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魔餮》 第1章 天牢新狱吏 火光冲天的一片楼宇前,一个披头散发满脸血色的女人如疯了一般发出了一阵狂笑,她看着月色,恍如儿童般的想要将其揽入怀中,可终究是臆想,她苦笑了一声,便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昏死了过去。 越州边界,风沙过境,寸草难生的黄泥沙土堆里,竟然开起了一座名为“落月”的欢场,这里日日欢歌笑语、衣香丽影,女人们打扮的花枝招展,娇声呼唤着过往的客商,这里的繁华与周遭这黄沙满天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大早,老鸨子就打着哈欠,打发着自己房里的小丫头去倒马桶。 一夜的疲惫,让清晨的时光显得很是慵懒,落月的人大多还在酣睡,只有后门的各房丫头和倾脚头的老人稍显忙碌。 老鸨房里的丫头叫小红,是她刚从外乡的人牙子手里花两吊钱买的,小丫头看着敦实,干活也卖力气,就是话太少,不过老鸨喜欢。 干她们这行的,每日迎来送往,嘴巴得有把门儿的,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 小红提着两个马桶,从后门出来。倾脚头是个驼背老倌,见是她,不动声色的在她手里塞了张纸条,她什么话也没说,拿着两个倒干净的马桶又回去了。 越州天牢内,牢头黄二麻的眼皮子止不住的跳,他用手死命揉搓了一把,还是不见好。 难不成今日出门没看黄历?他最是迷信,出入都讲究的要挂个平安符,一摸,符还在,心下安稳了不少。 今儿不是初一不是十五,也不知道又是谁犯了忌讳。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拿上官帽还是去了天牢的大门口。 乙字号牢房里那个狱吏,张六子,就是个作死的典范,干什么不好,去招惹天牢里的女囚。 黄二麻打了个哆嗦,看来白天不能背后说人,还是先把今日的事做完要紧。 大门口,一个身影背着个包袱早已等在了那儿,黄二麻赶紧换上了一副笑脸,迎了上去。 “是王强吗?哎哟,您请,辛苦您了,来来来,里面请。” 黄二麻想替他拿行李,却被他给推开了,黄二麻也不恼,带着这位新来的王狱吏进了天牢。 “您是京城上官,别介意我们这地方小,越州城不似京城繁华,不过有意思的东西倒也不少。” 黄二麻一脸的笑意,一边向王强做着介绍,一边领着他往里走。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酒菜已经早早的备下。 新官到任,他这个小牢头自然是要尽些地主之谊,王强倒也没推辞,两人把酒言欢,倒也吃的高兴。 席间,王强也打开了话匣子,竹筒倒豆子的埋冤了一通。 越州是出了名的贫瘠,照理他不应该来这儿,为了能捞个肥差,他把家里的老房子都卖了,换了不少钱银给上官,才换来了个补缺。可谁知道肥差没等来,反而被发配来了越州。 “老弟,你就知足,本来啊,这儿的空缺是不会有的,呃……。” 黄二麻的脸色有些发红,喝了酒后,也说起了知心话:“要不是,要不是那个,张六子脑子发昏,去招惹那魔头,呃~,恐怕这里也没空缺给你啊,呃~~” “魔头?哪个魔头?”王强似有些醉意,拿着酒杯举到了自己的面前。 “嗨,还能有哪个魔头,就是当年名震江南,呃~,连杀十六人的,呃~,女魔头江伊佳啊!” 醉意朦胧的黄二麻没有注意到,刚刚还拿着酒杯,似有醉意的王强,此时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 “张六子,招惹她干嘛?” “嗨!还能因为什么,裤裆子里的那点事呗!”黄二麻的笑脸略显猥琐,探过头来小声的跟王强贴耳道:“张六子去不起妓院,有时候就会打女囚的主意。” “那,你们就不管管他?”王强捏着酒杯的手,指骨已有些发白。 “管他做什么,你以为是他强要?屁,那些个骚娘们自己送上门的还不少呢。各取所需罢了。” “江伊佳这样的魔头,他也敢去招惹,真是自己找死啊。”王强强作镇定,放下了酒杯,调笑了一句。 “谁说不是呢,这魔头最擅长蛊惑人心,当年,呃~,刚收监的时候就祸害了我们几个兄弟,呃~,张六子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呃~,敢去惹这魔头。” 黄二麻已经醉的支不起来头,眼看着就要睡过去,王强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她现在被关在哪啊?” “就在,呃~~,就在,乙字号牢房,呃,尽头那间,呃~,就是……”说完,便倒头睡去。 第2章 暗流涌动 晚些时候,落月的生意还是如往常般热闹,小红站在楼上,冷冽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楼下这群纵情声色的酒囊饭袋,与往常的憨厚完全不似一人。 不过老鸨的一声叫唤,她立刻就变了脸色,换上了一副老实相,进了老鸨的房间,伺候她梳洗。 一旁的月娘看的真切,这姑娘说变脸就变脸,不是一般人呐,不过转头她便没了兴趣。 再有能耐又能如何,进了落月,不管她是前朝的公主,还是今朝的皇后,老鸨子才是如来佛,纵使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和这漫天的黄沙地。 老鸨梳洗完毕,便去了前厅接客,小红立刻隐入了她的房间,开了扇窗户,不多时,一个黑色的身影便潜入了落月。 小红将纸条递给他,又走出了房门,黑衣人看完字条,便将它烧了。 老鸨的房间很是奢靡,黑衣人在房间里翻找了一遍,将值钱的东西打包后,一把将蜡烛推翻在了床上。 火势蔓延的很迅速,很快,外面的人就发现了房间里冒出的浓烟,还没来得及上去灭火,其他各个房间里也陆续着了起来。 一时间,宾客四散,大家逃命的逃命,救火的救火,一个个鬼哭狼嚎。 黄沙漫天的越州本就干燥,平日里的夜风吹的更是肆虐,一点点火星子就能燎起一片,不多时,落月便只剩下了一副烧枯了的架子,老鸨子看的是欲哭无泪,呆坐在沙土地里,早没了往日的风光。 乙字号牢房是女监,里面出奇的安静,王强拿着黄二麻身上拿来的钥匙,快步打开了一道道闸门,来到了最里面的那间。 一个长发的白衣女人躺在牢房里,昏暗的囚室内,看不清她的面容,王强开口轻声呼唤道:“江伊佳?你是江伊佳?回答我!!” 那人好似被吵醒了,很不耐烦的翻身而起,看清楚来人,她不屑的甩了甩头发。 看清楚她的面貌,王强的心才算落地,他刚要开口,就被江伊佳伸手示意闭嘴。 他这才清醒了一些,这里这么安静,说什么都会被旁边的人听到。 他打着手势,问起了她的近况,嘴上却言语冰冷,好似在审问犯人。 “你就是江伊佳,江南连杀十六人的魔头?” 王:手势(你最近好吗?我来救你。) 江:手势(很好,勿念。) 王:手势(师傅不管你,我不会丢下你的。) 江:手势(还不到时候。)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王:手势(什么时候行动。) 江:手势(今晚亥时。) “好啊,藐视上官,简直罪加一等!你给我等着,等会儿就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说完,他便装作怒气冲冲的样子走出了乙字号牢房。 黄二麻还在睡着,王强便把钥匙重新放回了他的身上,起身时,却发现这人似是在装醉,眼皮子跳得厉害,当下就明了,这人怕是在试探自己,便装作不知道,又坐在他对面喝起了酒。 “二麻兄,这做人可不能这么不地道,我才来一天,你这就给我下套,不合适?” 黄二麻还躺在那装死,可那乱晃的眼皮却还是出卖了他。 “怎么,还跟兄弟我装样子?”说完,王强便举起杯中的酒水,猝不及防的泼在黄二麻的头上。 “吼!兄弟哦,何必呢?”刚才还醉死过去的黄二麻,此时一个健步起身,抖起了自己身上的酒水。 看着黄二麻装腔作势的样子,王强心里也有了底,这老小子就是在试探他,不过正事要紧,今晚亥时便是成事的关键,可不能让这家伙坏了好事。 王强立刻换上了笑容,一脸歉意的给黄二麻擦身上的酒水:“我说老哥,你这是何必呢?大家都是同僚,拿我当外人呢?” 只见他一脸喜色的跟黄二麻低语道:“你还别说,这女人确实长得漂亮,也难怪前任叫张什么来着,张,哦,对,张六子的挑中了她,嘿嘿,嘿嘿。” 黄二麻脸上的肉抖了两抖,本想试试这人的深浅和来这的目的,却没想到他还是个色中恶鬼,才来第一天就跑去女监看那“魔头”去了,真正是不要命。 不过也好,既然是个好色之徒,也不用他费心思探什么底了,不出几日,那女魔头便会让他吃上苦头,之后是死是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第3章 天牢被炸 “嘭!!!” 一声巨响,越州城内都连带着震了震,不知所措的老百姓看着远方的一阵阵火光和浓烟开始议论纷纷。 越州府衙内,一群人灰头土脸的累倒在了地上。 这头“落月”的火才刚刚熄灭,另一头的越州天牢内居然也起了大火,两头来回的奔波,让衙门里的一众衙役累了个半死。 天牢重地,发生了大爆炸,火势又来的凶猛,这一把火,烧死了几个重犯倒还说的过去,只是可怜了一个刚报道的狱吏,也成了天牢里的冤鬼。 京城里的上官很是重视,几具焦炭一样的尸首被人搬进了义庄,一时间,义庄里充斥着一股子难以言说的焦糊味。 越州衙门的仵作和义庄的王老汉是多年的老友,这次碰上这么大的案子,自然是不敢懈怠,王老汉给这位老友备下了一壶温酒,一块老姜和一碟花生米,他的钱银有限,只能做到如此了。 不多时,秦海便来到了义庄,看着老友的温酒,他也没说什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纸包,酱牛肉的香味顿时冒了出来,王老汉一脸的喜色,两位老友便在义庄的后院,喝起了小酒。 “这次的火,我看来的蹊跷。”酒过三巡,王老汉涨红着脸,跟秦海说起了传闻。 “嗨,谁说不是呢。”秦海往嘴里飞了颗花生米,附和着。 外面对天牢的大火,早就有了流传。 有说是邪魔作祟的,那冲天的大火居然冒着阴恻恻的蓝光,着实吓人。一声重响,连几里外的人都感受到了震动,好似是地底下的什么怪物动了动身子,把人吓得不轻。 也有人说,天牢本就是关押重犯的地方,能发生这样的事,一定是内部出了问题,说不定那个被火烧死的狱吏就是给这天牢内的什么事,当了替死鬼。 相比天牢的这场大火,落月那老鸨子的遭遇,就没多少人在乎了。 落月被一把火烧没后,一票的客人和手底下的妓女都四散而逃,老鸨子在越州府衙的大堂哭诉了半天,零零总总的说了几个名字,什么小红、月娘还有她手底下的一个龟公都下落不明。 要说这些人,也不过是她花了点小钱,动用了些手段买来的,本就没什么情谊。 如今卖身契都被一把火烧个精光,这些人也趁着大火各自潜逃,府衙内又正在为天牢爆炸失火的事着急,谁还有功夫管她的这些烂账。 秦海压了一口酒,今日只能小酌,外面还有一堆“活”在等着,王老汉也没留他,一个人坐在小院里,给自己夹了块牛肉。 嗯!越州楼的酱牛肉,好东西啊! 第二日,府衙内的大堂案桌上,就呈上了一份验状。 天牢内共死七人,其中女囚三人,男囚三人,还有一人系越州天牢新到任的牢头,七人均死于火患,并无疑点, 秦海低着头,看不清他的面色,堂上的袁知州并没有发话。 这次的事非同小可,已经惊动了刑部和大理寺,朝野内对天牢被炸的事是议论纷纷,如今州府若给出这么个不痛不痒的结果,谁知道会招惹来哪路的邪神怪鬼做文章。 袁知州有些头疼,就听见门口的衙役来报:“报~~~” “报什么报,说事!!” “那个,门口有个老捕头,自称是山杨县来的,叫王亿丰,说是,说是……” 衙役的回答吞吞吐吐,似是有难言之隐。 “说是王强的父亲。” 得,袁知州一摔手里的验状,赶紧让人把老捕快请进来,案子才刚发,苦主就已经找上门来了。 第4章 远道而来的王捕头 看着义庄里焦黑的尸体,秦海站在一边,任由王亿丰仔细查验。 听说这位老捕头,就是当年破获江南十六人惨案的神捕,这女魔头如今也被大火烧成了炭,连带着他儿子也被烧死在了天牢里,真是不得不感叹一句造化弄人啊。 袁知州看他查验的仔细,便在一旁小心的问道:“王捕头,您看,可有什么线索?” 王亿丰苍老的面容上,并未有多大的变化,一双鹰一样的眼睛,一寸寸的检验着。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袁知州的问话,只是看着尸体的脚,若有所思。 看完尸体,他便马不停蹄的跑去了天牢,看着这里被炸的样子,他紧锁的眉头并未解开,越走到里面,一股刺鼻的臭味便越是浓重,袁知州一行人捏着鼻子,不敢向前。 看着王捕头的背影,袁知州一脸的好奇,秦海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不多时,王捕头便回来了,他看着袁知州,开口便询问到:“离这最近的粪窖在哪?” 袁知州一脸的错愕,赶紧问起了牢头黄二麻,黄二麻被烧的黢黑的脸上,只露出两只精亮的眼睛,一瘸一拐的带着一行人到了离天牢最近的一处粪窖旁。 一行人远远的站在粪窖不远田埂上,看着王捕头仔细的查看着粪窖,有些经不住事儿的早就跑到田里吐了起来。 袁知州被一阵阵的臭味和呕吐声弄的,胃里正翻江倒海般的难受,王捕头倒跟没事人似的回来了。 “那个,王捕头,您看……”袁知州忍着恶心,赶紧问道。 “不急,回衙门再说。”王捕头一脸的沧桑,从腰间拿出了烟袋子,自顾自的抽了起来。 衙门里,一个老农模样的人站在一旁,他有些紧张,一双糙手止不住的摸着衣角。 “老汉,不用紧张,就问您几个事。”王捕头嗦着烟嘴,安慰起了紧张的老农。 “你这的粪窖为何比别处的要少上许多?如今刚过小雪,一不开垦,二不耕种,这东西也不是什么宝贝,难道还真有人来收不成?” “大人,您说的在理,俺是庄稼人,不懂这个,不过前些日子是有人来收来着,俺想着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就也没当回事。” 老农有些不知所措,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合着就是这粪窖里的那点事啊,顿时心下就安定了些。 “此人长得什么样子?收走了多少车?”王捕头眼睛一亮。 “那人,那人穿着农户的衣服,满脸的胡子,带着个帽子,长相记不太清了。” 老汉仔细的回忆着:“收走了大概两三车,俺还奇怪勒,也问过他,他好像耳朵不大好,嘴也不大利索,喜欢打手势。” 说着便给在座的老爷们有样学样的比划了起来,看着他比划的手势,袁知州看的是龇牙咧嘴,只能听王捕头解释一二。 王捕头终于是放下了一直捏在手里的烟袋,为大堂里的诸位解释起了起火的缘由。 这些腐坏之物因为长时间密闭,便会产生一种腐气,一般在田地里,若是在粪窖旁,农户们都会特别小心明火。 天牢内那股刺鼻的气味,便是由此而来。 照理,如今这样的天气,是不会产生如此多的腐气,只是天牢重地,环境本就密闭,那人又有心在天牢附近挖窖,将大量的臭物、腐物放在里面,堆积数日已是不得了,如再遇上明火,那威力,自是比火药还要大上几分。 越州地属边塞,本就干燥异常,稍微有点火星就能着起来,再加上这几日天寒地冻,牢房里的被子、稻草全都是一点就着的东西,这把火能烧的这么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王捕头,您的意思,这事有人故意而为?”袁知州的面色更加凝重了些。 “不仅如此,义庄里的尸体,怕也是大有文章!”王捕头敲了敲手里的烟斗,从兜里的掏出了一点烟丝,装了进去。 第5章 衙门里的算计 秦海的手心已经透湿,可面上却毫无变化,袁知州斜眼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王捕头继续说下去。 “人若是生前被烧死,必会拼命挣扎,身体蜷缩,再加上火烧炙烤,人便会缩的更小;如是被浓烟毒死,鼻内应有黑烟,脏腑内也应吸入黑烟才是。” “这几具尸体,鼻内皆有黑烟,脏腑内也如是,说明都是生前被烧死,但……” 王捕头卖起了关子,袁知州却是心急,问道:“但是什么?” “但这几人,要如何分辨,是你牢中囚犯和我儿王强呢?” 袁知州摸了摸头,这要怎么分辨?在牢房里拉出来的尸体自然就是牢里的囚犯啊,还有一人的尸体是在牢外发现的,身上的衣服也确是狱吏所穿,这还要怎么分辨? 似是猜到了袁知州的想法,王捕头略有些轻蔑的说道:“在牢里的就是囚犯吗?此人心思如此缜密,提前布置地窖,等待数日就是为了能破牢、救人,如今牢房已破,人数却不少,活人身上做不了文章,死人身上还不好做吗?” “您的意思是……”袁知州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天牢大火之时,你们应该还在忙别的事,此时,若能拖延你们赶来的时辰,便能为这人争取时间,调换人选。若再添一把大火,这死的是谁,你们还能分的清吗?”王捕头咂巴着烟嘴,苍老的脸上有些得意之色。 “您老的意思,里面的囚犯,被人调换了?可这调换的人是谁?您可有线索?” “这个就不用老朽我来分析了,您问问衙役们,最近有没有来报人失踪的,这人身型与牢中已死的囚犯有哪里较为相似,便是了。” 王捕头说完,便起身往外走,见他要走,袁知州本想出声阻拦,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来,转头便让衙役们把最近来报失踪的全都筛查出来。 衙门内院里,袁知州坐在椅子上,品着茶水,秦海肿着一张脸,一遍遍的扇着自己的耳光。 “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倒是让一个地方县的小捕头卖弄了一番,但凡你这验状被他抓住一丝错处,我这张脸还往哪放?”袁知州的面色有些阴霾,秦海的手便下的更重了些。 “行了,他既然没挑这些尸体的问题,那就按照这个验状,报上去。” 秦海刚刚还低着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他有些不明所以,那老捕头虽说有些卖弄,可说的毕竟没错,若真有身型类似的人,那牢里换出去的那个囚犯不就已经出逃了! 袁知州看他一脸的不相信,将茶碗重重的的摔在了桌上:“蠢货,天牢被炸起火,可以是天灾,也可以是人祸,但就是不能有犯人出逃,那是什么罪过!你我和这越州城里的一众府差衙役都成什么了?酒囊饭袋?堂堂天牢说劫就劫,要我这个知州干什么吃的?我头上有几个脑袋被砍?” “那个老捕头不是喜欢卖弄吗?本来他儿子死了,作为苦主,自然是要安抚的,既然他不信,那就让他儿子受些罪过。”袁知州拿起桌上的茶水,继续喝了起来。 秦海的额头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他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可转念一想,死人受罪总好过活人受罪,只能委屈这位“兄弟”了。 第6章 作茧自缚 深夜,越州客栈,王亿丰迈着略显轻快的步伐,手里拿着烟袋子回到了客栈。 刚点上蜡,屋里便多出了个女人身影,他刚放下蜡烛的手微微一颤,却还是故作镇定的开了口:“回来了?” 女人的打扮很素简,一身白衣在这黄沙漫天的越州显得尤为突兀,不过相比在天牢时的落魄,此时的她倒显得更为清丽脱俗。 “师父,这么着急从山杨县赶来,您是为了阿强还是为了我啊。”女人眨巴着眼睛,略带挑衅的看着面前的老者。 “要不是为了你,我那傻强儿何苦跑来这越州城受苦。”王亿丰脸上全是不屑和不悦,他身上没带趁手的武器,如今这人虽在面前,却一时不好下手。 似是看出了他的心事,江伊佳面带微笑,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扔在了王亿丰面前。 一个小小的金铃铛,叮当作响的摔在了桌上,惹的王亿丰一阵眼晕,他使劲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努力想看的清楚些,眼前却更模糊了。 “强儿!强儿怎么了?” 江伊江缓缓开口道:“师父,办案,最忌讳的就是心浮气躁,好大喜功,这是你教我的,如今我是学会了,你倒是退步了。” “本来天牢被炸的事,就算你不来,大理寺和刑部也自然会派人来核查,那时候,就算查到是我,我也早已改头换面,于王强,他或许还能追封个名号。” “可你今日在州府衙内的卖弄,怕是已经犯了这地方知州的忌讳,天牢之内,犯人出逃,还烧死了无辜的狱吏,这么大的罪过,他怎肯独抗?” 王亿丰的脸色在烛光的照射下,已有些蜡黄,苍老的脸上早已没了当初的得意。 “现在,他怕是早就让下面的人拟好了罪状,让你那无辜的儿子王强挡了这天牢被炸的罪过,反正人已死,又是刚刚到任,不知者不怪嘛。” “你自诩探案出神,却连自己的儿子都没认出,以为身上没有金铃的便不是他?” 江伊佳说着,眼里似是有了泪光:“天牢被炸,这么大的火就算他想逃,也走不了了,临走前他将金玲托付给我,让我有机会,还了您的这份父母恩情,也算是了了他的心愿了。” 王亿丰此时已觉全身无力,一下子瘫倒在地,他本以为王强会跟江伊佳一起逃走,却没想到,这人,竟真的死在了牢里,真是那具尸体!! 他老泪纵横,手里的金铃也被他握着变了形状,他糊涂啊,如今让儿子到死还背上了个污名,连尸体都被他当作是别人肆意亵渎,真是作孽啊。 转头,他又变了副面容,眼冒杀气,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女人,江伊佳还是死囚,只要他将人缉拿归案,便还能为强儿洗脱这罪过。 就在他提着烛台,准备放手一搏的时候,却发现手中已无力到了极点,人也开始意识不清,他死死的盯着那女人,却连手里的金铃都已握不住,一声脆响,金铃掉在了地上,便再无声响。 看着面前这具尸体,女人轻轻的叹了口气,她杀人无数,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沉重。 一个黑衣人早已守在了门外,他的脸上蒙着一块黑布,看不清表情,将王捕头的尸体抬上后,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江伊佳拾起地上的金铃,小心的收藏在怀里,然后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客栈。 第7章 禹州奇案 禹州县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扬起的烟尘让旁边赶路的人们一阵咳嗽。 马车一路疾驰,来到了禹州县的朱家大宅,此时的朱家正在办丧事,门口白花花的灯笼和府内时不时传来的哭声,让马车里的人更加揪心。就见帘子刚被掀开,还未等丫鬟扶稳,此时已是县官夫人的朱家大女儿早已眼含热泪,跌跌撞撞的跑进了朱府。 “我的好妹妹啊,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看着棺材里面容苍白的朱玉娘,作为姐姐的玉春,眼中的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的落在了帕上。 见朱父在一旁面色铁青,一言不发,玉春感觉到了不对,平日里最疼玉娘的就是爹爹,如今玉娘突然暴病而亡,爹爹怎么面上毫无悲色。 她擦了擦眼泪,来到了老爹的面前想询问一二,朱老爹似有心事,见到大女儿,面上的神色才稍稍有了舒缓,玉春也是个直肠人,见父亲这般模样,便知此事不简单,便拉着父亲来到了里间,询问情况。 朱老爹见瞒不过,便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给了大女儿听。 玉娘是朱家主母的老来女,朱父朱母更是疼爱有加,她自小便才貌出众,朱父便找了城中的名师陈良辅教其读书。 大雪前,因花园里梅花盛开,她便带着贴身丫鬟一起去赏梅,回来时却眉头深锁,似是有愁闷在心,朱父朱母不知何故,便请了名医张松为其诊治。 初时,只说是忧思过虑,开了些方子吃下,却怎么也不见好。 不出半月,玉娘已消瘦的不成样子,没办法,朱父只得又请几位名医一起会诊,却都是忧思过度的结果,开的方子也都差不多。 眼见着女儿如花般凋零,朱父朱母愁碎了心,朱母更是日日守在佛堂念经求佛,祈求老天爷能开开眼,帮自己的女儿度过这一难关。 或许是朱母的虔诚感动了上苍,三天前朱家门口来了个和尚。 这和尚一身破烂袈裟,手里拿个铜钵便上门来化缘。 朱家在禹州县里是有名的富户,却也是出了名的积善之家,管家见他衣服破烂,天寒地冻的怕他受寒,便给他盛了满满一钵饭食,又给加塞了一件御寒的棉衣。 却没想到,那和尚吃过饭食,见管家递来的棉衣大笑三声,然后朗声说道:“朱家小女有救了!!” 管家被他的狂放惊到,便一路小跑着禀告了老爷。 朱老爷听说来了个疯和尚,一开始并没当回事,毕竟女儿生病的事全城皆知,连名医会诊都有没办法,一个疯和尚还能有什么妙招。 还是这管家有些心思,既然如今名医束手无策,倒不如让这和尚看看,万一山野和尚有什么偏方妙药,说不定小姐就有救了。 朱老爷也是没了办法,这才让那和尚进门,说来也怪,那和尚既不问前情,也不问后诊,只是看了看玉娘的面相,便写了个条子给他,让他按此行事,不可差一分一厘,错了,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然后就大摇大摆的走出了朱府大门。 等看过字条后,朱老爷被气的不轻,再想找这和尚,却怎么也找不到此人了。 那字条上写的,就是让玉娘在今日,以暴病为由,入棺椁,躺上三日,便能躲过无常索命,骗得阳寿,再活二十年! 朱玉春听闻,简直是荒诞至极,哪有活人躺棺椁的道理!更何况,妹妹还没死,怎么躺在里面如此安静,她有些不信,赶紧出去爬上了棺椁,用手探起了妹妹的鼻息,这才发现人确实还活着,只是呼吸微弱,看来玉娘确实病的不清。 朱玉春气的赶紧将玉娘从棺椁里拉了出来,真是岂有此理,人生了病不去看病吃药,反而装起死来,企图骗过什么黑白无常。 要真有这样的好事,那些个老死、病死的都只要在棺材板里躺着,便能永生不死了? 玉娘的身子本就虚弱,这么一折腾更是咳嗽不止,玉春赶紧命人抬着玉娘回了绣楼休息。 一进绣楼,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便充斥在鼻息间,玉春赶紧命人将绣楼的窗户打开通风,却被玉娘贴身的丫鬟拦住。 “大小姐,窗户可千万不能开,如今风寒大,姑娘又病着,再吹着风,受了凉可如何是好?” 玉春见她说的在理,便又将窗户给关上了,可这味道着实令人不舒服,她才进门这么一会就觉得头晕目眩的,便又将玉娘抬到了她未出阁前住的房间。 夜里,玉娘悠悠转醒,见到长久未见的大姐,她是喜从心来,却不想动了心气,一口浓血从口中喷出,竟当场气绝而亡! 第8章 疑窦丛生 夜里,张松的医馆大门被急促的敲开,一个清丽的女人打开了大门,见是朱家的小厮,她也并未多说什么,转身便进了里屋通知了张松。 等张松赶到朱府,玉娘早已死去多时,他仔细的检查了玉娘吐出的鲜血,立时皱起了眉头。 “朱老爷,赶紧报官,玉娘的死怕是有蹊跷。”张松转头便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了朱老爷。 禹州县衙内,朱家老爷跪在堂下哭的是声嘶力竭,本以为听了那疯和尚的话,能让自己的女儿躲过一劫,可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来一回的折腾,自己的女儿,竟真的走了! 底下的张松也向知县解释起了缘由,开始,他为玉娘诊治,确实是忧思过滤,后来的几位大夫会诊也可证明,可这次他前往朱府,却发现玉娘口吐的鲜血,血水浓稠,颜色发黑,明显是中毒的迹象! 禹州县的知县姓马,听着堂下两人的描述,也起了疑心,便安排了县府里的仵作验尸。 验状呈上来后,这玉娘确是死于中毒,此毒已渗入五脏六腑,连在一旁的张松都不由的惊呼一声奇哉怪也。 这奇毒,一入人身便先入肺,后入心,再发散至全身,难怪玉娘起先,总是捂着心口,喘不上气。 看这中毒的症状,从发病到死也不过短短十来日,就已经将人的五脏六腑侵害成这样,尤其是肺,就是常年的烟袋子,也不会如她这般黑油滑腻,可见此毒之凶猛。 张松向仵作讨要了些毒物的样本,准备回去后好好查证一番,这样的毒药,怕是世间罕有,若流于坊间,不知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马知县也意识到了此中的问题,一个阁楼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究竟是谁要加害于她? 县衙的衙役们第一时间便将朱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朱府内是一片哀痛,朱玉春扶着老娘,哭得伤心不已,她有些自责,要不是自己非要折腾着玉娘,说不定就不会有这事了。 如今玉娘竟真的去了,还当着她的面死得如此凄惨,她这个做姐姐的,怎能好过啊。 马知县带来的消息,让朱府上下更是惊惧不已。 朱府虽说是江南富户,但也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家,逢年过节,初一十五没少布善施粥,究竟是谁对朱家有如此大的仇怨,将这种伤人性命的奇毒,用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阁楼闺秀身上? 众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玉娘生前的居所,还未进门,马知县就被房里的味道呛了几嗓子。 “咳,咳,咳,这,里面,是何香料,如此呛人?!”马知县捂着鼻子,让手下的人推开了窗户。 随后进来的张松也被这气味给熏到,跟在他身后的月娘拿着医箱,闻到这味道,也不由得蹙了蹙眉。 玉娘的贴身丫鬟红叶此时正站在一旁,面对马知县的提问,她小心翼翼的说道:“此香名唤雨燕,小姐极爱此香,每日需点上两次。” “这香是什么时候开始点的?”张松捂着鼻子,打开了香炉,掏了点香灰,放在了随身带的手帕内,小心的放在了怀里。 “此香是老爷从西域客商那里高价所得,它不似传统的西域香料,香味清淡,又如雨后春花,故小姐喜爱,便日日点在房间。”红叶的脸色并不好,一双眼睛乌黑,好似长久未睡的样子。 雨后春花?马知县皱起了眉头,如此浓重的味道,哪里似雨后春花了。 月娘深思片刻,在张松耳边耳语了一番,张松似有所想,问起了红叶,玉娘生前常吃的食物。 红叶便将餐食一一告知,张松仔细做了记录,便和月娘退出了房间。 “你怎么看?”张松从怀里掏出刚才取来的烟灰,仔细的研究起来,月娘拿着药箱,看着阁楼外的花园,若有所思。 “玉娘中的毒,先入肺,再侵入五脏六腑,若是与西域有关,要弄出来解药,恐怕还需要些时候。这香怕也是大有来历,不知是什么构成,竟能将人……”张松看着香灰,面色有些凝重。 两人走出朱家大宅后,张松还在仔细的研究这那香灰,倒是月娘,出府前找了个由头,将花园内的一众花卉仔细查看了一番。 “你看过花园里的花草了吗?”玉娘摆弄着袖子,手腕上若隐若现的伤口让张松有些在意。 “看了,不过是普通的花草罢了,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月娘从衣袖里将帕子包住的一个物件放在了张松的面前,掀开来一看,却是一朵从未见过的花朵。 “法华经言佛说法时,天雨曼陀罗花,梵言杂色也。”隔着手帕,玉娘仔细的观察着这朵花。 “此花乃是奇花,多生长在夏季,如今这样的气候,不是特意栽培,怕是养不出来的。” 张松接过帕子,有些吃惊道:“此花有毒?” 月娘拍了拍手,站住了脚,轻声说道:“通体剧毒,轻则置幻,重,则能要人性命于无形。” 两人一路走来,月娘却突然停在了一座小宅邸前,宅院门口陈宅两个大字尤为显眼。 张松开始还有些不解,可仔细观察下这才发现,朱家大宅的花园正巧就在陈宅边上! 他惊讶的看了一眼月娘,这女人果然厉害,短短几个时辰,从花园里的一株不起眼的花草,便将这深藏暗巷却近在身旁的陈宅给找了出来。 不过转头,她又自顾自的走了。 张松有些不解,赶紧追了上去:“怎么走了?不进去问问,查验查验?” 月娘冷笑一声道:“与我何干。” 果然,这女人还是跟以前一样,长得清丽,却是副冷心肝。 第9章 夜会陈公 “我说,别这么冷脸冷心肠啊,你当初刚来禹州,可也是受了朱家的恩惠的,要不是他们施粥救人,岳家父女和你说不定早就饿死了,哪还有后来的事。”张松气喘吁吁的在后面说着,玉娘在前面却走的不疾不徐。 “你等会,我话还没说完呢。” 张松几步上前,将月娘拉入偏僻的小巷:“岳家父女和你的事我不管,你要是不想管朱家的事,大可以不来。这人也来了,查也查了,怎么刚有点线索,又不管了。” “我就不能有好奇心?再说了,朱家的施粥之恩,这点线索也够还了,我又不是捕快,管这么多闲事。” 说完,她便带着药箱,自顾自的回了医馆,张松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无奈,只得跟在后面。 自从岳家父女让张松收留她给她治伤,他便发现了这个叫月娘的女人身上的问题,琵琶骨洞穿,腰骨被打断过,手臂和脚踝上的旧伤,都说明此人曾是朝廷重犯! 他只是个小医师,自然不想惹祸上身,可医者父母心,此人武功尽失,又浑身是伤,新伤旧害都在一身,若不施救,恐怕也没几年活头了。 他只能大着胆子,给这女人施以银针活血,又辅些良药补气,虽说她的武功不一定能恢复,但好歹能延长些寿数。 自此月娘便住在了他的医馆,张松也没想到,此人对毒物药理也颇有研究,好些奇花异草的毒性连他都一知半解,没想到月娘竟能说出大概来。 只是此人性格乖张,从不按常理出牌,来朱家前,她对玉娘中毒的事很感兴趣,非要来,可来了,看了,之后又突然失了兴趣,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夜里,等张松入睡后,月娘便坐在医馆的正堂等着人上门。 不大一会儿,一阵微弱的敲门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月娘开门迎客,没想到此人正是朱家玉娘的老师,陈良辅! “果然是你,故人来访,别来无恙啊。”陈良辅看着面前人的模样,面上毫无表情,进门后,便随着玉娘的脚步,来到了院里。 “陈公说笑了,当初没有您的帮忙,我又岂能得偿所愿呢。还没来及好好谢您,就被师父抓住邀功给了大理寺,之后便只能关在暗无天日的天牢里,今日在禹州碰上您,自然要跟老友好好叙旧才是。”月娘抬起酒壶,为陈良辅斟满了酒杯,陈良辅却未动分毫。 月娘也不恼,将酒也倒在了自己杯中,然后拿起酒杯先干为敬,喝完,她便挑衅的看着陈良辅,陈良辅没说什么,拿起面前的酒杯,也喝了下去。 “不知您这次来禹州,又是所为何事?”酒是好酒,但面前的人却太过凶险。 当年若不是他有心利用,江伊佳也不会狂杀十六人,还将那江洲的一众牌楼烧了个一干二净,他的目的是得逞了,江伊佳也被抓,可牌楼被烧的时候又多了数十条无辜的性命葬送火海。 还好这笔账没算在她的身上,江洲官府只当是牌楼失火,便草草结案,可如今这魔头找上门来,怕是要跟他算旧账了。 这魔头从前就喜怒无常,做事不同常人,杀人亦如砍瓜切菜般容易,越州天牢被烧他虽有耳闻,但听说此魔头也被烧死在了火海之中,如今看来,她肯定是使了偷梁换柱的戏法,又要出来兴风作浪了。 “陈公不必惊慌,今日请您来医馆,只有一事相问。” 月娘把玩着手里的手帕,展开的一瞬间,陈良辅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面前就开始出现了幻觉。 月娘的声音犹如天籁,又犹如魔鬼,他恍惚之间,便听到了她的问题,一一做了解答。 等他回过神来,周围已经空无一人,只留桌面上的一壶酒和两个酒杯,他一阵苦笑,看来这魔头使毒的本事又有精进,自己得管好嘴巴,以免突然暴毙而亡。 第10章 夜探朱府 夜里,朱家大宅内比白日里安静了许多,想来白日里的刺激已经让朱家人精疲力竭,一个身影略显笨拙的踩着梯子,爬上了朱家的墙头,马知县并未留多少人看守在此,只见她一个踉跄,摔在了院里。 或许是摔的时候崴了脚,她走路的样子颇有些滑稽,就见她一瘸一拐的来到了绣楼,捂着鼻子走进了玉娘的房间。 这房间已经通风一日,房里的气味却还是如此浓重,白日里她随张松进入此屋时,就发现了屋中的不同寻常。 这房间里的家具,皆是上好的檀木,本就自带香味,朱老爷购得的西域奇香想必味道也并不浓郁,可这房中的香料味却甚是刺鼻,当时她便疑心是过多的香味混合后,才产生了如此大的毒素,将一个大活人在短短十几日的时间里毒死。 可她的贴身丫鬟一直跟在她身边,若真是香料中毒,这个叫红叶的丫鬟也理应同死,可她为什么能好好的活着呢。 陈良辅种这曼陀罗花,确实是因为稀奇,跟玉娘无关,但他这花种的由来,却是因为一个和尚。 那和尚也是疯癫的要命,陈良辅爱花如命,宅院里有个小小的花房,这和尚似是有意,开出了个天价,要陈良辅买他的花卉,陈若不买,他便围着他直转悠,疯言疯语的说个不停,他也着实无奈,这才买了他的花,却没想到,此花开出来时确有不同,竟是极稀有的曼陀罗花! 陈良辅爱极了这宝贝,江南冬日阴寒,他只在天气晴朗的午时才吩咐小厮放花去庭院里晒晒太阳,平日里,花都被放在花房供养。 看着绣楼里的布置,月娘仔细的翻找起来,曼陀罗这几日才开花,即使花有毒,才几朵花的量,也毒不死玉娘这么个大活人,恐怕真毒物应该还在绣楼里才是! 她仔细的翻找着,桌子上,抽屉里,并没有什么,一圈搜索下来,她的额头已经有些细密的汗珠。 因为捂着口鼻,她的头有些发晕,实在没办法,只能放开了手,一股子浓重的香料味又扑鼻而来,她只能强忍着味道,继续搜索。 来到床榻上翻找时,她顿觉不对,这床榻上的味道比别处还要浓重几分,她仔细的搜索着,发现离床榻越近,味道就越重,这味道似是床板上发出来的! 她凑近床板,一股更加浓重的味道传来,冲的她差点晕过去,她仔细的搜索了一番,发现这床板似是被什么东西浸泡过一角,那里的味道尤其浓厚。 她小心的取出干净的手帕,将那处被浸泡的一角擦拭了一番,然后藏在了兜里。 朱府的正堂内,灵堂和棺椁还要再放上几日,红叶守着棺椁,眼底的黑色更加深了几分,这几日她夜不能寐,日日守着小姐,连朱老爷都很是感动。 夫人见她心诚,对小姐也衷心,有意想认她做干女儿,可却被她拒绝了,小姐一走,她的心也就死了,什么身份地位,也根本不重要了,她已经做好了打算,小姐下葬的时候,便也是她陪葬之时。 一个人影隐约出现在了白帘后,一阵风刮来,白帘随着风轻轻摆动,红叶以为自己犯困看错了,可那身影明明是个女人!她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小姐?” 那个身影并未应答,只是远远的站在帘子后面,直直的看着她。 “小姐,是你吗?!你回来看红叶了对吗?小姐!!”红叶眼中顿时充满了泪水,她追着那个身影,轻轻的呼唤着。 第11章 一封血书 一大早,张松的医馆大门就被衙门里的捕快敲的震天响,他睡眼惺忪的开了门,却又听来了一个噩耗。 朱府的丫鬟红叶,昨日夜里死在了玉娘的灵堂前,她口鼻流血,死时,眼睛还死死的盯着棺椁,脸上却洋溢着诡异的笑容。 朱府洒扫的佣人一大早打扫时才发现了她的惨死,朱府上下是人心惶惶,马知县此时也是皱紧了眉头,连着死了两个人,还都在朱府内,究竟是谁,害死了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张松匆匆赶到,看着红叶死时的惨状,他也不免吓了一跳,口鼻流出来的黑血,都说明她是中毒而亡,如此毒辣的毒药,想来她生前应会极其痛苦才是。 可她脸上的笑容,又如此的美好,据说她死后,眼睛怎么都不肯闭上,一直死死的盯着玉娘的棺椁。 仵作和张松的检验下午便有了结果,红叶是服下了砒霜,才会死的如此迅速。 砒霜这样的毒药,各家医馆都有记账,红叶并未购买过此毒药,她的身上也并未有被人强迫灌毒的迹象,也就是说,这毒药应该是有人给她,她自己喝下的! 张松百思不得其解,回到医馆后,他又开始研究起了玉娘身上的毒物和绣楼里拿来的香灰,玉娘的死,皆因五脏六腑被侵害所致,尤其是肺,伤的最重。 张松检查过香灰和香料,确是上好的材料所制,也并无毒性,绣楼内,红叶日日与她在一起,若真是绣楼内的香料出了问题,她的身体也应该有问题才对,可红叶的尸体并没有与玉娘相同的侵害。 他有些不解,可又弄不清楚里面的缘由。 月娘起来的声音却打断了他的种种猜想,这女人越发离谱了,日上三竿才起身,见张松正看着面前的香料眉头深锁,她转身便去了后院找吃的。 医馆的门前,一个身着破烂袈裟的和尚正捧着他的讨饭钵,死死的盯着那女人远去的身影。 就在马知县为朱家两名女眷之死,发愁找不到真凶时,县衙的门口,一个小孩给衙门口的衙役递上了一封信,小孩长得可爱,舔着根糖葫芦,交完信,便一蹦一跳的走远了。 衙役也没多想,便打开看了一下,这一看不要紧,他赶紧将信递给了马知县。 随即,衙门里的众人便匆匆赶往了朱家和陈宅,将一脸不解的陈良辅给就地拿下了! 马知县将信展开,信是红叶临死前用血所书写,虽然不知道是何人将书信保管,但信的内容,却将陈良辅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给交代了出来。 陈良辅是禹州县有名的学术大家,当初朱老爷便是因为他的名声才请他来朱府内教授玉娘学习,可怜玉娘从小养在深闺,显少与男子有接触,这陈良辅本就是个好色之徒,见玉娘貌美,朱家又是禹州有名的富商,便打起了歪主意。 他的花房里奇花异草众多,调制一些迷香自然是不在话下,红叶是玉娘的贴身丫鬟,为了方便与玉娘独处,他便总是给红叶下迷香。 一开始红叶并不知晓,只是迷香的药效有限,再加上多次使用后,她就有了抗药性,便撞见了陈良辅强迫玉娘的场景。 玉娘的反抗和红叶的苏醒让陈良辅并没有得逞,但他却拿走了玉娘的一件贴身物件,让玉娘心惧不已,此事若是传出去,她的清白和朱府上下的脸面该如何是好?要是因为自己,害的朱家抬不起头来,她又该如何自处? 自此,花园回来后她便郁郁寡欢,这才有了张松等一众名医诊断的忧思过度。 朱老爷带来的香料本就无毒,只是玉娘忧思过甚,不仅觉得香料的味道太淡,还特意嘱咐红叶多加了一些龙涎,所以绣楼内的香味才如此浓重。 为了拿回那件贴身之物,红叶买通了陈宅的小厮,想让他把东西偷带出来,可谁知道陈良辅在那贴身之物上竟撒了毒药! 东西被拿回来后,玉娘便日日宝贝的藏在身边,生怕再被抢走,可那上面的毒物也被玉娘吸入了身体,才十几日的功夫,玉娘便香消玉殒了。 红叶一开始并不知道是这贴身之物惹的祸,直到玉娘死后,那床榻上的异味太过熏人,她才起了疑心。 玉娘死后,这些生前用过的物品皆要烧毁,她抱起床单时才发现了床单里那件贴身衣物,那上面的味道很是不同寻常,她才嗅了一下,便已觉得头晕目眩,为了佐证,她并没有将其烧毁,而是私底下去询问了几个大夫,那几个大夫虽然不认识此毒,但此毒连远远的嗅上一嗅就能使人头晕目眩,可见其毒性之大。 红叶这才知晓了陈良辅的歹毒之心,可此事若传出去,便会污了小姐的名声,但若按下此事就此不表,谁知道这衣冠禽兽还会不会对其他人做出些什么来? 红叶以自己的一条性命,为玉娘的清白证明,也为了将陈良辅这伪君子送入死牢,用血书书写下了这封信件,信内还将那贴身之物一并附上,交给了信得过的人,在她身死后,将陈的罪状,公诸于众! 禹州县的人炸开了锅,听说学富五车的陈公竟是个强迫良家女子,害人性命的衣冠禽兽,众人是议论不已,有叫骂其误人子弟,害人不浅的,谁知道他在学堂里究竟教了些孩子什么呢? 有的人则说,此人之前就名声不好,夜夜纵情声色,流连花丛,还曾给江洲的一众妓院牌坊写过词曲,如今还对绣楼的大家闺秀欲行不轨,简直是猪狗不如。 总之大家对他是唾弃至极,虽然他一直在县衙里喊冤,可小厮的证词确做不了假,陈宅的花房之内,也发现了陈良辅经过提炼的花蜜,人证物证皆在,由不得他狡辩,十几大板打下后,他便屈从着,招了。 第12章 爱如山火 陈良辅被判秋后处斩,虽然他一直在喊冤,可案子已上报大理寺和刑部核准,他的死已成定局。 月娘嘴里咀嚼着果脯,一个人坐在医馆的后院,就着茶水,惬意的晒着太阳。 张松在医馆内,盯着面前一瓶花蜜,他托着腮帮子,百思不得其解。 这花蜜是曼陀罗花制成,虽有毒性,可要让人内脏腐烂,那也未免太高看它了。 月娘自然知道他还在探究这入肺烂肠的毒药,她可不打算提前揭秘,毕竟这毒药确实也让她研究了一阵儿,要不是去现场查探,机缘巧合之下,让她知道了红叶和玉娘之间的隐情,她恐怕也猜不出,这曼陀罗花蜜和花园里的夹竹桃花蜜,再配上雨燕中一味极珍贵的香料楼兰,竟能制成一味香味纯正,但毒性极大,杀人于无形的毒药。 玉娘的死,是因为红叶的嫉妒,爱而不得的嫉妒,长居深闺的女子,郁郁难奈,陈良辅的出现,让这主仆两人之间的情谊彻底分开了,玉娘认清了自己的所求,而红叶却还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强烈的嫉妒和爱,犹如山火,红叶怎能允许自己的爱人和别人在一起。 她闹过,反抗过,但她只是个丫鬟。一个奴仆,一旦失去了主人的信任和耐心,她所面临的结局,也不过是随波逐流的一叶浮萍罢了。 曼陀罗的花蜜,是红叶拜托陈家的小厮帮他取来的。夹竹桃的花蜜,也是红叶自己偷偷取了花,悄悄制作的。那床榻上的香料,自然也是她故意撒上的。人的欲念一旦到达巅峰,能做的事便总会超出自己预期。 本以为这香料配上花蜜,怎么着也会拖上个一年半载,可因为天冷,绣楼里便一直关着窗,那浓重的香味蒙在房里,没想到才短短十几天的日子,便要了玉娘的性命。 红叶的目的达到了,可心,也跟着死了。 在玉娘的棺椁前,月娘替她出了个更好的主意,反正玉娘的死已成定局,红叶也了无牵挂,只要按她的方法,既可以死后光明正大的和玉娘葬在一起,做对绝命鸳鸯,永不分离,还可以把陈良辅这贱人送入大牢。 红叶的选择,也出乎了月娘的预料,果然,女人的心要是狠起来,做出来的事都决绝的厉害。 陈良辅当年在江洲不仁不义,害得她差点葬身火海,月娘自然是不会放过他,如今红叶更是要他死于极刑,不得善终,那便随了她的意。 陈家的小厮是个贪生怕死的主,曼陀罗花蜜是他瞒着陈良辅给的红叶,如今这花蜜倒成了谋害玉娘的铁证,他当然不愿意背上谋害的罪名,月娘只需稍加点拨,他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场带着爱意的谋害,以红叶之死,陈良辅入狱后落下帷幕,朱夫人感念红叶大义,用自己的性命,既保留了玉娘生前的清白,也为玉娘之死指证了陈良辅这恶人,便在她死后仍将她认做了干女儿,命人将其安葬在了玉娘的身边。 月娘将怀里的一个小瓶掏出,这香料乃是人间至宝,每日只需点上两个时辰,便能杀人于无形。在此基础上,她又稍加改良了一下,如今这毒药不仅可做香料,也可当食材掺入吃食中,人服下后,不出几日,便会因心痛而死,死状如同心病复发。岳家父女为了报仇无所不用其极,想来这东西也会让他们欣喜若狂。 她的身体已经养的差不多了,武功自然是废了,不过只要脑子在,过好这几年的日子应该也够用了。 岳家父女已经来信了,催着她赶紧启程江洲,如今她在禹州得了此等宝贝,正好可以在江洲派上用场。 第13章 重回江洲 江洲城内,车水马龙的临安街上,一些过往的客商正在宝瓶茶楼里吃着早茶,热气腾腾的茶点,随着跑堂的一声吆喝,一一端上了餐桌。 几个老客喝着茶水,吃着早点,无比惬意的开始闲话家常。 “我说,咱们这老哥几个可是有阵子没聚聚了,什么时候约上,一起去新开的广福楼里,吃吃他们那里的名菜啊!” 一位身穿锈色常服的老人家,正吃着一笼蒸糕,听说要去广福楼,眼睛一下就亮了。 “我可是听说了,这广福楼的厨子做的这个蟹粉狮子头和三套鸭是一绝啊,连普通的水晶肴肉,做法都跟市面上的不一样。” “那是啊,听说这厨子,是原来江洲有名的牌坊楼里出来的名家,要不是牌坊楼后来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这些人也不会流落到小地方酒楼当大厨啊。” “哎,谁说不是呢,当年牌楼的风光,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一条街的大买卖,从烟柳绝色的弄晴馆,到名扬四海的大酒楼得月、宏福,当时的牌坊楼,那才是江洲城里的头把排面。” “何止是排面,那也是有名的销金窟啊,就说这弄晴馆里的四大美人,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别说过夜,就是看上一眼,也是今生福气了。” “可惜了啊,一把大火,烧的是片甲不剩,这些人死的死,逃的逃,后来也是消声灭迹,了无音讯了。” 众人一阵感叹,当年牌楼里的风光仿佛还历历在目,坐在一旁的月娘,却盯着面前的蟹粉汤包正吃得津津有味。 坐在对面的岳家父女看她吃得香,也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北人对南方的茶点可能不太理解,就着茶水吃着肴肉也是常有的事,宝瓶茶楼的蟹粉汤包已是上佳的美味,好不容易回来了江洲,她自然要吃个痛快。 “你们也尝尝,这儿的味道可算是正宗了。”月娘的嘴里塞满了汤包,招呼着岳家父女尝尝眼前的汤包。 刚到江洲城,她便马不停蹄的来到了宝瓶茶楼,岳家父女有些无奈,这女人总是自说自话,做事疯癫,行事毫无章法。 当年她的案子,在江洲城内是惊天的大案,如今才过去五年,她便如此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是真不怕这些人认出她来吗? 如今已化身为月娘的江伊佳倒是并不在意这些,反正被认出,大不了还是个死。 五年前,啊,不对,应该更早之前,她其实就应该死在山杨县了。 二十五年前的山杨县,连日里的瓢泼大雨将县里的河堤冲塌了,山杨县地处下游洼地,不少县民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被这大水冲走了。 那时还是县衙捕快的王亿丰正在衙门里组织人手,就听见自家老娘哭哭啼啼的找上门来,说大孙子王强被大水给冲走了! 他也顾不上组织了,赶紧带人兵分两路,去堵河堤的背上麻袋就走,去救人的赶紧去了有船的人家借船、找人、施救。 大雨滂沱的夜里,大家都是两眼一抹黑,只能乘船踏浪的在雨夜里扯着嗓子喊话、救人。 王强是在街口被水冲走的,王亿丰只能一点点的搜寻,虽然知道生还渺茫,但他还是徒劳的嘶吼着。 或许是老天爷开眼,又或许是王强命不该绝,王亿丰在一处人家的屋顶上,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的小小身影。 原以为那便是王强,可等他将船停靠过去了才发现,这是个脸色苍白的小姑娘,人已经昏死了过去。 顾不上其他,王亿丰还是救起了她,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听到了屋顶另一头的哭喊声,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往那哭声走了两步,却没想到竟真是强儿的声音! 第14章 杨梅林女尸案 这女娃娃的长得纤瘦,脸色惨白,被王亿丰救起后便和王强一起,被送到了王家。 江伊佳被救后就总是一言不发,王大娘一直以为她是个哑巴,因为问不出爹娘和叫什么,她便只能暂时安顿在了王家休养。 倒是王强,也不知是有缘,还是真心喜欢,自从这小姑娘来了之后,就天天围着她转,看着这个憨憨的小胖子,滑稽的做些傻事来逗她,她被救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本来,像这样的孩子,大灾之后若是找不到父母,或父母双亡,又没有什么亲眷,照理都应该被送往慈幼局,可王大妈却不乐意了。 首先便是这孩子确实可怜,本来就不活泼的性格,要是送去了慈幼局,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其次便是王强这孩子一直哭闹个不停,两个孩子有缘,这时候送走,大孙子能乐意? 王大妈的坚持,再加上王强撒泼打滚的不让她走,让王亿丰不得不收养了江伊佳,可没过多久,这孩子的变化让他感受到了不同寻常。 山杨县是有名的农产大村,最出名的产物就是杨梅,因为个大、口味酸甜,很受人喜爱,山杨县一带也几乎都是种杨梅的农户,这事儿,就出在当地产杨梅的大户柴家。 柴家是山杨县的老农户了,多年来一直苦心经营着自家的几亩杨梅林,正值农历五月,柴家老大柴大喜便准备在梅雨天来之前,将杨梅林里的果子都给摘了,可没想到,在杨梅林里,却发现了一具女尸! 山杨县这一亩三分地,找个人还是容易的,不出半天,女尸就有了消息,正是山杨县的另一家杨梅大户,王天意家的小女儿,王梅。 说起这王梅,在山杨县也是有些名头,王梅是王天意的老来女,王妈就是因为生这孩子才难产死的,自此,王天意就越发疼惜这个没妈的孩子,宠的没边。 王天意的大儿子叫王大有,对这个小妹妹也是疼爱有加,自己成家后也没亏待了这个小妹,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 眼看着王梅出落的越发标志,王天意便为她说了门亲事,这亲家,就是柴家的小哥,柴大庆。 王柴两家本就是世交,又是同村的杨梅大户,两家结合,原本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可没想到,两家刚定完亲,就出了这样的大事。 王梅死在了柴家的杨梅林里,死的时候又衣衫不整,这让王天意伤心欲绝,也对柴家起了疑心,便带着王家的人闹到了官府,要县官老爷给个说法。 柴家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才刚定亲,人就死在了自家的杨梅林,县里面传什么的都有,王家又天天来闹事,搞的柴家人是一个头两个大。 王亿丰那时便是县衙的衙役,和王天意家也算是远方的亲戚,王梅出事后,王天意便找上了门,想请王亿丰想想办法,查出女儿究竟是被谁所害,王亿丰自然不会推辞,便为了王梅的事,日日去柴家杨梅林和王梅常去的地方查探。 小伊佳那时已经懂事,见王亿丰日夜为案子操劳,便也想出一份力,就央求着他带自己去看看。 王亿丰拗不过她,便带着她,去了王家和柴家杨梅林。 王家的宅子就在自家杨梅林边上,已经到了梅雨季,本应该早早收起的杨梅果子因为连日里的大雨,都已经生了虫子,不少果子已经烂在了地里。王梅的死,让王家人失了念想,连这林里几十亩地的杨梅都没来得及收,一年的辛苦全打了水漂,可此时的王家人哪还顾得上这些。 王天意和王大有在家唉声叹气,王大有的媳妇王于氏则在一旁,为王亿丰添茶倒水。 从王家出来后,小伊佳就看着王家梅林这些烂掉的果子发呆,然后问起了王亿丰关于王于氏的事。 王于氏嫁进王家已经有几年的光景,却一直无所出,在王家的地位自然不高,不过王大有并未因此事,生过纳妾的心思,小两口的日子倒也过的安稳。 只是事实真就如此吗?看着烂在泥地里的杨梅果,一些白色的小肉虫子在果子上爬着,小伊佳想起了王于氏手臂上的那些隐隐可见的伤痕,伸手便将果子上的肉虫拿起,拈了个细碎。 第15章 才能显露 柴家的人见是官府来人,倒是跟王亿丰吐起了苦水。 柴家跟王家是年前定的亲,两家人本就是世交,两个孩子又早就相识,便顺理成章的定了日子,打算过完年开春,就给两个孩子风风光光的办一场。 柴大喜有些无奈的说道:“我们两家都已经定了日子,怎么还会做这等事,再说了,人死在我们这的杨梅林里,就是天底下顶傻的人,也不会犯了这样的事,往自家园子里放啊!” 王亿丰自然知道这事不简单,王梅出事的时候,正是杨梅农忙时,柴大庆那时正在县城里到处找收家,根本就不在自家杨梅林里。 柴大喜虽说在老宅,可因为农忙,柴家人几乎不眠不休的在忙着采收,这些,一起采收的人都可以作证。 王柴两家也没传出过什么仇家,都是山杨县的乡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知道是谁跟王梅有如此深仇大恨,置她于死地还不够,还要弄乱她的衣衫,让她死后都要这么难堪。 王亿丰在柴家的杨梅林里又仔细的的勘查了一番,这几日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雨,土里的这点痕迹,早就被雨水冲刷了个干净,小伊佳在她身后,仔细的观察着几棵高大的杨梅树。 之前的捕快来查验过现场,杨梅林里的地上,虽然有些挣扎的痕迹,可却没有拖拽的痕迹,说明王梅是自己来到的柴家杨梅林。 王梅是被人生生勒死的,她的指甲里有黑色的泥土,说明她在这里挣扎过,杨梅林便是她的死地。 虽然她的衣物被撕扯开,可经稳婆检查,她仍是处子之身,杀她之人不知出于何目的,好像仅是为了羞辱于她,才做了这些事。 小伊佳将树上的抓痕一一做了对比,此人应该力气不大,不然不会让王梅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三番两次的逃脱,看着树上的抓痕,王梅跑了几次,却都被凶手给抓住,最后在一棵略高的树上,用一条白色的长巾,将她勒死。 那树枝上,竟还留着一丝白色的布条,此时正湿答答的挂在树杈上。 王亿丰看着树枝上的白色小布条,惊讶于小伊佳的推理,才来了这里一趟,她居然通过树上的抓痕和树枝上的布条便推测出了凶手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但又对王梅恨之入骨的女人。 杨梅树的树枝本就不高,此人不仅力气小,个头应该也不高,不然她就不会依托着树杈将王梅生生勒死。 此人的个头应与王梅差不多高,若是一般农户所为,即使要勒死王梅这样的弱女子,也不过是用些粗布、草绳之类的物件,断不会用白巾这样的物件来杀人。 王亿丰看着面前的孩子,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受,他没想到这孩子竟如此聪慧,几样东西,就将真凶的情况断了个七七八八。 可若是一般孩子,在如此凶险的地方,怕早就哭闹着要走了,可她却异常平静,甚至可说是冷血了。 平淡的脸上,还隐隐的带着一丝笑容,王亿丰的心里咯噔一下,一阵凉意从心里生出,看来这孩子,天生便是吃衙门里这碗饭的,假以时日,她的成就一定不可限量。 小伊佳的推测,让王亿丰有了线索,此人对王梅有如此大的仇恨,想来王梅曾经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可王天意和王大有都否认了这个说法,王梅虽说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却也是王天意的心头宝贝,虽然脾气有些骄纵,但若说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那便是无稽之谈了。 王亿丰有些不解,王梅的脾气,就算是跟人有过节,也无非是女儿家的一些小事,既要人性命,还要羞辱于她,这又是为何? 小伊佳把玩着手里的木质发簪,很是喜欢,这是王大妈赶集的时候给她带的,发簪上雕的是一朵好看的兰花,她仔细的将发簪收起,好好的藏在了怀里。 去王家时,那人手上的伤痕在为师父和她斟茶时便不小心露出来过,只是师父当时只顾着和王家父子说话,忽略了这个悄无声息的王家儿媳。 王于氏一直无所出,应该早就被婆家说过很多次了,王大有和她虽然感情尚可,可看她的样子,怕也没有外人想得这么好过。 王梅是家里的小女,王天意和王大有又对她如此宠爱,她的性格本就骄纵,想来与这位无所出的大嫂相处,怕是会更变本加厉些。 王梅死的时候,本就是杨梅的农忙时节,那时候王家父子应该都在自家的杨梅林里忙着采收,这才给了她可乘之机。 王梅既然与柴大庆定了亲,王于氏便可借着柴家人的由头,将她骗到柴家杨梅林里杀害。她费尽苦心,将人杀死,又如此羞辱于王梅,恐怕王梅对她,不仅仅是发发脾气这么简单。 第16章 孽债需偿 杨梅的保存本就不易,一般现摘现吃最佳,上佳的保存日也不过一两天,若是遇上江南连绵不断的梅雨季,杨梅的腐坏便会更快。 也正是因为如此,很多人其实并不知道,杨梅结果时,那细密的果肉里本就有不少的黑虫,杨梅新鲜时,烧熟的凉水配上些细盐,便能将这些脏东西都洗干净。 可日子久了,若是长久不摘,这些小黑虫便会吃果肉,然后越长越大,变成恶心的白色肉虫。 一般农户,自然是不甘心辛苦种植的果子被这害虫吃干净的,可杨梅果又娇弱,不能随意打药,若是将这些果子摘虫后卖,卖相又不佳。 好在杨梅还能泡酒,做成杨梅汁,一物多用,也颇受人喜爱,只不过,若果子已经从里头开始烂了,那便是再好看的外表,农户也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扔掉。 这个道理,作为杨梅大户的王天意自然是懂的,但懂未必能做到,一颗烂果子,丢了也就丢了,自然不会疼惜,可宝贝的女儿要是丢了,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王亿丰连日里的探查,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王家的儿媳王于氏并非一直无所出,一年前她便有过身孕,可不知为何,孩子三个月的时候,无缘无故的掉了。 因为孩子来的不易,王大有和王于氏都十分小心,江南自古就有说法,孩子三个月前不稳,得过了三个月后了才能公之于众,也正是因为如此,外人对王于氏怀孕的事才知道的并不多。 也幸亏山杨县的袁大夫和王亿丰是老相识,王梅又死的惨,俩人喝了二两酒后,袁大夫这才将王于氏的事说了出来。 袁大夫的手艺,王亿丰是最清楚不过了,当年王强他娘生产,找的便是袁大夫,若没有他的圣手,就王强那个大脑袋,估计当时就得一尸两命。 王于氏身体本就康健,照理这孩子是不会掉的,可不知为何,孩子还是掉了,王于氏的身体也垮了。 袁大夫本想探查其中缘由,却被王家父子给推出了家门,他们似是知道些什么,可又怕牵扯出什么来,便连王于氏的身子都不顾,将袁大夫给赶了出来。 王亿丰自然是察觉出了这里面的问题,王家父子怕是早就清楚孩子掉了的缘由,可却遮遮掩掩的不让人发现,王家人里,除了王梅,怕是没人会让他们这么在意了。 若是王梅下的手,害死了自己的亲侄,还害得自己的大嫂就此不能生育,那王于氏要下手弄死她这个小姑,也就说的过去了。 可等他反应过来,赶到王家时,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他还是去晚了。 王于氏在自己房里上吊而亡,她没留下什么只言片语,死前只是将自己收拾的很干净,为王大有洗干净了衣物,整齐的放在了床榻上,便像了却心事一般,甘心赴死了。 王大有抱着她的尸首,哭的伤心不已,可若不是他的软弱和对王梅的溺爱,王梅也不会将王于氏从阁楼上推下,才失了自己的孩子。 王于氏摔伤了肚子,自此便再也不能生育了,为了保护王梅,她的孩子,她这个人都只能忍着,她怎能甘心?日日不能寐的夜里,或许她都能梦到那个失掉的孩子来找她。 王于氏的尸体被抬出了王家的宅子,王大有也如死人般没了生气,王天意更是面如死灰,好好的一个家,变成了如今这样。 因为王家父子的溺爱,让王梅的性子骄纵且跋扈,她在家作威作福惯了,自然不会让别人分走半点对她的关注。 王于氏的性格本就懦弱,若放在平时,王梅自然不会将她放在眼里的,可自从嫂子怀了孕,她便明显的感受到了危机。 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已经将全家人的目光都锁定在了嫂子的肚子上,那她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女儿又算什么。 王梅的估计没有错,即使将嫂子肚子里的孩子弄没了,爹爹和哥哥也都会护着她,不让外人知道这里面的内情。 可她低估了王于氏作为一个母亲的心,失去的孩子和残破的身体让她已没了活着的力气,不过在她死之前,王梅这个罪魁祸首欠她的这条命,她是一定要取回来的。 第17章 江南盗案扬名 王家的案子,让王亿丰看到了小伊佳身上的天赋,却也让他后怕,他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王家儿媳干的事? 如果不知道,那还好,王于氏怀孕之事本就少有人知,连他都是在袁大夫的提醒下,才想明白此中的紧要;可若是这孩子一早便知道了呢?那她的推案能力恐怕还在他这个老衙役之上,而且,若她早已知道实情,却又一直隐瞒不说,其心思之深沉,让王亿丰都觉得可怕。 事实证明,他对江伊佳的推测并没有出错,只是彼时,年仅十二岁的江伊佳还没让王亿丰引起重视,他的自负也为他之后的死埋下了伏笔。 因为伊佳的天赋,王亿丰收她做了自己的徒弟,将自己的一套推案断案之法倾囊相授,衙门里有些什么大案要案,也会让她拿来练手,小伊佳也并没有让师父失望,因为聪明,很多要点她一学便会,倒是把一旁的王强衬托的跟个傻憨似的。 十六岁时,江伊佳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为聪明好学,断案的本事也确实厉害,衙门里的县老爷便破格让她旁听,虽说不是什么真职,也无官衔,可她却甘之如饴。她喜欢断案,那时就立下誓愿,要做个堂堂正正的女捕快。 十八岁时,她就在师父的帮助下破获了一起江南盗案,将当时江南首富钱家被盗的琉璃十八盏给找了回来,完好无损的还了回去,之后,便名声大噪。山杨县令也破格将她提拔做了衙门里的捕役,自此,她便真真正正的成了衙门里的一员。 可能连王亿丰自己都想不明白,明明她已经安稳的生活在山杨县,为什么要接江南的那起盗案?为什么她明知自己叫什么,却又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父母家世,不愿意回去?为什么她这么多年她一次次的拒绝王强,不愿意跟他定亲,即使王大妈临终前苦苦哀求,她依然不为所动? 直到一个叫江年的男人出现,王亿丰才明白过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早已筹谋多年的计划。 江南钱家被盗的琉璃十八盏,是钱家先祖在民间无意间得到的至宝,也是钱家的传家宝。这样的宝贝,自然让人垂涎不已,江南怪盗频发,这伙人一早便盯上了钱家。 大户人家,对自家宝贝当然防备的紧了,平日里,钱家大院的仆役便日夜不停的守着宝库,就是防着这些偷盗之人。 可老话说得好,日防夜防,是家贼难防,本以为有铜墙铁壁般坚固的宝库,和日夜巡守的杂役,这宝物便能万无一失,可钱家的败家儿子,却因为一个赌约,将自家宝物从宝库中偷调出来,拿到了舒玉院跟一众歌姬显摆,结果一只迷香,这宝贝便落到了这伙盗贼手中。 这伙贼人确实没见过什么市面,以为这琉璃十八盏就是个普通的古董琉璃盏,摸不透其中的奥妙,因为盏数多,不方便携带,他们便将这十八盏分成了三份,三个贼人各得六盏,约定了日子和地点,各自出发,准备在江洲将这些宝贝出手。 江伊佳和王亿丰一起追踪这伙贼人来到江洲,连日来的蹲守,他们终是发现了这伙人的踪迹,因为匪徒人众不少,王亿丰本想独自一人留下看守,让江伊佳去给江洲衙门报信,等援军来了再抓人,却不想,这孩子如此莽撞,直接冲杀进了一众匪徒中,上去就砍翻了两人,把这伙人给镇住了。 眼见着拦不住,王亿丰只能跟着她一起上,两个人一通剿杀,将这伙贼人彻底捉拿,赃物也被他们完好的收回。 王亿丰也不是没有责备,初出茅庐的孩子,就敢提刀上去单挑十几人的盗匪,若是有什么差池,她立时便会命丧当场。 可江却一点都不当回事,她知道,唯有拼死一搏,她才能建功、扬名,才能让自己的计划顺利的走下去。 第18章 首杀 彼时的江年,不过是个江洲牌楼一处勾栏瓦舍里的杂役,他的面目已有些苍老,因为常年干着辛苦的杂活,他在勾栏里就如同一条死狗一般被人戏谑嘲弄,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却不想,在江洲听到了一个惊天的大消息。 一个叫江伊佳的年轻姑娘和自己的师父,将江南钱家丢失的传家宝找回,还剿杀了匪众十几人。 一时之间,这消息在江洲传的是人尽皆知,江年起初并未当回事,世间同名同姓的人太多,当年他将自己的两个亲侄女贱卖之后,就没觉得她们还能有活命的机会。 只是这消息越传越神,牌楼里的一些文人墨客还将此事编写成了剧作,日日在勾栏瓦舍里上演,江年也不由得起了疑心,难道这江伊佳真是自己那命不该绝的侄女? 江年一路颠簸,终是来到了山杨县,在多番打听之下,他还是见到了自己的亲侄女,江伊佳。 伊佳对他的到来并未有感到惊讶,仿佛一早就知道这结果似的。 她面色如常的接待了自己的亲叔叔,就连王亿丰和王强两人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她还有亲人在世。 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一个人太过孤独;又或者是因为他这么多年如同草履一般的生活,因为伊佳的突然扬名,他这个做叔叔的也想得到些实惠。 总之,他好像那些做错事以为说句对不住,便能一笑泯恩仇的傻子一般,居然堂而皇之的来到了江伊佳的面前,跟没事人一样闲话家常,唠叨着从前过往。 在王家住了几日后,江伊佳给了他一些钱银,便让他离开了。 他还有些不知足,毕竟他孤家寡人一个,有这么个亲人在,万一他将来有什么事,还能找到个依靠。 可他又不敢多说,伊佳看他的眼神,仿佛他是个死人,如今这孩子已成了捕役,当年他做的这些恶事,但凡说出来一件,他就得去蹲大狱,若不是这日子过得实在憋屈无望,他也不会千里迢迢的来到山杨这么个小地方,找这当年自己亲手贱卖的侄女。 可惜,他还并不知道,就在回江洲的官路上,一双眼睛早已将他死死锁住。从他出现在江伊佳面前开始,他便已是个死人了。 从官路上被劫后,他便一路恍惚的被人带到了一处偏僻的草屋内,若不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他怕是还要在昏睡一会儿呢。 好不容易看清面前的人,他才缓过神来,可如今他已为羔羊,江伊佳提着一些精巧的刑具,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撬开了他的嘴。 江年不仅交代了当年害死亲大哥,逼死大嫂,又将自己的两个亲侄女贱卖的事,还将那人贩子如今的藏身之地说了出来。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江伊佳便也没有过多的废话。在那间破败的草屋里,她用了凌迟之法,让江年亲眼看着自己的皮肉一片片被剐下、入锅, 江年也在这极致的刑罚中,惊惧异常,活活的疼死了! 父母的大仇得报,江伊佳将此恶人的碎肉和骨头全都喂了山上的野狗,这样忘恩负义害死亲人的畜生,根本就不配活在世上,若不是还要靠他取得些线索,她根本不会让他在自己面前多活这几日。 两日后,江伊佳便瞒着师父和王强,只身一人来到了江洲。她化名苏娩,租住在江洲牌楼附近。为找到当年买卖她们姐妹二人的贩子,她乔装打扮,做起了牌楼里一位官妓的丫鬟,自此,开始了她漫长而艰辛的复仇大计。 第19章 人魔现世 宏福楼的李老板这几日总觉得心神不宁,连常陪在他身边的玉莲都察觉出了他的异样。 这几日江洲城里不太平,坊间传闻,因世道不公,这人间道里出了个人魔! 这人魔酷爱吃恶人,专挑极恶之人下手,这恶人做过什么恶事,它便从此人身上取样物件下来吃掉! 短短三个月,已有三名恶人命丧它口,可老百姓却一个个的拍手叫好,倒是那些做了亏心事的,日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每天担惊受怕,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一个出事的,便是江洲城里有名的地痞无赖,乔大。 乔大、乔二两兄弟,是江洲城里有名的恶人,据说这二人早年间在江西是做人口牙子买卖的,饥荒时,更是奸淫掳掠、烧杀抢夺,把坏事做尽,后来被官府缉拿逃难到了江洲。 来了江洲后,这两兄弟也不改之前的恶习气,集结了一帮狗腿子做打手,因为心狠手辣,不久他们便在江洲闯出了名堂。 江洲城里的黑市生意,有一半都在这两兄弟手中,这几年,两人赚的是盆满钵满,便越发的目中无人起来。 乔大此人,是个体态虚浮的胖子,却也是个色中饿鬼,发家后,他便天天宿在妓院里,这几日他看上了倚红楼里的陈曼娘,便用了些手段强要了这官妓,曼娘心里的苦楚无处申诉,只能每日以泪洗面。 乔大是被人生生勒断脖子,直接死在了曼娘的床上,他的头颅不翼而飞,只剩下了一具肥硕的身体冰冷的躺在曼娘身边。 乔大的死状,把刚睡醒的曼娘当场吓晕了过去,乔二知道哥哥惨死后,很是愤怒,带着手底下的一群打手,把倚红楼砸了个粉碎,曼娘也被他拉出来游街示众,三日内若是找不出这凶手,他便要这妓院里所有的人陪葬! 看着被砸的倚红楼,楼里的一众姐妹是欲哭无泪,曼娘更是羞愤难忍,当天夜里便打算上吊自杀,幸亏陈良辅赶来得及时,这才将人救下。 就在倚红楼里一众人等提心吊胆的时候,却等来了乔二的死讯! 乔二此人与哥哥的性格略有不同,他不喜欢烟花巷柳的地方,觉得脂粉味太重。但他也有自己的癖好,喜欢泡汤。 每日,他都会去浴堂巷里的香水行洗澡,然后舒服的泡一会汤。 乔大死后,他虽然心情不佳,可每日泡汤的事,却仍没落下。 乔二心思重,洗澡、泡汤时都喜欢一个人占着大浴间,慢慢享受,平时打手们就会守在门外,不许别人打扰。 那一日,乔二在浴堂待了快三个时辰,浴堂的一个小伙计见他还没出来,便拿了些果饮往里送,结果这一送不要紧,竟看到一个人泡在了血水里,人早没气了! 乔二是溺死的,他的左胳膊被人齐整的切了下来,汤池子里的血水全是他自己身上的血,因为在池子里泡的太久,他整个人的皮都皱了起来,活像只秃猴! 连着死了两人,自然引起了官府的重视,虽说两人恶贯满盈,但毕竟死的蹊跷,州府衙门里,骆知州便指派了手下的牛捕头去调查此案。 乔大、乔二在江洲城里的仇家众多,各个都想杀了他们,这两兄弟自然也知道自己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所以出行随身都会带着打手,平常人根本近不了身。 若他们二人之死,真是仇人所为,那为何还要取走他们的头颅和手臂呢?是为了证明还是另有目的? 眼下,这二人的死法确实有些蹊跷。一个人,被活生生勒断脖子,他怎么可能不挣扎,可躺在乔大身边的曼娘竟还能睡的如此安稳,这又是为何?若说曼娘是凶手,她逃走便是了,干嘛还躺在一个没脑袋的死人身边等着被抓? 乔二虽然是溺死,可那条丢失的胳膊又是被谁给切下的?此人手起刀落,连骨带肉就这么轻易的将整条胳膊给切下,刀口整齐,没有丝毫拖延,说明此人懂功夫,知道骨头的关节所在,这才切的如此轻松。 此人不仅心思缜密,手法也颇为老练,他能悄无声息的翻墙入户,说明其会功夫,且轻功上佳;他应该懂些医理,或是常年做些杀人越货的营生,不然怎能轻易的就取人首级和胳膊;乔大、乔二的死都很安静,人仿佛睡死过去一般,任人宰割,想来这人应该还知道些药理,或是会弄些迷香什么的,不然同在床榻的曼娘也不会睡的如此深沉,连身边人被杀都没有反应。 第20章 邱奇之死 两起命案,并没有让牛捕头废多少脑子,几个乔家帮的对家和仇家都被他“请”到衙门问了个遍。 以乔大、乔二的行事风格,仇人和对家多的数不胜数,乔家帮做的恶事,这两人就是被千刀万剐,也是死不足惜,如今这两人终是死了,老百姓是拍手叫好,恨不得放烟火庆贺,仇家对家更是喜笑颜开,乔家帮也被这些对家拆的四分五裂,就地瓦解了。 要论好处,对家自然得益最多,乔家帮已经消亡,地盘也被分割,原来的这些狗腿子也做鸟兽散; 要论高兴,自然是老百姓最高兴,往日被乔家帮欺辱的人数不胜数,若不是这个凶手惩恶,他们的冤和恨又要靠谁来伸张? 牛捕头对这里的门道再清楚不过,江洲这样的地方,三教九流各有各的门路,乔家帮这样的存在,自然和官府有些勾结,不然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官府为何不抓,不过问? 不过乔家帮的做派,确实弄得民怨四起,知州大人也很是头疼,牛捕头警告过他们数次,可收效甚微,如今乔家帮被彻底粉碎,收取的保护费自然要重新分摊。让这些帮派到衙门里来,不过是将“孝敬”钱的分成重新划分而已,至于凶手,到底是谁并不重要。 就在牛捕头跟帮派们刚谈妥分成,准备找个替死鬼,将乔大、乔二之死随意了事的时候,第三起命案发生了。 第三个死的,是乔家帮的智囊邱奇。 邱奇此人,是乔家兄弟从江西一路带来的“自己人”,他擅长权谋,一直扮演着乔家帮智囊的角色,乔家兄弟死后,他本可以组织着帮派里的人分庭抗礼,可人却不知怎么的,突然失踪了。 乔家帮群龙无首,♂?各小分舵的头头群起内讧,这才让别的帮派有了可乘之机,邱奇的失踪自然也就无人在意了,等到他的尸首出现在牌楼的一处小巷里时,早已被人挖走了心肝,空留一具肉身,死不瞑目的躺在那。 连着死了三人,死状又如此惨烈,这让牛捕头是抓破了头皮。 邱奇的死法和乔家兄弟有很大的不同,乔家兄弟死的直接,可以说是没受什么苦了。 可邱奇就不同了,他临死前被严刑拷打,身上被绳索捆绑的痕迹明显,肉身也无一块好皮肉,刀伤、皮鞭伤、烫伤,遍布全身,手指还有钢针刺入的痕迹。特别下半身,被切的如同一团烂泥,连久经沙场的老仵作看了都惊的说不出话来,这是有什么累世的深仇大恨不成,要如此作践这死人。 三起命案,皆与乔家帮有关,牛捕头本想找个替死鬼顶案的事也只能就此作罢,此人手段如此毒辣,已经超出了一般的仇恨。 若说是帮派仇怨,人已死,埋了便是,犯不上如此严刑拷打,更何况,这死状,估计还离不开男女之事,如今连着三人死在这凶手手中,看样子他还不会就此罢手。 不管凶手出于什么目的,断不能让他再犯案了,虽说死的都是帮派里的恶人,可如此极刑的做法,还是会惹人非议,若再闹出大动静来,恐怕会惊动大理寺的人,万一真让大理寺的人查出些什么来,他这个小捕头的好日子,恐怕也就到头了。 为了找出凶手,牛捕头一边安排人手彻查与死者相关的仇家,一一找来对质;一边又让人去江西寻找线索,这伙人既然是从江西逃难来到的江洲,想来在那应是犯了大案;暗地里,他又与各大帮派联络,让他们找来了之前乔家帮的一些旧人。 乔家兄弟和邱奇的一些秘事,他们自己恐怕是没法说了,可人的嘴哪能这么严丝合缝,这些人喝酒吃肉时肯定也会透露些什么,万一这其中就有紧要的线索呢? 第21章 往事不堪回首 此时,化名苏娩的江伊佳正在弄晴馆里忙着给秀春姑娘打扮,今日江洲城里的官府有局,秀春擅长琵琶,也是江洲城里最出名的乐妓,自然被邀请了去献曲,送姑娘上轿后,她便一路跟随,直到姑娘进了宏福楼,她才返回。 今日是官宴,几个时辰便会结束,她得抓紧些时间。 回到弄晴馆后,她便利落的换了身夜行衣,推开秀春阁楼的窗户,消失在了夜色里。 弄死乔大、乔二两兄弟,她没废什么手段,不过是上了些迷香,便轻而易举的得手了。倒是邱奇,似是有了预感,躲在了江洲郊区的私宅里,让她一通好找。 不过这也方便了她办事,这私宅是邱奇的一处秘密场所,此人这么多年还是没改本色,依旧喜欢对小孩下手,私宅里还养着不少娈童,有男有女的,江伊佳没什么兴趣,将锁着他们的房门打开后,便扬长而去。 她把邱奇关在了禁闭这些娈童的地方,如同对待野狗一般,先摧磨他的意志,后又用自己研究的酷刑,将他折磨的不成人样。 她要找的人,邱奇很清楚,可若是说了,他也知道,自己这条小命一定不保,便硬撑了两天。 这倒是让江伊佳产生了兴趣,她用的酷刑,不过是衙门里招待些嘴硬的泼皮无赖的,如今他不肯招供,想来是想试试极刑,那是正中她下怀啊。 和对待江年的方法不同,江伊佳选择一种最适合他的方式,他不是喜欢娈童嘛,那就让他试试做娈童的滋味。 果不其然,他在惨叫声中虚弱的招供了所有人,包括当年江西李家村的事。 当年,江年害死她爹江怀,又带着几张莫须有的欠条将江家的产业全部霸占,逼得她母亲跳了河。本以为江年会就此作罢,却没想到这个亲叔叔,竟然将自己的两个亲侄女卖给了乔大、乔二这伙人牙子,换了钱后继续自己的逍遥日子。 这伙人牙子将她和妹妹伊惠带到了江西,暂时落脚在了李家村。 这伙人本想着休息几日,等城里的娼妈来挑货的时候,用伊佳和伊惠两个女娃卖个好价钱,可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娼妈没等来,却等来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旱灾。 李家村本就贫瘠,村里的一亩三分地也就刚够温饱,大旱之年,村里这几十户人家早就断了粮。 一开始,他们还靠着吃田鼠、野猫之类的充饥,可渐渐的,他们便发现,村子里已经寸草不生,连村里的那几棵树的树皮都已经被啃得干净,李家村里除了他们十几个没被饿死的以外,早就没了活物。 那时候伊佳和伊惠也天天饿肚子,她们想尽了办法逃走,可毕竟才八岁和六岁的年纪,她们又怎么可能跑得过那些大人,被抓后便只能一遍遍挨打、挨饿,也是在那时,李家村迎来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大雪封了山,山里的动物也绝了迹,天寒地冻再加上饥寒交迫,大家都饿的躲在屋子里,围着一个小火堆打哆嗦,因为长期的饥寒交迫,再加上挨打、受饿,伊佳和伊惠也已经奄奄一息。 李家村的村长李会民是邱奇的好友,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这伙人才会来到李家村落脚,旱灾来了后,李家村的日子也不好过,村里人的已经饿死了大半,眼看着村子就要绝户,他也不想再待下去了,便带着剩下的五六个村民,想跟着乔大、乔二一起找条出路。 饿了快一个多月了,大家早已经没了力气,这时候就算想走,怕也走不出去了,一伙人只能无奈的躺在房里等死。 也就是在这时,已经开始发烧的伊惠开始咳嗽起来,两个虚弱无力的孩子,引起了一旁烤火的李会民的注意,看到两个软糯的孩子,他的眼神犹如饿狼一般放着幽光,嘴里的口水一直咽个不停,伊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只能虚弱的拉紧了身边的妹妹。 第22章 秀春失踪 江伊佳被王伊丰救起后,对妹妹的死,她的记忆总是有些模糊。 这些人贩子的嘴脸和那个村长带来的村民她都记得,却唯独对妹妹的死失去了最关键的记忆。她总是在自己的梦境里,一遍遍梦到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锅,然后就是人啃食骨头的声音。 江年临死前一直在辱骂她和她的母亲,是啊,一个孤苦无依又死了丈夫的女人,看到两个年幼的孩子,她只能放下身段去求自己的小叔,却只换来了欺侮和几个铜板,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呢。 所以江伊佳才挑了把锋利的小刀,将他活剐了,她也要他尝尝自己母亲的痛苦。 至于邱奇,才年仅八岁的她便被他毁了清白,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既然他这么喜欢娈童,那就让他也尝尝这其中的滋味。 邱奇在极刑之中,终是松了嘴,她也终于知道了妹妹的死法,虽然强忍住了恶心,可踏出邱奇私宅的那一刻,她还是跑去了附近的草丛里狂吐了一场。 从邱奇的私宅回来后,她便开始有些恍惚,犹如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了一阵子,真相是残忍的,她只能接受,就像当初她最软弱无力的时候,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妹妹带走一样。 连日来的心不在焉,还是让身为乐妓的秀春发现了异常,知道她可能有心事,今日的官府夜宴,秀春进了宏福楼后就打算让她先回去休息。可没想到,就是这一时的善心,却给自己招来了恶果。 三件人命案,让骆知州愁坏了头,本就患有头风的他,已经好几日没睡个好觉了,浓重的乌眼青让他看起来好似患了重病,晚上还有官府组织的宴席,虽然头痛难耐,但这样的聚会他还是要参加的,便收拾一下自己,带着一众人等来到了宏福楼。 宴会上,大家酬杯交错,酒过三巡便开始附庸风雅的吟诗作对起来,秀春在阁楼上为宴会助兴,曲音曼妙,动听婉转,让在场的宾客都十分欣赏。 却不知,一双眼睛已经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次日一早,江伊佳来到弄晴馆,这才发现,秀春姑娘竟一夜未归,怕她出事,便赶紧通知了秀春的养母,秀春虽为乐妓,若被官家留宿,照理也应来通禀一声,如今人一夜未归,又不知去向,这可如何是好? 江洲城里刚刚发生了三起命案,如今一名参加官宴的乐妓又无故失踪,骆知州的头风又严重了几分。 牛捕头带着一众人等来到了弄晴馆,金环是秀春的养母,面对衙门里的人,她哭得尤为伤心。 “秀春命苦啊,小小年纪便父母双亡,若不是我收养,早就饿死了。她年岁小,可人聪明,心也善,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说着便哭的更伤心了。 牛捕头将人劝住,问明了昨日夜宴的情况,江伊佳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宏福楼是牌楼街里有名的饭庄,做得一手上佳的淮扬菜,昨日夜宴 ,几位官员陆续走后,秀春和几位歌姬便一起出了门,掌柜的记得清楚,夜里怕出事,他还特地想给秀春姑娘叫轿子来着,只是弄晴馆离宏福楼不远,她便婉拒了好意,自己一人,带着琵琶回去了。 牛捕头一通陀螺转下来,却毫无线索,只得命人张贴了告示。 夜里,一个女子独自一人走在了深夜的牌楼街头,只见她穿过一条小巷,正要走出去时,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却在暗处死死得盯着她,趁着女人还在深巷中,这人悄无声息的走入了巷子,几步上前便将这女子擒住,正要欲行不轨,却被这女子反手一记,打晕了过去。 第23章 江洲罗平 被打晕的人,是牌楼街里的孙三,此人是个惯偷,一直居无定所,混迹在牌楼街的街头巷尾,专偷行人、游客的钱袋,牌楼街里的人几乎都认识他,没想到如今连他都胆大包天,敢趁着夜色做这等猪狗不如的事,真是世风日下啊。 江伊佳将他绑在了郊外,正是冬日严寒,这人被脱光了衣服放在了冰冷刺骨的溪水里,冻的他是哭爹喊娘的直求饶。 一开始,孙三这嘴自然是没一句实话,秀春才出事,他便敢在夜里对女子欲行不轨,仗的便是自己知道劫走秀春的人是谁。 反正秀春失踪已经事发,大不了把这罪过再安到那伙人身上便是。 他是个惯偷,又在牌楼街待了多年,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了如指掌,如今乐妓深夜被劫失踪,他就算是个聋子,这对夜里发亮的罩子,亦是不会错过什么的。 江伊佳没跟他多说什么废话,不说出这伙人的来历和下落,今日他的这对眼珠子,也就别想要了! 眼看着锋利的刀子直逼眼球,孙三这贼骨头竟是直接被吓尿了! 那臊臭的尿水混着溪水一路流走,吓得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将看到的事,给实说了。 劫走秀春的人,不是别人,是江洲城里的原礼部尚书罗明宏的儿子,罗平。 罗明宏自从告老还乡后,便带着妻儿老小举家迁徙,一同回到了自己的老家江洲。 这罗平其人,自小便是个读不进书的,因着自己老爷子的名头,便总想与这江洲城里的各路官员套套近乎。 官宴那天,他也跟着去了,至于他为什么要劫走秀春,孙三就不清楚了。 知道了秀春的下落,江伊佳便准备走了,孙三冻的跟孙子似的,见人要走,跟猪仔一般嚎叫了起来。 罗平此人,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自己老爹得势的时候,这些个小门小户的各个巴结,现在老爷子致仕了,罗家的风光亦是大不如前,他腆着脸去参加官宴,就是想跟这些地方官套套近乎。 可现如今,他亦不过是冒着老爷子的名头来蹭宴的,大家对他根本没怎么在意,结果么,自然是热脸贴了几张冷屁股,便一个人喝了一晚上的闷酒。 秀春在阁楼弹琵琶的时候,他正喝着酒,听到不少官员在夸奖她的琴艺,他便借着酒劲想占些便宜,怎料这秀春是个烈脾气,竟当众扇了他一耳光! 这样的场景,不过是官宴中的一个小插曲罢了,大家倒也并未太在意,左不过是喝多了酒,放肆了些。 可这一巴掌对罗平而言,却是极大的不敬,他本来就憋屈了一晚上,喝了一晚上的闷酒,如今连个小小的乐妓都敢当众给他难堪,这口气他怎么能忍的了! 那天晚上,秀春从宏福楼出去后,罗平便安排家里的奴仆将人给绑了。 等江伊佳找到秀春时,她已经如同块破布一般,被扔在了城外一处破败的房子里。她没有死,可人却已有些疯癫,她的十根手指被人生生给拧断了!人也被糟蹋地不成样子! 江伊佳把人带回了弄晴馆,看着她的样子,金环是伤心欲绝,她们不过是些乐妓,只求讨个生计,有口饭吃,却不想得罪了这样的人家,竟遭此横祸! 罗明宏就算致仕,可凭他在江洲官场的关系,摆平一个小小乐妓的申诉,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出事当晚,是罗家的奴仆将人绑走,随后又不知去向,就算孙三愿意作证,凭他一个惯偷的口供,谁又会信? 秀春已经这样,上了公堂不知又会招来多少非议,如今,她连神智都已不清,更不可能当着人面说清楚发生了些什么。 看着她呆傻的样子,江伊佳拿起她的手仔细的观察了起来,手指被上过夹棍,看来出手的还是公门里的人。罗家的底细并不难查,下命令的肯定是罗平,但实际下手的人和几个人参与其中,她还要慢慢理清楚。 很快,机会便来了。 第24章 母老虎 罗平在牌楼街开了家绸缎庄,仗着他家老爷子的势,在牌楼街拿了个不错的位置,生意也还算过得去。 这一日,绸缎庄里来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口气大的吓人,试遍了店里的好货,挑了几样最贵的,便付了点定金,给了小厮一个地址,让他送货到府上。 这么大的生意,小厮自然不敢怠慢,整理好了货物,便寻着地址,来到了一处私宅。 敲开门后,小厮便说明了来意,没想到宅子里的人却不认账了,说根本没去过什么绸缎庄,这些东西也不是主人家要的,便将小厮扫地出门了。 当初那女人上门的时候,布匹都是按着尺寸量身裁剪的,如今就算要退回,这些布料也不可能再卖第二家了,这么大的钱数,小厮自然不敢自作主张,便赖在宅院的门口要个说法,就在他和宅院里的管家拉扯的时候,一个气势汹汹的女人,带着一伙人,出现了在了宅院门口。 看着门口拉扯的两人,这女人也没多什么废话,让身后的一众人等将人拿下后,便径直冲进了宅院里,鸡飞狗跳的打了一阵,才将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给拖了出来。 这悍妇确实凶猛,将私宅里的东西打砸了一番,搜罗了一些值钱玩意儿就要走,小厮看这架势,知道今天是凶多吉少,便想躲过去,谁知道那悍妇看他手里捧着不少布料,便问起了缘由,知道是这女人订下的料子后,翻看了一阵,确实是上好的布料,便又回身叫骂了几句,给了那女人一脚和几个巴掌,然后将这些布料全都拿走了。 因为出声阻拦,小厮还挨了那女人两耳光,顶着一张肿脸,垂头丧气的回了店里。 掌柜的看他这样子,东西东西没要回来,钱也没拿到,还被人打成了个猪头样,便给罗平报了信。 罗平这样的纨绔,怎能容人如此欺负,便让手下的人去打探情况,这一打听才知道,那处私宅,正是江洲转运使曹江金屋藏娇的所在。 满江洲城的人都知道,这曹江家的正妻是个出了名的醋坛子和泼妇,别说让他纳妾了,就是参加官宴,曹江哪怕多看哪个官妓一眼,都能被她吃上好一阵儿的醋。 也不知道这悍妇是怎么知道的那处私宅,将那美妾打了个半死,还卷走了不少金银。 一边是美妾的哀怨诉苦,一边是那泼妇的训斥,曹江正在家焦头烂额的处理着家里的这点烂事,却没想到等来了罗平上门。 罗平倒也没什么恶意,他家小厮也是无意之中卷进了这事,如今货被曹江正妻拿走了,人也挨了打,他来,也不过就是想把这货的钱银给要回来。 曹江正被家里的事搞的烦心,又来了上门要债的,心下自然是更加烦恼,不过罗平到底是罗明宏的儿子,这几分薄面还是要给的,便打了个哈哈,准备回去问清楚情况再说。 就在曹江处理着家里的一堆乱事的时候,坊间突然开始流传起了“正妻当街怒打小妾,正三品转运使畏妻如猛虎”的流言,一时间,江洲城里的各大勾栏瓦舍便开始上演了一出出好戏,看客们是络绎不绝,连江洲官场里的不少官员都看的是津津有味。 这事儿不用多说,大家也心知肚明唱的是谁家的故事,曹江又岂会不知,他正憋着一股无名火没地方撒气,就把罗平绸缎庄里来要布匹钱银的事儿,找来了小妾询问,这一问才知道,小妾根本就没去过他家的绸缎庄!也根本没买过什么布料! 看着被打地鼻青脸肿的美妾,哭的是梨花带雨,曹江心下也有了计较,便又小心翼翼的找来了丫鬟询问,究竟这母老虎是怎么知道他金屋藏娇这事的? 细问之下,丫鬟才将其中的原委告知了曹江。 第25章 漕运码头货船被炸案 官夫人的生活,不是相夫教子,就是打理家中琐事,若说其他夫人还多少为家里的小妾和婢女争宠而发愁,那曹夫人可说是一众官家夫人的榜样了。 她那母老虎的名号,在江洲城里是人尽皆知,再加上母家显赫,曹江自然是不敢造次, 家里少了莺莺燕燕的烦恼,也为曹江免了不少口舌是非。 不过男人终归是男人,天底下还真没有不偷腥的猫,这不,倚红楼里的墨玉娇俏可人的模样就让他颇为喜欢,一来二去便爱的难舍难分了。 墨玉自然知道他老婆的名号,心中也不免打鼓,可架不住曹江喜欢啊,三下五除二的便给墨玉赎了身。 替墨玉赎身后,曹江当然是不敢把人往家里带的,只能让人找了处私宅先住着,等日后有机会了,再说。 这事坏就坏在了墨玉的出身上,本来她赎身的事,曹江是再三交代过鸨妈的,绝不许外传,可牌楼街这里是什么地方?勾栏瓦舍、烟花柳巷,能藏住个什么秘密?来这里的官员也不少,多少也听说过他和墨玉的事,可事不摆在明面上,大家又能说什么呢。 奈何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曹夫人和一众官家夫人游园赏景的时候碰上了几个歌姬、乐妓。照理,以众位官家夫人们的身份,自然是瞧不上这些贱籍出身的女子,可听她们的唱词,曹夫人是越听越不对,越听越来气,再加上周围几个夫人讳莫如深的样子,她这才明白过味儿来,合着大家一早便都知道了!就瞒着自己呢! 当下便怒不可遏,派人问明了情况后,立马就带着一众家丁,杀到了私宅。 曹江在官场多年,当然也不是傻子,这些歌姬和乐妓又不是通神的主儿,若没有人安排,怎会无缘无故的,在夫人们赏景的地方唱这些,当下就命人去查证了一番,这才知道,这群歌姬和乐妓,是罗明宏寿宴时,罗平请去助兴的,她们排练的曲子正是寿宴时唱的词! 曹江登时就觉得气血上涌,怒不可遏,好你个罗平,自己不争气,捞不到个一官半职,如今倒拿这事儿做起了文章,调笑起他来了,还腆着个脸跑来要布匹的银钱,真是可恶至极。当时若没他店里的小厮在门口与管家纠缠,墨玉也不会让母老虎给抓住一顿好打,如今看来,他就是有心为之,想看他的笑话啊。 曹江心中一声冷笑,平日里若不是顾及着他爹这个前礼部尚书在朝中的影响,谁愿意搭理这纨绔,如今可倒好,这厮竟还想着在自己老爹的寿宴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难堪,真真是活腻味了。 当下便吩咐了手下,如此一般的做了些安排。 曹江这个转运使,掌管着江洲与江南各地的漕运,罗明宏的寿宴在即,不少果品物资都得经货船运来,这就免不了被查验一番,到时候这些物品是私货还是土宜可就由不得他喽。 罗明宏的寿宴,做儿子的自然上心,货船在码头一靠岸,罗平便亲自在码头查点货物。 本来以罗平的性格,这些事交给身边心腹去做就是了,只是身边的几个心腹,最近不是家中有事,就是突发疾症,一个个的全都不知所踪。 这次到的果品,都是从岭南运来的上佳珍品,除了这些,船上还有他花了大价钱寻来的极稀有的犀角酒盏两只,专门用来给老爷子贺寿的。 这犀角本就是极珍贵的药材,这两个酒盏更是有奇能,据说若与毒酒相遇,即刻便会呈现出白沫来,他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心血,才得来的这宝贝,便想着还是自己亲自来一趟稳妥些。 船刚靠码头,便被漕运的人给拦下来检验,本以为无事的罗平却被漕运的人给叫上了船,几篮子水果被翻开,非说这是私货,可这船的其他果品却都没什么问题,罗平有些摸不着头脑,便想着用几贯将人打发了,谁知这些人都不吃他这一套,弄得他有些下不来台,罗平也上来了脾气,便和这些人争论了起来。 就在这些人在码头争论的时候,船内突然冒出了不少白烟,正在船头吵的厉害的几人都没注意到这情况,等码头的人看到刚要喊他们注意的时候,一声巨响,那船竟炸了!! 第26章 三方入场 罗明宏正在家筹备着寿宴的事,却等来了自己儿子在货船上被炸死的消息,当时就晕死了过去。 曹江的本意,不过是为难一下罗平,关押他几日给他点教训以示惩戒,可没想到却等来了码头的两声巨响。 罗平和家丁,还有漕运的两个伙计都被当场炸死,船上的几个船夫也被炸成了重伤。 等牛捕头赶到现场,老大的一条货船已经不剩什么了,河上还飘着不少货物和木板,几具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整整齐齐的放在了码头。 看着一地的尸体,在场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哆嗦,这人魔的案子还没什么线索,如今码头又发生了爆炸,死的还有罗明宏的儿子罗平。 货船又是漕运管辖,如今连漕运的人都死在了船上,这案子牵扯着漕运和前礼部尚书,也不知道这背后又会有多少人遭殃。 漕运的人已经在码头彻查,爆炸毕竟发生在货船上,幸好当时漕运的人就在码头上查验,还未将这货船放行,罗平被漕运的人叫上船,也是因为检验中发现夹带私货。 曹江心里清楚,如今漕运这边也死了两人,就算货船上有没来得及检验的物品,只要他咬地死,顶多算是失察之罪。 至于罗平,货船上,罗家确实夹带了私货,这也是事实,那几个受伤的船夫便是人证。如今爆炸的起源还未查验出什么,罗家肯定会逼着衙门给个说法,漕运这边大可以慢慢的查证,等风头过去,再给个说得过去的结果,这事便能应付过去了。 现在曹江最担心的,倒不是官府的人,而是那致仕的罗明宏。 罗明宏在家昏死过去,罗家人请了城里的名医给他吊了只百来年的人参,人这才算是缓过来了。 罗平是家中的独子,如今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罗明宏肯定得问官府和漕运要个说法,他在官场浸润多年,自然清楚这里面的门道。 爆炸发生在漕运码头管辖的货船上,罗平这孩子做事心浮气躁,难免会被抓住什么把柄,据说人当时上船,就是因为被发现夹带了私货,这才和漕运的人起了争论。 漕运的人一定会尽力撇清自己的责任,儿子已死,若再背上个夹带私货、火药的罪名,恐怕他这个前礼部尚书的晚节都难保。所以一方面,他命人日日去漕运和江洲衙门里要说法;另一方面,他已经书信几封,命亲信送到了朝中可信、可用之人的手中运作。 现在最紧要的,便是查出这船上的火药究竟是何人放置?又是因何缘由点燃? 罗明宏不相信衙门里这些捕快的办案能力,更不会相信漕运里的人会给个公道的说法,如今谁能先查到这起因,就能在此案中占得先机,他自然不会错失这个机会。 罗明宏派了自己的亲信去处理此事,此人正是罗府的大管家,罗福。 罗福此人,跟着罗明宏已有几十年,罗明宏从一个地方小官一路升迁到礼部尚书,罗福一路跟随,从未有过二心。 他办事牢靠,又管得住嘴,罗明宏信他比自己儿子还要多上几分,罗福也争气,自打跟了老爷后,也从没让他失望过,为了找出罗平被炸死的真相,他也开始了自己的查探。 第27章 抢夺墨玉 就在官府、漕运和罗家三方势力,都在为码头货船的爆炸之事,明里暗里的较劲彻查的时候,江洲黑市上却出现了一只罕见的犀角酒盏,这只酒盏,行家里手一看便知其稀有。 普通犀角入药已是珍品,价值不下千金,而这只酒盏所用的犀角更是极品之中的极品。据卖家所说,这酒盏还有辨毒的奇效,只要在酒盏里倒上毒酒,立时便会起上白沫。 出货的是个极神秘的卖家,见过货的人却从未见过卖家的真面目,这么珍稀的犀角盏,自然让不少人垂涎,黑市上已有人在打听这酒盏和卖家的来历,虽然卖家报价极高,但还是有不少人趋之若鹜。 果不其然,犀角酒盏在黑市露面后,官府、漕运和罗家便都收到了风声,牛捕头和曹江各自带着人马,赶到了牌楼街,准备守株待兔这个神秘的卖家。 罗福则选择了按兵不动,货船爆炸的事才刚过去不久,此人便如此大胆,敢在黑市叫卖这酒盏,若不是急等着钱用,便是故意而为,如今官府和漕运的人闻风而动,守在牌楼就等着此人出现,怕也是他的计谋之一。 既然如此,与其被动的守在牌楼,倒不如查查公子死前都有些什么仇怨,或许会更有线索。 此人若是有意为之,想必公子登上货船之事,也是他一早就安排好的。 出事前,公子身边的几个小厮不是家中有事,就是突发恶疾,因货船上还有极珍贵的犀角酒盏,公子不放心,这才亲自来到了码头。 而漕运的人不可能不认识自家公子,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以夹带私货之名,与公子争论呢? 其实这事,只要罗明宏出马,问问曹江便可知原委,但如今货船被炸,罗平身死,漕运的人也有死伤,现在两头是实打实的对家,恨不得将这炸船的脏水都泼在对方身上,又岂会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讨论其中的原委呢。 不过这罗福确实有些手段,跟在罗明宏身边多年,他早就看透了官场之中的多变,如今的漕运虽然是曹江在把持,但手底下肯定也有不服的,同在一个衙门里办事,这些人知道的只多不少,这不,得月楼里的一桌好酒好菜,罗福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儿。 牛捕头和曹江的手下在牌楼街里一连蹲守了几日,却都没见那卖家的出现,两伙人急得是抓耳挠腮。 罗明宏日日派人在衙门门口和漕运衙门那要说法,衙门这边,骆知州已经接到了上峰的提点,要他限期破案,若是找不出真凶,他这个知州也算是做到头了。 漕运这边,曹江也没好到哪去,被岳丈大人一通埋怨后,他便知道,如今失察之罪是小,若是让州衙门和罗家查出当日夹带私货之事,是他小题大做才酿成的这祸事,别说这转运使的官职了,就是他这条小命,恐怕也难保啊。 痛定思痛,看来墨玉是留不得了。 就在曹江的人赶往私宅,准备秘密将墨玉送走时,罗福已经带人提前赶到了这里,墨玉躲在房中瑟瑟发抖,可面对这些凶神恶煞的人,她一个弱女子又有什么反抗的能力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群人径直闯入了自己的家。 就在罗福等人欲将墨玉带走时,却正好被曹江派来的人撞见,两伙人打了个照面便知对方来者不善,大战一触即发。 这时候也不知是谁,突然朝罗家的人扔了块碎瓦,就听见“哎呦”一声,黑暗之中两伙人便开始了对墨玉的抢夺。 就在他们身处小巷里,正打得热火朝天之时,却不想牛捕头此时也已经接到了信儿,赶来了私宅。 两伙人正打得不可开交,一见是牛捕头带着人赶到,便四散而逃,因跑的慌乱,大家都没注意到墨玉的身影,等罗福和曹江的人想起来时,墨玉早已不知所踪。 第28章 墨玉被劫 昏暗的房间里,墨玉从被掠的惊慌中醒来,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突然闯入家中,若说是因为曹江,她也不过是个外妾,并不知道他的什么事啊? 就在她疑惑不解之时,一个身影来到了她的面前,她害怕得不敢睁开眼睛。 这几日她便一直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前有曹夫人上门虐打,还搜刮了她的不少金银细软,如今这些人又闯入她家犹如强盗般要把她带走,虽说曹江是为她赎了身,可她仍不过是个贱籍女子,这条小命在这些官家人眼里不过是蝼蚁罢了。 她已经认命了,便再也不敢反抗了。 来人倒也没有伤她,只是留下了一些饭食给她,还给她留了一张字条,要她安心在这里住上几日,之后便会告知她真相。 墨玉虽然有些不解,可如今外面遍地豺狼虎豹,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呢? 昨日夜里的场景她看得分明,那伙强盗她虽然不认识,可后来的那伙人分明是曹江的手下,两伙人大打出手之时,他们腰间的匕首在月色的反照下被她看的是清清楚楚。 若说那伙强盗是来绑她的,那曹江手下的人来她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自从曹夫人来她这儿闹了一场后,曹江便有意的少来了,不仅如此,她被抢走的金银细软也没了下文,如今曹江手底下的人又带着匕首来到她家,她自然也不是傻子,已经明白过来其中的缘由了。 如今她虽然身在这不知名的荒郊私宅里,却有人照料她的饮食起居,反倒还能过上安稳日子,既然这人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她也索性在这住下,就看这神秘人究竟是何打算了。 “废物!一群废物!!养你们有什么用!连个女人都带不回来!!”曹江听着手下人的回信,气的将自己手里的茶盏摔了个粉碎。底下的人灰头土脸的站在那,默默的听着。 墨玉被抢后,最着急的便是曹江了,听到手下来报,他当即就明白了过来,罗家应该已经知道了墨玉的事。 可如今墨玉下落不明,当时那个情况,黑灯瞎火的大家也并未看清楚墨玉究竟是被谁带走了,再加上后来官府来了人,他们也不敢久留,只能先回来报信。 而此时的罗府内,听闻墨玉被劫,罗明宏也是阴起了一张脸,罗福站在一旁,面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可他心里清楚,老爷这是要发脾气了。 手下的人走后,罗福站在罗明宏的面前自顾自的扇起了耳光,事情没有办好,他这个主事的自然要受罚。 骆知州此时也已经知道了私宅前小巷里两伙人发生的打斗,正伏在案桌上想事,两伙人里,牛捕头认得清楚,这其中一伙人正是罗宅的大管家罗福带着的,他们要抢的人,是住在私宅里的一个女子,名叫墨玉,前几个月刚被人从倚红楼里赎了身。 牛捕头亲自去倚红楼了解了情况,这老鸨嘴倒严实,只说了个公门中人便不愿再透露些什么了。 现如今已闹到了这个份上,可由不得她打什么哑谜了。牛捕头当即便动了些手段,不出一个时辰,消息便传到了骆知州这儿,给墨玉赎身的,正是曹江! 骆知州扶着额头,左思右想却又想不出其中的缘由,曹江的夫人那是人尽皆知的母老虎,知道了这事肯定不会让他好过,可一个外宅的小妾,究竟跟这货船被炸案又有什么关系,以至于罗家还要上门抢人? 就在骆知州扶额苦思冥想之时,却没注意到骆夫人正端着一碗药站在了他的面前。 “先喝药,不然头风又要犯了。” 看着热气腾腾的药,骆知州有些无奈,上峰要求限期破案,只给了他十天的时间,如今虽然有了些线索,可墨玉被劫下落不明,他又怎么都想不明白劫人的缘由,只能将药碗端起,一饮而尽。 见相公眉头深锁,骆夫人便上手为他按起了头,一边按还一边说起了最近官家夫人里发生的趣事,这一说,却正好为骆知州带来了线索。 第29章 神秘卖家 墨玉被掳来后,反而在私宅过起了安稳日子,照顾她的老妈叫金环,原是弄晴馆秀春的娼妈,自从秀春出事后,她们便搬来了这里。 已经痴傻的秀春离不开人照顾,金环便呆在私宅细心的照顾着她。 秀春的事墨玉也有听闻,都是牌楼街勾栏瓦舍里出来的人,大家本就是姐妹,如今秀春变成了这样,一双弹琴的手也被废了,金环年岁已大,母女俩只能相依为命,靠变卖些之前的首饰度日,要不是有贵人相助,让她们搬来这儿,恐怕她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快没了。 这贵人很是神秘,总是留下些银两和吃食便走了,直到几日前,墨玉被带到了这里,贵人让金环照顾好墨玉,便又走了。 墨玉有些不解,这贵人连金环妈妈都不认识,又究竟为何要救她呢? 就在墨玉疑惑不解的时候,却不知道,在外面官府、曹江和罗福这三伙人正为了她打得头破血流,不可开交。 如今三伙人都没能抓到墨玉,也不知道这人是否在对方手里,只能先按兵不动,静待时机,却没想到,那神秘的卖家趁他们斗的正酣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牌楼街。 等牛捕头和曹江派去的暗桩回来报信的时候,那卖家已经离场,两伙人跟了他一路,结果在一个拐角的路口,此人竟凭空消失了! 罗府内,罗福脱下了伪装,一个人来到了罗明宏的书房。 昏暗的书房里,一个人站在阴影里,让罗福看不清面容。 “事办的怎么样了?”罗明宏在暗处,幽幽的望着书架,罗福不敢多言只是将自己引开了那两伙人的事告知给了罗明宏。 随后,主仆二人便换了身装束,从后门出去,又来到了江洲牌楼里的一家小馆内,静等着卖家的到来。 江伊佳此时就在小馆内的另一处包间里,她很清楚,现在她手里的这对犀角酒盏,是货船爆炸前唯一遗留的物证,如今罗家没有了墨玉这个人证,犀角酒盏就是他们最需要的物证,只要酒盏不落在曹江的人手里,以罗家在朝中的关系,漕运想凭几个船夫给罗平定罪,恐怕比登天还难。 这酒盏要是落入曹江的手里,但凡他在酒盏上做点手脚,便能做实了罗家人夹带火药的事,就算不能给罗平定罪,也能把漕运和他曹江开脱出去。 也难怪罗明宏会如此心急,自罗平死后,他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老来丧子的痛苦已经将他折磨的行将就木,如今他每日都靠人参吊着一口气,就是为了能早日抓到那个罪魁祸首。 当江伊佳来到他们面前时,罗明宏自然是吃惊的,这个纤瘦的弱女子难道会是货船被炸的主谋?他仍有些不信,可当那女子将怀里的犀角酒盏拿出来的时候,罗明宏和罗福都睁大了眼睛。 到底是稀罕东西,罗福一打眼便知东西是真的,罗明宏虽然没见过这宝物,但罗平给他带过画像,那东西一拿出来,他便知道,对面这人正是自己要找的卖家。 江伊佳并不着急,她知道,他们不过是想通过酒盏找到幕后主使罢了,不过她自然也不会让他们如愿。 “这酒盏你是怎么得来的?”罗明宏率先开口问道。 “罗老爷不应该问问货船被炸,这背后的主使是谁吗?”江伊佳不慌不忙的说道。 见这女子如此直白,罗明宏便也不再伪装,只见他目露凶光,示意一旁的罗福的动手,却没想到,罗福此时却僵直的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察觉到事情不对的罗明宏惊愕的看着身旁的忠仆。 第30章 罗福的背叛 房间里,罗福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罗明宏看着面前的两人,心里气愤到了极点,罗福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人,几十年来对他忠心耿耿,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在他面前做小伏低了一辈子的忠仆,怎么就会背叛了他? 江伊佳看着这主仆二人的脸色,十分开心,一个在罗明宏身边跟了一辈子的仆人,对于罗家的事,罗福是再了解不过了,若不是他暗中帮忙,罗平身边的人也不会一个个的“有事”不能来了。 要说动罗福帮忙,其实不难,他没有娶妻,也不曾有过子女,一辈子孤孤单单的就守着罗家人过活,这样的忠仆,本应该善待才是,可谁让罗平自己作死呢,罗福在罗家做了一辈子,本以为老了还可以在罗家干到死,可没想到罗平早就看他不对付,暗地里已经说过不少次要找人把他给替换了。 罗福的年纪也不小了,在罗府,他是一人之下的罗大管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若是罗明宏死了呢?眼看着老爷年事已高,罗平越发的不把他当回事,一次次的羞辱于他,他怎么能忍得了呢。 秀春的事,他一开始就不同意这么干,可罗平哪会理会他,不过是罗家养了几十年的一条狗,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也是在那时,他终于醒悟了过来,可终归还是晚了,自己已经到了这把年纪,没有亲人,也没有家眷,孤家寡人一个。 这些年他其实留了不少积蓄,早早便在城郊置办了一处私宅,年轻时他也想过娇妻美妾的娶上几房,可罗明宏不许,他便只能按耐下自己的想法。 罗家为什么只有罗平这一个儿子传承香火,就是因为罗明宏的癖好;罗平为什么对他这么厌恶,这此中的缘由,也只有罗家人自己知晓了。 如今,这个曾经风光一时的罗府大管家,也即将迎来自己的末日,他怎能不悲,却也只能在牌楼街的酒馆里借酒消愁。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被江伊佳说动,与其被迫凄凉的等死,倒不如他先下手为强,只要罗平死了,罗明宏的指望也就只有他了。 罗平一死,罗明宏的半条命也就没了,他跟着罗明宏多年,罗明宏的软肋和在朝中的势力他最清楚不过,现如今,他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还吊着一口气,只要他一死,谁还会再为罗平这样一个纨绔去奔走伸冤呢。 罗明宏看着面前的二人,心已经凉了一半,就在他想起身走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腿脚虚浮,竟有些站不起来了。 “罗老爷,您不会以为这些天您吃的还是百年的人参?”江伊佳将犀角酒盏收好,小心的放好。 “你!你!你给我吃了什么!?”罗明宏惊恐的看着罗福,每日用药,都是罗福亲自准备的,他从未怀疑过什么,可如今,他连想站起身来都困难,更别说要拿面前的两人怎样了。 “哈哈哈哈……”江伊佳看他的样子,笑得很是放肆,起身便和罗福走出了房间,独自留他一人独自慢慢的死在了小馆里。 江伊佳关照过小馆里的姐妹们,等夜里的时候,这人就随便扔在深沟小巷里,衣服脱的干净些,让这官老爷也享受享受当初秀春的待遇。 罗福拿出怀里的一叠银票,这是罗家的私银,谁也查不出其中的来路,今天带来,本就是为了买那犀角酒盏的。 “你拿着,金环和秀春的日子还长,如今你那个宅院里又多了个墨玉,还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再多几个小崽子出来呢。”江伊佳甩了个布袋子给他,袋子并不重,但里面的东西却让罗福睁大了眼睛。 “秀春的病得用好东西,拿着,照顾好她,也算你的功德一件。”说完她便自顾自的走了。 罗福拿着布袋子,一脸凝重的看着她。这女人心肠狠辣,当初提议要炸死罗平时,他便被这女人的计划给惊到了,就算被罗平羞辱,他都没想过用这样毒辣的方法去杀人,可这女人好似完全没有顾忌,自顾自的就去实施了这计划。 罗福也没了办法,只能听她行事,虽然心有怀疑,可没想到计划实施的十分顺利,他便也没了什么好怕的了。 第31章 李会民之死 罗明宏被人扒光了衣服冻死在花街柳巷的事,在江洲城内传的是人尽皆知,本以为他年事已高,又刚死了儿子,应该在家好好休养身子才是,却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跑到烟花柳巷里寻欢作乐,还被几个混街头的泼皮扒光了衣服,冻死在无人在意的小巷里。 骆知州和牛捕头都觉得此事不简单,可当日小馆内的一众人等,都是亲眼看着他被人醉醺醺的抬出去的,那架势,恨不得死在这些妓女的身上。 连他身边贴身的管家都承认了,自家老爷就是一时兴起,才来的小馆,一开始也没想让人知道,可这几日天天鹿血喝着,人参吊着,人难免气性大,小馆里的姑娘又多,自家老爷便让他先走,等第二日再来小馆寻他。 可老爷平日里也算是个君子,并不会乱来,昨日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发泄,竟喝了这么多酒,在小馆里发起了酒疯,让人给撵了出去。 外面天寒地冻,他这一身华服出现在这等地方,又吃醉了酒不能动弹,自然让这些街边的泼皮无赖给盯上了。 曹江也是松了口气,罗明宏这一死,漕运码头货船被炸的事便可以由他说了算了,如今只要比官府先找到墨玉这贱人,之后的事便可圆过去了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此时的江洲府衙内,一个蒙面的女人正安静的坐在骆知州的面前,将自己所知,一一作了交代,末了,她揭开了自己的面纱,在自己所说的供状上画了押。 就在曹江还在暗自庆幸,并谋划着该如何找到墨玉时,骆知州亲自率着牛捕头等一众衙役,将曹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听着骆知州的判词,看着墨玉的供状和手下的人的指证,曹江有心想为自己喊冤,却又发现都是徒劳,如今人证就摆在面前,他是百口莫辩。 曹江被抓后虽然一直在为自己喊冤,可墨玉和一众手下的供词做不了假,曹江确实因为小妾被辱之事恼羞成怒,挟私报复,故意让漕运码头的小役们把罗平叫上船羞辱。 至于炸船一事,墨玉和一众手下确实不知,但罗明宏的人知道了墨玉和曹江的事后,便派人去了私宅追查,曹江也知这其中的紧要,便赶紧派人去劫杀。 曹江被抓后,他的亲信们便将他当时的嘱咐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如果能活着将人带回,自然是最好,可若是墨玉被罗家人先带走,即使将人弄死,也在所不惜。 一个堂堂朝廷的三品大员,一方面,私藏官妓,又因为拈酸吃醋的小事挟私报复,利用手中的权势,将夹私的罗平带至货船上羞辱;另一方面,货船被炸,漕运失察、失职在前,为了脱罪,更是不惜杀人灭口在后。 虽说货船被炸未必与他有关,但他如此做派也已触犯了王法,骆知州自然不能放任他再继续作恶下去。 更何况,如今罗明宏虽死,可上峰给他的限期却并未解除,酒盏的卖家还未找到,此案的真相还不可知,若再让曹江这么搅合下去,他还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将此案侦破呢。 这酒盏的卖家,其实大家都并没能亲见过,也不知道此人究竟是谁。 这人如此神秘,又急着脱手酒盏,究竟跟这货船被炸的事又有什么牵扯? 就在骆知州怎么都想不通此种缘由,不知该如何提笔写下这上呈的文书时,牌楼街的宏福楼内,李老板正拿着账本仔细的算着账,一个身影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李老板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但他并没有回头,乔大、乔二死的时候,他便隐隐感觉不妙,直到邱奇的死,更让他做实了这人就是为了当年之事而来。 他镇定自若的放下手中的毛笔,合上了面前的账本,为了这一日,他也是做了些准备的,自然不会乖乖的束手就擒。 “我劝你还是别费这个功夫了,房里的机关和你手上的暗器,不过是些对付外行人的把戏罢了。”那人身在暗中,声音却仿佛来自地狱。 李会民脸上没有笑容,说道:“没想到你还活着。”说完,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手却突然按下了桌子里的机关,登时,房里的墙壁上开始露出了几十个箭孔,一阵乱射后,房里被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箭头射的是千疮百孔。 弓箭发射的一瞬间,李会民便迅速的趴在了地上,这些箭弩和他手里的暗器,是邱奇死后他便仔细准备着的,就算杀不了这魔头,哪怕能伤她些分毫,也够她喝一壶的。 只是他没想到,从他在这房里布置这些机关开始,江伊佳便早已在暗处盯着他许久。 第32章 死也要拉垫背 李会民在房里布置的机关虽然险要,但毕竟还是留了些空隙,李自己也在房中,他必然不会将自己置身险境,但江伊佳没想到,此人竟会如此狠毒,即使自己身死,也没让她讨得半分便宜,还差点命丧于他身上的暗器。 自李会民在这房里布置了箭弩之日起,她便悄悄的将房里这些箭弩的射击位置做了改变,原本李会民以为只要自己趴在桌下,便能躲过这些箭弩,却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设计的陷阱机关却正好要了自己的一条小命。 就在江伊佳准备在他身上做些文章时,本已身死的李会民竟将那要命的暗器机关死死的抓在了手里,手松的那一刻,那胸前的毒针犹如细雨般射向了江伊佳。 饶是做了些准备,她还是被两根毒针射中,等她将准备好的信件和犀角酒盏放入李会民存放账本的暗格中后,从宏福楼里跳窗出来的时候,已经站立不稳,胸口一阵窒息感席卷全身,嘴里的铁锈味已经弥漫开来。 她强忍着不让血水喷出,步履蹒跚的走在街上,只是忍住了嘴里的血水,鼻中的鲜血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眼前的景像开始变的模糊,本就漆黑的夜里,她好似再也看不清眼前的路,然后一阵痛意袭来,她便晕死在了街角。 李会民身上的暗器之毒确实凶险,她差点便死在了这奇毒之下,若不是被救的及时,又用罕有的犀角入药才解了她身上的奇毒,恐怕当夜她就会死在街头。 救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偷鸡摸狗的孙三。 都说这偷儿的眼睛在夜里会特别的亮,这话用在孙三身上确实不假,宏福楼里的动静,他一听便知不简单,正要上前查看个究竟,就看见了江伊佳从楼里出来。 这魔头的手段狠辣,他自然知晓,正准备要走,就听见背后传来了一阵倒地声。 当初被这魔头羞辱,他是恨在心头,但又无计可施,如今这魔头身中奇毒,眼看着进气少,出气多,他当然是乐不可支,只是那满地的血水和她七孔流血的样子,还是让孙三有了些畏惧。 或许是怜悯,又或许是不忍心,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还是将人背到了医馆。 面对这奇毒,医馆里的大夫也有些束手无策,如今这人之七孔已开始流血,就连身上都已开始渗出血水来,怕是救不回来了。 就在两人不知如何是好干着急的时候,江伊佳手里却掉出来一样物件。 大夫看清楚此物后,却突然眼前一亮,赶紧将这物件细细的磨成了粉,与一些解毒之物一起入药熬制,然后命孙三将她的嘴掰开,将药硬是给她灌下了。 也亏得江伊佳自己有先见之明,给罗福的那布袋子里有不少名贵药材,其中就有十分稀罕的犀角一只。 似是有预感一般,她给自己留了一小节,一直随身带在身上,中毒后这一节犀角便被她死死的攥在了手里,可那暗器的毒性太大,不等她来到医馆,人已经意识不清。 幸好大夫识货,这东西一掉出来,便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入药给她灌了下去,这才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等她醒来时,已是两日后。 李会民的尸体在宏福楼被上门的掌柜发现,放着账本的暗格里,那些书信和犀角酒盏也被之后到场的捕快们找到,书信中,皆是李会民与江湖之人筹划抢夺犀角酒盏的密谋。 原来看似风光的宏福楼背后,其实早已入不敷出,罗平在官宴上多喝了些酒,就将自己重金购得犀角酒盏之事说了出来,官宴上不少人都听见了,身为宏福楼老板的李会民,自然也听见了。 为了将这稀世珍宝偷来,他便安排了一些江湖人事,先偷酒盏,后炸货船,本以为这么一来天衣无缝,谁也查不出酒盏失踪的事,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罗平因曹夫人暴打小妾一事,得罪了曹江,竟被漕运的人为难在了货船船头,这一爆炸,人竟死在了船上! 事情一闹大,他便知道不好收尾了,可眼见着酒楼已被债主们逼得要关门,楼里的伙计们几个月没发饷银也一个个的走了,他实在是等不了了,便只能硬着头皮,顶风在黑市上高价出售起酒盏来。 第33章 命抵身残 这些所谓的江湖人事,自然也不是吃素的,眼见着李会民顾左右而言他的拖着,迟迟不愿结尾银,也是日日逼着他要钱,不然,就要他和他的家人抵命,李会民这才在楼里装了这些暗器机关,以防万一。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李会民还是死在了自己布置的机关里,暗格里的这些书信和酒盏便是他偷盗的最好证明。 至于这些江湖人士,李会民已死,他们这钱怕也是要不回来了,骆知州只能先发个全城通缉的捕令,再做细查了。 漕运码头货船被炸一案,也在曹江落网、李会民身死后终于告一段落。 骆知州看着面前两盏犀角酒盏颇有感叹,如此稀世珍宝,本应是救人于危难的奇珍异宝,却不想,给罗家人带来了如此厄运。 罗平因夹私被查,被炸身亡;罗明宏又在罗平刚死不久,冻死在烟花柳巷,罗家人的死法别说在朝野,就是在民间也是被人从街头议论到巷尾,罗明宏的一世英名可说是尽毁。即使朝中有心之人想为罗家做些什么,可这桩桩件件放不上台面的丑事,御史台也断不会让他们为罗家出头。 如今罗家在朝中已没什么有份量的人为他们说话,案子也以李会民之死算是成功告破了,骆知州没了顾忌,如实将案子的情况禀告了上峰。 这漕运货船被炸案到期破案,且人证、物证齐全,上面对圣上和朝中各方也有了交代,这案子也终于是落下了帷幕。 至于曹江,虽然私藏官妓,又对漕运货船被炸之事失察,但因其背景深厚,官家竟并未将他治罪,只是免了他三品转运使的官职,迁调回京,面圣后再做后议。 这个结果,其实并未出江伊佳的预料,所以墨玉当初首告之时,便跟骆知州提了请求,她虽为贱籍,却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她甘冒此险,只求脱了这贱籍,以良民之身再嫁生活,远离这官场是非。 当初曹江虽为她赎身,但因曹夫人善妒,两人还并未签婚契。如今她与曹江势同水火,更不可能回去与他家那个母老虎共侍一夫,若能求得骆知州脱籍,她也算是苦尽甘来,可以重新生活了。 骆知州并没有拒绝,官妓本就弱势,她跟曹江又有如此的渊源,曹江背后的势力,以现有的这点罪名自然是奈何他不得,若圣上之后仍重用于他,别说她一个小小的官妓,恐怕连他这个知州都要受些牵连。 即便如此,墨玉的贱籍还是如愿的脱了,于她是宛如新生,于骆知州,也算是任期内一件大案的善终。 江伊佳足足在医馆养了十几日,才勉强下床,这奇毒确实凶险,若不是大夫用剩下的犀角置换了不少人参补药,就算她捡回了这条命,怕也得瘫在床上一辈子。 好不容易能下床了,她就着急要走,大夫倒也没拦着她,结果还没走到门口,她便瘫软在了半路上。 她有些不可置信,这才几步路,她竟没了力气! “别费力气了。”大夫坐在医案前,认真的书写着什么。 “你当这犀角百毒可解,便毫无顾忌了?”他将书写的医方认真的吹干,仔细的收好,这才抬眼看她。 “孙三将你送来时,毒已渗入你五脏六腑,就算犀角可解此毒,你这身体也如同残躯,日后别说是重活累活了,就是多走几步,怕也是……。” 大夫后面说的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因为这次中毒,她竟真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不过没关系,功夫够用就行,只要脑子不出问题,她的计划便还可以进行。 当初江南钱家为感谢她和师父帮他们找回琉璃十八盏,给的金银无数,她又从钱家的药房里拿了很多珍奇的药材,钱银她是不缺,这些药材也够她日后过活,只是如今她行动不便,又孤身一人无人照顾,若要完成之后的计划,她恐怕得好好养上一段日子。 第34章 初识陈良辅 就在江伊佳深居简出,在家好好养病之时,一位不速之客却突然上门。 来人正是当时在江洲城内小有名气的才子,陈良辅。 陈良辅其人,江洲人士,少时便学习诗词,有功名用世之志,但进京参加科举,却屡试不中,因其精通音律,不仅擅长描绘江城风光和官妓的生活,因作《如雨歇,停步挽秋》词,而名声大噪,自此便暂以填词为生。 为秀春之事,弄晴馆的姐妹们和她一起出谋划策,便求于他门下,想以墨玉之事,做成词曲,以罗明宏寿辰为由,在各路官夫人游园赏景的必经之路上传唱,将曹江和墨玉之事公之于众。 假扮墨玉,来到罗平开办的绸缎庄中购买重金的绫罗绸缎,故意将小厮引去墨玉所住的私宅是她自己的主意。曹夫人不仅善妒,也是出了名的小肚鸡肠,墨玉房里的金银细软都被她搜刮一空,更别说那小厮手里的绫罗绸缎了。 这么贵重的货丢了,罗平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以他的脾气,就算知道曹江为这事烦恼,他也会不管不顾的上门要钱。这么一来,曹江只要稍加打听,便会猜疑罗平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看他曹江的笑话。 其实早在此事之前,江伊佳在江洲破获琉璃十八盏的大案,陈良辅就给她这位女杰做了不少词曲放在勾栏瓦舍里弹唱,只是从未见得真人。 身为女子,她不仅行事果断,出手更是刀刀致命。十几个人的盗匪,她和师父两人却临危不惧,她更是不输男子,一人连杀五人。 才初出茅庐的年纪,却已有不输老捕快的果敢和英勇,这等事迹,早就轰动江洲,这些文人墨客也不吝啬自己的文采,辞藻华丽的将她描绘成了世间少有的女人杰。 可惜陈良辅并未见过江伊佳本人,如今她化名苏娩,之前虽在弄晴馆内做丫鬟,但秀春出事后,她便辞工了,也不知道陈良辅此时为何突然找上门来。 秀春的事,不仅弄晴馆内的姐妹们知晓,牌楼街内的姐妹们也是同仇敌忾,同是贱籍出身,虽然来路不同,但都是这浮世里的一缕漂萍,大家所求不过是安稳的生活罢了,可如今连这都成了奢望,一个被折断了手指的痴傻乐妓,又有什么将来可言。 江伊佳也是在那时,第一次见识到人心齐聚的力量。大家捐钱的捐钱,捐物的捐物,知道她要凭一己之力惩治罗平这一伙恶人,大家虽有犹豫,但最终却都献计献策,为她提供了不少消息。 陈良辅常出入勾栏瓦舍,又为歌姬们做了不少词牌,多少也听说了这事。知道她已辞工,便亲自找上门来。 江伊佳身体还没有恢复康健,本不想参与到他的事里,却不想这家伙竟想用她使计弄死罗平之事威胁她! 江伊佳看着面前的文弱书生,眯起了眼睛,她旧伤虽未好,但想要他死,却并不难。 似是察觉到了危险,陈良辅也软下了话语,他这次来,本是有求于她,见她并无意向,这才出此下策,江伊佳手拿一只兰花木簪,并未出声,他便将自己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陈良辅虽久居江洲,可心中却有为国为民的大志,他一心想在春闱中举,可却屡次不中,他家中本就不富裕,身上的钱银也早已花完,若不是靠牌楼街里的一众红粉知己救济,恐怕他早已饿死在街头了。 也是在如此落魄的时候,他却遇见了一生挚爱,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弄晴馆的四大美人之首,陈涟涟。 第35章 书生与花魁 陈良辅屡试不中,一直郁郁不得志,却在勾栏里与一众莺莺燕燕缠绵。 这烟花女子为争抢他的阙词,使尽了手段,他也好似在这些兼具才名和美名的女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处境,便更是沉湎。 落魄文人和青楼妓女的搭配,是牌楼街里最不缺的,很多歌妓都为他的词肝肠寸断,黯然神伤,可他却偏偏对陈涟涟动了真情。 能做弄晴馆的四大美人之首,陈涟涟必然是有过人之处的,她容貌倾城,尤善书法,又精通诗词。 两人才情兼具,又情投意合,一位是当世的才子,词牌名满江洲,一位是仰慕他许久的绝色美人,情到深处,江洲的灯火阑珊夜里,两人观明月、品佳酿,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如同亡命之徒般,舍身入了这场不被世俗认可的爱情。 但是好景不长,就在两人你侬我侬,如新婚夫妻一般甜蜜恩爱的时候,弄晴馆的老鸨却不乐意了。 弄晴馆这样的地方,打开门做生意就没有赶客的道理,可自从陈涟涟跟陈良辅两人定情后,她便不再去官宴等场合,一味的躲在弄晴馆和陈良辅长厢厮守,日子久了,得罪了不少官府之人不说,连带着弄晴馆里很多老客,也不愿再来了。 陈涟涟是馆里的招牌,也是鸨妈的摇钱树,为了个陈良辅,就断了鸨妈的财路,她自然是不依的,便瞒着涟涟,给她安排了一次官府夜宴,硬逼着她去了。 结果就是这次夜宴,让江洲通判对她一见倾心,更是有意想纳她为贵妾。 鸨妈知道此事后,是喜不自胜,这江洲通判与那骆知州同权,又是朝廷直派,以她们这样的贱籍出身,就算嫁人,顶多也就是个贱妾。如今这通判大人不仅愿给贵妾的名份,更是不计较她之前过往,愿意带她入京,简直是上天垂怜。与那落魄的穷书生陈良辅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当即,鸨妈便自作主张,替陈涟涟应承下了这门婚事,也不理陈涟涟的回应,硬是强迫着她写了封诀别书信给陈良辅,断了她这段露水情缘,让她安心待嫁。 陈良辅接到书信时,本以为是互诉衷肠的情信,却不想是诀别之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竟生了场大病。 好不容易养好了病,他便直奔弄晴馆,想见涟涟一面,亲口听她说出这其中的缘由,却被鸨妈拦在了门外。 “呸!好歹也是个识文断字的先生,没皮没脸的天天往这烟花柳巷里跑,功名功名考不上,银钱银钱又无有,一个大男人,靠着勾栏里的姐妹们救济,也好意思!” 鸨妈对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说出来的话句句讥讽,可陈良辅铁了心要见涟涟一面,也不管鸨妈如何嘲讽戏弄,径直便想闯进这弄晴馆里。 鸨妈不是吃素的,几个彪形大汉站在那不动分毫就已经拦住了他的去路,只是轻轻的一个推搡,便将这文弱书生推出去了老远,他不甘心,可又无计可施,一连被推搡数次,只能灰溜溜的回了家。 陈良辅自然不会这么甘心就走,他拜托了弄晴馆里的其他熟人帮忙带话,想得到点陈涟涟的消息,可都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就在他无计可施之时,弄晴馆的秀春却突然失踪,秀春的娼妈报了官,可人是找回来了,却也废了,谁都没想到平日里最老实善良的秀春会遭遇这样的祸事,弄晴馆内各大官妓的心也被揪了起来。 此时身为秀春丫鬟的苏娩站了出来,她集合了人心,与大家一起谋划了一番后,也算是帮秀春出了这口恶气。 这事虽说做的隐秘,可陈良辅毕竟在烟花柳巷红粉知己众多,也是他多番打听才知晓了有这么一位人物,便想请她为自己和陈涟涟的事出谋划策,好再续前缘。 第36章 情断陈涟涟 江伊佳是什么样的人,自小她便受过非人的折磨,又岂会被这烟花柳巷之中的露水情缘所感动。 一个不得志的穷书生,一个勾栏里的花魁娘子,不过都是天涯苦命人罢了,竟还妄想着郎情妾意的能厮守终身,简直是痴人说梦。 在弄晴馆时,她就听说了两人的事,只是那时她正忙着谋划乔大、乔二和邱奇的事,无心关注他们俩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只当是茶余饭后的闲话家常而已。 如今这人竟找上门来,要她出谋划策,为他们再续前缘,简直是可笑。 更何况她如今身体并未恢复,自己的大仇还未得报,根本就无心管他们的烂事,便拿着木簪,冷冷的听着。 陈良辅看她的样子,便知她根本无心管自己和涟涟的事,虽然嘴上说着要去告发她,但他自己也清楚,若真这么做,他跟涟涟的缘分怕也就真尽了。 他有些灰心丧气,却不知道江伊佳心里早已盘算起了别的,只见她将那只木簪小心的保管好,缓缓的开口道。 “想要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 她起身走到了陈良辅的身后,如同一只苍鹰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但是在这之前,你得帮我几个忙才行。” 陈良辅的背后如同被猛兽盯住般,一阵凉意席卷全身,他突然有些害怕,不知道找这个丫鬟是对是错,可如今重话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她也答应了帮忙,虽然要帮她做些事,可他现在连涟涟的面都见不上,就是赴汤蹈火,也得试试了。 多年之后,陈良辅再想到当时自己的这一举动,也是追悔莫及,但大错已然铸成,再无可挽回了。 当年江西大旱时,在那间破房里,那几个将她妹妹伊惠敲骨吸髓的村民,如今也四散在江洲各地。 李会民死的算是痛快,她也没能问出这几个人的下落,不过没关系,这几个李家村出来的村民她到死都不会忘记他们的样貌和长相,江洲城再大,总会有碰上的时候,她不着急。 另一头,陈良辅已提笔书信一封,将自己的思念和牵挂尽数写在了信中,为了能见涟涟一面,他花光了自己的积蓄还借了些银钱,在得月楼的雅间准备了一桌酒席,只等着能跟涟涟互诉衷肠,以解这多日来的相思之苦。 可惜,涟涟并未前来,他的书信也没能传到陈涟涟的手中,因为此时的江伊佳正坐在陈涟涟的对面,听着她欢喜的细数着自己的嫁妆。 “阿娩,你看,这是他为我准备的喜服,还有这些珠宝和首饰,都是他为我准备的。” 看着陈涟涟如数家珍的向苏娩介绍着面前的珠宝华服,江伊佳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一开始,面对鸨妈的阻拦,她是千百个不愿的,可陈良辅的才华是真,落魄也是真。 跟着他的这几个月,两人虽然风花雪月甚是甜蜜,可陈良辅一无官职,二无家世,在外的花销都是她来买账,一开始两人情浓意合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些琐事,可若是真在一起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她做官妓本就是迫不得已,若不是父亲做了错事,她也不会被充官妓沦落至贱籍,如今她好不容易凭借着自己的容貌和才华,在江洲城有了一席之地,若跟了陈良辅,这以后的日子,难不成还要她变卖自己的嫁妆来过活? 那位江洲的通判大人,倾慕于她的美貌和才华,并没有过于介意她的出身,还愿意给她贵妾的身份,就连嫁妆都为她准备好了,给足了体面。这些,陈良辅现在做不到,将来也未必能做到。 陈涟涟给江伊佳了一份书信和一些碎银,她不想拖着陈良辅太久,毕竟大家也曾恩爱一场,他还有大好的前程,新一年的春闱在即,他也需要银两上路赶考,这些便是她最后的告别了。 第37章 江洲米行案 得月楼的雅间内,陈良辅并未等来朝思暮想的陈涟涟,只等来了步履蹒跚的江伊佳。 看着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她也没客气,菜都已经上了,就别浪费了,她将信和银两都扔给了陈良辅,一个人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看见江伊佳一人出现的时候,陈良辅的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果然,当他看完陈涟涟的信后,眼里已有了一丝热泪,他对涟涟的爱,日月可鉴,可为何天下有情人终难成眷属呢? 一行清泪落下,他一个大男人,竟在得月楼的雅间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好好的一顿饭,被他的哭声给搅得味同嚼蜡,江伊佳也没惯着他,让店小二给了个食盒,准备将剩下的菜一起带走。 陈良辅这时候已哭的不成人样,可眼看着面前的江伊佳将这些菜食全都包圆带走了,也有些懵,这一桌酒菜,花了他不少钱银,如今佳人没有等来,酒水饭菜也打了水漂,他那个心啊,如同滴血般的难受。 可日子还要过下去,看着怀里的碎银,他心里也立下了重誓,这次春闱,他若不考个功名回来,便再也不回江洲。 次日,陈良辅便准备了些简单的行李,启程赶考去了。 或许是天意,亦或是人为,本以为找到贵人的陈涟涟也没能顺利的嫁人,那位江洲通判后因受贿被人检举,不久便落了大狱,她也没能如愿以偿的脱了贱籍嫁入良家。 之后,江伊佳便歇了大半年,因为体内余毒未消,干不了重活,她只能在暗中观察着自己的猎物,同时寻找着其他人的下落。 被她盯上的人,是江洲李家米行的大掌柜,李田。 此人正是当年跟着李会民的四个李家村村民之一,也是他,帮着李会民打下手,将伊惠分尸后用大锅煮熟分给了其他几个畜生。 如今的李田,仗着东家的信任,在李家米行做的是风生水起,或许是因为同姓,米行的李老板很喜欢他,还让他入赘做了李家的女婿。 李家只有两个女儿,有这么个能干的女婿在,李老板自然也是高兴的,只是李田这样的人,有野心,又手段残忍,他在米行尽心竭力的干活,怎么可能只是为了给李老板打下手呢。 “冤家,你可来了。”一个娇弱的女声,略带埋冤的在李家米行的米仓内对着李田说道。 李田一脸的色相,将那女人一把推进了米仓内,两人见面后就如同干柴遇上了烈火,在偌大的米仓内不顾一切的云雨了起来。 完事后,李田躺在白花花的大米上,看着眼前的米山,搂着怀里的女人,陷入了沉思。 当年若不是饿得发疯,谁会愿意去做那泯灭人性的恶事,别说眼前的这座米山,哪怕只有一小袋米,他的父母和兄弟都不至于饿死在家里。 大旱之时,他们几个同乡跟着李会民从江西一路乞讨来到了江洲,什么脏活累活没有干过,为了能在江洲立足,他在米行忍辱负重,尽心尽力的干活。 为了能得到李老板的信任,他甚至忍着恶心,不惜娶了他那长得似夜叉的女儿,甘愿做李家的上门女婿,为的,就是李家的这几十家米行。 如今,他身为李家米行的大掌柜,可说是风光无限。不过他毕竟还是李家的上门女婿,李老板在一天,就算李秋月长得再难看,他也不能明着纳妾,只能跟她的小丫鬟小柳暗通款曲,发泄发泄。 小柳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李秋月待她不薄,她还能做出这等背主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喜欢孩子吗?”小柳躺在李田的怀里,不知怎么的,今天的李田总有些心不在焉,她有些担心,可一想到自己肚子里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便又开心了起来。 李田并没有搭理她,孩子,他怎会不喜欢,可一想到那个被他分尸的孩子,他便不由自主的开始打寒颤。 多少个日夜他都被那噩梦一般的场景缠绕,以至于哪怕只是听到孩子的哭声,他都会忍不住的发抖。 第38章 李家出事 李家大宅内最近确实出了几桩怪事,先是李家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小柳无故失踪,接着李家的小女儿李秋眉又突患重疾,人不能动,口不能言,如同假死一般,李家大老爷请了名医无数,可都无计可施。 李家上下正乱成了一锅粥,这一头,江伊佳却拄着拐,来到了医馆。 大半年的休养,她的毒已经消的差不多了,如今借助着拐杖的力量,她已经能从家自己走来医馆了。 老大夫见她恢复的不错,便又给她开了几副养身补气的药,她也不着急走,跟大夫闲聊起了最近李家米行的老板,李来福家的事。 老大夫也是人精一个,看她平时连话都懒得说,今日平白的多话起来,就知道是有所求了。 “怎的?想祸祸老李家了?” 江伊佳看他警惕的很,便笑了笑,说道:“这不是大家都在议论么,我都闲在家里多久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跟人说说话,总得有个话头不是。” “哼!你啊,病才刚好,就忙活着给自己找事了,也不怕再碰上个不要命的主儿,我救得了你一次,可未必救的了你第二次。” 老大夫仔细的看着手里的药材,一脸的叹息。 江伊佳身上的伤和所中之毒一看就不简单,自她掉出那块犀角开始,老大夫便知道此人来历不凡,不过他只是个大夫,打开医馆做生意只管救死扶伤,拿银办事,别的,他也无心太多。 李家的事,确实有些诡异,好好的一个姑娘,既无隐疾,也无病痛,突然之间变得痴傻,不能言语,不能动弹,除了能呼吸外,已与死人无异。老大夫也曾上门给其诊治过,四肢失常,心率有失,至于为何会一夕之间变得如此痴傻,就查不出详细的结果了。 江伊佳看着医馆窗外的景致,眼睛眯了起来。 就在这个档口,李家还无缘无故失踪了个小丫鬟。 这个叫小柳的姑娘,是自小就跟在李家大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因父母双亡,这才被李家收养,如今李家正遭遇此等变故,她又突然失踪,李府上下也是议论纷纷。 不少人说她心思活络,怕早就在外找了相好,如今小小姐得病,趁着大老爷和大小姐无心管束她,便偷偷的和相好远走高飞了。 要说一般的大户人家,一个小丫鬟丢了,能找就找,找不到再换一个也就是了,可小柳毕竟是跟着李秋月自小一起长大的,李家大小姐虽然长得不好看,可心肠却是一等一的善,小柳自小无父无母,唯一算得上亲人的,也就只有李家的这些人了,若说她是跟着相好从李家出逃,李秋月和李来福是怎么都不信的。 小柳失踪后,家里虽然少了些金银,可李秋月的贵重首饰却是一样未少,更何况,若她真有相好,以李家人的做法,只要这人人品过得去,李秋月和李来福自然会为她准备好丰厚的嫁妆,风光出嫁,总比如今这偷偷摸摸来的好。 如今小柳离奇失踪,秋眉又突然重病,李秋月和李来福父女俩两头无暇顾及,只能将此事先交由李田处理,务必找到小柳问出缘由才是。 官府衙役上门时,李田将小柳的情况细说了一番,又将府里丢失的钱银做了细数。这钱银丢失之事与她是否有关还不好说,但她走的突然,钱也丢的突然,若说不是她拿的,便只有找到她本人才能说明了。 李府内,李秋眉的房里,李秋月已整整两日未合眼了,妹妹这病来的太突然,前一日还闹着要去米行玩,第二日便病成了这副样子,看着床上眼睛发直的秋眉,李秋月的眼泪便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第39章 神水 入夜后,李田从米行回到了家中,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他便猜到了李秋月此时一定还在秋眉的房中照顾,便自顾自的哼起了小曲。 而江伊佳此时,却在自己家中调制起了草药,她从老大夫那知晓了秋眉的病症,虽说自己这神药,未必能救醒她,但钱家既然将它奉若圣宝,又如此小心的保管和收藏,想来是确有其药效的,至于是不是能救李秋眉一命,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江伊佳手里的神药,便是用江南钱家的琉璃十八盏调制出来的药水。 那伙偷盗的贼人虽然手段高明,但对琉璃十八盏的作用却一无所知,只当是钱家当年收来的古董,因为稀有才如此小心的保管。 却不知这琉璃十八盏,是当年药王孙炎留下的宝物。传说这药王孙炎本就医术高明,又尤擅制药,因其至亲患有不治之症,他便潜心研究,苦寻良方,终于通过多年研制,制出了这一神水。 琉璃十八盏上遗留的药物,便是当年药王制药时所盛的十八味珍奇药水,只要将清泉之水烧开,放至温凉,再分别倒入这十八盏中,将十八盏药水按顺序倒在一起,便可得此神水。 钱家苦心保存这十八盏,只因时至今日,他们也仍未能解开最后三盏琉璃上的药到底是如何制成。这十八盏已流传多年,为保存其药效,钱家想了很多办法,所以才将其保管的如此慎重。 她和师父将这宝物带回钱家后,为感谢二人的大恩,钱家将已不多的神水分给了两人各一小瓶,如今为了尽快恢复身体,她在老大夫开的药中,每次都会滴上一滴,效果也确实神奇,才短短半年,她的身体就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看着手里为数不多的药水,她苦笑一声,下次可得小心着点了,不然,没有了这神水和犀角,再碰上危险,只能拿这条小命硬扛了。 不过,自从认识了老大夫,倒是让她学到了不少药理,她尤爱制毒,如今这桌上的草药中,就用不少要人性命的毒药。 之前用于杀人的迷药虽然药效不错,但毕竟不会要人性命,还要她亲自上门,风险不低,如今她身手还没恢复,又不能干重活,用毒便是最好的手段,也省了她再跑来跑去,劳累了身体。 李田此人,表面上看倒也没什么大不同,但不知是因为以前要饭时的经历,还是自己本身喜爱的原因,美食于他,总有着非比寻常的吸引力。 如今他已是李家米行的大掌柜,自然不缺吃食,但他最钟爱的,还是那一碗刚出锅的灶火米饭。 刚烧好的灶火饭,有股说不出的清香味,就是没什么好菜,配上碟酱瓜他都能狠吃两大碗,再加上锅底的一层锅盔,配上点细盐,那脆生的滋味,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别看他现今坐拥米山,想怎么吃都行,可对那一粒粒的白米,他是一粒都不舍得浪费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李老板才对他另眼相看,让他从一个小叫花子变成了如今的米行大掌柜。他也知道,没有李老板的提携和抬爱,他就没有今天的风光日子,可他若是这么知足,就不会忍着恶心娶了秋月,做这被人嘲笑抬不起头来的赘婿了。 他想要的,是李家的所有! 为了这李家的产业,他也算是忍辱负重到今天了,一个小小的丫鬟他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想用孩子威胁他,简直是痴人说梦,这么多年他跟秋月都没要孩子,她这样出身人,又怎么可能做他嫡子的母亲?笑话! 第40章 仙家食谱 已经有些显怀的小柳自然是不能呆在李家了,不然这孩子的出处要怎么解释,李田在外面租住了间外宅,将小柳先安置在了那,左右不过是个丫鬟,孩子生下来后,就交由秋月抚养。 小柳要是听话,等他把李家的产业弄到手后,给她个贱妾的名份也不是不行,毕竟是孩子的生母,他也不是没心肝的人;若是不听话,那就让她在外面自生自灭便是,要是敢回李家,他就拿孩子要挟,看她还能如何? 心里的主意打定,他便觉得无后顾之忧了,如今秋眉手不能提,口不能言,秋月日日在她房里照顾,李来福也是急的遍寻名医,只为能治好宝贝女儿的病,根本无心顾及米行的生意,真是给了他最好的机会。 就在李田得意洋洋,暗地里处理起李家各处产业时,李府这儿却来了位得道的仙姑。 这位仙姑样貌清瘦,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她腿脚虽有不便,但拄着拐的样子也颇有仙家气度。彼时李大老爷正为女儿的恶疾遍请名医,却始终不见好转,这仙姑打着帆从李家路过时,他们也并未当回事。 谁知仙姑竟有未卜先知之术,竟主动上门,将李大老爷生平和家中之事说了个七七八八,虽说秋眉得病的事早已传遍了满城,他李来福在江洲米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要找李家人的生平并不难,但她将女儿的病症和发病的时间说的极为精准,确实将这位爱女心切的老父亲给镇住了,便以贵客之礼相待,请仙姑暂住在了府上,为女儿秋眉看病诊治。 等李田回到李宅后,才从管家那听说了此事,虽说是个江湖术士,可竟能将秋眉的病症断的如此精准,想来也是有些本事,不过天色已晚,毕竟是女客,他也不便打扰,便回了自己房间,却不知在暗处,一双眼睛,已将他死死的锁住了。 拖着这双不便的腿脚,江伊佳装模作样的为秋眉看了脉象,又按着医理,要来了之前大夫给开的药方,果然跟老大夫说的差不多,大家都是在她为何痴傻这件事上拿不准,才小心谨慎,不敢下猛药。 正好,既然之前的大夫都不敢下猛药,那这猛药,就由她来下。 不过,神药已然不多了,还得省着点用,江伊佳在原来这些大夫开的药方基础上,并没有做什么太大的改动,只是每每煎药,熬到到最后一碗水时,她便要亲自煎药,外人不得插手。 秋眉连吃了十副药,没想到这病竟真的有了些起色,只见她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眼珠子也会转了,到第十日时,竟连手指都能动弹了! 李大老爷高兴的不得了,没想到这仙姑真是神医转世,这么多名医、大夫都无计可施的病症,才吃了十副药便已有了如此大的起色! 李秋月也很是高兴,眼见着妹妹的病有了希望,一开始还有些将信将疑的她,对仙姑的本事已经深信不疑了,她本有些扭捏,但仙姑毕竟是女人,有些事她便也不藏着掖着了。 跟李田成婚以来,她一直未能有孕,这让她很是苦恼。为此,她看了不少良医,药也是日日不敢停下的喝,可这肚子就是不见动静。 她想求仙姑给看看,若是能凭借着仙姑的医术怀上孩子,她也算是得偿所愿,仙姑便是她的在世恩人,重金酬谢事小,只要仙姑想要,她们李家能办得到的,一定竭尽所能。 江伊佳听得李秋月的诉求,也是轻笑了一声,但并未开口应允,她装模作样的为李秋月把了把脉,装出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要她等上两日。但此事关系重大,需严守秘密,绝不能跟除她们二人之外的第三人知晓,两日后便可给她答复。 李秋月虽有些不解,但想着仙姑医术高明,若是再有仙法加持,会更加事半功倍,此事说来也是闺房隐秘,既然仙姑发了话,那她依从便是。 果然,两日后,仙姑便将一卷书册交给了她。 一开始李秋月还有些不明所以,这书卷里记录的都是些听过和没听过的食谱。 仙姑笑着向她解释道:“您身体康健,其实这所谓的良方,也不过是些固本的补药,吃与不吃,差别不大。倒是李相公,其实更需要些滋补的东西,古语有云以食治之,食疗不愈,然后命药。与其吃药受苦,倒不如以食补为主。” “这些食谱,是我先祖游历人间时得来的,后续又经她老人家自己的琢磨,做了些改良,对男子补肾、补气有良效。本来这食谱是我仙家之物,绝无外传的道理,但吾既已入尘世修炼,又与李家有缘,这食谱就当是赠物,送予给你了。” 李秋月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大小姐,又心性良善,听说这食谱竟是仙家之物,便诚惶诚恐的接过,想以千金重谢。江伊佳并未答应,只是笑着让她先试验一番,若有成效,再谢也不迟。 只是仙姑也有叮嘱,食谱之事,李秋月需自己私藏好,日常的晚餐也需她亲自下厨,看着李田吃下才算数,若不按食谱的要求每日服用,那效果差强人意就怪不得仙姑了。 李秋月心切,自然谨遵医嘱,自拿到食谱起,便日日在厨房忙碌,按着食谱的要求,每天看着李田吃下,才吃了几日,李田便感觉丹田里似是生了股气,人也容光焕发起来。 李秋月见其变化如此明显,便知这食补灵验,眼见着孩子有望,她在厨房也就做的越发勤快了起来。 第41章 双食之殇 李田这几日的脸色确实好的不像话,满面春色,又日日在家和外宅进补,整个人好似充了气一般,总有使不尽的力气。 如今家里的母夜叉每日春光满面,样貌都好看了起来,外宅的小柳肚子也已经大了起来,听看诊的大夫说,小柳肚子里怀的十有八九是个儿子,他更是高兴异常。想他这么一个逃难来的叫花子,如今也过上这神仙样的日子,怎能不叫人欢心。 不过美中不足的便是家里那个给秋眉治病的仙姑,李田总觉得她长的十分面熟,却又总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女人来历不明,如今秋眉的病有了大起色,家中上下对她是钦佩不已,连岳丈大人对她也是尊敬有加,秋月对她更是直呼神人,虽说这女人也没做什么,可他的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什么。 这一日,李田正在忙着核对米行的总账,可不知为何,却突然觉得头晕目眩起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滴血水从他的鼻子里流出,正滴在了核算的账本上。 李田有些疑惑,怎么无缘无故的流出来鼻血,可随着血水不断的流出,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刚想起身,却觉得一阵天昏地暗,人竟直接晕死了过去! 等下人发现时,他已满面血水,人已没了动静,若不是送医救治及时,怕是这流出来的鼻血,都够要他一条小命的了。 医馆的大夫看他肾气亏损,又虚火过旺,便给他开了个清热去火的方子,又叮嘱他肾气亏损,补气还得循序渐进,不可太过着急。 听着医嘱,李田也知道自己最近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便收敛一些,照着大夫给的方子吃了几贴药,可谁曾想,就是这几贴药,却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口有些闷,便一直养在家休息,可谁知道吃了几贴药,他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的掉,连眉毛也是,原本青春焕发的一个人,才几日的功夫便有些老态了起来! 请了几个大夫上门,都说他是肾气有亏,脾胃也不太好,开了些清火的的药之后便都没了下文,眼看着好好的一个人才十几日的功夫就憔悴成了这样,李秋月也是急在了心里,便在每日的晚餐里,又添了不少食材给他进补。 李田平日里对吃食是十分喜爱的,可如今看着面前的美食,他也没了胃口。他现在的样子,怕是普通人看了也会吓一跳,面色如铅,形容枯槁,满头的黑发已所剩无几,他好似病入膏肓,可几个大夫接连着来看了,却又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看着李田越发的不好,秋月也是有些着急了起来,便想请仙姑来给他看看。 秋眉虽还不能言语,也不能走动,但已能自己咀嚼,手也能微微抬起,这样的神迹,已让李大老爷和秋月对仙姑完全信任,秋月把这食谱给李田用上后,也确实起了效果,可谁知道他突然开始得了怪病,如今吃再多的药也不见起色,日日变着法的吃药进补,人却越发的憔悴不堪,眼见着人已虚弱的下不来床,秋月也是没了办法,只能又求到了仙姑这儿。 江伊佳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些食谱可是她花了大把时间,又磨了老大夫许久,花费了两日才得来的“好东西”。 食谱做的天衣无缝,就是天底下再厉害的名医,恐怕也看不出这食谱的错处。 只是物有相生,亦有相克,李秋月的这套食谱,便是小柳那套食谱的相克,齐人之福可没这么好享,秋月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小柳怀着孩子又生怕失宠,两个人较着劲的做着美味佳肴,全都一滴不剩的进了李田的肚子。 食补这东西,好就好在显出来的时候,看不出来多大的问题,要不然这些专长的大夫为什么都只说他是肾虚上火呢,可食是一日三餐,每日每日的进大补,再加上吃的东西又相克,它便能伤人之根基,李田便是最好的样子。 如今他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让江伊佳看了都不由得笑出声来,就是日日山珍海味也救不了他这如病痨般的身躯,越是进补,他的损伤便越重。 江伊佳摸着他的脉,看着他的样子,虽然心里很高兴,可面上却还是平静如常。 他现在这个样子,恐怕已经时日无多,在吃上几副补药,估计阎王爷就要来收他的狗命了,不过江伊佳不会让他死的这么好受。 这一日,因为家里人接二连三的生病,李来福和李秋月在仙姑的劝说下,去江洲有名的云来峰上祈福。秋眉身体还未痊愈,仙姑还要为其煎药,便没有一起去。 李田躺在卧房里,迷迷糊糊中仿佛见到了一女子,这女子的面目十分模糊,只见她手里端着些饭食,将这些饭食一一端上桌后,便来到了李田身边,硬是将他扶起,坐到了饭桌前。 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米饭和几个小菜,李田是胃口全无,可他的肚子却不争气的叫出了声,只能就着米饭,浅尝了几口。 女人也不着急,见他只是吃些米饭,几个小菜没怎么动,便将一碗红烧肉送到了他的面前。 “尝尝,我不常下厨手艺一般,不过,唯有这肉菜,我还有些底气。” 她将肉放在了李田的面前,让他品尝一下。 此时的李田已如行尸,这么油腻的菜色他有些难以下咽,但那女人将其他的小菜全都拿远了,李田没有办法,只能僵硬的拣起一块肉,送入了口中。 看他将肉送入口中,江伊佳笑的如同鬼魅,等他艰难的咽下后,她又示意他将剩下的肉吃完。 若是从前,这一碗白米饭和一桌子的菜,李田一个人就能吃完,可如今他已瘦成了这副鬼样子,这样好的饭菜却味同嚼蜡,每日只能靠吃些米粥度日。 今日的肉菜确实有些不同,这肉比以往吃到的都要鲜嫩些,饶是他胃口不佳,也硬是吃下了半碗。 第42章 最后一餐 人生的最后一餐,李田吃的还算干净,硬是将面前的米饭吃完了,果然是饿过的人,知道这米来之不易,不过更不易的,是他如宝贝一样端着的那碗红烧肉。 为了这碗肉,江伊佳足足等了几个月,总算是等到了这上佳的肉材。 不过最有意思的还是李田,当他知道这面前的红烧肉是用他那刚出世的儿子精心烹制而成时,那个眼神,那个表情,和多年前贪婪的吸吮着用伊惠做成的肉汤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看着他的样子,江伊佳犹如阎罗在世一般,笑得无比畅快,李田的病,已无回天之术,这样的刺激,只会让他心胆俱裂。 看着他抱着面前的红烧肉,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江伊佳的笑容越发的得意,亲眼看着仇人含恨而死,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等李秋月和李来福从云来峰回来时,李田的尸身早已发硬,死前,他还死死的抱着那碗肉,怎么也不愿撒手。 李田病入膏肓人尽皆知,他的死,李家人自然也不会去报官,本以为他死后还能得来个风光大葬,却没想到,李秋眉的病突然好转,出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李田和小柳的丑事,断断续续的告诉给了李秋月和李来福! 秋月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小柳失踪后,秋眉突然得此怪病。原来是李田在米仓和小柳苟且时,被秋眉发现了两人的丑事。李田怕她告密,这才将她关在了米仓,她是被活活蒙在了里头,不死已是万幸。 李田怕她死在米仓,对米行的名声不利,这才将昏死过去的她偷偷带回了李宅,可怜她独身一人被关在密不透风的米仓里,又被米山重压,昏死过去后虽被带回了李宅,但因无人救治,又硬是苦熬了一晚,才等来了家人发现。 本以为她会如活死人般度过余生,却有幸遇上了仙姑的神药,这才慢慢好转了起来。 她早就想将此事告诉姐姐,奈何自己不能言语,手脚也还未恢复,只能转动着眼珠,等待着时机。 李田的尸体被下人草草的收拾了,李家父女一口薄棺便将他打发在了一座荒山上,碑文简单,恐怕日后李家人也不会年年岁岁的给他上供了。 李田死后,住在李家的那位仙姑也不知所踪,李家人甚是感念仙姑的大恩大德,觉得仙姑让他们上山祈福就是为了施展仙法,惩治了李田这恶人的同时,也救了秋眉的性命,如今仙姑归天而去,想来是人间事已了,返回仙界去了。 为了感谢仙家的大恩,李家人特意按照仙姑的样子,做成了瓷像,放在自家的祠堂里日日香火供奉。 或许是李家人良善,感动了上苍,亦或是江伊佳的食谱真起了些别的作用,不出三个月,李秋月的肚子竟真的有了动静! 就在李家人为秋月肚里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而高兴时,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个熟睡的男孩站在了李府门前。 她的面容很是憔悴,想来也吃了不少苦头,如今李田已死,她也失了靠山,只能靠给人做些苦力活儿,勉强度日。 她不敢敲李家的门,可自己如今这样,要养活个孩子确实有心无力,思来想去,她终归还是想起了自己的老东家。 李家人心善,断不会虐待了这孩子,跟着她,孩子也只能是个死。小柳只能狠狠心,将孩子的生辰八字放在了襁褓里,然后敲了敲李家的门,躲在了远处偷看。 看着孩子被管家抱起,看着曾经情同手足的秋月大着肚子将孩子的生辰八字拿出,她的眼泪还是忍不住的流了下来,孩子被抱进李府后,她揪着的一颗心也总算是放下了。 第43章 孙三其人 解决了李田,江伊佳便独自一人,避开李府的丫鬟和家仆,回到了自己家中。 这一夜,她睡得无比香甜,或许是因为李田死时的恐惧,亦或许是她品尝到了折磨人心得来的果实,比将人身首异处更为解恨,总之,李田的死法让她十分畅快。 只是这救命药已经用在了秋眉身上,她便再没了后路,将来若再碰上险要之时,一切就只能交由天意了。 李家村里和李会民一同出走的,除了李田,还有两人分别是李阿贵和李阿牛,这两人跟着李会民来到江洲后,便一直在宏福楼中给李会民做伙计,宏福楼生意不佳发不出饷银时,两人就前后脚的走了,江伊佳找遍了牌楼街的各大酒楼和饭庄,都没能找到这两人的踪迹。 当年,这二人因胆小怕事,并未参与到杀人的恶行中,可吃人时,他们却是吃的最多的。若说乔大、乔二他们是凶残的猛兽,那李阿贵和李阿牛便是那捡便宜的鬣狗无疑,别看他们平时人畜无害,一副老实人模样,可真做起恶事来,就属他们做的最绝。 这二人自宏福楼出走后,便了无音讯,他们都是小伙计,不像李会民和李田这般有钱,一日不干活就得饿上一日,宏福楼刚出事,他们便收拾包袱就走了,可见对李会民也全无情意可言,既然先走,肯定是找到了什么好去处,这才走的如此匆忙。 可惜当日李会民死的太快,她还没来及问出些什么,他就已被自己设计的机关所害,还害得她身中剧毒,差点就一命呜呼。 想到此处,江伊佳突然眼前一亮。 对啊,以他在牌楼街这么多年的根基,要找两个小伙计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么,敲定主意,她便拿了几贯钱,准备找孙三“还人情”。 要说孙三这人,也是个命苦的。 他自小便是个弃儿,也不知晓父母是谁。出生时正是大雪寒天,他就裹着一层薄被,被扔在了牌楼街的一处小巷里,若不是路过的孙阿婆听到他微弱的哭声救了他这条小命,他怕是早就冻死在街头了。 孙阿婆是牌楼街里众多拾荒的老人之一,年轻时,她也曾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后来嫁人出府,本以为能过上安生日子,却没想到夫君突然感染了重病,不治身亡,好不容易靠小生意攒下的一些家底,也被几个夫家的兄弟瓜分了个干净。 那时候她已有六个月的身孕,被那几个恶亲戚从家里赶了出来,后来,她便来到了牌楼街,投靠了自己的一个远房表妹。 那时的日子过的辛苦,孙阿婆的孩子才七个月便降生了。因为身体孱弱,再加上她没有什么奶水给这孩子吃,没过多久,孩子便随着他爹一起走了。 之后,孙阿婆在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下,神智便有些失常了。她本就还在月子中,又没好好调养身体,人就这么落下了病根,此生再不能生养孩子了。 孙阿婆一辈子辛苦操劳,经历了这些事后,在远房表妹的帮助下,她在牌楼街算是安定了下来,干起了拾荒的活儿,却不想老天爷在她年迈之时给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竟送了个襁褓婴儿给她! 这样的事,发生在牌楼街里倒也不稀奇。勾栏瓦舍,烟花柳巷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这种来历不明的孩子,可似是有缘,孙三偏偏就让孙阿婆捡到了。 阿婆自己失过孩子,对这弃儿自然疼爱有加,即使自己没几贯钱,还是在那寒冷的冬天,抱着他一家家的讨奶喝,硬是将这孩子给养大了。 孙三小时候便很聪明,但阿婆供不起他读书,他便只能在牌楼街里给人做小工,赚几文零碎。 牌楼街里总是迎来客往,聪明的小孙三没多久就学会了这套,在阿婆面前学的是有模有样,可没想到阿婆十分厌恶,痛斥了他一通,不许他再去勾栏瓦舍。 孙阿婆毕竟年事已高,再加上年轻时落下的病根,便注定她照看不了孙三多久,还没等到他娶妻生子,阿婆便撒手人寰了。 自此,孙三便真成了孤儿,在这世上也再无他的亲人了。 第44章 寻踪觅迹 看到江伊佳拄着拐来找他,孙三本能的有些惧怕,这女人太吓人,越是笑容灿烂,背后的手段就越是毒辣。 看她提着些吃食上门,孙三便知道她是有事相求,刚想挺直了腰杆摆个谱,可见她笑意盈盈的样子,心里就不由得打起了鼓。 江伊佳见他有些拘谨的样子,便将手里提着的好酒好菜放在了破旧的八仙桌上。 孙三居无定所,牌楼街的一些破屋烂瓦便是他的容身之地,她问了不少人,才知道他如今落脚的地方。 自上次孙三将她背到了医馆后,之后便再没出现过。 孙三自认为救人无妨,可若是问他要钱,那是分毛没有。江伊佳那时中毒已深,那场面确实吓人,他虽然不识几个大字,可写的满满当当的药方还是让他心里发毛,这钱他恐怕是出不起的,便趁着老大夫不注意,溜之大吉了。 他哪知道犀角的珍贵,就这么一小节,就价值千金了,别说救她一个人,就算搭进去不少人参、灵芝等补品,老大夫的医馆也是赚大发了。 孙三这样的出身,也难怪他眼皮子浅,若他有些见识,当时留下,这份救命的大恩,不说银钱,就是他想要换个活法,江伊佳也未必做不到。可惜啊,偏偏他却不识货,自顾自的跑了。 不过这些都已是后话,如今李阿贵和李阿牛的下落难寻,江伊佳兜兜转转的又求到他这儿,那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再加上之前的救命之恩,她便收敛了些自己的脾气,轻声细语的让孙三吃酒吃菜。 孙三想装装样子,先为难一下江伊佳,毕竟在这魔头手里,他可是吃了不少苦头。结果刚一屁股坐在房里的破凳上,却不想这破凳子的一条木腿竟在这时断了,给他狠狠的摔了个狗吃屎! 老房子里灰大,他这一摔不要紧,抬手的功夫就给自己抹了一脸的黑灰,本就有些滑稽的模样,这会儿更像戏台上的丑角了, 饶是江伊佳这样的魔头,也被他这一通表演给逗的乐不可支。 她这一笑不要紧,孙三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本想装个相,结果偏偏在这女魔头面前出了这么大个丑。 一顿好酒好菜加上三贯钱,孙三倒也没推辞,拿着预付的一贯钱便直接揣在了自己的兜里,让江伊佳三日后带着剩下的两贯钱到这里来拿信儿,说完便吃起了面前的酒菜。 三日后,提着剩下的两贯钱,江伊佳依约来到了破屋,却没见到孙三,屋里被打砸的一片混乱,本就破败的地方连块下脚的地都难找。 像孙三这样靠偷盗度日的下三滥,这样的排场不过是家常便饭,三日前才给他的一贯钱,也不知道他拿去干什么了,江伊佳叹了口气,这样的情况,她早有预见,知道孙三的秉性未必靠谱,那一桌酒菜和一贯钱就当是他救命之恩的偿还了。 回去的路上,江伊佳拄着拐,一瘸一拐的走得十分难看,今日不同往日,没了神水的加持,她这两条腿恢复得极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拐,好好走路。 回家后,刚踏进屋里,她便知道来“客”了,房里的东西虽然没什么变化,可她留在窗户上的头发丝却掉了。 “出来,不然这两贯钱你怕是要不到了。”进屋后,她面色如常的给自己倒了杯水,就听见梁上一阵声响,孙三从房梁上轻轻落下,好似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江伊佳心内也是不由得称赞一声:好轻功。 孙三嬉皮笑脸的落在江伊佳面前,本以为能吓她一跳,讨点便宜,却没想到这女人如此警惕,才进门就发现了他的踪迹,要不是她现在有伤在身,恐怕他立时就会被她钉死在房梁上。 第45章 祥云寺住持言悔 江洲城的祥云寺内,天还没亮,一众僧人便已起身开始做早课,大殿里,烛火摇曳中,佛音呢喃,每一位僧人都认真的诵读着面前的经文。 祥云寺在江洲城内算不得数一数二的大佛寺,香火也并不旺盛,庙宇建成几十年,言悔方丈便待了几十年。 今日本应跟一众僧人一起早读的他,却不知为何坐在自己的卧房里打坐,久久没有出来,等小和尚进屋想叫他吃饭的时候,这才发现,他竟早已圆寂在了卧榻上! 言悔方丈圆寂的事,几日内便传遍了江洲的各大佛寺,祥云寺内,僧人们也为方丈举行了隆重的法会,一众僧人都面带悲色,为方丈念诵经文,为其超度。 其中,一位名叫悟真的僧人哭的是泪眼婆娑,涕泪横流,他哽咽的诵读着经文,对方丈的死悲痛万分。 一旁的悟言看他的样子,面露不悦,人都死了还装什么样子,真是多此一举,便自顾自的继续念诵起经文。 开光的法会结束后,便是火化仪式,言悔大师虽不是自小出家,但与佛家的机缘却是深厚,出家后,他便一直跟着祥云寺当时的老方丈学习佛法,参悟经文。老方丈圆寂后,他便顺理成章的接任了祥云寺住持之位,带领着一众僧侣,将祥云寺支撑了起来。 如今言悔大师圆寂,各家寺庙也都派了人来悼念,祥云寺应着言悔住持生前的嘱托,并未关闭山门,寺里还有些来上香的香客,大家都满怀敬意的来为言悔大师送行。 香客中,一个拄着拐的女子静静的待在一旁,仔细的分辨着送行的僧侣。 这孙三确实有些本事,竟将这李阿贵和李阿牛的行踪查的干净,这二人自宏福楼出走后,竟来到了祥云寺出家,难怪她找遍各大酒楼、饭庄也未能找到他们二人的踪迹。 祥云寺住持刚刚圆寂,也不知是否和这二人有关。 听香客们说,这位住持虽是个半路出家,却是正儿八经的得道高僧,大灾大难的年月,他都会大开山门,收留些落难的乡民,进寺避难。 祥云寺不是什么大寺庙,香火本就不旺,大灾大难的时候,众僧的口粮也都是做数的,为了多一口乡民们的吃食,言悔大师每日都会省下自己一半的饭食,结果,反而害的自己脾胃失常,落下了毛病。 照理,佛家寺庙,清规戒律严明,寻常女子若是来上香拜佛还好,可若是怀有身孕,又即将临盆的女子来到寺庙,依着佛家的戒律,自然是不敢收的。 五六年前,祥云寺就碰上过这样一回,那妇人早产,疼得无法站立,此时送下山救治已然是来不及了。 言悔大师也确实不凡,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这一救,就是两条人命,便不顾众人的反对,将人抬进了山门。 这妇人家产子,血光冲天,别说寺庙,就是普通人家里,一般男子也是不让进屋的,可当时这妇人疼痛难忍,孩子在肚子里又不肯出来,急得屋外的这群光头和尚是直打团团转。 这孩子若能生下来,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生不下来,万一一尸两命,这要是传出去,别说这妇人的家人该如何交代,就是外面的风言风语也防不住啊。 这时候下山找稳婆肯定是来不及了,还是言悔大师,带着几个来上香的妇人,进屋便开始为这女人接生。 说来也是奇事,这女香客的孩子一生下来,原本暗沉的天竟亮起了金光,好似天上有仙人驾临,引得守在外面的和尚齐齐诵经,奶娃娃的一阵啼哭之声,让上天下了一场小雨,配着这金光,如佛光普照一般,照耀了大地。 如今,当一众僧人依依与大师的肉身惜别时,不少当年受恩惠的乡民,和那对曾经在山上生产的母子也都带着家人一起上了山,特意来为他送别。 因为生孩子时的奇景,那妇人一家都觉得这孩子与佛家有缘,每年孩子生辰便都会带他上山拜谢,如今言悔大师圆寂,大家都是满脸的悲痛,那孩子亦哭的很是伤心,泪珠子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第46章 言悔大师的机缘 那孩子名叫慧生,因为心里难受,便从大殿偷溜出来在外面透气,也就五六岁的年纪,眉宇间却总有些愁绪化不开。 每年生辰,娘亲都会带着他来祥云寺拜谢言悔大师,他也很喜欢这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虽然他总是光着头,没有头发,头皮上还有几个难看的疤,但不妨碍他与爷爷的亲近。 现在爷爷躺在那里,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了,他再也不会带着麦芽糖给小慧生过生辰,慧生也再不能摸着他的光头,开心的笑了。 这头的慧生正抹着眼泪,伤心的哭着,却不想身后一个拄拐的身影,已经一瘸一拐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江伊佳看他哭得正伤心,便将拐放在了身旁,有些吃力的坐在了他的身边。 “怎么了,哭得如此伤心?” “……”小男孩没理她,自顾自的哭着。 江伊佳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来几块还有些温热的糕饼,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 听见咀嚼声,小男孩也渐渐的止住了哭声,看她吃得香,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的盯着她手里的糕饼。 江伊佳也没藏着,顺势便将手里的糕饼递了过去,两个人相顾无言,静静的吃起了糕饼。 火化的仪式进行了很顺利,大家送了言悔大师最后一程,人便陆续的开始散去,言悔大师的灵骨会由寺里的专人进行保管和存放,后面的事便不会再让外人跟着了。 江伊佳站在人群中分辨,已经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不过祥云寺毕竟不是大庙,这里没有客房容香客留宿,她只能拄着拐,一瘸一拐的先下山了。 祥云寺的住持人选,早已做了安排,只是没想到言悔大师走的如此突然。 悟真一路抽泣着回了卧房,这几日他吃不下,睡不着,每每想到言悔大师的教诲,他便觉得悲从心起,若不是大师的救赎,他恐怕早就被追债的打死在街头,哪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从宏福楼出来后,李阿牛和李阿贵本想歇几日,然后再去其他酒楼、饭庄找份活儿干。 他和李阿贵从江西跟着李会民一路逃难来到了江洲,亲眼见着和他们一样要饭的李会民,从饭庄的小伙计开始做起,竟一步步做到了一店的掌柜,然后又凭自己的本事,竟开起了宏福楼,还成了牌楼街里数一数二的大酒楼。 他每日吃香的,喝辣的,娇妻美妾搂在怀,说不嫉妒,那是假的。 都是要饭的出身,连李田这等的货色,都做了米行的大掌柜,还给李家做了上门女婿,他们俩却还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他们又岂会甘心呢。 在宏福楼干活后,两人本也想跟李会民一样,从小伙计做起,等攒下些积蓄后,也开个属于自己的小饭馆,可人算不如天算,还没干上几年,宏福楼便已经入不敷出,表面看着风光,可内里却连伙计们的饷银都发不出来了。 他们两人都是靠着饷银度日的主儿,没了收入,自然不会再留在宏福楼里给李会民白干活了,便毫不留情的走了。 没活干的日子里,这两人也没急着找地方,就是在牌楼街里做些偷鸡摸狗的营生,苦日子过惯了,靠着偷些过往行人的钱袋子就能吃穿不愁,谁还愿意苦哈哈的去给人当伙计,做苦力呢? 也是在那时,李阿牛碰到了下山宣讲佛法的言悔大师。 第47章 李阿牛的佛缘 言悔大师在世时,每个月都会下山到江洲各处宣讲佛法,也是机缘巧合,李阿牛这日正蹲守在牌楼街,看着过往的客商,准备着下手的对象,却被人群中一个光头和尚吸引了注意。 这和尚面目和善,隐隐的似能看到慈悲之色,李阿牛不信这些,却没想到人群之中,这和尚似也是早就注意到了他,径直朝他走来。 李阿牛那会儿是个贼骨头,自然不敢光明正大的与这和尚对视,当下便想逃,却被老和尚一把拉住,问了他一个地名。 原来老和尚是不认路,找他问路罢了,李阿牛这才放下了心,随手给他指了个方向,却不想这老和尚竟想让他带路。 李阿牛有些不耐烦,他这一上午都未有进账,今日的饭食还没着落呢,这老和尚竟如此不识趣,还要让他带路,刚想开口拒绝,却看见和尚身上有个鼓鼓的钱袋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便立刻转变了脸色,殷勤的把他朝人烟稀少的小路上带去。 走到一处无人的小巷内,李阿牛也露出了本来面目,拿着随身佩戴的短刀威胁,让老和尚将身上值钱的物件都交出来,老和尚竟没有半分害怕和惶恐,仿佛早有预料一般,顺从的将自己身上的钱袋子交给了他。 等从老和尚身上搜不出什么值钱东西后,他便转身要走,却没想到老和尚在此时叫住了他。 “这位施主,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老和尚双手合十,十分虔诚的看着面前的李阿牛说道。 “呵呵,你一个和尚,除了吃斋念佛,还知道什么?倒管起你爷爷我的闲事来,赶紧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老和尚也不恼,看着李阿牛远去的背影,笑得意味深长。 李阿牛、李阿贵二人不管怎么说,也是在宏福楼里干了几年的伙计,若是寻常人,多少也能有个积蓄。不说置家置业,就是娶妻生子也是正常。可他们二人,吃喝嫖赌样样不落下,这几年辛苦干活的钱几乎全填了赌债的窟窿,眼看着从江西逃难出来的同乡一个个都过上了好日子,他们自然也想一步登天,可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等着他们。 这头儿李阿牛抢了老和尚的钱袋子,那头儿他就被追债的堵在了家里,赌坊里利滚利的借,他欠下的银钱怕是把他卖了都还不清,追债的可不管这些,将他一顿好打,抢了他手里的钱袋子就准备清点清点回去,谁知道钱袋子里竟没几个铜板,倒是放了串和尚念经用的佛珠串! 李阿牛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想来也是,一个庙里的和尚,穿着如此朴素,身上又怎会带着这么多的银钱呢。 结果自然又是一顿好打。 等李阿牛饿着肚子,顶着脸上的伤再次出现在牌楼街时,又被刚讲完佛法准备回去的言悔大师给撞见了。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被打的不轻,言悔大师也没说什么,在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送到了李阿牛的面前。 等李阿牛看清楚来人刚要发火的时候,却被热气腾腾的包子香味给引得馋虫大起,这一天,他是滴水未进,光挨了两顿打,如今这包子就在面前,他也顾不上许多了,拿过包子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言悔大师如同老父亲一般,看着他将包子吃完,又给他讨了碗水喝,这才心满意足的准备回去。 李阿牛吃完,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儿,他好久没吃的这么舒服了,没想到饿肚子的时候,一碗清水几个包子也能这么好吃。 对老和尚,他虽有些愧疚,嘴上却不肯落了下风,那群追债的走时将钱袋子里的佛珠扔在了他那儿,也不知是什么缘由,他竟带在了身上,如今老和尚的恩情他也没什么可还的,就将那串佛珠扔还给了他。 “老和尚,佛珠还给你了,我们也算两清了,以后警醒着点,别再轻信于人了。”说完便一瘸一拐的回家了。 言悔大师看着佛珠,又看了看他的背影,脸上和善的笑容更甚了。 第48章 出家为僧 李阿牛恐怕做梦都没想到,这不起眼的佛珠,是用上好的紫檀制成,正是当年祥云寺的老方丈所用之物! 这些年,这佛珠还未离开过言悔大师身边,本以为李阿牛将钱袋子拿走后,他便再无缘这佛珠了,可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佛珠竟被李阿牛给送回来了! 佛家讲究个机缘,言悔大师自己就是半路出家,这尘世间的人心险恶他又岂会不知,如今佛珠原物返还,看来是机缘已到。 果然,似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一般,言悔大师在一次讲经说法的时候,又碰上了李阿牛。不过这次,李阿牛就没这么幸运了,因为欠债太多,他被人从赌坊里直接扔了出来,这一顿打,差点要了他半条小命,他强撑着回了家,结果不知是被打的太重,还是身患隐疾,心口竟开始疼痛难忍,没过多久,竟吐出一口鲜血,吓得同住的李阿贵赶紧将他送到了医馆。 两人身无分文,即使医馆心善,给他们看了病,可药钱他们是怎么也拿不出的,李阿贵只能将李阿牛搀扶着,灰溜溜的走出了医馆。 就在两人凄凄惨惨的回家路上,居然又碰上了去给人讲经的言悔大师。 言悔大师其实懂些医术,一看李阿牛的样子,便知他这是受了内伤,还没等他开口询问,李阿牛便已支撑不住,倒在了路上。 等李阿牛再醒来时,就看见了阿贵在给他煎药,而身边还是那个熟悉的老和尚正在给他把脉。 见他醒来,老和尚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李阿牛虚弱的刚想开口询问,却被他给劝住了。 “莫开口,你这是内伤,还需静养才是。” 转头,他又叮嘱起了李阿贵,这几日都要让李阿牛按时吃药,药材他会送来,按照他的说法煎煮即可。 看着他们的住所,言悔大师也明白他们的处境,便没问他们要分文,自顾自的走了。 看着老和尚远去的身影,虚弱的李阿牛心里是五味杂陈。 从李家村出走后,他和阿贵就鲜少遇上好人,哪怕同村还沾亲带故的李会民也对他们冷淡的很,酒楼的活儿但凡干不好,就横挑鼻子竖挑眼,没个好脸色。 他们这样的人,又有几个人看得起,没出路,没指望,只能日日在街头游手好闲的做贼骨子。 他也尝试过安分守己的挣辛苦钱,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可老天爷却总是一次次的戏耍于他,好不容易攒的几两银钱,突然就被偷了;好不容易看中的房子也被人捷足先登;就连让媒婆说的亲事,人家姑娘之前见面还好好的,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反悔了。 一事不顺便事事不顺,他从志气满满,到将信将疑,再到最后的颓然,只能认了这就是自己的命,便再也不做挣扎,跟着李阿贵开始寻花问柳,过上了放荡的日子。 老和尚的出现,如同身处地狱之中的那一点亮光,让他有了换个活法的念头。以他们现在这样的日子,就算不被追债的打死,自己和阿贵也迟早得饿死。 这次,他没跟阿贵商量,在老和尚再次上门的时候,当面便向老和尚说明了心中所想,他想出家,想赎罪了。 从前做的事,是他跟阿贵彼此都不愿提及的过往,是这辈子到死两人都不能说的秘密,但他们不说不代表无人知晓,这些年老天爷给他们的种种教训何尝不是种惩罚。 错了就是错了,他也认了,既然这些错一定要还,那就用他的后半辈子慢慢来还。 他把自己要出家的事儿跟阿贵说了,这么多年的兄弟,阿贵自然是不肯的,好好的一个俗人,无缘无故受老和尚一点儿恩惠就要出家,这是怎么话说的。 大千世界无限好,花花世界惹人了,好日子还没过够呢,就要受清规戒律出家了却尘缘了? 可这回,李阿牛似是打定了主意,不管李阿贵怎么劝,都准备好了去祥云寺出家,看着他收拾自己那点简陋的行李,李阿贵也是急的没了招儿,既然劝不住,就索性一起出家得了。 第49章 仇人相见 言悔大师圆寂后,悟真已整整断食两日了,滴水未进的他端坐在大殿中,心中默念着经文,悟言见他这个样子,知道他是真心悲痛,一时无法走出心结,便从膳堂弄了些素食,放在了他的面前。 悟真并未在意面前的素食,只见他紧闭双眼,口中呢喃着佛言,好似这世间纷扰都再与他无干了。 悟言看他的样子,有些无语,放下饭食后,便坐在了他的身边。 “我说阿牛,老和尚都这把年纪了,走也是常事,你这又是何必呢?如今连饭都不吃了,日日在这佛堂里诵经,你就算是念个千八百遍,老和尚已经去了西方极乐世界,还听得到什么啊?” 悟言漫不经心的翻着桌前的经文,说的话凉薄且无心,他们俩欠下的债,若不是来了祥云寺,谁知道会被追债的打成什么样。 如今这日子,虽不似之前潇洒,处处要被管束,可吃穿不愁,住的也比之前舒服的多,最起码不用担心债主上门。奈何人心不古,有些人的贪心又岂是吃饱穿暖能满足的。 悟真并没有因为他的这番言语而动容,面前的素食也没能让他停下口中念诵的佛经,见自己的一番劝说并没有起到作用,悟言也有些无奈,只能姗姗的管自己走了。 等悟言走后,悟真念完了经文,才终于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素食,他满眼的悲色,将牙关紧紧的咬住,然后又松开了。 悟言走后,大殿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子的身影,因为腿脚不便,她拄着拐坐在了悟真师父的身旁。 “这素食来之不易,为何不吃呢?” 悟真眼中似无一物,满目悲凉。 江伊佳看他的样子,好似看到了当年从那破屋中出逃后的自己,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 样子。 她除了害怕,就是这满眼的悲凉。 从破屋出逃后,她便赤着脚,在冰天雪地里走了一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又累又饿又冷的她便晕死在了大雪中。 等她醒来时,雪已经落得滂沱,追她的这伙人,已经到了近前。 皑皑大雪,不一会儿的功夫,已将她埋没在了雪中,可她不敢出声,也不敢乱动,追她的恶人就在身旁,但凡她只要有一点响动,等待她的结果,跟伊惠便无有差别。 追她的恶人,就是李阿牛和李阿贵,他们本就是李家村的人,为了混口吃食,跟着李会民才做了这恶事,大雪纷飞的天,还要出来找一个小姑娘,若是带回去还不知道要被折磨成什么样儿。 乔大、乔二这伙人就没一个好东西,特别是那邱奇,简直就是个畜生,那么小的孩子都下得了手,饶是他们这样的大人,也不忍听这孩子撕心裂肺的声响。 可人饿疯了,什么样的事做不出来,他们不想做这恶事,可也不想再饿肚子。 江伊佳是想忍住,但那时毕竟年纪小,身上又盖着厚厚的雪,她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就是这一哆嗦,让离她不远的李阿牛发现了动静。 本以为这次她肯定难逃一死,可近在咫尺的李阿牛却不知是没看见,还是装作没看见,竟从她身边就这么走了过去。 后来,她靠着最后一丝体力,撑着爬上了一架路过的牛车,这才终是出了李家村,逃脱出了那个魔窟牢笼。 如今,当年追她的人就坐在她的身边,改头换面成了祥云寺的和尚,吃斋念佛,面目悲凉,正为一个老和尚的死,念诵经文,真是何其讽刺。 第50章 悟言之死 悟真合上了面前的经书,将那碗素食拿起,移步来到了殿外。 此时已过晌午,他将自己的饭食倒在了庙旁的一个小碗里,冲着庙旁的山上看了许久,不一会,山上竟下来了几只狸奴,围在了那小碗旁,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几只小狸奴似是早就与他相识,径直来到了他的身前,趴在他腿上撒起娇来,他的脸上也终于散了些愁云和悲色,眉目间竟有些慈悲之色。 这一幕,让坐在殿内的江伊佳看的眯起了眼睛,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没想到当年唯一还有点善念的人,竟跟佛家有如此大的机缘。 不过,即使他如今做了些善事,是不是就可以替自己之前做的事赎罪了呢? 她江伊佳可不是慈悲的观音,从人间炼狱里出来的人,早就看透了人心。 人最是善变,不经风雨考验,说什么慈悲和善都是空话假话,就说这大殿里的神佛,哪个不是经过千锤百炼,见识过人世间真情假意,才成就了如今这庙里受人供奉的金身,如今他既然与佛家有缘,那她江伊佳,就甘当这个试金石,来测测这位悟真大师的佛心。 等悟真再回大殿时,刚才拄拐的女子已不在殿内,而他刚已合上的经书,不知为何竟又被翻开了,经书中,夹着一封书信。 那封书信,确实厉害,若是一般人看到,恐怕早已怒不可遏。 一个在身边多年的好友,不仅耽误了你的前程,搅黄了你的将来,还将你的姻缘断送,一边口口声声是为了你好,一边又将你推向无底深渊,亲眼看着你自甘堕落,与他不得同甘,只能共苦,这样的朋友,恐怕在世的圣人,也难消恨意。 江伊佳并不着急,她等了这么多年,难不成连这一日都等不起吗?她只是想看看,这位当年放她一马的李阿牛,究竟是否真如所见一般。 如今他虽已皈依佛门,可佛门乃清净之地,又岂容得下污脏之物,这封书信,他若能泰然处之,说明他是真的放下了前尘往事,倒也算是幸事一件; 若他恼怒一场,与那李阿贵闹个天翻地覆,于江伊佳而言,也是桩不错的买卖,趁他们打斗时,她再来个一石二鸟,正好省了不少烦心事。 只是,世事难料,她本想通过这一封书信,测测悟真的佛心,却没想到,竟等来了悟言的死讯。 悟言死的突然,让庙里的人都措手不及,刚办完方丈的法事,谁知道竟又闹出了人命。 悟言的死相颇为凄惨,七窍流血,痛不欲生,死时更是连眼都未闭上,这明显是中毒而亡,死不瞑目,但没想到,刚刚当上方丈的悟真却将此事先压了下来。 江伊佳没想到他出手会如此迅速,甚至都没做什么遮掩,就直接下了手,人就这么死在了庙里,他居然还拿方丈的势,压着不让这事冒头。 他去祥云寺的时间不长,却没想到已经拥有了如此高的声望,竟让言悔大师都对他另眼相看,选他做了住持方丈! 当慧生把这消息告诉她时,她已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同寻常,却不想,祥云寺将这消息封锁的紧,竟无外人知晓,若不是慧生自小便和庙里的小和尚关系要好,恐怕连他都无从知晓。 等江伊佳拄着拐再次来到祥云寺时,却见到了恭候她多时的悟真方丈。 第51章 悟真大师 她拄着拐,因着身体不便,悟真大师也走的慢,带着她一路来到了内院。 一盏清茶,一份果品,倒也雅致,只是见悟真的面相,才几日不见,他似是又清瘦了几分。 落座后,悟真方丈将清茶、果品推到了江伊佳的面前,开口道:“一路辛苦,清茶果品不成敬意,您请慢用。” 江伊佳倒也没有客气,一路走的辛苦,如今她腿脚不便,确实有些累了、渴了。 见她喝得畅快,悟真并未打扰她,见她喝完了一盏茶,长出一口气,才缓缓开口道:“女施主面善,这几日我见您总是来祥云寺,不知有何重要之事?” 江伊佳摇了摇头,一脸浅笑的看着他。 悟真大师满目慈悲,虽有些清瘦,可似是早知她的来意,起身将房门关上,将一只瓷瓶小心的放在了她的面前。 “此药,便是我毒死悟言所用的奇毒。” “那日,你给我留得书信,我看了,他的所作所为,其实我一早便知道。这么多年,我们从江西逃难来到此处,遇到的人和事太多。他是个俗人,我们又是最好的兄弟,若是连我都弃他而去,那他就真的没有亲人在世了。” 江伊佳拿起面前的毒药,本想嗅上一嗅,却被悟真遮住了。 “此毒是言悔大师亲传的配方,悟言也只是用了一滴而已,气味亦有毒也。” “那您为何还要用此毒,取悟言的性命呢。” 江伊佳拿起果品,仔细的品尝起来。 “因为言悔大师。” 江伊佳的目色瞬间亮了起来,果然,跟她的猜测一致。 “他对我做的这些事,我都可以不计较,可他连言悔大师都不放过,只是因为这个虚名虚位。”悟真满目悲色,看着从门外投射进屋中的光影,言语中似有哽咽。 “这个位置,我本就是无意,出家就是为了赎罪,即使悟言不愿意,他的这份罪过我替他赎也就罢了,可他……” 江伊佳吃着果品,替他说出来下来的话:“可他偏偏还是死性不改,又想从中作梗,不想你继承方丈的衣钵,却不想,言悔方丈年事已高,被他这么一折腾,竟死了。” “所以你用言悔大师给你的药方,要了他的命?” 江伊佳咽下最后一口果子,心满意足的擦了擦嘴。 “是,也不是。”悟真转过头,认真的看着江伊佳。 “之所以要他死,是为了赎罪,给你和你妹妹赎罪。” 江伊佳正擦着嘴的手,瞬间顿住了。 “言悔大师做法事时,我一眼便认出了你,乔大、乔二和邱奇的事我早就听闻了,那时候我便知道是故人,只是不知是哪位,直到见到了你。” “你和小时候的变化很大,但眉眼间还是和之前一样,杀意、血气十足。” “当年的事,我虽未尽数向言悔大师说明,但大师何其高智,已然猜到了一些。佛祖慈悲,杀生者本就造极重的罪,杀人者也会永堕恶道,我本不应该做此事,可即使舍我取真,赎尽罪孽,留他在世,也只不过是徒留个罪人罢了。而你,既然已经找到这里,又将书信留给了我,想来,也是做了一番准备的。” “你有你的想法,我未必说得动你,可若是因为此事,还要你再造杀孽,我和他的罪只会更深。” 江伊佳皱着眉,看着面前的悟真,又看了看桌上的瓷瓶,心中已有不祥之感。 “你所身受的不幸,皆因我等嗔恨心起,我等早已犯了杀戒,本就应堕身入恶道。而你,不应有此罪责。如今,你来到祥云寺,想来也是为了悟言和我二人的这条性命。” “我俩的这条命不值得你这样。” 江伊佳认真的看着面前的这个人,这身袈裟,套在他身上,如同为他量身而制,看来他已然成了真佛了。 江伊佳拿起了药瓶,看着面前的悟真,陷入了沉思。 第52章 人魔之道 谁都没想到,江洲城内的祥云寺竟也遭了人魔的屠戮。 祥云寺的老方丈言悔大师刚刚圆寂,新方丈悟真才刚上任,竟跟着庙里的悟言和尚,接连被杀。 这人魔格外嚣张,杀人不说,竟还公然在佛殿大堂的墙上,用墨大大的写了个佛字,何其嘲讽。 悟真方丈的内脏皆被取,死状尤惨,那悟言和尚也死的恐怖,七窍流血,痛不欲生,连双眼都未能闭上。 照理人魔只杀恶人,可这祥云寺的新任方丈和悟言和尚都只是普通人罢了,这人魔难不成真是疯了,竟开始滥杀无辜? 一时之间,江洲城内流言四起,原本还对人魔有些感念之意的老百姓,一夕之间全都转变了口风。 祥云寺新任的悟真方丈为人亲善,又得言悔大师真传,他死的如此凄惨,属实不该。人魔这次屠戮良善之人,还用极刑处之,有违纲常法纪,人人得而诛之。 江伊佳可不管这些,这些虚名她全不在乎。 悟真已然成佛,他想舍身入地狱,来救赎她这个十恶不赦的人魔,可人若已入魔道,又怎能轻易走出呢? 她早已舍去了自己的人间道义,也绝不会遵从上天给指派的命运,于她而言,活着只为复仇。 但悟真确实不同,让她真正见识到了人间道的光明,那日在禅房吃茶时,他便是用那毒药自杀,以悟言和自己的这两条性命来还清之前欠下的罪孽。 若是如他之意,那他便是毒害悟言又自杀而死的祥云寺方丈,虚名他不在乎,身死他也不在意,就连曾经为了口吃食所做的恶事,他也以忌口为由,已经好几日没有进食了。 他在用自己能做的所有,为过去赎罪! 江伊佳并未想杀他,只是他藏在袖中的毒药太过隐蔽,竟当着她的面,将另一瓶毒药全数喝下! 悟言的死状她有听闻,悟真压着寺院里不让这消息传出,恐怕也是为了揽罪时将所有的疑点都指向自己,才故意而为。 他特意在江伊佳面前服毒,就是为了向她说明自己的悔意,才肯安心离去,也想了却心愿,可他做的最错的事,便是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江伊佳的想法。 这毒药在五脏六腑蔓延的速度很快,她得尽快下手,他悟真和尚愿意抛弃俗世虚名,为了赎罪,也为了不让她永堕恶鬼之道,为她入地狱,可她根本就不需要。 她不是恶鬼,她是这世间积怨所幻化的魔物,不管是在李家村的遭遇,还是她一路逃难的艰辛,亦或是在师父家碰到的好人事,一切的一切对她而言已是常态。好也罢,坏也罢,她的本命,便是将这世间的仇怨,化为可入腹的佐餐,用自己的手段,将它们一一吞噬。 悟真想赠她的,不是她所要的,他不要这虚名,她就偏要留给他;他既然为了赎罪提前将悟言的性命拿下,那她就偏要揽过来。 至善之恶,这等上品,可遇而不可求。 自此,当年李家村当事之人,都已手刃,她已将这些人身上留下的物件全都埋在了妹妹伊惠的空坟中。如今,她已得偿所愿,本可重新找个地方改名换姓,重新生活。 可她知道,她早已入了魔道,沾满过鲜血的双手,又怎么可能安定踏实的生活呢? 也就在这时,陈良辅竟又一次找上了门来。只是这次,他不再是为了情爱而来,而是有事相求。 一年不见,陈良辅似是变了个人,听说他这次春闱终于考中了进士,不日便将启程惠州任职,这次回来,只是顺道路过,探望家里,与亲朋相聚,却没想到竟惹上了天大的麻烦。 第53章 无妄之灾 陈良辅这位好友,名叫余焕,是江洲城内悦芦书院的一位教书先生。 两人是住在左右的邻舍,自小一起长大,论文采,余焕在他之上,论聪慧,他更是不及余焕。奈何,余焕自小便有隐疾,不能参加科举,只能在悦芦做个小小的教书先生,埋没了才华。 余焕此人,出身官宦世家,其父曾任江洲通判,本应有个好前程的他却因这身体,不能涉足官场,不能施展抱负,实在是可惜。 他本性纯良,虽未娶妻,但并无其他不良嗜好。除了酷爱书法,喜欢搜集些名家字画,便再无其他了。 两日前,陈良辅返回江洲,便与这位挚交好友把酒言欢,在得月楼里大醉了一场。听说好兄弟不日将启程去惠州任职,余焕很是为他高兴,两人喝得也尽兴,却不想这一场大醉,却惹来了天大的祸事。 未考中进士前,陈良辅在江洲虽有才名,但因其穷困潦倒时整日厮混在勾栏,又曾为不少红粉知己填词,铨选时便受到了朝中不少清流们的诟病,这才将他派到偏远贫瘠的惠州上任。 他与陈涟涟的情史虽已是陈年的过往,可毕竟两人都是江洲城内有名的人物,好友余焕又岂会不知呢,这次相聚,也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竟在酒过三巡后,将陈涟涟叫来了。 故人相见,纵有千言万语,也在那场风波中烟消云散了,再见,两人都已不似从前,当着好友的面,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保持着应有的礼数,尽可能的避开与她的见面和接触。 如今他还未到任,朝中清流又紧盯着他之前的过往不放,这时候若再传出些风流韵事,恐怕连惠州这样的地方,他都去不成了。 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他的酒量本就不好,得月楼里的这顿酒,让他彻底失了神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没被自家小厮接上回府,也记不清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只记得第二日醒来时,已是晌午,他躺在弄晴馆的一间厢房内,身上的衣物不知何时已换了一身,原来的衣物早已不知所踪! 从厢房内跌跌撞撞的出来后,弄晴馆里的众人都瞧见了他宿醉未醒的样子。 等他心烦意乱的回家后,找来小厮询问昨夜为何没将他带回家时,这才知道,昨日小厮不知何故竟也吃醉了酒,被人从得月楼带回来的时候,嘴里还在说胡话呢。 陈良辅已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可他不敢声张,便只能催促着小厮赶紧收拾行李,想尽早启程,远离这是非之地,谁知,还没等他收拾完行李启程,弄晴馆的鸨妈便登门了。 当年他和陈涟涟的情事,便是这老鸨从中作梗拆散的,如今这人厚着脸皮登门,无非是看中了他今时不同往日的身份,可陈良辅早已不是从前的穷困书生了,如今他功名在身,自是不想与这人再有任何瓜葛,便让小厮寻了个由头,想将人给打发走。 谁知道老鸨似是早有预料,竟在陈宅的门口大吵大嚷起来,惹的左邻右舍、街坊四邻都纷纷探出头来瞧热闹,陈良辅自然不想将事情闹大,只能命小厮将人先请了进来。 “哎哟,陈大官人一年未见,又清朗俊秀了不少啊,我就说涟涟没有看错人,您这样的才子就该与佳人相配才是。”老鸨一脸的喜色,在陈良辅面前夸夸其谈,好似全然不记得当年的羞辱之事。 陈良辅自是没给她什么好脸色,老鸨也不恼,夸了半天,见他没什么反应,便也不再兜圈子了,将自己此行来的目的说了个明白。 第54章 情不知所起 这老鸨今日前来,不为其他,乃是为了陈涟涟的婚事而来。 一开始陈良辅还有些不明所以,可细听下来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上当了! 什么故人相逢、旧情复燃,这一切都是她们早就计划好的,为的就是将陈涟涟嫁与他! 陈良辅怒不可遏,昨夜的宴席,他请的本就是自己的亲朋挚友,她陈涟涟既不提前通传赴宴,又无缘无故将不省人事的他带到了弄晴馆,岂不知已让他犯了狎妓之罪! 如今这老鸨第二日便上门要他娶陈涟涟为妻,怕也是知道他功名在身,吃准了他不敢宣扬此事,这分明是拿他的前途做要挟,给她陈涟涟找后路啊! 难怪他的小厮会无故醉酒,被人送回家后还胡言乱语;难怪他醉成这样还被她一个弱女子带到了弄晴馆。如今自己从弄晴馆出来的事人尽皆知,他的亵衣也在她们的手中,他就算什么都没做,怕也是无人会信了。 要想保住自己的官位,他便只能听从老鸨的意思,以正妻之礼将陈涟涟娶进家门。 可他又岂是坐以待毙之人,当即,便从一堆陈年书信中,将陈涟涟当初托苏娩带回的绝情信和钱袋子找了出来。 当年之事,化名苏娩的江伊佳便是这其中的关键人物,他给陈涟涟写的情信并未送到本人手中,连带着陈涟涟的绝情信和那袋子银两都被苏娩扔还给了他,这些,都足以说明,她陈涟涟才是当年那个与他恩断义绝的无情之人! 如今她刻意布局,妄图以这样的手段,做他陈良辅的正妻,于他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既然她无情无义在先,又居心叵测在后,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算了失了这功名,他也不会让她得逞!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需与苏娩见上一面,若这事真闹到了官府,那苏娩免不了要去官府露面。 江伊佳看着面前的陈良辅,心里一声嗤笑,这人如此蠢笨,究竟是怎么考上的进士,还上公堂作证?怕是都不用上公堂,“人言可畏”这四个字就够让他受的了。 他在得月楼设宴是真,陈涟涟赴宴也是真,吃醉了酒被人抬到弄晴馆更做不了假,连亵衣这样的把柄都握在人手里,指望一封陈年的书信说人家绝情在先,他是被人有心设计,受人胁迫,娶弄晴馆的第一大美人为正妻。这话真从他这个进士郎的嘴里说出来,别说官场,就是江洲城里的三岁孩童,也不会信他的。 可陈良辅也确实别无他法了,若他不娶陈涟涟,那狎妓的事一定逃脱不得,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名怕是不保;若他娶了陈涟涟,就算给了正妻的名份,朝堂之中,本就对他心存芥蒂的清流一派恐怕也不会放过他。 革职还是被贬都好不到哪去,他这样的家世,背后自然是无人替他撑腰做主的,这事儿,就是吃了黄连也不能吐露个苦字出来。 江伊佳本不想管他的事儿,可她偏偏对陈涟涟如此行径起了一点疑心。 陈涟涟的为人,她还是了解的,就算她有心想与陈良辅再续前缘,也犯不上将事做的如此明目张胆,步步为营,即使她得偿所愿真的嫁入陈家,难道就不怕陈良辅婚后的报复?这种以身犯险的事,做得既不划算,也不明智。 弄晴馆的老鸨虽然精明势力,可若说这事是她出的主意,怕是对她抬爱了。 陈良辅在得月楼设宴的事,只有他的挚友余焕知晓。这得月楼亦是他陈良辅情断的终场,余焕又不是不知,所以这位“挚友”又是因何缘故,非要把陈涟涟带到他面前呢? 第55章 好友的背刺 见化名苏娩的江伊佳怀疑起了余焕,陈良辅的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会的,他与我是多年的好友,断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是陈涟涟苦苦哀求于他,他才将人带来了雅间。那时我们三人都在,她是有意想再续前缘,可我是断然没有这个念想的。” “余焕知道这样做不妥,之后也向我再三致歉。她毕竟是个女人家,当初虽然绝情,可我这次能上京,确实倚仗了她的那袋银钱,这声谢,也是应当的。” 江伊佳听的仔细,问道:“然后呢?” 陈良辅有些摸不着头脑:“然后?什么然后?” “然后为了这声谢,你们吃了多少酒,你都醉成了那样,难道就喝了一杯?还有你那个朋友,你们俩这么差的酒量,这是各管各的吃醉了酒,怎么就你被抬到了弄晴馆,你那个朋友的小厮就没事?还能将自己主子带回家?” 江伊佳吃着手里的零嘴,看着面前蠢钝如猪的陈良辅,心下已有了自己的推测。 他的这位“挚交好友”,十有八九就是这出大戏的幕后主使。吃酒的人只有三个,即使真是陈涟涟哀求的他这位朋友赴宴,可怎么就这么巧,就在这天主人家喝得烂醉,连带着小厮都喝多了?还正好让陈涟涟有机可乘? 假设这事是陈涟涟事先做了谋划,若没有他这位朋友推波助澜,陈良辅会在陈涟涟面前喝得如此尽兴?恐怕不会;同理,若没有余焕家小厮的推波助澜,陈良辅家的小厮也不会如此放肆,在主人家宴宾之时,居然偷吃酒水,还醉的胡言乱语,不省人事。 若此事不是陈涟涟的主意,那当天只有三人的宴席,做这事儿的就只能是余焕了。 “不可能!简直是一派胡言!”陈良辅自然是听出了江伊佳的话外之音。 可他就是不信,余焕于他是多年的挚交,是此生最可信的朋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那就是你自己要想明白的事儿了,与我何干?”江伊佳吃完了面前的零嘴,擦干净嘴,便准备送客了。 陈良辅被她轰出了家门,他不信,他怎么能信,若连这多年相伴的挚友都算计于他,那他还能信谁? 或许是江伊佳的话起了作用,亦或是陈良辅也无法为这位好友辩驳出什么来,从江家出来后,他竟鬼使神差的来到了得月楼。 当日之事,得月楼的跑堂和掌柜也是在场的人证,当日,他和余焕都吃醉了酒不假,两人从雅间出来时,被陈涟涟和余焕家的小厮分别搀扶出来,也不假。可若问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得月楼的跑堂倒是记起来些不同之处。 那日在后厨,他去传菜时见到了余焕家的小厮,那时他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后厨做些什么,见有人来,小厮立马就停了手,跑堂的虽然不知道他干了些什么,可他当时就站在酒坛旁。 问了后厨的人,才知道那小厮吊了些店里的陈年佳酿在自己的小葫芦里,那些酒是得月楼里的招牌,极易醉人,不过那小厮也没多要,只吊了半葫酒。 从得月楼出来时,陈良辅已遍身透凉,他家小厮就是喝了余焕家小厮葫芦里的酒水才醉成了那幅样子,那小厮诓骗说葫芦里装的是他自己酿的桂花醇酿,这才引的自家小厮嘴馋偷喝了几口。 这样的陈年佳酿,别说他家小厮了,就是长喝酒的人,若是酒量浅,怕也挡不住半葫芦的酒水。 看来,还真让江伊佳说中了。 陈良辅一路跌跌撞撞的回了家,路过余宅时,他几次欲上门问个清楚,可每每想提手敲门时,却又放了下来。 他想不明白,为何他要这么做?即使他想为陈涟涟牵线,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向他说明,不管结果如何,总不会是如今这副田地。 这一头,陈良辅在家中思量许久,却怎么都想不通余焕的用意。 另一头,弄晴馆内,陈涟涟在自己的房中也是忐忑难安。 当初使这计谋时她便觉得过于阴损,可那毕竟是陈良辅的正妻之位,若说她不心动,那是假的。可她也有自己的顾虑,若陈良辅不愿呢,若他宁可舍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职,也不愿娶她,那她岂不真成了江洲城的笑话了。 第56章 问明缘由 江伊佳正在家中伺候花草时,等来了孙三。 祥云寺的事儿闹的很大,官府正为了追捕人魔在城内到处追凶搜人,孙三自然也被带回去问了话。 结果好不容易从官府出来,他却在自己的破屋里看到了江伊佳留得字条。 再次来到江家,他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官府之人对这“人魔”可谓是惊惧异常,祥云寺悟真方丈的死让很多衙役都吐在了当场,可见当时那场面有多么可怖。 他只是个惯偷儿,鸡鸣狗盗的事虽然也做了不少,可真要说杀人分尸,那他连想都不敢想。 听衙役们说,那悟真和尚的肚肠都被掏了个干净,整个人就剩了一副空壳,光听到这些,他都已有些作呕,更别说看到了。 如今这“人魔”竟在他的住所留下了字条,要他办事,他若是不去,谁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江洲城里的下一个孤魂野鬼,便只能硬着头皮,来到了江家。 见他站在门口,江伊佳有些奇怪,这人是今天才想起要避嫌? 可看他的样子,恐怕不是为了避嫌,倒是因为害怕。 这对江伊佳很是受用,她不太喜欢轻浮的做派,若孙三能学会些敬重,她会很高兴。 孙三将她想要的东西一并带了过来,看到桌上的三贯,他倒是有些犹豫了。 这魔头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以后只怕还会有更多的差遣。 祥云寺的事儿是不是她做的,都与自己无关,可若是不能见好就收,谁知道以后这魔头还会让自己干些什么? 就在他愣神儿的功夫,江伊佳已站在了他的面前,钱被她重重的甩在了孙三身上,孙三有些吃痛。 “怕了?”她的声音,犹如来自无间地狱的恶鬼,孙三的心里已经开始发毛了。 “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的孙三爷,还怕我一个拄拐的瘸子?这要是说出去,岂不是笑话。”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孙三,打开了大门,目送着孙三出门,关门后,便瞬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若说陈良辅是江洲城内的才子,那余焕便是自小就出名的神童了,他三岁便能提笔写字,五岁已是博览群书,过目不忘,出口成章了,再加上出身官宦世家,若不是被身上的种种隐疾所累,恐怕他早已走上仕途,一展宏图了。 江伊佳看着面前的纸张,对余焕的隐疾有了些好奇,也不知他究竟得的是什么病症,竟能严重到如此地步。 却不知此时,弄晴馆的老鸨又一次上门找到了陈良辅。 这回,她可没了之前的耐性,与陈良辅说的也极为直白,若是想拖着不给答复,她便要闹到官府,让陈家在江洲无地立足,他陈良辅的仕途也会就此化为乌有! 陈良辅气急,命家丁将人轰出了陈宅,这次不管她如何吵闹,左邻右舍如何议论,他都已全不在意了。 就在陈良辅被老鸨闹的心绪不宁,烦躁异常时,江伊佳却拄着拐来到了弄晴馆。 正是午后,弄晴馆内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见到江伊佳,大家都很是惊喜,见她拄着拐还提着个食盒,众人赶忙上前帮忙。 食盒里,是她给大家准备的各色糕饼和点心,自从上次为陈良辅的事来见过陈涟涟后,她便再没回过弄晴馆。 见到陈涟涟后,两人寒暄了几句,便说起了最近的事儿。江伊佳的腿脚好的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这拐放下,陈涟涟见她伤了一年还未好,便起身从自己体己的宝箱中拿了几样首饰出来,让她拿去换些银两买药,女儿家不是男子,若是落下了残疾,将来不好找郎君的。 江伊佳看着桌上的首饰,并未接过,倒是问起了陈涟涟的近况,这才知道,自从那前江洲通判入狱后,她出嫁未成的事在牌楼街里被传的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人言可畏啊,许多官府设宴都明里暗里的示意不让她参与。她只是个小小的官妓,本就没有根基,如今虽还挂着弄晴馆四大美人的空名,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的窘迫。 看着桌上的首饰,江伊佳将它们收起,又放回了陈涟涟的手中,然后将陈良辅来找她帮忙的事说了出来。 第57章 神童余焕 陈涟涟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又何曾想过,自己会做这样的事呢。 可事已至此,她已然没了退路。如今鸨妈已给了陈良辅最后的期限,若是不娶,便要去告他狎妓。 陈良辅若真舍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职,她便是拿自己的后半辈子入了场大赌,只能愿赌服输,继续在这勾栏里苦挨。 江伊佳看着面前楚楚可怜的美人,便开玩笑似的问道:“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啊?就算你们二人已断了情缘,可也不用弄成一对怨偶啊,如今这阵仗,就算真成了事,你嫁进陈家也未必有日子过,何苦为了个虚名苦了自己这后半辈子呢。” 却没想到此时陈涟涟已是泪眼婆娑,拿着帕子,擦着眼里的泪珠儿。 “我也不想的,可,你也看到了,如今我连个正经的官宴都去不得,他们明里暗里的都说我,说我不祥,我年岁也不小了,总不能一辈子在勾栏里过活。” 陈涟涟哭得伤心,却仍美得惊心动魄:“鸨妈让我想想办法,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当初那绝情信是我亲手所写,如今我又有何颜面再去找他。” “那日,余公子来了弄晴馆,他与陈良辅是挚交,我便央求于他,一开始,他并未答应,我也是苦苦哀求,他才同意带我赴宴。” 江伊佳若有所思:“那为何最后陈良辅会被带到弄晴馆,而不是回陈府啊?” “这,我也不清楚,当时他醉得不省人事,余公子也醉的厉害,陈家的小厮又找不到,便只能由我带着他坐上了马车。” “我本以为,那马车是陈家叫来的,便也没有在意,可谁知这马车竟来到了弄晴馆,那时他一身的脏污,又醉的一塌糊涂,我便只能先将他带去了厢房休息,命小厮给他换了衣物后,便打算等他第二日醒来与他讲明,可,可……” 江伊佳心下已了然,便帮她续说了下去:“可老鸨却不依了,她本就想你能与他再续前缘,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她又怎会让你错失呢。” 陈涟涟抹着眼泪,是啊,可不是上好的机会嘛,可这上好的机会赌注太大了,她输不起啊。 江伊佳的心里终是叹了口气,那时她要与陈良辅断情,便是听了鸨妈的谗言,这才误了自己的良缘。如今都到了这地步,又是自己软弱听信了别人的胡言乱语,将自己逼到这个份上。 此事若是能成,她这后半辈子也得看陈良辅的脸色过活;若是不成,害得陈良辅丢了官职不说,她这个不祥的骂名怕是更难消解,以后别说官府设宴,恐怕是个官看见她都得躲的远远的。 有心也好,无意也罢,此番她若能挡下老鸨的胡言乱语,将亵衣送还,此事便就此罢了,陈良辅还能承她这份恩情,万一将来她有难,陈良辅相帮也不失为美谈。 可若是她不愿,硬逼着陈良辅做抉择,那就再怨不得别人,将来如何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江伊佳自是不会帮她做选择,只是告诉了她其中的厉害,至于如何处置,就全凭她自己选择了。 从弄晴馆出来时,江伊佳手里的食盒便装上了陈良辅的亵衣和陈涟涟亲手所写的切结书。 陈涟涟总算是醒悟的及时,只要陈良辅再为她单独填词作曲几首,她便能再次名动江洲,别说江洲的官宴,就是想找个比陈良辅更好的如意郎君,也不无可能。 不过在此之前,江伊佳还想会会这位聪明绝顶的神童余焕。 午后的日光照进悦芦书院的前院里,江伊佳站在院中一棵茶树旁,看着面前开得正艳的茶花,有些出神。 悦芦书院内传来阵阵读书声,余焕此时正捧着书卷在书院里给孩童们上课。 不多时,她便被书院里的一个孩童发现,那孩子年纪看着不大,见她看花看的出神,便有些骄傲的说道:“你也喜欢山茶?” 江伊佳看他年纪虽小,可对这花却很是在意,便说道:“是啊,以前我家中就曾养过一株。” 孩童似是找到了知己,便与她攀谈起了山茶的养护,别看他年纪小,这院子里的不少花草都是他一个人打理的。 这里的花草虽不是顶稀罕的品种,可胜在养护得当,故而长得比一些花圃的还要好看,这孩子名叫赵夕,也是书院里的学童,因年纪小,又顽皮,便总是被先生责罚。 他对读书并不怎么上心,可却酷爱养花,似玉茗、月丹这等好品种,他更是如数家珍,可惜他家中世代为官,不然他真的只想做个卖花的商贩,一辈子和自己喜欢的花草打交道。 “我不喜欢当官,他们总是喜欢说些假话,我都不愿意听。”赵夕看着面前的石子路,小小年纪却很是苦恼。 “赵夕,不得胡言!”一个威严而苍老的声音响起,刚刚还一脸愁容的赵夕赶紧起身,向那位夫子行了个礼,然后竟落荒而逃了。 第58章 愿者上钩 悦芦书院的朱老夫子是出了名的严厉,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确实吓人,难怪书院里的学童看见他都恭恭敬敬的。 朱夫子见江伊佳面生,便询问起了江的来意,听说她是来找余焕的,老夫子一本正经的脸上,竟似是觉得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他便整理了自己的仪容,以去叫人为由,走了。 江伊佳将拐子放在了一边,坐在书院的大堂等着人来。 此时,那个叫赵夕的孩子竟又鬼使神差的来到了大堂,听说她来书院是找余焕的,连他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江伊佳有些好奇,余焕此人是有什么忌讳不成,怎么这些人都是这样的神态。 赵夕这孩子也是个直肠,见她不晓得,便将自己知晓的事说了出来。 余焕出身官宦世家,虽因隐疾考不得功名,但毕竟家世还算显赫,再加上他长相清秀,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好,为他说媒的人可不少,可谁知道他母亲实难相处,连来说媒的都被气跑了好几个,后来便无人敢上门了说亲了。 难怪,她一个姑娘家如此光明正大的来书院找他,本就新奇,再加上这其中的渊源,恐怕书院里的人也不免有些意外。 江伊佳轻笑了一声,刚想回答,就看见赵夕脸色一变,她知道,自己要找的人来了。 余焕并不认识眼前的姑娘,她的拐就放在身旁,正坐在大堂和赵夕讲着话,面上虽然一脸笑意,可眼里却无半点欢喜。 赵夕识趣的走了,大堂便只剩下了江伊佳和余焕两人。 两人都是初次见面,余焕长得确实清秀,肤白如纸,眉目如星月,举手投足都是一派文人举止,实难想象,这样一个人,竟会利用勾栏花魁,对自己的挚交好友,做出这等背信弃义的事来。 陈良辅的脾气他又岂会不知,这等奇耻大辱,就是不要这官职,他也断然不会娶陈涟涟进门。 若说陈涟涟苦求他赴宴是出于无奈,那灌醉陈家小厮,故意指使马车车夫将陈良辅和陈涟涟二人带到弄晴馆便都是故意。 他太懂人心,这样的良机陈涟涟和老鸨又岂会放过。而他,自始至终也不过是个被人所求的苦主,这些事,说破天也不过是些不起眼的巧合罢了,与他又有何干。 江伊佳将陈良辅已启程赴职的事与余焕说明了一二,因为走的匆忙,家中的一应之事顾及不全。他已同意迎娶陈姑娘为妻,但得先去惠州处理些事务,江洲这里迎亲要准备的事物,便只能拜托他这个挚交好友多多费心了。 江伊佳将一袋银钱给到余焕,笑意吟吟的说道:“我看余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不知是否娶妻?如今陈公子婚事已定,可说是双喜临门的美事,您若是不嫌,我这儿还有不少待字闺中的良家女子,可待相看。” 见他脸色不好,江伊佳面上的笑容更盛,起身要走的时候,似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似的,转身特意叮嘱道:“余公子,娶妻之事,陈公子还未告诉他人,您也知道其中的缘由,陈姑娘毕竟……,等陈公子从惠州回来,一应之事都准备齐全,他自会向众人宣布。” 说完,便行了个礼走了。 不用回头看,她便知道余焕眼底的神色,如今饵已下,就看这条聪明的鱼儿上不上钩了。 午后的光景十分舒宜,江伊佳在前面慢慢的走着,身后的小厮便也慢慢的跟着,直到看她走入了弄晴馆后,余家的小厮这才回了书院。 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离去,坐在酒楼二层的陈良辅看的是一清二楚。 本来,这计划他并不想参与,陈涟涟的切结书已拿到,亵衣也已归还,何必还要将余焕置于如此。 可当初是他苦苦求着江伊佳解决此事,如今人家依约成事,一不要酬劳,二不用他还恩情,只需配合她演出好戏,看看余焕此人的目的即可,他又有什么理由推脱呢。 第59章 鱼儿上钩 一连几日,弄晴馆内都在热闹的布置着,大红的灯笼,布庄的裁缝,喜庆的红布是一匹匹的往里送。 不知情的客人问过鸨妈好几次,可她都讳莫如深,吊足了人胃口,余焕家的小厮自然也打听不出什么来,只是看这阵仗,便知此事不简单,就在大家众说纷纭时,一位客人在弄晴馆内,无意中看到了花魁陈涟涟穿着一身喜服,正在卧房里摆弄着大红的双喜字呢! 消息一出,众人哗然,大家都在猜这花魁娘子是好事将近,却不知道是哪家的相公有这等艳福。 弄晴馆花魁娘子好事将近的消息不胫而走,余焕自然也从自家小厮的嘴里听到了不少,他苦心做这一切,反而弄巧成拙让陈良辅得来了个双喜临门的好事,他怎能甘心。 如今,陈良辅娶妻之事还未有人知晓,弄晴馆那儿,若消息属实,那看来陈必然是同意了这门婚事,本想让他背上个官员狎妓的罪名,没成想反倒成全了他和陈涟涟的好事。 余焕已盘算了良久,如今之势,若等陈良辅回到江洲,那是再无回旋的余地,他得趁着陈良辅在惠州,将江洲之事推向自己想要的地步才行。 孙三已在余家盯了数日,这一日也终是等来了动静,本以为会是余家的小厮,可看清楚此人的面貌,连孙三都不由的吃了一惊,没想到余焕竟准备亲自动手! 夜深之时,他乔装成小厮模样从后门进入了弄晴馆。大家都在忙着手里的事,并未在意一个小厮的出入。 他并未在热闹的大堂逗留,避开一众人等,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来到了陈涟涟的卧房内。 卧房里,红色的烛台灯火摇曳,妆台上大红的喜字,刺的他双眼疼痛难忍,一把便将那喜字撕得粉碎。 他得趁着陈涟涟没回来之前,将那亵衣找出,只要亵衣在他手中,他便可以游说着让陈良辅退了这门亲事。 只要陈良辅反悔,他再挑唆着陈涟涟去告官,就算没有亵衣,当日弄晴馆内的一众人等仍可作证,陈良辅就是浑身长满嘴,这狎妓之罪他也逃脱不得。 如今陈涟涟即将成婚之事在江洲城内传得甚广,陈良辅又远在惠州,他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做些文章。 只要弄得二陈反目,陈涟涟必会告官无疑,到时候,亵衣在他手中,只需让弄晴馆内的某人“无意”中发现此物,陈良辅就是有千万张嘴,怕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他打定主意,在陈涟涟卧房里仔细翻找时,却不想,陈涟涟竟在此时回来了! 她在大堂吃酒时,不小心洒了些酒水在衣物上,这会儿正是来换外衣的。 还没等她来到衣柜前,妆台上那被撕的粉碎的喜字已是让她一惊,她刚要喊,就被躲在暗处的余焕捂住了嘴。 看清楚来人,陈涟涟惊惧的心刚刚放下,却听到他要取陈良辅当初留下的亵衣,不禁疑窦丛生。 “你要亵衣做什么?”看着面前装扮成小厮模样的余焕,陈涟涟心下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只见余焕双眼通红,似是得了什么眼疾,惨白的脸色将那双平日里好看的眼睛衬的如同恶鬼般狰狞。 “亵衣在哪?快给我!!”此时的余焕顾不得眼睛的疼痛,语气迫切,可越是如此,陈涟涟却越不可能将亵衣给他,此时的余焕,早没了当先生时的儒雅谦和,他面目狰狞,死死的掐着陈涟涟的脖子,逼问着亵衣的下落! 就在陈涟涟被余焕掐着脖子快昏死过去时,卧房被人一脚踹开,弄晴馆内的一众人等全都涌了进来,余焕施暴之举被众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此时的余焕,如同惊弓之鸟,他将陈涟涟的脖子死死的掐住,企图威胁众人,可他到底是个书生,别看红着眼睛的样子可怖,又岂是弄晴馆内这些下人们的对手。 结果,穿着小厮服的余焕,一脸丑态的样子,被弄晴馆的下人们扭送到了官府。 第60章 闹上公堂 江洲州府衙门内,骆知州听说了余焕的事儿,也是惊讶不已。 余焕之父乃是江洲团练推官,是出了名的刚直之人,余焕自小便聪慧得体,怎么竟会半夜跑去弄晴馆这样的地方行窃,还差点掐死了那花魁娘子? 见到余焕的样子,骆知州也是吃了一惊,本来清朗俊秀的脸上,多了不少乌青和抓痕,听衙役们来报,他是被弄晴馆的下人们扭送来的。 因他行窃不成,又死死的掐着那花魁娘子不肯放手,才被众人一顿好打,这才在面上留下了伤疤。 堂堂世家公子,竟漏夜跑去弄晴馆这等烟花之地,还去行窃,还差点掐死花魁,被人当场抓到,竟还威胁起在场的众人,简直岂有此理! 连骆知州心里都不免有些鄙夷,平日里余推官刚直不阿,素称治家严谨,没想到他家大公子竟是如此做派,真是大开眼界。 公堂之上,弄晴馆内的一众人等都是在场的人证,余焕差点掐死陈涟涟的事做不得假,可他行窃之事,余焕却抵死不认。 余焕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气血上涌,会失控到要将陈涟涟活活掐死,如今他被人当场抓捕,在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陈涟涟脖子上的伤痕更是清晰可见,这事儿他是如何都赖不掉的。 不过他当时眼症已犯,便推说自己有急症,犯病后分不清是非,想着受些轻罚便可以脱罪。 可行窃之事,他却一口咬定,是替朋友陈良辅鸣不平,这才头脑昏聩的来到了弄晴馆,准备将陈涟涟威胁陈良辅的亵衣取回。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朋友,并非有意行窃。 余焕的算盘打的确实又快又响,他行窃一事,并无物证,如今闹到公堂,他刚好可以趁此时机,将陈良辅和陈涟涟的事,公之于众! 老鸨去陈府闹过两场,他家就住在陈宅旁,自然听得分明,街坊四邻都可为他作证,陈良辅的气愤也都被左邻右舍看在了眼里,就算陈良辅答应了这门婚事,那也是受人胁迫,为了保住官职不得不走的下下之策,他是陈的挚交好友,又岂会袖手旁观呢。 余焕确实聪明,他便是算准了如今陈良辅身在惠州,一时半刻赶不回来,只要他能先熬过堂审,趁着江洲知府与惠州那边通信的空档儿,将自己的初衷添油加醋的告知陈良辅,想来陈良辅也还是会为他这个“好朋友”开脱一二的。 到那时,陈良辅与陈涟涟的事已闹得人尽皆知,就算二人真成了亲,这其中的故事怕也足以让朝中清流们诟病。而他余焕,不过是替朋友不愤罢了,虽然做了错事,可毕竟是事出有因,若是运作得当,说不定还能为他博来个美名。 可惜啊,聪明反被聪明误,就在他自以为计谋得逞,只等着挨过堂审,好继续自己下一步计划时,却看到了陈良辅竟主动来到了堂上,当他意识到不对时,却为时已晚。 那亵衣和陈涟涟亲手所写的切结书呈堂之后,他便知道中计了! 二陈之事早已说明和解,又哪还会有什么结怨之说。 陈良辅已另觅他人,不日便将成婚,这不是婚期将至,他又有些公务要忙,才拜托了余焕帮忙准备成婚之事,可谁也不曾料到余焕竟会做出这等丑事来! 余焕想为自己辩驳,便脑子一热在堂上公然声称,此事是陈良辅设计陷害!可陈良辅即将成婚之事确实是真,那家姓程的姑娘都已经收到了聘礼,正在家中准备着婚事;而陈良辅前几日也确实去了惠州,只是路上暴雨封路,他向惠州修书一封,说明情况后这才提前返回了江洲。 余焕所做之事,若说是他设计,他一没让余焕去偷取亵衣,二来当日得月楼醉酒之事本就发生的蹊跷,老鸨虽然上门吵过两次,可如今有陈涟涟亲笔所写的证词,和她本人亲证,这事便再没什么争议可言。 余焕若真如他自己所说,是为了朋友道义,才去弄晴馆窃取亵衣,此事为何不提前告知陈良辅?偏要在深夜,自己打扮成自家小厮模样混入弄晴馆?被人发现,竟还要掐死陈涟涟!如今在公堂之上,还公然将此事推到陈良辅身上,竟说是他故意陷害! 余焕的话,前后不一,自相矛盾。 官员狎妓在本朝可是大罪,在职官员尚且要被革职查办,陈良辅一个还未到任的小官,若是上任前发生这等丑事,别说革职,恐怕再想考取功名都是两说。 若他余焕真如自己所说是为了朋友好,当日他便不该不做通传将陈涟涟带到得月楼的宴席之上,更不该在之后老鸨两次上门大闹时都装作不知,让街坊四邻看陈家的笑话。 之后,陈良辅还将当日得月楼席后发生的事说了个分明,两人虽是挚交好友,可当日他家小厮被余焕家的小厮故意灌酒,这事儿得月楼的掌柜和跑堂都可以作证,若不是这主仆二人齐齐醉的不省人事,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陈涟涟,是余焕亲自带到的雅间,陈良辅事先并不知晓,陈家小厮被灌醉后,陈涟涟扶着他又糊里糊涂的被车夫送到了弄晴馆,按陈涟涟所说,她以为车夫是陈家叫来的,所以并未向车夫说明送往何地,那这车夫问都不问,又是为何将二人送到的弄晴馆呢? 余焕的额头已有了些细密的汗珠,堂上骆知州的眼神已说明一切,只要将那得月楼的掌柜和跑堂,还有当日在得月楼外等人的车夫寻到,带到堂上一问便知。 说来也巧,那车夫此时就在堂外一众看热闹的人群里,听说要找当日在得月楼旁载人的车夫,一开始他还有些发怵,刚想转身就走,却被个拄拐的女子给拦住了去路。 第61章 无由之恶 为了找到当日在得月楼外的那个车夫,孙三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才打听到了此人的下落,没想到这人此时就站在衙门外看热闹呢。 也是天意,堂上正要寻找那车夫,却不想,人竟自己送上门来了,一见到此人,本就心虚的余焕如同散了架的躯壳,一下子瘫在了堂上。 骆知州看着衙役去得月楼询问得来的供词,轻蔑的看着堂下跪着的余焕。 好一个“挚交好友”,好一个“不忿”啊。一开始便是有心设局,陷害即将上任的好友;后见计谋不成,又亲自跑去陈涟涟处拿那要命的亵衣,估计是想要再做些文章,好将好友拉下水来,这等不忠不义之徒,真是辱没了读书人的忠信二字,将人道之根本都忘的一干二净! 骆知州的惊堂木已高高的举起,重重的的落下,余焕之罪,已触犯王法,先是设计陷害陈良辅在先;见陷害不成,又去弄晴馆行窃,行窃之事虽无物证,但余焕所为已是故意;后又重伤陈涟涟,险些将其掐死; 公堂之上,余焕更是随意攀咬,错漏百出,如今人证、物证都已呈堂,骆知州便没留情面,将余焕之罪一一叙述后,便判罚了他杖六十,徒三年! 惊堂木落下的一瞬间,余焕如同疯魔似的开始在地上抽搐起来,眼睛也开始上翻,浑身上下抖的厉害,嘴角竟还流出了白色的沫水,整个大堂被他弄的臭气熏天,不少站在他身旁的人都捂起了口鼻。 站在一旁的陈良辅自然知道其中的缘由,可他却如同磐石一般动都未动,也并未上前救治。还是一旁的衙役发现了不对,这才将人抬下喊来了大夫救治。 骆知州被这荒唐的一幕弄的有些下不来台,命人收拾了地上的污秽后,便匆匆结案,走了。 江伊佳将堂上的这一幕看得分明,余焕这是羊角风犯了! 也不怪陈良辅狠心,若余焕在堂上不做攀咬,老实认罪,他便就此罢了,可偏偏就是这“好友”的所作所为,让陈良辅彻底寒了心。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这世上不是只有他余焕才了解陈良辅的为人,陈良辅亦知他余焕的痛处,他身上的隐疾和世家的脸面便是其最大的弱点。 如今余焕获罪之事已在江洲传的人尽皆知,又在公堂之上犯病,当众露丑。余家在江洲虽是官宦世家,可最看重清白和脸面,就算有心想救,江洲官场上的这一双双眼睛盯着,一时半会儿怕也使不上大力。 为了能让余焕上钩,江伊佳早早的便在余家小厮盯梢弄晴馆的时候,给他的吃食里放了不少的巴豆,那小厮至今还下不来床,自然不能替余焕去弄晴馆窃亵衣了。 只是江伊佳和孙三,还有陈良辅都未能料到,余焕竟自己只身来到了弄晴馆窃衣,想利用此物再做文章。 本不愿再参与的陈良辅也被他的举动所震惊。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自己才名不如他,家世不如他,落魄时也未曾求过他帮忙一二。这么多年久考不中,其中之艰辛他这个好友又岂会不知。如今好不容易考取了功名,他陈良辅自问也从未在这位老友面前得意过,忘形过,可没想到,自己的小心,却换来了如此的回报! 江伊佳在陈涟涟房中的烛台上,放了些辛辣助气之物,余焕本就有眼疾,夜里很少出门,若不是没有信得过的人帮他,他也不会亲自上门行窃。 陈良辅不愧是余焕多年的老友,他的病,最怕什么,最忌讳什么陈知道的是一清二楚,一个犯了眼疾,又气血上涌的人会做出什么蠢事来都不好讲,只是苦了陈涟涟,脖子上的伤痕怕是没这么快好,弄晴馆精心准备的新春花宴也是无缘参与了。 陈良辅与程家姑娘的亲事,其实在他金榜题名时,便已被丈人给“榜下捉婿”了,只是那时他官职未定,人前也不好张扬,便未曾将此事宣扬出去。 余焕跟他多年的好友,他又岂会不知余焕至今未娶的缘由,便一直不曾将这天大的喜事说与他听。 也是陈良辅的宽厚救了自己一回,若是让余焕知道他那时已定亲,不知他又会使什么计谋来对付陈良辅。 第62章 旧案难消 陈涟涟这次受伤,让她错失了新春花宴的节目,却没想到,休养之时,等来了陈家送来的厚厚一沓词牌和一百贯钱! 看着面前的“厚礼”,陈涟涟面上虽是高兴,可心里却也不无惋惜。 高兴的是,以陈工所做的词牌,即使没有新春花宴,以她的能力,这江洲城第一花魁的名号,总还是她陈涟涟的。 惋惜的是,陈府送来的这一百贯怕还有割袍之意,两人自此便再无任何瓜葛。 本是佳偶一对,却没想到造化弄人,终是成了天涯陌路人。 二陈的事终是告一段落,江伊佳虽婉拒了陈良辅的好意,可孙三到底不是个白用的主儿,陈良辅出手也还算大方,从陈家拿了二十贯后,孙三可是好好潇洒了一阵儿。 孙三是聪明的,江伊佳此人虽然可怖,可跟着她总有肉吃。 不过是打探些消息,盯个梢儿,便有钱收,可比偷鸡摸狗来的强,还不用担惊受怕。 江伊佳心思深沉,做事又滴水不漏,于他不会有什么牵扯,这样上佳的主顾,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孙三倒也机灵,也不管江伊佳同不同意,将陈家给的二十贯折一半送到了她的住处,这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着她做事了。 另一头,江洲州府衙门里,围绕着人魔犯下的累累血案,骆知州派去江西探听情况的衙役也终是回来了。 看着面前厚厚的案卷,骆知州的头风犯的更加厉害了。 乔大、乔二和邱奇犯下的罪状,光是已知的案卷都有二尺来长,这样的恶徒,真是死不足惜,看来人魔一早便知他们的恶行,只是不知是曾经的苦主寻仇,还是为他人请命的义士了。 想到祥云寺的悟真和悟言,骆知州也是有些不解,这乔大等人的死,若说是罪恶滔天,那祥云寺的这俩和尚之死,却又是为何? 人魔作案,向来是滴水不漏,他精心布局,不可能毫无章法,悟真和悟言都是半路出家,这两人出家前还都是牌楼街里宏福楼的伙计。 一年前,宏福楼的老板李会民又因经营不善,请了一帮江湖人士盗窃罗家的犀角酒盏,结果搞了个漕运码头货船被炸案出来,这案子害得骆知州被上峰责难限期破案,当时他的头风可比如今犯的还要厉害些呢。 骆知州总有些预感,这些人肯定有些渊源,可这其中究竟有何牵扯,他却是如何都想不明白。 “人魔”犯下累累血案,江洲城内虽议论纷纷,可平头老百姓哪管得了这些,牌楼街内也依旧是歌舞升平,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这一日,牌楼街里来了一对衣衫褴褛的老夫妇,他们相互搀扶,站在繁华的牌楼街里,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街上人来人往,却无人为他们驻足,他们似是无头的苍蝇,又不敢开口询问,只能眼巴巴的站在路口,不知所措。 正在包子铺买早点的孙三,早就注意到了这两个老人家。 如今的孙三,早就转了行,平日里若江伊佳有事吩咐,他便是探子和跑腿,江若没事,他便给各大脚行送索唤,做做闲汗。银钱不少挣,活儿也轻松,他又会来事,场面话一说,主家一高兴还能多给几个小钱,这样的日子,比偷鸡摸狗时好的何止一星半点。 孙阿婆走的早,没能赶上如今的好时候,孙三心里有愧,那两个老人家手足无措的站在街市上,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不过他倒并未上前,只是坐在包子铺,静静的看着这对老夫妇。 孙三到底是混过街市的,又常年在牌楼街厮混,这世上的恶人可不会将“恶”字写在自己脸上。 凶神恶煞的未必要你性命,倒是这些个柔柔弱弱的主儿,才最可怖,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这副可怜相下,藏着副什么样的心肠呢。 第63章 芳眉姑娘 就在孙三蹲守包子铺,正驻足观望的时候,那老妇似是支撑不住,缓缓的倒在了路上。 一旁的老汉想扶,可毕竟他也年事已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伴儿倒在了地上。 老汉身子瘦弱,好几次想将老伴儿扶起,可都没那么大的力气,还是身旁的一些路人,见他们可怜,将那老妇抬到了路边。 孙三从包子铺要了一屉包子,起身便将包子带到了两位老人的面前。 两位外乡来的老人,本就人生地不熟,再加上舟车劳顿,体力早已不支,如今碰上了这样的好心人,本应感激才是,可这两位老人家却并没有接受孙三的好意,只是向他打听了弄晴馆的所在,执意要先去弄晴馆找人。 孙三不免有些好奇,便搀扶着老妇,将二老带到了弄晴馆。 白日里的弄晴馆,大家休息的休息,练习的练习,全无夜里的喧嚣,孙三将人带到,便打算回去睡个回笼觉,却没想到二老要找的人,竟是弄晴馆四大美人之一的芳眉姑娘! 这弄晴馆内,若说陈涟涟是四大美人之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倒也不假,可若说起江洲城内的琵琶第一手,那还得是这位芳眉姑娘更胜一筹啊。 当年她才二八年华,便以一曲《霓裳羽衣曲》技惊四座,让在场的宾客听得是如痴如醉,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深厚之功底,连当朝王相都对她的琴艺赞不绝口,自此,“江洲琵琶第一手”的美名,便当之无愧的落在了她的头上。 芳眉年纪虽小,却格外聪慧懂事,即使得了一众高官的夸赞,盛名在外,她却仍是刻苦习琴,从不敢懈怠半分。 如今在弄晴馆内,她虽还担着四大美人之一的名号,却早已有了自己的买卖营生,不用再长年累月的抛头露面,过得比其他姐妹还要自在些。 孙三虽是市井小民,不懂这些琴啊曲啊的高雅之处,可这芳眉姑娘毕竟是久负盛名的琵琶女,又得不少高官的夸赞,他自然也想瞧瞧这位美人的真面目,便耐着性子和两位老人家等在了大堂。 不一会的功夫,芳眉姑娘便从二楼的厢房走出,来到了大堂。 只见她身着一身黛色常服,形容秀美,语调温和,待人接物礼数颇为周到,见是孙三将二老带来的弄晴馆,便落落大方的给孙三行礼道谢,又吩咐丫鬟将得月楼上好的碧螺春和茶果点心装在了一个食盒里,赠与了孙三,权当是谢礼。 孙三哪见过这阵仗,不过是举手之劳,竟得了这样的厚礼,便想推辞一番,没想到这芳眉姑娘身边的小丫鬟竟是个练家子,那食盒好似是在孙三手里长了根,他却是如何都推脱不出! 孙三到底也算见过些世面,又常出入勾栏,虽说都是贱籍出身的官妓,可这芳眉姑娘的言行举止的确不似寻常,总觉得少了几分谄媚讨好,倒多了几分果决和凌厉。 孙三走后,二老便被芳眉姑娘安排在了弄晴馆的厢房内休息,二老似是有些心事,并未在房内好好休息,反而收拾起了自己的衣衫,将怀中仔细收藏着的诉状小心的摊在了桌上。 那诉状长如书卷,笔迹铿锵有力,如泣如诉,二老虽已有些老眼昏花,却仍是颤抖着摸着那诉状,满眼泪光。 第64章 江洲宝船案 孙三得了这么大个便宜,心里自然是高兴美了,提着食盒的那副嘴脸,连街边卖饼的都知道他摊上好事了,可惜,还没等他装够样子,就看见了在路边皱着眉头的江伊佳。 孙三赶紧收起了自己的那副小人嘴脸,虽不知道这魔头为何皱着眉头,但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事,这时候凑上去,无疑是犯险,可惜他想调头的时候却为时已晚,江伊佳已看到了他,两人也没什么言语交流,看他想跑,江伊佳只是轻咳一声,孙三刚想迈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见她愁眉深锁的样子,本以为会是什么天大的事,却没想到只是去悦来客栈盯梢两个外乡人,孙三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提着食盒正准备走,却被江伊佳叫住。 “你这食盒,是何人所赠?”江伊佳眯着眼睛,死死的盯着那食盒。 “这,这个啊,是一个朋友给的,是谢礼。”孙三被她盯着,心里头直发毛。 听说是谢礼,她便没再问什么了,孙三吊起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等她走远后,孙三这才发现,这数九寒天的日子,他提着食盒的手里,竟全是冷汗。 在市集上看见那两个熟悉的身影,江伊佳跳了一天的眼皮才总算是停了,该来的终究是来了,她不知道师父和王强为何来到江洲,但既然都在这一方寸土,总有一天他们还是会碰上。 她倒是不怕,虽说当年走的决绝,可这条路是她一早便打定主意的。如今,父母亲人的大仇得报,她早已了无牵挂,就算东窗事发,于她,大不了就是一死。 只是,人终归是贪心的,老大夫早已跟她说明,这奇毒虽解,但对她的五脏六腑却损耗巨大,她的寿数已消磨了大半,多活一日都是天大的幸事。 从前砍杀贼人时,十几个人将她围在中间,她都未曾怕过,明知是死局,也是照闯不误。可今时不同往日,拄拐的日子不好过,这奇毒在她身上留下的痛楚也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人只有死过一回,才知这命数的宝贵,她得惜命。 这一头,江伊佳在市集撞见了来江洲办案的师父和王强,正让孙三去悦来客栈盯梢;另一头,江洲城内的运河之中,一艘华丽的大船正缓缓的停靠在了码头。 江洲城中的巨富多如牛毛,到底是江南富庶之地,最不缺的便是这些巨富们暗地里显财露富的较劲。 东家今日过大寿,遍请名角连唱三日的大戏,明日西家就在家门口发米发面,碰上阔绰的,连小钱都是一把把抓着扔,绝不会落了下风。 单说这运河上飘着的这艘王家大船,光是每日洒扫的家仆,便有几十号人,即使东家不登船,每日的开销也不下百贯。 不过说起这王家的富贵,江洲城内却是众说纷纭,说他是半路冒出来的大财,倒也不假。 早几年江洲城内虽说富商众多,可他王茂才从前也不过是个赤脚的耕夫,不知是哪里得来的富贵,竟也做到如今的巨富之资。 人云亦云的多了,自然引来了不少好事者的询问,王茂才倒是坦然,一句祖产,便将众人的嘴给堵的死死的,大家虽不信,可也只能不了了之,反正他不讲,别人也猜不出。 每年四月,王茂才便会携家眷登船游玩,正巧,今年他老母亲逢八十大寿,便决定在这运河之上,自家的大船之内,给老母亲办场风光的寿宴。 生意场上,王茂才做事狠辣,说一不二,亲兄弟亦可翻脸无情,可在老母亲面前,他是全无脾气的孝顺儿子无疑,不管老人家提什么条件,只要他能办得到,便都会依从。 就在王家筹备着给老太太过大寿,准备着各色节目,大宴宾朋时,在暗处,一双双仇恨的眼睛,早就死死的盯住了王家的这条大船,只等它顷刻覆灭,已消心头之恨。 第65章 登船做事 四月初八这一日,王家人在自家大船上忙不迭的准备着寿宴之事,江洲城内的达官显贵和排的上号的人物,都被王茂才邀请到了大船上给老母亲祝寿。 这次寿宴,王家可说是下了血本,光是寿宴三日所用的食材,就不下千金。为了给老母亲积福添寿,王茂才更是在全城设了米场、粥场,让过往行人都能分上一份寿福。 看着王家米场这儿长长的队伍,江伊佳也排在了队伍里凑热闹,这一年多没进项,靠吃老本过到现在,眼见着手里的银子越发的少了,她也不得不担心起自己将来的日子。 粥场那儿都是吃不上饭的,她就不凑这个热闹了,米场这儿放的,可都是今年的新米,那白花花的大米,她都看的眼馋,就算这队伍排的再长,她也得拿上。 王家这样的富贵人家,自然不在乎这点儿小财,老母亲八十亦是高寿,大宴全城也是情理之中。 许真是时来运转,王家人在城里洒小钱的时候正巧让孙三给赶上了,他人机灵,手脚又快,别人顶多捡个几十枚小钱,他竟捡了整整一吊! 拿着那一吊小钱,孙三在米场这儿又碰上了正排着队的江伊佳。 四月的日头已有些旺,米场这儿的队伍又长,江伊佳虽说丢了拐子,可如今毕竟是个病秧子身子,还是有些吃不消的。 孙三倒也义气,让她先回去休息,自己给她在这儿排队领米,他最近运气状,有他在,还能多背点米回去。 江伊佳也不推辞,晃晃悠悠的准备回家等着孙三送米上门,一路走走停停,竟在街市碰上了陈涟涟的丫鬟小萍。 小萍一脸的急色,见到江伊佳,她的脸色才算是有了些缓和。 如今的陈涟涟,凭着陈良辅给的那十几首好词,早已名动江南,江洲的各大官宴都少不了她的身影,再加上她书画了得,不少文官墨客对她亦是钦慕有加。 连一向瞧不起贱籍女子的清流一派,也赞誉她的好词、好字、好画,夸她是当世才情兼备的奇女子 这不,王家的寿宴之上,她也被请到了当场,与芳眉姑娘一起,为王老太太献唱、弹奏。 一位是才学兼备的奇情女子,名动江南;一位是当朝王相亲赞的江洲琵琶第一手,王茂才为了这次寿宴,可说是费尽心机,可想而知,这寿宴在江洲将掀起多大的风浪。 可就是这节骨眼上,陈涟涟的小丫鬟却碰上了个大麻烦。 小萍本就是江洲人士,她爹死的早,自小便是她娘亲一个人给人做活才将她拉扯大的,如今她娘亲突然得了重病,卧床不起不说,竟连话都说不出整句来了。 陈涟涟知道她的不易,特意请了大夫来给她娘亲看病,却没想到这病来得如此凶险,才短短两日,竟让大夫束手无策,全无办法。 大夫虽未明说,可看他的样子,小萍便知道,自己老娘的日子,恐怕也就在这一两日了,可偏偏王家的寿宴在即,陈涟涟身边又离不开人,她是两头为难,正不知如何向陈涟涟开口告假的时候,就在街市上看到了正在闲逛的江伊佳。 “苏姐姐,求你了,你也知道,我家姑娘心善,我娘出这么大的事,她忙前忙后的帮了我不少,如今我这一走,她一时怕是找不来个得力的帮手。”小萍皱着一张小脸,想让江伊佳帮忙。 小萍自知她娘亲这儿是脱不开身了,可又担心陈涟涟身边没个得力的,便想叫江伊佳在王家寿宴上替自己伺候着。 以王家这手笔和陈涟涟的脾气,银钱上,自是不会亏待了她,若是伺候的好,说不定还另有赏赐。 王家的寿宴虽不似官宴的正式,可寿宴上达官显贵众多,出不得半点差错,陈涟涟若是只身前去,身边没个亲近的丫鬟,到底是不方便的。 秀春在时,江伊佳便是弄晴馆内出了名的利落丫头,做事聪明,又勤快,与馆里的姐妹感情都不错,如今小萍求上门来,她又正好缺银少两,于是便一拍即合,小萍才总算是换了副好面孔。 第66章 初登宝船 等孙三背着两袋子大米,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来到了江伊佳这儿,才发现她人已经收拾了包袱,给他留了个字条,自个儿跑去弄晴馆找陈涟涟做事去了。 孙三看着面前的两袋子大米,有些气恼,可有什么办法,这魔头就是这么随意,这两大袋子大白米,他可舍不得丢,大不了费些力气,再背回自家就是。 等江伊佳和陈涟涟收拾妥当,准备和芳眉她们一起启程登船之时,已是午后。都是弄晴馆的姐妹,大家早已熟识,只是见到江伊佳,芳眉却好似有些意外,不过小萍娘亲的事确实突发,连陈涟涟都没想到江伊佳能来帮忙。 登船之后,由王家的仆人引路,大家算是开了眼界,这大船,船高三层,外人看已是富丽堂皇,没想到里面更是别有洞天。 就说这大堂,虽没有雕梁画柱,可光是这顶梁的几根金丝楠木,就不下万金,一行人只是路过,竟能隐隐的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大堂深处还有一处池景,这样的时节竟能在这大船上看到莲叶荷花和几尾金、红色的锦鲤,再加上一旁奇形的寿山石,可说是船中造景,登峰造极了。 在王家家仆的引路下,陈涟涟和芳眉一行人被带到了大船的二层,二人的厢房紧挨着,方便相互照应。 本以为这大船虽奢华,但到底不是常用之物,这么多厢房也应该是些摆设而已,可谁知就连这不起眼的厢房,也是各有千秋。 就说这厢房内的陈设,大到门板、窗格,小到一花一草,竟也都是精挑细选的老物件。 这样的厢房,就连陈涟涟都不禁称奇,想来这王家的富贵已到了堆金积玉的地步。 推开厢房内的弦窗,运河边的景致正好尽收眼底,春日艳阳下,各色花树正开的明艳,喧风酌窗,现下是花木欣荣时节,河面绿波长长,水光潋滟之中正是一派江南好春光。 如此春景,确比人间绝色多妩媚,陈涟涟这样的才情女子,又岂会错过,兴致一来,提笔便在自己上好的丝绢绣帕上写了首词牌,若不是主家来催,恐还要再添几笔才心满意足呢。 因是民间寿宴,自然比不得官家寿宴的分盏奉乐,以王茂才如今的巨富之资,寿宴之上请些戏班、杂耍助助兴倒也说得过去,陈涟涟与芳眉所备的琵琶弹唱是这寿宴的压轴,应着老太太的喜爱,寿宴的第二日她们还要为这王老太太单独献艺,这才需在大船上住上一日。 别看王茂才只是个耕夫出身,可王老太太却极爱附庸风雅,家中的名人字画堆积如山,她虽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可就是喜欢收藏这些。 见到王老太太其人,站在陈涟涟身后的江伊佳低着头,并未与王老太太对视,倒是芳眉姑娘,面上虽笑意吟吟,可那一双弹琵琶的巧手,此时却紧紧的攥着,等江伊佳注意到时,她的衣袖都已微微发皱了。 当年钱家的琉璃十八盏被盗,江伊佳与师父追踪至江洲,与那伙贼人进行了殊死搏斗,连杀五人,这才将琉璃十八盏原封不动的带回了江南钱家。 钱家人感恩戴德之余,不仅给了金银珠宝无数,还将琉璃十八盏的密药各赠了师徒二人一份。之后,他们师徒二人便在江洲一战成名,江洲城内有名的人物他们或多或少的都见过,王家的这位老太太便是这其中之一。 江伊佳虽不会易容,但对自己的容貌,多少还是做了些修整的。江洲城不大,若是碰上个从前的熟人,她可不想费自己的手脚,再做些无谓的杀戮。 第67章 故人相见 王老太太拄着拐,慈眉善目的看着面前的这些女子,她手中一直盘着一串上好的佛珠,本应是菩萨相的她,却因这一身锦绣华服,和脖子上带着的那串极品翡翠珠串,让她看起来犹如金玉上身的观音娘娘,满身的世俗之气。 “好啊,真是好啊,看看这一个个的可人儿,真是美人配好景啊。” 老太太今日确实高兴,八十已是高寿,能在这样的年纪儿孙满堂,享受这泼天富贵,想来这天底下,也没几个老太太有这样的福气了。 江伊佳虽与王老太太有一面之缘,可如今再见,她却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到底是巨富之家,王老太太出手果然大方,不过是见了一面,便赏了几人几十贯,这一趟活儿,就够江伊佳半年的开销了。 回房后,陈涟涟和芳眉便在自己的房里准备着晚上的表演,趁着空闲,江伊佳想去后厨拿些糕饼,毕竟是第一次登船,对这儿不熟,她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在船上到处乱转,却被王家的护院给撞个正着。 “船上贵人多,这几日人多事杂,取物这等小事,吩咐这些小厮便是,切莫乱走。” 王家的这位护院姓方,威严的厉害,举手投足间颇有武将风范,说话也不客气。 江伊佳本就是下人,自然不能多言,只能拜托了身边路过的小厮取些糕饼,送到陈涟涟的房中,然后便原路返还了。 回去的路上,却碰上了芳眉身边的丫鬟小雨,别看这孩子年岁不大,可人却极为聪敏,嘴也严实,江伊佳知道她身手不错,却没想到她人脉还挺广,自己没能找到的后厨,倒是让她找到了,这不,她手里正端着两盘糕饼走进了芳眉的房里。 