不过片刻就端了一张足够沈慕芸在安老夫人和罗娇娘身边坐下的凳子。而她坐下的时候,安老夫人更是拉着她不放手,并且顺势就把手边的一盘红彤彤水灵灵的果子递到了她的手边。 “这是闵儿从外边差人运回来的当季的樱桃,你最爱吃的。” 说着话的时候安老夫人就捏了一颗樱桃送到了沈慕芸的面前。沈慕芸顿时就笑得眉眼弯弯的,也不伸手,直接就张开了嘴含住了那颗樱桃。 任由甜蜜的汁水在嘴里瞬间爆开,一瞬间,沈慕芸笑得连眼睛都眯起来了。 浑然不知,自己和安老夫人之间这自然而然的动作,落在另一边的罗娇娘眼里。而看见这一幕的罗娇娘,欣慰之余还有点掩饰不住的震惊。 对于沈慕芸在沈府的生活,她这些年也并不是完全不知道。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身为母亲,哪有一点都不打听的道理。只是现在看来,芸儿这明显是得了安老夫人的喜欢。 之前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 不过没关系,只要芸儿的生活顺遂无余,她们也就放心了。 只是这边宴会厅里正一片其乐融融的模样等着开席,但此时正厅里的热闹和喧嚣,完全隔绝了此时正隐在人群里充满怨毒地望向沈慕芸那边的一双眼睛。 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楚锦芸。 那一双怨毒的眼睛,只恨不得要喷出火来直扑沈慕芸的方向而去。而她垂在身侧的手更是紧紧地攥住,指甲已经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的皮肉里。 果然!她就知道! 那些什么沈郁夫妇已经遇害,沈慕芸已经彻底失去了父母庇护的话根本就是母亲拿来哄骗她的。一定是母亲生怕她受到什么刺激,所以才故意那样说了安抚她的。 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慕芸那个贱人,凭什么马上就能过好日子了? 三皇子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事情,她好几次联系都联系不上。那个负责联络的阉人更是冷冰冰的,一脸看不起她的模样。 而她被困在这宅院里,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既然谁都不肯帮她,果然害人这种事情,还是只能靠她自己。 父母都回到身边了是?日子越过越好了是?这样的幸福真扎眼呢? 她倒是要看看,若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这边多人都眼睁睁地看着沈慕芸做出丑事,到时候他们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一道阴毒的计谋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出现在她的心里。 楚锦芸目光微微垂落,将所有的阴狠都藏在了眼底。又看了沈慕芸的方向一眼后,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悄无声息地出了后院的厢房。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只是一心沉浸在自己计划里的她压根就没注意到,有一道目光,从她进入这里的一开始,就一直紧紧地盯着她。 几乎在她出了这件屋子的一瞬间,就已经附在沈慕芸的耳边,轻声地说着什么。 第82章 纵火 “你是说,看见楚锦芸鬼鬼祟祟地去见了一个人?” 安老夫人已经宣布开席,终于从各位长辈尤其是罗娇娘打量的目光下脱身出来的沈慕芸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看清楚那个人的模样了吗?” 此时站在沈慕芸面前报信的是一个穿着青绿色比甲的小丫鬟,看着有些面生。但沈慕芸身边的春莹却明显对她很是熟悉,在沈慕芸还在沉思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一脸紧张不已的模样。 不过也难怪春莹会如此,此时候在沈慕芸身边的几个大丫鬟,脸色都不太好。 今天是个什么场合,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二房那两个这么长的时间不出现不作妖,偏偏选今日,沈郁和罗娇娘回来的日子。 楚锦芸是个什么样的居心简直是昭然若揭。 今天这样的场合,沈慕芸若是出了什么事,和在这么多人面前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 离沈慕芸最近的春莹在那个小丫鬟略显迷茫的眼神里简直恨得牙痒痒。 “姑娘,要不我去替你盯着她。”几乎是想都没想,春莹开口提议道。 沈慕芸却并不像几个丫鬟那么紧张,虽然还不知道楚锦芸究竟是想做什么,但沈慕芸已经预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陈雪和楚锦芸那对母女对她抱的从来都是坏心。 既然始终都是心中有数,从来没有期待,自然也没有多惊讶了。 所以眼下的情形,反倒是最先冷静下来的沈慕芸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成了先出言安慰的那个。 “好了,她能做什么好事不都是早就清楚的事情吗?那么生气做什么?” 这句话的话音还没有落,沈慕芸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还在热热闹闹的厅堂之中。宴席才刚刚开始,这个时候若是突然离席,肯定是会被发现的。 想了想,她还是对春莹道:“你想办法,先去替我盯着楚锦芸那边,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我先跟外祖母舅母她们说一声。” 突然离席,总要有一个借口理由,而且,时间还不能太长。 不然若是她长时间不回来,外祖母和舅母她们肯定是会去找她的,到时候惊动了其他人反而不好。 楚锦芸,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个时候,沈慕芸突然又觉得春莹刚刚说的那番话很有道理,这母女两个,她等了那么久。早没有动静,晚没有动静。偏偏挑沈郁夫妻回来的日子突然鬼鬼祟祟的,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 楚锦芸,她该不会是故意的。 她就是故意的。 沈慕芸又看了一眼厅堂里,到底和安老夫人说了一声,转身就出了厅堂去。 反正,不管楚锦芸究竟想要做什么,她都不会让她如愿的就是了。反正那对母女害人的伎俩,也不过就是如此罢了。 不得不说,有时候还真的是料事如神。 就比如,此时的沈慕芸对楚锦芸的心思。 出了厅堂的楚锦芸哪里也没有去,而是直奔后院的某间厢房。而她选择在这样的日子算计沈慕芸,也不过是觉得,这样的时候,若是事情闹开了,沈慕芸可真的是身败名裂,再也没办法站在他们面前了。 把装在一个小袋子里的药粉递给眼前的青衫男子的时候,楚锦芸的眼前似乎已经看到了沈慕芸跪在自己面前拼命求饶的模样。 她的话音,也仿佛是咬牙切齿一般地一字一句。 “这里面,是能够迷倒一头牛的迷药。” “该怎么做,不用我说?之前的事情,你也一定不甘心对不对?” 明明是一张在脂粉的映衬下妆容明艳的脸,却偏偏要露出一副阴毒至极的表情,平添里面三分阴霾。 而此时站在她面前的青衫男子,若是沈慕芸已经站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发现,那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她刚重生的时候,那个出现在她屋子里的落魄举子,徐延年。 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其实楚锦芸害人的方法,总也逃不过毁人名节这个点。 也不过就是如此。 徐延年听了楚锦芸的话,却是一脸怎么也掩盖不住的得意和暗恨。 显然正如楚锦芸所说,他恨沈慕芸。 当时沈慕芸刚刚醒了过来,根本来不及细想就已经翻窗逃了出去。可是留下的他在屋子里,当时根本就没有醒过来,楚锦芸就已经按照计划破门而入,身后还有当时的一堆人。 他作为一个读书人,却在那么多夫人小姐的面前赤身裸体,这绝对是一种羞辱。想到那些事,徐延年看向楚锦芸的眼神都闪过一丝阴郁。 不过楚锦芸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并没有回过神来,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徐延年的眼神。 不过比起楚锦芸,徐延年显然更恨得是造成当时那种局面的沈慕芸。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种人,最开始明明是他先算计别人,却又将自己的处境和不堪算到别人的头上。很明显,徐延年就是这种人。 他甚至一把抢过楚锦芸手中的那包药,嘴角露出的笑意怎么看都有点油腻恶心。明明是个读书人,此时流露出来的眼神,却平白让人心中生寒。 “放心,虽然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只要你能把那贱人待过来,剩下的事情我知道该怎么做。” “不用你操心了。” 透过厢房虚掩的门缝,一个站在那里不知道已经盯了有多久的小丫鬟显然是听到了全部的过程。刚刚甚至都差点尖叫出声,所幸她的反应也是极快,立刻拼命捂着自己的嘴巴,片刻也不敢再停留,瞬间悄无声息又动作极快地消失不见了。 屋里沉浸在各自思绪里的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到外边有过人。 “我还真是高看了她,害来害去,也就这点伎俩了。” “姑娘!” 相比于沈慕芸的淡定,春莹却明显是一副着急得不得了的模样。一边走还一边碎碎念,今天这样的日子,若是被老爷夫人知道了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原本正在往前走的沈慕芸却像是突然被她提醒到一般地福至心灵。 她猛地顿住了脚步,甚至转身拍了拍春莹的肩膀。 “春莹,我怎么没想到呢?” “对,我们就是要闹大!” “虽然我并不害怕她的那些伎俩,但一直这样防不胜防也不是个事儿。” “有些事情,还是要一劳永逸!” 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再转过身去的时候,沈慕芸连脚步都比刚才轻快了不少。 楚锦芸不是一直要害她吗?还一直是毁人名节这么下三滥的伎俩。那她索性就顺势让事情如她的意好了。不仅要如她的意,她还要把事情闹大。 刚刚她还觉得今日这样的日子不好,念头一转却又觉得,这样的日子简直是好极了。 在她父母回府的这个时候,也正好让他们看看,二房那对母女,究竟是怎么害他们的女儿的!也正好让她们知道,前世她在沈府,过得究竟是怎样的日子,遭受的,究竟是怎样的算计! 对,就这么做! 不过这计划针对的人嘛,自然不可能会是她了。 这样想着,沈慕芸蓦地转身,她凑在还不知道马上会发生什么,反而被她一脸的笑意有些惊吓到的春莹的耳边,压低声音吩咐了她几句。 大约半柱香之后,沈慕芸和春莹还有之前的那个小丫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间厢房的门口。厢房里已经悄无声息,却并不是没有人了。 透过厢房半掩的门缝,依稀可以看见两个交叠在一起的人影,隐隐,还有几道不堪入耳的声音传出来。 贴着那道门缝往里面看了半晌,确定已经万无一失之后,沈慕芸满意地勾起嘴角。 她将手中还没来得及熄灭的半截香随手就这么扔在地上,转身冲两个面色惶然,很明显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小丫鬟微微一笑。 “好了,接下来,我们只要等着看好戏就好了。” 又转身吩咐春莹:“你去抱点柴火来,记得,多抱一点。” 相比起小丫鬟,身为大丫鬟,又在沈慕芸的身边伺候了这么久的春莹,明显要能扛事的多。 起码沈慕芸跟她这么说的时候,她已经紧抿着唇,认真看了一眼依旧一脸淡定的沈慕芸,然后便一声不吭地转身去了。 虽然不知道自家姑娘究竟要做什么,但春莹选择相信自己的姑娘。 但在片刻之后,看着沈慕芸从自己的手上抱过柴火,放在厢房的门口,又弯下身准备点燃的时候,春莹还是惊了一惊。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眼睁睁地看着把点燃物扔掉的沈慕芸脚步从容地进了隔壁的另一间屋子。 甚至还在掩上房门的那一刻,一脸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春莹,接下来的任务,就交给你啦。” 是的,就在刚刚,沈慕芸决定把事情闹大。 而她选择的方式,是纵火。 还有什么,比在沈郁夫妻回来的当天,她们的女儿却险些在她们的筵席上葬身火海,更能把事情闹大的方式呢? 第83章 反杀 伸手推倒的烛台,在通风的地方放久了已经有点风干了的霉灰,视线里所能看见的能够燃起火苗,让眼前的火势更强烈的东西都被沈慕芸往门口的地方堆得更满了一些。 眼见着火蛇就要滚上自己的裙角,沈慕芸心里顿时就是一慌,顾不上自己手里拿的东西,窝着身子就滚到了火势较小的另一边。 她也并非完全没有准备,手里握着的绢帕是出来之前就沾了水的,眼下正好被她捂在自己的口鼻上。 但一瞬间,沈慕芸心里还是不可抑制地涌出一丝后悔来。 到底还是太匆忙了,连带着刚才一念心起的计划也是。那绢帕浸的水明显不够多,在这样的环境里不过片刻,能够感受到的位置就已经有干燥的感觉了。 恐怕是连一时半刻都撑不住的。 想了想,沈慕芸还是站了起来。她拍了拍衣衫上沾到的灰尘,还有一些烧得透过关上的门扉旋转着飞进来的草屑。 沈慕芸深深的吸了口气,这才觉得终于挣脱了些许方才那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但不管再怎么克制,那种面对火光的恐惧感,好像已经刻入了她的灵魂之中,是她怎么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沈慕芸当然知道那是因为什么,方才踉跄着跪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沈慕芸觉得自己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前世未央宫的那场大火里。 甚至就连她被绊倒的角度都和前世是差不多的。 沈慕芸突然抑制不住地后悔起来,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明明不止这一个教训楚锦芸的方式,但在跑过来的那一刻,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也以身入局的方式。 并非是没有其他的方式,但只有她以身入险局,才能让这样的事情有更高的可信度。 对不起,爹娘。 但她一时间也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她告诉自己,或许只有这个方式能够一劳永逸,甚至以后很久都没有麻烦了。 她自己有多怕麻烦,多渴望平静,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个人的意念究竟能坚决到什么程度,沈慕芸甚至觉得,它是能够左右自己的感觉的。等到一转身看见门外面都是鲜艳跳跃的火光的时候,沈慕芸甚至觉得,刚才的那种窒息感也已经浅淡了不少。 甚至完全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一门之隔贴近墙壁的地方,已经隐隐有吱呀吱呀晃动的动静传了过来。 看样子不久之前扔进去的迷香已经起作用了。沈慕芸心中一定,整个身体连带耳朵都一起贴紧了墙壁。 果然,距离拉近,那声响就变得更大了。还混杂着男女之间那种不堪入耳的声响。 沈慕芸静静地听了半晌才面无表情地移开了位置。 看样子,那迷情香的效果还挺烈呢。 若是今日着了道的是她自己,这个念头让沈慕芸整个人都颤了颤,顿时不敢再想下去。 从她现在的视角往门外看,火已经彻底烧起来了。都已经窜到了整个门框那么高的高度,这样隔壁那一间屋子里的人居然还是浑然不觉。 那药效究竟有多烈,结果可想而知。 楚锦芸这是一点后路都没给她留啊,既然这样的话,那就不要怪她不留情面了。 想着,沈慕芸眼角的厉色已显。 这么大的火,这会儿别说是靠近的后院了,即便是前院都已经能够看到黑烟和火光了。 想到这里,沈慕芸再次匍匐着身子,努力往门口的方向爬去,确定自己的位置已经显眼到别人一旦破门立刻就能发现,沈慕芸紧绷的心神就是一松。 她这回的确是想要把楚锦芸往死里整,但她自己可没打算给她赔命。 但这个念头显然也没阻止住越来越模糊的意识,朦朦胧胧间,她好像听到了许多声响。 依稀好像有很多人赶了过来,但沈慕芸已经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由自己的意识混沌了下去。 此时的外间,尤其是内院这边,早已经完全乱了套了。 正如沈慕芸所预料的那般,两间厢房冲天的火光自然不可能不引人注意。 几乎就是她昏过去的一瞬间,摆了宴席的那边就有人看见了这边几欲冲天的火势。 一开始转头的那人还以为自己是酒喝多了出现了幻觉,一直到坐在他边上的那个人也看到了滚滚浓烟,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那人指着那黑烟冒起来的地方,转身神色略显惊疑地看着坐在宴席中心的安老夫人。 “那边,是不是烧起来了?!” 满座喧闹瞬间就是一静。 下一秒,猛的又有人站了起来:“厢房那边,好像真的烧起来了!”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已经有机灵的丫鬟和小厮们冲了出去,找水桶的找水桶,挑水的挑水。已经有速度快的拼命往火烧起来的地方狂奔而去。 前院后院所有宴席上的人这下几乎都站了起来,自然没有人还顾得上用饭。 都是自己家里的人,此时自然也不用顾忌着什么。若不是身边的大丫鬟月娥伸手阻拦地块,闵大泰泰这会儿甚至都已经冲出了门槛。 “这…这怎么会突然烧起来呢?芸娘…” 好不容易定了定神,闵大太太下意识地就要寻坐在自己身边的沈慕芸,心想着这么大的阵仗可别把那柔柔弱弱的丫头给吓着了。 一转头却见身边空空如也。 原本沈慕芸坐着的那个位置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芸娘?!” 那一瞬间,闵大太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头猛的就是一慌。 “太太,表姑娘先前说过屋子里太闷了想出去转转,许是这会儿还没有回来。” 但这话却并没有让闵大太太冷静下来多少,她依旧目光惶然地看了周遭好几眼。 她知道自己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镇定,但不知道为什么,打从见到这火势的一瞬间,她的心头就慌乱地很。 这种慌乱在找不到沈慕芸的那一瞬间更是达到了顶峰。她的左眼皮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跳的厉害。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几乎是同时,先跑出去的小厮丫鬟中匆匆跑回来了一个,那人明显比刚才更慌乱了手脚。 她先是目光在所有聚在门口的人之中转了一圈,等到落在闵大太太脸上的时候,一瞬间仿佛就要哭出来了一般。 “太太,太太,我找到表姑娘了,但是,但是……”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她哆嗦了身子可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而闵大太太,更是在她说出沈慕芸名字的时候,一颗心旋到了嗓子眼里,张着口,却好半晌没找到自己的声音。 那股紧张的感觉已经完全扼住了她的咽喉。 “后院的两间厢房烧起来了,表姑娘就在里面,而且……” 而且后边的话,那丫鬟却顿了半天都没有说出来。闵大太太早就已经没有耐心去等她,下一刻就奔出了门去。 “老夫人!!” 那丫鬟说话的时候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更何况眼下几乎所有人的心神都是紧绷着的,是以,几乎是她的话音刚落,明显是受了刺激的安老夫人一下子晕了过去。 而前院,同时得了消息的沈郁。更是不管不顾地往那冒着黑烟的地方直奔而去。 可此时所有人的速度,都是比不上楚衡的。在所有人都只看到那股黑烟的时候,楚衡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因此,他的速度,比沈府的所有人都要快上一步。 但在还有几十步,他都已经看到了那扇烧起来的门额时候,却又不得不被迫停了下来。 让他停下来的,是一段裹着寒风的箭。 原本以楚衡的身手是不可能躲不开的,但楚衡在伸手隔挡的时候,却下意识地慢了一步。 落后楚衡一步的沈淮就眼睁睁地看着那箭矢嗖地一下刺进了楚衡的肩膀,顿时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去。 他很清楚,若是平时,楚衡压根就不会受这样的伤。他也并非没有看清,只是…… 力不从心。 沈淮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了什么,他猛的上前一步:“四爷!” 却还是慢了一步。 楚衡的身影晃了一晃,脸上却依旧平静到仿佛没有表情。面对刺入皮肉半寸的箭矢,他却只是静静地看了半晌,然后…… 然后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就这么徒手把箭矢拔了出来。 下一秒,温热的鲜红喷了追上来的沈淮一头一脸。 楚衡却像是丝毫都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在沈淮再次开口之前却又蓦地抬头。 沈淮触到他眼神的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哑在口里。 楚衡的目光,像是一摊浸满了死水的墨汁,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波动。 他甚至就这么站在原地没有动,却在身后突然窜出来响动的一瞬间猛的回头。 沈淮自诩并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这一次,却是眼睁睁地看着楚衡掐住了对方的脖颈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朦朦胧胧的,沈慕芸听到了门被大力破开发出的声音,她努力想睁大眼睛,但混沌的大脑里,只隐约出现了一个青色的身影。 第84章 听见 她是被烧糊涂了所以出现的幻觉吗?还是她又开始做梦了? 这样的迷迷糊糊一直持续了很久,但她却没有很难受的感觉,反而像是又陷入了一场梦境。 梦里也是像现在这样的大火,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座困了她半生的未央宫里。 最后的时刻,火势已经蔓延到周遭的每一个角落。沾上她裙角的一瞬间,她却并没有感觉有多少的疼痛,反而目光很是木然地看着那一点点卷上来的火舌。 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焦黑的味道,她却依旧还是面无表情。 沈慕芸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看客,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跪坐在那里,似乎面无表情的自己。 她这是又回到了前世的未央宫里了吗? 但还没等她彻底反应过来,大门的入口处,却猛然响起一阵猛烈的撞击声。 她像是猛然间惊醒过来一般地想了起来,大门是里外都反锁的,若是要进来,怕是只有踹门或者撞门的办法了。 事实上,的确有人撞了门。 但她已经烧的浑身滚烫,视线模糊,压根看不清到底是不是有人进来了。而她,也实在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但那个人影却好像察觉到了她的存在,逐渐向她靠近 沈慕芸猛然间清醒了过来,吐出的那口浊气里,隐隐似乎夹杂着血丝的腥气。 该死,她这爱出神的毛病还真是不挑时间。 不行!再这么下去,她自己真的也要被烧死了。沈慕芸顿时再也顾不上其他,她囫囵一下就从刚才的姿势里站了起来。 现在火虽然已经烧起来了,高处的氧气也远比低处的空气要稀薄。可若是她速度快一些的话,也不是没可能跑出去的。想到这里,沈慕芸的脚步不由得加快。 这里只是将军府的厢房,可不是内外皆被锁住的未央宫, 若是趁乱跑出去,或者直接在外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跑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沈慕芸连开门的动作都比刚才快了不少。而现在一心只想着动作快一点的她,压根就没注意到,已经逐渐有蔓延趋势的火势已经逐渐顺着房屋两边的墙壁攀爬而上,其中有一段,甚至已经烧到了中心的那根房梁上。 甚至眼看着就要烧断了。 偏偏外间的门不知道是被烧到了什么地方,明明没有落锁,她却愣是半天都打不开。 直到此时,沈慕芸才终于察觉到了情况不太对劲,一股莫名地感觉让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突然回头向上望去。 然后她就看见了那段烧地只剩一点尾巴的,眼看着就要断下来的房梁。 心口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沈慕芸心下一慌,手指重重地擦过了门珊的木屑,一瞬间尖锐的刺痛,还有血珠子滑落。 那一根房梁足有两个人合抱着那么粗长,就那么点距离,她就算是躲避,眼下也根本躲不到哪里去。偏偏越急越慌,那扇门又是半天都打不开。 就在沈慕芸为了避开那个角度,不得不双膝跪倒下来,整个贴着木门的前襟都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就在这时,原本一片安静的外间,终于传来了人声。 似乎来了很多人,很密集的脚步声正往这边走了过来。 人来了就好,只要人来了,她有救了。楚锦芸想要害她的奸计也就不会得逞。这个念头几乎一瞬间让她的心神松散。若不是跪下的膝盖处陡然袭上来一阵滚烫的刺痛,她险些就要这么栽倒下去。 她一定要出去。 嘴唇被咬破带起的血腥气终于让她的心神定了一瞬,连迷糊的思绪都清明了不少。 下一秒,几乎支撑着她整个身体的,厢房的那扇门终于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不,准确的说,那扇门是被人从外面踹开的。她原本就整个人都贴在那扇门上,这一踹,那扇门被破开的同时,她整个人也如同失了根的浮萍,高高跃起,又重重摔落。 不过她并没有摔倒地上,而是落入了一个怀抱。 并不是温暖的,反而是带着一点清淡之中带着冷意的青竹的气息。 沈慕芸感觉自己的脑袋很重,她浑身脱力又脱水,甚至都已经没有力气去看一眼接住自己的人是谁了,不仅如此,她连头都顺势歪在了另一边。 她能够感觉到有人抱住了自己,而且还是一个男子。按道理来说,此时她应该立刻离开才是。但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而且,她在这一阵青竹香里感受到了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闻到过这一丝青竹香,但此时,她实在是想不起来究竟是在那里的。 也正是因为这一丝熟悉感才让她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就这么理所当然的直接昏迷了过去,其实也算是半昏迷,因为隐约间,她还是能感受到那人一丝模糊的轮廓的。 甚至因为那一丝熟悉,她开口唤了一个,她在清醒之后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喊出口的名字。 “楚衡?” 她并没有看到抱住自己的那个人垂落下来望向她的目光,也没有听到,那人隐含着怒气,正在说着什么的话音。反而是那个人,在她一瞬间歪头的动作里,话音戛然而止,附带着还深吸了一口冷气。 她不知道的是,她靠上的肩膀,正是片刻之前楚衡被闯进来的那个人一箭射中的位置。因为还没来得及包扎,所以几乎是她一动作,瞬间就有血丝争先恐后的涌出来。 楚衡的身上,原本清淡色的衣饰布料,一瞬间就深了一块。 而几乎是紧跟着楚衡闯进来的沈淮,原本张口的话在对方回头瞥过来的一记冷眼里甚至销声匿迹,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一声。 他想提醒楚衡一句,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前院后院,甚至这会儿因为火势的缘故,已经是整个沈府上下所有人的注意。这会儿若是四房 不,若是任何一个院的人跑过来看见了他们爷这么抱着表小姐,还不知道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但是看着楚衡,这明显已经不容置喙的模样,他还能说什么?他还敢说什么? 他只是垂下了目光,什么都不敢再看,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但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微微一抬头,果然看见楚衡的下肩膀处,那湿掉的一块痕迹又加深了一点。心下着急,可面对这么一位祖宗,即便是他,也还是毫无办法。 而且偏偏又是今天这种时候,四爷身上的伤口多半是又要开始疼了。 楚承越的人也真是,你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是这个时候。而且看爷现在这架势,不用想,那楚承越必然是撞在了他们爷的枪口上。 只期盼着这会儿什么人都不要来,千万不要有人看见。四爷就算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但终究是有点怪怪的。 还有四房的这位表姑娘,什么时候放火不好,偏偏是这个时候 沈淮看着楚衡的脚步,虽然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异样,脚步不管怎么看都还是有点闲散。但只有这会儿紧跟着楚衡的他知道,自己的额角都快沁出冷汗来了。 身上的伤那么重,四爷为什么还要运功。 沈淮的思绪七拐八拐地跳跃着,再过一会儿估计压根回忆不起来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了。抱着人往前走的楚衡却越走越快。刚刚还在担心他此时出现在这里被其他房头里的人看见,但现在沈淮却恨不得提醒他不要走那么快了。 结果当然依旧是没有开口的。 等到他听到人群的脚步声终于停在了厢房的门口,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还有妇人们交谈的声音响起的是,正准备松一口气,觉得总算是有一件事能够让他放了心。 原本正往前走的楚衡却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脚步蓦然一滞。 “所以这就是你的计划?” 许久,还是没有回应。 落后他一步的沈淮是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忍不住往两边看看,确认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像之前那个突然窜出来的箭矢一样的时候,长长地疏了一口气。 那样的疏忽若是再来一次,他就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但还没等那口气松到底,他就已经反应过来楚衡停下脚步的原因是因为什么。 此时他们其实还没有彻底离方才的那间厢房很远,所以那边传来了多少动静他们还是听得见的。更何况,虽然妇人们的声音很是密集,但那两道交错的声音还是明显到让人难以忽略。 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的沈淮一瞬间面红耳赤。 “回话,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楚衡的声音依旧低沉,但他垂下来看向怀中女子的目光却有些深邃,仿佛浓墨一般深不见底。 沈淮正疑惑着楚衡这话是在跟谁说的一瞬间,就看到被楚衡抱在怀里的沈慕芸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上去一片清澈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对方的影子,沈慕芸的声音却有些嘶哑,又隐隐有些嘲弄:“你不是已经听见了吗,又何必多此一问?” 第85章 展露 “你放我下来。” 稍稍定了定神便发现,离开了那间厢房的自己居然已经走在了回四房的路上。 这人,速度这么快的吗? 一时的惊异让沈慕芸一时顾不上自己此时在人怀里,甚至有些别扭的姿势。 片刻之前她还能清晰地听到逐渐聚拢起来的那些纷杂人声,这会儿那些声音却明显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 不行!她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虽然这会儿楚锦芸一定是被发现了,但她的本意是要害了她,她可不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她! 想到这里,沈慕芸顿时再也待不住了,挣扎着要下来。 但她并不知道的是,楚衡原本就被那突如其来的一箭受了伤,又被她突然挣扎的动作撞到了伤口处,楚衡脚下步子一顿。 他蹙了蹙眉。 挣扎着要下来的沈慕芸根本没注意到脸上一瞬间的异样。反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出现在两人身后的沈淮一眼就注意到了。 四爷本就受了伤,不止是那一箭,身体里还有余毒沉积的伤,沈淮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连带着瞪了沈慕芸一眼。 表姑娘也太不知轻重了,四爷还受着伤呢。 楚衡却并没有放手,他低头看了沈慕芸良久,在沈慕芸一头雾水的时候却又突然开口。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 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在质问她吗? 可是看这样子…… 突然,沈慕芸的神色一凝,她像是终于发现了什么异样似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袖。 “你受伤了?” 虽然楚衡穿了一件深色的衣衫,所以那痕迹并不是很明显,但或许是此时的距离极近,近到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伤处。 只是还没等她再凑近看得更清楚一些,两人身边却骤然袭来一阵动静。 变故就发生在瞬息之间,沈慕芸甚至都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她整个人就被楚衡抱着转了一个圈。 因为位置的突然转移,沈慕芸这才终于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并没有看见任何的人影,但那突然冒出来的箭矢却仿佛是自己生了眼睛一般,径直冲着两人而来。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冲着楚衡而来。 “四爷小心!” 她被楚衡抱着,视野的角度并不怎么好,但站在两人身后的沈淮却看得清楚。 这人正是不久之前对着楚衡出手的那个黑衣人。甚至这手法都和刚才如出一辙。 楚衡急得不得了,四爷本就受了伤,又偏偏是这种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嘴角都要起来一层燎泡了。 偏偏这种时候,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只能添乱。 所以,他只能一脸紧张地看着这边的情况,时不时地出手帮楚衡一下,自然再也不多言。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那人几番不得手,终于被楚衡逼着露了面。 他手里依旧稳稳地抱着沈慕芸,甚至连角度都没有偏离一寸,却像是身后生了眼睛一般,在那人突然高高跃起的那个瞬间,精准地抓住了对方再一次射过来的箭矢。 “你还真的是不死心啊。” 楚衡的面色骤然沉得像完全没有波动的水,沈慕芸甚至觉得,他望向那个人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这人是谁? 楚衡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盛怒。 沈慕芸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这里是沈府,这人青天白日地就这么出现在这里。 他是怎么进来的?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是冲着楚衡来的?是楚衡结的仇家? 虽然距离极近,但是她能够感觉出来,楚衡压根就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手里抱着一个她,居然还在游刃有余地对付人家。 “该死!” 甚至几下的功夫就逼得那人跳了脚。若不是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肩膀处那片晕开的痕迹越来越大,还真的以为对方一点事情都没有。 但她却明显感觉到对方抱着她的那只胳膊轻轻地颤了一颤。 他应该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人平白无故地闯进了沈府,可是都已经这么长的时间了,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发现吗? 恰逢楚衡一个转身,这次把她放在了地上。 “还好?” 那人却似乎被楚衡的无视给激怒了,既然他人都已经被逼出来了,自然也就没有再留手的必要。 心念一起,他再看向楚衡的目光骤然就变得狠厉非常,再出手的时候也不再留手。 他很清楚,既然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要是完不成任务,在三皇子那边也不好交代。 他只是没想到,对方一个没有入仕的人,如今的江湖武林同样也没有这个人的名字,却是个实实在在会武的。 而且本事显然在他之上。 反而是他自己,出手莽撞,就连手段都可能在对方之下。 但…… 这人似乎从刚才开始就十分注意手里的姑娘,就算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也还是没放手。 或许,他可以选择另一种方式。 怪不得别人都说,美人香英雄冢。 沈慕芸自然不知道那个黑衣人在瞬息之间就改变了主意,只是觉得周身一冷,下一刻,她的裙角整个都飞了起来。 再次眼前一晃的功夫,眼睁睁的看着冰冷的剑尖锐在靠近自己的一瞬间又被人徒手抓住了剑尖。 那一片扎眼的红色一瞬间甚至晃得她有些眼晕。 下一秒,那个黑衣人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他当然不是自己飞起来的,他是被楚衡同样用一柄剑给挑起来的。 但就算是离他距离极近的沈慕芸,也并没有看清楚,那剑是从哪里被他抽出来的。 还是视线垂落,看到了楚衡的腰间,似乎是被不慎挑断的一粒纽扣。 楚衡居然把软剑当作腰带佩戴在了腰间? 沈慕芸下意识地看向楚衡,难道是因为知道自己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危险,所以,才随身都把剑给佩戴着。 可是待在沈府里,又为什么会有危险呢? 若是在今天之前,至少对于这点,她是笃定的,但是现在,她突然又没那么笃定了。 而就在这出神的档口,沈慕芸怎么都没有想到,对方的剑突然中途改变了方向直冲着她的方向过来。 那人居然直接越过了楚衡,直接往自己这边刺了过来。 变故发生得太快,她甚至连反应都已经来不及,只得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那人却明显像是以为自己抓住了机会,出手立刻比刚才的手法更利落了许多。 只是…… 原本站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作的楚衡…谁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究竟是如何动作的,那黑衣人更是只感觉自己面前隐约只是一阵清风扫过。 他甚至都没感觉到疼痛,只是下一秒,目光却突然凸了出来。 似乎感受到了难以掩饰的痛苦般,仅仅只是几秒钟的功夫,终于缓过一口气的沈慕芸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摸着自己的脖颈。 “你倒是大胆地很。” 楚衡的话语甚至透着那么点微风细雨的柔和感,和此时他手上的动作截然不同。 但他却是突然一顿,似乎是察觉到了沈慕芸此刻明显有些怔愣的目光。他甚至还有空闲转过头去看了她一眼。 “害怕?” 隐约疑问的口气。 但沈慕芸的回答却是猛的一下子窜到了他的身边。近在咫尺的距离,她自然不可能错过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意外。 是的,沈慕芸并不害怕。 她之所以突然冲过来的原因,此时正被她死死地握在手里。 她的嘴角甚至挑出了一丝笑来,眼底却是一片清寒。 “没人告诉你,我最恨的,就是别人背后使阴招吗?” 这话落在别人的耳朵里,却无端多了另外一层意思。 下一秒,楚衡更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寸箭矢在沈慕芸的手上生生折断。 少女的手,尤其是像她这样的闺阁女子,似乎天生手柔软非常。 楚衡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一道血丝从她的手指缝隙处涌了出来,偏生小姑娘面色沉静,像是压根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那黑衣人也是瞪大了眼睛,不过却并非全然是因为震惊。 因为拿着那半截箭矢的沈慕芸,在看了那黑衣人良久之后,突然把半截箭生生矢插了那人的半截露出的脖颈里。 即使鲜血喷了一头一脸,沈慕芸的脸色依旧很冷。 那黑衣人的目光已经变得有些涣散了。却依旧盯着沈慕芸。 大约是直到咽气都没有想到,明明想要杀人的是自己,现在却被一个这么小的姑娘出手反杀。 “这宅院里,要我命的人还真是多啊。” 这一声,似是感慨,却也近乎呢喃。 楚衡的目光也一瞬间变得有些深邃。 “沈淮,把人处理了。” 但最终,他也只是这么静静地吩咐了一句,深深地看了沈慕芸一眼后,什么都没有说。 直到沈慕芸再次走到他的面前,从怀里随手拿出了一个药瓶递给了他。 楚衡好半晌都没有接,看向她的眼神却比刚才更深邃地多。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他指的,是她看着他出手这一件事。 但她的话音未落,沈慕芸却突然身子一软,整个人就这么迎面扑进了他的怀里。 第86章 错觉 沈府后院的厢房里,这会儿却是空前的热闹。 一则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还有的,便是邻间厢房里正在上演的局面。 甚至,在那场大火还没来得及扑灭时,就已经难以让人忽略的动静。 这会儿出现在这里的所有人,包括前院同样赶来的那几个老爷们,以冲在最前面的沈郁为首,所有人的脸色都是前所未有的难看至极。 即使隔着门扉, 从里面传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只要不是傻子,基本上都已经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陈雪故意落后了好几个人一步,是所有人之中最后到这里来的。 但即使她站在人群的最后,还是能清晰地听见从厢房里传出来的声音。可想而知,里面这会儿的动静,究竟是有多么激烈。 看这情形,多半是得手了。陈雪从刚才开始一直悬着的一颗心,到此时终于平缓了许多。 只是顾忌着这里还有旁人,依旧顾忌着不让脸上的喜色全部露出来。 厢房的门扉原本就没有紧闭着,又被起来的火势烧了将近半数,基本上压根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遮挡效果了。但从刚才开始到现在,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踏进去。 这样下去可不行。 既然计划已经开始了,断没有就这么戛然而止的道理。 陈雪的目光悄无声息地在所有人身上转过一圈,不用想也知道此时这些人之所以站在这里不进去是在顾忌着什么。不说别人,就这安老夫人皱着的眉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松开过。 一开始跟着她一起过来的丫鬟已经不知道走了有多久,甚至都不知道已经走了几个了。但是到现在为止,她们一个都没有回来。 这种时候,安老夫人让他们出去是去干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何必费这种心思呢,这会儿还不见人影,这不是已经是很明显的事情了。这个安老夫人,也真的是自欺欺人。说起来,从刚才开始也一直没见楚锦芸的身影。 人跑哪儿去了? 之前不是说好了,一旦得手了,就先过来告诉她的吗? 不过这会儿,陈雪显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眼看着就差临门一脚了,这戏,总得有人继续唱下去才是。 