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主角?滚!》 第1章 我在修真界当乞丐 作为很出名的中转站,灵川城是真的很热闹。 人来人往,车马穿行不息,路过的修士多如牛毛,城里的人见了各路宗门世家或者散修都淡定得不行。 就连城上的乞丐见识都要比其他小城的人多。 季青溪混在乞丐堆里毫无违和感,头发挺黑发质挺好,奈何一头毛乱糟糟,衣服没有到破烂的程度,但灰扑扑的,整个人就是个脏脏包。 他面前摆着一只碗,他跟其他乞丐从破庙出来在小城街道口处就分道扬镳,现在是一个人占了一个小角落。 路人只能扫见这乞丐垂着脑袋盘膝坐着在地上,看身形大约是个十几岁少年,手脚健全看不出哪儿有毛病。 但这世上的苦可不止身体有疾,转念一想说不定是有别的难处,不然谁乐意上街乞讨毫无尊严地过活啊。 有好心人会给一个两个铜板,大方的会多给几个,碗里已经攒了小半,季青溪慢吞吞地收好,只留下零星几个还铺不满碗底。 别问,问就是当乞丐这事儿他其实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在此之前季青溪虽然不是什么大少爷可也没这么缺过钱。 他苦啊,好好的一个男大,就因为听了室友逼逼叨叨缠着一口气说了十几本小说介绍,一觉醒来就换了个世界。 鬼知道刚醒来那会儿瞧见人在天上飞他的内心有多凌乱,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念了半小时屁用没有,他还在这个地方。 死是不可能主动寻死的,谁知道死了会不会真的回去,万一就此拜拜他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划算的事儿不干。 没法死,就只能赶紧的适应下来活,季青溪醒在深山老林,靠着双腿走到了附近的村子里,好心人给了他一顿饭吃,他借口自己失忆套问了重要信息之后才离开。 不幸的是他对这具几乎跟他长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小一些的壳子一无所知,幸运的是没爹没娘没朋友家人他不用担心露馅被当夺舍的妖怪弄死。 季青溪一个现代人乍一来这个修真世界就跟个智障少年似的什么也不清楚不懂,昨天赶路进了一家破庙过夜,一进去才知道这是个乞丐窝。 季青溪别的本事不见得有多高,仗着一张纯良无害的脸胡说八道瞎扯的功夫是真的牛,三言两语的就把自己变成了家中突然遭难全家只剩一人的小可怜。 “求求叔伯大哥们行个方便,允许我今天在这借宿,”少年眼含泪光,把凄苦和坚强拿捏地恰到好处,“不然我也只能在外面找个墙角睡上一夜,就怕做着梦就被野狗叼走。” 谁叫灵川城繁荣,竞争压力没那么大, 这儿的乞丐都活的比外头的好,乞丐们面面相觑,倒也没有赶他走。 季青溪一通忽悠,这里的老大见他可怜还特许了他多住,季青溪感激涕零,第二天就跟着一起去城上乞讨。 至于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见不得人的鬼样子?别质疑,这脸还没彻底长开,可也足够招摇了,长的好看能多招人打赏,同样也能招麻烦,他只想当个平平无奇的小乞丐。 谁能想到前几天人还在名校里过丰富充实的大学生活,现在就毫无形象地坐大街上乞讨呢? 季青溪直起身来语气分外真诚地感谢了往碗里放了五枚铜板的年轻姑娘,乱糟糟的头发遮盖下无声地叹出一口气。 唉,生活不易。 他倒也没什么放不开的,想办法养自己么,怎么都不磕掺。在这样弱肉强食律法可有可无的时代,他能保护自己不被莫名捅死来个一日游就不错了,乞讨就乞讨呗,反正没人认识他,不社死。 过了晌午,季青溪收起那只最普通的碗爬起来去旁边包子铺买了几个馒头,倒不是不想吃包子,包子比馒头贵两个子儿,他穷,不配。 幸好他爸妈早没了,不然一根独苗也突然出事怕不是要哭死,只是他还没报答舅舅一家的抚养恩情,也不知道舅舅和舅妈现在怎么样。 路边有茶楼也有茶水棚,只不过都不是乞丐能坐的地儿,季青溪往舒舒服服的茶楼看了一眼,揣着馒头往角落一蹲开吃。 他尽量没让手指接触到食物,他虽然不怎么精致,可没洗手就抓着吃他也受不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从旁边经过,看穿着打扮就有点来头,小二挂上明媚笑脸热情相迎。 “各位仙人里面请。” 在这儿干活的没点眼力劲不行,不然很容易冲撞了哪位修士。 小二眼尖,这群人身上穿的都是统一的制式,腰牌刻着一样的字,他便知道这些修士都来自于字里的金家。 这一群人少说也有十个,打头的衣服却是跟其他人不一样,可仔细一观察就能发现其他人是以他为首。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被簇拥的人挺拔高挑气宇轩昂,路人也不禁多看几眼。 季青溪也盯着看,这是他进到这个世界后见到的看起来逼格最高的一位,感兴趣很正常。 许是他看的太不含蓄,那人身侧的修士唰一下转过头冷冰冰地回视过来,“收好你的眼睛,不该你看的别看。” 季青溪:“……?” 这是嫌弃?他两只眼睛都看出来了对方看见他是个脏脏小乞丐后骤然厌恶的表情。 怪我咯,怪我长了眼睛是? 季青溪初入此间还没真实感受过什么危险,顶多就是风餐露宿条件恶劣,他还没有清晰地体会到普通人和修士的差距,因此他初生牛犊不怕虎。 因为看几下就被鄙视了一通他顿觉无语,收回目光暗暗翻了个白眼。 嗖—— 一把寒光凛凛的剑架在了脖子上,那个修士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鬼速度,离着那么五六七八步就窜过来了。 季青溪先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接着那柄剑就擦破了他的脖子,没有很深,但也疼。 “想死吗?” “……”大兄弟,我从法治社会来,你这样显得我真的很呆。 好在虽动了杀气,那个修士被另一位当事人叫住。 “金茂,回来。” 被叫了名字的修士跟个机器人一样,接了命令就立即执行,手腕一转把剑入了鞘,警告性瞪了小乞丐一眼就走了。 “少主。” 他主子没什么表示,这种小插曲根本不值得他在意,长腿一跨进了茶楼。 一群人的身影很快就看不见。 季青溪捡起呆愣下掉地上的馒头,心疼得不得了。 他又摸了摸脖子,手指上染了一线红,竟然还见了血。 这修真界的人怎么不讲理的吗?看了几眼就要被杀,这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小乞丐捧着沾了灰的白馒头低着头,本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小少年躯体,刚抽条的身子很干瘦,看起来可怜巴巴。 隔壁卖凉茶的老板娘动了点恻隐之心,打了一碗水递了过去。 季青溪受宠若惊,接了茶碗道了声谢。 老板娘从他抬头那一下看见了他一块眉眼,心道这小乞丐眼睛倒是生的亮。 “你下回要是见了跟他们穿一样衣服的人别再看。” 老板娘压低了声音,悄悄跟他说:“他们金家的子弟心高气傲,尤其是他们家那位天赋异禀的少主。天之骄子,从小就打眼,他十分讨厌被人盯着看,他本人倒是还好,若是被他随从——就方才动手的那个碰上了,挖眼珠可不是闹着玩。” 季青溪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红旗下长大的人只觉离谱,“看几眼会掉块肉吗?不喜欢就要挖人眼睛割脖子?人命如此不值钱?” 老板娘惊异地多瞧了他几下,能说出这种话的想必也不是真的从小就在市井里摸爬滚打之人,许是护着他的大人没了。 “总之你记住咱们普通人少招惹那些仙人,你年纪轻轻可别轻易赔了命,那可是没处说理的。其他人暂且不说,这金家人见了最好绕道走。” 季青溪惆怅地撕去脏了的馒头皮,里面还干净,能吃。 入乡随俗,苟条命原来这么难。 “多谢,我记住了。” 别指望他生出什么改变世界的宏大愿望,谢邀,他有自知之明。 “对了,大姐,能告诉我这位少主叫什么吗?下回我听见了就躲的远远的。” 老板娘这回更加谨慎,环视一周确认没人在关注这片小角落才小声说出口:“金炽。” 季青溪点头,表示记住了。 等大姐拿着茶碗回了自己的小摊,季青溪才抓了把皱皱巴巴的衣摆,把憋狠了的一口气痛痛快快吐出来。 天赋奇高,不爱被人看,手底下有条忠心耿耿的疯狗,金家少主,金炽。 这一堆关键词串联起来直接把季青溪给干沉默了,他熟啊,毕竟穿进来之前室友就给他念过。 他刚刚遇见的是一本修真文的男主,爽文类型,男主金炽这辈子过的可顺风顺水了。 可知道了就知道了,季青溪又乞讨了一下午,那些偶遇男主的惊涛骇浪被生活压得一点水花都不剩。 不就是男主,跟他有屁关系?哦,也不是完全没有,他底下的那个文案里都有名的疯狗还差点抹了他的脖子。 琢磨了一会儿,这仇他好像也没法报,遂安详放弃。 除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随遇而安也是他季青溪的一个优点呐。 这儿的生活只是没电没网没风扇空调,人命不值钱狗头随时掉……而已。 不慌,不要疯,还能苟。 第2章 男主们,求你们了,滚吧 太阳逐渐西沉,夏天天黑晚一些,季青溪把碗里的收获倒进袖袋里,揉着麻了的双腿站起来慢慢肉铺走。 快关门的时候去买肉能稍微便宜些,虽然也剩不下多少好肉。 下午有个穿金戴银的路人把钱袋子翻找了个遍也没找到零散的铜板,最后在丫鬟不赞同的表情里打赏了一块碎银。 季青溪当场说了一堆吉祥话,直把钱多心善的小姐说的双眼亮晶晶差点又要掏银子。 这碎银刚好拿去买点肉带回去给破庙里的那些大哥大叔们,附近好像有能吃的野菜,破庙的灶台还能生火,混着炒了大家伙都分一口。 还没捂热的碎银换了手里被切好打包的剩肉,灰扑扑的小乞丐仰天长叹,人情世故啊。 在破庙栖身的乞丐多,买肉就得多买点,他提着大包的肉踩着黄昏走在回去的山路上,寻思着在灵川城要待多久,下一站又该去哪儿。 他心大,白天跟男主的那些事儿早忘光光。 直到他穿过杂草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出去呈狗吃屎姿势趴在地上。 季青溪第一反应是他的肉,肉铺老板捆的结实,这一摔没散,他把东西拽回手里松了口气。 这时候他才去看绊倒他的是什么玩意儿,这一看又了不得,那是条人腿。 季青溪憋住气小心过去探查,拨开有半人高的草丛才看见全貌,他立刻转身干呕。 那是一具早就凉透的尸体,死相真的不能说好看,脸色青白,七窍流血,眼睛都没合上,尸体仰躺在草丛里,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天。 尸体身上伤口无数,最致命的应该是胸口的贯穿伤,让季青溪忍不住干呕的是这人肚子破了好大一个洞,里面的脏器肠子都要出来了。 季青溪捂住口鼻强迫自己回头,这人衣服制式跟白天见到的金家子弟几乎一样,他往尸体腰上的牌子看了看,上面果然写着一个金。 早上出门他也走的这条路,那时候可没有这尸体,说明这人是今天白天被杀的,一看这附近也没有什么打斗和拖拽的痕迹,他们修士能凌空,说不定是天上打死掉下来,也可能是被抛尸扔在这荒草丛生的地方。 季青溪脸色有点白,他提着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赶紧走了。 修士间的恩怨仇杀跟他没关系,他什么也不知道。 等到了破庙天已经差不多黑透,老葛刚好走出门,见了瘦瘦的少年回来挠了下头,“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乞丐们穷,买蜡烛是不可能,季青溪不动声色地借着里面的柴火光打量着他的表情,确认了老葛没遇上那具尸体。 “葛叔说笑了,我不回来也没处去啊。”他抬头往里看了看,“大家都回来了吗?” 老葛点头,“就剩你了。” 那么是在别处被杀之后抛尸到山路的可能性更大,别人回来的都比他早,大家走的同一条路,偏偏只有他倒霉刚好黄昏撞见死人。 季青溪心酸地在心里抱住自己,没声张这件事。 “葛叔,今天加餐。” 不在乞讨的时候还披头散发显然阻碍视线麻烦自己,少年在上山前用破布条把乱糟糟的长发随手捆住,露出一张眉飞色舞的俊秀脸蛋。 季青溪在这些乞丐大哥大叔们面前走的是家道中落心性单纯的小可怜人设,他扬起手里的东西高兴道:“今天运气好讨了不少铜板,我看肉铺还没打烊就买了些肉回来,葛叔,你拿去给炒了给大家一起分。” 老葛提手里掂了掂,分量绝对不算轻,“你把今天要到的钱都买了肉?” “是啊,”季青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们好心让了一块落脚地给我,我就想报答你们。”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也不是没察觉到因为自己的到来而不太乐意的人。 老葛撞进少年纯澈的眼底,一时间不知道该感慨这孩子一片赤忱还是该说他傻。 他拉着人走到没光的一边,低声说:“你傻不傻?你乞讨一整天赚点钱一分不留以后怎么存路费离开?你叫我一声叔,我看你年纪小又可怜才跟你说句实话,留点心眼儿别跟什么人都掏心掏肺。” 其实老葛算是这群人里面最不算自私贪婪的了,季青溪笑眯眯应下,“谢谢葛叔提醒,放心,之后要到的我会存好的。” 留点心眼?这一点季青溪自我认知很清晰,谁没心眼他都不可能没有。 买肉用的意外之财,碎银花了,铜板可好端端地藏在身上呢。 老葛拍了下他尚且单薄的肩膀,提着一大包肉进了破庙大堂,朗声道:“兄弟们,小季这实诚孩子把今天赚来的子儿都拿去买了猪肉,今晚咱们吃肉。” 此话一出,大家伙儿都乐了。 “那敢情好。” “是个良心孩子。” “来几个兄弟跟我去拔野菜,光肉不够分。” “柴火不够用,我去捡。” “那我去烧水涮锅,灶台好久没开火了。” 一群穿着破旧的乞丐各自行动,季青溪要跟着去挖野菜被拦下。 “小季你就算了,我看你也是个爱干净的,从这里往西南走一里路有条小河,受不了就去洗洗。” 季青溪的确有点受不了,这里的气候没他的世界炎热,不过夏天温度也低不到哪儿去,他昨天就没睡好。 刚当乞丐还没适应自己一身臭烘烘,理解下。 “好嘞,那我可就洗完回来等吃了。” 老葛挥手催促:“赶紧去,晚了当心没你份。” 没有换洗衣物,不过能洗洗也是好的,季青溪麻溜地往老葛指的方向走。 水质清凉,季青溪把自己扒光了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关于金家的一切在脑子里短暂停留了会儿就被刻意忽略。 说到底,他依旧认为这些离他太遥远,什么修仙,什么宗门,什么世家,什么恩恩怨怨,什么男主,他一个普通人永远都够不着这些,先想办法过好自己的日子再说。 早早独立的季青溪最信奉的一条自我准则:别想太多。 洗完了澡又把衣服重新穿上,感觉有点别扭,不过条件也就这样了,季青溪皱了下眉原路返回,回去的时候刚好赶上菜好,大家站在锅边端着自己的碗排队,老葛挨个打菜,到了季青溪他多给了一勺底。 有人看见了想说话,老葛抢先说:“你还小,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长身体要多吃点,再说,这本就是你买回来的,给你多分多两口又有谁会计较?” 那人讪讪闭嘴。 毕竟吃人嘴短嘛,有的吃就不错了。 没有米饭也没酒,一群人还是吃的心满意足,乞丐们美美地回味着难得的一点肉味睡下,季青溪装了一点水囫囵漱了口,摸黑回到自己的小破草席躺下。 确认贴身藏着的铜板很安全,他忽视了如雷的鼾声闭上眼睡觉。 第二天依旧要去上班(乞讨),再经过那条路的时候那具尸体已经没了,不知道是不是被金家人发现带走,也或许是被山里的野兽拖走吞食,季青溪懒得想。 这一天他没怎么动过位置,因为早上起来他才发现膝盖破了,昨天摔的那一跤可能磕哪块石头上把皮给伤了,昨晚乌漆嘛黑的在河边洗澡又看不见,那点痛感隔了一夜才加重。 灵川城的街道人来人往,观察了半晌的季青溪才确定这里的修士越来越多这一点不是他的错觉。 他还是昨天的那个位置,茶水摊的老板娘照旧给了他一碗水,的,没收钱。 天气炎热,凉茶铺的生意不差,老板娘没空跟他唠嗑,其他摊贩又不乐意搭理一个乞丐,季青溪想找个人问情况都没法子,只能竖起耳朵从过往的路人口中听点消息。 到了午后最热的时候,茶楼的客人络绎不绝,掌柜的跟跑堂的说了什么,肩膀搭着布巾的小二就跟小乞丐说:“你往边儿去,打扰我们茶楼做生意了。” 季青溪看了看自己跟茶楼的距离,“我这地方好像不是你们店里的地界?” 这小二是个人精,他说不上这小乞丐哪里不对,可直觉就告诉他这不像个乞丐,因此他没粗声粗气赶人,还费嘴解释:“你也别为难我,我们掌柜的说店门口蹲着乞丐难看,你去隔壁巷子口,那儿位置也不错。” 人和人之间有壁,在这个世界更是,这点昨天已经见识过了,季青溪什么都算不上,作为一个打工打多了的穷学生,他可不会为了这口气平白去讨打,打不赢是肯定的,伤了他没钱给自己治,血亏。 他也不多说,揣着自己的碗混进人群离开。 这膝盖伤了,蹲坐久了乍一直起,那皮一抻的酸爽谁体会谁知道,季青溪乱糟糟的头发盖住了底下一瞬扭曲的脸。 乞丐走了,小二很忙,他转身回了店里,重新挂上热情洋溢的笑容。 “三位里面请,楼上还有位置,我带你们上去。” 季青溪走在路上,半大少年个子刚刚抽条,最近营养跟不上,身体细瘦如竹竿,他就捧着只碗路过,偶尔也有人往里面扔一枚铜板。 午后的太阳热烈,暑气从脚底升腾而起,真冒着大太阳在街道走来走去的人越来越少,大多都找了地方歇脚,修士也不例外。 太热了,季青溪也打算找个阴凉地方避一避,凌乱的马蹄声骤然在耳边响起,他都没来得及反应,脑子再转动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被马撞翻在地上。 五脏六腑都疼,本来膝盖就破了一个,这下倒好,再添了另一只膝盖和右手,四肢伤了仨。 迅速摸清情况的季青溪躺平闭眼。 “……” 就离谱,这么大条道,行人又不多,为什么从另一条巷子拐角突然冲出来的马会撞到他?又为什么这条道上的马车被惊吓到又刚好踹了他一脚? 巧合得像狗血电视剧里面的桥段,如果伤的不是他本人,他大概都能乐一乐。 疯马的主人终于搞定了自己的座驾,马车的车夫也控制住了马匹,场上只有地上的小乞丐无辜被创。 疯马主人好像在赶时间,拽着自己的马朝地上一动不动的小乞丐问了句:“喂,你还活着吗?” 季青溪眼皮动了动,木着脸竖起几根手指,表示自己还没被直接创丢了命。 “没死就好。”当街纵马撞到人的肇事者也是个少年,看着十六七岁的样子,他扯下自己的荷包往人身上一丢,“这些银子都给你,我还有事,这些钱如果不够你治伤你就自己去东边的方府找管家要,就说他们二少爷方若垠骑马不慎撞伤了人要赔偿。” 说完他就走了,骑着马就往城门口的地方闯,骑马骑出了不顾人死活的莽。 被荷包砸了脸的季青溪:“……”我日你大爷。 方若垠,呵呵,如果不是重名,这他妈又是个男主,十几岁意气风发是?我告诉你用不了多久你就要跌入谷底受苦多年才能重回巅峰。 这一届男主素质真的差,肇事脱逃,给人钱还用扔的,砸哪儿不好还偏砸人脸,代入一下就是富二代开车违反交通规则,撞伤了人后又丢了一把钞票扬长而去。谢谢,真的气饱了。 季青溪动弹了一下当即倒吸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动不了,疼死了,摆烂,躺着。 怎么遇见男主就没好事,不是被割脖子威胁就是撞见死人被绊倒摔伤膝盖,今天更好,倒霉到差点被当街创死。 如果能对男主们说一个字,他一定会说:滚。 第3章 人只有更倒霉 小乞丐好像跟死了一样躺在烫人的地上挺尸,引发事故的最大责任人已经走远了,车夫犹豫片刻,还是想下去看看这小乞丐是不是真的死了。 那小身板咕噜噜滚出去老远,看着就吓人,他的马也踹了一脚,要是小乞丐真就此亡故他应该也有一份责任。 这辆马车简约而低调,没点眼力见的人大概会真以为这车不值钱,车厢的门被从里面推开,露出一张年轻俊美的脸,“我下去看看。” 车夫惊了一下,“公子,您还没好呢!” 景不留制止他,“我没事。” 季青溪很疼,动一下疼,不动这地板又烫人,怎么都是难受。再乐观他也不禁一肚子怨气,他就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一天一个男主地遇见就算了,见了就要倒霉,这都什么事儿啊。 难道他莫名其妙穿进来就是为了遇见男主然后倒霉吗?还不如直接被金茂割脖子算了。 “你还好吗?” 察觉到有人停在身侧,季青溪勉强睁开眼看了看,老实说逆着光看人是真看不清,不过那一下的氛围感也是真的强。 季青溪被晃了一下,眯起眼重新看过去,眼睛适应了光线,那人出色的脸被映入他两只眼瞳。 他又往马车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人是马车里出来的,没跑路,还知道下来问问情况,比那个杀千刀的方若垠好多了。 “暂且还死不了。”他回了这么一句,梗着脖子难掩幽怨。 反正最倒霉的是他,这么倒霉还不许人心里不适脾气冲吗? 景不留伸手要扶,“还能不能动?我送你去看大夫。” 车夫欲言又止内心抓狂,公子什么身份?他怎么能跟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这么近距离接触? 景不留态度好,季青溪也平和下来,他借着力坐起身,疼得不断嘶嘶抽气。 方若垠给的荷包沉甸甸,这是自己该拿的医药费,季青溪当然也不会傻乎乎不要,他把荷包揣好,正视这年轻又好看的公子,“你真要送我去看大夫?” 景不留点头,“自然。” “诊费给出吗?” 那荷包的分量显然不轻,看诊肯定是足够的,景不留把他揣荷包的动作看在眼里,没有介意他这小小的贪心。 方若垠给多少是方若垠的事,他该出的那一份不应该因为另一方给的多就赖掉。 “我出。我家的马也伤了你,我理应负责。” 季青溪多看了他两眼,没办法,他这些天总共就见了三个外形出色看起来就非常人的,前面两个品行都不怎么样,突然有个人品好的他当然惊奇。 景不留扶着人上了马车,他朝车夫吩咐道:“去找个医馆。” 车夫面皮抽动两下,把所有话都努力地封死在心里。 “是。” 鬼能想到他们家的马车有朝一日还能进乞丐,要他说人没大事给点钱打发走就是了,乞丐贪婪,万一被赖上就跟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也就公子好,到时候这乞丐没脸没皮赖着他定要为主分忧解决了去! “等一下。” 景不留示意车夫先别启动车马,“怎么了?” 季青溪巴巴瞅着原地那倒扣在地面上的讨饭的家伙,“我的碗,能帮我捡一下吗?” 他都有方若垠给的一大袋银子了,何必在乎一只最次等的陶碗?要百来个都能再买。 景不留失笑,让车夫下去把东西捡回来。 季青溪接过自己的东西翻来覆去看了一番,没摔破简直是奇迹,老天还是没让他彻底倒霉。 一只普通碗也是碗,也要钱的好吗? “谢谢大叔。” 车夫听到这一声谢愣了一刻,怎么一个小乞丐还这么有礼? 他关好车门,找了一个小摊老板问了路赶着马车去医馆。 医馆里很清净,老大夫给人检查一遍去拿药,“不碍事,没伤到内里,算是万幸了。” 季青溪坐在凳子上撸起自己的裤腿和袖子,他是个听话的病人,相当配合大夫。 老大夫打了清水,先给人清理伤口。 车夫在外面看着马车,景不留在一旁等,他的视线掠过小乞丐的手脚,白生生的,看不出受过太多苦。 擦伤碰伤都是小事,季青溪不娇气,膝盖还好,有一层布料隔着,手腕和手掌心那一片伤混着泥沙,清洗起来很磨人。 挺疼的,不娇气不代表没痛觉,季青溪深谙注意力转移大法,对于自己的伤口压根看也不看,脑袋偏着,胡思乱想一通,那些时间也就过去了。 处理完了手脚的伤口,老大夫又说:“把你的头发弄起来,你的脸也伤了。” 皮相虽然不能当饭吃,但季青溪也不愿意破相,他听话地把乱发拨弄到脑袋后边,微微仰起脸好让大夫处理。 他伤的是右脸,跟右手配套伤的,老大夫摁着他的脑袋往左侧偏,“别乱动,等下给你涂成小花猫我可不管。” 季青溪于是就着这个别扭的角度歪着头,正好就对着景不留的方向。 他这壳子才十四五,景不留看似二三十,可他是个修士,实际年龄并不止如此,看这小乞丐就跟看小孩一样。 景不留只觉这小孩长的挺讨喜,标准的杏眼黑白分明,鼻子和嘴还有轮廓都偏秀气,现在还小,如果养在富贵人家好好打扮打扮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待他长开了应该更好看。 季青溪被迫维持歪头姿势,他眼睛也没处可瞟,景不留就在正对的方向,他大大方方地看,后者也没有什么不乐意。 等处理完了老大夫又开了点伤药,都是外敷,景不留道了谢付了诊费和药费。 午后的温度燥得人心浮动,季青溪喜提一身新伤,踏出医馆时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 这日子可真难过啊。 该做的都做了,因为两人身高差距景不留看人得垂下眼,“就此别过。” “哎,你等等。” 一听这话,车夫立刻打起精神,来了!这乞丐定是要赖上自家主人! 他蠢蠢欲动,“公子,我们还要赶路,快些走?” 出医馆前季青溪的头发又放回前面了,景不留对上他从头发间露出的端正杏眼,垂在身侧的手朝车夫的方向隐晦地摆了摆。 车夫憋闷地摸了把马儿的鬃毛。 季青溪跟人说完等一等后就一瘸一拐地钻进了一条小巷里,再回来的时候手里举着两串糖葫芦。 山楂又大又红,裹上冰糖馋得人流口水,哄人必备之佳品。 季青溪把其中一串递过去,景不留太高了,他身体年龄又还小,递东西还得举起来。 被方若垠的马一撞,虽没有伤到内脏,肌肉疼痛还是有的,就简单举东西的动作,牵动肌肉后手臂就开始发酸。 “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季青溪眨了下眼,“看你人还不错,这串送你了。五个铜板呢,挺贵的。” 景不留顿了顿,伸手接过了那串红艳艳的小零食,“谢谢。” 一串五个铜板,两串要十个,季青溪有点肉疼,不过千金难买我高兴嘛,平白倒了大霉,安慰自己一串舍不得吃的糖葫芦有什么呢? 他张开深渊巨口,一口就咬下了一个果子,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揣着他的碗,深一脚浅一脚走了。 车夫满脑袋问号,“公子,这小乞丐送你糖葫芦?而且他怎么莫名说起甜食改善心情?” 不仅没赖上来要好处,竟然还花钱送东西? 景不留盯着手里的小玩意儿凝视许久,嘴角忽然往上扬了扬。 他很久不吃这些东西了,试探性地咬了一口,好像比模糊记忆里的要酸甜。 “他应该是看出我带了伤。” 车夫想说那这小乞丐观察入微啊,公子看上去不像受了伤,至少不仔细观察不能发现。 “走,”景不留转身登上马车,“耽搁这些时间,今天夜里就不停了。” “可是您的伤……” “不碍事。” 景不留又咬了一口被小乞丐拿来哄自己的糖葫芦,糖衣融化在舌尖,心情果然松快了许多。 应该问一问名字的,他想着,若是将来有缘再见,他就满足对方一个愿望,就当做这串糖葫芦的报答。 — 这天晚上季青溪回到破庙,里面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格外古怪。 他的眼睛转了一整圈,从大家的表情里察觉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老葛问:“你今天可是被两匹马撞了?” 乞丐群里没有秘密,何况那么大一件事。有人看见有人谈论就不会避过乞丐们的耳目。 季青溪点头承认,“是,那骑马的人还急匆匆走了,多亏另一位带我去看了大夫。” 谁在乎这个? 有人躺在墙根下酸溜溜道:“好大一个荷包,想必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贪婪和嫉妒是人的劣根性,季青溪没说话,他只是笑了笑,好像有些无措。 这小乞丐乞讨的第一天就有人给了碎银,第二天更是有人扔了一整个荷包,虽然受了伤,可人不是没什么事吗? 沉甸甸的荷包,那纵马的又是方家的公子,里面装的多半是银子不是铜板,受个伤就有这么多钱拿,要让他们选,他们估计十分乐意。 季青溪往老葛身边缩了缩。 老葛脸色一沉,“差不多行了,一个个都酸些什么劲儿?被撞是断手断脚丢命的风险,你们要钱还是要命?小季一个孩子,你们这么说话合适吗?” 他是这堆乞丐群里的老大,他说的话还是有两分威严,酸溜溜的乞丐们把脑袋缩回去不吭声了。 老葛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你今天睡这儿,不许推辞。” 他的位置是最好的,而且他们位置一换,季青溪就安全很多,如果有人半夜动什么歹念要先跨过老葛。 季青溪领了这份情,“多谢葛叔。” 他当晚没有睡死,身下压着磨尖的石头,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道理他十分明白。 也许是老葛威严仍在,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只不过第二天大家下山去乞讨的时候,老葛刻意拽着他落后一步。 实际上按照普通人娶妻生子的年龄来算,四十多的老葛或许比这壳子的爹还要大,叫葛伯都行。 不知道老葛在当乞丐前是什么经历,看样子他待十几岁的季青溪当真是有些真心在的。 “你别再回来了,”老葛说:“也千万别叫他们碰上你,那些银子你好好藏起来,财不外露,你不露馅才能保得住。” 季青溪没有多问,顺从地应了声好,他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碎银递过去,“葛叔放心,别人不给,我只给你。” 老葛戳了下他的脑门,“你这小子真不怕我也起贪念抢了你的钱去?” “要抢你昨天就不会护着我了。”季青溪长相很纯良,他眼瞳大,笑起来眼睛形状不会变成月牙,但也十分讨人喜欢。 “葛叔,今日一别以后应该不会再相见,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 有相聚就有离别,老葛这岁数的人见过太多分离,他哈哈一笑,“以后找个正经营生,别一辈子当乞丐,还有,万事多留个心眼,这世上的人有多坏你还不知道。” “好,我记下了。” 两人在路口分别,季青溪揣着一包碎银和几十枚铜板,捧着一只乞讨的碗慢悠悠地晃去了陌生的领地。 第4章 我死去的碗碗啊 灵川城大的很,乞丐也拉帮结派,老葛他们是城西的熟人,再留着很容易被逮住,所以他去截然相反的城东。 也是今天他才彻底明白了灵川这几天怎么越来越多修士踏足,原来是参加金家公子和柳家公子的合籍典礼。 这五州大陆分东西南北中五州,灵川地属南州,在这修仙盛行的世界里,三门五家就代表着五州大陆的修真底蕴。 金、柳两家都是南州的修真世家,这两家的人缔结姻亲就是强强联合。 不过真的要刨根问底细究一下,这桩婚事还算是金家那位高攀了柳家那位,金家那个是旁支,柳家那个可是正经主脉,不出意外将来是要继任家主的。 三门五家声名在外,其中两家珠联璧合自然是广发喜帖,势必要把合籍大典办得风风光光,有点想搞个世纪婚礼的意思。 又据说两位新郎自小相识,分开多年再见又为彼此倾心,又是竹马又是天降的,谁听了不说一句羡慕? 季青溪蹲在墙角吃瓜吃的津津有味,隐隐作痛的伤口都好像痊愈了。 吃瓜人吃瓜魂,有瓜可吃包治百病! 今天收获少,不过吃瓜吃饱了的季青溪表示没关系。 夕阳西下,今天睡哪儿还没着落,他心满意足打算揣上自己的碗去找落脚地。 可能倒霉就是他的命,他好好的摆着一只碗讨钱,本来都打算收工离开了,手刚伸出去,横空出现的一只脚就踹了过来。 他忙不迭躲闪,他的碗就没那么好的运气,没长腿自然是被踹了个正着。 季青溪眼睁睁看着自己吃饭的家伙被粗鲁地踹飞,昨天跟着他滚了好几米的坚强碗碗今天啪一下撞在墙上碎成三瓣。 他的碗死不瞑目。 哪有人二话不说摔人东西的? 季青溪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去看罪魁祸首。 凶手人模狗样,长相气质都有些邪气,踹了人的东西也不见抱歉。 “我跟你无冤无仇,你摔我东西做什么?” 男人嫌弃地用地面磨了下鞋尖,那意思大概就是他的碗脏,他这是用地擦鞋呢。 “你,丑。” 季青溪:“???” 什么人啊这是?他丑不丑的关这人什么事?说他丑就要踹他吗? 这种一点道理和素质都不讲的感觉他该死地觉得熟悉。 “焦衡!”他身侧的姑娘拉了他一把,又朝小乞丐道歉,“对不住,他脾气就是这样,我代他跟你道歉,这样,我赔你一个行不行?” 焦衡上下眼皮一撩,“区区乞丐,值得你说对不起?” 叶闲云在他肩头打了一掌,“你先闭嘴好吗?” 惹她生气很难哄回来,焦衡懒懒地闭了嘴不再说话。 叶闲云比这邪气男人正常多了,她再次不好意思地说了句抱歉,“实在对不起,你别跟他计较,要不我赔双倍的钱给你?” 季青溪已经知道这对男女是谁了,那十几本书的主角之一,甜宠文,焦衡是遇见女主之后改邪归正的魔王男主。 这又跟他有一毛钱关系?他凭什么为焦衡的没素质买单? 他伸出三根手指,面无表情:“三倍。” 焦衡眼中浮现出杀意。 叶闲云头疼地瞪了他一眼,勉强把邪气男主的杀意给按回去,“好,三倍就三倍。” 她利索地给了钱拽着焦衡迅速走人,她怕小乞丐跟焦衡杠上,到时候她拉不住焦衡这无辜的小乞丐要归西。 真的别怀疑焦衡说杀就杀的脾气。 季青溪走到墙底下把碎裂的碗捡回来,要不是实力不允许,他真的想把焦衡的脑袋按在地上揍。 他试着拼了拼,陶碗变成了三块,拼在一起后因为没有胶水黏住很快又散开。 这可是老葛送给他的碗,葛叔是他这些天唯二有好感的其中一个。 再生气也没用,他还是刨了个坑把死不瞑目的碗给埋了。 季青溪郁闷着走在街道上,他在物色今晚的落脚地,破庙之类的不会在主城区,如果他不往偏僻地方走的话,最多只能找个宽一点的屋檐凑活。 不过谁都不乐意自家门口多了个乞丐,他一路走,到了天黑透了才找了个看起来安全的角落。 这房子里没点灯,可能主人家外出了,季青溪在心里说了句借住一晚,用鞋子扫了扫地面调整姿势就地躺下。 被狗对着狂吠的那一刻,他竟然诡异地很平静:我就知道遇见男主得倒霉。 这狗不知道谁家的,见了生人就一直叫,最后季青溪扒着院墙翻进了院子,被迫在树下缩了一整晚。 乞丐难当,没有自己地盘的乞丐更难当。风餐露宿幕天席地,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季青溪顶着黑眼圈坐起来,郑重地把身上所有的钱拿出来数了一遍,这几天他留心观察过,对这里的物价和钱币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当乞丐不是长久之计,不说别的,光夏天过去秋冬转凉就要命。 他盘腿思索,开始考虑有什么工作是他能干的,去大户人家当小厮绝对不行,那是奴隶,完完全全没人权,他受不了。 他想了半天,最后决定试试茶馆酒楼打杂,他能跑堂,也能去后厨当帮工,这两样工作好歹在他的世界干过。 那些文学作品里的穿越人士一进入古代世界不都有大把的金手指吗?怎么到了他这里只剩下倒霉的份? 季青溪把铜板和荷包仔仔细细地藏回衣服里,苦逼地后悔当初还不如选个生物化工之类的专业,计算机工程到了这里一点用没有。 先找个包吃住的工作,稳定了再攒钱找个山脚造个自己的家,自己开田种地养家畜,自给自足,想要钱花就去山上采点药草或者多努力种菜去卖。 打工人的命真苦,在哪个世界都是。 季青溪安慰自己至少这里的地价没那么高,不在热闹城区买房选座山脚的话不用一辈子还房贷。 至于去修仙?季青溪压根就没想过这条路。建国以后不许成精,什么妖魔鬼怪灵异的玩意儿都是诈骗,让他一进来就跟大流修仙根本不可能。 太遥远了,他只想好好当个普通人,人生理想是尽早赚够造个自己房子的钱,然后安安心心养老。 打工人的盼头都是退休! 兼职兼的多,外加暑期实习,零零总总加起来穷苦大学生季青溪的打工生涯真的不短,也正因如此,他才特别特别盼望赶紧退休。 多想无用,行动派小季第二天一早爬起来去成衣店里买了两身衣服,因为小乞丐看起来就很穷,进店差点还被老板给赶出来。 能屈能伸的季青溪抱着小包袱走出门,可恶,等我以后有钱了再来你家,晃一圈故意不买去别家买。 当天季青溪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好好地把自己打理好了准备明天一早就起来把街上的酒楼茶馆饭馆挨个问过去看看哪里要不要人。 把自己的一天安排地满满的,睡了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张床的季青溪早早起床下去找点早饭,打着呵欠的小二拿着簸箕和扫把经过,吃惊道:“客官起这么早?” 他没认出眼前这个俊秀少年是昨天邋邋遢遢的小乞丐。 季青溪也没主动解释,笑着应和一句就出了门。 这灵川城里聚集的修士真的是越来越多了,季青溪啃着热乎的白面馒头在街头走动,他很小心,生怕今天又在什么防不胜防的时候碰见了某位男主。 走走停停问了一路,最后他跟福来酒楼说好这几天去帮忙。 “你想做帮工?”掌柜的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朴素干净的少年人,表情有些怀疑,这人年岁又小,一身皮肉又半点不像干过活儿的,“你说说你能干什么?” “打杂跑堂后厨帮忙我都能行,”季青溪积极为自己争取:“老板你就让我试试,觉得我不行你随时都能让我走人不是?” 最后掌柜的还是点头同意,他考虑到最近的确是缺人手,看着这小孩长的挺老实就先留下了。 “先说好,我临时要人就是因为忙不过来,嫌苦嫌累的可不要。” “没事,我不怕。”有饭吃有钱给就行。 “你明天天擦亮了就来,管饭,工钱按刚才说好的给,当天下了工就结你。” 天亮就得到确实是有点痛苦,季青溪想到贫穷的自己还是没犹豫说了好。 有钱能入账的小季很开心,太阳快落山了,他蹲在捏糖人的师傅旁边跟人唠嗑唠了半天,靠讨喜的脸和嘴甜帮忙卖出去好几个,成功收获了老师傅赠送的一个糖人。 有时候季青溪接地气到跟他名校学生的头衔格格不入。 说这些也没意义了,到哪儿不都得活下去吗?高贵要资本啊,这里哪有条件给他挑剔? 幸好他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大少爷,不然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得重开。 城里有宵禁,非特殊节日没有夜市,老师傅收拾好东西,催促这嘴甜的小孩赶紧回家。 季青溪举着龙形的糖人转来转去翻看半天有点无从下嘴,感觉吃了有点可惜。 可食物再好看也只有食用的价值,他心疼地一口咬掉了龙的脑袋,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他眼睛亮了亮,又迫不及待啃掉了龙尾巴。 等到了客栈糖人只剩下一根小棍子,季青溪心情愉悦洗漱好,给自己身上的擦伤抹完药爬上床,闭着眼睛复盘今天发生的事情。 很好,没有遇见男主和疑似男主的人,找到了临时的工作,还白得了一个糖人,跟前面几天比起来简直不要太幸运。 抱着希望以后都别倒霉的美好希望,季青溪很快就去会了周公。 “别碰见男主,将来暴富!” 第5章 坚强小季,笑着活下去 起的比鸡早的打工人小季早早到了福来酒楼,掌柜的见他身板不行也没安排他干什么力气活儿,直接让他跟着其他伙计一起去接菜去了。 酒楼生意一直很好,再加上近期修士太多天天都火爆,季青溪跟着伙计清点外面送来的菜,从此开启了忙碌的一天。 早上和中午清点菜和洗菜择菜,下午去后厨帮忙打杂,到了后半程,掌柜的见他手脚麻利人还机灵就把他拎大堂里招待客人去了。 灵川城既是座交通枢纽的大城,又是修真世家柳家所在地,还碰上金柳两家结亲这种大事,近期的灵川不要太繁忙。 三餐都是囫囵吃的,季青溪连轴转了一整天,下班的时候感觉脑子都不会动了。 谢邀,没打过一天干这么长又没停的工,再能吃苦都快要怀疑人生。 “这是你今天的工钱,拿好。” 季青溪眼睛扫了扫,发现多出来五个铜板。 “这几天确实太忙,多给的那点钱是辛苦费。”胖掌柜又让他稍等,他进后厨去打包了点剩下的荷叶鸡过来,“拿着,今晚吃了,别隔夜。” 天气炎热,菜品隔夜就坏了,他们酒楼还不至于奢侈到运大批量的冰来造低温环境去储存剩菜,而且东西隔了夜就不是新鲜菜了,给客人吃人家哪里会买账。 剩下的菜让员工分了打包回家是很正常的,多给的几个铜板是老板有格局。 季青溪高高兴兴接了钱和隔着油纸都能闻到香的荷叶鸡,笑眯眯道了谢,“那我回去了。” 掌柜的问他第二天还来不来。 “我们店里接了柳公子和金公子的婚宴,明天不待外客,明天你要是来就得店里和柳家两边跑,自然,这大烈日的走动也辛劳,明天的工钱涨二十文。” 盛夏的天顶着毒辣的太阳跑动太要命了,季青溪摸摸自己的掌心,今天没停过,掌心被汗水浸泡,本来要结痂的伤好像有发炎的迹象。 可是明天多二十个铜板! 卑微小季微笑着面对生活:“还来。” 明天再干一天,后天必须休息,不然这膝盖和手掌是别想要了。 季青溪爬起来的那一瞬间很想摆烂,浑身酸疼的要死,这具跟他长相一样但年纪更小的壳子好像没受过什么苦,不习惯那样的工作强度。 然而他需要钱,这b班不上也得上。 他认命地爬起来收拾好自己,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去干活。 金柳这两家的公子结契,按着两家人想大办的想法来这宴席当然也不能没逼格,福来酒楼是灵川城里最大生意最好口碑又高的综合性评分第一酒楼,柳家就把婚宴承包给了福来。 吉时在黄昏,酒楼还有白天的时间去准备婚宴菜品。 餐前招待客人的点心小菜也少不了,季青溪跟着熟路的伙计送了好几车,他们进的是柳家的后门,府里有下人来接,送完了东西他们也没空留下,着急忙慌地赶回去帮忙。 因此忙了一整天汗水湿透衣服的季青溪虽然进了好几次柳家也没见着两位新郎。 当然,累的像狗一样也没多余的心思关注新人。 最后一趟送过去的时候没差多久就要开席,掌柜的也亲自随着车马去。 他说要是幸运的话柳家的人可能会留他们下来观个礼,他们也许能见着那对璧人。 一行四人果然被柳家的人开口挽留,“今日我们家办喜事,辛苦各位跑了这几趟,家主说了,若是几位不急着回去大可留下等礼成再走。” 两位新人都是金贵人物,平时那是见都见不着的,掌柜的笑起来牙不见眼,“不着急,不着急,沾喜气的事我等怎么会急着离开?” 季青溪之前吃过这两位新郎官的瓜,这会儿能见到本人了,累成狗也勉强打起精神支棱起来。 柳府的宅子大的像巨型花园,亭台楼阁布局精巧,貌美婢女领着他们穿过庭院和长廊,“诸位跟紧些,今日府上人多眼杂,容易走失,当心迷了路找不着。” 掌柜的暗暗感慨柳家不愧是大户人家,瞧着真是气派无比。 季青溪老老实实半低着头跟在掌柜身后,他忽然想到其中一个新郎姓金,三门五家里面那个金,而之前碰见的男主金炽应该也在。 “……”总感觉要倒霉。 他有意想跑,看新郎哪有自己的小命重要?不过他人都进来了,再找借口离开怕是要让柳家的人不高兴。 事已至此,只能警惕一点避开点了。 他们跟拿了请帖进来观礼的客人等级可不一样,大概不会被安排在一起,他不一定能碰见金炽。 几个人果然没有跟那些正经客人站在一块,他们的位置比较偏,前头的宾客人头乌泱泱一堆,没人注意到最后面的他们。 修士的结契和普通人结亲的礼节有些不一样,不过也大差不离,普通人成婚最重要的是长辈同意,修士是指望天道默许。 季青溪努力探头,偏偏个头在一众大人面前像是个盆地,踮着脚尖也只能看见两位新郎官头上的发冠。 他脖子都快扭断了,好不容易才从缝隙里偷摸看清离他更近那一侧的新人长什么模样。 芝兰玉树,一看就是大家公子,也不知道是那位姓金的还是姓柳的。 新人已经相携到前边去了,在后头再看不见脸,季青溪揉着脖子缩回去,视线没再放在新人身上而是随意地观察着宾客。 招待客人的婚宴不设立在这个地儿,这里仅仅是观礼的,季青溪背后就是景观树和石墙,脚后跟一碰就能踹墙上。 掌柜的身材实在太富态,其他两个伙计也是常干力气活儿的,不算高大但很健硕,三个人挤得季青溪一退再退,像个被老鹰包围的小鸡仔。 他弱小可怜又无助地抱紧自己,眼看身侧的胖掌柜半边身躯都要压过来他果断撑着墙往旁边溜。 这富态的爱他受不住。 闪到一边儿去的小季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再度有心思去看其他人。 金炽作为金家主脉子弟又天赋颇高,身份上自然是高贵无比,他站的应该很靠前,至少季青溪看了一整圈都没找到。 