江伊佳自然不是那听话的主儿,能登上宝船已是不易,若不好好观赏一番,岂不可惜。 等那护院走远后,她便闲庭信步的在船上游荡起来,却不想,竟在船上碰上了个老熟人,正是那江洲才子陈良辅。 陈良辅见到这位故友,似有些意外,又听闻陈涟涟也在这宝船之中,他的脸色便更加难看了几分。 此时,他本应喜结良缘,并举家前往惠州任职了,可天底下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陈涟涟将亵衣送还,又写了切结书将当日之事说得分明,可朝堂之上,悠悠众口,谁又会真在乎你清白与否呢。 余焕到底是官宦世家出身,对官场人心的算计远比他这个白衣出身要来的透彻和深远。 清流一派本就对他颇有微词,这次的事虽算不上官员狎妓的大罪,却又因官妓而起。 明面上,他的确是被人陷害不假,可实际,却还是因为他与勾栏里的这些红粉知己藕断丝连,纠缠不清,才惹上了这麻烦,还闹到了公堂之上,搞得江洲百姓人尽皆知。 纵使他没做错分毫,也还是被免了惠州的任职,就连早已定下的婚事,也被岳丈大人以各种理由搪塞,推迟了婚期。 从志得意满,双喜临门,到如今的万般皆不是,陈良辅好似是黄粱一梦,终是倾厦而醒了。 如今再相见,他也只能苦笑着,叹一句因缘际会。总是江洲城太小,兜兜转转,在这宝船之上,又要见到那故人了。 对于江伊佳此人,陈良辅则是既敬又怕的。 敬的是,她做事全凭心意,并不计较出身、家世和得失,答应相帮,便是全力以赴,绝不藏私。 但可怖的是,她这个年纪,本应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儿家,却不知为何,竟早已洞悉人心之险恶,如同高明的棋手一般,一早便设局、试探、放饵,一步都未曾行差踏错。 反倒是他,堂堂一个进士郎,自诩才子,却连身边多年的挚交好友,和这官场里的人情事故都未曾看透半分,弄到如今这步田地,只能是举杯尽愁绪,看透这人间世态炎凉了。 第68章 陈年佳酿 江伊佳自然不是什么真神,但看陈良辅如今的样子,心里也猜到了八九分。 都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有八九,官场到底不似民间,这其中的关系,恐比天上繁星还要杂乱,她只是个洞悉人心的小鬼,比起这朝堂之上的大忠大奸们,她的这点手段,自是放不上台面的。 宝船之上,再相见亦是缘分,江伊佳浅浅的施了礼,便准备返回,陈涟涟到底是个软性子,别人倒也罢了,这陈良辅与她总是有段真情在,如今寿宴在即,在座的都是达官显贵,她好不容易熬出头来,可不能再因旧情,错失良机才是。 不过这次,陈涟涟倒是出乎了江伊佳的预料,本以为她不知陈良辅登船之事,听闻他的近况,多少会有些心软,却不想,她一早便知此事,也早就听闻了他之后在官场遇到的重重阻碍。 “阿娩,自那日你来找我,我便已明了,我与他,怕是再无情缘。他好也罢,坏也罢,于我不过是旧人新事,再无半点紧要。如今我已想的明白,靠人,不如靠己,别看他从前才名远播,可所赠的这些词牌还不如我自己所写,现在想来,‘情人眼里出西施’此话不假,没了以往的这层情缘,反倒是觉得,所谓才子,也不过如此。” 陈涟涟将这几日自己所做的词牌,交给了江伊佳相看,江伊佳虽读书不多,可到底在弄晴馆做事,也学了些皮毛,就算只是浅看,也读出了不少妙处。 再看陈涟涟,从前这样软弱的性子,如今都能听明己见,自有主张了,而他陈良辅,却还在自哀自怨,叹天地不公,愁绪满满,听闻陈涟涟登船,竟还装作全然不知,弄出一副志不得意不满的可怜样儿,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陈涟涟和芳眉要在寿宴上献唱弹奏的事,早就传遍了江洲,陈良辅又岂会不知,如今再见,花魁娘子风采更盛从前,反倒是他这个名满江洲的才子,却落得个免职待任的下场,时也,命也。 夜色渐浓,宝船之上,宾朋们带着寿礼,陆续登船,一时间,宝船各处是人声鼎沸,好一派热闹景象。 岸边,孙三坐在运河边的石凳上,手里端着面,嘴里正吸溜着面条。 大船上的热闹不属于他们这样的人,平头百姓只能岸边看个热闹。 夜里的宝船亮灯后,便成了运河上一道好风景,等一众宾客全部登船,宝船这才缓缓的驶出了码头。 运河之上,王家的寿宴,正式开始了。 随着一阵阵丝弦之乐响起,宝船内也陆续的开始上灯,原本暗沉的大堂,在中间那盏大灯的映衬下,竟如同身处晚夕之中。 王家的大管家是个留着山羊胡的瘦高个,小厮、家仆都齐声唤他秦管家,日落西山时分,便是他领着一众家仆,分开两道,为大堂旁的各位落座宾朋一一上灯。 华灯已上,宝船也已入运河,王茂才随之端起了酒杯,寿宴的主角王老太太一脸笑意,在一众宾朋声声的祝贺词中,满意的饮下了杯中的陈年佳酿。 落座的宾朋中,不乏懂行的名家,一品今日这寿宴的佳酿,就知此酒绝非凡品,便在寿宴上询问起这酒的来历,王茂才笑而不语,还是他的小儿子王景佳一脸的得意,将此酒的来历,说了分明。 原来此酒乃是当年东京丰月楼出品的佳酿,名唤“延寿”,因此酒融合三十多味名贵中药,有除湿、实脾、行滞、滋血脉、壮筋骨等功效,故而名噪一时。 “延寿”此酒制作工序繁琐,那三十几味名贵药材又着实难寻,这酒也曾失传过一阵儿。 王景佳也是机缘巧合,从一旧书中翻到了此酒的酿造,这才在一年前命人依照酒方,将这失传的美酒给制了出来。 本来么,好酒需陈酿,一年的功夫,也不过是制出个皮毛来,可谁让王家有使不尽的金银呢,他竟从江南运来了几十坛子陈年的竹叶青,硬是调制出了这失传的名酒! 在场的宾朋有些哗然,这陈年的竹叶青已是不可多得的名酒,没想到这等的佳酿也不过是给“延寿”作配的,可想而知这三十几味名贵中药的稀有了。 “母亲高寿,本就是王家的幸事,我这个儿子虽小,却也是孝心有加,这才不惜重金,为母亲特制了这好酒。今日在座的诸位都是我的贵客,这样的美酒自然要与诸位同享才是,来来来,请各位满饮此杯。” 说着,王茂才便端起了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在场的各位贵客也都一一起身,举起了手中的酒杯,纷纷同饮。 第69章 神女降世 这样的寿宴,各色菜品和鲜果自然也都是上品,随着一道道好菜上桌,大堂这里,也开始了各种节目的表演。 杂剧一开演,便吸引了大堂内的一众宾客,大家吃着菜,就着美酒,推杯换盏,畅所欲言,好不痛快。 席间,一道道美味佳肴被仆人们送到了宾客们的桌上,不少菜色在四月的春季都是少见的,可见王家对这次寿宴的重视,也足见老太太在王家说话的份量有多重。 酒过三巡,不少满腹经纶的读书人都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在这场寿宴上一展自己的才华。 别看王家只是个商贾,可这寿宴之上竟也请了不少世家贵族到席。 平日里,这些文人一个个愤世嫉俗,每每说到朝政,恨不得将这些在朝堂上盘踞多年的世家贵族都给赶下台,为天下清流谋得一席之地。 可真到了眼前这样的场面,他们又都在暗地里预备了不少功夫,就等着在这寿宴之上,在这些世家贵族面前,引起他们的注意,若能得这些贵人的垂青,平步青云也未可知啊。 江伊佳带着面纱,隐身在大堂后的长廊里,这样的场合,她不宜露真面目示人,只是看着面前这场景,她在心里也不免讥笑一声。 这些读书人在人前卖弄的样子,怕是比勾栏里卖笑的女子还要殷勤些,别看他们嘴上说的是轻如鸿毛,可心里面,这功名利禄才最是紧要。 “诸位,诸位,感谢诸位贵客宾朋今日亲临我母亲的寿宴,今日既是寿宴,也是家宴,望诸位尽兴而归,尽兴而归啊,哈哈哈哈。” 王茂才举着酒杯,一脸的得意之色,席间举杯致谢,将寿宴推向了更高潮。 各色人物杯觥交错之际,大堂内的灯光和烛火却突然暗了下来,原来重头戏这才开场呢! 也不知什么时候,大堂之中竟多了位敦煌神女,只见她怀抱琵琶,脸遮面纱,周围似是有浮云缠绕,将这女子围坐在大堂正中,众人酒意正酣,还未待他们看明,就见那女子指尖微拂,一曲仙音贯耳,将刚才鼎沸的酒宴瞬间安抚了下来。 宝船的二层,几个家仆正将几盏走廊的外灯点亮,大家刚被那仙乐引领,正听的如痴如醉,就看到大堂这位坐着的神女,云髻峨峨,修眉连娟,虽被面纱遮住了半面,可仍是仙人之姿,晔兮如华。 单听这曲儿,余音绕梁,已是天籁,却不想,此时,竟有一清丽的女声开始吟唱,与这仙乐和弦,众人定睛一看,好一个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的神女啊! 只见她缓缓的从大堂后的连廊走来,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远望之,已是华容婀娜,令人忘餐! 步入大堂后,两位神女瑰姿艳逸,让在场的宾客目酣神醉,连杯中的美酒,竟都不自知地洒了一地。 一曲罢了,众人如置身瑶池仙境,被这仙音洗涤,耳目一新,就连这手中的玉液琼浆,都稍显逊色。 等一众家仆将宾朋桌前的烛火再次点亮之时,大家这才反应过来,这献唱献曲的二人,正是弄晴馆的第一美人陈涟涟和江洲琵琶第一手芳眉是也! 而此时寿宴的正主王老太太,正高坐正堂,一脸和善的瞧着大堂中的两位神女。 周围人的惊叹她一字不漏听得分明,只见她朝自己的长孙稍稍点头示意,王景和便提着酒杯,站到了大堂之中。 “此等良辰美景,又得二位神女仙音绕梁,王家虽是商贾,却对文人尤为敬重,今日在座的都是王家的贵客,亦不乏美名远播的大才之人,今日我便在此以诗会友,愿向诸位讨教一二。” 话还未说完,家仆们便抬上了一张书桌,笔墨纸砚已具备齐全,王景和提笔便在纸上留下了自己所作的诗,末了还高声的读了出来。 第70章 代笔博名 看到大堂上的场面,站在长廊的江伊佳已瞧出了名堂来,看来王家这后一代,是要走官路了。 今日这寿宴,不仅宣扬了王家慈孝仁爱的美名,更为王家这些后辈们冒头,做足了功夫。 王景和、王景佳两兄弟,一个从文,一个从商,看来王家不仅要这泼天的富贵,更想在官场之上谋一席之地,难怪这寿宴竟请了城中不少的世家贵族,王老太太这是在为子孙铺路啊! 在座的也都是聪明人,主家大公子亲作,众人多少也得留几分薄面,夸赞几句,更何况,这王景和所作的诗词,也确有几分意境,几位颇有才名的贵人都纷纷点头示意,王景和这才子之名,怕是不出今晚就会传遍江洲了。 这样的阳谋,连江伊佳都不得不叹一声妙,也难怪王茂才在他老母亲面前如此听话,王家能有如今的大富贵,这王家老太太是功不可没啊。 不少文人墨客也都纷纷下场,为今日这寿宴所见,作诗、作词,一时间,大堂之中人声鼎沸,陈涟涟和芳眉自是赶紧退场,将大堂留给了这些想博贵人抬爱的文人墨客。 “阿娩,你觉得今日王公子所作的诗如何?” 路上,陈涟涟悄悄的问起了江伊佳对王景和即兴所作之诗的看法,江伊佳也不遮掩,她又不是什么才情奇佳的女子,能识文断字已是不易,这王景和的诗她确实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我倒是觉得像他,太像他的手笔了。” 陈涟涟深锁眉头,虽未说明像谁,可江伊佳却已品出了她话中的不妥,身旁还有王家的小厮跟着,若是让他听见,传到主家耳里,可不得了,她只得赶紧扶着陈涟涟,加快了脚步,赶回了厢房。 “阿娩,王公子所作的诗,跟陈工曾经所作,如出一辙啊,虽改了些口气,可这意境,与他之前所作皆有相似,天底下真有这等巧事,两人竟能心意相通不成?” 刚关上厢房的大门,陈涟涟便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别说陈涟涟,就是当时在座的不少贵人,怕也瞧出了其中的端倪,只是碍于这场面不好说罢了。 江伊佳嗤笑一声,见陈涟涟还是一脸的不解,便不紧不慢的走到她的跟前,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陈涟涟面露惊讶,心道不会,可江伊佳却偏偏当着她的面,戳破了她的幻想。 “有何不会?他如今被朝堂之中清流一派唾弃,又因余焕之事得罪了江洲的世家,是两头不讨好。别看他现在还有个进士郎的头衔,可到底换不来吃喝,功名在身他又得避嫌,自然不能再似从前般靠红粉知己救济度日,若不依靠王家这样的巨富,怕是连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陈涟涟听闻,眉心一皱,低下了头。 余焕之事总是因她而起,如今陈良辅竟落魄到如此境地,这寿宴之上,竟当着这么多贵客的面代笔作假!? 王家不过是要个虚名,自然不会有什么妨碍,可于他,代笔之事便是可大可小的错处,文人讲究气节,即便是个略懂文墨的读书人,也不能贸然代笔,更何况他一个功名在身的进士郎,给一商贾之子代笔博名,这不是自轻自贱么。 陈涟涟到底是软心肠,两人虽没了情份,可丢官之事确是被她拖累,才让陈良辅落了如今的下场,她心中有愧。 当初陈良辅给她的百贯,她未动分毫,如今他落到这副田地,想来也是有难言之隐,陈涟涟便想将那百贯还与他,权当是害他如此的歉意。 江伊佳知道她的脾气,即使两人已无情,但义不可失,陈涟涟不是个小人心性,看到陈良辅如今这般模样,自然不会做事不理。便耐心宽慰,等这寿宴结束登岸后,她便替陈涟涟去将那百贯送还。 第71章 兄弟不和 宝船的大堂之中,宴席已至尾声。 王家办的这次寿宴,可说是声名大振,不仅洗脱了王家多年来为富不仁的骂名,更是将王家的两个后辈推到了台前。 别看这寿宴花钱如流水,可跟得来的好名声相比,那还是微不足道了,更何况,光是寿宴上的这款陈年佳酿“延寿”,便能为王家再赚回本钱来,这么一看,王家简直是名、利双收,一本万利啊。 “娘,还是您老高见,原想着这寿宴太过奢靡,会招人非议,如今看来,确是物有所值啊!这江洲城内,如今谁不说王家孝贤,就连景和、景佳都闯出了名堂,这次景和若能入贵人眼,那我王家便是祖坟里冒了青烟,要平步青云了啊!” 宴席结束后,王茂才便搀扶着老太太回了房内,对于自家老太太,王茂才可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过是花钱办了场寿宴,连这后辈的出路都已铺平了。 王家若能出个官,那便是财权兼得的权贵了! 王老太太倒是淡然些,品着手中的茶,若有所思。 王家若真能有这一日,她就是走,也可瞑目了,可现下不过才走了第一步而已,之后景和的功名才最是紧要,其他不过都是些锦上添花的事。 “你可得盯紧了景和的功课,莫让他野了心性,这次若是能高中,他的婚事便也能定了。” 王老太太心里早就打好了算盘,与其现在费功夫在江洲城里挑个孙媳,倒不如等景和高中后再做打算,反正江洲地界总归是可挑的,可若能在京城上榜,景和便有机会被挑做贵婿,那王家便可攀上天子脚边的贵亲,到时候别说江南了,这京城,他王家也可上得啊。 不过,王家内里还是有些不和,别看景和和景佳是亲兄弟,可两人却事事针锋相对,就说这宴席之上,要不是王老太太屡屡制止,景佳怕早就上去给自家哥哥拆台了。 “景佳那儿,你得好好提点他才是,都说这豪门贵胄最怕的就是窝里斗,王家的家业迟早是他们兄弟二人继承,一个做官,一个就得管家,别什么都想出头,反让外人看了笑话。” 王茂才赶紧答应,两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虽说他也私心偏袒老大多些,可到底没亏待过老二什么,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将来王家还指望着他们二人发扬光大,自己人若是在底下拆台,外人要是以此做些文章,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当即,王茂才便决定,明日一早,他便与景佳好好嘱咐一番,夜已深,他不敢打扰老太太休息,便带着秦管家回了自己在三层的卧房。 另一头,王景和、王景佳在码头告别了一众宾朋,也陆续的回到了船上。 别看这两人是嫡亲的兄弟,可里上、面上两人却从不相让。王景和是王家的长子,受宠是自然,王家一早便打算着让他考取功名后致仕,如今寿宴之上,凭着几首诗词他又大出了风头,当弟弟的景佳心里怕是不好受。 这不,才刚回到船上,王景佳便忍不住的出言讥讽道:“哥,今日这几首诗词,真真是妙,词、境都是极好的,就是不知这几首好诗词花了几贯,赶明儿,我也花个十几贯,哦不,几十贯,给我那新出的好酒也配上几首好诗好词,反正只消半日,这几十贯便能赚回来,值得。” 王景和看着自己这个“好弟弟”,一脸的鄙夷,自己满身的铜臭味,倒瞧不上他们读书人了,便道:“那倒不必,毕竟是王家自家的生意,若这些小事都还要劳烦他人,岂不让外人笑话我王家都是大字不识的粗人,爹好不容易才洗净了这脚脖子上的烂泥,你可切莫再让外人瞧了我王家的笑话。” “你……”王景佳刚要反驳,却撞上了正从王茂才房中出来的秦管家,他不敢在秦管家面前造次,只能对着自己亲哥冷哼了一声,便转身下船去了。 王景和与秦管家打了声招呼,嘱咐了几句明日的行程,便回了二层的卧房休息。 一日之内,江洲城最风光的便是王家了,可《道德经》有云,福祸相依,王家露了这样的风头,背地里自然也有不少人议论,说其早年得来的大财来路不正,这才想着要花钱买名,为子孙后代铺路呢。 孰真孰假也只有王家人自己心里最清楚,只是这一夜,江伊佳在船上,竟也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 第72章 王茂才横死 入夜后,本已休息的陈涟涟和江伊佳却听到了隔壁芳眉姑娘房内传来的动静,先是芳眉不知何故离开了厢房,之后,这大船之上竟传来了阵阵的琵琶声。 “芳眉这是……”陈涟涟已睡下,可听到这熟悉的琴声也不由的吃了一惊。 芳眉的性格,弄晴馆的姐妹之中最是清高,自得王相夸赞后,普通官宴都未必请的动她出山,更别说这样的商贾之宴了。 这次她能来,已出乎了陈涟涟的预料,如今她还深夜去到王茂才的房中,却与平日里的她大相径庭。 江伊佳心中虽也有疑惑,但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以芳眉的能力,就算王茂才财势泼天,只要她不愿,别人也奈何她不得,可若是她自愿,外人又有什么可说的,更何况,听这动静,她也只是为王茂才献曲罢了,宝船之上,琴声幽幽,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不多时,早已睡下的陈涟涟和江伊佳便听到了芳眉回房的动静,左右不过是给这王老爷献几首曲子,以王家人的手笔,怕还能得不少的赏赐呢。 陈涟涟睡意渐浓,也无心再管其他,转头便沉沉的睡去,倒是江伊佳,被芳眉这进出之声吵的难以入眠,索性坐在窗边,瞧着运河出神。 “噗通!”就听见一声水响,不知是谁扔了东西在这运河之中,静夜里显的尤为突兀,江伊佳正坐在窗边,虽看不清扔的什么,可却听得分明。 她探出头去,左看看,右瞧瞧,都未曾见人,只当是运河上的人扔了什么,便缩回了头准备休息。 此时岸上打更的正好路过,已是子时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宝船上的众人还在睡梦之中,王家虽有不少家仆和小厮在船上洒扫,可一层是老太太的居所,二层住着王大少爷和一众女眷,三层更是王老爷的卧房,王家虽是商贾,可这点规矩还是懂得,洒扫的人小心谨慎,故而并未吵到房中之人的休息。 眼看着卯时已过,秦管家便来到了三层王茂才的卧房,打算带着身边的小厮给老爷更衣,可刚想进门,就发现这门竟从里面给闩上了。 秦管家跟着王茂才多年,知道自家老爷没有落闩的习惯,就在屋外叫唤了几声,可都不见动静,眼见着日头已升,各房内的人也都听到了三层的动静,纷纷探出头来。 若是推门闯入,万一老爷只是睡熟了些,肯定会怪罪,可喊了这么久,老爷在房里一直没动静,若真出个好歹,那可如何是好? 就在秦管家犹豫之际,一层老太太的房门打开了,听下人们来报,王茂才在房里叫不醒人,门又闩着不让进,老太太当即便命方护院上三层,破门! 一众人齐聚在了三层,方护院和几个身壮的家丁合力,才将那实木的木闸给冲开,好不容易撞开了门,方护院第一个便进了房内,可谁都没想到,一向威严的他刚走到王茂才的卧床,便被那床上那惨不忍睹的尸体给逼退了出来! 秦管家跟在方护院身后,才刚进屋,就被血腥气冲的连连呕吐,连滚带爬的跑出了房。 随后赶到的王景和和王老太太听说王茂才出了事,也都想进房,可却被一脸铁青色的方护院拦在了屋外。 “老夫人,这最后一面,您还是别看了,赶紧让人去报官,老爷已,已去了。” 王老太太刚才还一脸的担忧,听闻此言,只觉两眼一黑,硬生生的栽倒在了地上。 宝船之上,顿时哭喊声一片。 江伊佳一早起来,正在房中收拾,便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等她和陈涟涟收拾停当,这才从来叫门的小厮口中得知了王茂才身死的消息。 昨日高朋满座,好不风光,今日便死在了这宝船之上,陈涟涟听了也是唏嘘不已,可一旁的江伊佳却感觉到了不对。 昨日寿宴,看王茂才的样子,不像身有隐疾,他正值壮年,也不曾听闻有什么不良的癖好,宴席之上,这么多美酒佳酿落肚,更不曾醉上半分,这样好的体魄,怎么就无端端的死了。 王家的小厮嘴严,不肯透露这王茂才的死因,可看他们来回匆忙奔走的样子,江伊佳便知此事没这么简单,果然,不出半刻,一队身穿捕吏官服的人马已快速的赶到了码头,领头上船的,正是牛捕头。 第73章 宝船命案 牛捕头最近这一年的日子,真是不好过,也不知是惹了哪路大仙,本来安稳的江洲城是连发几起大案,弄的他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前有人魔案迟迟不能告破,半路又冒出个货船被炸的案子,幸好,这李会民是个短命鬼,才让这案子险要的,在上峰规定的期限内破了。 结果,才刚松一口气,这祥云寺竟也让人魔给盯上了,还一连宰了两个和尚,那场面,就连他这个老捕快都不寒而栗。 如今人魔的悬案未决,王家这边又出了人命案,也怪他自己多嘴,前一日还在一众班房兄弟面前搬弄这王家的口舌是非,这倒好,才过了一日,这人竟真就死了! 上了这宝船后,牛捕头这才知道何为巨富之资了,这船外头看已是巨大,内里竟还藏有如此乾坤,这一间间小小的厢房里和船上的众多家仆、小厮,每日不知要使多少贯才够开销啊。 随着秦管家领路,牛捕头和仵作一路疾行,来到三层,刚到王茂才厢房的门口,就看见房门被撞开后破败的门板和一地的碎木屑,这木门一看便知是老物件,竟被撞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王老爷的尸首此时就躺在里屋的卧榻上,一身亵衣早已被血水泡了个透,王茂才圆睁着眼,到死都未曾闭上。 卧榻之上,浓重的血腥之气弥漫,牛捕头询问着方护院和秦管家当日宴席散后具体的情况,秦管家受不得这血腥气,每每作呕,都让牛捕头恶心不已,只能走到门外,盘问起了二人。 方护院见秦管家作呕不止,连句话都说不清楚,只能自己先开口道:“老爷的规矩,卯时便要起身,我那时正从船舷巡视回来。昨日宝船上刚办完寿宴,宾客人多事多,故而今日便起的早些,在船周各处做了检查。” “结果刚回船内,就听见了老夫人的招呼,这才知道老爷卧房的门竟从里面给闩上了,秦管家和两个伺候老爷起身的小厮在门外如何叫唤,里面都没动静,怕出事,老太太这才吩咐了我等撞门。” “结果,结果我与几个身壮的家丁撞开门后,进了老爷的卧房,就看到,看到了老爷,他,他满身是血的躺在那儿,动也不动,我也是大着胆子,上前探了他的鼻息,才知他已然是死了。” 方护院身材魁梧,一看便知是武将出身,可事发突然,他也被王老爷的死相所惊,连话都说的有些结巴了。 而一旁的秦管家,更是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了气。他生平最怕这血腥之气,但凡闻到些许就会作呕不止,如今这样的场景,简直要了他的半条命。 “呕,老爷有吩咐,呕,得卯时起,我这才带着,呕,小厮来叫老爷,可谁知道,呕~” “昨日老爷是亥时从老太太那儿回的厢房,呕,这三层只有老爷一人住,外人若要进屋,只能从两部扶梯上来,从这扇门进。呕,老爷平日里没有落闩的习惯,昨日回房后,呃,弄晴馆的芳眉姑娘后脚就来了老爷的房里,我和几个下人便退了出来。” 牛捕头眉头一皱,弄晴馆的芳眉姑娘?这里面,难不成还有什么蝇营狗苟之事不成。 秦管家有些为难的说道:“这,老爷的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不好妄言,不过芳眉姑娘昨日确是在老爷房里弹琴来着,半个时辰之后才回了自己的厢房。” 牛捕头眯着眼,盯着秦管家问道:“她走之后,王老爷可还活着?” 秦管家眨巴着眼,说道:“这,这话说的,那自然是活着了,老爷每日都需服安神汤才能安睡,昨日便是我伺候老爷服下安神汤后,才关门离开的。” 牛捕头听完方护院与秦管家的说辞,便觉此事并不简单,若要杀人,那这行凶之人必是趁人不备,进入王老爷房中,将服下安神汤的王老爷击杀,然后逃走才是,可这凶手为何还要将那门闩放上,自断生路? 王老爷的卧房在三层,虽留有弦窗,可这些窗户如今都关的严丝合缝,这凶手难不成是个能上天入地的妖人,竟能来无影去无踪!? 第74章 杀人偿命 一船的人就这样被留在了原地,因是凶案,所有人都不得擅自出行,就连刚上船给王老太太看病的老大夫,都被这一众衙役给堵在了船上。 毕竟已是八十的高寿,王家的这位老夫人被自己儿子突然的死讯一刺激,竟险些驾鹤西去,若不是老大夫手段高明,又用王家的百年山参给她吊命,恐怕今日便是她寿终之日了。 陪在一旁的王景和一脸担忧,只见他面上留着泪痕,双眼通红,与昨日意气风发的才子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王老太太的屋里,一屋子人,却静的出奇,隐隐只能听到一些女眷的抽泣声,和老太太若有似无的喘气声。 二层这儿,因是王家请来的客人,如今船上又出了人命案,陈涟涟和江伊佳,还有芳眉和她的小丫鬟都只能待在各自的房里,等着被牛捕头的盘问。 “阿娩,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陈涟涟坐在妆台前,一脸的担忧。 江伊佳沉着眉,并未出声回答。 听外面这动静,王老爷怕是横死无疑,船上的人都被衙役们严加看管,不得擅自走动,看来这行凶之人很有可能还在船上。 如今她可不是官府的捕役,又冒名在江洲犯下累累血案,若是此时被官府察觉,王家的这条宝船,便是她的葬身之地。 可她现在被困在这方寸之间,动弹不得。官府办案,她一个伺候人的小丫鬟自然也不好随意打听,便只能坐在门口,沉下心来,一面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一面思索着该如何应付这官府的盘问。 这一船的家仆和小厮还有王家的家眷,也不知要盘问到何时,幸好这大船今日还计划了寿席,早早便备下了不少菜品、果品,眼看日头已挂上了晌午,王景和便命人去准备了不少糕饼果点送到各厢房,连带着牛捕头一行人,也都美美的吃上了这难得的佳肴果品。 王老爷这么一死,原定于今日的寿宴自然是不能再开席了,一家子人都被封在了船上,老太太才刚吊上气,船上的事正焦头烂额,哪还有心思去应付这些已到江洲等着开席的贵客们,王景和只能让牛捕头代传消息给王景佳,外头的宾客便只能由景佳来挡着了。 也是到了这时,王景和才算明白过来,真碰到了大事,能依靠的也只有家人罢了,幸好昨日景佳要处理账务,并未在船上休息,他又是常年跟着王茂才经商的,外面这些贵客多少都认识,总算能应付的过去。 “牛捕头,我家老太太刚缓上气,本应静养,可这丧父之痛,我实难忍下,这船上的人您尽管盘问,老太太那边有我照看着,还请您尽快将这凶嫌抓捕归案,若能就地正法,王家必有重谢!” 牛捕头心头一惊,可面上却无半点动容,毕竟是杀父之仇,又在人大摆寿宴的当夜行凶,王景和要他的人头,倒也说得过去。 这凶犯专挑这个时候动手,若不是与王家有天大的仇怨,对王家恨之入骨,便是有别的大企图,这人既已将王老爷杀害,若还在这船上,那便是天大的隐患,密室之内杀人,又能遁形于这大船之上,可见其手段的厉害。 牛捕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凶犯究竟是如何在这密室之中杀人后,再逃出生天的?如今仵作还未能将死因、伤情验明,他又想不出这其中的机巧,只能做些苦工,将这船内的一众人等一一审问过来。 王景和知道他们缺人手,仵作一个人,手脚自然慢些,可为了能早点找到这凶犯,他是一刻也不想多等,便将老太太屋里的老大夫给拉上了三层,又许诺着给不少赏钱,这才让老大夫答应,跟着仵作一起给王茂才验尸。 第75章 验明死伤 见了王茂才的尸首,老大夫才明白过来王景和为何如此着急的要找出这凶犯,这哪是杀人啊,分明已是到了泄愤的地步! 王茂才的尸首上,有六处深浅不一的刀伤,这还不够,这凶犯似是报复般的,在这尸身上左滑右切,除了头颅,王茂才身上是无一块好皮肉! 卧榻之上那血色,犹如身处地狱一般浓厚且腥臭,四月的天虽不算热,可那味道还是有些不好受,也难怪秦管家会如此作呕了。 等仵作和老大夫将王茂才的尸首验明,已是申时,王茂才死于刀伤,正是那深浅不一的六刀扎透了他的心、肺,这才让他死不瞑目。 至于王茂才身上余下的这些刀划之伤,却是他死后所留,这凶犯与王茂恐有血海深仇,这才如此泄愤。 身受如此重伤,王茂才本应大喊才是,可因这安神汤的药性,他竟眼睁睁的看着凶犯将刀插入了自己的胸前,却连半个痛字都没能喊出来。 秦管家赶紧解释:“我家老爷夜里总是失眠少睡,厉害的时候还曾得过鬼剃头的毛病,每日能睡上两个时辰已是不易,故而遍请名医给开了这安神的方子。” 说着,秦管家将那安神汤的方子递给了牛捕头:“老爷每日睡前都需服用此汤,才能入眠,已服用了半年有余了。” 牛捕头看不懂药方,便将方子递给了仵作和老大夫查看,两人看的仔细,这方子确是安神助眠的良方,且方子里还多添了气血双补的红枣、茯苓,怎么看都无任何不妥之处。 “莫不是有人趁他老爷睡熟,溜进了卧房,钳制住了他的手脚,又封住他的嘴,然后刀刀刺入胸膛,这才将人杀死?”方护院在一旁推测道。 仵作听后若有所思,然后开腔说道:“王老爷死前,身上应是披着薄被,那六刀便是刺入薄被后贯穿了他的心、肺,人才死的。之后这凶犯又将薄被掀开,在已死的王老爷身上又留下了这种种刀伤。想来这凶犯就是利用了那薄被,将人死死的固定在床上,那被子捂住了他的口,他又喝了安神汤,正是浑身乏力之时,自然是解脱不开,也喊不出来了。” 在场的人听闻,都不禁皱起了眉头,这王茂才不过一介商贾,平日里生意场上虽说有些恶名,可到底是真金白银的买卖,有些争抢也是常有的事。 生意场上,恶言相向的有,诅咒发誓的亦有,可恨他至此,死后还要千刀万剐的,倒真是闻所未闻了。 王景和在一旁听得也是一头雾水,他一直在外读书居多,生意场上的事多是景佳在与父亲操持,虽也听说过一些纠葛,可不过都是些琐碎的小事,他从未放在心上,如今若要理清这其中的原委,找出父亲被杀的原由,怕是还得找景佳一问才知。 牛捕头倒也不含糊,立时便指派了一名衙役下船去询问。 仵作验明了王老爷的死因,由此已推测出这人是死于昨夜子时,有了这时辰,再仔细的询问众人,想来应会有些线索。 一众衙役得令后,犹如鱼龙入海,两人一队,对厢房内的家眷和客人开始盘问起来。 此时,王老夫人的卧房内,老太太喘着粗气,正缓缓而醒,她眼角含泪,原本已有些皱瘪的嘴角微微而张,似是有话要讲,一旁的王景和赶紧俯身来到了奶奶跟前,侧耳倾听,可老人家说的模糊,字里行间听不分明。 “叫……,叫……来……”王太太气若游丝,说的语句含糊,王景和贴近了耳朵,可如何也听不真切。 “奶奶,您这是要叫谁,您说仔细些,景和给您叫来!”王景和有些焦急,可王老夫人却只是一味的动嘴,嘴里已发不出声响! “大夫!大夫呢!!赶紧叫大夫进来!!!”王景和看着王老夫人的样子,心知不好,赶紧让人把老大夫叫了回来。 第76章 借公行私 身在二层厢房内的陈涟涟与江伊佳,终是等来了衙役们的上门盘问,两人心下虽各有担忧,但还是开门迎接,将自己所知一一说明。 陈涟涟好歹是四大美人之首,连这盘问的官差都显得尤为怜香惜玉,不仅说起话来柔风细雨,就连陈涟涟有些好奇王茂才之死,他们也或多或少的透露了一些消息。 “你别说,这王茂才啊,肯定是得罪人了,不然哪能死的这般凄惨啊,我是没赶上,听说啊,人身上都没块好肉了呢。”衙役甲说道。 “嗯那,那可不,老惨了,那床榻上,全是血,人都快成干了,听说啊,是被人给套着被子,活活捅死的,要不是有深仇大恨,谁能这么干。”衙役乙也听说了不少,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了,絮絮叨叨的开始说起了自己得来的一手小道消息。 陈涟涟一脸的惊惧,原以为王老爷只是因疾而死,却没想到竟是死于非命。 “这,王老爷如此乐善好施,怎么看也不像是歹人,这行凶之人怎会如此心狠,下此毒手啊。” 衙役甲刚要开口,却被衙役乙抢先道:“陈姑娘到底是心善,这人的好坏哪能光看表面啊,别看这王老爷是有巨富之资,平日里也做些善事,可背地里啊,他这大财如何得来那是众说纷纭啊。” 衙役甲见被抢了风头,忙不迭的开口道:“光我在坊间听闻的版本,就有好几个了,有说他是在自家耕地的时候,挖着了前朝遗留的宝贝,是凭着这些宝贝才发的家致了富。也有些说法,说的是他早年间做耕农的时候,机缘巧合救下了一位大贵人,这才凭着贵人的赏识,有了如今的家财。” “不过,这流传最广,最让人信服的说法,便是他早年间得来的大财,乃是些不义之财,他是做了不少丧尽天良的恶事,才搏下了这副身家。” 江伊佳在陈涟涟身后,将这衙役二人的说辞听得是一字不漏。关于王家大财的来路,她也听说过不少,说得最多的便是王茂才当年靠着不义之财发家,后又手段狠辣,将江洲的生意给做成了独家,这才在江洲打下了根基,得了这泼天的富贵。 但具体这早年间大财的来路,其实知道的人还真是不多,坊间流传的也多是道听途说,不足为据。 不过如今看来,王家当年若真是行了不义之事,那这仇人如今上门,就仅是要王茂才一人偿命而已? 那衙役二人就着王茂才之事,议论纷纷时,门外的一声咳嗽,将二人的谈话之声给生生打断,二人赶紧起身,正了正脸色,陈涟涟抬头看去,来人正是牛捕头。 “私传案讯,该当何罪!”牛捕头到底是做头儿的,一脸的威严,老远就听见这二人在这里叽叽咕咕说些有的没的,让他们来审犯人,倒是唠起家长里短来了。 “让你们问话,你们倒好,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倒是说的明白。”牛捕头正训着那两个衙役,转头就换了一张面孔,一脸的谄媚,小心翼翼的来到陈涟涟面前问道:“陈姑娘,可是惊扰到您了?” 就连一旁的江伊佳都被牛捕头这神之一转给惊到了,憋着笑,不敢说话,要不是戴着面纱,估计她也会和那两个衙役一样,压不住自己的嘴角,笑出声来。 陈涟涟是谁,这样的人她见过太多,左右不过是些钦慕她美貌的官差罢了,她自然不放在心上,只是这王老爷死的如此凄惨,如今官府办案,一众人等都被留在了船上问话,说不怕那是假的,毕竟跟死人同船,怎么说也是不吉利。 一行人与陈涟涟依依道别后,便浩浩荡荡的去了芳眉姑娘的房中,看来这牛捕头是有备而来,知道弄晴馆内数一数二的才女、琵琶女都在船上,机会难得啊。 第77章 不孝子孙 牛捕头领着衙役们一一盘问之际,派去找王景佳问话的衙役此时却赶回来了,一上船,也不知怎么了,竟故意避开众人,单独找牛捕头说了详情。 原来这王景佳刚听闻噩耗,便哭天抢地的要上船,后来又听说,连王老夫人都昏迷不醒,便更是冲动到口不择言,声称此事定与王家这大公子脱不了干系! 这衙役本想将大公子的口讯传给他,可他悲愤交加,集结了王家在府、在院的几十号家丁,不顾那些已到访的贵客,正往宝船这儿赶来,衙役知道大事不妙,便提前赶回宝船,与牛捕头报信来了。 “蠢猪!!真真是无智、无德的蠢猪!!!” 听闻王景佳出言不逊,还要带人闯船,王景和坐在老夫人房中被气得是破口大骂,全无半点读书人的涵养。 也不怪王家上至老夫人、王老爷,下到秦管家、方护院都不怎么待见这位王家的二少爷。 一母同胞的兄弟,这种时候不想着团结家里,反倒当着外人的面如此出言诋毁自己的兄长,还将这些与王家关系颇深的贵客们都晾在当场,自己带着人跑来船上要说法。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哪是要说法啊,这分明是怕啊。 王老爷已死,老夫人又生死未知,万一也一起驾鹤西去,这王家的家业到时候便是他王景和一人说了算的。 平日里二人就不对付,如今两位高堂若都不在,那他日后能分得多少家产,不还是自己这个亲哥说了算,他自然是不甘心屈居人下,更不愿这庞大的家业落在只会死读书的大哥手里,所以估计是想等老夫人咽气前,能见上最后一面,好歹能听见句准话,日后争起来,也有个说法。 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做的便是案子还没查明,就先将这屎盆子扣在自己大哥的头上,如今倒好,一帮贵客全给得罪了不说,王家大公子谋害亲爹的罪名怕是当即就会传遍江洲。 可怜王老夫人辛苦这一场筹谋,好不容易为王家争来了的这点好名声,到头来全被这个“孙儿”给毁了。 不多时,就听见码头这儿开始闹腾起来,想也知道,这二世孙正带着家丁往宝船这儿赶来,王景和坐在房中,面色铁青,牛捕头在一旁等着他发话。 此时的老夫人,似是有了些知觉,想是知道王家有一场浩劫,人竟悠悠转醒了过来。 等王景佳带着一众家丁赶到码头,打算强闯时,却不想,牛捕头和王景和早已在船头等着他了。 王老夫人此时,竟被两个丫鬟搀扶着,勉强支撑的坐在椅子上,坐等着这不孝子孙上前。 见这阵仗,王景佳刚还气势汹汹的样子,竟立时便停住了脚步,他是莽撞,可到底不是真傻,先不说自家哥哥,就看老太太这阵仗,怕等的就是他来,正好训话呢。 这码头之上,周围这么多瞧着、看着的人,万一老太太真说些什么不好听的,这不孝的罪名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当下,他便有了退意,可这时候,身后乌泱泱的跟着一帮家丁,官府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已经惊动了码头上一众看热闹的百姓,船头上,牛捕头又站在那,他是进退不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到了这时候,还得是王家的这位老夫人,只见她颤颤巍巍的抬了抬手,正招呼着王景佳上船说话。 有了奶奶的示意,王景佳只能硬着头皮走上了码头,身后的家丁见码头上方护院带着的一众家丁,自然也不敢造次。 老太太还在,就轮不到二少爷当家,王家以后谁说了算还未可知,这会儿可不是挑边站的时候。 第78章 现场勘验 “跪下~~” 王老夫人此时的面色晦暗,行动已如枯木般僵硬。 若不是身旁的两个丫鬟扶着,一口口参水吊着,恐怕早已被这不孝孙气死当场。 此时的大堂,俨然成了王家执行家法的祠堂,王家的家眷站在一旁,王景佳则跪在了大堂正中,王老夫人阴沉着一张脸,正坐在他的面前。 方护院带着一众家丁回到了船上,两个家仆已拿着板子,威严的站在王景佳身侧,等着老夫人发话。 大堂里一阵阵凄惨的叫声,让身在厢房的陈涟涟不免有些胆寒心惊,昨日夜里睡的不安稳,今日晨起又出了人命案,她这几日身子弱,本就有些不适,如今在船上被这么一折腾,竟隐隐的咳了起来。 江伊佳此时已出门良久,独留陈涟涟一人等在这冰冷的厢房中,她是既害怕又担心。 王家这个不省心的孙子闹的这一出,让宝船上的家仆家丁们都赶去了码头守卫,就连不少衙役都去了大船的船头盯着,生怕闹出个大动静。 她这病来的本就不是时候,这时候船上留下的人手又不多,也不知江伊佳能否找到帮手。 心中忐忑,她的咳嗽便越发的厉害,只能就着房里不多的茶水,润润喉。 正在陈涟涟担心之际,江伊佳竟带着个大夫模样的老汉回来了! 更让陈涟涟没想到的是,这老汉身后,竟还跟着之前前来盘问的两个衙役,他们一人拿着不少糕饼吃食,另一人则拿着一壶满满的茶水,正一脸期待的等在门外,准备给陈大美人献殷勤呢。 码头上的动静,让船内的下人和官差都倾巢出动,生怕光天化日之下闹出械斗的惨剧,宝船上虽有官府之人在场,可王景和太了解自己这个“好弟弟”了,他若真犯起混来,怕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也幸亏老太太醒的及时,这才没闯下大祸。 可就是这么短短的半个时辰,却也让江伊佳钻了空子,她借陈涟涟生病为由,让守卫的官差帮她找人,结果也不出她所料,竟真让她在三层王老爷的卧房里,找到了又重回现场验尸的老大夫。 打从那两位衙役第一次审问时,她便从他们口中探听出了给老夫人瞧病的大夫是谁。 老大夫的脾气她最清楚不过,做事仔细又较真,但凡这些个衙门里验伤、验尸的活儿,他必是尽心竭力的。 如今这船上出了人命案,他必会被叫去与仵作一起验尸,按他的习惯,第一次验尸后,得再等上一个时辰才能再来勘验,彼时,老太太刚被他救醒,就听说了这不孝孙的恶行,只能拖着这副病怏怏的身子骨,让丫鬟们搀扶着去了船头坐镇。 对于王老夫人,他已尽了全力,能不能熬过今日,就看天意了,可这三层的尸首还等着勘验,他自然是不能怠慢,紧赶慢赶的又跑上了三层。 江伊佳这时辰掐得精准,运气也是绝佳,不光在三层找到了好不容易上楼的老大夫,又在那卧房门口,瞧见了之前审问陈涟涟时的两位官差大人。 这两位官差大人,便是这凶案之地的守卫,如今听说陈涟涟有些急症,这二位的样子,比她这个贴身丫鬟还着急,竟亲自将老大夫从房中提溜了出来,催着他赶紧给陈大美人看病。 江伊佳见这情形,眼珠子一转,将陈涟涟房内还缺些茶水吃食的事也一并说了,这两人眼前一亮,互看一眼后,竟争着跑去了厨房给陈涟涟找水和糕饼去了。 这二人走后,一旁送江伊佳上来的守卫见他们相熟,便也没多怀疑什么,回了二层守着,江伊佳这才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进屋勘验起了现场。 老大夫刚被提溜出门,如今看这丫鬟竟如此大胆,进了凶屋,便也赶紧跟了上来,刚想出声阻拦,就看她揭开了自己的面纱,神色镇定的盯着自己。 第79章 家法伺候 等那两位官差回来时,江伊佳和老大夫早已回到了二层陈涟涟的厢房门口,正等着他们一起进门呢。 跟江伊佳猜想的差不多,这王老爷死得确有蹊跷。 先说这上闩的房门,外人看来,是王茂才自己将那房门给闩上的,可她仔细的勘验了现场的木屑,以方护院和另一个身壮的家丁二人合力撞开的实木门,门板都快被撞断了,这门口的门闩却并没有断裂,反而还完整如新的掉在了地上。 其二么,老大夫虽不情愿,可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他也没瞒什么,一五一十的将那王茂才的死状说了个明白。 这王茂才死前已服用了安神汤,听老大夫说,这安神汤确有很强的药效,若真是如此,这行凶之人,身量应不会很大,不然他\/她何必还要用被子将人死死的控住,才捅了那六刀。 更何况,若是为了将人控住,其实不用那被子,光靠人力也能完成,加盖床被子,不仅能让这行凶之人方便动手,还能接住这喷涌而出的血水。 再说这血海深仇,既然已将人捅死,何必还要在人身上留下这些刀痕,要么是泄愤,要么便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这行凶之人为了控制住王茂才,也为了少沾点血,捅那六刀时,将人包裹的很是严实,可之后又为何要多此一举,留下这么多伤痕? 就算王茂才已死,这些刀伤喷涌而出的血水也会飞溅而起。 前脚怕沾染血气,后脚又施以极刑弄的这卧房满床、满地的狼藉,这凶手难不成还是个前后不一的主儿,想一出是一出? 其三,便是那致命的六刀和王茂才身上的伤口。 扎入王茂才心、肺的六刀,刀口相同,但深浅不一。 按说这同一人,同一个位置,差不多的力度,这刀扎入的深浅也应一致才是,可偏偏在这王茂才身上的这六刀却好似商量好的,有深有浅,看着似不像一人所为啊。 就凭这三点,恐怕这行凶之人便不下两人,看来王老爷这大财来的绝非寻常,竟引来了一帮人要将他置于死地啊。 彼时,老大夫已为陈涟涟看好了病,只是略感风寒,倒不是什么大病,等回去后吃下老大夫开的药便能好。 两位官差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对陈大美人是嘘寒问暖,好不容易能在她面前献殷勤,他们自然是不会错过此等良机。 趁着两位官爷跟陈大美人套近乎,老大夫已收拾好了药箱,准备回三层再次查验,此时的大堂之中,只剩下板子的拍打之声,王景佳已是气若游丝,可老太太不让停,打手们便不能停下。 还是一旁的牛捕头看不下去,上前出言制止了这一场闹剧。 “嗯,王老夫人,王家的家事我这个外人本不应多言,可现如今最要紧的便是找出这杀害王老爷的真凶,至于二少爷么,毕竟年轻气盛,做出些错事也是在所难免,我看他应是知错了。” 说完,还朝王景和处看了一眼,王景和巴不得他现在就被打死,省得再给王家丢人现眼,可牛捕头说的不错,现下最要紧的便是找出真凶,就算打死了这不孝子,王茂才也活不过来了。 王景和心中虽有万般不愿,可到底还是出言为王景佳说了情。 外头一帮贵客和王茂才的后事都需要人处理,老太太这样的身体,谁知道什么时候也会跟着一起去,到时候,若这所有的担子都落在他王景和一人身上,他怕是心有余和力不足啊。 景佳到底跟着王茂才多年,生意场上的事他自然是得心应手的多,虽说心性差了些,可多个人便多份力,万一景和将来真的高中,这王家的产业总还要人操持。 老夫人颤颤巍巍的出言道:“停~~” 这一顿板子,着实让王景佳吃到了些苦头,不过到底是骨肉血亲,老太太还是没狠下心,只是苦了老大夫,刚从二层跑到三层验尸,却又被王家的小厮叫去了大堂,给二少爷治伤。 如今王家人几乎都聚集在了船上,王老爷的死因也已查明,就看牛捕头是否能在这宝船上的一众人里,找出杀害王老爷的真凶了。 第80章 高家失孩 江伊佳看着面前的陈涟涟,面色如常,两位官爷走后,她便伺候着陈涟涟睡下了。 人正生着病,最是虚弱之时,如今船上又缺药,便只能先歇着,等下船后再去老大夫那买药。 等陈涟涟睡熟后,她便悄无声息的出了门。 二层虽有守卫,但并未在各厢房的门口立人,她跟守卫打了声招呼,称是去隔壁芳眉姑娘的房中取些衣物,得到了首肯,便敲响了芳眉厢房的房门。 开门的是芳眉身边的小丫鬟小雨,见是江伊佳,她面上并未有何异常,芳眉知道陈涟涟此时正病着,便让江伊佳进了屋。 “涟涟身上可好些了,如今这船上不比外头,虽有大夫,可未必有药,我这儿还有些山楂糕,你拿去,她嘴叼,生了病胃口就不好,可不能饿着。” 芳眉让小雨去她们随身的包袱里拿了些糕饼来,江伊佳却并不急着接过,倒是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们主仆二人,弄的芳眉有些不明所以。 “芳眉姑娘,陈姑娘的病并无大碍,如今她正在厢房内休息,我也是抽空才来了您这儿,事倒是不大,就是想知道芳眉姑娘你,打算如何脱身?” 芳眉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倒是身旁的小雨,身形明显僵了一僵。 “此话怎讲?” 江伊佳看着面前的山楂糕,饶有兴致的塞了一块到自己嘴里。 其实她本还有些不信,可刚刚小雨的反应,和她们房中这些兰花盆中缺少的石子,她已心下了然。 只见她微微一撇嘴,咽下这最后一口糕饼,便担担手,走到了小雨身旁,只是轻轻一嗅,便伸手将小雨发髻上的一处污渍给擦了下来。 那是一点小小的血渍,颜色已有些发深,若不仔细查验,确实难以令人察觉。 小雨杏眼圆睁,眼看着就要动手,一旁的芳眉却仍是不动声色,开口说道:“阿娩,你这是何意?” 江伊佳将那滴血迹仔细的擦拭干净,又回身坐在了芳眉面前,一脸正色道:“就是想知道为何如此?你们又打算如何脱身?” 芳眉的眼底一片晦暗,一旁的小雨已红了眼眶:“阿娩姐,我知道你聪明,芳眉姐上船前才知道这次是你跟在陈姑娘身边,心内已有些不安。可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若是错过,不知何时才能将这畜牲手刃!” 芳眉拉着小雨的手,开口道:“我们没打算什么全身而退,能取这畜牲的狗命,已足矣。” 芳眉自知,这次怕是瞒不过面前这个小丫鬟的,便只能将自己、小雨和王家的血海深仇娓娓道来。 原来,芳眉在来弄晴馆前,便是梅州县一小商贾家的小女儿。生她时,因母亲难产,她刚落地便没了娘亲,自小,她便是由长姐照顾着长大的。 芳眉的长姐,名唤方若甫,早早便嫁入了江洲制酒的高家,膝下育有一子,小名叫豆子。 小豆子是高家的宝贝,从小人便长的壮实,还未满周岁时,便能提着自家的酒壶在酒厂里满地乱爬了。 高家虽不是巨富,但在江洲也是有名的酒商,家底还算丰裕,姐夫高梁丰也是个厚道君子,与芳眉的长姐一直恩爱有加。 豆子五岁时,方若甫便又怀上了一胎,这一胎还是少见的双生子,当时高家上下都喜气盈盈,就等着这双生子平安落地,哪曾想,就在这节骨眼上,小豆子却出了事。 小豆子自小便是个闹腾的主儿,人又活泼,别看已经五岁了,却总是缠着乳娘带他出去玩。 那一日,跟平常本没什么区别,吃过午饭后,豆子玩心大起,想去市集上看热闹,高梁丰拗不过他,便嘱咐了家里的老管家莫叔照看,结果就是这一去,豆子便再没回来。 莫叔在高家多年,是看着高梁丰长大的,平日里他最是细心、负责,可人毕竟老了,小豆子又跑的快,一个晃眼,孩子便跑没了影,莫叔四下寻找,这孩子,竟不见了! 高家报官后,高梁丰和莫叔在市集周围整整找了三日,还是没见人影,心里已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方若甫那时已有八个月的身孕,几日不见孩子,都快哭瞎了眼睛,连带着肚子也隐隐作痛。 给她看病的大夫此时便已感觉不好,给她下了些安神的汤药,让她先平复些情绪,否则这肚中的孩子怕是不保。 高梁丰怕她有事,只能守在家中,让莫叔带人继续找小豆子的下落。 就在这时,高家收到了歹人的书信,要他们准备好千金来赎人,否则便要高家给小豆子收尸! 高家虽富裕,可千金这样的大数他们一时半刻也未必拿得出来,只能将家中的钱财一一换成了金砖,好不容易才凑够了数,依着这歹人的要求,给送到了江洲的一处荒郊。 官府此时,也派了人在那守着,想将这帮歹人一网打尽,可谁知这伙歹人如此狡诈,他们在荒郊早早便设下了陷阱,那些金砖放在荒郊的破屋中后,这伙人竟将周边的稻秆全部点燃,引来了一场大火,那草屋本就是稻草所盖,一点小小的火星便会立刻烧了起来。 等火灭了之后,那草屋就已只剩废墟,那么多的金砖竟都不知所踪! 高梁丰倾尽家财,本以为能换回儿子,可谁知,等来的竟是孩子的噩耗! 第81章 高家惨案 小豆子的尸首,是被一对上山捡蘑菇的兄妹找到的,他们带着的狗闻到了味道,豆子这才重见了天日。 后经仵作验证,豆子自失踪的那日,就被这伙歹人给生生掐死了! 可怜小豆子才五岁,死后这身上还留下了一道道的伤痕,是被人从山上扔下后,一路滚落留下的。 噩耗传到高家后,方若甫当即便晕死了过去,连带着腹中的胎儿也受了惊吓,提前分娩了。 这两个孩子本就不足月,又是双生,方若甫疼的死去活来也未能将孩子生下,最后竟一尸三命,去地府找豆子团聚了。 高梁丰这样忠厚的人,竟落得如此下场,一夜之间妻儿共丧,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也想不通,不管莫叔和乳娘如何劝慰,都未能将他劝住。 就在当夜,他便在妻儿的灵堂前上吊自杀了。 芳眉泪水涟涟,早已泣不成声。 听闻长姐难产而死的噩耗,方父如遭雷劈,本有心病的他之后更是卧床不起,不出半月便也跟着去了。 方家本就是小商贾,无权无势,芳眉那时也不过十二岁,根本无力养家,只能变卖家产,一路颠簸来到江洲,找官府要个说法。 官府没能在赎人时将人抓获,便把嫌疑放在了跟高家有关的一干人等身上,翻来覆去的一番查验,最后竟将矛头指准了高家的教书先生,曾河。 这曾河出身贫寒,又父母双亡,留下了一个小妹由他照料,他自小便喜欢读书,人也聪明,高梁丰与他是发小,知道他日子过得艰难,便请他来高家给小豆子当老师,挣几贯糊口。 平日里,两家关系甚好,曾河的小妹总是在高家与小豆子玩闹,曾河是个有骨气的文人,自然是不会做这种丧尽天良之事,可偏偏就是这么巧,官府的人上门盘问时,竟在曾家发现了一些金子! 曾河声称,这金子是高梁丰赠予他的。 小豆子失踪后,他也很是挂心,便上门想宽慰高梁丰一二,可那时高家已给了赎金,却迟迟等不来孩子,高梁丰很是无奈,却又无计可施,心里虽有了不好的预感,可却迟迟不敢说出。 见到老友前来宽慰,他是心内苦涩却不能明言。那时为了赎人,高家还剩了些金子,知道好友日子难过,他便将这些金子赠予了曾河。 曾河起先并不愿收下,可高梁丰却将他推辞的手给拦住了:“小雨眼看着就长大了,日后说亲总得备份嫁妆。还有你,也该成亲了,这些就当是我提前送的礼金了。” 多年的好友,曾河知道他如今的心情,若是不收,只怕会让他更加烦心,便还是收下了。 可任谁都没想到,这金子,到最后却成了要命的东西。 曾河被抓后,是有口难辩,高梁丰已死,当时在场的就他们二人,若说这金子是赠予,一没人证,二无凭据,只有高梁丰起死回生,才能为他言明一二了。 就这样,曾河在狱中是受尽了酷刑,可他却始终抵死不认,他的小妹为了帮他脱罪,到处求人,却只换来了白眼和唾弃。 “见哥哥最后一面时,他身上已无寸缕好皮,折磨多日,估计他早想一死了之,可能念及我,这才苦熬了几日。” 一旁的小雨沉声说道:“我走后,他便咬舌自尽了,是我苦苦求了官爷,他们见我可怜,才让我把尸首领回去的。” 只见她抬起双手,阴郁的说道:“我就是用这双手,埋了他。” 第82章 传家宝玉 “你们是怎么找到王茂才的?”江伊家听得是津津有味,竟将面前那几块山楂糕都吃了干净。 六条人命,才一人一刀,那还真是便宜王茂才了。 这良善之人骨子里都透着规矩,近乎灭门的大仇,最过分的也不过是小雨在他身上留下的那些刀痕,跟当年江年的死法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芳眉擦了擦眼泪,开口道:“是那羊脂宝玉,那是方家的传家之宝,自小豆子出生后,爹爹便把那宝玉挂在了小豆子的脖子上,因是暖玉,小豆子便一直带在身边,从未离身过!” 芳眉孤身一人来到江洲,本以为官府能为家姐一家讨回公道,可曾河的死却并未打消她的疑虑。 曾家虽贫苦,可曾河的为人,姐夫的为人她多少是清楚的,若此事真是曾河所为,他为何如此蠢钝,竟将那要命的黄金,光明正大的放在自己家中,等着官府上门搜出? 那时,官府为了早日破案,便想将曾河屈打成招,酷刑折磨之下,曾河宁死不屈,却仍是被官府安了个畏罪而亡的罪名。 可怜曾雨小小年纪,无依无靠,又无处伸冤,被人百般戏虐、刁难,竟还有那作奸犯科之徒,打起了这孤女的主意。 曾河之事,早已传的人尽皆知,成了人人唾弃的不忠不义之辈,死后,还是曾雨苦苦乞求,才将他的尸首掩埋。 芳眉有心想为曾河辩驳一二,可她一介弱质女流,又有谁会在意她的话语呢。 之后,她和曾雨二人便相依为命,四处奔走,为高家和曾河喊冤,可始终无人在意,直到那一日,她在牌楼街看到了那些官妓们。 官妓虽为妓,可却能参加官宴,与那些达官显贵们周旋,若是身怀绝技,说不定还能直达天听! 她自小便喜欢琵琶,连爹爹给她请的老师都夸她天赋异禀,若是能凭一曲琵琶得到青睐,说不定就能为家姐和曾河翻案,自此,芳眉便打定了主意,自卖身于弄晴馆内,日日刻苦练习,只为一朝出头。 奈何,芳眉当时年纪尚小,所知有限,这官妓们都只是表面风光罢了,在众官员的眼里,她们不过是群活色生香的玩物,风花雪月都已是高抬,更何况翻案这样的大事呢。 芳眉苦练技艺,本以为得了贵人的抬爱,便能翻案,可仅是与贵人一个照面,连句整话都未说上,贵人便已走远了。 她这样的身份,越是高官便越要避嫌,技艺超群得夸奖是应该,但若想翻案,便是以下犯上的大罪,芳眉这才明白过来,这冤案,她怕是无能为力了。 就在二人灰心丧气之时,老天爷似是可怜她们二人的苦难,竟让她们在弄晴馆内,看到了当年小豆子身上所带的羊脂宝玉! 方家的这枚传家宝玉,是方家先祖从一位路过的外商手中得来的原石,后请梅州的能工巧匠雕琢而成,隐蔽之处刻有方家的家印,芳眉自是不会认错,而当时这宝玉的佩戴之人,正是去弄晴馆请客吃酒的王景佳! 那时,王家制酒在江洲虽也有了些名气,可到底是新出来的酒坊,江洲的各大酒楼和各界名仕都对王家的酒知之甚少。 王家人出手阔绰,便总是请各大酒楼的掌柜去各路小馆品酒,王家这位二少爷,便是如此才来到了弄晴馆。 按说,这酒家出身,王家人的酒量应不会差,可架不住这酒桌之上你一杯,我一杯的劝酒喝,就是酒仙驾临,怕也是扛不住。 王二少仗着年轻,便总是逞强,故而一而再的被一众老掌柜们灌醉,也是在那时,小雨去搀扶的时候,才一不小心发现了这宝玉。 怕看错,小雨还喊来了芳眉确认,芳眉一眼便认出了眼前之物正是自家的宝贝,两眼一黑,几乎晕倒。 老天爷开眼啊! 第83章 被人利用 “你们为何不对他的两个宝贝儿子动手?” “你们如此艰难才查到这线索,可见王茂才做事之谨慎,当年这案子,官府都追查不到真凶,若真是王茂才所做,怎么偏就王景佳能偷偷私藏了这玉佩?还偏偏跑到弄晴馆让你们给瞧见了?” 芳眉睁大了眼睛,眼底的惊惧肉眼可见。 天底下巧事太多,便必有猫腻,昨日这样的日子,偏只有他一人下船,王茂才的死讯刚传出,他便集结了这么多的家仆、家丁赶到码头,要做实自己大哥的罪名,这时辰凑巧也就罢了,连诬陷自己大哥的说辞都是脱口而出,他要是真傻,哭天抢地还来不及,哪能考虑的如此周全。 此时的芳眉,已从凳子上坐了起来,她们中了那歹人的奸计了! 江伊佳看着她们,真是群傻姑娘啊,这样的事,久寻不到却突然自己送上门来,明显是别人给她们设计的陷阱。 不管王茂才身死之事是谁动手,若王景佳陷害大哥不成,她们被抓,本就与他无关;若是她们侥幸逃脱,这王家二少怕也不会让她们好过,再利用她们杀死老太太或是王景和也未可知啊。 既能帮自己做事,又不用脏了自己的手,这样好的棋子,打着灯笼都难找。 曾雨怒目圆睁,恨不得下楼手刃了这仇人,可却被江伊佳给拦住了去路。 “想送死?现在楼下可都是官差的人,就算你身手再好杀出条血路,芳眉怎么办?你们的那些个同伙又当如何?” 芳眉此时已回过了神来,竟一下子跪在了江伊佳的面前,苦苦哀求道:“阿娩,是我愚蠢,听信了歹人的妄言,可这仇我们不得不报,如今生机难寻,可小雨还年幼,你帮帮她,只要能给她条生路,我还有不少积蓄,你尽管拿去,下辈子就是做牛做马,我也会报你的大恩的。” 江伊佳看着面前的两人,她们虽不是亲姐妹,却早已比那血缘亲人还要紧密,只是如今这阵仗,靠她一人想要脱困,怕是有些难处,还得请她们的同伙和那老熟人帮忙才行。 眼下,王景佳刚被执行了家法,老大夫正给他治着伤,牛捕头手头没什么关联的依据,一时半刻她们还不用太担心,若这次盘问结束,她们能下得了船,便有机会逃出生天。 不过她江伊佳能活到现在,靠的可不光是运气,若没有个万全之策,万一王景佳狗急跳墙,她们还是会被就地拿下。 得想个既能报仇,又能脱身的计策才行。 江伊佳沉思片刻,便有了计划,只见她与芳眉、小雨耳语了几句,等到她再回到陈涟涟房内时,陈涟涟还睡得香甜呢。 大堂之内,王老夫人正喝着参汤水,王景和在一旁担忧的看着她。 “别怕,我还死不了。” 王景和此时已是涕泪横流,遭此大祸,他怎能不急,如今真凶还未落网,家里就已乱成了这样,若此时连奶奶都走了,王家怕是真要不得安宁了。 摸着大孙子的头,王老夫人也是心内感叹,都说财来财去,如过眼云烟,如今看来真是如此。 她本以为王家能接住这泼天的富贵,却没想到也不过是拿命抵财罢了。 “不管这事是谁做下的,你告诉景佳,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许透,不管如何,王家的富贵总还是你们两个的,若是他执迷不悟……” 老太太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抬起了手,死死的抓着景和的衣袖:“那就只能由你,执行最后的家法了。” 王景和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晦暗难明。 第84章 反向推测 王老夫人的卧房中,老大夫已为王景佳上好了药,这一顿板子打的扎实,可见王老夫人是动了真怒。 接连看了几人,老大夫药箱里的备药也都用的差不多了,三层的尸首已有仵作在验看,他也不用再去,这会儿他是真得下船了,医馆里还有不少病人等着医治呢。 却没想到,此时,江伊佳却跑来了一层,求着牛捕头给陈涟涟带药呢。 “牛捕头,您看能不能让人给陈姑娘带些治风寒的药上船,这病可大可小,万一落下个病根,那可如何是好。 ” 牛捕头一眼就瞧见了正要下船的老大夫,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现成的大夫在,正好让老大夫给陈姑娘开个药方,他命人去抓药便是。 江伊佳朝老大夫使了个眼色,上前便握住了老大夫的手,一手塞了些钱,一手便悄悄的塞了张字条,一边还嘱咐了老大夫几句:“劳烦您了,得再去蹚孙家菓子铺,三娘是我的好友,陈姑娘这风寒来的突然,胃口不佳,若能再带些开胃的菓子,那是再好不过了。” 老大夫握的自然,掂了掂手中的钱,意味深长的点头下了船。 另一头,老夫人的房中,王景和已进屋,来到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弟弟面前,王景佳刚涂了金创药,正趴在床上休养,见是自己大哥进屋,便负气般的将头扭到了另一边,却不想这次王景和却一脸的严肃,坐到了他的跟前,语重心长的打算好好劝他:“景佳,爹刚死,有些话我本不愿意现在说,可这次你做的实在过份。今日这样的举动,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既然受了家法,就得记住!” “爹的死,必然是有心之人上门寻仇,奶奶已发了话,不管官府查出些什么来,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许多提。” 他顿了顿,看着仍未将头转回的弟弟,心里有些失落:“王家的富贵,总是你我二人的,该是你的,一分都不会少,你若觉得爹和奶奶偏心,想多要些,拿去便是,但有一点,万不可让王家陷入绝境!” 说完,他便起身走出了房门。 躺在床上的王景佳,却是一脸的冷漠。 大船上,对众人的盘问已近尾声,按仵作的分析,这行凶之人身量不高,身材偏瘦小,力气还时大时小,应是个瘦小的男子或女子所为。 大船上身壮一些人便被一一排除了。 这歹人在王老爷身上留下了这么多的刀痕,必会沾染血气,即便换了衣衫,这狗鼻子灵敏,定能闻出个一二,只要牵条衙门里的大狗,一试便知。 牛捕头听闻觉得有理,便让衙役去将衙门里的大狗牵来。 此外,牛捕头也有思量,若是这凶徒临时更换了衣物,这些沾染了血渍的衣物在船上肯定是藏不住的,不是被人烧毁,那便是被凶徒扔进了运河里。 若是被人烧毁,此时去底层的厨房查验,说不定还能找到些线索;若是被人扔进了运河之中,那昨夜大船一直停靠在码头边上,这些衣物即使沉了底,也必还留在这大船周围的河里,只需派人在这大船周围打捞便是。 思索片刻,他便将剩余手下的衙役分成三队,一队是厢房内搜证,但凡发现有沾染血污的衣物,那必是与命案相关,即刻缉拿;二是去底层的厨房,看看有非寻常之物烧毁的痕迹;三,便是派人去大船周围打捞,一旦发现不寻常之物,即刻上报。 江伊佳自知官府这些人的手段,要抓住芳眉等人是易如反掌。 单从这闩门之事,便知她们做事操切,并未仔细琢磨,细想,其实经不起推敲。 为了让芳眉脱罪,他们故意让小雨走前闩门,但却忘了王老爷从不闩门的习惯,单从这点,便可知这行凶之人定是不熟悉王茂才习惯的王家新进之家仆、小厮和外人了。 再加上为报私仇,小雨在王茂才身边待得最久,这一身的血腥之气,即使换了衣衫,也未必能被遮盖。 这王家的厢房之内都未曾放有熏香之物,大船之上也没有办法沐浴更衣,若是这牛捕头牵条狗来,一闻便知是她。 不过还好,这些江伊佳都有办法应对,最麻烦的还是那更换下的衣衫。 她们行事匆忙,昨日夜里那一声水响,便是她们将那沾染了血污的衣服扔进了运河。 可昨夜大船就停在码头边上,就算运河水深,可到底就在船旁,牛捕头有心要打捞,这沉底的衣物被翻上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85章 狗子“二百” 牛捕头此时正端坐在大堂,静等着一众衙役们回信,周围这些人,搜物的搜物,查证的查证,打捞的打捞,一时之间,船上是好不热闹。 不出一会儿,给陈涟涟带药的衙役便回来了,牛捕头倒也细心,仔细翻看了这送来的药和菓子,见是寻常之物,这才让人送上了二层。 船上的人越忙碌,芳眉的心就被吊的越高,她们的谋划并未滴水不漏,这时候衙役们又纷纷跑到大船的各处开始打捞,若是真让他们发现这沉底的衣物,怕是两人都得下狱。 江伊佳走前,虽对她们有过嘱咐,可若是那衣物被打捞上来,千般计谋也是白搭,两人只能故作镇定,等着衙役们上门搜物。 没过多久,去牵狗的衙役便也回来了,那条狗名唤“二百”,乃是衙门里专门饲养的,狗鼻子特别灵敏,牛捕头不过是取了些王茂才所穿的衣物,它刚一闻到,便气势汹汹的朝仵作跑去,牛捕头很是满意,便让衙役带着它,在船上随意穿行,但凡是“二百”嗅出有问题的,便都带到大堂,他要亲自审问。 一众衙役在船上折腾,王景和守在王老夫人的身旁,一直默不作声,静静的看着。 该说的,他和景佳已说得明白,若他再执迷不悟,景和便只能听从奶奶的话,先下手为强,为王家除了这祸害。 江伊佳此时正在房里准备给陈涟涟煎药,便听闻有人敲门,敲门的衙役领着条大狗,在陈涟涟房门口仔细的嗅着味道,江伊佳自然知道这是条什么狗,便将那菓子中的葡萄干放了些在手中。 那条叫“二百”的狗,鼻子极为灵敏,早就闻到了菓子的香味,正流着哈喇子,江伊佳便装作十分喜爱的样子,给他喂了些吃,那衙役倒也没在意,等一人一狗走后,她关上门便收起了刚才的笑容。 “二百”确实是条好狗,从陈涟涟房中出来后,它便直奔芳眉房中而去,似是闻出了些不同寻常,它拽着那衙役直奔芳眉房中,小雨有些怕狗,芳眉此时更是心中忐忑,两人如临大敌,不敢妄动。 那狗在房中一阵嗅弄,竟跑到了小雨身旁,两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只见狗子竟似有些不舒服,开始呜咽起来,连嘴边都开始冒起了白沫,最后竟直直的倒在了地上,抽搐起来! 那衙役也是第一次见这阵仗,有些不知所措,赶紧将狗带离了芳眉的房间,跑到楼下找仵作去了。 芳眉和小雨相拥着,还不知这是闹的哪一出,惊恐之余,两人都激动的抱着彼此,哭了出来。 江伊佳可给它吃了不少葡萄干,这狗只是口吐白沫,灌些河水倒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只是再要靠狗鼻子嗅出这血腥之气怕是难了。 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大堂之中,牛捕头看着“二百”的样子,脸色铁青,这狗好死不死,在这个时候竟误吃了东西,这不是耽误事儿么,听带狗的衙役说,因这狗犯病,还将芳眉和那贴身的小丫鬟都吓哭了,更是心情烦躁。耽误事也就算了,这要是吓坏了芳眉姑娘,跑去跟贵人们告状,他可怎么交代啊。 芳眉的大名他还是知道的,才名虽不比陈涟涟,可毕竟是当朝王相亲赞的江洲琵琶第一名手,这要是在他手里出了事,问责起来,他一个小小的捕快,可担待不起! 当即,他便让衙役们去准备了些果品、点心,亲自上二层给芳眉赔罪去了。 此时的芳眉和小雨才刚擦干了泪珠子,放下了心,因这门外牛捕头的敲门声,却又提了起来。 只见牛捕头一脸的谄媚,将手里的果品、糕点如同献宝般的放在了厢房内的桌上,连声将那牵狗的衙役一通斥责,这才回过头来,给芳眉赔起了不是。 见牛捕头是来赔罪的,芳眉和小雨刚提起的心,才总算是放下了些,收了这一桌的果品、点心,又与牛捕头攀谈了几句,这才将人送出了门。 第86章 牌楼街失火 一出门,牛捕头立马换了副面容,将那牵狗的衙役叫到跟前。 “这狗,之前可都吃过什么?” 那衙役连忙摆手:“不曾,不曾啊,就是,哦,对了,去陈姑娘房中时,她身旁那个小丫鬟看着挺喜欢狗的,倒是给它吃了些菓子,然后我们就……” 话还未说完,牛捕头便示意他收声,只见他眼神微眯,一脸猜疑的看了眼陈涟涟的房门。 江伊佳此时正在房中煎药,好似无事一般,嘴里哼着歌谣,手里扇着扇子,一副悠闲的模样。 能做这样的事,她自然早就做了准备,这菓子是经过衙役们之手送到的这里,不会有错。 她一个小丫鬟,本就什么都不懂,喜爱这大狗,才喂了它些菓子,这本也没什么错,这狗自己贪食,一旁的衙役又不出声阻拦,与她何干,就算怀疑到她头上,左右不过是不懂事酿成的错,还能将她严惩了不成。 果然,牛捕头心里虽有疑虑,可这样的小事,也算不得什么是非对错,再加上自家管理不严,怨不得别人,只能带人回了大堂。 如今,这狗刚被灌了水,正瘫在船头歇气呢,牛捕头看见它就一肚子火,转头便盯着船旁的一众打捞的人去了。 才过了半刻,一队和二队的人便都回来向牛捕头报信,这全船都搜了个遍,也并未在船上搜到什么血衣,这底层的厨房,也并未有什么衣物被烧,可说是全无收获。 “二百”这死狗除了闻出了仵作身上的血腥之气,再就是在方护院和秦管家身上嗅到了味道,可这二人都曾出入过王老爷的卧房,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线索。如今它瘫在船头,死又死不了,活也干不成,只能等它歇好了,才能再干活,牛捕头心里头郁闷难耐,只能在船头继续盯着打捞队。 老话说的好,这万事难料,就在牛捕头等着打捞队的成果之时,远方的牌楼街里,竟似有似无的飘出了些焦灼之味。 起先,江洲的百姓倒也并未将此当回事,可等到引起注意时,那火竟已烧旺了起来,远远看去已是浓烟滚滚。 码头的一众百姓们都被这阵仗吓到,这样的浓烟,可见火势不小,便都纷纷跑去了牌楼街,救火的救火,看热闹的看热闹。 此时,船上的衙役们也注意到了大火,可牛捕头不发话,谁都不敢说什么,等衙门里的人来报时,这火势俨然是控制不住了。 牛捕头赶紧让船上的人收了工具,将大部分的衙役派去了牌楼街救火,方护院到底是武将出身,自告奋勇的愿意帮忙守船,正焦头烂额的牛捕头哪还有心思想这些,便让他看好大船,自己带着人马一路疾驰,跑去了牌楼街救火。 这一场大火,来势凶猛,牌楼街本就是老街,各家各户挨的紧凑,四月的天连着几日无雨,大火如同猛兽般瞬间就将这些老屋吞噬,等牛捕头他们赶到时,这里早已成了人间炼狱!! 宝船之上,官差们走后,在厢房之中煎药的江伊佳便收起了火炉,喂陈涟涟喝下药后,这才出了房门。 此时,大船里早已没了官差们的守卫,她如入无人之境,敲开了芳眉的房门。 “赶紧让你们的同伙走,剩下的事,我来料理便是。” 芳眉一脸的担忧,小雨紧紧的握着她的手,问道:“牛捕头他们定会回来,到时候你怎么办?” “我?”她不禁轻笑出了声:“你们有空管我,还是想想今后的路要怎么走,弄晴馆你们是肯定回不去了,以后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说完,她便给二人让路,眼看着她们走出了房门,来到了大堂。 此时的大堂之中,剩下的不过是些老弱病残,方护院不知何时已将家仆、家丁们遣散,一个人来到了大堂。 王家老夫人见芳眉她们几人下楼,眼里已有了些疑惑,王景和刚要开口询问,便被方护院掐住了脖子:“别动!” 王景和面露惊疑,看着方护院的脸,瞪大了眼睛,可身子却还是忍不住的打起了颤。 王家的一众女眷此时如同惊弓之鸟,方护院发话道:“我等的仇怨,与你们无关,若是不想死,现在就下船。” 那一众女眷,听闻此话,如同大赦,赶紧四散而逃,纷纷跑下了船。 第87章 做实歹人 宝船的大堂上,王老夫人此时面如死灰,她知道,这些人终是寻来了。 “王满娥,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从船舱内走出,他一身家仆打扮,一开始并未引起众人的注意,可王老夫人看见他,却犹如看见了恶鬼,竟浑身打起了哆嗦! 这老人,正是当年高家的老管家,莫叔! 而他的身旁,还有一位身穿家仆装的老人,正是高家那小豆子的乳母! 他们二老自高家出事后,便一直为高家的冤情而奔走,实乃是忠仆。可高梁丰死后,他那从军的武将弟弟又在外地,一时半刻联络不上,等高梁宇从军中得到消息时,高家已是满目白霜。 一夕之间,他的哥哥、嫂子、小侄子,还有那未出世的两个侄女竟都走了,独留他一人在这世上,苦苦煎熬。 他是武将出身,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这样形同灭门的惨案,他是如何都要为哥哥一家讨个公道的。 可官府办案,他不便插手,曾河与他也是要好的兄弟,竟也被官府定了罪,还畏罪而亡了! 若说是别人,他无凭无据自然不能多言,可曾河的为人他是再清楚不过,说破天,他也不信是曾河下的手,可那时他人已死在狱中,高梁宇一丁点的线索都找不出来,只能自暴自弃,躲在家中,为哥哥一家守孝。 料理完哥哥一家的后事后,他便遣散了高家的酒坊,变卖了高家在江洲的产业,将莫叔和乳娘接到了自己外地的家中。之后,他便从军中辞了官职,日夜在家中诵经求神,几乎闭门不出,眼见着人竟似得了癔症一般,日渐古怪起来。 芳眉从王景佳那得到的线索,也为高梁宇的日子带来了一丝曙光。 他日思夜想的,就是能为哥哥一家讨回公道,既然官府给不了他们公道,那便由他们自己来讨回! 高梁宇本就是武将出身,身手了得,自打知道小豆子的死与王家有关,便化名方回,入王家当了护院,一直暗中查探此事。 王家人对当年所行的不义之事一直讳莫如深,就连一直跟随在王茂才身边的秦管家,都并未从王家人的嘴里听到过什么,之后,他便一直潜伏在王府之中,等待时机。 王茂才此人确实机敏,且谨慎异常,平日里,他的书房一直都严防死守,即使是秦管家和王家人,都不能随意进出,就连书房的打扫也都是他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外人。高梁宇几次想潜入书房查探,奈何都被人打扰,只能作罢。 这一日,王茂才因应酬饮酒,醉的一塌糊涂,被人抬回了府中,正巧王老夫人带着家中亲眷去庙里上香,王府中正是空虚之时,高梁宇便趁此良机溜进了王茂才的书房搜寻探查。 从那书房之中,高梁宇正是通过王茂才私藏在书架暗格之中的黄金,这才知道,原来当年小豆子之事,正是这王家人做下。 当年高家为凑赎金,变卖了不少家中财物,当时因准备的匆忙,并未在每块金子上打上高家的家印,可官府为了方便追查,在那金子上都刻了暗印,此事连高梁丰都并未知晓,故他将金子赠予曾河后,官府才一眼便瞧出了这金子的不同之处,冤害了曾河的这一条性命。 如今,这刻有暗印的黄金就在高梁宇面前,又有方家的宝玉佐证,王家便是当年的歹人无疑。 高梁宇当时便欲动手将这猪狗不如的畜牲就地正法,却不想,被另一人给拦下了。 第88章 另有计划 此时的宝船之中,王老夫人坐在凳子上,全靠王景和扶助,才不至于倒地不起,而王景和此时,正被化名方回的高梁宇死死的掐住了脖子,动弹不得。 看着这些面孔,老夫人的眼里充满了惊惧,可她这喉咙里似含了浓痰,却是怎么都开不了口的。 江伊佳看着面前的这几人,芳眉、小雨、高梁宇、莫叔、乳母,眉头微微一皱。 只见大堂一头长廊的深处,一个人影正慢慢的走到了台前,江伊佳看到他的脸,心里的不解才总算是解开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这王家的秦大管家! 江伊佳心里清楚,这门闩受此等撞击,都不曾断裂,想来当夜并未真的闩上,只是被小雨用了细线勾着,勉强抵住的房门,用些力气便能推开,秦管家是第一个上门的人,若是真用力推门了,岂有推不开的道理。 他和方护院在众人面前演的这出双簧,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和芳眉她们开脱出时间罢了,如今官差都已去了牌楼街灭火,方护院和他又将一众无关家眷和家仆、小厮通通打发,船上除了陈涟涟和江伊佳这两个无关之人,剩下的,便都是当年与高梁丰、曾河一案有关的众人了。 秦管家慢慢走下连廊,来到了大堂,幽幽开口,将自己的过往说了个分明。 “当年,我不过是高家酒坊一小小工人罢了,若不是受了高家的恩惠,怕早就饿死在街头。大爷一家接连出事,官府虽明告是那曾河犯下了案子,可我却始终不信,便私下找了些三教九流之徒,一直暗中查探此事。” 王家的财本就来的不义,他们自然不敢光明正大的去典当,就连在黑市,他们都不敢轻易冒头。 可黄金捂在手中,便只是些无用的石头罢了,他们费尽心机得来的富贵,又怎能甘心轻易放手呢。 王茂才也聪明,从东家借工具,从西家借炉子,硬是在自家房中,将那赎金,熔出了不少金豆子。 然后便带着这些金豆子去了趟江西,等再回来时,耕夫王茂才便摇身一变,成了江洲有名的富商了。 也不知是当初条件简陋,还是怕带太多黄金被人发现,高家的这些金子,王家人并未全都溶解。自回到江洲后,王茂才便将这些沾满人血的黄金全都藏在了新买的宅子中,并从未告诉过外人,就连自家亲人,也没人知晓。 “江洲城内突然发迹的不少,可谁让你们还别人工具和炉子时那么不小心呢,竟在那上面留下了些金子!一个穷苦人家,突然冒出来这么多黄金,这本就让人起疑,还私自熔金,特意跑去外面转了一圈,回来便成了有名的富户,我便是在那时对你们起了疑心,然后千方百计的来到了你们府中,想查出个究竟的。” 此时的大堂之中,与高家有关的一众人等和王景和、王老夫人正在对峙,他们的事,无非就是卧薪尝胆,等待时机,想趁王家最风光之时结果了王茂才的性命,给王家人以致命一击。 江伊佳都不用猜,便已明了,不然一个武将出身的护院,要结果这一大家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不过现下,她最在意的,倒不是外面的那几个人,毕竟他们都是良善之人,被人欺负成这样,也不过是杀了个王茂才泄愤,对于王家的其他人都并未动手,如今他们也不过是想知道当年之事的真相,要个公道罢了。 可她江伊佳要的,可不止是这些。 帮人是要出代价的,她自然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这不,她已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王老夫人的卧房中,正站在王景佳的面前,咧着嘴,笑得无比瘆人。 第89章 真凶露面 王景和面对如此的情况,自然也已知晓是怎么回事,可嘴上,他还是抵死不认,那事是王家的耻辱,也是他这辈子的噩梦,他绝不会在外人面前提及,哪怕是要他死! 可眼下奶奶已被浓痰堵住了嗓子,眼看着就要闭气而亡,他又不会武功,全然不能反抗。王景佳被打的屁股开花,也还在奶奶房中休息,周围全是与高家有关之人,他只能任人刀俎了! “我说!我说!” 王景和到底是年轻了些,这样的场面他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将当年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只是,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那就不得而知了。 王景和将自己所知,通通说了,正在这时,却听见了奶奶卧房之中,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嘶吼声! 在场的众人都被这喊声给吓到,方护院也是如临大敌,还以为是官府之人回来了,却不想,推门出来的,竟是江伊佳。 只见此时江伊佳身上,竟星星点点的布满了血污,手里却拿着一份纸卷,只见她潇洒的将那纸卷抛给方护院,开口道:“给你们省了点力气,你们想知道的都在这里了,让他们两个画押就行了。” 方护院有些狐疑,便打开了那纸卷,只见上面墨迹点点,皆是当年王家所行之恶事! 原来,当年谋划绑小豆子,要赎金的,竟是王家的这位老太太王满娥! 她因去高家酒坊做过短工,便认识了小豆子,那时候王家过得贫苦,两个孙儿都到了读书的年纪,却只能在田间、地里玩泥巴,王满娥是个要强的,成了寡妇后便一个人带着王茂才,好不容易将他拉扯大,娶了亲,可儿媳妇又因痨病而死,一家人的日子可说是苦到了心缝里。 看着小豆子无忧无虑的样子,王满娥何止是不甘心,简直是恨到了骨子里,都是一样的娃娃,人家过的就是锦衣玉食,自家孩子便只能做个赤脚耕夫,一辈子和烂泥打交道,连带着两个小孙儿也只能跟着去和泥,她怎能不恨啊,也是在那时,她便盯上了小豆子, 小豆子被绑的那一日,是王茂才亲自的动的手,趁着莫叔腿脚不便,王茂才便将小豆子给抱走带回了山里的柴房之中。 孩子太小,碰上这样的事,哪有不哭的,怕引人发现,王茂才便用布条塞住了小豆子的嘴,将他绑在了柴房之中。 可接下来的事,便不受王茂才的控制了。 “居然是你!!”方护院看着手中的证词,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坐在王老夫人身旁的王景和。 王茂才和王老夫人一直以为他们所做的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可千防万防却忘记了自家的这两个小孙子,王茂才在柴房中藏人的时候,便让王景和、王景佳俩兄弟瞧见了,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可好奇心还是驱使着他们走入了那间柴房。 等王茂才带着些吃食再回来时,小豆子已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而柴房外,自己的两个儿子,正一脸惊恐的站在外面! 谁说孩子没有恶意,那只是你没见过罢了,之后王茂才没有问过他们缘由,俩兄弟自然也不想再提及,可到底是条人命,这事对他们三人而言都是极大的刺激。 入夜后,他们便连夜将孩子的尸首丢在了附近的山上,也正是因为如此,小豆子身上才会留下了一道道从山上滚落的伤痕。 此时的高梁宇已是怒火中烧,满眼血红,恨不得手撕了这个王八羔子,可江伊佳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停了手。 第90章 人魔难分 “你们该走了,等牛捕头回过味儿来,怕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牌楼街的大火还在烧着,可这到底是人命案,别人都还好说,要是王家的人全死在了船上,他们这几个人立时便会被官府通缉,到时候别说逃走了,就是想出城都难。 倒不如趁着牌楼街那儿正起着大火,他们赶紧出城,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可这不是便宜了他们吗?” 高梁宇哑着嗓子,心里面是悲愤交加,江伊佳说的没错,此时不走,他们便再难出逃,可若是让这三人苟活,那哥哥他们的冤仇,又要何时才能得报。 江伊佳努了努嘴,让他进卧房一观,这一看不要紧,高梁宇好歹也是个武官出身,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却也被眼前这一幕给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不是三个,是两个了。” 江伊佳拿着块手帕,仔细的擦拭着手里的血。 “小雨,你上楼把陈姑娘带走,这里就由我来善后了,保准你们满意。” 说罢,她便自顾自的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倒了些瓶中之水在那帕子上,然后一下子便捂在了王景和的嘴、鼻上。 王景和睁大了眼睛,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一众人看着她的行事,都不觉得背后发麻,连芳眉和小雨都似有些不认识她了。 “动作快些,在我还没改变主意前,快走!” 江伊佳见他们还在磨蹭,便下了命令,小雨赶紧上楼去了陈涟涟的房中,将熟睡中的陈涟涟一把抱起,带出了厢房,一行人就这样被江伊佳通通赶下了船。 此时的船中,王家老夫人还在苟延残喘着,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她眼中满是乞怜之意。 “还认识我吗?王老夫人。” 江伊佳终是摘下了那面纱,然后将这一旁的蜡烛拿起,走到了大堂的各个厢房之中,用烛火将那些轻纱幔帐一一点燃,这宝船上都是上好的老物件,有些用火点,一时半刻还点不着,所以她一早便提醒芳眉,让她的同伙们在船中的各处都备好了火油! 等她再来到王老夫人面前时,那老妇的眼里便只剩下了惊恐之色和熊熊的火光。 她把王老夫人的凳子摆正,将王景和摆到了她的面前,然后一脸戏谑的问道:“亲眼看着自己的孙子死在面前,这样的感受,会不会很刺激?!” 王老夫人的眼中,已流下了泪水,她太痛苦了,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孙子被人如提线木偶般拿捏着。 “哦,忘了给你看样好东西了!” 只见她一脸的兴奋,将一袋子东西放在了老太太的面前,那是一袋子血淋淋的手指! “十个手指!一根也不少!都是你的宝贝小孙儿的!我想,他既然知道小豆子身上的宝玉,又偷偷私藏,那当初掐死小豆子的人,肯定有他,不过就算斩断了这十根手指,他还是嘴硬,非说这事儿是他哥哥所做,所以,我想他应该没有说谎才是。” “这些就当是他,私藏那宝玉的罪过,毕竟,死人的东西,是不能随便乱拿的。” 说罢,她便把那袋子手指扔在了王老夫人的身上,然后来到了王景和面前,一脚踢在他的手上,手中的短刀出鞘,竟将他的手筋挑断了! 鲜血如泉涌般喷到了王老夫人的脸上,她满脸的血色,好似来自地狱的恶鬼,口中的浓痰在喉,嘴里呢喃着什么,却怎么都听不分明。 江伊佳冷着脸,走到王景和身后,刚将他的头抬起,准备割掉他的头颅时,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那个她此生最不想见到的人,此时竟也来到了船上! 第91章 跳河脱生 江伊佳站在火光之中,一身的鲜血,手中死死的握着一柄短刀,另一只手则提着王景和的头颅,这样可怖的场景,让好不容易上船的王强和王亿丰看的是目瞪口呆。 江伊佳苦笑一声,早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没想到上船的人,会是他们俩。 牌楼街的大火,虽能引开一众官府差人,可宝船到底是木制,再加上火油的浸泡,火势起的尤其快,她行事已算果决,却终还是比不上这熊熊烈火烧的快些。 大船一旦起火,势必会引来码头上的人,所以芳眉等人离船之时,她便特意叮嘱了一番,此时这大船已离开了码头,如幽冥鬼火一般,承载着一船的冤魂、恶鬼,驶向那地府黄泉。 她不顾师父的出声阻拦,还是硬生生的割下了王景和的头颅,那王老夫人眼睁睁的看着孙子被杀,好不容易伸出了手,想去阻拦,可却因体力不及,缓缓的倒在了地上。 “你这是为何啊?!” 王亿丰怒目圆睁,死死的盯着江伊佳,此时的她如同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附身一般,王景和的血水浇在她的面上,却还是未能将她眼中的火焰给熄灭。 “为何?哈哈哈哈哈,您问错人了。”说完她便一脚将那老婆子踢翻,还想再补上一刀。 火势太大,王亿丰看着她,本想闯进去,可却被这大火硬生生给逼退了出来。 本想一刀结果了那贼老婆子,没想到,她早已两眼翻白,竟被生生吓死了!! 江伊佳很是满意,将那王景和的头颅一扔,仔细擦了擦那短刀,然后将刀扔在了当场。 师父和王强此时进不来,她可得出去,如今既已被师父他们看到了她行凶之事,无妨,只要能逃出这里,她便能再改头换面,重新生活。 可王亿丰却是个不要命的,见到此景,他当即便从船头的水桶里舀了水,泼在了自己和王强身上,竟不顾火势凶猛,直接冲进了船舱! 江伊佳是了解自己师父脾气的,只是没想到他竟如此不顾性命,也要将她擒获,便转身欲逃。 此时的江伊佳,满身血污,如同个血人一般,只见她前脚刚冒着大火走出船舱,跑到了船尾,却被王亿丰疾步上前,抓住了衣角,正欲擒拿。 可那衣物上遍布血污,尤为滑腻,王亿丰此时又满身是水,一抓之下,竟没能将那衣角抓住。 一旁的王强看着父亲和江伊佳的拉扯,竟呆呆的站在一旁,并未出手。 江伊佳好不容易得一线生机,正欲跳河求生,却还是被王亿丰用双手死死的钳住了双脚。 “王强,上前制住她!!”王亿丰的喊声,将一旁发呆的王强回过了神,他被王亿丰催促,不得不上前,可看着面前死死挣扎的江伊佳,他却又似没了主意。 “快!绑了她!!” 就在王强犹豫之际,江伊佳已起身,一掌便将王强推开,然后瞬间从兜里掏出了一柄木簪。 “师父,对不住了!”说完,她便将那木簪狠狠的扎进了王亿丰的手上!! 王亿丰认得此物,那是他母亲当年赶集时,特意为江伊佳挑的兰花木簪! 那时的江伊佳聪颖异常,在家时是听话的好徒弟、好女儿,在外时,亦是个惩奸除恶的公门中人,可他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突然离家,又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就在王亿丰被那木簪刺中,被往日之事弄的分了神时,江伊佳已抽出了腿脚,一脚便将他踢翻,一个翻身,掉入了运河之中! 等王亿丰、王强父子回过神来,她早已消失在湍急的河水之中,了无踪影了。 另一头,江家房中,孙三一脸的黑灰,正颓然的坐在她的家门口。 从老大夫那儿接到江伊佳字条时,他本是不信的,可看了那字条中要他所办之事,连孙三都不由得怕了起来。 这牌楼街是江洲城最繁华之地了,若是纵火,不知要烧死多少人来,江伊佳虽身处危难,可这牌楼街里的百姓又何其无辜,这让他如何是好啊。 第92章 两头起火 破屋之中,孙三从堆成小山似的烂桌椅堆里,找来了用一块婴儿的襁褓被子包着的几贯钱。 这些,便是他孙三这辈子的所有。 他出生便被遗弃,虽得孙阿婆照顾,养了十几年,可到底还是辜负了阿婆死前的嘱托,做了这人见人厌的贼骨头。 若不是碰上了江伊佳这魔头,他可能还会过着这浑浑噩噩的日子,说不定哪一日被街头的地痞抓住一顿好打,随随便便的就被人如死狗一般的扔在街头。 他这辈子,注定成不了什么大人物,自问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谁生谁死,与他又有何干,可……。 等孙三再从那破屋出来时,他将那几贯小心收好,便头也不回的来到了牌楼街。 看着街头人来人往的牌楼街,他深吸一口气,大声的喊了起来:“走水啦!走水啦!!走水啦!!!!” 起先,人们虽然听到了叫喊声,可没见到火光,还有些将信将疑,可不出会儿的功夫,牌楼街一处偏远的破屋里,竟真的着起了大火,那黑烟如同幻化而出的黑龙,竟慢慢的朝牌楼街飘来! 眼见这火势越来越大,本就一处破屋的大火,竟被这四月里的春风吹的,将连着的一片房子都烧了起来,大家救火的救火,逃命的逃命,一时间是哀嚎一片。 孙三此时正在人群中救着火,他本想点着自己那破屋,将人引来即可,可这接连几日都未曾下雨,四月里的天不见一星雨点,这火,竟跟着风给吹到了隔壁的破房,结果这房子竟连着片的着了起来! 这火势,如同瘟疫,以山呼海啸之势就朝牌楼街扑了过去,映照在孙三面前的,哪还是往日的牌楼街啊,已然是人间炼狱图了。 等官府之人赶到时,牌楼街已烧的浓烟滚滚,孙三整个人灰头土脸,失魂落魄的走出了牌楼街,在老牌楼之下,他好似失了魂魄。 牌楼街,被他亲手给烧没了! 他有些失落,亦有些迷茫,不知不觉之中,竟来到江伊佳的家门前,可他敲了敲房门,里面却并没有人。 是啊,江伊佳此时还在船上呢,也不知道她是否能顺利脱险。 孙三已经累的没了力气,他用尽了全力去救人,可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很多人没能逃出来。 这些人在火光之中嘶吼,然后便再没了声响。 他是那罪魁,也是那祸首,本以为自己跟人魔有别,这辈子也闯不出什么大祸来,可没想到啊,一出手,便是一条街的人命! 而此时的江伊佳,正手脚并用,拼了命的向运河另一头的岸边游去。 她这一身的血污虽已被清洗,可到底腥气浓重,她周身散发的气味,连路边的野狗都被熏的四散而逃。 若不是今日江洲城内连发两场大火,百姓们都被这火势吸引,她恐怕早就成了这街上最引人注目的女子了。 一路跌跌撞撞,早已力竭的她,拖着这副沉重的身躯,如无家可归的游魂,不知自己的前路在何处。 她狼狈的正在路上走着,却没想到,竟碰见了此时赶着去救火的陈良辅! 看见她的模样,陈良辅也不由的吃了一惊,前一日还好好的人,怎么今日变成了这副模样,当即便上前询问起了缘由,可此时的江伊佳已没了力气,她无心向谁解释,只是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朝家的方向,缓缓的走去。 陈良辅不傻,她虽未开口,可此时江伊佳身上的血腥之气早已飘散开来,看着远处运河上那燃起熊熊大火的宝船,他立时便知大事不妙。 此时他已顾不上江伊佳了,转道便跑去了码头。 第93章 西夏战事 “之后呢?你是如何被抓的?孙三又去了哪里?” 热闹的宝瓶茶楼里,岳家父女此时已放下了些许防备,正就着茶水听得入神,江伊佳此时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只见她轻轻一笑,给坐在她对面的父女俩个各倒了一杯茶水。 “你们还没告诉我,当年江家为何会被官府盯上,江年又为何要勾结官府,杀死我爹?” 江年这样心狠手辣的蠢猪,被人利用而不自知倒也说的过去,可当年江家不过是江西一户普通的贩米人家,莫说跟官府有什么关联,就是家产之中,最值钱的,也不过是祖产的那几十亩田地,江伊佳实在是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联。 岳家父女相看一眼,还是岳老爹,叹了口气,放下茶杯,这才娓娓道来。 “当年官府要的,不是他物,正是你家那祖产的几十亩地!” 此时已改名月娘的江伊佳,听罢,忍不住的眯起了眼睛。 江西之地,盛产桑蚕,不仅如此,江西的丝绸织品,也是朝廷的贡品之一。 江家的这几十亩地,是当地众多养蚕人家之中,为数不多的田地,江家人世代与耕农打交道,便是靠着这几十亩地的产出,才过上了好日子。 当时,江家所在的铭阳县,是每年上贡的大县,若是按以往惯例,这丝绸织物肯定是够数的,可偏偏就在此时,北边的西夏来犯了。 “这西夏本是北方小国,却屡屡进犯边陲,这次来犯,更是变本加厉,不仅屠戮了北边的几个小城,还将守城的护军悉数斩首,悬挂于城门,威慑我朝,简直是岂有此理!” 岳老爹义愤填膺,握紧着拳头,久久不愿松开。 “那时,官家虽一贯主和,可这西夏人所做之事已然是挑衅,就连朝中不少文武官员听闻此事,也是怒不可遏,说什么也要让这边陲小国得些教训,于是,便派了童宇、李方校等人率兵出征,抵御西夏国人的进一步来犯。” “可……” 之后的事,江伊佳已然知晓。 这西夏小国,本已被这几员大将打的是节节败退,莫说退出边陲之地,就是收复这小国,也是指日可待,可就在此时,北边的金国竟趁着我国与西夏在边陲交战之际,竟率领四十余万大军,举兵来范,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当年我国与金国合力抵抗北辽,本是友邦,可自北辽被灭后,金国却屡屡违背两国所订之誓,将北辽整个吞并,还对我国虎视眈眈。 这次来犯,金国显然是早有预谋,只等着我们与西夏打得两败俱伤,它好坐收渔翁之利。 朝廷上下此时已乱成了一锅粥,主战、主和的两派吵的是不可开交,西夏小国自然是不能再打了,可金国这仗又要如何应对呢? “还能怎么办?自然还是割地、赔款、上贡咯。” 岳莎莎看着面前的蒸笼,恨恨的说道。 江伊佳依稀记起了小时候的场景。 那时,因与金国议和,朝廷赔款的赔款,割地的割地,就连这丝绸织物也是连番数倍的征收,只为给金国上贡。 那时她便总能听到爹爹的哀叹之声,她虽聪明,可那时毕竟年纪尚小,还不懂这些,只知道吃了败仗,赢的一方要什么,输的便得给什么。 铭阳县已是出丝绸的大县,可碰上这样的战事,却仍是被加重了收赋,江家的这几十亩田地,便成了官府眼中最要紧的出桑之地,可要命的是,江家却并不愿意改种桑树!!! 先不说那时已是五月,稻种都已发芽,这时候拔苗无疑是步死棋。 江家的这几十亩田地,是祖产,也是江家人赖以生计的所在,若是改为种桑,江家便没了米源,只能靠外收才能维计,可若是全县皆种桑,势必会抬高米价,这一县的百姓生计又该如何? 江家的这一做法,无疑是在打官府的脸面,更何况,因江家一家不愿,身后便有一串的小农户也跟着不乐意改种,官府自然不愿看到这样的局面,这才有了之后与江年勾结,侵吞江家田产之事。 只是江年到底是个纨绔,一不会耕种,二不会做生意,江家的这点家业还不够他喝几次花酒的,一场饥荒便将他打回原型,只能狼狈的逃到江洲,在牌楼街做起了最不起眼的杂役,以维持生计。 第94章 大将军蒙冤 “这罪魁祸首,还挺难追本溯源的,你们这次费尽心力把我救出,不会只是为了让我弄死个县官这么简单。” 面前的茶水已没那么烫嘴了,江伊佳拿起面前的茶水便喝了一口,茶是好茶,茶点也还是以前的味道,不错,真是不错。 父女俩互看一眼,面前这女子的脾气,他们听高梁宇说过,此人绝非善茬,若能得她相助,他们说不定真就有得手的机会。 可兹事体大,若全盘托出,万一她不应,再走漏了风声,那他们辛苦一场,不光白救了一死囚,还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一并奉送了。 江伊佳放下茶盏,对面这二位的心思,她心里自然明白的很。 高梁宇这样的武将出身,能向这二人推荐自己,那必定不会是小事,以这二人的身手,若只是惩治个贪官污吏,何必费这功夫来找她,想来他们所谋之事绝非易事,这才大费周折的将自己救出。 岳莎莎到底年纪小些,沉不住气,狠狠的灌了口茶水,便将心中不忿说了个明白。 当年铭阳县的改桑之事,是朝廷议和后的必然之举,可这事最根本的原因,却是来自于官家。 金国本就是马背上的民族,尤擅骑射,自吞并北辽后,其野心更是昭然若揭,官家和满朝文武又岂会不知。 朝堂之上,自然也不都是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官们,其中就以刘世杰将军为首的大军最是骁勇善战,粮草钱银可以凑,军队人马可以调集,只要官家有心平定北边的战事,这一仗金国也未必能占得便宜。 “我爹本是刘将军麾下的仁勇校尉,本以为能为国效力,将这帮金兵赶出故土,可谁知道,这朝中的狗官收了那金国奸细的好处,一边巧言令色让官家主和不出兵,一边,又暗地里散布谣言,竟诋毁刘将军和其部下通金!” 茶楼里的八仙桌被她敲的震响,将四周喝早茶人的眼光都吸引了过来。 江伊佳看着面前气愤的岳莎莎,轻轻一笑,将面前的美食又朝她的面前推了推。 “你们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这通敌已是诛九族的大罪,此人既能说动官家主和,又能暗地里散播刘将军通敌的谣言,想来也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 刘将军通敌之事本是空穴来风,可到底还是让官家起了疑心,随后,便派出了心腹皇城司暗中彻查。这一查不要紧,竟还真让皇城司的人查到了些线索。 “那些书信,既不是刘将军亲笔,也并无刘将军的印记,可就是这样的东西,竟让官家信了他的通敌之罪!” “我一个小兵卒,承蒙刘将军不弃,才有了这校尉之职,他遭歹人算计,我等自然是想为他雪耻尽忠的,便私下与那皇……” 岳老爹似有担忧,四下张望了一阵,这才悄声说道:“与皇城司中一线人有了接触,那人虽贪财,可消息却来的准确,我们使了不少贯,这才让他透露了些消息,可饶是如此,却还是没能救下刘将军。” 岳老爹狠狠的捶了自己的腿,眼圈已有些泛红。 “最可恨的便是那狗官,刘将军死后,一家老小都被牵连,可怜刘将军的二子都被活活拷打致死,就连将军的高堂,都是被活活饿死的!!” 照理,刘世杰这样立过战功的大将军,就连官家也并未想过要株连九族,可老话说得好,这阎王好见,小鬼却是难缠啊,官家虽未言明,但也并未表态,这便给了底下这些宵小之辈可乘之机。 在皇城司的人手里,你纵是天上星君下凡,也定叫你扒层皮下来,更何况他刘世杰这么个失了官位,已成罪人的大将军呢。 刘大将军到死,都并未认下这通敌之罪,临死前,更是在狱中怒吼:“金贼必死!!” 就连那皇城司里的那个内线,都不由的称他一句“千古英雄”,可见其死时的悲壮。 第95章 人魔落网 “你们怎么就知道,这皇城司之人说的就是实话呢?” 江伊佳非但不信,更觉得对面这父女二人想得简单,难怪高梁宇会让他们二人来搭救自己,以谋大事。 战场之上,似岳老爹这样的人,是最好的兵卒,可这样的人,却是万万做不得将帅的。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比战场还要诡谲多变,若真如他们所言,一个皇城司的内线,能知晓这样机密之事,还能为了几十贯,将这事吐露出来,那皇家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可此时的岳家父女,早就顾不得这些了,这刘世杰的仇,他们是一定要报的。 “事不清,理不明,你们就算揪着这狗官,又能如何?杀了他?有用吗?能为你们的刘大将军祭奠忠魂吗?” “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查清楚,查明白了,再来找我,也不迟。” “我不过是个死囚,就这副身板,也没几年好活了,我没什么好怕的,可你们不同,这找错了人,非但不能为刘大将军报仇,反倒还要将自己这一家老小搭进去,何必呢?” 说罢,她便起身走了,留下了一脸不知所措的父女俩。 他们父女俩费这么大的周折将她救出天牢,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江伊佳此举,也是为了让他们能明白,自己所做之事的险要。 若日后还是这般听风便是雨的鲁莽做派,恐怕他们还未成事,便已为人棋子,做出些害人害己的事来。 此时的江洲,正是春花烂漫时节,她闻着桃花香,从宝瓶茶楼出来后,便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中,竟来到了当年的码头岸边。 这里与从前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当年陈涟涟便是坐在宝船之中的厢房内,从舷窗之中眺望岸边一路的风景。 而如今,她站在码头,也早已不似从前。 从宝船上逃脱后,她就已知这金蝉脱壳的计谋,怕是不成了。 本以为能让芳眉等人替她背下这人魔的罪名,她便可以自在脱身,可人算始终不如天算,她也没想到师父和王强此时会来到船上,还正好看到了她的行凶过程。 那一夜的江洲城,犹如被烈火侵蚀的炼狱,牌楼街烧没有了,曾经视若亲人的人,也变成了陌路。 她这一路,走的无比孤独,却又不得不在这炼狱般的人间苟活着,不过短短二十年的岁月,在那大雪纷飞和业火着身之时,她已如涅盘而生的食恶之餮,以身为皿,誓要吞尽这世间的致恶! 之后,她一路狼狈回到了家中,不过是换了身衣衫的功夫,官差们便已寻上门来,幸好,她一早便有防备,早早便在家中设置了暗门。 奈何她的身体还是不争气了些,本就力竭的她,在那片繁星夜下晕死在了路边,被赶来的衙役们生擒。 她的罪过,不仅震动了整个江洲,就连大理寺和刑部都生怕错漏了什么,命人多次提审,只为知道她还做过多少未知的凶案。 从十八琉璃盏被盗时她连杀五人,到江年、乔大、乔二、邱奇、李田、李阿贵、李阿牛和王家的四条人命,除了江洲漕运码头的爆炸案,江伊佳都一一抗下,并将这些人曾经犯下的罪过也都说了个分明,江洲人魔案终是就此告破。 然而,人魔案的告破,确实让官府松了口气,可随之而来的巨大非议,却也让刑部和大理寺猝不及防。 “你就说这人魔杀的恶人,哪一个不是极恶之徒,这官府为何早不去抓?为何还让这些恶人逍遥法外?” “是啊,这杀恶人的要被处以极刑,那这些本就恶的人该由谁来惩治?官府的人之前都做了什么?除了收人的好处,便任由他们肆无忌惮的来祸害百姓,这些当官的,不为虎作伥就不错了,哪会管我们百姓死活!” “可不是,你就说这人魔,杀老百姓了吗?没有。这些个畜生连孩子都不放过,他们什么事做不出来?这要是我家里人被吃了,别说杀人了,我都说不定将他们生啃喽!” 江洲城内的百姓私下里已是议论纷纷,更何况这大理寺和刑部内的诸位官爷了。 江伊佳虽犯案累累,可这些已死之人的罪过也是罄竹难书,就算不是百姓议论,给她定罪时,这堂部之内,也是争吵不休。 结果还未等刑部定罪,也不知是谁,竟组织起一群百姓,跑到江洲衙门那儿,闹起了事来。 一个杀人凶犯,竟引来了一帮百姓为其鸣冤叫屈,这不是胡闹么! 骆知州自然不会让他们这么胡来,可你这时候让牛捕头去赶人,不正是去老百姓那讨嫌么。 本来官府和地痞勾结就是人尽皆知的事,你牛捕头就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这会儿还跑来驱赶百姓,那老百姓能依你? 这不,牛捕头才刚要开口,就被人扔了一脸的臭鸡蛋和烂菜叶子,连带着身后的那几个衙役也未能幸免。 这下好了,百姓们也算是找到了发泄的端口,纷纷从带来的篮子里掏出了“家伙”,一齐将这不管事的猪头污吏,硬是给砸退了回去。 第96章 运河画舫 身在狱中的江伊佳此时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些什么,暗牢之中,她自知已是回天乏术,便静静的坐在这监牢之中,安心等死。 可她还是没能等来自己最终的下场。 或许是天恩,又或许是她江伊佳命不该绝,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命丧于此的时候,皇帝三年一次的南郊祭祀,开始了。 每三年一次的郊祀,官家便会恩赦天下,以示天家恩泽,江伊佳的死罪,便是这样,被改写了。 不过,老话说的好,这死罪可免,活罪却是难逃。 她这样一个人,官府又怎敢轻易将她放出。 抓捕她时,可是折进去了两个兄弟。 一个武功尽废的人,还能将一众身强力壮的大汉耍的团团转,这要是放出去,谁敢保证再能将她生擒。 再加上如今这江洲城外的百姓们,一个个的堵在衙门口给她叫屈,这将来她要是再做下什么惊天大案,官府是抓还是不抓? 她要是成了真英雄,那这官府不就成了摆设了? 思来想去,大理寺和刑部衙门终是决定,将她发配到越州天牢监管。 反正眼不见,心不烦,老百姓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等人走了,谁又会再记起她这么个凶犯来呢。 自此,她便一路颠簸,被人押往了越州,在那苦寒之地,开始自生自灭。 “快看,那花船开过来了!!” 岸上之人一声惊呼,众人的目光便都被运河之中的一艘大船所吸引,纷纷看向了那艘画舫。 “真是世风日下啊,这样的画舫竟也开到了我们这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江洲城这运河成‘色海’了呢?” 身旁的一位妇人满眼的鄙夷,瞧着那画舫,便止不住的责备起来。 江伊佳不解,便向那妇人讨教,那妇人倒也憨实,见她一副外乡人打扮,又一脸不解,便小声的向她说明起来。 “听说,这江洲城要来位‘贵客’,也不知是谁想出的馊主意,竟去那秦淮烟柳之地,找了几艘画舫来,明着,说是游览江洲运河的两岸风光,宴请那贵客,可背地里啊……” 只见那夫人左右环顾,竟十分小心提防:“背地里啊,就是找了一船的女校书,在运河上,行那苟且之事!” 江伊佳听闻,也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依本朝的规矩,若是官员宴请,即使请了这些官妓,明面上也只能发乎情,止乎礼,是万不能逾矩的,否则便是狎妓的大罪; 若是商贾设宴,可这江洲城内的运河到底不是大湖、大泊,若是连这样的地方都藏污纳垢,那这何止是世风日下啊,简直是伤风败俗了。 江伊佳不明白,这样的事,官府和漕运就这么听之任之? 那妇人白眼一翻,说道:“要管早管了,也不知道这是来了个什么‘贵客’,竟要用这样的一船女子来招待。” 说完,在众人一阵阵的惊呼声中,这画舫竟缓缓的停靠在了码头上,不多时,船上便下来了几位女校书。 只见这些女子,一个个身型纤瘦,穿着粉白黛绿,那阵阵脂粉香,是气味扑鼻,时不时的还伴着少女的盈盈笑声,勾得码头上的行人和船工们是纷纷侧目。 这些女校书们也不害臊,在男人们直勾勾的眼神里,和女人们愤怒的眼眸中,竟一路嬉笑打闹,从码头走去了市集方向。 那一路的脂粉味,呛地她是直打喷嚏,就连一旁的妇人都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你看看,就是这样,三天两头的来码头晃悠。” 江伊佳看这画舫,也不过是临时停靠,却不知它停在何处?又要去到哪里? “它就停在十里坡那,自从它们来了之后,那里是夜夜笙歌,吵的周围的人是不得安睡。至于去哪,倒也没听说,只知道它们这船每日都会有一艘,来这儿的码头停靠,这些女子便会上岸,反正左右不过是逛逛市集,采买些东西。” 江伊佳见这妇人热心,消息又灵通,便向那妇人行了个万福礼,两人也算熟识了。 那妇人夫家姓石,她家就住在十里坡,也难怪她对这花船之事是厌恶至极,想来这平日里,肯定是受了不少“折磨”。 第97章 贵人来访 另一头的岳家父女,此时却是头大的紧。 本以为是现成的实据,可这江伊佳,轻飘飘的一句“不实,不信”,便将他们几十贯得来的消息,给全盘否了。 如今,这人眼看着就要到江洲了,可他们不仅全无准备,就连这好不容易救出的“谋士”也不愿帮忙,这不是诚心添乱嘛。 “爹,实在不行,我们就自己上,我就不信了,没了她,我们还弄不死那狗官!” 岳莎莎的脾气还是这般的莽撞,岳老爹却是被江伊佳的一通剖析,给说的起了疑心。 是啊,若是连他们都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找到线索,别说官家了,就是这满朝文武之中,但凡有那么一两个想为刘世杰开脱的人,也定能找出实据和凭证来,可为何到了最后,刘世杰还是被轻易定罪了呢? 不过眼下,要查明这刘大将军蒙冤一事,怕已是来不及了,那人到江洲,左右不过是这几日了,若是错过,便不知何时才能有机会将此贼手刃,他们等不得了。 夜幕低垂,等江伊佳再回到客栈时,已是戌时,见他们父女二人未回,她心中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若今日石氏所言非虚,这岳家父女要找的“狗官”,恐怕便是这画舫之上要招待的“贵人”了。 她虽在越州天牢之中被关五年,可到底也曾在风月场中给几位绝代风华的官妓做过丫鬟。 今日在画舫上所见的这些女校书,一看便知是何用意,若这“贵人”是本朝官员,如此大胆行事,恐怕还未出这江洲城,便已被人检举了。 若说是普通商贾,怕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在运河之上行如此苟且之事,先不说这几艘画舫每日的开销,就是江洲衙门和漕运衙门这两处,也断不会放过这等放浪形骸之辈。 可奇就奇在,这船不知是何人叫来的,竟连官府和漕运都不敢出声阻拦,这究竟是哪里来的“贵人”,竟连这官府都可不放在眼里? 除非,除非,他非我国人! 也是,自两国休战后,金国每年都会派使臣来我国送上国书,逢大节亦会来我国中,今年又是官家三年一次的郊祀,难不成……? 想到此处,江伊佳已知这此中的蹊跷,便赶紧出了门。 她得赶在这岳家父女动手之前,将人拦下! 若是她所料不错,什么皇城司内线,什么机要内密的线索,统统都是假的! 首先,若真有那内线口中所说的这手眼通天之人,朝堂之上,细数官家身边的近臣,数来数去,不过就是那几位,可真正能左右官家的,还能有谁?那便只有官家自己了呀! 难怪刘世杰之死无人敢查,死后亦无人敢为其鸣冤申诉,他的死,就是官家想要的结果! 其次,此事若真如江伊佳猜想,那这所谓的皇城司内线,便是要假借岳家父女之手,杀死金国使臣,挑起两国战事! 虽然她还不知这“内线”为何要如此行事,可若真让岳家父女得了手,那北边立时便会战火四起! 官家用这忠烈之军的几颗人头、无数金银和北边的几座城池换来的一时太平,恐怕顷刻,便会灰飞烟灭! 如今,最要紧的便是要找到这父女二人,可这江洲城这么大,他们两个外乡人,又会去哪呢? 记起白日里石氏的话语,江伊佳心中已有了方向。 第98章 反其道而行 江洲城的这处小坡,原是唐时修拓运河后堆起来的一处土坡,后经江洲百姓固土修缮,竟成了运河之内一处有名的赏景之地。 因此地风貌宜人,又能观赏运河沿途之美景,江洲百姓们便给此地取名为十里坡。 都说江南风光好,这话属实是不假,就以这江洲城内的运河为例,河岸十里各色的秀水人家是络绎不绝,一到春日,运河两岸是花红柳绿,可谓是百般红紫斗芳菲啊。 此时正是春时,夜露倒是并不重,她也乐得清闲,正好去那十里坡看看白日里石氏口中所说的喧嚣之地。 可刚要出门,她却正好撞上了打道回府的岳家父女。 三人相视无言,看岳莎莎样子,明显心里还有些怨气,见是江伊佳,便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的回了自己房中。 倒是岳老爹,见江伊佳出门,似是有些话要说。 “江,哦不,月姑娘,今日在茶楼你说的那番话,我是细细斟酌了一番,不得不说,确实如此,可……” “可如今,眼看着那贼人就要到江洲了,我们父女二人实在是无心再做查探,这次若是错失良机,此生怕是再无斩杀那贼人的可能,我们赌不起啊!” 看着岳老爹一脸为难的样子,江伊佳知道,这十几年来,为了替刘大将军报仇雪恨,他们父女俩,怕是吃了不少苦。 单说他一个鳏夫,带着个孩子在外漂泊这么多年,还将岳莎莎拉扯长大,就已知不易。 更何况,他还得暗里探查刘大将军被害的实情,给皇城司那贪得无厌的所谓内线,送了几十贯来收买消息,足可见这父女俩对报仇之事的决心和毅力。 只可惜,他们始终是差了点运气,不仅花了不少冤枉钱,还被用心之人利用,差点酿成大错。 江伊佳倒也并未急于向岳老爹坦言自己的猜测,只是听完他的话语,又看了看他的衣衫,便起身来到房外四顾,确认无人后,她这才关紧了大门,来到岳老爹面前,以上至下的威视着他,开口道:“你是要寻死吗?!” 岳老爹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有些吃不准,正欲开口,便听她说道:“私用火药,已是死罪,你还想拉着你女儿跟你一起陪葬不成?” 岳老爹的眼眸一下子睁大了,刚要开口辩解,便被她用话给堵了回去:“你不会是打算一人挟持着那贼子,然后与他同归于尽?真愚蠢!简直愚蠢到家了!!” 岳老爹微张着嘴,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她是人是神?! 自己都未曾开口,她就已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个分明! 这难不成,就是高梁宇所说的非常人之心计!! “月姑娘,你是如何……,难不成是莎莎?”他似是有些不信,便以为是岳莎莎多嘴,泄露的秘密,可江伊佳已收起了刚才的威视,转而缓缓的坐在了他的面前。 “你们被人欺瞒不自知,还要做这些人的帮凶不成?不管船上的‘贵人’是谁,你们所做之事怕一早便在这伙人的算计之中!” “若你们能成事,这些人立时便会将你们擒拿,来个一箭双雕;若是不成,你们放在那些画舫之中的火药,便是他们最后的依仗,说不定,他们还会为你们添补些呢!” “只要那画舫被炸,一切都会死无对证,到时候,这恶名,不管是你们父女两人担,还是这已死的刘大将军担,于这幕后之人,又有何干?” 岳老爹眉头深锁,他已知察觉出此中的不对,可如今火药已被他放上了船,总不能再撤下来,更何况那贼人……。 “别人要你杀,你就杀嘛?”江伊佳轻蔑一笑,不过是群躲在背后阴谋设计的鼠辈,还能算计到她头上不成。 “你的意思是……” 江伊佳突然笑起,那自然是,反其道而行之了! 第99章 幕后黑手 “保他?!” 此时的岳莎莎惊疑的看着面前的两人,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就连岳老爹心中也是千万个不愿,先前是说什么也不肯答应此事。 “对,不光要保他,还要让他平安的离开这里。”江伊佳看着面前的二人,在房中坐的端正。 “不是,爹,你没告诉她我们这次要宰的人是谁吗?” 岳莎莎有些气急,看着自己老爹的面容,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可岳老爹似是有难言之隐,面对女儿的质问,只是偏过头去,不敢面对。 “不用看了,不管你们是想以他的这条命,破坏和谈,还是想以此为要挟,要了那狗官的性命,都不妥。” 江伊佳说的冷漠,让岳莎莎更是怒火中烧。 “有何不妥?不就是开战嘛,我们与金国总是逃不过这一战的!反正我不是那贪生怕死之辈,若是要上战场杀敌,我愿往!” 岳莎莎说的是信誓旦旦,可一旁的岳老爹却眉头深锁,并未作答,倒是江伊佳,先是轻声笑,到后来,更是止不住的大笑起来,让对面的岳莎莎是一脸的疑惑。 “打仗?你上过战场?杀过人?” “知道杀人是什么滋味吗?知道杀红了眼后,是什么情形吗?知道人在你面前变成一堆烂肉和枯骨是什么滋味吗?” 江伊佳的接连发问,让岳莎莎无言以对,可她还是逞强的梗着脖子,不愿低下自己的头。 “杀个金国使臣不算什么,可之后呢?金国定会以此为据,起兵来犯。” “刘世杰将军在时,我们尚且不敌,如今朝堂之上皆是文人治国,一旦开战,谁来领兵?指望这些过惯了太平日子,只知道吟诗作对的文人?莫非你们是打算以你二人之力,将我们拱手相送给金国?” 江伊佳说的轻描淡写,可一旁的岳老爹却是明白此中之深意。 这朝堂之中,从来就不缺良臣将相,缺的是那上下一体,官民一心,一致对外的骨气呐! 就连征战多年,能与这金兵抗衡的骠骑大将军,都被官家以议和进献了人头,可见他们的畏惧和害怕。 如今,太平日子过了十几年,这时若冒然开战,只会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而且以官家的做派,必定又是议和为主,到那时,这里又会多多少个刘世杰和江家这样的惨案!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道还要等人家打上门来,我们才知道痛吗?” 岳莎莎不傻,可心中的愤闷也着实是难消,岳老爹重重的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江伊佳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别看她这会儿还一脸的稚气,可脸上的不甘倒是有几分气节,便出言安慰道:“人有所为,亦有所不为,若真是外敌来犯,我辈自是要抗争到底,分毫不让;可若是拿千万百姓和将士的性命,指望着要挟官家不再议和,那便是杀鸡取卵了,行不通。” 岳莎莎撅着嘴,虽然还蹙着眉,可眼里早没了之前的怨气。 “可我还是有些不明!” “我们此行,即是为了刘大将军的冤案,也是不想让朝廷议和,这才要取那金贼的狗命,可这另一伙人,他们又是为了什么目的要杀那金贼,难道也跟我们一样,不想让朝廷议和?” 江伊佳眯起了眼睛,确实,这些人此举想是早有预谋,只是刚好碰上了想替刘世杰伸冤的岳家父女,这才将计就计利用他们二人来打这头阵。 只是,他们连这背后指使之人都未曾知晓,又岂能知道其真实的用意呢。 现今,这伙人的意图已十分明了,他们就是想借岳家父女之手,将那金国大使诛杀。 “那我们也犯不上去护着他?一个大使,身边肯定有护卫,我们保护他?这又是何必?” “谁让你们性子急,早早的便放好了火药。如今这东西就在画舫上,就算不是你们动手,人家利用些皇城司的手段,立时便可将你们列为嫌犯捉拿,然后再倒打一耙,将这杀害大使的罪名全揽到你们头上,你猜,到时候谁会信你们没有动手?” 岳莎莎挠了头,也是,这火药本就不是寻常之物,一路上他们虽藏的隐秘,可要说万无一失,那倒也未必。 再说了,这杀人越货的歹人都知道要蒙个脸面,更何况这伙人神出鬼没的藏个没影,若是官府来查,谁会知道竟是两伙人犯案呢? 再加上,画舫要是被炸,这船上的人和物早就成了碎渣,要想取证是难上加难,到时候,人已死,物证也都没了,他们父女俩不就成了那最好的替罪羔羊,任人宰割么。 “那便……只能护他了?” 岳莎莎还是极不情愿,可如今这阵仗是有些骑虎难下了,她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了。 第100章 路遇“贵人” 两日后,江洲城内便迎来了这位“贵客”驾临,来人确是金国大使,名唤萧贤,让人没想到的是,此人竟不是金人。 “听这姓氏,倒像是北辽萧氏一族的人。” 岳莎莎吃着面前的早点,嘴里塞着东西,说话有些含糊。 “这北辽不是被我们和金国联合歼灭了么,怎么这辽人还能替金人出使到我们这来?” “自北辽被灭后,便被金国整个吞并,这金国人虽骁勇善战,可北辽这么大的地方,总不能都杀光。” 江伊佳正喝着面前的茶水,岳老爹今日却些心不在焉,萧贤已来到了江洲,可如今犯难的事也来了。 因这“贵客”身份尊贵,旁人若想再登上画舫,已是比登天还难,更何况,这萧贤长什么样,谁也不晓得,就算知道他被人盯上已欲杀之,想护他周全,却比杀他还难些。 江伊佳看着他愁眉深锁的样子,便将他面前的茶盏斟满了些。 “今夜你们准备准备,戌时之后,在十里坡等着,到时自然有人送莎莎和我上船。” 自打和石氏认识后,江伊佳就有心想“结交”这位朋友,便总是送些糕饼、点心给她,这石氏也是个实在人,知道外乡人不易,又想找个活计,就一直给她留心着。 这不,画舫上因有“贵客”到访,正缺些打杂的小工,只是画舫这几日有了新规矩,便是只许女客上船。 虽知这地方有些不妥,可到底工钱给的不错,石氏便问了问她的意向,却没想到江伊佳还有个“妹妹”,正好,两人便都有了机会上船。 “至于老爹你么,只能委屈您游过去了。” 莎莎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有些不谙世事,之前虽在“落月”做过几日老鸨子身边的小丫鬟,可还真没见过画舫,也不知这女校书是做些什么的,便有些好奇,一直追问着江伊佳,一旁岳老爹的脸色却犹如猪肝,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几欲开口,想想,又不知要说些什么。 江伊佳看他的样子,想笑,可还是忍住了,便找了个由头,拉着莎莎去了市集闲逛,顺便跟她讲了讲画舫上的忌讳。 等她们二人从市集回来后,岳老爹见她便总是有些躲闪,江伊佳倒也没当回事。 她明白,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女儿总会有些“难言之隐”,更何况,这孩子越长越大,身边没个女人教导,很多事,连莎莎自己都是一知半解,更别说女人家的“私事”了。 江洲的夜里本就热闹,自从这画舫来到十里坡后,便为运河更添了些风情,这不,他们一行人都还未到十里坡,便已能隐隐的看到画舫之上的烛火了。 临行前,江伊佳为莎莎带上了一只特制的发簪。 这发簪有些机巧,戴在发上时,初看只是普通发簪,可若是拿在手中,便可做短刃。 画舫上只有她们二人相互照应,上船前,也定会被搜身,万一照顾不及,有个防身之物也是份安心。 离那些画舫越近,便能听到莺莺燕燕的嬉笑之声,莎莎虽有些好奇,可拉着江伊佳的胳膊,却不免紧了几分。 十里坡的码头边,石氏提着灯笼,早早的便等在了河边,这船夫与她相熟,两人正聊着家常,便看到了步行而至的三人。 “月娘,这就是你妹妹啊,好好,这位是船老大吕贵,这次你们就坐他的船去。” 作了番介绍,几人寒暄了几句,江伊佳便欲带着莎莎登船,可那石氏似还有些私事,硬是将江伊佳拉到了一旁,特意嘱咐了几句。 “我刚听那船老大说了,这画舫上最近有些不寻常,你和你家小妹可得小心些,我听说……” 石氏小心的说道:“我也是才听吕贵说起,这画舫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几日竟接连失踪了好几个姑娘。我这,我也是才听说,真是对不住了。” 江伊佳倒是并未迁怒,若画舫不缺人,又怎会突然间需要打杂的人手呢。 这事,她已有预料,这背后之人肯定一早便埋伏在船上,若不在船上的这些人手里做些手脚,这岳家父女又岂能顺理成章的上船呢。 他们既然处心积虑良久,又找岳家父女替他们行刺,必然会在船上布下不少眼线,确保此事万无一失,却不想,这正遂了江伊佳的心意。 若她猜测不错,这石氏必是那伙人中的一员,从三人来到江洲时起,他们的一言一行便都被这伙人盯着,若不是如此,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巧事,出门逛个街,还能遇上个如此“热心肠”的阿姐,事事都做的如此“称心如意”呢。 第101章 登船找人 一叶扁舟带着江岳二人缓缓的划到了河中心,离那画舫越近,那脂粉之味便越发的浓重,江伊佳的鼻子灵,已止不住的打起了喷嚏。 也不知这船上为何会有如此浓重的脂粉味,竟让那船老大的不由得咳嗽起来,莎莎也没好到哪去,这会儿正捏着鼻子,一脸的愁容。 好不容易这小舟终是停在了一艘画舫边,刚登上船头,一个护卫模样的人便欲上前搜身,江伊佳见状赶忙将其拦住,这才挡下了莎莎已握紧的双拳。 一旁的老鸨倒是机灵些,赶紧打起了圆场:“这位大爷,左右不过是两个打杂的,还能劳动您大驾不成,我来,我来便是。” 说罢,便上前给二人搜了身。 等那老鸨搜完身,江岳二人便被她带到了画舫的船舱内,细细的嘱咐了起来。 “你们二人就负责这画舫的日常洒扫,记住,眼里要有活,嘴可得严谨着点。船上人多的时候就机灵些,该打扫打扫,该奉承奉承,嘴得跟上了蜜似的。” “若是姑娘们有事,就来报我,还有,千万别惹大爷们生气,不然,仔细你们的皮!” 说罢,老鸨便将她们二人带到了舱底,那里是下人们休憩的地方,此时大家都在画舫上忙着,这里倒是安静些,也少了些脂粉之气,两人放下了手中的包袱,便随着老鸨回到了船舱。 这画舫乃是六蓬船形势,昂首巨腹而缩尾,首长约身之半。 这船舱分为五舱,中舱为款客之所,两旁垂坠湘帘,舱内虽宽不能旋马,但明敞却若轩亭。 此时应已近亥时,却正是画舫最热闹的时候,只见这中舱之中是人声鼎沸,女人们的娇呼声和男人们的劝酒声是此起彼伏。 此时正是酒至酣时,免不得有人会生些事端,江岳二人交换了眼神,便各自站在了两旁,仔细的观察起了这船中的恩客们。 他们三人都并未见过这萧贤的真面目,也不知他此时身在何处,若是贸然搜船,只会适得其反,倒不如先熟悉熟悉画舫内的构造,再找人也不迟。 岳莎莎在“落月”时好歹也算见过些世面,没想到这画舫之内的场景,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儿不过是款客的场所,一些人尚且急不可耐,这中舱前后便是燕寝之地,不过隔着层珠帘,已有人燥火难耐,开始嘤嘤艳语,可见这画舫的淫逸。 江伊佳仔细的在这些人中搜寻,可都没见什么特别之人, 要在这些人中找出这金国的大使来,凭着眼力自然是不够的,若不上些手段,恐怕难以寻到此人。 只是此时的江伊佳却被这船中的脂粉味弄的有些头晕目眩,只能从衣袖中取了些甘草堵在鼻中,断了这脂粉味的侵袭。 “怎么,你也受不了那味道?” 此时,一个人影正坐在船头,外头烛火不大,江伊佳一时看不清他的面貌。 只见他孤身一人,正看着运河对岸的人家出神,估计是被江伊佳透气的声儿给打扰了,这才出声发问。 “小的刚来江洲,还不曾见过这江洲的夜景,小的这就回去。” 说罢,她便欲转身回去,却没想到那男人似是对她外乡人的身份有些兴趣,追问道:“你也是外乡人?” “是,小的也是这几日刚来的江洲。” 那男人似是有些惆怅,问道:“为何离家啊?” “小的,家里父母死的早,妹妹年纪又小,我便想着来这江洲丰饶之地讨个生计。” 江伊佳低着头,眼前之人怕是来头不小,他虽孤身一人坐在船头,可这与中舱那些色欲满身的人却全然不同。 “还有个妹妹,真好啊,你还有个妹妹。” 夜色中,江伊佳已适应了这外面的夜色,这男人一直时不时的喝着酒,刚才她还未曾看清,这会儿她可看的分明,那男人用来喝酒的却是个皮囊壶! 第102章 契丹人萧贤 北辽虽有广袤的平原草场,可一到冬季,便是十分的严寒,契丹族人一开始便是因此爱上了酒这好东西。 烈酒不仅能御寒,也深受这帮草原汉子的喜爱。 传闻,这北辽被灭前,有位国君便是出了名的爱酒,日日都离不开美酒相伴,也因此便总是睡到日上三竿,被人起了个“睡王”的称号。 契丹族人饮酒虽没什么大规矩,可这饮酒用的器具却是有些说法,就好比眼前这皮囊壶,不知道的,都以为这壶是用皮子缝制,其实不然。 契丹族的皮囊壶乃是用陶或瓷烧制而成,能挂、能提、能背,对这些尤擅射猎的契丹人来说,便是盛水酒的最好器具。 面前这人虽是副汉人打扮,可手中却用着契丹人用的皮囊壶,听她说到家人时,他好似还有些羡慕之色。 当年,我国与金国联合,将北辽灭国,契丹族人几乎被金人屠戮殆尽,普通百姓尚且如此,北辽的这些贵族怕是也不可幸免。 难怪他会如此思亲,即使今日已为金人效力,可契丹人骨子里的血性,恐是从未减半分毫。 “我原来在家时,便总听家中的亲人说起江南景致,如今真到这地方,确实不同。” 说罢,他便狠狠的饮了口酒,对着那对岸的人家说道:“可家中再也不会有亮着的灯火,和等我归家的人了。” 江伊佳看着面前的人,却并未开口,他已有了些醉意,却一直死死的盯着对岸的万家灯火,久久不愿挪开眼睛。 不过是两句话的功夫,从船舱之中便走出来了几位大汉,这些虽也是汉人装扮,可那几张脸却是与汉人大不同,江伊佳看他们的样子,便知是底子深厚的练家子。 这几人神情威肃,对那坐在船头的人却很是敬重,江伊佳站在一旁,正欲回去,却被那人再次叫住了。 “你,对,就你,给我再去取些酒来,越烈越好,今日我要痛饮!” 闻言,江伊佳施礼后便去取酒了,看来,他们要找的人,就在眼前了。 听闻萧贤就在这艘画舫上,岳莎莎有些兴奋,他们筹谋多时,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消息,果然不假。 只是如今杀人的变成了救人的,这幕后之人若见他们迟迟不动手,也不知道会做些什么事出来,如今,他们既不知这些人的底细,也不知他们下一步的行动,只能等在船上静待良机。 这金国大使本就是来江洲游玩,想来应该待不了多久,若是能提前将这些幕后之人揪出,那自是再好不过,萧贤既能平安离开,此事也不会让金国知晓。 可怕就怕这些人隐秘极深,凭她们二人要在这短短几日内将这些人揪出,恐比登天还难。 这些人若是当面动手,即使江岳等人能将萧贤救出,难保他回去不告上一状,到时候反而得不偿失。 江伊佳心中一早便已有了主意,这伙人,她们该杀还是得杀,若是不成,萧贤该救还是得救,只是他平安的离开江洲后,能不能活着回到金国,那就得看他这张嘴,怎么说了。 上船后的第一夜,岳莎莎便见识了什么是真的“销金窟”。 本以为“落月”的摆设就已够奢靡的了,没想到这画舫上所用之物才真真叫个“绝”字。 这画舫之上本就雕梁画柱,就是这些个燕寝内的陈设,也是锦绣夺目,红闺雅器薰笼儿榻,无不精备,在加上船中这些女校书,个个盛服艳妆,芬芳袭人,难怪世人都道江南春色无限好,真真是芬芳夺目,美不胜收。 江伊佳心中却是清楚,这些女人也不过求生计的罢了。 她们使的脂粉都是平常之物,为了讨客的欢心,便变着法的勾引着面前的这些恩客。 别看这些衣服华丽,可用料、裁剪一看便知是平价货,不少校书的衣服针脚还有些错乱,想来是自己缝补的,可见她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别看画舫上的恩客挥金如土,可大船上的开销不比岸上妓馆来的少,不少人也只是图个新鲜,才来这儿消遣,等过了新鲜劲,便也不会再来了。 而这些女人,便又会随船漂流,去往下一处地方。 第103章 死尸暴露 画舫上的热闹持续到了后半夜,江岳二人也就忙到了后半夜,别看这船不大,可人多事便也不会少,送酒送水那还是小事,最要紧的还是这中舱的打扫。 “嘭!”一壶好酒,就这么被客人弄洒了,一地的酒水顺着船板流的到处都是。 江伊佳拿着布头,赶紧上前擦拭,那客人似是喝醉了,迷迷糊糊的说着醉话,身体靠在圆桌上,连头也支不起来。 酒水味和女人的脂粉味充斥在整个中舱,江伊佳半跪在船板上,正擦着,可不知为何,酒水竟从船板缝中漏了下去,她有些不解,便低头仔细验看,却没想到,这一看,竟让她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火药的味道本就难掩,可这其中,竟还夹带了一丝臭味! 江伊佳明白了,原来这伙人竟是将火药藏在了这里,而这臭味,她一闻便知,竟是尸腐之臭! 难怪这画舫的脂粉味如此浓重,这胭脂水粉好像不要钱似的用着,再加上薰笼和熏香,怕就是为了遮盖这尸腐臭味! 如今已是四月,天气已暖起来了,这尸臭怕是盖不了多久,看来动手,就在这几日了。 这个时候,船舱中每个人都有可能是那伙人,他们杀人后定会叫人顶上这死人的位置,这么多的画舫,怕是掩藏了不少尸骨啊。 既然如此,何不来个浑水摸鱼?! 这些人想藏,那她便偏要让他们露,一旦死尸暴露,定会在船上引起轩然大波,若是此时官府上船,这伙人要动手便又会难上几分。 可如何将这些尸体找出来呢? 放火烧,自然是不成,这火药与尸体放在一起,就是为了方便日后毁尸灭迹,这时候放火,无疑是提前帮他们动手了,行不通。 若是将这些尸体拉出,丢在河面,倒也能引来官兵,可这动静太大,势必会让这伙人警觉,若是让他们提前逃走,还是不划算。 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便是让船上的客人“无意”之中发现,这样身在船上的江岳二人既能脱身,这伙人就算起疑,一时半刻也不会对一个恩客有所警惕。 之后,便是要拖住他们,等官府上船。 尸体一旦被人发现,这伙人便很可能会瞬起而动,以他们的人手,定会直扑萧贤,所以她们二人不光要将这伙人逼出,还得让萧贤吃点苦头! 她与莎莎仔细商榷了一番后,便打定了主意。 画舫上别的不说,最不缺的便是这醉酒后闹事的恩客,这不,她们要找的醉汉这就送上门来了。 “滚开!老子不缺这几十贯的,你给我把锦娘叫出来!” 老鸨赶紧上前打圆场,生怕惹了这人不高兴,一个劲的说着好话。 “秦老爷,别动真怒啊,您看,咱们这的姑娘多得是,燕瘦环肥什么没有,知道您心悦锦娘,她这不是今日赶巧身体不适么,红儿、翠儿,还愣着干嘛,赶紧来伺候着啊!” 老鸨子一声令下,这两个叫红儿、翠儿的姑娘便如那山间蝶翠般的往这位秦老爷身上扑。 别看这秦老爷已吃醉了酒,路都已走得不稳,可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只见他一把便将老鸨子拉来的二人给推开了,一张嘴,就骂娘来。 “你他娘的当老子是瞎了不成!明明人是被你给拉走了,居然还诓骗于我!别当我不知道,不就是个什么劳什子‘贵客’么,怎么,老子是钱没给够?还是面子不够?竟让你们这般慢待?!” 那姓秦的大爷显然不是个好糊弄的,老鸨子好话说尽,也并未让他退让半分,两人就这样僵持在中舱,江伊佳赶紧给岳莎莎使了个眼色,就是此人了! 这人身量宽圆厚重,若是放在平时,摔倒在船板上,倒也不至于将那船板砸穿。 可谁让江伊佳和岳莎莎是专门打扫的呢,这不,两人在这船舱之中你来我往,时不时的用手中私藏的发簪“松动”那船板,如今那块地方,怕是轻轻跺上一脚都能吱嘎作响,若是此时再有位他这般身量的人摔在当场,恐怕那船板立时便会被砸断。 岳莎莎此时已心领神会,老鸨子正和那秦老爷僵持,不少客人都在看他们的热闹,见秦老爷不乐意,老鸨子也是无奈,只能让人去叫锦娘,这才将这秦老爷给劝了回去。 那秦老爷今日本就吃了不少酒,起身的功夫已有些站立不稳了,就见岳莎莎低着头朝他身旁走去,只是轻绊了那人的腿脚,这人竟跟失了根的木桩子,直愣愣的就这么摔了出去,正好一屁股坐在了那松动的船板上! 第104章 连招使来 就听见那船板“咵喳”一声,原本牢固的船板,竟被这秦老爷一屁股坐出来个大坑! 那秦老爷倒是皮糙肉厚,连个疼字都没喊出,就被身边的人给提了上来。 可这人才刚起身,身旁的一众恩客们便闻到了一股子臭味! 这秦老爷也是个心大的,一开始倒也并未当回事,左右不过是坐破了块船板,赔个十几贯便是,可随后他便从众人异样的眼光中瞧出了不对。 “这儿,怎么这般恶臭!是死了什么活物不成!”周围的人显然都闻到了这臭味,一个个的全捂住了鼻子。 要不说酒壮怂人胆呢,那秦大老爷也是个神人,竟丝毫不在意这臭味,一个人朝那破了个窟窿眼的地方仔细瞧去。 结果,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果然是吓死人的东西,只听那秦老爷“嗷呜!”一声惨叫,竟被吓在当场,一屁股坐在那儿,指着那窟窿,结结巴巴的说道:“死人了!死人了!!啊!!!” 另一头,江伊佳给莎莎使完眼色,便端着一盆子肉食和满满一壶烈酒来到了船头。 萧贤此时醉意已深,虽连着让江伊佳送了两回酒,可还是没喝够,那几个护卫对她已没了之前的防备,验过这肉食和酒后,便由着她端到了萧贤这儿。 这时机,得把握好分寸,江伊佳走得小心,耳里却仔细的听着船舱内的动静,这不,她刚给萧贤满上了酒,船舱之中就传来了动静。 萧贤身边的几个护卫听闻动静,才刚准备安排人进舱查看,这不过是一转头的功夫,就听见“噗通”一声,萧贤竟在此时“不小心”落水了!! 这萧贤本就吃醉了酒,如今落水更是命悬一线,可这些护卫虽着急,一个个却只围在船头看着,却并未下水。 夜色深沉,周围画舫上的人瞧得不真切,也没把这画舫上的动静当回事,可这时候船舱里的动静已经闹得大了起来,不少人为了避险已跑来了船头,这护卫们一边要拦着不断涌上来的客人,一边又不敢轻易下水,只能站在船头干瞪眼。 倒是江伊佳还算果决,一开始装作受了惊吓,不知所措,见这些人都不擅水,便赶紧提出自己下水救人,护卫们没了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跳入河中,却再不见其露头。 此时的运河之中,早就等在河中的岳老爹已听到了船上的动静,只待萧贤落水,便快速的游到了他的身边。 不出江伊佳所料,这伙幕后之人果然早有预备,萧贤不过才刚落水,岳老爹还未游到他身边,便已听到其他几艘画舫上,已有几人接连下水,快速的朝他们游来! 这些人水性极佳,岳老爹若不是离的近些,险些就会被他们得手,饶是如此,岳老爹到底拖着个“活死人”,一边要防人暗箭,一边又得拼命朝岸边游,不多时,这身上的气力便已所剩无几。 就在这险要之时,只见追击的几人中,突然有一人被不知何物给拖下了水,这人还未开口,便已被河水吞噬! 身旁一同追击之人起先并未察觉,待到身边第二人也被拖入水中时,他才顿感不妙,可这时候再想逃,已然是来不及了! 只见河水之中,突然升出两只雪白的手臂,将那追击的头目死死缠住,那手臂手中分明无物,可抹过人脖子时,却见那头目突然眼睛圆睁,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脖子,不出一会儿的功夫,那血水便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剩余的几人已嗅到了河水之中弥漫的血腥味,又被刚才此景吓了个激灵,此时已不敢贸然乱动,只能调转头,朝最近的岸边游去。 画舫之中,一人影已早早的站在船头,就等着手下追击之人来报,却没想到,等来了几人被杀,其余均被吓退的消息。 那黑衣人气愤难耐,忍不住的骂了句“废物”便回到了船舱之中。 没等那些人回过神,刚刚报信的人便从手臂中掏出柄软剑,将办事不利的几人一一诛杀! 第105章 重回医馆 岳老爹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终是游到了岸边,那萧贤不知是醉酒,还是呛着水了,却是如何都没有醒来,一探鼻息,人确是还活着,老爹这才放下了心来,坐在岸边歇了口气。 奈何,这伙人又岂会善罢甘休,这不,岳老爹还没喘匀了气,就听见树丛中传来了一阵阵细碎的脚步声,他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悬了起来。 来人提着个灯笼,一副良家妇人打扮,只见她小心翼翼的在树丛中搜查,岳老爹是大气都未敢出,只能躲在树丛中,不敢发声。 此时的天色,已有些微光透出,岳老爹心中不免紧张,若是再这样下去,这妇人迟早便会发现他们二人。 他们虽已上岸,可到底还没离开这运河边,若这伙人还在画舫之上,只要这妇人一声大吼,立时便会将那大船上的人引来! 此时的岳老爹虽已恢复了些力气,可若说要在这妇人未喊出声前将她打晕,却没有十成的把握,眼看着这妇人就要走到他们这片树丛时,只听“嗖!”的一声,一阵银光闪过,那妇人蒙哼一声,倒在了地上,岳老爹定睛一看,出手之人,正是岳莎莎! 此时的莎莎,虽浑身被水浸透,眼中却是杀伐分明,那妇人被她的发簪击中,早已没了气息,她赶紧上前将岳老爹扶起,又摸了摸萧贤的鼻息,这才松了口气。 跟在身后的江伊佳此时也已上了岸,这凉水,差点便断送了她的身子骨,幸好下河时她口含参片,才不至于在河底做了那冤魂。 三人齐心协力,将那萧贤背起,踉跄着正准备离开此地,就听见那运河上突然一声巨响,那画舫,竟被炸了! 江伊佳所料不错,这伙人手段如此狠辣,不管刺杀成与不成,都定会毁尸灭迹,如今这金国使节失踪,同船的这些护卫怕也是难逃一死,只要这使臣生死未知,他们便还是能在此事上做些文章。 早春的风有些刺骨,被河水泡过的衣物让江伊佳浑身难受,早知如此,刚才就该扒了那女人的衣服换上,如今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三人一路急走,正欲回客栈,却被江伊佳拦住,改道去了另一处地方。 那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医馆,开门的老头满眼的疲惫,可看清楚来人后还是毫不犹豫的将门给关上了,幸好江伊佳眼疾手快,用脚抵住了门,这才让那老大夫没能关成大门。 “怎么又是你,赶紧走,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嘛!”说罢便又要关门。 江伊佳让身后的岳老爹上前,萧贤此时虽还未死,可却有些气若游丝的,那老大夫两眼一眯,手上关门的力道便也轻了几分。 “只让你救人,其他不用管,救完人我们立时就走,绝不拖累你。” 说完也不等老大夫答应,便大摇大摆的让岳老爹背着人进门了。 医馆内的陈设与五年前并无大变化,她熟门熟路的来到药柜面前,给自己抓了几味药材,竟自顾自的开始碾起了药。 “怎么,杀人杀腻了,想当大夫了?” 老大夫忙归忙,可看她的样子这几年怕是对药理又精深了几分,没想到越州天牢里还能让人学医呢。 江伊佳微微一笑,开口道:“不学医术,怎么自救,我这身子骨你又不是不知道。” “如今还能救人了,确实不同。” 江伊佳看着老大夫,笑说道:“如今都成废人了,哪还动的了手啊。” 此时岳莎莎倒是探出头来,问道:“大夫,这人没事?” 老大夫看看手中的小秤,连头也没抬:“没事,就是喝多了,呛了几口水,这会儿睡的正香呢。” “合着我们又卖力气,还提心吊胆的,他倒是睡的香啊!” 岳莎莎将身上的水草拿掉,一脸的气愤,江伊佳看她的样子,便让她前去休息一阵,之后他们还要赶路,路上,怕是没什么地方可休息了。 莎莎这次倒是听话了不少,凑到江伊佳面前,小声的问道:“这大夫,信得过吗?需不需要我……” 只见她一脸的正经,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让江伊佳差点笑出来声来,赶忙将她拦下,还将她射出的发簪给还给了她。 “这东西得收好,免得他们利用此物做文章,如今画舫被炸,官府势必会彻查,他们巴不得将这口大锅甩在你们父女二人的头上,可得警醒着点。” 岳莎莎吐了吐舌头,赶紧将发簪收好。 第106章 营救使臣 萧贤醒来时,已过了晌午,他这一觉睡得深沉,似真似幻的睡梦中,他好似见到了曾经的家人亲眷们,还有他那可爱的小妹妹。 那年,他才刚满十三岁,便整日与草原上的大人们出去打猎了,他年纪虽小,却是这些孩子堆里最厉害的射猎手,就连叔叔都夸过他勇猛。 本以为他会同草原上其他人一样,等年满十五岁的时候,娶了那草原上的女子,然后生很多孩子,一辈子生活在这儿,守护自己的家园。 他不过就是想跟父辈们一样,每日射猎谋生,然后晚上抱着孩子们安睡,可战火侵袭,他的父辈皆战死,就连他都差点命丧金兵之手。 家中的女眷悉数被抓,他是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小妹,被活活烧死的! 那些凄厉的惨叫声终日环绕在他的周身,只有在梦中相会时,才能得片刻的安宁,也是如此,他才开始日日醉酒,只为能在梦中与她们多待一刻。 他的记忆有些模糊,自己不是在画舫上喝酒来着嘛,怎么一觉醒来,竟到了一处不认识的地方,这里有股说不出的味道,好像是中原人说的药香。 “你醒了。”一个女子正坐在不远的桌前,手里正细细的碾着什么。 “你是?那个女奴?”萧贤此时脑子还有些模糊,可面前的人,他还有些印象。 “我怎么会在这儿?那些护卫们呢?这里又是哪里?” 面对萧贤一连串的提问,江伊佳并未即刻回复,只是全神贯注的做着手里的活,等活干完了,她才放下手中的碾子,起身来到了他的面前。 “先把药喝了。”说罢,她便把那早已晾凉的药端到了他的面前,却没想到此人竟还有些脾气,见她不答自己的提问,便说什么也不喝这药。 江伊佳叹了口气,放下药碗,然后将昨夜在画舫上发生的事简明扼要的说了。 “这画舫被炸,不会是冲着我来的?” 江伊佳还是没有回答,只是将药端到了他的面前。 萧贤这回倒是听话了许多,端着药碗不情不愿的喝了个精光。 如今画舫已被炸,他的这些护卫又下落不明,他若要平安回到金国,那便只有两条路:要么找官府,一路护送他到金国馆驿,要么就自己回去。 让他自己回去,他自然不肯,这画舫上这么多护卫,照样能被炸死,更何况他独身一人上路呢。 再说了,如今他身无分文,怕是走出这医馆,连顿像样的饭都混不上,更别说走到馆驿了,估计还没走出江洲城就得饿死在路上。 至于找官府护送,他倒是想,可心中也不免存有疑虑。 这些画舫明面上与官府毫无干系,可这金国使臣来访,官府自然知晓,这些画舫大摇大摆的开进运河,漕运亦不可能不知。 如今出这么大的事,先不说这究竟是谁指使,这官府之中难道就真是铁板一块?毫无破绽? 他身边已无亲近的护卫,此时若是只身来到官府,怕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啊。 思来想去,他看看这医馆,又看看这女奴,心中有了主意。 “诶,你叫什么?” 江伊佳看他的样子,心中也不免松了口气,可接下来,岳家父女这边,却又让她头疼不已。 本来这父女俩救人就已是勉强,如今这人已被他们相救,护送他出江洲本就不情不愿,这萧贤还是个不识好歹的,将她们几人权当下人使唤,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伺候的,江伊佳倒是没什么,左右不过是个举手之劳,可岳家父女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第107章 护送使臣 因画舫被炸,金国使节下落不明,运河上的画舫已被官兵把守,所有人一律不准放行,这让画舫上恩客和女校书们是叫苦不迭。 “我说官爷,这查也查了,验也验了,这么些人全都扣在船上算怎么回事?” 画舫的老鸨子对着这些军爷,正在那诉苦,引得身边不少客人都开始随声附和起来。 “就是啊,这么多船,船上有男有女的也没个避讳。这些虽是花船,可我们也是花了钱来买消遣的,这别的画舫炸了,我们又不是主谋,怎么就不让我们下船呢?” 这一个客人抱怨起来,周围的这些人也跟着起哄,可那些官兵脸上却并无表情,不管这群人如何吵闹,就是无动于衷。 岸边,一官兵模样的人正将运河中打捞的情形,一一呈禀面前的中年男人。 “袁副使,这河中共打捞起了十八具尸骸,仵作已一一验看,除了五名护卫的尸首,并未发现这金国使节。” “此外,这十八具尸体中,还发现了些特别之处。” “哦,是何特别之处?” “这十八具尸首中,有三名女尸乃是死了多日的腐尸,据周边画舫的人说起,他们确在当天夜里听到船上有些不寻常的动静,不过这画舫夜里本就热闹,周围的这些人便也没当回事。” 那中年人眉头一皱,意识到此事的不同寻常。 三名女子的腐尸?这样的时节,人若是死了多日,定会传出些臭味来,更何况,若是船上死了人,这些上船的人岂有不知的道理,除非,除非有人存心藏匿,再将这画舫炸毁,企图毁尸灭迹! 那位姓袁的副使立时便吩咐起了身旁的人,先将那老鸨叫来询问,这几日船上是否有人无故失踪,同时,追查这几日临时登船的女子,那官兵得令,迅速退下便办事去了。 这一头,医馆的内的四人已准备动身出城,离江洲城最近的馆驿便是临安城内的班荆馆,此馆驿乃是天子为各国使臣设置的专所,又有朝廷专人把守,萧贤若要回金,此地便是必经之地。 “真要去啊~”岳莎莎多少还是有些不情愿,毕竟这人实在是讨嫌。 这父女二人本想杀了这金国使节,戳破官家和谈的美梦,顺便再刺杀了当初那诬陷刘大将军的狗官。 可如今倒好,人没杀成,还反倒成了这人的护卫奴才,虽说这皇城司的有心人做事阴狠,想让他们父女二人替他们顶罪,可这萧贤却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管是北辽还是那金国,都曾为了开疆拓土进犯我国边城,这烧杀抢掠也是无恶不作,对他们,本就不用什么好脸色,如今这契丹人还将他们当成了随意使唤的奴才,那岳家父女哪能依从? 这不,出城的马车上,岳莎莎便坐在车中,对萧贤的指使好似听不见一般,一路埋头苦睡,全不当回事。 “哎,我说,你这个小奴婢,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啊,怎么一跟你说话就睡觉。” 说罢,便欲扬手去打,江伊佳看在眼里,却并未阻拦,只见岳莎莎突然睁开杏眼,双眼冒火,手掌紧握,那萧贤的手都还未碰到她的衣衫,便被她一手抓住,回手便点了他的哑穴。 萧贤刚欲开口,就听见嗓子里嘶哑作响,已发不出声音。 “再敢动手,再敢废话,我就点了你的死穴,然后将你就地扔在路边!” 岳莎莎恶狠狠的盯着萧贤,手中作势要再点穴,那萧贤这才老实了些,规矩的缩在了马车的一角。 一旁的江伊佳此时却闭上了眼睛,她在心中盘算着,也一直在脑中思索着。 第108章 皇城司之职 皇城司隶属官家,可说是官家亲卫。 朝堂之上,文官可分派别,武官可站方队,唯独这皇城司却是直听皇命的所在。 就算这其中不乏左右逢源之辈,可若是危及皇家,就算是权倾朝野的重臣,亦可杀之。 刺杀金使这事,若说是朝中文武官员或是民间之士所为,他们的目的,倒也说得通,无非还是为了和谈之事,可这皇城司掺和进这里面,又是为了什么。 官家若想开战,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何至于如此煞费苦心的弯弯绕,还牵扯进如岳家父女这般的江湖人士,搞出个嫁祸于人的招数,难不成这官家也分两个“脑袋”?一个主战,一个主和? 江伊佳虽在市井之中游刃有余,可对朝堂中的各路人马和其中暗藏的各种微妙知晓不多,她是如何也想不通这其中的玄机,便只能坐在马车之中,闭目养神。 此时,江洲城城门口,江伊佳一行人的马车就这么顺利的出了城,可就在他们前脚刚刚驶出城门的时候,一队官兵便已赶到。 这伙人训练有素,一分两队,与城门口的官兵做了交接后,便将三张缉拿令贴在了告示榜上,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三人竟都是女子,而其中两人的画像,竟酷似江伊佳和岳莎莎! 出了城门,岳老爹便松了口气,他们这一行,也算是有惊无险,人已救出,事就算成了一半,剩下的,等到了临安城后,再做打算。 岳老爹自然也不是白白听命于江伊佳的,他们父女二人筹谋良久,无非就是想为刘世杰将军洗清冤屈,还以清白。 能做这事的,普天之下,除了官家,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人。 此番他们改杀变救,就是不想如江伊佳所说无端挑起战事,同时,亦是想通过这护卫之功,为刘将军讨份哀荣。 岳老爹这样的人,戎马半生,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忠君、忠主之人。 即使他明知当年刘世杰将军被轻易定罪,是官家有意为之,亦明知是其贪生怕死,才陷害忠良,还祸及刘家满门。 可到了最后,他仍是想用自己的这份忠诚,为刘将军正名,可谓是真真正正的君子是也。 古先有至言,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似刘世杰、岳老爹这样的人,若是能碰上明君正主,定是那开疆拓土、冲锋陷阵的精兵良将,就是再不济,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让边陲之地一再被侵袭,还得对着这些一再来犯的未被教化之徒,恭敬的如同儿孙一般,真真是丢尽了祖宗的脸面,也寒了忠贞臣民的心呐。 马车一路疾行,从江洲城出城后,便是走得官道,此时,她们还并未知晓自己已成了重犯,正被官府缉拿,只是安静的坐在马车之中,静等着到驿站后能休憩片刻。 要说这父女连心,那是一点不假,岳老爹在外赶着马车,岳莎莎便也没怎么休息,时不时的观望着外头的情形,见岳老爹有些疲累,便想替下老爹来,让他歇息片刻,自己来赶马车。 这时候的萧贤出奇的安静,他坐在车中,静静的看着他们父女二人对话。 莎莎年纪虽小,可看着却是个能干角色,别看岳老爹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可在自家闺女面前,却是没说过半句重话。 昨日夜里,明明他才是最累的那个,又是救人,又是背人,可今日出发,这最累的活计便还是他来做,自家闺女看在眼里,自然心疼,两人在马车上拉扯了一阵,小妮子正欲下车强换了这赶马的活计,却不想遇上了个从官道另一头回来的客商。 这人背着个包袱,正在那抹着眼泪,一路竟哭哭啼啼的还带着些啜泣之声,莎莎见此人哭得如此伤心,不免多嘴问了句,结果竟是这一问,竟阴差阳错的让他们躲过了一劫。 原来,那商贩自官道上路过,正欲携妻返乡,可谁曾想,这驿站之中突然张贴了三张海捕令,他妻子因与这海捕令中一女犯长得有几分相似,竟当场便被官兵缉拿! 那商贩哪见过这阵仗,连说话都已有些结巴,更别说为爱妻辩驳一二,这伙官兵也不管其中的错漏,竟直接将人带回了官府审问,然后便将那商贩给赶走了。 “简直岂有此理,这不是草菅人命么!” 岳莎莎一听,便觉怒火中烧,看着面前软弱的男人,顿觉此人乃是天底下最无用的软蛋,这发妻都被官府缉拿了,他不去救,还一路哭啼准备回城? “我,我救不得啊!” 那商贩见此,哭的越发伤心起来。 “那些军爷们说了,此番捉拿的女犯,乃是朝廷钦犯,她们炸毁了江洲运河的画舫,酿成十八人惨死。如今我妻虽被抓,也只是先带回去过堂审问,她没犯事,官老爷自会将她放了。 可我若是当时上前分辩,立时便会被他们屈打成同党,到时别说救了,恐怕我和她二人都会被当成那钦犯,立马被投入监牢,可怜我家中上还有八十老母,膝下还有五岁的稚儿,万一有个好歹,我们这一家子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第109章 夜宿马窝坡 听那商贩一番言语,岳老爹心下便已明了,看来这官府已先他们一步,在官道的驿站上设了埋伏,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呢。 幸好这商贩先替他们蹚了这浑水,不然此时,他们四人怕早已被官兵立时缉拿了。 岳莎莎此时也已听明白了,合着她们现在已成了那炸船的真凶了,可为何却是三人呢?当日上那画舫的,明明只有她和江伊佳两人啊。 那商贩哭得伤心,自顾自的走了,江伊佳坐在车中,却听得分明,如今官道定是不能再走了,只能绕路而行,若是如此,他们便还得在路上耽搁些日子。 那萧贤倒也是个明白人,听外面这商贩的哭诉,心中对面前这两个女奴的身份便又多了份疑心。 这二人昨日才登的船,画舫后脚就被炸,他又无故落水,被她们救起,这一切实在是过于巧合,其中必然有诈。 不过,比起独身上路,和去找官府护送,这二人若是有心害自己,昨日落水时,便可让他自生自灭,今日又何必冒如此大的风险护送他去临安城呢? 反正官府既已要缉拿这二人,那她们必定与官府不是一伙的,左右不过是两个女人和一个老汉,不管这三人对他有何企图,他们的目的,总是要到了临安城才会知晓,而路上,这三人定会保他周全,如此便是最好。 马车之中,碍于萧贤在场,岳莎莎虽有一肚子的疑惑,却始终不敢当面询问江伊佳,如今看来,江伊佳之前的估算,可说是无一错漏,这些人不仅一早埋伏在了画舫之上,为此还不惜杀了三人,为她们二人空缺出打杂的名额来。 只是这剩下的一人又是谁?此人是为了方便监视,还是幕后黑手?他们又为何要借人之手行刺?岳莎莎脑袋里仍是一堆的疑问,却是没有解答。 马车一路颠簸,从白日走到了夜里,一路上野草丛生,一路的荒芜,夜里总算是来到了一处荒村之中,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此地名唤马窝坡,原是官道旁的一处小村落,后因官道修建,这里便逐渐荒败起来,如今村中仅剩了些守村的老人。 因着人烟稀少,村中如同死寂般的安静,马车进村后便引起了巨大的声响。 “这是何处?”萧贤还未曾见过如此荒败的村落,不禁皱起了眉头。 江伊佳此时已睁开了眼,看来今夜他们得休憩在此处了。 村中,破败的荒屋到处都是,岳老爹本想找处干净的地方休息一夜,可萧贤却是死活不依,他自诩身份高贵,不愿将就住在破屋之中,岳老爹无奈,只能在荒村游走,寻找个落脚之地。 幸好,此时的荒村之中还隐约有几户人家亮着烛火,大家辛苦了一日,这才终是下了马车。 岳老爹停靠的这户人家在村中算得上乘,听到外面的动静,屋里的人也走了出来,他们本以为此地长居之人应是个老人家,却没想到,这出来的竟是个年轻妇人。 “几位这是何处来啊?” 那妇人见是生人,面上虽有些警惕,可话语里倒也算客气。 岳老爹见这妇人孤身一人,便下了马车上前搭话,将自己一行四人的情况与那妇人说了个分明。 那妇人自称家中还有高堂,不便待客,正欲让这几人走,却没想到,这房中竟传来了一老妇之声。 那年轻妇人面露难色,只能先回屋中,将马车上的四人晾在了原地。 此时马车上的四人已是无比的疲累,好不容易找到处不错的人家,却不成想,人家竟是不愿,岳老爹也没了办法,只能无奈的回到马车,打算继续赶路。 就在一行人准备起身离开时,那屋中的妇人竟又去而复返,她虽面上有些不悦,可还是将四人迎进了家门。 第110章 马窝坡由来 马窝坡此地,倒也是个趣名,传闻当年这一带出了个有名的土匪头子,诨名马甲子。 这马甲子,原是江洲城内的一孤儿,因无父无母,从小便混迹在街头,坑蒙拐骗是样样精通。 成年后,他一心想做出番事业,便盘踞在此地,专做那打家劫舍的勾当,后来,因杀人越货,犯了大案,便被官府通榜缉拿。 此人有一绝技,尤擅物语,这鸟兽虫鸣他皆可仿效,尤其是那马鸣,学的是惟妙惟肖,官府派人多次缉拿,却被他屡屡逃脱,皆是因那鸟兽通风报信,他才能提前知晓了官府的行动。 马甲子此人心思缜密,从不信人,倒是对这些山中鸟兽特别爱惜,尤其是山中的一匹骏马,与他最是要好,路过此地的百姓经常看到他骑着那马在山林中奔驰,好不快活。 可惜,好景不长,官府屡屡抓人不到,便打起了这山中鸟兽的主意,这马甲子既然如此爱惜这些鸟兽,若是鸟兽犯险,却不知他又会作何打算。 打定主意,官府便决定诱捕,用这千万生灵之命,来缉拿这穷凶极恶之徒。 官府原打算放火烧山,可此地倒也不是无人居住的荒野之地,更何况,这里山势险峻,若是烧山,万一控不住火势,也是得不偿失,故而,官府便选了城中几个有名的猎户,先上山捕兽,再用这些鸟兽,来诱捕那马甲子。 一开始,这些猎户不过是打些鸟兽,倒是并未惊动那马甲子,直到他们盯上了那骏马。 先前有讲,马甲子对这骏马是尤为喜爱,万物生灵中,马亦是十分聪颖的兽类,它们知天时,懂人情,若是细看那马脸,便会发觉,它们脸上亦是有喜怒哀乐的,可谓是神奇。 那骏马本就聪明,属实是难抓,可这几个猎户也个个是经验老道的主儿,便在这马窝坡附近设了埋伏,打算生擒此马。 此马确非凡品,不仅体态硕大,且野性十足,那些个猎户给它设计的机关都未能将它困住,反而还被此马脱逃后在山头嘲弄了一番,真真是气死了这帮自诩聪明的猎户们。 猎户们千方百计想要抓住此马,却屡屡被它逃脱,官府本以为无望,便打算孤注一掷,决定放火烧山。 城中有一老猎户,本事了得,这官府一开始便打算请这位出山,奈何那猎户年事已高,早已无心猎捕,只想带着儿孙安度万年,可听闻归来的几个猎户所说,这官府竟要放火烧山,心下便觉不妥,犹豫了几日后,竟独身一人来到了官府,打算出山,生擒那烈马。 这猎户年轻时曾做过游击校尉,尤擅擒马,听闻这烈马体格非同寻常,又异常烈性,便猜此马是关外的马种。 见到此马时,连这见多识广的猎户都止不住的赞叹此马的厉害,可见这养马之人对其的爱惜,可官府之人就在一旁,他们只想生擒此马,以此活捉那马甲子,亦无人在意这马的厉害之处。 那猎户却是老练,他让人在马窝坡各地挖了几十处三尺见深的小洞,又用那枯草掩盖,然后便静等那烈马下山。 那烈马却是聪明,连日来与那猎户纠缠,它已有了些提防,下山时也甚是小心谨慎,待到它刚到马窝坡处,那老猎户便命人大吼大叫,故意惊吓此马,让它慌不择路,拼命奔逃,这马本就烈性,用比寻常马匹高大,这一跑,却正好落入了那三尺见深的坑洞之中! 老猎户挖那些坑洞时,特意命人将它们挖的是又深又窄,马腿一旦陷落,便极难跳出这坑洞,犹如人入泥潭,越是挣扎,便越难摆脱。 官府和猎户们耗费十几人,才将此马生擒,那马的嘶鸣声更是响彻山谷,随即便惊动了那马甲子。 别看这马甲子是个凶徒,可对这山中鸟兽确是有情有义,他自知这官府是为他而来,这才害了这山中鸟兽,便决定下山营救那烈马。 他是如何救马,又是如何逃脱的官府追击,年代久远已不得而知,可他去了官府确实是真,那烈马驮着他最后回了这马窝坡也是真,至于这一人一马是生是死,就无人知晓了。 马窝坡因这烈马和马甲子的事,才得此大名,也正因如此,马窝坡至今还流传着夜马奔袭的故事。 只因住在这一带的乡民,总是能在夜里听到一声声马匹的嘶鸣声。 第111章 假面老妪 岳莎莎的眼皮此时已尤为沉重,胳膊虽还支撑着头颅,可这瞌睡虫已然上身,便再也难消了。 夜里的山林,显得尤为寂静,除了那山风过境后的沙沙树响,便再无它声,岳老爹在院中安置好了马匹,一行四人便来到了那妇人的家中。 这妇人家中收拾的还算清爽整齐,因这家中还有个不便下地的老妇,这才不愿生客进门。 “各位客商莫要怪罪,我这儿媳生性胆小,如今这家中又只剩我们二人,她也是怕自己应付不来,这才不敢留宿几位。” 这老妇自称柴氏,祖辈都居于此地,这柴家人本是靠狩猎为生,可天有不测风云,这父子俩一次上山狩猎,竟接连命丧那山兽之口。 好好的一家子,一夕之间竟只留下了寡母和寡媳,可说是大不幸了。 江伊佳仔细的打量屋中的摆设,看来这家确是个猎户人家无疑,单说这墙上的弓弩,地上那擒兽的夹子,便知那老妇所说不假。 那年轻妇人也是个实在人,先前虽有嫌隙,可真将人迎进来后,便一直忙着在那收拾,不多时,她便准备了些吃食,端到了众人的面前。 一行人累了一路,虽随身备了些干粮,可到底不能跟这现做的比较,这不,这蒸熟的艾饺一端上来,莎莎便忍不住吃了一个,一边吃,还一边直呼好烫,看得岳老爹是直皱眉头。 江南地界,每至清明前后,家家户户几乎都会做上这艾草汁液混合而成的饺子,别看这饺子个大,却是可甜,可咸的好东西。 普通家人一般都是提前做好,放在阴凉处即可,若是饿了,便蒸上两个,又管饱,又耐饥。 这妇人家做的这艾饺,不仅口味极佳,而且卖相还不错,四人也真是饿了,狼吞虎咽的一顿吃,竟将这十几个艾饺吃了个精光! 萧贤是契丹人,还从未吃过这个,一开始见它的样子,还份外嫌弃,可见这莎莎吃的香甜,腹中又确实饥饿,他便将信将疑的吃了一个,结果,才发现此物的妙处,便一发不可收拾,一个人竟吃了大半! 那老妇见他们吃的香甜,也是一脸的笑意,众人吃饱喝足,已是浑身困乏,不久便在那年轻妇人的引路下,来到了里面的卧房休憩。 江伊佳倒也识趣,这荒山野岭的,就她们婆媳二人在此度日,四人晚上的一顿吃食怕是她们一个月的口粮,便从口袋里准备了一小袋子铜钱,死活塞到了那年轻妇人的手中。 等那年轻妇人再回到了大堂中时,那老妇却已变了副神色,只见她面色阴沉,声线竟变得极为古怪,见那妇人回来,便开口询问道:“药都放好了?” 那妇人虽是一脸的不愿,可还是点了点头,转身便去了厨房。 刚刚还慈眉善目的老妇,此时竟从那椅子上坐了起来,原本瘦小的身影,竟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 只见“她”腿脚凌厉,此时舒展了一下自己的筋骨,竟快步来到了那四人休憩的卧房处,躲在门口,听着屋里的动静! “她”很是警惕,贴耳在那屋门口仔细聆听,直到听得那屋中似是有重物倒地之声,之后便渐渐的没了动静,这才面露狞笑,一脸的得意。 谁知,就在“她”欲开门探查个仔细时,不想,这屋里竟只有岳莎莎一人。 只见莎莎手中正提着一柄装好了箭的小巧弓弩,刚好抵在了那老妇的脑门之上,而其余三人,竟从那小院的各处走来,给“她”来了个守株待兔! 江伊佳看老妇的样子,果然是奇特,这人的面相如同老妪,可身型却分明是个汉子。 那年轻妇人此时手提个大弩,正对准了那老妇,要那老妇将自己的孩儿交出来! 那“老妪”已从刚才一瞬间的不解,变得从容了不少。 “呵呵,看来你们一早便知有诈,故意引我入局?” 江伊佳把玩这手中的捕兽夹,几步来到那老妪面前,仔细看了看那张脸,一把,便将他面上的人皮面具给揭了下来。 “果然是高手,只是人皮面具再好,到底还是有些破绽,还是真面目示人为好。” 面具之下,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只见他面色白润,声线却是十分的古怪,见已被人戳穿,倒也并未惊慌,只是整理了自己这一身行头,面色从容的站在人群中。 “诸位既已知晓,要杀要剐便悉听尊便,不过若是诸位想从我这儿探听些什么,那便无可奉告了。” 那年轻妇人端着弓弩,冲到他的面前,厉声问道:“吾儿呢,你把吾儿藏在了何处?” 那男人倒也不慌,只是轻蔑一笑,却是不答。 江伊佳见此人面色从容,心中想来已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便将那妇人拦下,仔细观察起了此人的身着打扮。 此人前来,只是绑了那妇人的儿子做威胁,让那妇人帮忙诱他们进屋好动手下毒,若有同党,杀了这妇人和她儿子顶替上便是,可见此人前来乃是独行,并无同党帮忙。 既然如此,那这妇人的儿子,定是被他亲自动手绑走,藏匿在不知何处。 这几日山中并未下雨,可他的鞋面却满是黄泥泥泞,他定是去过山中阴暗潮湿之地。 他的衣物虽是老妪之服,可裤腿上却是有些枯叶,那年轻妇人仔细一看,这枯叶正是后山那一片竹林中的枯竹叶,当即便跑去了后山找儿子去了。 第112章 柴房传艺 那男人似是对江伊佳很是赞许,不过三两眼的观察,便已知这孩子的去向,不愧是当年名动江洲的女捕,便开口赞叹道:“姑娘如此天资,不做公门中人,确是可惜了。” 江伊佳也并未在意,只是笑笑,岳老爹上前便将此人给绑了个结实,正欲将人带去柴房,却被江伊佳拦住,一番耳语,岳老爹似是有些诧异,可还是点了点头,将人带走了。 “此人包藏祸心,怎么不就地杀了他?将他留在这里,必定会留祸患。” 萧贤有些不解,便想问问江伊佳的用意,一旁的莎莎虽与萧贤不对付,可此时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 “等那妇人回来再说。” 江伊佳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却并未直面解答萧贤。 等四人重聚大堂后,看到岳老爹的脸色,江伊佳心下已然明了,只是当着萧贤,有些话,不能直说。 岳老爹自知这其中的厉害,便三缄其口,就连莎莎那儿,他也是什么都没说。 等那妇人将儿子抱回来后,众人也才知晓了这其中的实情。 原来这妇人才是真正的柴氏,家中也确是猎户,她男人虽真是死在山兽口中,可那假老妪却并不知晓,这家中真正的猎户,乃是面前的这位妇人。 这妇人先前不愿他们进门,便是不想暗害了这四人,可无奈儿子被人绑走,家中又再无亲人,为了儿子,她只得违心将四人带进了屋中。 江伊佳进门时便发觉这屋中的弓弩和兽夹有些不同,比之寻常弓弩和兽夹,都要小上几号,这年轻妇人的装扮又十分爽利,身手也比寻常妇人来的好些,那时她便疑心这老妪所说有假,就留了个心眼,趁着那妇人收拾卧房时,与她搭上了话。 江伊佳此举,也是冒了些风险,若二人真是一伙的,她这么做,无疑会让屋中之人有所警惕。 只是这妇人赶人时和迎他们入屋时都并未表现的欢喜,反而苦大仇深的,江伊佳便只能赌上一赌,却没想到,还竟真赌对了。 那妇人倒也机灵,知道那老妪一直盯着这里,便在铺床时,给江伊佳指了指床边一角的虎头帽,然后又狠狠的看了眼那妇人,江立时便明白了何意。 那妇人还将那老妪塞给她的药给江看了看,江伊佳便从自己怀中给了她一包药,将那药给换了,那妇人心领神会,之后,便去了厨房。 “原来如此,我说那老妪为何百般推脱,不肯吃这艾饺,合着是知道下了药,这才不肯吃呢。” 岳莎莎看着手中的弓弩,有些爱不释手,这弓弩做的十分精巧,拿起来也不费劲,就连这匹配的弓箭,也是特制的,既轻便,又好拿,别看这弓弩小巧,却是有些威力,射杀普通鸟兽是不在话下。 “我是家中独女,自小便跟着我爹进山打猎了,这山中的鸟兽我都见过,除了那吃人的山兽下手难些,其他,那都是小菜一碟。” 那妇人抱着孩子,是亲了又亲,孩子被她背回时已困顿难耐,此时在娘亲怀中睡得那叫个香甜。 见岳莎莎喜爱这弓弩,那妇人便将此物相赠,还送了不少弓箭给她,莎莎开心的不得了,没想到此行竟还能得这样的“宝贝”,真可谓是歪打正着。 闹腾了一夜,几人也是真困了,如今柴氏的儿子已找回,那假扮老妪的男人又被他们生擒关在了柴房,这会儿正是休憩的好时候,几人便回了卧房,打算休息一会儿,明早继续上路。 另一头,被岳老爹关在柴房的男人正闭着双眼,却不想,这柴房的门竟在此时被人打开了。 那人手中执着一盏豆灯,脚步轻盈来到了他的面前。 男人倒也坦然,见着来人,面上并未露出意外之色来,像是一早便知似的。 “怎么,这是来要我的命?” 江伊佳将那盏灯放在地上,然后又将他绑着他的绳索割开了个口子,那男人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不信。 “你这画皮之技,甚妙,与其白白受死,倒不如死前将这技艺传授于我,以我的本事,定不会辱没了你的技艺。” 那男人似是听了天大的笑话,竟笑出了声来,没想到啊,这人死到临头,还有心思学艺呢。 那男人刚要开口拒绝,却见江手中竟拿出刚才被她揭开的人皮面具来。 那是他刚才所用的面皮,此时在江伊佳手中竟已被重新加热后捏过,此时的面皮早已换了另一副模样,江伊佳有模有样的套在面上,这面容,竟与一人极为相似,那男人被她的手法惊到,一时半刻,竟说不出话来。 第113章 豪赌一场 这一夜,许是真累了,亦或是吃的太饱了,三人总算是能舒心的睡了个好觉。 豆灯下,只见那妇人抱着孩子,一针一线缝补着衣物,那孩子则闭着双眼,带着虎皮帽,躺在母亲怀中,睡得无比香甜。 柴房之中,江伊佳按照这男人所说的步骤,不紧不慢的改着手中的面皮,不出一会儿的功夫,这面皮就又变了副样子,那男人嘴上虽未说什么,可心中却是赞叹不已,面前的女人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啊! 才半个时辰的功夫,她就已将那面皮做的有模有样,若是假以时日,再配上趁手的工具,她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奈何,二人并不是一条阵线上的人,若是她能投入自家,那定能…… 那男人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投入自家门下也无用,左右不过还是个为奴为婢的命。 江伊佳见他的样子,心知有门,便收起了那面皮,盯着他的脸,叫了个尊称。 “公公,此路辛苦,您若是此时回去,怕得不了什么好处,还会被主子责难,不如就此与我们同路,左右不过是皇家内里的事,谁胜谁负亦未可知啊。” 江伊佳面色缓和,盯着面前的男人,那男人倒也不曾惊讶,只是轻笑一声,开口道。 “亦未可知?杂家不过是个不起眼的蚂蚁,谁胜谁负于我又有什么分别,不过是拿这条贱命赌个前程,罢了,如今你已学得有几分像样,我这门技艺也算是后继有人,无愧祖师爷了。” 说罢,那人便将头别过,不再看江了。 此人既已到此,那这幕后主使定然已知晓他们的行踪,如今人已被抓,他们定会在下一处设下埋伏,想来连那临安城都会是危机四伏,他们不能再这么走下去了。 江伊佳收起了脸上的漫不经心,从怀里掏出了一颗白色的药丸,那男人服下后,便与江伊佳耳语了几句,她心领神会,然后走出了柴房。 眼见着天色已如鱼肚微露了白,岳老爹早早便起了身,他心中有事,昨日若不是赶了一路的马车,确是疲累,怕是也不得安睡。 那男人果如江伊佳所料,竟是位宫中人物,原以为这幕后之人与他们同道,却没想到竟还牵扯皇家内里的事,若是如此,怕就不是挑起两国开战这么简单了。 岳老爹虽已不在军中多年,可这皇家之事倒还有所耳闻,如今官家正值壮年,亦未曾听闻身中有所隐疾。北边战事上他虽有怯懦,可地方上倒也并未听闻有大的声响,却不知这皇家之中是因何缘由,竟不惜挑起北边的战事,以全自己的谋划! 他不过是一介武夫,虽已退出军中多年,尚且明白与金兵不可一敌,这些个皇室中人和满朝文武又岂会不知? 如今挑起战事,苦的是百姓和不受重视的军中兵卒和武将们,而皇家…… 岳老爹不敢再往下想了,这样的猜疑,是要用数千万的人命来抵的,他不过一介草民,不曾奢望些什么,只求能用自己的这点微末功勋,替刘世杰将军及其家人洗清冤屈,其他便再无他求了。 而这一头的江伊佳,却亦是未能安睡。 这伙人的目的已十分明显,他们要的,就是利用这金国使节之死,挑起战事,好从中得利。 若是寻常百姓和江湖人士做这等事,她顶多也就是一笑了之,可此事若是出自皇家,那便是关系全国的大事了。 那位公公虽已被擒,可却死也不愿多说些什么,她明白,谁输谁赢未成定局前,这些拿身家性命来做赌注的赌徒们,是死也不愿离开赌桌的。 既然是场豪赌,那他们所做之事便不会是什么小事,这皇家之中还有何事,能让这些奴才们趋之若鹜,既得欺瞒得了当今圣上,还能调动得了皇城司助其成事?! 第114章 皇城司行动 一行人已收拾妥当,等岳莎莎再到那柴房之中,准备收拾了这歹人时,却发现此人竟已七窍流血,死去多时了! 岳老爹看向江伊佳,江倒也不慌张,指挥着岳家父女将人抬上马车,只等离开马窝坡后,随便将那尸首抛至深山老林里即可。 萧贤在一旁看得分明,此人乃是中毒身亡,想来昨夜那女奴定是漏夜审问过他,难怪她一开始不让人动手,原来是留着拷问呢。 只是不知她究竟问出了些什么,又是否与他有关? 一路的疾行,他总感觉这女奴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明明她不会武功,身手也不及她那个“妹妹”,可这老汉和那个“小妹”却很是听她的话,一言一行皆要受其允许才会动手。 在草原上时,他见过这样的,那时他为守护家中的牛羊,骑马奔驰,驱赶草原上的野狼,那草原上的头狼便是如此! 不过萧贤并未当回事,一介女流,又是个奴婢,就是再厉害,千军万马面前也不过是蝼蚁草芥,似他这样铁血无畏的草原汉子,才是真英雄是也,这种背后谋划些阴谋之计的小人,他一刀便可砍杀之,不足为惧。 马车一路疾行,来到了一处山坳之处,几人将那死尸扔在山中,便继续赶路了。 “姐,昨日夜里可问出些什么来了?” 莎莎到底还是放不下心中的疑虑,萧贤虽在身侧,可她还是决定一问究竟。 江伊佳倒也爽快,只见她将那面皮从怀中小心取出,放在了她的手中,然后如同变戏法般的放在面上,左右一揉搓,再细细一贴合,不过半刻的时辰,竟成了个生人模样! 莎莎眼睛睁得老大,就连萧贤都被眼前这样的变换惊得说不出话来。 “前面的检查只会越发严密,若是没有这宝物,恐是难过下一关。” “时间紧迫,从那人身上没搜出多少面皮来,我将就着只够做了一副,另外的便只能改变些其他面貌,现在我就给你们改改面相,免得被人当场认出,就地擒拿。” 说罢,她便从怀中掏出了两个面皮制成的“鼻子”和“嘴巴”,将这些东西放在岳莎莎和萧贤脸上搓磨起来。 不出半个时辰,两人的面貌都可说是改换门庭,就连岳老爹都差点被这车中这三张生人面惊的险些跳了马车,若不是岳莎莎开口言语,他怕是立时就会弃车而走了。 一行人刚到群邑县的驿站,果不其然,那官道上早早便守了一队官兵,为首的军爷正手拿缉捕榜文,对着路过的女子是一一比对,但凡有女子长相略似,当即便会被官兵缉拿审问。 那官兵查的仔细,见马车上还坐着三人,便对着那榜文仔细验看起来,莎莎眼尖些,一眼便瞧出那榜文上的三人中,其中有两张画像与她和江伊佳相似,只是还有一张人脸,她却并未觉得面生,好似在哪里瞧见过,只是一时半刻,竟想不起来。 这一脸的面皮,再加上假鼻子,假嘴,还是有些不好受,这不,进了驿站,好不容易吃点热乎饭,萧贤那嘴,看着便怪异了起来,岳莎莎看在眼里,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旁的岳老爹赶紧瞪了她一眼,她这才止住。 如今是在官兵的眼皮子底下行事,可不敢有什么差池,几人赶紧吃完了饭食,准备再采买些东西就打算继续上路了。 四人刚从驿站出来,便见到不远处一队人马正气势汹汹的朝这里驶来,那队人马行进的极快,不多时便来到了驿站,还没等带头的官兵问话,领头的那人便将手中的腰牌举了举,那官兵立马便将这队人马放行了。 看着这队人马远去,岳老爹朝莎莎和江伊佳看了一眼,心中已是一紧。 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和刚才所举的腰牌,他们分明就是皇城司中人。 想来此事,还是惊动了官家,如今正是与北边和谈之际,任何事都比不上战事,若是官家有心,那他们这边的胜算倒还大些,只是…… 岳老爹心中清楚,就凭马窝坡里那位身怀绝技的公公,和当初指使他们的那个皇城司内线就可看出,这伙藏在暗处的歹人所图之事,定是那谋朝篡位的大事! 此事,若官家能及早得知,那便是最好,可若是让那伙歹人得逞,那立时便会边关告急!朝中紊乱!甚至改朝换代也是不无可能!! 江伊佳此时,却是在全力的谋算之中,皇城司既已入局,想来这幕后之人必会动上真格,如今这驿站之中还只是让官兵缉拿三人,其中罪名,却并未提及那金国使臣,想来这次两国和谈,官家并不希望出什么幺蛾子,既然如此,那亦可知,这官家便是与他们同道的! 第115章 群邑县骸骨案 此时,临安城内。 喜来酒楼的雅间里,只见一人影正孤坐正中,听着隔间里那弹唱女子的声弦,正沉醉其中,不可自拔呢。 “康王殿下,皇城司袁副使求见。” “进!” 不多时,一个身影便来到了雅间,跪在了那位殿下的面前。 那康王殿下此时却并未起身,也不曾开口让面前之人起身。 袁副使就这么跪着,虽是四月的天,可他额头上的汗珠,此时却已细密了起来。 等那琵琶女弹完一曲,那位康王殿下这才好似是回过了神,见面前还跪着个人,竟装作刚知道似的,起身上前,这才将人扶起。 那袁副使面色微红,自知办事不力,受些责罚也是应该,便未曾多言。 “此次父皇差我来此,正是来督办这金使之事的,如今和谈已至关键,万不可有任何差池啊。” 只见这位殿下,十指纤纤,竟为袁副使亲自倒了一杯茶水,那袁副使受宠若惊,并不敢接,康王殿下倒也并未勉强,只是起身看着窗外的街景,幽幽开口道。 “当年金兵围京,宫中为求自保,命吾与少宰同赴金营为质。邦昌性子弱,每每受辱,便只会痛哭。若不是后来机缘巧合,换了肃王前去,吾这才有幸返还中原。” “你可知,吾为何能有幸返还?” 那袁副使茫然的摇摇头。 “皆因吾与那金朝贵族比武射箭时,三矢一连中,那金人便疑心吾是将门子弟,并非皇族。” “后又因那姚仲平夜袭金营,金人责难邦昌,威严辱骂,而吾却不为所动,他们便更是疑心不已,这才换了肃王为质。” “金人一贯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不过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流,可吾却自知,事实,并非如此。” “可我们还需要些时间,这个节骨眼上,金国使节下落不明,议和之事若是出现纰漏,你我便是举国上下的罪人。” 言闭,他回转身来,看着面前的袁副使,冷冷的开口道:“袁副使,莫要叫人失望啊。” 那袁副使闻言,立时便跪在了康王殿下面前,连连叩头称是,见康王并未多言嘱咐,这才战战兢兢的退下了。 见头儿面色阴沉的从酒楼中出来,一旁的兄弟们也不敢多言,只能乖乖的跟在袁副使身后,一行人骑上马,便直朝那班荆馆而去。 这一头,江伊佳四人却在群邑县内遇到了麻烦事儿。 这群邑县乃是江南有名的富县,尤以这群邑湖中的银鱼和珍珠最是珍奇。 群邑县中的银鱼乃是群邑湖中的一宝,因其貌如银叶,身如白条,味甘而鲜甜,故此得名。 而群邑县中的另一宝,便是那群邑湖中盛产的莹白珍珠了。 一行人来到此处时,已是夜幕低垂时分,岳老爹找了处客栈,四人便准备在此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行上路。 听说这银鱼是本地有名的佳肴,莎莎便想尝上一尝,那店小二倒也机灵,给推荐了几个特色菜肴,便欢天喜地的去后厨了。 掌柜的倒也是热心肠,听说四人是外地来的客商,明日便要启程,便出声劝阻了起来:“几位客官,这两日,你们怕是走不成了。” “这是为何?”岳老爹不明所以,问道。 “你们不知道吗?群邑县去往临安城方向的路口啊,出事了!!” “对啊,你们没听说吗?因前些日里没日没夜的下雨,那路口的山石都被冲刷下来,如今那路口,正被一块大石堵住,官府的人正想办法破石呢!” 岳老爹一听,心中便是一急,这要如何是好啊? 却见这客栈之中竟还有其他人搭话,将这其中之缘由说了个分明。 “什么大石啊,那是官府给你们这些小民百姓使的‘障眼法’罢了。” 说话的,是位肥头大耳的男子,一身客商的打扮,江伊佳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想来此中之事绝非寻常,便有心想问出个究竟。 掌柜的也是个包打听,听说这事有蹊跷,便凑到胖客商面前,询问起来。 那客商也不藏着掖着,见周围人都很好奇,便面露得意之色,将自己所知之事给说了出来。 这胖客商是个收珠的商人,来群邑县中也做了几年买卖了,群邑县去往临安方向的路口是他长走的官道,便与那里的几位官爷混了个脸熟,算是交好的朋友。 昨日他本想出城,可却被拦在了路口。 明面上,官府对外一律称是山石滑落,堵住了路口,可凭他多年行走官道、山道的经验,这里的地形他是最清楚不过,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大山石封路,便私下找了自己相熟的官爷了解情况,这才知晓了其中的缘由。 原来,那被连日大雨冲刷下来的不是什么大石,亦非什么千百年的老树,乃是一具死去多年的骸骨! “骸骨?!”众人听闻,也是吓了一跳。 “是啊,我刚听闻时,也是如你们一般,吓得不轻。” 那胖客商心有余悸,说道:“这些年,多少人从那山路口经过啊!谁曾想这顶上竟还有这骸骨!听官爷说,看那骸骨的样子,死了得有了个四五年了,被冲刷下来时身旁也没个棺椁,可怜啊。” “官府的人也去山上仔细找过,没发现什么坟墓旧址,想来这人是被草草掩埋的,那骸骨身上还穿戴着衣物,看样式,像是本地女子穿着,后来官府便将那骸骨带走了,那路口自然也就被封了。” 一旁好事的人有些不明,不过是副骸骨,为何要这样大动干戈,还要将那路口封住,不让人通行呢。 “你懂什么,这若是一般人枉死,自然草草了事了,可若这死人……”那胖客商贼眉鼠眼的看看四周,然后谨慎的开口道。 “若是死得人非富即贵呢?” 第116章 冯宝珠之死 客栈之内,一伙人正围着那胖客商听的聚精会神,连江伊佳也不由的竖起了耳朵,仔细的旁听起来。 “那官爷起先不肯说,若不是我俩这么多年的交情,恐怕……,嘿嘿。” 说罢,胖客商便咪了口小酒,一旁的掌柜赶紧将酒给他满上,身边这一群听热闹的给他夸的那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可把他给美坏了,这才继续开口道。 “那骸骨被带回官府后,本是无人搭理的。可谁知道,这消息走漏的极快,这城中有名的一家珠户多年前就曾丢了个女儿,核算核算日子,正好是五年前!” 人群中有人反应的快,似是已猜到了是谁家的女儿,正欲开口,却被那胖客商拦住。 “诶,人如今已死了,身前之事就别议论太多,总之,这家人当即就找到了官府,一看那衣衫,那家老爷夫人一眼便认出了是自家女儿的行头,这才要求官府严办彻查来着。” 人群之中,常年在群邑县做生意的,已知他说的是谁家,虽不提大名议论,可心中倒还有些不明。 “可我怎么听说,她临走之时,是拿了家中不少值钱家当的,若是此番被这雨水冲出,那她身上多少也会有些家当做信物才是啊。” 那胖客商摇摇头,说道:“不曾有,那官爷说得明白,他们里里外外找了好几圈,就只找到了这骸骨,身边并未有他物了。” “当年她这事闹得也是不小,群邑县中有头有脸的几乎都知道,本以为她已身在外乡,却没想到早已身死在这群邑县路口,日日盼着一场‘好雨’能让自己返家啊。” 众人唏嘘不已,江伊佳却是外乡之人,不曾知晓他们口中的这位“她”究竟是谁,见众人已听到了结果,也都慢慢散去,她却是想打破沙锅问到底,搞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那掌柜的倒也是个热心肠,见他们是外乡人士,急着赶路,如今为了这样一档子事,也不知要在这里等上多久,便将自己所知说了个明白。 这群邑县中盛产河珠,别看这河珠虽不及海珠来的珍贵,可若是碰上好运气,亦能开出绝无仅有的大珠来。 这群邑湖旁,便住着这样一户养珠人家,因三年来连年开出了极品的大珠,便被这周围的珠户封为“珠王”。 这“珠王”大名冯进宝,是土生土长的群邑县人,自他爷爷辈起,冯家便是这群邑湖里有名的珠户了,历经三代,才创下了如今这番家业,冯家可说是群邑县中有名的富户了。 冯进宝膝下有一女一子,尤其是这长女冯宝珠,人不仅出落的亭亭玉立,这养珠的手艺也是厉害,冯家能接连三年开出大珠子来,便是仰仗着宝珠的一手好技艺。 有这样一个女儿,又有个听话懂事的儿子,冯进宝自然是高兴的,可老话说得好,女大不中留,他本想给女儿招个上门女婿,可这宝珠此时已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了。 “那小伙不乐意?三代的珠户人家,又是这富县中的富户,若是换成我,那恐怕是做梦都得笑醒了。” 江伊佳此时一身男人装扮,端的一副男人架势,若是依她的心性,自然是无不妥了。 “嗨,要是换做我,我也乐意啊。可那人,就这么说,除了宝珠姑娘自己,其实大家也没几个人知道此人的底细,这人反正是死活不愿意入赘,宝珠自己又喜欢的紧,眼见着自家老爹是死活不同意这门婚事,便从家中带了些金银细软,五年前,竟与那人私奔了!” 私奔这样的大事,就是平民人家,那也是大逆不道的大罪过,更何况这冯老爷在群邑县已是有些权势的富户,这要是传出去,那不得让十里八乡的笑话死。 “可见这冯老爷也是真心爱女的,此事若是放在别人家,怕是捂还来不及,可他生怕女儿吃亏啊,一边连夜的报了官,一边又亲自带着家奴满城的找。就差一步啊,若是他们当时去那路口仔细找找,说不定就能找到宝珠的尸首了。” 江伊佳转了转眼珠子,说道:“也未必,人那时应是被人埋在了地下,他们又不知道此事,一心怕是只想找活人,又怎么会去翻地呢?” 掌柜的一想,也是,若是让他去找,他也定是会以找活人为主,谁会想到这时人已被埋在土中,可…… “不对啊,从这宝珠离家到冯老爷寻人,我记得,我记得当时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事,若是那时就碰上了歹人,那肯定会与寻人的家奴和官兵们撞个正着,可当时他们在城中苦寻,并未撞见什么歹人啊?” 那掌柜的摸着自己的脸,越想便越觉得不对。 “照这么说,那这害人的人,不就只有那……”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江伊佳,虽不敢说出些什么,可江伊佳看他的样子,已猜到了七八分,这动手之人,若不是那有心的歹人,便只有与宝珠一起私奔的情郎了。 江伊佳心中清楚,要想早日让官府通路,便只有让这宝珠之死大白于天下才是。 他们如今是客商的身份,自然不能随意的进出官府,可在群邑县多待一日,便多一日的风险。 这样的推测,不出今夜,靠这客栈掌柜的嘴和客商的传播,明日这事便会传遍整个群邑县,或许,明日他们便可启程了。 只是江伊佳却是不知,这宝珠当日的情郎,这时已是端坐群邑县县衙正堂的县太爷了,看着面前的这副骸骨,他此时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一行清泪早已在心中流下,却不敢在外人面前表露分毫。 后堂之中,冯进宝已早早的坐在了那儿,就等着仵作勘验完尸体,他好带女儿回家。 这么多年,冯进宝虽爱女心切,却始终觉得是女儿对他拆散二人,心有怨怼,才不愿回家。 却从不敢想她早已命丧黄泉,尸首竟还被藏在那群邑县的路口,整整五年,对他们日月向望,却始终不能归家! “老爹,是我对不住宝珠,对不住冯家,那日,我若是……” “好了,不要再说了!” 冯进宝将他的话打断,这些话,他已听了不下百遍,如今女儿已死,他只想带着宝珠的尸首早日归家,不愿她再受任何委屈。 仵作将尸首勘验后的验状递到了县太爷手中,看着面前的验状,那县太爷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第117章 陈年旧事 冯家大宅内,见冯进宝空着手回到了府中,冯夫人便猜到是其中有了波折,屏退一众家奴后,那冯进宝带着哭腔,这才将那仵作勘验的情况如实的说了。 那冯夫人虽也是在商场浸润多年的商妇,可听闻女儿的死因,却是两眼一黑,竟险些晕死过去。 按那仵作所说,这冯宝珠乃是被人活活捶打至死! 那作恶之人在宝珠的头上,足足敲打了五下,只打的她脑破崩裂,这才罢手! 冯进宝在县衙听那仵作禀报之时,心中已是悲痛难耐,那冯夫人更是哭得死去活来,本以为女儿只是生气不愿回来,却没想到是遭了歹人的暗害,让她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啊。 此时,县衙之中,县太爷看着面前的验状,眼前却好似回到了五年前的夜里。 五年前,他还只是个不值一文的穷酸书生,一心只读圣贤书,日思夜想的便是考取功名,早日回馈乡里,可一次春日游园,却让他遇到了此生挚爱。 那是他一生中最为瑰丽的一日,从前读书的日子,其实他从不觉得枯燥无味,可与宝珠接触后,那些苦读圣贤书日子,却变得是乏善可陈,了无生趣。 他打心底里爱着宝珠,可他心中亦是清楚的很,似他这般的身份,要让宝珠过上好日子,若不能早日中举登科,他便只能入赘冯家,做那抬不起头来的赘婿! 宝珠是个聪慧姑娘,她一早便知魏郎的心性,自知他不会低头服软,这才从家中拿了些体己出来,又给他添备了些盘缠,只为他进京赶考的路上,能过的自在些。 两人在那山头相聚,互诉衷肠,依依不舍才惜别,却不想,他这一走,两人竟成了生死永别。 这一次进京,他终是没有让自己和宝珠失望,可等他鲜衣怒马再回到群邑县,准备向冯进宝提亲时,却在那时听闻了宝珠早已失踪的消息。 一开始,冯进宝也曾疑心是他拐带了自己女儿,可如今他已考取了功名,也当了官,若真是他带走了宝珠,此时便是一家团聚之时,怎还会有上门提亲一说。 可若不是他,宝珠也不会从家中私拿不少金银和一颗极品大河珠,只为与他这个情郎私奔啊? 魏知县也是有苦说不出,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带着宝珠一同进京赴考,何必将她留在群邑县,听这众人口舌。 如今这人下落不明,他也不知要从何处寻起,这冯家人又视他为洪水猛兽,就算有宝珠的消息,恐也不会告之于他。 就这么,两家人虽并未就此结仇,可这宝珠的下落,却成了两家的难言之痛。 这些年来,魏知县因心中有愧,便一直未成亲事,一个人孤单时,便总是跑去当初两人送别时的山头怀念旧情。 他是如何能想到,一直苦苦寻觅的爱人其实一直就在他的身边,他的脚下啊! 客栈之中的这场议论,不多时便传遍了整个群邑县。 不少人都认识这宝珠的情郎,此时想来,确也只有他能动手了,可此人如今是堂堂县太爷,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他的地盘质疑其杀人越货,便转而一个个的开始私底下的议论。 都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魏知县才刚送走了冯进宝,转头就听见了衙门里这些人的议论,他却是不恼,只是命仵作将那骸骨送到后堂,他要亲自验看。 屏退了众人,看着面前的骸骨,魏知县的鼻头一酸,这才哭出了声。 昔日爱人相见,却不想竟是如此境地,哀叹之余,他仔细得验看着这骸骨,头上的伤痕深刻,看来动手之人是下了死手。 仵作勘验的验状上有写,最厉害的一处打击,乃是她头骨正前的这一处伤痕。 这一处伤痕,将她的头骨打裂,人在那时便已是死了,可这行凶之人虽有力气,却无经验,硬是在这头骨的两侧又敲打了四下,这才肯罢手。 若是抢劫,离别前,宝珠已将她身上的财物都交予他了,她身上已无钱财,就算要动手杀人,人已被打死,何苦还要掩埋? 若说是劫色,这骸骨身上的衣衫,历经多年掩埋,却也并无松散、脱落之象,这也说不通。 剩下的,便只剩情、仇二字的泄愤了,若是情杀,他与宝珠交好之时,虽知宝珠的身份,亦知这群邑县中不少珠户人家也都想求娶宝珠,可即便如此,宝珠也都是言辞拒绝,并未与他人有所纠缠。 即使冯进宝口头上虽曾想为她招婿,可也并未向别家说过亲,这情杀却是无由。 至于仇杀,宝珠的为人和冯进宝在这群邑县的口碑,他还是清楚的。 似宝珠这样的女子,其为人品性属实是难得的好,除了与他在一起之时,顶撞过家里外,平日里与家中和四邻的相处是有口皆碑。 她的真诚大方与许多深闺中人大不相同,这也是他心悦宝珠的一点,若是这样的人都能引来如此深恨,那他便是死上万次也难消己恨了。 宝珠头上的伤痕见骨,可见这行凶之人的劲力不小,按仵作验状可知,这宝珠死时应是与他道别后不久。 当夜他虽走的匆忙,可夜里冯进宝带人寻找宝珠时动静却闹得很大,他若是能记起当年搜这山头的人是谁,说不定就能知道这凶犯的线索了。 此时的冯宅中,冯进宝一人坐在书房,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书册,思绪却早已飘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夜里。 那天夜里回家,他本想好好规劝女儿与那书生断了姻缘,莫要坏了自己女儿家的名声,却不想这女儿房中竟还未亮灯。 当时他便疑心宝珠夜不归宿是去了书生那儿,便带着家仆赶到了那书生家中,听书生母亲一番解释,他这才知晓这书生今日已启程赶考去了。 当爹的自然知道女儿的那点小心思,当下便知她肯定是想随那书生一同赴考。 此时,冯进宝哪还顾得上什么名声、家风,便带着家中的一众家仆们满城的开始寻人,这时候,若是寻不回女儿,他还要这狗屁的脸面有何用处! 可这一夜的好找,他也未能寻得女儿的半分踪迹,他本想一路追踪,跟着那书生寻到京城,说什么也要将女儿给找回来,可为人父母,哪有不心疼自家孩子的,此时若是上京寻人,别说女儿的名声尽毁,就连那书生恐也会因此事不得科考。 同是群邑县人,冯进宝虽有私心不想这家产旁落,可对书生的品性容貌,他是看得过去的,这书生虽说家世弱些,可读书上却是用功用心,十里八乡的读书人中他的文章写的最好,若是真能考取功名,也是群邑县的一大幸事。 也正因如此,冯进宝这才打消了进京寻人的事,只待那书生返乡时能带着女儿一起回来,他便以知足了。 第118章 疑凶首现 夜里,群邑县的冯宅中便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再见这位故人,冯进宝的面上早已没了往日的厌弃。 如今女儿已死,就算他再有怨怼,对着这一县之首,他还能说些什么。 现在,他只想找出女儿身死的真相,让宝珠早日进冯家祖坟,莫要在外受苦了。 魏知县倒也算是个君子,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来,小心翼翼的打开,却不想,这布包之中,竟是冯家家中最宝贝的那粒大河珠。 冯家的宝贝河珠其实原有三粒,当年宝珠连开三年大蚌,就接连取出了三颗稀世的大河珠,其中一粒,开出之时就被一收珠的富商高价收走了,冯家便只剩下了两粒大河珠。 这两粒大河珠,一颗粉白,一颗莹白,其中这粉白的珠子最是圆润,品质也比莹白的那颗好些。 冯进宝因这三粒珍珠,得了“珠王”的称号,自然是喜不自胜,再加上宝珠这样的手艺,他便把这最好的粉白珠子,交给了女儿,这颗珠子便是宝珠的“嫁妆”之一,也足见他对宝珠的喜爱。 “当年,宝珠将此信物交予我,我便认定了她是我的妻子,这些年我一直精心保管着,就是想着有朝一日她若是能回来,我便带着这珠子与她完婚,却没想到……” 说罢,魏知县抹了抹眼角,连带着冯进宝也是红了眼眶。 看着面前的珍珠,冯进宝小心的将珠子拿起来端详,那珠子圆润粉白,好似当年刚出生的宝珠,粉雕细琢,说不出的可爱,可如今……。 想到此事,他便询问其魏知县,不知何时才能将宝珠的骸骨要回。 却不想,魏知县也正有一事不明,想请冯进宝细细追思。 “当年,我记得我是夜里出发,与宝珠是在那山头相约而见,她予我这些上路的盘缠后,并未与我同路,想来之后便是要返程归家的。” “可我若是记得不错,您之后便带着家中之人找寻宝珠。今日仵作验看后,告之我等,宝珠五年前便是死在了那山头,若她当日归家,定会被您看到,可见,她应就是死在了当天夜里。” 冯进宝仔细的看着面前的珍珠,面色却凝重了起来。 他又何尝不想为自己女儿讨个公道,那日夜里,他在城中到处搜寻,不少亲朋也都知道此事,其中亦有不乏一起帮忙找人的,可非要说是谁搜的那山头,他却是不知了,当时那样的乱状,他哪里还有功夫管别人啊。 不过当日寻人,他还带着柳管家和小儿子宝丰,后来因急着找人,他们便四散而去,冯进宝带着一些人去了城中各家珠户那打听,这柳管家和宝丰便是各找各的了。 如今宝丰正在城中念书,一时半刻是回不来,柳管家倒是还在府中,可叫来一问便知。 不多时,那柳管家便被冯进宝叫来了厅堂之中,见是魏知县,柳管家赶紧给这位县太爷施了礼,等自家老爷问起时,他这才仔细回忆起了五年前的往事。 “那日,我记得那日我等与老爷分别后,便依着少爷的意思,奔赴两地的路口去了,我想想,对,是少爷的意思。” 魏知县眼中凝威,审视着面前的柳管家,细问道。 “你确定,是你家少爷的意思,去两地的路口寻人?那你去了哪个路口?你家少爷又去了哪个路口?” 那柳管家见他的样子,心里虽有些打鼓,可嘴上却没退让半分。 “不会有错的,少爷心细,那日碰上这样的事,我和一众家仆们早跟那无头苍蝇似的没了主意,别看少爷年纪小,可那时候却是十分的有主意的,之后,之后我带着人便去了群邑县往江洲方向的路口,至于少爷去了哪,我就不知了。” 魏知县死死的盯着面前的柳管家,此人虽是个家仆,倒也未必会说假话,当日同他一起寻人的家仆亦还在府中,定有人是跟着他和宝丰的,即使他会说谎,这些家仆想来一时半刻也不会一起对了口供。 冯进宝此时也已意识到了此事的不对劲,便将当日跟着柳管家和宝丰的人都叫来了厅堂,准备一一问话。 这一问不要紧,竟真让魏知县审问出了个疑犯来。 一众家仆,当着自家老爷的面,将当日夜里与老爷分开后的事,是彻底的还原了出来。 原来当日,自与冯进宝分开后,冯宝丰便提议将剩下的家仆分成了两伙人,一组去江洲城方向的路口堵人,一组去那临安方向堵人,柳管家带着人走后,冯宝丰便带着剩下的家仆赶去了群邑县通往临安城方向的路口。 据跟着冯宝丰的家仆所说,他们一行人来到那路口后,便一直等在那山路口,不曾离开,倒是宝丰少爷,那日夜里好似是吃坏了肚子,直言难受,便去了附近大解。 “少爷,少爷那日的样子,看着挺难受,回来时满头的虚汗,想是疼的厉害。” “对,我记得,少爷回来后就病了些日子,那时候家中都在为大小姐的事忙着,大家倒也没怎么在意。” 魏知县此时已不敢再看冯进宝的脸色,他虽不知这宝丰到底与宝珠的死是否有关,可时至今日,见宝珠最后一面的很有可能便是他这个亲弟弟,若想知晓宝珠的死因,宝丰是必要被叫来问话了,可如此,那他便是真是于冯家为敌了。 冯进宝听着众人的话语,他心中亦明白其中的厉害,没想到宝丰这孩子竟还牵扯其中,可如今宝珠的冤屈还未得申诉,若是再搭进去个宝丰……。 冯进宝的眼中一片晦暗,只见他艰难的举起手来,让柳管家草拟书信,信中并无他言,只说家中有事,让宝丰即日便返回家中。 第119章 分道扬镳 第二日,江伊佳一行人便早早的起身了,虽不知今日这路口是否已能通行,他们总得提前做些准备。 岳老爹去准备些应急之物,马上要进临安城了,谁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龙潭虎穴,江伊佳需要的草药、莎莎和萧贤的防身之物是一样的不能少。 江伊佳去了官府,询问那路口的情况,莎莎则在客栈盯着萧贤,以免这家伙临时又起什么幺蛾子。 还没到官府,江伊佳在市集的商贩口中,就听说了这魏知县和那路口被冲出的骸骨乃是有些前情的所在,难怪一具女尸骸骨,竟能惊动官府如此大费周折,又是封路,又是彻查的。 “你们听说了吗,昨日那冯宅啊,可是热闹啊!” 路上,几个人吃着早点的人正在那议论着。 “我可是听说了,连这冯家的二公子都给急叫回来了,估计这冯宝珠的死,官府是有些眉目了。” “啊!不说是歹人暗害吗?” 那些喝豆浆的,吃油条的食客们一听竟还有这等大事,都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纷纷加入了这话题。 “什么啊?我有个亲戚是那冯宅的家仆,昨日啊,那魏知县可是亲自去的冯宅,审问了不少人呢!” “还这等事!” 众人纷纷叹道。 “还有更奇的呢,那魏知县虽是那冯宝珠当年的相好,可没想到,他竟跑到冯府内审问了不少当年寻人之事,听说,这事还跟这冯二少有关呢!!” 一旁那个喝豆浆的有些不解:“这有啥关系?难不成,还能是这冯二少杀了自己亲姐不成?” 那说话的人却是赶紧朝他嘘声作势,众人这才瞧出了不对,合着是这样的大事啊,难怪魏知县竟要亲自登门到府来寻人了。 可人群中,还是有些不信,冯宝珠死时也不过十六的年纪,那冯宝丰当年同岁,这十六岁的孩子能干出这样的事来?那可是自己的亲姐啊。 众人虽众说纷纭,可不过都是些道听途说,没什么真凭实据,这冯宝丰当日也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先不说是否真是他所为,就说他这样的年纪和手劲,真能一下就将人脑壳敲碎?那得是什么样的天生神力。 江伊佳在一旁听的仔细,反正今日也得去趟官府,顺道说不定能了解些详情。 此时,岳老爹正在群邑县的一处医馆内配药,都说这江南富庶,倒也不假,别看群邑是个小县,可来往的客商众多,这里的药材也是齐的很。 “这位客官,家中若有女眷,可配些珍珠粉啊,群邑是有名的珠乡,这里的珠粉保准是货真价实啊。” 药店的小伙计有一张好嘴,将那珠粉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岳老爹不懂女儿家的这些玩意儿,倒是听说这珠粉对皮肤好,自家莎莎这脸色因跟着他风餐露宿的缘故,倒也却是该养养,便给买了一包,揣在怀中后便走出了医馆的大门。 结果还没走出多久,那医馆旁的小巷之中,突然窜出来两个人,只见他们手中银光一闪一烁,一个人捂嘴,另一人则将岳老爹死死的控住。 那白刀子在岳老爹的胸口扎了几刀,血水四乱飞溅,这些人动手极快,胡乱在老爹的身上捅了数刀后,这才张望四下,然后走了。 等这二人走后,小巷之中便只剩下了一地的草药狼藉,和身中数刀血流不止的岳老爹了。 客栈之中,岳莎莎百无聊赖,可不知怎的,突然这右眼皮就开始无来由的狂跳起来,她有些心慌,只得从房中探出头来,仔细的看着客栈之中的人,盼着自家老爹和江伊佳能早日回来。 一旁的萧贤倒是自在的很,只见他一手剥着橘子,一边玩味的看着面前的莎莎。 这小姑娘倒是有些意思,比之前见的那些只会莺莺燕燕的俗女人要多了几分趣味,与他在草原上认识的姑娘倒是相像些,不像另外那个,一天到晚阴恻恻的,只要咧嘴一笑,保不齐又要出什么鬼主意。 此时的岳老爹躺在那小巷之中,血流不止,却还想勉强自己站起来去客栈报信,可他此时面色发灰,嘴角已起了白沫,胸前的珍珠粉也被那伙人的刀给捅破,粘上了他的血水。 他有些心疼,仔细的抹了抹那些粉末,眼前却出现了些花白,好不容易站起来的人,又渐渐的倒了下去。 群邑县的府衙之中,魏知县此时正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而正堂之上,却端坐着另一人。 魏知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敢多言,倒是那人,正品着手中的茶水,慢条斯理的问着话。 “魏知县,杂家也是奉了宫中的旨意,前来缉拿凶犯的,如今这伙人闯入你县中,不知魏知县需要多久,才能将人擒获啊?” 那公公说话怪腔怪调,魏知县自知这是要他快拿快办,便将衙门里的一众衙役们叫来,全城搜捕,许诺那人,不出半日,便能将人缉拿!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杂家就在此地,静候佳音了。” 那魏知县得令,赶紧调派起了人手,不多时,这衙门里便热闹起来,乌泱泱的一群人从县衙府内倾巢而出,看得门口的百姓是目瞪口呆。 官府这么大的阵仗,不用猜也知道是大事,江伊佳见如此情形,心中暗道不好,转头便想赶回客栈,刚走几步,路过一珠摊,她看着那皎洁的白珠,心中有了主意。 客栈之中,岳莎莎和萧贤虽还不知这外面发生了些什么,可莎莎心中却总是局促难安,这一路上虽也碰上了些艰险,可到底还是平安的到了这里,可刚才……。 就在她心中忐忑之时,却见江伊佳正一路疾行而来,岳莎莎心中本还有些高兴,可再细观其面相,她刚放下的心,此时却又吊了起来。 客栈之中倒还并未有官兵上门,江伊佳心中松了口气,她这样的身子骨,如今可是入不了官府去救人的,幸好她早回一步,便赶紧催促着二人起身走人。 “姐,我爹呢?得等他回来!” 莎莎想起刚才的心悸,心中已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可此时若是不走,恐怕不出半个时辰,她们便会被人困在这儿。 “你带着他先走,我来等老爹,记住,到那路口时走山头,此时他们定会在山下死守,山上是滑坡之处,虽说有些风险,可机会大些,我和老爹脱身后,便去临安城中的子芳客栈与你们汇合!” 莎莎看着江伊佳,鼻子已有些酸涩,江伊佳末了却又加了一句。 “若是明日午时过后不见我等,你就带着他去往班荆馆中,到时自会有人相帮。” 岳莎莎听闻,满含热泪,心中虽是万般不舍,却只能咬着牙点头,带着萧贤走了。 第120章 前后夹击 岳莎莎、萧贤二人自客栈之中与那江伊佳分别后,便各骑一匹快马,疾行在去往那临安城的路上。 因二人都带着江伊佳特质的面皮,这一路虽碰上了不少官兵,倒也并未被刁难,只是到了那群邑县通往临安城方向的路口时,这里却还是被几个官兵堵住了路,不得通行。 “这该如何是好?此路不通啊?!” 萧贤有些埋冤到,此时若是强行通关,定会将远处的官兵引来,更何况他们二人走的匆忙,身上也未曾有那趁手的兵器,此时行动,就是自投罗网。 与萧贤相比,岳莎莎却是冷静许多,她谨记江伊佳的嘱托,来到此处时,便仔细的观察起了那处关卡。 这路口的小山确实有些滑坡,可这几日群邑县中并未再下雨,若是如江伊佳所说,那这山头便有通行的可能。 打定主意,她便带着萧贤,一路跟些当地的百姓打听,终是找到了那上山之路。 二人本想一路骑行上山,可此时若是骑马,必会引起山下众官兵的主意,岳莎莎当即便将两匹马换给了当地百姓,换了些盘缠和果腹的干粮,便轻装而行,一路摸上了山。 两人一路疾走,岳莎莎手脚麻利,虽背着行囊,可走得却是又快又稳。 萧贤自小便是在马背上过活的,鲜少走这样陡峭的山路,别看他个子大,走这山路却是笨拙的很,好几次都险些滑倒,惹得莎莎是满脸的不悦。 “不是,就非得走这条破山路吗?” 萧贤走不惯山路,好几次都险些崴了脚,这不,才走了几步,他便死活都不乐意再走了。 “你当是游山玩水呢,还能挑挑路,赏赏景的,这伙人都追到屁股后头了,赶紧走,今夜我们一定要赶到临安城内!” 说罢,也不顾萧贤的疲惫,硬是将他拖起,继续赶路了起来。 两人刚走到那山头,就看见两个兵卒正坐在那滑坡之处看守着。 岳莎莎眼疾手快,一把便捂住了萧贤正要抱怨的嘴,两人赶紧在一棵大树后躲着,商量着通行的对策。 幸好这山头看守的人不多,岳莎莎从怀里翻了翻,发现只有那枚特制的发簪了,可人有两个,她就是有把握能将二人放翻,却也没有多余的兵器了。 萧贤见她的样子,便知是没有趁手的兵器了,想了一会儿,这才不情愿的从自己兜里翻出来几枚铜板来,塞在了莎莎的手中。 有了这几枚铜板,岳莎莎立时便手起而动,就听见“嗖,嗖!”两声,那两个兵卒不过呼吸之间便倒在了地上! 萧贤见人已被点穴而倒,正抬脚要走,却被岳莎莎拦住,只见莎莎仔细的在地上翻找,不一会儿的功夫,竟将那两枚铜板给找了出来,仔细擦拭后,藏在了自己怀中! 二人不敢怠慢,如今没了马匹,他们便只能靠一双腿脚行路。此时若是碰上追兵,怕是连个反身抵抗的机会都有些渺茫。 可这天下之事,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二人本以为越过这山头,便能逃出生天,却不想,这山头塌陷之处虽是无人,可越过这无人之处,却早已有人埋伏在那暗处,静等着他们送上门来呢! 这塌陷之处果然是烂泥之地,饶是二人走的小心,可还是踢下了不少枯树烂石,就听见山下一阵惊呼,莎莎心中暗道不好,便赶紧带着萧贤走得更快了些。 可还没出那山林,路的尽头竟跳出来五六个人影,这些人身着黑衣,一看便知来者不善,莎莎心知,这定是一路追击他们的幕后之人,便从怀中掏出了那发簪,准备应敌。 萧贤虽未曾亲见过岳莎莎的身手,可如今面对这五人,他也不禁为她捏了把汗。 他本想与岳莎莎共同抵抗,却被这小妮子拦在了身后。 想他堂堂一个草原汉子,如今却躲在一个姑娘身后苟且偷生,那他岂能甘心,可他刚准备上前,身后却传来了大动静。 原来刚才他们经过那塌方之地时,那落下的山石和枯枝烂叶已然惊动了山下的官兵,此时正有一队官兵上来勘查来了! 这下好了,现在是前有追兵,后有猛虎,岳莎莎这回再想护着他,怕也是不成了。 那伙人正欲动手时,却见这二人身后竟跑上来一队官兵。 这官兵虽人多势众,可与他们的目的却是大不相同。 他们想要的,是那萧贤的项上人头,而那伙官兵要抓的便是这冲闯山头的二人,此时若是让官兵将这二人擒获,那他们回去,便无法向主人交代,思索片刻,那黑衣人中的领头之人便向周围的人点头示意,岳莎莎看在眼里,看来,今日他们是定是要取这萧贤的人头了。 既然如此,岳莎莎便也无需多言,提着手中的发簪,便冲向了那伙黑衣人。 萧贤看在眼里,却是急在心头,此时若是硬冲,只怕他们二人定是走不出这山中的。 见后头的那队官兵已追到近前,萧贤左思右想,急的是满头大汗,都说急中生智,果然,只见他一拍脑门,还真让他想出来了个好计谋! 此时的岳莎莎正与那五人缠斗,莎莎虽是个女流之辈,可跟在岳老爹身边却是被打磨成了一块好料,别看她以一抵五,手中也不过就是拿了根不起眼的发簪,可与这五位打的那也是有来有回,毫不逊色。 这边莎莎正跟这伙人打的欢,另一头的萧贤却是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正将他们所遇之事添油加醋、颠倒黑白的跟那些官爷们解释呢。 “各位官爷,就是他们五六个人,我们在山下亲眼看见他们鬼鬼祟祟的上了山,这才跟上前来查看一二的,结果他们一言不合就想灭我和我妹妹二人的口!” 萧贤此时想得明白,反正三路人马,若这黑衣人与那官兵是一伙的,大可以撤走,由着他们二人被那些官兵擒获,可都到这样的时候了,他们还着急动手,可见他们与官兵并非同路。 既然并非同路,那这山头之上便有三路人马,这中原有句俗话,叫敌人的敌人,便是自己的朋友嘛。 左右是他们二人被夹在中间,那这其中的由头便可由他自己编造,反正这伙人穿成这样,一看也并非善类,如今在官兵面前都如此行事,他若是再添油加醋些,定能让官兵帮他们拿下几人。 第121章 游说之功 这官兵倒也并非蠢笨之人,一开始还有些将信将疑,可萧贤接下来的话,却让这官兵不得不得上前逮人了。 “这伙人光天白日都敢打劫相邻,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县中不是刚出了个女尸骸骨案么,您看,这伙人会不会就跟当年这女人之死有关?” 那领头的官兵一开始还有些不信,可看这伙人的打扮,却也起了疑心。 见岳莎莎与这伙人打的有来有回,那官兵本想开口询问来着,只见萧贤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将那领头的官兵带到一旁,悄声说了些什么,那官兵听闻,止不住的说着原来如此,随后,便带着剩下的兵卒上前拿人了。 岳莎莎此时正跟这五人打的酣畅,可到底是一人之力,面对这五人她多少已落了些下风,若不是这些官兵入场,她恐也支撑不来多久了。 官兵们入场后,便与那伙黑衣人缠斗了起来,莎莎起先还觉得有些不对,正在疑心之时,却被萧贤一把拉到了一旁,趁着官兵与那伙贼人打起来时,他竟带着莎莎悄悄的溜走了! 岳莎莎一开始还有些茫然,不知这事其中的变化,正欲开口询问萧贤一二,却听见身后一阵阵风声传来,竟是暗箭之声! 饶是莎莎这般的身手,虽已听出了那暗箭袭来,左挡右躲,却还是险些被射中,看来这伙人今日定是要在此处拿下他们二人的性命了! 岳莎莎这样的脾气到底也不是吃素的,此时她怀中虽无什么暗器,可到底还有两个铜板不是。 她这样的力气,掰断个铜板到还是不在话下的,只见她将那些掰断的铜钱,朝身后暗箭之处这么提手一挥,就听见这铜钱如同利剑一般,射向了这身后追击之人。 那人本以为他们已到了穷途末路之时,哪成想竟还能回身反击,一个不防竟被那破铜钱给击中,一声“哎哟!”便栽倒在地。 等他再起身要追时,那二人已如脱缰野马,早跑的没影了。 这一头,岳莎莎和萧贤二人好不容易脱险,正欲赶赴临安城,群邑县内,江伊佳此时却是不紧不慢的在寻找着岳老爹。 群邑县是个小地方,岳老爹又是个外乡人,早上出门时大家都是商定好的行程,此时若她估料的不错,岳老爹到如今还未回来,不是已被官府抓捕,就是遭了这幕后之人的暗算了。 若说这岳老爹是被官府缉拿,这通缉的榜文上可只有她和岳莎莎二人,更何况,以岳老爹的身手,定是不会束手就擒的,那便只有第二种可能了。 这些人要动手,必是跟在岳老爹身后伺机而动,那她便跟随今日老爹的动向,说不定就能找到些踪迹了。 江伊佳从市集一路来到了那医馆,沿路询问,刚要走,就闻见了这小巷之中一股血腥之气。 小巷路上,一地的草药,还有些若隐若现的血迹,她仔细的查看着那些药材,确是自己嘱咐老爹采买的药材,只是如今这里只剩了一地的狼藉,却是没了老爹的身影。 县衙内,魏知县端坐大堂,看着面前的公文,却怎么也聚不了神。 堂下,公公正喝着茶水,吃着茶点,好不惬意,他时不时的看看外面的动静,想是正等着官兵给他们带来些好消息呢。 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正是那群邑县通往临安城方向的官兵首领。 “启禀大人,小的们在那群邑通往临安城的路口擒获了一贼人!此贼还有同伙五人,妄图从那路口塌方的山头潜伏出城。这些人身手非凡,不似寻常贼人,如何惩治,还请大人定夺!” 魏知县面色一正,看了眼堂下的公公,赶紧叫人将这贼人带上堂来,他要亲自审问。 那公公听闻,也是面露喜色,正了正身型,起身去了后堂。 见到那贼人,魏知县本还有些高兴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不是说是女犯么,这怎么抓来的是个男人,更可气的是,此人嘴硬如铁,到了堂上既不愿开口多言,也不下跪,不管魏知县如何审问,他都是一副孤傲的样子,挺直着背站在那,比他这堂堂县官到还要威风一些。 魏知县自然也不是那好脾气的软柿子,如此藐视公堂,又不将他放在眼里,那就得受些皮肉之苦,见见他的手段了。 只见他一声令下,便“赏”了这胆大的刁民二十记板子! 身处后堂之中的那位公公自是瞧出了这“歹人”的来历,不过,他却并未出声阻拦。 本来么,都是为主子效力,大家也算是同道中人,可谁让他们阉人不受人待见呢。 这些“同道中人”仗着有些精兵良将,便总是明里暗里的给自己人使些绊子,也好,这二十记板子就当是给他们长长记性了。 这一头,县衙内,这伙“自己人”正对打的欢实,另一头,好不容易从山头逃脱出来的岳莎莎和萧贤,却被那暗箭之人死死的盯住,怎样都甩脱不得! 那背后暗箭之人虽被岳莎莎的碎铜币弹伤,却不过是受了些轻伤。 他们这一伙人,除他之外都在与身后的官兵纠缠,只有他走的快,并未被跟上,如今这萧贤就在跟前,他自是不会让此人去到临安城内! “怎么办?” 萧贤面露难色,这人如此难缠,他们二人手中既无兵器,亦无暗器,要如何才能摆脱的了他啊。 岳莎莎此时反倒是冷静了些,看着这山林中满地的枯枝碎石,当即便有了主意! 那人刚要靠近,就听叫暗器呼啸之声传来,他动作迅速,险险的躲过了,仔细一看,没想到丢来的竟是些石头子! 那人冷笑一声,看来这二人还真是黔驴技穷了,如今连石子都可被当暗器了,心中便又放心了不少。 可这些石子仿佛长了眼般,总是往他身上的大穴打来,他刚要动手射箭,一颗石子正好打在他的穴位上,他眼睁睁的看着手中的弓弩,竟掉在了地上!另一只手不知为何,竟也提不起来了! 岳莎莎也不多废话,见此人已被点穴,上手便用手中的发簪将此人迅速击杀,顺便将他手中的弓弩和未用完的箭全都搜搂了起来。 萧贤也是有样学样,从那人身上搜出了把短刀,便藏在身上防身。 第122章 宝珠之死 群邑县内,一辆马车正穿过热闹的街市,来到了城中富户的冯宅,门口的柳管家一眼便认出了自家的马车,赶紧上前将人迎下。 冯宝丰一路风尘仆仆,听说家中有事,这才日夜兼程的赶回了家中,可没想到,父母并无大事,竟是那失踪多年的长姐有了下落! 听说长姐被发现时,只剩副骸骨,宝丰便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心中五味杂陈,却又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面对父亲,他只能低着头,一言不发。 冯进宝见他的样子,心知他当年定是看到了些什么,心中亦有些气结。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打算瞒我?” 却没想到这孩子竟是一脸的平静,却见他缓缓的开口道。 “爹,不用再问了,姐姐,是我杀的!” 此言一出,惊的冯进宝是脸色大变。 原来当年冯宝珠为了能与那情郎私奔,从家中带走了不少金银,又将那冯家的宝珠偷出,此举,真真是触怒了冯进宝的底线。 冯进宝爱女是不假,可宝珠却做的实在过分,不仅不顾自己的礼义廉耻,为了那情郎,竟连冯家的脸面都不顾了。 五年前的那天夜里,冯宝丰带着一队家仆去了群邑通往临安城的路口,却因白日里吃坏了肚子,故而跑去了山头方便。 在那里,他见到了伤心不已,正在那哭泣的姐姐。 原本宝珠这次冒了如此大的风险,从家中偷出了这些财物,就是为了能与情郎私奔,共赴临安城的,可谁能想到,那平日里风花雪月,情意绵绵的有情郎,此时,却死活也不愿意带着她一同上京。 “阿宝,我什么都给了他了,他为何这样对我啊?” 冯宝珠见是弟弟,便哭得更加伤心了。 可那时的冯宝丰却发起了愁,这时候若是将姐姐带回去,谁知道爹爹会怎么惩治于她。 两人都是十六岁的年纪,宝珠情窦初开却被情人抛弃,自是有些不甘心,若是此时回去,定会被冯进宝随意打发嫁人,思来想去,宝珠便决定跟着情郎,一起奔赴临安! 这可愁坏了冯宝丰,他知道爹爹的脾气,这回姐姐回去,定是要吃点苦头的,可若是这时候放她走,让她跟着那无情无义之辈浪迹天涯,那更是不妥,当下,两人便在那林子里拉扯了起来。 两人虽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可冯宝丰到底力气大些,宝珠见挣脱不掉,便不管不顾的朝身边的老树上撞,只为将冯宝丰抱着她的手给撞开。 冯宝丰不是傻子,见姐姐发了狠,便在这时松开了手,结果,宝珠就这样失控的撞到了那老树上,一下子便倒地不起,没了声响。 “我,我那时已经吓破了胆,我也不知道她那时候是死是活,可那声响太大,她一下便倒地不起,我只能……” 冯宝丰断断续续的说着当年之事,冯进宝在一旁,一脸阴沉的听着他的叙述。 之后,冯宝丰便连滚带爬的跑到了山下,回去后他便生生病了两日,直到第三日,人才算缓过来。 一同前去寻找的人,都不曾见过姐姐,冯宝丰那时心中忐忑,后来便又偷偷的跑去那山头看过,可山上早已没了冯宝珠的踪影。 那时,他便猜测,那一记摔可能并未将姐姐摔死,只是让她晕了过去,后来她醒来后便又追那情郎去了。 正因如此,他这才放下了心中的不安,此后,也不曾将自己在山中遇见姐姐的事与任何人讲过,只当是姐姐追随情郎而去,不愿回来。 之后,冯宝丰便去了江洲发展自家的珍珠生意,鲜少回家,虽也听闻这这群邑县中来了位新到任的知县,却不想此人正是姐姐当年的情郎! 冯进宝面色凝重,听宝丰这一番叙述,他心中已了解了个大概,宝丰并未做错些什么,千错万错,都是当父母的错,教女不严,败坏家风,如今还因着自己的死,牵连家里,哎,这是家门不幸啊。 现如今,这姓魏的又非揪着此事不放,若是问到宝丰,这傻孩子定会老老实实的承认是自己所为,难不成冯家,便真要灭在他手中? 冯进宝在书房中仔仔细细的琢磨了一番,午后便一人来到了县衙之中。 见到冯进宝一人前来,魏知县先是吃了一惊,不知他此时前来是何意,可冯进宝一开口,却是让魏知县震惊不已,他竟是来自首的! “是我,杀了宝珠,然后又就地掩埋的!” 魏知县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笃定的冯进宝,有些不可思议。 “你现在就将我缉拿。” 就连一旁的衙役们也是一脸的不信,这冯进宝爱女是出了名的,怎么会是他杀的宝珠? 可高堂之上,不容人悔辩,魏知县再三询问,那冯进宝却只讲如何杀的人,如何埋的尸,却对为何要动手杀人是只字不提。 等消息传到冯宅,冯夫人是心中郁结,险些站立不稳,那冯宝丰也是一脸的惊异,自己明明已向爹爹说明当日之事,他此举,又是为何啊? 冯进宝当堂便被羁押,魏知县心中虽疑窦丛生,可冯进宝却对宝珠的死法,及埋尸之地说的是一清二楚。 当日认尸时,他虽让冯进宝看了尸首,可冯宝珠的死因他却是并未言明,冯进宝将砸死冯宝珠的细节说的清楚,掩埋之时挑的地方也确是当日那山头塌陷之处,想来他杀人之事不会有假。 可这是为何啊? 此时羁押在牢中的冯进宝却是一脸的坦然,他心中清楚,唯有如此,才能将宝丰从谋害长姐的罪名里摘干净,今日是如此,五年前的那个夜里,亦是如此! 原来,那天夜里,冯宝丰从那山中回来后,便头冒虚汗,面色惊惧,冯进宝是个聪明人,见儿子这般行径,便猜到了他定是见过宝珠了。 可这孩子自小便老实,若是见了亲姐,定会向他说明,怎会是如今这副样子,当时他便存了个心眼,向那些同去的家仆打听了少爷的动向,后半夜竟一人独自前往了那山头! 第123章 宝珠的心 那夜的山风,无比呼啸,冯进宝提着个灯笼,好不容易爬上了山头,也是在那里,他终是见到了宝贝女儿。 宝珠的头骨被敲碎了,那一记的冲撞,让她的脑袋重重的磕在了那老树上,当时她便已没了气息。 冯进宝抱着女儿痛哭了一阵,心中是既恨又悔。 恨的是,他为何非要棒打鸳鸯,害得女儿要离家私奔,如今死在这荒山野岭; 悔的是,当时他明明可以自己赶来这路口,却非要为了脸面跑去其他珠户那儿,将女儿私奔,说成是被人诓骗,结果害了宝珠不说,还将宝丰给牵扯进了此事。 可这世上哪有后悔药,他再如何悔恨,也救不回女儿的命了,倒是宝丰,如今宝珠枉死,官府定会追查她的死因。 今夜里只有宝丰一人上过山,以他的心性,他定会如实招供,到那时,冯家便真是灭顶之灾了! 看着女儿的尸首,冯进宝便是在那时打定了主意,他已经没了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一个儿子了! 当夜,他便用那山上的一块大石,在宝珠的头上又重重的敲了四下,将意外致死,伪造成是故意所为。 冯进宝心里清楚,他是不可能悄无声息的背着宝珠的尸首下山的,便只能委屈孩子先待在此处。 若是老天有眼,让人发现,也好将这人死的罪名推给那无名的歹人。 之后,他便安排宝丰去了江洲城做生意,严令他不能随便回家,宝丰心中虽有不明,可父亲威严,他也只能听从父命,便开始鲜少回家。 县衙的大牢内,魏知县独自一人来到了牢房之中。 他自始至终都不愿信此事是冯进宝一人所为,如今这案子并无人证,亦无物证,冯进宝虽将案子的经过说的详细,可仅凭他一人之言,亦有道听途说的可能。 魏知县心中明白,此事定与那冯宝丰脱不开干系,不然这冯进宝也不会如此心甘情愿的来自首,他本想利用宝丰,让冯进宝说些实话,可冯进宝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无言以对。 “你也别东拉西扯什么了,反正人确是我杀的,这时候再牵扯些无关之人,就休怪我将你当日背信弃义,骗我家财,又将我女儿抛弃的丑事掀出来!” 魏知县见这冯进宝说话如此咄咄逼人,当即便欲回击,却不想,冯进宝倒是先开口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当日你为何不肯带她前去临安,不就是怕名不正言不顺,遭人话柄么。你口口声声之乎者也,礼义廉耻倒是忘的干净,但凡你当年有这个胆子敢来我家提亲,我倒是还高看一眼,可你敢吗?” “可怜我那个傻女儿,一片痴心错付,带着家中的金银细软投奔,你拿走了所有金银和河珠,可为何还要独留她一人在这儿!你这不是要她的命,要我冯家的命嘛!!” “五年前你就是这样,断送了我女儿的一条命,如今倒还来问我为何要杀她?你倒是告诉告诉我,你要让她怎么活?怎么活啊?!” 魏知县看着面前已如疯魔的男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当年他却是有私心,也正如冯进宝所说,那时就是怕名不正言不顺被人耻笑,遭人话柄,他才拒绝了想与他一同启程临安的宝珠。 他本以为,只要宝珠回去,她那个爱女如命的老爹定能护她周全,可人言可畏啊。 一个偷取家中财物,与人私奔又失了身子的女儿,就算他爹能护的了她一时的周全,也护不了她一辈子。 这魏知县苦读圣贤,亦是到了今日,才有了功名,做了这群邑县的父母官。 这期间,他未曾来过一封书信,亦不曾来看望过这个在他口中情深似海的“家妻”,他口中的爱,又值几分呢。 冯进宝是男人,男女之事,他比女儿看得清,他虽爱惜这个县中难得的博学书生,却也早已看透了他骨子里的凉薄。 将自己的女儿许配这样的人,她注定是要吃苦头的,可惜啊,宝珠到底是没能体会到父亲的一片苦心,结果一片真心错付,落了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等魏知县从牢中走出时,却是有些失魂落魄,他知道,这案子,只能如此结案了。 冯宝珠的事,五年前便是雨落池塘,引来了场不大不小的波动,然后就再无声响。 五年后她的骸骨虽让人惊惧,引来了些轰动,可还是如当年一般,除了对冯家,对冯进宝和冯宝丰有些影响外,便再无谁在意了。 只是,这世上究竟又有谁真在意过她呢? 从小,宝珠便被冯进宝带到了珠场,小小年纪就要学着大人模样采珠,这一切,宝丰却是不用的。 在她接连为冯家开出三年的大珠后,她好似真成了冯家的“宝珠”。 父母的在意,弟弟的羡慕,她自然知道是为何缘由,可这便是她愿意的吗?没人知道,亦无人在意。 若她真爱采珠,又为何偏偏会喜欢上一个穷困的书生呢?若是她真觉得父母在意她,又为何要反抗家里,宁可跟那书生私奔亦不愿待在家中去成全了父母的一片“真心”? 这书生的凉薄是真,可宝珠父母的“利用”之心亦不假,她是家中的运道,是冯家的脸面,是“珠王”称号背后的推手,冯进宝自然不会让她随意嫁人,离开自己身边,可宝珠想要的,却不是那河中的看似命数已定的河珠。 她想要的,是走那更远的山,潜更深的海,做空中的鸟,海中的鱼,过自己更畅快肆意的日子,却没想到,十六岁这一年,她却将自己潦草的葬送在了群邑县的山头,到死都未能踏出自小长大的这一片天地。 第124章 谋朝篡位 群邑县去往临安城方向的山头确是热闹了一阵,那伙黑衣人与官兵缠斗了一场,却还是让他们逃走了五人。 领头的官兵带着已抓捕的黑衣人去了县衙后,山上山下便又加派了些人手,江伊佳此时若要离县,怕是没这么容易。 可这天底下,哪有什么不透风的墙,这山路不行,自有水路啊。 群邑湖虽是县中的内湖,但在客栈时,江伊佳便从那些珠商口中得知了个群邑县几乎人尽皆知的小“秘密”。 群邑湖中多是养珠户放的母蚌,可这湖,却并非一潭死水,珠户们为了母蚌不受大风浪,便将群邑湖与外河连结的出路用些手段给拦住了。 养母蚌的内湖既不能有大风浪,亦不能是全无养料的一潭死水,故而那连接处不过是珠户们拿些鱼网和松垮的栅栏浅拦着罢了。 前几日群邑县接连下了几日的大雨,不仅将那去往临安城方向的小山头给冲塌了,也将这内湖、外河的水位给拉高了,此时,便正好给了江伊佳可乘之机。 别看这群邑县的官兵捉拿逃犯的声浪大,可却都是些偷闲躲懒之辈。 江伊佳本以为他们闹这么大的动静,会满城缉拿,将全城的客栈和酒楼都搜个遍,却不想他们只是固守着山路,竟连城中的各大客栈都并未仔细搜查。 等夜幕降临后,江伊佳这头便带着受了重伤,仍在昏迷之中的岳老爹从那群邑湖中悄悄乘船而走了。 能找到岳老爹,江伊佳也是带了几分侥幸。 被那伙人刺伤后,岳老爹便在医馆旁的小巷中不省人事了,幸好有乡民路过,看见了重伤的老爹,这才将人送到了医馆救治。 岳老爹确是条硬汉子,身中数十刀,留了这许多的血,被那乡民发现时竟还有些气息,若不是这医馆就在近旁,再晚些,怕是大罗神仙下凡也难救了。 也正因如此,江伊佳这才会鬼使神差的跑去医馆询问,结果,却正好瞧见了昏迷不醒的岳老爹。 岳老爹受的伤极重,所以迟迟未醒,江伊佳也是费了些周折,这才找到了个小珠户将她们二人带出了群邑湖。 夜里,这群邑湖中却是极为安静,缓缓流水之声在小船周围飘荡,江伊佳看着船舱中昏迷未醒的老爹,面上却是有些惬意。 这次的行程虽不似她之前那般顺遂,可却是十分的有意思。 先是岳家父女受人利用,这幕后之人企图借刀杀人,未果。 之后便是画舫之上他们乘乱救人,虽遇到些凶险,最后倒也算平安脱身。 再就是他们启程去往临安时,临时改道马窝坡,却遇上了那诡谲多变的易容公公,企图利用那农妇柴氏之手,将他们四人毒杀,他可坐收渔翁之利。 如今,岳老爹险些被人暗杀在群邑,想来岳莎莎和萧贤此去临安的路上,定会碰上更多的凶险。 这伙儿已露面的人中,有皇城司之内的人,有内廷的公公,再加上暗杀老爹的这些人,可见这背后主使之人确是个权势滔天的主儿。 皇城之内,除了官家,便只有少数有权势的后妃和一众皇子才有这样的本事和手段了。 官家正值壮年,倒是并未听闻有何隐疾,且太子之位空悬良久,民间也未曾听闻立储的消息。 五年前,她还是个弄晴馆小丫鬟时,倒是听过几耳朵官宴上的闲言碎语。 一些个官员吃醉了酒,便总是胡言乱语的对几位皇子们隐晦的品评过一二,她那时并未当回事,可如今看来,若此事牵扯到了皇家,那这幕后之主必是这些皇子和皇亲国戚中的一个了! 此时,朝廷正与那北边议和,若是皇子们想趁乱夺权,要么得有兵权在手,既能保全自身平安,又能在战事起时,稳定军民之心,做到攻防兼备。 可我朝重文轻武,莫说带兵打仗的皇子了,就是稍微有些能耐的武官,在朝中也未必受人重用,更别说结交皇子,谋朝篡位了。 可若是没有兵权,此人的用心便可说是极致的险恶了。 此时挑起战事,不仅北边的边陲之地会被屠戮殆尽,以这些金兵的战力,怕是打到京城亦可不费吹灰之力。 若金兵真打到京城,别说百姓了,就是这皇宫中人怕也是难逃一死! 可若是,可若是,他要的便是如此呢?! 连江伊佳都被自己的念头给吓了一跳,若此人的目的,就是要金兵攻下京城,俘获皇族,好从中得利呢?! 京城若失守,那皇宫便是金兵们必攻之地,到时候这些个皇族之人,不管是官家、后妃还是各位皇子们便是金人首要俘获的对象,是杀还是囚,恐都难逃一死。 官家被抓,必会让天下大乱,这时候,定要有人出来主持大局。 不管这人是谁,他\/她定会立时选出继位之人,稳定人心,而这继位之人,必是皇家血脉,不管是皇子,还是皇亲国戚,亦可! 江伊佳一拍脑袋,脑中已是一片清明。 此时的她只觉这幕后之人的手段极致阴狠毒辣,若她是贪恋人世欲念的饕餮,那这幕后之人便是混沌与那穷奇的结合。 他贪婪异常,又善蛊惑人心,为谋私利竟不惜将这半壁江山拱手让人! 皇族中,亦有不乏与他朝夕相处的亲人,亦可被他全都送入敌营,只为斩草除根,将这天下至高之权,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样的人,若是让他登上高位,真不知他会用怎样的手段来治理这乱世。 江伊佳心中清楚,这样上位之人,可不会是什么明君。 北边一旦开战,金人便绝不会轻易退兵,要么他率领良将抗金,要么便只能固守南边,退而不出。 若是抗金,那他又何必冒这天下之大不韪,将北边的疆土和皇族至亲送入金人手中呢? 所以,他定会固守南边,牢牢把持着这得来不易的权势! 江伊佳摇了摇头,这样的谋划,他们便不会只走刺杀金使这一条路,想来这见不得人之处,他们定还有后备之计。 她心中不免有些懊恼,如今看来,将萧贤护送至临安城的班荆馆内,无疑是羊入虎口,一去不返啊。 可此时有悔,已然是来不及了,只待明日午时前,他们能赶至临安,阻止莎莎她们前去班荆馆,若是来不及,那便只能另想对策了。 第125章 进到临安 入夜后,热闹的临安城里就亮起了一盏盏花灯,清明时节,正是雨水丰润之时,白日里虽下了场小雨,可夜里便停了。 此时,一玉冠白面的君子正站在街头,看着路面上积水中的倒影,怔怔的出神。 那时,他还只是众多皇子中不起眼的那个,整日里不是与其他兄弟们读书、学习,便是将自己关在书房中研习书法。 父皇酷爱书法,他的笔峰下便也是铁笔金钩,为了能让父皇记住自己,不管严寒还是酷暑,他都不敢停歇一日,却不想,这一记,竟差点将自己的一条性命给葬送在了草原之上。 那天夜里,因白日的一场小雨,也让宫中的小路上积了层水,宫门上的宫灯倒映在水中,显得尤为好看。 白天他静心的在书房中,仔细写了幅好字,那是一幅他觉得不错的字,他心中是无比的欢跃,便急着想将这幅字送到父皇手中。 夜里,他带着自己宫中的小太监福宝,一路走到了勤政殿,在殿外候着时,他心中虽有忐忑,但仍是欣喜的,只是,天不遂人愿,勤政殿中并未传来让他欢心的消息,他被叫进了殿中,等来了此生的噩耗。 那一夜,他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的寝殿了,只记得福宝泪水涟涟的脸蛋,和那幅被父皇扔在一旁的好字。 之后,他便只记得母妃隐忍着悲色,混在一众心怀叵测的皇子中,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向金人的队伍中,离开了皇城。 在草原上的第一夜,他尤记得那些金人贵族们的嗤笑和讥讽,他已尽量表现的文雅得体,可心中的怒火却仍是难以浇灭。 那一夜,他无法安睡,便来到了草原上,看着漫天的繁星,久久不能入眠。 他想母妃,想小福宝,想念寝殿中的软塌,和那安神的宁香,只是,他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草原上的日子,是他这辈子过的最辛苦难耐的日子,不过十七岁的年纪,他却沉稳的似个大人,不管那些金人如何取笑逗弄,他都无动于衷。 好几次他差点就被金人射杀当场,却都面不改色,从容应对,也正因如此金人这才对他这个临危不惧的皇子起了疑心。 在金人眼中,南边的这个大国只是占了块好地方,他们善文,却不好武,正与金人相背,这国中的皇子,也应是个软脚虾,怎么反倒送来了个硬骨头。 屡次三番的试探,他都没让金人讨得什么便宜,反倒让金人更加疑心他不是什么正统的皇子,这才有了兄弟互换的后话。 他尤记得回来的那日,母妃和福宝站在宫门口那期盼的眼神,还好她们都还在,还好他回来了。 今日这小小一洼水,恍如昨日般的花灯倒影,一切好似没什么变化,可一切又好像都变了。 此时的岳莎莎和萧贤正坐在一辆颠簸的牛车上,他们太累了,两人不知何时已依偎在了一起,在草垛上正睡得香甜呢,那牛车晃晃悠悠的已来到了临安城城门口。 他们这一路走的太疾,怕身后再有追兵,连官道上的驿站都不曾停留,就这样靠着双腿走了许久。 若不是路上遇到个牛车同路,怕是二人真要累死在道上。 等那老汉将二人从牛车上摇醒时,他们也终是到了临安城。 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可如何进城却让两人犯了难,此时临安城的城门口,正站着一排官兵在那守着,想也知道这是来逮他们的。 临行前,二人的脸上虽有江伊佳给他们做的面皮,可这一路上,他们二人不是被追杀,便是疾行,脸上的汗水早将这些面皮给泡浮了,坐上那牛车后二人又睡得酣,睡梦中东拉西扯的便将这面皮给弄掉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的临安城,竟又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此时的江伊佳却带着老爹,一路换船运转道,竟顺遂的随船直下,来到了临安城内的苕溪河中。 这苕溪河乃是临安城内的大运河,虽已入夜,可河岸边的热闹却毫不逊色江洲,此时的临安城内却是如同白昼般的在街头挂满了花灯,那花灯倒映在运河之中,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躺在船中的岳老爹已经悠悠转醒,才从阎王爷那被拽回来,自然是得好好休养的,他的伤势太重,还不能下地,江伊佳便给了船老大一些碎银,让他照顾好老爹,自己则单枪匹马的来到了子芳客栈,独自等待着岳莎莎和萧贤的到来。 “吱呀”一声,客栈中的房门被人推开,江伊佳面色如常,嘴角带笑,看着推门入室之人,竟起身给他行了个礼。 “哟,这不是我新认的野徒么,怎的还是这般不死心,还要来这临安城内寻死不成?” 只见此人肤白带笑,一开口便是怪里怪气的音色,他穿的虽是寻常男人的衣衫,可这手里的兰花指却是娇俏的异常。 “公公哪里的话,我们也是听天由命不是。” 言必,她便提起茶壶,给这位公公倒上了杯茶水,递到了那公公手中。 “杂家是惜才,不想你这样的脑子,死的不明不白。” 喝了口茶,那公公便一脸嫌弃的将这茶水放下了,江伊佳此时却端正的坐在了他的面前,将自己在船上的所思所想说了个分明。 都说了江伊佳聪明,连公公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推测可说是将他们筹谋之事说了个七八,可聪明之人往往都寿短,他们筹谋此事已有数年之久,断不会让几个小角色毁了他们的念想。 “公公您也说过,咱们这样的小角色,命数是捏在天爷手里的,既然如此,你我做好本份即是,至于它选择站哪边,便是它的事了。” 江伊佳指了指头顶,坦然的说道。 那公公叹了口气,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可这天下之道,究竟何为同?何为异呢? 能过太平日子,谁愿意将这半壁江山和百姓拱手相让?他在皇城之中亦有相熟之人,就这样让他们死在那帮金人手中,他就能心甘情愿? 可他不甘心,不甘愿便又能如何,主子才是他的那片天,这片天要更大的权势,他能拦着吗?他拦得住吗? 第126章 你来我往 世间不同道,油水亦不容,哀了心中叹,却惜人多才。 临安城中的这处客栈,便是当日江伊佳给那公公服下闭息丸装死前,那公公告知她的去处。 她本可以在马窝坡动手将他铲除,却还是瞒着其他人将他放了。 一来,是贪图他这身面皮手艺确实精湛,自己才学些皮毛,便已能蒙混过关,若是学全,定能保她一世的安稳。 其二么,亦是因为他的身份。 这宫中之人最是难料,你不知他背后主子的手段,贸然出手杀了他,他们这一行,怕是出不了群邑县便会被就地正法。 更何况,一个替人卖命的小角色,有时候利用得当,关键时候人家帮你一句,便可抵上万金。 就说这临安城的子芳客栈,若是不说,谁会知道这儿竟会是皇室宗亲的一处私产,就算这些幕后之人搜遍临安全城,怕也绝想不到,此时他们要找的人,竟就在城中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该还的人情,我可还了,之后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若你还能活着回来,便还是这个客栈,这个屋子,我这一身本事你都拿去!” 那公公倒也大方,若是太平年代,定会是个绝好的师傅。 江伊佳笑笑,并未多言,只是又给他端了杯茶水,那公公本有些嫌弃,可看江伊佳一脸的认真,以为这是她的拜师茶,便面色欣喜的将那杯茶水一饮而尽了。 “敢问公公叫什么?” “你就叫我福公公,以后机灵点,得叫师傅了~” 话音未落,他刚还举着茶杯的手,便无力的垂了下来,连带着那茶杯都掉在了地上,碎成了几块。 这福公公到底是在贵人身边长大的宫内之人,这子芳客栈虽是皇室宗亲的私产,怕也布满了各路的眼线,从她一进客栈,便已察觉出此处的不同寻常。 这寻常官兵自是不敢随意进出这里搜查,可他们若是有心在这里动手,就是杀上几个人,怕也是无人敢指摘一二的。 皇宫中本就危机四伏,但凡说错话,做错事便是小命不保。 这福公公能在贵人身边伺候,做到今日这样在客栈出入自由,马窝坡行刺失败,还能跟没事人似的坐在这里,便定是那贵人的亲信了。 深宫中人要习得这样的手艺,可见这贵人对其的依仗和信赖,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将这天大的功劳旁落于他人之手的。 早在群邑县时,江伊佳便察觉出这幕后之人的行事章法,有些纷乱。 这一头,有人在群邑县要拿人,官兵们就搞了出大动静,之后却又敷衍了事并未认真搜查。 另一头,这伙人动手却又是十分的爽利,险些将岳老爹击杀在那医馆旁的小巷,想来岳莎莎和萧贤两人这一路也定会吃上不少苦头。 两头一对比,她便有了猜测,不管是皇城司、宫内还是另外的人马,他们虽为同主,可却并不同心。 刺杀金使虽是他们的首要目标,可这各路人马却又人人都想拔得头筹,便定会给其他人马使些绊子,既然如此,那她正好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等这“福公公”再从客栈出来时,已是新皮囊,就红装了。 只见“他”整了整衣服,学着之前的模样,翘起了兰花指,一路来到了临安城的城门口。 那管城门的一见“他”身上带着的腰牌,便毕恭毕敬的将那城中的侧门给开了起来。 “福公公”很是满意,点点头便出了城,不多时便领着两个浑身湿透了的年轻人进了城门,那守卫中还有个愣头青,刚想上前查验一番,被“他”一瞪眼,硬是被头儿给打回来了。 等这三人走后,那年轻守卫心中似有不服,问一旁的同伴道:“这是什么人啊?这么大阵仗?” 身旁的老兵见他还不懂,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没看清他那个牌子啊,宫中来的,咱们哪惹得起啊,记住喽,以后见着他,低着头,别不识好歹。” 那守卫看着“他”的身影,一脸的不屑,对着“他”便吐了口唾沫。 等那“福公公”将狐疑的岳莎莎和萧贤带到苕溪河边的一处偏僻地时,江伊佳这才摘下了那面皮。 这让岳莎莎看的是惊喜不已,就连一旁的萧贤亦是被她这副样子给惊讶的差点合不上嘴。 江伊佳将二人带到了船老大那,岳家父女这才算是团聚,看着抱头痛哭的父女俩,萧贤心中是感慨万千,可江伊佳这里,却是盘算起了下一步的计划。 如今萧贤已到了这临安城中,班荆馆就在眼前,可此时这馆中是否安定,却成了大问题。 这幕后之人沿路追击,必然是知晓了他们目的所在。 这伙人筹谋良久,为确保万无一失,他们必会在班荆馆内设下埋伏,所以明日,定要有人先去那班荆馆中探明虚实,而后,萧贤找到金人汇合,才能确保他的平安无碍。 这个,问题倒是不大,凭着手中的这张面皮,和腰间的这块牌子,她出入班荆馆探明虚实后,萧贤便可光明正大的进馆了。 只是…… 江伊佳心中明白,萧贤就算能平安与金人汇合,能不能回到草原,还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这伙人既然已如此丧心病狂,就不会只盯着一个金使这么简单,半壁江山都可不要,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金国使团呢! 换一头想,若是金国丢了个使团,却可得这样一片沃土和一整个京城的皇亲国戚,不知道他们又会觉得这买卖是否划算呢? 这一局,她应是输了,只是,她是谁?她是那恶贯满盈的人间魔餮啊! 既然这群人要拥立新君,那此人必是早已不在宫中,就等着这战火烧到京城,他便好立时登上高位,一掌天下。 这贵人身边最亲近、信赖之人,此时就昏睡在子芳客栈,如果江伊佳所估不错,这位“新君”此时应也在这临安城中,正等着贴身的“福公公”回去“照顾”呢! 第127章 馆伴套话 次日一早,“福公公”便带着两个小“仆从”来到了班荆馆外,看着面前的馆驿,“福公公”熟练的翘起了兰花指,带着宫中的腰牌,顺利的来到了馆驿之中。 班荆馆内陈设内敛,却处处彰显了异国风貌,因是宫中来人,馆驿内引路的小厮便将三人带到了馆驿内的一处休憩之地,静等着馆伴的到来。 这班荆馆的馆伴自称王亿,见“福公公”并非公务出行,便询问起了“他”此行的缘由,“福公公”倒是并未慌张,只见“他”慢条斯理的浅饮着茶水,倒是未答这王馆伴的询问。 “这……,公公此行,该不会是为了那金国使……?” 话未说完,只见“福公公”重重的将那茶盏放在了桌上,“他”的脸色并不好,看那眉眼,便知他心中的不快。 “王馆伴,这事儿已经过了几日了?就非得让主子上心,差我来问问才能有个结果吗?” 一旁的两个小“仆从”见“福公公”发了脾气,似也是被惊到了,那王馆伴见“他”有些恼火,赶紧找补起来。 “福公公,您息怒,您息怒啊!如此要紧的时候,下官岂敢不用心啊!只是,只是以下官之力,实在是绵薄,若是能得康王殿下相助,下官定能……” 那“福公公”听闻康王二字,微微抬眼,面色却是如常,王馆伴见“他”并未动怒,赶紧向“福公公”表起了衷心。 “小的定效犬马之劳!”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公公从一开始隐隐的呵呵笑声,到后来的哈哈大笑,这王馆伴的心都快被“他”给笑出了躯壳。 “效犬马之劳?杂家倒是想细听听,怎么个犬马之劳?” 那王馆伴眨巴眨巴眼,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见“福公公”直直的盯着自己,心里顿时发起了毛。 “这,这,这就看殿下,要小的,如何了~” 那王馆伴此时只觉背后发冷,将自己这张破嘴,在心中已骂了千万遍。 “若是殿下,要你的命呢?你也能给么?” 听闻此言,那王馆伴的心中突跳,腿脚好似没了力气,竟顺溜的滑跪在了“福公公”的面前,一脸的哭丧像,那样子,真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公公!公公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是小人一时口不择言,说错话了!您饶了小的!饶了小的!!小的上有高堂老母!下有稚子,小的不想死啊!!!” 短短几句,那王馆伴已同刚才判若两人,此时的他,是涕泪横流,跪在“福公公”面前连连磕头认错。 他战战兢兢的样子,活像条即将被宰杀的野狗,口中呜咽乞怜,只求高坐着的人能放他一条生路。 “福公公”似是有些腻烦,抬了抬手,那王馆伴如同大赦,赶紧擦干净了涕泪,对着“他”止不住的谢恩。 “好了,现如今这金使下落不明,你们班荆馆可有何应对之策没有?” 那王馆伴听言,赶紧从自己的衣袖之中拿出了一本小册,递到了“福公公”的面前,说道。 “此事,公公大可放心,金使若是不能返还,馆内会将备好的各项礼品及各路关卡一一打点妥当,保准让这金国使团满意而归!” “福公公”看了看面前的小册,开口问道:“那若是金使平安归来呢?” 王馆伴有些讶然,刚想开口,突然又闭上了嘴,此时可不是妄言的时候,他咽了咽口水,有些不确定,战战兢兢的看着面前的公公,回答道。 “若是金使平安归来,自是,自是按规矩行事。如今这金国使团就在馆驿之中,倒是免去了我等不少的口舌,只要金使平安,使团便能如期启程回到国中,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的。” 别看王馆伴此时说的轻松,可那双眼睛却是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福公公”,但凡说错一句,自己这项上人头便会立时不保,他可绝不能再犯这前错了。 此事,确如江伊佳预料无差,班荆馆内果真早已被渗透,一个小小的馆伴都能知这机密大事,光明正大选边站,那朝中恐是早就已收到了风声,看来这天,是真要变了。 幸好这金国使团还在城中,只要萧贤回到使团,江伊佳便自有办法,可保他们平安出城。 这伙人急着在临安城外动手,便是不想这使臣死在临安,想是知道主子在此,若此时动手,定会引来非议。 既然如此,萧贤在临安城内与金国使团相聚,亦是暂时无危,只是这城中皆是眼线,他们的一举一动也都在这些人眼中,想要平安离开临安,恐还得“主子”亲自发话才是。 子芳客栈之中,福公公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心中不免有些懊恼,当日在马窝坡,他就已觉察出此人是个用毒的高手,却不想自己竟如此大意,在这儿又让她得了手。 如今她竟自己改起了这面皮的技法,直接从他面上拓出了个新的来,竟与自己有七八分的相似,然后又拿着他的令牌到处招摇撞骗,想是办了不少“大事”,真真是养虎为患,害了自己,也害了主子。 早知如此,当初自己就不该一时心软放她一条生路,真是该死! 江伊佳可管不了这许多,此时她最需要的,便是康王的下落,可面前的这位忠仆肯定是不会乖乖交代的。 不过无碍,康王殿下这次来临安是公务在身,自然不可能悄无声息的隐藏在城中,她只需利用好这皮囊,想来自然会有人将她带到康王殿下的身边。 只是,得委屈这福公公待在这客栈中几日,替自己当好这人质之职。 此时的苕溪河货船中,岳老爹却是面如白纸,神色哀戚,他的身上布满了刀伤,心中亦是万刀横挫般的痛楚。 当年的他与刘世杰将军出生入死,可说是舔着刀剑而活,不管受多重的伤,他都不曾觉得痛过,怕过,可现如今,他却是痛入骨,怕至胆寒啊。 痛的是,明知刘世杰及其家人是含冤而死,他们却无能至此,不能为其申冤平反; 更可怕的是,这宫中、朝堂之中早已有人计划着谋朝篡位,竟不惜在议和之时,挑起战事。 这些人为一己私利,竟可置千万百姓和江山社稷于不顾,这还是当初他们拼了命死守的国吗? 第128章 兔死狗烹 莎莎端着汤药来到了老爹面前,看他的样子,便知他心中有不快。 “爹,别想了,不管如何,先把药喝了。” 说罢便把药端到了岳老爹的面前,可岳老爹却扭过头,不忍将自己的悲戚之色露给莎莎看。 莎莎此时却是叹了口气,她又岂会不知父亲的想法。 想当初,她便是如此,自觉只要行事,便定能心想事成。 可紧跟着,他们便从江伊佳那知道了自己已被人利用,还差点就成了那替罪的羔羊。 这一路走来,岳莎莎便越发觉得,他们当初的想法是何其的幼稚。 若杀个金使,便能让官家和满朝文武重新审视刘世杰将军的死乃是奸人构陷,当年官家便不会主和,而不主战,还听信谗言,向金人献祭了刘家和军中许多的忠烈! 他们那时自始至终都未曾想过,自己一心尽忠的官家,倒成了如今最大的变数! 这对把忠义两全挂在嘴边的岳老爹来说,得是多大的打击! 如今这金使虽是有惊无险的来到了临安城,可班荆馆内的情形却已经十分明朗,这伙人已有从幕后跳到台前之意,想来和谈已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动手便也就在这几日了。 可如今摆在父女二人面前的,何止是忠义二字,还有家国天下,和那无数百姓的性命! 若他们还想替刘世杰将军申冤平反,此时他们大可以杀了萧贤,将此事嫁祸江伊佳,然后以此挑起北边战事,只等新君继位之时,便可摇身一变,替刘世杰将军讨份哀荣。 可如此一来,他们便成了那千古罪人,与当年构陷刘大将军的奸臣狗官又有何分别? 他们不想,自也是不愿的,可保了这金使,也未必能阻止的了这些幕后之人背后的操弄,万一这江山到最后还是易了主,那他们父女二人便是保了个金国人一路,还将他放虎归山,谁知道他又会害死我们多少百姓呢? 岳莎莎此时也已了然,凭她们几人之力,是斗不过这大势的,老天爷若真要这王朝倾覆,杀与不杀,都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就像江伊佳之前所说,他们只能做眼前事,起码在他们手中,他们不愿挑起战事,不愿百姓被金人屠戮,那这萧贤现在便得活着,还得活着回到金国! 从班荆馆回来后,萧贤便知道,这馆中怕也是危机四伏,此时若与金人会合,怕是保不得他的平安。 他见过江伊佳的手段,自然已知道她的厉害,可说到底他们这一行也只有四人,靠个女人能平安出城,他还是有些狐疑和不信的,不过她这易容的手段却是高明,若是能靠这面皮混入金国使团的队伍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城回国,倒还有些胜算。 这一夜,四人各有各的心事和谋划,大家虽未言明,可却都感受到了这要紧关头的压迫感,而此时,距此千里之外的京城皇宫之中,却正上演一出大戏。 深夜的皇宫之中,文武重臣此时乌泱泱的跪了一片在常朝殿内,高座上的官家此时却捂着头,面前是那长长的一册赔款和金国想要的属地。 大殿之中,确是鸦雀无声,除了烛火照映便只有人的呼吸之声。 “诸位,这样的条件,要如何赔付?” 一群文武重臣,此时却是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应答些什么。 我朝与金国议和多年,对金国的岁贡亦是不曾有过短缺,可这次,金国提出的岁贡之数已是天数,就是倾举国之力,亦是无力赔付,更何况,他们还要三城,皆是国中岁贡粮产最丰的三地,这哪里是议和,分明是强盗之举! 可不给,金军便会立时开战,军中早已收到现报,这金军大将完颜宗已率领大军,向我国东西两向行进而来,此时若是不从,不出半月,金军定会大举进犯,到时别说议和,怕是这京城都难保啊! 官家此时,是满身的无力之感,泱泱大国却无强兵良将可御敌,满朝文武到了此时更是无人敢去金军帐中说和,难道真是天要亡国吗?! 可到了这个时候,哀叹又有何用呢。 我朝重文轻武是事实,主和不主战也是事实,一次次放任这些狼子野心的金人肆意掠夺亦是事实。 这泱泱大国是真的没有精兵良将吗?若官家此时挺直一回腰杆,召集群臣出谋划策就真的无人可战吗? 想来是未必,可这弯了多年的腰杆,便是说挺直就能挺直的吗? 群臣之中,那些一身正气,不惧金人威严的肱骨早已长眠黄土之下,他们是被金人所害吗?不是,他们是被自己人,当质当祭的给送出去的,而这一切,恰恰是出自官家自己的手笔,此时他又怨的了谁呢? 