眼前这些人多半是不会开口的了,陈雪瞬间神色一正,眉宇间也瞬间斗志昂扬了起来。 只是此时的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不久之后的自己,会有多么地后悔自己此时的所作所为。 “哎呀,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芸娘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一片怪异的死寂之中,陈雪蓦地拨开人群往前一步,故意抬高了音调喊出了这一声,终于正式开始唱起了这场戏。 这边的戏是唱起来了,另一边,终于回到四房的沈慕芸和楚衡之间,气氛却亦是诡异地很。 沈慕芸一开始虽然昏了过去,但事实上,还没走到门边她就已经醒了过来。似乎是因为潜意识里还有没办完的事情,所以她就算昏迷的时候也不安生。 睁开眼睛的时候,沈慕芸发现自己居然正揪着楚衡胸前的衣领子不放。 四目相对,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你想说什么?” 楚衡原本想将人放下来,一低头却见沈慕芸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目光一整个滴溜溜地转了好一阵。最后又把目光落回他的脸上,一副有话想想说却偏偏又欲言又止的模样。 手肘处的箭伤比他想象中的要深许多,事实上从刚才那个黑衣人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了脱力。若不是尚且顾及着沈慕芸,又强行撑了这么久。 这会儿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这伤口流出的血,多半是已经浸湿了手臂处的布料。 甚至若不是沈慕芸猝不及防的出手,他能不能撑住尚且是个未知数。 眼下,倒还真的有些抱不住人了。 沈慕芸倒也的确在想事情,但她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方才她看到了西南方向的浓烟,思量着厢房那边的火多半已经被扑灭了。眼下,倒不知是个如何的情形。 也怪她自己,完全没想到这火居然烧到了超出自己原本设想的程度。更没想到,楚衡居然会及时出现在那里救了自己。若不是楚衡的话,她此时多半也已经凶多吉少了。 她方才在想的是,既然事情都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现在她就这么离开了,好像多少有点不太甘心呢。虽然此番楚锦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已经是必然的事情,但,就这么草草收场是不是白瞎了她此前的布局? 不行!她必须要去现场看看! 这个念头一起,沈慕芸瞬间觉得自己甚至比刚才精神了不少。于此同时,她突然感觉楚衡抱住自己的力道一顿,似乎隐隐有往下滑落的趋势。 她的视线一转,目光触及那一抹明显比刚才晕开得更多的痕迹的时候,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 很显然,楚衡在刚才那场和黑衣人的打斗之中受伤了,而且,她从刚才就已经注意到了,楚衡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是因为失血的缘故吗? 沈慕芸承认,她方才的确有些生气。生气自己好像无缘无故地卷入自己都不知道的纷争之中,又因为楚衡的有意隐瞒而有些生气。但此时却突然又想起,方才在火中,也是楚衡救了自己。 人家只是她的长辈,还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挂名舅舅。 事实上,人家也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的义务不是吗?而且算上刚才的那一次,楚衡的确已经有意无意地救过她好几回了。 她不说感谢,这种时候,居然还给人家摆脸色? 几乎是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瞬间,沈慕芸的脸色有些泛红,尤其是耳朵的位置,实在是有些明显。但她这个样子,落在楚衡的眼里,楚衡却多少有些纳闷。 “你你放我下来。” “多谢衡舅舅,救命之恩,慕芸无以为报。” 双脚刚落地,沈慕芸就屈膝给楚衡行了一礼,连带着脸色也比刚才正经了不少。 这像小姑娘,也只有在真心感谢别人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认真的神情。 但还没等他说话,沈慕芸就已经转身走向沈淮,从怀里掏出一瓶伤药。她转头,认真的目光便落在了他受伤的膝盖上。 “衡舅舅既然受了伤,还是先处理伤口。” 说话间沈慕芸把那瓶伤药递给了沈淮,显然是考虑到他的手臂,想让沈淮帮他上药的意思。 楚衡的目光却落在那瓶伤药上,事实上,他上次就想问了。 这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好像随时随地都带着伤药在身上,她很容易受伤吗? “我还要去厢房那里一趟” 话音未落,又感觉到了楚衡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沈慕芸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了开口。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楚衡并不是身处闺阁的女儿家,而且,相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个男人,似乎早就已经看破了她的伎俩。 左右事情都已经发展成现在这样了,她隐瞒与否,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而且,她也不缺的,自己有瞒过眼前这个男人的能力。 既然这样的话,她又何必让自己这么累呢? 沈慕芸并不知道的是,因为这个念头,她在面对楚衡的时候,心里和面上,反而又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坦然。甚至就连说话,也比对着旁人要放松随意一些。 而这样的转变,其实早在她决定通过努力靠近楚衡的方式,为了以后能够改变整个楚家的命运,包括她自己的命运在内,很早以前就已经是这样了。 只是很明显的是,现在的她,还没有意识到这种转变,她对待楚衡时,明显和别人不一样的态度,究竟代表着什么。 “我跟你一起去。” 沈慕芸怎么也没想到,楚衡接了他的药,但他很明显并没有立即去疗伤的打算。反而上前一步,一副要跟着她走的架势。甚至在她开口之前,先开口堵住了她的嘴。 “我知道你现在要去做什么,我不跟着去,你要怎么向其他人解释,你在大火时候的行踪呢?”说到这里,楚衡却又顿了一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看了她一眼。 沈慕芸还没琢磨明白楚衡那一眼所包含的意义,却忽地听他又开口道:“或者你想向所有人表明,那把火是你放的。” 话音未落,楚衡原本跟着她的脚步一顿:“那你就自己去。” 这话说的不假,沈慕芸也是听了他的话才意识到,自己此时突然出现在那里,的确是有些不妥的。但是看着楚衡,此时脸上又恢复了一片淡然的表情。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沈慕芸总觉得,对方好像有点故意的成分。 但楚衡 应该是她的错觉? “哎呦,芸儿,今日是你爹娘好不容易回来看你,你怎么能做出这样让他们抬不起头来的事情呢?!” 出现在厢房人群外围的时候,沈慕芸正好听到了陈雪哭天抢地,分外夸张的这一句。 第87章 添柴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的话,她这会儿估计已经开口接下了陈雪的话茬。但是现在 沈慕芸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她原本下意识地是想接话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就想起了刚刚楚衡后退那半步说话时,脸上流露出来的那个眼神。 然后出于一种她自己也一时半会儿没办法解释的心理,她并没有开口,她反而后退了半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楚衡。 从刚刚那句话之后,楚衡就没有再说过话,但也始终跟在她的身边。 两人走过来的动静不算大,但距离近的人也不是丝毫都没有感觉。至少沈慕芸注意到,落在人群外围最后的两三个人显然是听到了动静,转了过来。 只是还没等他们开口说什么,沈慕芸就感觉到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楚衡突然上前一步,语气幽幽地开了口。 “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 沈慕芸刚刚准备故作不知的样子瞬间就是一顿,连带着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也被她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楚衡好像生气了。 但是她一时有些想不明白,楚衡为什么生气。只是对于情绪的敏感让他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本能地选择了沉默。 下一刻,眼前闹哄哄的场景瞬间就是一静,在这一堆人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道的时候,一抬头对上陈雪吃惊,又过了两三秒之后逐渐转变为不可置信的眼神时,有那么一秒,楚慕芸甚至有些想笑。 但还没等那笑意露出来,就又被她眼疾手快地憋了回去。用力太猛,她的嘴角都趔趄了一下,再加上她刚刚从那堆火里死里逃生,模样委实有点不好看就是了。 不过沈慕芸觉得,比起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的陈雪,她的样子,好像还好看一些。 至于陈雪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沈慕芸当然明白,这也是她一开始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只不过 沈慕芸顿了顿,目光悄然瞥向身旁的楚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些泄气地想,只不过,被人莫名其妙截胡了而已。 不过,在注意到除了陈雪之外,此刻所有围在院子里的那些人的目光时,尤其是沈郁的,沈慕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松了口气。 不得不承认,其实在这样一个场景之下,楚衡开口,比刚刚说话的人是她,效果果然是不一样的,甚至还有点让她感到意外的效果。 楚衡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应,一片堪称诡异的沉默里,衬托地屋子里的动静越发激烈,不知道是不是沈慕芸的错觉,总觉得屋里头的动静,比起刚才要更响亮许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脸色已几近一张白纸的陈雪,喉咙间陡然发出一丝短促的尖叫,但只有一瞬,再之后,她却陡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一样,一个字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死死地瞪着依旧站在那里,身姿婷婷的沈慕芸,那凶恶的眼神,仿佛是要硬生生地从她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但沈慕芸,却是在陈雪这样的目光中逐渐平静了下来,就连一开始的那点失措都逐渐泯灭的踪迹,只除了,她身上那点被烧灼的斑驳痕迹衬得身体实在是有些狼狈之外,沈慕芸没有任何不妥。 “你!你做了什么!” 终于反应过来的陈雪突然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但就要到沈慕芸面前的时候,又硬生生止了步,像是出于一种莫名的畏惧,但因为对沈慕芸的恨意,所以又不甘心住口。 步子是停了,但是那话语里的凶意却还是冲着沈慕芸而去。 像是要从她身上咬出一口血来。 沈慕芸垂下的眼帘在楚衡身侧垂落的袍角上定了定,再抬起头的时候,眉眼间的那点凶煞恶意已经被她隐得干干净净。沈慕芸眨了眨眼,对上陈雪的视线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来。 “婶娘婶娘这是做什么呢?” 顿了顿,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姿态来,像是这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语气里透着一丝明显的不可置信,甚至还有一些仿佛强忍住的,被冤枉之后的委屈。 就连声音里都带上了明显的鼻音。 “婶娘,这是在怪芸儿吗?可是做错事情的明明是锦姐姐,婶娘这也要怪芸儿吗?” “之前的那些都是小事,婶娘心疼锦姐姐,要责怪我也就罢了,我们本就是一家人我也不是很在意这些。” “可可这屋里头的事” 说不上是有意还是无意,沈慕芸的这句话出口的时候,目光下意识地往屋里的方向瞥了一眼,那里头动静还未消停,沈慕芸一副怕得不行的样子,却还是为了自己的清白哽起了脖子。 挥舞着手,紧咬着下唇,语气很轻,却透着倔意。 “事关女子清白,这样的锅,请恕芸儿不能替姐姐担着。” 一片死寂,屋里头的动静,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停了下来。 陈雪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就连指着沈慕芸的手指都滑落了下来,整个人抖得像是风中枯败的落叶。 楚衡的目光在少女紧咬不放的下唇上略过一眼,心里头却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要说演技再好的人,他自诩也见过不少,但此刻,他却还是忍不住为少女的演技和变脸速度给惊上一惊。 当然,如果刚才从火海中把人抱出来的人不是他的话,他此刻的惊讶程度还要更真诚一些。 啧,这小姑娘,短短几句话,就将眼下的局势更添了一把柴火,还是烧得噼里啪啦的那种。 楚衡看得分明,至少自始至终冲在最前面的沈郁,已然一副要把陈雪生吞下去的架势了。 战场上的杀伐之意,已经从他的身上一点一滴地渗透了出来。但这个男人骨子里是儒雅的,所以,他强忍着怒气,转过头去看向楚衡。 顿了顿,沈郁抱拳冲着楚衡行了一礼。 “到底出了什么事,劳烦楚兄告知。” 闻言,楚衡挑了挑眉, 不想这沈郁在边关待了这么多年,骨子里,竟还是个君子。 第88章 恻隐 原本像是这样家宅里,为了夺权吃醋陷害和设计的事情,楚衡是不屑去管的。反正他原本,也只是寄居在这个家里的,连个名头都不是那么正的影子。 楚衡很清楚,现如今这座府邸里的人,很多都不过是碍于长房以及长房老夫人的态度,恭恭敬敬的叫他一声楚四爷,再有,就是因为惧怕,还有的,则是他楚四会赚钱。 这些年,关于这些,楚衡不是不清楚。正相反的是,他恰恰是因为太过清楚了,所以,才按捺着,很努力地,将自己活成了一个影子。 坦白说,今天的事情,如果换了其他任何人,或者说,如果他没有注意到沈慕芸,他连出手都懒得。 这种属于内宅的争端,他是真的不屑去管。 但是现在,不管是因为沈慕芸,还是因为他方才看了一出好戏,现下心情还不错的缘故,总之,在反应过来之前,楚衡发现自己就已经开了口。 “原本只是恰好路过,却不想正见西北方的浓烟,原本以为只是一间上锁了的屋子,却不想,四房的姑娘在里头。” 后面的话,楚衡并没有说下去,但他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只是碰巧救下了沈慕芸,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知。 可是沈郁的目光落在楚衡的身后,那抹小小的身影上。小姑娘似乎并没有料到会在冒出头的那一瞬间,和他四目相对,眉眼之间,还有些瑟缩的样子。 沈郁注意到,小姑娘悄悄往楚衡的身后缩了一步,顿了顿,又缩了一步。更别提,整个过程里,目光一丝一毫都没有往对面的任何人身上偏移一寸。 偏偏那目光中似隐隐含着水,活脱脱是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沈郁的视线一转,也是这才注意到,小姑娘的鬓角还有没来得及清理的青灰。 显然是猝不及防遇到这样的事情,已经下意识地把救了自己的楚衡当成了救命稻草一般。 念头一转,沈郁的心中一片撕扯碎裂一般的疼痛。 当下再转身时,那看向陈雪的目光,那真的是恨不得把人从身上活生生地撕扯下一块皮肉来。 不过眼下,陈雪却显然已经顾不上这边了。 当看到沈慕芸出现的时候,还是和长房的楚四一起出现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和楚锦芸处心积虑来设计沈慕芸的这一遭,又失败了。 不仅失败,甚至,楚锦芸,此一遭,算是彻底毁了。 因此,当转过屏风看到刚刚纠缠平息的两人,陈雪当下气得心口剧痛,一时之间再也顾不上别的,也不知随手从何处抽出了一根鞭子,当下不管不顾地就往那依旧对发生了什么事情浑然不知的男子身上招呼,猛地两鞭子抽下去。 这下,屋里惊叫声四起。 动静这般大,屋子又是敞开的,因为那男子顶着一脑袋的鞭痕什么都没穿地冲出来的那一瞬间,沈慕芸心头陡然就是一阵恍惚。 但她依旧强迫自己站着,甚至咬着下唇,盯着眼前这一幕闹剧,一眼不眨,一丝不落。 这就疼了吗?可是眼下这些,比起她从前经历的,只少不多。 这就痛了吗?可这才是刚刚开始。 未来,还有无数的大戏等着你们呢。 楚衡觉得有些奇怪,但奇怪的,是依旧扒着他的衣服袖子,大半个身影都躲在他身后的这个姑娘。 原本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有什么待在这里的必要了。他也的确在眼前堪称闹剧的场景里,品出了厌烦。 但是就一转身的功夫,他就注意到了沈慕芸脸上的表情。 坦白说,有那么一秒,楚衡甚至觉得对方是故意的。经过之前的事情,楚衡自然早就看出来了,沈慕芸并不是个善茬。但宅门恩怨,他原本不想管。 但不知是下一刻清楚地看到了沈慕芸死死地咬住了下唇,还是那样紧绷且用力的动作之下,嘴角沁出了一丝血迹实在晃得人眼晕,反正楚衡到底没有挪开步子。 他甚至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在思考一件事情。 一个人脸上,还是一个不过豆蔻芳华的少女的脸上,为什么会露出那么复杂的表情。 眼底是有泪的,嘴唇是咬破的,可那眼神,也是恨不得将人剥皮拆骨的。 楚衡在那一秒的失神里,突然就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个飘雪的深夜。 其实是觉得她是个小姑娘,还是这么小的年纪,不过是一些争风吃醋的小事。可是现在看来,这些所谓的小事,恐怕桩桩件件都是奔着要人性命去的。 毕竟宅门里的隐私,从来都是只多不少的。 而他经历那场久远的宫变时,也不过只有十二岁。 比起沈慕芸,还要小上一些。 这一次,是他恰好救她,上一次也是。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扑进竹林里的时候,的确也是浑身狼狈,慌不择路。 楚衡忍不住想,如果当时她没有恰好遇见他,事情又会是什么发展? 深宅大院,也是这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吗? 后来的后来,情深不悔的每一个瞬间,面对心性已经被他养得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的沈慕芸,他不止一次地想。 最初的最初,他之所以会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是不是因为,他在她的身上,在某一个瞬间的恍惚里,看到了曾经的那个自己。 他用尽了一切手段,将自己救于水火。所以,在大火中把颤颤巍巍的小姑娘抱出来的那一刻,他决定,帮一帮她。 就像这些年,他无数次地穿梭在四伏的危机里,救下了他自己。 所以,当下,楚衡原本挪出去的那一步,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来。当陈雪挥着手中的鞭子抽着四散奔逃的男子,楚衡的眉眼微眯,已然从这场闹剧之中,窥出了沈慕芸侥幸逃脱的那场遭遇。 于是,当那个狼狈的人影踉跄着试图跑到沈慕芸的面前时,楚衡伸手,一把从还在嘶吼着的陈雪手里,扯过了绳子。 “闹够了没有?” 第89章 执棋 坦白说,沈慕芸的确是没想过楚淮允会突然开口的。是的,虽然他是出手救了她,但哪怕是刚才,楚衡一直站在那里,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堪称闹剧的画面,沈慕芸也没有想过,他会搭理这里的事情。 更何况是出手干预。 可是楚衡,他出了声,他伸手握住了那根挥来的鞭子。 但比起这个,沈慕芸眼下更在意的是她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她发现,自己在那个瞬间,往楚衡的位置更靠近的了一点。 的确,眼下满场混乱之中,只有只有楚衡的身边,是相对安全的。也只有他,在那鞭子挥过来的那个瞬间,伸手拦截了。要不然的话,她现在,陈雪手中的鞭子高低都已经落在她身上了。 沈慕芸瞬间觉得,刚才没有离开楚衡的身边,真的是一个再明智不过的决定。 但沈慕芸并没有把所有麻烦都扔给别人的打算,更何况,她差点还是今日事件中心的苦主之一。 你看,即使有楚衡的阻拦,但疯癫之下的陈雪已经完全看不清眼前人究竟是何模样一般。一双眼睛依旧仿佛要在她的身上盯出血来,须臾,又突然顿了顿。 陈雪目光如刀。 “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越想,二夫人陈雪越觉得这个可能是最大的,当下恨不得硬生生从沈慕芸的身上撕扯下一片肉来。偏偏又顾忌旁边这许多的人,不敢把话说出来。 毕竟,她要怎么说呢? 说,这会儿躺在屋子里受人非议的应该是沈慕芸,现在却不知道怎么变成了自己的女儿?心头的绞痛逼红了她的眼眶。话是说不出来,但陈雪只犹豫了半晌,再抬头时目光已经坚定了起来。 沈慕芸的心,在对上陈雪的目光时沉了沉。 她知道,现在事端还只是一个开始,陈雪本就是个攻于心计的人。现在是因为意识到出事的可能是楚锦芸,所以心态大乱。可等一会儿,她要是冷静下来了 不行!她必须先下手为强! 电光火石之间,沈慕芸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她不能太过于只专注事态的发展,她必须要走出自己的节奏。她放那一把火,本就是为了在今日,在爹娘回来的日子,撕开二房这对母女,更或者说他们这些个人,对她的面慈心恶! 但凡她不是提前预知,她今日所面对的,远比现在的要恶劣数倍。 她已经从陈雪过分的激动中看穿了什么,知道她试图用自己的“发疯”来掩盖其他人对屋子里动静的注意。 沈慕芸的手指已经在气息微沉的时候悄然攥紧,可是她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让她如愿呢? 对付惯于示弱的人,有的时候强硬未必是最好的武器。这还是在前世后来的许多年里,她一点一点悟出来的道理。 所以,在二夫人陈雪试图绕过楚衡就要朝她扑过来的时候,沈慕芸当即脚下就是一软,在陈雪揪住她之前,双膝一软就往边上倒了下去,同时语气仓皇地喊出了声。 “二婶娘,你要做什么?” “我知道姐姐出了这样的事,你接受不了,你难受。可是你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说” “就说是我害了姐姐。” 后半句话的尾音里,甚至已经带上了再明显不过的哭腔。 毫不夸张地说,事后回想起来的时候,就连她都有点佩服自己了。 不得不说,恰到好处的柔弱,有时候就是最好的武器。 虽然并不是很想承认,但大多数的时候,人心总是偏向弱者的。至少,此刻她陡然拔高的音调,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只见,刚刚走在最前面的沈郁,原本在看到沈慕芸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想冲过来了的沈郁。沈慕芸一开始其实是没有注意到他的,但他脸上震惊和惊痛,还有不可置信夹杂在一起的表情,实在让人想忽略都难。 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般,上前踉跄了两步,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转头往堂屋的方向走了两步,又被脚下的台阶绊得踉跄了一下。 下一瞬,他伸出去一半的手也顿住,又缓缓塌了肩膀。 少顷,沈郁缓缓回头,他的目光定在了沈慕芸的身上,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但没有发出声音。 沈慕芸抿了抿唇,最终目光垂落,再一抬头,又对上了二夫人陈雪猩红的目光。她在这一瞬间,恍然大悟般意识到,陈雪为什么突然不敢开口了。 因为一旦开口,那么她之前为了分散大家的注意力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陈雪心系沈锦芸的安危,想要扑过来,可楚衡已经站在原地。想要去看女儿,可眼下她若是一动,必然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沈慕芸有一瞬甚至想冷笑,事实上,她也的确冷笑出声。 母亲想要保护女儿,这是天性,可是没道理,为了成全别人的母女情,她就要成为牺牲的那一个。 重来的这一次,她不是没有入这局。只是,她不再是受害者,她偏偏要做这执棋人。 所以,下一秒,她的面色一闪。方才那种厌恶和恨意,转瞬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七分柔弱,三分委屈的语调。 “我知道的,婶娘也是关心则乱。” “只是现在,与其在这里作无谓的争执,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吗?”顿了顿,又用心存一丝希望一般地说了一句,透着恰到好处的惶然。 “那里面真的是锦芸姐姐吗?” 二夫人陈雪是想要用疯癫的自己转移现下在这里的众人对于屋里动静的注意力,可是,那听得人暧昧耳热的声音又岂是这么轻易就能揭过的? 她偏不让陈雪如愿! 她不仅不让,她还要借今晚的事情,替自己杀出一条生路来! 沈慕芸一瞬间坚定的目光里甚至都能看到闪动的火光,她蓦地弯腰,直接探头从楚衡还未放下的手臂下方探身出去,一边往闹出动静的屋子里走,一边微微抬高了自己的声音。 “别闹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去看一看屋里” “锦姐姐的情况,内院闯进生人,这可不是小事。” 在其他人如梦初醒一般,纷纷看向那间动静渐弱的屋子时,楚衡原本转身的动作一顿,从他身后的不远处,隐隐传来两声急促的声响,隐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却让他原本有些懒散的眸子瞬间微微一凝。 第90章 察觉 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沈慕芸一早就知道,那屋子里头的人,原本是楚锦芸差下人随随便便给他找来的。目的只是为了毁掉她的名节,就连身份都没有问清楚。 可以说,楚锦芸为了算计到她,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现在,即使从掌心传来的疼痛感无比清晰地告诉她,她现在正好端端地站着,屋里正在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 但噩梦这种东西,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懂,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让人遗忘的。就像现在的她,需要见了血的疼痛,才能勉强让自己不露出丝毫异样地站在这里。 厢房的那扇门终究还是被人从外面破开,是的,里面的声音虽然如此清晰,但是房门,却是被人从里面反锁的。 而且几乎是一打开,那种难以言喻的淫糜味道,就再也遮掩不住似地,争先恐后地涌向了门外。 二夫人陈雪嘴里一直呢喃着楚锦芸的名字,自然是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 下一秒,却脚下一软,险些晕厥在这样不可言说的味道里。 这味道,再加上声音,随着破开的厢房门,自是再也遮掩不住了。 陈雪扑向床榻的时候,床上的纠缠甚至都还没有彻底结束,陈雪一脚迈得快了些,直接一个踉跄往床上栽去,下一刻,膝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直接控制不住地跪了下来。 但现在,他显然已经顾不上自己的狼狈了,虽然心口已经克制不住地一阵一阵地发沉,但她终究还是没忍住看向了床上,看向自己的女儿。 “锦儿!” 只一眼,陈雪的眸子里瞬间便充斥着层层铺散开来的血丝,口中惊叫,嗓音却仿佛疲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突兀地哑了下去。 还有什么痛苦,比亲眼见到自己的女儿和一个粗俗大汉纠缠在一起更让陈雪绝望的? “快,把人拖下来!” 最终还是满场之中除了沈慕芸之外唯二算得上冷静的,安老夫人利落又强硬地出了声。 不过片刻,几乎是所有除了随侍贴身之外的二等三等丫鬟都被赶了出去。 不过眨眼的功夫,现场就只剩下四房最核心的几人,速度快得沈慕芸忍不住挑眉。 再一转身,她看到了脚步在门外缓缓停下来的楚衡。 哦,对了,楚衡也还在这里。 沈慕芸眨了眨眼,下一秒,就看到安老夫人杵着她从不离身的紫檀木的廷杖,对着楚衡开口道:“四老爷,事关四房女儿家的名节,请您回避一二。” 安老夫人说这话闭了闭眼睛,似乎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恶心事情让她瞬间有点抬不起头来的感觉。她对着楚衡的语气很是客气,但 还没等沈慕芸想到后半截的形容,身形却微微一顿。 因为,她看到微微侧身避开了一点安老夫人的楚衡,突然抬头朝着他的方向望了过来。 哎?不是,楚衡看她做什么? 一瞬间,沈慕芸的头顶整齐地冒出三个硕大的问号。下一秒,却又看到楚衡转身,不紧不慢地往来时的方向走了过去。 沈慕芸不知道的是,楚衡转身时的想法。 他的确是有些担心她的,但楚衡觉得,这更多的,或许是因为他自己本身受到了之前那场火影响的缘故。但他也知道,自己再留下去,的确是有些不合适了。 那小姑娘的表情一脸阴沉,又像是夹杂着说不上来的愤恨。虽然这份愤恨很浅,或者只是对方掩饰得很好。 但转念,楚衡却又觉得自己的念头有些矛盾。年纪这么小的姑娘,他为什么直接就想到了阴沉这样的词? 但看她那个样子,接下来的事情,她应该也是能够应付的,这也他转身离开的原因。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光是他看看看到的那个表情,他总觉得,沈慕芸应该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单纯。但这,跟他其实没有什么关系。 他也只不过是一时心软罢了,之后,不会了。 楚衡的思绪有一秒钟的停顿,不过很快,楚衡就没有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因为他又听到了刚刚转身时听到的那道声音,虽然很轻,甚至短促到几乎让人以为那是错觉。但错觉这种事情,在他这里,从来是不会出现第二次的。 楚衡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然后,又在穿过后院的那扇垂花门的时候,猛地一下子停了下来。 停下来的那个瞬间,就连穿过他身旁的风都陡然间变得冷冽了起来。楚衡眯了眯眼睛,他没有回头,却已经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发现了危险。 有人躲在暗处,正在窥视着他。 事实上,这并不是楚衡第一次发现。只是今日,相比较前两日的按兵不动,今日,躲在暗处的眼睛,似乎有些焦躁。 但,这正是他想要的。 对方越是焦躁,他此刻的表情,却越是淡然。 甚至微微侧过身的那个瞬间,楚衡勾了勾嘴角,神情闲适,甚至微微吐了一口气。 坦白说,暗处的人要是再不露出马甲,他都要因为对方的胆小而感到无趣了。 事实也正如楚衡所想,这两日隐在暗处,一直跟着楚衡的好几条尾巴,这两日,的确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们收到的密令里只有一句,菡萏花即将盛开,尽快动手。 字句简短而又潦草,隐约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异样味道。但是,对于他们这些死士来说,他们只要听从命令就可以了。 只是就连他们都没想到,就在他们准备动手的时候,府里却突然着了火。这么巧合的事情,很难让人不觉得,事情里透着蹊跷。 就像他们此刻,见到楚衡脸上流露出来的淡然和闲适,都让他们生出了一丝微妙的不妙之感。 楚衡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往自己长房那边的院子里去了。 这边已经这么乱了,他不能在这里动手。 只是此时的楚衡尚不知道,正是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却无心插柳,让事情往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地方发展了下去。 正如他同样料不到,自己隐忍了这么久的第一次动手,一个转身的功夫,就被人撞了个正着。 第91章 撞见 就在楚衡悄无声息地回到长房,属于自己的院落时,前院厢房的闹剧,也终于因为安老夫人的开口,而走向了今日的收尾。 且不管二夫人陈雪是如何的闹腾,以及那楚锦芸苏醒之后究竟是怎么个处理方式,沈慕芸都不得而知了。 因为安老夫人在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之前,让她回了自己的院子,在得了吩咐以前,暂时不要出来。 几乎是没有多犹豫一秒,沈慕芸就带着春莹回了自己的院子。在伸手拨开梨花门垂柳的那一瞬间,沈慕芸听到了楚锦芸,似乎是终于惊醒过来的哭喊声,还有砰地一声。 隐约是门被重重撞上的声音,连带着,把突然开口的安老夫人的那威严和震怒的嗓音都给撞碎了。 沈慕芸脚下的步子顿了顿,但下一瞬,她依旧脚步不停地往四房的院子里去,甚至因为难得的好心情,而微微勾起了嘴角。 她清楚地明白,今日之事,必然是不会善了了。 但推开自己院子里的房门的时候,沈慕芸还是在门口的位置站了很久,她不开口说话,也不进门。 最后反倒是跟在她身边的春莹先忍不住:“二姑娘真的是!欺人太甚!” 她以为沈慕芸是在为刚才的事情感到难过,同时,也是由衷的气愤。她们也不是傻子,今日还是她们姑娘的爹娘回来,在这样的场合,若是她们的姑娘闹出个什么 方才春莹一直跟在沈慕芸的身边,对于厢房那边的事情自然看得也是一清二楚。不敢想象,若是方才屋子里的事情发生是发生在沈慕芸的身上的 春莹闭目咬唇,终究还是没顺着想下去。 春莹强行止住了念头,犹豫了一下,脸色略有些心疼地开口:“姑娘可有何处不妥?” 闻声,沈慕芸在骤然回神的感觉里轻轻摇了摇头:“没事,春莹,你在外面守着,告诉夏栀她们,如果那边院子里有什么动静,立刻过来报给我。” 话至此处,骤然收声。 沈慕芸猝然抬头,目光却是转向了门口的那棵院子里最高的柳树。时至春夏,风过,吹起柳絮一片,混着清淡的,阳光的味道。 但沈慕芸的目光却不自觉地露出一丝警惕。 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刚才的事情给影响到了,她居然在这一片和煦的味道里,嗅出了一丝隐秘的,危险的味道。 就好像,刚才一直有什么人,躲在了那棵树上,又在她一抬头的功夫,迅速隐去。 但阴云,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在了沈慕芸的心里。 “春莹,你去叫两个小厮,一起守在这里,我去睡一觉。” 反正眼下事端暂且波及不到她的身上,但沈慕芸也清楚,陈雪和楚锦芸那两个,必然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让她置身事外的。 但她已经有些倦了,在风波来临之前,她还是先睡一觉,养好精神再说。 只是沈慕芸也没想到,自己这一觉,竟是直接睡到了月上柳梢。 屋里头一片漆黑,她睡前没有吩咐,连床头的灯盏都没有点上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让沈慕芸的心头下意识地一慌,喊人的声音不由得高了一度。 “春莹?!” 蝉鸣蛙叫,窗外夜色也是一片昏暗。沈慕芸的屋子正对着的,恰好也是一棵柳树。或许是梦中的惊悸感还没有完全淡去,又恰好她转头的时候,一阵风过,那柳树纤长的树叶子就连串地漂浮了一下。 睡着之前被忽略的那种不安感隐隐又浮现了出来。 偏生沈慕芸连喊了两声也不见有人回应,室里内外都是一片寂静,好像这里除了她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沈慕芸额角的汗几乎是一瞬间就沁了出来。 或许是深夜和黑暗最能放大一个人的恐惧,沈慕芸几乎是立刻就坐不住了,几乎掀开了身上的被褥就扑下了床。挑了内室的帘子,外间门口的位置倒是有一点光亮,不知是谁点了灯笼放在门口,但原本应该守在门口的春莹却不知所踪。 内心的恐惧在一瞬间放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沈慕芸拽着门板的指节一寸寸地攥紧,在手上的青筋都开始逐渐浮现的那个瞬间,她突然一把抓起落在地上的灯笼,脚步甚至有些踉跄地朝外跑去。 夜色似翻滚着浓墨一般的灰黑,灯笼里那一点羸弱的光亮早在奔跑中灭了个干净,沈慕芸看不清前路,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直到彻底迷失了方向。 刀锋之间相互碰撞的声音隐匿在暗色里,沈慕芸大口的喘着气,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要从自己的嘴里跳出来,她发现自己好像停在了一处院子的门前,四下寂寂,并无人烟。 她这是到了哪里? 脚底磨得发痛,甚至连掌心的嫩肉都被提着灯笼的那根绳子给磨破了。 沈慕芸咽了咽唾沫,思绪在电光石火之间产生了犹豫。 下一秒,吱呀一声,她迟疑着没有去推的门却从里头打开了,也可能是被撞开的。 因为她再次听到了那种冷兵器相互碰撞的声音,而且比起之前的,这一次的声音明显要清晰上许多。 被脖颈间猝然窜起的冷意冻了个哆嗦的时候,伴随着终于再次从里面被撞开的院门,一抹漆黑的身影重重砸在了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沈慕芸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人的模样,下一秒,冷兵器刺入皮肉的声响随之响起。 瞬间浓烈起来的血腥气随着夜色中涌动的空气窜到了她的鼻间,但沈慕芸,却在男人抬头一瞬间望过来的冰冷目光里,手脚僵硬,动弹不得。 楚衡握着刀柄的手没有丝毫松懈,但细长的刀刃已经彻底穿过了那黑衣人的胸膛。血珠滚落刀身的一瞬间,男人张开的手掌猝然握紧,鲜血顺着他颓长的衣摆点点滴落,片刻的功夫,已经彻底浸湿了他掌下的袖口。 楚衡却像是压根没感觉到疼痛一般,清润的眸子难得闪过一丝鲜明的狠戾。 “啪嗒。” 手里只剩一根细棍的灯笼掉在了地上的时候,沈慕芸惊慌失措的目光,隔着半开的院门,直直地对上了楚衡抬起的那双眼。 下一刻,脖颈一阵冰凉的刺痛。 不知何时逼近的暗卫,手中短匕已经压在了她的脖颈上。 沈慕芸手脚冰凉。 第92章 出手 楚衡满是鲜血的手掌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下一秒,手中紧握着的长剑就径直穿透了黑衣人的后背前胸,沈慕芸只觉得眼前惨白的光亮一晃,随即脸颊一凉。 血腥气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逐渐浓烈了起来。 鲜血的味道刺激了她的感官,沈慕芸的思绪短暂地清明了一瞬,她在那一瞬间,借着莹亮的刀锋,总算看清楚了楚衡肃杀的面孔。 她迟钝的思绪总算回转了一点,透过楚衡身后的那半截草垛,缓慢又迟疑地想了起来,这条路,正是她之前逃跑时走的那一条。 她究竟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她跑到了这里,还撞上了楚衡如果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臆想的话,楚衡,是杀了人没错。 思绪杂乱且无序,连带着目光也因为这样始料未及的事情而变得细碎凌乱。在长久的沉默里,沈慕芸只感受到了一件事情。 黑夜越发浓稠,似隐藏在暗处遮掩了一切的精怪,越来越发散的血腥味也让沈慕芸的脸色一寸一寸惨白了下去。 但眼下比起这个,更让沈慕芸难受的,却并不单纯只是气息。很奇怪的,她并没有在抵在她喉咙的刀刃上感受到多大的危险,但是,即使到了现在,方才那种让她跑出门来的了,隐匿的注视感依旧没有消失。 但比起刚才浅了不少,或者说,并没有浅,只是那些原本注意着的她的眼睛,这会儿已经纷纷把注意力放在了别人的身上。 放在了楚衡的身上。 结合方才眼前发生的事情,所以这些人的目标,其实是楚衡? 是了,因为紧接着的下一秒,沈慕芸就从楚衡口中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也是她第一次,在这个男人的嘴里,听到那样嘲弄和不屑的语气。 “还真是难为她了,为了要我一条命,浪费这么多人手?”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地,微微垂眸看向地上,很明显已经出气比进气多的黑衣人。 再度开口之前,楚衡伸手,拨了拨衣摆处,可能是杀人时溅上的血迹,沈慕芸听到他轻轻地啧了一声,一副这件衣服再不能要了的表情。 “还是说他们是知道你任务完不成了,专门来送你的?” 楚衡凤眸微挑,语气里讽刺尽显,而几乎就是他的话音刚落,沈慕芸的耳边一连响起了好几道沙沙沙的声响,夹杂着深夜里穿过脸颊的风,沈慕芸冻得一个哆嗦,却硬生生忍住了。 她是真的怕,身旁拿刀子抵着自己脖子的那位一时失手,那她可就真的凉了。 但好不容易遏制住了凌乱的心跳,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下一秒,刚刚察觉到的那些隐在暗处的目光,刷刷刷地几下,就在沈慕芸的周围围拢住了。 哦,不对。准确地说,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沈慕芸,而是楚衡。 但楚衡的表情。 沈慕芸眨了眨眼,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怔愣间和他隔空对视了一瞬,又快得好像是错觉。 因为下一秒,楚衡就转了身,他的目光闲散且随意,又像是百无聊赖地瞥了这些人一眼。沈慕芸一瞬间甚至有种错觉,如果这会儿有人给他搬过来一把椅子的话,他估计又是半躺着身子,一手搭在膝盖上,就像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对方所展露出来的那个样子。 可眼下,明明危机四伏,这些人,看来都是来杀他的。 电光石火之间,沈慕芸的脑海突然开始飞快地运转起来。 她在这些步步逼近的杀意里,嗅出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但无奈,不管她再怎么凝神细想,前世她就是一个深闺女子,即使后来入了宫,也整日待在四方庭院里,更遑论和楚衡,这位长房的楚四爷有什么交集。 但人在太过紧张的情况下,总是能够突破自己的。 因为还真被她想起一些,前世和楚衡相关的事情来。但想起来的一瞬间,沈慕芸脸上的表情,却随之变得越发奇怪了起来。 因为她想起来,前世她唯一听到这个名字,是在景德十六年,也就是,四年之后。 可她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是那时已经和她并没有什么联系的将军府里,传出了楚衡的死讯。 就算放在眼前,沈慕芸也依旧很难想象,眼前这个,温润清雅,刚刚因为追杀而露出丝丝戾气和邪佞的男子,她隔着房头,名义上的四舅舅,居然会在四年之后,死得悄无声息。 她今夜,本是嗅到了危险,只以为是二房那两个气不过的报复,所以挑着灯笼跑了出来,多少是有些仓惶的意思。 却不想,好像撞破了更大的秘密。 她这个四舅舅,满身血气和杀意,提剑就把人刺了个对穿。 所以这些人,都是来杀他的? 可是为什么? 难道楚衡,他在外头招惹了什么仇家不成,人家报复,都已经闯进府里来报复了? 而且,她刚刚之所以会跑出来,是因为隐隐察觉到了危险。而她待着的那个院子,原本距离长房,可是隔着一段相当远的距离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可能她才是那个把这么多杀手,应该是杀手。她才是那个把他带到这里来的人。 一瞬间,沈慕芸醍醐灌顶。 难怪刚才楚衡看向她的眼神冰冷中透着诧异,难怪他身边的暗卫上来就刀了她的脖子。 误会呀! 简直天大的误会! 楚衡他该不会是以为,是她把他们给引过来的? 眼下动弹不得,但视线却没有丝毫受影响。但沈慕芸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就在她再度看向楚衡的那个瞬间,虽然已经跳了下来,呈围拢之势,但僵持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的这些人 偏偏就在她看过去的那一瞬间,楚衡身后的其中一个黑衣人,陡然暴起,挥动着手中的长剑,在静默的长夜里,杀意像陡然呼啸的龙吟,冲着楚衡兜头而去。 “衡舅舅!!!小心!!!” 刀剑之上折射的波光直直地刺入沈慕芸的眼底,那一瞬间,沈慕芸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心口陡然一跳,随即就像是坠了千斤重的石头一般,气息一顿。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用力推开了脖颈间暗卫的刀子,直直地朝着楚衡的方向跑了过去。 手中灯笼的最后剩下的那点零星的灯火,大约也没料到沈慕芸会突然奔跑起来,仓促坠地的那一瞬间,那点星火却并没有彻底熄灭,甚至,在黑夜中接连跳了两跳,下一秒,陡然歪倒在了另一边。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位置正好搁了一把干柴。 蹭地一下高高窜起的火光,顷刻间照亮了周遭的一片天地。 沈慕芸没有去看楚衡,也半分没有把目光分给刚才还在威胁自己的,现在却因为她刚刚的称呼而震惊的瞪大了眼的暗卫。 她深吸了一口气,下一秒陡然扯开了嗓子,高声开喊。 “着火啦!着火啦!快来人啊!!!” 第93章 惊动 噗呲声响,火苗在碰到地上干草的一瞬间炸开,又恰逢一阵风,几乎是立刻窜了起来,而沈慕芸的眼底清晰地倒映出火光的那一瞬间,终于缓缓松了一口气。 这已经是她急中生智里能够想出来的,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了。 倒也并非她不信任楚衡的身手,而从闯进来到现在,她也丝毫没有在这个男人的脸上看到任何类似于慌乱的表情。 她觉得,楚衡是有办法解决这些麻烦的。这些人之所以选择围拢,而并不是立刻展开攻势,那就只剩下一个原因。 这些人,这些暗卫杀手,他们并没有一击就能对付楚衡的把握。他们现在的这种行为,更像是以围杀的方式,试图找到男人身上的破绽。 而楚衡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刚才楚衡那一瞬间眼神的影响,沈慕芸想,这个男人的身上,或许的确隐藏着什么。 只可惜,前世,直到最后宫里收到将军府传递过来的消息时,她也不过是一个,被彻底困在宫里的困兽罢了。她们之间,在此前更是没有丝毫的联系,她根本不知道,楚衡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在楚衡死去之前的这整整四年里,在他的身上发生过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说起来,一直到现在沈慕芸也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上辈子明明没有交集的两个人,这辈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撞见? 难不成,真的是她重生改变了事情发生的轨迹。 这一次,楚衡出现了,而原本应该早就出现的三皇子楚承越,这一世,他们似乎并没有任何的交集。 不过这一次,沈慕芸很快就回过了神。眼下的情形,也并没有让她多出神的余地。 火已经彻底烧起来了,而她,也在下一个瞬间,被一股大力拽向了火势稍微弱些的那一边。 男人的手上血迹未干,抓住她的时候还蹭在了她的衣服上,血腥味很重,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中念头翻涌不停的缘故,沈慕芸再没有感到和刚才一样的恶心。 耳边闪过几道惊呼声,骤然敞亮的视线里,原本围拢的那些黑衣人,似是心有不甘,但到底还是顾忌着什么,下一瞬开始纷纷撤离。 沈慕芸听到了他们互相低语时的话语,似乎是在询问着下一步要怎么做? 事实证明,沈慕芸在那一瞬间的大胆是对的。这些暗杀的人,之所以选在一个深夜,选择这样一个悄无声息的方式动手,原本就说明了,他们并不想这件事情惊动任何人。 可是他们没想到的是,选择在这里动手,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错了。 虽然,这一处院落偏僻地很,沈慕芸也一直到火光亮起来的那一瞬间才看清楚,这哪里是什么长房的地方,这里,根本就是他们四房一处废弃不用的柴房。 楚衡为什么不好好待在长房,待在他自己的院子里,却跑到他们四房,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还是说 他根本就是被这些追杀的人追着,堵在了这边的? 心里一瞬间翻涌出了无数个问题,但却没有一个,能让她现在就得到答案的。现在这样的情形,显然也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事实上,几乎就是下一秒,沈慕芸就被人一把拽了起来。 抓住他手腕的人,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度出现在她身边的楚衡。他蹙着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但这一次,那目光却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但话是对她说的,但那语气,却像是一种自然而然地埋怨,或者,隐约还潜藏着其他东西。只是他们聚拢消散都太快,沈慕芸一时分辨不清。 “怎么这么喜欢玩火?” 沈慕芸的思绪却因为有些发愣,一时没有听清。但她转过头去的时候,眼角余光却瞥见那隔着一条河的对岸,似乎是终于有人发现了这边的异样,亦或者,是这边的火光终于被人发现了。 不过片刻,沈慕芸就又听见了嘻嘻索索的响动,动静不小,跑动声,呼喊声,甚至还有敲动铜锣的声响。 方才还在纠结的那些暗卫杀手,这会儿已经跑了个无影无踪了。 沈慕芸迟钝地愣神了半晌,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回头看楚衡。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楚衡的目光空寂又缥缈,像是在看眼前,又像是压根没有明确落定的点。 同样,也丝毫都没有要追上那些人的意思。 并不是她的错觉,楚衡,的确并没有丝毫,自己在被追杀的自觉。沈慕芸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楚衡却已经察觉到似地朝她望了过来。 下一秒,沈慕芸听到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声从男人的唇间溢出。还没回神,就又听他道:“好歹是个闺阁小姐,想好一会儿怎么解释,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了么?” 坦白说,有那么一瞬间,沈慕芸是震惊的。 她感觉,楚衡,至少今夜站在这里的楚衡,言语,亦或者是隐在暗处阴影里的神情,完全不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候的那种感觉。 她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沈慕芸吸了吸鼻子,突兀地又想起刚才被楚衡身边的人抵住脖颈的那种感觉,是她讨厌的,生命安全被威胁到的感觉。 算起来,虽然今夜但归根结底,难道不是她出手放的这把火救了他吗? 现在是什么个意思。 大抵是夜色掩饰,大概是今夜险象环生。难得的,沈慕芸并没有什么精神去应付这个男人意味不明的话,所以说话的语气也有点冲,难得的,失了那三分掩饰。 “衡舅舅与其担心我,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 楚衡没有说话,但看着眼前明明满身狼狈,脖颈间的伤口甚至已经开始渗血,神色却难得露出三分厉色的小姑娘,眉眼微挑,沉寂了一整夜的心情,突然莫名的好了一些。 所以,赶在被隔岸的那些提着水桶,灯笼,还是各种用来灭火的东西往这里的位置赶的时候,楚衡突然一伸手,扯了沈慕芸后颈的衣领,把人一整个提了起来。 第94章 窥见 自醒来意识到自己重生之后,沈慕芸已经不习惯任何形式上的亲密接触了,眼下,却直到脖颈间感受到那一窜而过的冷意,沈慕芸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一抬头下意识地扭了扭身子。 拽住她领子的男人却仿佛提前预判了她的动作一般,头往边上一偏,手上的力道却比刚才拽得更紧,并不疼痛,却很明显。 沈慕芸在察觉到的那一瞬间张了张嘴,原本是想让人放手的,但好不容易侧了侧头,却注意到楚衡的眉头却比刚才皱得要更紧了一些。 下一秒,刚刚还拿着短匕横在她脖颈间威胁的那个作暗卫打扮的男子却仿佛在电光石火间明白了楚衡的意思,他利落地站了起来,几下轻功,人飞快地往远处掠去。 等沈慕芸再次顺着视线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又和一个人缠斗在了一起。 有黑夜作掩饰,再加上距离隔得尚远,叫人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样。但沈慕芸却突然反应过来,刚才楚衡为什么会拽住她,甚至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放手。 这人,敢情是早就知道了,除了那些人之外,还有其他的危险? “原本是想试探一下,看样子,他们居然真的是跟着你来的?” 沈慕芸:“???”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而且,那边人影都已经看不见了,这人,能不能放开她了? 精神不再紧绷的那一瞬间,那种下意识排斥的感觉又以最快的速度涌了上来,沈慕芸一个没忍住又扭了一下脖子。这下子动作有点大,又没了刚才的混乱演饰。 沈慕芸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了身后扯住自己的男人,动作微微一顿。 “衡舅舅,你你放我下来!” 一直到站定,沈慕芸才终于觉得心口的蹦跳逐渐恢复了之前的频率。唯独之前充斥在她鼻间的血腥气,不知道是因为气味太过浓烈还是别的什么,依旧很是恶心。 特别是一低头,又看见了地上那些未干的,已经辨不清究竟是谁留下的血迹的时候,沈慕芸本能地干呕了一下,再抬起头时,本就巴掌大的小脸一整个发青。 这副样子,倒是连楚衡都没有想到,下意识地咽下了嘴里原本准备试探的话。 他是不是想多了,不过是个小姑娘。 “我让青衣送你回去。” 说罢楚衡就转过了身,不待人反应过来,竟是一副就要走的架势。 “你你这就走了?” 今夜发生的这一桩事,实在是太过突然,又太过颠覆她一直以来的认知。沈慕芸明白,今天晚上的事,肯定没有这么简单。其他的事情她现在一头雾水,毫不知情。但是有一点,她是肯定定的。 刚刚,保护楚衡的那个暗卫,是真的想杀人灭口的。 若不是楚衡突然出手,那柄短匕,这会儿估计都已经割破了她的喉管。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刚才似乎的确,误以为那些人是被她带到这里来的。 一想到这里,沈慕芸的心口就禁不住划过一丝后怕。 连带着刚才一直忽略的伤口也在这一瞬间开始叫嚣着疼痛,沈慕芸本能地捂向了自己的脖颈,一转头,就看到方才冲出去的那个暗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又折了回来。 而他这回来的架势 短匕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长剑,那长剑直冲她身体的要害部位而去,应该还算是少年的暗哑嗓音,却是冲着楚衡说的。 “主子,留不得。” 沈慕芸的额角青筋一跳,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她抬头看向楚衡,嘴唇嗡了嗡,却看到楚衡的目光从她的脸上从上而下地掠过,并没有开口,光是看神情的话,似乎并没有丝毫反驳那话语的意思。 什么意思? 要杀了她? 所以她今晚,是真的撞破了什么? 但这个问题只在脑海中闪过一瞬间,就被沈慕芸给随手抛了下去。她几乎是在顷刻间陡然明白,比起思考这个问题,眼下最重要的,是她的命。 脑海中在这一瞬间闪过很多关于楚衡的事情,一直到四年后,他突如其来的死讯,再通过死讯,联系到近在眼前的暗杀。 沈慕芸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她今夜只是恰好撞见了,可是之前呢?或者说,之后呢? 暂且不论之前亦或是之后,看样子这样的刺杀行动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发生。是了,她之前就应该发现了,在方才一整个过程里,楚衡的表情,从没有出现过片刻的转变。 即使受了伤,也只是反手杀人,没有一句多话。 唯一的诧异,还是在看到她突然闯进来的时候。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么 沈慕芸突然觉得更迷糊了,只恨她从前活得实在是窝囊,关于府里的事,关于楚衡的事,很多都只知道只言片语,再没有更多了。 沈慕芸咬了咬下唇,疼痛几乎在一瞬间让她清醒了过来。 不行! 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害她的人都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报应,为什么死的人又是她? 她得活着,她不能死! 可长剑直奔眼前,光跑是不行的。沈慕芸的脚步迟疑了一瞬,在脸颊边的长发被割落的一瞬间,突然猛地一下子跑了起来。 却并不是逃跑,而是迎着暗卫手中的剑,跑到了楚衡的身边。 转身就跑的话,她一个闺阁女子,在速度上,根本不可能是一个暗卫的对手。 沈慕芸一下子窜到了楚衡的身后,伸手,用力攥住了他后腰的衣服。 果不其然,那暗卫显然也没想到沈慕芸会跑到楚衡的身边,硬生生在最后关头收住了手中的攻势,勉强站定的同时,又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显然是受了内伤。 楚衡眸光微闪,表情有一瞬间的诧异,但也只有一瞬间而已。 因为下一秒,他听到了少女隐忍的嗓音,开口。 “衡舅舅,我知道路,你跟我走,来得及的。” 大概是因为疼痛,她的话说的一顿一顿的,但楚衡微微侧过脸,恰好看到一抹冷汗从她的脸颊滑落。 下一秒,修长莹润的手指抬起,捏住了暗卫手中的那柄剑的剑身。 男人的声线低沉,又透着隐隐的威严。 “谁让你动手的?” “主子,人就是她引来的,她很可能” “啪嗒。” “哐当!” 下一秒,暗卫手中的长剑落地,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楚衡收回了手。 “去领罚。” 那暗卫瞬间住口,脸色一阵惨白,嘴唇哆嗦着,好半晌呐呐。 ‘‘是。’’ 第95章 顺坡 那名唤作青竹的暗卫推下去领罚的时候,沈慕芸也终于跟着一个青衫女子,估摸着应该就是楚衡刚刚说的那个人,回了四房自己的屋里。 只是,一直到脚步顿住,自己院子的大门就在视线所及之处近在咫尺的地方,沈慕芸的思绪依旧有些飘忽,她并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倒也并非全然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受到了惊吓的缘故,而更多的是沈慕芸迟疑了半晌,到底还是没忍住,悄悄抬眼去看前面,视线里,一袭青衫的女子袅袅婷婷,若非手中还握着长剑,那虽然镶了清淡色的主玉,却依旧从里到外还泛着冷意 饶是如此,沈慕芸也还是没完全控制住自己眼底的惊讶。 长相这么好看,甚至妖艳得有些让人不敢直视的一个姑娘,居然,居然是衡舅舅身边的暗卫? 原本是有些怀疑的,但这一路走下来,沈慕芸心中最后一丝的疑惑也已经快要消散殆尽了。 因为,青衣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即使带着她一个,完全不会武术轻功的千金小姐,回到这里,也不过是几个眨眼的功夫。 若不是刚才骤然双脚离地的感觉实在是太过鲜明,沈慕芸几乎都要以为,那只是自己一个恍惚之下的错觉。 衡舅舅的身边,居然有这样的人,还是个女子 “三姑娘,前面就是你的院子了,我就不进去了,你” 沈慕芸出神的时候没有注意原本走在前面的青衣已经停下了步子,她回头看她,神色间却悄然闪过一丝犹豫。 但最终还是开了口,只是话说一半,又蓦地戛然而止。 沈慕芸歪了歪头,她其实是想开口问的。但再一次的,赶在她开口之前,青衣开了口。 她的声音是那种清脆中透着微微冷意的感觉,以至于话说出来的那一瞬间,都让沈慕芸有一种疑惑。 她想着,难道楚衡身边的人,就连性子都是如出一辙的冰冷? “三姑娘,能不能请你,不要把今天晚上遇见四爷的事说出去?” 这话一出口,沈慕芸一瞬间顿悟,她想,她好像突然明白了楚衡之所以会让青衣送她回来的目的。 思量着保护她的安全只是其一,只怕此行的重点,就是青衣此刻说给她听的这句话。 楚衡并不想别人知道今夜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可是很奇怪啊,按理来说,楚衡怎么说也是长房的四老爷。虽然当今朝廷重文轻武,但将军府遭遇刺杀,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也并不是轻易就能揭过的。 衡舅舅他为什么要隐瞒呢? 沈慕芸很难形容自己心头一瞬间涌上来的奇怪感觉,但她隐隐觉得,自己好像窥见了什么秘密的冰山一角。 但奈何,她没有任何的关键信息。 任凭她再如何地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在她身在闺阁的这些年里,在楚衡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么看来,她这个将军府的嫡女,实在是当得稀里糊涂又实在不顶用。但同时,她又觉得,自己心里有一道声音在告诉她,最好还是想起来这些事情比较好,她不知道的这些,好像还挺重要的。 沈慕芸垂了垂眸子,在注意到青衣望向她,似乎希望在她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的时候,恰到好处地遮掩了自己的神色。 “青衣姐姐,你放心。” “今夜我不曾出门,自然也不曾见到过衡舅舅。” 月光似乎比之前更清澈了些,少女的脸颊微抬,漆黑的眼瞳微微闪烁着光亮。 轻声细语,若不是刚才亲眼见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若不是因为抬头的动作,青衣一眼就看到了眼前人露出的脖颈上那还在隐隐渗血的伤口 到饶是如此,青衣还是没有很好的掩饰住自己的震惊。 一直到沈慕芸转过去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门后,吱呀一声,木门合上的声响才惊醒了青衣。 原本以为应付一个本就受了惊吓的小姑娘,多少是要费一番唇舌的,却不想如此轻易,沈慕芸如此上道。 青衣抿了抿唇,心头却突然泛起了一丝念头。 看样子,这养在深闺的金尊玉贵的小姐,也着实不简单呐。 回去给楚衡复命,再抬眼,青衣便见楚衡已经换了一身淡蓝色的家常道袍,这副打扮,便是今日不会再出门的意思。 青衣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半开的窗外,刚刚泛起鱼肚白的天色,神色一时之间有些迟疑。 “主子” 站在窗口的位置,一手撑在窗棂上的楚衡没有回头,但却仿佛背后生了双眼一般,看见了她脸上的犹豫。 “没事,你下去。”顿了顿,又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略显低沉的语气里透着一丝轻易能让人窥见的嘲弄。 “我没死,他们却落了一身伤回去,左右坐立不安的人都不会是我。” 青衣一瞬间住口,男人微侧的脸上透露出和语气不一致的悲哀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瞬间被沾了水的毛巾堵住了喉咙一般,发不出声音。 “青衣告退。” 四房夤夜起的火因为及时被扑灭了,所以这一次并没有惊动多少人,沈慕芸再次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除了荒废柴房里的柴火被烧掉一些之外,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甚至,沈慕芸带着春莹踏入四房正厅的时候,发现安老夫人,还有她那刚刚归家的爹娘,这会儿不知道在谈论什么,她刚一踏进门,就听到了安老夫人明显愉悦的笑声。 沈慕芸的脚步一顿,目光在坐在稍远一些的人影上顿了顿,随即神色如常地继续往前走。 二夫人陈雪,居然也坐在厅中。 楚锦芸都已经出了那样的事,她居然还能在四房的地界儿安坐? 心头蓦地划过一丝诡异的感觉,但面上依旧不露声色。 沈慕芸规规矩矩地屈伸,给在场除了陈雪之外的所有人都请了安。 “快快,过来,我们正在你爹进宫复命带你一起去的事儿呢,可巧你就来了。” “早不来晚不来,慕芸来的,可真是巧呢。” 第96章 借机 都不用沈慕芸朝陈雪的方向看,就已经先被这尖酸给扑了满脸。但沈慕芸此刻的反应,说实话,多少是有些意外的。 说起来,这还是从楚锦芸出事那日到现在,她第一次和陈雪打照面呢。 不过这样倒也是如了她的意了,毕竟,如果陈雪一直龟缩,或者就此躲在二房不出来的话,她接下来的要做的事情,那可就真的有点无从下手了呢。 她还正愁着,结果终究是陈雪先按捺不住了。 也是,毕竟自己的女儿出了这么一桩事,陈雪不可能轻易放过她的。这样也好,她且等着。 不过就眼下的情形来看,很多东西还是需要徐徐图之的。 所以,此刻面对二夫人陈雪的满嘴尖酸,沈慕芸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像是压根没注意到陈雪这个人一般,径直跑到了安老夫人,还有沈郁夫妻的面前。 “外祖母。” “父亲,母亲。” 沈慕芸屈身行礼,然后三两步,跑到了安老夫人的眼前撒娇。 “外祖母,您小厨房的什锦豆腐捞今日还有吗?我可是念了好几天了。” 相比于对于沈郁夫妇的客气疏离,沈慕芸在安老夫人面前,明显要显得亲昵许多。 当然,这其中不乏沈慕芸自重生醒来,前世的那些记忆影响的缘故。但此时此刻,感知到自己女儿疏离的夫妻俩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苦涩。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过沈慕芸倒也并非完全是故意的,算起来,这还是她重生醒来之后,第一次和父母的正式相见。但不管是之前的事情,还是那场为了自救将楚锦芸一军纵的火,都注定了这一面,依旧不会那么顺利。 即使这一次,自己并没有遭受从前的那些。但之前的那些记忆却依旧在她的脑海里,就如同附骨之蛆一样。 并非自愿,但下意识的,沈慕芸还是保持了和沈郁夫妻之间的距离,这和父母是否真的疼爱她这样的念头无关,纯粹是她自己的怯懦。 即使沈慕芸已经极力掩饰,但那点下意识地逃避,还是落入了在场几人的眼中。 坐在安老夫人对面的沈罗氏原本想说什么,但被沈郁轻轻拽了拽,顺势便咽下了嘴边的话,一转头,沈郁已经脸上堆笑地开了口。 “芸儿,我们正在说进宫赴宴的事呢,我们商量着,带你一起去。”顿了顿,沈郁的脸上显露出了一丝迟疑。 “芸儿你,愿意跟为父一起进宫吗?” 沈慕芸的眼角余光从沈罗氏因为被沈郁抢了说话的机会而瞪了对方好几眼的脸上略过,下意识地想笑,但随即又陷入思绪。 她想起来了,前世,好像的确也是有这一桩事情的。虽然沈郁在边关的名声不显,但好歹也算是个有承袭爵位的官,镇守的又是边塞要地。 外官归京,是要跟宫里复命的。 前世也是这样,只是前世沈郁都还没来得及进宫复命,她就已经出了那样的事情。名节被毁,连带着沈郁也遭了宫里的不喜,说起来,偌大的沈府开始败落,似乎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所以,是不是就是她的原因?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沈慕芸陡然就有一种,心口压住一块巨石的沉甸,沈慕芸深吸了一口气,但脸色已经落了下去。 不止。 肯定不会单纯的只因为这个原因,但若是往前追溯发生的事情,这一桩事情,似乎又是之后所有事情的开端。 前世,沈郁虽然没有责怪他,但他几乎都还没踏进皇宫,将军府嫡小姐被恶徒毁了请阿比的事情已经像是插了翅膀一样,一顿饭的功夫就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沈郁再回府的时候,是受了嘲讽的。 本是论功行赏,结果却是去了世袭,连带着整个将军府的名声也一落千丈。 “芸儿?” 安老夫人的一声轻唤让沈慕芸陡然间回神,只是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眼底一片潮红的湿意,自己却浑然未觉。 但安老夫人却误会了,只听得她轻叹了一声,仿佛是为了缓和气氛一般又轻哄着劝她。 “芸儿,你就跟你爹娘去。” “再翻过了年你就该及笄了,怎么说也是将军府的大姑娘了,也不能总拘在府里。” 最后,沈慕芸当然是点了头,然后,同时瞥见了三个人的笑脸。 到此时,沈慕芸在眼前人的笑容里,以及虽然开了第一句口,却显然被其余三人忽略的陈雪猝然攥紧的手上,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那种她真的是重生了的真实感。 这一次,原本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出事的是楚锦芸,她依旧还是好好的。 重新站在屋前台阶上的时候,沈慕芸的眼前挥之不去的,还是陈雪猝然攥紧的手。 她一定是恨急了。 她一定会报复。 但是没关系,这原本,就是她想要的。 她还生怕她不报复呢,如果她不开这个头,她倒也一时拿她没有办法了呢。 想到这里,沈慕芸的嘴角勾了勾,笑意却不达眼底。 同一时刻,长房,楚衡的院子里。 男人脱了外袍随手往靠边的茶几上一扔,抬手就松了束发的簪子。只是这个动作刚做了一半,他的手还没有落下来,就看到了悄无声息落在他面前三步远的暗卫。 “主子,那边递了信,让你借了这次沈郁复命的机会入宫。” 楚衡手上的动作这下彻底顿住了,许久都没有出声。 “主子?” “知道了,你下去。” 既没说自己去,也没说自己不去。就连脸上的表情也冷淡的很,若不是这一句应话,倒让人觉得,这人压根就没有听到对面在说什么。 暗卫自不多话,躬身退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里才重新有了走动的声音。 楚衡伸手推开了窗棂,莹润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拨弄着窗台上的盆栽,出神间一个用力就把花的叶子也拽落了一片,在指尖捏碎了,才恍若自语一般地开了口。 “说什么想见我,不过是让我去赴一场四面楚歌的戏罢了。” 随着话音,楚衡的眼底陡然墨色翻涌,是化不开的落寞。 第97章 暗涌 算起来,前世今生,这并不是沈慕芸第一次入宫。说实话,其实答应了安老夫人还有沈郁他们,沈慕芸却始终都并没有什么真实的感觉。 事实上,不要说对这一桩事,她在重复的噩梦中惊醒也已经有大半个月的功夫了,但始终对于自己究竟是重生还是做梦,她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 但是有一点,沈慕芸却是可以肯定的。 那就是,其实她在听到进宫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从内心深处生出一丝天然的畏惧。 她并不想进宫,那座宫墙带给她的,其实都不是什么好的记忆。仅仅只是听到了这个消息,刚跨出安老夫人住处的院门,沈慕芸就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那种扑面而来的压抑。 以至于,一直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沈慕芸的样子也还是有些恍惚。 春莹作为全程陪在沈慕芸身边的人,几乎是在沈慕芸脸上的表情垮下来的那个瞬间就已经感受到了自自家姑娘身上透出来的低气压。 虽然不知道缘故,但走出门的时候,春莹就悄然噤声。 但回到自己院子里的内室,对沈慕芸的担忧终究是占据了上风,春莹在走出去的时候咬了咬下唇,随即,似乎是突然下定了决心一样折返。 她半跪在沈慕芸的面前,声音低低地,却透着关切。 “姑娘,怎么了?” 她问第一声的时候,沈慕芸甚至都还没有回过神来,还是春莹又重复了一遍,她才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只是这样,春莹脸上的表情就显得更担忧了。 “姑娘,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这一声,春莹加重了语气。 我不想进宫。 沈慕芸的念头闪过 ,若不是及时反应了过来,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索性 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又勉强把那句话给咽了下去。 她不是没看到春莹眼底的关切,但是这样的话,对着这么一个小丫头说,除了让自己身边的人徒添烦恼,压根就解决不了问题的。 她总不可能跟春莹说,因为感觉,她进宫一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所以她并不想进宫。 且不说这样的话说出口会不会传到别的院子里去,沈慕芸最终咬了咬下唇,眉心的褶皱却下意识地比刚才更深了。 沈慕芸并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长房,楚衡的院子里。 几乎是同一秒钟,楚衡跟她说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我并不想进宫。” “主子!” 沈淮几乎是在楚衡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就脸色着急地阻止他,一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周围,好半晌没有动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一转头,却见自家主子静静地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讽刺。 “你放心,这是我的院子,就算他再盯得我怎么紧,他也不敢做出来暗探臣子府邸的事情。” “他虚伪,无情,却要脸。” 这接连不带停顿地两句话,听得拢着袖子的沈淮几乎要崩不住脸上的表情,此刻心声若是实化的话,楚衡打开会看见一个掩面哭泣的表情。 沈淮心疼自家主子,但楚衡这个样子的时候,他身为仆从,却又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劝。 楚衡何尝不知道?光看沈淮的表情就已经明白了。只是明白是一回事,心里的苦楚却是另外一回事。 罢了,他也是到底被前夜里一场刺杀给激出了脾气。这些年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到底还是在意的。 再这么想下去也是无用,楚衡索性转了个身,再开口的时候换了话题。 “罢了,我会去的。” 顿了顿,又添了一句。 “毕竟做错了事情的不是我,我又有什么不敢面对的?”说这话的同时,楚衡已经转过身,一抬手,手中的细纸沾了桌上烛台的火光,一瞬间燃成了飞灰。 了无痕迹不过就是眨眼的事情。 这话,沈淮自然是不敢应的,忙不迭地低下了头。 再怎么不情愿,沈郁安排的马车停在后门的时候,沈慕芸已经由春莹几个打扮好了走了出来,沈郁夫妻听到声响看过来的时候,秋霜正给沈慕芸掀了帘子。 出于刚才的那种不安,沈慕芸这次出门难得带了两个丫鬟。 她同样回望过去的时候正好听到沈罗氏嘴快地说了一句:“不就是去吃个饭么,这么大的排场?” 话音还没落下,沈罗氏就被站在身边的沈郁不轻不重地拉了一下。偏他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当下不满:“你拽我” 再一抬头,径直对上了沈慕芸清亮的眼睛,这才住了口。 “既然来了,就快些,宫宴可不能迟到。” 说完自己三两步跳上了另一辆马车,沈郁见状叹气,再看向沈慕芸时,眼中无法抑制地带上了些许愧疚之色。 “芸儿,你娘” 下一秒话音顿住,因为沈慕芸像是压根没有在意似地,冲他浅浅拂了拂身,人已经上了马车。 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入了夜便难免有霜冻。沈慕芸听着车辙滚过,那些霜冻被压碎了的声音。 沈慕芸闭了闭眼睛,神色间却因为那些声响终究透露出一丝惶惑来。 而同一时刻,皇城,后宫,朝凤殿。 玉贞妃满脸扭曲的怒容,眼神瞥过身旁桌子上的那盘精致的果蔬时,目光中的恨意几乎要喷出火来。 下一秒,哐当一声,剧烈的玉盏碎裂的声响响彻了整个宫殿。 楚承越进门时,正好撞上这一幕,以及,玉贞妃明显因为抓狂而显得咬牙切齿的声音。 “搞得什么大张旗鼓,还送什么外邦进贡的水果给我,他还不是要封我的口!”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玉贞妃怒从何来的楚承越几乎是厉声呵斥了一声。看着满殿跪着的颤巍巍宫娥,还有那烛火未烧尽的纸张,楚承越却委实有点不太明白。 “这些年父皇明里暗里都见了他多少次了,又有哪一次,他是真的进宫来的?” 话其实还有后半句,但是面对玉贞妃已然狰狞的面孔,楚承越又把话给咽了回去,顿了顿,又语气无奈地唤了一声。 “母妃” 见到儿子,玉贞妃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但随即又恍若自言自语一般地道:“这跟他进宫与否根本没有关系,这些年,你父皇的心思就一直在他的身上。” “他不进宫,龟缩在落魄的忠勇侯府里,却依旧能把大内的暗卫杀的只剩一个,你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会争吗?” 这话说到后面,已经有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第98章 前奏 虽然不情不愿,但马车帘子再次掀开的时候,至少光从沈慕芸那张妆容白净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的端倪了。 这一路上,沈慕芸的思绪都有点飘忽。但路过京城街头的时候,她隔着闹市的人流,突然隐约间听到了梵钟的声响。 大概自古以来,厚重的梵音,这种在常人的认知里隐约透着些许禅意的东西,天生就拥有这样让人转瞬间便平和下来的魔力。 总之,借着春莹搀扶的手走下马车的时候,沈慕芸已经冷静了不少,她甚至已经觉得,是福不是祸,有些东西,该来的时候还是会来的。 左右她就算是躲过了初一,也依旧还是躲不过十五的。 她总不可能一辈子都龟缩在侯府,就是她愿意这样,这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她并不愿意这样。 她知道,自己还有甚多事情要去做。有时候麻烦不找上她,她也要去找别人的麻烦。总不能让那些,前世害了她的人,就这么一直逍遥下去。 但真正下了马车,坐上进宫的软轿的时候,沈慕芸在那种莫名的低气压里,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件事情。 不,准确地说,她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按照前世的轨迹线他应该早就认识的,但这一次,她一直等到现在,也始终都没有露面的那个男人。 三皇子,楚承越。 她上辈子困于宫门一角,害她最终惨死的罪魁祸首。 也是想起来的那一瞬间,沈慕芸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始终都没有忘记这件事情。她只是选择了闭口不言,但是关于这件事的隐患,却一直藏在她的心里。 此刻,或许是进宫的缘故,某一瞬间,沈慕芸再次回想起了这一号人物。 连带着的,还有她心里那股隐隐的感觉。 总觉得这次入宫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会不会,和三皇子有关? 他为什么没有出现,是什么东西出现了变化? 现在她入了宫,会不会在什么地方一不留神就遇见他了? 脑海中一瞬间滚过千百种想法,脸色已经有些难看,用微微用力的力道咬了咬粉唇的沈慕芸不知道的是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这个想法,也算是一语成谶了。 因为她所担心的问题,同一时间,也在朝凤殿玉贞妃母子的口中讨论着。而她一直忌惮着,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的楚承越,此刻,也正在玉贞妃的面前。 楚承越蹙着眉,显然被玉贞妃口中之言给惊着了。正准备说点什么,却又被玉贞妃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玉贞妃的心情显然已经坏到了极点,一时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问起了旁的东西。 “说起来,那日让你去侯府趁机刺探,你为什么不去?” 楚承越闻言眉头比刚才皱得更紧,脸色更是一瞬间就垮了下来,但好半晌到底还是开了口。 “当时那么多人,我若现身,旁人又会怎么说?” 话到此处又蓦地顿住,楚承越显然并不是一个能很好地压制住脾气的人,不过是碍于眼前人是他的母亲,才好几次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过到现在,进门连热茶都没喝上一口,楚承越到底是有些窝火了。 “既然母亲这里没什么事情的话,儿臣就先告退了。” 说完,也不等玉贞妃再说话,一甩袖就转身走了。 而此时,不同的两处宫门口,缓缓停下了两顶软轿。沈慕芸步伐轻缓地从轿子里走出来的同时,另一边,司里鉴禀笔太监陈礼同一甩浮沉,脸上堆满恭维的笑意,对着缓缓停下的轿子示意。 “皇上口谕,让公子爷落了轿就过去,他在茗礼堂等您。” “知道了。” 隔着软轿帘子,男人的声线清淡中透着微薄的冷意,如此简短一句,陈礼同又恭身等待了好半晌,里头却还是一点动静也无。 这下子,陈礼同就算是再傻也看出了些什么,脸上的表情顿时就有点难看,但似乎又顾忌着什么,没有说出来。 “公子爷” “发心,我会过去见他的,但不是现在。” 楚衡的一手放在软轿帘子上,却始终没有掀开朝外看了一眼,并且,语气里终于显露出了一丝不耐。 拦路的陈礼同自不敢再说什么,自去复命。楚衡听着他踉跄走远的步伐,没什么感情温度地轻笑出声。 依旧没有掀帘子,但手上的力道松懈了一瞬。宫中小道亦有穿堂风过,松了手的帘子被吹动,楚衡本是无意的一眼,却瞥见了一抹鬼鬼祟祟,一闪而过的身影。 一开始,只以为是宫里面的人,楚衡并没有在意,甚至连抬眼的心思都没有。 但那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从他的轿旁穿过停留的一秒钟里,楚衡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他听到了那道较为尖细的女声说:“我可是打听到了,今日名为宫宴,实则还存了玉贞妃给三皇子选妃的心思。” “那个小丫鬟说了,穿过御花园的那条小路是三皇子必定会经过的。我刚刚在来的路上还看见了忠勇侯府的马车。快!我们要赶在她们过来之前遇到三皇子才行。” 那女子的步伐急切,语速又快,压根不知道,自己如此说话的样子,再加上这一番话,全都入了轿中之人的耳中。 “主子?” “去看看,侯府的人到哪里了。” 语毕,楚衡松了手,轿帘随即落下。只是刚刚还候在轿旁的人,眨眼的功夫,已经消失不见了。 宫里的宴会一般晚上才开始,所以要接近黄昏的时候才会开始准备。沈慕芸被前来引路的宫娥带到一处宫殿外,门还没推开就听见一众少女的欢笑声的时候,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什么。 她也总算想起来了,为什么沈郁会把她带来。原本上辈子也应该来的。但当时出了那样的事情,自然是来不成了。 没想到,这辈子那桩事避过去了,她进了宫,却又撞上了一场异曲同工。 沈慕芸抿了抿唇,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提裙跨步,走了进去。 第99章 秘密 楚衡并没有正面回应司礼减禀笔太监陈礼同的话是因为,他知道,就算他真的不去,陈礼同也不敢在这里强迫他做什么。 毕竟,很多的时候,就连如今皇座上的那位,也是强迫不了他的。 只是,在软轿拐过一个弯绕,前行的路再次被人阻止的时候,尤其是透过眼前挑起的帘子,楚衡看到了隐在两旁的仪仗队伍明显超过寻常宴会规制的时候,楚衡的眸色闪了闪。 他的脸上依旧还是那般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却已经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眉眼之间悄然漫上了一丝阴郁。 早该知道的,那位向来都是难缠的。 楚衡估摸着他应该早就知道了他想见他一面不是容易办到的事情,也恐怕早就预料到他的拒绝。 只是这个人向来都是高高在上了,早就习惯了旁人的臣服。对他有那么一点愧疚是真的,容不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也是真的。 左右这一面是躲不过的了,楚衡倒也不是害怕,只是关于那些事,随着时日越久,他内里的排斥和抗拒,是真的越发深重。 很多时候,楚衡倒是情愿自己真的只是那个将军府长房的四老爷,除此之外,和什么其他的关系一概都没有联系。 只是很明显,不会有人轻易让他如愿。 心里头一时间诸多的念头一闪而过,但当那个象征着至高权利的明黄色衣角真的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里的时候,楚衡脸上的表情依旧浅淡,叫人看不出丝毫波动的端倪。 若是仔细去看的话,大约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男人嘴角挂着的那一丝,隐约的嘲弄。 “允儿。” 一直到那人出声,楚衡才发现,那人身上穿的虽然是明黄色,但却明显是偏向于家常的服饰。 楚衡心中猜测,大概是对方过来的时候太急,从他的这个角度看过去,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那抹明黄上的褶皱。 这是生怕堵不到他么? 心念闪过,楚衡嘴角浮现的笑意却越发冷然,更遑论内心有什么波动了。 “允儿。” 不用刻意去分辨,楚衡就能听出这人话语里的小心翼翼,但他的内心还是克制不住涌现出一丝不耐烦的情绪。 这世上多的是久别重逢,破镜重圆的戏码,可是为什么,他就要硬生生成为其中的一环呢? 就不能,是他不愿意吗? 再这么拖延下去显然也不是什么好办法,但能让眼前人立刻离开的办法。不得不承认,此刻,逐渐在楚衡嘴角浮现的笑意,透着那么一丝,恶劣的味道。 软轿最终还是缓缓停了下来,只是还没等眼前一身便装的雍和帝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像是压根反应不过来了一般,顿在了原地,又在终于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嘴唇嗡动,脸上的表情闪了好几下,最终定格在一个因为愤怒而稍显扭曲的弧度。 雍和帝终于开口说了这一面的第一句话,声音很沉,像是强压着什么怒火一样。 “这么久没见,我朕特意来见你,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说这话的时候,雍和帝到底是没忍住稍微撇开了眼,像是一点都接受不了,眼前人在他面前跪下的这一举动一般。 是的,楚衡最终还是下了轿子,但他没有跟雍和帝说一个字,更别提露出一个雍和帝期待的表情。 他只是,恍若再寻常不过的一次臣子面圣一般,下了软轿,往前走了两步,对着雍和帝行了跪礼。 然后,就得了仿佛受到了巨大刺激一般,惨白着一张脸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却半晌没有发出一道声音的雍和帝如此一言。 但又好像是一直就在等他这句话一般,因为楚衡几乎是在雍和帝的这句话还没完全落下的时候,淡声开口。 “草民楚衡,参见皇上。” 再抬头对上雍和帝的视线的时候,清晰地瞥见那人眼底那一抹悲伤和难过的情绪的时候,难得的,楚衡的心里短暂地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感。 是的,就是报复。 他又有些思绪飘忽的想,这难道不是你一开始希望的么? 如今他是忠勇侯府长房的四子,长房的老太爷原先官列小九卿,但他却一直没有去考取功名。 没有功名的人见当今皇上,也就只能如此了。 虽然见面避不开,但他总是有办法,恶心到这个人的。 果然,下一秒,似乎再也遭不住他这样的雍和帝一甩衣袖,面色冷的几乎能就地冰冻三尺,再不多说一个字地走远了。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楚衡心中堵着的那口气,才终于平顺了下去。 但他的心思定在一件事情上,难得一遇地忽略了周遭的动静。所以,他不知道的是,另一边因为躲避猝不及防就要撞上的一抹身影,此刻正惊恐地捂住嘴巴,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将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全都听了进去。 若不是伸手扒着大理石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原本圆润好看的指甲也在方才的惊慌中彻底地划破,自己这会儿怕是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了。 什么情况? 即使震惊,但是沈慕芸确定自己决计不是眼花还是其他什么,她刚刚看见的那个人,就是当今的雍和帝。 虽然她和雍和帝之间的见面,相对清晰的记忆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但她还不至于,把那一抹明黄都给认错。 可是,雍和帝怎么会来见楚衡呢? 