看来这桩婚事的确是万众瞩目,这齐聚一堂的修士个个看起来都不磕碜,像是都挺有身份。 季青溪的眼睛转了一圈,忽然看见同样站在后排的一位宾客举止有点奇怪。 那人面容平平无奇,穿着打扮也普通,但是怎么说呢……那个男人随随便便往花树下一站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更主要的是,其他客人都是面带笑意,只有他收回目光的一瞬嘴角扯出了一抹嘲讽的笑。 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喜欢这对人人都称赞为天作之合的人成为佳偶。 来参加婚礼却不祝福新人?季青溪脑子里立刻跑火车,寻思着这位客人跟新郎官之间到底有什么爱恨情仇。 该不会是其中一位新人是他心上人?人家又是竹马又是天降,家世相当外形相配,而这位老哥只能看着别人成双成对,不仅如此,他还得亲眼见证心上人跟旁人结契成道侣。 惨呐,好惨。 不等他继续脑补,那位怨种老兄就转头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了他这个吃瓜人。 “!!!”季青溪吓一跳,不是,你们修仙的人都这么敏锐吗? 他立刻把脑袋扭回来,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在很认真地观礼。 不会跟金炽一样看一眼就要抹脖子?他发誓就只是看了一眼。 好在那位老兄也就停留了几瞬而已,并没有把他这个小小伙计放在眼里。 结契典礼顺顺利利进行下去,没有发生任何插曲,黄昏短暂,礼成过后婚宴就开始了。 福来酒楼的几人也被请到了席间,掌柜的去了别处,三个伙计在一墙之隔的小院里,不跟那些修士们同吃。 吃饱喝足,白天领路的那个漂亮婢女拿了三个大红的荷包分给他们,“图个彩头。” 几人自然是真心实意地道了谢又说了几句吉祥话,大概就是夸两位新郎人中龙凤甚是般配。 婢女送他们出了门,掌柜的后一步出来,他不知道跟谁坐一块吃的席,喝得满脸红扑扑,看起来格外高兴。 “都辛苦了,时候不早,各自回家休息去。” 明天想休息的事季青溪跟掌柜说了,掌柜的给他结了钱一摆手,“没问题,后日再来也行。” 掌柜摇摇晃晃地跨出去,其中一个伙计看他胖胖的身躯随时都能轰一声砸地上赶忙去扶。 剩下的那个和季青溪各自散开。 天的确不早了,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季青溪栖身的客栈挺远,从柳家走路回去至少要两盏茶时间,换算一下大概就是半小时。 他拆了那个红封数了数,九十九枚铜板,给他们的都有这个数,给自己家下人的估计得翻个倍。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鬼迷心窍,去柳家干活好像也不是不行? 他把红包稳稳当当地塞回怀里,得了钱的喜气过去,累了一天的疲惫后知后觉涌上来,他无声地打了句呵欠,眼角泛着泪花,抬脚走进了有些漆黑的巷子里。 勇敢小季不怕夜路,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今天没跟男主打照面必不会那么倒霉! 第6章 孽债多了不愁 季青溪把脚步放的又轻又快,他支棱着两只耳朵仔细地听着周围动静,生怕夜里撞见什么强盗。 那条巷子很长,七拐八拐的走过去了一大半无事发生,季青溪稍微放松了一点,低着头飞快地往前走。 交错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是十分突兀且恐怖的,季青溪头也不回地跑了起来,用脚趾头想肯定没好事。 锵—— 刀尖在石头上擦刮过去发出刺耳又难听的声音,季青溪听见背后越跟越近的动静吓得不要命地飞奔。 然后就被墙上翻下来的人堵了去路。 他被迫停了下来,身前身后都是蒙着面的人,个个凶神恶煞看起来压根就不是图财的强盗混混。 季青溪头一次面对这种要命的凶徒,心头猛地跳了一下,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失控,可没啥用。 天杀的他就知道自己高兴早了!下辈子要离男主们越远越好! 我敲这些到底什么人啊?我看起来就是个大写的穷,要我的命也不值钱啊? “大哥们,有话好说,我是哪里得罪了各位吗?” 几个人对视一眼,凶光更甚,也不说话,提着手里的砍刀就窜了过来。 季青溪拔腿就跑,前后都被堵住,他钻进旁边一条巷子没命狂奔,隐约察觉到膝盖的伤好像在发疼,可脑袋都快没了谁还有空管腿。 狭窄的过道只能容纳一人通过,季青溪闷头往前冲,他还小,人又单薄,在这种地方穿行反倒比那些魁梧的凶徒有优势。 他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一咬牙拐了个弯,这片地方房屋密集布局复杂,他企图乱拐绕晕那些人。 季青溪随手扯下一捆竹竿制造出动静随后换了个方向,脚步声一直没有停过,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变得密集了起来。 他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透过巷子的缝隙往外看了一眼,只见大街上站着好大一拨人,里面很多穿着统一的弟子服,款式很眼熟,毕竟他才刚从柳家出来不久。 什么事把柳家都给惊动了?这个点柳家不是应该岁月静好那两位新人正浓情蜜意入洞房双修? 什么多事之秋! 倒霉小季暗骂一声,又换了条路继续狂奔,再然后跟人面对面撞了个正着。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瞪大了双眼,是你!怨种哥! 一侧是提着砍刀的凶徒,一侧是柳家的修士,季青溪和怨种哥在窄巷里相遇,彼此都飞速地猜到另一波人是冲着对方去的。 季青溪一激灵脚下抹油继续跑,那些砍刀大哥不好惹,柳家的修士更不好惹,他才不要跟误会跟这人一伙的! 然而他没跑出去五步衣领就被人薅住,平平无奇的怨种哥力气大的出奇,提着他就跟提一只待宰的鸡一样。 “不想死就安分点。” 怨种哥显然是个狠人,直接就给手里的少年下了个禁言咒以免他乱叫。 季青溪被提溜着踏上屋檐,眼睁睁看着砍刀凶徒和柳家的修士们逐渐变成小黑点。 小季被怨种哥挟持着跑了。 倒霉蛋两眼一黑,心道这下真要倒大霉。唯一庆幸的是他所有钱财都是贴身藏在身上的,不然丢了钱他得心疼死。 夜色越来越浓,季青溪苦着脸缩在芦花丛里跟怨种哥大眼瞪小眼。 他试图商量:“这位兄台,你看我跟你素不相识的你平白拖我下水不好?你们修士不是都讲因果吗?万一我在跟着你的途中不幸去世,那你不是背了一条孽债?” 怨种哥应该是受了伤,脸色有点发白,身上隐隐还有血腥味。 他面不改色:“不碍事,孽债多了不愁。” 季青溪一屁股坐在他对面,高高的芦花挡住了他们的身形,这里是野外,也不知道柳家本事大不大,多久能找过来。 “不是,大哥,你直说怎么才能放过我?我一小小伙计实在不想掺进你们修士之间的恩怨里面去。” “小小伙计?”怨种哥这张脸的确是没什么记忆点,普得扔人堆里找不着,可他这双眼睛倒是挺好看的,他掀了下眼皮,“小小伙计能被一群练家子追杀?” 说到这个,季青溪也不清楚那些砍刀大哥为什么要杀他,还是目的性特别强只要取他的命一点不图别的那种。 但这不重要,他眼眶含泪,表情委屈得像是能六月飞雪的窦娥,“先不管那个,这位大哥,你放我走行不行?我还有几十年好活呢,得罪了柳家我就完了。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应该是要逃的,你告诉我我能帮你做什么,我帮你离开这你就放了我,我保证不会透露你半点行踪。” “你发誓。” 季青溪心道我一个唯物主义战士发誓这种东西怕什么,当即竖起四根手指,“我在此……” “三根。” “哦哦。”季青溪把尾指也给缩回去,一脸诚恳地继续说:“本人在此立誓,绝对不会泄露你一丝消息,若是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下辈子投胎当穷鬼。” 他扭过脸,“您看这样够了吗?” 怨种哥笑了一声,“够倒是够,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向来只信死人才不会开口。” “。”合着您耍我玩呢? 季青溪憋着一股火,但小季能屈能伸,打不过,他忍。 怨种哥忽然摸出一颗黑漆漆的小药丸捏在指尖弹进了季青溪嘴里。 季青溪脸色一变,下意识就要吐出来。 男人悠悠补充,“现在死和吃了它,你选一个。” 季青溪僵硬地扯出一丝笑,咕咚一声把那玩意儿咽下去,格外懂事地问:“大哥怎么称呼?我们现在需要做什么?” 喵的,他心里提着刀把对方大卸八块,狗东西,来日方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小季穷! “先离开这里,”男人扬着下巴道:“走水路。” 季青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他满脸不可置信,“你不会是要我划船?” “不然让我划?” “可我不会。” “只要你比猪聪明很快就能会。”男人的伤应该挺严重的,尽管他脸上表情没有暴露,但他起身的动作有几分迟缓。 季青溪默默吐槽,怎么不干脆疼死你,还来喂毒药祸害我。 “别在背后骂我,我这人只听得了当面坏话。” 季青溪露出乖巧假笑,“我没有啊,我怎么敢骂大哥?” 芦花丛里拴着一艘小舟,季青溪这个倒霉苦力解了绳子,等大哥先上了船后认命地跟上去,拿起木头船桨捣鼓着开始划。 天黑的不见五指,季青溪可没有夜视能力,弄了半天撞了好几回草丛。 怨种哥的头发被芦花勾了好几次之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往芥子袋里掏出一颗夜明珠扔给了那个笨蛋。 夜明珠的光照范围有限,不过也比黑灯瞎火的来的好,季青溪总算找对了方向,也琢磨出了这船该怎么划。 这水域很平静,周围也没有人出没,季青溪又累又困,可他不是那个大爷,他只是个卑微人质,累成狗还要当艄公。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平静的水域逐渐变宽,小舟穿过草丛,河面上远远出现了大船的影子。 是个码头。 季青溪没有兴奋地划船过去,他回头请示那位大爷,“你能让柳家派出那么多人来找你干的事应该挺大,我们上了船不会后脚就被抓个正着?” 怨种哥没跟他解释什么,“划过去。” 小命攥人家手里,季青溪自然是指哪儿打哪儿。 两人靠了岸,怨种哥走进人群,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几件东西。 他把衣服往季青溪怀里一扔,“找个地方换上。” 这边是有灯的,季青溪捧着那堆衣料脸都绿了,“你别当我瞎啊,这分明是女装。” 男人顶着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我也没瞎。” 季青溪在心里写了一个大大的忍字,嫌弃地去找了个隐蔽的芦苇丛,别扭地把那套小姑娘穿的衣裳给换上了。 怨种哥瞥了几眼,伸手扯散了他捆头发的布条。 这壳子的发质原来相当不错,就是最近这段时间日子过的苦,没有以前那样丝滑有光泽。 额前碎发多,头发一散下来就遮住了眉毛,年纪本来也不大,这样一弄看起来倒真有些雌雄莫辨的意味。 季青溪把换下来的那身衣服叠起来抱着,开玩笑,以后肯定是还要穿的,不能丢。 这船明显是远距离航行的客船,两人登上去,被安排在了一个单独的小房间里。 钱是怨种哥付的,季青溪小小地窃喜了一下,大方地在小本本上减了一笔。 房间门一关,男人就把衣服给脱下来,从芥子袋里取了药粉纱布给自己处理伤口,显然这人是有点受伤的经验在身上,处理伤口和包扎的动作格外利索。 弄完了他又取了一套新衣服换上,这一身衣服明显比他身上穿的这套料子要好一些,款式颜色也看上去更年轻。 季青溪全程看着,默默地把眼睛从他胸膛那狰狞可怖的伤口移到自己的掌心,有对比才有安慰,他这点要发炎的擦伤跟怨种哥的比起来简直是小菜一碟。 一瓶药粉被扔在了他脚边,他惊讶看去,没想到这位兄台竟然还有点人性。 “你还有用,伤了麻烦的是我。” 季青溪一秒无语,他把药粉撒在右手掌里,突然泛起的尖锐疼痛差点让他把瓶子给扔出去。 他怀疑这玩意儿是毒药,疼的要死。 怨种哥按住他的爪子,“见效快,别乱动。” 季青溪没忍住,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你受伤就这么暴露在我面前就不怕我趁你病要你命?” “我就是伤得只剩下一口气,凭你也没那个本事逃。” 很有道理,季青溪无法反驳。 他老实下来,小声道:“你真的不会推我出去挡枪?我怕死,我还没活够。” 男人松开他的手腕,退回到两步外的距离,指尖冒出幽蓝色火苗,一把就将染了血的衣物给烧成了灰。 他看着这眼睛咕噜噜瞎转的小子,似笑非笑回了一句“看你表现”。 季青溪闭上眼,行,他就当自己找了个难搞的老板,这段时间他纯纯给人白打工。 两人都不说话了,房间里安静下来,外面有人走动的声响。 第7章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没过多久,本要启程的大船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耽搁,两人对视一眼,估摸着这是柳家的人到了。 穿着统一服饰的柳家子弟上船搜查,有不乐意被搜的也被强行破门,搞得人满肚子怨气又碍于对方身份地位不敢发作。 手下来报告说没收获,柳宣宁嗯了一声,抬脚往前走去。 整艘船就剩下三间房没搜,他一间一间查过去,第一间空荡荡,第二间住着一对母女。 他来到最后一间,一把推开了在修士眼里形同虚设的上了闩的房门。 这间房光线并不好,何况这时候天都没破晓,房里朦朦胧胧的,只有床榻间有人影。 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姑娘因外人进入而受到惊吓,水润的杏眼一眨,连忙扯过被子把自己身前挡住。 满脸酡红,外衫半褪,肩头瘦削又白腻,像夜色里的一捧雪。 而床上另一个男人坐姿风流,腰带不翼而飞,一手搭在那姑娘的胸前,指尖勾着细细的带子。 好事被撞破,两人都是懵然又羞愤的,姑娘家脸皮薄,只把脸埋在男人身后,那男人立刻把被子往上提,遮住姑娘身前风光。 柳宣宁嫌弃地给了个白眼,没感知到房里还有其他人的气息后就退了出去。 啧,这男人长的人模狗样,怎么对着才十四五岁的姑娘也下得了手?禽兽至极。 这一趟没有任何发现,柳宣宁带着柳家子弟下了船,没再阻碍船家做生意。 大船终于离岸启程。 男人抬了下手,房门又重新关好。 季青溪脸还是红的,别问,问就是女装这玩意儿他没穿过,肚兜这东西更是烫手。 还有这个怨种哥,他把被子拉高,窸窸窣窣地换好衣服,再探出头的时候对方已经把腰带束好了,人正坐在矮凳上。 现在的脸应该是怨种哥的真容了,长的就像个根正苗红的五好青年。这脸颇具迷惑性,然而季青溪没忘这人强行拉自己上贼船还喂他吃毒药。 呸!衣冠禽兽! 人模狗样却如此品行,难不成也是个男主? 这么想着,季青溪暗戳戳地心动起来,他把那身姑娘家的衣服扔到地上,又把最烫手的那一件最贴身的小衣服丢在最上面确保对方能看见,试图唤起对方那也许压根不存在的愧疚。 “这位大哥,”他从被窝里爬出来,脸上表情是天衣无缝的纯良无害,跟他的长相一样,“到底怎么称呼你?你看,我们接下来至少是有几天待在一处的,不说身份来历,你好歹告诉我你叫什么,我总不能次次都叫你喂喂喂。” 怨种哥不知道是被他说动还是怎么着,嘴巴一张,吐出个名儿来:“闻青迟。” “我的名字里也有个青,敢问你的是哪个字?” “天青。” 季青溪一拍掌,“真巧,一样的字。我叫季青溪。” 脑子里搜了一圈,不说把那十几本书的主角名字给背下来,至少听见了他或多或少肯定有印象,闻青迟这个名他完全没记忆。 他谨慎问道:“真名假名?大哥你可别报个假的忽悠我,我对你说的可是真话。” 闻青迟觑他一眼,“对你,我还不需要用假话搪塞。” “……”说的很好,下次不许再说了。 季青溪观察半天下来发现这位似乎不是个喜欢动手宰人的暴力分子,所以免不了蹦跶一下继续试探。 “方便问一问你究竟在柳家干什么事儿惹得他们家出动那么多人来找你吗?” 这不叫八卦,这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想知道?” 季青溪两眼真诚,“想。” 闻青迟的芥子袋里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一个柳家在捕逃犯还能有心情掏出一壶酒来喝。 幸好他没有继续掏一盘花生米,不然季青溪怕自己忍不住会得寸进尺蹭过去跟人边吃边唠嗑。 “知道外头的人都说那两人什么吗?” “知道,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闻青迟嗤笑一声,“好一对佳偶,当真羡煞旁人。” 有瓜!季青溪立刻竖起耳朵。 “他金弋不过是个利用他人感情的骗子罢了。” 敢情您就是被骗的那个呗,季青溪很想问,只不过瞄着这大爷的脸色没敢吭声。 闻青迟也不多说,仿佛再提到金弋就晦气,他仰头喝了一口酒,身上那么大个口子他还一点不顾忌,也是个狠人。 一口一口地喝痛快了,闻青迟推开小窗,望着外头茫茫的河面,低声笑了一下。 “他跟柳至明结契,我便送了他一份贺礼。” 季青溪又好奇又担心这位大哥不高兴要折腾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探出去半边身子,小心翼翼地问是什么。 人还在床上坐着,身子都快栽床下去了,两只标准杏眼闪烁着微光,俨然是个好奇鬼。 闻青迟一手撑着侧脸,心中的郁气被强行压了压,他轻飘飘道:“还能是什么?送他一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红艳艳地衬着满屋子的囍字,多应景。” 季青溪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柳家是什么地方?眼前这位能在大喜日子摸进新郎的新房捅了新郎官一剑还能逃出来,真要捏死他估计比碾死一只蚂蚁容易。 他不再说话,飞快地从床上爬下来,恭恭敬敬地把床铺好,地上那堆辣眼睛的女装也一股脑团团塞进了床底。 大哥心情不爽,他不敢招惹,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季找了个角落蹲着努力假装自己是一只蘑菇。 闻青迟不是个东西,但好在也没有变态,他没找季青溪的麻烦,而是就着那个姿势喝空了一整壶的酒。 窗外的风把酒气带进来,季青溪不喜欢酒味,遂悄悄挪了个位置,从一个角落换到了另一个角落。 无事可做,他除了装死也就只能观察房间里那位狼灭。 脸真的挺好看,跟他见到的那几位男主也不相上下,不过既然能被柳至明的官配骗感情估计就不是男主了。 倒是柳至明这个名字他有印象,他那本书是什么内容没记住,应该是连简纲都有点无聊。 漫无目的地想东想西想了好一会儿,从天没亮就忙到现在眼看又是一个天亮的小季累得抵抗不住直接睡着。 闻青迟扫了那地板上蜷缩的少年一眼,挥手把床上薄被扔到了他身上。 瞧这少年又是受伤又是被追杀的,一整天惊心动魄也实在难为他。 区区普通人,能熬到现在没崩溃都算好的。他可没兴趣欺负个没有还手之力的小孩,显得他多不是人一样。 第8章 食物链底层 灵川的一切都被抛在了身后,包括季青溪留在客栈里的新碗和一身衣服、一瓶景不留付钱的金疮药。 季青溪一觉起来疲惫更重,只觉自己头重脚轻下一秒就得栽倒。 大船要航行好几天,船上有卖吃食,季青溪摸了摸瘪瘪的肚子爬出去觅食,象征性地问了下睡床的那位大爷要不要。 闻青迟可能有点起床气,被地上那个小鬼动静吵醒之后一脸低气压。 “你自己去解决,在外头吃完,不许带进来。” 说完他就继续躺下了。 他好像对手上这个人质没怎么管束,大约是两者之间差距太大,季青溪怎么闹腾也翻不出浪花。 季青溪乐得不用多出一份饭钱,反正他也不爱待在这位爷身边,当即轻快地跑了出去吃东西。 这时候攒钱的好处就出来了,要是这些天赚来的钱全花了现在他就得饿死,也不用指望里面那位能花钱养他,人家估计已经辟谷了,仙男不食人间烟火。 季青溪跟人套近乎驾轻就熟,吃个午饭的功夫就在甲板上跟人聊了起来。 对方是个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一说到家里人就激动得窜起来。 “总之,年轻人要多见世面,我的目标是去乾元门拜师学艺,将来得登仙途!” 季青溪本想劝一劝,见劝不住就附和说:“志向远大,那祝你梦想成真。” 热血少年也很高兴,以为自己找到了知音,“借你吉言。” 他没忍住,跑到卖饭的地方去添钱给自己和知音加了鸡腿,“知音难求,这鸡腿兄弟我请你。” 季青溪笑眯眯收下好意,“谢谢谢谢。” 航行无聊,长途航行更无聊,但夏天天气炎热,大家只有早晚愿意出来走动。 盛情难却,吃完了饭后热血少年非要拉着季青溪去他房里聊天,话痨如他,能找到一个乐意跟他一直唠的人太不容易。 于是房里的闻青迟一直没有等到他的人质回来。 等他开了神识探过去时,季青溪和热血话痨已经从人间聊到了天上,超会聊天的小季直接陪着对方白日做梦。 闻青迟:“……” 这小子心态是真不错,睡一觉忘却一切,这秉性宛如一棵野草,怕是扔沙漠里都能活下来。 他直接在门上一敲,“季青溪。” 吹了一整个下午又混了几盘花生米吃的季青溪还没忘我,听到那道声音麻溜地爬起来,“我该走了,我朋友叫我。” 话痨恋恋不舍,“好,你们在哪儿下船?明日还来玩么?” 季青溪也舍不得,毕竟这热血少年人傻钱多又大方,他在这陪聊舒舒服服有吃有喝,不过他还是没给准话,“看我朋友允不允。” 小话痨呆住,“你朋友这也要管?” 季青溪含糊道:“嗯,他比较黏人。” 小话痨面色复杂,“那你赶紧回去,改天见。” 季青溪推开门走出去,外面的闻青迟语气微妙,“朋友?黏人?” “嗐,那不是为了遮掩遮掩吗?总不好说我被你用一颗毒药挟持了,换个说辞就能避免麻烦多好。” 闻青迟姑且接受。 —— 这趟船从灵川的渡口出发,但上船前季青溪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那个奇奇怪怪的绑匪大哥又没告诉他。 等找别人聊天才知道最终的下船点,可他不确定闻青迟会在中途什么地方下去。狡兔还三窟呢,能在柳家犯这么大事的人应该不至于一条线从头坐到尾。 他试着问过,闻青迟只闲闲地告诉他:“跟着就是,听话就不会卖了你。” 看起来逃犯大哥心里有数,季青溪勉强放心。 船上的生活很无聊,还不方便,季青溪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就变成了去话痨少年那儿侃天侃地,每天都让对方恨不早早相逢。 这样过了三天,季青溪在梦里突然被一把推醒。 这几天过的太不惊心动魄导致他精神太放松,被吵醒的时候花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个人质。 闻青迟已经把房间里的东西全部收好——其实总共也没拿几件出来,他个高腿长的,直接开了门往外一迈,“起来,快点走。” 季青溪一骨碌爬起来,把装着一套衣服的小包袱拎起来跟上去,这是他找船上的其他人低价买的,要钱的东西不能丢。 大木板从船上搭过岸边,到站的旅人已经提前拿好了各自的行礼,不过下去的人不多,估计是个小站点。 季青溪飞快地跑到话痨少年那儿匆匆告了个别就走了。 外面正是艳阳天,这里是个临水的小镇,白墙乌瓦,小桥流水人家。 全然陌生的环境,跟灵川的大气富贵不一样,这里看起来就要清净许多。 季青溪看不出闻青迟都在打算些什么,跟着人下了船以后也没有主动开口,反倒是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直叫。 看起来就不像逃犯的绑匪大哥低头看他一眼,大发善心地抬脚走进了小镇找了最近的一家摊位。 人到了就往凳子上一坐,闭着眼睛仿佛入定了一样。 季青溪也不管他,点了一碗阳春面就自顾自吃了起来。 等筷子一放,那位大爷就睁开了眼起身,精准地好像压根就没闭上过。 付了钱以后,季青溪又跟着闻青迟上了路。 他们只在这个很适合养老的小镇住了一夜,期间闻青迟外出过一次,不知道是去了哪儿,他没让季青溪跟。 季青溪总是提心吊胆,他怕柳家的人很快找上来,把逃犯嘎了就嘎了,可别连累了自己。 再次出发的时候闻青迟带着他去了马市,闻青迟能在柳家来去自如想必修为不低,他们修仙的应该会御剑飞行,选马作为代步工具可能是因为他伤了。 面前的马打了个响鼻,马脸差点贴上了季青溪的脑袋,他立刻后退半步,“闻大哥,闻大侠,我是真不会骑马,我人都没马高,你要我骑马我可能会被踩死。” “船也不会划,马也不会骑,你能做什么?” 季青溪从他平淡的语调里听出了浓浓的嘲讽,他双手扒着旁边的柱子死活不肯挪步,理直气壮道:“我先前是个小乞丐,一个乞丐要划船骑马干什么?” 他一贯是底线贼低能屈能伸,闻青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人是真不行就没逼他。 他怕这小子待会儿上不去马背也不会拿缰绳,到时候被马给甩下来磕死了麻烦。 闻青迟勉为其难让季青溪跟自己共乘一匹,当然,在上马之前在季青溪身上盖了三个除尘咒。 季青溪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缩在闻青迟身前小声哔哔,“大哥,你们修仙的受了伤就不能御剑了吗?能飞还用地上跑的?” 闻青迟一把将他的脑袋按下去,跟打地鼠似的,“与你无关的事少问。” 季青溪委委屈屈闭上嘴,好好,谁叫我才是食物链底层。 第9章 我日你大爷的 就在一匹马飞驰出小镇的后半天,一大批修士乌拉拉飞着赶到,小镇人口流动不大,有陌生的人进入一定会被人记住。 柳家子弟找镇上的人问有没有见过一个高高的男人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面摊老板说有。 他一路追问过去,才得知人已经走了。 柳宣宁发出去一条传音符,没有在此地停留,“继续追,伤了我大嫂还妄图全身而退,把我们柳家当什么地方了?” 骏马一路飞驰,除了中途让马喝水吃草有短暂停歇外称得上是披星戴月。 季青溪软着两条腿抱着一棵树打哆嗦,不习惯骑马的人容易磨伤大腿根,倒霉小季就是其中一员。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穿越以后不是穷到自闭就是受伤逃亡,一天没轻松过。 指尖燃出幽蓝火苗,闻青迟把那一堆柴火点着后从芥子袋里取出一个水囊扔给半死不活的季青溪。 走之前买了点干粮,季青溪就着水咽下去,忧郁地四十五度抬头望天。 老实说,他也不懂闻青迟为什么要带上自己,他帮不上什么忙,目前也没发现这壳子有什么隐藏的身份,带上他跑路说难听点算是个累赘。 你说闻青迟不愿意他泄露消息又不想杀他?别逗,宰个人就能一劳永逸的事他不信闻青迟真有那么高道德线。 已知闻青迟因为不知名原因非要带上他跑路,而他对闻青迟两眼一抹黑一问三不知,那么闻青迟到底什么时候才肯给他解药放他走呢? 虽然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倒也无所谓在哪儿飘,可流浪和逃亡还是不一样的,后者要命啊。 想不通,也问不出。 季青溪往地上一摊,抱着胳膊缩起来睡觉。 “先起来。” 有完没完啊? 季青溪木着脸发出死鱼目光,“大哥还有什么吩咐?” 闻青迟蹲在他身侧,一个青瓷瓶在他手里转了一圈,“不擦药?还是要我帮你脱?” 小季怀疑这人的良心时刻在蹦极。 他爬起来接过小药瓶,左看右看也没有什么遮蔽物,朝眼前大哥小小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你可以转过去吗?” 闻青迟的眼睛往下一瞥,“毛都没长齐还懂害羞?” “……”实不相瞒我是个二十多岁的灵魂,毛已经长齐了,谢谢。 虽然都是男的,就算季青溪本人是个弯的也不可能对这狗东西有旖旎心思,可他没有暴露癖,大腿根那么私密的位置随便暴露给人看也太别扭了。 他握着药没动手,直白地看着闻青迟,意思就是您赶紧的回避。 闻青迟拍了一把他的头,心情颇好地转过了身。 绑匪和人质又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夜,第二天再上马的时候闻青迟让季青溪横着坐了。 可能闻青迟察觉到了什么,这天他明显要更赶,季青溪被颠得胃里翻江倒海。 “季青溪,有没有试过亡命天涯的感觉?” 季青溪虚弱地回:“我能选择不试吗?” 当然是不能的。 到了接近傍晚他就知道何为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柳家的人真不是吃素的,丢了这么多天也能跟上来。 两人一个伤重一个废柴,怎么看都好像要被绳之于法。 马已经累得跪倒在地死活不肯再挪一步,闻青迟拎着季青溪飞进树林里朝着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跑。 柳宣宁的飞剑擦着季青溪的脑袋边过去,柳家子弟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把两人搞了个瓮中捉鳖。 普通人跟他们修士的体质不能等同而语,停下来的时候季青溪趴在地上吐了个昏天黑地。 他泪眼朦胧地看着一群绿衣服修士,心道一声哦豁。 早知如此,怨种哥你何必非要去柳家捅那一剑呢?活着不好吗? 柳宣宁已经认出这是当日船上那对伤风败俗的男女,人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过,他大怒:“还想跑哪儿去?还不快点束手就擒?” 闻青迟此人是有点逼格在身上的,哪怕伤口裂开他面无血色又被围困,他站着的时候脊背也很笔直。 就很有那种大人物风范,可惜惹上柳家这个庞然大物。 “你怎么不问问你那好嫂子我是什么人又为何要刺伤他?” 闻青迟抬手一剑挡住柳宣宁气势汹汹的一击,他侧身一踢把另一个柳家子弟踹出去,另一只手提起跟死狗一样的季青溪免得他被戳成筛子。 柳宣宁不为所动,“我才不信你鬼话,你潜入柳家伤我大嫂还有理了?” “不过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我能被他所伤,他金弋就受不得同样一剑?” “胡说八道。”柳宣宁怒气更冲,柳家多剑修,家传剑法精妙刁钻,他把受了伤的闻青迟逼得有些招架不住,“我大嫂伤你定然是有原由,你休要乱给他扣帽子。” 瞧瞧,金弋在世人眼前多么光风霁月不沾阴私。 闻青迟后退几步,胸口的伤崩裂,红色血液浸透里衣外衫。 他犹清楚记得昔日恋人是如何将那根长钉打入他胸口的,肉身和心一起被扎穿,疼得神魂也好似在抽离。 凭什么金弋骗他不需要付出代价?在他伤重濒死的那些天里,金弋在跟柳家公子花前月下共商婚期。 他闻青迟捧出去的一颗真心像是喂了狗,所有心动都是笑话。 焉能不恨?焉能心平? “我跟你们废话什么?”闻青迟自嘲一笑,眼底寒光乍现,他抛了剑,双手结出一个复杂的印狠狠地打出。 爆炸声冲天而起。 人鬼都看不清的时间里,闻青迟捞起脚边的季青溪,毫不犹豫地冲破最后几棵树。 闻青迟牢牢地抱着季青溪,血腥气裹了一身,他咽下一口血,“接下来靠你了。” 两人双双跌入深渊。 酝酿了一下午的大雨倾盆而至,等柳家人从爆炸中缓过来,原地哪还有那两个人的影子? 闪电劈穿云层,映亮季青溪惊慌失措的脸。 草!山崖摔不死人只是电视剧设定别带着我真跳啊啊啊啊!闻青迟我日你大爷的! 噗通—— 这深渊底下是一条江,因为地势原因河水分外湍急,汹涌的江水把他们淹没。 季青溪被毫无意识的闻青迟死死扣着,口鼻都灌入了江水,他奋力挣扎才勉强挣脱出了半边身子。 他气不过,想把闻青迟这混蛋踹开放他自生自灭,突然一个大浪打过来,直接把他打得磕上了凸出来的石头,瞬间就两眼一黑。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小季把闻青迟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第10章 出来混迟早都要还 这场大雨下的异常久,江河水位暴涨,沿岸百姓纷纷愁苦地感叹怕是要起水灾。 季青溪是被雨水打醒的。 豆子大的雨滴不要钱一样砸下来,砸得人脸生疼。 他恢复意识之后艰难地伸出胳膊摸了摸自己钝痛的后脑勺,怀疑自己那一下被打出了脑震荡。 身上压着的重物死沉死沉,季青溪费了半天才把闻青迟从身上掀下去。 他坐起来观看了四周才发现他们应该是被冲进了哪条支流,一路被裹挟着带到了水流平缓处才停下。 而且停下的原因还是闻青迟的腿被石头卡住了,而对方又不知道怎么做到毫无意识还能死拉着他不放,所以他俩一起被夹在了岸边和石头间。 这一路应该是被磕出了一身伤,季青溪忍着疼抹了把脸,他看见闻青迟就来气,一脚踹过去,“喂,醒醒。” 闻青迟毫无动静,他本来是趴在季青溪身上,被掀开以后就是仰躺,季青溪踹了一脚见没反应就又踹了一脚。 这叫出来混迟早都要还。 这两下都没收着,闻青迟还是跟死了一样,季青溪爬过去一看,这人的脸又青又白,跟当初破庙山路里看见的尸体一个尊容。 这下着大雨,柳家人没见到尸体不可能会心大地以为他们已经寄了,所以他们还是会继续找。 他们伤上加伤,这附近看起来荒无人烟,能不能活着走出去找到人救命都是问题。 季青溪沉默一分钟,忍着一身疼爬起来,“别怪我,你都想拉我垫背了,我自身难保救不了你。” 他狠狠地闭了下眼,用龟爬的速度转身离开。 十分钟后,狼狈的季青溪捂着胸口踉跄地滚了回来。 果然,在身体里乱窜的东西靠近了闻青迟就重新变得安分。 季青溪真的是草了,他又往闻青迟身上踹了几脚,“你这混蛋还来真的?” 他算是明白了,闻青迟早就料到柳家人会追上他们,他的路线也是早就计划好的,那一处山崖是精心挑选的生门。 而他这个累赘人质之所以一直没有被丢弃,是因为闻青迟对自己的伤特别有数,他知道跟柳家人对上之后他旧伤复发没有还手之力,如果是他自己跳下去百分之九十多的概率会就此死亡,他需要一个人救他。 那颗毒药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季青溪离开闻青迟一定距离后身体里就有东西到处啃噬,如果不回来找他那季青溪会被从里到外蛀空。 这哪是人?这分明是成精的狐狸。 “死狐狸!”亏得他以为那所谓毒药就是唬他的实际没毒,他本来打算先跟着闻青迟一阵,然后偷偷找机会溜走,这下好了,他不能不管这人死活。 倒霉透顶被算计得体无完肤的小季骑在闻青迟身上,对着那张看起来跟“坏”沾不了一点边的俊脸左右开弓各扇了两巴掌。 扇完了,心中的一口恶气总算出了一点。 季青溪翻了个白眼,苦命地去拯救绑匪被卡在石头缝里的左腿。 雨还在下,季青溪不知道自己飘了多久身上又有多少伤,实际上他自己都没有了力气,但没办法,他还想活命。 单薄的少年扶起高大的成年男人摇摇晃晃地前行,闻青迟绝对是实心的,压得才十几岁的季青溪寸步难行。 地上都是泥水,一脚踩下去还带吸力,拔一下脚都费劲。 季青溪摔了好几次,走三步喘半天,可能是着凉了,他浑身直打哆嗦。 “闻狐狸,我俩要是活下来了,你不给我道歉忏悔我诅咒你天天被人骗被人捅。” 经过背扶拖拽各种手段,季青溪在筋疲力尽直接重开前终于看见了曙光。 这山上竟然还有人家,他把闻青迟往地上一扔,扶着两条软绵绵的腿挪过去敲门。 “有人吗?救命啊。” 万幸的是这木屋真的有人住,房门被从里拉开,一个长着络腮胡的男人探出身子。 季青溪差点就哭了,他扒住门不放,“大伯救命啊,求你救救我和我哥。” 大雨天被个宛如水鬼一样的少年敲了门喊救命,络腮胡差点吓得回去抄刀子。 搞清楚状况后他一口应下,“你哥哥在外面是?你在这等会儿,我去把他弄进来。” 终于得救,季青溪紧绷的神经一松懈,一头就栽倒在门槛上。 他感觉自己一觉睡了很久很久,久到精神想醒但身体在抗拒,跟鬼压床似的。 无奈,他只能顺从自己的身体继续陷入睡眠。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反正时间概念都已经模糊了,季青溪再度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身体好像也没有伤过。 等等……没伤过?他浑身上下哪儿没伤?磕的碰的数不胜数。 季青溪猛地睁眼,正巧对上了闻青迟那张特别有迷惑性的脸。 闻青迟脸色如常,“醒了。” 季青溪怀疑地看着他,这披着正派主角脸的死狐狸不是又要使什么坏? “你的蛊已经解了。” 真的假的? 他的眼神太直白,闻青迟直接道:“真的。” 季青溪又觑觑他的手,那您干嘛又把爪子搭我胳膊上? “蛊已经解开,你身上的伤也全部治好。” 哦哦,原来是给我治伤啊。季青溪这儿摸摸那儿摸摸,惊奇地发现他真的从头到脚完好如初。 他们修真界的修士有点东西。 “不过这样做不是耗费灵力的吗?” 瞧瞧绑匪这脸色,虽然没有河边那么恐怖了,可还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不用猜伤肯定没好。 伤没好就费灵力给他治疗,闻狐狸的良心又蹦到最高处了? 闻青迟收回手抵在嘴边低咳了一阵,“没事,那点灵力缺不缺无伤大雅。” 既然他说没事那季青溪也无所谓了,他还没计较这人拉他下水的账。 “接下来怎么办?” 闻青迟言简意赅:“养伤。” 这养的谁的伤不言而喻,季青溪往他胸口瞄了一眼,伸了个懒腰爬下床。 这场雨下了很久,现在终于有变小的趋势。 络腮胡来叫他们吃饭,已经辟谷的那个自然不吃,就在房间里坐着调息,季青溪是真的饿死了,有饭吃就自来熟地去蹭。 他的小包袱已经在路上丢了,钱都是被他贴身藏的紧紧的,一通折腾也没掉。行礼都丢完了自然也没有干粮,就算是有被江水那么一泡也没法吃。 晕倒前季青溪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现在吃上一口热乎饭简直感动得要落泪。 络腮胡大伯说他们昏睡了好久,闻青迟睡了两天,他更厉害,一口气睡了三天。 季青溪又问了日子,算了算他们竟然在江里飘了一整天,没死真的是个奇迹。 络腮胡还说他是个猎户,被雨困在山上下不去,不过现在雨势变小,他打算吃完饭就动身,问他们怎么办。 这当然是看里面那位的意思,养伤究竟去哪儿养,怎么个养法。 季青溪刚想去问,里头的男人就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不便打扰,你离开时我们也一起离开。”闻青迟看起来也不是个野路子,举止跟那些世家子弟很像,他朝络腮胡拱手,“这几天多谢收留。” 季青溪心道原来这人也是会说人话的。 络腮胡爽朗摆手,笑道:“搭把手而已,出门在外谁都有需要帮助的时候,不用客气。” 猎户大伯还是先一步下山了,走前跟他们说把门窗关好就行,他也不担心这两人偷鸡摸狗,反正屋子里也没值钱东西。 第11章 欠款五千 雨水千丝万缕淅淅沥沥,季青溪蹲在门口,透过屋檐望着头顶灰白的天。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也跟这天一样,云山雾罩的看不见明路。 “季青溪。” 如今的小季没有蛊虫挟制,再加上他还偷偷扇过闻青迟的脸,他不再那么卑微,被叫了头也懒得回,“干什么?” “你看起来似乎很想让我道歉。” “你不该道歉吗?我跟你无冤无仇的平白受了这么一遭,是个人都要喊冤枉。” “对不起。” “什么?”季青溪一脸见鬼地扭过脖子,他以为闻青迟不可能道歉的。 闻青迟从善如流:“对不起。” “。”看在他态度不敷衍的份上,小季勉勉强强接受,“赔偿。” “可以,想要什么?你那么喜欢钱,我将来送你大笔银子如何?” “为什么要将来?” “修士赚普通人的银子虽然简单,可我目前的确不富裕。”说起自己也穷这种话对闻青迟来说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先欠着。” “那我要五千两。” “你见都没见过这个数,倒挺敢想。” “那怎么了?我一条人命还不值五千两?跟你跑一趟我差点命都没了。” “成交,五千两银子你记好,来日一定一分不少给你。” “放心,别人欠我多少钱我就是失忆都不会忘。” 闻青迟喉咙里溢出一丝笑音,“的确是个财迷。” “不爱钱的千万人中也就一个,我爱钱怎么了?没钱活不下去。” “你若修行,将来的心魔必然只可能是贪欲。” “先不论我就是个普通人不想修什么仙,就是有心魔我也不怕,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懂不懂?那种考验人的心魔幻境要是无缘无故给我一大堆的银子我能跑多远跑多远。” 天上不掉馅饼,来历不明送钱都是诈骗! “有理。”闻青迟的眼神淡淡扫过那颗圆润的后脑勺,隐约有些探究之意,“我不止一次觉得你不像个十四岁孩子。” 季青溪面不改色,“穷人孩子早当家,早熟。” 雨打青竹,山里的空气染上了草木的清香。 季青溪蹲在屋檐下望天,闻青迟站在他身后也望着外面出神。 “季青溪,你怕死吗?” “废话,不怕死我跟着你这一路早就自杀几百次了。” “我不怕。”闻青迟说:“只是我还没到能死的时候。” 季青溪哦了一声,“金家那位骗了你又伤了你,你还没报够仇是?” “他?不是。” 院子里有杂草,被雨水冲刷后苍翠欲滴,季青溪伸出手去够,手贱想拔,闻言转头看了一眼。 闻青迟太高了,猎户的木屋造的有点迷你,他站在廊下好像能碰到顶。 他的眼睛乌沉沉的,像大雨之前的阴暗天气让人觉得压抑。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跟金弋的恩怨要稍后放。” 吃瓜人要懂什么瓜能吃什么瓜不能吃,季青溪就相当清楚,他不问,一句都不问。 闻青迟也没有细说的意思。 两人静静地在屋檐下各自想着各自的事,季青溪拔了几片叶子绕了一个翠绿色的圈,又薅了几朵米粒大的小花卡进去,自己就玩的不亦乐乎。 “耐得住寂寞吗?” “寂寞到什么程度?是好吃好喝万事不愁只不过少见生人还是被关在什么小黑屋子里当囚犯?” 闻青迟一巴掌盖在他头顶,“好了,闭嘴,起来,我们该出发了。” 季青溪拍拍屁股站起来,接过闻青迟递过来的素色油纸伞,“去哪儿?” “东州。” “那么远?去东州干什么?” “去人间蒸发。” “……”您还挺幽默,躲藏就躲藏呗。 —— 去东州的路走的不是寻常路,怎么个不寻常法呢?季青溪也不知道。 因为小季被闻青迟塞进了芥子袋里,普通的储物袋只能装死物,不知道闻青迟这是个什么宝贝,手一挥那么大个活人就被装进了袋子里。 “要多久?” “两天。” “你这里面的被子能给我用用吗?” “随意。” “那我没问题了,记得给我投喂点吃的,”季青溪强调:“我是个普通人,会饿死的。” “行。” 小季在芥子袋里过了两天,再被放出去的时候人已经在东州某个鬼打着灯笼都难找到的山林里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完全与世隔绝的地方还能有一座房子。 小院子被木栅栏围着,入口处紧闭,闻青迟把小木门推开走了进去。 季青溪见他这么熟稔,好奇地问:“你家?” “算是。” 这房子也不大,两室一厅,里面的家具多是竹制,因为空间原因就算没多少物件也不会显得空旷。 闻青迟指了指左边那间,“你睡这里。” 季青溪已经观察过了,除了没灶台厨房交通不行之外也没别的毛病,他心大,比起露宿街头,这环境已经算是相当不错。 他推开小窗趴在那儿看来看去,东州这些天不下雨,时候还早,阳光算不得刺眼。 外头是层层叠叠的山林,远处的山被薄雾笼罩,林子里还有鸟鸣。 “要在这里住多久?” 闻青迟倚门而立,看着他跟个小动物一样探头探脑一双眼睛到处看。 这房子只是一个栖身之所,向来是清冷安静的,有了眼前小鬼以后好像也不算糟糕。 “不定。”他看着投落在季青溪脸上的晨光,年轻的脸庞还带着一点点的婴儿肥,他有点手痒,指尖无意识动了动。 季青溪拔高声音,“不定?你跟我说不定?” 闻青迟觑他一眼,“怎么?想走啊?也可以,我送你一程,把你丢回灵川。” “我又不傻,避风头避的好好的我出去送死?”