等一众的朝臣从常朝殿内出来时,大家的面色虽看不出什么,心内却已是各怀鬼胎,开始了各自的盘算。 张邦昌心怀忐忑,一路疾行到了家中,刚进书房,他便奋笔疾书,然后找来了管家,加急将文书送了出去。 临走前,张邦昌便是千叮咛万嘱咐了许多,管家都一一记在了心上,然后便骑着府中的快马,疾驰而走了。 这一头,“福公公”的身影刚刚出现在客栈之中,便有一侍卫模样的人来到了他的面前,只见那人给“福公公”行了个礼,之后便带着他去往了临安城外的一处别院之中。 “福公公,您请。” 别院之中,是一派风和秀丽之像,“福公公”此时弯着腰,弓着背,正跟在一小太监的身后,一路蜿蜒曲折,竟来到这别院的一处后园之中。 园中山林茂盛,乃是一派江南艺林之景,一身着白衫的男子正坐在这秀丽瑰景的廊亭之中,手里不知拿的什么书卷,正看的入神。 那小太监将“他”带到廊亭旁,便退下了,廊亭中的男子此时已听见了动静,抬起了头,看着面前认识多年的熟人,他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来。 “你来啦,福宝,过来,到我这来。” 第129章 国君禅位 面前的男子面如冠玉,剑眉凤目,好一派贵人谦和之相。 这园中若有似无的龙涎之香,却又时刻彰显出了这园中之人的身份,果真是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呐。 此时的园中,便只有他们二人,“福公公”却是不敢逾矩,只一味的跪着,那贵人似是有些无奈,这才开口道。 “先起来再说。” “福公公”这才敢起,却是不敢出声,面对主子的善意,“他”一个办事不力的小奴才,就是与主子再亲密,又有什么脸面和情份可言。 那贵人叹了口气,许是真觉得生分了,心中不免有些落寞。 “母亲在宫中可安好?” “娘娘,在宫中一切安好。” “你这次来,宫中可是有何大事?” 那“福公公”犹豫片刻,便重重的跪在了贵人面前。 短短几句,江伊佳未曾预料,这殿下竟是个全不知事的“局中人”! 以她的眼力,这面前之人,绝非是福宝背后真正的主子! 这福公公才从宫中而来,若此事真是受面前之人指使,她刚才跪拜后,这园中便只剩了他们二人,她若是没露馅,那这贵人定是要问问福公公所办之事的。 可从她进园,到来到这贵人的面前,他却一直是闲话家常,不是想与福公公攀谈些往日在宫中的日常,便是过问宫中母妃的近况,全不似个处心积虑、谋朝篡位的野心之徒,倒像是个离家久远,挂念家中近况的离乡远途之人。 江伊佳起先还有些不信,便屡屡以一副戴罪之人的模样,意图试探于他,可他却好似全然不知,只是一味的让她起来说话,话语中甚至还掺杂了些许无奈。 事已至此,江伊佳心中亦清楚,若是再这样的被问话下去,恐怕她立时便会露馅,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要将这福公公等人筹谋之事说个明白,她倒是想看看,这位殿下究竟是否知情。 只见这“福公公”刚刚跪拜,正欲开口时,却碰上了外头的一声疾喊“急报!” 一内卫模样的人正举着封书信,快步来到了园中,生生让江伊佳刚到嘴边的话语给咽了下去。 因是急报,那贵人倒也并未多虑,接过书信便立刻拆封看了起来。 刚刚还春风拂面的容貌,在看了这书信后,便立时皱了眉头,那内卫似也是近臣,送上书信后竟未退回。 “福公公”心知是机要,便一直跪着,未曾起身,那贵人见“他”仍低头跪着,顿了顿,之后便出言让“他”退下了。 此时,那贵人已是换了副面容,只见他拿着书信,颓然的坐在了廊亭之中,那内卫见他如此模样,心中也不免有些诧异。 这康王殿下的性子,他还是知晓些一二的,若不是出了天大的事,他怕是不会如此颓然。 康王手中握着书信,脑中思虑了好久,才将书信之中的大事与那内卫说了。 “父王已决议禅位,由大哥继承大统!” 那内卫心中不由得一惊,却没想到这信中,竟还有后续。 “大哥继位后,不日便会出使金国,就议和之条款,与金国详谈!” 此时,廊亭之中如同死寂,他们是如何都未曾想到,这官家竟会做到如此地步! 皇宫内院之中,只见一贵妃服制的女子正手提鸟食,逗弄着面前的鸟儿,这鸟儿张着嘴,不紧不慢的吃着面前递来的小虫儿,是不是扑棱几下翅膀,可却是如何也飞不出这皇宫深院。 “这小福子都去了多久了,怎么也不舍得回个信儿回来?” 那贵妃喂完了鸟儿,回身便将她手中的金盏放在了一旁侍女端的盘子里,一旁伺候的内侍是个有些白发的老人,只见他一边陪笑,一边开口道。 “此去不过五、六日的功夫,许是还在路上,娘娘您得宽心些,殿下前日不还回了书信嘛,想是一切安好的。” 那贵妃轻叹一声,将周围的一众侍女屏退,独留这内侍在近前,看着面前的小院子里的景致,她开口道。 “幸好他此时不在京中,不然……” 贵妃娘娘面色哀伤,心中似是有千言万语,却不敢明言。 前朝刚议事完,后宫之中便已收到了消息,此时官家禅位,无疑是将个烫手山芋丢给了这继位的皇子,她是如何都未曾想到,这人,竟能自私懦弱到如此无耻的地步! 她出身寒微,不曾有显赫的母家氏族可做依靠,当年这金人开口便要一皇子做质,她那时不过是宫中一不起眼的小小婉容,又只有这一子,本以为他排行小些,定不会被推送,却不想这孩子自己却误打误撞的入了官家的眼,自此便被送去了金国。 那时候,她便如同那丢了魂魄的行尸走肉,日日在自己宫中游荡,若不是福宝和面前的福瑞公公帮扶着,怕是那时她便会随了儿子,一起去那地府黄泉团聚了。 还好老天有眼,这金人竟将孩子给放了回来!可随后她便得知,这肃王竟还要前去金国为质! 她不过是深宫中一女子,一片天地便只有宫墙内的这一方寸土,可她亦是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子,她可以拼了自己的这条命! 从那时起,她算是看清了官家的心思,什么夫妻之爱,父子之情,在这位官家的眼中,什么都不如他手中的权势来的重要。 他既怕北边金人的来犯,更怕朝中武官得了兵权后的反叛! 所以,即使要奉上国中一年大半的岁供,弄的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他也并不在意,哪怕这金人要他的儿子,要他的女人,他都亦权当是送出个不在意的玩意儿,不放在心上。 这次议和,金人所求之数是为天数,还要割我国中三处丰茂的粮收之地,她虽身在后宫,可亦知此举是动了国之根本,本想看看官家和这满朝文武会如何应对,却不想竟等来了这样的结果。 “皇后那儿如何了?” 只见那福瑞公公上前一步,来到贵妃的面前悄声说了几句,那贵妃却是眉头一跳,又开始思虑了起来。 第130章 金使归位 从别院回来后,江伊佳便匆匆来到了子芳客栈之中,见到福公公,她二话没说,便取下他口中塞着的布头。 那福公公本以为她要动手,便闭着眼等死,却不想她竟松开了绑着他的绳子,大有随他而去的意思。 福公公有些不解,狐疑的看着面前的人,竟一时不知她的用意。 只见江伊佳利落的收拾了自己的行囊,竟拉着他一同走出了客栈的房中。 那客栈之中本就是他们的眼线,此时见江伊佳走出,不由得都站起了身欲上前阻拦,一旁的福公公倒是镇定些,摆了摆手,这些人便又坐回了原处。 此时,萧贤和岳莎莎早已等在了班荆馆外,就等着江伊佳带他们进去与那金国使团汇合,见人久久不来,萧贤此时心中已是有些忐忑,若是今日不能回去,明日使团便会离开临安城内,到时他便就真的回不去了! 就在两人焦急的等待时,却不想远远的看见两个拉拉扯扯的人正朝班荆馆走来。 岳莎莎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江伊佳,只是她身旁之人怎的好像在哪见过,一旁的萧贤记性好些,一眼便瞧出来了,那人不就是马窝坡欲毒杀他们一行的“面皮怪人”嘛?! 此时的福公公心里却是苦楚的很,连着被关了两日,这人还没松快松快筋骨,竟又被这妮子拉来当苦力。 此时可不是在班荆馆外闲话家常的时候,萧贤心中虽是满肚子的不解,可眼前与使团汇合才是要紧之事,便只能由那不情不愿的福公公带着,一起进了班荆馆内。 这福公公是如何被江伊佳说动,又为何突然调转方向,保起了金使,这就要从那别院之中,江伊佳从廊亭退下之后说起了。 去别院前,江伊佳对这位殿下的过往,也是做了番功课的。 这康王殿下乃是当今圣上的第九子,在官家一众皇子之中,并不出挑,亦不受宠。 当年金人要我国送一皇子为质,却不想这康王殿下小小年纪竟“自荐”入那金帐之中,倒是让官家另眼相看,而后金人虽疑心其皇子身份,调换肃王为质,却也因这出使之功,被升为太傅,亦获授靖江奉宁军节度使,可说是因祸得福。 此行临安,这位康王殿下本是行节度使之职,后因这金使失踪案发,便奉召来到了临安城,主查钦管此事。 难怪这些人一开始便急于在他们一行未达临安前得手,便是要趁着那时,既挑起战事,又让这康王殿下摆脱罪责。 今日以她所见,这康王殿下怕是并未参与这行刺金使的事中,既然如此,他如今已然是这金使失踪案的钦管之人,这伙人若真有心要拥立他为新君,便不能在此时、此地动手,而且还得让萧贤就此回到使团队伍之中,只有如此,便才算是为康王殿下做的一番好打算。 只是如此,这幕后之人苦心孤诣要挑起的战事,便只能从他处落手了。 如今我朝正与金国议和,金国使团此时回国,必是瞩目的大事,此时若是使团出了什么问题,康王便是首当其冲的罪责,他本就不受官家待见,若是因此又被拉去坐军帐,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这福公公与康王殿下的交情,江伊佳从殿下那亲昵的称呼中便已知晓了一二,福宝断不会让自家主子背上这无端的罪责,故此,他这才被江伊佳拉着,不情不愿的来到了班荆馆,带着萧贤与那使团汇合。 等那福公公再出来时,班荆馆外早已没了江伊佳和岳莎莎的身影,黄昏之中,独留这福公公一人自顾自的走回了子芳客栈。 却不想,此时的子芳客栈之中,早已有人在此等候,见到那福公公的身影,来人赶紧上前,福公公看见来人,心中顿感不妙,赶紧将人拉到了客栈之中。 客房之中,福公公仔细将门关好,那人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福公公接过来信,还未看完便差点惊呼出声,没想到才短短一日,宫中竟连发如此大事! 福公公此时心中思虑再三,不免暗叹,幸好他已将萧贤带入了金国使团,明日使团便会启程返回。 宫中出了这样的大事,此时若是金使或使团出事,官家也好,朝中也罢,怕是都会把这议和失利的矛头指向殿下! 此时的福公公只觉得手中冰凉,心中是既欣喜,又后怕。 欣喜的是,金使已平安到馆,使团亦可平安返程,此事,是康王之功,无可争议; 后怕的是,但凡他们后知后觉些,先动了手,这金使也好,使团也罢,一旦出了事,康王殿下便是难逃罪责,若是又跟多年前一样,那他便是死千次万次,也抵消不了这错处! 想到此处,他赶紧收拾了书信,决定先去别院给殿下报个信。 此时的别院之中,已是灯火通明,白日里的这封书信,属实让康王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临此大事之时,父皇竟想到了禅位大哥,来处置议和之事,真真是何等的懦弱无能啊! 多年前他就是这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样,难怪母妃每每提及往事,总是如此的怨愤难消。 想来大哥登基,左不过就是这几日了,他在这里的差事也得先放放,新君继位,他这个“亲王”总得到场才是。 只是一想到那书信中金国提出的议和条款,康王便是心绪难宁。 即便大哥继位,这烂摊子又要如何收场?难不成,真要割地赔款?这样的条件,还不如将这江山拱手送人呢!! 就在康王为这议和条款正愁容满面时,屋外,一脸急色的福宝此时却是大喘着气,急急忙忙的跑来了书房之中,康王见他这一路走的如此着急,便知是出了大事,赶紧将他扶住,只见那福宝从怀中掏出封书信,颤抖着双手交到了殿下手中,口中喃喃道: “殿下,您万万不可回京啊!!” 第131章 巧言令色 苕溪河的船中,一盏豆灯,烛火摇曳,岳老爹的脸色已有了些血色,只是隐隐的还有挂着一丝病气。 这两日他便是如此躺在船上静养着,如今萧贤已走,他们这一行便又只剩下了三人。 金使已平安送回,刘世杰将军的冤屈此生怕是难以平反了,忙了一路,到底还是没能得偿所愿。 索幸这一路上,莎莎跟着江伊佳也学了不少本事,父女二人也算是明白了人不压势的道理,心头倒也坦然了许多。 船头,江伊佳正守着个小火炉,在那给自己熬药呢。 连日的奔波忙碌,又是马车又是水路的疾行,她这副身子骨已隐隐显出了些疲态。 此时,刚给老爹喂了药的莎莎正收拾了药碗要去洗,见她独自一人坐在船头,心中不免有些五味杂陈。 岳莎莎这一路,也算是见识了何为筹谋。 从江洲之行江伊佳在宝瓶茶楼的那一通剖析,到画舫上临时起义的救人,不管是后来的马窝坡她故意隐瞒那福公公的死,还是群邑县中生死一线之际她的判断和果决,岳莎莎心中都已对这当初不屑的天牢死囚有了全新的认识。 她有些佩服这女子,虽然她总是冷血冷面,做事不按章法,可到了关键时候,却总是她带着大家走出这困局。 如今这金使一案已解,她估计也要走了,也不知这江湖如此之大,大家何时才能再相遇了。 月上柳梢,春日的夜里,伴随着阵阵水声,和炉火之中噼啪的炭火声,江伊佳一人坐在船头,思绪却是回到了当日别院里的那封急报上。 那日她从别院出来时,便见到了这急脚递的驿马和人,那人风尘仆仆的样子,听口音似是京城来人。 京城来的急报,能让堂堂康王愁绪成那样,竟连自己最亲近的公公都有所隐瞒,可见他手中这份书信的份量。 可惜,当日那内卫就在近旁,但凡她能知晓这书信中的内容,定能找到些更好玩的事做。 “殿下!” 别院之中,看着福宝递来的书信,剑眉凤目的康王殿下此时却是面无表情。 他端坐在书桌前,犹如玉雕一般,好似凝在了书桌前,书桌上的烛火直直的烧着,时而跳动的火光如同他心中的思绪。 “殿下!!” 福宝跪在他面前,见他浑然不动,心中便道不好,还想开口再叫一声时,就见那书桌后的人动了动身子,走到了他的面前。 “起来说话。” 康王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谦和,只是福宝心中明白,瞒着殿下做的这些事,本是不应让他知道的,可此时若是不说,殿下回了京,便什么都来不及了! “母妃的良苦用心,吾岂有不知之理。” “只是……,尔等做法,却是陷吾于不忠不孝之地!” 福宝低着头,却是没有言语。 他亦是明白,忠孝两全又能如何,如今新君即将继位,等真到了那时候,这议和之事怕又会落在他们这些个亲王身上。 康王殿下刚刚寻回金使,此次金国使团离城,便又是一番交好,此时若是回京,康王殿下便是首当其冲的议和人选,难道,当年为质之事,便是要再来一次吗? 贵妃娘娘筹谋多年,就是不愿再如当年一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被送入金人帐中为质,死得不明不白! 当年的肃王,被送入金帐中后,便是了无音讯再无下落,那肃王之母王贵妃,是日日以泪洗面,却是无济于事。 肃王无信后,官家更是不闻不问,好似这宫中就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真真是无情帝王家啊。 “殿下,福宝做的是不对,是该死,可您得为您自己想想,为娘娘想想啊,肃王此去已是不得返还,您若是再去,亦是羊入虎口啊!!” “放肆!” 此时的康王已动了真怒,开口道:“照你说来,谁是那羊!谁是那虎!这等军国大事吾都龟缩在此不出,只为苟活?那和宵小鼠辈有何分别?!” “若是因小失大,真让那金人有机可乘,夺我国土,杀我子民,那才真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福宝眼中既是欣慰,亦是叹息,泪水已从眼中流下,果真是好殿下啊!他福宝,没有跟错人! “殿下,此事,就让奴才我,替您去做!” 此时的福公公似是下定了决心,眼神坚毅,直直的看着面前的殿下。 那康王殿下却在此时背转过身去,阴霾之中,他的面色依旧如常,只是眼角,却似是有些隐光闪烁。 第132章 偷梁换柱 “唉,听说了吗?老皇帝要禅位了!!” “真的假的!他这没病没灾的,怎么突然让位了?!” “什么呀,没听说这北边的事吗?要打仗了!” “啊!打仗,不说正谈着议和吗?怎么又要打仗了?” “嗨,还议什么和啊,我可是听说了,那北边的金人已经动起来了,眨巴眼的功夫就得打起来,这老皇帝估计是怕了,这才推自己儿子出来主持大局!” “啧啧,怎的还是这样的推脱,回回要打仗了就当缩头乌龟,不是给人家赔钱,就是赔地,再这么下去,咱们改当金人得了!” “切,要打仗,也得有人,有粮草,有钱才打的起来仗,如今这朝中,放眼望去,也就这李肖李大将军能挑起这大梁,可若是还跟以前一样,前面打着仗,后面拆着台,那就是能打起来,也得败!” 临安城内的早点铺子确实不一般,这平头百姓议论起国事来,倒是条理清晰,分析的头头是道。 江伊佳啃着包子,喝着豆浆,倒是吃的欢实,可这岳老爹和岳莎莎就没她这般的清闲。 这次护送金使之事,本就是岳家父女为了不挑起北边战事,才现改的计划,可谁能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这议和之事,竟还是走到了如今这地步。 岳老爹本就是武将出身,若真跟这北边的金人打起来,他定是要投身军中,为国效力的,可他若走了,这莎莎……。 岳莎莎此时嘟着嘴,也正为此事生着气呢。 她虽是女儿家,可手里的本事若拿到军中,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她怎么就不能参军,为国效力了? 江伊佳自然是知道这二人的烦恼,只是此时,她的目光却随着那街头的一队人马,正看得入神。 疾驰而过的这队人马,领头的,正是当日她在别院见到的那位康王殿下。 若她所料不错,他们此次出行,恐怕就是为了这新君登基之事而赶赴京城,只是…… 看着这队人马疾驰而走,江伊佳心中琢磨了半刻便有了数,好一个忠心的狗奴才啊!这偷梁换柱的把戏都敢糊弄到京城去了!看来这仗,怕是真要打起来了! 此时的江伊佳,心中已有了一番盘算。 这太平日子眼看着就要到头了,此时若是走,她又能去哪里? 与其跟那无头苍蝇似胡乱游走,居无定所没个着落,索性她就待在此处,静观其变。 她这算盘可谓是打的精准,这康王殿下既然能让福公公“替”他前去京城,便是吃准了战事必起,才不愿前往京城涉险。 若真是如此,此时他定然藏身于临安城内,静待着时机。 既然如此,那她便也待在此处即可,这金军即使来犯,一时半刻也拉不了这么长的战线,打到江南来。 战事若起,康王殿下身为皇族,自是要招兵买马,募兵整队,迎战金军的,江南一带本就富庶丰饶,筹备些粮草马匹自是不用说,似岳家父女这般的精兵良将若能投身他麾下,不说应对这金军来犯,最起码这江南一带的固守定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这事,她却是不曾开口与岳家父女言明,因为她对这康王,存有戒心。 这人之本性,乃是人世间最难揣摩的东西,若说这康王殿下之前不知晓福公公他们所做之事,是情有可原,那如今这福公公“替”他前去京城,便足以说明他已知晓此事,并且十分明智的选择了明哲保身。 其实,前去京城也好,明哲保身也罢,左右不过是时局使然之下的选择,倒也无可厚非,可这福公公背后之人当初的目的,可是挑起战事,好从中得利啊。 如今这战事眼看着真要起来了,这康王殿下若是真君子,便绝不会在此时选择明哲保身,躲在这江南之地静待北边战事肆起。 恐怕从这福公公将他们背后所图之事告知给他时,他便已定下了主意,左右不过是利用些花言巧语,让这会易容之术的福宝公公,心甘情愿的替他赴死罢了。 想来当日的那份急报,定是他在朝中的眼线来信,也难怪他连这亲近的“福公公”都给屏退了。 他一早便已知晓了这宫中发生的大事,所以才会有如此愁容,正好这福宝公公自己送上门来,何乐而不为呢,真真是好算计,好算计啊! 第133章 故人重见 “打进来啦!!” 一声惊呼,打破了东京城内仅有的一丝安宁。 不过短短两月,这金军便兵分两路南下,一路高歌猛进,攻下太原后,两路大军会师,竟开始围攻东京城了! 朝堂上,新君和各路大臣是人心惶惶,此时这金国大军只据此一墙之隔,退还是守,便成了这朝堂上议论的高潮。 “微臣以为,陛下还是应以和谈为主,这金人此时还未攻城,想来还是有些回旋之地的,若是此时离京,东京城必被这金人所占,到时若再想要回,怕是难上加难啊。” “陛下,微臣以为,此时还是应以大局为重,陛下乃是国之根本,这金人三番两次挑起事端,无非就是要个起兵来犯的借口,如今他们已兵临城下,此时和谈已是缓兵之计,若他们就是要定了这东京城,给他们便是,可陛下您不能留在此地啊!” “王相,你这是何意?什么叫他们要定了给他们便是,东京城亦是我国之首府,若首府之地都可随意相让,那还要我们这群人有何用!” “有何用?无用!若是有用,这金人能打到城外吗?这时候让陛下留在城中,便是要断我朝根基!” “你!!” 此时的高位上,官家正抚着额头,看着面前的这群朝臣争议。 “好了!” 只见他一摆手,刚刚还聒噪的朝堂顿时安静了下来。 “此事,就先按张卿之意,先派人去金营那协谈议和。” “陛下!” 那王相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此时的官家却已是扶额摆手,生生将他的话,给打了回去。 东京城康王府内,“康王”看着面前的圣旨,却是冷笑一声。 此事,果真如娘娘所料,这金兵都已打到了家门口,他们竟还痴心妄想的指望议和来免战,也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如今这出使的副职还未定,主子在江南也已暗暗的集结了些人马,待他出了这东京城,便可跟主子汇合了。 四月十六日,“康王”被授安国安武军节度使、信德牧之衔,与副使王云启程金营求和。 四月二十日,议和小队来到了黄河边的磁州。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沙风簸自天涯。 此时却有一黑衣蒙面之人,进到了这磁州知州府内。 “怎么是你?!” 见到来人,那“康王”似是吃了一惊,屏退了身旁的一众侍从后,他便有些狐疑的开口问道。 “怎么,不乐意瞧见我?” 江伊佳将那披风拿下,这一路黄沙泛的厉害,一抖落便扬起了一层小灰。 “你来干什么?” “自然是有天大的事了。” 两个带着面皮的怪物,一个为了主子,一个为了自己,竟在这知州府衙内演起了双簧来。 此时的江伊佳,正带着他福宝公公的面皮,用着当日偷而不还的宫中令牌,正站在正主儿面前,要起了好处来。 原来,自金国开战后,这岳家父女便在江南小县与这民间义士们组织起了自己的义军,短短一月,这义军的规模便已有近千人。 他们不愿固守江南,想北上与李肖将军的大部队汇合以此抗金,却不想欲渡黄河时,却碰上了个难关。 此时的黄河正是一年之中的小汛期,这百来人的义军若要渡河,得要有够数的船只才行,可他们一帮乡民,哪有这样的财力和本事。 因着金军囤聚太原,又虎视眈眈南下东京城,圣上已下旨封了黄河渡口,就算能找到过河的船只,亦是不能上船、登岸。 可此时若是饶远路,他们不仅得耗费不少人力物力不说,这百十来人的队伍亦可能会与那西北边的金军主力撞上,就在这进不得,退不了的情形下,江伊佳这才打起了他的主意。 此时,恰逢这天子所派的议和小队来到了磁州,江伊佳都不用猜便知这位“康王”乃是自己的故人,这才深夜来到这知州府衙内,想求“康王”给行个方便。 “呵,百十来人的队伍,那为何不投到殿下的麾下?” 这福公公可是个忠心之人,别看此时他带着个“康王”的面皮,可心中却也是处处为自家主子考量呢。 “您这不是说笑呢嘛,您都在磁州了,让这百十来人投到谁的门下去啊?” 江伊佳装起了糊涂,她当然知道这些人若是投到康王门下,日后定会是康王军中的主力,只是,她信不过那康王,岳家父女亦是。 第134章 时疫之症 自福公公替康王进京后,这康王便隐匿江南,迟迟不出。 北边战事一起,岳家父女本欲投奔军中效力,却不想,临安城内乃至江南各地,已有人在暗中,招兵买马起来。 此时,李肖李大将军已率大军起兵北上,意在抵抗金军,防止金军南下围剿东京城。 江南后方,各路英豪此时亦是同仇敌忾,纷纷北上支援。 可偏偏就在此时,趁着江南后方空虚之际,竟有人暗中募兵买马,集结兵力后又龟缩江南不出。 这几路兵马,既不与各方义士英豪汇合北上,又在暗中收买人心,一边囤积兵马粮草,一边又以守卫江南后方保障为由,屡屡推脱北上,惹得不少有志之士是义愤填膺,都觉得这伙人是心怀不轨,想趁着北边战事肆起,行不义之事。 那时,江伊佳便告别了岳家父女,已一人返回了禹州县。 自这金使之行后,她这身子便越发的孱弱,靠自己这点调理之能,恐是难调她身体的亏损,江洲她自是不能再回了,便只能靠这张松给调理一二。 “说了你又不听,就这么副身子,还到处折腾。” 张松这碎嘴,自打给江伊佳诊脉后便没有停下过,她这身子本就亏损的厉害,即使调理亦不过是拖延些寿数。 可她倒好,明知自己身子虚,却还越发的折腾,夜里少睡不说,连这刺骨的寒春之水那也是说下就下,这几日东奔西走又劳碌个不停,真当是个不要命的疯人。 江伊佳有求于他,这些话,自是得受着。 她本想着这次调养好身子后,便在禹州养老等死,可这老天爷却好似总要寻她些事做,这不,还没过几日舒服日子,张松便又找上了她。 都说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别看禹州只是个小县,可战事四起,此地便也涌现出了一波波有志之士。 这些人自发参军,又带动着不少百姓捐粮捐物,竟也组织起了一小撮义士之军。 这义军的首领乃是个奇女子,姓邱,单名一个瑾字,她本是江南贵族世家的一位小姐,自小因身体孱弱,便被家中送往慈云庵静养。 这慈云庵的主持惠安师太,乃是个不世出的高人,她不仅精深佛法医理,竟还略懂些武艺。 这邱姑娘自到庵中后,便是师承惠安,小小年纪已展露出不同寻常的聪慧,寻常人觉得晦涩难懂的佛经药理,她是过目不忘,还能学以致用,可谓是奇才也。 不仅如此,因自小身子弱,惠安师太便有心要她学习武艺,强身健体。 别看这邱姑娘是贵族世家出身,可骨子里却是透着倔劲,她不似这深闺女子,亦不愿受这家中束缚,长大后便在慈云庵出了家,法名惠心,过起了清规戒律的日子。 北边的战事一起,各路英豪便都蠢蠢欲动,打算投奔李大将军各部,为国效力,这惠心亦是其中之一。 她虽是女子,可亦知国之危难,匹夫有责的道理,便自发的组织起禹州及各地的义士,为他们筹措粮草军需,不知不觉,竟也组织起了一队人马。 自她组织这义士之军后,邱姑娘便从慈云庵还俗,带着手下的这些有志之士,一心奔赴北上抗金,却不想,还未启程,这军中便遭了病疫,百十来人的队伍,竟有大半的士兵卧病不起了! 这邱姑娘通晓医理,这些士兵患的乃是春瘟!这疫病皆相感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发病者或头痛,发热,或颈肿,发颐,其症憎寒壮热,口吐黄涎,甚者更有厥症,才不过短短数日,便已死了十几人! 此时军中,人心惶惶,都说这是天降疫灾,天下恐有大变! 眼看着这时疫在军中蔓延,若无良医神药急救,这一小撮义士之军立时便会被这时疫拖垮,因这病症传染极快,恐是连着禹州县都会遭难。 张松本就与邱姑娘相识,听闻此事便冒着风险,亲自去了趟军中,仔细验看了这些感染之人,这些人感染的症状,竟与十几年前江西大灾之后的冬疫十分相似! 当年江西那场旱灾,引发了如月的饥荒,有些小县、小村更是直接绝了户,饥荒之后,饿殍遍野,当时虽已入冬,尸体亦没有腐烂到见骨的地步,可呼啸的西北风还是将那可怕的瘟疫传遍了江西各地。 张松的师傅便是江西人,那时他便是如张松今日这般亲赴那些绝户的县、村,查验病患,检验尸首,才终是得了个医治的方子。 但这医方仅是个预治之方,只能保这未受感染之人不受病害,却是无法救治时疫之症。 “现在要紧的是得找出这病的源头!春日渐暖,本就是各路病症高发之期,若按师傅医方所指,这军中饮水及日常一应之物中定是被脏污之物侵害,才置于此。” 这邱姑娘听闻,当即便派人将军中常用之物彻查了个遍,就连常用之水和食用之粮草都查验了个遍,却是一无所获,竟毫无头绪! 张松见这邱姑娘并未找出病因,这病患一时半刻也无法用药,亦是急在心头,都说这急病乱投医,思来想去,他竟打起了这江伊佳的主意来。 几个月前,他可是亲见过这化名月娘的江伊佳的探案手段,饶是一点蛛丝马迹,她都能寻根究底的将那陈良辅找出,如今想来,要找出这时疫的病源,此事是非她莫属啊! 想到此处,他也顾不上许多了,当即便来到了江伊佳租住的小宅之中,想请她帮忙一二。 “不去!” 此时的小宅院中,却是一派春光好景,江伊佳在小院子中刚种上了一棵茶树,和数不尽的花草,这会儿花草正是烂漫时节,小小的院子里好似五光十色的潋滟风光,她这时还在休养,哪有这闲心去管时疫,万一再染上个病症,岂不是得不偿失?她可不愿在这时去干这蠢事。 “真不去?你可想清楚了。” 张松亦知她的脾气,要说动她,寻常礼法自是没用的,只见他拿出个医方,在她面前摆弄了几下,开口道。 “那还真是可惜了,本以为这曼陀罗花蜜是味奇毒,可我怎么看都不过是有些置幻药性的普通花蜜而已,就是配上这西域来的奇香,怕也是杀不死那朱玉娘的。” 第135章 夜里起尸 江伊佳看着面前的张松,不由得露齿而笑,那笑容尤为可怖,好似那山中猛兽看着猎物般,让张松感觉头皮有些发麻。 “那又如何?” 她起身靠近张松,声色蛊惑暧昧,却又冷血异常。 “杀人,不难的,你要不要试试?” 那张松好似被毒虫蛰咬了一般,一瞬间便跳开了,只见他双耳通红,心头狂跳个不停,手心里却是冷汗直流,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 “我,我告诉你啊,你,你别来这套,我是大夫,我不怕,这个忙,你要是不肯帮,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他们离此也不过几里地,若是他们把这病传出来,到时候整个禹州县,乃至外头都有可能被传染,到时候你也不能置身事外!” 江伊佳看他的样子,顿觉得有趣,便有心逗弄起他来。 “嗯,你这是,在关心我的安危?” 说罢,还戏谑的挑了挑眉。 张松的那张脸,就好似那地里的红薯,是怎么都压不住的红了起来,他赶紧转过了身,结结巴巴的说道。 “你,你愿意去,就去,不,不愿意,就,就别去,谁,谁在乎你,真是,岂有此理!”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快步走出了大门。 江伊佳看着他的身影,不禁笑出了声,他这把年纪了,没想到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不过言语了几句,便成了这副模样,还敢用那这些微末之物来要挟她,真是不知死活。 时疫之灾,她是经历过的,只是当时她还年幼,从那些死人堆里爬出来后,她历经辗转到了山杨县,本以为当时已捡回了一条小命,可谁知山杨县那时竟又遭了水灾,她亦是险些被那大水淹死,别看她寿数不长,可八岁那年却是经历了不少天灾人祸,她又岂会不知这时疫的厉害。 她不愿去,自是因为如今这身体,别说时疫这样的恶症,就算是偶感风寒,如今恐都能要去她的半条性命,这时候去找疫症之源,没有万全的准备,她是绝不会动身的,这一点她明白,张松亦明白,所以,毫无诚意的邀请,她必得拒绝。 张松红着一张脸,一路疾行回了医馆,那井水泼在脸上的冷意,让他的脑子瞬间静了下来。 这女人果真是个祸害,自己不过是试探一二,她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给打发回来了不说,还弄的自己丑态百出,全让她给瞧去了,真真丢死个人了! 可这时疫不等人啊,若是再拖几日,恐怕这禹州县都会被牵扯其中,他丢人事小,这人命事大,左思右想之下,他一咬牙,一跺脚,在医馆之中一阵折腾,竟又提着东西去了江伊佳的住处。 再见这张松,只见他竟是从里到外的裹了个严实,手里竟还提了个布袋。 “这里的药是防疫的,外衫我都已撒了药粉,人命关天,算我求你了,哪怕就是去看一眼,就一眼!只要能找到这病源,我就能对症下药,到时候别说这些抗金的义士了,就是全禹州县的百姓都得念你的好。” 见她只是翻看这布袋中的衣衫,却不发话,张松也是急了起来。 “刚才是我不对,我说错了话,你要打要罚,等去看完,随你的意,只是等我把那救人的药方开出来,之后你想怎样就怎样!” 江伊佳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便接道。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张松顿时眼冒精光,赶紧接了话,这姑奶奶可真是不好伺候,总算是松口答应了。 夜里,站在山头上,江伊佳远远的看着这军帐之中的情形,便知这行军之人是懂些分布之术的,只是因这疫症,如今军帐被分的较远了些。 站在高处,纵观义军所处的地势,便知这里是山峦的洼地。 禹州县地处江南,虽雨水丰足,却是难成水患。 当年大禹治水之时,便是在此地挖出了遍地的沟渠引水,才将那泼天的水患给制服,故此,若是这病源出自水源,那这禹州县的百姓怕早已是病死大半了。 看来,这病源应该就在军中,只是不起眼,这才没引起大家的警觉,如今这时疫已四散,当初首要感染的几人都已死,且被掩埋,军中再三彻查也未能查出个因果来,确是让人无从下手啊。 “你说,那几个人是被掩埋,未曾烧毁?” 江伊佳眼眸一抬,有了主意。 “你们当初就没检查过那些死尸?” “检查过的,死前、死后的病症确是与我师傅留下的医本之中一致。” 江伊佳摇了摇头,开口道: “我的意思是,开膛破肚似的检查?” 张松一惊,思索片刻,顿觉豁然开朗,是啊,他们这一行都是在外因上做文章,怎么就能忘了这内里了! 只是此时尸体已被掩埋了数日,此时若是挖出,也不知能不能找到这病因。 张松赶紧找来了邱姑娘,这首要发病的几人最是关键,此时若能找出他们的尸首,说不定就能找到这时疫的由来。 邱姑娘不愧是个明事理的,当即便叫来了同营的几位将士,他们便是当日埋尸的几人,一听说要挖尸,几人亦是有些惧怕。 如今这时疫正发了厉害,此时去挖尸,不是又触霉头,又染脏污嘛! “这样,我和这位,这位朋友与你们一同前去,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张松这回学聪明了,万事都得拉上这江伊佳同行,一是怕她跑了;二是有她在,他们便能在第一时间有个判断。 反观江伊佳,此时她倒是从容,竟连眉眼都未曾抬起来一下。 一行人趁着一轮明月,来到了埋尸的土坡,那里早已成了一片坟场,密密麻麻的土堆让张松看的是不寒而栗。 那几个将士左右一找,便找到了当时先发病的几人,几人二话没说,便开始挖了起来。 几具尸首刚被挖出,一股子恶臭便扑鼻而来,短短几日,这几人便已开始腐坏起来,若是再等上几日,下几场雨,那蛆虫一生,再要找,恐怕也找不出什么来了。 第136章 探秘深山 小小的山坡上,此时漫山的充斥着腐臭之味,几个挖尸人已被这臭味催的呕了几次,却还是止不住的想吐。 一旁的张松早就准备了好了药箱,此时如同那盯尸的秃鹫般,顾不得这恶臭之味,一早便上前动手,剖开了这几具死尸的肚子,正在那翻看着呢。 江伊佳正观察着此处的地势和周边的情况,就听见几个挖尸人在那抱怨。 “真是晦气,大晚上居然来这儿挖尸,咱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 “嗨,别说了,天灾天灾,这是老天爷要降罪啊,老王他们也是,好好的打什么野味吃,别是触怒了这儿的山神野鬼,才降下了这场瘟疫,造孽啊!” “我那时就跟他们说了,他们非是不听啊,老一辈的人就说过,这山里的头的山鸟、野兽邪乎的很,老猎户都不敢到这儿来打猎,这不灾不祸的时候,他们非得开这个荤,哎……” 江伊佳此时已来到了他们的面前,问道:“这些人染病前,还吃过野味?” “是啊,那老王啊,是个无肉不欢的主儿,尤其是那野味,用他的话说,那是大补之物,他爷爷那辈儿便是干猎户的,自小就给他传下来了不少好手艺。” “对啊,平日里他就经常打些飞鸟来塞牙祭,我们都尝过他的手艺,那滋味,确实没得说。” “出事前,他布的那个陷阱抓了个大的,那东西我等都没见过,长得怪模怪样的,叫声还特别凄厉,他倒是没什么顾忌,三下五除二的便打杀了那东西,可我,我是实在不敢,那东西长的挺吓人的,便没敢吃。” 江伊佳听闻,若有所思,又问道:“那他抓那东西时,可曾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几人抬眼想了想,纷纷摇头,其中有一人好似想起来了什么,开口道。 “他好像被那东西抓了一下,伤口还挺深,他也没当回事,说是之前抓野味也被抓过,可我看那伤口怪的很,好几日了也不见好,后来他就生了病,我再去瞧他的时候,他那个胳膊都已烂的见骨了,可怜啊。” 听罢,江伊佳心中已有了答案,看来这疫病之源,十有八九就出在这个贪嘴的老王身上了。 这一头,张松检验尸体的时候,亦有了发现。 先头死的这十几具尸体上,有一具尸体腐坏的特别厉害,尤其是他那胳膊,早早的便烂出了骨头。 按说这些尸体都是同一天死,同一天埋,这尸体腐坏的程度照理应该差不多才是,可这具尸体却是十分的奇怪,不仅这胳膊已见了骨,就是这长蛆的速度,也比其他的尸体来的快些。 这疫病来的凶险,来之前亦是毫无预兆,若真是因这野味抓人才染的病,倒也说的通。 只是这山中猛兽不少,那老王亦是个熟手的猎户,究竟是何缘由让那猛兽变成了如此的凶物,却是不得而知了。 如今要找出这其中的缘由,便得找到当日落陷的那只凶兽,只是它早已被那老王扒皮去骨,落进了几人的嘴里,此时要找,怕是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出二两来了。 江伊佳看着面前的群山,思索片刻,便问起了当初老王布阱的地方。 此时已是深夜时分,别看此时当空一轮明月高挂,山坡这儿还算亮堂些,可真要是进了山,那便是恐怖异常了。 这山中树荫深密,时不时还吹来阵阵的山风,夜深人静的时候谁知道会蹦跶出个什么来,别提多瘆人了! 这几个挖尸的本就胆小,大晚上的来掘尸已是对死者的不敬,却没想到眼前这不起眼的姑娘家竟要在这深夜进山寻兽!众人赶紧推脱,是死活不愿在此时进山指路。 第137章 怪物落网 夜里的山风呼啸,此时的深山之中,突见一幽冥鬼火正在山中游走,漆黑的夜里,这鬼火忽上忽下的飘忽在山间,好似幽魂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不是,就非得在这个时候去找那陷阱之地吗?” 张松跟在江伊佳身后,是满肚子的不解,求她来时,也不曾料想的到她还是个狂人啊! 这深更半夜掘尸,已是了不得了,却没料到她这时候还要进山?!比他还不要命! 前头领路的人,已是那几个将士里胆子最大的,饶是如此,这夜半三更,走起山路来也是谨小慎微,三个人如同这山中的夜游神,提着一盏小灯笼便在这深山老林里游走着。 不大一会儿,三人终于是到了老王当初布阱的地方。 这里,是山林中最隐蔽茂密之处,老王当初便是在此地布置的机关陷阱,如今他人已死的没剩些什么了,可这留下的陷阱之中,倒还缠着几只死鸟。 “就是这儿了,当初那怪物便是在这儿,被那兽夹给绊住,难以挣脱,才被老王抓住的。” 领路的将士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土地,江伊佳走了过去,果然,地上的血色已有些晦暗,几簇灰黄的兽毛倒还留在地上。 张松小心的取了些地上的血泥块和毛发,准备带回去让有经验的猎户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看着那些网中的死鸟,江伊佳抬手便将那些死鸟小心的取下。 只见这些死鸟,虽是被困在这网中才死,可其中几只,却是只剩下了鸟头,那身子却是不知去向。 江伊佳凑到灯笼前,仔细的翻看着这些鸟头,那领路的将士看她瞧的仔细,不由的和张松搭起话来。 “你家这小娘子却是个能干的,胆子大不说,心也是忒细了些,这查验的功夫,我看都快赶上那县里的仵作了。” 张松心中暗道要命,赶紧出言辩驳:“您误会了,她不是我……” 话还没说全,江伊佳便将他叫到近前,看着面前的鸟头,她开口道:“你看看,这鸟头的切口,是不是被咬掉的?” 说罢,她又将剩余的鸟头都拿起来仔细的翻看了一遍,果然,这些死鸟都是被齐齐的咬掉了身子,看来,他们要寻的东西,想是还在这片林子里。 领头的将士姓卫,听江伊佳说竟还有怪物在这山林之中,顿觉头皮发麻,竟不自觉的四下观察起来。 “这捕鸟的网拉的如此高,这怪物若是直接扑咬,它这身型、体量怕是不亚于一只小山兽了!” 那卫将士看着这鸟网,又想起了那日见到的那只怪东西,那小怪物长的不似虎不似豹,那体格子,可比山猫大了两圈,它叫起来的声,似猫非猫,挣扎起来的劲道也是出奇的大,不然老王这样的猎户,何至于被它给挠伤啊。 夜色之中,三人在那处陷阱之地仔细的翻找着蛛丝马迹,却不想,不远处,一双兽眼早已死死的盯住了这三人,正一步步悄无声息的朝他们靠近而来! 山里头到底不比外头,夜里的山风徐徐,虽是春日里,可还是带了些冷意。 看着这些鸟头,想是这老王自己都未曾料到,本想网些野味,结果这些野味倒成了那怪物的牙祭,难怪当初能在这地方抓住那小怪物。 “我看,这捕鸟的网还是放在原处,等会把那几个兽夹再放的紧密些,这怪物嘴馋的紧,定还会再来,若能将这怪物抓住,让那老猎户找出它的老窝来,这疫病的源头就有眉目了。” 江伊佳正说着,就感觉背后一阵疾风而来,她下意识的闪身,竟险险的躲过了那一闪而过的黑影! 一旁的卫将士和张松站在她身旁,就看见一个黑影从江伊佳身侧飞过,那东西动作迅猛,落地无声,飞身而过之际,竟还传来阵阵腥臭之气!! “不好,是那怪物!!” 那卫将士倒还算机敏,因见过老王抓住的那小怪物,那黑影刚落地,他便将灯笼给打了过去! 灯笼着起来的一瞬间,那怪物便怪叫一声,逃到了远处,三人趁着火光,这才将那怪物看了个清楚。 只见这怪物身型如豹,面如山猫,灰黄色的毛发还布满了星星点点的黑斑,最奇特的是它的那双耳朵,那耳尖上竟还长着小撮黑毛! 它的叫声如同山魈,一双兽眼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三人,竟还欲回来偷袭! 幸好卫将士手中还带着刚才掘尸时用的锄头,这怪物似是有些忌惮,死死的盯着那锄头,而后,便隐匿在了山林之中。 “我们背靠着背,切不可露出破绽来,这东西怕是还未走远!” 江伊佳虽不识这怪物,可看它的样子,却是与那马窝坡柴氏口中的山兽有几分相似。 山兽体格子大,性子凶,若不是常年跟它打交道的老猎户,普通人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似山兽这等的凶物,若是长的大些,便是极为聪慧,它们尤擅猎物,不管是普通的兽还是人,等闲之辈都不是它们的对手! 它们认定的猎物,定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如今这深山之中夜黑风高,唯一的一盏灯笼又已被烧完,三人若要逃生,要么得齐心将这怪物打死,要么就得等到天亮,等着其余的人上山来救了。 三人对一兽,照理来说胜算应是大些,可如今是夜里,人眼哪有那兽眼看的分明,三人在这山林之中如同瞎子一般,若要杀了这怪物,定要用些计谋才是。 江伊佳的鼻子灵敏,刚才那怪物身上的腥臭之味浓重,想来这东西应是刚进食后不久,普通野兽,若是吃饱了肚子,一般不会如此心急的找食才是,这怪物比那山兽要小上不少,照理不该如此凶猛才是,除非…… “这怪物怕是有崽了!” “啊,这你都知道?!” 张松听闻,有些惊异,连带着这卫将士也是一阵紧张。 都说这猛虎凶悍,那是没见过带崽的母老虎! 但凡碰上,基本就是死路一条,别说经年累月的老猎户了,就是公老虎都不敢在这种时候去随意招惹! 这怪物看样子虽不及虎豹,可跟这虎豹之类的猛兽定是沾亲带故的,习性应也差不多。 这老王之前抓的,要么是公兽,要么便是这怪物的崽了! 定是这地上的血水和毛发让给它给嗅到了端倪,这才惹恼了它,连这周围布置的陷阱都不顾,也要闯进来,它这是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呐! “妈的,这鬼东西有这么聪明!!” “何止聪明啊,它是在用老王布下的陷阱,把我们给困住!这周围的兽夹到底布置在哪,只有这老王自己知道,我们要是慌不择路,瞬间便可成了那怪物的猎物!” “夜里它比我们看的清楚,我们三人跑的亦是不及它快,这时候若是走,胜算不大,不过还好,老王倒也给我们留下了不少宝贝!” 夜里,江伊佳此时的眼眸映射着忽隐忽现的月光,显得比那猛兽还要妖异几分,再厉害的猛兽,也还是不及人心险恶的智慧! 三人齐心协力将那老王留下的鸟网通通拿下,在江伊佳的指挥之下,竟在这不大的地方做成了张巨网。 看着那巨网缓缓升起,江伊佳竟自顾自的站在了那巨网之中,不顾张松的阻拦,化身为饵,静等着猎物送上门来! 那怪物确实机敏,江伊佳站在那巨网之下一动未动,那怪物便也不见动静,一人一兽就就这么等着,连一旁的张松和那卫将士都忍不住的打起了哈欠,江伊佳却是不动如山,只一味的闭着眼睛,感受着周遭的动静。 就在卫将士和张松困顿难耐之际,一声“放网!!!”瞬间将二人惊醒! 两人赶紧松手,然后立刻赶到了那巨网旁,只见那网中一怪物正在疯狂扭动,一声声怪叫不绝于耳,而江伊佳此时,亦在那网中挣扎! 还好这巨网够大,江伊佳动作又快,一个健步已跑到了网边,在张松和卫将士的搀扶之下,总算是站起了身子。 这些鸟网虽不似捕大兽般来的结实,可胜在这网排的细密,那怪物入网后,便是不断的扭动,指望着能将这网扯破,可越是扭转,这网便缠的越死,那怪物开头还挣扎一阵,到后实在没了力气,便躺在那不动了! 第138章 下山休憩 这怪物实在凶猛,三人搬来了不少石块,才将那怪物给压制住,卫将士本想用锄头将那怪物敲死,却被江伊佳和张松拦住。 “没了这怪物,怕是难找这疫病之源,如今它已被抓,暂且留它条性命。” 山风呼啸,如泣如诉的呜咽之声,不绝于耳。 春日里本是万物生长之时,要按一般猎户的习惯,若不是碰上了难处,是不会在此时上山狩猎的。 可万事万物就是如此,有了立规矩的,便有了破规矩的,想来那被杀的怪物定是在此处找到了这些被网缠住的飞鸟,本想要充饥或是给这带崽的怪物带回去的,却不想被这周围的兽夹捕获,这才丢了性命。 三人累了一宿,此时已是精疲力竭,哪还有力气抬着这怪物下山。 三人围坐在一起,守着这怪物,静等着天光大亮。 天亮时分,这山下的掘尸人陆续的开始进山找人,等找到他们三人时,谁也没料到,这三人竟真在大半夜将那怪物给擒获了! 众人顿时欢欣鼓舞起来,几个人抬着那怪物,小心翼翼的下了山。 军营之中,听闻那疫病的源头被找到了,邱姑娘和一众将士的心才总算是宽慰了些,如今,就看这老猎户能不能找到那怪物的老巢,张松是否能寻出这时疫的医治之方来了。 忙了一整夜,江伊佳已是困顿难耐,便在邱姑娘的军帐之中,休憩了半天。 同为女子,听闻江伊佳昨日夜里的所作所为,邱姑娘和一众将士是极为钦佩。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畏这深山夜路,碰上那怪物后又能如此迅速的就地取材,以身为饵,将那怪物抓获。 这样的胆识、机敏,饶是这些个自称豪杰的义士也未必能在一夕之间寻得出个办法来,邱姑娘有心想招揽人才,又怕她有顾虑,便向那张松打听起了这江伊佳的来历。 张松不过是个大夫,对江伊佳的过往了解的不多,当初收留她,亦是看在岳家父女的面上,这才将她医治。 她这人,行事诡谲多变,性子亦是阴晴不定,身上的这些伤病恐还是被官府抓捕时受刑所留,张松虽知道她十有八九是个潜逃的牢犯,可彼时他只是个大夫,江伊佳亦不过是个病患,自然不用知晓她的过往来历,只管埋头治病便是。 可进军当谋士,那就是大事了! 邱姑娘的为人他是清楚的,她虽是个能力非凡之人,又心怀家国天下,可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刚从慈云庵还俗的姑娘家,这世间的险恶,她还只见识了个皮毛,若是江伊佳待在她身边,谁知道女人会带着这一队人马,做出些什么离经叛道之事来! 更何况,她如今这身子骨,别说舟车劳顿了,就是偶感风寒都能要去她的半条小命。 这次来军营查验时疫之源,江伊佳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还是张松好说歹说的苦苦哀求,做足了防疫的准备,才说动了这姑奶奶出山帮忙。 若是再要她日后风餐露宿,跟着这义军北上抗金,她怕是还未走到临安城,便会累死在路上。 张松想的简单,这人是肯定不能随着大军而行的,便开口帮江伊佳回绝了邱姑娘,谁成想,这邱姑娘却以为这二人有些渊源,便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江伊佳此时正睡在邱姑娘的军帐之中,并不知晓外面的事,睡梦之中,她好似又回到了八岁时,眼前总有几个身影模糊的来到她的面前,他们并未开口,亦不曾行动,只是站在远处,定定的看向她。 第139章 军中怪事 面对邱姑娘的好意,江伊佳还是拒绝了,她心中明白,自己这身子是吃不消舟车劳顿之苦的,更何况,这军中男子众多,已有了一个女将,便不能再有个女谋士了。 太平世道里,女子的地位本就不高,如今这乱世之中,女子若要做个统领,便更是不易。 邱姑娘出身贵族世家,又师从慈云庵的惠安师太,可说是家世显赫,师出名门的大家闺秀。 这样的人,心怀天下,又不拘小节,做起事来条理清澈,专断果决,底下的这些将士倒还算信服些。 可她江伊佳行事却是不同,她的计谋,手段,都是阴暗残忍,不计后果的,战场之上虽可不拘小节,可到底是上不得台面,若是跟在邱姑娘身边,可想而知这军中会有怎样的非议。 古往今来,这女子参军本就有诸多忌讳,这女子领兵打仗的虽有,那也是屈指可数,更别说当谋士的了。 更何况,军中若都是女人当家作主,没了男子的一席之地,她不用想,亦猜到会是个什么结果。 如今这世道,江伊佳并不多求什么功名利禄,乱世之中能活着便已是不易,还痴望什么荣华富贵。 回到家中时,已临近傍晚,江伊佳简单的收拾了家中,便打理起了小院之中的花草。 她难得清静,正欲将院中掉落的茶花扫尽,就听见门口一阵敲门声响起。 来人正是月前才分别的岳莎莎! 此时的岳莎莎,却是一副狼狈模样,只见她背着个布包,风尘仆仆的样子全无往日的神采。 见到江伊佳,她犹如见到亲人一般,竟落下泪来! 江伊佳不明所以,将她带进家中后,这才知道,她这次是来搬救兵的。 原来这岳家父女自与她分别后,便已启程,打算去北方抗金聚地与李大将军的部队汇合,可谁曾想,二人在路上碰上了一伙正在招兵买马的小队伍。 领头的人自称是李大将军旧部,姓秦,名雨来,对李将军的过往,说的可谓是头头是道。 岳老爹本就是兵卒出身,又曾在刘世杰将军麾下做过校尉,那人似是对刘世杰将军极为钦佩,便将岳老爹奉为了座上之宾。 岳老爹带着莎莎,本就想投入那李大将军麾下,此人又是李将军旧部,集结人马就是为了北上抗金,既然如此,岳老爹便也并未多想,就在那秦雨来的帐下,做起了镇威校尉。 一开始,这秦雨来也确是在招兵买马,筹措北上之事,可眼看着这兵马粮草积累起来了,这秦雨来却不知为何,就是迟迟不肯北上了。 岳老爹是个直人,眼看着队伍已成规模,却是迟迟不动身北上,便去找了那秦雨来一问。 那秦雨来本就是个油嘴滑舌的主儿,三言两语便用人马未齐,粮草不足的由头将岳老爹给打发了,气的岳老爹是扭头就走,回营后脱了身上的军装,起身便要走。 莎莎虽是个姑娘家,可此时却比她老爹冷静了许多。 这伙人招兵买马良久,按说这人马和粮草早就应该够数了,他们打着李大将军旧部的名号,却又迟迟不肯北上抗敌,若不是这军中人马粮草出了问题,那便是这伙人有了别的目的。 这乱世之中,什么样的人都有,最怕的不是上阵杀敌碰上厉害的对手,而是你厮杀半刻背后出来个自己人捅刀子! 似秦雨来这样的人,嘴上虽是冠冕堂皇说的漂亮,可每日在军帐之中不是饮酒作乐,便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哪似行军之人的做派,分明就是个泼皮无赖。 这样的人若不是背后有高人指点,怎会将这李肖将军的生平过往记的如此滚瓜烂熟,深谙于心,以此来拉人入伙,撺掇出如今这样的阵仗! 岳老爹听罢亦是觉得有理,这秦雨来平日里从不过问军中之事,可这军中却是从未出过岔子,他倒是有心观察过,别看这秦雨来自己是个游手好闲的货色,可这手下之人里却是不乏厉害角色。 可奇就奇在,这些能人异士分工明确,做事条理清晰,且大事都不曾向这秦雨来上报,自己便做主定夺。 这秦雨来反倒成了个摆设,每日醉生梦死,亦不太过问军中情形,真是奇哉怪也。 第140章 老爹失踪 自打岳家父女对这秦雨来的来历起了疑心,二人便在暗中观察起了这军中的情况。 平日里兵马粮草的进项,岳莎莎都在暗中做了记录,而岳老爹这边,则是去往那军帐之中查探情况,果不其然,不出几日,二人便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按这军中每日的兵马粮草进项,莎莎估算出他们这队人马应已有上千人之巨,除马匹数量不足些,仅是每日的粮草进项,上千人的队伍若是北上,亦能撑足半月有余,这秦雨来口中所说的兵马粮草不足,绝非实言! 而老爹这头探查,亦是有了大发现,别看这军帐之中人来人往,热闹异常,可若按莎莎统计,这里的人头和粮草便是少了许多。 “若是按此推断,他们定是将这里的粮草物资和兵卒带往了别处!” 岳老爹是气愤异常,国难当头之际,这些宵小之辈却在后方打着李大将军和抗金的名头,做出此等卑劣之事!这跟偷国有何分别! 岳老爹本想找那秦雨来算账,却被一旁的岳莎莎给拦住了。 “爹,他们敢这么干,背后肯定有大阴谋,不然就算这粮草物资能运走,为何这兵马也要带走?人非草木,若是知道了这伙人的目的,这些来投奔的义士岂有不走之理?我们来之前,军中定有人亦是发现了他们的不对劲,才被他们给安排去了别处。” “这粮草物资有地方放,那这兵马自然也会有别的去处,只是我们需得找出这些兵马的去向才是。” 岳莎莎一通分析,岳老爹亦觉得有理,这些兵马都是好不容易招募而来,就算有人察觉不对,他们亦不会随便杀之,可这些人不让他们北上,又会被安排去哪呢? 就在父女俩百思不解时,却没想到,这秦雨来竟自己找上门来了。 秦雨来此人,却是个油嘴滑舌的货色,别看之前打发岳老爹的时候敷衍了事,如今上门却是换了副面孔,一口一个校尉、妹子的叫着,让岳莎莎是好一阵的嫌弃。 “岳校尉,妹子,之前多有得罪,小弟我给你们赔罪了。” “咱们这儿是小地方,不比那州、府里的好招募,北边这金人打的紧,我亦是心焦啊,可就这点粮草马匹,怕是还没过黄河,这队伍就得饿死、累死在路上!” “我虽是李将军旧部,可亦知得来的这队人马不易,若是不好好维系,岂不是去白白送死?” 秦雨来话虽说的漂亮,可此时岳老爹心中却是明白的很,他这是来搞缓兵之计了。 见岳家父女并未动容,那秦雨来自知这些片汤话是蒙不过人了的,便又换了副面孔,竟要岳老爹带人去押运粮草。 “姐,当时我就应该阻拦来着,可一想到他们总是将那些粮草和人马运到别处,我便想让爹爹去查探个虚实出来,可谁知道,爹爹带着这一小队人马,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竟不知所踪了!” 说罢,莎莎便痛哭起来,好似个未知事的姑娘。 江伊佳听罢,便蹙起了眉头来。 “我去找那秦雨来要人,他却是百般抵赖,竟还将什么贪财潜逃的罪名嫁祸给爹爹,我一个人又说不过他,便想自己找人,可他竟还想软禁我!还好我留了一手,用你之前给我的发簪将那看守的人放倒了,这才脱逃出来!” 此时的江伊佳面色微沉,听着岳莎莎的遭遇,那纤纤细指如同蛛妇的毒爪一般开始敲击起来。 夜里,看着岳莎莎带着泪痕,熟睡的面庞,恍惚之中,江伊佳好似看到了曾经的伊惠。 一盏豆灯,一壶清酒,江伊佳坐在小院之中,看着漫天的繁星,思念起了曾经的家人。 伊惠还小时,便尤其钟爱茶花,她那时候个子矮,摘不到家中那株大茶树上的茶花,便只能眼巴巴的瞧着,等着人摘给她戴。 只是,这茶花虽好,在民间却有个不好听的别名,叫断头花,因为花期一到,它便是整朵整朵的往下掉,掉的决绝,好似永不再来一般。 一口清酒下肚,江伊佳红着眼眶,看着地上掉了一地的茶花,若有所思。 伊惠走后,便是如同这花一般,走的决绝。 漫漫长夜,她竟一次都未来自己的梦中找过她,连江伊佳自己都已快忘了伊惠的样子,好似这人从未来过这世上一般,化为虚无,永不相见。 第141章 启程寻父 听闻江伊佳又要出远门,张松起先还觉得有些奇怪,直到听完岳莎莎的哭诉,他这才知道岳老爹出事的前情。 岳老爹与张松的师傅乃是挚交,从前都曾在刘大将军麾下效力,论辈分,他还得管岳老爹叫声岳叔。 自从张松师傅为采药跌落山崖后,他小小年纪便挑起了医馆的大梁,这期间,医馆曾一度经营不善,险些倒闭,岳老爹听闻此事,便时常救济。 后来,张松凭着自己的医术,终是在禹州县闯出了番名头,这才将医馆发扬光大。 岳老爹危难之中给予的恩惠,张松自是十分感念,如今老爹有难,莎莎又孤身一人前来投奔,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可要命的是,此时邱姑娘军中时疫未消,他日夜翻找古籍药理,只为能寻得医治时疫的药方,却是迟迟未果,此时若是走了,万一这时疫爆发,禹州县便是首染,他自也是不愿见到这样的人间惨剧,这才有些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你先顾好这里,我同莎莎先去探个底,若是有何不妥,你便是我们的后手。” 江伊佳一早便知他的难处,已将他给安排了个明白。 如今岳老爹下落不明,她和莎莎此去,亦只能做个先锋,打探那军中的虚实,若是能找到老爹的蛛丝马迹,那便是最好,她可另想办法施救,可若是寻不到,她们何时才能回来,便只能看天意了。 打定了主意,江伊佳便和岳莎莎启程,去往了那秦雨来的军中。 秦雨来这伙人的招募之地,乃是个名唤方也县的小地方,此处原是座江南古县,比禹州县亦是大不了多少。 县中人丁稀少,寻常人家亦过的清贫,可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在县中后山的深处,却藏着个近千人的队伍,可说是小隐隐于野的典范了。 寻常征兵募集,这人都是往热闹之处找,秦雨来这伙人却是聪明,专挑这北上抗金的必经之路上募兵,可说是一来一个准。 既然是征兵,那定是要北上抗敌的,甭管你是李将军的旧部还是这朝廷的军队,屯兵不动,心中是必定有鬼,更何况,这些北上的义士本就一心抗金,长此以往的不开拔,定会惹来军中的非议。 “军中时不长的就会派人运送粮草,找的还都是数一数二的精壮干将,所运粮草物资也是数不胜数,可若是问起这粮草物资运往何处,大家却是讳莫如深,几乎没几个人知道。那些运粮的义士后来亦都不曾见过回来。” 自打岳莎莎发现了这军中的秘密后,她便留了个心眼,不仅在暗中偷偷记录了日常征兵募粮的进项,就连这日常运粮时所出的人头和粮草亦是偷偷核算过。 江伊佳仔细盘算了一下,若真按莎莎所说,那这军中光是运粮送出的队伍就已有百来人之巨,这么些人,若是北上抗金,那自然是九牛一毛,可若是用在别处,那便是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了。 以岳老爹的性子,他定是干不出这携粮潜逃之事的,更何况,军中还留着岳莎莎,他怎么可能弃自己女儿于不顾,带着几车粮草就走了呢? 若是这运送粮草的车队在路上遇了埋伏,这军中丢失了这么多粮草物资和精壮人力,岂有不过问的道理,可他们竟然毫不在意,还将矛头直指岳老爹,可见这栽赃陷害之事,是一早便计划好的,就等着岳老爹跳入陷阱,便可由得他们凭空捏造。 “姐,你说我爹他,他会不会,已经,已经……” 此时的岳莎莎,可说是无助到了极点,如今老爹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秦雨来这样的小人,连她都不愿放过,更别说老爹了,每每想到此处,她便是自责不已,早知道那日送粮,她就应该与自家老爹同去才是。 此时的江伊佳倒是看的明白,她心中有预感,这岳老爹,还有之前失踪的那些义士,应该都还活着,只是被那秦雨来一伙藏的严实,这才屡屡使出送粮不归的戏码,迷惑众人。 第142章 密林探路 江南地界,多说这春雨贵如油,可清明前后,却是多如牛毛的细雨,山林之中,江伊佳和岳莎莎二人此时便是行进在雨中,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 秦雨来这伙人选的地方,却是个好去处,此地群山环绕,四面皆是陡峭的山壁,要想进军营,便是只有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可说是处极隐蔽的地方。 远远望去,那军帐之中却是一派热闹景象,江伊佳细数了数这军帐之数,比那邱姑娘的军中还要多上许多,可见这儿确是个大军营了。 军中来往人数如此之大,若总是有人运粮不归,定会引起军中其他人的怀疑,要想长治久安,秦雨来定会派人时时监视这军中之人的近况,但凡有异议者,或是如岳家父女般发现他们图谋不轨者,便安排个运粮的由头将他们支走,然后再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了军中不明所以的人,真真是一番好谋划。 “莎莎,当初那秦雨来让岳老爹运送粮草,可曾说起过这粮草是运往何处的吗?” 岳莎莎仔细想了想,开口道: “倒是说起过,秦雨来称他们是友军,也是几个李将军的旧部自发组织起来的民间义士之军,具体地方我是不大知晓,听我爹说,是距此不远的一处隐蔽之所。” 似秦雨来他们这般算计之人,这粮草物资的运送,自是要保证平安送达的,岳莎莎和老爹都是亲看着那些粮草装运上马车的,那这些东西便确实是运送到了。 既然如此,这伙人藏身之处便不会是处小地方,这么多的粮草和人马,定要有人看管才是。 此地是深山老林,林中可说是人迹罕至,这秦雨来军营之中日常三餐皆要开火,远远的便能见到些炊烟,若是到了夜里,军帐之中再生起火来,那便会更加明显。 同理,这些出走的人马数量,亦不在少数,这么多人要看管起来,白日里的炊烟和夜里的篝火定是少不得的。 既然岳老爹说过,这粮草运送之地距此不远,那这伙人可能就潜藏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如今已快至清明时节,白日里,山林之中细雨如同雾霭,她们确是看的不真切,可到了夜里,若是站在群山的高处,说不定就能寻到那伙人的踪迹。 莎莎救父心切,亦觉得江伊佳所说有理,便寻着这山脉,开始找起了路来。 一连几日,二人便是在这群山之中搜寻,白日里赶路,夜里便跑到那群山的高处寻找篝火之地。 许是老天爷有意开了个玩笑,接连几日,二人都不曾在白日里见到什么炊烟,亦不曾在夜里见到一丝火星子,连日来的奔波和疲惫,让江伊佳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散了架,再加上这几日吃不好睡不着的,她的样子是肉眼可见的虚弱起来。 岳莎莎此时也已是精疲力竭,她身上的干粮都快吃完了,若是再寻不到人,她们便只能打道回府,可她不甘心啊,明明知道这人就在山中,可就是苦寻不到,难不成他们父女二人便真就缘尽于此,注定要阴阳相隔了? 细密的雨水打在这山林之中,落在她们的脸上,四周一片寂静,二人好似落在了一片茂密的虚空之中,周围除了雨水时而打树叶的声响,便再无其他动静了。 “轰~”一阵轻晃,二人都感受到了这一阵剧烈的响动,江伊佳睁开了眼,仔细的分辨着这动静的来处。 岳莎莎此时也已坐了起来,这动静,像是地动了! 江伊佳赶紧将耳朵轻贴地面,仔细分辨起来,此时莎莎也顾不得这地上的烂泥脏水了,学着江伊佳的模样,亦是探听了起来。 说来也怪,这一阵轻晃之后,山中便再没了动静,好似刚才那一阵响动从未发生过似的。 江伊佳憔悴的脸上,亦是满脸的狐疑。 “这动静,刚才还跟山崩地裂一般,怎么现在又没了?” 岳莎莎亦是不解,难不成这地动还懂规矩?先出个动静意思意思,然后便又睡过去了? 就在二人不解之时,远处的山林之中,却是升腾起了一阵浓烟,江伊佳眼尖些,一眼便瞧见了远处的异常,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是异常的高兴,这回总算让她们给找到了! 第143章 独行救人 山路本就崎岖,这远处的浓烟看着近,可实际走起来却是相差着十万八千里的远,二人本就精疲力竭,连日来的小雨更是让这山路变的无比湿滑。 “哎呦!”只听江伊佳一阵惊呼,她竟脚下一滑,摔到了山崖旁! 眼看着这人就要摔下山去,岳莎莎赶紧一个转身,是死死的抓住她的衣袖,江伊佳这才有机会抓住了一旁的老树,才不至于滑下山去! 这一头,二人实在是累的不行,正坐在山中休憩,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阵的敲击声,那声响不大,可林中静逸,这动静还是传到了她们这儿。 岳莎莎心中是止不住的高兴,终于能见到爹爹了,可另一头的江伊佳却是高兴不起了。 原来刚刚那一摔,她这小腿正好碰上了山路上锋利的石头! 刚才只顾着劫后余生倒也不觉得,此时,这小腿上却是隐隐作痛起来,等她发现的时候,那血水竟顺着裤脚已流了出来! 临行前,江伊佳准备了不少伤药,此时倒是派上了用场,可这山路漫漫,她这伤腿一时半刻怕是好不了。 岳莎莎这时便是两头为难起来,若是不走,她们吃苦受罪良久,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处隐蔽之地,便又要无功而返。 可若是走,江伊佳这腿一时半刻肯定是好不起来的,总不能将她一人扔在这山林之中不管。 江伊佳倒是坦然,直言让岳莎莎先行,她随后便到,莎莎此时哪能信她。 刚刚她就险些跌落山崖,这时候把她独留山中,便是不顾她的死活,由着她在这山林之中自生自灭,便说什么也要带着她先下山寻医,之后再来这山中找人。 “莎莎,听我说,你听我说。” “我没事,不过是擦破些皮而已。这林子里的蛇虫鼠蚁再厉害,哪有我厉害,它们能把我怎样?你得先找到岳老爹才是。” “我听那边的动静,再加上刚才那一阵轰响,他们十有八九是在炸山开矿!” 用招兵买马的陷阱,诓骗这些北上抗金的义士到这深山之中开矿,若不是这山矿价值连城,便是为了开矿来冶炼兵器了! 如今正是战时,就算是泼天的富贵,也得有命享才是,这时候花这么大的人力、物力开矿,若不是为了世间罕有的富贵,便是为了这极致的权利了。 “这事宜早不宜迟,岳老爹也好,其他义士也罢,他们不是不能反抗,只是不敢反抗!” “当初那秦雨来为何将你软禁?他便是要你的这条性命,来要挟岳老爹!这么多的义士都被他诓骗到此处,定也是被他掐住了命脉,这才不敢反抗!” “如今你已出逃几日,岳老爹却还全然不知,这些人很可能会对老爹不利,若是再耽搁几日,他们便是连这矿山都有可能炸了,直接来个毁尸灭迹!!” 岳莎莎听闻,一脸的惊恐,她没想到这些人已丧心病狂至此,竟还要炸山埋尸,来个死无对证! “你我本就只有两人,就算找到他们,我亦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可你不同,只要你一出现,岳老爹便可借你出逃之事,鼓动身边的义士反抗出山,杀回那秦雨来的军帐,将这伙贼人一举歼灭!” 岳莎莎咽了咽口水,她这才明白自己的重要,亦明白了这时辰的紧迫,秦雨来此时定已发现了她的出逃,若是让他们先到那矿山,老爹的性命便很可能不保,她现在是一刻也不能耽搁了,得先找到老爹才是! 想到此处,岳莎莎看着面前的江伊佳,咬了咬牙,还是扭头走了。 看着莎莎离去的身影,江伊佳这才舒了口气,瘫在了地上。 这一行山路,她可真是走的太累了,要不是因这擦伤流了点血,她还真不好找借口赖着不走呢。 人心险恶,这小妮子还是忒实诚了些,不过岳老爹这边,她可是没半句虚言,若是再晚些时辰,等这秦雨来的人到此,估计立时便会拿岳老爹开刀。 还有,以后她可再也不随便进山了,行山路,一点也不好玩! 第144章 千钧一发 这一行山路,莎莎走得是极快,她自觉肩上责任重大,便两头都想顾及。 这一头,她想救出岳老爹,带着众义士杀回那秦雨来的军营; 那一头,她亦是想把江伊佳带回山下救治,免得她被这深山中的豺狼虎豹给吃了。 可这世间事,却多是难两全的,江伊佳的一番言语,亦是让她做出了选择,往后,这样的选择怕是只多不少,她得学会适应才是。 离那浓烟之处越近,这叮咣之声便是越来越大,莎莎明白,她离老爹,怕是只有咫尺之遥。 午后时分,她终是看到了那山矿的全景。 只见这山矿,乃是座落在群山之中的一处开阔之地,山峦之下,一群群汉子们正在开凿挖矿,一些人则背着巨石,艰难前行着。 矿场周围,站着一些官兵模样的人,只见他们手拿皮鞭,身背利剑,正虎视眈眈的盯着这这些开凿和运矿之人。 岳莎莎站在远处,仔细搜寻,却是未找到老爹的身影,就在着急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来人正是那巧舌如簧的秦雨来! 一见此人,岳莎莎便暗道不好,没想到他们还是先她一步,到了此处! 此时的岳莎莎,心中可谓是焦急难耐,她自知凭自己一人,这一时半刻肯定是不能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这岳老爹的,更何况此地守卫森严,贸然闯入,反而得不偿失。 不过,她自己找不到,别人未尝就找不到? 这秦雨来到此,定是有大事商议,此事十有八九亦与她有关,若真如江伊佳推测,那他必是为了老爹而来,若真如此,那她只需跟紧这秦雨来,说不定,就能找到老爹! 打定主意,她便收拾起了自己。 首先,她便是将这长发束起,然后满脸抹开泥水,蓑衣、蓑帽上放上这满山的绿叶,一番装扮下来,此时的她隐匿在山林之中,若不仔细分辨,恐怕谁都发现不了她的身影! “将那岳清扬带来!” 此时的矿场营帐之中,那秦雨来坐在正中,正品着手中的香茶,一脸的惬意。 不多时,那些兵卒模样的人便带进来个壮汉,那人满脸的不忿,身上虽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鞭痕,显然是没少受这些酷吏的鞭打,可他的神情却仍是不服。 此时的他,见那营帐正当中坐着的秦雨来,更是义愤填膺,他虽未开口明言,可心中却是恨不得将面前之人给生吞活撕了! “你这狗贼!竟还有脸来此!” 那秦雨来倒是并不慌张,似是早就习以为常,全不在意岳老爹的辱骂,此时他手中的香茗,好似比这岳老爹更让他在意。 “岳清扬,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嘴还挺硬。” “你亦不过是个刘世杰帐下的走狗罢了,想那刘世杰当初便是勾结金人,可是被诛了三族!如今你倒是在这做起了忠臣良将,真是可笑,可笑啊!” 岳老爹生平,最是听不得有人污蔑刘将军的清誉,面前这秦雨来不过是一市井地痞,竟在他的面前如此诋毁刘世杰将军! 此时的岳老爹双眼充血,已是怒火中烧,若不是身旁那两个兵卒拦着,他非冲上前去将这厮的脑袋拧下来不可! 仗着这些兵卒的阻拦,那秦雨来便是越发的肆无忌惮。 如今这岳莎莎已出逃,岳清扬在矿区又是个惯会出头的,这才来矿山几日,便已挑唆了几次出逃的计划,若不是他暗中派人监视,一早便知晓了他们的诡计,这些人怕是早就杀回军营,将他乱刀砍死了。 想到此处,他总算是放下了手中的香茗,直接开口命那两旁的兵卒,将这刺头给带了出去。 今日,他就要了这岳清扬的项上人头! 那岳老爹还要挣扎,却被身旁两个兵卒一左一右的给架了出去,饶是他这样的壮汉,却也是无计可施,就这样被拖出了营帐。 一旁干活的人看到这样场景,都忍不住的转过了头。 这样的事,已不是第一次了,这些义士虽心中激愤,可他们的至亲好友都在这秦雨来手中,若是反抗,谁知道还能不能再与亲人好友相见。 此时的岳老爹已是心如死灰,他心中只剩下了对莎莎的挂念,眼见着这兵卒将他带到了那冶炼矿石的山崖边,他自知回天乏术,看了眼苍天,便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一心等死之时,却不想身后竟接连传来两声异响,他正有些疑惑这两兵卒为何迟迟不动手时,就听见不远处的山林之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将他的心神又给抓了回来。 “爹爹!!爹爹!!!我在这儿啊!!!” 第145章 矿山变天 此时的矿山之中,只见两个兵卒模样的人,正一前一后的回到了营帐之中,那秦雨来看着面前的账册,头都未曾抬起,见他们二人回来,便出言询问道。 “处理好了?” 那高个的兵卒拱了拱手,倒是并未开口。 “别忘了,将那岳清扬的人头放到门口,我倒是想看看,以后谁还敢再行出逃的计划!” 秦雨来刚将那账册放下,只听“嗖”的一声,一只暗镖已直插他的喉咙! “狗贼!没想到你也有今日,呸!” 那两个兵卒的帽檐之下,分明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两张面孔,秦雨来此时睁大了眼睛,他还想伸手去捉些什么,可此时喉管之中除了难听的呜咽之声,便再也发不出别的声响了! “爹,如今外头都是兵卒看守,若想联动义士们反抗,得靠您去游说他们一齐动手才是。如今这秦雨来已死,我等得守住山门,切莫让人溜出,跑去那军帐之中报信!” “等我们将这山矿清剿后,再杀回那军营之中,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 岳莎莎此时俨然一副女将风范,将后续之事已安排了个明白,岳老爹得令,立时便起身要走,却被莎莎叫住,又多嘱咐了一番。 “爹,江姐同我说起过,似秦雨来这样的人,惯会使些暗地里窥窃的把戏,当初军营之中,他能察觉我等之事,定是有人暗中告密,才让您吃了这些苦头。” “我听秦雨来刚才话中之意,想来这山中定还有他的细作藏在暗处,伺机窥探你等出逃的谋划,这才让他们屡屡得手,此番游说,您得小心分辨,切莫让那细作再次得手了!” 岳老爹听闻,面色凝重了起来,只见他重重的点了点头,便步履沉重的走出了营帐。 矿场之中,大家并未注意到营帐之中发生的事,那些监工的兵卒们亦是如寻常般的抽打着这些义士们,催促着他们干活。 此时,一满身伤痕的壮汉子正背着一块巨石,行进在路上,前面的人似是被地上的石子给绊了一跤,不慎摔在了地上,弄得满身烂泥,那壮汉只能停下了脚步,想放下巨石,将前面这汉子扶起。 可他刚将巨石放下,身上便传来了一阵剧痛,一个兵卒模样的人已赶来到他们身边,将手中的皮鞭狠狠的抽在了那壮汉的身上,边打还边骂道: “狗东西!又偷懒是!你这欠收拾的狗东西!!” 那壮汉吃痛的起身,满腔的怒火,正欲反抗,刚想伸出的手,却被另一个兵卒给拦住了。 “好了,没看见前面摔了个人么?” 说罢,便走到那打鞭子的兵卒面前,手中不过是一提一放,那兵卒刚刚还拿着鞭子的手,便颓然的松开了。 那壮汉起先还不明所以,不知是什么情况,就见那劝架的兵卒抬了抬帽子,露出了自己的面容,那壮汉的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 另一头,岳莎莎此时已来到了那矿山的门口,这里的守卫不多,只是高处的那两个守军要难弄些,幸好她这次准备的充沛,一早便将那马窝坡得来的小弓弩带在了身上。 别看这弓弩小巧,弩箭亦是短小精悍些,可威力却是不容小觑,只见她将那弩箭装上,只需抬手,便已将那了望台上的两人给轻易击杀了! 不出一个时辰,这山矿之中便悄无声息的易了主,矿山门口,此时只剩下了一个小兵卒把着门,就看见不远处跑来了个衣衫褴褛的人,此人面色慌张,见门口只有那小兵卒,当即便要他开门放行。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要我开门放行?” 小兵卒倒是个硬碴子,见来人矿工模样,却是副命令的口气,当下便有些气恼起来。 “放肆!老子是军中秦将军的手下,秦将军已被那叛乱的岳清扬给杀了!如今里面已变了天,我得赶紧回军营报信,识相的便放我出去,镇压了叛乱,我便封你个校尉当当,还不快让路!” 那人说的急,正欲将拦路的小兵卒拉开,却不想,那小兵卒竟在他背后,给他来了个透心凉! “阿呸,还校尉,你这个狗细作!姑奶奶在此处,等的便是你这个狗东西自己送上门来!” 那人惊惧的看着面前的小兵卒,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那小兵卒起手又给他一刀,让他彻底闭上了嘴! 第146章 故人相逢 山林之中,江伊佳总算是缓过了劲来,她本是十分要干净的人,此时躺在这烂泥地里,反倒也不觉得有多脏。 此时,她亦不知晓这矿山之中的情况,却是全不担心的架势。 天黑前,若是他们还不能得手,另一山头的军营之中,必会出动人马赶到这矿山之中与他们对峙起来,到时她便用怀中的火折子弄出些浓烟来,来个虚张声势,先扰乱秦雨来等人的布置再说。 若是得手,天黑前,她只需等在林中,静待着岳莎莎带人上山来寻便是。 深山老林之中,除了风吹树响外,便再无别的什么动静了,她闭着眼睛,此时便只是静静的听着。 突然,林中的一声枯枝断响,打断了她难得的静逸。 来人步伐稳重,行走在此间山路上亦是如履平地般的沉稳,听声响,他似是只有一人。 “跟了一路,可是辛苦了。” 江伊佳却并不在意此人的来意,此处是深山,连日来的细雨,别说上山捡柴的了,就是猎户,她与莎莎走了这几日都是不见一人,此时冷不丁的冒出个人来,哪有这样机缘的巧合,她是肯定不信的。 来人步履稳健,走这山路亦是毫不费力,如不是常年在深山之中步行的山民,便是有些个功夫底子的练家子了。 一个练家子,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岳莎莎在时他倒是不曾出来,此时只剩她一人,这人却卖了个破绽,看来这山路确是不好走,连他也受不住了。 那人倒是未曾开口,只是走到了她的身边,蹲下身来,仔细查看起了她的腿伤。 “如今不当丫鬟,倒是做起了苦力来。” 那人穿着一身破烂袈裟,头上已无半根毛发,六个戒疤倒是明显的很,江伊佳看着面前的人,竟笑出了声,没想到他不长头发的时候,竟是如今这副模样。 “孙小爷这是想开了,还是想不开,不过,你现在的样子,确实比有头发的时候,清爽一些。” 面前之人,正是当年江洲牌楼街烧毁后,消失了的孙三! 连江伊佳都未曾料到,他竟会出家做了和尚。 “贫僧法名玄安,江施主若是喜欢实话实说,当年为何还用个假名混迹于市,江湖中人亦都是虚假参半,真假难辨的,江施主应比我懂的多些。” 江伊佳看着他,轻挑了下眉毛,看来做和尚还是有些好处的,不仅去了这三千烦恼丝,连带着这嘴,亦是练就的如今这般伶牙俐齿。 江伊佳不是傻子,他这个时候来找自己,怕不是救人这么简单。 此时的山中,竟又细细的下起了小雨,他倒是并未施救,只是看了看江伊佳的伤口,却又站起身来,从身上掏出了个火折子。 “此物,便是当年我用来火烧江洲牌楼街的罪物。” 此时的玄安,面色沉静,眼前却又好似回到了当日那场磅礴的大火之中。 那场大火之后,牌楼街被付之一炬,他一生所求和曾经过往,亦都化为乌有,在雨水的冲刷之下,烟消云散了。 他是个俗人,亦只是个小人物,小到即使犯了如此滔天大错,却仍是无人在意,还能安稳的过自己的日子。 可官府不追究,不代表老天爷不追究,该来的报应终究还是来了。 他开始整宿整宿的无法入眠,一旦入睡,梦中便是那焦尸和嘶吼之声环绕。 那些被火吞噬的人,带着地狱里的大火,伸出了焦黑的手,一次次的要将他拉入十八层地狱,他反抗过,亦放任过,可不管如何应对,这些人仍是每日来梦中找他、寻他。 他想过很多办法,给他们烧纸,去庙里为他们诵经祈福和超度,就是那驱鬼的道士,他亦是找了好几个,可都不奏效。 后来,他实在是怕了,便再也不愿回到自己家中,只是一味的躲在寺庙之中,乞求神明能帮他驱邪避凶。 说来也怪,自从他入了寺庙后,这梦中竟再也不曾梦到那些恶鬼了,他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般的在寺庙了住了半年,本以为这样就能将那些跟着他的厉鬼驱散,便安心的回了家,可谁知,当天夜里,他便再次梦到了那些焦尸。 自此,他便在那寺庙中出了家,每日吃斋念佛,与青灯古佛为伴。 这些年,他一直在想,当初若是不听江伊佳的主意,自己或许就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他恨过,怨过,亦有悔过,可事已至此,再想弥补亦是枉然。 “后来我想,其实这么多年,盘踞在我心头的魔,或许根本就不是别人,她就是你呢?” “是啊,也只有你了。你本就是那人魔,杀人犹如砍瓜切菜,你没有悔,亦不会悔!” 看着面前有些疯魔的孙三,江伊佳想起了当初禹州县那朱家人曾说起过的疯癫和尚,看来那时他便已有些疯魔了。 “想杀我?” “那便动手!” 第147章 身陷山林 “你就不曾有悔?不曾心有亏欠?你为何不会被他们纠缠?” 他的不解太多,执念亦是深耕于心,自牌楼街的那日大火之后,那座在他心头的牌楼便已随之坍塌。 凭他自己,自是无力再造,可那些无辜惨死之人,在他的心头却是无法抹去。 他,还有良知,只是自己不知罢了。 要救他,其实不难,直面一次生死,他的选择,便是救赎自己的良药。 若他仍是跟五年前一样,还是出逃而走,那恶鬼缠身便是他应得的劫数,无人可救; 若他愿舍身堕狱,那便有涅盘重生的可能,自可重遇新生,再造为人。 江伊佳不是神明,做不得人世间的主,如今是乱世,生死便是最无常之物。 眼下这山林之中就即将上演一出生死较量,他若有心想跳出自己心中的鬼狱,大可以在这战场之中试验一番。 “爹,那秦雨来的细作已被我给杀了!这狗贼果真是留了后手,幸好一早便提防了他们这招。” 此时的山矿之中,那些被诓骗至此的义士们,已将那耀武扬威的兵卒们给收拾的一干二净,他们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正准备立时赶往那军营之中,解救出被那秦雨来看管的至亲好友们。 众人的声浪无比巨大,如今大家有兵器在手,亦有底气与军营之中的兵卒们一战,群情激昂之下,就等着将那伙狗贼们一网打尽了。 “诸位,诸位可否先静静,且听我一言。” 此时,群山的呼喊声中,一女声响起,将众义士们的激愤给生生压了下来。 “诸位义士都是为抗金而来,我们父女俩亦是,如今那秦雨来已被我等诛杀,此时杀回军营,救出大家的至亲好友自是必然。” “我刚从军营之中出逃,对那里的攻防布置亦有所了解,秦雨来的军营位置险要,四面山崖环绕且无立足之地,可说是易守难攻。” “若我们此时贸然进攻,又不能将那军营一举拿下,那军中狗贼定会用我等亲朋性命相要挟,到了那时,我等又当如何?” 众人听闻此言,面面相觑,大家虽一时激愤,可心中却是十分明白,此时贸然行动,只会让他们再次陷入被动,到时候便又会被那军营之中的狗贼以亲朋性命拿捏。 “岳姑娘,那你说说,我们要如何才能一举将那军营拿下?” 岳莎莎看着面前的众人,大家目光如炬,此时正齐刷刷的看向于她。 此时的岳莎莎,已不再是跟在岳老爹身后的小姑娘了。 她整了整衣衫,将自己的计划一一说与众人听讲,这一次,她好似真成了女将军,分析战况,指挥有度,将这百十来人的义士之军分门别类的做了部署。 一旁的岳老爹看着面前的莎莎,是满眼的惊喜与欣赏,这孩子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一头,岳莎莎和岳老爹带着山矿之中的义士,正做着部署,却不想,两人一通忙碌,竟将还在深山之中的江伊佳忘得是一干二净! 等岳家父女部署完毕,已是傍晚时分,岳莎莎此时是又饿又累,却仍是不敢放松一刻,晚间,他们一行便要启程,准备夜袭军营,给这伙贼人来个措手不及! 好不容易送走了义士们,她正准备在营帐之中好好休憩一番,刚合上的眼睛,却突然睁开了! 山林之中,江伊佳看着面前有些疯癫的孙三,面色已是苍白了起来,此时的她全身无力,只觉一阵阵疲惫感正袭上身来。 当年的悟真便是个舍身入地狱的表率,为救江伊佳不堕魔道,他愿以身死来换,他有自己的佛心,便有了自己的解。 孙三的解,亦得由他自己来寻,江伊佳此时,已给不了他答案。 此时的孙三,看着江伊佳苍白的脸色,却是如何都想寻得个解答,只见他从兜里掏出来一柄短刃,短刃出鞘的那一刻,雨便开始淅沥的下了起来。 第148章 夜袭军营 雨水落下,拍打着林中枝叶,树林之中,一股子血腥之气已渐渐弥漫开来。 烂泥地里,血水混合着泥水正被雨水打的溅起一阵阵水花。 江伊佳面色惨白,瘫坐在树林之中,任由这雨水拍打面颊,却是毫无反应。 一旁的疯癫和尚,此时却拿着一柄短刃,正狠狠的将那短刃插入烂泥地中。 “哥,她如何了?” “腿伤是没什么了,她是太劳累了,再加上旧伤隐疾牵绊,这才昏迷至今。” “那她何时能醒?” “不好说,这些陈年旧伤本就伤了她的根本,这次行山路又走的忒狠了些,她能不能恢复的过来,得看她自己和这副身子骨的耐性了。” 看着昏迷不醒的江伊佳,岳莎莎心中是无比的自责,自己怎么就能把这么个大活人给忘在山里了呢! 这一昏迷,江伊佳竟整整睡了三日。 三日后的清晨,江伊佳终于是悠悠转醒,此时的她已身处军营之中,一旁的张松正在忙着煎药,那中药的苦涩之味早已弥漫在了整个军帐之中。 见江伊佳终于醒来,张松心头亦是松了口气。 张松上前将她扶起,顺手将那床头边的药碗端到了她的面前。 江伊佳看着面前苦涩的药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张松知道她的脾气,指了指一旁的纸包,开口道: “喝完了再吃。” 江伊佳眼前一亮,这才接过了张松手里的药碗。 “你怎么来了?我又为何在这军帐之中了?秃头孙三呢?” 她昏迷了整整三日,自是不知这中间的故事,张松便将自己所知道说了个明白。 自岳莎莎发现将她遗忘在山林中后,她便赶紧叫了几个人一同上山来寻人。 奈何这山林属实是大,莎莎这一路又走的急,竟忘记了自己的来路,几人如同无头苍蝇似的在那山林里转悠,却怎么也找不见人。 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雨势亦是大了起来,岳莎莎心中更是不安,就在一群人不知该如何时,就见这山林之中,竟冒出来了一股白烟! 众人奔着那白烟而去,就发现一破衣烂衫的和尚正坐那起火,雨势已大来起来,他倒是没什么知觉,只将自己那破袈裟放在树枝上遮雨,自己坐在袈裟下避雨生火。 而他的身旁,正瘫坐着毫无血色,已昏迷不醒的江伊佳! “你说的秃头孙三就是玄安,本来莎莎想带他一同回来,他却是坐在雨中,不肯同行。后来雨势太大,天又暗了下来,他好似十分害怕,最后竟是拉着一位壮士的手,战战兢兢从那山上下来的!” 说到此处,张松便是止不住的笑意,那玄安的样子,可说是前后判若两人,弄的那一同上山的壮士是胆战心惊,到现在看见这玄安,还仍是绕道而行呢。 那日,莎莎带着人将她二人带下山后,便回了山矿的营帐,此时,山矿之中的众义士已整装待发,火光将那片山洼之地照的是极为亮眼。 岳老爹曾是奇袭、夜袭的高手,要拿下一个百来人的军营倒是不难,可这山矿之中的义士多是草头兵出身,真打起仗来肯定不如那军营中训练有素的兵卒来的厉害,所以他们这次的行动便主抓一个兵贵神速,就为了打这帮狗贼一个措手不及! 岳老爹他们出发了,岳莎莎便带着江伊佳亦随行跟在了后头,山矿之中不曾有大夫,她此时已是面无血色,眼看着进气少,出气多,若再不救治,恐是有性命之忧! 那一夜的军营夜袭,可说是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依着莎莎对军中布阵的了解,和岳老爹兵分三路的围剿的,不出半个时辰,这军营便易了主! 这次夜袭,岳老爹这头没费一兵一卒,便将这军营拿下,义士们也与亲朋们纷纷团聚,这一仗打的如此顺利确实出乎了岳老爹的预料,可这秦雨来背后之人,却是更是让他意想不到! 第149章 疑心暗生 “难道是他?!” 这秦雨来的背后主使其实藏的极为隐匿,军营之中几乎没几个人知晓,只是秦雨来走时并不知晓自己会死于山矿,故而这暗通的信件便是不曾销毁。 那些书信被他藏于军帐书案的暗格之中,这军帐之中本就没什么可藏之地,岳老爹一早便觉得这书案有些蹊跷,不过是一番细找,便找出了暗格之中的书信。 这些书信,皆是出自这个名唤思凌的人手笔,大到军中各处要紧之地的安排,小到矿山的账数,秦雨来便都是按照此人的意思操办。 似这等的军营,在江南竟还有几处,思凌虽未曾在信中详说,但每隔十五日,他们便要各处的军营上缴粮草物资,各处押送粮草之人中途便会由思凌的人接替,之后这粮草物资运往何处,便是不得而知了。 方也县的这处军营,因地势险要,又有这山林环绕,便成了这伙人暗中冶炼兵器之地,冶炼兵器,自然需要大量的人力开山凿路,于是便有了秦雨来巧言令色的诓骗,和迟迟不能开拔的军营。 “这伙人已成了气候,且其他几处军营亦都是设在江南地界,想来他们的目的,并不想北上抗金,而是想在江南屯兵。” 江伊佳捧着药碗,仔细一想便明白了这其中的妙处。 此时北上,必与那金军一战,这伙人肯定不愿在此时损兵折将,便在暗中屯兵江南。 不管这金军是打进来,还是到最后和谈,他们左右都不会吃亏。 若是金军真打过了黄河南下,大军长途跋涉,定会有粮草不齐,兵卒乏力之意,到时候他们便可占尽这天时、地利、人和之势,再与那金军交战亦是不迟。 金人虽尤擅射猎,可这江南地貌却不似草原一般一览无余,这里气候多变,地形地貌亦是复杂,金兵虽骁勇善战,可要赢这场仗,却也绝非易事。 若是和谈,对这伙人来说那更是好处多多,先不说这粮草物资的去向,仅是这些义士,便已是极好的筹码,这领头的多少也能捞个一官半职当当。 若是不想当官,就凭着这些粮草物资,此人就算什么都不做,怕也能做个江南地界一等一的富户了。 这份筹谋和打算,可见思凌此人确是个乱世之中的奇才。 若仅是如此,那这思凌亦不过是个投机倒把之徒,倒也不足为惧,可怕就怕,他居心不良,所图谋的不光人、财两样而已! 方也县中的这一处矿山,冶炼的可是实打实的兵器,他们若只是求名、求财,大可以输送人力,暗中敛财即可,何必要费力不讨好的花如此的大的精力开山炼矿。 这些冶炼之人,都是被他们诓骗而来,先不说这金军是否能打到此处,待他们冶炼够了兵器,这些义士又当如何处置? 就凭这矿山之中兵卒们对他们的看管,岳老爹险些被害,还有之前那些已死的义士,就足以说明这伙人到了最后,定会不留活口,毁尸灭迹! 屯兵屯粮却不北上抗金,暗中又开矿冶炼兵器,这分明是奔着谋反去的! 难怪这思凌会找秦雨来这等地痞无赖坐镇军中,自己却躲在暗中操弄,想来是等将来成事后,将这些见不得人的丑事都一一推脱给这泼皮,自己倒是摘身干净。若是再以“民意”将这泼皮斩杀,那便更是大快人心,恐怕天下人都会称其是知民心,解民意的“好皇帝”呢!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江伊佳总觉得此举与一人相关。 她是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不过是几封书信,和一个不知真假的名字,怎么看都不会与这康王有关联,可这江南地界,她亦是想不出谁还有如此的胆识和魄力,能在短短月内,在江南各处集结人马,锻造兵器。 离开临安城前,那个离城北上,参加新皇登基大典的人,根本就是不是真康王殿下! 这福公公虽是个易容的高手,可他的身型与康王却是相差甚远,若不是当日他们骑行时露出了那双官靴,恐怕连江伊佳亦是差点被这对主仆给骗了。 既然京城的是假康王,那真康王便还留在江南之地,他藏匿于此,难不成真是为了自保这么简单? 那日在别院,他见到京中来信,便是那样的警惕,连身边最亲信的人都亦不愿相告,可想而知,此人绝非表面看来的简单。 福宝替他进京,不管是他授意,还是福宝自愿,他亦是默许了此事,明知有险便推身边人前去,自己躲在暗处静待时机,这做派,与这思凌可说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了,也不怪江伊佳会疑心于他。 第150章 军中无将 “失了联络?” 此时,一处远山寺庙之中,一位年轻男子正站在庙前,他的手中正盘着一串佛珠,看着远山,不知在想什么。 身旁,一个年长的男子却是低着头,不敢抬头看那年轻人的脸色。 “秦雨来呢?” “手下来报,他已死于山矿之中。” “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年轻男子摸着手中的佛珠,面上却是一脸的不奈。 “只可惜了那处山矿。” 那年长的男子赶紧接话道。 “主上放心,我们已寻到了另一处山矿,这次定不会再出纰漏!” 那佛珠在男子手中被温和的盘着,看着远处山雾之中的山林,他的面色已恢复如常。 “抢东西那伙人,盯紧着些。” 说罢,那年轻男子转过身,换上了一副慈悲之色,径直去往了寺庙之中。 隐匿在山林之中的寺庙传来阵阵的诵经之声,木鱼的敲击声亦在整个山谷之中悠悠回荡起来。 此时的方也县山林中,岳老爹与岳莎莎两人却是不发一言,对面而坐,两人皆是面色凝重,以至于张松进帐后便立时发现了父女二人的不对劲。 张松此来,是来告知这江伊佳已醒之事。 这本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可不知为何,老爹和莎莎虽是松了口气,面上却仍是绷的紧,张松是自己人,莎莎亦不瞒着,将自己的想法说予了张松听。 此次夜袭,他们一行可谓是势如破竹,这些义士也是极为信服,纷纷推举这岳老爹和岳莎莎为将为帅,这本是件好事,可偏偏岳老爹却在此时不愿当这个首将之位。 “如今我们有人,有粮,有兵器,正是北上抗金的好时候,可爹爹他……” 岳老爹的脸色并未有何改变,他本就是兵卒,这样的良机,他岂有不知的道理。 北上抗金,本就是他的初衷,可此行,却也让他认清了自己的短处,孙子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他是个不错的领队,可绝不是个当将军的材料。 这一路,他认人不清,被那秦雨来巧言令色的拐带到了这军营之中,险些害了自己不说,又差点让莎莎断送在这军营之中,还连累了江伊佳疲于奔走在这山林之中,险些丢了性命。 岳老爹这样的人,确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可他亦是个十足的直人,还未上前线,就被这样的小人暗算,可说是让他丢尽了脸面,在矿山时他就已懊悔不已,如今若真当了这千人之军的首将,但凡出个差错,那便是断送了千百人的性命,连带着莎莎亦会命丧战场,他自觉担不起这样的重任,便不想要这首将之位,只愿做个兵卒,随军杀敌。 “随军杀敌没什么不好,我是个粗人,弄不惯什么文书,排兵布阵亦非强项,勉强当上个校尉已是高估,何必非要为了这不当食,不当用的虚名,连累这些将士们受苦。” 岳老爹是此番夜袭的大功臣,亦做过军中校尉,不管是曾经的官阶品级还是作战的实力都已算是上乘,此时若是连他都推脱,那这首将之位,又该交予谁手?都到了这个档口,他们又上哪找这样合适的人选,来带领众义士北上呢? “没有首将?” 张松回了军帐后,便将岳家父女那头儿的情况告知了江伊佳。 这三日她虽未曾亲历,但从张松的言语和军中各处的议论声中,她却是知道,这军营之中,大家对岳家父女的本事可说是空前的信赖,此时若是岳老爹不愿出来主持大局,放眼军中,好似便只有岳莎莎能担此大任了。 军队由女将率领,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那禹州县的邱姑娘便是个好例子,可莎莎到底是年幼了些,又从未上过战场,山矿之中,她虽显露出了排兵布阵的本事来,可带人夜袭得手,靠的还是老爹的厉害。 一军之将未必是军中最聪明的那个,但此人定是个实战经验丰富,且知人善用之人,岳老爹虽不是个杀伐决断的性子,且还容易轻信他人,但打仗,却从不是侥幸而为之事,他的惧怕,虽未必是件好事,但总比冒进而为要来的好些。 一颗蜜饯飞入嘴中,江伊佳往外瞧去,天色已是一片大好,看来她得出去活动活动了。 第151章 暗箭难防 这军营果然是没什么好玩的,除了几十个军帐和臭烘烘的帐营,便只有那一口口烧饭的大锅和操练的兵卒了。 连着下了好几日的大雨,日头好不容易放了晴,江伊佳也终是能从那满是中药味的军帐之中走出来透透气了。 她虽在山中吃了不少苦,可此时外头却是春和景明,一派清阳曜灵,和风容与的景象,实在是妙不可言。 她正在外头大口的透着气,就听见不远处的军帐之中传来一阵争吵之声,循声望去,军帐中人分明就是岳家父女,想来这父女二人还在为这将帅之职而闹别扭呢。 岳老爹一脸的怨气,直接从那军帐之中走人了,岳莎莎则是红了眼眶,撅着个小嘴,看着爹爹走远后,便也生起了气,一扭头回了军帐之中。 “让我来看看,是谁惹我们莎莎生气了呀?” 军帐门口,江伊佳探头看着偷偷抹眼泪的岳莎莎,打趣的问话道。 莎莎见是她,赶紧擦干了眼泪,上前扶住了她,嘴上却圆起了谎来。 “哪有,只是外头风沙大些,石子吹进眼睛了。” “你怎么这时候出来了,松哥哥说你刚醒,本想着晚些时候来看你的,可别再着了凉。” 江伊佳此时的手如同冰窖里刚拿出来似的,冷得全无半点热气,饶是外面的人都已穿上了单衣,她却还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看来这次的病,真是让她渡了场大劫。 “我都躺了三日了,再睡着,骨头都该是软的了,外头这么好的风景,可得出来透透气,不然,那军帐之中的苦药渣子味都快把我给熏吐了。” 看着面前的莎莎一脸愁容,江伊佳便知道她定还在为这首将之人的人选犯愁。 他们拿下这军营也已有三日了,可如今却连个拍板定调的人选都还没着落,若是此时有外敌来犯,他们定会被一网打尽。 “还在为这首将之职烦恼啊。” 莎莎听闻此言,却是低下了头来。 “岳老爹不肯?” 莎莎默默的点了点头,嘴上却不愿说老爹的一句不是。 “那你还有其他人选吗?” 莎莎有些犹豫,看了看她,却又不敢说出口。 看她的样子,想是心中已有了人选,只是这人选争议颇大,说出来,怕是会惹众人非议。 她不愿讲,江伊佳也就不再过问了,这首将人选可是不能再拖了,他们父女俩要是无人出来,那这位置便只能由其他义士来坐。 那伙贼人可不是只有秦雨来一个手下,现下他们四散在江南各处,自然不能打着义军的旗号跑来方也县讨伐,可他们却也不是些吃素的家伙,这么大个山矿白白相送,他们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想来必是还留有后手。 就在此时,就听见外面一阵慌乱的惊叫之声,岳莎莎刚起身要去外头探明情况,就看见一只火箭“嗖”的一声飞到了她的脚边,不过寸缕,便差点射穿她的脚面! 岳莎莎一声“不好!”便转身想要将江伊佳护住,就见又有几支飞箭射入军帐之中,岳莎莎突然闷哼一声,江伊佳眼睁睁的看着一支长箭射入她的后背,倒在了自己的面前! 此时她也顾不得许多,赶紧将莎莎拖入了军帐之中的书案之下,军帐之外,除了哀嚎之声,便是到处逃窜的人。 这些火箭量不大,却是着力很深,想是有人在高处射来,他们的人手应不多,身上带不了多少箭,果然,这一阵乱射后,便再不见了动静! “找我爹,姐,快找我爹,我爹还在外头!” 此时的岳莎莎顾不得这背上的箭伤,拉着江伊佳便要找岳老爹,看着面前痛苦的岳莎莎,江伊佳此时却没了往日的和善面孔,只见她拉着莎莎的手,说道: “他不会有事的。” 说罢,她便抬手封住了她的大穴,岳莎莎顿时疲软了下来,一下子躺在了江伊佳的怀中。 安顿好莎莎,她便小心的走到了外头,只见地上全是火箭,有些人亦是中箭后倒地不起,看这箭的来向,只见她眯起眼睛,果断的看向了西边的山头。 大白天里射火箭,且这火箭多是向那军帐射来,这明显是冲着军帐中的人和粮草物资而来,既然如此,那定要叫这些人有来无回才是! 第152章 生拔利箭 张松此时正躲在军帐之中的床榻之下,这火箭来的突然,差点将他这处军帐点着,还好那些射箭之人来人不多,不多时,这火箭便停了。 江伊佳跌跌撞撞的来到他的军帐之中,见他躲在床榻之下避箭,便让他赶紧出去救人。 此时的军中,不少人已回过了神,见火箭已停了势,这才从各处探出了头,江伊佳拖着病怏怏的身子,从帐中拿出了个铜锣,一路敲打,将未受伤的众人重新召集在了一起。 只见她站上一草垛,高声喊道: “穿甲者,备刀斧,熟悉山路者引路,这伙贼人自西边山头射箭,你等兵分两路,一路朝北追击,一路朝南将他们逼入深山,除领头的留个活口,其余一律诛杀!” 众人虽不知她是谁,可大敌当前之际,有人牵头引路,又开出了个一律诛杀的军令,让他们出出这口恶气,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当即便有几个义士高声附和,带着穿甲的士兵,便兵分两路去追击那伙贼人去了。 江伊佳站得高,不仅是为了敲锣打鼓的将人聚集过来,更是为了方便找到这岳老爹,果不其然,人群之中,岳老爹看见她在那高喊,便向她这头冲了过来。 “莎莎呢?她……” 话还未说完,江伊佳便回了他一个冷彻的眼神,让他闭了嘴,只见她将铜锣扔在他怀中,冷冷的说道: “赶紧让人统计出伤员和粮草物资,是个男人就别再龟缩不前,不然别说这些跟着你的义士了,就连莎莎,你也护不住!” 说罢她便冷着脸,跌跌撞撞的赶回了张松的军帐之中。 军帐之中,岳莎莎的衣物已被褪去,那箭深入莎莎的后背,张松仔细检验正准备取箭,可这箭没入她的身子三寸之长,要想取出,便得掀开皮肉,再将那箭头拔出! 此时军中伤员众多,哪还有什么功夫熬煮麻沸汤,江伊佳虽封住了岳莎莎的大穴,让她暂时闭了息,可这肉中取箭却是疼痛难忍,此时岳老爹还在外头忙着,张松正欲抬头询问,就见江伊佳直勾勾的盯着那长箭,开口说道: “取箭!” 军帐之中,一阵痛苦的哀嚎之声传来,那叫声的惨烈,让岳老爹心头一跳,这才安排好了人手,便火急火燎的赶到了张松的军帐之中。 此时的军帐之中,江伊佳正咬紧牙关,死死的抓着岳莎莎的双手,只见她整个人坐在岳莎莎的腿上,阻止着她乱动,防止那箭头取出时再伤到其他。 看着女儿受这等的痛楚,岳老爹两眼一红,老大的一个壮汉,竟差点站立不住。 “还不快过来按住她的肩膀!” 江伊佳看他站在门口,竟呆在了原处,赶紧叫他进来帮忙。 此时莎莎的后背已是血肉模糊,那溅起的血水飞到了江伊佳的脸上,将她原本惨白的脸色映衬的更加可怖。 岳老爹踉跄着脚步,还是来到莎莎的面前,他颤抖着双手,终是将那双乱动的肩膀,给按住了。 半个时辰后,张松终是松了口气,看着那阴森的箭头,连他都不禁打了个哆嗦。 岳老爹坐在那军帐门口,呆呆的看着那不远处的篝火,不知是在想着什么。 江伊佳此时已是精疲力竭,她都来不及擦那面上的血污,便瘫在了军帐之中休憩。 军营之外,南北两相的山林之中,两队人马正在山中上演着追逃之战,不出江伊佳所料,那伙贼人是个拢共不过二十来人的小队,这山林之中他们本就不算熟悉,亦是没有想到这山下的兵卒这么快就反了过来,竟直接上山围剿而来。 带队的义士中,不乏这方也县山中的乡民,这山路对他们而言自是如履平地,这伙贼人本以为自己跑的够快,便能脱逃,却不想,那几个义士竟已追到了近前! 第153章 诛杀思凌 “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我等还能饶你们不死!” 山路崎岖,这伙人正被义士们逼入了山脚边,这头正喊着话让他们投降出来,那头,几只暗箭便射了出来,幸好跟着的人里有穿甲的,这山林又十分茂密,那伙贼人一路奔逃,这箭失了准头不说,又被这些树枝树杈的挡住了去路,还没射到近前,便跟打了败仗似的掉在了地上。 “嘿!好一帮不知死活的王八羔子,专做这暗箭伤人的下作事,兄弟们!上!也让他们瞧瞧咱们的厉害!” 说罢,这些义士便从山脚的两头包抄而去,前头,那穿甲的兵卒装腔作势的叫骂着,吸引着这伙人的注意,不出一会儿,山头便传来了几声哀嚎和砍杀之声,然后便再无了声响。 夜幕低垂,军中各路人马开始汇聚,此次偷袭,军营之中粮草物资的损失倒是并不大,只是那暗箭却是伤了十几个兵卒,张松刚来这军中,故而这伤员救治的准备功夫确实做得不足了些,很多义士亦都是生忍着疼,直接取的箭,那军帐之中是哀嚎不断,听得外头的人都皱起了眉头。 不多时,那山头追击的人也是回来了,他们不负众望,将这伙暗箭偷袭的贼人给抓了回来。 这伙贼人确是有备而来,虽来的人不多,可各个都是装备精良弓弩的射手,若不是占了这山林地势的便宜,这二十来人怕真是不好抓。 “岳将军,这就是他们的头领!” 这二十来人,除了反抗的厉害被砍杀而死的,和失手掉下山崖的几人,剩下的十几人都被这些义士们给生擒了回来。 看着面前的这伙贼头,将士们是义愤填膺,纷纷出言要将他们砍杀,以泄心头之恨。 此时的岳老爹却是一言不发,只是红着眼眶死死的盯着这些人,开口问道: “你们是受何人的指派?” 那领头咬紧了牙关,是死不松口,岳老爹也不跟他废话,取出柄短刃,抬手就抹了那人的脖子! 一众旁观之人此时已察觉出了岳老爹的不对,只见他满眼的阴霾,将那带血的短刃指向了下一个。 那人惊恐异常,看着那领头人抽搐的样子,竟被吓的不知要说什么了,岳老爹声音冷冽,又问了一遍同样的话,却还是不见回答,便又抬手将那人的脖子给抹了!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就接连杀了两人!这让一旁的将士们看的是头皮发麻,可若不是如此,怎能让这些暗箭害人的贼骨头晓得怕呢! 当那柄短刃来到第三人面前时,那人早没了之前的嚣张,他颤抖着身子,说出了个名字,将士听闻,更是气愤难消,果然,又是那思凌派人前来作祟! 都到了这个时候,思凌竟还想着来给他们使绊子,企图烧毁他们的粮草物资,给他们北上抗金施以重击,简直是岂有此理! 众将士此时已是愤恨难消到了极点,诓骗义士,屯兵谋反已是死罪,他们不过是奋起反击,一心只想北上抗金罢了,可这伙贼人却是非要置他们于死地不可! 此等奸贼若是不除,日后若真让他们成了气候,他们定会为了一己私利在抗金大军的背后下死手,到时若使这抗金大军腹背受敌…… 此时的岳老爹已收起了短刃,这伙人的目的已是再明显不过,若是他们再不理会,任由他们在此乱世搅浑水,等金军南下之时,这伙人便可能是抗金义军背后最可怕的黑手! “杀回去!杀回去!!” “杀了这伙贼人!” “为这些受伤的兄弟们报仇!” 此时的将士们已是群情激昂,恨不得生吃了这思凌狗贼,可岳老爹这头却是出奇的安静。 他们此行本就是为了抗金,若要临时改道对这思凌动手,必得找个合适的借口和理由才是。 更何况,这伙人行事如此隐匿,除了与秦雨来的几封书信往来,便再无他物,他们究竟是谁?身在何处?手上又有多少人马?竟是谁也不知! 那伙暗箭之人亦不过是这伙贼人从江湖中收买的一些泼皮无赖,根本不知这思凌真人是谁。 此时将士们即便再气愤,一时半刻要想要揪出这伙贼人怕也是没这么简单。 第154章 思凌其人 “如今,老爹正为这北上还是南下而发愁呢。” 张松整理着药箱,看着正吃着蜜饯的江伊佳,顺手便给收了回来。 “他们有思凌的线索了?” 江伊佳眼巴巴的看着那蜜饯被收走,嘴里却是停不下来的咀嚼着最后一丝甜味。 “想找,总能找出些线索来,只是如今莎莎这伤,要北上打仗确实不太好。” 张松的担忧不无道理,岳莎莎的伤势需要静养,此时北上,无疑对伤情不利,她又不能上阵杀敌,北上,岂不是去做个累赘。 就莎莎那个性子,北上抗金不让她去战场,那不比杀了她还难受? 就在二人讨论之际,岳老爹却是来到了军帐之中,看着还睡着的岳莎莎,他满眼的温情,只是莎莎后背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却又让他无比的自责。 “月姑娘,我又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二,不知您是否方便。” 岳老爹十分谦恭,在张松面前亦是以月娘相称,江伊佳觉察出来他的慎重,便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朝张松使了个眼色。 那张松倒也是机灵,见他们有要事相商,便识趣的走出了军帐。 见张松走远后,岳老爹这才在江伊佳面前吐露了实情。 如今这军中讨伐思凌的呼声甚高,他亦有想法先将这波江南后方的贼人给揪出,可现下,却是有两个难题摆在他们的面前,让他们无从下手。 这第一大难题,便是思凌其人和他们的据点。 在与秦雨来的接触之中,思凌可说是十分谨慎,他不曾在这军中露过面,往来的书信亦是专人送达,即便是从前的粮草运输,亦是让他们放在半道由思凌的人来接手运走的,他们对此人的了解,除了个名字,便再无其他,就算是想寻他报仇,却也是无从下手。 其二,便是如何师出有名。 他们这一行人,本就是江南各处的义士们自发组织北上抗金的义军,手头上是既无朝廷的公文钦定,亦不是李肖将军的旧部分支,此时若是北上抗金,倒还说得过去,可若是南下,那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免不得要遭地方军的盘问。 更何况大队人马迁徙,定会引来一路的非议和麻烦,若是再被思凌等人有心污蔑,给他们安个意图谋反的罪名,那他们便是更说不清了。 这两桩事,是压在岳老爹心头的王屋、太行,若要南下,必得将这其中的关键给理清楚才是。 江伊佳沉思良久,只是让岳老爹将那些思凌的书信带来,再找几个熟悉江南地界的人来,便不再说话了。 那岳老爹一一遵从,将那些书信送到后,便又从军中找了几个江南人士带到了军帐之中,静等着江伊佳发话。 接过书信的江伊佳倒是并不着急,只见她小心的将那些书信取出,仔细的验看着这些书信,甚至还将那些书信放到鼻前,小心的嗅着味道。 一旁的几个义士见她行事如此诡异,都是一脸的不解,纷纷看向岳老爹,岳老爹倒是从容的很,似是习以为常,不足为异了。 “宣州纸,歙州墨,价值不菲。字以行书为主,亦有草书之手笔,笔法洒脱婉丽,看来是个自小便习字读书的,想来这家世是极好的。” 众人听她这番话语,不由得暗道一声奇哉,不过是几张纸片,竟能将这纸张的来历和所用之墨都说了个分明,几行字便能看出一人的家世生平,真当是个厉害角色。 “至于这味道,他若不是喜欢檀香,那便是身处寺庙之中!” 此言一出,众人皆讨论了起来,有人好奇,开口问道: “姑娘,你这是什么鼻子,竟连这香味都能闻出个端倪来?” 江伊佳却是一脸认真,并未回答那人的话语,只是示意了一下,众人便停了嘴,静等她给出个答案来。 只见她又仔细的看了看那几封书信,将它拿到面前又嗅起来,不一会儿,便有了结论。 “他左手戴有珠串,且是个汗手!” 一旁的众人人听闻,只觉得稀奇,倒是岳老爹此时却皱起了眉头来,思凌此人,难不成是个出了家的和尚? “你们几个过来,看看这地图,如按一天算和按半天算,运送三车的粮草,人能走多远?” 那几个江南人士,听闻此言,都凑到了那书案的地图前,几人讨论了半天,又仔细丈量了地图,这才给了个大致的范围。 岳老爹大概明白了她的用意,可她怎知这行人只用行半天或是一天的路,难不成她会未卜先知? “你不是见过他们吗?他们身上不曾带着包袱、干粮等物,足以说明这粮仓离这交接之地不远,都不用一天,就能抵达,既然如此,那这半天和一天之内能到的地方,便定有他们的粮仓所在。” “三车的粮草,已不是小数,他们一行每十五日便要运送,若是光明正大的游街过市必会引来非议,所以定是用粮行、谷仓等做掩护。如若不然,那便只有绕远路而行,将这粮仓藏在避人的深山老林里了。” “你们若要查,可先从这粮草运送上下下功夫,这么多粮草他们一时半会儿是搬不空的。” 岳老爹若有所思,立刻叫来了几人,一番布置后,看着书案上的地图,若有所思起来。 第155章 栽赃陷害 “日子挑好了没,什么时候动身?” 岳老爹正看着面前地图入神,冷不防江伊佳这一问,有些摸不着头脑。 江伊佳看他那木讷的样子,叹了口气。 “如今莎莎都这样了,你又有心要将思凌等人围剿,此时再不称将,还要再等何时?” “这次放暗箭伤人、烧粮,就是因为他们知道我等还未开拔迁移,这才得了手,你若是再等,万一他们真用些更下作的手段出来,到时候别说莎莎了,就是这军营,怕也会被夷为平地。” 岳老爹面色阴沉,看着面前的地图,开口道: “此事我已有了打算,首将之位,在与李肖将军汇合前,由我暂代。至于军营迁移之事,我已与这军中同僚商量过了,此地却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再加上那山矿,可说是处绝佳的宝地,明日我便会在这群山之中挑选几处了望点,这些贼人若再来犯,定叫他们来个有去无回!” 岳老爹重重的敲了下书案,看着他满眼愤恨的样子,江伊佳嘴角微笑,莎莎担心的事,终是有了个好结果。 “哦,对了,你之前提到的名正言顺之事,我大概想了想,其实名不正、言不顺,又有何不可?” 岳老爹皱了皱眉,不解的问道: “此话怎讲?” 江伊佳把玩着面前的书镇,轻描淡显的说道: “他们本就是群骗子、强盗、贼人、泼皮无赖,杀这些人,需要什么名目?” “你的意思是?” “他们是屯兵,那我们又是什么?立什么样的名目都不如惩恶扬善来的光明正大,与其绞尽脑汁的给自己立牌坊,倒不如把脏水泼到他们身上!” 岳老爹看着面前的女人,那股熟悉的悚然感又袭上心头! 这是要他栽赃陷害?! “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罢了,如今找不到他们的本营,若不给他们找些麻烦,他们定然不会出来就范,依我所见,就按这最难听的罪名往他们头上安,思凌不是想躲吗?你我不妨打个赌,若正好打到了他的七寸,你猜,他会不会亲自出来?!” 此时的江伊佳面目狰狞,火光之中,好似一吃人的魔鬼,岳来爹看着她的样子,只觉得可怖异常。 “此事,不会伤及无辜?” 岳老爹倒还真是个宅心仁厚的,江伊佳一脸的不奈,怕伤及无辜,那当什么兵,上什么战场,战场之上有对错可分,有无辜可算吗? 只可惜这些实话,老爹自是听不得的,她亦有些无奈。 “无辜不无辜自有官府定夺,这伙人行事小心,至今都未曾出事,想来这官府之中怕也是藏有后手,你若是不将这事闹大,怕是引不出这条毒蛇来的。” 见岳老爹还是有些犹豫,她亦不愿再规劝些什么,只是冷冷的说道: “引蛇出洞自然是需要些代价的,你若是怕,那还是带着莎莎回家,将来义军北上,碰到的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金军!比思凌这等贼人还要再恶上千倍万倍!何苦让莎莎再跟着你受这份罪呢?!” 言闭,她便起身而走,只独留岳老爹一人在那军帐之中。 第156章 指桑骂槐 “听说了吗,那伙贼人又出来犯案了!” “嘘!!可不敢乱说啊!!小心隔墙有耳,万一被他们听到,小命难保啊!!” “李老头家怎么烧的,你忘啦!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李老头是再老实本份不过了,这家都说烧就烧,说没就没了,连带着他女儿,亦是……,可怜呐!!” “哎,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就这么死了,那群畜牲怎么就不死呢?!” “说起这事来就来气,这官府是干什么吃的?好好的一家子说没就没了,到现在都没找到这李老头。平日里倒是惯会在我们这些小民百姓面前耀武扬威,真要他们主持公道的时候一个个的倒是推脱的干净!” “好了,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跟那县太爷是何关系,都是左手进右手的事,难不成你还要他们自断双臂不成?” 路边,剃头挑子旁,几个乡民正在街头说着话,一旁买包子的壮汉却将他们所言听得一字不漏,他吃着包子,转头便走进了一处小巷,将这消息告诉给了自家兄弟。 李老头家的事并不难打听,在方也县内可说是闹得人尽皆知。 李老头的闺女名叫晓梅,自小便是个懂事的孩子。半月前,这方也县也不知是哪里来了伙强盗,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搞的县中是人人自危,白日里亦是不敢出门。 李老头家地处后山路口,位置有些偏僻,他本以为能逃过这伙贼人的洗劫,却不想不过是去山中割了些鲜草的功夫,自家那茅草屋便烧了起来,好好的一个家说没就没了! 等官府的人赶到之时,就只看到了那烧毁的草屋,和一片废墟之中徒留的一具焦尸,而李老头却是不知所踪,只留下了门口那一竹筐散乱的鲜草,便再无他的踪迹。 李老头家的事,县中的乡民都知道是那伙贼人所为,烧毁草屋,亦不过是为了毁尸灭迹,可官府明明可以将这伙贼人捉拿,却总是无故推脱,迟迟不肯动手,私下里,百姓们便有了自己的议论,这才有了贼人与官府同流合污的说法。 这伙贼人如此猖狂,可官府却是迟迟不愿出手,这背后究竟有何隐情百姓不知,别人不知,江伊佳却是看得明白。 这官府不是不能出手,怕是不敢出手! 这伙贼人敢如此猖狂,不光是因为行事狠辣,不留余地,更是因为他们的行事,分明是军中之人做派! 如今正值乱世,各路人马齐出,这样的一伙人,恐怕任谁都吃不准他们的来路,官府不是不想管,怕是管了也奈何不了这伙贼人如何,若他们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一个小小的县官,亦可说杀就杀了! 这伙贼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老百姓亦是有苦难言,此时若是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人,百姓们定是拍手叫好的。 这样既能惩恶扬善,又能栽赃陷害的好事,可谓是两全其美。 江伊佳想的办法其实再简单不过,他们既要给这思凌等人泼尽脏水,引蛇出动,又要通过这粮草运输,找出他们的老巢,将他们一网打尽。 为民做主、惩恶扬善,是最得民心的办法,思凌等人要藏,他们就一定要把这伙人给揪出来打,只有把这恶贯满盈的罪责给他们做实了,才好借着民意,名正言顺的去扫除这伙贼人。 到时候别说百姓了,就是官府,亦可借由此事,替他们去宣扬思凌等人的恶,帮他们正名一二。 第157章 借刀杀人 “来来来,喝酒,喝酒!” “哈哈哈哈,好酒啊,这日子过的可是真逍遥自在!” “老于,来来来,这杯酒我得敬你,没有你带着我们兄弟几个,哪有我们今日的逍遥自在!” “对,这杯酒确实该敬,想我们兄弟几人,半月前也不过是那街头的草履,若没有于大哥,哪有今日这样的好日子,来,于大哥,我敬你!” 在众人的附和声中,那姓于的汉子却只是笑笑,端起了酒杯,将这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不多时,那群人便喝的酩酊大醉,全都醉倒在了屋中,屋外头,早已守候多时的义士们已将那处小屋是团团围住,来了个瓮中捉鳖! “听说了吗?那伙贼人被抓住了!!” “听说了!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这抓人的好像还是群义士,本来就是北上抗金去的,也是路见不平,这才将这伙贼人给拿下了,真是大快人心啊!” “可不是,总算是将这伙贼人给抓住了,听说官府要开堂审理此事,到时候咱们都去听听。” “行啊,一起去,说不定还能找到这李老头的下落。” 方也县的街头,一些百姓听闻那伙贼人被抓,心中是万分的欣喜,笼罩在他们头上的这片乌云也终是迎来了报应。 公堂之上,县太爷正襟危坐,看着这几个贼人亦是恨的牙痒,就因为这几个不知来历的王八羔子,这县里的百姓是说什么的都有,他又不是个泥人,自己受过也就罢了,连带着家中妻儿老小亦是整日里的骂他窝囊,如今好不容易有人替他出了这口恶气,他还不得好好惩治惩治这帮子强盗! 想到此处,他便提起了令牌,还未开审,便赏了这几个贼人每人二十棍的大刑,直打得外头百姓是连声叫好! 这些个强盗本就不是什么硬骨头,二十棍下来,皮开肉绽不说,光是这那哀嚎讨饶之声便已响彻公堂,那县太爷还未开口发问呢,这伙人便将自己所知之事,一五一十的招了个干净。 原来,十来人都是临县的泼皮无赖,半月前,还在街头厮混。 一日,一姓于的汉子找上了他们,说是想拉他们入伙干票大的,事成之后,便可享荣华富贵,这帮人起初是不信,可架不住那姓于的汉子给吃给喝,还给了他们不少的银钱,这些人便动了心,跟着他来了这方也县,开始了打家劫舍的路数。 “那姓于的现在身在何处?” “大人,昨日那姓于的同我们一起喝了不少,我等都已醉得不省人事,确实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啊!!” 县太爷看着底下这群滋哇乱叫的强盗,心中是万分的鄙夷,早知道这群人是这样的货色,自己就不应该放任他们胡作非为。 “那姓于的叫什么,长得什么模样,敢有半句虚言,仔细你们的脑袋!” “那人叫,好像叫思凌,对叫思凌!” “对,他不怎么说起过,但就叫这个名!” 县太爷听闻,眯起了眼睛。 不多时,方也县便张贴出了缉拿的告示,一时之间,那告示上盗匪头目于思凌的名讳和样貌便传遍了全县,可说是人尽皆知。 无独有偶,就在这方也县刚刚告破强盗案不久,临县竟又发生了几起凶案,一时之间,打了临县衙门一个措手不及,当地的百姓也是怨声载道。 巧合的是,这些凶案,或多或少都与这于思凌脱不开干系,那些杀人越货之徒,不是被这于思凌蛊惑犯下惨案,便是受他的挑唆,将这身边至亲屠戮,可于思凌此人却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所在,屡屡抓捕都能侥幸逃脱,可说是个狡猾至极的极恶之徒了!! 因这于思凌屡屡犯案,江南各县衙门对这恶徒皆发出了捕令,一时之间,这于思凌的名讳可说是成了江南地界最有名的恶人,但凡是同名的男子,都要被提到官府审问一二,江南的百姓更是谈思凌色变,已到了夜哭的孩童都要用此名讳来威慑的程度了! 第158章 气急败坏 “叮啷!!” 一声脆响,一个茶盏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一旁年长的男子是大气都不敢出,只一味的低着头,看着脚尖。 “当啷!!” 一块厚砚亦被扔了出来,地上到处都是溅起的墨渍,却无人敢上前收拾。 半个时辰后,就听见房中响起了一个疲惫的声音,外头的几人这才敢进门。 “让他们都进来。” 进屋后,众人才看到了屋中的全貌,从前整齐的书房可说是乱的一塌糊涂,满地的碎瓷碎砚,和那书案上撕得粉碎的纸张,都看得出主上对此事的愤怒。 这思凌虽不是他真名,但却是他们这伙人通信往来所用的代号,如今这代号竟成了江南地界的强盗首匪,那他们这伙人岂不成了恶贯满盈的贼寇,所行之事岂不都成了狗苟蝇营之事?! “给我查清楚,此事究竟是谁在作怪!” 众人领了命,便都火急火燎的走了,屋中只剩下了那年轻的主上和一旁站着的年长男子。 “老祁,别收拾了,陪我出去走走。” 那被称做老祁的男子放下了手中的碎瓷,起身来到了主上的身边,扶着他走出了书房。 外头已是夕阳欲下的晚霞,山间鸟鸣之声不绝于耳,老祁扶着的手亦不曾抽离过。 “你说,我这么做,是不是错了?” 老祁低着头,倒是并未搭话,看着山间的景色,那年轻男子深吸了口气,有些无奈道: “官府倒也没说错什么,按我们这样的行事,确实与那盗匪无异,呵呵,真是好一招指桑骂槐,借刀杀人之计啊!” 那年轻男子握紧手中的佛珠,满脸的戾气,刚才书房之中的发泄不过是他愤怒的前兆罢了,不找出这幕后主使,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老祁自然知晓自家主上的脾气,主上最看重的便是这清誉,不然他也不会让这些声名狼藉的地痞泼皮来帮他坐镇各个军营,这样做,无非是想让这些人来背骂名和罪过,将来好方便抽身。 若这冒名之人是有心所为,那可真是踩到了主上的七寸,也难怪主上会如此生气。 “那冒名之人的长相,你可曾见过?” “回禀主上,不曾见过,他好似是凭空出现,又会无故消失,官府屡屡捉拿,却总是让他逃脱,却是个奇异之人。” 那年轻男子斜睨了他一眼,老祁自知说错了话,赶紧闭了嘴。 “姐,你这几日都在忙什么啊,怎么老不见你在军中。” 岳莎莎端着药碗,正皱着眉喝着浓浓的中药,江伊佳只是笑笑,见她将药喝完了,这才递给她一颗蜜饯子,岳莎莎刚刚还皱起的脸,瞬间被那蜜饯子的甜给冲开了怀。 “我呀,在忙着捉贼呢!” 一听说捉贼,岳莎莎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兴冲冲的也想去捉贼,江伊佳看她高兴的样子,笑着说道: “这个贼可狡猾着呢,试探了他半天,他还不肯出来。” “这么好玩!带上我呗!!” 江伊佳慈爱的摸着她的手,劝道: “旧伤未好,就别再徒添些新伤了,等我们抓到了他,随你怎么折腾。” “折腾?你是说严刑拷打!” 江伊佳笑得更开心了,她还没见过莎莎拷打过犯人呢,不知道这小妮子会使些什么手段,真是令人好奇。 一旁的张松只觉得这女人满身的邪气,拷打犯人是什么好事不成,值得她这么高兴。 此时,岳老爹的军帐之中,几个前去探路的探子们已有了消息,这思凌等人将那军粮分成了两波,一波运至县中刘家粮行经营售卖,另一波则运至县城外的砚山粮仓,可谓是分工有序,买卖兼赢啊。 行军打仗,最要紧的除了这粮草物资,便是数不尽的钱银了,这思凌养着的人越多,对这钱银的需求便越大,兵卒们仅是吃饱,自然是不够的,难怪他要一边开矿,一边做买卖了。 此时打劫这刘家粮行,或是夺了这砚山粮仓,都不是什么好主意,如果能从这两处寻根溯源找到思凌其人,那便是再好不过,奈何这思凌隐藏极深,几人连日蹲守,也未曾发现什么端倪,更别说见到那思凌了。 “思凌这样的人,自然不会轻易现身,如今他在江南的名声已被彻底败坏,又遭了官府的通缉,想要他出来,怕是更难了,不过不打紧,有了官府的相助,他们再想有所行动,亦不会太过顺遂。” “其实要找出他们的军营之地不难,我有个办法,只是……恐会伤及无辜。” “是何办法?” “时疫!” 第159章 粮仓下药 “你们是疯了不成?!” 起初,张松并不知道叫自己去岳老爹帐中所为何事,可当他听到,这些人竟要用时疫剿杀这伙贼人时,他是怒目圆睁,然后便是死都不愿的架势! “邱姑娘军中的时疫,至今还未有良方,那些染病的将士们如今亦不过是等死罢了,这伙贼人确实可恶,可用得着赶尽杀绝吗?!你们就没想过这时疫的后果?!难不成为了杀敌,连这无辜百姓都要弃置不顾?!” “阿松,先别生气嘛,我等只是问问而已,时疫的凶险大家岂会不知,只是如今这思凌龟缩不出,我等亦是没什么办法,这才……” “没什么办法也不能往草菅人命的路子上走啊!你问问她,当初让她去山上找那时疫之源的时候,她为何推三阻四的不肯去,不就是因为时疫凶险么!那山上的惨状她是没看够吗?!” 张松的气愤让岳老爹亦是沉默了下来,军帐之中,大家都沉默不语,倒是江伊佳此时却跟没事人似端起了面前的茶盏,饮茶的声响不大,却还是吸引了在场人的目光。 一口香茶进肚,见周围人都在看她,她也只是轻笑了一下,说道: “时疫不行,那其他呢?” 众人不解,纷纷看向于她。 “比如,下利之症?” 岳老爹刚还低下的头,这时候已抬了起来,周围人开始有了议论,就连张松刚刚还气愤的脸,亦是缓和了不少。 “下利之症虽易感染,但有药可医,病者体虚身创,只待静养,一来可让这伙人记些教训,算是重创;二来下利之症感染良多,当地医治所用的药材亦会紧缺,哪里缺药,哪里便是他们的老巢,我等大可将此消息透露给当地官府,如此屯兵积粮定会引来官府的盘问,若能据此将那思凌抓捕,那便是再好没有了,若是抓捕不得,我等也算是重创了他们的本营,伤了他们的元气,他们若再想兴风作浪,恐怕官府亦不会坐视不理。” 岳老爹听闻,并未发一言,只看向张松,张松虽仍觉不妥,可相比这时疫,下利之症却是轻症了许多,亦可医治,如今他们只是在那砚山粮仓之中做些文章,倒也不曾伤及百姓。 思索良久后,他终是点了点头,岳老爹这才松了口气,恢复了往日里的笑容。 众人走后,岳老爹却是破天荒的留下了江伊佳,张松走时并未有什么好脸色,江伊佳却淡定自若,好似不曾看见一般。 “江姑娘,您的谋略,我岳清扬扪心自问,是愧不如的;当初这金使之事,亦是因您的劝阻,我和莎莎才未酿成大错;这次思凌暗箭伤人,因您的施救,才保住了莎莎的一条性命,这样的大恩,我定是牢记在心,绝不敢忘。” “按理说,有些事,您应该比我看的透些,张松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他的脾气秉性定然是不会同意去做些伤天害理之事,您今日这番言语,恐怕会让他心有芥蒂啊。” 江伊佳却把玩着手中的流苏,好似并未当回事。 岳老爹看她的样子,心中虽早有预料,却还是开了口说道: “这孩子心眼实诚,却是个本性纯良的,虽说这脾气是倔了些,可到底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若是说了什么气话、急话,您多担待些,可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这样的角色,自然是要将这恶人做到底的,不用这等求上得中的办法,他又岂会答应下药呢,你放心,我有自知之明。” 言闭,她便起身要走,走到半路,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说道: “那李晓梅若是无事,便让她跟着我,我正缺个帮手。” 岳老爹倒是觉得无妨,见她走的决绝,本想再劝她几句,却还是将话咽下了肚中。 第160章 人间恶事 说起这李晓梅的事,与江伊佳也是有些机缘。 当初为给这思凌贼人泼尽脏水,江伊佳是花了不少心思,制作了几张面皮,本想借着于思凌这虚名做些不良之事,却在去方也县的路上,让她知晓了这李家的秘事。 这李晓梅本是李家的独女,她娘亲死的早,自小她便是与父亲李老头相依为命,生活在这方也县的山路边。 晓梅自小便长得清秀,长大后便越发的貌美起来,可谁知就是这副好皮囊,却害了她的终生,让她生不如死! 外人眼中,这李老头一直便是个憨厚的老好人,可背地里的淫邪恶意,却是无人知晓! 这李老头孤寡多年,一直未曾续弦,别人只道是他爱妻情深,不愿娶个外头的女人回来为难女儿,其实暗地里,他早将那魔手伸向了自己亲生的女儿,只是怕被人发现,这才一直离群索居,不愿续弦罢了! 那日江伊佳出山,本打算去方也县寻些地痞泼皮,来助自己成事,却无意中撞见了那李老头欲对晓梅行苟且之事,李晓梅是拼了命的反抗,这才逃脱了这畜牲的魔爪,可她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女子,离了家便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了,只能一个人躲去了山中,哭倒在了一棵歪脖子树边。 那时,她已是求生无望,便想一死了之,可这世道,生不易,死亦难啊,那歪脖子树承不了她的身量,硬是折断了如小腿肚般粗壮的枝干,也因此,她这才碰上了一路尾随的江伊佳。 “死,可得不到解脱。” 江伊佳说的轻描淡写,李晓梅却是哭得泪眼婆娑。 那时,她只觉得自己已是无路可走,除了一死便别再无他法。 江伊佳成全了她,只是她给的,并不是那粘舌即死的毒药,而是一粒假死的闭息丸。 左右都要找人来行恶事,似李老头这等的货色,不就是最好的人选么,用这李老头烧成了渣子般的焦尸,换掉假死的李晓梅,又可将这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罪名安在思凌的头上,真真是一箭双雕,再好没有了! 至于这李晓梅么,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若她还想寻死,江伊佳自是不会阻拦,若想活,天地之大,乱世之中更名改姓从头来过,亦不是什么难事,怎么选,由她便是。 晓梅假死后,终是被那李老头发现了她的“尸体”,本以为他会善待这已成“死人”的亲生女儿,却不想这畜牲生怕晓梅的死因被人追查,发现他做的恶事,竟将她的“尸首”带回家中,秘不发丧,只等着一把火毁尸灭迹呢! 晓梅尸体被寻回的第二日,他便假意上山摘草喂牛,将自家草屋点着后,若无其事的想一走了之。 岂不知,这装扮成于思凌的江伊佳已带着从临县招来的十几个泼皮无赖,来到了方也县,正打算拿他开刀时,刚好在草屋门口将他给堵了个正着。 那十几个泼皮无赖将李家洗劫一空后,又将那李老头一顿好打,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那李老头被揍的面皮乌青,自是不敢在这群恶人面前造次,他本想再放火烧屋,谁知,却等来了半路折返的“于思凌”。 “你可真是贼心不死啊!” “也好,免得你女儿替你收尸了!” 熊熊大火,烧死了个衣冠禽兽,亦是将个迷途的羔羊给烧醒了! 之后,晓梅便跟着江伊佳,回到了军营之中,做起了洒扫打杂的功夫。 “你就不怕官府发现那具焦尸不是晓梅,而再做追查吗?” 事后,张松虽不赞同江伊佳这等以暴制暴的法子,可看着晓梅的身影,他亦知,这样的事就算闹到官府,抓了这李老头,晓梅的日子怕也不会好过到哪去。 “我把他切了。” 江伊佳说的是轻描淡写,张松听得却是心惊肉跳! 男女有别,就算这人的面皮烧毁了,骨架子却是难消,她也没想这么多,左右这毁尸的罪过是那“于思凌”来背,她便把李老头的尸首砍成了几段,反正山中有的是山猪野狗,这点子骨头和肉,还不够给它们塞牙缝的呢。 “你!你就不怕遭报应么?!” “报应?你说晓梅啊,这姑娘,确实有些意思。” 江伊佳杀人时,李晓梅就在她身旁,除了一开始有些害怕外,之后,她可说是完全的配合了。 “她还帮我扔那些骨头和碎肉来着,连那砍尸体的铡刀,亦是她给我搬来的。” 张松惊悚的看了眼外头的晓梅,心中对这女人的一丝怜悯亦是烟消云散了。 第161章 妇人之仁 江伊佳假扮于思凌,确实干了不少杀人越货的勾当,不过,除了这李老头,别的都非她亲自出手,毕竟如今这副身子是经不起大折腾的。 大多数时候,她总是以一个陌生人的姿态,平和的接近那些普通人,他们有的是屠户,有的是耕农之人,有些亦只是普通的商贩而已,放在人群中,都只是些再普通不过的平头百姓。 只是,当这些人不小心露出自己的贪欲之念时,她便会如同野兽嗅到血腥之味,精准的嗅出此人的弱点,然后将他们的贪欲无限放大,直至毁灭! 真正的凶兽,从来都不需要亮出自己的爪牙,但凡与它对视,你便已知是死局了。 乱世于她,便是最好的丛林,岳老爹虽知晓此事,却仍是为她三缄其口,除了张松和他,便只有那李晓梅知道她的行事了。 江伊佳自己,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她本就是死囚,能够脱逃已是万幸,如今她亦是没几年活头的“将死”之人,她不在意什么虚名,亦无谓做个军营之中的黑手,游戏人间么,怎么高兴怎么来便是。 自从这张松不情不愿的给那砚山粮仓下药后,他便是有意的疏远了江伊佳,就连躺在床上静养的岳莎莎,都察觉出了两人的不对付。 “姐,松哥哥这是怎么了,连着好几日了,只要你来,他便起身就走。” 江伊佳笑笑,只是一味的给她喂着汤药。 “他该不会是喜欢你,不好意思见你。” 瞎子都看得出来张松走时的脸色有多难看,那神色,犹如避瘟疫般的厌弃,哪里有半分喜欢。 江伊佳没说什么,她知道张松在意些什么,可她不在意,若按她的真想法,那砚山粮仓之中就不该只是放些腐坏的粮草这么简单。 思凌等人使的是屯兵谋反之计,若不将他们彻底铲除,定会死灰复燃,以李肖将军目前的兵力,即使人数上占些优势,只怕与金军一战,亦是死伤惨重,徒留个败走南下的结局,到时候,思凌等人又会如何应对? 这伙人谋划良久,只为改朝换代,若金军南下与李大将军开战,他们定会蜗居不出,只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明知这伙人企图不良,却不将他们一网打尽,这不就是在放虎归山,养虎为患么。 当兵打仗,最忌讳的便是妇人之仁,战场之上,谁都可能要你的命,不管是一支小小的火箭还是那粮草之中的毒物,今日你慈悲饶他不死,明日你便是他刀下的亡魂,乱世之中,哪有什么善恶对错,有的只是生死难料罢了。 可惜啊,有些道理不是人不懂,只是人不愿罢了,每个人都会做出自己的选择,坦然承受结果便是。 一连几日,张松便都是这副能避则避的样子,不管岳老爹如何劝说,岳莎莎如何盘问,他却依然是我行我素。 江伊佳这头却是无心在意他的一举一动,那药已下了三日,派出去各地的探子却都并无异况。 按药效,此时他们军中应已是患病了大片,照理,他们应是满江南的购药了,怎会毫无动静呢? 莫非,他们连这医馆的生意都有参与? 想到此处,她便心知不妙,看来,自己还真是小瞧他们了。 当即,她便让岳老爹赶紧抽人盯梢在各地的官道上,但凡此时有大宗药材的运输,此地必是那伙贼人的老巢了! 果然,不出一日,这永嘉县官道上的探子便传来了音讯! 永嘉县地处江南以东,亦是个群山环绕的山中之县。 此地百姓人数不多,乡民多是外出经商的商贩,如今并非灾年,县中亦未听闻出了什么时疫大症,可这官道之中却是接连着运送了十几车药材入城! 探子一番打探,这才得知,原来这药材皆是城中方家医馆买来备货的药材。 第162章 启程永嘉 永嘉县的方家医馆,乃是家经营了几十年的老字号方华堂,一直深受当地百姓的信赖,若不是此番突然运送大量的药材,恐怕任谁都想不到他们竟会与反贼勾结。 永嘉县本就是座山林之县,拥有极丰富的山矿之源,这里常年开垦矿山,炸山采矿亦是常态,对思凌等人来说,此地却是极佳的隐匿之地。 住在山脚边的乡民早就习惯了这日夜的敲打之声,倒是从未在意这山中是多了些热闹,还是多扎了几个营帐,每日仍是照旧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包婶,出去买菜啊。” “是啊,今日儿子要回来,他在山上干活辛苦,做些好菜,让他也好好休息休息。” “小包是个好孩子,包婶你亦是好福气啊,这儿媳妇连生了两个乖孙,天天围着你,将来等孩子们长大了,都得好好孝顺你呢。” 包婶提着篮子,一脸的笑意,看着后山方向,她心中是无比的开心,可就在她转身之际,一阵巨大的声响传来,就看见后山方向起了阵阵浓烟,包婶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手中提着的菜篮一下子便掉在了地上。 这次的山崩,足足压死了百十来号人,开矿的人不知是砸断了哪处山脉,这山上的巨石如同没了倚仗的碎渣,纷纷从那山头滑落,将那山下干活的人是活活砸死了大半! 县中有不少的乡民都在这些大小的山矿之中干活,这些被山石砸死、压伤的人,大多是家中的顶梁柱,这样的祸事,对这些乡民的家中,可说是灭顶之灾,一时之间,这县中各家各户是纷纷办起了白事,那些哀嚎之声,让这座山中小县,披上了一层灰白之色。 “晓梅,你说,这是人为,还是天意?” 马车之中,江伊佳喝着苦汤药,身旁的李晓梅手中拿着蜜饯子,见她终是喝完了药水,这才将那蜜饯子给了她。 接到那探子来报时,大家都是高兴了一场,终于是找到了这伙人的老巢,接下来,只需通过这方家,便能知晓这么多药材的去向,再顺藤摸瓜,向官府通报即可。 可若是如此简单行事,便能将思凌这伙人一网打尽,那他们,便不会在这江南地界如此猖獗了。 他们一边开采山矿冶炼兵器,一边又与江南各路的商贩做着买卖,赚取银两,养着手下的一众兵卒,只为时机一到,便起兵谋反。 这样的一伙人,别说普通百姓了,就是这本地的官府之中,怕也早就渗透了个干净,想要清剿他们,不光得找出他们的老巢,怕是还得借些“外力”,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岳老爹一行,虽对这思凌忌惮万分,明知他们恶事做尽,却仍是处处手下留情,其中缘由,不外乎是对付恶人经验不足,同时又想早日北上抗金罢了。 江伊佳看得明白,亦不会阻拦,但北上抗金,可需要充沛的粮草物资和银两做保底,他们虽承了这思凌在方也县山中的军营,又收了这山矿,可到底是群没根基的草头兵,靠现有的粮草,顶多也就是饿不死人,若真的北上与金军对抗,这军中的粮草、兵器、甲子他们怕还得想办法去挣来才是。 义士们抗金虽是自发自愿的,可单靠吃饱穿暖是留不住人的,每月的粮饷、银饷自是不必说,逢四季更替,还得给将士们准备这更替的军衣,可说是一睁眼,便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一堆事。 他们本就不是正规军,自然也不会有朝廷分发的补银,这样的一群人,生、死、钱、粮都得靠自己挣,若是不想些办法,这军中怕是难以为继,北上途中就会拆家散伙,各奔东西。 江伊佳其实早就可以功成身退,毕竟当初岳莎莎求她,只是为了救出岳老爹,如今这人已救出,他们父女二人又凭着杀秦救义的功劳,当上了这军中的首将首帅,按理说,她早该走了。 可如今她这副身子骨,是日日都离不开那苦药,身边若没个人伺候,有时怕是连床都下不去,她这样的身子,岳莎莎自是不会让她一个人回禹州受苦的,她便只能暂时待在军中,等调养好了身子,再做打算。 自打她要来了李晓梅,晓梅就成了她身边的贴身小丫鬟,端茶倒水做的是尽心尽力,江伊佳倒也没想让她做这些粗活,可这姑娘却着实有些眼力见,也不知是想报恩,还是认定了江伊佳,便总是抢着干活。 原本这思凌的事,她该做的已经做了,该出的主意也出了,如今这事儿办到这个份上,本不应该再让她这么个五劳三伤的人费心神,可奈何这永嘉县的探子突然就没了音讯,岳老爹他们又忙着启程北上,一时之间已无暇顾及思凌,莎莎的伤还未痊愈,这时候让她舟车劳顿跑来永嘉肯定是不行的,左右一回转,这桩美差便又落在了江伊佳的头上。 左右不过是跑趟江南,看看这秀水美景,她倒也乐意出来透透气,只是岳老爹能给她安排的人手有限,她倒是不在意这些,只要了李晓梅和疯和尚玄安,三人就着辆马车,便一路颠簸的来到了永嘉县。 第163章 医馆打探 派来永嘉的探子姓金,亦是个江南人士,最后一次通信,他便是去往了方家医馆,查探那批药材的去向,之后,便销声匿迹,再无回音了。 他的最后一站,便是这方华馆。 永嘉县是个小县,县中乡民大多都是靠那后山的山矿维持生计,有本事的,都已跑去了外乡做生意,故这永嘉县在江南,倒也不算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 清明之后,连着又是下了几场大雨,那马车行进在石板路上,蹄子声便显得尤为响亮。 车中,江伊佳吃了那苦药后,就一直在昏睡着,饶是这马车一路颠簸,也未能惊扰到她半分。 她这少眠的毛病由来已久,从前厉害的时候,便时常两三日的不眠不休。 那时候,她的身体还不似如今这般,到还能吃些补药调理回来,如今这身子亏成这样,再似从前的不眠不休,便是早早的准备要与阎王爷闲话家常了,再不乐意,她也只能日日喝着张松开得安神汤药,缝补这破败身子。 这方华馆确实是有几十年经营的老字号,别看它门脸不大,可里头却是别有一番天地,江伊佳倒也待过几处医馆,似方家这样的大医馆她倒还是第一次见。 递上张松开的方子后,那伙计便去取药去了,大堂之中,只留下了她们三人和另两个伙计。 此时,外头又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因着少客,此时的医馆之中亦是安静的非常,以至于后院那热火朝天的碾药之声都盖过了外头的雨声。 “你们这是接了什么大生意,这后院竟如此热闹?” 那两个伙计嘴倒是严,肯定是被吩咐过,不许多说,江伊佳倒也没有追问,只等着自己的药来。 不多时她的安神药便开好了,那伙计倒也机灵,还想着要做个回头客的生意,便对自家医馆里的大夫和药材又吹嘘了一番。 江伊佳也不急,听他这一顿吹嘘后,给了他药钱,又特意多给了他几个小钱,全当是他的跑腿费。 这些医馆里,伙计的工钱本就不高,干的活亦不算轻松,似方华堂这样的医馆,也不过是私人的买卖,如果他们直接问,定是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的,反倒还会让他们起了疑心。 不过么,但凡是人,吃五谷杂粮便一定会生病,有七情六欲他就一定会有破绽。 那方华堂中的三个伙计,打从她们三人进门开始,那年纪最小的伙计便一直眼巴巴的看着,他这个年纪,资历不深,却比其他人更在意生意上门,若不是手头拮据,想多挣些钱,怕是不会这么殷切。 临走时,她不过是拿了几个小钱试探,他便如此的欢欣雀跃,可见他是真的很需要钱了。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孙三到底是跟在江伊佳身边做过事的,别看他现在有些疯癫,可这盯梢的活儿却是熟门熟路,不出半天,这小伙计的情况就被他打探了个门清。 鲁一胡,方华堂的小伙计,父母早亡,与祖母同住,还未娶妻。 人虽孝顺,可却是个年轻的小赌棍,一有空闲,便整日的沉迷在街头的赌坊里,挣的这点辛苦钱早就输的是分文不剩,还欠了赌坊不少的赌债。 他祖母年事已高,还瞎了一只眼,早就干不了重活了,只能整日的坐在屋头,等着自家乖孙早点回家,她自然是不会知晓自家乖孙干的这些烂事,亦不会知道自家的这老宅已被这乖孙拿去抵了债,再过两日要是他还不上这笔赌债,祖孙俩便只能卷铺盖流落街头了。 再见这鲁一胡,已是在鲁家的老宅了,当他看到江伊佳时,脸上的表情可说是十分的有趣,那三分惊慌,三分诧异,三分戒备,还有一分隐隐的期待都被江伊佳看得分明。 江伊佳并未打什么哑谜,她要个答案,他要钱还赌债,两者不过是各取所需。 鲁一胡不愧是药行里历练过的赌棍,一张巧嘴,张口便是漫天要价,听得江伊佳是差点笑出声来。 “我劝你还是想想你那祖母和这老宅,你那赌坊的欠债,还剩几日来着?要不,我过三日后再来?” 鲁一胡看了眼一旁的祖母,一脸的警惕,本以为这人是个买消息的,却没想到她一早便打听出了自己的底细,赌坊的债只剩了两日的宽限,若是再拖,这祖宅怕是不保了。 鲁一胡没了办法,只能勉强答应,却不想,这鲁一胡说了些方华堂的秘密,江伊佳却并未将那说好的二十贯给他,却是起身要走。 “不是,我都告诉你了!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江伊佳却是不当回事,整理了自己的衣裙,正欲起身而走,却被那鲁一胡拦住了去路。 “今天要是不把钱交出来,你休想走出这大门!” 江伊佳看着面目狰狞的鲁一胡,只是笑笑,指了指一旁的祖母,开口道: “当着你祖母的面动手?” 他的手,犹豫了,之后便颓然的放了下来。 “想要钱,就拿值这个价钱的消息来换,你刚才说的这些,值二十贯么?值你这祖宅么?” “要骗人,就得先骗过自己,你说的这些自己信么?” 鲁一胡眼神闪烁,他当然知道刚才说的这些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一个摸清你底细再上门来跟你谈生意的主顾,你还以次充好的诓骗她,这生意能成,才有鬼呢。 江伊佳欲再走的时候,就听见身后传来了鲁一胡的声响。 “我说!但我要先看到钱!” “先听,后付!” 鲁一胡眼中满是不甘,可眼见着那女人起身又要走,他便再也顾不得了。 “行,成交!” 原来,方华堂乃是永嘉县方家的私产,方家人三代从医,历经几十年才有了这医馆,后因医术高明,又得乡民信赖,这才将这方华堂经营到了如今的规模。 方家大老爷过世后,便将这祖产交由长子方明月打理,可不知何时起,这方明月竟与一伙来历不明的外乡人打得火热,整日里与他们厮混不说,还总是没来由的为他们运送些草药进山。 这伙外乡人就住在后山那片山矿之地,他们以开矿为由,招揽了不少村中的乡民替他们开矿冶炼,前些日子,那些乡民不知为何,突然无端感染了急症,刚开始是发烧、发热,之后又开始腹泻难忍,不出几日,便接连的病倒了大片。 这样的病症,似方明月这样的大夫一眼便知是下利之症,当即便给他们准备了不少药材,以供取用。 照理,这下利之症,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病症,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道理,尽力医治便是,可这伙人行事却是十分诡异,本来染病的也就十来个乡民,却硬是让方华堂足足备了十几车的药材,日日在方华堂的后院研磨。 鲁一胡虽不是大夫,可这药理他还是懂的,按这药量,就是百十来人,怕也是够用了。 “这些研磨好的药,都送去了哪里?” “还能去哪里,全进了那山矿了!” 江伊佳沉思片刻,问道: “那么这后山之中,除了开矿、采矿的外,可还有什么地方,能容纳这百十来人?” 鲁一胡沉思片刻,却是不知,却不想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祖母倒是开了口。 “你们要找的,应该是灵峰洞。” 第164章 亲上灵峰山 灵峰山乃是这永嘉县中有名的灵山,山中这座灵峰洞可说是江南地界少有的奇景了。 传闻百年前这灵峰山因山崩地裂,滑移崩落,堆积架空而成就了这处奇妙绝伦的灵峰洞,这洞内别有洞天,接连还灌有七洞,且洞洞相连,迂回曲折,真可谓是曲径通幽的好地方。 灵峰山的山路,比那方也县的山林之路倒是走得轻松些,这里开山开矿的多,只是一路上的碎石子,却是让没走惯山路的江伊佳吃了些苦头。 石子崴脚也就算了,去那灵峰洞的山路可说是十八弯的曲折,似鲁一胡这样的本地人,自然是不觉得什么,晓梅自小便是个进山的老手,这样的山路亦不会觉得累,可苦了江伊佳这身子骨,走个三两步就得歇上一歇,三人行进了一晌午,竟是连半山腰都未到。 “我说,你都病成这样了,还上什么山啊,白白耽误这半天,要按我平日里的行路,这会儿我们早就应该到了!” 鲁一胡喝着水,满脸的嫌弃,若不是她答应多给两贯,他是定然不会领着她们走这趟山路的。 要怪,就怪自家祖奶这副烂好人的心肠,无缘无故的提什么灵峰洞啊。 “我听说,这路上,还有,不少好景色,怎么,到现在,都还不曾看到啊。” “还好景致呢,我们又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鲁一胡一脸的不高兴,一旁的李晓梅扶着江伊佳,却是并未言语一二,只是每每看向那鲁一胡,她的眼里,都是隐隐的透着一股子不善。 江伊佳倒是宽心,只是看着山下潺潺的溪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三人好不容易爬上山,才终是见到了这传说中鬼斧神工的灵峰山全貌。 只见这山壁,犹如刀凿斧劈般的精准,好似这天上的仙人在这群山之中划开了一道口子,正好将这山中的九叠危楼给藏在了其中。 灵峰山的这处九叠危楼所在之地,是县中最有名的祈福圣地,因这危楼的地势和楼中有名的观音像,当地的百姓便给此地取了个别名,称作观音洞。 这后山之地,多是开矿采石的场所,本就险峻的山势再加上这时不时掉落的巨石,可是让不少进山开矿的乡民丢了性命,故而这危楼亦是成了乡民们进山采矿的第一站,开矿前,他们必要到此地来祈福上香,已保佑自己能平安返家。 重峦叠嶂的山峰之间,谁能想到竟还会有这样一处香火旺盛的楼宇,江伊佳心中似有感触,竟执意要进这楼中一观。 那楼宇,建在一线之间,顶上的一丝光亮照入山中,好似佛光普照般的巧意,从楼中远望,又好似由内向外观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真可谓是两峰合掌即仙乡,九叠危楼洞里藏,玉液一泓天一线,此种莫问甚炎凉。 三支檀香在手,江伊佳颇为虔诚的来到了那观音像前参拜,礼毕,她才缓缓的起了身,回望远山,静观菩萨像,此地果然是修行的好去处。 出了这观音洞,再往前走十里,便是那灵峰洞的所在了。 与这香火旺盛的观音洞不同,这灵峰洞内却是罕有人迹,除了这山中石缝之间时不时的滴水声,再往深处,便是再无人迹可寻了。 “好了,这地方我可是带到了,你们可得说话算数!” 鲁一胡要钱的样子颇为无赖,人才刚带到洞口,他便急不可耐的要起钱来。 江伊佳示意了个眼色,李晓梅便掏出了两贯,极不情愿的给了这赌棍。 鲁一胡一看见那两贯,两眼就放起了光。 临上山前,他便有言在先,他只管将人带到,这灵峰洞中他可是不会进的,如今事已办成,他便起身要走,刚走出几步,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左思右想的,还是回转身来,又嘱咐了她们几句。 “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啊,这里头你们闲逛逛也就算了,可别胡乱走,里头的山洞可是迷的很,从前就闹出过人命官司!自从出了事,就没人敢再进这里头的洞子了,你们要是不想丢命,就别起这个心思,看完赶紧下山。”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165章 骗来骗去 “晓梅,你猜他拿着这两贯,下山后,是会带着他祖奶好好过日子呢?还是去赌坊那输个精光?” 看着鲁一胡走远的背影,江伊佳半开玩笑,半认真的与晓梅猜测起了那两贯钱的去向。 李晓梅沉默着,倒是并未搭话,不过依着他刚才拿钱时的那份贪样,这钱,十有八九还是会落到那赌坊里。 灵峰洞中确实与那观音洞不同,此地还未经雕琢,洞中的走势亦是十分的险峻,除了开头的一段小路走得还算通畅些,之后,便几乎都是陡峭的崖壁和无底的深洞了,再要往里走,便得带上烛火才能看清脚下的路。 二人才走了一小段,便已觉得透不过气来,这些山洞虽然紧密相连,但山石之中却是密不透风,若是个不知来路的进了这洞中,定会有性命之忧。 这样的地方,就是进一两个人都费力气,更何况是思凌帐下那百十来号人了。 江伊佳与晓梅二人打探了一番,终是无功而返,看着这灵峰洞,她不免有些失望,没想到费了番周折,还是没能将这伙人的藏身之处给找到。 眼看着天色已不早了,二人便打算趁早下山,路过那观音洞时,那熟悉的香火味又飘了起来,夕阳西下,一阵阵烟火将那天色衬的是无比朦胧,江伊佳驻足观望之际,就听见一旁下山的两个大婶在那议论。 “上回求了菩萨保我家那口子平安回家,你别说,真是灵验,他们那个矿上,刚出了人命,那石头离他只有几丈远!真是菩萨保佑啊,以后我们当家的进山,我得回回来求才是。” “我就说这灵峰洞的菩萨灵验,之前裘家的那小子不是被砸断了腿么,裘大婶是日日来这儿烧香拜佛,本来那腿都要锯了,结果呢,如今只是走起路来有些跛,年前还成了亲呢!” 江伊佳听闻,眉头一皱,赶忙上前打听。 “哦,你说这儿啊,对,现在叫观音洞,早些年这里就叫灵峰洞!” “你说的那地方啊,那原来叫骨洞,前几年有个不知死活的外乡人往那深洞里钻,结果在里面迷了路,闷死在了半道上,这事闹的挺大,当年官府的人亦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这人给寻出来的。” “后来么,大家都觉得这骨洞、骨洞,名字忒晦气了些,又闹出了人命,便给它改了名,把这灵峰洞改成了观音洞,这骨洞啊,就改成了灵峰洞。” 鲁一胡啊鲁一胡,可真有你的,没想到,这千防万防,还是让他给骗了,难怪人说赌棍嘴里没半句实话,真是不假啊! 江伊佳摇了摇头,失语而笑,向这两位婶子道完谢后,便自顾自的又来到了这九叠危楼前,看来她要找的人,应该就在此处了。 “主上,这些便是各地米行、粮仓的账册,您过目。” “方明月那头,药已陆续的送上山来了,只是这些人一时之间怕是没那么快恢复,这山矿中的进度……” 那年轻男子品了品手中的茶水,慢条斯理的开口道: “粮草之事,务必查出根源来,再有下次……” 只是一抬眼,面前的人便赶紧跪在了那张书桌前,连连磕头称不会再犯,那头骨敲击石板的声响显的尤为响亮。 那年轻人只是品着茶,连看,都不曾多看过那人一眼。 夜色渐浓,山中显得尤为幽静,此时那危楼之中的寺庙里,却是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只见江伊佳此时是面色灰白,双脚无力,一半身子都已靠在了晓梅身上,一看便是患了急症,那门口的几个小和尚见状,上前搀扶的搀扶,喊人的喊人,好一阵忙活,这才将人抬到了后院香客房救治。 晓梅此时是一脸的焦急,一直比划着对那些僧人叩拜,大家只当她是个口不能言的哑巴,心中亦是多了几分怜悯之心。 那寺中就有个行医的大夫,听说来了个急症,赶忙来到了房中查看。 江伊佳那脸色,看着着实吓人,不过她那身子骨,也确实是久病缠身,那大夫一探脉,便皱起了眉头,可见这身子确是有极大的问题。 把完了脉,那大夫却是叹了口气,只让准备了些健脾通气的汤药,便走了。 “那女子确是活不长了,身边又只有个哑巴照顾,如今天色已晚,就让她们在这儿暂住一晚。” 说完,那大夫便走了。 此时,香客房中,江伊佳却是睁开了眼,正咧着嘴在那笑呢。 第166章 夜探危楼 夜色深沉,此时的观音洞早没了白日里的热闹,客房之中,江伊佳正做着准备,就看见晓梅有些心不在焉。 “你的病,真的治不好了吗?” 自从晓梅去到军中,便鲜少开口,这回,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询问。 “张松应该说起过,确实没几年活头了,所以才离不开那些安神汤。” 只见晓梅神情凝重,似是有些不甘,亦有些生气。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你来找人,这不是平白折腾你么?” 江伊佳顿了顿手,仔细看起她来,见她有些生气,这才开口道: “出来透透气么,本来我也不想待在那军营里了,太憋闷,如今有这样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见她的面上还是蹙着眉,江伊佳只是笑笑,说道: “他们这伙人,少说也有千百人的规模了,靠我们三个,能做什么啊,你我只管放心的游山玩水,能找到那探子,那自然是好,找不到,休书一封,就说身子不爽,赖在别处不回便是了。” “天底下名医良药这么多,总能让我再多活几年的,就是我这手头紧些,你们别嫌我穷就是了。” 烛火之中,晓梅的脸色稍微有了些好转,她本就是农家出身,自是不会嫌弃日子过得清平些,只是……。 “走,去好好的玩一场!” 深夜的危楼,显得尤为静逸,除了打更的偶尔路过,便再无来往的人了。 两人行进的鬼祟,自是为了躲避来往的僧人。 白日里,她就仔细的观察过这危楼的内里,这里既是香客们休憩的客房,亦是僧人们日常诵经之地,地方虽然不大,可分工却是十分的明确。 夜里僧人们休憩的早,正好给了她这个夜猫子机会,来探查一二。 既然此处便是真正的灵峰洞,前有危楼遮掩,内有七洞连贯,确是处绝佳的练兵之地。 刚才那大夫来前,她就听见那些僧人唤他叫方大夫,想来,此人便是方华堂的当家,方明月了。 以那金探子的本事,既然已追查到方家,那这方明月必定是他首要追踪的对象,如今这方明月就在这九叠危楼之中,想来这金探子此时若还没死,定也是藏身在了此地。 方明月若只是个普通香客,岂能让僧人们记住他的名字,还知晓他是个大夫,如此熟识,想来他定是常来这危楼之中,若是鲁一胡对他亲自运送药材上山未曾造假,那此时他在山中,定是为了押运草药,救治这下利之症而来。 下利之症,传染极快,且短时内难以恢复,就算服用了草药,止住了腹泻,这些人仍需静养,少则几日,多则半月,此时思凌等人,定会彻查这粮草来源,然后派人上山医治。 方华堂准备的药量有百十来人之巨,想来此地定是这这伙人的本营所在,再加上那寺庙之中浓郁的檀香味,看来这思凌,恐怕也与她们亦是近在咫尺了。 这危楼造与山壁之间,可说是严丝合缝,若真藏有大队人马,要么是藏在这楼宇之中,充当着僧人、杂役等,要么,定然是隐藏在这危楼的后山之处。 此地有这山壁做着天然的屏障,普通人若不得要领,自然是难以去到后山,不过此时这方明月既然就在危楼之中,那他定然是知晓这进山的路径的。 他是大夫,此时这下利之症还需人看护,他既住在这里,那这通往后山的隐匿之路,定然就在此处! 刚刚方明月给江伊佳诊完脉后,晓梅便装作感激的送了他一路,他住的客房,就在依山而靠的那一排客房最边上的一间。 山中夜凉,江伊佳隐隐觉得有些发冷,这后山一排的客房几乎都闭门而锁,房中也皆未亮起烛火,难不成,他们这么早便都睡了? 就在二人冷的直打哆嗦之际,那方月明房中的烛火,却在此时突然亮了起来,二人相视一眼,看来他这房中,果然有些猫腻。 第167章 夜访名医 “咚咚咚!” 夜里,山壁之间,此时突然有人来敲门,任谁都会被这突兀的敲门声吓到。 房中之人明显有些慌张,开口询问的语气亦是有些急促,就听见门外响起了个女子的声音。 “先生,我是您今日救治的那女子,刚才多谢您施以援手,这才特来感谢。” 听了外面的动静,方明月这才放下心来,却仍是不愿开门,只是道: “那个,不用了,医者仁心,这是应该的,如今夜已深,你这病可经不得夜露,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先生,小女子这病,实难医治,我也认命了,可我这妹子,却实在是可怜。我们姐妹俩走遍江南各地,遍寻名医,却都治不好她这口不能言的心病,还望您能给她看看,是否还有医治的可能?” 房中的方明月沉默了,他在思考,亦是在衡量,一番思量,他终是开了房门。 一个医者仁心的大夫,怎会对一个将死之人和她那口不能言的妹妹设防呢? 二人的到来,让方明月显得有些局促,毕竟是深夜,又在这寺院之中,突然有女子上门,但凡是个心无恶念的人都会十分在意。 进屋后,李晓梅便十分小心的坐在了他的面前,他是个大夫,此时倒也没多想什么,上前给她把起了脉。 江伊佳此时站在晓梅的身旁,演绎着一个心焦姐姐的角色,不得不说,这样的戏文,她再喜欢不过了。 “她倒是没有什么大病症,只是为何不能言语?之前可有受什么刺激?” “她之前,被人欺负了,便一直不曾言语,后来可能是一直不说话,就不会说了。” 看着面前的李晓梅,她的局促和不安,都落在了方明月的眼中。 “先生,可还有医治的可能?” 江伊佳装模作样的询问着,人却是已来到了门口,看着远处的山林,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这个属于是心病,你们明日下山后,可去县中的方华堂找位吕大夫,他是此地有名的神针手,可让他先给你这妹子施针刺激喉舌,看看效果,平日里还得多让她开口,哪怕是发发声也好,等她习惯了这出声的感受,再练练话语,就能开口说话了。” 江伊佳转身时,以换上了副感激的神色,趁着方明月整理桌子时,她已将那房门关上,然后突然开口问道: “先生,小女子还有一事不明,您这样的大夫,为何会在这山中留宿?” 方明月正收拾的手突的一顿,心头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只见刚刚还连声感激的女子,此时却似是换了副面容,正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我,我自然是有事前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好奇而已,我听朋友说,最近这永嘉县中突然运来了大批的草药,疑心此地是否起了疫症,这才赶来。说来惭愧,我也是见过时疫之恶的人,对这时疫可说是深恶痛绝,若是永嘉县真发生了天灾人祸,先生您可切莫隐瞒啊!” 方明月此时已觉察出了不对,这二人绝不是普通女子,可他刚要张口言语,就听见自己口中有些嘶哑之声,一时之间喉头竟发不出任何声响来了! “先生,不必惊慌。” 看着面前方明月那惊恐的神色,江伊佳却只是笑着,开口道: “先生,莫要惊慌,小女子只是有些事想了解一二,别无他意,您若是知晓,点个头便是,您若是不知,我亦不会为难。” 见他虽还有些惊慌,可还是定住了心神,江伊佳这才询问道: “我们二人来此,只为寻人,并无他意,所寻之人有二,一是位姓金的汉子,三日前他应是来到了这山中,然后便再无音讯,他是我的一位朋友,家中尚有妻儿老小,先生若是知道他的去处,恳请告知一二。” 方明月此时口不能言,虽有些气愤,倒也不曾有什么大反应,只是低头思索了片刻,确实未曾见过和听过此人,便果断的摇了摇头。 “多谢先生相告,至于这第二个人么,他姓于,名思凌,乃是江南地界最近十分猖獗一盗匪,此人心狠手辣,手段残忍,残害了不少百姓,我这妹子的亲爹,便是死在那于思凌的手中,亦是因此,才犯了这口不能言的毛病,先生若是知晓,烦请告知,我就算是拼了这条贱命,也定要为我这妹子报这血海深仇!” 第168章 心慈手软 “这是何物?” “这是瘖哑粉,会让人暂时失声,只是涂些在手腕上,让那大夫给你把脉的时候往他面前凑些便是。” “他,不会有所察觉?” “不会,不过是让他沾染些,暂时失声而已,等我们问完话,便没事了。” 才说出那思凌的名讳,那方明月便双目圆睁,刚想开口言语,奈何这口中发涩,是发不出一言,只能撇过脸去,不愿再看这二人的面庞。 江伊佳自然知道他在气愤些什么,不就是给思凌泼了脏水么,比起谋反,这罪名可是小的多了。 如今这思凌的名讳在江南可说是臭了大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他若是有胆,大可以站出来自证清白,可他敢吗? “先生,我等不过是求个公道,您也看到了,我妹子所受的苦,岂止是口不能言这么简单,似思凌这样的狗贼若是不除,定会祸害他人,您是医者仁心的大夫,难道还要让百姓再受那狗贼的祸害不成!” 说罢,江伊佳竟顺势跪在了他的面前,连一旁的李晓梅都被她这般异常的举动给吓了一跳,差点便出声阻拦! 见她这副可怜样,方明月的神色竟开始有些犹豫起来,他想扶起着跪着的江伊佳,却被她声泪俱下的控诉弄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心中明白,真思凌却是从未做过这等恶事的,那冒名之人也确是十分的可恶,专做杀人越货的勾当,可说将思凌之名败坏了个殆尽,亦是祸害了不少无辜之人。 他虽不知这姐妹二人是缘何来此,但想来定是寻了些办法,才托人找来了此处,可这于思凌其人他又从未见过,哪里会知道他的去向,刚想否认,却见那江伊佳泪眼婆娑,是无比的可怜,心中亦是不免动了些恻隐之心。 “先生,您帮帮我们二人,我这条贱命,是活不了多久了,可怜我这妹子,却是实在孤苦,我若是走了,她便成了这世上最无依无靠之人,谁还愿意为她伸冤诉苦啊!” “就算我求求您了,这辈子我报答不了您的恩情,下辈子,我一定当牛做马的报您的大恩,您帮帮我们,帮帮我们!” 这番哭诉,可说是让晓梅叹为观止,连带着自己心中的一番苦楚,都被她给勾了起来,当即,晓梅便也开始鼻子一酸,流下了泪来,两人就这么哭跪在来方明月的面前,将他弄的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看,自古以来,这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为何百试百灵,其精髓并不在于你的哭、闹和上吊之举,而是抓准了人之弱点。 一个自小长在行医世家的公子,为了这山中百十来号人的性命,自己亲自押运草药,救治人命,可见其本心的良善,不管他是被思凌等人诓骗、威胁,还是别有什么他求,来软的总比来硬的强些。 方明月的难,在于他并不认识那于思凌,要找人不知该从何说起,可若是就这么将二人打发走,她们定会不明就里,依然揪着这思凌不放,寻他报仇。 乱世之中,两个女人家,一个已命不久矣,一个又犯了心病,被那假思凌残害至此,若是如此让她们回去,怕是还会给真思凌徒增些烦恼。 思来想去,他也不知是如何考虑的,竟对着她们点了点头。 方明月其实想的十分简单,她们不是想找思凌嘛,假思凌他自然是不晓得去处的,可真思凌却是就在此地,他本就对那假思凌冒名一事十分在意,如今大可以趁此机会,为思凌正名一番,左不过是让她们二人远远的看上一眼,她们知晓了这真假,之后亦能找对这仇人,不再被那假货戏弄。 思凌的脾气,他自然还是清楚的,人肯定不能光明正大带进山,不过,如今这山中正闹着利症,借这医治之名,带两个人进山应是无伤大雅。 打定了主意,他这才点头答应了两姊妹,却没想到,正是这一慈心之举,却是让思凌一伙差点全军覆没! 第169章 一方居士 晚间的山中,隐约能听到山风过境之声,此时打更的僧人正从后院而过。 已是子时了。 江伊佳喘着粗气,跟着李晓梅的脚步,避过了那打更的僧人,二人小心翼翼的回到了自己房中。 “天呐,他真的答应带我们进山了!!” 晓梅的高兴,溢于言表,她是真没想到,这方明月竟真能带她们进山!还能亲见那思凌! 江伊佳见她开心,只是笑着,明日进山,若能亲见这思凌的真面目,也不枉她们这一程山路的辛苦了。 如今这山中,思凌等人的据地已寻到,她的任务可说是完成了大半,若能找到这金探子,便可功成身退,回到禹州,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她的身子,已虚亏的十分厉害,似今夜,不过是夜露重些,几步路的脚程她都走的气喘吁吁,若再跟着岳老爹他们行军北上,她这条小命怕是真要不保。 早在她们三人临行前,张松本着大夫的天职,还是将她的病情如实相告了,她这样的身子,别说舟车劳顿,就是思虑过度,亦会伤身,与其跟着大军北上,还不如趁此机会南下避险。 以她的病情,就算半路不回,岳家父女亦是不会说些什么的。 其实江伊佳也早已生出了这样的心思,只是她如今离不开人照顾,便一直在物色个合适的帮手。 军营之中不乏能干的人,可她不能北上,手头的银钱又捉襟见肘的,瞧来瞧去,也就个李晓梅和那秃头孙三愿意跟她走,她本也不是个挑剔的主顾,人用着顺手,不给多添麻烦,已是很好了。 只是今日的这场戏文,却是让她看到了这李晓梅身上的不同。 这小妮子不光有些脾气,也极有主见,骨子里竟还透着几分灵气,似刚才在方明月房中的那一出,仅是她的哭诉,怕是未必能打动这大夫的心肠,结果晓梅这一哭,一跪,一磕头,却是让他再难拒绝。 她的这些举动,时机、分寸可说是拿捏的极好了,她们一没演练,二是不知这方明月的脾气秉性,饶是江伊佳的这一出,也不过是随机应变,来探探这方明月的底罢了,却不想因她的入戏,竟真打动了这方明月,还能亲见这思凌,可说是意外收获! 不过相比于晓梅的高兴,江伊佳心中却是有些另外的盘算。 太平盛世也好,乱世也罢,最可怕的,不是外势,而是人心,方明月此人虽是世家出身,却与思凌等人搅合在一起,若不是被人诓骗,怕也是另有企图,这山中即是这思凌等人的本营所在,其中之凶险,定会比寻那金探子要来的厉害,如今她们只有两人,又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若是进入山中,不巧被思凌等人发现,对她们而言,便只有一条死路! 此时若不想个万全之策,只怕明日,便会是她们二人的终日了! 次日一早,天光还未亮起,危楼之中的僧人们就已聚集在前堂做起了早课,一阵阵诵经之声回荡在山壁之间,显得格外肃穆。 江伊佳睡的浅,一早便起来梳洗,为今日进山做起了准备。 等二人梳洗完毕,刚准备出门时,却不想此时门外竟传来了敲门之声。 来人自称一方居士,乃是来观音洞中清修的俗家弟子,昨日江、李二人因急症留宿在此,他因有事,未曾照面,后听闻江伊佳身患重疾,命不久矣,身边还带着个哑女,顿生怜悯之心,这才在此时前来拜会,想为二人再诊治一番,看看是否有良方可医。 江伊佳心念一动,当下便明白了此人的来意,看来她们二人的到来,怕是已引起了思凌等人的注意,这是派人前来试探了。 若真是如此,那他们这伙人,对方明月亦不是全然的相信了,拉他入伙,想来也是因这下利之症太过厉害,所需的药量实乃天数,这才打起了方华堂这等老药行的主意。 江伊佳倒是坦然,吩咐晓梅开门后,仍是将这位一方居士迎了进来,人家一番好意,她岂有婉拒的道理,当即她便伸出了手,让那居士诊起了脉来。 第170章 试探病情 “姑娘身上这病,乃是早年间五脏六腑被侵所致,好似还受过重刑?” 江伊佳只是笑着,倒是并未多言。 而一旁的晓梅,脸上的神色却是越发的沉重。 那一方居士,看着面前的女子,心中亦是不免感叹,这姑娘看着年岁不大,这副身子,却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啊。 “因家中变故,遭了大难,才至于此,时也命也,无有办法的。” 江伊佳说得坦然,这一方居士显然是个行家里手,医术高超,有这样的人在危楼之中,可见思凌身边,亦是能人辈出。 相比方明月,这位自称一方居士的厉害大夫,怕才是思凌等人的心腹,此番上门来探虚实,可见昨日的动静已让他们知晓,今日若是进山,必是凶多吉少。 看着石壁山间的危楼,江伊佳倒是临危不惧,这伙人昨夜并未对她们二人起疑,想来也是并未将两个身弱的女子当回事,只是这方明月却是个要紧的外人,这山中巨量的药材还需借用方华堂的名头来调配,此时他若被些不知来路的人给蛊惑,对思凌等人而言,不亚于是灭顶之灾。 “姑娘这病,怕是石药难医,只能进些补药,慢慢调理,只是,切不可再操神过度。忧思太盛,对这身子也是种极大的损害。” 一方居士走前,给江伊佳下了医诊,与张松、方明月等人的言辞可说是大差不离,她亦是坦然,向那居士道完谢后,便还是自若的回到了房中,依旧准备着进山的事宜。 “主上,已探过她们的脉息,那急症的女子,确是无药可医的绝症。” 此时,那居士已来到了后山。 只见此地却是与那前头的危楼之景全然不同,山壁之间,不知是哪里来的能工巧匠,竟造就了如此奇幻的楼宇,它孤立于群山崖壁之间,仅与这九叠危楼有一墙之隔,却是两片全然不同的天地。 后山之景,不似前山崖壁,此地景致开阔,好似立于天地之间的一角云端,可俯瞰灵峰洞后的整处后山。 山下,穿过层层云雾,隐隐还能听见清脆的敲打之声。 那半山楼宇之中,竟也造就了几处客房,伴随着危楼中的钟鸣之声,那一方居士面前的主上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似是在诵经,亦或是在思考,他看着远山的浓雾,只是冷冷的开口道: “山中的利症盯紧些,再有差池,提头来见!” 那一方居士听闻,赶紧连声称是,唯唯诺诺的看着主上的脸色,半天才敢退出这半山楼宇。 看着群山之中的浓雾,思凌此时却是深锁眉头,山中静逸,却是化不开他心中的愁云。 这几日的不太平,他早已怀疑是有心之人所为,从假名冒用毁他清誉,到粮草下药利症而起,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是巧合,背后定然是有人在精心操弄。 气愤之余,他亦是派人查探过,这假思凌可说是个上天入地的诡谲能人,都说他行事严密,又是个独来独往的,在江南屡屡犯下大案,可至今都未曾有人能将他抓捕,更别说与他接触了,如今他突然消声灭迹,山中立时便出了粮草的纰漏,不光将这山中之人祸害了个遍,还因这下利之症,将这开山炼矿的大事给耽搁了进程。 如此接二连三的坏事,他岂会再信什么巧合之言,这其中,他疑心最大的,便是方也县中的那伙反抗义士,只是如今那里已加派了巡防,探子靠不得太近,只知他们正准备启程北上,倒是并未听闻有什么异动。 此时山中下利之症正闹得厉害,若让这有心之人发现了他们的所在,定会是场倾覆之灾,他自然是不敢放松警惕,此时哪怕是飞进只苍蝇来,亦是得受些盘问才能放行的。 第171章 诱骗下山 “先生,在吗?月娘、晓梅前来拜别。” 此时的香客客房门外,一个女声响起,江、李二人已站定在了门口。 早课结束后,后院里已热闹了起来,方明月此时亦是收拾的妥当,正准备出门了。 见到门口的二人后,三人只是简单的寒暄了几句,方明月便自顾自的走出了房门。 江、李二人此时亦是跟在了身后,三人前后而走,方明月出了后院,便去了膳堂,江伊佳此时却是十分的从容,拉着晓梅,径直去了前堂进香。 相比后院,此时的前堂却是寥寥几人,江伊佳取来檀香三支,一如既往虔诚的在那观音像前跪拜。 自这一方居士来探过脉后,后院之中便已有人暗中盯梢了这方明月,若她估量不错,思凌等人怕是从未信任于他,拉拢此人,亦不过是为了他背后方华堂对药材的调配之权。 似方明月这样的地方药行魁首,仅方华堂内便有极大的药库,就是放眼整个江南地界,调配些草药也是易如反掌,能得他的相助,本应事半功倍才是。 一个不信任你,却又要利用你的人,他对你所言,十有八九便是存了欺瞒的。 这伙人如此防备,生怕方明月与人接触,想来还不是欺瞒这么简单,如今进山,已成了招险棋,与其被他们如瓮中之鳖的给擒住,倒不如给他们留下个祸患,以方明月的本事,但凡他断了这山中的药材,亦或是在这送上山的药中做些手脚,对思凌等人而言,何尝不是种灭顶之灾。 江伊佳没有跟去膳堂,让晓梅十分的不解,可她却并未多言,只是跟在她的身后,来到了那观音像前进香。 三支檀香,悠悠佛堂,江伊佳双手合十,好似在祈福,实则却是在等一个回信。 昨日她的这番举动,不光是为了探明这思凌等人在此地的虚实,亦是为了给这不曾露面的金探子,留个讯息,如今事已探明,即刻回营。 佛堂之中,袅袅青烟四散,一位正在洒扫的大娘已来到了她们二人的身前,只见她洒扫之时,一张黄色的破纸却被她扫到了江伊佳面前,江伊佳正好磕头跪拜,不动声色的已将那纸条收起,三叩拜后,便起身走出了危楼。 “她不愿走。” “这是为何?” “不知。” 下山路上,江伊佳却是走得极慢,金探子不肯回去,自然是有她在意的事还未达成,她虽有听岳老爹说起过这金探子的过往,可人间疾苦,菩萨尚且不能普度众生,她一介凡人,又岂能越俎代庖,将这人间之事管尽。 不过这金探子所留的字条之中,却是要她们将那方明月带离此地。 她们二人虽不明就里,但那方明月倒还算是个医者仁心的大夫,此番若能让他幡然醒悟,也算是件利民的好事,左不过是拿江伊佳身上的病症再做些文章,将这方明月诓骗下山便是。 再见这李晓梅时,方明月正要从膳堂出来,本来昨日夜里,三人明明已说好了今日带她们进山,可今日晨起她们却是突然上门拜别,然后便走了,他心中虽有疑惑,可到底还是没声张什么,没想到这才刚用过早膳,便又遇上了去而折返的李晓梅。 此时的晓梅,可说是灰头土脸,只见她神色慌张,看见方明月便是直接拉着他打起了手语来。 起先方明月还不明就里,可见她如此慌张,身旁的姐姐又不见了踪影,当下便心道不好,赶紧去那客房之中取了药箱,三步并作两步的跟着晓梅下了山。 半山路上,江伊佳此时却瘫坐在石子路上,正看着远山的风景,想起了离开方也县前,岳老爹同她讲的金探子的事。 第172章 金探子其人 当年岳老爹在刘世杰将军麾下效力时,路过江南之地,曾认识了位金铁匠。 那铁匠有个女儿,名唤金妹,是个十分活泼爽利的女子,因着老爹那时在军中负责给将士们修缮兵器,一来二去的,便与这金家父女相熟了起来。 彼时,金妹已许了人家,嫁的便是个永嘉县来的实诚小伙,金老爹对这门婚事很是满意,便时常在岳老爹面前提起。 奈何,老话常说世事无常,谁能料到,这金妹的命能这么苦,才出嫁一年,她丈夫便死在了永嘉县的矿山之中,而她,则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一个人留在了永嘉,独自抚养这孩子。 她守着家中的半亩田地,靠着村里的救济,硬是将儿子拉扯长大。 儿子十七时,在村中说了门亲事,她又苦熬着干起了绣工,为儿子攒够了聘礼,将儿媳妇娶进了家门。 本以为这日子终是安定了下来,可老天爷却总是挑这麻绳的细处,将这人间的苦厄,一股脑儿的抛给了金妹。 儿媳妇刚有了老大,家里的底子便有些捉襟见肘,金妹的儿子为了不让老娘做绣工瞎了眼睛,便不顾她的劝阻,毅然决然的进了后山矿洞开矿。 金妹知道劝不住,便日日上山去观音洞给儿子祈福,只求孩子能平安归来。 家中靠着金妹儿子开矿的工钱,再加上她干绣活挣得,终是过上了好日子,儿媳妇又在此时生了个小的,一家老小正高兴时,谁曾想,这后山的矿洞,却突然塌了! 她的儿子被埋在了那塌方的山矿之中,尸骨无存,就算她将双手挖烂到见骨,也没能将自己儿子的尸首找回! 厄运来袭,确是从不挑时候,就在她如行尸走肉一般为自家儿子办丧事的时候,刚生完孩子的儿媳,却在此时卷了家中的细软,走了。 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冰冷的灵堂,空荡荡的家,谁能想到这样的人间惨剧竟在一夕之间发生了金妹的身上,她只能拖着两个孩子,一边干着绣活,一边做着苦工,只为将两个孩子抚养成人。 这样的日子,可说是过的贫苦,两个孩子又实在折腾人,金妹一人实在是无力照顾,这才费了些周折,找到了老爹,带着两个孩子,投奔了军中。 金妹在永嘉县生活多年,自然是最熟悉那里,但原本这探子的活是指派不到她头上的,毕竟她还带着两个孩子,可当她听闻那后山之中,竟有思凌这等的谋逆之徒,当下便对儿子的死起了疑心。 原来,当年她儿子塌方的山矿,正是如今思凌等人的开矿之地,那山矿是因何坍塌,她虽无从得知,可这世间哪有如此巧合之事,前脚山矿坍塌,后脚思凌等人便以极低的价钱,将那山矿包下开凿,后山之中,开山凿石的多,可这好矿山却是少之又少,若不是他们垂涎这山矿,原本从未出过差错的矿洞之中,为何会突然塌方? 为了查出这矿山塌方的真相,她将两个孙儿托付给了岳老爹,自己孤身一人回到了永嘉县中,只为给儿子的死,寻个公道! 岳老爹知道她的脾气,自小她便是个认定事不撒手的主,别看如今已是做奶奶的年纪,可若是真让她知晓这思凌等人与她儿子那矿洞塌方有关,定会来个鱼死网破,亦是因此,岳老爹才特意在江伊佳出发前,再三嘱托,若是能寻到这金探子,定要将她找回,切不可让她意气用事。 如今金探子人已找到,可她却是不愿返还,还叫她们二人将那方明月带走,江伊佳心中已隐隐觉察出了她的所图,却并未出手阻拦,只是合她的心意,将这方明月带离。 从前,金探子为了儿子,曾经日日来这观音洞中求神佛保佑,可结果,儿子还是死了,她的心,怕是在那时,也跟着死了,这些泥菩萨从前是她的仰仗,是对儿子的依赖,如今却成了她的刀斧,成了劈向那些仇人的利剑! 昨日上香时,她便察觉出了这菩萨身后的东西不寻常,今日再验看,那菩萨坐下竟让她隐约看到了火药的引线! 金探子本就是铁匠家出身,她的相公、儿子亦都是在山中开矿的石工,要想在这遍布山矿之地,寻些火药来,亦非难事,江伊佳不知她是如何找到的真相,既然金探子已认定此事是思凌等人所为,那他们必得受此一难,亦算是作恶的果报! 江伊佳无意在此地杀人,可别人,她亦是无心阻拦,满殿神佛尚且不能自保,她一个快死的人,又哪里还有力气,去劝慰一个失了孩子的母亲呢? 第173章 带人下山 方明月带着药箱,此时正着急下山救人,还没走出那危楼,便被几人给拦住了去路。 “方大夫,您这是要上哪?” 阻拦之人是那寺中的一位杂仆,方明月仅见过他几面,却没想到此人如此冥顽不灵,竟拦住他的去路,死活不让他下山!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要下山去救人,别拦着我!” “干什么?!” 佛堂前的这出闹剧,被一女声打断,只见那在堂前洒扫的婶子,正提着扫帚,来到了几人的面前。 “菩萨面前都如此放肆!这观音洞还真成了贼窝了?!他一个大夫,不去治病救人,待在这里作甚?!起开!!” 此时的佛堂之中,虽没多少香客,可还是引来了几人的围观,拦路的几人被那扫帚来回的扫荡,早就跳到了一边,晓梅见势,赶紧将方明月给拽出了佛堂,赶去了山下。 拦路的几人贼心不死,还要去追,就见那大婶的扫帚又是一扫,直接便往这伙人的嘴脸上招呼,嘴里还念叨着: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莫要怪罪,莫要怪罪……” 带着药箱,方明月跟着李晓梅,一路疾行下了山,此时的他怎能没有疑惑,他不过是来押运药材的,因这山中下利之症盛行,他救人心切,这才留在了山中,前头思凌等人还对他礼待有加,今日却突然阻拦起了他下山,若不是那佛堂中洒扫的大婶解围,他怕是连那佛堂的前门都跨不出半步去。 半山路上,江伊佳听见了上头的动静,却是瘫坐在地,静等着二人前来。 见她坐在路边,眉头紧皱,方明月赶紧上前给她搭脉,却不想此时江伊佳却是突然睁开了双眼,疲惫的开口道: “先生,同我们一起下山。” “山中居心不良之人太多,跟着他们,只会走向那万劫不复!” 说完,她便歪了头,栽倒在了李晓梅的怀中! 山路颠簸,方明月背着昏迷不醒的江伊佳,在晓梅焦急的呼唤声中,一路走下了山。 江伊佳却是饿着了,山路难行,她又未进早膳,这才一头栽倒在了半山路上,三人一路急走,若不是在山下遇见了那上山祈福的大娘,将那篮中的贡品给了她吃,恐怕她是真得在山中丢了这条小命。 “她这身子,如今是饿不得,累不得,以后让她别再折腾自己了,安心养病要紧。” 看着她惨白的面色,方明月有些无奈,一旁的晓梅亦是一脸的紧张,本以为江伊佳只是装装样子,却没想到竟是真晕过去了。 “既然已经下了山,你我一同去方华堂中取些药,她得时时进补才是,日常亦不能太过操劳,你……” 刚要开口嘱咐,看着晓梅的样子,他却是又收住了嘴,一个哑女,你指望她能劝慰住什么,这人世间的苦难啊,真是从未间断过。 江伊佳凭着这张惨白的脸色,竟从方华堂平白得来了些上好的补药,可说是喜不自胜,下山后便拖着那虚弱的身子,跟孙三炫耀了一遍。 自打那鲁一胡独自下山,孙三便依着上山前江伊佳的嘱咐,早早的盯梢在了鲁家,她打从一开始便没信过这鲁一胡,只是没想到进山后,还是被这赌棍给摆了一道,如今下了山,本想好好收拾这小王八羔子,可惜,还没等她们出手,这赌坊的狗腿子们便找上了门来。 原来,这鲁一胡下山后,便径直去了那赌坊,不仅将当日拿到的那两贯输了个精光,就连之前给他的那定金十贯都连带着输没了,如今赌坊的人找上了门,他却是无力还债,竟抛下祖母,一人躲去了外头,只留下了个瞎眼的老太太,面对这些赌坊里的恶棍们! 第174章 人心难测 清明落雨纷纷,落花流水潺潺,春寒料峭山间,浓雨翠盖人间。 如此好的春景,却被这些喧闹的恶棍们给搅了赏景的兴致,孙三上前扶起了倒地的祖奶,却是无法阻拦那群赌坊的泼皮无赖,只是在一旁双手合十,默念起了经文。 鲁家周围的左邻右舍自然也注意到了这里的不寻常,却都未上前帮忙,只是冷眼看着那一地的狼藉,不做声响。 自打这鲁一胡沾上了赌瘾,便三天两头的寻由头借钱,亲朋好友,左邻右舍都借了个遍,却是连半文银钱都未曾还过。 若不是看在祖奶可怜的份上,别说这些赌坊的恶徒了,就是这些朝夕相处的老邻居,亦是早就动了要教训鲁一胡的心思,奈何这小崽子如同兔子一般,早跑了个没影,连带着他们借出去的银钱,怕也是要不回来了。 “走,有这些赌坊的人替我们瞧着,这小子若是还敢回来,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孙三瞧着远处的祖奶,不发一言,只是默叹了口气,却还是回转了身子,同她们走了。 世间疾苦却有因果循坏,似鲁一胡这样的人,给钱,便是在纵他作恶,他本有数不清的机会可以从头来过,可偏偏每次,他都选了这无底深渊之路,真是怨不得旁人。 江伊佳已书信回了方也县中,金探子虽已寻到,但她们,都不会再回军中了。 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好似这金妹,前半辈子,她为了死去的亲人,守着孩子过活。儿子死后,她的日子便又是围着两个孙子过活。她的心在此,就算能活着走出这灵峰山,她还是会回到这永嘉县,守着孩子们过活。 江伊佳、李晓梅和孙三三人,已给那马车套上了杆子,她们也要走了,只是此时的终点,却不在是那方也县的群山之中,她们要回禹州了。 马车不疾不徐的走着,江、李二人坐在马车内,却是无言,远处群山之中,只听见那山壁之间好似突然被惊天巨雷劈中,冒出了滚滚浓烟,接着便是山呼海啸般的轰鸣之声,震的山下的百姓是惊慌不已,只听见人群中一声凄厉的惨叫: “山塌了!!” 一切罪孽,好似都坠入了那片浓烟之中,再不见光亮。 永嘉县的这处塌山之祸,可说是震动了整个江南地界,那九叠危楼连带着后山的隐蔽之地,被火药给炸穿了个大窟窿,本以为那金探子只是想将那思凌炸死,却不想,她竟在危楼和后山的各处都放了火药,将这造于山壁之间的九叠危楼给囫囵的炸到了山下! 危楼坍塌后,那灵峰洞山中的隐匿之地便显现了出来,思凌等人在危楼膳堂之中,暗中凿下了石梯,沿着石梯下山,便能直达灵峰山下,山中的思凌逆党被炸的炸死,砸的砸死,近乎全歼,等那永嘉县官府之人到场时,山中只留了一地的废墟,和数百条的人命,便再无其他了。 “你说,思凌这回是死是活啊?” 马车之中,江伊佳把玩着手里的果子,一脸戏谑的询问着晓梅。 “不知,不过他们真的只有这一处营地吗?” 江伊佳收了果子,一脸的狡黠,看来这小妮子确是厉害了,已看出了思凌等人狡兔三窟的招数。 以他们的粮草之数,除了发卖的,剩下的亦是天数,就这灵峰山里的百十来号人,哪里吃得完,张松下完药后,这百十来人的口粮总得换,那这粮草又从何处而来?可见他们定是还有其他粮仓备用。 按此推断,这伙人定还有其他队伍,只是砚山粮仓的粮草运到了此处,这才被江伊佳等人给揪了出来。 如今永嘉县的这处据点被毁,想来定是伤了他们元气的,只是他们本就行事隐匿,日后再要找出他们的据点,怕是会更难些,不过老爹既已选择了北上,现今与他们应是没什么交集了。 此时,永嘉县的一处庄园内,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正端坐在前堂,开口道: “先生,我知道,此前思凌所为,却失公允,亦是让您吃了些苦头。如今这灵峰洞已毁,山下的百十号人亦是死的死,伤的伤,上峰有令,要我等再寻一位主事之人,将这江南等地的兵马齐聚。” “先前先生您大义施救,主上是十分的欣赏,常在我等面前称赞,我等亦是无比的钦佩,乱世之中,再要找一位如先生您这般惠民济世之才属实是难,还望先生能不计前嫌,于这国难之际,担此重任,救百姓于水火,助民于危难啊!” 此时的正堂之中,端坐在上位的方明月面色如常,只见他端起身旁的茶水,缓缓的喝上了一口,看着外头已升出的一抹艳阳,浅笑了起来。 第175章 抗金之路 都说江南烟雨易朦胧,似禹州这样的小地方,确是别有一番江南秀水之风。 小院里,春光烂漫,各色的花朵开的正盛,几场大雨,院中落了一地的花瓣和落叶,三人好似闯入了片世外桃源,被这院中枝繁叶茂的场景给震住了。 “别嫌弃,我手里的钱,就够买这么个小宅院,以后,这里就是家了。” 家,对于三个没有家的人来说,真是有些生涩的地方。 “这里,真好啊!” 面前的小院,古朴的小房,孙三只觉是在梦里,寻了这么久的安心之所,没想到竟突然出现在了面前,他有些不知所措,亦不知在想些什么。 另一头的方也县中。 岳老爹等人已开拔启程,准备北上同李大将军的队伍汇合。 此时的金军已分作两股,从东北、西北两处进发,太原若被攻陷,他们定会朝着东京城进发,若真让金军得逞,围剿了东京城,那这天下,便真就易主了! 上千人的队伍里,有老有小,妇孺老幼自是不能随军北上,岳老爹只能就地安排了她们的住处,亦是发了不少的粮草银钱,这才将人安顿了周全。 方也县因感念义士们的解救,也是帮了不少的忙,眼看着这些壮士们要北上一战,心中亦是万分的不舍,大军北上的那日,县中不少乡民们都自发的跑去了山头,依依不舍的为他们送行。 起先,大军北上之路还算顺遂,因着在方也县中为民除害的好名声,一路上,还收到了不少百姓的补给,大家都信心满满,便越发的斗志昂扬起来。 奈何,出了江南地界,千百人的队伍,到底还是引起了地方上的警觉,一次次的盘问,一遍遍的查验,多少还是影响了军中的士气和行军的速度,就在大部队来到那黄河渡口时,北边的战事,爆发了。 不过短短两月,这金军便兵分两路南下,一路高歌猛进,攻下太原后,两路大军会师,开始准备围攻东京城。 圣上刚刚继位,就得面临如此严峻之势,确是不易,可如此险情之时,不想着御敌而上,反而还在大搞和谈之举,却是让人费解。 黄河渡口边,听着远处那如虎啸般的滔天巨浪,岳老爹却是愁眉深锁,莎莎看着他的背影,自知他怕是又想起了当年之事。 当年,金军进犯,北边几处小城可说是被屠戮殆尽,朝野震动,百姓激愤,为了能将金人赶出,亦是为那北边几处小城的百姓报仇,刘世杰将军在朝堂上力排众议,带着大军北上,迎敌激战! 大军在北上打了整整半月,可说是十分的艰辛,金人作风彪悍,又尤擅骑射,大军虽未惨败,但谁也不敢说有险胜的可能。 这样的险境,刘将军亦是苦苦的支撑,谁能想到,在这种时候,后方竟在此时暗中与那金军接触,早早便已商量起了割地赔款之事! 莎莎听闻过,那时大军还在与前方的金军苦战,本以为会等来后方的补给,却没想到竟等来了即刻还朝的通令。 军中将士自然是不解,可那时谁能想到,最后他们竟不是死在战场之上,而是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刘世杰将军班师回朝后,便被软禁在了宫中,军中各路人等亦是被羁押的羁押,审问的审问,不过几日,大理寺和刑部联手,再加上皇城司的推波助澜,便做实了这刘大将军和一干人等背主通金的罪名,几封不切实的书信,几份屈打成招的口供,堂堂骠骑大将军,就这样被判了死罪,连带着家人,亦是被株连。 如今,若渡了这黄河,他们便离金军越发的近了,何时会碰上金军是未知,能不能活着回来亦是不明,可最让岳老爹担心的,还是这朝野之中的态度。 若当今圣上还是如从前一般,畏金如虎,不敢抵抗,那他们就算与李肖将军会合,怕也是难逃当年刘大将军的命运! 第176章 伏击金军 “岳将军,如今这阵仗,咱们是跨过黄河埋伏冀州,伏击金军,还是守在这济南府,勤王保驾,可得定个章程了。” “如今,朝中已派出了康王去那金营之中和谈,我看啊,十有八九又是走的割地赔款那一套,哎,我等要是此时北上,万一和谈成了,岂不是去白白送死?” “诶,话不能这么说,这次金军来袭,可不似从前,他们那两路大军已会师太原,此时若不北上给他们来上一击,他们定会南下,将这东京城给围住,这京城内是何情形谁人知晓?若真让这金军占了东京城,到时候再勤王又有何用啊!” 地下的议论之声不绝,岳老爹却是未动声色。 金军汇聚在太原的人马,少说也有几万,他们才千百来号人,与金军肯定是不能正面而战,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围剿东京,什么都不做,那他们此行北上,又有何意义? 李肖大将军的部队刚与这两处的金军碰战,就被朝中主和一派给叫了停,宫中安排康王前去金营议和,硬是让李大将军的大部队撤回了东京城内,只留了小股的部队在西北、东北留守。 明眼人此时都已看出了圣上的心思,他亦是怕了。 这金军占据着太原,对东京城内可说是虎视眈眈,此时若李肖率领大军与那金军在太原一战,万一金军狗急跳墙,南下围京,那可说是轻而易举之事,他自然不敢冒这样的风险,这才宁可将这太原拱手相让,亦不愿大军再离京半步了! 勤王保驾是一战,北上伏击亦是一战,依岳老爹这样的性子,自然不会为了个勤王之功的虚名,而让金军南下的,他要为李将军在东京城内的布防,留足些时间! 只是如今圣上为求自保,硬是封了黄河岸口的渡船,金军不能南下,他们自然也就不能北上。 金军到底人多势众,守着太原这座城,何愁没有渡船南下,可岳老爹众人却是打着义士之军的名头,自然不能胁迫百姓在此时渡船北上。 军中对这北上之事本也有些微词,如今无船可渡,有些人便更不愿北上抗金了,岳老爹此时却并未出言阻拦,只是分发了些粮饷,便由着这些人走了。 临阵脱逃是战场之上再常有不过的事了,怕死亦是人之常情,此次北上,岳老爹等人可说是冒着必死的决心,也要阻拦金军南下,此时怕死出走,总好过上了战场在金军面前摇尾乞怜来的强些。 看着这些领了粮饷而走的人,岳莎莎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本来千百来人的队伍,硬生生的被金军吓走了不少,黄河岸口又无渡船,他们被架在了这济南府是进退不得,再这么下去,这义士之军迟早得散,到时候就算与金军打上照面,恐怕也无力一战了。 此时的禹州小院中,江伊佳却是卧在榻上,外头的天气极好,凉棚下,她睡的很是憨实,竟连院中来了生人都未曾察觉。 刚刚入夏的天气,便已觉得几分燥热,那人见她睡得如此深沉,便不曾开口打扰。 等江伊佳睡醒时,已是晌午,晓梅已做好了饭菜,香味早已飘散了出来,就在她满脸欣喜,正准备大快朵颐时,却见到了坐在屋中的邱姑娘! 自上次在深山之中擒获那怪物后,二人就不曾再见,如今这邱姑娘找上门来,想来,还是为了那北边的战事。 江伊佳暗叹了口气,北上的义军能成事的不多,很多人半路便被这艰险的路途给劝返了,邱姑娘的义军因这时疫侵扰,弄的军中是人心惶惶,还未启程北上,便已瓦解殆尽。 之后,邱姑娘便安守在了禹州县,为北上的义士们筹措军需粮草。 岳家父女北上遇阻的事,她亦有所知,莎莎虽未给她来信,可张松却是将这军中的实情告知了她。 岳家父女军中粮草不足,北上又无渡船过河,如此阻碍重重,人心涣散之际岳老爹还一意孤行要北上阻拦金军南下,让不愿白白送死的义士们当即便走了三成! 眼见着岳老爹要带着剩余的百十来人去送死,岳莎莎却是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自行渡河,前去赴死。 第177章 时局动荡 午膳一过,江伊佳便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准备好好伺弄伺弄自家小院里的这些花草。 邱姑娘端着茶水,看着这小院之中的景致,亦是不由的称赞。 晓梅的手巧,一早便做上了可口的糕饼,如此好的景致,再配上上好的清茶,可说是闲适又舒宜了。 “如今这阵仗,想来他们是有些骑虎难下了,北上,势必会碰上金军主力,生死难料;勤王保驾他们又入不了东京城内,如今有李大将军镇守东京,金军一时半刻要打进城,恐怕是没这么简单。” “他们在济南府干耗着亦不是个办法,总不能坐等着金军南下的时候再做反击。” “我听说那康王已到了磁州,议和之事,谁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若是……” “当!当!当!!” 江伊佳正铲着花泥,就听见屋中晓梅摔锅似的在那敲打起来,她咧嘴笑了起来,小妮子这是不耐烦了。 邱姑娘正说着时局,猛的被这晓梅的刷锅声打断,心知她们是不愿听这些。 江伊佳的身子,邱姑娘是知晓些情况的,不与岳家父女北上,是吃不消这舟车劳顿,如今她指望着说些时局,引的江伊佳北上,自然是不灵,可岳家父女到底是一片赤诚之心,她亦是不忍老爹等人白白送死,这才厚着些脸皮来到此地,打算探探这江伊佳的心思。 “你看这些花,冬日得剪枝,春日得松土,夏天的日头大,还得给它们做些遮挡,这里,就够我忙活的了。” 一盆花泥,被她全换在了小院里,不过是一蹲一起,她已喘上了粗气,只见她拿着那花盆,走到邱姑娘面前,开口道: “硬碰硬的仗有什么打头,你们都知道那是送死,岳老爹这样久经沙场的还能不知?” “他是怕留下来,还会走了这刘世杰将军的老路,与其那样,倒不如以命相搏,给李大将军留出些空档,好好布防东京,保卫首城,保护圣上。也不妄他的一份忠心罢了。” 看着面前的清茶,邱姑娘却是一声轻叹,刘世杰将军的死,是横在岳老爹心头的一块心病。 朝堂之上,圣上的决断,才是左右时局的关键,这样的紧要之时,他不仅不让大军抵抗,还派出了康王前去金营议和,他的怯懦和害怕,与曾经的老圣上可说是如出一辙,此时让岳老爹舍弃这些百姓由着金军屠戮,自己跑去勤王保驾,他是如何都做不出来的。 “可金军如此强悍,直面与他们相抗,无疑是去送死啊!” 江伊佳此时已提起了剪子,准备给这些花草做些修剪。 “谁说与金军相抗就是送死了?岳老爹最擅长的便是奇袭,他们如今不过百十来人的队伍,若能靠奇袭拖住些金军,便是极好的。太原被占,定有不少有志之士同仇敌忾,岳老爹手底下要是有些能人,说不定还能壮大声势,收揽一波人心呢。” 看着江伊佳修剪花枝的身影,邱姑娘面上终是有了些笑意,张松说的果然不错,她确实是有些本事的。 别人的话,岳老爹不一定会听,可这江伊佳的主意,他却是无不遵从,若不是她这身子骨确实没法北上,换做是邱姑娘,定会将她拴在身边,绝不放她离开。 “他如今最缺的便是你这样的能人,可惜啊,你不能北上,他如今连莎莎的话都不怎么听了,一心便只想着去太原送死尽忠,哎。” 江伊佳仔细修剪着花草,倒是并不在意邱姑娘的话语。 人各有命,他愿意誓死尽忠,这便是他的命数,跟谁来劝,都是无关的。 上战场,就没有既杀敌,又不送命的,饶是他这样的奇袭高手,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打赢每一场仗,更何况对方还是以骁勇善战而闻名的强军。 不过,江伊佳倒也不是全然的拒绝,毕竟岳老爹若能拖住金军南下,对战局却是大功一件。 如今,东京城内有李大将军驻守,金军要想攻克,想来也不是一时可得的,若在此时他们兵分两路,一路驻守太原,死盯着东京城,另一路渡过黄河,直攻济南府而来,那才真真是要命的打法! 第178章 启程北上 晓梅收拾着碗筷,她一直听着院子里的动静,此时亦有些心不在焉的擦洗着碗筷。 江伊佳好不容易打扫完了院子里的花草,送走了邱姑娘,进屋才发现晓梅手里的那些碗筷是洗了一遍又一遍,好似怎么也洗不干净似的。 “好了,再洗下去,这些个碗筷比那孙秃子的光头,怕是还要再亮上几分了。” 自打回了禹州,江伊佳便过上了难得的自在日子,晓梅一边照顾着她,一边又找了些缝缝补补的活儿贴补家计,就连孙三都脱了那破烂袈裟,去县中的小酒楼做起了跑堂。三个天涯沦落人,在禹州县好似都找到了各自心中家的位置,就连孙三那梦魇的毛病,都连带着减轻了不少。 北上,不说那金军,就是这一路的劳累,都有可能让江伊佳丢了性命,晓梅自是不愿她去的。 可拦得住人,却是拦不住心,小院里,江伊佳与那邱姑娘的对话她是听的是一清二楚。 江伊佳虽不在军营,可心里却一直惦记着那千里之外的岳家军,如今时局动荡,岳家军又碰上了各色难题,若此时能有个厉害角色相助,说不定还有力挽狂澜的可能,可她这身子…… 江伊佳略带宠溺的摸着晓梅的粗辫子,开口道: “瞧瞧,我都还没答应去呢,脸就拉的这么老长,姑娘家的,可不兴这样啊。” 见她不搭话,江伊佳倒也不恼,只是抬手扮了个鬼脸,跟个孩子似的拉着晓梅的衣袖,开始撒起娇来。 “别这样嘛~笑一个呗~你瞧瞧这外头的光亮,出去走走,对我这身子不一定是坏事,我又不是个瓷娃娃,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老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这……”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晓梅一记白眼飞来,她赶紧闭了嘴,这小妮子的脾气,是越发的难伺候了,但凡说句寿数的事,她就是这样的不高兴。 “想去就去,何必到我这来敷衍,你自己的身子,谁能做得了你的主!” 瞧瞧,话里说着不在意,可那小嘴啊,却是翘地能挂个油瓶。 “那我可真走了啊?” “哼!” 听闻江伊佳要启程北上的事,孙三却是一言不发,好似早就知道她会去似的,只顾着收拾起了包袱。 晓梅本还指望着他能开口劝劝,见他这副模样,却是更为窝火,合着就她一个人在乎似的,便赌气似的也收拾起了包袱。 五日后,三人乘船一路北上,来到了徽州府内。 此时,岳老爹带领着百来人的队伍,正欲赤条条的渡河,与那金军来个决一死战,不管岳莎莎是如何的反对,岳老爹就是不愿妥协,父女俩已在军中吵了几日,弄的大家亦不知该如何进退,张松是心急如焚,再这样下去,这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人心,怕是真要散了! 就在此时,他竟收到了邱姑娘的回信。 得知江伊佳已北上的消息,他心中的巨石这才落了地,信中,她将江伊佳在小院之中的一番说辞一一做了记录,看的张松是喜上眉梢,这可比老爹直接带人送死要强上不少,可高兴过后,他却又是发起了愁来,信中的这些,要如何跟岳老爹说呢? “岳将军,您的信!” 此时的军帐之中,岳老爹正为如何渡河与各部将士做着商议,却突然收到了一封禹州县的来信。 信中寥寥数言,却将岳老爹那一腔自以为是的报国热忱给生生浇灭了,若真如信中所言,他们这次北上,不仅是白白送死,还很可能因这一时的鲁莽之举,将那金军给引到济南府来,生生将这东京城给围的水泄不通,到时候就算李将军做足了布防,东京亦不过是那瓮中之鳖,生死难料啊! 第179章 解心结 金军此次囤聚太原,自然是直指东京城而来,不管是分兵而出,还是南下围剿,都势必要消耗大量的粮草,他们不会鲁莽出手,亦不会因一些地方上的抵抗,就改变大部队的行程。 但东京城易守难攻是事实,如今又有李大将军坐镇城内,金军想要攻城,怕是会耗上不少时日,他们势必会搜掠太原及周边各地的粮草物资,以维持大军所需。 “按信中所言,我们此时北上,一方面可奇袭这些掠夺物资的小股金军,虽不能伤他们的元气,但可阻断他们的一些粮草来源;另一方面,为防止金军南下,我们得在冀州设立据点,积攒人力,将这些分散的义士都聚拢在一起,与太原的金军形成对立之势,既要阻断金军自东北方向而来的援军,又要让他们缓步南下。” “最后,那信中还提到了济南府内的保障,若金军南下,定会直取东京城而去,到时济南府的队伍便是勤王保驾的先行之师,这里,得在暗中早作部署。以现有的人力,自然是成不了气候的,莎莎,此事就交由你来办,北上的义士繁多,但多是未上过战场的平头百姓,我们要的是一支能行军打仗的军队,若不好好操练,这些人便不能为我等所用,此事任重且时短,济南府这里,就靠你了!” 看着那桌上的书信,岳莎莎大概猜到了是何人的来信,而她之所以迟迟不曾动笔给禹州去信,自然也是有她的思量。 当初为了救岳老爹,江伊佳便险些在那方也县的山林之中丢了条性命;后来思凌等人派人暗箭射杀,烧毁粮草,亦是靠她才救下了自己的这条命;如今父女二人意见不和,便又要劳烦于她,莎莎心知,江伊佳若是这军中的谋士,那自是没法推脱这些请求的,可她毕竟不是,亦无需为了他们的事,再让她劳神费力。 军中的生活,对她的身子可说是全无益处,依张松的诊断,江伊佳如今的状况,就是多思多虑都是极大的负担,她若是想活的久些,便只能静养着。 她本想凭自己的一己之力,能劝住自家老爹,可到头来,却还是……,她有些颓然,不知是对老爹,还是对江伊佳,亦或是对自己,这种感觉很是无力,她有些无奈,却又不知该找谁倾诉。 “你的信。” 见莎莎一人坐在山头,张松有些无奈,真是事事都如她所料,真不知道自己写信告知她实情是对是错。 如今这岳家父女的死结虽已解开,可心结犹在,她连这样的事不曾落下,竟在同一日将这信寄到,可见她的筹谋之深。 看着来信,再看看远山,张松站在一旁,不知这孩子在想些什么。 自小莎莎便跟在岳老爹身边,这性子和脾气亦是与老爹如出一辙,跟着江伊佳待了半月有余,这姑娘便成长的越发快了,可她到底还是只是个十六的孩子,很多事并不能全然的了解。 山头的落日余晖,照在了岳莎莎那张还显稚嫩的脸上,山风而过,她手中的信亦是随风飘动,张松站在她身旁,并未看到她眼中的绮丽之色,江山余晖之色此时尽收她的眼底,她面上带笑,眼中有神,看来,江伊佳在信中应是说了不少好话,终是将这孩子的心结,给解了。 徽州城内,似是有些感应,看着城墙外头的余晖,江伊佳会心一笑,回过头,便准备启程前往磁州,那里还有一位故交“老友”,此时正被这出使金营的副使空缺而拖延,耽搁在了磁州,岳老爹等人要想拖着粮草物资过那黄河,可得仰仗着这位“老友”帮忙才是。 第180章 单刀赴会 “过河?”磁州知州府内,听着面前这人的话语,“康王”的面色一凝。 黄河封渡,就是怕这金军南下,如今这东京城内,已是闹得不可开交,百姓能跑的早就跑了,若不是还有这议和的由头,怕是连那宫中的几位正主,也早就南下了。 这时候要船北上,无疑是送羊入虎口,上赶着去送死,“康王”自然是十分的不解,百十来人的队伍,跑去与那金军缠斗,蚂蚁撼象亦不过如此,他们是怎么想的! 江伊佳喝了口茶,却并不在意他的言语,她漏夜前来,只是来要东西的,可不是来做讲解的。 大家心知肚明自己这面皮的份量,此时若是撕破了脸皮,对朝局有多大的影响她并不清楚,但东京城若被攻破,康王想要继承大统,就一定不能在此时留下话柄! 若让世人知晓他为逃避进金营议和,纵容手下假扮,天晓得百姓会如何嘲笑这个懦弱的王爷,好歹他的父亲、兄弟们和母亲此时都还留在宫内,稳定民心呢! 一个不忠不孝之徒,怎能担当大任,福宝公公若真是为了主子着想,定不会在此时拒绝她的这一小小请求的。 “如今的时局,十来条船已是了不得的大动静了,这一时半刻要搜罗来,怕是来不及啊。” 福公公此时所言,倒是不虚,以济南府为例,岳老爹他们费劲周折,亦不过是找到了几只百姓渡河自用的小船,但因渡口被封,就算有船,人亦是登不了船,上不了岸,更别说运送这军需粮草了。 “有几艘便是几艘,尽人事,听天命,我等已尽了人事,接下来的,就看老天的意思了。” 一口清茶落肚,“康王”似是若有所思,看着面前的假“福宝”,开口道: “听说江南地界前个儿还出了个大事,千百来年的一座大山,硬是被炸成了个风窟窿,那县衙里的几个蠢人,至今都还未查明是何人所为,此事传到京城时,就连宫中都是议论纷纷,朝野内外,都在暗中传闻这是亡国之兆!” “金人大举来犯在前,大好山河破碎在后,难不成,真是天要亡我大宋?” 一声轻叹,却未曾让江伊佳动容半分,她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晦暗难明的长夜,谁都不知还要多久才能等来这天光大亮,天亮前的夜最是深沉,若是不能熬过,便只能在黑夜之中摸索着前行,不知前路,亦迷失了来路。 临走前,福宝公公给了江伊佳一份密函,有了这个,渡口可开,船亦能行,只是能不能上对岸,还得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如今对岸渡口那,时有金军出没,他们一行人虽不多,可若是船上有军需粮草,定会引来这帮人的抢夺。 江伊佳小心的收好了密函,便回身走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那“康王”殿下瞬时便换了脸色,立时叫来了手下,让十几个手脚利索的跟上了江伊佳。 今夜的照面,江伊佳这祸患自是不能再留了,他再惜才,亦是不能容她毁了殿下的前程的! 她单枪匹马的时候,就已是个十足的炸雷,如今若让她趁此乱世之时壮大声势,谁知道她会干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来! 这天下,只能由殿下来坐,谁要是阻拦,便只有一死! 江伊佳敢一人前来,自是备了后手的,故而福宝亦是派了十八人尾随,势要她的项上人头! 奈何江伊佳这易容之术早已突飞猛进,才出了那知州府衙,她便给自己来了个改头换面,那藏在披风黑衣后的衣衫,亦是身不起眼的农妇服。 才绕到一处小巷之中,却不想,这伙人身手如此了得,竟以前后围堵之势,将她给生生堵在了那条小巷之中! 州府衙门内,那带着假面皮的福宝公公刚安排了十八人前去,誓要拿到这江伊佳的项上人头,结果还未等来好消息,自己倒是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起来,就见他眉头一皱,腹中突觉一阵剧痛,还未出声,便一头栽倒在了书案之上,再也起不来了! 第181章 齐聚应天府 夜色深沉,此时的黄河岸边,除了滔滔巨浪之声,便再无他响。 突然,两河岸边零星的冒出了几束火光来,随着对岸那几束火光的晃动,那邢家渡渡口暗中突然蹿出来几条小船,竟趁着这夜色,悄悄的升帆起航了。 从磁州州府衙门出来后,那十八人的杀阵,确实让江伊佳费了些脑筋,就算她身带毒粉,身藏短刃、暗器,亦是受了些外伤。 从那小巷之中出来后,她背上的那记刀伤,便隐隐作痛,要不是这些人行动的匆忙,并未在那行凶的刀具上涂毒,此时,她怕是早就凉透了。 为了拖延他们提早封锁城门,来个瓮中捉鳖,在与这假“康王”会面时,江伊佳便用这指尖蜂蜡夹带的一丝毒液,轻而易举的要了这他条小命。 悟真和尚给她留下的那一小瓶奇毒,却是好东西,不仅无色无味,就连这毒死人的用量,亦是小小的一滴即可。 假“康王”一死,那真康王便不能再躲了,此时进金营议和已迫在眉睫,他这会儿怕是没什么闲工夫来找她们三人的麻烦。 不过,这假“康王”到底是在磁州的州府衙门里出了事,万一官府还是封锁了城门,那她们便亦是有被抓的可能。所以,她才早早吩咐了晓梅驾好马车,在城外守着,若过了亥时还不见她返回,三人便直接去那应天府相聚。 单刀赴会,死伤在所难免,她能活着出城已是万幸,夜色朦胧之际,晓梅急着赶路,倒是并未察觉她身上的刀伤,还好她特意嘱咐了晓梅带药,这不,半瓶金创药下去,终是止住了那伤口的血水。 “没想到,还真让他们渡河了!那密函……” “自然是假的,他已起了杀心,怎还会给我留下真东西。” “那渡口为何还能开启啊?” “那就要谢谢咱们这位‘康王’的官印了,他如今是什么老什子的节度使,这印章不比这密函来的强?再给那守渡口的官兵十几贯封口,何愁开不了渡口啊。” “我说你怎么让孙秃子跟着你一起去了那州府衙门,原来是一边引敌,一边下手啊!” 晓梅做了个偷儿的手势,惹的江伊佳轻笑起来。 看着岳家父女的来信,江伊佳已知晓了他们顺利渡河的事,磁州离这济南府不远,以孙三这轻功底子的脚程,从那知州衙门出来时,日夜兼程的赶到岳家父女的军中,亦不过是第二日的晌午,给岳家军留足了半日的准备,足够他们贿赂那渡口的官兵了。 果然,夜里,他们便安排了几艘民船,带着粮草,夜行北上了。 返程的路,孙三是一刻的都不曾耽搁过,此时的他是一脸疲累,正栽倒在应天府内的一处客栈之中,睡的憨实呢。 此时的应天府内,已涌入了不少从东京城内逃难而出的百姓,不少人拖家带口,还准备着再南下,以求避开这金军的屠戮。 这有南下避险的,那便自然还有想要北上抗敌的,应天府内亦是涌入了不少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义士,一时之间,可谓是热闹非凡。 “掌柜的,您知道这应天府内哪里能收人吗?” “这位壮士,是来参军效力的?唉,走错地了!如今,这里连官兵都没几个了,全给调去那东京城了,我们这儿啊,哼,人家顾不上!” “你啊,还是去旁边的济南府瞧瞧,咱们这儿啊,是没戏了,这狗皇帝是顾头不顾腚,哪管我们这些百姓的死活,应天府离东京城这么近,竟都没想着护护,唉,看来这儿是待不住了。” 客栈之中,江伊佳吃着面条,正吸溜的欢实,想来这应天府内,如今正缺个护城的头头呢! 第182章 金使到访 “去应天府收人?” “嗯。” 张松不明就里,好好的济南府待着,怎么又突然要去应天府内收人了? “那新皇帝才登基,哪吃得消金军这样的虎视眈眈,一早便把能调的人都调到了东京城内,如今连这应天府都空成了那样,那么多的义士到了城中,却都投奔无门,我们这儿又急缺着要人,不是两全其美么。” 岳莎莎啃着笔头,正打算草拟个章程出来。 “你要亲自去?” “我就不去了,这里操练新兵,筹措粮草都需要人看着,我打算让云叔他们去,一边招揽人才,一边给那应天府内做些布防。” “姐说的没错,这里是得好好整肃整肃军纪,带兵打仗也好,攻防布守也罢,我们得有个章程,不能再跟先前似的,由着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 夜里,岳莎莎在军帐之中仔细的写着军纪军规,那张略显稚气的脸上却满是认真。 冀州城郊外,岳老爹此时看着面前的军报,可说是怒目圆睁,心火难耐! 金军盘踞太原城内后,便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城内的防军被他们屠戮了个殆尽,无辜的百姓亦是不能幸免,就连那妇孺老幼,这群禽兽都是不曾放过,那些尸首,已堆砌的如同小山一般,血水也早已将那江水染红! “畜生!他们就是帮畜生!!” 军营之中,岳老爹难掩痛愤,将那军报重重的拍在了书案之上,掩面而泣。 金军此举,可说是与屠城无异,饶是如此,圣上却仍是在此时,安排了和谈的副使,与那康王一起,一同北上议和去了。 “听说了嘛,金人这次竟派了使臣前来!” “听说了,看来这次金军,十有八九是不会南下了,只是不知这次议和,又要赔多少岁币,唉,真不知道是幸事,还是不幸啊。” “哎,太原城内的死伤近在眼前,如今这东京城内有李大将军镇守,自然是不会有失,金人愿来和谈,不伤一兵一卒,还能得那天数的赔偿,可说是占尽了便宜了。” “谁说不是呢,似我等这样的小民百姓,只求自保,还望这满天神佛保佑,别再让这金军南下了。” 此时的东京城内,早已没了往日的繁华,街头百姓寥寥,行色匆匆,往日里叫卖声此起彼伏的街市,也大多都关闭了店门,路上,有不少人拖家带口的,正提着包袱准备出城避难,城门口早已排起了长队,奈何,他们就是再排上几日,怕也是出不了城了。 大内之中,宫墙之下,只见一长发双辫的男子此时正站在廊亭之中赏花。 他一身金人服制,满脸的络腮胡,却仍是难掩其眉宇间的英气,明眼人一瞧,便知他是辽人无疑。 “萧使,别来无恙啊!” 宫中,面对那一张张伪善的面孔,萧贤此时却是面色如常,应付起人来亦是游刃有余。 江南之行,他一直心存疑虑,救他的三人虽以他失足落水为由,一路护送他来到了临安城内,可那一路的追杀,他却是瞧得明白。 那三人虽未明言背后真凶,可彼时两国安好,他以金使之名出使到访,若是在途中有个三长两短,定会引来金人的质问,甚至还可能因此挑起战事,若那时这真凶便存了这样的心思,那如今这大军来袭的阵仗,不知道是不是如他所愿了。 金使到访,宫中自是得大摆宴席,饶是金军此时还盘踞在距此不远的太原城内,宫中却好似已渡过了危机,竟开始歌舞升平起来,萧贤看着眼前的酒菜和面前的宫廷歌舞,心中的鄙夷,真可说是升到了极点。 第183章 封腊密信 灯火通明的勤政殿内,此时正站着三人,坐着一人,烛火烧炙的声响,传遍了殿内的各个角落,站在下头的三个大臣此时不知在想些什么,却只一味的低头不语,坐在高座上的人见他们不开口,只能装样子似的咳嗽了两声,打破了这殿内的沉寂。 “陛下,臣以为,此计有些不妥。” 王相性子耿直些,见其他二人不说,他便率先开了口。 “有何不妥?” 犹豫了片刻,王相还是卖着一张老脸,开口道: “陛下,这辽人不可信啊!先不说这灭国之仇,单是他为这金人所用,就足见他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此番若是让他去劝说耶律余,可说是自投罗网,到时他若拿着这书信,送到那完颜宗手中,那岂不是……” 高座上的人此时已皱起了眉头,他岂会不知这样做的后果,可金军屡屡来犯,若他们再不做些提防,之后,又该如何自处? 每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这滋味可不好受,堂堂一国之君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普通的百姓了。 “陛下,王相此言,却是肺腑之言。” 见官家面色不善,那人只得低下了头,却还是开口道: “不过,微臣以为,既然此人能被这金人收买,为他们卖命,何尝不可改换门庭,为陛下所用呢?” 此时,高座上的人这才稍稍舒展开了眉头,见官家面色辗转,那人继续补充道: “微臣拙见,这萧贤与那耶律余皆是北辽贵族,他们为金人效力,亦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如今金人强盛,想要复国,自是痴人说梦。” “金人屠戮北辽夺城时,那城中可说是血流成河,微臣对他们二人的生平过往亦有所了解,可说是灭门之仇,这样的血海深仇,他们岂有置之不理的,如今若有个上佳的契机放在他们面前,既能重创金军主力,又能得到些好处,微臣实在是想不出,他们有何理由能拒绝?” 王相此时已闭上了眼睛,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高座之上的君主此时正在书写着什么,王相只觉心中无底,他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走出的勤政殿了,只是那高高的门槛,几十年来第一次让他差点被绊倒。 当夜,萧贤便在宫中小太监的领路下,一路来到了后宫的一处深院之中。 这后宫之中,自古便是帝王嫔妃所居之地,他是如何都没料到,此时那宫门之后,竟还有份“大礼”在等着他。 书案之上,一封蜡丸所封的书信正静静的躺在那儿,静等着它的主人来开启。 “书信送到了?” “已送到,大人,接下来我们又该如何?” 那人喝了口热茶,倒是并未开口,书房之中,大家静等着这上座之人发话,只见他终是咽下了那口茶水,缓缓开口道: “如今这朝中,主战之人已屈指可数,就连官家都明里暗里的想要主和,可此时这要紧的兵权却不在我们的手中,此事若是事发,你我恐怕都得死无葬生之地。” “您的意思是?” 那人抬眼,看向众人。 “想要活命,就得将这兵权给弄到手中。” “可李大将军此时是奉旨入京,若无官家的旨意,谁能动他?” “官家既能调他入京,自然亦有办法让他厌弃,将他赶出城去!” “您的意思是……” 那人又喝了口茶,开口道: “我的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家的心意,官家此时要的,是和,不是战,若此时突然冒出来一队人马去挑起事端,若换做你是官家,你觉得,此事会是何人所为?” 众人相看一眼,当下便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 一番授意,等那书房之中的人一一离开后,一个矮小的身影,才从那书房的屏风之后走出。 高座之上的那位大人赶紧上前,搀扶起了那人的手来。 “公公,您看此事如此处置,是否妥当?” “吴大人处事,那是再妥当没有的了,不过此事还需行进的快些,如今康王还在路上,一切还有转机,若是等他们进了金营,此事便是无可挽回了。” “公公,您且安心,左右不过是这几日的事,我等,定不会叫殿下失望的。” 第184章 夜袭金营 一夜春宵,此时的萧贤可说是格外的舒宜,这汉人女子虽不如草原女子来的洒脱,不过到底是精挑细选的嫔妃,自是别有一番风味呢! 他本以为这已份不错的“大礼”,却没想到,他们竟还送来了份更大的“好礼”。 “娘娘,官家的书信已经送到那金使的手中。” 此时,一双嫩手正拿着剪子,在修剪那园中的牡丹,她修剪的极认真,好似并不在意福瑞的话语。 “你可知道,昨日是哪几个妃嫔被官家赐与那金使了吗?” 福瑞脸上的笑意一凝,随后转瞬即逝,本有些佝偻的背,此时弯的更低了些。 “堂堂一国之君,竟将自己的妃嫔进献外使,简直可笑,可笑啊!” 话音刚落,一朵牡丹花苞便应声落地,看着那花苞,一旁伺候的宫女都战战兢兢起来,福瑞此时却走上前来,将那一旁伺候的宫女全给屏退了。 “娘娘,气大伤身,切莫动真怒了。” “哼!” 一把剪子,被她重重的摔在了福瑞举着的托盘之中。 “我犯得着生气么?” “娘娘,为了殿下,您……,您如何也得忍忍才是,吴大人那,这几日便会有消息了。” 地上的花苞被捡起,那双嫩手仔细的抚慰着,随后便被她随意的扔回了花圃之中。 “天要亡国啊~~” 此时的冀州城外,岳家军军营之中,看着面前的军报,大家正高谈阔论,各抒己见。 据探子来报,金军的补给,此时正从北边丰州南下,不日便会抵达太原,按此情形推测,金军此时和谈,仅是缓兵之计,只要后援粮草一到,他们便可南下,直攻东京城而来! “看来这一仗,是如何都要打起来了,若是等北边的军需粮草一到,金军南下便只是时机问题,他们已在太原修整了这么久,此时可说是兵强马壮,一旦开战,除了死守,恐怕再无胜算可言。” “劫粮草?怕是比攻打金军本营,也好不了多少,这次南下的粮草可不是小数,就我们这百来个人,顶多拖延他们几日,若是将那大本营内的金军引来,我们怕是难逃啊。” “怕死就别上战场,我们这次北上,本就是为了拖住金军而来,这金营难攻,粮草总好劫,丰州滩沿路有的是灾民,这么多粮草,就算我等不劫,那些难民怕也是虎视眈眈,我等何不乔装打扮一番,混入那些灾民之中,只要能拖住这粮草运送的队伍,这金营大军想要南下,便得再等上几日。” “对,几日的功夫,足够莎莎她们通报进京,李大将军若能提早布防,说不定我们还能在外围与他们接应,这李大将军麾下还有小部队留守在这大名府中,我们若是能与其汇合,从旁再给那金军来上一击,哪怕是挫挫他们的锐气,亦是笔划算的买卖啊!” 军帐之中,大家的应和之声高涨了起来,岳老爹亦觉得此计可行,只要能拖住金军,他们北上便是不虚此行,这金军运送的粮草可说是天数,此番劫粮,不仅可以乘火打劫,还能救济一方灾民,可说是一举三得。 此计本说是天衣无缝,江伊佳接到老爹书信时,亦不曾觉得有何不妥,可天不遂人愿,就在老爹一行人北上丰州滩,扮作灾民打劫粮草之时,本应在大名府驻守的军队,此时却突然行动了! 大名府内的驻军首领,乃是李大将军的嫡系,姓姚,名生五,也不知他是受了李大将军的军令,还是自作主张,竟在那金军运送粮草之际,趁金营守军不备,带着千百来人,突然夜袭了金军大营! 姚生五的夜袭,并未动摇金军的根本,甚至连金军的皮毛都未曾伤到,只是可惜了这千百来人的队伍,连带着姚生五,在那场夜袭之中,亦被金军给全歼了! 此事传到京城,朝野震惊,官家此时为了和谈,正不遗余力的讨好着金使,却不想被这突如其来的夜袭,给搞了个措手不及。 第185章 撒豆成兵 看着面前的书信,江伊佳此时却是皱起了眉头。 此时夜袭,绝非上佳之策,李大将军是何等的骁勇善战,如此下等之策怎会是他的首选? 更何况,姚生五所选的夜袭之地,乃是金军的大本营,就算是夜里休憩,这军中亦是有万人之巨,千百来人的队伍,就算每个人手起刀落,那也要杀上十几个来回,才能动摇这军中的根本,他们是疯了不成,竟这样赤条条的杀进了金营? 如今姚生五已死,可说是死无对证,可他本应驻守大名府,怎会无端端跑去夜袭,若没有军令,谁又能调动的了他? 夜袭之事,让官家甚是恼怒,不管此事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官家亦是认定了夜袭之事与李肖有关,第二日便将这李将军叫进宫中,一顿痛批,不仅免了他的守城之职,更是褫夺了他的军权,将这战、守事宜,全权交授给了宰相何栗。 “神兵甲胄,古今皆有,乱世之中,唯有这天降神兵,才能救我大宋于危难!” 客栈之中,江伊佳看着应天府中到处张挂着的“天将神兵”白帆,很是好奇。 这些自称神兵之人,如雨后春笋般的冒出,一夕之间竟成了乱世之中的救世神明,就连当朝何相,亦是极其的倚重,坚信这些神兵是救国的根本,还允了他们四处游说,在全国招揽奇人异士,只为能在金军攻城时用“神兵神力”,将那金军剿杀殆尽。 晓梅吃着面条,连眼皮都未曾抬起来一下,孙三更是将脸深埋在了碗里,吃的不亦乐乎。 这样拙劣的骗术,但凡混过街市的,一眼便能瞧出蹊跷来,这何相不知是真傻,还是假痴,竟会听信那郭骗子的“神迹”之言,指望着这些“神兵”来守卫疆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们读过书的,管这样的叫什么?” “自欺欺人?” “对!自欺欺人,就是自欺欺人。” 孙三舔着嘴,正吃的意犹未尽,他指着那群招摇过市的骗子,不屑的说道: “什么神兵,怕是连江洲城内那算命的瞎眼阿皮都不如,还宰相呢,就是个三岁的孩童,都不会轻信撒豆成兵的屁话。” “也是奇了,这些人都是从哪找来的,往常要找他们,还没这么轻巧呢,这是收了什么信儿了,这么倾巢而出的。” 江伊佳听闻此言,心中顿时有了念想,这一连串的事,确实过于巧合了。 前脚那姚生五夜袭金营,搞的官家震怒,将李肖的军权褫夺,后脚这何相担此战、守军之重任,便突然重用起了郭骗子,将这些街头泼皮奉为神明、神兵。 这些事,若是巧合,怎会偏偏事发在如今这样要命的时候。 岳老爹的队伍刚刚到达丰州,这金营就出了如此大的变故,此时若调转方向,不仅无功而返,且这金军粮草若是如期抵达太原,金军势必会以姚生五夜袭为由再次开战,此时这东京城内已无强兵守卫,一旦开战,必是场死局! 黄沙漫天的丰州滩,一辆辆马车正运送着满车的粮草,向着太原方向进发。 军需粮草,又是如此庞大的数量,押运粮草的队伍,自然也是精兵良将,因这丰州正闹着饥荒,一路上,虽也遇上了不少流民欲抢夺粮草,却都被他们一一斩杀,有这样一支强军,碰上些饥民、流民自然是不足为惧。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丰州毕竟地处荒漠,这次的饥荒又来的如此迅猛,一路上,肉眼可见那饥民是越发的多了起来,那一车车粮草好似在狼群中吊着的羊肉,饥民们咽口水的声响已大的可在山谷里回荡了。 这伙运粮草的队伍确实厉害,可再厉害的猎狗,若是进了狼群,那也只能是个死,更何况这山谷中如今都是群饥肠辘辘的饿狼,但凡有一丝机会,他们一定生吞了这几十车的粮草。 第186章 倾城之计 “神兵天将!壮我神军!神军过境!决胜万里!” 东京内,到处都张挂着“天降神兵”的白帆,这些非僧非道之徒,每日打着白帆到处招摇过市,百姓们一开始自然是不信,这样一伙人,还真能将强大的金军击溃不成? 奈何,谎话千遍,不光能骗过自己,亦能骗过那些无知百姓,再加上这些江湖骗子惯会巧言令色,竟真让不少百姓信了他们的鬼话,于是这东京城的街头,便又多了些非僧非道的“神兵”,整日在街头宣扬神兵天道的厉害。 “吴大人,您办事,真可说是天衣无缝,不过是一封假军令,便连消带打的将那李肖给褫夺了军权,本以为何相掌权,多少还会沿用这李肖的攻防布置,这时候又突然冒出个郭京子,如今城中都传这神兵天将,是天佑我大宋,连官家亦是深信不疑,真可说是高,高啊!” “公公,谬赞,谬赞了,微臣所做,仅是皮毛,与公公您的筹谋相比,不值一提。” 一口清茶落肚,座上的二人看着外头涌动的白帆,不由嗤笑一声。 “这样的鬼话,竟也能骗过自诩精明的何相和官家,当初你同杂家提议时,杂家是如何的不信,如今看来,确是我等高看了这高位之人。金军囤聚太原,他们已顾不得真假虚实,只要能保自身平安,哪怕是神兵天降这样的谎言,他们亦是深信不疑。” “公公高见,官家昏聩久矣,当初王相极力阻拦,不让行这拉拢金使之事,可官家呢,却是一意孤行,还奉上了宫中……” 见公公脸色有变,那吴大人赶紧打住了嘴,此事在后宫乃是禁忌,切不可无端提起,他怎么就给忘了! “公公您海量,恕小的失言。” “无妨,此事后宫之中谁人不知,官家此举,别说后宫嫔妃,就是连我等这样的奴婢,亦是寒心呐!” 那吴大人听闻,自是更加低垂起头来,他们虽是些心怀叵测之人,可到底也是读书人,官家这等谄媚外使之举,就连一向忠君的王相听闻,亦是无言。 自打官家意图招揽这金使,便是昏招百出,大有些不管不顾的架势,就连吴大人自己都未曾料到,这倾国之计竟会进行的如此顺利, 如今官家极力主和,连这东京城内的布防都未曾上心,李肖被贬斥后,他一心指望着这些神兵能救国于水火,竟将原本布防的军队给裁撤了个七七八八! 再加上金军对姚生五夜袭之事犹记在心,这次议和的赔款,他们便又增加了筹码,开口便是要五百万两金腚和一千万两的白银! 朝中财政已亏空至此,自然是拿不出来这些赔款,可官家却对这赔款之事,并未出言阻拦,竟满口答应了金军的所求,如今朝中的库银,所留不足一百万两的金腚和两百万两的白银,剩下的钱银,还不知要如何凑齐呢。 “这真是那皇帝亲笔所写?” “大人亲见,这蜂蜡乃是皇家之物,做不了假,此信是宫中内监所留,若没有他们皇帝的指示,恐怕没人敢如此大胆敢给我留这样的书信。” 军帐之中,一片死寂,看着面前的书信,那高座上的人从一旁的书信之中翻找了一阵,没过多久,还真让他找出了一些同人所写的书信,那人仔细比对,这才确信。这蜂蜡之中的书信,竟真是那皇帝亲笔! “那你又是如何想的呢?” 高座上的人将这书信一扔,看着倒是并未在意,可此时的问话,却让萧贤是冷汗直流,不由得谨慎起来。 “大人,我等虽是辽人,可若没有大人的提携和大金叔皇帝的天恩宽恕,我等岂会有今日的风光,如今这大宋皇帝竟以为能收买我等,简直是痴心妄想!臣接到这书信,便立刻赶赴军中禀奏,微臣的忠心,日月可鉴!若大人还是不信,您大可在此地立时诛杀我等,微臣绝不会有微词妄言!” 萧贤的一番言语,可说是表尽了忠心,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完颜宗,萧贤的心中却仍是忐忑难安。 完颜宗看着面前的萧贤,竟突然笑出了声来,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竟连这门口的守卫都不由的回身查探起了缘由。 “哈哈哈哈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啊!” 只见他举着那封书信,已从高座上站起,来到了萧贤的身边。 “有了这封书信,何愁没有开战的理由,本来这姚生五的事,就够我们起兵的了,只是那东京城当时守卫森严,若要攻城,定会拖延大计,如今连这守城之人都被那小皇帝贬斥,真可谓是天助我也,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面前的完颜宗,萧贤此时已放下了心中大石,只要完颜宗信他,那他便可脱身了。 第187章 恶计丛生 丰州滩中,黄沙又被那阵阵大风吹起,守粮的军队已有些疲惫,仅是一个晌午,他们就打退了三波抢粮的灾民,长此以往,别说押运粮草到太原了,就是这丰州滩,他们怕也是走不出了。 要说这丰州的旱灾是因何而起,其实追根溯源,还要怪这金人自己的强势。 丰州地处边塞,与那北辽最是接近,北辽被灭国后,金国便出尔反尔,独占了这北辽的国土,还时不时骚扰边境,丰州守军无力抵抗,便只能退守丰州滩涂以南,这半城的百姓就这样被弃置不顾了。 丰州守军一退,丰州半城便成了三不管的地带,黄沙漫天的丰州,本就难产粮草,碰上旱时,便只能听凭阎王爷来收尸,没了守军的护卫,这金军又时不时来抢粮杀人,更是搞得百姓们胆战心惊,根本没法好好种粮过日子。 今年的这场旱灾,丰州的灾民已是比往年多上了不少,金军南下,又一路掠劫了不少粮草,可说是将丰州的百姓逼到了死处,如今金军的粮草南下,对这些饿了良久的灾民,可说是久旱逢甘霖,他们自知这金军的厉害,可腹中又实在饥饿,左右不过是个死,便索性抢粮,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饿急了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金军的刀剑再厉害,总有累的时候,可灾民却是源源不断的赶来,那一车车的粮草已让灾民垂涎良久,虽然死伤了不少,可这时候谁还顾得上那些死尸,大家的眼睛犹如那夜里的饿狼,一直死死的盯着这些粮草,就等着金军松懈之时,直接上手抢粮! 岳老爹等人亦是聪明,这金军粮草的进行路线,便是他们故意放出的风声,凭他们这些人,要与金军缠斗自然是占不了什么便宜,可有这些灾民打头阵,一边拖延他们的进程,一边不断的给他们制造些麻烦和阻碍,这些人就算是铁打的,怕也是吃不消这一波接一波的灾民侵扰。 “得手了?!” 接到北边的军报,岳莎莎可说是十分的喜悦,都说这次押运粮草的军队乃是金军主力,可谓是强军之中的强军,本来莎莎还担心他们此举会打草惊蛇,却没想到,这丰州的百姓亦是被这金军欺负了个够呛,再加上此次的旱灾,他们竟与义士之军来了个里应外合,将这伙金军的头领给击杀了不说,还抢到了几车的粮草! 剩余的金军自知不敌,带着剩下的粮草一路奔逃,躲入了丰州的荒漠之中,黄沙漫天的丰州,将这伙人的踪迹隐匿,老爹等人一时无法分辨,便只能返还,饶是如此,金军粮草被抢已成事实,此举还是拖住了金军南下的步伐,可说是大功一件! “灾民所为?如何确定?” “此事倒确是灾民所为,据一路行军的将士来报,这些灾民人数之巨,前所未见,不管如何砍杀,他们好似不知痛一般,还是前赴后继的直奔粮草马车而来。” “真是一帮不知死活的蝗虫!!” “如今大军开拔在即,眼见着就能直取东京城,此时后援粮草出了问题,你要我等如何攻城?” 萧贤站在帐中,此时不知在想些什么,密信之事,完颜宗虽未曾重责,但还是给了些轻罚,他自知完颜宗的脾气,此时正是他挽回信用的最好时机,只见他突然出列,来到了人群之中,开口道: “大人,小人倒是有一计,可解这粮草军需之急。” 他声音不大,可却还是吸引了完颜宗的注意,就见他一挥手,众人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小人出使宋国,曾去过江南等地,如今我国因这议和之事,虽开出了赔款,可以我拙见,就宋国如今的财政,这些银两,他们怕是拿不齐全。” 他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 “此时要他们赔偿些城土,对我大军无益,不如就以款项不齐为由,让他们送人、送粮来换,一方面,我军可在此时,派人接应后援粮草;令一方面,亦可让这宋国国君为我们搜罗美人、粮草送入军中。此时他们越乱,对我们便越是有利,如此削弱他们的国力,若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将这东京城拿下,何愁不能将这宋国收入囊中呢?” 军帐之中,刚刚还人声鼎沸的地方,突然安静了下来,完颜宗眯缝着眼,仔细的端详着面前的萧贤,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真是个绝妙的好主意啊! 第188章 天价高税 应天府的路面上,前两个月还挂满了“天将神兵”的白帆,如今,却已全都完成了征税的摇旗,征税的官兵不分早晚,日夜在城中游荡,但凡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就没有不被盘剥的。 为了筹措金军的赔款,朝廷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先以查处贪墨为由,惩治了一帮贪官污吏,虽搜罗了些金银珠宝,可跟那天价的赔款相比,却是杯水车薪。 接着,朝中就颁布了一系列的征税之策,弄的各地百姓是苦不堪言,可怕的是,这些征税之策,随着赔款交付之日的到来,已是朝令夕改了数次,上到富庶财主,下到平头百姓,可说是无一不缴,无一不收啊。 “开门!开门!!该缴税了,别装死啊!我们可是有花名册在手的!别以为装没人我们就没办法了!要是等会进门发现你们有人,可别怪我们自己动手了!” 随着一阵阵的叫门之声响起,屋中的老五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开门,就听见大门之处传来了撞门之声! 屋中的老五此时是汗如雨下,看着墙角那一处新上的石膏,听着外头的叫喊声和撞击声,他终是咽下了口水,定了定神,这才赶去开了门。 “妈的!干什么呢,叫这么半天才开门?” 开门后,那撞门的官兵便是一顿骂娘,见这王老五一人来开门,三个来缴税的官兵立时便拿出来花名册来核对。 “这花名册上,还有一个人,她人呢?” “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敢逃税,立时便拿你下狱!你可别不识好歹!” 那王老五擦了擦汗水,赶忙从兜里掏出了半贯,虽是满眼的不舍,可嘴上却是不敢多言:“我家老伴北上看自己姊妹去了,这几日不在,官爷您收好。” 那三个官兵看他还算识相,便将钱收了,正准备要走,就见那拿着花名册的官兵没来由的吸了吸鼻子。 “什么味儿?你这儿死了什么活物了?!” 王老五本来低眉顺眼的样子,此时眼中突闪过一丝慌乱,那慌乱转瞬即逝,只见他转头指着院中的几个大缸,有些无奈的说道: “我家那老婆子尤爱这腌菜和臭鳜鱼,这不在自家院子里弄了这些,如今她不在家中,这些便得我来收拾,官爷要是喜欢,带些回去尝尝?” 那老五正准备回身去取,便被这三个官兵给拦住了,这些个臭东西,他们可不乐意吃,如今朝廷征税是迫在眉睫,哪能在一户人家耽搁良久,三人收了钱,便准备走了。 那王老五好不容易打发了三人,正松了口气准备关门,那大门,此时却突然被一人给抵住了! “你们究竟是何人?光天化日竟擅闯民宅!” 进屋的三人一男两女,此时正站在王老五自家的院中,仔细的观察着小院。 别看王老五此时说的是振振有词,可他却是不敢大声叫嚷,那三人似是早就料到他如此的反应,却是全然的不理会。 此时,三人之中,一女子已来到了那些腌菜缸面前,只见她小心的打开盖子,仔细的瞅了瞅那腌菜缸中的东西,竟露出了一脸的得意之色。 “我说的没错,肯定是他!” 另一女子此时也好奇的探过了头来,见到缸中之物,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转头看王老五的眼中亦是多了些不善,那秃头的男人此时却是双手合十,念起了阿弥陀佛来,三人的怪异,让王老五是又惊又怕,不过,此时这里是他的家中,王老五看了看厨房,一咬牙,起身便跑去里间。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却是提了把杀猪用的大刀,此时的王老五,早已变换了脸色,只见他凶光曝露,正欲拿这三个发现了他秘密的生人开刀,还没动手,就见那掀盖子的女子拿出了个小木盒子,不过是提手的功夫,只听“嗖!嗖!”两声,毒针入身,那王老五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子便已软软的,瘫倒在了地上。 第189章 王老五杀妻 看着面前唇色已发紫的王老五,孙三上前踢了踢他那肥硕的身子,这狗东西却是死有余辜,平日里,不光用那些死狗肉、死猫肉拌些香料,充作肉馅,日日在街头叫卖便宜包子,暗地里,竟还干起了这杀人卖肉的勾当。 “姐,你是说,王老五这几日卖的包子,都是人肉馅的?!” 江伊佳看着这院中一个个腌菜缸,将这些缸的盖头都给挑开了,捏着鼻子,指着其中的几个缸子说道: “瞧瞧,这些个人头可都被腌渍了有些日子了,如今死狗死猫难寻,闹饥荒的流民却是遍地都有,他一个卖包子的小商贩,每日用的新鲜米面,城中因这缴税之事,连禽肉都是天价,更何况新鲜的猪肉了。他自家又不开猪场,何来如此便宜的肉做馅,还日日在街头叫卖,这其中若没有猫腻,才叫有鬼呢。” 晓梅止了止腹中的不适,好似前几日吃的包子此时还在腹中游荡一般。 院中,那开了缸后的恶臭味,一下子便充斥满了小院,晓梅忍着恶心,小心翼翼的盖住了这些大缸,这才勉强能喘上了口气。 进到屋中,江伊佳便仔细的观察起了这房中的陈设,屋中收拾的倒也算干净,看着屋中的一应物品,此地因还有个女人长住于此,只是不知为何,王老五竟将这些女人之物全都随意的堆在了地上的几个竹篮之中。 院中的臭味,让江伊佳的鼻子很不舒服,可饶是如此,她还是在这屋中,隐约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孙三此时正对着院子里的那几口大缸,口中喃喃自语的说着些晓梅听不懂的经文,晓梅自觉无趣,便进了屋,刚进门,就见江伊佳正低着头在房中嗅着什么,晓梅觉得有些好笑,只是笑着笑着,她便察觉出了不对。 跟着江伊佳嗅觉的牵引,孙三和晓梅两人合力,才将这屋中的大衣橱给搬开,那衣橱的背后,是一处新砌的石灰印,约半人来高,晓梅和孙三面面相觑,不知江伊佳缘何要移开这衣橱,只见她此时却又凑上前去,仔细的嗅闻起了这处印记。 石灰虽有防腐之效,但若是这东西已腐坏的厉害,仍是免不了散出些臭味来的。 小暑的时节,新鲜东西本就比常时腐坏的快些,王老五究竟在这墙中藏了什么,竟要用石灰来遮掩那隐隐的臭味呢? 江伊佳自是心中有数,只是她此时只让李、孙二人将这衣橱搬到了一旁,故意露出了那院墙。 三人仔细搜刮了这王老五家中的财物,临走时,还故意将这院中的大缸给掀开,将那王老五的尸首塞进了院中最大的那口缸中。 那院中的恶臭味和王老五狰狞发紫的脸色相配,可说是极致的可怖,临走,江伊佳还恶作剧般的给那王老五的猪头上,贴上了张杀人偿命的血字,这才心满意足的走出了这罪恶的小院。 “所以那墙头里面藏的,是王老五老婆的尸首?” 面对晓梅的询问,江伊佳不置可否,这王老五家中并无子嗣,此时正是战时,但凡有心之人,又岂会在这时让自家老婆子一人北上探亲。 王老五家中女子常用之物,都被他随意的扔在了竹篮之中,若是他女人还回来,这些家常之物为何要如此收拾? 那院中的大缸里,王老五已接连杀了几人做肉馅,可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折,在自己房中用这石灰掩臭的法子,藏起尸来,除非这墙中的死人与那些流民不同,他还在意,所以才如此分开掩埋。 第190章 进献美人 世道太乱,便给了不少宵小以可乘之机,似王老五这样的小商贩,都对这些南逃的流民痛下杀手,只为凑够这税额,可见这税额,是如何的离谱了。 应天府离这东京城不远,可说是事事为先,单说这高税征缴一事,已闹得群民激愤,那客栈自是住不起了,江伊佳便想寻处便宜宅子自住。 往日里,似应天府这样的热闹地方,别说独门独院的宅邸了,就是这七拐八拐的破烂房子,那也是江伊佳他们租住不起的,可如今时局不同了,单说这北边一城之隔的金军,就已让寻常百姓吓破了胆,是能逃的逃,能跑的跑,好多房子就这样空放着开始养草。 本来他们随便就能找到处宅邸住下,奈何这些征税的由头太多,每隔一段日子便有官府的人来上门收税,若是不搞出些毛骨悚然的大案子,这些个收税的怕是还会日日上门要钱呢。 果然,这年头,再横的也怕这不要命的,自打王老五这院子里出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人命案,别说收税的了,就是倒夜香的都不敢随便往这儿来了,三人在同一条街巷中找了处空院子,就这么安顿了下来。 “听说北边又起幺蛾子了。” 六月,小暑后的第一日,济南府内的岳家军大本营,刚刚进营的岳莎莎便接到了东京城内探子发来的新旨意,看着那书信,岳莎莎都不敢信自己的眼睛,这竟会是堂堂一国之君下的圣谕? 这赔款缴付之事,果不出萧贤所料,就算搜尽天下的民脂民膏,也填补不上如此庞大的窟窿,可议和的赔款数目已定,他们拿不出,自然便要用其他东西来补上,此时,萧贤的毒计,便又派上了用场。 “进献美人?” “这是谁想出来的诡计!这样丧尽天良之事也做得出来!那金营是什么地方,别说女人了,就是个母苍蝇进去都未必能全身而退,此时进献美人,不是让人去送死吗?!” “似李肖将军这等忠君之臣都被无端褫夺了兵权,如此危难之际,竟让那什么劳什子的街头骗子去防卫守城;赔偿之数如此庞大,官家连个屁都不敢放,倒是日日逼迫着百姓交这些苛捐杂税;如今,百姓们已无托底,他们竟还打起了女人的主意,这是要如何,难不成真要将我大宋倾国而送吗?!” “这狗皇帝到底有没有良心?他怎么不送自己的女儿进营去,真是岂有此理!” 岳莎莎看着这书信,陷入了沉思,老爹在北边,一直追踪着那伙运粮小队,谁知就在他们快追上时,突然碰上了金军的大部队支援,为了掩护灾民撤离,老爹只能将剿粮的队伍撤回了丰州滩以东,准备先安顿了当地的百姓,再回济南府。 这些个金人,真可说是坏到了家,他们一边戏弄官家,以议和为由,让朝廷在国中大肆搜罗财物和美人,另一边,却在暗中仍是紧罗密布的运送着粮草,以图不战而胜。 为凑够这议和之款,百姓已是怨声载道,自打这进献美人的诡计一出,但凡家中有女眷的,那是能藏就藏,能躲就躲。 一开始,官府还打着选秀的旗号,到处招摇过市,后见这选秀的名头招不来人,竟开始明抢起来,到最后,别说这年轻女子,但凡这小民百姓家中有女眷,这些个征召的官兵也都一个不放了, “你真看见了?人逃进这里了?” “不能有错,真跑进这里了。” 那为首的官吏一脸的担忧,别的地方还好说,怎的偏偏跑到这鬼胡同里来了,这不是要命么。 “头儿,我们不会真要进这些屋子搜?” 一行人,总有个胆子小的,王老五的案子才事发不久,小巷弄里的人家能跑的都跑了,夜里除了蝉鸣鸟叫,这里好似鬼域般的阴森寂静,这时候进去搜人,无疑是件考验人胆量的事。 那领头的人看着这鬼地方,心中自然有些犹豫,可这上缴的人选就这么几个,如今还出逃了一个,这人眼见着就逃进这一片的宅院之中,这会儿要是走了,上峰那如何交待啊? 犹豫了片刻,那领头的还是带着人,硬着头皮进了巷中,夜里,一双大眼正盯着这些官吏进巷,她面上带笑,似是对这些人很感兴趣。 第191章 两个选择 夏夜蝉鸣,此时一弱小单薄的身影正蜷缩在小巷的一处空宅之中,她很害怕,满脸的泪痕,这空宅里荒草高长,沉寂的夜里,唯有一轮高挂的明月此时正沉默的注视着她。 官吏们已进到了巷中,他们虽战战兢兢,可搜的却十分的仔细,这女子是他们好不容易搜罗来要进献进金营的,如今人无端的少了一个,他们便只能再找个人充数,可城中的年轻姑娘,能搜的他们都搜遍了,此时再要找个人出来,怕是没这么容易。 “头儿,你说这里会不会真有鬼啊。” 走在队伍后的小官吏十分的害怕,王老五的事闹得挺大,可说是全城皆知,他那便宜肉包子,谁没尝过两个,这可倒好,因为这混蛋,让半城的百姓都尝过了人肉滋味,真是害人不浅。 从他小院中的腌菜缸里搜出的人头,和砌在墙里的腐尸,可说是骇人听闻,去过小院的捕吏回来后几乎都是闭口不谈,弄的衙门里的人对这小巷可说是又好奇又害怕,如今进了这儿,谁知道大晚上的会碰上些什么! “闭嘴!闭上你的乌鸦嘴!” 领头的很是恼火,若不是这人要紧,他是如何都不会再来这小巷了。 几人在这小巷走的十分的小心,空屋繁多,各有不同,要找人,他们只得一间间仔细的搜查。 “呜~~” “什么动静!!” 只见一只黑色的大鸟突然振翅而飞,惊的几人一个激灵。 “我说,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都是大老爷们,一只鸟,也能把你们吓成这副怂样?出息!” 领头的捕吏很是不耐烦,大晚上来这儿就够瘆人的了,还老有个一惊一乍在身旁,没事都能被他吓出事来。 结果,他这儿才刚训完,就看见身后的几人一脸惊慌的看着他的背后,那领头的只觉背后一冷,好似突然多出来了什么了不得东西,只见他缓缓的转过头,就瞧见了墙头那正飘着的圆滚滚东西,好像是,人头!! “啊!!!!!” 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响彻静夜,伴随着几人连绵的惨叫声,只见那几个官吏模样的人正从那小巷之中狼狈的跑出,胆子最小的那个因跑的慢,半路还摔了一跤,饶是如此,他也是不敢耽搁,连滚带爬的跟着前头的几人,跑出了小巷。 “晓梅,你这主意不错,半个西瓜的瓜皮,就能把他们给吓得屁滚尿流。” “谁让他们仗势欺人来着,不去打金军,反倒送起了姑娘来,送她们进金营,不就是去送死么,真好意思!” 看着屋中那哭的梨花带雨的小姑娘,江伊佳心头不禁有些犯愁,这人虽救了,可之后要如何安置? 把她送回家,就凭这些官吏日日在城中搜捕的架势,就算今日躲过了他们的追缉,谁知道明日会不会落入他们的手中,长此以往,肯定不是办法。 可他们三人躲在这鬼巷的空宅之中,亦是为了避开官吏们的追缉,本就自身难保,若是再多带个拖油瓶……。 江伊佳不免苦笑起来,开口道: “明日问问云叔,听说他们最近正缺人手,有云叔他们庇佑,总好过跟着我们吃苦受罪的。” 深夜,济南府岳家军的军帐之中,岳莎莎此时正瞧着封书信出神,那来信,与她的所思所想,可说是不谋而合,可老爹那……。 瞧官家这两月来的做派,别说她,就是这国中百姓,怕也是无一不恨,先是搜肠挂肚的要钱,然后又开始强征民女,堂堂一国之君,竟胆小怯懦至此,不光寒了人心,亦是让人觉得无耻至极。 东京城内的布防,已空虚至此,官家竟还指望着一群江湖骗子能保家卫国,但凡金军想要进城,他们恐怕还会大开城门,从旁迎侯呢!真到了那时,他们这一行还勤什么王,保谁的驾? 那信中,对如今的时局分析的极为透彻,若官家和宫中几位正主能在金军进城前,悄悄出城南下,他们便还有一保的可能;若是宫中那几位贵人不动,那金军进城,这些宫中贵主,怕也是难逃一死,如今,他们便得定好了主意,是继续留在济南府内以观后效,还是南下为即将而出的新主效力了。 第192章 如何南下 丰州滩中,此时的岳老爹正带着自家的百十来号人,安置着这儿的灾民,几车的粮草虽然不多,对这些灾民而言却是甘霖,看着他们小心的捧着粥碗,贪婪的喝着碗中的米粥,老爹的心头,可说是百感交集。 当兵打仗,不怕流血牺牲,保家卫国本就是为了百姓能安居乐业,如今家国破碎,朝中上至官家,下至府吏,皆是人人自危,百姓更是无有依靠,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天灾四起,举头望之,原本秀水千山的国土之上,如今皆是瘦骨嶙峋的流民,这样的国,还叫国吗?无有国,又何来的家啊! “如何?” 此时的应天府内,江伊佳正与云叔对弈,看着面前的棋局,江伊佳倒是输的坦然,可这云叔却是紧盯着棋盘,愁眉深锁起来。 似江伊佳这般的臭棋篓子,自是下不赢久负盛名的云叔,晓梅和孙三不懂棋,可看着棋盘旁对弈的两人,一旁观战的二人却是觉得奇怪,不是说云叔赢了吗?为何他还这般的不开心啊? 云叔来应天府的本意,是为了招揽这些各地而来,却又投奔无门的义士的。 这些前来投奔的义士,本就是五花八门,各有各的千秋,临行前,岳莎莎曾嘱咐过他,这次招揽义士,尽量选些有能有才的,他倒也没忘,可奈何这时局不稳,听说入军营能有口饭吃,不少人便不管不顾的跑来要当兵,人一多,这应天府内分配的粮草,便肉眼可见的不足了起来。 如今这样的世道,别说军饷了,就是有口饱饭吃,这些人亦是知足了。 可粮草有限,就算有邱姑娘在江南为他们筹措粮草,随着这些来投奔的义士人数的增加,这口粮亦是肉眼可见的吃紧起来,若再是如今这般只添人不添粮,岳家军的后路怕也会同其他半路消解的小队一般,落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 云叔发愁的事,江伊佳自然是知晓的,这次前来,除了将这无依无靠的女子送来,亦是为了解他们如今的燃眉之急。 云叔是岳家军中老人,自方也县时便跟着岳老爹参与了夜袭反攻之战,对江伊佳可说是十分的熟悉。 在军中,岳家父女对她很是信服,可说是事事以她为先,可云叔却是有些不以为然,如今这女子求到自己这儿,他本想在棋盘上赢上她几局,先搓搓她的锐气,谁知道她此时前来,不光带了人来,竟还以能解粮草之忧为由,要起了钱财。 这局棋,若江伊佳胜,云叔便得收下这女子,可若是云叔赢,她便得奉上这可解粮草之忧的主意,本来么,这应是桩稳赢的买卖,可这主意,竟是要他们此时南下收地,自种粮食自给自足! 不仅如此,江伊佳还要他们沿路多收些流民,大老爷们能种粮翻地,女工针织便要巧手的女人上,如今是战时,国库空虚,百姓兜里也早没了钱粮,不光缺粮,还缺少织布,草药等等。 回了江南,以邱姑娘的能耐,再加上足够的人手,定能将这些买卖给支撑起来,若他们手头有粮、有布,有药,何愁养不起岳家军的日常开销。 一旦金军开战,长江以北定会被这金军侵占,可金军若再想南下,如此长的战线,一时之间粮草、人手便会是极大的问题,岳家军若能提前筹谋,抢在金军战线疲软之时予以反击,亦不失为佳策。 此时与金军打一场硬仗,注定是以惨败收场,而无有粮草支撑,莎莎他们亦是无法支撑各地的军需,江伊佳的提议,对军中的现状自然是最好无有的,可面对执拗的老爹,莎莎心中也是没底,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说服老爹。 第193章 人间炼狱 “啊!!!!” “别跑啊!过来!!给我过来!!” 金军营帐之中,女人的尖叫之声,男人的调笑之声,在军营中响彻,萧贤坐在军帐之中,面色却十分的难看,此时的他咬紧了牙关,只能默默忍受着这些吵闹的声响。 这几日的金营,真可说是人间炼狱,这些从宋国来的女人,才刚进军营,便成了军中将士们发泄的对象,不少女子才刚进营,当夜便有十几人死在了军中。 本以为这些女人已死,金人们会将她们扔出军营外,随便找个地方丢弃便是,却没想到,这群畜生竟如此丧心病狂,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将这些女人当成牲畜一般,直接剥皮而食了! “来,萧相,好好尝尝这绝世美味!” 看着面前烤至深色的“全羊”,萧贤的腹中可说是翻江倒海,这伙人已疯狂至此,连他都不由的倒吸了口冷气,看着那块滋滋冒油的“肉”,他勉强带笑,咽了口口水,将这“肉”送入了口中。 “萧相第一次吃,不习惯是自然,多吃几次,以后就习惯了。” “这可是上佳的补‘肉’,若是换成几岁的稚童,那味道,更是一绝啊。” 萧贤的脸色肉眼可见的不好,那人倒也识趣,只是咬了口大“肉”,便与其他人攀谈起来。 “救命啊!!救命啊!!!啊!!!!” 此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从军帐之中狼狈逃出,只见她满身的狼藉,又衣不蔽体,此时的她,连路都已走不稳当,只是一味的想逃出这炼狱,奈何她还没跑上两步,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这一夜,萧贤是如何的都不能安睡,军中的吵闹,梦中的火光,将他一次次的拉入噩梦的深渊,再醒来时,他只觉浑身浸湿,好似大病初愈。 “打进来了!打进来了!!” “神兵呢!!天兵天将呢!!” “妈的,一帮狗骗子!!!” “快跑啊!!金军来了!!!” 七月十九,处暑,金军接到后援粮草,决定挥师南下,仅三日,便轻易的攻占了东京城。 当初打着“天将神兵”旗号的郭骗子,此时早已消失无踪,那些被骗去城外与金军对峙的所谓“神兵”,仅与金军打了个照面,便溃不成军,四散而逃了,金军连攻城前的架势都还未拉开,官家便自开了城门,东京城就这样不攻自破的,落入了金军手中。 