而且,她刚刚就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怎么那么奇怪楚衡并不像是第一次见到君王,雍和帝的反应,也很诡异。 那一瞬间的,自己仿佛不小心撞破了什么秘密的感觉,让沈慕芸感觉到了头皮一阵发麻的凉意。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弯身躲了起来,甚至连刚刚的一路跑来的惊慌失措都忘记了。 但也就是下一秒,身后由远及近的,响起了追逐而来的脚步声。 “三小姐,你别跑啊,我是真的有话想跟你说的。” 是楚承越的声音,她都已经绕路了,他居然这么快就追来了。 沈慕芸的头脑一白,几乎是猛地站起身。 也就是那个瞬间,沈慕芸蓦地头顶一凉,她感受到了从她身后袭来的那一道目光。 第100章 一起 楚衡看到她了。 虽然那目光更像是飞快地掠过了她的头顶,她下一瞬小心翼翼地看过去时,已经寻不到那目光的踪影了。 但是出于一种她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的心理,她总觉得,楚衡已经看见她了。 不对,她为什么要躲? 就算遇见了楚衡又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一脸撞破了什么,然后又被发现了什么的尴尬? 但现在,沈慕芸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因为比起撞上楚衡,那道自她身后而来,且步步紧逼的架势,显然要更恐怖些。 沈慕芸咬了咬下唇,下一秒,突然猛地拨开了眼前成荫的绿植,拔腿就往楚衡的那边跑了过去。 “三小姐,你……”不要跑。 那厢楚承越还在追,浑然不知沈慕芸对他的厌恶和恐惧已经达到了某种顶峰。 但他的脚步到底是慢了下来。 因为在他欲伸手的那一瞬间,沈慕芸已经朝着楚衡的方向窜了过去。 速度之快,就算是楚衡,也微微怔愣了一瞬。 下一秒,沈慕芸已经飞快地窜到了他的身后,并且,紧紧攥住了他的衣摆。 这小姑娘,好像很喜欢抓她的衣摆。 除了上次,好像他每次遇见她的时候,她都是一副狼狈逃窜的模样。 或许连楚衡自己都没有发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眉头微微蹙了蹙,在听到楚承越的声音的时候,就皱得更紧了。 原本因为刚刚雍和帝的贸然相见,他就已经够烦了,此刻再见到他的儿子,楚衡自然也是没什么好脸色。 所以,在后者喘息着停下脚步,刚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却因为骤然见到他的缘故而微微有些变了脸色的时候…… 楚衡原本正准备让开的步子顿住了。 他微微侧头,瞥了一眼恨不得整个身子都缩在他身后的沈慕芸一眼,声音淡淡地:“你先过去。” 他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但也没有任何的前言后语。 然后就看见沈慕芸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小心翼翼地唆了张着嘴,似乎已经完全愣住了的楚承越一眼。 很显然,楚承越必然也听见了。 楚衡原本以为她没明白,微微叹了口气,正准备再说的时候,落在他衣袖上的力道一松,小姑娘已经头也不回地往他轿子停留的方向跑了过去。 掀轿帘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跑得太快还是什么,反正楚衡看着好像是被绊了一下。 但几乎就是下一秒,小姑娘已经手脚并用地爬进了他的轿子里。 楚衡:“……” 再回头,刚好就撞见了楚承越那明显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不甘心的表情。 要说楚承越,好不容易决定听玉贞妃的话去接近将军府的人。 好不容易选择了一个他自认为最容易的方式,结果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发展。 不是说沈家三小姐单纯么,怎么他都还没想好怎么接触,对方一见了自己,就一副见了洪水猛兽的样子? 他有那么可怕吗? 念头闪过,楚承越的脸色微微沉了沉,再看见仿佛突然冒出来的楚衡,他又想到了玉贞妃这几年为了这个人焦虑的样子。 那脸,顿时就更黑了。 偏偏两人面面相觑,楚承越还看见了对方微微勾了勾唇。 “殿下追着我们家小姑娘,是要做什么?” 他怎么知道? 他只是想跟沈慕芸说说话,谁知道话都没说一句,她跳起来就跑啊。 楚承越一瞬间甚至已经有点后悔选择了这么一个时机去跟沈慕芸接触了,更没想到,刚出宫门就撞上了楚衡。 而且,这是在质问他吗? 楚承越心头冒起一阵莫名的火气,但下一秒,官道的两旁已经陆陆续续地走过好几道人影了。 晚霞渐落,四处宫殿里都纷纷掌了灯。 已经快到宫宴开始的时辰了。 “本宫只是想和贵府的三小姐说说话,并没有其他的意思。若是吓到了三小姐,对不住。” 言毕,楚承越拱了拱手,然后也不等楚衡再说话,一甩袖转身就走。 一直到好半晌都没有再听见声音,沈慕芸才轻轻松了口气。 肩膀塌下来的瞬间,几乎立刻感受到了自后背蔓延上来的湿意。 虽然在进宫之前,沈慕芸就已经意识到,终究,她和楚承越终究是会遇上的。 当然了,她会遇上的,可能不仅仅只有楚承越。但她也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快? 虽然意料之外,甚至有点猝不及防,但也让她确认了一件事。 虽然有些东西是改变了的,但该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会发生的。 “你和三皇子……你们是怎么回事?” 男人清冷的声线里难得一丝明显的疑惑,却因为距离极近,又猝然出声的缘故,沈慕芸下意识地颤了颤。 “没有。” 反驳的话甚至比抬头的动作还要快上一些,同时,那种藤条抽打在皮肉之上的疼痛感似乎有卷土重来的架势。 沈慕芸的脸色,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僵硬,惨白了下去。 只不过,还没等她想好措辞,又有一个身穿翠绿色内侍服的小太监匆匆跑了过来。 “咳咳,公子,你怎么还在这里?皇上在内苑设了席位,正在等您呢。” 一直到略显尖细的嗓音说完了话,那小内侍一抬头,才透过楚衡掀了一半的帘子看到了端坐在软轿正中的沈慕芸。 话音连带着那小内侍脸上的表情,一时就这么僵在了那里。 沈慕芸估摸着,这个反应,大约是完全没想到,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说真的,沈慕芸在注意到对方神情的那一瞬间就想走。 原本就只是一时情急,现在危机解除,她的确也该走了。 她跑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是这会儿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跑的好像有些远了。 这里除了眼前的楚衡,她是看什么都陌生。 “衡…衡舅舅,既然你有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沈慕芸原本的计划是一鼓作气地跑走,但真实的情况是…… …… 她甚至连一步都没有跨出去,下一秒,抬起的手已经被拉住了。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不容拒绝地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说出来的话却并没什么起伏的语调。 “我若是带着人一起去,你家主子想来也不会介意。” 沈慕芸:“???” 第101章 吃鱼 正殿的铜锣声响过三下,随着位于内殿的雍和帝一甩袖,内侍终于尖着嗓子传了令,宣布开席。 沈慕芸伸手拨弄了好几下餐盘,发了好一阵的呆。待回神时发现自己位置附近的人好多都已经动了筷,而坐在她身旁偏上一点的男人已经捏了酒杯,她回头看过去时正好夹了一筷子鱼肉。 不得不承认,这人就是吃东西的动作也是赏心悦目的。 所以……他就坐这儿不走了? 沈慕芸这会儿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了,对于自己之前的猜测也越发肯定,知道自己之前肯定是撞见了什么。 被楚衡拽到身边的时候她真的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拉过去一同赴宴的。 但当时传话的那个小太监一转身的功夫,楚衡已经拉着他往截然相反的另一边去了。 当时她没有转头,自然也不知道那小太监的脸上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但估摸着,应该是不太好的。 “想吃鱼?” 男人近在咫尺的低哑声线蓦然惊醒了沈慕芸,抬头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下一秒,重复夹起一筷子的鱼肉就落进了她的碗里。 “谢谢…” “咳,衡舅舅,真的没关系吗?” 这话一出口,沈慕芸顿时就有点后悔了。但是她也说不上来,自己那一瞬间究竟是中了什么邪,又或者单纯只是那一块鱼肉的缘故。 就这么拒绝了雍和帝,楚衡还是连功名都没有的白身,真的…没有关系吗? 但是这话,她又一时没敢直接说出口,然后话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然后低头一瞬,她就感受到了对方那仿佛定在了她身上的目光。 心神不宁的时候,沈慕芸总是下意识地要去做点什么才能够平静下来。这是她自重生之前就有的习惯,所以伸手一筷子把整块鱼肉都塞进嘴里,又立即被刺痛了舌头什么的…… 沈慕芸简直欲哭无泪。 尤其是,楚衡几乎立刻就发现了她的冒失,那话音响起的速度,几乎就是下一秒。 “不会吃鱼?” 虽是个疑问句,但沈慕芸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太过敏感还是别的原因,总觉得那话音里透出三分意料之外的忍俊不禁。 她的头顿时垂得就更低了。 “别担心,他强迫不了我。”顿了顿,又像是不太确定般地添了一句。 “还是说,你想……去吃?” 沈慕芸的脑袋在楚衡迟疑的话音里差点就摇成了拨浪鼓。 笑话,如果可以的话,她恨不得离这个皇宫越远越好,怎么可能想去皇帝眼皮子底下吃东西啊? 她只是担心楚衡被为难罢了。 大概是她神色间流露出来的情绪太过明显了,楚衡的动作顿了顿,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沈慕芸只以为,楚衡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刚准备不那么刻意地再说点什么,下一秒,男人宽厚的手掌就已经落在了她的头顶。 “放心,没事。” 宴席的后半场平静得很,只除了,沈慕芸怀疑雍和帝大概还是被楚衡给触怒了的。 她伸手端过那一碗豆腐汤的时候听到了窃窃私语说,雍和帝已经离了席,原因未知,但离开的时候面色沉的厉害。 沈慕芸听见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楚衡的方向。 后者喝尽了杯中酒,眉眼微垂,但似乎注意到了她望过去的视线,顿了顿,抬眼与她对视。 莫名的,沈慕芸就想起了刚才他伸手揉她头的动作,反应比思绪更快,脸顿时就红了。 雍和帝走了,这宴席自然也到了快散的时候,中途沈郁派人来喊她,似乎很惊讶她跟在了楚衡的身边似地,当时沈慕芸正吃的欢。 问了一声,得知是沈郁得了赏赐让她过去挑自己喜欢的东西,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思,她端坐着没动。 然后就见传话的人飞快地瞥了一眼楚衡,并不敢多说什么,转身飞快地跑走了。 沈慕芸:“……” “为什么不去?” 这人,该不会是没话找话地跟她聊?虽然下意识地觉得楚衡不是这样的人,但还是接了话。 “不是很熟,我不太习惯。” 这是真话。 虽然不得不承认,之前那把火她的确存了要改变自己处境的原因,但大概真的是这么长的时间不见了,算起前世,整整三四十年了。 别说本就不是她生母的罗娇娘了,就是面对沈郁这个爹,她都有点无措。 所以与其见了面之后尴尬,她还是能不见就不见了。 至少现在,她还真的是这么想的。 但沈慕芸并不知道的是,此时避开了所有她不想面对的局面的自己,却依旧成了话题的中心。 比如,楚承越将这一趟并没有如他所想顺理成章的见面说给玉贞妃听。 大片瓷器的碎裂声响在朝凤殿里重复响起,楚承越皱了皱眉。 这两日母妃的火气,怎么又见长了。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思绪一转,又悄然咽了下去。 楚承越并不知道,就在他站在这里大约五分钟之前,玉贞妃刚刚从贴身的小丫鬟嘴里,听说了雍和帝和楚衡见面的事情,又因为对方拒绝同席而甩袖离开的事情。 这会儿正憋着火呢,一抬头,又见自己儿子那一脸状况之外的莫名。 顿时一口气又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你父皇都已经想尽办法要跟那个私生子见面了,只是让你去搭个小姑娘都不行?” “他们不是说,京中贵女都对你趋之若鹜么?怎么,现在这是…出师未捷?” 闻言,楚承越的脸色顿时就有点黑。 可以说,但凡是换一个人对着他这么说话,他多半已经把人踹出去了,但,玉贞妃是他的母亲。 所以楚承越并没有多说什么,沉默了半晌也只道:“母妃放心。” 楚承越是真的没把这个东西放在心上,甚至说,他连玉贞妃恨的咬牙切齿的楚衡都没有担忧过。 但这一刻,不知是玉贞妃狰狞的表情实在距离太近还是出于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绪。 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没什么感觉的楚承越的楚承越,眼前蓦然闪过沈慕芸紧紧攥着楚衡的衣服,从他身后探头出来的样子。 那样子,就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第102章 心疼 楚承越这个人,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形容词的话,纵观他前面这几十年的人生,大概唯一想到的一句话也就只是,没什么错处。 找不到可以称之为功劳的地方,却也没有犯过错。 放在任何一个普通人的身上,大约能想到的评价,也是庸碌平凡之类。 但问题的关键是,楚承越他是皇子,而并非什么普通的平民百姓。 甚至于,在如今子嗣尚算凋零,后宫也不充盈的情况下,他这个位置,前头也只有一位公主,还只是一个贵人生的。 横竖看着,这人也该是往继承人的位置上培养的人选了。 只能说,本来正常的情况的确是这样的。但是咱们的这位雍和帝,他明显就不在这个正常的范围里啊。 这也是玉贞妃为什么会急得跳脚的原因。 皇帝有个在外的私生子也就罢了,反正看着雍和帝的心思,如今是全在那一位身上。偏偏自己的孩子,普普通通,还一副散漫,全然没有把心思放在储君之位上的意思。 玉贞妃那叫一个咬牙,偏偏对着儿子,尤其是那一副淡然散漫的模样,有时候莫名的话到嘴边,她又说不出来了。 说出来可能没有人会相信,面对着那个样子的楚承越,她心里总是有点犯怵。 有时候,她都有点琢磨不透自己的这个儿子了。 要说,这楚承越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恐怕,最有发言权的,却是已经随着楚衡回府的沈慕芸可以好好的说两句了。 这也是为什么,沈慕芸在这辈子见到楚承越的第一面,就对她避如蛇蝎的原因。 因为楚承越,真的是个变态。 什么纨绔子弟心无大位,她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些都是这个男人表露在外的人设。 有些是必要的,有些,则纯粹是因为怕麻烦。 再者,要说帝位,这位,恐怕是最想要的人了。只不过,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思。 他选择了一种,把自己的目的隐藏起来的方式,甚至,做得很成功。 虽然沈慕芸并不知晓原因,但她可以很肯定的说,前世,楚承越之所以选择她。 一开始可能的确是因为算计,但后来,尤其是为了一些目的,要拥有一批势力抗争的时候,他就做得十分得心应手了。 但这些,都是前世很久之后,沈慕芸才慢慢知道的。 不仅如此,楚承越这个人,私下还有诸多怪癖。即使是她前世后来心灰意冷,避居佛堂的那段时间,也还是不止一次地撞见过。 一个又一个浑身是伤的婢女宫妃,从楚承越的殿中被抬出去的时候,那几乎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肉了。 并不是夸张,楚承越这个人,的确有凌虐人的癖好。 有时候是纯粹的凌虐,有时候,还是嘈杂了……那什么的那一种。 大概是人前扮演人设隐忍太过,一朝解放,那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慕芸在见到了他之后,回程的路上就一直在想,虽然方式不同,但现在,楚承越终究还是出现了。 所以,有些东西,光靠躲是不行的。 那现在,她应该怎么做呢? 马车颠簸一路,停下的时候,风吹动车帘的瞬间,沈慕芸的视线被隔帘而动的灯光晃得一阵眼晕。 一只手适时伸了过来,沈慕芸想都没想就伸手抓住了。下一秒,就觉得自己身旁的身影一顿。 还没来得及去看,就听见男人清冽如玉盘的嗓音。 “没人教过你,男女大防吗?” 说实话,乍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沈慕芸确确实实是愣住了的。她顿了顿才侧头望向身边的男人。 那个眼神…… 怎么说呢,反正楚衡确确实实看出了嫌弃。 当然,他不知道沈慕芸心中此刻那正在酝酿的想法。 那是真的无语。 若不是思量着,今日不管是有意还是天意,楚衡怎么说也算是帮了她一把的。原本她思量着下马车之前,怎么着也得道声谢。 这话还没出口呢,这会儿她已经感觉到了白眼那股迫不及待的架势。 冷静,这是长辈。 在名分上高低她得叫一声舅舅的人。 “衡舅舅,怎么冷不丁地就扎人呢?我娘去世了那么多年了,我这教养,自是没人教的。” 对不住,到底还是没忍住,怼了这么一句。 说完就打算松开手,但下一秒,手上却是一紧。 楚衡拉着她下了马车。 “以后离三皇子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人。” 虽然这句话,从头到尾,她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是同意的,但沈慕芸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没成功…… 楚衡反倒回头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之,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下意识地咽下了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楚衡那一眼的眼神…… 怎么说呢,她感觉自己看到了心疼。 开玩笑的,这人…怕不是魔怔了? 还是天色太暗,她脑子里这会儿东西太多,以至于产生了某种错觉? “小心些,若是有什么麻烦……”就来寻我。 楚衡的话音几乎是戛然而止的,因为这后半句话。 因为楚衡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想要给眼前这个,眉眼之间上社还留着稚嫩,周身的气质却莫名有种说不上来感觉的沈慕芸,一份保护。 这一点,在对方刚刚说完那句话之后,情绪一时到了顶点。 他几乎是顶了顶牙根,才堪堪止住了话音。 一个还养在闺阁,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姑娘,又会有什么大的麻烦,他今晚也是被雍和帝的死缠,弄得开始说胡话了。 大约此刻的楚衡怎么都没想到,他不过是一时有些心软,但很快就又亲眼看到了沈慕芸陷入新一轮的麻烦。 而他直到亲眼所见,才终于意识到,宅门里的那些腌臜事,危险程度可要比他想象的,恶劣得多。 而沈慕芸所面对的处境,也绝非是姐妹之间的斗法这么简单。 就如此刻,他们这边平静地看着月光淌过头顶,二房屋子里的算计,却早已经…… 在来的路上了。 第103章 盘算 “你说,这小妮子是不是得了长房的庇护?” 二房,因为楚锦芸刚刚闹过一场,所以这会儿的气氛有些紧绷。 这也就导致了,陈雪开口的这句话在一片寂静的氛围里显得格外响。 她坐在内室的椅子上,而她此刻正对着的床榻上,正蜷缩着一抹身影。 楚锦芸像是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全都缩进被子里,就连脸上也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程度。 窗户是被陈雪给强行打开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屋子封闭地太久了,陈雪今日踏进来的时候,差点就给熏得吐出来。 侧面来说,这也是楚锦芸这副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蜷缩起来的原因。 她从床榻上好不容易正准备下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陈雪掩面而吐。 然后,楚锦芸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应激。 一开始,还带着尖叫嘶吼。 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会儿,但这会儿这屋子里,已经愣是没有一件好物件儿了。 但眼下,陈雪却显然已经顾不上这些。不过短短几日的光景,她几乎是以一种堪称恐怖的速度暴瘦了下来,整张脸的轮廓迅速干瘪了下去。 不仅如此,陈雪这会儿满嘴都是急出来的火燎泡,在楚锦芸半张侧脸迅速惨白的轮廓里,陡然有些后悔进门就开始这个话题。 但同时,她一想到沈慕芸这个名字,就恨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她至今都不明白,明明是冲着沈慕芸去的计谋,为什么最终却是自己的女儿坏了名节。 这中间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错? 要说沈慕芸那死丫头真的搭上了长房,这话虽是她说出口的,但你说要有多相信,那也是没有多少的。 毕竟这么久以来,可以说沈慕芸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她的眼皮子底下的。 可是这其中的唯一变数,就是长房的楚四爷。 难道真的是巧合? 还是,这么久以来,都是她看走眼了? 可是那个死丫头,心机手腕,有那么深? 陈雪一时陷入了沉思,摇了摇头,她心里是不太相信的,但同时一并涌起来的,还有那浓烈的恨意和不甘。 不管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造成现在这样,把她朱玉似地长大的姑娘害成这一副惶然模样的,的确是沈慕芸。 而她,不论怎样,都不会让害了自己女儿的人好过。 一个女子的贞洁和名声,在这个时代,那是多珍贵的东西? 一想到从此以后,楚锦芸嫁不嫁人都已经成了一块心病,陈雪一口牙就咬碎了,恨不得把沈慕芸给生拆入腹。 再一转头,对上楚锦芸毫无月色的那张脸,二夫人陈雪悲从心起,喉咙一时哽住。 “锦儿……” 楚锦芸却因为这一声唤,身体猛地剧烈颤动了一下。还没等陈雪起身去看,再抬起头时,少女的面庞虽然依旧惨白,短时间内迅速地消瘦让她脸上青筋隐现,但观其神色,却是已经冷静下来了。 “娘。” 楚锦芸喊了一声,声音还带着一丝哑意。 再联合她望过来时,那几乎一片死寂的眼神,即便是陈雪,一时也只觉得一片厚重的阴影陡然浮上心头。 “锦儿……?” 陈雪顿了半晌,开口唤了一声。 楚锦芸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表情里的阴霾太过严重,稍稍收敛了一些,再抬眼时,至少看向自己母亲的视线现了点笑意,只是始终不达眼底罢了。 至于陈雪刚才说的,楚锦芸摇了摇头。 要说,沈慕芸和长房之间有什么联系,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应该只是巧合罢了,长房的衡舅舅,怎么会插手小辈们的争执?” “但是现在看来,从前小瞧了泡三妹妹倒是真的。” 话至此处又蓦地顿住,楚锦芸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运气真的那么差的话,也没有关系。” “既然在府里不行,那就去府外找机会。总之这口气,我一定要亲自出。” 话音落下,连带着楚锦芸眼中的狠厉之色一并显露了出来。 她朝着陈雪伸了伸手,附着耳朵说了说眼下还没成型的计划。 与此同时,另一边。 沈慕芸今日难得没有去佛堂,但虽然是在自己的房里,沈慕芸还是吩咐当值的夏栀去取了毛笔,一直到不带停顿地练了两大页的字,才终于又抬头,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她不自觉地抚了抚心口,不知道为什么,这半天的功夫,即使耐下性子练字,还是突突地跳个不行。 就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沈慕芸搁了笔,目光在面前的大纸上定了定,须臾又飘远。 回过神来的时候,沈慕芸想了想,然后冲回廊下立着的春莹招了招手。 “你找个人,去二房那边盯着,看看那边在做什么。” 常言道,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沈慕芸觉得,把这句话放在她对二房母女的心态上也是一样的。 只是,沈慕芸也没想到,距离自己收到复命,这中间前后也不过就是两个时辰都不到的光景。 得到的结果,就是她不好的预感,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成功了的。 春莹派去的那个小丫鬟,口齿伶俐,说话的时候脸上还是一副义愤难平的架势。 “是的,姑娘。” “奴婢听的真真的,二姑娘说,如果府里不行,她就在府外寻个机会。” “奴婢走的时候,看到她差人往门房那边递了信。” 小丫头气鼓鼓的,腮帮子像塞满了吃食的松鼠。 沈慕芸一下被人逗乐的同时,还真想起一桩事来。 前世约摸也是这个时候,楚锦芸好像的确出府了一趟。 当时她因为出了事,已经彻底被关进了府里,但依旧记得,好像就是这次出府之后,楚锦芸就认识了昌宁伯府的嫡长子裴长清。 不久之后就定下了婚约。 虽然这段婚约之后因为楚承越的关系最终还是没了,但的的确确也让楚锦芸风光了好一阵。 原本这件事情跟她没有关系,这一世,很多事情的轨迹也已经不同了。 但如果,楚锦芸借机要害她的话,那她怎么着也该回敬一二才是。 楚锦芸失贞的事因为长房老夫人的缘故终究没有闹大,现在看来,她有必要找个机会,再添一把柴了。 也不知道,昌宁伯府,还会不会要一个,失了贞的宗妇。 她从前的性子使得对很多人的印象都不深,但却记得,昌宁伯府如今当家的这位伯夫人,可是位贞洁烈妇。 笔墨在纸张上晕开一片厚重的痕迹,少女敛目,悄然掩去了眼底神色。 第104章 报复 只是让沈慕芸没想到的是,丫鬟才不过将消息递过来两天,事情就又随之有了新的进展。 只不过,这一次大概是因为太着急的缘故,那丫鬟只递了一个信,人却没有来。 这倒是让沈慕芸都没有想到的事情,所以这么短的时间,这小丫头居然已经在二房那边混了个脸熟么?按照春莹的说法,她这会儿居然已经跟着楚锦芸出门去了。 虽然出乎意料,但对于她来说,显然是一件好事情。 意外的表情只出现了一瞬就被她收敛了下去,毕竟上辈子她就知道,楚锦芸从来都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只是上辈子的她太傻,才让楚锦芸的心思一直隐在高门贵女这个身份的后边。 这辈子楚锦芸被她反将一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提前被她扯掉了这层遮羞布罢了。 只是大概楚锦芸到现在都没有想到,她还是她,但这芯子,已经悄然变了。 她不会还觉得,这一切都是意外? 不过也没有关系,不管楚锦芸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一次,不管她想做什么,都注定是要泡汤了。 不过这一次,还有一点让沈慕芸在意的是,楚锦芸,她出了门,但陈雪却还在府里。这对母女是出现了分歧?亦或者,是楚锦芸不再相信自己的母亲了? 就因为这一次的失败? 虽然这一次偶读失败,对于楚锦芸的打击不可谓不大。虽然她从前就已经预料到了楚锦芸的薄情,却不想,她对自己的母亲都是这样的。 虽然现在还没有彻底暴露出来,可如果这一次,楚锦芸还是失败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把这股怨气,彻底爆发在自己母亲的身上呢? 不得不说,就连沈慕芸都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很大。 不过,这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这一次,她所要做的,就是避开所有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不好的事情。她现在几乎已经确定,自己的确是重生的了,虽然现在,她零星记得的那些事情还没有发生。她也并不能够完全确定,它们究竟还会不会发生。 但她要自保,她要活下去。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让自己活下去。 念头一闪而过,当沈慕芸从内室的临窗的那张炕上站起来的时候,眼神已经变得坚决了起来。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楚锦芸的轿子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昌宁伯府的后门口。几乎是轿子一落地,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跳了下来。 她今日戴了兜帽和方巾,几乎把整张脸都遮住了。但今日本就有风,她跳下来的时候吹动了一个角度,不经意间露出了她的脸。 正好被早就等在那里,上前一步准备迎接她的那个穿着粉色长裙的少女看了个正着。 一早就收了来信,在这里等着她的人是昌宁伯府的嫡次女宁婉约,虽然已经在信中听了个大概,但是猝不及防见到楚锦芸的那张脸的时候,尤其是看到她脸上的那些又青又紫的伤口,一时之间,还是没控制住脸上明显被吓了一跳的表情。 顿了一下,才迟疑着开了口。 “锦芸?你这” “还不都是沈慕芸那个贱人害的!你那是什么表情!” 纵然宁婉约飞快地掩饰了脸上的神色,但因为实在太过猝不及防,一个人下意识地反应,不论再怎么遮掩,还是会流露出痕迹的。 所以,楚锦芸还是注意到了她脸上的表情。 虽然跟宁婉约是很多年的手帕交了,宁婉约也是知道一点她在人后私下里的性子的,要不然的话,也不会答应帮她了。 一想到眼下在府里茶房等着的那个人,宁婉约终究还是有些犹豫。 纵然宁婉约的心机手段也不在她之下,但一时的意气是一回事,现在冷静下来意识到楚锦芸即将施展的报复是另外一回事。 只能说,她在收到信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事情居然是严重到了这个地步。楚锦芸想要报复无可厚非,可这么个架势,若是出了大事,那要怎么收场? 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宁婉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祖母那张阴影中的冷脸。还有那根本不用言语,几乎是一拍桌子,就让满府都噤若寒蝉的气场。 宁婉约突然就有些后悔答应帮楚锦芸的忙了。 但是事情现在都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半路放弃,显然也是不可能了。 是以,宁婉约沉吟了一下,还是伸手扶住了楚锦芸的胳膊。她在心里极力说服自己不去看楚锦芸的那张脸,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也重新变得平静。 “锦芸,我知道你想报复她。但不管你要做什么,你都知道的,我祖母这个人” 后面的话,宁婉约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那个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不管楚锦芸想要怎么做,都不能让她祖母知道和她有什么关系,因为这位老祖宗一旦知道,那才是真的要完。 大概是被宁婉约一瞬间的低眉顺眼缓和了心绪,楚锦芸再开口时,脸上的阴霾也淡了几分。 她拍了拍宁婉约的手,道:“你放心,我不会在你府里动手。” 说完之后,脚步却陡然急切了起来,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身后落后她几步的宁婉约,不动声色地把被拍的那只手背过了身去擦了擦,眼神里是一闪而逝的嫌弃。 不过楚锦芸的确没想过要在昌宁伯府里动手,毕竟,昌宁伯府如今当家的老夫人贞烈之名并列的,就是她治家的铁血手腕。 而且 沈慕芸把她害成了现在这样,单纯的以牙还牙已经平不了她的心头之恨了,她要沈慕芸的结局比她惨烈十倍,这样才好。 她现在已经这样了,但是她还有母亲,父亲母亲一定会帮她想办法的。但是沈慕芸,沈郁她不敢说,但是沈慕芸如今的这位继母,可就不一定了。 就算沈郁有心维护自己的女儿,可他跟罗娇娘多年夫妻,他能够完全不顾她的想法吗? 视线里茶房的门帘近在眼前的时候,楚锦芸的手指已经悄然嵌入了掌心。 第105章 躲藏 “记得我跟你说的话,事成之后,好处自是少不了你的。” 许是因为轻易从眼前人的眼底看出了那一丝的犹豫和迟疑,楚锦芸的语气莫名有些焦躁,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比刚才大声了些许。 还是听到了门帘外嘻嘻索索的,似乎是有别人的脚步还有交谈的话语声,才稍稍压了压声音。 但她心里头对沈慕芸的恨意却是只多不少,若不是被沈慕芸摆了这一道,提又何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 不管怎么样,这一次,绝对不能再失败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沈慕芸再次逃脱了。 府里不行,娘不行,那她就靠自己。 反正,她无论怎样都没办法坐视沈慕芸就这么下去得了将军府的势。同是嫡出的小姐,凭什么沈慕芸一个爹娘常年不在家里的,按照道理来说,一表三千里。 她不能容许沈慕芸就这样压了她一头。 五个房头里,除了长房之外,就只有他们房头里,他爹爹是当朝詹士府的詹士,还是庶吉士,位列小九卿之一。 合该是她把沈慕芸压得头都抬不起来才是。 从前原本,一直都是这样的。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生了变数?如果现在楚锦芸是相对理智的话,那么关于这个问题,她一定能看出端倪来。 但现在的问题就是,她已经因为之前的事,本就失了理智,一心只想着,要怎么做,才能毁了沈慕芸,不管怎么样,都要让他出了这口恶气才行。 一个人被一时的仇恨和不甘压住了本来的理智的时候,是没办法考虑清楚事情的。 不管事后究竟如何后悔,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的。 只是沈慕芸,眼下却真的完全没想到楚锦芸即将针对自己施行的这一项计划。 虽然奇怪于二房吃了个闷亏居然到现在都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但沈慕芸想着,按照前世的时间线来说,最近的确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可以说是难得平静的日子。 但沈慕芸出于莫名的警惕,最近几日都不怎么出门。虽然还有曲长房抄写经书的事情还没有结束。但或许是因为之前出的事情,沈老夫人在回府的第二日就传下了话来。 让她在自己屋里好生修整几日,抄写经书的事情不必急于一时。左右这也是个需要诚心的事情,是急不来的。 沈慕芸原本也在思索这件事情,还没有所决定,就得了沈老夫人让小丫头递给她的话, 紧绷了许久的心神顿时松懈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虽然暂时不用去长房抄经书,但是沈慕芸也没什么出门的心思。倒也并不完全是因为之前的事情,她已经确定,自己在这件事情中反将了楚锦芸,并且已经成功了。 而她自己,可以说是全身而退。 若是这前世今生都不是她的错觉的话,那么,这就是她重生以来做成功的第一件事情。 毫不夸张地说,沈慕芸甚至是有些高兴的。 但出于一种她自己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了的警惕,沈慕芸连着两日依旧没有出门。她躲在自己房里,连春莹和夏栀几个大丫鬟都没有留在自己身边。 更多的时候,她都只是盘腿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沉着心思想事情。 想前世,想醒过来的今生。 想她自醒过来之后至今发生的事情。她知道,楚锦芸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是眼下,还不知道究竟会什么时候动手罢了。 还是得想法子,不动声色地盯着二房那边才行。 她也能够想到这母女两个,最近突然沉寂的原因。若不仅是思索着法子对付她的话,大多是顾忌着,现在沈郁和罗娇娘,尤其是沈郁还在这里。 又刚刚才出了那样的事情,如果她眼下再出事的话,接二连三,未免太过巧合。 但沈郁,必不会久留。外放武将回京,原本就是皇恩浩荡,皇上为了安抚他们,让他们回家,但最多最多,也只有半个月的假期。 沈郁夫妻,很快就会离开这里。 或许,她应该顺势而为,趁着他们还没有走,使得局面更加有利于她自己。 念头闪过,沈慕芸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但她嘴角的笑容,已经流露出一丝丝的苦涩。 有那么片刻,仅仅只是片刻,她想的是。 这世上,大概也只有自己一个人,需要不差分毫的算计着,趁着父母还没有离开的时候,怎么让自己的日子更舒坦一些。 但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想要的,从来不过是安宁平顺的日子罢了。 为什么就连这么一点微末的心愿,于她而言,都是这么艰难的事情呢? 为什么就连想到父亲,她都会下意识地先犹豫呢? 因为如今跟在父亲身边的,并不是她的生身母亲么?如果是楚嫣,她的亲生母亲,那么现在很多事情,都不需要她考虑了? 毕竟,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位母亲,能坐视自己的女儿如此遭遇,而纹丝不动的。 现在,因为是继母,很可能继母还在观望着她在将军府的处境,所以按兵不动? 耳边传来似乎是谁刻意压低了的说话声的时候,沈慕芸猝然一惊,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方才春莹几个借着要给她的屋子里洒扫一番将她推搡出了门,沈慕芸原本并不想出门,但也知道,估计是身边的人看她整日在屋子里闷着,实在是怕她闷出了病来。 也是好心。 但沈慕芸,却是真的喜欢在屋子里待着。 比起出门可能会遇到那些个需要周旋的人,她还不如在炕上做些新奇的针线。 但人都已经被推出来了,看着春莹那一副期盼的脸,沈慕芸原本到了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 只是一边想事情,一边漫无目的地走。走着走着,也不知走到了哪里。乍然听到人声想要往回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站在某条小路的中央,前后左右都是开阔的十字路。 不管走哪一个,都会被发现的。 眼见着说话声渐近,沈慕芸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下意识地闪到了距离最近,也是眼下她唯一能够躲避的地方,靠近左手边的那个假山处,整个人才贴着石壁站定,刚才还模糊的声音骤然清晰了起来。 “窦寻受了那一位的训斥,今早被贬了?消息可靠吗?贬去哪里了?人现在出了京没有?” 第106章 谈话 沈慕芸意识到情况不对暗暗后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一看就是什么人在避着人说话。而且,不过短短几个字,就已经隐隐透露出了一些什么东西。 或许是因为自己心神一凛的缘故,周遭的动静在那一瞬间不见踪影,唯独只有耳旁的声音比之前显得更加清晰了起来。 和开口询问的那人声音不同,另一道声音却显得慵懒随意,甚至是有那么一点,漫不经心的味道在里头。 沈慕芸隐隐觉得那声音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从哪里听过。 尚且还在思索着,那道声音已经再次响了起来。 “窦寻被贬斥了,那如今的司礼监大太监的位置又是谁在坐?陈同?” 那话至尾音,已然透露出一丝再明显不过的不屑来。 但沈慕芸这次,却心中一紧,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句话中的两个名字,都让她感到莫名的熟悉。 就好像她在哪里,听到过这两个名字?在哪里呢?或许是一时凝神想着这一点的缘故,渐渐的,沈慕芸的眼前居然真的浮现出好几个熟悉又陌生的画面来。 只是这些画面大多杂乱,闪得又实在是太快,沈慕芸一时之间抓不住个重点,又觉得脑中一阵痛。 不过虽然不记得画面,但是沈慕芸却想起来自己之所以会觉得这两个名字熟悉的原因。 陈同和窦寻,都是如今大内宦官的名字!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宦官,是如今内廷唯二掌权的两大宦官! 仅仅是能在内宅之地,提起这两个人的名字,就已经能看出,说话人的身份绝对不简单。更何况,刚刚那话中之人仿佛是什么隔壁邻居一般的随意口吻 然而还没等她脖颈伸直,下一秒却陡然觉得头顶一凉,一种被盯住了的感觉一瞬间让她僵硬地立在了原地,好半晌动弹不得,一瞬间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了起来。 她是被发现了吗? 被谁看见了? 对话的这两人,显然是避开了人交谈的。若是发现了她,他们会怎么做?会过来捉她吗? 沈慕芸心下紧张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若是冷静下来,就会意识到自己委实是有点太心虚了。就算她是真的偷听了,这里好歹是府里,还是女眷们进出的内宅。 首先就是他们谈话的人选的地方不对,她只是恰好撞见,可也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走这条路。不是她,也会有旁的人。 就算被抓了个现形,她也完全可以不用这么心虚的。 更何况,是别人在谈论秘辛,就算是心虚,也是别人比她更心虚。 只是现在几乎要把整个人都贴上假山石壁的沈慕芸,自然是没有空闲去想清楚这中间的利害关系了。 她只想着,如果早知道会听到这些的话,她刚刚一定跑得比兔子还快! 只是现在想这些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沈慕芸只好一边死死地闭着眼睛,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那边的人赶紧把话说完,她也好从路上离开。 是以,沈慕芸压根不知道,自己眼下一副战战兢兢,就差浑身一抖的芒刺在背的模样,已经完全暴露在了另一人的眼底。 此时在假山的另一面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楚衡和刚刚得了消息前来复命的沈淮。原本倒也不是刻意回避人的,只是这些日子楚衡也出了趟远门,忙着山西河盐运的事情。 也不过就是比模样匆匆的沈淮,早了一刻钟回府,两人在半道上碰到,这不,刚刚说了两句,就被沈慕芸猝不及防地撞了个正着。 楚衡的视力一直很好,他从来都是个敏锐的人。事实上,早在沈慕芸从另一头穿过来的时候,楚衡就已经看见她了。 但他还是语气如常地和沈淮谈话,倒是沈淮的神色,难得显露出了一丝焦灼。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四爷可有什么打算?” 结果这话说了半天,楚衡却半点没有要答话的意思。 沈淮微微一愣,这才终于抬眼看向楚衡。不料,却正好看到楚衡看向假山后,也就是沈慕芸那边的一幕。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沈淮自然也看到了沈慕芸。 “四爷这” 楚衡却是很快回过神来,话却是接着沈淮的上一句说的。 “我?士农工商,我就是一个商贾,还能把手伸到他们大内去不成?我能有什么打算?我还盘算着年节给窦大厂公送个十万两雪花银,好给来年的生意铺路呢!” 这话中的讽刺意味不消说,算是直接迎面扑在了人脸上了。 沈淮原本还想说什么,不过看着自家主子这个样子,知道多说也是无益了。再看楚衡的视线已经若有似无地飘向假山的另一面,沈淮倒是真的有些诧异。 嗯? 四爷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四房的这位表姑娘身上有什么不妥不成? 正想着,楚衡却突然大跨步地往假山另一面的方向走去,声音里犹带着三分笑意,话还是对着沈淮说的。 “我明天去一趟方亭斋,既然薛敬之这么盛情邀请,也不好太过驳了人家的面子。” 说话间人已经转身,显然是话题就此止住,不再多谈的意思。 耳边再没听到声音的时候,沈慕芸才终于睁开了眼睛。一边想着下次再也不要走这条路了,一边往假山后面的方向又探头看了一眼。 直到确定了那里一个已经没有人了,才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只是刚一回头,就直直地撞进了身后人的一双眼睛里。 一瞬间,沈慕芸的头皮猛地就是一炸,惊呼堵在了喉间,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想一下不知踩中了什么,脚下一绊,一个踉跄,手里的帕子都甩了出去,整个人也往后倒去。 