小季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我只是惦记你欠我的五千两,你在这窝着什么时候才能把我的钱还来?” 画饼谁都会,切实装进口袋的才是真的!闻青迟身上一堆的恩怨,指不定哪天就在寻仇路上被人杀了,那他的钱找谁要? 五千两啊,他的卖命钱,他赚多少年才能赚到这个数,有了这笔钱,他直接少走半辈子弯路。 小季指望着早点造房子养老呢。 闻青迟:“……” 他为对方刻入骨髓的财迷属性哑口无言。 “放宽心,我死之前一定会记得给你。” “那你争取活久一点,别死太早。” 一颗小石头飞过去砸了下季青溪的脑袋,他怒瞪:“你干嘛?” “没了蛊虫威胁你的胆子倒是大了不少,我要杀你只需要动动手指。” “可得了,我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在柳家人眼里早就是板上钉钉的同伙了,我还救了你的命呢。再说,我的用处不是已经发挥过了吗?过了你也没杀我啊。” 的确,之前留着他是需要他关键时刻救闻青迟一次,闻青迟醒来后为了永绝后患完全可以把季青溪宰了,既不用继续带着这个累赘,也不用担心放了他后对方被抓住泄露他的消息。 可闻青迟还是拎着他到了东州。 “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我知道。” 闻青迟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过去,“哦?” 季青溪表面谦虚实际翘尾巴道:“我清楚我这人特别讨喜,没人性的禽兽才忍心要我脑袋搬家。” 比如因为多看了他主子一眼就要抹人脖子的金茂。 闻青迟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够了,他才意味深长道:“季青溪,人命可以值钱也可以不值钱,你可要好好活着。没死在我手里,将来也别死在旁的什么人手里。” “这我哪能保证?我尽量。” 第12章 喜欢死了 从这天起,小季来到这个世界后终于过上了相对稳定的生活。 山居小院生活着两个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一个早就辟谷可以不吃东西只喝水背负不知名往事的修士,一个从异世穿越而来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在季青溪据理力争讨巧卖乖撒泼打滚各种手段下,不知不觉间这座小院子大变样。 院子的围栏翻新了一遍,房子的两旁多了厨房和鸡舍,院子里的空地被开垦出来种上了蔬菜。 不仅如此,季青溪嫌家里太单调了,央求闻青迟出门采购时买了三只花瓶。 一只摆在他自己的房间,剩下两只放在客厅,刚好一左一右,结果一觉起来右边那只不翼而飞。 闻青迟对上季青溪狐疑的脸,淡然说:“我拿了。” “你喝风饮露不睡觉只修行,给你个蒲团就能过,你拿花瓶干什么?” “我花的钱,我要一个合情合理。” “。”可以,谁花的钱谁有支配权。 小季自认为是个很有边界感的人,闻青迟的房间他从来不踏足,花瓶被拿走了他无所谓,第二天高高兴兴去采了野花回来插瓶却被问:“怎么少了我的份?” “你的屋子也没让我进啊。” 闻青迟把客厅花瓶里的野花拔出来换进了自己房间里去,“我也没有说过你不可以进。” 小季:“懂了。”不就是要他下次把他的那一份一起带上么。 厨房是两个人一起搭建的,垒灶台这事儿季青溪一头雾水,闻青迟也一样。 季青溪谨慎地去外面请教了师傅,自觉懂了个七七八八才搞了材料回来自己动手。 总之其中笑话不足为外人道,那天季青溪浑身脏兮兮,被一旁干干净净的闻青迟毫不客气地嘲笑。 “有本事你来造,站着说话不腰疼。” 区区激将法闻狐狸怎么可能上当?然而他还真脱下外衣卷起袖子下去跟季青溪一起活泥巴了。 第一次的成品不太行,出烟口有点问题,生一次火倒把季青溪的脸弄了个烟熏白蛋。又仔仔细细找原因调整了过后才算正常。 还有院子里的蔬菜,那也是季青溪一点一点学着种的,种地这种事儿在他的世界里就连农村的孩子都未必有经验,什么时节种什么菜,怎么锄地怎么播种怎么除虫,反正季青溪两眼一抹黑从零开始学。 刚开始那些天勤奋小季还挑灯夜读,读的是农书,认真程度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看书无压力还得感谢这壳子虽然脑袋里一片空白不记事,但应该是读过书,文字都认得。 大抵华人都有种田梦,外加既来之则安之的品性,季青溪倒没觉得有多痛苦,一个人还真把菜园捣鼓起来了。 其实院子里的空地也挺大的,他一个人也吃不了太多,剩下的地方他想在角落种一棵树,最好大一点,他可以搞个吊床或者秋千。 奈何没有挖掘机,外头合适大小的树大把,可用锄头挖简直要老命。 他捧着饭碗坐在小板凳上幽怨地盯着那个角落,清修之余难得出来透气的闻青迟看得好笑,“又是怎么了?” 季青溪巴巴指着那片地,“看见了吗?那里有一棵树,那上面还有秋千,我就蹲那上面荡呢。” 闻青迟不知道在小季的世界里这种行为叫做皇帝的秋千,但不妨碍他理解。 “想要秋千?” “想,可是挖一棵合适的树太费劲了,移栽过来的话院子里也要挖坑,我懒,想想就好。” 闻青迟若有所思。 “季青溪,明日是我生辰,你想想送我什么礼。” 猝不及防的小季:“啊?” 反应过来的他果断摇头,“我一穷二白,送不起。” 闻青迟自动忽略,“我想吃长寿面。” “可你都已经辟谷了。” “多年不曾尝过,现在想吃了,不行?” “那你去山外的镇上找家面摊点一碗就是。” “为何不能是你做?” “家里没面粉。” “去买。” “我不会。” “可以学,你那么聪明,学一学做面想必不是难事。” “不是,重点是这个吗?”季青溪无语地转过脑袋,“我们多好的关系我还得为你学做长寿面?” “朝夕相对数月,生死患难之交,这还不够?” “你拉着我跳崖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们关系好呢?” 闻青迟毫无愧色,“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们相处十分融洽,姑且算作朋友。” “你想吃长寿面也不是不行,”季青溪扬了扬下巴,趾高气扬:“求我。” “求你。” “……”淦,忘了这狐狸是个不要脸的。 闻青迟声音软下来,“请你为我做一碗面行么?我许多年不过生辰了。” 小季吃软不吃硬,可恶。 季青溪扒完最后一口饭,“那你明天送我去镇上。” 闻青迟笑道:“好。” 第二天依旧是个晴天,闻青迟御剑带着季青溪出了山,在镇外放了人下去。 “我晚些回来接你。” 季青溪摆摆手,“刚好我想在镇上透透气,等天快黑了你再来找我。” 两人在入口分别。 社牛小季不怕找师傅学艺,他先在面馆里吃了一碗馄饨,结了账才跟面善的老婆婆说想学做手工面。 “我家里的哥哥今天生辰,我们家就剩我和他两个人相依为命了,我囊中羞涩买不起什么好东西,就想着亲手做一碗长寿面聊表心意。婆婆你就教教我。” 老人家到了这年季就喜欢小辈懂事顾家,一听这话就乐呵呵地答应下来。 于是季青溪就跟着她去了厨房,从揉面开始学到成品。 跟老婆婆道谢告别后他就去买了材料,想了想临走前还是去买了一只烧鸡和一份甜口的酥点。 在山里的日子过的清苦,偶尔沾点荤腥也就是鸡蛋和鱼,季青溪决定小小地奢侈一下。 出来的时候本就不算早,一晃一晃的时间也就过去了,在山居小院度过了快两个月,如今早已不是盛夏,天黑的要快些。 季青溪拎着东西刚走到外面的路口闻青迟也就来了。 “我来拿?” “就这点重量用不着。” 御剑飞行这种体验多来两次也就习惯,季青溪一手提着东西,另一只手浅浅搭在闻青迟肩膀上。 飞剑停在家门口,季青溪推开院门,一抬头就傻了眼。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角落那棵树,眼睛亮得像两只小灯泡。 皇帝的秋千变成了现实的秋千。 树下还摆上了一套石头桌椅。 闻青迟特意让他走在前面,见他发现了才跟上来,“喜欢吗?” 喜欢,喜欢死了。 季青溪把东西往他怀里一扔,迫不及待地跑到秋千那儿坐上去荡了荡。 他把自己荡的高高的,心也跟着一起飞了起来,芜湖~ 他一向是高兴就高兴,不高兴就不高兴,现下这般快乐更是笑得满脸开花。 闻青迟抱着那堆东西站在一边看着,任由他自己玩过瘾了再说。 “闻青迟,你弄这个费劲吗?” “比起你去做不过是吹灰之力。” 季青溪坐在秋千的木板上仰头往他那边看去,落日的余晖洒在他身上,那张英俊正派的脸的迷惑性更上一层楼。 季青溪竟然觉得闻狐狸这张皮在他身上好像也没有那么违和了。 其实不是执意想吃什么长寿面,只是想找个借口把他支开而已。 他晃了晃腿站起身,“好了,寿星,现在去给你下面条。” 第13章 对大学生来说刚刚好 小季绝对有点厨艺天赋,临时抱佛脚学的手工面有模有样。 夜幕降下来,一荤一素外加一碗卧了鸡蛋和青菜葱花的长寿面上了桌——此桌是秋千树下那个桌。 院子里没有灯,光照是客厅里透出来的。 闻青迟在季青溪期待的眼神里夹起面条放进嘴里。 “味道很好。” “我果然适合种田。”季青溪笑了起来,端起米饭开吃,“这烧鸡真的好香,我以后一定要偷师学一学。” 这是他们头一次坐在一起吃饭,闻青迟把那碗长寿面吃完,还破天荒地吃了清炒小白菜和从镇上买来的烧鸡。 “闻青迟,生辰快乐。也谢谢你的秋千,我很满意。” “嗯,也就只有你这么容易满足。” “并没有,我还缺钱,想要好多好多钱,最好家里堆成金山银山,我躺在钱堆里睡觉。” “知道你在提醒我别忘了你的五千两。” 季青溪羞涩一笑,“嘿嘿,你懂我。” 闻青迟从芥子袋里取出一壶酒,“喝吗?” “我不喜欢酒味,你自己喝。” “不是烈酒,果酒。” 季青溪凑过去闻了闻,觉得这味道挺好闻的,“那就来一点点尝尝看。” 喝完一口咂摸了一下,他尝出来了青梅的味道,季青溪的眼睛稍稍睁大,“好喝!” 自此季青溪打开了果酒的大门。 闻青迟看着说不喜欢酒味的小季一个人喝光了一整壶。 他哑然失笑。 季青溪酒量不行,喝的又急,哪怕是果酒到了最后也晕晕乎乎地趴在了桌上发蒙。 闻青迟低头戳弄他的脑门,被醉酒状态的暴躁小季一巴掌打了下去。 啪一下在安静的山间特别响亮。 闻青迟幽幽地凝视了他半天,最终一手拎起这小子丢回了他房间里。 做饭的那个已经倒了,剩下的残局自然是另一个人收拾。 闻青迟长这么大基本没怎么干过这些杂活,洗碗的时候盯着自己的双手忽然笑了一声。 他这双手拿过笔,画过符,弹过琴,执过棋,拿过剑,杀过人,就是没有下厨房洗过碗。 他偏头望着季青溪那间房的方向,心道这小子有一句话说对了,季青溪的确讨喜。 如若不然,对方早就死在了那逃亡的路上,哪还会有机会让他用自己的渊亭刨坑挖树就为了给他弄个秋千。 他不会送对方秋千,会送对方归天。 许是他心上的伤越添越多,心越来越硬,难得遇见个看得顺眼的人竟然觉得杀了可惜。 跟他交情不深相识才几个月的季青溪都愿意为他做一碗长寿面祝他生辰快乐,金弋却忍心把那么长的钉子打入他的胸口。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有时是天涯咫尺,有时又是咫尺天涯。 - 房子有人住就会有人气,居住久了总会留下痕迹。 山居小院的院子里又多了半片花田,杂七杂八的也不知道都有些什么,季青溪挖回来以后就由着它们自由生长。 花瓶里的花每日一换,不过不需要再去外面采摘,院子里就地取材就好。 来的时候是夏天,万物茂盛,一切改造完毕像模像样是秋天,小季逐渐适应自给自足的生活,等天气转凉,他买了厚一点的衣服,提前搭好了大棚准备入冬。 五州大陆很大,光东州一个州的地域也很广,山里的温度本来就偏低,山居小院真正进入冬天以后季青溪每天除了吃饭和照看他的菜园花园恨不得长在被窝里冬眠。 这时候他就格外羡慕他们修仙的人了,耐热耐寒,连冬衣冬被都不需要。 日子平淡如水,不知不觉原来又是一年到了尽头。 这是季青溪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年,他本来是想着买点年货,等洗菜的时候沾了刺骨的水就瞬间打消了出门的念头。 东州偏北的地方是会下雪的,不巧的是他们所在的地方就是偏北。 季青溪夸张地裹着棉被坐在凳子上,客厅的门只开了一半,那一半也只留了条缝。他就裹着自己只露出个脸来看雪。 没有空调暖气的日子就是这么惨,手脚冰冷像个僵尸。 在他原来的世界里他生长在南方,雪天基本没遇见,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下出一块一块。 闻青迟正从外面回来,修士就是好,撑起一个防护罩以后风雪不沾身。 “你过中秋都非要去镇上凑热闹买月饼,明日除夕你竟毫无动静?” 小季把脸往被子里埋,说话都在哆嗦,“算了,太冷了。” 他有多怕冷在这个冬天闻青迟已经有了深刻认知,见状也没有多说。 “我还以为你要过开年才回来了。” “我们修士活的长久,越往后越无年月感知,我倒是不在意过不过年,只怕留你这个半大小鬼在家孤单,到了明天夜里抱着被子边哭边骂我。” “少造谣了,你不回来我也不会哭。” 闻青迟一笑,进门的时候故意把那半边门全部推开,风雪一股脑涌入,冰得小季当场骂道:“闻狐狸你有病吗?” 某人脸皮奇厚,被骂了一点羞愧之心也无,“不是要看雪?裹成这样只露一条缝怎么看?” 季青溪打了个喷嚏,“你管我。” 小季又菜又爱玩不行吗?哼。 闻青迟不懂小季的倔强,他走进房里,取了几张符纸,单手画了些普通人看不懂的鬼画符上去。 他把其中一张往季青溪脑门上一贴,小季被子裹得死紧,剩下的几张无从下手,他干脆对折随便找个能塞的地儿一塞。 “一张符管半个时辰,收好。” 符纸一贴上来季青溪就感觉到一股暖融融的热意充斥了四肢,他顶着脑门上的黄色符纸仰头看,这模样更像小僵尸了。 “那我能去外面玩雪了?” 闻青迟嗯了一声,“去玩。” 季青溪立刻掀开被子,把脑袋上那张东西揭下来塞进了领口,剩下的几张也收好揣进了怀里,随即快乐地飞扑进了雪地里。 有了这种宝贝符,小季就不是菜鸡了,小季崛起了! 那床被子就被团团塞在了凳子上,闻青迟看不过眼,单手抱起将其丢回了季青溪床上。 一时玩耍一时爽,一直玩耍一直爽,季青溪仗着有符纸加成就在外面玩了个痛快,闻青迟再出来透气的时候一院子的雪人跟他面面相觑。 季青溪抬起通红的爪子,满脑袋都是雪花,“闻狐狸,你看,这个是你。” 闻青迟的目光落在他身侧那个奇丑无比的雪人上,嘴角不禁一抽,“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丑人。” 季青溪满脸无辜,“怎么会?你再好好看看,这是耳朵,这是尾巴,很像的。” 闻青迟再定睛一看,原来这人畜不分的玩意儿是个人形的……狐狸?狼?狗? 从对方对他的称呼来看,大约是狐狸了。 闻青迟居高临下淡淡一瞥,“幼稚。” 季青溪不觉得自己幼稚,在雪地里打滚堆雪人这种事对于小学生来说可能太幼稚了,对大学生来说刚好。 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南方人表达一下对雪的喜爱怎么了? 他不仅要堆一个闻狐狸,还要造一堆的闻狐狸。 闻青迟已经给了他符箓,也告诉了他符箓的有效时限,看他跟个傻狍子一样玩的高兴也就没管。 然后酿成了小季没发觉时效已过还继续玩耍从而着凉这个惨剧。 第14章 愿新年,胜旧年 季青溪抱着被子缩在床上半死不活,后悔不迭地发誓下次对雪要敬而远之。 芥子袋里没有治疗普通人风寒的药,闻青迟去了镇上一趟,走遍了所有药铺才找到一家还没关门的。 买了药回来熬成汤再给季青溪喂下已经是深夜,房间里点着灯,季青溪自知理亏,端着那一碗一口让人升天的药苦哈哈地喝,没敢抱怨一句。 闻青迟抬手给这屋子布了个法阵,屋内冷冰冰的温度往上升,他看着发蔫的小白菜没忍住嘲讽。 “分明告诉了你一张只管半个时辰,作用过去你自己都没察觉到冷吗?说你机灵却总是在不该的时候犯蠢。” 季青溪被训成狗也不敢放一个屁,谁叫他心里没点b数导致这桩惨案发生,还麻烦闻青迟出去给他找药。 他不敢吭声,闻青迟嘲讽了几句也没死揪着不放,探了他额头没察觉发烧。 “喝了药就睡,不舒服再喊我。” 季青溪团着被子重新躺下,小声道:“谢谢,我应该没事了,你也去休息。” 闻青迟端走药碗去处理,到了凌晨又进来两次,见人睡的安稳一直没有烧起来才真正放心。 平心而论,他自己都记不清多久没有对谁这么上过心了,上一个还是金弋。 不过同样是关心,季青溪和金弋肯定不同,金弋是心上人,季青溪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 闻青迟对季青溪这点好无关任何风月,毕竟后者这时候看起来太小。 房间里的法阵让小季这一觉睡的又安稳又沉,再醒来的时候活蹦乱跳,到底是没在除夕这一天变成病恹恹小季。 季青溪掀开被子下了床,出了门却意外地闻到了米香。 高大的男人蹲在小炉前,用勺子搅动锅里的粥。 季青溪好奇地凑过去看,发现这粥白白糯糯竟然没糊,“我可从没见你下过厨房。” “没下过不代表一定不会。”闻青迟盛了一碗粥出来,天气冷,食物容易变凉,他把锅盖重新盖回去,“煮一锅白粥能有多难?你病了,吃点清淡的。” 这粥没盐没糖,再喷香季青溪都咽不下去,他从罐子里夹出之前腌的酸菜,配着送了粥。 季青溪喝完了粥浑身都暖了起来,他脸上带着笑,“闻青迟,我们去镇上买点东西?” “不是嫌冷?” “是冷,可今天是除夕,一个人凑活就过了,两个人还是有点折腾的必要的。” 闻青迟自然的接过碗去洗,这种活儿一回生二回熟,他没意见,“好。” 得益于这大半年的实践操作,有厨艺天赋的小季做饭水平突飞猛进。 去了一趟市集,再回来就是一通折腾。 对联和福字是闻青迟买了红纸回来自己写的,小院面积小,灯笼就只买了两个,就挂在屋檐下。 因为是过年,鸡鸭鱼猪一样都没少,鸡和鱼自家有养,鸭和猪肉才从镇上买了些。 青菜不用买,季青溪在院子里搞了大棚,没有科技辅助调节温度,但寒冬腊月的也还是有几样能活。 干果点心也买了,过年哪能没有一点零嘴呢。 此世之人过年还有穿新衣的规矩,鉴于两人都穷,衣服也还够穿,这一点还是能省则省。 除夕有许多讲究和习俗,然这二人一个修仙的一个异世来的,那些东西统统忽略,只留了对联和年夜饭。 从白天折腾到入夜,这一顿丰盛的晚饭总算是齐整。 一座小院,一桌饭菜,两人对坐,各自端起手边的杯子虚虚一碰。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季青溪眉眼带着生动的笑意,“愿新年,胜旧年。” 闻青迟把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同样笑道:“愿新年胜旧年。” 年夜饭吃完,残局是两人一起收拾。 接下来是守岁。 季青溪煮了一壶热茶,小泥炉端到了客厅里煨着水,旁边放了一碟干果和点心。 他们好像从来没有问过对方有关家人的事,但是心里都大约明白彼此都是孤身一人。 两抹孤魂挨在一起过了个年,怎么不算缘分? 没有别的娱乐消遣,季青溪翻着他看了很多遍的农书,闻青迟闭着眼调息。互不打扰,时光也算静好。 新旧年交替的那一刻,季青溪虔诚地闭上眼。 舅舅舅妈,我在这里也一样会活的好好的,千万别担心我。 而闻青迟却睁开了紧闭的眼睛,把身侧之人的模样纳入眼底。 没有人知道他想了什么,只能从他一瞬间变得柔软的目光里揣测出他此刻或许也是完全放松的。 “新年了。”季青溪咔嚓一口咬破花生壳,从里剥出穿着红衣服的花生米,含糊道:“闻狐狸,新年好。” 闻青迟拿着杯子喝下一口热茶,茶叶品质并不好,但他直接忽略了这些,回了一句“新年好,季青溪。” 这是季青溪在修真界过的第一个年。 这也是闻青迟这四五载过的第一个年。 从陌生到熟悉,从惊心动魄的逃亡到岁月安然的隐居。 - 怕冷的人总是会觉得冬季格外漫长,开了年以后温度慢慢回升,之后又是一场倒春寒。 今年又多雨,季青溪只觉痛苦,雨天的浪漫他不是t不到,只是这种天气一次两次的好说,天天连着没完没了干什么都不方便还谈个屁的浪漫。 小季:龙王,快收了神通。 闻青迟外出的频率变高,有时候会接连几天不在,他不会交代自己的去向,季青溪也懒得问。 闻狐狸神出鬼没的跟他其实也没啥关系,他日子过的好好的,完全没必要主动掺和对方的恩恩怨怨里去。 春日多雨,季青溪是被轰隆轰隆的雷声从半夜吵醒,那动静堪称物理意义上的开天辟地,电光穿过云层劈到地面,赫然是一道一道的地闪。 睡前留着透气的窗缝被骤然变大的风雨拍得啪啪作响,房间内的格局是床靠着墙壁摆,外侧那边临近窗户。 冰凉的雨从窗外吹进来,季青溪被雨糊了一脸。 他爬起来把窗户封死,正想回去继续睡却突然听见一阵压抑的低喘。 闻青迟?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季青溪犹豫片刻,摸过火折子借着光走出了房门。声音并不是从对面房间传来,他往前走了几步,猝不及防又被风雨刮了一身。 门竟然都没关,外面电闪雷鸣的,而半跪在地上的人浑身湿漉漉,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按着胸口,胸腔里溢出一声声喘息。 “闻狐狸?”季青溪飞快地跑过去蹲下,外面的闪电根本不间断,轻易就能照亮闻青迟满是冷汗的脸。 闻青迟似乎是很疼,一身的肌肉紧紧绷着,抓在衣服上的手指深陷在湿透的布料中,一下又一下痉挛。 虽然这狐狸从认识以来脸色就不怎么好,可这样狼狈的样子季青溪也就见过一次,上回是两人在南州掉进江里,对方也是一副马上归西的状态。 季青溪先去关好了大门,再跑回去扶起闻青迟,“你怎么了?我能帮你什么吗?” 闻青迟哇啦一下吐了一大口血,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身侧的少年身上。 他意识还没有模糊,撑着季青溪的肩膀缓缓地站起来,满嘴都是血腥味,“旧伤,没事,死不了。” 季青溪费力地扶着他回到他的房间,他们修士怎么疗伤他不清楚,想了想跑出去拿了干的布巾回来盖在了闻青迟头上试图给他擦一擦水。 滴滴答答的,一路都是水痕,不知道淋了多久。 闻青迟伤成这个鬼样子肯定是不能乱动灵力了,季青溪看他一时半会儿真死不了才敢离开。 “你先待会儿,我去给你烧些热水,等下洗一洗换身干净衣服。” 他一溜烟就跑了出去,闻青迟的手才抬起几个指节,愣是没拉住。 他想说冷水也没事,他怎么样都是修士之体,没有必要用热水,可到底是没力气喊人回来。 按照季青溪的意思洗了热水澡换下了湿衣服,闻青迟被扶着半躺回了床榻上。 第15章 景不留 外面的电闪雷鸣狂风暴雨还没有结束,全世界都好像笼罩在这末日一样的景象里。 季青溪也睡不着了,他披着外衣留在闻青迟房间里,端了一张小凳子坐在床边。 “是你心口那处伤吗?” 闻青迟小幅度点了下头,“嗯。” “加上逃亡那段时间,我们已经认识了快八个月了?逃亡那些时间不算,在东州养了这么久这伤还没有好吗?” 闻青迟摸了一下胸口,没什么情绪地移开了目光,“噬骨钉一入体拔出来要去半条命,就算是拔出来了留下的伤也没那么容易痊愈,每隔几个月总要发作一次。” 季青溪不是笨蛋,他想起当初跳崖前闻青迟和柳家那个人的对话,略一琢磨就有了大概的猜测。 “是金弋?” 这个名字对闻青迟而言显然是特殊的,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更加冰冷,他没说出肯定答案,却也没有反驳。 肩膀上的衣服往下滑,季青溪伸出手扯了一下,没有继续往下问。 他向来不窥探闻青迟的那些私事,一是闻青迟自己不主动说就是不愿意,二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揭人伤疤真的没道德,三是季青溪不想知道的太多沾染上麻烦。 他默默地感慨闻狐狸是真的惨,被人骗感情还要被捅刀子,捅回去出一口气之后又被前任的家人追杀。 好家伙,真的好家伙,前任留下的伤万一跟着他一辈子还不得膈应死。 前男友变仇人,真是现实版抓马大戏。 “季青溪,假如是你被心上人背叛伤害,你会如何?” “你这问题问的,我也没有这种经验啊。”季青溪撑着下巴想了会儿,“骗我心可以,别骗我钱,也别捅我。骗我心我就当自己眼瞎识人不清,我当他死了就是,骗我钱我天涯海角都必须全部追回来,要是还要伤害我的身体就过分了,我砸钱请人到处宣扬对方干的坏事,然后抓回来揍回去,我肯定要让他去哪儿都没脸,从此以后见了我就要绕道。” “有道理,只是没人会信那人当真会如此作为,要他没脸怕是不可能。” “那起码把伤还回去。”季青溪严肃脸:“一模一样那种。” 闻青迟低声说了句“会有这么一天”,又轻轻瞥了凳子上的少年一眼,“季青溪,你似乎长高了不少。” 说到这季青溪可就来劲了,他喜滋滋地比了比,“是啊,长了这么大一截呢。” 虽然营养算不上多好,但是据小季观察,自己这壳子跟另一个世界的一样,基因里就不是矮的命。 求各路菩萨显个灵,他还想当一米八的大猛男! “时间差不多了,”闻青迟忽然道:“再过一段时间我会离开,到时候你也走。” 他戳了下少年的脑袋,“季青溪,你自由了。” 季青溪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笑了,“好啊,这里的冬天太冷了,我要去更暖和的地方。” 天下本就没有不散的筵席,何况他们俩之间的羁绊也就这些了,一个修士一个凡人,自然是各有各的路。 后来春暖花开,山居小院的小木门又被关上,而且这一次应该很久不会再被主人打开。 季青溪背着一个包袱跟他的菜园花园厨房鸡舍告别,临走前又跑进去坐了最后一次秋千。 说实话,这个地方有太多他生活的痕迹,如今要走了还真舍不得。 闻青迟给了季青溪一个戒指大小的环形小物件,看着有点像某种玉石,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玩意儿。 “带在身上,我能通过它找到你。” “单方面?” “单方面。” “这就过分了,”季青溪十分不满,“只能你找我我却没法联系你,那我的五千两不是只能等你主动想起?万一您老贵人多忘事或者一直还不起怎么办?” “……”闻青迟一把薅起他扔上渊亭,“不过五千两而已,等我有空去赚,一年以内必定还。季青溪,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我不信人,我比较信钱。白纸黑字的欠条都有人能一直赖账,更别提一个口头承诺,我还没法主动找到你,这样我都能安心怕不是个大傻子。” 小季坚持认为事关钱一定要抱着一万分的警惕。 闻青迟无语凝噎。 幸好这小子不是修士,如果当了修士还不巧有些本事的话,大概率一身本事全部都要用去敛财。 他闻青迟还从没被人反复怀疑还不起五千两过,这体验感相当新鲜。 他将人扔到镇外,“季青溪,好好活着,想想你的银子。” 季青溪拍拍胸脯,“我当然会好好活着,闻狐狸你也是,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反正你们修士命长,慢慢总会有机会报仇的。” 他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叼进嘴里,背着他的小包袱迎着春天的暖风走向下一段旅程。 少年潇洒地挥挥手,“走了。” 两人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就此分道扬镳。 —— 作为五家之一的沈家家宅也是相当气派大气的,练武场的沈家子弟们在师兄的带领下练习剑法,大清早的看起来就精神抖擞,实在叫人艳羡。 “父亲的意思是这婚事你若是不愿还是尽早去退,想来那孩子已经十五了,别耽误人家过两年定亲。” 景不留应了声好,“此次回来便是为了这件事。” 沈泽鸣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本就是一桩令人啼笑皆非的乌龙,莫说性别不对,就凭你如今身份也不是什么寻常人都能配得,那孩子还是个傻的。” 所以退婚这个行为沈家并不打算让景不留的长辈跟随过去,事实上,能让景不留亲自去解除婚约都算得上全了对方脸面。 景不留微微皱眉,“选道侣并非只论家世相称。” “无门无派的散修便罢了,你是沈家人怎能说出这样单纯的话来?”沈泽鸣关了窗,隐隐飘进耳朵的动静都被隔绝在外,他轻叹一声,“难道你忘了你母亲这个例子?” 景不留沉默下来。 他虽是沈家人,随的却是母姓,他的母亲当初年少慕艾不管不顾跟了他父亲,可沈家家主的儿子又怎么能娶天资家世都不相配的普通女子? 沈公子跟旁人结成道侣,他母亲本想一刀两断,可爱的太深要死要活,最后还是进了沈家做了沈公子后院里的妾室。 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像粗布和天丝,他母亲全凭一腔爱意坚持,可他父亲要面对的东西她却一点都不了解,也帮不上任何忙,而沈夫人却能跟他并肩同行。 沈家人从来就没把他母亲放在眼里,年少的热情被巨大的差距冲击得七零八落,后来即便是生下了景不留这个天资聪慧的孩子地位骤然变高她也终日郁郁寡欢。 非要讲究门当户对固然是偏见,可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这条规矩也有几分道理,爱情和婚姻并不能混为一谈,眼界能力的差距让他母亲和父亲注定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 提起他的母亲,外界只会想这个女人是多幸运,既被沈公子看上麻雀变凤凰,又生下了一位优秀的儿子保证自己地位稳固。 他的母亲只有两个标签,一是沈家大公子的女人,二是景不留的生母。 景姨娘和沈夫人不一样,后者单独提出来也是要被修真界的人交口称赞的,她是个独立的人物,而非某个人的附庸。 所有人都告诉景不留,他一心向道刻苦修炼便罢了,若是哪日与人结契,那对方也必要家世才能至少有其一配得上沈家的门楣。 景不留和聚星国皇室这桩婚事本身就是个乌龙。不提配不配这个标准,单是景不留个人也不愿意和一个从未见过的男性成婚。 是以他特意从留花门回来,请示过祖父父亲后动身去聚星国退亲。 沈家和聚星国同属东州,景不留即刻便离开了沈家前往聚星国皇宫。 第16章 嗐,我本要投奔未婚妻当赘婿 话分两头,跟闻青迟分道扬镳后的小季没扬镳多久就被人给卖了。 季青溪歪着钝痛的后颈认真反思。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他单知道男孩子在外面也要保护好自己,却没料到青天白日的法外之徒竟然这么猖狂。 早知道还是穿上初始皮肤装流浪汉或者乞丐了!他也没遇见哪个男主啊,怎么还是这么水逆呢? 已知小季被人打晕拖走,现被五花大绑塞在了满满当当的马车里,这马车里全是惊恐的受害者,外面的车夫膘肥体壮凶神恶煞一个能打十个,求解:小季该怎么逃跑? 肚子饿得作痛的小季表示跑不跑的再说,头晕眼花四肢乏力,最要紧的是胃。 跟他一个时间醒来的还有他旁边的男孩子,一看现状杀鸡一样尖叫了起来。 这哥们儿嗓音尖利,季青溪差点就被送走。 凶恶的车夫直接给了尖叫鸡一巴掌,可能顾忌着不能伤了脸下手不算重,可武力震慑也把尖叫鸡吓得乖如鹌鹑。 看过太多此类剧情的小季怜悯瞅瞅他,傻孩子,你叫破喉咙也没用啊还白白挨打。 “叫什么?给我老实点。” 尖叫鸡怂怂地往后缩了缩,紧紧地把自己的嘴巴封住。 车夫见他老实了,正要出去,又被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盯住。 “大哥,能给点吃的吗?”小季被五花大绑像条虫,他努力蠕动,“我太饿了,如果饿死了你们不就亏了?我吃的不多,你随便给我塞一张饼就好。” 有人先出声,其他人也隐隐用眼神表达了相同的意思,车夫花了几秒思考,扔下一句“等着。” 马车赶到了没什么人的路边,车夫暂时给一群少年松开手给他们每个人发了一张饼。 没有人敢动逃跑的心思,除了赶车这个大块头以外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矮子,但是敢直视他的人比大块头更少。 因为这人瞎了一只眼,剩下的一只看着阴森森的,比单纯凶恶的大块头还瘆人。 干巴巴的饼不好吃,胜在能填肚子,季青溪吃完后厚着脸皮讨了一碗水,两个人拿出绳子要重新把少年们捆起来的时候他还主动把手往后伸。 大块头和矮子还没见过这么配合的受害者,对视一眼,彼此都升起了警惕心。 季青溪像是没发现他们俩的戒备,在捆手的间隙跟两人搭话。 “大哥,你们要把我们卖到哪里去?我要求不高,那里有吃有喝吗?” 矮子古怪一笑,“吃香喝辣,人间极乐,你有本事自然过的好。” 这一车的男生长的都挺好看,得到回答的季青溪肯定了心中猜测,眨巴着眼睛又问:“南风馆吗?” 矮子多看了他几眼,“你还知道这个?” “嗐,到处流浪的时候听过一耳朵。”小季深谙谦虚是一种美好品德,“说是有些人喜欢长的漂亮的少年,南风馆跟青楼一样,真的假的?” “真的。” “我见过青楼里的姐姐们,个顶个漂亮水灵,扔一块帕子都能被人追着抢,出门还有马车轿子。”小季的语气和眼神极其羡慕和憧憬,“大哥们,你们看我这条件能有那个机会吗?” 他们当是钓鱼执法故意被抓好一窝端的,原来是个妄想一步登天不想再努力的。大块头和矮子又交换了一个眼神。 矮子赶他重新回马车里,“能,你这张脸是我碰见的最好的一个了,只要你乖乖听话过两年长开绝对当头牌。到时走运搭上大人物就是一辈子富贵泼天。” 季青溪立刻陷入了白日梦里,提前乐呵了起来,“那你们找个繁华地方卖,碰上大人物的可能更高。” “放一百个心,”这次是大块头说的,他把最后一个少年赶上去关上车门,“你够听话不惹事我们就给你这个机会,就凭你的姿色最好的那家肯定愿意收。” 季青溪还跟他们商量了起来,“到时你们开价不要太低,玩一玩奇货可居的戏码,他们不愿意你们就说还有别家争抢,买我花的钱更多,我进去了才会被花更多心思培养。” 这小子这样费尽心机耍手段,大块头心下疑惑,“你这么想进去怎么不自己去还等着被抓?” 小季稳如老狗,丝毫不慌,“南风馆小倌到底是说出去难听嘛,实不相瞒,我这回本来是要去投奔我未婚妻家当赘婿的。” 他前后表现天衣无缝,完美契合新人设,一高一矮两个人贩子怀疑渐消。 至于其他少年们早就被小季破三观的举止惊掉了下巴,他们齐齐不约而同地远离了这人,面色一个赛一个复杂鄙夷。 他们还没见过要被卖进那种肮脏之地却还乐呵呵的人,此人甚至还说什么他的开价要更高以保自己前途。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良民呆滞。 因为季青溪足够配合,这一路上他的待遇最好,不再饿肚子要喝水也会给,不担心他会跑,捆手脚的绳子都比别人捆的要松。 约莫过了那么三四天,马车摇摇晃晃进了摇光城。这一车都是被绑被塞住嘴的少年,但矮子和守在城门口检查过往车辆的士兵悄声说了几句话以后连车门都没开就被放行。 马车里挤,季青溪的脑袋靠在车壁上,竖起耳朵仔细地收听外面的动静。 车马行人的声音很多,应该是个很热闹的大城,这俩人贩子这么顺利就把受害者带进城来,说不定守城的那些人也是蛇鼠一窝。 呵,法外狂徒还分工行动各司其职,怎么不遭天谴呢他们? 这一批有五个人,马车先是在一处停了一次,被带下去的两个少年不多时又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大块头低骂了几声娘,“能抓到不麻烦的人来就不错了,还挑货色,现在怎么办?” 矮子说话的语调还是阴森森的,“这一批里不是有个顶好的吗?五个一起送过去,别的几个价钱低点就低点。” 季青溪嚯了一声,好家伙,打包卖啊,他还是那个主卖品。 也好,分散了他还找不回来,一个地方还好解决。 小季先在心里感谢了人贩子对他颜值的认可,然后一瞬变脸,修真界不是有天道吗?赶紧的来几个雷把人贩子劈死。这俩货还刮走了他身上仅剩的钱呢! 第17章 人设是柔弱小白花 马车骨碌碌再次启程,这次五个少年都被赶下了车,他们被蒙着眼睛带了进去,暂时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只能听见那对人贩子和一个女人讨价还价的声音。 那女人多半是这鸭子店的老板,一身的香味很浓郁,季青溪离的最近,差点就忍不住打喷嚏。 “把他们眼睛上的布条摘了,”女人是顶级鸭店的老板,阅人无数眼光奇高,“这眼睛鼻子嘴巴哪个都不能难看,次等货价钱可就要低了。” 因为买家要验货,五个少年得以重见天日,脚已经被松开,少年们被捆着手,嘴上发出唔唔唔的挣扎。 季青溪充分维持人设特别配合,还是显得那么特立独行。 鸭店老板眼睛一亮,绕着长的一脸纯良的季青溪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看了好几圈,显然很满意。 “这个不错,上品。” 看完了最好的那个,其他的几个又随意看了看,“这个头大身小,这个下颌骨太宽,这两个差强人意。” 她转了个身,“都收了,就按刚才商定的价钱。” 矮子和大块头跟鸭店当面交易,收了钱两人就离开了这里。 小季:淦!一条命五千两的我在这里竟然只值二百五十两?你们才二百五,全家二百五。 有个少年撒丫子就要跑,鸭店老板风情万种地在椅子坐下,八风不动。 那个少年还没跑出这个门就被揪着头发狠狠扇了一巴掌,见血的那种。 “进了我一水间的还没有谁能跑出去,”女人翘着二郎腿,涂着蔻丹的手指绕着发丝把玩,“楼里有的是手段能调-教你们,听话则以,非要闹腾的就只能被赏给有特殊癖好的客人横着躺出去了。” 少年们瑟瑟发抖,有刚刚被打的那个例子在前都不敢逃。 女人自称碧娘,她挥了挥帕子,香风四散,“都带下去先饿着关上几天,吃太饱了心思多,容易想着跑。” 碧娘出去前在季青溪面前停了停,摸摸他的脸又掐了他后面一下,“看你是个懂事的,乖一些,我能叫你将来日进斗金。” 说完,又带着一阵香风飘走了。 被摸了屁股的小季脸色发绿,天道你在吗?你睡了吗?我要睡不着了! 五个少年被推搡着关进了黑漆漆的柴房,可能也不是正经柴房,角落里堆着的柴因为环境过于阴暗潮湿好像已经发霉生虫,蟑螂老鼠时不时就从脚背蹦过去。 他们的绳子已经被松开,也不是没人想跑,但是有这个意图的都被门口守着的男人们提着脖子打。 看着这么没顾忌,怕是根本就没打算让还不听话的少年们去接客,早做好了花时间好好调-教的准备,拔掉少年们的爪子让他们不敢再反抗就是第一步。 少年们性格各异,有个脾气最硬,挨的打最多,被扔回来以后就躺在地上半死不活,有个怂到骨子里,别说逃跑,被外面看守的人瞪一眼他就发抖。 最怂的那个守在最硬的那个身边,时不时哭一会儿,哭得好像个给老父亲送葬的好大儿。 尖叫鸡早在被押送的途中就被打老实了,尖叫鸡变成了哑巴,话都不多说几句。 还有一个机灵很多,路上没挨过打,来了这里也没有,只不过看不惯上赶着卖的季青溪,总是对他翻白眼。 关了一整天的少年们饥肠辘辘,柴房里有老鼠发出的吱咯吱咯的声响,听着瘆得慌。 最犟的那个又一次逃跑未遂,刚被抬进来,最胆小的那个蹲在一边重新操起哭灵大业。 哀哀泣泣的哭声和老鼠啃东西的声音夹杂在一起,有不知情的人路过怕是都要以为自己撞鬼。 季青溪靠坐在相对干燥的地方诚恳建议:“鸡蛋碰石头有什么意义?还是少不自量力去讨打,免得真正逃跑没力气。” 又对哭灵的那个说:“还有你,哭也费劲,劝你保存体力。” 喜欢翻白眼的那个冷嘲热讽,“谁跟你一样赶着被人当妓子压?你自甘堕落就算了,还劝人跟你一样,你还要不要脸?” 小季心平气和,“我不要脸还有脑子,比没有脸也不动脑子的人还是好上许多的。” 论嘴炮,小季没输过。 “你!” “行了,省点口水来骂我。你们都不想出去了吗?” 其他几人狐疑地看着他,这人这些天这么积极满脑子荣华富贵,现在说要走? “看什么?稳住他们的瞎话你们也信?”季青溪懒得解释,决定少说几句减少消耗,“差不多了,我明天去跟那个碧娘说我愿意配合早点接客,到时候我会找借口回来见你们一次,那就代表当天我会在楼里放一把火,你们抓紧机会跑。”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对不起,我小季也要当一回纵火的法外狂徒了。 “别问我为什么,”见他们个个都有话说他赶紧打断施法,“饿死了,没力气解答。” - 因为季青溪从头到尾都一副“我很听话,我想飞黄腾达”的样子,不吵也不闹,碧娘对此人印象颇深。 听了季青溪的想法后她笑眯眯地摸摸季青溪的手,“就喜欢你这种聪明的,行了,我让人带你下去洗漱再吃顿好的,明日起给你开课。” 季青溪差点被摸出一身鸡皮疙瘩,他觉得这位阿姨想潜他。 他赶紧道了谢表忠心然后溜之大吉。 第二天,被迫听了半天鸭子守则的小季找到碧娘说那些少年们应该乖了,他秉着给碧娘分忧的想法去当说客。 碧娘很高兴他有这种觉悟,欣然答应。 季青溪当着那几个守卫大哥的面跟四个少年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堆,刚开始两人还有意监听,后面两人就放松了警惕。 季青溪背对着他们,嘴上说着“来都来了,听话一点穿金戴银难道不比被打死强”,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他顺来的食物悄无声息地塞在了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少年身下。 “你们看看我,从头到脚穿的用的与从前截然不同,卖个笑就能拥有好日子,何必认死理一根筋呢?” “你们好好想想,一水间的待遇比别家好得多。” 戏演完了,小季飘然退场。 守卫又把门关好,丝毫不知里面的少年们打开纸包狼吞虎咽地进食,抓紧补充体力。 其实他们也不是很相信季青溪真有那个本事逃,可他们被关着毫无办法,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事实证明不要小看小季搞事的能力。 结束了今日份最后一课后,季青溪在回房的途中支开跟随的仆人,悄悄拉了个小倌问厨房在哪。 “你去厨房做什么?” 季青溪顶着一张无害的脸露出羞涩的笑意,“晚饭没吃饱,现在又饿了。” 他们当鸭子的也要严格控制体型,有1有0,碧娘显然没指望季青溪当1,给他定的目标是小白花兔子0。 小白花嘛,那肯定要有一把细腰,一双细腿,要让人有保护欲,所以特意吩咐下去不能让他吃多了。 同为柔弱款的小倌也听说一水间里来了个特别好看的新人,碧娘有意往头牌栽培,如今见了真人他危机感顿生,想了想一脸友好地给他指了路。 “你这年纪还有的长,碧娘是怕你发胖了不好看,你小心些别叫她知道,被发现了要受罚的。” 季青溪感激万分,“好,我一定会十分小心的。” 小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冷笑,吃,多吃点,最好肉不长屁股只长肚子。 第18章 未婚妻竟是我自己?! 季青溪摸进了厨房,晚上是秦楼楚馆生意的高峰期,厨房里人来人往很忙碌。 厨子们不认识他,但认得出他的穿衣打扮,猜出这约莫是楼里的小倌,问他什么事。 季青溪脸不红心不跳,说有个客人那家伙事不太行,他来要一盘加料的点心。 厨子意味深长地说你等等,转身蹲下去用钥匙开了底下的柜子找对应的药。 季青溪看了看周围,大家各做各的忙的很,没怎么注意他。 好机会! 小季眼疾手快地把锅挪开,一把将里面的油倒进了火里。 火焰顿时冲天,他又抽出袖子里那些泡了酒的帕子点燃了四处乱扔,然后跟个兔子一样撒丫子跑了。 灶台边堆有干柴,好几口锅里都在热着油,厨房不注意本来就容易着火,被人人为乱点一通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厨子们大惊。 “走水了,快灭火!” “快抓住那个小子!” 戌时刚过,一水间正是人员混杂的时候,后厨一着火带起的骚乱传到前面,越发混乱。 因为要救火,看守那几个少年的人走了一个,季青溪抄着一把小板凳不管三七二十一从背后窜过去对着那位哥的脑袋就是一下。 脑袋这部位太重要了,他怕把人打死没敢用尽全力,只把人砸得短暂晕乎。 他一板凳砸开门锁,对里面的几个人说:“别愣着,赶紧趁乱跑,分开走,别回头。” 一堆的人来找他了,他没工夫去管里面这几位,转头引走了追兵。 那个总爱对季青溪翻白眼的少年一把薅起最怂的那个,“别哭了,再哭你真得死,快跑!” 又对尖叫鸡少年推了一把,“等死呢?” 然后架起受了伤的那个硬骨头一咬牙带着人朝另一个方向跑了。 季青溪在一水间上蹿下跳,难度堪比跑酷游戏的困难模式。 他想趁乱出去,结果被碧娘亲自带着人堵了,他当机立断转头往上,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得亏他跟闻青迟躲藏在山里的那段时间有种田,体格虽不说多健壮,好歹不是一朵真的柔弱小白花。 