城破之时,岳老爹本想带着人马进京救驾,可面对那乌泱泱的金军,任他再是嘴硬,那腿却是实打实的抖了起来,就他们这些人,别说救驾了,就是这城门怕都过不去。 此时,他就算再不认莎莎的忠言,面对实力如此悬殊的对手,他也不得不跟着大部队退守在了江南。 东京城破后,宫中的贵人们便遭了殃,那新、老两位官家,不仅将宫中妃嫔女眷尽数献入了金营,就连那二圣,亦是脱去了朝服,自请进了金营为奴! 宫中的宝物被这些强盗一般的金人抢掠了无数,带不走的,便直接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 仅进城第一日,城中百姓和宫中杂役就被金军屠戮了半数,震惊全国,东京城就此,变为人间地狱!! 白日里,那里黑烟四起,夜里,城中更是火光冲天,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恍如置身十八层地狱一般,永不见天光! 东京城之变,可说是国之不幸,此时已在江南的岳老爹看着探子的来报,可说是老泪纵横。 一朝国破,他终是辜负了刘世杰将军的嘱托,他心中有愧啊! 连着两日,岳老爹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曾吃喝,急的一众将士只能请来了莎莎相劝。 岳莎莎知道自家老爹的脾气,眼看着金军攻城,他却在那时起了怯意,他是在怪自己无能啊。 江伊佳因这背后的刀伤,在应天府内休养了三月,赶在金军进城前,才启程回了禹州。 一路上,她们这一辆马车,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兵荒马乱的年代,还能有辆马车代步,已是奢靡了。 “这回回了禹州,你就别再折腾了,不管是张松,还是莎莎、老爹,都不行!” “那可说不好,万一金军真打过了长江,那咱们这小日子,怕也就到了头。” 晓梅坐在马车之中,有些气馁,往常倒还凌厉的一张巧嘴,今日不知为何,竟突然的沉默了。 “我听说,听说那些被送进营的女子,连个,连个全尸的都没有……。” 马车之中,此时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就连在外头赶车的孙三,不知是分心,还是无意,竟也不自觉的抖了一下,连带着那匹老马,亦是差点失足踏空。 第194章 康王起势 金军的所作所为,可说是人神共愤,短短几日,东京城内可说是血流成河,尸骸遍地!各地的义士群情激愤,开始了联动,打算形成联盟之势,抵抗金军的进一步南下。 八月二十,秋分,宫中“二圣”,连带着各路妃嫔,开启了王朝最为耻辱的金营之行! “嘭!!” 一声脆响,书案上,大片的墨迹触目惊心,底下跪着的几人,可说是痛心到了极点,书案之后,那男子满手的墨渍,隐隐的还透出了血水来,黑红相交的墨汁,滴落在石板之上,格外的触目惊心! “王爷,血!” 底下的人这才看到王爷手中的血水,惊慌之色更盛,便赶紧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干净的布巾,小心的为殿下包扎好。 抬眼看去,王爷已是双眼通红,泪流满面,金军屠戮,就连这后宫太妃都不曾放过,福瑞为保护太妃,亦是死在了金人的屠刀之下! 金军所为,可说是丧心病狂到了极点,为羞辱“二圣”,竟将后宫嫔妃们拉到殿前,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让她们宽衣裸身!这样的羞辱,可说是世间罕有!!!! 康王自磁州启程后,本应北上进金营,可因官家的那封招安书信,让金军提前南下,将这东京城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金营自是不必去了,可东京城亦是不能再回,此时的康王如同无家可归的浪儿,辗转多地,还是回到了江南。 别院还是那处别院,只是如今却已物是人非,那个一脸赤诚的小太监,再也不会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叫他殿下了,宫中,亦不再有母妃和福瑞的照顾,他连家,都没了! “王爷,您一定得珍重!如今宫中贵主皆被金军带去了金营之中,我们不能坐等着金军打上门来,此时得有人出来主持大局啊!” “是啊,王爷,此时只有您了!” “王爷!”“王爷!!” 听着底下人的话语,康王终是止住了涕泪,慢慢的收起了心神。 “姐,还真是让你说中了!这康王此时竟真的跳出来了!” 此时,禹州县内,岳莎莎、晓梅和孙三正在江伊佳的小院中吃着午饭,本就不大的小院,此时已没了下脚的地方,可几人却对如今的时局,聊的是无比投缘。 “真是巧了,前头才出了事,他就从磁州一路南下,回到了江南。” “明明那日在磁州府衙就死了个‘康王’,如今倒好,又冒出个康王来!他父兄弟皆被抓,连带着他的母亲亦是跟着‘二圣’一起进了金营,那边还生死难料,他就已举着起势的大旗,准备取而代之了,啧啧。” “事事难料啊,谁能想到这金人竟命了张昌宗当个傀儡王,守着座空城,呵呵,真不知道是为让自己安心,还是为了安抚那些准备讨伐的义军。” “你别忘了,这张昌宗当初可是同康王一起进金营的患难至交呢!” 江伊佳嘬了口汤,点出了其中的渊源,这次出使金营,那迟迟未到的副使最后还是让这张昌宗给顶上了,也是巧了,这二人昔年就是同去金营为质的相伴,没想到多年后,竟又是他们二人,走上了同去金营议和的老路。 只是这一次二人幸运,还未北上进营,金军就已准备开战,这才免了两人进营送死。 岳莎莎扒拉了口菜,想了良久,不免叹了口气。 对这康王,她和老爹可是有前嫌在的,东京城被攻陷,老爹伤心了很久,此时若让他为康王效力,他自然是义不容辞,可这康王一早便有了谋反的意图,当初为保这金使一事,他们又与这康王结下了梁子。抵抗金军,他们自然是义不容辞,可这康王就真能容下他们吗? 第195章 投奔康王 自打江伊佳给岳莎莎出了南下的主意,莎莎便听从了她的建议,嘱咐邱姑娘在江南一带收了不少田地,岳家军一南下,便分配了人手管理这些田地,趁着秋分,大家已开始抢种起了白菜和棉花。 今年的冬天,想来是十分的难熬,北边刚经历了这么大的变动,若到了冬时,这些百姓和岳家军怕是连件过冬的暖衣都预备不上。 江南地界虽不似北边的寒冷,可冬日里的阴湿之气还是能要人命的,若没御寒的冬衣,岳家军怕是难熬过这一冬,此时虽不是种棉的时节,可为了能穿件暖衣,便也顾不上许多了。 禹州的小院中,原本种满花草的田地里,此时也已种上了瓜果蔬菜,晓梅原本就是农户家出身,种瓜养鸡最是厉害,这不,小院一角,她也不知从哪弄来了三只鸡崽,准备着靠这些鸡产蛋给江伊佳补身子呢。 “李大将军,别来无恙啊。” 李肖看着来人,却并未上前,只见他端坐在家中正堂,一味的闭着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人自讨了个没趣,讪讪一笑,却还是自顾自的坐在了正堂之中。 “李大将军莫要怪罪,小弟我往日确是有眼不识泰山,若有得罪,还请您海涵。” 李肖仍是闭着双眼,虽未曾赶客,可这样的片汤话他要是再多说上一句,是被赶出去,还是被打出去,就不得而知了。 见他还是无动于衷,来人正了正神色,终是将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说了个明白。 原来,自康王在江南起势后,便一直想组建支正规军队,可这军中的大将人选,却是让他费了些脑子。 思来想去,康王和手下的一众幕僚都觉得,这一要职,由曾被贬斥的李肖将军来担当,是再适合不过了。 山河破碎,似李肖这样的忠勇之人,自然是不会在此时推却这将位,可对从前过往,他亦是心存余悸的。 他是个军人,死,他不怕,可面对两任昏聩无能的君主,他却只能做那袖手旁观的看客,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东京城破,百姓被屠,这样的无能为力岂有再来一次的道理? 当初若不是有人假传军报,何至于会出今日这样的祸事来,如今这罪魁祸首就与他坐在同一屋檐下,没提刀宰了这狗贼,已是他极大的忍让了。 “李大将军,您放心,王爷是极明事理的,若您能出任这大将军一职,军中兵马调度之权王爷绝不会似前主一般的干预,如今国难当头,最要紧的还是得在江南一带建立一支强军,只有如此,我等才有机会打到北边,解救‘二圣’和宫中的贵主们呐。” 见李肖还是不为所动,那人咬了咬牙,开口道: “我知道,大将军瞧不上我吴显这等弄臣,军报的事,我是该死,像我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自是不能与李大将军您这般的人物比拟。可我不能眼睁睁的再看着金人屠戮了!!您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是这国中如今唯一的指望!若是连您,连您都怕了这金军,我们这国……” 他话音未落,李肖此时却已睁开了双眼,那吴显赶紧闭上了嘴。 李肖将军出山的事让江南的义士们很是振奋,有了李大将军的带领,不少零散的义士之军便纷纷投靠了康王。 岳家军如今虽成了些气候,可到底不是什么正规之师,再加上原来北上抗金,老爹就是奔着李大将军而去,如今李将军出山,有他的带领,何愁不能将这金人赶出国土,以雪前耻。! 打定了主意,岳老爹也没跟莎莎商量个一二,就跑去了李大将军那儿自荐了一番。 听说老爹只带着百来人,便将这金军北边支援的军粮拖延了数十日,还救济了丰州滩当地不少的百姓,李将军亦是十分的钦佩,当即,便给老爹在军中安排了要职。 岳老爹带着军中人马,投奔李肖将军的事,是晌午后才传到小院的。 可江伊佳和岳莎莎二人却是出奇的平静,这两人竟不约而同的洞悉了老爹的企图。 江伊佳本就不在军中,倒是不在意岳老爹此番的投奔,可岳莎莎到底是他亲生的女儿,这样的大事,他却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将人带走了。 这次,莎莎倒是坦然了不少,早在老爹执意北上时,她就窥探到了一丝老爹心中的隐情。 当时,明知北上抗金是去送死,为何老爹不顾众人劝说,一定要执意而为?是他不知此行的危难吗?那自然不是。那是他忠心报国,所以不顾生死?是,但也不是。 老爹忠心,那是不假,可忠心到自不量力,跑到金军面前去白白送死,那肯定是假,既然老爹明知此事的风险,又清楚这样的不妥,他为何不肯改口呢? 江伊佳给她的回信中,就明白的说过,一军之首,最忌被人当众反驳,她是老爹的女儿不假,可老爹在当这军中首将前,就因处事不决,差点害的莎莎和一众义士死在那方也县,他自然不能再出差错了。 岳莎莎一开始的劝说,便是当着军中将士的面,直言不讳指出的,不管这事对错与否,老爹在众将士面前被自己的女儿这样下面子,心里的滋味自然是不会好受,这时候她再变本加厉的吵闹,老爹自然更不会采允她的建议。 此时若没有第三方出个折中的法子,老爹势必还会一意孤行,江伊佳深谙人心,这才在那时给二人都各写了封书信,将这事暂时做了个调停。 如今事情虽过,可父女俩到底还是生出了嫌隙,莎莎是个聪明孩子,这种时候不是解释的好时机,既然老爹去意已决,就先由着他去。 第196章 女子成军 “姐,你看!才几日的功夫,这些小鸡就大了一圈呢!” 晓梅此时正在院中喂鸡,昨日夜里一场大雨,她原本还担心这么大的风雨,会把瓜果给打折,结果今日一瞧,不少瓜果藤都已结出了果实,可让她高兴了一场。 “看来我们要有口福了!” 门口,邱姑娘面上带笑,手里提着些吃食,正往院子里头走。 贵客上门,晓梅自然不敢怠慢。 如今邱姑娘在江南可是个实在地主,连带着江伊佳都得了些实惠,别看那只是块小菜地,仅是地里头产出的瓜果蔬菜,就够她们三人吃过冬了,这样的贵客,晓梅自然得殷勤些招待。 一壶清茶,几块小饼,邱姑娘看着在院子里忙碌的晓梅,不禁开口问道: “月姑娘又出去了?” “是啊,听说这几日正在学把脉呢。” “她怎么突然有心要学这个了?” “哎,她的病总也不见好,那话叫什么来着,久病成医?对久病成医,她身边又不能总跟着个大夫,求人不如求己么。” 二人正说着话,就听见门口传来了动静,晓梅的耳朵机灵,听那脚步声便知道是江伊佳回来了,转头便赶紧回屋,整理起了菜色来。 晌午,孙三也从地里干完了活,四人便在院里吃起了午饭。 “莎莎有意想组建个自己的小队伍,这样的乱世,女子要安身立命属实不易,如今我们手里有地,有屋,安置些人手是不在话下,再加上莎莎的能耐,何愁不能组个女子军出来!” 江伊佳挑了挑眉,却并未多言,一旁的晓梅倒是很感兴趣,追着邱姑娘的话,细问起了这女子军的事来。 南下江南买地的事,岳老爹自然是知晓的,如今他刚投身李肖将军麾下,这些田地,估计迟早也得归让给正规军,不过莎莎这回是真学聪明了,除了公账上的土地,她私底下还是让邱姑娘藏了一些田契、地契,以防不时之需。 岳家父女与这康王的恩怨,从金使一事起便结下了梁子,之后为了谋朝篡位,那康王又明里暗里的使了不少计谋,如今为齐结义士,他虽请了李大将军出山坐镇,可莎莎怎么也不肯信他会真心北上抗金,便偷偷的留了些后手。 相州,大元帅府内,看着手中的书信,康王倒是淡然,合门祗候的来信已说的十分清楚,就是要他此时率兵北上救驾,他面上虽不曾表现出什么,可看那书信被他甩在书案上的架势,明眼人自然已看出了康王心中的不满。 一旁的汪彦心明眼亮,他们才刚在相州集结了些人马,官家就急催他们北上,岂不是去送死? “王爷,臣以为,此时北上,不妥!” 康王抬眼看向了他,面上虽未有变化,可那眼神分明是要他继续说下去,汪彦是个聪明人,这样好的表现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大军初定,还未有与金军一战之力,此时强行北上,只是徒耗军力,不妥!” “汪大人所言有理,此时北上,仅是军需粮草一项,就够我等筹措良久,更别说此时北边已是严寒,军中将士如今都还穿着单衫,这样的条件,与送死无异啊!” 底下人一声声的附和,让上座的康王很是受用,他当然不想北上,如今距离称帝只差个契机,又有大军在手,北上救驾?笑话! “启禀王爷,李肖大将军求见!” 康王面色一沉,只是低垂着眼眸,做了个示意,便将来人给打发了。 “大将军,王爷此时正有要事与大臣们相商,您且暂回军中,若有紧急军务,我可先做通传。” 李肖看着那半开的房门,心中一叹,之后便转身走了。 第197章 军中卧底 “大军不北上?” 相州军营之中,老爹等人亦是十分的不解,如今军中已招揽近万人,虽然实力与这金军还有悬殊,可这东京城中空虚至此,不管如何,他们总得将首城先收回! 李肖自然也是这样的想法,可康王那,他却是心中没底。 “大将军,康王那,不肯?” 军帐之中,有人小心的问道,李肖却是不答,大家都是聪明人,此时的沉默,已是最明确的回答。 “哎,王爷有这样的顾虑,也说的过去,毕竟这金军确实骁勇,大军才初定,此时北上,免不了要与金军来个照面,若是吃了败仗,定会影响军中士气,将来面对那金国的大军,怕是更不好打啊。” 军帐之中,大家都陷入了沉默,实力的悬殊,才是大军的心病,对金人的恐惧,经东京城之变已深根于人心,若不能破了这心魔,就是有百万雄师在手,怕也难敌对手。 冬夜,江伊佳此时还坐在屋中,正守着盏豆灯,看起了医书。 屋中静逸,时不时还能听到孙三的梦语,最近不知是累着了,还是冬日多梦,旧日里的梦魇好像又来找他了。 为解他的梦魇,张松给他开了好几副安神的汤药,可吃了却都不见效。 孙三放不下心头的善执,便还是得在夜里时不时受那梦魇的拷问。 乱世之中,她们这一路也算见过了不少人间惨剧,只是他的心结已久,这些梦魇虽已不似从前那样的日日来寻他,但来时的滋味,怕也是不好受的。 “嘭!” 静夜里的一声响,将已睡熟的晓梅给惊醒了,孙三这回是真不忍了,大晚上竟扔起了房中的物件! 见晓梅醒了,江伊佳只得合上书,嘱咐了她关好房门,便起身来到了孙三的房中。 此时的孙三坐在窗边,一脸的狼狈,地上是一地的茶盏碎片,江伊佳也不恼,绕过了那些碎片,便径直来到了孙三的面前。 此时的孙三早已泪流满面,梦中的鬼手几乎将他掐死,他不想死,可又没法逃,拼命的挣扎之下,这才将那茶盏打碎。 江伊佳坐在他的面前,面无表情。 “累了一天还这么有力气摔茶盏,有力气就去地里干活,还有,明日用碗喝茶。” 说罢,便起身走了。 外头的月光正盛,岳莎莎此时却还在房中想事,江伊佳对这女子军一事,好像并没有太大的意向,倒是她身旁的那个李晓梅,对这女子军一事倒是问得仔细。 女子成军本就难,就算她们本事再大,若没有个厉害的谋士,要想成事怕也是难于登天,邱姑娘自己领过兵,莎莎亦是管过军营,可这其中的苦头,也只有她们自己知晓。 世俗之见,礼教之风,哪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乱世之中,女人更是成了可标价的物品,就连生死之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何来为“人”之说。 岳莎莎不甘,邱姑娘自也是不愿,此时她们二人甘愿冒风险一试,可说是用了极大的勇气,她们输不起,因为身后已是万丈深渊,再无退路了。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小的,小的不知。” “不知?之前是怎么嘱咐的你,让你好好在军中观察,军中若有异动,立刻来报,这都过去几日了,李肖那头就一点事都没有?” “倒是不曾听闻李大,李肖有什么动静,只是那日从康王那回来,他跟军中几位副将商议,大家对这北上的事还有些微词。” “微词?什么微词?” “还是不北上的事闹的,军中已成军近万,他们自然是想收复失地,接回‘二圣’的,可如今不能北上,大家便有些不明,李肖倒是没说什么,底下人也有为王爷顾虑的,只是……” “只是什么?” “我对那个叫岳清扬的副将倒有些印象,若是没记错,之前那个金使,好像就是他和他女儿护送到的临安城。” “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他既已投靠到我军中,生杀大权便由我们来定夺,我看他的样子,不像是知晓内幕的,不然,他为何还投到我们这儿来,再加上当初他带人去北边劫过金军的后援粮草,李肖对他是十分的敬重。如今是用人之际,且先看看他的行事,若是不成,再处置了他也不迟。” “你可是王爷的人,可别站错了队,李肖是骁勇善战,可也大不过王爷去,别再一意孤行,到时候若铸成大错,我可护不了你!” 夜里,一个身影悄然的回到了军营,吴显的话犹如撞钟般的挂了那人的心头,看来这人心呐,还是一点没变! 第198章 军中异变 “李大将军的大部队南迁了?这是为何,此时就算不北上抗敌,也不应该南迁啊,难不成,他们连东京城都不要了?” 李大将军的大军一开拔,岳莎莎和邱姑娘便觉得此行不简单,可这其中有何变故,二人却是不得而知。 结果,李大将军带着上万的人马,突然南下,避开了北上与金军照面,反而有到江南之意,二人更是大为不解。 “看这康王的架势,是根本不想和金军开战啊!” 邱姑娘一语中的,此时大军南下,就是将应天府、大名府等地拱手相让了。 “爹爹在军中肯定是遇到什么阻碍了,他已许久没有来信了!” 岳莎莎此时也已察觉出了不对,大军如要南下,老爹定会来信告知,可如今别说老爹了,就是云叔亦是没了音讯! “会不会,会不会是因这金使之事?” 邱姑娘眉头一皱,若真是为了金使一事,那当初谋害金使,企图挑起两国开战的事,就坐实了与康王有关! 岳老爹和云叔都不是新兵,若军中真有异动,定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大军在此时南迁,偏偏他们又了无音讯,以李大将军的为人,军中若真出了大事,绝不会在此时开拔,想来他们此时在军中,人应该是无碍,只是这消息,怕是递不出来了! 莎莎和邱姑娘赶到江家小院时,江伊佳正因昨夜的苦熬,在屋里头补觉,孙三因夜里的梦魇,也是一宿没合眼,此时正撑着眼皮打着哈欠在小院里干活呢。 一大早,晓梅便赶着去抢菜了,出门前,她特意叮嘱孙三,江伊佳喝了安神汤后,不管谁来都不能打扰了她的休息,可谁料到,等她回来时,江伊佳还是被吵醒了。 “你怎么起来了!” 看着她憔悴的面容,晓梅有些生气,可岳莎莎和邱姑娘齐齐上门,定是碰上了大事,她收着火气,提着菜篮子,一脸不情愿的跑去了后厨,可那锅碗瓢盆的摔打声,还是传到了小院之中。 “月姑娘,这,真是对不住了,若不是事出紧急,我们也不会……” 江伊佳虚弱的抬了抬手,她有些疲惫,听完二人的叙述,她撑着头,仔细思索了一番,给了二人一些建议。 “岳老爹的军职,是李大将军亲授,若真是犯了什么大罪,定会在军中通报,此时就算老爹不曾给你书信,云叔和军中各部将的书信,也应该到了。” “可岳家军的书信,自他们从相州启程后,便再没收到过,百来号人,总不能一夕之间都被……” 江伊佳收了口,她此时只觉头晕眼花,有些支撑不住。 “要不你还是先去休息,今日也做不了什么,只要老爹没事,我等还可以再想想办法,混入军中,查探些虚实。” 江伊佳此时却伸出了手,费力的摇了摇。 “不,不,不,你们得,你们得抓紧时间了,若我所估不错,那军营之中怕是已有人,生出了异心!” “岳老爹被抓,最大的可能,怕还是因这金使之事而起,一旦,一旦他将此事与李大将军和盘托出,康王便有了谋逆之嫌。” “以李大将军的脾气,若他真知晓了此事,他会如何处置?” “以康王的性子,他又岂会眼看着李大将军手握重兵,来反将自己一军?” “这大军之中,定有康王的人暗伏,时刻盯着军中的一举一动。军中传不出书信,说明这些人已开始动手了,你们,你们得抓紧时间,赶紧去救人了!” 说完,江伊佳便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一头栽倒在了院子里! 第199章 徒有虚名 一大早,那锅碗瓢盆的声响便将江伊佳给吵醒了,她有些无奈,便闭眼开口道: “晓梅,别再敲了……” “醒了?” 听到张松的声音,江伊佳有些疑惑,不管如何,还是先睁开了眼睛。 面前,突然多出来了几张熟悉的面庞,有一脸愁容的晓梅、岳莎莎,还有两个正瞪大了眼睛,死盯着她的张松和孙三。 “你整整睡了两日!两日!!” 晓梅拿着口黑锅,此时见她醒来,四人这才终是松了口气。 “夜里苦熬不睡,又强撑着给她们出主意,你是打算耗尽自己身子里那点气血,提早见阎罗是。” 张松的嘴,说出的话还是如一如既往的难听,江伊佳虚弱的点点头,此时她的肚子,可说是饿急了。 晓梅早就赶去了后厨,才一句话的功夫,她就端着热气腾腾的米粥配上自己腌制的酱菜进了屋。 莎莎站在一旁,心里是无比的忐忑,她不敢上前,可又十分的担心,江伊佳喝着粥,有些不解的看着她。 “邱姑娘先去探虚实了?” “嗯,嗯。” “怎么了,小心翼翼的?” 岳莎莎想开口,却又欲言又止。 一碗白粥下肚,江伊佳浑身暖和了些,可还是觉得有些疲累,便又躺回了床上休息。 “莎莎,这种小事,不要放在心上,你要觉得有愧,给我带些肉菜便是。” 见她还是一副蔫头耷脑的样子,江伊佳叹了口气,说道: “瞧瞧,都是要做女将军的人了,还是这般的悲天悯人,上了战场可怎么的了哦。” 莎莎低着头,眼里已隐隐的闪起了泪光。 “好了,不过是睡了两日,没什么大事,你看,才吃了粥,就有力气了,再睡上个一日,肯定能好了。” 江伊佳伸胳膊伸腿,装样子的在床上打滚,引的晓梅又飞来了几记白眼。 此时的张松和孙三,早已走出了卧房,听着里头隐约的笑声,张松却是叹了口气。 “她是不是没多少日子了?” 张松有些诧异,第一次见孙三主动搭话,问的还这么直白,不过转头,他却说了实话: “再这样耗下去,别说几年了,就是能不能过年,都未可知!” 孙三有些吃惊,不过是熬了一次大夜,就熬走了半条小命?! “别让她再耗了,这兵荒马乱的日子,我连草药都难弄,她要是再这么不爱惜自己这条小命,我这儿的草药就没她的份了。” 说罢,张松便带着药箱,起身走了,独留了孙三一人,呆呆的站在院中。 “快些走!” “快!” 大军正在急速行进中,此时,军中各路将士都已开始了快步疾行,李肖骑着马,此时正站在远处的土坡上,看着大军的行进,脸上却是少有的肃穆。 “报!大将军,大军已快到庐州了!” 李肖点点头,一拽缰绳,马便飞快的冲下了土坡,直奔大军而去。 南下,是康王的指令,他本不愿,可当岳清扬向他说起金使一事,他便隐隐的有了预感,别说东京城了,那“二圣”怕也是回不来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就算金人立了“伪楚”,封了张昌宗为王,那也不过是虚名罢了,康王称帝,只缺时机,他,是绝不可能北上救驾的! 岳老爹同李大将军讲这金使之事,一方面,是想给大将军提个醒;另一方面,亦是对军中的近况有了些担忧。 方也县的事情,让老爹记忆犹新,李大将军的为人,他自然是信服的,可这康王呢?他就真能将这大军全权托付?他却是不信。 打着李大将军的旗号,康王在短短一月就招揽了近万人成军,可这大军一旦成形,大将军的军权便开始有了诸多掣肘。 军营之中,有盯梢的,有密告的,就连要紧的几位副将之中,亦是多了几位康王的“心腹”,别看王爷人不在军中,可军中的大小事物却都尽在他的掌握,可谓是运筹帷幄尽在他手! 第200章 引蛇出洞 庐州,地处江淮流域的中心之地,李肖为保金军不能越江南下,便打算带着大军,先在此地驻防。 大军才刚到庐州,便听闻此地连发了几起掠劫妇孺的大案,城中百姓被这贼人弄的是人心惶惶,听闻李大将军来到庐州,不少百姓便跑去了军营,想请大将军遣派队兵卒在城内巡防,若是能将这贼人抓捕,那便是再好没有的了! “什么贼人如此猖狂?!竟在光天化日下掠劫妇孺!” 说起这贼人,那庐州县的县官黄柏玉也是有苦难言。 自打这东京城一落陷,江南各地便也开始乱了起来,这贼人便是趁着这乱时,开始做起了恶。 “头先出事的,是城中农户马家的大姑娘,小名叫珠珠。” “出事的那日,她原本是带着家中做好的饭菜,上山给她阿爹送午饭的。可他阿爹在山上,却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等他实在饿急了,下山找人时,却在半路,瞧见了掉在地上的竹篮,这珠珠却是不见了踪影。” “第二个出事的,是城中铁匠王有才的老婆,王温氏。” “这王温氏是远嫁到庐州的,与王有才是半路夫妻,两人各带一子、一女,日子过的倒也算美满。” “出事那日,王温氏带着自家女儿去城中的香佛寺烧香,结果等王有才回到家中时,却还不见母女二人回来,王有才连夜赶去了香佛寺寻人,却并未寻到这母女二人,直到第二日,他才从山下的素面馆内打听到,母女二人前一日在素面馆吃了午饭后,便启程回家了,可之后为何不见人,就不知何因了。” “第三个出事的,是,是府衙之中的衙吏刘二虎的老婆,刘齐氏。” 李肖眉头一皱,这贼人未免太大胆了些,连这县衙衙役的老婆都敢下手,这不是公然向县衙挑衅么,也难怪城中百姓都跑到军营求助了。 黄柏玉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有些慌张的说道: “大将军莫怪,我等,我等也是无有办法啊,这贼人每次犯案,都是来无影去无踪,不留一丝的痕迹,似这刘齐氏,平日里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仅是去赶了次集,就被这贼人给盯上掳走了。别看刘二虎是个粗人,可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主儿,他带着县衙的人马,对庐州城里是仔细的搜寻了一遍,可就是寻不到这贼人的踪迹!” 李肖摆摆手,说道: “让城中百姓惶恐至此,便是你这个父母官的失职,恶贼一日不除,这些无辜百姓又岂会安心。” 说罢,只见他高声叫来了营外的一人。 “清扬,你即刻叫上两队人马,赶赴庐州城中,配合黄知县,务必要将这城中犯案的恶贼擒拿。” 末了,他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岳老爹,说道: “最好带上些亲信,庐州乃是要地,切不能因此事,激起当地民变。” 岳老爹没回过味来,只能先应下了这差事,带着军中亲信的两队人马,便跟着黄柏玉去了庐州城内。 军营之中,一早便有人将此事通报给了吴显,吴显只觉此事不简单,可一时之间也找不出错处来,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岳老爹带着人马进了城中。 “去,让探子机灵些,进城后给我盯死了人不放。” “是,属下明白。” 此时的大将军营帐中,李肖正看着兵书,不多时便有人前来通报,军营之中,刚刚有人离营。 只见他将手中的兵书一放,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招引蛇出洞果然有效,这些人盯梢军营数日,总该现形了。 军帐之外,早有人暗中观察,将这些跟在岳老爹身后的人给瞧了个仔细,不出半刻,这些人的名字便已摆在了李肖的书案之上。 如今人已引出,就看岳老爹在庐州城中如何“办案”了。 第201章 进城擒贼 一个月内,这恶贼便接连劫掠城中妇孺,且劫掠的对象,都是女子。 这些女子之中,有八岁的幼童,未出阁的少女,和已为人妇的良家女子,她们彼此之间互不相识,劫掠之地也相距甚远,容貌体态亦是各有不同,除了都是女子,便再无相通之处了。 岳老爹看着面前的案卷,很是头疼,带来的人马,已按照他的吩咐,去城中各地巡逻了,可这案子在他看来,却是毫无头绪可言呐。 那黄柏玉见他愁眉深锁,便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的这点私心,可思来想去,这不说又不成,便一直忐忑的站在堂中,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是引来了岳老爹的注意。 “黄知县,您不必如此见外,有什么事,大可以说来。” 黄柏玉擦了额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道: “岳将军,不瞒您说,为了抓住这贼人,县衙也是花了不少的力气,可您也瞧见了,这些线索,真是少的可怜,如今有李大将军和您的相助,想来这案子定能告破,只是,只是……” 岳老爹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便知此中还有些隐情,便示意他继续说了下去。 “此事还请岳将军体谅,若真逮住了这恶贼,还望将军能将这擒贼的首功记在这庐州县内。” 黄柏玉的声音不大,岳老爹却是听得分明,这案子还未告破,便急着抢功的,他倒是头一次见。 黄柏玉有些局促,可就算如此,他还是硬着头皮,讨要起了这份首功。 城中百姓对这恶贼,可说是痛恨至极,他这个迟迟不能破案的县太爷,也就成了百姓口中的无能县官,如今这事,都被百姓们闹到了军营,他这个县官的脸上能好看吗?若是这案子还真让岳老爹告破,那这些百姓又会如何看待他这个父母官呢? 岳老爹笑笑,原来是为了这事。 他倒是不在意这些,只要能擒住这恶贼,首功归谁其实他并不在意,倒是李大将军临行前的那番话,却是让他有些不解。 进城抓贼,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突然就要他带上亲信进城,李大将军行事,从不随意,此时开口,定有要事要办,联想军中这几日的情形,岳老爹便猜测起了此事背后的用意。 见老爹答应的痛快,黄柏玉有些憋闷的脸色这才好转了些,就在二人为案子的事在堂中讨论时,外头却突然冲进来个壮汉,打了黄柏玉一个措手不及! 只见那汉子,身高七尺,身壮如牛,面色黝黑,行如疾风,一身衙吏服色,穿的是虎虎生威,黄柏玉见他这般莽撞,赶紧上前阻拦,他却丝毫不给那黄知县留脸面,径直来到了岳老爹面前。 那汉子双手一拱,还未曾开口,便一下跪在了岳老爹的面前! 岳老爹倒是没什么,可这汉子的莽撞却是吓的黄知县变了脸色。 如今是乱世,是战时,以军为大,这岳将军又是李大将军近前的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在岳将军面前如此放肆,可这刘二虎……。 好在岳老爹并未当回事,家中亲人出事,心急些也是人之常情,不然这城中百姓为何闹到了军营,不就是怕家中女眷也遭这恶贼的毒手么。 “岳将军,小人是个粗人,此番这擒贼一事,只要您用得上,尽管吩咐便是,小人一定尽自己所能,全力配合!” 一旁的黄柏玉擦了擦头上的虚汗,赶紧为这刘二虎辩解道: “将军,您海涵,二虎这性子虽莽撞了些,可却是个实在的直人,他这媳妇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好好的一对眷侣,就被这恶贼给生生拆散了,哎~” 那汉子眼色血红,看这架势,自打媳妇出事后,怕是都没好好的睡上一个整觉,岳老爹是过来人,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滋味,当下便将这汉子拉了起来,仔细询问起了事发那日的情形。 第202章 现场走访 庐州,马家村。 从马珠珠家出来后,岳老爹便跟着马家人的步伐,又走了一遍珠珠上山给她爹送饭的老路。 马家村的村民世代以农耕为生,马珠珠家也不例外,往常,她爹上山耕地、收麦,便由家中的女眷负责上山送饭,马家除了珠珠,便只有马大娘和珠珠的妹妹马小惠在家。 马家是农耕人家,日子过的并不算富裕,一家四口,除了盼着地里的那点收成,便是靠着女人们做些手工针织挣点零碎,贴补家里。 从马家上山的这一路,岳老爹便仔细的观察着。 马家村是处闭塞的村庄,平日里出门,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民,如今已入冬时,照理已过了种、收之季,奈何北边的战事四起,怕饿肚子,珠珠她爹这才只能在此时上山,又在自家那一亩三分地里种上了些瓜菜。 一路上,珠珠她爹是老泪纵横,若不是自己多事,这女儿也不能在那时上山送饭,让那贼人有了可乘之机,如今好好的一个孩子,说不见了就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 山路上,有些田地已肉眼可见的荒废了出来,地里那一人多高的杂草,看得实在瘆人。 马珠珠出事的地方,便是在这些荒地前的小路上,只可惜,村里和县衙集结了众人在荒地中搜寻了数遍,却还是不见这马珠珠的身影,这人竟在马家村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庐州,香佛寺内。 袅袅青烟飘散,一声声佛经颂文尤在耳边徘徊,香佛寺的方丈普德正向岳老爹诉说着这佛寺的来历。 “这香佛寺乃是南朝时期所建,后又有多位高僧在此静栖、隐居,故而得名。” “这寺中共有僧众四十六人,这几日寺中香客留宿之地正在修缮,故而寺中这几日并无外人留宿。” “那日王施主来询问,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们自是不敢怠慢,便将这寺中的众人都找来询问了一番。” “每日上香的人太多,寺中确是没人注意到这母女二人,若不是王施主契而不舍,从山上一路追问到了山下,这寺中清誉怕是险些要毁在我手里了!” 岳老爹看着偌大的佛寺,若有所思,不一会儿,一行人便来到了香客们的居所之地,此地确实正在修缮,此时,不少匠人正在院中埋头作业。 “这些工匠,可有名册?” 普德方丈赶忙示意一路跟随的小沙弥,不过一会儿,那小沙弥便取来了一本册子。 从香佛寺出来后,岳老爹深呼了一口气,这佛寺之中人来人往,倒是没人在意这对母女,若不是她们下山后在素面馆中用饭,因在寺庙中捐了香火,放错了荷包,让这店中的小二记住了这对母女,这人就算真丢在了寺中,怕也是无人知晓啊。 从那素面馆出发回城中铁匠铺的路上,有一段下山的小路,此地是一段下坡路,路边皆是茂密的树林,但因是下山路,林子里并不好走,岳老爹走得十分小心,可还是免不了被这林中的树枝、树杈给划伤了手脚。 庐州,往常热闹的集市中,最近却因这掠劫妇孺的恶贼变得冷清了不少,商贩们守着摊子,都有些懒洋洋的。 “那日我家那口子出门,还是因为隔壁齐大婶的招呼,这才出门来赶集看看热闹,可谁知道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这么没了!” 说起此事,那刘二虎便是一脸的懊悔,那日媳妇出门赶集,他本应同去的,可谁让城中接连出了两起女子失踪的案子,他便只能带着人先去了香佛寺,想寻些线索出来,结果就是这一错身,自家媳妇就这么不见了! 那齐大婶此时亦是自责的很,本来这二虎的媳妇就是个胆小的性子,两人同姓,又是近邻,这才慢慢走的近了些。 平日里刘二虎事多,便总是独留这齐氏一人在家,她便总是上来串门,同这齐氏说说话,解解闷。 事发的前一日,听齐大婶说那市集热闹,齐氏便也想去凑凑热闹,二虎有事,可身边不还有个齐大婶在么?两人同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哪晓得市集人多,齐大婶不过是转个身的功夫,这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第203章 分析案情 战场上,岳老爹领兵打仗是游刃有余,可对这疑难杂案,他却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走访了几日,听的线索越多,他这脑子便越是混乱,看着书案上散乱的案卷和名册,岳老爹疲惫的靠在椅子上,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不知是这李大将军的名头太盛,还是岳老爹每日安排的这些巡逻起了效果,接连几日,这恶贼并未再出来作案,百姓们暂时松了口气,可这恶贼一日不除,大家便还是心有余悸。 就在岳老爹为这女子掠劫一案苦思冥想之时,暗处,几个军中的暗桩已将这几日岳老爹的行程统统上报给了吴显。 “岳姑娘,有你的信!” 一开始,莎莎以为是邱姑娘到了庐州,给自己报的平安信,可没想到,这信竟是老爹所寄,让莎莎大为震惊。 信中,老爹将军权异变之事说了个分明,康王这性子,与被俘的“二圣”相比,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现今北边的金军还虎视眈眈,他还不敢对李大将军如何,但刘世杰将军的惨案在前,有些事便不得不防。 如今李大将军已知晓康王之前的所为,心中便有了警觉,此次庐州城内的这一遭,他相信李大将军定有所托,军中书信已被康王手下拦截,他便只能拜托刘二虎帮他寄信,这才将信送到了岳莎莎的手中。 这一头,庐州的案子却是有些棘手,岳老爹不是公门出身,这么的多的线索他一时半会儿无法厘清,眼看着数日过去,这恶贼躲藏不出,他又寻不到人,可说是心焦到了极点。 另一头,城中早已混入了军中的奸细,连日来,士兵在巡逻时见到的这几个熟面孔已让云叔他们起了疑心,小队人马一碰头便知晓了这群人的来历,可一边是庐州城内线索繁多却毫无头绪的大案,一边是军中来探查他们的各路奸细,岳老爹只觉头痛欲裂,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莎莎估摸了下时间,邱姑娘她们到庐州,也不过就是这几日的事了,若能和老爹来个里应外合,拿下这几个奸细想来是不在话下,只是这庐州城内的劫掠案,岳莎莎却是没什么办法相助,这会子江伊佳的身子才刚刚恢复,她可不敢在此时上门烦扰她。 本以为她不去,江伊佳便能好好休息了,可谁让老爹在军中收不到消息呢,此时他哪里晓得江伊佳的情况,给岳莎莎寄出这平安信后,转头他便给身在禹州的江伊佳也寄去了请求帮忙的书信。 掠劫之案他不能再拖了,若是因这案子污了李大将军的威名,那他便是罪魁祸首无疑,这些奸细日夜盯守着府衙,若因此事,让军中的“有心”之人做些文章,那李大将军在军中的处境怕是会更为艰难! 接到老爹书信的时候,江伊佳还在小院里饮茶,听说是庐州来信,她便猜出了这来信之人是谁,看过书信,她饶有兴致的将老爹搜罗的线索摊在了院中,仔细的琢磨起来。 三个案子,事发都在月内,除了都为女子,看起来好似并无什么相同之处了。 先不说这三起案子是否为同一人所为,单说这几个女子失踪之事,确实透着些古怪和蹊跷。 几个失踪的女子,皆是本地人或是远嫁到本地生活已久的外乡人,这人要如何从熟悉的人群中将这些女子带走,便是个难题,想来此贼定有个趁手的工具,极能掩人耳目,常人不查,根本不会发现那里头藏的是个人! 其二,截止书信寄到禹州之日,城中还未搜寻到失踪四人的踪迹,若是人还活着,那此贼在城中定有藏身之处,且这藏身之地物资充沛,不然严查的这几日,四个女子要靠什么过活? 若是这四人已死,这贼人要将尸首运出掩埋,运送途中定然还会用到这工具,这几日唯恐这贼人出手,岳老爹在城中各处都加派了巡防的人手,此人若想在此时出城,怕是躲不过士兵的盘查,此时若那四人已死,尸首定然还在这贼人的藏身之地中! 第204章 真凶浮现 事发的三起案子里,最让江伊佳在意的,便是这第二起案子。 王温氏与王有才是半路夫妻,二人各有一子一女带在身边,被掠劫的王温氏是这女童王小花的继母。 按说这贼人掠劫妇女,带走一个人,倒也说的过去,可这女童年仅八岁,为何要将二人一起掳走? 若是这第二起劫掠,是同一人所为,多一个人,便是多了一份负担,亦是多了份风险,此人行事诡谲,专挑他属意的人下手,来无影去不踪的屡屡犯下大案,可见他是个手段利落的“熟手”,几个女人都能被他悄无声息的放倒带走,他身上定是随身备着迷烟等物,以备不时之需。 这恶贼想来是个游走在城中的商贩或手工匠人之流,哪里有生意或活计,便去到哪里,他随身肯定常带着推车之类,方便运送大物的家伙,且他的居所地处偏僻,有田地,可自给自足。 此贼掠劫全凭自己心意,想来这些女子定是有别的共通之处,这才让他如此在意,特别是这王温氏一案,既然王小花与她一同被带走,那王小花身上,定也有同其他三人的相通之处才是。 人与人之间,初次相见,究竟是什么东西,会让人一眼就瞧出来相同? 等孙三按江伊佳的嘱托赶到庐州时,已是两日后。 刘二虎带着那封书信,火急火燎的跑到了县衙,看了书信,岳老爹顿觉醍醐灌顶,赶紧从案卷堆里翻出了记录。 马珠珠被掳走前,她母亲和小妹都在家中,对珠珠的穿着打扮描绘的很是仔细,马家家中贫寒,珠珠身上穿戴的都是普通织物,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唯独有不同的,就只有之前马家婶娘来家中做客时,送给俩姐妹的香囊了。 王有才和刘二虎都是粗人,对女人家的玩意儿自然没那么在意,可与刘齐氏同去赶集的齐大婶却瞧的仔细,那日,这刘齐氏身上正巧也别了个小香囊! 从马家拿回来的香囊,经齐大婶证实,与刘齐氏身上的香囊竟如出一辙! 谁也不曾想到,这贼人竟是依托着香囊掳人,岳老爹赶紧派刘二虎将这城中贩售香囊的小贩都找了来,仔细盘问,这才知道,这些香囊皆出自一户人家,只是那家娘子年前因身患重疾,已过世了,只留下了这些存货售卖。 岳老爹带着人马赶到马家村时,已是傍晚,落日余晖下,那处坐落在山脚的草屋显得是如此的不起眼,院中,那辆已有些破败的推车被随意的扔在了地上,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劫掠女子的恶贼竟还是个对亡妻情深意切的情种呢! 这家的娘子,便是制作这些香囊的手艺人,名唤马丽芳,年前因劳累过度,患了顽疾,没出一个月,便死在了家中,她丈夫姓李,是个外乡人,村里人都叫他刚子。 本来,岳老爹还不敢断定,这李刚便是犯下此等大案的贼人,直到听闻他的大名,竟似曾相识,好似在哪瞧见过,一翻书案上的卷册,此人的大名正在那香佛寺修缮册上记着呢! 这李刚与马丽芳成婚后,便在马家村定了居,靠给人做泥瓦匠过活,本来小两口这日子过的也算不错,马丽芳身子虽有些孱弱,可却是马家村有名的巧手绣娘,平日里靠卖些绣品,还能贴补些家用,小两口这日子过的虽不算富裕,倒也其乐融融,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北边的战事一起,连带着南边的百姓也是人心惶惶,李刚出工的次数越来越少,便只能闲在家中,无事可做起来。 家中的存银本就不多,李刚又不是农家出身,不会种地,家中虽有几亩田地,可只是勉强种了些瓜菜,仅能维持温饱。 马丽芳身子弱,一不能断药,二又要时常进补,此时家中以捉襟见肘,李刚没了办法,只能找些苦力活干,挣点辛苦钱。 马丽芳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自然是不忍他这样的辛苦,便开始瞒着李刚,在家偷偷接了不少绣活儿,没日没夜的赶工,也正因如此,才生生拖垮了身子,积劳成疾,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了。 马珠珠她们所佩戴的香囊,是马丽芳生前做的最后一批绣品,李刚见过,所以才会如此在意,那是他娘子用命绣出来的香囊啊! 第205章 皆大欢喜 山脚下的这处草屋不大,听村里的人说,白日里还在村中见过李刚,此时,草屋屋顶冒出了炊烟,想来他此时正在家中生火做饭,岳老爹示意二虎带人将房子围起,自己和云叔则光明正大的进到了那院中。 “有人在吗?” 老爹的声音响起,屋里头立时便没了动静,见他如此防备,云叔赶紧开口解释: “老乡,我等是外乡人,不识这山路,应奉家中老母所托,上山寻一门远亲的山坟,可左寻右找都没能找到,如今天色已晚,想在您这借宿一宿,不知可否?” 临了,云叔举了举腰间的钱袋,十分真诚的说道: “老乡放心,我们哥俩绝不白住您这儿,您看,住一晚,给一百文,按公价,绝不赖账!” 屋里头没了声响,两人在外头吃不准这李刚的性子,怕引来他的警觉伤了那几个无辜女子的性命,这才想方设法的要将他给骗出门来,此时他不动,屋中是何情形谁也不知,两人有些忐忑,实在等不及,便大着胆子,推开了草屋的房门。 草屋的陈设很是简单,那灶上还煮着稀饭,看这个饭量,岳老爹便知是来对了地方,云叔赶紧通知了外头的人进屋,大家一番搜索,竟连个人影也没找到,真是奇了!难不成这人竟会遁地术不成!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气急了的刘二虎一把便掀翻了灶台,好好的一锅稀饭,就这么撒了一地,众人知道他的脾气,倒也没怪他什么,就在众人准备无功而返的时候,身后小衙役突然“咦~”了一声,随手在那灶台旁的地上敲了几下,就听见那地底下竟发出几声空闷响,将本要走的众人又给拉了回来。 若不是那一锅稀饭渗漏的巧妙,恐怕任谁都想不到这李刚竟在草屋的地底下挖出了这样一处地穴来! 一人见方的地穴入口,一条木梯直通向下,落地后,再躬身横穿过一条长长的小道,才见到了这地穴的全貌,那地穴里头的气味十分的难闻,如此昏暗的地方,下来后又伸手不见五指,幸好老爹带了火折子,才窥探出了这地穴的全貌。 岳老爹和刘二虎走的十分小心,等来到这地穴深处时才发现,那李刚竟已被人勒死在了地穴之中!而勒死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被他绑来的其中三个女子! 县衙内,黄柏玉瞧着眼前的供状,是止不住的擦汗,谁能想到,这李刚竟会疯癫至此,因一个香囊,竟将妻子的死,怪罪在了这些佩戴香囊的女子身上,连那年仅八岁的女童都不曾放过! 在那地穴之中,他将四人囚禁后,便日日变着法子的折磨她们,他一会儿把她们当成马丽芳,要她们绣活给他看,一会儿又发疯说是这些人害了马丽芳,拿着铁链死命的抽打几人,短短几日,几个女人就被他折磨的不成了人样,只能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躺着等死,可饶是如此,这禽兽却还不满足,竟欲将那双脏手伸向年仅八岁的王小花! 王温氏本是个温吞性子,自从成了寡妇,便一人拉扯着儿子长大,王小花虽不是她亲生,可到底还是个孩子,面对李刚这禽兽般的恶人,温氏为人母的爱护之情油然而生,说什么也不让李刚碰孩子。 可一次能阻拦,不能保证她次次都能阻拦,这时候马珠珠和齐氏便成了她最好的盟友,三人一合计,用自己身上的衣物,轮流分工,将从自己身上撕扯下来的细碎长布搓成了一条长绳,趁这贼人躲避官兵不注意身后时,合力将他活活勒死了! 这样的贼人,可说是死有余辜!如今恶人已死,大案告破,本应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只是,这马、温、齐三人合力绞杀了案犯,此罪亦是重罪,如今朝中乱成一团,这三人的案卷上呈后,也不知何年才能得雪,她们在地穴中已受尽凌辱,难不成被人解救后,还要再受一遍世人的指摘? 按理,黄柏玉身为父母官,这样的案子,他若是个明事理的,不用上呈,也能当堂处置,将这三人无罪释放,可谁让此时庐州城外还有康王的大军坐镇呢,此案的首功既已记在了县中,他自然也得还个人情给军中了。 此案最后若是由康王钦定,百姓自然会对其感恩戴德,交口称赞,黄柏玉有了里子,康王有了面子,百姓亦没了恶贼的侵扰,可说是三全齐美,这才真是皆大欢喜,人人得利的好事! 第206章 敲山震虎 这一头,黄柏玉指望着卖个人情给康王,想留下个好印象,那一头岳老爹却也是紧锣密鼓,开始收拢起了网,准备来个一网打尽! 抓几个奸细,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如何利用这些奸细,让康王和那些宵小收敛些动作,才是岳老爹此行最要紧的事。 不管康王最终是否能坐上大位,大军总要与金军一战,在这之前,李肖便绝不会允许他们作乱军中! 果然,当黄柏玉和岳老爹的两封奏报上呈到康王那时,康王的脸色,可说是变幻莫测,让一旁的吴显和汪大人亦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真是一帮‘好奴才’啊!”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独留汪、吴二人瞧着两份书报,黄柏玉的那份自是不必说,岳老爹的那份,就显得十分有趣了,竟是份请示的奏报,谁能想到,一向耿直的岳老爹也有耍心眼的时候呢。 就说这份奏报,这家伙先是夸了一通康王英明,又说了李大将军的诸多不易,末了,将在庐州城中抓住的几个奸细,一五一十的给报了上来。 本来么,既然是奸细,就地处置便是了,可这其中几人的来历,却与康王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私自“处置”,那哪行,这要是不往上推推,真以为他们这些当兵打仗的都是花架势呢。 庐州的案子,康王给下了指示,绞杀了李刚的三人实乃义举,不仅无罪,还应当嘉奖才是! 李刚此贼所做之事,本就死不足惜,三人为了保护孩子,不仅无罪,还是件大功,康王让黄柏玉在全县表彰,为三人证名,还赏了几袋粮食,以做嘉奖,百姓民心鼓舞,对康王是礼赞有加,众人可说是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啊! 至于岳老爹上报的奸细一事,人自然是被处置了,也当是给康王等人提个醒,别在这时候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了,如今只是办案的时候顺手整治的一波,真要让这群当兵的动手,可就不是处置几个奸细的事了。 敲山震虎,自然是起了效果的,军中掣肘少了,盯梢的也少了,大家的日子自然也好过了起来,再加上邱姑娘到访,岳老爹便在庐州城中找了家还算得意的酒馆,打算好好招待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听说庐州这回的案子又是江伊佳出的主意,邱姑娘有些语塞,这事跟老爹说了,日后万一真有个大事,莎莎和她也未必再有这个脸面跑去找月姑娘出主意了,可不说,万一这月姑娘的身子再出点问题,那她们可就真成罪魁了。 邱姑娘也算仗义,还是把江伊佳的病情实言相告给了老爹。 江伊佳这病,就是在耗命,什么时候气数耗尽,什么时候也就该去阎王爷那报道了,她的脑子,原本是她最厉害的武器,可惜,如今却成了索她命的祸首,哎,除了叹一句世道不公,她们也是别无他法了。 岳老爹听闻,提着酒杯,却是发不出一言,人各有命,这话说的,真是一分不错,他们再如何,亦不过是群蝼蚁,在生死面前,谁也没有多一分胜算的把握。 这不,江伊佳在给岳老爹寄出信后,便又踏踏实实的在家昏睡了一日。 只是这次倒不是累的,而是这李晓梅知道劝不动,便在给她熬制的安神汤药里放足了药量,非要给她“补”回来脑子不可。 结果这一觉太“补”,直接让她睡过了头,把江伊佳的作息生生给搅乱了,惹来了张松一通好骂。 “汤药那也是药啊!你还真让她当菜汤喝啊!” 面对张松的气急败坏,晓梅也是一肚子委屈,撇着张嘴,泪水在眼窝里直打转,要不是江伊佳喊肚子饿,估计当时就得哭出声来。 “你还好意思笑!不是你自作主张的给老爹办案,晓梅能担心你累着,用这么多草药么?” 果然,说到底,回身过来,挨骂的还得是她,江伊佳没脸没皮的笑笑,抬脚便走进了自己的卧房,来了个眼不见为净,徒留这张松一人在院中叫骂。 第207章 要么忍,要么狠 庐州一案,岳老爹的名头,在庐州城和军中可说是声名大噪。 又因这掠劫案,他还连削带打的弄走了军中的几个奸细,恢复了军中的太平,李大将军对他亦是信赖有加,捎带着军中的其他几位副将对他也是钦佩不已,这不,送礼的,巴结的,求他美言的人开始络绎不绝的往他的军帐里跑,暗处,吴显等人只是瞧着他军帐中的热闹,脸上却是一脸的阴笑,且让他得意几日,真到了时候,有的他哭呢! 果然,没过几日,军中便开始传起了流言,有说岳老爹收受贿赂的;给自己人开后门的;只照顾自己的岳家军,对其他义士不闻不问的;总之是五花八门,传什么的都有。 起先,这些捕风捉影的事,老爹肯定是不当回事的,可谎话说千遍,自然就有人会信,再加上老爹刚在庐州城出了些风头,总有些红眼病看不惯的,便将这些个流言蜚语编排的更为离谱起来。 岳老爹本就是个直人,这样的脏水泼在他身上,他岂有不解释的道理,可越解释,便越是乱。 暗地里的那群“文人”早就憋了火气,抓着他话中的一些纰漏便又做了遍文章,好好的一个人,硬是被这些人给谣传成了十恶不赦之徒,岳老爹是有口难辩,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的,只能憋着火,在自己军帐中生闷气。 云叔是自己人,见他如此,便劝他去找李肖将军说明一二,只要大将军出面,军中的这些流言蜚语自然便能消停下来。 岳老爹不是蠢人,可李大将军确是比他更为厉害的人物。 早在他回营之时,李大将军就已给他提过醒了,这次他的所为确是大快人心,可大军毕竟还是在康王麾下,这回杀了几个奸细,康王面上虽不说,可心里肯定是不痛快的,他们要是做些什么不痛不痒的回击,他就先受着,等康王他们出了这口气,自然也就没什么了。 “可这些话哪是小打小闹嘛,原来听他们说唾沫星子能害死人,我还不信,现如今倒是见识了,这不是害死人,这是能淹死人啊!” 云叔倒也是实话实说,如今这阵仗,大有不把他拉下马不歇的架势,再这样下去,军中的军规军纪就真成了摆设了,岳老爹还是军中副将,若是因这些流言蜚语再波及李大将军,那刚压下去的歪风邪气瞬间便可卷土重来,到时候岳老爹如何,不得而知,这李大将军要是也被拉下马来,那可如何是好? 朝堂之上,这些把戏自然是最不入流的,可用在军中,却是极为好使,他们要的便是岳老爹暴跳如雷,若是能拉李大将军下马,那是再好不过。 “这种也叫局?” 江家小院中,吃着面食的江伊佳正在大快朵颐,孙三一回来,便在院中吃上了饭。 岳老爹回军营后,他没什么事,便在庐州游山玩水了一番,老爹对他亲自跑来庐州送信十分的感激,便让亲信带着他好好玩了一圈,结果,人还没走,军营里就开始传起了那些流言,等他准备启程回来时,那流言的事,好似还没解决。 晓梅有些好奇,要是真碰上这些故意抹黑的手段,要如何应对才是。 似岳老爹这样的军人,生性本就耿直要强,这些人明摆着就是为了戳他的痛处而为,若是他忍气吞声,这事风头过去,人觉得无趣,自然而然也就忘了。 可但凡他要是出言反抗,定会招来更大的祸事,人非圣贤,就是再好脾气的人,天天让人骂你,你也未必能受得了啊。 江伊佳嚼着面条,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解法不难,要么忍,要么狠,忍就不说了,说什么受着便是;至于狠么,嘿嘿,搅浑水还不会么,他们要乱,那索性就给这乱再添把火呗,老爹不是前脚才处置了几个奸细么,你猜这档口,要是再冒出个不知死活的来行刺军中副将,大家又会作何感想?” 江伊佳吃着面条,眼神却无比的狡猾,目无法纪,行刺军中副将,挑拨离间军中各义士,光是这些罪状,就够人喝一壶的了,他们想让谁来背这口黑锅,便设计让这人的手下行事便是。 到时候把这些罪名一推,流言蜚语再厉害,可真要是因这事动了手,那可就不是斥责几句的小事啦。 第208章 因祸得福 “就这么简单?” “那你以为有多难?” “可事情闹大了,真追查起来,万一发现是老爹他们下的手,那不是更坐实了那些流言?” “事实重要吗?” “事实就不要吗?” “在上位者眼里,所谓的事实,利于自己,那就是事实,不利于自己的,就是铁证,也只是虚构罢了;可在民众的心里,事实是什么?是自己眼前看到的,和自己推测的,君心、民心本就是相辅相成,相互制衡的,不要小看了这两者之间的平衡。” “岳老爹刚刚才在庐州立下了大功,有些人眼红嫉妒,说些闲话也就罢了,可若是演变成军中械斗,那事情的性质可就大不相同了。换做是你,你是会信传播流言之人因妒生恨动了杀心,还是会信一个老实巴交的直人栽赃陷害别人呢?” 听完江伊佳所说,晓梅和孙三都若有所思起来,人心叵测,若不是与岳老爹相熟,真碰上这样的事,他们怕也是不好判断。 “所以,什么时机出手,才是让民心倾斜的关键!” 一口热汤下肚,江伊佳满足的呼出了一口气,舒坦! “那,什么时候才算是好时机?” 晓梅很是好奇的问道。 江伊佳眨了眨眼,笑得无比诡诈,反问道: “你一般到什么时候会生气到想打人?” 晓梅抬头想了半天,倒是一旁的孙三机灵些,抢答道: “你不听话,还不喝药的时候!” 话音刚落,晓梅的巴掌便已经袭来,还好孙三轻功了得,瞬间躲开,江伊佳看得直发笑,差点笑背过气去。 “晓梅啊晓梅,你要是岳老爹,这不就中计了么!哈哈哈哈哈!” “这最好的时机,就是要这流言到达顶峰之时,这种时候,民心反转最是易如反掌,再加上军中还有岳老爹的不少亲信,有了他们的推波助澜,别说流言了,以后这军中,怕是还会多出不少对岳老爹死心塌地的忠心之徒呢。” 晓梅没得手,见江伊佳还笑得如此开怀,便老大的不高兴。 “我们在这院里说有什么用,人家岳老爹远在庐州又听不见,你出的主意再好,岳老爹不知道也是白搭!” 江伊佳笑笑,看着院子里的白菜,说道: “岳老爹会如何应对,我是不知了,不过咱们可别忘了那位李大将军。自庐州案开始,他便有心让岳老爹参与其中,对那些奸细的处置,定也有他的授意。” “表面上看,军中传的这些流言蜚语,是因为有人眼红嫉妒岳老爹的功劳,可背地里,真正两两相对的,分明是李大将军和康王二人在军权、军心上的博弈,你们就看着,我估摸着也差不多时候了,这戏台子都已经搭好了,李大将军定然不会让这出好戏冷场的!” 晓梅却是不吃这一套,开始收拾起了碗筷。 “哼!窝里斗的再狠,还不是打不赢金军!什么大将军,什么王爷,让老百姓受苦的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罢,她便提着碗筷自顾自的走进了屋,江伊佳和孙三对视一眼,心道不好,小姑奶奶这是真生气了,两人赶紧进屋,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装死的装死,小院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留下晓梅刷洗锅碗的响声。 别看军营里头男人居多,可这勾心斗角的事却属实不少,这不,前脚关于岳老爹的流言蜚语还在军营里头乱传,后脚竟真有不知死活的人,趁夜跑到了老爹军帐中行刺去了! 行刺岳老爹的人,是军营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小兵卒,也不知他是喝多了酒,还是这几日的流言蜚语让他听昏了头,还好岳老爹警觉,只是被刀割伤了手臂,才没酿出大祸来。 行刺的事一出,李大将军可说是十分的震怒,不过是破了个案子,就招来了这些善妒的妄言,如今倒好,连行刺的出来了,军规军纪成什么了?他们眼里怕是连王法都没有了! 堂堂一个军中副将,都能被人如此诟病和暗杀,就这,还指望着他们保家卫国,百姓能信? 就着这次行刺之事,李大将军好好整肃了一遍军中人事,原来那些传话的人有多嚣张,整肃之后,便再不敢多言造次了。 趁此机会,不少岳老爹在军中的旧交挚友也纷纷为老爹证明,不仅将先头那些有心之人泼得脏水洗了个干净,还为老爹引来了一波志同道合的忠信之人跟随,可说是因祸得福。 第209章 济州救贵人 接连几日,庐州城内的布防已开始紧锣密鼓地运作了起来,瞧着城头正在修建的城墙,岳老爹紧皱着眉头,却是一刻也不敢放松。 “听说了吗?这几日,‘伪楚’那儿送来了罪己书,听那张昌宗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想让康王来继承大统,也不知是不是使的诈数,想诱骗我等回去?” 云叔的担忧,不无道理,以“二圣”目前的处境,回朝已是渺茫,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此时,这国中也只有康王一人可担这国君之位,他们知晓,金军自然也知晓。听说这金军的大将完颜宗已下了杀令,只为诛杀康王,企图以此举,窃得江山,张昌宗在此时送来此书,是何用心,谁人可知? 但康王为何迟迟不出来坐这大位呢?自然是缺少些时机了,先不说北边金营之中的“二圣”还在人世,单说一人若要称帝,这天时、地利、人和三项便是缺一不可。 要说这三样,如今对康王也算是极有利了的,单说这天时,金军进东京城后,宫中贵人是尽数被抓,如今留在国中的皇室血脉便只剩了他一人,这样的运道,不能说不好。 再说这人和,在相州之时,得李大将军辅佐,仅一月就聚集了万人的大军,可谓是军民一心,军政一体;在庐州,因军中人手得力,不仅解了城中百姓的噩梦,又因施恩,博了个贤政爱民的称号,可说是名利双收了。 至于地利,这庐州地处中原要地,进可攻,退可守,以大军现有的战力,稳住金军,防止他们渡江南下倒也不成问题。 可即便如此,康王若要称帝,最要紧的,还是得稳固国情,与金军打上一场漂亮仗才是。 “哎,我们倒是无妨,就是这康王……” 云叔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岳老爹的愁眉锁的更深了些,是啊,谁都知道与金军一战已成必然,完颜宗那狗贼又出了这样的杀令,明摆着就是冲着康王而来,若不给这些狗贼点颜色瞧瞧,别说康王了,就是李大将军的威名怕也会被金人嘲弄。 可正因如此,康王才怕啊,他迟迟不愿与金军相抗,就是怕这个万一,一旦兵败,别说这大军,就是他自己的这条小命,怕也是难保! “就咱们这位王爷的性子,别说主动迎战了,就是将这庐州城打造的固若金汤,听说金军来,他也照样得跑,就这样的主儿,还指望着他打胜仗,不如指望我等多杀几个金贼。” 岳老爹不曾接话,只是提醒他谨言,如今可不是从前,军中才刚整肃过一番军纪,此时,可不是胡言乱语的时候,谁坐上大位,都不妨碍他们保家卫国,守一方百姓的平安。 大势不可挡,这个道理,江伊佳已经教过他一次了,就比如这次,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要在庐州与金军发生会战时,金军却在此时突然派出了一队人马,直奔济州,同一时间,康王突然下令,命李肖去济州解救一贵人,为保此事万无一失,康王竟亲自举荐岳老爹前去。 面对康王的举荐,岳老爹自然是十分的不解,解救个贵人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军中能力出众的将士亦不在少数,可为何偏偏要他前去,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的岳老爹哪里晓得,此次前去济州的金军里,正由一位他的“老相熟”带队,康王正是知道这其中的渊源,才特意要他前去济州救人。 这位“贵人”,可说是日后助康王登基的关键,康王自然是不容有失,这不,除了岳老爹,军中的精兵强将,能叫上的都叫上了,这样一支强军组成的队伍,就这样浩浩荡荡的启程去了济州救人。 第210章 哲宗废后 济州府,年节前的遥华宫早已被白雪覆盖,一位身着常服的白发老妇正提着捆柴火,费力的往遥华宫内走去。 这样的严寒,真是冷到骨头缝里,江南难得下场雪,江伊佳也顾不上外头的冷,雪花落下的一瞬,她便冲到了小院。 “赶紧穿上!真是的,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跑出来闹!” 棉衣盖上身的时候,江伊佳只是看着那大雪出神,她伸出手,几片雪花瞬间落在掌心,还没看清楚大小,便瞬间融化在了她的手心。 “我妹妹很喜欢雪。”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灾年后的大雪,却好似天地间的遮羞布,将这世间的丑恶,巧妙的覆盖了。 荒败的破屋,油腻的锅灶,咀嚼地细碎的骨头,连带着土地上的几簇黑色毛发,和那些深色的地块,一切的一切,都被这皑皑白雪覆盖,仿佛所有的罪孽,从未发生。 “他们,真的……” 晓梅也算见识过人心,她爹这样的货色,在世人眼中已是十恶不赦,可吃人的恶鬼,她却是如何都不曾想过的,更何况那些恶鬼吃的,还是个孩童! 江伊佳没有接茬儿,只是呆呆的瞧着大雪出神。 当天夜里,她便发起了噩梦,梦中,那口油腻的大锅又开始冒起了热气,一股熟悉又恶心的味道已飘入了江伊佳的鼻子。 她想出声,想反抗,可睡梦中的她好似被捆住了手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口浑浊的肉汤,被一双肮脏的大手,送入了她的口中! 冷风呼啸,岳老爹一行被冷冽的寒风堵在了去往济州府的路上,只能就地支起了些营帐,开始生火取暖。 “那位‘贵人’究竟是何人?竟让康王如此在意,眼看着金军就要南下,此时却让我等北上寻人,这是何道理?” 军帐之中,围着那小小的火堆,一行人却在此时推测起了这位“贵人”的来历,岳老爹本不是个长舌的,可如今这阵仗,一时半刻肯定是动不了身的,便由着大家的话头,说起了这位“贵人”的来历。 这位“贵人”,乃是当年哲宗皇帝的废后,她本是被皇太后高氏赐婚的皇后,奈何哲宗皇帝不喜,随后,她便被人发现行厌胜之术,诅咒哲宗皇帝,这才被废。被废之后,她便迁至济州,长居于遥华宫内过活。 “此时去济州,找这么一位废后,不知是何用意,难不成这康王是孝心大发了?” 军中有不明白此中深意的,自然是不解康王为何要在此时去找这位废后,可岳老爹心里头却是明白,康王登基,就差这临门一脚了。 如今宫中贵人皆被金军掳劫,金人自然不希望此时再冒出个皇室宗亲坐上皇位,可康王若想坐上这皇位,没有皇室宗亲的认可,自然也有名不正,言不顺之嫌。 不管如何,这位废后孟氏,到底是皇家贵人,康王登基,若能由她授意,才可称得上是名正言顺,难怪此前那张昌宗突发罪己之书,如今看来,这两位患难挚友早已在谋划登基一事,只待将这废后孟氏接到东京城内,便可光明正大宣授帝位了! “走水了!走水了!!” 大雪纷飞的日子里,谁能想到这遥华宫里竟突然走了水,一群道姑提着水桶,正灰头土脸的救着大火,一旁的村民们也是上赶着搭把手。 人群中,有知情的村民一早便去找来了孟忠厚,听说遥华宫失火,忠厚紧赶慢赶的跑来救人,见姑母没事,这才安下了心。 临走,他还不忘同遥华宫中的管事报备了一番,这才将一头白发,脸被烧的黢黑的姑母带回了家。 第211章 抢人大战 三日后,萧贤带着一队金军,已赶到了济州。 奈何,连日的大雪已封住了去遥华宫的山路,大队人马同行不仅拖慢了进度,还十分的招人眼,萧贤只能带着身边几个得力的人先行上山,可谁曾想几人好不容易爬上遥华宫,那遥华宫里却已被大火烧的片瓦无存。 几个人扑了个空,心里可说是十分憋气,结果下山时,那大高个一个脚滑,竟从那台阶上直街摔到了山下,痛的他是嗷嗷直叫,山上的萧贤一脸的嫌弃,赶紧吩咐身旁的人下山将那人扶起。 暗处,岳老爹等人瞧着那如人熊般的巨汉摔的似陀螺一样在山脚下打转,差点笑出了声。 要不是遥华宫的这场大火让萧贤他们扑了个空,那孟氏估计即刻便会被他们给就地处置了。 “阿云,赶紧去村里问问,这遥华宫大火究竟有没有死人,里头的人若都有了安置之地,那孟氏要是没事,定会与她们同行。” 云叔得令,便带了几个得力的,跑去了村中询问。 瞧着萧贤几人走远的身影,岳老爹找了两个会轻功的赶紧跟上了这几人,他们既然已经到了此地,那此行必然是冲着孟氏而来,此番没找到人,他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如今两队人马已齐聚遥华宫,就看谁能先人一招,找到这孟氏,岳老爹不敢耽搁,赶紧带着人马准备起了兵刃,抢人大战,一触即发! 此时的孟家,孟忠厚正给自家姑母端来了饭食,看着她瘦弱的样子,忠厚有些心疼的问道: “姑母,这山上的饭食是不是不好?您看看您这身子,都瘦成什么样了。” 孟氏倒也不说话,只是笑笑,便吃起了面前的饭食。 忠厚知道自家姑母的性子,这么个温良恭谦的人,可却偏偏进了那吃人的宫门,做了什么劳什子的皇后,结果,好好的一个人,硬是被折磨成了如今这副鬼样子。 这头孟氏正在家中吃着饭,另一头,云叔便在村中挨家挨户的询问起了遥华宫众人的下落,村民们见他们眼生,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几人在村中询问了个遍,硬是没问出这孟氏的下落。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他们一个个都跟防贼似的,难不成,咱们几个长得像恶人?” 云叔有些怀疑的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你还别说,这几日辛苦赶路,这满脸的络腮胡看着确实有些吓人,几人一合计,赶紧找了处小河,三下五除二的刮起了脸来。 冬日里的河水都结着冰,几个外乡人跑去冻住的河边刮胡子实在是有些没头没脑,村里头的人一开始还有些怕他们,可几人刮脸的糙汉样儿实在是滑稽了些,便引来几个胆大的村民跟他们打起了招呼。 等云叔等人找到孟家时,天色已是余晖映霞,几人不敢耽搁,匆匆向孟忠厚说明了来意,便要带孟氏离开,忠厚对这几个陌生面孔本就有些防备,听说他们此番前来,还要带姑母去东京城,便开始耍起了脾气来。 “怎的,如今那皇城里头没人坐了,倒是想起来我姑母了,有能耐,跟金军叫板去啊!别牵扯些旁人给你们做垫背,这儿没什么劳什子的皇后、太后的,赶紧走,再不走,可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忠厚便拿着院子里头的锄头,装模作样的就要将云叔一行人打出去,此时,就听见院子里一女声响起: “忠厚,休得无礼!” 说罢,那孟氏便已出现在了院中。 听罢几人的来意,孟氏却是一言不发,云叔几人有些紧张,一边是金人此时也在寻她,若是让他们寻到,两伙人相见必有场恶仗;另一边这孟氏若是不允,几人总不能将人直接带走,上头可是明言过,这可是关乎国运的“贵人”,只可礼待,不可有逾矩之行,看着日头越来越低,这严寒下,云叔却是不禁捏了把冷汗。 “吾与你们同去便是。” 眼见着孟氏松了口,云叔终是长出了口气,几人连包袱都赶不及收拾,便带着孟氏急走出了门,结果还未到村口,云叔一行人里已有眼尖的,一眼便瞧见了村口那人熊一般的壮汉,几人赶紧躲到了一处隐蔽地,只等着萧贤他们进村后走远,几人才背着孟氏,赶紧跑去与岳老爹汇合! 第212章 妄作鱼翁 “别跑!!” 背着孟氏的云叔脚步不停,不敢怠慢,身后,萧贤等人却是死咬着不放,紧追不舍。 才出了村口不远,萧贤等人便已知晓了云叔等人已带着孟氏离开了村子,若不是那两个人熊一般的大个子不利平地疾行,此时背着孟氏的云叔一行,怕是早就与他们缠斗在一起了。 “那两个大个子,切不可与他们近身而战!” 云叔也是个练家子出身,那两个大个子的身手,他一瞧便知,近身而战,就是个汉子,怕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对手! 此时最要紧的,便是得找到大部队汇合,幸好老爹前头已让人盯梢了萧贤等人,轻功好的几人已瞧见了这出追击之战,一早便给老爹报信去了! 萧贤见身边的大汉跑地直喘气,心里早已骂上了千遍,此时他也顾不上什么了,赶紧寻了处高地,然后举起了自己的强弓,竟准备射杀那云叔背上的老妇! “嗖!” “啊!!” 一声快响,云叔身后的兵卒瞬间中箭,惨叫声还没结束,只听一疾声传来,云叔险险转身,一支长箭已从他的腰间穿过,竟将他的衣衫划破! “妈的!” 云叔心头一凛,这是下杀手了! 几人此时都成了萧贤的活靶,手上又没有趁手的暗器、强盾护身,此时若是用兵器抵挡,定会被身后紧追的那两个大个子缠上,可若是再跑,这萧贤的长箭可是直指孟氏而来,万一伤到了孟氏,那可如何是好! 焦头烂额之际,身后护卫之人又接连中箭,云叔此时自然是十分的恼怒,恨不得冲上那高地,和那放暗箭的兔崽子一决高下,可此时他身背孟氏,又肩扛重任,若是不能将人送到,这些已死的兄弟,还有岳老爹和李大将军的嘱托……。 云叔不敢再想,只能声嘶力竭的要剩下的兄弟们死死护住身后的孟氏,然后义无反顾的朝前跑去! “站住!!” 一路疾行,天色已彻底的暗了下来,此时前头林子里突然传来声响,云叔一时分不清敌友,提着刀便准备与来人一战,就见那人提着个灯笼,人却是站在暗处,问道: “前头的可是云校尉?” 云叔十分警醒,提着刀的手一直不敢放松,见云叔等人不答,那人竟晃了晃手里的灯笼,就看见老大的一个岳字挂在上头,暗处的那人正眯着眼,探头仔细得打量着狼狈的众人。 “他娘的,还看!赶紧瞧着后头,追兵还在呢!” 云叔此时也顾不上许多了,赶紧带着人跟在那小兵身后,还没走出多远,便被那小兵带到了一处林中深处的静逸之地。 此时周围暗处,竟突然纷纷亮起了火光来,云叔等人不防,却不想此时几人竟以身处包围之中,刚刚领路的小兵此时已变了脸色,只见他跑到那暗处领头人的身边,只耳语了几句,便隐身步入了黑暗之中。 这伙人,身穿暗服,手执长刀,云叔自知中了奸人奸计,赶紧护住了身后的人。 领头的人带着黑色面罩,瞧不出模样,就见他一挥手,几个暗服的手下便上前要抢人,云叔哪能让他们如愿,提着刀便与两个暗服对上了招,三十几个回合下来,竟还稳稳的占了上峰,领头的见那两人讨不到好处,便示意他们退下。 “云校尉不愧是绿林出身,果真是好身手,在下佩服!” “哼!江湖好汉做事还这般的上不得台面,有本事,摘下面具说话!” 那领头的倒也不急,只是指着云叔背后的人说道: “我等不想伤及无辜,今来只为您身后的贵人,若云校尉能帮我等这个小忙,他日若有难事,我等也定会倾力相助。” 云叔知道了他们的来意,只见他抬手护住了身后之人,开口便骂道: “放你娘的狗屁,还倾力相助?!刚才那金人朝我们放暗箭,使杀招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帮忙?想乘火打劫就直说,用不着在这虚情假意!一伙子躲在暗处的贼骨子,还装起江湖救急的义士来了!” 云叔的这张嘴,确实是有些厉害,在场的暗服听他如此咒骂,早就磨刀霍霍的要动手了,却不想那领头的却是毫不在意,只是开口,又向他要起了人来。 “狗东西!有娘生没娘养的贼骨头!就是问你爷爷我八百遍,那也是不成!!” 说罢,云叔和剩下的两人便摆开了架势,势死也不愿交出他身后之人,火光之中,十几个人打斗的身影相交叠错,刀剑之声响起,砍杀声,刺破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此时,那领头的眼里寒光四射,好似坐等着猎物上门的猎手,既耐心,又冷静,只等那困兽累死,自己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第213章 卷土重来 云叔等人的尸首,是在济州郊外的树林被发现的。 等岳老爹带人赶来时,云叔身后的伤员竟还尚有一口气在,若不是听他所言,岳老爹是如何都不曾想到,自永嘉县灵峰洞被炸后,思凌这伙贼人竟苟延残喘至今!如今这伙人卷土重来,大有起势之意,为得孟氏,竟不惜在此时杀害军中要员,简直是丧心病狂到了极点! 看着云叔等人的尸首,岳老爹是悲从中来,若不是这金人暗箭射杀,云叔也不会想出兵分两路的戏码来迷惑这背后的箭手,如今孟氏虽已平安接到,可谁能料到云叔竟在此地被思凌等人杀害!岳老爹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竟提起手中的刀,生生将一棵林中老树给拦腰劈断了! “思凌?怎么又是这帮混账!难不成那永嘉县中的山石竟还没将他砸死?” 云叔的死,对莎莎等人是极大的噩耗,连江伊佳也未曾料到,这思凌卷土重来的第一步,竟是去抢夺废后! “他们为何要在此时抢夺废后?” 废后于思凌等人,想来是没什么大用,可对康王来讲,却是可助其登上高位的一枚重子,金人为何在此时才想起要抓这废后,怕也是知晓了康王的用意,不想让他如愿罢了。 有了这废后在手,思凌若想与康王攀上关系,那便是易如反掌的事了。 原本思凌屯兵自重,就是想趁乱谋反,却不想在永嘉县受了重创,如今眼看着康王得势,要么,他们是想用这废后做个开场,加入康王麾下,要么,就是想利用废后做些其他文章,此等狼子野心之徒,若真让他们得了手,岂不知还会祸害多少有志之士! 此番他们卷土重来,定然不会只盯着废后一人,不管他们有何企图,在济州的所为就足以说明他们对康王的在意,看来此番康王是否能顺利登基,不仅金人在意,连这企图谋反的思凌都想来插上一脚。 眼看着一场好戏又要开场,各方势力也都粉末登场,江伊佳这次却只能做个底下的看客,着实是有些心痒,奈何,屋里头的小姑奶奶死活不让她再掺合到这事里头,还放出了话去,谁要是敢让江伊佳再费神伤身,以后见面,就分毛情面都不讲的扫出院去! 江伊佳百无聊赖,只能日日躲在房里不出,美其名曰养神,可没出几日,晓梅便发现了两人的蹊跷,明明都在一个屋檐下,孙三却还偷偷的给江伊佳的屋里塞纸条,两人那个鬼祟的样子,一看就没憋好屁。 “哟,这都学会唱双簧了,要不要给你们俩搭个戏台,直接去戏楼上唱唱啊!” 两个人正在窗户缝里费劲的塞着字条,结果被晓梅提着锅铲给抓了个现行,江伊佳笑得有些局促,转头就瞧见孙三竟已脚底抹油,竟跑了,这个没义气的狗东西! 江伊佳只得单打独斗,企图用云叔的死来说动晓梅,谁曾想,如今的晓梅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火眼金睛,这些鬼话能骗得了别人,可骗不过她去。 “你还当我是三岁的奶娃呢,云叔是死了,这不假,可你在意的分明是思凌!” 晓梅提着锅铲,那叫一个咄咄逼人。 “你分明就是起了玩心,想跟老对手过过招了!想看看如今这思凌究竟是谁!” 心里那点小九九被揭穿,江伊佳索性也不装了,只见她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衫,一脸得意的走到晓梅面前,说道: “正是!” 然后便不顾晓梅的阻拦,跑去厨房,将她刚烧好的饭菜吃了个精光! 第214章 寻根溯源 去东京城的路上,金人的伏击可说是如影随形,幸好这次李大将军安排的人手充沛,才未让金人得逞。 将士们一路是越打越勇,再加上云叔等人的死,面对金人,大家可说是同仇敌忾,几次交手下来,大家这才发现,金人并非传言中的不可战胜,顿时士气大涨。 这一晚,岳老爹一行正在行帐中看着公文,离东京城越近,伴随着这支队伍的危险便越大,他们不仅得防范着金人抢夺,还得提防着思凌等人的暗中操纵,到了东京城后,亦不知会遇上怎样的险境。 “孟氏是否能安全到京,只是此次任务的其中一步,到京后,她是否会配合康王心意,授传大统,才是此次任务的关键。” 岳老爹瞧着公文,听着吴显在行帐中来回踱步的脚步声,此时却是一言不发。 “岳将军,岳将军!” 吴显呱噪的叫声,把岳老爹的思绪给拉了回来,瞧他的样子,吴显一猜便知他还在为了云叔的事伤神。 “岳将军,我也不是个硬心肠的人,痛失军中好友,确是让人愤慨,但此时若是被这事牵绊,耽误了大事,可说是得不偿失。这伙人这次虽未得逞,想来定不会善罢甘休,此时,您若还是这样的怅然若失,那才真是辜负了云校尉的一片苦心啊!” 岳老爹的脸色自然是十分的难看,吴显此人,虽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可他刚才所言,却是在情在理,这样的档口,但凡有一丝差错,可不是死个把人的过错,阿云和众兄弟用命换来的“国运”,绝不能毁在任何人的手里! 思凌等人的手段,少有正面出击的,相反,他们习惯在暗中布局,坐收渔翁之利,此次行动,若不是云叔技高一筹,孟氏会落入谁手,亦未可知。 暗中,岳老爹在济州安插的几个探子也已传回来了消息,岳老爹的人马刚到济州不久,济州的官道上便出现了十几人的一个小队,这队人马行迹匆忙,当日便直奔遥华宫而去,萧贤等人离开后,岳老爹安排云叔等人去村中探查时,这伙人就跟在了云叔一行人的身后,若不是之后被金人发现追击,云叔他们当时便会与思凌等人相遇! 思凌做事,从来都是目标明确,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孟氏,只是这次寻人,让云叔他们捷足先登,这才眼看着金人对他们围追堵截,趁乱诱骗了云叔等人进了山林。 云叔与另一队人马分开,是在进山林前的小道上,按常理讲,思凌等人应该两头堵截才是,可偏偏这次,他们却单选了云叔的这队人马拦截,据岳老爹推测,此次随行到济州的这队人马之中,定是暗藏了思凌的同伙了! 首先,此次济州之行,除了康王、李大将军、岳老爹、云叔、吴显知道外,随行的人马都是临时整编,第二日便直接出发去了济州,若思凌等人提早得了这消息,定不会比云叔他们要晚上一步,想来定是有人在行进的路上,才给他们通风报信。 其次,云叔等人在进山林前才临时决定兵分两路,定是扰乱了思凌等人的谋划,在两头堵截和拦住一队人马的选择上,思凌为何不兵分两路呢?要么,是他们的人手不够,要么,他们肯定是有足够的信心,相信这云叔身后所背的肯定是孟氏! 据那伤员所述,当时云叔是被一提着岳字灯笼的年轻人诱骗进的山林深处,思凌等人皆是暗服,领头的更是带着面罩,瞧不清楚样貌,此人不仅能准确的说出云叔在军中的职衔,就连云叔曾经绿林的过往他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为了拖住他们,让孟氏与岳老爹早日汇合,云叔死死的护住了身后的伤员,只为让这伙人相信自己所背才是孟氏,三个人就这样在山林中与思凌的十几个手下过招,最后力竭,这才被乱刀砍杀致死! 那伤员能活下来,也是存了些运气的,他本被暗箭伤了后背,当时已是气若游丝,云叔三人被杀后,罩在他头上的布头才被那领头的掀开,思凌等人发现这不是他们要找的人,自然是气急败坏,可谁能料到,这伤员竟是个心位偏移的奇人,思凌在他心口留的这一刀,竟都未能取走他的性命,这才让之后赶到的岳老爹他们知晓了事情的原委。 第215章 早有预谋 看着老爹传来的消息,江伊佳便隐隐觉察出了不妥来,抢夺孟氏,自然是为了康王而来,可若是想巴结康王,他们大可不必费尽周折的诱骗云叔,还直接将人给杀了。 同理,若是为了不让孟氏回京,他们本可以在暗中相助金人,直接在路上射杀了孟氏便是,为何还要半路截人呢? “想想想,就知道想这些,这饭菜都热了几遍了,再热都成糊了!” 晓梅的声音响起,江伊佳赶紧扒拉了口饭菜,突然,她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起了孙三以前古玩行里的趣事。 “古玩?你要买啊?” 孙三有些不解,江伊佳却是不依不饶的问起了之前他讲起的关于老崔的故事。 “你说老崔啊,就是当年看走眼了一对玉麒麟,然后砍了自己一节小指,再不入古玩行的那个?他那是被人做局了,不自知罢了,那做局的人也确实厉害,一开头装是不识货的乡民,半真半假的街头卖货,按理说,老崔好歹也在古玩行混了几年,照理这样的骗子,他是不该上这个当的,可谁让那玉麒麟的水头太足呢,人一有了贪心,哪还瞧的见其他。” “那玉麒麟只有露头的一个是真的,那骗子就是用一个真的,钓住了老崔的胃口,千门里头的人,手段忒多,那骗子先是自爆了身份,让老崔暗自庆幸没上当,然后又编排出了几个受骗者,在这几人的撺掇下,他们便商议着上门去偷那真货,然后卖给老崔,这样一头得玉,一头得钱,可说是笔双赢的买卖。” “结果这几人偷玉麒麟的时候,与那骗子在院中发生了打斗,一个不小心,便‘失手’将这骗子给打死了,人一死,事就闹大了,结果在门口把风的老崔却成了那几个人口中的主使,一听说要下狱、砍头,老崔当时就被吓得晕死了过去,那官差见他可怜,便‘好心’提醒他,让他打点打点几个证人和现场的官差,再给这‘受害’的家属赔些银两,只要能封住人口,后面的事便好办了。” “后来呢?” 晓梅咬着筷子头,听得是十分的仔细。 “后来,自然是赔了不少银子给这些个所谓的证人、官差和家属了,为了这事,老崔是战战兢兢了大半年,人不敢见,门不敢出,要不是他的挚交上门,他估计到死都还不知道自己被骗了呢!” 江伊佳双眼发亮,咬着筷子头的嘴呵呵的发出了笑声,看的晓梅有些发慌。 “后面的事其实不用说也知道了,那骗子的死是假,那些个所谓被骗的人,也是假的,还有所谓的官差、家属和证人,一水的假,他们拿玉麒麟做幌子,编排出了这样的一场大戏,就是为了让老崔相信,这起人命官司是真的!” 是啊,假作真来真亦假,真假连环计一上,谁能分得清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是真的呢? 遥华宫的这场大火来的如此巧,竟刚好让孟氏避开了金人的追捕,让云叔先人一步找到了她;一路上的追击,金人暗箭射杀了诸多弟兄,云叔临时起意兵分两路,结果偏偏是他遇上了思凌等人,身死在了山林深处;那背后的伤员身中利箭,还被思凌补上了一刀,竟因这心位偏移而不死,才将这思凌等人的事迹说了出来,所有的事,好似都是巧合,可无数个巧合凑在了一起,那便是早有预谋的计划了! 第216章 真假难辨 “你的意思是,那孟氏是假的?!” 众人皆是不信,是啊,哲宗皇帝的废后在济州遥华宫修行,这事虽说有些久远,可确是真的,就算如今皇宫里头已没了旧人,可这孟氏的家人还在啊,难不成自己家的亲戚,他们还能认错? “其实细想一下,这孟氏的真假,还真可说是无从考证,除了她的家人,便只有那遥华宫中与她一同修行的人才知道真假了,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巧,遥华宫就这样一把火给烧了,这些人也跟着四散而走,了无踪迹。至于她的家人,孟氏在遥华宫中修行十五年,也只有她那个侄儿还跟她亲密些,不过人心难测,他姑母这次若是能回到东京城内,授意康王继承大统,对孟家而言,可说是泼天的富贵临身,要换做是你,高官厚禄许你,让你调换一个无依无靠的姑母,你换不换?” 众人皆是沉默,莎莎紧蹙着眉,面色阴沉的开口询问道: “那为何,要杀了云叔他们?云叔护送有功,为了将这孟氏送到,与那金人周旋这是不争的事实!孟氏还未被护送到东京城,他们为何要提前卸磨杀驴?!” 面对岳莎莎的愤怒,江伊佳只是看着窗外的雪景,却是一言不发。 康王要的,是一个能承认他身份的皇亲国戚,这人的真假,并不重要,但在达成目的之前,他是绝不会容许存在任何纰漏的。 云叔他们,是这次护送任务中第一波接触孟氏的人,他们本就不是康王这一派的亲信,又亲见了孟氏的家人和村中的村民,江伊佳只能猜测,要么是云叔对这孟氏的身份起了疑心,让康王的内线有了察觉;要么便是为保这孟氏的身份不被质疑,康王一早便存了卸磨杀驴的心思,总之,这护送小队打一开始,便只是康王为了让金人和全天下的人相信孟氏的身份,而做的一场大戏罢了! “那这思凌又是怎么回事?如果此事的主使是康王,那这伤员为何会提起思凌来?” 邱姑娘还是有些不明就里,此时,一旁的岳莎莎突然抬起了头来,一双血红色的双眼直直的盯着江伊佳,就连晓梅都不禁毛骨悚然起来。 “难不成……” “没错,自始至终,思凌都是他的人。” 江伊佳的声量不大,屋中亦是透不进一点风来,可在场众人的心内,此时却是无比的寒凉。 思凌也好,那伤员也罢,不过都是康王此局掩人耳目的棋子罢了,只有做实了孟氏的身份,授位时才能显出他的正统,为此,他甚至不惜引来金人入局,只为在天下人面前撒下这弥天大谎来,这样的心机,他又岂会轻信李大将军和岳老爹。 云叔等人的死,只是这场权利游戏中的牺牲品罢了。 “不行,我要去找我爹!跟在这样阴险的小人身边,爹爹迟早会被他害死!” 说罢,她便起身就要走,一旁的邱姑娘赶紧上前劝阻,此时老爹他们正带着那孟氏赶赴东京城内,一路上的凶险自是不必多说,就算真让莎莎找到了岳老爹,此时,老爹也是断不会跟她回来的。 “岳老爹投奔李大将军,是为了保家卫国而去,除非你能阻拦康王登基,或者,直接杀了这小人,不然,老爹是断然不会跟你回来的!” 江伊佳的话,犹如一记重锤,敲在了岳莎莎的心房上,对,何不直接杀了这小人,永绝后患! “杀他,那你就更要想清楚,先不说你能不能接近的了他,就是真让你得了手,天下也会立时大乱,到时人人都可自立为王,定会为了争抢地盘而大打出手,金军也会趁此机会南下,到时候老爹的命能不能保住我是不知,但他一定不会再认你这个女儿了!” 莎莎的脚步,终于是停住了。 第217章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于小民百姓而言,他们求的不过是三餐温饱,平安喜乐这样的小事,谁坐上那金銮宝座,对他们来说,没什么不同。 对岳老爹来说,康王也好,曾经的“二圣”也罢,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如今的情况,是外忧大于内患,康王在此时登基称帝,若能统一兵权对抗外敌,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难道,真要眼睁睁的看着老爹跳入火坑而不救吗?” 莎莎和邱姑娘走后,连平日里最不愿意过问政事的晓梅都为老爹担忧了起来,跟在这样的一个主子身边,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岳老爹是这样忠心爱国的一个人,若是死在小人手中,哎,怎么想,都觉得不值。 “谁告诉你老爹会死了?” “可那什么康王……” “呵,谋害金使这样的事光彩吗?他为何不寻个由头杀了老爹?庐州城内那几个探子是他的人,自家的探子被老爹当奸细抓了、杀了,他报复了吗?” 江伊佳嘴里嚼着豆子,手里捂着个汤婆子,一脸冷淡的说道: “他这样的人,是十分聪明清醒的,在这种小事上较劲,对他登上帝位可说是毫无助益,如今的局势,即便他在军权上与李肖有些摩擦,可大势上,还是对着金人的,他根本不需担心什么,更何况,只要他登上帝位,李肖便还是臣子,为臣者还能越过为君的去?” 晓梅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江伊佳见她懵懵懂懂的,便笑了起来。 “你尽管放心,康王登基前,只要岳老爹不去造反,便不会有什么事的,康王还等着他将那位贵人‘孟氏’平安的送到东京城呢。” “可岳老爹要是知道了云叔的死因,他……” 江伊佳笃定的摇了摇头,说道: “他不会,一个心怀家国天下的人,哪怕他知道云叔的死与康王有关,他也不会反。” 晓梅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现在是信了。云叔虽然碎嘴了些,可到底是个好人,他们竟有这样厚的脸皮,一边让人干活,还一边要人性命,岳老爹要是知道了这事,心里不知得恶心成什么样。这也就是他们,要换成是我,管他娘的什么贵人、贱人,统统让他变成死人!” 江伊佳眼中带笑,心内颇为赞同,设局的人最怕的便是如晓梅这般的混不吝,李肖和岳老爹但凡有这样的气魄,大可绑了康王,让他做个傀儡皇帝,自己在背后手握军政大权,又何至于被这样的怯懦小人给牵着鼻子走呢。 此时,围追岳老爹等人的萧贤也已觉察出了不对,这次追击,他们本就是奔着这孟氏而来,却没想到竟引来了两队人马! 岳老爹的那一队,他自然是知晓的,毕竟从江洲到临安,两人也做过几日“患难挚交”,可这暗中的另一小撮人马,却是让他有些不解了,这些人既不与岳老爹他们汇合,暗中也不曾相助于他们,两队人马,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可但凡岳老爹这个小队有什么动向,他们便紧随其后,萧贤摸不准这暗中人马的路数,只得时刻的小心提防。 离东京城越近,岳老爹便总是没来由的心慌,如今的东京城是何模样了,他不敢想;康王登基后,是否能收复失地,将金人赶出国土,谁也下不了定论。 前路雾霭缭绕,后头是万丈山崖,他们这群人只能凭着血肉之躯和一腔热血,开辟出条新路来,可这条路是对是错,却是谁也看不到尽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的往前行进着。 十来日的路程,他们跑了多久,金人便追了多久,几十次交手,双方各有死伤,为了护住孟氏,岳老爹他们这一路都不敢多做停歇,眼看着东京城近在咫尺,正欲快马加鞭进城的岳老爹却在此时见到了风尘仆仆赶来的岳莎莎! 第218章 新皇登基 岳老爹突然命令队伍在东京城外安营,让小队中的众人是十分的不解,特别是康王一派的吴显等人,眼看着大功即将告成,小队却突然停留不前,难不成,这城中是有什么埋伏? 夜里,吴显才刚睡下,便被人给捂了嘴,等他反应过来时,早已被绑了个结实,几个人正带着他,秘密的来到了行营边的一处树林中! 别看吴显平日里嘴皮子翻飞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儿,可真到了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候,他却是被这阵仗给吓尿了裤子。 密林中静的吓人,将吴显的呜咽声和几人的脚步声衬的是格外的响亮,湿透的裤子和浓夜里的晦暗让动弹不得吴显有些晃神,走时无明月相伴,是有些可惜了。 次日一早,岳老爹他们便拔营启程,直奔东京城而去,小队中,谁也不曾提起吴显等人,就连那幸存的伤员,竟也悄无声息的没了踪影! 孟氏还是被安全的护送到了东京城内,在张昌宗的主持下,半月后,孟氏便被尊号为“宋太后”,入住延福宫,接百官朝拜,之后,因“宋太后”的尊号不妥,便又改回了元佑皇后的尊号,在众大臣上书后,孟氏便开始垂帘听政。 孟氏抵京后,岳老爹等人便启程回到了庐州,期间,军中虽也有人疑心过吴显等人的去向,但都被老爹以金军追击,不幸剿杀给一笔带过了,就连康王,亦是没有过问什么,大家好似是心知肚明,却又都不想提起,几条人命,就像水流入海,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一个月后,张昌宗便派人,将“大宋受命之宝”送到了康王面前,据说,康王是恸哭跪受,但却不肯回东京城内,之后半月,孟氏便以元佑皇后的名义,昭告天下,命康王嗣宋朝大统,三日后,元佑皇后手书送达康王处,但康王仍不愿进京,反而南迁至应天府内,适逢三月初一日,康王在应天府内登坛祭天,在府衙正厅即皇帝位,尊元佑皇后为隆佑太后,同日,隆佑太后撤帘归政,几日后,便也来到了应天府内,新的王朝,便是在如此仓促的情形下,拉开了帷幕。 “来来来,尝尝我做的鸡汤!” 阳春三月,此时禹州还带了些湿寒之气,晓梅养的三只鸡已长得十分的壮实,除了那两只下蛋的母鸡,剩下的这只,便做出了这锅香鸡汤来。 “这可是顶稀罕的好东西啊!真香啊!” 屋子里,一桌人围着那锅鸡汤,眼睛都挪不开了,要不是晓梅未雨绸缪,别说一天一个的鸡蛋了,这样的好东西,怕是连味儿都很难闻到! “这好汤落肚,人都跟着安逸了许多。” 莎莎喝了碗鸡汤,便觉得十分感慨,这样的好味道,她可是有日子没尝过了。 自打那康王登基后,老爹他们便跟着李大将军去了应天府任职,莎莎是个直肠,打心里瞧不起当今圣上的脾性,便同自家老爹分道扬镳,还是回了禹州,与邱姑娘一起,在庵堂里收容、安置些流离失所的乡民。 靠着之前在江南购置的田地,莎莎和邱姑娘她们可说是过了个富足的冬天,如今转眼又到了春时,新帝登基,百废待兴,田里的粮都已播了种,等秋收时,莎莎便打算在禹州开个米铺,做些小本生意。 “你瞧瞧,如今这禹州的田、地,就属你们俩手里的多,这要是小本生意,那什么才算的上大买卖啊?” 孙三咬着个鸡腿,眼睛却是片刻都不曾离开过那鸡汤的锅子,要不是晓梅拦着,整只鸡他都能囫囵的吞下,真是十足的贪心样。 “做买卖好啊,如今新皇帝都登基了,也该让老百姓过过太平日子了,不过,也不知道这北边的金军,老爹他们要如何应对,总觉得这大事都未办成,可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晓梅的话,如当头棒喝一舨的敲在了众人的心上,是啊,金军还没被赶走呢,圣上又屡次三番的拒了进京的请求,硬是在应天府登了位,表面上看,好似新皇登基,一切便是万象更新,可细细琢磨后,如今的情形与这新皇登基前,又有何分别? 第219章 缓兵之计 “听说了吗?李大将军拜右相了!” “李相向陛下提出的战、和、守三策,陛下也是欣然应允,如今已按李相的建议,让他兼任了这御营使,专管这对金防御一事,可见其重视!” “是啊,为收复当初割让的失地,李相可说是殚精竭虑,只盼这些失地能早日返还,将这些金人赶出故土!” 应天府内,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公文,岳老爹却是阴沉了脸色,自从云叔走后,他的脸上便再难有了笑容,新皇登基,李大将军荣升右相,一切看似都在向好,可他却是如何不敢忘这皇权背后的阴冷和算计。 吴显等人的死,是他亲自的动的手,可谁能料到,下令动手的,却是这事背后的始作俑者,当今圣上! 吴显这样的小人,确是死不足惜,可身为陛下心腹,他确是个忠心不二的好奴才,云叔几人的死,是因为这孟氏的身份,而吴显等人的死,却恰是因为他们为陛下做了太多的脏事。 他已成了皇帝,必然不会再留曾经的“脏手”在人间,既然岳老爹一行正为云叔的死要寻那思凌报仇,他就当做了个顺水人情,便由着岳老爹将这些人给处置了! 这样好的算计,让岳老爹觉得如寒风刺骨般的痛,他不愿想,也不敢想,这样的人坐上了那高位,究竟会治出个怎样的国来! 应天府内,人人都瞧见了他亲近李相,对李相所提的建议可说是言听计从,可越是如此,他便越是觉得瘆人,从前两人在军中的不对付是人尽皆知,登基之时,他三番四次的拒了张昌宗请求他进京的手书,如今倒是对李相提出的守城防御,收复失城是无比的配合。 岳老爹虽不是什么朝廷要员,可对这等前后不一的主张,他却是十分的警醒,以陛下的心性,他是断然不会让大军北上的,收复失地后,接下来便是要迎回“二圣”,这等威胁他皇权的主张,他岂会应允? 此事说穿了,还是怪李大将军的威名太盛,陛下虽已登上高位,可论对军政大权的把控,他却是不如李肖,如今金军仍在,失地未回,百姓无安,若没有个安定军心的人在,他就是当上了这九五至尊,也坐不稳这龙椅,抚不了民心。 反观他如今事事以李相为先的做派,倒是让很多勤王义士们看到了盼头,有李肖在,何愁不能组起一支百万大军,与那金军一抗! 可是,他当真会与那金军一战吗?老爹却是不信! 此事别说是老爹,就是如李晓梅这样的小民百姓,也断不会信他的鬼话! “还打金军,当初那个什么思凌,不就是个缩头乌龟做派么,金军一动,他便龟缩在江南不出,要不是那金探子的手段厉害,炸了灵峰洞将他们砸死个大半,如今谁是那个造反的怕还不好说呢!” “就他那个胆小的模样,一打起来,他指定比那兔子跑的还快,除了在背后耍些阴谋诡计,争权要利,真瞧不出他有什么本事能打退金军,心眼这么小的人,哪里能容得下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你们就瞧着,那个大将军啊,迟早得被他什么,什么驴来着?” “卸磨杀驴?” “对!卸磨杀驴!你们就看着,迟早的事!” 晓梅这样的悟性,确是的高的有些离谱,不过人之本性,万变不离其宗,当今圣上这样的人,怎可能在一夕之间换了个性子,此时的言听计从,怕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朕将亲督六师,以援京城及河北、河东诸路,与之(金人)决战!” 朝堂之上,官家开口,群臣备受鼓舞。 几日后,官家却突然下诏,意在“巡幸东南”。 第220章 禹州山死尸案 “陛下,恕臣直言,此次巡幸东南,确是不妥,陛下登基后,民心归顺,军政一心,为稳固国情,陛下曾立下誓言,为安定民心,以居中原,此时突然南下,岂不有前后不一之嫌疑?!” “放肆!李相如此置喙陛下,实是僭越,还请陛下治罪!” “陛下,臣所言皆是肺腑之言,此时南下,不利民心安定啊!” 应天府的府衙大堂内,高座上的人隐没在暗中,不管大臣们如何争辩,他却仍是岿然不动,只是那样的听着,看着,任谁也猜不透他此时在想什么。 巡幸东南的事,最终还是化为泡影,陛下听从了李相的谏言,并未出行,在此之后,他甚至还将李肖从右相提拔为了左相,众人都觉得陛下对李相已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朝野之中,有心之人已对他的举动有了微词。 不出几日,御使张俊便在朝中直言弹劾李相,以“杜绝言路,独擅朝政”等十余条“罪状”,将李相说成了十恶不赦之徒;陛下又偏袒朝中妥协一派,将李相之前为收复失地而办设的招抚司和经制司御批裁撤;李肖此时虽贵为左相,却被妥协一派的右相和知枢密院事钳制,架空其军政要权,自知无力挽回的李肖十分的恼怒,竟在此时,愤而请辞了相位! “如今李相已请辞,也不知老爹之后是何打算?” “不知,金人已有重返而来的趋势,老爹断然不会在此时返还江南,李大将军虽已请辞,可陛下到底还未放人,若是这圣上还知些轻重缓急,此时是必然不会让李大将军走的,只是……” 听着莎莎和邱姑娘的言语,一旁洒扫着的晓梅却是摇起了头来,好不容易赶走的人,哪有再请回来的道理。 不久,江南一带盛传起了一则关于当今圣上的流言。 当今圣上,乃是乱中即位,那孟氏虽是皇亲,但与这北边金营中的“二圣”相比,却是相距甚远。 “二圣”尚在人世,且并未传下授位的诏书,当今圣上却在此时即位,实有窃国之嫌! 此言一出,引来了民间百姓的议论,就连朝野之中,对陛下皇位的由来,也让诸多大臣心存疑虑。 再加上陛下前头多次阻挠北上,不仅不愿收复失地,还屡屡提出巡幸南下之语,更是做实了他逃避会战,不愿接回“二圣”的私心! 李肖被罢相后,朝野之中皆是主和派把权,面对势强的金人,他们竟在朝堂之上再提议和,引得朝中主战派是群情激愤! 前耻未雪,大仇未报,国土未还,民心未定,此时议和,可说是将国仇家恨抛诸脑后,实在是寒心丧国之举! 面对这样的一位君主,岳老爹等一众军中义士早已寒了心肠,眼看着金军此时已有了南下之势,老爹也辞了军中官职,带着一帮有志之士,潜回江南,以图大计。 禹州县的山林之中,此时一采药的乡民正小心的山间林宇之中寻找着草药,春时,正是万物生长之时,一片茂密的草丛之中,那乡民刚刚拨开了一人多高的杂草,一只人手便赫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禹州县这样的小地方,竟出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人命案,可说是十足的骇人了! 官府衙门里,寻人的告示已张挂了几日,这无名的死尸却是迟迟未有人来认领,那死尸只剩了半拉身子,山林中,又被些蛇虫鼠蚁啃咬了几日,早已面目全非,若不是他脖颈处那明显的刀伤,这样残破的一具尸首,仵作怕是连他的死因都难断。 乱世之中,死个把人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这具死尸死时的惨烈,却是十分的少见。 他那下半身是被齐齐斩断的,只丢了这上半身在山林中任由蛇虫鼠蚁啃噬,衙吏和县中乡民组织了几次上山搜寻,都未能找到这死尸的下半身,县中更是因这死尸,起了不少怪谈奇说,成了当地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第221章 邪神作祟 “听说了吗?这禹州山上出了邪神了!听说这邪神专害这过往的行人,它时而害人,时而又吃人,且它挑人只看心情,真是要命,这仗还没打起来,各路的妖魔邪祟却都接二连三的冒出来了!” “谁说不是呢,这事要是不奇,那天底下就没有奇事了,拦腰截断啊!这若不是个邪神,谁能做到!” 菜市口,晓梅买完了菜,便匆匆赶回了江家小院中,看她有些慌张的样子,江伊佳大概猜到了缘由,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拉着晓梅来到了院中,静静地倾听着晓梅心内的慌张。 拦腰截断的斩尸法,没来由的让晓梅想起了方也县的那场大火,她有些害怕,虽然这事已过去了许久,可冷不防听到这死尸的死法,却是让她十分的不安。 江伊佳摸着晓梅的手,心里已有了些计较。 一个外乡人,身边没有包袱,先是被人用刀砍断脖颈而死,之后又被人拦腰砍断了身子,上身被扔在山林中,下身却是寻不到踪迹。 这样的死法,可见这行凶之人手段的狠辣,可这样的一场杀戮,却不像是刻意谋划,反倒有些临时起意的意味。 若行凶之人是一早谋划,杀人之后大可以找个地方,将人掩埋,何苦要费这样的周折,砍断这死人的半身,分开藏匿。 最让人觉得可疑的,便是这消失的下半截身子,一具尸体,这下身究竟是有何不同,要这样的掩饰。 除非,这下半身的秘密,是人一眼就能瞧出来的不同,一看,便能知这死尸身份的所在。 “他,可能是个太监。” “太监?太监不是应该在皇宫里伺候皇帝和妃嫔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咱们这位新陛下不是一直吵嚷着要南巡么,估计是派了些亲信先来探探地方的。” 晓梅更是不解了,这太监来江南替圣上探查民情,可这人,怎会无端的死在禹州县的深山中? 此时,江伊佳心里却是有了些计较,夜里,待晓梅睡下后,她便同孙三一起爬上了禹州山,准备会会这山中的“邪神”。 夜里的山林是格外的瘆人,孙三和江伊佳提着两个灯笼,正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远看过去,林子里好似突的多出了两缕鬼火幽魂来,正晃晃悠悠的在山林里漂浮,别提有多骇人了! “你怎知道这凶手还在林子里没走?这大晚上的跑来这里,是要上赶着送死不成?” 孙三心里自然是万分的不解,江伊佳虽然厉害,可到底不是衙门的官差、仵作,连那死人她都不曾瞧见,怎的就如此笃定的相信这杀人凶手此时竟还会在这山中潜藏。 “丑话我可说在前头,我这轻功可只管自己保命,这行凶之人若是个穷凶极恶的,我可救不了你!” 江伊佳提着灯笼,却是一脸的轻笑,她要是怕,能在此时上山么。 二人走走停停,穿过了大半个禹州山,好不容易来到了山顶,就见江伊佳此时吹灭了手里灯笼中的微火,只是静静地站在山顶观望。 顺着她的目光,孙三这才发现,站在这山顶,竟能将整个禹州县一览无余,而此时,禹州山另一处山峰的山腰处,竟有些光火忽闪而过,江伊佳笑道:“‘邪神’要来了!”说罢,她便调转身形,快速的躲到了山林之中,静等着那“邪神”上山,现出原型来。 不多时,山间便传来了一些细碎的响声,黑夜之中,几个黑衣人快速的来到了山顶,他们步履稳重,身形矫健,一看便知是练家子,几人在山顶搜寻了一阵,并未找到什么人影,正欲退走,却听见身后的大树上突然传来了个女人声响。 “岳老爹,别来无恙啊。” 那几个黑衣人中,有一人突然顿住,其他几人听见声响,正欲动身上树擒人,却被那人拦住:“不必动手了,是自己人。” 第222章 思凌的踪迹 夜里的山路是十分的不好走,孙三只能背着江伊佳跟着老爹他们的步子,一路跟到了禹州山山腰的一处隐蔽山洞中。 “这地方好啊,白天有树荫庇护,再加上洞口那细密的杂草,若是一般人,怕是根本发现不了此地的所在,你们是如何寻到这好地方的?” 岳老爹此时已摘下了面罩,他们潜回禹州县的消息,只有莎莎一人知晓,顾念着江伊佳的身子,父女俩这才瞒着众人悄悄躲进了这深山中,可千防万防,却还是没能防住这女人,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知晓的这秘密,大半夜的竟跟着孙三一起寻上山来了! “谁让您学当初晓梅的路数,用铡草的刀将那尸体给剁成了两半呢,晓梅一听说这尸体的样子,便吓得胆战心惊的,我当时就起了疑心,这世上,知晓这事的人除了晓梅和我,便只有当初收留她进营的老爹您和张松了,张松自然是没有这个本事可以一刀封喉的,可若是换做您,那就不同了。” “其实,前头的这些倒也只是怀疑和猜测,毕竟谁也没见到您回禹州县内,莎莎也没跟我们说起过您回来的事,可这死人的死法却是有些奇怪了,好好的一个人,死的时候如此的干脆,为何处理他尸首时,要如此的大费周折,思来想去,只能说,这人的身份确是不可说的所在,行凶之人不想暴露他的真身罢了。” “我左思右想,一个不能暴露的下身的人,除了宫人太监,好像也没有其他了,一个内监若是死在禹州县,定会引来轩然大波,所以他只能做个没有下半身的无名死人,安静的烂在这里,就算之后有人寻来,也不会有人知晓那半具尸体,竟会是个失踪的宫中内监。” 孙三听得入神,此时心中也起了疑惑,江伊佳笑笑,说道: “你是不是要问,为何不直接寻个法子,将这尸首在无人的地方便是,为何还要将那上半身的尸体扔在山林中?” 江伊佳笑看着岳老爹,后者让她看的是直发毛,这女人忒可怕了些,什么事都瞒不过她去,他有些无奈的开口解释道: “这里白日还是会有人上山寻山货、挖草药什么的,此地虽然偏僻,可凡事总有个万一,我等不是什么山林盗匪,总不能为了隐匿踪迹见人就杀。这内监是那狗皇帝巡视江南指派来探路的,夜里兄弟们在山间巡视时发现了他的踪迹,本来是想寻处地方,将他掩埋了便是,可后来一想,何不用他的尸体来做些文章,用这鬼魅邪祟的名头,来吓退些上山的人,也是极好的,便依着之前晓梅的法子,将那半具尸首扔在了对面山峰的山下。” 此时的孙三这才明白了过来,难怪这尸体才发现了几日,县中就到处在传禹州山中出了个专吃人的“邪神”,合着这些全是他们的算计啊。 此时的江伊佳正仔细的打量着山洞,她有些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若皇帝真要南巡,便不会只派一人前来,如今禹州已失踪了一名内监,不管如何,他们定还会再来查探,你们已杀了一人,下次还有没有这样好的运气,可就不知了。” 岳老爹自知是如此,可他们此时的筹谋等同谋逆,自然不能随意暴露了身份,禹州山的这处山洞已是极隐蔽的所在了,也只有在这里,才能藏住他们近百人的队伍不被发现。 “你们别只盯着这座小小的山头啊,衙门里,官道上,哪怕是寻常的街市、酒楼,这些人都可以散出去,如今不是从前了,他既已登基称帝,再散播些名不正言不顺的谣言,也不可能动摇他的帝位,你们如今所做,无非就是想将金人赶走,又不想入他的军帐么,那就先韬光养晦起来,行军打仗,钱粮军需都是首位,然后才是众人成军。” 回转过身来,江伊佳看着岳老爹等人,这才转变了刚才玩世不恭的神色,一本正经的说道:“更何况,你们的敌人,可不只金人。” 众人有些不解,如今除了金人,还有谁值得他们这些行军之人动手。 江伊佳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不会真以为,思凌已经被诛杀殆尽了?” 听到思凌二字,众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第223章 南迁定都 当初听闻云叔的事,江伊佳便对这幸存的伤员是十分的在意,这样的奇人,可说是百年难遇,怎的就会如此巧合,这人竟会因这心房偏位而在济州接连躲过两劫! 要么这人真是有绝佳的气运在身,才能如此幸运;要么此人便是有心之人安排,就是为将这云叔的死推卸到思凌的身上,而故意留下的活口。 要找到这样的一个奇人,自然少不得一个厉害大夫,江伊佳搜肠刮肚的寻了一番,能与这思凌扯上关系的厉害大夫,除了从永嘉县中她和晓梅救下的方明月,她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为了给云叔报仇,岳老爹等人是在东京城外砍杀了几个奸佞小人,可真正的思凌却是从未现身,他们是否已被圣上处置,谁也不曾知晓,如今外忧仍在,内患四起,他便更不会在此时对这些人赶尽杀绝了。 一听说思凌二字,老爹的眼神瞬间便凶狠了起来,此贼于他们,可说是不共戴天的世仇,不管这贼人是何人属下,杀了云叔的那个罪魁,他是定要将他揪出偿命的! “当初思凌等人便是在永嘉县内开矿冶炼,才在那里聚集、安营,金探子出手,虽炸毁了灵峰洞,捣了他们的老巢,可如今看来,他们定还有残党余孽遗留。” “对付北边的金人,以你们现在的兵力,自然是不够的,既然如此,倒不如先将人散出去,韬光养晦、招兵买马起来。” “思凌等人,如今已成了新帝的亲兵卫队,他们的踪迹怕是更难寻到,但万事都有根源,思凌的起源在当今圣上,当今圣上如今最害怕的是什么?自然还是金军南下之事,他三番五次的要到江南来巡视,心中怕是早有南迁定都的打算了。” 洞中众人听闻,不由的一惊,南迁定都,那便是将北边诸城拱手让给了金人!此举不仅与新帝登基时说的豪言壮语大相径庭,就是与从前的“二圣”所为相比,也是自轻自贱了些,大家对新帝虽有不满,可这样的事,他们却是不信。 江伊佳也不忙解释,只是问起了当初这内监巡视时的情形。 按理说,皇帝若只是普通的巡幸,多为体察民情,巡视防务,如今是战时,若圣上真要在此时出行,定会派亲兵卫队前来探路,并通报当地县衙,探查民情乡里,保证圣上出行的安全。 可此次前来探查的,可不是什么皇帝的亲兵卫队,却是皇帝的宫中内监! 内监出行,必是宫中贵人要来,可他不去街市,不去县衙,为何偏偏跑来了禹州山? 江伊佳他们登上的那处山峰,能将这禹州县全景一览无余,老话常说,登高望远,他在此时观望禹州县全貌,怕不单只是为了圣上巡幸,更有探查禹州地形的意图。 “探查地形?” 岳老爹听闻,若有所思,身旁的大汉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山洞中的一处角落里拿来了个包袱,说道: “您看看,这东西是不是就是探地势、地貌用的?” 只见那包袱之中,露出了几张羊皮图纸和一些竹制的长条来,军中有识货的,一眼便瞧出了这东西是测量地势的望尺和水平等物,那羊皮图纸上,更是将禹州及江南各县的地形都画了个明白!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按这内监制图的时间,早在新帝登基前,他便已开始在江南各地绘制地形,原来,圣上一早便有了迁都的打算,也难怪他对李肖等一应主战派会如此的打压,合着他从心里就没想着要跟金军抗衡啊! “真是窝囊透了!仗还没打呢,就已经在想着怎么跑了,就这,还指望着他能为民着想?只可惜了李大将军,白白被他利用了一场,哎,想起此事就来气!” 第224章 黄河掘堤 下山后,江伊佳的神色已有些萎靡,孙三只得背着她走了一路。 整整一天,她都在房中睡的昏昏沉沉,晓梅几次想叫她吃饭,却都被孙三拦住。 “你就陪着她作,哪天把她这条小命作没了,大家就都高兴了!” 晓梅的气没处撒,只能揪着孙三不放,孙三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夜没睡的他此时也顶着个乌青的眼睛,正无神地看着小院里的花草发着呆。 就在岳老爹等人听从江伊佳的建议,散入江南各地,寻思凌,传情报的时候,前头,因这新帝即位,绝非正统的流言,江洲等地爆发了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民变。 一些民间主战的义士,因不满朝堂上重谈议和,便在江洲揭竿起义,誓要讨伐这些朝中蛀虫,对主和派本就心生不满的主战派在此时便又重提起了李肖的部署,结果,因主战派几个御使文官言辞过激,竟被陛下以妄言之罪,直接下令处死了! 本朝国法本就重文轻武,曾有不斩士大夫之律,没想到,新帝刚登基不久,竟因妄言,便斩杀了几个御使文官,此事一出,可说是朝野震动,一时之间,主和派是得意非凡,竟在此时,又向圣上重提了巡幸东南的计划。 同一时间,岳老爹等人也已得到了密报,新帝登基一事,让金人是十分的震怒,金军大将军完颜宗已在北边汇聚人马,不日便要启程南下! “此次金军南下,兵力足有六万,按我的估算,他们此行的打法,应先是越过黄河直取应天府而来,然后便是侵占中原各地,再到长江!” 军营之中,众人眉头深锁,对眼前的形势不知该如何应对,此时军中一郭姓副将提议道: “若是将黄河沿岸河堤掘毁,这金军,不就过不了黄河了么?” 众人闻言是脸色各异,角落里,两个年轻些的校尉听闻此言,眼里已显露出了漠然轻蔑之色。 “这样的酒囊饭袋,竟也做到了副将的位置,真是老天无眼呐!” “难怪人说军中多饭桶,我原以为他们是饿,真能吃,如今倒是瞧出来了,不光肚子饿,这脑子也是空空如也!黄河掘堤这样的馊主意都想的出来,若将军真同意了这样的打法,我这兵不当也罢!说出去,在乡亲们面前丢人!” 夜里,两个年轻的校尉在军中对酒当歌,瞧着那当空朗月,心中是感慨万千。 原本二人投军,都是冲着李大将军的威名而来,谁料到新帝刚刚登基,李大将军便被升相,一夕之间,这军权便几度易主,军中原来厉害的几员猛将是走的走,贬斥的贬斥,两个年轻人的一腔热血,硬是被这只退不前的战术给弄寒了心。 如今金军南下,眼看着一场硬仗是在所难免,两人本欲上阵杀敌,一雪前耻,却不想,在这军帐大营之中,竟听到了如此混账的战术,为了不让金军过黄河南下,他们竟不惜掘毁河堤,让黄河周边的百姓一同殉葬! “这样丧天良的事,我是做不出来,他们愿意做这缩头乌龟,那就让他们去做,此番与金军一战,我若是能活下来,也算是光耀门楣,若是死了,死了也就罢了。” 另一个人拿着酒杯,人已有了几分醉意,见他说的如此伤感,颇有些感触。 “死了也好,活着也罢,都是为了保家卫国,值得!你若是先走,我自会照顾你的家人,若我先走,我那小妹,便只能托你照拂了。” “那要是我俩都走了呢?” “那就黄泉路上相会,来世投胎,再续前缘,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再续前缘,干杯!” “干杯!” 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响彻天际! 第225章 岳家小将 黄河决堤一事,举国震惊,为了不让金军过河南下,军中竟真听信了那掘堤的馊主意,眼睁睁的看着两岸的百姓被这汹涌的河水毁田淹家! 然,天不遂人愿,金军绕道西南,只是走了些远路,还是越过了黄河,直奔应天府而来,万般无奈之下,圣上匆忙南逃,辗转几地,暂安在扬州城内。 金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反观我军,军中几员大将接连战败,我军节节败退,中原各地亦是接连失守。 “听说了吗,那圣上如今已到临安了?” “呵呵,真是打了一路,便逃了一路,好一个逃跑君主,哪怕是江洲那些闹民变的义士,碰上这样的时候,都不曾像他这般躲闪腾挪的,还一国之君呢,真是不怕丢尽了脸面。” 江伊佳在一旁笑笑,越是这般的货色,便越是比那些冲锋陷阵的活得长久,只是他逃的如此狼狈,却是有些出乎预料,如今故地重游,不知他该作何感想。 就在金军势如破竹,欲攻打江南,直取临安时,一支万人的兵马却反其道而行,正追击至金军后方,伺机予痛击金军! “听说了吗?宜兴之地出了支厉害的军队,人称‘岳爷爷军’,听说他抗金英勇,爱民如亲,宜兴百姓对他那是交口称赞!金舟在浮海追陛下三百里未获,便纵兵烧略了明州、临安等城,携带了大量金银财宝,欲北撤,结果那岳家军从宜兴赶至常州截击,四战四捷啊!” “我知道!我知道!他还擒获了那金军万户少主等十几人呢!” “真是年少有为啊!同为岳姓,我这张老脸都觉得多增了几分光彩!” 此时,镇江东一带,追击金军至此的岳家军,在清水亭一带正遇上了占据此地的金军,遂大战。 清水亭一役,首战大捷!金兵横尸十五里! 几日后,岳将军在建康南面的牛头山扎营,夜间,以百人敢死之力,骚扰金军,金军伤亡甚大,欲从西北的靖安镇北岸的宣化镇渡江潜逃,走前,金军在城中大肆杀戮、破坏。此时,岳将军领骑兵三百、步兵两千冲下牛头山,大破金军!之后又追至靖安,消灭了未及渡江的金军! 此两役,斩金军约有三千人,投降者千余人,并擒获万户、千户军官二十多人,可说是大胜! “真乃是乱世出英杰啊!有这样一猛将在,收复山河,指日可待!” 岳老爹一边感叹,一边擦拭着自己的宝刀,微暗的烛火下,他好似一铜铁所铸的大汉,以一己之力,护卫着禹州县的一方百姓。 此次金军南下,岳老爹等人为保县中太平,与百姓同并肩、共杀敌,这才抵挡了金军几次三番的屠戮,岳莎莎等人亦是将县中的妇孺老幼带入禹州山林之中避险,总算是躲过了金军几次的来犯。 莎莎与邱姑娘一早便在山林之中备足了粮草,山上、山下的乡民齐心共渡,终是熬过了金军的杀戮。 金军走后,百姓们这才陆续下山回家,等江伊佳几人重回小院时,这才发现,里头早被那该死的金军掠劫一空,看着那灶上的破锅、碎碗,晓梅是止不住的咒骂:“狗日的东西!这些个东西都要摔,真是不得好死!” 说罢,抬手便收拾起了屋子。 看着小院里破败的样子,江伊佳深深的叹了口气,看来自己又得重新捯饬捯饬这小院了。 屋子里,晓梅一边收拾着屋子,一边止不住的夸着岳家父女的厉害,如今那岳小将的名头也是名震大江南北,敢情这厉害人物,都出在岳家了! 江伊佳笑笑,不置可否,这回老爹没随着性子又跑去参军,怕也是真想开了,保家卫国哪分什么大小,力所能及便是最好,只是这岳小将军么…… 瞧着院里被摧残的不成样子的花草,她不禁有些感慨,大千世界,莫不是重蹈覆辙的轮回,也不知这岳小将是否能独树一帜,另辟条蹊径出来。 天光大亮之时,那岳小将此时却已来到了临安城内,还是那家酒楼,依然是那位奸细嗓子的宦官,只是此时高坐在雅间的人,已从康王变成了当今圣上,从前的皇城司变成了如今的军中小将觐见,他还是如从前般谦谦君子的模样,只是一路的奔逃,也让他的脸上透出了些许的疲惫。 岳鹏举是个还算聪明的直人,面对圣上的召见,他虽然还留了些直言不讳的作派,倒也明白恭谦礼敬的道理,圣上对他是赞赏有加,可能是忘了他之前谏言陛下却被贬斥罢官的事,岳鹏举也并未在意这些,两人好似重新审视了遍彼此,然后又回到自己的轨迹中,做起了自己的本职。 第226章 灭门之案 “不好啦!又打起来了!” “有完没完了,怎么又打仗了!” “金人又打进来了?” “哎,这回是自己人打起来了!” “自己人?自己人还能打起来?” “那可不,金军还没扫干净,这些逃散的兵马便开始要‘据地’而战了!” “也是流年不利,这样的时候,自己人还要窝里斗,也难怪人金军能长驱直入,撵的皇帝是一路南逃!” “嘘!可不信这样的乱说,你忘了老陈家的事啦!” 刚刚还一脸鄙夷之色夸夸其谈的几人,瞬间便噤了声,几人接连做鸟兽散,倒是吸引了一旁饮茶的江伊佳几人的注意。 临安城内,因这金人的掠劫,不少地方都被毁于一旦,莎莎一行本想考察个店面,可恰逢江南各地又冒出了不少“自立”的散军,思来想去,几人都觉得此时不是开店的好时机,便只能当是出来散了个心,却不想在这茶馆里头,竟听了一耳朵的“牢骚”和那老陈一家的邪事。 临安城内的老陈,乃是个天生的瞽者(盲人),一直靠给人算命为生,金人进城后,陈瞎子一家便躲去了乡下避险,足等着金人走远后,才敢回到城中。 陈瞎子算命的本行在临安城内是有些名号的,往年慕名而来的达官显贵自是不必说,就是战时他躲去了乡下,亦是有不少人寻到田间乡里的找他批命。 按理说,这样的人,应是隐没人海才对,可就在金军撤走后不久,临安城内刚刚恢复了些太平,这老陈家便出了人命案! 陈瞎子家满门,竟在回城后的第二日,便死了平安巷的自家老屋之中! 这场骇人听闻的灭门惨案,让临安城内刚想过太平日子的百姓是惶恐不已,一边是担心金军潜藏在城中,伺机害人;另一边,城中的百姓亦是流传,这陈瞎子怕是在战时得罪了高人,说错了话这才被灭了满门! “说错了话?什么话这么要紧,竟要取五条人命去!” 晓梅品着茶水,不由感叹道,如今这世道真是乱的没了章法,陈瞎子就算说错了话,可他一个瞎子,又看不见来人,对错有何要紧。 “你这丫头,委实年轻了些,你哪晓得这陈瞎子的真本事啊,他虽是天生的盲症,可最厉害的便是摸骨、推算的本事,要不怎么有这么多达官显贵,上赶着找他批命。” 茶馆里有人听到晓梅的话语,不由得出言反驳,江伊佳见有人搭茬,顺道便问起了这陈瞎子被害时的情形和有关灭门的传言,结果一问之下,这才知晓,原来此事竟还与当今圣上有关! “陈瞎子算命,必先摸人头骨,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了,好多人先头也以为他眼瞎,便总想测测他的虚实,结果,只要一摸骨,这人的身份和来历,便都记在了老陈的心里,再加上他推命之准,每每说到来人的企图,那必是断无错漏!” “金军还未打到临安城时,当今圣上,也曾到那老陈的家中去过!” 在座的众人是一脸的好奇,都眼巴巴的瞧着那说书似的茶客,那茶客见众人被钓足了胃口,一脸的得意,便说的来起劲了。 原来这茶客就住在平安巷中,与那陈瞎子可说是近邻,出事那夜,他在自家院中休憩,本是注意不到陈瞎子家的动静,奈何两家挨的极近,两家院里但凡有点走动,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这陈瞎子算命有一习惯,屋中留客,这家小便要去外头候着,不许进门,暑九隆冬都是这么个惯例,这次自然也没例外。 往常,陈家的家小无非也就是说些家长里短,或是整理点家务,这茶客自然也没当回事,可这次来人确是不太寻常,以至于让那陈瞎子的小女儿在自家小院玩闹的时候,竟无意中将这贵人的身份给说漏了嘴。 “其实,这事一开始我也没怎么在意,毕竟是稚童的戏言,你想想,寻常百姓家,哪有什么龙肝凤胆可出,可谁知道第二日,陈瞎子一家便被害了性命,一家五口啊!连这不过五岁的孩子都杀了!哎!” 众人听闻,不由的一阵唏嘘,江伊佳听闻,却是紧锁起了眉头,龙肝凤胆,怎么听着不像是算命,倒像是求药的? “我当时已睡的有些迷糊,别的真记不清了,唯有这龙肝凤胆,我却是记得的,那家丫头五岁,正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时候,她说了几遍,后来应是被她娘亲捂住了嘴,这才没了声响。” “诸位想想,咱们这样的地方,龙肝凤胆那是什么东西,别说见,就是听,那也是没听过几回的,一个五岁的娃娃,上哪听来的这些,自然是陈瞎子给人摸骨、算命的时候,让她给偷听来的!” 江伊佳沉思了一会儿,有些好奇的问道: “这陈瞎子,会治病吗?” “会啊!他那院子里都是些自己上山采的药,不过他那医术谁也没真瞧过,不知道好赖,再说了,有现成的大夫,谁会找个算命的瞧病啊!” 江伊佳听闻,只觉眼前一亮,不过这事毕竟私密,她的猜想亦是有些大胆了,这事是否与圣上有关,还未可知,不过,得五条人命换来的秘密,它再小,怕也小到哪去了! 第227章 陈家探查 此时的临安城内,好似个小火炉,几人刚从茶馆出来,便被这似火的骄阳给逼退了回来。 “姐,你是不是又猜出来什么了?” 太阳照在岳莎莎的脸上,那细密的汗珠好似晨起挂在枝叶上的露珠,江伊佳只是笑笑,却并未开口言明。 孙三本以为一行人要回客栈休息,结果这几个女人一路打听,竟都不约而同的寻到了那平安巷! 瞧着那当空的毒辣日头,孙三只觉眼前一片晦暗,摊上这么些个女人,真是没一刻的安生! 此时的陈家,大门已被那官府的封条贴住,还上了把大锁,几人都是熟手,只见莎莎掏出随身的小刀,和孙三二人一个解封条,一个开锁,不过片刻的功夫,那陈家的大门便在众人面前被缓缓打开了。 “秃子,你这手艺是真不赖啊!” 孙三翻了个白眼,没理会晓梅的夸赞。 几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屋,这才发现,那院中的地上,竟还留了几块血迹,才过去几日,此时那地上已全是乌泱泱的苍蝇和虫蚁,惹的进门的几人腹内泛起了阵阵的恶心。 江伊佳此时好似那官差附身,仔细的勘验起了这些地上的血迹,晓梅胆子小,不敢进屋,只能在院子里待着,陪在江伊佳身旁。 莎莎和邱姑娘的胆子大些,便没顾及的进了屋中,结果,人刚进去,就被这屋中的味道给熏了出来,两人在院子里大口的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才缓过了劲来。 “这什么味道,怎的如此的呛人!” 江伊佳这才起身,远远的一嗅,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她叹了口气,说道: “按衙门里的规矩,家中但凡有死人的,案子有进展或者事已了解的,定会通知其家人、亲眷去官府领尸,然后由他们来打扫这屋子、院落,不过……” 只见她捏着鼻子,探头仔细的瞧了瞧这屋中的陈设,说道: “谁让如今是乱世呢,别说衙门里的人了,就是这陈瞎子的亲眷,怕也是无暇顾及他们的尸首,更别说洒扫院落了。” 岳、邱二人只觉得五脏六腑是无比的恶心,可对这陈瞎子家的遭遇,却是无比的同情。 他们一家五口,好不容易躲过了金人屠戮,本以为此时回到临安城能过上安生日子,却不想因这无妄之灾,一家老小竟全都死在了自家的小院之中! “这杀人的凶手是在夜里动的手,按这地上血迹滴落的情况来看,这行凶的好似只有一人。” “一人动手?他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的连杀五人的?” 江伊佳指了指纸窗上一处不起眼的地方,众人一瞧,那纸窗的角落,竟真有处不易察觉的破洞。 这法子,在江洲砍人头的时候她就已经用过了,只要迷烟用的够,别说五个人,就是五十个人,要斩杀他们的项上人头,力气够的话,一人亦是足矣! 屋中的情形并没有想象中的血水四溅,墙上除了少量的血渍,便再没什么其他的痕迹了,这行凶之人绝不是什么乱砍乱杀的宵小鼠辈,相反,他动手时可说是十分的冷静。 陈家的这座院落,是处典型的南方小院落,除这天井小院外,进屋便是个小厅堂,因这陈瞎子日常会客都在此处,为防人偷听偷看,故而他们一家老小便时常在院中做活。 陈家不大,除了夫妻两人的卧房,陈瞎子还特意在院中辟出了一块小地,简单的砌了面墙,封了个顶,这间小屋,便是给那三个孩子住的。 两个大人,三个孩子,若真要动手,换做是江伊佳,她必然得先到这院子里来熟悉熟悉情况才是。 这凶手动手时思虑的极为周全,先用迷烟,后在下手,动手时又十分的利落、冷静。 他应是直击命门,快速的结果了陈家的五人,所以这屋中床榻上才稍显狼狈,就连墙上都鲜少有飞溅的血迹。 第228章 平安鬼巷 “午安,打扰了!” 瞧着那几张在茶馆里十分熟悉的面孔,张阿来心里不由的咯噔了一下,谁能想到茶馆里的一番戏言,竟真引来了好事的前来查探! “你们,不会是衙门里的人?” 张阿来面色警惕,眼前的几人虽穿着常服,可普通人哪能这么的当真,寻根究底的真找到他家来了。 “叔,您不用怕,我们不是什么恶人,就是对这陈瞎子家的命案有些在意,如今虽是乱世,可这样的大案,若是没人管,这一家五口的死,怕是难以沉冤得雪啊。” 张阿来转了转眼珠,还是有些不信,这非亲非故的,几个陌生的年轻外乡人,倒还管起了这临安城内的大案来了。 “我劝你们,该哪来还是回哪去,陈家的这案子,不是什么人都能管的,官府的人来了几回了,有什么用,还不是拖着没个进展,你们还年轻,何苦来搅这摊浑水。” 说罢,他便不顾众人的阻拦,还是将自家的大门硬是给关上了。 夜里,张阿来在自家房中正咪着小酒,此时的他根本就不曾注意到,一个敏捷的身影已轻而易举的爬到了他家的墙头,正瞪着双乌青眼瞧着房里的动静。 “姐,怎么就专盯上他了?” 江伊佳转身看着陈瞎子家黑洞洞的院落,只是淡然的开口道: “陈瞎子家被何人所害我还不曾知晓,但那茶客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那人既能进出陈家的小院,还能知晓陈瞎子夫妻俩和三个孩子的小屋,他定是时常来的,这茶客连陈瞎子家女娃唱歌都能听的清楚,一个常去他家的人,他还能不知道?没见过?” 晓梅有些不解,问道:“他既知道,又在茶馆里这样的同人讲,可为何真要他帮忙的时候,他又是这副推脱的样子?” 江伊佳抬头看了看高挂着的那一轮明月,悠悠的开口道:“估计是心中有愧,毕竟是近邻,就算他与这陈瞎子夫妇有什么仇怨,可三个孩子何其无辜。但真要把事说透了,他又怕惹麻烦,前头不就传这事跟当今圣上有关嘛,一墙之隔,他不可能只听到什么龙肝凤胆便推测出来这么多,他在这案子里头,定是知道些什么关键的。” “难怪他还劝我们别管这事,说这案子是一摊浑水,敢情他自己就搅和在里头了。” 不出一会儿,张阿来家便熄了灯火,孙三足在他家屋顶等了半个时辰,这才小心的进了院。 江伊佳的计划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利用些神鬼传说,诈诈这茶客。 陈瞎子本就是临安城内有名的算命先生,这茶客对他的术数又十分的信任,既然如此,那用些牛鬼蛇神的鬼话套他说些实话,也不是不可啊。 夜里,张阿来正睡的憨实,隐隐的就听见自家小院传来了孩子的嬉笑声,他睡的迷糊,刚想开口,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顿觉浑身冰凉,这大半夜的,哪有孩子会到他院子里嬉戏! 自打陈瞎子家出了事,这平安巷便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鬼地方”,周围能搬的搬,能逃的逃,要不是他手头不宽裕,这儿又是张家的祖宅,他早跑了。 仗着从前跟陈瞎子关系处的好,他在自家小院给陈瞎子一家烧了不少纸钱,这才给自己求了个太平,可谁曾想,这大人的账是算明白了,三个小鬼的却又赖上门来了! 这一夜,张阿来在屋中吓的是瑟瑟发抖,要不是天光亮起,他怕是连床都不敢下,第二日,他便带着家中的细软,不知跑去了哪里,这平安巷就此便真成了鬼巷,再没什么人敢踏进这里了。 第229章 又见明月 “秃子你也真是的,就让你扮鬼吓个人而已,怎么这竟让这人给吓跑了!” “我都是听她的安排,谁知道那人这么不禁吓,不过是装孩子哭,在他院子里踢了几回毽子,他就要死要活的跑了,自己做贼心虚,怪的了谁啊!” “那他说什么没有?” “我听的不太真切,好像是跟几个孩子讨饶来着,说什么一开始不该带人来啊什么的,还让她们冤有头,债有主,找个什么大夫,他裹着被子,说话又含糊,实在是听不真切。” 带来的人,还是个大夫,众人听闻,皆是不明所以,一个大夫,跑到算命先生那,问龙肝凤胆?这事,还跟当今圣上有关,真是蹊跷之中带蹊跷,古怪里面透古怪了。 如今这张阿来已跑的不知所踪,这世上想再找出那来路不明的大夫,怕是只有向满天神佛问卜了。 江伊佳皱着眉,足想了一刻,突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 “我们去的那家茶馆,叫永平茶楼对?” 众人点点头,却不知江伊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几人辗转来到临安城的永平茶楼内,面对几个年轻人的询问,和她们随手递上的那一小块银锭,茶馆的掌柜那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出半个时辰,整件事的由来,他们便知晓了个大概。 原来这张阿来是永平茶楼的常客,因跟这陈瞎子是近邻,他又十分笃信风水卖命理,一来二去,便与这陈瞎子交上了朋友。 张阿来本是个懒汉,靠着祖上留下的那点家业过活,日子过的十分勉强,自打他与这陈瞎子交好后,便时常在茶馆吹嘘那陈瞎子算命的本事厉害,说的次数多了,竟真让他做成了几单买卖,陈瞎子对他的所为可说是十分的感激,便时常好酒好菜的招待他,两家的关系,可说是十分的要好了。 张阿来所说的那个大夫,乃是刚来临安城定居的一年轻人。 “张阿来的那张嘴,你们也是见识过的,一夸起这陈瞎子,他便是没完没了,那年轻大夫刚到临安,不熟悉这里的情况,听说临安城内有这样的一个神人,便想那张阿来引见一二。” “张阿来见他心诚,当即便带着他去了陈瞎子家中,之后不久,这陈家就发生了那,那灭门的惨案!” “陈家的灭门案出了之后,张阿来便再没来过茶馆,你们来的这日,是灭门案后,他头一次来茶馆呢!” 茶馆的掌柜可说是个好记性,对着茶馆之中的来客记的是十分的清楚,只是那年轻人刚来城中安家落户,他也不太清楚这年轻人的底细,亦不知其大名,只知道他姓方,是从永嘉县刚搬来此地的大夫! 六月的天,如孩童的脸,说变就变,前头还是艳阳高照的天,午后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来,临安城的一处宅院里,只见一书生模样的小童正带着自家的狗儿在屋中戏耍,雨还未停,大门便传来了敲击之声。 雨太大,他本不想去理会那门外的人,可奈何这敲门之人实是个犟种,竟足足敲打了一刻钟,年轻人实在是被这敲击之声给弄烦了,只能放下了狗子,冒着雨,打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是两位女子,那小书童见她们二人冒雨前来,又敲了这么久的门,便开口询问起二人来此的目的。 门口的两个女子倒是并未多言,只是递上了一封脉案,请这位书童交给方大夫便是,那书童接过,看了看脉案,觉得并无什么不妥,这才收下。 “我家先生外出办事去了,若二位是急症,怕是要等上几日,还是寻寻这城中其他大夫,看病要紧。” 其中一女子笑笑,开口道:“不是急症,方大夫一早便给我和我妹妹瞧过病了,如今只是机缘巧合,在这临安城中得知先生来到此地,前来探访罢了。” “小哥若是方便,将这脉案交与你家先生便是,他一瞧,就知道我等的来意了。” 说罢,二人倒也并未揭穿这书童的谎言,提着伞便又走了,那书童关上了门,立时便转换了脸色,竟一路小跑来到了后院,将那脉案递到了方明月手中。 第230章 明月何来 方明月与思凌的渊源,岳莎莎等人自然是知晓的,济州之行和如今临安城内的灭门案都亦与这方大夫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此番若能通过这方大夫寻到思凌等人的踪迹,真可说是意外收获。 正好这平安巷因陈家的灭门案,如今已成了“鬼巷”,是无人敢住,无人敢买,岳莎莎便用极地的价格,买下了两处宅院,欲在临安此地暂居,筹备着会会思凌一伙! “姐,那方大夫当初不是被你等所救么,怎么到头来又与这思凌牵扯上了,早知如此,当初你们就不该救他的性命,由着他死在那灵峰洞中,与那些贼人一同殉葬了才是!” 一旁的晓梅听不得岳莎莎的埋冤,还未等江伊佳开口,便直言不讳的回了嘴: “岳姑娘这话,自得问问那金探子才是。想当初,那方大夫在永嘉县内也是个有口皆碑的名医,都说他乐善好施,颇有侠医心肠,就算那时他与思凌等人搅和在一起,也不过是为了治病而为,思凌那时对他的防范,我等也都是瞧在眼里的。再者说了,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我们与他不过一面之缘,哪里能知晓他的为人品性,就是那金探子,亦是被他给诓骗过去了,可见他的隐藏和城府。” “岳姑娘,说句心里话,云叔的死,谁都不曾预料,若早知这方明月是这样的东西,别说救了,就是把他千刀万剐,我也是义不容辞,可我等只是凡人,不是那九天之上的神佛,谁能预料这人竟能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呢。” 晓梅的话音刚落,屋中便是死寂般的无声,岳莎莎亦是重叹了口气,只能低垂了眼帘,不再说话。 瞧着不说话的几人,江伊佳此时才停下了手中的笔,颇有些玩味的说道: “‘贵客’即将迎门,怎的都是这样的垂头丧气,咱们这回打的可是‘大仗’,对付的是暗地里的‘皇家亲卫’,这样的对手,可不比战场杀敌来的容易,我自诩不是个败仗将军,可不想提前认输讨饶,毕竟……” 说到此处,她瞧了瞧众人的脸色,半真半假的开玩笑道: “我这条小命,只够折腾一次大事,可是输不起哦!” 说罢她便笑着走出了门,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六月底的午后,屋中的木柱子上都结起了水珠,刚写完的一幅字,不过是下了场雨,便被渲染得不成了样子。 江伊佳和晓梅本来还在屋中讨论着这江南雨水的丰足,便听见屋外头,孙三正领着人进了屋,江伊佳刚刚准备起身,便见到了个老熟人。 “月姑娘,李姑娘,长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方明月还是一如从前的模样,只是这次见面,他倒是多了几分从容、坦荡,与当初那急迫的想救民生于水火的样子,显得颇有些不同。 三人在屋内寒暄了一阵,晓梅便借着备饭的由头走了,屋中只剩下了江、方二人,两人倒是颇为熟络,从江、李二人的病情聊到了方明月的近况,可说是无话不谈,不知情的,还以为两人是挚交好友,正在闲话家常呢。 “受先生恩惠,自永嘉县中一别后,我这小妹便日日按先生的嘱咐练习,如今不仅能言善辩,就连这心性亦是大有改观,此事还要多谢您当日的善举,才有了她如今的变化,都说日行一善,必有厚福,似先生您这样的大善,必是嘉门福喜,增累盛炽啊。” 说到此处,方明月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冷冽,江伊佳见他不言,便又问起了方明月的家中近况。 自金军入江南后,便是一路的烧杀,方家亦是未能幸免于难,方华堂被那群金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几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就连他的家人,亦是在战时死的死,散的散,如今方家只剩了他一人,这种嘉门福喜的鬼话,他自然是听不得的。 方明月的底细,岳老爹等人早已打探了个明白,战火肆起,谁都不能幸免,这本是大不幸,可这事又能怨谁呢,当初若不是圣上拒了李肖等一干主战派的谋划,又岂会有后来金军一路的追剿和一路的烧杀劫掠呢。 他在这里头扮演了个什么角色,只有他自己知晓,都说万事有因果,也不知道这样的果,有没有他自己种下的因。 第231章 魔餮重现 “月姑娘,方某此次前来,一来是会见故友,二来么,还是想再瞧一瞧你的病症。” 江伊佳笑道:“都说医者,父母心也,真是一点也不假,有您这样的济世名医,实乃是我等的福气。” 说罢,江伊佳便自然的递上了手,方明月拿出了一方脉枕,一医一患,便在这屋中,较量起了来回。 “月姑娘还是过谦了,你们二位是我的救命恩人,灵峰洞被炸当日,若不是你病的及时,我又岂会跟着你们一同下山,躲过了那场人祸,只是可惜了那洞中的众人,有罪的也好,无罪的也罢,都归于那山石尘烟之中,再无痕迹了。” “我记得,你曾说起过你妹子的亲爹,当初便是被那于思凌残害,为这事,我还特意派人去江南各地找寻了一番,结果,寻来寻去,反倒让我找到了一件悬案。” “听闻这方也县中也曾遭了思凌的侵害,那家李姓父女二人是一死,一匿迹,可奇的是,这死的是李家女儿,匿迹的是李家老父,不知这其中是否有何不妥,还请月姑娘赐教。” 江伊佳瞧着他,心中不免叹息,但凡他今日来这装傻充愣蒙混过关,便也是赢了的,济州和临安城内的案子毕竟只是她的推测,没有实据的事,就算他不认,别人亦是奈何他不得。 只可惜他了这个求根问底的性子,若他只是个大夫,这样的性子,自然是极好的,奈何人心不足,虽不知他求的什么,可思凌到底还是成了祸害,别说济世救民了,他们站在皇权背后,仅是心念之间,便可夺千百万人的性命,哪还有半分慈悲心可言呢。 方明月的手未曾收回,江伊佳亦是不曾动弹,看着屋外的艳阳盛夏,江伊佳并未就着他的话解释一二,只是愣愣的瞧着窗外,自顾自的讲起了故事。 “从前啊,有个小姑娘,她自小便是十分的懂事、聪慧,因是家中长女,父亲又十分的宠爱她,六岁,她便随着父亲一同进了自家粮仓,学着父亲的样子,学习如何称重,看米。” “粮仓里,总有人进出,一个六岁的女娃在那里是个稀奇物件,人们总会逗弄她,她也总是被他们逗弄的很开心,因为她觉得这些人都是父亲的朋友,朋友,理应没有恶意才是。” “有一天,她的父亲有事外出,她百无聊赖,便一个人在粮仓之中干坐着,此时,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来到了粮仓,他很面善,又自称是女孩父亲的朋友,那女孩没有起疑,便在粮仓之中和那个老人攀谈了起来。” “六岁的女孩,对男女之事可说是一无所知,她不知道那老人为何要将手伸进她的衣内,也不知道为何那老人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她只是感觉无比的厌烦和恶心,便独自一人逃出了那令人气闷的粮仓。” “自那次遭遇之后,那女孩便再也不曾踏入过粮仓,直到有一天,人们在那粮仓之中,发现了一老人的尸首。” “粮仓重地,那老人也不知是老眼昏花,还是不小心,竟被那堆成小山般的米袋给砸死在了粮仓里,众人发现他时,他早已气绝多日,也是因此,那女孩的父亲才在那时立下了规矩,要进粮仓的,必得两人以上结伴而行,且粮仓门口有人日夜看守,再不似从前那般可随意进出了。” “先生,以你之见,你觉得那老人,是因何而死?又是否死得其所呢?” 方明月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女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江伊佳无所谓的笑道: “灵峰洞时,我就同先生讲过,我曾亲见过时疫,那场面,确是人间少有的惨剧,但和真正的灾年相比,其实那些,倒也算不得什么了。” 此时的江伊佳已转过了头来,她眨巴着眼睛,一脸认真的看着面前的方明月,然后开口道: “先生,你尝过人肉的滋味吗?” 第232章 明月的故事 瘆人的笑脸,白色的牙齿,清晰的吞咽声,和她那双瞳仁乌黑的杏眼,方明月只觉自己好似变成了被她盯上的猎物,心头不知怎的泛起了阵阵的寒意,本来搭着脉的手,竟不自觉的缩了回去。 “先生,不必害怕,如今不是从前了,我只是个将死之人,有些事只是好奇,别无他意。” “当初在灵峰洞,我们就曾劝过您,您这样的一位名医,何苦与思凌这一伙人搅在一起,当时您不曾告知为何,如今再相见,不知先生是否已放下心中执念,寻到心中所求的正道了?” 骄阳似火的夏日,屋中却不知怎的,竟隐隐的犯起了凉意,方明月收了收心神,倒也有模有样的学起了江伊佳的路数,同她讲起了故事来。 故事中的年轻人,出身江南医学世家,自小,他便跟着父辈学医,也一直笃信,只有精学善用,才能济世救民,故而,他便一直潜心修学,直到他的母亲突然得了重病,一切才开始变得不同。 脑中风这样的急症,按理说,以他们这样的医学世家,本应有所预见才是,可万事就是这样的讽刺,一家子大夫,竟无人在意当家主母的身子,等到他们注意到时,他母亲已晕死在了家中。 那年轻人是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何他们世代行医,救助乡邻,可到了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边最亲近的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 母亲过世后,他始终是心神不宁,整整半年,都是那样浑浑噩噩的过活。 从前,他总以为自己身为大夫,经历的多了,总能看透生死,可真当自己的母亲过世后,他才明白,没有身受,何来感同,什么看透了生死,不过是未临己身的风凉话罢了。 接诊的越多,他便越发觉得难受,生死无常,不管他如何竭尽全力,却总有救不了人,从那时起,他便没来由的开始畏惧死亡,行医就诊也越发的小心翼翼,可即便如此,他始终是躲不掉那如影随形的黑白无常,也是从那时起,他便不在自家医馆坐诊,反而一心扑在了草药的钻研上。 思凌等人刚找上门的时候,他起先并未在意,亦不愿亲自出来接诊,可当听说那山中竟有百十来人感染了下利之症,他也不由的被吓了一跳。 下利之症虽不是什么顽疾,可这病却极易感染,若是因此将这后山一带的乡民都给传染了,那永嘉县岂不是要遭大灾?! 母亲的死,确实让他心有余悸,可他毕竟还是个大夫,碰上这样的事岂有不管的道理,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本以为一次简单的救治,竟让他找到了比生死更有意义的事。 思凌等人密谋的事,其实并不难猜,秘密暗道,矿山冶炼,那些明晃晃的武器就那样大咧咧的放在后山,他们并没隐瞒些什么,那年轻人自然也知晓了思凌等人的所图。 那时,金军已开始攻打太原,他知道,不多时,全国便会硝烟四起,生灵涂炭,可他又能做些什么,他只是个大夫,一个连自己母亲都救不回来的无能大夫。 年轻人的药在后山救了不少人的性命,可他的心,却并未因此而觉得好过些,直到一次机缘巧合,竟让他撞见了观音殿中那位洒扫大娘在九层危楼里藏火药,他这才知道,原来思凌等人为得到后山的矿洞,竟在暗中做了手脚,故意设计炸毁了原来的矿洞,而大娘的儿子,便是那时死在了那场塌矿之中。 “她人不坏,也很和善,若不是因为儿子的死,她如今定会是个令人艳羡的一家之长,含饴弄孙,过上平安喜乐的日子。” 大娘的计划,其实十分的简单,她知道思凌等人的密谋,便想将那灵峰洞直接炸毁,让思凌等人与那洞中的危楼一同掉落后山,一了百了,可此时,那年轻人却因知晓了太多秘密,已被人暗中监管了起来,他若无法从灵峰洞中脱身,便只能同那些人一同殉葬,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两个陌生的女子突然上门,此事迎来了转机! “大娘同那年轻人讲过,人,只有活着,才有指望,处置了思凌,她也算大仇得报,不管结局如何,总归对得起自己儿子。” 方明月看着屋外的绿草,有些出神,艳阳之下,那院中的嫩草显得尤为生翠。 旧草枯败必然会长出新草来,金探子的话好似一把钥匙,不知不觉已将他的心门解锁,是啊,活着才有指望,只有活着,才有指望! 第233章 求人办事 此时的屋中,十分的安静,两人带着各自的故事,打了个来回,一个是以问代答,另一个则算是实话实说,平分秋色,倒也十分的有趣。 其实两人的底细,彼此早已都探查了个明白,江伊佳清楚,思凌于皇权,是比从前的皇城司更为隐蔽的内卫,他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人。 从济州之行,她就瞧出来了,遥华宫的那把大火,偷梁换柱的孟氏,引君入瓮坐实孟氏身份的那场杀戮,这桩桩件件,但凡出一丝差错,都骗不过金人和岳老爹他们。 此事要做成,便得有几个乃至十几个经验老道的千门里手一同操办,才能确保万无一失,而那位万中无一侥幸存活的伤员,怕才是方明月自己的安排。 “听闻先生已在临安城内定居,不知以后是否还开医馆经营,我这朋友本也想在城中寻家店面,奈何如今时局不稳,这才置办了平安巷中的屋产,这里虽说出过些事情,可胜在价格低廉,先生若还有开医馆的打算,等时局安稳些,大可跟我这朋友一同寻寻店面,两家若能做个近邻,说不定还能讨个好价来呢!” “说起这平安巷中的陈家,倒也是户可怜人家,一家五口,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邪神,一夜之间竟都被杀了个干净,如今虽不是什么太平盛世,可毕竟当今圣上还坐镇城中,怎能让一干宵小如此张狂,就这样轻易得残害了人性命。” 方明月此时面色如常,倒是并未表现出什么不妥来,江伊佳也不恋战,喝了口茶水润喉,继续说道: “最有意思的还属这平安巷中的那个什么,叫,对叫张阿来的,我们才刚到临安城,便在永平茶楼遇上了他,结果就是这样的巧,茶馆里的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在那自顾自的说起了这陈瞎子家的案子,然后这张阿来便凑到我们跟前,说起了陈瞎子家的事,兜兜转转了一圈,竟还是让我们同先生在临安城相聚,您说,这不是机缘,还有什么算机缘呢!” 这世上,巧合多了,便不是真巧合了,灵峰洞那次被他利用倒也罢了,毕竟大家初次相识,各自又都心怀鬼胎,既然彼此的目的都已达成,就当是各取所需了。 可临安城内的这次安排却属实是刻意了些,有了济南之行的前车之鉴,江伊佳自然是提起了十二分的警觉,他却还耍着差不多的招数,只为将自己曝露在她们面前,若江伊佳猜测的不错,这方明月怕是碰上什么难事了,这才急吼吼的寻人、引人来帮忙。 求人帮忙,自然得有个求人的态度,他在临安的那处宅邸怕也是被人盯的紧,这才不敢留人在屋中商谈,如今既寻上门来,受些盘剥也是必然。 该说的,江伊佳已明言,接下来,就看他要如何开口了。 方明月的神色其实十分的坦然,他既然能来,自然是做好了准备的,他能查明这晓梅的身份,就不可能寻不到江伊佳的来历,两人在这屋中,显然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但凡有些差池,他的下场只会比这陈瞎子还要惨上十倍,与虎谋皮,他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月姑娘,我知道你聪慧,不,不光是聪慧,还十分的狡诈,金大娘跟我说起过那方也县中的女枭,她不光足智多谋,手段亦是十分的狠辣,若没有她暗中的操弄,思凌其名,不会成了江南一带臭名昭着的恶贼,永嘉县亦不会成了他们的埋骨之地,以一人之智,差点将整个思凌侵覆,这样的心智谋略,我自愧不如,也属实钦佩。” “不过,此番对战的,却是群厉害家伙,他们不像从前的思凌,虽然心怀叵测,倒还在意些脸面,知道守规矩,如今的这些人,他们更像是,更像是一群……” “更像一群杀人的工具!冷血,无情,毫无人性可言!” 第234章 贵客上门 “我也不知当初为何要加入,或许,是因为害怕,亦或许,是因为权利,总之,多少是存了些贪念的,你看,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说的真是一点不错。” “为了这份不应有的贪念,方家几十年的基业毁在了我的手里,家中亲眷亦是不知生死,可能,这就是报应。” 一抹苦笑挂在他的脸上,任谁瞧见,都能察觉出他的无奈。 “济州的事,你们也看到了,与从前的行事可说是大相径庭,人命,于他们而言如同草芥,而我一个大夫,亦快成屠夫了!” 江伊佳微眯着眼睛,神色似有些困顿,一杯清茶落肚,这才勉强止住了她的困意,他所言的这些,不过是些无用的感慨罢了,博人同情,在她这儿可并不好使。 组织之内,本就有高低之分,若他是高位者,定然不会同今日这般窘迫,亦不会连在家中会客这样的小事,都不敢轻易尝试。 他越是小心,便说明他的地位,越是卑微,甚至可说是危险,以至于他只能求助外援,来救自己于水火。 不管他是想脱离组织,还是想踩着人上位,这些说辞,都不够好,最起码对江伊佳而言,这些话,并不足以打动她。 看江伊佳打哈欠的模样,方明月不免叹了口气,这女人的胃口看来不小,不动些真章,她是定然不会出手的。 方明月走时,已临近傍晚,两人在屋中足足聊了两个多时辰,岳莎莎有些急不可耐,她太想知道此人与云叔的死是否有关,若真是他动的手,今日,便是此贼的终章! “杀一个帮凶,弥补不了云叔的死,听命皇权的一群人,少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微末,反倒给他们省麻烦了。” “他今日前来,与其说是求人帮忙,倒不如说,是求人救救他的这条小命。皇家亲卫,若是连个城内的算命瞎子都容不下,可想这方明月究竟说漏了个怎样的天机!” 夜里,江伊佳一人独自躺坐在院中,瞧着当空的一轮明月,她轻摇蒲扇,不知在想些什么,夏夜无风,困意来袭,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那无人在意的暗处角落里,竟不知在何时,多出了个人影! “没想到啊,当年名震全国的江洲人魔,如今倒是这样的娴静安然。” 躺椅旁的茶桌上,一壶清茶,两个茶杯,一碟糕饼,那人从暗处走出,径直便坐到了江伊佳身旁。 糕饼,是傍晚前晓梅现做的;茶叶,是临安当地新茶,头茬的嫩芽,若不是要招待“贵客”,这样的好东西,江伊佳可舍不得拿出来。 她摇着蒲扇,倒是不曾在意来人的莽撞,明月高挂,院里亦不曾点上烛火,此时,糕饼的香味正盛,也不知他是饿了,还是馋了,反正夜里头昏暗,他便索性摘下了面罩,吃起了桌上的糕饼。 “不怕我在这糕饼里下药?” 那人吃的正香,冷不防被她的话语噎到,赶紧送了口茶水,咳嗽了几声,这才勉强吞下了那饼。 拿起茶桌上另一杯茶水,江伊佳自顾自的抿了两口,可惜了,这样的好茶,却浪费在了一张小牛嘴里。 月色下,那张还略带些稚气的面庞,此时正仔细的打量着这个传闻中的女人。 人魔案上报大理寺时,他还只是个半大的孩童,仅只是从家中下人口中零星听过她的经历,便已觉得十分有趣,如今见到真人,他不免有些失望,这人跟他想的完全不同,她太普通,普通到就是现在杀了她,都觉得很无趣的程度。 “安心吃,今日刚做的豆沙饼。” 那小子倒是倨傲的很,噎过嘴,便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江伊佳笑笑,又给他倒了杯茶水,见他腰间配的短刀古朴,她不禁想借来看看。 “就是这把刀,杀得陈家五口?” 第235章 冒名顶替的汪少爷 “这是你第几次杀人?” “你说陈家的五口?记不清了,反正,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 “那第一次动手,是什么时候?你看着年纪不大,原来我还想这动手的人定是个厉害的老手,没想到,你竟如此年轻!” 那人听闻,面上虽十分镇定,可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得意之色,却并未逃过江伊佳的眼底,他可能是个不错的杀手,可却不是方明月他们那伙人里最厉害的那个角色。 古朴的短刀,年轻的面庞,还略带些孩子般稚气的嚣张神色,皇家亲卫,可带不出这样的性子来。 “你问这么多,无非就是想拖延些时间,实话告诉你,今日我来,就是来取你性命的!实相的,就乖乖受死!免得等会儿多受些苦楚!” 江伊佳看他的样子,差点没笑出了声,这孩子着实是有趣了些,装模作样的假把式她见过不少,似他这样装腔作势还一脸娃娃相的倒真是不多见,她努力憋住了嘴,这才忍住了笑意。 “那这样,临死前,还请您报上个大名,也好让我死的瞑目,走黄泉路时,省的黑白无常和牛鬼蛇神再做查验了。” 那小子皱眉,还十分认真的想了想,说道:“你就记着思凌的大名就好,对,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思凌!” 话音刚落,他刚要起身,却突然发现自己竟有些站立不稳,眼前的江伊佳也不知何时,竟开始变换起了模样! 此时的他只觉头昏脑胀,就连别在腰间的短刀,亦不知何时已被江伊佳轻易的拿在了手里,他本想伸手去抢,刚走了几步,便扑通一声倒在了院中,再没了动静。 “哼!白白浪费了一杯临安新茶,真是头不知味的水牛,连安神汤药和新茶的味道都分不出,就这,还跑来杀人?” 这小子一倒地,众人立时便从一旁的小屋蹦跶出来,看他睡得死,晓梅趁势还在他的屁股上踢上了两脚,只为泄愤。 江伊佳看着那短刀,不由得笑道: “估计是从家里偷拿出来的,想必这短刀的主人才是那‘贵客’,却不知为何,反被这皮崽子给捷足先登了。” 莎莎仔细瞧了瞧他的模样,倒是张不曾见过的生面孔,不过他既能说得出江伊佳的来历,又能偷拿出这短刀寻到此处,那此人与这幕后的高手定是极亲近的关系,留着他,定有大用! 江伊佳仔细的瞧着这柄短刀,那刀面上清晰的刻着一“汪”字,她略微想了一阵,便大致猜到了这刀的由来。 临安城内姓汪的人家虽不少,可跟陛下亲近又身居要职的人,却是不多,看来,咱们的这位“贵人”终是要浮出水面了。 汪玉可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巳时。 能给江伊佳喝的安神汤药,这药效自然是比普通汤药要来的厉害,他跟水牛似的狂饮了半壶,睡到这个时辰倒也是常理,只是他哪里晓得,他这一夜未归,再加上偷拿短刀之事,早已让汪家上下是炸开了锅,正满临安城的在寻人呢。 “汪小将,这一觉,睡的可好啊。” 江伊佳的身影再次出现时,汪玉可只觉得这头还有些昏沉,见是她进来,他的身子便不由得朝床里边缩了缩。 “你给我下药了?!真卑鄙!!” “你可莫要冤枉我啊,那是我自己喝的安神汤,你不问自取也就算了,一喝还喝了我大半壶,我要是真想弄死你,还能让你这么个上门要我性命的安睡在这里一夜?” 他抿着嘴,似是有些不服,可此时,肚子的咕噜声却是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屋中的桌上已放了饭食,他睡到这个时辰,按说早该饿了,可想了想,又怕江伊佳下毒,刚拿起的筷子,便又放下了。 “安心吃,吃完了饭,你家里人也该到了,以后出门可别再装什么思凌了,恶名昭彰的一个狗贼,不值得你效仿。” “你还找到我家里去了!你!你!你是人是鬼!!这都能猜的到!!!” 江伊佳看着他那张脸,有些失语。 这么大个人了,吃个饭嘴边还沾着些米糊,到底是高官家的少爷,真是被宠坏了。 “汪家找人的告示已快贴满全城,都闹腾一夜了,要不是你睡的死,怕不清不楚的引来误会,我早把你踢出门了。”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独留汪玉可一人留在屋中,正抓耳挠腮说的想着怎么应付家里呢。 第236章 丢人现眼 汪玉寒上门时,正碰上晓梅在院中洒扫,一听说是汪家来人,晓梅眼皮子都没抬起来一下,调头便走了,汪玉寒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怠慢,有些不明就里,就听见前头晓梅拿着个扫帚,对着屋里头喊了句话:“你家来人了!”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江伊佳从里屋出来后,两人便寒暄了几句,她礼数还算周全,倒是并未为难这位汪家的大公子。 毕竟是汪相家的公子,不能太驳了人脸面,那汪玉寒也还算知趣,自己这个弟弟是如何来到的此地,他亦是没有多问,那汪玉可一看见自家哥哥,便似孩童般的撅起嘴,在那装上了委屈。 “哥……” “闭嘴!回去再收拾你!” “真是给您府上添麻烦了,改日一定备上厚礼,登门拜访,今日家中事多,为了寻他已闹了一整夜,就不做久留了,多有打扰,还请海涵。” 说罢,起身便打算提溜着这不省心的猴崽子准备回去,两人刚要走,却被江伊佳叫住,只见她手拿那柄短刀,慢条斯理的走到了二人近前。 “汪公子,慢行,切莫忘了还有这柄短刀。令弟做事,确是有些莽撞,这样的宝刀,还望公子收好,利刃出鞘,岂有儿戏,伤人伤己,可就不好了。” 说罢,她便将那柄短刀慎重的还给了汪玉寒。 一旁的汪玉可还要多言,被汪玉寒一记冷眼给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只见他接过短刀,一脸坦然的致谢,然后便头也不回的带着汪玉可走出了平安巷。 “就这么让他们走了,用不用我跟着?” 孙三瞧着他们的背影,有些不放心道。 “临安城的平头百姓难找,这汪相家还不好找么?再说了,他不是说了么,不日就会登门拜访,还要带上‘厚礼’而来,且等着。” 回家的这一路,汪玉可本还想用撒娇耍赖蒙混过去,可一看见汪玉寒的那张脸,他便再不敢出声了。 短刀,是他“借”出来的;思凌,是他偷听来的;除了江伊佳早年间在江洲的事他确实知晓外,其他的身份、故事,都是别人的,他不过是觉得有趣,又想见见真人,便自己一个人跑去了平安巷,只是这一趟,不仅人没杀成,反倒让江伊佳还知晓了他们的身份,属实是大意了。 “世家贵族当道,仅是家世,别说几十年,就是百年,他方明月也未必能企及人分毫。思凌之中,他本就人微言轻,再加上这些后起之秀行事又如此的狠绝霸道,也难怪他会急病乱投医至此,自己一个行医的世家出身,竟会信什么算命瞎子的鬼话,指望着用什么‘龙肝凤胆’来邀功争宠!” 莎莎对方明月的不满,明眼人都瞧的出来,虽说思凌这伙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可明明江、李二人已是这样的劝返了他,他却非要自作聪明的搅和进来,如今落得个自身难保的下场,也是活该! 依她的性子,他变成如今这样,皆是咎由自取,全然怨不得旁人,这时候求人帮忙无疑是拉人下水,她同思凌的仇虽然不共戴天,可这方明月的事却与她无关,她不想管,也不愿管。 “帮与不帮又有何分别,要对付思凌,怎样也绕不开他,他给我们些好处,也是在帮他自己,这场买卖现在看来,暂时还不亏,何乐而不为呢?” 岳莎莎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当初灵峰洞中他就是利用了你们和那金探子,这才躲过了一劫,思凌的内情我们谁也不知晓,总不能听他的一面之词就贸然插手?” 江伊佳喝了口茶水,瞧着岳莎莎的神色却是越发的欣赏起来,如今她处事稳妥,思虑亦是十分的周全,此番与思凌对弈,定能让她更为精进。 “不用插手,我想,凭我们从前对思凌的所为,他们迟早也会找上门来,方明月,只是道不起眼的前菜罢了,一个出尔反尔的人,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字一句,皆不可信!” 第237章 曼陀罗花 阴暗的密室之中,只听见鞭笞之声不绝于耳,此时,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正跪在屋中,任由背后的人抽打着自己,几十鞭下来,那后背已是血肉模糊,全无一块好肉! 暗室的墙上,早已星星点点的布满了血渍,随着皮鞭的挥舞,那些痕迹便越发的密集,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男人终于停了手,那挨鞭子的人也早已没了声响,竟跪在那,直接昏死了过去! 汪玉寒再上门时,已是一个月以后,他让人备了些家常果品和一盒子新茶上门,东西虽不是十分的贵重,倒是胜在心意。 知道这茶是出自安溪的铁观音,江伊佳的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果然是高官世家出身,这礼数可说是十分的周到,看来汪玉可这小子记性倒还不赖,把她爱饮茶的习惯都给吐露出来了。 两人在屋中寒暄了一阵,却都不曾提起那日汪玉可来此的目的,正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瞧着外头的花圃,汪玉寒好似突然发现了什么,径直便走到了院中,仔细的打量起了院子中的一盆花树。 “这是,曼陀罗花?” 江伊佳笑答道:“汪公子好眼力,此花是我一朋友所养,前头他刚刚身故,这花便再没了人照料,我瞧着扔了可惜,便搬来了临安养着。” 汪玉寒有些意外,转头便问道:“月姑娘的朋友,是否姓陈?” 江伊佳微眯起了眼,笑容更甚了些,回道:“正是。” “金军打进来之前,他本有机会逃走的,奈何战火四起,他也终是未能幸免于难。当年我在江洲游历时,与他,也算是莫逆之交,在那运河之上,也曾亲见过涟涟姑娘的身姿,如今回头再看,斯人已逝,一切都已成过往云烟了。” “今日在贵府上又看到了这曼陀罗花,不禁有些感慨,还请月姑娘莫怪。” 七月,已是酷暑难耐,曼陀花亦是早早的过了花期,如今耷拉在枝头的花朵零零散散,就是陈良辅在世,想分辨出这花是不是自己亲培的那株,怕也得仔细验看一番才是。 本以为他比他弟弟要好上一些,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她的身份,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如今又不是太平盛世,兵荒马乱的时候,本朝眼皮子底下的灭门案都没人管,没人理,她一个前朝要犯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哪里的话,汪公子若是喜欢,只管拿去便是,就当我替旧友借花献佛了,您与他本就是好友,这花于您于我,便都是一样的。” “只是……,汪公子若真要养,这花的养护还是要遵循些规矩,这花虽美,可却是通体有毒,处理这枝叶的时候还需特别小心才是。” “不过世间万物,亦是有些巧妙在,它虽通体有毒,可这花朵却是能调制出麻沸散来的,实乃是味良药,汪公子若用得上,也是味极好的药材。” 一听说麻沸散三字,汪玉寒的脸便不由的抽搐了下,后背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也不知这女人是不是在弄虚作怪,竟好似知道他受伤似的,他讪笑了一下,之后又应付了几句,也不曾留下用饭,便走了。 他身上那股子淡淡的金创药味儿,还没走近,她便闻得一清二楚,足等了一月才上门,可见这伤势不会轻到哪去。 临安城内近来又不曾出过什么大事,他一个贵公子,上哪受这样重的外伤? 若这伤是外人所为,以汪玉可那日夜不归宿的情形,汪家还不得在临安城内闹起腥风血雨来? 这伤,既不是外人所为,汪家又不曾对外说起他这伤的来历,那他这伤,便只能是“家”中所留了。 世家公子做错事,都免不得受罚,也不怪方明月会如此的害怕,一旦办事不利,他所面临的惩罚,只怕比这汪玉寒还要厉害十倍不止,陈瞎子的下场,便是思凌等人杀鸡儆猴用的,这么看来,如今的思凌确是比从前要狠厉多了! 第238章 是毒也是药 孙三把花送到汪家时,汪玉寒是十分的吃惊,他不过随口一言的事,没想到江伊佳竟真将这花给送来了! 听说平安巷的月姑娘送来了曼陀罗花,汪玉可立时便跑去了哥哥的院子,一进门,那棵蔫头耷脑的花树就让汪玉可来气,前头戏弄了他一番也就罢了,如今送这么盆破花上门,这不是成心来恶心他们么! “哥!这女人实在是可恶,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你我!这回你就别拦着我了,我一定要去杀了她!” “站住!” 屋内,汪玉寒小心的解着衣带,只见那内里的亵衣上已隐隐的沾上了些血水,足足一月,这伤还没好透,七月的天,但凡出点汗水,那伤口便是钻心般的刺痛! “还嫌给我添的麻烦不够多么!” “你几岁了?偷东西!翻墙入院的做贼!还张口闭口的要杀人!这么些年,先生就是这样教你的?!人家一壶茶水便能轻易的将你放倒,你倒好,还在人家里呼呼大睡到日上三竿,险些连那柄短刀都丢了,你是嫌汪家的脸丢的还不够多么?!” “可……” “可什么可!” 他终于是艰难的脱下了那层亵衣,任由自己的亲弟弟看着背后那可怖的伤口。 “你要是再惹事,就不是抽六十鞭子的事了!那女人,自然有别人去对付,本不需要你我出手,可你偏要如此多事,现在好了,她不仅提前知晓了你我二人的身份,就连先生的计划,亦有可能被她给搅局!” 汪玉可撇着嘴,看着自己哥哥背后血肉模糊的样子,是十分的心疼。 金创药粉撒在背上时,那种隐隐的痛楚又一次袭来,汪玉寒躺在榻上,脑子里却不住的在想着那院中的曼陀罗花。 曼陀罗花整身有毒,可偏偏就是这样奇毒的花卉,这花朵竟是味难得的药材,他的“伤”不知要何时才会痊愈,或许,这“药”正好能治他的“伤”! 事得做,饭也得吃,这不,晓梅这几日新学了擀面,现捞的面条,过遍凉水,再配上莎莎做的卤酱和江伊佳现摘地瓜果,夏日的凉棚下,几个人围坐在小桌边,吃着刚做好的手擀卤面,再配上口脆爽的瓜菜,真是无比的惬意! 孙三的面碗里,晓梅特意又给添了个鸡蛋,美的那孙秃子尾巴都快翘上了天,连夸了晓梅十好几句,晓梅也没客气,一脚踢翻了他屁股底下的坐凳,幸好他轻功了得,那面碗里的油水竟是一滴都不曾撒! 几个人在凉棚下笑得开怀,就着这拌卤的手擀面,连这夏日的暑气亦是消散了大半,原本还死寂般的平安巷,好似突然又有了些人气。 “姐,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这陈瞎子一家究竟是为何被害?真就是因为方明月的一句问?这也太……,太离奇了些。” 江伊佳吸溜着面条,听了莎莎的问话,笑得却是无比狡黠。 “他一个行医世家的出身,若不是因这病症不治,他又急着表忠心,怎样说来,都轮不到一个算命瞎子来断诊。” “当今圣上身子如何?南逃的一路他都侥幸活下来了,就算他身子真有什么不爽利,还有太医们看着呢,他一个思凌里的微末,还妄想进太医院诊治圣上,太医们能许?思凌的人能让他踩过他们去?” 众人听了,亦是十分的不解,若他问陈瞎子的病症,不是当今圣上所得,那又是为谁而问?这人,难不成比当今圣上还要紧? 孙三端着面碗,瞧着那凉棚,思虑了一会儿,这才漫不经心的开口道:“你的意思,他是为了讨好思凌的头头,这才急病乱投医的跑去了陈瞎子家?” 江伊佳挑了挑眉,给孙三竖起了大拇指。 第239章 振翅飞蛾 入夏伏后,江南的雨便来的更为随意,晌午还艳阳高照的天,到了下午,突然便下起了暴雨。 午后,江伊佳总觉得十分憋闷,脑子亦是昏沉的很,那茶水是喝了一杯又一杯,却仍是抵不住困意来袭。 桌上的茶壶之中,琥珀色的茶水已见了底,书案之上,一大团深色的墨渍好似直泼在纸上,是那么的醒目而张狂! 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功夫,江伊佳便失踪了! 众人里里外外的找了几圈,都没能在临安城内寻到她的踪迹,她好似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就这样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水滴之声清晰的传来,暗室之中,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此时正被牢牢的绑在木桩上。 那人似是刚醒,正紧皱着眉,仔细分辨着这声响的由来,眼前的那束微光渐灭,她终是睁开了眼睛。 “麻沸散确是好东西,你看,不过一点点的量,你便睡到这个时辰。” 晦暗的房间之中,隐隐的传来些血腥气,屋中,那张略显破败的木桌上,正放着不少可怖的刑具,说话的人背对着她,正自顾自的收拾着桌上的东西。 面前人的身形有些陌生,她仔细想了想,应是不曾见过的,不过,他既刻意的提起了这麻沸散,那此人定是与汪家的那两位少爷相熟的了。 那人转身的一瞬,看到他的面目,连江伊佳都不自觉的挑了挑眉,真是张清秀好看的面庞啊! 似是察觉到了江伊佳对他面目的欣赏,他神色有些不屑,这样的眼神,他见的太多,本以为面前这个女魔头是个不同的,如今看来,什么厉害角色,与外头那些庸俗的货色,也没什么不同。 他的刑具很是精细,好似都是精心为他打造的一般,江伊佳觉得很是有趣,只是这些东西要是用在她身上,可得遭老罪咯,她倒是个识时务的,示意着要说话,想让那人给她解开这嘴上的封口,却没想到,竟遭到了拒绝。 修长的食指伸到她的嘴边,他示意噤声,并面色认真的说道:“我不喜欢吵闹,所以只能委屈你先带着了,等我把你的舌头拔出来之后,这个也就没用了,到时候,自然会为你解开。” 原来费尽心机把她带到这儿来,竟不是为了审问,只是为了折磨她的身子,江伊佳有些无语,自己都快死了,竟还有人专为折磨她而来,真是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时光。 江伊佳仔细的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看他的面相和身段,他同汪家兄弟的年纪应是相差无几,除了这身段和样貌比他们更优越些,所用的刑具,亦与汪玉可身上的短刀差不多,都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看来思凌为培养这些爪牙,真是花费了不少心血。 他准备刑具的样子十分的认真仔细,可就在他准备好刑具,回转身准备动手时,刚刚还在木桩上被绑着的人,此时却早已没了踪影! 暗室的门再次被打开时,一股子血腥味便扑鼻而来,来人带着面罩,似是早已预见了这样的情形,看着那一地的血水,他强忍住了腹内的翻江倒海,只是踩着这一地的黏腻,小心的走入了屋中。 “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回响在暗室之内,可惜,外人却是无法知晓这暗室之中的恐怖,来人看着面前的惨景,早已被吓的尿了裤子,他的双腿止不住的打起了哆嗦,本应转身而逃的人,却硬是被这画面给吓得直接坐在了当场! 那张美丽的面庞,那双漂亮的眼眸,还有那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此时,已全都被整整齐齐的放在了那张旧桌上! 那个漂亮而冷血的男人已变成了一只“展翅”的飞蛾!正被高挂在十字的木桩上,他是那样的修长、曼妙,可仔细看,又是那样的鬼魅、邪恶! 他身后奶白的皮肤,被切出了极好看的翅膀纹样,在被精细的掀起后,便如同一只振翅的人形飞蛾一般,展示在了暗室之中! 第240章 与虎谋皮 “他还是不肯吃?” “小少爷不让我等进屋,饭菜放在门外亦是不曾动过,这都第三日了,小的实在是没办法了……” “好了,我知道了,东西先放这儿,等会我给他送去便是。” 看着管家走远的身影,汪玉寒叹了口气,端着饭菜,径直来到了汪玉可的房中。 推开那紧闭的房门,房里,纸张、碎屑,还有残破的衣物撕了一地,床榻上,一个人正蜷缩在一角,一动不动。 放下饭菜,汪玉寒便走到了床榻边。 那床上的人似是听到了些动静,整个人开始不自觉的抖了起来,汪玉寒什么也没说,只是上前轻轻的抱住了他,如小时候哄他入睡般,开始轻拍起了他的后背。 过了许久,那颤抖的身子总算是停了下来,“哥!”一声嘶哑的叫唤,让汪玉寒将他抱的更紧了些。 “我害怕!”汪玉可的嗓音,如同哭哑的孩童一般,让汪玉寒的心里只觉彻骨寒凉! 第一次执行任务时,他也是这样的害怕,只是那时的他不能同弟弟这样,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亦不能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家中不出门,他得同往常一样和所有人相处,每日按时与父母请安,更加奋发的读书,精练骑射,他不敢空闲下来,亦不敢安睡太久,因为午夜梦回时,那张苍白的人脸总会如影随形。 那一次的“伤”,在他心里留了好大一道口子,至今也未曾愈合,他甚至隐隐的对先生的所为有了不解和猜疑,但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他的亲弟弟,但他没想到,就算他已是这样的遮掩,先生还是把目光挪到了玉可的身上。 姚青远的手段,已是他们一众人中最残忍的了,早年他在他父亲手底下受下的拷打,让他心生扭曲,行事已是十分的残忍狠辣,若不是生了一张好皮囊,任谁都不会想到这样清秀俊美的一个男人,背地里竟会是个冷血的屠夫。 先生派他对付那女人,本已让人胆寒,可谁曾想,那人魔的手段却是更胜一筹!别说玉可了,就是他看到那场景,也着实被吓了一跳,谁能想到,一个将死之人,竟能做出这样一副令人作呕的“人蛾”来,她从来就不是人,是魔餮!是这世上最可怖的魔餮!! “她走之前,跟我说话了!” 汪玉寒的怀里,玉可颤抖着音色,小声的告诉了自己的哥哥,那人魔走时,对他留下的话语。 “她说什么了?” 玉可满眼的惊惧,只见他一点点的凑到哥哥耳边,小心的说道:“她说,她说,她还会来找我的!” 平地里的一声惊雷,将临安城内的百姓都给震醒了,磅礴的大雨浇灭了一丝夏日的火气,可此时的平安巷内,不知为何,竟又被围满了人,一伙子官兵一早便将这小巷人家团团围住,正在屋中搜翻着什么。 原本热闹的院落,此时早已人去楼空,院子里,除了搜出了几幅江伊佳的字,屋中的家舍早已被搬了个精光! 平安巷的这处院落虽是岳莎莎等人购买,可她们竟用了个无从考证的假名,便以极低的价格买入了这两处宅院,如今宅院的原主早已不知所踪,她们亦是趁着江伊佳失踪的档口,就等着思凌掉以轻心之时,竟在一夜之间将这屋中给搬了个干净,一行人就这样销声匿迹在了临安城内,惹得思凌众人是咒骂连连。 “好计谋!真他妈的好计谋啊!” “她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竟让我们如同傻子般的被她戏耍!” “方明月人呢?!” “哼!哪还找得到人,我说他怎么连日来一直闭门不出,合着一早便在自己的院中挖出了地道!这会儿,早不知跑哪去了!” “这是合起伙来,演了出双簧给我们瞧啊!” “他一边招惹这人魔,让我等对她上心,暗地里却早早的想好了金蝉脱壳的奸计,如今我们这头白白搭进去姚青远的一条性命不说,就连汪相家的小公子亦是被吓出了毛病,为她一人,得罪了朝中的两位重臣,得不偿失,真是得不偿失啊!” 暗处,只有一人坐在桌边一言不发,只见他的眼眸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几幅字,任谁也猜不透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第241章 故地重归 江洲城内,连日来的酷暑,热的运河、街边都几乎没了人迹,桥头边,两个提着笸箩在那卖扇、卖伞的大娘正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着天,正午的日头太盛,两人只盼着来场好雨,消一消这暑气。 城中才刚恢复了太平,偏又碰上了这样的时节,往年还能挣些糊口钱的两人,这次也不知得亏上多少,只能眼巴巴的瞧着对面刚做了单买卖的小贩发呆。 桥头边,此时正走来了一位姑娘,卖扇的大娘瞅准了时机,赶紧上前叫卖起了自己的丝扇和纸扇,那姑娘倒也不推,仔细打量了一番,竟一口气买了五把,卖扇的大娘自然是十分的高兴,谁知道这姑娘买完扇不走,竟向那大娘打听起了人来。 “当初来江洲时,我记得我们三人还是在这宝瓶茶楼吃茶点来着,如今旧地重游,这里竟变了这副模样?” 破败的门、窗,早已褪色的招牌,旧时鲜红的巾布头,已成了块灰蒙蒙的烂布,就连从前热闹的街市,也看不见几个人影,时过境迁,真是万事皆变啊。 “大仗,小仗都不知道打了多少次,要不是岳家军将这金军赶了出去,谁知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如今好不容易能过些安生日子,咱们能站在这儿,便已是大幸了。” 大家手里虽提着扇子,可这样毒的日头,众人还是热得有些吃不消,孙三本就容易在白日里犯困,这会儿被这日头晒得,已是眼冒金星,眼看着就要昏死过去,幸好莎莎和晓梅眼疾手快,赶紧将人搀到阴凉处,一个扇扇,一个给他泼水掐人中,他这才缓过了气。 一到了江洲,他这梦魇的毛病便犯得越发厉害,许是故地重游,又让他想起了从前过往,也不知这江伊佳是有意而为,还是无心之过,她竟在老牌楼街里寻了个住处,孙秃子是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整宿整宿的苦熬着。 这一日,老牌楼街里来了位熟人,只见这老人衣衫褴褛,头发花白,若不是那背篓里还装着些上山采来的药材,岳莎莎差点没认出来,此人竟是当年在江洲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大夫! “老大夫,您,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老大夫倒也不见外,大大咧咧的扔下背篓,一口气便在她们这儿连灌了三壶茶水,他这张铁嘴,可比张松要来的厉害,三壶茶水落肚,他便开始寻起了人来。 “三儿呢,不是让我来瞧病么?” “哟,这是哪家的俏和尚掉进了女人窝里了,呵!这贼乌眼,你这出门也不怕街坊四邻的说闲话呢?” 孙三一见到他,就好似那老鼠见到了猫,本就蜡黄的脸色,是一阵红,一阵黑的,一旁的晓梅早就怒目而视,要不是看到江伊佳已站在了他身后,估计她早就骂上了。 老大夫的医术自然是没得说,不过是一会的功夫,孙三的病症就让他瞧出了个所以然来,两张药方一开,他便自顾自的要走,见到门口的江伊佳,他刚提上的背篓,却又放了回去。 “来都来了,你这病也一并都瞧了。” 说罢,便又给她诊上了脉。 江伊佳使了个眼色,众人这才各自退了回去,晓梅有些不放心这不着调的老大夫,却被邱姑娘一把拉了过来,院子里只剩下了她们二人,老大夫也不急,这一探,便是整整一刻钟。 “钱家那神药要是能配,你这内腑的毛病说不定还有一治的机会,不过自打金军扫荡后,这钱家亦是未能幸免,别说这神药了,就是那琉璃十八盏也早已不知所踪,你这病,怕是难治啊!” 江伊佳笑笑,全然没有当回事,这样的话,她已听过很多遍,只见她放下了挽起的袖子,这才将找老大夫的原由说了个明白。 “你找他做甚?” “他的病,是先天所致,就算能医治,那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装装样子罢了,一旦碰上从前那样的事,还是有可能会复发的。” “其实那六十杖刑还好说,毕竟他爹当初还有些实权,再加上行刑的狱吏手里头都是有分寸的,左右不过是受些皮外伤。可这徒行却是难走的多了,他一个读书人,哪里吃得消这样的苦楚,听说,他家大人暗地里使了不少金银,这才给他免了刑具,不过么,苦头肯定是没少吃的。” “后来?后来就不知了,他未曾回过江洲,我也不曾听闻他的后续,只知道战前他的家人便已远走他乡,不知是去了京城,还是一路南下了。你也知道,他们这样的世家贵族,消息肯定比我等百姓要灵通些。” 看着老大夫的神色,江伊佳不禁有些感慨:“你这医馆就不打算再开了?” “不开了,兵荒马乱的时候,开了也是给别人做嫁衣,索性做个赤脚郎中,到处给人瞧病,也挺好的。” 是啊,治病救人,哪有那么多的规矩。 第242章 鸢尾翩飞 纯白的纱帐,凌乱的被褥,所剩无几的衣衫,酸痛的身体,幔帐之中,那女人刚睁开了眼睛,就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屋中,地上,几个彪形大汉或仰、或躺,这些人,不知是死了多久,身子早已经凉透了! 女人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屋中,这才发现,外头,早已是尸横满地,偌大的一个勾栏馆社里,竟只留了她一人的活口! 三日前,这个名叫鸢尾的市妓正在打扫勾栏的后院,就听见柴房里头不知怎的闹起了动静。 一开始,她以为是哪家的老鼠窜到了这里,嘴里便怨怼上了自家的瞎猫,这懒猫,平日里偷食也就算了,现今老鼠进门都闹出这么大动静了,它还不抓,真不知道老鸨子养这破猫有什么用! 可扫着扫着,她便察觉出了不对,等她打开柴房的门,寻到里面,这才知道老鸨子的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看着那女人的样子,有一瞬间,她恍惚回到了好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凄厉的哭喊,换来的只有一条布头封口,和一顿毒打,然后……,她闭了闭眼睛,再不愿想之后的事了。 她虽是个听话的妓,可也是软心肠,她不知道老鸨子又和谁做了什么脏烂的买卖,可人既是被绑着关在的柴房,便少不得要吃些苦头,开头的那几顿打太疼了,她挨过,知道里头的厉害,便想试着劝劝这个“新来的”。 “新来的”是个犟脾气,不管鸢尾说什么,挨多少顿打,她都是那副紧咬着牙关,不肯妥协的样子! 奈何在厉害的人,又岂是那迷药的对手,当天夜里,那些恩客便接连的上门,鸢尾心里不是滋味,可她也不过是个接客的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垂涎的嘴脸进到了屋中。 那天夜里,江洲城里下了整整一夜的雨,鸢尾亦是一夜未睡。 第二日,勾栏里来了几个大汉,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让鸢尾很是不安,他们说起了那送来的女人,听说昨天夜里已接了客,这些人脸上的表情很是玩味,鸢尾一眼便瞧出了他们的意图,果然,还没过晌午,这些人便一同进了那女人的屋子! 第三日,鸢尾给她上门送水时,见到了如同破布一般的她,她很虚弱,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连话亦是说不出整句,从她屋里出来时,鸢尾有些鼻酸,她强忍泛红的眼眶,狠了狠心,从自己好不容易攒的钱里,掏了十来个给那看门的,这才溜出了门,寻到了牌楼街。 鸢尾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一个快死的娼妓,还要为她花上十来个大钱,这买卖,多少有些不值当了。 可看着那张脸,她又实在是不忍心,她好歹也是个人啊,何苦要被这样的糟蹋! 可惜,这世道哪有什么天理可讲,她一时善念,却换来了老鸨子的一顿毒打,当天夜里,那群面色不善的大汉便踏进了她的屋中,直到她痛的昏死过去,一切才好似恢复了些平静。 第四日,事发! 勾栏里出了这样耸人听闻的杀人案,不仅惊动了江洲城的百姓,就连整个江南亦是为之震动! 三十几条人命,只有那个名叫鸢尾的娼妓成了唯一的幸存,只是她当时已昏死了过去,并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官府寻来寻去,也未曾寻到些蛛丝马迹,关了那鸢尾几日,见问不出什么,便只能将她放了,至此,这勾栏屠戮案便按流寇作乱,向上头交了差,之后,便再无人过问了。 鸢尾收拾了包袱,带着不多的钱银,头也不回的离开那宛如地狱牢笼般的地方,她终是自由了,只是将来去哪,她还不曾知晓,盛夏的日头还是那么的毒辣,她却在此时抬起了头,第一次直视起了那耀目的日光! 第243章 斯人已逝 禹州县,江家小院内。 屋里头,孙三被捆了个结实,正躺在床上呜咽,一旁的老大夫却是满头大汗,正小心翼翼的在他身上施着针法。 屋外头,张松紧锁着眉头,正替江伊佳把着脉络,他有些忐忑,她越是这样的如常,便越是不对,要是晓梅还在……。 “我没事。” 她终是抽回了手,轻描淡写的便将张松的思绪给打断了。 “那接下来……” “我说了,我没事,不用总盯着我,还是去瞧瞧孙三,他要是再这样的寻死觅活,过不了几日,我这院子里怕是又得起块碑。” 张松瞧了瞧那院子里的一处小土堆,不免叹了口气,然后便进屋,同老大夫一起诊治起了孙三。 院子里,江伊佳独自一人站在那里,瞧着院中的瓜棚,不知在想些什么,一阵风吹过,那瓜藤微微摇动,好似在向她招手一般。 同思凌为敌,她料想到了后果,只是连她自己都不曾想到,晓梅被羞辱致死后,她会如此的疯魔,仅凭着一人之力,便将那三十几人给屠戮了! 莎莎等人赶到时,她已力竭,那时的她好似从血池之中爬出的恶鬼,正拖着晓梅的身子一步步的朝外门口走去,若不是孙三的一声哭呛将她惊醒,恐怕她连莎莎和邱姑娘都会一同斩杀! 江洲的案子,惊动了岳老爹等人,莎莎连夜安排将她、孙三还有晓梅的尸首带回了禹州。 孙三的病症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不知是被江伊佳的血人模样还是被晓梅的尸首给刺激了,又变得疯颠起来,莎莎等人没了办法,便又跑了趟江洲,将老大夫给请来了小院。 屋里头,老大夫和张松两人好不容易摁住了孙三,给他施完了针,这人才合上了眼,屋外头,就看见江伊佳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眼睛正直勾勾的看着面前那瓜藤,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里头的这个,问题倒是不大,你们要盯紧的,是院子里的这位。” “三儿顶多是受了些刺激,等过了这一阵,也就没事了,可她这不哭,不发的样子,才最是吓人。” “这段日子,得辛苦你们几位了,三儿得在家里头静养,别让他看见血啊,火啊什么的就成。至于她……” 老大夫叹了口气,开口道: “世上最难医的,便是心病,她自己若是走不出来,谁也奈何不了她,幸好她还不算蠢,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你们就随了她的意。” 瞧着院里头那小小的土堆,老大夫不由得摇了摇头,世道已经够乱的了,他也不知道何时亲人、朋友就会天人永隔,这样的痛楚有些能用言语表达,有些,却只能埋在心间,除了静等时间抚平那些伤痛的褶皱,便再无他法。 回禹州后的第四日,江伊佳带上些钱银,留下了封书信,便一个人悄无声息的走了。 信中,她除了请求莎莎照顾好孙三,时常打理一下小院外,便再无他求。 她不曾透露自己的行踪,众人虽猜到了她的企图,却无人知晓她身在何处,又要如何报仇,她们唯一知晓的,便是临安城中还曾有些渊源的汪家的两位公子,只是因那姚副将的公子被人剥皮而杀,她们这一行人早上了临安城内通捕的榜文,此时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莎莎坐在院中,看着墙根下的那个小小土堆,满含热泪的喃喃自语道:“晓梅,你在天上,一定要保佑她平安回来啊!”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院中的花草都开始随风晃动起来,那头顶的瓜藤好似突然懂了人心,轻轻从她面前飞过,她本想伸手抓住,可最终,却还是放开了手,任由它随风飘动。 九月,山岳书院的门口,此时已多了位洒扫的大娘,入三伏后,这日头便越发的毒辣起来,她小心的擦了擦额头,便又开始扫起了地来。 书院之中,一声声读书声传来,听着那声响,她笑的是无比的慈祥,只是谁都不曾注意到,她提着扫帚,转身回去的时候,那腿脚好似有些不稳的晃了一晃…… 书院之中,此时已多日未来上课的汪玉可正拿着书,百无聊赖的坐在桌前,他有些心不在焉的,脑子里亦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闯入了他的眼帘,他有些不可置信,死命的擦了擦眼睛,这才发现是自己瞧错了人,他抚了抚突突直跳的心,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赶紧拿起了书,可这思绪被那身影牵绊住后,便再也回不来了! 第244章 书院故事 “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啊!!!!!!” 噩梦来袭,那双弯刀似的鬼眼!血迹斑斑的面孔!沾满血色的衣物!低沉的说话声!就连她哈出的气,都好似带了剧毒一般! 外头,天还没亮,一片漆黑的夜色之中,他大口的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才转缓了过来。 刚喘匀了气,手突然碰到了凉席的一丝湿润,他有些懊恼,可又无可奈何,只能起身,换了身衣物后,赌气似得坐在了椅子上,结果,竟这样坐着将就睡了一宿! 第二日,他这脖子便落了枕,书院里毕竟不是自己家,他拧着脖子的样子又甚是是可笑,这不,还没到晌午呢,张希勇几人便偷摸的给他画了幅可笑的画像,传的满书院是人尽皆知。 他气急,本想追打,可自己这样子,追着人打又实在可笑,身边没个撑腰的人在,他是又生气,又没辙,只能躲在了书院的假山后面,一个人偷偷的抹起了眼泪。 一块手巾递来,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慈祥的脸。 起先,他还有些不好意思,男子汉大丈夫的,落了枕被人传小画已经够丢人的了,如今这洒扫的大娘还瞧见了他在这里偷哭,这脸,真是丢到姥姥家了,可大娘却是个十足的爽朗性子,见他不好意思,竟直接上手给他擦起了眼泪来。 “受委屈啦?” 他拿着手巾,擦着眼泪,倒是没说什么,那大娘笑笑,指着花园里追打的孩子们,说道:“这帮小子可皮着呢,知道我腿脚不好,便有心捉弄我,今儿早上还把我扫地的苕帚给扔到了这假山上,平日里,他们还老是偷藏我打扫用的布头,可谁让他们是世家贵公子呢,先生也拿他们没辙,这不,我只能请了这书院的王护院帮忙,上假山取下了这苕帚,这才洒扫了院子。” “你不生气?” 大娘瞧了瞧他撅嘴委屈的样子,笑得更是开怀。 “我跟他们置气有啥用,追着他们打,他们只会觉得越发来劲,今日是扔苕帚,明日就不知道是扔什么了,大是大非的事,自有先生教诲着,这样的小事,不理会也就罢了,一回两回的,他们觉得无趣,自然就不会在玩了。” 汪玉可搅着手巾,有些阴郁的问道: “那要是,他们还不肯罢休呢,你躲了一次,躲了两次,他们还要来找你,那怎么办?” 大娘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然后又立马变成了一副笑容可掬的慈祥模样。 “那你就得让他们知道,事不过三的道理了。” 汪玉可有些疑惑,他看着大妈慈祥的样子,并未将这话放在心里,可没过多久,大妈的话,竟然开始应验了! 扔大娘扫帚的那几个学童,是书院里出了名的坏小子,平日里最是不服管教,别说这刚来的大娘了,就是那王护院亦是被他们捉弄过许多次。 为首的孩子叫宗亥,顶调皮的一个坏种,要不是家世显赫,就他闯祸的次数,书院早就应该把他扫地出门了,可谁让他有个好祖宗呢,大家便只能忍着。 可越是忍让,便越是纵容了他,这不,看大娘腿脚不好,前头大娘洒扫的苕帚刚刚被他扔到了假山上,今儿这提水的水桶便又寻不见了踪影,大娘有些无奈,只能另寻了个桶去院里的水井盛水,结果,她人才刚到了井口,几个坏小子便冲出来开始戏耍她,险些将那腿脚不便的大娘给推到井里去! “嘻嘻嘻,瘸婆娘,懒婆娘,只会扫地的臭婆娘!让你去先生那告状!一把破苕帚,就让我被罚站了半日,哼!今天就让你尝尝被罚的滋味!” 说罢,几个半大的小子,便开始推推搡搡的要把大娘往井口边送,大娘的身子本就单薄,再加上腿脚有些不利索,竟真被他们给推着,跌跌撞撞的朝那井口而去! “你们干什么呢?!” 一声暴喝,打断了几个孩子的作弄,这些个调皮的小崽子见到来人,如惊弓之鸟般的一哄而散,大娘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这才险险的在井口边站住。 来人走的极缓慢,可路过她身边时,他却并未出言安慰,也不曾看她一眼,大娘轻舒了口气,瞧着那缓慢而行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之后,这几个坏小子也不知是因何缘由,便开始接二连三的出事。 几个孩子在书院里本就野惯了,便总是在先生上课的时候,趁人不备偷跑去外头玩,结果这几个孩子也不知在外头吃了什么不干净的,回来后是连拉带窜,将这书院里的茅坑全给占了不说,还弄的半个书院臭气熏天的,当天夜里,几人便面色青灰,全都下不来床了。 孩子们病的厉害,只能被接回了家中静养,本以为经此一病,宗亥等人多少会长些记性,可几人大病初愈,才刚回到书院之中,便又开始作起了妖来。 第245章 接连出事 山岳书院毕竟是临安城内有名的私塾,这样调皮的学生多了,势必会影响书院的声誉,为此,院中的老先生已放下了狠话,若是这群孩子回来后仍是陋习不改,到处惹是生非,他便也顾不得什么世家贵族的体面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也不许他们再入书院的大门! 本以为这次的教训,他们应会改过自新,可谁能料到,他们陆续回到书院之后的日子,便接二连三的出了事! 首先出幺蛾子,便是宗亥一伙中,身形最壮实的陈华。 才刚回书院不久,也不知他是出于何目的,夜半三更的竟一个人爬上了院里的那座假山,结果一个站立不稳,脚下一滑,他竟直接从那假山上摔落了下来! 那院中的假山本就不高,这一摔虽不致死,但也让他扭伤了腿脚,还直接摔破了相,额头上留了老大的一个伤口,气得书院的老先生发了大火,连夜将人送回了家中,再不许他回书院了! 第二个出事的,便是与宗亥走得最近的沈时勉。 沈时勉的性子,与宗亥有些相似,俩人都是家中的宠儿,做些出格的事又总有长辈护着,便养成了极骄纵的脾气。 书院里,就属他和宗亥最让先生们头疼,聪明、自大、鬼主意多是他的底色,本以为经过抢占茅坑一事,他一个世家贵族的孩子,多少也该知道些羞耻,回到书院后,理应安心读书才是,可谁知道这家伙刚回到书院,便给全书院的人寻了个大麻烦! 这孩子不知是好奇,还是对这书院中的茅房存了积怨,他竟从家中准备了些炮仗,趁人不备,将这书院之中的茅房给炸了个升天! 结果,因这炮仗炸的迟了些,这熊孩子还以为是个哑炮,竟准备上前验看,就在他上前观察时,这炮仗突然炸开,他是劈头盖脸的被溅了一身的屎尿,等书院众人赶到的时候,就瞧见个瘫坐在屎尿之中哭的正欢的“屎人”,惹得书院众人是又气又呕又笑的。 经这一炸,沈时勉是再没脸面在书院待了,这回不等老先生发话,他便灰溜溜的回了家,再不敢来书院了。 玩的好的几人接连的出事,宗亥可能也意识到了不对,这才开始变得老实起来。 奈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孩子才老实了几日,也不知是失心疯还是故意而为,竟当着众人的面在后院的井边撒起了尿来! 书院之中,众人是瞠目结舌,没想到宗家这样的家世,竟教出了如此狂悖之徒,那口井是大家平日里的吃水井啊! 书院里的众人对这疯子是厌烦的够了,这回也不等老先生发话,众人合力,直接将他轰出了书院。 要不是他家这书童还算机灵些,提前让老先生看在宗家的脸面上,莫将此事外传,就这孩子疯癫的样子,传出去,宗家在这些同僚之中,怕都抬不头来! 三个害群之马一走,书院里终于是恢复了太平。 白日里,学生们在书院读书习字,夜里大家亦都是在挑灯苦读,谁都不曾对这三个孩子突然犯下了如此可笑的大错起疑,因为这些事,都是他们自己所为,以他们的性子和家世,犯下这样的荒唐事,也算情理之中。 “先生,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太过于巧合,巧合的有些离谱。” 书院之中,那个冷漠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面对玉可的提问,他并未停下手中的活,仍是自顾自的写着什么。 玉可自讨了个没趣,只能低头数着手指。 过了一会儿,那身影终是停下了手中的笔,见玉可还站在原处,他只能起身来到了玉可的面前。 “既觉得不是巧合,那便自己去查证一番,书院不大,就这么几十号人,若这人是有心所为,想来不会只图赶出去三个学童这么简单。你哥哥刚来了信,要我督促你好好历练,此事,就当作你的考验,若你能查出原委来,姚副将那儿,我自会帮你引荐。” 说到此处,那人却是突的一顿:“可若是查不出什么来,那你便老老实实的在书院中读书,再不要多想什么领兵打仗的事了。” 玉可眼巴巴的瞧了瞧面前的这位先生,咬了咬嘴唇,终是点头出去了。 院子里,大娘正在修剪院中的花草,却不知身后何时已站了个人影,那人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等到大娘再回转身来时,身后早已没了那人的踪影。 第246章 疑心肆起 “哐当!” 水桶落地,好不容易从外头打来的两桶水,因她这腿脚,生生给漏出了小半桶。 “都怪这宗亥,害得大家都没了水喝,去外头的水井打水,里外里得走上十多里地,先生们的用水也就罢了,这书院里的学生哪里能缺了水,他这一泡尿,祸害的何止是一口井啊,真是气死个人。” 王护院提着水桶,正往这院中的大水缸里放着水,三个瘟神是送走了,可他们造下的孽,却还等着人收拾呢。 后院的假山虽不高,可到底是摔了个学童,怕再有人有样学样,书院只能将这假山从后院移走了,原本挺好的一个后院,如今中间硬是出来了块秃地,听说先生们已从外头买了棵枫树回来,到时候,估计又少不得王护院他们要卖些苦力。 至于那炸茅坑的炮仗和后院的那口水井,先生们每日不仅得盘查学生、学童的用具,还得自己多跑十几里地去打水,可说是苦不堪言,一个个文弱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再加上书院里这么多学生、学童的用水,这样的重活,便只能轮流摊派到书院里几个身壮的学生还有王护院和柳大娘这儿了。 大娘心善,书院里的三六九等,大家虽说心照不宣,可轮换来轮换去,总是这几个学生打水,孩子那肩膀,手掌,都被磨破了皮,磨出了血,她实在是于心不忍,便时常帮着这几个孩子打水,还给他们带了些伤药。 这一日,大娘闲来无事,在后院做起了糕饼,她的手艺本不算好,做出来的糕饼又五花八门,像什么的都有,书院里的孩子们却瞧着新奇,一个个的都围在后院想尝个鲜,她倒也大方,三两个人一块饼的全给分完了,自己倒是一个没剩下。 “您倒是挺会收买人心的!” 大娘正忙着收拾,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人声,大娘可能是没听明白,以为玉可也要吃饼,便笑着摆手道:“今日没饼了,你要是想吃,下次我做饼给你留上一份。” 玉可面露不屑,随手拿起桌上的勺子,拿在手里把玩,他已经盯梢书院里的人好几日了,跟宗亥有仇有怨的人,在书院里多的数不胜数,可宗亥他们还不是好好的,直到这柳大娘来到了书院后,一切才有了改变。 “那日你在假山后同我讲,事不过三,我其实不怎么信,毕竟……” 他指了指大娘,又特意在大娘的腿上看了一会儿。 “可有句话不是说的好么,人不可貌相,一开始我也不信,可你看你,又是拿伤药收买学生,又是帮他们挑水的,一个普通人家的妇人,哪来这么多闲钱买伤药?” 只见他仔细的打量着后院大娘休憩的小室,随手拿了张凳子坐下,然后饶有兴致的看着大娘:“还有今日的糕饼,您一个月多少的工钱?今日糕饼所用的粉、豆沙馅又要几钱?这几样东西,如今在临安城内可都是稀罕物,您是如何得来的?” 大娘看着玉可,有些不可置信,这是,在审问自己? 她挠了挠头,有些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收拾完了小室,她有些局促的看了看外头,见没有人,这才对着玉可小心的说道:“你可,你可不许胡说,我可,我可什么都没干!” 见她慌张了起来,汪玉可自以为胜券在握,便越发的得意,他有些戏谑的说道:“大娘,您就别再装了,如今这屋中只有你我二人,何必再做什么伪装呢?” 大娘怔怔的瞧着他,好似在看一个怪物,她不知要如何作答,亦不知面前的学生到底要干什么,正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人影已来到了小室门口,见到来人,大娘紧皱的眉头才终是松了些,玉可察觉到了她的变化,才转头,就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钱先生?” 还未等玉可说什么,钱先生便已板起了脸,十分厌恶的瞧着面前的纨绔。 “不好好在书院里读书,倒是管起了宗亥他们的闲事来了,怎的,他们是做了什么大好事?从前书院里头没人管也就罢了,如今他们自作孽到这样的地步,你还要替他们翻案不成?” “平日里不思进取也就罢了,如今倒是更有长进了,竟跑到这儿来兴师问罪来了。我还真是不知了,山岳书院何时私设了公堂,竟要您纡尊降贵的跑到这里来揪着一洒扫娘子这样的审问!” 汪玉可的脸色不太好,钱先生是书院里出了名的喜才不喜名,对他们这样的子弟更是横眉冷对惯了,如今瞧见他这样的质问这洒扫娘子,钱先生自然是十分的鄙夷,任谁瞧见这样的场景,都会觉得是他仗势欺人在先。 “先生,那个,您别误会,他,他就是有些想不明白,来问问我的,不是审问,不是审问,就是不明白,对?” 大娘见钱先生动了真火,便赶紧打起了圆场,钱先生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瞧着汪玉可却是不走,汪玉可倔强的站在那儿,眼看着大娘递来了台阶,也硬是没接,两人好似较上了劲,就这么僵持在了小室门口。 “这是作甚?” 远处,一个人声响起,那人缓步而来,好一会儿才走到了小室门口,见三人聚在此地,他面色冷淡,也不问什么,只是对着钱先生小声说了句什么,然后便眼神示意了汪玉可跟他走。 一场较量,就这样被来人简单的化解了,大娘松了口气,刚想感谢钱先生,就见他面色凝重,似是有些心事,她有些担心,生怕因自己的事,让书院里失了和气,刚想解释一二,就见钱先生也转身而走。 回到小室内,她这才收起了刚才的可怜样儿,士别三日,真当是刮目相看啊。 不过,他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些事,他能想到,她还能想不出对策么,伤药也好,挑水也罢,甚至连这糕饼的粉、馅儿,自然都是别人给的,这些事,不怕他问,就怕他问的不够细呢! 第247章 突发恶疾 “无凭无据,就跑去质问于她,真不知该说你是勇气可嘉,还是有勇无谋。” “可她确实可疑啊!” 面前的先生,给自己倒了壶茶水,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呵,可疑?你可知道她的那些伤药、食料,都是何人所给?她若真有你说的那样厉害,会蠢到卖这样的破绽给你?” 汪玉可是十分的不服,有些生气的问道:“那何人会有这样的好心?别的不说,就说这些伤药,还有那些吃食,那都是紧缺之物,就算是有心之人想做好事,也轮不到她来出面啊?” 先生喝了口茶,冷淡的说道:“这个,你就得问问袁老夫子了,伤药、还有那些食料的钱,都是从书院里拨出去的,不过是为了让那些末等的孩子少受些皮肉伤,多加顿餐食而已,至于让你这样的大惊小怪?” 汪玉可有些错愕,原来这里头还有这样的渊源,也难怪钱先生会如此生气了,他有些不解,这些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先生们何至于要这样的遮掩。 “你以为的小事,在有些人眼里,那就可能是大事。这些东西你有,给别人一些,自然是没什么。可对于没有的人来说,那是需要靠争、靠抢才能得来的,多一些再好不过,少一些,便得斤斤计较,你也瞧见了,书院能拿出来的钱银其实并不多,人人共分?谈何容易。” 玉可皱起了眉头,先生也没再多言,从先生书房出来后,他是十分的懊恼,这样的事,他怎会没有查证呢,可就是因为查不到,这才对那大娘起了疑心,结果弄了半天,这钱还是书院所出,也难怪她会如此大方,看来自己在这事上,确是小人之心了。 第二日,后院歇息的小室内,大娘便收到了玉可书童送来的果饼茶叶,瞧着那小山一样的礼物,大娘有些惊疑,是说什么都不敢收,那书童见她推辞,说明来意后,也不等人答应,扔下东西便跑了,大娘想追,可人早跑没影了,她只得拎着这些东西,又回到了屋中。 当天夜里,汪玉可便在书院里闹了出大动静,谁也不曾料到,深夜里,他竟会突发起了羊角风! 羊角风这样的病症,发病多在深夜,且来的极突然,等到众人发现他的症状时,他已经发病了好一会儿了,书院里的众人是忙成了一团,找大夫的找大夫,搀人的搀人,瞧热闹的瞧热闹,谁也不曾注意到的角落里,一个人正站在院中的凌霄花下,眼睛虽死死的盯着屋中的动静,可人,却是不敢靠近那屋子半步。 “霍先生,这是怎么了?” 那人只是死盯着屋里的动静,却并未回答来人的问话,听说大夫已到,他立刻转身,头也不回的回了自己的房中。 他感觉自己有些失态了,赶紧用冷水狠狠泼了自己的脸,这才终于是冷静了下来,有些事,他不愿再回想,可今夜的阵仗,确实让他有些难受。 那些屈辱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他只觉胸中酸涩难忍,一滴眼泪滑落,他终是没能忍住,还是哭出了声来。 汪玉可的羊角风倒不是什么家传的病症,只是夏日炎炎,他又久未安睡,许是夜里着凉了,又或是吃了什么腐坏的东西,这才引来了这样的毛病。 “昨夜的热闹你瞧见了吗?那场面,简直是吓人,那汪玉可好似抽风了一般,一个劲的在那抖!” “当然了,他口吐白沫的那个样子,委实是吓人,要不是我躲的快,他嘴里的白沫子都要飞到我脸上了!” “还白沫呢,你没瞧见他那下半身啊,哎呦,那叫一个臭诶!” 众人的神色各有各的鄙夷和厌弃,堂上,霍先生紧紧的捏着手里的书籍,面上却未曾表露过一丝的恼怒,坐在前头的陈宇昂察觉到了先生的不对,直接冷脸站起了身,打断了那几个人的闲话。 “玉可是病了,可也轮不到你们在背后这样的编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市井小民在此哗众取宠呢!” “哟,这是哪里来的忠犬啊,这样的护主,可惜啊,如今主子都不在了,还在这狐假虎威呢。他汪玉可一个夜夜尿床的夜尿郎,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还说不得,笑不得的。” 陈宇昂气急,抬手便要打,拳头还未出去,身后便传来了霍先生的一声咳嗽,几人顿时噤了声。 “你们几个,既然这么喜欢说,就上外头说去,我的课,以后就别上了。” “先生?!” “怎么,不服?” 刚才还说的起劲的几人,这时候哪还敢多言,只能低着头,不再说话。 陈宇昂有些得意,却不想,回过身来,霍先生已站在了他的身后。 “说不过便动手,想来是力气太足了,从明日起,你去后院帮忙打水,什么时候读明白了论语,什么时候再回来!”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248章 人上人 夏日的一场好雨,让入秋的时节总算是祛了些暑气,一大早,陈宇昂便拎着个水桶,一路停停歇歇的,总算是将那装满水的水桶提到了后院。 “好重啊!” 水桶落地的一瞬,陈宇昂顺势坐在了地上,他捶了锤酸痛的胳膊,心里是十分的窝火,要不是那几个多嘴多舌的,他何至于受罚跑到后院来挑水啊! 见他一路走的辛苦,柳大娘便让他先回去休息,谁料这陈宇昂却是个硬骨头,说什么也不要大娘帮忙,结果打水回来的路上,他的手就被勒出了血印子,就连写字的时候,那手也是止不住的发起了抖。 结果因字写的歪歪扭扭,他又被先生罚着抄写了几十遍,他是又气又恼,可又没有办法,霍先生不认他背的论语,总说他还没学透,他也没辙,只能继续跑来后院提水。 “我都背诵全文了,为何先生还说我读的不对?” 王护院不懂什么论语,一旁的柳大娘也是一言不发,这孩子虽是个实诚的好孩子,可太过实诚就不免有些愚忠、愚直了。 就好比这背论语的事,霍先生显然不是要他背诵论语全文,而是因他同人吵架的事,要他从论语之中,找出自己的论调来,可他倒好,回回给先生背诵都是关关雎鸠开头,霍先生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孩子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再这么下去,他就是把论语倒背如流,也得天天来后院打水。 大娘给这孩子涂着药膏,面上多少有些不忍,这傻孩子但凡机灵些,就凭他这忠直不二的性子,怕是早被那人给盯上了。 不过,也幸好他这副憨直的样子,这才躲过了那人的挑选,真正心怀忠义之人,与他,终是要背道而驰的。 陈宇昂接连挑了十几日的水,除了长了一身的力气,这脑子却依旧是不开窍,霍先生实在是修不起这榆木脑袋,只能停了他挑水的事,没想到这家伙竟还觉得挑水挺有意思的,每日跑来后院帮忙,乐得王护院直夸他心善,将来定是个有大出息的。 汪玉可的病其实并不重,回家修养了十几日,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按理说,他也该回书院了。 可他当时倒地抽搐的样子,着实有些难看,他又是个顶看中脸面的人,最听不得书院里的闲言碎语,听说好友陈宇昂因为帮他说了句话,还被罚着挑了十几日的水,他是又气又急,可真让他回书院,他还是没来由的发怵,万一他再发病,那可怎么办? 奈何胳膊终归是拧不过大腿,汪相一声令下,他几乎是被提溜着进的书院。 他本以为回到书院,还有好友相伴,多少还有些安慰,可谁知道,就连这最要好的朋友,都成了那柳大娘的跟班,每日给他们挑水送菜还不够,如今竟还帮着他们养护起了院里的花草来了! “宇昂,你这是何苦呢,那都是下人做的事,你一个官家少爷,跑去和一群下人们为伍,说出去,可不好听。” 陈宇昂抬起头,有些不解的看着面前的玉可。 “他们是下人,我们是上人,那在我们之上,又是什么人?” “玉可,我真是烦透了这些人上人的陈词滥调了,你就说咱们书院里的这些先生、学生,哪个不是沾些官家、世家的亲缘,一个个的好似都是高人一等,了不得的身份,可真到了关键时候,不说别的,这金军打进来之后,这些个世家、贵族,有几个上战场杀敌的?” “我们家是从应天府一路逃难来的临安,那一路的流民是要多惨有多惨,别说吃食了,就是有口水喝,都已是奢望。国难当前的时候,什么世家贵族,什么高官,说破了天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虚名,于国、于民,这些个身份,即不当吃,又不当饭,有何用处?” 汪玉可有些吃惊的看着面前的宇昂,才十几日不见,这人竟变成了这样! “可没这身份,你能来临安吗?你能安稳的坐在这里读书习字,靠的可不就是这层身份么?” “不,我能安稳的坐在这里,包括你,还有书院里的所有人能安稳的在临安过活,不是因为我们的身份?” “那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前线有人在杀敌!在驱赶金人!我们能安稳得坐在这里,是因为他们的所为!” 看着面前眼神闪亮的陈宇昂,汪玉可的心头,不知为何,竟突然震颤了一下! 第249章 兄弟夜谈 “哥,我有事问你。” “何事?” “爹爹,为何不让我从军啊?” “爹爹贵为右相,自然是希望我等能光耀门楣,若是我俩都能入得朝堂,还能助他一臂之力啊!” “那外头的金人,谁来打?” “自然是由武将们和士兵们去打了。” “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去打?” “我们为何要去打?九死一生,命悬一线,来临安的一路上你难道还没看够那些死尸么?!” “那,那些武将们和士兵们,不知道打仗会送命吗?他们就没有家人吗?为什么他们上阵杀敌就是理所应当,我们入伍从军,就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似得?” 汪玉寒有些语塞,今日这小鬼的问话好似特别的多,且这问话里,还颇有几分不能言明的道理。 “你这是听谁乱言了,我们有我们的事要做,他们有他们的本分,分工不同,何来受委屈这一说!” “哥,这样自欺欺人的话,书院里刚入学的学童都不会信了,若只是分工不同,为何朝廷要一而再的干涉军务,文臣懂打仗吗?圣上懂行军吗?可懂行军打仗的李大将军呢?他不仅懂,还骁勇善战,可他如今在何处?!” “玉可!” “汴京的血海深仇到底是谁忘了?!还有大哥的死!乳娘的死!我们这些高官家的孩子,有什么脸面提为君、为民?上阵杀敌的不是我们,保家卫国的亦不是我们,在朝堂搅弄风雨阻碍不了金人屠戮的脚步!自己人窝里斗的再狠,手段再厉害,真到了人家打上门来的时候,我们就只会逃!” “汪玉可!!你说够了没有!” 玉可的眼里有泪光,声色已有些哽咽。 他倔强的站在屋中,好似临战的斗兽般急促的吸着气。 汪玉寒看着面前的人,有一瞬的失神,不知为何,他恍惚在玉可的脸上,瞧出了一丝大哥的神韵。 “你可知你今日的胡言,足以将全家刺配?!” 玉可的头依旧不曾低下,汪玉寒有些无奈,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属倔驴脾气的弟弟了,他自己认准的理,便是死理,任谁都改不了! “从今日起,你给我在家闭门思过,哪都不许去,胆敢踏出屋中半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说罢,汪玉寒便再不看他一眼,独自一人走出了玉可的小院。 像,真像啊,都是那样的敢怒敢言,满腔热血,当初他若不是为保护家小,死在了路上,想来今日听到玉可的这番言辞,他定会同兄弟们开怀的喝上二斤酒才罢休! 可世事总是难料,家中最是骁勇的一个,偏偏死得最早,反倒是他这个贪生怕死之徒,如今倒是跟着父亲也混了个一官半职。 汪玉寒有些无奈的笑笑,玉可说的这些,他岂会不懂,亦是因为懂得,所以他才对先生的所作所为有了怀疑和不解。 与金人和谈,是为了少些百姓的牺牲;不北上,是因为军中节节败退无力抵抗;早早迁都南下,亦是为了躲避金军屠戮……自始至终,他们好似都有这些、那些“说得过去”的理由,可他心里明白,以上种种,不过都是推脱的由头罢了。 一个真正心怀天下的君主,又岂会弃天下百姓于不顾,一味的对对手摇尾乞怜?一个明君,又岂会将割地、赔款当成家常便饭,置百姓于水火,只为求自己的太平盛世呢? 这样的道理,他明白,满朝文武,又岂会不知,可他们为什么不说,甚至还在推波助澜?因为他们心知肚明,没有了皇权,他们便也会跟着没了价值,什么皇亲国戚,世家贵族,王侯将相,与平民百姓又有何异? 第250章 后院下毒 清晨,山岳书院的后院,王护院刚将那储水的水缸打满,就瞧见袁老夫子火急火燎的跑来。 “王护院,您来给我瞧瞧,我这屋中飞进了一只鸟去,是如何都赶不走啊!” 王护院赶紧放下了手里的水桶,跑去了老夫子屋中抓鸟,他前脚刚走,一个人影便鬼鬼祟祟的来到了后院,见王护院已走,那人竟又走到了水缸边。 “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一个女声响起,那人似是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整个人竟呆立在了当场。 “我,我……” 后院之中,此时柳大娘正蹲在角落里修整着花草,她没有回转身来,可这身后却好似长了双眼睛般,将那人鬼祟的所为尽收眼底。 “你可知你这药粉一撒,会害死多少人?” “这不是毒药!只是,只是泻药罢了……” 柳大娘回转身来,原本有些不便的腿脚,此时却变得无比利索,她拿过那药粉,仔细的嗅闻了一番。 “药粉是谁给你的?” 那孩子有些害怕,只是怔怔的看着这个面露“慈祥”的女人,却不敢说话。 “我猜,给你药粉的人肯定没跟你说实话,书院里每日第一波烧水煮茶的,便是院中的先生们,这包药粉一撒,第一个遭殃的,便是袁老夫子他们。” “更何况,这根本不是什么泻药!” 大娘拿起那药粉,有些戏谑的说道:“这是断肠散,人一旦喝下,还得苦熬三日才会肠穿肚烂而死,真是好狠的心呐!” 那孩子好似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此时他只觉脑子一片空白,看着大娘手里的那包粉,他咽了咽口水,终是把实话说了。 前头,袁老夫子房中的鸟儿好不容易才被王护院他们赶走,谁知这后院又出了事。 也不知是哪个调皮的学童,竟用石子将那储水的水缸给砸出了条老大的裂缝,一大早,好不容易打满的一缸水,就这么白白的流了个干净,连带着柳大娘在后院好不容易种活的花草,也被淹了个透。 众人自然是心疼的不得了,可又无计可施,先生们只得一人一个桶,同学生们一起,又重新去打了水来,这才度过了一日。 “这是哪个小兔崽子干得好事!若是让我抓住,定要叫他好看!” “诶?你这花是怎么回事?怎的一夜的功夫,竟全都死了?!” 后院的花草好似一夜之间被烧坏了根,竟死了大半,瞧着这慌败的景象,柳大娘心疼的是直掉眼泪,可这枯败的花草确是煞风景了些,柳大娘只能一个人将那些花草一株株的全给铲除了。 “大娘……” 站在门口的孩子有些胆怯,可看着那院中满地枯败的花草,他却是十分的难受。 此番若这投毒的事真让他得逞,谁知道这书院里会死多少人,他虽然是个调皮孩子,从前跟着宗亥也做了不少错事,可他毕竟没想过要毒死人啊。 “他要是,还让我做事,我该如何应对?” 大娘铲着花草,并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 一个能教唆孩子做下这样事的人,自然是不怕别人查到他头上的,就算事发,这孩子说出了些什么,谁又会信呢? 谁他从前是跟在宗亥身边的狗腿子呢,人们只会觉得他是在为宗亥报不平,这才做下了这蠢事。 柳大娘只是嘱咐了这孩子看好袁老夫子,毕竟袁老夫子长住书院,又比别人起的早些,往日里打完水,书院之中第一个用水的便是他。 教唆孩子下毒的那封书信,是用左手所写,此举,自然是怕人寻着字迹找来,可他越是这样的欲盖弥彰,就越说明这人就在书院之中! 袁老夫子怕鸟,这事在书院是人尽皆知的,可要引开王护院和柳大娘,这时机可就不好把握了,此人定然对老夫子的起居生活,乃至日常习性都十分的了解,这才要孩子放鸟进屋,利用老夫子怕鸟的性子,将这王护院引开。 至于柳大娘,若这后院只剩她一人,这孩子要趁她不备下药,肯定比王护院在时要容易的多,只是他也没想到,柳大娘的手段能如此厉害,竟能让这熊孩子畏惧至此,不过是三两句问话,他就什么都交代了。 第251章 迷雾渐退 童一看着面前的老夫子,心里总是有些忐忑难安,不过有一点,他觉得大娘说的挺对,就袁老夫子这臭脾气,有人想要毒杀他,倒也不算稀奇。 袁老夫子的资历,应是山岳书院中最老的,因为酷爱读书,他这年纪,却还不曾娶妻、生子,许是长久一个人日子过的太憋闷,他这性子,便越发的死板,难相处。 书院里,要说讲学讲的好的,那自然非霍先生莫属,可要论家世、资历,他却是不如院中的其他几位先生,袁老夫子又是几位先生里资历最深的,所以,但凡与书院沾边的事,大小便都得由他来定夺。 大到书院各处的修缮,小到学童、学生们日常的用具,他是事事都要横插一脚的干涉,再加上他这锱铢必较的性子,别说书院里的众人了,就是常年与山岳有些买卖往来的生意人,对他,那也是避而远之。 这样的时候长了,对书院自然是弊大于利,众人一合计,索性将一些小物的采买事宜许给了钱先生来应对,这样,既能免了袁老夫子与那些小商小贩的计较,他的定夺之权又不做什么实质的改变,可说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了。 “童一,童一!瞧什么呢?竟这样的出神?” “哦,没什么。” “赶紧去后院,柳大娘又做起糕饼了,一起去瞧瞧!” “不用了,我,我不饿。” “哦,行,那我先去了,要是有的多,我就给你带些来。” “嗯,谢了。” 瞧着堂上的袁老夫子,童一有些心不在焉,他不知那个真凶究竟是何人,亦不知他会不会再找上自己,如今他最怕的,就是袁老夫子出事,便只能挑了个最笨的办法:死盯着他不放! 此时的后院,早已是人声鼎沸,一帮学生、学童正围着柳大娘的小炉子,就等着她的酥饼出炉呢! “好久没瞧见这样的热闹了。” 钱先生听着后院的动静,面上有一丝欣慰,一旁的霍先生倒是并不在意那声响,只是自顾自的看着自己手里的书。 “钱银的事,你打算何时告诉袁先生?” 听闻此言,钱先生刚准备踏出的脚步,瞬时便停了下来。 “他的脾气,你我都清楚,你这样的贴补后院,迟早会招来他猜疑的。” 霍先生看着手中的书,翻书的手亦是未曾停过。 钱先生咬着牙,这会儿正攥紧了拳头,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冲动,奈何,霍先生好似并不愿意放过他,继续开口道:“私贪,不是什么大罪过,只是你如此行事,怕是会辱没了钱氏一族百年来的清誉……” “钱氏?呵呵呵哈哈哈哈哈……,霍先生这话说的,金军进江南后,钱氏一族几乎被屠戮殆尽,家财被掠,家宅被烧,我,不过是条丧家之家,哪里担得起钱氏一族的门楣、清誉。” 他瞧着那看书的人,一脸嘲弄的说道:“即是说起了这个,也不知霍先生您的皇权梦,何时醒啊?” “书院里有名有姓的世家高官子弟,都让你结交了遍,你教唆着他们为非作歹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只是个教书先生?” 看书的人依旧不动如山,他的面上,是毫无波澜的平静,好似钱启口中的事,与他全无干系。 钱启走到窗边,此时,后院的嘻闹声正盛,他看着外头的花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呵呵,可笑,实在是可笑,你我二人,竟相互指摘起来,呵呵呵呵呵呵……” 房中,他的笑声如诉、如泣,一旁,霍先生举着的书虽不曾放下,但这手,却是再未翻动过一页纸张。 傍晚时分,后院的热闹终是在柳大娘熄灭的炉火中殆尽,等学生、学童们走后,柳大娘这才将小室中留下的几块酥饼拿出,只见她仔细擦了擦盛饼的小碗,小心的将饼放上,然后便起身来到了先生们休憩的书房之中。 一条白布,在秋时日落的晚风里飘荡,这口酥饼,他终究是吃不上了。 第252章 钱启之死 一条白布,就这样轻易得结果了一条性命,柳大娘叹了口气,不免有些惋惜。 自己好不容易做出了这可口的酥饼来,这家伙竟是连尝都没尝一口,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 之后,也不知是哪个有心人之人所为,书院里突然开始流传起了私贪一事,且这事是越传越似真,苗头也直指向了刚刚身故的钱先生,书院众人震惊之余,为保清誉,不得不对过往的账目进行了自查,结果这一查不要紧,竟还真查出来了不少问题来! 钱启私贪的事一出,袁老夫子和众位先生是十分的骇然,江南钱氏,那可曾是富可敌国的所在,没想到才短短数年,其后世子孙竟沦落到要贪墨书院里平日采买的份钱?!最后还落得个悬梁自尽的下场! “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山岳书院的清誉,都让这钱启给毁了!!” 书房之中,袁老夫子正在那吹胡子瞪眼的算着账目,冷不防瞧见门口有几个人影正鬼鬼祟祟的在那窥探,他心中的火气更盛,起身便准备痛骂一顿这些个不服管教的学生,结果刚走到门口,却险些与柳大娘撞了个满怀。 “哎呦喂!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是要干什么啊?!还嫌这书院里的事不够乱吗?!” 柳大娘一脸的歉意,赶紧将手中的吃食放在了一旁,安慰着老夫子坐回了屋中。 “您消消气,消消气,这都一天了,也不见您进食,我这才自作主张的给您带了些吃的,您也忙了一天了,这会儿就歇上一歇,事情总归是做不完的,人可是真要饿死的!” 瞧着那热气腾腾的饭食,袁老夫子这才惊觉自己已一天没吃饭了,哎,真是多事之秋啊,平白的竟生出这样多的事端来。 外头的人影还在“窥探”着里头的动静,袁老夫子这会儿已没了骂人的念想,他这肚子早已饿的是前胸贴上了后背,哪还顾得上外头这群“野小子”作怪。 “您也别怪他们,毕竟钱先生人才刚走,如今又闹出了这样的事来,书院里不发话,谁也不敢明面上送他这最后一程……” 袁老先生吃着饭食,喉头不知怎的亦是有些哽咽,钱启在书院的口碑本就不差,再加上他平日里,私下贴补那些家贫的学生,老夫子对他,可说是另眼相看的。 私贪的事虽说是错事,可几十贯钱,何至于搭进去条性命啊? “许是,真有什么难处,您应知晓他的脾气多些,若他真到了自以为走投无路的地步,同谁讲,又有何分别呢?” 袁老夫子一边吃着饭,一边擦了擦眼角,他仔细的回味着柳大娘的话语,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竟起身放下手里的饭盒,竟又跑去书桌上仔细翻找起来账册! “不对,果然是不对!” 只见他将这些账册送到柳大娘面前,竟要她仔细辨认辨认字迹,一开始,柳大娘还十分的抗拒,推脱自己不识字,哪里会看这些,可袁老夫子这倔脾气上来,是死活要她瞧瞧,她只能勉为其难的看起了那些账本。 “起初我也是纳闷,这人才刚死,怎就出来了这样的流言?如今想来,有人定是一早便知晓了他的所为,却故意隐而不发!” “您的意思是……,有人一早便知晓了此事,却故意不言,而且暗中,还拿此事威胁于他,这才让他寻了短见?” 袁老夫子急喘着粗气,那抓耳挠腮的样子,显得颇为急躁。 “定是如此!定是如此了!!” 柳大娘见他如此,有些担心的问道:“可,这人为何还要在钱先生死后,将这事给说出来呢?按说这人已死,就算之后再查出来些什么,钱先生他也翻不了供,做不得假了呀……” 那袁老夫子听闻此言,瞬时想到了什么,嘴里有些激动的说道:“原来如此!原来他打的竟这样的主意!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说罢,他竟将柳大娘手中的账本一把夺过,又认真的排查起了字迹来! 柳大娘见他那癫狂的样子,也不敢在屋中久待,只得赶紧退出了他的书房,反正她此番的目的已经达到,便由着袁老夫子核查去,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那些看似出自钱启之手的账本里,总会出现一些令他熟悉的字迹! 其实童一手里那封要他下药的书信,从一开始,便是出自钱启的手笔。 本来他的这些烂帐,只要在年底前能填上,是闹不到如今这地步的,可奈何书院的银钱也是吃紧,竟突然将半年一查的账目,改成了一季一查,这才引来了他的不安。 查账的事一出,从前的账本便全搬去了袁老夫子的屋中,袁老夫子的脾气,大家也都知道,这账目但凡有一丝的差错,他定会查个水落石出,钱启当然也知道他的厉害,这才走了一步险棋,想要让这袁老夫子病上几日,他好从中调理调理账目。 奈何童一这孩子不惊诈,柳大娘只是谎称那泻药是断肠散,他便把什么都交代了,童一虽不知道那下药的是何人,可那封书信的内容却是让柳大娘猜出了些缘由。 那日钱启在小室门口训斥汪玉可的时候,霍先生与他说了些什么她虽不知,可这后院新到的那棵红枫树却是让她明白了钱启葫芦里卖的药,而他为了脱罪,竟使了左手写了那封书信,且这字迹竟长得有七八分像书院中那人的字迹! 本来他有这样的本事,柳大娘还想同他谈谈合作的事,却没想到那人的手脚竟如此之快,也不知是因何缘由,竟直接将人吊死在了先生们休憩的书房之中,还故意伪装了自戕的模样! 按说钱启死时,他做假账私贪的事并未被人发觉,他大可以卷铺盖走人,或是找袁老夫子求情,亦或是另找些法子,将这些亏空补齐,总之,怎样也犯不上为了这几十贯,送进去自己这条命。 可这时候再想这些,为时已晚,那人的冲动之举,让钱启的“自戕”,变得十分的可疑,也正因如此,之后,钱先生私贪的流言才会如此快的传遍了书院,将原本可疑的“自戕”,变成了畏罪而死的赎罪之举。 柳大娘自然是不打算揭穿什么了,毕竟自己无凭无据的,书院里又刚死了个先生,这个时候就算她说出钱启的死有疑,又有谁会信她呢? 不过,他再聪明,到底将此事做的绝了些,钱启除了私贪,其实并未犯下什么大错,先不说他会不会为了几十贯上吊,就单说这私贪一事是在他死后才被揭发,这其中,就已能做老大的文章了。 以袁老夫子的性子,这样的纰漏,他不会不查,但如何让他发现这纰漏,然后顺势将此事引到那人的身上,那,便得看柳大娘的本事了。 第253章 黎明前夜 “今日叫大家前来,其实,是有一事相告。” “钱启的事,想必大家都已知晓。他犯的这错,实是愚蠢,可他的死,我等亦是十分得惋惜,为此事,我同书院中几位精深算学的先生们一起,又重新查证了账目,现今对他私贪之数,已有了确数。” “钱启私贪了书院总计二十贯九钱,其余小件,如菜蔬、花草等没法查证,暂不计数。” 众人此时开始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了这私贪之数,按理说,这样的钱数,对从前的钱家来说,怕是连一日的开销都不够,可如今,他三月私贪之数也不过尔尔,竟还为此搭上了一条性命,先生们是唏嘘不已,奈何人已逝,他们也只能哀叹一声时也,命也,便再无他法了。 “他若有难处,吾等也不是坐视不理之辈,可他错就错在,碰上了这样的难处,竟只想着一力承担,还一味的隐瞒,从私贪到畏罪而亡,可说是步步走,步步错了。” 书院里,另一位老先生实在是有些感慨,可一旁的袁老夫子听闻此言,却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 “静一静!静一静!!” “关于钱启私贪一事,我等不光查出了他私贪的确数,还对他私贪一事的流言,有了些许眉目!” 见众人安静后,袁老夫子神色肃穆的说起了他的发现。 “众所周知,钱启是在书院书房之中上吊而亡的,而他身亡之后,这私贪一事的流言才渐起。其实细想此事,想来大家同我一样,多少都会觉得有些蹊跷,他犯下此事,若在他死前无人知晓,为何他死后,又突的传出这样的流言,且这矛头可说是直指向了钱启!” “我当时也同大家一样,对此事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几日前,我才突然想通,若钱启私贪一事,一早便有人知呢?” 书院众人面上错愕的表情,全都落入了袁老夫子的眼中。 “此人若从一开始便知晓了钱启的所为,他为何不说?” 此时,书院中一年轻的先生实在是有些不解,便不由得开口询问道。 袁老夫子看着他,深叹了一口气,当着众人的面,这才开口道:“是啊,为何呢?可若此事是他有意而为呢!” “查帐的时候,我就隐隐的觉查出了不对,钱启私贪,这事是不假,可那账本上的字迹却是透着些古怪,只因那账本上不仅有他自己一人的字迹,竟还有别人书写的痕迹!” “要问这钱启的事是如何让人知晓的,就不得不说他这做账的本事了。” “这些账本,我同书院之中几位精深算学的先生连看了几日,这才寻出了些蛛丝马迹,当时我就在想,这传播流言之人他究竟是通过怎样的手段,才得知了钱启的秘密,除非……” 袁老夫子此时目光如炬,他拿着那些账本,此时已顾不得众人的诧异,狠狠的将那账本摔在了一人的面前。 “除非他们本就是同伙!” 众人震惊的瞧着袁老夫子的所为,而那本账本此时正摔在了书院霍先生的面前! “袁先生,此事非同小可,您可莫要随意指摘啊!霍先生这样清廉的一个人,怎会与钱启同流合污,再说了,他……” “这才刚出了事,怎又猜疑起了书院中人,老夫子,您莫要胡说啊!” 袁老夫子抬手,终是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我这样说,自然是有些依据的。” 只见他拿起桌上另一本账本,摊开了书页,然后又从怀中,掏出来霍先生的一本书记,众人好奇,赶紧上前验看,果然,那账本之中的字迹与霍先生平日里所写的字迹,可说是有七八分的相似! “一开始,我也是万般的不信,可这两厢的字迹,却是极其的相似,联想钱启死时,他是最后见过钱启之人,钱启走后,这流言又出的离奇,我这才对他起了疑心!” 原本刚才还信誓旦旦此事与霍先生无关的两人,在验看过那账本上的字迹后,都开始狐疑的看向了那个沉默不语的男人,自始至终,他都未曾开口,也不曾替自己辩驳一句。 众人的眼光好似刀剑般的射来,他的脸色并不好看,眼神亦是有些涣散,不管周围人如何的询问,他却依旧不动如山。 “霍思辰,你不说,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将这些东西,交由官府处置便是,可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做?” 霍思辰叹了口气,这才捡起了地上的账本,他的脸色有些不大好,可神情却是自若了很多,只见他随手担了担手中的账本,便将它还给了袁老夫子。 “不过是七八分像的字迹,便断定我与钱启的死相关,夫子,您这论断,未免武断了些。” “钱启私贪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就算没有这流言,想来,过不了多久,那些同他做过生意的小商小贩也会闹到书院来,用得着我费这周折吗?” “至于他的死,与我无关,若你们不信,大可以告到官府去,不过别怪我没提醒诸位,书院才刚出了人命案,接着便是私贪的事,如今你们又这样无端的揣测于我,此事若是传出,山岳书院百年的清誉怕是不保!”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只留下了一众云里雾里的先生和吹胡子瞪眼的袁老夫子。 第254章 生不如死的活死人 后院,柳大娘正浆洗着先生们的衣物,冷不防听见身后传来了些动静,她回转身,一眼便瞧见了走路有些不稳的霍先生。 “霍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她赶紧甩下手里的脏水,赶紧上手将人给扶住,结果这人才刚碰到胳膊,那霍思辰竟直挺挺的晕倒在地,然后便突然口吐白沫,整个人竟开始剧烈的抽搐了起来! 他这病,本就受不得刺激,刚才在书院众人面前,他已是强撑着身子,才走出了那屋子,可人的耐力到底是有限,他再怎样的忍,这病来的时候,哪还能自控的住! 等他再醒来时,已躺在了袁老夫子的卧房之中,不远处哗啦啦似有水声响起,他有些错愕,晕倒时只记得自己勉强走到了后院,之后,便再想不起来什么了。 “您醒啦。” 柳大娘的声音传来,让霍思辰不由的皱起了眉头来。 “您刚刚晕倒了,我也没办法,便自作主张把您背到了袁老夫子的屋中。” 说罢,一块湿润的毛巾递来,他虽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伸手接来了那块湿巾。 “其实,你大可不必自己动手的。” “他为了脱罪,一早便准备给那袁老夫子下药了,你若是聪明些,直接将那药换成毒药,便可一石二鸟,何苦要脏了自己的手,反背上杀人的罪过呢?” 霍思辰瞧着她那“慈祥”的面容,不禁眯起了眼睛。 “不过能让你生这么大的气,想来他定然是知道你身上那了不得的秘密了。” “其实这事,也不怪他,毕竟你以他私贪一事相要挟时,我就在一旁。你这样的不避讳,他又急于找你的把柄,我岂能坐视不理呢?只能挑了个好时候,将您和您那些学生干的好事都告诉给他了!结果,还真是有些出乎预料,没想到你竟会亲自动手,看来这事却是你的软肋啊!” 此时,霍思辰手中的湿巾已被他紧紧的攥在了手中,他眼底冷淡,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柳大娘”此时却站在了袁老夫子的书架前,有模有样的拿了本,随意的翻看了起来。 “思辰,思陈,没想到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对陈良辅竟还存着这样的情谊,难怪你会如此的恨,恨到宁可毁了他,也不愿他离开江洲,离你而去,真是爱之深,则恨之切啊。” 霍思辰突然抬起了头来,他知道她是谁了! 袁老夫子刚回到自己的小院,便听见自己屋中传来了了不得的动静,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屋外的窗边,就瞧见屋里头那霍思辰此时只穿着亵衣,正躺在他屋中的榻上,双手掐着柳大娘的脖子,在那欲行不轨呢! 此时的霍思辰好似被邪魔附体,不管袁老夫子和赶来的众人是如何的劝阻,他已全然听不进话了,柳大娘被他死掐住了脖子,眼看着就要断了气,她那衣服亦是散乱在了地上,众人实在没了办法,只能将这疯魔一般的霍思辰敲晕,这才阻了一场惨案! “柳大娘”从山岳书院离开时,得到了老大一笔的赔款,袁老夫子虽是个倔脾气,心内亦是十分鄙夷书院这般息事宁人的做法,可他心里也清楚,这样的丑事,若真宣扬了出去,山岳书院立时便会关门大吉,连带着他们书院之中的这一众先生,怕也会被此事牵连,日后一个个的都抬不起头来做人呐! 他心怀愧疚,自然不敢在“柳大娘”这儿多做停留,他还要自己的这张老脸,便只能放下了那份厚重的“心意”,一脸惭愧的走了。 相比较众人对柳大娘的歉意,霍思辰的下场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他在书院里闹出的动静太大,不仅引来了书院中的先生们围观,连那些在读书的学生,也有不少瞧见了这出“好戏”,之后,书院虽费了不少力气堵住了他们的嘴,可霍先生这污名却被做实的彻底。 本来么,书院不追究他犯下的这大错,只是将他逐出,也算给足了那些世家子弟脸面,可你堵住了悠悠众口,却是管不了众人打心眼里对你的鄙夷和厌弃,那些人的眼神,别说他了,就是帮忙收拾的几个仆人,亦是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先生,您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我已派人去寻那柳氏,只要抓到了人,不怕她不招!” 霍思辰有些疲倦的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人怕是寻不到了。 她的脾气,做事绝不会留后手,对陈良辅是如此,对他亦是如此。 他改名换姓,好不容易才在山岳书院站稳,竟被她用如此下作的老法子,又弄了个身败名裂、前途尽毁的下场! 这便是她留在他心里的折辱!只要他活着,他便只能同过街老鼠般的过活!不管他换多少次名字,哪怕是改头换面,只要她想,这些羞辱和异样的眼光会永伴他左右,而他,除了忍着,别无他法! 这便是她给他判的死法,生不如死! 霍思辰想到此处,手已是不自觉的抖动了起来,他知道,这次他怕是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活死人?” “对,活死人,他如今是手不能提,口不能言,除了活着,他什么都做不了。” “那岂不是可以任人宰割?” “是了,你就算现在将他碎尸万段,他也不会动一下,叫一声,这样的日子,他还有一辈子要过呢。” 江伊佳拿着一杯清茶,仔细的品味起来。 思凌之中的这些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高官世家子弟,面对这样一位私德败坏,且毫无价值的活死人,也不知他们会尽心服侍他多久,不过,以她对这些人的了解,过不了多久,思凌内里定会有场大风波,到时,都不用她们动手,这些人自己便会为争权夺利打个头破血流。 院子里,那熟悉的瓜藤已变成了枯藤,再也不似从前那般翠嫩,墙角,一碟奇形怪状的糕饼正放在那小小的石碑旁,江伊佳配着茶,自己也吃上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她心想道。 屋中,又传来叮咣的聒噪之声,只见孙三正拿着个锅铲,自顾自的不知在那炒着什么,他炒的尽兴,也没在意自己闹出了多大的动静,只是他翻炒的那口锅里头,却是空无一物! 如今他这梦魇的毛病终于是好了,只是人却变得痴傻了些,时清醒,时糊涂的,江伊佳觉得这样挺好,他虽傻了些,却很是听话顺从,身手也不曾有什么变化,虽然有时候会突发奇想的做些怪事,比如炒空锅,乱摘瓜什么的,其他,倒也没什么不妥。 秋日的小院,已有了些凉意,莎莎从屋中给她拿了条毯子,却见她竟已熟睡在了小院里,茶水已凉,糕饼也已吃尽,她总算能好好睡上一觉了。 莎莎看她脖子上那可怖的伤痕,忍不住红了眼眶,眼睁睁的看着她被那畜生不如的狗东西的险些掐死,岳莎莎那时真恨不得当场就结果了他,可即便如此,她却仍是用手势劝住了莎莎的冲动,硬是自己扛下了这份痛楚。 秋日的夜露终究是起了寒意,可她却是毫不在意这凉风拂面,也不知在梦中,她是否见到了自己牵挂之人。 第1章 财神庙奇案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新都初定,正值年关,临安城内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好一派热闹的景致! 初五,正是迎财神的好日子,初四子时刚过,李来财家的小儿子李名儒便同母亲一起,坐着马车,去了临安内有名的灵顺寺上香, 灵顺寺,是东晋时便建下的古刹,前朝时,那寺内还供奉了“五显财神”,故而那庙又被当地的百姓奉为了“财神庙”。 李来财家中是专营这茶叶生意的,前几年逢乱时,李家人倒是不曾跟风而逃,反而颇有些先见之明,早早的便躲进了自家的茶山之中,安心度日了两年,待到金人走后,圣上又定都在了临安,这一家人才又回到了临安城内的老家之中,重新做起来买卖。 这两年,李家人在山中的日子虽过的清贫,可一家人能平安无碍,便已是不幸之中的大幸,故而回城后,这李方氏便想趁着这初五的好日子,去“财神庙”给自家的生意求个兴旺昌隆。 夜里,去财神庙上香的香客其实并不在少数,几十家灯火好似那夏夜里的萤火,正星星点点的朝那北高峰方向而去。 此时,谁也不曾料到,暗夜之中,一股子邪祟正悄然的站在山头,看着这些争相上山,只为烧得头香的香客们,它们早已是垂涎三尺,恨不得立时便将他们生吞而下! “啊!!!!” 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传来,一个女人此时站在财神庙上山路的阶梯上,正从上而下的搜寻着什么,她的脸上满是惊恐与泪痕,一路询问着众人有没有见到一个男孩,登山的众人是十分的茫然和错愕,不少人都对她避而远之,生怕这疯女人找上他们。 可接下来,那女人却好似着了魔一般,竟冲着阶梯旁的远山一跃而下!黑夜之中,上山的众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笼罩的深山之中! “瞧瞧,这都摔成什么样了!” 正月初五,本应是家家户户喜迎财神的好日子,谁知道竟有人在众人争着烧高香的时候自寻了短见! “听那些烧香的人说,她好似是丢了孩子,一路从山上寻下来,之后也不知是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直愣愣的便冲下了山,旁人不防啊,别说拉她了,想劝她的,都还没来得及开口,这人就已经没了影,吓得那半山的人跟闹了鬼似的,香也没烧成,全都活逃死逃的下了山!” 山下,万捕头摸着脑门,一脸的愁苦,还没出正月就碰上这样的案子,着实是有些晦气了! 如今的临安城,那可是天子脚下,他们行事,背后总有千万双眼睛盯着,大意不得。 这女子跳下山时虽有众多百姓可作证,可好好的一个香客,为何会无端疯癫,却是件奇事,这不,他们才刚到山下,好不容易才将这女子的尸首找齐,这女子的家人也已寻了上来。 “阿云呢?我家夫人还有我那小儿在何处?” 带着李来财的衙吏也不知低声同他说了什么,就听见他呜咽了一声,一个没站稳,差点栽倒在地上,一旁的家人赶紧将他扶住,一边掐他人中,一边询问起了情况,这才知晓发生什么。 “啊!!!!!!” 李来财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痛苦的哀嚎了起来,此时的他哪还顾得上周围这些人,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寸断肝肠!直到哭得没了力气,他才如同枯槁一般瘫坐在地,就这么了无生气的只剩了一具躯壳。 “妈的!这叫什么事!” 那年轻的衙吏见不得这样的场景,忍不住的咒骂了一句,一旁的老衙吏只是叹了口气,却什么都没有说。 这案子,怎么看,怎么都透着股邪气,先不说这女子,就是这孩子的失踪,亦是透着十分的怪异。 上北高峰的山路,拢共只有两条,孩子是跟着母亲一起上的山,当时那上香的香客们为候这吉时,好多都堵在了上山路上,孩子若是在那时丢的,按理说也走不远,可这女子从山上寻到半山腰,就是没找见人,也不知是寻孩子寻出了毛病,还是这黑灯瞎火的山路再加上找不着孩子的急火让她失了神智,竟以为孩子掉下了山!结果自己也从这山上一跃而下,死在了当场! 为这事,财神庙里的慧顺方丈特意带着衙吏们走了一遍山路,仔仔细细的将上山路上的角角落落都给寻了个遍,为防山路上出事,寺里早就修缮了山路的石栏,可石栏它只是防护,却拦不住人心啊! “出了这样的事,灵顺寺上下亦是十分的痛心,李施主他若是不嫌,我寺,愿为这女子做场法事超度,至于这孩子,寺中上下也定会尽心寻找,只是……” 众人望着那茫茫山间,心中自然明白方丈这“只是”背后的深意,还未寻到人之前,谁也不能说些什么,可这孩子既没上山,也不曾掉下山去,除了被人掳走,便再找不出其他的出处了。 这孩子若是被人掳走,那这贼人定是混在了那些上香的人群里,然后趁着那女子失心疯似的跳下山后,同那些一哄而散的香客们一起逃走了! “畜牲不如的东西!” 万捕头紧皱着眉头,瞪了眼那口无遮拦的小衙吏,同方丈告辞后,便带着人又走了遍下山路。 “都仔细验看着点,有什么发现,及时上报!” 说罢,众人便四散而去,开始寻起了线索。 “师傅,这人不是在上山路上丢的么,怎么还要到下山路这里来寻线索啊?” 老衙吏翻着树丛,见这年轻人有些不耐烦,不由得叹了口,年轻人么,有一腔热血虽说是件好事,可光靠这个,干活儿不动脑子,那迟早也是个背黑锅当垫背的份儿,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指着山顶的财神庙问道: “你看这财神庙,它这上下山路不从寺内走,若你是那歹人,此时手里头还带着个孩子,你是会选人多、难走的路下山?还是趁着上山路上堵的正欢,往这人少的下山路上跑走来得更快?” 那年轻人仔细想了想,突然认真的说道: “要我是那歹人,若只是为了掳个孩子,压根就不会选在这种日子,这种时候!” “为何?” “您想啊,这样的日子,人挤人,人挨人的,先不说这下手的困难,就是真让他得了手,这人只会被挤在路上,动弹不得,这样一来,只会添加风险,反而不易得手!” “若我是那歹人,只为掳走这孩子,要么是求财,要么便是有仇,不管怎样,定是有些企图的。这会儿正是年节,李家这孩子总会出门赶个集,同周围的孩子玩耍,真要动手,什么样的时机寻不到,非要等到这时候费力的上山来,冒这么大的风险?” 老衙吏琢磨他话中的深意,一时也有些想不透,身后,万捕头的声音响起: “让你们寻人,倒是在这讨论起缘由来了,若你真是那贼人,想来也是个笨贼!这李家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他若求财,大可以寻这城中的富户下手,何苦寻上这样的人家;至于这仇家,那更是无从说起了,李家为避难,在自家茶山已隐居了两年,就算是从前的旧仇旧怨,在金人掠劫后,也没几个活人了。正好,你不是觉得这事蹊跷么,下山之后,你们再去查查这李家从前的旧恩怨,有什么情况,及时来报!” 说罢,还不等二人回应,万捕头便转身走了,那年轻人有些不服,撇着嘴心里已不知骂了多少遍,那老衙吏看着他那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又继续搜寻了起来。 第2章 无仇无怨? 那年轻的衙吏,名唤崔直,这不,万捕头一声令下,他便只能和师傅一起寻到了李来财家中。 李方氏的头七还未过,此时的李家正张挂着白事,他抬头瞧着那晃眼的白灯笼,心里是五味杂陈。 这样的时候,本应是一年之中最喜庆的年节,如今,这好日子却成了李家的丧节,此后年年岁岁,每到正月初五,便都是她的忌日了! 因还在年节之中,李家这事虽轰动,可看这门口的架势,不用想也知道,大家这是怕触了霉头,故而并没什么人上门吊唁。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 短短几日,李来财的面貌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还未到四十不惑的年纪,他这两鬓就已生出了华发,那日在山下,他凄厉的哭喊声还历历在目,如今再见,没想到这人,竟变成了这副模样,着实令人唏嘘。 “还未出年节,家中便出了这样的事,这时候要人家上门吊唁,属实是让他们为难。阿云的家里人,能来的都来了,这是我能为她的一些小事,至于孩子,想来只能看天意了。” 他的声音很是嘶哑,想来这几日在家中他是没少哭诉,本以为官差到访,是儿子有了消息,奈何天不遂人愿,他的希望又一次落了空。 “仇家?” 他黯淡的目光足足的低垂了半刻,再抬眼时却仍是一脸的沧桑和迷茫。 “我同阿云和两个孩子,还有家中老母在自家茶山住了两年,这两年,我们过的日子并不算好,可比起战乱而亡的那些人,我们过得已算是上佳的安生日子了。” “阿云的脾气最是温良,平日里别说与人争执了,就是在村中被人偷了菜果,她都从未和人红过脸,与人结仇,那更是无从说起了。” “至于我,你们也晓得,从前我是以贩茶为生的,做生意么,难免有个争执,可那也仅是些争执而已!