楚衡也属实没想到,沈慕芸居然真的被吓得不轻,忙不迭地伸手去拉了一把。 不曾想假山本就凹凸不平,虽然楚衡拉得及时,沈慕芸并没有摔倒,但脚下一软,整个人反而向楚衡的怀里栽了过去。 第107章 到齐 春莹派去的那个小丫鬟递回来的消息,又隔了两日的功夫,几乎是和门房送来的信一起,递到了沈慕芸的手上的。 甚至那小丫鬟跑来复命时,沈慕芸手里的信已经拆了一大半了。 是楚锦芸送给她的,说是为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给她道歉,所以特意在迎春楼摆了一桌席面,约她戌时三刻到酌雅轩赴约,不见不散。 那小丫鬟匆匆跑进来时,沈慕芸刚刚捏着手里的纸张,看到了信件的末尾。 等她听见动静从信件里抬起头,就见到了那个满头大汗的青衫小丫头,正拍着胸脯喘着气,额角滴着汗。 站在沈慕芸身边的春莹微微皱眉,正准备说什么,却被沈慕芸用眼神制止。再一转头,沈慕芸已经拿了旁边桌案上的一只杯子,里面有刚凉了不久的茶水。 沈慕芸将茶水递给那个叫阿妍的小丫头,示意她喝完了再说话。 那阿妍想来是从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能喝到主子递来的茶水,更何况沈慕芸和颜悦色的,神色间并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反倒是她,一时有些愣住。正准备拒绝的时候,却已经被春莹拍了一下:“姑娘让你喝,还不快点喝了回话,还让姑娘给你端着伺候你?” 阿妍顿时哆嗦了肩膀,再不敢迟疑,直接仰头将水喝了个干净。缓过了这一口气,才终于开口道:“姑娘, 二姑娘是不是给你递信,说要宴请你,不能去!” 说到这里的时候,阿妍像是陡然间回忆起来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控制不住身体一个哆嗦,抬头看向沈慕芸的时候,满脸拒绝和纠结之意。 沈慕芸看出了她的踌躇,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捏着的信纸。 虽然在看见信上内容的时候沈慕芸就知道,楚锦芸这一遭,绝对不会有什么好心。而关于信上说的,要给她赔罪什么的,她更是一个字都不信。 只是,心中防范是一回事,能知道更多的细节,却又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所以,沈慕芸冲着看向她的春莹微微摇了摇头,转头示意阿妍继续把话说下去。还考虑到这小丫头年纪还小,可能有些话还说不太清楚,索性开口问她。 “你是在二房那边看到,或者听到了什么吗?” 虽然她之前的确让小丫头盯着二房那边的动静,只是现在看来,倒是比她预料中的,要早上那么一些。 看来,她倒是高看了对方一些。 楚锦芸的耐性,并没有那么好。 只是有点出乎沈慕芸预料的,听到她这么问,阿妍先是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随即又立刻意识到了自己此举的矛盾,迟疑了片刻才语气颇有些懊恼地开口。 “三姑娘,并不是在府里,二姑娘那边,是出了府的。” “二姑娘坐了轿子,在昌宁伯府的后门,和昌宁伯府的嫡女宁婉约见了一面,密谈了一番。她们从后门进了府,所以奴婢并不知道她们谈了什么,但是” “但是二姑娘临走的时候,奴婢听到了她们的谈话里,有姑娘您的名字,又说到了请您出门吃饭的事情”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他的,阿妍就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沈慕芸却俨然已经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 想必是此次宴请,多半是楚锦芸本来就抱着其他的意图。 不过大约是早就想到了楚锦芸迟早是会报复的,片刻的沉吟之后,沈慕芸的神情,倒是平静地很。 “姑娘?要不我们不要去了?” 春莹的想法很简单,也是由衷地庆幸沈慕芸此番有了先见之明。她想着,既然提前知道了二姑娘是不怀好心的,惹不起,她们难道还躲不起吗? 沈慕芸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沈慕芸的想法。 她心头一暖的同时,又微微摇了摇头,想了想,叮嘱她道:“春莹,我知道你是担心,但是有些事情,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就算这次她找到了借口回绝楚锦芸不去赴宴,但是以楚锦芸对她的恨意,一次不成,必然是会想第二次,二次不成还会有第三次。 总之,楚锦芸不达到她的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与其一味地躲避,她倒要看看,对方究竟准备了一场怎样的鸿门宴在等着她。 是以,当晚戌时三刻,沈慕芸往沈郁那边说了一声之后,就带着春莹和夏栀,一起出门去了。 原本只想带着夏栀的,但架不住春莹的再三要求,沈慕芸最终带了两人一起出门去了。 迎春楼位于牡丹街的中心位置,左接同名的客栈,右边,则是春江酒肆,专做酿酒的生意。而春江酒肆出来的很多酒水,都是供给迎春楼的。 是以,这三家占地不少的地方,几乎垄断了闹市一整条街道的生意,红火的不得了。 再加上沈慕芸到时,不过是刚刚掌灯的时候,自是一番川流不息的热闹景象,这其中,尤以迎春楼为甚。 毫不夸张地说,若不是春莹护着她,沈慕芸险些连门口都挤不进去。 前世今生,沈慕芸其实都不怎么喜欢这么喧哗的地方。总觉得这样的环境闹得她脑袋里都轰隆作响,连带着心口都浮躁起来。 这会儿她站在迎春楼的底层,不过刚刚站定,看着乌压压的人群,心头却骤然涌出一丝强烈的不安感。 不知道是不是她对赴楚锦芸的约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带着一股警惕,沈慕芸皱了皱眉。 同一时间,迎春楼的西直门,楚衡掀帘下了马车。推开了沈淮伸过来的手,不动声色地问了他一句:“今日的宴会,还有些什么人?” 沈淮的脸色却有些奇怪,在楚衡望向他时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 “望月说,他刚刚看到了三皇子贴身的随从。” 楚衡的眸光一闪,点了点头,面上不动神色,跨过门槛的时候,沈淮却听到了他的声音:“去查清楚他来做什么,不管他做什么,阻止他。” 后半句,语气骤然阴沉了下去。 沈淮垂首,不过几息的功夫,身影悄然隐入闹市的人流之中。 第108章 迷雾 行将入夜,隔了一条江的住户区此时已经纷纷熄了灯,皇城落钥本就偏早,又逢两日接连落雪,这会儿天气实在是冷得很,入了夜更是冷。 楚衡静静地在门口立了一会儿,好半晌,他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方向。 比起喧嚣的底楼,又或者是门外灯火朦胧的映衬,二楼的光晕更显得迷离一些。那些半开半掩的窗户后面时不时地有人影飘过,带着让人腿软的香气。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有姑娘透过那些个窗户门扉看见了他的身影,眼睛带笑,时不时地冲他甩着手中的帕子。 其中含义,自是不言而喻。 楚衡却自始至终目不斜视,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似地,收回视线,又在原地顿了半晌,然后抬脚上了梨花木质地的台阶。 一低头,目光顿了顿。 作为一个普通的酒肆来说,仅仅是台阶的修葺,就用了上好质地的梨花木。怪不得传言说,这迎春楼背后的势力是隶属大内的。 当然,实际上这都是已经摆上了明面上好听一些的说法,私底下更为广泛的传言是,这迎春楼,借的就是窦寻的势。 这手笔,还真的是没得说。 只是这薛敬之的宴请,摆在了窦寻的地方? 楚衡的眸光一闪,脸上的神色在一瞬间显得有些耐人寻味。 又顿了半晌,这才拾级而上。 即使出门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又听了春营的劝多加了两件衣服,但还是冷。 毫不夸张地说,若是她再在门口的穿堂风里再这么立一会儿,只怕是连牙齿都要开始哆嗦了。若不是为了看看楚锦芸想要整什么幺蛾子,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门的。 她一直就不是一个喜欢出门的性子,这样的天气,她躲在屋里,烤着火,一边就着灯去绣些花样子难道不好吗?她本就喜欢这样的生活。 但这样的念头仅仅只是一闪而逝就又被沈慕芸给压了下去,诚然,这样的生活很好,她很是喜欢。但是,很多东西,不是喜欢就能行的。 正如她喜欢平和,不与人争。可是这样的自己,却也没有得到平顺安稳的生活。 沈慕芸已经逐渐意识到,这或许是她,必须要做出的改变。 思绪翻转间,沈慕芸已经谢过了那指路小姑娘,一路来到了三楼的位置。也不知道楚锦芸是故意的还是怎么,沈慕芸看到位置的时候,多少还是吃了一惊的。 因为纵观整个酒楼的格局,大概就只有她面前的这间,尽散厅,是最偏僻阴暗的。 甚至因为差点没看清楚那牌匾上的字迹,沈慕芸特意往后退开了两步,才确认自己没有走错。 但不管是门口两边墙壁上的阴暗潮湿,还是那些看不见,却一靠近就能被绊一下的蛛网,每一样,都让沈慕芸心里,从踏进这里开始就一直隐隐涌现的不安感越发发酵起来。 当然,不止是她,陪着沈慕芸一起上来的春莹,同样脸色不是很好。 “姑娘要不,我们别进去了?” 春莹一下子微微用力攥了攥沈慕芸的衣袖,冲她摇头,拒绝的意思很是明显。但沈慕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下一秒,哪怕看上去有些时候没有收拾过的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但是一直到门洞开,沈慕芸都没有看到有人。 别说楚锦芸了,任何一个人的身影都没有。 沈慕芸很难形容自己在那一瞬间,心跳陡然跳起来的那种,说不上来的恐慌感袭来的感觉。 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后退了一步,同时也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过草率了,她不应该来的。 明明是楚锦芸叫她来的,为什么现在她却不见人影了呢? 隐隐的,沈慕芸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想要点头,答应春莹的话,她并不想进去。 “姑娘,里头的人在等着呢,快些。” 身后猝然想起的低哑似老妪的声音响起,沈慕芸和春莹齐齐地哆嗦了一跳,一转头,就和那张满脸皱纹似蚯蚓的人对了个正着,偏偏沈慕芸看过去的时候,那老妪正好抬头,倒三角翻着眼白的视线和她对了个正着。 一瞬间,沈慕芸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开始泛着冷意。偏偏门口墙边,那本就用作唯一光源的蜡烛火又噼啪一声,熄灭了。 然后,她的视线里就彻底就是一片黑。 沈慕芸下意识地张口想喊,但是比她自己的声音先塞过来的,是一块抹布。 她被堵了嘴。 那抹布不知道原本是用来擦什么东西的,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味一瞬间占领了她的鼻腔。 下一秒,脚下一个踉跄,本能地伸手去扶住墙的时候,彭地一声,是身后的木门被彻底关上的声响。 沈慕芸的心中警铃大作,她实在没想到,楚锦芸的胆子居然大到了这个地步。迎春楼可是在闹市的街上,现在虽然已经是晚上了,但尚未宵禁。 她把她引到这里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几乎是沈慕芸本能的念头,也是最有可能的。但思绪一转,沈慕芸甚至有点想苦笑。 这人,害人的方式永远只有毁人名节这一套吗? 思绪翻转间,沈慕芸借着扶住墙壁的力道缓缓站起了身,她的手顺势摸索到了自己的鬓边,动作利索又悄无声息地拔出一根束发的金簪来。 她又一次用力地咬住了下嘴唇,已经隐隐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同一个招数,是没办法一而再,再而三地害了她的。 沈慕芸在心里悄悄地告诉自己,同时努力眯了眯眼,试图以最快的速度,在一片漆黑的环境里,找到可以点燃的烛火。 她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缓缓地失去力气,连脚抬起的弧度,也逐渐开始变小。 这个屋子里,一定点了什么东西。 沈慕芸的心中暗暗生警,但眼下,她却并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尽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不过沈慕芸的心里也有些奇怪,楚锦芸做事就算再怎么大胆,她也是一个闺阁小姐,如何能想到,这样弯弯绕绕的害人方式? 思绪陡然一顿,因为,沈慕芸已经感觉到了另一道陌生的气息靠近。垂在身边的手,猛的一下子攥紧了手中的簪子。 第109章 周旋 另一边,楚衡径直上了迎春楼的三楼的台阶,再转过了一个弯,脚步在一架大约比一个一米七以上的男子都还要高上半个头的屏风后面站定。早有等在这边的小厮闻风而动,闪进去通风报信了。 楚衡也不催促,神色一派淡定地在那边等着,视线时不时地落在那架屏风上,许是为了附庸风雅,那屏风还是折叠式的,每一个正形的方框,都画着一个人影,旁边,则是用小楷字体的生平作品。 只几息的功夫,他就已经把唐宋八大家以及他们身边的作品看了个七七八八。 风雅的确是风雅的,毕竟盛唐的风采流传至今,依旧还是颇受文人学子的推崇。酒楼想要附庸风雅,装那么一个格调,那也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 只要一想到,这迎春楼背后当家主事说得上话的人,居然只是一个内廷的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的,反正楚衡是觉得挺讽刺的。 入了内廷,没了根的东西,难不成还想学那起子文人? “哎呦,劳四老爷久等。我们公子请您进去。” 思绪还没完全转回来,耳边却响起一道轻快的笑音。却是那刚刚窜进屋去的小厮又迎了出来,满脸笑意地请了楚衡进去。 直到完全进到里面了才知道,原来里头的环境比外面更大,估摸着好像整个三楼的所有地方都被打通了,九曲十八弯绕没有,转了三个圈反正是肯定的了。 门一推开,满屋馨香。 借着那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一下子蹦起来的舞妓,楚衡倒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正中主位上的陈同。 目光又转了一圈,反倒是没有看到薛敬之的身影。 楚衡挑了挑眉,他想着,自己应该没有走错才对。但,明明是薛敬之的宴请,怎么反倒让陈同坐了主位? 心思转过几转,面上却已经不动声色。坐下的同时,楚衡顺手接过从边上递过来的酒杯,身形却微微偏了偏,避免了正对着对面的位置,也就是坐在对面正中的陈同。 脸一偏叼走了怀中舞妓递到嘴边来到葡萄,陈同的目光却是直直地落在楚衡的身上,脸上的神情颇有些耐人寻味。 除了陈同之外,另外几个,倒也是平素见过的熟识,再不济,也是做生意时见过的。楚衡索性喝了一口酒,借着手里捏酒杯的动作,悄声问坐得离他最近的袁遮喑。 “人呢?怎么来的?” 这前半句,自是问薛敬之,后半句,袁遮喑同样侧头往陈同的方向看了一眼,同样声音压低。 “谁知道呢,突然来的。说是手底下的人见到了三皇子身边的人,不知道他抽了什么风,突然来的。” 顿了顿,他又认真看了楚衡一眼,意有所指的叮嘱道:“你可当心着点,正等着你呢。” 言下之意,这陈同多半是冲着他来的。 一下就听懂了对方话中之意的楚衡闻言挑了挑眉:“薛敬之请我,是为了西北两岸的盐引生意,他来做什么?” “难不成,也是来跟我借银子的?” 这句,就是开玩笑的成分居多了,不说袁遮喑,就是坐在袁遮喑左手边的那个人,也被逗得噗嗤一声。等到发现说话的两人顿住了话音,双双往他的方向望了过去,才轻咳了一声,对着楚衡拱手道。 “可不是,都知道你楚淮允是个大钱袋子,他们呀,都惦记着呢。” 如果沈慕芸这会儿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惊讶地发现,此刻谈话的这三个人,就是很久之前,她刚刚从前世那场幻梦一样的大火中醒来时,仓惶逃跑又撞见楚衡的时候,坐在楚衡身边的那两个男子。 他们,一个是吏部侍郎袁景裕的长子袁遮喑,而另一个一开始回话的那个,则是鸿胪寺卿程林的嫡次子,程宁轩。 程宁轩年纪尚小,去岁不过刚刚下场,就摘了三甲的解元,但除此之外,身无官职。 而他之所以会在这里的原因,不过就是因为他父亲程林如今位列小九卿之一,可能在陈同的眼里,也是一个值得拉拢的对象罢了。 楚衡皱了皱眉,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的声音沉了一些:“薛庭那个家伙究竟在搞什么,这不是他的宴请吗?” 薛庭,字敬之,不过而立的年纪,却已经是今年朝宴上众人联合提名的内阁次辅的人选了。 但或许鲜少有人知道,他和楚衡,也算是年少相识的情谊了。只是这样避开了表字,直呼其名的口吻,还是第一次。 不用说,另外两人也知道,楚衡这显然是生气了。 若是早知道今日会在这里遇到陈同,他楚衡,怕是连来都不会来的。 气氛一时就冷凝了下来。 沉默的却不仅仅是他们三个人,准确地说,是整个席面上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良久 却是坐在桌对面的陈同开口问了他一声:“怎么,楚四爷这是不愿意吗?” 原来就在刚才,场中气氛正酣,陈同却不知为何突然开口提到了两岸盐引运输的事情,有说,楚家从前就是做盐引生意的,现在河道出了坍塌事故,问他,有什么办法没有。 这话明着是问他事情的解决办法,言下之意,就是问他借钱。毕竟如今坐在这里的,又有哪一个,不知道楚衡是个会生钱的财神爷? 如今窦寻刚刚被贬斥,陈同只怕是苦于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得了圣宠,偏生国库如今正空虚着,他就是想做出一番动静来,但正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没有钱,就算窦寻想做什么,都是白搭。 这不,刚刚得知薛敬之的宴请名单里有楚衡的名字,忙不迭地就跑来了。 但,楚衡却并不想借钱给他。 楚衡连再在这里坐下去的心思都没有了,他下意识地就要起身。但窦寻的酒也已经顺势递给到了他的面前。 楚衡对上了陈同的笑脸。 说真的,假的有点反胃。 捏着酒杯的边缘,楚衡很久都没有下一步动作。正思索着应该怎么应对的时候,正对着这边的,楼下的某一间屋子里,却陡然传来了一阵东西破碎的声音。 声音之大,连这边的丝乐声都给盖了过去。 第110章 画面 那突然闹起来的动静委实不算小,除了这边齐刷刷往楼下看去的目光,楚衡注意到,整座楼里的其他几个方位和角落的位置,几乎都在声音响起来的那一瞬间,看向了二楼的位置。就算是位置稍微有些偏的,都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有好几个,甚至是倚靠着栏杆的。 听到声音的一瞬间,楚衡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五分钟之前,他在注意到情况有些不对劲的时候,就让跟在他身边的沈淮去探一探情况。当时,沈淮报给他的是,的确见到了楚承越的贴身随侍,但,的确从头到尾都没见到楚承越的人。 沈淮甚至有些奇怪,他为什么突然那么关注三皇子楚承越的行踪。 当时,他也不过是一个错眼看到了,又一瞬间想到前些日子和程宁轩,袁遮喑他们几个在小聚时听来的宫中传言,说是玉贞妃因为向雍和帝进言了立储的事情,惹了雍和帝的不快,到现在,雍和帝已经有小半月的时间没有去看她了,俨然是一副要失宠的架势。 失宠不失宠的,暂时还没有个定论。 但是,雍和帝的怒火却再明显不过地暴露出了一件事情:如今中宫未立,年长的皇子算上玉贞妃所出的,也不过就只有四五个,更别提还有一个缠绵病榻的二皇子。 如此情境之下,雍和帝居然还是没有要立三皇子楚承越为储君的想法。 暂且不论别的,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耐人寻味了。同样的,也足够让玉贞妃着急了。这不,也不知道是谁给出了个馊主意,玉贞妃居然让自己的儿子,在拉拢上下了死力。 虽然这些都是七拼八凑的消息,但这世上其实并没有所谓的空穴来风,既然传出来了,必定是有那么一个音的苗头在的。这也是为什么,楚衡当即就让沈淮盯着人的道理。 只是这些,他自没必要跟沈淮解释。 而沈淮办事,向来都是妥帖的,等闲是不会出什么纰漏的。 但是现在距离他吩咐已经过去了七八分钟了,他却依旧没有看到沈淮前来复命的身影。楚衡手里还拿着方才陈同递过来的酒杯,但是心里,却已经彻底没有了和这些人继续周旋下去的心思。 不过他看这一桌的人,显然也都没有了谈事的心思。 就连一直端坐在他对面盯着他,原本一副他不开口他就一直这么盯下去的陈同,终究也被那边越来越大的动静给吸引住了视线。 但楚衡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不知道为什么,沈淮这么久没出现,让他隐隐有些不安。但倒也不至于失态,难道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可是什么样的事情,居然能绊住沈淮的伸手? 楚衡的心头闪过狐疑,还是说,他真的看见了什么?以至于震惊的无以复加,一时竟然连过来跟他复命的时间都没有? 念头闪过,楚衡的视线顿时又瞥向了二楼。那边刚刚传出动静的那一间,这会儿窗户已经从里面打开了,但好像依旧是一片漆黑的样子,这么远的距离什么都看不见。 耳边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楚衡顺势放下手里的酒杯的事实,一转头,终于看见了脚步匆匆向他走来的沈淮。只是和一开始不同的是,沈淮脸上的表情,却有一些一言难尽,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吃惊。 坦白说,捕捉到哪一丝吃惊的时候,楚衡的心里,甚至是有一点惊讶的。 在他的印象里,沈淮沉默垂首,不管他的命令有多么离奇还是困难,他都很少见到沈淮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莫名的,楚衡的心沉了沉。 “爷,楼下出事了。” 语气一如他之前每一次的语调平稳,和沈淮此时脸上的表情却可以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还没等楚衡的心再次沉下去,沈淮的后一句话就又接踵而至。 只是同时蹙了蹙眉,楚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已经有了不好预感的缘故,他觉得,沈淮脸上的褶皱,好像更多了。 就连语气都是那种下意识的吞吐,还是不敢相信居多。 “四房的表姑娘在那里。” 还没等沈淮说完,楚衡就已经一个眼风扫了过去,眼底也终于出现了一丝震惊的神色。他觉得,沈淮说给他听的每一个字他都是认得的,但现在这些字拼凑在一起透露给他的讯息,终于捕捉到了他难得流露出来的震惊。 “她怎么会在这里?!” 沈淮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终于克制了一些。像是已经知道楚衡要问这一句似地,几乎是楚衡的话音刚刚落下,他就已经开口接着回话。 “我刚刚在二楼的过道里遇到了跟在表小姐身边的那个丫鬟,她哭着让我去救她们家小姐。我追问了一句,说是接了二房姑娘的帖子。” 顿了顿,沈淮抬头看了楚衡一眼,瞥见他脸上的阴霾之色,立刻又缩了回去,但话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看那丫鬟的样子,神情有些恍惚,前言不搭后语还有点颠三倒四的,应该是中了迷香一类的药。” 事实上,不止是那丫鬟的身上,他来时,是经过了二楼闹起来的那间屋子的,那屋子里,也有同样的香气。 只是 沈淮说到这里的时候迟疑了一下,但还没等他把后面的话说完,楚衡却显然是已经没有那个耐性等了,猛的掷下手中酒杯,一甩袖子就往楼梯口的方向去了。 他走得太急,以沈淮的脚力,自然是跟不上他的,更何况沈淮还在想着刚才在楼下看到的画面,一时也没顾上。 所以,楚衡不知道的是,沈淮还没来得及说出来的后半段。他的确在二楼的那间屋子里看到了沈慕芸的身影,只是和他料想的,沈慕芸设计被害不同,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自己在看到那一幕时候的震惊。 沈慕芸的确在那间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陌生的男人。 但是和那个浑浑噩噩的小丫鬟不同的是,那么多的迷香居然并没有把沈慕芸给迷倒,甚至连迷糊都不是。他经过的时候还没有闹起来,透过那半开的窗棂,他看到了一个跪坐在床榻上少女,手里死死地握着金簪,而那金簪尖锐的那头,正抵着那昏迷不醒的男子喉间致命处。 第111章 舅舅 不过是一个身居闺阁的小姑娘,怎么会露出那么凶狠的表情来呢? 念头闪过,沈淮的眼前不由得又闪现出那张他刚刚见过的柔弱面孔来。只是无论是她手上的动作,还是她当时看过来的那个眼神,却都丝毫没有柔弱的意味。 所以,他看见她的那个时候,那小姑娘也已经看到他了? 这是一种没来由的笃定,沈淮很快就将心绪收敛了下去。他心里知道,自己此番,没有办成楚衡吩咐的事情,而且,局面,似乎被搅乱了。 脚步匆匆地下楼的时候,沈淮四下环顾了一眼,一时间并没有看到楚衡的身影。思来想去,他还是转了个弯,往已经彻底闹起来的那个位置跑了过去,心里估摸着,楚衡这会儿大概已经过去了。 也不知道,那小姑娘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是已经彻底闹开了吗? 沈淮越走近,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的同时,他也终于感觉到了头痛。 他思索着,原本楚衡让他跟着三皇子的那个随侍,是想看看三皇子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但,他把人跟丢了,然后二楼那边才突然闹起来的。 念头闪过,像是瞬间有什么最关键的东西一闪而逝,沈淮猛的停下了脚步。是啊,虽然这两件事情看着好像毫无关联,但其实中间的时差也不过就只有两分钟的样子,难道说 虽然这么巧合的事情怎么看都有点不太可能,但是这样的念头起来了,就再难压下去了。 所以,沈淮就这么硬生生地,走了一半又顿住了脚步。 这两者之间,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另一边,不用沈淮再说什么,已经走到了二楼角落的那间雅间的楚衡,的确已经看到了他刚刚没有说完的话。 当然了,准确地说,他只看到了一半。 他只看到了满屋的凌乱,床铺是乱的,倒了一半酒的酒杯是朝外倾倒的,那里面的酒水顺势延到了屋子里的地板上。 虽然此时人群可以说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但是楚衡的视力极好,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出来,那酒水里面是有问题的。 当然,有问题的远不止那倾倒的酒水,还有这满屋若有似无的香气。 但是,没见到人。 楚衡一个人都没看到,不止是他,还有此刻围在周遭的这些看客,眼睛里闪动着的,是同样的疑惑。 若不是刚才那么明显的动静大家的确都看到听到了,几乎都要以为只是一时酒后的错觉了。 “那个该不会是走错了?” 周遭的那些人里,大概原本有人酒意正喝到酣畅处,坨红着一张脸,大着嗓门开口说话,顿了顿,又在意识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向他的时候,又憨笑着补充了下一句:“既然大家都有兴趣,那我们现在就把人找出来怎么样?” 这话一出口,一时之间竟引来不少应和叫好的声音。 只听了一会儿,楚衡就意识到,这人显然是故意的。或者说,很可能这些围拢在这里的人,都是故意的,似乎是有意要把事情闹大。 要不然的话,发现没有看到预期的热闹,人群怎么还没散呢? 原本这一时的闹剧,跟他也没有关系。想到这里,楚衡顺势转身的动作顿了顿,下一秒,他目光状若不经意的扫过人群外的那扇开了一半的窗户。 他望过去的时候,正好瞥见有两个一闪而过的黑影,动作极快。 这么快的速度,就算楚衡的视力再好,也不可能看清楚那两人的脸。当然,这么久了,楚衡对于这样的盯梢早就见怪不怪了。甚至这么长的时间,只怕一个他私下密会如今内宫的新贵,预定东厂督工的消息都已经摆上了宫里那一位的案头了? 楚衡撇了撇嘴,突然间意兴阑珊。 他的确已经不太想管这里发生的事情了。 脚步微转,最后往客房的里间看了一眼,楚衡转身就准备下楼,再没看那些喧闹的人群一眼。 快要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眼角余光却不经意间瞥见就要到走廊尽头那一间屋子里,那一条缝隙。 或者说,那一条正在一点一点,不断扩大的缝隙。 身体动作显然比他此时的思绪要快上一步,又仿佛只是一个不经意的抬眼,屋子里的那只眼睛露出来的时候,正撞上他缓缓垂落的目光。 那门背后有人! 只是大约那人也没想到这会儿有人居然会在这里,还那么恰好看见她了。 楚衡琢磨着,她原本应该是想看一下那边闹腾的动静现在如何的,但始料未及之下,猛的后退了一步不说,那砰地一声,显然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然后,他就看着对方的眼睛里,终于肉眼可见地流露出一丝惊恐来。 匆忙转头,似乎是想确定什么,一时竟也顾不上看到他这件事。她转头的一瞬间,楚衡就看见了她脖颈间还在渗血的伤口。 几不可见地蹙眉。 但楚衡却没说什么,因为还没等他走过去,耳朵动了动,他已经听到了从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 有人上来了! 赶在那脚步声越来越靠近之前,亦或者是沈慕芸再次把露出的眼睛缩回去之前,楚衡当机立断地伸手推了门,然后又在小姑娘反应过来之前,挤进了门里。 伸手就捂住了对方正欲张开的嘴巴,示意她不要出声。 一直到确定那脚步声已经离开了这间门,楚衡才压低了声音问眼前裙角沾着血渍,脖颈间伤口还在不断渗血的少女。 “出什么事了?” 但几乎是他的话音还没落下,迎接他的,却是在他松开手的瞬间,就身形一软,直接倒进他怀中的沈慕芸,顺带还有一句,哑着嗓子的,衡舅舅。 除此之外,扑面而来的,是满身的酒气和血腥气。 猝不及防,还没反应过来就先把人抱了个满怀,抬脚往前走,却又生生撞上了一个东西,险些就是一个趔趄。 再一低头,一个脖颈被卡成了青紫色的,眼底青黑,一片那啥过度脸色的,昏迷的男人,直挺挺地倒在那里。一时倒叫人辨别不清楚,究竟是喝多了,还是已经没气了。 楚衡:“” 第112章 跳出 楚衡一脚把那面目胖如猪头的男人踹得远了些,同时又把因为他一动作又顺势往下歪倒了一些的沈慕芸抱得更紧了一些。 整个过程里,关于小姑娘名节的犹豫,楚衡只花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更多的,则是疑惑。他原本以为,那番闹剧,是陈同眼见自己想要得到的他不答应,所以借此让他陷入麻烦。 这样的话,在那个人那里,暗处又有不止一双盯着他的眼睛,他一个私会内廷宦官,密谋主事的名头是怎么都躲不掉了。但是现在看来,那间厢房里发生的事情好像跟他没有关系。 既然这样的话,那楚承越,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隐隐的,楚衡觉得,有什么脱离了他控制的事情,好像正在发生。但是他连最关键的东西,都还没有发现。 还有就是,为什么把沈慕芸给牵扯进来了?这么想着,楚衡又微微低头,看了一眼这会儿已经彻底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了他怀里的小丫头一眼,思绪还没从,不过是个闺阁娇养的小姐,她又能做什么? 或许只是巧合? 不,应该不是,肯定不是。 几乎是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就立即被楚衡给整个否决了。他是个不相信巧合的人,这世上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必然有所痕迹,这些痕迹里,往往就潜藏着背后之人的目的。 今日这样的事情,不用想明日的传言就会飘出去。但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任何其他的地方,和眼下发生在这里,都是有所区别的。 发生在其他地方,他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但是发生在这里,现在,他不就在这里停留了吗?顿了顿,楚衡的目光从沈慕芸的脸上,落到了那个依旧昏迷的男人身上。 不过这会儿,估计那迷药都已经没什么作用了。 因为他低头的一瞬间,就听到了从那人喉间溢出的呻吟声,同时手上开始摸索着有了动作。眼看着就是一副,即将要醒来的样子。 不得不说,这小姑娘下起手来,还真的是让人意料之外的狠绝啊。 就是这人意识模糊间抬手的功夫,他就已经看见了他手腕上的好几道抓伤,而且还都是见了血的那种。除此之外,那男人的头上还有很明显的撞击伤,伤口的血痕很是明显,脖颈间也有被什么锐利的物件儿刺破的伤口。 楚衡的目光落在那刺伤的痕迹上,顿了很久。 顿了顿,他又低头往还被他抱在怀里的沈慕芸的身上看去。即使是跌进了他的怀里,浑身虚脱一般地没有了一点的力气,但她握住手中金簪的力气,还是下了死力的。 手腕上还有痕迹明显的伤口,甚至,楚衡都毫不怀疑,那被握在掌心的尖锐的那一部分,应该早已经刺破了掌心的皮肉,因为根本不用细看,他一眼就已经注意到了那从沈慕芸的指缝间蜿蜒滴落的血珠。 一滴一滴,很快又连成了一串。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在他们这会儿站着的地上,凝成了一小滩。 她都不疼的么? 眼前少女的脸半张都隐在了阴影里,他方才只顾着听门外的动静,也没有注意到她的状态,这会儿看着,这么短的时间里,小姑娘居然已经清醒了过来。 虽然脸上还带着那种不太正常的坨红,但垂落的眼睫却已经如蝴蝶振翅一般地扇动着,显然是已经清醒了过来。 可是 楚衡蹙了蹙眉,虽然觉得,现在这样的情形,似乎也不应该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想,一般的小姑娘,若是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会这样一声不吭,脸上还是这么平静的表情的么? 他不知道,横竖他到现在为止,见到的,遇到这样事情的小姑娘,也只有面前的这一个而已。 而且,还是接连的三次,都是一样的事情。 楚衡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眼前又一次闪过第一次见沈慕芸的时候,对方那副仓皇逃窜的样子。他不过是开口叫了她过去,她却像是如蒙大赦一般,双眼含泪像小鹿一般冲向他。 当时她的眼神,就像是脱离了苦海,获得了解救,然后毫不迟疑地奔向自己的新生。 转念又想,刚刚若不是他眼神好,他这会儿都已经离开这里了。 迟疑了一瞬,楚衡终究还是咽下了询问的话。说真的,他并没有多少和这样年纪的小姑娘相处,尤其是在遇到了刚刚那样的事情之后的单独相处的经验。他想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但一时又觉得,刚刚经历了这样的事情,虽然看情况,对方显然并没有成功,而且,还反被她折腾的一身伤。 虽然害怕,却能够如此当机立断地反击,还成功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养在闺阁的女子能够轻易做到的吗? “四爷,三皇子的仆从,去了刚刚那间的隔壁,好像,是正在跟什么人见面,要去看看吗?” 最终,却是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折了回来的沈淮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隐隐的,还带着一丝疑惑。 房门虽然关严实了,但楚衡站着位置的后面,窗口还是开了一条缝隙的。沈淮就站在那个窗口,几乎是一眼就发现了房中的异样,同样的,也看到了楚衡怀中抱着一个人的样子。 只是沈慕芸的脸半隐在了楚衡的身后,所以沈淮兵没有看清楚。 听到他的声音,楚衡便知道,这是暂时已经安全的讯号。他复又低头看了眼前的少女一眼,瞥见她手腕还有脚腕上,都有不可忽视的伤口。顿了顿,几乎是在沈淮抑制不住的诧异表情里低声问。 “还能走吗?” 方才是事急从权,但现在,走出这扇门,再抱着她,就多少有些不太妥当了。 至于刚才发生的事情,楚衡的心中已经猜出了些许,剩下的,他若是想知道,再让别人去查就是了,他不打算追问沈慕芸了。 沈慕芸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似乎是终于感觉脖颈的伤口有点疼,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犹豫了一下,才跟在楚衡的身后往前走。 沈慕芸并没有看到,另一边因为楚衡让开了半步而终于看清楚她的脸的沈淮,那一时难掩诧异的目光。不过就算她看到,也已经顾不上了。 就在楚衡把门打开的一瞬间,另一侧的某一间客房里,同样传出来了些许动静。沈慕芸刚走出两步,就已经听到了楚锦芸因为不可置信而显得很是尖锐的声音。 “什么叫人不见了?你你没有见到她?!” 第112章 跳出 楚衡一脚把那面目胖如猪头的男人踹得远了些,同时又把因为他一动作又顺势往下歪倒了一些的沈慕芸抱得更紧了一些。 整个过程里,关于小姑娘名节的犹豫,楚衡只花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更多的,则是疑惑。他原本以为,那番闹剧,是陈同眼见自己想要得到的他不答应,所以借此让他陷入麻烦。 这样的话,在那个人那里,暗处又有不止一双盯着他的眼睛,他一个私会内廷宦官,密谋主事的名头是怎么都躲不掉了。但是现在看来,那间厢房里发生的事情好像跟他没有关系。 既然这样的话,那楚承越,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隐隐的,楚衡觉得,有什么脱离了他控制的事情,好像正在发生。但是他连最关键的东西,都还没有发现。 还有就是,为什么把沈慕芸给牵扯进来了?这么想着,楚衡又微微低头,看了一眼这会儿已经彻底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了他怀里的小丫头一眼,思绪还没从,不过是个闺阁娇养的小姐,她又能做什么? 或许只是巧合? 不,应该不是,肯定不是。 几乎是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就立即被楚衡给整个否决了。他是个不相信巧合的人,这世上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必然有所痕迹,这些痕迹里,往往就潜藏着背后之人的目的。 今日这样的事情,不用想明日的传言就会飘出去。但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任何其他的地方,和眼下发生在这里,都是有所区别的。 发生在其他地方,他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但是发生在这里,现在,他不就在这里停留了吗?顿了顿,楚衡的目光从沈慕芸的脸上,落到了那个依旧昏迷的男人身上。 不过这会儿,估计那迷药都已经没什么作用了。 因为他低头的一瞬间,就听到了从那人喉间溢出的呻吟声,同时手上开始摸索着有了动作。眼看着就是一副,即将要醒来的样子。 不得不说,这小姑娘下起手来,还真的是让人意料之外的狠绝啊。 就是这人意识模糊间抬手的功夫,他就已经看见了他手腕上的好几道抓伤,而且还都是见了血的那种。除此之外,那男人的头上还有很明显的撞击伤,伤口的血痕很是明显,脖颈间也有被什么锐利的物件儿刺破的伤口。 楚衡的目光落在那刺伤的痕迹上,顿了很久。 顿了顿,他又低头往还被他抱在怀里的沈慕芸的身上看去。即使是跌进了他的怀里,浑身虚脱一般地没有了一点的力气,但她握住手中金簪的力气,还是下了死力的。 手腕上还有痕迹明显的伤口,甚至,楚衡都毫不怀疑,那被握在掌心的尖锐的那一部分,应该早已经刺破了掌心的皮肉,因为根本不用细看,他一眼就已经注意到了那从沈慕芸的指缝间蜿蜒滴落的血珠。 一滴一滴,很快又连成了一串。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在他们这会儿站着的地上,凝成了一小滩。 她都不疼的么? 眼前少女的脸半张都隐在了阴影里,他方才只顾着听门外的动静,也没有注意到她的状态,这会儿看着,这么短的时间里,小姑娘居然已经清醒了过来。 虽然脸上还带着那种不太正常的坨红,但垂落的眼睫却已经如蝴蝶振翅一般地扇动着,显然是已经清醒了过来。 可是 楚衡蹙了蹙眉,虽然觉得,现在这样的情形,似乎也不应该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想,一般的小姑娘,若是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会这样一声不吭,脸上还是这么平静的表情的么? 他不知道,横竖他到现在为止,见到的,遇到这样事情的小姑娘,也只有面前的这一个而已。 而且,还是接连的三次,都是一样的事情。 楚衡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眼前又一次闪过第一次见沈慕芸的时候,对方那副仓皇逃窜的样子。他不过是开口叫了她过去,她却像是如蒙大赦一般,双眼含泪像小鹿一般冲向他。 当时她的眼神,就像是脱离了苦海,获得了解救,然后毫不迟疑地奔向自己的新生。 转念又想,刚刚若不是他眼神好,他这会儿都已经离开这里了。 迟疑了一瞬,楚衡终究还是咽下了询问的话。说真的,他并没有多少和这样年纪的小姑娘相处,尤其是在遇到了刚刚那样的事情之后的单独相处的经验。他想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但一时又觉得,刚刚经历了这样的事情,虽然看情况,对方显然并没有成功,而且,还反被她折腾的一身伤。 虽然害怕,却能够如此当机立断地反击,还成功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养在闺阁的女子能够轻易做到的吗? “四爷,三皇子的仆从,去了刚刚那间的隔壁,好像,是正在跟什么人见面,要去看看吗?” 最终,却是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折了回来的沈淮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隐隐的,还带着一丝疑惑。 房门虽然关严实了,但楚衡站着位置的后面,窗口还是开了一条缝隙的。沈淮就站在那个窗口,几乎是一眼就发现了房中的异样,同样的,也看到了楚衡怀中抱着一个人的样子。 只是沈慕芸的脸半隐在了楚衡的身后,所以沈淮兵没有看清楚。 听到他的声音,楚衡便知道,这是暂时已经安全的讯号。他复又低头看了眼前的少女一眼,瞥见她手腕还有脚腕上,都有不可忽视的伤口。顿了顿,几乎是在沈淮抑制不住的诧异表情里低声问。 “还能走吗?” 方才是事急从权,但现在,走出这扇门,再抱着她,就多少有些不太妥当了。 至于刚才发生的事情,楚衡的心中已经猜出了些许,剩下的,他若是想知道,再让别人去查就是了,他不打算追问沈慕芸了。 沈慕芸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似乎是终于感觉脖颈的伤口有点疼,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犹豫了一下,才跟在楚衡的身后往前走。 沈慕芸并没有看到,另一边因为楚衡让开了半步而终于看清楚她的脸的沈淮,那一时难掩诧异的目光。不过就算她看到,也已经顾不上了。 就在楚衡把门打开的一瞬间,另一侧的某一间客房里,同样传出来了些许动静。沈慕芸刚走出两步,就已经听到了楚锦芸因为不可置信而显得很是尖锐的声音。 “什么叫人不见了?你你没有见到她?!” 第113章 心火 这家客栈的隔音想来并不十分好,或许这也是有三楼被直接打通了缘故,总之,沈慕芸几乎是和楚衡齐齐站定,显然,是同时听到了这句话。 只是沈慕芸顿住的原因,是因为她几乎是立即听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是楚锦芸,而楚衡同样停住的原因却是 却是随之响起的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不知道,我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彻底乱起来了。”男人的声线温柔,却也隐隐透出一丝烦躁的音来。 显然是发生的事情,不止是出乎了楚锦芸的预料,也同样脱离了他原本的掌控。这话音中的烦躁,显然也是因此而起。 是楚承越的声音,那么之前,沈淮在迎春楼的门口看到的那个人影,就绝对杜绝了看错的可能。 楚衡的神色一瞬间冷了下来,他原本想的是,楚承越今日之所以会到这里来,难道是发现了他,是要隐在暗处抓他的什么把柄?但是现在,这一番对话一出,却显然,楚承越来到这里的原因跟他没有关系。 可是这样的话,事情就变得更加奇怪起来了。 他不是来盯他的,那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当然,沈慕芸都几乎是一瞬间听清楚了楚锦芸的声音,他显然不可能听不出这女声究竟是谁。但就是因为听出来了,楚衡才越发觉得奇怪。 在他迄今为止的印象里,他都没有三皇子楚承越跟将军府有什么关系的印象,但现在,刚刚的那番话 但凡不是个傻得,都听得出来,这两人之间,绝对不是什么碰巧见面,更遑论是第一次见面那么简单。 语气熟稔至极,而且,显然是此前正在密谋什么,不过现在看来,好像失败了?楚衡的目光闪了闪,下意识地张口想吩咐沈淮一句,但身影刚一动,腰间的衣服料子,却突然一下被人用力的拽住了。 拽得很紧,他眼角的余光,甚至瞥见了那一丝骤然明显的青筋。 