碧娘气得狠了,攥着手帕眼神狠戾,“抓住他,老娘非要剥他一层皮。” 下面被人堵住,这栋楼总共也就三层,季青溪跑了一整圈之后终于无路可走。 碧娘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你跑啊,小兔崽子,亏的老娘以为你是个可造之材。” 小季表示自己不想在当鸭子这方面被夸有前途。 季青溪飞快地往下看了一眼,三层楼的高度,希望自己别摔残了,假如不幸摔死最好也留个好看点的遗容。 小季勇闯修真界,这一路四处倒霉,下辈子别再穿了,谢谢! 行人也不算很多,应该不会砸到人,功德保住。 “感谢看重,不过我志不在此,再会。” 季青溪闭上眼,转身把自己高空抛物自由落体。 他不想看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近,那对自己太残忍。 与此同时,白衣修士在去皇宫的路上。 “有人跳楼啦!” 景不留转头一看,身比脑快,踏着风飞掠而去。 青衣少年闭着眼,被景不留接了个满怀。 不痛?没死? 季青溪唰一下睁开眼,景不留那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撞进他眼底。 接了这么个自由落体的景不留万幸是个修仙的,否则这一双手直接报废。 他双手抱着人平稳地落地,一水间灯火煌煌,怀中少年明亮的双眼定在他脸上。 噗通—— 季青溪屏住了呼吸,难怪英雄救美容易心动,不能怪美人动心,是英雄太帅。 第二次了,景不留第二次救他了。 小季想以身相许。 路人强势围观,“哇!” 景不留把人放下来,见少年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忍不住笑了一下,“怎么每次见你都如此狼狈?” 季青溪小鹿已撞死,他深呼吸稳了稳情绪,“你记得我?” 这年纪的男孩子一天一个样,去年的小乞丐外表还像个孩子,到了今年骤然拔高了一截,脸上婴儿肥褪却,初显少年的蓬勃。 “记得,”景不留说:“糖葫芦很甜。” 事实上山楂是酸酸甜甜,可他只记得那甜丝丝的糖衣了。 以及,衣着破烂但眼神明亮的少年。 季青溪正想问英雄的大名,碧娘却带着人杀到。 “兔崽子,你烧了老娘的一水间还想跑?” 阿姨现在不想潜小季,想把小季扒皮抽筋。 景不留看了碧娘那一群人一眼,又转回来看回季青溪。 季青溪正想狡辩,啊不,正想解释,话头又被打断。 带着一群宫人来迎接沈家仙君的张中禄神情激动地跑过来,一个滑跪就扑倒在季青溪跟前。 老太监涕泗横流:“太子殿下!您竟尚在人间,老天保佑!实在是老天保佑!” 季青溪缓缓扣出一个问号,“啊?” 那群宫人乌拉拉跪了一地,“太子殿下!” 碧娘脸色空白几瞬,抓住身侧的仆人,恍惚着问:“张公公喊他什么?” 仆人的手也抖,他哆嗦着回了句“太子”。 他们干了什么?他们把太子给当小倌调-教?! 碧娘眼前一黑,直接晕倒。 景不留看向满脸茫然的少年,“你叫季青溪?” 小季一脸莫名,“没错,是叫季青溪。” 可他一个小乞丐,这太监怎么管他叫太子?同名同姓同脸? 张中禄一张老脸哭得奇丑无比,膝行往前,“太子,您怎么了?您不记得老奴了?” 季青溪赶紧躲开,让老人家跪他要折寿的! 他一缩就退到了景不留身后,景不留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 “季青溪,你是聚星国的太子,我名景不留,是你的……未婚夫婿。” 小季的脑子从没有转的像此刻这么快过。 景不留,景不留,有了,男主之一啊!简纲里好像说这位早早飞升的修真界白月光曾经有个未婚妻,那位未婚妻是个傻子,在没有被退婚前就已经死在了外面。 这个炮灰未婚妻能在简纲有一笔是因为月涟仙君说他曾欠过一人,且无从补偿。 小季大惊,未婚妻竟是我自己! 然而他马上泼了自己一盆冷水,哦,是被退婚的未婚妻。 季青溪后退两步,语气低落下来,“所以,你是来退婚的。” 景不留喉头一动,他自己也不知道话一出口最后竟成了:“只是原本有这个意愿。” 青衣少年落在怀里时,像拥抱了一场不可思议的幻梦。 去年那串糖葫芦的甜似乎还残留在舌尖,经久不散。 知道是他,好像也并不是非退不可。 第19章 不是孤儿 虽然季青溪百般辩解,不过到了最后他还是被当做聚星国的太子带回了皇宫。 至于一水间? 张中禄冷冷一笑,“烧的好。” 如此冒犯太子,别说是一家南风馆,里面的管事都死不足惜。 一水间直接被查抄,跟季青溪同一批的几个少年没有在列,想必应该是成功逃脱,季青溪想着就这样,别找了。 “那两个绑我的大块头和瞎了一只眼的矮个子得追回来。”季青溪痛心疾首,“他们拿了我仅剩的五十两!” 老太监满眼心疼:瞧瞧,区区五十两竟然让殿下这么宝贝,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哟? 在进宫的间隙,一头雾水的小季通过张中禄了解到了这位太子的信息。 五州大陆里虽然特别多人修仙,可也不是人均修士,普通人还是占据大多数。有人就有家,有家就有部落,有部落之后就有国。 聚星国是个不大不小的国家,从开国至今三百年历史,到了现在这一代皇帝子嗣单薄,膝下总共也就一儿三女。 那唯一的儿子从出生就是太子,可惜这太子是个傻的,字面意义上的傻,皇帝跟皇后找了人来看,说是这孩子命格轻,魂魄不全。 可他们就这么一个儿子,就算是个傻子也小心翼翼地养大了,鬼知道傻太子竟然出了意外,流落在外迟迟没能找回。 对此季青溪表示正常,你们对标的是个痴呆,可我是个心智健全的人啊,再说,就我那破破烂烂披头散发的邋遢样站在你们面前你们都不敢认。 一朝翻身做太子,季青溪却很忐忑。 张中禄在一边千恩万谢老天保佑神兽保佑让太子平安归来还不再痴傻,一边还不断说皇帝和皇后日夜不得安睡天天发愁。 季青溪从老太监的话里看出了这对帝后对这个儿子的偏疼,能让一个傻子安安稳稳当了这么多年太子身上顶的压力可想而知,而且从他穿进来当天,他就发现这壳子细皮嫩肉养的是真好。 可他要怎么解释他是季青溪却不是这个世界的季青溪?说实话会被当夺舍重生的人弄死? 季青溪不想死,他都努力苟这么久了,真不想死。 许是看出他有些不对,景不留不动声色地握住了他的手。 老太监是个察言观色刻入dna里的,一见这两人小动作差点没让嘴角咧到耳后根。 沈家仙君对咱太子好像也不是没戏? 季青溪见到了聚星国的帝后,也就是这身壳子的父母。 在街上认出太子以后张中禄就派人率先赶回宫里去报喜,马车一停,季青溪一下去就被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儿子的帝后揽进了怀里一番嘘寒问暖。 季征眼眶发红,“高了瘦了,是父皇不好,粗心大意才叫你遭了这份罪。” 兰岚更是直接抱着儿子掉眼泪,也不顾皇后体面,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就哭了。 “我的尔尔,你担心死我了!这十几个月你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季青溪手足无措。 他爸妈死的早,他没多少记忆,舅舅舅妈接他过去养大,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爹娘,他只有感激不敢求别的,何况表妹一直都很担心他抢了自己的爸妈。 季征和兰岚一点都不像一国帝后,对着季青溪只是普通的父母。 可这份爱是给原身的,他只是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他没法心安理得地照单全收。 他只能浑身僵硬地站着不动,任由这对担心的夫妻拉着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季青溪要窒息了,这一干人等全是陌生的,他扫了一圈只好把求救的目光抛给了景不留。 景不留上前一步,轻轻地拉住了季青溪一只手,“皇上,皇后,给他一些时间适应。” 帝后二人终于从失而复得的狂喜里回过神,这才发现孩子不对劲。 季青溪被他们松开以后就嗖一下窜到了景不留身后,借着景不留的身形挡住自己大半个身体,只探出个脑袋。 张中禄立刻道:“陛下,娘娘,太子殿下好是好了,只不过关于自己身份地位全然忘记。” 换言之,痴呆好了,人却失忆了。 季征收了收情绪,“回去慢慢说。” 心思全放自家儿子身上,这会儿他才分了注意力给挡在儿子面前的景不留,“景仙君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朕这就命人请仙君下去休息。” 景不留全程都在,他也清楚这是人家的家事,他这个外人再留下多有不便。 他转过身,低声跟身前少年说了一句:“安心,没事。” 该来的都要来,季青溪松开因为紧张抓在景不留胳膊上的爪子,向他点了点头。 景不留跟宫人离开,而季青溪被兰岚牵着进了屋里。 这场谈话谈到深更半夜,被问起这些时日的遭遇,季青溪只模糊地说自己一觉起来神思清明,就是除了名字以外全部忘记,他结识了一位朋友,然后从南州回到东州生活了很久,自己想出来走走却不小心被打晕拐卖到一水间。 那些当乞丐乞讨、被割脖子威胁、差点被当街创死、又是逃难又是跳崖的经历他全部都隐藏了,这些事听起来就十分让人心惊胆战,他怕这两位受不了。 聚星国的太子历来都住在北边的明青宫,帝后亲自送季青溪回了寝殿。 季青溪拒绝了宫人的伺候,自己洗漱完了躺上床休息,宫女太监们轻手轻脚地熄了烛火退出去。 季青溪心里想着事,一会儿是天降太子头衔外加一对特别好的父母,一会儿又是把他从被摔死边缘里拉回来的景不留,一会儿又是从来到这里以后遇到的种种倒霉事。 我这离谱的经历都能写成书了,小季一边想着一边翻了个身,高床软枕太安逸,过习惯了苦日子的他稍稍有点不习惯。 屋子里燃着香料,他跟闻青迟在山里住的时候可没这种讲究,没享受过这个时代大户人家的好日子的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没想到没多久就沉沉地睡死过去。 小季怀疑自己做了什么噩梦,这梦里还是活活闷死的死法。 憋得要断气的季青溪猛地一下睁开眼,胸口压着重物,那玩意儿还捂着他半张脸,口鼻都不能呼吸,难怪梦到自己被憋死。 求生的本能让他一把推开了身上的压制物。 然后得来了一声愤怒的猫叫。 猫? 季青溪从床上坐起身,惊魂未定地低头看向被子上那一团毛绒绒。 橘色的肥猫摔了个四仰八叉,愤怒地叫了两声后又顾忌着形象赶紧蹲坐好,一张大饼脸高高仰起。 “季青溪,你要死啊?上来就摔我,信不信我把你压扁?” 猫口吐人言,季青溪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大惊小怪,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嘲讽拉满。 季青溪捏捏那张大饼脸,又捏捏它带着白毛的爪子,“猫妖?” 橘猫瞬间暴躁,“谁是妖?你才是妖!本喵是神兽!神兽!” 季青溪信它个鬼,谁家神兽是只猫?别欺负他小说看的少,修仙文里的神兽一般都是龙啊凤凰啊麒麟什么的。 而且这只猫……果然是大橘为重,又橘又胖,吉祥物还差不多。 “你认识我吗?你从哪儿跑来的?” 橘猫看出他不信自己,重重地哼了声,“认识,怎么不认识?本神兽可是看着你从你娘肚子里出来的。” 季青溪下了床,从架子上取下衣服自己穿好,弯腰把这猫从被子上抱起来,肥猫一入怀还是超出了想象,竟然不是虚胖。 他以为橘猫说的是这具壳子,“那你是这皇宫里的猫?你的主人是谁?” “主人?”橘猫不屑地翘起胡须,“这皇宫里还没人配当本神兽的主人,本神兽才是那个主。” “……”梦别做太大,大白天的还没天黑呢,收敛点儿喵喵。 第20章 棠棠放心哭 守在外面的宫女听到动静,低头隔着门问:“殿下可是起了?奴婢们可否进来?” 乍一被人这样恭敬对待,季青溪当真哪哪都别扭的慌,他咳了一下,“那你们进来。” 宫女们捧着漱口洗脸的用具和水鱼贯而入。 要洗漱就没法抱着猫了,打头那个装束看着比其他几个要高级的宫女笑道:“神兽大人可先交给奴婢。” 还真是神兽? 橘猫被宫女接过去,得意洋洋地朝季青溪挤眉弄眼,“都说了本喵就是神兽,你个臭小子还不信,你冒犯祖宗,哼。” 小季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被一只猫弄无语了多少次,被一只会说话的猫骂了臭小子,又自称祖宗,这真的太诡异了。 他甩掉脑子里一堆奇奇怪怪的想法了漱口洗了脸,做完以后又不知道该干嘛,按理说得去见皇帝跟皇后。 那个宫女极为有眼色,“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过去用餐。” “好。” 宫女又委婉道:“不如先让奴婢替殿下打理头发?” 这时代的人都留长发,他占着人家的壳子也不好说不方便就剪掉,一直都留着。 就是小季随意惯了,束发他是不会的,更别指望他能捯饬出什么好看的发型,他一般都是全部捞起来用粗布条一捆,要干活不方便就再多花那么几分钟扎高一点团起来。 他习惯如此,今早起来也只是从梳妆台那边随意抽了一根纯色的带子捆了下头发,发型朴实到跟这套昂贵华丽的衣服完全不搭。 就像什么呢? 橘猫跳到桌面上,挑剔地评价:“被拔了头冠的凤凰。” 头部潦草,其他羽毛又格外漂亮。 季青溪摸了下脑袋,其实他觉得还好,主要是拆起来方便,可他现在是太子季青溪,他还是由着宫女给他梳出了好看规整的发髻。 未及冠的少年不用全束发,也可以不戴冠,宫女给他用了镶着宝石的银簪替代。 从凳子上站起来的那一下,季青溪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模样都恍惚了一瞬,不知道是不是时代不同再加上他在这里生活久了,他几乎要忘了自己在现代是什么样子。 完美融入世界,就离谱。 “顺眼多了。”橘猫又从桌子跳到季青溪怀里,不见外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下,指挥说:“走。” 季青溪胳膊抖了一下,差点把猫给摔了,“阿橘,下次打个招呼,你有点重。” 橘猫看他的眼神顿时像看渣男,“你嫌我沉?季青溪,你不爱我。” 小季叹了口气,熟练抛出渣男语录配合,“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宫人们在旁忍俊不禁,太子痴病好了以后当真是有意思呢。 - 小季抱着聚星国的神兽去见了皇后,才问了好,皇帝后脚就来了。 夫妻俩知道他失忆,现在对他们约等于对陌生人,所以都没有过分热情,饶是如此,无微不至的关心都让季青溪要招架不住。 还有更绝的,饭吃到一半,珠钗碰撞的声音就从外一路叮叮当当响到内。 人还没到声先进,少女活泼欢快的声音像御花园里叽叽喳喳的百灵鸟,“父皇母后,我皇兄呢?” 公主服饰跑起来累赘,季雨棠停下脚步熟练地把裙摆放下去,挑不出错处地行了个礼,“请父皇母后安。” 紧接着就把眼睛放在了餐桌上的另一人身上,兄妹俩长相有点相似又大部分不同,哥哥更像母亲,妹妹随了父亲,相同的杏眼也有不同的意味,哥哥无害纯良,妹妹狡黠灵动。 季雨棠自发坐到季青溪身边,就差没有撑着下巴放肆地盯着人看了,“皇兄,父皇母后昨日不让我来打扰,所以今天我起了个大早就过来了。” 本朝皇帝膝下女儿也不多,有个大的已经出嫁,有个小的牙牙学语,从年龄上判断就很好猜。 季青溪颔首,“那你吃过了吗?没有的话一起吃。” 季雨棠笑盈盈点头,“好呀好呀。” 帝后对视一眼,欣慰至极。 季征板着脸装模作样地训斥了一句:“一大清早在宫里跑来跑去成何体统。” 季雨棠充耳不闻,只把一盘盐水鸭送到了她哥手边,“皇兄尝尝这个,这个好吃。” 兰岚也一直往儿子碗里夹菜,“多吃些。” 季征这个皇帝被无视了个彻底,他尴尬地喝了一口汤,不出两秒就绷不住露了笑。 橘猫作为聚星国神兽地位很高,它蹲在自己的专属位置上,想吃的动动嘴就能让太监给它夹碗里。 对于这家子人的相处模式它见怪不怪。 不仅是它,所有伺候在侧的宫人也都一样。 这一家几口人不像是聚星国地位最崇高的人,彼此之间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和束缚,倒像是个普通的有钱人家。 吃完了早饭,季雨棠自告奋勇要带着哥哥去逛逛,帝后二人手一挥准了。 聚星国最尊贵的公主是个相当活泼的姑娘,她对着唯一的哥哥也很亲近。 “皇兄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你走丢的这十几个月来父皇母后每日都在自责,其实母后得了心病,她看着还好是故意撑着怕你担心。”季雨棠露出了点愁绪,转眼又消散得干净,“不过皇兄你回来了,不仅回来,也不再像以前一样痴傻,母后心病放下,好好调养会好起来的。” 从遇见张中禄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让季青溪无比深刻地感受到这对帝后对走丢的孩子有多疼爱。 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我这么久没有消息,他们一直没有放弃查找?” “皇兄怎么会这么想?哪怕希望再渺茫,父皇和母后也始终抱着希望派人四处寻找你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父皇的原话。母后也说了,即便是皇兄遭遇了不幸,她也势必要将你的尸身接回家。” 身为帝后女儿的季雨棠对这段时间的帝后状态再清楚不过,她笑了笑,“我们都向上天祈祷皇兄你神佛保佑平安无事,皇兄的明青宫每日都有人洒扫,母后每月都要去几次寺里上香祈福,父皇压制那些不安分的臣子,一直坚持你还未身亡。” “皇兄,我们都在等你回来的那一天。” 哪怕季青溪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哪怕他只会带来麻烦和压力。 这个世界的季青溪真幸运啊,季青溪从眼睛到心都酸酸涩涩的,他望着湖里不谙世事的锦鲤,羡慕之余更加愧疚。 他想说你们等的那个人不会回来了,我不是他,我只是一抹占用了他躯壳的孤魂。 “我……” “皇兄。”季雨棠忽然出声,少女明媚的脸颊微微发红,她低头踢了一下裙摆,心一狠,话就成功出口了。 “我也曾讨厌你的。我不喜欢你,因为你是个什么都不懂、处处都要人照顾的傻子,父皇母后把你捧在手心里,隔绝了所有难听的声音。但我听得见,我听得懂,所有人都嘲笑我们聚星国的太子是个傻子,都劝父皇再纳妃子开枝散叶再生皇子,一起玩的小姐们都暗地里笑我。” “因为你,父皇和母后都要被人诟病,我也要被人嘲讽,我们聚星国总被百姓说三百年荣光要到此为止。” “你什么都不懂,你活的简单,快乐也简单,烦恼都与你无关,都是我们在承担。” 季青溪沉默片刻,“你有理由讨厌。” “可你是我哥哥。”季雨棠的眼睛不知不觉红了,她仰起头拼命地眨了几下,把那份热意压下去。 “那些小姐暗地里聚在一起嘲笑我,被你听见了,你撸起袖子就跑上去用扫帚打她们。” 心智不全的少年像一头被惹怒的小兽,抄着扫把张牙舞爪地扑向那群光鲜亮丽却在背后说人坏话的官家小姐。 “棠棠是公主,你们不能说她!” “她有哥哥保护,我不许你们欺负她。” 十一岁的季雨棠愣愣地看着痴傻的哥哥像个疯子一样追赶着那群贵女打,强忍的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 “就算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可你会豁出一切替我出头。从那个时候起,我再也不讨厌你了。” 为她强出头的痴傻少年在追赶的途中栽进了水里,季雨棠吓得半死,等宫人把他救上来以后就一把抱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落汤鸡少年还笨笨地拍打她的背,一边打喷嚏一边认真地安慰:“棠棠,不哭,哥哥没事。” 季雨棠哭的更大声了。 自那时候起,聚星国的公主季雨棠发誓要好好保护她的哥哥,谁再敢乱说话她打得谁满地找牙! 季雨棠和她的父皇母后一样爱她的哥哥,即使他让他们顶了很多压力。 这世间风雨琳琅,他们也会把季青溪保护得密不透风,他就做他的傻太子,一辈子快乐无忧,没关系的。 “皇兄。”季雨棠再也忍不住,一脑袋扎进季青溪胸前,“谢谢你还活着,我真的很开心。” 什么形象什么风范,让狗吃了去,她哥哥回来了,她想哭谁能说三道四? 季青溪胸口很闷,他迟疑一瞬,伸起胳膊抚上了季雨棠的后背。 少年落下一声长叹,“棠棠,想哭就哭。” 第21章 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 季青溪心不在焉地走在宫道里。 他胸前一片湿痕,今天这身衣服是豆青色,湿了一片有些明显。 他让季雨棠别忍耐,结果这姑娘搂着他哭了个昏天黑地,活像是好几年没哭过逮着一个机会就肆意发泄。 问题来了,这三个人对原身这么好,他到底怎么样才能跟他们说原身死了的事,他又怎么才能求他们别找个修士来把他给弄死? 小季啊小季,你这穿的是什么地狱副本?想活着怎么就这么艰难呢? “怎么愁眉不展?” 季青溪一怔,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季征为景不留安排的住处。 景不留从另一个方向拐过来,宫女说他去见了季征,应该也是刚回来。 有些事根本就不能让皇宫里的人听到,他欲言又止。 景不留了然,对所有跟随的宫人包括为季青溪引路的宫女道:“你们都先退下。” 宫人们顺从地退了出去,景不留算不上皇宫的主子,可他的身份要算起来是比季征还要高的,对方没有伤害太子的意思,他们也就没必要强留。 两人步行找了个凉亭坐下。 “发生了什么事?” 季青溪没犯傻到全盘托出,他不确定景不留会是什么态度,他们修真界的人都把夺舍之人当妖邪看待,说不定知道以后一剑就把他给了结了。 那直接凉凉。 “他们对我太好了,我心中不安。” 景不留给他倒了一杯茶,“你失去记忆,他们虽是你的至亲,可于此时的你而言也是陌生人,你会惶恐是情理之中。只是,青溪,即便失忆了你也还是你,你试着去接受,他们待你好,那么你也以相同态度去回报,你们终究是亲人。” “我知道,可是……”可问题在于我是个西贝货。 季青溪没法跟任何人说,他耷着脑袋咕咚咕咚把一杯茶给喝完了,不再试着跟谁排解这些无法言说的纠结。 他转移话题,“你去见了我父皇吗?都谈了些什么?”退婚之类? 景不留没有回答,而是问:“青溪,你对这桩婚事有什么看法?” 小季已经从别人口中知道了这个婚约的来龙去脉,事情很简单,景不留的母亲在怀着景不留的时候意外认识了兰岚,这时代嘛,长辈交好就给孩子定个娃娃亲太正常了。 等兰岚有了身孕,太医们都说这是女胎,景不留的母亲就想起了自己当初说过要定个娃娃亲的事儿,于是跟兰岚一合计就半玩笑半认真地把景不留和兰岚肚子里未出生的女儿定了个婚约,不过总体还是玩笑居多,毕竟先别说孩子之间,就俩母亲的年龄都差了几个辈。 后来等到分娩才惊觉太医预判错误,兰岚的头胎不是女儿而是个男孩,这世界里断袖并非没有,可到底还是遵循阴阳调和的多,这乌龙婚约本要解除,景不留的母亲却一病多年,被沈家大公子送去了回春谷调养。 这么一耽搁,再回来这婚事就不尴不尬地悬在那里,景不留的母亲经过那么些年早就心死如灰,什么也不关注,这桩乌龙也被她遗忘。 说是说两位母亲交换了信物,然而景不留和季青溪都是男孩,再加上一个天赋异禀早早去了留花门修炼,一个痴痴呆呆宛如稚子,这份差距堪比天堑,大家都默认这桩婚事成不了。 事情一拖就拖到了季青溪十五岁,虽还没到成婚年龄,可再过两年都能定亲了,沈家大公子才从犄角旮旯里寻出这么一桩旧事,让景不留来一趟正式把婚约给退掉。 问季青溪有什么想法?他能有什么想法,跟景不留定亲的是原主又不是他。 当然……小季偷偷地看了景不留一眼,私心是不想退,以身相许不是说着玩的。 “我们不是一路人,”季青溪艰难地用理智地分析着:“你是仙君,寿命悠长地位崇高,我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我对修真界的确不算多了解,却也听过你们沈家鼎鼎的大名。” 景不留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抛开这些不谈,青溪,你自己呢?想履行约定成婚结契还是解除婚约回归正轨?” 季青溪脸皮发烫,编瞎话这种事他信手拈来,但对在意的人或事哪能一样。 白月光男主这么问,他可不可以自恋一点地想对方也许没那么坚定地想退婚? 小季活了二十多年,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想恋爱。 “难道这件事还是由我说了算?” “是。”景不留比季青溪高,同样坐着视线都不是平行,他微微弯曲脊梁,拉近了彼此的距离,“青溪,你愿意和我试着在有婚约的前提下培养感情么?我会对你好,假如过几年我们彼此爱慕,那婚约就如期,外在条件的差距我会解决。” 分明有他母亲的例子在前,他还是想听一回心声。 季征主动向他提出解除婚约时,他却背离了原本的目的。 他对季青溪有好感,他想继续和这个少年相处下去,不止步于朋友,而是更加亲密的关系。 无他,他就是那般俗气,一串糖葫芦就勾得他清修多年的心跌入凡尘。 小季疯狂心动。 谈恋爱这种事,他也是第一次,景不留还刚好是他的理想型。 景不留原本都要退婚了,这代表让他改变主意的不是原主,就是他季青溪。 小季耳朵有点热,他矜持道:“那,那就试试。” 景不留便笑了,白月光的脸笑起来真的让人抵抗不住。 季青溪看了看周围,确定无人观看,快速地凑过去亲了景不留一下。 “我还小,只能亲脸。”牢记本壳子才十五,别的是铁窗泪项目。 景不留微微一愣。 紧接着,季青溪目睹了白月光是怎么一笑生花的。 景不留把他拥入怀里,低声喟叹着,“青溪,能与你重逢我很高兴。” 重逢了,男孩变少年,才发现自己心中也有世俗情爱的位置。 风花雪月亦是人间修行。 小季听着自己如鼓的心跳声,生涩又积极地回抱住了景不留的腰。 他小季母单二十多年终于脱单了?! 泡了修真界的白月光,他会不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 算了,不重要,景不留真的又帅又好。 - 季青溪被景不留送回了明青宫,小季跟人道完别爪子蠢蠢欲动,最后还是没忍住又转身窜了回去。 该死的生瓜蛋子,他真的还没懂怎么谈恋爱啊啊!就是想贴贴怎么办? 他扑出了视死如归的架势,差点把没防备的景不留撞倒。 月涟仙君反应极快稳住了身形,抬起手摸了摸怀里少年的头发,“怎么了?” 小季满脸红扑扑,抱着他精瘦的腰身占足了便宜,“就是想抱一抱,你会不会嫌我太不矜持太粘人了?” “不会。”景不留是个清冷白月光,妥妥的正经人,甜言蜜语这种东西他不会张口就来,可这也不重要,他眼底蕴着笑,“只是我有些不习惯与人这样亲昵,我会让自己很快习惯的。” 小季觉得仙君说话真好听。 抱也抱了,贴贴的时候被一群宫人看着,这么明目张胆,季青溪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松开手,“那我进去了。” “青溪,若是有什么烦恼尽管找我,不要自己闷着。” “好。” 景不留目送他离开,少年今日的穿着打扮贵气又精致,如他第一次见到季青溪乱发之下的那张脸所想,好好养着果然是漂亮又讨喜。 想到了什么,他眼底笑意久久不散。 其实是喜欢的,季青溪朝他扑过来的时候总是会让他想起他在一水间下接住对方的情景。 久别重逢的青衣少年是落入他怀中的一串山楂,是一场充满惊喜的梦。 第22章 季青溪本人 “会完情郎回来了?瞧你这一脸春意,啧啧啧。” 季青溪搓了下腮帮子让自己的表情恢复正常,对着翻白眼的橘猫好心劝诫:“阿橘你要不要控制一下食量?再吃你可能就要变物种。” 从橘猫变成橘猪,猫科变猪科。 一身鱼干味的橘猫眼睛瞪得溜圆,“本神兽能吃是福,谁敢让我少吃小鱼干?” 季青溪摸了摸橘猫胖乎乎的脖子,“行,你开心就好。” 反正十只橘猫九只胖,阿橘把自己吃成大胖子顶多是从众。 他一边撸猫,一边开始发愁,跟景不留确认了恋爱关系的兴奋冷却下来,和原身家人的麻烦牵扯又重新占据第一思考位。 他不想骗人,借着这具躯壳去享受属于原身的好,可正因为他们对原身太好了,他更怕说出真相他们接受不了。 原身就是死了他们都要把尸体带回家,怎么会容忍一缕孤魂占据他的身体? 小季愁啊。 他一脑袋栽进被子里一通滚,被挽起的头发也被蹭乱。 橘猫啃着它的御用小鱼干蹲在桌子上斜睨过去,“干嘛呢你?” “你不懂。”季青溪的脸埋在柔软舒适的被窝里,声音隔着被子传出来是闷闷的,“别管我,让我自己发会儿疯。” 橘猫又从旁边的小盆里舔了水喝,吃饱喝足的神兽大人舔舔毛,决定大发慈悲地聆听一下愚蠢凡人的心事。 “说,本神兽准许你暂时发泄一下不开心。” 如果它是一只不会说话的宠物猫还好说,可它不是,季青溪当然不会坦白,他对大橘的说辞跟对景不留的一致。 “皇上皇后和公主对我太好,什么都不记得的我无法全盘接受。” 橘猫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纠结,“你不记得就不记得,他们对你好是因为你是季青溪,你失忆又不影响。” “唉。”可我不是,小季翻了个身惆怅地叹口气。 看他一副左右摇摆活像遇到了对象和妈妈同时掉水里该救谁的难题样,橘猫歪着脑袋狐疑半天,恍然大悟。 “季青溪,你不会在怀疑自己的身份?” 这种问法就算承认了也还有余地可以圆回来,季青溪半含糊地点了下头。 橘猫真是蚌埠住了,它无语凝噎,信仰一跃直接跳到床上,直接给了人类的脸蛋一爪子。 “我说你对这个世界有点正常认知吗?你还怀疑自己的身份?就算你爹娘和妹妹是普通人看不出夺舍的把戏,你当我这个神兽和你家那位仙君是摆设?” 神兽大人越说越气,它就说这小子怎么回来后日子过的好好的私底下还叹气。 “不是都说过季青溪魂魄不全?你回来了就全了,傻子是你,现在完整的也是你,左右都是你季青溪,你搁这纠结个什么劲儿呢?” 季青溪缓缓张大嘴,“啊?” 原身也是他? “不然呢?”橘猫重重一哼,“你要不是,还没等到被张中禄带进宫,在外面碰见景不留就该被他魂身分离了。” 季青溪沉默了,他还小心捂着自己的秘密怕被看作夺舍之人弄死,真他爹的好笑。 “可我没有身为太子季青溪的记忆。” 一只毛绒绒的爪子探了过来,猫爪贴在他额头上停了几瞬。 “没什么事,还没彻底融合好而已,我给你加个速,很快就能想起来。” 原来他本来就是季青溪,季征兰岚和季雨棠真的是他的家人,对他特别特别好的家人,跟景不留有婚约的也是他本人。 敢情之前的倒霉是因为幸运点都点在了这两个地方,那真是……太棒了! 季青溪乐得抱着橘猫打了个滚。 橘猫猫脸写满愠怒,“臭小子,你敢对本神兽这么不敬?” 小季不仅敢,还能更敢,“阿橘,你有名字吗?总叫你阿橘或者大橘像叫随便一只猫。” 橘猫伸出爪子抵在他脸上,“聚星国可没人配给本神兽取名。” 那就是没有名字。 季青溪又打了个滚,“那叫金子好不好?一听就是富养。” “俗气的要命。” “俗有什么,金子人见人爱呢。那大福?” 橘猫翻脸不认人转过身,“滚啊,难听。” 看它那么抗拒,季青溪放弃了取名大业,“既然这样,还是叫你阿橘。” 用屁股对人的橘猫过了会儿胡须翘翘地扭回半边脑袋,傲娇道:“臭小子,要不是看你难过本神兽才不乐意,就金子,准许你这么叫。” 并没有难过的小季高兴地挠它的下巴,“多谢神兽大人。” 不知道金子做了什么,当晚季青溪做了个梦。 傻子季青溪十四年人生也没什么特别多的事,他心性宛如几岁幼童,能记住的事本来就不多。 一觉起来,这明青宫好似突然变得熟悉,一草一木都似曾相识。 之前给他梳头的宫女叫阿靛,她说以前也是她照顾太子的,太子走丢,但明青宫里的宫人皇后一个也没动,让他们还是按部就班。 事实证明生活习惯这种东西很难改,不论是现代的小季还是跟闻青迟在山沟里隐居的小季在穿衣服方面都不喜欢累赘。 昨天那身打扮又是精美刺绣又是带金带玉,好看是好看,他却总怕自己不注意就在哪儿挂烂了,那料子太金贵,不抗造。 所以今天季青溪一早起来就在翻衣柜,翻了半天发现这些衣服都是按照之前的身量做的,到了今年直接短了一大截。 好不容易才找了套又简约低调长度又勉强的,阿靛给他梳头时便说:“殿下身量与去年天差地别,娘娘在您刚回来之时就已经吩咐下去重做一批衣裳,殿下再等几天就能穿上。” 季青溪神色微动。 季征和兰岚待他真的温柔,他回来后好吃好喝,连口味偏好都让人再仔仔细细地问过,好东西更是一箱一箱抬进来。 他受着太子的待遇,却没让他承太子的责任,他平安归来的事瞒不住也没瞒,不说整个聚星国,至少摇光城内肯定人人皆知。 而跟着他回来一起传出去的也少不了太子痴病已好现在是个正常人的消息,照理说季征抗了那么多年的压力,如今唯一的儿子病好能继承大统,多的是人想见季青溪,季征也不会阻拦。 可事实上,季青溪耳边一片清净,别说各怀心思的皇亲国戚朝廷重臣,他走到哪儿都没听见一个宫女太监说三道四。 当然,小季自认为就是个普通人,也只想好好过普通人的日子,乍一告诉他他是个太子就跟做梦一样迷幻。 他从阿靛手里接过玉佩挂饰自己低头系上,“我去见父皇,阿靛姐姐,午饭就不用准备了,我不回来。” 阿靛立刻环视四周,见守在一边伺候的都是嘴巴严的小宫女才松口气,“殿下,奴婢当不得这一声姐姐,以后可千万别再说。” “可我从前也是这样的叫法。” “今时不比往日了,”做奴婢的不能对着主子叹气,阿靛笑容微苦,“往后被人听见殿下管低微的宫婢喊姐姐终是不妥。” 傻太子心智不全,管岁数比他大的宫女叫姐姐没人会计较,可现在正常的太子到以后是要担大任的,威严就是一等一的大事。 这等级森严的破规矩。 季青溪内心吐槽了一句,倒也没有再为难阿靛。 第23章 最好的父母 季征在批奏折,张中禄看见季青溪脸都笑成了一朵老菊花,“殿下稍待片刻,老奴进去通传一声。” 父子相见还多一项通报的流程,对此小季无言以对,入乡随俗,习惯习惯就会好的。 稍等还真就是稍等,季青溪没等一会儿就被叫进去,里面刚好有人出来,穿的是朝臣的官服,一大把年纪了走路慢吞吞,一脸的慈祥可亲。 在脑子里搜寻了一番,季青溪没能把这张脸对号入座。 倒是那老臣主动停了停,“还未恭贺太子殿下平安归来。” 脸是和蔼的老脸,可眼神怎么就有点让人头皮发麻? 小季呵呵一笑,“多谢,这回也是因祸得福。” 老家伙端着那副慈眉善目的脸慢慢走了,季青溪转头看了一眼,抬脚走进了屋子里。 “见过父皇。” 季征摆手,“这些虚礼就免了,青溪,过来坐。” 里面有个小隔间,张中禄已经让人上好了茶水,老太监安安静静地伺候在一旁,嘴角压了又压死活压不下去。 自季青溪回来见到这位总管起,对方那跟太阳肩并肩的笑意就没怎么消失过。 季青溪没说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他的眼神扫过皇帝的头发,发觉季征有了几丝白发。 现任皇帝二十五岁才有了儿子,季青溪今年十五,季征也不过四十,他的脸上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然而在亲近之人的面前偶尔也会泄露出一点疲惫。 四十岁何至于长白头发,还不是因为皇帝是个高危职业,长期操劳老的快。 看着那几根白发,他忽然想起自己还小的时候季征把他抱在胳膊上逗着玩的场景。 这是他的父皇,更是他的亲生父亲。 “青溪怎么这样看我?” “只是许久不见,发觉父皇待我跟以前一样好。” “你……” 季青溪笑了笑,“是想起来了,父皇,完完整整的季青溪回来了。” 季征脸上浮现出喜色。 老太监直接替皇帝表演了一个老父亲落泪。 “父皇,关于我当初走丢的事我有些话想说。” 傻太子被帝后和公主当眼珠子一样看着,服侍的宫人都是千挑万选,生怕他出了什么差错。 那么在这样小心谨慎的照看下,傻太子为什么会主动要出宫?又哪里来的脑子偷偷摸摸地扮作太监跑出去?又为什么会被敲晕了装上马车故意被丢到了千里之外的南州? 季青溪是帝后膝下唯一的儿子,他一死,如若季征再没有儿子出生,那将来太子人选就必定是从其他皇室中挑选。 季征脸上笑意缓缓收敛,示意张中禄把人全部遣散。 父子俩推心置腹谈了一个多时辰,季青溪没有刻意装傻,这时代的人早早开蒙,哪怕他的表现比十五岁还要成熟也能说得过去。 - 一谈谈太久,父子二人都觉得有点饿。 张中禄也恰好从外敲了敲门,禀报说皇后娘娘到了。 季青溪低声道:“父皇,既然那么多人都对我这个突然不再痴傻的太子多有打探,他们想见让他们见就是。” 只是见了千万要稳住,可别露出见鬼的表情来。 季征对上他明亮狡黠的眼神不由得一笑,“我儿长大了。” 兰岚是来送饭的,她身后跟着两个宫女,每个手里都提着三层的食篮,盖子一掀开满屋子的菜香。 “皇上也真是的,你自个儿不知饥饱还带着尔尔一块挨饿。”兰岚拉着季青溪的手坐下,摸摸他的爪子又捏捏他的脸,满眼心疼,“还没养回来呢,瞧你瘦成什么样。” “……”有一种瘦叫你妈觉得你瘦,客观来说季青溪偏瘦却绝对没那么夸张,他骨架长的好,再加上每天在菜地里忙活,不说浑身腱子肉,胳膊和腰腿还是有那么些肌肉在。 何况这年纪的男孩子本来就基本偏轻,别说十五,二十岁的宅男大学生也很多细狗啊。 妈妈的爱小季表示他要受,兰岚夹菜他都吃,像个被投喂的快乐小猪。 母子俩其乐融融,倒把季征看得酸溜溜,自打儿子回来,每每在一起吃饭兰岚都没再给他夹过菜!季爸爸感到委屈。 正酸着,一条绿油油的青菜就被放进了他的碟子里。 小季朝他眨巴眨巴眼,爹啊,娘不关心你这不还有儿子呢吗。 季征感动得跟伺候在侧的老太监打眼神官司:瞧,我儿子多有眼色多机灵。 张中禄堆满褶子的眼角又弯又喜庆,那是那是,太子是个好孩子。 饭是吃了,家常也拉了,兰岚带着宫女离开,季青溪却没跟着一起走。 天家无父子,皇上和太子的关系最根本的是君臣,当臣子的如果说要帮皇帝分忧免不了被后者猜忌是不是惦记着他的皇位。 正是因为涉及到这种事,皇帝的家庭不是正常的家庭,可季征当真没有半点猜忌之心待季青溪相当好,季青溪才毫无顾忌坦言相对。 “父皇身上担子重,朝臣本就对您坚持立我为太子不满,如今我已经回来,既坐着这个位置我就要担起该担的责任。父皇,即日起请您指派先生来教导我。” 季征沉默许久,拍拍他的肩膀,“享乐简单,担责却难,你要从头学起可是十分辛苦,你可是真的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我想了一夜,是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父皇,我是您的儿子,我已经长大,怎能一直安心躲在羽翼下任由您和母后把所有压力全部抗下?” 太子,未来皇帝,多有诱惑力的名头,然而跟着功名利禄滔天权势的还有责任,季青溪没什么太大的野心,突然变成储君他只会压力山大有点想跑,但他不能太自私了,季征和兰岚已经替他挡了十几年风雨,他不忍心看他们华发早生。 他只知道,父母愿意不离不弃,那么他也肯从头开始砥砺前行。 因为他是季青溪,是聚星国的太子,是季征兰岚的儿子,是季雨棠的哥哥。 季征连说了三个好,季青溪走后,皇帝微笑着跟老太监说:“我心甚慰。” 老太监抹了抹眼角,“否极泰来,否极泰来啊。” 第24章 青溪不留 放话一时爽,学习火葬场。 季征雷厉风行,说给他找老师就立刻找了,本来都要退休的老臣临危受命当了太子的老师。 老臣抱着满腔壮志来给太子上课,第一天就因为问了太子对如今五州了解多少而太子基本一问三不知而崩溃。 小季觉得这其实也不能怪他,还傻的时候谁也没指望给只有几岁孩童心智的他讲什么太复杂的东西,顶多让他多学几个字,不至于当个文盲。 后来他穿回来,开始过的都是些闻者伤心的苦逼日子,之后跟闻青迟住在深山老林里,接触到的也就是山外小镇子里的人,他对五州大陆的了解是真心浅薄。 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共同点是都是修仙文,可区区简纲背景都没怎么交代,他连五州修仙体系都不怎么清楚,更别提不是修仙文主体的普通凡世是个什么状况了。 他撑死就知道五州大陆分五州,最出名的修仙势力是三门五家,除此以外,凡间很多国家,大大小小多如繁星。 实不相瞒,聚星国这个名字都是他踏入了其地界问过了才知道,聚星国皇室姓什么他都没打听过。 而且他本来的目的地也不是聚星国,聚星国还不够暖和,他得往其他地方继续走,去一个四季如春的好地方定居。 要不是被人贩子绑了卖去一水间,他连摇光城都不会经过,哪里会误打误撞碰见来退婚的景不留和来迎接景不留的张中禄。 跟老太傅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季青溪缩头当鹌鹑,“老师别生气,咱们慢慢来成吗?” 老太傅深呼一口气,“……好。” 太子对自己家有几个叔伯都不知道,对本国情况一无所知,这离谱吗?离谱! 可这傻子当了聚星国十几年的太子,反正也离谱够了,不在乎再多一会儿。 在另一个世界已经读到大学的小季在这个世界骤然被塞回幼儿园,小季心里苦啊,学习果然令人秃头。 幸好小季不是学渣,他能静下心来学,虽然看书看得眼花,背书背关系网背得头疼,被太傅抽问抽得脑麻,他也硬着头皮往下啃了。 区区学习!他小季可以的! 啪—— 季青溪垂死病中惊坐起,一看天光已经大亮,他急着起来穿衣,“阿靛,我睡过了头,怎么今天没叫醒我?” 已经尽量把关窗的动作放轻了,可没想到太子还是惊醒。 “回太子,是皇后娘娘特意交代,说您连着读书废寝忘食好几日,担心您身体吃不消,今天给您放假不必读书。” 放假啊。 季青溪外衣穿到一半又直挺挺倒回去,眼睛一闭,“你出去,不必管我,等我自己睡醒。” 阿靛看他满脸困倦,什么也没说就悄声退了出去。 古代读书比早八还痛苦,季青溪对这个世界的知识面太浅薄啃得费劲,每天晚睡早起,天天顶着个黑眼圈上课。 这一睡,再睡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这屋子采光好到过分,室内一片亮堂,闭着眼都能感受到那份光线,季青溪不想睁开。 季青溪把胳膊搭在眼皮上,另一只手懒散地伸到床外。 不过须臾,他伸出去的爪子就被另一只手虚虚握住。 嗯?嗯? 小季唰一下挪开胳膊张开眼皮,正对上景不留带笑的脸。 一下子的光暗对比让季青溪控制不住涌出一点泪花,景不留俯身在他眼角擦了擦,“睡醒了?” 季青溪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他睡得没什么形象可言,外衣都裹了一半在身上,满头毛蹭得有点乱,什么睡美人的慵懒旖旎一分都没有。 他就这样见了景不留?救命,这才谈几天他在对象眼里的好形象就没了。 景不留看着他微红的脸和躲闪的眼笑意更甚,“这时候反倒在意起来?初见和重逢我见你不是都狼狈吗?” 季青溪盘腿坐在床上,小声嘀咕:“那怎么能一样?” 他们也好几天没见面了,季青溪暗戳戳地往外挪了一点,勾住景不留几根手指,“你家里人好说话吗?” 本要退婚却变卦,景不留回了一趟沈家,没有一个人赞同他的决定,祖父和父亲还把他骂了一顿,关了他两天禁闭。 但这些景不留不愿意说,平白叫人担心,他反握住季青溪的手,“没什么事。倒是你,用功用到两眼青黑,真要学人头悬梁锥刺股?” “不敢当不敢当,悬梁刺股不至于,万事开头难,过些天就好了。” 季青溪也不好意思就坐床上跟人聊天,他下了地,让人端了水洗漱好,他手残不会梳头,都是阿靛来。 景不留却道:“我来。” “你会吗?” “会。这些事我从不让人代劳,从小就是自己做。” 景不留从阿靛手里接过木头梳子,站在季青溪身后一点点把他的头发打理好。 他长了一张白月光的脸,说人话就是清冷却不凛冽,偶尔也给人一两分温柔的错觉。 世人都说月涟仙君高不可攀,是天上下凡尘的仙人,虽有大把的人意动却总是觉得不该亵渎。 这世界的生产力水平大概也是个缝合架空的背景,季青溪从平整光滑的镜子里能清晰地看见景不留垂眼替他梳头时安静温柔的模样。 心头忽然就热了起来,他想自己怎么这么幸运啊,他有了爱他的亲人,也有了对他这么好的恋人,人生突然就像是开了挂一样。 一个人固然自由,可有人记挂有了牵绊也很好,那点飘忽似乎就扎到了实地,落地生了根。 “怎么笑了?” “笑你对我耐心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是个小脏乞丐,得了一荷包的钱也还要你出诊金和药费,你都没有嫌弃我。” “你身上只是有些灰罢了,就算是把我的衣裳一块弄脏也不过就是一个除尘诀,诊金也是我该出。”