这几年,大仗小仗打了无数,从前的那些客商,别说仇怨了,就是有幸活下来的,有些也不再做这门生意了,我们才刚回来,连城中店铺的门脸儿都还未曾定下,哪里来的仇怨一说?” 崔直在自己的本子上认真的记录着,只见他咬着笔头,似有些不解,犹豫了良久,还是向李来财询问了当日李方氏一人带着孩子上山的缘由。 “其实这事,我,我也是难辞其咎的!” 说罢,那李来财又忍不住的掩面哭泣了起来。 “初四那日晚上,我同几位故交好友相约,在城中的悦来酒楼吃了场酒,大家好久不见,又正逢年节,便忍不住的贪饮了几杯,结果,我竟将这上山烧头香的事给忘的一干二净!” 说到此处,他痛苦得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幸好崔直眼疾手快,这才止住了他的动作。 “都说喝酒误事,我糊涂啊!!!” 他涕泪横流的样子,一旁的老衙吏看了,都不由得蹙起了眉来。 “直到官府找上门来时,我都还未醒酒,我母亲腿脚不便,阿云她定是担心我无人照料,这才留下了大儿,可谁知道,谁知道她这一走,竟是天人永隔啊!” 说罢,李有财的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落起来…… 走出李家大门的时候,崔直的心里好似堵上了块大石,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老衙吏跟在他身后,回身又仔细瞧了瞧屋中的情形,然后,才同崔直一同出了门。 李家街坊四邻的说辞,与李来财所说是如出一辙,这样的惨案,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对方云的为人,众人的口径是出奇的一致,这样贤良的一个女子,却最终落得个身分死,子无踪的下场,除了叹一句天道不公,大家也是别无他法。 “先头,我觉得这案子蹊跷,是因这孩子失踪时透着股子邪气,如今瞧来,这李家被人盯上,却是毫无由来,真是奇哉怪也,天底下竟真会有无所图的贼人不成?” 崔直望着手中的本子,当着师傅的面,头头是道的分析了起来。 “仇杀,看着不像,这样的朴实人家,就算跟人真有什么仇怨,又何必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和孩子?直接找李来财不是更好?就这两年他们在茶山过的那日子,顶天,也就是偷摘了些乡邻的瓜果,要是为这,就要弄得人家破人亡,那这天底下岂不得尸横遍野?” “为财,那就更不像了,李家那屋子我们也瞧见了,从初五算到今日,已整整过去了三天,那掳走孩子的贼人至今还不曾露面,李家也从未收到过那贼人的要挟,绑走了孩子又不要钱,那他只能是图这孩子了!” “可这孩子又不是个物件,就算绑了他,七岁的孩子,不仅认得爹娘,更是能言会道的,绑这样的一个孩子,到底图什么呢?” 崔直瞧着那本子,抓耳挠腮的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老衙吏并未打断他的思绪,只是坐在河岸边看着那潺潺的河水出神。 从李家出门时,老衙吏便特意回头瞧了眼院李家院中和屋中的场景,家中办丧事,按理说这李家的老母和李来财的大儿子理应出来守灵、见客才是,可他们二人从进门到出门,除了见到了李来财,便再没见到家中的这一老一少了。 李来财的母亲据说腿脚不便,不出来倒还说得过去,可这方云好歹还是李名齐的生母,自己母亲过世,这做儿子的哪有避而不出的道理? 老衙吏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可他毕竟没有实据,周围的街坊对李家的两个儿子也讲不出什么不妥来,十来岁的孩子,你说他绑了自己弟弟,逼死了自己的母亲,那得是个怎样的孩子,才能干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来?! 第3章 上元灯会投河案 新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元夜花灯齐齐明,鼓吹喧喧月色新,明月满街流水远,玉漏相催莫提及。” “哟,你小子有一手啊,没想到竟还会作诗呢?!” 此时的崔直脸色微红,正神色慵懒的提着酒杯。 才二两酒下肚,他便有了些醉意,一时兴起,东家长,西家短的,竟“东拼西凑”的作了首狗屁不通的诗文出来。 师傅瞧出来了他的醉意,知道他这几日为了李家这案子查案查的辛苦,便特意带他出来逛逛花灯夜市,松快松快身子。 酒虽不是顶好的名酒,但却是醉人了些,瞧着运河旁的花灯,他一个不留神,差点掉进了河中,老衙吏见他醉的厉害,只能扶着他,打算先把他带回家中,可两人还没走到运河桥边,就听见了远处闹起了动静! “你们谁看见我孩子了!!我孩子丢了!!!小雨!!!!小雨!!!!!!” 不远处,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正在灯会里头乱窜,她好似是丢了孩子,这会儿正满大街的寻着孩子呢! 周围的人有瞧出她不对的,正欲上前询问,结果这人不知怎的,突然就怔在了当场,不管别人如何的问话,她都是充耳不闻,周围的人只见她眼神发直,竟直勾勾的盯住了不远处的运河边! 一旁的众人以为她瞧见了什么,正打算去看看究竟,这女人却突然发疯似的冲向了那运河之中! “不好啦!!有人投河啦!!!” 一声惊呼,将正准备过桥的师徒二人给喊住了,听说有人跳河,两人对视一眼,颇有些默契,竟都调转了方向,朝那出事的地方踉跄着跑去! 此时,那运河两边已围满了好事的百姓,人群之中,几个会水的汉子也已下了水,正一个个的潜入河水中寻着人。 临安城的这条内河虽不算宽,可这水,却是深的不一般,那女人冲下去的时候好似是重石投河,不仅溅起的水花大,那动静闹得也是不小,几个会水的汉子在那水中一通搜寻,硬是没找到这女人的踪影! “师傅,您觉不觉得……” “这还用觉得?” 老衙吏紧皱着眉头,面色沉重的瞧着这暗夜之中深不见底的运河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万捕头便垮着张臭脸,来到了那出事的河边。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上元佳节,他本带着闺女和媳妇正逛着灯会,谁曾想这灯会还没逛完,就听见前头闹哄了一阵,结果,他刚安顿好孩子,就听见前头有人喊了声“有人跳河了!”,便顾不上妻女,火急火燎的跑来了这里。 “这是成心要同我们过不去啊!前头初五才刚出了事,这会儿上元节又闹出这样的动静来,这是公然挑衅我等啊!” 衙门里,万捕头的脸色很不好看,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仅是这两起案子,邱主簿和上官老爷定是将他训斥了个狗血淋头! “十日!上头只给了十日的期限,若是还破不了案,别说在坐的诸位,就是我这个捕头,亦是该受罚受罚,该让位让位!” 瞧着万捕头那气急败坏的样子,众人是有苦难言,可这事出的越是怪异,便越是惹人非议。 如今临安城内都传遍了,有说是夜叉寻仇取子的,也有传是夜魔降世要吃孩童的,总之是说什么的都有。 传言越传越离奇诡异,搞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的,家中但凡有七岁左右孩童的,都已不敢出门了! 那跳河女人的尸首,是第二日才被人在运河下游给寻到的。 一夜的功夫,那尸首都被泡透了,若不是她身上的衣服还算完好,他丈夫差点都没认出来她来。 “青天大老爷啊!您得为我做主啊!!我,我妻女只是去瞧了个灯会,怎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 哭天喊地的男人名唤张里泉,是临安城云乡豆腐坊的坊主,投河的这位,正是他的妻子柳月琴! 他的女儿名叫张小雨,正是昨夜女人在灯会上寻来寻去寻不到的小雨! “小雨,小雨才七岁,与她母亲最是亲近,不怕您笑话,这么大的孩子了,她却还是整日的黏着她母亲……” 张里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衙门里头哭诉,崔直瞧着他的样子,喉头亦是紧了紧。 这都叫什么事啊! “那上元那日,你为何没同她们母女一同上街呢?” 张里泉抹了把眼泪,颇有些懊悔的哭诉道:“我也是让猪油蒙了心了!本来昨日是十五,还未到酉时,我便想关门来着,可,可那时突然来了个老主顾,非要买豆腐。我当时本不想做这单生意了,便想拒绝他来着,可,可他要的豆腐量多,给钱也确是大方。我一想,一来一回,便能在上元节的花灯会上,给孩子买个好看的花灯,便又回作坊做了些豆腐,这才耽误了时候,可谁曾想,谁曾想……” 张里泉哭得伤心,崔直问得却是皱起了眉头,都是母亲独自带着孩子出门,都是家中男人有事没来,结果,孩子失踪,母亲身死。 张里泉家的豆腐坊是城中的老作坊了,打从他爷爷那辈开始,便在临安城中叫卖豆腐为生,后来买卖做的大了些,这才攒下了那一小间豆腐坊。 张家不是什么富裕人家,不然也不会为了多挣两个花灯钱辛苦的从城东跑到城南取货,然后又送到了城北,这才耽误了与妻女相聚的时候。 张家周围多年的老街坊和老主顾都说他为人十分老实,平日里别说与人结仇结怨了,就是真碰上难伺候的主顾,他连吵嘴都吵不过人家,又何来的嫉恨。 “小张对月琴,那是好的没话说,月琴的贤惠,我们这些老街坊也都是瞧在眼里的,本来这日子眼看着就要好起来了,怎么偏就出了这样的事了……” 望着张家那豆腐坊,崔直不由得深叹了口气,这个年,过得可真让人觉得憋屈! 第4章 偶遇 正月十七,临安城内,北高峰山下。 此时的江南,正下着淅沥的春雨,崔直打着伞,一步一步的朝山顶的财神庙走去。 年节之内,临安城便连发两起母死子无踪的大案,让刚刚定都的新朝,蒙上了一层邪祟降世的暗尘。 前头,上峰才刚给万捕头等一众衙吏们定下了十日破案的期限,还没过晌午,大理寺的人便来到了衙门,从万捕头手里接过这两起案子的卷宗,便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万捕头气的是牙痒痒,可案子得查,这凶手亦得抓,如今大理寺的人横叉一脚进来,万一这凶手让他们先抓着,那他们这群衙门里的,不就真成酒囊饭袋了! 崔直收了收思绪,赶紧又拿出小本,然后,仔细的验看起了上山路。 方云跳下山的地方,正是上山路的半山腰处,据当时围观的百姓讲,她也是同那柳月琴一样,先是在人群中疯找了一阵孩子,然后,就好似被施了法术一般,突然怔愣在了原地,眼神发直,面露惊疑,之后,便一个箭步冲到了山下! 崔直抬起头,瞧了瞧周围的草丛、绿树,心中是大为不解,孩子失踪,做母亲的焦急寻人倒是情理中事,可没听说这孩子才刚丢,人就当场发了失心疯的。 当时上山路上的人这么多,她既不寻人帮忙,也没走到山下,才刚寻到半路,人就已跳下了山,难不成她一早便知道孩子摔下山了? 可山下并没有孩子的尸首啊! 雨打纸伞的声响已大了起来,崔直收起了本子,有些懊恼的摸了摸头,便准备上山入庙先避避雨。 刚进庙门,躲雨不及的崔直差点便撞上了一位同在庙中避雨的姑娘,他只得一边收伞,一边连声致歉,那狼狈样子,着实有些可笑。 被撞的姑娘倒是并未在意他的鲁莽,只是见他一身公门中人的打扮,不免有些好奇。 财神庙刚出了人命案,再加上今日又是个雨天,她本想趁着人少,给临安城内的新店求个财源广进,却不想在这里竟碰上了来查案的衙吏,不过看这人的样子,想来那女子跳山的案子,他们定然还没有什么头绪,这才派了个毛脚小子又上山来寻线索了。 寺庙内,檀香冉冉,外头雨下的滂沱,却对这殿内的神佛并无关碍,他们低垂着眼帘,沉默的看着这世间的纷扰。 座下,只见一女子正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不知在求些什么。 不多时,那女子便睁开了眼。 “姐,等雨停后,我们再下山。” 那女子的身子看起来不大好,不过是做了几下跪拜,才刚起身,她便有些喘了起来,想来这上山的路,她一定走的很难。 才过了个冬,江伊佳这身子就开始出现了颓色,与从前相比,她开始变得嗜睡、懒散,就连脾气秉性也是越发的沉静了些,孙三有时候口无遮拦,总说她像个小老太太,可莎莎等人却是明白,她的身体,已开始虚弱了起来。 她的病,就跟老大夫说得如出一辙,晓梅走后,她好似被抽走了一魂,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衰败起来。 一个人若没了生气和心气,支撑着这副躯壳的大梁便有了裂痕,她的身子骨早已是伤痕累累,这样的内伤,更是差点要了她的性命,幸好,她自己硬撑着挺了过来,可重伤之下必也留下了隐患,再加上之后她又一个人跑去了山岳书院,干了那么久的粗活、重活,也难怪她回到禹州的小院后,会如此的疲惫了。 “这雨,下的可真大啊!” 江伊佳来到殿外,伸手便要接外头的雨水,莎莎赶紧将她拦下,颇有些责备的说道: “才去老大夫那瞧了病,如今又手痒了?” 江伊佳笑笑,颇有些孩子做错事被抓包的囧样子,瞧着外头那个穿着官服的衙吏,她眨巴了下眼睛,有些调皮的问道: “刚才就是他撞了你啊,瞧着是笨手笨脚的,也不知道他这探案的本事却是如何?” 莎莎听闻此言,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来之前,我可跟你说好的,今日上山是为了晓梅,和给新铺子讨个好运来的,回去之后,老大夫要是寻我的麻烦,你可不能出卖于我。至于这小子,临安城这么大,总有能人处置那案子,你,可,不,许,管!” 江伊佳瞧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来。 站在的门口的崔直本来还百无聊赖的,这会儿正拿着自己的小本子不知在那琢磨什么,冷不防就听见一阵笑声从内殿传来,他有些好奇,便忍不住的偷看了一眼,结果,他才刚转过头,正碰上了一脸威严的岳莎莎和笑得开怀的江伊佳。 呵!这姑娘,长得还挺厉害! 第5章 玩心大起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今日的这场雨,却下起了没完,崔直坐在外殿,翻来覆去的看着手中的小本子,企图在字里行间之中,寻些因果究竟出来。 江、岳二人从内殿走出时,外头的雨势已小了不少,见他还瞧着那本子入迷,江伊佳有些好奇这小本之中的记录,竟趁着一旁莎莎提伞的功夫,悄无声息的溜达到了崔直的身后,然后便伸长了脖子在那偷看起来! “哎……!” 莎莎回身时,正好瞧见了她这副鬼祟的样子,刚要喊她,就被她用嘘声的手势给制止住了,崔直头先看得入神,还未察觉身后的动静,听见岳莎莎的叫声,他这才有了些反应。 “你!你要做甚!为何躲在身后偷看于我!!” 崔直的样子,活像只惊弓之鸟,江伊佳转了转头,好似不懂他在说什么似的,竟撅起了嘴,装作受了委屈似的跑去了岳莎莎身边。 “您别误会,她,她这,这是……” 岳莎莎有些语塞,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只能胡邹了个由头,将江伊佳说成了是从小便有些病症的姑娘,这才搪塞了过去。 江伊佳演戏,可说是炉火纯青,她玩心大起的时候,这样的戏码,没少同她们几人在小院里演练,莎莎有些无奈,对面是个穿官服的,谁也不知道他的脾气秉性,万一他是个较真的性子,非要对江伊佳追究个结果,她可不想在寺庙里动手做出些亵渎神明的事来。 崔直收起了本子,倒是并未追究什么,瞧来瞧去,对着这两起案子,他也没瞧出个头绪来,若是这女子只是偷看了几眼,便能左右探案,那还要他们这些官差何用? 外头的雨声逐渐了小了下来,崔直拿出了刚才收起的伞,颇有些丧气的准备再出去外头寻寻线索,结果他这另一只脚还未踏出庙门,就听见身后的女子突然开口说道: “他可真够笨的!” “你这是何意?!” 眼看着去而复返的崔直要发火,莎莎赶紧将身子挡在了江伊佳面前,这才拦住了气势汹汹的崔直。 “您别误会,她平日犯病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说罢,莎莎便一手拉着江伊佳,一手提着伞,准备先走,可江伊佳却是有些不依不饶,对着崔直竟做起了鬼脸来! “笨蛋!大笨蛋!!” “你们给我站住!” 此时,江伊佳却突然挣脱了岳莎莎的手,然后嚣张的跑到崔直的面前,直指着崔直的脑袋,竟当着他的面直骂他是个蠢蛋! 崔直气得脸色通红,正欲上前,将这嚣张的女人给就地擒拿,却不想她接下来说的话,却是让他大为震惊! “凶徒若为孩童来,为何母死成必然?夺子杀母才是真!” “七岁孩童有何用?善言断语已识人,另寻父母子不认,只有童身或可行啊!” 崔直有些惊愕的瞧着面前的女子,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他的脑子突然闪过一丝灵光,这才明白她为何说自己是蠢蛋了。 对啊!夺子为何要死母呢?方云是如此,柳月琴亦是如此,除非,这凶手打从一开始便打定了主意,既要夺子,又要杀母! 至于这两个孩童,他一时琢磨不透这女子所说的“童身或可行”是什么意思,可他心里亦是清楚,按照常理,七岁的孩童一般不会是人头贩子们的首选,除了绑肉票的外,这样年纪的孩子,卖给想收养的,年纪偏大且已识人;卖给那些做苦力的,七岁的孩子亦是偏瘦小了些,他们干不来重活、累活,买来还要花钱养着,也不是笔划算买卖,所以,凶徒为何要抓这两个孩童,一直便是他想不通的由来。 李名儒失踪后,李来财家便再没了孩子的音讯,反倒是李来财自己,因对孩子上心,三天两头的便跑到衙门里来询问,弄的万捕头瞧见他每每都避之不及。 张里泉夫人才刚刚身故,这几日家中还在办着丧事,这时自然是无法抽身,孩子失踪后,亦是同李名儒一样了无音讯,两起案子,看着绝不像是凶徒仅为了绑票勒索而为,更何况这两家,又不是城中的富户大财之家,绑了孩子,也拿不到多少钱银啊! “你怎会知道这些的,莫非你……” “蠢蛋,自己本子都写了,还赖别人!” 崔直还是不信,赶紧将自己的小本拿出,颇有些赌气的问道: “少骗人了!你不过是在我身后多瞧了几眼,怎就能知晓了这些?!” 看着这二人在那拉扯,岳莎莎心内不由得叹了口气,真是对半斤八两的活宝冤家啊! “蠢蛋,蠢蛋,真蠢蛋,夺子不好讲,杀母总有因,孩童已拿走,缘何母疯癫?” 崔直气急,上手便要追打这嚣张的女子,幸好岳莎莎眼疾手快,立时便将他欲抓人的手给擒住了! “好啊,你们这两个胆大妄为的凶徒,竟敢当,当着神佛之面再行凶案!今日我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将你们绳之以法!!” 崔直动了真火,见岳莎莎上手将他擒拿,此时更是怒火难消,这会儿他也顾不上什么佛门清净地了,竟直接在外殿与莎莎动起了手来! 江伊佳这会儿倒是机灵,逃的远了些,可她却仍不忘在一旁拱火道:“专打屁股就行了,这么笨,再打脑袋更想不出事来!” 说罢,这人便自顾自的站到了一旁,观战去了! 莎莎有些无奈,可这会儿崔直正在气头上,竟不分青红皂白的将她们二人当成了犯案的凶徒,莎莎这脾气,可不喜欢以德服人,毕竟有“理”才能走遍天下,至于她的“理”么,那自然不是嘴皮功夫论证出来的了! 第6章 梦中恶鬼 崔直虽是公门出身,可跟久经沙场的岳莎莎相比,他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却是不够看了,这不,两人在外殿不过是过了十几招,他就已没了招架之力,只能像只笨熊似的被岳莎莎推来拨去的戏弄,除了给外殿多“扫”了几遍灰,便再无还手之力。 “你们,你们这,这两个狂徒!不要以为这样就能,就能逃脱,我不会让你们两个……” 此时,江伊佳已走到了他的身边,趁他无力反抗之时,她从崔直的怀中直接拿走了那小本,然后竟旁若无人仔细验看了起来。 “你看看你们办案,竟这样的粗糙,一看这仵作便是个图省事的,定然没有仔细的查验过尸体,这两人若不是同发了癔症,便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不然她们为何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约而同的选了条死路?” “再者,一般似这方云、柳月琴这样的女子,排除情、仇、财三杀,这首要怀疑的便是家里的亲眷,可你看看你们的问话,除了两人的夫君,和一些无关紧要的街坊四邻,你们竟都没问过她们家中的其他人。家中琐事,不足为外人道也,不问清楚,只听片面之言,怎能厘清这些线索?” “说你蠢,你还别不认,她们的夫君,多是常年在外做些小买卖的生意人,张里泉自是不必说,就是这李来财,虽刚回到临安城内,可为了朋友的酒局,亦能耽误了一同烧头香的允诺,可见平日里这样的应酬应该不少,所以这李方氏才会如此习以为常,带着孩子只身前往了北高峰。这两对,都是外人看似恩爱的夫妻,可两人的夫君在外经营要多于在家,他们又岂会知道自己妻小在家时,又干了些什么呢?” 崔直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的女人好似突然变成了探案高手,竟将他小本之中的纰漏都给一一指摘了出来,他大张着嘴,好似在看一个人形的怪物! 一旁,岳莎莎看他有些痴傻的盯着江伊佳,面露不悦,赶紧上去踢了他一脚,他这才回过神来。 “你,你究竟是何人?!” 江伊佳将那小本扔还给崔直,不屑的说道:“我是何人?跟你探案有什么关系?就你这脑子,想破案,哼,异想天开!” 说罢,她便跟着岳莎莎走入了雨幕之中,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下山路上。 等崔直追到山下时,那两个女子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是既懊恼,又生气,结果自己因追人下山,没来得及打伞,自己倒是被淋了个湿透,结果,当天夜里,他便发起了高热。 “你说说你,让你去查访个案子,被两个女娃一顿打骂不说,线索、人是一个都没找着,这要是说出去,恐怕你这崔小爷的名头啊,不被人笑死才怪!” 此时的崔家小院里,老衙吏正坐在院中给崔直熬煮着汤药,崔直的爹娘走的早,除了给他留下了这处小院,便再没什么了。 “咳,咳,您就别再,咳,取笑我了,我哪儿,咳,咳,知道,这妮子功夫这么厉害!” “行了,你先歇着,等会喝完药,好好睡上一觉。” “咳,咳,师傅,咳,她说的那些,咳,我觉得,咳,咳,还真有些道理!” 屋里的床榻上,崔直正裹着床被子,颤颤巍巍的从枕下拿出了那小本,昨日的雨下的那么大,这小本却是被他藏的完好,竟只是湿了些边角,他嗓子不好,一直咳个不停,可这记性却是不赖,竟将昨日江伊佳所说一字不差的传给了自己的师傅。 老衙吏仔细的听完,倒是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那小本,他却是让崔直收好。 “这案子,别说你了,就是我瞧着都是越看越邪性,那女娃娃的说辞很是缜密,如果这杀母夺子的事是真,那我们要对付的,就不是什么掳走孩童的盗匪,而是个心狠手辣的凶犯了!” “你这几日,就好好在家休养,我同衙门里其他人再去寻寻这两个苦主的亲人,有些事,不问清楚,我心里也不踏实。” 躺在榻上,崔直的脑子昏沉,那女子的所言,好似经咒一般在他脑中盘旋,混沌之中,他突然听到了孩子的哭声,接着,便是女人凄厉的叫喊声,接着,场景一转,他又来到了一片昏暗的沼泽之中,一个人背对着他,正不知在吃着什么,他没来由的觉得有些恶心,却还是不得不向那人靠近。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停止了咀嚼,崔直有些紧张,忍不住的咽了口口水,只见他小心翼翼的来到了那人的身后,眼看着一只手就要搭上那人的肩膀,那人却在此时突然转过了头来! 那是一张满嘴碎肉、残血的鬼脸啊! “啊!!!!” 噩梦终醒。 第7章 挖坟寻证 正月十八,广林弄,小宅。 雨水滴答的声响,让原本安静的屋内终是有了些动静。 “爬山,淋雨,还让她帮你打架?” 屋中,江伊佳正不时的打着喷嚏,惹得一旁的老大夫更是不快。 “你就跟着她这么胡闹?!” 一旁的岳莎莎正瞧着墙头的蜘蛛网,冷不防被他这么一问,只能一脸讪笑的退到了一旁。 “哼!一个个都是这样的任性妄为,别真等到出大事的时候再来求我!” 老大夫收起了脉枕,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岳莎莎赶紧起身,将老大夫送出了门。 “我就说,都是你干的好事,这回生病、挨骂舒服了。” 江伊佳打了个喷嚏,将岳莎莎递来的汤药乖乖的喝了个干净。 “没事的。” 她托着腮,呆呆的看着外头湿漉漉的石板地,不知在想些什么,莎莎见她的样子,多少有些感慨,无事可做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整日里只会瞧着外头发呆,与那日在财神庙断案时的神采,可说是判若两人。 莎莎有些无奈,身体,固然是重要,可她这样的性子,让她久窝在家中不出,就算多活些年月,怕也只是徒增岁月,却再无从前的神意。 外头的石板地还未干透,江伊佳看着那地方块湿漉漉的地方,思绪却已回到了那小本的线索上了。 那小本上,清楚的记录了两个失踪孩子的生辰八字,她虽不是顶厉害的术数大师,但当年在江洲于李家冒充仙姑行骗时,她也曾钻研过一阵,临安城内失踪的这两个孩子,按术数推算,实乃是童子命的命格! 童子命,亦分真童子与假童子,八字查算可按春秋寅时贵,冬夏卯未辰,金木午卯合,水火酉戌多,土命逢辰巳来测算。 两个孩子都是这样命格的孩子,可见这凶徒选人,绝不是随意而为,而是精心挑选而来! 他故意绑走两个孩童,又对这些孩子的母亲下手,看似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做法,其实却是别有些深意。 所谓真童子命,往往伴随着命途多舛,病痛缠身等种种不幸之事,这两个孩子虽然命格奇特了些,可对于这幕后凶犯想要的不幸,他们家中的境况却只能说是恰恰相反了。 其实幸与不幸,常人总觉以天意为定,但这样的事,亦不乏人为,想来这凶犯为保这真童子命的可信度,才不惜犯下了这样两场看似意外,实则人为的杀案! 至于这两位母亲的死法,看似毫无头绪,实则却并不难猜,她们出事时,都是在人群密集之中,因孩子丢失才突发的癔症,不管她们吃了什么,亦或是嗅到了什么,要做到如此精准的投毒,可见行动之人不仅一早掌握了她们的行踪,且这一系列的所为,定然需要个极严谨的组织,分工而动,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命格奇特,杀母求真,这样的做法,看似与道家相关,可实际,却是邪教之行,与道家学说可说是毫无关系。 都说末法时,妖魔出,如今新朝刚刚定都,一切本应是万象更新之时,可在新都,却反而是大案频发,还牵扯出妖邪临世的奇案,想到此处,她呆滞的脸上才终于是有了一丝笑意。 看来,有事做了! 当夜,月黑风高之时,临安城内,半山之上。 此时,三个人影正各自提着灯笼在山中坟堆里搜寻着什么。 黑夜之中,江、岳、孙三人正在山中搜寻着那李方氏的新坟,夜里风露大,江伊佳被裹的严严实实,却仍是喷嚏不断,本有些诡异的寻坟之行,硬是被她的喷嚏声打的有些滑稽。 半个时辰之后,孙三终是在一种坟碑里,寻到了这李方氏的新坟。 “不会真要动手?” 孙三拿着铁铲,心里头是直发怵,挖坟掘墓可是天大的罪过,更何况这李方氏死的凄惨,听说当时下葬时,连人都没拼凑齐全,这会儿挖她的坟,岂止是丧天良啊?! “啊去!” 一声喷嚏,差点没将孙三的魂魄给吓出窍,江伊佳吸了吸鼻子,仔细打量了一阵这新坟,颇有些感慨的说道:“以后我的坟,做这样的就顶好。” 莎莎白了她一眼,嫌她说话晦气,一铲子,便将这新坟上的土给铲了! 正月里,江南的天气还是那样的湿寒,土不好铲,那些“尸首”自然也是不好验看,漆黑的夜里,三个灯笼高挂在棺材上头,江伊佳带着面巾,却是十分仔细的翻查着,验看着。 “找到了!” 小声的惊呼,让提着灯笼的岳、孙二人有些振奋,这一晚的辛苦,终是没有白熬,江伊佳在那尸首的鼻道之中,居然找到了些残留的“霉粉”! 李方氏的墓前,三束青香冉冉而升,孙三看着那墓碑,不由一叹,重新给这苦主盖好土后,他从怀里掏出了自己手写的经文。 山风呼啸的夜里,呢喃的诵经之声传来,空灵而悠长,声随风转,经声传遍了整个山头。 第8章 困难重重 正月十九,临安府,府衙内。 “夺子杀母?” 万捕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瞧着面前的老衙吏,这伙凶徒,夺子,确是事实,可杀母,却是不曾听闻啊。 “有何依据?” 老衙吏从怀里拿出了个小册,瞧瞧,有其师,必有其徒,万捕头眉头虽拧,可老衙吏之后所说,他却是听得仔细。 “李、张两家的情况,前头问过,可我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我们虽问了李来财、张里泉二人还有周围的街坊四邻,可这别的、旁的,就再未细究了,昨日,我又去了趟李、张两家,结果,还真问出了些究竟来!” “李、张二人对妻小,确是伉俪情深,爱子如命,但他们二人皆因忙于生计,平日里,自然有顾之不及的时候。” “李来财老母亲因这腿脚不便的老毛病,常年卧床不起,李家的两个儿子一大一小,亦是需要人看顾的年纪,李方氏一人操持着家里,上要顾老,下要顾小,这难处自是不必说。娘家人怕她受苦,平日里便总是不时的接济,就在案发的前几日,李来财的老母亲旧疾复发,李名儒又因倒春寒得了场高热,家中人接连病倒,她忙得是脱不开身,便嘱咐了自己大儿子去请大夫,结果,大夫是没请来,那李名齐在去寻大夫的路上,碰上了个游方道士,那人一副仙风道骨的打扮,将这涉世未深的李名齐给迷惑的竟信了此人的鬼话,直接将人给带到了家中!” 万捕头听闻此言,终于睁大了眼睛,道士?这怎么还突然多出来了个道士? 老衙吏拿着小册,颇有些无奈的说道: “李名齐之所以信了那道士的虚言,就是因那道士自称手握奇方,可除暗隐旧疾,他祖母常年卧床不起,为了瞧病,这些年也费了不少的周折,他不愿看母亲受苦,这才自作主张将人给带到了家中。” “那方氏一开始并不相信,可她婆母正是脚痛的难受,那道士也不着急辩解,不顾这方氏的阻拦,给她婆母瞧上了病,也不知怎的,这道人只是在她婆母脚上抚上了几抚,没想到,她这脚竟真没这么疼了!” “李家老太这腿,已是十来年的旧疾了,没到阴潮天便要发作,这道人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法术,竟让她的疼痛消失了,甚至之后,都能稍稍走路了!李方氏见此情形,自然是惊喜异常,便顺便让这道人,给自家小儿瞧瞧高热,结果么,自然也是药到病除,当天夜里,这李名儒的高热便退了,人也渐好了。” 万捕头听的有些不耐,问道:“那这道人现在何处?” 老衙吏摇了摇头:“李名齐当日是在街头寻到的这道人,如今再寻,哪还有那人的踪影,不过……” “李名齐却记得一件事,这道人当时给名儒看病时,曾问过方氏这孩子的八字,只因这道人看病接诊有个规矩,医治孩童,他定要知晓孩子的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 万捕头翻找了一阵,这才在案卷中寻到了李名儒的生辰。 “我已找人测算过了,却是有些不同,这两个孩子的命格,都说是什么童子命命格,反正是有些稀有的,张小雨家因是三口人家,这柳月琴是否与那道人有接触,张里泉确是不知,但天下不会有这样的巧合,偏巧失踪的孩子都有这样的相同。” 万捕头瞧着手中的八字,左看右看,还是看不明白,他还是有些不解。 “那为何说,夺子,必然要杀母呢?” 老衙吏听闻,这才收起了手中的小册。 “我问了人,说这童子命,命途多舛,且多有不幸,才叫真童子命,其实这两个孩子的命格虽有些奇特,可本来的日子却是安康喜乐,与常人无异,所以……” 万捕头抬起了头来,有些不可置信。 “就为了,这?” “究竟是不是这缘由,还得请万捕头您下个指令,才可佐证。” “什么指令?” “重新验尸!” 衙门里要求重新验尸的事,进行的并不算顺利,张里泉家,柳月琴头七未过,这人才刚刚入棺,他哪肯让人乱动。 至于李来财家,那更是不必说了,人已入土,这会儿却突然要开棺验尸,简直天方夜谭! “你们衙门里的人,就是这么办案的?!她死时什么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会儿要开棺验尸,早干什么去了!我说怎么过去了这么些日子,凶犯凶犯你们是抓不到的,孩子孩子又找不回,每每到你们衙门里询问,那万捕头是百般的躲赖,原来你们压根就没找到什么线索啊,弄了个半天,又寻到我那可怜的阿云头上,啊!!!” 上去劝说的几人,多少知道这李来财哭丧哀嚎的本事,如今他妻子刚下葬,此时开棺,不正撞在枪口上么。 第9章 捷足先登 正月二十,张里泉家,屋内。 张里泉这性子,多少比李来财要好说话些,这不,为了能找到孩子的线索,他是整整想了一夜,这才答应了官府验尸的请求。 许仵作也是无奈,只是这次的案子,关系到衙门的脸面,他便也不得再多说些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又仔仔细细的给检查了一遍。 “脑液?!” “是的,这柳氏的尸首我已仔细验看过了,她的死因确是被淹死的,这个倒是没什么错漏,可自她十五出事,到十六下葬,在到今日,按理说还不足五日,人不应腐坏的这么厉害才是,可我刚才从她的口鼻之中,都已查验过了,确是有脑液流出,如果死因不曾出什么错漏,那便只有……” “只有什么?!” “只有毒物一早入了她的脑内,伤了她的内里,这才导致她心神错乱,投河而死!” “能查出这东西的来历吗?” 许仵作有些为难得说道:“我已开颅取液了,只是这毒物在她脑中已藏了几日,要想查出这毒物来历,怕还需要些时候。” 万捕头心里琢磨了一阵,赶紧命人跑去告知了李来财,如今只有开棺,才能知晓这方氏是否同柳氏一样,都是被人做下了手脚,才突然疯癫致死,两人的诱因若相同,那这上门的道人,便存了极大的嫌疑! “这贼人才刚得手,身边又带着两个孩子,想要走,怕是没那么方便,你这就去张挂那道士的捕文,守住各个城门要道,我还就不信了,他还能上天不成!” 衙门里的人手一个个的派了出去,万捕头自己亦是不敢有一丝懈怠,赶紧又将此事上报给了邱主簿和上官老爷,可谁也没想到,主簿和老爷听闻,却是一脸的讳莫如深,全无半点破案的喜色。 “老万,我同你认识,有几年了?” 此时问话之人,正是衙门中人称玉面阎罗的邱主簿。 邱主簿其人,不光人长得白净,就连那双手,那更是好看的不像话,可衙门里的这些人中,最让万捕头发怵的,却也只有他一个。 “回主簿,少说,也有个五六年了。” “五六年?普通好友,能有个五六年的交情,也能算挚交了。” 万捕头有些吃不准这玉面阎罗的脾气,不知他想说些什么。 “我的脾气,你也知晓,有些事若能断清是非,那自然是最好,可有的事,若断不清是非,那便不要过多的纠缠。这案子,上头只给了十日的期限,十日一到,给个结果,上面满意,下面也满意,便是皆大欢喜;上面满意,下面不满意,无大过,也是小功。” 邱主簿拿着毛笔,正不知在书写着什么,万捕头站着,已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前面种种,都是上面十分满意的结果。他们怕的,不是断不了这案子,而是怕这案子的结果,上头,不满意。 “新朝刚立,可圣上对南宗、东华等大家的推崇,却不亚于前朝,你可知,为何?” 万捕头站在那,装作不解的摇了摇头。 邱主簿倒是并未揭穿他的把戏,自顾自的接了话。 “说来说去,总归还是因为北边,因为内里。人孱弱之时,总会急病乱投医,人是如此,国,亦有何不同?” 这话,邱主簿已说得十分明白,案子查到此处,此时突然牵扯出了个道人,若此人只是个异类之徒,行邪祟之事,那他们定罪,自然好说;可案子查到最后,若是牵扯出不应有的,那他们这些人的命途、官运怕也会就此断送啊! 万捕头这会儿心里头已透亮,不管他们查出来的结果如何,这真凶亦不管是何人,他们绝不能让此案,牵扯到正统道系! 正月里的天,却是阴云密布,半山方氏的新坟,迎来了又一轮挖掘。 李来财趴在方氏的墓碑前是哭了又哭,为了寻到孩子,他也是没了办法,可这一开棺,那许仵作便瞧出来不对来。 “这方氏下葬前,你们动过她的尸身了?” 李来财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听说方云的尸首被动过,当下,他便止住了抽搭。 “您这话说的,不动过尸首,怎么给她敛尸?” 许仵作皱着眉头,却是摇了摇头。 “我说的动,可不是敛尸的动,有人已在我之前,给她细验过了!” 老衙吏听闻,竟不由得想起了崔直口中,那两个在财神庙偶遇的女子。 “老许,那这尸首,还能验看吗?不会被动了手脚了!” “手脚么,我倒是觉得不至于,这人动手时极有分寸,方氏的尸首本不算完整,他若有心动手脚,直接毁了,或是拿走,岂不是更好?可他这手法,与我,确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啊!复验,问题倒是不大,只是这人偷偷开棺验尸,却不知是为何了?” “你的意思是,另有人也在探查这方氏的死因?” 老许点点头,颇有些欣赏的说道:“这话,我不能说死,只能说他验看时,手法倒是不赖,而且啊……” 老许偷偷凑到老衙吏的耳边,故意压低了声,说道:“此人,好似知道我们要复验似得,那要紧的地方,他本应缝合的针线,竟未打结!” 老衙吏睁大了眼睛,心头没来由的一紧,看来,这些偷偷验尸的人,已先他们一步,知晓了方氏死时的蹊跷! 夜里,崔家小院,老衙吏忙碌了一天,还没来得及歇脚,便马不停蹄的带着衙门里的画师,让这崔直凭着记忆,将那两个女子的人像给画了出来。 “师傅,这两个女子,不会真跟这案子有关?” 老衙吏看着那两张人像,左看右瞧,总觉得其中一女子长得有些面熟,人有相似,他一时之间也吃不准这两人的来路,便有心存了这画像。 方氏的尸首检验的更为迅速,有前人引路,许仵作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从那方氏的鼻道之中,搜寻到了那一点点珍贵的“霉粉”。 老许不敢怠慢,当日,便将方、柳二人身上取来的“霉粉”和脑液做了验证,那吸入霉粉的白鼠,连一刻钟都未能挺住,便在笼子里发了狂;至于另一只老鼠,竟在服了那液水之后,直接肠穿肚烂而死了! 第10章 谋划细致 临安城内,平安巷,老大夫家中。 “这东西,确是不简单啊,才这么点量,你们看看这白兔,竟生生撞死在了笼中!” 放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只没了生息的兔子,只见她眼红如血,兔头上,那原本白如雪的兔毛,此时已被血糊成了一片! “这东西状似霉粉,能从鼻道入脑,且见效奇快!人若吸入,不出半个时辰,定会发作,外人不知,只当是突发癔症,自己寻死啊!” 岳莎莎瞧着那兔子,眉头紧皱,不由的骂道:“好歹毒的心肠啊,这样的东西,在人群密集之地洒弄,为应这命格,竟连杀两人!若是当时他们洒弄时有个风吹草东,再祸害了周围其他无辜百姓,可如何得了啊!简直是丧心病狂的疯狗!!” 江伊佳仔细瞧着面前的兔子,不知在想什么,老大夫似是知道她的心思,拿着那兔子的脑袋说道:“我仔细验看过了,它这脑子糊的极快,按我测算,人一旦是吸入,没有解药,半个时辰之内发作后,这里头的东西,便会溶解;人若死后,脑中的一应之物,全会被它腐蚀殆尽!” “能研制出解药么?” 老大夫翻了个白眼,颇有些不耐的说道:“当我是大罗金仙呢,这东西的来路极为蹊跷,你给我的又只有这么点东西,指望我立马能寻出解药来,痴人说梦!” 江伊佳笑笑,老大夫的这番言语,并不是针对于她,只是这凶徒如此狡诈,又有这毒粉在手,一旦相遇,必是场生死较量。 依老大夫的脾气,他岂会甘愿被这样的凶徒比去,寻出解药,只是时间问题,可他心中亦是明白,没有解药,江伊佳她们便不能轻举妄动,一旦这伙凶徒狗急跳墙,以这毒粉做威胁,她们就算找到这伙人,手中亦没多少胜算。 “其实,没有解药,也没关系。” 江伊佳瞧着那兔子,抬眼瞧着面前的老大夫,此时她脸上的浅笑,却颇有些意味深长。 老大夫还在收拾着桌案的手,突然没来由的抖了一下,他猛得抬起头,颇有些震惊的看着面前这张浅笑的脸。 “你……!” “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罢了!” 莎莎站在一旁,听闻此言,眉头舒展,是啊,还之彼身罢了,她们可不是公门中人,对付这样的凶徒,她们若还循规蹈矩,岂不送死? 如今她们最要紧的,便是寻到两个孩子的踪迹,然后将他们救出,至于其他人,嘿嘿,生死与她们何相干? “姐,我瞧着官府的人是绝不敢进城中道观搜查的,这伙人若要躲藏,城中的这几处道场便是最好的藏身之地,我这就让人暗中去那些观中查探一番!” 江伊佳笑道:“此道非彼道,您怎知他们就一定是道人?窝藏在道观之中?” 莎莎有些不解,问道:“可他们循的不是道家理法吗?” 江伊佳摇了摇头,看着外头的大雨,眼中慧光波澜流转。 “他们不过是群披着道家外皮,行邪祟之事的狂徒罢了,正道,岂能认同?两起案子,夺子杀母,天子脚下尚且如此猖狂,他们眼里,又怎还会有正道的拘束?” “他们的容身之地,必不在观中,不然各宫观官不会不知。这样的丑事若是宣扬出去,于道家更是颜面扫地,为正道的脸面,他们也必不会收留这样的邪祟在观中久留,反而是急于划清界限才是。” “于正道所不齿,于百姓则不忿,于官府更是不容,这样的一伙人,抓两个孩子,不会只为图个命格这么简单。” 老大夫收拾完了手里的工具,这才发话道:“本来这话,我是不想同你们明说的,可如今既已到了这样的局面,有些事,还是摊开来,讲清楚为好。” “其实利用这童男童女修炼仙丹的事,打从前唐武宗时代就有了,可结果呢,那武宗皇帝虽深信不疑,定时服用那所为的仙丹灵药,可结果呢?还不是落了个身死命终的下场,有何用?” “可怜的是那些孩子,他们什么都不知晓,却白白葬送了性命,如今这邪道若是另有所图,想来定与这样的事是分不开的,他们所做,确是该死,不过你们也须知晓这其中的厉害。能让这伙人如此丧心病狂,这背后之人,才是关键呐!” 莎莎盯着桌桌上那死去的兔子,心中的寒凉肆起,倒是一旁的江伊佳,正瞧着外头,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傍晚,消失了一日的孙三,终是回来了。 两个孩子被夺时,都是在人多热闹之地,怎样才能不引人注意的带走孩子,顺便给孩子的母亲下药,这其中的学问,自是大的很。 衙门里的人走上千遍,也不过是寻常探这上、下山路和集市周围的巷弄,那贼人既是提前安排了人手,来去的路,必是做了准备的,怎能按寻常人家的路数而行呢? 果然,才一日,孙三去了趟北高峰和当日出事的街边,就知晓了这伙贼人的来去之法。 “这伙人确是有些本事,人多嘴杂之地,最怕的,便是多生出是非变故,所以事发当日,他们定是乔装打扮,装扮成普通上香的香客和看热闹的百姓,一早便围在了二人的身边,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北高峰上山路上的周围,看着,是山崖无疑,普通人掉下山去,比如这方氏,自然是尸骨难全。但他们既然早做了观察,那这上山路上,定是暗藏了玄机的,这不,我寻着上山路上的栏杆一路的攀爬,还真让我找到的一条可攀登上下的山路!” “至于花灯集市的巷弄,其实周围都是矮墙头的平房,那凶徒若想走,趁那柳氏发疯时,直接跑了便是,可我在几条巷弄搜寻时,却寻到了这个!” 孙三小心的从怀里掏出张纸来,那纸上,赫然印着半个脚掌印! “普通人上墙,都是手脚并用,这墙上,定然会留下两脚来回蹭墙的痕迹,可你们看这人,仅是原地起跳,借着半个脚掌的力,便可轻松越墙而过,若他当时身上还带着个孩子呢?那得是怎样厉害的人物啊!” 莎莎看着那半个脚印,却是有不解之处。 “他们既已得手,为何还不走?反而要翻墙而入,难不成,那里头,便是他们的窝点?” 孙三摇了摇头,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我打听过了,那是户普通人家,只是十五那日他们一家还在外乡过年节,不曾回到家中。这伙人动手时思虑的极为周全,想来连逃跑时周围人家的情况,都摸了个清楚,而且……” “这家人其实并未遭贼,自然也不曾去官府那上报过什么,但是,我在他家的墙头上,看到了一处被踩坏的青苔!” 江伊佳瞧着那半个脚印,若有所思的说道:“他一直蹲在那,暗中观察着柳氏发疯,然后亲眼看着她投河,这才心满意足。” “嘭!” 外头突如其来的炮仗声传来,将莎莎和孙三生生吓了一跳! 做下这样的恶事,还要亲眼看着人死才心满意足,这人,究竟是人是鬼?! 第11章 心之所向 雨夜,崔家小院,屋中,床榻上。 紧闭的双眼,眼皮下极速转动的眼珠,微汗的额头,崔直又一次入梦,可梦中的场景,却是那样的熟悉。 孩童的哭泣声,女人的尖叫声,这时,周围竟还多出了些阴恻恻的笑声,他好似置身恶鬼地狱,昏暗无比的混沌之中,看不到路,亦不知哪里是尽头! 再睁眼时,他已是满头大汗! 从邱主簿他们那儿回来后,万捕头的脸色并不算好看,路过班房时,他远远便瞧见屋中还剩下了一盏油灯高挂,斑驳的墙壁上,一个伛偻的身影还在里头翻看着案卷,他不由得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转道走入了班房。 “一把年纪了,还当自己是壮年呢,崔直那小子一不在,你倒好,把活儿全给揽了,不像话!” 昏暗的班房里,老衙吏有些局促的笑笑,并没争辩什么,书案上,一块干巴巴的饼子,一杯茶水,便是他今日的夜点。 “走,同我去喝点儿。” 见万捕头脸色不大好,老衙吏多少也猜出了些缘由,他没多问什么,简单收拾了下书案,便吹灭了班房之中的油灯。 运河边,往日热闹的夜市,自从正月十五出了那场变故后,生意是大不如从前,二人坐在对岸的酒肆之中,三杯水酒下肚,万捕头摸着自己的额头,终是打开了话匣子: “我家囡囡,今日出门前还特意跑来同我打听,问我上元节走丢的阿姐寻到没有,我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跟她讲,阿姐有事还没办完,还要等上几日,你猜她同我讲什么?” 老衙吏摇了摇头,万捕头无奈的说道:“她说‘那阿姐还认得出她阿母吗?’我听后,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寻了由头,赶紧来了衙门。” 摸着手里的酒杯,二人心头都有些淤堵,万捕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的呼出了口气。 “崔直那小子,还是没想起从前的事?” 老衙吏叹了口气,轻轻得摇了摇头。 “有些事,记不起来,未必是件坏事。” 万捕头点点头,又不由得灌下了一杯酒。 “邱主簿他们,看来是想息事宁人,眼看着案子有了些线索,可一听说此事与那……有关,一个个的便都成了缩头乌龟!” 老衙吏给他的空杯倒满了酒,放下酒壶后,这才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小册。 “老许那里,那害人的东西已有了定论,确是奇毒无疑,他们给这方氏、柳氏都下了药,这手段比起当年,是有过之了。” 万捕头瞧着手里的酒杯:“有过之?当年死得,那是孩子,数不清的孩子!这些孩子的身后,又有多少的父母?你看看崔直……” 老衙吏面色多少有些阴沉,万捕头的话,不知让他想起了什么,他提着酒杯,也狠狠的喝完了杯中之酒。 “这事儿,在我心里早有了定论,我也早就发了誓愿,若再碰上这伙贼人,不管他是真道也好,还是邪祟也罢,就算豁出我这条命去,也要同他们斗上一斗!” “老万,我已到了这把年纪,有些事不做,怕再没机会了,这回,就让我同崔直好好的查!查出个究竟来!有什么错,我一力承担便是,他们要杀要剐,冲我一人来!” 万捕头摆摆手,笑骂道:“你承担?承担个屁,你要是出了事,崔直以后谁来管?那皮猴子,班房里的兄弟谁能压得住他?一到这种关键时候,就把兄弟们当外人,怎的?瞧不起我呢?!” “上头,不过是要个结果,我们做给他们一个便是,真道、假道,还不是我等一句话的事。再说了,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来,谁敢说他们是正道而为?” 老衙吏紧锁了眉头,想起从前的事,却还是心有余悸。 “可他们要是说……” 万捕头这回却是毫无醉意,只见他挺直了腰杆,眼神颇有些坚定的瞧着面前的老衙吏,慎重的开口道:“那就,索性别让他们开口了!” 老衙吏瞬间瞪大了眼睛,两人面对面的坐着,这会儿却突然会心一笑,手里的酒杯早已碰在了一起! 第12章 旧案重提 正月二十一,玉峰观内。 三支清香敬上,大殿内,三清圣像前,江伊佳静站在那儿,正看着殿中的大木鱼,一脸的浅笑。 “咚,咚,咚……” 观中人等,皆在做自己的修行,此时忽而听闻正殿有木鱼敲击之声传来,皆抬起了头。 “贵客前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呐!” 殿外,一人声响起,只见一道人此时正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得来到了殿内。 “清远道长,别来无恙啊!” 两人寒暄一阵,似久别好友重逢,让一旁的莎莎和孙三看的是目瞪口呆! 孙三跟随江伊佳也有些年头,竟从未听闻她还与这玉峰观中的道人相识! “当年江女侠将这江南钱家的琉璃十八盏追回时,贫道有幸,在钱家的宴席上得见女侠真容,当时我就讲过,女侠风姿与常人不同,若你能摒弃心中是非,随我上山修行,想来这后头的苦,多少能化解一二,如今看来,入世,亦是修行呐。” 江伊佳笑得开怀,同岳莎莎和孙三,介绍起了这位道号清远的道长。 “这位清远道长乃是位奇人,当年钱家晚宴,他不过见我一面,便将我这命数讲了个七七八八,还非拉着我同他上山修行,让我入坤道,化解命中劫数,我那时还问他,入道,便可改天命?他笑笑,说我痴心妄想,那时我便觉得他是个妙人,如今再见,果真如他所言,人性难改,命自难改,人性若改,天命亦然!” 几人一路说笑,来到了观中后院,清远道长如今已是一观之主,这待客的礼数自然也是上佳的,香茗果品奉上后,那送茶水果品的小道一退出屋中,清远道长便换了副面孔。 “你这瘟神,此时上门,定不会有好事,说,究竟要做甚?” 三人的一口茶水还未落肚,岳莎莎和孙三便冷不防被他的话给噎住。 反观江伊佳,却是一脸的气定神闲,一口茶稳稳得落肚,她这才开了口。 “清远道长的脾气,一向如此,人前,持的是入世修行之道,至于人后么……” 此时的清远道长,早已舒服的盘起了腿来,这会儿正懒散的倚靠在椅子上,同刚才仙风道骨的样子,可说是大相径庭。 “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就你那惹是生非的命格,能找上门来,就必不会有好事,我说今日出屋门时怎的被绊了腿了,一合计就是有大事寻来,算来算去,竟没算出是你来,失策,失策啊!” 江伊佳倒也不恼,只是寻着他的话头,说起了临安城中的一件旧案。 当年轰动江南的大案之中,临安城内便接连出了两起,其中一起,便是钱家丢失了家传之宝琉璃十八盏;至于另一起么,便是临安城内的邪道案了。 邪道案,顾名思义,此案乃是邪魔歪道,假借正道之名,暗中行邪祟之事而起。 当年的这伙贼人,便是藏身于玉峰山中,以寻山修道为借口,骗过了观中众道人。 白日里他们与正经道家无异,可一到了夜里,这些人便偷偷溜入城中乡野,将临安城内的孩童,几乎可说是掳劫了个遍。 这伙儿邪道,将孩子掳劫之后,便在山中设起了鼎炉,炼起了所谓的“仙丹”,短短半月,便有不少孩童葬身那鼎炉之中!直到这邪道案告破之时,不少孩子,甚至连块尸骨都寻迹不到! 自打这伙邪道开始动手,临安城中的百姓便惶惶不可终日,孩子走路的时候丢!抱着的时候丢!就连躲在家中,只是闭了会儿眼,刚刚还在怀中的孩子,一样也能丢! 官府衙门里是围满了寻孩子的百姓,急的官老爷着急上火,却又无计可施,最后,还是衙门中一位姓崔的捕吏咬了咬牙,以家中年仅八岁的独子为饵,以身犯险,这才寻到了那伙贼人的踪迹! 结果,等衙门里的众人赶到山中将这伙贼人一网打尽时,却在清点人数发现了不对,这伙贼人明明毫无防范,可偏偏这邪道之首却不知所踪,之后寻遍玉峰山全境,竟连个鬼影都未能寻到! 之后,这邪道案除首犯无踪外,其余的主犯、共犯、从犯,均被官府以极快速度给处置了,这些人,该杀的杀,该徒的徒,也算是死得其所,可这邪道案的首犯却仍是出逃在外,至今都未有人再见其踪迹! 至于这伙人在玉峰山中修炼出的所谓仙丹,官府的人却并未在山中寻获,谁也不知他们到底有没有修炼出这所谓的“仙丹”,这伙人对“仙丹”的去向也是三缄其口,并未多言,官府为响应民情,对此案的审理不得不速战速决,便再没管这后续之事了。 故事终了,莎莎对这邪道所行之恶事,可说是愤恨至极;孙三听到那邪道丢孩童入鼎的事,也不由得合起了手来,口念经文,以正心境。 屋中四人,除了说故事的江伊佳,便只有她身旁的清远道长此时却懒散得倚着椅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闲人模样。 “其实当年说起这公案的时候,我也是存了满肚子的好奇,便瞒着师傅,一人跑来了玉峰山中寻迹,听说案子告破之后,因这鼎炉烧死了十几个孩子,被当成了邪物,那崔捕吏愤恨不已,当场便将它给砸毁了!不过,他们既已烧死了十几个孩子,这丹药肯定是炼成了的,可搜捕的时候,这些贼人身上却并未寻到丹药,鼎炉之中亦没有,我思来想去,丹药,只能是存在了那邪首身上了。” 莎莎问道:“可不是说,官府一直未寻到此人么?” 江伊佳笑笑,答道:“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这伙人既已猖狂到如此地步,连公门中人的孩子亦是照抢不误,为何前脚孩子才刚被抢到山中,后脚官府赶到此处时,这邪首便消失无踪了,他总不能真因吃了“仙丹”,羽化飞升了?后来,我细细一琢磨,这才对过了味来,若这邪首当时就没逃走呢?” 此时,江伊佳才侧转过头,看向了一旁那淡定自若的道人,缓缓开口道:“若他当时就在现场呢?就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却并未被当成这伙贼人来看,你们说,他还能是什么身份?” 岳莎莎和孙三两两相顾,如何都猜不出此人的身份,还未等江伊佳揭晓谜底,那清远道人却是正了正身形,颇有些无奈开口道:“行了,要我做什么就直说,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做甚!” 江伊佳浅笑了一声,果然,讲什么道理,都不如威逼利诱来得见效快! 下山时,岳莎莎还在同孙三讨论着这邪首究竟是谁,最后两人实在争论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跑来江伊佳这要答案。 江伊佳看着远山的晚霞,却并未多言,她可不傻,此时身后的那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她,此时若是将他揭穿,岂不又要错失场好戏?! (各位聪明的看官,你们是否已猜到,那邪首是如何隐藏的身份?) 第13章 正道之音 入夜,广林弄,小宅内。 一盏豆灯之下,江伊佳正提着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一阵微风吹过,烛火摇曳,将她的身影映射在了身侧的墙上,她终是写完了手中的信,然后工整的折叠好,放进了一旁的书册中。 “出来,蹲了一夜的墙头,不累么?” 暗夜之中,却是无人应答。 “既已到别人家中,便是远来之客,不管今日是何结果,这待客之道我还是懂的,阁下若自觉见不得人,就莫怪我失礼了。” 她托着头,静静地看着外头,不出一会儿,一个矮小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书房的门口。 “你果然很聪明!” 来人的嗓音略有些尖细,身形却好似个七八岁的孩童,若不细看,他跟普通的孩童,却是难分出真假来! 矮奴这样的人,其实平日里走街串巷都可见到,他们出生自带的病症,就算七老八十,也只能长到普通七八岁孩童的大小,眼前的这个矮奴,相较于街头卖艺的那些,显得更为稚嫩,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瞒过了那些官府中人,在玉峰观苟活到了今日! “装孩童,最难的便是有孩童的懵懂和天真,你的样貌,自然是挑剔不出什么来,可你眼中的老成世故和警惕,却比别的道童,要显眼的多,所以,这并不难猜。” 那矮奴轻笑一声,开口道:“当年那群官府中人若有你一半的聪明,今日,我便不会站在这里同你说话了,天命难违,祖师爷留我这条性命,自是有他的道理的。” 江伊佳点点头,并没否认什么,同他比,她也没好到哪去,可老天爷偏偏都没让他们死成,那他们,自是有别的用处了。 清远道长既能放他出来,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如今这伙杀母夺子的贼人所行之事,与他当年犯案虽大相径庭,但人做事,总有个因果,就比如眼前之人,当年若不是他急于治好自己这矮奴之身,又岂会入魔般听信了旁门左道之言,犯下了那样的累累血案。 那些丹药,他是一粒不剩的全吃进了肚里,可除了拉稀窜肚十几天,他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当局者迷,迷就迷在一入心局,便跳脱不得,以您的资质再加上同清远道长的关系,当年若能看透这些外物不齐之象,今日,早可得大成也,不过有些事,何尝不是天命呢。” 那矮奴笑笑,端起了屋中小桌旁的茶水,一饮而尽。 “如今的这伙贼人之中,有个轻功极了得的人物。北高峰上,他一人带着孩子从那山上一路攀爬而下;上元节时,他带着孩子,仅凭半脚掌之力,便可飞上墙头观望。临安城内虽说高手聚集,可有这样身手的人,若与道家有些牵扯,想来是逃不过玉峰观里诸位的法眼。” 当年玉峰山上发生的大案,官府虽处置了那些邪道之人,且并未波及玉峰观等城中一众正道,可临安城内的百姓心里,却是不饶他们的! 这样的惨案,死得何止是十几个孩子,连带着这些孩子身后的父母、家人,哪个不是肝肠寸断! 故而事发之后,这玉峰观便成了众矢之地,接连半月,是日日被群情激愤的百姓用石子和烂菜叶子臭鸡蛋砸门,这样有辱门庭之事,就发生在正道后山,你说你不知,谁信?你让城中的百姓怎么想?让那些失了孩子的父母如何想? 如今这伙贼人所为,同当年犯案虽有不同,可若是放任自流,再弄出个邪道来,正道又当如何行事?再同从前似的闭门不出,做缩头乌龟? “哼!无知小儿所为,岂能污我正道清誉!” 清远道长嘴上是这么说,可他心中却是明白的很,此番若再让这样的邪道肆意妄为,正道之尊何在?祖师爷的脸面又何在? 江伊佳自然也明白他们这一派的心境,这才不辞辛劳的上山,来了出“威逼”之势。 这伙贼人行事如此诡秘,单靠江伊佳她们和官府,怕是难寻贼人踪迹。且当年邪道案办到最后如此虎头蛇尾,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邪道虽邪,但与正道,却有千丝万缕的牵扯! 官府办案,不能不顾正道脸面和背后的皇权之势,此番这伙贼人若故技重施,就算抓到了人,怕也判不下重罚,故而江伊佳这才决定来个釜底抽薪,索性从根本上断了这伙贼人的后路! 如今清远道长派下这样一位“老手”相帮,正道一脉的态度,已是十分的明确,对于邪道,他们绝不会再坐视不理,任由他们胡作非为! 至于当年之案,他们确是有失察未纠之错,既然如此,天道使然,一切,就看这位的手段了! 第14章 追查 临安城,府衙内,班房之中。 “从上元之日起至今,城门,官道和出城的小门、小路都还未发现什么可疑之人;那道人的捕令张贴后,百姓们虽有不少的线索投告,但经过我等核查,这些道人却都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我们去了城中的几家道观,也仔细的做了询问,几个观中的道长对这游方道人却是毫无印象。” “从方氏和柳氏身上取来的粉末,由城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学究验看,已确定是种极稀有的菌粉,这种菌子原本只长在岭南一带的深山密林之中,是当地山中土族人捕猎时的常用之物!” 听着众人的汇报,大病初愈的崔直赶紧掏出了怀中的小本,认真的记录起来。 万捕头听着面前众人的说辞,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等到众人都说了自己所查,他这才缓缓的睁开了眼。 “今日,已是正月二十一,加上今天,上头给我们的期限也只剩下了五日,五日的期限,若破不了这案子,或再让这伙人多生出是非来,我们就真成了这临安城内的笑话!所以,趁着他们还来不及再动手,诸位,抓紧些时候,赶紧将人抓捕归案!” “城门、小道都未能寻到此人,说明这伙人有极大的可能还窝藏在临安城内;城中各道观若都不曾见过这道人,那他必然不是什么真道人,左右不过是个披着层道皮的假把式罢了,既然如此,大家也甩开些顾虑,但凡城中游方行医、扮道的人,都要严查,省的他们浑水摸鱼,蒙混过关!” “老许这边既已查出这些毒粉的来源,老杜,你就带着崔直一起,好好的去查查城内菌子的来路,这些东西既是稀罕物,必会给人留下些印象,城中大小的医馆,还有大小酒楼,各处的菜场,都要打听清楚。记住,一有发现,及时来报,切不可擅自行动!” 万捕头眼神炯炯,这话看似是说给老杜和崔直二人,可这最后的嘱咐,他的眼睛,却直勾勾的盯住了崔直。 崔直刚大病初愈,人不免有迟钝,幸好一旁的师傅机敏,暗戳了一下他的后背,他这才反应了过来,赶紧应声称事。 城中大小的医馆虽然不多,可这酒楼、小馆却是不少,两人一路询问,一转眼的工夫,便已过了晌午,此时两人的肚子,早已饿的是前胸贴上了后背,便随意的寻了家面馆,打算先填饱了肚子,再行公务。 “师傅,你说他们这次掳走了这些孩子,究竟是意欲何为?” 老衙吏摇了摇头,说道:“不知啊,若是知晓他们的意图,我们也不用跟无头蝇似得满城乱转了。” 崔直心里有些打鼓,不知该如何开口,老衙吏看他有话要说,又吞吞吐吐的模样,不禁有些好奇。 “怎的,是寻到了什么线索了?” 崔直搓着手,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便含含糊糊的将自己这两日做的梦境同师傅讲了。 “你可还记得那人的面目!!” 听闻崔直梦到了个吃人的恶鬼,老衙吏听闻,竟从那凳子上直跳了起来! “我们这就回衙门去!” “师傅,师傅……,师傅!” 老衙吏拉着崔直的手,起身便要往衙门回,不管崔直在身后是如何的叫喊,他全当没听见,崔直也不知他是怎么了,只能用了些力气,一把将他的手甩了开去! “不过是个梦而已,您这是干什么啊?!” 走在前头的老衙吏此时伛偻着背,被他甩开了手后,也不曾回转过身来,崔直有些不放心,赶紧走到了师傅的面前,这时他才发现,师傅的那张老脸上,此时已满是泪痕。 热气腾腾的片儿川终是上了桌,此时的二人却都没了胃口,店家是个实诚汉子,见他们二人吃的没滋没味,还以为是自家这面做的不对,便忍不住开始同一旁的媳妇数落起了今日上门送菜的伙计。 “我就说这小子今日送菜迟,肯定是没给我留下好菜来,你看他今日送的菌子,这小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看啊,他这买卖迟早得黄!” 老板娘有些无奈的说道:“这菜市卖菌子的就他这一家,要不人家能这么没顾忌呢,哎,啥时候咱家这生意也能做个独此一家啊?” 独此一家,嗯?独此一家?! 午市的菜场,此时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个菜贩,师徒二人火急火燎的赶到,却并未在这里寻到那卖菌子的小贩,一打听,这才知道,这小子平日里懒的没边,送菜偷懒也就罢了,就连这早市的摊位也是想来就来,不想来便不来,奈何他家这菌子却是比别家种的好,这才在菜场占下了一席之地。 “那他今日还会再来吗?” 收拾菜摊的老菜农摇摇头,这会儿正是他们一日中最清闲的时候,若不是买菜的,谁愿意平白浪费午睡的时候,搭理两个公门中人。 那崔直是个直肠,见他不理人,还以为他耳背听不见,正欲再大声问话的时候,却被一旁的师傅给拦住了。 “仓啷!”一声脆响,那菜农耳朵一竖,就听见身后传来了铜板见账的动静,这才换了张嘴脸,转过了身来。 “他啊,今日许是不会来了,不过么,你们倒是可以去平罗街试试运道,他平日里最爱吹嘘自己风雅,其实就是喜欢平罗街茶坊的一个小娘子罢了。” 菜农与茶坊小娘子不可说的二三事?有意思! 第15章 拷打瘦皮猴 临安城内,平罗街,子味茶楼。 “阿燕呐,今日不知道泥有没有空内?” 午后的茶楼,生意略有些冷清,三两个客人进门,却都只是点了一杯茶水,这让迎客的小娘子本就不太高兴。 “不买茶,就别来烦我,我有空没空,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小子也不恼,嬉皮笑脸的跟在那小娘子的身后,一脸的贱笑。 “莫要这莫讲啦,善在是莫关系,不代表以后也莫关系啦~” 茶楼里的看客们闲来无事,都瞧着这热闹在那鄙夷,这小子脸皮确是厚实了些,成日里跑茶楼黏着人也就罢了,人家忙的时候倒是不见他帮忙,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却屡屡给人寻麻烦,再加上平日里那个抠搜样儿,人憎鬼嫌的。 “哐啷!”一声巨响,这不,那小娘子刚收拾完的茶盏,就被他给碰洒了一地。 “你有完没完了!” 这会儿茶楼的老板也是动了真怒,这样的一个小茶楼,哪经得起他这样三番两次的来折腾,一会儿找自己妹子的麻烦,一会儿又碰翻店里的东西,再这么下去,以后谁还敢到他们家茶楼来! “泥莫要冤枉我哦,介个,介个明明是她自己没放好摔的啦~跟我有什么关西内?” 这孙子的皮委实是有些厚了,当着茶楼里这么些人的面,还睁眼说起了瞎话来,几个老客早就看他不顺眼,这会儿也是憋了些火气,见他还是副冥顽不灵的样子不肯走,便同他吵起了嘴来。 见对方人多势众,他跟个瘦皮猴似的自知是不敌,便虚回了几句嘴,准备开溜,结果人刚到门口,便与寻上门来的崔直师徒撞了个满怀。 “大营呐,泥们不要被营骗啦,我可没做什莫啊!” “什么都没做?人家茶楼的掌柜和路过的客商吃饱了撑的来骂你?” 没等这瘦皮猴狡辩,老衙吏便将他揪到了茶楼一旁的小巷之中,这种街市里摸爬滚打混出来的人,不光脸厚如墙,这心思也是狡诈的很,如今衙门里时间紧迫,跟他可绕不起车轱辘话。 “识相的,我们问什么,就老实说什么,敢说一句假话……” 老衙吏也没跟他废话,手里的锁链瞬时便已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敢说一句假话,今日便让你知道知道下场!” 说罢,老衙吏上来便是一记黑虎掏心拳,打的这瘦皮猴是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我说!我说!别打了,我说!” 瘦皮猴的菌子,本就是他从岭南山中带来的野菌,所以同本地产的菌子略有些不同,野菌的味更鲜,故而靠着这些菌子,他在临安城内也算站稳了脚跟,不过他带来的野菌中,有些是能吃的,有些,则是有剧毒的! “这样害人的东西,为何还要留着?” 那瘦皮猴本想随便寻个由头,搪塞过去,可老衙吏搓着腰间那粗麻绳的样子,却让他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这样的毒物,若不是有心人之想要,他何必费那么大的周折,运到临安来。 “让你运送此物的人呢?他现在在何处?” 那瘦皮猴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一旁的老衙吏眯了眯眼,眼见着他要动手,瘦皮猴差点便哭出了声。 “大营呐,我系真不几啊,那人拿东西,想来就来,想轴就轴的啦,我哪里几到他在哪里喽!” 崔直挠了挠头,听这孙子说话真是费劲,这些人来取货,必是在前头就下了定的,不然以这瘦皮猴的性子,没有大利在前,他肯进山收这毒菌? “你就没去寻过他们的踪迹?” 老衙吏突然开口,问的话却是让瘦皮猴有些猝不及防。 果然,这龟孙又想诓骗于人! 这些毒物本就不同寻常,普通人家哪里用的上?但凡这毒菌被人误吃、误食,闯出了祸事来,万一让官府追查到他的身上,岂不是得不偿失,所以他定是暗中跟过这买主,或是与这买主做了某种交易了,得了什么保命安心的许诺,这才敢放心的做起了买卖。 “大营呐,我,我系真的不几啊,他们来去辣么快,我哪里追的上啦~” 老衙吏也不打算再听他的废话了,见他不愿说,便站起了身,竟直接掏出了腰间的刀来! 明晃晃的刀架在了那瘦皮猴的脖颈上,连一旁的崔直看了都不由得吓一跳,他跟着师傅这么长时间,还没见过师傅查案,直接上手动刀的! 瘦皮猴的脸色是由黄转红,由红又转了青,他混迹街头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可就是因为见得多,他才看的明白,眼前的人,是真动了杀心了! “不说,没关系,反正你这样的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就算突然消失不见,别人也只当你是犯了事,畏罪潜逃了。” 瘦皮猴用力的咽了口唾沫,他张了张嘴,刚想开口,老衙吏便在刀把上又用上了几分力。 “说之前想清楚了,我这人,不喜欢听废话,更不喜欢听谎话,今日我们就要个回答,他们究竟是何人?” 就在瘦皮猴开口的一瞬,午后本还有些阴着的天,竟突然露出了一丝光亮来! 第16章 备饵 临安城,府衙内。 班房里,崔直师徒押着瘦皮猴,将这些买菌之人的来处,又同万捕头说了一遍,万捕头扶着额,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伙贼人背后有大势,他当然知道,可他想不通的是,堂堂的威武将军,战功赫赫的姚世凯为何要掺合到这邪道中来,难不成他上阵杀敌,还要靠什么仙家护体不成? 瘦皮猴的话虽不知真假,可从他骚臭的裤子上,便可见这师徒二人是上了些真手段的,虽说这事听着离奇了些,可瘦皮猴一个菜市卖菌子的菜贩,若是编瞎话,怎样也编不到姚将军的头上去,除非,这事儿,他是真亲眼得见了。 “想知道此事的真假,其实不难,咱们上那姚府一查便知!” 崔直说的是义正严辞,可一旁老衙吏却是面色凝重,这姚府若是这么好进,这些贼人还能如此猖狂么? “稚子之言,你当将军府是自家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就凭一个菜贩的几句鬼话,就跑到人家府上搜查,若是抓到人,那倒还好,若是抓不到人呢?更何况,这搜捕令谁来出,你觉得邱主簿会写还是上官老爷会写?” “那总不能放任他们为所欲为,两个孩子如今还生死不明,我们多拖一日,他们的生机便要少上一分啊!” “阿直!” 老衙吏拔高了音量,将崔直的话给生生压了下去,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将军府邸,就算确有凭据,也不是他们随便能进的,此事,不光上官老爷不能做主,就连老爷的上峰,怕也是不敢呐。 “你怎么不想想,北边的金人还虎视眈眈呢,这会儿我们若凭着个菜贩的口供,去姚府上门剿贼,这事要是传到了前头,你让前线的将士们如何想?若是真在他家中搜出些……不堪之物,我们又要如何向百姓说明,如何向上头交代?” 官府探案,从来都不只是破案、抓人这么简单! 班房里,几人都开始默不作声,倒是一旁的瘦皮猴这会儿缓过了劲,见几人再不言语了,这才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嗯,其实也口以有别的办法啦~” 万捕头皱着眉头,此时却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瘦皮猴确实机敏,见万捕头没让人上前阻拦,他这才将自己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他的主意就更简单了,似姚将军这样的府邸,硬闯肯定是不行的,可有人住的地方,总有人防不住的意外,比如走水啦,闹灾啦,这房子是死的,人却是长了脚会跑啊,若姚府“突发意外”,他们总不会还闭门不出,这时候要抓人,就比进府来得容易了。 “山中抓野兔兔都是介样的啦,兔纸洞里熏熏烟,几个营摘洞口守居,不怕抓不到的啦~” 崔直听得眼睛都亮了起来,对啊,谁说抓人,非得进府了? 老衙吏同万捕头对望一眼,这会儿却瞧着瘦皮猴冷笑了起来:“怎的,前头的苦头没吃够,这会儿又想以此来害人了?” 崔直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有些不解,转过头一脸狐疑的看着面前的瘦皮猴。 老衙吏拍了拍崔直的肩膀,瞧着一脸心虚的瘦皮猴,这才解释起来:“那姚府可不是寻常地方,府中守卫皆是姚将军的亲信,和别的府卫岂可同比?别看他说的办法听起来像那么回事,他一个菜贩能想到的,这些久经沙场的人又岂会想象不到?” 万捕头在一旁把玩着手里的珠串,缓缓的开口道:“再说这‘意外’,要想内里出意外,总得有人先混进去,让这把火先烧起来,可这人要怎么混进去呢?” 看着越逼越近的老衙吏,瘦皮猴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这会儿他屁股底下可还冰凉着呢,这要是再尿上一回…… 就在他闭上眼睛,准备好挨揍的时候,身上竟多了条老衙吏扔出来的裤子。 “崔直,带着他去洗干净屁股,别等会冻出了毛病来,还赖上我们了。” 说罢,对着崔直又耳语了一番,这才同万捕头一起出了门。 入夜,临安城内,姚府外。 “东西拿好,进门之后立刻打这火石,哪里的草木多,就往哪里扔,听明白了吗?” 瘦皮猴拿着那石头,这会儿是真想哭了,早知道自己出这馊主意还要豁出去一条小命,当初在班房里就不多这个嘴了。 他哭丧着一张脸,只能不情不愿的朝着姚府的后门走去。 “师傅,这伙人下手如此诡谲狠辣,瘦皮猴这样光明正大的找上门去,不会出什么事?” 老衙吏的刀一直不曾离手,这会儿正死死的盯住了姚府。 “你啊,且得练呢,此番他若能进了这姚府,我们的胜券便已握住了一半,不管他是生是死,他贩售毒物是事实,调戏良家女子,损毁茶楼用具亦是事实,若他做事不成,就算没有捕令,我们亦可上门拿人。” “不过,这瘦皮猴若是能将火石点着,引出场大火来,我们的胜算便有了七八分,只要能将这伙贼人引出,不管能抓住几个,也算是他的大功一件,他若能活着出来,以后洗心革面,我们自然也不会再寻他的麻烦。” 崔直抿了抿嘴,终是狠下了心肠,同师傅一起,死死的盯住了那扇门。 第17章 咬勾 广林弄,小宅。 屋内,江伊佳同那矮奴道人才刚喝完一壶茶水,却不想夜里头竟突然冒出了冲天的火光来。 “看来,有人比我们着急,这不,已先动起手来了。” “哈哈哈哈,你看看,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天意啊。” “道长,不如你我一同前去瞧瞧这热闹,今日既已让他们得了先手,我们索性就去扫扫尾,您这回下山不易,总不能让您空手而回。” 说罢,二人便说说笑笑得出了门,一同朝着那冲天的火光之处走去。 失火之地,乃是城内姚将军府上,看着那冲天的火光,江伊佳心下了然,难怪这伙人行事会如此猖狂诡谲,原来这样的厉害角色,皆是出自军中。 那矮奴道长许是有些心急,怕走的慢,扫不上尾,竟呼声而起,两步便飞上墙头,直奔那姚府而去! 这样的身手,怕是比那踩墙而上的贼人还要厉害几分,难怪清远会派他下山办事,果然是隐士出高人呐。 起火之地,乃是姚府的后院,这会儿火势已随风蔓延开来,府中的众人见已救火不及,只得敲着锣打着鼓的喊街坊四邻前来救火。 躲在暗处的万捕头他们,一早便在姚府的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此时就等着姚家人从府中逃出,好将他们围拢在一处。 “上!” 万捕头一声令下,衙吏们便分了两队,赶到了姚府正、后两门。 “走水啦!走水啦!救人呐!里头还有人呐!” 街坊四邻显然也被这夜里突如其来的动静给闹了个惊醒,这会儿看到冲天的火光,热心肠的,已准备提着家中的水桶、水盆去救火了,可刚走出家门,就瞧见一队官府衙吏已抢先冲进了姚府之中! 此时的姚世凯还在外头领兵打仗,这会儿倒是并不在府中,家中除了长女姚舒燕和次子姚青山在府中,剩下的,便是些亲眷了。 姚将军发妻早亡,前不久他的长子姚青远才意外身故,他不顾朝中众人的劝阻,生扛下了这份哀痛,依然在那时选择了出征御敌,因而深得陛下圣心,也颇受朝中众臣们的敬重,此时若万捕头他们犯了糊涂,硬要上门搜查,事情一旦闹大,可想见会是个什么结果。 万捕头领着人,带头便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姚家,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算多,一旦城防巡逻的官兵抵达,便再没他们什么事了。 此番进府,万捕头所行便是要来个“乘火打劫”,不管这伙贼人与那姚世凯是何关系,他们能躲在姚府,姚世凯便绝不可能不知,有这样一个靠山在,即便让万捕头他们寻到了孩子,这伙贼人又岂会善罢甘休呢。 要他们这些小衙吏去对付堂堂的威武将军,那自然是蚂蚁撼象,不自量力了,所以此次进府的良机,他们势必得握住! “你们几个,救人,其余的人,随我去后院,走!” 万捕头一声令下,便带着十来人,冲进了大火炎炎的后院,火光漫天,浓烟滚滚,外头的人根本瞧不真切里头的动静! 老衙吏带着人,此时早已守在了后门,眼看着后院浓烟肆起,却怎么也等不来瘦皮猴和万捕头的暗号,这让守在远处观望的的崔直都不由得捏了把冷汗,就在此时,他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个矮小的身影正在各院落墙头,以飞驰之势往那姚府奔去! 他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可仔细一瞧,这人竟是副道童装扮,一眨眼的功夫,竟已飞入了姚府,瞬间便没了踪影! 他的心,没来由的突跳了一下,那种熟悉的颤栗感早已席卷了全身! 姚府的后院,此时已被大火吞噬,万捕头众人虽弄湿了衣衫,用湿布遮住了口鼻,可这么大的火,那浓烟早已遮蔽了众人的视线,十几个衙吏手里提着刀,此时却是万不敢大意。 “救命啊,救命啊~” 不远处,一个微弱的求救声传来,众人不敢大意,小心翼翼的朝着那方向走去,结果,人还未见到,暗中,就听见利剑出鞘之声,万捕头一声“小心!”,两伙人立时便打在了一起! 浓烟之中,万捕头腾不出手给守在后门的老衙吏他们传讯号,就听见身边不断有人被刺伤、砍伤的在那叫喊着,浓烟刺的他是眼泪直流,他已瞧不清楚周围人的模样,只能挥舞着刀,在那乱砍。 “嘿嘿!” 突然,一声阴笑声传来,万捕头刚刚还在胡乱挥舞的刀突的一顿,这个笑声,他太熟悉了,是他!果然是他! “你这恶鬼!给老子滚出来!!” 万捕头的嘶吼之声,犹如虎啸,他哆嗦的从怀里掏出了那支火药,一把便扔进了旁边的火堆之中! 随着火炮的炸响,就听见后门一阵冲撞之声,不久,老衙吏便带着人冲进了后院,浓烟滚滚的后院里,老衙吏和随行的衙吏们也纷纷听见了那一阵阵阴森的鬼笑之声,提着刀,他便寻声追去,可浓烟之中,此时哪还寻得到那恶鬼的身影! 再看那伙贼人,此时他们都已躺在了地上,一个个竟都没了声响,火势越来越大,老衙吏忍着眼睛的巨痛,赶紧命人将死尸都拖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却又冲进大火之中,去寻那两个孩童,呛死人的浓烟里,他不顾火势,一次又一次的冲进后院的屋中翻找,可不管如何搜寻,他都没能寻到那两个孩子的踪影! 姚府的火势,已蔓延至了周边的邻里,崔直本想去救火,可一想到那个飞身入姚府的道童,他的心里便没来由的紧了一下,那人的身影是那样的熟悉,可他又总是记不起从前的许多事来,就在他犹豫之际,这人竟又从姚府飞身而出,只是此时,他的手中却是多了两个包袱! 姚家的大火,已引来了城中巡防的官兵,眼看着官兵赶赴姚家的动静,刚才还走在半道的江伊佳此时却突然回转过身来,反而朝自家疾行而去。 小宅一旁的弄堂之中,岳莎莎早已备好了马车,一瞧见江伊佳的身影,她便立刻驾着马车,沿着孙三沿途做的标记,紧跟在了那矮奴的身后! 清远这人的脾气,江伊佳自然是知晓的,他交朋友,可不论什么世俗的是非对错,只要对脾气,哪怕是邪道案这样的主犯,他也愿意一保,可老话说得好,猫改不了偷腥,狗亦改不了吃屎,这矮奴也不知被他关在观中多久了,平日里有人看着倒也罢了,如今将他放出,谁知道他还会不会再犯出案来。 江伊佳需要他们帮忙是不假,不过,若这吃孩子的事出在她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那她可是不容的,反正这邪道总要铲除,多年前官府未做完的事如今若由她代劳,亦无不可么。 那道童的身手却是不同凡响,不过半刻,这人竟带着两个包袱横跨了大半个城中,崔直的武艺不算好,若不是那人带着两个重包袱,拖累了些脚程,此时他定然是跟不上的。 这人为何只身入姚府,他自是不知,可那两个包袱中的东西,他心内却是有数的,此时师傅和万捕头寻来寻去寻不到的两个孩子,正挂在了这道童身上呢! “嘿嘿,嘿嘿,嘿嘿嘿~” 那一声声阴恻恻的笑声传来,响彻城中各处,崔直紧跟在他身后,此时只觉得头皮发麻,身上汗毛直立,这笑声太过诡异,好似他梦中的恶鬼痴笑,他不敢多想,只能紧紧跟随着这人的踪迹,想趁机先救出这两个孩子再说。 玉峰山下,那矮奴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了山去,孙三也紧随其后,之后,便是气喘吁吁的崔直了。 莎莎驾着马车,载着江伊佳姗姗来迟,看着那上山的阶梯,江伊佳只能苦笑一声,费力的爬起了山路,这一夜的热闹,终是由玉峰山而起,没想到多年之后,仍是要在此地了结。 第18章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嘿嘿,嘿嘿嘿,嘿嘿哈哈哈哈!” “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这世上竟还真有阴阳真童的存在!” 玉峰观的大门此时紧锁着,这矮奴竟连门也未敲,他身上虽背了两个孩子,此时不知是他高兴的忘乎所以,还是本就有神功护体,只见他轻踩了一脚那山门口的石狮,便飞身跃起,跳入了观中。 身后的孙三被他这身绝学给惊住,没想到这世上竟有这样的神人,不过此时他身后还跟着个崔直,孙三到底聪明,这会儿却并未着急跟着那道人进到观中,只是侧身隐入了一旁的树丛之中,待时而动。 赶来的崔直看到那山门,脑中突然回闪过一些从前的记忆,他很确定,此地,他定然是来过的! “开门!开门!!” 高广的山门,犹如尘封的记忆,被他重重的敲开,面对那一脸困意的道童,崔直并未多说什么,径直便往那观里头闯去! 此时的崔直,越往里走,便越觉得自己头重脚轻,弥漫在这里的香味,勾起了他脑海深处的许多记忆,孩子的哭闹声,女人的尖叫之声,他只觉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梦中,可偏偏眼前的景象又是那样的真实! 此刻,面前的这些围拢上来的道人,一个个的都变成了重影,他踉跄着步伐,想要去找那掳人的道童,可还没走上两步,他的脚步便越发的虚浮起来,眼前的这些道人突然开始变幻了脸色,他们的样子,渐渐的与那梦中的恶鬼重合在了一起!然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见他晕倒在地,几个道人将他抬起,扶去了后院,刚刚开门时还一脸困意的道童,这会儿也已变幻了神色,就在他转身准备再关山门时,这才突然发现,刚刚还微开的大门,此时已呈大开之势! 后院深处,丹房之内,火光映射之中,此时一个矮小的身影正在奔来走去的忙碌着,此时的他好似陷入了癫狂,嘴里一直喃喃自语的不知在那说着些什么。 “吱呀!” 丹房的门再次被打开,那矮奴好似受了惊吓的贼,一个闪身,便躲在了炉鼎的背后。 来人走的稳健,看着丹房之中升腾起的火光,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知不知道当初为收留你,我受了多大的非议?” 那人一边说,一边缓缓的走到了炉子旁的那两个布袋边。 “让你下山,是为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他伸手将那两个布袋子的口子解开,只是瞧了眼袋中的“东西”,便又将那袋口给拉紧了些。 “今夜的动静已经闹的够大的了,难道你还想将整个玉峰观拉下水,让这里的修行之人与你一同入魔道不成?” 暗处,那矮奴并未搭话,可他的神情,却并未有丝毫的改变。 两人就这样在丹房里僵持着,清远又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还是师傅当年说得透彻,这人呐,重在观己、观心,他人因果,还是莫要逞强介入为妙。 后院,清远道长的内室之中,此时已端坐了三人,清远托着疲惫的身子,见屋中坐着她们三人,眼中的厌恶此时更甚。 “处理完了?” 清远有些踉跄的走到了桌边,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你们这会儿来此做甚?” 江伊佳瞧他那样子,想来这一场恶战,他也没捞得什么便宜,便忍不住的翘起了嘴角来。 “那自然是有好事同你来讲了,我们的马车这会儿就在山下候着呢,这一趟是让我们空手而回,还是满载而归,你一句话的事。” 清远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角。 “呵,这会儿倒是来捡便宜了,可真有你的!” 江伊佳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说道:“左右这功劳也不会落在我头上,那小衙吏已被你弄昏了过去,你要是真想包庇那矮奴,大可以当场将他击杀,何必还要如此大费周折的将人带去后院静养。” “不过,你今日对那矮奴的考验,却是有些诛心之举,他藏在你观中多年,你都已给了他生机,何必还要这样的考验于他呢?” 清远担了担衣衫上的炉灰,这才缓缓的开口道:“谨遵师命而已,我同师傅为他的事,当年是各执一词,师傅他老人家觉得,人呢,总归是本性难移,可我却觉得人心可改。为了这场争辩,我同他老人家当年可是定下了赌约的。” “其实他来观中之后的所为,已让师傅有了改观,师傅走后,我也觉得他已改过自新,便没想着再去试探于他,直到,城中出了那两起大案,我才觉察出了不对。” 清远叹了口气,此时也不免摇了摇头。 “他想改自己身子的念头,也不是一两日的事了,本以为这几年观中的日子和祖师爷们留下的典籍,多少能让他有所改观,可谁知道城中的孩子一失踪,他便火急火燎的开始钻研起了炼丹的事来,那时候我就心知他这本性怕是难移,正想着要如何拦他,你倒是寻上门来要我帮忙。嘿嘿,我一想,索性就当是给他的一次考验,他若能过,那自然是最好,他若是不能过,我便是输给了师傅,依照承诺,亲手处置了他便是,所以你看,一切,皆是天意啊。” 江伊佳眯着眼,托着腮,有些好奇的问道:“当初,你同你师傅打赌,若你师傅赢,便由你亲手处置了他,那若是你赢,你师傅要输什么?” 清远眼珠子一转,这会儿却是岔开了话题:“怎的,如今连我门中的家务事也要你来操心了不成,赶紧带着人走,我这儿庙小,可容不下那几尊大神,该处置的我已处置了,剩下的,便是你的事了,不过我这丑话可说在前头,今日的事已毕,前账也已了,这回出事,可同我们玉峰观还有正道是半毛钱关系也没有的,切记啊。” 说罢,他便托着自己那腰,骂骂咧咧的走入了里屋,之后便关上了房门,直接来了个闭门谢客! 崔直半睡半醒的时候,隐约听到了车轱辘声,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脑子跟捣碎了的豆腐脑似的,一晃荡还有些生疼,见他有些转醒,江伊佳笑着拍了拍一旁的两个大包袱,对他说道:“你小子这回可是捡上大便宜了,等会儿我把你送到衙门口,后面的事,你就自己看着圆。” 说罢,他便眼睁睁的看着那女人递上来一个小瓶,在他鼻子底下晃了一阵,眩晕感再次袭来,他的头又重新垂了下去。 “姐,万一他要是说出这玉峰观的事,怎么办?” 江伊佳收起了瓶子,胸有成竹的说道:“能有什么事?两个孩子没事,姚府的大火把该烧的,不该烧的都给烧没了,该死的也都死了,至于那玉峰观,你要是那捕头,会信他所说?就算信,这结案的陈词,又要如何写呢?要我说,这事就应该是衙门里的人恰巧路过,见到姚府失火,便进府救火,结果救火之时正好碰上了那伙贼人,于是便发生了厮杀,两个孩子被这小子所救,带到了衙门口,仅此而已,皆大欢喜!” 莎莎有些不可置信。 “就这么简单?” “能有多复杂?总不能说,姚府的这场大火,是衙吏们自导自演,只为他们自己能进府搜查?” “他们有这个胆子敢如此行事,多少是托了当年邪道案那崔捕吏给的底气,总归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瞧,这当年哭鼻子的小芽,如今都已长成树了。” 看着崔直昏睡的脸庞,江伊佳不由得想起了当年邪道案告破时,崔庆福抱着自己儿子一脸不甘的模样。 当年邪道案虽被告破,可主犯却是无处寻踪,他儿子因在山上受了些刺激,是死活记不起那主犯的模样,本来么,上头不追究,这邪道案办的也算体面,那些孩子能找回的也都找回来了,按理说这崔庆福本不用多事,安心等着升官就好,可他偏就是这样的直人,不抓到这主犯,说什么也不肯当这个捕头! 结果,为抓一伙拍花子的人贩,他不顾老搭档杜雨的劝阻,趁他回去报信搬救兵的时候,一人只身犯险入了那贼窝,只为拖住这伙即将逃走的人贩,给兄弟们争取时间。 等衙门里的众人赶到时,这伙人贩确是被抓当场,可这崔庆福却被他们给打成了重伤,人还没送到医馆,半路就咽了气! 崔庆福的死,对当时的公门中人而言,很是震动,江伊佳那时刚得了钱家的赏银,手里也算有些余钱,听闻此事,亦是深受冲击,便和师傅一起,捐了百贯给崔家,后来听说那孩子被崔庆福的老友收养,还给置办了一处院子,大家才算放下了心来,没想到多年未见,这孩子竟还是走了他爹的老路,进了衙门,当了个小衙吏,真是天意难违啊。 第19章 真相? 正月二十二,临安府衙内,内堂,里院。 晌午未过,此时的天色有些灰蒙,府衙里院的空地上,这会儿正乌泱泱的站满了衙吏,邱主簿阴沉着脸,正盯着这些衙吏们在那训话,一旁,上官大人坐在椅子上,这会儿正惬意的喝着茶水,面上却并无什么大波澜。 “赏你们几分颜色,你们还真敢狗胆包天的要开染坊啊,吃了几日皇粮便是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晓了?堂堂威武将军的府门内院,是你们说闯就闯的?事先不请示,事后乱成套,这回可好,姚家人非但不领你们的情,还反过来倒打一耙,说你们这是擅闯,正准备着上告呢!” 院子里,众人是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一帮人灰头土脸的模样,都好似刚从煤灰堆里打了滚出来的,最可气的便是那崔直,这会儿也不知是真犯困,还是那药劲儿没过,竟在那站着打起了瞌睡来! “咣当!”就听见一声脆响,众人这才看向了那训话的邱主簿。 邱主簿也是气急,见这帮人还是这样的冥顽不灵,心里头的怒火更甚,竟几步上前,一脚便踢翻了院子里看家狗的饭碗,然后,回转过身来,又指着院子里站着的一班衙吏,接连便是一顿好骂。 相比邱主簿的气急败坏,上官大人此时端着茶盏的样子,就显得气定神闲了些,毕竟今日这顿板子,他们肯定是逃不掉的,姚家人这样的跳脚,无非是怕这些衙吏们将些不该说的事乱说出去,如今人也打了,骂也骂了,之后若姚家人若再要寻什么是非,那他们便也不用再理会了。 堂堂威武将军,不仅在后院眷养邪魔歪道,还公器私用,调动军中人手,掠劫童子,杀母正道,桩桩件件,都是耸人听闻的大事,若不是姚世凯如今还在军中,上头怕乱了军心,暂时密而不发,按理,这会儿的姚家众人怕早就是他牢房里的的阶下囚了! “啪!啪……!” 一声声板子拍肉的声响传来,院子里却是出奇的安静,邱主簿瞪着眼,心里头早将这群蠢货给骂上了几遍,做戏便做戏,难不成连装模作样的喊上几声都不会了? 一顿“板子”下来,衙吏们一个个倒是生龙活虎的走了,邱主簿和上官大人却是独留下了崔直一人,询问起了昨日夜里头的细节。 玉峰观,乃是正道正统,亦是临安城内的道观之首,崔直所说,虽有些含糊之处,可他既亲眼瞧见了那道童带着孩子上山,此事便不会有假。 姚府内的邪道掳人虽是事实,可若那邪道与正道扯上干系,这其中的牵扯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还好,他不记得之后的许多事,只记得最后是个女人,将他和两个孩子送到了衙门口,这才将那伙贼人的罪名给落到了实处。 姚府的大火,虽烧毁了不少物证,可只要有这两个孩子在,那便是最好的物证! 至于人证么,在场的衙吏,和那大难不死的瘦皮猴都是上佳的人选,姚世凯就算手眼通天,要想动这些物证、人证,怕也是没那么容易,更何况,此时在军中,他已是自身难保。 私用军中精锐,已犯了圣上的大忌,这会儿,那些尸首的名册早已放在了龙案之上,上官大人都不用细想,便已能猜到圣上的心境,不管此案如何结案,姚世凯的结局已成定局,他,必死无疑! 邱主簿眯着眼,这会儿,他早已恢复了往常的冷淡。 “崔直,这次的案子,你办的不错,颇有乃父之风,如今案子既已告破,有些话,还要嘱咐你几句。” “这案子,同当年的邪道旧案,相同之处,便是那玉峰观,但当年办案时,为何没一同处置了玉峰观,你可知是因何缘由?” 崔直站在那儿,不解的摇了摇头。 “就同你这次一样,无凭无据!” 崔直刚要开口辩解,却在此时被一旁的上官大人抬手给拦住了。 “阿直,邱主簿的话,你记住便是。你的话,我们信你,可却不是人人都会信你,无凭无据的事,说出去,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案子,上头既已定了主犯,便与别的再无瓜葛,这个,你要切记!有些事,该忘的,就让它随风而去便是,莫要跟进了死胡同,非得撞个头破血流的下场,明白了吗?” 崔直心里有些膈应,张了张嘴,可终归是没说出来什么,上官大人喝了口茶,瞧着外头的天,有些释怀的说道:“都说虎父无犬子,这话,确是不假,可你父亲走的这条路,委实是艰辛苦涩了些。你可以学他,但那样,便只能帮少许人,因为一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 “想要做更多的事,你要学的,便不能只是你父亲那样。就好比这次的事,人人都瞧得出这里头暗藏了些玄机,可为何大家都心照不宣,还是默许着,将这事给做平了?” “这里头的学问,是同探案、抓人一样重要的,你要好好学,切记不可偷懒耍滑。” 崔直走出里院的时候,不知为何,心里头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老衙吏似是一早便知道他会这样,只是递给了他一个馒头,也没再多问什么。 此时,谁也不曾料到,就在姚家人刚刚落脚城中的启祥客栈,准备休憩一阵,另寻落脚之地时,一队官兵早已在暗中将客栈之中的伙计和掌柜给替换了出来。 “你们是谁?我告诉你,我爹是威武将军,你们要是敢动我和青山一根手指,我爹定会要了你们的小命!” 领头的将士轻蔑的一笑,并未搭理她的话,只见他手起刀落,不过是寒光一闪,姚舒燕的脖子便整齐的开了一道小口,顿时,那血水如同喷泉般喷涌而出,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血水,本能的想伸手去捂,却发现是如何都捂不住了! 一旁的姚青山此时已被吓尿了裤子,连哭都哭不出声,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一步步走到他的跟前,蹲下了身子,仔细的打量着他。 那男人的眼眸之中,面前的男孩正在瑟瑟发抖,他不敢哭,亦不敢跑,巨大的恐惧笼罩在他的心头,他已没法动弹了。 那男人笑得越发张狂,边笑还边骂道:“你同你那个恶心的哥哥真是一母同胞所生啊,他那时候被他爹打,也是如你这般的尿了不知多少回裤子,哈哈哈哈,果真是一脉相承的家风,都是这般没用的东西!” 那男人站起了身,走到了奄奄一息的姚舒燕面前,看着她死时的表情,这男人竟挑了挑眉,用手指沾了点那血水,然后如同玩水一般,手指轻弹,将那血水飞溅到了男孩的脸上! “让你们做这么一点小事,都弄得如此大张旗鼓破绽百出,闹成这样,还敢自称威武将军之女,真是丢尽了我等的脸面,要不是看在你爹的面上,你这副身子,就该先赏了我军中的将士们,然后再还给你爹!” 此时,男孩的脸上已满是星星点点的血水,他有些错愕的看着那男人和已断了气的姐姐在他面前的行事! 屋中,粗重的喘息声传来,外头把门的人背对着身子,面上却都毫无波澜! 第20章 觉察 午后,广林巷,小宅。 饭后闲暇,江伊佳正拿着画本看得入迷,今日天色不佳,她的眼神已有些不大好,便提着壶茶水,来到小院借光。 刚放好躺椅,她的鼻子便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我当是谁这么心狠手辣,能将姚青远那废物剥皮处刑,原来临安城内,竟还藏着你这样一号人物!” 江伊佳眯着眼,仔细的看了看那人,随后,便又开始折腾起手里的躺椅。 那人见她不理,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正要开口再言,就看见江伊佳捂了捂鼻子,略有些嫌弃的用手扇了一扇。 “死人堆里打过滚的人,出门见人总得浆洗浆洗,虽说上门即是客,可你这样的‘客’,别说她的鼻子了,就连我隔着这么老远都已闻见了,您这礼数啊,欠妥!” 屋里,岳莎莎手里提着些糕饼,这会儿正朝小院走来。 那人刚刚还笑着的一张脸,此时已被她们的言行给生生激了回去。 羞耻二字,于他,自然是没什么干系,可当着他的面这样的嫌弃他,还说他身上味儿大,却也不是常有的的事。 他不由得讪笑了一下,心里头,早已将对面的两个女人给千刀万剐了个遍,女人,果然还是死得最好! 此时,他手里的剑已有出鞘之势,可就在他准备抬手拔剑时,他的手却有些不听使唤的抬不起来了! 岳莎莎轻蔑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心里的鄙夷是要多大有多大,还真当这里是自家的后院呢,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 “嘿嘿嘿,原来是个会下药的,难怪,不过就凭这点子迷香,又能奈我何?” 这小子确是个狠角色,上手便封住了自己的两处大穴! 江伊佳躺在摇椅上,这会儿正看着画本,吃着糕饼,见他封住了自己的大穴,又迟迟不曾动弹,不免有些好奇的问道:“怎么,走不动了?”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不大好,不过想来也是,他刚行过房事,又闻了江式特调的香料,本来昏睡上一阵儿,也就没事了,可谁让他自作聪明呢,非要逞强封了自己的两处大穴,这下好了,肾气不足,气血虚浮,再加上气行不顺,本来昏睡上一阵便能好的事,这一下,可得好好静养上一阵才能恢复了。 幸好,这家伙出门还带了两个帮手在小宅门口守着,见自家少主这副德性出来,两个随从的面上多少带了些惊疑。 “回去之后呢,让他静养着,可别再乱动气,乱封穴了,哦,对了,切忌啊,切忌,可别再让他乱行房事了,他这身子,实在是虚的厉害!” 杀人诛心,亦不过如此! “姐,这又是什么牛鬼蛇神?” 江伊佳笑笑,说道:“想来,是给那姚青远报仇来的。” “姚青远,难不成,是思凌?” 江伊佳摇了摇头,姚青远死时,思凌都未曾动手,这会儿寻上门来,为即将落势的姚家报仇,属实是多此一举了。 不过他既提到了姚青远,江伊佳不由得对这邪道掳孩杀母的案子,又提起了兴致。 昨日夜里,那矮奴曾说过,当年骗的他的那个道士,便是拿着本奇书,号称可起死回生,循生新迹,这才让他将信将疑的试了又试。 如今姚家窝藏的这伙贼人,虽不知是不是也存了同样的想法,可姚家人好像并未有身患重疾或隐疾之人,那他们炼这东西,又是所为何人? “难不成,他们这么做,是为了让那死人复生?!” 江伊佳眯着眼,这会儿却又看上了画本,她用手指敲打着摇椅,心里却是想到了别处,看来此事,怕是没这么简单。 第21章 杀人灭口 临安城内,启祥客栈。 “姚家人都走了?” “啊,对啊,走了。” 崔直挠了挠头,总觉得有些不对,早上他们一家子还跑来衙门闹过,这才过了晌午,他们一大家子就这么走了? “他们没说去哪吗?” “官爷,您这话问的,要我如何回话啊,他们去哪,哪里是我能晓得的嘛。” 出了客栈的大门,崔直是一脸的懊恼,他思来想去,也想不通姚家要这童男童女炼丹的用意,虽然他心中已有预计,姚家人定不会轻易告知他这其中的缘由,可话不问出口,他的心里,总归是不踏实。 待崔直走后,那掌柜的这才长舒了口气。 客栈的后院,此时几个伙计正犯着恶心,正浆洗着满地沾满了血水的布头! 屋顶,一双眼睛正居高临下的观察着他们的所为,只见他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顶,一个闪身,便无声的潜入了客栈上层的厢房之中。 “给我打扫的仔细些,边边角角的地方,一个也别落下!” 屋中,那淡淡的血腥气还弥漫在空中,房梁上,孙三瞧着他们的行动,忍不住的摸了摸鼻子。 “姚家人,都不见了?!” 江伊佳喝了口茶水,这会儿正在小院里打理着花草,姚家人自然不会自己无端的跑走,充满血腥味的房间,后院浆洗的血色布条,看来他们这一家,恐怕都已奔赴了黄泉喽! 青天白日的就敢这样动手,这伙人不是疯了,便是急于灭口! “这么着急动手,看来姚家人定然是知道什么,或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才招来了这样的杀身之祸,不过是个邪道,竟能赔上一家老小的性命,这也……” “太匪夷所思了,对?” 江伊佳接下了话茬,是啊,任谁听闻,都会觉得这样的说辞太过匪夷所思,就算姚家失势,也不可能为了这样的一件事,连累全家被屠啊。 “难不成,他们炼这起死回生的丹药,是要另献给他人的?结果因事不成,这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岳莎莎这狐疑的推测,却正中江伊佳的下怀,也只有如此,才能将姚家人突然齐齐“失踪”一事,解释的合理! 普天之下,能指挥的动姚家做事的,一手便能数得过来,如今姚家人无故“失踪”,他们定会安排个合情合理的结局,将此事给了结了。 “看来,今日城中,怕是又要起场大火了!” 果不其然,当天夜里,临安城内又突发了一场大火,而这起火之地,正是那姚家人落脚的启祥客栈! 一把大火,客栈之中的活人、死人都化成了灰烬,所有的物证也都付之一炬,这手笔,才真叫一个心狠手辣,就算官府从这些尸首上查出什么端倪来,首要怀疑的,也是客栈之中的掌柜和这些伙计,与其他人可是毫无关系! 他们一行敢在白日里动手,想来就是为了让客栈周围的人不起疑,这才在杀人后,让那掌柜的和他手底下的伙计们帮忙着收拾了残局。 “这一手,做的确实是干净,看来,今日来小宅的那人,定是跟踪了孙三一路,这才寻到了我们院中。” 岳莎莎不免有些担心道:“那我们要不还是回禹州?” 江伊佳笑着摇了摇头,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我走的再远,这内情总归也已知晓了。今日他们若要动手,便不会只让个少主子来我们院中,由着我们这般戏耍了。” “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大事已了,芝麻边角的人、事,便都是可有可无的了,你我手中又没有真凭实据,身后亦无一兵一卒,于他们而言,不过是群翻不起浪花的平头百姓,若是这些个可有可无的都要杀尽,那这临安城,乃至整个天下就剩不下几个人了。” 岳莎莎还是有些不放心,今日来院中的那人,浑身上下都透着死气,这样的人,多是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姚家才刚事发,军中便派人急不可待的处置了这一大家子,且手段还如此狠毒,可见这姚家背后,所牵扯的势力有多大! 此时,夜色已深,江伊佳瞧着外头的残月,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原以为当初死在平安巷的陈瞎子一家是思凌等人所为,如今再看这姚家的结局,两起案子,却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处,如果当时那张阿来没有说谎,那当日去找陈瞎子寻药方的人中,定然也有这幕后之人的一份。 能让方明月如此三缄其口,不愿透露讯息的人,除了当时在思凌说一不二的霍思辰,定还有个位高权重,又身患隐疾之人,需要这所谓的神方治病! “再位高权重之人,身患隐疾,若需要医治,也无需用这杀鸡取卵的法子啊,除非……” 岳莎莎突然想到了什么,只见她瞪大了眼睛,正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江伊佳。 “天呐!难道真是他?!” 是啊,全天下唯有一人,也仅此一人,会用这样的法子,也只能用这样的法子,才能确保他身子的秘密,不被外人知晓! 一杯清茶落肚,江伊佳瞧着外头,却并未多言,堂堂九五至尊,却是连张阿来这等市井小民都不如,你说可笑不可笑! 生病不寻医,却偏听偏信这些邪魔歪道的疯言疯语,明知这样的事正道中人都不屑参与,他却还是默许了手下人去做,结果人是杀了不少,可这丹药却终究是没有炼成。 如今事没办成,姚家又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也难怪他会如此心急,连夜从军中调人,火急火燎的将人给灭了口! “姐,看来思凌内里的争斗已尘埃落定,如今他既已光明正大的坐上了高位,那之前的那些人……” 那些人,不用江伊佳多说,岳莎莎也猜到了他们的下场,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些人,恶事做尽,到头来,也不过是为那人所用的棋子罢了,即是棋子,于他,便没有什么不同,当年的福宝公公是如此,从前的思凌是如此,如今的姚家,亦是如此。 “他这病,怕是难以启齿,所以才如此行事,如今,姚家为这事赔上了满门,你猜,他是会就此收手,还是重开道场,另寻他人,帮他再做此事?” 岳莎莎没有言语,她不想猜,也不敢猜,这样的事,若再来上一回,谁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江伊佳喝着壶中的茶水,脸上却是少有的平静,此番他竟直接从军中调人,可见这隐疾的厉害,想来这病不是关乎寿限,便是关乎子嗣了! 此时,站在启祥客栈外的崔直,看着面前被抬出的几十具焦尸,心里莫名的升腾起了一团怒火! 这里是新都啊!究竟是谁这样的胆大妄为,竟敢在天子脚下这样的行凶! 晌午的时候,他才同那客栈的掌柜询问过姚家人的去向,夜里这客栈便烧死了几十条人命,他就是再傻,也瞧出这是灭口之势了! “师傅,这里头肯定还有蹊跷,我们还得查啊!” 面对崔直的直言,老衙吏看着那路面铺满的焦尸,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姚家虽有过错,可这罪过却祸不及全家啊!没想到幕后之人的手段竟如此狠辣,上来便灭了人家满门,连带着这客栈和其中的掌柜、伙计们也都一把火给烧没了! “师傅!我们……” 崔直刚要再言语,这回老衙吏却是板起了面孔,硬是出手打断了他的话语! 此时,万捕头站在那堆焦尸旁,手心里,却是直冒出了冷汗! 这会儿,他满脑子都是当日邱主簿的嘱咐,如今回过味来,才知晓他话中的厉害,这一具具焦尸,看似是姚家人自作孽的下场,可实际,却也是对他们的警告! 似姚世凯这样的身份,办不成事,尚且保不住自己这一家老小,他们这群“坏事”的衙吏,自然也不是回回都能有这样好的运气,可保自己家小的平安! 崔直紧咬着后牙,这会儿正压制着自己心头的怒火,这伙人猖狂至此,便是明面上与官府叫板了,此事若是不严查到底,岂不更增他们的气焰? 老衙吏死死得抓着崔直的手,极力得想让他平静下来,这孩子的脾气同老崔,可说是如出一辙,碰上这样的场面,他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孩子定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可,可这次,他怕是要失望了。 第22章 灾星 运河边,鲁家酒馆。 靠窗边的八仙桌上,三碟小菜,一壶温好的老酒,两个斟满温酒的杯子,这会儿正碰在了一起。 第一杯酒,对面而坐的两人照例撒向了地上,老崔不在,便只剩下了万捕头和老杜对饮,如今崔直眼瞧着已成了气候,他们二人也终是没辜负了老友的嘱托,只是,昨夜里的那场大火,却是给他们敲响了警钟。 “老杜,这次的事,你怎么看?” 一杯温酒下肚,万捕头搓着手里的花生米,静等着对面的老杜开口。 “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这样的事,哪是我等可议论的。” 一粒花生米进嘴,万捕头撇了撇嘴,自打老崔出了事,老杜收养了崔直后,他这脾气便是越发的谨慎小心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啊,是越老越精了!” 老衙吏咧嘴笑笑,提着一杯温酒,自顾自的饮了。 “如今看来,这有学问的,到底是厉害,原以为那姓邱的是危言耸听,仗着有几分学识,轻看了我等,昨夜我细想他那日所言,惊的是冷汗直流,他一早便已提醒我了,我却是昏头到直至昨夜,才想明白他这话里的含义啊!” “这次的险,冒的委实是大了,谁也没料到,最后,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桌上的酒还温着,这会儿,正丝丝的冒着些许热气,对饮而坐的两人,此时,却未必觉得身子有些许热腾,昨夜里的事,反而让他们打心底里冒出了层凉意来。 老衙吏给万捕头续上了杯酒水,自己随手拿了两粒花生囫囵的放进了自己嘴里。 姚家这样的下场,傻子都瞧出了不对,这事背后的牵扯,怕是连上官老爷也不能随意插手,就算姚世凯失势,可他毕竟还是个威武将军,为这事,他的家眷都能这样光明正大的说杀就杀,可见这背后之人的势力有多嚣张! 一杯温酒落肚,万捕头面色凝重的看着对面的老衙吏,别的人也就罢了,此事既以是这样的结果,上头说怎么办,他们听凭调遣便是,可唯有那崔直,是万不可让他再深究此案了。 “别人也就罢了,只有这崔直你却是得盯牢了他,他若是没事做,衙门里有的是事留给他,总之,别让他再对这案子动心思了!” 老衙吏没有发话,却是默许的点了点头,两个人的酒杯,这会儿终又是碰在了一起。 不管昨日夜里的火烧的如何旺,今日的艳阳天,却是让临安城内的百姓欢欣鼓舞的拿出了被褥和沉箱底的厚衣物来晒,小宅的院子本就不大,这会儿晒了三人的被褥,再加上江伊佳放在院中的躺椅,这院子的过道,便是连走个人都费劲。 孙三打着哈欠,正打算就着阳光,在那躺椅上睡个回笼觉,却不想,这躺椅早被人给捷足先登了。 “哎~” 这小老太太,真是越发的懒散了,从前要靠着安神浓汤才能入睡的一个人,如今在这院中,就这么大咧咧的在躺椅上睡过去了,连他走到跟前叹这么大口气都没能扰了她的清梦,看来这几日查案还是劳心费神了,等过几日老大夫再上门,估计他们免不了又要挨顿好骂。 孙三瞧了瞧日头,今日的天色倒是不错,他又忍不住想去庖厨铲锅了。 院子里,江伊佳正在躺椅上睡的安逸,却不想孙三刚走,院中晒着的被褥之后,竟已多出个人来! 那人落地的身法倒还算轻盈,只是,如今这院中晒满了被褥,也不知来人是没瞧见,还是没防备,刚一落地,便差点撞上了那满院的被褥墙。 躺椅上的人吸了吸鼻子,脸上露出了一抹浅笑来,没想到今日还有不速之客上门,有意思! 来人好不容易站定了身子,这才小心翼翼的走到了躺椅边。 “不是,你们这些人天生都是属跳蚤的是,这好好的大门不用,怎么总喜欢翻墙而入?” 里屋,一个不悦的女声传来,那人挠了挠头,一个不留神,又差点撞上院里的被褥墙。 “你们这是住了几个人啊,怎的有这么多被褥要晒,书院里那么多先生,都没你们这小院里晒的多!” 是啊,大户人家的少爷,哪里知道小民百姓的苦楚,江伊佳一个半痨的身子,哪受得起江南冬日里的风寒,这院里的被褥,仅她一人,就占了大半! 几日不见,这小子长得倒是越发俊秀了,书院里刚开学,也不知这孩子突然跑来小院做什么。 陈宇昂挠了挠头,见江伊佳这会儿还赖在躺椅上不愿动弹,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朝里屋开口道:“那个,有吃的吗?早上走得匆忙,我还没吃饭呢。” 屋里头,岳莎莎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再这么下去,这小院都快成半个学堂了,也不知今年是犯了什么忌讳,才刚出了正月,便接连有人翻墙进院,前有死人堆里打过滚的,后有饿着肚子上门要吃食的,再这么下去,街坊四邻的闲话怕更要传上天了! 要说陈宇昂这孩子,与江伊佳也确是有些缘分,自打在她山岳书院收拾了改名为霍思辰的余焕之后,为保这丑事不外扬,袁老夫子是亲自上门,好说歹说,又送上了一笔不小的补偿,这才让江伊佳保证了会三缄其口。 书院的清誉是保住了,可“柳大娘”却也“不得不”离开了书院。 那时,江伊佳本想带着钱,收拾了包袱,乘此机会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结果,她刚坐上莎莎的马车,便遇上了一路赶来的陈宇昂! 夕阳下,这孩子跑的是气喘吁吁,顶着满头的大汗,硬是追到了她的面前。 “柳大娘,您这是要去哪?” “我知道,是霍先生,是霍先生有错在先,可你为什么要走啊?!” 江伊佳看着面前的孩子,夕阳的光打在他布满汗珠子的额头,显得是格外晶亮! “先生有错,理应受罚!可您又没犯错,却为何要走?” “真不能留下来吗?那,那我能去找你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觉得你做的饼好吃,还想再吃。” 江伊佳看着面前有些腼腆的孩子,心里早就笑开了花,这孩子确是个实诚人,明明心里不舍,可面上却只说自己嘴馋,她顿时玩心大起,当着他的面,三下五除二的便卸了自己脸上的妆扮,生生给他来了一出大变活人的戏码! “小子,记住这张脸,这才是姑奶奶的真面目,走了!” 夕阳下之下,那出奇异的变妆,给陈宇昂带来了巨大的震撼,以至于之后江伊佳再回到临安时,陈宇昂仅凭她的声音,便在年前的集市上将她给认了出来,之后,这小子便死皮赖脸的寻到了江伊佳的小宅,书院没课时,他便总是跑到小宅里来玩。 “今日先生们有事都去了外头,书院里放了一日的假。” 岳莎莎佯装生气,可这手里的吃食,却是装的满满登登,半大的小子,最是能吃,要不是她手头宽裕些,他一个人的饭量,便能抵得上小宅里的两个半人了! “我听玉可说,最近城里不太平,都是,都是因为来了个灾星!” “灾星?!” “对,大灾星!” “玉可可烦他了,可偏偏这灾星最近得了急症,如今正在他家中修养呢。” 岳莎莎有些好奇,什么人,竟能被叫做灾星? 陈宇昂吃着碗里的饭菜,嘟嘟囔囔的说出了个人名。 江伊佳和岳莎莎两人面面相觑,却都未曾听说过此人。 “曹沫啊,他的母亲,就是那位有名的康福帝姬!” 第23章 太委屈 午后,汪相宅内。 “你们是怎么看的人,不过是出去了一趟,这人怎么就成这样了?!” 后堂之中,汪伯彦正冲着两个随从在那发脾气,一旁,汪玉寒与他们一起,正听着父亲的呵斥,外头,却突然闹腾了起来。 不用想,也知道是汪家的小少爷又不知何缘由闹起了脾气,汪伯彦皱了皱眉,随后一挥手,便将那二人给打发了。 “爹……” 知子莫若父,汪玉可刚进门,还未开口,汪伯彦便抬手示意他闭嘴。 平日里,这小子便是个话多、事多的,往常他在宅子里胡言乱语,汪相自然是不当回事,可如今这府中来了“贵客”,连他都不敢轻易得罪,汪玉可的这张嘴若是乱言,便是要闯出大祸来的! “今日怎么没去书院上学?” 汪玉可老实答道:“今日先生们要去南山,书院放了一日的假。” 汪伯彦品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道:“书,不可一日不读,书院放假,你这功课却是不能落下,等会回去,好好温习功课。” 汪玉可刚要张嘴,玉寒便在一旁暗戳了他一下,没想到这家伙却不领情,甩了一把袖子,又开了口。 “爹,您为何要留那灾……,留那人在府中?他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府邸?” 汪伯彦一抬头,正对上汪玉可那张倔强的小脸。 “放肆,曹少将乃是府中的贵客,休要胡言乱语!” “我同你们再讲一遍,曹少将,乃是我请来的贵客,既是贵客,便不能怠慢!” “读书人,既要明智,亦要知礼,汪家虽不是什么世家贵族,可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人云亦云的话,就不要在府中乱传了,传出去,只会让人笑话我汪伯彦教子无方!” 说罢,不等汪玉可开口,便抬手示意他和汪玉寒一同退下了。 走出后堂,汪玉可便气鼓鼓的朝汪玉寒发起了脾气。 “哥,你怎么都不帮我说话啊!留这样一个祸害在府中,谁知道会给爹惹来什么麻烦!” 汪玉寒一言不发,只是拉着这活宝,赶紧走回了自己的宅院。 “这些话,你在自己小园子里说说也就算了,怎么竟还跑到父亲面前去了?那位是什么身份你不知吗?别说你了,就连爹都不能随意的动他,如今他又突发了急症,这会儿人还躺在府中,万一他这身子要是养出个好歹来,外人又不知要说出什么闲话来!” “哥,都说他是灾星,你们还不认,这人才刚到,你看他,好吃好喝的款待着,说病就病了!病了也就算了,也不知这得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疾,竟要这样的背人,旁人问起,我们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不知的,还真当是我们苛待了他呢!你说说,这是不是无妄之灾!” 玉可所言,汪玉寒不置可否,这位曹少将的事迹,可说是恶名昭着,要不是他这身份,城中哪个高门大户敢去招惹于他,此番他回来,定是圣上亲传的旨意,这才让爹爹不得不将人领来了家中。 “爹爹同你说的话,还听不明白么?对外,他是汪家的贵客,如今贵客偶感风寒,做主人的,哪有在这时候赶客的?他的名头,不用你多说,满朝文武谁不知晓,可就是这样,这脸面才更要做的足些,不然如何显出我汪家的礼待来?” “你这张嘴,就是缺少个把关的,高兴不高兴的,全都挂在脸上、嘴上,他如今在府中,有些话,便不能乱说,且不说这些话传出去有损我汪家的脸面,就是传到他耳中,也不是什么好事!” 汪玉可小嘴一撇,颇有些不服气的说道:“怎的,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呵,吃人?你当他不敢么?” 汪玉寒眼眸一闪,想起了从前的见闻。 “他在军中的恶名,可绝不是什么空穴来风,你莫要再去招惹他了,他能平平安安从汪家离开,便是大幸,你要是管不住自己,索性这几日就住到书院去,眼不见为净么!” 汪玉可的脸,此时已涨的通红,他自己的家,如今为个外人,竟要他出去住,这算什么事? “哼!好啊,都嫌我碍事,那我搬走便是了,反正我在这家里也说不上话,索性也别搬书院了,直接住在外宅最好,也省得让你们眼烦,心烦的!” 汪玉寒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心里是无比的疲惫,书院也好,外宅也罢,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总比犯在那曹沫手里强。 当天,汪玉可便收拾了屋中的物件,真就搬去了外宅暂住,家中除了汪老太太和汪夫人不舍他搬走,竟再没什么人出来送他,他撅着个小嘴,心里是要多委屈有多委屈,结果,他和自家的书童还有身后的几十个家仆、小厮还未走到外宅,便已忍不住的哭出了声来! “诶,这不是玉可么?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看见好友,汪玉可心内的委屈便是越发的大了起来。 “啊~~我爹,还有,我哥,都,都不要我了!!!!!” 第24章 背后高人 临安城内,学府路,陈宅后院。 这一项,陈宇昂刚从广林巷的小宅吃饱喝足了出门,结果才走到半路,便在路上遇见了正在那放声大哭的汪玉可,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他一个大少爷在那哭的伤心,引来了不少人侧目,陈宇昂没办法,只得赶紧将人给带回了自己家来。 后院的凉亭里,汪玉可抱着陈宇昂家的旺财,正抽抽嗒嗒的哭着鼻子,转头看见这小子又在那吃上了,便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是不是我兄弟了,我都被扫地出门了!你怎么跟没事人似得!” 陈宇昂嘴里塞满了吃食,这会儿连话都说不利索,见他还在生气,只得咽下了自己嘴里的东西,长出了口气,这才接话道:“多大点事啊,你家那个外宅离本家才几步的路,再说了,你哥只是让你出来避避风头,又不是不让你回家?” “避避风头?我一没做恶,二没犯事的,我要避什么风头?!那是我自己的家!我还要为了个外人,跑外宅去避风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从汪玉可怀中接过了自家旺财,陈宇昂是好一阵逗弄,这才开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曹沫那性子,说的好听点,那是在你家做客,说的难听些,整个临安城,谁肯收留他?谁敢收留他?” “你爹肯让他住,那便是圣上有旨意的,既然是圣上的旨意,谁又敢忤逆了去,你又何苦较这个劲呢。要我说,你啊,搬出来,比在家好多了,那活阎罗在哪,哪就不太平,你家好歹还有汪相和你哥坐镇。可若是你在,万一同他有个争执,那才叫遭殃,你让你爹和你哥是护着你好,还是顾及着他好啊?就他那个德性,不把你家搅得天翻地覆,都对不起他这恶名!” 汪玉可抹了抹脸,仔细一想确是这么个道理,可心中却又不免生起了疑惑。 “宇昂,你怎么知道曹沫来我家,是圣上的旨意,这事,可没几个人知道啊?” 陈宇昂自知说漏了嘴,正逗着狗的手突的便是一顿,汪玉可一瞧就知道这家伙有事相瞒,这会儿正憋着想谎话呢,当即便不乐意了起来。 “好啊,咱们俩可是过命的兄弟,你竟连我也瞒着。这曹沫来我家的事,我虽同你讲过,可这事是遵了圣上旨意,我却是不曾说的,你爹今日又不在府中,你是哪里知晓来得这消息?!” 陈宇昂嗯啊了半天,硬是没圆出来谎,见汪玉可气极,他只得做讨饶之势,奉上了自己最爱的锅巴,以示交好。 “别生气了,这事不是我不说,是那人,她不让我说。” 汪玉可嘴里嚼着锅巴,眼里可还是余怒未消。 “他是谁?他重要我重要?他不让你说,你便是连我也瞒着,他要是让你杀人放火,你也去啊?” 陈宇昂挠挠头,不知道从何说起,说那人是从前的柳大娘?玉可对她,那可是没什么好话;说那人是从前的朝廷钦犯?那更是说不得了,万一害她被抓,那自己岂不成出卖之人了! 思来想去,他也寻不到什么好说法,只能咬紧了牙关,推说这人性子古怪,平日里不见生人,想搪塞过去。 “你当我三岁的孩子呢,他若是这样性子的人,你们又是如何遇见的?别人我不知晓,你我还能不知道?平日里你又不逃学,下学了也都老老实实回的家,你哪里来的机会认识这样的人物?” 见瞒不过,陈宇昂有些无奈,那人的身份实在是特别,若实话实说,他也不知道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后果。 可不说,这玉可又是他最要好的兄弟,兄弟之间这样的隐瞒,别说玉可会生气,若换做是他,也定不会再同这样的人推心置腹。 “她的来历,我实在是说不上来,我的脾气你也是知晓的,做朋友,我定然是不能出卖她的;至于她这人么,也确实是有些古怪在身上,反正同常人相比,她这脑子,总是能冒出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你家的事,其实也是她自己分析出来的,就曹沫的身份,和他那个性子,若是没有圣上的旨意,这临安城里,他怕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难寻。” “那人还说,你爹这样小心的伺候着他,这背后怕还有其他的用意……” 汪玉可瞪大了眼睛,急不可耐的问道:“其他的用意?什么用意?” 陈宇昂摸着旺财,一本正经的说道:“就是圣上有意,要你爹同他一起办差,所以才让他住到你家中,至于是什么事,那就不得而知了。” 第25章 人之初,性本恶 二月初一,中和节。 春牛春杖。无限春风来海上。便丐春工。染得桃红似肉红。 春帆春胜。一阵春风吹酒醒。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 春时的服制虽有些单薄,但胜在鲜亮清丽,这几日天色不错,城中市集又开的热闹,岳家米铺筹备了十来日,也终是定下了日子,打算在二月初二正式开张! 开张的前一日,江、岳、孙三人正和刚请的伙计打扫着店里,就听见店门口一声呼喊,众人抬头,这才发现,门口竟多了几张熟面孔! “爹!邱姐姐!张松哥!” 三人各散在天南地北,这会儿却都不约而同的赶在了开张的前一日,来到了临安城内,为这小店带来了贺礼。 看着大家的笑脸,热情的寒暄,江伊佳的脸上,却是留了些许恍惚,此时门口若能出现那人的倩影,那该多好啊。 她摇了摇头,断了自己的念想,走入了人群,与大家攀谈起来。 人,有时候也不必过于执着形制,有些人活着,却同死了没什么分别,有些人走了,却从未走出过人心中! 西湖岸边,楼中楼。 春日里的西湖,湖水潋滟,远山苍翠,岸边那一抹撩人春色更是让人沉醉,岳老爹他们上门,莎莎自然得好好款待,这样好的景致,再配上楼中楼的特色佳肴,真可说是秀色可餐了。 “这样好的景致,难怪人说西湖可比西子,确是人间春色好风光啊!” 莎莎看着自家老爹在那附庸风雅,笑得是无比开心,从前那个喜欢哭鼻子的姑娘,如今都已能独挡一面,岳老爹的心里,自然是高兴,席间,大家推杯换盏,喝得是极为尽兴! 酒过三巡,岳老爹却是放下了酒盏,正了正脸色,说起了心中的担忧。 “我听说,最近临安城内大事频发,前阵子刚出了个杀母夺子的案子,还没过多久,这姚世凯家中又是祸事连连,我瞧着这动静,多少透着些邪门,如今你既已在临安城内开了店,有些事,还是需留意着些。” 岳、江、孙三人互看了一眼,各自,却都不提其中的牵扯。 莎莎自然知道父亲的担忧,只是点头称是,不过,既然岳老爹提到了这姚世凯,江伊佳也不免好奇,多问了一嘴。 “这姚将军家中出了这样的大事,也不知他是否已知晓?好像他们一家的尸首如今还放在城外的义庄之中,无人去收敛呢。” 岳老爹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姚世凯此人,倒确是位猛将,只是他这性子,却是出了名的难相与。从前军中副将几人,就属他的杀伐之气最重,对敌人是如此,对下属亦是如此,为这事,当年李大将军也曾多次劝说过他,奈何江山易改,本性却是难移,他这脾气,好不上几日,便又如从前般的非打即骂,后来我也是听人说起,才知晓,他这脾气,从小便是如此,就连他夫人,亦都是被他给活活打死的!” 众人听闻,都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啊,堂堂的威武将军,从前,竟还作出过这样丧天良的事来! “这事儿在军中,其实也不算什么秘闻,他下手本就不轻,似他夫人这样的弱女子,哪挨的住他的一顿拳脚,听说是腑脏受了内伤,拖了没几日,这人就没了。” “姚世凯每每说到此事,便是十分的后悔,故而之后也没续弦再娶,只是苦了家中的几个孩子,跟着他,简直就是活受罪。听军中的朋友们说起,姚世凯如今虽还顶着威武将军的虚名,可军中的大小事务他都已不得插手。哎,出生入死半生,到头来却落得个家毁人亡的下场,自作孽,不可活啊。” 都说亏妻者,百财不入家门,他对妻儿这样的打骂,不光自己作孽,还教养出了如姚青远,姚舒燕这样的祸害,如今家破人亡,属实是报应不爽。 “诶,爹,您在军中人脉广,消息也比我们灵通,不知您可听说过一个叫曹沫的人?” 岳老爹一皱眉,有些狐疑的问道:“你们问他做甚?” “这小子,你们可别去招惹,实在是混人一个,我当兵打仗多年,就没见过这样的混小子!要不是他这身份,老子早就该在外头剥了他的皮!” 当年圣上的四姐,也就是之前所说的康福帝姬,因才貌出众,很是得老先帝的恩宠,康福帝姬及笄后,她便许配给了江宁曹氏一族的二公子。 康福帝姬本就容貌倾城,与那曹家二郎可说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两人成婚之后不久,康福帝姬便生下了曹沫。 本以为,这样的人家,怎样都是富贵平安的一生,可谁能料到,就在曹沫出生后不久,金军集合几十万大军突然进犯太原,直逼东京城而去! “其实那时康福帝姬已出嫁,本不用随先帝一同北上,可她的事,也不知是谁透露了出去,竟让那金军大帐之中的人给听说了。金人对她的美貌是垂涎不已,硬是逼着先帝敬献,她不能不从,也不敢不从,只能进了那金帐,之后,便再没了音讯。” “曹沫没记事时便没了亲娘,之后他爹又续弦再娶,便把他扔了东京城中,由乳娘照料,东京城破后,那乳娘带着他本想逃出城去,却不想半道上,遇上了那些禽兽不如的金军。那乳娘被辱致死,他亦是差点被杀,若不是当时军中有人相救,他怕是早就死在了金人手中了。” “之后他便随着圣上的队伍,暂时安置在了临安城中,可这孩子的性子,却是十分的可恶,凭着自己的这层身份,小小年纪,差点将临安城给闹了个天翻地覆,那会儿,城中的世家贵族,就没有他不祸害的,小到家中牲畜,大到府中女婢家仆,甚至连与他同龄的贵族子弟,他亦是不曾放过,听说当时圣上对他是颇为恼火,他还未满十四,便被送入了军中管教。” 江伊佳听得仔细,难怪汪玉可对他,是如此的厌弃,这样的人如今还住在他家中,不用想,她都能猜到汪玉可那撇嘴的怪模样了。 岳莎莎禁不住有些好奇道:“他既已到了军中,照理不应该被规训了吗?怎么听您的意思,他还变本加厉了?” 岳老爹眼珠子一瞪,略有些气恼的说道:“要不说他是个混账呢,军中军纪森严,他的身份虽说特殊,可行军打仗的时候,谁能顾及的上他,一开始,他也确实装的挺像那么回事,可这小子到底年岁小,才过了几天老实日子,就掩藏不住本性,在军中作起了妖来!” “一开始,他还胆子小些,只是偷偷钻进各将士的营帐之中,做些偷鸡摸狗的小事,军中将士觉得他年岁小,不懂事,偷拿的东西也不是值钱的物件,便没当回事。可之后,这小子便越发的猖狂起来,入军帐如入无人之境,还挑唆了不少新入营的少年将士与他为伴,十四五的年纪,我们都只当他们是孩子,可他们做的事,却是比畜生还要不如!” “他们的一行人,就属他胆子最大,几个人不知从哪掳来了个年轻姑娘,竟瞒着军中众人,将她关在了军营之后的一处小山涧里。十几日啊,天知道他们对那姑娘都做了些什么,要不是军中有人发觉,这些新入营的总是懒散鬼祟,整日的寻不见踪迹,这才一路跟踪发现了他们的所为,怕是到那姑娘死了,别人也寻不到她的踪迹啊!” 众人听闻,无不皱起了眉头来,小小年纪便这样的无法无天,在军中竟还这样的目无法纪,这要是长大,那还了得?! 奈何他皇亲国戚的身份摆在那,被追踪的那人也不是他,他这样的滑头,自然是推脱的一干二净,最可怜的便是那姑娘,好好的一个人,竟被他们折磨成了疯子,那身上更是没一块好皮肉! 岳莎莎听的是火冒三丈,恨不得上手活撕了这小子,早知道他如此的下作,那日他上门,就应该当场结果了他! “那后来呢?就算当场被抓的不是他,难不成其他人也都没供出他来?” 岳老爹喝了口酒,冷笑了一声,说道:“那些人的嘴,自然没那么严实,不过是三十军棍,这些人便把什么都招了。办这事,出主意的人,是他!怂恿着上手抓人的,是他!就连强奸那姑娘的第一人,亦是他!” “按刑统杂律,他和那几人都该被判决杀!哼,可是有人不允啊,结果呢,只是让他受了几十军棍的责罚,将他发配到其他军营之中,便就此了事了!” “最可气的是,军中才刚将那姑娘安排好了住处,第二日这姑娘便被杀了!死后,身上连件衣服都不曾穿!就那样赤条条的被挂在离军中不远的树上!那样子,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当时要不是几个副将拦着,我是真想宰了那小兔崽子,然后扒了他的这层人皮!” 第26章 世外高人 午后,西湖岸边。 春风入沐,晴阳盛好,走在西湖边,几人本想乘着风,吹走些烦絮,可走着走着,江伊佳便瞧出了岳莎莎的不对。 “姐,我们联手杀了他!” “这样的祸害,绝对不能久留,他既已知道我们的落脚点,势必还会再找上门来,此番我们若不先下手,等他缓过劲来,定不会善罢甘休!” 江伊佳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臂,开口道:“这样好的日子,你实是不该在这样的场合提他,他再恶,还能恶的过我去,嗯?” 她拍拍岳莎莎的肩膀,安慰她道:“明日米铺开业,你哪有空闲去寻事,以后店里的生意才是你的头等大事,杀这种人,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消遣,却不是你的本职。” 看着西湖美景,江伊佳眯着眼,带着一脸的浅笑,看来,她又有事可做了。 山水流转,此时,汪府之内,身体渐好的曹沫已能步行出门,奈何这小子确是个不知耻的王八羔子,在别人府上做客,竟厚颜无耻的调戏起了府中的女眷和女婢来! 这事儿一出,府中的老太太是动了真怒,眼看着家中被他搅得不得安宁,汪相不得不将曹沫园子里照顾的人都换成了男仆,且又加派了人手,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才平息了府中的乱事。 “玉寒,这事,还是你想得周到些,提前便让玉可搬去了外宅,他要是在府中,这府里,怕是得闹的永无宁日!” 汪玉寒站在一旁,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人在府中一日,汪家便仍在那风口浪尖上,就他这脾气,怕是过不了几日,又得惹出是非来! 相较于汪府中的水深火热,此时单住在外宅的汪玉可就自在多了。 “你瞧,因祸得福了,早说你出来比在家好,你还不信,这会儿你要是在家中,怕是得闹出人命来,哪里会像如今这般的自在。” 外宅的小屋中,陈宇昂带了菜饼来探望“离家”多日的汪玉可,饼子还没送到汪玉可的手中,便已被他吃了个大半,汪玉可也没客气,上手便将剩下的饼抢走,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我要是在府,非得揍死这王八蛋不可!我奶奶整日吃斋念佛,平日里最见不得这样欺男霸女的混不吝,他这样的行事,没被我爹轰出门,已是很给圣上体面了。他若是再不识好歹,不用我爹发话,我也会要他好看!” 春时的菜饼子,味道果然是与众不同,汪玉可本就不挑嘴,这会儿吃的正香,突得想起陈宇昂所说的那个“朋友”,心中又不由的产生了好奇。 “你那朋友倒也有些本事,听你这三言两语的说辞,还真让他猜准了这曹沫的心思和父亲之后的举动。” 陈宇昂的神色颇有些得意,她可是会易容术,又斗败了霍先生的奇女子,当然不同凡响了! “你若是在府,顶多也就是同他打上一架,他身子有病,你就是赢了,也胜之不武,更何况他这样的身份,到时候有理也变成没理,回头各打五十大板,吃亏的不还是你自己。” 汪玉可嚼着饼,这会儿正一脸不爽的看着面前的吃货。 “你这家伙,自从交了这朋友,说起话来,连条理都明晰了不少,这些话,不会也是你那朋友说的?” 陈宇昂噎了噎嘴,傻笑了一阵儿,不置可否。 汪玉可嚼了一口菜饼子,狠白了眼这小子。 不管他如何的过问,陈宇昂都不肯说出那人的来历,汪玉可不是个喜欢勉强的人,既然那人所说皆是实言,陈宇昂对他有是这样的信任,想来这人也不是什么居心不良之人。 他们这样的家世,身后不知有多少人觊觎,能交个知心的朋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陈宇昂的性子虽忠厚,可也不是轻易会交心的人,既然这人让他如此的信服,听他这话语也确有些本事,说不定,这还真是个世外的高人。 “哟,你们这就已经吃上了!” 屋外头,汪玉寒手里提着个食盒,正笑看着屋中的两个大男孩,汪玉可一看见自家哥哥,整个人都高兴的跳了起来! 食盒里,丰盛的菜肴,好吃的果脯、饼子堆的是满满当当,陈宇昂早就馋的没了边,这会儿正眼巴巴的盯着那食盒,汪玉寒似是早就知道他在,将那食盒一放,就招呼着两人吃起来。 “我刚才在外头听说宇昂你新交了个朋友?” “嗯,嗯!” 这会儿,陈宇昂的嘴里已塞满了吃食,哪还有说话的空余,只能嗯嗯啊啊的点点头。 汪玉寒脸上带着笑,眼眸之中却是毫无暖意,刚才在屋外,他听得分明,陈宇昂的这些说辞,分明是有人教他的! 家中的事,他自然不希望外人过多的知晓,陈宇昂虽是玉可的朋友,可若是因这层关系,把他家事讲给外人听,那这,必然是要给汪家招惹来麻烦的,如今宇昂既已承认有这样一位朋友,看来刚才他听闻的事,便是真的。 陈宇昂吃的欢实,倒是没在意汪玉寒的神色,可一旁的玉可,却是瞧出来了端倪,看来哥哥已听到了刚才他们的话语,这会儿,怕是已对陈宇昂的这位朋友起了疑心了! 第27章 揭幕 临安城内,二月初二,龙抬头! 一大早,小宅内的三人便来到了新店,有人在屋内收拾,有人便在门口迎客,大门口另有队人马在那敲锣打鼓,将这街市,烘地是好不热闹! “吉时已到!”随着孙三的一声吆喝,通红的挂鞭被陆续点着,剧烈的鞭炮声响彻通条街市,在城中各家百姓和一众亲朋好友的注视下,红绸揭幕,岳家米铺,正式开张了! 晌午,店里的人终是少了一些,大家总算得了丝空闲,这会儿几人正围在米铺吃饭,就听见外头一声声呼喊,老远,就瞧见一厨子模样的人,正提着两个食盒,兴冲冲往米铺这儿来。 “是岳家米铺吗?请问掌柜的在吗?” 莎莎迎上前,这才知晓,原来这食盒之中,竟是陈宇昂托城中酒楼送来的贺礼! “瞧瞧,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还在书院读书呢,就送来了这样的陈年佳酿和好菜色,看来平日里,我那一碗碗吃食倒是没落入空袋,如今竟还得了回礼类!” 莎莎笑得属实是开心,这样的贺礼,也只有这实诚的小吃货才想得出来送,酒楼里的好菜色再加上这陈年佳酿,要价可不便宜,想来他这回,应是动了自己的小私库了。 “这孩子确是实在了些,这样的菜色,就是普通酒楼,怕也要上千文了,下回他再来,咱们还是折算给他为好,不然这么大的支出,他家中人若是问起,总是不好交代的。” 莎莎点点头,连连应允着老爹的嘱托,一旁的孙三早就有些急不可待,见老爹点头应允,众人这才拾筷而夹,一桌好菜,终是落入了众人的肚中。 这一头,米铺的众人辛苦忙碌了一日,收获颇丰;另一头,汪家的府宅内,曹沫那小园子里的动静,却是让汪家人头疼不已。 本以为园子里服侍的已全换成了男仆,又加派了人手,这小子就算再闹腾,也翻不出汪家的院墙去,可谁知道随着他这伤情日渐好起,他这性子便越发的诡异乖张起来。 “他这个性子,确是古怪至极,前头才刚闹出那动静,之后被人看管着,又突然如疯狗般日夜在园子里嘶吼,特别是到了晚上,他那个园子是片刻不得安宁!如今爹是骑虎难下,留他在府,他只要有力气,便时时刻刻的折磨别人;不留他,这圣意又难违背。如今府里人对你可是羡慕的紧了,早知道他这样的疯魔,我就该跟你一起,搬到外宅来住。” 汪玉寒顶着个乌眼青,这会儿正窝在外宅玉可的房中抱怨,家中那衰神嚎了一夜,府中众人是谁也没睡上个好觉,再由着他这样的闹腾,这汪府怕是迟早得被他一人独占了不可! “他本就有自己的府邸,这都已经十来日了,怎的,他那府邸还没收拾出来?该不会,还真让那人说准了,他真要和爹爹一同做事,这才让他留在家中?” 玉可后面小声的嘀咕,自然逃不过汪玉寒的耳朵,昨日陈宇昂的话,他本就是十分的在意,如今听玉可又提到了此人,汪玉寒便不能再放任他们如此随意的行事了。 “玉可,你同宇昂都是官家子弟,有些话其实不用我多言,你也应该明白,若只是家事,以你同他的关系,有些话,说说倒也无妨,可若是事从圣心政意,你便不能这样的口无遮拦了。昨日他说的那些话,若只是他自己所想,那确是颇有些远见,可若他只是舐人口秽,那你们便是要惹出大麻烦来的!” 汪玉可挠了挠头,却是不言,他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亦是担心宇昂被有心之人所骗,可宇昂这嘴,唯独对这人的来历却是关的极严,他本已对宇昂有了嘱咐,在他家人面前,有些事不可随意提及,可昨日哥哥来的猝不及防,宇昂在屋中和他的所言都让哥哥给听到了,如今再听哥哥的话语,他心中的担忧便是更甚,这“高人”如此厉害,仅凭三言两语就断出了许多事来,难道,他与宇昂结交,就真只是因为趣味相投? 汪玉寒瞧出了他的心事,心中不免一叹,他们这样的家世,能交个知根知底,又忠直有义的朋友实属是不易,宇昂同他是从小为伴,两人的情谊,一点也不比自己这个亲哥哥差,奈何官场险恶,稍有不慎,便是泼天大祸,他们不得不小心啊! “嗯,这事,我心中有数,宇昂既信的过他,改日,我叫他带我去见见那人便是,他若真是个有本事的高人,说不定还能帮上我等。可若他居心不良,哼,那我也定不会叫他好过,诱骗官家子弟,背后妄议朝政,这样的人,哥哥,你说该怎么处置?” 汪玉寒浅笑着看着面前的弟弟,这会儿已全然的放松下来,将头往后一仰,颇有些戏弄的说道:“那自然得是施以重刑了!” 屋中,此时已恢复了一片祥和,倒是身处米铺的江伊佳却是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 果然,这春日,怕还是来的迟了些。 第28章 烟雨杏色 春日,西湖岸边,晴雨不时。 何人解赏西湖好,佳景无时。飞盖相追,贪向花间醉玉巵。 都说晴西湖不如雨西湖,春日景盛,日朦胧,雨朦胧,人烟稀少时,保佑桥上,只见一身穿杏色春服的女子正撑着纸伞陶醉于远处的西湖美景,舟船入画,美不胜收。 此时,湖中一游舫正从远处驶来,船中莺燕之声环耳,丝竹声乐不断,曹沫一脸乏味的看着面前的歌舞和怀中的美人,人美景美,可他却是如何都提不起兴致来。 好不容易出了汪府,本以为能寻个好去处泄泄身上的阳火,可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管这美人是如何的献媚,他这身子就是没个反应。 “郎中说,您这身子,已是虚的厉害了,恐怕得好好休养个两年,慢慢调理,才能有些起色,行房倒也不是不可,只是不可过度,以免一招不慎,拖垮了身子。” 曹沫身边的随从,乃是汪家亲派的两名亲信,论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是比普通人来的厉害,这不,看似关心的三两句话,将这曹沫的痛处戳的那叫一个深! 曹沫的脸色晦暗不明,心里的怒火早已升腾上了天,他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一个下人奴婢,都敢当着他的面说这样的话,这会儿他要是手中有剑,早将面前之人给斩杀了! 船舱之中的烦闷让他十分的难受,莺莺燕燕的作唱歌舞,他也不喜,他推开了怀中的美人,一人独自走到了船头,看着外头的景致,他深吸了口气,眼眸流转,却是被不远处桥头上的一抹杏黄色倩影给吸引了注意。 桥上的人撑着纸伞,此时站在烟雨朦胧的西湖桥头,好似一幅泼墨山水中突出的一抹杏色,他看不清那女子的面貌,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幕,胜似画景,他心里没来由的突跳了一下,然后目光便一直追随着那道倩影,直至那人提着伞走下了桥头。 “让船靠岸!快靠岸!” 游舫一靠岸,他便如脱缰的野马般冲上了岸,此时的桥头,早已没了那抹杏色的身影,春雨绵绵,人群之中,他好似个走失的孩子,茫然失措。 “少主,您这是在找什么?” 他有些颓然,看着茫茫人海,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从前一无所有之时。 一个懵懂的孩子,在最需要亲情庇护的年纪,他的身边,却空无一人,那个唯一爱他,护他的女人,在东京城破的那一日,也死在了金人的凌辱之下,他忘不掉那抹杏色,那是她最爱的颜色,也是她身死时,给他留下的唯一一点念想。 “保佑桥?” 汪府内,正堂。 “他今日本来是打算游湖的,可不知怎的,这船走到一半,他就吵着闹着的要停船,然后人便冲了出去,看样子,像是见到了熟人。” 汪伯彦眉头微皱,思索了片刻,却是吃不准这疯小子的路数,他虽在临安城内暂住过一段日子,可那时的他是个什么名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但凡谁跟他沾染点边角,那都没有什么好事可言,这会儿他突然在城中遇到熟人,又是那样的激动,若真在外头惹出什么大麻烦来…… 汪相面色一沉,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开口道:“不管熟人、生人,都给我盯紧了他,外头不比府中,他若是犯浑胡来,只要不出生死之外,其他,便由你们自己定夺。” 底下站着的两人相视一眼,心中有了底,之后便退出了正堂之外,汪伯彦瞧着外头的大雨,心中的烦闷更甚。 第29章 汪相的立场 夜入后半,曹沫才跌跌撞撞的回到了自己的小园子,浑身的酒气,再加上他身上浓郁的脂粉味,让身边本搀扶着他的家仆都忍不住的别过了头去。 园子里比往常安静,果然他不在,大家才能得片刻的安宁,他不屑的轻笑了一声,踉跄着推开了房门,却不想,屋里头却是灯火通明,汪相此时正坐在他的屋中喝着茶,静等着他回来呢! “曹少将,今日玩得可是尽兴啊。” 汪相喝着茶,手里看着书,见他回来,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书册。 曹沫微愣了片刻,这会儿已回过了味儿来,一众家仆识趣的退了出去,此时屋中,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瞧汪相这话说的,我去哪儿,做了些什么,您还能不知吗?只是今日突然劳您大驾,亲自登门,却不知是为了何事,我这人,脑子笨,还请汪相提醒才是。” 屋里,他回身关好了门,然后便随意的坐到了椅子上。 “宫中刚刚传来了旨意,此番金使乌陵秘密到访,同官家的商议卓有成效,官家已决定遣使通和。” 一句话,让刚才还轻浮肆意的少年,这会儿已冷下了面孔来。 “呵,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啊!” “新一轮议和又要开始了,不知这回,官家又打算赔个多少?” 对面而坐的汪相并未接话,只是将桌上的一叠书信,递到了曹沫的面前。 曹沫懒散的接过,昏暗的烛火之下,他却是正起了身形,一脸错愕的看着面前的书信。 “康福帝姬遗留的书信不多,这是她留给你的家信,此次议和,若能商谈出结果,不仅能接回徽宗梓宫,还能迎韦太后回朝,康福帝姬若是地下有知,想来也会十分宽慰。” 曹沫看着面前的书信,刚才那一瞬的错愕,此时已恢复了从前的冷淡。 “连年战火,此时金人突然示好,谁人都会觉得此事有诈,他既一意孤行,我等做臣子的,听命便是,至于我娘,呵呵,人死如灯灭,她既是个没福的,就莫要再提她了。” 汪相心内不由得叹了口气,朝中众臣对金使来访一事是十分的抵触,奈何圣上一心“尽孝”,执意要同金国通和,曹沫身处军中,军位虽不高,可这一层甥舅的关系,却是让他成了圣上在军中最好的眼线! 他的性子乖张跋扈,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又坏事做尽,有他在,圣上不用担心他会同军中将士们串通一气的诓骗;而有了圣上的庇护,曹沫才能肆意妄为而无后顾之忧,这甥舅两人,真可说是相配合宜了! “军中的情形,还要你多费费心,这样的大事,圣上自然会同朝中众臣商议,只是此时军中却不能乱了章法。” 曹沫冷笑了一声,将那些书信一推,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又是那样懒散的坐在了椅子上。 “我知道了,不就是怕那些当兵的造反么,如今人还在前头打着仗,后头他便要现拆了前头的台子,给自己搭台,唱出议和的大戏,换做谁,听了都觉得可笑,可谁让他是九五至尊呢,谁能扫了他的兴,谁敢扫了他的兴啊!” 汪伯彦听闻,此时已皱起了眉头来,可他却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不知汪相您是否已选好了走哪条路?此时的选择,可是至关重要,若选错了边,嘿嘿,有可能万劫不复啊!” 曹沫的笑,意味深长,圣心难测,他只是枚棋子,由不得自己做主,倒是无有妨碍,可这些朝廷的肱骨之臣却是不同。新朝刚立,正是万象更新之时,此时若是说错了话,站错了位,霎时便会跌落谷底,摔个粉身碎骨! 汪相喝了口茶水,面上却是平静如水。 金国使臣秘密到访,便是由他牵的头,曹沫负责的护送,两人的立场,早已站在了同一条阵线上! 第30章 噩梦成真 临安城内,岳家米铺。 绵绵细雨的日子,上门客少了许多,莎莎同孙三百无聊赖的守着店里,临近晌午,就看见一道杏色的身影正提着食盒,朝米铺走来。 “都说晴西湖不比雨西湖,今日得见,才知真假,听他们说,等夏日荷开的时候,那湖里是荷叶莲莲,景色又有不同呢!” 莎莎拿着食盒里的饭菜,面上,却是笑意绵延,人关在家中,却是不如到外头走走来的通畅,不过是赏了个景,心情好了,连带着这菜,做的也是份外可口呢。 三人在店里吃的正欢,远远的,就瞧见外头有个人正探头探脑的朝这里瞧,莎莎给孙三使了个眼色,孙三会意,转身的功夫,他便已站在了那人的身后。 “哎呦!” 一个爆栗,打的这鬼头鬼脑的家伙是直呼出声。 “你这小子,鬼鬼祟祟的做甚!” 陈宇昂摸着头,噙着泪,这会儿已委屈巴巴的被孙三给推搡着进了门,莎莎看着他那样儿,这会儿面上已憋了笑,刚打算开口,问问他为何这般的鬼祟,一转头,却发现江伊佳不见了。 “这几日玉可是天天的问我,我怕他跟着我寻上来,这才不敢登门,今日他说家里有事,提前回了家,我才敢溜出来瞧瞧你们这新店,结果,结果才刚到,就被秃子哥给打了!” 孙三一听,正要再赏他个爆栗,却被憋不住笑的莎莎给拦住了,这孩子委实是有趣,连给人取绰号,都是别出心裁,这会儿看见他们桌上的饭菜,这家伙早将头上的痛楚给抛到了别处。 “无缘无故的,汪玉可干嘛追问着你不放啊?” 看他吃得香,莎莎却是有些不解,两人不是要好的朋友么,怎的突然就追问起他来了。 陈宇昂正扒拉着米饭,这会儿被莎莎一问,那神色却是变了变,一旁的孙三瞧出了不对,上来便揪着他的耳朵骂道:“你这破嘴,是不是说了什么话露馅了!这才让人家起了疑心!” 瞧他那心虚的样子,不说也知道他估计为了炫耀,将江伊佳说的话给透露了出去,汪玉可又不傻,这样的话,定然不会出自陈宇昂之口,三两下一逼问,就他这不会说谎的性子,肯定是露馅儿了。 “你呀你,在小宅的时候就嘱咐了你别去乱说,你可倒好,上赶着跑到汪玉可面前去招摇,要我说啊,你秃子哥的这一记爆栗没打错,不长记性,嘴上没个把门的,就该打!” 孙三听闻,作势又要打,陈宇昂眯着眼,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终是让孙三没下得去手。 “当啷!” 一袋子银钱被岳莎莎扔在了桌上。 “这钱你拿回去,开业当日的贺礼,心意我们领了,你还在读书,花钱做事得有个章法,以后说话做事,可不能再这样的鲁莽了。” 陈宇昂看着面前的银钱袋子,这会儿眼里都快委屈的冒出水来了。 “嗯~你们别不要我这个朋友啊,我,我……” 看他那委屈巴巴落泪,可脸上还粘着两粒饭的丑样子,一旁的孙三直撮起了牙花,这孩子怎么跟个小姑娘似得,说哭就哭! “哎哟,男子汉大丈夫的,只是让你拿钱回去,怎的跟要生离死别似的,赶紧把眼泪擦了,好好吃饭。让你别乱花钱,管好自己的嘴,又不是跟你断了交情,你这要是让不知情的瞧见了,还以为我们欺负你了呢!” “啊~你们吓死了我了,我还,我还以为你们嫌我说漏了嘴,真,真就不要我这个朋友了,呜呜~~” 米铺这头,两人正宽慰着陈宇昂,几人却都没发现不远处的一个人影正紧张的瞧着店里的动静,他虽只见过这两人一面,可他们的脸,他却是到死都不会忘的! 此时,一抹杏色的身影,已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我就说嘛,我们还会再见的。” 那女声响起,汪玉可只觉寒毛矗立,脊背发僵,他的噩梦,终究还是来了! 第31章 因果?是非?良药! “我告诉你啊,我不怕你,你,你别以为你做了那些事没人知晓啊,你别过来!你站那!!你要是敢过来,我,我可就喊了!救……” 命字还没出口,江伊佳便从他身边走过,竟全然没把他当回事! 铺子里的人听见了动静,见江伊佳从门口回来,起先还有些不解,倒是陈宇昂眼尖,老远就瞧见了那个正在那瑟瑟发抖的人影。 “咦?那不是玉可么,他怎么来这儿了?” 铺子里,几人正在猜着汪玉可来此的目的,外头,陈宇昂却正拉着他进店而来,两人在外头拉扯了半刻,他这才不情不愿的进了米铺的大门。 “哟,这位小少爷却是瞧着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啊?” 岳莎莎笑看着汪玉可,那眼神却是直盯的他发毛,这几人可都不是什么善茬儿,论功夫,他是不如,论心机,他更是比不过,一想到姚青远,他便浑身冒出了冷意,如今羊入虎口,连宇昂都被她给收买了,看来自己终是逃不过这女人的毒手了! “我也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你也知道她身份,我若是乱说,定会给她招来麻烦,如今此事既已被你发现,求你一定要保密啊。” 面对宇昂的恳求,汪玉可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姚青远的事,是不可提及的过往,他不能说,可面前的这个女人,却是十分的危险,他不知道宇昂知晓多少,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对这女人如此的信任,甚至不惜为她隐瞒至此! “宇昂,她们的来历,你究竟了解多少?她们,她们的凶险,你可知晓?你怎么能这样轻信于人啊?” 这会儿,陈宇昂的嘴里已快塞不下了,听着汪玉可的质问,他一脸呆相的说道:“她的事,不都是你跟我说的么,那会儿你还说她什么‘虽手段狠辣,到底是个果敢女子’,这会儿怎么……。再说了,那会儿在书院,你虽对她乔装的柳大娘不喜,可也没少吃她做的饼子啊!” “你!” 汪玉可的老底,被陈宇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穿,他这薄脸皮,瞬时便涨得通红,一旁看戏的岳莎莎和孙三这会儿已换了副面孔,正竖起耳朵,凑上前来,一脸奸诈的打算让陈宇昂说得更多些。 “行了!你,你们,你们起什么哄,那是以前,我年纪小胡说的,怎能当回事,再说了,她做过什么,你们自己心知肚明,跟她来往,能有什么好处?!” 陈宇昂好不容易咽下了嘴里的东西,听到这儿,认真的问了句:“她还做什么事了?” 汪玉可一时语塞,憋着涨红的脸,半天才说道:“她,她,她还给霍先生泼脏水了呢!若不是她有意乔装打扮,引诱霍先生,霍先生岂会落到那副田地!” 陈宇昂剔了剔牙,沉思想了想,问道:“人说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可她那会儿的扮相,啧,可不像是徐娘半老的样子啊,就她那张跟我奶奶差不多的脸,你说她引诱,那这霍先生对女子品貌的喜好,也着实是猎奇了些。” “啊哈哈哈哈哈哈!” 一声爆笑传来,岳莎莎实在是忍不住了,这会儿已笑得是前仰后翻。 霍思辰!堂堂的前思凌!竟被一六旬老太引诱,说出去不笑掉人的大牙,也够让人取笑半辈子的了! 汪玉可被莎莎这一笑,一下子也懵在了原地,思凌的事,他当然不能说了,至于霍先生同她的私仇,玉可知道的本也不多。 江伊佳要是顶着自己现在的这张脸,你说她引诱,那倒还说得过去,可柳大娘那张脸,别说引诱霍先生了,就是当霍先生的娘,那也是绰绰有余了! 霍先生从前极重私德,平日书院里那么多官家子弟的女眷他都瞧不上,这会儿你说他被一个可以当他娘亲的女子给引诱了去,说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这,那,那就是她下药了!对,肯定是这样!她本就是极擅用药的,不然霍先生岂会对着柳大娘那样的一张脸,还下得了手!” 还未等陈宇昂想明白,这会儿连孙三都忍不住的帮起了腔了:“那你倒是说说,她既有这样厉害的手段,为何不直接下药,索性将那霍先生毒死,一了百了,岂不更好?何苦要来这么出苦肉计,还差点被他给掐死?” 汪玉可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该怎么说,思凌安排姚青远处置人,那手段,确不是常人敢想,连他自己当初听闻,心头都不由得一惊,如今回头再看,仇仇怨怨,前头早不知有多少的因果,他只是个读书的学生,哪里分辨的清楚所有啊。 “……” “咕咕~” 短暂的沉默,却抵不住他肚里咕咕的叫声,为了跟踪陈宇昂,他还没来得及吃午饭呢! 这会儿,眼看着晌午都快过了,陈宇昂倒是吃了个满饱,他却是饿到了现在,结果这家伙非要拉他进人家店里,害得自己出尽了洋相不说,还让人给怼了个哑口无言,真是十足窝囊! 莎莎笑够了,也看出了他的窘迫,店铺里,没人跟他站一边,他站在那儿,憋红着脸,只能饿着肚子自己生闷气。 看着那一桌的残羹剩饭,她也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今日又得吃面条对付了。 “行了,你们也别争了,争论个半天也不顶饿,你小子还真是不客气,一个人就吃光了我们这儿三人的饭量!拿着你的钱袋子,赶紧给我们一人叫一碗面来,我都快饿死了!” 陈宇昂虽是个实诚孩子,到这会儿,也瞧出了好友的尴尬,他要是再不给个台阶下,估计回去,玉可非得与他绝交了不可! “好咧,我这就给你们点面去,走,玉可,瞧瞧去吃些什么,听说这里的面馆做的片儿川那是一绝,如今这鲜笋刚上市,这面不知会有多鲜,我陪你去尝尝!” 说罢,他便领着气鼓鼓的汪玉可走出了店里,直奔着街市的面店而去。 “这小哥俩不会闹掰?” “哪会,小孩子似的两个,顶多就是吵两句罢了。” 岳莎莎一边收拾和江伊佳收拾着碗筷,一边打消了孙三的顾虑,就汪玉可那个牛脾气,他要是真发火,哪还会踏进这店门啊。 “不过,我倒是觉得,我姐,还挺招这些孩子们喜欢的,嘿嘿,你别看汪玉可嘴上不忿,进了店门,那眼睛,就没离过库门!你说他害怕,陈宇昂拉拉他,他还真就进来了,你说他不喜,说了这么半天,也没开口骂过姐一句坏话,啧啧,到底是年轻人,肚子里那点小心思,还是藏不住。” 孙三撇了莎莎一眼,开口道:“你比他,也大不了几岁,怎的,刚出正月就起春心了?就小老太太那手段,汪玉可当初可是被吓尿过裤子的,他这样,可不是喜欢,是怕,是打从心眼里的怕!也不怕跟你说句实话,我当初也这么怕过她,看见她,两条腿跟不会动似的,想逃都逃不掉!” 莎莎的好奇心更甚,问道:“那后来呢?这么怕,为何后来还要苦寻于她?” 孙三摸了头皮,说道:“世间毒药,未必不可救人,我苦寻的,不是她,而是能渡己的良药罢了。” 第32章 兄弟情理 临安街市,面馆。 晌午刚过,热闹的街市人来人往,两个年轻人刚进面馆,便要了五碗大面,老板虽高兴,不过看这两人的脸色,想来是正在闹别扭的两兄弟。 “别生气了,我也不想瞒你的,你对她的成见那么深,我若是实话实说,肯定得被你骂死!” 汪玉可的怒火更甚,要不是此时两人正在面馆,他这会儿定要指着陈宇昂的鼻子好好骂上他一顿。 “你既知道,为何还要同她有牵扯?从前她在江州犯下的累累血案难道你不知?明知她之前如何戏弄于我,你却还要瞒着我同她交好,我们可是好兄弟啊!你还将我家里的事同她讲,你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陈宇昂低着头,由着汪玉可骂着,他也知道这事瞒不住,便索性由着他出气。 “两碗大面,来喽!” 一声高呼,两碗热腾腾的面条终是端上了桌来。 “老板,另三碗,您给送到岳家米铺就行。” “好咧!” 看着面前香喷喷的面条,汪玉可骂完了人,这会儿也终是饿极了,骂归骂,说归说,气既已出了,这饭便更要好好的吃! “嘿嘿,我就说他们家这面地道,你尝尝这笋,鲜甜着呢!” 汪玉可白了眼他,自顾自的吃起了面来。 “本来,我也没想同她有什么牵扯,你也知道我爹那性子,自打我娘走后,我便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她老人家生前最爱做饭,做饼子,奈何喜欢是喜欢,这手艺却是不佳,我爹不爱吃她做的饭菜,所以便只能由我代劳了。” “当初她假扮柳大娘的时候,其实我也没觉得什么,只是她做的那奇形怪状的饼子,却是和我奶奶做的有些相似。霍先生出事后,我也怀疑过她,所以在她离开书院的那日追上了她们的马车,想问个究竟来着,可我这嘴笨,想了半天,也不知要如何开口。谁能料到,她竟避也不避的就将那脸上的妆扮给卸了,以真面目示我!说实话,那时,我就觉得,她不像你说的那么坏。后来么,机缘巧合,我在年前的集市上又碰上了她,便寻到了她们的家中。” 汪玉可狠狠的吃了口面,嚼了几下,便囫囵的吞了。 这家伙,属实是个没心没肺的,自己跟他这么多年的兄弟,那女人不过是做了几块破饼,卸了回装扮,便让他临阵倒戈,合着自己这么些年给他留的好吃的,全喂进白眼狼嘴里了! “她这人,脑子是真的不赖,其实,我那点小心思,她怕是,早就知晓了。” “那她还让你去她家?” 陈宇昂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她也不赶人,我去了,她们几个还都留我吃饭,那我不能总白吃人家饭不是,便是时不长的带些东西过去,一来二去的,大家也就熟了。” “熟了之后,越发觉得她跟大家说的不太一样,都说她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可在家里,她整个人都是懒洋洋的,平日里不是睡懒觉晒太阳,便是看看书摆弄摆弄花草,那日子,过的跟个小老太太似得,跟你从前所说,是全然的不同。” 汪玉可咬着筷子,一脸不善的盯着面前的陈宇昂,这会儿,他碗里的面条已见了底,陈宇昂识趣,立马便将自己的面碗给推了过去,汪玉可也不客气,当即便吃了起来。 “她要是个善茬儿,能小小年纪便筹谋着杀了那些人吗?人确实不能只看一面,可她这样的人,与常人能一样吗?从前我对她,心中也确实是钦佩,这不假,可她做的那些事,也并非是空穴来风,她的恶,也从来不假啊!如今是新朝,她虽已不是朝廷的钦犯,可就凭她从前做的那些事,走到哪里,也是与世难容的,你同她们这样亲密的往来,若是被有心之人知晓,传到朝中,你让陈伯父如何自处?” 陈宇昂摸着手中的钱袋子,却是一言未发,这样的后果,他岂会不知,所以他已是极小心的隐瞒了,奈何,天底下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注定是藏不住的。 “如今这事既已被你发现,我也没什么可瞒的了,大不了,以后我不去了便是,只是她们的所在,你得千万保密,我不想给她们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汪玉可吃着面,这会儿的神色却是大不相同。 “你小子,该不会是喜欢她,才认识几日,便这样的为她着想,我同你这么多年的兄弟,除了你奶奶,就没见你这么挂念人的。” 陈宇昂有些不好意思,见周围没什么人,他这才说道:“说出来,怕你笑话,我就是,我就是觉得她像我奶奶,才……嘿嘿!” 汪玉可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腼腆的陈宇昂,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合着说来说去,此情非彼情啊。 第33章 暗中做事 接连三日,曹沫日日都在保佑桥边守着,静等着那杏色身影的出现。 “少主……” “少主,明日……” 曹沫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打断了来人的话语。 明日,是他秘密护送金使乌陵回国的日子,他知道,按理,这几日他本该对沿途进行周密的盘查部署,确保金使回国,万无一失,奈何他心中对那人实在放心不下,便只能同傻子一般,日日守在桥头,期盼着那人的身影,能再出现在桥头。 就在他怅然若失,苦守而不得时,就见不远处跑来个小厮模样的人,曹沫身边的随从认识此人,便上前与他攀谈起来,两人耳语几句,就见那随从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了曹沫面前。 “少主,汪相让您即刻回府。岳、韩、张三位将军已到临安了。” 曹沫眉头一皱,看来,他这是等不及了! 城门外,几队军中人马正浩浩荡荡的从四面八方赶往临安府内,一路上,马蹄纷纷,搅得城外的泥路是沙尘漫天,那扬起的尘土,好似夺了这青天的晴朗,如空穴来风般由地而升的一股子烟气,直将这朗朗乾坤遮蔽! “将军,圣上有旨,若到临安,便要即刻进宫面圣!” “知道了!” 此时,马背上的男人面带坚毅,远远的瞧见城门楼上“临安府”三个大字,心内却是愁云漫布。 前头,他们还在商议北上对金军的围剿,偏就在这时,圣上却听信了金人的鬼话,竟生出了通和的心意,别说朝中众臣了,就是在军中,大家都不信圣上会是这样的心性! “岳将军,此次入城,圣上的意图……” 岳鹏举眼眸一凝,那人便止住了话语,圣意未明,此时妄加揣测,绝非贤臣之举,更何况,圣上此时还未下定决心,这才召几人进城复议,此时若是多说什么,便是无端生事了! “驾!” 众人一路疾驰,终于是到了临安城中。 入夜,广林巷的小宅之中,三人吃过了饭,这会儿正围坐在小院里品着花茶。 “我瞧今日这阵仗,不是北边要打场大仗,便是宫中要起大动静了,这会儿把三位大将军请到城内共商,想来这事,定然不会是小事!” 莎莎喝了口茶,对今日三位大将军接连进城,是十分的在意。 江伊佳躺在躺椅上,抬头望着天上的繁星,瞧着,明日应是个晴天。 “此事,若事关行军打仗,倒也不必叫三位大将军同时来城中商议。可此时圣上却偏叫他们三人来城中,想来此事,定是关乎朝政了。” 孙三看着院子里的花草,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什么朝政大事,竟要三员大将同时返城,若不是打仗,别又是搞从前议和那套。” 莎莎一听,整个人已从那椅子上弹了起来! “什么?!又要议和!他是疯了不成?!” “我就是随便一说,又不是真事,你这是做甚?” “做甚?你说做甚!当今圣上的行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说别人不会,我倒还信上三分,你要说他,哼,却是十分的不信!看今日这三大将的来势,恐怕说的,还真有可能就是这事!” 江伊佳此时已别过了头来,这会儿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问道:“你怎就猜到一定会是因此事呢?” 岳莎莎理了理思绪,这才重新又坐回了椅子上。 “依本朝重文轻武的惯例,若这大事是与金军对战相关,要将三位大将军同请到城中,除非是战有大捷,不然,则不妥。” “依上所述,若此事与金军对战无关,那必是朝中大事,可朝中大事,圣上同文臣已可议断,为何还要将武将召回?除非,此事在朝中议论并无结果,且又同前头战事纠缠,故而需要听听这些武将的论断。” “能让圣上如此挂怀,让朝中众臣得不出结果,又与前头战事相关,三项一对比,我脑中盘来盘去,也就只有议和这一项了!” 江伊佳闭着眼睛,这会儿不知是睡了还是在养神,莎莎见她没有反应,不由得有些担心。 “我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来,觉得很是有趣。曹沫是那位的亲外甥,按理像姚家那样的事,他本不用插手才是。曹沫才刚从军中抽身,接着便来到临安,住进了汪相的家中。陈宇昂前头就说过,他本有自己的府邸,却偏不去住,要么是他的宅邸荒废不能住人了,要么便是那位的授意,非要让他同汪相一起才能安心。曹沫的脾气,他这个做舅舅的还能不知,汪相这样的身份,也不可能日日跟在他身边看顾着他,可他这样硬拉着这两人,将他们牵扯在一起,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们两人定是被捆绑着,暗中帮那位去做事了。” “暗中?!” 莎莎同孙三面面相觑,堂堂一国之主,做什么事还要朝中重臣和自己的亲外甥联合,“暗中”去做? 江伊佳冷笑道:“那自然是见不得人的事了,好比姚家的事,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文臣武将,曹沫这段位,顶多就是个打下手的护卫,办这事儿的主角,定然是位高权重的汪相了。 “能让汪相亲自出马办的事,岂能是小事,圣上钦点,又让自己亲外甥护送,不是什么顶要紧的大人物,便是重要的东西了。若是人,新朝刚立,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还要这样的谨小慎微,一边让汪相出马,一边让曹沫护送?若是东西,那更没必要了,内廷之中这么多的人手,他一声令下,想要什么,还不是立马就有。” 孙三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皮,说道:“东西?堂堂一个皇帝,要个物件还跟什么似得偷偷摸摸,不至于。人么,还真不好说,除非是……” “金人?!” 岳莎莎和孙三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了出来! 第34章 人性如此 临安城南,皇宫大内,垂拱殿外。 外头,夜色已深,几人从殿内走出,脚步却是异常的沉重,漫无边际的夜里,除了宫中点亮的宫灯,便再瞧不清楚什么了。 “哎~~” 一声长叹,将几人心内的愁绪说的分明,看来圣上已打定了主意,通和,已是势在必行! 圣上既已打定了主意,他们再如何劝说,也都只是徒劳罢了。 “尽孝”二字在前,就好像是当头一棒,直将人给敲的是晕头转向,回转过身来,随手便将家国大义给抛在了脑后,东京城的劫难还历历在目,可圣上他,哎……! “鹏举,走,同我去外头喝上几杯!” 身后,韩将军追上前来,拉着岳鹏举便往宫外走去。 广林巷的小宅里,岳莎莎此时已是气不打一处来,正在小院里骂骂咧咧,孙三看着小院里的花草,这会儿,却是唉声叹气。 “这狗东西,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东京城的大难才过去多久,他便又犯了软骨病了!先前李大将军要打上前去,他是死活不愿,生怕‘二圣’还朝,让他的帝位不稳,如今前头战事正打的火热,岳将军更是在此时拟好了对金军的围剿之势,可他呢?偏要在这时谈议和,见金人?!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江伊佳拿起茶水,轻抿了一口,这样的事,她们本该习以为常才是。 “从刘世杰将军开始,便是如此,到李将军亦是如此,难道到了岳、韩、张三位将军这儿,他就会改变?” “可,可如今到底不似从前啊,他好歹也经历过战事,被金人一路碾着打的滋味好受吗?金军在江南一路烧杀抢掠,他不知?他自己的父母、兄弟、姊妹,又有多少死在了金人手中?他是忘了,还是已没了心肝?!” 心肝?古今帝王,多少都带着些铁石心肠,如今这位,那更是其中翘楚了。 东京之难时,他自己避世在外,父母兄弟姊妹被抓,他也不肯出兵援救,由着他们在金军仗中受尽折辱、生死不明; 为笼络人心,他假意迎奉李大将军,等军队收编后,又一心自用,之后便将那李大将军连削带打的给打发走了,致使当时好不容易建起的军防,被金军彻底瓦解; 金军打到江南时,他是全无还手之力,除了将无辜百姓推到了金军面前,便再无他法。自己却是夹着尾巴一路潜逃至海上,当真是一代“剩君”呢。 这样的一个人,你指望他突地冒出心肝来,属实是为难他了。 “那也不能这样的由着他乱来?” 江伊佳放下茶盏,颇有些悠闲的说道:“你我在这儿急,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三位将军既已进了宫,不管如何,总是能劝他一劝的,至于他听不听的进,那便要看天意了。” 莎莎有些不明就里:“天意?为何这么说?” 江伊佳抬头看天,说道:“他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无非还是因心中的畏惧,不管岳将军他们是如何的厉害,他其实从不相信他们能战胜金军,这,才是他最大的软肋!” “所以不管如何,只要金人愿意和谈,就算他心中再不愿,也一定会去接触,想来,这次金人前来,也定然是带了些极好的条件,这才让他如此心动。你看,人与人的分别,其实并不大,但凡能抓住他的软肋,再施以合适的恩惠,即便他已贵为一国之君,也照样会就范。” 莎莎颓然的坐在椅子上,满脸失望的问道:“那我们就这样坐等着,眼睁睁的看着他这样胡乱行事,却全无作为?” 江伊佳笑笑,说道:“你我手里既无兵马,朝中也无亲信,此时做事,何来良机?更何况,天道如此,就算做了什么,也改变不了结局。难不成你我还要杀进皇宫,逼他改了这主意不成?改得了一时,可改不了一世,实在不行,把他杀了,索性一了百了。奈何他一死,总得再找个人来坐这位子,可你便能保证,这新皇,就能按你的意行事了?” 孙三瞧着面前的花草,伸手小心的抚了抚那叶子。 “你就别掺和了,论心急,此时那三位将军怕是比我们更为心焦才是,但凡今日他们劝不了圣上,今后在战场上,怕是都得束手束脚的行事了。” 第35章 酒馆夜谈 宫墙外,云栖酒馆内。 一坛子陈年的佳酿,两口海碗,一碟牛肉,一碟花生米,两个北方人,此时正坐在临安城外的酒馆里,在微火之下,痛饮着碗中的酒水。 “呵!今日这酒水,确实有那么点意思了,原以为这南方酒水,定然不如北方的烈酒,没想到啊,这酒家自酿的烧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老韩干了一海碗的烧酒,这会儿正往自己嘴里塞了块牛肉,对面而坐的岳鹏举闷头喝着碗里的酒水,两碗酒水下肚,却不见他的脸色好转。 “别锁着眉了,这么好的酒水,苦着张脸,都品不出来真滋味儿了,老话说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每天一睁眼就有那么多的事,哪愁的过来啊。” 岳鹏举的酒碗落桌,瞧着外头深邃的夜,他不由的重叹了口气。 “韩大哥,你知道我的脾气,今日在圣上面前,我只是实话实说,可圣上他……” 老韩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说辞。 “不关你的事,实言相告,是我等的本职,此时圣上提出议和,别说你了,就连朝中众臣也都是议论纷纷,我们是武将,本就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刚才,你若是同老张似得那般圆滑,那便不是你了。” 岳鹏举喝完了自己碗里的酒水了,低头看着桌上的花生米,却并未动手放进嘴里。 “大哥,我真的是不明白,圣,他为何要如此呢?北边战事并未到吃紧的地步,此时他们递上这样的条件,以求通和,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些贼寇目的不纯,可他……” 老韩在嘴里塞了几粒花生米,瞧着面前还想不明白的年轻人,思绪不由的飘去了李大将军还在时。 “咱们的这位圣上啊,自小便不是个受宠的,小小年纪,便被派往金营为质,这样的经历,若是个平民人家的孩子,倒也罢了,可他却偏生在皇家,又碰上了这样的机遇。他对人和事的防备,远比普通人要来的强。但越是如此,却说明他越是害怕。” 从前他对“二圣”,是怕多于敬,一旦“二圣”回朝,他的帝位必然不保,此时说要尽孝,不过是唬人的鬼话罢了。 老韩看着碗中的酒水,这会儿已换了副面孔。 “你还没发觉圣上真正害怕的是什么吗?” “韩大哥,你想说什么?” 老韩将自己碗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酒碗被重重的的放在了桌上。 “他最怕的,是皇位不稳,后人非议,仅此而已啊!” 岳鹏举此时面露惊疑的看着面前的韩大哥,心中的震惊可说是无以言表! “从前,‘二圣’为何不能返朝,因为那时,圣上初登大位,那时若迎回‘二圣’,他的帝位势必被人诟病来路不正,他自然不能这么做了。可如今却是不同,老先圣已死,迎回梓宫,是他这个做儿子应该的,他不会拒绝,更何况,一同回来的,还有韦太后!” “他的帝位,如今谁也无法撼动,可此时,若是能迎回梓宫和韦太后,他便能将从前不孝的污名彻底洗尽了。” 岳鹏举紧握着双拳,这会儿正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一碟牛肉。 “就为了这个?他就能将家国大义抛诸脑后?那些百姓,我们的故土,不计其数的金银,便又要同从前那般,双手给人奉上?” “嘭!” 他的双拳重重得捶在了桌上,酒碗中的酒水四溅,就连小碟中的花生亦是撒出了不少。 老韩此时担了担手,却示意激动的鹏举坐下。 “何至于呢,这样的时候,你碰到的还少么?当初你想奋起直追,将那伙金军给剿杀个干净,为何却在那时突然被调到江南,反去追缴内敌了,不也是这么个道理么。” 紧握的双拳,并未因老韩宽慰的话语而放松,他紧咬着牙关,努力的压抑着心中的熊熊烈火! “东京之难,至今仍是历历在目!前车之鉴,他都忘了吗?!‘二圣’所受的屈辱!那么多无辜百姓的性命!我们至今还未收回的故土!前头那些牺牲了性命的将士们,难道都是笑话吗?!” 老韩就着这话,又痛饮了一海碗。 “年轻气盛就是好啊,不像我等,经历了从前的是是非非,一腔热血洒向地,凉风一吹,早就没了热气了。” “李大将军还在时,就同我说起过此事,他的心性,同你,却也有着七八分的相似,那时,我们商讨敌情,共议防线,好不容易组起了一支队伍,对金军以拦截之势阻挠他们南下,哼!可谁知,之后李大将军被明升相位,却暗夺了兵权,好不容易组起的这支队伍,还没到一月,便被分崩瓦解。结果么,不用我多说,想来你也知晓了,一切,都是天意啊!” 第36章 无故失踪 热腾的灶台,切墩的声响不绝于耳,此时,后院的庖厨弥漫着烟火之气,一个人影正在那忙碌的做着饭菜。 忙碌的人影背后,正是庖厨的房门,那门板上,此时正挂着一具血淋淋的猫尸!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这么个大活人都看不住!” 临安城内的一家客栈内,此时曹沫正带着一队人马来接人,可任谁都不曾料到,乌陵竟在此时无故失踪了! “大人,小的们也是没办法啊,这乌大人吃不惯客栈里的伙食,昨日夜里又闹得实在厉害,大半夜的非吵嚷着出去寻食。他这身份,我等也不敢怠慢啊,便派了亲信跟随,依着他的意思去寻吃食。大半夜的,城内的酒楼几乎都打了烊,好不容易寻到了处夜食摊,他却非要在那时去解手,还不让我们跟随,结果我们几人在巷口守着,一刻钟还不见他回来,再进去寻人的时候,这人,早已不知所踪了!” “那巷子,我们里里外外的搜寻了三遍,可就是找不见他的人影,巷子两边皆是实墙,既没有开窗,也没有门洞。守着巷头,巷尾的兄弟又不曾放人进去,也没听见什么动静,这人就跟平空消失了一般,说不见就不见了!” 曹沫一脚便将来人踹翻在地,一顿马鞭,直抽的那人是哭爹喊娘。 “今日若是找不回人来,你们所有人,包括我,都得给他陪葬!” 说罢,他又踢了脚刚才还在鬼哭狼嚎的那人,将剩下的人分成两队,直奔昨日夜里的那条巷弄而去! 临安府衙内,此时,内堂之上,上官大人正与一人,一同品着茶水。 “不知汪大人此次前来,是有何要紧之事啊。” 汪相品了口茶,倒是不疾不徐,见上官大人先开了口询问,这会儿他便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今日前来,倒也不为别的。上次这城中邪道被抓,便是倚仗了上官大人和您的这些得力手下,这样的大案,五日便能告破,别说我等了,就是圣上,那也是十分的钦佩啊!” 上官大人浅笑了一阵,倒是并未接话,只是捧着手里的茶盏,又浅品了一口。 见他不言,汪相便又自顾自的接下了后话。 “上官大人,不瞒您说,此次前来,倒也不为他事,只想借您手中这些得力的人手,一同寻个人。” 上官大人将茶盏往那桌上一放,这会儿已心生疑窦。 “寻人?” 汪相笑笑,说道:“说来见笑,此人,乃是我一远房的亲戚,刚来临安几日,还不熟悉城中的布局,昨日夜里他吵闹着要吃些特色菜,便和随从们一同去了平乐街那一带寻食。结果,不过是一晃眼的功夫,这人就平白的失踪了,家中的随从们寻了一夜也没个结果,今日一早才跑来告知我,这人不见了。为了这样的事,还要劳烦到官府,老朽实在是惭愧,这才想着借调您这儿得力的人手,带着我家中的这些随从,赶紧将人寻回便是。” 上官大人这样的人,自然是不会信这老狐狸的鬼话。 堂堂一国之相,若真丢了个重要的亲戚,早闹得满城风雨了,可如今,他竟这样低三下四的求到衙门里来,想来这其中,怕是另有蹊跷才是。 “不知汪大人的这位远亲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啊,府衙之中,倒确是有几个办案得力的能手,既是汪大人的亲眷走失,我等自然不能怠慢,只是……” “只是,汪大人您也知晓,衙门里头办案,自是有章程的,承了案情,便是要记档在册了,他们若能寻回这人,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找不回您这亲眷……” 汪相赶紧摆了摆了手,说道:“上官大人,何故这样的生份呢,这样的小事若都要记录在册,那不成了我等公器私用了么,不必,大可不必!人,我只是借用,寻到人,自是最好,寻不到人,也不是府衙的过失,他一个真值壮年的大活人都能走丢,说到底,还是我府上失察在先,要怨,也怨不得旁人。” 上官大人看着那人的嘴脸,心中已有了猜测,只见他眉眼微抬,这会儿已换上了副笑脸,说道:“汪大人既如此请求,下官若再不肯,便是有些不识好歹了。既是帮忙,下官这就安排两个得力的人手给您,这人若能寻回,也当是做了件大功德。” 内堂之上,两个心怀鬼胎的老狐狸笑得正开怀,班房里,万捕头却是没来由的打了个恶颤,这会儿,外头的天色竟已阴沉了下来,眼看着,便要下来一场暴雨。 第37章 凭空消失? 老衙吏带着崔直来到平乐街时,天已下起了小雨,随行的汪家随从们这会儿已打起了纸伞,十几个人直奔那小巷而去。 “师傅,这丢的是位什么人物啊,寻个人,竟要这么大的阵仗?” 老杜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言。 白日里的平乐街不比夜里热闹,除了些常住的百姓,便是些小买卖家,那人失踪的地方,正是平乐街小食摊子旁拐角的小巷弄。 “官爷,您瞧,就是这条小巷。昨日夜里,贵戚说内急,便进了这里头方便,我们怕他出事,便守在了两头的巷口,里头黑灯瞎火的,按理说,却是不该让他进去,可我们想着,他也就是进去方便的功夫,应当是出不了事的,可谁知道这事就是这么的寸呢,这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崔直走入小巷,一股子尿骚臭味瞬时便扑鼻而来,平乐街外头是小食摊,离雪隐(茅厕)隔着两条街,夜里头的食客嫌麻烦,这条小巷,便成了食摊旁如厕的场所。 老衙吏背着手,晃晃悠悠的从另一头走入了小巷,小巷的两旁,都是两边房子起的高墙,墙上无门、无窗,按说人除了往两头的巷口走,除非上天、入地,便再无其他的路了。 “也是稀奇,这什么宝贝的人物,如个厕还要人守着巷口的两端?” 那随从尴尬的笑笑,却是不敢再多言。 老杜盯着这些墙壁,仔仔细细的查验着,一旁的崔直呢,这会儿寻了根竿子,正仔细的翻看着一旁的竹篓布袋。 屁大点的地方,里里外外的寻了几遍,两人也没找出个所以然来,巷口的随从们撑着伞,这会儿,正站在那儿眼巴巴的往里头瞧呢。 雨越下越大,巷子里头,两人披着蓑衣,寻了半天,却是全无线索。 “寻到什么了吗?” 崔直站在雨里,对着师傅摇了摇头,眼看着雨势越来越大,两人抹了把面上的雨水,悻悻然的走出了小巷。 “也是真奇了怪了,人,是他们亲眼看着进去的,巷头巷尾就这么大点的地方,难不成真是上了天,入了地了?” 一旁的老衙吏并未接崔直的话,两人跟着当日的随从,一同来到了昨夜吃饭的食摊处。 “昨夜,我们便是在这里寻到的食摊,摊主卖的是馄饨面,东西确是做的不错,这位贵戚也确是喜欢,刚落座,他便接连吃了两碗!” 老衙吏看着他们,问道:“这食摊的老板你们认识吗?” 那随从赶紧答道:“我们倒是不识,这地方,是贵戚自己寻来的,他闻着这味儿香,就定在这里吃了。” 崔直从怀里掏出了小本,仔细的做着记录。 “你们这贵戚是哪里人啊,客栈里的吃食他吃不惯,怎的就对这小食摊子的馄饨面这样的喜欢?” 那随从一听崔直打听那贵戚的来历,便不由得谨慎起来,一旁的老衙吏见他如此小心,心中已然明了,看来上官大人说的确实不错,此人的身份,怕是极不寻常啊。 回衙门的路上,崔直瞧着手里的小本,是越想越不对,这些随从们对这贵戚的态度,以及提起这贵戚来历时的顾左右而言他,都说明此人的来历绝不是寻常亲眷,可这样人的物,汪相为何不大张旗鼓的寻人,反而是这样的谨小慎微? 那小巷两边都是实墙垒筑,人自然不能穿墙而入,巷头、巷尾又皆有人守卫,这些人为护他的周全,已是十分的小心,可这人竟还能这样凭空的消失,这要不是会变戏法,便是出了鬼了! 可什么鬼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将个大活人悄无声息的带出那小巷呢?崔直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府衙之中的班房里,万捕头听着老衙吏的描述,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这样离奇的失踪,都有点子天方夜谭的意味,幸好这事是私下里帮忙,不计入正案,不然顶着汪相的名头,他们若是查不出个结果来,定要被狠狠得问责才是! “其实这事,最稀奇的还是汪相的态度,这丢的若是个普通亲眷,照理该报到府衙的如实上报便好。可我看今日跟着我们的那几个随从的阵仗,想来这亲眷也不是什么凡人,这么大的来头,却只能在暗地里小心的寻人,这里头,不会有什么猫腻?” 老衙吏的担忧不无道理,起初万捕头从上官老爷那接手这事时,多少也带了些疑惑,奈何汪相有意隐瞒,且只是请衙门调派人手帮忙,既不用担这寻人不到的责任,又给他们调配了相府上的人手相帮,却是比寻常案子要省心省力的多。 汪相的官位摆在那,别说他们这些小衙吏了,就是上官老爷亦是不能推脱的,反正只是给他们寻人提供些帮衬,何乐而不为呢? 第38章 猫、狗贼儿 “天杀的!是谁这样的下作,竟上门将我家的阿狸给偷走了!这几日为防这狗贼,我整日将它关在家中,谁知这贼人竟趁我不在,偷摸的遛进了家门,将它给偷走了……!” 巷子口,陈大娘正为自家丢失的小阿狸在那叫骂,江伊佳刚逛完早市,这会儿正提着菜篮子回家,老远,便听见了陈大娘的哭嚎之声。 “那小阿狸是陈大娘的心肝,也不知是谁这样的缺德,竟偷偷的跑去她家中将那小猫给偷走了!” 莎莎正在小院子里收拾着花草,一早便听见陈大妈在小巷子口鬼哭狼嚎,见江伊佳回来,上手便接过了她手里的菜篮子,这会儿子听说那小阿狸被偷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一只小狸猫,竟也要费这样的功夫进屋偷?这人,不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江伊佳耸耸肩,不以为意,不过这偷儿竟将手伸到了广林巷来,那必是要吃些苦头的了。 陈大娘好一阵儿叫骂,这会儿骂累了,却只能抹着眼泪自顾自的回了家,结果,人才刚到门口,便迎头碰上了孙三。 要说这贼骨头也真是可气,竟好死不死的跑来贼爷爷的头上动土! 但凡他过不下去日子,偷些金银,都不会让孙三这般的生气,可他偏就不偷金,不偷银,却专挑别人家的心肝下手! 那小阿狸虽不值几个钱,好歹也是条性命,对孤身一人的陈大娘来说,那是如同亲孙一般的存在,这贼人进屋的手段虽不高明,可心性却是恶毒至极,他既这样的没有道义,那孙三自然也不能容他了! “我去大娘家里瞧过了,这人就是冲着那小阿狸去的,听闻这几日仅是我们这条小巷,便有不少人家丢了狸奴、家犬,看来,这人的目的,就是冲着它们而来。” 江伊佳摘着菜,见孙三这样的生气,便猜出了他要出手。 一时之间丢了这么多猫、犬,若不尽快将它们处置,仅是每日的犬吠、猫叫就够招人的了,看来想找到陈大娘家的小阿狸,他这手脚,怕是得快些了。 莎莎倒也是个热心肠,这会儿已收拾好了小院里的花草,正准备同孙三一起将那偷猫的小贼给抓住,江伊佳坐在院中,倒是并未动身,对付这样的小毛贼,有这两人,足矣。 “我在家就不跟你们去赶这个热闹了,等你们回来,正好能吃上热乎饭。” “好咧,走喽!” 看着两人嬉闹着出门,江伊佳的眼中满是慈爱之色。 那小贼的来路其实并不难找,小巷里的人家不多,能这样准确的找出家中养了猫狗的人,不是同住在小巷里的,便是经常走街串巷的手艺人了。 这人既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趁着陈大娘买菜的功夫进屋行窃,想来定是时时盯梢在小巷里了,这小贼若是个会飞檐走壁的,自然逃不过孙三的耳朵,既能时时盯梢,又不靠轻功便能来去自如,想来这贼骨子定是住在这小巷的人了! 孙三一个飞身上墙,不过是打眼瞧了瞧小巷的格局,便已心中了然,只见他朝巷弄之中的岳莎莎使了眼色,两人便颇有默契的直奔着小巷之中的一户人家而去。 老话常说,做贼心虚,这话却是不假。 早起陈大娘的那一通叫骂,巷子里的人家几乎都出来瞧了热闹,唯独住她家对门的齐二赖家却是没声没响的,孙三上墙头打眼这么一瞧,一眼便瞥见他家中的人影了,这人明明就在家中,听见这样的动静却不出来瞧热闹,不是心中有鬼便是家中有事咯,可他一个老光棍,平日小巷里王家长,李家短的,瞧热闹就数他跑的最勤快,今日这样的“大事”,他却反倒不出来,事出反常,这家伙必是在家中作妖了。 孙三落地的一瞬,倒是并未惊动屋里的齐二赖,只是那屋中若有似无的猫叫声却是坐实了这狗贼的行径。 “嘭!嘭!嘭!” 重重的敲门声传来,屋中的齐二赖突得心上一惊,犹豫了良久,只能战战兢兢的去开门,结果人才刚走出屋门,就瞧见了一脸怒气的孙三正守在了他的屋门口! “别打了!别打了!孙小爷,啊,不对,爷爷,孙爷爷!您,您高抬贵手,您别打了!” 莎莎从那齐二赖的屋中左右翻找,不出一会儿,便寻出了陈大娘家的小猫,那齐二赖做贼心虚,这会儿虽嘴上讨着求饶,可那双贼眼珠子却是紧盯着岳莎莎的一举一动,孙三见他这副德性,心知他定然不只偷猫儿、狗儿这么简单,便示意岳莎莎再仔细搜寻搜寻,结果这一搜,确实让岳莎莎瞧见了更了不得的东西! 第39章 夜探平乐街 油腻的庖厨,满地的血污,火灶上,此时已炖上了一锅子香肉,烟雾蒸腾之地,一个人正在灶火旁边剁着碎肉,那粉色的肉泥隐隐的竟还泛着丝丝血水! 府衙里,崔直看着手里的小本,却是一脸的愁苦相,老衙吏一看他这副模样,便知道他定然又在想那贵戚丢失的案子了。 “人是铁饭是钢,哪有人光干活,不吃饭的?” 一碗饭食放在崔直面前,他却是提不起兴致,老衙吏见他还是这般的闷闷不乐,不由得轻笑出声。 “你这性子啊,同你老爹可说是一脉相承,但凡心中有事,便是这样的放心不下,凡事非要寻出个结果来,才能安下心来。” “夜里出的事,仅靠白日里看看场地,询问个把人,这哪里够啊。晚上我同你再去趟平乐街,将昨日夜里那馄饨摊的小贩寻到,说不定啊,这人就能有消息了。” 崔直吃着饭,心里头却是堵着块大石,他总觉得这案子透着股子不寻常的意味,一个身份如此显贵的人物,要吃些好的,还不是一句话吩咐的事,可他为何要在深夜亲自出门,在人生地不熟的临安府内,到平乐街去寻吃食呢? 这一头,衙门里的崔直正为这事百思不得其解,另一头,曹沫却已带着人马,将平乐街方圆几里内都仔仔细细的给搜罗了个遍! “大人,没有!” “大人,这一片也搜遍了,没有见到人!” 曹沫的脸色就如同这天色一般的阴沉,但凡这事今日传进宫中,他这颗项上的人头,当即便可交代在临安了! “大人,相爷来了!” 曹沫抹了把面上的雨水,这会儿只能起身,一脸不善的迎上前去。 “怎么样,有线索了吗?” 曹沫摇了摇头,汪相担了担身上的雨水,面上,却是淡定自若。 “这事儿,我们只有两日的功夫。若是寻到人,即刻上路,路上赶赶脚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若是寻不到人,金使失踪,圣上通和的大计便不能成。金人恼怒,也定会与我军开战,你我二人,可就是新朝的第一罪人了!” 曹沫丧着张脸,这会儿只觉得恼火异常,他这样的人,虚头巴脑的名声他倒是不在乎,可若是因办不好这样的小事而死,他却是怎样都不甘心的! “衙门里那两人是来帮忙的,该说的,不用瞒着,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要寻到乌陵!” 曹沫撇了撇嘴,心里虽有不甘,可嘴上是却说不出什么。 他带的这些人,武功、应变都已是军中翘楚,可在寻人断案上,却是比不得衙门里的这些寻常捕吏,更何况临安城内他们并不熟悉,此时散人出去寻那乌陵,无异于是大海捞针,这会儿,若没个熟悉城中布局的人带路,他们就是跑断腿,怕也难寻乌陵踪影啊! “我手下的人,这点规矩还是懂得,只要这两人能找到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不过,丑话我可说在前头,若是寻不到人,又平白地使唤了他们,依着他们的脾气,若是发作起来,我可管不了!” 汪相咧了咧嘴,眼中却是毫无波澜。 “年轻人,气性大些,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这事,且先这么定了,晚上他们应该还会去趟平乐街,到时候,就劳烦曹少将劳神带路了。” 说罢,汪相便起身,领着相府的人都走了。 曹沫看着他的背影,狠狠的啐上了一口,这老狐狸,人还没寻到,便已急着要将自己撇干净了,自己遣人寻了大半日,他倒好,卖了回脸,从衙门里寻了两个人来,剩下的苦差事便全都甩给了他来做,哼!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记得一笔好账啊! 下了一日的雨,终是在夜里止住了,崔直同老衙吏又回到了平乐街,两人的身后,曹沫的人马这会儿已紧紧跟得跟在了身后。 崔直看着他们的样子,顿觉浑身不自在,这些人,同白日里相府家的随从,那可是全然的不同啊! 老衙吏倒是面不改色,寻的人来历不凡,着急的人自然也就多了,看这些人的架势,明显是群身强力壮的行军之人,想来今夜,他们有的忙了! 第40章 鬼话连篇的齐二赖 广林巷,齐二赖家中。 “呵!二赖子,你这货郎买卖干的不赖啊,这屋里的东西,都快赶上小市了!” 屋里,岳莎莎怀中抱着陈大娘家的那只小阿狸,这会儿正在齐二赖家搜寻着别人家丢失的猫狗。 这齐二赖,本就是个走街串巷的扁担货郎,平日里,就靠贩些小零碎物件过活。 他的屋子不大,一个人过活本也足矣,只是这人爱收些值钱不值钱的破烂,这不,将这不大的小屋,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堆了个满起,刚才若不是孙三轻功了得,就这小院中的破烂,寻常人怕是连处落脚的地都难寻。 齐二赖被孙三打的是鼻青脸肿,这会儿正捂着嘴在那龇牙,听见岳莎莎的夸赞,他本想咧嘴笑来着,结果这嘴刚一张开,便被脸上的伤给刺痛了回去。 孙三冷眼瞧着他的举动,心里早将这没盗义的东西给骂上了三回,这会子见他还有心思嬉皮笑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便又要往他身上招呼! “爷爷!您莫要再打了!我说,我说还不成嘛!” 齐二赖干的这营生,本就是走街串巷的买卖,临安城内的这些三教九流,他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 前几日,他手头实在是紧,便寻思着卖些院中屋中的小物件,换些钱来,可他屋中的这些东西本就不值几个钱,他又急着叫卖,货虽卖出去了不少,可却是没什么赚头。 就在他一愁莫展的之时,平日里同他交好的一老友给他指了条明路。 “我那朋友,是个贩肉的屠户,也不知是何时起的头,最近竟有了吃野味的风气,他一个开肉铺的,寻常肉材自然不缺,可这野味,却是不常见的。本来么,他若是正儿八经从猎户手里买,这里头便也没我什么事了,可他心贪呐,眼看着野味的价高,又难弄,他便存了这挂羊头卖狗肉的心思,想用普通的猫狗肉充当羊肉、野味什么的……” 岳莎莎听闻之前的猫狗都被充当了野味,卖进了肉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缺钱就缺钱,何至于要这样祸害人家家里的猫狗?大家都是同住一个巷子的邻舍,别的不说,就说这陈大娘家的小阿狸,那跟她的亲孩儿有什么分别,这你都能当肉材给卖了,你真是禽兽不如啊!” 说罢,莎莎上来便给了他两脚,直踢的那齐二赖是惨叫连连,嘴上是不住的求饶。 莎莎气不顺,这会儿索性也不等他自己交代,上手便从他屋中的货堆里抽出了十几样物件,孙三打眼一瞧,豁!没想到啊,广林巷这样的地方,竟还藏了这样的“宝贝”呢?! “你不是说你缺钱么?这些刀剑又是怎么回事?舍不得把它们卖了,倒是挺愿意花心思偷鸡摸狗的,就凭你这张三寸不烂之舌,卖这些东西,不比上赶着做贼强?” 一看见那地上的刀剑,刚才还连连求饶的齐二赖,这会儿已没了声响,孙三在一旁却是瞧出来了不对,这家伙,嘴里怕是没一句实话,什么猫狗肉材的,全是骗人的鬼话! 若真有这挂羊头卖狗肉的屠户,就巷子里这些被掳的猫狗,哪够屠户一日的叫卖?齐二赖费这样的折腾,定然不会只图这些小钱,不然,他早可以趁着陈大娘不在,进屋将那些财物搜刮个干净,为何却偏偏只盯上了小阿狸呢? 地上的这些刀剑,一看便知不是普通货色,他若是真缺钱,大可以将这些东西变卖,却不知为何要这样的藏着掖着,看来,这家伙定然还有大事相瞒啊。 “孙老爷,岳姑奶奶,就当我求你们了,这事,我是真没办法,我也就是个办事的,对他们的事知晓的并不多,他们,我是得罪不起,你们,我也惹不起,求求二位了,这猫你们拿去,我保证再不干这偷鸡摸狗的事了,还不成吗?!” 孙三是谁,那是从小便在牌楼街这样的地方混迹着长大的,就这样敷衍的空话,岂能骗过了他去,这一地的刀剑,少说也有十来把,他一个货郎还能干这样的买卖? “你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怎的还做起了刀剑买卖来了,这事要是传出去,罪名可比偷猫狗重多了,似这样的差事你都敢接,看来是我们小瞧你了呢。你不愿同我们讲,没关系,回头同官府衙门里的说清楚便是!” 说罢,两人正欲抬腿,作势便要往外走,齐二赖见势不对,赶紧上前将那门给堵上了! “二位,二位,有话好说,咱有话好说么!” “咱们,咱们好歹也是一条巷子里的邻居,平日家长里短的,你们还不知道我吗,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干这样的买卖啊!只是,只是这事,它确是事出有因,我要是说了,他们对我,那也是不饶的,你们就看在多日邻里的份上,得饶人处且饶人,行吗?实在不行,这回,这回得的钱银,我,我,我分你们一份便是!” 孙三和岳莎莎相视一眼,却都不曾开口明言。 连平日里抠搜成那样的齐二赖都能吐出钱银来,此事,着实是有些不简单呐! 小宅这儿,眼看着时辰已快过了晌午,江伊佳却是等不来二人的身影,只能撑着纸伞,外出寻他们两个,结果刚开门,便与门口的齐二赖差点撞了个满怀! 第41章 暗生内鬼 热气蒸腾的火灶旁,一盆剁得细碎的肉泥此时正放在一边,那忙碌的人影正坐在旁边手起手落的叠着什么,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粉面白皮的小馄饨便堆起了小山来! 夜色深沉,平乐街头小食摊子的商贩们此时已纷纷开始出摊,白日里原本冷冷清清的街市,这会儿已开始热闹了起来。 崔直和师傅各带了一路人,正寻着昨日里那位贵戚的踪迹,仔细的询问着沿途的食摊小贩,奈何那位贵戚昨日来时已过子时,不少食摊子都已打了烊,对这样的一位贵人,商贩们却都毫无印象。 至于昨日出摊卖馄饨的那家,老衙吏寻了管这一片街市的街道司查证,在案的商贩虽有三四家卖馄饨面,可真到了现场一问,他们这才发现,这些商贩昨日经营到子时便都已收摊回家了,且周围的商贩都可作证! “这事可就奇了,这人平白失踪在小巷,便已是怪谈,如今连昨日出摊的小贩都不知来历,寻不到踪迹,这要是让说书的听了去,也不知能编排出怎样的奇谈怪论来!” 老衙吏紧锁着眉头,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失踪的贵戚,突然冒出来的馄饨摊,这样巧合的事,怎会都发生在了一时一处! 眼看着商贩这里问不出详细来,师徒二人决定在街市等到子过后,再看看情况,曹沫的人见他们查案还算用心,便留了两人与他们一同等,剩下的人先暂时撤了回去。 凶神恶煞的人走了大半,崔直这才觉得松快了些。 他在前头办案,这些人便跟虎狼似得盯在他身后,别说他了,就是那些商贩见了他们,一个个也是支支吾吾的不敢多言,不知晓的,真还以为这些人是来添乱的呢! “师傅,这案子,怎么看都透着不寻常,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巧事,这样的巧合,怎的,就偏都发生在昨夜了?” 两人坐在街市旁的台阶上,瞧着热闹的街市,崔直借着夜市的光亮,这会儿已翻出了自己的小本,准备同师傅一起,讨论讨论案情。 “这案子,别说你我了,就是上官大人刚接手时,都已觉察出了不对。如今再看,这里头,多少是存了些预谋的,只是这人若真只是相府家的贵戚,他们这样的处心积虑,又究竟图什么呢?以汪相的性子,若是被威胁,被勒索,他又为何不告到官府,却只是卖了张脸面,请衙门里头帮忙寻人?除非……” 崔直认真的在小本上写着什么,他仔细的端详着小本上的线索,这会儿听了师傅的说辞,心中已有了些线索。 “想来,这位‘贵戚’的真身,定是放不上台面,却又极重要的才是,不然一个家中亲眷失踪,何至于让堂堂汪相这样的恳求到府衙来。” “其实,对这位‘贵戚’的来历,我倒是并不在意,但有一事,我却是一直想不明白,听相府的随从们说,这人是刚来的临安府。照常理,他这样的身份,若想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尽管吩咐了下人们去寻来便是,可昨夜,他为何非要自己趁夜出行,还正好找来了这里,遇上了那馄饨摊?” 老衙吏眉头一皱,这案子背后有人预谋,他其实已有同感,只是这些人如何串联,又是如何将一个大活人从小巷中带出,且凭空消失在街市之中,他却是没想明白。 那贵戚失踪时,随从们肯定是里里外外的搜寻过的,如果这些随从中有暗鬼,即便那贵戚是自愿跟着走的,可之后的搜查,那么多人同时搜寻,他们也未必能逃过啊? “师傅,其实这事,我也有些想不明白,今日若能等到这馄饨摊,说不定还能寻出些线索啦,可若是那馄饨摊不来,咱们这线索,怕又得断啊!” 老衙吏,摆摆手,却是有些不同的见解。 “今日若那馄饨摊主来,我们能从商贩那寻出些线索来,也算不虚此行,可若是这摊子不来,却也恰恰说明,昨日里出来的这馄饨摊主,定跟背后这些暗谋之人是一伙的!” 崔直一拍脑门,这会儿脑中的乱线才算是理出了些头绪来,什么小巷消失,街市失踪,原来不过是场合谋的高明骗术罢了! “师傅,若真是如此,那今日随行的人中,定然……,汪相虽没定下结案的日子,可我看这些人的架势,若我们寻不来人,他们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您看,这内鬼之事,是否要上报啊?” 老衙吏摆摆手,示意他别声张。 “别,今日还要等这馄饨摊主,怎么着,咱们也得先把自己这摊子事给做完了,了解清楚了这其中的弯弯绕,再上报,也不迟。” 崔直听闻,好似又嗅到了不寻常的意味,仔细一想,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的鲁莽。 这会儿他们要是不管不顾的上报,先不说这位贵人的来历,单就这内鬼的出处,最有嫌疑的便是汪相那儿,回转过身来,衙门里的人一查,反说这事是相府里的人监守自盗,这不是打汪相的脸么! 更何况,他们手里无凭无据,这会儿跑去上报,无疑是寻事去了,万一汪相是个睚眦必报的脾气,别说他们这两个小衙吏了,就是上官老爷那,怕也得被穿小鞋啊! 老衙吏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师一徒相互鼓励,就这样苦等到了后半夜。 子时刚过,街市上的小食摊子便陆续的开始打起了烊,刚才还热热闹闹,人来人往的街市,这会儿已冷清了下来。 黑黢黢的夜里,街市早已没了刚才的光亮,留下的小摊子也越来越少,老衙吏这会儿却是起身走到了街头。 “今晚,是案发之后的第一夜,最是要紧,你带着一个人去那小巷,我带一个人守在这街市再问问人,丑时一过,若还等不来那馄饨摊主,你我就可回了。” “明白!” 崔直当即便应承下来,便带着曹沫的人,赶去了前夜贵戚失踪的小巷。 第42章 齐二赖的遭遇 小宅内,看着三人在那吃得正香,一旁的齐二赖只得强忍着肚里的馋虫,回答着江伊佳的疑问。 “这人,前头我也不认识,你们也知道我这营生,我就是个走街串巷收货的货郎,哪能跟他们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这买卖,本不是我这样的人能碰的,可他们只是让我保管这些刀剑,说是之后还会取走,我一琢磨,这事儿虽有风险,可好歹给的钱银不赖,我一个货郎,家中的东西本就多,就是有些刀剑,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事儿,便接下了这差事。” “后来,他们也不知是为何,突然又说要,要收些活物,我就,我就……” 孙三正吃着饭,这会儿却是气得将筷子一摔,指着齐二赖的鼻子就骂了起来。 “他们让你收,你就收?他们让你死,你死不死?巷子里的这些邻居,平日里对你,也算照顾了,结果你倒好,这样丧天良的事,首打的便是这些老邻居家中猫狗的主意!你明知这些猫狗落入那伙人手中会是个什么下场,却还这般的助纣为虐,简直岂有此理!!” 齐二赖低垂着头,这会儿却是不敢言语,孙三这回可是下了重手,他要是再不识好歹,想必等会儿落到他身上的拳脚会更重! 江伊佳吃着饭,听着他的言语,却是在心中思量了一番。 这齐二赖的为人,她多少也是知晓的,他私藏刀剑,这却是事实,可若说这事儿是别人给钱让他这么干的,她却是不信。 不过是十几把兵器,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就算齐二赖是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这些人也没必要又是给钱,又是递把柄的寻他一个货郎来私藏啊。 那些人怕查,大不了将这些刀剑放在个隐蔽的地方先掩埋了,等要用的时候,再取出来便是,何至于要这样的麻烦,非得交由齐二赖来保管此物? 不过一联想齐二赖的身份,江伊佳心中却有了另一番计较,似他这样的扁担货郎,平日里最常做的,便是走街串巷的叫卖和收货了,有了这层身份,他若是带着这些刀剑去些寻常地方,想来谁也不会对他箩筐里的物件好奇。 江伊佳幽幽的眼神,看得齐二赖是无比的心虚,他死命的咽了口口水,这会儿正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奈何他越是如此,便越发做实了江伊佳心中的猜想。 这些人寻齐二赖,想来绝非是出于偶然! “秃子,其实藏些刀剑,倒不是什么大罪过,于他,顶多也就是罚些钱银,蹲几日监牢的苦楚。” “不过,二赖子,有些事你可要想清楚,私藏刀剑虽不是大罪过,可这些用刀剑之人的来历,却是个大麻烦,如今虽已是新朝,可并非没有企图谋反之辈。这里,可是新都啊,你就没想过,若是这些人被抓,到时候将你供出,或是把罪名一股脑儿的推到你身上,你会是个什么下场?” 齐二赖刚松下的一口气,这会儿被江伊佳一说,又忽的被吊了起来! 见他眼珠子乱转,手也是不停的摸着衣角,莎莎这会儿也已瞧出了不对,这家伙,怕是对他们还有隐瞒! “你现在不愿同我们说,之后便只能同衙门里的人说了,可你连街坊四邻家的猫狗都偷,到时候官府若是问起,我们可不好替你说话,想来陈大娘她们也定然会将你做的这些‘好事’,事无巨细的向衙门里的人说明。你猜,到时候官府中人是会信你口中所言,还是信我们这些街坊四邻给出的人证、物证?” 三月的天,齐二赖的手心却已出了虚汗,他用衣角死命的擦着手,心里却是恐慌的无落脚之地! 其实他心中了然,江伊佳和岳莎莎这是在煽风点火,可她们二人所言,却是不假。 偷猫狗这事是事实,一旦这事被街坊四邻知晓,别说替他说话了,就是这广林巷,他怕也是难待! 天底下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家寡人,那些人若是出个差错,他便是最好的替罪羔羊,私藏刀剑,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可但凡这事扯上谋反的罪名,那便不是小罪过了! 孙三见他还不肯招,这会儿也没了耐性同他周旋,小宅的门一打开,孙三作势便要撵人,这回,齐二赖却是换了副面孔,刚才是抓他前来,如今他在这小院里,却是赖着不肯走了! “孙老爷,孙爷爷!你别赶我走啊,我这,我这话还没说完呢!” 小宅的门再次关上,这回,齐二赖才终是说了实话。 原来,这伙人寻上齐二赖,确实不是随意挑选的,他们最在意的,便是齐二赖这走街串巷却又不引人注意的买卖。 齐二赖家中的这些刀剑,其实不是私藏在他那儿的,而是要他在指定的时候带到特定之地去的。 “这些,这些刀剑,他们本应在昨日用上,可谁知我到了那儿,他们却并未来取,我在那儿足等了一个时辰,也没等来他们的人,之后,我越想,便越觉得不对,这才赶紧带着这些东西跑回了家。至于陈大娘家,我,我承认,这事儿,确实是我贼心顿起做的错事,我对天发誓!之后我定然不会再犯了,求你们,你们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老实作答!绝不会再有半句的虚言!” 小院中的三人相视一眼,这会儿才欣然的坐下,仔细盘问起了齐二赖昨日的去处。 “昨日夜里,他们让我带着这些兵器,去平乐街的街市,我到那儿时,子时还未过,他们让我等在那儿,说这些刀剑自有人会来取,可我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便只能一趟趟的在街市走了一遍又一遍。” 子时过后,平乐街的小食摊子都陆续开始打烊回家,齐二赖先头怕错过那些取刀剑的人,便只能忍着腹中的馋虫,肩挑扁担,一个人在街市晃悠,可待到小食摊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他也没等来人,就在他正饿着肚子,心烦意乱的时候,却听见了一阵儿轮毂之声。 “那人做的馄饨,那叫一绝!汤头清甜却又不失油润,馄饨味淡,可那一丝的小肉,却是味鲜无比啊!我虽不是顶厉害的食客,但我敢说,那人做的这碗馄饨,绝对是世间罕有的美味!” 吃完这碗馄饨,齐二赖本还意犹未尽,可那馄饨摊主好似有事,做馄饨的时候心不在焉也就罢了,就他吃馄饨的这会儿功夫,那摊主也不知催了他多少回好走。 齐二赖虽说是个走街串巷的小买卖家,可也少见他这样急着赶客的摊主,馄饨味虽美,可这摊主却实在不通人情世故,他同那摊主吵扰了几句,便挑着扁担回了家中。 江伊佳听到此处,不由得心念一动,那伙人既让齐二赖带了刀剑去平乐街,为何却又不取? 按理说,平乐街这条夜食街,过了子时,大小的食摊都该打烊了才是,怎的这时还会有家馄饨食摊在子时过后开张? “你回去路上,可曾撞见过什么不寻常之事?” 齐二赖仔细想了想,开口道:“不寻常的事?那倒是没有,除了没人来我这儿取刀剑,其他,诶,好像是有那么件事,不过这也算平常?” “就是,那时候不是已过了子时嘛,我原本以为平乐街应该没什么人了,所以一开始还奇怪这馄饨摊主为何要在这时出摊,不过我刚走,之后便来了不少人光顾那摊子,想来那摊主就是做的这时的买卖,不过他脾气虽差,可这碗馄饨做的却是销魂,有些老客,倒也正常。” 江伊佳问道:“那些老客,是一起去的那摊子,还是几个人分开去的?” 齐二赖想了想,这会儿倒是答的明确:“好像,好像是一起的,对,是一起的,他们那衣衫,一看便知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随从模样,就是,他们当中,有个人,那模样,却不像是我们这儿的人。” 江伊佳眯起了眼,略一想,心知这事绝不寻常,那伙人无故不取刀剑,之后又了无踪迹,难道他们平白给了齐二赖钱银和这些刀剑,仅是为了让他跑去平乐街闲逛的? 子时过后才在平乐街开张的馄饨摊本已是不寻常,齐二赖光顾,为何这摊主还要这样的赶客? 几个高门大户的随从,深夜跑到平乐街,只是专为吃一碗刚出摊的馄饨? 哪家的高门大户,会对一个异族唯命是从,还指派了这么多随从随行看顾此人,这其中,又有什么渊源? 第43章 暗巷迷局的破解 黑黢黢的平乐街小巷里,崔直瞧着那小巷口,心内却是有些抵触和畏惧。 他怕黑!特别是这种黑洞洞的巷子,谁也不知这里头会不会突然冒出些什么来! 跟在他身后的护卫似是觉察到了他的异样,心内多少有些鄙夷,冷哼一声后,他便自提着手里的灯笼,大跨步的走入了那巷子。 那位贵戚进巷方便的时候,也同这护卫一样,是自提着灯笼入巷,可灯笼里的光亮有限,远远看去,只能瞧见那护卫的半身,不管昨夜这巷中发生了什么,当时站在巷头巷尾的随从、护卫们是定然看不清这巷中人的实情的! 崔直看着那进巷的人影,竟不自觉的跟在了他的身后,此时,他心中冒出了个大胆的猜想,这样的暗巷之中,若是有人一早便藏身在此,然后趁贵人不备,暗袭得手,之后再与巷头、巷尾之中的暗鬼里应外合,将这贵人偷转出去,藏于暗处,说不定,还真可神不知鬼不觉的瞒天过海呢! 眼前这护卫是行武出身,他自然是不会将身后的崔直放在心上的,可走着走着,他多少也觉出些不对来! 凭他的耳力,崔直分明就跟在他的身后,可等他提着灯笼,再要寻这人时,却是如何都照见不到人了! “不用看了,他一直就在你身后呢!” 巷口,老衙吏提着灯笼,这会儿也已看明白了崔直葫芦里卖的药了。 暗巷之中,前后相堵,师徒二人虽不知这贵人是何来历,可若连这护卫一时半刻都寻不见藏在他身后的崔直,想来那贵人当时独身进巷,定然也察觉不出小巷之中多出的人来! 那贵人夜里出行,本就是临时起意,内急之时所寻到的这处小巷,随从护卫们自然也来不及细查,此时若有人一早便藏在巷子的竹篓之中,趁着那贵人小解不备,施以偷袭,待那贵人昏迷之时,将人拖到巷口竹篓处掩藏,然后再假装那贵人的模样,大喊出声来,将巷头巷尾两端的随从护卫们都引到那灯笼亮处,便可,以一招灯下黑的伎俩,瞒天过海了! 按崔直的推测,昨夜,身藏在暗处的这人,定然是那贵人身边的随从或护卫,暗巷之中,烛火微芒,站在巷头巷尾的人根本瞧不清楚里头提灯之人的真面目,那人一早便躲在暗处,待将贵人拖到竹篓处掩藏完后,他还要将巷口两端的人引到里头来,而要行此举,这人,便绝不可能是个不相识的陌生人! 等众人被那人的声响所引,纷纷跑去巷中之时,在外接应的人便可趁此良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巷口的竹篓带走,至此,这贵人失踪的案子,才算是完成了一半! “一半?这人都已带出小巷了,为何还只算完成了一半?” 府衙的班房里,万捕头听着师徒二人的分析,这会儿却是皱起了眉头。 崔直闭上了小本,放入了怀中,老衙吏喝了口茶,慢条斯理的答道:“原以为他们能将人从小巷中带出,已是厉害,如今看来,这伙人的思虑却是周密的。我们问了当日随行的护卫,他们人虽不多,可这搜寻的本事却是十分的了得,就算当时这外应之人出手迅速,将那贵人暗藏或是带走了,可毕竟巷子里的这一出没耽搁多久,这人就算是三头六臂,可手里毕竟还带着个人。他们好不容易才将人从巷中带走,又岂会安心将人藏在自己瞧不见的地方,静等着这些护卫们寻上门呢?” 万捕头略一思量,又仔细的翻了翻自己手里的案卷。 “难不成,是那馄饨摊?!” 老衙吏将那茶盏一放,终是开了口:“昨夜我们等到了丑时,也没等到这馄饨摊主,我同那护卫一起询问了平乐街上的一些老摊主,他们都不知这摊主的来历,就连这馄饨摊子,也是这几日才突然出现的,想来,这伙人一早便已有了准备,为确保万无一失,他们这才处心积虑的设下了这一迷局。” “如今这迷局已解,接下来,便是要寻出当夜随行之人中的暗鬼,再顺藤摸瓜,找出这贵人的所在了。本来么,这事还让我俩颇为头疼,毕竟我们手上毫无实据,刚才说的这些,说穿了,也仅是凭空猜测,那贵人随行的仆从护卫都是从相府中出来的,无凭无据这样指摘人家家仆,属实是无事生非了。” “不过……” 此时,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彼此的脸上多少透着些心照不宣。 “不过昨夜,我俩却是碰上了些‘好运道’,竟机缘巧合的让我们给寻到了个顶要紧的一人证!” 万捕头这样的老公门,面前这两人的一言一行,哪逃得过他的眼睛,见他们这般的藏着掖着,万捕头多少也猜到了这人证的来历定然是不寻常了。 第44章 再寻馄饨摊 夜幕降临,此时,广林巷的小宅内,江、岳、孙三人却是在热闹得准备晚上的餐食。 站在小院里的齐二赖,此时显得颇为拘束,江伊佳没打算将他扭送到官府,他本还十分的庆幸,可谁知,之后她却又提出了个由不得他拒绝的“请求”! 这一餐饭食,可不白吃,江伊佳她们三人便是想趁着今夜,去平乐街瞧瞧热闹勒! “不是,那地方有什么好去的,子时一过,那里连食摊子都不多了,你们,你们这又是何必呢?” 齐二赖不愿意去,自然有他的考量,先不说昨夜让他带着刀剑跑到平乐街这件事的不寻常,就单说这些让他送刀剑的人物,背后定然是藏着大隐秘的! 昨夜的刀剑没有送成,谁知道他们是事成事败了?若是事成,他此时回去,恐有被人清剿的风险;若是事败,那此时回去,便更是危险! 他一个货郎,本就是贪图些大利,才接下的这差事,若是因这样,便要搭进去自己这条小命,那这笔买卖便是十足赔本了! “行了,他们若真要你这条小命,昨夜不管取不取这些东西,你都是回不来的。今日我们只是去那走走,寻寻你口中所说的神仙馄饨,你要是怕,找块围面将自己的真面目遮掩起来便是。诶,不对啊,你明知这事背后的凶险,自己还上赶着接这买卖,怎么这会儿倒是后怕起来了?你就没想过昨日去平乐街会丢了性命啊?!” 莎莎的疑惑,问的齐二赖是哑口无言,接这买卖的时候,他眼里除了钱,哪还瞧得见其他啊。 “我,我这不,我这不是鬼迷心窍了么,要是早想这后果,谁敢接这买卖!昨日都已经这样了,能活着回来,已算是我祖上积下了厚德,可今日再去,却是,却是……” 江伊佳笑笑,替他说了后面的话。 “怕自投罗网?这你倒是大可以放心,若他们真要动手,不管你去哪儿,他们都会寻到你的,你可是个走街串巷的扁担货郎啊,难不成为躲这些人,这后半辈子都要藏在家中不出么?” 齐二赖搓着手,这会儿脸上的愁绪却是更浓,早知道这差事之后会有这样的麻烦,他当时就不该为了那些银钱鬼迷心窍的接下这破事! 可如今再想反悔,已然是来不及了,之后他又一步错,步步错的去偷了街坊四邻家的猫狗给人家,日后,就算他靠着这些银钱躲在这广林巷中度日,但凡孙三他们将自己干的这烂事捅出去,想来日后他在这巷子里的日子,怕也好过不到哪去。 不过,与那伙人相比,孙三他们看着总归要好相与的多,偷猫狗这事儿虽说缺德,可到底要不了他这条小命,只要他们不说这些刀剑的事,齐二赖便可抱着那些银钱,安然度日。 可今日若是去了平乐街,那这事可就两说了。 见他不肯,孙三也不愿同他废话,抬手便打算拎着他出门。 这泼皮倒也不笨,这会儿把柄还攥人手里,自己不服个软,万一真惹恼了她们,一个不乐意跑去告官,那他将来的好日子,怕是只能在监牢里度过了! 孙三的手还没搭上齐二赖的肩膀,他便如同泥鳅般,一个滑身,奔到了江伊佳的面前。 似齐二赖这样的扁担货郎,平日里走街串巷见的人可不少,他那套识人鉴物的本事,确是不赖,小宅里的这三人,他打眼一瞧便知道这做主的人是谁,平乐街,他可以去,但,得有条件! 江伊佳瞧着这个一脸奸诈的齐二赖,面上却是淡然如常,莎莎同孙三对望一眼,都不由得替这齐二赖捏了把汗,这泼皮的胆子着实不小,三个人里,他跟谁谈条件不行,怎么非得寻上她啊! 夜里的平乐街确实是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的市集,热腾的食摊,四个人刚到这市集,莎莎便已开始食指大动,糖饼、果脯、还有那熟悉的臭豆腐香味,几人才刚吃过饭,莎莎却已忍不住的凑到了各个食摊子前,准备大快朵颐一番。 “馋嘴哦,再这么吃下去,你这身形怎么着也得再胖上三圈,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馋嘴的婆娘可不好嫁!” 孙三的话音刚落,岳莎莎当即便给了他一脚,要不是他轻功了得,险险躲过,明日他这腿啊,怎样都会落个大乌青! 两人的打闹,江伊佳已习以为常,可一旁包裹的跟粽子似的齐二赖却是没这份闲心。 三月的天虽说没那么冷,可这模样的打扮在江南地界那也是出奇的少见,为防当初那伙人认出他,他也是颇花费了些心思,将自己仔细“打扮”了一番,这才敢同她们一起来到了这平乐街。 临行前,他死皮赖脸的跟江伊佳提了条件,无非就是想让江伊佳三人能保证他此行的安全,江伊佳虽应允了他的条件,可他心里多少还是存了些忐忑,这不,几人才刚到街市,他便如同那跟屁虫般,紧跟在江伊佳身后半步,这会儿,正跟做贼似得打量着周围呢! “你这样的打扮,别说那伙人了,就是个寻常的路人瞧见,都忍不住的得多看上两眼,何必呢。” 一旁的齐二赖可管不了这么多,眼看着街市还热闹,他也不想再“抛头露面”,便催促着几人赶紧寻处隐蔽的地方,只等着时辰一到,赶紧寻到那馄饨摊子,便赶紧好走! “我可跟你们有言在先啊,今日来这里,只是来寻这馄饨摊的,其他的,我可不管,但今日若有歹人来索命,你们定是要护我周全的!” 这会儿,岳莎莎吃着手里的臭豆腐,见他这样的害怕,心里多少有些鄙夷,可一看他这畏畏缩缩的怪模样,却是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来。 第45章 街头相遇 子时一过,平乐街的街市上已清静了下来,四人坐在街市旁的台阶上,等的是百无聊赖,该吃的也吃了,该喝的也喝了,子时已过,可她们却是没等来这所谓的神仙馄饨的摊子。 “二赖子,你可别是为了诓骗我们,特意瞎编乱造个所谓的神仙馄饨摊?” 孙三嘴里嚼着果脯,这会儿已等的没了耐性,齐二赖的嘴里本就少有实话,谁知道他这回又是存了什么心思! 孙三这话,让齐二赖听见,他自然是不依了。 “三爷,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诓骗你们来这儿,对我有什么好处?再说了,还不是你们自己非要来瞧瞧这神仙馄饨的?怎的如今倒是怨怼起我来了!” “我来这儿,可是冒了风险的!你们若是不信,反正如今已过了子时,那要不我们现在就回去呗!” 两人的这番斗嘴,并没打搅一旁江伊佳的兴致,眼看着时辰也不早了,想来今日那馄饨摊子是不会出摊了,几人正准备回去,却没想到几人刚起身,江伊佳却突然顿住了脚步,看着不远处正在询问的两个人,却是不由得会心一笑。 莎莎顺着江伊佳的目光一看,一眼便瞧见了崔直,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阿姐来此的目的,竟是为了断案! 不远处,崔直师徒二人正在街市之中查验着什么,此时却并未瞧见站在隐蔽之处的四人,待到崔直和老衙吏分开后,江伊佳这才起身走到了老衙吏的面前。 老杜看到江伊佳的一瞬,面上多少带了些错愕。 这张脸,出现在崔直面前时,是全然的陌生,但在他的眼里,却是无比的熟悉,此时,他已认出了面前之人! “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啊杜老。” 老衙吏不自觉得瞥了眼身后的护卫,心里却是没无比的忐忑! 身后的护卫不好相与,面前这人魔则更是凶险异常,一早他便觉得那画中人眼熟,这会儿他才终是明白了过来,原来崔直那日在北高峰的财神庙里碰上的两个奇女子里,那个看着面熟的人就是她啊! “你,你有何事?” 此时的老杜已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面前之人的手段,他是再熟悉不过了,这会儿别说他一人了,就是加上自己身后的护卫,两人合力,怕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她突然出现在此地,想来不会是无备而来,老杜吃不准她的用意,只能与她僵持在原地,江伊佳见他如临大敌的阵仗,却也不恼,只是指了指不远处的三人,同他说明了此行的目的。 “昨日夜里?你确定他昨夜来这儿见过那馄饨摊主?!” 江伊佳笑着点点头,说道:“不光见过,还吃过他的馄饨呢,这不,听说这儿的馄饨不赖,我们便也想着来此尝尝鲜食,可谁想到都等到了这会儿,却是不见那食摊的影子,害得我们白等了这一个多时辰。” 老杜心念一动,没想到除了相府的那些随从,竟还有别人见过那馄饨摊主! 他对面前之人虽有警惕之心,可这寻人之事的隐秘,连衙门中人都只知晓了一二,这会儿她好似未卜先知似得直送上来个人证,弄得老杜也是狐疑不已,难不成,她也知晓了这案子,准备上手来帮忙? “您不必猜疑什么,这人,是我们无意中寻到的,今夜来此,本是想验证验证此人所说的真假,如今见到您在,想来昨夜这里,却是出了些事了。” “今日,想来我们也是吃不上这碗馄饨了,您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人我们已带来了,您自便即是。” 不远处,一个包裹十足严实的怪人就在那站着,这会儿见江伊佳已指到了他们这里,齐二赖心里却是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见势不妙,他刚想溜,可他这身法,哪有岳莎莎的手脚来的快,结果还没踏出一步,他便被两旁的岳莎莎和孙三给架起,倒反着给抬到了老杜的面前! 齐二赖的惊慌,那自是不必说,没想到这几人这样的没义气,自己舍着一条小命陪他们来到这里,他们倒好,竟没带一丝犹豫的就将他给出卖了! “他也没犯什么大错,不过是被有心之人利用罢了,你们若是指望着他寻人,那估计是寻不到了,不过,当初让他运送刀剑还教唆他偷猫狗的人若是一伙的,那这些事齐凑在昨夜让他遇上,便绝不是巧合了。” 老杜听闻,却是眉头紧锁,原以为相府之内有内鬼,已是了不得的大事,如今看来,昨夜没有见血刃,才是大幸啊! “你的意思是……” “查案的事,我就不掺合了,这人,你们大可以带回去细问,只是他这身份特别,你们可得保证了他的安全才是,不然……” 江伊佳回身瞧了眼齐二赖,只看得那二赖子是毛骨悚然! “不然,我先前允诺他的,可就不作数了,哈哈哈……” 第46章 相府内鬼 监牢里,一班衙吏正紧盯着面前的齐二赖,直看得这二赖子是浑身不自在。 万头儿进门时,那齐二赖已是声泪俱下,该说不该说的,他都已招了,可进了这牢房,哪是那么容易出去的。 这会儿,他只觉得自己真是蠢到了家了,竟会这样轻信了那小宅里的三人,上赶着将自己送入了牢房! 万头儿一个眼色,一班衙吏齐刷刷的便退了出去,齐二赖眼里还含着泪,这会儿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赶紧抹了把眼泪,坐直了身子,然后便眼巴巴的瞧着对面而坐的这人。 “齐二赖,嗯,这名儿倒是起的不错。” 粗略的看了看面前的案卷,万捕头却是将那纸卷扔到了一旁,齐二赖被他这举动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如今自己这条小命攥在别人手里,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与你同去平乐街的那几个人,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齐二赖眨巴了几下眼睛,心里却是满腹的疑惑。 “他们,他们是我的街坊。” “街坊?他们搬来有多久了?” 齐二赖挠了挠头,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他们搬来也没多久,好像是,好像是年前才来的临安,然后便住进了广林巷的那个小宅。” 万捕头不疾不徐的问道:“他们的来历,你可有打听过。” 齐二赖听闻,越发觉得不对,可对面这人显然不是个好说话的,他只得老实作答:“不知,我这活儿,早出晚归的,跟他们本也没什么交集,他们搬来的时候,我也是听其他街坊议论过一阵儿……” 万捕头眼前一亮,赶紧就着这话问了下去:“议论?你们都议论了些什么?” “嗨!还能议论什么,他们既不是夫妻,看上去也不像兄弟姐妹,一男两女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怎能不让人多想呢。” 万捕头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显然,齐二赖的这个回答,并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人魔现世,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当年她的案子,那可是轰动了全国的大案!若不是她运气好,当年就该被处以极刑才是! 越州的那场大火,本以为她已死在了天牢之中,没想到啊,多年过去,她竟又安然的回来了! 听着齐二赖的话,看来她已不似从前那样的单打独斗了,如今身边还多了两个帮手,想来对她亦是如虎添翼! 万捕头摸着脸上的胡茬,只觉得这监牢里是烦闷异常,这头儿那贵戚的失踪刚有了些线索,结果就碰上了这样的一号人物,但凡她要是想搅弄出风浪来…… 可为何,她又要亲自将齐二赖这人送到老杜面前呢? 晌午过后,汪相瞧着临安府衙递来的案卷,心内只觉是烦闷异常。 金使失踪的事,他不是没觉出来不对,可若是自查,势必会惊动曹沫和他身后的那人! 此次随行护送若换做是别人,他自然不怕,以他如今的地位,想在圣上面前为自己开脱,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偏偏这次,圣上选的是那体己的“自家人”! 若是随行的护卫里出了内鬼,就这帮子行武出身的莽夫,你说他们不明抢,反倒想出了这样里应外合的伎俩,就算他曹沫有这个脑子,也绝没这个耐性! 曹沫的人没问题,那出问题的,便只有自己府上的人了,可他们这么做,又是受谁指使呢? 想到此处,汪伯彦只觉心中郁结,这会儿,他却是连手里的茶碗都快握不住了。 傍晚,汪玉寒刚刚回到府中,就见到了一脸忧色的老管家。 “汪相正在暗室内等您!” 简单的一句话,汪玉寒似是猜到了什么,心内却是一片坦然。 踏入暗室的那一刻,他只看到了汪伯彦的背影,暗室之中本也没什么光亮,一盏油灯,将父亲的背影,映射的却同往日大不相同。 父子俩对立而坐,却是久久不语,看着面前之人,彼此心内却都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夜,暗室内的烛火足亮了一宿,除了暗室门口那满脸愁绪的老管家,谁也不知这父子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汪玉可被老管家从外宅叫回家的时候,本还一脸的不情不愿,可一看到老管家的那张脸,他却是隐隐察觉出了不对。 “什么!爹要把我哥送到军营去?!” 老管家的默然,让汪玉可心内是焦急难耐,等到他火急火燎的冲到家中时,却早已不见了汪玉寒的身影。 “爹,哥哥这样的身子,您怎能让他去军营中待着,这不是……” 正堂之中,刚看见汪伯彦,汪玉可便质问起了父亲的用意,可他才刚开口,便觉察出了父亲的不对。 汪伯彦的气色灰败,才几日不见,他整个人却好似苍老了几十岁,前几日还墨黑的鬓边,此时都已有了丝丝的银发! 汪玉可见他这副样子,心中多少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小心地走到父亲的面前,然后蹲下身,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父亲,小心的问道:“爹爹,您,您这是怎么了?” 第47章 上门求人 走出监牢的那一刻,正是个晴朗的好日子,刺眼的日光照得齐二赖是睁不开眼,他闭着眼,贪婪的吸了口大气,一番品味,这才长吁了出去。 能活着走出这监牢,真好啊! 熟悉的小巷,热情的四邻,齐二赖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身子,匆匆与他们打了招呼后,他便逃命的似得奔回了自己的小屋。 小宅中,江伊佳正坐在院里看书,今日阳光正好,院子里晒里了不少浆洗好的衣物,春风徐徐,才刚过了晌午,衣服便已干的差不多了。 “回来的路上,我碰见陈大娘了,听她说,那齐二赖似是回来了。” 江伊佳笑笑,好歹也被关了两日了,他又没犯什么大事,这会儿也确实应该放出来了。 “哼!便宜他了,做这样缺德的恶事,也不过是不动皮毛的关了两日,要换做是我,定是要让他吃些苦头才是!” 孙三从里屋走出,嘴上虽没说什么,可这面上却是不善,齐二赖若还知晓好歹,此后便是要夹起尾巴来做人,可他若还是如从前般死性不改,哼!那就别怪他们不客气了。 江伊佳悠哉的看着手里的书,倒是并未理会这些,这样好的天气,应当享受当下才是。 “嘭!嘭!嘭!” 砸门的人显然十分心急,小院里,莎莎与江伊佳对望一眼,这才警惕的来到了门前,刚开门,就看见陈宇昂的手正要往门上再拍。 “莎莎姐在啊,那个,我们有些急事,想请教月姐,不知道她这会儿在不在家中啊?” 岳莎莎并未将门大开,只是露了条小缝,这会儿听见他说“我们”,当下便起了防范之心,问道:“你们?除了你,还有别人来?” 陈宇昂挠了挠脸,这才不好意思的将身旁的汪玉可给推到了那道小缝前。 “熟人,熟人!我说话算话的,之后可再没告诉别人了!” 莎莎狐疑的看着汪玉可,问道:“你来干嘛?” 汪玉可虽面有急色,可这会儿却是不肯开口求人,陈宇昂见他都到了这时候了,竟还不肯放下脸面,赶紧上前将二人的来意向莎莎给吐露了。 “求到月姐姐这儿,自然是天大的事,只是这事,事关重大,我们两个也不敢在外面乱说,莎莎姐,您看,要不先让我俩进屋,再细说这其中的原委,成吗?” 小院里,江伊佳长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书一放,算是默认了陈宇昂的话,莎莎见她应允,这才将两人放进了家门。 “按说上门求人,怎么着也得带些个花红酒礼,你们二位空手上门,不知行的是什么礼数啊!” 小院子里,孙三端着个碗,这会儿正吸溜着面,两个孩子听闻,却是错愕了一番,陈宇昂怯生生的开口道:“我们,我刚听闻此事,着急出门,还真没想到这个,确是失礼了,诶,不过我身上还有些钱银,三哥要是不嫌,可先拿去,这事儿不管成与不成,之后,我和玉可定会奉上厚礼,您看如何?” 孙三冲他摇了摇筷子,朝江伊佳的方向一努嘴,示意他自己问正主去,陈宇昂这才心领神会,敢情孙三这是怕江伊佳不同意,提前先给他们有些准备! 陈宇昂赶紧将一旁的汪玉可硬拉到了江伊佳的面前,一脸傻笑的把怀里的银子递到了江伊佳的面前。 江伊佳看着这些银子,脸上却是似笑非笑的问道:“你这样的为他,他自己可愿意求人?” “愿意,自然是愿意的,不然也不会求到我这儿,让我来找您不是?” 一旁的汪玉可见他这样的谄媚,心里多少有些鄙夷,便只是硬挺的站在那,却是不开口,也不见礼。 见他不动,陈宇昂赶紧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小声的说道:“你别跟木头似得站着了,说话啊!” 汪玉可不情不愿的样子,自然尽收在了三人的眼底,吸溜面的孙三见他这样的不识趣,端着碗,摇着头,自顾自的回了屋中;小院里的莎莎这会儿也开始收拾起了自己手里的活,今日店中有事,她可没闲工夫跟两个小屁孩在这儿耗着,大门一开,一关,她也走了。 这么会儿的功夫,不大的小院子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人,江伊佳有些百无聊赖,刚放下的书此时也已重新拿起,看这架势,分明已是送客的意思,陈宇昂有些着急,赶紧又拉了拉汪玉可的衣袖,可这人就跟块石头似得,是动都不肯动。 见他这样的冥顽不灵,陈宇昂也没了办法,只见他咬了咬牙,闭了闭眼,心一横,抬手便给了汪玉可一耳光! “啪!” 汪玉可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好友,陈宇昂这会儿也顾不上许多了,指着他的鼻子,便开始训斥了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不想救你哥?!出这么大的事,别说你哥了,就是你爹,你们全家,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你想不出办法,我也没辙,这会儿除了求人帮忙,还能怎么着?你清高,你看不上,可这点子脸面在你们全家老小的生死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汪玉可捂着脸,此时眼里早已布满了泪水,是啊,他心有不甘能如何?满腹委屈又能怎样?在汪家满门的生死面前,他的脸面,又能值几分! 那双捂着脸的双手,终是放下了,汪玉可小心的将腰间那炳短刀取下,然后慎重的将它,弯腰递到了江伊佳的面前! 第48章 倒推因果 “哎~” 一声长叹,让坐在崔直对面,正吃着饭食的老衙吏不由得抬起了头来。 “怎么了?” 崔直摇摇头,面上却是一脸的幽怨之色。 “没什么,只是,只是觉得自己挺无用的。” 老衙吏一脸的不解,询问道:“无用?你这是碰上什么事了?” 崔直继续摇头,说道:“也不是事,师傅,您没觉得最近的这两起案子,我们既出人又出力的,可跟有的人一比,我们费尽心力的做事,人家动动脑子,抬抬手,一切好像都变得轻而易举了。” “我只是觉得可惜,人与人之间的鸿沟为何能相差如此巨大,按她的资历,若是不出从前那样的事,想来如今在衙门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哎,可她为何偏要走上条不归路呢?” 一块小肉进嘴,老衙吏说道:“替她可惜?” 崔直摇摇头,说道:“与其说是可惜,倒不如说恨其不争,这样好的脑子,这么厉害的手段,但凡她今日还在公门之中,什么样的大案不能破。大好的前程尽毁,从人人倾慕的传奇女捕,到人人唾弃的阶下死囚,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老衙吏笑笑,倒是并未说什么,江伊佳干的那些事,当时的争论可是不小,别说崔直了,就是在大理寺和刑部,那也是吵翻了天的大案,为她的生死,百姓们亦是闹到过江洲府衙的! “刚听闻此事时,我也是同你这般的不解,她这样的资质,可说是个奇才,若是安分守己,本可大有一番作为。可后来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实是冷血无情了些,这样的遭遇,若是发生在我身上,我又当如何?” 崔直梗起了脖子,刚想张嘴争辩两句,却被老衙吏示意打住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这些公门中人,自然应是以法理为重,若都跟她这样执私刑,那还要我们这班人做什么?只是阿直啊,世间事,黑白之外,并非荒地,法理之外,亦不外乎人情,当年那些人若能早被惩处,又何来后面百姓为她喊天叫屈,围了江洲衙门的旧事呢?” “她犯下的过错,自然有她的苦果要受,只可惜当年那些作恶之人都没有及早被抓,他们逃难到江洲后,反而还隐姓埋名得逞,不光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更有甚者,还继续干着行凶作恶的买卖,哎,那时候的世道啊……” 崔直嚼着嘴里的饭食,此时却是没接话,他年纪虽小,可在衙门里呆的这一年,也算见过了些世面,从前如何他虽不知晓,可就是如今,这样的不平事也仍是层出不穷啊。 犹豫了半晌,崔直有些忐忑的问道:“师傅,我说这话,可能,可能有些不妥,可,可我就是觉得,她叔叔的贪念若是因,可当时若在任的是位清官,是不是就可以改这果?若这世间人牙子被抓尽,她们姐妹俩又何至于被发卖?若当时朝廷解灾得当,是不是就不会有那样令人可怖的天灾?这一切种种,但凡有一个不同,都不至于是那样的结果,可老天爷好似偏要同她作对似的,一股脑儿,一股脑儿的把所有的恶果都塞给了她,所以,这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我却是看不明白。” 老衙吏咧嘴笑了起来,说道:“天意也好,人为也罢,总归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便同下棋似得,落子,便不得有悔了。一盘棋走完,棋子一抹,还可以重来一局,可人却是不同的,选了一条不好走的路,要么就拼了命走完,要么便得回头重来,两者看似不同,可其实都需要莫大的勇气,你我这样的凡人,为人处事只论心迹,可操心不起世间因果,每日能吃饱饭,睡好觉,干好活,便已是大幸啦!” 说罢,老衙吏便拣了块大肉,放入了自己的嘴中,崔直见状,赶紧上手抢了块肉回来。 “师娘这肉可是做给我们两个的,你话说的不少,倒是不耽误吃肉!” “嘿,我是你师傅,多吃块肉怎么了!” 班房里,师徒二人正嘻嘻哈哈的打闹着,却不知,此时外头的天色已然大变,眼看着便是一场疾风暴雨即将倾覆而下! 才过晌午,天已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来,小院里,竹竿上已结满了雨水,这会儿正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屋子里,汪玉可正拿着块冷巾敷脸,陈宇昂的那一巴掌,打的确实结实,才过了一会儿,他那小脸上便留了个清晰的五指印! “我也不知道我哥在哪,不管我如何的询问,爹爹都不肯向我透露。” 屋子里,四人围坐在江伊佳的小茶炉前,正听着汪家这几日发生的大事。 “听你的意思,相府发生大事,是在三日前的夜里?” “对,我虽不在府,可家里的大事小情我还是清楚的,那日夜里,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一大早便有人来寻我爹,之后,我爹便火急火燎的出去了,至于家里那瘟神,那更是整夜的不在府,自此之后,家里就跟变了天似的,爹爹成天忧心忡忡,就连平日嚣张跋扈惯了的瘟神都开始变得丧眉搭眼的。” “我爹的嘴是极严的,似这样的大事,他是定然不会告诉我的,平常哥哥在时,我多少还能从他嘴里听闻些细枝末节,可如今连他都不知所踪,我是真不知道该找谁了。” 陈宇昂见他那样的伤心,只能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一听闻这事,起初也是急的不行,你们也知道我这脑子,除了对这吃食在行些,便再没什么长处了。不过,好在我急中生智,想起来月姐姐之前同我讲起曹沫与汪相的事来,前后这么一琢磨,我就猜,是不是两人同担的事出了什么问题,可具体的事,我不知情,玉可也不清楚,我们俩臭皮匠,哪凑得出个诸葛来啊,左思右想,还得是您这样厉害的人物才能断出个乾坤来,就厚着脸皮找上门来了。” 江伊佳喝着茶水,倒是并未在意陈宇昂的马屁功夫,三日前的夜里,不就是齐二赖去平乐街送东西的日子么! 一旁的孙三细一琢磨,此时也已回过了味来,敢情她们兜兜转转,还是同汪家扯上了关系。 衣衫整齐的家仆,护着个异族人,大晚上跑去平乐街吃馄饨,这事,怎么听都透着股子邪气。 之前江伊佳就猜测过,似汪相这样的地位和曹沫的这层身份,两人需通力合作,还需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彼此“照应”的大事,定然同当今圣上有关。 按理说,圣上有自己的内卫,若真是天大的事,何须让一朝之相和自己的亲侄代劳,可这事,还偏就将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给硬凑在了一起。 曹沫和他的这队人马来自军中,与汪相本也无交集,曹沫在军中的军阶不高,他又是那样的性子,能随同汪相办事,想来也只是打打下手,只是他身份到底不同,即便官职与汪相有云泥之别,可许多事他却可越过汪相,直接同圣上耳语。 寻这样的两人办事,看来圣上对汪相也不是全然的信任,至于曹沫,就他那个性子,闯出些小祸来倒还好说,若是出个大事,最后也可让这瘟神自背了罪责,反正他这名声已是臭无可臭,再多加几条罪状也无关痛痒。 关于他们二人的所办之事,她之前确是有些猜测,如今看来,这事还真与金人有关! 前脚军中三大将军齐聚临安府,后头便紧跟着有异族深夜游街,第二日,这官府衙门里的人便深夜去了那平乐街问话,那崔家的小子大晚上还去了不远的小巷,不知在寻些什么,若她猜的不错,齐二赖去平乐街送东西的那日,这金人定是出事了! 第49章 各方演绎 相府正堂之内,面对咄咄逼人的曹沫,汪相略带苍老的面上却是毫无波澜。 “汪相,这样的结果,由你我二人同禀圣上,哼!是不是儿戏了些?” 汪伯彦目视前方,倒是并未说什么,见他这般无动于衷,曹沫索性也不再客气。 “汪相,我也不妨实言相告,当初圣上让我参与此事,就是怕有心人无端生事,坏了通和的大计。您的忠心,圣上本不疑,可人生在世,谁能知晓自己会不会被些旁的什么牵绊呢?如今金使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竟让我以无故走失上报,哼!这是要将我推出去顶罪不成?!” 汪相咂了咂嘴,这会儿终是有了些反应,一旁的茶水已有些温凉,他却全然不当回事的一连喝上了几口,这才意犹未尽的放下了茶盏。 “曹少将莫要动怒,来,喝茶,先喝口茶。” “事已发生,你我在这里争论不休,也换不回金使的平安。且乌陵同圣上已商谈好了详略,金国对这次详谈的内容也已了如指掌,他能不能平安回国,对两国通和的大计有多大的影响?” 曹沫刚要开口,却被汪伯彦抬手止住。 “曹少将,这样禀报,对你我,是利大于弊的,毕竟现在这人生死不明,你我又没有足够的时间寻人,倘若此时匆忙寻个不知所谓的结果,万一这人之后又回来了,你我又当如何?难不成,还真要欺瞒圣上?若他真是被有心之人带走,当日那么多的家仆、护卫跟在他身边,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人被带走了,这样的话若是传到圣上的耳朵里,您让他如何想,我们,是无用的酒囊饭袋?还同谋的有心之人呐?” 曹沫撇了撇嘴,不由得冷哼一声,早知道这老小子没憋好屁,如今看来,果然是老奸巨猾透顶,两人的手下都同在现场,人丢了,这责任,自然是得同担的。 如今两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会儿相互撕咬,对彼此,实是没什么好处,可他越是如此,曹沫的心内便越是笃定,这老小子定然是有事瞒他了,不然就他这脾气,早将这祸事一股脑儿推他头上了,哪还会这般和风细雨的同他周旋。 外头的雨势越下越大,眼看着一场暴雨即将倾盆而下,莎莎收拾完店里的货后,便百无聊赖的走到了店门口,今日看来不会有生意上门了,也不知那两个孩子跟江伊佳聊的怎样了。 “你哥这里,又怎么回事?” 汪玉可喝了口热茶,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哥的事,我是真不知道,今日管家找到外宅来,看样子像是出了什么大事,我一再的追问,这才知道他被爹爹突然安排去了军中。我哥的身子,自小便是要静养着的,此时突然送他去军中,这跟送死有何分别!可,可我爹就跟下了决心似的,不管我和我娘还有我奶奶是如何的劝,他都不肯改口!之后,我便跑去了哥哥的小院寻他,结果却连面都没见上,我爹又不肯同我们讲哥哥的去向,你们说,我哥不会,不会真已经出什么事了?!” 汪玉可的言语已多少带了些哭腔,这孩子从小在家中便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此时突遭变故,不见的还是最宠他的亲哥,他这样的无助,倒也在情在理。 江伊佳在炉火边暖手,这会儿却是陷入了沉思,按说这汪相和曹沫办事,就算是出了岔子,可这事又同汪玉寒有何干系?为何汪相非要在此时送他进军营去呢? 事出反常,这其中定然有外人不可知的缘由,若真是金使出事,首当其冲被问责的便是汪、曹二人,一位是位高权重的右相,一位是圣上的亲侄,两人的罪过,江伊佳是分不出高低的,可这其中若还有别的什么牵扯…… 江伊佳的眉头稍抬了抬,心中有了个猜想,见汪玉可正在那抹眼泪,她问道:“从前你父亲办事时,若是碰上些重要的事,一般会同你哥讲吗?” 汪玉可小心的擦了擦眼角,仔细的想了想,说道:“多少会说些,从前父亲的好多事,都是哥哥同我讲的,不过我哥总是提醒我,家中的要事,特别是涉及朝中的大事,这些是万万不能同别人讲的!” “所以,你哥从未跟你讲过曹沫为何会到你家中暂住,也没跟你说起他同你父亲究竟在做什么事?” 汪玉可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 “这就奇了,平日里,他连朝廷大事都会或多或少的同你讲讲,为何这次他却对你三缄其口,难不成,这次的事,他也有份参与?” 汪玉可仔细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别的,我却是不知,可我哥这个脾气,我还是有数的,若这次他真参与了,不可能连句交代都没有啊,从前他同何人来往,做些什么都不曾避我,这次为何要如此反常的行事?” 江伊佳浅笑了一下,也是,似思凌这样的事他都没瞒着汪玉可,如今不过是他爹同曹沫一起接待了个金使,这事办的虽不甚光彩,可同从前的思凌相比,却也是小巫见大巫,不过尔尔了。 只是,这次他若参与了此事,却并非与汪、曹二人同路呢? 屋中炉火的热气缓缓的升腾,屋外,阵阵疾风已裹挟了雨水来袭,屋中其余的三人听闻江伊佳的所言,都有一瞬间的恍神。 此时,陈宇昂似是突然开了窍,看着汪玉可不可思议的说道:“难不成,你哥就是搅黄了汪相和曹沫‘好事’的那个人?!” 第50章 寻帮手 “我的老天爷啊,你哥也太厉害了,以一人之力,抗衡汪相、曹沫二人啊!!诶,这若是编成个话本、小传,你哥这事迹,定能传到大江南北啊!” 汪玉可白了眼陈宇昂,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这损友竟还开这样的玩笑! 可,若这事是真的,那哥哥这次怕真是生死难料了,爹爹亲办的事,本就没有小事,更何况这次家中还平白多出个曹沫来。 这瘟神的身份,谁不知晓,但凡这其中出个纰漏,就是爹爹想瞒,也绝逃不过这瘟神的眼去,哥哥为何偏要在这回犯这样的傻呢? “你哥的为人,你应当最清楚,他为何突然会对此事上心,偏要与你父亲对立而为,想来也不是一时兴起,这些事,应该早有预兆才是。” 汪玉可紧锁着眉,左思右想,却是没有什么头绪,他十分懊恼的抓着自己的头,想努力回想些什么,可终究还是徒劳一场。 陈宇昂见他这样的痛苦,心里多少有些不忍。 “好了,好了,你也别想了,你哥这次干的事,受得罪过可不小,他若是真同你说了,连带着你也会被拖下水来,这事若真传到了曹沫那儿,别说你哥了,就是你们全家……,瞧我这破嘴,呸,呸,呸,反正我是觉得,以你爹的本事,这事估计还有些回旋的余地,现在最要紧的是得弄清楚你哥到底做了些什么?” 江伊佳略带些欣赏的看着面前的孩子,这会儿他倒还真有几分临危不乱的气场来。 衙门里,外头是大雨滂沱,班房里此时却是静的出奇。 “也不知汪相这‘家事’处置的怎么样了?” 看着外头的大雨,崔直搓了搓手,然后又回了屋中,老衙吏这会儿正仔细的擦着手中的刀,倒是并未理会崔直的话,似汪相这样的高官人家,就算真有些什么,也不是他们这些衙吏该操心的。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崔直,崔直,门口有人找,有人找!” 进门的小吏抹了把雨水,脸上却带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屋里,老杜见他这副模样,也难免起了好奇之心,笑问道:“这是怎么了,来个人寻他,怎么就让你给高兴成这样?” 那小吏一脸的贼笑,说道:“要不说老杜你福气好呢,我看门口那俩姑娘的模样,你啊,怕是要当干爷爷咧!” “啥?!” 这样的大事,还擦什么刀啊! 世人只道江南烟雨的美景,却不知在这美景之下的阴寒,江伊佳同岳莎莎刚到衙门口,便已冷的浑身打起了哆嗦,要不是门口的小吏好心,让两人进衙门里的小室内避避风雨,估计两人回去就得生场大病! 崔直刚来到门口,见是她们二人,转身便要走,结果人还没走上两步,就被眼尖的莎莎给瞧见了,这小妮子也没个避讳,上去便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大庭广众的,又是在衙门里,他同个女子在那拉拉扯扯,这,这成何体统么?! “你放手,放手!你一个姑娘家,怎的这样不知礼数!这是衙门,公门!你,你怎能这样?!” 岳莎莎见他想跑,也是不依不饶。 “你见了我们跑什么跑,我们今日来是有要事相商,你才刚见了我们,转身便想跑又是做甚,我要是不抓着你,还不知你要往哪躲呢!” 瞧瞧,都说老鼠怕猫,可少见有猫怕老鼠的,小室里,江伊佳见这样的场景,也不由得失笑,她刚想开口劝阻,就听见不远处一声怒喝传来:“干什么呢?!” 衙门口的小室里,又是四个人围坐在炉火边,只是此时,崔直和老衙吏的脸色却是不大好看。 “前头你还说不管这案子,怎的今日又跑来问?这样出尔反尔,可不像你的做派。再说了,官府办案,本也不能随意同外人说明,你们找来衙门,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扯官差,若不是看在你们两是女流之辈,按理,你们现在就应该被抓去监牢了!” 