楚衡的心中顿时诧异,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原本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往前走的小姑娘,脚步骤然一顿,而且,人又躲在他身后去了。 心中微微一动,楚衡下意识地抬眼,朝着已经说完了话,脸上犹带怒气的,不管不顾地匆匆开门跑出来的那一道不,准确地来说是两道身影看了过去。 这一下,楚衡并没有回避。 所以,脸上犹带怒容以及不知所措的楚锦芸和楚承越,就这么来了个对脸相遇。那一瞬间,也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或许是因为他感觉到了身后之人身上,几乎要溢出来的颤抖和回避,他下意识地稍稍偏了一步,角度恰好地将沈慕芸整个人都挡在了身后。 即使迎面撞上的两人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他身后是站着人的,但无论他们怎么看,始终都看不到小姑娘的脸就是了。 楚衡开口的一瞬间,明显感受到了身后手上骤然一松的力道,还有那因为他的话语和行为,微微止住的颤抖。 于是莫名的,楚衡就觉得,小姑娘的颤抖,倒也并非完全是因为害怕,或许,小姑娘之所以能够跑出来,还那么恰好地遇到她。不,或者说,就算没有遇到他,她应该也是能够逃出去的。 或许,她早就已经看破了这一番针对她的算计。 如若不然的话,方才那个被揍成了猪头的男子该怎么解释?那些伤口,可是一点都没留手的。 一想到这里,楚衡的眼前,就已经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他刚刚推门时看见的那张脸。不止是刚才,还有之前在府里的那一次。 几乎是同样的手段,不同的只是时间地点,又想到刚才那阵闹起来的动静,或许,还有不一样的效果。 楚衡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尤其是一抬眼,又看到楚慕芸那一脸的愤懑和不甘的表情。 这是害人不成,还不甘心。 同是一府出来的姑娘,难道还不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吗? 她以为沈慕芸出了事,她自己还能有什么好名声不成? 也是因为这个念头,再一想到沈慕芸隐在阴影里,那张即使颤抖却依旧冷激光的脸。她为什么能那么冷静?一般的小姑娘遇到这样的事,难道不是应该受到惊吓,大哭大闹的吗? 还是说,之所以会这么冷静,是因为,早已经不止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了。在能够保证脱身的前提下,早就已经麻木了。 可是一想到刚才的那些人,更多的是他们说出来的那些话语,对女孩子名节的评头论足,一想到这些落在了沈慕芸的身上,再一想到她刚才惊慌之下的狼狈。 楚衡发现,他好像比他预料之中的还要生气。他惯来是一个七情不上脸的人,但是现在,心火却莫名地上涌。 甚至,在看到自楚锦芸身后追出来的楚承越时,连带着他这一整晚都在思索,却迟迟没有端倪的事情,那被带起的情绪,楚衡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下来。 他想着,虽然到现在也不过才见了四面,但他好像已经看尽了她的艰难。既然她连意识不清撞进来的时候都还是认得清他,都还记得叫他一声舅舅,那他就帮一帮她好了。 只是还没等他出声,原本看见他一瞬间有些心虚,脸上的神情一瞬间有些害怕的楚锦芸,却在瞥见他身后的那抹人影的时候,先一步开口道:“四舅舅,这是” 话虽然没有说下去,但这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是撞破了长辈好事的揶揄。 的确,虽然她看不清楚几乎整个人都缩在了楚衡身后的沈慕芸的脸,但还是瞥见了那一抹绣着藕荷色镶边的挑线裙子。 一瞬间,自觉抓住了长辈什么把柄的楚锦芸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楚衡却一个眼神都没有看她,目光径直落在了她身后,因为看见了他,以及缩在他身后的沈慕芸,那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大的嘴巴。 他跟楚锦芸虽然一前一后,但因为角度的问题,所以楚承越看得显然更清楚一些,他显然认出了他身后的人是谁。 第113章 心火 这家客栈的隔音想来并不十分好,或许这也是有三楼被直接打通了缘故,总之,沈慕芸几乎是和楚衡齐齐站定,显然,是同时听到了这句话。 只是沈慕芸顿住的原因,是因为她几乎是立即听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是楚锦芸,而楚衡同样停住的原因却是 却是随之响起的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不知道,我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彻底乱起来了。”男人的声线温柔,却也隐隐透出一丝烦躁的音来。 显然是发生的事情,不止是出乎了楚锦芸的预料,也同样脱离了他原本的掌控。这话音中的烦躁,显然也是因此而起。 是楚承越的声音,那么之前,沈淮在迎春楼的门口看到的那个人影,就绝对杜绝了看错的可能。 楚衡的神色一瞬间冷了下来,他原本想的是,楚承越今日之所以会到这里来,难道是发现了他,是要隐在暗处抓他的什么把柄?但是现在,这一番对话一出,却显然,楚承越来到这里的原因跟他没有关系。 可是这样的话,事情就变得更加奇怪起来了。 他不是来盯他的,那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当然,沈慕芸都几乎是一瞬间听清楚了楚锦芸的声音,他显然不可能听不出这女声究竟是谁。但就是因为听出来了,楚衡才越发觉得奇怪。 在他迄今为止的印象里,他都没有三皇子楚承越跟将军府有什么关系的印象,但现在,刚刚的那番话 但凡不是个傻得,都听得出来,这两人之间,绝对不是什么碰巧见面,更遑论是第一次见面那么简单。 语气熟稔至极,而且,显然是此前正在密谋什么,不过现在看来,好像失败了?楚衡的目光闪了闪,下意识地张口想吩咐沈淮一句,但身影刚一动,腰间的衣服料子,却突然一下被人用力的拽住了。 拽得很紧,他眼角的余光,甚至瞥见了那一丝骤然明显的青筋。 楚衡的心中顿时诧异,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原本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往前走的小姑娘,脚步骤然一顿,而且,人又躲在他身后去了。 心中微微一动,楚衡下意识地抬眼,朝着已经说完了话,脸上犹带怒气的,不管不顾地匆匆开门跑出来的那一道不,准确地来说是两道身影看了过去。 这一下,楚衡并没有回避。 所以,脸上犹带怒容以及不知所措的楚锦芸和楚承越,就这么来了个对脸相遇。那一瞬间,也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或许是因为他感觉到了身后之人身上,几乎要溢出来的颤抖和回避,他下意识地稍稍偏了一步,角度恰好地将沈慕芸整个人都挡在了身后。 即使迎面撞上的两人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他身后是站着人的,但无论他们怎么看,始终都看不到小姑娘的脸就是了。 楚衡开口的一瞬间,明显感受到了身后手上骤然一松的力道,还有那因为他的话语和行为,微微止住的颤抖。 于是莫名的,楚衡就觉得,小姑娘的颤抖,倒也并非完全是因为害怕,或许,小姑娘之所以能够跑出来,还那么恰好地遇到她。不,或者说,就算没有遇到他,她应该也是能够逃出去的。 或许,她早就已经看破了这一番针对她的算计。 如若不然的话,方才那个被揍成了猪头的男子该怎么解释?那些伤口,可是一点都没留手的。 一想到这里,楚衡的眼前,就已经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他刚刚推门时看见的那张脸。不止是刚才,还有之前在府里的那一次。 几乎是同样的手段,不同的只是时间地点,又想到刚才那阵闹起来的动静,或许,还有不一样的效果。 楚衡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尤其是一抬眼,又看到楚慕芸那一脸的愤懑和不甘的表情。 这是害人不成,还不甘心。 同是一府出来的姑娘,难道还不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吗? 她以为沈慕芸出了事,她自己还能有什么好名声不成? 也是因为这个念头,再一想到沈慕芸隐在阴影里,那张即使颤抖却依旧冷激光的脸。她为什么能那么冷静?一般的小姑娘遇到这样的事,难道不是应该受到惊吓,大哭大闹的吗? 还是说,之所以会这么冷静,是因为,早已经不止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了。在能够保证脱身的前提下,早就已经麻木了。 可是一想到刚才的那些人,更多的是他们说出来的那些话语,对女孩子名节的评头论足,一想到这些落在了沈慕芸的身上,再一想到她刚才惊慌之下的狼狈。 楚衡发现,他好像比他预料之中的还要生气。他惯来是一个七情不上脸的人,但是现在,心火却莫名地上涌。 甚至,在看到自楚锦芸身后追出来的楚承越时,连带着他这一整晚都在思索,却迟迟没有端倪的事情,那被带起的情绪,楚衡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下来。 他想着,虽然到现在也不过才见了四面,但他好像已经看尽了她的艰难。既然她连意识不清撞进来的时候都还是认得清他,都还记得叫他一声舅舅,那他就帮一帮她好了。 只是还没等他出声,原本看见他一瞬间有些心虚,脸上的神情一瞬间有些害怕的楚锦芸,却在瞥见他身后的那抹人影的时候,先一步开口道:“四舅舅,这是” 话虽然没有说下去,但这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是撞破了长辈好事的揶揄。 的确,虽然她看不清楚几乎整个人都缩在了楚衡身后的沈慕芸的脸,但还是瞥见了那一抹绣着藕荷色镶边的挑线裙子。 一瞬间,自觉抓住了长辈什么把柄的楚锦芸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楚衡却一个眼神都没有看她,目光径直落在了她身后,因为看见了他,以及缩在他身后的沈慕芸,那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大的嘴巴。 他跟楚锦芸虽然一前一后,但因为角度的问题,所以楚承越看得显然更清楚一些,他显然认出了他身后的人是谁。 第114章 不甘 只一瞬间,楚承越的眼睛便瞪大了,他甚至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像是生怕自己眼花看错了,想要再去确认一眼。却被已经注意到他举动的楚衡发现了端倪,不动声色地又往边上偏了一点,总之就是再次恰好地挡住了那望过来的视线。 这一步楚衡并没有遮掩,所以,楚承越哪怕是再迟钝,也看出来了。 他收回了视线,看向楚衡。张了张嘴,却半晌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说不上来为什么,对上楚衡那波澜不惊的视线,楚承越却突然有点莫名的紧张。 就好像,对面这一眼,能够一下子把他内心翻涌的小九九都给看透一样。 不过即使只是一个侧面的身影,那件衣裙的轮廓也让他确定了楚衡背后之人的身份。而正因此,楚承越才更加地心虚。 他想到自己刚才迫切找人的样子。所以,沈三小姐是提前从屋子里跑出来了,而且,还刚好撞见了楚衡? 这么巧? 不过一想到刚才贴身的人报给自己的信息,说楚衡也在这里。原本挂心着沈慕芸的事情,楚承越没想搭理。但一转头,却又想起玉贞妃的叮嘱。想着之后母妃若是得了消息,在他明明得了她的嘱托,都已经那么巧合地遇上了,却还是像什么都没看见似地,自己估计又要被说教一通。 这些日子这样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他实在是有些头疼。 所以大约只犹豫了两分钟,楚承越在原地等着事情发生他好恰到好处的出现,还是悄悄地跟着楚衡之间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虽然他有些厌烦玉贞妃的话,又觉得,楚衡现在顶着这么一个不清不楚的身份,这么多年又从来都没有回去过,横竖都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才对。 但想是这么想的,但在当即转身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的行为上,昭示了楚承越,其实也并非那么不在意。 至少,玉贞妃的有些话,他的确是听了进去的。 只是没曾想,把人跟丢了不说,一转头的功夫,那边闹腾起来的地方,屋子里也没有了沈慕芸的踪影。 再回到约定好的来处,进门却先撞上了兴冲冲跑来跟她询问结果的楚锦芸。 以上,就是刚才沈慕芸和楚衡两人听到两人激烈争执声的所有前因了。只是楚承越怎么都没想到,这才一转头的功夫,沈慕芸却已经和楚衡碰上了面。 这真的是巧合吗? 虽然只用了不到两秒的时间就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如常,至少表面看上去是这样的,但楚承越的脑海里,却莫名回想起,上一次在宴会上和沈慕芸见面的场景。 他是堂堂的皇子,玉贞妃又是如今雍和帝难得踏足后宫之时唯一的去处。虽也没到盛宠的地步,但是受宠又是谁人不知的事情? 他想,自己也算长得俊朗儒雅,他只是想找她说说话,然后再自然而然地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一开始,他的确是有些排斥这样的相遇,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母妃让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他一直都有点厌恶那些东西。但是,那只是一开始,楚承越也没想到,这位将军府据说是寄人篱下的沈三小姐,居然长得,如此明艳。 便是在那一刻,他心里的反感就已经悄然褪去了一些。他想着,虽然这件事从自己的母妃嘴里说出来,横竖都好像是透着阴谋的味道,但如今这段相遇能让他不讨厌,那也算是唯一的幸运。 就算将来有一日,真的听从母妃的建议娶了他。就算他们原本的目的不纯,再不济,他娶了她,好好待她就是了。 她那样模样好的姑娘,不都是最适合待在宅院里,相夫教子的么。若是再得了夫君的宠爱,岂不是应该感恩戴德? 这样的念头闪过,楚承越再看沈慕芸的目光,就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和了。 只是没成想,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这沈三小姐,就像是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似地,猛地逃窜了不说,还一下子躲在男人身后去了。 这样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逝,再加上眼前,同样是楚衡挡在了沈慕芸的面前,楚承越的心里,突然就涌上了一阵自己都说不上来的不悦感。 他怎么感觉,这两人之间,多少有点太亲密了呢? 就算楚衡如今明面上还是将军府的人,名义上还是沈慕芸的舅舅,属于长辈。别说如今等于是楚衡救下了她,即便是他们真的在人前亲密了一些,有这么一个辈分在里头,别人轻易也不会说什么。 只是这却并不在楚承越的考虑之内。 虽然他从前可以说是从未和楚衡打过照面,甚至从私心里说,他是有点看不上楚衡这个人的。所以,眼下,他思索间更是彻底没想到这一层,只是单纯的,把楚衡当成一个男人看待。 他没对沈慕芸上心的时候是一回事,他现在,突然对沈慕芸起了心思,那沈慕芸在他心里,就已经是他的人了。 楚衡这样一副护着自己所有物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的同时,连带着楚承越脸上的表情都冷了一些。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一边早就在对峙中迫不及待,又觉得自己好像撞破了什么的楚锦芸却不知何时满脸的兴奋之色。甚至,她猛地上前一步,竟是一副径直要朝着楚衡那边走过去的架势。 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电光石火间,楚锦芸已经改变了主意。 沈慕芸居然又一次在她的算计中逃脱了,该死,这死丫头的运气怎么这么好。她千辛万苦,人都已经被她骗出来了,居然还能被她碰上楚衡。 再看楚衡仅仅是站在那里,剑眉星目,身姿颓长,性子却冷得像块冰。明明他也是她的长辈,可之前无论她怎么讨好他,想要跟他打好关系,却一次又一次地被他丢出院子。 现在,他却一副把沈慕芸那个贱人护在身后的样子。 凭什么! 楚锦芸恨得咬牙切齿,脸上的阴霾使得原本姣好的面容此刻却显得有些扭曲。 第114章 不甘 只一瞬间,楚承越的眼睛便瞪大了,他甚至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像是生怕自己眼花看错了,想要再去确认一眼。却被已经注意到他举动的楚衡发现了端倪,不动声色地又往边上偏了一点,总之就是再次恰好地挡住了那望过来的视线。 这一步楚衡并没有遮掩,所以,楚承越哪怕是再迟钝,也看出来了。 他收回了视线,看向楚衡。张了张嘴,却半晌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说不上来为什么,对上楚衡那波澜不惊的视线,楚承越却突然有点莫名的紧张。 就好像,对面这一眼,能够一下子把他内心翻涌的小九九都给看透一样。 不过即使只是一个侧面的身影,那件衣裙的轮廓也让他确定了楚衡背后之人的身份。而正因此,楚承越才更加地心虚。 他想到自己刚才迫切找人的样子。所以,沈三小姐是提前从屋子里跑出来了,而且,还刚好撞见了楚衡? 这么巧? 不过一想到刚才贴身的人报给自己的信息,说楚衡也在这里。原本挂心着沈慕芸的事情,楚承越没想搭理。但一转头,却又想起玉贞妃的叮嘱。想着之后母妃若是得了消息,在他明明得了她的嘱托,都已经那么巧合地遇上了,却还是像什么都没看见似地,自己估计又要被说教一通。 这些日子这样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他实在是有些头疼。 所以大约只犹豫了两分钟,楚承越在原地等着事情发生他好恰到好处的出现,还是悄悄地跟着楚衡之间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虽然他有些厌烦玉贞妃的话,又觉得,楚衡现在顶着这么一个不清不楚的身份,这么多年又从来都没有回去过,横竖都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才对。 但想是这么想的,但在当即转身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的行为上,昭示了楚承越,其实也并非那么不在意。 至少,玉贞妃的有些话,他的确是听了进去的。 只是没曾想,把人跟丢了不说,一转头的功夫,那边闹腾起来的地方,屋子里也没有了沈慕芸的踪影。 再回到约定好的来处,进门却先撞上了兴冲冲跑来跟她询问结果的楚锦芸。 以上,就是刚才沈慕芸和楚衡两人听到两人激烈争执声的所有前因了。只是楚承越怎么都没想到,这才一转头的功夫,沈慕芸却已经和楚衡碰上了面。 这真的是巧合吗? 虽然只用了不到两秒的时间就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如常,至少表面看上去是这样的,但楚承越的脑海里,却莫名回想起,上一次在宴会上和沈慕芸见面的场景。 他是堂堂的皇子,玉贞妃又是如今雍和帝难得踏足后宫之时唯一的去处。虽也没到盛宠的地步,但是受宠又是谁人不知的事情? 他想,自己也算长得俊朗儒雅,他只是想找她说说话,然后再自然而然地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一开始,他的确是有些排斥这样的相遇,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母妃让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他一直都有点厌恶那些东西。但是,那只是一开始,楚承越也没想到,这位将军府据说是寄人篱下的沈三小姐,居然长得,如此明艳。 便是在那一刻,他心里的反感就已经悄然褪去了一些。他想着,虽然这件事从自己的母妃嘴里说出来,横竖都好像是透着阴谋的味道,但如今这段相遇能让他不讨厌,那也算是唯一的幸运。 就算将来有一日,真的听从母妃的建议娶了他。就算他们原本的目的不纯,再不济,他娶了她,好好待她就是了。 她那样模样好的姑娘,不都是最适合待在宅院里,相夫教子的么。若是再得了夫君的宠爱,岂不是应该感恩戴德? 这样的念头闪过,楚承越再看沈慕芸的目光,就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和了。 只是没成想,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这沈三小姐,就像是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似地,猛地逃窜了不说,还一下子躲在男人身后去了。 这样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逝,再加上眼前,同样是楚衡挡在了沈慕芸的面前,楚承越的心里,突然就涌上了一阵自己都说不上来的不悦感。 他怎么感觉,这两人之间,多少有点太亲密了呢? 就算楚衡如今明面上还是将军府的人,名义上还是沈慕芸的舅舅,属于长辈。别说如今等于是楚衡救下了她,即便是他们真的在人前亲密了一些,有这么一个辈分在里头,别人轻易也不会说什么。 只是这却并不在楚承越的考虑之内。 虽然他从前可以说是从未和楚衡打过照面,甚至从私心里说,他是有点看不上楚衡这个人的。所以,眼下,他思索间更是彻底没想到这一层,只是单纯的,把楚衡当成一个男人看待。 他没对沈慕芸上心的时候是一回事,他现在,突然对沈慕芸起了心思,那沈慕芸在他心里,就已经是他的人了。 楚衡这样一副护着自己所有物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的同时,连带着楚承越脸上的表情都冷了一些。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一边早就在对峙中迫不及待,又觉得自己好像撞破了什么的楚锦芸却不知何时满脸的兴奋之色。甚至,她猛地上前一步,竟是一副径直要朝着楚衡那边走过去的架势。 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电光石火间,楚锦芸已经改变了主意。 沈慕芸居然又一次在她的算计中逃脱了,该死,这死丫头的运气怎么这么好。她千辛万苦,人都已经被她骗出来了,居然还能被她碰上楚衡。 再看楚衡仅仅是站在那里,剑眉星目,身姿颓长,性子却冷得像块冰。明明他也是她的长辈,可之前无论她怎么讨好他,想要跟他打好关系,却一次又一次地被他丢出院子。 现在,他却一副把沈慕芸那个贱人护在身后的样子。 凭什么! 楚锦芸恨得咬牙切齿,脸上的阴霾使得原本姣好的面容此刻却显得有些扭曲。 第115章 惊讶 不过只有片刻,楚锦芸脸上的表情就又有了变化,她像是骤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一般,不过须臾又勾起了唇角,脸上的阴霾散了些许,又变成了得意之色。 她自以为自己的变化很隐蔽,却不知,从她往这边走开始,那神色间的每一丝变化,都被楚衡给看在了眼里。 虽然沈慕芸是表小姐,可是再怎么样,只要将军府在一日,只要还没有分家,在外人的眼里,大家都是一屋子的姐妹。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一家姐妹,却借了外人之手,要害了自己家里人?可巧这还是被他给撞上了,又是在外面,那在府里的时候,他不知道的时候呢? 楚衡的思绪一瞬间顿住了,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想起至今为止的,虽然为数不多,但每一次和沈慕芸见面的情形。 好像每一次,她的处境都不怎么好。 所以他看不见的时候,她又遇到过多少次这样的情形呢? 关于这个问题,楚衡的心里陡然就生起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也因为这种不舒服,以至于他本来就冷下来的脸色,尤其是眼神,更像是要落下冰碴子一样。 楚锦芸原本想着,就算沈慕芸从刚刚那样的算计中逃出来了又怎样呢?现在这样的情形,还不一样是和外男见面,还被她撞见了。 别人根本不知道楚衡的身份,自然管不住她怎么说了。 心下有了决定,楚锦芸的神色也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她甚至再不去管身后的三皇子楚承越,思索着,左右不过是央求着二房的老祖宗,到时候进宫赔罪一趟的事情。可是现在这样,向沈慕芸泼脏水的事情,可是机不可失的。 又想到楚衡几次把自己扔出长房的地方,这新仇加上旧恨,连脚步都比方才快了不少。 只是刚一抬头,准备好的措辞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却见眼神冰冷的楚衡一眼已经瞥了过来。他一语不发,薄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 但只这一眼,就叫楚锦芸浑身,从骨头渣子里不断冒出冷意来。他明明就站在那里,什么话都没说,楚锦芸却觉得,那目光仿佛是要把她给钉在柱子上,她的脚步,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生生顿住。 “不过是碰巧遇上打算一起回去罢了,可我怎么听侄女话中这意思,是指我们私下见面?” 楚衡的语调没什么起伏,但却似乎隐隐带着一丝无所畏惧的慵懒一般,连目光都是瞥过去的。却唯独落在她身上时候,冷意顿现。 只一句,就将楚锦芸刚刚酝酿出的勇气和得意,一瞬间卸了个干净。 嘴唇嗡了嗡,却好半晌都没发出哪怕一个音节来。 而楚衡,显然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目光已经径直略过她,直接望向了依旧愣在那里的楚承越。 “呵。” 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盯着楚承越,话却是对着楚锦芸说的。 “怎么,我们舅舅外甥女难得碰巧见一面,你就以为是什么,私会外男?那我想请问锦芸侄女了,那您这,和不是亲戚的男人见面又是什么?” 这话,恶意中伤之意就毫不遮掩了,甚至还露出一丝恶意的笑来,和他这个人,平时所表露出的风光霁月的清冷模样压根就是两个极端。 楚锦芸本就怕他,被这么一说,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偏偏在楚衡的面前,又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人能理解楚锦芸现在的这种,头顶一凉,四肢僵冷的感觉。 偏偏楚衡说的又是事实,是啊,她和三皇子楚承越,不也是见面了么?而且,因为密谋的事情,刚刚他们也是关起门来谈事情的。说出去,就是将军府的闺阁小姐,私会男子,且还是个皇子。 如果楚衡真的跑回去和长房的老祖宗,不,甚至不管是长房的什么人说点什么的话,楚承越身为皇子,自然不会有什么麻烦,但是关于她的流言 一瞬间的恐惧让楚锦芸本能地咬住了下唇,终于后知后觉地生出些许害怕的感觉来。 早知道,察觉到计划失败的时候她就应该离开。左右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一计不成,她以后再想新的办法就是了。或者她刚刚见到楚衡的时候就应该跑掉。 现在倒好,反倒是她被三言两语困在了原地进退不得,而沈慕芸,却自始至终安然无恙地躲在了楚衡的身后。 之前那婆子来复命说,三姑娘许是得了长房的庇护的时候,她还笑得尤其大声,只觉得那婆子是在胡说八道。 而现在,楚锦芸觉得,傻得那个人是她才对。 这个贱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能得了楚衡的庇护的?明明活在了他们的眼皮底下,他们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楚锦芸觉得,她一口牙都恨得快要咬碎了。 楚衡却已经没有继续和这两人周旋下去的心思了,他当然知道楚承越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楚锦芸失神的时候,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涌却已经好几个来回了。 但比起其他,楚承越更震惊的,显然是楚衡对于沈慕芸的维护。他原本以为,楚衡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一定会做些什么的。一想到几分钟之前传来的消息,不管是他派出去的,还是派出去的,都在离这里不到十里的一条暗巷里尽数气绝。 楚承越才恍然惊觉,眼前这个男人的手段,居然如此可怕。 这些人死了,那么他的目的,已经彻底暴露了。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拼尽全力才能勉强回宫的准备,却不想,一转头的功夫又撞上了他之前去见的楚锦芸。 女人的心思总是好拿捏的,他原本是想利用她好办事一些。只是没想到事情失败了不说,这个女人还来责备自己。 还没准备发火,楚衡又出现地猝不及防。 只是没想到,楚衡撞上他,一没有质问,而不是虚以委蛇。还因为身后护着的姑娘,俨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作纠缠。 他倒是反而有些看不懂这个男人了。 第115章 惊讶 不过只有片刻,楚锦芸脸上的表情就又有了变化,她像是骤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一般,不过须臾又勾起了唇角,脸上的阴霾散了些许,又变成了得意之色。 她自以为自己的变化很隐蔽,却不知,从她往这边走开始,那神色间的每一丝变化,都被楚衡给看在了眼里。 虽然沈慕芸是表小姐,可是再怎么样,只要将军府在一日,只要还没有分家,在外人的眼里,大家都是一屋子的姐妹。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一家姐妹,却借了外人之手,要害了自己家里人?可巧这还是被他给撞上了,又是在外面,那在府里的时候,他不知道的时候呢? 楚衡的思绪一瞬间顿住了,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想起至今为止的,虽然为数不多,但每一次和沈慕芸见面的情形。 好像每一次,她的处境都不怎么好。 所以他看不见的时候,她又遇到过多少次这样的情形呢? 关于这个问题,楚衡的心里陡然就生起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也因为这种不舒服,以至于他本来就冷下来的脸色,尤其是眼神,更像是要落下冰碴子一样。 楚锦芸原本想着,就算沈慕芸从刚刚那样的算计中逃出来了又怎样呢?现在这样的情形,还不一样是和外男见面,还被她撞见了。 别人根本不知道楚衡的身份,自然管不住她怎么说了。 心下有了决定,楚锦芸的神色也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她甚至再不去管身后的三皇子楚承越,思索着,左右不过是央求着二房的老祖宗,到时候进宫赔罪一趟的事情。可是现在这样,向沈慕芸泼脏水的事情,可是机不可失的。 又想到楚衡几次把自己扔出长房的地方,这新仇加上旧恨,连脚步都比方才快了不少。 只是刚一抬头,准备好的措辞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却见眼神冰冷的楚衡一眼已经瞥了过来。他一语不发,薄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 但只这一眼,就叫楚锦芸浑身,从骨头渣子里不断冒出冷意来。他明明就站在那里,什么话都没说,楚锦芸却觉得,那目光仿佛是要把她给钉在柱子上,她的脚步,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生生顿住。 “不过是碰巧遇上打算一起回去罢了,可我怎么听侄女话中这意思,是指我们私下见面?” 楚衡的语调没什么起伏,但却似乎隐隐带着一丝无所畏惧的慵懒一般,连目光都是瞥过去的。却唯独落在她身上时候,冷意顿现。 只一句,就将楚锦芸刚刚酝酿出的勇气和得意,一瞬间卸了个干净。 嘴唇嗡了嗡,却好半晌都没发出哪怕一个音节来。 而楚衡,显然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目光已经径直略过她,直接望向了依旧愣在那里的楚承越。 “呵。” 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盯着楚承越,话却是对着楚锦芸说的。 “怎么,我们舅舅外甥女难得碰巧见一面,你就以为是什么,私会外男?那我想请问锦芸侄女了,那您这,和不是亲戚的男人见面又是什么?” 这话,恶意中伤之意就毫不遮掩了,甚至还露出一丝恶意的笑来,和他这个人,平时所表露出的风光霁月的清冷模样压根就是两个极端。 楚锦芸本就怕他,被这么一说,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偏偏在楚衡的面前,又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人能理解楚锦芸现在的这种,头顶一凉,四肢僵冷的感觉。 偏偏楚衡说的又是事实,是啊,她和三皇子楚承越,不也是见面了么?而且,因为密谋的事情,刚刚他们也是关起门来谈事情的。说出去,就是将军府的闺阁小姐,私会男子,且还是个皇子。 如果楚衡真的跑回去和长房的老祖宗,不,甚至不管是长房的什么人说点什么的话,楚承越身为皇子,自然不会有什么麻烦,但是关于她的流言 一瞬间的恐惧让楚锦芸本能地咬住了下唇,终于后知后觉地生出些许害怕的感觉来。 早知道,察觉到计划失败的时候她就应该离开。左右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一计不成,她以后再想新的办法就是了。或者她刚刚见到楚衡的时候就应该跑掉。 现在倒好,反倒是她被三言两语困在了原地进退不得,而沈慕芸,却自始至终安然无恙地躲在了楚衡的身后。 之前那婆子来复命说,三姑娘许是得了长房的庇护的时候,她还笑得尤其大声,只觉得那婆子是在胡说八道。 而现在,楚锦芸觉得,傻得那个人是她才对。 这个贱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能得了楚衡的庇护的?明明活在了他们的眼皮底下,他们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楚锦芸觉得,她一口牙都恨得快要咬碎了。 楚衡却已经没有继续和这两人周旋下去的心思了,他当然知道楚承越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楚锦芸失神的时候,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涌却已经好几个来回了。 但比起其他,楚承越更震惊的,显然是楚衡对于沈慕芸的维护。他原本以为,楚衡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一定会做些什么的。一想到几分钟之前传来的消息,不管是他派出去的,还是派出去的,都在离这里不到十里的一条暗巷里尽数气绝。 楚承越才恍然惊觉,眼前这个男人的手段,居然如此可怕。 这些人死了,那么他的目的,已经彻底暴露了。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拼尽全力才能勉强回宫的准备,却不想,一转头的功夫又撞上了他之前去见的楚锦芸。 女人的心思总是好拿捏的,他原本是想利用她好办事一些。只是没想到事情失败了不说,这个女人还来责备自己。 还没准备发火,楚衡又出现地猝不及防。 只是没想到,楚衡撞上他,一没有质问,而不是虚以委蛇。还因为身后护着的姑娘,俨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作纠缠。 他倒是反而有些看不懂这个男人了。 第116章 心思 心思转到了这个问题上,楚承越顿时也没了再在这里周旋下去的心思。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总觉得,楚衡既然已经出现在了这里,那么他今日出来这一趟,最重要的目的已经宣告失败了。 他隐隐觉得,这是一件比他没有及时出现,成为那个救下沈慕芸的人还要糟糕的事情。 这么一想,再看楚锦芸一副还不放过眼前人,仿佛随时准备大做文章的样子之后,脸上就流露出一丝不耐烦来。 他甚至连招呼都不打,彼此都是聪明人,这个时候,自然不需要再多说什么话了,楚承越转身就走。他心中隐隐有不妙的预感,要赶紧回宫去寻了玉贞妃说话。 没了他,楚锦芸在楚衡面前,就是再怎么心有不甘,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楚衡一句“二姑娘怕是在刚才的闹剧中受了刺激,都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他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人,就已经半是拉着,半是强迫地把人给拉走了。 人都散了,周遭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嗯? 又等了半晌,身后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楚衡才终于又露出微微诧异的表情来。他以为沈慕芸刚刚已经醒了的,顿了顿,他微微侧了侧身,随即便感觉少女柔软的身子顺着他让开的角度,直接倒进了他的怀里。 楚衡瞥见了她一片坨红,甚至那红色都快染上了眼底的模样,这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这哪里只是普通地喝醉了的样子,这根本就是直接昏了过去了。 那屋子里不止是酒水不对劲,气味也不对劲。现在更不用说这两样加起来的效果了。 一把把人捞进怀里的力道紧了紧,楚衡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倒是有点小看这些久住内宅的千金小姐们的手段和毒辣了,更何况,今日的事情,楚承越还那么恰好地出现在这里,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两人根本就是提前密谋。 所以,二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究竟是什么时候和宫里的人搭上关系的?朝廷如今可是明令禁止皇子结交朝廷官员的。 文官都要再三斟酌,更何况将军府,如今沈郁回京,雍和帝为了以示嘉奖,更是赐了忠勇侯的爵位。 那都已经是上了官碟,在京时必须上朝的官阶了。 但若说楚承越只是单纯地过来达成害了这小姑娘的一环,楚衡又是不相信的。这怎么看着,都更像是,楚承越原本就是来做其他的事情,至于刚才的闹剧,只是顺手罢了。 不过现在显然是失败了。 “四爷,可还好?” 沈淮吩咐完了事情,这会儿终于又折了回来。只是一抬头,就见楚衡那一副,阴沉地都快滴出墨水来的神情,顿时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换成了另外一句。 楚衡没有应声,但转身的动作里,沈淮一眼就注意到了被自家主子抱在怀里的人。 见是沈慕芸,一瞬间难得没有收敛住震惊的表情。 楚衡瞥了他一眼,顿了顿,开口的语气却很平静:“今日是探不出什么了,先回府不用。” 沈淮闻言转头就要吩咐身边的人,把沈慕芸好生送回去,但还没开口,就被提前看破他意图的楚衡给拦住了。 一瞬间,沈淮眼中的诧异就更浓了。 但还没等他说什么,楚衡已经伸手从身边人的手里拿过了一顶帷帽,转手就戴在了沈慕芸的头上。 沈慕芸尚且有些意识不清,好像还被弄得不太舒服,意识昏沉间嘤咛了一声。然后,沈淮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就算横刀抵在他脑袋上,都一副面沉如水模样的主子,这会儿手上动作却猛地一下子顿住。 像是有些懊恼又不知所措的样子。良久,大抵是见怀里的人除了转过了脸之外好半晌都没有其他的动作,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将那帷帽摆正了,还甚是贴心地给她系上了一个结。 沈淮: 沈淮的眼珠子都要秃噜出来了。 他愣愣地看着楚衡的一系列举动,脸上的表情,却像是直接生吞了两个鸡蛋那么夸张的模样。 他忍不住又瞥了沈慕芸一眼,见她还是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样不说,甚至还无知无觉地,把自己的脸更深地往楚衡的怀里埋了埋。 而四爷 低头看了她一眼,却是缓缓勾起了嘴角? 沈淮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突然间深刻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也中了先前屋子里的迷香,以至于现在出现了幻觉。 不然他怎么觉得,自家爷似乎对四房的这个表姑娘,有点不一样呢? 一定是他眼花了,一定是。 如此自我洗脑式地在心里腹诽了一长串,沈淮在预感到楚衡再次抬眼望向他之前,利落地转身,准备回府的出行去了。 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台阶后面,楚衡确定怀里抱着的人除了昏睡暂时也看不出其他的异样之后,这才也跟了上去。 只是才走了两步,又微微顿住。 沈慕芸又偏了偏头,只是这一次,那个角度,她的脑袋正好压在了他胳膊上的伤口上,一瞬间尖锐的刺痛,但楚衡的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心里却在暗暗叹气。 他思祷着,自己这算不算也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他身边随时随地都是凶险,最近这段时间,他原本都已经打算丢开了府里的那些事情,除了母亲那里,其他的事情,他都不想再管了。 但是现在,又出手管了这小姑娘的事 罢了,不管怎么样,这小姑娘生得模样似花一般,性子又柔顺。好歹还叫他一声舅舅,怎么着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就这么被人害了。 实在不行,他回去跟沈夫人提一嘴,让母亲也看护着她一些好了。 在母亲的眼皮子底下,等于就入了长房,想来二房的想要做什么,以后也得掂量掂量了。 这么一想,就又想到刚才的事。 看来他回去,必须得查查府里。最近忙着脱手手上的生意,一时不查,二房什么时候略过长房,和宫里三皇子的人搭上了。 第116章 心思 心思转到了这个问题上,楚承越顿时也没了再在这里周旋下去的心思。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总觉得,楚衡既然已经出现在了这里,那么他今日出来这一趟,最重要的目的已经宣告失败了。 他隐隐觉得,这是一件比他没有及时出现,成为那个救下沈慕芸的人还要糟糕的事情。 这么一想,再看楚锦芸一副还不放过眼前人,仿佛随时准备大做文章的样子之后,脸上就流露出一丝不耐烦来。 他甚至连招呼都不打,彼此都是聪明人,这个时候,自然不需要再多说什么话了,楚承越转身就走。他心中隐隐有不妙的预感,要赶紧回宫去寻了玉贞妃说话。 没了他,楚锦芸在楚衡面前,就是再怎么心有不甘,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楚衡一句“二姑娘怕是在刚才的闹剧中受了刺激,都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他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人,就已经半是拉着,半是强迫地把人给拉走了。 人都散了,周遭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嗯? 又等了半晌,身后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楚衡才终于又露出微微诧异的表情来。他以为沈慕芸刚刚已经醒了的,顿了顿,他微微侧了侧身,随即便感觉少女柔软的身子顺着他让开的角度,直接倒进了他的怀里。 楚衡瞥见了她一片坨红,甚至那红色都快染上了眼底的模样,这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这哪里只是普通地喝醉了的样子,这根本就是直接昏了过去了。 那屋子里不止是酒水不对劲,气味也不对劲。现在更不用说这两样加起来的效果了。 一把把人捞进怀里的力道紧了紧,楚衡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倒是有点小看这些久住内宅的千金小姐们的手段和毒辣了,更何况,今日的事情,楚承越还那么恰好地出现在这里,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两人根本就是提前密谋。 所以,二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究竟是什么时候和宫里的人搭上关系的?朝廷如今可是明令禁止皇子结交朝廷官员的。 