长长的头发到了景不留手里又乖又顺,他温热的指尖在动作间从季青溪后颈上一带而过,“至于耐心,我喜欢你,又比你年长那么多,多付出耐心是应该的。” 小季悄悄抬眼,“那我能问一下你实际多大吗?” 年龄这种事可能不管男女都会介意,尤其是在对象面前。 景不留沉默一瞬,“十个你这么大,你会不会觉得我老?” 季青溪默默从镜子里看了看景不留那张脸,又看了看自己带着明显少年气的模样,想了想说:“不介意,我是个普通人,你跟我不一样,在你们修士里面你这个年纪也算不上大。” 网友辣评:对象的年纪可以做你祖宗老祖宗,就是不能当你爷爷当你爹! 小季觉得特别有道理,再说了,月涟仙君外表看起来也就二三十,他还能没有心理负担地喊哥哥呢。 他说的并无勉强,景不留就把这件事放下。 “景不留,你为什么叫不留?”是个人听到下意识都会觉得不是什么好寓意。 “我的名字是我母亲所起,她跟我父亲之间是剪不断理还乱,我出生之时她已经有了郁郁寡欢之势,我叫不留,这个不留是不留缺憾,她希望我一生圆满不要像她一样。” “不留,不留缺憾,那我就很喜欢这个名了。” “以后带你去见见她,她一定会喜欢你。” 这就到见家长了吗?还真是奔着结婚谈的恋爱。 小季害羞,他眨了下眼低声说好啊。 “问过你宫里人,他们说你今天不必读书,想不想出去透气?” “想!” “这么雀跃?” “你不知道我这些天快憋死了,愿意读书是一回事,嫌弃天天关起门来苦读也不是假话,你带我出去玩,随便去哪里都好。” 小季是喜欢自由的小鸟! 于是再过了一刻钟,这只自由的小鸟就跟着未婚夫跑了。 应该是景不留用了什么障眼法,他们俩正大光明地走在街上也没有路人多看两眼。 景不留是个很贴心的男朋友,考虑到季青溪是个要吃五谷杂粮的凡人早上还滴水未进就跑出来了,他带季青溪先吃了东西。 小季拒绝了酒楼饭馆,拉着景不留去吃了路边摊,十几文钱就能吃一碗的现煮馄饨清淡喷香。 “换换口味。” 御厨做的菜好,可路边摊也是真的香,太子怎么啦?太子也是人,也会馋街头小吃。 “只是可惜你已经辟谷不食人间烟火,不然我还会炒家常菜和煮面,我还偷师学了荷叶鸡,第一次做就成功了。” “虽已辟谷,偶尔吃一次并非不行。” “那以后有机会我做给你吃。” “好。” 季青溪很高兴,景不留不会拿“太子”这个身份来束缚他,不会跟他说太子该是什么样子他一点也不像太子。 好像景不留喜欢的只是真实的他,只是喜欢季青溪这个人,不会要求他去改变。 第25章 浪里白条 景不留带季青溪去了很远的地方,他是修为颇高的修士,日行千里也好,缩地成寸也好,都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这里是个修真文里的世界,不过季青溪到了目前为止唯一有过的切实体验只跟闻青迟有关。 闻狐狸带他可算不上多有耐心,短途带他用渊亭,只许他搭着肩膀,长途那次就直接把他塞芥子袋里揣着走。 景不留剑道无双,只不过简纲里还说过月涟仙君琴剑双修,他除了是个优秀的剑修以外还是个能靠琴音作战的音修。 总之是个无敌万能的白月光,怪不得人人趋之若鹜魂牵梦萦。 站在照月上的景不留向季青溪伸手,“来。” 小季怦然心动,他忽然就懂了脸能杀人这句话,景不留的外表真的是他上辈子这辈子两辈子加起来见过的最完美理想型。 他搭着景不留的手站上去,照月有灵,对于非主人的陌生气息感到排斥,景不留淡淡斥道:“照月。” 灵剑只好委委屈屈地老实下来。 “怕高吗?” “有一点点。” 景不留温声道:“我会飞慢一些,别怕。” 小季当然是选择相信他! 等灵剑腾至高空,人间就成了脚底之物,季青溪有点怕高,但是也只有一点点。 他站在景不留身后,看着对方清冷的侧脸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双手环上了对方腰身。 景不留说过自己不跟人有什么亲密接触,他不敢做的太过怕惹人反感,只是虚虚地环着。 被环住腰的男人微微一愣,察觉到他这一下的僵硬,季青溪反思了一下自己,对方应该是还没有适应,立刻就想撤回去。 想缩回去的双爪被按了一把,结结实实地把刚才的虚抱变成了抱个满怀。 隔着衣服他也能感觉到到对方的体温,也能感觉到对方说话时震动的胸腔。 “可以抱。”景不留的声线是清冷的,对着季青溪时有待旁人不同的几分温柔,他将那双手按在自己腰上,力度有些大,“你想怎么都可以,我不会介意。” 什么啊……说的有点奔着18+去了。 小季为自己脑子里的废料感到羞愧,拼命甩了甩才把脑子清理干净。 可还是很高兴,他忍不住咧开嘴,双手十指互相交叉,一边嘟囔:“锁住了,跑不掉了。” 景不留沉声笑了笑,“是你的。” 小季满脸通红,要不是爪子还在景不留腰上,他肯定是要搓搓自己腮帮子的。 这个时代没有飞机火箭,寻常凡人不会有像这样在天上俯瞰大地的机会,万事万物都在脚底,人虽渺小,可站这么高了,又觉得大地不过如此。 “留花门有一处高峰,那是我的住所,从顶上看日出日落壮丽非常,往后一起看。” “好啊。” 他们在某一处停下,瀑布从高处坠下,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岸边的野花野草。 景不留取出一样东西,“想不想听曲子?” 天气已经由暖转热,山间的水凉,季青溪坐在石头上悄悄脱了鞋袜把脚伸进去泡,闻言转头,只见景不留抱着一把琴,却没见琴凳。 “可以抱着弹?” “不能。” 景不留找了处稍平的地方盘腿坐下,用实际演绎告诉他没有琴凳也没关系。 “但可用灵力托着。” 那把琴是七弦,对于季青溪这种不怎么了解琴文化的人来说他能知道古琴有五弦七弦就不错了。 景不留拨出了第一个音,之后是很流畅的一首曲子,有没有错反正小季也听不出来。 没办法,糊弄外行就是这么简单,不过月涟仙君既然有那个琴技一绝的名头在,肯定也不至于犯了什么低级错误。 季青溪一边泡着脚,一边托着脸转头看跟仙人一样的景不留。 他这个男朋友完美到他总觉得不真实,这样的人怎么就愿意跟他谈恋爱呢?不是他妄自菲薄,他自己也觉得两个人的差距客观上就是肉眼可见的天堑。 一曲终了,季青溪定睛看着景不留还没回过神。 景不留把琴放下走过来,“是不好听?” 季青溪连连摇头,“不是不好听,只是我听不懂。对我这样不懂音律的人就是对牛弹琴,浪费你的精力。” 他没有学过音乐,一是没时间,二是真穷,报课很贵的,他没那个条件也没那个空闲。 不说仙人一样的景不留,就连惹了一堆事的逃难人闻狐狸看起来都是个诗书礼乐都通的富贵子弟,他这个两眼一抹黑的凡人太子跟他们格格不入。 “听不懂又有什么关系?”景不留捞了他摇摇欲坠的衣摆一把免得沾了水,“即便是只能让你听个响,只要你觉得高兴就不是浪费。” “那我不止听不懂音律,我还爱金银财宝呢,你高雅,我低俗,你真不嫌弃我?” 景不留是真的笑了,“红尘中人哪一个又不是俗人?” 小季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你好像那个昏君。” 就这个架势,他感觉能梦一梦自己当个褒姒。 “我不是君王,自然也谈不上昏不昏。”景不留从储物袋里拿出纸包,里面是软糯清香的糕点,“来日要当皇帝的是你才对。” 他捏起一块去投喂小季,后者巴巴地张嘴,甜滋滋地啃了一口。 “景不留,你说这水潭里会有鱼虾?” 景不留修仙之人,自然有法子让水下东西无所遁形,他点头,“有。” “那太好了。” 季青溪从景不留手里把吃了一半的小点心塞进嘴里三两下吃掉就开始宽衣解带。 景不留不懂他这是要干什么,投去疑惑的目光。 脱衣服可比穿衣服快多了,几下的功夫季青溪就脱得只剩下一套白色中衣,正好鞋袜早没在身上。 山里水冷,季青溪站在石头上热了下身。 野泳要小心,抽筋嗝屁得不偿失! “我抓鱼来烤,我烤的鱼没调料味道也差不到哪去。” 说完,小季直接往下面的水潭一跳。 今天是浪里白条·季。 对着某人说一出是一出的跳脱景不留觉得好笑,他没阻止,只默默把被匆匆脱下扔在一边的衣物整整齐齐地收拾好。 季青溪的上辈子听起来是个小可怜,父母早亡被好心的舅舅养大,家里不富裕,这样的身世和家境很容易被小孩子嘲笑,不过小季是个另类,他没有自闭,也没有变成小霸王用拳头伪装自己却在暗处掉眼泪,相反,他小时候就在孩子群里很混得开了,跟谁都哥俩好。 文静这俩字跟小季更是半点沾不上边,啊,也不对,装起来的时候也挺像那么回事。 他小时候生活在乡下,到了夏天就跟人一起下河摸鱼,水性老好了。 景不留就坐在高处静静看着,那白色的影子在水底飘来飘去,乌黑的长发在水里蜿蜒如海草。 季青溪是很活泼的,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景不留就看出来了,偏偏脸长得纯良,像个乖孩子。 第26章 “尔尔” 月涟仙君的住所高高在山巅,他本人也高坐云端,落月峰安静到冷清,不是没有人愿意去,是他自己主动隔绝了那份热闹。 大家都知道月涟仙君性情冷清喜爱清静,所有人在他面前都会刻意保持安静,免得吵了他。 景不留原本也是这么以为,可如今他自己却找了一份闹腾放在身边。 原来没有人不是孤独的,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让你如此想要靠近。 其实落月峰的日出日落也就那样,每一天都有日升月落,对于修士而言,时间是最容易忽视的东西,十年百年如一日,景不留早就看习惯了。 只是他想着,将来等落月峰迎来第二个主人,那每一次的日出便多了一份意义,是山上两位主人又共度了一天的证明。 哗啦—— 少年人破水而出,湿透的头发和衣服贴在身上,勾出独属于年轻人的青涩朝气。 季青溪手里抓着一条手掌宽的鱼,在这种地方野生鱼有这种大小都不求自行车了。 他游到岸边浅水处用石头堆了个圈,暂时把长得挺丑的鱼给放进去,转头又扎进了水里。 天光从云里透下来,照进浅水底散出一圈圈波光,周围很安静,只有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 浪里白条·季没多久突然从水里窜起来,嗷地一声惨叫。 景不留一个闪身直接拉了他上岸,“怎么了?” 小季可怜巴巴地举起一只爪子,“被螃蟹夹了。” 景不留疑惑:“嗯?” 季青溪低头一看,自己手里掐着一条小鱼,他立刻放下去换了另一只,“错了错了,夹的这只手,食指。” 景不留握着他那只手仔细地看了看,那凶残的螃蟹下钳挺狠,夹得少年的手指一片红,隐约还扯出一线血痕。 “我可没想抓螃蟹,又小又没肉,原地做了还没锅没油,”季青溪这个捉鱼人倒打一耙欺负螃蟹不会说话使劲控诉:“它没长眼,都是它的错。” 小季只是想摸鱼而已,小季又有什么错呢? 景不留听着他不讲道理的话低低地应了一声,“嗯,都是它的错,夹疼了吗?” “疼。” 景不留握着那只伤了的爪子,一手缓缓抚过,“好了。” 季青溪稀奇地盯着手指看,伤口恢复原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们修仙的都好厉害。” “你还认识其他修士?” “是啊,我有个朋友也是个修士,他还欠着我五千两没还我。”季青溪为自己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到账的五千两心痛,虽然他现在已经是聚星国的太子,别说五千两,五万两都有,可谁嫌钱多? “不提了,来烤鱼。我去弄点干树枝,你能帮我生个火吗?” “当然可以。” 季青溪匆匆套了鞋转头要去钻灌木丛,被景不留拉住。 “?” “等等。” 仅一下的功夫,季青溪一身的水就全干了,景不留把一旁的衣服递过去,“先穿上。” 真方便,季青溪喜滋滋地摸了摸头发,哼哧哼哧掏回来一把干柴。 他把枯枝掰断了架起来,去水边把鱼的内脏处理好用粗一点的树枝叉好拿回来,乖乖蹲着等仙君给他点火。 在他期待的目光里,景不留拿出了火折子。 喵喵喵?火折子? 小季瞳孔地震,“你们修仙的不是都能凭空生火吗?” 景不留哑然失笑,“并非如此,能凭空召出火焰的修士是驯化了灵火为己所用,或是用引燃符,只是我不爱用也不精通符箓。” “这样啊。”那闻狐狸的属于哪一种? 算了不重要,反正跟他没啥关系。 季青溪兴冲冲地把鱼搭上户外版简易烤架,他摩拳擦掌,“山里的鱼吃起来跟家养的不一样,你别看这玩意儿长得丑,肉质可好了。本来炖汤更绝,只是没有锅。” 他贵为太子,哪怕以前是个傻子,吃穿用度也都有宫人精心照料,没道理会做饭,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在走丢的期间学会的。 傻太子走丢了十几个月,具体过得如何无人可知。 景不留想起他们初见时季青溪穿着灰扑扑的旧衣抱着一只碗俨然是个小乞丐,不必想也过得艰难,再见也是对方被拐卖到了南风馆,他又被逼得从楼上跳下去。 那十几个月定然受了不少苦。 - 季青溪两眼放光地盯着烤架上的食物,头上忽然搭过来一只手。 他顶着那只手缓缓侧过头,用眼神扣了个问号。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陷入危险之中了。”景不留摸摸他的头,“尔尔,我会护着你。” 季青溪:? 他虽然感动,可也疑惑,“你叫我什么?” “听你母后是这样叫你,猜想这是你的小名,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男朋友要叫小名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当然可以啊。 “实话说,这也不是个正经小名,”季青溪有点不好意思,“我以前不是痴傻嘛,我读书不行,脑子不太记事,只有‘不过尔尔’老挂在嘴边,我母后觉得好笑就这样叫我了。我父皇也不这样叫,除了我母后你是唯一一个。” “那我很荣幸。”景不留的手指从他头顶往下滑了滑,落到他的侧脸处,“尔尔。” 啊啊啊啊!小季原地爆炸。 景不留这个小名叫的温柔,他受不住,总有一种被对方捧在心上的感觉。 轰一下,火烧云直接烧上耳朵尖。 他烧得慌,而景不留就看着他羞到好像想钻洞,眼底就含了笑。 他的尔尔胆子大,同时面皮又薄。 季青溪烧了一会儿打算破罐子破摔,他扑过去捂住景不留的眼睛,“你别这样看着我笑了。” 景不留顺着他的力道倒下去,两人双双躺下。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季青溪摆烂了,他趴在景不留身上,耳朵红红,“一个大美人这样看我,我得是个菩萨才能把持得住。” 都怪景不留长了一张白月光的脸,救命,小季不是柳下惠,他只是个肤浅的颜狗,他爱钱爱美人,妥妥是个俗人。 景不留被他压在下面,季青溪在水里疯了几圈头发早散开了,撑在他上方的脸一半被头发遮挡,一半离他咫尺之遥。 如若季青溪再大几岁,谁也无法在这样的情景下不动歪心思。 景不留听见了自己一下一下的心跳,比他平生见过的最热闹的场景还要闹腾。 他的手指按在季青溪的眼角,“你得把持住,尔尔,你还小。” 季青溪还小,既是告诫季青溪也是告诫他自己。 “……”谢谢,一秒萎了。 季青溪翻了个身滚到旁边,小声哔哔:“未成年好麻烦啊。” 两个世界流速不等,他在那边活了二十岁了到了这边一朝变成十四五,变嫩是很让人高兴,然而这也太小了。 被迫柏拉图的小季很郁闷。 虽然难以启齿,但他其实真的挺馋景不留的身子,呜呜,他有罪,他妄图玷污白月光。 景不留捏了捏他的手,“你的鱼是不是该翻面了?” 郁闷来得快去的也快,季青溪一个鲤鱼打挺,“我的鱼!” 辟谷之人再吃凡俗之食只是给身体添加不必要的负担,景不留说没关系,但季青溪觉得有。 “这个不算什么,哪天我抽个空给你做上一桌,一次吃全了再吃化食丹。” 景不留说好。 再回摇光城已经是黄昏,景不留说先吃了晚饭再逛夜景消食。 聚星国三百年历史,摇光城百年繁华,到了夜里,在宵禁之前街道都热闹。 聚星国商业发达,来往商贩络绎不绝,西街还有一个片区,里面全是外国的商人。 季青溪坐在二楼雅间跟景不留吃饭,他们都有钱,不过就他一个人吃他点菜也得掂量着来,免得浪费太多。 过了今天小季又得扑进无穷尽的学习里去,不过没关系,明天的事让明天去愁。 这间房正对着楼下主街道,来来往往行人如织。 季青溪正吃得欢,耳朵里飘进了外面传来的吵闹声,那动静还越来越大。 饭等会儿还能吃,瓜错过了就没了,斟酌一下,季青溪放下筷子探头到了窗边。 楼下已经围了一圈的人,看来吃瓜群众无论什么年代什么世界都不少。 因为视野高,季青溪在上面能看清形势,被吃瓜人包围的中心是几男一女。 小季趴在窗上数了数人头,一二三四五,五个男的,还跟人小姑娘在街上瞎闹。 那小姑娘也嚣张,手里攥着根鞭子一个对峙五个也昂首挺胸。 几个男的对视一眼,暗骂倒霉,“就当我们一时糊涂口不择言,这天色也晚了,家中催的紧,我们就先走了。” 啪—— 鞭子抽在地上,穿着骑装的姑娘一手叉着腰,“站住,我让你们走了吗?” “那你想如何?” “也不怎么样,你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个个从茅房里爬过,推说一句口不择言就想走,当你们姑奶奶好糊弄呢?” 几人面面相觑。 都是皇城里横着走的公子哥,被人堵着讨公理又被那么多人围观,脸面上挂不住。 可眼前这位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头疼,就怪他们倒霉刚好被这姑奶奶给撞见。 季青溪看这小姑娘也没落下风暂时歇了下去的心思,他觉得手里缺一盘花生米。 他跟景不留感慨:“瞧这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性不小,这样也好,不吃亏。” 不对啊,他看着看着,怎么都觉得这小辣椒的身形有点熟。 “别给脸不要脸,姑奶奶给你们机会站着忏悔不领情,那好,跪着给姑奶奶磕头。” 那姑娘冷笑一声,手里的马鞭直接往那群公子哥身上抽。 一群男的四处逃窜,路全被吃瓜群众堵住,只能在小小的包围圈里跑,没一个没挨鞭子。 有几个是畏首畏尾不敢反抗只能跑,有几个是觉得丢脸气上头想反打,那姑娘统统不放在眼里,鞭子挥得虎虎生风。 追逃的途中,季青溪看见了那小姑娘的正面。 草!那是他妹啊! 他的记忆里只有活泼灵动的小公主,可没有见过妹妹这么彪悍的一面,怪不得没认出来。 小季品了品,悲伤逆流成河。 不瞒您说,我妹可能能打十个我。 先不管那些了,季青溪扯了扯景不留的衣袖,“我们赶紧下去,棠棠不能吃半点亏。” 他跑在前面,景不留把饭钱留在了桌面上紧跟上去。 季雨棠俏脸含怒,抽人跟抽陀螺似的,“姑奶奶早告诫过,再敢让我听见谁说我皇兄半句不好我抽死他,你们当我死了吗?” 几个公子哥抱头鼠窜,“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皇帝皇后二公主这一家子全疯了,谁说那傻子一句他们都要红眼,众人敢怒不敢言。 “棠棠!” 人群太密集,季青溪钻不进去,被景不留带着直接越过人头顶飞进去的。 “皇兄?” 兄妹二人大眼瞪小眼,刚刚气势凌人的季雨棠被抓包,第一反应是直接丢了马鞭试图掩盖。 “皇兄,我……” 季青溪上下看了两圈,没发现她掉了一根头发才安心,“好了,解释什么,我还没瞎。” 季雨棠心虚地低下头,她以前没让傻哥哥知道自己这么彪悍,这会儿猝不及防漏了馅一时不知所措。 小辣椒一瞬变成小白兔,季青溪拍了下她的脑袋,“别装了,你哥哥我又不会说你这样不好。” 他们俩搁那儿兄妹情深,几个被景不留捆了成串的公子哥无语凝噎。 喂,能管管我们吗?我们这么几个大活人看不见呐? 景不留捆人连手都没动过,一个法术就把那群人变成了一串蚂蚱。 “可有事?” 被问话的季雨棠一愣,她显然没料到月涟仙君能插手管这个,还问她伤没伤到。 “我没事,谢谢仙君。” 季青溪看那几个人也不是什么好鸟,被景不留收拾了他也省心。 “棠棠,他们怎么惹你不高兴了?” “他们说你坏话,”季雨棠想着反正现在她哥哥已经正常了,该说的也能说了,她疯狂告状:“这些人背后说像你这样的傻子就该死在外面,还说你被张总管找到的时候是从一水间逃出来的,说不定在你失踪的期间就接了客。” 这些人这样恶意诋毁揣测她哥哥,她能忍就不是季雨棠,她非抽死他们不可。 这些话过于难听,季青溪忍不住皱眉,不过看这些人已经被季雨棠打过,想了想就算了。 嘴臭被打一顿,抵消。 看出他的意思,景不留忽然出声:“带回宫,交给你父皇去处置。” 季青溪没猜到他会这样说,私了什么事都没有,交给季征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景不留牵住他的手,低声道:“许多事不是你心善就能解决,你不止是季青溪,也是一国储君,你不能任由人踩在你头上冒犯。” 季青溪知道,可他到底还是去过思想不同的世界。 “是啊,皇兄,他们以下犯上,这些谣言要是传了出去你的名声不保,那些朝臣又嚷着要废你太子之位,父皇又该头疼了。” 连季雨棠都知道的道理,还要他们来告诉季青溪。 季青溪沉默几瞬,“那就带回宫。” 那几个公子哥一看事情大了,一个个冷汗直流大喊知错。 季雨棠呵了一声,“祸从口出,怪得了谁?” 第27章 “去吧,不许后退。” 事情捅到季征面前,那几个公子哥没讨到一点好,自己挨了打不说,还被请家长。 季征早有杀鸡儆猴的意思,送上门来的人他不会拒绝。 辱骂储君还造谣储君在秦楼楚馆丢了清白身说轻了是小子口无遮拦,说重了是藐视天威是大不敬,真要追求起来砍头都不为过。 那些人的父亲贬职的贬职,丢官的丢官,摇光城里热闹了好一阵。 而季青溪抱着书和太傅交代的作业苦哈哈地学,得知那些人的下场以后无声地发了一会儿呆。 这种事也不是这时代专属,到了后世,因为说话难听得罪了人丢了生意工作之类的也有,只能说有钱人或者有权人的生活离季青溪太远了,他接触到的太少,一时半会儿的适应不了。 小季一边啃书一边感叹:我这就要进入权谋世界了吗? 底层直接跃顶层,一个种田的摇身一变就成了一国太子,直接坐火箭升天,啪一下,很快啊。 学习的日子总是主观难熬客观又过的很快,十天以后,季征先是携太子告慰先祖并祈祷聚星国国运昌盛,再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庆祝太子归来。 众人从十几年前开始就不遗余力劝皇帝废太子,皇帝死活不肯,年纪越拖越大,后宫里的女人又没一个能生下儿子,众臣就把主意打到了其他皇家人那里,开始劝皇帝要么生个亲儿子培养要么从旁过继,反正不能真让一个傻子等皇帝驾崩了以后继位。 可谁能想到这傻太子失踪快一年跑回来竟然正常了,这让那些早早物色继子跟皇室宗亲有密切来往的大臣怎么想? 季征可不管他们怎么想,反正事到如今,谁都别再想着让人抢了他儿子的皇位去。 至于当初指使宫人诱拐太子出宫将其扔到遥远的南州自生自灭的凶手,一旦查出,必要让他全家下狱全部问罪。 季青溪盛装打扮跟随季征祭祀了先祖,到了晚间出席又换了一身。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小季年纪虽小,打扮打扮再注意一下表情管理,那看上去也是有点皇家气度的人,所谓人靠衣装大概就是这样。 这一露面,各怀心思的朝臣们又也有了新的计较。 臣不与君斗,除了早跟其他宗亲绑在一起牵扯过深的,剩下的自然会偏向于观察一下太子能不能扶的起来。 反正太子还年轻,季征身子骨又不差,再来个十年八年不怕太子不够时间教。要是可造之材,也不说多聪明,别是个昏君就行,多留一批有才干的臣子辅佐,聚星国百年基业也不至于就毁他手里。 季青溪喝了些酒,眼看宴会也差不多了,他请示了季征之后想先行离开。 他从侧门退下,临走前朝最前的位置看了一眼。 两朝元老,官至丞相,国公爵位加身,桃李满天下,叠满了正面buff的崔大人还真是个笑面虎啊。 那就是他那天去找季征在门口碰见的老家伙,他那时不了解朝堂势力,告诉季征不是他自己突发奇想要出宫而是有人故意引走他,而且后来在南州的地界还有人追杀他。 季征说他早就下令彻查过,最后断在了那个太监头上,那太监自尽,一切不了了之。 谁能信一个太监就是主谋?只是背后的人过于谨慎,什么尾巴都没留下。 季征心中有怀疑的人选,大多是因有望被选为储君的及其跟着得利之人,唯独这个崔大人他最不确定。 因为崔元郊没那个必要,凭他如今地位将来谁登基他都不会受影响,再说难听点,他还不一定能活到那时候,他完全中立什么也不干留下的一切也足够庇佑子孙。 表面上崔元郊也的确什么也没做,朝堂之上有他不少学生,放在外面做官的也有不少师从于他,可他没有和谁私交过密的迹象。 只是人除了相信切实的证据还会相信自己的直觉,季征依然怀疑过崔元郊,满打满算只打过两次照面的季青溪也凭直觉认为这个老家伙好像对自己不太友好。 当然,但凡是个忧心国家未来的臣子都对他持保留态度,谁叫小季只是顶着太子名头还没干实事。 - 季青溪琢磨着这老家伙弄死自己的动机,一路琢磨着回了自己的宫殿里。 “阿靛,帮我弄点解酒汤,我头晕。” “是。” 季青溪酒量不行,他捂着脑袋半闭着眼凭感觉摸索回床榻,两脚蹬掉鞋子就要往上爬。 然后爬到了人怀里去。 这味道好像他男朋友啊,很熟悉的冷香。 头晕的小季勉强睁开眼,缓缓地上下动了动眼睛,发觉他好像真的整个趴在他对象身前。 “景不留?” “是我。”景不留单手搂着他,另一只手帮他解衣服,“喝多了?” 季青溪乖乖配合,只脑袋一个劲儿往他肩膀上倒,“我又好多天没见你,你今天怎么来了?” 本职不能因为谈恋爱就丢了,景不留还要修炼,平时都在宗门,留花门虽然也在东州,可离摇光城也很远,幸好景不留是个元婴期的修士会瞬移,来回不用辛苦御剑,不然他俩要见一面时间全耗在路上了。 饶是如此,他们也还是半个异地恋。 别问,问就是异地很苦。 景不留把小季扒到只剩穿着睡觉的贴身衣物再把他放回床上,小季头晕想睡又想跟男朋友贴贴,被放下去了又勾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床上的少年双眼迷蒙,里面全然是想念和依恋,看得人心软。 的确是好几天没见了。 景不留暗自叹了一口气,往里坐了坐,让季青溪的脑袋枕在自己膝上,一只手给他顺毛,另一只被他抓着捏来捏去。 “尔尔,我有些想你。” 他一贯清冷内敛,说出这样直白的话就格外戳人心。 季青溪躺在他膝盖上仰头望着他,把抓在爪子里的手抱得紧紧的,像囤食的小动物。 如果有闻狐狸在,就会有人告诉景不留季青溪这小子喝醉了会特别外放,可惜他不在。 所以几息之后突然被扑倒的月涟仙君颇先是猝不及防后是哭笑不得。 季青溪把他压住,整个人呈大字型趴上去,他紧紧地盯着景不留的脸,忽然傻傻笑了起来。 “月亮,我的。” 景不留一手放在他的脑后,轻声问:“什么月亮?想看月亮么?” 季青溪真是越来越醉了,他不解地看过去,“月亮就是月亮啊,我在看了,真好看,我好喜欢。” 这话已经明显到不能再明显,景不留也得知他口中的月亮就是自己。 他心头温热,再看少年迷迷糊糊的醉态不禁再一次叹气。 “尔尔,你怎么就这么磨人?” 什么磨人不磨人的,小季听不懂。 醉鬼小季啪叽一声直接倒在了景不留身上呼呼大睡。 解酒汤还没有备好,但是主子喝醉了难受,上床前肯定是要擦一擦脸和手脚的。 阿靛捧着水盆进来,只见太子殿下整个儿压着月涟仙君一动不动。 “……”天底下敢这样对月涟仙君还平安无事的大概只有他们家太子。 景不留摸了摸季青溪的脸,从他身下起来,把人好好地摆好了放床上。 他接过帕子,压低声音:“我来就好,你下去。” 阿靛也压低声音回话:“回仙君,解酒汤已经在备了,待会儿还端来吗?” “他已经睡下,不必再把他叫醒了。” “是。”阿靛弓着身慢慢退出去。 只要景不留在,大部分事情都是他代劳,基本用不上他们这些宫人。 帝后来看过,见了突然出现的景不留也没说什么,皇宫的守备对景不留而言形同虚设,为表尊重,景不留也早跟他们说过他来去不定,不会每次来都会让人去通传,帝后也表示理解。 第二天从床上爬起来的小季一脸懵逼,天已经热了,他昨天没洗澡就睡了觉,现在起来不舒服。 他叫人去烧水,撑着脑袋爬下去,迟疑地问:“阿靛,昨晚景不留有来过吗?” 他喝醉了容易断片,前半部分还记得,后半程忘光了,早上一起来屋子里没人,他就以为是自己做梦。 “仙君是来过,一直等到殿下安然熟睡才走,他还留下话,说是近日有些事要忙,恐怕不能常来。” “知道了。” 不止是景不留忙,他自己也在忙着上课,好苦命的小情侣呜呜。 小季失落地趴在了梳妆台上。 — 季青溪以为自己最大的挑战是学习怎么上手当一个朝臣眼中还能救的太子,过了些天才发现不是。 那一日风燥热得厉害,他从兰岚那儿吃了早点,半路被张中禄请去见了季征。 路越走越不对,季青溪不是没出过宫,而且皇宫的地图他都背下来了,走一半他就察觉到这样走过半的可能都是出宫。 老太监对着季青溪一向笑眯眯,戴着过分美化的滤镜,今天还是笑,却不是那种意味。 他绝无背叛皇帝的可能,他心情沉重了说明皇帝有情况。 季青溪跟着他一路出去,最后在皇宫的西北门停下,那里停着一辆低调的马车,低调到完全不像皇家人所用。 小太监搬了凳子放好,张中禄弓着身道:“太子殿下,皇上在里面等候已久。” 季青溪没说什么,踩着凳子上去,马车的门开了半扇,季征果然已经在里面。 他进去落座以后,张中禄也上了马车,不过是后一辆,随侍之人并不多,所有跟随出行的人也都是民间打扮。 看来季征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们这一次行程。 马车吱嘎吱嘎很快出发。 季青溪一路都没说话,季征也默不作声,父子俩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 等到马车停下,季征看着年少的儿子缓缓开口:“太傅跟我说你天资聪颖学习刻苦,出乎他意料之外。” 季青溪摇头,没笑,“算不得天分好,只是认准了的事总要多一点毅力。” “青溪,我不觉你不够聪明去应对朝堂之事,你唯一的缺陷是太心软。”季征不是瞎子,周围人也不是瞎子,“你母后、妹妹、伺候你的宫人,甚至是月涟仙君也都是同样的看法。” 季青溪的性格是很鲜明的,这些时间足够他们看个大概了。 季青溪黑白分明的眼静静地看着他父皇,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而季征似有踌躇,过了好一会儿才握住他的肩膀,“我再问一遍,你当真准备好当这个储君了吗?” 问话的人踌躇,回话的人也一样,只是季青溪安静许久,最终缓慢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与我下车。” 马车停靠也不是正门,季青溪跟在季征后半步,张中禄在最前面引路,最后头跟着四个随从。 路或许是已经刻意清过,他们一路没有遇见什么人。 但是季青溪在马车停下的那一刻心里已经在地图里标出了目的地的位置,他知道这里是廷尉府。 廷尉府中的主事官员前来迎接皇帝和太子,他早接到了口谕,等人来了也不废话,问询了是否现在就去监牢又得到肯定回复后就领着人去了。 犯的罪程度不同关押的地方自然也不同,季征直接让廷尉左平带他们去了死刑犯的牢房。 犯人们有的扒着围栏大声喊冤喊饶命,有的已经被用了刑跟烂泥一样滩在地上。 这里阴暗潮湿不见天日,吸入的空气里掺杂着血的腥气。 季征无视了那些凄厉的声音,而季青溪两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再能装淡定他的脸色都有些异样。 他们进了一间审讯室,木头架子上捆着个人,垂着脑袋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一身斑斑血迹,膝盖那里出血尤其多,不知道骨头有没有被敲碎。 听见动静,那个犯人一点一点抬起脸,露出的部分一块块乌黑发紫,而这种伤已经算是他身上最轻的了。 这是个被严刑拷打过的囚犯。 季征的声音十分沉稳,“上前去。” 季青溪慢慢地从他身后走上前,离得近了,那股血腥味直冲天灵盖。 季征从旁边的狱卒那里抽出一把刀递过去,“握着,杀了他。” 季青溪几乎是本能般后退。 他以为季征最多是让他亲眼看看牢里这些犯人的惨相,可季征一上来就要他杀人。 他怎么能杀人?在他待过的另一个世界里他从没有干过这种事。他并不那么畏惧陌生人的死亡,但不代表他能接受自己成为他人生命的剥夺者。 “青溪,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季征这个帝王的脸色丝毫未变,他握着刀掰开季青溪的手放进去,“为君者不能嗜杀滥杀,却不能怕杀。你是储君,将来是皇帝,不是每一个人都需要你亲自动手,你绝大多数时候只需要发号施令,然而你不能怕手上沾血,没有哪一个皇帝怕杀人。” 季青溪觉得那把刀很沉,太沉了,季征的眼神也是。 “父皇,必须这样吗?” “青溪,父皇不是叫你绝情,是教你学会心狠。” 他的傻孩子,这样的时代这样的身份,他怎么可能做到不沾一丁点血呢?他万事点到为止不予追究心软良善岂不是任人拿捏? “去,不许后退。” 第28章 我真的害怕 季青溪狠狠地深呼吸,他的手还是发颤,走过去的步伐也很小。 刀尖抵上囚犯胸膛,对方没有挣扎,也可能是没有力气挣扎,死气沉沉的眼珠艰难地转动,然后落在了季青溪的脸上。 季青溪和这人对上了视线,刀身开始颤抖。 他没有办法毫无抗拒地杀人,即使这是个将死的罪犯。 可…… 季青溪的左手也抬起来,发着抖握住了刀柄,两只手就能握稳了吗?也不是,还是抖。 牢房里好像骤然寂静下来,季青溪的神经高度紧绷,他牙关紧闭,突然发力狠狠一送。 锐器刺破血肉的闷响在牢房里响起,季青溪甚至能感觉到刀的另一端触碰到了坚硬的骨骼。 囚犯的眼睛突然瞪大,嘴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季青溪全程没有闭眼,他看着对方痛苦地断了气息,因为角度原因,伤口的血顺着刀身往下流,染红了他握在刀柄上的手。 鼻腔里全是血味,又腥又令人作呕。 季青溪怔然撒手,那些红又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滴落。 可什么呢?可他知道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他得适应,就像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告诉自己的,既来之则安之。 张中禄赶紧拿出帕子为太子擦手。 廷尉左平目睹这一切,他小声劝道:“太子殿下也不必太过介怀,此人原本就是要问斩的重刑犯。” 他们不懂这对季青溪来说这意味着什么,也就不明白这根本不是杀的对象是什么人的事。 季青溪垂了下眼,“父皇,回宫。” 这一日,季青溪睡不着觉,一闭眼就是白天的景象。 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翻来覆去,最后又爬起来去写字。 可他看墨水好像也是红的,啪一下就扔了笔,又缩回床上。 没有谁能理解他的挣扎,哪怕是换成他的妹妹季雨棠都会比他接受的快。 因为他们本来就一直生活在这个世界,他们默认了这里的规则,就算不认可也已经见过了太多例子。 人命轻贱,有时就跟猫猫狗狗没什么两样,只有平民百姓才讲杀人偿命。今天他杀的只是个本就犯了罪的将死之人,到了来日又会杀谁?这样的次数多了,将来他是否也会对终结一条活生生的命习以为常? 他排斥的是有人死在自己手里这件事本身,跟杀的是谁无关。 季征不是要逼他漠视生命,他懂,他只是一时不能接受自己的所作所为。 - 季青溪抱着膝盖缩在床角,他没哭,就是心口堵得难受。 “尔尔。” 能悄无声息出现在他房间里又这样叫他的只有一个人。 季青溪死死地揪住景不留胸前的布料,低着头靠过去。 “怎么看起来这么难过?能跟我说说吗?” 如果还有人适合宣泄情绪,此刻也就只剩下景不留。 季青溪被他温柔关切的询问击得心理防线直接崩塌。 他说话都是抖的,抖得不成样子,“景不留,我杀人了,我害怕。” 景不留看他抖得厉害,伸手将他抱进怀里圈紧,给予他更多安全感。 “别怕,我在这里。” 季青溪崩溃地哭了出来,“我不想杀人,我不能杀人,我怎么能杀人?我杀的是人啊,活生生的人。” “尔尔,你冷静一些,你告诉我,你杀的是什么人?” “他们跟我说是死刑犯。” 景不留叹息一声,他轻轻擦去季青溪脸上的泪,“杀该杀之人怎么就哭成这样?” 他也不懂,景不留也不懂,季青溪的眼泪掉的更凶。 “我知道你心软,倘若你真的实在不肯也不敢杀人,那你这太子不做了好不好?跟我去留花门修炼,我自会护你安稳。” “不。”季青溪想也没想摇头拒绝,“我还要成长起来保护我父皇母后和妹妹。” 如果他选择放弃就不会捅出那一刀了,都是他自己选的路,季征给过他机会放弃。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让我缓一下,真的,缓缓就好了。” 景不留拍拍他的脊背,“我尊重你的决定。” 怀里的人情绪还是不断起伏,他无声地陪了许久。 “尔尔,跟我出去散散心,想不想看月亮?今天是圆月。” “……好。” 宫人们都很担心状态不对的太子,景不留先开了房门跟守在外面的人说了一声以免他们不知情以为人丢了。 “景不留,你能不能抱着我?” 景不留便弯腰打横把人抱在怀里。 季青溪脸上还有没干的泪痕,他的头靠在景不留肩膀上,双手绕过他的脖颈。 “抱紧一点,好不好?” 景不留把他往上托了托,按他的意思收了收五指,“尔尔,我在,什么都不要怕。” 季青溪在他身前闭上眼。 没有再看见白天那一幕幕场景,吸入胸腔里的也不再是血的味道。 景不留带他去了很高的山上,明月似乎触手可及。 高山顶的温度低,季青溪身上被裹了一件外袍。 他就靠坐在景不留的怀里,被熟悉的冷香环绕。 这世上除了家人,应该没有人待他会比景不留更好了。 甚至是某些事不能跟家人说却可以跟他说,他一定会理解。 季青溪张了张嘴,然而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他再次尝试,换了更隐晦的表达,依然无法出声。 他仰头望着遥远的天穹,猜测大概这些有关另一个世界的事属于天机。 想到他回来之前被室友强行灌输的那些小说信息,他试着透露,又是预想中的被屏蔽。 天机不可泄露,这些事天道摆明了要他烂在肚子里,命运这种事本来就玄之又玄。 算了,说不了就说不了,男主们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天命之子那么多,他只关心一个景不留而已。 “心情好些了吗?” “好多了。” “太晚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好。” 出来的时候季青溪情绪崩溃死抱着景不留不肯撒手,回去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只是他刚想站起来,景不留却十分自觉地把他捞在怀里,看样子又是要以同样的姿势带他回去。 死去的羞赧突然开始攻击他,小季的脖子到耳朵全部烧成了一个颜色,“不用,我可以自己走了,你放我下去。” 从来没有拒绝过他任何要求的景不留并没有如他所愿放下他,他还把那件对少年人而言有些宽大的外衣掖了掖。 “路上风大,你最好不要乱动。” 小季顿时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巨婴。 他烧着耳朵默默地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去,积极地模仿起了鸵鸟。 回去的时候夜深人静,他白天到晚上都关着自闭,皇后和宫人们也都随着他一块折腾,哄了他一天也没效果,等他被景不留带出去才各自散了休息。 “你也陪我折腾一整晚了,累不累?” “不累。” 知道季青溪爱干净,折腾来折腾去的到现在也还没洗过澡,这个节点再去叫醒已经睡下的宫女太监也不人道,景不留直接给他下了个除尘诀。 “躺下休息。” “那你呢?” “我守着你,确保你真的好好入睡。” “你今天夜里还走吗?我上次一醒来你就不见了,下次见面是不是又要很多天?” “不走,你安心睡。” 本来是要走的,宗门里有些事,只是季青溪今天这副模样他放心不下,索性传个音回去让其他人处理,他继续留下。 很难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季青溪只知道景不留给了他别人都没办法给的安全感。 他侧躺着,借着烛火凝视对方的脸庞,用目光一点一点地描绘,一遍终了再来一遍。 景不留点了下他的眼角,“你需要休息,想看明日给你看个够。” 可他不想明天,他自己的自我调节能力到底如何他自己心里有数,明天起来他保证自己满血复活,他只想在今天放任一把。 反正已经丢脸够了,今天的小季跟明天的不是同一个小季,没关系。 季青溪往里缩,让出外侧一大片位置,“景不留,你今天就在这里睡。” 景不留没有答应,“你年岁尚且不够,这就同榻而眠传到你父皇母后耳朵里难免觉得我待你轻浮毫无尊重。” 爱屋及乌,他可不想平白扣了自己在尔尔父母心里的好感。 小季不听,他直接上手拽着人上去,生猛到装鸵鸟的那个不是他一样。 “轻浮的是我,被人看见了我就说是自己闹腾不止非要你陪着才肯安分。” 他自认为力气应该也不小了,偏偏景不留不动如山,小季连人带被子扑过去,想了想决定试试撒娇大法。 撒泼打滚装疯卖傻样样都行,总之小季没有形象包袱。 “景不留,仙君,”他从被窝里伸出两只爪子来颇为不要脸地缠过去,“你今天就陪我睡好不好?没有你我睡不着,你就一点也不心疼我吗?” “……”景不留像那个被蜘蛛精扒住的唐长老。 亏的他时刻记着如今的小季的确还小一直不敢让自己生出些旁的不大合适的想法,再大几岁今夜当真是没完了。 年岁小的恋人青涩又粘人,磨人得紧。 “一起睡你就能答应我今天别再折腾?” “嗯嗯嗯。”小季点头如捣蒜。 什么没有他就睡不着,这当然都是鬼话,可景不留也是真拿他没辙,他跟前也就只有一个季青溪这样闹他,还是他主动拉进自己的世界里去的。 年少的季青溪爱恨分明,对他的喜欢和依恋都是直白写在眼睛里的。 景不留纵容他的同时又怎么不算纵容自己呢? 一次比一次靠近,更加不给自己留下抽身的余地。 “好。” 景不留最终还是被小季拐上了床,他手指弹出一道风吹灭了烛光。 月夜里,身侧的少年鬼鬼祟祟地朝他这边挪动,悄悄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景不留无声叹气,平躺改为侧躺,外侧那只手揽住了少年的背。 “尔尔,别害怕,睡。” 季青溪眼睛好像有些热,他眨了下眼睫。 除了父母,这是第一个会哄他入睡的人,景不留是世界上最好的景不留,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景不留。 季青溪安然闭眼,彻底地安静下来。 他做了一个满是草木冷香的梦,他很安心,那大概是个特别特别好的美梦。 - 如小季自己所料,第二天再醒来的小季非复吴下阿蒙,他会控制不住崩溃,却不会让自己一直崩溃。 毕竟野草一样的本性到了哪儿都是一样的,适应力超群。 当然,被宫人直接抓包他和景不留躺在一张床上的场景也没有出现,景不留起的很早,等小季醒过来外面的宫人准备伺候他梳洗,进来只看见仙君在凳子上闭目养神。 于是大家就以为仙君一整夜都是这样,毕竟他们修士跟普通人又不一样,不是非得睡床。 昨天已经荒废了一天没有上课,季青溪特别心虚,季征给了他两天假调整心情,但他还是派人去把老太傅给请来了。 他在书房听太傅讲那些朝堂局势和为君之道,景不留端坐在另一侧,安安静静不曾出声打扰。 月涟仙君修为高深行踪不是寻常人能轻易得知,但他时有出现在皇宫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老太傅看着“上课还需要未婚夫陪同”的季青溪满脸写着不赞同,顾忌着景不留的身份又不好说什么。 太傅问季青溪何为盛世。 “自然是海晏河清天下安定,老有所养幼有所依,国家昌盛不被外敌所轻。” 老太傅看着年少太子认真诚挚的眼,“凡君主无不想创出盛世,可古往今来能被称之为盛世的朝代寥寥无几。” “的确如此,但这目标本没有错,心中有宏愿的人只需要竭尽全力去做,别的又何必顾虑那么多?即便达不成,能向着其靠近也是好的。” “殿下说的是。”老太傅话锋一转,又笑眯眯说:“既是如此,今日的策论便以‘民生’为题,明日上课臣会向太子收取。” “……”来了,痛苦的命题作文。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希望太子好好思考老臣留下的任务,切不可敷衍了事。” 