老衙吏一看见江伊佳,就知这二人来者不善,再加上岳莎莎的莽撞之举,他是更没什么好脸色了,这会儿四人能坐在这小屋中商谈,已是他极大的忍让。 莎莎刚要反驳,此时却被江伊佳按住了。 “我们来了解这案子,确实是有些情由在里头的,刚才莎莎所为,是有些鲁莽,不过,这里毕竟是官府衙门,我想,就是寻常百姓寻上门来,也没有哪个官差见面就逃的啊。” 一旁的崔直听闻,那脸色却是气的更加涨红。 “你们俩算哪门子的寻常百姓?!一个血案累累,一个武艺高强,若不是改朝换代,这会儿说不定都在死牢相会呢!别说是我,知道你们事的,谁看了不跑,难不成还上赶着去送命?!” 江伊佳笑笑,说道:“杜老,您这小徒弟也未免太长他人脸面,灭自家威风。其实你我都清楚,你们所查的那案子,不过是受人所托。按规矩,这样的案子是可不记档,不在案的。我们只是寻常百姓,本也不想参与其中,奈何这事背后的牵扯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我俩只能厚着脸皮,求上门来,至于这案子其中的原委,您可先看看这封书信。” 书信递出,老衙吏开始便是一脸不耐的接过,只是粗略看过,刚刚还漫不经心的一个人,此时却已挺起了背来。 “此事当真?!” 江伊佳淡笑道:“千真万确。” 身旁的崔直一脸的狐疑,他刚想瞧瞧这书信上的内容,却不想,老衙吏竟一把将那书信给揉成了一团! 第51章 风雨较量 “早知这老头这样的义愤填膺,阿姐,我们为何不一开始就寻他帮忙啊?” 江伊佳笑的意味深长,说道:“他这人,性子可不好琢磨,我们要是一开始就将主意打到他身上,谁知道他会不会答应。相比他这样的老狐狸,小崔就好相与多了,再说了,就你这身手,就是问不出他什么来,还拿不到他怀里的小本么?” 岳莎莎吐了吐舌头,转头从身后跟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个小本,献宝似的递到了江伊佳的手里。 “你啊,看完记得早些还回去,他是个老实孩子,今日你这样的鲁莽,确是让他在衙门的同僚面前丢了面子,下次寻他,可得好言谢他一番才是。” 莎莎抿抿嘴,却是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 外头戚风寒雨,屋里虽有炉火烘着,可除了柴火的噼啪声,茶壶里的咕噜声,班房之中便再没了声响。 此时,那封皱巴巴的书信已捏在了万捕头的手中,他静静地看完了那书信,却是久久没有言语,良久,他才将心底升腾出的那口浊气叹出,抬手,将那封书信点了一旁的烛火。 “这事,崔直知晓吗?” 老衙吏摇了摇头,说道:“她们寻到衙门里来,面上虽未明说,可傻子都瞧得出来不寻常,这封书信,我没让他过眼,书信之中所言的真假自然也无人知晓,不过……” “不过什么?” “同她一起来的那个女娃,倒是让我想起了从前的一份捕令!” 老衙吏从怀中掏出一份略有些残破的捕令,然后小心的放在了万捕头的面前。 “这是?” “崔直去北高峰的财神庙查探那掳孩案时,就曾与她们有过照面,江伊佳的本事,你我都清楚,当日陪在她身边的,就是这女娃!” “这女娃的身手很是了得,别看崔直人高马大,在这女娃手底下却是过不过十招!当时看到这二人的画像,我便觉得十分的眼熟,就一直寻着她们的样貌,在这几年的巡捕文书中寻她们二人的踪迹。” “这份,是前朝时从江洲发到临安的捕文,当时这案子,闹出的动静可是不小!从江洲到临安,各府、县沿途是层层设卡,却还是未能将这两女匪给抓住!之后,若不是那辽人金使自回了班荆馆,这事最后不了了之,就她们所行之事,就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万捕头仔细的看着两幅人像,却是有七八分的相似! “也是奇了,从前她们这样的行事,总说是不愿议和,倒还有几分理在,可如今这时候,她们既已知晓了那人的身份,为何还要急着找你们要线索?难不成,她们还同那汪家有什么来往?” 老衙吏摸着自己腰间的佩刀,却是摇了摇头,这其中的门道,他说不清楚,也想不明白,只是,他此时已没这功夫去弄明白这了,毕竟,相比江伊佳二人的所为,眼下,通和,才是他最为在意的! “老杜,你……” “你放心,这事,我心中有数,如今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生日子,谁愿意再回到从前?只是江伊佳这样的人,我却是不能放心!今日她们二人寻到衙门里来,竟直接找了崔直过去,若不是我赶去的及时,谁知道她们会如何的教唆于他!阿直是个直肠不假,可这事若让他知晓,他定会一查到底,咬死了不放!可这次同前次,那能一样吗?那人万一,万一已死了呢?!” 万捕头小心的将面前的两张海捕文书卷上,然后又交还给了老衙吏,书卷放入老衙吏手中时,万捕头的心内却是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心知老衙吏的这些说辞,不过是在为自己之后的所为寻个借口,同僚多年,又都身为人父,他太清楚眼前这个男人的苦楚了。 入夜后,广林巷的小道上黑的是伸手不见五指,江伊佳嘱咐孙三今日早去门口挂灯,却是让孙三疑惑了一阵,好好地,怎的想起来挂灯了? 江伊佳在屋中煮着茶,笑道:“今日事多,想来晚些时候还有客人上门,这巷子深,不点灯,万一这客人瞧不见,寻不到错失了,可就不好了。” 孙三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耸了耸肩,冒着雨,还是去挂上了灯,结果,才刚点灯不久,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屋内的炉火正旺,茶水也已煮好,江伊佳扒拉着手中的大枣,同对面而坐的万捕头却是两两无言,一口暖茶落肚,万捕头这才缓缓的开口问道:“老杜的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江伊佳笑笑,手里把玩着两颗大枣,此时她背靠着椅子,这会儿正一脸的挑衅的看着面前的人,说道:“你先把我们宅子周围的这些盯梢的给撤了,我就告诉你缘由。” 第52章 前情过往 “喜报!喜报!!” “钱家的传家之宝琉璃十八盏也寻到了!寻到了!!” “大喜,大喜啊!” “那可不,前头咱们刚破了这邪道案,如今这钱家的传世之宝又被寻回,接连告破两起大案,真是鼓舞人心呐!” “真长脸啊,听闻寻回钱家传世之宝的这对师徒中,那徒弟还是个女娃咧!小小年纪,便跟着师傅搏出了这样一番前景,将来,定是个前途无量的!” “前途无量?我看是未必,她这样的年纪,能有多厉害的身手?不过是跟在她师傅身后捡个现成便宜罢了,若她真有这样厉害的手段,为何不自己孤身而战,反要她师傅从旁相助?” “你这话说的,好像换做你,你就能如何了似的,人有个好师傅不假,自己也不孬啊,换做寻常人,一对一都未必打得过咧!” “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不过是寻回件东西,就吹的她天上有,地下无的,一个女娃,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将来也是操持操持家里,生儿育女的,再厉害又能如何?哼!” “行了,她再厉害,能厉害的过你这张破嘴,‘不过是寻回件东西’?你这样的厉害,怎么没见你寻回件宝物回来,诶,不说寻回件宝物了,但凡你能找个婆姨,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也不至于让你娘从大年三十骂街骂到现在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班房里,众人是哄堂大笑,那出言不逊的小吏被说的是面红耳赤,这会儿只能自讨没趣的走出了屋子。 传家之宝,失而复得,钱家人自然是无比的上心,普通的金银赏钱那是不必说了,师徒二人在江洲风光了一场,转头,便又被钱家人请到了临安本家之中,由钱家的当家主事当面重谢。 江南钱家虽世代经商,但似这样的大家族,各方各面,自有不少的人脉,江伊佳便是在那时,认识了钱启和钱全两兄弟。 金军杀进江南后,似钱家这样的大户自然成了首当其冲被抢掠的对象,几乎是一夕之间,钱家世代的经营,百十来口的性命,竟全都被一把通天的大火毁之一炬! 多年后,江伊佳再在临安的书院与钱启相遇,却从袁先生的口中,得知了他贪墨那点子钱银的原委。 “自打钱家出了事,他便只能靠变卖些身上值钱的物件来度日了,他家中还有个痴傻的弟弟,身边又离不开人照顾,他只能边教书,边养家。哎,谁能想到呢,他这样的家世,竟也会沦落到如此的地步。” “他弟弟也不是从前就痴傻的,说到底,还是金人造下的孽啊!逃难的路上,他们俩正碰上金人围剿,慌不择路,便逃进了一户人家避险。那家的姑娘见他们可怜,便让他们躲在了自家的柴堆里,结果她自己却来不及躲藏,被那群禽兽不如的畜生抓住,当场便给……” “自此之后,他弟弟便是痴痴傻傻的了。对那女子,他的心里亦是十分的愧疚,便越发的省吃俭用,时不长的给那家人送些钱银和补给,哎,要不是他弟弟这半年病情反复,他也不至于……” “他这样的性子,总觉得自己害过一次人,便再不愿同别人开口了,若不是压在身上的担子太重,他何至于走上这条死路呢!” “等我寻到他家中时,他弟弟已不知所踪,衙门里的人来看过,却是一无所获。” 之后江伊佳虽回到了禹州休养,却从去临安办事的岳莎莎口中得知了钱全的去向。 “他的尸首,是在钱塘下游被人给寻到的,那会儿他人已泡的肿胀,身子也是残破不堪,但他的衣服上,却是绣着自己的名字和家址,衙门里有他的报失,可奈何他哥也已不在了,后来,听说是书院的袁老先生出的善款,这才将他和他哥同葬了。” 临安城内的半山上,不仅有那被掳走孩子的李方氏之墓,江、岳、孙三人在找墓的同时,却是寻到了钱家兄弟的那处新坟。 其实衙门里的人上山开棺验尸时,孙三就躲在不远处的山头,静静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江伊佳对自己的手艺倒是没什么怀疑,可衙门里的仵作能不能寻到她留的蛛丝马迹,那就另当别论了,没办法,只能苦了孙三一人,独自留守在山头,直等到他们寻到了线索,这才安心准备下山。 钱家兄弟的新坟前,老杜只是在那看着,却是久久没有离开,之后,他又等衙门里的众人走后,独自一人,来到了一座老坟前。 “婷婷,爹,爹来看你了……” 一座孤单的小坟前,老杜却在那呢喃了良久。 小小的一座旧坟,却是被老杜拔净了杂草,他的难过、不舍全落在了孙三眼里,等他走后,孙三这才上前将墓碑上的字一一刻进了脑子里。 杜婷婷死时,正是金军进城之时,偏这老杜又好似认识钱家兄弟,别说江伊佳了,就是孙三这样的脑子,都忍不住的多想起来。 “你倒是难得发回善心,只是利用崔直引他出来,却没用婷婷的事激怒于他。对金人,他的恨自是不必说的,可你们这回却是奔着救人去的,一旦议和的事成了,你们就不怕他临了反悔?” 茶炉前,万捕头朝自己嘴里扔了颗大枣,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老友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老杜这性子,不管通和这事成与不成,他是绝不会让这金使安然回家的! 江伊佳喝了口暖茶,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万捕头刚暖和了些许的身子,又透了些冰凉。 “老杜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有人已提前动了手,我虽还不知那人的生死,不过,谁说我们要救的,是个活人了?” 第53章 金使重现 入夜,汪府书房。 书桌前,一卷书册在旁,汪伯彦却是神情涣散,双眼空洞的望着前方。 “咚,咚,咚!” 门口,汪玉可端着盏参茶,静等在了门口。 见是他来,汪伯彦无神的眼眸里终是闪过了一丝亮色。 “这么晚了,早些回去休息。” 房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汪玉可抬头叫住了准备回身进屋的父亲。 汪家的别院中,此时的曹沫也是难以入眠,汪伯彦这样的行事,其背后定是另有玄机,只是如今最棘手的,却不是探寻这老狐狸的意图,而是圣上知晓这金使失踪后,会如何处置他们! 金使失踪,若按圣上的脾气,定然会从内卫或从大理寺抽调人手来办案,若此时乌陵还活着,他们的罪过倒还好说。 可万一这人死了,哼,他们的下场,怕是比姚家人也好不到哪去! 这一夜,疾风骤雨也终是收起了耀武扬威的神通渐归平淡,东方露白之时,新的一天,终是来了! “诶,听说了吗?前头还打着仗呢,这会儿皇帝又要通和了!” “通和?什么叫通和?” “就是议和的老路子呗,不过是换了个说辞,还是要赔东西、赔钱!” “还要赔?前头又打败仗了?金人又要打进来了?!” “败仗倒是不至于,金人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到江南来。” “那为何还要通和?咱们又不是贱骨头,打赢了仗,还上赶着赔钱送物的?” “谁知道呢,听说是要送人回来,所以才派了人商谈,听前头卖包子的老李说,那金人是十分的嚣张,兜里没钱,也敢在他的摊头赖账,还一副瞧不起人的贵人模样,要不是老李拦着,就他那小人得志的气焰,早让一旁吃包子的食客们给揍了!” “竟还有这样的事,简直岂有此理!从前金人进城烧杀抢掠已是无恶不作,如今北边有岳大将军坐镇,打得他们是落花流水,他们不过是想借着从前‘二圣’做些文章,我们还没找他们算账呢,他倒好,竟还觉得理所应当了?!” “听街市的人说,那金人见了似我们这样的百姓,开口闭口的骂我们是贱奴,奶奶的!真是给三分颜色便要开染坊啊,这回若皇帝还要通和,那便是不拿我们百姓当回事了!” “对!凭什么通和?侵占了我们的都还没还回来呢,不许通和!” “对!不许通和!还我山河,还我家园!” “不通和!不通和!” “还我山河!还我家园!还我山河!还我家园……!” 不过是晌午,金人派使臣议和的消息已传遍了临安城内的大街小巷,百姓们的气愤自是不必说了,街市上,各路店家都纷纷挂出了歇业的牌子,百姓们正满大街的寻着那嚣张的金人,准备给他点颜色瞧瞧呢! “不好啦!要出人命啦!” 衙门口,一光头百姓正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报案,街市上,百姓们已自发的组织起了队伍,此时已奔着城中的班荆馆而去! “他们拿什么的都有,你们可得赶紧过去拦住了,万一这金人被他们给寻到,他这条小命今日铁定得交代在这儿了!” 衙门里,众人不敢怠慢,抄上家伙便赶紧组队跑去了各条街市路口,准备先拦住了这群闹事的百姓! 此时,宫中内廷。 看着座下跪着的二人,座上的那人不自觉的摸了摸衣角,一旁内监见他如此模样,深知他心中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下决断,需而后再议,没想到就在此时,外头突传来了急报! “报,启禀圣上,临安城内的百姓于今日辰时,突围了班荆馆,百姓们一直在馆外高呼‘杀退金人,还我河山’,不管馆主是如何的劝阻,百姓们却是不肯退回,一直堵在门口,要他交出金使!” 跪着的二人听闻,心内却都不由得一惊,好端端的,老百姓是如何知晓金使来朝的事?而且,怎的就突围了班荆馆呢? “临安府衙的人来报,百姓们是从金使口中听闻了朝中通和一事,这才激起了民愤。” 此言一出,御座上的那人这会子已瞪了眼,良久,他看着座下的二人,出声问道:“事已至此,二位,接下来,要如何收场啊?” 砍个把人的脑袋对一个帝王来说,本不是什么难事,不过眼下,收拾烂摊子可比杀人来得重要。 闹事的百姓,他可以让禁军镇压,金使,他也可让人安全的护送回国,可这之后呢?民心尽失,百姓们怨声载道,他这一国之君,又当如何自处? “圣上,臣以为,此时可先行缓兵之计,老臣愿前往班荆馆,劝说那些围馆的百姓!” 一旁的曹沫看了眼身旁义正严辞的老狐狸,只能就着他的话,揽下了搜寻金使的差事,奈何,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儿寻人可再不容许有失,圣上指派了两个心腹内卫跟随他们二人,明里协助,暗中监视,这次若再生出事端来,不用圣上发话,这些内卫便可依皇权行事! 百姓围馆,满城都在喊打喊杀的要寻这金使,连汪相和曹沫都想不明白,他们费尽心机都寻不到的人,怎会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街市呢? 第54章 引众怒 此时的街市上,衙门里的众人正在那严阵以待! 面对群情激愤的百姓,万捕头和老衙吏却是不敢掉以轻心。 那金人的言行本就犯了众怒,如今又将这八字没一撇的通和之事给提前宣扬了出去,不少百姓将矛头直指宫中,人群之中已有人宣扬起了“通和必亡国”的口号! “禁军那还没消息,若我估量的不错,宫中恐怕还在观望。通和之事在前,若此时让禁军出动,对圣上,怕是更为不利,你我得守好这些百姓,莫要让事态失控才好。” 看着对面乌泱泱的人群,老衙吏却是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班荆馆内,面对馆外汹涌的百姓,和此起彼伏的叫骂声,馆内的众人只能闭门不出,当起了缩头乌龟。 听外头的动静,城内的百姓正对着班荆馆的大门撒气,院中,不时有外头丢进来的石子和鸡蛋,好好的一处庭院,这会儿已被那些石子砸的是面目全非! “汪相到!汪相到!” 人声鼎沸的围场里,突然冒出个违和之声,汪伯彦看着愤怒的人群,面上却是毫无惧色,下马后,他便迎着百姓们愤怒的眼眸,咬着牙,走到了班荆馆门前。 另一头,曹沫带着人马,直奔街市而去,可等他们杀到街市,却是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慑住了。 乌泱泱的百姓,手中握着简单的农具和厨具,这会儿正聚集在街市之中,痛斥着从前金人的所作所为。 “通和?为何要通和?从前我们受得苦,遭的难,难道皇帝都忘了不成,他能忘,我们却是不能忘!血海深仇未报,被夺去的故土未还,此时通和,意欲何为?” “没错,从前议和时,便已是窝囊到了极点,送钱送物,还要受他们的折辱,金人不把我们当人看,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是无恶不作,他们这样的作恶,便是连从前的‘二圣’都不曾放过,这样的仇怨,谁敢忘?!谁能忘?!” 百姓们纷纷诉说着自己所受的苦难,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落泪,这样的场景,别说百姓了,就是曹沫身后随行的人马听闻,都不由得咬紧了牙关,他们,又何尝没有亲眷死于金人之手呢? “曹大人,我们还有要务在身,时不待人啊。” 身后,内卫提醒着前头的曹沫。 他收了收神,命身后的几人留在街市,自己却带着另一队人马,去了街市尾端的路口。 今日街市上看到那金人的商贩不在少数,那金人大摇大摆的从街头走到街尾,之后便了无踪迹,此时若想寻到这人的去向,定然要找到最后见过他的那些商贩。 这会儿百姓都聚集在一起,要寻那些商贩,恐怕是不好找,可街市到底,却是与西湖相连,若此人真是乌陵,此时他人很可能就在西湖岸边! “四处都寻得仔细些,莫要错漏了任何一处,若是寻到了人,立即将人带去宫中,切记,莫要惊动了周围的百姓!” 手下的人四散而去,曹沫却是松不得一口气,身后的内卫时时紧盯着他,但凡有丝毫的差池,他不知道自己那个冷酷的“舅舅”会如何处置了他! 这会儿,班荆馆的门前,面对汪伯彦的劝说,愤怒至极的百姓却是听不进他这些冠冕堂皇的屁话,人群之中,也不知是谁这样的大胆,竟朝着他的面门直扔了粒石子来! “哎呦!” 一声惊呼,却是让激愤的百姓愣了愣神,只见汪伯彦的脸上已是血流如注,灰白的鬓边配上这浓稠的血色,却是十分的醒目! “哪里来的刁民,竟这样的大胆,围攻班荆馆,打伤当朝右相,你们当真都不想活了么?!” 身旁,这位来自宫中的内卫气焰仍是十分的嚣张,却没想到的,此时是他们人寡,对面人多。 百姓本还心有余悸,听了他这样的说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纷纷将自己手里的臭鸡蛋和烂菜叶子招呼了上去! “卖国贼!” 也不知是谁高喊了句这样的口号,瞬时,百姓们便齐声高呼了起来。 “卖国贼!” “卖国贼!!” “卖国贼!!!” 西湖岸旁,保佑桥边,此时一金人模样的男子正东摇西晃的走向了桥头。 “诶,那人是不是个金人啊!” “看这模样,你还别说,真像啊!” “街市那头的商贩正满城的寻他呢,没想到他竟跑到这儿来了!” 那金人这时还一脸的得意,指着一旁围观众人的鼻子就是一通叫骂,末了,他指着苍天,高声叫嚣道:“宋,必亡!”结果不知是站立不稳,还是饮酒太多,人难自控,竟一个翻身,直接掉入了西湖之中! “金人落水喽!” “金人落水喽!!” “金人淹死喽!!!” 等曹沫等人赶到时,湖面上除了那酒壶,便再寻不到那金人的踪迹了! “乌陵会水吗?” 一旁的内卫忐忑的问道。 “会个屁,他一个金人,怎可能会水!” 曹沫看着那已没了涟漪的湖水,心内却终是松下了口气。 第55章 疑云密布 入夜,刚用过晚膳,一名内卫已回来了。 “启禀圣上,汪相赶赴班荆馆后,极力劝阻闹事的百姓,奈何这些人群情激愤,听不进劝阻,汪相亦是被石头给砸伤了……” 案前的人漱了漱口,问道:“之后呢?” “之后,百姓,百姓愤起而高呼‘卖国贼’三字,汪相不堪羞辱,只得掩面而退了。” “哼!国贼!好一个卖字啊!” 大殿内,回禀的内卫将身子伏的更低了些,他不敢出声,亦不敢接话,只等着案前之人消了气,开口问话。 “汪相的伤,如何了?” “汪相所受,仅是皮外伤,倒是不严重,只是班荆馆外,那些闹事的百姓还不肯退。” 案前之人擦了擦嘴,开口道:“那便让他们继续围着。” 书案前,那人挥了挥手,内卫便知趣的退了出去。 “多福,他们竟使这样的招数,企图瞒天过海,真是一帮‘好’臣子啊。” 殿内,看着桌案上的密报,那人脸色灰冷,不屑的笑了笑。 身旁的内监见他这样的神色,心知他定然是知晓了其中的缘由,这会儿正在气头上。 他小心翼翼的提着灯油,又给桌案前的灯火里加了少许,回话道:“官家,气大伤身,您得保重龙体才是。” “保重?如何保重?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的行事,都当吾可欺不成?!” 那小太监收收拾了书案前的奏章,见他还是这样的生气,不由得叹了口气。 “奴才小时,也是个调皮捣蛋的,从前,也不光是从前,哪怕是现在,对我那亲爹,奴才多少都是存了些埋怨的。” “从前埋怨他,是因为家贫。没钱,没地,一间破瓦房,却一个接一个的生,往前数,死得不少,往后数,那更是数不清,一家子人睁眼便要吃的,闭眼,却都不知还有没有明日。” “如今埋怨他,却是因他死的太早,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人却走了,苦吃了不少,福却是一点都没享到。” 多福的话语,如同寒春冷夜里的一碗热汤,吹散了那人脸上的冷意,他静静的听着,却并未出声。 “许多人以为父子之间,有些话,不用说,自然而然的就懂了,可奴才同自己的爹,就不是这样,亲生父子尚且如此,更何况外人了。” 书案前的人合上了密报,看着面前的小奴才,失笑道:“照你这说辞,他们这样的行事,是不知君心,自以为是了?” 多福摇了摇头,说道:“他们这样聪明的人,自然不是奴才这样的蠢笨孩子,只是有些事,不经时事,不知其深意,他们看到的是眼前,官家您看的,却是以后。” 那人点点头,却是无言,孤家寡人,不就是如此么。 此时的西湖,却是如繁星点点,桥头,岸边,湖中,到处都是在寻人的官兵和衙吏。 岸边,围观的百姓无不拍手叫好,巴不得这金人就死在湖中,白日里街市的一场闹剧,在那金人落水之后,便迅速的收了场。 除了班荆馆离的远些,消息传的慢,街市这头的百姓,早就四散而去了。 此时,万捕头他们却是没得空闲,街市这头的人刚走,不少百姓便涌到了西湖边来瞧热闹,那金人生死不明,却还引来了这么多人在此搜寻,不少瞧热闹的百姓在岸边明嘲暗讽,说的话,着实是不好听。 “稀奇也是真稀奇,这样的寻人,知道的是在找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找什么稀世珍宝呢。” “那能一样么,那是金人,哪是我们这样的草民百姓能比的,人家就是掉根汗毛,也比我们的命金贵,能一样么,哼!” “不过是死了个金人,不知的,还真以为死了谁的爹娘呢,不过也是,摇尾乞怜惯了,便总拿自己当条狗,如今连主子都丢了,可不得死命找么!” “呸!贱骨头的狗东西!” 谩骂之声,此起彼伏,官兵也好,衙吏也罢,是个人听了,心里都不好受。 崔直这会儿正阴沉着脸,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竹竿,在岸边打捞着,看着湖中那些灯笼,他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干的都是什么事啊! 眼看着今夜怕是寻不出个结果来,众人只能等在岸边,等着湖中搜寻的人传来些消息,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在湖中搜寻的人,却突然传来了惊呼! 曹沫听闻,刚安下的心,此时却又吊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是找到人了?!” “少将,不是找到人了,是那湖中搜寻的人太累了,刚才差点淹死!” 听闻来报,身旁的人是一脸的失望,唯独那曹沫却是安下了心来,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人再寻。 那人刚走,不远处,一队官兵模样的人,似是发现了什么,几个人围拢在一起,正挑着竹竿拉扯着什么,结果忙活了半天,才发现是竹竿被水草给缠住了,虚惊一场。 曹沫的脸色越发的难看,再这样下去,这死人还没寻到,活人也被这阵仗给吓出病来,他阴沉着一张脸,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等那内卫再要寻他时,他却已不知所踪! 暗夜的天里,此时的曹沫正骑着马飞奔而去,不远处,早早守候在墙头的孙三瞅准了时机,不紧不慢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第56章 幕后之人 临安城中,曹家的旧宅他们早就去查探过了,一无所获,想来这小子是狡兔三窟,定然在城内还藏了其他的住处! 他们这样大费周折的搭台唱戏,不过是为了引他的不安罢了,如今临安城中唯一知晓那金使下落的,也只有他一人了! “是谁,也不可能是他啊,他这身份,他这行事做派,他这样做,图什么啊?” 是啊,他能图什么呢,他一个同孤儿无异的人,若不是还有个当皇帝的亲舅,就他这脾气,早死在东京城破之时了,哪还有如今这样的风光。 可他又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呢,他的娘亲,是被自己另一个亲舅舅,亲手送进的金营,到如今仍是生死不明,尸骨无存;他这辈子最亲近的乳娘,是东京城破时被金人凌辱致死的,他亲眼所见! 他同那些站在街头痛斥金人屠戮亲眷的百姓,又有何不同呢? “若真是他,那齐二赖又是谁找去的,他手上的这些人又不缺兵器,为何还要多此一举,难道是为了掩人耳目?那也不对啊!” 江伊佳看着想不通的岳莎莎,笑道:“你是不是把谁忘了?” 这世上,不愿通和的,又不是只有他曹沫一人,不然为何汪伯彦要突然将汪玉寒给软禁起来。 “天呐,弄了半天,他们两个竟都存了这样的心思,可为何两人不合力而为啊?” 合力而为?那不是明摆着将自己的人头送上么,汪玉寒存的是什么心思,她是不知,可曹沫的所为,定然是给自己留了后路的,他要想摆脱嫌疑,便得将金使丢失的罪责撇的一干二净! 可这办事的,拢共就两方人,不是他曹沫这儿出了纰漏,便只能是汪相那儿出了岔子,他恨不得让汪伯彦背了罪责呢,又岂会同汪玉寒合力而为。 “这么说来,那馄饨摊的摊主,也是曹沫的人了,难怪当夜那么多人搜寻,却都没搜出个所以然来。” 江伊佳喝了口茶,裹着毯子,摇了摇头,说道:“那馄饨摊主,应该也是汪玉寒的人,只是这样的小把戏,怕是难逃曹沫的眼睛,这才让他寻到了这样的良机。” 莎莎小心的端来姜汤,放在了江伊佳的面前。 春寒夜露的,这一场“戏文”,可真是难唱啊,幸好岳莎莎一早便借了艘小船,停在了湖中,不然就江伊佳这身子骨,还没游到岸边,怕是已没了力气了。 “他既已做了这样的事,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可为何,却偏要留在临安城中,陪着汪相一同做戏,真不知是该说他艺高人胆大,还是求死心切了。” “哼,你忘了你老爹说过的事了?他这样的脾气秉性,就是个十足嚣张的自负之人,他手底下丧命的人多了,多一个少一个的又有何分别。” 莎莎吹着热气腾腾的姜汤,恨恨的说道:“都说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却是不可活,但凡那人心存正念,何至于连曹沫这样的亲眷都与他不同心!” 江伊佳喝了口姜汤,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却突然发笑起来。 “当初,他便是如此的痛恨议和之事,处心积虑的要谋害金使,只为宋金两国早日开战,他便可不用之身犯险的跑去金营为质,结果,哈哈哈哈,如今他坐上了那高位,却又想重开议和之门,美其名曰通和,哈哈哈,他同曾经‘二圣’的所为,又有何分别?哈哈哈……” 屋中,荒诞的笑声不断涌出,莎莎却只觉心中悲凉,想起曾经的刘世杰将军,李大将军和自家老爹,哪个不是一片忠心,可结果呢,哎,谁不叹一句世态炎凉啊。 夜色深沉,曹沫骑着马,一路疾行,终是来到了一处荒废的小院,见四下无人,他一个闪身便进到了那宅子中。 荒废的院落,破败的瓦房,也不知他是如何寻到的这处地方。 昏暗肮脏的破房子里,曹沫抬首,见四下无人,这才小心的走入了房中。 此时,伸手不见五指的破房中,一股难闻的恶臭扑鼻而来,不远处,一团黑色的影子正缩在角落。 曹沫开门的动静不小,那团黑影却是毫无反应,曹沫扫视了一圈,终于在角落发现了他,这才安下了心。 他似是不放心,又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火光亮起的那一刹那,曹沫的脸,如同恶鬼临身,连同那一团黑影都显得尤为可怖! 那团黑影,早已没了人模样了,要不是他隐隐还在喘着气,这会儿就是孙三这双招子,怕也瞧不清这团黑影是人是物! “哼!想脱身,没那么容易!” 铁链声传来,随着那团黑影的蠕动,屋顶的孙三这才看清楚了那团东西的模样! 昏暗的火光之中,那东西似猪狗般缓慢的爬了出来,他的手脚,皆已被砍断,血淋淋的伤口,早已变成了一坨坨烂肉,这会儿正挂在地上,那砍断的创口处时不时便会冒出丝丝的血水,它每挪动一步,那烂肉堆挤之处便能隐隐瞧见森森的白骨! 这样的痛楚,绝非常人能受,可那人却好似不知痛似的,从始至终,都并未喊出痛来! 第57章 猛犬大虎 后半夜,衙门之中,此时老衙吏正捧着碗骨头,来到了后院。 “大虎,瞧瞧,这是什么?” 大棒骨头一亮相,刚刚还睡眼惺忪的大虎便睁大了狗眼,两条亮晶晶的哈喇子瞬时便滴溜了下来! “老家伙,今天能不能成事,可就看你的本事了,来来来,嗅嗅这个,找到了人,回来再加一根!” 那大狗听闻,眼睛都亮了,它赶紧上前,仔细的闻了闻老衙吏手中的布头,然后便跟脱缰野马似的拽着人奔出了大门! 破屋之中,此时的曹沫终是解下那人腰间的铁链,孙三本还疑心,断手断脚这样钻心之痛,他为何不喊,只见那人的脖颈还被铁链圈住,此时,一张可怖的人脸仰起,这才让孙三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那哪是张人脸啊,分明是张鬼脸!可怖的鬼脸!! 难怪他受这样重的伤,却是不怎么出声响,原来他早已没了舌头,不,不光是舌头,连带着眼珠、鼻子和耳朵,他也是没有了!那一张脸,除了还带着丝皮肉,真就同个鬼骷髅没什么分别! “外头的人,正满城的寻你呢,谁能料到你竟变成了这副德性,跟个猪喽似的在这苟活着?” “你们金人不是喜欢拿人当畜生么,怎么轮到自己了,便是这样的不乐意,嘿嘿,要不是时辰不够,我还想让你尝尝被火烤,当羊架的滋味呢!” 脖颈上的铁链被拿掉的那一刻,那人好似感知到了什么,他顾不得手脚的疼痛,拼了命的想要逃,奈何他已失了眼珠,哪还分得清东西南北,只能在这间布满了灰尘的破屋之中漫无目的撞着南墙。 身后,曹沫提着刀,正一步步的朝那人走去,外头寻人的架势已闹的这样大,他可不愿再留着这样一个烫手山芋在自己手中,反正劫人的不是自己,不管他们做什么好戏,如今只要这人一死,任谁也寻不到他的头上,除非…… “汪!汪!汪!” 外头,不知为何突传来狗叫声,曹沫心下一惊,正欲上前的脚步略微迟疑了一下,却让那爬着的人寻到了一丝生机! 他似乎还能听到些动静,此时听到狗吠,便寻声往外爬去,曹沫见他要逃,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上去,抬手举刀便朝他的脖颈处砍去,手起刀落之际,破屋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老衙吏带着人,正巧看到了这血腥恐怖的一幕! “他折磨人的手段,着实是令人胆寒,若不是见过你的手段,连我都差点被那人的模样吓到。虽然那人本也活不长久,可活生生被砍下了脑袋,还被衙门里的人亲眼所见,那姓曹的罪过,已是板上钉钉了。” 一口面汤下肚,忙活了一夜的孙三正在小宅里绘声绘色的给两人讲述着昨夜的惊险。 曹沫这样的性子,被人抓个现行,自然是不愿束手就擒的,他在军中也是出生入死,面对过群敌的,衙门里的这几人,他自然不放在眼里。 “他也确是个厉害的对手,衙门里的几人将他团团围住,他却仍是游刃有余,与他们打的是有来有回,那架势,还颇有点以一挡百的豪迈之色呢!” 岳莎莎一脸的好奇,问道:“那他最后被抓了吗?” “被抓了啊,嗨,说来也是可笑,他竟是被条狗给缠住的!” 岳莎莎睁大了眼睛,总觉得不可思议,这样厉害的一个人,竟然会被条狗给拿下了?! “可别小瞧了那狗,听衙门里的人说,那狗名唤大虎,是条难得的犬辅,他们能寻到破屋,全靠这大虎的鼻子,见那曹沫凶猛,这猛犬竟也不甘示弱,同衙门里的人是有来有回的的打着配合,曹沫虽强悍,可这样见缝插针的打法,他哪吃得消啊,结果就让大虎得了先机,一口咬在了他的子孙根上!好家伙,那一口,直咬的曹沫是惨叫连连,然后他就被衙吏们给团团围住,就地擒拿了!” 一旁的江伊佳听闻,也是忍不住的想笑,这样厉害的一个人,没想到最后,竟栽在了狗嘴里! “姐,这事儿,我还是有些想不明白,这之后,给曹沫要如何定罪呢?金使是那么多人看着跳下的湖,可那破屋中的人已被折磨成了那个鬼样子,万一皇帝仍要包庇于他,将那人说成是个十恶不赦的,他不又可以躲过一劫了么。” 江伊佳此时裹着厚衣,看着外头的天光,笑道:“他的生死,本就在那位的手中,真金使也好,假金使也罢,曹沫犯什么样的死罪,他都不在乎,可唯有一点,他却是在意的。” “什么?” “忠诚,绝无二心的忠诚,唯命是从的忠心,这才是他看重的,也是他想要的。” 天色已渐亮起,内廷的宫灯在宫人的手中,一盏盏被熄灭,不管如何,新的一日,又开始了。 第58章 曹沫之死 整个临安府,为寻金使一事,可说是整整闹腾了一日。 宫内、宫外,上至国君,下至小民百姓,都无不牵扯其中,可那金使自失足掉落湖中后,便再没了踪迹,官兵、衙吏们寻了一夜,也没寻出个结果来。 瞧热闹的人是散了,可这事却还没完,一晚上闹出的动静,直到第二日才报到了御前。 圣上的恼怒可想而知,这样一件小事,如今弄得人尽皆知,还民怨四起,结果呢,人没寻到,反又牵扯出其他祸事来! 堂堂右相,被人当街砸了石子,弄得头破血流,潦草收场,结果班荆馆内的人倒是没什么大碍,他一个当说客的,反倒第一个遭了殃。 另一个则更是离谱,昨夜这样的时候,曹沫竟擅离职守,跑去处无人居住的荒屋,手起刀落的砍掉了一人的头颅!然后便被巡防的几个衙吏亲眼所见,直接来了个就地擒拿! “那畜生现在何处?” “回禀圣上,人,已被提转至诏狱了。” “他可说了什么?” “他,一直在笑,除了在笑,便再没说什么了。” “笑?笑什么” “……” “讲。” “笑自己,也,也在笑……” “哼,怕是在笑我。” 听闻此言,那官员只是低头,却不敢回话。 幽暗的牢房里,潮湿且阴寒,外头的火光不大,这点子微光,自然也照不进牢房之中。 曹沫本就不是个老实人,为防他乱说些什么,还没提审前,他便被严密的看管了起来。 阳春三月,本已有些回暖的春意,在阴森的诏狱,却是没法感知,手脚上的镣铐和铁链让他没法舒服的躺下,累了一夜,他只能靠着墙,凑合着闭上了眼。 牢里传来动静的时候,他已睡了一小会儿,那人来时,他还未醒,只是迷迷糊糊中,他隐隐看到了牢房门口站着个人。 “舅舅,您来啦。” “……” “嘿嘿嘿,舅舅,您这是,来见我最后一面么。” “……” “其实大可不必,我这样的人,早就该死,若不是承您的情,我哪能活到现在啊。” 一声叹息,让本还嘻笑着的曹沫终是收敛了些,他摸了摸手里那冰冷的铁链,抬起头,慎重的说道:“您,多保重身体,我,就不陪着您了。我娘和琴妈妈,早就在地底下等着我了,再不走,我怕记不住她们的样子,去了下面,也寻不到她们了。” 不大的牢房里,他又踱着步回到了墙边,挨着墙角,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躺了回去,这一天,他睡得很是安详,等外头的人觉察出不对时,他已带着嘴角的一抹笑,从容赴死了。 金使的狂言悖论,在临安城内引起了轩然大波,而后,他又饮酒落水,下落不明,金国听闻此事,心中自然是不信,可当日那么多百姓亲眼目睹他落水,为了他的狂言,还差点闹出了围宫这样的大事,皇帝若真不想通和,大可以把人杀了,何至于要这样大费周章的折腾。 金使失踪的事,暂时被压了下来,北边的战事,也并未因这小小的插曲有所停歇,倒是汪相,本以为金使一事办得如此糟糕,他也应该受些惩处才是,却没想到圣上对他的信任却是更胜从前,还体恤其伤情,让其在家安养几日,惹得满朝官员对此也是颇有微词。 汪玉可再见到哥哥时,已是曹沫被抓的两日后,汪伯彦怕他所行之事被曹沫抓住了把柄,只能连夜将人送去了别处,对外,则谎称是送去了军营,企图蒙骗曹沫这瘟神,保住汪玉寒的一条小命。 但暗室中的那场对谈,让汪伯彦明白了汪玉寒的心迹,此番与家人的见面,既是报一报平安,也是汪玉寒临行前的送别。 “这不是已经没事了吗?为何还要送你进军营,不行,我不让你走,实在不行,我同爹说理去!” 汪玉可刚要走,却是被汪玉寒拉住了。 “这次,不是他的主意,是我自己要去的。” 汪玉可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哥哥,满眼的不可置信,似他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竟会犯这样的傻,他这身子,去了军营,便是同送死无异啊! “生又如何,死亦何妨,我们同金人,本就是水火难容,与其眼睁睁看着他们这样胡乱的折腾,倒不如上战场去,多杀几个金人,就当,就当我为他赎罪了!” 汪玉可拉着他的手,一脸不信的问道:“赎罪?为何要赎罪?为谁赎罪?哥,你别这样,我,我怕!” 汪玉寒看着院中的花草,面色坦然,面对自己弟弟的疑问,他无法言明太多,可有些事,他却不能再无动于衷了! 第59章 疑心生暗鬼 休养了两日,江伊佳这身子总算是恢复了些,三月春时,他们本想得空去灵隐寺上个香,然后便踏春而行,顺路回趟禹州小院,好好休息上一阵儿。 三人正在各自的屋里收拾着东西,却不想此时小宅外头,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来人倒也不是生人,正是即将要奔赴军营的汪玉寒! “未递拜帖,便仓促登门拜访,实在是失礼,这些薄礼不成敬意,还请您收下。” 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礼数周到,说话好听,长得么,也算是周正得体,他若是不生在汪家,身子骨再健壮些,江伊佳高低得给岳莎莎拉一拉这根红绳。 “你要去从军了?” 前头,才从汪玉可那听闻了他身子不大好,怎的金使之事已了,他却仍是要去从军。 汪玉寒并未将其中缘由告知,江伊佳便也没问。 他此番所为,可说是与他父亲所做之事背道而驰,父子离心,就是寻常人家中亦是最难相处的事,如今他不顾自己的身子,离家从军,想来其中定然也有此因。 “今日前来,一是为答谢您的救命之恩,二来,在下是有个不情之请。” “我弟弟玉可年岁尚小,若我从军,家中便只剩下了他一人了。他这人耳根子软,心却是不坏,我走后,他若是听信了些什么,做了什么错事,还望您一定看顾住了他,别让他犯下些,犯下些大错。” 江伊佳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诚挚的男人,心内却是满腹的狐疑。 她不是汪家的人,同汪玉可和他也仅是两面之缘,汪家这样的家教,怎样都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来看顾汪家的小少爷啊。 “说来见笑,此番离家,我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回来。我的事,想来玉可也应该同您说起过,家中的大小事务,其实我并不担心,只是,唯独一人,我却是力不能及。” “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金使之事,我所为,不论是父子,还是君臣,都已违圣贤之礼,乱天命之性,按家父所言,我已是不忠不孝之辈,不配为汪家的子嗣。” “可我不悔,也不怨,只是凭我一人之力,实难做些为国为民的实事,金使之事是如此,对家父,亦是如此。” “玉可还小,许多事,他看不清楚,也弄不明白,我走后,不知父亲会不会将他也拉入朝堂纷争之中,我不想他变得跟我从前一样,那会害了他的!” 有那么一刻,江伊佳在汪玉寒的脸上,恍惚瞧见了许多张熟人的脸,军营,或许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看顾,大可不必,以你弟弟的心智,成事,只是需要些时间而已。倒是你,不顾安危,离家远行,却是有逃避之嫌。令尊此番行事,若只是请了个金使,想来你也不会同他生出这样大的嫌隙。你既已说出看顾二字,想来之后,定然还会生出许多的事端来。求人帮忙,却又不愿说清这其中的原委,这样行事,有失磊落,即便你逃离了这事非之地,进了军营,怕也无法安心度日。” 从汪玉寒震惊的眼神中,江伊佳确信,不久的将来,朝堂之上,定然还会有大事发生! 屋中,收拾了一地的行囊之物,零零散散的摊在床榻之上,送走了汪玉寒后,岳莎莎的心好似掉进了冰窟之中。 “他,他们,怎么能这样的下作?!” 面对莎莎的质问,孙三不知该怎么回答,江伊佳亦是不言。 疑心生暗鬼,那人的性子本就是如此,从前对李大将军时,便是多番试探,兵权到手,随后便卸磨杀驴,如今北边战局趋稳,他又怎肯让那三员大将拥兵自重呢! 什么金使来朝,什么通和大计,不过是他试探人心的鬼把戏罢了,说到底,他不过就是想以此来分走三大将军手中的兵权! 也难怪汪玉寒会如此不齿,即使要背着不忠不孝的罪名,亦要阻止圣上议和,即便通和已成必然,若能绑了那金使,拖上些时日,也总能为军中将士们争取些应对的时间! 奈何,这样的所为,不过是汪玉寒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以江伊佳对那人的了解,他既已想到了这样的计谋,想来军中,他定然已作了更详尽的部署,必然不会给三位将军留下什么可争的余地! 一声长叹,却是叹不尽大宋的忠臣悲命,圣心如此,即便他们将自己的心肝剖出,大抵,也换不回君臣同心! “阿姐,我们,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同从前那些忠臣良将一样吗?” 莎莎的话语,好似是春日里的一道寒光,直刺人心扉,江伊佳看着她,却是面色如常。 即便历经过往种种,她总归还是那个一片赤诚的小姑娘。 看着莎莎那张气鼓鼓的小脸,她却是温和的说道:“好,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江伊佳这回却是笑得爽朗,说道:“我呀,想尽早喝顿喜酒,冲冲身上的寒气,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呢?” 岳莎莎的脸色,刹那间便同红透了的山果似的,滚烫了好一阵呢! 第60章 命不久矣 “你这又是怎么瞧出来的!” 面对孙三的询问,江伊佳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就这,还用动脑子么,从她让岳莎莎将崔直的小本还回去时,她那个样子,便已有些不大寻常,更别说还完小本回来后,她那张红了大半日的脸了。 小妮子,铁定是有心上人了! “你这妮子,做事可真是不声不响的,诶,那小子人品如何?模样还过得去么?不晓得他这家世配不配的上你哦?” 此时的莎莎,可说是恼羞成怒,正满屋的追着孙三打,江伊佳面上含笑,手里的活却是没有停歇,趁着这样好的春色,她们得赶紧启程了。 三月春时事多,去灵隐寺的路上,只见大片的山翠映入眼帘,路边,各色花卉新开,山风拂过,花草齐动,好似那花山翠海,此起彼伏。 “这里实在是好景致啊,没想到临安城内竟还藏着这样的风光!” 马蹄声徐徐,古道悠长,还没到寺,远远的,三人已闻到了一丝檀香。 灵隐寺不愧是城中古迹,这样普通的日子,寺中却依然是人来人往。 香火冉冉的寺前,让人只觉身处香云雾雨之中,俯瞰众生,只觉万物不息! 芸芸众生,却是不知天命,不知己为,一切好似都是寻己心,觅他迹的无意之举,可冥冥之中,一切又自有其真意。 多年前,那个将自己的吃食分给后山野猫的僧人曾同她说过,人之罪孽,皆因贪、嗔、痴念起,若想断念,除非自了,奈何红尘世间总有千丝万缕的牵扯,佛家高僧修行尚且不易,更何况是深陷红尘的普罗大众。 三支清香已燃,以虔诚心境,敬四方菩萨,一切,都是顺其自然之后的必然。 “你是真不要自己这条小命了?这样冒险的事,你都敢做!你就不怕力竭淹死在那湖中?!” “你知不知道你这条小命,是我们费了多大的周折才保下来的,他们不知,你自己还不知吗?” “你如今的脉象,已呈绝脉,五脏六腑自是不必说,本来你若是爱惜些,再多活几年也不是没有可能,可如今到好,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是没日没夜的折腾!人熬坏了,这会儿知道要喝补药了,晚了!” 老大夫的火气,依然是那么大,奈何,江伊佳心内却早已是坦然自若,这两个月来,昼夜颠倒,费心神,费气力,她已隐隐觉出了身子的不对。 每到夜里,她的心口便如钻心般的疼痛,身体也越发的畏寒怕热,脑子亦是时常的困顿,若不是身边还有莎莎在一旁照顾,说不定,她早就…… 私下里,她已嘱咐了老大夫,不管病情如何,切不可实言相告莎莎她们。 “哼!你倒是会瞒,生死大事不说,你是打算临了自己埋了自己?” 江伊佳笑笑,却是不言,生死之事,当然是顶天的大事,可若因她这身子,便要错过此生最好玩的一场“游戏”,她却是不甘,也不舍的! “怎么,你还真打算与那人来场比试?” 江伊佳摇摇头,这回倒是实话实说。 “小民百姓,安能撼动一国之君,更何况,他本也不是什么笨人,所言所行,皆是走一步想十步的。动他,便是动了国本,我再有本事,也没安国兴邦的能耐,更何况,那人还无子嗣,若是动他,必然给朝中有心之人递上了良机,万一他走后,又再来个傀儡皇帝,岂不得不偿失?” 老大夫在一旁听的却是嗤之以鼻。 “嘴上说的倒是厉害,也不看看自己这条小命够不够数折腾,别到时候事还未成,人先去了!” 江伊佳那会儿却只是笑看着老大夫,直看得他是背后发毛,赶紧护着自家的那些宝贝药材,小心的安放起来。 这女人实在是诡计多端,就她这样的折腾,就是耗费尽自己的保命药,也难熬过今年,她若是再不管不顾些…… 老大夫摇了摇头,不由得叹了口气,人命若能由己,那这天底下便都是不死的怪物了。 第61章 坏事的小本 崔直的不寻常,是在江伊佳和岳莎莎来衙门寻人的那日开始的。 也不知是在衙门里失了面子,还是一时半刻没想起来,总之,等他觉察出自己怀中小本丢失时,已是当天夜里临睡之时了。 那小本虽不是什么值钱物件,可里头记录的却都是自己经手案子的线索和自己的一些所思所想,若是寻常百姓捡去,一时半会估计还看不明白这里头说了些什么,可这东西要是丢在了衙门里,那可就…… 当天夜里,崔直便火急火燎的赶到了衙门,一个人提着灯,将衙门是里里外外搜寻了几遍。 “这小子是怎么回事,看这架势,昨夜,是在这睡了一宿?” 一早,夜里当值的小吏就将崔直昨夜的所为告诉给了老衙吏,奈何今日有大事发生,老衙吏无心管他,便只是由着他在班房里酣睡,直到外头百姓报官,称有金人在街市寻衅滋事,引来了街市商贩及各方百姓的围追,他这才被叫醒,与师傅一起,赶赴了街市。 从早到夜,班房里的伙计们便没得空闲的忙着,激愤的百姓,落水的金使,岸边百姓阴阳的叫骂,任谁听见,心里都不好受。 这一日,崔直只觉自己是从未有过的无奈和疲惫! 师傅从衙门里带出大虎时,他还一脸的不解,结果,等他们借大虎的鼻子,寻到那处破屋时,却正好瞧见了在里头行凶的曹沫! “师傅,您是怎么想到让大虎出去寻人的?您是怎么知道要出事的?” 面对崔直的疑问,老衙吏自然是不能实言相告了,只是这秘密没瞒多久,便在岳莎莎送还小本后,让他给觉察出来了。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啊!但凡今日禁军出动,这些闹事的百姓怎么办?若是那湖中,正好有人瞧见了你们的所为呢?若师傅和我们几人没能擒住那贼人呢?你们这样的鲁莽,知道会害死多少人吗?” 莎莎这样的脾气,自然不愿惯着他,小本子一丢,食盒一递,便打算走了,奈何崔直这小子的脾气属实是个倔驴,见说不动她,竟直追了上去,非要同她讲理不可! “怎么办,怎么办,光知道问有什么用!想出对策,怎样让事做成,才是关键。你知道做这样一件事,要耗费多少脑力,筹谋多少人心计?你当这是儿戏吗?” “此番若让金使平安返还,通和可成的胜算便又会大上几分,到了那时,百姓就不闹了?若真到了那时,别说了百姓了,前方与金人血战到底的将士又当如何?” “做大事,怎会没有风险,难道你平常探案抓人,事事都是有十成把握才敢动手的么?” 莎莎的这番言语,直说的崔直有些哑然,可随后他却又跑到了莎莎面前,煞有介事的说道:“既然这事你们前后想了诸多事宜,又估量了那么多的人心算计,牵扯了人入局,可为何当初来寻我时,却又不实言相告于我?” “你们既觉得自己做事磊落,为何还要偷拿了我的小本,是怕这事我和师傅不答应帮忙?” 莎莎本想张嘴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不该说了。 崔直这性子虽说执拗,可到底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她们有心所为倒是不假,可他师傅这样行事也是怕万一事不成,牵连了他。 “这事,这事确是我做的不对,事没说清,便私自拿了你的小本,可当时那样的情况,你也瞧见了,牵扯进来的人,都是拿命来赌的,万不能有一丝差错。之后,你师傅愿意帮我们,却没同你讲,也是怕万一事发,再牵连了你么。” “反正如今事已做成,本子我也还你了,这食盒么,就当是歉礼,你要是还想怪罪,尽管骂我便是。” 崔直气得笑出了声,合着这事谁都知道,到头来,就瞒了他一个! 见他没在说话,岳莎莎抬腿便要走,不料她才刚转身,崔直却又突然开口道:“这本子里记的,你都看了?” 岳莎莎的身子略微的僵了僵,这会儿,她咬着嘴唇,是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只能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后,她好像又意识了到了什么,赶紧摇了摇头。 看她这个样子,崔直心里咯噔一下,正欲上前追问,就见她反而快步的跑走了! 完了,她定然是全看到了! 看着她的背影,崔直只觉又尴尬又脸红,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多此一举,将许多心事写进那小本啊,真是羞死人了! 第62章 濒死之时 再回到禹州小院时,三人开门后,只觉来到了一处草生草长的仙境,原以为会被荒废的院落,却不想在三月这样的春时,竟会焕生出如此的生机! 藤蔓蔓延,此时的小院之中,可说是烂漫时节,大片的花色将整个小院充斥,连带着院墙之外,亦是偷跑出不少“春色”去。 瓜藤之下,一块小小的石碑被周围的花色杂草围住,满园的好春色,亦是聚集了不少虫鸟,这不,小屋的檐下,不知何时竟住下了一窝燕子! 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春和景明,奈何时短,转眼,便已是一年清明雨落之时。 细密的春雨,纷落水中,一丝柳,一寸柔,乍疏雨,洗清愁。 小院里的石碑已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禹州后山的墓地周围,江伊佳也仔仔细细的打扫了一遍,碑前,元宝蜡烛,香火祭品一样都没少,莎莎还特意从小院里摘了不少杏花,放在了墓前,烟火燃起,山风阵阵,几人围在坟前,却都是默而不言。 江伊佳抬头看着天色,一滴雨水落下,竟好似在她脸上挂了泪,还没等众人回神,滂沱的大雨便已倾然落下。 “通和的事,我也听说了,你们此番所为,起码能将那人的企图再拖上个一年半载,这时间,若三大将军能将金军围剿殆尽,也算是千秋功业一件,大宋安定有望,只是……” 岳老爹的后话虽未言明,可江伊佳她们却是明白,几位将军能否围剿了金军是一回事,期间,那人是否能让他们如愿,又是另一回事。 “人间事,多无常,当年入军营跟随李大将军,我本以为自己能论迹不论心,奈何真到了那样时刻,却只觉自己是心灰意冷,再难有在他麾下任职的心迹,如今再看几位将军,只觉钦佩有加,特别是同为岳姓的那位大将军,真是天地间少有的人杰呐!若他也同刘大将军一般境遇,我……” 此时的岳老爹,看着山间风雨,却是面色灰暗。 山河破碎,家国难圆,多少将士战死沙场,多少无辜百姓死于金人刀下,然,这样情境,外敌肆虐之际,内政亦是堪忧,哎,异人同命的下场,总是千古难变啊。 一场大雨,将众人都淋的是狼狈不堪,当天夜里,江伊佳便发起了高热,等张松赶到小院时,她已陷入了昏迷! 都说人到死时,总有回光返照的那一刻,昏迷前,江伊佳总觉得今生能如此了账,也算值得,只是她这魂魄还没过那奈何桥,却又被人给拉回到了这纷繁的人世间。 耳边,一声声呼唤不歇,眼前,一张张人脸徘徊,昏睡之中,她仿佛看到了母亲、小妹,还有一脸担忧的晓梅。 “你怎么来了?” 迷迷糊糊之中,她只听到了晓梅的一句问话,然后,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如今是什么时候,见四下无人,她刚想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色沙哑,喉口似是刀锯一般的疼! 好不容易起身,她这才发现,不过是简单的起身,她都差点喘不匀气来,仅是睡了这么一小会儿,她的手脚和身子,竟已瘦得见骨了! 小院里,夜色沉沉,院墙下,她摸到那石碑前,小心得坐下,看着天上满目的繁星,江伊佳笑着,沙哑着嗓子在那喃喃自语道:“托你们的福,这次又没死成。” “不过快了,你们且等等我,等我下来的时候,一起团聚。” 那石碑有些粗糙,此时摸在手里却是十分的舒适,屋中,一盏烛火亮起,江伊佳明白,自己还有牵挂在世,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成了。 恍惚中,她寻着屋中的那处亮堂,晃晃悠悠的又走回了屋中,床上,一个人影正躺在那儿,她苦笑一声,回头又瞧了瞧那石碑,抬脚便走入了房中。 小院里,那瓜藤无风自动,似是高兴,亦或是其他,总之她的耳边总有风铃声响起,直到她实在是被吵得不耐烦,这才悠悠转醒,睁开了双眼。 第63章 与虎狼同谋,齐心坚否? 临安府内,汪家外宅,清明雨时,园子里亭台楼阁,汪玉可却是抱着书本,如行尸般在亭子里来回踱着步。 本来,家中出了这样的大事,他早该回到家中,回到父亲身边。 可自从那日他将江伊佳教他的话语同父亲说后,父亲看他的眼神,便变了。 他虽不能全然读懂那眼神之中饱含的深意,但他清楚,父亲与哥哥之间,定然是存了极大的嫌隙,这才让两人闹到这样的地步。 如今哥哥已去了军中,家中只剩下了他一人独挑大梁,他明白,此时,他应该回府,回到父亲身边,可他亦知道,一旦自己回到府中,有些事,便由不得他自己做主了。 “宇昂,我,我不想回家了。” 书院里,汪玉可将自己的心事,同一旁正吃着饭食的陈宇昂说了,陈宇昂埋头苦吃,没搭他的茬,半晌,见他还是那样的忧心,陈宇昂舔了舔唇边的饭粒,一脸了然的说道:“是怕步了你哥的后尘?” 汪玉可听闻,却是叹了口气,说道:“是,也不是。” “从前大哥在时,其实同爹爹就曾争执的厉害,大哥走后,二哥这样的好脾气,如今也与他有了嫌隙。我不知道将来我同爹爹会如何,但他做的事,怕是……” 陈宇昂抬抬手,示意他别胡思乱想。 “想这些有何用啊?你爹什么样,你比我清楚。当今圣上如何,你爹和我爹,比我们更清楚。朝堂之上,若单论忠心,那些拼杀在外的武将才应当得权得势,可你也瞧见了,我朝文武官员却是颠倒的境遇。” “论寒心,那些武将的心,怕是早就冷若冰霜了,可他们为何不顾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不顾圣上对文臣的偏袒,仍要那样的冲杀在前呢?” “似你哥这样聪明隐忍之人,都在金使这事上如此大义凛然,可见大是大非上,人心是自有定夺的,你改变不了你爹,朝堂上的那些人亦是清楚,他们改变不了圣意,那碰上了这样的事又当如何?是听之任之,还是施以援手,亦或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你看,每个人的选择都不同。” 看着蔫头耷脑的汪玉可,陈宇昂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趁你还在书院读书,有了金使之事为鉴,不如你就同你爹和月姐姐好好学学,都说事中练人,好事坏事皆是事,我倒是觉得,不必拘泥,不与虎狼同行,焉知其劣性?不知其性,又如何猎虎杀狼呢?要干番大事业,这人必得是能屈能伸的。你哥在金使之事上虽做的磊落,可到底是败在了父子之情上,他若咬住了牙关,明面上还同汪相同盟,就算汪相明知这事他有参与,也定然会一保,奈何,他是个正直的良善人,对你守口如瓶,是不想你被牵扯其中,对汪相实言相告,却也伤了父子之间的和气,哎,可人不就是这样么,良善之人,德行兼备,却总是晦运缠身,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呢,哎,不说也罢。” 汪玉可看着面前的好友,心中亦是感慨,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早前在江伊佳的小院处,他就觉出宇昂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厉害,如今再听他对朝堂、时局、人性的见地更觉是深不可测。 他的所思所想已极有主见,既有顺势而为的妙处,又有论迹不论心的坦然,再加上他天生大咧咧的脾气,许多小事亦不会挂怀,想来只要他愿意,即使不在读书上下苦工,在人情世故上多多历练,他日,也定然能在朝堂上搏出一番自己的天地来! “好小子,你这是拜了哪里的大师傅,竟对朝堂之事看的这样通透,你爹要是知道你这样的厉害,不得夜半笑醒了过去,他可是盼你做官多年了。” 陈宇昂苦笑道:“你还不知道他么,为官,是他所想,却非我所愿,我时常想让他续弦再娶,生个十个八个,就不用整日盯着我了,可他不愿啊,哎,愁的我啊,真是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啊。” 汪玉可看了看他那吃的干净的食盒,一脸的无奈,脸皮忒厚,有时也未必是件好事。 汪府的大门一直开着,似是早盼着他回去了,汪玉可看着那黑底金字的大招牌,此时心里却是没着没落的。 他不知这府内等着他的是什么,也不知哥哥走后,他又要去做些什么,一切都好似是未知而来,而他,却是那全然无知的孩子,乱流纷扰之中,一人独行,身后,已再无倚仗! 第64章 生离?死别! “诶,老杜,你这几日发现了没,崔直这小子可是有些不对头啊。” “才瞧出来啊。” “什么?什么?什么不对头?” “说崔直呢。” “嗨,你们还好意思说他呢,自打上回那两个姑娘走后,眼瞧着他就有些魂不守舍的,回头你们还那样的嘲讽于他,真有事,他哪还会同你们讲啊。” “说说怕什么,在衙门里干活,脸皮哪能这样的薄,再说了,那两个姑娘是自己寻上门来的,咱们问问,也是出于好心不是,他要是真看上了人家,咱们这些‘老江湖’说不定还能给他出出主意呢。” 老衙吏见他们越说越没正形,只得将这些人赶出去干活了,瞧他一脸烦闷的样子,老万将自己从家中带来的果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行了,孩子大了,自有主意,他要是真喜欢,难不成,你还要拦着?” 老衙吏叹了口气,说道:“孩子大了有主意,这自然是好事,可她们二人,哎,一个是江湖儿女,到底与公门法理不容;另一个,就更不用说了,那是号什么人物?他瞧中哪个,那都……” 万捕头将果子递到他手中,慢条斯理的说道:“你信不过小的,还信不过老的啊,他是老崔的种,又是你手把手调教出来的,这样的孩子,能分不清是非黑白么?别的我不敢说,就他这脾气,别说她们了,就是你犯了事,那也不见得会手软。哎,别瞪我,实话实说么。” “孩子毕竟还小,情窦初开的年纪,天天跟我们一帮老人家混在一起,将来要真娶不上媳妇,你不更得发愁。” 手里的果子红艳艳的,老衙吏拿在手中,却是仔细的掂量着,屋中,两人正聊着,屋外,拿着水盆的崔直听得却是仔细。 清明前后的雨水终是停了,昏睡了几日的江伊佳在众人的救治下侥幸留下了一条小命,再醒来时,外头已是天光大亮。 吵闹的风铃声让她不得安睡,眼前一张张模糊的人脸却是逐渐清晰。 “姐!姐!你终于醒了!你可吓死我了!!” 才几日的功夫,莎莎便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不少,一旁孙三的眼圈亦是十足的乌眼圈,见她醒来,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一碗热粥递上,莎莎小心的将它喂到了江伊佳嘴边,白粥落肚,她只觉浑身都暖了起来。 几日没下床,刚下地,江伊佳只觉两股颤颤,若不是一旁莎莎搀扶,差一点,她便一头栽倒在地。 “你瞧我这没用的身子,不过是得了场高热,便是连下床都这样的费劲,若没有你们悉心的照料,我怕真是要去地府寻晓梅了,哎,看来,我果真是老了。” 一旁,孙三提着桶热水进门,此时听她这样的说辞,却是忍不住的奚落起来。 “哟,七八十的老太太常有,二十来岁的小老太太却是不常见呢,啧啧,你倒好,岁数还没到,倒是先享起清福来了。” 江伊佳瞧着他的样子,忍不住想大笑起来,奈何这身子实在虚弱,确是经不起折腾了。 热水没过脚背,江伊佳只觉整个人都快升腾了起来,好好活着,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么。 “莎莎,等我这身子恢复了些,咱们就回临安去。” 正按着腿的那双手,突然停住了。 “日子么,不管怎样的过,总也逃不过个死字,我这条小命剩不下多少了,与其躲在禹州安度余生,倒不如回临安去。” 屋里,莎莎没有言语,一旁收拾的孙三一时也不知要怎么回话,半晌,见莎莎不搭茬,他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朝堂之上的事,同我们有什么干系,皇帝老儿要收军权,就让他收去,他不放心的人、事多了,难不成,我们还要事事上心吗?” 见莎莎还是不言,孙三继续说道:“命是你自己的,我们做不了你的主,但你若是执意要回,我同你一起回去便是,反正我出过家,若是……,若真有这样一日,大不了我白送你场法事,就当尽了份朋友的心意!” 水桶里,那双手又继续按起了腿来,莎莎不知自己要说些什么,却只是默默的淌着泪珠。 一双如枯槁般的手轻抚过她的脸颊,终是抹去了她脸上的泪,她再也忍不住心中难忍的痛楚,一头扎进了江伊佳的怀中,痛哭了起来! 第65章 晦暗之局 生、老、病、死,自古以来,便是人生必过的四道坎。 生时喜悦,老时哀叹,病时呻吟,死时悔改,人对其有喜恶,但终是逃不出它们的手中,平民百姓是如此,万人敬仰的一国之君,又有何不同? 深夜,临安府的皇宫之内,一道惊雷落下,躺在榻上的身影似是被这惊雷震醒,听着外头的雨声,他却是再难入睡了。 不远处,多福躬身入内。 “几更了?” “官家,寅时还未过呢。” 瞧着外头的天色,他却是再无睡意。 此时的宫内,一片安静祥和,远处的宫灯还未熄,暗夜之中,除了几个守夜的宫人,便只剩下淅沥的雨声了。 他伸手接那外头的雨水,却一点也不觉冰凉,暖春来时,初夏便不远了,又到一年夏时,也不知他何时才能见到那朝思暮想的亲人。 一人走入雨中,只觉浑身爽利了不少,看着他孤身一人的背影,身后的多福默然的替他撑着伞。 雨水四溅,沾湿了两人的衣衫,可二人却都没有回去的意思,只是沉默地慢行在雨中,感受着这份难得的自在。 人常说,世事难料,从前他总是不信,如今再看,不仅难料,亦是无常。 “官家,外头的风雨大起来了。” 多福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到了如今,他叹了口气,看着面前湿滑的前路,不禁垂下了眼帘。 从前,往后,他都将一人独行,走完这剩下的路途! 这场惊雷夜雨,让已回到汪府中的汪玉可也是一夜未眠。 汪玉寒房中的摆设,自他走后不曾有过什么改变,他屋中的物件亦是不曾被动过,可哥哥,却不一定能再相见了! 一想到此处,汪玉可只觉心中酸涩难忍,他紧咬着的牙关,即使眼眶湿润,可那泪水却终是没有流下来。 “你要千万小心,特别是爹!还有他们!为了拢权揽政,他们无所不用其极!我不在你身边,万事便要靠你自己了,若有想不通的事,可同宇昂还有那位月姐姐商量,只是,谁的话,你都不可随意轻信,做决定时,一定要深思熟虑!回府后,不管爹给你怎样的难题,莫要慌张,先静心想,再同他做些周旋,你比我聪明,想来应付这些不是什么难事。我在家中的几个亲信,几乎被他发卖了大半,剩下的这些也都是些不当事的。不过,手里有人,总比孤立无援来的强,若有难处,可让他们帮忙一二。” 汪玉寒临走前的嘱咐犹在耳边,他不知在父亲手下做事,自己能得个什么样的结果;大是大非面前,他又是否能坚守住自己的本心。 朦胧的天色微亮,惊雷已过,骤雨停歇,日出雾露无馀,青松如沐淋膏,旧梦已了,是时候该醒了! 金使一事后,汪伯彦因顺应君心圣意,未被贬斥,反倒是左相赵鼎,和参知政事刘大中,因对此事颇有微词而被罢位,议和大权则全权交由汪相处置。 四月,金国皇帝遣签书宣徽院事萧贤为江南诏谕使,携带诏书,前来议和。 “简直岂有此理,欺人太甚!朕受祖宗二百年基业,为臣民推戴,已逾十年!竟要受其册封,做个‘儿皇帝’?!” 萧贤所带诏书之中,满是金国之蔑视,且并未正视我朝国号,只称此朝为“江南”,并用诏谕一词,要圣上降尊,让“江南”成为金国之下的傀儡王朝! 见此诏书,朝野震动,圣上大怒,以严辞驳斥,更是定下了除正旦、生辰遣使之外,非时不许往来的圣旨! 然,尽管受如此折辱,圣上对议和之事却仍是坚心不变,反将朝野之中反对议和的几位大臣又做了番贬黜! 此时,朝野动荡,人人自危,为怕牵连己身,朝中不少主战派转投主和派麾下! 单相临朝,又得圣上青睐,不过短短一月,汪伯彦已从辅相之位,一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第66章 端阳龙舟赛 五月五,端阳节。 一大早,临安城内广林巷中,家家户户都在自家大门上张挂起了张天师像。 小宅内,热气蒸腾的小屋里,江伊佳正泡在香兰草蒸煮过的热水里,舒服的洗着澡。 似端阳这样的“恶日”,不光蛇虫八脚多,自身祛晦保平安亦是十分的要紧,初一时,莎莎和江伊佳便早早的预备了装着雄黄的小经袋,沐浴更衣之后,三人便都齐齐整整的将这经袋系在了衣服上。 还未过晌午,外头的香火烟气便已飘进了小院之中,孙三不敢怠慢,赶紧在前院、后院各燃了柱香,冉冉香火升腾,三人都沉浸在这难得的休闲里,只等着午市后,结伴去街市看那斗力之戏。 往年,每到这时节,临安城内必定会举办龙舟赛事,百姓们围在西湖岸边、桥头,驻足观望,齐声呐喊,可说是热闹非凡。 今年的龙舟赛,前有金国通和之事,再加上那金使落水后,官府寻觅良久,也未能找到其踪影,坊间对其踪迹众说纷纭,连带着对今年的龙舟赛,亦是淡下了热情。 “罪过,罪过,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当初我就该跳这运河之中,如今平白浪费了场龙舟赛,可惜了。” 听她这样的说辞,孙三在一旁笑道:“往年这西湖落水的人也不在少数,怎的就今年有这样的不同,我看呐,不是这金人挑错了地方,实在是百姓对某些个昏聩之人厌烦至极了,这才不愿去看。” 今年这龙舟赛,据说当今圣上亦会亲临,奈何消息一出,百姓们却是不以为然,结果,从初一时起,偌大的一个西湖,往年热闹非凡的龙舟赛,今年却是比寻常日子,还要落寞上几分。 小院里,莎莎洗干净了手中的茉莉花,然后小心的将它们串成了手链。 “来来来,稀罕物,带上瞧瞧!” 莹白幽香的一串花链,让江伊佳看了是爱不释手,见孙三眼巴巴的瞧着,莎莎从桌上挑了个大串,一下便将那花串带在了他光秃秃的头上! 小院里,一阵阵哄笑声,叫骂声传来,伴随着飘渺的云烟,散入空中,再无半点痕迹。 此时,西湖湖中的一艘大船之上,几名内卫在外头巡视,船舱内,听着外头稀稀拉拉的呐喊助威之声,站在一旁的汪伯彦脸上,却是毫无喜色。 本来么,新都刚定,朝政通和,外敌亦有安和之象,大家一团和气,一切都顺其自然,可谁料到,自己暗中主持的金使来访一事,竟生出了那样的事端,城中百姓更是将他比作卖国贼子,口口声声的要讨伐于他! 原以为似端阳这样的节日,按往年惯例,西湖岸边瞧热闹的人定然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为体恤民心,圣上特意在今年登船观战,却不想,百姓对此举却是嗤之以鼻。 初五的日子,外头龙舟正赛的欢,却不见了往年热闹助威的人群,连带着今年参赛的船队,也比往年要少上许多。 圣上的脸色越是淡然,汪伯彦的心里便越发的不自在。 不远处,游船一路前行,岸边已再无人影,船舱之外,西湖沿岸风景虽秀美,可却同今日本应有的热闹是相去甚远。 “不过是少了些人罢了,何须这样的在意。” 此时的官家身着便服,正坐在船舱之中品着面前的清茶,这样的小事,他原也不在意,不过是宫中待着烦闷了些,正好趁着端阳佳节,微服出宫瞧个热闹罢了。 不远处,热闹的锣鼓声传来,那领头的航船正快速的朝终点驶去,身后,紧跟的几艘龙舟正徐徐驶来。 就在游船上的众人观战之际,那几艘龙舟上的人竟纷纷停下了手中的船桨,转头不知在身后捣鼓些什么。 游船上护卫的几人如临大敌,都不知这些龙舟上的人突然停船要做些什么,没想到这些人竟从身后举起了块大旗。 船上的内卫见只是面旗子,刚准备将已待出鞘的兵器收回,就看见那旗子上写了什么,可等看清后,几名内卫却是如临大敌,竟欲行小船而上,上船抓人! 几艘龙舟上,众人所举的大旗上分明题了首诗,游船中人定睛一看,只见那诗词写道:鹁鸽飞腾绕帝都,暮收朝放废功夫,何如养个南来雁,沙漠能传二帝书! 第67章 天恩浩荡? 端阳佳节,此时的街市上,可说是热闹非凡,各路的商贩接连叫卖,路边,一处敞亮的台子上,早早的就已陆续开始围上了人来。 台子两端,这会儿已站上了两个精壮汉子,正蓄势待发,准备着上台一战! 台下,围观的百姓早已按耐不住,纷纷开始助威示阵,浪潮般的叫喊声将整条街市渲染得是更加热闹,不少逛街的百姓也都被这叫喊声吸引,台上还未开赛,那台子底下已是乌泱泱的围满了人。 这样热闹的时候,自然少不了难得偷闲的陈宇昂和汪玉可了,街市上的食摊一开,陈宇昂就如同那脱缰的野马一般,冲入了摊贩之中,怎样都拉不回来了。 汪玉可没了办法,只得独身一人,先去那斗力的戏台子下抢位置,人挤人的人堆里,他好不容易寻到了个好位置,却不想,才回转过身来,竟与江伊佳他们撞了个正着! 等陈宇昂赶来戏台子的时候,这里是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满溢,哪还寻得到人啊,见挤不进去,他只得在戏台子不远处的一棵垂柳上寻了个落脚点,一边在人群里寻着汪玉可的踪迹,一边还止不住的往嘴里塞着吃食。 此时,西湖岸边,原本在终点等着龙舟靠岸的众人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眼看着领航的船都已靠岸良久了,怎的这后头的龙舟却是迟迟不见了踪影,就当众人疑惑之时,不远处,一艘小船却已先行靠岸了。 众人不解之际,那小船上下来的人上岸之后,却是来势汹汹。 举办龙舟赛事的,是临安城内几家有名的商号,来人只是举了举手中的令牌,又同龙舟赛的几人耳语了一番,竟当即将本次的龙舟竞技给就地解散了! 等那游舫的大船和几艘龙舟陆续靠岸之后,那龙舟赛主事的商贾这才被一名内卫押到了那游舫的大船前。 船上,圣上倒是并未露面,只是那柄大旗,此时却落在了汪相手中。 “好好的龙舟赛事,竟弄出这样的事来,看来你们真是太平日子过长了,才生出了这样的谋逆之言!” 那几个商贾,这会儿早已被吓得是魂不附体,此时看清那旗子上所提的诗句,只觉是天塌地陷,当即便有身子单薄的,竟直接昏死了过去! 他们举办这场龙舟赛事,不过是想为商会和自家商号引来些名号,如今倒好,这名号有没有倒是不紧要了,今日怕是连自己的这条小命,也要难保啊! 船舱外,一众人等皆是跪拜磕头,乞求饶命的,船舱里,身着便服的官家却是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品着桌上的糕点,似乎对那言辞讥讽的诗句,是半句都未曾挂怀。 不出半刻,那龙舟上举旗的人便被内卫押到了船上,汪伯彦刚想开口审问,却不想,官家此时却是拦住他的问话,亲自问起了那旗上之诗的由来。 “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倒也不必使这种皇恩浩荡的鬼把戏,左右不过是砍了我的头,要了我这条命,不过,与其这样窝囊的活着,还不如早日托生来得痛快!” 跪着的那人言辞犀利,面对船舱内怒目而视的众人,他却是丝毫不知悔改! “这诗,看来是你作的,其实,写得不错嘛。” 众人惊愕,就连那跪着的人也没想到,官家竟会对这诗,开口称赞?! 热闹的街市,这会儿已是人声鼎沸,戏台子上,两个人影在那相互着力,你来我往,推打的是不分伯仲,台下,众人高喊助威,引得台上的两人更是斗志昂扬! 二人缠斗的正是激烈,不想,其中一人不知是力竭,还是不及,竟被对手抓住契机,一抬身,生生将人半空托起,给顶到了外场! 台下的人掌声雷动,一场斗力之赛,既要考验人的体力、耐力,还要考验双方对手的心性和智慧,斗力,可从来不是使使蛮力便能赢的比赛。 汪玉可和陈宇昂都是北人,还从未这样近距离的瞧过斗力之赛,一开始两人还有些不以为然,此时再看,他们却已被台子上的力斗给迷住了! 一场比赛下来,二人好似寻到了宝,一个劲的在那讨论刚才台上之人的厉害,却不想,此时在暗处,已有人将他们给死死盯住了! 第68章 暗影随行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新鲜的茉莉花香袋,早起新摘的嫩花蕊,清香四溢,好闻又好看了,走过路过,莫要错过啊!” 端阳街市的摊子上,那别致的茉莉香袋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路过的不少姑娘家看了,亦是爱不释手,小摊的生意是出奇好,才不过一会儿,一桌的香袋子,已剩不下几个了。 三人路过,还未到摊前,莎莎便被那藕粉色的香袋给吸引了注意,那商贩的眼力不错,见她手上,身上还带了不少自串的茉莉花串子,便叫卖的更起劲了。 “阿姐,我看这香袋子不错,我们一人一个,如何?” 江伊佳宠溺的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你喜欢茉莉,等回去后,我们就在院里多晒些,天长日久,你还能时时取出来做茶饮。” 岳莎莎只觉眼前一亮,也对,十几钱,不知可以买多少新鲜茉莉了,若是晒成了花干,做成茶饮,可比这香袋子要来的划算。 虽也有些不舍,可她还是将那香袋子给放了回去。 三人说说笑笑的准备回去,谁知,这一幕,却是落入了不远处一人的眼中,三人前脚刚走,那人便赶忙跑到了小贩的面前,举起了刚才莎莎依依不舍放下的花香袋子。 路过西湖岸边,瞧着不远处的夕阳,三人驻足观望了良久,这样好的日落,真希望每日每时都能瞧见啊! 不远处,一群刚从游船中上岸的百姓正在接连的抱怨,打断了正在岸边赏景的三人。 “赏的什么劳什子的景,我这腚都快坐麻了,难得这样的日子出来赏个景,瞧个热闹,结果呢,竟出了这样的幺蛾子,热闹热闹没看成,还差点流落西湖回不来了,真是十足的晦气!” “嗨,说这些,能让我等平安下船,那已是大幸了,你没听说么,那龙舟扬旗的人可是写了首嘲讽当今圣上的诗词,当着那么些人的面,竟直接舞到了圣上所乘的游船面前!” “嚯!这么厉害!这人怕是已经人头落地了!” “什么啊,那人早放了,连带着今年主持龙舟赛的那几个商号的掌柜,也都不予追究了!” “诶,这是怎么话说?” “这圣上,也不知是发了善心,还是心情大好,竟还夸那人诗做的好嘞!” “哟,了不得嘿!” “谁说不是呢,我听那船老大说,刚刚那些个办龙舟赛的商号大掌柜们,那都是被人搀扶着走出去的!几个年纪大的,当场便昏死过去了,得亏今日没出什么大事,不然呐,今儿这端阳,西湖岸边可得红艳一片呢!” 众人不免唏嘘、感慨了一阵儿,这才陆续散去了,一旁,孙三摸着自己光溜的脑袋,却是有些看不懂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临安城的街市内更是喧闹异常,白日里刚瞧完热闹的陈宇昂,这会儿哪忍得住这夜市摊子上的美味,便不顾汪玉可的阻拦,又将自己这好友给拉到了街市,准备大快朵颐一番。 “你这胃口,着实是不赖,也难怪你爹不愿回家,一看见你,就跟看见头饿了几世的巨兽似的,本想同你讲讲话,你呢,就顾着埋头吃。” 陈宇昂此时的嘴里已塞满了糕饼,见玉可这样的说自己,也是没皮没脸的笑起来。 “要是你爹天天逼着你考科举,拿头名,整日见了你,不是问你功课如何,便是问你时局如何,有何见解,你怕是比我还要会吃呢!” 汪玉可摇了摇头,心中不免叹到,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此言,却是不假。 人人都当他们身处这样的家世,按理说这日子也该过的不赖,可你瞧,吃穿不愁了,这日子却过的是越发心惊肉跳。 两人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眼看着时辰不早了,便准备各自回家,走到岔路口,见陈宇昂还提着些吃不下的糕饼,汪玉可便也拿了少许,准备回去后当宵夜。 陈宇昂提着手里的吃食,正欢天喜地的准备回家,还没走上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些不一样的声响。 此时,昏暗的小巷之中,一只大手,已死死的捂住了汪玉可的嘴! 眼看着巷子口那熟悉的人影越靠越近,玉可忍不住的想发出声响来,奈何,身后那人力气委实是大,见他这样的不老实,那人抬手便在他的后脖颈处,重重的敲上了一下,汪玉可顿觉眼前一黑,之后,便再没声响了。 这时,许是听到了什么的陈宇昂正一脸狐疑,小心翼翼的靠近那巷子的巷口,漆黑的夜里,这样的小巷最是可怖,不见光的时候,那巷口好似巨兽的深渊巨口,谁也不知,里头会突然窜出来什么! 陈宇昂出门时,天色还剩一抹余晖,他这脾气,本也没有提灯出门的习惯,见巷子里安静异常,他咽了咽口水,终是摇了摇头,走了。 小巷深处,那人也终是松了口气,转头,便将一旁昏迷着的汪玉可提起,趁着夜色,隐入了身后的岔路之中! 第69章 父子对决 翌日,山岳书院中,一众学子正在高声朗读,背诵书文,却不想,此时袁老夫子突然出现,将正在念书的陈宇昂给叫出了门去。 “昨日你是不是同汪玉可一同逛街市去了?” 面对先生的问话,陈宇昂自然是知无不言,只是他心中隐约觉出了不对。 “刚刚相府来人询问,说玉可昨夜是一夜未归,汪府家人本以为他宿在了外宅或是你家中,却不想今日一大早,他们家的家仆在自家门口,收到了一封言辞颇为古怪的书信!” “那书信具体说了什么我是不知,汪府的人也不便相告,但今日汪玉可未曾来过书院,所以我叫你来询问,若你知道他的去向,务必实言相告,毕竟……” 袁老夫子言语间的顿挫,陈宇昂听得却是明白,汪相如今在朝堂正是如日中天之时,自从汪玉寒入了军营,汪家最宝贝的便是玉可这个小子了,此时玉可若出了事,恐怕,全城都得不得安宁! 夜里陈家老宅,陈宇昂气喘吁吁的跑回了家中,一进门,他就瞧见了自家书房里亮起了灯,他心中一稳,便顾不得什么劳什子规矩,赶紧上前,叩开了书房的大门。 书房之中,一瘦削男子站在书墙对面,正聚精会神的读着手中的书册,冷不防被陈宇昂的敲门声打扰,他却不由得叹了口气。 “爹!您回来啦!” 许是长久未见,陈父倒是并未怪罪宇昂的鲁莽,只是知子莫若父,他此时这样的寻上来,怕是有事相求才是。 果不其然,陈宇昂寒暄了一阵,便直切主题,想让自家老爹打听打听玉可的情况,却不想,话还未说完,陈父竟带着自己的书,转身而走了! 陈宇昂脸上的错愕还未消散,便听见门外父亲的声音传来:“读书人,应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才对,你这样的心性,如何能考取功名?” 听闻此言,陈宇昂顿觉心中是万分的憋闷,从前老头子日日将读书求功名挂在嘴边倒也罢了,如今好友出事,自己不知情,又没地儿问出个详情来,只能求到他这个堂堂大理寺卿这儿,谁知他竟是这样的冷淡,只当自己是个不在意的,就这样忽略而过,连带着玉可的事,也是三言两语的打发了,他陈宇昂又不是个只会念书的木头人,还两耳不闻窗外事,哼!铁石心肠! “您若是怕在朝堂之上同那两派纠缠,今日这话,就当我没问。不过,爹,您好歹也是个大理寺卿,新都之地若有大案要案,必逃不过您的眼去。玉可的事,若是他自己贪玩未归,那还好说,可,若他失踪,事因前头议和而起,万一生出个好歹来,大理寺,又该如何应对?” 那瘦削的人影此时已站定,他默然回首,只一眼,便瞧见书房摇曳的微光之下,陈宇昂挺直着背,一人站在门口,身后,那烛火好似映衬出了无数条人影,正连通着宇昂的嘴,向他发出了质问,嚯!好一张厉害的巧嘴啊! “汪玉可若是戏耍贪玩,自有他父亲教诲;若是因这议和之事受到牵连,出了事,自有临安府衙会处置。他是你的朋友,却不是大理寺奉命协查的对象,我们如何应对,也不是你这个黄口小儿操心的事。你若真是关心你这朋友,就更该好好读书才是,都这个年纪了,连九卿之职都还未弄明白,看来,平日里的功课确是懒惫松怠!” “从明日起,你就在家中好好读书,哪都不许去!还有,除了日常的饭食,后厨也不会再多做糕饼点心给你,你的私银我不管,但以后,例份的银子减半,省的你成天心思不在读书上,就知道饱食终日!” 说罢,他便不顾陈宇昂的气愤,转身就走,真真是让宇昂冷心、冷肺、冷了胃肠! 这一夜,心焦难耐的陈宇昂是彻夜未眠,然,临安城的另一边,小宅内的三人却是说说笑笑的忙了一整日。 小院子里,铺开了整整半面的茉莉花,三人又是采买,又是洗晾的,整整忙了一日,夜里,闻着这满院的幽香,三人只觉这一身的疲惫,终是得了片刻的舒缓。 “真香啊!” 三人坐在屋檐之下,品着手里的香茗,看着夜空之中的繁星,顿觉无限美好。 “诶,你们说,那皇帝老儿为何端阳当日,不在龙舟赛上处置了作反诗的那人,反而还当着那么多人,大施恩泽,他这又是要做什么妖?” 江伊佳许是累了,这会儿已闭上了眼,打起了小盹,倒是一旁的岳莎莎,这会儿喝着茶,不紧不慢的接话道:“还能因为什么,他这是在显天恩罢了。不过这天恩么,属实是有限,你也不用多想,哪天若是他心情不好了,但凡说错一个字,你再看那人的下场便是了。” “什么皇恩浩荡,什么帝王心术,那都是些骗人的鬼把戏罢了,原来我爹在军中时,也曾对他有十分的忌惮,可后来经人点拨,他才算是明白过来。那人所为,无非就是要最大化的利己,至于其他,仅是顺水推舟罢了。有用时,自然是圣上英明,无用时,便是臣子们不得君心,不懂民意,自作孽而为,但凡戳到他的痛处,别看当时不会将你如何,可之后你若是行差踏错,那小命也是说没就没的!” 两人在屋檐下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江伊佳却是已睡熟了过去,舒服的晚风吹过,疲累的一日,终是结束了。 此时,临安城内的一处昏暗柴房之中,被人五花大绑着的汪玉可却还在苦苦挣扎,这绳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结实,不管他如何的挣扎,打滚,都未能松动它分毫! 这会儿若是在家,他肯定已能吃上晚饭了,他正暗想,却不想,外头还真有人给他送饭来了! 第70章 汪家人的不寻常 灯火通明的汪府宅院内,坐在正堂的汪伯彦这会儿却是如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是坐卧难安。 晨起时,那封挂在汪府门口的书信,他本还未在意,毕竟自打出了班荆馆一事,百姓对他的怨气是只增不减,只是昨夜玉可一夜未归,今日散出去的家仆也都未能寻到他的踪迹,此时再看这晨起时挂在门口的书信,汪伯彦只觉是心慌不已,难不成,玉可还真让人给绑了? “老爷,书院、外宅去看了,没人。小少爷常去的几家酒楼和珍宝、古玩、字画的小店都打听了,今日也都没瞧见过人。平日里,小少爷最喜欢看景的地儿也都询问了一遍,都说没见过人影啊!” 正堂里,听着家仆们询问来的结果,汪伯彦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些,瞧了瞧桌上的那封书信,这时,他却是有些举棋不定起来。灯火通明的汪府宅院内,坐在正堂的汪伯彦这会儿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卧难安,晨起的那封挂在汪府门口的书信,他本还未在意,毕竟自打出了班荆馆一事,百姓对他的怨气是只增不减,只是昨夜玉可一夜未归,今日散出去的家仆也都未寻到他的踪迹,此时再看这晨起时挂在门口的书信,汪伯彦只觉是心慌不已,难不成,玉可真是被人给绑了? “老爷,书院、外宅去看了,没人。小少爷常去的几家酒楼和珍宝、古玩、字画的小店都打听了,今日也都没瞧见过人。平日里,小少爷最喜欢看景的地儿也都询问了一遍,都说没见过咱家小少爷!” 正堂里,听着家仆们询问来的结果,汪伯彦的眉头已锁得是更紧了些,瞧了瞧桌上的那封书信,这时,他却是有些举棋不定起来。 “老爷,报官!” 一旁,老管家心内是颇为着急,便出言想让老爷报官,谁知自家老爷竟在这时拿起了桌上的那封书信,竟自顾自的走入了书房。 漆黑的夜里,昏暗的柴房之中,看着面前的这些吃食,五花大绑的汪玉可这会儿已是饿极了,便也顾不得这饭食里头下没下东西,就是被反绑着手,也照样呼哧带喘的吃了起来。 “嘿!也是稀奇事,似你这样大户人家的孩子,倒是不挑吃食。” 汪玉可眼珠子一转,边吃,边同那绑他的大汉攀谈起了交情来。 “我也是过过苦日子的,想当初,东京城破,我们一家逃难南迁的一路,别说这样好的馒头了,就是连那糠料,也都是吃过的!” “你们还逃过难?” “是啊,那时候,一路上的饿殍,哎,连我那大哥,哎……” 听说玉可也有亲人死在了南迁的路上,那大汉原本还有些戒备的神色,此时却是舒缓了些。 “既是吃过这样苦头的人,你爹为何还要提出议和的主张?割地赔款,如同卖国,一旦签下那书约,百姓辛苦得来的,亦会转头送入金营,就金人那样的德性,保不齐什么时候便又会开战,你爹这样的所为,岂不是上赶着给人家送军粮打自己人么?” 汪玉可生怕他反悔,不给自己吃完这面前的饭食,便趁着他说话的功夫,拼了命的往自己嘴里塞馒头,结果,因吃的太急,却险些被那干馒头给噎死,那汉子见他这样的饿,倒也没为难他,赶紧给他递上了水,又给他拍起了背,这才让他咽下了嘴里的馒头。 “我,我能有什么,什么办法?他是老子,我是儿子,你见过哪家能倒反天罡,让儿子大过老子去的。” “呜~为了这事,我二哥,还被,还被他给撵走了,呜~,那个家,我真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啦~~~” 这一顿哭,弄的那大汉更是手足无措了,谁能想到,这堂堂相府家的小娃,竟是个这样的哭包,他们这些绑人的都还未动刑呢,这孩子自己倒是已经先哭上了! 等从柴房出来后,那大汉也是不由得叹了口气,要不是这孩子生错了人家,今日,倒也不会应这一劫了,他要怨,就怨他那个惹了众怒的爹,此番若汪伯彦仍要一意孤行去通和,那这孩子小命,怕也是难保了! 这一夜,有人是彻夜难眠,而有的人,却是酣睡了一整夜,直至天光大亮,自家的大门都快被敲烂了,才终是悠悠转醒了过来。 “谁啊,一大早便来敲门!” 小院里,刚睡醒的孙三正顶着个乌眼青起来开门。 门外,陈宇昂是一脸的着急,那眼下的青色,却是与孙三不相上下,孙三才刚开门,就瞧见了一脸急色的陈宇昂,正疑心这小子是不是干什么坏事去了,竟也留了这么大的乌青在眼底,没想到,这小子竟直冲进了小院,回身便赶紧将那房门给关上了。 “你这是怎么了,让人打劫了?” 孙三有些不解的看着他,却不想,下一刻,门外竟真传来了人声。 “我刚瞧见他跑进这儿了,怎么这么会儿功夫,人就不见了?” “别是从岔路口溜走了,追!” 那人一声令下,身后的脚步声便齐刷刷的往院墙旁的小弄里跑去,孙三这耳朵生的灵,这样的动静,定是为了追人而来,回头,再看那惊魂未定的小子,他当下就明白了过来,合着这些人是为追他而来啊! “不是,你们来评评这理,我不过是让他帮个小忙,他数落我也就算了,竟还打算将我困在家中,不让我出门了!如今玉可下落不明,是生是死亦未可知,我这个做朋友的却只能不闻不问,这又是何道理,难道,这样就符合我爹心中读书人的模样了?” 小宅的屋中,陈宇昂正气愤的同三人讲着昨日自己的遭遇,手里,却是已拿起了莎莎刚做的蒸饼,正准备往嘴里塞。 “汪玉可出了事,自有汪家人自己着急,人若真走丢了,或是犯了险,也自有衙门里人会帮忙找,你这样的在意,不会这里头,还有别的什么事。” 陈宇昂一边吃着蒸饼,一边点头道:“你们别说,还真是出了怪事了,这人眼看着都已经丢了整一日了,汪府那头,却是没什么动静啊!” 这事,最怪异的便是出在汪府的态度上了,按说人已失踪了一整日,汪相就算不着急,这人寻不到,怎样也该先上报给官府了,可这汪家人却跟商量好似的,问遍了玉可身边的熟人,也寻遍了他常去的地方,却唯独没将此事上报官府! “难不成,他知晓玉可在哪,故意不寻?可是不对啊,你是汪玉可的好友,连你都不知他在哪,难不成汪相还会故意将人藏起,然后又再假装派人出去找寻?也说不通啊!” 莎莎挠了挠头,也是一脸的不解,一大早,便要费神想这样的难题,真是苦煞了她和孙三,见陈宇昂也没什么大事,孙三转头便准备回屋再睡个回笼觉,陈宇昂见他没什么胃口,伸手便把他面前的蒸饼拿到了自己碗里。 这小子,天大的事也不耽误他吃饭,孙三心想着,随后却又无奈的摇了摇头,便伸了个懒腰,又回屋去了。 莎莎见他这样的饿,倒是又给他添了不少白粥,只是这会儿江伊佳还睡着,莎莎却是再三嘱咐陈宇昂莫要打扰了她的安睡。 外头,这会儿已是天光大亮,看着小院里正晒着的茉莉花干,陈宇昂只觉暗香阵阵,竟忍不住将那晒干的花蕊塞了些进嘴里! 他正仔细的咂着这茉莉花干的味儿,身后,只见一人影走来,见他这样的贪食,忍不住的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架势,倒是颇有些牛嚼牡丹的意味。” 陈宇昂赶紧起身,末了,又似想起了什么,看着来人,赶紧将嘴里的茉莉给吐了出来。 第71章 风云变幻,多是非 清淡的白粥,配上可口的酱菜,江伊佳一人吃的是津津有味,一旁,陈宇昂将今日来这儿的所求,又同她讲了一遍。 “你这样偷跑出来,之后打算怎么回去?” 陈宇昂听闻,只是挠了挠头,倒是并未在意这些。 “我?反正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大不了回去再挨顿板子和骂,跟玉可比,总是他的性命要紧些。” 江伊佳点点头,似是认同了他的所言,陈宇昂自觉有戏,正准备听听她的高见,却不想,转头江伊佳便放下碗筷,然后头也不回的跑去小院看那昨日晾晒的茉莉花去了。 陈宇昂很不解,却不知缘何而起,只当是自己刚才鲁莽,损了她的茉莉花干,正思量着拿什么补偿时,却听见江伊佳开口说道:“你先回去。” 这下,他是真有些不知所措了,这是,要赶他走? 安静的小院里,江伊佳独自一人在那整理着花草,屋中,收拾着碗筷的岳莎莎总觉得阿姐今日的所为,透着些古怪。 她正准备干完了手里的活,再好好询问时,就看见江伊佳竟踉跄着从小院走来,结果,人还未走到门口,就已支撑不住,瘫倒在了地上! 另一头,汪府的后宅内,这会儿也已闹的是不可开交! 在汪家,若说汪相是一家之主,那唯一能制衡这一家之主的,便是汪家的那位老太太,孙氏了。 老太太平日里最宝贝的便是玉可这个小乖孙,就是当初曹沫在府,玉可住在外宅时,这每日的请安都是不曾断过的,如今玉可失踪,汪伯彦虽让府内的众人瞒着自家老娘,可老太太到底已有两日没见过孙儿了,她心急啊,便说什么也要去外宅见见孙儿,结果,一来二去,汪夫人自己说漏了嘴,老太太这才知晓了其中的原委。 等汪相回府时,看到高坐正堂的老母,他便心道不好,不等老母亲开口,他抬脚进屋,二话不说,便跪在了老母亲的面前! 汪老太太到底是大家风范,这样的场面,她却是面色威严,不动如山。 面前所跪之人,不管在外头如何的风光,到底是她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如今,这最有出息的儿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汪相,却屡遭非议,连带着自己的家人,亦是受其连累! 三个孙儿,死的死,避的避,留下这最小的一个,又因议和一事让人给绑了,至今两日,却仍是下落不明,生死未知,若不是其母白氏不忍,才将此事和盘托出,谁知道面前这不孝子打算瞒到什么时候去! “母亲,这事,您切莫心急,儿子已暗中寻来了几个帮手,想来玉可的踪迹不日便可知,您……” 汪伯彦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母亲已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 “儿啊,莫说为娘的给你难堪,你可知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的深意!” 跪着的男人已弯了脊背,此时,谁都看不到他面上的神情,汪老太太却是不管这些,只是看着外头的天色,不由得叹了一句。 “你这样的聪明,就不能给自己和后世子孙容条退路么?” 见跪着的人不答,老太太的神色变了变,刚才还威严的面容,此时却只剩下了难掩的失落,她深深的看了眼那跪着的男人,一想到玉寒、玉可,却又心如刀割。 “母亲,请恕孩儿无能!” 那跪着的男人,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了! 此时,就听见“扑通”一声,刚刚还威严而立的汪家老太太,在亲耳听到那一声“无能”后,便再也支撑不住身子,竟直挺挺的倒在了正堂之上,昏死了过去! 一阵阵凄厉的哭喊声传来,汪伯彦只觉乾坤倒转,心痛如绞,短短数月,家中噩耗接连,哪怕他已是这样的身份,也终是难抵命数蹉跎! 如今小儿下落不明,老母亲又似油尽灯枯之象,朝堂之上,还仍有颇多是非纠葛等着他去处理,他不敢想什么后路之事,打从他走上这条仕途之路起,很多事,便已没有退路了! 第72章 身后事 晌午,幽香四溢的小宅里,老大夫却是沉着张脸,搭着江伊佳的腕,正切着脉。 屋中,莎莎和孙三是大气也不敢出,只能站在一旁,静等着老大夫的回复。 看着外头满院的茉莉花干,老大夫的脸色是越发的不善,不过这次,他倒是罕有的不曾发火骂人,只是嘱咐了岳、孙二人看顾着江伊佳静养,别的便再没说什么了。 莎莎心内不安,只道是自己多事弄这茉莉,才让江伊佳劳累了半日,引来了她这样大的反应,正懊悔不已之时,就见江伊佳悠悠转醒了过来,这会儿,正要同她说话呢。 “眼瞧着要下雨了,那院里的茉莉花可别忘记收啊。” 莎莎听闻,只觉眼眶一热,赶紧牵着她的手点头应允,见莎莎答应的这么快,江伊佳的眉眼肉眼可见的开心了起来。 “陈宇昂相求的事,看来我是帮不上忙了,不过,若你们想帮,倒也不是不可,反正寻人、拿物是你俩的强项,有我没我,也不妨事的。” 莎莎和孙三互看了一眼,这次倒是默契的没有搭茬,帮不帮忙倒是其次,如今她正生着病,身边可离不开人。 “老大夫不是说了么,只需静养即可,我就是躺着、歇着,要什么人伺候,我是假老太太,你们却不是真随从,总不能老是因为我,失了你们原有的心性。” 岳、孙二人自然明白她的用意,她如今这样,已是在为自己身故后的两人做打算了。 江伊佳回屋睡下后,莎莎瞧着外头的天色,终是走入了小院,收起了茉莉花干,身后,孙三见她心不在焉,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都说生离死别乃是人间最痛之事,人总以为经历了过往种种,便能在这两件大事上有所应对,可只有亲历者才明白,不管从前如何,每每遇这样的大事,人都会不由自主的重走一遍那荆棘之路,伤与痛,亦是在所难免。 “有些事,在所难免,终有一日,你我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到那时,我定然是不希望身边之人过多忧愁,只盼着他们能早日走出阴霾,过好自己日子的。” 莎莎收着茉莉的手,不由自主的擦了擦脸上的泪。 “她也说了,若我们自己想做事,大可放心大胆的去做,你若是愿意帮那小子,我听凭调遣便是,我不是个出主意的脑子,但干活却是不赖,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便是。” 莎莎吸了吸鼻子,开口问道:“那你想帮吗?” 孙三摸了摸自己的秃头,耸了耸肩,说道:“有事做,总比无所事事来的强,再说了,你不想查出这些绑了汪玉可的幕后之人,和汪相为何迟迟不报官的原由吗?” 莎莎白了他一眼,心道这秃子跟在阿姐身边,果真练就了一套好本事,她都还未曾开口,自己心中所想早被他知晓的是一清二楚! 也难怪外头如何闲言碎语,他却仍是紧跟在阿姐身边,与其说阿姐是解他心结的一味良药,倒不如说他是阿姐身边最得力勤勉的学生,这几年的跟随,他的心性、见识早已是今非昔比,岳莎莎也很是好奇,这几年大家一同处事,倒是从未试探过这秃子的实力,如今他这样主动帮忙,倒是真可试试他的本事! 寻人之事,仅靠她们二人,自然是不够的,莎莎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出门去寻个帮手,此时的小宅之中,便只剩下了孙三和江伊佳两人。 “出来!” 见莎莎已走,江伊佳这才从自己小屋之中探头出来。 “你倒是聪明,又让莎莎去打头阵。” 孙三斜眼看了看她嬉皮笑脸的模样,却只是冷哼了一声,这女人做戏的把式,他可是太清楚了,若真是累着了,就老大夫那个臭脾气,早将她们二人骂的狗血淋头了,还能这样轻易的放过他们? “你握着她手的模样,我就瞧出来了不对,说,这次又想做甚?” 江伊佳吃着桌上那剩下的半个蒸饼,脸上的狡猾之色却是更甚。 “不赶紧让她捅破那层窗户纸,我猴年马月才能吃上顿喜宴呐!” 孙三眼眸子一转,这才回过了味儿来,合着这小老太太打着这主意呢! “你就不怕她碰一鼻子灰回来啊,就那个老头的气性,定然不会同意他们俩来往的,这不是上赶着让人吃瘪去了么。” 江伊佳狠咬了一口蒸饼,说道:“那小子不来找,我就猜到是那老小子使绊了,你没看莎莎回来后,有事没事便想往那衙门去么,这回啊,就让她自己去试试,有了由头,总好过无事登门。他们俩的事,说白了也是个你情我愿,小崔要是不说清楚,总吊着我们莎莎,更不是个事,这回她求上门去,若有意,两人把话说开了,再好没有;若是无意,那也好,她死了这条心,另择良缘便是么。” 孙三嗤笑一声,笑骂道:“你倒是打算的好,万一她这回找的不是他呢,万一到时候她受不了打击,伤心欲绝怎么办?你倒好,强推了她出去,这后面的烂摊子,到时候可别指望我来收。” 江伊佳饮了口茶,看了眼身旁头无寸缕的孙三,笑道:“指望你一个还俗的和尚,去哄她?你是谈过情啊?还是成过亲呐?她今后的路,是要靠她自己走的,战场之中是如此,情场之中,亦是如此,生死情关一过,她便可出师自成了,我呢,也能功成身退,安心的走了。” 孙三摸了摸自己的头,听闻此言,却是叹了口气。 “老大夫今日这样的神情,看来你这身子,真是毫无回旋的余地了。” 看着外头的天色,江伊佳只觉舒宜自在,生死之事,能置之度外,那是假话,谁能不怕死呢?可真到了那一日来,她也总得做些准备不是。 “那,这朝堂上的浑水你还要去搅上一搅?” 江伊佳笑笑,指着小院里的几株花苞,说道:“四季更替,新旧交叠,这是天道,绝非人力可改,议和一事成与不成,不在你我,除非赵氏一族能摒弃骨血之中的惧色,学会真正的帝王之术,军政一心,才有可能保一保这大宋基业的平安,只是时不待我,事不待人,我能做的,不过是尽些绵薄之力罢了,至于结果,后事亦有新人在,就让他们去操心。” 孙三仔细琢磨着这话,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然后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人。 “你!你这是要学那,思凌?!” 江伊佳眯着眼,这会儿笑得却是颇有些城府了,是啊,霍思辰,也就是余焕,他所走的这条路,何尝不是想通过书院里的教化之功,来掌控未来朝堂之上的这些中坚之力呢! 余焕的失败,来源于他的自负和对世家贵族身份的偏执,江伊佳在书院之时,就发现了端倪,只是除此之外,她亦是发觉,书院之中,因战乱纷扰,亦是多了很多商贾、平民之子读书,习礼。 大宋与金国开战后,从前的世家贵族死的死,逃的逃,就好比那钱家,早已是囊中羞涩,没了往日的风光,如今新朝初立,天下苦人才久矣,这些勤勉的学子,才是将来朝堂之中的中坚之力! 只有人人皆可读书,都能读书,才能从诸多学子之中选拔人才,百花齐放,各地学子争光斗才,又何愁没有兴国安邦的大才可选呢! “禹州的那处小院,等我走后,你就替我卖了,剩下的钱银,你帮我交给邱姑娘,能在禹州开间小小的书院,我的心愿便已了。我不是思凌,自问也没那个本事和自信可靠着几个高官子弟,来牵制朝堂,只是……” 突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看着孙三开始喃喃自语道:“难不成,他不愿报官,竟是因为……?!” 孙三见她话风一转,定然是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来,正等着她发话,却在此时,听见小宅的大门口传来了动静,竟是莎莎回来了! 第73章 藕粉色的信物 还未过晌午,衙门的班房里,众人正心不在焉的吃着饭,屋里头,老衙吏正背对着众人,一人独坐,静等着当值的崔直回来。 等崔直回来后,听闻衙门里出了大事时,已是晌午过后了。 莎莎来衙门里寻他,他却是不知,可他如何也没有想到,师傅竟会如此行事,不仅不听莎莎的所求,还不分青红皂白的将她痛骂了一顿,直将人给气走了! “师傅!先不说她此时来寻我究竟所为何事,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羞辱于她,又是为何啊?” 班房里,其他衙吏早已识趣的退了出去,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了师徒二人在那争辩。 看着他这样的生气,老衙吏的火气也是不降反增。 “为何?我还想问问你是为何呢?她从前是什么身份,你难道不知?那个月娘的身份,你也不晓?跟他们这样的人来往,对你有什么好处?” 崔直猛吸了口气,看着自己师傅的那张老脸,无奈的说道:“她们从前如何,那是她们的事,如今她们总归是没犯事,也没得罪于您?今天她找上门来,说不定还真有什么大事,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将人撵出去,万一……” “万一,万一什么,若真有那天大的事,自然会有人找到衙门里来,她若真有事,为何不能光明正大的同我讲,硬要等你回来,跟你说?” 崔直见他这样的冥顽不灵,索性也不再隐忍,直接将他同江伊佳一同密谋之事给小声透了出来,末了,他心存怨怼的问道:“您既能同那魔头联手,怎么到了我这儿,却是这样的苛责,先不说她岳莎莎是个怎样的人,今日若她真是有要紧的事要告知于我,您这所为,到底是怕她将我拉下水去,还是怕我对她心存他意,辱了您的脸面和公门理法?!” “你!” 老衙吏此时的脸色,已是黑的一塌糊涂,却没想到,这崔直之后所言,更是让他生气! “师傅,有些话,我本想等事成了再同您说的,今日您既比我心急,那索性,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岳莎莎这样的女子,我还真就喜欢,还喜欢的紧呢!” 说罢,那崔直便愤而起身,抬腿便走,不管身后的老衙吏如何的说,如何的骂,他却是不为所动,一意孤行的走出了衙门,然后,便寻莎莎而去了! 老衙吏本预再追出衙门去,拉住崔直,却不想,身边的这些小吏们却是跟商量好似的,竟团团将他给围住了,身后,万捕头早已听见了动静,见师徒二人闹成这样,赶紧让那几个小吏将老衙吏给半推半抬的拉回了班房里。 “你看你,着急了不是,都说了孩子大了,自有自的主张,你倒好,非要横插一脚,这回可好了,他不光承认了,还要寻上门去,你要是跟去,难不成还真要做那棒打鸳鸯的恶吏不成?” 班房里,一杯茶水送来,奈何这会儿,老衙吏却是没心思饮茶,他是如何都想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孩子,怎就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你这榆木脑袋,当年是怎么追到的你家那口子的,两人彼此属意,又没有开口言明,你不让他俩见面,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何必要这样言辞犀利的羞辱一个姑娘家呢?你这不是逼着崔直在你和那姑娘之间做选择么?” 老衙吏沉着张脸,这会儿已将刚才崔直的所言都给说了出来,他对江伊佳的疑心本就从未放下,今日莎莎突然求上门来,他自然是万分的防备。 这妮子跟在江伊佳身边,本也不是什么善茬,如今到衙门里来寻崔直,老衙吏哪能轻易让她如愿,结果两人一来一回,这才话赶话的,多说了些伤人的言辞。 “嗨,你啊,就是管的太宽了些,年轻人么,有些来往,再正常不过了,反而是你这样的阻拦,倒是让阿直生出了别的心思来。他今日说的这些,不就是在跟你讲了么,他啊,长大了,你呢,也不能总把他当崽子似的护着,瞒着了。” 老衙吏叹了口气,都说儿大不由娘,如今看来,真是如此,可一想到那女人,他那昏暗的老眼便又多了几分阴霾,跟在那女人的身边,天知道她们会闯出什么祸来! 这一头,等崔直千方百计的寻到小宅时,孙三已使出了浑身解数,却也没能哄好受气的莎莎,要不是因江伊佳这身子不好,正在屋中“静养”,就这妮子的脾气,受这样大的委屈,多少也得闹腾一阵! 等崔直出现在小宅门口时,别说孙三了,就是岳莎莎自己,亦是没想到他竟会亲自寻上门来! 既是寻到了人家家里,前头自己师傅又让人家受了气,这会儿崔直站在门口,却是有些局促起来,莎莎见到来人,也是怔愣了一下,可随即,她便冷下了脸来。 屋里,此时两颗人头正一脸鬼祟的盯着门口,远远的,屋里头的人却是听不清外头二人说了些什么,就看见那崔直红着张脸,好似田间地头那红薯似的! “诶,你耳朵好使,听听他都说什么了,怎的这脸跟喝了酒似的?” “你当我顺风耳呢,这么老远,哪听得清啊。不过这小子倒还真有些本事诶,你看那妮子的脸,消气了嘿!” “递东西了!递东西了!!” “是个什么物件?” “粉糯糯的一个物件,看不大清。” “啧,你这眼力,一到白日就跟瞎子似的!” “那么老远呢,顺风耳当不成,便要做那千里眼啊!” “诶,我怎么看莎莎的脸,红起来了。” “才看出来啊,小姑奶奶这是动情啦!” 小院里,看到崔直递上来的那物件,莎莎却是意想不到,没想到,他竟会送她了一个藕粉色的花包! “这个花包,我瞧着,瞧着不错,今日上门匆忙,也没,也没准备些什么,这个,这个就当是赔罪之礼了,我,那个,东西虽放了两日,不过,还有些余香的,你别嫌弃。” 看着崔直涨红的脸,莎莎只觉此时心头狂跳,她接过那花包,赶紧稳了稳心神。 “放了两日?不会是哪家的姑娘赠你的信物,这东西可不能乱送,当心坏了人家的一番心意。” 崔直此时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见她起了误会,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是别人送的!这,这是我自己买的,我瞧着你喜欢,就买了一个,没人送我这个!” 莎莎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傻样的男子,心里头那丝丝的甜意已蔓延开来,那藕粉色的花包,此时已被她牢牢的抓在了手中! 第74章 纠结于挣扎 “回禀汪相,下官已在临安城内各处探查,令郎失踪之地,乃是城中街市一片,此地所居,多为各地而来的商贩,且人数众多,三教九流,皆有往来。” “我们的人遍寻街市巷弄,却未寻到公子踪迹,只是……” “只是什么?” “下官也是猜测,这街市之中,虽是城中繁华之地,可前不久,前不久却刚刚闹出过一些事。那时,街市之中,各家商贩闭门歇业,对议和一事,亦是心存怨怼,玉可少爷此时失踪,是否与议和闹事一事有关?” 正堂之中,大理寺少卿瞿白刚将自己的猜疑说出,原本还喝着茶的汪伯彦,这会儿却是放下了茶盏,然后,他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 “这封书信,是端阳第二日晨起时,挂在我府宅门口的。” 瞿白小心接过,仔细验看,这才明白,为何汪相不将此事上报官府,却只是求到大理寺处,要他们暗中相助。 “为议和一事,城中百姓已闹过了一回,端阳夜,犬子被绑,却又是因此事而起,此时若上报官府,定然会招来非议。” 汪伯彦起身,来到瞿白身边,颇为慎重的说道:“议和,乃是圣意,亦是兴国安邦之根本,绝非儿戏。这些人所为,不过是想用吾儿的性命做要挟罢了,我岂能让他们如愿?!” 汪伯彦说的是义正严辞,瞿白等人自然也是心知肚明,此时若将汪玉可被绑一事捅出,世人怕是只会揪着议和一事大做文章,到那时,汪相不管如何行事,恐怕都是进退两难啊。 “相爷安心,此事,我等当尽心竭力,定不会负您所托!” 送走了大理寺的几人,汪伯彦又忙不迭的赶到了后院。 老太太屋中,卧榻之上,从前神采奕奕,整日乐呵呵的汪家老太太,此时已是形容憔悴的不成了样子,都说哀莫大于心死,从她听到自己儿子亲口说出他无能一保之时,她便已明白,汪家自此,怕是要走上条不归路了。 一家老小的生死,固然重要,汪伯彦又何尝不想安稳度日呢,可,踏入了官场,步入了那朝堂,安稳二字,便已是奢望了。 入朝为官多年,他怎会不知逢君之恶的凶险,张汤之辈,是他的前车,他又怎会不知其下场! 然,天下之根本,原就在圣上手中,君心圣意,才是国之根本! 自古以来,哪一朝新政,能一开始便顺心民意? 百姓最在意的,难道不是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吗?此时他们不知议和的好处,一心只道收复山河失地,剿灭金人,却不知连年战事,以使国库空匮,仅每日的军需、军粮,便已是天数,这仗若再打下去,但凡此时降下天灾来,朝中入不敷出,无力支援,到了那时,百姓又会怎样说? 一声长叹,自屋中传来,汪伯彦拭去眼角泪水,看着自己的母亲,终是软下了心肠。 “孩儿不孝,才惹您这样的生气,您放心,玉可定然会安然归来的。” 锦绣面的被褥上,一双枯槁的手却只是紧握着一个小小的丑娃,是怎样都不肯放手。 汪伯彦知晓母亲心意,吩咐了老太太屋中的丫鬟后,便独自一人,拖沓着步子,来到了祠堂之中。 摇曳的烛火,将他脸上的沟壑映照的更加明显,他步履沉重的取了三支香,待到香火点燃之时,他却只是敬上了香火,然后便一人走到了祠堂边的一块小木牌前,仔细的端详了起来。 “其实原来在家中,我奶奶最疼爱的,却不是我这个小孙儿。” 简陋的柴房之中,汪玉可吃着那汉子端来的饭食,却是打开了话匣子,聊起了自己家中的过往。 “我大哥,汪玉明,也只有他,才能配得上谦谦君子风范,临危不惧强军的夸赞!当初东京城变,若没有他的指挥和护送,我们家,还有无数逃难的人家,怕都会沦为金军的刀下亡魂!” 那大汉此时蜷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狭小的柴房里,两人好似相识多年的老友,正窝在一处,在那闲话家常。 “哥哥死后,家中好长一段时间没了欢声笑语,我那时还小,时常也会问我娘,为何哥哥会死?可生死这东西,谁又说的准呢,我只知道,没了大哥,便再没有人会为我在喝苦药水时,留那一颗酥糖了,之后,也没人会在高兴时,将我高高举起,开心的转圈圈了。” “那你,还想他吗?” 汪玉可擦了擦嘴,有些落寞的说道:“说不想,那是假的,我大哥这样的人,若能活到现在,应试得中,定能同二哥一起,大有作为。若是他在,有些事,便也不至于到今日这样的地步了。” 柴房之中,二人皆是一声长叹,待到那汉子收拾了碗筷出门时,门外,早已有人在等着他了。 “这都已经两日了,那狗贼府上,为何还没有动静啊?!” “难不成,他为讨皇帝老儿欢心,便是连自己儿子都不顾了?” “我看不像,这孩子如今是他家中唯一在府的,今日我从汪府的下人那打探了一番,听说他们家老太太已然是病的下不来床了,我看呐,还是咱们心忒慈善了些,只是写了封书信,若要让那狗贼就范,想来,我等还得下些手段才是!” “手段?什么手段?你该不会是要……” 此时,手里拿着碗筷的大汉不由得心头一紧,他看了眼那柴房,却又不住的叹了口气。 有些事,他本不愿的,可奈何汪伯彦不愿就范,此事若再拖下去,那便真是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第75章 寻人之路 随风的细雨,却没能打湿小院之中生出的新叶。 小宅屋中,莎莎红着脸,将自己的所知同崔直又讲了一遍,一旁,眯着眼的孙三,这会儿却是正仔细打量着面前这出身公门的野小子。 “汪相家出了这样的事,为何不来报官呢?再者,你们又是从何处,知晓这消息的?” 莎莎刚要出言解释,便被身旁的孙三先声夺人,接过了话去。 “这位崔公子,咱俩呢,也算是初次见面,有些话,却还是要同你说道说道的,莎莎这妮子呢,实诚,我们这些故交好友却是看不得她受委屈的。今日你师傅在衙门里这样的羞辱于她,你来这儿代他致歉,我不说什么,可莎莎这样的信任你,将这事说予你听,怎么我听着,你倒还怀疑起她所言的虚实来了,难不成,她今日跑到衙门寻你,受了你师傅这样的鸟气,便是为了拿这旁人的家事,诓骗于你?” 崔直张了张嘴,本想开口,却又不知要从何说起,反倒是岳莎莎,此时却是狠狠瞪了眼孙三。 半晌,崔直开口道:“我,我倒也不是怀疑岳姑娘,只是,这样的消息,可说是汪家的隐秘,汪相的身份,想必你们也是知道的,多少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若他家中当真出了这样的大事,怎会连一丝风声都未透出?若说汪相怕此事引来轩然大波,私下寻人处置,可为何这样的事,你们又能知晓呢?” 崔直这样的公门出身,自然不是随意可打发了的,这么大的事,人家不报官,定有其背后的用意,这会儿她们寻上门来要他帮忙,他自然也得问清楚其中的原委才是,毕竟,他可不愿让师傅的话,一语成谶。 里屋,听着外头三人的话语,江伊佳的面上却是平静如常,崔直这样身份的人,却是此事最好的帮手,有他在,寻人时不管是碰上那些歹人,还是碰上汪家的人,只要他亮出衙门捕吏的身份,不管怎样,多少也能震慑对面一二,更何况,崔直身后的这些倚仗,也定然不会让他只身犯险的。 她轻笑了一声,心中更是喜不自胜,看来这小妮子的算盘珠子,打得还真是不赖呢! “这小子,问来问去,话可真不是一般的多,幸亏这次让我们帮忙的是宇昂,这事倒也不难解释,不过呢,越看这小子,我便越发觉得是不顺眼。” 送走了崔直,莎莎回身便白了眼这多嘴多舌的孙秃子,他从前是怎样的出身,难不成是忘了?都说一招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两人一猫一鼠,可不就是相看两厌么。 “阿姐身子如何了?” 孙三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的说道:“老大夫既都这样说了,那便让她先静养着。” “这回,可是完全由你筹谋设计,我们,都是你手中的棋子,便是全权听凭你调遣。只是,虽说这事同我们没什么大干系,可既然入局,便是万不可掉以轻心的。” 莎莎回转过身来,此时她的面上早已收起了刚才的委屈、气愤,甚至是同崔直见面时的那一丝羞涩,此时在她脸上,也早已是荡然无存。 “秃子,我认识你时,还是在方也县的山林之中,从我入军营做事,到跟随阿姐行事,这几年,你可曾见我犯过错吗?” “这些年,阿姐教会我的,不止心机算计这么简单,她要我学会的,亦不止筹谋布局,从我知晓她时日无多起,我就知道,阿姐临走前,总是要给我留个考验的,你觉得,我会拿她的期许,当成儿戏,敷衍了事吗?” 细雨朦胧之间,孙三惊觉,这面前的女子早已褪去了从前的稚色,她那脸上的骄毅之色,同屋中的那人,可说是如出一辙! “哗!” 一声纸响,此时,一幅临安城内各路详尽的地形图展现在三人的面前,看着眼前的图纸,莎莎只觉是喜从天降,没想到在禹州的这些日子,孙秃子竟从岳老爹手底下的绘图师中学到了这样厉害的手艺! “跟踪邪道那日,你阿姐嫌自己腿脚不灵便,又不知这临安城中的巷弄布局,我便存了些心思,没事时,便寻着城中的地形,画画布局,谁能想到呢,竟在今日有了这样的大用处!” 看着这城中布局,莎莎只觉眼前是豁然开朗,有了这地图,何愁寻不到汪玉可的踪迹,一旁,江伊佳仔细验看着这图中地形,手指所指之处,正是当日宇昂所说的巷中异响之处。 街市旁的这些巷弄,盘亘交错,岔路纵深连绵,各路小巷之中,又掺杂了诸多门户,若是一一查验,真不知要寻到猴年马月去。 “你去。” “你去!” “不是,这主意是你出的,怎么临了做事了,倒是推来搡去的?!” “我,我,我这人,他见不得血,一看见那玩意,我就晕,万一我这手里没个轻重,真把他,把他给弄残了,弄死了,那不是,那不是……” “行了,割他一只耳朵,亦或是断他一根手指,要不了他的小命,我们所为,是为了天下苍生!虽说他年纪小,这事,也确是同他无关,可谁让他是那狗贼的儿子呢,老话还说,父债子偿呢!” “可,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这事真惹怒了他爹,到时候来个全城搜捕,我等又当如何行事?这天底下,可没后悔药吃,耳朵割了,手指断了,这孩子跟废人也就没什么分别了,真惹怒了那狗官,他一个权倾朝野的宰相,我们一帮子街头贩市的草民,到时候一群人,可都得给他陪葬啊!” “你这会儿倒是晓得害怕了,绑人的时候干什么去了,那会儿吵嚷着要狗官性命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这后果了,你若是现在怕了,大可以提着你那菜篮子,滚出这院子,反正我等早已做好了舍身的准备,大不了一命抵一命便是!” 屋子里,几个街贩正为谁动手吵的是不可开交,屋外头,那拿碗的大汉,却是在院子的水井边洗着手里的衣物。 此时,院外的巷弄之中,几个身手敏捷之人正沿着街市旁的巷子开始逐一核查小院之中各家住户的情况! 另一头,莎莎和陈宇昂却是站在了端阳那日发出异响的小巷口,等来了牵着“大虎”的崔直。 第76章 寻上门来 昏暗的柴房中,小窗口的那一丝光亮成了汪玉可这两日唯一的慰藉,外头的吵闹,其实他听得一清二楚,只是相比于要失掉只耳朵,或被砍掉根手指,他最在意的,却是父亲究竟会做怎样的选择。 院子里,洗干净的衣物已被那大汉晾晒了起来,屋子里,众人的讨论已渐近尾声,门口,一双纤弱的手,却是在此时敲响了这处院落的大门。 女人的身影走入院落时,屋子里的人见到她的面容,却是察觉出了不对来。 “大宇,不是让给你好好守着门吗?怎能这样随意的放人进屋!” 从屋中走出为首的,是个农夫打扮的壮汉子,身后其他人亦是赶忙从屋中走出,四下观望了一阵,见那女人身后无人跟随,这才赶紧掩上了大门。 “你是何人?” 那女人四下打量了一阵,只一眼,她便盯住了院中拐角的那一处柴房小屋,站在门口的众人一时摸不清她的用意,见她这样的盯着那里,几双握着镰刀的手,此时却已沁出了汗水来。 “汪家派的人,已在寻来的路上了,官府的人呢,也快到了,你们有心思在屋中这样的高谈阔论,倒不如想想之后该如何收场。” 门口的几人听闻此言,有些慌了手脚,胆小的,竟是连那手中的镰刀都握不住了。 “当啷”一声脆响,吓得周围几人亦是发出了惊呼,此时,为首的那人却是紧绷着手掌,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女人! “寻到,又如何?我等做这事,全然是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危着想,何错之有?他汪伯彦割让我大宋国土,卖主求荣,那才是该死之徒!汪家的所有,靠的是欺上瞒下,踩在无数忠君爱国之人的头颅之上,走到的今日,他们享受荣华富贵之时,可知那些前线拼杀致死的将士们,是何其凄惨无辜!” 院中,那女子只是浅笑着,听完了面前之人的所言,再看看他身后的几人,却是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来。 “您既有这样的大义,为何不直接将那汪伯彦绑了?宰了?” “……” 长久的沉默,屋里,院里的人却都不言,那女人担了担身上的尘土,笑着说道:“世上欺软怕硬之辈良多,本以为你们这样受过疾苦的,多少也该知晓些人情,如今看来,人呐,历经千万年往来,有些毛病,却是丝毫不改的。” “看在你们这两日没为难那孩子的份上,话我已经带到了,眼看着寻他的人即将上门,你们可用之计却是不多,是去是留,可得思量清楚。大家同是小民百姓,为这样一件确不可成的事,赔上条小命,又是否值得?你们自行权衡。” 此时院墙的外头,刚刚还如常的巷子里,却是传来了不合时宜的吵闹之声,屋里、院里,已有心智不坚之人预备着要跑,结果那人还未将大门打开,便被一柄飞来的镰刀封喉,直接血洒当场,一命呜呼了! 这一头,牵着大虎的崔直,正带着莎莎和陈宇昂一路探寻到了巷子的深处。 巷子里的岔路太多,街市中不少沿街叫卖的商贩又都群居于此,一路上,大虎干活虽卖力,可毕竟那些小食摊子上的香味实在诱人,好几次,它都险些将三人带偏了方向,若不是陈宇昂拦着,崔直真恨不得对这馋嘴的老家伙来上一脚! 瞿白等人亦都不是等闲之辈,对付这些市井小民,不过使了些威逼利诱的手段,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几人便已从他们的口中套出了不少消息。 “他们这些商贩,若是不想让常人察觉出不对来,又要看顾好家中绑来的汪玉可,必得是多人群居之所,才更稳妥。你们,去探查这巷中多人所居的院落,特别是家中有力大者,行武者尤要盯紧了些,若有可疑之处,以哨声为号!” 随行的几人应声,之后便散入各条岔路之中。 此时,院落之中,血腥味弥漫开来,在场的几人不可思议的看着刚刚挥出那镰刀的壮汉,脸上的惊惧之色更甚,他们是如何都没想到,平日里最是重情重义的老大,竟会毫不犹豫的挥刀将那人给砍杀了! “他这样的人,若是上了战场,便是叛逃之辈!按军法,乱军心者,必杀!你们若要同他一样下场,现在便可走!” 怒目圆睁的壮汉,此时如同那阎罗殿中的恶鬼,见众人不敢妄动,他便又将目光看向了院中的女子。 “你这妖言惑众的鬼魅,为救那汪家的畜孽,竟敢到此来胡言乱语,扰乱军心,今日我倒是要看看,有我在此,谁能救他!” 众人对那壮汉所言所行的畏惧已是到了顶点,这会儿哪还敢轻举妄动,只是那院中的女子此时身处险境,却是比他们还要淡定自若些。 “军心?军法?想来您也是从军中退下来的将士?” “既是从前的军中将士,不在此时为国效力,却靠着掳人挟持,求谋些面上的忠君爱国之道,真是可悲可叹。” “我既来此,当然不是耍耍嘴皮子,本以为你们这些人的所为,背后定还有他人指使,可如今看来,却不过是群误入歧途的罢了,你既不愿放过汪家,大可一人独揽这买卖,为何还要牵扯上这院中的许多人,他们,助不得你成事,等汪家和衙门里的人寻上门来,这些人,也未必会真心帮你,留着他们,便是留下了祸患,难不成你一人还能做那三头六臂的哪吒,以一挡百不成?” 女人的话,看似是为这院中那些胆小鼠辈之徒所言,其实,却也是攻心之计! 杀一人,对这壮汉而言,自是不算什么,可屋中、院中的这些人此时站在那里,又还有几分真心实意同他一同对抗官府和汪家人,人呐,一旦生出了异心,不管是用强权笼络,还是用利益捆绑,叛,只是迟早的事。 此时屋中、院中,已有人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镰刀,他们一人,自是不敌那壮汉的,可这些人若是联手,却未必不能与他相抗啊! 第77章 各方登场 “今日出门前,您是不是忘记喂大虎了,怎的它跑去的地,不是做酱肉饼的,便是卖大肉包的?” 进巷子后,大虎便接连将三人拉跑偏了好几次,结果,在混了一个酱肉饼,两个大肉包后,它却是还不知足,又拉着三人跑去了巷中的肉圆子食摊门口,要不是陈宇昂稀罕这大狗也是个叼嘴的吃货,崔直的腿脚,早落在这贪嘴的狗东西屁股上了。 “您还别说,它这鼻子却是灵光的不行,以我在街市寻食的经验,它爱吃的这几家,用料、口味确是一绝的,诶,崔哥哥,下回我……” 话音未落,那大虎似是嗅到了什么不得了气味,竟如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崔直一时不曾防备,连人带绳的一同被它给带飞了出去,身后的陈宇昂和莎莎还没反应过来,一人一狗便已飞身入了一旁的巷弄之中,二人面面相觑,而后,便赶紧跟上了脚步。 院落之中,那名唤大宇的汉子正拿着块烂布,默然无声的抹着地上四溢的血水,刚刚的一场恶斗,让院子中的死尸又多上了三具,血水飞溅,整个院子,便是连块下脚的地都难寻。 女人的裙衫上,也免不得沾染了些血点子,若不是刚刚那一场血战,让那为首的壮汉耗费了不少精力,亦是受了些轻伤,就凭女人刚才那番挑拨之言,此刻院中的女子,早该同院中的那几具死尸一样,一起去见阎王了! 他这样的人,身手了得,军心坚毅,却是不屑做些宵小之事,这才不愿亲自上手,去取了玉可的耳朵或手指,却不想,仅是这样的一件小事,却是试出了同行之人的心性,以至于强敌未到,院内已自相残杀了一片。 不远处,一声声犬吠声传来,那女子嫣然一笑,整了整衣衫,这才站起了身来,这么大的血腥味,那条老狗若是再闻不到,便真枉费了她的一番苦心了。 见她要走,那杀红了眼的壮汉却是不容,抬手便挥舞着钢刀,要砍下那女人的头颅来! 结果刚要动手,便听见远处几声暗器之响传来,他抬手挡过,不成想,那女人竟接过条院墙之上的绳索,飞身而起,直接跳出了院墙,等他再要起身去追时,自家的大门竟被人一脚踹开,一条黢黑的大狗飞身窜入,竟直扑向院中的大宇而去! “大宇!!” 那壮汉惊呼出声,赶紧上前欲救,却不想半路杀出个岳莎莎,旋身飞腿,便踢向了直冲过去的壮汉! 那壮汉身经数战,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闯入者,他却是丝毫不惧,硬是双手护面,生生接住了莎莎飞冲而入的这一记飞踢! 两人在院中打的火热,崔直却是提刀进门,欲将那倒地的大汉擒拿,却不想,这大汉虽不善武艺,却是个力大无穷的猛人,即使被大虎死死咬住了手,却是只觉吃痛,然后一把,便将大虎给甩飞了出去,见那汉子如此壮硕,崔直亦是不由的咽了口唾沫,自己手中有刀,却不知能敌上几回。 屋顶,此时孙三正趴在那儿,仔细瞧着院子里的动静,要不是江伊佳先行一步,使了那挑拨离间之计,就凭这两人一狗的阵仗,怕是真难从那壮汉的手中讨得几分便宜类。 “崔直碰上的那人,看身量,就不是一般货色,此时若没个帮手,怕还真有些棘手啊!” 身后,江伊佳端坐梁上,正瞧见不远处向此赶来的瞿白等人,这院子已然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汪家找来的人若是再寻不到,那可真是群饭桶了。 院子里,四人一狗打得是有来有回,正是焦灼,门口,蹲在地上望风的陈宇昂,此时却是小脸煞白,忍不住的在那吐了起来。 身旁的那滩污秽,是他心怀好奇下,窥探院中得来的下场,那院中的惨烈,已超出他生平所见,满地的血污,散落各处的肉块…… “呕……”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不管他如何的闭气,都无法逃脱这股子腥臭味,他现在才终是明白了自家老爹为何要自己好好读书了,平日里总在人间炼狱里走动,若是寻常人,一早便疯了! 不远处,疾步声传来,人还未走到近前,为首的瞿白只觉得那蹲在地上的孩子眼熟。 血腥味飘来,几人神色肃然,生怕那汪玉可遭遇什么不测,便寻着那打斗之声,立时冲入了院中。 眼前这样的场景,莫说陈宇昂这样的娃娃了,就是瞿白这等身经百战的亦是看了直锁眉,院中的四人打的正酣,突见几个生人闯入,彼此又提了防备。 这时候,崔直的这身官服便成了最好的倚仗,不过三言两语,瞿白便明白了四人之中,谁是敌,谁是友。 本来么,其实他们不搅到这浑水里,只要找到汪玉可的下落,然后将人带回,便可大功告成,奈何他刚刚一时的疏忽,竟忽略了门口那个狂吐不止的孩子,就在他准备袖手旁观之时,门口那个鬼头鬼脑的孩子却是探出了头来! “瞿叔!!您怎么来了?!” 听见宇昂的声音,瞿白的心头,已是七上八下。 不过此时,他的面上却是淡定自若,短短一瞬,他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奥,我们只是赶巧路过,听到这里出了些不寻常的动静,这才寻声找来,真是没想到啊,天子脚下,竟出了这样的狂徒,你们几个,还不上前将人拿下!” 有了帮手,莎莎和崔直便不是孤军奋战了,就连一旁的大虎,都忙里偷闲的歇下了一口气。 大虎这条狗,却是条成了精的老犬,别看它成日里睡在衙门四仰八叉,可每到关键时候,这老家伙,总会给人来个出其不意。 也不知是对同为吃货的陈宇昂心心相惜,还是对他之前给买的肉圆子感恩,这家伙竟趁着里头打的热闹之际,偷闲跑去门口寻陈宇昂去了。 一开始,陈宇昂也摸不透这老狗的用意,还以为它这会儿出来拱他的手是要讨吃的,见陈宇昂不懂,狗子也不恼,只是叼着他的衣衫,一味的拉着他往那院子里去。 陈宇昂倒也不傻,他们找狗来,本就是来寻人的啊,便忍着恶心,同狗子进了院子。 都说这老狗聪明,陈宇昂这回也算是见识了一番,院子里,几个人打成了一团,谁也没注意到院墙边上多出来一条狗,一个人来,等那狗子将他带到那柴屋门口时,陈宇昂这会儿已是心领神会。 柴屋门口的那把小锁,看着倒也并不难拆,陈宇昂寻了块石头,只是几下,便砸开了柴房的大门,不过是一眼,他便瞧见了柴屋里头被五花大绑,堵住了嘴的汪玉可! 人,终是让他给找着了! 第78章 朝堂之上无小案 暖水环身,花香四溢,屋中,汪玉可整个人泡在木桶之中,将自己周身上下浆洗了个干净。 沐浴更衣完毕,他便同父亲一起,去了后院。 见到玉可的那一刹那,原本还卧床不起的老太太好似突然有了精神,祖孙二人搂在一起抱头痛哭,惹得周围的这些家仆、家眷们亦是忍不住的雨泪纷纷起来。 入夜,一桌丰盛的家宴,将汪家众人的欢喜又推向了高潮,就连从前一向不善饮酒的汪相,今日亦是忍不住的贪杯少许。 看着众人把酒言欢,喜不自胜的样子,坐在父亲身旁的汪玉可却是一脸的淡然。 酒席散去,夜色深沉,他一人独坐在榻上,却是望着窗外的月色发呆。 “莎莎姐,你那身功夫,可一定要教教我,你那日的神勇,真乃当世女杰啊!就是跟瞿叔他们相比,那亦是不输的!” 街市米铺之中,陈宇昂已整整纠缠了莎莎两日,奈何这两日米店上货,莎莎实在是没力气同他周旋,没想到这小子却是个会来事的,竟自顾自的给米店当起了杂工。 按说陈宇昂这样的家世,他又是陈家的独子,若真想学些功夫,以陈大人这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名师寻不到。 只是这陈大人却也是个十足奇怪之人,明明自己官居高位,却只是让宇昂一门心思读圣贤书,然后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别的,好似从未替他筹谋过什么,这样的性子,在如今的朝堂之中,却是少见了。 “我爹那样的脾气,别说外人了,就是我,有时候也摸不准他的路数。这次救玉可,我本以为他会同之前一样将我训斥一番,结果呢,他却是什么也没说,还暗地里,让老管家恢复了我的吃食和例钱!我也是越发的看不懂他了。” 此时的陈宇昂哪里晓得,正因他极力相救汪玉可,这才让险些被人暗中弹劾的陈大人,提前知晓了瞿白等人同汪伯彦暗中来往之事。 陈大人身居九卿之位,明枪暗箭自是见过不少,瞿白等人的所为,不过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之举罢了,他本是不屑,自然也不愿和他们同流合污,只是小人之心,却最是贪得无厌! 他不愿同这些人计较,却不想,这些人却早已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以后快! 汪玉可之事,便是瞿白等人投诚后,汪伯彦对其的考验,之后,若事成,他们便会以乱臣贼子祸乱新都为由,发难于大理寺,到那时,身为大理寺卿的陈大人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仅是这内忧,便够他忙活的了! 米店的活多,又累,陈宇昂这样一个大少爷,下学后便整日跑米店来做小工,确是委屈了他,只是这孩子干起活来,谁也拉不住,莎莎见他如此诚心,倒也颇为动容,便半推半就的答应了教授他些基本的武艺。 十日后,汪玉可带着家中新安排的书童,复学回到了山岳书院读书。 再见到书院中的同学、好友和老师时,汪玉可只觉是鼻头发酸,眼角含泪,若不是身旁还站着个父亲亲派的书童,他定然是又要哭上几回鼻子的。 “这次遇险,我才知从前整日在外头疯跑时的可贵,出了这么档子事,以后但凡出门,他便得寸步不离的跟在我身边,哎,宇昂,以后我怕是不能同你去外面玩闹了。” 陈宇昂掰了块胡饼进嘴,这会儿却是摆了摆手,说道:“事事无常么,你又不是大罗金仙,还能未卜先知么,别说你了,就是我爹,也都好久未见过那样穷凶极恶的歹人了,幸亏崔大哥和莎莎姐赶来的及时,再加上那大虎的从旁协助,才拖住了那两个贼人,不然,就凭那个狂徒要吃人的模样,真不知他之后会对你,做出些什么恶事来。” 一旁,汪玉可沉默的玩着腰间的坠子,心中却是有了另一番计较,那日他在柴房之中虽被捆住了手脚且堵上了嘴,可他对外头的动静,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在宇昂他们没赶来前,院中那个女人的所言,才是真正拖住了这帮凶徒,且让他们自相残杀的厉害人物! 那女人的声音,他好似在哪里听过,只是这几日不管他如何的苦思冥想,却都想不起来那声音的来处。 他知道,宇昂他们寻到自己,是在院中那为首的汉子与同伙自相残杀之后,想来,若当时没有那女人的挑唆,惹出那么大的动静,别说那条秃毛白面的老狗了,就是宇昂他们,一时半会儿怕也寻不到那院中。 只是这事,他却是没有告诉给任何人,那女人这样苦心孤诣的拖延时辰,又在听见犬吠声后飞身而走,明显是为了将这天大的恩惠施让给宇昂他们几人,只是,这女人又是如何知晓自己的所在?难不成,她还是真是天女下凡来救自己小命的? 汪玉可摇了摇头,此时还想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却是有些苦中作乐了,经过这样一番险事,日后,他怕是连家门都难出了。 这一头,大理寺的刑房之中,浓重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墙边,一排排晦暗不明的刑具,有些还滴答地流着血水,房中的木桩子上,那两个狂徒已被折磨的不成了人样,这会儿,坐在他们面前的,正是那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大理寺卿,陈武杨! 陈武杨这样的官位,按例,他本不用亲自监管此案,只是这样的狂徒,隐身于新都,又于新朝刚立之际,竟在天子脚下,做下这样的大案,别说临安城内的百姓了,就是圣上,亦是被这狂徒的所为震惊不已。 此案事关朝廷官员家眷被绑,事发时又闹出了这样大动静,圣上钦旨明定,要大理寺彻查此案,陈武杨自然不敢怠慢,只是,这案子背后之事,又掺杂了多少人情、是非,他的心里,却是跟明镜似的。 想到此处,陈武杨的嘴角却是扬了起来,谁能料到,这权倾朝野的宰相大人,竟是连自己儿子的失踪一事,都要费尽周折的作上这么大的一番文章。 表面上看,他为不牵扯这议和一事,不愿报官,只是求到瞿白这里,请他们暗中寻人,可实际呢,汪伯彦不过是借着寻人一事,趁机拉拢大理寺内与他志同道合之人罢了,哼,真是好心计,好算计啊。 若不是陈宇昂与那汪玉可情同手足,执意救人,还不知从哪找来了这临安府衙内的捕吏和一武功高强的女子捷足先登,先将汪玉可给救出,此事但凡让瞿白等人先得手,就凭他们的手段,这案子,定然会被做成件千古奇案! 到那时,他陈武杨手段再是了得,朝堂之上,面对汪伯彦和瞿白等人的里应外合、咄咄相逼,他就算是诸葛附身,舌战群儒,在圣上面前,怕也是难辞其咎啊! 第79章 拜师学艺 此次街市一案,临安府衙的崔直可说是功不可没,因其英勇无畏,行事果决,上官大人亦是给他特授了些嘉奖。 因所救之人,乃是当朝宰相之子,汪伯彦事后亦是派人登门重谢! 消息传到府衙,崔直在衙内更可说是风头无两,就连平日里最是难相处的邱主簿,此时亦是亲自赶到崔直家中,慰问了一番受了些轻伤,正在家中休养的崔直。 “瞧瞧,还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呐,加上这邱主簿,已经第二波了。” 老衙吏正收拾着屋子,看着面前那些如小山一般的贵重谢礼,却是直摇起了头来,穷凶极恶之徒,他倒是不怕,只是这些糖衣,他却是看了直发愁啊,也不知道阿直这孩子,受不受得住类。 崔直受的伤,其实并不算重,那个叫大宇的壮汉只是力大无穷,却是个不会功夫,也不伤人的,他被那人重摔出去后,只是受了些擦伤,人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他自己也没料到,不过是办了件案子,怎就招惹来了这么多人上门。 “还看不明白啊,你小子啊,这回可真是撞了大运了,那汪相家的小公子可不是一般的香饽饽类!” 院子里,崔直正摘着菜,一想到当日进门那个场景,心里多少也存了些疑惑,这些人为何不早不晚,偏在那日他们寻人之时,发生了这样大的内讧,也正是因那狂徒,连番砍杀了数人,血腥味扑鼻,大虎才嗅到了异常,带着他们赶去了那个院落。 “当日,若不是那狂徒发了失心疯,在我们去之前,突然砍杀了自己的同伙,就凭我和莎莎二人,还有那姓陈的孩子,怕是还拿不住他们几个呢。” “事后想来,我总觉得这背后暗藏了太多的巧合。师傅,这事您怎么看?” 老衙吏刚打扫完屋里,这会儿听见崔直发问,不由得说道:“你说这事,是那姓陈的孩子,托到那女魔头那儿的,可这事,为何她却是没参与呢?这还是其一,其二,你们上门后不久,这大理寺的人便赶到了,啧,你说,天底下真会有这样巧合的事?” 崔直眼珠子一转,却是摇了摇头,巧合,哪来这样多的巧合,别说这伙贼人是如何临时起意,动了杀心,自相残杀至此,就是这大理寺的人突然从天而降就已是十分的可疑了。 “这案子,既已交给了大理寺,你呢也就别多想了。只是那女魔头,你却是得存些小心,这案子虽说到现在没什么错漏,可她这人的行事却实在是诡谲多变。如今你在府衙内名声大噪,连带着邱主簿和上官大人都得这样的巴结你,以后做事,便更要谨小慎微,那个叫莎莎的姑娘,你……” “师傅,您怎么又来了,这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若没有她,我还未必能破上这样的大案呢,您不能因为那魔头厉害,就把她身边所有人都归到妖魔鬼怪那一行里!” “你!” 眼看着两个人在院子里又要吵起来,师娘赶紧从房里出来拿菜,这才打断了二人的争执。 其实对此事起疑的,也不止是崔直,莎莎忙了两日,可每每细想那日的情形,她却总是觉得不对。 “秃子,那日你在那墙头观望,可曾看见他们是如何起的内讧,这天底下的事怎就是这样的巧,偏我们开始寻人了,他们开始自相残杀,我总觉得,这里面还有别的什么事。” 秃子倒是个聪明的,江伊佳暗中相助的事,他自然不能和盘托出,不然,就这妮子的性子,若是让她知晓了他们在暗中相助,这心里多少是会不高兴的。 “他们呐,原来也不过是想绑了人之后,威胁这汪伯彦,却不想,那汪大人却是不接招啊。同你交手的那个,是他们几人里的头头,最是激进,扬言要砍下那汪玉可的一只耳朵,或一根手指来,威胁那汪大人,可其余的几人害怕事情闹大,许是怕了,死活不肯动手,几人这才起了纠纷,大家从口头的吵闹,闹到了刀兵见血的下场,要我说啊,这些人也是咎由自取。” 院子里,孙三朝自己嘴里塞了颗花生米,眼神之间,却是在观察着莎莎的一举一动。 “可我总觉得这事……” 不等她说完,孙三赶紧将她的话打断。 如今那两个恶贼已落入大理寺手中,莎莎和崔直能找上门去,全是归功了那条名叫大虎的狗子,这样行事,不仅摆脱了三人无故寻上门去的隐患,相较于崔直和陈宇昂的身份,莎莎的存在亦不会过于耀眼,引人注意。 不过,万事小心些,却也是应该的,如今那两个狂徒还在大理寺内受审,江伊佳虽用易容之术改换了容貌,可她到底是在众人还未寻到那院落的时候,已早早的出现在了贼窝之中,万一大理寺将此事通告出来,莎莎当即便会知晓原委,到那时…… “嗨,如今要紧的,不应该是汪伯彦同那些大理寺中的人勾结一事么,你也说了,为这事,这陈大人明面上虽没说什么,可暗中,这大理寺里头,定然是起了番较量的。这汪伯彦连自己儿子的这条命都能用来做文章,的确是心狠手辣啊。如今你的身份已摆在了明面,对付他这等人,自是得更加小心了。” 莎莎锁着眉,孙三的这番话语,却是给她提了个醒,如今她的米店还开在街市之中,不管她如何隐匿身份,以汪伯彦这样做事的心性,他定然不会对玉可的救命恩人置之不理,这两日,汪家的谢礼已陆续的送到了米店,可见汪家对此的重视。 崔直和陈宇昂那儿,其实莎莎倒是不担心,毕竟二人都是同行救人而去,倒是那汪玉可,却不知对他老爹,又会是如何说辞。 “师傅,这您就不用担心了,玉可那儿,您尽管放心,他不会乱说的,那日我将他从柴房里救出来时,就曾在他耳边悄声嘱咐过了!” 看着陈宇昂一脸得意的小模样,莎莎只觉这小子却是个可造之材,当时那样的场景,他一人在外头吐的是昏天黑地,却还是忍着恶心,同大虎进院,一同救出了汪玉可。 这若换做是普通人,这样的细枝末节,怕是早就忘在脑后了。 “你这孩子,倒是个练身手的好材料,只是你如今年岁大了些,很多基础的功夫得从头学起,怕是要吃上些苦头诶。” 陈宇昂兴致勃勃,这会儿哪管什么苦头甜头的,老夫子都说了,勤能补拙,大不了,他不管晴雨,时刻苦练便是! 书院里,汪玉可对他突然要学武一事却是看不明白,陈宇昂将自己收藏的画本拿给玉可看,然后便指着那画本里的侠客说道:“我早就想学了,只是我爹不让罢了,你也知道他的脾气,从文从武这事上,我做不了自己的主,不过这次你的事,倒是给我提了个醒。” “反正这回,咱俩也算是见过世面了,莎莎姐那身法,那腿脚,谁看了不赞一声豪杰!官家子弟,不说能文能武,好歹这防身的招数,咱们得学学,日后若是碰上个不平事,好言相劝若使不动,咱这拳脚相加总也能服人!” 汪玉可看着好友那样子,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来,末了,他看着陈宇昂的样子,颇为正式的向他提出了自己苦思冥想几日的结果。 他想拜师! 第80章 拜师前的阻挠 陈武杨在朝会上,递上案情陈奏之书时,已是汪玉可被寻回的十日后。 以他多年刑狱断案的本事,处置两个恶贼,自然是不在话下,只是那两个狂徒的身份,却是引来了朝堂众人的议论,就连汪伯彦自己都不曾料到,这几个绑了玉可的恶贼前身,竟都是东京之难时,为抵抗金军,聚集在应天等地的义军! 这些人,自东京城破后,便跟随各地的豪杰,游走北方,之后,李大将军号召天下义士归军,可他们其中,却多是老弱病残,那为首的姜蟒不忍将他们扔下,便带着这些人一路辗转,好不容易才来到了临安城内落脚。 金军南下之后,临安城被围,他们这些人为保护街市之中的无辜百姓,不顾性命与金军缠斗,亦是因此,那为首的汉子对议和一事才如此深恶痛绝,不惜赌上自己与同伙几人的性命,也要阻止朝廷议和! 此事既已闹到了这样的地步,便不可避免的又将话题绕回到了议和一事上,朝堂之上,众臣的议论之声已是此起彼伏,此时,若不是圣上出言,盛赞大理寺办案得当,行事迅敏,又为做安抚,着令城中巡防加派人手,这才将众大臣的议论声压了下去,真不知,而后,因这议和一事,今日这朝堂之上又要引来群臣怎样的反对之声! “哼!好一个断案的能手啊!” 看着陈武杨走远的身影,汪伯彦心中已另起了番计较。 “你要寻月姐姐拜师?!” 书院里,陈宇昂听闻汪玉可的念想,心中却是惊诧不已,从前他对这月姐姐的态度可是不善呐,即便月姐姐对金使一事出了大力,他除了送些金银钱财,打心眼里,却仍是不屑与她为伍的,如今,这是闹得哪一出啊? “你小声些,可千万别让那书童听见!” 书院里,汪玉可将自己这几日的所见、所思、所感都同陈宇昂说了个明白,陈宇昂这才后知后觉的知晓了瞿白等人为何会凑巧,竟也在那日上门救人,也难怪当时他们看到自己时那惊疑的模样,原来他们竟早在暗中与汪相有了牵扯! “我说那日怎么这样的凑巧,难怪我将你救出那柴房时,他们脸上的神色跟吃了狗屎似的难看,原来,是因为我抢了他们的功劳啊!” 一旁,汪玉可不好意思的笑笑,要不是哥哥未雨绸缪,还给他留下了些心腹体己的家仆,他也不会知道,原来父亲竟私下同大理寺的人已有了暗中的来往! “我被绑后,我爹不肯报官,却只将此事同大理寺中的瞿大人相商,我原以为,他这样做,是怕一旦事发,因我之事,影响议和,可……” 汪玉可忐忑的看了眼对面的陈宇昂,见他并未在意,这才将自己的猜测,小心的说了出来。 “可后来,我越想此事,便越觉的不对,按说家中出了这样的事,即便我爹不请大理寺的人出马,以家中的这些关系,也不至于请不来个寻人的高手做事。更何况,大理寺乃我朝审查官员之地,除圣上钦命,似我失踪这样的小事,也根本劳动不了其大驾,我爹这时候寻上大理寺的人,其中原由,怕不是寻我这么简单!” 陈宇昂听闻,却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没想到,身为人父,汪相会如此狠心,竟不惜拿玉可的性命,暗中行这样苟且之事;他更没想到,原来那个嫉恶如仇,恨不得惩治了天下为恶者的瞿白瞿叔叔,却在议和之事上,早已倒戈了位高权重的汪相! 这会儿,陈宇昂只觉头重脚轻,整个人都昏头涨脑了起来,此时他才算明白过来,为何父亲当初不愿多管这汪家的事,想来他一早便看清了汪相的为人,但凡那日他松了口,即便心中不想,在外人看来,他也已同汪相等人为伍无异了! “这就是我为何要拜她为师的理由。” 汪玉可继续说道:“历经此事,我才终是明白了哥哥从前的辛累,书院里,先生教我们的都是为人的根本,做人的道理,可真到了事上,我看到的,却全是尔虞我诈和时时处处的算计,我不想再做这个不知事的老什子少爷了!更不想做别人手里傻乎乎的筹码!!” 玉可捶在书桌上的这一记,将对面而坐的陈宇昂也给敲醒了,他们,本就不是什么人都可拿捏的住的啊。 “可是,你那书童怎么办?他整日跟在你身边,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在你爹的眼皮子底下,若要跟月姐姐学,去她家,那定然是不成的;去米铺,月姐姐要是两头跑,这身子怕也是吃不消啊。” 玉可摇了摇头,却是从陈宇昂的书桌上拿起了纸笔,竟开始写起了书信来。 “权谋之学,想来不用跟学功夫一样,要面对面的教授,你不是下学后要去米铺学功夫吗?我想,若是与她书信相交,由你代为转送,却是最稳妥的了。” 陈宇昂仔细想了想,倒也没觉出什么不妥来,只是,二人思量了半天,却是将最重要的一件事给忘了。 “拜师?你们俩想什么呢?阿姐现在正是要静养的时候,哪有时间收徒弟啊,再说了,你这一会儿拜我为师,一会儿又要拜阿姐为师的,到底是想学什么啊?人的精力可有限,你这资质,学武功已经是勉强了,要学阿姐的脑子,你们俩就是加在一起,怕也是不够格啊!” 第81章 陈武杨上门 江南五月,萧萧梅雨,门掩残春。 接连几日,这黄梅之雨便落个不停,江伊佳的身子本就不爽利,碰上这样的日子,她只觉自己好似沉在了一潭死水里,浑身上下都使不上来半分的力气。 “你瞧,昨儿写的字,到了今日还渗着墨汁呢,这水淋淋的日子,怎就没完了。” 孙三摸了摸自己那沁着些许水光的秃头,也是无计可施,这雨但凡再下几日,他那些待洗的衣衫,怕是要长出白菌来了。 江伊佳懒散的躺在屋中,却只是看着那画本,喝着刚沏的茶水,桌上,一盆新鲜的杨梅放在一旁,若不是莎莎回来的早,今日这小宅之中,怕是连点声响都难出。 听说汪玉可和陈宇昂想拜师,一旁的孙三却是大笑了起来。 “这帮小家伙是真有些意思,怎的就如此‘慧眼识人’,唉,他们就不怕被教坏啊!” 莎莎收了手里的伞,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然后才说道:“也是奇了,他们啊,还就是奔着学坏来的。” “嘿,光听说学好的了,想学坏啊,还真是头回见。” 莎莎打趣道:“他们呐,是被那些人的恶给惊到了,心知自己要是只读圣贤书,根本不可能同朝堂之上的这些老狐狸匹敌,更别说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做成些事了。” 一粒杨梅入口,酸甜适度,江伊佳认真的看着手里的画本,却是并未搭茬,孙三瞧她这不在意的模样,心中暗笑道:这两个孩子,还真是有趣,好玩,真好玩! 三人正在屋中各干各的家务,就听见外头雨水落地之声中,传来了阵阵的敲门声。 阴雨绵绵的午后,广林巷中的小宅内,破天荒的迎来了位贵客,许是天生就对这官府中人心生畏惧,孙三给那突然上门的陈武杨端水时,不是撒出了水,便是摔碎了茶盏,莎莎见他这样的失礼,赶紧将人给轰去了后院。 看着对面而坐的陈武杨,别说岳莎莎了,就是连江伊佳自己,亦是未曾料到他竟会亲自登门拜会,桌上,几枚果子,一碟糕饼,茶点虽不算丰盛,不过,配上江伊佳她们自己今春新炒的茶叶,倒也不算怠慢了贵客。 陈武杨此时登门,自然是为着前头陈宇昂同崔直和莎莎前去街市救人的事而来。 这样大的案子,陈宇昂牵扯其中,换做是寻常父母,也会担心他卷入是非,不能安然脱身。 这次若不是圣上特许,案子由大理寺亲审,且点明了要陈武杨亲督此案,若换作旁人,谁又能知晓最后这三人,会是个怎样的结果呢。 “犬子心性单纯,做事鲁莽,这次为救好友,竟求到贵府来,还无端牵连了府中女眷,身陷这样的祸事之中,却是我这个为父的失职了。这次来,备了些薄礼,还请您收下。” 说罢,陈武杨便示意身后的老管家送上了两个礼盒。 江伊佳面含微笑,示意莎莎接过,然后,便静等着陈武杨续说下文,果不其然,莎莎心领神会的带着老管家去了后院一品茶歇,两人才刚走,陈武杨便将此来的目的,同江伊佳说了个分明。 莎莎的身份,于他这个大理寺卿,自是不难查的,不管从前如何,岳老爹好歹还做过李大将军麾下的副将,凭着这层身份,再加上同行的崔直,他自是不会对二人起什么疑心,只是,他担心的,不是宇昂同这两人的来往,而是面前这个女子,对莎莎,乃至对宇昂的影响! “月姑娘莫怪,宇昂是家中独子,身为人父,我对他,是有莫大的期许的,故而在家中时,我便一直告诫于他,要苦读圣贤之书,远离些生人是非,奈何这孩子从小便是个管不住腿脚的,我又忙于公务,这才对他疏于了管教,今后,他若再不分轻重,登门相求,还请月姑娘实言相劝,若他不理,您大可将他赶出门去便是,但凡闯出了祸事,也是他咎由自取,却是不能再连累了旁人了。” 江伊佳闻言,却只是拿起了自己面的这杯茶水,轻抿了一口,然后便抬手将面前果碟推到了陈大人面前,笑着让对面的陈大人品尝品尝。 “这些果子,是我一好友所赠,出自杨梅名品之地山杨,味道却是同外头贩卖的不同。” “似杨梅这样娇贵的果子,最怕的,便是受这连绵梅雨的浇灌,不出三日,若是不摘,必得是蛆虫满身,烂在地里。” “陈大人,梅果虽好,却不是人人爱吃,果农这般小心的养护,亦不能阻拦这梅果易腐的本性,物尽其用,才是最好啊。” 看着面前果碟之中的大果子,陈武杨的脸上却是颇有些意味不明的咀嚼,看来,眼前之人的来路,才是几人之中最不寻常的! “听月姑娘的话,您之前可是在山杨县中待过?” 江伊佳瞧着他的神色,却是笑着说道:“那倒不曾,只是之前在越州时,认识了个来自山杨县的官差,一来二去的,同他相熟后,便时常在思乡时,说起过这些。” 话到此处,江伊佳故意轻叹了口气,说道:“也怪我,年轻时遇人不淑,误入歧途,之后幸得贵人相助,才侥幸逃难到江南。莎莎同我,是患难与共,义结金兰的好姐妹,她若是遇险,我这个做阿姐的又岂能心安呢?” “陈大人,您今日的话,我记下了。不过,如今陈公子正在同莎莎学武,陈大人若是不嫌,这事,可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汪家小公子出了这样的事,听闻,城中不少官家子弟都已纷纷拜寻名师,以防不测。我这妹子的身手虽不是师承名家,但她单凭这身武艺行走江湖时,却还未曾有过败绩呢!” 陈武杨听闻,却是垂眼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只要宇昂不耽误读书,学武,确是件强身健体的好事。他既有这份心,能持之以恒,将来,也是可傍身的。” 见陈武杨送了口,江伊佳的面上终是浮起了一丝满意的笑容,两人浅谈少许,而后,陈大人便带着自家的老仆,起身回府了。 看着那二人走远的身影,江伊佳面上的浅笑这才收了回来。 果然,大理寺的人,哪有这般的好糊弄,想来过不了多久,她的身份便会被一层层的扒开细究,也不知,真到了那时,他们若知晓了自己从前的所为,这些人的脸上,又会是怎样的神情。 第82章 卸甲归田,见好就收 这一头,汪玉可被绑一案刚刚落幕,另一边,对这议和一事,朝中众臣本还有争论,却不想此时,圣上竟又起了整顿军务之心,要将在编之师,重做些调整! 此言一出,众臣更是哗然,动军务,那便是要动国本了! “圣上此举,意欲何为啊?前头因为议和一事,已是大闹了一场,别说百姓了,就是你我,亦是不解,如今这事强压着办了,金国那儿还对这金使失踪一事耿耿于怀,怎的突然又要动军务了?” 宫门之外,看着外头时晴时暗的天色,汪伯彦全不在意身边这些人异样的眼神,大踏步的走出了宫外,身后,陈武杨看着他坦然自若的样子,心中,不禁为远在北边的前军将士们捏了把汗。 六月,就在朝中众人对圣上整合军务之事还在忧心之时,北边的金国,却是出了个天大的变故! “听说是出了政变,当权的那个什么完颜昌倒台了,新上台的,好像叫什么完颜宗辟。” 小宅里,此时孙三正抱着陈大娘家的狸奴,同屋中的莎莎和江伊佳讲着外头听来的新鲜事。 “瞧瞧,这谁能预料到呢,人家苦心孤诣,却是不敌天命难违啊,才不过四个月,前头好不容易商定好的议和条款不光全然作废,听说,就连先头已许退还的失地,怕也危矣啊!” 屋里,莎莎和江伊佳正嗑着瓜子,听到此处,原本还嬉笑着的脸岳莎莎,这会儿却已变得是忧心忡忡起来。 议和一事,劳民伤财,确是窝囊至极之举,从前金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此等大仇未报,谁人能甘心就此罢了! 这样时候,当今圣上却一意孤行,竟还要对金国俯首称臣,朝岁纳贡! 如今北边战事依旧,却又闻金国之内变故丛生,想来,一场硬仗是在所难免,这回,若金人出尔反尔,又来抢夺当初应允返还之地,也不知当今圣上面对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又得是怎样的一副面孔! 相比瞧人出丑,莎莎担心更多的,却是此番这仗,敌我双方的胜算得失。 “前头几场,不过是些小仗,我听闻,那完颜宗辟却是个极厉害的,但凡出兵,必打大仗。这几年,他同完颜昌明争暗斗,一早便对我大宋虎视眈眈,如今他一朝得权,定然会趁此良机,先发制人!” 一旁,那孙三怀中的狸奴似是赞许,竟“喵呜”一声的叫了出来,惹得江伊佳是开怀不已,只道这狸奴如此应景,竟对莎莎所言甚赞为妙! “阿姐,您对这事,又有何看法?” 莎莎的眼神真挚,这回,她却是对江伊佳从前所讲的天道之说信服不已,人力不可为之事,天道不容,亦能成之啊! 江伊佳看着她这般模样,却是失笑道:“你倒也不必这样的瞧我,世间种种,因果循环罢了,这次若金军来犯,有三位大将军坐镇,必是不会让那金人占了便宜去的。” 她略有些无奈的看了看手中的瓜子,生生将后面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莎莎见她这样说话,心知还有后言,可不管她如何的询问,江伊佳却只是数着手里的瓜子,不曾多言些什么了。 将陈大娘家的狸奴送回后,孙三却又寻到了江伊佳这里。 “从前再如何,也不见你这样的吞言省语,莎莎是自己人,你若真有后话,为何要瞒着她不说呢?” 不曾想,此时江伊佳却是苦笑起来,颇有些无奈的说道:“你道这一场恶仗之后,那人便会从此清明吗?” 她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以我所见,之后,若金军开战,必是先得小胜,而后却节节大败!按此推进,三大将军若以现有之兵力,一路推进,确是个夺回失地,一雪前耻的好时机!但,此间最大之变数,却在当今圣上!” 孙三听闻,只觉心头一跳,难不成,这狗东西又要来从中作梗?! “以他心性,怕不是从中作梗这么简单,之前我就同你们讲过,他们家人,最忌惮的,便是这些手握重兵的重臣!这次开战,以我估量,必是金人突然起兵来犯,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故而讲他们会先得小胜;而后,待几位将军调整兵力,必会将他们打得是落花流水,所以又说,之后金军必然是节节大败!” “接连胜仗,朝野之内自然欢欣鼓舞,可于他而言,怕却是天底下最寝食难安之时,若我预料不错,他定然又会故技重施!重启议和!到了那时,别说这些将士辛苦得来的故土要拱手相让,就是他们的命途,怕也是多舛难测啊!” 大小战事,仅是今年,内忧外患却也打了几十场了,议和之事,为何阻力如此巨大,就是因为前方战事捷报频传,就是平头百姓也都已看明白了,这金军不过是肉体凡胎之辈,并非不可击溃!可此时,当今圣上却偏要反其道而行,继续向金国朝岁纳贡,以求得所谓的太平盛世,这样的议和,谁能甘愿? 可当今圣上要的和,不过是为节制内里的一步棋罢了,相比北边那些看不见的金人,这些手握重兵,时刻围绕他身边的大将才是他心头最大的隐患!他又岂会眼看着这些人军权在握,功高盖主呢! 孙三听着,心头却也是不由得一叹,这样的话,说了,却还是不说的好,也免得让莎莎心中忧思更甚。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免心存好奇,问道:“若要破这死局,可有其他办法?” 江伊佳看着面前的孙三,却是突然莞尔一笑,说道:“确有,且还不止一条,只是,古往今来,能走赢的人不多罢了。” 孙三挠挠头,问道:“你所说,不会是谋朝篡位这等?” 江伊佳笑道:“若想留些体面,前头立个傀儡皇帝,自己独揽这军政大权,也不是不可啊。” “就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了?” “有!” “何路?” “卸甲归田,见好就收!” 第83章 夏日萤火 眼看着那拜师的书信已递出去两日了,却跟石沉大海似的没了回音,汪玉可眼巴巴的等着陈宇昂能回个好消息,却只等来了好友的安慰。 “这事啊,本也急不得。月姐姐那是什么性子的人,你不比我清楚?正儿八经拜师学艺,哪是这样随意的,别说束修六礼了,就是亲自登门,你如今怕也做不得啊。” 汪玉可听闻,心内只觉颓然,他身边的这个书童,身份确实是很不一般! 汪伯彦之所以请来此人日夜守在他身边,不仅是为紧盯着他日常的功课,更是为了护他的周全,别看这书童年纪同他不差几岁,可这手里的暗劲却是不小,玉可不过是和几个相熟的同学打闹,他随意的一番推拉,便将这些围在他身边的同学给扒拉了个干净! 这样厉害的身手,玉可自然是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此人身后,还有自己老爹撑腰,但凡自己有个风吹草动,他必然会将此事原封不动的上报,到时候别说拜师,日后他就是想出门,怕也是难上加难了! 陈宇昂见他这样的不高兴,只得将他拉到一旁,赶紧安慰道:“你放心,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月姐姐那儿,我自有办法,只是这束修六礼,你可得早早备好,免得再同上次登门似的,丢了礼数!” 江南之地,刚出梅,便入暑,短短十来日的功夫,这日头就已毒辣了起来。 这几日,听闻临安城内,每到大暑时节,城中上天竺法喜讲寺门口定会有夏萤出没,一到夜里,那萤火之光便如同繁星错落,熠熠迎宵,美不胜收。 江伊佳对这夏萤甚是喜爱,一早听陈大娘讲起,才道这临安城内竟还有这样的一方好去处,便打算今夜就去那瞧瞧这流萤之火的夜景,顺便祛祛暑气。 “我来江南的这些日子,除了在禹州自家的小院瞧见过那么两只夏萤,之后,便再没机会得见了。” 不同于江伊佳的好兴致,此时,她身边的另两人却是背着她互瞧了一眼,然后便将此事,转头透露给了陈宇昂。 汪玉可拜师的事,莎莎虽不同意,可说到底,这做主的,还得是江伊佳自己,她不开口明言,不管莎莎如何拒绝,陈宇昂和汪玉可二人自是不会死心的。 “这事啊,我看你也别掺合了,米铺还有衙门这两头的事,每日就够你忙活的了,他们不就是要个答复么?你啊,就寻个时机,让他们自己去问不就行了?” 孙三出的这主意,不可谓不好,只是他们二人背地里的这些小伎俩,又岂能瞒过江伊佳这种老狐狸的眼尾去! 夏早日初长,南风草木香,夜径通幽去,盈月在枝头。 山林环绕之地,确是避暑的好去处,只是这里夜路荒凉,若不是法喜寺的流萤之火盛名在外,这几日不少城中百姓慕名前来观看这奇景,想来平日里,定是鲜少有人在夜里来此的。 “这几日为防万一,崔直他们整日在城中巡逻,听说,似城中几处观流萤的山径、法寺,巡防营哪哪儿都有布防,看来汪家之事却是让官府、巡防心惊胆战了,这会儿临安城中若再生出事端来,恐怕……” 马车上,莎莎同江伊佳家诉说着这几日从衙门里打听来的消息。 本来么,两个刚捅破了窗户纸的年轻男女,又出生入死的救回了当朝宰相家的小公子,正是郎情妾意,情意绵绵之时,谁曾想却因崔直这缠身的公务,反而屡屡耽误了二人的相见。 莎莎虽不是什么深闺小姐,可说到底也是女儿家心性,前头那老衙吏当着衙门中的众人,那样的羞辱于她,她自是不肯再登府衙大门去受那鸟气,只是相思之苦难捱啊,她便只能每日忙完了店里的事,抽空跑去衙门外头,等他忙完了公务,两人才得片刻的相处。 “我瞧瞧,你这几日两头跑的,这都瘦了多少了!” “这样的日头,你天天跑去衙门寻他,可得好好顾着自己的身子,回头,我让老大夫给你号号脉,好好调养调养,切不可因这情事,将我这好好的妹子,给晒出了毛病来!” 娘家人们,自然是帮亲不帮外的,莎莎这样的迁就,别说江伊佳了,就是孙三瞧着,心里头多少也是存了些腹诽的,这会儿他在外头赶着马,听着两姐妹在马车里闲话家常,亦是忍不住的插了句嘴。 “大姑娘家家的,可不能总这样上赶着的去寻他,他虽说是公门里头的人,可也没听说哪家的衙门这样使唤人没够的,总不让人闲着!” 马车里,莎莎轻咬着嘴唇,听着外头孙三的话语,却是难得的没回嘴,见她心里有事,江伊佳牵起了她的手,却是紧紧的握在了手里。 山径通幽之处,三人乘着这马车,终是来到了山涧溪水之边,三人下了马车,一路走走停停,彼时,溪水潺潺,蝉鸣尔尔,一阵阵山风吹来,三人刚刚一路赶车而来的闷热,这会儿早已是烟消云散了。 “你们瞧,快瞧啊!” 不远处,就听见一悦耳的童声传来,昏暗的山林之间,此时,突然冒出来了一点子萤光来! 第84章 略施小计 “哎呦喂!” 一声惊呼,引来了书院中众人的围观,后院之中,陈宇昂这会儿正躺在地上,满地的打滚,赶来的先生们不知发生了什么,赶紧将人给扶了起来。 “宇昂最近不是正学武么,正好我家那书童也会些拳脚,我便想着,让他们俩切磋切磋,可谁知道那书童下手这样的没轻没重,上来便将宇昂给推摔了出去!先生,先生!这事儿,您可万不能告诉我爹啊!” 屋外,那书童一脸的不耐,正等着书院的发落,屋里,汪玉可却是正同袁老夫子说着“好话”。 “哼!胡闹!你们这是把书院当成武馆了不成,还比武切磋?玉可,你才出了事,身边配个这样的人,我们不是不知其用意,可这人在书院若是随意伤人,那就不是你自家的家事了,此番若宇昂家人追究起来,你要书院如何解释?!” 汪玉可站在那儿,正可劲点头,巴不得老夫子立刻将这书童给打发了才好,只是嘴上,他却是还得为这书童多说些好话,免得回家后,父亲问起,自己不好交代。 “这样,今日我写封书信,晚些时候,你,还有你家那书童,同我一起去陈府,亲自上门,给陈大人赔个不是。” 此言一出,刚刚还连连点头的汪玉可,这会儿的头,却是摇成了拨浪鼓,袁老夫子不解,还以为他不愿前去,正要开口教训,就听他说道:“夫子,这事,我看就不必叫我家这书童一同前去了。” 袁老夫子听闻,却是一脸的不解,那书童不去,此事不就得汪玉可一人担责了么?虽说比武一事也确是他自作主张惹出的祸来,可凭他同陈宇昂的关系,说他存心害人,却是不至于的,此时他不愿带着书童登门,却是不知为何了? “夫子,我家这书童的样子,您也瞧见了,让他登门,不知晓的,还以为是上门去寻事的。这事本就因我而起,由我上门致歉,才最为妥当。” 这一头,汪玉可信誓旦旦的跟袁老夫子那定下了承诺,转头,从老夫子的书房出来后,他便厉声的斥责起了自家那书童。 “今日之祸,不可谓不大!陈大人虽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可宇昂毕竟是家中独子,今日你若是让他摔出个好歹来,要我以后还有何颜面对他?!这事若是传出去,那些个不晓事的,亦不知在人后如何编排汪、陈两家的恩怨,日后,你让父亲在朝堂上,又该如何自处?” 汪玉可的接连发问,让刚刚还不当回事的书童心头亦是不由得一紧。 陈宇昂的身份,他自是知晓的,本来么,习武之人,相互切磋比试,有些个摩擦亦是在所难免,只是他哪里知晓这事是二人有心所为,此事若还要牵扯到朝堂之上,他一个小小书童,又哪里担得起如此大的罪过! 见那书童此时已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汪玉可这才说了下文。 “今日我同老夫子去陈府赔罪,你只身兼护卫之职,将我送到陈府门口,然后便回府去。两个时辰后,你再让大管家派人来接我回府便是。今日若陈大人不怪罪,明日你便还同我一起上书院读书,这事,我也不告诉家里,只当是读书时出了个小小的差错,罚你给我抄书几日,便也罢了。” 那书童面上刚有喜色,却不想汪玉可却是仍有后话。 “可若此事,陈大人不允,你呢,也别存什么侥幸之心,指望着我爹会为你说话,行些不该有的方便。我爹的脾气,我最是清楚,就是我犯下错处来,他亦不会为我,上门去求这个人情。你的事,左右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想来以陈大人的脾气,也不会太过为难你,只是之后,你还能不能回到书院,便得看陈大人的意思了。这事,我也会同父亲讲清楚,之后如何,还得听父亲的发落。” 听到此处,那书童的心,又免不得的被吊了起来! 他虽是汪相请来贴身看护汪玉可的,可他这身份,也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童罢了,于汪家而言,别说让汪相为他登门求情,就是汪玉可今日为他之事去登门赔罪,也已算是僭越,这事若让汪相知晓,谁知道他会落个怎样的下场! 这会儿,那书童已将玉可当成了自己唯一的倚仗,不管玉可说什么,他都再无干涉,只是一味点头称是,此时此刻,汪玉可,便是他唯一卖命的主子了! 汪玉可烦闷了十几日,这才终于是神清气爽了,有了这把柄在手,从前桀骜不驯的小小书童,这回终是老实了! 傍晚,一辆马车早已备在了陈府的后门,待袁老夫子从陈家离开后,汪玉可便留在陈宇昂的屋中,等陈大人去了书房后,汪玉可便从陈家的后门而出,坐上了那马车,直奔城中法喜寺而去! 见马车走远,身后陈府家的后门才打开,陈宇昂拄着拐,正搁那儿一脸得逞的坏笑,却不想此时他的身后,却是传来了陈武杨的声音。 “你们俩,还真是患难与共的好兄弟啊!” 夕阳晚霞落尽之时,陈家书房里,陈武杨看着面前拄拐的儿子,心内亦是不由得一叹,这样的馊主意,也只有他能想得出来。 “汪家刚出过大案,你却偏在这时给他出这样的主意,还由着他去拜师,这事但凡让汪家知晓,别说你了,就是我,亦有个管教不严的罪过,你啊,可真是会给我惹事!“ 陈宇昂拄着拐子,此时那小脸上,却是少有的坦然。 “爹,这事,我也不是没有权衡的,以汪家如今在朝堂的势力,朝中众人其实明里暗里早有不少人投靠,您不愿同流合污,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玉可同我,是过命的兄弟,汪家的内里,他比外人清楚,有他的消息,就算汪相真要动手,我们亦不会落入被动之地!可玉可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他这行事之风和脾气秉性,同汪相比,自是有天差地别,若没有个厉害的帮手从中相助于他,以他的本事,不出三日,便会让汪相察觉出不对来,到了那时,他的下场,只会比他那两个哥哥更加凄惨!” 陈武杨挑了挑眉头,这会儿却是正眼瞧起了面前的儿子。 此时余晖已尽,天色晦暗,他的那张脸在屋中那一束小小的烛火之光中时隐时现。 陈武杨本就对那月姑娘的身份存疑,此时两个孩子竟不约而同将她视作可与汪相匹敌的厉害人物,却是让他多了几分的在意。 “那你倒是说说,那女子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让你们二人如此钦佩有加,竟不惜冒着这样大的风险,也要去亲见她一面。” 此话一出,陈宇昂却是怔愣了起来,是啊,她若是月姑娘,也不过是岳莎莎的义姐罢了,不仅弱不禁风,还是个药不离身的病秧子,这样的一个人,既无惊世之才,又无过人之处,何以引来他们这样的推崇呢? 此时,拄着拐的陈宇昂只觉热汗盈盈,额头的汗珠已悄然而下,陈武杨何等人物,看他这样,心知这小子又要扯谎,看来,他们二人一早便已知晓了这月姑娘的真身了! 第85章 拜师之行 夏夜暑气最难消,竹深树密覆青苔,山涧流萤三四点,飞过竹间来人间。 “快看,那里,还有那里,好多萤火啊!” 江伊佳三人走走停停,才走了几步,不远处的山林之中便已冒出了不少流萤之火,夜色朦胧之中,这些流萤好似山间的精怪,夜游到此,与来往的游人不期而遇。 “你们二人,这一路走来,究竟在东张西望些什么啊?在寻人吗?” 同行的路上,孙三同莎莎提着手里那显眼的莲叶荷花灯笼,走了一路便东张西望了一路,江伊佳一早便察觉到了两人的鬼祟,若不是这萤火难寻,走了一路才终是寻到了一处好地方,也不知道这两人要给那后来的人提灯提到什么时候。 “阿姐,那个,你别怪我多事啊,我实在是被宇昂烦的没够,这才将你今日出门来此的事告诉了他。” 一旁的孙三帮腔道:“其实这事,莎莎也替你拒绝了他好几次,可那小子死心眼啊,非得亲耳听到你说不行才认,我思来想去,这事,还得是你亲自出马才行,所以……” “所以,你们俩就自作主张,给他寻了这样一个机会,让他当面来问我,同不同意收他为徒?” 这会儿,那两人提着灯笼,却都无言以对,夜色深重,两人提着灯笼,光顾着给人引路,却愣是没瞧出她走了一路的笑模样来。 不远处,黑咕隆咚的小路上,就听见有人正大喘着粗气跑上了前来,还未走到近前,那人许是一眼便瞧见了二人手里提着的莲叶荷花灯,便再也顾不得一旁赏夜景的人了,竟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了江伊佳的面前。 看清楚了来人的身份,江伊佳的脸上笑意更甚,却不想,一旁的孙三却是对他这会儿才到,是满腹的牢骚,汪玉可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今日出门匆忙,我也是好不容易寻了个时机才得了这空闲,还请三位莫要怪罪。” 说罢,这孩子竟跟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出个竹背篓来,放到了三人的面前。 “我这条命,若没有莎莎姐的搭救,今日想来是没有福气站在此地的。从前对三位多有得罪,还请三位恩人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介怀。” 行完礼,这孩子便从竹背篓里掏出了一把戒尺,然后便递到了江伊佳的手中,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拜师贴,煞有介事的朗声读道:“弟子汪玉可,久慕良师,望月师傅今日能允纳收我入门下,玉可愿执弟子之礼,谨遵教诲,戒骄戒躁,勤耕善思。弟子拜师,乃情出本心,绝无反悔,佛寺之前,以此帖为证!” 说罢,他便将那手中的拜师帖小心的递到了江伊佳的面前,静等着她发话。 “今日你即来拜师,为何这样匆忙前来,路上,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汪玉可擦了擦脑门的汗水,这才不好意思的将今日之事同他们三人讲了。 “收徒,自是要寻个有慧根的,今日你们二人的所为,倒还有些意思。” 汪玉可那汗涔涔的小脸刚露出了一丝笑来,就被江伊佳接下来的话又给堵了回去。 “不过,仅有这样的小聪明,要做我的徒弟,却是不够。” “今日这拜师帖,我暂且收下,这个,是我给你出的题,给你三日作答,三日后,这题的答案,你让陈宇昂转交给莎莎即可,成与不成,两日之后,我自会给你答复。” 说罢,江伊佳从怀中掏出了早已备好的一封书信,递到了汪玉可的手中,玉可此时双手接过,正欲打开,却被她给拦住。 “书信,你回去后再看不迟,今日你既是得空赶来,便让莎莎护送你回去,此番拜师之举却是过于显眼了,日后还需更为谨言慎行才是。” 言毕,岳莎莎便带着这孩子赶紧返程而归了,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孙三颇有些不解,问道:“我看这孩子不错,收个这样的徒弟,却也不是什么坏事,你怎的还要给他出难题啊?” 江伊佳白了他一眼,反问道:“你吃饭、吃菜,就不挑大碗小碗,好菜坏菜了?” “那肯定得挑啊,就我这饭量,不吃大碗也吃不饱啊!” “那不就得了,你吃个饭还有那么多讲究呢,我这儿收个大活人,不得相看相看这人的成色?” 孙三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咂巴咂巴嘴,心道也是,这样大户人家的孩子,吃不吃得了苦还两说呢。 别人的师傅,出了错,顶多拿戒尺敲上两下,以示惩戒;可若是跟了江伊佳这样的师傅,首先这心智便不能差,不然,但凡出了事,便同当年的他一般,就算不疯,也跟半死没什么不同! “不过,这小子有一点却是值得夸赞的,你看这都几日了,他还没将那日你去贼人之中救他的事同别人说起,我也是没想到,他这小嘴还挺严的。” 江伊佳斜眼看了看孙三,说道:“你可别给他揽功揽好的,我看他的样子,八成还不知道那日进贼窝的人是谁呢。” 孙三瞪大了一双牛眼,有些不可置信。 “他就算不看容貌,难不成连这声响都听不出来啊,那可真够笨的了。” 两人话音刚落,就听见前头有人惊呼起来:“快来看呐,好大的一片萤火啊!” 江伊佳眼眸一亮,赶紧提着灯笼追了过去,身后,孙三瞧着她的背影,心中难免泛起了心酸,她要是能这样多活些日子,那该多好啊。 回程的路上,莎莎一路护送着忐忑的汪玉可,见这孩子有些心神不宁的,莎莎有心逗弄他,便问他道:“你今日拜师,除了那戒尺和拜师的帖子,就再没准备些其他的了?” 汪玉可指了指那背篓,略带些郁闷的说道:“本来,还备了这束修六礼的,宇昂说我上次登门,太不知礼数,所以这次时辰虽仓促了些,可能准备的,我都预备上了,却是没想到月姐姐对我,还有别的考验。” 莎莎翻看了那背篓,果然瞧见了大肉、芹菜、莲子等一应之物,看着这些好货色,莎莎的脸上却是笑开了花。 “你啊,也别太难过,我阿姐出题,多是论心为主,我瞧你这孩子,心性倒也算纯良,今日她既收了你的拜师帖,你这半只脚,就算是跨入师门了。” “我呢,唤她一声阿姐,你若是拜我阿姐为师,是不是得叫我一声师姑啊,啊?这会儿反正也没什么外人,你要不先叫上两声师姑来听听,就当是,当是提前练练嘴!” 汪玉可看她那模样,心里多少也有些不情愿,自己这正儿八经的师傅还没拜上呢,倒是先让这人占上了便宜。 不过莎莎到底是他的救命恩人,她又与江伊佳同住一个小院,两人的情谊胜似姐妹,为了能早日拜师,汪玉可一咬牙,还真怯生生的叫了一声“师姑”,只听得岳莎莎是眉飞色舞,拍手称快! 第86章 人心最是难测 “今日的功课都已写下了吗?” “写下了!” “好,玉可,下学后你留下。” “是,先生!” 夏日炎炎,书院的连廊虽有外头树荫的庇护,却仍是热的人汗流浃背。 看着书案前老夫子的面色,玉可猜不透他此时被留堂的缘由,联想到今日宇昂没来书院,汪玉可的心里多少带了些忐忑,不会是昨日那一摔,宇昂的身子真出什么问题了? “今日晨起,陈大人差人送了封书信前来。” “宇昂的伤势倒是并不重,只是这几日他得在家中静养。书院里,平日数你同他关系最是要好,他受伤之事又是因你而起,这几日,你若是得闲,叫上其他几个要好的同学,一同去探望探望。” 汪玉可听闻,刚刚还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只是不知为何,一想到昨日登门时,陈大人一脸淡然的样子,他这心里便总是隐隐的不安起来。 “我爹?你放心,他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大理寺这样的地方,仅是每日应付这些进出的,就够他心烦的了。” “昨日你走后,他就已觉察出不对,还询问起我月姐姐的身份来呢。” 汪玉可的心都吊了起来,拉着宇昂便问起了他是如何作答的。 “嗨,这事,其实我师傅一早便教过我了,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人,一被问话,便是十足的紧张。” “师傅她们当年在江南一带也是组过义军,上过前线的!我师公从前还曾是李大将军麾下的副将呢!那时候抗金,哪管什么男女老幼,但凡能杀敌者,便都是抗金的战士!月姐姐的身子虽不大好,可她这脑子却是堪比诸葛类。听我师傅说,抗金的这一路,月姐姐智斗过内敌,绞杀过叛贼,就是当初金军南下,血洗江南各地时,亦是因她的先见之明,这才为禹州的百姓留下了一条生路!这些事,可都有人证可佐,造不得假来,他日若是别人问起你,你照实说便是了。” 汪玉可听闻,只觉眼前一亮,没想到从前只道她是心机深沉,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如今再看,却是自己偏心偏见所致,难怪当初哥哥走时,让他若有难事,可同宇昂和月姐姐商议,想来那时,哥哥便已知晓了她的厉害,这才给他留下了这样的话语! “月姐姐既给你出了题,你也别想着取巧,她这人洞察人心,你拜她为师,本就是为了坚守本心,好同你爹还有他背后那些人做些周旋,救回你哥,这些都是实在事,你实话实说便是。” “他日,在朝堂之上,再面对这些豺狼虎豹,你亦可不惧、不畏,同他们打的有来有回!哼!我还就不信了,这天下,还能没有青天碧月之时了!” 床榻之上,陈宇昂愤恨的塞了块瓜果入嘴,一旁,汪玉可听了陈宇昂的一番慷慨激昂,心内却是思绪万千,沉心思量过后,他这才提起笔来,将自己的答案,落笔在了纸上。 入夜,听闻今日汪玉可今日又登门来寻宇昂,陈武杨只是点头应允,却并未多问些什么。 这几日,因金国内乱之事,朝堂上,众人对通和一事的风向又有所转变,就连圣上,亦是对这好战的完颜宗辟束手无策。 此时再论通和,无异于是自轻自贱之举,却不想,今日朝堂之上,圣上竟执意派遣工部侍郎莫起等出使金朝,只为在完颜宗辟上位后重修两国通和之好! 满朝文武为此事议论纷纷,深感莫起等人此行必是凶多吉少,奈何圣上金口已开,圣命难违! 出宫门前,莫起眼含热泪,与同僚们一一别过,惹得众人是唏嘘不已,亦有不少人是忍泪送别,之后便挥泪当场,泣不成声! 这样场景,莫说心软之人了,就是铁石心肠者,亦是动容! 历朝历代,文死谏,武死战,大宋抗金到今日,文臣武将,多少有志之士,战死沙场! 畏生死,是人之常情,可蒙羞送死,却是文臣之耻!这样时候,还要将朝中大臣送去议和,我朝之气节何在?一国之风骨又何存? 陈武杨哀叹一声,此时也只觉悲从心来,乞和求来的欣荣之路,他们,又能走上多久呢? 玉可从宇昂房中出来时,天色已晚,摸了摸怀中的那封还未写完的书信,他只觉踌躇满志,回去的路上,他正好与陈武杨相遇,看着面前这个孩子,陈武杨不禁心念一动。 从陈府出来时,汪玉可仍觉不可思议,他是如何都没有想到,从前沉默寡言的陈大人,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竟主动问起了他拜师的事来! “拜师之事,古来为重,今日你既下定决心要同她学这人心莫测之术,便得放下身份、尊卑,有这舍身入局的智勇,和刚毅果决的行事之风。” “自古,最不可捉摸之事,便是预测人心,你要走的,可不是条坦途,将来要面对的,亦不是些常人,或许,也只有似她这样的人,才能同他们争上一争了!” 一声长叹,陈武杨回身而走,只留下汪玉可一人怔愣在当场,他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陈武杨后半句为何要这样说她,也不知她要同谁们争上一争,一头雾水的汪玉可如何也不会想到,陈武杨今日所言,在不久的将来,竟都一一实现了! 第87章 焦头烂额 第二日,汪玉可斟酌再三,这才将答案写出,装入书信,亲自赶到街市,送入了岳莎莎的手中。 “莎莎姐,两日后,不管月姐姐如何答复,还请您如实相告,您放心,我受得住!” 莎莎收过那封书信,面上却是带着些笑意,这孩子从前虽说有些公子哥脾气,可这几日与他相处下来,却发现这人倒也不算坏,除了有些官家子弟的架子,平日待人接物,倒还是知晓礼数的。 江伊佳的脾气,莎莎自然是了解的,假若她真不想收这孩子,前两日在法喜寺时,她便不会收下那拜师帖,还让自己护送他回去了。 此刻见他这样的忐忑,莎莎收好了书信,便宽慰起了他来。 “你啊,也别担心太多,这书信之中既是你诚心作答,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嘛。想来我阿姐定然也不会太过为难于你的。” 见他匆忙赶来,这会儿定还饿着肚子,莎莎从一旁的食盒之中又拿出了几块糕饼,递给他,说道:“还没吃饭,这个,拿着,不光是你,还有你那小书童,也给他带上些。” 说罢,她竟故意冲着汪玉可眨了眨眼,汪玉可起先还有些懵懂,再看看这手里的糕饼,他却是全然的明白过来了,原来。这次给他们出这一箭双雕主意的,不是别人,正是面前的岳莎莎! “此事呢,你还是多谢谢陈宇昂,这几日,他一到米铺就在我耳边念叨,店里的人都快被他烦死了,这回听说他还摔伤了腿脚,也不知道这日后还能不能练武了?今日忙完了店里的事,我就得去陈府瞧瞧他的伤势,顺便啊,把这些刚出炉的糕饼、点心给他一并送去,这两日卧床休养,想来这小子定是嘴馋的紧了!” 汪玉可看着那满满一食盒的糕饼、点心,心里多少是有些羡慕了。 “这几日,玉可在学堂之中,功课如何啊?” “回大人的话,这几日少爷在书院读书勤勉,确是老老实实在书院读书的。” “哦,是么?” 那书童的额头已细密的布满了汗水,思量了片刻,还是将自己推倒了陈宇昂的事给说了。 “哦,陈大人那儿,就没怪罪你什么?” 那书童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陈,陈大人倒是不曾怪罪,只是少爷觉得我此番行事鲁莽,便罚我抄了几遍书,和一些功课,以示惩戒。” 正堂上,那喝茶的人微眯着眼睛,不知正思量着什么,那书童呆立在那是大气都不敢出,半晌,汪伯彦将茶盏放下,又问道:“我看这两日他回来的都不早,可是去陈府看人去了。” 那书童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那他们,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可在近旁?” 那书童听闻,想了想,说道:“他们这两日倒是没做什么,陈公子受了腿伤,这两日只能在家中静养着的,少爷每每去看他,多少会备些吃食,故而有时,便不曾回家中用饭了。至于他们说了些什么,这个……” 汪伯彦抬眼看着他,见他说话吞吞吐吐,便将人招到近前,抬手,便“赏”了他一头一脸的茶叶水! “哼!什么东西,才跟着玉可十来日,倒是扯起谎来了,那陈宇昂摔伤了腿,陈武杨便是能善罢甘休的?这其中若没有隐情,那定然是你这小厮背后使了什么手段!说!到底怎么回事!” 书童见他动了怒,赶紧跪在了地上,将汪玉可和袁老夫子亲自登门,给陈大人赔罪的事给说了,末了,那书童战战兢兢的说道:“大人,小的何德何能,能让少爷亲自登门,为我说情,小的实在是,实在是心中有愧,这才不敢实言!至于,至于少爷同陈公子说了些什么,小的不曾进屋伺候,却是不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不过……” “平常在书院,我在少爷身边时,他同陈公子说的都是些同学、读书、习武的事,陈公子最近新拜了武师,正学着武艺,平常也会在书院中卖弄,同其他一同练武的同学切磋比试,故而那日,少爷才让我同他比试一二,只是没想到……” 汪伯彦抬手将他的话打断,脸上的神色已是不耐,堂堂宰相家的公子,还要为个书童跑去给下官赔礼,要不是陈宇昂前头舍命救过玉可,他们汪家何时这样低三下四过! 赶走了那书童,汪伯彦的脸色便又暗下了几分,金朝内乱,完颜宗辟的手段又极其强硬,看来今年这场硬仗,想来是不可避免。 一旦两国开战,军中之势,势必又会让圣上难安,此时,若有人能解圣上之忧,又能平息前方之战事,那该有多好啊! 奈何,天不遂人愿,就在朝堂众人正在忧心前方战事时,却不想,才不过十几日,前头,圣上才派去的工部侍郎莫起等人,刚抵金营,便被金朝大帐之内完颜宗辟的人给扣下了! 第88章 聪明师傅笨徒弟 夏日炎炎,六月暑气正盛,人亦难免心浮气躁,陈宇昂的腿脚才刚好,便冒着暑气,来米铺练武了。 许是突然开了窍,亦或是别的什么缘由,原本从不来街市登门的崔直,这几日,却总是借着巡访的名义跑来同莎莎相会,莎莎这当局者虽乐在其中,不过,同在米铺的孙三和小厮却是看得明白,这家伙,分明是对每日登门的陈宇昂生出了醋意了。 “陈宇昂比莎莎也就小上了几岁,师徒二人这样的相处,若这崔直还全然的不在意,那莎莎同他的缘分,怕也是长久不了啊。” 那小厮看着后院正心无旁骛,一心练武的陈宇昂,转头便和孙三比较起了二人的好处来。 “那真要论跟咱老板相配的良缘来,咱倒是觉得,陈公子这样脾气的才是真好咧,先不说这二人的家世,就是论对咱老板的好来,那也是陈公子更甚一筹啊,人呐,用心不用心,是一眼便能瞧出来的,但凡陈公子再年长个几岁,啧啧,定然也是个中的翘楚咧,若不让咱老板再等上个几年,到时候再看看,也不是不可啊。” 一旁的孙三啐骂到:“呸!咱妹子是谁?她愿意跟谁便跟谁!谁跟了她,那才是福气咧!就她这样的本事,她用不着去攀附谁,拉扯谁的,只要这日子她自己过的高兴,便是千金万金也难买她乐意!” 那小厮听闻,连忙点头称是,再不敢多言些什么,倒是一旁的孙三,这会儿,看着不远处腻歪在一起的二人,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我倒也不是担心莎莎,只是总觉得姓崔那小子对莎莎,远没有我想的那么好。别说是我了,就是那米铺的小厮都瞧出来了,他对莎莎,还不如陈宇昂这小徒弟来的上心呢。你看她这几日劳累的样子,但凡是个有心的,不用开口,早将那补食、补药送上了。他一个小吏,虽说也是个做事的,不说多名贵的药材、食料,就是给送个清凉解暑的瓜果,那也是份心意不是?可你看他,除了日日来米铺瞧人,拉人顶着酷暑跑外头扯闲篇,便再没什么了,这人虽说是莎莎自己喜欢,可咱也不能这样的倒送上去啊!” 一回到小宅,孙三便同江伊佳埋怨起了崔直的不妥来,江伊佳听闻,却只是笑而不语,弄的孙三更是大为光火,合着这娘家人里,就他最心急呗! “知道你心急,来碗莲子羹,先祛祛暑!” 一碗现摘现做的莲子羹,确是让孙三的火气消解了大半,江伊佳也不是那胳膊肘往外拐的人,怎会眼睁睁看着自家妹子受委屈。 “心急有什么用,这会儿两人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你数落的这些,莎莎若是在意,当初,她就该在街市里寻个情投意合的,何至于跑去衙门里找崔直啊?” “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啊,生死难关可过,情关却最是磨人,不管她日后与谁同偕连理,总得要自己试上一回,才会知晓这其中的酸甜苦辣。你放心,有你我在她身边,你还怕她被人骗去不成?” 孙三撇撇嘴,心道,这话,听着虽不假,可真到了那时,就怕这傻妮子打落了牙往自己肚里咽,还不肯同她们说这些委屈呢! 江伊佳似是瞧出了他的心念,脸上的笑意却是更甚,说道:“她受不受这委屈,就算你我不知,那陈宇昂还能不知么?等陈宇昂知晓了,那同我们知晓也就没分别了。” 说道此处,孙三不禁好奇的问道:“同样是收徒,你看宇昂那孩子,整日师傅长师傅短的跟进跟出,怎么到了你这儿,却是八九日的不见回人影,除了整日传些书信,你俩这师徒跟没什么交集似的。” 江伊佳挑了挑眉,反问道:“你若收个资质不佳的徒弟,是想让他一步登天,整日教些他听不懂的,还是先给他开开心智,潜学些皮毛,再由浅入深呐。” 孙三听闻,却是笑道:“就这汪小少爷住的大宅门里,那勾心斗角的事还见得少啊,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要活的自在些,尚且还要动些脑筋呢,他这高门大户出来的小少爷,还能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纯人?我是不信!” 江伊佳失笑道:“但凡他要是会使那些见不得人的招数,倒也不至于来寻我做这个师傅了,仅是跟着他爹学点皮毛,便已是受益匪浅。你也不是没见过当初他来寻我时的那样子,活脱一夯货,要不是这些年经了些事,好歹也算将这性子磨砺出了些锋芒了,我都不知他这样的孩子,汪相要如何传授衣钵了。” 孙三一想到在平安巷小住时,那汪玉可第一次登门的模样,便忍不住的想笑,谁能想到啊,当日那个傻不愣登的公子哥,今日竟成了江伊佳的徒弟了。 “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妙不可言啊,诶,这傻孩子不会还没听出你的声音来。” 江伊佳摇了摇头,说道:“听是听出来了,他还问我,是如何寻到他的,不过……” “说了也是白说,这孩子听得云里雾里的,想来还得勤练些城防布局,才能明白我所言。” 一旁的孙三听的却是笑开了怀,江伊佳收了个笨徒弟,这真是这世间顶顶好笑的笑话了! 第89章 天下之人,皆为利而往 自陈宇昂拜师习武后,汪玉可终是在众人的帮助下,如愿以偿的拜了江伊佳为师,只是,从师不同,这各中的教授之法也是大不相同。 相比陈宇昂同莎莎学武时的直来直往,江伊佳为师,却是以读书为主,勘案为辅,那些书目,别说看了,就是听,那都是不曾听闻的,要不是江伊佳与那书肆的老板有些交情,这些‘禁书’,他们此生,怕都无缘拜读啊。 “天爷诶!你看看这书中所言,但凡这书要是让老夫子他们瞧见,啧啧,我是不敢想他们会是什么脸色!” 陈宇昂看着那书,只觉是开了眼! 自迁都临安后,他爹便升任了这大理寺卿一职,别看此时才新朝初立,可大理寺中的‘热闹’却是常人难想,单是每日‘进出’的官员,就已让陈武杨熬白了鬓角,如今再看这‘禁书’之中的所言,多少官员的面目何尝不是同那阅人卷中所讲一样,人者多欲,其性尚私而为害一方呢。 再看这问罪卷,一句人皆可罪,更是触目惊心! “罪不自招,密而举之则显。人辩乃常,审之勿悯,刑之非轻,无不招也。或以拒死,畏罪释耳!人无不党,罪一人可举其众;供必无缺,善修之毋为其真。事至此也,罪可成矣!” 两个孩子,如同打开了一扇未知的恶门,头一回在这禁书之中,探到了一丝深不见底的人性来。 此间种种,他们身为官宦子弟,又怎会真没见过呢?只是,如今再看这书中所言,二人皆是冷汗淋淋,历朝历代,这样的人,又何止一个来俊臣呢! “月姐姐推这样的书目给你,其用心之深,却是常人难解了,这书要是让我爹瞧见,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玉可看着那书,却是无言,书,不过是事之载体,即便没有这书,难道世间便再无这样的人和事了吗? “这样的手段,若是有朝一日,真用在好人身上,又当如何解之?前唐狄公在世时,亦是差点死在这来俊臣的构陷之局中,此事,若换做今日之你我,碰上这样的角色,岂不只有等死的份?” 陈宇昂笑道:“你我?怕是还没这个福气受这样的迫害呢,能用这样手段的人,皆是奔着大人物而去。” 此刻,汪玉可的脸色,却是越发的凝重了起来,是啊,这样厉害的手段,又岂会拿小角色开刀! 江伊佳所推之书,也不仅是《罗织经》一本,汪玉可对这类‘禁书’,却不似陈宇昂这般的抵触,他虽未涉身官场,但从前汪玉寒身处思凌时,这样的事,他却是耳闻过的。 从前,他只当那些人是罪有应得,思凌所为,虽有不可取之处,但纵观大局,却是不得不为之举。 那时,他不懂汪玉寒对思凌的恐惧,也不明白为何哥哥说什么都不愿他加入思凌,如今回头再看,那时的思凌,做的不就是这等为铲除异己,构陷迫害的恶事么! “朝中时局瞬息万变,朝中之官员,亦是各怀鬼胎,各有各的利用,天下人本就以利而往,或分大小,或分为己、他。厘清此中真意,便可知人心所向为何。汪玉可要想同汪相等人周旋,首先便得有这看清人心的本事,之后才可再谈其他。他年纪尚小,从小亦是在家中人的爱护下长大,想来即便是汪相自己,也从未想过三个儿子,有朝一日却只剩下了玉可一人可做传承。” 其实江伊佳心里非常清楚,以如今的局势,汪伯彦是决计不会在此时,让汪玉可去趟朝堂里的浑水的。 “金朝内乱还未平息,听闻圣上亲派的使臣也被那完颜宗辟的人扣在金军大营之中,此时,即便是圣上,亦不敢轻举妄动,但底下的这些人,却是不得不防。” 一旁的孙三摸了摸脑袋,不由得问道:“难不成,他们要提前布局?” 江伊佳折着书信,叹了口气,回道:“一旦开战,三位将军所率之师不论输赢,定会在此战中分出个高低来。之前我就说过,这一仗,我们是小败而后胜,捷报频传之时,便是圣上动手整治军务之始。若我所估不错,早在曹沫护送金使进临安时,他们便已在军中布下了筹谋,只待圣上重整军务,这些人便会化身那地府的恶鬼,肆意攀咬。如今,曹沫已然是伏法被诛,汪相的势力却是如日中天,若我要为军中之势早做防备,那必然得从汪相府邸处下手了。” 此刻,孙三才明白江伊佳为何会突然怂恿莎莎让陈宇昂前来拜师学武,原来一早,她便将主意打在了那汪玉可身上,只为用陈宇昂拜师之事,刺激这孩子也有样学样的寻到她这里来。 “你就不怕他跟陈宇昂一样,只愿学武,不愿跟你么?这一招,可是有些险情所在的啊。” 江伊佳笑笑,将那封书信递出,给到孙三,回道:“换做你是那汪玉可,因汪玉寒的事已同父亲生出了嫌隙,又一心想救哥哥回家,你是会找府中这些父亲的眼线帮你出谋划策,还是借我这现成的脑子,帮你迎回哥哥啊?” 孙三心领神会的笑道:“那自然是找那不相干的人帮忙了。毕竟,找自己人,彼此相熟,万一不防,这些事便会立刻传到汪相的耳中,到那时,别说迎回他哥哥了,就是他自己,怕也得被软禁家中,不得出嘞。” 江伊佳笑笑,自是不再多言,如今最要紧的,是能从汪伯彦的口中知晓这些军中细作的名录,若能趁着与金人开战之时,将他们一网打尽,或许还能利用这些细作,将那些有心构陷之人,给反咬出来! 只是,能抵挡过这一次的构陷,那么下次呢? 即便没有汪伯彦,亦会有李伯彦,陈伯彦出来为那人行事,世之道,人不自害而人害也;人之道,人不恕己而自恕也啊! 江伊佳叹了口气,天下唯难之事,不过如此! 第90章 以案论政 “也是奇了,不知是哪里传出的这空穴来风,无端的又提起了当初那砍落人头的曹沫曹瘟来!没想到,此人原在军中时,就犯下过累累血案!这样的人,又参与了当初金使一案中,仗着皇亲的身份,胡作非为至此,要我说,他这种人,就是死有余辜!” “你没听人说吗?此人如此行事,背后必然有人指使,他的身后,还有何人?如今圣上,又是如何的主张?这不明摆着是想借着议和一事,日后好动军权么!议和一事成了,以此人在军中的身份,要谁人下马,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议和之事若是不成,他这样的身份,又屡屡在军中犯事,却不又是个肃清军纪的好借口,可说是两厢都不耽误,进退皆可有度的高明手段!” “我呸!高明?还真当我们是些酒囊饭袋的,不清楚他们背后使的这些手段!如今金朝内乱,他们维不了稳,便又倚重起了军中,这会儿倒是断不提当初要整顿军务的废言了。要我说,军中这些跟那曹瘟走的近的人,都得严查核办才是,省的前线的将士们流血流汗的拼杀,这些个蛀虫却在他们身后喝血剜肉!” “对!就该彻查才对!一个曹沫,便能在军中猖狂至此,他这身后的靠山是谁?同流合污者又是谁?这些人若是不严查,谁知他们在前线会不会叛逃而走,或是直接做了那金人的走狗,反过来迫害我军将士!” 此番流言起的突然,却是将朝中、军中一干人等打了个措手不及,谁能想到,有人竟会在这死人身上做文章呢! 相比圣上对此事的不言不表,朝堂之中,各方的人等却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汇聚到了之前同曹沫一同办事的汪相汪伯彦身上。 一个是惹是生非的皇亲,一个是深得圣心的左相,金使一事,明明办事不力,死了个曹沫,却唯独对他这个外臣大加赞赏,当时大家是不解不明,如今再看,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二人的勾结,何止是通和这般的简单呐。 坊间流言,自是登不得大雅之堂,可朝堂之中的这帮人精,又岂会错失这样的良机。 不出几日,军中便对曹沫旧部做了番彻查,结果,自是如人所愿,林林总总数十余人,条条款款的罪状竟有百十来条之巨! 曹沫已死,这些人又罪恶滔天,按军律,自是得从重处置,正巧,前不久圣上才亲口所提要整顿军务,此番所为,正好与圣意不谋而合,自此,军中亦是放开了手脚,不出三日,竟将这些人给统统处置了! 这一役,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军中的毒瘤祛除了个七八,却是让主战一派大快人心! 圣上对此,虽未明言,却是默许,已是极大的让步,主战一派自是喜不自胜,只是,经此一役,朝中不少有志之士,却是对军中细作一事忧心不已,仅曹沫一人,便牵扯出了这么些许,那些深藏不露的,又不知还有多少?! 朝堂之中,为军务一事,主战、主和一派正打的是有来有回,汪府之中,汪玉可却是正在为前朝的一桩旧案,苦思冥想呢。 阿云之狱,本是桩神宗年间的旧案,因这阿云在母亡期间,被迫许聘给韦姓男子,她嫌恶此人丑陋,谋杀却未将其杀死,而后,阿云认罪,一桩简单的杀人案,却因最后的判罚引来了后世的议论。 案子交到许遵处,其在初审时便抓住了宋朝律法,父母服丧期间,不可嫁娶之规,将那阿云同韦阿大的“夫妻”之名相解。 而后,许大人又认为阿云“案问欲举而自首陈”,故而减罪二等坐之,以谋诛杀人者,徒三年;己伤者,绞;已杀者,斩;为依,减罪二等,判流放二千五百里。 谁知,初审递呈大理寺复核后,大理寺却对此案认定为“谋杀已伤”,处以绞刑。后神宗悲悯,法外开恩,免其死罪,判终生编管。 此案若到此结束,便也罢了,谁知,此案的回复,却是让许遵不服,拒服执命,而后,刑部复核,却与大理寺同判,还追究了许遵的审判不当之责。 彼时,许遵已升任大理寺,刑部复核的结果,不仅分毫未给许大人留面子,更是引来了御史台的一帮人议论,为此,许遵奏请神宗,将此案交给两制谈论,将当时的两位翰林学士又牵扯到了此案之中。 “此案之论,各有千秋,不管是许遵还是大理寺、刑部的判罚,乃至于到之后众多翰林参与其中,神宗连下四诏,最后以敕令颁布,才结束了这场争论,可见此案之深远。然,案情至此,这些人究竟是在论案、论法还是论政,又有几人清明,却是只有他们自己知晓。小小一案,尚且能达天听,引来政论,之后,历经十七载,又以哲宗下诏,‘谋杀已伤及强盗按问欲举自首者,不用减等。’才方为始终,可见其绵长!” 小小一案,尚可在朝堂上,为两派之论点,左右开弓,各抒己见,今日之政见,又何尝不可以此为契,发案重提,为各自之政,各行其事呢? 汪玉可看着书信之中的言辞,回头再看此案,只觉是刀光不见影,杀人于无形! 朝堂上的几番言语,看似是政见、法理之较,可于小民百姓而言,却是生、死之间啊! 而若是有人以案为例,在朝堂之上搅弄风云,又将这些高官乃至圣上牵扯其中,则更是令人叹为观止,此中对朝政、时局的把握,人事预测的精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样厉害的人物,才是真神人是也! 想到此处,汪玉可只觉口干舌燥,心头已然是升出了一股子正气来! 有朝一日,他也定然要做成个这样的能人、神人是也! 第91章 同齐二赖的交易 夏夜,广林巷中的几个邻里正围坐在陈大娘家院子里,摇着蒲扇,闲唠着家常。 月前,还小小的一只狸奴,这会儿已长成半大,正乖巧的卧在陈大娘脚边,眯着眼,任由陈大娘那手里的蒲扇之风,吹过它那毛乎的小身子。 这样的家常,孙三自是与几位邻里同坐在院中,只是,他那眼中的余光却是时不时瞥向了对门齐二赖家。 说起齐二赖这厮,各家的话匣子便是收都收不住,自打他坐了两日班房,出来后便是性情大变,往日里走街串巷的买卖也撂了挑子,整日不知在院中叮铃桄榔的折腾些什么。 “这人呐,却是不能做下亏心事的,才几日的功夫啊,平日里好好的一个人,就变成了如今这般颓丧的模样,要不是前个我出门早,正好撞见了他,谁能信这人竟会变成那副鬼样子!” 陈大娘的唏嘘短叹,让院里的几位却是无言,自打大家知道他的所为,又进过监牢班房,广林巷的众人对他自是能避则避了。 不过,齐二赖子好歹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惯会瞧人脸色,按常理,这些闲话,不过是邻里间的一些私语,他应当不会在意才是。 “嗨,班房里的事,何足为外人道也,要说可恶,这厮行事却是不妥,只是那监牢重地,想来威吓的手段众多,他虽有错,却是罪不至受那重刑的。我等皆是因战事,从各地汇聚在此的苦命人,他无亲无靠的一个人单过,身边亦是没个亲眷,这若真出些事来,怕是对这广林巷中的你我也无甚好处啊。” 众人听闻,却是对孙三的所言颇有些动容,陈大娘家的大门敞开着,此时院中众人的所言,是一字不落的被那贴门立耳的齐二赖听了个分明,屋中,江伊佳气定神闲的打量着这屋中的破烂,倒还真瞧上了几件颇有意思的小摆件。 “你这人,倒是和外面的那些小货郎不同,难怪单打独斗挣下了这样的一份家私。前头,我还以为你真被那班房里的刑活儿吓出了毛病,没想到后脚你就亲自上门,将那捕头要你暗中窥探我等隐秘的事如实相告了。没瞧出来啊,你还是个不惧淫威,自有分寸的义士呢!” 那齐二赖此时的面色,可说是喜笑颜开,他走街串巷多年,除了擅长卖货,这最厉害的一样本事,便是精头鬼脑的盘算这小生意里的盈亏,不然,单凭他一人,哪能过上如今这般的日子,住上这样的宅院! “人蠢一时,总不能再蠢一世,你们拿我送了人头,同那衙门里的捕吏们攀上了关系,却是有脱身之策的,可我是没有的呀!我一个小小的货郎,不过是靠买卖些零碎过活,哪有那样的本事同官斗啊,今日若做了这衙门里的眼线,谁知道明日他们还会让我去做什么凶险之事来?” 齐二赖寻来个布袋,只是将江伊佳挑中的几个物件装进了袋中,然后便将那袋子,塞到了江伊佳手中。 “我一个穷户,金银自是拿不出来多少的,不过我这双眼睛却不是白长的。临安府的这帮衙吏,是有些本事。但是同您比,却是天差地别!在班房的那两日,我就瞧出来了,他们怕您,可又对付不了您,便只能暗地里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能让官府这帮衙吏们如此害怕的人,那来历,是我等小民能碰的?我若是真将你们的隐秘上报,以您的洞察,还能猜不出广林巷中是谁所为?就你们院里那莎姑娘的身手,我就是不死,怕也得被打成个残废,这样的买卖,您说值当吗?” 江伊佳掂了掂手里的布袋子,笑着说道:“你确是比别人聪明得多,这次的流言,若没有你的相助,想来也不会流传的如此迅速。” 齐二赖听闻,却是摆了摆手,颇有些正气的说道:“此事不同其他,我齐二赖子虽说是个不值一提的货郎,可到底也是个血性男儿,怎能眼看着这帮蛀虫祸害军中?更何况……” 他不自觉的瞧了眼房梁,却是将那后话给压下了,江伊佳倒也并未揭穿,只是提着那一袋子小玩意,乐呵呵的从后门走了。 一场交易,既能让这齐二赖子多挣了笔银钱,又替他洗清了邻里之中的污名,他怎能不高兴呢? 万事万物,皆为利往么! 巷子口,瞧着江伊佳那笑模样,孙三从她手里接过那布袋,只一眼,却是嫌弃的不行。 “什么破玩意,还值得笑成这副嘴脸,给这二赖子的银钱,都抵得上他那一屋的破烂了!” 江伊佳担了担手上的尘土,却是小心的嘱咐道:“这些东西,都是拿去给小妮子解闷用的,这几日我瞧她的脸色不对,估计两人是起了些争执了。” 孙三又瞧了瞧这袋子,却是长叹了一句:“也是段孽缘!”便再没多说些什么了。 却不想,二人刚在巷子中说完话,就看见前头巷口家的王大婶急切的寻了过来。 “你们怎的还在这说上话了,赶紧回家瞧瞧,你们家中,怕是要出大事啦!” 二人互看一眼,赶紧将那袋子一收,同王大婶一起赶回了家中! 小宅门口,此时已围上了几个相熟的领里,几个人正在那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这会儿见他们回来,那几人却是突然闭了嘴。 江伊佳一个眼色,孙三便将人给哄散了,刚进屋,她便隐隐的听到了哭声。 江伊佳心中本已有所准备,可突闻这哭声,她的心头却仍是不由得抽疼了一下! 都说情关难过,她这辈子自是难体会了,可这样的疼,若是伤在莎莎身上,她又如何忍心呢? 第92章 计中计,谋中谋 乳鸦啼散玉屏空,一枕新凉一扇风,睡起秋声无觅处,满阶梧叶月明中。 晌午的日头仍是那么毒辣,可这节令,如今却已来到了立秋,看着桌上丰盛的肉菜和秋瓜、秋果,陈宇昂的口水都不知咽下了多少回,只是,他却是不敢提前动筷。 “爹爹的这位好友究竟是何方来的神圣,却是这样的隐秘,临到今日,我竟还不知这贵客的身份。” 馋虫不饶人啊,就在陈宇昂饿的抓耳挠腮之际,就听见外头传来了响动,想来,是那贵客登门了! 相比这肚里的馋虫,彼时那贵客的身份,却是更让陈宇昂目瞪口呆,谁能料想到呢,这进门而来的贵客,竟会是那久未露面的月姐姐! “月姐姐!怎的是您啊!” 江伊佳提了提手里的食盒,笑颜道:“你我认识许久,却还未登门拜会过,今日若不是得贵人相邀,我竟还不知你住在何处咧!” 二人在门口寒暄了一阵,陈家那老管家接过食盒,二人便有说有笑的进了门,还未走到半路,就瞧见陈武杨陈大人正提着手里的公文,赶回了到了家中。 “失迎!失迎!!今日实在是公务繁忙,不曾想竟错过了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还请月姑娘莫要怪罪!” 江伊佳摇头一笑,却是全不在意,三人这才一同进屋,围桌而坐。 席间,大家谈笑风生,好不畅快,只是私底下,陈宇昂却是满肚子的疑惑,这二人也不过是因前头玉可的事,有过那一面之缘,当初二人见面,说的话语,多少还夹枪带棒的,怎的今日再见,却是这般的熟络了? 吃过饭,陈武杨又带着江伊佳同去了正堂,二人品茗交谈之际,说的话,却是让一旁的陈宇昂听得是云里雾里。 “此番行事,却是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以他们的应变,想来不过几日,便会寻到新法子,再探人心!军中虽肃清了一波人,只是,人心难测啊。” 江伊佳喝了口茶,笑道:“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这次能厘清这些军中‘旧人’,已是大功一件,若没有陈大人您的鼎力相助,仅凭我等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怕也是动不得军中分毫的。” 陈武杨挥手道:“诶!此言差矣,军中事,便是天下事,他们要动军中,便是要动国本,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此事,我不过是推波助澜了一番,倒也并无什么实举,担不得这份功劳,只是如今朝中局势杂乱,主战、主和两派斗的是不可开交,我无甚大主意,只希望他们内斗之时,莫要再牵扯那军中将士便好。” 江伊佳将那茶盏一放,这才切入正题道:“今日前来,小女子却是有个不情之请。” 陈武杨不解,问道:“月姑娘何出此言?如有难处,尽管说来便是。” 江伊佳见他真诚,便将头转向了陈宇昂这处。 正堂之上,陈武杨是满脸的不解,陈宇昂亦是被她那寒眸盯住,给茶水塞住了喉咙,忍不住的咳了起来。 半晌,那喉咙口才舒畅了些,就听见江伊佳开口说道:“无他,只是这几日还请陈大人将宇昂看顾好,切不可让他参与进了那汪玉可所布的迷局之中!” 陈武杨满脸的疑惑,看向了陈宇昂这里,陈宇昂这会儿却是被那茶水呛的满面通红,他刚要开口言明,却仍是被江伊佳出手阻拦了。 “我知道你同他的情谊,也明白他此番所为的用意,我既是他的师傅,若真出了事,本也应担此责,故而今日登门,既有叙旧之意,亦有劝诫之心。书院之中,若还有人同他为伍,此番必受其累,你若真将他当成好友,就莫要再相助于他了,若能将他身边的这些执迷者劝返些,亦是极好的。” 陈宇昂涨红着脸,一脸难言的看着面前的女子,他当然明白玉可所为的凶险,可若是,若是真的凭着今次罢考一事,还天下一个清朗,他们这些读书人,却也是不惧的! 一旁的陈大人听闻,顿觉五雷轰顶,罢考!今次的科考,乃是开元的一次重试,举朝上下皆知其重要,多少读书人的翻身之机啊,竟也要被牵扯至朝堂中来,这些孩子,是疯魔了不成! “玉可这孩子,本是个心明眼亮的,却不知是急功近利,还是被这热天给搅晕了脑袋,竟想到以一己之力罢考,来阻碍朝中议和,简直是天方夜谭!且不说这次应试的学子们之巨,你们的所为,根本撼动不了这次科考分毫。就说你们的所为,可知会引来怎样的风波?天子震怒,主考连坐,同你们一起的这些人又会是个怎样的下场?这样不管不顾的所为,何来还天下清明之说,简直是自作死而不知的十足蠢货!” 江伊佳的所言,将陈宇昂说的是面红耳赤。 后果,他和玉可又岂会没有想过呢,可一想到二人凭一己之力,能搅弄些风雨出来,为这议和一事能出份薄力,就是死,也算值得了! 只是,他们哪里知道,为他们几个人的前途,不仅要连坐那无辜的主考,就连朝堂上,他们的所为,也不过是两派之间你来我往用来互斗的工具,哪有他们所想的天理昭昭啊。 “你这孽障!真是要祸害出人命来才晓得厉害啊!这样的事你都敢做,自己这条烂命不要,还要将我陈家的满门拖进去不成!” 陈武杨震惊之余,此时也是被这逆子气得是火冒三丈,抬手便抽出了挂在正堂上的宝剑来,追着落荒而逃的陈宇昂便要砍去! 一旁,江伊佳却只是看着眼前的这场闹剧,安静的坐在正堂,眼看陈大人的剑就要劈向宇昂,她这才朗声开口道:“陈大人,此事,怕是还有后招,不知大人可否听我一言。” 两个正在追打的人影,这会儿却都停下了脚步,等到二人平缓了心绪,她才说道:“此事,看似是玉可情急之下想出的昏招,可,以我拙见,他这番所为,却不是凭空所想,背后定然有人主谋。此番罢考,若以不议和为由头,圣上定会将此事迁怒于主战一派所为,可玉可的身份,又不同常人,难免让人怀疑是汪相自导自演所为,其用意,就是为打压主战一派,清除异己。” 陈武杨缓了缓心气,此时再听江伊佳所言,一番思量,也瞧出了此事的不对。 这样行事,到时定会牵扯出两派的主力死斗,这样的恶战,两头都未必能得便宜,这事若是汪相知晓,他也定然不允的,若是他不知,那汪玉可这馊主意又是谁人相教呢。 陈家两父子这会儿相视一眼,却是齐齐看向了江伊佳这里。 江伊佳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有这心,也断不会送你们几个小辈的性命去博这样不值当的一番内斗。两厢争斗,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是啊,她江伊佳搅出这样的风云,又有何用呢,就是这满朝的文武全死光,也改不了圣上的心意啊。 江伊佳突然瞳光一凛,看向了正堂的陈大人,那陈大人起先还有些疑心,如今再被这江伊佳的眼眸一瞧,心中的警觉大盛,他看了看江伊佳,又看了看陈宇昂,回头又问了陈宇昂参与此事中的几人,顿时明白了一切。 待到陈宇昂摸着屁股,将江伊佳送出门的时候,这小子却是又变幻了副面孔,换成了一副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鬼模样,让江伊佳都忍不住掐起了他的耳朵来,笑骂道:“好个机敏的小子啊,为了让我帮你办事,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我说你这脑子怎会跟着他胡来,原来是一边监看,一边寻着法子救他呢。” 陈宇昂嘴上嗷嗷叫着,这脸上,却是没半分的怒意。 “好姐姐,好姐姐,莫要再揪了,再揪可就真没用了!” 一番讨饶,江伊佳这才放开了手,那小子捂着耳朵,三分委屈,七分狡诈的笑道:“月姐姐,没有您的相助,何来今日军中的清明,我也是担心玉可,怕他被歹人所骗,故而才顺着他的意,观察了他几日。” “您是他的师傅,这些事,若是连您都不知,那他定然是误入了歧途,要不就是被小人诓骗了。可他的脾气,单是好言相劝,却是止不住他所行之事的,我既怕他被人骗,又担心他背后是汪相等人筹谋,这才想让您帮忙相看一二,只是没想到您跟我爹竟还是旧日的相熟,今日竟亲自登门说起这事,哎,白挨了顿打,这会儿我这屁股还疼着呢。” 江伊佳斜眼看他,说道:“不登门,也不知你这小子打的究竟是什么鬼主意,如今这番的猜测,若没有你爹的相帮,怕是难让汪相自查,只是这番举动,却是帮了他一把,也不知他之后,又会做出些怎样的举动来。” 陈宇昂听闻,却只是捂着耳朵,看着远处的夕阳,不由得感叹了一句:“自古君王多难相处,不然何来孤家寡人之称,我也是没想到,两派的相争,在当今天子眼中,也不过是那棋盘上的棋子罢了。他竟不惜利用我们这些不知事的学子,来做这党争的文章,以此肃清两派的主干,这样的心机,却不是我等能想出来的。” 晚霞落日,一番夕阳斜影之景落入二人的眼帘,江伊佳心内却是久久不能平和,这人的脾气,真是从未改变,有这样疑心之举,也难怪汪伯彦等人要逢君之恶如此了。 一声长叹,却是道不尽人心诡诈啊! 第93章 党争恶斗 唐诗有云,云天收夏色,木叶动秋声,这几日临安城内晚霞似火,水天连接,却是一片好景色。 西湖岸边,一群学子模样的读书郎正拿着书卷,沿着岸边嬉闹。 “玉可,今日怎么不见宇昂与你同行啊?” 玉可看着远山晚景,颇有些落寞的说道:“他家中今日有贵客临门,故而一早便回家了。” 那人见他神色不对,便再没问什么,一伙子人借着这西湖晚景,洋洋洒洒的作词写诗,倒也文雅,只是立秋的暑气难消,却是将人给热的不行,几人喝了碗桥头阿婆的木莲豆腐,便四散了开来,各回各家去了。 回去的路上,汪玉可独自一人走的却是有些落寞,他不知道宇昂到底是怎么了,只是觉得这几日的宇昂好似总有事相瞒于他,可是他每每问起,这人却又是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起来。 罢考之事,确是牵扯着天大的干系,他当然知晓这样行事,会是怎样的后果,可,若不是有这样的后果,那远在宫中高坐的人,又岂会知晓天下人对议和一事的非议;若不如此,他这个汪相之子,又如何才能表明心迹,站在天下百姓的前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身后,那书童背着书带子,这会儿却是一言不发的跟在了汪玉可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背靠落日,那影子落在地上,二人的身影,交互重叠,却是无比的落寞。 刚到府门,就看见两个威武的家丁正提着杀威棍守在了门口,两人还未走到门前,那两个家丁却已提着那棍子奔到了二人的面前! “你们……” 汪玉可话音还未落地,汪府的正门便已冲出来了一伙子家丁,将二人给推进了门去,汪府的宅门一落栓,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对于汪玉可的所为,汪伯彦是既惊又怒! 惊的是,这孩子不声不响,竟萌生出了这样耸人听闻的念头,但凡这事让他做成,天知道在朝堂上会掀起如何的风浪来!他汪伯彦工于心计,好不容易走到了今日,却不想一招轻敌,竟差点被自家这孩子毁于一旦,这样的事,怎能不让人心惊! 怕的是,人前人后已是加派了人手紧盯着他,这才几日,玉可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惹出了这么一摊子是非,这次的事,若不是惹来了陈武杨登门,他还断然不信呢! 看到父亲正襟危坐的样子,玉可的心中已是忐忑不已,再看正堂上坐着的陈大人,他的心中已再没了侥幸。 陈大人的脸色是少有的严峻,见他回来,却只是起身朝汪相拱手行礼,之后便走了。 此时,正堂之中已陆续的点起了烛火来,晦暗的前堂让他看不清父亲的脸色,他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亦不知陈大人究竟和父亲说了些什么,脑中的空白,让他看不清对面而坐的那人究竟是人是鬼,烛火照堂,只听得一声呵斥,他便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前堂,静等着那人的发落。 “月姐姐,你说,这次的事,会让玉可受些什么责罚,别是让他转了书院。” 回去的路上,陈宇昂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提着灯笼,心里,却还惦记着事发后汪玉可的处境,江伊佳瞧他的模样,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玉可这孩子,心内的主意太大,耳根子又忒软,这事若是他自己拍脑袋所想,其无知无畏的心智真可说是场巨大的人祸。 可这样的主意,便是连同他最为交好的陈宇昂都不敢想,汪玉可一个相府少爷,怎会无端揣测起了罢考一事,联想到他身边之人和最近发生之事,江伊佳对这出主意的人多少已有了些眉目,只是,此人究竟为谁效力,又是出于怎样的目的,游说着汪玉可这样行事,她却是只能推敲出个边角来,事实如何,还得看汪相自己的手段和领悟了。 这一夜,陈宇昂担心了一宿,一夜未眠;汪府那,也是灯火通明了一宿,将府内的一干人等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翻查了个遍。 查得到,查不到的,汪伯彦都以清府为由,打发了大半,一时间,相府内,里里外外都是收拾了东西的奴仆家婢,一干人等大半夜排着队领了饷银,三三两两的便都离了相府。 听着外头的人声,啜泣声,跪在前堂的汪玉可咬紧了牙关,却是不发一言,坐在正堂的汪伯彦却是看着面前的儿子,不知在想些什么,等外头的这些人打发走了七八,他这才开了口。 “这一回,却是陈家父子救你的第二回。第一回,是你命大,才捡回条性命;这第二回,却是我治下不严,教子无方所致。我还真是不知啊,你这逆子,竟胆大包天至此,连罢考这样的事都敢一试!自己作死不够,还要牵扯那书院之中的旁人,你可知,你这样所为,要祸及多少的人头落地!” 暗夜之中,跪在前堂的汪玉可却是一言不发,看着他的模样,汪伯彦只觉胸中是烦闷不已。 这一个两个,都是这般的不知事,也不知是汪家的祖坟出了错,还是他汪伯彦累世积攒下的冤孽都报在了这一世的后人身上。 “此番所为,究竟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从旁挑唆,给我如实招来!今夜你若不将此事讲明,莫说这些因受你连累,而被逐出府去的下人,就是你自己,也是难逃拷打!” 说罢,汪伯彦便大手一挥,汪玉可的身后,立刻便围上了两个威武的壮汉,一左一右的将那汪玉可给堵在了前堂。 汪玉可伸了伸腰,此刻却是直起了身子,抬眼看向了面前那人。 “爹,您觉得,我这番所为,又是为何?” 见上坐之人不答,汪玉可却是惨淡一笑,继续说道:“身为人子,我自是不能怪罪爹爹您的所为,可因为您的所为,死了多少人,您又是否细数过?” “哥哥走时,曾同我说过,他此去军中,是报着必死之心,以赎罪之姿入营,想以一己之力,替您偿还罪过的。为这议和一事,人人唾弃于您,骂您是那‘卖国之贼子’,您又可知我和哥哥,是如何捱过那些唾骂的?” “您,自有您的苦衷,为臣子者,自是不能忤逆圣意,我明白。可我,您的儿子,若想救国救父,又能有什么办法?我除了这层汪家少爷的身份,还有什么东西,是可做些实事的,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我自己的这条小命了!” 听闻到此,正堂上的那人眼眸瞬时便闪过了一丝阴鸷之色,这样不要命的所为,还真是拿捏住了他的七寸! “我知道,罢考一事一旦上呈,我等定然是个死罪。一旦此事奏禀至朝堂,定会引来朝野的震动,到了那时,我自会在那认罪之书上书写个分明,将这一干的罪过,一力承担!” “您是臣,亦是父,身为人臣,自是不能忤逆君父;我是子,亦是民,却不愿看您助纣为虐走上条不归之路!他日,若能用我这条性命,将您从那朝堂的浑水之中拉出,也算是我身为人子的孝举了!” 一个重头磕下,却是让上坐的汪伯彦气血翻涌,忍不住的咬紧了牙关,此刻,他攥紧了手中的拳头,生生忍下了胸中的那股子怒火! “哼!好一个孝子啊,身为人子,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如今倒好,儿大不由人啊,你竟妄图用自己的一条小命牵动朝堂,还美其名曰,救国救父?真是可笑,可笑啊!” 汪伯彦的怒火未消,此刻已站起了身来,缓缓的开口道:“你倒是大义,一干罪过,一力承担,却可知今日那陈武杨陈大人前来,都说了些什么?” “大理寺是个怎样的地方,你不会不清楚,那里面的手段,想来你也从陈宇昂那儿听说过不少。你以为,一场罢考,便可撼动君心?蠢货!你的身份,便是他们最好的利器,只要有你在手,十八般的酷刑给你上上一遍,你以为你能受住几道?” “政敌,既是死敌,何为死敌?不争个你死我活,何来胜负之分?!你当朝堂之上,是你在书院那般的自在,犯了错,打上几记手板便可了账的?” “你这条小命一旦被攥在了他们手中,不管死活,定会被他们所利用,到时,别说是拉我出浑水,汪家的这几十条人命,怕也会栽在你的手中!” 此时,前堂的玉可胸脯起伏,却是被汪伯彦的所言给气到了! 想那《罗织经》乃是前唐‘禁书’,书中所记之恶行,别说本朝鲜有听闻,就是陈宇昂看过那书中所记,都是心惊不已。 这样不齿的所为,如今却从父亲口中说出,竟还说的如此理直气壮,好似家常便饭一般,可见他心中,怕是早就对这等事驾轻就熟了! 汪伯彦见他不言,还以为自己的一番话语,已撬动了他的心弦,这会儿却又软下了话语来。 “今日之事,既已被我所知,便还未到不可挽回之境地,你将这次与你同谋的几人写下,之后的事由我处置便是,只是……”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前堂传来了一阵阵嗤笑之声。 “呵呵呵,哈哈哈,由您处置?您又当如何处置?难不成,您是想用刚才所言的酷刑,将这些人屈打成招,然后好来个栽赃陷害?” 汪伯彦脸色一变,他却是没想到,这孩子会如此辩驳,竟将他之后的筹谋,都堂而皇之的给说了出来! “爹爹,别白费这样的心机了,此事,与他人无干,出主意的人是我,做事的人也是我,从头到尾,这事便都是我一人所策所为。今日陈大人既已登门,想来此事大理寺也已知晓,您再想做什么文章,怕也是迟了,就不必再费心‘救’我了。” 说罢,汪玉可带着一脸的轻蔑之笑,仰头看向了那正堂之上站立着,却背对于他的父亲。 “将他押下去,给我好生看管起来!” 近旁两人一声应承,却是将汪玉可轻手抬起,送回了自己房中。 正堂上,看着三人走远的身影,汪伯彦的眼眸之中,却是闪过了一丝杀气! “好厉害的手段呐!短短十来日,竟将这孩子教成了这样厉害的角色,我真当是小瞧于她了!” 一旁,正堂的背后,此时却是走出来个人,瞧着一脸感叹的汪伯彦,却是否了他的猜测。 “此事,怕不是她所为!” 汪伯彦听闻,却是微皱了眉头,问道:“不是她,那还能有谁?” “这几日她们互通的信件,我是一封不落看过的,确是没什么特别,他在书院时,接触的这些同学,也都是跟着他行事,若说有人挑唆,这人便只能是近身之人所为,不在书院,便是在府上!” 汪伯彦皱起了眉头,眼珠流转,却是毫无头绪,那人看了看正堂的周围,此时却是眼眸微抬,开口道:“公子行此事,意图为战,此事若闹到朝堂,您却是哑巴吃黄莲,有苦难言。公子的身份摆在那,即便他所行之事可说是主战一派挑唆,可谁人愿信呢?这话若到了他们嘴里,不就变成了是您刻意而为!” 汪伯彦刚想开口争辩一二,却被那人抬手打住:“您细想此事,不管是对主战一派,还是对我们,却是有何好处吗?” “无甚好处,甚至可说是两厢有损!” 汪伯彦此时只觉冷汗直流,这样两败俱伤的谋略,却是谁人所想,这样行事,岂不是要搅起一场党争来! “党争!” 一说到此,汪伯彦却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炎炎酷暑,他却只觉是手脚冰凉。 “难不成!是圣上!!” “不会!这断然不会!如今金朝内乱,议和一事还未有下文,此时动人,岂不是乱上加乱!圣上怎会如此行事!更何况,我等,我等都是忠心于他的啊,他怎会……” 那男子闲坐在旁,此时却是咧了咧嘴角,笑起了汪伯彦的轻敌来。 “咱们这位圣上的脾气,您还不晓得吗?您的这点子忠心,在他的眼中,又算得了什么?曹沫之事一出,我就知他必然会有所动作,果不其然,您这位忠心不二的左相立时便成了他手中的一支利箭,但凡公子行事得逞,两派定然会为此事斗个你死我活!” “不管他是想厘清这两派的人手,还是想以此施展施展天威,他是断然不会让一家独大的。主战派有损,您这一支,自然也得被捏住个把柄,不敢妄动才是。” 汪伯彦此时已是全然失了主意,一个人竟险些跌坐在正堂,那男子眼疾手快,赶忙将人搀扶了起来。 “先生,先生您,您帮我想想办法,救救我这一家老小的性命!” 那男人将他扶起,安抚他坐下后,沉思良久,却才走到了他的面前。 “主意,我倒是想了一个,只是,得看您是否愿意割爱了。” 汪伯彦急忙问道:“割爱?却不知要割舍些什么?” 那人鬼魅一笑,看着前堂,开口道:“不知汪相,是否舍得让出这官位来!” 第94章 多事之秋 “喜讯!喜讯!!天大的喜讯!那姓汪的狗贼要辞官了!” 街市口,一帮书院的学生们跑过,一边跑,还一边将这天大的好消息传遍了街头巷尾。 米铺之中,莎莎盘剥着手里的算盘珠子,正算着店中的小账。 “经营数月,只是挣得些小钱,哎,也不知何时才能同那些大家店似的,客满盈门呐。” 米铺那小厮正忙着干活,此时听闻莎莎嘴里的嘀咕,却是忍不住的出了声。 “老板,您这玩笑却是开不得的,米铺的生意,做的是细水长流的吃项,若真有一日客满盈溢,那定是碰上灾年灾祸了。” 岳莎莎听闻,却是不解:“不会啊,那城东头的大米行,整日忙进忙出的,那些进项,我瞧着还眼馋的紧呢。” 那小厮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这会儿却是一脸的讳莫如深。 只见他鬼头鬼脑的瞧了瞧外头的动静,见四下无人,这才对着岳莎莎道出了其中的隐情来:“老板,这您就是外行了不是,那城东头的米行,乃是个有后台的,别说这临安城内大小官邸家的米粮了,就是这江南地界,那也是无出其左右的!” 岳莎莎听闻,不自觉的瞪大了眼睛,赶忙问道:“他们是什么后台来历,竟这样的厉害,一家米行,便可做了这整个江南的生意!” 那小厮刚要开口,却突被那登门的陈宇昂给打断了。 “师傅!师傅!您听说了吗?!汪相竟突然要辞官不做了!!” 米铺的后院,陈宇昂这会儿正提着石墩练武,一旁的莎莎却是盯着院子里的米袋子发呆。 汪相突然辞官不做,却是蹊跷,连带着汪玉可亦是被他软禁在了家中,与她们断了联络。 陈宇昂几次登门,却都被汪府的人给打发了出来,如今这人见不着面,朝堂之中又突生出了这样的变故,也不知那汪伯彦暗地里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师傅,您说玉可在家中是否安好啊,几日不见,也不知他受了多少的苦楚,早知道这事的牵扯如此之大,当初我就不该……” 莎莎一抬手,却是将他的诸般忏悔给打住了:“习武之人,行事果决,出手,便没有后悔之言。你同玉可虽情同手足,可大是大非面前,亲情手足亦要退让一边,如今他只是被软禁在家中,并无生死之危,已是上佳之选,至于那汪相,哼,他们这样的人,前途之路却不是我等配操心的!” 陈宇昂听出了她话里话外对汪相的嫌弃,却是不敢多言。 这几日,莎莎同那崔直好似是闹了一场,之后,崔直便再没来过米铺了,陈宇昂那样聪明的一个人,这样时候,怎会再多言半句,招惹大祸。 古语有云,多事之秋,此言却是不假,立秋前后才不过几日,朝中便接连出事,等到汪伯彦辞官的消息传入广林巷中时,江伊佳却是还在屋中酣睡难醒。 “没想到,他竟会使上这招,看来我却是小瞧于他了。” 明明是刚刚睡醒的人,可此时江伊佳的面上,却是满脸的疲惫,她的身子已是越发的孱弱了。 酷暑难耐的日子,夜里她不过是多喝了一盏茶水,便再难入眠。 半屋的佛经,是她一夜未眠的杰作,眼下的那一圈乌眼青,却是她不眠不休得来的果报,孙三瞧她这副模样,却是直叹了口气,并未再多言什么。 小宅里难得的清闲,却是迎来了位稀客。 “官爷登门,自是我这小院的荣幸。上次您来,也不过是小坐了一阵儿,莎莎如今还在店中忙碌,却不知,您今日登门,可是寻她有事?” 江伊佳笑容可掬的样子,却是让崔直身感冷寒,不光是她,以至于她身边那个光头的和尚,也是一眼看的可疑。 他同莎莎的争执,本就来源于江伊佳的身份,师傅从前所言虽有失偏颇,但江伊佳的行事,却仍是令人放不下心的。 从金使一事起,她便已有插手朝堂之意,之后,汪玉可一案,又暴露出其与大理寺卿之子相熟,这样凶险之人,却又与朝中要臣往来紧密,换做是谁,都不得不提防一二! 莎莎同她的关系,他自是知道的,异姓姐妹,却又亲如一家,可江伊佳的身份,却是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崔直也是怕她行事过于厉害,将莎莎牵扯到朝堂之事中,无法安然脱身,这才好言相劝了一番,却不想,竟引来了莎莎的反感和斥责。 “我知道您同莎莎的姐妹情谊,也明白这属实是我多管闲事,多嘴多舌了,只是此事事关莎莎的将来,不管她将来是否,是否同我一起,还是另觅良缘,她若想过上这平凡人的日子,却是不可再身处险情,理应及早抽身才是!” 江伊佳拖着疲惫的身子,却是认真的听完了崔直的所言,她的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要不是强打着精神,她此时怕已酣睡过去了! 崔直所言,确是事实,只是,人,又岂会无私呢? 崔直这样小小的捕吏,即便破获了几起大案,也不过是临安府中有些名头的小吏罢了,若莎莎出了事,他不仅无力一保,一旦她们几人落难,他怕是还会因与莎莎的私情,成了那首要的牵连之人。 “他有私心,本也是人之常情嘛,更何况,官贼本就难两立,若是莎莎还同我们在一起行事,他又岂会安心?” 孙三理了理那桌子,今日却是难得的没有发火,江伊佳看他沉默不言的模样,却是有些不解,谁知,他收拾完了桌子,却语出惊人,直言二人的姻缘,怕是就此了账了。 “这,都让你瞧出来了?” 孙三不屑的抹了抹桌子,将那布头往肩上一甩,开口便将那崔直给贬斥了一顿。 “我这样的人,能过上如今这般的日子,已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了,我若是有幸,遇上那心仪之人,莫说千般百般的爱护,就算她真有什么不当之处,我也定然是倾尽所能,要护她周全的。” “你再看那崔直,这身份,虽说是在官府当差的,可于那些个官员面前,他们,也不过是群办事的脚力罢了,又比咱们这些小民百姓好上了多少?他破的那几个大案,有几桩是靠他自己的本事得来?还不是凭着你的脑子和我们的行事!莎莎的本事,配他这个小小的衙吏,本就绰绰有余,可你也瞧见了,自她俩互生情愫后,他的行事,却好似是高人一等,反要莎莎处处迁就于他,他何德何能啊!” “他今日的所言,你也听见了,虽说二人确实还未到这成婚论嫁之时,听他方才所言,好似也是处处在维护于莎莎,可他若是真心爱护,又岂会一味斩断她身边之人,将人禁锢在方寸之间?他自己无能庇护,却说是莎莎身处险境,让她远离我等;两人明明相处一月有余,他刚才所言,却已有了生疏之意。” “论情,他是情浅事多,论理,他可说是无理到了极点!这样寻上门来,夹枪带棒的将我等贬低了一番,却不知自己更是个无能之辈!我们这样的小民,尚且不会因这等小事抛弃身边之人,他自诩公门出身,行事之风却是如此薄情寡义,这样的人,莎莎那妮子是断然不会再要了的!” 江伊佳瞪大眼睛,却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打量起了面前的这个秃头孙三,没想到啊,他从前这寻花问柳的性子,原来心里,倒还深藏着颗难能可贵的真心呐! 第95章 囚鸟脱困 汪伯彦辞官的消息一出,满朝文武皆受震动,左相之位一旦空缺,朝堂上定然又是一番好争斗。 “诸位,诸位!汪伯彦此番辞官,奏呈已递,接下来,便得看圣上的意思了。” “他突然辞官,也不知是何用意,难不成是怕受那曹沫一事的牵扯,这才急于脱身?” “怎会,那曹沫到底是皇亲,即便出事,谁敢议论到圣上头上?汪伯彦虽与曹沫共同行事,可这些,怎说也是一码归一码的,为那金使一事,圣上可是有明旨褒奖的,之后反悔,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了?” 暗室之中,一盆寒冰放于屋中,却是将这密闭之处的闷热给消解去了大半,屋中的几人端坐,面上却是颇有些喜色,桌上,一应的秋瓜、秋果却是解馋解腻的紧,几个人手里各自吃了几片瓜果,便又开始旧话重提,议论起了这汪伯彦辞官一事。 “他既已辞官,不管圣上是何意,我等却是要留下些准备的,一旦左相之位空出,我们同他们,定然又是一番争抢,如今最要紧的,还是笼络住人心才是。” 正堂上,众人啃食着瓜果,随声附和着那人的所言,可这些人脸上的神色,却是一脸的不然。 圣上主和,这是人尽皆知之事,对这屋中之人而言,笼络人心,倒还好说,只是,要顺应圣意,他们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圣上最为担忧的,无非是‘二圣’还朝,容我大逆不道一言,如今北边战事,何时能将失地尽数收回还未可知,那金营之中,又是个虎狼之窝,‘二圣’能否安归,又有谁人可晓呢?” 此言一出,端坐屋中的几人却是心中一凛,他们自然是知晓这其中的要紧所在,‘二圣’还朝,才是他们所求的本意,只是如此,却是不得当今圣上的圣心,一旦‘二圣’还朝,为这皇位,定会起那风云之争,到了那时,朝堂之中,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一人辞官,朝堂之中便暗流涌动至此,为夺那左相之位,和、战两派已开始紧锣密鼓的做起了筹谋来,却不想,此时的汪府之中,却是静宜的异常。 汪玉可的小院之中,院子里花草茂盛,屋中,却是一片死寂。 院门口那两个壮汉,却是将这小院守的牢固,屋中,那汪玉可跟活死人一般,半躺在书桌前,睁着眼,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院门口,汪伯彦踱步至此,看着院中那无人打理的杂草,却是紧皱起了眉头来。 屋中,汪玉可听见院子里头的动静,却是并未起身,一扇木门之隔,却是将这父子二人给隔出了个阴阳之景来。 子不知父,父不知子,二人身处不同,却同处一府,身为父子,却不能齐心对外,却是实在可悲。 门外,汪伯彦看着那院中的杂草被悉数拔起,心里亦是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我已向官家提了辞呈,你既如此痛恨议和,又怪我顺从君父,助纣为虐不得脱身,今日,我便如你所愿一回。” “哐当!” 就听见屋里一阵响动,却是那汪玉可转身下地之际,腿脚酸麻,一个站立不稳,竟摔在了当场,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欲开口再问,就听见门外有开锁之声。 “刚才所言,皆属实,你若是不信,大可问问你那好友陈宇昂去。” 房门打开,只见汪伯彦冷淡的面容出现,瞧着屋里汪玉可那狼狈的模样,他却只是开了个门,之后,便再不愿多看他一眼,回身而走了。 汪玉可却是顾不上这些许,跌跌撞撞的站起,也来不及理理自己那身松垮的衣物,着急忙慌的便要出府! “少爷,您好歹先将这口饭吃了啊!” 身后,那书童端着饭食,同不远处的汪伯彦递了个眼色,然后,便紧跟着汪玉可出了府。 两人一前一后,好似那刚脱笼的囚鸟,今日才方知这天地间的广袤一般。 出了府门,玉可便大口大口的吃起了书童手里的糕饼,他很是着急,巴不得此时就能见到宇昂,同他讲讲这几日被囚的苦楚,如今他得以脱困,父亲竟还辞了官职,日后,他终是不用再背着那“卖国贼之子”的骂名了! 再见到陈宇昂时,汪玉可只觉恍如隔世,还未说上话,便眼眶一热,鼻头微酸,脚下一软,一头栽倒在陈宇昂的怀中,大哭了起来! 不远处,看着那两人又是抹泪,又是哭诉的样子,书童余已却是转过了头去,不愿再多看这样的场面。 “我爹说,说他已经向官家递上了辞呈,这事,这事可是真的?!” 陈宇昂替他抹了把泪水,却是狠狠的点了点头,说道:“是真的!真的!千真万确!” 汪玉可眼含热泪,却是忍不住的高兴点头,他做到了!他终是做到了!即便此事不能像他之前所想,上达天听,以他一己之力,让圣上改变心意,但如今这番所为,却还是将父亲救出了那君父之命的泥沼,他对父亲,对哥哥,也算是有所交代了! 陈大人上门的事,其实他也猜到了是宇昂所为,但他不怪,亦是不怨的,身为挚友,有谁会眼看着朋友赴死而不救? “你受苦了!” 陈宇昂擦着玉可脸上的泪,自己这眼窝,却也是忍不住的流下了热泪来,才几日未见,玉可这枯瘦的脸颊和宽松的衣衫,就可见他定然是行了那绝食之举了,为达所愿,他是真将自己这条小命给豁出去了! “不碍的,不过是饿瘦了些,如今脱身出了那牢笼,赖在你那儿,每日多吃上几顿,立时便能补回来的!” 瞧瞧,刚刚还哭唧唧的一张脸,这会儿擦干了泪,却已是变了副面孔,陈宇昂见他这般没心没肺的模样,却是正了正脸色,说道:“今日你既已脱身,本来是件天大的喜事,我是不该煞此良景的,只是……” 见玉可一脸的不解,陈宇昂狠了狠心,却是将江伊佳的口信,捎带给了他。 “月姐姐对你的所为,很是,很是不屑,骂你所行之事愚蠢至极,已扬言待你出府,便要,便要……” 汪玉可刚刚还扬起的嘴角,这会儿终还是撇了下来,他思来想去多日,好不容易策划出了这计谋,本想着此计得逞之时,自己这条性命也早已交代,便不愿再牵连他人,可谁知如今这事办成了这样,又让师傅晓得了此中的内情,哎,此事,却是他诸多谋算中唯一失算之处,如今师傅要逐他出门,确也是情理之中。 “逐你出师门?那倒不是,她只说你欺师,所行之计又错漏百出,待你出府,要你亲自上门赔罪,而且……” 陈宇昂瞧了瞧周围,这才附在汪玉可的耳边,悄声说道:“月姐姐说了,此计不但有错漏,且之后的发展,定然会出乎你我的预料!” 玉可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对面的陈宇昂,他想出此计,到此,便已是结尾,如今父亲既已辞官,不再趟这朝堂之中的浑水,他们一家子能安稳度日,便已是极好的了,何来还有后续一说? 陈宇昂看着他一脸的迷茫,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这才是她为何恼你的原由,此事若真只是到此了账,当然是最好,奈何朝堂中事,岂是这般的简单。如今汪相辞官,你可知朝堂上为争这相位打成了什么模样,为得君心圣意,那些人的所言所行简直可恨呐!” 汪玉可听闻陈宇昂所言,却是呆呆的晃了神,他那时只一味的被家国大业给缠住了脑子,一腔热血,只为救国救父,如今再细细一想,却是不由得抽了口冷气,不管罢考一事成与不成,这在朝堂上却都是一场极大的风波啊,难怪当初父亲骂他愚蠢,如今想来,自己确是实实在在的蠢到家了! “师傅现在何处?我要去寻她!” 陈宇昂一把将他拦住,然后便将一纸团塞到了他的手中,嘴里仍是念念有词,在那装模作样的与他互诉着思念,玉可眼眸一转,立时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将手中的纸团一收,又同陈宇昂哭诉了一阵,这才兜兜转转的回到了外宅。 书房之中,汪玉可在那书籍的掩护下,偷偷的展开了手中的纸团,一看上面所写,他的手心当即便沁出了汗液来! 余已在一旁伴读,并未发现他手中的机巧,汪玉可呆呆的抬头,然后环顾四周,最后却是将目光死死的盯在了他的身上! 第96章 晴雨不时 火辣辣的骄阳,炙烤着整个大地,小院里,平日里长势不错的花草,不管夜里如何浇水,这几日也是蔫头耷脑了起来。 小院里,晾晒着刚刚浆洗完的衣物,不过一个时辰,便已干起。 难得有一日的空闲,莎莎却是不愿休息,一个人忙碌了一上午,将小宅之中能打扫的地方都给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个遍。 屋中,孙三和江伊佳偷摸瞧着她在那洗晒,却是谁都没拦着她。 “你说,她这是有事,还是没事啊?” 二人瞧着莎莎的背影,却是摸不清她的想法。 三人相处这些年,还是头一回见她这般怪异的举动,自打她知道那崔直上门后,那神色已是大大的不对,不管二人如何的劝慰,她都是那副木然的脸色,嘴上说着没事,可看着,却是大大的有事! “实在不行,要不我去将那厮捉来,让她痛打一顿,出出气,你看如何?” 江伊佳摇了摇头,却是白了眼孙三,说道:“她们二人自己的事,你跟着瞎掺合什么,还将他捉来,他好歹还在府衙做事,谁捉谁啊。” 孙三挠了挠头,却是火燥异常。 “那怎么办,你看她那样子,万一她,她想不开,干出些出格的事来,凭她的功夫,你我也拦不住啊。” 江伊佳看着莎莎的背影,这会儿却是满眼的晦色。 “先让她静静,她也是初尝这情果,难免耗费些心神。如今她不愿开口,只一味的出力泄气,已是极大的隐忍,还是等她自己静下心神来,我等再加以宽慰。” 硕大的木盆里,一滴泪水滑落,正好掉进了那盆中的浅水里,她的背影坚挺着,只是那面上,却早已布满了泪痕。 接连几日,莎莎都是这般的行事,孙三不放心,便时时去米铺看顾,却不想,此事竟连那陈宇昂都有所察觉。 二人也算那臭皮匠,左右一番商量,竟想出了个出游的主意。 “严州府?” 汪玉可疑惑的问道:“为何要去严州府啊?” 陈宇昂笑道:“那地儿好啊,既可游山玩水,又可避暑乘凉,最要紧的是,你若是能出门,那便能和月姐姐亲见上一面,我师傅也能出去散散心,一举多得啊!” 汪玉可皱了皱眉,转念却又想起了那人。 “你放心,那人,你尽管带去便是,这事我同孙大哥商量过,无碍的。” 汪玉可想了想,不由得点了点头。 陈宇昂同孙三两人左右一番张罗,不出半日,便已将一干人等安排了个妥当。 “此番严州一行,你可知她们,意欲何为?” 暗室之中,此时,汪伯彦坐在桌前,却是一脸的阴霾之色。 自打汪玉可闹出这罢考一事,他对江伊佳这女人便再不敢掉以轻心,此番她们几人突然说要去严州避暑几日,连带着汪玉可也要同行,他却是不得不防。 但凡这女人又想出些什么招数来,坏了他们此番的行事,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不碍,此番之计,乃是阳谋,您身后站着的,可不是寻常之人,普天之下,谁人可动?谁人敢动?” “不管她们想出些什么奸计诡谋来,此事,她们已无力回天,更何况,这次出行,有我在身边,她若想动,必逃不过我的眼去!” 汪伯彦看着那人,却是一脸的担忧。 “先生,你却是得格外注意她和她身边的那几人,那岳莎莎的身手本就不俗,再加上那孙三手更是个轻功了得的贼首,此番同去,还是配上几个高手暗中护佑为佳,您单枪匹马而去,恐有性命之危啊!” 那小小的身影听闻,笑得却是无比猖狂! “汪相抬爱了,您若是不放心公子,大可暗中派人跟随便是,我,您就不必担心了,她已奈何不了我什么了。” 暗室之中,汪伯彦看着那人的背影,心内却是只生出了一股子厌寒之气。 这些人,一个个的都是如此满腹狡诈诡谲之计,常人观之,只道他们是面貌清秀的俊才,可汪伯彦对他们,却是看的明白,这些人从根上,就同常人有异! 他们虽聪明绝伦,只是但凡行事,却是不留后手的决绝,这样的性子,原本也登不得大雅之堂,只配在暗中,做些蝇营狗苟之事。 安分守己些的,一辈子隐没人后,临了,倒也能落个忠仆的美名,然,这等货色,最是不甘屈居于人下,若有个把柄留在手中,倒还好说,只是如今,面前这小子已是个孑然一身的孤寡,日后若真出了事来,这小子为求自保,怕是连那弑主之事都做的出来,他却是不得不防啊! 暗室之外,一场倾盆大雨已然落下,豆大的雨水打落在那花草林间,只将这处暑之气又消解去了大半,只是每每这等时候落雨,那热气好似寻着那雨水升腾一般,生生将这暑气推到了人间! 雨中,热气蒸腾之际,打着伞的江伊佳身着杏黄色衣衫,亦步亦趋,却是好似走在那仙境之中。 西湖之中,此时湖景迷朦,远山亦是被笼罩在迷雾之中,时隐时现,若不是这暑气逼人,沉闷难耐,她定然是要在这西湖岸边好好走上一遍的。 “听说了吗?这几日的西湖岸边也不知是怎么了,竟屡屡有那采花的淫贼出没,也是邪了门了,好好的一处观景胜地,怎的突然冒出来这样的祸害?” “嗨,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自打那湖中来了几艘画舫,别说淫贼了,但凡有那淫虫上脑的,都巴巴的往此处跑呢!你是没听见,那画舫上的歌舞之声,都快响彻整个西湖了,那些个管不住自个儿的,可不就只能盯着岸边泄火了么。” 两个男人走过,那低声私语的几句,却是被江伊佳听得分明,那两个男人见她长得还算周正,又身着如此鲜亮的服色,那眼神,多少便带了些其他之色。 雨雾朦胧之中,江伊佳独身一人走在西湖岸边,却是引来了宵小尾随,西湖宽广,不少边角之地,却是树大林深之处,这不,还未走出那一片茂深的树林,暗处,那两个宵小便已按耐不住,冒着大雨,狼狈的从那林深处走出。 “小娘子,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啊?” “就是,这样标致的小娘子,家里的郎君竟也舍得让你一人在外行走,不像我们兄弟二人,煞是心疼呢!” 两个身形略有些魁梧的汉子,这会儿正不怀好意的围拢了上来。 江伊佳举着伞,看着这两个污言秽语的泼皮,却是轻蔑的扯起了嘴角。 “二位,今日前来,自是有事相寻了,也不知二位在这儿多日,可见过最近出没于此的采花淫贼啊?” 那二人互看一眼,此时那脸上的神色,却是更为淫荡不堪起来。 “却不想小娘子竟是为寻他而来,嘿嘿嘿,反正都是淫贼,小娘子又何苦定要寻那旁人呢,由我们兄弟二人来服侍你,岂不更美?” 说罢,那两个淫贼便再也顾不得许多,竟虎狼似的扑了上去! “哎呦!!” “我的亲娘诶!!” 这两个胆大包天的淫贼,着实也是嫌自己命大,下这么大的雨,两人那泥脚子刚踩上那石板路,一个不妨,竟双双“脚滑”,跌出了个同病相怜的跪态来! 也不知是这雨太大,二人躲在泥地里蹲麻了脚,还是刚才那一跌,跌出了什么毛病来,两人捂着自己的腿脚,却是煞白了一张脸,嘴里直喊着疼,江伊佳举着伞,却是居高临下的笑看着那两个淫贼。 “现在,二位应该知道我要寻的人在哪了?” 那两个贼人吃痛不已,这会儿再听闻这女子问话,却是哆哆嗦嗦的指向了她身后的一处廊亭。 江伊佳满意的笑笑,却是转身就走,只留了那两个淫贼,狼狈的在雨中吃痛,然后便相互搀扶着,踉跄而逃了! 化骨散这等的好东西,再配上莎莎手中的几枚针线,一旦刺入肌理,便是巨腐之痛,那两个淫贼仗着人高马大,又借着近日频发的采花贼一事,便想趁乱行凶,然后来个栽赃嫁祸,却不知死的碰上了江伊佳和岳莎莎二人,真可说是活该! “阿姐,就这么放他们走了?要不要我之后……” 江伊佳却是笑着,然后摇头道:“断了他们一双腿脚,也算是小惩大戒了。” “可是阿姐,您为何非要来此寻那采花的淫贼啊?” 两人疾步而走,终是来到了西湖岸边的一处廊亭之中,江伊佳抖了抖手里湿漉漉的纸伞,此时却是端详起了这里的景致。 “听闻那采花贼行事,专挑这落雨时节的西湖岸边喜穿杏黄色的女子下手,这样特别的癖好,你却不觉耳熟么?” “难不成,是他?!” “可他不是,不是被砍下了头颅了吗?怎的又会死而复生,跑到这西湖岸边来为非作歹了?” 江伊佳看着那雾霭缭绕的湖面,却是冷言说道:“你忘了当年的福宝公公了?那福宝公公的手艺,便是从宫中习得,他能用此术脱困于金军大营,如今帝位稳固,想救个自家的亲戚,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莎莎皱着眉头,警惕的打量着周围,心中的忐忑却是更甚。 “他既不愿杀他,当初又为何不保他?这样多磨是非,却还要让旁人给他送命,真是恶意至极!” 一双手突然搭在了岳莎莎的肩膀,却是让莎莎浑身一颤,江伊佳拍了拍她的背,却是在此时替她松快起了肩膀来。 “这几日却是让你受苦了,都说这情字难解,饶是我从前在欢场进出,自诩看遍天下男人的嘴脸,却也是无法替你担下这份世间情苦,是我错看那崔直了。” 莎莎的背,此时挺的笔直,那肩颈,却是绷紧如弓弦,江伊佳在她耳边,软语的说着话,一双巧手,却是柔软适中的给莎莎轻按着。 林中暗处,一个男人正呼喘着粗气,一双眼睛,却是死死的盯住了那廊亭之中那抹杏黄色的身影。 是她!真的是她!他终于等到了!! 第97章 游历严州府 七月十九,处暑。 一大早,孙三便特意赶了趟市集,买了两只现做的鸭子上路,三人收拾了两袋子行囊,从行市租了辆马车,便一路说笑,启程前往严州府避暑去了。 与此同时,临安城内,其他两家亦是纷纷动身,天光大亮之时,陈宇昂和汪玉可在街市口相聚,两人嬉笑打闹了一阵,才终是出发。 身后,汪家人到底是不放心,不仅给玉可安排了书童随行,又安排了两个身强的家丁护卫,一路看顾着,这才安心。 “宇昂,此番游玩,为何我总感觉心内不安啊。” 马车内,陈宇昂嘴里啃着鸭腿,这会儿听闻那汪玉可所言,却是瞪大了一双牛眼,问道:“不安?为何不安?有吃、有喝,又能游山玩水,你这还有两个猛壮的家丁相陪,怎的还会不安?” 汪玉可皱着眉头,却是满脸的担忧,他看了眼马车的外头,有那人在身边,他的心中便总觉得不踏实。 陈宇昂拍了拍他的肩头,却是递了个眼色,安抚于他,他对月姐姐的本事有十足的把握,这次出游,他们几人亦是做了充足准备的。 一行人马不停蹄,终是于临安府外的城门口相聚。 数日不见,几人再见面,却都被汪玉可那身形所惊,孙三更是连连啧舌,忍不住的叫骂起来。 “汪相府中可是断了米粮了,这才几日啊,从前仪表堂堂的汪家小公子,竟变成了如今这副病窟窿鬼模样!你们是怎么照看人的,竟这般苛待自家公子!这样的恶名若是传了出去,也不怕这临安府中的百姓戳穿了你们的脊梁骨啊!” 身后,江伊佳端坐在马车之中,却是将玉可身后的三个家仆看了个仔细,门帘放下的那刻,玉可身后的书童却是抬起了眼眸,看向了那辆马车。 八人成队,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便向严州府而去,马车之中,莎莎为江伊佳轻抚着脑袋,以减轻她多日来的隐痛,江伊佳闭着眼,脑海之中却是将那张脸同另一人重合在了一起。 一夜舟轻,双桨鸿惊。 水天清、影湛波平。 鱼翻藻鉴,鹭点烟汀。 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 算当年、虚老严陵。 君臣一梦,今古空名。 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昔日故人行船至那七里濑处,得此词牌,今日有幸亲到此地,本以为物是人非,却不想,人间百年,这天地间的山川河流,却是分毫未变!” 陈宇昂见江伊佳喜欢的紧,这会儿却是谄媚似的向各位介绍起这番避暑之地的妙处来。 “诸位,此番游历,不光有山川美景,还有那美食佳肴相伴,我保证,定然让你们玩的是尽兴而归!” 八人一路缓行,却终是来到了县中的一处古宅前。 “这落林馆,便是今次我等的栖宿之地,今日舟车劳顿,各位的住宿已安排停当,大家安顿好车马和行囊,稍作休整,等会儿,我便带着大家一同去县中吃顿好的!” 陈宇昂的行事,一看便知是个常出门的,如今八人的队伍,却是让他安排的妥妥当当。 “你这小子行事确是不赖啊!这是从哪里寻来的客栈,竟这般隐秘奢华,我瞧着这架势,一间上房,连住七日,怕是得不下千钱呐!” 孙三看着这馆舍,却是感慨连连,这陈宇昂虽说是官家子弟,可那陈武杨陈大人的行事却不像是那富家翁的做派,如今他们只是出门来次小小的游历,竟要出此巨资,仍谁看了,都会觉得心头肉疼啊! 陈宇昂刚要开口,却被一旁的汪玉可拉住,两人一路推推搡搡的,竟嬉笑着跑进了那屋中正堂,见他们二人如此开怀,原本心存疑虑的孙三,却也不便在开口,只能提着马车之中的行囊,随那馆舍中的仆从,一同去了房中安顿。 “故地重游,真是难得,想我上次同你来此,还是个不知事的,平白糟蹋了你亲自从那江中钓起的一尾鱼鲜。这回再来,我定然也要钓上一尾好鱼,让庖厨做碗极鲜的来给你补补身子。刚才听闻孙大哥所言,我竟差点落下了泪来,这回出来,你可得多吃少走,好好将这受苦的身子给补养回来!” 汪玉可面上带着浅笑,却是看着外头庭院之中的山水景致怔怔的出了神,那时候来此,他还是个躲在汪玉寒身后的孩子,当初,若不是汪玉寒做主,带他出来游玩,也不会在此地认识了陈宇昂一家。 一别数年,落林馆门庭未换,可再登门,却早已不是当年故人,如今哥哥身处北境险地,也不知何时才能返回新都,一想到此,汪玉可却又正了正脸色,看向了门口处。 女儿家出门,自是要麻烦些的,江伊佳身子有些不便,等到她下了马车,由莎莎搀扶到馆舍之中时,其余的几人一早都已进房了,汪玉可见她步履蹒跚,赶紧迎了上去,将人扶到了正堂之中坐下。 “师傅……” 江伊佳抬手,立时止住了他的所言。 “你啊,受苦了!” “转个身子,我仔细瞧瞧。” 汪玉可乖乖听话,依言,转了个身子。 江伊佳怜爱的看着他,拉了拉他的衣衫,颇有些责备的说道:“以后行事,莫要再这般豁出了命去。好好的一个人,竟脱瘦成了这副模样,你这样,让家里人该多担心啊!” 汪玉可低垂了头,却是看着脚尖,不愿说话,江伊佳抚着他的手,安慰道:“遇到事,切不可做那失语之人,该说便说就是。你虽说是个男儿郎,可也不是事事都要自己肩扛身受的,一人之力有限,何苦要将自己逼入那死胡同中呢。” 屋中,二人正在那闲话家常,屋外,一双狠毒的双眼,却已将江伊佳死死盯住,他等这一刻已良久,今日,终于是让他抓住时机了! 第98章 木已成舟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从流飘荡,任意东西。 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 “这里的美食,也是颇有些风味的,月姐姐喜欢饮茶,这儿的安顶云雾茶甚好,可带些回去,还有许多小食、米酒,那也是一绝!今年来的这月份虽一般,不过这桐庐的杂鱼锅倒是可以一尝,那味儿,确是鲜的异常啊!” 一说起这儿的美食,陈宇昂便是如数家珍,几家像样的馆子,他亦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几个人在他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便来到了那酒肆,陈宇昂也不客气,上来询问了几人的喜好,便洋洋洒洒的点了小半本菜食! 陈宇昂这样的手笔,直看的孙三是咂舌不已,乖乖,这一顿,便要吃穷个家底嘞! “大家不用客气,这趟出门,大家尽管敞开了肚皮吃喝,尽兴游玩便是,难得我当家做主一回,必是不会让大家扫兴而归的。” 一桌子好酒好菜,看的几人是垂涎欲滴,几个相熟的也确是饿了,便也不再拘泥于礼数,开始吃喝起来。 这酒,是店家自酿的米酒,入口顺滑,味甜甘香,那两个汪家的家丁许是从未喝过,入口只觉口甜,便一人各饮了一碗,那小书童与他们同桌,却被一旁的孙三硬灌下了半碗,四人一桌在那喝的尽兴,陈宇昂便又把他们那一桌的大半壶酒给送了过来,几人说笑吃喝了半晌,这才带着醉意,回到了那馆舍。 米酒这东西,没喝过的,哪里晓得它这后翻堂的厉害,不知事的,只道它口味好,便忍不住的贪杯,却不知这酒醉起人来,却如同中了那化骨绵掌般,浑身提不起劲来呢! 陈宇昂吃着菜,却是一脸得意的瞧着同桌的三人,莎莎见他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瞬时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却也忍不住的升起了嘴角来,这孩子,鬼点子倒还真不少! 等几人再回到馆舍时,孙三他们那一桌的四人哪还站得住脚啊,一个个东倒西歪,回房后便倒头就睡下了。 “总算把这仨跟屁虫给打发了,师傅,您是不知道,这一路,要不是有宇昂与我同坐那马车,我来这儿,跟坐了一路的监牢并无分别。即便宇昂与我同车,那余已守在一旁,我们俩但凡说些什么,他都听得是一清二楚,真是难受死我了!” 陈宇昂拍了拍玉可的肩膀,说道:“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了,你可知你这马车,一路上还有暗哨跟随,想来是你爹不放心你这次出门,又特意另作了安排。” 汪玉可撇了撇嘴,脸上的不快更甚。 江伊佳见他还是一脸的不高兴,却是从袖中掏出了把戒尺来,硬掰过汪玉可的手,狠狠的打上了一记! “不许缩手!” 江伊佳的威严,却是让吃痛的汪玉可本想缩回的手,又乖乖的放了回去。 “今次打你,是因为你自满自傲,擅作主张,留下个如此错漏百出的诡计,还不知要害了多少人去,你可认罚!” 汪玉可抿着嘴,一味低着头,却是一言不发。 “诡计,诡计,洞察人心,善谋专用,叫人不知不觉入局,糊里糊涂行事,待到清醒时,施计之人已了然而去,直叫那中计之人后知后觉,才叫好计谋。可你呢,上来便是舍身入局,以命相抵,干什么,还没出师,便要做这以身入局,胜天半子的棋子来?糊涂!” 一旁,莎莎几人却是并未出声阻拦,只是由着她教训弟子,汪玉可这番所为,却是莽撞的不像话了,如今这烂摊子暂以汪相上递辞呈收住了场,可这背后的暗流却是一刻也不曾停过的。 一场闹剧,却搅弄起了整个朝堂的风云,不到最后一刻,谁能知晓那笑到最后的,会是何人。 “师傅,我,我确是错了,我瞧了您那书信,又看了那阿云案的始末,当时只觉心怀乾坤,以为凭着自己的一己之力,也能以罢考一案,撼动朝堂,引发争论,这才想出了这下策。当初想到此计,并未考虑良多,本意,也只是想让官家知晓我的心意,然后再将父亲拉出泥潭,我便死而无憾,可……” 江伊佳听闻,思量了一阵,却是轻笑了起来,而后,更是放声大笑了起来。 真是好手段啊! 什么阿云之狱,什么一己之力引发朝堂之争,此人的心计,真可说厉害啊! “我给你的书信,从未提过什么阿云案,且当年那阿云之案,明里是以案论刑,暗中,却不过是朝堂之内两党相争的由头罢了。这样的案子,若不是碰上神宗这般心慈的仁君,本也不会引来之后的种种。这使计之人对你的所求了然于心,这才将我的书信偷梁换柱,挑起了你的心弦。只是,你对案不查,又不解这案子背后的深意,三言两语被他一番挑唆,便谋划出了个以身犯险的计划。此计,不仅正中他的下怀,恐怕之后,这事还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呢。” 此时,诺大的一间屋中,却是静得能听见细针落地之声,汪玉可已愣在了当场,就连陈宇昂亦是被江伊佳的所言给惊住了,若此事成真,那人必还有后招,那如今朝堂上这些为相位争个你死我活的人,岂不都成了他的棋子了?! “我要去宰了他!” 汪玉可此时已两眼泛红,动起了真怒来,换信之事,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书童余已所为,没想到他先前假意被自己收买,还和父亲同演了出苦肉计,竟让他信以为真了! 陈宇昂摔伤腿脚后,汪玉可不便之时,便都是让那余已去米铺收送的书信,他本以为经此一事,那书童已是自己人,便未曾多想些什么,却没想到此人会阴险至此! 想来,师徒二人此间来往的书信,那书童定然都一一翻看了个遍,又在暗中仿冒了江伊佳的字迹,这才用那假信,以假乱真,让汪玉可深信不疑。 此时的汪玉可自是怒火中烧,恨不得上楼将那该死的书童撕个粉碎,可是此时动手,还还有何用? 第99章 猪头犟种 那落林馆的卧房,确实不赖,即便不是上房,那房中的陈设和景致,也比一般的客栈、馆舍要好上许多。 中午那一顿饭,却是让孙三等人吃足了酒,别看汪家的那两个家仆长得壮实,可那酒量却是普通,三两碗米酒的量,二人便已呼呼大睡,卧床不起了。 倒是那书童,却是个有些酒量的,看着年纪不大,半碗酒下肚,还能对答如流,要不是江伊佳他们那一桌又递了壶酒,孙三狠狠灌下了他两碗,这才让他酒醉上脸,言辞之间有了些许模糊,不然,便只能在那酒中给他下上蒙汗药了。 看着那张少年郎的脸,孙三亦是忍不住的摇头,这孩子也忒是实诚,顶着这样一张脸,便大咧咧的出现在江伊佳的面前,即便他已瞒过了所有人,也逃不过小老太太那双眼睛去啊。 当年那陈家郎与花魁陈涟涟的风流旧事,在江洲,可说是人尽皆知,只是之后,谁也不曾料到,二人的情事,竟还牵扯出了另一桩因妒生恨的“脏案”来。 那余焕因妒恨难耐,便暗中设局,将这两个旧日情人害的是苦不堪言,若不是之后江伊佳设局将其引出,又让其在公堂之上百口莫辩,不能自圆其说,恐怕之后,这双陈二人便真要做对怨侣,结伴终身呢。 之后,那余焕被判徒刑,想来在外也是受尽了苦楚,只是不知他之后是如何变幻的身份,竟改名换姓为那霍思辰,潜藏于临安城的山岳书院之中了。 这人在书院时,荼毒了那里不少的官家子弟,还在暗中,密谋重组了思凌,为报私仇,思凌等人不仅为难过江伊佳,最后,竟还将晓梅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害死,以至于江伊佳差点走火入魔,失了心神。 余焕之死,属实是其咎由自取,只是,那余焕的家人自他被判徒刑后,便在江洲销声匿迹,再未见得。 孙三久住江洲,只晓得其家中共有两子,那余焕是家中长子,至于那余家的次子,却是未曾见得的。 这两兄弟的样貌,确有几分相似,要不是来时江伊佳在马车之中道出了他的身份,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孩子竟会身藏相府,还做了那汪玉可的书童! 也不知这余家的祖坟是冒出了什么烟火来,竟接连生出了两个这般阴险鬼智的孩子。 听着这孩子酣睡时嘴里嘀嘀咕咕的念词,孙三不由得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晨起时分,天光微亮,余已从梦中醒来,只觉头重脚轻,睁开眼的那一刹,他看着床榻上的幔帘,却是恍神了一下。 “我,我这是在哪?” 幔帐外,一个窈窕的身影却是端坐在桌边,余已揉了揉眼,掀开那帐子,他脚下虚浮,短短几步,便走得踉跄,那人转过身来,却是将一杯茶水递上,看着她手里的茶水,余已却是咬紧了牙关,怎样都不肯接杯,结果一个不妨,整个人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却是吃痛不已。 “怕我下毒?” 杯子放在桌上,那人面上却是带着浅笑,看着还带有醉意的余已,却是分毫不动。 “我知道你有些武艺在身,这点酒,还不至于让你站立不稳,还是起来说话。” 江伊佳话音刚落,刚刚还带着些醉意神色的孩子,这会儿却是换了副冷脸。 “我怎会酣睡在你的房中?” 一抹奸笑划过江伊佳的脸庞,看着瘫坐于地的余已,她却是不言。 余已此时已咬紧了牙关,心知自己中了此人的奸计,面上,他又不得不挂着一张冷脸,静等着出逃的良机。 “不用看了,今日找你,只是想问几句话而已,只是你这孩子,却是个嘴硬的,若不用此法,你怕是还要同我装腔作势许久呢。” 余已冷笑出声,却仍是不肯动身,只一味瘫坐在地,再无别的动作。 “我只想问你,你哥哥重组思凌后,你是不是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那余已眼眸一转,却是并未作答。 江伊佳笑眼一抬,心中早有答案,也是,若没有他哥哥的引荐,他又怎会识得汪伯彦,还入府便做了这汪玉可的书童之位啊。 “汪玉可一案后,汪相自是得选个厉害的人手安排在他身边护佑,你能杀出重围,必不是个简单角色,又岂是会点功夫这么的简单。” “余家对你们兄弟二人的栽培,却是很不同,以你兄弟二人的才智,本应有一番大好的作为,可惜啊,明明是文武双全的一双官家子弟,一个个,却都败在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弱小女子手中,实在是,实在是可笑……” 江伊佳的笑声隐隐传来,却是让那瘫坐在地的孩子气得是七窍生烟,只见他忽的腾身而起,上来便使出了杀招,一双利手似爪,飞身便要直取江伊佳的性命而来! 几步之路,余已本以为此番她的小命唾手可得,却不想,手刚探到她的面前,他却似突然失了力一般,一整个人竟直挺挺的摔在了江伊佳的怀中! 一双冷漠的眼眸低下,余已心道不好,抬手便要封住自己的几处大穴,却被那女子止住了手。 “不想废了自己这一身武艺,就别做些自以为是的蠢事,你以为我会这么傻,让你轻而易举就得手?” 说罢,她便毫不留情的将人给抛了出去。 “你不比你哥哥笨,甚至可说是聪明的很,他自以为在书院之中,绑着几个官家公子,便可操弄朝堂政事,已是愚蠢至极。即便没有我动手,他利用的那些人,也迟早会来取他的性命,你跟在他身边,却从未出现于人前,不管是他的授意还是你自己有这先见之明,本来也算能躲过场灾祸,可他才死多久,你便立马现身与人前,呵,是想寻我报仇么?” 此时的余已已是浑身乏力,只能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不明白,刚刚他醒来时,人还没事,不过是动手飞身走了几步,怎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你这魔头,究竟给我下了什么药了?!” “药?哪有香来的厉害啊,好闻么?专给你们这些武功高强者量身定制的!” 余已此时自是恼怒不已,没想到临到身前,竟又中了埋伏! “你这样子,真让我怀疑给汪伯彦出此计谋的另有他人了,不过也是,你同你那短命的哥哥一样,都是这般自负的性子,仗着有几分聪慧,便肆意妄为。” 江伊佳起身,走到了余已的面前,蹲下身,看着这个动弹不得臭小子,抬手,便赏了他一记耳光! “你!!” 再一挥手,又是一记! “你敢!!” 江伊佳邪笑着,揪起他的衣领,抬手便又赏了他两记耳光! “再叫,就打到你叫不动为止!” “啪!” 又是一记! “你他妈的!” “啪!!” “我……” “啪!!!” “……” “啪!!!!” “啪!!!!!” 一双大眼,此时已从愤怒,夹带了一丝不解,他都不叫了,为什么还打他! “谁让你哥哥用下作手段害死了我的朋友,他反正也受不得这份罪过了,你是他弟弟,多挨两下,也是应该!” 等江伊佳打够了,余已的脸,也已肿成了猪头模样,她挥了挥手,如今这双手,不过打人十几下巴掌,便疼成这副样子,看来是真不中用了。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恨有什么用?你以为你给汪伯彦出了主意,这次出游,他派人来杀我,你便能安然脱身,继续回你那汪府,安稳做汪玉可的书童?” 猪头人听闻,眼神却是不由得转动了起来,江伊佳看着他,莫名觉得这些人真是可怜,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怕是到死都还不知晓为何会死,哎,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却是一点不错。 “假冒我的书信,教唆汪玉可罢考,在汪伯彦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事,他自然是不会放过我的。只是我身边也不是没有高手,一旦在临安城内动手,也定会闹出大动静来,他,不会这么做。” “你给他出了这样的主意,按理说,一旦我和汪玉可相遇,你使的这些诡计便立刻会被揭穿,可你却还是跟着来了,你可知他为何没有将你留在府中?” “你是不是会想,这事,是你自己自愿而来,因为你要亲眼看着我死,所以才没有留在府中?你就没想过,此处既是我的终场,他又岂会留你这样一个祸患回府啊?” “自你哥哥藏身山岳书院时,你便跟在他身边了,想来你已无其他亲眷可靠,如今你哥哥已死,你可说是孤身一人,毫无牵绊,你为汪伯彦谋划之事,可是会改变未来朝堂布局的大事,但凡你将此事透露出去,或是跑去同他的对手说些什么,他岂不前功尽弃?” 余已翻了个白眼,似是不屑,说道:“哼!你这样的人,又岂会明白我布局的用意。” 江伊佳抬手便又是一记耳光,直打的那猪头是嘴角流血,还生生打掉了一颗牙来! “蠢货!” “你以为这般行事,替汪伯彦扫清朋党,整个朝堂他便能一手遮天了?” “没有官家的允许,他这样做,跟寻死没有分别!官家既许他这样做,便必是留有后手,不管朝堂上斗的再厉害,死再多人,只要他想,主和一派便总有源源不断的人冒出来,汪伯彦替他背下的恶名越多,杀的人越多,日后,他便越好脱身,你们都以为自己是在逢君之恶,其实不过是在他的谋算之中,长君之恶罢了。” “汪伯彦比你,要聪明的多,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所为,也明白自己能有今日,靠的是什么。跟在这样的一个帝王身边,聪明,并不会让他得宠,只有听话,才能受他的重用。你此番的计谋,已然触动了他的逆鳞,一个黄口小儿,竟然挑唆他手底下重用的大臣,使这以退为进的小伎俩,倒逼着他动手清理朋党,即便他今日不杀你,怕是你回到临安城内,也活不过几日了。” 这会儿,那猪头人的眼里倒是少了几分狠厉,多了些深思,瞧他还没想明白,江伊佳顺手便要再打,此时却被那猪头少年抬手给挡住了。 “你打够了没!” 抬手的功夫,他便发现自己已然恢复了些力气,便赶紧踉跄着站起了身来。 “你这妖女!难怪哥哥说你会妖法,看来我还小瞧你了,哼!你以为这番说辞,便能让我信你?汪伯彦要杀你,那是你的报应!是你害死了我哥哥,我不光要替他报仇,我还要亲手将你的人头砍下,祭奠他的在天之灵!” 江伊佳看他那样,觉得颇为可笑,甚至已忍不住的笑出来声来。 “以我的手段,你觉得那些杀手到此时,看到的人是真我,还是假我?” “我要逃,有的是手段,只是这样一来,独我一人脱身,多没意思。论报仇,赏你的这些巴掌已是最轻的了。还砍下我的头颅,哼,没我的解药,就凭你现在这副德行,等汪家人上门的时候,你怕是只有乖乖被砍的份儿。你如今孤身一人倒是没什么牵挂,我可是还有事情没做完,不急到阎王爷那投胎的。” 余已不信,踉跄着还想往外走,此时那腿脚却又不听话了起来,几步到门口的路,他走的却是大汗淋漓,颤颤巍巍。 江伊佳也没惯着他,一勾腿,便将他又给绊倒在了屋中,这会儿,他的模样可是比刚才更为的狼狈。 只见他趴在地上,愤恨的喊着,叫着,直到喉咙嘶哑,泪水滑落,却也是无人来救,他无力的握拳,狠狠的捶打着地板,只恨自己无能,杀不了眼前的仇人,却还要被她屡次的戏耍捉弄! 哭够了,喊累了,他却是蜷缩在地上,无力的落着泪,抽泣了起来。 一条秀帕递来,他却只是别过头去,不愿接。 “怎么,你还想这副痛哭的模样,走出我的屋去?” 他赌气似的想要拿衣袖擦,刚抬起的手,却又放了下来,末了,他不甘心的接过那秀帕,自顾自的擦了起来。 “这才对么。” 江伊佳站起身来,垂眼看着面前这个猪头似的犟种,接下来,便要看那曹沫的手段了。 第100章 乱七八糟的局势 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雨声。 岭上晴云披絮帽,树头初日挂铜钲。 午后的一场大雨,让游历至富阳的几人深感天地之广袤。 落雨之时,一阵阵山涧之风传来,几人站在山头,只觉是仙灵之气贯顶,整个人都变得清爽利落了起来。 “我就说此地处处有宝,明日咱们就要登船游历那富春江景致了,那山景、水景更是美不胜收啊!” “听说,那江上的船家如今会做些本家的鱼鲜,供上船的客人品鉴,之前我们来时,都未曾尝过呢,今次你们来,却是有口福了的。” 莎莎笑骂道:“你这憨吃的货,也着实是有些本事在身,来此游玩三日,是日日变着花样的寻吃食,瞧瞧我们几个,自打落脚在此地,这嘴便是停不下来的吃,你瞧瞧你这肚子,回去,怕是得狠练上几日,才能消解这肚中的油水来。” 众人一阵哄笑,那陈宇昂却也不恼,只一味嬉皮笑脸的跟众人打着哈哈。 他脾气好,又是个鬼灵精怪的性子,这三日带着众人游玩,确实是花了不少的心思,这一趟游山玩水,他的安排慢条斯理,可几处好景致却是一处不落,尽收众人的眼底。 几人虽玩的尽兴,可总有那不知情的,却是对那小书童脸上的伤嘘寒问暖,余已这般的性子,自然不能说这伤是被江伊佳所打,只能谎称是自己饮酒过多,一不小心摔下楼梯摔成了这副模样。 汪玉可对这厮,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如今见他这副模样,是要多解气有多解气,不过对这人,玉可的戒心却是不减,如此阴险狡诈之人,便真能因为一次关门密谈,就成“自己人”了? 孙三偷笑,倒是将汪玉可拉到一旁,宽慰起了这孩子。 “这你就不明白了,何谓关门密谈?和谁谈,又谈了些什么,这才是关键。你看他被打成了这副鸟样,可曾说过什么?暗中那些人时时刻刻盯住了馆舍,他这时候不言语,换做是你,你又会如何想?” 汪玉可听闻,却还是不放心道:“也不知我爹这回派出了些什么人前来,此番若真伤了你们,我……” 孙三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是又是一番劝慰。 “我们是行走江湖的人,这样的事已不知遇上过多少回了。你师傅的本事,我是不敢小觑的,这回便是连我也不知她在思量些什么。她一个人神神秘秘的进出了好几日,也不知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你是她徒弟,这次出游,也是你学习的好时机,你且看她的手段和能力,莫要想些别的就是了。” 一路上,几人说说笑笑,却不知林中深处早已有人埋伏在暗处,就等着几人下山不便时,伺机而动! 其实汪伯彦找来的这些人,倒也不算难对付,让江伊佳真正忧心的,却是藏在暗处的那些。 此番汪伯彦辞官之举,官家定然不会允许,只是明诏未宣,静观暗中各方势力较量之态势,怕也是官家的刻意而为。 江伊佳对那人的了解颇为透彻,汪伯彦此举,定然也引来了他的不满,如今汪家只剩汪玉可一子在府,若能将这孩子拿捏在手,定能牵制住汪伯彦的所言所行,朝中各方势力明争暗斗多年,这样好的良机,他们岂会错过。 想来这七日的游历,那朝堂之中怕也得被“大洗”上一遍,方能罢了,只是汪相此番是否能安心置身事外,却是全凭官家的心意了。 他能容人,自然也能治人,说到底,此番行事,本也是因玉可而起,他又岂会让汪家这般轻易的脱身! “你的意思是,此次动手的人,还不止一个汪家?” 房中,孙三和莎莎听闻,也是忍不住的愁上心头,汪伯彦这样的身份,一旦辞官,不知有多少人会寻他的是非,此番临安城中是必有大动,只是,他在此时还将玉可送出城外,其心智却是更为不同寻常啊。 “他该不会打的是你的主意?一方面暗中派人看护住玉可,另一方面,又可趁此良机,趁乱将你我几人诛杀,好来个一箭双雕?” 江伊佳抿了口茶,却是不置可否,此番来袭者,不光有汪家的人,暗处,应还有别的政敌所派,汪玉可的身份,如今可是个放在眼前的香饽饽,别看汪伯彦如今只有这一子在身边,可他真要下起狠心来,这亲生的孩子,他也未必不能舍啊! 莎莎听闻,只是摇头叹道:“都说这贪恋权势之人可怖,从前我就对那人的所为看不惯,如今看来,却是我小瞧这些疯子了,同他们相比,那人的所为,倒还情有可原了。” 孙三摸着自己的秃头,说道:“我说你怎的突然要将那余已招来,原还以为你是看上这小子了,合着你是怕他狗急跳墙,被抓后反过来对付我们。哼,要我说,直接杀了他得了,这小子一眼看便知道是个居心不良的,留着他,就是留了个祸害。” “你忘了他还是个武艺高强的了,这会儿杀他,不光浪费气力,这么热的天,留个死人在身边,你还得寻处地方将他掩埋,不嫌麻烦啊?” 孙三一琢磨,也是,此时,也确实不是起内讧的时候,但凡这人不趁乱在她们身后下黑手,便没什么大碍,只是可怜了玉可和宇昂这两个孩子,好好的一番游历,这回怕是要让他们见见江湖杀戮了。 第101章 渔家的难处 第二日,几人终是登上了游历富春江江景的游船,在一片山水画意之间,那游船带着一行人乘船而下,周围的山色翠深盖玉,几人看着这山水,一个个是感慨万千。 “初来此地时,我还不懂江南山水之美,只道江南之地,一味是小桥流水人家呢。后来,同玉可还有他哥哥相遇在此地,才知晓这江南之地的美,乃是如此缱绻多变,难怪当初黄公望作下了这水墨山水的名作《富春山居图》,确是将这天下佳山水,古今推富春的名言给流传了出来。” 江河湖海,美景壮丽,山河故土,却是再难回首。 陈宇昂同玉可曾同游此地,那时,陈宇昂还是个不知事的孩子,汪玉可也不过是个一味躲在哥哥身后怯场的孩子,如今二人已成好友多年,同在书院读书,又因父辈都在官场,遭遇良多变故。 故地重游,二人只觉这日子过的,好似那游船过江,转眼的功夫,便已到下一程的路口。 “诸位客官,诸位客官,来尝尝咱这小渔家刚打上来的鲜货!” 船家的一声吆喝,却是让那刚刚还颇为感慨的陈宇昂食指大动,几人下到船舱之内,便闻到了一阵阵鲜美的香味来! “几位客官,莫要客气,这些都是刚刚抄网捕上来的鲜货,咱这儿的做法虽不如那酒肆的伙厨爽利,可渔家的做法,却是自带了些江河之中的鲜甜的,你们若是吃了好,等会我们再捞些上来便是。” 那船家是个桐庐本地的,一家子都在这游船上赖以营生,陈宇昂几人上船后,这船家的大儿子便是十足的热情,又是同他们介绍这富春江各色景致的不同,又是给他们捕鱼捞虾的,反观这游船上的其他帮手,却一个个都是沉默寡言,不善言辞。 “船家,你这船上的其他人莫非都患了哑疾,怎的一个个都不说话啊?” 陈宇昂本就是个心直口快的,几人在船舱之中吃着这饭菜,外头那么些人进进出出的,却都是悄无声息,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怪异。 那游船上的小哥有些尴尬的笑笑,不好意思的说道:“几位客官莫怪,我家的这些亲眷,从前是以打渔为生的,本就不善言辞,这游船是我自做了主张,掏光家底才置办起来的营生,他们心中本就不喜,故而多少带了些脸色。” “你们放心,他们呐,都是嘴硬心软之人,您看这些菜色,都是我那妹子亲手做的,她的手艺,却是不赖的,你们尝尝,保准是在那外头的酒肆尝不到的鲜甜来!” 那小哥的嘴,却是个会吹捧的,几人见他说的实在,便也没再问些什么。 那桌上的鱼鲜,却是做的十分地道,陈宇昂吃过不少酒肆的鱼鲜,倒还从未尝过如此鲜甜的杂鱼和鲜虾,几人就着米饭,风卷残云般的将这一桌子菜给吃了个精光,末了,那陈宇昂还意犹未尽,吵嚷着要同那渔家女学学如何做这菜色,却不想,此时这船却正准备靠在一处小山涧处,这会儿,正笔直的朝那驶去。 “船家,我们的这一趟还未到岸,怎的突然要在此靠岸了。” 到了此时,那小哥似才想起来,赶忙同他们解释道:“几位客官莫急,这山间有我家的几位亲戚,他们住在此地,菜蔬不方便采买,故而都是我同家里人路过时给他们顺道带来,今日这也是赶巧了,我本想着,坐这一旁的小船过去给他们送东西,可谁料那小船昨日缆绳断了,故而今日只能由这大船开到此地,拐弯给他们送去了。” 陈宇昂见那山涧之地却是处隐秘的妙处,如今这游船既停靠在此,便顿时玩心大起,吵嚷着让汪玉可陪他一同下船玩玩,汪玉可见拗不过他,便带着那书童和两个家仆随他一同下了船。 “唉,在船上都走了半日了,不如下船消遣自在,你们两个女人家就待在船上,我同他们一起去瞧瞧。” 孙三伸了个懒腰,觉得甚是无聊,便同陈宇昂他们一起下了船。 船头,江伊佳看着几人走远,嘴角不免勾笑起来,看来此处,便是那伙人的动手之地了! 此时的船舱之中,刚刚还一脸谄媚之色的船家小哥,这会儿却对着自家妹子发起了来脾气。 那一桌子饭菜,明明说好了让她下药的,可这妮子却是个实心眼子,竟真就做了一桌子好菜,却是唯独将那包毒粉给留在了一旁。 “你这是要我抵命不成?不是让你下药了么,为何不下?!” 那渔家姑娘翘着一张嘴,见自家哥哥如此的恶毒,忍不住的说道:“你要害人,怎的自己不下这药?这样丧天良的事,你倒是好啊,推搡着让我来做!” 那小哥气急,忍不住的骂道:“我收那些金银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家中!我要娶妻,你要嫁人,哪里不要用钱,若不是如此,这样害人的买卖,我能接下?” 那姑娘倒也是个厉害的嘴,这会儿见他拿出家里,便再也不忍,指着自家哥哥的脸面就骂道:“你还好意思说是为了家里?从前我们那小船打渔,这日子过的本也不算清贫,是谁好面子,非要折腾家里,借贷了不知多少,弄来这艘游船。结果倒好,这营生干的惨淡,月月还要养护这大船,日子过的还不如从前,倒逼着一家子同你搬来这船上住,脚不沾地的卖活,这才将那买船的借贷给还清。” “你要娶亲,便去娶来,看哪个婆姨敢跟着你这般干活!好好的营生不干,为了些金银,便是连一家子的良心都给当了!!” 那小哥瞪圆了眼,看着自家妹子气鼓鼓的模样,却也是没了底气,一屁股坐在船中,生起了气来。 他们这样的渔家,比上不足,比下亦不有余,几辈子干这捕鱼的营生,若不寻些办法,哪有出头的日子。 舱外,莎莎站在外头,将这兄妹二人的所言听了个一清二楚,心内却是不免叹了口气,难怪他们一上船,这家人的脸色便总是透着股子怪异,想来他们也知这单买卖的凶险,可心中,却仍存了些良善,这才一个个的闭上了嘴,不愿多言。 第102章 绝命深潭 山林翠盖之间,虫鸟之鸣阵阵,此地山涧水流潺潺,若不是机缘巧合,谁人能发现隐入高山流水之间的这一处妙地。 “玉可,你快来看,此地竟还是处别有洞天的宝地呢!” 穿过一片稀烂的林间小路,众人终是来到了陈宇昂所说的别有洞天之处。 那宝地乃是千万年前形成的一处山坳之地,山涧之上的水流经那山坳之处落下,竟形成了一处自然而生的瀑布! 山下的水流经多年积淀,已成了片开口不大的池水,那池水清澈,远看只道是靛蓝色的一汪水,近看,里头却是处深不见底的深潭。 “真是处妙地啊,若不是今日未备下换洗的衣衫,我定然是要下这水里一游的!” 陈宇昂瞧着那一潭池水,着实是心动不已,就连身后跟来的汪玉可等人,也对这一处隐藏在深山之地的瀑布潭水之景是赞不绝口。 “乖乖,这样一处宝地,竟让你我遇上了,缘分呐!” 身后,一路跟随他们而来的孙三抬眼见到这样一处地方,却也是睁大了眼睛,觉得无比奇妙,那深潭显然是处罕有人迹之地,高山流水之间还隐约透露出了一股子薄雾之气,有那不知之人,想来定会将此地谎称为仙境了! “小老太太到底是个没眼福的,这样的一处仙境,恐怕今生便是要错过了。” 几人走入那深潭之地,正准备好好赏景一番,却不想此时身后,竟又传来了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孙三到底是多年的贼手出身,这些人踩在那烂泥上的脚步声,让他瞬间分辨出了他们的人数,十来人的步调,果真杂乱的很,孙三朝陈宇昂和汪玉可示意了个眼色,二人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还未等那十来人到此,孙三一个鹞子翻身,几步轻功,便来到了那山坳的一处隐蔽之地。 他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掏出了一把小弓弩,仔细瞧来,那弓弩却还是当年江伊佳和莎莎、岳老爹他们三人途径马窝坡时那柴氏所赠,莎莎对此物尤为喜爱,故而请了位厉害的工匠,又精心打造了几把,这不,今日便派上了大用场。 这会儿,陈、汪二人,还有那书童和两个家仆却是寻了处大石隐藏,静等着那伙贼人进此深潭之地,便好来个请君入瓮,却不想,这些人在那深潭的入口的不远处停下,也不知鼓捣了些什么,就听见轰隆隆的一声巨响,一块大石竟从高处轰鸣而下! 孙三眼尖,这会儿才算瞧出了不对,这些人竟要将这深潭之间唯一的缺口给堵上,将他们几人封死在这深山之中! “他们要封那山口,赶紧跑出去!” 孙三话音未落,那山上的大石已呈倾泻之势往这山下而来,此时几人就算卯足了劲再要跑出,已是枉然。 大家被断了退路,正不知要从何处归去时,就看那瀑布山头,这会儿已冒出了几个人影来! “不好!” 陈宇昂回头之际,一个眼尖看到那山头耸动的人影,便心道不好,那些人手里都握着弓,正抬手搭弓朝山下的几人射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汪家的两个家仆倒也是有些手段的,这样危急之时,却是不慌不忙的将那汪玉可架起,腾身而起,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向了刚才躲藏的巨石之下。 陈宇昂虽练过几日武功,但对这般的情势却也是束手无策,汪玉可有两个家仆护身,险险躲过一劫,他却是如同那惊弓之鸟,在那左右逃窜,峭壁之上的孙三见状,实在是没法,只能显身露头,用那小弓弩接连向山头射去,企图断了他们射箭的势头,让这陈宇昂有时间躲到隐蔽之地来。 奈何孙三处于下势,那山坳之处仿似峭壁,几只箭向上射去,山头之人倒是未曾伤到分毫,还暴露了躲在山缝之中的孙三,山顶之人似是商量了一番,竟接连搬来了几块大石,往那山缝之中砸去! 山下,那陈宇昂东躲西藏,终是寻了山脚狭隘之处,将自己隐身其中,只是刚才那一番攻势,他的手脚皆受了些轻伤。 “嚯,真是下狠手啊,就我们这几个人,又是落山石,又是射箭的,这要是在临安城,怕不是要打出场血战来。” 山头处,山顶的几人还在往那山缝之中疯狂的落石,好不容易等那山缝被石头敲打的不成了样子,这些人才终是停了手。 那伙人猛攻了一阵,就在陈宇昂以为他们会歇上一歇时,却不料山头处,几根麻绳竟顺势落下,看来今日这深潭之中,怕逃不开一场恶战了! 山林之中的轰鸣之声如此巨大,身在游船之上了几人自然也都听得是一清二楚。 船上的几人面面相觑,都对那深山之中的动静大感意外,显然,他们也不知道那伙人会动用些什么手段来对付上山的几人,这样的毁山之举,想来也出乎他们的预料了。 船头处,江伊佳看着那江河,却是对那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毫无感知,身后,不知何时,那船家小哥已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姑娘,您的这些朋友上山这是干什么去了,怎的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江伊佳听闻,却只是笑笑,这小哥倒是个有意思的人,自己设下了这请君入瓮的计谋,如今倒还埋怨起她们来了。 “我们可是正经的船家,你们若在山上生出什么事非来,这山中的村民却都是要来寻我们的。” 如今留在这船上的两个都是女流之辈,那船家小哥自然不将她们二人放在眼中,他们一行八人,已有六人被困在了那深山之中,听刚才那动静,那伙人想来已动手了,这会儿她们两个女子,身在船上可说是无依无靠,这船上的人,都是他自己的亲眷,两个剩下的女眷要如何处置,还不是凭他一人说了算数。 江伊佳自然瞧出了这人心里的小算盘,却依然站在船头,岿然不动,那船家小哥见她无动于衷,只能自讨没趣的又回到了船舱之中。 “哥哥救我!” 一声惊呼,却是让刚刚还一脸得意之色的小哥变了脸色,这会儿,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尖处,已落在了他妹子细软的脖颈处,莎莎冷着张脸,略显不耐的说道:“等你许久了,刚刚在船头,你都跟我阿姐说什么了,来,现在也说予我听听。” 山头的麻绳落下时,躲在暗处的余已便知道机会来了,那山头的人头他仔细数过,加上刚刚在身后的那十几人,加起来应该不过二十来人,这些人若是从那山头下来,必会给自己留下退路,反正一场血战在所难免,他也不可能置身事外,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那山上的人刚落到那山坳处,余已便已顾不得许多,上手便给那人的心口来了一击重击,另一边,还有一个人也刚从那麻绳处落下,见伙伴被袭,正欲上前解救,山缝处一支暗箭射来,却是正中那人的眉心! 山头还不断的有人下来,余已此时自然顾不得许多,攀着那绳子便想往上爬。 “想不到这人身手竟如此的厉害!” 山底的夹缝之处,此时陈宇昂见那余已的身手,仍觉是吃惊不已,没想到此人竟如此厉害,不过一瞬之间,便能瞅准时机,手无寸铁,还是将人打晕在了那山底! 大石之后,汪玉可见此情形,却也是忍不住的着急起来,他们被围在这山坳之处,后路被断,山上又有那下黑手的贼人,欲取他们几人的性命,此时,大船上又只剩下了江伊佳和岳莎莎二人,但凡他们今日不得脱身,就是死在这山坳之处,想来也无人能寻到他们啊! “你们快想想办法啊!” 那两个家仆倒是个沉稳内敛的,此时他们躲在这巨石之后,相对于立在山间的余已和那身处山缝处不知生死的孙三却是要幸运上许多的,那山头上一直有人举弓待射,他们自是不能在此时出去,这会子余已出头,先爬上那山头去,若能将那山头的几人解决,他们便可出来了,只是那余已势单,一个人还未爬到半路,便被山头顶上的人给瞄准了,几支箭下来,那人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掉落下来了! “少爷,此番若我们手中有些趁手的兵器,倒还好说,只是如今我俩赤手空拳,却是难敌那山头的弓箭啊!” 不远处,躲在山脚的陈宇昂这会儿倒是已给自己包扎好了伤口,正等着时机,见汪玉可他们躲在巨石之后不能动弹,便猜到他们是缺些家伙。 “玉可!接住了!” 话音刚落,陈宇昂已将自己身上随身携带的小弓弩和一袋子短箭扔了过去! 莎莎让那工匠打造的弓弩,不光有柴氏自作弓弩的强力,还花了些巧思,可做了些折叠,故而这些东西藏在身边,常人却是难以察觉,如今孙三身处山缝之中,生死未知,他又受了些轻伤,不太方便动弹,那汪玉可身边的两个壮汉不仅武功高强,且还未受伤,有了这弓弩,以他们的位置,定然能将那山头的射手给射下来! 那两个壮汉接过弓弩,一阵摆弄,正欲向那山头的射手射去,却不想这会子那余已却是趁乱来到了他们身旁。 “别浪费箭弩了,你们离他们太远,这些箭头只能射到半程,却是伤不到他们分毫的,若想反击,你我得做些配合。如今他们差人下来,就是为了引出我等,好让山头的人射杀之,半山的那人应当还没死,他的轻功最好,你我得为他争取些时间,让他先顺绳而上,将上面的人制伏,才好再出去。” 汪玉可对他,自是千百分的不信,此人用心如此险恶,此时让他身边的两个家仆出去,必然是送死而去,可此时若不行此法,他们却又再无其他生计可还! 深潭处的生机,此时可说尽数系在了汪玉可一人的身上,要想让那两个家仆动身,便一定得他亲自发话,可他若是应允,便得将深潭之中众人的性命都绑在了这个心怀鬼胎的小书童身上,他实在是下不了定夺啊! 眼看着那山头上下来的人越逼越近,汪玉可手足无措的样子却是让余已急躁起来。 遇事不决,延误时机,他们几人便都得死在这里,见汪玉可还是犹豫不决,他也没了办法,只能带着伤,硬着头皮与那些人纠缠了起来! 余已的身手其实并不算差,可他从那半山的高处摔落下时,却是受了些内伤的,这会儿还要以一敌多,着实有些为难他了,一旁,陈宇昂也瞧出了不对,见那两个家仆拿了弓弩却又窝缩不前,只能叫了出来。 “玉可!让他们上啊,此时不出手,便是要让他们将我们蚕食殆尽了!” 这会子,便是连那陈宇昂都瞧出了不对来,余已武功再如何高强,他毕竟只有一人,一个手无寸铁的半大孩子,同那些大人缠斗,才不过十来招,他便已落了下风,这时若再不出手,那山上的歹人定会利用人多之势将他们山下的几人分别杀个干净! 汪玉可咬了咬牙,终是下了指令,那两个家仆对看了一眼,倒也明白其中的厉害,上来便给了那些下山的歹人重击! 他们两个人高马大,又是多年行武的出身,别看他们此时手中没有那趁手的兵器,可这深潭之中最不缺的,便是满地的石子,只见这二人从头上取下了头巾,一个装石子,一个打死结,不过一会儿,便弄出来两个“石子流星锤”来。 这二人块头大,力道足,使起这“流星锤”来可说是虎虎生风,山下的这些歹人虽手握利器,却是不敢近身靠前,生怕被那“流星锤”锤到痛处,只是他们一味退缩,那二人便逼的更近,不出一会儿的功夫,山下的几个歹人便惨叫连连,吃痛的要命了! 就在山下众人缠斗之时,山缝间突的冒出个人影来,那人满身的石灰,手脚却是灵便,这会儿趁着山下打的激烈,他竟悄无声息的沿着麻绳爬了上去! 第103章 逃出深潭 富春江畔,闲情逸致,一杯清茶落肚,佐上几片子新鲜的炸虾,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阿姐,他们这茬,不会真折在里头了?” 江伊佳瞧着江景,却是生出了几分困顿之意来。 “甭理他们,谁让他们非要去那山中游玩的,让别人打上几记,也当吃吃教训。” 一旁,莎莎还是有些担心,刚刚那动静可出的不小,别是真遇上什么山石滑坡,阻了他们的回路。 “不碍事的,如今正是少雨的时节,那山中遍地的大树,最是抓土抓石,要想滑石,滑泥,却是个累人的活计呢。” 莎莎不解,问道:“累人?为什么会累人?” 江伊佳笑的放肆,说道:“这样大的石头要搬上山去,自然是累了!” 说罢,便又忍不住的大笑了起来。 这一头,江、岳二人坐在船头饮茶,那一头,深潭之中的众人却是还在苦熬着同那山头的贼人缠斗着。 孙三趁这些人不备,已攀着那麻绳爬了上去,奈何那山头的歹人众多,孙三一人上崖,只能一味躲藏,不敢露头。 顶上的几人还在那拿着弓,正对着山崖下的几人呼呼射着箭,却冷不防一支暗箭袭来,刚刚还张弓搭箭的几人,瞬时便倒下去了两个。 那领头的大汉却是个机敏的,见这顶上无故冒出来暗箭,当下便知晓是那山缝中人未死,这会儿趁人不备,已爬到顶上来了。 “射箭!将这暗中爬上来的狗贼给我射死下去!” 不想这大汉的言辞,却着实是惹恼了孙三。 “好你个狗娘养的,老子当年做那贼手时,却也是个知风雅,懂情趣的。如今你们这帮贼人设计害人,不光手段龌龊,还是如此不成气候,打不过,便将这‘狗贼’的恶名甩到老子的头上,今日,老子便让尔等这帮子乌合之众瞧瞧什么才叫真手段!” 说罢,那孙三便一个翻身,直从那山下飞身到了山顶。 孙三这人,最机敏之处便是会把握时机,这会儿他飞上山头,不光让那帮贼众措手不及,且他们寻箭搭弓的功夫,却也给了孙三安生立命的时机。 那小小的弓弩,却是件厉害的兵器,一把子小箭弩,只要两手得空,便是止不住的可射出箭弩去,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那山头原本还齐齐整整站着的十来人,这会儿已竟所剩无几了。 那领头的大汉拉来了周围一帮人替他挡死,这会儿见孙三手中已再无箭弩,立时便要反扑! 山下,下山的那几个贼人早被余已和那汪家的两个家仆给拿下了,那“流星锤”的威力岂是普通兵器可比,才不过三两下,这几人便已被收拾了个干净。 “打得好!打得好啊!” 山下的夹缝之中,陈宇昂见那一干贼人皆被拿下,是喜不自胜的叫嚷了出来。 余已见此时山头不再有箭射下来,便估摸着孙三应该已经爬上了山顶。 “山上的贼人未必全歼,你们却还是要小心些为佳,这会儿得有人爬上山顶去,助他一臂之力才是。” 余已的提议,确是个全然的对策,孙三一人上山虽说可出其不意,可那山顶之上毕竟人多势众,他轻功虽了得,可与人面对面的对打,却是有些吃亏的。 这会子,便是连那汪玉可都高兴异常,他也没想到,那两个家仆是如此厉害,不过三两下的功夫,便将这下山来的贼人都给悉数拿下了,如今山下已没了风险,最要紧的,还是要将那山上的贼首给擒下才是。 “你们能上去的都去相助三哥去,此番我们若能出去,全仰赖你们几位了!” 那两个家仆相望一眼,正要开口,谁知,躲在山下夹缝之中的陈宇昂却是反驳道:“那还是不可的,如今山下虽说暂时安定,可但凡那山上的贼人未杀干净,一支暗箭下来,却还是要人性命的,我们人少,少一个人,便是少一分战力,岂能全都上去啊。” 汪玉可略一思量,确也是如此,便指派了一个家仆攀绳上山,去相助那孙三一臂之力。 这会子,陈宇昂才总算是带着受伤的身子,小心翼翼的从那夹缝中走了出来。 这孩子心眼多,见那余已这会儿正在一旁包扎伤口,便忍不住的将汪玉可拉到另一边,提醒他还是要小心提防才是。 “你啊,一着急便总是顾头不顾尾的,那余已的身份还未明,别看他此时出的主意不错,可但凡你让那两个家仆一同攀上山去,山下,便只有你我他三人了。他的武艺,即便受了些伤,你我二人同力也是打不过的,你可得警醒着些。” 汪玉可听闻,却是咬住了下唇,一言不发,陈宇昂看他的样子不对,便赶紧查看起了他的身子来。 “是不是哪里受伤了?!啊!受伤了可别忍着啊,我瞧瞧!” 却不想,那汪玉可抬眼之际,已是泪眼婆娑。 “宇昂,我,我是真的害怕啊,几条人命全系我身,我,我……” 说罢,他便再也忍不住的哭出了声来。 山头处,那领头的大汉这回却是被孙三给惹恼了,这人的轻功实在是了得,剩余的几人即便一同射箭、砍杀,却也不曾伤过他分毫,惹得这帮贼人大热的天,站在原地,只能瞧着孙三却是左右都不能将其诛杀! “嘿嘿,狗贼!吃我一击暗箭!”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孙三一个飞鹞探身,便来到了那贼人近前,那几个贼人不妨他来这样的一手,又惧他手中的小弓弩,作势便要躲藏,谁知那孙三另一只手中却是多出来一柄尖利的银簪来,趁他们躲藏不及之时,顺势便将那银簪插入了那为首之人的脖颈之中! “噗呲!” 一注血水飞出,直蹦的有两尺来高,看的周围几个人是目瞪口呆,那孙三却也不恋战,一个飞身,又将自己的身形隐入了茂密的树丛之中。 这会子那几个狗贼自然是不敢再小瞧孙三的本事了,这人神出鬼没,又身怀利器,一来一回,便能取走他们几人的性命,不等他们装完弓,这人却又飞身藏于树丛,让他们是好一顿气恼。 就在这狗贼欲将那茂密的树丛砍断,以便能断了孙三的退路时,山下那家仆此时已上到了山顶来。 山顶的箭弩和兵器满地,以这家仆的身手,此时对付这些山头的宵小自然是不在话下,果然,不出一会儿的功夫,他便手持利剑,将这几个剩下的小喽咯给清剿了个干净。 等他再探头时,山底下的几人这才知道已得平安,那汪玉可喜极而泣,抱着陈宇昂不便得腿脚也是又蹦又跳的,只是这会儿,他们之中,陈宇昂和余已都已受伤,此时要顺着那绳子向上而爬,却是吃力了些。 几人商量了一番,决定让身壮的先上,之后,便再绑了身弱的,几人一起使力,将他们给提上去。 一场劫难,六个人齐心协力才终是熬了过去,大家深一脚浅一脚的从那深山出来时,正迎面对上坐在船头品茶的两人。 “天呐!” 那船家小哥这会儿正战战兢兢的服侍在两人身旁,这会儿见山林之中六人狼狈的回来,一声惊呼却是将船头品茶的二人给惊动了。 见他们这般狼狈的回来,二人这才起身,上前查看起了几人的伤势。 “乖乖,我们在山里头都快被人射成了刺猬,你们俩却是好兴致啊,竟在这大船上观景品茗起来了,早知道,我还不如呆在船上,不趟这浑水呢!” 看着他满身的灰尘和落叶,江伊佳却是笑着上前给他掸起了灰来。 “你们不是赏景去了么,怎的一个个却是这般狼狈的回来了。” 那汪玉可和陈宇昂刚要开口,想诉说这山中的凶险,却不想这会儿却是被那余已抢过了话茬。 “两位公子在那山中见到了只稀罕的飞鸟,本想捉来玩,只是这林中树高林深,我们走了几许便迷了路,好不容易脱身出来,又碰上那山石滑落,这才受了些伤。” 一旁,不管是陈、汪二人,还是那两个家仆却不知他为何如此说辞,就听见莎莎在一边替他圆起了谎来。 “嗨,我还以为你们这是遇上山匪了呢,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不过,这深山老林里的哪会无端冒出来群山匪啊,这样的事若是告到官府去,你们就是说的清,这事怕也理不清,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啊,啊?” 岳莎莎眉眼一抬,却是看向了那船家小哥来。 那小哥这会儿可是识趣的很,见莎莎这样的说辞,只能忍不住的点头称是,他们只是游历到此的一群客人,这事若真告到官府去,别说他了,就是他们全家怕都难逃牢狱之灾! 如今这群歹人已死,钱,他也已收下了,反正这江上的游船众多,大不了他将这船卖了,一家子老小,说不定还能逃过死劫! 江伊佳看着他们几人,见他们还未明白过来,便将其他几人都哄去了船舱之中歇息,却唯独留下了汪玉可一人同她站在船头赏景。 “知道这伙人是冲着谁来的么?” 汪玉可挠了挠头,心有忐忑的说道:“我猜,十有八九是冲着我来的。” 江伊佳喝了口茶,又问道:“那你可知刚才余已为何要说那般说辞?” 这孩子沉思了片刻,开口道:“此地,乃是外府,这些人既是冲着我来的,想必他们定然是留有后手的。如今那山中这么多人被我们几人绞杀,我们可说他们是山匪,可,那背后之人,亦可将他们说成是村中的良善,反正他们的人已死,死无对证,我们就是浑身长满嘴,怕也辩驳不过他们的。” 江伊佳点点头,补充道:“不仅如此,便是连这大船上的人,亦是被他们收买了的,你们平安出来,便成了伤害他家‘亲眷’的贼人;你们若是死在山中,那伙贼人便可乘船而去,全当我们几人今日从未来过这富春江上游历。” 见他不言,江伊佳随口问道:“刚才可是哭过了?” 汪玉可听闻,只觉惊骇不已,他不安的点点头,这会子是再也不敢多言,只是乖乖的待在师傅身边,听着她的教诲。 “今日之事,也算是让你长些见识,所谓朝堂争斗,可不是动动嘴皮这般的简单,但凡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余已的身份,是从前你口中那位‘思凌’的亲眷。他很聪明,想必你也瞧出来了,如今‘思凌’已死,他自然是要找我来寻仇的。” 玉可刚要开口,却是被江伊佳给拦住了。 “他是很危险,但此番你能否平安的回到临安城,却还要仰赖他的相助,即便你父亲暗中已派了人看护,可游历在外,却总有看顾不到的时候。他的身手不错,在加上你身边的那两个家仆,护住你的周全,却是无碍的。” “我知道你害怕,没关系,流泪总比流血强,想那前唐的太宗皇帝,骁勇至此,该哭鼻子的时候,那也是照哭不误的。” 汪玉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脖子,开口道:“我也是生平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九死一生的活下来,难免动容感慨。师傅,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弱小了。论智谋,我比不上余已;论胆识,我怕是连宇昂都不如,刚才在山中,我的脑子就跟浆糊似的搅成了一团,要不是有他们,我怕凭我的脑子,他们几人真要死在那山坳之中了。” 江伊佳看着江景,却是悠悠的开口道:“人,不可妄自菲薄,不存在的事,不可多想。即便是这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也有自己力所不能及的时候。” “开船喽!” 一声漫长的吆喝,大船终是再次起航,看着岸边江景,船上众人的心内却是五味杂陈。 一路的凶险越大,说明临安城内的争斗便越发的厉害,想必接下来,那幕后之人的手段定会更加穷凶极恶才是。 汪玉可脸色终是恢复了正常,这次,他可不想再做那无用之人,安心等着别人救命了,他得让这些跟着他的人,都平安的回到临安去! 第104章 造化弄人不待时 “怎么样了?” “回禀大人,这,二十来人,都没了!” “……” “大人,您看,要不我等再加派些人手,趁他们还未上岸,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 “这一路,你们可曾相遇过汪家的人马?” “这个,倒是未曾遇见。” “你就没想过为何么?” “大人的意思是……” “他家的二儿子远在北境,也不知是什么缘由,这几日已悄悄回到了城中。” “莫不是,要二选一?” “谁知道呢,那老东西惯是会迷惑人心,这种时候让孩子回来,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严州府那儿?” “继续派人,我还就不信了,他们才不过几人,还能翻出了天去!严州府内的,让他们都警醒着些,这些人里却是有高手在的,可别让他们反过来被抓住了把柄,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是,小的这就去办!” 夏夜虫鸣,落林馆内的众人终是坐在了一张大桌上,享用起了一桌子的宴席来。 今日的这番遭遇,却是让这六个患难与共的人更为亲近了些,陈宇昂是个极为敞利之人,这会儿自然是不肯落后的,一个碗,一壶酒,他这回却是带着十足的诚意,向几位救命的恩人敬酒来了。 “诸位,诸位,大家今日能聚在此地,却是有那天大的缘分呐,今日若没有诸位好汉齐心协力,共御强敌,此时,我说不定就趴在那深潭底瞧星星了。今日的这份恩情,我陈宇昂是记在了心里的。诸位放心,日后若有难处,尽管来寻我,我定然是义不容辞,倾力相帮!” 说罢,他便给自己的酒碗又添了些酒水,一股脑的全给喝了个干净。 见他这般的爽利,那两个家仆和余已都不得不站起了身来,各自回敬了一碗酒去。 一碗老酒下肚,众人的话也就多了起来,陈宇昂身上还带着伤,便只是适量的喝了那么一碗,也不知是今日的酒太醉人,还是汪玉可心中有事,这一餐的酒,他却是喝了个满够。 “月姐姐,玉可这是……” 江伊佳吃着菜,一旁莎莎却是一把子便把他手里的酒碗给拿走了。 “都什么时候了,才刚脱身,便这么不管不顾的喝。” 莎莎的埋冤故意说的十分大声,便是特意要说给那在座的众人提醒的。 如今他们几人还在严州府境内,那些人一出手,便是二十来人的阵仗要取他们的性命,如今第一波人已被全歼,下一次,谁知他们又会派出多少人,使什么样的手段来要他们几人的性命? 添到第三碗酒时,孙三终是将汪玉可的酒碗和酒壶给夺了过来。 “老弟啊,差不多行了,哥哥知道你心里有事,只是如今最大的事,却不是喝完了它喽。” 汪玉可脸上的红晕不减,他想去抢,可他这喝醉酒的手脚,怎么可能是那孙三的对手,身后,陈宇昂赶紧招呼余已将他拉开,这才将他勉强搀住,给扶回了自己的房中。 “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那躺在卧榻上的人一直在喃喃自语着,看来,他终是瞧出来了。 自打他们几人进了这严州府后,汪家那些在暗处的暗哨便早已撤走了。 这会儿汪玉可的脸上已淌满了泪水,他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何家中突然不再暗中看护他了,他的心里,只剩下了满满地失落和无奈。 “余已,你同我爹是不是在暗中又谋划什么了?” 油灯点亮的一瞬,汪玉可的眼前突然亮了起来。 “你们是打算利用这次遇袭,来打压他在朝堂上的对手?” 余已的手顿了顿,却是没回答汪玉可的问话。 “真狠呐。” 汪玉可躺在卧榻上,眼神空洞的盯着那天梁,看来爹爹对他,是彻底死心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次若没有你舍身,他们,又怎会如此轻易的中计而来。” “这是他出的主意,还是你出的主意?” 余已理了理包袱,无奈的回答道:“这很重要吗?” 汪玉可终是闭上了眼睛,是啊,这又有什么分别呢,不管是谁出的主意,这最后拍板做主的人,有且只有他爹一个啊。 见他不再言语,余已也总算了是理完了他手中的包袱,回过头,见汪玉可这会儿已闭上了眼睛,余已这才躺回了自己的小床上。 看着屋中的天梁,两个各怀心事的少年,却都难以入眠。 外头,喧闹的酒宴终是散了场,几人也陆陆续续的回了自己的屋中,这一夜,其实远没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好过,落林馆虽说是私人的买卖,可谁又能知晓这里头是否安全呢。 几人带着一身的疲惫,这会儿正是最薄弱之时,暗中的那伙歹人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时机。 眼看着几间客房之中的烛火都已一一熄灭,暗处,早已守在不远处的望风人赶紧给同伙们打着闪火报起了信来。 一阵阵窸窣的响动,一行黑衣人一开始动起了手来,他们这回倒是机敏,竟提前在那落林馆的外头放了不少火油,看来这回,他们是想直接来个火烧全馆,一劳永逸,免得再失了人手。 “计策是好计策,即便今日这饭菜之中不下蒙汗药,就白天这个累劲,再加上刚才宴席上无故多出来的这么些酒水,寻常人只会当我们是饮酒过量而不自醒,然后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给烧死在这落林馆中。” 莎莎提着剑,这会儿却是冷着脸,看着外头这些宵小的动作,他们的心也是真狠,这落林馆中也不止他们几人住宿,一把大火,便是要拿这里头所有人的人命,来掩盖他们此行真正的目的。 “阿姐,为何不杀他们?” 幽暗的屋中,江伊佳自顾自的喝着茶水,却是笑颜道:“这里可不是深山老林,杀了人,你我,就成了那杀人越货之徒,不更给了他们一个追杀我们的好由头?” 只是这里一旦失火,逃出去的人势必会成了他们趁火打劫的对象,反正他们都要杀人,被砍死的,和被烧死的,又有什么分别。 这伙人的小命虽不能动,不过,今夜的这把火,他们却也是烧不起来了。 落林馆舍是什么地方,能在此地寻这样一块宝地,修建如此隐秘而奢靡的一处馆舍,背后的老板,自然也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即便他不能在馆舍外头保住客人,也断然不会让客人不明不白的死在落林馆里,不然,这样厉害的人物,以后还如何在商行里行走。 外头的这伙贼人不敢进馆造次,想来也定然同这位背后的人物有关,既然如此,他们此番要烧馆的行径,直接告知给店家即可,剩下的事,孙三做起来,可就得心应手多了。 “嘿嘿,火油,火油,这么喜欢看火,我就让你们来个引火自焚!” 这伙人行事倒也算利落,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那火油便已倒了个大半,只是这伙人在倒油,另一伙官府中人却是早就围在了外头,正等着他们火星子一打,好上前抓人呢。 “严州府本也不是什么水泼不进的地界,他们能动用些关系,我们自然也能,反正朝堂中事,一朝未成定局,这些手底下的人有谁敢正儿八经的站队?他们屡屡动手,我们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毙。这落林馆背后的人不简单,若能由他出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若他不肯,我们也得留意些后手才是。故而白日里靠岸之时,我才让那渔家女带着陈宇昂的手书,寻到了县中官府那里。” “哎~” 一声长叹,却是让同屋的余已被惊醒了,他睡觉不重,今日饮了一碗酒水,本也不醉人,只是刚才不知为何,自己竟真睡过去了。 “吵到你了?” 汪玉可闭着眼,听到小床上的动静,知道他醒了,便出声询问起来。 按理,今夜,他是最不能睡的,身边这人,可是他日后的仰仗,汪玉可安全回到临安城内,他才算是完成了自己计划的第一步。 过了半晌,见他不答,玉可垂过头去,却是直勾勾的看向了他。 漆黑的夜里,汪玉可那双大眼却是泛着粼粼的水光,直盯的余已是脊背发麻,他虽是个落魄户,自哥哥死后,也过过些苦日子,可若因此要让他去出卖色相,那他可是不干的! 屋子里面黑的吓人,这会儿那余已却是出了满头的虚汗,汪玉可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你会想你哥吗?” 寂静的房间里,便是落下枚针,都是十分响亮的动静,汪玉可的问话,好似深夜里最温和的一刀,滑向了余已自认为坚不可摧的心防。 外表越是坚强之人,自有其最致命的弱点,只是这些人尤擅伪装,让人难以捉摸,一旦他们的弱点被人拿捏,只需轻轻一击,这人顷刻之间便会卸下心防。 “……” 沉默,是余已的反抗,他的戒备心很强,自然不会因为一句问话,就交了底,只是汪玉可这番问话,却是将他的身份给说透了。 “我也有哥哥,可他现在只身在外,却是回不了家了。” “现在想来,可能他走了,才是场真解脱。留在爹爹的身边,我们,便都是他可用可弃的棋子。他是官家的棋子,我们,便是他的小棋子,以后,我们还会有更小的棋子,为上位者所用、所弃,世代轮回,经久不息。” 屋中,依然是长久的沉默,只是此时的沉默,却多少夹带了些同病相怜的悲悯。 一个是孤身一人,寻求生机;一个是囚困于牢笼,被自己的至亲利用,他们两个,各有各的命数,只是如今身处漩涡,两人却成了被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任谁看了,不叹一句造化弄人啊。 第105章 暗箭伤人 “这伙子笨贼也是闹了笑了,刚撒完火油,就被暗处的官差们给生擒活捉在了当场,直接来了个人赃并获!” 一大早,孙三顶着个乌黑的眼圈,正绘声绘色的和同行的几人讲昨天夜里发生的故事,那伙贼人的行踪,和官差抓人的时的信号,可都是他的功劳,昨日夜里的这场围剿,他却是最辛苦的了。 本来定好的七日游,因为这些贼人接二连三的搅扰,他们几人商议了一番,只能提前返程,算算日子,几人出来游玩,也已有个五日了,也不知那临安城中此时的乱战是否已有了定论。 “那就不知了,如今那里头的消息甚是严密,别说我们了,就是这严州府内,怕也还没有知晓的人。不过,昨日那帮官差既然能来,朝中的局势,想来已如那小子所愿,皆在汪伯彦和官家的掌控之中了。” 房内,江伊佳喝下了最后一口茶,却是并未在意这些,此役不管胜负如何,父子离心,已成必然,即便真如那小子所愿,汪伯彦能权倾朝野,也不过是一时得势罢了。 江伊佳看着手中的茶盏,嘴角却是不由得轻笑起来,余已这小子确是个厉害的,一封伪造的书信,竟也让他搏出了如今的这一番天地,这次回城,想来他定会平步青云,得上不少好处,只是,此番的经历,也让汪玉可这孩子有了极大的成长,想来过不了许久,两人定会有场厉害的较量才是。 一想到汪玉可昨夜喝酒的架势,和今早余已瞧他的眼神,江伊佳便忍不住的想笑出声来。 汪玉可这小子也是有些鬼才在身,想来昨日定是存了些别的什么心思,想另辟蹊径,用些邪门之术将那余已“拿下”,只是他这身板,若想对余已用强,却是勉强了些,难怪一大早两个人先后出屋,那神色看着,是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不是,这孩子再缺心眼,也不能傻成这样,虽说这样的事,在那些高门大户的家里倒也偶有听闻,可他那身板子,即便要用强也不是余已的对手啊?难不成,他还要做那弱势的一方,便是让余已上赶着疼他,爱他?” 孙三这张嘴,确是有些口无遮拦的,马车之中,别说江伊佳了,就是外头的莎莎听了一耳朵,也是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你给我小声些,他们的马车就在不远处,这要是让外头的人听见,怕是得羞死他们二人。” 马车之中,那孙三嚼着肉干,这会子却是咧嘴笑的开怀,谁能想到呢,如此惊险的一路,却在回程之时,还能瞧上这样的一出笑话来,这事要是真传出去,也不知那汪伯彦的脸上会是个什么神色来。 马车之中,江伊佳开口道:“还是警醒着些,你可别忘了,此番汪伯彦得势,你我的小命便是危矣,他连玉可的这条性命都可拿出来引敌,你我怕是还未回城,便会被两个厉害的家仆给弄死在半道了。” 听闻此言,孙三的脸色却也不由得正了一正。 那两个家仆的身手却是不俗,深潭遇险之日,他可是在山顶亲见过那壮汉的本事,那出手,即便是他连同莎莎一起迎敌,怕也只能勉强同一人打成个平手,更何况,他们那一行,那余已的身手亦是不俗的。 即便江伊佳这一头还有陈宇昂和汪玉可二人战队,他们在人数上取多,可一个三脚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爷,要如何打得过剩下的两人啊。 “行了,吃你的肉干,这一路,自还有别人替我们挡灾的,你且安心的睡着,等有事了,我自然会叫你的。” 说罢,江伊佳便拉起了车帘,瞧起了外头的风景。 回程的路,和他们来时走的是同一条,贼人若想动手,等他们的马车驶到两府交界的那一处山路,便是最好下手的时机,汪伯彦不是傻子,那余已自然也不会看不明白,他们一行若想平安返还,便绝不会在贼人还未动手前,就自断了手脚。 “阿姐,那我们,是帮还是不帮啊?” 看着外头的天色,江伊佳却是笑道:“看这天色,怕是要下雨了,看来你我的运道属实是不赖啊。” 莎莎抬头看天之际,一滴雨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了她的眉心。 果真是天大的好运道啊,有了这场大雨,浑水摸鱼,便容易的多了。 一行人行进至两府交界的双桥处,雨势眼看着就大了起来,山林间的小路,本也没有什么可避雨的地方,几人只能停下了路程,聚集在一处马车的檐下,暂时避避雨。 那雨下的滂沱,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几人避雨时闲来无事,便聊起了天来。 “嗖!” 一声利响,伴随着雨水的冲刷,一支利箭已急不可待的朝马车之中射来! 众人刚反应过来,暗处,那些利箭便已接二连三的朝着马车和他们几人射来。 这会儿雨势太大,躲箭的几人不知那贼人的落脚之处,只能先避其锋芒,躲在了两辆马车之后。 “妈的,老子好好的一个清梦,硬是被这伙子贼人给搅散了!” 孙三刚闭上会儿眼,又碰上今日这样的大雨,本以为乘着风凉,能歇上一歇,谁能料到这伙贼人竟是这般不讲究的,这样大的雨天,便也要干这杀人越货的勾当。 “这是给了多少的赏银,要这样的卖命,就不能挑个风和日丽的时候再动手么!” 他正在马车中休憩,哪里防备的了外头的箭弩啊,江伊佳同莎莎倒是穿了蓑笠,出了马车便躲在了暗处,却是苦了他这个正在休憩的老实人,竟这般的倒霉,这一觉还没睡够,出了马车,便是劈头盖脸的被淋了一身的雨水。 这会儿他的怒火自然是比其他人都来的大,莎莎刚给他扔了纸伞,想让他避避雨,也被那暗箭给戳穿了几个窟窿,看的孙三是更为窝火,他的轻功本就炉火纯青,这会见对头的箭头有了停顿,起身便朝着那暗箭的来处飞身扑了过去。 陈宇昂见他这般的莽撞,刚想开口将他劝住,就听见耳边“唔!”的一声,这人竟冒着大雨,就这么水淋淋的飞扑了过去,那速度,比平日里所见,竟还要快上了一倍! “没想到三哥竟还藏了一手,这架势,即便是厉害的飞毛腿,也不过如是啊!” 马车后头,几个躲箭的人也是被孙三的架势给惊到了,这样不管不顾的冲过去,怕不是去送死呢? 江伊佳同莎莎躲在处石墩子后,见孙三发了脾气,只身一人扑向了那暗处却是不由得叹了口气。 本想着这次遇袭,能让这伙人的手段耗费些那两个家仆的力气,让他们受些伤,等之后回临安的时候,即便他们要动手,手脚不便,江伊佳她们自然能多些胜算,没想到孙三这厮却是个沉不住气的,一泼大雨,却是让他生出了股子邪气,非要弄死这伙贼人不可! 这会子再躲,便真是将孙三给送入虎穴了,江伊佳无奈,只能由着莎莎上前相帮。 一行八人,那孙三都打了前锋了,这会儿再让个女流之辈上前,却是说不过去了,这回不等余已开口,汪玉可便一声令下,让那两个家仆上前相帮,三个人一齐而上,十分小心的向前头探去。 这雨下的如此之大,即便是普通的雨水打落在脸上,亦是有些生疼的,孙三冒着这样的大雨,不仅要忍着那湿透的衣物粘身,还要避开暗处不断射出的暗箭,却是十足的辛苦,只是他此时火气未消,又岂会轻易被这阵仗吓到。 这伙贼人就躲在离马车不远的山头处,十来个人就知道举着弓在那射暗箭,却是没有一人有种上前的,想来深潭那一战,他们也晓得这几人的本事,硬碰硬不好对付,便寻了这样的法子想着一劳永逸。 孙三的身手本是不赖的,奈何今日这雨下的着实是大,烂泥地里又吃劲,饶是他身法了得,这会儿也被那烂泥给困住了腿脚,等莎莎三人赶到近前,他正抱着捆箭,在那跟山头处的几个贼人“对射”呢。 “狗娘养的!就知道放暗箭伤人,这么大的雨天,还要来寻事,你们不是喜欢射箭么,来来来,谁怕谁啊!” 孙三这张臭嘴,这时候哪还顾得上什么体面不体面的,就着这大雨便朝那山头叫骂过去,惹得身后的三人都忍不住的捂了捂耳,他的轻功了得,只是使这暗器,他却是不及莎莎的手劲,见他骂也骂了,手里还有不少现成的箭弩,莎莎二话没说,上手便用自己的弓弩给那山头处的贼人们来了些吃劲的力道! “姑娘好臂力啊!” 一旁,正准备着石子的两个家仆见她使弓的力气,也是由衷的称赞了一句。 这会子贼人在前,莎莎没有功夫闲言,却是双眼凝神,直勾勾的盯住了山头处的动静。 “咻!” 一声怪响,那箭好似长了眼一般,冲破这雨雾便直朝那伙贼人而去! “啊!!!” 一声惨叫传来,却是让孙三十足高兴了起来,一帮子狗东西总算是露出马脚来了,他正准备上前再冲上一波,却是被莎莎厉色的眼眸给制止住了。 “递箭来!” 莎莎一声令下,孙三自然不敢再随意造次,这回上前冲锋,确是同送死无异了,回临安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她们三人得好好保存实力才是。 “咻!” 又是一箭,就听见山头处一阵闷哼,不大一会儿,那山头之地竟滚落下个人影来! “好!” 见又得手,孙三一声叫好已然是憋不住了,结果,她们这里刚射落个人来,一旁的那两个家仆也终于是捡好了石子,朝着山头方向发起了猛攻! 本来么,山头地势就不高,这伙贼人躲在那头,就是为了易守易攻,可这么个地势,他们容易出手,对莎莎她们而言,想打却也是不难啊。 有了深潭的教训,那两个家仆再用那些石子做那“流星锤”时可说是得心应手了,这东西只要随身备上些布料,便可就地取材,可近身,可远攻,对他们这般身份的普通家仆,这东西的用处,可比那刀啊,剑啊要来的好,这不,两人齐齐使力,那石头袋子就跟重石一般,一波接一波的被他们给扔上了山头。 山头上的惨叫声是不绝于耳,处于下坡的孙三却是笑开了怀,这一波重击,不砸的他们头破血流才怪! 第106章 藏锋之举 这一头,孙三、莎莎等人正打的酣畅,马车那里,江伊佳几人却是也碰上了硬茬! 要说这帮人的手段,确是下作到了极点,许是在深潭见识了他们几人的厉害,故而这回,便想出了个调虎离山,兵分两路的计谋。 那小山头上射出暗箭的几人,不过是他们这一行中的小数,这会儿,在山路的另一头却是埋伏了数十人的小队,就等着山头处的暗箭将高手引走后,便可一举将那汪家的小公子给生擒。 “记住,我们只要一人,其余的……” 大雨中,那领头的满眼的狠戾,只是做了个抹脖的动作,便已能瞧出他们这一行的目的! 其余十来人跟商量好似的,狠狠点头,便四散开去,朝那马车附近包围了过去! 雨是越下越大,眼看着十来人的队伍将这包围圈越缩越小,暗处,杀意却已凛然而起! 雨水之中的浸润,让汪玉可握刀的手隐隐的感受到了不稳,几根布条,将那柄短刀牢牢的控在了他自己手中! 他自己的这条命,岂肯让他人借去做那傀儡,威胁家里! 先出手的,是受了些轻伤的余已,大雨之中,这伙人的包围过于紧密,若让他们一齐冲上前来,以他们四人之力,必是没什么胜算的。 “我先冲杀出一波,你们把好自己的武器,若能冲出去,赶紧去找那两个家仆,记牢了方向,别走错!” 说罢,他便冒着大雨,提着自己的剑,冲进了雨雾之中。 阴霾霾的天,别说刀光剑影了,这样的雨,即便是刀剑的碰撞声,汪玉可和陈宇昂都听不分明,他们紧张的握着手里的兵器,眼睁睁的看着余已冲了出去,之后,便心怀忐忑的提着手中的刀和弓,背靠着背,朝着刚才的暗箭之处移动。 雨雾之中,这伙贼人自是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时候,不远处,几个身披蓑衣的杀手已现身二人的面前,陈宇昂知道,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是肯定不敌,可这样时候也顾不上那许多,看着这些围拢过来的杀手,他抬手便朝这些人射出了箭弩! 近身之战,大弓弩自是不占优势的,只是陈宇昂手中的弓弩是经过精心打造,专打那山野之中的小猎物的。 它的射程远,抬手还轻便,就看他只是两手简单的轮换,便已照着那些贼人狠狠的射出了两箭! 那几个贼人不知晓这小弓的厉害,初时,只当它是孩子似的弹弓子,还没当回事,却不想那弓弩射出后,竟如此厉害,直将那两个轻敌的给射穿了胸背! 那杀手也不是吃素的,见这弓弩如此厉害,便立刻变换了身位,反身朝汪玉可的方向便狠扑了过去! 汪、陈二人是背靠着背的站立,二人平日里虽极有默契,只是这还是两人第一次面对这般的人数和强敌,应对起来,便多少有些吃力了。 短刀握在手中,汪玉可心内的慌张,即便是连身后的陈宇昂都感受到了。 杀手们的虎视眈眈,他们两人的孤立无援,朋友家仆的生死不明,都随着这雨水劈泼在了他一人身上,今日他若不能杀出重围,便只能由着这些人拿自己这条性命去威胁家里,今日在场的这些人又会落个怎样的下场,他不敢想! 人在危急时刻能激发的潜力,谁都不能预料,这一刻,在泰山一般的重压之下,汪玉可提着短刀,竟主动杀入了那群杀手之中! 饶是陈宇昂与汪玉可多年的好友,他都不曾知晓自己这好兄弟,竟还是个会武的强手! 看着他拿着短刀,在那杀手之中应对有余,招招毙命,便知他的武功绝不是自己这三脚猫可比的! 只是,如今却不是震惊愣神的时候,这不,一个不防,暗处,那杀手便已悄然来到了陈宇昂的身后! “咻!!” 就听见一声闷哼,那杀手正欲抬手砍向陈宇昂,却是被身后的江伊佳给捡了便宜,用手中的弓弩,直接射杀在了当场! “警醒着点,现在可不是恍神的时候!” 不远处,躲在大石之后的江伊佳探头朝他示意了一番,陈宇昂这才回过了神来,他抹了把雨水,似是清醒了些,然后便立刻冲向了汪玉可处,同他一起杀敌去了! “你倒是好自在,一个人躲在这大石后,也不上前给他们做个帮手?” 身后,余已穿着被砍的有些破碎的蓑衣,缓慢的走了回来。 江伊佳见他脚步带血,便知他已受了伤,只见她从怀里掏了半天,才终是掏出了个小药瓶来。 “吃!” 余已看着那药,却是并未接过,他太清楚这女人的手段,此时这黑色的药丸,谁知道是药是毒。 见他犹豫,江伊佳却是果决,竟又缩手准备将这药给装回去,却是被余已眼疾手快,在半道又给拿回来了。 “有本事的,装到现在才出手,我一个没本事的,逞什么能往前冲。” 说罢,她指了指不远处那两个杀意正酣的少年,却是问起了余已来。 “玉可这样厉害的身手,可不像是短时所成,难不成,汪伯彦连这事都不曾同你讲过?” 余已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若是知晓,今日还会冲锋在前,受这般重的伤? 江伊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想来这事,不是汪伯彦这老小子不地道,便是汪玉可自己有心隐瞒了,可偌大的一个汪府,他一个在府的小少爷,究竟是如何瞒过众人,练就的这般身手呢? 两个少年的身影,在这大雨之中交互重叠,将那一波又一波的杀手给砍杀在了脚下。 见再没人冲上前来,二人这才终是停下来歇了口气,此时他们的脚边,已满是那些杀手的尸体,一身蓑衣的二人,这会儿哪还分得清身上沾的是雨水还是血水。 汪玉可拿着短刀,这会儿却是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当然知道,自己今日亮相在人前的功夫,会带来些什么,可他却是不想再藏了! 藏锋,是当年他吵着要学武时,大哥汪玉明生前给他定下的规矩。 “学武,本是为了强身健体,惩奸除恶,却不是你用来卖弄身手,博笑他人的工具,今日你既要学,便要吃得起苦,受得起罪,且还得三缄其口,绝不能将你学武之事,告诉家中的任何人!” 孩提时代的汪玉可不懂哥哥的用意,只一味想学武,然后,便好打坏人,像哥哥说的那样,惩奸除恶,帮助好人。 可汪玉明这样厉害的身手,却是死在了救人的路上,自那时起,汪玉可便明白,空有一身武艺,是救不了多少人的! 惩治小奸小恶,或许能靠着些武艺,达成所愿;但要想惩治大奸大恶,便得靠脑子,靠手段才能取胜,吃苦受罪,不过是最小的付出罢了。 只是相比武学上的天赋,他在读书上却是费劲了些,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光彩的事,故而他更不愿提起自己会武了。 “现在还不是大意的时候,玉可,你赶紧去寻你家的家仆和我师傅他们,我和余已他们去寻活着的马匹,不管如何,我们得先离开这事非之地,赶紧入城!” 这会儿,陈宇昂却是没空询问他这身好功夫的由来,他们还不知晓这群杀手的人数,万一他们还备了后援,凭他们几人,怕是真的回不了临安城了。 汪玉可应允,一路疾行,奔向了刚才孙三等人跑去的方向。 这么多杀手,即便他们各有各的来处,也定然为生擒汪玉可准备了掩人耳目的马车,他们埋伏在此,那马车和他们来时的马匹定然被藏在了不远处。 相比打打杀杀这样动手脚的苦累活,寻马匹、马车这样的活儿,却是江伊佳的强项,见那满地的杀手已死了个七八,她这才从那大石后头探出了身来,带着陈宇昂和余已起身寻马去了。 山头处,莎莎几人已将那帮鬼哭狼嚎的贼人给捆了个结实,这会儿就看见汪玉可竟独身前来,听说他和陈宇昂还有余已三人已将后来的那伙子恶人给剿杀了个殆尽,那四人更是一个个的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相信。 “他们这次下了狠手,我们若再拖延些,怕是真回不了城了!宇昂他们已经找马和马车去了,你们也同我赶紧回去!” 这样要命的时候,自然是先回到临安城内要紧,四人是明白人,自是立刻动身赶了回去。 看着那遍地的尸骸,此时别说孙三了,即便是在战场中出生入死过的岳莎莎也是看直了眼。 陈宇昂的斤两,她心里还是有数的,这么多人死在这里,不是那余已身手非凡,便是这汪玉可暗藏了武艺,今日万不得已,才显露了真身。 这会子,就是那两个家仆,看向自家少爷的眼神亦是多了几分晦暗不明的意味,深潭谷底之时,这孩子还是那样孱弱之相,没想到暗地里,竟藏了如此厉害的身手,今日若不是到了千难万难之时,他会武之事,怕还无人知晓呢!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人不可貌相!原来我还奇怪,这小老太太是看走了眼,寻了个这样的徒弟,这回我算是瞧明白了,跟她比,我这双罩子才叫不识好歹的眼拙呢!” 一旁的岳莎莎白路孙三一眼,却是寻起了阿姐的身影,江伊佳三人好不容易从一洼地处,赶回了辆马车,和三匹马,八个人却只能是勉强分配。 这会子雨势已小了下来,几人草草处理了那野路上的尸首,便赶紧驾马前行,真奔着临安城而去! 第107章 训人如训狗,用人看心情 大雨过后,临安府内的天色竟出现了难得的天虹! “近来时令见好,想必定是有天大的喜事要来啊。” “诶,此话怎讲?” “这位兄台想来还不知晓呢,前头的战事啊,是有大捷之象啊!” “大捷?!何来的大捷?怎的都不曾听闻啊?” “嗨,你们久居都城,自然是不知了,我那亲娘舅,正从西北边过来,听他讲起,金朝那刚上台的完颜宗辟,不是心心念念要夺回之前还予我们的三地么?结果呢,他自己那嚣张跋扈的性子,却对这自家的军务硬是插不进去手,想要出征讨伐,怕是连自家的军营都出不了呢!” “如你说来,那我军这次出征,岂不未战先捷,胜利在望了?” “诶,话可不能说的这么满,那金人狡诈,万一这使的什么轻敌之策,反让我等中计,岂不得不偿失?更何况那些金军的战力你们又不是没见过,若真这么好打,怎可能打成今日这般的南北两制啊。” “此言有理,如今有三位大将在前,我等自是不同前朝一般的东躲西藏,可金军的可怖,却也不是浪得虚名啊,如今金人内政混乱,军中其实本可趁势北上的,哎,奈何是造化弄人啊,不提也罢。” 酒肆中,一众人围着在那感叹时局,却是被在一旁吃酒的客人给听了个分明,那两个客人漠然的听着,只是那面色,却是不怎么好看。 “官,大人,他们不过是群不知事的百姓,哪里晓得军务时政,今日您难得出来,莫要被这些闲言碎语影响了心情。” 那位被称为“关大人”的,却是撇了撇嘴角,摇头表示了自己的不在意,不过是些无知百姓罢了,他若是都放在心头,怕早就被气死在宫中了。 一口蜜煎金桔入口,二人的脸色才终是缓和了些,甜酸适宜的口感,让二人吃的不由得食指大动,静等着那店中的行菜上菜。 “二位客官,今次来小店,却是来着了地方,我们小店在临安城内虽不是顶有名的酒肆,可这自酿的新酒却是独一份的,两位客官若不嫌,大可尝尝鲜去,若尝得好,可自饮,可送客。我们小店还配了索唤,客官若是买的多,还可直接将佳肴美酒送到府上。” 那关大人见他的嘴皮子如此利索,却是来了兴致,取来了他们的新酒品尝,身后,早有那懂事的家仆随那行菜的伙计去取酒,先试了试毒,之后才将这新酒端到了关大人的面前。 酒水入喉,初时,只觉这酒是桀骜难驯的烈,回味时,口齿之间却是遗留了极厉害的香醇,碗中,那酒香之味弥漫开来,好似个烈性女子,甘冽异常,却又不失了香甜之味! “好酒!” 关大人的一句好评,却是引来一旁汪伯彦的笑脸,他赶紧提杯,亦是小酌上了一口,酒刚入口,就听见关大人问话道:“你们这新酒,可是有什么雅号。” 那行菜的眼珠子一转,当即便堆起了一张笑脸,回道:“这酒名唤宛延九梅,乃是我家店主从酿酒的行家手里得来的梅子酒,每坛新酒,九颗梅子扔在里头,故而得名……” 那行菜的话音未落,汪伯彦的酒杯此时已被重重的摔在了桌上! “好大的胆子,把你们店家给我叫来!” 那行菜的见他突然之间变了脸色,还不知是出了何事,这会子见这两位客官的面色不善,便心道不好,赶紧回身寻自家掌柜的出来评事。 这酒,自然是好酒,只是这名儿,却是取的不该。 坊间的百姓,对如今官家的所为,其实早有怨言,若不如此,他们也不会在暗中给官家取出个“完颜九妹”的恶号来。 “完颜”为金国大姓,自是暗讽了其一味亲金,主张议和,却不顾百姓的死活做派。 至于这“九妹”,那更是辱人的名讳,暗讽其自金军南下攻城时,受了惊吓,故而至今未有子嗣的隐事! 一个恶名,却是将官家的面子和里子都给奚落嘲讽了一遍,如今正主就在面前,那行菜的自然是不知,就这么大咧咧的将这同音之名给说了出来,跟当着人面骂人有何分别。 这会儿别说汪伯彦了,就是那关大人身后的小仆,脸上的汗珠也已快落了下来,刚才自己试酒,竟没看他这店家的招牌,就这么让他们上了酒,这趟回去,他这条小命怕是不保啊。 那掌柜的着急忙慌的被找来,也是一头的雾水,这会儿见两位客官衣着不俗,想来是富贵人家的出身,便清了清嗓,理了理衣衫,上前询问起来。 其实这事,本也是无心之举,掌柜的不是这酿酒的师傅,酒名也是取的这每坛之中的九颗梅子,讨个“酒顺如宛延,梅酒亦酒美”的彩头,谁能料到这样的好意,竟会同那恶名连坐,又正好撞在了正主面前。 官家的身份,自然是不能暴露在前的,可汪伯彦的身份却是可说的,一听说是朝中的汪相到此品酒,那掌柜的自然是不敢怠慢,便赶忙让手底下的伙计奉上了好酒好菜赔罪。 他也不过是个小买卖家,哪里会知晓这些个明里暗里的种种,便只能提着自家的好酒,一杯杯给坐着的二位赔礼赔罪。 那掌柜的说的恳切,奉上的酒菜却也是好酒好菜,只是今日许是心情不佳,亦或是被这恶名给招起了些许不快,总之,不管那掌柜的是如何行礼赔罪,那关大人却依旧是冷着张脸,不发一言。 汪伯彦跟在官家身边多年,对官家的心事,自是再清楚不过,只见他不耐的挥了挥手,示意那掌柜的离开,然后,便将自己怀中的一封书信,递到了大人的面前。 临安府外,江伊佳的一队车马终是逃出了严州府那帮贼人的追杀。 几人经历了如此阵仗,哪还能存下那侥幸之心,即便是那马已跑的白沫横流,他们也不敢停下半刻,直冲着临安府的城门奔去。 马车之中,受伤最厉害的,便是余已,他虽服下了江伊佳给的药丸,暂时稳住了心脉,可身上受的刀伤不轻,这一路的颠簸,他这血水,已将半车的板子给浸透了。 陈宇昂是个心软的,见他唇色惨白,浑身没了力气,担心他死在路上,便从自己上身撕扯了不少布条出来,给他包扎起了伤口。 江伊佳身上的药备的足,余已一时半刻是死不了的,可他身上的伤口渗血不止,想来定是被那伙贼人砍中了要害,眼看着已远远的能瞧见那临安府的城门了,却不想此时马车竟突然停在了半道,不走了! 能让莎莎在此时停下了马车来,江伊佳不用想,也猜到了是谁要动手,马车外,那两个家仆这会儿已下了马来,朝那官道旁的小路走去,他们这么一停,莎莎和孙三自然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小路之处,皆是一人多高的杂草,这会儿马车之中多是伤员,行动不便,马车外又只有孙三和莎莎,这会儿若动手,能想到此计的,想来也是个高手,江伊佳理了理怀中的药瓶,掏出来一个,便一饮而尽,然后她转头看着半死不活的余已,开口道:“瞧瞧,这可是你自作孽的,可不赖我们。” 说罢,她便率先下了马车。 一阵阵短哨声传来,江伊佳嘴里吹着片路边随处寻来的树叶子,也不知是在逗趣,还是在召唤些什么,反正不出一会儿,那野草丛里便真就传来了动静! 其实要铲除汪家半路设伏的人马,让莎莎找岳老爹的人手帮忙,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是这次,他们的对手,却不是扫除几个半路埋伏的杀手这般的简单,一旦他们回城,汪伯彦自是不会放过她们几人,一次不成,还会有下次,江伊佳她们即便再厉害,也不能这样日夜的防范。 “难怪阿姐你会寻这曹沫来动手,他这样的身份,别说汪伯彦了,便是官家自己,怕也不能奈他如何,不过,他又怎肯平白替我们做事,阿姐你要让他动手,这代价,会不会太大了些?” 曹沫这人的脾性,在小宅的时候她就已见识过了,按岳老爹的话说,这样的人,便是连那畜生都不如,如今江伊佳求到他这里帮忙,他又岂会放过她去? “哈哈哈哈哈,他这般货色,都已沦落至西湖岸边当个采花的淫贼了,还能奈我何?” 只是真见到那曹沫的落魄模样,也却是让人觉得奇异。 这人初见时,是那样嚣张的一个人,可如今在西湖岸边再见,他却已同那路边行乞的没了什么分别。 见着江伊佳时,这人眼冒淫光,嘴里还留着哈喇,总有股子说不出的疯劲,也不知在大理寺内是受了些什么折磨,竟弄成了如今这副鬼样子! 要不是老大夫手段高明,短时抑制住了他的疯病,就他那个样子,怕是死在西湖之中也是迟早的事。 “他既放了这外甥,为何不将人送远些,竟让他这般大咧咧的出现在西湖这里,他这行径,若是被人捉拿,但凡碰上个认识的,可如何是好啊?” 江伊佳瞧这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轻笑道:“他这身份,又犯出了这样的事来,真给他寻了去处,他这个疯样,别人还不知会如何待他呢?到底是亲舅,想来也是放心不下。” “他在城中,定然是给这疯子寻了住处的,只是不知怎的,他这疯病却是无人医治,就这身装扮,估计已在这里混上了不少日子,你看看,放在身边还尚且无人寻他,若真把他放出去,他这条小命,怕是没几日就得交代在路上了。” 曹沫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他这样的病症,本就是伤在了内里,要想短时内将他这人控制住,且随心调动,便得倚仗老大夫的手艺了。 幸好,老大夫这样的妙人,这手里的招数,让江伊佳她们三人都开了眼,才不过两日的功夫,这曹沫竟已被他训成了个机敏的,不过是简单的哨声,便已能将他给唤到近前来了! “这架势,我怎么瞧着,像是,训犬呐?” 莎莎的问话,却是得到了老大夫的肯定。 “都差不多,就是他比狗聪明的多,他如今心智受损,这脑子啊,跟条狗也大差不差,你们不是急着用他么,正好,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用个哨子便可,要是没这条件,你随便寻片叶子,能吹出声来,他也听得明白。” 江伊佳瞧那曹沫的模样,忍不住的问道:“若要训到他能护主、杀人,却不知要几时啊?” 老大夫白了她一眼,却是开口道:“直接告诉他就行了,他又不聋,只是心智受损,你告诉他动手杀人,他便会去杀,不过这个,我可没试过。” 江伊佳笑笑,当即便在老大夫的院中试了一试,这试用的结果么,自然是极好的! 如今那草丛中有了动静,江伊佳便知道老大夫没有食言,这几日一直将人带来这外头放风,也不知那曹沫将人收拾的如何了? 第108章 瞬息万变,生死难料 “这几日,可是累死我了,你们回来也没个准信儿,我便得日日带他出来遛弯,他这副身板子,我一把老骨头哪追的动他啊,你看看这几日给我晒的。” 老大夫一脸不高兴的走出了这一人多高的杂草丛,身后,那曹沫被他拴住了手,一道走了出来。 一见到江伊佳,曹沫的两只眼睛就开始放光,一个劲的要往她身边蹭,幸好老大夫将他拦住,不然,这家伙的哈喇子都快飞到她脸上了。 “马车上还有个伤重的止不住血,得劳烦您老去看看。” 有了老大夫的帮手,余已的伤也算是有了盼头,只是老大夫前脚进了马车,后脚,那两个家仆已从那草丛之中走了出来。 同伙,他们自然是没有寻到的,这几日曹沫天天在此出入,由老大夫看顾着,他们的人,早已被收拾了个干净。 只是,面前这二人的武艺,却也是不容小觑,孙三和莎莎都见识过这二人的身手,此时若在这里动手,他们三人应战,怕也没有全然的胜算。 三对二的对峙,其实各方都在暗自考量对手,这一行,孙三的轻功,莎莎的功夫,那两个家仆自是都看在了眼里,而他们二人的身手,当然也没防备孙三和莎莎二人。 只是如今之势,却是因刚在雨中的这场激战,有了明显的不同,余已受了重伤,这会儿自是帮不上手了,可那汪家的小少爷竟有如此深厚的武艺,却是二人不曾预料的。 原本,他们以为有那汪家的暗哨帮扶,他们本可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的将江伊佳三人拿下,然后带着汪玉可安然回城。 可如今情势这般不可预测,再加上面前这个从头至尾都不曾显露过身手的女子,以他们二人之力,若是用强,怕是那汪家的小少爷都会站在他们的对头,不肯同他们回去了。 “二位功夫的厉害,我自是知晓的,如今这马车之中还有个重伤的,比起在此地要我等这几人的性命,带着你家少爷赶紧远离这事非之地想来才是更为要紧些的” 那两个家仆都是数一数二的聪明人,孰轻孰重,他们自然是分的清的,即便汪玉可会武,可这样的时候,谁能掉以轻心,敢让他一个人进城去? 别看他们几人已离了严州府,踏入了临安境内,可谁能保证,这临安府内,便是绝对安全的? 刚才雨中那些杀手的架势,可见这伙人已是到了穷凶极恶的地步,他们都能在官道上光明正大的动手,在城内再埋伏几个杀手,又有什么不可的。 江伊佳看他们不言,却是笑了笑,给了他们二人更好的建议。 “此番你二人回去,这功过要如何分配,想来自然是有些说法的,不过,今日这事,我却是寻了个好由头给你们,我们亦可活命,你们也可领到那许诺的赏赐,两全其美,岂不美哉?” 江伊佳指了指那马车外头,被莎莎暂时攥在手里的曹沫,却是笑得一脸淡然。 他们这一队人马,终是能进城了。 再见临安府的大城门,几人却是生出了恍如隔世的心境来,谁能想到呢,离家不过五日,他们这一行,真可说是经历了九死一生啊。 入夜,刚刚回府的汪玉可便听到了个天大的好消息,他的哥哥汪玉寒,竟从北境之地,回来了! 亲人再见,汪玉可顾不得换身衣衫,虽满身疲累,却仍是不顾劝阻,奔去了汪玉寒的院中。 再见到哥哥,千言万语,却是化作一抹热泪,他本想瞬时上前,一把冲进哥哥的怀中,好好的哭上一回,却在汪玉寒转身时,看到了他空荡荡的左袖! “哥!你的手……” 汪玉寒的脸色,在那烛火的映衬之下,是如此的可怖。 边陲之地本就寒苦,他也不知是受了怎样的伤,竟将这左手,留在了那片虚无之地。 汪玉可此时的悲痛和愤怒已到达了顶点,他要报仇!他要拿那些害了汪玉寒变成如此境地的人索命! “玉可,莫要费那个力气了。” 汪玉寒的神色十分的憔悴,想必这伤还是处未曾痊愈的新伤。 “该死的,早就死了,我能留着这条命回来,已是大幸。” 空荡荡的左袖,自是不能再牵起弟弟的手来,他只能勉强用右手抱住了玉可,任由这傻孩子在自己的怀里哭的撕心裂肺! “你可看清了?” 汪家下人们休憩的小屋里,此时那汪伯彦却是沉着脸,听着那两个家仆的禀报,看着这会儿已被包扎了伤口,正躺在屋中休养的余已,他那眼眸之中的神色,是变了又变。 死而复生?这样的鬼话,便是连三岁的孩子都不可能信,那唯一的可能,便是当日刑场之上,受刑而死的另有其人了。 “他怎会跟那女人又牵扯上了关系?” 汪伯彦皱着眉头,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如今这情势,他却是不能再轻举妄动。 且不说曹沫同那女魔头是如何走到的一处,但就曹沫未死一事,这里头,便有着天大的干系,这事,别说他汪伯彦不能碰,就是真见着了曹沫这人,也得装作不认识才好呢。 见汪伯彦打定了主意,那躺在病榻上的余已却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有了曹沫这护身符,日后别说权倾朝野的汪相,如今这世上,怕是只有官家和阎王,才能定她的生死了! “你们先好生在此休养着,这趟路,你们三人走的辛苦,该给的赏赐,却是不会少的。” 汪伯彦的话,说得不可谓不好,可聪明如余已,却是听出了这话里的外音来。 此番行事,若是事成,他们几人,连带着那些被曹沫所屠的,确实都能有赏,可如今这事,却被这半道杀出的曹沫给搅了局。 不,不光是搅局,可说是给他们带来了无妄之灾。 先是暗哨被废,之后,那魔头又凭着曹沫的身份,平安回到了临安城内,汪伯彦若想不被牵连,自是得赶紧撇干净了关系,不仅如此,他们这些见过曹沫的人,这小命,怕也要难保了! 第109章 被逼致疯,闻所未闻! 阔别几日,再回小宅,三人的心内却是感慨良多。 这番他们回来,可说是十分的狼狈,先头带去的包袱,全被那原来的马车给不知带到了何处,三人满身的泥泞,回到家中时,才方知金窝银窝不如家中狗窝自在的道理。 “瞧瞧,我们在外头受这九死一生的考验,这院中的花草却是长的越发茂盛起来,想来之后我等定会否极泰来,交上些好运,来抚平我这几日的辛劳。” 夜里,孙三躺在躺椅上,正一手往自己嘴里塞着葡萄,一手摇着蒲扇,一边哼着小曲儿的享受着,屋子里,莎莎却是同江伊佳正说着体己话。 “我同他的缘分,也就到此了。他有他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日子要过,既然道不同,何必还要勉强的两人都不高兴呢?” 微凉的茶水入口,让人打心眼里透出了股子清凉,夏日时短,这一段情缘,终是无疾而终了。 “你如今可是过了情关,又经历过生死的大人了,岳老爹不在你身边,我这个当阿姐的便做回主,在你今年生辰的时候好好在院子里摆上两桌,请的客,你做主,要什么礼,你尽管提便是,我能办得到的,一定给你办到。” 莎莎的眼里,满是对江伊佳的依赖,有这样好的阿姐和朋友在身边,相比这一路的千难万难,情关上的这点子苦味,又有什么可比拟的。 “我生辰那日,便要寻那好酒,同朋友们喝个痛快!” “好哇,喝酒这样的好事,却是不叫我?” 外头,孙三的耳朵却是竖的起,一听说有好酒,便立刻跑进了屋来。 “好酒么自然是管够的,只是你这钱袋子却是要出出血,寻些好物件好玩意儿给我这妹子。” 孙三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一听说要掏老底,便是贼眉鼠眼的死样子。 “自家妹子开口,咱还能委屈了她去?不过,如今比起这事,你这手头怕是还有件急事要先处置了。” 莎莎不明所以,问道:“何事?” 孙三瞧着江伊佳,却是不怀好意的笑道:“还能有何事啊,她自己招来了个瘟神,却是扔在那老大夫的院中。” 江伊佳喝了口凉茶,面上,却是十足坦然。 曹沫此人,既是她们的保命符,却也是催命剑,有他在,除了官家,别的人都断不得他们的生死,可这事,若是真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上达天听,她们几人便也没了退路,故而,这曹沫的去留,却是成了个难题,有待江伊佳去解决。 “他么,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已将他送到了个好去处,那里,自有人会看顾住他。” 江伊佳没有明说他的去处,可莎莎却是察觉出了不对。 “留他在世,却是个大祸患啊!” 是啊,这样的一个人,但凡让官家知晓她们的所为,定会发下海捕的文书,索拿她们的项上人头! “前头去西湖岸边赏景时,我还只道他走失在那,是无心之举,可之后细细思量,却是如何都想不通一件事。” “何事?” “堂堂一国之君,心思缜密,行事雷厉,怎会偏偏在这曹沫的身上,作出如此失察之事?” 莎莎和孙三互瞧了一眼,仔细一想,确也是这么回事,他就是再无用,还能看不住个已疯癫了的曹沫? 思来想去,这事,只能有两个结果,其一,便是那曹沫自己出逃,躲在了西湖岸边。 至于这其二么,便更有些意思了,那便是官家自己有心将他放出来了。 “这事,若他是自己逃出来的,倒是说得通,可他这般的人物,怎的出逃后,都无人去寻啊?” 西湖岸边,又不是皇家禁院,每日进进出出的人,没有数万,也有数千,他们若有心寻他,哪有抓不到人的道理。 “可那人这般所为,也是让人瞧不明白啊?” 是啊,好不容易使了偷梁换柱的计谋才保下来的人,为何又要这样将他像条狗似的给扔出来了呢? 深宫大院这么多间,新都城内多少的隐蔽之地,明明都可让他悄无声息的安稳度过余生,可他,却偏落了个凄惨无依的下场。 “老大夫查验过他的身子,他这疯病,怕不是在大理寺受刑所致,倒像是受了什么外因的刺激,才变成了今日这副样子。” “外因?” 这回,别说是莎莎和孙三了,连老大夫说起此事,也是十分诧异。 “按理说,他这样一个壮年的汉子,这身子本不该亏成了这样,你说他之前还在西湖岸边专做那采花窃蜜之事,属实是高看他了,就他这身子,要不是有这身功夫的底子,怕是连路都要走不稳当了。” 此话一出,却是让江伊佳都觉得匪夷所思。 曹沫自被她的迷药伤了内腑后,好歹也在汪伯彦府中休整了不少的日子,之后,金使之事事发,他又被临安府内的衙役抓捕,押送至大理寺受审送到诏狱,再到最后被处斩,这期间,他也不可能去做那寻花问柳的浪荡事,怎么偏就在被暗藏的日子,竟将身子给亏成了这样子。 “许是他被救回后,色心大起,日日淫欢所致?你看他如今已成了这般的疯样,看见阿姐都还恨不得黏上去呢。我每次看见他那双眼睛,真恨不得把它从那淫贼的眼窝子里给抠出来!” 江伊佳摇摇头,却是将老大夫的发现告诉了她们二人。 “这人啊,是纵欲无度,才变成了如今这副鬼模样,可他即便是色中饿鬼,也是晓得累,要休息的,可我观其梦中的言行,和平日里的举止,他变成今日这样,怕是受了逼迫,被人威逼所致。” “哈?!” 饶是孙三这般在花街柳巷里混迹过日子的,也是头一回听说这男子因行欢淫之事被逼疯的。 “想当年在江洲,那象姑馆里多少迎来送往的小官,身娇病弱的,健壮魁梧的,确是少见似他这种疯魔成痴的。” 这会子便是连莎莎,都觉出了怪异来。 “他既是被做的假死,之后,不是被人看押在了城中的某处,便是被关在了宫中。那时候他才刚‘死’,正是风口浪尖之时,即便他是个色中饿鬼,那看押他的人便能由着他这般行事?若他那时被藏在了宫中,那他想要肆意妄为便更是难上加难啊!” 这事的奇,就奇在他居然是被逼至此,他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是不愿就范的那个。 “听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想起了从前在狗庄里瞧见的一桩旧事。” “什么旧事?” 孙三的神色肃穆,眼中,却是多了一抹的哀色,然后,他便向江伊佳和莎莎讲起了曾经在狗庄之中的见闻。 第110章 狗庄轶事 孙三呷了口茶,却是对着江伊佳和莎莎,讲起了一件从前的往事来。 “自我出家后,便鲜少走出院门,我这毛病,你们也是知晓的,只是万事,却总有个机缘。” “那是个严寒的冬季,鹅毛般的大雪连下了几日,将佛寺前山门的来路给封了个严实。寺中的人手本就不多,这样的日子,他们只能等在原处,静等着天时。那时候,寺中的炭火预备的虽齐全,可这菜蔬吃食却是有些不够了。为此,那寺中的方丈师傅便寻到了我这儿,想让我想想办法,从山下采买些菜蔬面食,送上山去,已解这寺中的饥荒。” “大雪封山的路不好走,我也只能仗着自己的这身轻功,勉强下了山去,凭着手里不多的钱银,采买了些便宜的,便准备回去。雪色,本是这世间最纯真的颜色,可一旦与那血色相抵,却是格外引人的注目,我便是在那时注意到了那条狗。” “它那时瘫在地上,周围全是些晦暗不明的血点子,要不是它起伏的肚子,我哪里能想到它竟还活着。” “街市口的菜贩有些是知晓它来历的,见它这副模样,也是颇为感慨,我那时身披袈裟,见到这样的人间惨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便想尽些人事,给它寻个医家。” “听那菜贩所说,这狗,还不是路边普通的野犬,乃是从那斗狗场中出逃的一条斗犬。它刚逃出来时,已是伤痕累累,可它那性子,却是凶狠异常,常人别说逗弄它,就是给它些吃食,它也是那副龇牙咧嘴的嘴脸,不肯同人亲近。久而久之,它的日子便越发的不好过了。” “它身上的伤口,新旧交替,烂的是一塌糊涂,那身子,也是骨瘦嶙峋。它自小便被训练成了极凶悍的样子,别说看人不亲近,就是同集市中的同类,也没法混不到一块去,可即便如此,它却不知为何,仍是每日不歇,要跑去那狗庄门口蹲守,既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在寻着什么。” “能从斗狗场中逃出,它已算是幸运了,毕竟那样的地方,进去了,再厉害的狗,也有被咬死的那一天,只是不知它为何要对那狗庄如此牵挂,以至于被那狗庄的老板瞧见,起了歪心,想要将它拉去里头配种,生养出厉害的赛犬来,好卖大价钱。” “它确实是条厉害的狗,即便受了那狗庄的追捕,被马车给碾成了重伤,却仍是苟延残喘的躺在路边,一个劲儿的朝着那狗庄的大门呜咽,那菜贩觉得它实在可怜,这才将它拖到了一边,免得它再受那马蹄践踏之苦。” “后来,我亲自去了趟狗庄,问了那庄子里头年长的一位管事,才终是弄清楚了这里头的缘由。” “那狗的样子,像是庄子里曾生养过的一批赛犬。这些狗崽子还未出生时,那狗庄的老板一早便牵好了线,寻到了买家,只等小狗崽一落地,便将它们一股脑卖了换钱。只是那一回,那只生了崽的母狗不知什么缘由,见自己生养的孩子被一只只带走,竟发了凶狠,当场便将那买主的手指给生生咬断了半根!” “狗庄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那买主自是不能再来了,那庄子的老板却更是个心狠的,硬是将那条母狗给卖去了斗狗场里,哪怕它才刚生产完,也还是被送到了那些凶恶的大狗嘴边,任由它被咬的七零八落!” 听到此处,莎莎却也是红了眼眶,都说舐犊情深,这母狗如此,也是被那狗庄之中的恶人所逼,即便是在不通人情的东西,也不会这样生拉硬拽的拆散刚生产的母子,更何况,普通的狗庄,也是等那小狗崽落地后长上些日子,才会让人来挑选,哪有刚生了,便卖的啊。 “斗狗场中的这些名犬,都是从小闻着血腥味养大的,他们这般行事,也是怕母狗同狗崽待久了,这些狗养大便会失了斗性,故而自小崽一出生,斗狗场中的人便要从小驯授它们撕咬、追击,只要能赚钱,不过是死几条狗,对人而言,有何大碍可言。” “那母狗被送走后,这些小狗便也陆续的被送到了不同的斗狗场中,之后,那管事的便也不知晓它们的下落了。只是再见到那条被碾的狗时,那老管事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些感应,他觉得,那狗,是寻着味找到这儿来的,它是来寻它的狗娘了。” “后来,那狗还是死了,它被马蹄踢断了几根肋骨,又遭了车轮的碾压,本也活不长命了,只是临死时,它那乌溜溜看向狗庄的眼神,我却是如何都忘不了。没办法,我一个披着袈裟的和尚,总不能任由它被那些馋肉的人给剥皮去骨的吃了,便寻了块干净布料,将它包起,背回了寺中,在后山寻了个好去处,给掩埋了。” 他抿了抿茶水,眼里,却是露出了些悲凉之色来,江伊佳看着他,却是笑着说道:“看来你对曹沫一事,想必早有了自己的主见。” 孙三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他这样的身份,背后之人自是不会让他轻易脱身的,可为何他在外落到这般境地,却反而无人来寻,我能想到的,他身上还唯一有用些的,也就只剩下留种这一条路了。” “留种?!” “难不成,那些流言说的,都是真的?!” 坊间对当今圣上身子有碍,生不出龙嗣早已有流言,只是如今新朝初立,圣上又正值壮年,子嗣一事,倒也并非毫无可能,故而这样的流言,不过是百姓对其一味向金朝称臣时连带着骂的口禅罢了。 如今曹沫出逃一事扑朔迷离,竟还牵扯到当今圣上圣体有缺,这事若成真,那这大宋后世子孙的血脉,可就真是存疑了! “可是他若要留种,不管成与不成,曹沫这人都不能放啊!,你们想,若是成了,那曹沫此人必是不能留的,去父留子才是上佳之策;若是不成,这人也不能放啊,但凡他出去胡说八道些什么,这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这样的事,别说说书的了,就是常人听见,那也是骇人听闻了!” 江伊佳思量着这事里头的种种,却总觉的此事处处透着些许蹊跷,曹沫这般的色胚,都能被折磨的不愿就范,若是寻常留种,他怕是得乐死在那淫窝之中,哪会这般的不乐意,更何况,那人若要名正言顺的有子,那怀身孕的人,必然得是宫中的妃嫔啊。 一个男人,他便真能忍下这样的屈辱,只为有个子嗣,延续皇家的正统? “留下曹沫这条性命,若真是为了留种,那他必然是用了些非常手段,这才将曹沫折磨成了这般的疯样。宫中的女人,皆是天子的人,他这样的性子,岂会任由曹沫来肆意妄为的染指,唯一的办法,便只能是让那些不男不女的来做事了。” 有莎莎在场,江伊佳自是不便多言些细节了,可一旁的孙三却是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来,竟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宫中的这些公公们,身子本就有残缺,这活若是让他们来做,天知道他们会干出些什么事来! “那别说曹沫了,换了是我,我怕是比他还要疯癫!” 这事若是真,别说孙三,即便是江伊佳,都对曹沫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来,那人好歹还是他的亲舅啊,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竟这般囚禁折辱了他数月,是个人都受不住啊。 “此事若成,这曹沫怕是早就得死了,如今我们却是未曾听闻宫中有喜事传出,想来,这事还是未成了。只是曹沫又疯成了这样,照理,他就应该一刀结果了这疯子,已决后患,可偏偏曹沫却自己跑了出来,他却是有那不想管的架势了,也是奇哉怪也,这其中,难不成还有些不为常人所知的隐情?” 孙三听闻,却只觉脑子跟搅了浆糊似的乱,这天底下的事,怎的竟会有这般的离奇古怪,这人,他怎么就能离谱到这般的地步,真是想想都后怕啊。 第111章 因果,果因 中秋前夕,米铺的生意倒是见长,不少老客买了米面回去,准备趁着时节,先囤着物什,等中秋当日,他们便好现做些月饼,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吃起,倒也新鲜自在。 似陈宇昂这般的吃货,这样饱口福的日子,他自然是不会错过的。 城中各大茶坊、酒肆中新推的饼子,他可是如数家珍,这不,还没到日子呢,他便列了条长长的单子,准备好了各色的名录,就等着中秋走亲访友的时候,见客送礼。 “师傅,这岳家米铺每日只做些单客生意,却是冷清了些,要我说,城中这么些个茶坊、酒肆才是那收米面的大户,你们就该找这些人家去做长久买卖才是。” 那米铺中的小厮倒也是个真性情,大户人家的少爷哪见过什么人间疾苦啊,别听他说的好像有那么些在理,可真落到了实处,他哪里知晓这里头的不易,便当即反驳起了陈宇昂的话来:“少爷,您这话,可是真冤枉我们家老板了,别说城中的这些个茶坊酒肆了,就是出了这城去,想要做这些人家的大买卖,那也不是件易事啊。” 陈宇昂没做过生意,这里头的弯弯绕他哪里去晓得,这会子听那小厮的话,话里话外好似还有些诸多的隐情,便不禁好奇问道:“怎的,难不成做这米面的买卖,里头竟还有什么别的牵扯?” 那小厮眼珠子一瞪,却是一本正经的说起了这米面行里的热闹来。 原来,这城中各家茶坊、酒肆,乃至于大户人家的米面供应,一早便被城东头的大米行给垄了去了,似岳家这般的小米铺,便只能做些剩下的零碎生意,勉强糊口。 那城东头的大米行,做的可不光是城中的生意,就是放眼江南,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大买卖家,故而每日,米行里是人来人往的进出,码头上总有走不完的人和运不完的货来。 “照你这么一说,好像也确是这么回事,那米行好像是处总行,每日总有不断的米面运进运出。别的人家做不来的大生意,它们好像拿的特别容易,也不知这样好的生意,这幕后的老板是何方人氏,却是不曾听闻啊?” 那小厮见他是真心发问,这会子便也不藏着掖着了,将那米行内的内幕,小声的说给了陈宇昂听。 其实那米行背后的主家,却是个没有身份的虚壳,即便是给他家做工过的几个行内的熟人,也没人能说的清他家的主子是谁。 察觉出这家来历的,倒还要归功给这小厮家的一个远房来的亲眷,要不是他寻不到出路,跑去米行里给搬米、运米,谁能知晓这江南富庶之地的大米行,竟还同北边的军中,有着莫大的干系! “我那亲眷,是从北边逃难来此的,原来在家时,也是个泥脚出身的田间农汉,要说别的,他可能是不识,可要说这田间地里出来的自家东西,是再熟悉没有的了。” “那城东头的米行里出来的米粮,大半都是从北边的地里出来的,如今那里是怎样的地方,少爷您是知道的,这米行有这般的神通,能从战地里头运出这样多的米粮,想来是与那军中有着莫大的干系啊!” “不过这事,您听了,也就当个玩笑,却是不能当真。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知晓的也不过是些皮毛,如今北边的战事眼看着又起,偌大的军营,起兵打仗,一睁眼便是数不清的金银往里头砸,这里头但凡出个差池,那遭殃的可不止是军中的这些人,故而我等也不敢随意的乱传,只当是茶余饭后的一些闲言。” 这样的闲言,若是传了出去,必然会引来天大的祸事,所以,即便他那亲眷知晓这里的蹊跷,也不敢随意的乱说,只是在一次醉酒后,才同这小厮透露出了那么一句两句来。 这会子,莎莎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却是一言不发,只是一味的埋头记账。 陈宇昂看着自家师傅的神色,心里却是起了疑,按说这样的大事,即便同师傅无关,按她的脾气,她也不会如此淡然,今儿是怎么了? 炎炎的夏日,汪府的内院之中,这会儿却也是静的出奇。 屋中,汪玉可正在给汪玉寒上药,那胳膊上可怖的伤口,直看得汪玉可心内发颤,这几日,不管他如何的问,汪玉寒却都闭口不言自己这伤的来历。 “玉可,听说你在外头寻了个师傅,可是那月姑娘?” 汪玉可擦药的手顿了顿,但却点了点头,说道:“这次在外头遇险,也幸好有她的相助,我和宇昂才能平安回来。” 药粉洒在那创口之处,却是让汪玉寒疼得忍不住抽搐了起来,这样钻心的痛,真是难熬啊。 “也好,既拜了师,便要诚心求学,她这人心性虽说有些古怪,可那一身的本事却是常人难比,前头你已吃过一次暗亏,想来父亲也已知晓了不少事,下一次再要行事,便得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汪玉可收拾着桌上的药,却是一言不发,比起这些,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得寻个名医,想办法将汪玉寒身上这溃烂的伤口给治好。 自汪玉可回府后,之前跟了他一路的两个家仆便不知什么缘由,竟悄无声息的走了。 至于那余已,虽受了重伤,暂时安养在了后院,可他那样子,一时半会儿怕是连床都下不来,原本汪玉可对他还有些忌惮,生怕他回来后还要寻事,如今见他如此,反而是放下了心来,安心在内院照顾起了汪玉寒的身子。 “曹沫登场,确是神来之笔啊,有他在,即便是父亲,也不敢再随意插手行事了,只是这样一招险棋,她却也是敢耍,但凡换个人,怕是如何都不愿趟这浑水的。” 汪玉可听哥哥这样说,却是不解,汪玉寒见他还不知这里头的渊源,便将自己在军中的所知一五一十的说了。 原来那曹沫的生母,也就是当年的康福帝姬,之所以以出嫁之身,被逼送入了金营,皆因有人告密,将她的容貌,形容的是国色天香,世间罕有,这才勾起了那金帐中人的兴致。 有人传言,此事,乃是宫中一宫女所为,但其实,说这话的,却是另有他人。 “说这话的人,其实当年也是无心之举,他那时进金营,身上总带着一股子傲气,金人在战场上虽极强悍,但在那时的他眼中,金人的这些东西,他都是瞧不上的,故而便多少有些口不择言了。” “之后,金人攻占太原,又占据了东京城,这事,谁都不曾预料,他也没有料想到,当年自己的一时失言,竟会害了自家的亲眷,以至于之后骨肉分离,死生再难相见。” 汪玉可听得分明,脸上的神色亦是惊疑了起来,难怪曹沫犯下这样的大祸,却还被保了下来,原来这里头,竟还藏了这样的渊源! “他们自家的恩怨,于我们而言不过是从前过往的旧事,月姑娘既寻了这办法,想必这后路她也是替自己留好了的。只是此事于你,却是无关,你也莫要牵扯到这里头去便是了。” 汪玉可点了点头,这事,别说是他,即便是那两个家仆和那余已,想来也被父亲“打点”过一二,断不会将此事“轻易”透露出去! 第112章 中秋前夕的茶论 北境,八月,中秋前夕。 炙阳灼烧着这片土地,将风沙吹起的每一粒微尘都给脱去了水分。 军营大帐中,一位文官模样的人正锁着眉,不知在书案中写些什么。 七月尾时,朝廷因无端而起的党争一事,竟裁撤了一大波在朝的官员。 此事,其矛头虽未直指向军中,但这样一来,主战一派在朝中的势力却是被挤压的更为闭塞,而主和一派,因有官家的撑腰,则是更为霸道横行,以至于对军中的各项支出,亦是多方的为难。 大军出战,怎能缺了粮草军需?如今那完颜宗辟虽还未能执掌金军军权,但以他的手段,要想集结成军,而后出兵攻打却也只是时辰未到罢了,此时,若我方军中轻敌惫懒,缩短了军需,势必会扰乱军心,动摇国本,军中的人,自然是不会坐视不理。 只是,军需粮草这样要命的东西,除了伸手问宫中要,其实,原也有别的办法,以备不时之需。 那文官模样的人写好了书信,赶紧差人将信送了出去,看着送信的差役跑出了军帐,那人这才算安下了心来。 眼看着中秋佳节临近,这几日,临安城中的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起了祭祀的物品,每到中秋,临安城内家家户户都会举行这祭月的仪式,这不,孙三也从那周围的左邻右舍打听了个七八,早早的便在小院里筹划起了祭祀的仪式来。 “听他们说,一般都要在自家的庭院中放个月亮婆的神位,然后奉上月饼、糖瓜等贡品,再燃香敬拜,祈求平平安安,团团圆圆和大丰收的好运咧。往年,临安城中还有月夜观潮,夜市游灯的说法,可是热闹的非凡。” 要说起这临安城内的武林夜市,却是让江伊佳都眼馋的紧,听说今年的夜市,不仅灯烛花灿,就是那御街上的绒线、蜜煎、香铺也是从前未见过的! 为方便百姓赏景,城中那月岩、平湖秋月、三潭映月都是观月的好去处,去的晚了,怕还瞧不着那月岩望月的奇景,难怪人说:“月循窦中入,地下玉镜旋。”单此一处,便已是胜景! “我还听宇昂说,今年除了这些,那城中各路的商家行里,为庆中秋,可是请了丝篁助兴的,到时,满街的热闹定是比从前还要更盛些呢!” “金风荐爽,玉露生凉,丹桂香飘,银蟾光满。这样的日子,我等就是有十个八个的分身,怕也看不够,吃不够啊!” 孙三笑颜道:“这你就不知了,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即便一日不够,这第二日,也够你玩乐的了。我对这饼子吃食是不在意了,倒是那酒,却是可以来上两盅,嘿嘿,听说各家的酒肆在这一日都会放出自家酿的最好的新酒,市人争饮呢,去的晚了,还未至午未时,便家家无酒了。” 还未饮酒,这会子孙三说起那酒来,却是已生出了一分的醉意,一分的馋意来,新酒配螯蟹,啧啧,那滋味,却是让人流连忘返啊。 莎莎看不过眼,笑骂道:“这都还未到时候呢,便已是如今这副醉生梦死的模样,亏你还自诩是个曾出过家的和尚,不知羞!” “啧!” 孙三听闻,却也不恼怒,只一味拿着那茶水当酒水,品论个没完,他这还了俗的和尚,还要受哪门子的清规戒律,再说了,就是当年在寺中,那酒水,他也是没少喝的。 江伊佳笑问道:“做和尚的时候便是个不老实的,再留着你在寺中,方丈这三千烦恼丝怕是要为你长出来了。” 孙三听闻这话,那面上却是平添了几分无奈。 “我这样的人,人家能收留我,已是佛门的宽恩。于我,落魄时,那里不单是我的心安之地,也是我深陷执念时的一处庇护之所,那寺中的方丈是个极宽厚的人,太平年月时,他那乐善好施的做派,确是个极好的师傅,只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呢,世道艰难时,靠人供奉香火而生的小庙也走到了落魄而散的那一日,哎,我是如何都忘不掉那日我们临走时,老方丈满眼的慈泪啊。” 人世间的缘分就是如此,强求到头,也终有缘尽离散的这一日,故而他之后便再没强求过什么,只是随遇而安的过活,却不想机缘巧合,竟让他在禹州再见到了个“熟人”。 江伊佳笑笑,说道:“于天道而言,你这番劫难是因我而起,自是要由我来给你了却这段佛缘,让你重归世俗,重修世艰。只是我身边的这些人、事,着实不是些省力的活计,倒是连累了你和莎莎二人还有那晓梅,同我吃苦受罪了。” 中秋团圆月的前夕,小宅的三人回头再看过往,却是各有各的滋味,即便是从前被称为这人间饕餮的人魔,在这人世间的一番经历,也早已生出了别样的留恋来。 “这样好的时候,怎的这话却是越说越多了,看来今日这茶水,确是醉人了。” 她那笑意盈盈的眼眸里,这会儿却是将那月色映衬的更加柔美了几分。 这样的辰光,莎莎看着她们二人,却是没有再多言什么,白日里,店中小厮同陈宇昂的说的那番话,她却是记在了心里,只是如今这样的场景,却不是提这事的好时机。 朝中的局势,自他们几人回城后,便陆续有了定论,也果真同那余已先前谋算的大差不离,主和一派不仅得了大势,便是那汪伯彦,到最后也未曾动摇相位,依然稳坐朝中左相一职。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朝中主战一派虽被清剿出了一些激进之人,可随后,竟又从地方各地,调任了几个从前便明言主战的官员,来平衡两派在朝中的势力,汪伯彦虽贵为左相,权倾朝野,奈何这右相之职却是个从前与他极不对付的,这一场,可说是左右各有各的千秋,即便主和一派势大些,但官家的制衡之意却更为明显。 辛苦了一场,差点赔进去了儿子的一条性命,才换来了个安心,这自然不是汪伯彦想看到的,奈何如今时机未到,他也只能先忍下这口恶气,正另寻着别的办法,想为官家“分忧”呢。 第113章 米山面海背后的蹊跷 中秋前夜,城东米行铺子的账房宋默刚从铺子里走出,迎头便撞上了个行路艰难的汉子,那人浑身的酒气,走路跌跌撞撞,像是喝多了老酒的醉汉。 佳节临近,街上有这样的醉汉,倒也不甚稀奇,只是那醉汉撞了人,却如同狗皮膏药一般,顺势就缠在了宋默的身上。 那宋默也是个实在书生,见那醉汉醉的不轻,也没嫌弃人什么,硬是拉着人,寻了铺子门口的一处实墙,扶着他,将人放在地上坐了下来。 “军中有信,底已透,赶紧跑!” 宋默听闻,竟差点没站稳,险些摔在了铺子门口的石板路上,他刚想上前确认,就见那醉汉别过头去,竟踉跄着又自己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又自己走了。 那宋默也是个机灵的,这会子哪还有心思再寻那醉汉,赶紧收拾了手里的东西,准备跑走,可刚走几步,他却又停住了脚,回身看向了米铺。 中秋佳节,本应该是个高兴的日子,只是谁能料到,就在中秋节的前夜,那城东头最大的米行却是被一场无名的大火给烧了起来! 它这一烧,可是不得了,一把火,却是把米行里这几年的账册账本都给烧了个精光,还耽搁了许多老主顾的生意,那米行的掌柜急的是满头冒汗,一边让人收拾着大火后的残垣断壁,一边赶紧让人去寻那账房先生好给主顾们一个交代,结果,忙活了半日,却不想遣出去寻人的人回来却说,那账房家中已是人去楼空了,哪还寻得到人啊! 本来么,中秋这样的日子,街市的档口也就做做半日的生意,莎莎本还打算早些收了铺,回去好尝那家中第一屉出的月饼,谁想到这会子竟还有大主顾上门,上来便要几十斤的米面。 这一头,几十斤的米面才刚给人装好,那一头,便又有急客上门,这一上午的生意,都可抵得上从前半月了,莎莎高兴归高兴,可忙了一上午,生意越好她便越是觉得不对。 这些主顾,从前可都是从那大米行进货的,如今突然跑来小米铺要货,这里头,怕不是出了什么事。 “岳老板,见喜啊。” 对门裁缝铺子的李掌柜见此,便溜达出了铺子,同莎莎闲话起了家常。 “从前那大米行垄了行市里大半的生意,按说昨夜那场大火只是烧了铺子,倒也并未伤了它们的根基,只是那铺子里头的账本账册被大火烧了个精光,连带着那账房先生都寻不到人了,许多老主顾的账,都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糊涂账,那掌柜的又是个做不得主的,生怕多出了去,亏了主家的米面,这才逼的这些人不得不转了买卖,在城中寻起了别家的米铺。” 那李掌柜原就住在城东,昨夜的那场大火若不是扑救的及时,就这般酷暑的日子,夜里众人都睡得憨熟,火势一旦绵延,他们那一片的人怕都得死在昨夜里! “您夜里听到有人喊走水?” 李掌柜点了点头,心有余悸的说道:“要不是那人喊的早,就昨夜那火势,何止是烧了米铺这般的简单呐。” 莎莎深思一想,立时便察觉出了此事的蹊跷来,她赶紧问道:“您说他们那儿的账房先生寻不到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嗨,那大米行的规矩,一律凭票对账才可领物,今日这样的日子,本是一年的佳节,按理,即便账房不在,掌柜的按柜上的凭据,本也可以做主的将东西领出去,之后清账再算便可,可如今那铺子里几年的账本账册被大火给烧了个精光,那掌柜的派人去寻那账房,竟只寻到个狼藉的空屋!这会子,米行掌柜已报了官府,估摸着昨日里的那场大火,也定然同这账房是逃不开干系的!” 莎莎听闻,只觉此事却是太过于不寻常,一个账房,究竟得是贪墨了多少,才敢干出放火烧铺子的缺德事来。 小宅里,这会儿院子里已摆好了桌子,就等着夜里放好祭祀之物,拜神敬香。 两屉刚出笼的各色蒸糕和月饼,那味儿却是香的没边,孙三还别出心裁,在这些糕饼和月饼上还撒上了些浆洗干净的桂花,那样子,真是色香味俱全了。 “这样好的吃食,但凡让陈宇昂那吃货给瞧见,怕是还没送到贡桌上,他就得吃上个大半。” 热气蒸腾的庖厨里,江伊佳看着那饼子,也是一脸的高兴,这样好的日子,多活一日,便是多赚一日的。 “怎的都这般时候了,这妮子还不回来,今日这样的日子,好时辰可是不等人的。” 话音刚落,那院门便开了,莎莎大包小包的提了不少的东西,这么多的物件,差点连大门都挤不进来。 “嚯,这是发了横财了?这般不要命的花钱!” 莎莎喝了口茶水,好不容易缓过来气,这才将今日店里的事和那城东头米行起火的事同二人说了。 “前一阵我还愁起那米行的事,昨日夜里便生出了这样的一场大火来,如今他们那不少的主顾转头另寻别家要货,一时半会儿这元气怕是不好恢复。我听闻,这些老主顾里,还有不少的高官大户,此番他们若不能妥善处理了此事,想必他们身后的那些暗商迟早也得露出马脚来。” 孙三看着那小山一般的东西,却是笑出了声来。 “照你这架势的买法,人家这生意还没全落到你口袋里呢,你这自己的老底就要先用光了,还没嫁人呢,便是这么个花法,也不晓得给自己攒些嫁妆,真是愁死个人了。” 莎莎小嘴一翘,骂道:“我高兴便买,乐意便花,有本事赚钱,就得有本事花,谁稀罕那一个子儿,两个子儿的抠搜。不说我没有男人,将来即便嫁人,我也不寻那小气没用的,哼!” 气话归气话,那小山一般的物件里,可还有醪糟坊新出的江米酒,孙三看的眼睛都直了,那摸酒壶的手,小心翼翼的,真当成了宝贝似的在那擦拭着,莎莎白了他一眼,又将几个乘着凉菜的纸包甩进了他的怀里,那酱卤肉的香味一飘出来,孙三是如何都忍不住了,赶紧进了庖厨,准备起了热菜来。 “偌大的一个米行,只是烧了个几本账本账册,怎的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再说了,即便那账本不在了,那账房寻不到,还有那掌柜的呢,按理说,他们这样大的生意,就应该有两本账本才是,也不至于在今日让这些老主顾吃闭门羹啊。” 莎莎尝了口刚出炉的蒸糕,正黏腻着嘴,这会儿见江伊佳有疑问,赶紧答道:“对门李掌柜说,那米行里现在乱成了一锅粥,掌柜的竟是个不知事的,这么多的主顾来提货,他却硬是不让人家进门,别人也没了办法,今日毕竟还要开门做生意呢,便只能另寻别家米面,先顶过了今天这好日子再说。” “听说米行的掌柜已报了官,怀疑昨夜就是那账房放的一把火,烧毁了账本,好将自己贪墨之事给瞒过去呢。” 江伊佳喝了口茶,却说道:“这家这么大的生意,做的事确是古怪,不过是走了个账房,即便他贪墨了些钱银,也同这些上门的主顾无关,今日这样的时候不出货,掌柜的怕不是不知事了,他这是明面上的在赶客了。” 莎莎喝了口茶,说道:“他们的生意,南来北往的居多,城内的这些其实倒也不算大户,只是他们背后的老板确是个能藏的,这么大的事,若真牵扯出贪墨来,想来这数也是个天数了。只是,这账房所做之事,偌大个米行便就真的无人知晓?且不说那掌柜的,就是这幕后老板这般放心的将生意交予他们,便真就是一点儿都不曾防备了他们?也是奇哉。” 为商者,这般行事却是犯了许多的忌讳,如今不过是出了些差池,便这般自乱了阵脚的行事,之后若再处理不好,这些老主顾怕是转头便要跑去别家了。 就在众人兴高采烈的过中秋,访好友时,暗中,一伙暗哨却是将那米铺盯住,然后跑去那宋默的家中又给搜查了一番。 “先生,他确是走的匆忙,那床上的被褥和一些冬衣都不曾带,人应该是当夜走的,收拾了些金银细软,便跑了。” 烛火跳了一跳,那被称为“先生”的人身上还带着伤,这会儿却眸色深沉的看着那暗处,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人走了,东西也烧了,看来他们已先我们一步,哼!不过人没出城,必然还藏在此地,你们给我盯住了米行,这样大的一座米山面海,他们就是想跑,又能跑到哪去?” 暗处,两个暗哨应允退下。 “先生”身后的屏风处里,这会儿汪伯彦却是正闭目养神的坐在那儿,正静静的听着。 第114章 余已相求 “来,瞧一瞧,看一看喽,瞧一瞧,看一看喽!” “李家香铺,童叟无欺,走过路过,莫要错过喽!” 武林街市的香铺摊子前,看着那香椽络儿、香椽坐子和香袋儿,引得一众香客们直将这难得一出的摊子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今夜这丝篁鼎沸的阵仗,天街两侧的商铺可说是都人络绎,玲珑陈设是灯火不绝啊! 嘉会门外,钱塘江上万盏烛光,璨若银河,连江达海是共映月色! “今日这里的买卖,怕是要到五鼓,酒肆之中,哪里还有你我的份喽!” 孙三瞧着那一家家人满为患的酒肆,只能摇头叹气。 “三秋恰半,月色倍明的好时候,你怎的反而有叹不完的气,瞧瞧这里的热闹,今日这样的好日子,可不许落丧着张脸的!” 莎莎见他不快,赶紧将人给推到了前头,冲入人群之中,身后,江伊佳笑看着他们嬉戏打闹的样子,却是慢慢收敛了笑意。 只见她一人突然避开了人群,转身疾走几步,突而左转,竟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夜市旁的一处僻静之地。 “出来。” 暗处,一个人影突然闪现,这会儿却是堵住了江伊佳的去路。 “身上的伤还没好,便急着来取我的性命,八月半这样的日子都不歇着,你这般的年纪,怕是长不高啊。” 江伊佳的讥讽,并没有让余已气恼,这会儿他的一只手还绑着,行动起来多少有些别扭,江伊佳却也不怕,竟反背了手,踱着步,一脸得意的朝着他走去。 “哟~,夜半不睡,跑到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处,也不知是来取我性命的,还是要做些别的什么啊,瞧你的这张小脸,生得倒也有几分俊俏,若不跟着姐姐我寻处好地,让你也领会领会什么叫醉生梦死啊?” 见江伊佳这会儿竟还咄咄逼人的走到了他的跟前,淫词浪语的戏耍于他,那余已却是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后退了一步。 “你们这对师徒还真是一脉相承的货色,为达手段,便惯用这般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人!公子到底是个读书人,你却教他那些勾栏样式来对付……,这样的事要是传扬出去……” 江伊佳看他那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这会儿却是笑弯了腰去! “这事若不是你说,谁人能知?谁人能晓?总不能是那汪小公子自己闲不住,到处同人说去?再说了,他用什么法子来对付你,我上哪里知晓去,这样的事,哈哈哈哈,却是你们二人的私隐,于我可是无关呐!” 黢黑的深巷里,江伊佳都不用抬头细看,就能知晓这会子那余已的面色会有多难堪,这孩子跟他哥哥倒还有些不同,阴险有余,却仍是存留了些孩童般的懵懂和执拗。 笑也笑够了,见他气得红了耳根,却是一言不发,江伊佳多少猜到了他此番来的用意。 “怎么,有事相求?” 余已冷了冷脸,见四下无人,这才将自己所知,贴耳告诉给了江伊佳。 “这样的‘好事’,你却来告知给我,真是看得起我啊。” 江伊佳听完,却是收敛了笑意,冷哼了一声,斜眼看向了那余已。 那余已这会儿却是坦然,开口说道:“我如今身在府中,一言一行皆在他目下,即便我有心相帮,也无处寻人去,这样的事,总不能指望家中的那两个公子。” 江伊佳听闻,却只是担了担衣衫,露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做派,余已见她有心推脱,还想再说些什么,这会儿,就听见外头孙三和莎莎寻人的声音传来。 “这事,你也不用求了,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你啊,还是另寻他人。” 说罢,她便拂袖而去,找孙三和莎莎汇合去了,深巷之中,却只留了那余已一人独处在了黑暗之中。 “又是他,上次放过他,已是阿姐你仁慈。这人用心如此险恶,谁知道这次前来,他安的是什么心!” 依莎莎的脾气,她哪能容那小子这般的放肆,竟能这样厚脸皮的前来要阿姐“做事”。 别看他现在身在相府,也算过的锦衣玉食,可这般的荣华还不是他自己无中生有得来的,他恨江伊佳入骨,若真是“好事”,他便能良心发现,让江伊佳得了去? “像他这般的孤孩,性子也确是古怪了些,这样的事,即便他自己无能为力,再如何,也寻不到你这里来,前头才刚从鬼门关回来,还没过几日安生日子,便又要去涉险做事,哎,在这么下去,我等怕不是被他害死,也要累死在路上了。” 小宅的院子里,三人饮着茶,赏着高挂墙头的那一抹圆月,脸上,却是各有各的神色。 莎莎脸上的怒意,孙三眼中的疲惫,即便江伊佳面上如何淡然,只是她眼下的那一抹浮青,却已隐隐的露了出来。 这一行的凶险,江伊佳心中不会不明,安享她人生最后的时光,原是件美事,只是老天爷若事事都能让你如意,她们这一路又怎会走的如此荆棘丛生呢? 中秋夜后,就在三人以为摆脱了前头的那一团乱麻,安心度日时,岳家米铺却是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第115章 乞儿上门 “哎,你这行乞的怎么回事,现成上好的饼子不吃,给的铜板不要,就非赖在咱家店门口是怎么着?” 米铺的门口,店里的小厮正跟门口的一乞儿较劲,那小乞丐也是属犟驴的脾气,硬是赖在店门口不愿起身,两人就在米铺的门口这么耗上了。 “干什么呢?!” 店里,莎莎的一声怒喝,却是让门口正较着劲的二人停了手。 “岳老板,您瞧这孩子,是真不知好赖。我看他可怜,连自己舍不得吃的饼子都舍了给他,可他倒好,不但不领情,还一把便把东西给扔了!给了他钱,他也不要,就这么个混不吝,赖在门口不肯走了!” 门口的小厮被气的够呛,正跟莎莎告着状,莎莎看他手里那块被摔的细碎的饼子,也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来,这样的浪费吃食,确是不知好歹了,听罢,便起身出门,来到了那小乞儿的跟前。 “给吃食不接,给铜板不要,莫非你还不是那行乞的出身,却是我家小厮认错了人?” 那赖地而卧的小乞儿刚刚还闭着的眼,这会儿却是睁开了。 “好好好,原以为这满条街都是群不识货的草莽,如今见你,倒是还有几分识人断物的聪慧。” 说罢,他却是自己起了身,倒是转头仔细打量起了岳莎莎来。 “你,便是这岳家米铺的老板?” 那小乞儿说话中气十足,看样子,倒也不像是个食不果腹的主儿,他面色虽有些脏污,衣服也穿的破烂,可那面上的一双乌珠子却是透着精亮,莎莎瞧他这般模样,心里亦是忍不住的泛起了嘀咕来。 这会子街市口瞧热闹的人已围了不少,莎莎心中虽有起疑,但这般时候,她却是不想再生出些别的什么事非,便让小厮驱散了周围这些看热闹的,然后,便将那小乞儿给请进了米铺之中。 那乞儿进店,也是不见生,一旁小厮见他这般不懂规矩,刚要出言骂他,却是被莎莎生生给拦住了。 到了里间,莎莎也不多问,只是给他沏了壶茶水,奉他为客。 那乞儿喝了口茶水,这才从自己脏污破烂的衣物里,掏出来一份已有些皱巴的书信,放在了那茶桌上。 一见那书信上的字迹,莎莎的眼睛便不由得亮了起来,这书信,分明是自家老爹的亲笔啊! 就在莎莎看信的时候,那小乞儿却是借着桌前的茶水,将脸上的脏污给仔细擦了个干净。 莎莎刚看完书信,正想问那小乞儿事情,就看见面前刚刚还一脸脏污的乞儿,这会儿却已换了副女娃娃面孔! 等莎莎将人领到家中时,正是晌午时分。 听闻这孩子竟是从北境之地,靠着自己一路行乞,历经千难万苦,才来到了城中,只为将岳老爹的书信,送到莎莎的手中,江伊佳和孙三听闻,只觉是震惊不已! “沿途的这些个豺狼之辈,一早便在那驿站设伏,我爹爹早就料到他们的所为,军中如今又出了不少细作,我便自己提告,想来试试这活计。” 那女娃娃长得浓眉杏眼,一张小脸却是透着股子说不出的灵气来,江伊佳瞧她一副极有主见的样子,却是不言,只是接过莎莎手中的书信,仔细的验看起来。 岳老爹自离开禹州后,便和从前的那些兄弟们一起北上,在从前的应天府一带,开了家镖局,专做些军粮补给的运输生意。 军队日益壮大,军需粮草的索求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仅靠朝廷的拨款,却是有些捉襟见肘。 故而之后,军中便有人给出谋献策,想借着军中的人手,做些开耕种粮的买卖,一方面,能补给军中将士的口粮,另一面,也能在市面上换些军需,以备不时之需。 “耕田种粮,自给自足的事,其实古来军中就有过先例,这些,本也不算什么稀奇,可谁让岳将军他们军中出了个极厉害的角色,竟将那小本生意是越做越有起色。才不过半年的光景,他便凭着自己的手段,将那江南一带的米、面、粮食和酒水生意给推动了起来,一来二去,可是给军中赚了不少的钱银。” “本来么,这样的事,岳将军默许,又有明白的账目挂着,军中将士有钱分账,没事时还能种粮、酿酒,再带些钱银,奉养家中亲眷,任谁都不会有半句的怨言,可他们的日子过得好,便有那过得不好的心不甘了。也不知是谁,竟将此事透露给了朝中,传到了官家的耳朵里,你们可想,若朝中彻查此事,这些军中的将士们和岳大将军又当如何?” “军中的这些粮草,以往都是老爹的镖局运送的多些,他又曾跟随李大将军共事,同军中的往来自是紧密些。军中对此事也是如临大敌,怕的倒还不是那些粮草被查,只是担心朝中那些不安分的会从中做梗,故意栽赃嫁祸,将这些从北边运来的粮草,硬说成是军中在倒卖军粮,此事万一被做实,那军中岂不又要迎来场浩劫,故而老爹他们这才着急要寻到你,想请您的那位阿姐,给出谋划策,寻个好法子,将此事给消解了去。” 这会子,那女娃娃看着江伊佳的神色,多少带了些探究之意,她在镖局时,总听岳老爹和其他几位叔伯夸奖这女诸葛的神通,如今瞧见了真人,她当然也想瞧瞧江伊佳的真本事,却不想,江伊佳看完了那书信,却是莞尔一笑,脸上也并未有些许的急色。 “今日家中既来了贵客,我等自是不能失礼的,这些事,却是先放上一放,来来来,趁着菜热、米香,大家先吃起,莫要干坐着了,先吃饭,吃饭要紧。” 吃过饭,看着那孩子昏睡在屋中,江伊佳却是盯着桌上的封书信出了神。 书信中的笔迹,确是老爹的手笔无疑,只是这信中所讲之事,却不是这孩子历经千辛万苦来此的目的。 什么售卖军粮,怕被朝中栽赃嫁祸,以至于让军中的将士和岳大将军蒙尘受冤。 若当今圣上只用这样的手段,便能轻易将那几十万大军的将首给拿下,确是太小瞧岳大将军的本事了。 “要不是前头有阿姐的提醒,我瞧着那书信,还真差点中了这小丫头的诡计,只是她突然寻到我这儿,却不知是藏了什么祸心。我听她刚才所言,说的那些,倒也有几分真货,莫不我书信一封,细细问问爹爹,若她真是镖局里的孩子,那还罢了,若不是,哼!那我可得好好的给她吃一记教训才是!” 江伊佳笑笑,点头应允,看着那孩子睡的香甜,她这会儿确是玩心大起,她很是好奇,这孩子究竟是谁,又为何要说这般粗劣的谎话,诓骗于她们。 第116章 缠女许微 也不知是这女娃一路的辛苦,还是孙三下的那蒙汗药量大,总之她这一睡,却是直睡到了半夜才醒。 别看莎莎嘴硬,可看着这姑娘的污糟样儿,却是忍下心来,硬是打来了热水,给她擦洗了身子,又给换了身衣衫,这才让她睡在了前堂。 谁料,这孩子醒来见自己竟被换了身衣衫,当下便红了脸,破口大骂江伊佳她们几人是不怀好意的恶胚歹人,并且上来便作势要同她们拼命! 一旁的岳莎莎已是冷眼旁观她许久,见她先前满口谎言,拿着自家老爹的书信前来诓骗于己,如今,自己不过是擦洗了她的脸面和身子,她竟还不知好歹,不问缘由,上来便骂,这会儿竟还作势要打要杀,哼,瞧她的架势,许是还把她们当成了不知事的傻子般戏耍,看来今日不让她记着些教训,这孩子日后定是个要命的祸患! 那女娃人还未走到江伊佳的近前,岳莎莎却是身形一闪,一个疾步,上来便与那丫头交起了手来! 别看那丫头身形娇小,动起来手来,却是要命的攻势,莎莎见她癫狂至此,却是轻蔑一笑。 本来她还想着借着此时机,试试这丫头的功夫,如今见她这般搏命,却正好替自己出出这白日里的恶气,便用了十足的力道,同她对打起来。 这丫头的行事本就莽撞,情急之下动武又是乱招频出,在莎莎这般身经百战的真手段面前,她的这些拳脚,却是不够看的很。 不知好赖,不晓进退,这样的人若只是外头的骗子,那还好说,可她若真是从镖局中出来的人,那便真是个天大的祸害了。 这会子若再没个人教训她,等将来她再回了镖局,谁知道还会做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江伊佳在一旁瞧着,这会儿却是悠闲自得的很,吃着饼子,就是茶水,那孙三见她们打的热闹,一早便探身、探手的将那值钱物件都给规制在了自己的屋中。 这一架,打得动静倒是不大,不过是几十招的应对,那丫头便体力不支,败下了阵来,莎莎也不惯着她,依旧如同逗猴一般的将她在屋中耍的团团转。 谁能想到,这孩子竟如此不经摔打,不过是戏耍了她一阵,她竟忍不住的哭出了声来。 “这样的招数,对你爹娘尽管耍去,对我却是无用!” “偷我爹的书信,借此诓骗我等,不知好歹,开口便骂,动手便要打,哼!当我们都是软弱可欺之辈不成?!” 一旁的孙三搭腔道:“就是,就是,还白吃了一顿我家的饭食呢,也不说声谢,睁了眼便要打要杀的,哪有个女娃娃的样儿,这会儿倒是哭的伤心,刚才骂我们的时候可是火气十足呢!” 江伊佳正看着她们打的热闹,吃的开心,这会儿听闻孙三在一旁帮腔,却是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来。 这一顿打,却是让这丫头的皮骨都紧了一紧,如今江伊佳她们已知她之前所言,皆是谎话,这会儿她若再不如实招来,怕是只能被岳莎莎给提溜着送回镖局,她好不容易才从那里溜出,这下子要是被送回,她再想出来,怕是比登天还要难了! “我说,我说实话还不成吗?” 这会儿,她已被莎莎打到疲软,只能开口求饶,将最来此的原由给说了出来。 这小妮子大名许微,倒确是镖局镖师许老三的独女。 这孩子自小便被许老三宠着、惯着,便生出了一副极其骄纵的性子。 北境之地荒芜,运送军粮本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这孩子生性好动,又惯会撒娇耍赖,便求了自己的爹爹,在运送军粮时将她带在了身边。 那是她第一次踏入军营之地,穿铠甲的将士,整齐的列队,军营之中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么的新奇。 而她,也在军营之中,碰到了她的一生之人。 “等会儿,你才几岁?就一生之人了?” 许微撅着嘴,眼里却是透着泪光,倔强而执着。 “小小年纪,便已是这般的痴人,长大了,可如何是好啊,这要是让你爹知道了,怕是得把你整日拴在身边,不让你出门才是。” 孙三嘴里嚼着饼子,看着这个不服管教的小丫头却也是直摇头。 江伊佳看她哭得真切,只是让莎莎松开了手,问道:“你来这里,不会就是为了寻那一生之人的?” 许微撅着嘴,点了点头,说道:“他,他,他不知怎的,就受了重伤,我实在担心他,这才从镖局偷溜出来,跑来这里寻他。” 江伊佳看着手中的饼子,一脸轻笑的问她道:“你既都跑来这里了,却为何不直接找上门去?难不成,你不知他身在何处?” 许微眼里闪过一丝失落,这会儿却是一言不发。 “怕他看到你刚才那副面貌,心生厌弃?还是,人家根本就不知你是何人?压根都不愿见你啊?” 听闻这些,那许微却是将脸别过,再不愿开口了。 孙三这般闲不住的人,这会儿听闻她竟是个自己送上门去还被人家给赶回来的,亦是忍不住的咋舌起来。 “没见过哪家的姑娘这般的没廉耻不知羞的,你这般所为,怕是要将你那老爹给气生天去咧!” 这会儿,别说孙三了,就是莎莎的眼中,亦是多了几分鄙夷之色,小小年纪不学好,竟这般的痴缠,这架势,怕是比那勾栏里的货色都还要轻贱几分。 “随便你们怎么说,我寻他,是我喜欢,同他有什么关系,他断了手,又伤得极重,若是医治不及,他这条命亦是会去个大半。我那时候是一副乞儿打扮,自然是进不得府门去的。” 断手?江伊佳的眼皮这会儿终是抬了一抬,她冷眼看着面前的许微,一脸皮笑肉不笑的问道:“你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另一位,该不会,是姓汪?” 听闻此话,屋中的众人都瞪大了眼睛,一齐看向了江伊佳,然后又齐刷刷的看向了许微。 “你是如何知晓的?” 这不是巧了么,这不是。 第117章 骗中又骗 听说汪玉寒在外头惹下了风流债,小姑娘不远万里追到了临安城内,那陈宇昂听闻,只觉自己还少长了两只耳朵和一张嘴,真恨不得现在就跑去江伊佳她们那里瞧瞧这样难得的热闹呢! 这会儿,他正跟条蛆似的赖在米铺,想跟岳莎莎回家见见那位姑娘,却是换来了莎莎的一记白眼,这家伙什么居心,她还能不晓得。 “我可正告给你,这样的事,可不许出去乱讲,她这人诡计多端,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所以阿姐才让我和你来传话,若真如那许微所言,我们也好想法子安置她;若她只是个不足道的骗子,我等便立刻将她扫地出门了去!” 陈宇昂听了,却是一脸无趣的说道:“哎,怎的老是让我做这传声的活计,再说了,玉寒大哥都一把年纪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本就光明正大的事,怎的你们便要做的这般小心。” “你懂什么!” 莎莎狠狠白了他一眼,却是将他训斥了一顿。 “那女娃才几岁,晓得什么人伦纲常?汪相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那汪玉寒才刚从北境之地回来,又断了手,却是可怜。这会儿若是因这女娃的事,传出些有的没的,即便他一个大男人不在乎,这孩子将来可怎么活?” 陈宇昂挠挠头,却是没想过这些,大宋女子,十三岁,便是到了可婚嫁的年纪,可他自己亦有那表妹、堂妹,十三岁的年纪,也不过是个孩子的模样,真是不敢想,她竟然一人从那遥不可及的北边,冒着生死,一路跑来了临安城内寻人,这份勇气和决心,哪怕是他,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成啊。 这事,不光陈宇昂听闻觉得不可思议,那汪玉可从陈宇昂这儿听说时,也是大为震惊! 别说他从未听哥哥说起过此事,就他哥哥的脾气秉性,他也不信他会是那随意招惹人家小姑娘的浪荡公子哥儿啊。 “许微?” 初听此名,那汪玉寒也是一脸的错愕,要不是听说此人来自镖局,他竟差点没想起来。 “他不会是常跟在许老三身边的那个孩子?他不是个男孩吗?” 汪玉寒在北境时,确实跟着孩子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跟在许老三身后,身形瘦小,运送的一大袋子的米粮,哪是他那身板子搬的动的,这孩子又要强,非得自己试上一试,结果差点便被那几袋子的米粮给砸晕了过去。 “我那时也是路过,不过是举手之劳,让他免被那成山的米粮砸中,这样的小事,你要是不说,我都未必记得,只是这孩子怎的从男变女了,还突然跑到了这里来,我却是不知了。许老三运粮都将她带在身边,这孩子自己一个人跑出来,那许老三怕是不得急疯了?” 小宅里,这回许微却是站在那儿,怎么都不肯说话了。 “你这是何意?这就打算赖上我们了?” 许微千里迢迢跑到临安来,自是不会轻易回去的,她的身份虽还未确认,不过既有汪玉寒的论证,她到这儿来的企图,倒是说通了。 只是如今她孤身一人在临安,这里又没个亲眷,吃穿住行就成了问题,莎莎对她不喜,自是不愿让她住在小宅,可放她出去,又怕她多生事端,现在倒好,让她知晓了江伊佳同那汪府中人有些渊源,她便更是死黏着人不放,不肯走了。 莎莎这会儿可是十足的懊悔了,当初怎的就领了这样的祸害进门。 这样的狗皮膏药,不是甩不掉,只是怕她出去乱听乱信,将岳老爹他们在北边做的一些事给说了出去,故而才有了如今莎莎的进退两难。 要处理这妮子呢,其实也很简单,要么管住她的腿,要么管住她的嘴,实在不行,觉得麻烦,一刀抹了脖子,也不是不可,总归是那许老三自己教女不严,平白生出事端。 “实在不行,让许老三亲自来一趟,将这不孝女给押解回去,也省了我们的麻烦。” 江伊佳摇摇头,认为不妥。 且不说这一路的艰辛,许老三是否能平安抵达,即便他到了这里,要想带人回去,怕也没那么方便,女儿大了,总归是留不住的。 “那怎么办,总不能真要将她留在这里?” 江伊佳啧了啧嘴,却是眯着眼思量了起来,之后,她却是紧盯着许微不放,似是想到了些什么要紧的事。 从头到尾,她都觉得这事里头透着股子邪,即便许微真是许老三的女儿,为何这般宝贝的女儿,出走多日,他却不来寻? 许微自称是对汪玉寒一见钟情,情难自已,这才一路辗转来到了临安,可依汪玉寒所说,许老三身边一直跟着的,却是个男孩啊! 岳老爹他们做事,绝不是会胡来的人,即便真像许微自己所言,她是为了方便进军营,故意打扮的男装,可那许老三便真是这般不知轻重的人,为了满足女儿的好奇心,将这孩子乔装打扮,带入军营? 汪玉寒救过那男孩的性命,这是不假,只是军中的守卫森严,北境之地,又是岳大将军手中最要紧的大营,汪玉寒受伤回城,即便是朝堂中这些手握重权之人,也是人到了府邸后,方才知晓的这事,她一个女娃,能混入军营,还要靠自己老爹的三分薄面,汪玉寒受伤回城这样的机密,她又是如何知晓的? 那许微被江伊佳盯的心里发毛,眼珠子左右乱转,却是不敢同她直视,江伊佳看她这般,心下已有些了然。 看来,她的这张嘴,倒也还算有几分牢固,竟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将自己真实的意图给包裹的严严实实,到现在,却还未透出一丝风来。 前堂里,江伊佳打发了莎莎去米铺,又将孙三支去买菜,这才换来了小屋之中的一片宁静。 这会儿,屋中便只剩下了她和那许微二人,只见江伊佳端起了茶盏,递到了许微面前,笑道:“姑娘,如今这屋中只剩下你我二人了,你这肚里的实话,也给吐吐了。” 许微眼神一顿,不过下一刻,她却又立刻回了神,不说话,也不接茶。 “你这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千难万险的寻到我们这里,不会真就是为了骗顿饭吃?” “……” “我明白,事重则不可轻言,只是你如今拖在这里,怕是不能助你成事,也不可能帮到你真心要帮的这人。” “……” 看她还是咬紧着嘴不肯明言,江伊佳却是抿了口茶,开口道:“汪玉寒的手,是他自己弄断的?” 此话一出,许微立时便回了头,死死的盯住了江伊佳,这回,她总算是开口了。 “你怎么知道的?!” 江伊佳笑笑,说道:“这天底下,不会有诸多的巧合,多了,便是自欺欺人的蒙骗。他突然回来,不会没有原因,他这样的身份,也断不可能在北境之地丢了自己的一条胳膊。” 汪相家的二公子,最不善舞刀弄枪的,这样的人,派上战场便是有心要他死,岳大将军虽与朝中主战一派不和,却并非是小肚鸡肠的匹夫之辈,他的这条胳膊,断然不会是在战场上丢的。 “我不管你是不是许老三的女儿,但你们如今这般的行事,想要成事,怕是又要用那豁出命的架势,才能搏出个分毫来,不管这趟你是为何前来,总不想小小年纪,就殒命在此?” 此话一出,那小妮子却是变了副面孔,神色肃穆的说道:“只要能成事,我不怕丢了自己的性命。” 江伊佳轻蔑的笑着,问道:“你就不怕,丢了你和你同伙的性命,照样不能成事,反而还会牵连了旁人?” 许微不语,面色却是沉了下来,她当然怕,可怕又能如何,不管如何,这事,他们是一定要做的。 “我就是怕牵连了旁人,才不跟你们透这个底,你如今这般诱问,又是何目的?” 这妮子果真是个聪明的,这样的时候,倒还知道反问一番。 江伊佳这会儿却是放下了茶盏,却是叹了口气,说道:“谁让你们一个两个的寻上门来,搅得我是不得安生啊。” 说罢,她看着许微,却是邪邪的一笑,说道:“你以为,只有你们知道圣上在罗织罪证,暗中与军中之人苟且,又企图用城东米行一事,想将北境之内所有的军粮往来尽数握在手中,好里应外合,将几十万大军全数吃下?” 此言一出,刚刚还坐在椅子上的许微,这会儿却是再也坐不住了。 “你……” “你若真是许老三的女儿,就应该知道我的本事,几次三番给你机会,你都支支吾吾的遮掩,既是骗子,那便只有送客了!” 这会儿,江伊佳的脸色却是真的冷了下来,许微再傻,一早也瞧出来了这家中做主的是谁,人家都已透了底,她要是再瞒,便真是失礼了。 “我,我确实是许老三的女儿,只是,与汪玉寒的事,却是我瞎编的,和爹爹一同进营的,是我的弟弟。” “我,我是私自出来的,只是我来之前,给爹爹留了书信,即便他来寻我,也知道我是去办事的。” “我此番前来,只有一个目的,便是杀了张俊那狗贼,好替岳大将军扫除一祸患!” 江伊佳眯着眼,正看着小院里的景致,静静听着许微的话语。 “汪玉寒,应该就是北境大营之中,那个为军中开拓米粮之路的‘高人’?” 许微的沉默,却正好印证了江伊佳心中的猜测,也难怪他在金使之事后,突然离家,来到军中,想必早在此事之前,他就已经在为岳大将军做事了。 也不怪许微会拿他做由头,一而再,再而三的诓骗江伊佳等人,想必在军营中时,岳老爹他们一早便已和他相熟。 军中异动,岳老爹他们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想这孩子听来,竟只身犯险,独自前来。 至于城东米行一事,军中既出了个如此大的奸细,这最要紧的军粮军需之物的供应之路,便成了北境的命脉,一旦圣上动念,要将这命脉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中,即便岳大将军再有本事,一呼百应,只要那军中的内应敢反,这场内账的胜算,怕还不好说呢! “你怎知是张俊要出卖岳大将军?” 许微怒目,看着江伊佳,将自己的所知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第118章 二桃杀三士 “我爹同岳老爹他们,自入李大将军军营时便成了莫逆之交,之后,因不满当今圣上的所为,这才同岳老爹一起归隐至了禹州,之后我和弟弟寻到了他,才一起去了应天之地,一同生活。” “在北境,军中经营一事,本也不是什么的机密,许多北境军营外的米面粮商还有酒肆、布坊都同军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大军每日的开销如此之巨,仅靠朝廷的这点拨款肯定是不够的,只是,这些买卖店家,军中自有人计数,同我们这些外人自是没多大的干系,我们自然也不会刻意的去打听这些。” “发现这事不对的,还是我那个调皮的弟弟苏敞。” “原本军中经营,每家店中,都有各自的账目,听相熟的酒肆老板说,军中每月月初,都会派人来收上个月的账本,用于算款结账,只是这一个月,来收账的人,却突然失约没来。” “我弟弟这人,虽生性有些顽皮,可真碰上了大事,他这脑子却是机敏的很。军人么,最重军纪和守时,这么多的商家买卖,即便常来的人难得有事,也定然会派其他人来取这账本,却少有听闻这军中做事,突然失信不来的。如此行事,想必军中定然是出了大事,故而他这才赶紧找到了爹爹和岳老爹他们,将自己的所知,一五一十地说了。” “一开始,岳老爹他们倒也并未当真,毕竟军中粮草运送正常,进出军营也并无什么异动,爹爹他们如今已不是军中之人了,为这样无端的一个揣测,却要深探军营,却是不妥。” “幸好,同爹爹他们同行的马二爷却是个胆大心细的,他原来便在军中做过这军需粮草的账房,对这金银往来的事却是再熟悉没有的了,听说北境军营中突然失信,未去取外头的那些账本,他当即便断定,军中出了异变!” “之后,爹爹他们将信将疑,便暗中寻了军中的熟人打听,却不想,竟真让他们知晓了个天大的祸事。彼时那军中,正因分赏的事,闹得不可开交呢!” 所谓分赏,其实就是朝廷给的赏赐和抚恤钱,将士们行军打仗不易,这钱也本是应得的,至于那些已经战死和病故士兵的家眷,也能得到些相应的补偿,心里多少也有些安慰。 本来这样的事,朝廷都有规制,按人头,按将士的级别,算好钱数,一并分发便是。 可是今年这一项,却因军中的经营多赚了不少的钱银,而让一些人有了不满。 这样的事,在从前倒也时有发生,只是今次在北境军营之中闹起来的,却不是下面的那些将士们,而是军中的大将,张俊。 张俊其人,是自李大将军集结重兵时,便跟随在大军中的一员老将。 李大将军走后,大军被当时的康王手握,之后,他登上帝位,便将各部的将士又做了分配。 张俊大将军本是常守在了北境以南一带,专门以伏击金军,阻拦金军多次南下的有功之臣,按理,他的赏赐,本也少不到哪去,只是这次,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听闻来的消息,说军中大营靠着私产,所赚的钱银,竟已远超朝廷的赏赐,便心中不满,跑到大帐之中,叫嚷着不公,硬是要军中那经营的人将账本拿出,要一一查账。 听到此处,江伊佳的眉头却是已经皱了起来,这样拙劣的借口,哪怕似她这般不常在军营中的人,也听出来了不对。 且不说朝廷对各将士的赏赐都有定数,多拿少拿,他一个有行军之权的大将军大可以上告给天子,何至于要跑到军营之中去闹。 再者,军中私营,本就有归属,岳大将军手下的私营所得,自然也要规制到他自己的军中,即便张俊有怀疑,这些应知应查的事,却也不是他这个大将军来做的。 不管是他的身份,还是他的归属,跑到岳大将军这儿吵嚷着不公,却要查账,已是怪异的离奇。 “此事一出,对军中各将士而言,各方的揣测之声却是突然多了起来。有人说,这样的事,古来有之,军中自有账目,有没有贪墨一查便知;也有人说,那军中的高人从不曾露面,这账目又出自大营,外人即便查账,哪里会知晓这里头的真假。” “这样的言辞一多,军中对这高人的身份和私营之事的议论也就更多了,岳大将军心知这事若再这样下去,势必会引来军心大乱,同时,也会给有心之人留下口舌,便命那高人暂时停了各地的经营,静等着此事风头过去,再做打算。” “只是,岳大将军的一番苦心,却是让那张俊越发得寸进尺,本来军中已停了这经营一事,谁知他竟暗中与岳家军的几位部下勾结,在军中散播谣言,竟让军中不少人信以为真,结果,就因此事,使岳大将军出兵作战时,差点被俘!” 听闻岳大将军差点被俘,江伊佳的心都不由得突跳了一下。 主将差点被俘?!这可就不是小事了。 以岳大将军如今在军中和百姓之中的威名,他若是被俘,难想对如今的朝堂会有怎样的震撼。 这张俊如此行事,显然不是没有章法的胡来,他的本意,想必就是冲着岳大将军而去的! “爹爹他们分析了一遍,总觉得此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简单,若张俊只是对这分赏有异议,为何还要私下在军中传播谣言,搅动军心?” “细细想来,他这番所为,不过是想借着分赏之事,接触岳大将军军中的人,然后好趁机扰乱军心,实在是歹毒异常!” “之后,岳老爹他们又让自己相熟的人,去核查了一遍军中的往来,结果,还真让他们寻到了些蛛丝马迹。” “原来那张俊,一早便同朝中的一些人暗中有所往来,这些人,几乎都是朝堂之中主和一派的官员,自当初三大将军进宫商议议和一事后,他便同这些人走的极近了。” 果然,那老狐狸的离间之计使的还是如此的娴熟。 二桃杀三士,也难怪当初,他竟要为议和一事,特意找三大将军来宫中,想来那时,他就已在盘算着下一盘大棋,就等着时机一到,便会立刻动手。 只是那张俊也是心急,才会在事实不清,手里没有任何实据之下,便找到岳大将军这里发难。 经此一事,岳大将军也定然有所察觉,张俊的所为,就是冲着他和大军而来。 要动岳大将军,没有官家的旨意,即便张俊再如何胡闹,也不过是隔靴搔痒,无甚在意的。 只是,他们若要动军中,一时之间,势必会引来军中、朝堂乃至百姓的诟病,故而,张俊此番的意图,就是想从岳大将军的属下部将之中,寻那些心智不坚,随时可倒戈的人来,以图将来,方便行事。 “只是那汪玉寒又为何要自行断臂呢?他的身份既然如此机密,就算他寻个探亲的借口,一样能从军中安然而归,若不是,他此番回来,便不会再回军中去了?” 江伊佳的提问,苏威却是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汪玉寒的事,其实她知晓的也并不多,只是她的弟弟苏敞,倒是同汪玉寒有些交往。 当初,苏敞在知晓他的救命恩人是当今汪相之子后,本想去他的军帐之中捣乱来着,结果竟让他无意中发现了汪玉寒私藏在床榻之上的账本账册,这才机缘巧合下的知晓了他的身份。 都说英雄不问出处,汪玉寒虽是汪伯彦之子,可他在军中的行事和对岳大将军的忠诚,却是同他那个爹大相径庭,故而此番苏微前来临安,还受了苏敞的嘱托,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将他好不容易寻来的药膏交给汪玉寒。 看着面前的药瓶,江伊佳此时却是计上心头来。 第119章 汪府一见 再见汪玉寒时,陈宇昂见他这般的憔悴,也是大为意外。 当年多么意气风发的一少年郎啊,怎么才不过短短数月,却变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 “玉寒哥……” 故人相见,却是这样的一副面貌,陈宇昂本想开口安慰他一二,奈何话到嘴边,看着他空荡的左袖,心中却生出了一股悲涩感,生生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下了。 汪玉寒见他这样,却是莞尔笑笑,只是让他来到近前,同他闲话家常起来。 “玉寒哥,你这胳膊,还疼吗?” 自打落座,陈宇昂的眼睛就没离过汪玉寒的胳膊。 断臂啊,那该是怎样的痛楚,若不是听玉可说起,他是如何都没想到,如今的汪玉寒竟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回城。 “这是月姐姐托我给带的伤药,听说是她的一位朋友从北边带来的。” 一听说是北边带来的药,汪玉寒的眼眸却是突的抬了一抬。 一旁的汪玉可听说这药是自己师傅带来的,当下便好奇要看,却是被汪玉寒眼疾手快,一把给抢过了药包来。 “不过是些伤药,想来也同城内的这些名医开的差不多,替我谢谢月姑娘的好意了。” “玉可,我有些饿了,你要不帮我去寻些可口的来,顺便去庖厨那儿说一声,今日就让宇昂在我屋中用饭,他爱吃什么,想来你最是清楚,这活儿,便指派给你了。” 汪玉可见他这般急抢,心中已生出了些疑惑,只是宇昂今日难得入府一见,这饭食菜品倒也确是该好好准备,便带着些许疑心,转身出门去庖厨安排了起来。 见汪玉可已走,汪玉寒这才询问起了陈宇昂内里。 “月姐姐想见你一面,她那儿,有位自北境之地而来的客人,听说,是身上带了要紧事的。” 汪玉寒听闻,却是皱起了眉头来。 他当然想出门了,只是如今府中因他这伤,却是将他看顾的紧,更何况玉可几乎时时陪在他身边,即便他出了门,要同月姑娘单独见上一面,却也是难于登天啊。 见他愁眉深锁,陈宇昂却是又开口说道。 “我听闻月姐姐身边,有位厉害的神医,当初玉可身边那小书童在外遇险时,也是恰好碰上了他,才捡回了一条小命,您这伤,若不可让他来瞧瞧,或许还能好的更快些。” 听了陈宇昂的主意,汪玉寒的眼眸之中却是瞬时亮了一亮,这样的会面之法,却是再好没有了。 当即他便问清了那神医的住址,准备今日就预备下厚礼,不日便请那神医上门会诊! “你说,师傅的葫芦里究竟又卖了什么药!” 吃过了午饭,又同汪玉寒寒暄了良久,陈宇昂这才准备出府,只是临出府前,陈宇昂却是被一脸怒气的汪玉可拦在了汪府花园一处假山之后,斥问起了他的来意。 “哎呀,你这不是为难我么,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晓她的心思。” “自打上次从严州府回来,你爹对她就是严防死守,连带着我也受了牵连,这事,你又不是不知晓,我哪里知道她现在要做什么啊?” 汪玉可见他这般说辞,却是万般的不信。 “少来,我还不知道你,师傅无缘无故哪里来的什么‘北边的朋友’,快说实话,不然,以后休想我再带吃的给你!” 陈宇昂听闻,却是一脸的无奈的说道。 “你们这对师徒倒也有趣,一个呢,总让我当那个跑腿送信的,一个呢,又总是疑心我知晓些什么,问东问西。” “我只知道她确实有位从北边赶来的客人,那人好像还认识你哥哥,至于别的,我就真的是不知了。” “至于刚才你出去那会儿,其实我也就是给玉寒哥举荐了位厉害的神医,那人你也认识啊,就是上次在临安城城门外救了余已的那个怪老头。” 汪玉可狐疑的看着他,问道:“真就这么些事?” 陈宇昂确是赌咒发誓了起来。 “我要有半句虚言,你剐了我便是!” 汪玉可这才放下了心来,颇有些不快的说道。 “自严州府回来后,家中便接二连三的出事,我知道我不该小肚鸡肠,可,可若真有事,你和师傅却是不要瞒我,我哥才回来不久,他的伤又是那样的重,万一,万一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汪玉可的眼中,满是哀怨和委屈,惹得陈宇昂赶紧拍了拍他的肩膀,出言安慰了起来。 “男子汉大丈夫,怎的这般的自哀自怜,你师傅那是怎样的人物,我想求她收我这徒弟,她还不肯呢,只是有了余已的前车之鉴,她也得小心行事不是?再说了,你哥哥是怎样的脾气,你还不知么,他若是有事瞒你,想来必是牵扯极大的事,说句不好听的,你即便知晓了,也最好别参与。” 见汪玉可气鼓鼓的又要开口反驳,陈宇昂却是将他拉到了更偏僻之处,同他分析起了厉害。 “上次金使的事,便是最好的例证,有些事,他既已身入局,就必不能再将你拉下水来,为何?只因你的身份!” “汪相的所为,想必你也十分的清楚,这天底下,即了解他,又能呆在他身边对他有所牵绊的人,你自己数数,有几个?玉寒哥做的事,但凡不成,那都是怎样的结果,你还不知吗?他若是和盘托出,又将你牵扯了进来,但凡做事不成,今后这汪家还有谁能来牵制于他?” 汪玉可看着面前的陈宇昂,心内却是纷乱了起来,他当然明白这些道理,可要他眼睁睁的看着哥哥去行险事,而他却置身事外,他却是如何都做不到。 “玉可,这一点,想来也是月姐姐要你学的,事可全知,却不必全做。你这身份,便是在最要紧的时候才出的利刃。利刃出鞘,那都是要见血封喉的,岂可轻动?玉寒哥,就好比是保你的剑鞘,在还未到你出手前,他便得护住你的周全!” “我知道,你们兄弟二人情深,看着他受那样的伤,我心里亦是不好过的。可,事已至此,你我能做的,也不过两件事啊。要么,便阻拦他做事,让他安心的在家养伤,然后做个闲散的汪家二公子,安然此生;要么,便是由着他,相助于他,让他能把自己想做的事做好。” 汪玉可低着头,眼里早已泛起了泪光,他不想哥哥去犯险,更不想他做自己的剑鞘,可…… 他清楚哥哥的心思,也明白自己的想法,要他们眼看着父亲作恶而袖手旁观,他们两个,谁都做不到啊! 第120章 难解之人 汪玉可再见江伊佳时,已是三日后的晨起。 他是如何都都没有想到,她竟会如此大咧咧的跟在那神医身后,出现在了汪府之中! 碍于汪府的下人在旁,他自是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等汪玉寒差遣了人去抓药后,他这才惊喜的围着老大夫身后打扮成小厮模样的江伊佳,止不住的问着她近况。 “你这贵人多事,家中亲眷又刚回府,我哪敢打扰你的休闲,要不是我家里那‘客人’实在烦人,我也不至于要这样打扮的来你府上谈事啊。” 这会儿,汪玉可却是撅着嘴,又女儿家似的计较了起来。 “早知师傅您来,我哪能这般的毫无准备,我就知道,陈宇昂这家伙又瞒我事了,哼!看我怎么跟他算这烂帐!” 江伊佳看他这副模样,却是摇头笑笑。 “我今日前来,却也是受人所托,不然,定要好好看看你近来的精进。” 说罢,她便转头收住了笑容,同汪玉寒说起了苏微、苏敞两兄妹的事来。 “苏微此番前来,是为了那叛贼,按她所说,想来北边已有人知晓此事,只是,这其中的牵扯太大,即便岳大将军知晓这事的暗情,却也不方便在北境之地直接动手。” “苏家兄妹这里,是想以一己之力,在临安城内将那叛贼拿下,不过依我之见,这样做,也不过是以命抵命的下下之策。” 说到这里,江伊佳却是一直在观察着汪家两兄弟的表情。 不过看到汪玉寒那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便知道,这做哥哥的,怕是又瞒了汪玉可许多的事。 看着汪玉可问询的眼神,汪玉寒却只是躺在卧榻上,垂眼不语。 “说来可笑,我能听说这事,还是同那姓苏的姑娘,周旋了几日,才让她开了金口同我单讲了这实情,玉可,如今这事既然让你知晓了,该怎么做,你可明白?” 汪玉可眨眨眼,沉思了一会儿,犹豫着开口说道:“嗯,嗯,闭口不言,绝不透露半字?” 江伊佳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说道:“就当这事,从未发生,今日只是神医来给你哥哥瞧病,明白了吗?” 汪玉可又眨眨眼,再看向哥哥,这回却是狠狠点了点头,记在了心中。 待汪玉可自己走出了汪玉寒的屋中,守在门外时,躺在床榻上的玉寒这才终于开了口。 “看来,他认您做师父,确是件幸事。” “我这断臂的事,还请您千万瞒住了他,此事若是让他知晓了实情,他……” 江伊佳抬手,却是打消了他的顾虑。 “这样的事,何须多言,只是我却是如何都想不明白,你为何非得行此下策回城?” 汪玉寒苦笑着,看着床榻之上的雕梁,开口道:“若真如你们所想,我是这般想回便回的,自军中出了那异样后,我早就该回到临安城内,来主持大局了。” 主持大局?江伊佳微眯着眼,果然,这里头,竟还另有隐情! 原来,自汪玉寒为岳家军打通了江南各地的经商之路后,北境军营之中的开支丰沛,却也招惹了军中其他人的嫉恨,也正因如此,汪玉寒这才趁着金使一事,奔赴军中,去调停这其中的纠葛。 只是他这一走,却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一方面,因这金使一事,他已同父亲划清了界限; 另一方面,朝中各方的势力却是不愿放过他,以至于他奔赴军中的这一路,也是遇上了诸多的险情。 最要紧的是,自他来到军中后,便已察觉出了军中的异况。 军中对这些自营钱银的走向,一直有诸多的流言,即便岳大将军三令五申,可好不了一阵,总有人又会旧事重提,要求查账。 一开始,他同岳大将军想的一样,觉得不过是军中人多嘴杂,难免有些人云亦云的,所以也并未太过在意。 直到有一次,去外头收账的文书将自己在酒馆中听到的一些军官的所言传话回来时,他才明白,原来这背后,其实都是有心之人的刻意安排。 “张俊同我爹走的近,我是知道的,本来,我以为如今金国内政不稳,他们是如何都不会在此时动军中的,奈何,我确是低估了官家通和的决心。” “那几个军官,有岳大将军军中的,也有张俊和其他军中的人,他们在酒肆雅间里的那番言谈,却是直言金人最痛恨的,便是我军的几位主将!” “原来,官家一直在暗中派人同金军中人来往,那金军主帅早已放言,若要议和,便要官家提着岁贡和那几位主将的人头,方能重启和谈!” “我知道此事后,当即便告诉给了岳大将军。” “可他,哎,拳拳赤子之心,怎奈生于今朝啊!” 一声长叹,却是将汪玉寒心中的不甘道尽。 “跟在这样的人身边,也难怪你甘愿自断手臂,也要回来替他办事了。” “我回来,便是要将江南一带所有的经营都掩藏起来,不然,以我爹和官家的本事,不出半年,这些产业便会尽数归于他们之手,以我爹的手段,他定然会在这些经营上做上手脚,一旦军中的内应得逞,军需军粮等一应之物,一定会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江伊佳挑了挑眉头,却是反问道:“难道,你将它掩藏起来,便真能瞒天过海,不让你爹查到?” “军中既已有了内应,这些军需军粮等杂事,定然也瞒不过他们的耳目,他们没有动手,无非是因为当下时机不成,且手里,还没有详细的账目,故而才没有打草惊蛇。” “幸好你还算机灵,一早便通知那账房逃跑,又提醒他烧了账目,不然,这次即便你回来,怕也是于事无补啊。” 听闻此言,汪玉寒却是睁大眼睛,不解的说道:“可城东米仓那账房出逃,账本被烧一事,却不是我做的啊!” 这回,却是轮到江伊微眯了眼。 入夜,汪府的内宅之中,一个身影路过花园,正准备回屋就寝,就听见花园的假山之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咳嗽。 “谁,谁在那!” 月光之下,一张阴森的人脸浮现,却是让来人小舒了一口气。 “我说今日那大夫怎的无缘无故上门来给二少爷瞧病,原来是给你打的掩护呢。” 江伊佳站在暗处,却是一脸深意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 他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难解啊。 你说他善,严州之行的祸事,却是出自他手。 你说他恶,他竟在汪相的眼皮子底下,行这阳奉阴违的事,不仅老早将汪伯彦图谋军中的大事告诉给了她,还一早跑去那城东的米仓,提醒那账房先生逃跑,而后,又一把火烧毁了米仓经营的账本。 他这样的做法,究竟意欲何为啊? 第121章 调戏一下又如何 汪府内宅的地方不大,按说余已的身份,本是住不得主子小院的。 “看来,汪相对你,确是颇为倚重啊。” 江伊佳仔细打量了这屋子,很难想象,汪家之中,即便是个小小的书童,都能有如此的地位。 “呵,你这是来问我事的,还是来笑话我的。” 偌大的一个院子,却没有个服侍的人,漆黑的屋子里,一盏豆大的油灯亮起,才让这里稍微亮堂了些。 “我这样的身份,能有这片寸瓦遮身,已是汪相的恩泽了。” 江伊佳笑笑,倒是不置可否。 “有恩,自然是要好好回报的,不过,若我料想不错,汪相好似对那城东米仓和北境之地的军情甚是在意,他若知道你在背后从中作梗……” 微暗之中,江伊佳的面容在那似同鬼火的烛火映照之下,好似从地狱之中爬上来的恶鬼,这会儿正虎视眈眈的瞧着那白面的小书童。 “怎么,你要去告密?” 白衣白面的小小书童,却也不是等闲之辈,又岂会被她轻易拿捏。 江伊佳托着腮帮,却是眯着眼仔细的打量着他。 “好奇罢了。” 许是被江伊佳打量的有些不好意思,这孩子却是一直目视着前方,怎样都不肯转过头过来与她对视。 “中秋日那夜,我在巷弄之中就同你说过,是你自己觉得不妥,不愿帮这个忙,怎么,如今又想通了?” 一抹浅笑挂脸,江伊佳却是轻叹了一口气,这才颇有些无奈的说道。 “想逃也逃不掉啊!回绝了你这头,北边的人就寻了上来,这样的麻烦,即便搭进去我这条小命,也于事无补,可你们却是前仆后继的要往这事里头冲,哎!” 余已动了动眼珠,这次倒终是回转过身来,煞有介事的问道。 “那你现在,到底是入局,还是置身事外?” 这回,江伊佳脸上的笑容却是更深了些。 只见她眼含深意地看着面前这个少年,然后却开口问道。 “你暗中与军中交往的事,是怎么瞒过你哥哥的?” 听闻此言,少年刚刚脸上还上扬的嘴角,瞬时便被江伊佳的话给压了下来。 果然,这家伙自己打定的主意,便是他那个聪明绝顶的哥哥,也未必能察觉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以那时他哥的做派,他同军中有所往来,倒也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只是,同他哥哥来往的那些军中人物,和他暗中交往的那些,怕是大不相同了。 北境军中的异动,绝非一日而成。 即便余已帮汪伯彦扫除了朝中的不少异声,可要动北境军营这般的大事,他怕是不会如此放心的告知给眼前的少年。 中秋之日,余已前来相告北境所出的大事,此事若无军中之人暗透,他又是从何处得知? 汪玉寒的身份,城东米仓账目的来往,这些事,就是汪相,都未必能知晓全貌的,可他不仅知道,还暗中替汪玉寒提前将那账房先生给放跑了。 如今人证没了,物证又一把大火全给烧了,汪玉寒手里的那些来往,再由他自己换个壳,军中私营的这些产业便又能重振其兴。 这样的配合,若说他和军中毫不相干,那便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你这说法,倒也可笑,我若是同军中有往来,又何必要到汪相这里来混口饭吃?” 江伊佳摇了摇头,却是叹了口气。 他们这两兄弟,在行事上,还真是如出一辙的相似。 都喜欢仗着自己的聪明,以身犯险,以小博大! 余焕是如此,如今这余已,却也是不遑多让,只是,相比他哥哥,这少年在做的事,却是更加凶险! 汪伯彦可不是那嗜才如命的曹操,即便这少年有诸葛之智,若不能为己所用,他和官家会毫不犹豫的将人给处置了。 而他,不仅在汪伯彦眼皮子底下做事,还明晃晃的陷害了一波朝臣,若是他行事不慎,让汪府中人察觉出他的异动,别说汪家,就是朝堂之中的这些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了他! “原还以为你那时藏在你哥身后,是为了藏拙,如今看来,却是我小瞧你了,没想到啊,你竟还是个舍身入局的厉害人物呢!” 那少年此时却是捏紧了拳头,凶起了一张脸来。 “我不需要藏拙,哥哥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亦有我自己的选择,至于你说的什么往来,那也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猜疑罢了,与我无关。” 这会儿,江伊佳却是站起身来,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抬起了他的一张小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真是我一厢情愿的猜疑?还是你怕说出了这事,坏了你哥哥的名声?” 那少年本来还充满怒意的眼眸,此时却闪过了一丝游移。 余焕所做的那些事,他这个做弟弟的不会不知,亲情与大义之间,他一个不过十来岁年纪的人,又哪里有那么多的选择。 余已的不言和游移,足以说明了一切。 江伊佳没有再为难他,不过,她也没打算就这此放过了他! 严州一行,她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如今他自己求上门来请她合作,这样好的机会,不做弄做弄这少年,怎么对的起她那双雨天落疾的双腿! “要我入局,也不是不可,不过我这双腿脚,却是因你的恶行犯了隐疾,以后怕都不便行走了,宇昂和玉可他们又同在书院读书,往来书信不甚方便,以后,这传书信传口风的事,就只能交给你来做了。” 余已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刚要开口,却是被江伊佳给劫走了话茬。 “这次你我可是通力合作的关系,你若是不肯,大不了我不接便是,只是,如今你这身份已经曝露,汪相虽不喜我的来路,可若是让他知道他身边竟还留了个如此大的祸害,你猜,你还能留在汪府,继续安心做你的书童吗?” 余已的眼中,冷意更甚。 “你威胁我?” 江伊佳此时却弯下了身来,来到他耳边小声说道。 “怎么会,相比你那哥哥,你这样的少年郎,才是我喜欢的,一想到日后能天天见你,我的心里啊,真是欢喜的紧呢。”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耳边的温语,晦暗的烛光,看着那敞开的房门,余已的心头却是突跳的厉害。 三杯凉茶下肚,他这才压下了心中的那股子躁火。 红颜祸水,这女人果真是不好对付!! 第122章 暗室审宋默 这一日,晨光微亮时,临安城内城门楼的大门才刚打开,早已守候在门口的一众百姓就已眼巴巴的等着出城了。 “排好了队,一个个的过。” 接连半月,城门口便都是这样,由那守城门的小吏一个个的筛查过往的行人。 此时,距离城楼不远的一处小买卖前,一个身形有些瘦小的男子,却借着挑货的当口,正时不时的朝那里张望着。 “回禀老爷,城门口管事的来报,人已经抓住了。” 刚刚还气定神闲正用茶的汪伯彦,一听说抓到了人,竟连平日里最喜的茶盏都未曾碰嘴,便问道。 “人呢?” “原本是要押着去临安府衙的,不过那吏头儿晓事,还未通知府衙,却是先叫人来知会了我这儿。” 汪伯彦吹了吹略烫嘴的茶水,不禁轻笑道。 “倒还是个懂事的。” “你去账房支些钱,回头叫人将他押送到暗室之中,切记,务必做的小心谨慎些,别让人抓住了把柄。” 余已点点头,转头便出门去账房支走了五百贯。 等城门口的吏头儿瞧见那沉甸甸的两百贯时,却是眼冒精光,再顾不得什么别的了。 人被押回来时,坐的是一架两人的小马车,余已坐在车内,负责看守。 看着对面这人瘦小的身板,余已脸上的笑意却是怎样都压不下来。 这一趟出门,不过是押解个犯人,便是三百贯入帐,这样好的买卖,再多来几次,他便可拿着这钱银,寻处僻静之地,安心养老了。 那押解之人被蒙着眼,这会儿却只听见对面那人的隐笑之声。 有什么好笑的? 宋默这样的身份,能在城中暗藏半月,想来定是有人暗中相助的,只是不知为何,他竟突然不再躲藏,反而要在如此严查之时,突然出城。 “一个账房先生,即便在临安城内没有家眷,难道他还真就是个无亲无故的人了?” 果然,不出半月,宋默那本应在家颐养天年的老娘,不知为何却出现在了城外的野路之上,要不是被路过的好心人发现,估计他老娘过不了多久便会饿死在城外。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等宋默被押解到暗室后,那股熟悉的霉味和铁锈味却又扑鼻而来。 他被蒙着眼,看不清路面,被人带到这密室时,还差点被这儿的台阶绊倒。 等余已再踏入这暗室时,身后却是跟了几个人。 蒙住宋默眼睛的布条被扯开时,这暗室里的光亮,却是让他差点晃了眼。 “宋默,今日带你到这来,想必你也应该知晓所为何事了?” 宋默茫然的看着他们,却是一脸的呆相。 “你们,你们不是官府的人?” 余已看他这副样子,却是开口道。 “你若是身在官府,如今,怕是已被用上大刑了。” 一听到大刑二字,原本还一脸呆相的宋默,这会儿也终是回过了神来。 “你们,你们是何人,究竟想干什么?我,我这是在哪?!” 余已看着他,却是轻笑了一声,将一张写满字的纸张,递到了他的面前。 “我们是何人,你还是不知晓的为好,但只要你能将那纸上的事,给我们一一的书写下答案来,我保证,你和你老娘,定然能够安然的回到你的老家锦州。” 看着那纸上的字,彼时宋默的眼里却是充满了惊恐之色,他已经知道,对面的这些人是谁了。 等余已几人从那暗室出来时,几人之中,刚刚还一脸质朴的那位老者,却是被余已等人恭敬的迎了上去。 “相爷不用担心,我看他如今的样子,招出实情,也不过是这几日的事情了。” 汪伯彦回身,此时却是一脸阴森的看着余已,然后开口道。 “我要的是真凭实据,能让官家信服,有据可查的东西。他是要紧的人证,你们给我看好了他,若有半点的差池……” 他阴森的眼眸扫过在场的众人,却是让所有人都不由得垂下了头来。 “相爷放心,小的们一定尽心办事,绝不辜负您的嘱托。” “相爷放心!” “相爷放心!” 在几人一声声的承诺中,汪伯彦终是沉着张脸,走出了后院。 “别看他这身子瘦小,这嘴倒是挺严,碍着相爷的面,咱们不好上刑,如今相爷已走,咱们……” 那壮汉还未说完话,却是被余已给一眼瞪了回来。 “说话做事前,能不能带上些脑子,用刑?你是要他带着一身的伤,然后在官家面前做实老爷动私刑逼供?” 那壮汉听闻,眨巴了几下眼,却是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还不赶紧去准备些好酒好菜来!” 瞧瞧,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只是,如今他在汪相面前正当红,又跟在汪小公子身后做个书童。 相府里,除了那些正经的主子,一众下人之中,就数他最是惹不得,那几个家丁见他张狂,倒也并未多说些什么,却是依着他的吩咐,乖乖的去准备了酒菜,送到了那暗室之中。 等面前的酒菜布置齐全时,那宋默已整整一日未用饭了。 “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便只是准备了些常用的饭菜,若是不合胃口,明日我叫他们准备时,做上你喜欢的菜色便是。” 那宋默沉默的坐着,此时却是一言未发。 面前的这个少年,一脸和善的模样,可他心里却明白,这人,怕是最不可信的那个。 “你放心,我不喜欢用刑。” 少年的话,并未给他带来丝毫的安慰。 “你娘,她很好,如今已被我安排到了一处宅院,你不用担心。” 说到老娘,那男人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担忧之色的流露,他明白,老娘来此,定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只为逼他现身。 他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男人,只是没想到,人到中年,竟还要因自己,连累了老娘。 他垂然的低下了头来,身子却是阵阵的抽动起来,似是在哭,只是,就在余已准备开口安慰时,他却是抬起了头来,将一张憋不住笑意的脸,肆意的袒露在了余已的面前! 第123章 话不言尽 不出两日,一份详尽的供状,就已呈现在了汪相的面前。 对于宋默的供述,汪伯彦却是十足的谨慎。 “按他供状所述,你吩咐几人,去各地查明情况,若确有其事,人证、物证却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还有,迟些时候,你将那人带去别庄,回来后,将暗室之中打扫干净。” 余已站在一旁,尽听着吩咐。 “相爷,那宋默的老娘……?” 彼时那双阴鸷的眼眸又抬了起来,却是仔细的打量起了面前这个少年。 “你说呢?!” 余已只能自顾自的低了头,应下了这差事。 卸磨杀驴,他是听说过,只是似汪伯彦这般还拉着磨,便要杀驴的,他却真是第一次见了。 也难怪府中的两位公子同他,有如此大的嫌隙。 再见宋默时,他已被人蒙着眼,一路押送至了汪府的别庄。 这里,自然没有他的老娘,只是余已还算心善,将那老妇手中紧攥着的一个秀囊,送到里宋默手中,以缓他的思念之苦。 “你娘,我已安置妥当了,若你能在面圣时,将你所知一五一十的讲出,自有你们母子相见的那一日。” 余已说这话的话的时候,心里总有些莫名的恍惚。 都说恶人作恶,却是不觉恶,故而做起坏事来,总是心安理得的。 他原以为,自己定也能如此的。 奈何,真到了这样的时候,对着一位瞎了眼的老妇,要下那杀手,他这心里,却不是滋味了起来。 哎,谁说只有做好人是不易的。 违背良心作恶,却是难上加难啊。 幸好,这一切,不过是个局。 只是,为了让这局做的更逼真些,他这个当局者,确实还得辛苦一阵子。 毕竟,各路派出去的探子搜罗来的种种证据都得梳理妥当,才能让那多疑的汪伯彦信服。 这首要的人证,宋默,自然就得是真的。 只是他此番投网,却不是奔着他在城外的那个“老娘”而去的。 官家想动军中,这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了,只是何时动手,如何下手,却是他老人家一直在琢磨的事。 本来么,金国内政紊乱,如此好的良机,若官家有心,大可趁此机会发兵动手了。 奈何他却仍是一意孤行,一味求和,以至于让那些金人得寸进尺,竟以要三大将军的项上人头为邀,才肯议和。 这样的要求,别说军中,就是朝野、百姓亦都不可能答应! 可是有人,却将这说辞,当了真了。 其实,这样的事,谁人当了真,都无甚大意义。 以三位大将军的地位,即便是汪伯彦这般的身份,也不可能轻易的动他们其中一人的分毫。 但是,若将这事当真的是当今圣上,那便要另当别论了。 江伊佳和当今圣上,可是多年未曾谋面的老对手了。 自第一代思凌起,她便和这位‘故交’交手多次,自是对他的心性,再明白没有的了。 这样一位多疑、私心的君主,哪里会容得下三位将军在北境拥兵自重啊。 原本,他还能用军粮军需来遏制北境军中的一干人等,只是汪玉寒却是太能干了些,以一人之力,竟将官家牵制军中的这点子口粮,给自挣了个小半。 有这样的能人在军中,怎能不让官家心惊胆战啊。 北境之地,几十万的大军,他们手里有粮、有田、有私产,如今又靠着军中的这些能人异士,将生意做到了江南之地,收获颇丰。 再这样下去,他们就算在北境自立为王,官家怕也是鞭长莫及啊。 他怕啊,不管这三位将军究竟是怎样的人,几十万的大军,他岂肯轻易从手中托出啊。 对于曹沫,想必他从前就是存了这接手的心思,这才将他送到了军中历练。 也怪曹沫自己不争气,仗着皇亲的身份,屡屡在军中作恶,不仅惹来了非议,还尽串联些狐朋狗友,让军中的一些将士打从一开始便对他敬而远之。 这样扶不起的阿斗,官家即便再有私心,也不可能让他接管军中,故而,他一定会退而求其次,从军中另寻一位他信得过的自己人,来破此局。 江伊佳不敢断定此人的来历,但他,一定是官家最后制胜时的法宝,所以,此人现在必定还隐藏在军中,就等着朝廷中人搜罗了罪证,到时,他再好现身说法,做实了岳大将军的罪名。 之后的事,其实想来也知,条条款款的罪状在前,又有军中可靠的人证在后,韩大将军就算有不满,也不可能在那样的当口为岳将军辩驳些什么。 更何况,他们三人之中,还有那张俊一早便同汪伯彦等人搅和在了一起,这样的时候,即便岳鹏举真有冤情,这些人也会不惜代价,咬死了他的罪状,将他拉入深渊! 这样的谋算,别说汪玉寒,就算是余已这般聪明的脑袋,初次听说时,也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当今圣上,虽不是个文治武功的圣明君主,但在这朝堂谋政之中,他却是个游刃有余的奇才。 “与其坐等他们罗织罪证,自圆其说的将那些罪名坐实,倒不如你我直接替他们编织出些罪证来,让他们经纬错乱,自乱阵脚。” 江伊佳的主意虽好,只是,这里头的难,却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这第一难,便是来自汪玉寒这儿。 此番行事,汪玉寒他们不光要花费不少的时间准备,才能瞒过汪伯彦和官家手底下人的查证。 单就让宋默前来送死,他便已是不肯了。 “自东京一难后,宋默便已是孤家寡人一个,他是真心为军中的人,为救军中,他已冒着风险,烧毁了米仓的账目,这样的人,何至于还要落到个身死的下场?” 若是有别的办法,他们当然不愿牺牲这样一个无辜的人,只是,面对这些虎狼,若没有足够诱人的诱饵,他们,是不会轻易跳入陷阱的。 政治权谋的斗争,从来都不是人与人之间的挥刀相向,而是权利与权利之间的争夺和拉扯,人命,不过是这巨大的政治衡器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砝码。 这个道理,身为汪相之子的汪玉寒又岂会不懂呢? “都说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二公子这般的心性,若在汪相的眼中,怕是个左右都不能成事的,只是,这般良善之人,却生在了这府上,日后,怕是……” 江伊佳之后的话,却是被自己给截住了。 都说一语成谶,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尽的为好。 第124章 人鬼难测 江伊佳的谋划,最终还是在宋默自己的默许之下,依计行事了。 宋默,一个看起来瘦小且普通的男人,其实同街头老百姓也无甚太大的区别。 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竟成了官家和军中博弈至关重要的一环。 城东米行,是北境大营同江南各地往来米粮的枢纽,这些米粮的来路和出路都需在此地流转,也难怪汪伯彦从一开始,便盯上了这块肥肉。 宋默在城东米行虽只是个不起眼的账房,可经他过手的这些账目,却都兜着天大的干系。 江南之地经营的往来,关乎着整个北境私营大半的开销,单是汪玉寒为开源这些可承接商户所费的心血,便可窥其重要。 江伊佳的诡计,确实是釜底抽薪的一记狠招,若官家心狠些,非要将此事放在朝堂之上议论,那其效果,还会更事半功倍些。 一旦此事被揭穿,汪伯彦等人暗中构陷忠良,企图染指军中的恶行,也会被曝露于天下人的面前。 那时,官家的那点心思,也就藏不住了。 当今圣上,虽没有要做那功在千秋的盛名之君,可若说他不在意这虚名,那却是高看了他的。 “此计虽险,但若能成,便能将官家手底下的这些通和一派几乎一网打尽,到那时候,即便他再从各地笼络人手,但若再想动军中,却是不能再急功近利了。” “最要紧的是,经此一役,不管岳大将军对官家是如何想法,最起码,官家在军中隐藏极深的那条暗线,却是要被揪出来重见天日了。哪怕之后,官家对汪伯彦等人的所为还有包庇之心,那么在军中,他再想插进去手,却也是难了。” 随着宋默对计划的默许,汪玉寒就算再想阻拦,也是无济于事了。 “月姑娘,我不知道对你来说,一条人命意味着什么。只是,他这样一位忠勇军中的义士,却是本不应该死的。” 悲天悯人,圣人之心,却生在豺狼虎豹之穴,与兽同行,哎。 “我答应不了你什么,不管是他的生死,还是计划的成败。我只知道,我既接了这差事,便是要尽人事的。至于知天命……” 江伊佳看着汪玉寒空荡荡的左袖,却是垂了垂眼眸,平淡的说道。 “我没有这样非凡的能力。” 不得不承认,江伊佳算计人心的本事,确实是丝丝入扣了。 自打余已将那宋默的供状呈上,汪伯彦便马不停蹄的命人去暗中探查了宋默所言的虚实。 出人意料的是,原本半月便可探查清楚的事,却硬是被江伊佳自己生拖着,让那些人足足辛苦探查了三月,才勉强凑出了些‘人证’、‘物证’,然后风尘仆仆的回到了新都。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人证、物证?” 汪伯彦看着那个白发老翁和那些家仆手中几乎烧成了灰的账本,脸上的神色却是并不好看。 “整整三个月,你们就得了这样的东西?” “老爷息怒,小的们能将这人和物证带回新都,却已是拼尽了全力的。” 其实这些人所言,倒也确实不假。 那老翁,原是军中伙头房的一位老管事,自李大将军一呼百应之时,便随同军中,奔波在各地了。 岳大将军接管军中后,对这些为军中立下过赫赫战功,却又年事已高的老将士们都各自安排了去处,而眼前的这位老翁,便是城东米行出货时,安守在江南越家仓中的管事了。 看着面前这个桀骜不驯的白头老翁,汪伯彦虽将信将疑,但却并未放下戒心。 “这账本又是怎么回事?这样的东西,你便是让我呈给圣上?” 那办事的倒也伶俐,立刻便将那账本小心的翻过了几页,然后呈到了相爷的面前。 “老爷,这账本虽被烧缺了些边角,可那要紧的名录却都是留存了下来的,小的们已经跟着这上头的名录,去这些米商粮行那打探过虚实了,确实不假。而且,这上头的数目,同军中所产绝对是只多不少,按我们的推测,军中的这些米粮,定然不止他们上报的这些,若真如此,那他们在北境所做的这些营生,其贪墨之巨,想来……” 彼时,汪伯彦阴沉的脸色,在听闻了这些内情之后,却是扬起了嘴角来。 军中的事,自有那张俊会张罗,此番若能坐实江南之地这些军需军粮的往来,他便已是大功一件。 只是没想到,到了此时,他这儿,竟还有这样意外的收获,真是天助圣上啊。 “张俊已暗中对北境私营的场所进行了搜查,如今那些假账本已悉数被他们运送到了宫中,想来过不了多久,你便要入宫了。” 深夜,余已坐在别庄之中,却是同宋默对坐,喝起了茶来。 宋默的身份,是汪伯彦构陷岳大将军极重要的一环,他既是人证、亦是物证。 城东米仓多年来同江南各地往来的名录,只有他最清楚,北境军中同江南各地往来的粮草实数,也只有他同汪玉寒,知晓的最全。 这样要紧的一个人,也难怪汪相会如此在意,将他安置在此,严加看管了起来, “你,怕吗?” 宋默呆呆的看着外头的夜景,手里却是紧紧握着那香囊,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杯清茶落肚,余已便准备着回府了。 回身再望向那处别院时,他的脸上却泛起了一丝阴笑来。 “江伊佳,你最引以为傲的,不就是你那无双之智么?我倒是要看看,这样一桩人证、物证俱全的死案,你究竟会如何翻供!” 此时一轮明月高挂,却是将这大地之上无边的黑暗驱散。 坐在别院之中的宋默看着手中的香囊,却是愁眉深锁,难再释怀。 此番他入宫,不管这桩大案究竟是怎样的结果,“忠”、“义”二字,他却是再难两全了。 他的命,是军中将士们拼了命所救,可为这眼前的荣华富贵,如今,他却是要将自己的救命恩人推入深渊! 第125章 朝堂论案 宋默入宫的那日,却是个风疾雨骤的日子。 谁也没有想到,这次朝堂论案,不仅让原本胜券在握的主和一派吃了哑巴亏,就连圣上亦是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愤而离场,只留下了一众心知肚明的朝臣和底下瑟瑟发抖的宋默。 不久,朝堂论案的事便传出了宫中,让那自鸣得意的余已却是傻了眼。 他是如何都没有想到,彼时,汪玉寒竟会提前入宫,将自己的身份和北境军中历年的账目都抬到了御前! 面对汪伯彦咄咄逼人的架势,汪家的这位二少爷却是全然不惧,不仅将自己替军中经营一事全部认下,还当着众朝臣的面,直指汪相为构陷忠良,不仅收买了宋默,还联合军中细作,伪造账目,反污军中贪墨! 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汪相带上的人证中有一位白发老翁。 那人,竟还是当年在金军下江南时,救过官家性命的功臣良将呢! 他在越家仓管事的活计,还是当年官家体恤,岳大将军才特意将人安排在了越家仓做的闲职。 对于汪伯彦出具的所谓江南来往的账目,那老翁却是全然的不认,只说自己的旧账全藏在老家柴火灶另一边不烧的死洞里。 自此,汪伯彦也终是明白了过来,自己这是被彻底的算计了! 而那余已,之后也终是回过了味儿来,原来这一出反间计,从一开始就不单是冲着汪相来的! 江伊佳自始至终,就没信过他一分一毫! “阿姐,你是如何识破那小人的诡计的,可得好好同我们讲讲,我和秃子一开始都差点被他所骗,若不经你的提醒,我们定然也以为他改邪归正了呢!” 经历白日的那场风雨,夜里,小院之中却是寒气逼人了起来。 一颗晶莹的剥皮龙眼被江伊佳小心的放进了嘴里,对于莎莎提出的疑问,看着屋中火炉边围着的两人好奇的眼神,她却是摇了摇头,开口道。 “我原也不信他会改过自新,似他这样傲慢的性子,上门求人已是稀奇事了,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不管是张俊,还是他,同宋默演的那出苦肉计,确实让人动容。只是,他们虽知晓军中管着这些账目,清楚里头来往的另有其人,可若能将宋默的身份坐实,便可来个以假乱真,本末倒置。” 他们,不过是笃定了汪玉寒不敢公开自己的身份,又信任宋默,这才肆无忌惮的利用宋默的这层身份,替军中认下这些假账。 只要宋默的身份为真,这些账,谁又能说出假来。 只是,这一次,余已低估了江伊佳的对人的戒心,汪相亦是低估了汪玉寒对军中的忠心。 “其实以余已的身份,他同军中有所往来,倒也不算什么,只是,他同军中的往来,靠的是什么?他的智谋、还是他的武艺?他有这样的本事,当初为何不进军中,却要进相府?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杀我?” 一个深谋远虑的人,怎会为了报仇便将自己置身汪府这处深潭,还利用汪玉可罢考一事,替汪伯彦剔除了这么多朝中的异党。 除非,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便是要替官家效力的。 一个要替官家效力的人,怎会无缘无故的突然反水,帮起了军中? 良心发现?迷途知返? 江伊佳却是笑笑,这样的虚言,她又不是三岁的孩子,怎会轻信。 至于那宋默,在他几乎没什么犹豫,便答应江伊佳他们前来送死时,即便是如此信任他的汪玉寒,心里也多少带了些不解和疑心。 一个从前如此谨小慎微的人,怎会在生死关头,如此轻易的便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也是在那时,江伊佳在江南之地给汪伯彦派出的那些人,故意设了诸多的阻碍,足拖了三个月的时间,才为岳老爹他们将北境之地的一应物证运到新都,留出了时间。 汪伯彦对这个不省心的二儿子,确实是花费了心力的,单是内宅之中的这些看管,就足见他对汪玉寒的防备了。 只是,他这个做父亲的,父不知子的事太多,对汪玉寒是如此,对汪玉可,亦是如此。 汪玉可虽不是家中最聪明的那一个,可他那画脸雕塑的本事,却是常人难比的厉害。 江伊佳手里那一出厉害的易容变脸之术,即便不是手把手教授的他,他却仍是依靠着字里行间的材料,轻易的就捏出了汪玉寒的脸。 当他在汪玉寒的面前,将自己化身成另一个“汪玉寒”,代替哥哥,坐镇内宅时,彼时化身成家仆的汪玉寒已逃出那座名为汪府的深宅,跟着一众家仆,将那些账本,送到了宫中。 汪玉寒为救军中,宁可自断左臂,也要施那苦肉计,千方百计的回到汪府,梳理江南一带的账目,重整军中私营的粮商米行,这样的人,又岂会是贪生怕死之辈! 父子俩在朝堂上你来我往的这一出对峙,让一众朝臣都成了看客和陪衬,若不是汪伯彦最后气急,昏头涨脑的将那老翁请出,却反而将汪玉寒的身份一锤定音,谁又能知道,汪伯彦会不会真动了杀心,要将自己这亲生的儿子打成军中贪墨的同党,一同处置了了账! “这一次,我们能得胜,却是存了些侥幸的,但凡这次没有陈大人的相助,汪玉寒也不可能来到御前,将此事说明。若苏微姑娘在路上耽搁些时候,汪玉寒也不可能带上这物证,混在一众假账之中,送入宫中。” 莎莎和孙三听闻江伊佳的所言,自然也明白这里头的凶险,张俊送来的那些假账,做的却是可以假乱真的地步,汪玉寒若不是直管这账本的人,别说宋默了,就是岳大将军亲身到此,怕也指摘不出这账本的假来。 此事,却也是给军中和汪玉寒提了个醒,此番朝堂论案,官家显然还未动真章。 他在军中布下的暗线,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厉害,这样私密的隐账,他们都能做出跟真的大差不离,可见平日在军中,对这些钱银数量的往来,还有账本内容的熟悉,这些人,已到了知根知底的地步。 “看来,官家要动军中,是迟早的事了。” 江伊佳点点头,紧了紧自己的暖衣,却看着外头呼啸的寒风不发一言。 第126章 玉寒出城,新恶登场 汪家父子的一番朝堂辩论,却是让满朝文武瞧出了官家的圣心独裁。 只是,如此显而易见的卑劣手段,即便是各有各站队的朝臣们,也不免在心里,犯了嘀咕。 堂堂一国之君,便是用这样的手段来对待军功显赫的大将军? 国未亡,君还在,却为向金国俯首称臣,便要用这等莫须有的罪名,来砍下自己的手足,然后递向那金国,以换来朝岁纳贡,换得片刻的安宁? 无能啊,这是何等无能的念想啊! 此事传到民间,早已引来了无数的叫骂,城中不少的百姓更是自发的从集市之中讨来了烂菜叶子和臭鸡蛋,才不过两日,就将那汪府的正门和后门给重新“装点”了一番! 小宅里,听闻汪家的大门被臭鸡蛋给砸包了浆,孙三差点笑断过了气去,为了躲避老百姓的围追堵截,汪府里的人,如今都已不敢出门了。 “诶,那汪玉寒呢?这次他与那汪相当堂对峙,汪家肯定是回不去了,只是他这样的一个人,确是个经商的奇才,奈何就是生错了人家,耽搁了他的前程。” 这样厉害的经营之才,莎莎确是十分的佩服,只是他的身份,如今已成了官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想来这新都,他也是待不长久了。 江伊佳见她如此钦佩,却是不免生出了好奇之心,试探着说道。 “经此一事,之后他定然还是要为军中效力的,只是军中亦不太平,若他回去,北境之地,他的安全,怕是更不好掌控。” 一旁乐得跟什么似的孙三,这会儿总算是歇了下来。 听闻江伊佳担心汪玉寒的安全,他却是一脸无谓的说道。 “干嘛要回北境啊,他这一回,一路上那么多的人要他的性命不说。回去了,军营里头的那些明争暗斗,他一个不会武的进去,不就跟羊入虎口似的,有去无回了么。” “要我说,他就应该隐在江南之地,看顾好这里的经营。反正军中的这些私营早就被张俊他们盯上了,他回不回去,那里的档口也迟早要被几个将军瓜分。” 莎莎听闻,这会儿却是眼前一亮,汪玉寒若能留在江南,说不定,她还真能出上一份力呢! 再见到汪玉寒时,莎莎看着面前这个憔悴的男人,却是很难将他同从前的那个谦谦公子划上等号。 纤瘦的身子,空荡的左臂,要不是阿姐将她领到城郊这座偏僻的宅院里,她是如何都没有料到,眼前之人,竟会是从前那位汪家的二公子。 莎莎的提议,对如今的汪玉寒来说,可说是雪中送炭。 禹州县虽小,其位置,却是江南各州府之中,隐藏极深的一处腹地。 它北上可通新都,南下便是永嘉,东穿庆元可出海,西到新安亦是不费路程。 莎莎同邱姑娘在禹州买下的地,虽不及汪玉寒从前经营的一成,但有此地官府的庇佑,再加上禹州地处的优势,他大可以留在江南,将那军中米粮生意做的更为隐秘。 “禹州县的县丞从前同我爹也是患难过的交情,有他在,他们一时半刻想动手,怕也没那么容易。” “只是,县中百姓的日子过的仍是清苦,我那朋友是个勤快的人,时常喜欢在这田间地里头转悠,我们田里出的米、麦本也不差,奈何就是少了些经营的门路,没有稳定的大客,故而似我这般,生意做的赖成,却只能是小门小户的小打小闹。” 身旁,江伊佳却是笑着,让孙三给汪玉寒提上了两袋子米面,和两坛子自酿的米酒、新酒。 “做生意,我们几个却都不是那块的材料,你若是不嫌,这些东西就留下尝尝。这些都是莎莎她们自己田地里头的产出,却总是自产自销,做不到外头,空守着这些宝贝,却换不来钱银,可是愁坏了那禹州县的县丞了。” 看着那米面和酒,汪玉寒的脸上,却是难得的浮了一丝笑意。 藏身之地,却不是他人的施舍,而是有他用武之地的新去处,这样的善意,若说是面前这位曾让江洲之地闻风丧胆的人魔所为,就是让人编成了唱词,怕是那这城中,也没几个人会信啊。 汪玉寒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如今城中暗里对他的搜捕,已如一张无形的大网般张开,他若再不寻处隐秘的去处,即便出了临安府的城门,外头也会有成堆的杀手等着取他的性命。 “月姑娘,这次能平安来到此地,全是仰赖了您的一手易容绝学,只可惜,玉可此番不能同我一起逃出那牢笼,今后,还得麻烦您和岳姑娘、孙先生多多看顾住他了。” 他如今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身在泥潭不得脱困的汪玉可,只是,这一番朝堂论案,早已让汪相的对头们闻风而动。 就在汪玉寒带着几个亲信,出城直奔禹州的那一日,朝堂上,对汪伯彦的弹劾之势也已瞬时而动。 “堂堂左相,在此风雨飘摇之时,竟联合军中细作,伪造假账,构陷忠良,这样的人,也配站在朝堂之上,谈尽忠之言?” “圣上,这等奸佞,怎可登此高位,引领群臣?” “圣上,这等奸佞,确是需早日铲除才是!” “对,铲除奸佞,还我山河朗日!” “圣上!” 高坐着的那位,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些人的议论,却自始至终都没为左相说过一句话。 看来,是时候换个更得力的人手了。 彼时,江洲太平观内,一位名叫秦会之的观文殿学士,正在认真的抄写着经文。 “轰隆隆!” 一个惊雷落下,却是让他停下了手中的笔来。 “这样的时候,怎的还会有惊雷而过?” 随后,瓢泼大雨便如倾盆般的落下,直将那观内的石板给敲的是噼啪作响。 天有异象,势必出妖,只是,谁都不曾想到,此时宫中已有人疾驰而出,正直奔这江洲而来。 一转眼,又是正月之时。 就在临安城中的百姓忙碌的准备着新春迎暖之时,一队从北边风尘仆仆而归的人马,却是回到了宫中。 正月时节,谁也没有料到,继徽宗皇帝驾崩后,显肃皇后也跟着薨世,一连串的大丧,让官家是痛不欲生,即便此时还在正月,圣上仍是下旨,以重礼发丧。 随着这次发丧,金朝的背盟之心却也是昭然若揭。 此时朝中众臣皆上奏,恳请官家出兵,但最终却因重丧之事,官家无心征战,不了了之。 三月,我军诸路出击,各战线亦是捷报频传,诸路将士攻克万难,将亳州、海州、郾城等悉数收回。 只是,就在前线一路高歌猛进之时,朝堂上,却又冒出了议和之声。 四月,刚被升任为枢密使的秦会之,便公然在朝堂之上主张议和,于此同时,朝中一众反对和议的陈刚中等人,却因诸多缘由,被接连罢黜。 五月,圣上派起居舍人李易晓将韩大将军罢兵,一时之间,诸路将帅皆被召回! 而军中好不容易攻下的蔡州、郑州、淮宁府等地也因此,再次落入金人之手。 “这样行事,却又是为何?此时罢兵,岂不是将好不容易收复的失地又给拱手让人了?” 街市的岳家米铺内,陈宇昂却是托着腮,正为这几日朝堂的异动而费神思量着。 “自打玉可退了书院,在家自读,我就觉得那书院里头是十足的没意思。” 他翘着嘴,一张小脸却满是怨气。 “行了,你这一会儿军国大事,一会儿亲友疏离的,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哪家的深闺怨妇在这儿哀叹呢。你爹不是允你从军了么,再过几日,等入了军营,便是我这个师傅,都要叫你一声陈小将了。” 听闻此言,那陈宇昂的脸上却还是没有半分的喜色。 “师傅,你说上了战场,我会死吗?” 莎莎整理米袋子的手却是顿了一顿。 “呸!呸!呸!说的什么丧气话,还没上战场呢,便先生啊死啊的!” 两人在米铺中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此时一位不速之客,却是登门了米铺。 第127章 生存之道 江伊佳看着面前的东西,面上却是平静的可怕。 当年,云叔和他同行的几人,就是为了保那哲宗皇后孟氏,而惨死在了北边。 多年过去,没想到那伙作恶的贼人中,竟还有人侥幸生还,并在此时寻上门来,将云叔当年惨死后留下的遗物,毫无预兆的送到了街市的岳家米铺之中。 “他们敢将东西送到店里,究竟是何用意?来挑衅的?还是来投诚的?” “嘭!!” 莎莎的一记重拳却是落在桌案上,却是恨的咬牙切齿。 “不管如何,我定要将这伙恶贼一一诛杀,以祭奠云叔的在天之灵!” 桌上,绣着岳字旗沾血的巾布上,一朵小小的云纹却是格外的醒目。 这朵云纹,还是当年莎莎初学女工时,亲手为岳家军中的几个要好的将士绣下的。 眼前的巾布虽是真的,只是这送巾布人的用意,却实在是让人难以琢磨。 这是提前送上的提醒?还是故意寻上门的挑衅? 就在江伊佳三人还在暗中揣测这背后之人的用意时,此时的宫中,却是一片和睦欢欣之象。 秦会之跪在御前,心中却多了几分笃定,此番圣上突然传召,定然是有大事交代。 对于跪着的秦会之,这几年,官家倒是并未对他有过多的恩泽。 此人,确是个做事的好手,奈何,他这睚眦必报的性子和一股子难言的狠戾劲,却并不适合在新朝初立时,堂而皇之的站在人前。 江洲太平观内的修行,也不知道有没有磨掉他身上那股子不应有的戾气,若不是此次汪伯彦犯下了大错,本来,此人他却是不想用的。 “会之,一别数年,在江洲,日子过得可好啊?” 秦会之将头埋的更深了一些。 “回禀圣上,微臣在江洲,一直谨遵圣上从前的教诲,恪尽职守,潜心修行,这几年,微臣一直在太平观内期盼再见圣上,如今见过,也已了了心中夙愿。” 说罢,他却从自己的怀中递上来一份经文,交由内侍,呈到了那人的面前。 打开那经文,一股子说不出的异味却是让高座上的那人忍不住的皱起了眉来。 “这一篇道德经,乃是微臣在太平观内潜心所写,经书上的每一个字,都浸有微臣的心头血。微臣不求什么,只盼今日将此经献到圣上的面前,明吾之志,为这大宋天下能求得德正大道,为圣上您分忧解难!” 他重重的磕下了三个头,声响却大得吓人,即便是站在官家身旁的那位内侍,都被他这样的举动给震慑住了。 在他昏头涨脑的走出那间大殿时,即便是那内侍好心的搀扶,却也被他给推开了。 他太高兴了,苦熬多年,他终于是从幕后,要走到台前了! 只是,此时看着那份锈色字迹的经文,官家的脸色,却并未同刚才似的那般震惊。 “烧了它。” 内侍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会儿,这才上前将那经文收起。 “小多子,以后记着,刀锋太利,杀敌一百,亦会自损,不到万不得已,这等的利器,不可轻用。” 那个名叫小多子的内侍似懂非懂的看着官家,然后,便将那份经书转身递出,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 对这位秦会之的来历,其实朝中对他的身份,也是颇有些微词的,奈何他新官上任,枢密使的官职,又仅次于宰相之位,故而众人的调侃,也只在私下闲聊时才会提及。 “一个在太平观内空坐了五年蒲团子的观文殿学士,如今才刚来,便在朝堂上大放厥词,主张和议。汪伯彦之辈才刚下台,又来了这么一位,看来官家还是对那议和之事,久不能忘怀啊。” 天香楼的雅间里,几位朝中的官吏正私下在这里饮酒,一说到那新来的枢密使,这几人的话匣子便再也收不住了。 “嗨,那位什么人?那是敢给官家用心头血,写经书的主儿!听说,他为了能重回朝堂,可是在官家的面前,足磕了十来个响头,才求来的这官职呢!” “还有这样的事?!” “嗯!那还能有假,这可都是宫中传出来的消息,保准的!” “听说,他从前在乡中,也曾做过教书先生,只是如今这样的做派,也不知在他手下教出的学生,又是个怎样的做派。” “诶,英雄不问出处么,你们也切莫要取笑了人家的际遇,我看他的性子,可比从前的汪伯彦要狠厉的多,官家将他从太平观中叫来,想来是要对议和一事下大功夫了。” “说到底,官家还是想收回兵权了。” “你看看那张俊这些日子的所为,简直是昏头涨脑的厉害,前头带着一车的假账本,伙同汪伯彦,陷害岳将军;后又因韩世忠的兵权被罢,让他领兵打仗却节节败退,这样的祸患,迟早也要被罢了兵权,就如今军中这阵仗,岳将军确是领军的不二人选,可若如此,这几十万的大军,岂不就一家独大了?若换作你是官家,你肯么?” “我是个什么玩意儿,也配跟官家相提并论?” 一阵哄笑之声传来,却是被外头那伺候着的小厮听了个满耳。 夜里,孙三将自己在天香楼雅间门口听来的消息,一字不漏的传到了小宅。 孙三嘬着从天香楼打包来的鸭子,正绘声绘色的同莎莎和江伊佳说着那新来的秦会之如何如何,却不想,那鸭翅才刚啃完,就冷不防被莎莎声东击西,将那鸭子给囫囵个的拿走了。 “你这贪嘴的小厮,却是该打,不光偷听,还连吃带拿的摸出了这爊鸭,真是出息的大发了。” 说罢,莎莎便狠掰了一条鸭腿,美美的吃了起来。 “你可别乱说,这爊鸭可不是我偷来的,是那雅间的客人吃剩下,我给收来的。你是不知啊,这些人早吃惯了这些好物件,那一桌子酒菜,他们愣是没动过几筷子,我一看,这么些好东西,不收了,也是便宜了别人,便寻了这最值钱的爊鸭,给打包带回来了。” 一听说这鸭子是别人剩下,刚刚还美美吃鸭腿的莎莎脸色顿时就变了,她刚要吐,就看那孙三眼疾手快,瞬时便夺了她手里的鸭腿,然后将她的嘴给捂上了。 “不许糟蹋东西!” “这鸭子,他们也就动了些外皮,这腿,这身子可是碰都不曾碰的,虽说如今也是好年的光景了,可这样铺张的酒席,每日在天香楼里不知要迎来送往多少,他们那些当官的我管不了,偏你,可不能学他们那样的做派!” 莎莎好不容易才将那一口鸭肉吞下,忍不住的叫骂道。 “是剩下的你不早说,害我白吃了别人的口秽!” 孙三吃着那鸭腿,却一脸坏笑着说道。 “你也没问啊,上来便将这鸭子给囫囵的拿走了,我哪知道你还有这样的忌讳。” 说罢,这家伙还炫耀似的将那鸭腿在莎莎面前晃悠了一圈,然后得瑟的拿到自己的卧房里,细细品尝去了。 “阿姐,你看他!” 这一头,江伊佳却是正琢磨着刚才孙三从天香楼听来的话,沉思了起来。 同是教书的先生,为了回到新都,不惜用如此被人轻看的手段,谋到了那人身边的官位,刚一上任,便将这和议之事放到台前,这样的人,不正是汪伯彦之后,替那人出头最佳的人选么? 汪伯彦被罢黜才几日,他便如此着急的寻来了这样一个厉害的帮手。 再看军中这几日的动向,也是接连的怪事频出,若没有岳大将军稳定军心,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就张俊这般的人头猪脑,怕是早就把大军给败的所剩无几了! 这样的时候,秦会之这等口舌再提和议,想来在暗中,他们定然已与金军大帐有了联系,就等着张俊被罢兵权后,重新将那军权分配,便好与金国重修旧好了! “莎莎,看来这次,你还真得好好谢谢孙三了。” 莎莎眨巴着眼睛,却是一脸不解的看向了江伊佳。 第128章 行将就木 等莎莎收到岳老爹的来信时,已是五日后的傍晚了。 张俊在接连吃了败仗之后,终是被官家给罢免了兵权。 就在众人以为,官家接连罢免了两员大将的兵权,军中的军权定然会由岳将军一人暂揽时,官家竟亲自从军中提携了数人,各分了几万的兵力,指派了驻地,然后便轻易将几十万的大军给分散了开去。 令人意外的是,这些被提携的人,竟都是岳大将军亲自草拟的名单,送到的宫中。 看着岳老爹来的书信,莎莎对这位岳大将军的高瞻远瞩更是钦佩不已。 “也难怪我爹对岳大将军如此佩服,不管如何,他这样的做法,不仅多少打消了官家对军中的戒心,又可让自己的嫡系,分派到兵力。即便在外人看来,官家将几十万的大军分解了出去,可只要岳将军一声令下,这些人,依旧可调可用,确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好计策啊。” 江伊佳笑笑,却并未多说些什么。 她给苏微出的这一计,没想到岳大将军还真就依计而从了,只是,此计不过是缓兵之策,她心中清楚,只要金国一日不灭,官家仍会对和议一事抱有侥幸,故而军中此番同金军的对战,务必要快些了。 事实,也确如江伊佳所预料的那样,在秦会之的牵线之下,金国也确实就和议一事,重谈起了条件,只是这一次,官家再看那议和的条条款款,却并未再同前一次那般的抗拒。 就在秦会之以为,此次议和之事,定然会有个“好结果”的时候。 金军却突然撕毁和议之条款,在开封,同我军展开了正面的较量! “听说,此番金军来袭,亲派了手下的龙虎、盖天两位大王,欲以其精锐马军,和不断的后援,誓要拿下郾城!” “哼!那又如何,我岳家军中骑兵亦不是那尿怂!此番同他们的精锐对战,不仅接连将他们的进攻击退,听闻那岳家军中的悍将杨再兴,更是在城门处扬言要活捉他们的主帅呢!” “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呐!此番对战,便是连岳将军都亲自出马,率四十精锐亲兵,杀入那阵前,那些个金军,一看见岳将军挽弓,当即便被吓退了三丈开外,都不敢上前了!” “哈哈哈哈哈,厉害的还有呢,我听闻,那金军的重铠‘拐子马’一投入战斗,便被岳将军安排的精锐步兵,以那长柄麻札刀给剁去了马脚,那些‘拐子马’身上虽包了重铠,可那马腿却是露在了外头,一匹马被砍掉一腿,其他的‘拐子马’便瞬时不能动弹了,这一仗,直让他们从天亮打到了天黑,那战马的尸骸血水更是洒了满地,听说那主帅见此情形,当即便落荒而逃了,那一夜,军中的人便是连马肉都快吃撑了!” 街市里,这会子各家的掌柜却都无心经营,反而在当街,摆起了龙门阵,正激烈的在那讨论着岳家军在战场上的风采咧。 “掌柜的,要我说,这回岳家军可是真给长脸啊,这样的大仗再打几场,咱们收复失地是不是就不愁了?” 小店里,那小厮虽喜笑颜开的正收拾着店里,只是这心,怕是早就飞到街市路口的那些掌柜的身边,巴不得再多听一耳朵岳家军的战绩咧。 莎莎看他做事卖力的样子,便知道他心痒的不行,左右这店中也没有大客上门,她也没什么事,便叮嘱那小厮午时前准时回来看店即可。 眼看着大战时起,陈宇昂也提早入了军营,小店的生意虽稳定下来,可莎莎的心里,总好像缺了什么似得,实打实的空出了一块。 送云叔巾布的那人,到如今也没露出过真面目,即便她们三人在小宅有过诸多的猜测,但这样一桩陈年的旧事,又为何在如今被再次提起,却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岳莎莎也只能暂按下心中的不安,同往常一样待在店中,静等着那幕后之人自己现身。 街市口,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是径直走到了岳家米铺的门口。 “玉可?!” 看到那人,岳莎莎却是直接惊呼出声来。 这才几日不见啊,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 在莎莎的惊呼声中,汪玉可却是踩着略显虚浮的步子,一深一浅的走入了岳家的米铺之中。 “先是我祖母,自从哥哥回来,她的身子便不大好了,爹被罢相后,她便卧床不起,连发了几日的臆症,哥哥走后的第二日,她便也跟着走了。” 玉可呆坐在米铺的小凳子上,一脸平静的向莎莎,诉说着家中这几日的近况。 自汪玉寒走后,汪家也近乎在一夜之间没落,汪家的老太太走了,官位也没了,从前热闹的相府,如今却成了城中众人的鄙夷之地。 “爹爹每日坐在正堂,不知在想些什么,府中的一众家仆,除了些体己的老人,该走的,也都走了。” “我本想,本想随着哥哥,一同走的,只是,家中已生出这样的变故,若我再走了,我也不知道何时能再见他们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说的话很是平静的,不过是几日的功夫,连莎莎都瞧出了他的变化,孩子如今的这番担当,才是真的长大了。 “我知道宇昂去了前线,他终于得偿所愿了,真好!” 汪玉可的眼中带着笑意,嘴里却还在惋惜自己应要守孝,没去给好友送行。 “嗨,要不说你们俩是挚交好友呢,你这话,他也在我耳边唠叨了几日了,要不是军中急着要人,他定然是要到府上去看你的,你们两个啊,人虽不在眼前,可这情谊却是怎样都不会断的。” 听闻陈宇昂走时还记挂着自己,刚刚还有些呆头呆脑的一个人,这会儿却是亮了眼睛,湿润了眼眶。 等午时莎莎带着不少的熟食回小宅的时候,看到她身后的汪玉可,布置着饭桌的孙三也是愣了愣神。 “你这是,又遭罪了!” 听闻此言,那汪玉可和莎莎却是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几人说笑逗趣着,却不曾想,此时江伊佳却突然昏倒在了烟雾蒸腾的庖厨,之后,便再没能站起来。 都说病来如山倒,江伊佳的身子,早年便已有空败之相,严州之行,一场大雨淋身,确是让她的腿脚越发的不灵便起来。 莎莎和孙三本以为她经老大夫的手艺,再加上精心的调养,多少还能再支撑一阵儿,却不想这人竟会在汪玉可上门的那日重重的晕了过去。 老大夫诊脉时的脸色,并没有让众人安心,本就荒败的枯枝,即便再如何精心呵护,也生不出根,长不出叶了的。 “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她这几日的气色不错,除了腿脚不灵便些,连用饭都比往日用的多些,怎的突然就……” 莎莎的话,说的很急,可她的语色,却是带了些许的哭音。 这样的时候,即便是平常毒舌的老大夫,却也只是阴沉了脸色,默不作声的走出了江伊佳的卧房。 “你们给她去准备些东西,今后,她恐怕都不能下地了。” 一句简单的叮嘱,却让孙三等人红了眼眶,好好的一个人,一夕之间,竟变成了个不能下地的了。 “你们又不是不知她的身子,她这五脏六腑本来就是勉强的维持,这副身子的骨肉也早就是外强中干了,如今她这腿脚已失了知觉,过不了多久,便是连她的手也会动弹不得,之后,一旦身子瘫了,她便会同个活死人似的,能听、能看,却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弹。” 听着老大夫的话,莎莎的泪珠子却是忍不住的落了下来。 活死人,这得是怎样的煎熬啊! 第129章 最后一计 庖厨里,一声声剁肉的声响传来,活蹦乱跳的大虾被瞬时剁去了虾脑。 细腻的肉末搅拌上一点点盐,再配上那颗粒分明的虾肉,经过独特的调味,便成了孙三自创且独一无二的虾肉馅。 此时,那馅还未完成,末了,一个鸡蛋打入,却是让馅料更多了几分粘稠,这样的馅儿,做这江南之地有名的小笼包却是再合适没有的了。 一大早,孙三便在庖厨忙碌了起来,一桌子好菜,再配上那天香楼特色的爊鸭,是既费功夫,又耗银钱,只是,今天这样的日子,孙三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的喜色。 难得的好日子,江伊佳不仅兴致盎然的邀请了汪玉可、老大夫和陈大人来家中,就连岳老爹、邱姑娘和张松,她都一个不落的给写了书信,想请他们来小宅中一聚。 汪玉可站在小院里,一脸哀愁的看着那院中的花草,心头,却好似堵上了一块巨石。 “我是不是,就不该来这儿?” 他身上还带着孝,家中又刚出了那样的大事,这样的时候,按理他是不该随意进别人家门的。 “这说的什么浑话,你要觉得自己晦气,那我这个当大夫的岂不成了收命的阎王了?” 老大夫老大的一个白眼,却是翻的让汪玉可哑口无言,跟老大夫这般古怪的老头相比,那他可算是小宅里,登门人中的正常人了。 一家子人,这会儿正在小院之中热闹的张罗着,就等着几位贵客上门了。 彼时,江伊佳却独坐自己的卧房之中,仔细的收拾着手里的桩桩件件。 她的身旁,这会儿已多了一架带小轮的座椅,方便她出行。 这东西,还是孙三从齐二赖那淘换来的“宝贝”,用齐二赖自己的话说,这玩意儿,便是在皇宫都找不出来一架。 可不找不出来么,江伊佳苦笑到,皇宫里的主子,也没见哪个腿脚不灵成她这样的。 岳老爹登门的时候,莎莎本还强颜欢笑的一张脸,却是在老爹一声声的问询中,终是湿了眼眶,江伊佳如今这样,无异于是在提前同他们告别了。 “你说她要去哪儿?!” 莎莎的屋里,听闻江伊佳要在此时北上,却是出乎岳老爹的预料。 “她如今腿脚不灵便,怎的此时却突然要北上?” 莎莎眼中噙着泪,只是将一封皱巴巴的书信,递到了老爹的面前。 “这,这是……!” 莎莎点点头,一脸悲色的说道。 “她说,她想同那人,最后再比试一次,看看老天爷是更眷顾她,还是站在那人的一边。” 以命相搏,便是要以身入局,做一番大事! “反正我如今已是这样的身子,入土也是早晚的事了。” 酒桌上,她却是一脸笑意的看着在座的好友,将自己即将北上的事,给说了出来。 “命数如此,长命百岁,我自是求不到了,只是,若因我这短寿之症,却要输那人一头,我却是不服!” “故而,我已想出了个更好的计策,即便我身故,它也一定能帮我赢过那人!” 她颤抖着站起,此时却提着手里的酒,痛饮而尽! 众人都看的出来,她很是高兴,但对她口中所说的计策,大家却都不明就里。 江伊佳没有明说,却是看着手中的美酒,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莎莎在一旁看着她,却是心生悲痛,这一去,她怕也是回不来了。 “如今高坐着的那位,这样的德行,想必即便是再给他些时候,他也不会有自己的子嗣了。” “当年那陈瞎子一家的惨死,不过是他求药不成,恼羞成怒的所为,既然如此,那他百年之后,这皇位又会落入谁手?” “他正值壮年,却无子嗣所出,就算我不从中作梗,朝中的这些人,也不会错过这样的良机。” “他是皇帝,我这样的身份,自然不能同在台面上与他争斗,那是以卵击石,此番老爹到府,若我所写的书信,他和岳大将军能看进去一二,便可逃出此劫!即便今年今时,他们不能收回失地,待到后嗣继位,也定然有他们大放异彩的时候。” 只是,世事无常,即便是聪颖如她,却也不能左右命途,扭转乾坤。 以岳大将军的脾气,想来就算已知自己的定局,也依然会义无反顾的站在阵前,同那些金人杀到最后一刻! 这样的大丈夫,要他听话惜命,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来的痛快! 良言已写,听与不听,却不是她来做主的事了,只是为了她死后这些朋友们的将来,她却是得将那太子之位上人的,给看顾住了。 “阿姐,这样私隐的事,你又是从何处得知?即便正如你所言,那狗皇帝最后要从那些皇室宗亲之中挑一位出来坐那太子之位,这里头层层的筛选,你又要如何保证那孩子一定会上位成功啊?” 莎莎的担心,却是江伊佳此计的关键,宫中这样的地方,岂是她们这等的平民可随意染指的? 即便江伊佳有那易容的本事,可变作那宫女,随身伺候在那孩子的身旁,可她这身子,又能在宫中撑的住多久? 江伊佳摇了摇头,却是一脸浅笑的说道。 “这些,都不用我来操心了,宫中,我亦有位故交,有他在,我自可省心大半了。” “故交?还是在宫中的?” 莎莎一脸的不解,左思右想,也不知那位故交是谁。 此时,江伊佳那狡黠的神色才终是露了出来。 “你还记得,你们父女二人当初救我出牢笼时,那大牢之中,可是有我的一位老友来的。” 莎莎的眼神,此时已从担忧转到了惊喜。 “是他!他,他还没死!!” 他当然没死了,若没有他的舍身相救,就凭江伊佳那时的身手,根本不可能逃出那死牢。 “那具尸首,是他提前买通了义庄的人,一早便备下的。” “你也知道我师父那人,傲慢、执拗又认死理,但凡那日在客栈之中,他不那么咄咄逼人要取我的性命,其实,也落不到个身死的下场。” “阿强是个重情义的人,只是忠孝、仁义,总有难两全的时候,他既站在了我这一边,那师父那一头……。” “我能答应他的,便是给师父留个全尸,于他,能最后尽孝,于我,也算是断了同他的牵连,只是,他之后竟来到了当时的康王身边,一直护卫在他的身旁,却是我没有料到的。” 莎莎听着江伊佳的诉说,此时才终于明白,难怪江伊佳当初装扮成那多福公公去面见康王,回来之后,总有些恍惚愣神,原来那时,王强竟已成了那狗皇帝身边的护卫了。 “可,可即便他的身份要紧,也确在宫中可保那孩子一二,只是阿姐,你也知道那狗皇帝的脾气,他便真的能如你所愿,选上那孩子做太子吗?” 江伊佳又摇了摇头,却是一本正经的说道。 “我的好妹妹,做皇帝,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我要保他,固然是有我的赌性,可若他自己福薄命薄,撑不到最后登基,即便我同宫中的内应时刻在他身旁,也是无济于事的。” 说罢,她坐在椅子上,却是转头,看向了窗外。 “所以我这一次,便是要赌一赌天命,看看老天爷是站在我这一头,还是走去另一边?” 岳莎莎面上的担忧,却是更甚。 “阿姐,其实,你若是不这样做,也没事的。” 是啊,平平淡淡的死去,何尝不是件幸事呢? 江伊佳扯了扯嘴角,一脸不服的说道。 “命在我自己手里,它能给我设下定数,却不能左右我的抉择,只要我还没死,一切,便就还未见分晓!” “我这样的身份,他是十足轻看我的,不然,你以为我做的这些事,他就真的一无所知?” 深宫之中,此时高坐上的那人正微眯着眼,盯着眼前的密报,看的仔细。 要死了?都说好人才不长命,那她这算是好人,还是恶人? 第130章 同己斗,同命斗,同天斗! 北上之行,是普安郡王自出宫后,第一次亲见战场。 “殿下,这里虽已是战后,却不得不提防有那散落的敌军出没,您还是莫要在此地久留,赶紧同我们回去。” 黑马上的少年,白面、浓眉,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却是看着那一片焦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在宫中时,就听闻过岳大将军的威名。 那位英雄,挽弓慑敌,力挽狂澜,便是父亲口中如此厉害的金军,亦是屡屡在他的手下吃了不少的败仗! 他本以为,战场之上,是英雄挥刀,施展英姿的地方,可真的到了战场,才晓得战场,是挥刀相向,遍地尸骸,血流成河的地方! “都是血肉之躯,他们能往,我为何不能去?” 马蹄声错落,他就是想好好的看看,这些故国之土,是如何被一寸寸被夺去,又是如何被一寸寸收回的! 王强跟在他的身后,却是对那少年更多了几分期许。 看着那遍地的焦黑,谁也分不清这是烈火的炙烤还是血水沁入土地所致。 漫山遍野的断肢残骸,各路人马的旗帜交相摇曳,少年站在其中,仿佛还能听到不久前两军的厮杀! “父皇亲历过这样的战乱,一心祈求太平,这是人之常情。” “可,眼看着这些将士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我大宋国民负重在前,若轻易议和,岂不是对这些将士们的性命白白辜负?” “金人狼子野心,屡屡撕毁合约,侵占我国故土。这些无辜百姓,或流离失所,或沦为金人的刀下鬼,腹中食,这样的事,究竟何时才能终了!” 身后,就听见马车之内,却是传来了个怪声怪气的语调。 “殿下,请慎言!” 马上的少年看向那马车,却是侧身下马,来到了它的近前,一拱手,却是致歉道。 “老师,学生失言,还请您责罚。” 那人摆了摆手,却坐在马车之上,始终不曾下马。 “殿下,不管身处何时、何地,您都要牢记自己的身份,切不可直言过多。” “此地仍还是战场,却不是我等的久留之地,如今你既已看过这战场的残酷,便更要明白压在您肩上的重担,任重而道远!” 普安郡王听闻,却是更为谦逊的给那马车之中的人物行了个礼。 “老师,弟子谨遵教诲!” 平心而论,眼前的这位郡王殿下,确是储君人选中,最有望被立为太子的。 只是宫中对两位皇子的考验,几乎无时不刻,此番他能出城巡视,还是王强等人想了诸多的办法,才瞒过了宫中的一帮眼线。 官家生性多疑,再加上两位皇子皆是养子,稍有不慎,便会被他褫夺封号,打回原形,故而殿下的一言一行,都被先生们和身边的人严格看管。 “官家前日设计,以那惊马,来试探两位皇子的定性,殿下镇定自守,还能忠勇护卫在官家的身前,确是极好的表现。” “只是之后,你却还要恪尽职守,暂断了与军中的来往,安心在秀洲治政理疏,切不可私下再同军中各部有任何的往来。” 少年听闻,却是皱眉不解。 “老师,如此一来,我这儿,不就断了军路了吗?” 那人咧了咧嘴角,却是阴恻的说道。 “成君之路不明,军路,便是条死路,若他日你能走通了成君之路,这军路,自然也会无师自通。” 眼前的少年确实很聪明,一番言语,他便明白了老师话中的深意。 此番他如此涉险前来边城之地,前头,确是报了要同军中结盟之心,这才不顾王强等人的劝阻,一意孤行的来到了这里。 只是他也没有料到,这位半路杀出的老师,却是如此厉害的一个人物,仅是通过观相之术,便把他的生平给说出了个七八。 最要紧的是,这位老师,不仅能观相断事,就连他心中所想,也被此人的三言两语,是评断的一清二楚。 若不是殿下生性平和,做事缓重,这样妖言惑众之人,早就被他身后的王强等人砍杀在当场了! “殿下,我的性命,并不值钱,若因刚才所言,便要脏了您的手,来取我的性命,却是我的幸事了。” 那人的面目,可说是丑陋到了极致,耷拉的眼皮,歪斜的嘴角,烧毁的脸孔上,全是皱巴巴的伤痕,再加上他那怪模怪样的口音,即便只是初见,郡王殿下对他的面目也是倒吸了口凉气。 “我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如今巧遇殿下,却是件极大的幸事,殿下此生,必是登高之人,只是如今殿下正是潜龙勿用之时,只可蓄势,不可出头。殿下此番若进到边城,不出半日,便会有凶险临身,若不信,我们大可打赌一试。只是殿下,我若是输了,大不了赔上条小命,您若是输了,嘿嘿,可就要把那至高之位,拱手相让了,您,可愿赌上一赌?” 那人的危言,虽听起来骇然,但郡王殿下自幼长在宫中,却是将他的所言,听到了心里。 官家的脾气,郡王殿下自是清楚的,别说皇子了,就是朝中的朝臣们,但凡是同军中有些皮毛上的往来,都会被暗卫们严加看管起来。 他这样的身份,一旦在边城露头,军中的细作立时便会将此事回禀宫中,到时,别说那至高之位了,就是秀洲那小小的一偏隅,他怕是也回不去了! “我只是……” 那人却示意他禁言。 “殿下,不管您是因何缘由来到的此地,如今返回,还是良机。” “殿下能脱身宫中的监看,想来手下的人,也是有些本事的,只是这样的本事,却是不够。” 那人斜着眼,却是一脸轻蔑的看了看郡王身后的几人。 “这样时候,还由着您这般胡来的,即便有些本事,却也是不中用啊。您要想得那至尊之位,所受的艰难,何止这路途上的小小阻碍,依我之见,若没有严师善谋的厉害人物,从旁提点殿下,恐怕……” 那人抬眼,一脸坏笑,却是让自己的那张丑脸,越发难看了几分。 “恐怕这至尊之位,即便坐上了,也不安稳啊!” 此言一出,普安郡王身后的护卫却已亮出了刀来! 这样大逆不道之言,该杀! 那人看着郡王身后虎视眈眈的护卫们,却是没有半分的惊慌,只是咧着那张歪嘴,却是笑得癫狂。 “殿下,自古明君圣主,身边哪里缺过乏善谋攻之臣,小老我已是枯木之年,身无旁骛,也无甚大的牵挂,此番助您一程,不过是私心为我的几位朋友,能在您的手中活个太平年岁,他们的后世子孙,能有个平安日子可过。若心愿了去,我便可孤身上路了。” 那怪人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精亮,却是让郡王殿下瞧出了些许意思来。 “那按您的意思,我现在便是要即刻回秀洲?” 那人笑笑,却是恶作剧般的勾了勾手指,却要殿下俯身过来细听。 身后,王强心中早将江伊佳骂上了千遍。 说好的设局,怎么还故意装扮成这样跑来恶心人呢?! 之后,郡王殿下便奉那怪人为老师,一行人带着他,从边城之地,一路绕行,来到了鄂州。 战火绵延,鄂州之地亦是不能幸免,郡王殿下本就是个慈心之人,在看着那些百姓和将士被敌人屠戮时,他亦是多次不忍,落下了泪来。 眼看着敌人对百姓欺辱杀戮,少年终是在那怪人的劝导下,提着手中的剑,走入了战场! 那是少年第一次杀人,他的手在抖,剑便也跟着颤抖,对面的敌人已杀红了眼,突见这样一个少年冲来,他也是愣了一愣。 只是,短暂的愣神,并不能抵消战场上的杀意,那人提着刀,怪叫着朝他冲来,少年也有了片刻的慌乱。 对面的人,出刀的章法很乱,但他的力气,却很大。 少年的剑法不赖,但面对扑面而来的杀意,他的稚嫩和慌乱,却也是十分的明显。 山坡上,王强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两人,却是责备的同一旁的怪人说道。 “你这又是出的什么鬼主意,要一个孩子,去杀个人?” 那怪人坐在板车上,却是死死的盯着那打斗在一起的二人。 “心慈,便会手软,这是他最大的软肋。他这样的身份,面对亲朋,尚要小心提防,面对敌人,便更要杀伐决断。四书五经,治国经要,他的先生已教了他很多了。皇宫之中,那些勾心斗角之事他也都身历过,但杀人,他却是从未做过的。” 那怪人指着不远处厮杀的人群,说道。 “你以为宫廷之内的争斗,朝堂之上不见血的暗斗,便是巅峰?” “真正的斗,便是要同自己斗,同命斗,同天斗!” “他杀的,不是敌人,是自负、软弱和胆怯!我敢保证,今日之后,他便会脱胎换骨,带着这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底气,将大宋带上从未有过的繁荣!” 王强看了看那近乎癫狂的怪人,再回转过身时,只看到了一个一身泥泞血色,却坚定卓绝的少年,正提着个首级,一步步的朝他们的山坡走来。 夕阳之下,他从山脚的阴暗之处,一步步走到了阳光照耀的山坡高处。 “老师,我赢了!” 少年的声色还有些稚嫩,只是他手中的剑,却再也不会被对手击败! 第131章 招揽人杰 “殿下,此番游历,可是收获颇丰?” 秀洲,郡王府中,再见殿下,史浩总觉得这孩子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可细看,他又好像无甚大的变化。 私下里,他从一同出行的护卫那里,终是打听到了殿下这一路的经历。 “岂有此理!殿下是什么身份,你们竟让他听从那来历不明之人的鬼话,跑去战场杀敌?这要是万一出个好歹……” 那护卫也是满肚子的委屈,一脸苦相的说道。 “先生,您又不是不知道殿下的脾气,他认准的事,我们,我们想拦也拦不住啊!” 史浩也没了办法,便只能亲自跑去郡王府,要会会这位从边城而来的怪人。 一见到那怪人,史浩也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都说人不可貌相,只是这样的一张脸,着实是怪异的有些吓人了。 “史先生上门,可是来兴师问罪的?” 史浩还未开口,那怪人却是先将他的来意给说透了。 “听闻史先生乃是位学贯经史,极为老成忠厚的人物,今日一见,却是如人所言。” 那史浩不明就里,暗想,一面之缘,何来这般的真知灼见,却不想那怪人阴恻的怪笑起来,却是让史浩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常人见我,或大叫、或腿软,稍有定力的些的,见我这面目,多少也会有片刻的愣神,先生今日进门,顶多不过咳嗽两声,这样的定力,已是常人难及了。” 史浩摸了摸胡子,这话听着,倒还有一丝褒奖之意。 “你既知让殿下涉险有罪,便还是识相些,早早收起你那些鬼把戏,赶紧离府!” 那怪人笑笑,坐在一辆怪模怪样的小椅子上,明明如枯槁一般的小个子,可在史浩的面前,却好似胸有成竹,稳操胜券了一般。 “先生,平安自守,固然是老城稳固的做法,只是,如今殿下的身份,和他所处的境地,可不是通读几遍经书,多抄几遍《兰亭序》,便可安然得位的。” 此时,一双正在捋胡子的手,却是突然的停住了。 “你这是何意?” 一口清茶落肚,那怪人却是咧了咧歪斜的嘴角,吸溜起了口水来。 “先生,您是聪明人,有些话,小老我就不多言了。这一趟边城之行,殿下的变化,想必你也有所觉察。杀个人,在殿下这样的年纪,确是凶险了些,不过以殿下的身份,在这样的年纪,才晓得战场之地的凶险,实在是晚了一些。” 史浩冷哼一声,却是不屑的说道。 “殿下自幼长在宫中,又养在官家身边,难不成宫中的教诲,还不如你同他几日的相处?笑话!殿下有些许的改变,不过是他自己聪颖,再加上战场之上的凶险多变,多少影响了他的心境,这样的事,时常有之,同你,又有什么干系?” “嘿嘿嘿哈哈哈哈!” 怪异的笑声响起,史浩亦是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来。 “时常有之,哈哈哈哈,先生,时常有之,哈哈哈哈哈!” “他这样的身份,若是患得患失,岂不成笑话了?哈哈哈哈!” 笑够了,那怪人这才停下了自己丑陋的笑容,一本正经的看着史浩。 “先生,您可曾亲自动手,杀过人?” 那怪人眼里,满是冷彻的寒意,这会儿正看着对面而坐的史先生,冷冷的问出了这话。 “不亲自动手试过,永远不会明白那种感觉。” “您教会了殿下做个中正之人,却好似忘记教他在非常之时的应对了,不过想来也是,毕竟他确实是聪颖过人,有些事,您这位先生亲历过,自是不愿让殿下再吃那苦头的。” “只是先生,此一时,彼一时,您同官家都亲历过那场动乱,便还要让后世子孙,一辈子仰人鼻息,活在金人的威慑之中?” 史浩终是收起了他的轻蔑,开始正眼打量起了面前的怪人。 史浩其人,虽在朝中是个不折不扣的主和一派,但同秦会之那伙人相比,他的主张,却是源自东京之难时,自己的亲身经历。 金军的实力,在他好不容易逃离那场战火之后,便已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那样的惨痛,任谁都不会想再来一遍。 如今的军中,确实不乏可攻城略地的大将,但史浩这般聪明之人,又怎会不清楚官家的所想。 一国之丧,要想洗刷那份屈辱,便是天时、地利、人和,样样缺一不可。 如今朝中,缺的不是天时,亦不是地利,单是那人和,便已是官家心中的郁结了。 半壁江山的军功呐,这样的功劳,别说小小的宰相之位了,就是那皇位,亦是可对半而坐,你让官家,怎样心安呢? 但就像那怪人所说,史浩此人,确是个刚正不阿的中正之人,他虽有自己的主张,但做事,却是绝不会徇私枉法的。 郡王殿下身边,有这样一位老成持重之人可用,是幸事。 只是,殿下的主张,同样也需要他这样的中立之人有所倾斜,才能为收复失地,打下基础。 千秋功业,不在当下,这一点,江伊佳明白,史浩自然也清楚。 只是他们这一代人,已受过这样的屈辱,若还要后世子孙,仰赖金人鼻息,朝岁纳贡,俯首称臣,那他们这些自诩清高的文官们,才真是没脸没皮了。 史浩的正色,亦是说明了他的态度。 国仇家恨面前,即便敌人再强大,今时不可,亦不能让后世之人再受这般的屈辱! 在这一点上,史浩的想法,同殿下是一致的。 只有志同道合的师徒,才能在之后漫长的岁月中,一起走到最后。 当郡王殿下得知史先生去到了老师的院中,已是晌午过后了。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向来清高的史先生,竟会同老师同坐屋中,畅谈许久。 见殿下回来,史浩却是拱手行礼,之后便只照常问了问这几日的功课,就回去了。 “老师,您和先生都说了些什么,他竟久违的没有板脸了!” 原本那少年还害怕自己自作主张的出行,回来后,多少也会被先生责骂两句,却不想先生竟连问都没问,只是就这样的走了? 那怪人坐在自己的小椅子上,却是意味深长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史先生博览群书,小老我跟他讨教一二,却是受益良多啊。” 这一场,相比恩平郡王,江伊佳确是为眼前的少年,抢下了个宝贵的机会。 史浩身为王府教授,两位皇子平日里的教导,便都在他一人身上。 从官家对此人的信任,便可看出他进言的份量,这样的人,自然是要极早拉拢在旁的。 只是中正之人,又何尝没有私心呢? 都说书香门第,似史先生这般的才智,所生之子,自然也是人杰,江伊佳以子孙后代为例,已是在变相的提醒他,要为将来之事考虑。 同恩平郡王走的近的,是秦会之等人,史浩若支持恩平郡王,便得和他们同流合污,且这官职助力摆在了那儿,于他,这可不是个划算的买卖。 他一直保持中立,无非也是在心里估量两位皇子在官家那儿的份量,之后便好顺势而为,两不得罪。 如今江伊佳将他心中的私心勾勒了个分明,即便他面上不说,心里,想必也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以秦会之之流的做派,宫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总是难免要听些闲言的,他们同恩平郡王走的越近,便会更坚定史浩站队普安郡王。 这便是人心。 第132章 人与人的分别 残月下,边城荒地,草木皆息。 稀稀落落的火光,照亮了大军之中的营帐。 一脸风霜的岳老爹,被营帐之中的烛火之光,映射得有些恍神。 这会儿,坐在营帐之中,看着手拿书信,却皱眉深锁的岳大将军,岳老爹的心内,却是忐忑难安起来。 江伊佳的落笔所书向来大胆,这样的一封书信如今递到了大将军的面前,谁又能知晓他会作何感想? “大将军……” 岳老爹还未开口,大将军却是抬手止了他的所言。 当着岳老爹的面,那封书信被岳大将军亲自烧毁! “清扬兄,替我谢谢您的这位朋友。” 他的神色,多少透着些不寻常。 “信中所写,皆为肺腑。” “那……” 岳大将军却是摇了摇头,走到了大帐的门口。 “清扬兄,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人畏虎,是常情,可若人人畏虎,便不肯上山,岂不可笑?” “金军强悍,世人皆知,难道因此,我们便要俯首称臣,任由他们侵吞故土,屠戮百姓?” “朝中有奸佞,我便要避世不出,眼看着金军长驱直入,然后坐等明君上位?” “我等得,百姓便也等得吗?” 岳老爹看着面前的黄土地,却是低头不语良久。 一切,确如江伊佳所料,即便他看了那书信,即便她已坦然将那不如人意的结果相告,岳大将军却仍坚持,要在此时请旨北伐! “鹏举!” 这一声,却是老爹发自肺腑的惋惜之言。 “避一避,并不是不战,只是这样时候,你提出北伐,岂不正中朝中奸佞的下怀?他们的手段有多下作,那假账一事便可窥其一二。如今那秦会之的手段,更是厉害,不过三言两语,朝中主战一派便被他给弄了个四散,此时北伐,不说战后的成果,但就时机,已是大大的不对,即便官家此时应允了你的请求,兵权旁落、宫中又暗通金帐,你就不怕出师未捷,就……” 岳大将军看着帐外的夜色,面上,却并未露出丝毫的愁惧之色。 “清扬兄,天下义士良多,善用兵打仗的又何止我一个,可为何到今时今日,却只有我们这几人站在此地,还在为那曾经的血海深仇耿耿于怀,不肯收手?” “金军的厉害,我们不知吗?官家的心思,谁又不明?” 夜色深沉,即便军营之中的篝火已点的足够多,也未必能照亮小小的一个边城。 但因为无用,便不做吗? 这个问题,过往的多年之中,却总是萦绕在岳鹏举的心头。 一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难道真要为了自保,便眼睁睁的看着大宋,再一次向那挥刀的敌人跪地称臣? 简直荒谬。 只是比之更为荒谬的是,他所不能忍的,在官家这儿,却成了甘之如饴的条条款款。 谋求一时的太平,已成了他最大的政绩。 秦会之的到来,确实为他的通和大计带来了更为强悍的推动,凭借这人的手段,才短短十几日,朝中几位主战的官员就因胡言乱语被罢免了官职。 谁能想到,此人竟只是通过城中几家酒肆、茶坊等地的暗线,便轻易就搜罗到了不少官员背地里见不得光的丑事。 有了这些凭据,短时之内,他就将朝中的几位重臣拿捏在了手中。 官家对他的所为,倒是并未有过多的责备,反倒是其拉扯着同金军营帐之中一位故人的关系,竟暗中同金朝国君取得了联系,却是让官家大喜过望! “会之,此番交涉,若能平息战事,你,也算是大功一件啊!” 那秦会之站在一旁,听闻此言,却是一脸的惶恐之色。 “官家何出此言呐?官家一心为民,只盼能平息两国多年战事,给太平治世起个好头,已是天下之幸、百姓之幸!” “微臣所做,不过是依您之意,尽力而为罢了,何来大功一说?” 相比朝中一些人的闲言,秦会之之流,却是比他们要聪明的多。 善谋善言,尽心办差,即便是作出了些功绩,他也不大包大揽,只一味将功劳推到官家的身上,自己,却只当是个做事的,埋头苦干,却鲜少有邀功请赏的时候。 这样的人,几乎是所有上位者都喜欢的下人,只是这样的人,便真的就一辈子只甘心做那芝麻绿豆的小官吗? 那自然不是的。 他的野心,自也是常人难想。 “若得水田三百亩,这番不做猢狲王。” 早年其在在江宁做私塾先生时,生活不顺,日子过的艰难时,倒也曾立下过豪言壮语,是个绝不肯低头认降的主战一派。 奈何人生际遇有时便是如此绮丽,从前他也对金人恨之入骨,却在东京之变时,因被俘至金军营帐之中,却颇受了些优待,便对金人大为改观。 自此,此人便多少有了些内叛之嫌,不仅从主战一派改到了主和一派,还屡次施计,只为在当时还是康王的官家面前露脸。 若不是因他,当初那废后孟氏只需脱困于金人之手,便可被人安然的接回宫中,何至于之后还要死伤一些无辜,反让当时护送的小队觉察出了不对,以至于要抵上了吴显的一条小命,才平息了他们的怒火。 不管如何,当时他的用意,也是为坐实那哲宗废后孟氏的身份,不能说他有错。 但他急功近利,又不同于一般读书人的狠厉,亦是让当时的康王,瞧出了他的野心。 这样的人,若彼时他还没定下这皇位,当中还存了几分抢夺,有他的辅佐,便是如虎添翼。 只是当时的康王,已得到了李大将军的扶持,又有了哲宗废后孟氏的认可,皇位已稳,此时,若留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物跟在他身边,却是不妥。 更何况,思凌所做之事,桩桩件件都上不得台面,他不将人除尽,已是大施恩泽了。 似秦会之这般聪明的人,自然明白再受重用,是源于何事,故而他也乐得做个中间人,尽可能的替官家牵线。 高官厚禄在前,礼义廉耻?那都是说给私塾中那些不知事孩子的傻话罢了! 第133章 时不待我 诵经声呢喃,香火气飘散。 此时玉峰观内的炉火烧的正旺,清远闭着眼,这会儿端坐在一旁,却是小心的守着眼前的这一炉丹药。 “……” 屋外山风拂过,几片落叶落地时,屋内的人却是微睁了眼。 “朋友,高处不胜寒呐,何不到屋中暖和暖和身子,饮杯热茶?” 清远的声音不高,内力却是深厚,孙三蹲在不远处的树梢上,这会儿倒是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你这耳朵,倒是灵敏的很。” 话音刚落,孙三的脚尖便已落在了炉殿前的空地上。 清远笑笑,身子却是并未动弹。 “秋风萧瑟,这般的时候,她还指派着你来干活儿,也是真够没良心的。” 孙三进门后,便大咧咧的一屁股落坐在清远身旁的蒲团上,倒是并未搭理他的挑拨。 “要我说,什么活血生经的仙丹妙药,若真有这般的灵验,当年您观中的那位,嘿嘿,何至于蹉跎一生,到头来却还是空欢喜的收场。” 清远斜睨了他一眼。 “怎么,小瞧我的医术?” “哪敢啊!” 孙三嬉皮笑脸的说着话,这手,却是碰都未碰自己面前的茶盏。 “她这不是放心不下么,只能差遣了我来,向您打听打听宫中那位的情况。” 清远看着屋外飘落的落叶,嘴角却是扯出了一丝冷笑来。 “她倒是越发的尊贵了,怎么,临安城内的事不够她忙活,如今还要将手伸到宫中了?” 孙三叹了口气,却是起身围着那炉子开始转悠。 “您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别看她如今腿脚不灵便,可这心呐,哪里是能闲住的。” “您要是觉得为难,随便打发我些消息便是。依她的脾气,过不了多久,她也会从别人的嘴里打探来消息。我呢,乐得清闲,您呢,也免了被她的打扰,两全其美!” “哼!” 清远嘴里冷哼一声,却是对那围着炉子打转的孙三不屑的说道。 “怎么,爬了几个台阶子,就这般的不乐意来?” 孙摇了摇头,叹道。 “天时不待啊,她那身子骨,一到冷日子便越发的不灵便了。您瞧瞧,真到了阎王爷要收人的时候,大罗金仙在世,也得去地府报道啊。” 也正因如此,她才如何都不信什么起死回生的金丹妙药,只是吃些老大夫开的药,无事时,便成日窝在府中,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劳心劳神,最是伤人,她这般耗费自己的心力,就算日日服用金丹,无非也是将自己的命数提前熬完罢了,于事无补。” 孙三笑笑,垂着眼眸,故作轻松的说道。 “人各有命,她怕是早就盼着能和我那妹子团聚了,以后再想奚落她,就只能去山林坟头寻她们了。” 清远静静的听着,面上,却是没有一点的波澜。 “你回去告诉她,大碍没有,后嗣么,亦是无望,让她倾心尽力的好好教授些东西给那孩子,若日后教养出个厉害的君主,也算她的大功德一件。” 孙三笑道:“多谢道长帮忙,不过道长,您这炉中所烧的,该不会是……” 清远闭着的眼,突然转动了一下,藏在道袍中的手,却是存了暗劲。 “别这么紧张,我不过是随便问问。” 孙三讪笑着,可那双眼睛,却总是左右乱晃悠的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 难怪他每次来观中,江伊佳总要嘱咐他别轻易碰观中的东西。 这老道,跟他那个拿孩子当药炼的师弟,是一样的邪性! 宫中的那位,想方设法的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已然到了痴迷的地步。 堂堂一国之君,却始终无有自己的子嗣,换做是谁,都会心有不甘。 只是老天爷好似真就给他单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明明他已是如此幸运,一人避开了东京之难的凶险,之后又接连逃过了金军的屠戮,和一路追杀的劫难。 奈何在千秋万代的基业传承上,却偏偏出了要命的差错。 “他这身子,亦是在战时出的毛病,老话常说,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如今看来,确是应验了。” 不过十月的天,江伊佳装扮的怪人,这会儿,已是副入了冬时的装扮。 王强在她的身后,帮她推着椅子,此时,却是一言不发。 “听着不舒服?” 王强顿了顿步子,却是小声的叹了口气。 江伊佳转了转眼珠,却是释然的笑道。 “老天爷也算公平了,皇权在手,即便无后,将来他的日子也会过得极好。” “我想的是你。” 王强在她身后,握着那木椅子的手,却是紧了又紧。 “早知道你会那般不要命的报仇,我便不该由着你乱来。” “若我能早一点发现他在背后做的那些事,你也不至于被他逼入险境,弄得如今这样的田地!” “爹到底是没说错我,忠心有余,智慧却是不足。要紧关头,既不能为你遮风挡雨,亦不能为你排忧解难。” 江伊佳坐在椅子上,却忍不住的缩了缩脖子。 “有忠心还不好?” “要这老什子智慧,还不如同你换康健来的划算。” 她怪笑道。 “你瞧,人就是学不会知足,有了什么,便只会想要的更多。” “不过这样也好,有这样的破绽,即便再厉害的人,亦会有出错漏的时候。” “他这样病急乱投医的吃药,但凡在那些丹药里掺些什么,他这身子,想必也撑不了一年半载。” 这会儿,她那歪斜的嘴角却是忍不住兴奋,冒出了嘶嘶的声响来。 “你说,他要是不声不响的走了,之后,会由谁来继承大统?” 王强仔细琢磨了半晌,却是摇了摇头。 “嘿嘿,若有遗诏,自然是按遗诏行事。只是遗诏这东西,一直便是真假难辨,说到底,谁做皇帝,还是宫中和朝中的这些人,谁势大,谁说了算。” “你该不会是想……” 一道精光闪过她的眼眸,之后,她却又突然偃旗息鼓了。 “可惜啊,要是我还能多活些日子,就好了。” 院子里,一阵微风拂来,却是让那桥边的柳树飘动了起来。 暗药皇帝,再联动军中,若此事能得些天时,便可轻而易举的助殿下登基! 奈何,殿下太过年幼,即便他真能凭借军中之力,强行登位。 军中、朝中的这些心怀鬼胎之人,也定会在暗中,为这位年轻的帝王,设下诸多的埋伏。 他还太过于稚嫩,人心的险恶,他又何尝领教过一二。 江伊佳不由得叹了口气。 时不待我,只能争朝夕啊。 第134章 人各有短,亦有所长 金秋至,又是一年秋时。 叶下金,别是清妍风致。 南山桂,香韵两两清洁。 树香风,广寒十里相续。 宜人时节,临安城内各处亦是热闹非凡。 街市里,岳家米铺的招牌依然高挂在原处,只是短短一年的光景,原本还不大的门脸儿,如今却已成了城中有名的米店了。 “咱们这儿的稻米,可是江南一带独一份的浔稻!您看看这米,不光吃着香糯,口味细腻,就是平日里脾胃虚寒的人呐,吃了这米,也能有健脾养胃,补中益气的功效呢!” “咱家的这米,孩子吃了,聪耳明目;这体虚的吃了,强身健骨;常吃的老客,更有益寿延年的效果。客官若是喜欢,大可以尝尝今日新做的这米饭。” 店门口,米铺干活的小厮们刚将那门口的大蒸笼掀开个口子,街市上,顿时便升腾起一股带着浓郁米香、白面香的热气,将往来客商和瞧热闹人肚子里的馋虫给勾搭了个够呛。 白来的尝鲜,一下子便让街市上的人蜂拥到了米铺门口。 店里,那掌柜的这会儿却是站在店中,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店里的几个小厮,派饭的派饭,引人的引人,店里的客人,亦是不受影响的做着买卖。 “林掌柜,您这生意可是越发的好了,只是这样派发米面,日子长了,总有些吃白食、混日子的,不怕影响生意么?” 那林掌柜忙着店里的生意,听那客人的疑惑,却是一脸的得意。 “我们家老板,那可不是一般人,这样的事,她老人家一早便有预料。如今咱们这店里,南北两地的米面虽说供不应求,可似临安这般富庶的新都,老百姓若只能吃些寻常的米粮,却是乏善可陈了些。” “江南一带,鱼米之乡,这些精贵的米粮,但凡有些田地和人力,便能多种多得。都说货多价贱,寻常百姓只需出些比平时米粮稍高的价钱,便能尝到从前只有达官显贵才能吃到的好货色,即便不买,出门给个好口条,我们这买卖,也自会有它应来的主顾。” “老话常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您瞧瞧这门口,尝鲜的也好,混食的也罢,这么些人,即便只是口口相传,咱们店里这独一份的浔稻,不出三日,定会城内扬名,到时候,还怕咱这新米没有老主顾赏识?” “至于您说的那些,嗨,买卖家哪有不见混不吝的,那门口张挂的告示牌上写的可明白,新米发售,特尝三日,三日一到,之后也就没这样的好事了,再想吃,便得出钱来买。要真有那硬茬不醒事的上门,我们店中的这些人也不是吃素的,平日里搬米搬面,别的不多,这力气却有的是咧!” 此时,米铺后仓的阁楼上,就见一女子正端坐在桌前,一手提笔记着账,一手则是噼啪作响的拨弄着面前的算盘珠子。 小山一样高的账本,经过两天的核算,才总算是被她给厘清了。 长舒了一口气,只见她伸了个腰,这才起身下了阁楼。 短短几月,城中便接连又开了两家米店,毕竟有前车之鉴,此番汪玉寒在江南之地的经营,却是得更加小心谨慎些。 几家甚至几十家米铺、米店同时运作,不仅行事更为隐蔽,账目更为清晰,且单店都各有各的掌柜,彼此也都互不相熟,就算有心之人想查证出些什么,背后,还有当地不相干的主事出来遮掩,这样层层的迷雾,直将汪玉寒这高人隐身在了幕后,任谁都休想轻易寻到他的踪迹了。 如此,今后若再有人想从中作梗,也不过是闭家小店的事,相比从前,确是更为灵活的经营之法。 汪玉寒这样的经营大才,也确是让岳莎莎和邱姑娘等一行人大开了一回眼界。 刚到禹州,当地的田地在他的指示下,不仅重做了分配,还在他带来的老师傅指导下,将稻种做了调配。 之后,他又走访了禹州当地有名的几家酒肆和饭庄,将本地特色的佳肴、美酒做了整理。 “寻常酒水,都需在酒肆出售,要想将禹州的酒水扬名,就不能只夸些常人总听到的,那样是吸引不了人来的。” 老话虽常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在寻常酒肆之中,各类的酒品,没有几百,也有几十种,要想杀出重围,便得另辟蹊径,方能让禹州的酒业扬名天下。 不出几日,‘禹州酒水独出禹州’的流言,便经过各大酒肆、饭庄的流传,让江南各地的百姓产生了好奇。 “禹州当地的湖水,不同别处,这酒水,即便是同样的配方给到,若不用这当地的湖水,做出来的酒,则味大不同,故而,才有了禹州酒水独出禹州的传言。” “此酒不同寻常白酒,可独饮,可入菜,亦可在冬日取那小小的银壶,配上生姜丝,枸杞、红枣、桂圆等一应温补之物,入热水中温酒而饮,那滋味,可是让不少女客流连忘返呢!” “据说,禹州这酒,还有疏通经络、活血化淤的功效,这温热的过的酒,还有补血养颜的神效,也难怪当地一众酿酒的阿娘、阿爷,那面容虽老,可那双酿酒的手一拿出来,却是莹莹碧玉一般的嫩呢!” “其实,这禹州的酒水价钱不贵,寻常人家饭前来上一杯小酌,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听说,禹州当地还有一些特色的小菜,那滋味,啧!也是一绝。同在江南地界,这点子脚程,改日我约上的好友出门,亲自去品上一品,便能有个究竟了。” 果然,不出三个月的功夫,禹州当地便多了不少慕名而来的客商,上门来收酒了。 而随着禹州酒的扬名,禹州县内那些并不起眼的小菜,也随着这些慕名而来食客们的口口相传,在江南系的菜品之中,有了一席之地! 不过短短三月,禹州酒已从原来的走不出,卖不掉的滞酒,摇身一变,成了如今各大江南酒肆疯抢的好酒。 不仅如此,来这儿的客商,又口口相传,将此地的特色佳肴,绘声绘色的转述给了自己的亲朋好友,又引来了不少游人的驻足。 自此,禹州县的县太爷对汪玉寒那是刮目相看,直将他奉为了县中的“活财神”! 第135章 一厢情愿 “嘶!” “老爷,这般大的火疖子,一日清理两次尚且难消,在这样下去,怕是这腰都难直。莫不寻个名家,将这疖子给取了,疼一时,总比长此以往的留着这祸患强些。” 床榻之上,裸露着半身的秦家老爷秦会之,这会儿正龇牙咧嘴的让夫人给挤了那火疖子。 上完药,他好不容易才从床榻上起身,听见自家夫人的这番肺腑,却是摇头叹道。 “你当如今是什么时候,为了个小小的火疖子,便要在那床榻上躺上两日,朝中那么多事等着我处置,岂不让人看了笑话。” “哼!瞧谁的笑话,如今这朝中,我倒是真想看看有谁还能笑话了你去!” 秦会之摆摆手,却是苦皱着一张脸,不愿再多言。 高处不胜寒呐,爬得越高,身后的那些眼睛盯他便越发的紧。 他不是不肯歇,却是不敢轻易歇呐。 “那小子来了几日,可说了些什么?” 秦夫人叠了叠帕子,等那收拾了桌子上药罐的丫鬟走后,这才开口道。 “就等着你回来处置呢,这小子,嘴严的很,来了几日,除了在院中走动,便再没多说过一句了。” “他既带着他哥哥的书信前来投奔,想来也是碰到了难处。他这样的学识,之前却委身汪府,做了个末等的下人,如今汪家没落,他为自己做些打算,倒也是情理之中。” 秦夫人白了他一眼,不免有些埋怨。 “一个小小的书童,能有什么用处。多个人便是多张嘴,你如今的官途有盼,可这样吃白食的人多了,一年到头,也是笔不小的开销。” 秦会之不免叹了口气。 “从前我同他哥哥,也算有些交集,我被贬至江州观中时,他倒也时常惦念,还会写些书信宽慰。逢年过节,亦是少不得送些果脯、糕饼。他哥哥身有隐疾,智慧超群却不能登大雅之堂,如今他又孤身一人前来投靠,即便不能给他寻些事做,我也不能将人轰出去啊!” 秦夫人冷哼了一声,却是不屑的说道。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从前几块不值钱的果脯、糕饼,到了如今,还值个子儿的铜板?咱们这身边的亲眷还尚且照顾不及呢,一个不沾亲不带故的,在府中好吃好喝的招待几日,已是莫大的幸事了。” 秦会之刚要开口,却是被自家夫人抬手给拦住了。 “我知道你的脾气,这么多年了,多少还留了些书生意气。可如今这般的时候,你却是不该招惹些旁的。” 秦夫人的眼眸冷寒,说出的话,却是句句诛心。 “一个从前汪府的小书童,无缘无故突然前来投奔,就算他真知晓些什么,你也不应同他有牵扯。汪家已是树倒猢狲散,说句不好听的,他自以为做的那些事,还真当别人不知么?”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们余家两兄弟,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这样的命数。这般晦气的命格,即便再聪慧,也切不可留在身边。” “你若是感念他哥哥从前的那份情谊,就从账上拿上几吊钱,赶紧将人打发了,免得那些个多嘴多舌的在背后又要胡乱议论。” 秦会之叹了口气,却是并未再多言些什么。 夜里,当余已见到秦家大管家的那张老脸时,他便已心中了然了。 秦夫人的脸色,秦家下人们看他的眼神,即便他脸皮再厚,如今秦家老管家上门,他也知道,自己该走了。 只是,秦会之从前同哥哥惺惺相惜的情谊…… 他无奈的笑笑。 还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夜色浓重时,走出秦家的后门,他终是忍不住的嗤笑了起来。 什么狗屁情谊,什么多年挚交。 从前那陈良辅是如此,如今这秦会之,亦不过如是。 “哥哥啊哥哥,你聪明一世,却为何总是同这些蛇蝎私欲之人推心置腹,真是糊涂,糊涂啊。” 长叹一声,余已终是背上了自己的包袱,一人独走在了这漫漫长夜之中。 “余已走了?” 小宅之中,孙三正自顾自的烘着烧饼,这会子,汪玉可同岳莎莎却是眼巴巴的瞧着那饼子,正忍不住的咽着口水。 “本来我也不想留他,只是这次不是我赶他的,是他自己要走。” 莎莎擦了擦手,一脸不解的问道。 “他如今不是孤身一人么,怎的,又寻到靠山了?” 汪玉可摇摇头,结果他刚从孙三手中接过那饼子,便被那饼子给烫得是龇牙咧嘴。 “谁晓得他怎么想的,我爹失势后,他便总是心不在焉。” “呼~呼~” 莎莎看他的吃得香,便更是眼巴巴的盼着孙三手里的另一份。 “这人年纪虽小,心思却极重,让他出府虽是件好事,只是他的这张嘴,却是得小心。就算你爹如今失了势,从前到底也是一朝宰相。他要是真寻了什么了不得的靠山,说出些有的没的来……” 汪玉可呼哧带喘的吃着饼子,这会儿那头,却是摇得跟拨浪鼓似得。 “不会,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出去胡言乱语。那些事,若牵扯到官家,但凡他敢吐露,不用爹爹出手,自有人会收拾了他,他性子阴毒,可脑子却是不笨的。” 莎莎点点头,倒是不置可否。 “宇昂来信了,今年年节前,若是前线战事不吃紧,他便能回家待上段日子。” 汪玉可啃着烧饼,脸上满是笑意的说道。 “嘿嘿,这几日城内又开了不少的好馆子,我都已经摸好门面了,等他回来,我定要领着他将城中的这些好馆子都吃个遍。” “诶,别忘了带上你莎莎姐店里的新酒。他在北边,喝得应当都是些烈酒,如今这禹州来得新酒卖的着实紧俏,若不是提前预定,要想喝啊,还未必喝得着呢。” 三个人围着那炉子,却是吃得津津有味。 “也不知阿姐在那王爷的府中待得如何了?这样的时候,她那屋子里便都是要生上暖炉了。” “她有她那竹马郎君照拂,那日子,怕是过得不比小王爷差呢。” 莎莎和玉可对望一眼,那嘴角却是止不住的扬起。 “吃着烧饼,怎的还闻出了一股子酸味?” 玉可调侃的说道。 “可不是,这么大的酸醋味儿,别是咱们家的醋坛子打翻了!” 说罢,这两个家伙便没心没肺的在那调笑了起来,直让一同而坐的孙三斜眼将他们二人狠狠盯死了一顿。 “你们这两个没心肝的,看我的飞粉!” 两个刚刚还吃得酣畅的人,这会儿却是被孙三手中的一把面粉给糊了个满脸! 屋子里的嬉笑怒骂声传来,却是让小宅洋溢起了难得的生气。 第136章 另有他用 丰明酒肆的小馆里。 八仙桌上那盏豆大的烛火,却是将独坐饮酒的少年,照映的越发狼狈。 几个小子儿的铜板,只能换一碗不兑水的劣酒,更别提什么下酒的小菜了。 他摸了摸藏在胸口的袋子,胡子拉碴的一张脸上,从前的那双明眸,如今也已蒙上了一层尘雾。 酒肆的掌柜倒是个好说话的,只是那店中的小二,却是个难缠的势力小鬼。 “人少占大桌也就罢了,回回来,都是点那么一碗老酒,喝到打烊……” 少年听得真切,却只捧着自己的酒碗,自顾自的浅酌。 一碗不算上佳的老酒,倒是硬让他喝出了几分琼浆玉液的滋味来。 从酒馆出来时,他那略有些脏污的脸上,却是多了几分醉意。 他的酒量本就一般,如今又囊中羞涩,白天干了一整天的苦力活,到了夜里,也只能来这种小酒馆中松快松快一日的辛劳。 秋风渐凉,一过了寒露,他那一身薄衫,便有些吃不住夜里头的寒凉。 几分上头的酒意,让他原本稳健的步子,亦是多了几分虚浮。 “今朝有酒今朝醉,呃~,明日,明日愁来明日愁!” 他红着一张脸,嘴里嘟嘟囔囔,倒是时不时的冒出几句诗词来。 不远处,王强瞧着这个不修边幅,浑身酒气的少年,却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 “那么多童子科出身的神童任凭挑选,你却偏要寻个这样的人留在殿下身边?” 身旁,那坐着的怪人却是懒散的倚靠在小椅子上,一脸疲倦的看着远处。 “殿下身边不缺厉害的神童,你也见过他们,一个个小心翼翼、老气横秋的,看着便觉得无趣。” “面上,官家已有自己的属意,殿下身边伴读的人选,你我自是不用操心。” “不过宫中那些人的手段,即便只是个伴读,却也不能掉以轻心啊。” 王强眨了眨眼,却是不置可否。 天子脚下,即便是堂堂郡王府邸,宫中要安插些眼线,绝非什么难事。 “太后和吴后属意恩平郡王,已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不过官家迟迟不肯立下决断,此事便还有回旋之地。” “一来,他如今的年纪,自是不会死心让个养子来继承大统。” “二来么,两相比较,即便是你我这样的外人,也多少能瞧出这两位郡王之中,谁更胜一筹。” 一阵凉风拂过,那怪人却是忍不住的轻咳起来。 一条厚实的毯子盖下,只将那怪人给包裹了个严实。 “你这身子还是多呆在府中为妙,以后这样的小事,我自会酌情处置。” 那怪人裹紧了毯子,却是一脸的怪笑,说道。 “我能做的,本也不多了。宫中也好,朝中也罢,有他在暗中相助,即便日后那些人动些不该有的心思,就凭他哥留给他的那些官员把柄,也够殿下所用了。” 王强推着椅子,略有些担忧的说道。 “你倒是精明,他哥哥那样厉害的一个人,都被你给害得含恨而终,如今要用他了,便是顷刻要将他那老底都一股脑儿的给掏出,即便他真肯,依着殿下的性子,这样的东西,他也未必肯用啊。” 那怪人笑笑,歪斜的嘴角却是越发的瘆人。 “这样的小事,岂能让殿下费心,真到了那样的时候,这些,便都是你等要‘酌情处置’的小事了,与殿下,又有何干系?” 王强听闻,只是咧嘴笑笑。 也是,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何至于还要去脏了殿下的手呢? 凉风阵阵,酒劲还未褪去的余已好不容易回到了栖身之所。 刚一进门,一个麻袋便从天而降,他刚想反抗,便被一记闷棍重重的敲在了头上,当即便身子一软,昏死了过去。 “啧,就这,还武功高强,绝智无双?” 王强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棍子,忍不住的撇了撇嘴。 也就是她的吩咐,若换做旁人,这般的货色,哪用得着他亲自动手! 等余已从昏迷中醒来时,已是后半夜了。 “醒了?” 面对来人的问询,余已的面上,却是未见分毫的惧色。 呵,倒是有几分胆色。 余已看了看周围,心下便已存了些底。 将他带来,却不施压,不捆绑。 这里,亦只是间通透屋子,并非刑房暗室。 “阁下若有事,大可光明正大的说来,何必动手呢,瞧给我打的。” 哼,倒也还算机灵。 “余已,江州人士,出自江南余氏一族,其父余敏,曾任职江州团练推官,后因耿直直言,得罪了上官,被革职查办。” “其兄余焕,在前朝时便卷入了一桩构陷、残害的大案之中,判徒刑三年,之后,改名霍思辰,入临安山岳书院教书,却因旧习难改,行下错事,被赶出书院。” “余焕身有隐疾,因此旧病复发,不出半载,便死在了江州。” 王强只是读着手中的信件,一眼都不曾多看那阶下的少年。 “你们兄弟二人,本都可以有个大好的前程,偏偏这般聪慧的脑子,可总在要紧的关头,行差踏错。” 放下手中的信件,王强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你哥哥身患隐疾,不得科考,这是天命,倒也可惜。可你,明明有大好的前程,却偏在童考的时候,临时起意,去了那汪府,做了个末流的下人书童,实在是枉费了你哥哥栽培你的一番苦心。” “余大人生性耿直,即便知道自己仗义执言,得罪上官,却依然是公事公办。没想到他一生忠义,却教养出了你们两个不忠不孝之子,属实是家门不幸!” 烛火之下,坐在上位的王强看不清那少年此时的面容。 奈何,他那捏到发白的指节骨,却还是出卖了自己的心境。 王强扯了扯嘴角,心中对江伊佳的预判是更为佩服。 上来便直戳他的软肋,确实比同他周旋,更为行之有效。 “呵呵,费这么大的功夫把我绑来,便是要揪出我的老底,然后将哥哥和我痛骂一顿?” 愤怒,在绝对强势的一方看来,不过是无能罢了。 他不是哥哥,这些言语,对他来说,激不起什么大浪。 “果然有几分胆色,也不枉我今日亲自动手,将你带到了这里。” 王强起身,这才走到了那少年的跟前。 “你的一位故人向我家主人举荐了你,本来么,你这般的身份,是绝不可能入我眼的,奈何她极力保举,这才让我家主人点头,同意与你一见。” “不管你们兄弟二人从前做了些什么,到了这里,便要同前尘往事割舍干净。不然,你大可以现在就走,回到你那落脚之地,过那醉生梦死的日子。” 看着那敞开的大门,余已虽心中存疑,却仍是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身后,王强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却并无挽留之意。 天光微亮时,大门口依然是空无一人。 “看来这次的赌约,却是我赢了!” 后堂之中,那怪人正裹着厚厚的毯子,一人独坐在暗处。 ‘他’闭着眼,睡得正香,好像并没有听到王强的话语。 他叹了口气,刚要将‘他’推走去休息,就听见门口传来了动静。 “看来,终究还是我赢了。” 暗中,一道精光闪过,那怪人终是在此时,睁开了眼眸! 第137章 北伐之战 秋意渐深,北境之地亦是早早的迎来了初雪。 寒风凛冽,已换上厚衣的将士们此时正围坐在营帐之中,讨论着时局。 北伐之事,已得官家的首肯,按理,此时大军应已整装待发。 然而,就在岳大将军刚刚同一班副将定下了此番北伐的行进之路,宫中,却又突变了风向。 “隆冬将至,若我们再不出兵,这场战事,怕是得拖到明年春后了。” 大营之中,炉火烧的正旺,岳老爹等一众副将坐在岳大将军的营帐之中,却是愁眉深锁,叹气连连。 “此番我们从东西两侧征调的兵力,若能在严寒将至前与金军在严家渡、方亭口一战,定能将金军围在东西两侧的长龙之势彻底截断!” “入冬后,金军即便想要反扑,大寒时节,冰天雪地,援军也定会被风雪所阻。不管金军出兵与否,经此一仗,我军以横扫之势,定能收复北境大半的失地!” “哎~” 一声长叹,却是道尽了军中众人的无奈。 “宫中在此时下了急诏,却要我们按兵不动,也不知是何缘由?” 此时下诏停战,不仅贻误军机,岳家军好不容易做成的这北伐之势,亦会因此而告败。 “大将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啊,这样好的时机,若是错过,怕是再难有下次了!” 岳老爹的言辞颇为恳切,只是,他同岳大将军却都心知肚明。 此时停战,恐怕宫中的那位,定然又在旧事重提,要与那金朝重修就好了。 “这样时候,金朝前来示好,定然也察觉到了战场之上的凶险。” “此时停战,正好中了金人的诡计,若长此以往,即便我军有决胜的把握,也定然会被金人这般来回的拖延给拖垮了战力。” 这样时候,别说岳大将军,就是军中的这些副将,亦是怎样都不肯甘心的。 “大将军,不能再拖了,此时不动,便是让金人有了喘息之机,军中将士们的血泪,怎能白流啊!” “大将军!” “大将军!!” 岳大将军一抬手,却是让这群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直接闭了口。 岳老爹瞧出了他的心迹,心下已有些了然,待众人退走出营帐之后,他却是去而又返。 岳鹏举瞧见他,刚刚还一脸愁眉的神色,却是突然舒展了开来。 “看来你的那位朋友,当真是位不世出的奇才怪杰啊。” 岳老爹仍是一脸的担忧。 “这样的事,亦不是今朝才有,她有这番先见之明,可见这帝王之术从前到今,倒是并未有什么大变化。” “只是,此事若真按她所想而行,一旦事发,我怕……” 岳大将军却是轻声笑道。 “清扬兄,事已至此,倒也不必如此担忧挂怀。” 他理了理书案上的种种,倒是多了几分气定神闲。 “朝堂之上,我自问不是个长袖善舞之人,圣心难测,我亦不会因此改变自己的初心。” “此次北伐,关乎千万黎民百姓和大宋国运,做得成,便是为后世打下了一番基业,圣上若因此对我有所忌惮,我岳鹏举的这颗项上人头,大可在战后,由张相他们奉上便是。” “至于军中。” 岳大将军坐在书案前,正色说道。 “清扬兄大可安心布局,只要我在这里一日,军中便绝不可能任由他们荼毒!” 看着桌上的军务书信,他的眼中露出了一军之将的凶悍之色。 与此同时,位于临安腹地的郡王府内,装扮成怪人的江伊佳却正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书信。 院外,一人正疾步赶来,隔着老远,江伊佳便已听见了那人腰间羊脂白发出的轻音。 能让殿下如此匆忙而来,想必是出了大事。 果然,郡王殿下刚进门,便将屋门紧闭。 “老师,您真乃神人啊,这才不出一月,那金人便又故技重施,妄图用议和一事拖住大军!” “可谁能料到,宫中正和那金国使臣聊得欢畅,金军竟在此时突围了封丘!” 怪人歪斜的嘴角扯出了一丝怪音。 “封丘陈桥,乃是太祖起家之地,军中原以为他们只是路过,倒也并未在意,可谁知,这伙人竟是如此大胆,居然跑到那班荆馆内大兴杀戮,还扬言‘半路杀出的莽夫都可身承天命’等言行,直逼得当地的军民百姓是怒不可遏!” 那怪人转了转眼珠,示意殿下继续。 “之后,此事被军中听闻,便派了几支小队追杀,谁料,这伙散军竟是早有预谋,在封丘以北伏击我军,幸亏军中的官兵将士们机敏,路中察觉不对,早早做了防备,才不至于全军覆没!” “此事一出,震动朝野,如此辱没先祖的大罪,简直是奇耻大辱!” “就在我回来时,听闻父皇已命人传信军中,此番若金人同那偏居在中原一带的叛贼勾结,军中各部即刻便可便宜行事!” 怪人歪斜的嘴却是扯笑的越发厉害。 “看来此番一战,收回故土,指日可待啊!” 郡王殿下此时的面容,自是欣喜异常。 “殿下,此一战,不论输赢,您都切不可参与其中。” 少年刚刚还欢欣鼓舞的面容,一听那怪人所言,亦是不由得收了收面上的喜色。 “此时宫中、朝中,所有人的注意都在北境的战事之中,您同恩平郡王身为皇子,绝不可掺合到军务之中,若官家问起……” 少年很是机敏,回道。 “若父皇问起,军中事,当然以父皇为先。只是,金人欺辱先祖,实乃不赦之罪,父皇孝贤,自是不会让人污蔑了先祖。” 那怪人点点头,说道。 “今后,在外人面前,殿下的喜怒还需收敛得当。他日,若军中有异,您也定要忍耐住心兴,切不可让那些有心之人,探究出分毫的牵扯来。” “有异?!” 少年的脸色变了变,随后,又恢复如常。 “如何有异?” “殿下,以您对官家的了解,此番北伐,若大胜而归,大将军和军中一干的将士们,要如何赏赐?” 少年沉思良久,刚要开口,却被‘老师’接下来的话,震在了当场。 “依老夫拙见,此番战事,若败,军中各位,尚有一线生机。” “若胜,嘿嘿,则速死无疑!” 第138章 清亦是臣,浊亦是臣 经封丘一役,军中各部得圣上便宜行事之诏令,不出半月,已是捷报频传! 宫中,御前。 兵部的奏书刚呈上,站在一众朝臣中的方瑜明便站了出来。 “圣上,此番出兵,可说是扬我国威,正我风骨!若军中各部能趁此良机,将封丘等地追回,我大宋收复失地,江山一统,是指日可待啊!” 朝堂之上,众人听闻此言,却是面色各异。 乍一听,方瑜明的这些话,是没有半分的错处。 可对于朝中的这些人精来说,此时在御前说出这样的话来,却是别有用心的所为了。 封丘之事,事出突然。 偏在那时,朝中已有传闻,圣上为同金朝修好,又遣使臣前去和议,这样时候,突发如此急情,圣上自然不能不顾及太祖的脸面。 只是,如此一来,圣上前头所做的那些,不免前功尽弃。 军中这般行进,对圣上而言,亦未必是良机。 这种时候,朝堂上听听兵部的捷报,众人随声附和几句,已是给圣上留了脸面。 方瑜明在此时跳出,属实是刻意而为了。 果然,他这言语刚毕,偌大的朝堂,便瞬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人群之中,陈大人抬眼看了看站在前头的秦大人,心中不禁耻笑。 都已经火烧眉毛了,却还在这儿耍着这种无用的心机。 大军已开拔挺进,此时再叫收回,早已是回天乏术。 如今圣上同金朝和谈尚未成形,封丘一事,更是累了世仇国恨,圣上即便不顾朝中众卿的议论,皇家之内,这些亲眷的脸面,他亦是不能不顾的。 “军中调度,真可谓神速,短短半月,便已有截流金军之势,按此情形,只要宫中不在此时同那金朝达成和议,北伐之势,绝对可成!” 郡王府邸之中,王强正推着怪人的小椅,在园子里散步。 刚入冬,那怪人已披上了厚重的皮袄,端坐在椅中。 王强的脸上,满是军中得胜的喜色,话里话外,更是多了几分胜券在握的笃定。 “怎么,不过是打了几场小仗,便这般欢呼雀跃了?” ‘他’歪斜着嘴角,眼中带着冷意,好似并没有从这些捷报中,看到一丝的好来。 “军中接连大捷,按理,宫中即便没有封赏,也该在兵部奏疏时,亲口说些赞言。” “可这几日,你可曾听闻朝堂之上,有谁亲耳听到过官家的赞许了?” “军中大捷连连,朝中众官员却是避之不及,恨不得让圣上忘掉这场战事,为何?” 王强推着那小椅,垂着眼眸,却闭口不谈。 此中之事,别说朝堂之上了,就是私下里,众人亦是不敢多言。 堂堂一国之君,在行卖国之举,北境将士,却为故国旧土,拼了命的厮杀,两厢比较,就是个傻子,也分得清好赖。 “这样时候,北境越是捷报频传,宫中那位,怕是更为担忧。你倒好,竟还高兴了起来,是怕对军中将士的‘惩治’,还来的不够快么?” 王强推着椅子,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你也好,府中的众人也罢,越是这样的时候,就越不能在殿下面前表露的过于欢欣喜悦,在那人的面前,殿下的一言一行则要更为谨慎。” 那怪人紧了紧衣领,看着院中已有些蜷缩的花草,不禁皱了眉头。 “你去把余已叫来。” 才不过短短几日,这花草便已呈倦色,可见这小子平日里定是偷懒的紧了。 “怎么,让你伺弄几株花草,就这般的不乐意?” 一进到那怪人的屋中,暖烘烘的热气袭来,让刚进屋的余已,只觉从初冬的寒意一下跨到了暖春时节。 面对那怪人的质问,他却是一脸的恭敬。 “回老师,如今刚入冬时,江南之地阴寒,若是这几日浇花,定会冻坏了花草的根基。” “故而小的这才自作主张,索性等这几日下了阴雨,便可让那花草恢复生机。” 暖炉一般的房中,那怪人坐在椅子上,只是自顾自的修剪着面前桌上的盆景,对余已这番‘自作主张’的言辞,他却并未表露出一丝的不快来。 好不容易等他修剪完了面前的盆栽,余已的额头,已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几日,可见过殿下?” 余已抬了抬眼眸,老实作答。 “只远远的瞧过殿下的身影,面,却是未曾见过。” 怪人手中的剪子一放,担了担手,示意他将盆景放到原来的位置。 “那殿下身边的那几个伴读,你觉得如何?” 余已转了转眼珠,好不容易将那盆栽放好,这才转身,面对那怪人说道。 “几位伴读,都是官家亲选的童科头名,他们的学识、人品,自是一等一的。” 那怪人歪了歪嘴角,问道。 “比你,又当如何?” 余已面上,终是闪过了一丝异色,只是,如今的他,却只将自己的头,垂得更低了一些。 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从前自视学识不逊于人的他,在决定入汪府时,想来也未必会料到,今时今日,他竟会从别人的身上,瞧出从前自己的影子。 那怪人撇了撇嘴,不紧不慢的说道。 “同他们比,你可知你落下了什么?” “外人看来,或许连你自己都会觉得,你同他们的差距,落在时运。家道中落,亲眷早亡,小小年纪,不仅身无依靠,还背负了诸多的深仇旧恨。” “当然,这些不过都是借口。” “要说这一切的缘由,何尝不是你自负,应得的果呢?” 他低着头,并未因这些言语,表露出一丝的恼怒。 “如今你既到了府中,看到了那些伴读,就应该明白,园子里的那点‘小聪明’,是入不了殿下的眼的。” “想要见殿下,就拿出你的真本事来,下次若再行这般机巧,你便趁早收拾了包袱,滚出府去。” 他咽下了一口唾沫,不得不在那怪人的面前点了点头。 “现在,我再问你一遍,那些伴读,比你如何?” 余已这会儿才终是抬起了头来,胸有成竹的说道。 “除了阎方,其他,不过如此!” 那怪人眯着眼,冷冷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阎方比你,胜在何处?” 余已仔细思量了一阵,这才开口道。 “才学过人却有君子气度,审时度势不乏老成持重。” “同他比,我不过是个通晓书文的浊人罢了。” 那怪人扯开嘴,歪斜的嘴角差点溢出来口水来! 清亦是臣,浊亦是臣。 看来这小子很清楚自己被叫来王府内的用意。 第139章 少年郡王 这几日,不知何缘由,朝野之中,却是多了些流言。 “诶,也是怪了,圣上虽连年修建宫观,倒也并未同前朝似得那般痴迷崇道,可自从两位殿下出宫建府后,宫中这些道人倒是走得越发勤快,莫不是圣上担心国运,为后嗣一事又有了什么新打算?” 阴暗的小室之中,几人正坐在一处,品着手中的茶水。 “这几日道人入宫,皆是为那早夭的元懿太子祈福而来,若说是为国运,这样揣测,倒也说得通。” “哎,官家的心思,想必大家也都明白,今日叫众位来,一是想请各位献计献策,趁着军中捷报频传之际,让圣上彻底断了议和的心意。” 上座那人抿了口茶,不紧不慢的说道。 “二来么,亦是想请诸位对如今的情势商议出个章程来。” “圣上若无亲生的子嗣,将来这储君之位,势必会在两位郡王殿下中选出。” “我们这般人,自是不能同汪伯彦、秦会之一流并论,但将来之事,谁又能预料?” 众人四顾而望,却都并未多言。 “这传闻,自道士入宫后,便已在宫中流传。往常,宫中人这般的乱言,就算父皇不怪罪,也定然会让姜总管做些惩戒。” 郡王府中,殿下正在老师的屋中,诉说着自己的疑虑。 他怀疑,此次的流言,说不定又是父皇的一次考验。 那怪人坐在小椅中,静静听完殿下的所言,却开口问道。 “宫中无所动,那朝中呢?” 殿下挠了挠头,却说不知。 那怪人转了转眼珠,冷声笑道。 “此事,怕不单是冲着您和恩平郡王来的。” 流言肆起,宫中不加阻拦,任由其流传,明面上,此事看起来关乎立储,暗中,怕是其本意,还在军中。 “您的意思,父皇是想利用这次立储之事的风波,转移视线,暗中再同金朝议和?” 怪人眼中赞许,轻点了点头,开口道。 “军中之事,若官家一意孤行,当着天下人的面,岂不自担了个‘卖国之君’的恶名?这样的事,官家自是万万不会做的。” 殿下蹙眉道。 “若如此,父皇暗中议和有成,将来,又要如何公诸于世?” 怪人歪了歪嘴角,却是不紧不慢的抬了抬自己的身子,有些疲累的说道。 “殿下,这一课,赵先生应当已教过您了。” 堂堂皇子,若读书不用功,亦是要受惩诫的。 然这些惩戒,身为皇子,先生自是不能真罚在他们的身上。 而皇子们身边的这些伴读,自然就成了皇子们的身替,可代受过! 郡王殿下嘴中呢喃,眼中,却是有些茫然。 那怪人俯手到桌前,一脸正色的看着眼前的殿下。 “殿下,议和一事若成,按您所想,谁,会第一个受过?” 那少年沉思良久,这才突的缓过了神来。 “您,您,这,不会!父皇,绝不可能!绝无可能!” 怪人的身子往椅子上一靠,长舒了一口气,叹道。 “绝无可能,自是最好。只是殿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此事一旦成真,对军中,何尝不是件腥风血雨的大事。生杀大权,予取予求不过圣上一言……” ‘他’顿了顿,似是有些惋惜。 “可对大宋子民而言,失了这样一员猛将,之后,又有谁可堪当大任?” “不会的!” 少年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愠怒之色。 待殿下怒气冲冲的走后,庭院之中,余已却是回转过身来,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然后便赶紧收拾了手中的污泥,随后大跨步的走入了怪人的屋中。 “都听见了?” 屋中,那怪人看着面前的余已,神色如常的问道。 余已点了点头。 身为皇子,笃信自己的父皇做不出为求自保,诛杀功臣良将的恶事,本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这样的事,面前之人却能堂而皇之的当着殿下的面说出,才更令人骇然。 “知道为什么要你在外头听着吗?” 余已回过神来,低了低头,只听着吩咐。 “立储一事,虽是个幌子,但官家既然以此为由,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无心之举。” “宫中几位贵人暂且不说,朝中之人对此事,定然也不会置之不理。” “你的任务,便是将朝中众人对立储一事的举动,仔细筛查一遍,若有那有心之人,想利用此事,做些文章……” ‘他’歪了歪嘴角,故意在此时顿了一顿。 余已到底是聪明人,不用多说,自然也听出了全貌来。 只是他如今的身份,不过郡王府的一个小小花匠,即便他有些消息的来源,但单凭如此,还要暗中搅和朝堂中事,属实是有些难为人了。 不过,也因着这层身份,要想在殿下面前露上脸,若不出些奇招,又怎能得青睐? 他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半分的在意。 走出屋门,那怪人身后的屏风处,王强倒跟个没事人似的走了出来。 “这么大的事,由着他去做,你就不怕他转头将今日的所见所闻,转头告诉给别人?” 怪人轻笑道。 “说了,又能如何?” “你当他真不知自己出了汪府,为何处处受制?” 王强紧了紧眉,眼神里,顿起了些许的杀意。 “他若是敢在外胡乱行事,哼!” 怪人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这才放下了茶盏。 “担心他,倒不如想想要如何应对宫中的那位,看如今这般的形势,恐怕他暗中又同北边有了联系,若军中这回能决一死战,一战得胜,倒也没那么多的事端了。” “奈何这样的持久之战,哪有即刻便能拿下的,给了宫中那位时机,便是自寻了条死路。” ‘他’不由得长叹了一声,眼中的惋惜之色重浮。 “这样至真至性的人物,世上当真是不多见了。” “就真的别无他法了?” “他法?当然有,杀了他,倒是能一劳永逸。” 王强黑了脸,忍不住骂道。 “什么馊主意!还有,你在殿下面前,多少也收敛着些,殿下这样忠厚孝义之人,你在他面前说那些,也不怕殿下厌弃于你!” “哈哈哈哈……” ‘他’笑得肆意,倒是一点也不在意。 “殿下若是不信,刚才就该直接将我打出府去。” 少年郡王,见过宫中的风雨,又沾染过边城血色,这样的人物,还能不知自己父皇的秉性,只知愚孝仁义? 江伊佳舔了舔牙,忍不住掰了掰了面上的面具,这才舒服了一些。 到底是长起来了,如今在‘他’这位老师的面前,殿下已能收住心性,表现出应有的郡王风范,便足以说明‘他’的这番教诲,殿下已记在了心里。 喜怒不形于色,可不是让人做个木头。 行事稳妥,恰如其分,每遇大事,处变不惊,才是殿下这样身份,应有的风范。 第140章 悲戕 冬夜浅尝新醅酒, 红泥新塑小火炉。 寒露美酒时时温, 风雪一更梦不成。 江南之地,不似北境,难得见雪,却是高兴坏了城中的百姓。 都说瑞雪兆丰年,这一场夜雪,让整个临安城内突的披上了一层银装。 城中上到八十老妪,下到几岁的稚童,都忍不住在街头巷尾撺掇个小小的雪球,或欣赏,或追逐嬉闹,好不热闹。 小宅之中,看着屋中那食盒,莎莎的脸上,却是浮起了一层喜色。 “看来阿姐在郡王府中过得甚是不错,瞧瞧这些菜肉和酒水,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呢!” 她自顾自的闻了闻那酒,刚要倒出少许,品上一品,却被一旁的孙三一把给抢夺了过去! “行了行了,给你点甜头,便找不着北,没见识。” 就看他仔细的擦了擦酒瓶,却是小心翼翼的将那酒放在了屋中的高格处。 莎莎撇了撇嘴,脸上的笑意却是更甚。 要不是江伊佳身在郡王府,不能随意出府相见,就他这刀子嘴,豆腐心的,估计见了面,指不定还要哭出了声来。 夜里,两人围炉而坐,就着这菜肉,美美吃了顿‘拨霞供’(火锅)。 吃到尾声,莎莎却对这肉菜起了好奇。 “这肉,也是有些奇特,比猪肉,多些滑嫩,比牛羊,又少了膻腥,嘶,难不成,这郡王府中的家牲都与我们外头的不同?” 孙三咪着小酒,听她这话,忍不住的笑骂道。 “屁的不同,你好歹还是在外头吃风喝露,过过苦日子的人,怎的连兔肉都没尝过?” 莎莎眉头一皱,顿觉出其中的蹊跷来。 这样的日子,江伊佳却偏挑了兔肉送上门,这里头,该不会又暗藏了什么隐语! 孙三眯了眯眼,嘴里喃喃自语道。 “狡兔三窟?白兔赤马?兔死狗烹……” 莎莎凝神想了想,看着锅中的沸腾的热气,怔怔的问道。 “兔死狗烹?代谁?” 孙三白了她一眼:“那自然不是我们喽。” “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说的,可不就是当年越王勾践灭掉吴国后,文种的下场么?” 看着外面白雪皑皑的小院,莎莎的脸上,却是多了几分悲色。 看来,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收到临安府来信时,岳老爹等人正冒着严寒风雪,刚将军中的粮草送达。 看着手中的书信,才刚歇下脚来的人,眼中,却不由得多了几分沧桑。 谁能料到,宫中行事,会来的如此之快! 炉火烧得正旺,屋中的众人,却都一个个板着面孔,看不见一丝的暖色。 “实在不行,我们就寻到那金朝使臣,一刀结果了他,我就不信了,这样的挑衅,那金朝的狗皇帝还能再一而再的同临安府的那位勾结苟且!” 说话的,正是岳老爹的患难兄弟苏无常。 外头的风雪正盛,大风掠过,只将风雪裹挟起一阵大浪来,直看的人是心惊胆寒。 “杀金使?金使何在?我们若能混进金军大帐,还去杀什么劳什子的使臣,直接冲到那金国皇帝的营帐之中,一刀结果了他,岂不更方便?” 众人沉默了一阵,自知这样的提议,实乃下下之策。 岳老爹摩挲着手中的珠子,看着外头风雪飘扬的场景,开口道。 “按军中的情势,要想收复失地,将金人赶回老巢,没个一年半载,胜负尤未可分。” “我们若想帮军中决胜,便得想些法子,拖住议和一事的进程。” “无常所言,虽有些鲁莽,倒也是至情至性的肺腑之言,不过……” 他叹了口气,有种大势已去难回头的悲戕之色。 “我等都曾出自军中,自是不能任由那些宵小之辈欺辱功臣良将,为保大军安泰,也为让南边的家人们不再受金人的欺压,即便此事要用性命相抵,我岳清扬也无悔了!” 众人看着他的神色,脸上的悲愁却是更甚。 “大哥!” 苏无常此时的一声叫喊,已明显带了哭腔! 他们这样的人,真到了无能为力之时,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用自己的一条性命,同这老天斗上一斗了! 寻替身这事,其实早在江伊佳写信给岳大将军时,她就已在信中提及。 此招虽有些阴损,可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或许可保下岳大将军的一条性命。 奈何,以大将军的脾气,这般阴损的做法,他自是不能同意的。 “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一命换一命,又有何妨?” 看着外头的大雪,岳老爹攥着手中的珠子,话里话外,好似已打定了主意。 “之后莎莎若是问起。” 他起身走出了屋中,来到了外头。 “那一封绝笔信,就由你交给她。” 一声长叹,他却是孤身一人,走入了冷冽的寒风之中。 身后,苏微看着他的背影,却是红着眼眶,攥紧了拳头,强忍着泪,才没让自己哭出了声来。 自古英雄多磨难,仰天长啸怒冲冠 铁马争鸣烽火旧,何惧残风卷霜寒 第141章 两败俱伤 立储一事的风波,到底还是让朝中的有心人,给搅弄了起来。 按说以官家的年纪,朝中众臣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心急。 奈何官家正值壮年,却迟迟未能再有自己的子嗣,再加上多年来,民间总有各色的流言,即便这些人从前不信,如今再看,众人自是得为将来,多加些考量。 储君之位的争夺,关乎新帝,远在两位皇子还教养在宫中时,宫中贵人对两位皇子的亲厚之别便已有些苗头。 “按说以两位皇子的资质,普安郡王不论在心智还是处事,确实都远在恩平郡王之上。” “我看官家的心意,两位郡王之中,普安郡王的赢面,确实更大一些。” “只是,宫中贵人尤以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为重,这二位,却是对恩平郡王喜爱有佳,自两位皇子出宫建府后,听闻宫中两位娘娘已多次进言,有意让官家立恩平郡王为储。” 小室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两位储君人选的利弊,分析了个明白。 “依官家的性子,即便宫中几位贵人各有各的游说,但要立储,却还是得依祖宗礼法而来。” 众人听闻,点了点头,连连称是。 “要我说来,不管是普安郡王,还是恩平郡王,若有朝一日,新君能赶走胡虏雪耻,保我大宋江山永固,我等即是死,亦无所憾了!” 刚刚还沉溺在议论中的众人,听到此言,面上却都正了神色。 是啊,若真有这样的一日,国之大幸啊。 “只是,立储一事,关系重大,不光你我在意,那边,亦是时时关注着宫中和两位殿下。” “不管如何,官家选定的人选,必然不能让那边得偿所愿,不然,今时我等不能出头,后来之人亦要卑躬屈膝,俯首称臣!如此,我大宋子民要何时才能盼到山河一统?” 小室之外,此时,一不起眼的小厮正提着手中的花盆,若无其事的走向了府中的后门。 入夜,江伊佳正窝在屋中,仔细的看着面前的书信。 屋外,余已端着个药碗,此时正静静地站在门口。 “进来。” 一到夜里,怪人的声线便越发透着邪气。 ‘他’那长相,本就生的怪异,再加上平日里阴晴不定的性子,小园子里的奴婢们见着‘他’,就跟那老鼠见了猫似得,直打哆嗦。 每到夜里,那怪人便要服一碗医嘱的汤药。 往常,这活计都是由园子里的素玉姑娘代劳,奈何今日这素玉突来了葵水,痛得是直不起腰,下不来床,这才让余已捡了个现成。 刚推门进屋,里头闷着的暖气,一下子扑面而来。 余已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就闻见一股说不出名的药味儿,隐隐的还带了一丝木质的香味。 进了屋,放下碗,隔着屋中那层厚厚的幕帘,余已拿着托盘,倒是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 “这几日,各府的消息我已搜罗出了个大概。” 隔着那层幕帘,余已也不管那怪人是乏了,还是睡了,就这么自顾自的开始说起了这几日自己从各处搜罗来的消息。 “朝中众人,对立储一事,大致可分为三系。” “一系,是以秦会之为首的主和一派。明面上,两位皇子虽对主战、主和一事从未开口明言过,但相比殿下行事的果敢,他们对恩平郡王,却是更为属意一些。” “另一系,则是以张孝真,鲁穆等人集结在一处的主战一派。” “这一派,因圣上掣肘钳制,在朝中,又屡屡被秦会之一流打压,自是不能同前一系相敌。他们虽属意我们殿下多些,奈何人少、势弱,在朝中的助力,自然也少了几分前者的力道。” “至于第三系……” 他顿了一顿,看着面前已没了热气的汤药,又竖着耳,仔细听了听幕帘后的动静,这才继续开口道。 “至于第三系,则是朝中的中立一派。” “论在朝中的官位和能力,这些人中,不乏久居高位且得圣上青睐的。” “只是,同前两系相比,中立一派更为小心、谨慎。对两位殿下而言,若能得到他们的扶持,入主中宫,自是如虎添翼、事半功倍。” 过了良久,余已木木的站在那儿,却迟迟也没等来幕帘后的答复。 药一凉,多少便会失了原有的药性。 看着纹丝未动的幕帘,余已的心头,多少还是生出了一丝忐忑来。 又过了许久,幕帘之后,这才终是有了响动。 “你在汪府时,也是如此的办事的?” 余已怔了怔,眨巴了一下眼睛,随后又将头低了下去。 今时不同往日,不相干的事,怎能相提并论! 他心中,自是有不服的。 “若今日,是殿下问你,得此消息,有何良策,你当如何作答?” 余已醒了醒神,刚要开口,却被那怪人抢了先去。 “你想让殿下,先暗中探明恩平郡王的行事,若恩平郡王真同朝中之人有往来,正好坐实其勾结朝臣的罪名。以圣上的心性,这样的皇子,必是再不会入眼的。” 余已咽了咽口水,掌心,亦是冒出了虚汗来。 幕帘之后,有木椅滚动之声,却并未见那怪人出来。 “若恩平郡王并未同朝中之人有所往来,你又当如何?” 此时,余已已明白过来,只是,这样的露怯,却还是他生平的第一次。 恩平郡王若被做实了同朝中之人的往来,对如今的殿下而言,虽除了一争夺皇位的劲敌,但之后,亦是埋下了隐患的。 随着殿下的长大,同宫中、朝中的交集,自是会越发的多起来。 可当今圣上是何许人也?这样一个多疑多思之人,面对仅有的一个皇子,他便会安心将这皇位,给交予了出去? 两位皇子在时,他尚能通过自己的考验,在二人之中分出个优劣。 即便这二人都不是他亲生,他心中有隔阂,这样一来一回的考验,多少也满足了他作为君父,为大宋培养出下一任国君的满足感。 他要看的,本就是对比和争夺。 两相的较量,好比一杆秤,但凡有一方过重,另一头就会翘起。 在不懂门道人看来,一人出局,自是另一人得利,但在真正的买卖家看来,这样的拉扯,不过两败俱伤的残招罢了。 第142章 余已的用途 冬夜,郡王府后院的湖中小亭。 这样冷寒彻骨的地方,夜里又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是府中的老人,夜里,也不会常在此地巡视。 余已记得清楚,他第一次进府时,便是在这里,见到了那怪人。 那样丑陋扭曲的一张脸,即便是第一次见,饶是他在外头经了些风霜,也不由得怔了怔神色。 只是,这样的一个人,竟让殿下礼待有佳,又奉为座上之宾,别说他一个外人了,就是原在府中的这些老人,亦是不曾预料到的。 他原以为,凭自己的本事,只要能在殿下面前露脸,便一定能为自己搏得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没想到,入府后,那怪人却只将他留在府中,做了个微末的花匠。 一个自诩文采卓然,又精明计算的人,即便面上装得低三下四,心中又能有几分的服气。 他愤愤的朝那平静的池水扔下了一枚石子,乍起的涟漪,却好似他心中的愁闷,一层层延绵而去,然后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此时的他,抬头看着那无边天际,才终是忍不住心中的烦闷,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来。 阴谋也好,诡计也罢,原来在真正的高手眼中,从前他们争名夺利的那些手段,也不过是班门弄斧的小把戏罢了。 他嗤笑了一声,抬手,便给了自己一记狠狠的耳光! 这样好的机会,他竟会如此不当回事,仅着眼于眼前,便给出了那样的一个馊主意! 什么推波助澜、祸水东引,当今圣上这般的人物,即便当下看不出这里头的玄机,之后,又怎会对殿下不起同样的疑心? “扑通!” 他恼怒的将手里的石子,一股脑的全丢了进去。 在一位如此多疑又私心甚重的圣上面前,做任何事,都有可能会适得其反,更何况是栽赃陷害这样的小伎俩。 夜色越发深沉,王府中也终是归于了平静。 只是,在众人沉睡之际,那怪人屋中厚重的幕帘却在此时掀开了。 ‘他‘屋中的这条暗道,是怪人进府后,便同殿下商议现挖的,只是没想到,暗道刚刚竣工,便赶上了今日余已前来送药。 幕帘之后,江伊佳坐在那小椅上,面上已有些困顿之色。 一旁,普安郡王却看着桌上的那些书信,不禁皱起了眉头来。 “老师,依如今形势,想来军中还要鏖战到明年春后,宫中已有消息传来,父皇暗中派出的使臣已到金营,哎,此番若同金朝谈妥条款,那军中这些将士们好不容易抢夺下的成果,岂不又要拱手让人?” 怪人瞧着殿下脸上担忧的神色,歪了歪嘴,开口道。 “这样的事,岳大将军其实早有预料,故而这次迎战前,他已提前做了部署。” ‘他’指了指桌上摊开的羊皮卷,看着上头的地形,将金军所在各处的守军和岳将军的意图说了个明白。 “在这两处,将金军南下之势截断,再同中原之地的王宇等部汇合,以现有军中的兵力,一旦各部大军在中原会师,便可将我军现有的御敌防线,向北推进至开封一带。” “现如今,军中冒着严寒,正同金军在沿湖岭一带周旋,为的就是以主力之军诱敌,让封越等部暗中击溃金军南下的路径,依捷报来看,封越等部的推进极为迅猛,年节前,定能同中原一带的守军会师。” 郡王殿下仔细的看着那羊皮卷上的地图,脸上的神色,却并未有丝毫的放松。 “老师,听您这一番详述,军中的部署,我倒是不担心,只是那金使,哎,即便军中行进的再快,万一他们提前谈完了议和的条款……” 怪人转动着手边的小轮子,来到了桌边,翻找了一阵,终于在众多的书信笔记之中,寻出了一份略有些不同的,递到了殿下的面前。 “萧贤?” 怪人点了点头,开口道。 “此人乃是辽人,辽国覆灭后,他便替金人卖命。前朝时,亦是做过金使的。” “自金国政变后,他在朝中的地位便越发边缘,这次会战,他本应领兵至关渡一带,却被新上任的大将军当面斥责,辱其血统混杂,非胡虏正统,并罢免了他的军权行事,将他软禁在了营地之中。” 受这样的恶气,按萧贤的性子,定然是要反的,他本想集结营地之中的辽人,杀脱条生路出去,却不想还未成事,自己却生了场大病,险些死在了军中。 因着这病,他被勉强送去了就近的医馆,也正是在那里,前去送药的岳老爹正好撞见了来瞧病的他,这才有了之后,他同江伊佳的书信往来。 “此人一心想复辟辽国,怎奈受金军钳制,苦不得脱身,如今他在金营正是个闲人,反正也无事可做,便时常替别人打探些消息,换些赏钱。” 一听说这里头竟还有这般离奇的故事,刚刚还眉头深锁的殿下,却是来了兴致。 “老师,您真是神了,这天南地北的两个人,都能让您遇到!您莫不是提前算好的?” 怪人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有些气短的说道。 “我要是神,何至于还会是这般的面孔,这样的身子?” ‘他’苦笑着叹了口气。 “只是,老师,我还有一事不明,您为何要极力推荐此人入府?刚才听他所言,也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的罢了,让这样一个心术不正的人留在府中,我怕……” 那怪人笑笑,指着桌上的笔架说道。 “小小毛笔,尚有兼毫、羊毫、狼毫之分。大小字,更有大小笔的用法,写字尚且不能一笔带过,用人,又岂能只听一面之辞?” “这人可用之处,恰恰在于其亦正亦邪的秉性上,朝中也好,宫中也罢,有些事,是需要这样的人来做的。” 殿下垂眸深思了一阵,再抬眼时,已换了副神情。 怪人似是察觉出了他的不忿,咧了咧嘴,指着外头的那碗汤药,笑道。 “殿下,这样的人,其实跟这碗汤药一样,没什么分别。” “刚煎好的汤药,自是药性足,虽说良药苦口,倒也是治病救人的好东西。只是,这药一凉,药性也就变了,药性一变,从前的良药,就变成了可杀人于无形的毒药。” “对付这种东西,最好的办法,便是直接将它倒掉,重新再煎一碗就是了。” “他在汪府做过书童,暗中,又替汪伯彦出谋划策,早被朝中主战一派的记恨。汪伯彦落败后,秦会之顺时上位,自是对他这样的丧家之犬无半点的兴趣。” “这样一个毫无根基,又无亲眷的人,做事,是没什么顾忌的,更何况,他那个好哥哥当初走时,定然是给他留下了东西的。不然,他这样的年纪,又怎会无缘无故的放弃了童考,只身跑到汪府,还顺利的做了汪家三公子的书童。” 少年郡王思量了良久,回过了味来。 “您的意思是,利用他手中的那些官员隐秘,趁手做些暗中事?反正这样的人,能用就是良药,不能用么……” 怪人笑笑,端起桌上的那碗凉药,不过是转身的功夫,便将那药,倒在了屋中的盆景之中。 身后,郡王殿下看着那空碗,这才终是浮起了一丝笑意来。 也好,反正宫中、朝中,亦不乏阴险之徒,有这样的一个人在身边,倒也省心。 第143章 乱世浮萍 与君谶语双两对 举眉还羞 独上高楼 却不似从前嘤语 一枝梧叶 埋没春秋 雕梁画栋的西湖‘红舫’之上,丝弦之音靡靡,莺歌燕舞曼曼。 相比那些时时宣泄着淫辞烂调的画舫,‘红舫’上的这些姑娘们,则少了几分风尘气,多了些解语花的温婉。 “墨红,几更的天了。” 晨起时分,红舫的二层,此时一女子才刚刚起身,正准备净脸梳洗,却迟迟未等来丫鬟墨红的回复。 墨红的身份,乃是红舫女船主的贴身丫鬟,船上的人对她,自是再熟悉没有的了。 这样的一个大活人,却在小小的红舫之上突然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多少透了些邪。 红舫每日在辰时和戌时靠岸,以便客人离船、登船。 每日登船的客人,女船主都会记下名录,即便如此,饶是官府的人按着名录,挨家挨户的询问,却依然没能在城中,寻到墨红的踪迹。 “也是奇了,偌大的西湖,搜寻了个遍,别说尸首,就是个物件都不曾寻见。城中到处找人,也不见这人的踪迹。诶,你们说,这世上难不成还真有人会腾云驾雾不成?” “呵,一个游舫船里的婊子,你还真当是月里的嫦娥了,还腾云驾雾呢?你怎么不说她羽化飞升啊。” “要我说,西湖里头的这些画舫,姑娘跟着客人跑了的事还少吗?若都跟那女船主说的那样,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何至于登上红舫这样的游船啊。” 临安府衙的班房里,几个衙役正对着红舫女子失踪的案子在那高谈阔论。 另一边,就看那崔直正往自己的嘴里塞着馒头,眼睛却是死死盯住了手中的小本,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老衙吏进门时,班房里的高声议论瞬时便熄了火。 找不到人,案子自是会被搁置,墨红这样的身份,即便真如那女船主所言是个良家子,寻不到人,也只能当作是寻常的失踪案,草草了账。 这样的案子,自是不会让崔直来接手,毕竟如今的崔直,是个专办大案的捕吏。 而此时他的眼前,就有个棘手的案子,正等着他解决。 “师父,杨家的这案子,着实是让人费解。” “十多年丢失的孩子,好不容易才寻回,明明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却偏闹出了桩人命案。” “如今这孩子被人害死在了杨家,杨家这一家老小又都跟商量好似的不肯多说,仵作验尸后,除了脖子那一处的勒痕,亦是再没有其他的线索了。” “若真如杨家老小所言,那杨家的小少爷被接回府中后,同家中上下相处和睦,又怎会无端被吊死在府中呢?” 老衙吏拿过他手里的馒头,却将自己的饭菜,推到了崔直的面前。 “你看看你,三餐不定,天天就知道啃个白面的馒头,像什么话。” 两条煎鱼,三样可口的小菜,即便只是闻到味道,崔直亦是狠狠的咽下了一口口水。 似他这样一心扑在衙门里的人,身边又没个女人,这日子过得,自是要多随便就有多随便了。 崔直吃得有些狼吞虎咽,只是那双眼中的担忧之色却是丝毫不减。 “杨家虽不是什么高官世家,可在临安城内,到底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本来寻回了走失的孩子,该是件多高兴的事,可这孩子……” 崔直有些语噎,本还提着的筷子,这会儿却又被放回了桌上。 十六的孩子,没过上几天的好日子,竟在自己回家后的第一个生辰宴上,被吊死在了自己的房中。 “哎,生死有命,有些事就是如此,希望之后便是死一般的绝望。” “那孩子自丢失后,过得便是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日子,当初若不是他那个义姐好心收留,这孩子,恐怕早就饿死他乡,连尸骨都难寻了。” “这孩子自打懂事起,过得便是人下人的日子,自是比不得杨府内那几个娇生惯养长大的。” 老衙吏叹了口气,说道。 “今日我去了趟私塾,这才知道他这小半年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他的那几个兄弟,算是坏透了。平日里捉弄他,戏弄他,弄坏些笔墨纸砚也就罢了,听说,有一次还故意拆了他的凳子,害得他狠摔了一下,他下巴颏的那个疤痕,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在私塾,这几个家生子都如此不安分,回到了家里,可想这孩子又会面对怎样的苛责和刁难。 崔直看着面前的食盒,话里话外亦是多了几分怒气。 “孩子丢了,既要寻回,为何还要这样的对他?” “难道杨家当初寻人回来的时候,不知他从前的样子?还是指望一个为奴为婢的义姐,将这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孩子,培养成个状元?让他们捡现成的便宜回去?” 呵,似杨府这样好的家教,这一辈,倒还不曾出过个能上榜的呢。 “我说这孩子的身上,为何总有些磕碰的小伤,杨家人不肯说实话,这其中的隐情,定然比你我想的还要不堪,只是如今这孩子已死,他自是不能自己开口明言了。” 崔直咬了咬牙,愤恨的说道。 “杨家人三缄其口,孩子的死,定然同他们脱不开干系,如今孩子死于非命,这一家人恨不得早些同他撇清了关系,巴不得我们早日结案呢,哼!想得到美!” 老衙吏敲了敲桌子,提醒道。 “不管这案子最后如何收场,寻出凶手,你我的本分已尽,切不可再生其他的事端。” 杨家之中,如今正与朝中秦相等人走的极近。 此案若查有实据,定能为崔直的履历再添一笔。 只是,若因纠察过度,招来杨家人的怨怼,之后崔直的晋升之路,怕也会难上加难。 第144章 凄苦无依 年前,冬日。 本该一片白素的杨府,竟在一夜之间,突换了门庭上的白联。 崔直看着面前的大门,一度以为自己走错了地。 “崔捕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门口,杨府的管家杨闲看到崔直,赶紧迎出了门来。 “杨管家,这是?” 杨家小少爷的头七还未过,没想到杨府竟已早早的撤下了白联。 “哎,眼看年节将近,门口张挂白联,老爷夫人们觉得实在不妥,这才……” “不妥?” 崔直的脾气,哪听得这样的胡言。 “崔捕头,崔捕头,您等等,等等,且听我的一句劝。” 杨管家将人拦住,赶紧拉到了一旁。 “即便您今日闯进了府去,让老爷再张挂上这些个白联,再过一日,头七一到,老爷便又会让我等拆下的。” “为了这门庭处的几张白联,何苦让小少爷再受一遍府中的怨言呢。” 崔直看着杨府的大门,终是咬着牙,别过了头去。 “崔捕头,我知道您是个好人,为小少爷的事,没少奔波。” 一张纸条递来,被杨管家顺势塞到了崔直的手中。 崔直收了纸条,面上,倒是依旧挂着副威严的恼怒样,在杨管家再三的劝阻下,这才回身走了。 杨家上下,为隐瞒杨瑞平的死因,暗中下了不知多少的功夫,想从杨家人的嘴里问出实言,自不是件易事。 然而,杨家的人再厉害,总也瞒不过天去。 老陈家酒肆里,一壶好酒,就着两碟下酒的小菜。 杨闲这才借着酒劲,说了些肺腑之言。 “小少爷的命啊,实在是苦的没边。” “老爷寻他回府,本意,是想为大少爷过过病气。” “可他那般的长相,哎,又实在是太过出众了些,故而引来了府中其他几位公子的记恨,时常在背地里,骂他是……” “骂他是那象姑馆的堂名中人(男妓)!” 崔直忍不住皱了皱眉。 “小少爷的性子很是温良,可府中的老太太和太太却对他不喜。” “他不过是老爷外室生下的孩子,这十来年,又同他那‘义姐’做过不少下人活计,要不是大少爷的病需要个‘药罐子’,哎,以老爷的脾气,恐怕也不会将他认回。” 崔直手中的酒杯是握了又握,到最后,也终是化作了一杯不甘的酒水,被他自己,灌进了嘴里。 “这样的日子,他也是硬撑苦熬的。” 杨闲灌下了一杯酒,忍不住的摇了摇头。 “好几次,他被府中的几位公子欺负后,就一个人躲在后院的假山那哭。” “他说他想家,想姐姐。” “哎,他本不应该进杨府的。” “其实那天的生辰宴,原也不是为了他,兴办的。” “大少爷的病,久不见起色,老太太觉得家中人气不够,要为大少爷驱些病气,这才允了给他办宴。” “那一日,本应是他最开心的一天,奈何……” “也不知是因为些什么,老爷不过是中途去了趟书房,回来后,那脸色便黑得吓人。” “之后,生辰宴便草草收了场。” “再然后,我就看他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回了自己的房中,再没出来过。” 崔直看着杯中的酒水,问道。 “进屋后,他便再没出来过了?” 杨闲摇摇头,笃定的说道。 “他屋中的下人翠平,就住在他屋子的外头,自他回屋后,翠平就再没离过那小园子。” 崔直沉思了片刻,问道。 “那,在他回屋前,翠平又在何处?” 杨闲端着酒杯的手一顿,仔细想了想,这才想起。 “在忙着前厅布菜呢,哦,对了,听翠平说,后半夜时,她还隐隐在睡梦中,听到过小少爷的哭声呢。” “哭声?” “嗯,不过小少爷自回府后,确实也受了不少的委屈,故而夜里经常能传出些哭声来。” 沉思片刻,崔直又向杨闲,打听起了杨瑞平义姐的事。 “哎,要我说,小少爷的那位义姐,确是个有情有义的。” “小少爷回府后,她不曾收过杨家的金银和谢礼。” “未免杨家人和外人说闲话,之后,她也再未来过杨府见他。” “哎,谁能料到呢,她一人含辛茹苦的,好不容易将个孩子拉扯大,没想到送回了孩子,反倒成了桩祸事。” “寻她的时候,只知道她姓李,是个外省的绣房娘子,送回了小少爷后,就不知她之后的去向了。” 杨闲从怀中掏出几封书信,推到了崔直的面前。 “这是小少爷屋中的几封书信,想来你能用得上。” 看着面前的书信,崔直如获至宝,赶紧从自己的兜里摩挲出了两块碎银,却被杨闲又给挡了回去。 “老爷的话,我一个做下人的,不敢不听,可……” “哎,人心都是肉长的,一条人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不管如何,万一之后他那义姐寻来,总得给她有个交代不是。” 一杯酒水下肚,杨闲摆了摆手,走了。 酒肆里,只剩下崔直一人,静静地打开了那些书信,仔细的看了起来。 第145章 夜探象姑馆 夜色深沉,雨色迷朦。 象姑馆内,一片旖旎幻色中,几个身着女衫,半露凝脂玉肌的男子,正懒散的斜靠在屋中的凭阑处,等着自己的老客上门。 崔直和自己那小徒弟豆子上门时,多少是存了些别扭的。 奈何,此地乃是杨瑞平与其义姐来往书信中偶有提及之地,为了寻那杨瑞平的义姐,崔直也只能硬着头皮,来此寻些线索。 象姑馆的门口,看到两位身着官服的捕吏上门,原本还一脸喜色的小倌们立时便收了刚才那副千娇百媚的神态。 豆子年纪尚小,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这一个个不男不女在那搔首弄姿的模样,着实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师父,这,这都是些什么人那?” 崔直板着一张脸,抬腿进了馆子,只吩咐了那迎上来的龟公找出馆子的主事人要问话,其余,一概是非礼勿视。 象姑馆内主事的,是个体态丰腴的汉子,此人虽留着些胡渣,只是那言谈举止,却多少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态。 “官爷,奴这儿的馆子,虽说也有些知风雅的女客,但……” 那汉子提了块帕子,却是媚眼如丝,一脸的讳莫如深。 “这是客人的私隐,奴家自是不能随意透露的,官爷您也莫要为难奴家我了。” 崔直知他是有心隐瞒,倒是并未为难,只见他将腰间的佩刀一解,重放在桌上后,却是换了副面孔。 “即是私隐,我不为难于你,你们这儿既打开了门做生意,就没有赶客的道理。” 他沉了沉眉眼,冷着张脸,取出了一串钱来,放在桌上。 “去把方茴叫来,我有话要问。” 那主事的汉子见崔直这般行事,心知其今日不问出实情来,定不会善罢甘休,蹙眉思量了一阵,这才将二人请到了一处上房之中,屏退了下人,说出了实话来。 “二位官爷,不是小的有意为难您二位,实是这样的事,若是从奴家这小馆传出,以后我这儿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这样的事,什么事?” 崔直摸着自己手里的刀,却是装起了糊涂。 那汉子噎了一噎,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们,不是为那唐家兄弟的事来的?” 唐家兄弟? 崔直和豆子互看了一眼,合着这里头竟还能有意外收获呢。 那汉子这会儿已悔得肠子都青了,这才将将就就的把唐家兄弟的事,给交代了个清楚。 唐家兄弟,原名唐末、唐甫,乃是这汉子花了大钱,从外省收来了一对绝色璧人。 “这两兄弟,样貌生的实在是出众,若不是家道中落,本也不会沦落至此,做了这样的营生。” “想当初,这二人一亮相,便俘了不知多少男女的心去,自接了客后,更是了不得的热闹,奴家本想着,这样好的料子,日后即便出了这馆子,奴家好歹也能沾些他们二人的风光,可谁能料到,这两个死心眼的,就非得犯这行当里的忌讳……” 豆子拿着本子,仔细的记着这鸨子的话,听到这里,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怎的,他们两个还真是双生子的脾性,竟都要同恩客一生一世一双人呐?” 那汉子听到这问话,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拍桌子,把对面的崔直和豆子二人都给惊在了当场。 “我呸!若要是恩客,那还好了!” 崔直和豆子面面相觑,越听越觉得稀奇起来。 “他们两个,竟都被我这儿的一个粗使婢子给勾了魂去,死活不肯接客了!” 这会儿,别说那豆子了,就是崔直都忍不住好奇了。 “一开始,我也是瞧着那婢子可怜,这才想着让她来此寻些营生,可谁知道她竟存了这等不该有的心思,借着为小倌们洗衣做事的由头,三番两次的同我这馆中的小倌们私下接触。” “哼!这样的事,让奴知道了,自然是不会让她好过的,给她结算了工钱后,奴便让她走了。” “可谁能料到,她暗中还同我这馆中的人有些来往,竟撺掇的那唐家两兄弟都不肯接客了!” 豆子咽了咽口水,快速的记着笔记。 这样的事,若是写成画本,象姑馆双生花魁与粗使婢的二三事,啧啧,天晓得得火成什么鬼样子。 崔直咳了咳,这才压下了心里头的好奇,问起了后来的事。 那汉子刚刚还一脸的怒相,这会儿却又立马换了副丧眉耷眼的可怜样儿,在那擦起了泪来。 “好好的两个钱串子,一时间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死活不肯接客做生意了,我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本想着软硬兼施,怎样都能让他们两人就范,可谁知道……” 那汉子假装抹着泪,眼角处,却一直在偷瞟着崔直他们二人。 “可谁知他们,他们竟争相着闹起了绝食来,铁了心的要寻死!” “您也知道,咱们这样的地方,最怕出人命官司。他们俩虽说是我买来的,可到底也是两条人命,本来好好的人,全是被那婢子给挑唆成的这样,我实在是恨得牙痒,这才将二人关在了后头的院子里……” “不过二位放心,奴家这儿虽开的是馆子,杀人越货的事,却是绝不做的,他们二人现下正被关在后院调教着呢,人可是喘着气的。” 崔直也懒得听他的废话,又同他打听起了那杨瑞平的义姐。 “李姓女子?不曾见过啊,我们这儿样的地方,您也是知道的,来这儿的人,不是客,便只能是些粗使的丫头了,客人之中,倒是从未听闻过有这样的一号人物,至于丫头么。” 他撇了撇嘴,自是一脸的气相。 “往来的这些人里,也就那一个让我最是记得,要是下回见到,我非得剥了她的皮不可!” 崔直眼睛一瞪,多少有些警示的意味,在官爷面前,即便只是过过嘴瘾,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这个,就叫官威。” 崔直接过豆子的小本,指了些错字,便同那鸨子一起去了后院。 人说什么便信什么,还做什么官府捕吏。 俗话说得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要不是在后院见到了那姓唐的两兄弟,任谁信了那鸨子的鬼话,怕是都得脱层皮去。 面前的这两人,哪还能叫人! 要不是还喘着口气,豆子差点以为眼前的,是两具干尸! 这样阴冷的天气,这两个少年硬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了屋中,要不是他们身上那些印记过于明显,谁能信这鸨子竟会连这样的龌龊事都干的出来。 “我这也是没办法,当初买他们时,花了我多少的银钱,如今他们这样闹,若不给他们点厉害瞧瞧,我这馆子里的生意,还怎么做的下去啊。” “呸!” 这回,便是连豆子都动了怒火。 “你要挣钱,有的是法子,原来他们给你挣钱的时候,你怎的就不记得了!” “但凡这人命案出在你这馆里,我,还有我师父,第一个便饶不得你!” 看着那两个少年虚弱的样子,想来在这象姑馆里,这样强迫苟且之事,定然也不在少数。 崔直阴沉着一张脸,看着那虚弱的两个少年,只是将那鸨子叫到了近前。 “这等腌臢事,想来你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那鸨子刚想出言反驳,却被崔直一下子揪住了脖颈,狠提到了面前。 “如今人证、物证就在眼前,你要是不想这馆子今日便关门歇业,大可再行诓骗官府之事。” 他指着床榻上那两个气若游丝的少年,话里却是多了几分彻骨的阴狠。 “我大可坐在这儿,亲等着这两人断了气,然后以杀人枉命之罪将你缉拿。两条人命,这样的惨状,你猜,我若是将他们停在你这馆子门前两天,你的那些恩客们,还有谁敢上门?” 那鸨子身子一哆嗦,止不住的给崔直作揖磕头,只求他能放过自己的这条小命。 “天子脚下,出了这样的丑事,你背后的那些主子若是因此丢了性命,你猜,你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豆子也是第一次见个汉子,被吓得如此惊慌失措,涕泪横流。 “现在,把你从前做的那些腌臢事好好理理,豆子,仔细记下。” 豆子应声,这才回过神来。 唐家兄弟的这两条人命,要不是碰上了崔直上门,恐怕过不了这个冬天,就得被人埋在不知哪儿的荒山野岭里,做对双生鬼了。 豆子有些恍神,愤愤的说道。 “师父,这样黑心的鸨子,就该打死在当场,您为何只是让他照顾好那唐家的两兄弟,却不直接惩治了那馆子呢?” 走在前头的崔直,回身看向一脸憨直的豆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鸨子身后若没有势力,怎能在城中经营这营生到今日?” “这样的小馆,背后的牵扯岂是死两个小倌便能被揭露的,只是那鸨子心里头也清楚,此事即便翻不出大花浪来,他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去,我们动不得他身后的那些人,他一个小小的鸨子,难不成我们还动不得吗?” 豆子挠挠头,一脸恍然大悟。 “哦,原来如此,跟他身后的人相比,他也不过是个台前跳梁的小丑罢了,左右不过是帮我们画张画像,提供些那馆子里的丑事做把柄,日后真出了事来,他也大可把那些见不得光的重罪给撇得干净。” 崔直点了点头,面上,却是没有半点的喜色。 他想做个惩恶扬善的捕吏,奈何这世道,要做个纯粹如他爹一般的直人,哪有这般的容易。 第146章 杨府鬼事 这几日,杨府内,多少也有些不太平。 头一回,先是后院那死人屋里深更半夜的出些不应有的哭腔,吓坏了几个路过的丫头。 之后,也不知是怎么了,后厨圈养起的那些牲口,竟接二连三的开始口吐白沫,死的死,残的残。 事赶事的,着实让杨家主母慌了心神。 她总以为是家中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便连夜从玉峰山请来了师父,相看家中的风水。 那师父倒也是个知事的,听闻府中刚出了大丧,结果头七还没过,就撤下了门口的白帆,当即便让家中的下人在原主的屋中重设下了个空棺的灵堂,足要办七七四十九天,方才能将这家中的晦气给散去。 “我就说么,当初头七不到就让撤白帆,肯定会惹出事端来,你看看,如今应验了。” “哎,谁让小少爷这身份不受待见呢,要不是闹了这样一场,他那屋子,少不得还得被人收拾个干净。” 背地里,下人们的议论声哪躲得过主子们的耳朵。 一来二去,后院闹鬼的事,便传的越发有鼻子有眼起来。 这一日夜里,杨府家的二少爷杨瑞鸣正从后院的花园路过。 “什么劳什子鬼啊怪的,他活着的时候尚且这般窝囊,怎么,死了反倒成精成怪的厉害起来了?” 说罢,他便不顾身边家仆丫头们的阻拦,一个人就这么横冲到了杨瑞平生前所住的小园子中! 这小园子,早已因无人洒扫,荒败的不成了样子。 冬日的夜里,枯树底下的枯叶、荒土被一阵阵阴风卷起,已是十分的瘆人。 那杨瑞鸣刚进了园子,就看到了满地的纸钱,和屋中刚摆的空棺灵堂,着实是吓坏了跟在他身后的一众家仆和丫头们! 府中应着道长的规矩,在这屋中点了长明灯,要连烧七日,故而到了夜里,此地即便无人守灵,却依旧是烛火摇曳,衬的这里是更加幽深鬼气! 阴风阵阵的夜里,看到如此诡异的场景,哪怕他杨瑞鸣平日里再嚣张跋扈,此时也多少有些腿软了。 灵堂在前,一帮哆哆嗦嗦的丫头仆人在后,他战战兢兢的才刚准备抬脚进屋,就听见那屋子中,隐隐传来了哭声! “谁,是谁,在那,在那,装神弄鬼!出来!” 那哭声刚一出来,杨瑞鸣身后那一大帮子人就跟炸了窝似的,鬼哭狼嚎的逃窜出了园子,剩下的这些,那腿也早已抖成了筛子模样,打死也不愿再向前多走一步了。 “你,你,你别以为,装神弄鬼,我就会怕了,不就是……” “呼!!!” 杨瑞鸣的话还未说完,一阵狂风袭来,卷起了屋中无数的白帘,将那哭声衬得是越发凄厉诡谲! 地上,一张张纸钱此时就跟长了眼的白鬼幽灵似的,竟随风而起,直愣愣的朝着杨瑞鸣的面门袭来,直将他那张发青的猪脸糊了个满头满脸! “啊!!” “啊!!!”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传来,搅合的整个杨府内更是鸡犬不宁。 老陈家酒肆内,看到崔直手中的几张画像,杨闲蹙眉道。 “看着,都不像。” 崔直叹了口气,收起了手里的那叠画纸。 “听说,近日府中多有鬼事?” 杨闲点了点,往嘴里扔进了一粒豆子,不免有些伤神道。 “该办的,都按规矩办了,结果这怪事却是越发的多了起来。” 夜半鬼哭,灵堂怪异,杨二少起热,杨大少爷更是病情加重,日夜难眠。 “一大家子人如今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一家子做下了亏心事,哪里是这样随意处置了一番,就能息事宁人的。 杨闲心里多少有些不安,这样的事多了,多少透了些不好的预兆,杨府若因此再生出些别的事端来,怕是…… “你的意思,府中的异况,是有心之人所为?” 杨闲深锁着眉头,摇了摇头。 “说不上来。” “只是,这样的事多了,我总感觉,绝不是巧合。” 崔直饮了杯中的酒水,看着外头的雨天,忍不住埋怨起了杨家的大爷杨少为。 “当初,他若能将杨瑞平一案背后的那些琐事,原原本本的同我们讲出,何至于家宅不宁成如今这副模样。” “如今倒好,好好的家里,生出了这样的一桩冤案,平白死了个儿子不当回事,这会儿却又牵连了其余的无辜。不管府上这是生出了暗鬼,还是闹出了人事,我敢断言,此事,定然同杨瑞平脱不开干系。若是不还他一个公道,怕是日后,府上还会生出数不清的事来。” “真是造孽啊。” 杨闲咽下了酒水,忍不住叹出了一句真言来。 第147章 粗使婢子 街外头,雨水泥泞的街道上,豆子淋着雨水,一路冲撞,这才跑到了酒肆,寻到了崔直。 “师父,有,有线索了。” 看着豆子上气不接下气,浑身湿哒哒的样子,崔直赶忙让店里的伙计温了一壶酒来,给这孩子暖身。 “那唐家的兄弟一醒,我就依着您的吩咐,问了那个粗使婢的身份。” 豆子喝了口酒,这才回匀了话。 “他们说的,同馆子里其他几人倒是大差不差,不过……” “那唐家兄弟中的唐甫却是个细心的人,听他说起,那粗使的婢子对他们二人如同亲生的阿姐一般,平日里端茶递水的伺候,时常,还会暗中教他们读书识字。那馆子里的鸨子,视他们二人是金线做的口袋,恨不得将他们掏尽,馆子里,也只有那婢子是真心对他们二人,不嫌弃他们的身份,还时常给他们擦洗身子。” “可即便如此亲近,她倒是从未与馆中的小倌们生出些什么不应有的来。” “那唐甫对她,早就心生出了好感,故而之后是死活也不愿再接客,就怕再污了身子,惹阿姐落泪。” “他对那婢子是动了真情的,自是忍不住要与她亲近,可那婢子却不知为何,就是死活不肯让其近身。” 窑子里的事,还真就是稀奇古怪。 先是出了个不接客的,之后又来了个不让近身的,要不是豆子亲耳听闻,这样的稀奇事,就是在画本里,那也是难得一见。 一旁的杨闲听见,却是开起了玩笑来。 “这象姑馆中的小倌们,一个个女里女气的,哪有半分的阳刚,即便是个真心可怜他们的婢子,也总不能日日养着两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活脱累死了自己啊。” 崔直皱着眉头,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那婢子的岁数,应当比唐家的兄弟也大不了几岁,身处象姑馆这样的地方,每日见的都是这些摊衣露身的小倌,就算她是个有定力的,可给这些小倌们洗身擦身这般的接触,还能不动心神的,倒真是个厉害的角色了。” 豆子挠了挠头,这才继续说道。 “那唐甫一开始还伤心了一阵,总觉得是阿姐不喜他,偏心了他哥哥,但是后来,有一次他亲眼看到哥哥想对阿姐用强,却被阿姐一把推翻在了一旁,这才平了心中的醋坛子。不过,也是那次,他发觉阿姐的脚有些不大寻常,同寻常女子比,好像尤为大些。” “大脚?” 豆子喝了口酒。 “对,大脚,唐甫毕竟也是馆子里的头牌,什么样的人没见识过,那婢子寻常在他们面前包裹的极为严实,也是那次的不小心,这才让他瞧出了她的特别来。” 崔直看着眼前的酒水,忍不住的呢喃道。 “阿姐,义姐,大脚……” “该不会……” 他一脸惊愕的看着面前的两人,开口问杨闲道。 “您说,府上小少爷的义姐,是外省来的,当时,你可看清她的长相了。” 杨闲端着酒,仔细思量了一阵。 “看清了,就是寻常女子的装扮,只是,她的身份毕竟不大光彩,又带着小少爷给人做过粗使的伙计,故而,她总是喜欢低着头,小心的回话。” 崔直猛地抬头,看向了外头的街边。 “兵荒马乱的时候,一个年轻女子,要如何养活一个孩子?” 他似是在自问。 “一个尚未成亲的女子,总是混迹在各家,做些粗使活计,不光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个孩子,试问,即便是如今这样的世道,又有几人能做到?” 桌上,杨闲端着酒,豆子捧着杯,听到了这里,也已觉察出了不对来。 是啊,粗使丫头的月钱,也不过将将混口饭吃,那女子做着这样的活,还要养个孩子到十几岁,这里头,得贴进去多少的钱银,才够二人的开销? “而且,你说那象姑馆中的婢子,平日里干着粗活,那一双手,怎样也应该是开着裂口,粗糙不堪的,可她竟还能为那些小倌们擦洗身子?” 豆子捧着酒杯,忍不住顿了顿脑袋。 “对啊,而且,也没听他们抱怨过那婢子手粗什么的。” 崔直这会儿已站起了身来,一本正经的看着豆子,说道。 “哪家的粗使婢子,还能有双嫩手来的,且这唐家的兄弟阅人无数,又怎会看上个粗鄙不堪的。” “一个粗使的婢子,不仅识文断字,还能如此坚心定守,寻常人,有几个能做到?” “在看府上小少爷的那位义姐,也是这般,如您所说,她若真是从前做过粗使的活计,小少爷跟着她,多少也该是面黄肌瘦,满手的老茧才是。” “可您说过,他入府后,不仅长得一表人才,还文质彬彬,谦和有礼,这样的教养,岂是做过粗活的人应有的?” 杨闲放下酒盏,这时却已正了脸色。 “当初小少爷进府时,府中其他的几位就曾说起过此事,不过那时少爷才刚回来,若真是如您所说,被那义姐养成个面黄肌瘦的病痨样,当初老爷也断不会将他认回。” 是啊,认回这小少爷,当初便是寻思着他在外如此不易,还能有这般好的身子,这才将他认回给大少爷当药罐子使。 “所以,什么外省来人,粗使婢子,全是那女子在人前的装扮罢了!” 豆子抿了抿酒,忍不住问道。 “可,她如果有这般的财力,又识文断字,为何还要冒充粗使的丫头,将那杨瑞平送回呢?” “再说这象姑馆,那地方您也是知道的,即便她真是遇到了难处了,跑去做了粗使的婢子,可为何还要如此怜惜那馆中的小倌们,难不成,她还有这救风尘的瘾头,送回了个杨瑞平,转头又要去救那深陷烂泥中的小倌们?” 崔直摇了摇头,说道。 “她将人送回,又不贪图钱银,所为的,就只能是让杨瑞平有个好出身了。” “一个不缺钱银,却又极避讳出身的女子,你当她能做些什么活计?” “这样的人,在送回孩子后,定然不会就此撒手不管的,所以她一定得寻处营生,让自己有处落脚之地。” “只是,以她的身段,真要做个粗使的婢子,必然不能进寻常大府之内,这样的苦,她怕是受不住。” “所以,她只能寻她最熟悉的地方,最了解的地方。” 杨闲咬了咬嘴唇,继续推演了下去。 “可她若进了那窑子,就她那身段,怕是免不得又会被好色之徒打上主意,所以……” 豆子恍然大悟,接下了话茬。 “所以她只能进了那象姑馆内,做个寻常的粗使婢子,即便她有些姿色,那里的客人,也不会轻易打上她的主意!” 第148章 沉底之船 西湖红舫夜游 漫漫长夜无忧 来日故人相见 昔情怎奈悲秋 寒天雪地的冬日街头,一道道漫长的脚印,将来往行人映衬的越发仓促、单薄。 崔直带着衙门里的众人,搜罗了城内大大小小的勾栏,接连寻了几日,却都是一无所获。 就在崔直等人着急寻人的时候,杨府之内,也终是因连日来的怪事,闹出了大动静。 “那杨府家的大少爷,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苦熬这么些年,按说能活到今日,也算得了祖上的庇护。只是,这杨家的二公子平日里身子如此康健,怎的也会同他哥哥同去了?” “你晓得什么,我听说,大半年前,这杨家的人从外头认回了个便宜儿子,结果到府不到一年,孩子就死在自己的生辰宴上了,造孽啊。孩子头七还没过,这家就连门口的白帆白联都给撤了个干净,之后,听说那府里就一直怪事连连,想来是先死的,走的不痛快,这才重将自己的两个哥哥给拉到阴曹地府,同去了!” 杨瑞平死后不过半月,杨府之内就接连遭了这样的变故,别说那杨家的主母了,就是杨少为自己,都险些晕死在两个儿子的灵堂前。 府中出了这样的大事,按说早该上报到官府了,即便这两个孩子都是病死,短短两月内,家中接连的死人,亦是足令人生疑了! “杨家的两位公子都已经停尸多日了,再过几日,怕是也快要下葬了。” 老陈家酒肆里,崔直喝着闷酒,同杨闲同坐,询问着杨府内的近况。 对面,杨闲顶着一张疲惫的脸,只一味的喝着酒水。 “过了正月,待老太太身子好些,选了吉时,两位少爷的寿材便可入土了。” 崔直看着面前的那碟小菜,问道。 “杨家大爷,还是不肯说?” 杨闲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 “老爷面前,该说的,我都说了,可他……,哎。” 崔直捏紧了拳头,止不住心里的怨气,骂道。 “这里头是有什么天大的干系不成,让他如此讳莫如深不肯明言?” “府中接连出事,他自己难道不知这里头的厉害?” 杨闲喝着酒,痛苦的闭了闭眼。 一想到二公子死前的惨样,就忍不住发起了恶寒来。 奈何,就算明知这杨瑞鸣死得蹊跷,杨少为却仍是咬紧了牙关,对外,只说两位少爷是突发的怪病而死,死活不让衙门里的人进府查案。 明知府中有人作恶,他却仍在百般阻挠,要不是这其中的干系巨大,试问谁家接连死了儿子,还能这样推三阻四的不让官府衙门插手的。 “府中的人,上上下下我也翻查了个遍,并无什么大不同。” “也不知那暗藏在府中的‘恶鬼’,要何时才肯收手。” 崔直抬了抬眼皮,这才将挂在心头的事,同杨闲讲了。 “抓鬼?!” 面对杨闲的惊呼,崔直只是点了点头。 杨闲的担忧之色,自是更甚了些,要在平常,他定然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崔直举起了手中的酒盏,言语之中多少带了些笃定。 “我们的人这几日一直不曾闲着,跑遍了城中大小的勾栏,却并未寻到那女人的踪影。” 他顿了顿,看着对面的杨闲,一脸平静的说道。 “自杨瑞平出事后,她便在城中销声匿迹,这样一个放心不下孩子的人,怎会在孩子死后,既不急着上门讨个公道,也不来官府衙门要个说法?” “要么,她遇上了棘手的事,没法来此寻人,要么……” 崔直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杨闲,一字一句的说道。 “她一早便已深藏在杨府之中,伺机而动,想用自己的手段,为杨瑞平讨个公道。” “扑通!” 酒盏落地,杨闲抖了抖嘴唇,眼神里,却并未有什么慌张的神色。 一个女人,要在杨府这样的深宅大院里头生存,还要躲过府中这么多人的眼睛,伺机下手,可想她的心机与手段。 这几日的搜罗,崔直已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只是彼时,他还不能断定那女人会如此大胆,一早便藏身在杨府之内。 但随着这几日杨府内的噩耗频传,他多少也已经回过了味来。 这样接二连三的巧合,都出自杨府一家,就是个傻子,也知道这其中存有猫腻了。 “可,这事若是让老爷知晓……” 杨闲也有他自己的顾虑。 “即便让他知晓,他又当如何?为一个加害他两子的人脱罪?” 崔直咧嘴笑了笑。 “若他真这么做,那他的罪过,恐怕比你我想得恐还要大些。这样的祸事,依你家大爷这样的秉性,又能撑到几时,难不成,你还要随着这艘将沉之船,耗到沉底之时?” 夜里,杨闲一人走在回府的路上,满脑子,却都是崔直的那番言语。 “将沉之船?哼,怕是已碎成渣板了。” 他摇了摇头,虚浮着脚步,一深一浅的回到了府中。 身后,豆子暗藏在一处隐蔽的院墙处,正仔细观察着杨闲入府后的模样,然后一个翻身大跳,便来到了杨府对过人家的院墙上,暗中观察了起来。 第149章 深宅幽魂 杨府后院。 杨瑞平生前所住的小园子。 阵阵阴风吹过,只将这儿的荒败映衬的更加诡异。 灵堂前,原本放着的那些贡品,早已腐坏。 府中大丧连连,老夫人因此病瘫在了榻上,已接连几日未进汤水。 杨府的大爷强打着精神,应付着前堂的丧事和上门吊唁的亲朋。 年节时候,府中的一众家仆丫鬟们忙的是脚不沾地,一个个都累出了乌眼青来,那杨府的管家杨闲,更是接连守了三个大夜,忙的是头昏眼花。 这样时候,又有谁会注意到,杨府这座大宅之中,多出了个人来呢。 崔直领着人,日夜监看着府邸,为的,就是将暗藏在府中的那女子给揪出。 “师父,杨瑞平一案,至今还未有个定论,杨府内眼看着又死了两位少爷,我们从杨少为那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难不成,那女子便能知晓这其中的缘由吗?” 崔直守在后门,看着豆子冻的发红的鼻子,将自己怀中的一小壶酒水递到了他的手中。 “从前她若是不知晓,这么些日子,恐怕她在府中,也早已查明原委了。” 他指了指豆子怀中的那些本子,问道。 “你瞧过那些书信,可对那女子的脾气秉性有些了解了?” 豆子翻出本子,认真的说道。 “从她的书信中瞧得出来,这女子的文采实是不俗,字迹又娟秀,若不是一早知晓了她的来数,要我看,怎样也是个书香门家的出身。” “她给杨瑞平的回信,多是劝其勤勉读书和宽慰的言语,想必杨瑞平日常与其往来书信时,只说了些家常,并未提及自己在府中受的那些罪过。” “这女子对杨瑞平的关心很是真切,往来的书信中,虽偶有提起那些个腌臢之地,却不曾有过半句嫌弃厌哙之语,可见其出身虽不好,但亦是有些江湖儿女的义气,也难怪之后在象姑馆中,她会如此照顾那唐家的两兄弟了。” 崔直听了,点了点头,亦是肯定了豆子的观察。 这样的一个人,爱惜这孩子入骨,杨瑞平生辰那日,她又怎会错过? “若按此说来,那她岂不是……” 崔直的喉咙紧了紧。 亲养了十年的孩子,却被自己送入了火坑,若她当日就潜入了府中,说不定,那日第一个发现杨瑞平尸首的人,就是她! 豆子含着口酒,脸上却露出了不忍之色。 “这叫什么事啊。” 如今,他们围在杨府的外头,为的,就是寻到那女子,打探出杨瑞平真正的死因。 当然,她若是害死杨家另两个兄弟的祸首,官府自也是不会饶了她的。 崔直不由得叹了口气。 若杨瑞平的死因,背后还另有些旁的什么牵扯,只怕那女子即便偷藏在府中什么都没做,杨府若还要追究,官府也只能将这女子的处置,交由杨家人定夺。 而那女子若要摆脱杨家人,便得认下杨家另两子中的凶案。 只是到那时,她就是说出了杨瑞平的死因,自己也会落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事事不得两全啊。 两个天涯苦命人,本以为经历十年漂泊,终得拨云见日,谁料到,哎,终是一场空呐。 深冬暗夜,藏在杨府中的这一缕幽魂,也终是露出了她的真面目来! 第150章 幽魂探秘 艰艰步态 凝凝沉思 漫漫苦等 哀哀悲鸣 荒败的灵堂之中,若有似无的哭声传来,在这冬夜里,显得尤为凄厉诡谲! 一双形容枯槁的手,此时正死死的拽着条粘污的白绫,任凭寒风如何放肆,她都未曾有过撒手的意思。 一双凌厉的美目,因着接连的悲泣,早已失了往日的灵动。 她已记不得如今的日子了。 生辰宴那日的悲,太痛!太深! 以至于让本可以趁乱溜出杨府的她,被阿平的一缕冤魂牵绊,深困在了杨府的这一隅。 那个她一路艰辛,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在他生辰这一日,竟用三尺白绫,吊死在了她的面前! 天旋地转过后,她终是鼓足了勇气,摸到他冷如寒铁般的手。 她这才知道,原来从前那个会撒娇,会柔声叫她阿姐的热团子,有一日,竟会变得这般冰凉,不管她如何唤他,他都沉着眼皮,再不愿像从前似得,眯着眼,偷偷打量她。 她不明白,为何好好的孩子,送回到杨家后,就生出了这样的变故? 她不明白,这杨府,究竟是个怎样的虎穴狼巢,竟让一个如此温良恭谨的孩子,会在自己生辰这一日自缢! 她握了握阿平脖子上的白绫,凭着自己最后的一点气力,将阿平屋中重新布置了一番。 她知道,唯有如此,才能将阿平的自缢,变成疑点重重的谋害。 她已失了孩子,便得给孩子,寻回一个公道来! 然而,她没有料到,杨府背后的势力会如此之大。 阿平的死,明明疑点重重,可这杨家人,却硬是通过各路的打点,将官府的查验给推挡了出去! 她握着那小半截的白绫,心中的恨意自是更甚。 原来,阿平回府后不久,寄给她的书信中,总是提及想回到她的身边,是被逼无奈啊! 原来,这大半年的时光,他在杨府,过的竟是如此被轻贱忽视的日子! 每到深夜,她从这‘鬼屋’中探出真身时,总能从那些游走的下人们嘴里,偷听到阿平在府时的一些过往。 “哎,好好的一处院落,落得这样一副枯败的下场,着实可惜。” “啧,不要命了!这话若是让老爷和二少爷听去,少不得又要挨一番好打!” “怕什么!如今这儿已然是鬼屋院落,谁能来此偷闲?再说了,那平少爷都已下了葬,冤有头债有主,要找,也轮不到我的头上来。” “他找他的冤亲债主,自是同我们不相干,可这园子,我瞧着着实阴森,就怕这野鬼不识好歹,错将好人当作是害死他的恶人!” “呸!只听说过那些当权得势的颠倒黑白,我还真没见过哪个受苦受冤的肆意攀咬来着。平少爷这人虽说软弱了些,可从不像鸣少爷那般的不讲理,如今他虽死了,这句实话,他却是当得的。” “哎,好人又如何,坏人又能怎样,老爷不喜他,即便他读书再好,性子再良善,又能如何,还不是一刨黄土,连一句公道都不曾留给过他。” “公道?哼!你怕是不知道生辰宴那日,老爷是如何贬损他的,什么出身低贱,下流从事,丢人现眼,有辱门楣,这样的说辞,就算鸣少爷闯出了天大的祸来,我都不曾见过老爷这般的动怒,不知晓的,还以为平少爷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见不得人的事?该不会……真像鸣少爷他们说的那样,平少爷从前真去过那象姑馆,做过小倌?” “这我哪里晓得,反正那日,老爷的脸色跟泼了墨汁似得黢黑,平少爷回去时,走路的步子都是虚浮的,险些在前堂的楼梯那摔了一大跤呢。” “哎,不怪我说平少爷可怜,他若是跟着他那个义姐,那日子,怎样都比在杨府中强。这里啊,是金漆做成的吃人窟,外人看着,只道是黄金屋,也只有我们这些人,才晓得这里头的门道,怪只怪当初他那个义姐舍不得花些金银仔细打听清楚府中的内情,竟能这般放心的把平少爷送进了府中来,你看看鸣少爷他们那几个,一个个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府中的那点家业,这会儿突然多出个人来争,他们谁能依着。” “别说鸣少爷了,就是夫人,也容不下他一个外室所生的野种回来争家产啊,可谁让他生的好呢,玉雕的一张脸,再加上那文采,便是老爷在朝的那些官爷,都夸他学识不赖呢。” “哎,这般出众,怎能不招人恨呢,我听说,平日在那私塾,鸣少爷便总是寻他的不自在,上次不还害得他磕了下巴,留了个隐隐的小疤。就鸣少爷那个性子,若说平少爷的死同他无关,我是不信的。” 院墙外头,两个私下交好的丫头碎嘴的说了一路,屋中的她便竖着耳朵,听了一路。 她这才知道,当初自己私心给阿平铺下了的‘好路’,没想到竟成了害死阿平的‘死路’! 第151章 恶鬼现世 夜深人静,西风萧瑟。 杨闲整了整自己的衣冠,终是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了自己的屋门。 门外,已零星的下起了小雪来。 这样冷的日子,一个弱女子要藏身府中不被人察觉,除了后院那处‘鬼屋’,其余的,也别无他处了。 按杨家这位老爷的脾气,三个儿子接连赴死,就是个傻子,也该知晓这里头的不对了,可他为何不说,也不愿向官府提告? 杨闲摇了摇头,忍不住的叹了口气,实感官府的这些人着实蠢钝。 自己就差将这背后的实情如实相告了,可他们呢,竟还在追着府中暗藏的那个女子打转。 一个外来人,就算让她道听途说了些府中下人们的口舌,可背后的那些事,她又能从哪里知晓? 杨府这座大宅里,除了披着人皮的恶鬼,实难再找出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了。 大公子福少爷长年累病,那身子,早被药给沁透,走也是迟早的事。 二公子鸣少爷,平日里最是嚣张跋扈,身子却是康健的很,他若是能被那后院的‘厉鬼’吓毁了身子,那杨闲自己这身子骨怕是离归西也不远了。 至于三公子,杨闲看着空中飘零的雪花,却只是惋惜的一叹。 这样清俊的一个少年,着实是被这吃人的府门给‘害’了。 杨闲摇了摇头,不禁握了握拳头,低着头,疾步向后院的屋中赶去。 奈何,他到底是晚了一步。 雪夜之中,杨少为阴沉着一张丧脸,背着手,站在后院的屋外。 “看来今夜还真是热闹啊。” 暗沉沉的夜色里,杨闲瞧不真切他脸上的神色,不过这样冷的夜里,自家老爷不在自己的屋里,却跑来后院蹲守,想必也是对府中这处鲜少有人光顾的‘鬼宅’起了疑心。 “阿闲,你来府中,也应有十来年了?” 杨闲低着头,应声道。 “回老爷的话,小的自十八岁入杨府当差,算来,入府已有十二年的光景了。” 暗夜里,杨少为凝神听着,眼里,却是死死的盯住了那处‘鬼屋’。 十二年的光景,即便是个泥做的菩萨,身处在杨府这样一座阿鼻地狱,若没有坚心独守的定力,怕是早被这吃人的鬼域给夺了心神。 杨闲自问不是个一等一的良善人,进了杨府后,多少也做过些丧天良的混事。 只是,那一日,当他听闻了平少爷和他义姐的事后,不知怎的,心中多少起了些涟漪。 暗无天日的鬼地,突见到了人间的一丝温暖光亮,任谁见了,都会心存些妄想。 他姐姐若在世,想来大抵也会如此。 奈何,杨府这样的地方,没有些手段,仅靠人世间的那点子温良,是过不长久的。 他不是没劝过,暗中,也曾帮过平少爷不少,可这偌大的府邸,到底不是他一个下人能做的了主的。 于是,他也渐渐成了那冷眼旁观的看客,甚至,有时,也成了老爷夫人们手中的刀。 只是,他没有料到杨瑞平这孩子会如此决绝。 也没想到自己侍奉了十余载的杨府,已到了如此风雨飘摇之地。 生辰宴上,杨少为训斥羞辱杨瑞平的那番言辞,任谁听了,都以为是为父者的训诫。 杨闲心中嗤鼻。 平少爷那义姐的艳名,引来了多少豺狼垂涎,从前她是无奈,没想到,才脱了贱籍,又好不容易将平少爷养大,善心种下,却又为自己引来了恶蝇臭蛆。 彼时的杨府,早已失了从前的荣光,日落西山的大宅院里,除了一大家子吃老本的,剩下的那些,也不过是残附在这大宅之中的孑孓罢了。 杨家的这位老爷杨少为,一早便有心结交朝中的权贵。 奈何自家日渐势弱,自己呢,又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自是无甚拿得出手的去攀附。 谁料,兜兜转转,那朝中的权贵家竟不知从哪知晓了平少爷义姐的往事,一心求见,杨少为自知这是绝处逢生时的希望,便左右腾挪,这才凑出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宴席来。 本来么,这样一场为子而设的宴席,即便杨瑞平已回府,叫上他的那个义姐前来,也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更何况,一场杨府之内的‘偶遇’,就算在府内发生些什么,杨少为自是有这份信心,可说服那女子屈从而就的。 然而,杨家这位主事的大爷,却是小看了自己的儿子。 杨瑞平的聪明,不单只是在读书上,杨少为的那点心思,他自是一早就有所察觉。 一边,是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将他养大的义姐。 一边,是杨家小少爷的身份,和不怎么亲近的杨‘家人’。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选了前者,却也给自己,惹来了麻烦。 杨少为的训斥,杨家人的脸色,让他看清了许多,却也怅然若失。 原来他好不容易寻到的‘家’,竟会如此不堪。 更让他无措的是,他自己,竟成了父亲用来钳制阿姐的筹码! “嘿嘿,等他那个阿姐入了府,我便也去领教领教,看看那高官口中的绝色,究竟有多绝!” 身边,杨瑞鸣的脸庞划过,让已被杨少为骂麻木的杨瑞平更是愧意难当。 他不了解别人,但他知道阿姐,若是为了他,即便受这样的屈辱,她也是不怨的。 谁也不知那一夜,杨瑞平究竟想了些什么,才去寻了短见。 换做是杨闲,他说不定也会当时应允,而后再想着如何补偿。 所以当看到杨瑞平上吊的那一刻,他自己,多少也有些失措。 一,是为了自己的无耻私心;二么,亦是感叹这世间的真情。 他并不知道,生辰宴那日,那女子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关切之心,悄悄进了杨府。 他只知道,杨府这样的地方,早已是人间炼狱,恶鬼丛生! 第152章 皑皑夜色 夜深重雪重重皑, 时闻折竹节节段。 已讶衾枕尤为冷, 复见窗前已渐明。 莺燕之声传来,夜色朦胧之中,远山湖景已成重影。 陈涟涟一人独坐红舫船头,眉眼间,秀美依旧,举手投足时,却又多了几分更甚从前的清雅之气。 身后,心儿手捧暖炉,在一旁侍奉。 “胡果儿那儿还没无甚消息?” 心儿垂了垂眉目,却是摇了摇头。 湖水潋潋,雪落吞声,她捋了捋鬓边垂丝,忍不住的叹了起来。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哎,却只可怜了我那姐姐,一片真心好意,却换来了……” 心儿站在一旁,夜寒露重,她的脸上,却是没有半分的冷意。 “姐姐,墨姐姐此去,怕是凶多吉少,您却为何不实言相告官府呢?” 陈涟涟哼了哼鼻子,脸上,划过了一丝漠色。 “实言?她为那孩子的身世,做了多少的取舍,你不是不知。若将此事告知官府,世人又当如何看待那孩子?” 白雪落湖,即便是这样漆冷的冬夜,又能留住几分清白? 陈涟涟收了收神,回身说道。 “告诉胡果儿,她若在杨府现身,定要让官府的人当场捉拿才好,到时,即便杨府告她擅闯,我们就咬死了是他们将人掳走,藏在府中,欲行不轨!” 心儿咬了咬嘴唇,心内多少有些不甘。 “那阿平的事,就这么算了?” 寒风凛冽,就算有暖炉在手,却还是让船头的陈涟涟冷了面庞。 “还能如何?要他那父亲偿命?还是让阿平回魂?” 她讪笑着的指了指自己,复又嘲讽似的摆了摆手,眼中满是怨色。 她们,本就是这浮世里的漂萍,身后,便是连个依靠都没有。 墨红遇险,就算她们想救,又拿什么同这城中的一帮达官显贵周旋? 游船远去,丝弦之声传来,西湖岸边瞧去,仍是一片瑞雪兆丰年的好光景咧。 雪夜风冷,杨府的外头,今夜已被官府的人团团围住,别说出入了,就是府中哪里升灯,何处异动,都被蹲守在高处的崔直等人给瞧了个分明。 “师父,您说那杨闲就真有这般的好心,为救一个贱籍出身的女子,便要出卖家主?” 身旁,豆子搓着手,瑟瑟发抖的身子,忍不住的打着哆嗦。 崔直死死盯着那杨府的动静,手里的刀,却是握得已有些发了僵。 “如今的杨家,已是强弩之末,一府三子,接连出事,就是个不知内情的外人,怕也不敢轻易入这府中。你觉得他是有心相救?我倒是觉得,他不过是想趁着杨家倒台前,及早抽身罢了。” “这样的人家,其中的苟且怕不是你我可断的,他身处杨府多年,你说他知晓多少?又掺合了多少?” 豆子恍然大悟,忍不住的啐了一口。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在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言之时,杨府的后院之处,突得却是冒出了一撮火光来! “来了!” 崔直疾喊了一声,赶紧让豆子给不远处的几个同伴打下了暗语! 一时之间,杨府外头各处突冒出了阵阵的响锣声,将这雪夜的沉寂生生撕了个粉碎! “走水啦!走水啦!!” “杨府走水啦!!” “救火啊!救火啊!!” “救人啊!救人呐!!” 一时间,围着这杨府周围,霎时便跟烧开了的热锅水,沸得闹翻了天。 杨府众人,此时也是慌了神。 这样的时候,府中人正睡得七荤八素,突遭这变故,别说醒神了,几个年纪小的,早已被这阵仗给吓没了魂,哭着喊着的往外逃,哪里还管什么真假。 府中的人自乱了阵脚,外头的人,就好进门了。 “怎么回事?” 后院,看着不远处的火光,杨少为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此时,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杨闲却是不经意的扯了扯嘴角。 幸好,他在屋中设下的烛火机关终是奏了效!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明明是个小人来的,如今倒也成就了一番‘大事’。 “呼~” 一阵热气呼出,他躺在雪地中,就着落下的雪花,隐隐似乎还能见到白雾。 不远处,冲天的火光伴随着一阵阵的叫喊声,直让他觉得快意无比! 能在死前亲眼见着杨家倒台。 真真是件美事! 此时,官府的人,已在第一时间冲入了杨府。 杨少为不是傻子,这样的阵仗,他自是不能坐以待毙。 他看了眼身后被两个家仆左右钳制住的女子,忍不住的眯了眯眼。 要杨家? 还是要之后的荣华? 看来两者,只能是二选一了。 第153章 探案寻踪 艳骨难消情愁绪, 玉莹蒙尘尘不清。 幽兰自芳脱尘俗, 却叫旧人还旧时。 杨家之内,火烧连屋。 杨家外头,却是被一帮官差围得是水泄不通。 “进门!” 门外,老衙吏一声令下,几十条人影便如同游龙入海,冲入了府内。 “也是稀奇事,这杨家才刚起了火,怎的官府的人这么快就到了?” “嗨,这你还瞧不来啊,杨家如今,怕是要倒灶了!” “倒灶?!这又是从何说起啊?” “家中三子,接连在年节时候出事,这样的事,若出在一般人家,怕是早就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了。杨家这样的家底,能守到今日,已是强弩之末。今夜的这场大火,怕是杨家的祖荫也已庇佑不得,等官府的人从他们家中再查出个什么错处来,啧啧,你想想,杨家是不是离倒灶不远了?” “哎,都说家门不幸,家门不幸,自打杨家给那新认回的老幺办了场生辰宴,这杨府之内便是接连的出事,要我说,杨家这老幺当初走丢,怕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人群中,一宽面腮须,虎眼龙睛的汉子正站在人群之中,凝神静听着街坊四邻的这些闲言。 此时,官府的人已冲入了杨府之中,正门、侧门、后门皆有人把守,浑水摸鱼混入府中,自是不成了。 那汉子倒也聪明,听了会儿街坊的议论,便悄无声息的避开了人群,却是围着杨府,寻起了后院的方位。 这样的当口,杨府之内已乱成了一锅散粥,此时若杨少为出马,安抚住府中众人的心绪,即便官差入府,一时半刻想要寻出杨家的错处来,怕也没那么容易。 然,世事难料,这样时候,杨家的这位当家之主,却偏在此时,了无了踪迹! 等崔直等人入府后,除了寻到在后院奄奄一息的杨闲,却并未在府中找到杨瑞平那义姐的踪迹。 谁料,就在众人以为空跑一场的时候,昏迷之中的杨闲竟悠悠转醒,引得崔直等人将杨家二公子杨瑞鸣的尸首,来了个开棺验尸。 结果,这一验却是引出了个天大的冤情来! 原来,那杨家二公子竟不是病死,而是被人生生捂死的! 此事一出,当即便在城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似杨家这样的世家,亲生的孩子被捂死,都能隐而不发,足见这府中的肮脏龌龊之事,已远超常人所想。 且,有那杨府管家的亲口所言,和诸多下人的佐证,众人这才知晓,堂堂杨府世家,早已是入不敷出,若不是近来托卖了杨家几处在外头的庄子和田地,恐怕年前连小少爷的那场生辰宴,都得赊欠着还不出呢。 只是,杨家二少爷虽死得蹊跷,要查出是谁人暗害,却成了海底捞针的难事。 “按杨闲所述,那杨瑞平的死,是为了不让他那李姓义姐,变成杨少为手中讨好权贵的物件,这才自我了断,以免他父亲用自己的前途,逼迫良人就范。” “至于那杨家的大少爷杨瑞福,经仵作验证,确是死于旧疾。” “如今棘手的,还是得寻出那捂死杨瑞鸣的真凶。奈何,昨夜的一场大火,不仅烧毁了杨府中不少的宅院,就连那些下人,也是逃的逃,散的散。” “那杨家的主母和老太太,一个已痴傻疯癫,一个更是卧床不起,险些被烧死在府中,这种时候,别说认人了,就是原在手中的那些籍契,怕也已被烧了个精光,” 班房之中,万捕头听着崔直的陈述,眉头处,却是半天没有松快下来。 “这样的案子,办得好,是应当,办不好,就得被责难了。杨府虽已没落,在城中,到底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一场大火,主家失踪,奴仆四散,接连命案,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到头来,自是不能全无依据和头绪的空言。” 他顿了顿,看了眼低头的崔直和一旁的老衙吏,点明了此中的要害。 “如今这案子,失火之因,要查,为的是还杨府一个公道;杨瑞鸣的死,亦是得弄清真相,为的,是堵住外头人的口舌;至于杨少为和那女子的下落,你们自是不得松懈,若真按那杨闲所言,这两人,怕是同杨瑞鸣的死有推脱不开的关系。” 万捕头沉思想了想,同时提笔在面前的案卷上,圈出了个人名来。 “这人,你们却要尤为上心才是。此案至今,看似是由杨瑞平一案,才牵扯出了杨家后来的许多事,可此人身在杨府十余年,便真就只知了这些许?” “他的所言种种,究竟有几分真假?如今除了杨少为和那女子,谁又能指摘出他所言的错处来?” 万捕头盯着崔直,直言不讳道。 “尤其是他一开始接近于你,看似是仗义执言,要为那对异姓姐弟申冤昭雪,可这背后,他便真是连一点好处都不得的?” 崔直这会儿终是抬起了头来,露出了晶亮的眼眸。 这一点,他早有所疑,只是如今被万捕头点明,他的心中,也终是明白了自己为何总有种疑心未解的愁绪来。 一切的症结,若在杨瑞平死后,那杨闲所言,倒确实说的通顺。 可若这一切的症结,是在杨瑞平回府后,那他的这番言辞,便是如何都说不通了。 杨瑞平的义姐,自将孩子送回府中后,为避嫌疑,之后便再未同杨家人有过什么接触。 她既想让孩子脱身贱籍,将来有个好前途,自己亦是不会轻易同杨家人讲出从前的那些过往,如此说来,那杨家的人和那所谓的权贵,又是如何知晓那女子身份的? 第154章 拨云见日显真 青山环宇赖我怀, 故往旧时困尘埃。 日暮北风吹雪去, 数峰白峦显出来。 冉冉香火,袅袅烟雾,伴着远处的诵经声,东边的日头终是升了起来。 一大早,正在玉峰观内修行的邱正明刚诵经到一半,便被寺内的道童给叫出了门。 “大人!大人!这次您一定得救救我啊!” 会客的小室内,杨少为一见到他,便哆嗦着手,当即跪在了他的面前。 邱正明沉了沉眸色,示意身后的护卫关门守卫。 “火烧得又不大,何至于这般舍家弃业的跑到这来?” 显然,对于夜里发生的事,邱正明虽身在观中,却是洞若观火。 那杨少为,哭得是涕泪横流,给面前的这位在那磕着响头,只为寻到一线的生机。 “大人,我,我真是被逼到了绝处了,若不是,若不是知晓了那贱妇干的好事,我也不会一时怒起,错手,错手将鸣儿给……” 邱正明抬眼看他,这才让哭哭啼啼的杨少为闭上了嘴。 “木已成舟,如今既已闹到了这样的局面,你,打算如何收场?” 那杨少为听闻此言,还以为求到了生机,赶忙跟现宝似得,将手里的底牌,给亮了出来。 “大人!大人!小的有过,但,但小的不想死啊,您上次说起的事,我现已将人给找着了!亦是为了她,我才,才舍了那家业,投奔到了这里。大人,求您万万开恩,救救小的性命啊!” 邱正明既知道他家中昨夜失火的事,自然也猜到了他今日投奔的目的。 人,他自然是要的。 “杨老弟,何必这般见外呢。” 都说邱正明的这副嘴脸,变脸比翻书还快。 这不,刚才还高高在上的模样,这会儿对着那杨少为,也是和颜悦色了起来。 “这几日你就先住在观中,之后的事,我来安排。” 那杨少为听闻,方才安下了心来。 有了这位的庇护,即便他日官府寻上门来,他也自有了条活路。 这一头,杨少为正为自己寻到了靠山,在那沾沾自喜。 另一头,临安府衙内,一帮子捕役、衙役却是忙的找不着北了。 杨府失火的起因自是不难寻的。 毕竟后宅处的火光,当初就是为了给那崔直等人报信而生。 至于这大火为何蔓延开来,闹到了一发不可收拾之地,崔直等人亦是再清楚没有的了。 试问这把火若是烧不旺,他们又怎能堂而皇之的进府搜查呢? 只是,如今这最要紧的两名案犯还未到案,衙门里来回审问了杨府那一大家子的人,忙里忙外的弄了两日,除了一脑门子的官司事,耳朵里听到的,全是些府中的龌龊事。 “啊!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地方!!” 豆子抱着自己的脑袋,一个劲的捶打着,只为将这两日听到的东西都从脑子里给敲出去。 “这哪是什么大户人家,简直就是个淫窝!贼场!” 他甩了甩面前的供状,止不住的叫骂道。 “这一家子人,哪里有一个干净的,为了求换个功名,那杨少为竟能将自己的外室拱手相送!府里的这些丫头,有一个算一个,怕是都爬过他的床了!” “我说他怎的对那杨瑞平明里暗里的这般苛待,合着,打从头起,他就疑心那孩子不是他的种,这才由着府中的这些人这样虐待于他。” 他苦一张脸,指着那些供词,气得眼红脖子粗的。 “这府里的男女,一个个怕是比那勾栏象馆的还要脏上几分,今日他同她,明日又换成她同她和他同他,光是弄清楚这供状上的关系,就够让我开眼的了,就这样的人家,里头的龌龊事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当初那杨瑞平的义姐怎就这般的想不开,竟会把孩子送回到这样的人家去啊。” 一旁,老衙吏一脸的憔悴,皱眉看着面前的那些供状,亦是忍不住的叹了口。 “老话常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杨府弄到如今这地步,这杨少为便是首当其冲的祸首,好好的一个世家,弄成这样的一副烂田地,也难怪他会孤注一掷,撇下这一大家子的人,独身而走了。” 案桌旁,万捕头仔细盯着面前的案卷,却是看出了些蹊跷来。 “这杨家的主母莫氏,是荆州人士?” 崔直翻了翻案卷,确实,那莫氏,是荆州望族莫家的二女儿。 “我记得,那杨闲,好像也是来自荆州?” 此言一出,班房里的众人顿时醒了神,赶紧翻找起了案卷。 现如今,这案子最大的疑点,还得是那受了重伤的杨闲莫属。 要不是他这几日重伤在身,时醒时睡还未受过官府的盘问,就杨家的这些事,杨少为不在,他便是杨家中知晓最多的人了。 “杨家这样的烂摊子,一个个男盗女娼到这般地步,他一个大管家,便能独善其身?杨少为这样的人,他都能安心侍奉多年,不是臭味相投,多少也应有些别的什么目的。” 豆子看了看自己这边的供状,指着里头的一些丫鬟议论,说道。 “还别说,这杨府里还真传过非议!“ “据这莫氏身边的贴身丫头素梅供词所述,当年莫氏入府后不久,那杨闲便入府做了管家。莫氏头胎生了杨瑞福后,身子便一直不大好,将养了快一年,之后才同杨少为又同了房。” “依着杨少为的性子,这一年,他哪里能守得住自己,便在外头拈花惹草,养下了个外室不说,还将府中那些颇有姿色的丫头,都给找惹了个遍。” “那时候,因着杨少为时常不在府中,莫氏没少为此发脾气哭诉,奈何她自己身子不济,也是没有办法。早在那时,府中就有闲言,说这杨闲总是日日往主母屋里头跑。要不是后来莫氏身子恢复了康健,又同杨少为重修旧好,生下了杨瑞鸣,这样的事若传到杨少为耳中,怕是早将这二人给活剐了!” 万捕头挠了挠头,忍不住说道。 “杨少为整日在外头鬼混,莫氏头胎生子,又是个天生的病秧子,这种时候,杨少为又在外头养了外室,若我是她,怕是急都要急死了。杨家这家业,之后若落入了个外室所生的孩子手里,那她这个主母,岂不成了摆设了?” 崔直抿着嘴,此时已猜到了万捕头所想。 若真如他们所料,那这杨闲,怕才是此案的罪魁祸首了。 第155章 救人心切 临安城内,灰白的天,接连下了两日的大雪。 冷风彻骨的时候,城中的炭火亦是被卖断了货。 西湖岸边,此时已没多少游湖赏景的人,许多原在湖中的游舫也都在此时靠了岸,只等着大雪融后再开船。 百无聊赖的时候,一船的女眷总免不得围在一处说些闲话。 船中生起的炉火一旁,几人烹茶煮酒,倒也是怡然自在。 “这鬼天气,当真是要愁死个人,若再下几场大雪,冻住了这湖,新年伊始的,你我得错失了多少的买卖?” 一旁,几个游舫中的姑娘一个个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在了一边。 “谁晓得呢?这几日城中的人都在传那杨家的事,这样的高门大户都说倒就倒,日后还有什么老客、新客是能指望得上?要我说,开年的这一场大火,着实是烧毁了人心,如今那些有钱的没钱的都捂紧了口袋,生怕落得跟杨家一样树倒猢狲散的下场,日后,你我姐妹的日子,怕是还要再难过上几分呢!” 一杯温酒落肚,众人亦是忍不住的哀声叹气。 “哟,我说今日怎的这船舱内格外的暖和,原来是众姐姐们在此小聚啊!” 就着风雪,就听见外头突传来个脆生的音色,一双玉手推帘,进来的,正是红舫之中的头牌姑娘小杏仙。 那小杏仙长得标致,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樱桃似得朱唇,鲜糯的跟个点了红缨的玉团子,着实让人爱怜。 “姐姐们吃酒,怎的也不叫上我来?” 她一进舱,刚刚还死气沉沉的舱舫,这才多了些生气。 “妹妹,如今咱们这儿,就属你的生意最红火,这样的天都有人请上门去,再瞧瞧我们几个,哎,说声艳羡,亦是不为过的。” 那小杏仙这般伶俐的一个人,自是听出了这其中的酸味来。 “都是一船的姐妹,我若得了好,哪里能少了自家姐妹的去?听说,出了正月,尹大人府上要设宴款待几位新到任的高官,届时,他们定会来湖中游玩赏景呢。” 一听说有这样的好事,刚才还赖躺着的几人顿时便有了光彩,一个个开始热络得招呼那小杏仙往炉火边凑,恨不得将那些高官来此的详细打听个仔细,好为日后招揽生意。 二层,船舱中,陈涟涟烘着暖炉,听着那胡果儿的说辞,却是忍不住的紧了紧手中的握力。 “他们将人看管着,我一个人实在不好近身,本想着通报了官府,直接将人拿住,谁料那杨少为竟又转道,带着人去了那玉峰观中,寻了个厉害帮手。” “我看那观中,后院竟有带刀的护卫把守,想来其中定有来历不凡者在观内修行,这才如此小心。那杨少为此番若真寻到了帮手,我怕,即便临安府衙的人救出墨红,之后若他运作些手脚,官官相护的,那墨红……” 陈涟涟深思了片刻,问道。 “玉峰观内这么多人,便能容下一修行的香客这般胡作非为?” 胡果儿挠了挠头,却是没法回答。 这样的事,没亲眼得见,谁又能知道这背后的龌龊呢? 陈涟涟愤然道。 “既知道她在何处,便不慌什么兵啊,将的,她如今就是个良人,掳人便是不当!他们若是拿那道观当掩饰,我便更要闹出个大动静来,好叫临安城内的人都瞧见!” 胡果儿担心的问道。 “可若如此,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对墨红下黑手,那……” 陈涟涟刚刚还愤怒的一张脸,此时还是被胡果儿的一番言语给说歇了气来。 是啊,人家这样的权势,处置个脱籍的,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一旁心儿站着,前后一想,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 “姐姐,那杨少为将墨姐姐抓走,真就是只为了给个权贵献人?” 陈涟涟听闻,眼中也闪过了一丝疑惑来。 “想这临安城内,大小的勾栏、花舫,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个之巨,那杨少为怎就偏要墨姐姐一人?”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当初墨姐姐送阿平回杨府时,已是极力隐瞒身世,只为给阿平求个好将来。那她从前的那些事,若不是见了熟人,便是有心之人相告啊。” 胡果儿一拍脑门,朗声说道。 “我说他杨少为为何舍了这家业,也要带人投奔那权贵,若真如心儿所言,恐怕其中还有天大的蹊跷咧。” 陈涟涟站起了身来,狐疑道。 “墨红姐从前在江州,是早早成名的绝色,之后她脱身贱籍,我同众多姐妹也不过刚有些名头,却是不及她当年一人独盛的风光。” “只是后来她突然销声匿迹,这才有了我们这些后辈的一席之地。我在临安遇到她时,听闻她竟收养了个孩子,还寻到了那孩子的生身父母,竟分文不取的送还了,只觉她这样的姐妹颇有些义气,这才留了她在我身边伺候。” “如今听你们说来,看来她这几年的遭遇,怕是远比你我想来还要离奇,只是如今她人不在此,若不然,还真要问问她其中是否还有些别的什么前情往事了!” 湖水泛泛,落雪悠悠,有人烦忧,自有人解愁。 玉峰观内,眼看着雪越下越大,几个道童结伴,正匆忙的跑回屋中取暖。 路上,一小道童个矮,跑得慢,落了脚程,还没进屋,一个小雪球飞来,却正好砸中了他的头面! 那道童长得憨厚,圆滚滚的小脑袋被这雪球一砸,当即便要哭出声来,却不想他还没开腔,头顶已有个憋笑声传来。 “小胖,雪球的滋味怎么样啊?” 那小胖红着眼眶,气鼓鼓的不愿理那人,反倒让那人吃了瘪,这才蹿下了树来,跑来拉人。 “你这贼猴子,干嘛老是不时的跑来观中,要真闲出了屁,就替我劈柴烧火去,干嘛作弄人啊!” 孙三这样的厚脸皮,哪管他的这些闲言,一转身,嬉皮笑脸的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串糖葫芦,当即便把小胖给哄的是七荤八素的。 “不是闲出了屁来,谁找你师父来耍,哎,听说他这儿又新出了丹药,嘿嘿,不知效果怎样?” 小胖搓着手,稀罕的将糖葫芦放进了怀里,端的一副老成持重的做派,倒是劝起了孙三来。 “不是我说你,你那朋友的病,已让多少人看了,你何必寻到我师父这来求什么丹药啊。” 他鬼祟的瞧了瞧四周,语重心长的说道。 “但凡师父的丹药灵验,他自己还能头疼脑热的生病?” 孙三贼眼睛一亮,问道。 “怎的,他病了?” 小胖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 “那倒没有,就是昨日夜里可能受了凉,今日晨起有些拉肚子,这会儿刚喝了汤药,估计才睡下。” 末了,他又出声警告道。 “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敢去丹房偷药,就算搬来糖山,我也不救你!” 孙三转了转眼珠,调笑道。 “瞧你这话说的,我能出卖了你么,再说了,没你师父在,我就是拿了那些丹药,也不过是个胡吃,别到时候救不了人,平白还害死条人命,那多不划算?” 小胖闻言,倒也识趣,指了指院外头,提醒孙三。 “这几日观中有贵客,你可别逾矩,坏了观中的声誉。” 孙三拍了拍胸脯,倒是义正严辞的做了保证。 奈何,事事总有出人预料时,正是孙三的这点子贼性,反倒让他救出了条人命。 第156章 观中救人 暮云合璧,巍峨的山峦之间,山月霞光,落日熔金。 李墨红再醒来时,外头的雪已经停了。 细细算来,她被囚禁在此,已有两天了。 捆着手脚的日子,行动多有不便,这样的冬日里,自是不好过的。 然而,当外头的诵经声传来时,她那本已失了光彩的眼眸,终是回了些神来。 “老道,这种时候装死,可不像你的做派。” 清远这会儿正闭着眼,端坐在屋中打坐。 孙三多少机敏的一个人,一进屋,看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这厮又在故弄玄虚,避世不出,装高人了。 “后院那么的热闹,你倒是躲在这里偷清闲,别真等到出了事,还跟从前似的就知道擦屁股。” 孙三估摸着他这铁锭早就坐不住了,只是碍于后院那人的身份,这才坐在屋中,装病躲灾。 “你这贼头,回回来我这儿顺手牵羊的也就罢了,如今便是连我这儿后院的事都想插上一手。丑话我可说在前头,那里头的人不是你我能动的,你呢,最好也别将贼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去,不然,丢了小命,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孙三摆摆手,一脸的正色。 “老子我早就是良善人了,自是不会再做从前那些个不光彩的事情,倒是你,堂堂一观之主,便是这样治下的?你听听那屋里头的哭声,当真就忍得下?” 那清远道长倒也不避讳,伸了个懒腰,叹道。 “你当这一观之主好当呢?道场,道场,实际也不过是皇家权贵们装点门面的地方罢了,他们的事,岂是我等能掺合的?只要做的别太出格,不弄出人命来,睁只眼闭只眼的,也就过去了。” 他倒是悠闲的紧,一个翻身,却又复睡了去,只留了孙三一人在那鄙夷。 “这道门有你,也是遭了灾殃。前头偷孩子的事才刚过去多久,你便又是这样不管不顾了,怎么,这老道家的风俗到了你这儿,都成摆设了?” 清远闭着眼,跟块石头似的躺在那,半天也不见回音。 孙三知道,这贼老道就是想明哲保身,才不愿管这后院的烂摊子。 只是,他这般纵容,不仅不会让他们有所收敛,反倒还多了几分助纣为虐的意味。 以邱正明的精明,这样的时候,他自得装出一副好人模样,将那李墨红‘救’出,再行自己的所图。 只是,如此一来,那杨少为却成了隐患,自是不能再留了。 老话常说,作恶多端终有报,杨少为此番,也算是应了天道,倒是不可惜。 只可怜了李墨红,前脚刚出了狼窝,这会儿又眼看着被那邱正明诓骗,要入深潭。 孙三自问同杨少为、邱正明之流相比,行事要光明磊落的多。 只是他有心想救,碍于后院的那些护卫,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小宅子里,莎莎听闻孙三要去玉峰观救人,多少有些狐疑。 “这玉峰观里又出事了?” 自打上次偷孩子的事后,莎莎便对这玉峰观无甚好感。 清远此人,行事诡异,所思所想又无半点寻常的道家礼法可言,出事也是迟早的事。 只是,她想不通这孙三跟着了魔似的,时常上山弄些个稀奇古怪的丹药下山也就罢了,如今怎的竟还要她一起上山救人? “你连那人为何被掳都不知,就上赶着去救人呐?” 也不怪莎莎埋怨,年节后,店里的生意也不轻松,她一人要管着几家店的盈亏,实在是有些分身乏术。 孙三倒也不急,一边现着殷情,一边给其捶背、揉肩的,然后,又将自己偷听来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你说来,这两个登徒子确实没安什么好心,不过……” 她话锋一转,问道。 “你就没问出那权贵是哪门子的来路?” “若是一般的家世,不过是去观中修行几日,何来护卫看守?若是皇亲,那你这一救,怕是要捅出个大篓子来!” 孙三挠挠头,心里多少有些发虚。 “不过么,此事若同皇家有关,阿姐那,说不定还有些用场。” 孙三的眼眸刚亮了起来,却又被莎莎劝道。 “可阿姐的身子……,若此事真与皇家内有牵扯,她怕是又得劳心劳神的筹谋了。” 孙三刚刚还扬起的一张脸,这会儿已然是垂了下来。 本来上山寻丹药,也是为了给她治身子的,如今倒好,灵药没寻到,反倒让她平添了诸多的操劳,属实是得不偿失。 莎莎见他蔫头呆脑的,心知他是左右权衡不下,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我既已知这事了,总不能见死不救。不过此事若牵扯太大,到底还是得知会阿姐一声。别等我俩将事闹大,之后再让她知晓,被她训个狗血淋头倒也罢了,若为此事,还要她为我俩操心劳神,那我俩,可就真成了罪人喽。” 第157章 惊天大瓜 枯藤老树,雪压枝梅。 暖屋中,绽开的梅花幽香沁脾。 看着递进王府的这些书信,江伊佳几乎一夜都未合眼。 “不要命了?!” 王强端着参汤进门,看她屋中的烛火殆尽,忍不住出声道。 江伊佳疲惫的扔了手中的书信,叹了口气。 “你当我想,大军被风雪围困在岐山一带,本应在年前就阻断的敌军,如今已是死灰复燃了。” 她扬了扬手,复又无力的垂下。 “当真是天不遂人愿。” 不仅如此,金营那里也已传来了音信。 “使臣已准备返程。” “听闻,那些条款中,金军特提了,首要的条件,便是某位上将的人头。” 王强的手顿了顿,咬了咬牙,回身给江伊佳递上了汤勺。 “一番功夫白费,到头来还要搭上诸多的人命,你叫我怎能安睡的着啊。” 一口参汤落肚,她疲惫的摸了摸自己的面皮,笑道。 “不过……” 她晃晃手里的信件,颇有些得意的说道。 “三儿他们,倒是给我送来了个好消息。” 王强接过那书信,仔细一看,不禁皱起了眉头来。 “这是?” 江伊佳接过书信,一脸狡黠的看着他。 “听闻这几日,太后身染恶疾,圣上特命了几个亲信去各地观中祈福。” “你的意思……” 她笑笑,发问道。 “圣上亲信,试问为何要在此时,绑个不相干的女子在观中?难不成,真是精虫上脑,不可自抑?” “那女子,原是江州城内有名的花魁娘子,因性子爽利,又颇具家私,在当时,可是个传奇。听闻其脱身贱籍后,舍了不少的家业救济贫苦。逢战事时,又投身江州一带的女子军中,救治了不少的伤员。” “为一半老徐娘,天子脚下,皇家寺庙,他们都敢这样的胡来,简直该死!” 见他动怒,江伊佳却喝着参汤,意犹未尽的细品了起来。 “你该不会,真以为他们是垂涎美色?” “此话怎讲?” “你忘了,当年那位刚刚登基,为躲金军,不肯出兵北上,找了个南巡的借口,反而一路南下。” “当年若不是这支女子军,他险些就被江东的叛军给拿下了。算起来,这女人,说不定还是当年救过他性命的恩人呢。” 恩人? 王强自是不信。 以官家的脾气,即便这人真救过他的性命,大可光明正大的去寻来,何至于要这样的偷偷摸摸,见不得光? 江伊佳放下碗勺,擦了擦嘴,这才道出了其中的隐情。 “若只是简单的救治,对那人而言,自是不在意的。落跑皇帝,又不是甚光彩的事,还让一帮子女人相救,传扬出去,免不得让人笑话。” “可巧的是,传言,这位当年在江洲名噪一时的花魁娘子,之所以能脱身贱籍,乃是得了皇家的青睐。” 王强圆睁了一双眼,确实未想到,这里头竟还有如此的渊源。 “那,那个死去的孩子?!” 江伊佳摇了摇头,脸上颇有些憾色。 “人已死,有些事,自是无缘验证了。她有意将孩子送到杨家,为的自然是个好名声和好家世,只是谁能料到,杨家竟把一个贵人,硬是给逼死了。” 这样的一个大瓜,如王强这般沉稳的性子,亦是震惊不已。 只是,如此隐匿之事,真假难说,最让人觉得离奇的是,这女子隐身匿迹多年,即便送回孩子时露出了脸面,她的身份,又是如何被人识出的? 再见杨闲时,崔直差点没认出人来。 杨闲身上受了几处刀伤,被杨少为身边的家仆们又往死里打了一顿,能撑到此时,属实是命硬。 这两日,他没法进食,只能灌些稀食和汤药吊着一口气,一见到崔直,他似是有话要讲,颤微微蠕动了一下嘴唇,却终是发出了声闷哼,收了场。 崔直知道他没了力气,能熬到现在,多少是留着些念想的,便将杨家的事,跟他说了个七八。 这样情形,杨闲自是无法正常回话的,无奈,崔直只得请了两个旁证,又让大夫在旁看着,用是与不是让他闭眼答话,才勉强拼凑出了案子的大概。 杨家的主母莫氏,从小便被寄养在姑母家中,十二岁前,她同杨闲便已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杨闲的出身很是低微,父母都是莫氏姑母家的奴才,十六岁前,他和莫氏是可互诉衷肠的挚友,可真等到莫氏回府后,他才终是明白,出身门第,早就将他和那个天真的女孩,分出了高低贵贱来。 第158章 大雪淋身 相思似海,旧事如天,泪滴千万万,却让人,断愁肠。 前世姻缘,终难拼了,要见无因见,待重结,来生愿。 十二年前,杨闲一路辗转,从荆州来到了临安府。 彼时,他已是年满二十的壮小伙,这样的年纪,不曾娶妻,还背井离乡,挨了家中多少的埋怨,只有他自己知道。 然而,当他得知莫氏嫁到临安后,却仍是义无反顾的收拾了包袱,寻到了这里来。 人之一生,总有诸多的不得之物。 对于杨闲来说,年幼时曾照拂过他的阿姐,和少年时交心的莫氏,便是他心中苦求不得的那块缺儿。 只是他也没有料到,待他入了杨府,重见故人时,莫氏已然怀了身孕,同从前,早已是判若两人。 杨瑞福出生后,因是早产,身子无比孱弱,连带着莫氏,亦是九死一生,从鬼门关被险险的拉回。 他本以为,似杨家这样的世家大族,莫氏既已生下了嫡长子,又是家中主母,这日子,本应过的十分安然才是,却不想,这杨家竟是这样的深潭虎穴,好好的一个人,进门不过短短两年,竟会变成如今这副病痨模样。 那时的莫氏,气血虚透,病容憔悴,若不是日日靠着山参滋补之品吊着,她的身子,怕是早就亏损的不成了样子。 杨瑞福自出生时便带着虚病,时时离不得人照顾,杨少为见此,竟丢下这对母子,转身便投入了温柔乡,在外胡来不说,还大咧咧的养了外室。 等莫氏知晓此事时,那外室已怀了杨家的骨肉,就等日子一到,瓜熟自落。 这样的日子,别说世家出身的女子了,就是外头的那些小门小户,怕也熬不过多久去。 若不是杨闲,莫氏母子,怕是早就到阎王爷那儿报到了。 正因此,莫氏熬过那一年的苦日子,之后,便生下了第二个孩子,杨瑞鸣。 二公子,自然不是杨少为的种了。 而为了让杨瑞鸣顺利继承杨家的家业,杨闲不仅找人污蔑那外室的声誉,更是在江洲时,故意将那孩子,丢在了外头。 只是他如何也没有料到,自己一时心软,没弄死那孩子,多年之后,却是留下了个天大的隐患。 一个外室所生的孩子,不论品貌,还是学识,样样都比世家出身的杨瑞鸣要拿得出手,即便他娘从前的名声再不好,杨闲也瞧的出来,在外头,杨少为带他出去见客的次数,已同杨瑞鸣无差了。 只是,这一次,杨闲自见过杨瑞平同他义姐后,多少有了些迟疑。 那女子在江洲时,他们便曾有缘见过一面。 彼时伊花魁娘子的身份,引了不知多少男人的目光,别说杨少为这样的色中饿鬼垂涎,就是他自己,亦是被这女子的容貌惊得是半天合不拢嘴。 这样的一个女人,为了个别人家的孩子,舍了华服暖室,辛苦操劳,好不容易将孩子养大,又什么都不要的送回了杨家。 她走时,那含泪不舍的眼神,即便是杨闲自己,亦是生出了些许的怜悯来。 奈何,他这样的身份,自是不能真软下了心肠,让那杨瑞平继承了家业的。 杨闲清楚,以她的艳名和如今的姿色,就算是十年后的今天,依然会有大把的人趋之若鹜。 知道这事干的龌龊,他却仍是硬着头皮,向杨少为说出了此中的隐秘。 原本,他只是想利用此事,让那女人带着杨瑞平离开杨家,却没想到,杨少为知道此事后,竟同一了不得的权贵攀上了关系,暗中谋划,要将这女人献给权贵! 这样的事,对他来说,本应该习以为常了。 当年那外室,便是被他用这样的手段,给污秽了名声,才遭了杨少为的嫌弃,如今故技重施,对杨闲来说,不过是驾轻就熟的戏码罢了。 只是,那对姐弟离别时的场景,总让他想起自己的阿姐。 他想,若阿姐在,这样的时候,大约是会规劝他的。 人的良善和恶念,有时确是一念之间的事,更何况,他原本,也只是想让杨瑞平离开杨府。 于是,他又做了一件错事。 杨瑞平知道此事后,原本是可以离府去找他阿姐,然后两人远走他乡,再不出现在临安府的。 但如此一来,他的身世,他的将来,也就烟消云散,再无出头之日可言了。 他不曾胆怯,但他知道,自己的阿姐,绝不会让他如此过活。 那一夜,任谁都猜不出他究竟想了些什么,最后竟会悬梁自尽。 杨闲也没有料到,自己善意的提醒,到最后,却让这孩子走上了条不归之路。 府中无端出了这样的人命案,任谁都不可能安心做事,偌大的一个杨府,多一个人,少一个人,自是更难让人察觉。 直到他听了崔直的提醒,这才惊觉,杨瑞平生辰宴当日,那女人说不定真的溜进了府来! 而此时,杨府之中也早就乱成了一锅粥,杨瑞福久病难医,杨瑞鸣又被后院的‘鬼屋’吓到惊厥,此时的莫氏已然是慌了神,也因此,露出了马脚,让杨少为起了疑心。 杨瑞鸣的身子从小便很康健,从未有过惊厥的病史,却没想到经此一吓,却将自己的惊厥症给引了出来。 等杨少为听闻此病极有可能是生父生母所带时,再看向那莫氏一脸心虚的模样,他当下便怒不可遏,连夜将那贱妇拘在了屋中,拷打起了奸夫的下落。 这样的时候,杨闲已是心如乱麻,正想着要如何将莫氏救出,却不想,杨少为如此心狠手辣,眼看着莫氏咬死了不说,当夜便将人拖去了杨瑞鸣屋中,要她亲眼看着孩子,说出实情! 那一夜,杨闲站在屋外,好似个木头一般,只听到了莫氏凄厉的哭声和求饶声,之后便再没了动静。 儿子死了,莫氏也疯了。 那一天,雪下的很大,杨闲独自站在屋外,挨了一夜的风霜。 原来,偷来的东西,终究不会是自己的。 第159章 初出茅庐 慢火煮茶,满室茶香。 此时,江伊佳蜷缩在屋中的小椅上,厚厚的裘袄裹身,活像尊矮小的丑怪。 对面,余已拿着自己搜罗来的情报,将在玉峰观内为太后祈福的一干人等都给调阅了出来。 “没想到内廷之中,竟还存了这样的人物。” 怪人笑笑,自顾自的感叹了一句。 “传闻,此人是圣上二进金营时,极力劝阻其北上的要员之一,因一路护驾有功,故而被圣上留在身边。” 余已看着那怪人,将张正明的来历细说了一遍。 “这样的人,居然被派去给太后祈福,你觉的这其中,有什么说法?” 余已看了看他手中的本子,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圣上既派他去玉峰观内祈福,当中,又出了杨少为的事,若是无心而为,何苦要关那女子三日,问明了事,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便好。” 为太后祈福,自不是出不得半点马虎,这样的时候,关个女子在观中,但凡传扬出去,大小也得是个人头落地。 “依你所见,他们若是有意而为,那杨府的那场大火,便也不会是无心之失喽?” 余已点点头,说道。 “我问了府中的小厮,依当日的火势,即便是夜里众人已睡死了过去,下的那场雪,也足以减小火势了,之后,定然是有人觉得杨家这火烧的不够旺,平添了不少的助力,才让这杨府被烧毁了大半。” “他们这样做,便是笃定那人就在杨少为的手中,这才不惜毁了杨家的家业,让杨少为无路可走,只能把那女人带上,去寻他自以为能救命的稻草。” 怪人看着手中的本子,说道。 “如此说来,看来杨少为不日便要上路了。” 一个世家的放荡纨绔,连唯一能救命的东西都跟献宝似的交托了出去,他自己,又能落个什么好下场。 “依你所见,这女人是救,还是不救啊?” 这回余已倒是再没同之前的鲁莽,沉默了片刻,收拾了桌上的东西,然后站到了一旁。 “这样的事,若王府之人参与其中,免不得要为宫中日后的追查费神,对郡王殿下来说绝非好事。” “只是,以此女子的身份,若连宫中都不敢妄动,想来,她定然是藏了天大的隐秘在身。” 他低着头,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若,有那么一群不知从哪来的贼寇,专做些打家劫舍的买卖,窥探那观中私产已久,见此地还私藏了个女人,当即财色心大起,将那女子也掳了去。想来,观中为了声誉,定然不会大张旗鼓的出来寻人。就算之后此事传到宫中,这样一伙流窜的贼寇,官府又上哪去寻踪?” 那怪人眯了眯眼,看着面前的少年,忍不住哼了一声。 “看来这些日子沉心读书,倒真是长进了。” 余已的头却是更低了些,盯着自己的脚尖,没有出声。 “既然你已想好了后路,那此事,便交由你来办。” 暖烘烘的屋中,却是异常的平静。 余已以为自己听差了,此时已抬起了头来。 “当年,听闻江南之地,曾出过个名为思凌的厉害人物。有人说,他们是群杀人不眨眼的贼寇,专做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后被江南各地官府围剿,这才销声匿迹。也有人说,那思凌,乃是帮年轻的后生们,群策群力,是为救国而萌生的一支队伍。” “不管他们是见不得光的贼寇,还是一支为国效力的队伍,依老夫拙见,当年的这些人,倘若遇见的是位明主,断不会落到如今这般声名狼藉的下场。” 余已怔愣的听着,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所以此番行事,切记不可过火,听明白了吗?” 他愣愣得点了点头,一脑袋懵的收拾了东西,出了门后,冷风一吹,这才回过了神了。 这怪人,居然在教他如何做事?! 在屋中时,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 明明这怪人长得如此古怪离奇,自己竟对他产生了份莫名的熟悉感! 他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当真是有奶便是娘,不过是给了你点甜头,便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他笑骂着自己,忍不住快跑去寻人,好把脑子里那点怪念头给抛在脑后。 第160章 平地惊雷 当夜,隐隐山火,星星点点的散在了玉峰山中的各处。 山下的人不明所以,大半夜的起了山火,虽说大雪刚停,但山上毕竟还住着人,万一出事,也是了不得的。 结果,等山下的村民上了山,这才晓得是玉峰观中遭了流贼。 “你们一个个都是死的吗?一个大活人,竟在眼皮子底下被人给劫走了?!” 一旁,清远黑着一张脸,咬了咬牙,本想说句什么,硬生生又给咽了回去。 张正明自己也是一身狼狈,倒好意思在这儿指桑骂槐的敲打起别人来。 这会儿,眼看着好不容易到手的人没了,张正明自是怒火中烧。 “你们几人,收拾了手里的物件,和我一同去追!” 他倒是心急,却被一旁的清远拦住了去路。 “大人,您是不是忘了此行来此的目的了?” 太后御体欠安,他们这些人来此是奉召祈福,如今时候未到,祈福的人却忙着去追贼,别说宫中,就是官府那儿,也不好交代。 更何况,他们这一走,留下了个烂摊子让清远收拾,万一那女子的事之后被官府发现,自己要如何说得清楚。 张正明跟在圣上身边多年,孰轻孰重,他岂能分辨不清,那女人固然重要,可此人被囚禁观中,到底是暗中行事,岂能大张旗鼓的宣扬。 他忍了忍心中的不快,叫来了几个得力护卫,命他们赶紧去追,自己则整了整衣冠,青着一张脸,同清远商量起了对策。 另一头,玉峰山的山火到底是惊动了官府,连带着城中的人亦是心绪不安起来。 刚出年关,城中就出了一伙流窜的贼寇,还一路走一路偷抢,让不少的富户遭了灾殃,这不,晨起莎莎刚出了自家的屋门,就被几个邻里拉住,千叮咛万嘱咐的要她做好防备。 “最近城中不太平,我们几个老邻居一合计,还是得跟从前似的,提着响锣巡巷,万一出个事,就算他们闯了空宅,大家伙一起上,也定然不会叫他们跑走的。” “对,咱们呐就跟从前战时一样,时时给大家提醒,夜里呢,多跑几趟,莎莎,你同你哥也说一声,他的身手利索,万一那流贼来了,让他多跑跑街头巷尾,给大家伙传个信。” 莎莎憋着笑,面上却是得应的自然。 多大的流贼来了,在孙三这儿,也不过是献丑的小把戏。 更何况,做个贼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很明显,这群人的目的,绝不只是打家劫舍这么的简单。 昨夜的热闹,哪里逃得过孙三的那双招子,这会儿,他屋里的那些丹药,都快堆成了小山。 莎莎临出门的时候,还忍不住笑骂他呢。 “别个贼,偷些个金的银的也就罢了,你倒好,专偷他观里这些个没人要的丹药,如今一股脑的搬了来,吃什么,治什么又全然的不晓得,守着一堆丸子山,是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孙三黑着个眼眶子,倒是乐得自在。 “你懂什么,那老道为修仙,什么好料都舍得往炉子里塞,金银这样的俗物不过是他丹炉里的小料罢了,赶明儿我让老大夫来瞧瞧,若真找出了仙丹来,你可别跟我抢!” 莎莎知道他寻药也是为了给江伊佳治病,自是不会拦着他,只是,这伙‘流贼’如今既已抢了东西和人,却不知又会如何安置那观中的女子。 余已将人带回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黄昏。 见怪人前,余已特意安排了人,给那女子梳洗打扮了一番,收拾妥当,这才将人带到了暖屋。 那女子到底是有些阅历的,见了怪人,只施施然行了个礼,仪态得当,确是不同一般的。 这样的时候,余已自是十分识趣的退出了门去。 屋中,桌上两个冷盘,半只笋丝鸡,一碟盘兔,再加上两样翠亮的小菜,一碗羹汤,虽比不得大宴,零零总总,倒也铺开了一桌。 “今日不防有客,只简单准备了些家常的菜色,李娘子一路辛苦,若是不嫌,可否赏脸同席?” 日落黄昏,暖屋佳人,这样的场景,怎么看,都是一出好戏。 经历了这样一番波折,李墨红已然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如今她的至亲已死,除了报仇,便再无他求,此时谁能助她,她自会用值得的东西来交换。 “恩公,得您相救,奴家万谢,本应还恩回报,奈何奴愧对义弟,害他惨死杨府,如今仇怨未了,实难回恩相报,若有来生……” 怪人摆了摆手,却是打断了她的言辞。 “李娘子,今生还未过完,何必已待来生啊?如今杨家已散,若你想要寻仇,除了那罪魁杨闲,便只有出逃而走的杨少为了。” 他喝了口羹汤,慢条斯理的说道。 “那杨闲,已是气若游丝,没多少时日可活,至于那杨少为,虽躲在玉峰观内,却也是寸步难行,你若想要报仇,时候正好,若想要帮手,同余已说上一声便是。” 李墨红是何等的聪明,如今她要的,对面详详细细的都替她考虑了周全,剩下的,便只有她能给的,是否让对面满意了。 “小老这副样貌,自不是个花前月下的风流怪,只是……” 他放下了碗勺,叠着手,一本正经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小老心头一直存了些疑虑,还请李娘子知无不言,实言相告。” 李墨红收了收神,轻轻点了点头。 “敢问李娘子,当今圣上,是否已被换了替身?” 此话一出,暖屋之中顿时陷入了死寂。 江伊佳叠着手,看着对面的李墨红,仔细观察着她的面色。 屋外,最后一缕霞光终是散落,夜色,已悄然而上。 第161章 计中计,环中环 大雪过后,城中又接连下了两场雨。 雨雪交叠,让本就冷寒的天气,又多一层寒霜。 这样的天气,临安府衙的班房里,几个小吏围着个火盆,正在那取暖。 几个人依偎在一起,勉强守着点热气,谁料,还没暖够了身子,班房的门就被人给推开了。 崔直和老衙吏抖了抖蓑笠上的雨水,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见那火盆里的火已快熄灭,老衙吏叹了口气,又从屋里头寻了两块小炭,扔进了火盆之中。 杨闲的身子,终究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冰冷彻骨的春冬。 “他是背井离乡来到的此地,要寻到他父母那,怕是得等到化雪后,才能得信。” 老衙吏叹了口气,这样的日子,只能让义庄的人暂时将人拉走。 几人围坐在火盆边,议论着城中的新出的案子。 “玉峰观那儿,我们问了观中的人,值钱的东西丢的倒是不多,就是因此搅扰了给太后祈福的一干人等,这罪过,却是可大可小。” “里头的一位高官,想必是宫中来人,很是气急败坏,接连骂了我们兄弟不少,连带着司马大人上前,亦是被他狠狠痛批了几句呢。” “可不是,司马大人当时那个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可在那位的面前,却连句辩驳的话都不敢说。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那人出自宫中,听闻还是御前的红人,别说司马大人了,就是这城内数得上的几位,见了他,怕也得毕恭毕敬。” 崔直烘着手,脑子里却一直想着杨闲临死前不肯闭目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都说生死有命,他走到今日这一步,也算是咎由自取。” 老衙吏给他递了块暖手的地瓜,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奈何杨家这案子查到今日,主犯之中,一个死,一个寻不到踪迹,连带着杨瑞平那义姐,更是再没了音讯。 “要不是杨家如今没落,旁枝的这些又虎视眈眈的盯着分那所剩无几的家财,但凡府中有个能主事的,怕也不会就此罢了。” 崔直狠咬了一口地瓜,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班房的窗外,此时厚厚的冰霜并未有丝毫化落的迹象,冷风阵阵,反倒让挂在房梁上的几根冰柱更加结实了几分。 参汤递进暖屋时,江伊佳已睁开了眼,这会儿看外头的天色大亮,她难得站起,舒展了一阵筋骨,然后一股脑儿的,便将这汤水给喝了个精光。 一旁,王强坐在桌边,看着她喝完了一碗,却是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来。 “昨日你问的那些,委实怪异离奇,堂堂一国之君,往来这么多人都与他有过接触,怎么别人就没发现出他的假来。” 江伊佳舔了舔嘴唇,反问道。 “即便让你发现了不妥,你会怀疑他的身份吗?” 王强噎了一噎,自然明白江伊佳所指之意。 “可别人也就罢了,太后、皇后,还有后宫的那些贵人,宫中的太医,这些人同圣上都有过接触,她们难道也认不出来?” 江伊佳抬了抬眼眸,吸了吸鼻子,说道。 “这就要看,当今圣上是何时被换的了。” “他若是在迁都临安后,才被换,即便别人不知,皇后娘娘和后宫之中的几位贵人,定然会察觉出不妥来。” “可他若是在战时就已被人替换,试想,他身边的这些人已经换了不知多少,任谁能相信,他这样的身份,竟还有偷梁换柱的一说。” “李墨红从前在江洲时曾见过宫中的几位贵人,之后在江洲,又曾救过他的性命,要说对他的熟识,想来除了太后,也只有她最清楚,当今圣上的身份是否有假。” 王强摇了摇头,却是不肯苟同。 “你要说她对圣上熟识,勉强是说的通,可张正明本就是圣上身边的人,他又为何要寻李墨红呢?难不成,他也对圣上的身份,起了疑心?” “即便他对圣上真就起了疑心,以如今他的官位,寻回真龙,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万一那真身已…,或另有他想,对他来说,寻来这样的一位,对他自己,对朝堂,对时局,对百姓,又有什么好处?” 江伊佳舔了舔嘴唇,又咂了咂嘴,问道。 “张正明此人,是跟随当今圣上多年,一路拼杀出血路的一位悍将,这样的人,不在御前守卫,却被指派到玉峰观内给太后祈福,这其中,你就真没觉出古怪来?” “当今圣上,好歹也是进过金营,囫囵个出来的人物。战时,他也曾上阵杀过敌,不然,你以为他身边的这些人,真就只是些阴险趋势的小人?” “东京之难前,他就已在江南各地招兵买马,凿山纳粮,就算当时他想蜗居在江南不出,此地,也是他一心要守的重防之地。” “可自从他登基之后,想必你也看到,为求名正言顺,他一味退缩,不肯北上解救二圣,之后,甚至还被金军一路追到了海上,差点便命丧海中。” “一个曾经如此骁勇之人,为何这前后的反差会如此之巨?” 王强刚要开口辩驳,却被江伊佳抢了话头。 “我知道,你定然要说他这样,也是被战时的情境所逼,这才会如此惧怕金人。” 她嗤笑了一声,说道。 “不救二圣,固然有他的私心,可,以当时的战力,要同金人对抗,谁又有七八分的把握?即便是李大将军自己,怕也不会贸然夸下海口,能剿灭金军,迎回二圣?” “既如此,他那时的主张,便不能全然说是畏战,而是多了几分全盘之下的考量。” “从前,以我对他私心的了解,多少能猜到他急于收回兵权,想同金朝重修旧好的用意,只是,自从他那侄子曹沫出了些事后,那时我便对他这个人起了些疑心。” “他自己身子不济,不得所出,为何要将那曹沫百般折磨,逼来得子?” 王强瞪着一双大眼,吃惊的问道。 “怎么,你连曹沫的事都知道?” 江伊佳戏谑的一笑,说道。 “若没有曹沫,我哪里会晓得皇家之中,竟也会有这般龌龊之事。” “他那时已是半疯半傻的样子,身子亦是虚亏的快散了架,谁知道他在里头到底遇上了些什么事。” 看那王强欲言又止的样子,江伊佳心里便更加的笃定。 “他进宫后,官家命我们将他带到了司礼监,至于之后出了些什么事……” 这会儿,江伊佳却是摆了摆手,止了他的后话。 “罢了,不管如何,如今殿下的帝位最是要紧,真也好,假也罢,只要当今圣上最后将帝位传于殿下,许多事,自是不会再有人去追究。只是……” 她狡黠的一笑,看着王强,问道。 “你猜,张正明此番若带着李墨红进宫,印证了那位官家的真假,他又会如何应对呢?” “若是真,自是不会有什么,但若是假,他定然会告诉太后,然后联动朝中起事。” “若真龙已然不在呢?” 王强愣了愣神,蹙眉思量着。 “冒牌之人自然当不得大位,那这帝位,又当谁来坐?” 王强思这才恍然大悟过来。 “原来,他们竟还有之后的这番图谋!” 江伊佳笑笑,这才裹上了裘袄,复又坐回了小椅上。 “不管当今圣上是真是假,能留下断言的,只能是太后,如今,两位殿下谁能立储,还未可知,太后身体又每况愈下,与其说他们是对官家的身份起疑,倒不如讲,他们是对至今还未定下的储君人选而心焦。” “太后一旦崩逝,扶持恩平郡王登基的势力便会大大缩减,别说朝中的那些人不允,就是后宫之中,亦是会生出事端来,此时他们趁着太后健在,将此事筹谋周全,即便官家定下了人选,若不符他们所想,亦可推倒重来,你想,真到了那时,谁能得利?” 王强几乎是脱口而出。 “还能有谁,自然是一直同恩平郡王往来甚密的那几个了……” 他一拍脑袋,这才回过了神来。 “如今连官家身边最亲近的人都被他们收买,那……” “那宫中,官家的身边,岂不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线?” 江伊佳把玩着自己的手,这回却是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忘了,张正明是奉召行事,让他去玉峰观祈福的,正是当今圣上啊。” 看着王强一脸的迷惑,她却是不再多言,只看着屋中新摘的梅花,喃喃道。 “真也好,假也罢,能把持朝政,将这些自诩聪明的人一个个培植成自己的傀儡,又岂会是个一般的角色。” 形可似,魂不可复,即便那人只是个顶着面皮的假货,能将这些所谓的聪明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何尝是个没有手段的。 这些人自以为是的筹谋,怕是早已被那人察觉,若不如此,宫中钦点的护卫,岂会连几个路过的流贼都打不过,由着他们,将人带走呢? 江伊佳看着外头,忍不住的扯出了一丝笑意来。 也好,看来是时候同这位‘故人’,见上一面了。 第162章 亭中见客 宫门故人两相顾 却不知 谁人面目。 看着偌大的宫门缓缓地开出了一条缝,就听见‘吱呀’的搅木声响起,让原本寂静的宫内,多了一丝杂音。 马车随着宫门口人的校验停顿了片刻,之后,终是安然的入了宫门。 宫内的路,并不比宫外的好上多少,马车入内,只能走崎岖的外道,颠簸的石板路到底折腾人,幸好,临安城内的这处皇宫比不得从前汴京的旧址。 王强想不明白,李墨红这样大咧咧的进了宫门,不是明着告诉暗地里钻营的那些人有机可乘么? 江伊佳却是摇头笑笑,将自己那张怪人面皮褪下,露出了真容来。 “御前之人派去为太后祈福;堂堂宫中的带刀护卫,打不过几个路过的流贼?” “一帮为他所用的傀儡,竟同他玩起了心眼,还异想天开的以为自己能谋朝篡位?” 她正了正脸色,却还是没忍住脸上的笑意。 “这样的时候,不进宫随了他们的愿,便是可惜了那几个跳梁小丑卖的力气。” 见她说的轻松,王强面上的愁容却并未消退半分。 “可,可你若进宫,万一,万一官家动怒,将这些人同那李墨红一同治罪,你不就……” “为何要治罪?” 此话一出,便是连王强自己都听懵了。 “不是,这些人居心不良,所行之事,又关乎官家声誉和未来储君的人选,这么大的罪过,别说官家的真假,但凡敢有这样的揣测,也早该被抄家灭族了,你这时候进宫,即便是为官家正名,那些在背后搅动风雨的人,也定然不会饶了你啊。” 江伊佳服了服面上的粉,笑道。 “你以为,此番进宫,是得了谁的允许?太后贵体欠安,皇后又无所出,偌大的一个皇宫,究竟是谁把持,难道你还看不出来?” “朝中的这些人呐,还是不了解他的脾气,这种手段都能舞到他的面前,气不气我是不知,但揪出几个祸首,肯定是要的。” “这种时候,有李墨红在,对他而言,不正好是个引蛇出洞的诱饵么。” “嘭!” 王强此时多少已带了些怒气,忍不住拍了桌子,骂道。 “那你呢?你就没想想这一去,自己的安危?!更何况,你这一走,万一殿下问起,我要如何回复?讲你凶多吉少,再无回来的可能?” 郡王府,自是不能牵扯到这桩事里头,即便她深陷死局,他们,也绝不能出手相救。 江伊佳回转过身来,搓了搓手,一脸和善的看着他。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每每到她生死一线时,这人便总是这样的急躁难耐。 “放心,若我不能全身而退,你就同殿下讲,我云游四海去了,岂不妙哉?” 王强痛苦着一张脸,刚要张嘴,却被江伊佳用手封住了嘴。 “行了,你就这么不信我,还要来回的咒我是?” 屋外,淅沥的雨水终是停了,谁能料到,此时余已却端着茶水,不知在屋外头站了多久。 宫门深许,‘李墨红’跟着带路的嬷嬷足走了过了三门六卫,又穿过了一条长长的院路,这才被带到了后庭之中。 许是长久未曾步行,再加上路上的颠簸,还未走到小亭中,那‘李墨红’便已是娇喘连连,惹得那带路嬷嬷忍不住白她一眼,不得不缓了脚步,免得她气喘吁吁,在御前出丑。 等二人来到亭前,那嬷嬷退下,她才终是看到了那人的真容。 时隔多年,当年那位面如冠玉,剑眉凤目的男子,如今竟已生出了疲色来。 ‘李墨红’施施然的行了个礼,倒是没有半分的逾矩。 春寒未过,他却偏选在这样一个四处漏风的地方见客,饶是江伊佳已穿了厚衣,却仍在心里忍不住痛骂了这厮的伪善。 屏退了一旁的太监和嬷嬷,那人倒是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来。 “李姐姐,多年未见,您还是如此清丽伊人,倒是孤,越发的老态了。” 一杯清茶递来,她却只是福了福身子,这才小心的坐下。 “这些年,孤也曾派人去江洲寻你们的下落,奈何,那时女子军已被打散,死的死,散的散,哎,再找不到从前那群飒爽英姿的女子了。” ‘李墨红’垂了垂眸,开口道。 “官家有心,当年军中众姐妹被叛军和金军接连围剿,直至杀到最后几人,都未曾有过退却,我能侥幸逃生,全然是为了家中那年幼的义弟,只是如今……” 春眼含泪,伤怀难免,这样的场景,落入他的眼中,却仍是凌寒依旧。 见对面的女子擦泪,他这才收了收自己眼中的凌光。 ‘李墨红’擦干了泪,红着一双眼,将自己来时的经历同他又讲了一遍,末了,她看着对面的人,一脸真切地劝慰道。 “世人常说,天命难违,我那义弟,哎,到底是福薄缘浅,我认了。可,官家您受此种种,如今稳坐至尊之位,却仍是如履薄冰呐。” 原本,他还藏了些锋芒的眼眸,此时也不由得柔下了几分。 故人相见,如此情真意切的一番话语,即便是生身父母,亲缘兄弟,他都是未曾听过的。 他笑笑,眼底多少透了些温良。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啊。 第162章 亭中见客 宫门故人两相顾 却不知 谁人面目。 看着偌大的宫门缓缓地开出了一条缝,就听见‘吱呀’的搅木声响起,让原本寂静的宫内,多了一丝杂音。 马车随着宫门口人的校验停顿了片刻,之后,终是安然的入了宫门。 宫内的路,并不比宫外的好上多少,马车入内,只能走崎岖的外道,颠簸的石板路到底折腾人,幸好,临安城内的这处皇宫比不得从前汴京的旧址。 王强想不明白,李墨红这样大咧咧的进了宫门,不是明着告诉暗地里钻营的那些人有机可乘么? 江伊佳却是摇头笑笑,将自己那张怪人面皮褪下,露出了真容来。 “御前之人派去为太后祈福;堂堂宫中的带刀护卫,打不过几个路过的流贼?” “一帮为他所用的傀儡,竟同他玩起了心眼,还异想天开的以为自己能谋朝篡位?” 她正了正脸色,却还是没忍住脸上的笑意。 “这样的时候,不进宫随了他们的愿,便是可惜了那几个跳梁小丑卖的力气。” 见她说的轻松,王强面上的愁容却并未消退半分。 “可,可你若进宫,万一,万一官家动怒,将这些人同那李墨红一同治罪,你不就……” “为何要治罪?” 此话一出,便是连王强自己都听懵了。 “不是,这些人居心不良,所行之事,又关乎官家声誉和未来储君的人选,这么大的罪过,别说官家的真假,但凡敢有这样的揣测,也早该被抄家灭族了,你这时候进宫,即便是为官家正名,那些在背后搅动风雨的人,也定然不会饶了你啊。” 江伊佳服了服面上的粉,笑道。 “你以为,此番进宫,是得了谁的允许?太后贵体欠安,皇后又无所出,偌大的一个皇宫,究竟是谁把持,难道你还看不出来?” “朝中的这些人呐,还是不了解他的脾气,这种手段都能舞到他的面前,气不气我是不知,但揪出几个祸首,肯定是要的。” “这种时候,有李墨红在,对他而言,不正好是个引蛇出洞的诱饵么。” “嘭!” 王强此时多少已带了些怒气,忍不住拍了桌子,骂道。 “那你呢?你就没想想这一去,自己的安危?!更何况,你这一走,万一殿下问起,我要如何回复?讲你凶多吉少,再无回来的可能?” 郡王府,自是不能牵扯到这桩事里头,即便她深陷死局,他们,也绝不能出手相救。 江伊佳回转过身来,搓了搓手,一脸和善的看着他。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每每到她生死一线时,这人便总是这样的急躁难耐。 “放心,若我不能全身而退,你就同殿下讲,我云游四海去了,岂不妙哉?” 王强痛苦着一张脸,刚要张嘴,却被江伊佳用手封住了嘴。 “行了,你就这么不信我,还要来回的咒我是?” 屋外,淅沥的雨水终是停了,谁能料到,此时余已却端着茶水,不知在屋外头站了多久。 宫门深许,‘李墨红’跟着带路的嬷嬷足走了过了三门六卫,又穿过了一条长长的院路,这才被带到了后庭之中。 许是长久未曾步行,再加上路上的颠簸,还未走到小亭中,那‘李墨红’便已是娇喘连连,惹得那带路嬷嬷忍不住白她一眼,不得不缓了脚步,免得她气喘吁吁,在御前出丑。 等二人来到亭前,那嬷嬷退下,她才终是看到了那人的真容。 时隔多年,当年那位面如冠玉,剑眉凤目的男子,如今竟已生出了疲色来。 ‘李墨红’施施然的行了个礼,倒是没有半分的逾矩。 春寒未过,他却偏选在这样一个四处漏风的地方见客,饶是江伊佳已穿了厚衣,却仍在心里忍不住痛骂了这厮的伪善。 屏退了一旁的太监和嬷嬷,那人倒是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来。 “李姐姐,多年未见,您还是如此清丽伊人,倒是孤,越发的老态了。” 一杯清茶递来,她却只是福了福身子,这才小心的坐下。 “这些年,孤也曾派人去江洲寻你们的下落,奈何,那时女子军已被打散,死的死,散的散,哎,再找不到从前那群飒爽英姿的女子了。” ‘李墨红’垂了垂眸,开口道。 “官家有心,当年军中众姐妹被叛军和金军接连围剿,直至杀到最后几人,都未曾有过退却,我能侥幸逃生,全然是为了家中那年幼的义弟,只是如今……” 春眼含泪,伤怀难免,这样的场景,落入他的眼中,却仍是凌寒依旧。 见对面的女子擦泪,他这才收了收自己眼中的凌光。 ‘李墨红’擦干了泪,红着一双眼,将自己来时的经历同他又讲了一遍,末了,她看着对面的人,一脸真切地劝慰道。 “世人常说,天命难违,我那义弟,哎,到底是福薄缘浅,我认了。可,官家您受此种种,如今稳坐至尊之位,却仍是如履薄冰呐。” 原本,他还藏了些锋芒的眼眸,此时也不由得柔下了几分。 故人相见,如此情真意切的一番话语,即便是生身父母,亲缘兄弟,他都是未曾听过的。 他笑笑,眼底多少透了些温良。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啊。 第163章 永不停息的争斗 在宫中用宴,自是比外头的家宴要精细许多。 面前的菜色,凉菜几碟,肉菜多样,盘中精细糕果艳色一绝,着实让人垂涎。 桌子的正中,一尾上好的海鱼,佐了姜蒜、葱丝、椒丝,配上那玉盘底下的一抹酱色,鱼头鳌首,蔚为壮观。 临安本地的吃鱼之法,同江洲亦是不同。 海鱼味鲜,适宜原汁原味的吃法,故而不少临海的渔民最喜清蒸,现捕现吃。 李墨红本是江洲人士,按说,这样的菜色,足显出了官家的心意。 只是,端坐小桌的‘李墨红’心里清楚,这一场,却又是这贼皇帝设计的一番试探。 李墨红虽是江洲人士,可骨子里,却尤怕这海货的腥味,常人只道她是不喜,其实这其中,却是另有一番隐情。 奈何她此时身处宫中,又得此幸,同官家同宴,这样的天恩,别说一点子海腥之气,就是明知他下了奇毒恶露,当着他的面,也不应有推诿之意。 那‘李墨红’看着面前的一块鱼肉,面露难色,可如此境地,她自是不能拂了官家的好意,只得夹起了一块,勉强吞咽了下肚。 上座的人,一脸的谦和,一旁伺候的内监默然而立,偌大的一个德寿殿里,除了些隐隐的咀嚼之声,便再无别的什么声响了。 “啪嗒!” 座下一阵突兀的声响传来,却是让上座之人不得不抬了眼。 这会儿,就见那下坐之人面红耳赤,正一脸苦色的扶着桌角,忍不住的轻咳了起来。 御前失仪,实乃大罪,只是,这会儿的‘李墨红’,确是无法端庄而坐了。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的脸色已是由红转紫,脖颈上,手背上,亦是多了许多的红疹,实在吓人。 见此情形,原本站在一旁的内侍赶紧上前查验。 不大一会儿,那内侍把了脉,这才抬头,朝上坐的官家示意。 那人挥了挥手,近旁的两个侍女,才上前将其搀扶着去见医。 待她再醒过来时,已是落日余晖了。 她嫣然一笑,却是一副了然相。 李墨红虽出生江南,却生来不进海腥之物,无他,只因她有从娘胎里带出的风疹,一碰那海货,她便会浑身起红,瘙痒异常,若不及时救治,甚至还会闭气不出,恐有性命之忧! 这样的隐秘,若不是同李墨红亲近之人透露,宫宴之上,怎会无端放上了一尾海鱼来? 江伊佳隐了隐笑意,却又不免多想起来。 似这样的事,若不是李墨红亲口所言,自己怕也未必知晓。 看来,当年江洲盛传她得宫中青睐,还差点入宫做了贵人,是确有其事啊。 “啪!!” 茶盏被猛摔落地,茶水四溅,惊得在座几位大人亦是变了脸色。 “人不是被流寇掳走的么,怎么这会儿都已经进宫了?枉你们还一个个还自诩计谋高深,弄了半天,就出了这么个结果?!” 来人一身素衣,面容白净,只是一张嘴,那嗓子,却是尖刻得异常。 座下,几位高官丧眉耷脸,一个个却都不敢抬眼与他对视,更别提出声反驳了。 “公公,此事想必有些误会,若不等张大人回来,我等再行商议?” 那打圆场的也是个夯货,这样的时候,竟还妄图用拖赖的招数,蒙混过关。 那公公被气的直接冷了脸,走到那人近前,抬手,便给他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堂堂朝中的三品大员,被个宫中的太监当着这么多同僚的面扇了一耳光,这样的羞辱,别说他了,就是在座的几位,亦是忍不住的皱了眉头。 “怎么,当杂家这么好糊弄,是吗?如今那女人已然进宫,此事若叫官家知晓,张正明便是首当其冲的主犯!还等他回来再行商议,难道你们想同他一起,再拖了宫中的贵人一起下水么?!” 此言一出,别说刚刚那位三品大员了,就是在座的几位,亦是不约而同的冷了脸色。 看来此番公公出宫,是来叫他们灭口的! 其实到了如今这种局面,不管如何,张正明的下场,也无非是个死。 只是,早死、晚死,却是有不同的说法。 他这一死,很多事到了他这里也就止住了头,别说朝中的其他人不信,就是官家,怕也未必会轻信如此草率的收场。 “公公,如此行事,怕是不妥。” 此时,上座着的秦会之终是开了口。 “李墨红进宫,说明官家已知的定然不比我们想来的少,这种时候,封住了张正明的嘴,怕也是无济于事。” 他肃了肃神,这才走到了公公的身边,将他请回了上座。 “公公,有些事,倒也不必矫枉过正。” “张正明家中,上有老母,下有稚子,不管如何,那些不该说的,他定然是不会乱说的。” “更何况,留着他的这张嘴,说不定,还能为我们增添些助力。” 那公公疑心未散,这会儿听见他的说辞,却是微展了眉头来。 “你的意思是……” 秦会之双手奉上了一杯新茶,却是展眉一笑。 “还请公公回禀宫中,这件事,我们定然不会叫贵人失望的。” 他瞥了眼座下的众人,大家这才齐声迎合,纷纷献计献策了起来。 第163章 永不停息的争斗 在宫中用宴,自是比外头的家宴要精细许多。 面前的菜色,凉菜几碟,肉菜多样,盘中精细糕果艳色一绝,着实让人垂涎。 桌子的正中,一尾上好的海鱼,佐了姜蒜、葱丝、椒丝,配上那玉盘底下的一抹酱色,鱼头鳌首,蔚为壮观。 临安本地的吃鱼之法,同江洲亦是不同。 海鱼味鲜,适宜原汁原味的吃法,故而不少临海的渔民最喜清蒸,现捕现吃。 李墨红本是江洲人士,按说,这样的菜色,足显出了官家的心意。 只是,端坐小桌的‘李墨红’心里清楚,这一场,却又是这贼皇帝设计的一番试探。 李墨红虽是江洲人士,可骨子里,却尤怕这海货的腥味,常人只道她是不喜,其实这其中,却是另有一番隐情。 奈何她此时身处宫中,又得此幸,同官家同宴,这样的天恩,别说一点子海腥之气,就是明知他下了奇毒恶露,当着他的面,也不应有推诿之意。 那‘李墨红’看着面前的一块鱼肉,面露难色,可如此境地,她自是不能拂了官家的好意,只得夹起了一块,勉强吞咽了下肚。 上座的人,一脸的谦和,一旁伺候的内监默然而立,偌大的一个德寿殿里,除了些隐隐的咀嚼之声,便再无别的什么声响了。 “啪嗒!” 座下一阵突兀的声响传来,却是让上座之人不得不抬了眼。 这会儿,就见那下坐之人面红耳赤,正一脸苦色的扶着桌角,忍不住的轻咳了起来。 御前失仪,实乃大罪,只是,这会儿的‘李墨红’,确是无法端庄而坐了。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的脸色已是由红转紫,脖颈上,手背上,亦是多了许多的红疹,实在吓人。 见此情形,原本站在一旁的内侍赶紧上前查验。 不大一会儿,那内侍把了脉,这才抬头,朝上坐的官家示意。 那人挥了挥手,近旁的两个侍女,才上前将其搀扶着去见医。 待她再醒过来时,已是落日余晖了。 她嫣然一笑,却是一副了然相。 李墨红虽出生江南,却生来不进海腥之物,无他,只因她有从娘胎里带出的风疹,一碰那海货,她便会浑身起红,瘙痒异常,若不及时救治,甚至还会闭气不出,恐有性命之忧! 这样的隐秘,若不是同李墨红亲近之人透露,宫宴之上,怎会无端放上了一尾海鱼来? 江伊佳隐了隐笑意,却又不免多想起来。 似这样的事,若不是李墨红亲口所言,自己怕也未必知晓。 看来,当年江洲盛传她得宫中青睐,还差点入宫做了贵人,是确有其事啊。 “啪!!” 茶盏被猛摔落地,茶水四溅,惊得在座几位大人亦是变了脸色。 “人不是被流寇掳走的么,怎么这会儿都已经进宫了?枉你们还一个个还自诩计谋高深,弄了半天,就出了这么个结果?!” 来人一身素衣,面容白净,只是一张嘴,那嗓子,却是尖刻得异常。 座下,几位高官丧眉耷脸,一个个却都不敢抬眼与他对视,更别提出声反驳了。 “公公,此事想必有些误会,若不等张大人回来,我等再行商议?” 那打圆场的也是个夯货,这样的时候,竟还妄图用拖赖的招数,蒙混过关。 那公公被气的直接冷了脸,走到那人近前,抬手,便给他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堂堂朝中的三品大员,被个宫中的太监当着这么多同僚的面扇了一耳光,这样的羞辱,别说他了,就是在座的几位,亦是忍不住的皱了眉头。 “怎么,当杂家这么好糊弄,是吗?如今那女人已然进宫,此事若叫官家知晓,张正明便是首当其冲的主犯!还等他回来再行商议,难道你们想同他一起,再拖了宫中的贵人一起下水么?!” 此言一出,别说刚刚那位三品大员了,就是在座的几位,亦是不约而同的冷了脸色。 看来此番公公出宫,是来叫他们灭口的! 其实到了如今这种局面,不管如何,张正明的下场,也无非是个死。 只是,早死、晚死,却是有不同的说法。 他这一死,很多事到了他这里也就止住了头,别说朝中的其他人不信,就是官家,怕也未必会轻信如此草率的收场。 “公公,如此行事,怕是不妥。” 此时,上座着的秦会之终是开了口。 “李墨红进宫,说明官家已知的定然不比我们想来的少,这种时候,封住了张正明的嘴,怕也是无济于事。” 他肃了肃神,这才走到了公公的身边,将他请回了上座。 “公公,有些事,倒也不必矫枉过正。” “张正明家中,上有老母,下有稚子,不管如何,那些不该说的,他定然是不会乱说的。” “更何况,留着他的这张嘴,说不定,还能为我们增添些助力。” 那公公疑心未散,这会儿听见他的说辞,却是微展了眉头来。 “你的意思是……” 秦会之双手奉上了一杯新茶,却是展眉一笑。 “还请公公回禀宫中,这件事,我们定然不会叫贵人失望的。” 他瞥了眼座下的众人,大家这才齐声迎合,纷纷献计献策了起来。 第164章 寒春多事 深夜,紫宸殿内。 烛火映照,殿内通明,一摞摞堆积如山的奏折放在案前,好似随时会塌一般。 门外,内侍监的人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餶飿,让这冷寒的夜,平添了几分暖意。 “昨日老蔡做的炙烤鲜羊,确实不赖,不过,孤最钟意的,还是这一碗鲜香餶飿。” 一旁,大太监康福接过餶飿,又最后验了一遍,这才将宵夜递到了御前。 “官家唯对这餶飿情有独钟,实乃长情之人。听闻外头夜摊如今又创出了不少新花样,连带着朝中的不少大臣,亦是会在上朝前,特意去吃上一顿。” “是么?” 御座上的人笑笑,接过勺子,斯斯文文的吃了起来。 “当年要不是靠着一碗餶飿,何来孤的今日。”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 “看似未变,到底是不似从前了。” 康福站在一旁,低眉垂头,只一味收拾着御案前的奏折。 张正明此举,无疑是伤了官家的心呐。 此间种种,但凡他聪明些早早进宫谢罪,说不定,官家还会念在往日的情义,给他一条生路。 奈何,人有时候到了这样的境地,便会越发看不清自己的倚仗和归路。 “官家。” 犹豫了片刻,康福还是开了口。 “刚刚王太医来报,皇后娘娘守在垂花宫数日,疲累至昏,幸好宫中太医尽心,这才没酿出大祸。”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御座前的人,柔声说道。 “娘娘如今已回坤宁殿歇下,太医说,这几日需静养安身,切不可再劳神。” 御座上的人放下了手里的木勺,倒是一脸的了然,淡淡的回道。 “知道了。” 张正明被皇城司的人押解回宫时,正是‘李墨红’进宫的当夜。 如此雷厉风行的做派,即便是自诩极了解官家的秦会之,亦是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幸好,他们没有轻易决断,提前动手,不然,以官家的性子,定是要从严处置。 之后,张正明被带入宫中,见了官家最后一面,便被提到皇城司内,不日被处以极刑,再无后续。 这样诡异的行事,朝野之中自是免不得要生出些议论,然,皇城司做事,只听凭官家调遣,岂是外人能随意染指的。 至于那入宫的‘李墨红’,因感念其战时的救命之恩,官家特赐其一百银封赏,之后,更是派护卫亲送,将她安然的送出了城去。 临走时,那‘李墨红’深感官家不易,特留了封书信,交由管事嬷嬷代转。 待这封书信转送到御前时,载着她的马车早已驶出了城外。 “恩师如故,生年再见,伊佳甚慰。” 短短十二字,却好似千言万语,莫名让御座上的那人怔愣着出了神。 他苦笑笑,随手将那封书信点了一旁的烛火。 纸片烧起的那一瞬,大火映照在官家的面上,好似浮隐出了另一张脸来! 康福揉了揉眼,暗叹自己这样的年纪,竟也有了老眼昏花的时候。 待江伊佳从城外变换了身份,再回到郡王府中时,已是七日后。 刚入王府,江伊佳便察觉出了府中的异样。 “你带回的那小崽子,险些将整个王府搭进去!” 王强阴沉着一张脸,刚见面,便披头盖脸的好一番训斥。 他本想好好说说余已的罪过,一见她苍白的面色,到了嘴边的话,又给生憋了回去。 江伊佳虚弱的笑笑,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 原来,自江伊佳进宫后,王强就一直留意着宫中的动向,却不想,王府之中竟有人蠢蠢欲动,竟选择在此时与那秦府中的管家来往甚密,不知在筹谋些什么。 “刚听闻此事,我也是万分的不信,他是你落魄时提携的人,之后又得了你的恩惠,才可在王府之中便宜行事,如今这府中,他如此得重用,又岂会突然转头向秦会之之流告密?” “可之后,我在裕丰楼亲眼得见,这崽子光天白日是没半分的避讳,就这么大咧咧的同那秦府的管家在那饮酒作乐、称兄道弟!” 王强气极,忍不住的飙骂了几句难听的脏话。 末了,他一脸愤然的说道。 “他是你带来的人,理应由你处置,殿下那,我倒是未曾提及,只是……” 他顿了顿,一脸怨色道。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你还是得早日狠下心来才好。” 江伊佳叹了口气,沉沉的往椅子上一躺,看着屋顶的房梁,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64章 寒春多事 深夜,紫宸殿内。 烛火映照,殿内通明,一摞摞堆积如山的奏折放在案前,好似随时会塌一般。 门外,内侍监的人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餶飿,让这冷寒的夜,平添了几分暖意。 “昨日老蔡做的炙烤鲜羊,确实不赖,不过,孤最钟意的,还是这一碗鲜香餶飿。” 一旁,大太监康福接过餶飿,又最后验了一遍,这才将宵夜递到了御前。 “官家唯对这餶飿情有独钟,实乃长情之人。听闻外头夜摊如今又创出了不少新花样,连带着朝中的不少大臣,亦是会在上朝前,特意去吃上一顿。” “是么?” 御座上的人笑笑,接过勺子,斯斯文文的吃了起来。 “当年要不是靠着一碗餶飿,何来孤的今日。”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 “看似未变,到底是不似从前了。” 康福站在一旁,低眉垂头,只一味收拾着御案前的奏折。 张正明此举,无疑是伤了官家的心呐。 此间种种,但凡他聪明些早早进宫谢罪,说不定,官家还会念在往日的情义,给他一条生路。 奈何,人有时候到了这样的境地,便会越发看不清自己的倚仗和归路。 “官家。” 犹豫了片刻,康福还是开了口。 “刚刚王太医来报,皇后娘娘守在垂花宫数日,疲累至昏,幸好宫中太医尽心,这才没酿出大祸。”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御座前的人,柔声说道。 “娘娘如今已回坤宁殿歇下,太医说,这几日需静养安身,切不可再劳神。” 御座上的人放下了手里的木勺,倒是一脸的了然,淡淡的回道。 “知道了。” 张正明被皇城司的人押解回宫时,正是‘李墨红’进宫的当夜。 如此雷厉风行的做派,即便是自诩极了解官家的秦会之,亦是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幸好,他们没有轻易决断,提前动手,不然,以官家的性子,定是要从严处置。 之后,张正明被带入宫中,见了官家最后一面,便被提到皇城司内,不日被处以极刑,再无后续。 这样诡异的行事,朝野之中自是免不得要生出些议论,然,皇城司做事,只听凭官家调遣,岂是外人能随意染指的。 至于那入宫的‘李墨红’,因感念其战时的救命之恩,官家特赐其一百银封赏,之后,更是派护卫亲送,将她安然的送出了城去。 临走时,那‘李墨红’深感官家不易,特留了封书信,交由管事嬷嬷代转。 待这封书信转送到御前时,载着她的马车早已驶出了城外。 “恩师如故,生年再见,伊佳甚慰。” 短短十二字,却好似千言万语,莫名让御座上的那人怔愣着出了神。 他苦笑笑,随手将那封书信点了一旁的烛火。 纸片烧起的那一瞬,大火映照在官家的面上,好似浮隐出了另一张脸来! 康福揉了揉眼,暗叹自己这样的年纪,竟也有了老眼昏花的时候。 待江伊佳从城外变换了身份,再回到郡王府中时,已是七日后。 刚入王府,江伊佳便察觉出了府中的异样。 “你带回的那小崽子,险些将整个王府搭进去!” 王强阴沉着一张脸,刚见面,便披头盖脸的好一番训斥。 他本想好好说说余已的罪过,一见她苍白的面色,到了嘴边的话,又给生憋了回去。 江伊佳虚弱的笑笑,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 原来,自江伊佳进宫后,王强就一直留意着宫中的动向,却不想,王府之中竟有人蠢蠢欲动,竟选择在此时与那秦府中的管家来往甚密,不知在筹谋些什么。 “刚听闻此事,我也是万分的不信,他是你落魄时提携的人,之后又得了你的恩惠,才可在王府之中便宜行事,如今这府中,他如此得重用,又岂会突然转头向秦会之之流告密?” “可之后,我在裕丰楼亲眼得见,这崽子光天白日是没半分的避讳,就这么大咧咧的同那秦府的管家在那饮酒作乐、称兄道弟!” 王强气极,忍不住的飙骂了几句难听的脏话。 末了,他一脸愤然的说道。 “他是你带来的人,理应由你处置,殿下那,我倒是未曾提及,只是……” 他顿了顿,一脸怨色道。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你还是得早日狠下心来才好。” 江伊佳叹了口气,沉沉的往椅子上一躺,看着屋顶的房梁,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65章 少年怀春 再次听见木轮声响起时,被关在屋中的余已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这才勉强的睁了眼。 屋外,守着门的家仆见是怪人前来,立马上前,将门外的大锁解开。 正午时分,日光正盛。 一抹暖阳照下,让原本冷寒无比的初春有了丝难能可贵的生气。 看着院子里那被隐没在霜雪之下的盎然春意,那怪人咧了咧嘴,吩咐后厨做了几样好菜,便带着人,回到了暖屋。 一进暖屋,原本冻的直打哆嗦的余已,总算是缓过了神来。 “皮糙肉厚的,怎的也会怕冷?” 做了错事,受些嘲讽,本也是理所应当。 看他桀骜不驯的神色,那怪人却是轻笑道。 “酒量不好,还同人在酒楼吃酒,耍醉,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为让人抓个现行?” 他盘腿坐在地上,撇了撇嘴,垂着一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一桌好菜铺满了桌,余已的肚子,也早已不争气的响了起来。 两日前,他喝得酩酊大醉,被王强带回了王府,之后,就一直被关在后院,无人料理。 这两日,一日三餐,皆是冷饭硬馒头的就着,别说碳火了,就是夜里的那床破被,亦是东一块西一堆的漏风,直让他冻出了毛病来。 酒已温好,菜已上齐,待几个侍菜的下人退出门外,怪人这才慢条斯理的提了杯温酒,缓缓的饮下。 “啧,好酒!” “咕噜噜!!” 一口羊肉下肚,怪人正要叫好,就听见桌边那儿,传来了一声极响的吞咽声。 “饿了,就起来吃饭。” 一听此言,本还咬牙忍着的余已却是抬了眼。 “怎么,还要我三催四请的来求你不成?” 怪人冷了脸色,坐在木椅上,眼中带了丝不屑,连个正眼都没留给他。 背主求荣,放在哪一家,这样的奴才不被当场打死,也得断了手脚,绞了舌头,丢出府去! 王府重地,出了他这样的人,能留他一条性命到今日,足见那怪人的地位有多举足轻重。 余已瞧了眼那满桌的菜色,狠咽了一下口水,转头,却是死盯着那怪人,一脸惨笑道。 “如今在这府里,你是一人之下,似我这等的仆役,别说赏食赏衣,就是给一巴掌,拿了我这条性命,也是易如反掌。” 他一双大眼,这会儿却是含了些泪,撅嘴不服的模样,倒是颇有些我见犹怜的意味。 “有你在,我便永无出头之日,以我之智,我不甘!也不愿!” “铛!铛!铛!” 那怪人咧嘴怪笑,却提着筷子,敲起了面前的碗来。 “说得好!说得好啊!!” ‘他’忍不住挠了挠头,又摸了摸脸,问道。 “出王府,然后入秦府?” “这就是你的筹谋?” “在裕丰楼招摇过市,这就是你的智慧?” ‘他’放下筷子,戏谑的笑着。 “当初,你哥哥死后你就是这样,弃了童考,跑到汪家去做书童;如今,你便又是如此,心有不甘,便千方百计的要出府去。” ‘他’叹了口气,疲惫的说道。 “你爹娘生了你们哥俩,真不知是前世修福,还是罪孽深重。” 似是真的疲累,那怪人再不同他周旋,直指着桌上的饭食,说道。 “你若想走,吃了这顿饭,便收拾了东西,滚出临安府去,在外,若敢透露王府的半点隐秘……” 只见‘他’手中轻轻用力,刚才还完好的筷子此时已被折成了几段! 这顿饭,余已吃的极难受。 暖屋中这般的诡异场景,更是让他心绪不安。 看得出来,那怪人生了很重的病,以至于在如此暖和的屋中,‘他’的甲色却仍带着诡异的紫色。 明明厚实的裘袄已将‘他’浑身裹了个严实,可‘他’的周身,却依然透着难言的冷寒之气。 若此时下手,他敢肯定,自己必能一举得手,将面前之人悄无声息的弄死在当场,然后离府而去,再无牵挂。 然而,手中的碗勺握了又握,放了又放,来回几趟,他却始终不曾动手。 吃完了碗中最后一口饭,他终是舒了一口气,抬腿便要出门。 “小立春风前,依江探春回。若倚凭阑处,似是故人归。” ‘他’笑看着面前的少年,问道。 “老朽也是好奇,不知是哪位故人,让你这般如沐春风,不惜闹这样的一出,也要离开此地?” 还未开门,余已眼中暗藏了许久的恨意,终是升腾了起来。 他回转过身,死死的盯住了面前的怪人,咬牙切齿道。 “别以为你披着这面皮,藏身在王府,我就不敢杀你!” 那怪人听闻,却笑的更加开怀。 “既有这样的本事,在严州府时,你倒是放我一马?” 见他凶狠着一张脸,江伊佳笑的却越发放肆起来。 “我就知道,你小子心里有我,哈哈哈哈哈哈……” 这会儿,余已已是面红耳赤到了极点,真恨不得上前捂死了这女人才好! 第165章 少年怀春 再次听见木轮声响起时,被关在屋中的余已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这才勉强的睁了眼。 屋外,守着门的家仆见是怪人前来,立马上前,将门外的大锁解开。 正午时分,日光正盛。 一抹暖阳照下,让原本冷寒无比的初春有了丝难能可贵的生气。 看着院子里那被隐没在霜雪之下的盎然春意,那怪人咧了咧嘴,吩咐后厨做了几样好菜,便带着人,回到了暖屋。 一进暖屋,原本冻的直打哆嗦的余已,总算是缓过了神来。 “皮糙肉厚的,怎的也会怕冷?” 做了错事,受些嘲讽,本也是理所应当。 看他桀骜不驯的神色,那怪人却是轻笑道。 “酒量不好,还同人在酒楼吃酒,耍醉,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为让人抓个现行?” 他盘腿坐在地上,撇了撇嘴,垂着一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一桌好菜铺满了桌,余已的肚子,也早已不争气的响了起来。 两日前,他喝得酩酊大醉,被王强带回了王府,之后,就一直被关在后院,无人料理。 这两日,一日三餐,皆是冷饭硬馒头的就着,别说碳火了,就是夜里的那床破被,亦是东一块西一堆的漏风,直让他冻出了毛病来。 酒已温好,菜已上齐,待几个侍菜的下人退出门外,怪人这才慢条斯理的提了杯温酒,缓缓的饮下。 “啧,好酒!” “咕噜噜!!” 一口羊肉下肚,怪人正要叫好,就听见桌边那儿,传来了一声极响的吞咽声。 “饿了,就起来吃饭。” 一听此言,本还咬牙忍着的余已却是抬了眼。 “怎么,还要我三催四请的来求你不成?” 怪人冷了脸色,坐在木椅上,眼中带了丝不屑,连个正眼都没留给他。 背主求荣,放在哪一家,这样的奴才不被当场打死,也得断了手脚,绞了舌头,丢出府去! 王府重地,出了他这样的人,能留他一条性命到今日,足见那怪人的地位有多举足轻重。 余已瞧了眼那满桌的菜色,狠咽了一下口水,转头,却是死盯着那怪人,一脸惨笑道。 “如今在这府里,你是一人之下,似我这等的仆役,别说赏食赏衣,就是给一巴掌,拿了我这条性命,也是易如反掌。” 他一双大眼,这会儿却是含了些泪,撅嘴不服的模样,倒是颇有些我见犹怜的意味。 “有你在,我便永无出头之日,以我之智,我不甘!也不愿!” “铛!铛!铛!” 那怪人咧嘴怪笑,却提着筷子,敲起了面前的碗来。 “说得好!说得好啊!!” ‘他’忍不住挠了挠头,又摸了摸脸,问道。 “出王府,然后入秦府?” “这就是你的筹谋?” “在裕丰楼招摇过市,这就是你的智慧?” ‘他’放下筷子,戏谑的笑着。 “当初,你哥哥死后你就是这样,弃了童考,跑到汪家去做书童;如今,你便又是如此,心有不甘,便千方百计的要出府去。” ‘他’叹了口气,疲惫的说道。 “你爹娘生了你们哥俩,真不知是前世修福,还是罪孽深重。” 似是真的疲累,那怪人再不同他周旋,直指着桌上的饭食,说道。 “你若想走,吃了这顿饭,便收拾了东西,滚出临安府去,在外,若敢透露王府的半点隐秘……” 只见‘他’手中轻轻用力,刚才还完好的筷子此时已被折成了几段! 这顿饭,余已吃的极难受。 暖屋中这般的诡异场景,更是让他心绪不安。 看得出来,那怪人生了很重的病,以至于在如此暖和的屋中,‘他’的甲色却仍带着诡异的紫色。 明明厚实的裘袄已将‘他’浑身裹了个严实,可‘他’的周身,却依然透着难言的冷寒之气。 若此时下手,他敢肯定,自己必能一举得手,将面前之人悄无声息的弄死在当场,然后离府而去,再无牵挂。 然而,手中的碗勺握了又握,放了又放,来回几趟,他却始终不曾动手。 吃完了碗中最后一口饭,他终是舒了一口气,抬腿便要出门。 “小立春风前,依江探春回。若倚凭阑处,似是故人归。” ‘他’笑看着面前的少年,问道。 “老朽也是好奇,不知是哪位故人,让你这般如沐春风,不惜闹这样的一出,也要离开此地?” 还未开门,余已眼中暗藏了许久的恨意,终是升腾了起来。 他回转过身,死死的盯住了面前的怪人,咬牙切齿道。 “别以为你披着这面皮,藏身在王府,我就不敢杀你!” 那怪人听闻,却笑的更加开怀。 “既有这样的本事,在严州府时,你倒是放我一马?” 见他凶狠着一张脸,江伊佳笑的却越发放肆起来。 “我就知道,你小子心里有我,哈哈哈哈哈哈……” 这会儿,余已已是面红耳赤到了极点,真恨不得上前捂死了这女人才好! 第166章 瑶琴断弦 从戎报国战意坚 驰骋沙场威名延 血洗前耻难平恨 落日瑶琴却断弦 张志明一事后,朝野之中,虽暂时平息了些议储的声量,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桩更为棘手的大事。 阳春三月,和暖之时,前去金营内议和的宋使,终是回城了。 使臣还朝,本是大事。 更何况,宋金两国已交战多年,此番和谈若成,两国停战,也是官家一直以来期盼的。 然而,此时正是大军北伐行军之时,若官家因此,让大军调头回程,那北伐之战的胜果,便也付诸东流了。 “这样的事,换做是我,我定然是要大军长驱直入,一洗当年东京之难血耻的!” 小宅中,陈宇昂、汪玉可正同莎莎、孙三四人围着屋中的火炉,一边吃着难得的野味,一边则聊着近来军中、朝中的局势。 暖屋、暖酒,再配上陈宇昂从外带回来的野猪肉、野鸡肉,几人吃的是酣畅淋漓。 几壶好酒下肚,莎莎几人这才从陈宇昂的口中,听到了大军行军途中的诸多隐秘。 “我们本以为大军定能在年前抵达西北,却不想年节前的一场风雪,却是将大军困在了途中。” 他摸了摸脸上的胡茬,唏嘘道。 “深寒之地,别说厚衣了,就是生火,亦不是件易事。” “那时候,我同军中的一些将士们常窝在营帐之中,守着一小盆火,听着外头的风雪声,畅想着回来后,如今日这般,围着火炉,热闹的吃喝一场!” 然而,这一场风雪,不仅来的突然,亦是让大军在去西北的途中,死伤了不少的将士。 “这一路,仅冻死的士兵,就有百十来人,冻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听到此处,本还畅聊着的几人,顿时停下了声来。 陈宇昂红着脸,眼里,却早已起了水雾。 “那样的寒天,军中竟还有穿着薄衣单衫的将士。” 他吸了吸鼻子,眼含泪光。 “之后,我才从同营的兄弟那打听到,大军一路北伐征战,已被朝中压下了不知多少的军粮军饷。大军开拔后,自营的这些产业亦是无法承担如此大的军需开销,这才……” 他装作不经意的抹了抹眼角,却是让火炉前的几人放下了筷子。 “本来,这次随大军去西北,我原想着,即便不能马革裹尸还,也要立下些战功,好让我老爹同朝中的那班老朋友吹嘘一番。” “可如今……” 他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身后包袱中的几十个封包,说道。 “如今,这些却成了我唯一要做的事。” 莎莎看了眼那包袱,一眼便瞧出里头的东西,是给死难将士们的家属准备的恤典。 汪玉可搂着他的肩膀,却是无言。 “这样的死伤,若不将那金军打得落花流水,别说我不甘心,就是对这些身故在途中的将士们,亦是极大的不公!!” 陈宇昂说的,不止是他一人所想,就是身在南边的这些百姓,亦不愿在这样的时候,同金人和谈。 “没有强兵压阵,即便和谈成功,难道金人就能收起自己的狼子野心?简直妄想!” 孙三提着酒杯,眯着眼,说道。 “呵,和了打,打了和,来来回回,瘦了百姓的钱袋子,倒是让宫中和数不清的贪官吃撑了肚子。” 岳家铺子出品的好酒,确实不俗,再一杯酒下肚,陈宇昂已然是到了极限。 “战场生死,朝中权谋,听起来不同,其实又有何分别?” 莎莎闷着声,饮下了杯中酒。 “只是,相比战场上喊打喊杀,白刀子进红刀子的出的肉搏,朝堂上,那些人不过是三言两语,便轻易断了这百十来人的性命呐。” 她转过头,深深的看了汪玉可一眼,说道。 “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别辜负了阿姐的栽培,这样的世道,若今后朝堂之上能有你们的一席之地,便一定有乾坤逆转的时候,我就不信,一朝昏君,还能代代相传?!” 说罢,她一仰头,喝光了剩下的酒,也一头栽倒在了一边,再睁不开眼了。 第166章 瑶琴断弦 从戎报国战意坚 驰骋沙场威名延 血洗前耻难平恨 落日瑶琴却断弦 张志明一事后,朝野之中,虽暂时平息了些议储的声量,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桩更为棘手的大事。 阳春三月,和暖之时,前去金营内议和的宋使,终是回城了。 使臣还朝,本是大事。 更何况,宋金两国已交战多年,此番和谈若成,两国停战,也是官家一直以来期盼的。 然而,此时正是大军北伐行军之时,若官家因此,让大军调头回程,那北伐之战的胜果,便也付诸东流了。 “这样的事,换做是我,我定然是要大军长驱直入,一洗当年东京之难血耻的!” 小宅中,陈宇昂、汪玉可正同莎莎、孙三四人围着屋中的火炉,一边吃着难得的野味,一边则聊着近来军中、朝中的局势。 暖屋、暖酒,再配上陈宇昂从外带回来的野猪肉、野鸡肉,几人吃的是酣畅淋漓。 几壶好酒下肚,莎莎几人这才从陈宇昂的口中,听到了大军行军途中的诸多隐秘。 “我们本以为大军定能在年前抵达西北,却不想年节前的一场风雪,却是将大军困在了途中。” 他摸了摸脸上的胡茬,唏嘘道。 “深寒之地,别说厚衣了,就是生火,亦不是件易事。” “那时候,我同军中的一些将士们常窝在营帐之中,守着一小盆火,听着外头的风雪声,畅想着回来后,如今日这般,围着火炉,热闹的吃喝一场!” 然而,这一场风雪,不仅来的突然,亦是让大军在去西北的途中,死伤了不少的将士。 “这一路,仅冻死的士兵,就有百十来人,冻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听到此处,本还畅聊着的几人,顿时停下了声来。 陈宇昂红着脸,眼里,却早已起了水雾。 “那样的寒天,军中竟还有穿着薄衣单衫的将士。” 他吸了吸鼻子,眼含泪光。 “之后,我才从同营的兄弟那打听到,大军一路北伐征战,已被朝中压下了不知多少的军粮军饷。大军开拔后,自营的这些产业亦是无法承担如此大的军需开销,这才……” 他装作不经意的抹了抹眼角,却是让火炉前的几人放下了筷子。 “本来,这次随大军去西北,我原想着,即便不能马革裹尸还,也要立下些战功,好让我老爹同朝中的那班老朋友吹嘘一番。” “可如今……” 他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身后包袱中的几十个封包,说道。 “如今,这些却成了我唯一要做的事。” 莎莎看了眼那包袱,一眼便瞧出里头的东西,是给死难将士们的家属准备的恤典。 汪玉可搂着他的肩膀,却是无言。 “这样的死伤,若不将那金军打得落花流水,别说我不甘心,就是对这些身故在途中的将士们,亦是极大的不公!!” 陈宇昂说的,不止是他一人所想,就是身在南边的这些百姓,亦不愿在这样的时候,同金人和谈。 “没有强兵压阵,即便和谈成功,难道金人就能收起自己的狼子野心?简直妄想!” 孙三提着酒杯,眯着眼,说道。 “呵,和了打,打了和,来来回回,瘦了百姓的钱袋子,倒是让宫中和数不清的贪官吃撑了肚子。” 岳家铺子出品的好酒,确实不俗,再一杯酒下肚,陈宇昂已然是到了极限。 “战场生死,朝中权谋,听起来不同,其实又有何分别?” 莎莎闷着声,饮下了杯中酒。 “只是,相比战场上喊打喊杀,白刀子进红刀子的出的肉搏,朝堂上,那些人不过是三言两语,便轻易断了这百十来人的性命呐。” 她转过头,深深的看了汪玉可一眼,说道。 “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别辜负了阿姐的栽培,这样的世道,若今后朝堂之上能有你们的一席之地,便一定有乾坤逆转的时候,我就不信,一朝昏君,还能代代相传?!” 说罢,她一仰头,喝光了剩下的酒,也一头栽倒在了一边,再睁不开眼了。 第167章 落日近黄昏 春和日暖,郡王府园子里的花草已开的极为茂盛。 暖屋里,烧了一个冬天的炭火终是熄了。 怪人难得出门,由着身后的小丫头推着乘‘他’的小木椅,坐在园子里赏景。 那小丫头名唤木锦,十四的年纪,囫囵圆的一张包子脸,因长得极像年画上的福娃,故而得了府中管事的青睐,这才被指派到了怪人的身边服侍。 初见这妮子,江伊佳也是乐不可支,这样喜庆的面相,倒真是少见。 “爷爷,这里真是好景致啊!” 江伊佳坐在小椅上,一脸慈爱的看着这个在园中欢蹦着的孩子,忍不住的笑道。 “小心点儿,可别掉进园中的池子里,那里水深。” 春日光景,烂漫时节,春光在此停留,却也行路匆匆。 晌午过后,王府外,一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让原本好好的一场午后春觉,却是落了空。 郡王殿下策马而归,脸色极是不好。 待他疾步走到怪人院中时,却在连廊处,又突然顿下了脚步来。 身后,紧跟着他步子的王强正要同他一起去找怪人,却不防,殿下会在此时,停下了脚步。 “殿下……” 看出殿下的迟疑,王强咽下了自己心间的疑惑,静等在他的身旁,待他作出决断。 暖屋中,怪人躺在躺椅上,手中握着暖炉,好似睡熟了过去。 “宫中传信,官家对议和的条款,已悉数认下。” 王强看了眼殿下的神色,这才继续道。 “一同进宫的,还有秦会之等人。” 少年稳了稳自己的心神,开口道。 “老师预料,几乎无一错漏,接下来,想必父皇定会剑指军中。” 他垂着眼眸,沉思了片刻,问道。 “之前,老师写下的名录中人,是否已被悉数召回?” 王强点了点头,回道。 “殿下,名录中人,以按先前的计划,已被一一召回,如今,这些人除几个回乡安排家中事的,其余的,皆已齐聚江南。” “好!” 他沉声回应:“除了这些人,朝中官员各处,亦是要多加留意。” “此番风雨,怕是新朝以来,最大的一起要案,这其中的牵扯,必不会只是捉拿些人这么简单。”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军中大乱之时,必然也会牵扯朝堂中事,今次春闱之后,想来秦会之等人定会联络朝中各处,对军中发难。” 末了,他抬起头,眼中却已换了副神色,嘱咐王强道。 “此事,不管发展到如何境地,王府中人,切不可参与其中!” 王强张了张嘴,却好似如鲠在喉,只点了点头,退在了一旁。 屋中,江伊佳缓缓的睁开了眼,看着窗前开遍枝头的玉兰花,却是冷寒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春后,大军在西北之地因军需不济,只得暂返鄂州。 之后,大军在鄂州整军两月,又接急报,接连派得力大将兴兵,收复宿州、亳州等地。 至七月,岳大将军又同北方民间抗金之力集结,广兴兵,收拢了黄河南北数十万人的义军,对金军盘踞的东京城,已形成了六面包围之势! 然而,此时守御新城,却成了接连捷战之后的一大难题,为此,岳大将军不得不分散了兵力,护卫新城,大军亦是暂缓行进,避免了孤军深入的风险! 然而,金军见此,却仍是不肯死心。 七月十四,金军主力率十万步兵和三万骑兵攻打颖昌! 颖昌一战,岳家军直杀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这才大败金军! 之后,金军因接连失利,退还开封! 金军大将韩常更是不愿再战,派密使送出降书,递到岳大将军处请降! 七月十八,就在军中各处皆为完胜之局欢欣鼓舞之际,朝中却送来了一道班师诏! 军中各部,已勘胜局,此时班师而回,岂不前功尽弃? 当日,岳大将军便着人上书,将军情之势说明,末了,他在回复的书信中,写下“今豪杰向风,士卒用命,天时人事,强弱已见,功及垂成,时不再来,机难轻失。” “臣日夜料之熟矣,惟陛下图之!”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此间书信,还未送抵临安府宫内,三日后,大军营帐,竟接连收到了十二道金字牌递发的班师诏! “天呐,千万人之力,废于一旦,废于一旦呐!!” 营帐之中,哭声震野。 不远处,苍茫之地,已至余晖。 第167章 落日近黄昏 春和日暖,郡王府园子里的花草已开的极为茂盛。 暖屋里,烧了一个冬天的炭火终是熄了。 怪人难得出门,由着身后的小丫头推着乘‘他’的小木椅,坐在园子里赏景。 那小丫头名唤木锦,十四的年纪,囫囵圆的一张包子脸,因长得极像年画上的福娃,故而得了府中管事的青睐,这才被指派到了怪人的身边服侍。 初见这妮子,江伊佳也是乐不可支,这样喜庆的面相,倒真是少见。 “爷爷,这里真是好景致啊!” 江伊佳坐在小椅上,一脸慈爱的看着这个在园中欢蹦着的孩子,忍不住的笑道。 “小心点儿,可别掉进园中的池子里,那里水深。” 春日光景,烂漫时节,春光在此停留,却也行路匆匆。 晌午过后,王府外,一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让原本好好的一场午后春觉,却是落了空。 郡王殿下策马而归,脸色极是不好。 待他疾步走到怪人院中时,却在连廊处,又突然顿下了脚步来。 身后,紧跟着他步子的王强正要同他一起去找怪人,却不防,殿下会在此时,停下了脚步。 “殿下……” 看出殿下的迟疑,王强咽下了自己心间的疑惑,静等在他的身旁,待他作出决断。 暖屋中,怪人躺在躺椅上,手中握着暖炉,好似睡熟了过去。 “宫中传信,官家对议和的条款,已悉数认下。” 王强看了眼殿下的神色,这才继续道。 “一同进宫的,还有秦会之等人。” 少年稳了稳自己的心神,开口道。 “老师预料,几乎无一错漏,接下来,想必父皇定会剑指军中。” 他垂着眼眸,沉思了片刻,问道。 “之前,老师写下的名录中人,是否已被悉数召回?” 王强点了点头,回道。 “殿下,名录中人,以按先前的计划,已被一一召回,如今,这些人除几个回乡安排家中事的,其余的,皆已齐聚江南。” “好!” 他沉声回应:“除了这些人,朝中官员各处,亦是要多加留意。” “此番风雨,怕是新朝以来,最大的一起要案,这其中的牵扯,必不会只是捉拿些人这么简单。”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军中大乱之时,必然也会牵扯朝堂中事,今次春闱之后,想来秦会之等人定会联络朝中各处,对军中发难。” 末了,他抬起头,眼中却已换了副神色,嘱咐王强道。 “此事,不管发展到如何境地,王府中人,切不可参与其中!” 王强张了张嘴,却好似如鲠在喉,只点了点头,退在了一旁。 屋中,江伊佳缓缓的睁开了眼,看着窗前开遍枝头的玉兰花,却是冷寒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春后,大军在西北之地因军需不济,只得暂返鄂州。 之后,大军在鄂州整军两月,又接急报,接连派得力大将兴兵,收复宿州、亳州等地。 至七月,岳大将军又同北方民间抗金之力集结,广兴兵,收拢了黄河南北数十万人的义军,对金军盘踞的东京城,已形成了六面包围之势! 然而,此时守御新城,却成了接连捷战之后的一大难题,为此,岳大将军不得不分散了兵力,护卫新城,大军亦是暂缓行进,避免了孤军深入的风险! 然而,金军见此,却仍是不肯死心。 七月十四,金军主力率十万步兵和三万骑兵攻打颖昌! 颖昌一战,岳家军直杀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这才大败金军! 之后,金军因接连失利,退还开封! 金军大将韩常更是不愿再战,派密使送出降书,递到岳大将军处请降! 七月十八,就在军中各处皆为完胜之局欢欣鼓舞之际,朝中却送来了一道班师诏! 军中各部,已勘胜局,此时班师而回,岂不前功尽弃? 当日,岳大将军便着人上书,将军情之势说明,末了,他在回复的书信中,写下“今豪杰向风,士卒用命,天时人事,强弱已见,功及垂成,时不再来,机难轻失。” “臣日夜料之熟矣,惟陛下图之!”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此间书信,还未送抵临安府宫内,三日后,大军营帐,竟接连收到了十二道金字牌递发的班师诏! “天呐,千万人之力,废于一旦,废于一旦呐!!” 营帐之中,哭声震野。 不远处,苍茫之地,已至余晖。 第168章 夜幕深沉 是夜,临安府内,万籁俱寂。 八九月的天,江南之地,本应酷暑难消,夏虫齐鸣。 然,这样时候,城中百姓却并未同往常似的待在家中避暑,反而自发的赶赴城门,静等着一人的出现。 城门之上,看着这些陆续而来的百姓,万捕头和指挥使杜久光心里,却是各有各的心思。 功勋之臣,回宫述职,本应是仪仗摆阵,百官待守,官民同乐,恭送入宫的热闹场面。 然而,这样的深夜,却只有百姓们提着一盏盏灯火,为其久候。 底下,崔直带着几个小吏守在城门的两边,看着一路上越聚越多的百姓,却没有半分的驱赶之意。 身后,豆子不知在怀中揣了什么,气喘吁吁的跑来。 “师父,师父!” “今日真当是大阵仗啊!” 崔直见他呼哧带喘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怎么,还有百姓在往这里赶?” 豆子点点头,喘匀了气,这才将话说全。 “我刚从衙门那出来,一路上乌压压的一片,全是赶来的百姓!” 他看了看城门的两边,瞪直了一双眼。 “这么多人,若真闹出了事来,可怎么得了啊?” 一旁,同来的小吏却是白了他一眼,骂道。 “你这破嘴,怎就这般的细碎?这样的时候,还紧着慢着的盼着出事?” 豆子张了张嘴,本想反驳,又瞧了眼师父的脸色,这才捂住了身子,闭上了嘴。 戌时三刻,就听见城楼高处一声令下,原本紧闭着的城门,终是在城内百姓的期盼中,打开了。 城门楼上,杜久光看着不远处疾驰而来的那队人马,又瞧了眼身后百姓点起的一长串灯火,亦是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万老弟,这种时候,但凡出点岔子,你我怕是都不好交代,若不让你的人在底下劝劝,夜里宵静,这样聚集,若传到宫中,你我二人的官职,怕是不保啊。” 万捕头看着远处,脸上却是笑笑。 “杜老兄,你也瞧见了,就底下的这些人,还有远处赶来的那些,我的人但凡拦得住,还能拖到现在?” “你我都是多少年的老相识了,何苦为难我呢,民心所向的事,不拦还好,一拦,但凡扰了他们的兴致,万一闹起事来,耽误了大将军进宫,那才是大罪过。” 杜久光撇了撇嘴,自讨了个没趣,又将目光,锁在了快到城下的那队人马。 人群中,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竟高声朗起诗词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眼望、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来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马蹄声已到近前,不少百姓掏出了怀中的酒盏,眼看着岳大将军的人马进城,这才纷纷倒上了酒水,将手觉得老高,只为能让大将军喝上一碗回程的‘庆功酒’。 岳鹏举看着这样的一幕,顿觉眼中一热,亦是泪洒在了当场。 城楼边,一处不起眼的民宅二层,看着外头这样的场景,秦会之亦是有片刻的愣神。 “大人,如今那岳鹏举已然回城,若按官家的意思,之后这兵权行军的主事,想必定会有新的人选。” 他应了应声,回过了神来。 “军中主事,宫中已有定数,等他进宫面圣后,官家自会定夺。” 身后之人本还想打探一二,还未开口,却被回转过身来的秦会之意味深长的上下打量起来。 “怎么,这人才刚到,便急不可耐的要谋他人之位了?” 他冷笑笑,指了指外头,问道。 “换做是你,可有这样的本事和礼待啊?” 那人讪笑了两声,却是退到了一旁,再不敢多言半句。 城楼两侧,皇城司的人静守在一旁,只等那队人马进城后,这才隐身入各处散去。 这一夜,宫门内外,皆是防备了一宿,只是,同城门口的那群百姓相比,刻意而为的这些,倒是显得,有些上不得台面。 夜色更深,城门内外的喧嚣逐渐平息,随着百姓们陆续的散去,人群中,两个年轻的身影,瞧着大将军远去的背影,却是看出了神。 “玉可,你说,似大将军这样的人,为何不反呢?” 汪玉可怔愣的听着,却摇了摇头。 “如此至纯至真之人,忠君爱国已深刻进了他的骨血之中,不然,若他早有反心,又岂会在这种时候反程述职?” “可,为何这样的忠臣,偏偏官家就是不信呢?” 陈宇昂蹙眉,深望着那个隐入黑暗之中的人影,忍不住擦了擦通红的眼,喃喃道。 “哎。” 人群中,一声长叹,却是随着夏夜的一丝凉意隐没在了一片寂寥的黑暗之中。 长夜漫漫,前路坎坎。 一张晦暗的大网,终是露出了它可怖的边角来。 第168章 夜幕深沉 是夜,临安府内,万籁俱寂。 八九月的天,江南之地,本应酷暑难消,夏虫齐鸣。 然,这样时候,城中百姓却并未同往常似的待在家中避暑,反而自发的赶赴城门,静等着一人的出现。 城门之上,看着这些陆续而来的百姓,万捕头和指挥使杜久光心里,却是各有各的心思。 功勋之臣,回宫述职,本应是仪仗摆阵,百官待守,官民同乐,恭送入宫的热闹场面。 然而,这样的深夜,却只有百姓们提着一盏盏灯火,为其久候。 底下,崔直带着几个小吏守在城门的两边,看着一路上越聚越多的百姓,却没有半分的驱赶之意。 身后,豆子不知在怀中揣了什么,气喘吁吁的跑来。 “师父,师父!” “今日真当是大阵仗啊!” 崔直见他呼哧带喘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怎么,还有百姓在往这里赶?” 豆子点点头,喘匀了气,这才将话说全。 “我刚从衙门那出来,一路上乌压压的一片,全是赶来的百姓!” 他看了看城门的两边,瞪直了一双眼。 “这么多人,若真闹出了事来,可怎么得了啊?” 一旁,同来的小吏却是白了他一眼,骂道。 “你这破嘴,怎就这般的细碎?这样的时候,还紧着慢着的盼着出事?” 豆子张了张嘴,本想反驳,又瞧了眼师父的脸色,这才捂住了身子,闭上了嘴。 戌时三刻,就听见城楼高处一声令下,原本紧闭着的城门,终是在城内百姓的期盼中,打开了。 城门楼上,杜久光看着不远处疾驰而来的那队人马,又瞧了眼身后百姓点起的一长串灯火,亦是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万老弟,这种时候,但凡出点岔子,你我怕是都不好交代,若不让你的人在底下劝劝,夜里宵静,这样聚集,若传到宫中,你我二人的官职,怕是不保啊。” 万捕头看着远处,脸上却是笑笑。 “杜老兄,你也瞧见了,就底下的这些人,还有远处赶来的那些,我的人但凡拦得住,还能拖到现在?” “你我都是多少年的老相识了,何苦为难我呢,民心所向的事,不拦还好,一拦,但凡扰了他们的兴致,万一闹起事来,耽误了大将军进宫,那才是大罪过。” 杜久光撇了撇嘴,自讨了个没趣,又将目光,锁在了快到城下的那队人马。 人群中,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竟高声朗起诗词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眼望、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来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马蹄声已到近前,不少百姓掏出了怀中的酒盏,眼看着岳大将军的人马进城,这才纷纷倒上了酒水,将手觉得老高,只为能让大将军喝上一碗回程的‘庆功酒’。 岳鹏举看着这样的一幕,顿觉眼中一热,亦是泪洒在了当场。 城楼边,一处不起眼的民宅二层,看着外头这样的场景,秦会之亦是有片刻的愣神。 “大人,如今那岳鹏举已然回城,若按官家的意思,之后这兵权行军的主事,想必定会有新的人选。” 他应了应声,回过了神来。 “军中主事,宫中已有定数,等他进宫面圣后,官家自会定夺。” 身后之人本还想打探一二,还未开口,却被回转过身来的秦会之意味深长的上下打量起来。 “怎么,这人才刚到,便急不可耐的要谋他人之位了?” 他冷笑笑,指了指外头,问道。 “换做是你,可有这样的本事和礼待啊?” 那人讪笑了两声,却是退到了一旁,再不敢多言半句。 城楼两侧,皇城司的人静守在一旁,只等那队人马进城后,这才隐身入各处散去。 这一夜,宫门内外,皆是防备了一宿,只是,同城门口的那群百姓相比,刻意而为的这些,倒是显得,有些上不得台面。 夜色更深,城门内外的喧嚣逐渐平息,随着百姓们陆续的散去,人群中,两个年轻的身影,瞧着大将军远去的背影,却是看出了神。 “玉可,你说,似大将军这样的人,为何不反呢?” 汪玉可怔愣的听着,却摇了摇头。 “如此至纯至真之人,忠君爱国已深刻进了他的骨血之中,不然,若他早有反心,又岂会在这种时候反程述职?” “可,为何这样的忠臣,偏偏官家就是不信呢?” 陈宇昂蹙眉,深望着那个隐入黑暗之中的人影,忍不住擦了擦通红的眼,喃喃道。 “哎。” 人群中,一声长叹,却是随着夏夜的一丝凉意隐没在了一片寂寥的黑暗之中。 长夜漫漫,前路坎坎。 一张晦暗的大网,终是露出了它可怖的边角来。 第169章 臣无过,君之失 “嘭嘭嘭!” 一大早,莎莎就被外头的敲门声给惊醒了。 “谁啊,这一大早的。” 屋内,孙三眯着双睡眼,迷迷糊糊的赶出去开门。 看见来人,刚还有七八分睡意的孙三,立时便打了个激灵。 “你怎么来了?!” 门口,余已站在那儿,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让人看了,直生厌气。 “你当我想来?” 他还有满肚子怨气没处撒呢。 孙三刚要关门,却是被余已塞进门的一封书信,给生生挡住了本要落下的门拴。 “什么?!” “这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 屋中,看着书信中所写的内容,莎莎却是怒目圆睁,直接站起了身来,质问着余已。 余已坐在一旁,却是一脸无辜。 “你别看我啊,这样的事,我上哪里知晓去?更别说给他们出主意了。” 他指了指那信,说道。 “你爹的脾气,谁能有你清楚,他既有了这替死的主意,定然已在暗中筹谋许久了。” 莎莎立时便红了眼。 “阿姐也早就知道此事了?” 余已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不知。 一旁孙三劝道。 “她若是知道,还能让你看到这封书信?我估摸着,即便原有替死这说法,无非也就是从死囚里拉个人来,换张脸皮,顶上岳大将军的人头便是。只是,如今瞧这阵仗,顶替一事怕是不好运作,故而才让老爹生出了暗中进城,生身替死的念头。” 听了孙三的劝慰,原本急红了眼的莎莎这才缓和了些心境,复又坐回了椅子上。 孙三狠剜了一眼那挑事的余已,这才拿过了书信,问道。 “你既被差遣着来送信,定然是受了她的嘱托的,说,如今这样的境地,要我们做些什么?” 余已托了托腮,眼里却满是戏谑之意。 “若她,让你们全权听凭我的调遣,你们又当如何?” 对面,莎莎和孙三互看一眼,这会儿已然是满心满眼的不悦了。 王府之中,偌大的园子里,怪人正佐了些饵料,在那喂鱼。 一旁,木锦正在那看着成群的鱼儿,一条条的数着,奈何她这记性不好,接连数了三四遍,还是数不出个细数来。 等王强来园子里寻他们的时候,已是晌午了。 “你这丫头,委实没有规矩,老师傅这把年纪,又惧寒怕湿的紧,你却带着他整日在园内的池子边溜边,没个正形……” 王强本还想训斥训斥这不懂事的婢子几句,却被一旁的怪人给拦住了。 “好了,好了,老朽闲来无事,总要出来走走,你就别怪她了。” 看小包子在那委屈的掉眼泪,‘他’却是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两个不知何时在园子里偷摘的毛桃,趁着王强转身之际,挤眉弄眼的塞进了她的手里,将人给支走了。 待木锦走后,‘他’却是叹了口气,说道。 “何至于跟个小丫头撒气呢。” 屋中,王强却是颓然的一坐,低下了头来。 “宫中已传信而来,官家对大将军北伐之事,已然是全盘的否定。” 沉默了片刻,他愤恨的说道。 “听闻,大将军接连恳求,却是被官家屡屡驳斥,万矣、罗汝等人更是落井下石,朝堂之上,竟公然弹劾大将军在北伐一战中贻误军情!” 他捏紧了手中的拳头,只恨自己无能,不能在朝堂上,替大将军辩驳一二。 “之后的事,若真如你所料,大将军,就真无一救的可能吗?” 看他如此动容,怪人却是静静的坐在那儿,轻摇了摇头。 “有些事,做了,也未必会有好结果。” ‘他’看着窗外枝繁叶茂的玉兰树,说道。 “即便救了他,也救不回大宋的国运,似他这样的人物,又岂会甘心做个隐居之士,眼睁睁看着宋金两国议和。” ‘他’来到内室,理了理桌上的书信,却是语出惊人。 “你总不会希望,到最后,他起兵谋反,自立为王。” 王强抬头,本想说些什么,想了片刻,却又咽了回去。 是啊,如今这样的情势,本就是官家授意而为,即便救了他一人,他的家人、亲朋,亦是难逃干系,一人苟且,却要全家陪葬,这样的事,别说他岳鹏举不会做,就是硬逼着他做了,之后,他也定然会慷慨赴死,绝不苟活! “岳大将军其人,生性秉直忠义,若真做出了如我所言的这些小人行径,便不是你们敬仰的大将军了。” ‘他’叹了口气,扬了扬手中厚厚的一叠书信,说道。 “为了保他的这条命,我们费了多少的心思,想了多少的计谋,可到最后,他明知是死,却仍带着人,坦然的返回了临安城内。” 搂了搂装书信的袋子,‘他’亦是坦言道。 “这样的纯人,却未遇明主,不是他过,而是君失啊。” “岳家的人,你能尽力保下便保,即便只能尽些绵薄之力,亦是好的。” 王强紧咬牙关,听到此处,已然是红了眼,这样忠君爱国之人,却落的如此下场,得寒了多少军中将士们的心呐! 第169章 臣无过,君之失 “嘭嘭嘭!” 一大早,莎莎就被外头的敲门声给惊醒了。 “谁啊,这一大早的。” 屋内,孙三眯着双睡眼,迷迷糊糊的赶出去开门。 看见来人,刚还有七八分睡意的孙三,立时便打了个激灵。 “你怎么来了?!” 门口,余已站在那儿,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让人看了,直生厌气。 “你当我想来?” 他还有满肚子怨气没处撒呢。 孙三刚要关门,却是被余已塞进门的一封书信,给生生挡住了本要落下的门拴。 “什么?!” “这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 屋中,看着书信中所写的内容,莎莎却是怒目圆睁,直接站起了身来,质问着余已。 余已坐在一旁,却是一脸无辜。 “你别看我啊,这样的事,我上哪里知晓去?更别说给他们出主意了。” 他指了指那信,说道。 “你爹的脾气,谁能有你清楚,他既有了这替死的主意,定然已在暗中筹谋许久了。” 莎莎立时便红了眼。 “阿姐也早就知道此事了?” 余已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不知。 一旁孙三劝道。 “她若是知道,还能让你看到这封书信?我估摸着,即便原有替死这说法,无非也就是从死囚里拉个人来,换张脸皮,顶上岳大将军的人头便是。只是,如今瞧这阵仗,顶替一事怕是不好运作,故而才让老爹生出了暗中进城,生身替死的念头。” 听了孙三的劝慰,原本急红了眼的莎莎这才缓和了些心境,复又坐回了椅子上。 孙三狠剜了一眼那挑事的余已,这才拿过了书信,问道。 “你既被差遣着来送信,定然是受了她的嘱托的,说,如今这样的境地,要我们做些什么?” 余已托了托腮,眼里却满是戏谑之意。 “若她,让你们全权听凭我的调遣,你们又当如何?” 对面,莎莎和孙三互看一眼,这会儿已然是满心满眼的不悦了。 王府之中,偌大的园子里,怪人正佐了些饵料,在那喂鱼。 一旁,木锦正在那看着成群的鱼儿,一条条的数着,奈何她这记性不好,接连数了三四遍,还是数不出个细数来。 等王强来园子里寻他们的时候,已是晌午了。 “你这丫头,委实没有规矩,老师傅这把年纪,又惧寒怕湿的紧,你却带着他整日在园内的池子边溜边,没个正形……” 王强本还想训斥训斥这不懂事的婢子几句,却被一旁的怪人给拦住了。 “好了,好了,老朽闲来无事,总要出来走走,你就别怪她了。” 看小包子在那委屈的掉眼泪,‘他’却是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两个不知何时在园子里偷摘的毛桃,趁着王强转身之际,挤眉弄眼的塞进了她的手里,将人给支走了。 待木锦走后,‘他’却是叹了口气,说道。 “何至于跟个小丫头撒气呢。” 屋中,王强却是颓然的一坐,低下了头来。 “宫中已传信而来,官家对大将军北伐之事,已然是全盘的否定。” 沉默了片刻,他愤恨的说道。 “听闻,大将军接连恳求,却是被官家屡屡驳斥,万矣、罗汝等人更是落井下石,朝堂之上,竟公然弹劾大将军在北伐一战中贻误军情!” 他捏紧了手中的拳头,只恨自己无能,不能在朝堂上,替大将军辩驳一二。 “之后的事,若真如你所料,大将军,就真无一救的可能吗?” 看他如此动容,怪人却是静静的坐在那儿,轻摇了摇头。 “有些事,做了,也未必会有好结果。” ‘他’看着窗外枝繁叶茂的玉兰树,说道。 “即便救了他,也救不回大宋的国运,似他这样的人物,又岂会甘心做个隐居之士,眼睁睁看着宋金两国议和。” ‘他’来到内室,理了理桌上的书信,却是语出惊人。 “你总不会希望,到最后,他起兵谋反,自立为王。” 王强抬头,本想说些什么,想了片刻,却又咽了回去。 是啊,如今这样的情势,本就是官家授意而为,即便救了他一人,他的家人、亲朋,亦是难逃干系,一人苟且,却要全家陪葬,这样的事,别说他岳鹏举不会做,就是硬逼着他做了,之后,他也定然会慷慨赴死,绝不苟活! “岳大将军其人,生性秉直忠义,若真做出了如我所言的这些小人行径,便不是你们敬仰的大将军了。” ‘他’叹了口气,扬了扬手中厚厚的一叠书信,说道。 “为了保他的这条命,我们费了多少的心思,想了多少的计谋,可到最后,他明知是死,却仍带着人,坦然的返回了临安城内。” 搂了搂装书信的袋子,‘他’亦是坦言道。 “这样的纯人,却未遇明主,不是他过,而是君失啊。” “岳家的人,你能尽力保下便保,即便只能尽些绵薄之力,亦是好的。” 王强紧咬牙关,听到此处,已然是红了眼,这样忠君爱国之人,却落的如此下场,得寒了多少军中将士们的心呐! 第170章 泪洒神州 又到一年中秋月时,怎奈,此时长空已无明。 “我不回去!” 大理寺旁的一间陋室之中,穿着苦力装的岳老爹此时正端着张脸,说什么,也不肯跟苦寻他良久的莎莎回去。 “爹!” 岳莎莎含着泪,跪在他的面前,声泪俱下的苦劝,可就是说不动这铁了心的岳老爹。 门外,孙三斜倚在墙边,叼着根狗尾巴,百无聊赖。 “当啷!” 就听见一声脆响,屋里似是摔了什么东西,接着,便传来了岳老爹的声响。 “你同他们回去,我心意已定,断然不会轻易更改,此番若不能救下岳大将军,我便是终生抱憾!” 言闭,他便气势汹汹的开了门,带着门口的一众兄弟,走了。 孙三吐了狗尾巴,赶忙往屋里走。 一进屋,他就看见个哭成了泪人的妮子,正蜷缩着身子,呆呆地望着外头。 孙三哪见过她这样的阵仗,只能跟个妈似的扯了块一旁挂着的脸巾,搓搓,递上前给她擦脸。 这父女俩,论脾气,真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犟种。 孙三挠了挠头,一脑门子的浆糊。 碰上这样的事,从前江伊佳在时,倒还能做些调停。 如今? 他叹了口,转头,便看到了倚在门框上瞧热闹的余已。 彼时,距离中秋佳节,还有六日。 朝中,岳大将军因接连被弹劾,已被官家免了枢密院副使之职,充了个万寿观使的闲职,不日便要赶赴江洲上任。 夜里,微暗的烛火中,岳老爹带着几个亲信,里里外外打探了一遍,这才趁着夜色,翻身跳入了临福客栈。 客栈的二层,站在一不起眼的客房外,岳老爹却是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而后,才开门进屋。 屋中,看着坐在桌前的那人,岳老爹却是红了眼眶,一把上前,拖住了他的手。 “大将军,您,受苦了!” 谁能料到,两人在军营阔别前,还把酒言欢,高声颂喝,为大军出征后能收复山河而举杯庆贺。 如今再见,却已生出了恍如隔世的错落感。 “大将军,此番赴江洲任职,是极要紧的一线生机,之后,我的几位兄弟会在江洲接应,将您带走……” 岳老爹正欲将自己接下来的一番计划向他透露,却不想,话还未说完,对面却是抬起了手,拍了拍老爹的肩膀,示意他不用说了。 “岳老哥,来不及了。” 岳老爹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对面那人苦笑了笑,开口道。 “今日军中传来消息,我儿阿云,和家中的老小,早已被人暗中看管了起来。若我一走,岳家上下,恐皆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岳老爹心头一颤,咬了咬牙,沉思了片刻,这才抬头。 “大将军,若用寻常之法,您这一走,定会引来轩然大波,故而……”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想用那高人之法,偷梁换柱,只要将您换出,之后的事,我自会安排。” 那人起身,走至暗处,不知思量了多久,之后,却是重又坐回了桌前。 “老哥,你的心意,鹏举领受了,然,若因救我,便还要再多搭上一条无辜性命,却是不必了。” 他目光灼灼,桌上的一缕烛火映在他的眼中,好似东方日白,直看的对面的岳老爹睁大了眼。 “母亲临终前,我曾在她的面前立下了重誓,驱匈奴,收失地,洗血耻,报国恩。到如今,若我贪生怕死,苟留一命,岂不是让她老人家死不瞑目么。” “可……” 岳老爹本还想开口再劝,却被那人按住了手,止住了话。 “老哥,时至今日,我能卸下军务,来到临安,便已释然。君臣二心,又岂能同心合力?” 说到此处,他却是眼中含泪,握住了岳老爹的手。 “老哥,我已别无他求,只恳请老哥能在,在,在之后,看顾照拂一二我的家人。” 岳老爹握着那手,此时却是落下了泪来。 屋中,烛火灼灼,蜡泪连连,三更着雨,泪尽神州。 等孙三回到小宅时,已是四更天了。 夜半的雨,下的突然,他没个防备,被淋的彻头彻尾,莎莎在屋中急等着,苦熬到此时还未睡。 他回来时,已是轻手轻脚的翻了墙进屋,然而这样的动静,却还是惊动了屋中人。 余已让他跟着岳老爹几人,本意,是想让他洞悉几人的计划,好从中作梗,却不想,这一夜,他跟在岳老爹几人的身后,却在临福客栈,瞧见了那了不得的人物。 “岳大将军,实乃当世英雄豪杰啊!” 他怔怔的走进了屋,出口,便是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 莎莎心急,刚想问他听到了些什么,却是被一旁的余已给拦住了。 孙三看着外头渐亮的天色,却是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你放心,大将军他,已决然赴死,他只求……” 他顿了顿,不由得红了眼。 “他只求老爹能费心,看顾好他的家人,其余,便再没说什么了。” 屋中静默着,再没了什么声响。 第170章 泪洒神州 又到一年中秋月时,怎奈,此时长空已无明。 “我不回去!” 大理寺旁的一间陋室之中,穿着苦力装的岳老爹此时正端着张脸,说什么,也不肯跟苦寻他良久的莎莎回去。 “爹!” 岳莎莎含着泪,跪在他的面前,声泪俱下的苦劝,可就是说不动这铁了心的岳老爹。 门外,孙三斜倚在墙边,叼着根狗尾巴,百无聊赖。 “当啷!” 就听见一声脆响,屋里似是摔了什么东西,接着,便传来了岳老爹的声响。 “你同他们回去,我心意已定,断然不会轻易更改,此番若不能救下岳大将军,我便是终生抱憾!” 言闭,他便气势汹汹的开了门,带着门口的一众兄弟,走了。 孙三吐了狗尾巴,赶忙往屋里走。 一进屋,他就看见个哭成了泪人的妮子,正蜷缩着身子,呆呆地望着外头。 孙三哪见过她这样的阵仗,只能跟个妈似的扯了块一旁挂着的脸巾,搓搓,递上前给她擦脸。 这父女俩,论脾气,真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犟种。 孙三挠了挠头,一脑门子的浆糊。 碰上这样的事,从前江伊佳在时,倒还能做些调停。 如今? 他叹了口,转头,便看到了倚在门框上瞧热闹的余已。 彼时,距离中秋佳节,还有六日。 朝中,岳大将军因接连被弹劾,已被官家免了枢密院副使之职,充了个万寿观使的闲职,不日便要赶赴江洲上任。 夜里,微暗的烛火中,岳老爹带着几个亲信,里里外外打探了一遍,这才趁着夜色,翻身跳入了临福客栈。 客栈的二层,站在一不起眼的客房外,岳老爹却是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而后,才开门进屋。 屋中,看着坐在桌前的那人,岳老爹却是红了眼眶,一把上前,拖住了他的手。 “大将军,您,受苦了!” 谁能料到,两人在军营阔别前,还把酒言欢,高声颂喝,为大军出征后能收复山河而举杯庆贺。 如今再见,却已生出了恍如隔世的错落感。 “大将军,此番赴江洲任职,是极要紧的一线生机,之后,我的几位兄弟会在江洲接应,将您带走……” 岳老爹正欲将自己接下来的一番计划向他透露,却不想,话还未说完,对面却是抬起了手,拍了拍老爹的肩膀,示意他不用说了。 “岳老哥,来不及了。” 岳老爹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对面那人苦笑了笑,开口道。 “今日军中传来消息,我儿阿云,和家中的老小,早已被人暗中看管了起来。若我一走,岳家上下,恐皆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岳老爹心头一颤,咬了咬牙,沉思了片刻,这才抬头。 “大将军,若用寻常之法,您这一走,定会引来轩然大波,故而……”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想用那高人之法,偷梁换柱,只要将您换出,之后的事,我自会安排。” 那人起身,走至暗处,不知思量了多久,之后,却是重又坐回了桌前。 “老哥,你的心意,鹏举领受了,然,若因救我,便还要再多搭上一条无辜性命,却是不必了。” 他目光灼灼,桌上的一缕烛火映在他的眼中,好似东方日白,直看的对面的岳老爹睁大了眼。 “母亲临终前,我曾在她的面前立下了重誓,驱匈奴,收失地,洗血耻,报国恩。到如今,若我贪生怕死,苟留一命,岂不是让她老人家死不瞑目么。” “可……” 岳老爹本还想开口再劝,却被那人按住了手,止住了话。 “老哥,时至今日,我能卸下军务,来到临安,便已释然。君臣二心,又岂能同心合力?” 说到此处,他却是眼中含泪,握住了岳老爹的手。 “老哥,我已别无他求,只恳请老哥能在,在,在之后,看顾照拂一二我的家人。” 岳老爹握着那手,此时却是落下了泪来。 屋中,烛火灼灼,蜡泪连连,三更着雨,泪尽神州。 等孙三回到小宅时,已是四更天了。 夜半的雨,下的突然,他没个防备,被淋的彻头彻尾,莎莎在屋中急等着,苦熬到此时还未睡。 他回来时,已是轻手轻脚的翻了墙进屋,然而这样的动静,却还是惊动了屋中人。 余已让他跟着岳老爹几人,本意,是想让他洞悉几人的计划,好从中作梗,却不想,这一夜,他跟在岳老爹几人的身后,却在临福客栈,瞧见了那了不得的人物。 “岳大将军,实乃当世英雄豪杰啊!” 他怔怔的走进了屋,出口,便是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 莎莎心急,刚想问他听到了些什么,却是被一旁的余已给拦住了。 孙三看着外头渐亮的天色,却是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你放心,大将军他,已决然赴死,他只求……” 他顿了顿,不由得红了眼。 “他只求老爹能费心,看顾好他的家人,其余,便再没说什么了。” 屋中静默着,再没了什么声响。 第171章 生死离别 八月十五,人间团圆日。 小宅里,几人围坐在放满吃食的大桌前,面上,却是哀大于喜的颓然。 孙三看他们一个个都丧了张脸,只得自己先提了一杯,说了些吉祥话,想活跃活跃在场的气氛。 奈何,众人心中此时心绪难安,即便有龙肉在桌,杂艺作陪,一个个也都是副如鲠在喉的难受模样,让本就赶鸭子上架的孙三,直接尬在了当场。 听闻,岳大将军启程江洲之时,皇城司的暗使已将其长子岳云扣押,不日,便会带回临安城内受审。 “这帮狗贼,一早便给大将军设下了死扣,就等着做实了那些无中生有的罪名,好将他一举拿下!” 岳老爹痛心疾首,奈何,这样时候,在座之人皆是无力回天,只能这么听着,受着。 这一餐饭,众人吃得是味同嚼蜡,好不容易散了场,莎莎本还想劝岳老爹多住些日子,却在看到他黯然伤神的脸色后,又将到嘴边的话给生憋了回去。 对于老爹来说,此时再没有什么事,能比保下岳家老小来的更重要。 往常这种时候,她本应同去的。 只是如今她身兼数职,江南之地亦是离不得她这个总调度的运作。 毕竟,即便岳大将军不在,大军自设的这些经营亦是一日不可断的。 临行前,岳老爹看着莎莎,眼中却是露出了少有的怜爱来。 “大姑娘了,有自己的主见,是好事,你我父女二人,如今各有各的道场,人生一别,总是难免。爹爹不求其他,只盼今生你能身体康健,万事遂心,如此,哪怕我身死灯灭,亦是心内安然的。” 听闻此言,莎莎当即便落下了泪来,父女二人好似生离死别,当着众人的面,抱头痛哭了起来。 一旁,孙三看得心中不是滋味,一撇头,就看到了在那默然呆看着的余已。 趁着莎莎送人的间隙,孙三却是杀了个回马枪,逼问起了余已来。 “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屋中,余已看着赶回来的孙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别他妈的想骗我,说实话,她是不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所以才派了你来?” “……” “说话!!” “……” 余已收了收神,却是没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我同她打赌,赌你们究竟何时才会发现此中的端倪,哈哈,她赌十五之时,我赌十五之后,哈哈哈,没想到啊,连这样的事,我竟都输了,哈哈哈哈。” “她究竟怎么了?!” 孙三已是一脸的急色,这会儿面目狰狞的,只恨不得上前掐死这个小骗子。 余已撇开他的手,这会儿倒是不急不慢了起来。 “告诉了你,又能怎样?” “你是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救她,还是能用自己这脑子,替她出主意?” 他担了担被孙三捏皱的衣服,一脸淡然的说道。 “我,我最起码能保证她的安全!” 余已嗤笑道:“安全?她隐身在王府可比待在这里安全的多,不然,你真以为她怎么敢冒着那么大的风险,进宫去见那人?” “进宫?阿姐为何要进宫?” 身后,岳莎莎的声音响起,余已无奈的闭了闭眼,看着外头晦暗不明的夜色,深叹了口气。 江伊佳的身体,确实出了极大的问题。 进宫面圣,为将李墨红泛红的疹子做的更逼真些,她对自己,是下了死手的。 “你们跟了她这么久,应是最了解她脾气的,她若是想说,自会将这些事告知给你们。” 余已的话,说的不算隐晦,孙三和莎莎自是听得明白。 江伊佳不说,便是不想让她们受到牵连。 孙三红了眼,咬牙切齿的又问了一遍。 “我问你,她现在如何了?” 余已垂了垂眼眸,声色淡然。 “我走之前,她已深陷昏迷,如今,不知生死。”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阵疾风闪过,刚刚还站在屋中的孙三,竟在眨眼的功夫,翻身出院,直奔王府而去! 屋中,莎莎本想阻拦,却连他的衣角都未曾抓到,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孙三跑走了! 余已紧闭了眼,坐在屋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莎莎看着屋中的余已,冷声开口道。 “阿姐让你来此,是为保我俩和我爹的安全,你如今将此事说出,就不怕那些暗中人追着孙三的步子,寻到王府去?” 见他不答,莎莎眯了眼,忍不住在心内大叹了口气。 “意气用事,实乃大忌,今日三儿是如此,你,也没比他好上多少。” 屋中,余已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的睁开了眼来。 “我是人,不是根木头。” “生离死别就在眼前,就算我千百万次的告诉自己要忍,可……” 他惨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颤声说道。 “可是这里,不允许我忍着!” 第171章 生死离别 八月十五,人间团圆日。 小宅里,几人围坐在放满吃食的大桌前,面上,却是哀大于喜的颓然。 孙三看他们一个个都丧了张脸,只得自己先提了一杯,说了些吉祥话,想活跃活跃在场的气氛。 奈何,众人心中此时心绪难安,即便有龙肉在桌,杂艺作陪,一个个也都是副如鲠在喉的难受模样,让本就赶鸭子上架的孙三,直接尬在了当场。 听闻,岳大将军启程江洲之时,皇城司的暗使已将其长子岳云扣押,不日,便会带回临安城内受审。 “这帮狗贼,一早便给大将军设下了死扣,就等着做实了那些无中生有的罪名,好将他一举拿下!” 岳老爹痛心疾首,奈何,这样时候,在座之人皆是无力回天,只能这么听着,受着。 这一餐饭,众人吃得是味同嚼蜡,好不容易散了场,莎莎本还想劝岳老爹多住些日子,却在看到他黯然伤神的脸色后,又将到嘴边的话给生憋了回去。 对于老爹来说,此时再没有什么事,能比保下岳家老小来的更重要。 往常这种时候,她本应同去的。 只是如今她身兼数职,江南之地亦是离不得她这个总调度的运作。 毕竟,即便岳大将军不在,大军自设的这些经营亦是一日不可断的。 临行前,岳老爹看着莎莎,眼中却是露出了少有的怜爱来。 “大姑娘了,有自己的主见,是好事,你我父女二人,如今各有各的道场,人生一别,总是难免。爹爹不求其他,只盼今生你能身体康健,万事遂心,如此,哪怕我身死灯灭,亦是心内安然的。” 听闻此言,莎莎当即便落下了泪来,父女二人好似生离死别,当着众人的面,抱头痛哭了起来。 一旁,孙三看得心中不是滋味,一撇头,就看到了在那默然呆看着的余已。 趁着莎莎送人的间隙,孙三却是杀了个回马枪,逼问起了余已来。 “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屋中,余已看着赶回来的孙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别他妈的想骗我,说实话,她是不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所以才派了你来?” “……” “说话!!” “……” 余已收了收神,却是没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我同她打赌,赌你们究竟何时才会发现此中的端倪,哈哈,她赌十五之时,我赌十五之后,哈哈哈,没想到啊,连这样的事,我竟都输了,哈哈哈哈。” “她究竟怎么了?!” 孙三已是一脸的急色,这会儿面目狰狞的,只恨不得上前掐死这个小骗子。 余已撇开他的手,这会儿倒是不急不慢了起来。 “告诉了你,又能怎样?” “你是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救她,还是能用自己这脑子,替她出主意?” 他担了担被孙三捏皱的衣服,一脸淡然的说道。 “我,我最起码能保证她的安全!” 余已嗤笑道:“安全?她隐身在王府可比待在这里安全的多,不然,你真以为她怎么敢冒着那么大的风险,进宫去见那人?” “进宫?阿姐为何要进宫?” 身后,岳莎莎的声音响起,余已无奈的闭了闭眼,看着外头晦暗不明的夜色,深叹了口气。 江伊佳的身体,确实出了极大的问题。 进宫面圣,为将李墨红泛红的疹子做的更逼真些,她对自己,是下了死手的。 “你们跟了她这么久,应是最了解她脾气的,她若是想说,自会将这些事告知给你们。” 余已的话,说的不算隐晦,孙三和莎莎自是听得明白。 江伊佳不说,便是不想让她们受到牵连。 孙三红了眼,咬牙切齿的又问了一遍。 “我问你,她现在如何了?” 余已垂了垂眼眸,声色淡然。 “我走之前,她已深陷昏迷,如今,不知生死。”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阵疾风闪过,刚刚还站在屋中的孙三,竟在眨眼的功夫,翻身出院,直奔王府而去! 屋中,莎莎本想阻拦,却连他的衣角都未曾抓到,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孙三跑走了! 余已紧闭了眼,坐在屋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莎莎看着屋中的余已,冷声开口道。 “阿姐让你来此,是为保我俩和我爹的安全,你如今将此事说出,就不怕那些暗中人追着孙三的步子,寻到王府去?” 见他不答,莎莎眯了眼,忍不住在心内大叹了口气。 “意气用事,实乃大忌,今日三儿是如此,你,也没比他好上多少。” 屋中,余已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的睁开了眼来。 “我是人,不是根木头。” “生离死别就在眼前,就算我千百万次的告诉自己要忍,可……” 他惨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颤声说道。 “可是这里,不允许我忍着!” 第172章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中秋之夜,夜色暗沉不见月。 王府后院的暖屋之中,空荡的园子里,隐隐飘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屋中,厚重的幕帘落下了一半,半隐半现的内室里,隐约可见一人侧躺在卧榻之上。 外室,有人推门而入,一阵轻微的响动过后,就见那幕帘被人轻轻掀起。 内室之中,王强守在暗处,见了来人,这才起身。 “我来喂。” 木锦咬了咬唇,只得不情不愿的递上了药碗。 幕帘复又被放下,木锦站在外室,那嘴却是撅的老高。 内室之中,江伊佳露着一张真容,这会儿正侧着身子,昏躺在榻上。 一勺勺汤药,只能勉强灌进她的嘴里。 才几日的功夫,她便犹如枯枿朽株,再没了往日的生气。 旧毒侵蚀,脏腑破败,即便日日用补药吊着,她也已是苟延残喘。 没想到,为进宫门,她竟不惜拿自己这副残弱的身子去犯险试药,目的,却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心中猜想! “当真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老大夫搭了她的脉,只骂了她一句,便愤然而走。 不管王强在身后是如何的劝阻,他都不肯再回府中,替她诊治了。 “病入膏肓者,自是不用再医。” 昏迷前,她面上还带着满足的笑意,竟起身自顾自的躺回了内室的榻上。 之后,便再没醒来。 “我说你为何要执意进宫,原来,竟是存了别的心思。” 王强端着个空碗,看着她那形容枯槁的面庞,喃喃自语道。 一切的一切,既是为了佐证她心中的猜想,同时,亦是向宫中的那位,传了音讯。 她时日无多,就快要死了,以后这世上再没她这个人,她和她身边的那些人,亦是再无瓜葛! 这样利落的行事,想来,早在李墨红被她暗中接进王府时,她便已在筹谋。 王强扯了扯嘴角,看着昏迷不醒的她,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当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小宅里,莎莎和余已在堂屋枯坐了一夜,终是等来了失魂落魄的孙三。 他眼里晃着泪光,耷拉着鼻涕,一身的狼狈,哭得很是伤心。 “老头儿说她,说她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已无药可医,再不会救她了!” 说完,他便抱着莎莎,放声痛哭了起来。 三日后,江伊佳便被王强安排,秘密送出了府去。 自此,王府之内,再无那怪人的踪迹,世间,也再无江伊佳此人。 之后,莎莎同孙三接连收到了江伊佳亲笔所写的书信,将自己身后之事又同他们细做了番交代。 俩人看信后,皆是大哭了一场,却还是依着她的嘱托,让余已跟着孙三回到禹州,更名换姓,重入了学堂。 十一月,经历了短暂闲职的岳鹏举岳大将军,在江洲,被大理寺之人批捕。 天地晦涩,万物人间。 陈大人坐在狱间,看着下跪那人的背,难言的酸涩终是涌上了心头。 “尽忠报国”四字,好似一双无形的大手,生生将在场人心给揪住了。 狱外,秦会之等人死死盯住了这囚笼中的场景,手脚,亦是沁出了汗! “大人,大人,陈大人他,他心绪不稳,似是旧疾复发,晕倒在狱中了!” 众人望向秦会之,等着他的答复。 秦会之黑了脸色,转头便指派了个医家进去。 没过多久,那大夫提着个药箱出来,倒是说了实话。 “陈大人确实身子不济,这会儿已然是昏过去了,怕是得等上好一阵才能醒来。” 众人听闻,这才小声议论了起来。 奈何,到了这样时候,即便这主审死在当场,他们,亦是不能让牢中之人脱罪的! 牢窗外,鸦声漫天,灰暗暗的天色,好似再无天日可见! 第172章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中秋之夜,夜色暗沉不见月。 王府后院的暖屋之中,空荡的园子里,隐隐飘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屋中,厚重的幕帘落下了一半,半隐半现的内室里,隐约可见一人侧躺在卧榻之上。 外室,有人推门而入,一阵轻微的响动过后,就见那幕帘被人轻轻掀起。 内室之中,王强守在暗处,见了来人,这才起身。 “我来喂。” 木锦咬了咬唇,只得不情不愿的递上了药碗。 幕帘复又被放下,木锦站在外室,那嘴却是撅的老高。 内室之中,江伊佳露着一张真容,这会儿正侧着身子,昏躺在榻上。 一勺勺汤药,只能勉强灌进她的嘴里。 才几日的功夫,她便犹如枯枿朽株,再没了往日的生气。 旧毒侵蚀,脏腑破败,即便日日用补药吊着,她也已是苟延残喘。 没想到,为进宫门,她竟不惜拿自己这副残弱的身子去犯险试药,目的,却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心中猜想! “当真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老大夫搭了她的脉,只骂了她一句,便愤然而走。 不管王强在身后是如何的劝阻,他都不肯再回府中,替她诊治了。 “病入膏肓者,自是不用再医。” 昏迷前,她面上还带着满足的笑意,竟起身自顾自的躺回了内室的榻上。 之后,便再没醒来。 “我说你为何要执意进宫,原来,竟是存了别的心思。” 王强端着个空碗,看着她那形容枯槁的面庞,喃喃自语道。 一切的一切,既是为了佐证她心中的猜想,同时,亦是向宫中的那位,传了音讯。 她时日无多,就快要死了,以后这世上再没她这个人,她和她身边的那些人,亦是再无瓜葛! 这样利落的行事,想来,早在李墨红被她暗中接进王府时,她便已在筹谋。 王强扯了扯嘴角,看着昏迷不醒的她,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当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小宅里,莎莎和余已在堂屋枯坐了一夜,终是等来了失魂落魄的孙三。 他眼里晃着泪光,耷拉着鼻涕,一身的狼狈,哭得很是伤心。 “老头儿说她,说她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已无药可医,再不会救她了!” 说完,他便抱着莎莎,放声痛哭了起来。 三日后,江伊佳便被王强安排,秘密送出了府去。 自此,王府之内,再无那怪人的踪迹,世间,也再无江伊佳此人。 之后,莎莎同孙三接连收到了江伊佳亲笔所写的书信,将自己身后之事又同他们细做了番交代。 俩人看信后,皆是大哭了一场,却还是依着她的嘱托,让余已跟着孙三回到禹州,更名换姓,重入了学堂。 十一月,经历了短暂闲职的岳鹏举岳大将军,在江洲,被大理寺之人批捕。 天地晦涩,万物人间。 陈大人坐在狱间,看着下跪那人的背,难言的酸涩终是涌上了心头。 “尽忠报国”四字,好似一双无形的大手,生生将在场人心给揪住了。 狱外,秦会之等人死死盯住了这囚笼中的场景,手脚,亦是沁出了汗! “大人,大人,陈大人他,他心绪不稳,似是旧疾复发,晕倒在狱中了!” 众人望向秦会之,等着他的答复。 秦会之黑了脸色,转头便指派了个医家进去。 没过多久,那大夫提着个药箱出来,倒是说了实话。 “陈大人确实身子不济,这会儿已然是昏过去了,怕是得等上好一阵才能醒来。” 众人听闻,这才小声议论了起来。 奈何,到了这样时候,即便这主审死在当场,他们,亦是不能让牢中之人脱罪的! 牢窗外,鸦声漫天,灰暗暗的天色,好似再无天日可见! 第173章 终了。终了, 西湖岸边,绿波深色。 风波亭内,血色染染! 好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好一场筹谋良久的无耻构陷! 一杯毒酒,竟成了忠良宿命! 可悲!可悲!! 千古奇冤,皑皑雪诉! 忠魂难留,哀哀悲秋! 本以为,这样的结局,已算是终场。 却不想,之后数十年,秦会之之流竟还大行共罪清剿等恶行,直将那些忠士清流打压的打压,贬斥的贬斥,搅的朝堂昏聩不堪,军中更是形同散沙,再无当年雄兵杀敌时的英勇。 又是一年深冬,皑皑白雪落下,一片银装素裹的雪景之中,坐落在玉峰山观中的一棵柿果树,却是结下了累累的果子,挂在枝头,直惹得山中那些寻不到食的飞鸟竞相啄食饱腹。 这一年,汪玉可升任绍兴府嵊县县令,陈宇昂亦是子承父业,进大理寺得寺正一职。 也正是这一年,官家下旨,受封普安郡王为建王,立为皇太子。 同年,官家让位,新君即位。 新皇登基后,第二月便为岳鹏举平反,一时间,朝野振奋,人心所向,一切又好似被推倒重来。 为将秦会之及其党羽铲除,刑部、大理寺联合,历时数月,才尽数将这些人捉拿归案。 一时间,朝野之中亦是人心惶惶。 圣上借此良机,颁布了数项举措,将秦会之一流在朝时遗留下的吏治又重重整顿了一遍,直将从前深恶痛绝的贪腐做了处置。 值此丰年,岳记亦是再添新喜。 岳记第十八家粮行开在了严州府内,为岳记在江南属地再添一重子。 彼时,难得出门的岳莎莎再一次来到严州府内,看着新开的粮行,却是感慨万千。 身后,不知何时飘来一片落叶,被风吹到了她的脚边,她正欲俯身去捡,门口一人影却是走到了近前。 “岳老板,这般好的生意,怎的都不叫上我来啊?” 门口,孙三一身的华服,托着个肚子,跟个地主似的,正一脸和善的瞧着莎莎。 “哟,这不是孙家饭庄的孙大老爷么。” 莎莎笑眯了眼,抬手便在他那大肚子上轻拍了一下。 “您今日怎么得空来这儿闲逛啊,嫂子呢?” 孙三笑得欢实,闪身指了指身后的那大着肚子的女人和孩子,开口道。 “本来想让她在家养着的,可她那脾气,我也没办法,就只能带着她出来了。” 莎莎笑得奸诈,小声的说道。 “怕是担心你在外头胡来。” “屁!” 孙三当即便啐了一口。 “老子又不是没见过女人,还能分不清这好赖?” 莎莎满意的笑笑,赶紧将人带进了屋。 这头,她才将孙三送进里头,一转身,门口陈宇昂和汪玉可便各自带着家眷上门了。 “师傅,恭喜啊,第十八家分店,当真是气派!” “岳姐姐,我哥在不?” 瞧瞧这热闹的,莎莎赶紧上前,将人都给迎了进来。 门口,一早便布置下了百八十封的鞭炮、炮仗,又逢年节将至,当真是热闹的非凡。 大雪落下,直将这人间换了副新颜。 这会儿,玉峰观内,屋中炉火烧的正旺。 火炉旁,放了个棋盘,黑白两色,三两的落了几子。 这会儿,余已守着火,正等着水开沏茶。 那清远老道却是一脸的愁容,正掏了火炉中烘烤的枣儿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诶,你看看这棋,这怎么下,这?” 余已没抬头,只说了一句“观棋不语。”便再没搭理他了。 清远挠了挠头,忍不住骂道。 “滚滚滚,一个个的,当我这儿是养生堂、善济寺啊,白吃白喝白住的!” 余已也不恼,只忙着自己手里的活。 好不容易沏好了茶,他却将茶汤茶碗端起,几步端到了内室。 清远横挑眉毛竖挑眼的,又骂道。 “瞧瞧这做派,皇帝都没你架子大,整日让个俏郎君这样的服侍。” 内室里,一只茶盏扔出,正对着清远的面门而来。 “当啷!” 一声脆响,那茶盏落地,摔了个粉碎。 “哼,还不乐意听。” “茶盏算你账上啊!” 说罢,他便起身而走,活脱一无赖。 内室里,余已收拾了茶壶,又重沏了一杯,递到了她的手中。 真是一场好雪啊。 人言道: 人事皆有代谢, 往来已成古今。 若问仙游何去, 只道坐看云起。 第173章 终了。终了, 西湖岸边,绿波深色。 风波亭内,血色染染! 好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好一场筹谋良久的无耻构陷! 一杯毒酒,竟成了忠良宿命! 可悲!可悲!! 千古奇冤,皑皑雪诉! 忠魂难留,哀哀悲秋! 本以为,这样的结局,已算是终场。 却不想,之后数十年,秦会之之流竟还大行共罪清剿等恶行,直将那些忠士清流打压的打压,贬斥的贬斥,搅的朝堂昏聩不堪,军中更是形同散沙,再无当年雄兵杀敌时的英勇。 又是一年深冬,皑皑白雪落下,一片银装素裹的雪景之中,坐落在玉峰山观中的一棵柿果树,却是结下了累累的果子,挂在枝头,直惹得山中那些寻不到食的飞鸟竞相啄食饱腹。 这一年,汪玉可升任绍兴府嵊县县令,陈宇昂亦是子承父业,进大理寺得寺正一职。 也正是这一年,官家下旨,受封普安郡王为建王,立为皇太子。 同年,官家让位,新君即位。 新皇登基后,第二月便为岳鹏举平反,一时间,朝野振奋,人心所向,一切又好似被推倒重来。 为将秦会之及其党羽铲除,刑部、大理寺联合,历时数月,才尽数将这些人捉拿归案。 一时间,朝野之中亦是人心惶惶。 圣上借此良机,颁布了数项举措,将秦会之一流在朝时遗留下的吏治又重重整顿了一遍,直将从前深恶痛绝的贪腐做了处置。 值此丰年,岳记亦是再添新喜。 岳记第十八家粮行开在了严州府内,为岳记在江南属地再添一重子。 彼时,难得出门的岳莎莎再一次来到严州府内,看着新开的粮行,却是感慨万千。 身后,不知何时飘来一片落叶,被风吹到了她的脚边,她正欲俯身去捡,门口一人影却是走到了近前。 “岳老板,这般好的生意,怎的都不叫上我来啊?” 门口,孙三一身的华服,托着个肚子,跟个地主似的,正一脸和善的瞧着莎莎。 “哟,这不是孙家饭庄的孙大老爷么。” 莎莎笑眯了眼,抬手便在他那大肚子上轻拍了一下。 “您今日怎么得空来这儿闲逛啊,嫂子呢?” 孙三笑得欢实,闪身指了指身后的那大着肚子的女人和孩子,开口道。 “本来想让她在家养着的,可她那脾气,我也没办法,就只能带着她出来了。” 莎莎笑得奸诈,小声的说道。 “怕是担心你在外头胡来。” “屁!” 孙三当即便啐了一口。 “老子又不是没见过女人,还能分不清这好赖?” 莎莎满意的笑笑,赶紧将人带进了屋。 这头,她才将孙三送进里头,一转身,门口陈宇昂和汪玉可便各自带着家眷上门了。 “师傅,恭喜啊,第十八家分店,当真是气派!” “岳姐姐,我哥在不?” 瞧瞧这热闹的,莎莎赶紧上前,将人都给迎了进来。 门口,一早便布置下了百八十封的鞭炮、炮仗,又逢年节将至,当真是热闹的非凡。 大雪落下,直将这人间换了副新颜。 这会儿,玉峰观内,屋中炉火烧的正旺。 火炉旁,放了个棋盘,黑白两色,三两的落了几子。 这会儿,余已守着火,正等着水开沏茶。 那清远老道却是一脸的愁容,正掏了火炉中烘烤的枣儿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诶,你看看这棋,这怎么下,这?” 余已没抬头,只说了一句“观棋不语。”便再没搭理他了。 清远挠了挠头,忍不住骂道。 “滚滚滚,一个个的,当我这儿是养生堂、善济寺啊,白吃白喝白住的!” 余已也不恼,只忙着自己手里的活。 好不容易沏好了茶,他却将茶汤茶碗端起,几步端到了内室。 清远横挑眉毛竖挑眼的,又骂道。 “瞧瞧这做派,皇帝都没你架子大,整日让个俏郎君这样的服侍。” 内室里,一只茶盏扔出,正对着清远的面门而来。 “当啷!” 一声脆响,那茶盏落地,摔了个粉碎。 “哼,还不乐意听。” “茶盏算你账上啊!” 说罢,他便起身而走,活脱一无赖。 内室里,余已收拾了茶壶,又重沏了一杯,递到了她的手中。 真是一场好雪啊。 人言道: 人事皆有代谢, 往来已成古今。 若问仙游何去, 只道坐看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