文官都要再三斟酌,更何况将军府,如今沈郁回京,雍和帝为了以示嘉奖,更是赐了忠勇侯的爵位。 那都已经是上了官碟,在京时必须上朝的官阶了。 但若说楚承越只是单纯地过来达成害了这小姑娘的一环,楚衡又是不相信的。这怎么看着,都更像是,楚承越原本就是来做其他的事情,至于刚才的闹剧,只是顺手罢了。 不过现在显然是失败了。 “四爷,可还好?” 沈淮吩咐完了事情,这会儿终于又折了回来。只是一抬头,就见楚衡那一副,阴沉地都快滴出墨水来的神情,顿时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换成了另外一句。 楚衡没有应声,但转身的动作里,沈淮一眼就注意到了被自家主子抱在怀里的人。 见是沈慕芸,一瞬间难得没有收敛住震惊的表情。 楚衡瞥了他一眼,顿了顿,开口的语气却很平静:“今日是探不出什么了,先回府不用。” 沈淮闻言转头就要吩咐身边的人,把沈慕芸好生送回去,但还没开口,就被提前看破他意图的楚衡给拦住了。 一瞬间,沈淮眼中的诧异就更浓了。 但还没等他说什么,楚衡已经伸手从身边人的手里拿过了一顶帷帽,转手就戴在了沈慕芸的头上。 沈慕芸尚且有些意识不清,好像还被弄得不太舒服,意识昏沉间嘤咛了一声。然后,沈淮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就算横刀抵在他脑袋上,都一副面沉如水模样的主子,这会儿手上动作却猛地一下子顿住。 像是有些懊恼又不知所措的样子。良久,大抵是见怀里的人除了转过了脸之外好半晌都没有其他的动作,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将那帷帽摆正了,还甚是贴心地给她系上了一个结。 沈淮: 沈淮的眼珠子都要秃噜出来了。 他愣愣地看着楚衡的一系列举动,脸上的表情,却像是直接生吞了两个鸡蛋那么夸张的模样。 他忍不住又瞥了沈慕芸一眼,见她还是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样不说,甚至还无知无觉地,把自己的脸更深地往楚衡的怀里埋了埋。 而四爷 低头看了她一眼,却是缓缓勾起了嘴角? 沈淮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突然间深刻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也中了先前屋子里的迷香,以至于现在出现了幻觉。 不然他怎么觉得,自家爷似乎对四房的这个表姑娘,有点不一样呢? 一定是他眼花了,一定是。 如此自我洗脑式地在心里腹诽了一长串,沈淮在预感到楚衡再次抬眼望向他之前,利落地转身,准备回府的出行去了。 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台阶后面,楚衡确定怀里抱着的人除了昏睡暂时也看不出其他的异样之后,这才也跟了上去。 只是才走了两步,又微微顿住。 沈慕芸又偏了偏头,只是这一次,那个角度,她的脑袋正好压在了他胳膊上的伤口上,一瞬间尖锐的刺痛,但楚衡的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心里却在暗暗叹气。 他思祷着,自己这算不算也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他身边随时随地都是凶险,最近这段时间,他原本都已经打算丢开了府里的那些事情,除了母亲那里,其他的事情,他都不想再管了。 但是现在,又出手管了这小姑娘的事 罢了,不管怎么样,这小姑娘生得模样似花一般,性子又柔顺。好歹还叫他一声舅舅,怎么着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就这么被人害了。 实在不行,他回去跟沈夫人提一嘴,让母亲也看护着她一些好了。 在母亲的眼皮子底下,等于就入了长房,想来二房的想要做什么,以后也得掂量掂量了。 这么一想,就又想到刚才的事。 看来他回去,必须得查查府里。最近忙着脱手手上的生意,一时不查,二房什么时候略过长房,和宫里三皇子的人搭上了。 第117章 骇然 忠勇侯府,长房,池枣园。 正门大开,距离门口台阶两三米的地方支了一张四角圆桌。 此刻,上面正堆着一大堆的本子,横七竖八的。还有几本顺着那高高摞起的弧度滑了下来,直接落到了地上,那扉页更是在这个过程里顺势翻了开来,但一时也没人去管。 这会儿如果有人经过这里,还正巧看到那些书页上的字迹的话,不管知情海慧寺不知情的,大约都会露出震惊不已的表情。 因为那偶有几本摊开的书页上,基本上全都是xx账册的字样。那些内页,基本上都是xx年xx项进账多少多少银子,某某年又因为什么款项支出多少银子。 有些看着记录的年份,还有已然有明显破碎痕迹的纸张来看,都已经是很久远年代的东西的,有些甚至都已经不是本朝的了。 现在,它们都被摊在了一起。 沈淮吩咐着几个小厮艰难地推着一个燃烧的炉子过来时,恰好又一本蓝色装订成册的账本从半开着的门口处飞了出来。也不知是因为扔书的那个人力气实在太大,还是因为那个角度恰好。 总之,若不是沈淮及时闪开了,险些那书册就直直地撞在了他的头上了。 但是他身手好,但在他身后扛着那火炉的小厮们却没有沈淮那么好的运气了。直接被当头砸了脑袋不说,险些手上一松,一副火炉都要倾倒下来的架势。 结果,自然是没倒。 亏得沈淮眼疾手快地伸手拦住了,但这边的动静也终究把本就离门不远的楚衡给惊动了。 不过楚衡显然正在忙别的事情,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木头,上面不过才刚刚起笔画了个琴的面板轮廓。楚衡浑身都脏兮兮的,脸上也沾了木屑灰尘,其中有两根,更是毫不客气地杵在他的头发里。 “怎么了?” 沈淮一个瞪眼呵斥了身后那隐隐就快要溢出笑意来的小厮,忙不迭地回了一句。 “四爷,没事。” 说完这一句,目光却终究还是落到了那中间堆放着的账册上,目露迟疑道:“四爷,这些,都要烧掉吗?” 语气疑惑中,还隐隐带着一丝可惜。 楚衡点头,神色中却并没有沈淮那样的犹豫,显得干脆利落,说完就转了身,显然是要继续忙自己手上的事情。但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沈淮眼中一闪而逝的可惜。 脚步顿了顿,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想了想,还是开口说了一句。 “真的没事,反正这些东西,迟早都是要扔掉的。” 左右他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已经开始着手去做这样的事情了。只是一直以来,因为母亲,因为长房,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总是下不定这个决心,他总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去做这样一件事情。 现在,雍和帝如此千方百计地都要跟他见这一面,若是没有见到,那还好说。现在已经见到了,那么他现在显然已经入了宫里,尤其是那一位的眼睛。 他尚且还不能确定,她会不会借此把目光放到侯府来。 亦或者,楚承越和二房,亦或者,他也有和四房接触的意图。只不过,上次沈慕芸并没有接招罢了。 不管二房是不是他们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他都不能 让这样的事情再继续下去了。不管怎么说,侯府,老夫人,与他都有恩。 他不能因为他自己的缘故,害了这偌大的府邸。 或许,也到了他离开这里的时候了。只要他离开了这里,很多事情就变得容易了。宫里的目光会转移,想必于侯府,也会少了很多麻烦。 虽然这么想,但是楚衡抬眼望向远处的目光,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带上一丝隐隐的伤怀。 沈淮原本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楚衡的样子,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 作为这么多年里,算是唯一一个待在楚衡的身边时间最久的人。他对于一些如今说起来都是讳莫如深的往事,都是知道的。所以,自然也明白楚衡心里这么多年的苦楚。 虽然顶着长房四爷的身份,这么多年却又活得游离世外,缥缈不定一般。 可是四爷是个人,一个人,又怎么会真的喜欢长久的漂泊,而不需要一份安定呢? 四爷今年都已经二十二了,就是放在普通的功勋之家,这孩子,也该已经满地跑了。可是楚衡,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一个人。 也不知道,将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一直陪在四爷的身边。 楚衡重新折回了内室,沈淮悄声吩咐着小厮们把桌案上的那些账册一本本扔进了炉子里。 火舌卷过,跳跃在沈淮眼底,沈淮立在回廊里,一直到所有账册烧了个干净,也还是立在那里,一直都没有动。 “你说什么?!宫里赏下了东西,那传话的宫人亲口说,是赏给我的?!” 原本坐在梳妆台前梳着头发挑着不同样式的珠花的沈慕芸听着小丫鬟来传的话,只觉得不过片刻的功夫,冷汗就已经浸透了自己的衣襟。 偏那小丫鬟毫无所觉,还一副欢喜极了的模样。 “是的呢,听说还是宫里玉贞妃娘娘亲自挑选,说是专程替三皇子惊扰了姑娘赔罪的。”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内心的恐慌一寸寸地涌了上来,不过片刻间,沈慕芸只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开始冰凉,越发僵硬了下去。 受尽宠爱的妃子,为什么要给他一个内宅的小姐赔罪?而且,还说明了是替三皇子。她何德何能? 不行,不行,她不能收这个礼! 沈慕芸几乎整个人要跳了起来,加上她刚刚吼小丫鬟的那一句,更是前所未有的疾言厉色,吓得那传话的小丫鬟一僵,险些就摔倒在地。 还好春莹意识到了不对,忙不迭地伸手把人搀扶了起来,挤出笑容对她道:“我们小姐知道了,不过实在匆忙,先让我们姑娘洗漱收拾一下,再去回话。” 好不容易把那丫鬟送出了门,再回头时,春莹却是骇了一跳。只见沈慕芸一整个脸色惨白不说,整个人都跟刚从水里捞出来没什么区别了。 第117章 骇然 忠勇侯府,长房,池枣园。 正门大开,距离门口台阶两三米的地方支了一张四角圆桌。 此刻,上面正堆着一大堆的本子,横七竖八的。还有几本顺着那高高摞起的弧度滑了下来,直接落到了地上,那扉页更是在这个过程里顺势翻了开来,但一时也没人去管。 这会儿如果有人经过这里,还正巧看到那些书页上的字迹的话,不管知情海慧寺不知情的,大约都会露出震惊不已的表情。 因为那偶有几本摊开的书页上,基本上全都是xx账册的字样。那些内页,基本上都是xx年xx项进账多少多少银子,某某年又因为什么款项支出多少银子。 有些看着记录的年份,还有已然有明显破碎痕迹的纸张来看,都已经是很久远年代的东西的,有些甚至都已经不是本朝的了。 现在,它们都被摊在了一起。 沈淮吩咐着几个小厮艰难地推着一个燃烧的炉子过来时,恰好又一本蓝色装订成册的账本从半开着的门口处飞了出来。也不知是因为扔书的那个人力气实在太大,还是因为那个角度恰好。 总之,若不是沈淮及时闪开了,险些那书册就直直地撞在了他的头上了。 但是他身手好,但在他身后扛着那火炉的小厮们却没有沈淮那么好的运气了。直接被当头砸了脑袋不说,险些手上一松,一副火炉都要倾倒下来的架势。 结果,自然是没倒。 亏得沈淮眼疾手快地伸手拦住了,但这边的动静也终究把本就离门不远的楚衡给惊动了。 不过楚衡显然正在忙别的事情,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木头,上面不过才刚刚起笔画了个琴的面板轮廓。楚衡浑身都脏兮兮的,脸上也沾了木屑灰尘,其中有两根,更是毫不客气地杵在他的头发里。 “怎么了?” 沈淮一个瞪眼呵斥了身后那隐隐就快要溢出笑意来的小厮,忙不迭地回了一句。 “四爷,没事。” 说完这一句,目光却终究还是落到了那中间堆放着的账册上,目露迟疑道:“四爷,这些,都要烧掉吗?” 语气疑惑中,还隐隐带着一丝可惜。 楚衡点头,神色中却并没有沈淮那样的犹豫,显得干脆利落,说完就转了身,显然是要继续忙自己手上的事情。但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沈淮眼中一闪而逝的可惜。 脚步顿了顿,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想了想,还是开口说了一句。 “真的没事,反正这些东西,迟早都是要扔掉的。” 左右他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已经开始着手去做这样的事情了。只是一直以来,因为母亲,因为长房,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总是下不定这个决心,他总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去做这样一件事情。 现在,雍和帝如此千方百计地都要跟他见这一面,若是没有见到,那还好说。现在已经见到了,那么他现在显然已经入了宫里,尤其是那一位的眼睛。 他尚且还不能确定,她会不会借此把目光放到侯府来。 亦或者,楚承越和二房,亦或者,他也有和四房接触的意图。只不过,上次沈慕芸并没有接招罢了。 不管二房是不是他们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他都不能 让这样的事情再继续下去了。不管怎么说,侯府,老夫人,与他都有恩。 他不能因为他自己的缘故,害了这偌大的府邸。 或许,也到了他离开这里的时候了。只要他离开了这里,很多事情就变得容易了。宫里的目光会转移,想必于侯府,也会少了很多麻烦。 虽然这么想,但是楚衡抬眼望向远处的目光,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带上一丝隐隐的伤怀。 沈淮原本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楚衡的样子,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 作为这么多年里,算是唯一一个待在楚衡的身边时间最久的人。他对于一些如今说起来都是讳莫如深的往事,都是知道的。所以,自然也明白楚衡心里这么多年的苦楚。 虽然顶着长房四爷的身份,这么多年却又活得游离世外,缥缈不定一般。 可是四爷是个人,一个人,又怎么会真的喜欢长久的漂泊,而不需要一份安定呢? 四爷今年都已经二十二了,就是放在普通的功勋之家,这孩子,也该已经满地跑了。可是楚衡,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一个人。 也不知道,将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一直陪在四爷的身边。 楚衡重新折回了内室,沈淮悄声吩咐着小厮们把桌案上的那些账册一本本扔进了炉子里。 火舌卷过,跳跃在沈淮眼底,沈淮立在回廊里,一直到所有账册烧了个干净,也还是立在那里,一直都没有动。 “你说什么?!宫里赏下了东西,那传话的宫人亲口说,是赏给我的?!” 原本坐在梳妆台前梳着头发挑着不同样式的珠花的沈慕芸听着小丫鬟来传的话,只觉得不过片刻的功夫,冷汗就已经浸透了自己的衣襟。 偏那小丫鬟毫无所觉,还一副欢喜极了的模样。 “是的呢,听说还是宫里玉贞妃娘娘亲自挑选,说是专程替三皇子惊扰了姑娘赔罪的。”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内心的恐慌一寸寸地涌了上来,不过片刻间,沈慕芸只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开始冰凉,越发僵硬了下去。 受尽宠爱的妃子,为什么要给他一个内宅的小姐赔罪?而且,还说明了是替三皇子。她何德何能? 不行,不行,她不能收这个礼! 沈慕芸几乎整个人要跳了起来,加上她刚刚吼小丫鬟的那一句,更是前所未有的疾言厉色,吓得那传话的小丫鬟一僵,险些就摔倒在地。 还好春莹意识到了不对,忙不迭地伸手把人搀扶了起来,挤出笑容对她道:“我们小姐知道了,不过实在匆忙,先让我们姑娘洗漱收拾一下,再去回话。” 好不容易把那丫鬟送出了门,再回头时,春莹却是骇了一跳。只见沈慕芸一整个脸色惨白不说,整个人都跟刚从水里捞出来没什么区别了。 第118章 梦话 沈慕芸觉得自己好像又陷入了铺天盖地的噩梦之中。 隐约间,她好像又站在了那场久远的火光里,火舌像是扑面而来的猛兽一般卷过她宫裙的衣角,连带着皮肉像是被烧灼一样的,撕裂一般的痛感。 但是这些,比起在梦中陡然清晰地那两张面孔,对于沈慕芸来说,威慑力都相对小了一些。只有他们陷入兴奋的情绪之中,并因此而变得扭曲的脸,才是她这么久以来,一直深陷在心底深处的恐惧。 而她现在,仿佛一脚踩空,重重地跌入这重重的迷雾之中。 事实上,关于重生与否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到现在,也依旧还是没怎么搞明白。更多的时候,她只是觉得,不管真假,至少在她现在所经历的那一切里,那些事情都还没发生过。 那么在事情发生之前,沈慕芸还是想尽力改变一些事情。 可如果说一开始只是为了挣脱属于自己的悲惨,只是没想到,会牵连出后续的那么多事情。 总感觉,改变了一件事情,后续很多事情,也会随之改变。 那为什么,有些东西,冥冥之中,还是和她之前的命运轨迹殊途同归了呢? 难道,就算她逃走了,就算已经很努力地改变了一些事情,可很多大致的命运走向,却还是不能改变的? 还是说,其实她现在过的每一天,现在所经历的那一切,都不过她临死之前镜花水月的臆想罢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上天让她重走这一遭的意义又在于哪里呢? 即使是意识深陷梦中,沈慕芸还是感觉到了那阵尖锐的疼痛。冥冥之中,她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始终游离在她的手里,她像是触碰到了,又像是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有握住。 可不管怎么样,不管重来的这一遭究竟是真是假,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无论如何,她都已经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重新踏入从前的悲剧之中了。 这深宫,从来都是人吃人的地方。 而三皇子楚承越,以及他的母妃,还有楚锦芸,更是这火中把她撕扯的豺狼。而她现在,站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最开始,那么无论如何,这一趟,她都不能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念头太过强烈的缘故,沈慕芸在昏昏沉沉之间突然感觉自己的脑袋一轻,连带着原本那种猛烈的烧灼感和疼痛感,都一并消失不见了。 喉咙的干渴在下一瞬间袭了上来,沈慕芸没有睁开眼睛,嘴却已经下意识地张开了一些,囫囵不清地说了一句:“水” 隐隐的,她感觉身旁有人影走动的声响,一片阴影盖了上来,又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所以有片刻的停顿。 下一秒,还带着温热的清水就落到了沈慕芸的唇边。刚一靠近,就润泽了少女原本因为久未沾水而干涩的嘴唇。 沈慕芸下意识地抿了抿,一瞬间觉得连喉咙都没有那么痛了。 而对于此刻自己所处的地方正在发生的事情,她意识昏沉,却是浑然不知。 也压根就不知道,那个突然出现在自己身旁的黑影,究竟是谁。 要说,楚衡今日,也真的是有事恰好经过这里。如果不是沈淮告诉他淮河两岸的那支运转私盐的商船翻在了淮河西北的陆江,消息来得匆忙,楚衡也不会匆匆披了衣服,一副要星夜启程的模样。 因着匆忙,又思量起这两日总在府外徘徊的那些人影,楚衡也不会在思量过后,最终决定穿夜行衣出发。也不会因为要选一条相对隐蔽的道路,而去直穿内宅的屋顶了。 可是没想到,最终却造成了眼下这样的局面。 思绪转过,楚衡有一瞬间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脸上究竟该是怎么样的表情。 因为就连他自己,一时之间也没有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眼下这样的行为。但是他这么想的时候,已经捏着手中的杯子转了身,又一下重重地把茶盅搁在了床边的桌案上。 像是压根没看到原本跟在他身后的沈淮,已经被他一系列的举动搞得压根不知道怎么办,脸上,也浑然是一副受惊过度,完全懵住了的样子。 谁来告诉他,他他们家爷现在是在做什么? 深更半夜,擅闯女子闺阁?! 虽然说这女子是四房的表姑娘,在名义上和他们爷隔了辈分,但是这这实在也太 后面的话,沈淮对着楚衡那张脸,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 “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趁沈淮愣神的功夫,楚衡已经随手拿下了那被沈慕芸睡梦之中沉闷的汗液都给浸得湿透了的帕子扔在另一边的水盆里,又重新取了一块新的,浸凉了,拧干,盖在了沈慕芸的额头上。 许是睡梦中感受到了凉意,沈慕芸动了动。 只是楚衡这话,沈淮却是一时不敢接的。不仅不敢接,还是一脸,眼珠子都快要脱框滚出来的表情。 不仅如此,沈淮甚至还下意识地往后悄悄退了一步。四爷本就为了盐船翻了的事情生着气,眼下这副样子,显然是心中压了火的,沈淮是真的怕他一个眼神横过来,拢着的袖子都抖了抖。 然后,顺着那衣袖翻飞露出来的角度,楚衡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春莹。 得,这下直接不用解释了。 刚才,他虽然不知道四爷要干嘛,但出于多年以来的习惯性动作,沈淮还是一下就把人的脖颈给劈了。 只是还没等沈淮开口解释,神色却突然一凝。他猛的侧头往脚步声来源的位置看了过去,又和楚衡对视了一眼。 “四爷,有人来了。” “别别杀我。” “楚承越你注定,不得善终!” 这个动静,显然是有人来了,而且位置,应该就是这里。楚衡不用沈淮再说什么,在这里躲起来不让人发现对于他来说,显然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是不曾想,楚衡刚跨出去一步,一只从温热的被褥里伸出来的手,突然用力地拽住了他的衣角。 第118章 梦话 沈慕芸觉得自己好像又陷入了铺天盖地的噩梦之中。 隐约间,她好像又站在了那场久远的火光里,火舌像是扑面而来的猛兽一般卷过她宫裙的衣角,连带着皮肉像是被烧灼一样的,撕裂一般的痛感。 但是这些,比起在梦中陡然清晰地那两张面孔,对于沈慕芸来说,威慑力都相对小了一些。只有他们陷入兴奋的情绪之中,并因此而变得扭曲的脸,才是她这么久以来,一直深陷在心底深处的恐惧。 而她现在,仿佛一脚踩空,重重地跌入这重重的迷雾之中。 事实上,关于重生与否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到现在,也依旧还是没怎么搞明白。更多的时候,她只是觉得,不管真假,至少在她现在所经历的那一切里,那些事情都还没发生过。 那么在事情发生之前,沈慕芸还是想尽力改变一些事情。 可如果说一开始只是为了挣脱属于自己的悲惨,只是没想到,会牵连出后续的那么多事情。 总感觉,改变了一件事情,后续很多事情,也会随之改变。 那为什么,有些东西,冥冥之中,还是和她之前的命运轨迹殊途同归了呢? 难道,就算她逃走了,就算已经很努力地改变了一些事情,可很多大致的命运走向,却还是不能改变的? 还是说,其实她现在过的每一天,现在所经历的那一切,都不过她临死之前镜花水月的臆想罢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上天让她重走这一遭的意义又在于哪里呢? 即使是意识深陷梦中,沈慕芸还是感觉到了那阵尖锐的疼痛。冥冥之中,她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始终游离在她的手里,她像是触碰到了,又像是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有握住。 可不管怎么样,不管重来的这一遭究竟是真是假,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无论如何,她都已经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重新踏入从前的悲剧之中了。 这深宫,从来都是人吃人的地方。 而三皇子楚承越,以及他的母妃,还有楚锦芸,更是这火中把她撕扯的豺狼。而她现在,站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最开始,那么无论如何,这一趟,她都不能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念头太过强烈的缘故,沈慕芸在昏昏沉沉之间突然感觉自己的脑袋一轻,连带着原本那种猛烈的烧灼感和疼痛感,都一并消失不见了。 喉咙的干渴在下一瞬间袭了上来,沈慕芸没有睁开眼睛,嘴却已经下意识地张开了一些,囫囵不清地说了一句:“水” 隐隐的,她感觉身旁有人影走动的声响,一片阴影盖了上来,又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所以有片刻的停顿。 下一秒,还带着温热的清水就落到了沈慕芸的唇边。刚一靠近,就润泽了少女原本因为久未沾水而干涩的嘴唇。 沈慕芸下意识地抿了抿,一瞬间觉得连喉咙都没有那么痛了。 而对于此刻自己所处的地方正在发生的事情,她意识昏沉,却是浑然不知。 也压根就不知道,那个突然出现在自己身旁的黑影,究竟是谁。 要说,楚衡今日,也真的是有事恰好经过这里。如果不是沈淮告诉他淮河两岸的那支运转私盐的商船翻在了淮河西北的陆江,消息来得匆忙,楚衡也不会匆匆披了衣服,一副要星夜启程的模样。 因着匆忙,又思量起这两日总在府外徘徊的那些人影,楚衡也不会在思量过后,最终决定穿夜行衣出发。也不会因为要选一条相对隐蔽的道路,而去直穿内宅的屋顶了。 可是没想到,最终却造成了眼下这样的局面。 思绪转过,楚衡有一瞬间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脸上究竟该是怎么样的表情。 因为就连他自己,一时之间也没有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眼下这样的行为。但是他这么想的时候,已经捏着手中的杯子转了身,又一下重重地把茶盅搁在了床边的桌案上。 像是压根没看到原本跟在他身后的沈淮,已经被他一系列的举动搞得压根不知道怎么办,脸上,也浑然是一副受惊过度,完全懵住了的样子。 谁来告诉他,他他们家爷现在是在做什么? 深更半夜,擅闯女子闺阁?! 虽然说这女子是四房的表姑娘,在名义上和他们爷隔了辈分,但是这这实在也太 后面的话,沈淮对着楚衡那张脸,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 “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趁沈淮愣神的功夫,楚衡已经随手拿下了那被沈慕芸睡梦之中沉闷的汗液都给浸得湿透了的帕子扔在另一边的水盆里,又重新取了一块新的,浸凉了,拧干,盖在了沈慕芸的额头上。 许是睡梦中感受到了凉意,沈慕芸动了动。 只是楚衡这话,沈淮却是一时不敢接的。不仅不敢接,还是一脸,眼珠子都快要脱框滚出来的表情。 不仅如此,沈淮甚至还下意识地往后悄悄退了一步。四爷本就为了盐船翻了的事情生着气,眼下这副样子,显然是心中压了火的,沈淮是真的怕他一个眼神横过来,拢着的袖子都抖了抖。 然后,顺着那衣袖翻飞露出来的角度,楚衡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春莹。 得,这下直接不用解释了。 刚才,他虽然不知道四爷要干嘛,但出于多年以来的习惯性动作,沈淮还是一下就把人的脖颈给劈了。 只是还没等沈淮开口解释,神色却突然一凝。他猛的侧头往脚步声来源的位置看了过去,又和楚衡对视了一眼。 “四爷,有人来了。” “别别杀我。” “楚承越你注定,不得善终!” 这个动静,显然是有人来了,而且位置,应该就是这里。楚衡不用沈淮再说什么,在这里躲起来不让人发现对于他来说,显然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是不曾想,楚衡刚跨出去一步,一只从温热的被褥里伸出来的手,突然用力地拽住了他的衣角。 第119章 浅显 “有一桩事,你立刻去查。” 几乎是前脚刚出了那闺阁内室的门,楚衡就已经开口,声音里透着明显的冷意。这一次,都不用沈淮再去问什么,他只一个眼神就已经让沈淮明白,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这一次,沈淮也已经顾不上震惊了,毕竟,刚才在屋里头的时候,那小姑娘的话音虽然因为高烧而有些模糊,但显然,他们两个都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虽然感觉奇怪,但是看楚衡的脸色,沈淮也知道,这件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是以,沈淮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再说,转身顷刻间就已经没了踪影。 楚衡站在那里,好半晌都没有动,任由夜风滚过他的黑衣,向来温和的眼睛,却陡然还寒夜里露出一抹锐利来。 这些年,可以说整个沈府各房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都不为过,他顶着这府里长房四老爷的身份,看似窝在家里,只是囫囵管着家里的庶务,那也不过就是一个名头。但事实上,这么多年下来,这府里的角角落落,都布了他的眼睛。 各房的动向,私底下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是上得了台面的,还是上不了台面的,他都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就算今日因为淮河帆船的事情不得不暂时离开,明日府里在他离开的时候一共发生了多少事情,或者还有更多的时间,等他回来的时候,都会悉数摆上了他的案头。 左右任何事情,都是躲不开他的眼睛的。 可是现在,楚衡的心底,却涌着一抹,怎么都止不住的疑惑。 按照之前查到的东西看,这沈慕芸,不过就是寄养他们家,还是四房的一位表小姐罢了,从来都是关起门来在自己的宅院里过日子。没什么大事等闲根本不会出四房的门。 那么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和宫里扯上关系的呢? 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她究竟和三皇子楚承越之间有什么,居然能让她在睡梦中都恨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 楚衡想不明白,不仅想不明白,甚至丝毫不知。 不管是他盯着这么久的眼睛,还是沈淮带给他的那些消息里,都丝毫没有关于这个问题的,哪怕是一星半点的信息。 在那些已知的消息里,摆在明面上的,沈慕芸和楚承越,他们在今天之前,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要说男女之间的那点怀春之意,甚至在他上次撞上他们见面,又护着她的那次之前,他们甚至连一面都没有见过。 他原本以为,楚承越会选择跟侯府的人沟通,是玉贞妃为了以防万一的授意拉拢,他也知道,他们究竟是打了什么主意。 毕竟,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想要拉拢关系,除了平时的努力,最直接有用的一点,就是相互的联姻。当然,放在楚承越的身上,那就是指婚赐婚的事情了。 只是从现在,哪怕是一点点的细枝末节上看来,事情也绝对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至少,关于四房的这位表小姐,不认识楚承越这一点,就已经不实了。 彼此不认识,会到睡梦之中,都恨得牙痒痒的地步? 反正他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不过片刻,沈淮就已经回来了。两人再次谈话所站的位置,也并非是一开始的内院闺阁了。 见状,沈淮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随即,他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比离开之前更加奇怪了许多。好像是因为得到的消息而疑惑着。 “爷,消息没有错,这表小姐,跟三皇子之间,的确没什么。不过”说到这里,沈淮的话音突然一顿,像是说到了什么让自己特别难受,已经到了不想说那个地步的话语,他一个叹息的功夫,往楚衡的脸上看了好几眼。 楚衡呷了一口茶,眉锋未动,语气却依旧没什么起伏,透着一股冷冽。 “有话就说。” “表小姐这边,倒是没什么消息。但是爷,二房那边的算计,可是要扑到人家脸上去了。”顿了顿,沈淮忍了忍,但还是没忍住,语气带了点隐隐的叹息。 “这次宫里的事情,还有之前在那迎春楼的事情,可都是那位小姐的手笔。” 沈淮说着话的功夫,轻轻往二房的位置指了指,意思不言而喻。 而不用他说,楚衡只要一弄清楚这几件事情之间的关联,刚才就大概已经想明白了。沈慕芸跟楚承越碰上的事,不过是楚锦芸算计中的一环罢了。 这样的事情光靠楚锦芸一个人想要办成自然是不容易的,楚锦芸是二房的,她背后站了一个陈雪,所以这多半就是二房的意思了。 看来二房的确想蠢蠢欲动,只是若他们想避开他的手笔,却跟宫里搭上关系,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 一次可能是巧合,可是算上这一次,可已经是三次了。 而且,若只是单纯地想毁人名节,为什么楚承越也会出现呢?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之前都没有出现,偏偏这次,却出现了呢? 他们,究竟想通过沈慕芸,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沈慕芸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在他看来甚至还有点惨兮兮的小姑娘,又有什么东西,居然能让皇子费心费力? 这边楚衡尚且还觉得事情堆在一起像是一团乱麻,沈淮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一桩事情来。 他抬头看了还在出神的楚衡一眼,想了想,还是开口道:“爷,如今边关九部混战不休,内阁昨日还向那一位呈了希望重用武将的奏折,今早我收到的消息是” “那一位已经批了红,大约不日就要下发了。” 闻言,楚衡感觉自己的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所以,这是要重新开始重用武将的意思? 批复是才发生的意思,可是那一位不会现在才露出这样的意图。玉贞妃怎么着也算是宠妃了,早一点听到只言片语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光是这样,是不是太浅显了一些? 第119章 浅显 “有一桩事,你立刻去查。” 几乎是前脚刚出了那闺阁内室的门,楚衡就已经开口,声音里透着明显的冷意。这一次,都不用沈淮再去问什么,他只一个眼神就已经让沈淮明白,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这一次,沈淮也已经顾不上震惊了,毕竟,刚才在屋里头的时候,那小姑娘的话音虽然因为高烧而有些模糊,但显然,他们两个都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虽然感觉奇怪,但是看楚衡的脸色,沈淮也知道,这件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是以,沈淮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再说,转身顷刻间就已经没了踪影。 楚衡站在那里,好半晌都没有动,任由夜风滚过他的黑衣,向来温和的眼睛,却陡然还寒夜里露出一抹锐利来。 这些年,可以说整个沈府各房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都不为过,他顶着这府里长房四老爷的身份,看似窝在家里,只是囫囵管着家里的庶务,那也不过就是一个名头。但事实上,这么多年下来,这府里的角角落落,都布了他的眼睛。 各房的动向,私底下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是上得了台面的,还是上不了台面的,他都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就算今日因为淮河帆船的事情不得不暂时离开,明日府里在他离开的时候一共发生了多少事情,或者还有更多的时间,等他回来的时候,都会悉数摆上了他的案头。 左右任何事情,都是躲不开他的眼睛的。 可是现在,楚衡的心底,却涌着一抹,怎么都止不住的疑惑。 按照之前查到的东西看,这沈慕芸,不过就是寄养他们家,还是四房的一位表小姐罢了,从来都是关起门来在自己的宅院里过日子。没什么大事等闲根本不会出四房的门。 那么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和宫里扯上关系的呢? 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她究竟和三皇子楚承越之间有什么,居然能让她在睡梦中都恨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 楚衡想不明白,不仅想不明白,甚至丝毫不知。 不管是他盯着这么久的眼睛,还是沈淮带给他的那些消息里,都丝毫没有关于这个问题的,哪怕是一星半点的信息。 在那些已知的消息里,摆在明面上的,沈慕芸和楚承越,他们在今天之前,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要说男女之间的那点怀春之意,甚至在他上次撞上他们见面,又护着她的那次之前,他们甚至连一面都没有见过。 他原本以为,楚承越会选择跟侯府的人沟通,是玉贞妃为了以防万一的授意拉拢,他也知道,他们究竟是打了什么主意。 毕竟,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想要拉拢关系,除了平时的努力,最直接有用的一点,就是相互的联姻。当然,放在楚承越的身上,那就是指婚赐婚的事情了。 只是从现在,哪怕是一点点的细枝末节上看来,事情也绝对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至少,关于四房的这位表小姐,不认识楚承越这一点,就已经不实了。 彼此不认识,会到睡梦之中,都恨得牙痒痒的地步? 反正他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不过片刻,沈淮就已经回来了。两人再次谈话所站的位置,也并非是一开始的内院闺阁了。 见状,沈淮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随即,他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比离开之前更加奇怪了许多。好像是因为得到的消息而疑惑着。 “爷,消息没有错,这表小姐,跟三皇子之间,的确没什么。不过”说到这里,沈淮的话音突然一顿,像是说到了什么让自己特别难受,已经到了不想说那个地步的话语,他一个叹息的功夫,往楚衡的脸上看了好几眼。 楚衡呷了一口茶,眉锋未动,语气却依旧没什么起伏,透着一股冷冽。 “有话就说。” “表小姐这边,倒是没什么消息。但是爷,二房那边的算计,可是要扑到人家脸上去了。”顿了顿,沈淮忍了忍,但还是没忍住,语气带了点隐隐的叹息。 “这次宫里的事情,还有之前在那迎春楼的事情,可都是那位小姐的手笔。” 沈淮说着话的功夫,轻轻往二房的位置指了指,意思不言而喻。 而不用他说,楚衡只要一弄清楚这几件事情之间的关联,刚才就大概已经想明白了。沈慕芸跟楚承越碰上的事,不过是楚锦芸算计中的一环罢了。 这样的事情光靠楚锦芸一个人想要办成自然是不容易的,楚锦芸是二房的,她背后站了一个陈雪,所以这多半就是二房的意思了。 看来二房的确想蠢蠢欲动,只是若他们想避开他的手笔,却跟宫里搭上关系,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 一次可能是巧合,可是算上这一次,可已经是三次了。 而且,若只是单纯地想毁人名节,为什么楚承越也会出现呢?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之前都没有出现,偏偏这次,却出现了呢? 他们,究竟想通过沈慕芸,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沈慕芸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在他看来甚至还有点惨兮兮的小姑娘,又有什么东西,居然能让皇子费心费力? 这边楚衡尚且还觉得事情堆在一起像是一团乱麻,沈淮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一桩事情来。 他抬头看了还在出神的楚衡一眼,想了想,还是开口道:“爷,如今边关九部混战不休,内阁昨日还向那一位呈了希望重用武将的奏折,今早我收到的消息是” “那一位已经批了红,大约不日就要下发了。” 闻言,楚衡感觉自己的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所以,这是要重新开始重用武将的意思? 批复是才发生的意思,可是那一位不会现在才露出这样的意图。玉贞妃怎么着也算是宠妃了,早一点听到只言片语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光是这样,是不是太浅显了一些? 第120章 求见 虽然不管成年前还是成年后,楚衡都没有和这个女人真正地打过照面,但是楚衡并不觉得,对方的脑子真的这么蠢,他们必然还有别的打算,只是暂时还没有显露罢了。 楚衡并不想管他们做了什么,或者说准备想做什么。但这不管的前提是 这些人没有把手伸到他的地方,伸到侯府里来。 虽然如今这府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这些都跟他没有关系,他只要再努力,保持着这府里,至少表面不露出什么破败之相就好了。 至于其他的,他实在是没有什么精力去管了。 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十分厌烦这样的勾心斗角,只是那时候不曾想到,即使是换了一个地方,还是躲不掉这样的纷争。 宫门,和府邸内宅,其中的区别只是,人多人少罢了。再有,就是争权夺利的目标和目的不一样罢了。 从内院的小道上出来,站在长房,自己院落的门前,楚衡却显得有些沉默。事实上,这些年他也总是这样,沉默的时候多,外出和别人谈生意的时候倒是话多了些,但那些,都是为了用最快的速度达到自己的目的。 再有其他的,他也不愿意动脑筋了。 “四爷,你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 一片寂静里,却是不知何时再次折回来的沈淮,原本只是拢袖站在那里,但事实上,他回来的一瞬间就发现了楚衡的异常。 虽然楚衡往常也是沉默的,但他还是敏感地感受到了一丝情绪波动,和平日不太一样的情绪波动。 所以,沈淮到底还是开了口。 “没事,十三行那边什么情况?” “他们的东家这几日给我下了两三回帖子了,明天我正好有空,我还是去一趟。” 直接说了别的话题,这就是避而不谈的意思了。 沈淮垂眸应是,遂不再多话。 楚衡的思绪却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沈慕芸的身上,说想起其实也不合适。只是因为自己刚刚一瞬间显得有些疲惫的情绪里,闪过了那张在病中也显得三分清丽的模样。 这样的小丫头,在这些算计里,也不知,究竟活成了如何艰难的模样。 这个念头其实只是一闪而过,但楚衡,却下意识地有些愣神,因为自己的念头。 随即又失笑,看来他最近也是真的闲了,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他居然还有闲心去担心别人的处境。 “明日你跟我一起去,今日有些晚了,你早点休息。” 这就是已经决定好了,再没有更改的余地。 沈淮自不会再多话,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夜色一下子静谧无声,只余下院中的梨花树,被夜风悄然吹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翌日。 因为今日有事要办,所以楚衡醒的很早。事实上,这些年他一直都醒的很早,今日甚至比平日他起来的时间还要早上一刻钟。 小厮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进来收拾一下屋子,楚衡就已经穿好了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院落里也是一片寂静无声。 一如这些年,他每次出门有事。 他不会刻意去跟谁说一声,也的确没人需要他这么做。若不是沈老夫人那边时不时地差人来问一声,楚衡怀疑,很可能这府里的人知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都不一定。 很多时候,他过得就像是一个影子。 