季青溪行了学生礼,“老师慢走。” 老太傅一走,小季直接瘫坐在椅子上变成了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 他拿着毛笔,歪歪斜斜地在纸面上写了两个字,然后撑着下巴又开始咸鱼呆滞。 - 这时代的人早睡早起,他上课也是,早上起的很早,学完结束就是下午晚饭前,严格意义上说也真的算不上晚。 外头的太阳在西沉,但离落日还早着。 景不留陪了他一天,不是看书就是闭眼静心冥想,季青溪看了会儿窗外又把脑袋转回来去看他。 嘿,不愧是那十几本书里唯一一个万人迷白月光主角,光看着都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得到了安抚。 季青溪不擅长写作文,无论是义务教育还是高等教育,涉及到写作文论文他的分数都很一般,因为字数原因,他都卡死在了“展开讲讲”上。 别看他人话鬼话张口就来,但他真不会写作文,编瞎话不打草稿,写论文唯唯诺诺,恨不得只有论题再用一二三四列出几个论点简洁明了搞定。 第29章 会陪着你长大 穿回来上他的太子训练班还有个更麻烦的问题——软笔字。 他看的专注又认真,景不留睁开眼把年少恋人的小眼神逮个正着。 景不留起身走来,视线一垂,雪白纸面上那两个字映入眼帘,他罕见无言。 季青溪麻溜地抄过一本书盖上去,小声维护自己为数不多的好形象,“没有好好学过才这样,太傅也说过我的字像狗爬。” 谁懂!谁懂毛笔有多难写?怪不得高生产力的社会书法都变成艺术了,硬笔才是普通人的救星。 他一手偏楷的行楷也被不少人夸过好看,一回来握上毛笔就变成了软绵绵又歪歪扭扭的毛毛虫。 为了交给太傅给他的课后作业能让人看懂,他每次都要花好久的时间慢慢写。 小季:痛苦面具jpg 景不留没有办法昧着良心说这字还能救,也不忍心说实话打击小季的自信心。 “初学者可以临摹,等熟悉了字形结构再逐渐养成自己的风骨,你可以从临摹开始。” 季青溪不是没试过,他摇头,“聚星国人在文字上审美统一,上下都偏爱规矩端方的字体,但我觉得……稍稍死板了一点。我回来后一直都有练基础笔画和结构,但要我临摹那些送来的字帖我又不太喜欢。” 其实他写行楷偏楷是因为卷面工整的答卷有分数优势,不然他会去练行书。练字嘛,如果要你去练你自己都不喜欢的字体,那过程也很痛苦。 现代已经为了考试练了十几年楷书行楷,回来了还要再练一遍软笔版楷书,他会死。 景不留点了点头,让他往旁边去一点留出位置,提起袖子略略弯着脊梁在桌面铺好的纸上写了一句话。 “喜欢么?” 季青溪凑过去看,左边的一句诗写的飘逸飞扬,骨肉均匀,把右边他写的两个软体动物一样的字衬得更加惨不忍睹。 “喜欢。” “你去那边坐着等一等,我给你写几张字,喜欢可以照着临。” 还有这种好事?季青溪眼睛蹭一下亮了,他退到一边,积极地说:“我给你研墨,字不会写磨墨我会啊。” 景不留倒也没有拒绝,“好。” 一口气写了好多张他才停下,季青溪宝贝似的等那些墨干了一张张收起来放好。 “我知道写字要手腕控制力强,我在一边看着,只觉得你的手真的很稳。” “手不稳无法当剑修,会握不住。” “你的剑是叫照月?那你上次用的那把琴叫什么?” “聆尘。” 季青溪手痒,从笔架里拿了一支笔写字,转头问:“是这个凌尘吗?” 他一转头几乎要整个撞进景不留怀里,暧昧因子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季青溪心跳不听话地加了会儿速,他默默往后退了退,身子抵上桌沿。 景不留却没有拉开距离,他把目光从季青溪脸上移开,又落到纸面上。 凌尘两个字还是写的没法见人,水平跟几岁的孩子也高不了多少。 他站在季青溪的身后,宽大温热的手掌握住了季青溪的,后者手指不由得一缩。 “太傅不曾纠正你写字哪里不对吗?站姿,握笔,发力位置都有些问题……尔尔,放松些,你要把笔掐断了。” 季青溪脑子都一片滚烫。 他有罪,他以为景不留要亲他,结果人家正正经经地在教他写字。 景不留握着他的手写下了相当漂亮的两个字,“是聆尘,不是凌尘。” 小季屏住呼吸,胡乱地应了两句。 手把手教学还没有完,景不留带着他又写下了几个词。 分别是留花门、落月峰、景不留、照月。 最后又握着他的手写下了季青溪的名字,正巧和一侧的景不留三个字相对。 季青溪整个人热烘烘的,他没话找话,“我记得父皇说过我的名是来自‘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是他和母后外出踏青时早早就定下的名,说不论第一个孩子出生是男是女都适用。” 他烧得快要发烫,手的温度也在升高,景不留既能看见他红彤彤的耳尖,也能感知他滚烫的右手。 他在紧张。 景不留顿了顿,缓缓地松开了他的手,同时向后退了一些距离,“青溪虽好,我还是更喜欢唤你尔尔。” 空气重新流动,没有了景不留在身后,季青溪闻到的冷香也淡了不少,可“尔尔”亲昵得他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小季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在心里扇了自己两巴掌,唾弃自己可真坏啊,修真界人人不敢触碰唯恐冒犯的月涟仙君把他当最特殊的那个对待,他得意的小尾巴都忍不住翘起来。 呸呸呸,打住打住。 加上昨天,景不留算是陪了季青溪一天一夜,跟半个异地恋的男朋友能相处这么久虽然高兴,季青溪却不好意思继续把人留下,毕竟他都看见景不留好几次避着他去回传音符了。 “我今早起来就已经没事了,景不留你回去,有空再来,不用总是丢下自己手里的事。” 景不留看他当真没事才放下心,临走前他拿出两块八卦镜一样的小物件,一面给了季青溪。 “我请宗门中炼器的长辈所做,没有灵力的普通人也能催动,想与我见面说话就擦三下。” 这不就是修真版手机通讯功能?季青溪把东西接过去揣进怀里,“我记住了。” 景不留终究是要走的,落日熔金,季青溪把他送到门口。 金色余晖下的月涟仙君不似高高在上的月亮,像被什么扯入了凡尘俗世,他的目光不是空无一物。 季青溪突然跑过去抱住了他。 少年人的爱意总是莽撞不知分寸,一旦交出就不留余地。 季青溪虽然不是真的十五岁,他的实际年龄却也不过二十出头,关于谈恋爱,他这也还是第一次。 每一次靠近景不留,他都会觉得自己很幸运,也会想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拒绝景不留吗?他那么好,喜欢他是多正常的一件事。 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这就足够让一个经验稀缺的年轻人情不自已了。 他微微仰着脑袋看向景不留,不舍的情绪毫无道理地涌上来,诱导他不懂事地缠着人留下。 怎么会不想啊,热恋期的人都恨不得分分秒秒黏在一起。 不过小季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他闷闷地扒住景不留的腰,“我知道很多人都爱慕你,其中也少不了十分优秀的,可你不能多看他们,我会不高兴。” 景不留回抱住他,眼里已经蕴了要关不住的笑,“不会多看,也不会让你不高兴。” 要是有人会走近他的心那么早就发生了,他的心分明是被一场酸甜的清梦占据着,哪里还有一丝缝隙。 他克制地碰了碰身前少年的额头,嗓音既低又沉,像是在忍着什么很难忍的事。 “尔尔,快些长大。” 因为还小,他珍之怜之,就连亲吻也不敢多加放肆。 季青溪听见了,他忍着羞赧郑重地说:“会的。景不留,为了父皇母后妹妹,也为了你,还为了我自己,我会长成更好的季青溪。” 因为有在乎的人,他愿意主动接受另一套教育,去适应不同的环境。 小季会让自己快点长大,成为更好的自己。 景不留摸摸他的侧脸,每个人从少年变成大人都是艰难的,他自己走过所以都明白。 “我会陪着你长大,不要怕,你只管往前走。” - 季青溪很忙。 他每天早早爬起来上课,太傅教他为君之道,教他制衡朝堂,也教他关心民生。他每天都在读书,一开始是太傅指定读物,后来是自己主动去藏书阁寻找。 除了读书,他还要写字,景不留后来又送来了不少字帖,季青溪临摹再也没找过别人的字。 这里没有君子六艺的概念,但是对于贵族子弟的要求也不低,更别提当朝储君。 除了读书写字,季青溪还有其他拓展课程,他还有剑术老师、骑射老师、曲乐老师,礼仪这一块也没有被放过。 小季的课从早安排到晚,下了课还要补作业,别人都是从小学习,他这个岁数还是零基础,要压缩时间只能提高效率。 学习强度太大,又处在长身体的年纪,兰岚怕儿子吃不消营养不均特意指派了太医照料,所以小季的饮食也并不是随心所欲。 季青溪在成为太子的路上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前行。 燥热的夏天过去迎来短暂的凉爽秋季,兰岚着了凉生了一场病,她本来就在季青溪下落不明的那段时间里思忧过度搞坏了身体,体质比普通人更差,也就更容易生病。 季青溪陪着她在花园里晒太阳,兰岚长的温婉,生了病以后去掉华丽的皇后首饰显得有些憔悴。 “母后昨天夜里就不该走那一趟,我有明青宫里的宫人仔细照顾,何至于叫你这样担心。” 兰岚用手帕捂着嘴咳了几下,平复下来嗔怪地瞧了儿子一眼,“你是母后的孩子,母后当然会日夜忧虑担心你生活起居,再者,就你父皇给你安排的那些课业,我瞧着也不是寻常人能熬得下来的。” “母后想的太多了,我觉得日子很充实,辛苦是有,倒也算不上熬不住。倒是母后你,本来就该好好调理,夜里风大还跑来看我。” 母子俩在小亭里坐下,季青溪坐在风口上挡住那些风,兰岚就静静地端详着他。 “高了,却一直不曾长什么肉。”兰岚握着他的手心疼不已,在那样的强度下能横向发展才是怪事,她也清楚,“母后有时情愿你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尔尔。” 也不像现在,儿子在快速长大,她却一天比一天忧愁。 他们都清楚季青溪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季征膝下无其他有继承权的子嗣,他就是唯一的继承人。 要在更短的时间内学别人十几年学的东西不辛苦是不可能的,累是必然。 她昨天实在睡不着觉才跑了一趟,果不其然看见儿子点着灯在书房读书,就连伺候他的小宫女都快站着睡着了。 一瞬间,兰岚鼻子一酸,她生的儿子她心疼,回想起那个宛如稚子天真无邪的尔尔,现在的少年完全就是背着无数人的期待负重前行。 季雨棠拎着两只兔子耳朵走进来,“母后和皇兄聊什么呢?” 小女儿率真明媚,兰岚收起那些感伤,笑道:“话些家常罢了。你这丫头又去祸害了哪里的小兔子?” “旁人送的,也不是什么奇珍异宝,我顺手就收了。” “毛色的确是雪白可人,可要养起来?” “养起来做什么?”季雨棠拎着那两只耳朵把兔子提起来,对着那双红彤彤的眼睛恶魔低语:“长的这么肥,当然是拿来吃了。” 兔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来自人类的恶意,害怕得直哆嗦。 季青溪:“……”无论来几次他都不能把妹妹的外表和性情对上号。 他抬头看了看外面,“又要起风了,母后,我们送你回去。” “好。” 于是兄妹俩一左一右扶着兰岚回了寝殿,之后就一起退了出来,让母亲好好休息。 季雨棠让自己的宫女把兔子拿回去关起来,季青溪也不爱让人跟,就是跟也让人站的远远的。 兄妹并肩两个走在宫道里,季雨棠也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玩了回来,裙摆沾了不少灰尘。 “母后的心病越来越重了。” 她能说出这话来季青溪没觉得诧异,他这妹妹看似大大咧咧的,实际心思细腻。 除了心疼儿子学习辛苦,她到底还在担心什么?亲近之人不会不懂。 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季青溪头上沾了片被风吹下来的树叶,他沿着叶脉折了几下,只说:“母后身体不好,还是早点把她最担心的事情解决。” 他去找了季征。 父子俩又一次促膝长谈,季青溪出来的时候还是张中禄来送。 “张公公,平时多劝父皇注意休息,奏折哪里能批得完?” 季青溪两辈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工作狂人,他试着代入了一下自己,瞬间就觉得肝疼了。 不行不行,真会死人。 老太监连连点头,他也觉得皇帝实在太拼。 小季也没空跟他父皇的大总管闲聊,他还得赶着去上骑射课。 忙到昏古七jpg 兰岚担心的是什么?其实也不过就是季青溪的安危问题。当初他还是个小傻子的时候被人拐走差点死在外面,而幕后真凶迟迟没有查到,这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她一直没能好,季青溪生死不明的那些时日她天天担惊受怕后悔不已,即便是人回来了,她也惟恐哪一天季青溪又出事。 老实说这些狐狸把自己的尾巴藏真的很好,但是没关系,小季会出手。 第30章 雪崩 摇光城的秋天很短暂,下了几场秋雨天气很快就转寒,某人怕冷,早起读书都得多穿点衣服。 再过了些时日,摇光城又开始接连不断下雨,严冬就这样随着雨水来临。 季青溪主动请命外出剿匪,皇帝欣然应允。 朝臣面面相觑,有人欢喜就有人忧,十一月太子才参与协助破了一场官员贪污案,心性才能初显,这会儿去剿匪要是再有优异表现,那仅剩的那些想扶持继子的人都要倒戈。 皇帝已经多次夸赞太子为人聪慧机敏,大有还不等弱冠就要放人进朝堂的意思,发愁的那批人自然坐立难安。 储君出过一次意外,那之后皇宫加强守卫,明青宫更是像个铁桶,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儿。储君又不常出宫,很难找机会弄点麻烦。 到时候太子威望立起来,谁都不会再轻易动摇,放着好好的皇子不辅佐改选其他宗室子,那不是脑子有病吗? 至于民间百姓,谁当太子他们未必有多关心,反正只要日子如常就行,何况官员贪污那个大案子解决的十分漂亮,太子在民间都有了拥戴者。 季青溪告别了家人走入剿匪的队伍,天下着细雨,他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翻身上马,朝季征派给他的副将宋文延轻轻颔首。 宋文延大喝一声:“出发!” 皇宫前的人马不是全部,更多的还在城外等候,等他们出了城就能汇合。 兰岚站在城墙上目送那道身影远去,心头止不住发慌,她在冷风中颤了颤,脸颊一片冰凉。 其实这次剿匪还有不少内情,但不论是季征还是季青溪,甚至是季雨棠都联合起来瞒着兰岚。 油纸伞挡不住四面八方的斜雨,季雨棠挽住她母亲的手,撒娇道:“母后我们回去,外头太冷了。岐山匪患不足为惧,皇兄带着那么多兵马不会有事的。” 兰岚勉强被女儿劝走,可她这个做母亲的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再说季青溪,他倒是没担心什么匪患和狗急跳墙的异心人,更迫切的问题是他怕冷。 下雨的冬天湿气能从骨头缝里渗进去,让本就脆皮的小季雪上加霜。 良好的基因和科学的饮食发挥了重大作用,半年间小季的身高突飞猛进,现在往那一站就是棵挺拔的小白杨。 剿匪队伍就地休整,季青溪撑着伞仰头看着远方,让随后来送干粮的宋文延恍惚间还以为看见了偶然见过一次的留花门仙君。 大概人跟人相处久了会越来越像? 宋文延甩掉那些想法,上前送吃的,“太子在看什么?” “我在想这场雨会不会停,要是停了,再冷几天就该迎来雪天了。” 宋文延说:“瑞雪兆丰年。” 季青溪回想起自己离开山居小院的时候还想着要往暖和的地方走,最好远离会下雪的冬天,谁想到兜兜转转还是逃不过冷冬的命。 他笑了一下,接过被烤热了一些的饼咬进嘴里。 “雨天路滑,行军安全为上,左右该急的也不是我们,保持好状态即可。” 宋文延显然也知晓内情,他点头应是。 这次名为剿匪,实际根本没有多大可能性开战,岐山匪首送来了投降书,他们此行是招安。 安排这么多人纯粹是做给外人看的,事实上没有那么大的危险性,假如真有那么棘手,皇帝怕是也不肯叫初露锋芒的太子前来,能练手的事那么多,没必要用这个。 但是这些满朝文武都没几个人知道,所以那些人估计还想着把事情推给岐山土匪。 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大家伙只能找个地方扎营凑活休息。 确认守夜已经安排好,季青溪回到自己的帐篷打算睡觉,一掀开帐篷,一只橘色的肥猫正团成一团缩在他床上。 季青溪伸手摸了个遍,评论道:“你又胖了。” 金子蹬了他一脚,用屁股对着他,“嫌胖你别摸,瞧把你给委屈的。” 那不能,暖呼呼的一坨猫可是冬天取暖神器,小季强取豪夺让金子当了汤婆子暖被窝。 “你怎么跟来了?” “你以为我乐意天寒地冻跑来跑去?还不是受你父皇所托来保护你。” 季青溪的表情一言难尽,“你保护我?” 别以为他不知道所谓神兽也就是个会说话有智商的吉祥物,大家对金子颇为尊重都是看在初代神兽的面子上。 初代神兽才是真真切切帮着开国皇帝打下了聚星国江山的镇国神兽。 金子凶恶地喵了几声,伸出爪子要挠季青溪,“臭小子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尊敬本神兽?” 季青溪按住它蠢蠢欲动的胖爪,“好了好了,你最厉害,我们赶紧睡觉。” 摇光到岐山的路走了两天,这一路无事发生。 到达岐山外的那一天雨已经停了,季青溪骑在马上,命人去把土匪头子给叫来。 双方在山下对峙,季青溪提出要跟匪首谈谈,然后各自带了一个人进入了屋子里,外面层层把守,没人能进去。 土匪头子留着络腮胡,身板不算魁梧,但一身都是肌肉,不过仔细看的话,这人长的眉清目秀,完全不像个土匪。 等进了门,土匪头子硬气的表情瞬间破功,他啪叽一下就是一个滑跪,熟练之程度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私底下练习过很多遍。 “太子殿下,草民有冤!” 这是意料之外的情节,季青溪面上八风不动端着范儿坐下,“说清楚。” 土匪头子猛男落泪,“草民王庸,洞县平村人,本是一书生,家中姊妹为供我读书上街卖绣品,不料被乡里豪绅看上强行占有,妙龄姑娘怎愿跟了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男人,我阿姐被日夜折磨后羞愤自尽,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跟县衙勾结,草民状告多次,但他们都判是我阿姐蓄意勾引。逼死了我阿姐的豪绅怀恨在心还找我家麻烦,我母亲年事已高,在推搡间摔倒,没多久就去了。” 他恨恨捶地,“我砍死了那个老东西,洞县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走投无路只好跟着一些同样没有活路的兄弟落草为寇。” “听闻太子殿下月前还处理了一起重大的官员贪污案,草民想赌一把,赌太子会为草民做主。” 季青溪没有听他一面之词,“且不论我信不信,就算是你所言不假,按我朝律法你杀了人也是要抵命的。” 王庸跪地磕头,“草民所言句句为真,草民愿意偿命,只求太子为我阿姐正名,那群人根本就是畜生!” 他已经失去了母亲和姐姐,一个读书人沦落到进山当土匪,声名狼藉前途黑暗没有出路,他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我会派人彻查。” “草民还有一个请求,我这些弟兄虽是土匪,可从来不劫穷人不害人性命,他们甘愿被招安,请太子留我弟兄们一条性命。” “不论劫贫还是劫富,抢劫这个行为本身就是错。” “这……” 季青溪如今位列最高统治阶级,说这些难免有点何不食肉糜的讽刺,他也清楚多的是人活不下去了才进山,他打住话头,“交出降书的我自然不会多加为难。” 王庸五体投地行了跪拜大礼,他轻轻闭上眼,“草民叩谢太子。” “等一切查清楚,对你个人的处置会一并下达。现在我需要你配合演一场戏,”在王庸不解的目光里,少年太子微微一笑,纯良的外表泄出几分狐狸似的狡黠,“若是你有功,我会求情免你死刑。” 能活着谁愿意去死? 王庸重重点头,“草民定当全力配合。” 太子和匪首谈话前匪首姿态还十分硬气但看上去也有所忌惮,再出来他已经是鼻孔朝天摆明了不屑。 很明显,双方谈崩了。 季青溪回到马上,“我只给你最后一夜考虑,明日此时我还看不见你们的降书,我会率兵荡平岐山。” 王庸的回应是忍着气踹了路边的石头一脚,骂道:“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呸!” 储君被骂,剿匪军立刻抽刀,土匪那边也马上兵戎以对,双方剑拔弩张。 年少的太子高坐于马上,意气风发的锐利盖住没有攻击性的外表,他抬手示意手底下的人放下刀刃,一举一动气定神闲。 “我脾气虽好,机会却不会给第二次,王庸,好好用你的脑子想清楚。” 对于一个本来就不满的人而言这样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姿态更惹人冒火,匪首转身就走。 “回寨。” 一场并不顺利的会面结束,土匪们回到山上,剿匪军在山下的河边安营扎寨。 “宋副将,找个人去洞县调查王庸说的那些事。”季青溪着重强调:“暗中调查,不要叫人发现。” 宋文延有着良好的忠君品质,他不多废话,立刻接下命令去找合适的人。 当天傍晚果然开始下起了雪,季青溪坐在营帐里捧着热汤喝,旁边是宋文延及其几个亲近的心腹。 “太子接下来怎么打算?” “他们在等时机,我们不打起来他们不会轻易出手暴露自己。”季青溪感叹:“浑水才好摸鱼不是?像我这样好脾气愿意配合的人当然是帮他们把水搅得更浑了。” 宋文延和其他几个人:“……” 太子这外表当真是极具欺骗性,这得是白皮黑芝麻馅的汤圆。 宋文延决定听点人话,“那太子想如何做?” 搅浑水也有很多方法,不用太子吩咐他们自己都有不止一种方案,但太子是来历练的,还是先让人发挥一下主观能动性比较好。 季青溪拢了拢衣领,“这大雪得下一整夜,岐山有一段路容易塌方,制造雪崩你们会?” 宋文延目光深深看他一眼,“明白。” 季青溪挥挥手,金子窝在他膝盖上,此猫过于实心,他得两只手才能抱起来。 “散了,早些睡,明天还得费不少力气。” 与此同时,岐山土匪的山寨里也发生了一场夜谈,听完王庸的话,山上的二到四当家齐齐深吸一口气,“这把干了!” 四个人把一碗烈酒一口闷,二当家突然想起什么,“老五怎么办?” 三当家冷笑,“这吃里扒外的蠢货,不管是谁想对太子不利,跟储君作对的小喽啰下场能有什么好?他自己蠢就算了,我们哥几个待他不薄,拉我们下水他想过我们会死的多惨吗?” 王庸不愿多说,“一切按计划行事,老五执迷不悟也只能随他去了。” - 第二天双方再次会面,岐山土匪不愿投降,太子率剿匪军攻上岐山。 这仗打的有水分,不过为了迷惑人是真打,只是没有造成重伤和闹出人命。 五当家按捺心脏怦怦跳的紧张故意临阵脱逃吸引太子的注意,这场仗结果是注定的,太子果然大意,只带着几个人追了过来。 山上的路又窄又险,昨天下了一整晚的雪,道路湿滑。 五当家演技不行急于求成,那样刻意的引导如果季青溪看不出来显然也不符合常规。 季青溪飞速看了一眼周围,人都留在后方打架,这里已经足够少人了。 他停下脚步,作出警惕姿态,“不对劲,往回撤。” 话落,早已暗中埋伏的人直接提前暴露从雪地里钻了出来。 后路被堵死,前路站着五当家,季青溪从左侧突围。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那群刺客怎么可能放过?不必交流就不约而同地追了上去。 季青溪边打边退,他无意让自己身边的人作不必要牺牲,一路跑的毫不犹豫。 岐山上有一段路很容易塌方,暴雨造成山洪,雪天又容易雪崩。 刺客追到此处,人都没怎么站稳,脚底就开始察觉异样。 被人为制造的雪崩就在此刻降临。 在刺客们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滑落的积雪铺天盖地而来,太子的身影眨眼不见。 宋文延长剑染血,他带人把刺客团团围住,眼神和剑光一样冷冽,“一个不留。” 五当家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这跟预想根本不一样! 岐山剿匪的相关消息传回都城,太子在围剿山匪的途中遭遇雪崩被雪活埋,剿匪军已经把岐山土匪全部缉拿,目前正在搜山寻找太子下落。 一句话简要概括:太子被雪埋了生死不明。 消息传到后宫,兰岚手里的针扎到了自己的手指。 第31章 一间房 储君遭遇不测,朝野震荡。 藏不住的狐狸尾巴总该露出来了。 主动“下落不明生死不定”的季青溪现在也懵逼,他正兢兢业业走自己安排好的剧情呢,雪崩来的时候他钻树下躲了躲,只被余威波及,压根没什么事。 正要爬上去,一只手就提着他的后领拔萝卜一样从坑里拔出来带走了。 今时今日他已不再是当初的小豆丁,考虑到一只手不好提,带他走的那人直接把他横放在了放大的剑身上,跟挂一条风干咸鱼似的。 现在季青溪正蹲坐在石头上跟好久不见的室友大眼瞪小眼。 “闻狐狸,你出现的时机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呐。”吓得他以为那帮乱臣贼子这么有本事都勾搭上修士当帮手了。 对面点火的正是很久不见的闻青迟。 闹了个乌龙,然而闻青迟一如既往的脸皮奇厚,一点不见尴尬。 他生了火,看某人冻得直搓手,顿了顿从自己的芥子袋里拿出一件一看就很暖和的披风扔过去。 早知这人芥子袋里的东西千奇百怪,季青溪也没好奇,他没客气,接过来就把自己给裹严实了。 “来还你的五千两,不过一出现就碰上你被雪埋。”闻青迟这种早就不畏酷暑严寒的修士大冬天的也只穿秋衫,看得人特别羡慕,“季青溪,这么久不见,你依然这么倒霉。” “胡说八道,我在主动下套逮狐狸,差点被你给搅糊了,幸好你来的不早。”季青溪更惦记他的钱,他紧了紧披风,“银子呢?” 闻青迟没有立刻给他,“给你你也拿不下,到时去换了变成小额银票再给你。” “也行。” 得知季青溪摇身一变成了聚星国的太子,闻青迟似笑非笑瞥他一眼,“活的不错,有点人样了。” 小季不理会他的揶揄,“先把我送回去,我这一消失要把副将他们急死,这可不属于计划内。” 岐山的情况已经完全在掌控内,但是他失踪的消息一传出去保不齐有多少人盯着,季青溪回去的时候也有意避开人。 宋文延见到人平安回来直接单膝跪下请罪,“臣疏忽大意致使太子遭险,臣罪该万死。” 季青溪算是个相当没架子的太子了,他伸手在宋文延小臂下托了一把,“行了,这件事与你无关,起来。” 确认太子一根头发都没掉,宋文延才有空去注意跟太子一块回来的人。 闻青迟穿的像个富贵公子,他多看了两眼,倒没有怀疑这是个修仙的。 季青溪也不会主动解释,他拍了拍闻青迟的肩膀,“我流落在外那段时间认识的朋友。” 闻青迟微微一笑,“鄙人姓闻。” 宋文延心道他们家太子身边的怎么都是长的好看的,莫非太子交朋友看脸? 腹诽归腹诽,他却不敢直接吐槽,又交代了一些情况,“太子接下来如何打算?臣已经隐隐察觉来到岐山附近的人似乎多了不少。” 季青溪沉吟片刻,眉头舒展开,“让他们探就是,反正我也不在岐山。” 宋文延没有疑问,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王庸所说的事还在调查中,我既然来了,倒也想看看洞县的豪绅和官员勾结到了什么地步。” “太子既要去洞县那臣拨一队人跟随,保护太子安危。” 季青溪转头问身侧的人,“你有空闲没有?” 闻青迟漫不经心地点头,“要多久有多久。” 于是季青溪拒绝了宋文延的提议,“人多打草惊蛇,可别忘了我现在该处在失踪状态。不必派人跟随,有他一人足矣。” 宋文延不敢大意,“太子的性命是重中之重,臣必须确保此行您毫发无损。” 季青溪已经转身去收拾东西了,不过一想他的衣服用料不是表面就很华贵就是低调但贵,容易被看出什么,遂作罢。 他抱起在他被窝里呼呼大睡的毛绒团子,打算就这么走。 “宋副将,你放宽心就是,实话说,你们来百个都不够他一个人打的。” 宋文延怀疑地盯着这打扮得跟人间贵公子的男人,就这?还百个。 闻青迟笑而不语,别说宋副将用怀疑的眼神来看他,就是皇帝来了他不想理会也可以完全无视。 季青溪用胳膊挡了挡金子那胖乎乎的身体,怕它等下吹了风吱哇乱叫,“走。” 宋文延还要说什么,一眨眼他们家太子跟那个姓闻的就化作流光消失了。 宋文延:??? 遭受打击的宋副将缓缓把自己张开的嘴巴闭上,卑微地在心里说了声对不起。 原来他们太子交朋友不仅看脸,还专挑修士结交啊。 打扰了打扰了,百怕还是谦虚的说法。 —— 后方的事宋文延会办的很漂亮,季青溪根本不担心。 洞县是个小县城,最近也没发生什么大事,进城基本不需要盘查。 当然,有个修仙的在,他们可以不走寻常路。 季青溪去成衣店买了几身不好不坏水平一般的换洗衣服,抱着猫和闻青迟去找客栈落脚。 “两间上房。” 洞县地方小又不繁华,更不处于交通要塞,平时过路人不多,掌柜高兴地应了声好嘞,正要叫小二过来带他们上去,又听个子更高的那个开口:“一间。” 两间变一间,钱直接少赚一份,掌柜的不死心,“你们二位商量好,到底是两间还是一间?这位公子高大挺拔,两位同睡一张床怕是有些挤,两间正正好。” 闻青迟直接敲定,“一间。” 季青溪看了他一眼,“那就一间。” 掌柜的强颜欢笑,让小二带他们上去。 “这是本店采光最好的一间上房,两位客官有事随时吩咐。” 小二走后季青溪关上房门环视一周,采光好这话太水,不过胜在屋内宽敞,打扫的挺干净。 他抱着暖呼呼的猫没有觉得太冷,把窗开了一点缝隙透气。 “我还想着开两间上房,你的那份我都给你付了,结果你自己不要。” 闻青迟在桌边坐下,觑他一眼,“你这么舍得?” 小季核善微笑:“我穷过,没抠过。” 拒绝风评被害。 闻青迟对此一笑置之。 “你真不睡啊?这里的凳子又冷又硬,坐着屁股都要发麻。” “凳子冷硬不是还有床么?” 季青溪直接战术后退拒绝三连,“不行,不可以,不合适。” 他们逃难的时候都没有睡在一起过,闻狐狸这牲口自己睡床让小季睡地板,到了后来在山里避难刚好一人一间互不干涉。 闻青迟不喜欢有人躺在身边,他早打算晚上打坐修炼,本是逗一逗人,看季青溪反应这么大他倒是来了兴趣。 “怎么就不合适了?” “我们孤男寡男同床共枕哪里合适?” 闻青迟面色一瞬变得古怪,“季青溪,你是断袖?” 小季无语看他,“你不也喜欢男人?” 孤男寡男,俩断袖躺一块哪里都不合适?别说躺一起,一间房都不应该。 对啊,一间房都不应该,又不是没条件开两间。他代入了一下景不留,一想到要是景不留跟别的人共处一室他就冒酸泡泡,当即醒悟。 季青溪正色道:“不行,我下去再找掌柜的开一间房。” 从一间房被强硬改成两间,重点是对方这个态度过于坚决,闻青迟差点气笑,“我对你毫无兴趣,你犯不着把我当洪水猛兽。跟你开玩笑罢了,谁要跟你同床?” 闻狐狸不愧是闻狐狸,他看着一副誓死扞卫男德模样的季青溪,眼神忽然耐人寻味了起来。 “还是说……你有心上人了?许久不见,你小子都开了情窍。” “……”闻狐狸这双眼是x光机。 季青溪摸了摸脸,确定自己突然升温不是幻觉,他轻咳两句,“倒也没猜错。”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他想着介绍介绍自己的男朋友,然而闻青迟兴致缺缺。 闻青迟对少年青涩的初恋姓甚名谁不感兴趣,他只提醒道:“放机灵点,别被骗。” 季青溪为男朋友和自己正名:“他不会骗我,我的眼光也没那么差。” 闻青迟报以冷笑。 他当初也觉得自己眼光不差,何曾想过金弋能那样对他? 这世上的人心隔着肚皮,哪能百分百看得清楚绝对。 季青溪也想到闻狐狸那惨不忍睹的前任感情了,他站起来,“我看隔壁空着,我下去一趟,你住隔壁。” 闻青迟没拦着他,季青溪主动花钱他只要脑子没问题就不会阻止,反正这小子现在是一国太子,早不是一分钱掰两分花的穷光蛋了。 - 太子依然生死未卜,时间拖的越长,朝臣动摇的越厉害。 那些人不敢太子一出事就跳出来说太子怕是凶多吉少,咱们还是赶紧的选个人给皇上当继子培养起来。 一开始不敢,不代表一直都装鹌鹑,四五天以后宋文延传回的消息还是没找着,那些人就觉得时机已到,逐渐胡说八道。 什么太子两次遭劫命途多舛,许是跟储君之位犯冲,又说好端端的突然遇上雪崩,说不定是上天也认为太子不该坐这个位置。 什么怪力乱神都能扯,就差把“天不让季青溪当太子,皇上你放弃挣扎换个人,继子搞快点”怼到季征脸上。 朝堂乌烟瘴气,也就是季征的后宫才几个空有位分的嫔妃空空荡荡才免于跟着翻天。 皇后已经病了好几天了,父女俩看着实在心疼才把事实告诉了她。 “尔尔当真没事?” 季征宽慰她,“当真没事,我今日还接到他派人送来的密信,他现下还不到时机现身。” “你们全都知道,光瞒着我一个?” 季雨棠心虚地拉住她的手,小声说:“母后息怒,这种以身犯险的事你知道了肯定不同意,我们才不敢说出来。” 兰岚疲惫地躺回去,“你们三个心有灵犀,只有我是外人。” 这话说的就重了,父女俩对视一眼,连忙说尽好话去哄。 这边皇帝和公主怎么哄皇后不提,那边的太子在微服私访。 微服私访的意义在于打个措手不及,有时候钦差大臣外出看见的都是地方官员想让他们看见的。 季青溪长着一张不会做坏事的脸,他跟那些天生富贵的人比起来优势在于他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普通人,很放得下身段。 他声称自己是个做生意的商人,外出回程途中路过此地,草了个平平无奇的商人人设。 然后小季积极地一头扎进了人堆里。 走入群众,理解群众,得先成为群众! 他打听消息不逮住一只羊去薅,往往这边跟个买菜的大婶说物价,那边就跟肉铺的老板聊起了生意经。 火力全开的小季不仅是个妇女之友,夸张一点说他能跟所有人聊天,上至六七十老人下至穿开裆裤的小奶娃。 拒绝了热心大嫂的邀饭,季青溪随手买了几个竹编小篮子。 “老人家早早回家去,天寒地冻的,到了夜里更是冷。” 摊主非要他明天再来,说自己家里还有一些边角料做成的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钱,让他一定收下。 盛情难却,季青溪应了声好,催促他赶紧回家。 东西全部卖出,老人收了摊,穿着并不厚重的旧冬衣蹒跚着走远。 闻青迟对他发善心的行为不发表任何看法,只瞧了眼他手里提着的几个竹篮,“你用不上也不好带走,怎么处理?” “用得上的穷人多的是。”季青溪这么说着,把手凑在嘴边喝出一口热气搓了搓,“走,外面太冷了。” 这小子就该投胎成蛇,到了冬天直接去冬眠。 闻青迟突兀问了一句:“你那心上人醋劲大吗?” 没头没尾的,季青溪诧异停脚,“啊?” 马上又回答说:“看着不大,他很通情达理的。” “那就行。” 闻青迟直接抓过季青溪的手,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季青溪只感觉一股暖意顺着手流遍全身经络,很快就感觉不到严寒了。 闻青迟懒得说话,放开了他的手之后就继续往前走。 浑身热乎乎的小季站在原地瞅瞅他出众的背影,又瞅瞅自己的爪子,心说闻狐狸愿意做人的时候其实还挺贴心的。 嗯,前提是他愿意做人。 “等等我,你别仗着自己腿长就走的飞快,我再过一两年就能赶上你的身高了。” 前方传来闻青迟的嗤笑:“再给你两百年也不可能。” 季青溪揣着竹篮跟上去,不服气反驳道你等着。 两人的身影逐渐淹没在漫天风雪里。 第32章 揭棺而起jpg. 季青溪看似每天都在闲逛以及找人八卦,实际上他通过跟各色各样的人聊天已经大致摸清楚了洞县的情况。 这场雪断断续续地下,道路已经堆了积雪,有人专门清扫以免影响行人出行。 季青溪蹲在房间里煮茶,膝上卧着一只橘猪。 “洞县境内落草为寇的村民比其他县要多,不外乎是在本县活不下去。” “岐山土匪寨里的大当家跟我说此方境内豪绅跟官员勾结,捅破了天都传不出去。” “我这几天观察下来发现的确如此,良田几乎被那一家子占全,城里各种生意都有他们经手,什么都要多抽一成,还要向街道上开店和摆摊的人征收保护费,半年涨一次。” “那老头子今年五十七了,家里姨娘都排号到了十六,不仅这样,抢占的良家女子也不少,有的屈从于他进了他的后院,有的不堪受辱自尽而死。” “王庸的姐姐不是唯一一个被逼死的,他也不是第一个去县衙告状书的人,但县令每一次都判那老头无罪。” “山高皇帝远,要不是岐山山匪成患引起了朝廷注意,洞县这藏污纳垢的地方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被发现。” 简而言之:罄竹难书。 季青溪拨了拨炭火,蒸腾而起的热雾盖住他脸上森森寒意。 “这俩老不死的,真当我朝没有王法。” 闻青迟坐在他对面,目光在他脸上停留数秒,他发觉季青溪有哪里变了,不止是外表,性情似乎也有所不同。 “这种人一刀宰了就是,不过要是让你来动手,你敢吗?” 季青溪没有犹豫:“我敢。” 闻青迟把杯子烫好,泡好茶推过去,“长大了不少。” 金子懒散地掀开眼皮,发现什么也没发生,又闭上眼睛把四条腿藏得更深。 炭火通红,火星映在季青溪眼底。 他接过茶水抿了一口,半晌又出声。 “我改主意了,要玩就玩把大的,钓狐狸怎么能只钓狐狸尾巴。” 闻青迟抬眸看他。 季青溪微微一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所以斩草要除根呐。 “需要我帮忙吗?” “你们修士讲究因果,随意插手凡人的事对你不好?” 闻青迟迤迤然理了理衣袖,依然是初见时的态度:“孽债多了不愁。” 季青溪想了想,他不会让对方插手太多,帮一点小忙应该影响不大。 “那记一个人情,以后有机会还你。” 闻青迟也不客气,“好。” —— 两天后,岐山快马加鞭传回消息:太子被埋于雪下,尸身已经找到,现正送回摇光城。 消息一出,举国哗然,死储君可不是小事。 启程前季青溪见了王庸等人。 对外这群山匪是罪犯,都被关押在牢里,但是除了环境差点,一日三餐没亏待他们。 “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待摇光的事情解决,我会请父皇派人来重审洞县冤案,也会说明事实为你们求情,争取从宽处置。” 王庸立即下跪叩首,“草民跪谢太子。” 二三四当家也跟着下跪,“多谢太子。” 被关在其他牢房的土匪两两相望,犹豫片刻也一起跪下,岐山土匪呼啦啦跪了一地。 王庸仰头看着年少的太子,心头感动得无以复加,聚星国将来的君王若是眼前少年,他再无遗憾。 被寄予厚望的太子一刻钟后躺进了棺材。 闻青迟站在棺材边问:“感受如何?” 季青溪仔细品了品,有点艰难地翻了个身,“有点窄,不好翻面。” 宋文延和其他人:“……” 槽多无口,要不给您换个宽敞点的棺材好让您躺的舒服点? 季青溪从里面爬起来,实话说,从棺材里面看世界的感觉有点新奇。 “你这药真有这么神奇吗?能让好好一个活人没心跳没脉搏没呼吸而不归西?” 闻青迟倚在棺材边一副爱信不信的模样,“时效二十四个时辰。” 闻狐狸至今为止好像还没说过大话,季青溪勉强相信。 他趴在棺材边朝宋文延说:“枕头不行,给我换一个,好歹要在里面躺好几天,到时候死而复生脖子却歪了不是要吓死人。” 宋文延满脸复杂地吩咐人去换枕头了。 他觉得死而复生才是最惊悚的,脖子歪了算什么。 短短几天数次怀疑人生的宋副将抱着季青溪交给他的神兽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这位闻公子……” “我会暗中跟随,没人会发现。” 一切准备就绪,剿匪军扶棺回朝。 季青溪变成了棺材内的尸体小季,他倒也不用提早这么多吃药,棺材里装着的是太子,过路的时候谁敢掀开查验真身? 棺材里装着人和空着重量不一样,装在马车里看车辙就能发现不同,也不是不能找个人顶替,但季青溪觉得这份罪还是让他自己受。 嗯,主要是长条大盒子里暖和,隔绝冷空气的诱惑使小季毫无抵抗力。 棺材没有封死,底下有机关,他不会窒息而亡。 白天赶路,晚上在层层把守之下,小季会钻出来吃东西。 宋文延刚安排好人守夜,就晚了那么一丁点,然后目睹了太子从棺材里坐起来的场面。 小季:自掀棺盖jpg 一下子给宋副将干沉默了,他捂了下眼睛,又觉得自己该捂心脏。 他们聚星三百多年,应该从未出过如此离谱的太子。 不行,他脖子好痒,要长脑子了。 季青溪吃完了东西又自力更生踩着板凳爬回了暖和的新窝里,还不忘嘱咐宋副将:“记得把凳子拿走,别露馅。” 说完,见宋副将呆若木鸡,又催了一遍:“别愣着,给我盖上板,我在里面不好使力拉。” 宋副将麻木地推上棺材板,再麻木地收走小凳子。 这一夜,宋副将在窗边独坐到天明。 他一闭上眼就是太子蹭一下从棺材里坐起来的画面,短短的几息需要一生去治愈。 一众人顺利回到摇光。 跟走时一样,有很大一部分人不会进城,他们会回到城郊的军营。 季青溪在进城前吞下了闻青迟给的小药丸然后开始安详地装死。 反正他对外的死因是遭遇雪崩被埋了,身上没有什么大口子也不奇怪。 闻青迟跟他说他会施个法让他看上去无限接近死人的状态,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他是装的。 小季当即鼓掌称赞:闻狐狸,靠谱! 太子的棺椁被运送进宫,满朝文武都到了个齐全,连个请病假的都没有。 季征满脸沉痛地掀开棺材盖,看见里面的景象这假沉痛差点变成真沉痛。 无他,太逼真了,这面相就是死了好几天的模样。 皇帝怀疑自己老了,心性不敌当年,演个痛失爱子的戏表情差点没绷住。 兰岚扑倒在棺椁旁,抖着手去摸季青溪的脸,触手一片冰凉,她嘴唇哆嗦了几下,念出一句“尔尔”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季雨棠红着眼睛别开脸,见母亲晕倒连忙跟宫女扶着带回去休息。 季征还得主持大局,他忍着悲痛沉声道:“太子是为剿匪才遭遇不测,着令下去,丧事大办。” 他被张中禄搀着从棺材边走开,倦极了般吩咐:“朕身体不适,一切事宜还要多仰仗国公帮忙。” 崔元郊老菊花一样的脸也浮现出悲痛的神情,“还望皇上保重龙体。” 一众朝臣纷纷低头:“皇上节哀。” 季征握住总管太监的胳膊,转过身时表情骤阴。 节哀?多少人盼着他的太子早点死。 - 太子好像真死了。 那些怀疑太子诈死的人在今天全部都打消了疑虑,离得近的朝臣清清楚楚地看见棺材里的人就是季青溪。 面色青白,没有呼吸,胸膛也毫无起伏,俨然就是一副尸体。如果是诈死,棺材盖开了那么久,他一个活人怎么可能一直屏住呼吸?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那具尸体愣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这则消息一经确认,摇光城的水又浑了几个度。 摇光也开始下起了雪,冬日肃杀,似乎也昭示着这座都城的山雨欲来。 太子的棺椁抬入明青宫,内外都被严防死守,有心打探消息的都抱怨这地方是真难进。 然而他们不知道,他们“艰难混入”也是季征特意放水的结果。 皇宫上下一片缟素,太子的丧事也开始着手办理。 风雪夜冷得让人想跳进油锅。 灵堂内,几个守夜太监和宫女都被无声无息放倒。 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潜入灵堂,迟疑着掀开了棺材。 面色青白毫无动静的太子闭着眼,还是双手交叠置于腹部的安详死样。 鬼祟的影子又把盖子盖回去,悄摸地消失在了门外。 他大喜:太子真的不能再死了! 又过了会儿,闻青迟敲了敲棺盖,“出来透口气。” 棺材板被人从里顶开一条缝,季青溪探头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才一把掀开盖子坐起来。 他冷冷一笑,“果然有人不死心。” 闻青迟提了提手里的食盒,“吃点东西,你躺一天了。” 季青溪觉得那食盒特别眼熟,“哪来的?” “你母后给你妹妹,你妹妹给我的。” 季青溪差点被绕晕,他抓住关键点,“我妹妹认识你?” “白天刚认识。”闻青迟似笑非笑睨他一眼,“不然你这装尸体这么逼真的效果光凭你的副将得来?我自然要现身解释一二。” 季青溪闭嘴了,他肚子瘪瘪,现在就想吃点热乎的。 他的手刚伸出去,闻青迟的眼神忽然一厉。 一阵冰冷的穿堂风吹过,季青溪不禁一抖。 来客裹挟着一身风雪而来,高洁如天边明月。 闻青迟悄无声息地绷紧了身体,蓄势待发。 季青溪眼睛一亮。 