按理来说,他应该早就已经习惯了才对,但是今日…… 事实上,楚衡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明明说和之前一样的出门,但是今日却像是心头有还没有落定的事情一般,连脚步都下意识慢了下来。 身边传来了响动声,沈淮背着一个包袱出现在他的身后,已经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远远的,却响起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却是明月的身影穿行其中,直奔两人的方向而来,匆忙的脚步甚至惊落了院中的一大片梨花。 终于站定的时候,头上身上,都已经落了一大片了。 楚衡甚至还听到对方大喘气的声音,足见匆忙急切。 “爷,爷,您慢点,前院有人求见。” 楚衡今日要出门的事情,身边服侍的人都是知道的,这个时候来找? 楚衡和沈淮对视了一眼,后者眼里闪过一丝狐疑。 出什么事了? 明月却不等楚衡开口问话,就已经如倒豆子似地将发生在前院的事情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是四房的表小姐,也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事情,一大早的,小厮正收拾着呢,就匆匆地闯进来了。” “四爷今日有事出门,我和鸣蝉本想拦着,却不想,那表姑娘像是情绪激动地很……” “我们话都还没说完,竟是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都撅过去了。” …… ?!? 坦白说,饶是沈淮,也足足愣神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明月说了什么。 四房的表姑娘一大早的……沈淮顿了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依旧有些灰蒙蒙的天空。 这个时间,毫不夸张地说,就是府里的丫鬟小厮,除了外院洒扫的,也大多还没起。 也只有他们四爷,有事没事的时候才会在这么魔鬼的时间出门。 这一大早的,一个小姑娘究竟是有什么事啊?居然不管不顾地闯到这里来了? 重点还不是这样的行为,而是,人家现在直接晕了过去。 所以,这是……直接晕在了他们的院门口?! 第一次,沈淮的心头一跳,连目光都变得有些惊疑不定起来。 但很快,沈淮就发现,今日让他震惊不已的事情,显然远不止这一桩。 楚衡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是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不管要应对的局面会多么糟糕,那是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的人。 但是现在…… 沈淮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直接撞上的就是,几乎是明月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楚衡正准备往前走的脚步猛地一顿,他抬眼去望向院中的那棵树的眼神,沈淮一时之间甚至有些看不懂。 等楚衡再开口的时候,话却是在问明月:“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吗?” 说话间俨然已经转身,一副往正门去的架势。 第120章 求见 虽然不管成年前还是成年后,楚衡都没有和这个女人真正地打过照面,但是楚衡并不觉得,对方的脑子真的这么蠢,他们必然还有别的打算,只是暂时还没有显露罢了。 楚衡并不想管他们做了什么,或者说准备想做什么。但这不管的前提是 这些人没有把手伸到他的地方,伸到侯府里来。 虽然如今这府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这些都跟他没有关系,他只要再努力,保持着这府里,至少表面不露出什么破败之相就好了。 至于其他的,他实在是没有什么精力去管了。 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十分厌烦这样的勾心斗角,只是那时候不曾想到,即使是换了一个地方,还是躲不掉这样的纷争。 宫门,和府邸内宅,其中的区别只是,人多人少罢了。再有,就是争权夺利的目标和目的不一样罢了。 从内院的小道上出来,站在长房,自己院落的门前,楚衡却显得有些沉默。事实上,这些年他也总是这样,沉默的时候多,外出和别人谈生意的时候倒是话多了些,但那些,都是为了用最快的速度达到自己的目的。 再有其他的,他也不愿意动脑筋了。 “四爷,你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 一片寂静里,却是不知何时再次折回来的沈淮,原本只是拢袖站在那里,但事实上,他回来的一瞬间就发现了楚衡的异常。 虽然楚衡往常也是沉默的,但他还是敏感地感受到了一丝情绪波动,和平日不太一样的情绪波动。 所以,沈淮到底还是开了口。 “没事,十三行那边什么情况?” “他们的东家这几日给我下了两三回帖子了,明天我正好有空,我还是去一趟。” 直接说了别的话题,这就是避而不谈的意思了。 沈淮垂眸应是,遂不再多话。 楚衡的思绪却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沈慕芸的身上,说想起其实也不合适。只是因为自己刚刚一瞬间显得有些疲惫的情绪里,闪过了那张在病中也显得三分清丽的模样。 这样的小丫头,在这些算计里,也不知,究竟活成了如何艰难的模样。 这个念头其实只是一闪而过,但楚衡,却下意识地有些愣神,因为自己的念头。 随即又失笑,看来他最近也是真的闲了,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他居然还有闲心去担心别人的处境。 “明日你跟我一起去,今日有些晚了,你早点休息。” 这就是已经决定好了,再没有更改的余地。 沈淮自不会再多话,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夜色一下子静谧无声,只余下院中的梨花树,被夜风悄然吹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翌日。 因为今日有事要办,所以楚衡醒的很早。事实上,这些年他一直都醒的很早,今日甚至比平日他起来的时间还要早上一刻钟。 小厮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进来收拾一下屋子,楚衡就已经穿好了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院落里也是一片寂静无声。 一如这些年,他每次出门有事。 他不会刻意去跟谁说一声,也的确没人需要他这么做。若不是沈老夫人那边时不时地差人来问一声,楚衡怀疑,很可能这府里的人知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都不一定。 很多时候,他过得就像是一个影子。 按理来说,他应该早就已经习惯了才对,但是今日…… 事实上,楚衡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明明说和之前一样的出门,但是今日却像是心头有还没有落定的事情一般,连脚步都下意识慢了下来。 身边传来了响动声,沈淮背着一个包袱出现在他的身后,已经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远远的,却响起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却是明月的身影穿行其中,直奔两人的方向而来,匆忙的脚步甚至惊落了院中的一大片梨花。 终于站定的时候,头上身上,都已经落了一大片了。 楚衡甚至还听到对方大喘气的声音,足见匆忙急切。 “爷,爷,您慢点,前院有人求见。” 楚衡今日要出门的事情,身边服侍的人都是知道的,这个时候来找? 楚衡和沈淮对视了一眼,后者眼里闪过一丝狐疑。 出什么事了? 明月却不等楚衡开口问话,就已经如倒豆子似地将发生在前院的事情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是四房的表小姐,也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事情,一大早的,小厮正收拾着呢,就匆匆地闯进来了。” “四爷今日有事出门,我和鸣蝉本想拦着,却不想,那表姑娘像是情绪激动地很……” “我们话都还没说完,竟是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都撅过去了。” …… ?!? 坦白说,饶是沈淮,也足足愣神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明月说了什么。 四房的表姑娘一大早的……沈淮顿了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依旧有些灰蒙蒙的天空。 这个时间,毫不夸张地说,就是府里的丫鬟小厮,除了外院洒扫的,也大多还没起。 也只有他们四爷,有事没事的时候才会在这么魔鬼的时间出门。 这一大早的,一个小姑娘究竟是有什么事啊?居然不管不顾地闯到这里来了? 重点还不是这样的行为,而是,人家现在直接晕了过去。 所以,这是……直接晕在了他们的院门口?! 第一次,沈淮的心头一跳,连目光都变得有些惊疑不定起来。 但很快,沈淮就发现,今日让他震惊不已的事情,显然远不止这一桩。 楚衡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是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不管要应对的局面会多么糟糕,那是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的人。 但是现在…… 沈淮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直接撞上的就是,几乎是明月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楚衡正准备往前走的脚步猛地一顿,他抬眼去望向院中的那棵树的眼神,沈淮一时之间甚至有些看不懂。 等楚衡再开口的时候,话却是在问明月:“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吗?” 说话间俨然已经转身,一副往正门去的架势。 第121章 怒气 在跟着楚衡折返,去往前院的一路上,沈淮抑制不住地在想。这约摸不会是他昨夜没睡好,还是心里挂念着今日出门的事情所以思绪一直飘忽着没个定性,要不然的话,怎么会看到自家爷,只因为这四房的表姑娘有事来找他,所以就改变了原本准备立即出行的计划。 要知道,他们四爷,这些年行事手段那是越发地说一不二,一旦决定好了要去做的事情,不仅绝不会改主意,更是连他们这些个近身服侍的人,都插不上半句嘴的,今日怎么 而沈淮此刻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念头,则完全是因为 听了明月前来汇报的那一番话之后,楚衡只犹豫了片刻就抬脚往正院的地方去。更是在他迟疑的开口的一瞬间,脚步未停,只道了一句。 “不过是一个小姑娘,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顿了顿,楚衡的目光又看向了外边,清风徐来,这个时间,连丛林间的鸟叫都显得有些零星。 时间是还早没说,可是四爷你什么时候,别人一有事求上门,你就立刻改变主意了?平时莫说是旁人了,就算是老夫人的院子里有人过来,你不也是想不见就不见的吗? 还是说他真的没休息好糊涂了,听岔了去。前来求见的并不是那四房的小姐,而是旁的什么重要的人。 顶着这样的念头,沈淮跟在后面的脚步,始终都有些莫名的虚浮。 但真真切切地在门口见到站在那里的沈慕芸的时候,所有外露的情绪,又在一瞬间敛了下去,只除了那一双望过去的眼里,还是控制不住地露出了一丝震惊来。 来人居然真的是那位四房的表姑娘,也就是说,他刚才的听力并没有飘忽,他并没有听错。 但一转念,他收回去重新落在楚衡身上的目光,就更不可抑制地露出些许震惊来。 对于沈淮来说,这求见的人是沈慕芸,比求见的人真的是沈慕芸这件事,所产生的震惊显然更大。 什么时候,区区一个四房的姑娘,还是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居然到了能让楚衡改变早就决定好了事情的地步了? 当然,此时的沈淮尚且还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后,他们家爷为了沈慕芸破的例,远比现在这个时候,要多得多。而他的震惊的下巴都掉下来的次数,在未来,也远比现在这会儿要多得多。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会儿,楚衡正蹙眉,上前两步,看向已经先一步蹦了过来,这会儿俏生生立在沈慕芸身边,却明显苦了一张脸的明月。 “什么事?” 这话是在问明月的,虽然一念之差出来见了人,但正如沈淮先前所想,沈慕芸这会儿直接闯了进来,的确也是耽搁了他的事情的,楚衡的脸色淡淡的,也没有去看沈慕芸。 这是不欲多谈的意思。 明月一眼就看出了自家爷的意思,但是但是!他真的是有点欲哭无泪啊。他想说,爷,你看我,那你看见了这四房的这位三姑娘,整个人都要倒在我身上了吗? 爷,我知道你耽搁了事情生气,但是你也看一眼啊真的。 明月没有立刻接话,事实上,几乎就是下一秒发生的事情,也不需要他再多说什么。 沈慕芸自得了消息一个激动的时候就昏睡了过去,昨天还没入夜的时候就已经烧起来了,今天醒的很早,原本春莹是不让她起身的,但是沈慕芸想着事情实在是有些火烧眉毛。 她就是继续躺着,多半也是不安生的。 所以不顾春莹的阻拦,基本上属于是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跑到这里来了。 是有一点冲动的,但是沈慕芸这会儿在病中,又被前世今生的那些场景梦魇着,浑身大汗淋漓的醒来。春莹甚至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拿,她就已经跑出了屋去。 这会儿浑身湿透,更显得脸色苍白羸弱。 一双清明的眼睛也含着水雾,眼尾一片通红。 楚衡一眼就注意到了,这小姑娘是下了死力去拽了明月衣袖上的布料,这才不至于直接就这么昏过去。 就算是这样,整个身形也还是东倒西歪的。 今日这风若是再大一些,这小身板只怕是直接就倒了。 楚衡自己无所知觉,但他眉心的川字,已经比刚才皱得更紧了许多。 偏偏都这样了,那一双眼睛还是直直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有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与期盼,还有一丝毅然决然,仿佛他是她唯一的希望,仿佛除了他以外,她再无所依。 楚衡被她看得心头猛地跳了跳,下一秒,却见刚松开手的沈慕芸,像是终于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支撑罢了。楚衡看她的动作,估摸着她是要朝他走近。 只是没想到,一松开手,沈慕芸整个人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接软倒了下去,险些一个踉跄,直接跪倒在他面前两步的台阶上。 楚衡手上的动作比思绪更快,伸手抱住那倒下的身子,不曾料到,触手却是先被那浑身的滚烫给惊了惊。 跟猝然抱住了个火炉子也差不多了。 “衡舅舅求你,救命” “火很大疼,太疼了,我很难受,呜” 怎么就烧成了这样? 都开始说胡话了。 身边伺候的人呢?就这么跑出来,身边居然一个人也没有?难不成是一个人都没有发现么? 身边伺候的人都在干什么?! 楚衡的脸色一瞬间便阴沉了下去。 根本不等身旁的沈淮还有面前的明月反应过来,下一秒,楚衡已经猛地用力,把沈慕芸彻底软下来的身子拦腰抱起,转身就往来路而去。 快得另一边的沈淮和明月彻底怔住,还是楚衡蓦然想起了什么,刚走了两步的脚步顿住,看向他们:“去请个大夫来。” 然后再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机会,直接抱着人往自己的院落去了。 “爷,消息打听到了。” 寒溪房敞厅,楚衡立在窗边,目光直直地落在那随着窗户缝隙里漏下来的风晃动着的烛火,闻言却静默不动。 沈淮却敏锐地察觉到了男人身上露出来的那一丝怒气,不敢再耽搁,语速利落地道。 “说是宫里玉贞妃娘娘赏赐下了东西,替三皇子向表姑娘赔不是。表姑娘听了消息,吓了一大跳,还没等见人就晕了过去,当时就烧起来了。” 第121章 怒气 在跟着楚衡折返,去往前院的一路上,沈淮抑制不住地在想。这约摸不会是他昨夜没睡好,还是心里挂念着今日出门的事情所以思绪一直飘忽着没个定性,要不然的话,怎么会看到自家爷,只因为这四房的表姑娘有事来找他,所以就改变了原本准备立即出行的计划。 要知道,他们四爷,这些年行事手段那是越发地说一不二,一旦决定好了要去做的事情,不仅绝不会改主意,更是连他们这些个近身服侍的人,都插不上半句嘴的,今日怎么 而沈淮此刻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念头,则完全是因为 听了明月前来汇报的那一番话之后,楚衡只犹豫了片刻就抬脚往正院的地方去。更是在他迟疑的开口的一瞬间,脚步未停,只道了一句。 “不过是一个小姑娘,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顿了顿,楚衡的目光又看向了外边,清风徐来,这个时间,连丛林间的鸟叫都显得有些零星。 时间是还早没说,可是四爷你什么时候,别人一有事求上门,你就立刻改变主意了?平时莫说是旁人了,就算是老夫人的院子里有人过来,你不也是想不见就不见的吗? 还是说他真的没休息好糊涂了,听岔了去。前来求见的并不是那四房的小姐,而是旁的什么重要的人。 顶着这样的念头,沈淮跟在后面的脚步,始终都有些莫名的虚浮。 但真真切切地在门口见到站在那里的沈慕芸的时候,所有外露的情绪,又在一瞬间敛了下去,只除了那一双望过去的眼里,还是控制不住地露出了一丝震惊来。 来人居然真的是那位四房的表姑娘,也就是说,他刚才的听力并没有飘忽,他并没有听错。 但一转念,他收回去重新落在楚衡身上的目光,就更不可抑制地露出些许震惊来。 对于沈淮来说,这求见的人是沈慕芸,比求见的人真的是沈慕芸这件事,所产生的震惊显然更大。 什么时候,区区一个四房的姑娘,还是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居然到了能让楚衡改变早就决定好了事情的地步了? 当然,此时的沈淮尚且还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后,他们家爷为了沈慕芸破的例,远比现在这个时候,要多得多。而他的震惊的下巴都掉下来的次数,在未来,也远比现在这会儿要多得多。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会儿,楚衡正蹙眉,上前两步,看向已经先一步蹦了过来,这会儿俏生生立在沈慕芸身边,却明显苦了一张脸的明月。 “什么事?” 这话是在问明月的,虽然一念之差出来见了人,但正如沈淮先前所想,沈慕芸这会儿直接闯了进来,的确也是耽搁了他的事情的,楚衡的脸色淡淡的,也没有去看沈慕芸。 这是不欲多谈的意思。 明月一眼就看出了自家爷的意思,但是但是!他真的是有点欲哭无泪啊。他想说,爷,你看我,那你看见了这四房的这位三姑娘,整个人都要倒在我身上了吗? 爷,我知道你耽搁了事情生气,但是你也看一眼啊真的。 明月没有立刻接话,事实上,几乎就是下一秒发生的事情,也不需要他再多说什么。 沈慕芸自得了消息一个激动的时候就昏睡了过去,昨天还没入夜的时候就已经烧起来了,今天醒的很早,原本春莹是不让她起身的,但是沈慕芸想着事情实在是有些火烧眉毛。 她就是继续躺着,多半也是不安生的。 所以不顾春莹的阻拦,基本上属于是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跑到这里来了。 是有一点冲动的,但是沈慕芸这会儿在病中,又被前世今生的那些场景梦魇着,浑身大汗淋漓的醒来。春莹甚至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拿,她就已经跑出了屋去。 这会儿浑身湿透,更显得脸色苍白羸弱。 一双清明的眼睛也含着水雾,眼尾一片通红。 楚衡一眼就注意到了,这小姑娘是下了死力去拽了明月衣袖上的布料,这才不至于直接就这么昏过去。 就算是这样,整个身形也还是东倒西歪的。 今日这风若是再大一些,这小身板只怕是直接就倒了。 楚衡自己无所知觉,但他眉心的川字,已经比刚才皱得更紧了许多。 偏偏都这样了,那一双眼睛还是直直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有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与期盼,还有一丝毅然决然,仿佛他是她唯一的希望,仿佛除了他以外,她再无所依。 楚衡被她看得心头猛地跳了跳,下一秒,却见刚松开手的沈慕芸,像是终于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支撑罢了。楚衡看她的动作,估摸着她是要朝他走近。 只是没想到,一松开手,沈慕芸整个人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接软倒了下去,险些一个踉跄,直接跪倒在他面前两步的台阶上。 楚衡手上的动作比思绪更快,伸手抱住那倒下的身子,不曾料到,触手却是先被那浑身的滚烫给惊了惊。 跟猝然抱住了个火炉子也差不多了。 “衡舅舅求你,救命” “火很大疼,太疼了,我很难受,呜” 怎么就烧成了这样? 都开始说胡话了。 身边伺候的人呢?就这么跑出来,身边居然一个人也没有?难不成是一个人都没有发现么? 身边伺候的人都在干什么?! 楚衡的脸色一瞬间便阴沉了下去。 根本不等身旁的沈淮还有面前的明月反应过来,下一秒,楚衡已经猛地用力,把沈慕芸彻底软下来的身子拦腰抱起,转身就往来路而去。 快得另一边的沈淮和明月彻底怔住,还是楚衡蓦然想起了什么,刚走了两步的脚步顿住,看向他们:“去请个大夫来。” 然后再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机会,直接抱着人往自己的院落去了。 “爷,消息打听到了。” 寒溪房敞厅,楚衡立在窗边,目光直直地落在那随着窗户缝隙里漏下来的风晃动着的烛火,闻言却静默不动。 沈淮却敏锐地察觉到了男人身上露出来的那一丝怒气,不敢再耽搁,语速利落地道。 “说是宫里玉贞妃娘娘赏赐下了东西,替三皇子向表姑娘赔不是。表姑娘听了消息,吓了一大跳,还没等见人就晕了过去,当时就烧起来了。” 第122章 不满 “姑娘看着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急怒攻心。” “原本不至于此,只是姑娘看着像是长久压抑内心,以至于内火虚旺,又一下子惊着。我这就开一副药,得按时吃,两三个月这么将养下去” 寒溪房的内室里,那胡子发白的大夫,原本还是语气平稳的,但渐渐地,也不知是怎么了,额角沁出了一层虚汗来。 他有些迟疑地看向床榻的方向,帘子已经放了下来,只露出了半截露在外头,先前为了方便搭脉的手腕。 只是大夫的目光刚刚落在上面,那种仿佛被什么东西盯着的芒刺在背的感觉顿时又涌了上来。 好不容易回头,那悬了好半天的冷汗终于顺着鬓角的位置落了下来。 他这才注意到,楚衡就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看着内室的方向,蹙眉,也不知是在想什么,也不知究竟站了有多久。 是有些心惊的,同时也有些忍不住好奇,这小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让楚家四爷拿了拜帖去宫里请人。 要知道,这个档口,可是很难从宫里拨人的。 思绪翻转间,门口的珠帘晃动,却是听到动静刚刚得了消息的沈老夫人。 “四郎怎么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只听丫鬟说了楚衡过来,又急匆匆地去请了大夫的事情。沈老夫人显然只以为,是楚衡受了什么伤。却不想,一抬头就先跟楚衡和大夫打了个照面。 准确地说,只看见了大夫,楚衡却已经转身走到了距离内室帘子最近的一处茶几椅上坐下,顺手拿过桌边放着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只是脸色依旧有些冷。 自己养在身边的这个儿子,性子向来都是冷的,只是在她这里阴成这个样子,沈老夫人还真是许久都未曾见过了,但见楚衡除了脸色不好,其他都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刚上前,还没开口,内室先响起的动静却瞬间吸引了沈老夫人的注意力。 “嘶。” 因着距离近,周围又安静,所以这一声,隐约像是谁呼痛的声音,也就显得格外清晰。 内室有人。 听声音,还是个女子。 沈老夫人的心刹那间就是一跳,一下子往前又走了几步,作势就要去掀帘子,思绪也不知转过了好几转。 但也是不曾想到,有人的动作却比她更快。刚刚还坐在那里的楚衡,等沈老夫人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楚衡竟是一甩帘子,径直就要往内室去。 先前显然在出神,楚衡居然连沈老夫人来了,也不曾注意。 还是大夫从沈老夫人的脸色中仿佛福至心灵,忙不迭地咳嗽地大声了一些,成功止住了楚衡脚步的同时,也让他看到了沈老夫人。 但不过片刻,沈老夫人的脸色却已经好了一些。 她是知道楚衡的性子的,这个人,对方既然直接带到了她这里,而不是放在了自己的屋里,那就说明,他的心里坦荡,只是事情急了些,一时没顾上说罢了。 想到这里,沈老夫人的脸色缓了缓,楚衡也在这瞬息的停顿里反应了过来,顿了顿,脚步一转,对着沈老夫人的方向行了一个礼。 “娘里头,是四房的那个小丫头。” 事实上,直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楚衡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他居然直接把人带到沈老夫人的地方来了,可刚刚的那种情形 他若是把人带回了自己的屋里,好像更不妥当。 踌躇了半晌,楚衡还是把话给说了出来。 毕竟,原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这小姑娘,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一大早的,匆匆跑到我院子里来。” 沈慕芸虽然一急话都没来得及说两句,但得了消息的楚衡却是已经大概猜出她是为了什么事情过来了,因此,告诉沈老夫人的时候,倒也没什么不妥。 “她倒地突然,我一时没了主意,就只能打扰母亲。” 闻言,沈老夫人恍然大悟的时候心头一松。她就说,楚衡从来都不会有什么不妥帖的事情。但转念想到他刚才说的,沈老夫人又蹙了眉。 “我们家,从来不站队,三皇子,他们怎么会盯上”后面的话沈老夫人并没有说出来,但目光,却已经顺着那眼前随风晃动的珠帘,落在了内室的那小小一团上。 楚衡敛目,眼中的阴沉却只比之前更甚,看得原本想继续问下去的沈老夫人,也是一顿。 许久,才又听他语音沉沉。 “只怕,更多的,是内廷的意思。” “不过是一个,想要撬开忠远侯府的幌子罢了。” 再多的话,楚衡并没有说下去。但沈老夫人,作为守着侯府这么多年的人,对于当年的事情,自然不会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正因为知道,所以,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楚衡话中的意思。 本朝重文轻武,但现在,宫里那一位,显然因为之前皇上即使当街拦路也要见上楚衡一面的这一点里,有了很浓重的危机感。 眼下,显然是已经采取了行动了。 本朝虽然重文轻武,但基本上各府都是有女眷的,如今的忠远侯府虽然子嗣凋零,但各房的姑娘们,都已经逐渐长大了 一下子就窥见了这内里隐而不发的汹涌,沈老夫人的脸色也顿时不好了起来。一转念,又想到了这做起事来不管不顾地雍和帝。 明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还偏偏要这么做。 倒是引得别人,入了那虎穴之地。 只是 “为什么偏偏是四房的” 内室里清晰的动静让沈老夫人咽下到了嘴边话,一转头,楚衡却已经冷笑出声:“她倒是巴不得要长房的姑娘,只可惜楚敬渊不是个瞎子。” 沈老夫人愣神的功夫,楚衡已经撩开了帘子,直接进了内室。 “怎么样了?” “烧退了,但是姑娘还没有醒” 内室里,守在沈慕芸身边的小丫头冷不丁见到了楚衡,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顿了好半晌才回了话。 楚衡的目光落在床榻上,却一下就蹙了眉。 这些丫鬟,也太不会照顾人了些。 第122章 不满 “姑娘看着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急怒攻心。” “原本不至于此,只是姑娘看着像是长久压抑内心,以至于内火虚旺,又一下子惊着。我这就开一副药,得按时吃,两三个月这么将养下去” 寒溪房的内室里,那胡子发白的大夫,原本还是语气平稳的,但渐渐地,也不知是怎么了,额角沁出了一层虚汗来。 他有些迟疑地看向床榻的方向,帘子已经放了下来,只露出了半截露在外头,先前为了方便搭脉的手腕。 只是大夫的目光刚刚落在上面,那种仿佛被什么东西盯着的芒刺在背的感觉顿时又涌了上来。 好不容易回头,那悬了好半天的冷汗终于顺着鬓角的位置落了下来。 他这才注意到,楚衡就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看着内室的方向,蹙眉,也不知是在想什么,也不知究竟站了有多久。 是有些心惊的,同时也有些忍不住好奇,这小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让楚家四爷拿了拜帖去宫里请人。 要知道,这个档口,可是很难从宫里拨人的。 思绪翻转间,门口的珠帘晃动,却是听到动静刚刚得了消息的沈老夫人。 “四郎怎么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只听丫鬟说了楚衡过来,又急匆匆地去请了大夫的事情。沈老夫人显然只以为,是楚衡受了什么伤。却不想,一抬头就先跟楚衡和大夫打了个照面。 准确地说,只看见了大夫,楚衡却已经转身走到了距离内室帘子最近的一处茶几椅上坐下,顺手拿过桌边放着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只是脸色依旧有些冷。 自己养在身边的这个儿子,性子向来都是冷的,只是在她这里阴成这个样子,沈老夫人还真是许久都未曾见过了,但见楚衡除了脸色不好,其他都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刚上前,还没开口,内室先响起的动静却瞬间吸引了沈老夫人的注意力。 “嘶。” 因着距离近,周围又安静,所以这一声,隐约像是谁呼痛的声音,也就显得格外清晰。 内室有人。 听声音,还是个女子。 沈老夫人的心刹那间就是一跳,一下子往前又走了几步,作势就要去掀帘子,思绪也不知转过了好几转。 但也是不曾想到,有人的动作却比她更快。刚刚还坐在那里的楚衡,等沈老夫人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楚衡竟是一甩帘子,径直就要往内室去。 先前显然在出神,楚衡居然连沈老夫人来了,也不曾注意。 还是大夫从沈老夫人的脸色中仿佛福至心灵,忙不迭地咳嗽地大声了一些,成功止住了楚衡脚步的同时,也让他看到了沈老夫人。 但不过片刻,沈老夫人的脸色却已经好了一些。 她是知道楚衡的性子的,这个人,对方既然直接带到了她这里,而不是放在了自己的屋里,那就说明,他的心里坦荡,只是事情急了些,一时没顾上说罢了。 想到这里,沈老夫人的脸色缓了缓,楚衡也在这瞬息的停顿里反应了过来,顿了顿,脚步一转,对着沈老夫人的方向行了一个礼。 “娘里头,是四房的那个小丫头。” 事实上,直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楚衡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他居然直接把人带到沈老夫人的地方来了,可刚刚的那种情形 他若是把人带回了自己的屋里,好像更不妥当。 踌躇了半晌,楚衡还是把话给说了出来。 毕竟,原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这小姑娘,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一大早的,匆匆跑到我院子里来。” 沈慕芸虽然一急话都没来得及说两句,但得了消息的楚衡却是已经大概猜出她是为了什么事情过来了,因此,告诉沈老夫人的时候,倒也没什么不妥。 “她倒地突然,我一时没了主意,就只能打扰母亲。” 闻言,沈老夫人恍然大悟的时候心头一松。她就说,楚衡从来都不会有什么不妥帖的事情。但转念想到他刚才说的,沈老夫人又蹙了眉。 “我们家,从来不站队,三皇子,他们怎么会盯上”后面的话沈老夫人并没有说出来,但目光,却已经顺着那眼前随风晃动的珠帘,落在了内室的那小小一团上。 楚衡敛目,眼中的阴沉却只比之前更甚,看得原本想继续问下去的沈老夫人,也是一顿。 许久,才又听他语音沉沉。 “只怕,更多的,是内廷的意思。” “不过是一个,想要撬开忠远侯府的幌子罢了。” 再多的话,楚衡并没有说下去。但沈老夫人,作为守着侯府这么多年的人,对于当年的事情,自然不会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正因为知道,所以,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楚衡话中的意思。 本朝重文轻武,但现在,宫里那一位,显然因为之前皇上即使当街拦路也要见上楚衡一面的这一点里,有了很浓重的危机感。 眼下,显然是已经采取了行动了。 本朝虽然重文轻武,但基本上各府都是有女眷的,如今的忠远侯府虽然子嗣凋零,但各房的姑娘们,都已经逐渐长大了 一下子就窥见了这内里隐而不发的汹涌,沈老夫人的脸色也顿时不好了起来。一转念,又想到了这做起事来不管不顾地雍和帝。 明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还偏偏要这么做。 倒是引得别人,入了那虎穴之地。 只是 “为什么偏偏是四房的” 内室里清晰的动静让沈老夫人咽下到了嘴边话,一转头,楚衡却已经冷笑出声:“她倒是巴不得要长房的姑娘,只可惜楚敬渊不是个瞎子。” 沈老夫人愣神的功夫,楚衡已经撩开了帘子,直接进了内室。 “怎么样了?” “烧退了,但是姑娘还没有醒” 内室里,守在沈慕芸身边的小丫头冷不丁见到了楚衡,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顿了好半晌才回了话。 楚衡的目光落在床榻上,却一下就蹙了眉。 这些丫鬟,也太不会照顾人了些。 第123章 改意 “若是那一位,真的盯上了她。只怕这侯府里的,没一个能独善其身。” 似乎是察觉到了沈老夫人的目光太过明显又直接了些,楚衡的话音顿了顿,随即转头,却是直接迎了上去。 眉眼温和,却也坦荡。 只是这份坦荡,却让沈老夫人有一瞬间的心虚。 她刚刚在想什么,就算觉得四郎待沈慕芸好得太过了些,也不至于歪到这一次去。 更何况,这小丫头还是四房的,和楚衡可是隔着辈分的。 “罢了,你要实在不放心,我守着她就是了。”说着话的功夫,沈老夫人的目光又落在了始终跟在楚衡身边,却从刚才开始,就成了一根木头桩子的沈淮。 自然也同时注意到了沈淮拿在手中的行李。 心里顿时更放心了,同时也思祷着,自己大概真的是许久未见四郎对谁这么好,一时竟真的想岔了。 顿时更加愧疚,语气柔和地道:“耽误事了?你快去,内宅小姑娘的事,你留在这里,也是没有用的。” 这话不假,但楚衡听着,在看向沈慕芸那张纤细瘦弱的面孔时,倒也真的想到了一件事情。 “母亲,可否允我一事。” 这些年,楚衡在外行走的时间越发长了,更是鲜少踏足内院,更别说是开口让沈老夫人帮忙了。 怔愣之后,沈老夫人的脸上居然露出了欣喜之色。 “能帮上你,自然是好的。” “眼下局势不明,我恐怕要查清楚,恐怕不太顾得上府里……” “若是三皇子那边,不作罢休,只靠四房,怕是护不住她。” 言下之意,是要拜托沈老夫人照顾沈慕芸。如果可以的话,直接接到身边养着,那就是最好的了。 这话并不是胡说,若是楚承越执意要娶沈家女,到时候降下旨来…… 不行!忠勇侯府,将军府是她守了一辈子的地方,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它落入别人的算计之中。 什么赔礼显然只是一个由头,若是三皇子真的从此开始和府里亲近…… 将军府虽然是武将起家,但自任仵年之后,三房出了个探花郎,长房的如今的大老爷当年更是三元即第。 读书的种子不多,后辈大多还没有崭露头角,且……走的都是文臣的路子。 前朝没有攻陷之地,但…… 这男女姻亲间的事情,可就说不定了,若是三皇子到后面真的娶了楚家女…… 其实说起来,沈慕芸并不能完全算是沈家的人,但好歹,养在了沈家这么多年。 她前阵子也曾听说了四房祖孙日益相近的事情。 这会儿若是让她知道了这件事,她这个老妯娌,只怕是要吃人。 想着,沈老夫人就克制不住地深深叹息,再看沈慕芸时,心头的怜惜就翻涌得更多。 她想起来,这段日子好几次经过屋子里的小佛堂的时候,总是能看到少女纤弱却挺直的脊背。 那样专注认真,又生得一副乖巧模样。 难得的是,性子虽然柔顺,却也并不软弱。 只是到了宫里,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罢了。 “她本也不是在给我抄经书么?那本楞严经可是很长的。”顿了顿,又神色淡淡地添补了一句。 “没个一年半载的,她是回不去的,我哪天抽空,跟我那老妯娌说一声,让她有空就留在长房,专心抄书就是了。” 得了沈老夫人这句话,这小丫头,无形中也算是真正得了长房的庇护。 沈老夫人再去跟四房的老夫人说清楚,这四房的老夫人,也并不是个傻的。 楚衡长吁了一口气,神情顿松。 “多谢母亲。” 内室帘外母子间的对话就此止住,但内室里,沈慕芸飘忽的意识却显然,陷入了新一轮的噩梦。 甚至,是比原来更长的噩梦。 最开始的画面,还是未央宫的那场大火,现实中,沈慕芸的冷汗浸了满身,但在梦里,她却难得的,并没有感受到多少害怕。 因为这一次,火势是一瞬间就熄灭的。沈慕芸觉得自己甚至都没有看清楚,那火光中的人脸。 下一秒,她却已经安然无恙的站在了,沈家后院的长廊之上。 听见那隐约人声的时候,沈慕芸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了假山之上。 即使是在恍惚之中,她依旧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但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她伸手扶住那假山石壁的同时,也蓦然听清楚了那人声说的话。 “此时不走,可就走不掉了!” “皇上下旨抄家,男丁全杀,府中女眷全数充入教坊和边关军营为妓!” “可是楚家四老爷不见了!” 这是沈慕芸在梦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剩下的,就是奔逃的声音,冲天的火光,刺穿人身体的长枪。 她想开口,想喊。 但张大的嘴巴却愣是发不出一个字的音节来。 直到嘴里像是被塞了什么东西,她的身体一颤之下,猛地张口咬住,隐约间听到了不知是谁的惊呼声,这才猛地惊醒了过来。 朦胧的视线里,她先是看到了沈淮因为震惊而瞪大的眼睛,又顺着自己咬着的东西,看到了…… 楚衡一只手被她咬住了虎口的位置,还被她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楚衡应该原本正好从她的身边走过,冷不丁地被她拉住又咬住,一时顿在那里。 目光一转,沈慕芸又看到了沈淮,那一副,下巴眼看着就要落到地上的震惊模样。 倒也不全是因为被沈慕芸拉住楚衡的模样给震惊到,很多的,是因为楚衡刚刚说的话。 在沈慕芸还没有醒来的时候,楚衡一边放下手里大夫开的单子,一边沉声吩咐他。 “去墨记米行传话,就说今日我没空见他了,让他改天再约个时间。” 沈淮甚至来不及因为楚衡居然会为了沈慕芸改主意而震惊,就又被楚衡的下一句弄得愣在了原地。 四爷这是什么意思,不止今日不走了,甚至连原本打算好的事情,都改主意了? 四爷可从来都是不说二话的人……眼下破天荒的改了主意。 是为了……四房的这位表姑娘么? 第123章 改意 “若是那一位,真的盯上了她。只怕这侯府里的,没一个能独善其身。” 似乎是察觉到了沈老夫人的目光太过明显又直接了些,楚衡的话音顿了顿,随即转头,却是直接迎了上去。 眉眼温和,却也坦荡。 只是这份坦荡,却让沈老夫人有一瞬间的心虚。 她刚刚在想什么,就算觉得四郎待沈慕芸好得太过了些,也不至于歪到这一次去。 更何况,这小丫头还是四房的,和楚衡可是隔着辈分的。 “罢了,你要实在不放心,我守着她就是了。”说着话的功夫,沈老夫人的目光又落在了始终跟在楚衡身边,却从刚才开始,就成了一根木头桩子的沈淮。 自然也同时注意到了沈淮拿在手中的行李。 心里顿时更放心了,同时也思祷着,自己大概真的是许久未见四郎对谁这么好,一时竟真的想岔了。 顿时更加愧疚,语气柔和地道:“耽误事了?你快去,内宅小姑娘的事,你留在这里,也是没有用的。” 这话不假,但楚衡听着,在看向沈慕芸那张纤细瘦弱的面孔时,倒也真的想到了一件事情。 “母亲,可否允我一事。” 这些年,楚衡在外行走的时间越发长了,更是鲜少踏足内院,更别说是开口让沈老夫人帮忙了。 怔愣之后,沈老夫人的脸上居然露出了欣喜之色。 “能帮上你,自然是好的。” “眼下局势不明,我恐怕要查清楚,恐怕不太顾得上府里……” “若是三皇子那边,不作罢休,只靠四房,怕是护不住她。” 言下之意,是要拜托沈老夫人照顾沈慕芸。如果可以的话,直接接到身边养着,那就是最好的了。 这话并不是胡说,若是楚承越执意要娶沈家女,到时候降下旨来…… 不行!忠勇侯府,将军府是她守了一辈子的地方,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它落入别人的算计之中。 什么赔礼显然只是一个由头,若是三皇子真的从此开始和府里亲近…… 将军府虽然是武将起家,但自任仵年之后,三房出了个探花郎,长房的如今的大老爷当年更是三元即第。 读书的种子不多,后辈大多还没有崭露头角,且……走的都是文臣的路子。 前朝没有攻陷之地,但…… 这男女姻亲间的事情,可就说不定了,若是三皇子到后面真的娶了楚家女…… 其实说起来,沈慕芸并不能完全算是沈家的人,但好歹,养在了沈家这么多年。 她前阵子也曾听说了四房祖孙日益相近的事情。 这会儿若是让她知道了这件事,她这个老妯娌,只怕是要吃人。 想着,沈老夫人就克制不住地深深叹息,再看沈慕芸时,心头的怜惜就翻涌得更多。 她想起来,这段日子好几次经过屋子里的小佛堂的时候,总是能看到少女纤弱却挺直的脊背。 那样专注认真,又生得一副乖巧模样。 难得的是,性子虽然柔顺,却也并不软弱。 只是到了宫里,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罢了。 “她本也不是在给我抄经书么?那本楞严经可是很长的。”顿了顿,又神色淡淡地添补了一句。 “没个一年半载的,她是回不去的,我哪天抽空,跟我那老妯娌说一声,让她有空就留在长房,专心抄书就是了。” 得了沈老夫人这句话,这小丫头,无形中也算是真正得了长房的庇护。 沈老夫人再去跟四房的老夫人说清楚,这四房的老夫人,也并不是个傻的。 楚衡长吁了一口气,神情顿松。 “多谢母亲。” 内室帘外母子间的对话就此止住,但内室里,沈慕芸飘忽的意识却显然,陷入了新一轮的噩梦。 甚至,是比原来更长的噩梦。 最开始的画面,还是未央宫的那场大火,现实中,沈慕芸的冷汗浸了满身,但在梦里,她却难得的,并没有感受到多少害怕。 因为这一次,火势是一瞬间就熄灭的。沈慕芸觉得自己甚至都没有看清楚,那火光中的人脸。 下一秒,她却已经安然无恙的站在了,沈家后院的长廊之上。 听见那隐约人声的时候,沈慕芸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了假山之上。 即使是在恍惚之中,她依旧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但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她伸手扶住那假山石壁的同时,也蓦然听清楚了那人声说的话。 “此时不走,可就走不掉了!” “皇上下旨抄家,男丁全杀,府中女眷全数充入教坊和边关军营为妓!” “可是楚家四老爷不见了!” 这是沈慕芸在梦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剩下的,就是奔逃的声音,冲天的火光,刺穿人身体的长枪。 她想开口,想喊。 但张大的嘴巴却愣是发不出一个字的音节来。 直到嘴里像是被塞了什么东西,她的身体一颤之下,猛地张口咬住,隐约间听到了不知是谁的惊呼声,这才猛地惊醒了过来。 朦胧的视线里,她先是看到了沈淮因为震惊而瞪大的眼睛,又顺着自己咬着的东西,看到了…… 楚衡一只手被她咬住了虎口的位置,还被她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楚衡应该原本正好从她的身边走过,冷不丁地被她拉住又咬住,一时顿在那里。 目光一转,沈慕芸又看到了沈淮,那一副,下巴眼看着就要落到地上的震惊模样。 倒也不全是因为被沈慕芸拉住楚衡的模样给震惊到,很多的,是因为楚衡刚刚说的话。 在沈慕芸还没有醒来的时候,楚衡一边放下手里大夫开的单子,一边沉声吩咐他。 “去墨记米行传话,就说今日我没空见他了,让他改天再约个时间。” 沈淮甚至来不及因为楚衡居然会为了沈慕芸改主意而震惊,就又被楚衡的下一句弄得愣在了原地。 四爷这是什么意思,不止今日不走了,甚至连原本打算好的事情,都改主意了? 四爷可从来都是不说二话的人……眼下破天荒的改了主意。 是为了……四房的这位表姑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