景不留无暇顾及一边的修士,他闪身到了季青溪跟前,还没说话就先结结实实地把人抱进了怀里。 “尔尔。”他紧着的那口气终于缓缓松开,“你吓死我了。” 季青溪拍了拍他的背部,“给人下套来着,都是假的,我一根毛都没掉。” 这样的走向显然令闻青迟意外,他挑了挑眉,“两位,你们要抱我没什么意见,不过你们确定要隔着棺材?” 季青溪这小子可还坐在棺材里呢,不知该说是惊悚还是情趣。 景不留俯身把人从碍眼的棺材里抱了出来,牵住了季青溪的一只手,这才看向眼生的修士。 季青溪主动解释说:“这是我的朋友。” 他不确定闻狐狸的真名说出来有没有关系,所以没说。 闻青迟把食盒一递,“闻青迟,久闻月涟仙君大名。” 景不留对这个人和这个名字都没有任何印象,他轻轻颔首,从他手里接过了食盒,“想必尔尔做的这些事也少不了你从中帮助,多谢。” 闻青迟十分心安理得地受了这份道谢,“你先让他吃些东西,他饿了一天。我不打扰了。” 景不留打开食盒,这样冷的天,这里面的东西竟然几乎还保持着出锅时的热度。 他眼神一敛,抬头看了眼闻青迟离去的方向。 尔尔这个朋友对他倒是不错。 “当真是饿死我了,装死也不是那么好装的。” 季青溪也不讲究这是自己的灵堂了,他捧着饭直接开吃。 “全是我爱吃的菜,母后到底心软,生着气也不忘这些。” 景不留看着他专心吃饭的模样,心底那些负面情绪逐渐淡去,看着看着,眼底又升起了笑。 “下回弄出这样的动静要记得先告诉我,我很担心你。” “知道了,这次我也是半路改的主意,以后我都先告诉你,别生气。” “比起生气,我更多是后怕,你不在我身侧,我总有守不住的时候。” “放心,我惜命得很,我肯定会好好苟住我这条小命的。” —— 太子尸骨未寒,朝堂之上就多出了不少打着“尽早再册立太子以安民心”的名号劝皇帝选继子的声音。 季征自见了太子棺椁以后一直精神不济面色不佳,好似一夜之间病入膏肓。 在多过半数的人施压的情况下,某天早朝,他终于松口主动提起了从宗亲里选一位德才兼备的孩子过继到自己膝下当太子的事。 那一天朝堂里暗潮涌动,又发展成针锋相对,膨胀的野心再也掩盖不住,纷纷站队推举自己早早勾连的一方。 这场持续十多年的君臣相争似乎终于要以帝王妥协作为收场。 事实上呢? 季征桌案上摆着一份长长的名单,皇帝手执御笔蘸取朱砂,缓缓地在名单上圈出几个重点名字。 而“崔元郊”这三个字被画上了两个圈,足以见证皇帝对他的重视。 今年的摇光格外寒冷,张中禄从门外进来,先是拍下了身上沾的雪花才走到御前。 “皇上,夜深,您该去休息了。” 季征的脸色看不出什么异样,只一双眼睛里藏着冰冷的杀意。 “都确认清楚了?” 跟随他几十年的老太监低眉顺眼,“板上钉钉。” 季征抬脚跨出御书房的门,外面寒风呼啸,漫天的雪很适合掩盖些血腥的东西。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 只是一怒起来牵连甚广,担心动摇国之根基才容忍几分。 可再怎么样也别忘了他才是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除他以外,人人皆是臣奴。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些看着他的儿子躺在冰冷的灵柩中心里窃喜的人,他会让他们悔不当初。 第33章 崔元郊 太子下葬的前一日,白天风和日丽,晚上风雪交加。 烧了半个多月的一锅水终于开了。 宫中禁军深夜出行,目的性极强各自分散办事。 有些人在睡梦里,有些人陷在温柔乡里,有些人在同党家中共谋大事。 一场迷幻的美梦在雪夜里被禁军的刀光劈碎。 当朝只有一座国公府,崔元郊的府邸坐落在摇光城最繁华的主街上,大门都修的气派庄重。 这座当朝重臣的宅邸也不例外被禁军团团围住,为首的还是个老熟人宋文延。 站在宋文延前面的人明显还是个少年身形,今夜雪大,白色雪花沾上少年人的眉头,衬出他如冰雪一样剔透的目光。 两朝元老,不出意外福荫百世,这就是这位国公的府宅。 季青溪大步往前,“搜。” 家丁大声阻拦:“国公府岂是说搜就搜的!” 宋文延直接把刀架上了他的脖子,“不想要舌头了我可以帮你割掉。” 家丁一秒闭嘴。 禁军闯入国公府,季青溪抓了管家带路,径直去了主院的主卧。 这么大的动静,国公府上下早已惊醒,现在一个个都惊慌不已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对待权倾朝野的大臣宋文延也不至于太粗鲁无礼,国公的卧室门免于被踹烂的命运。 他让开位置,让储君先进。 屋子里已经点燃了蜡烛,崔元郊披着外衣坐在床头,老态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慌乱。 他的原配夫人还在床上,跪坐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比起其他家眷,这位老夫人也是个稳得住的角色。 季青溪随意打量了一番内室陈设,托那些进修课的福,他对各种财宝的价值有了粗浅的了解,屋内随便一套桌椅用的都是好木头,更别提架子上的摆件。 “崔大人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真是沉着冷静。” 崔元郊并非傻子,他看着死而复生的太子,立即明白对方压根就没死,只是演了一场逼真至极的戏,成功让他们放松警惕。 “我要见皇上。” 季青溪摇头微笑,“我父皇不会见你,事实上我此刻出现在你家里而不是其他人家里还是领了父皇的令。” 崔元郊便不提要见季征了。 “其他人盯着我这个储君之位我能理解,只是想不到崔大人这么做的理由,崔大人可否为我答疑解惑?” 老国公精明的眼神落在季青溪身上,他淡淡道:“野心还需要解释?” 季青溪也不是非要得到这个答案不可,见老家伙半真半假搪塞他也不逼问,反正结果已定。 “结党营私,收受贿赂,卖官鬻爵,刺杀当朝储君……”季青溪的记忆力很好,查出来的罪他一项不落,“崔大人,这一遭你是免不了了,走。” 崔元郊并没有做无谓的挣扎,从季青溪出现在他屋子里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一切都锤死了。 “近来天寒,出门前还是穿戴好,两位年事已高,怕这段路要受大罪。” 老国公嘲讽地哼了一声,假惺惺。 他夫人全程跟着他,为他穿戴好了才打理自己,下了地还搀扶老伴。 外面的天实在是太冷了,一踏出烧了炭的屋子就被风雪侵袭。 “我想知道你的死状到底是真是假,那么多双眼睛都没有看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自然是有贵人相助。” 这种手段不是普通人能有,崔元郊只能想到跟季青溪还有个不伦不类的婚约的修士。 修士在飞升之前最后一次渡劫要断因果,修为越高的修士越不愿意沾染凡间俗事,那位仙君除了偶尔出入皇宫外别的事根本没有插手,他没料到对方会主动掺和进来。 “倒是小瞧了你。” 季青溪安慰道:“不怪你,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人缘这么好。” 崔元郊跟这个太子打交道很少,他被这么不要脸的话噎了一瞬,脸色不复最初深沉。 “指望着那位仙君帮你纯属天方夜谭,这张牌你以为自己能用几次?” 季青溪信奉没价值的话不进耳朵这条铁律,“那就不劳崔大人费心了,请。” 崔元郊被他夫人扶着走下了台阶,院子里乌泱泱的全是人头,他的儿辈孙辈以及家中下人全部都被押起来,一个个希冀地望着他。 崔元郊老谋深算拼命一辈子也有后辈不争气的原因,他众多儿子孙子全部庸庸碌碌,全靠他一手安排铺路。 “父亲救命啊!” “父亲!” “祖父这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会如此!” 一连串恐慌的求助声钻进耳里,崔元郊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嘴角抽动几下。 他又不是铁石心肠,见此情景怎么可能一点触动也没有。 季青溪适开口:“放心,就大人你犯下的那一堆大罪足以抄家灭族,你的家人都会来陪你,一个都跑不掉。” 崔元郊的手轻微颤抖。 在老家伙带着怨气的目光里,季青溪笑着对他说:“我不信你没有想过被抓的可能,但你未曾收手,所以,你的家人可都是被你亲手拉入屠刀下的。” 贪心不足蛇吞象,带着家人下地狱的结果不都是咎由自取吗? 他霍然转身,声音立刻冷了下来,“全部带走。” 那些惊慌失措的求饶声全部都被他排斥在外,这个时候的季青溪已经不是被季征评价为“心太软”的季青溪了。 — 摇光城一夜之间大变天。 种种证据被季征甩在大殿地板上,帝王终于爆发。 天子之怒流血千里。 太子死而复生,倒霉的就换成了互相勾结意图推举己方人当太子的朝臣,别说狐狸尾巴,这一番操作下来狐狸窝都被一锅端了。 那些人逼季征另选储君的时候就扯了鬼神的皮,季征如法炮制,说太子死亡多日还能活过来就是上天保佑,季青溪就是天选储君,怀有异心之人都将没有好下场。 于是聚星国这位太子一被百姓提起就带上了许多传奇色彩。 季征铁了心要大清洗,年前就把该杀的全部杀了。 问斩前季青溪还去看过那老狐狸一次,崔元郊本来就年迈,即使不动刑牢里走一遭也够呛。 看得出来,老头不被砍也活不了多长了,他形容枯槁,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充分地表现出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是什么样。 季青溪是来给他送断头饭的,结果还被这老家伙给误会了,崔元郊以为他是来戳自己心窝,直接闭着眼不见。 他吃不吃无所谓,季青溪走出牢房,狱卒重新把门给锁上。 “父皇跟我说,在他年少至登基初期崔大人帮助良多,他也曾真心敬重过你,不过事到如今父皇觉得连见你一面也是多余。” 若非季征也信赖崔元郊,他不会荣宠加身风光那么多年。 季青溪无视罪犯们一声又一声喊冤的哭叫,目不斜视离开了此处。 崔老夫人安安静静地靠在崔元郊身侧,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抱怨的话。 崔元郊看着陪伴了几十年的结发妻子,干瘪的嘴唇动了几下,仰头忽然渗出几滴泪。 “前半生欠她的,后半生欠你的,到了地下再弥补你们。” 崔夫人释然一笑,“我耿耿于怀半辈子,到了现在人都要踏进棺材里,还纠结什么欠不欠的呢?” 她干枯的手搭在崔元郊的臂弯处,轻轻地把自己的脑袋放在老伴的肩头。 她年纪大了,头发里掺杂着太多白,她安然地闭上眼,真正把死亡当做了归宿。 只是下辈子不想再遇见了,不想再争什么抢什么,也不求荣华富贵,只盼夫妻举案齐眉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季青溪遵守承诺,愿意投降的岐山土匪都被招安,洞县豪绅和县令勾结的种种事迹也被肃查,新上任的县令也有意借此当做跳板高升,因此力争要做出一番事业,洞县的百姓被欺压多年终于得到解脱。 为了过个好年所有动作都被加快,季征天天都在熬夜批奏折。 小季就惨了,不止时不时被抓过去开会,他母后还一直不肯原谅他。 季雨棠跟他说他的棺材回来那一天兰岚是真晕,就算明知道是假的还是悲痛万分。 事情已了,兰岚称病闭门谢客,后宫琐事都不怎么搭理。 季青溪已经吃了三回闭门羹,下午求见兰岚又被挡了一回。 “娘娘,该用晚膳了。” 兰岚病恹恹倚在床头,“不必了,没胃口。” “多少还是得吃点,娘娘,这不吃身体怎么能好起来?” “实在吃不下。” 在云珠的再三劝导下,兰岚勉强同意上了点清粥和小菜。 云珠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试探性说:“太子一个时辰前来过,奴婢看他该是刚从马场回来,在冷风里吹久了脸也冻得通红。” 兰岚啪一下放下瓷勺,“他本事大着,雪地都敢主动往里埋,还怕吹几下风?” 这气儿是消不了了,云珠不敢再暗戳戳地为太子求情。 “母后啊——母后——” 兰岚提起精神,“外头什么动静?” 云珠出门去瞧了一眼,险些没吓死,“是太子爬上宫墙去了。” 兰岚顿感头疼,她扶着小宫女的手站起来走到门口,果然见高高的宫墙上蹲着个少年郎,那人正要往下跳。 皇后觉得还不如让这孽障把自己直接气死算了,免得一次次的担惊受怕。 “还不赶紧滚下来?” 这么久的课程也不是白上,爬墙的季青溪利索地从墙上翻下来,怀里还抱着一盆兰花。 兰岚摸了下他的手,冰得心尖都跟着一颤,她情不自禁想起那天看见儿子面色青白地躺在棺材里的情形,一股邪火就冒了出来。 她拂袖而去,没给个好脸色,但到底没吩咐人把太子给丢出去。 季青溪立刻就顺杆而上跟了进去。 宫女们都忙了起来,加炭的加炭,取披风来的取披风,嘘寒问暖是少不了。 季青溪巴巴地捧着那盆偷渡进来的兰花蹲他母后跟前卖惨,“今年比往常冷,我千找万寻才找到了这盆开的正好的墨兰,奈何母后见都不肯见我一面,我也实在没办法才爬墙进来。母后不想见我不要紧,这盆花留下好不好?” 兰岚绷着脸不表态。 季青溪长叹一口气,把屋里伺候的宫人全部都打发了出去,然后把兰花放到一边,撩起袍子就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兰岚面前。 “我知错了,母后生气可以打我骂我,天天跟自己较劲气坏的是自己的身体,你让我这个当儿子的怎么过意得去?” 兰岚忍了又忍,本想着死活不搭理这个胆大妄为的儿子,看着他满脸求原谅又实在狠不下心。 “你还知道愧疚?你若真知道就不会瞒着我拿自己的安危去冒险,你可知道我那日看见你就那样躺在棺材里头是何心情?我不是你父皇,把你当儿子却也更把你当太子,我只是你的母亲,我希望你这辈子平平安安顺遂无虞。” 季青溪连忙握住她的手,“我都明白,我不会真的做那么没把握的事,我知道父皇母后和棠棠都十分关心我的安全又怎么会随便拿自己开玩笑?但惹母后伤心是我的错,母后我知错了,你原谅我。” 见兰岚面有触动,季青溪又用脸蹭她的膝盖,可怜兮兮地讨饶,“我真的知错了,保证再没有下回了还不行吗?母后你理理我。” 兰岚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败给他了。 “贯会用这招蒙混过关,也不知跟谁学来的。行了,赶紧起来,这冷冰冰的地板跪着很舒服么?” 季青溪马上就爬起来了,“还是母后心疼我。” “晚饭吃了没有?” “没呢,从母后这里离开又出了一趟宫去取兰花。” 兰岚叫了人进来,说太子也在这吃,让人多做几个菜。 “尔尔,”兰岚把儿子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却发觉孩子大了,比她高,手掌都比她的要宽了,她短暂一晃神,语重心长道:“母后已经失去过你一次,再也不能承受第二次,我情愿你什么都不会一生平庸,也不愿见你赶在我这个白发人面前出事。” 季青溪心头酸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莫过于虽出生在皇家,至亲却待他真心真意。 “母后放心,我福泽深厚,这辈子一定长命百岁。” 哄完了兰岚,季青溪的日子又好过了起来,毕竟有妈疼的小孩跟没妈疼的小孩天壤之别。 他们所料不错,这件事一尘埃落定兰岚心里那根刺就拔除了,心病也慢慢好起来,劝她调理身体她也主动积极。 第34章 季尔尔 闻青迟来找季青溪时后者正送走了他的曲乐老师。 “你要走?” “本就是来还钱,你这边的事也已经告一段落,我没什么留下的必要。” 季青溪把琴给收了,叫人去沏了一壶热茶送上。 “坐。” 闻青迟从善如流,他打量着对方,没多久就收回眼神,“看你日子过的挺不错,我没什么好担心。” “你没事?” 闻青迟挑了一侧眉毛,“嗯?” 季青溪唏嘘不已,“这种话一点都不像你嘴里说出来的,你应该说‘你既然活着就没大事’才对。” “……”闻青迟缓缓开口:“我至今疑惑,景不留到底是看上了你哪里?” 季青溪稍微有那么一点飘,“当然是既看上了我的外表又喜欢我的内在。” 闻青迟对他的自信无话可说。 “我当初端着个破碗在街上走倒大霉被个骑马不长眼的人给撞了,他扔下一袋钱就跑路,还是景不留送我去的医馆。” “看来是在我认识你之前。” “也没相差几天。” “季尔尔,我有句你不爱听的话想说。” “那你别说了。还有,你怎么这样叫我?” “不是你的小名?你母后和景不留都这么叫。” 小季无语,“哪有人叫人小名还带着姓。” 闻青迟不听且不改,“说回你不爱听的那句话,你真觉得你跟景不留能有什么好结果?景不留是不折不扣的天才,年少筑基,同龄人还在筑基期摸索他就顺利结丹,待资质不差的同龄人结丹他却已经成了元婴修士,修真界上限看天赋,五百年也难出一个景不留。放眼目前的修真界又有谁能和他一样两百岁以内得了一个仙君称号?” “我知道。”季青溪眉心微皱,“他还是沈家人,他虽然没有跟我细说让我心烦,我却清楚他家里人看不上我,家世也好资质也好,他们都觉得我配不上景不留。” “那你做何打算?依我对你的了解,要因为这个让你放弃绝对不可能。” “我回头会跟景不留商量,我们既然互相喜欢且不是为了短暂欢愉那一起谋划未来就是有必要的。” “季尔尔,再说一句难听的,人的真心很珍贵,不要轻易交付出去,你不能确定对方值不值得。” “你这人怎么尽捡不好听的话说?”季青溪吐槽了一句,又说:“你放心,景不留绝对是一个值得共度一生的人,他真的很好。” 该提醒的都提醒完了,再说下去多少是惹人嫌,闻青迟不再揪着这一点不放。 说到底这该是景不留和季青溪要考虑的事,跟他这个外人无关。 “我的事说完了,你呢?你那件排在生命第一位的大事做完了吗?” 闻青迟摇头,“急不来,以我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实现。”提到这个,他的目光变得深邃,“十年是等,百年也是等,我有的是耐心。” 季青溪发现他的确不怎么了解闻青迟,他只知道对方的名字,也知道他有段倒霉恋情,还有就是背负着很沉重的一件事,其他的一无所知,就比如对方每次消失去干了什么。 不过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是非要扒个底朝天才能做朋友。 “闻狐狸,真的不留下过个年?” “不了,过不过年于我而言无关紧要。”闻青迟以茶代酒敬季青溪一杯,“季尔尔,有空再联系。希望下次再见你时你能如愿以偿赶上我的个子。” 他的语气很微妙,总之小季从里面听出了“做梦下辈子”的意味。 季青溪端起茶杯碰了一下,“呵,好季不和狐狸斗。” 闻青迟笑着潇洒离去。 他们之间就是这样,不定下一次见面,也不必舍不得每一次的相见。 反正下一次见面了大家还是能一如既往谈笑风生,环境和人怎么变他们之间的相处都还是一样,不是吗? - 人间岁月匆匆而过,一晃五年。 聚星国太子于春三月迎来了自己的加冠之礼。 年少春衫薄,打马而过的年轻人仅仅一个露面就惹来了无数少女们的红脸。 逐渐长开的太子不知不觉变成了都城少女们的春闺梦里人,在评选摇光美男时,太子一己之力力压其他早有美名的年轻男性,遥遥挂在榜首。 姑娘们用“清新俊逸玉质金相”形容太子,更有甚者还夸张到用上了“姿容绝世”这种词。 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太子在摇光城内的未嫁娘群里被列为想嫁的第一人。 每每在街头露面就能吸引一大批的围观和惊叹,足见太子人气。 有多少姑娘想嫁给自己季青溪不清楚,他现在正头疼自家妹妹的事。 兄妹俩只相差一岁,这妹子平时在外就是个火炮辣椒,倒是很喜欢把心事说给哥哥听。 季雨棠在十五岁的时候红鸾星动看上了探花郎,本朝没有驸马不参政的规矩,探花要是想跟公主谈恋爱根本不会影响前途,相反还有好处。 两人相处了个把月,季征觉着这探花相貌端庄还有些才华,想着要是自家女儿喜欢赐个婚成就一对美满姻缘也不失为一桩坏事。 谁料这探花郎脸色大变当众拒婚,明里暗里都表示公主高贵非他能配,请皇帝收回旨意。 季雨棠被下了面子,她这小暴脾气一上来,直接提着鞭子杀到探花郎府上要说法。 探花郎一边躲一边求饶,话说的很好听,声称自己寒门出身配不上皇帝掌上明珠,又说自己辜负了公主好意实在该死。 季雨棠能信这些客套话?她不断逼问,探花郎衣衫不整形象全无地躲在假山后崩溃大哭。 “初初相见我为公主美貌倾心,数次同游也觉公主温柔小意,可怎料公主本性竟如此泼辣,我无福消受,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 哪个怀春少女不会在心上人跟前保持好形象?季雨棠强迫自己装了一个多月的贤良淑女,就是为了给探花留点好印象。 结果呢?探花窥见她本性的十分之一就吓得当庭抗旨,宁愿丢掉前途也不愿意娶个泼辣公主当驸马。 季雨棠把探花郎扔进了小池塘里,冷笑着看他挣扎,“果然你们男人只喜欢温顺闺秀,本公主还不稀罕嫁给你,就当本公主瞎了眼。” 在探花面前再强势坚强,一回宫就抱着兰岚哭得伤心欲绝。 这一对儿女都是季征心头肉,见宝贝女儿这么难过,季征本想把不识好歹抗旨不尊的探花抓来砍了,还是季雨棠求了情。 “笑都让人笑话够了,砍了他脑袋也没什么用。他看不上我,我还恨自己看走眼呢。父皇要是摘了他的头,旁人还指不定以为我多在意他。” 探花逃过一劫,季征将人打发出了摇光,直接让季雨棠眼不见为净。 许是因为这次伤着了,往后帝后每每给季雨棠物色驸马人选,她一概放大自己性格里的娇蛮一面,说受不了的就趁早退了,她宁可不嫁也不愿意再装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也正因此,季雨棠的婚事一拖多年。 拖着就拖着,她身为公主金尊玉贵晚点挑驸马也不是不行,就算她一直不肯嫁季青溪也愿意一直养着自家妹妹。 问题是这姑娘天生好动不安于待在宫里,时不时就乔装打扮跑出去疯玩,就在摇光城里跑一跑也就算了,她还越跑越远,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回家。 要不是季青溪觉得不管男女多见见世面总没坏处回回拦着帝后,季雨棠早就不知道被罚了多少次。 父皇母后都不赞同,季雨棠自然就更喜欢跟支持她的兄长说心事。 从去年起季雨棠就有点不对劲,等季青溪追问下来,果然,自家妹妹口中总出现的那个人变成了少女最大的烦心事。 时隔四年,季雨棠又重新起了恋爱心思。 季雨棠趴在围栏上,手里的饵料不要钱一样一把一把撒下去,湖里的锦鲤都被她喂成了锦猪。 季青溪刚被他母后骂了一顿,一出来照样跟没事人似的。 “说说看,你都在顾虑些什么?” “起初我就是当交了个朋友,我出门在外的他能帮的都帮了,他是家里长子,早早就开始打理生意,见多识广,我从他那里听来了不少新鲜事。” “我没有告诉他我真实姓名和身份,但照他的聪慧程度相处下来应该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只是没有捅破。” “我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越来越在意他,回回就盼着溜出宫去找他,回来了也总是没来由就想起这个人。” 季雨棠又扔了一大把鱼食下去,引得下面的游鱼竞相争抢。 “皇兄,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我问过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说喜欢洒脱不羁活泼明媚的,我又觉得他或许也对我有好感。” 季青溪不忍直视地把盒子从她手里拿走,拯救那群要被撑死的倒霉锦鲤。 季雨棠没了消遣,幽怨地看了哥哥一眼。 “皇兄,你说我要是主动问他对我的心意会不会显得我这个姑娘家太不矜持了?” 季青溪觉得好笑,“你可从来不是会在意这些的性格。” “好,其实是我觉得就算我跟他互相喜欢也成不了。” “因为父皇母后?” “他家不在摇光,若是他来这里跟我住公主府就要跟家人分离,家里生意也免不了要放弃,若是我嫁过去……父皇母后绝对不会同意。” 一是从小养在膝下的女儿嫁到外地舍不得,二是怕女儿不在眼前遭人欺负,三是对方只是个商人,聚星商人地位并不算低,但比起做官当然还是差上一截。 “棠棠,你是真心喜欢他,愿意一同面对往后风雨?这是关乎你一辈子的大事,认真回答我。” 季雨棠缓缓点头,“皇兄,我当真是喜欢的,而且我总觉得错过了我一定会后悔。” “既然如此,做哥哥的肯定要帮你一把。” 季雨棠高兴地抱住了她哥,“就知道皇兄对我最好了。” 季青溪有些不是滋味,妹妹才十九岁就得嫁人,他总算是理解了那些嫁女儿的老父亲别扭的心态。 当真是家养水灵小白菜被猪拱,心里一万个舍不得。 “先说好,我要先见你那个心上人一面,过不了我这关你也别想我会帮你去说服父皇母后。” 季雨棠完全没意见,“都听皇兄的,皇兄觉得不能嫁我就不嫁。” 季青溪被哄得开心了。 —— 季雨棠喜欢的那个人论家世也不算差,萧穆出生颖泉萧氏,在当地也算是个名门望族,早先有不少子弟读书入仕,后来又逐渐回归本家,精心经营起了家里的生意。 直至现在,萧氏已经是聚星的纳税大户,除了权势稍缺,家里也称得上一句泼天富贵,至少富养一个公主绰绰有余。 季青溪打着查案的幌子去了一趟颖泉,见到了自家妹妹还没说开就愿意赌上一辈子的男人。 首先季雨棠肯定跟他这个当哥的一样有点颜狗,萧穆其人丰神俊朗气质非凡,有着商人的精明又多几分舒朗大气。 “太子殿下芝兰玉树俊秀清逸之名早有所闻,今日一见,果然惊为天人。” 一句话透了个底,证明萧穆早猜到季雨棠的真实身份。 季青溪淡淡一笑,直接发难,“我本人如何并不重要,我今日来只是作为棠棠的兄长替她把关,萧公子,你对我妹妹心意如何敢直接承认吗?” 萧穆许是从季雨棠嘴里听了不少季青溪的事,面见太子也并无太多紧张。 进退有度,是个加分项。 他收敛客套的笑意,“有何不敢?” 一场谈话刀光剑影,因为不放心而等在外面的季雨棠走来走去提心吊胆。 里面说了什么她不得而知,只看见她皇兄出来时面色紧绷那小心脏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敢直接询问,想先偷偷地跟萧穆眼神交流一番,结果被她哥逮了个正着。 “有了心上人第一个求助的就不是哥哥了?”季青溪话里的醋味半真半假,他佯怒道:“还没嫁出去呢眼里就没我了。” 季雨棠信以为真慌忙去哄,“没有,哥哥最重要,你别生气。” 兄妹俩互相都了解对方的脾气,季雨棠这完全就是关心则乱没看出来。 萧穆忽然发出一句奇怪的低咳,季雨棠纳闷地看了一眼,再转回来才发现她哥哥脸上尽是揶揄笑意。 “你存心逗我?” 季青溪举手投降,老实被季雨棠捶了几下,“好了,我错了。” “哼。” 第35章 我家有皇位要继承 来一趟的目的已经完成,季青溪虽然主观上不乐意才十九岁的妹妹嫁出去,客观上却也清楚萧穆是个还不错的人选。 至少跟当初那个只喜欢季雨棠装出来的温柔的探花比起来,萧穆是真心喜欢季雨棠真实性格,话里话外也看不出哪里勉强。 萧家家大业大,萧穆能打理得井井有条必然也不是个太简单的角色,跟着他季雨棠不会太吃亏。 其他的,只要聚星皇室不倒季雨棠就永远是尊贵的公主,要惹她不痛快还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退一万步,将来萧穆对他妹妹不好他就直接做主让两人离了,他妹妹要什么样的人找不到? “回宫。” 季雨棠磨磨蹭蹭的有点不舍,“就不能让我再多待两天?父皇母后看我看的严,回去了就不好偷溜出来了。” 季青溪看她那个黏糊劲真是脑瓜子嗡嗡的,“你想留下可以,那你什么时候愿意回来我什么时候帮你去跟父皇母后说情。” “!”季雨棠瞬间变脸,她一副“萧穆是什么东西我才没有不舍得”的模样眼巴巴凑去挽住她哥哥的手臂,“偷溜出来总归不好,父皇母后肯定会担心的,皇兄,我们还是赶紧回去。” 这一刻,季青溪已经提前共情到了季征将来的心情,真是女大不中留,不能给妹妹脸色看只能去为难准妹夫了。 “萧穆,你承诺过的事最好说到做到,我妹妹可受不得半点委屈。” “殿下放心,萧某所言必定倾尽一生去实现。” 季雨棠跟萧穆的事被帝后二人知道后两人果然大怒,不仅把季雨棠给禁了足,连带着季青溪也被训斥了一顿。 “棠棠被那个姓萧的迷惑也就罢了,你这个当哥哥的还纵容着她胡闹?我们聚星国的公主除非和亲,否则断没有外嫁的道理。萧穆想娶朕的女儿?可以,他放弃颍泉家业入朝为官,来摇光城住公主府朕就允了这门婚事。” 季雨棠担心的也正是这件事,萧穆自己的事业搞的好好的,她不想让萧穆放弃,就算是对方现在当真妥协,到了将来未必就不会耿耿于怀,她心里亮堂的很。 她自己愿意外嫁是因为本来也喜欢颖泉那儿的环境,她有父皇母后和太子皇兄撑腰谁也不敢动她,嫁过去照样快活。 这些道理帝后也不是不明白,就是单纯不乐意自己的宝贝女儿离了自己跟前罢了。 季青溪好说歹说也没让父母松口,季征说他太闲了又丢给他好几桩差事,让他宫里宫外跑了一整天。 不过他也没指望一天两天的季征和兰岚就能同意,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每天软磨硬泡过段时间让他们看见季雨棠的决心了最后肯定也会退让。 季雨棠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为了个男人跟一直宠爱她的父母吵架很不值得,更加伤了父母的心。 她老老实实被禁足了几天,等兰岚心疼她主动见她的时候她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开始劝导。 如此过了小十天,帝后二人才在兄妹俩的配合劝说下答应了这门亲事。 等季征下旨赐婚,这桩事才终于盖棺定论。 兰岚为自己唯一的女儿早早准备了许多嫁妆,季雨棠的喜服都由她一手准备。 可以说季征和兰岚跟这天底下普通人家的父母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在儿女婚事上更加开明。毫不夸大地说,这样的家庭几乎就是给季青溪送的堪比bug的礼物。 婚期定在五月初,眼看一手养大的女儿就要嫁到别人家,兰岚又是高兴又是难过,最后不知怎么的又开始操心起了季青溪的婚事。 - 季青溪在加冠前就已经入了朝堂,可怜的小季又是未成年就开始打工。 他这两年尤其忙碌,没办法的事,他不多干点活他老子就得天天加班,还不如大家分摊分摊。 本朝皇子进朝堂以后挂的并非虚职,季青溪上个月刚调任进了廷尉府,最近又有一批案件的卷宗需要重新整理,他每天都不能按时下班。 又是等到了天色擦黑季青溪才离开自己的办公室,整理卷宗费眼睛,再加上抄抄写写坐了一天,他走的时候上到脖子眼睛下到腰腿肌肉都在发酸。 他踩着小凳上了马车,掀开帘布后一瞬,他不禁露出了笑意。 “景不留,你来了。” 景不留向他伸手扶着他在车内坐下,车夫见怪不怪,待主子坐稳了就启程。 漂亮又修长的手在季青溪肩膀处揉捏为他缓解酸痛,难以想象一位仙君也会做这种事。 季青溪逐渐把脑袋靠上了景不留的肩膀,状态难掩一丝疲倦。 “最近很忙碌?” “忙得很。” 景不留一手揽着他,一手抚摸他带着一点黑眼圈的眼下位置,“再忙也要注意休息。” 季青溪按住他的手拿下来放在腿上,“你别动,让我好好靠会儿。” 景不留于是再也不动,还调整了坐姿让他靠的能舒服点。 季青溪太累了,回程路上不远也直接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已经到了明青宫,景不留刚把他从马车上抱下去,宫人们纷纷低头不敢多看。 面子这种东西有的时候也可以不要,季青溪也不是第一回被景不留抱回去了,他醒了也没让人放他下去。 景不留熟练地进了门把人放下,清冷目光里沁了点笑,“怎么一直看着我?” 季青溪微微后仰,一手撑在床上,一手勾了勾景不留的侧脸。 “我母后一边为棠棠出嫁做准备,一边又旁敲侧击问起我们的事。” 这是正经事,景不留随着他一起坐下,面对着面谈话,“是要上点心了,之前是等着你长大些,今年你过了二十,要成亲也不算太小。” 谈了五年的恋爱,身体年纪虽然才二十,但小季心理年纪还得再往上加六七岁,相处下来他也不排斥进入婚姻状态。 本来就是以结婚为前提开始的恋爱,五年下来各方面都合适,成亲也是水到渠成。 季青溪点头,“我自然是愿意,我这边也没有阻碍,就是你家看不上我。” 这谈恋爱的五年里他不是没有跟景不留回过沈家,只是去过一次压抑的要死,他又不是什么受虐狂,明知道被人看轻还上赶着给人踩。 那一次过后景不留也没有再带他回去过,两人见面基本就是景不留抽空来摇光看他。 “我母亲喜欢你,这就够了。”景不留握了握他的手隐有安抚之意,“沈家的其他人……并不那么重要。” “真的?那可是你的家人。” 景不留只回了一句:“我姓景。” 因为他自小天赋出众,沈家待他自然不差,但他跟家里人的关系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心里更偏向在沈家过的不好的母亲。 “成婚和结契都可以一同办了,就在摇光举行,我会把母亲接来,其他人不愿出席也不强求。与我在一起我不会委屈你,你不愿跟沈家人打交道也可以不往来。” 沈家人对这桩婚事的态度他十分清楚,上一次带恋人回去就让人受了委屈,他不可能还勉强季青溪伏低做小。 “尔尔,我知道你跟家人感情深厚,成了亲以后生活一切照常,你还是聚星的太子,普通人生命不过几十年,所以我希望你也踏入修行之路,待你在父母跟前尽了孝道全了你的责任,一切事了再跟我回留花门也不迟。” 季青溪永远为景不留的尊重和体贴动容,哪怕他们之间身份上相差再大外人看来他再配不上景不留,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从来没有不平等过。 在这样的世界背景里,能遇上景不留是他多大的幸运。 “要是这样,我们之间还是聚少离多,要想长久在一起你可是还要再等上我数十年的,你不嫌疲累?” 景不留笑着点了点他的眼角,他似乎很喜欢这个亲昵的小动作,“尔尔,我对你从来就不是只图几日朝夕,我想要的是长长久久,我的余生还太长了,想有你陪我。” 数十年而已,时间是他这个修为的修士最不值钱的东西。 季青溪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就避开他的眼神抱了过去。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考虑周到,留给我的永远是不会让我为难的选择。” 季青溪把脸埋在他颈窝边,双手用力地收了收,“过上几年我就选个聪明机灵的孩子养到膝下,再给他提前挑选好一批有本事的臣子,等我为父皇母后养老送终,这个孩子也已经长大,聚星的江山交给他,我跟你走。” 好的亲密关系是双向奔赴,景不留处处为他着想,他也想能早一点放下一切专心去陪景不留。 “待到那时,是不问世事一心修炼来日飞升还是顺其自然一路看遍世间风景我都听你的,我剩下的时间都会给你。” 景不留吻上他的耳际,他这百多年来因为出身和天资修为得到的东西太多了,可唯有关于怀里这个人,所有的“得到”都像是一场海啸山洪,在他的心里无边翻腾。 到了最后,所有沸腾的情绪只化为一句:“尔尔,我们成亲。” 季青溪明确地应了一声好,然后又说:“提前跟你说清楚,到时候养的孩子要跟我姓,毕竟我家是真有皇位要继承。” 景不留的动作一顿,然后哭笑不得地啄了一下他的脸,“好,跟你姓,我也是随母亲的姓氏。” 小季这就不服了,“凭什么我是母亲?你不能生我也不能生,这点大家都一样,就不能我是父亲你是母亲吗?” 景不留无意跟他在这方面争个高低,只隐晦地看了下他平坦的腹部,低声问:“你想在上面?” 谁上谁下这种问题他们没谈过,毕竟到了现在也没滚过一次床单,虽然都默认景不留是上面那个。 季青溪想了想,希冀地看着他,“可以吗?” 小年轻谁还没看过点小黄文或片,他知道下面那个碰上了厉害的会很爽,可疼也免不了。 他估了估自己的硬件条件,做1也不磕碜,遂蠢蠢欲动。 景不留默默按住了他的腰,“只有一种情况下我能答应你。” 季青溪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他秒悟,然后不忍直视地捂住了脸,那得整个穿了? 他立刻摇头,“算了,我不想体验。我们还是来商量婚事。” 这个话题就这么跳了过去,小季没坚持要当上位者,船到桥头自然直,照他俩这个进度条还谈什么夫妻婚后生活内容,纯属是刚学会爬就想着跳高。 —— 景不留扶着她母亲在小竹林里散步。 “想成婚了?” 景不留说是。 “不留,你可要想好了,两情相悦到底能否抵得过门当户对,我就是一个实打实摆在你眼前的例子。” “我不会让我和他变成第二个您和父亲,沈家没有他重要。” 景凝被他坚定不移的后半句触动,忽然怔愣了半晌。 若是景不留的父亲也是如此,他们之间还会走到如今的局面吗?转眼一想,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悠悠一叹,“你已经长这么大,要怎么做事也不需要我来教,你自己怎么决定的就怎么做。” “谢谢您能理解我。” “青溪那孩子也不差,他适合你,到时候成了亲也要好好过日子,别委屈了人家,他现在没接触到修真界,你却清楚那些人私底下说的有多不堪。” “母亲放心,我会好好保护他。” “本该如此。不留,说句自私的话,要是将来那孩子变成了第二个我,你就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也难保不会对你生厌。” 她的一辈子从遇见沈襄开始就是悲剧,多年纠缠,最后落得个郁郁寡欢病榻缠身的下场。 她不反对景不留和季青溪的事难道就没有存着几分代入的希望吗?希望同样隔着天堑的两人能修成正果,以此弥补自身的缺憾。 而景不留的回答是什么? “我说过了,沈家不会比他重要。” 所以季青溪永远不可能成为下一个景凝,景不留不会让他母亲的悲剧在季青溪身上重演。 就像沈家对景不留执意要跟季青溪在一起的这件事永远持反对态度,而景不留并不那么在意。 第36章 送嫁 “等婚期定下我会派人通知,我希望如果你们出现只带着对我们的祝愿而非其他。” 屋子里坐了不少人,景不留的祖父、父亲、叔伯、兄弟姐妹。 沈家是景不留的祖父做主,其他人再多话想说也会先等他开口。 沈老爷子手里的茶杯重重一放,满堂寂静。 “不留,你非要为了一个季青溪跟你的长辈过不去?区区一个资质普通的凡人,值得你做到这个地步?” “一日不飞升就不是真正的仙人,这天底下的修士都是凡人,祖父,我也只是个凡人。” “强词夺理。我还是那句话,你要么一生不沾风花雪月,要与人结契就必须沈家同意。” “那是我的余生,只有我自己最有资格做主。我不在意我的道侣资质平庸,也不会用沈家任何人脉去为他谋取好处,沈家又何必一直不松口?” “你姓沈,你是沈家子孙,祖父的话你也不听?” 景不留淡漠道:“我姓景,也可以不是沈家子孙。” 老爷子气得打翻了茶杯,“来人,把这个冥顽不灵的逆子关去禁闭室。” 景不留岿然不动,那些靠近他的人全部被震倒在地。 “我上一次愿意被关进去是出于孝道,却不代表我不愿意的时候还有人能动我分毫。” 他清冷自持不理俗事没有表现出对什么人什么事的攻击性,可又不代表他没有,他一身修为就是他最大的底气。 沈襄脸色沉郁,语气也加重几分,“不留,别在长辈们跟前胡闹。” “言尽于此,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我的道侣也只会是季青溪,若你们不同意,大可把我这个不肖子孙除名。” 景不留拂袖而去,谁也没法拦住他。 他除了是沈家人,更是留花门落月峰主,目前的修真界里唯一一个两百岁以内被封的仙君。 沈家被他搞得一群人头顶乌云,脸色一个赛一个难看。 景凝的住所不大且偏远,是她自己求来的地方,她很少外出,也不见外客。 对于沈襄的到来她并不意外,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衣在小竹林里收集竹露,面容带着几分沉疴的病气,但表情恬淡。 淡到和沈襄记忆里的恣意少女相差甚远,几乎要认不出来。 “你不劝劝你儿子?一意孤行屡教不改,就仗着自身修为胡来,连长辈也不放在眼里。” 景凝该做什么做什么,他来了也不招待,“不留是个好孩子,他要是真的目中无人早就跟你们撕破脸带我走了。” “他一向不跟沈家亲近,愿意回来几次也是因为你还在这里,他要带你走,你怎么不走?” “我为什么不走你不清楚吗?沈襄,我景凝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如愿以偿,我再也逃不掉。” “只是因为逃不掉?又是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你不会再想走,我以为你愿意留下。” 景凝嘲讽似的笑了一下,“没有人会愿意为了一个使尽手段囚禁自己在身边的男人主动留下。” “你果然都知道。” “是啊,我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永远逃不出沈襄的手掌心,知道自己体内早就被不放心的沈襄种下了相思蛊。 景凝直起身来,把装着竹露的瓷罐盖好放在石桌上,又恢复了平静如水的模样。 “我不过是累了倦了,只想在这一隅安静了却残生。你想让我劝不留听话那绝对不可能,我自己过的不如意,我不会让我的儿子跟我一样。” 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沈襄也累,他问:“不留也是我的孩子,你口口声声你儿子撇的干干净净,也不抵我是他生父的事实。阿凝,你对我的爱当真消失得一丝不剩了吗?” “你凭什么认为我依然像当初一样爱你?” “你要怎样才会变回从前的样子?你想孩子随你的姓氏,我允了,你想在这又小又偏的地方与世隔绝,我允了,你多年来对我不闻不问冷漠以对,我也忍了,我不过是想求你高兴起来,能重新接受我。” 中年人的爱情也一地鸡毛,外人最初说景凝攀了高枝进了沈家家门,后来说她运气非凡生下了天资过人的孩子,再说她红颜福薄身体不好。 外人只知她年少时为了沈家大公子大闹沈家最后低头甘心做妾,却不知到了后来却是沈襄求而不得。 景凝想逃,沈襄就给她种下相思蛊,景凝就算远离了他,蛊发作时想起的还会是他,她一辈子都无法逃。 景凝转身看了一眼这个跟自己恩恩怨怨纠缠大半生的人,语气再无半点波动。 “沈襄,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当断不断为了跟你在一起放弃自尊放弃礼义廉耻,不顾你有妻有子还跪求你那个本来就看不上我的父亲让我进了沈家。” 她抱起瓷罐,素色的裙摆随风一荡,就那么轻轻从沈襄身侧飘过。 “我精神不济还要回去小睡一会儿,恕不远送。” 当初那样爱恨分明恣意张扬的少女再也不会回来了。 沈襄看着她的背影,已经记不起上一次景凝送他出门说会等他回家是在多久以前。 景凝还是景凝,沈襄也还是沈襄,他们又不再是他们。 - 季青溪陪兰岚吃了顿饭,又双叒叕被催了婚。 小季就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跟景不留的打算一句一句跟他母上大人掰清楚明白了。 说到不留后代从旁抱养一个时兰岚很轻地蹙了下眉,但很快又释然。 “父皇肯定要不高兴,所以他那儿还要请母后多多劝解,我可干不出一边跟景不留成了亲一边又找女人生孩子的事。” “你父皇定然不快,不过也不会逼着你留个后嗣,先不说得罪一位仙君,你自己也不会同意。你和不留在一起好几年,我跟你父皇并非没有考虑到这层面,放心。” “还是母后好,全天下的母亲都没有你万分之一好。” “少贫,”兰岚嗔了他一句,“你们的婚期也尽早提上日程,待你跟不留成了亲,我跟你父皇一定送你份顶好的新婚礼。” “能有你和父皇祝福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别的什么也比不过。” 兰岚被他这张甜嘴哄得合不拢嘴,“去看看你妹妹去,这丫头非要自己绣个香囊送给你父皇,说是长这么大也没尽过多少孝心,她得赶在出嫁前绣个能看得过去的成品出来。她哪是这块料,想必双手都被扎成筛子了。” 有这等热闹看季青溪自然是积极地应下。 本朝的公主出嫁前住在宫里,出嫁后皇帝会赐下专门的公主府供公主驸马居住。虽说季雨棠是外嫁,她的公主府还是随着赐婚圣旨一块下来了。 哪怕是公主和驸马不长住,回门和省亲总用得上。 季雨棠这会儿还住皇宫里,季青溪去时还碰上了安王。 “王叔也来看棠棠?” 季典笑呵呵点头,“管家清点库房时找出来一套翡翠头面,我就拿了来充进棠儿的嫁妆里去。” “王叔有心了。” “青溪说的哪里话,我无儿无女的又是看着棠儿长大,心里也是把她当半个女儿看。” 两人聊了几句就散了,季征子嗣艰难兄弟却一大堆,安王算是个关系还可以的一个。 季青溪进去看他妹妹的笑话,不是,是看她感天动地的孝心。 他一进去就被一块布砸了脸,他拿下来一看,好家伙,脑细胞死绝了也没看出来这绣的是个什么物种,因为这线横七竖八的乱成一团,颜色又杂,只能看出来绣花之人无处安放的暴躁。 季青溪捏着那块被丢掉的布走近,“怎么了这是?跟块碎布赌什么气?” 季雨棠正在往绣绷里装新的布,闻言直接摆烂,表情好不恼怒。 “针不听话线也不听话,画猫不成反类犬,我绣个仙鹤都变成了麻雀。” 季青溪把掉在地上的绣线捡起来,跟那块全是乱线的布一起放进竹筐里,“你从小就没有碰过这些东西,还是别为难自己的好。” “可我想给父皇做一个香囊,我打小没少让他头疼,这一眨眼我都要嫁人了,以后也不常有在他们跟前陪伴的机会。皇兄你别管我,随我自己折腾。” “难怪母后夸你临嫁了突然懂事不少。” 季雨棠又重振旗鼓发愤图强起来,她一边跟绣绷较劲,一边跟她哥哥说话。 “皇兄你不送我去颍泉吗?” “朝中事务繁忙,脱不开身,也不要紧,几天以后你回门我们还能再见。” “不能送我去颍泉,那我要你背我上花车。” “那是当然,我是你哥哥,我不背你谁背你?” “皇兄,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父皇母后。” “要嫁去外地可是你自己选的。” “我不管,我就是舍不得。” “好好好,舍不得舍不得,你以为我们就能舍得你啊?还不是希望你高兴。” 季雨棠扔了手里的活儿过来挨着她哥哥撒娇,“我嫁出去了也别忘了我,我还要当你最宠爱的妹妹。” “我肯定最宠你。” “以后我不在,要是听到某些诋毁你的话也没人给你出头,皇兄你就别那么好脾气,该打就打。” “你看看现在的摇光还有谁敢诋毁我?别瞎操心。” “还有,我嫁给了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希望皇兄也一样,你和仙君要好好的。” “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我们好着呢,等我们成亲的时候你一定要回来看。” “那你是新郎还是新娘?” 一句话给季青溪问住了,他敲了下季雨棠的脑瓜,“两个男人哪有什么新娘?你哥哥当然也是新郎。” “哦。”季雨棠捂着自己的脑袋贼兮兮地笑,“我偷偷了解过男人和男人之间在床笫间怎么快活,我看你也是强不过仙君的,皇兄,你可别新婚第二天起不来。” “……季雨棠!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被亲哥哥制裁前,机灵的公主就已经撒丫子溜了,只留下一串快乐的笑声。 小季脑阔钝痛,这丫头真是不得了,萧穆到底怎么受得了她的? —— 五月初二,宜嫁娶。 当朝二公主下嫁颍泉萧氏,队伍从皇宫出发,沿途由齐王季尧和金吾卫首领宋文延护送。 照二公主的受宠程度,她出嫁那日可谓是真正的红妆十里,佳人耀目如明珠。 季青溪背着亲妹子上了加大版的婚车,季雨棠趴在已经跟父皇一样高的兄长背上差点没忍住掉眼泪。 季征再看拐了宝贝女儿的萧穆不顺眼也不会在大好日子发难,只道:“朕的公主被娇惯长大,到了你们萧家也还是公主,朕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萧穆拱手一拜,“皇上放心,公主嫁入萧家是萧家的福气,断没有令她受屈之理。” 季青溪送妹妹上了装点喜庆的婚车,回来正听见季征在敲打萧穆,他对这个妹夫总体还算是满意,狠话早说过,今天就算了。 “萧穆,我妹妹往后可就交给你了,她说嫁给了自己喜爱的人十分高兴,望你能让她一直这样高兴。” “承诺过的永远算数,太子不必忧心。” 兰岚实在舍不得女儿,早前就把该嘱咐的嘱咐过了,她没再对萧穆说什么,抓紧这点时间在马车旁跟女儿最后话别。 “棠儿,嫁了人要收敛些脾气,多为你夫君着想,但是真要有人敢给你委屈受尽管回家里来,父皇母后都会为你做主。” 季雨棠眨了下眼,已经有要哭的趋势,她握住母亲的手重重点头,“母后我明白的,你跟父皇和皇兄都要好好爱惜自己,女儿不能再承欢膝下了。” 兰岚拍拍她的手背,“去。” “公主,”萧穆从怀里拿出一条绣着君子兰的手帕轻手给她擦了脸上的泪,“我会待你好。” 车帘放下,萧穆打马骑在婚车前。 队伍启程。 季雨棠实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的父亲母亲和哥哥都站在原地目送她出嫁,好像要送出去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颍泉和摇光隔着快马也要一天一夜的距离,她再也不能随时都能看见亲人了。 季雨棠一瞬间泪如泉涌。 第37章 碧落珠 几个人当真目送到队伍的末端都消失在视野里为止。 只是没人知道过了几个时辰有人轻装出行悄悄策马一路追赶。 季青溪是临时起意,本来也正如他所说,季雨棠是要回门的,他们很快就能再见。 不过他就这么一个妹妹,看她坐在花车上拼命掉眼泪当然是心疼的不行,就想着去夫家这段路他也得送。 季征和兰岚一点都不意外,皇帝大手一挥,“去,路上劝你妹妹别总念着离别之苦,她新婚燕尔的应该高兴才对。” 兰岚脱下手里的一只镯子,“带去给你妹妹,叫她高高兴兴地当新嫁娘。还有,待你回来,我跟你父皇要送你一件对你大有裨益的礼物。” 这件礼物她已经说过两次了,季青溪也不免重视起来,不过他也没问是什么,“好,那我走了。” 出嫁的队伍走的并不快,季青溪是独自一人低调出行,谁都没通知,用不了多久他就赶上了大部队。 宋文延见到他的时候都惊叹自己竟然一点诧异都没有,就离谱。 再能受惊的人跟太子相处久了都能被军训成一个万事淡定的大佬。 季雨棠正沉浸在一半忧伤一半幸福的情绪里呢,一包红糖糯米糕就被人从马车窗外递了进来。 “是谁跟我说要做世上最漂亮的新娘子?现在这个小花猫又是哪个?” 哥哥的声音季雨棠一下就听出来了,她捧着糯米糕要哭不哭,一脸滑稽地看着骑马跟在车边的年轻人。 季青溪又把兰岚给的镯子送进去,“母后带给你的,叫你多想想自己成亲的高兴事,别总伤感要远离父母和家乡。” “谁伤感了?我高兴着呢。” 季雨棠把镯子戴进手腕里,拆开纸包拿起一个点心咬了一口,一口就知道这出自哪家铺子。 能奔着把人齁死的架势放糖的满摇光也就只能找出一家,那家老婆婆味觉有点问题,卖的糖水和点心都比别人家要甜很多。 咬一口就齁也就没心思去想那些伤感的事情了,季雨棠捧着糕点张嘴又咬了一口。 季青溪去了前面,就骑在他妹夫旁边。 “棠棠这丫头脾气倔强要强,跟她在一起就得多几分忍让的耐心,她脾气上的快,所以总被人说娇蛮。事实上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好好说话她都能听进去。” 萧穆往后瞧了一眼,马车门关了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他却好像透过门看见了里面的姑娘似的,“她是至情至性之人,比这世上许多人都要纯粹。” 季青溪笑了,“能说出这种话来你是真心喜欢她。” 萧穆也面露笑意,“不怕太子笑话,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被她吸引,后来几年多次偶遇也是我求来的结果。世间如此大,一次两次是缘分,再多的就是人为。” 而他从一开始就图谋不轨。 也幸而得偿所愿,终于等到对方在天长日久里心动。 “不管是缘分还是人为,心意是真就好。” “说的是。” 这支送亲队伍半途又加了个人,宛如富贵公子的修士在湖边柳树下吹笛,宋文延等他转过身一看,脸又麻了。 季青溪也觉得意外,“闻狐狸?” 都说月涟仙君行踪难定,照他看这只狐狸才是,他在什么地方出现都不奇怪,鬼都摸不透。 没事站树下吹笛凹造型的正是闻青迟本人,他还自备了一匹马。 “听说你妹妹出嫁,我来凑个热闹喝杯喜酒。” 小季觉得他每次的“听说”都很有水分,这人怕不是长了八只耳朵,什么事都能听说,但这也不重要。 “喜酒喜宴管够,不收你礼金。” 闻青迟翻身上马插入队伍,微笑道:“季尔尔,那你可真是大方。” - 这一路季青溪跟萧穆也算是相谈甚欢,萧穆比季雨棠大了好几岁,成熟又稳重,比当初那个探花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季青溪跟妹夫相处愉快,他完全不知道皇宫里都在发生什么。 双眼猩红的男人见人就杀,凡人的命在他眼里跟路边野草野花没有任何不同。 宫中禁军也渺小如蝼蚁,焦衡踩着满地的尸体一步步走到最末尾的一间屋子前。 手轻轻一抬,木质的雕花门宛如纸皮炸开。 他的眼睛一寸寸地搜寻着什么,最后定在了屏风后。 那里藏着一对男女,是这座皇宫的主人。 “碧落珠呢?” 季征把兰岚掩在身后,缓缓地跟这双目光毫无任何人性可言的眼睛对视上。 “阁下是什么人?我聚星不曾跟修真界交恶,你为何平白闯入肆意屠杀?” 焦衡没有任何耐心,他浑身的血腥气,状似疯魔,答非所问道:“不给,那杀了。” 咔—— 季征的脖子被拧断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兰岚表情一片空白。 邪性至极的眼珠又转向屋子里最后一个活人,“碧落珠。” 兰岚看着季征的尸体闭了闭眼,她摇头,“我不曾听过你说的什么珠子。” 下一刻,焦衡不耐烦地抬了下手,一把插在老太监身上的剑从外头飞进来噗一下插进了女人的胸膛。 兰岚倒在了季征的身侧。 焦衡看也不看,踩着一串血脚印去了下一个宫殿。 待他彻底走远后,一个脸色惨白的宫女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兰岚的右手上戴着一只掐丝银镯,那只镯子比普通的要宽上许多,她抓着来人的手按在自己的手腕上,只说了三个字:“给,青……溪。” 那一剑下来她必死无疑,她口中呕出大量的血,眼里的光慢慢散了。 云珠不敢出声,她无声地喊了句“娘娘”,然后从兰岚的手上脱下那只手镯咬着牙爬起来走了。 她崴了脚,脚踝肿得老高,走路一瘸一拐,完全是一条腿拖着另一条腿。 皇宫血气冲天。 焦衡没有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他站在刺眼的阳光下眯起了眼。 “敢骗本尊。” 他抬手抹了下脸,手上的血染到脸上,更衬得那张脸白到诡异。 一息后,焦衡离开。 一道人影从冷宫的暗室里走出,他把皇宫中一片狼藉的景象收入眼底。 皇宫里兵荒马乱,有的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有的在收拾细软慌忙逃离,有的吓呆了怔愣地坐在血泊里。 他跨过老太监的尸首在空殿里找到了帝后的尸体,走遍了却发现还少了一个。 他坐在金灿灿的龙椅上感受着至高无上的快感,“季青溪,我的好侄儿,你也逃不掉。” —— 季青溪自打开了果酒的大门以后对酒的排斥就少了,再加上身份原因要喝酒的场合多,慢慢的把酒量也练起来了。 妹妹出嫁,他这个当哥的又高兴又难过,当天晚上拉着闻青迟去喝酒。 “我跟你说,要不了多久你还能蹭一场,我跟景不留成亲你一定要来。” 两人在屋顶喝的酒,闻青迟仰面躺下,“你倒是把日子告诉我。” “八月十七,就在中秋后。等棠棠这事过了就得开始筹备我跟他的婚事了。” 身侧的年轻男人个高挺拔,长开以后的脸没人能违心说一句不好看。 闻青迟放下酒坛后把目光定在这人脸上。 刚认识的时候对方脸上还有婴儿肥,一晃眼都已经长成了俊秀端正的成年男人。 季青溪惦记着景不留,“狐狸,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就是有了家,第二件是遇见了景不留。我知道很多人都说我们不配,但景不留就是喜欢我,我们乐意在一起,别人管得着吗?” 闻青迟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他怕是给你灌了迷魂汤。” 他说的小声,季青溪没听见,怼着耳朵过去问:“什么?” 闻青迟把他的脑袋掰回去,架着他要回屋,“说你们特别相配,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季青溪这句听清了,他哥俩好地拍拍闻青迟的肩膀,“好兄弟,会说话。” 闻青迟抓着他跳下去稳稳落地,“别喝了,去睡。” 就这好满足的傻子样跟多年前一点变化都没,希望那位仙君真能保他一辈子别吃爱情的苦。 第二天送亲的队伍还得早早起来赶路,季青溪洗了把脸回到屋子里,刚要睡下就被一双猫爪子拍了两下。 金子一张猫脸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是它的语气可以。 “季青溪,快回摇光,出事了。” 为了避免一些废话浪费时间,它一股脑地和盘托出。 “就在今天下午,修真界那个出了名的疯子焦衡闯进了皇宫找碧落珠,他大开杀戒后又莫名其妙离开。皇宫现在还一片混乱,我先跑出来找你了。” 季青溪下意识握紧了拳,“那我父皇母后呢?” 金子摇了下头,“季青溪,他们都已经死在了焦衡手里。” 多年的训练让季青溪没有六神无主,他第一反应是立刻起身去找萧穆。 这件事不能让季雨棠知道,无论如何他都得先瞒下来,他没有明说出了什么事,只告诉萧穆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保护好季雨棠,也别让她回摇光。 宋文延也不能走,如果他也走季雨棠肯定能猜到摇光出了大事,而且他还想留宋文延保护季雨棠,所以季青溪要单枪匹马连夜赶回去。 季青溪解绳索解了两次,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他狠狠地做了个深呼吸,翻身骑上了马。 “季尔尔?”闻青迟根本就没有入睡,修士五感发达,那点动静足够让他听见,他见人脸色不对,“你要去哪?” 季青溪没有任何心思跟人解释,“我要回摇光。” 说完就要策马而出。 闻青迟拉住缰绳制止他,“我带你,比你骑马快。” 季青溪没有犹豫,他又从马上下来,“快一点。” 闻青迟太了解他了,他一眼看穿季青溪强行冷静下的焦虑,他也不浪费时间,直接拽过人上了渊亭。 金子不知道还要干什么,通知完了就朝另一个方向跳去,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因为赶时间,闻青迟御剑飞的特别快,皇宫遥遥在望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季青溪不自觉地抓紧了他肩头的衣服。 飞剑甫一落地季青溪就拔腿往他母后的宫里跑。 宫里还是一片慌乱,就算是帝后出事太子不在也该有朝臣出来稳住局面,可不知道为什么皇宫里还是惨不忍睹的场景。 季青溪无暇顾及这些,他只是一个劲地往他母后的住所跑,路上有人认出他,可这种时候谁都没有向他行礼,他一路把宫里的惨状抛在身后,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 “殿下!” 瘸了腿的宫女从角落里扑出来,因为太着急直接摔在了地上。 季青溪半蹲下去扶起她,“云珠,我父皇母后在哪里?” 云珠浑身都是血,她鬓发散乱衣服破了好几个洞,她把死死藏着的银镯子从怀里拿出来,“殿下,皇上和皇后被修士所杀,他们的尸身被人拖走,我也不知道带去了哪。” 她每说一个字呼吸就紧一分,她怕自己一松懈那口气就散了,于是强撑着说完。 “娘娘让我把这个交给殿下,这镯子里藏着的是皇上和她为您准备的新婚礼物……殿下,您快走,快走……” 云珠强撑的那口气还是断了,她死死撑着也不过是为了完成皇后给她最后的任务,有人要杀她,她腹部受了重创,只能窝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等着太子出现。 幸好,幸好见到了太子。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脑海里浮现出这些年陪着皇后的点点滴滴,然后呼吸戛然而止。 季青溪攥着那只银镯子站了起来,他在宫道里狂奔,到处寻找他父皇母后。 可是皇宫太大了,满宫都是死人,他被横陈在路上的尸体绊倒,一下子跌在干涸的血泊上。 闻青迟从宫墙跳下,扶着他的胳膊站起来,“季尔尔,我看见你父皇母后了,我带你去。” 季青溪紧紧地抓住他,像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皇宫里很乱,闻青迟带着季青溪拐过又长又多弯的宫道。 季青溪看见了他的爹娘,被两个太监拖死狗一样拽着前行,毫无帝后的尊严。 他一脚一个狠狠踹开,两个太监见鬼一样地看着他,手脚并用地爬走。 季青溪无暇处理,闻青迟却直接送他们归了西。 “季尔尔。” 季青溪什么也听不见,他父皇的脖子歪在一边,他母后的胸膛破了一个大洞。下午到现在,不过才多少个时辰的光景,他们的身体却已经失去了温度。 明明中午才一起送妹妹出嫁,还跟他说等他回来送他礼物,他才走多久,他们就已经变成了不会说话没有生命的尸体。 怎么会呢?他在做梦吗?为什么好好的一切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啊? “季尔尔。”闻青迟抬起他的脸撞见年轻人眼底的泪光,他的心也一起抽疼,他何曾见过野草一样乐观坚强的季青溪这副模样。 高高兴兴出门,一转身至亲惨死,这样的晴天霹雳足以摧垮一个人,他好似看见了自己的当年。 第38章 梦碎 “狐狸,”季青溪眼里含着泪,双手死死地扣进地面,指甲缝里又是泥土又是血,他痛得几乎失声,“我的家没了……” 我的家没了啊。 鼻水泪水滚滚而下,季青溪面朝他至亲的尸身跪倒,头颅肩膀像一瞬倾塌的高楼,那么一眨眼就断在地面上,埋进泥土里。 他的家没了,他这辈子最好的家人没有了,他的父皇他的母后都没有了。 那个银镯子在他跪下的时候就滚在地上,沾了从台阶上留下来的血。 “就为了这么一颗珠子,”他爬过去用力地掰开繁复精致的花朵,镯身中空,一粒拇指盖大小的珠子滚进掌心,他紧紧地把那个东西攥在掌心里,“就为了这个东西,焦衡杀我父母屠了皇宫,就为了这个东西,我父皇母后惹来了杀身之祸。” 闻青迟半跪在他身侧,几乎不敢看他的神情,“碧落珠是千年之前一位大能穷尽一切所炼制,吃了这颗珠子,根骨再差的人也能脱胎换骨。焦衡有个身受重伤根骨几乎废掉的心上人,他又一贯杀人不眨眼。” 季青溪闭上眼,大颗大颗的泪珠拼命往下掉。 他明白了,都明白了,这份珍贵的礼物是他父皇母后为他寻来的,他测过根骨,资质平平,沈家也因此一直不接受他。 他的父皇母后希望他能配的上景不留,想让他以后的路好走。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颗碧落珠招来了一个疯子。 他恨,恨焦衡为了叶闲云一个人就要了他一家人的命,更恨他自己,为什么总以为不修仙不够强大没关系,只要不主动去招惹修真界就不会出事,恨他自己明知道这个世界弱肉强食根本毫无道理可言还在做着我不惹事事就不惹我的美梦。 恨他渺小如尘埃,根本守护不了他所珍视的家人,恨他季青溪是个废物! 焦衡!焦衡! 季青溪一把将那颗珠子塞进嘴里,混着泥土和血一起咽了下去。 年轻人满眼通红,嘴唇颤抖,他眼角又掉下一串泪,他咬着牙狠狠发誓:“焦衡,我季青溪此生此世不论生死都不会放过你!” 血债血偿,这无辜惨死的几百条人命,他终有一日要焦衡千刀万剐作偿还! 碧落珠融入血脉,季青溪狼狈地倒在地上,无法言喻的痛楚让他浑身痉挛抽搐,他死死地咬着自己的牙关不肯泄出一点惨叫。 “太子!太子在这!” 甲胄和刀剑碰撞的声音响起,有人团团围了过来。 闻青迟又气又急,“季尔尔,你凡人之体,不做任何准备不管不顾就吞下去,你是疯了吗?” 他一把抱起季青溪,没空去管这些立场不对的人,即刻带着人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疯了吗?是疯了啊,他的天塌了。 季青溪疼到意识模糊,嘴里还倔强地不肯喊一句,只有眼泪不断地从眼眶里掉出来。 “狐狸,我的家没了……” 抱着他的闻青迟双手一颤,接着把他抱得更紧,“季尔尔,我知道,我知道的,我在。” 季青溪望着血流成河的皇宫,眼前全部被血色笼罩。 他的父皇,他的母后,熟悉的陌生的宫人都倒在了那里,他的世界变成了一片废墟。 他闭上眼。 于是季青溪也死了。 - 季青溪缓缓睁开眼,他漠然地盯着屋顶,一动不动。 他做了一场噩梦,可最大的噩梦却是醒来发现这不是梦,一切都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外面的一人一猫在吵架。 金子满身的毛都要炸开,“季青溪有权知道真相!” 闻青迟拦在它面前,寸步不让,“他现在不能再受到冲击,你现在告诉他,是嫌他死的不够快?” “长痛不如短痛,他总要知道自己的仇人都有谁。” “你让他接二连三接到晴天霹雳,就算是铁打的人都会受不住。季尔尔够苦了,你让他缓缓。” “缓?有什么时间和资格去缓?他的父母死于非命,聚星国皇室分崩离析,一整个国家都要动荡不安,拿什么缓?” “皇室不是还没有死光吗?自然有的是人想出头。” “他是聚星国的太子,国家动荡,他就该站出来稳住朝局,是,他刚死了父母,那他就可以放任自己沉溺于悲伤?季青溪是太子,他若逃避他就不配为太子,皇帝死了,太子便要继位,这是他的责任和命。” 闻青迟掐住金子的脖颈,“你效忠的究竟是聚星皇室还是季青溪?” 金子狠狠一挠挣脱开,朝他龇牙咧嘴,“当然是皇室。该到季青溪站出来的时候了,你滚开。” 闻青迟冷冷一笑,“再通灵也不过是只畜生,季青溪在你眼里不过是比之其余人更顺眼的皇室中人,枉费他真心对你。” “滚开,别拦着我,季青溪还有该做的事。” “天大的事我也不会让人再去刺激他一次,你不心疼季尔尔,那就我来。” “你找死。” 一人一猫大打出手。 吱嘎—— 面上没有几分血色的季青溪扶着门走出来,“说,你要告诉我什么。” 闻青迟脸色一变,伸手去捂他的耳朵,“别听。” 季青溪轻声道:“放开,如今我还有什么事承受不住?我也不敢受不住。” 金子也没想到季青溪现在的状态这么差,它只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事情说出口。 “你的仇人不止焦衡,是安王把碧落珠在季征手里的消息告诉了沈家人,沈家人再卖给了焦衡,安王和沈家都想要借刀杀人,安王要皇位,沈家想要你的命。季青溪,你没时间去悲伤痛苦,季典现在已经掌控了皇宫,他在大肆搜查你的下落想要杀你。安王是乱臣贼子,你身为太子,你应该回去主持大局。” “原来还有安王和沈家啊……”季青溪的眼珠很慢地转动了一下,全身的温度都在快速流失,他低下头,披散的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神。 “原来,灾祸起源于我。” 他遇见了景不留,本来他只是一个要被退婚的炮灰,偏偏脱离了命运轨迹,他的父母知道他们俩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千方百计得到了碧落珠想他踏入修行之路后能更加顺风顺水能被世人被沈家更早认可。 沈家认为季青溪配不上景不留不是什么秘密,某种层面安王和沈家的利益可以是一致,他说出碧落珠的消息不过是想交换他们的扶持。 景不留执拗到愿意为了季青溪脱离沈家,沈家人早就觉得这个祸患不该留,他们想从源头解决问题,又不想亲自动手彻底惹毛了景不留,所以就把碧落珠的下落告诉了性情狠辣又急需此物救叶闲云的焦衡。 这个能让人换根骨的碧落珠只有焦衡在找吗?也许季典和沈家也都想知道,只是没有人找到罢了。 皇宫死了那么多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始作俑者不是季青溪,可一切的起因在于他。 他怎么能接受因为他,他的至亲飞来横祸遭受屠戮?命运果真是一早就注定了的吗?他不被退婚就要付出代价,他曾庆幸景不留也是男主,可遇见他也没有触发百分百倒霉机制,原来不是例外,是更加惨重的代价。 是他窥见天机却又不乖乖顺从的代价。 季青溪扶着闻青迟的手臂,“金子,你回去,我不会做皇帝。” 金子不可置信直接暴怒,“你这些年都学了些什么?爱国爱民,当个好储君,将来当个好皇帝,现在贼子当道谋权篡位,你却说你无意当皇帝?你要是撒手不管,你怎么对得起你的爹娘和你的列祖列宗?” 季青溪静静地立在原地,什么也不解释,“就当是我对不起他们了。” 金子呸了一口,“季青溪,我错看了你。” 橘猫胖乎乎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 “闻狐狸,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没有担当?” “没有。”闻青迟握住他冰冷的手,“别想了,不论你想做什么前提都是你先养好自己,季尔尔,回屋去,碧落珠还没有完全跟你相融,我再帮你看看。” 季青溪略略点头。 转头的瞬间,天边落下一道人影。 景不留才从沈家过来,焦衡去闹了沈家一通,动静太大连偏安一隅的景凝也惊动,她听见焦衡提到摇光担心季青溪一家出事就传信给了他。 知道聚星国的帝后身死那一刻,景不留身形一晃,他害他的尔尔失去了至亲,季青溪会恨他的。 他的表情少有不安,“尔尔。” 季青溪声音很低,“狐狸,帮我拦一下,别让他过来。” 景不留被闻青迟拦在几步开外,他看着季青溪苍白的脸心头揪痛,“尔尔,对不起,是我的错,你怪我打我一剑杀了我都可以,你别像这样拒我于千里之外。” “看来你都知道了。”季青溪从昨天起好像不会再笑,表情空洞漠然,一夕之间仿佛换了一个人,他迎着景不留哀痛的目光缓缓说:“景不留,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不知情。” 景不留了解他,他说不怪,可更不好的预感一直在心头萦绕。 “可我也没有办法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对你毫无芥蒂。” “哪怕我跟沈家一刀两断,从此再没有半点关系?” “是。” 来了,果然是万劫不复。 景不留苦笑一声,“尔尔,你果断到残忍。” 闻青迟忍不住了,他一把推开景不留,“他不怪你已经足够宽容,难道沈家做这些事不是为了你?你敢说换成是你你能对着仇人家的孩子一如从前?你觉得残忍,那季尔尔遭遇的这些又算什么?” 景不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能完全脱离干系,被怨被怪我都认,只是尔尔,我们之间真的再无可能么?我会在你身边一辈子都赎罪,不求你原谅,只求你让我待在你身边。” 高高在上的月涟仙君又何曾用过“求”这个字眼呢?他是修真界天边不可攀折的白月光,为了一个人甘心跌下凡尘,到了现在又把自己放在那么低的位置,乞求心上人给一个留下他的机会。 在季青溪眼里,景不留是被他攀折下来的月亮,可下了凡的月亮也是月亮,月亮本高洁,他爱景不留,便不可能愿意他这样卑微。 他不想景不留像自己说的那样用一辈子来替沈家赎罪,沈家的罪他也不能代替。他更不能想象他日日对着景不留,每次想起他是仇人之子这个事实再提醒他一遍沈家也是害他失去至亲的凶手。 那样的景不留不再是景不留,季青溪也不是季青溪。 景不留痛苦,季青溪也痛苦。 “景不留,算了,”他真的万念俱灰疲惫不堪了,他努力地扯出一个苍白的笑,试图给这段恋情留下最后一点体面,“我们或许真的差了些缘分。” 真要动手现在的闻青迟不会是景不留的对手,景不留越过他到了季青溪跟前急切地抱住他,好像抓住了就还有机会能挽回。 “尔尔,我们不差缘分的,你尚未出生我们就有了婚约,在知道彼此身份前我们就互相有了好感,待你长大,我们相爱,我们本来还要成婚结契,要牵手共度一生。我们怎么会差一点缘分?” 是啊,水到渠成,可错就错在他们本来就不该相爱。 季青溪被他抱在怀里,忍不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发狠推开景不留,推得后者一个踉跄。 如果跟景不留相爱要用他的至亲和那么多人命作代价,他宁可不要。 “月涟仙君,季青溪与你婚约作废,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将来我向沈家复仇你阻止也好旁观也罢,我不会顾念跟你的情分。你走,再见之时,我们只是陌路人。” 事已至此,无可转圜。 景不留长久地注视着季青溪,他们只隔着两步,可他们都知道这是血海深仇划割出来的一生。 这世间爱情哪有那么多的圆满,他的母亲是,他也是。不留不留,不留缺憾,现如今已经有了一个直至终老也无法弥补的缺憾了。 这大概是景不留这辈子最后一次这样光明正大用充满爱意的眼神去看他了。 月亮会重新升起,碎裂的一角却再也无法补全。 “尔尔,我终究是欠了你。” 季青溪连呼吸也清浅,他冷漠道:“仙君不要再这样叫我。” 景不留缄默了很久,哑声应了一句“好”。 他一步一步退开,每退一步,心上就被割一刀,疼得窒息。 他们用五年走到了一起,可那些曾经说过的将来再也不可能实现,因为他们之间没有未来了。 不是不爱,只是不能在一起,不可能在一起。 季青溪始终没有叫住他,任由景不留慢慢地退开他的周围,也退出他的生命。 他满心以为自己能跟景不留走到最后,却原来本来就不该开始。 他以为亲人和景不留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却原来一个都留不住。 原来还是他太贪心,想要亲人也想要爱人,结果亲人惨死,爱人离去。 五年美梦,一朝破碎,现实狠狠地给了他一击。 第39章 隔手背的吻 闻青迟担心地揽住季青溪的肩膀,“逞什么强?赶快进去,你不知道气急攻心情绪激动会吐血吗?” 他大约是个乌鸦嘴。 他话音刚落,季青溪再也撑不住,猛吐了一口血软软地倒下去。 闻青迟捞起他回了屋。 季青溪躺在床上,脸埋在一旁的枕头里,也不出声不动弹,肩膀却一抖一抖。 “想哭就哭出来,我也不会笑话你。” 过了会儿,枕头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闻青迟叹了一口气,坐在床边把人整个拔起来拢进怀里,语调却温柔下来,“难受吗?疼吗?” “疼,”季青溪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嗓子都哑了,“我疼,我难受,我哪里都疼。” 身上疼,心里也疼。 失去了爹娘,也失去了恋人,整个人只剩下仇恨支撑。 “这世间是这样的,安稳欢乐时觉得万物可爱,带上仇恨只觉万物面目可憎。季尔尔,你想报仇对不对?” “是。” “背负仇恨活着很辛苦。” “我不怕。” “我知道,我是想告诉你我希望你还是季青溪,而不是一个失去自我只余恨意的木偶。你活着要报仇,却不能只为了报仇。” 季青溪没有回答,此刻的他听不进去,他只是想,为了报仇,要他怎样都可以。 可他失去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有人再疼他,没有人会骄傲地说这是我的儿子,也没有人会再摸着他的脸说我的尔尔怎么又瘦了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他没有家了,没有爹娘了。 季青溪,今天可以哭,今天过后,所有的血和泪都要咬牙咽下去。 闻青迟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脊背,放任他大哭一场。 怀里的人哭睡了后,他隔着手背,珍而重之地在对方额头烙下一吻。 没有人会比他更懂背负血海深仇踽踽独行有多痛苦,失去骨肉至亲的恨也不会有人再比他更感同身受,所以跟他一样的季青溪就像是重演了一遍他的当年。 怎么会这么心疼呢? 闻青迟抚摸着怀里人的头发,无人发觉的时候眼底是不再掩饰的爱意。 是什么时候起发现自己喜欢他的呢?许是当初那些朝夕相伴,许是从雪地里把对方拎起来时少年瞪圆的双眼,许是他问对方敢不敢动手时得到的一句果断的“我敢”,许是看他越长越大每一次见都有新变化,许是听他口口声声诉说着对别人的爱意,又许是见他野草枯萎失去了一切生命力心骤然刺痛。 他承认了,他就是喜欢季青溪,什么不感兴趣都是假的,祝他跟别人百年好合也是假的。 只是季青溪已经有了景不留,一个身份高贵修为高深待他又无比好的人,他与景不留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 景不留那样好,而他自己一无所有,只剩下一颗被金弋伤过再也不会百分百爱人的心,只剩下一身必须要复的仇,所以他想,他跟季青溪做朋友就好了。 他除了仇恨无牵无挂,不需要朋友,只有季青溪是唯一的例外。 他想季尔尔要好好的,想他有家有人爱,想他不要吃太多命运的苦,想他要过的像以前一样简简单单高高兴兴,要一生平安一生顺遂。 他想季青溪好,想把所有的好都给他。 “季尔尔,闻青迟喜欢你。” 他垂眸看着怀中的人,目光又软又深,“我想自私一回,想你有一天也会爱上这样一无所有的我。” - 安王,不,应该说是新皇,他用碧落珠的消息作筹码换了沈家人的支持,沈家并不乐意掺和进他们凡人之间的小打小闹里,所以并没有派人协助,只给了季典一个法器。 只靠着那一件东西,季典在焦衡大开杀戒又突然离开后就掌控了宫中禁军,朝中肱股之臣带兵要拿下他这个妄图乘机窃取皇位的乱臣贼子,但全部反被他打伤。 崔元郊的事件过后朝廷上下再无异心,没有人肯承认安王的皇位,一下子全杀不切实际,季典下令把他们都关进了牢里。 太子是季青溪又怎样?他得位不正又怎样?只要暗中杀了季青溪,他大可声称他的好侄儿也跟他父母一样死在了修士手中,消息一锁,平民百姓又怎么会知道真相? 只要季青溪死了,新皇从此高枕无忧,而那个嫁出去的公主根本翻不出什么风浪。 哒——哒—— 新皇夜半口干,迷糊着从梦中醒来,耳朵里却听见了脚步声,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一道颀长的影子背着月光走了进来。 季典拔出兰锜上的天子剑,大喝:“来人!” 外面毫无动静,连风声也无。 季典这才变了脸色,“你做了什么?” 季青溪手里握着一把长剑,剑身染血,剑光森凉,映着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不愿反的并不对我出手,甘当你走狗的被我杀了。” 他一步步逼近,“我还当沈家那些人会送你上皇位,原来你卖出去的消息价值也不过如此。” 季典并不蠢,季青溪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皇宫里就代表有不少人在他这个新皇和前太子之间选了后者。 但是没关系。 “你来的正好,省得我到处找你。” 他有沈家给的法器,区区季青溪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季典拿起床头铃铛,割破手指往上一抹,“去!” 铃铛自主腾空,奇异的声音听得人脑子发昏,季典提剑而上。 那些不听话的人就是被这影响人神志的铃铛给收拾的,季典对此无比自信。 然而那只铃铛被一道灵力打成了碎片,炸开的残骸还打了季典的脸,他的表情顿时凝固。 这可是沈家给他的东西,什么人一下子就把这件法器毁了?但是环顾四周,什么可疑的人都没有。 形势也不等他多想,季青溪已经握着手里的剑攻了过来。 这五年间太子的所有老师都夸过太子的努力,于剑道这一途上他未必多有天分,可怎么着也不比大多数人逊色。 更重要的,景不留教过季青溪剑招,没有灵力,但也精妙。 身为太子,季青溪极少自己动手,安王也不知道他具体水平如何,所以在他被季青溪刺中手臂掉了手里的剑时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小子长着一副端正纯良的外表一出手却又准又刁钻,还有那个在暗中帮助他的修士又是什么人? 季青溪早已不再是那个握不好笔、杀死刑犯也手抖的少年,他一脚将季典当胸踹出去,手里的剑又稳又精准地扎破了对方的心脏。 “我不知道你处心积虑谋夺皇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季典的后背撞在床沿,季青溪一条腿压在他身上,手里的剑毫不犹豫地往下一钉。 明黄色寝衣胸前那一块不消一会儿就被血浸透。 季典死死地盯着季青溪。 他这个傻了十几年忽然又好了的侄子就该死在外面,他怎么就不死呢?丢到千里之外没有冻死饿死,在灵川买通人追杀也被他逃掉,去剿匪遇上雪崩也毫发无损。 他该死在外面,不该回来。 还有季征,凭什么季征生下来什么都有,他却跟着不受宠的生母看人脸色讨生活,季征被众星拱月,他只能躲在角落,明明羡慕的要命表面上却还要说自己闲人一个什么都不求。 都该死,都该死绝,他也想做九五之尊,也想万人之上。 季青溪把掉在地上的天子剑捡起来,再度在季典心上捅了一剑。 “天子剑,你也配使?” 季典急促地呼吸,看着站在面前目光如霜雪一样冷的年轻人突然不可抑制地笑起来。 “我……没有全输……” 至少有一个秘密季征和季青溪永远不会知道,他季典就是死了也姓季,他们聚星皇室高贵的血脉掺入了一个外人。 “哈……” 季典竭力仰着头,到死那一刻也在笑。 他自小起就过的不好,因为他母妃不受宠,他很奇怪,他母妃才貌双绝为什么这样不被重视,后来才明白他母妃根本不争帝王宠爱。 她不争不抢,她的儿子也跟着沉寂,季典不甘,不甘极了。 而在他十岁那年他发现了一个秘密,他撞见了当朝重臣崔元郊和他母妃私会,崔元郊说他对不起他母妃,他那清高的母妃却伏在崔元郊怀里哭着求他带走自己。 他们早早相识,只是有缘无分,女方被送进宫里当了妃嫔,两人只能断开,前朝官员和后宫妃子本该各自收心,又怎料旧情难忘珠胎暗结。 季典的生父是崔元郊,并不是先皇。 崔元郊为什么要对太子季青溪下手?他做官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别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高度,他却还不满足。 并不是他不满足,是季典不甘心,郁结于心三十几岁就病死的母妃就成了季典用来逼迫崔元郊的利器。 崔元郊对不起他母妃,那份愧疚利用起来百试不爽。 季典等了太久太久了,等到季征的儿子都已经成年。 他无儿无女无人接班,那又怎样?坐上皇位都已经成了他的执念。 他好不容易等来机会,他以为他终于可以得偿所愿。 可惜,可惜。 不甘,不甘。 他这一辈子都在装,用了十分的努力去装,装到谁都相信他对皇位毫无兴趣,就差那么一点了,季青溪死了他就成功了。 好不甘心啊…… “我会让人把你的尸首扔去喂野狗,季典,你得庆幸你没有后代,否则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他们死在你面前。” 季青溪空着手走出屋子。 地上躺着的尸体还没有被料理,除此以外,禁军队列整齐严肃以待。 闻青迟自房梁翻下走到季青溪身边,“那人出手比我快。” 季青溪仰头看了一眼高悬的月亮,还是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我知道是谁。” 他又说:“还得请你再等等我。” “尽管去,我会跟着你等你处理好。” 那些被关在牢里的臣子们被放了出来,他们见到了安然无恙的太子大感安心。 但季青溪说自己不会继位。 “你们自己挑合适的人辅佐,我会在父皇母后的后事办完后离开,不必劝我,我不会改变主意。” 季青溪让闻青迟带着他去追上了季雨棠出嫁的队伍。 他离开的时候,一只肥胖的橘猫蹲在宫墙上安静看着,等到看不见了又转身跳走了。 奉先殿内供奉着历朝皇帝牌位,橘猫窝在其中一张下面,用尾巴圈住它。 “季辰霖,你的江山我不想守了。” 它的尾巴尖一甩一甩,圆润的脑袋紧紧靠在牌位上。 “三百年了,我想见你。” “季青溪会给我取名,会在冬天里抱着我睡觉,可他不是你,谁都比不上你。” 它的主人永远只有一个,只有季辰霖。 —— 帝后死亡安王称帝的消息在隔天就飞遍了聚星国,萧穆也没能瞒住季雨棠,季雨棠说什么都要回去,萧穆没办法只好先关着她。 “皇兄!”季雨棠一见到季青溪就泪如雨下,她早就哭得双眼红肿,“父皇母后真的出事了吗?你告诉我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对不对?” 季青溪把妹妹抱紧,没有办法告诉她这些都是假话,“棠棠,你还有哥哥。” 季雨棠呆呆地看着短短一两天仿佛变了个人的哥哥,泣不成声。 她这小二十年人生顺风顺水,出生高贵父母宠爱,没有人束缚她,她长成了自由洒脱的姑娘。 虽然看走眼被人伤过一次,实际算起来也只是一个花点时间就跨过去的槛。 她嫁给了爱情,然后在她出嫁的这一天上天收走了她的爹娘,她最幸福的时候失去了最爱的亲人。 原来她坐在花车上回头看的那一眼就是跟父母的最后一面。 上天怎么如此残忍。 婚期延缓再定,萧穆跟着回了摇光。 季征和兰岚的尸身是闻青迟当时带走了季青溪之后再去了一次皇宫带出来的,如果留在那指不定会被季典怎么对待。 五月的天已经热了,尸身容易腐烂发臭,没有过几天季青溪就把他们合葬于皇陵。 大臣们嘴皮子磨破也不见太子回心转意,只好再行挑选合适的人当皇帝,国家总得有个君王,好在这几年在季征的大力治理下聚星海晏河清政局安定,这会儿没有什么势力冒出来谋反。 “萧穆,你跟棠棠的事怎么打算?” “我是一定会娶她的,”季青溪不当皇帝,再选的人不是季雨棠的亲哥哥她的地位肯定不像之前高,萧穆也想到了这一层,“我在一天,萧家上下谁也不能对她不敬,太子放心。” “不用再叫我太子,你愿意就跟棠棠一样喊我一声大哥。” 萧穆从善如流,“大哥。” “除非我死,要不然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欺负我妹妹的人。” “我亦然,除非我死,公主永远是公主。” “我马上要离开,我去跟她说会儿话,从今以后她就交给你了。” 季雨棠自知道了纪征和兰岚的死讯后经常哭,活泼明媚的姑娘跌进了无尽的阴霾里。 “棠棠,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季雨棠勉强擦了眼泪,抓住她哥哥的手追问:“你想报仇是不是?皇兄,我也恨,可那样的修士哪里是我们能对付的了的?我情愿报不了这个仇,我只剩下你一个至亲,我不想你也出事。” 季青溪摸摸她的脑袋,“我会保全自己,你不要担心。棠棠,哥哥不在你身边了你也要活的高高兴兴,我不想你一直沉溺在悲伤里。就如你所说,我也只剩下你这么一个亲妹妹,你过的好我才跟着好。” “非走不可吗?” “非走不可。” 季雨棠沉默下来。 过了很久,她才仰起笑脸,“那你万事小心,我已经长大了,没有父母哥哥宠着也没关系,不要担心我,我能活的好。” 季青溪把一支簪子插在了妹妹头上,“给你留个念想。棠棠,我真的走了。” 季雨棠起身相送,季青溪阻拦道:“饭真的凉了,你快吃,不用送我。” 季雨棠的脚又定住了,低声应了句好。 季青溪踏出了房门,闻青迟等候已久,“季尔尔,都交代完了吗?” “嗯。” “那我们走。” “好。” 渊亭载着两人升空,然后远去。 季雨棠突然冲了出去,看着原来越远的影子又红了眼睛。 萧穆揽住她的肩膀,“棠棠,大哥一定会完成自己想完成的事,你要做的就是调整好自己的心情,不要叫他在外还放心不下。” 季雨棠压下眼里的泪意,重重地点头,“我知道,我好他才能好,我都明白。” —— “狐狸,就送到这里,剩下的路该我自己走。” 闻青迟没有强求,他交给了季青溪一道符纸,“如果遇到危险就烧了它,我会赶来。” “好。还有,谢谢,你帮了我很多了。” “我跟你好歹也是同生共死过的,谈什么谢不谢,要谢你就记住我说的话,你活着不能只为了报仇。” 季青溪缄默无言,在他催促的眼神下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碧落珠已经跟你相融就是你的东西,谁也抢不走你的根骨,但修行并不轻松,修士之间的争抢不亚于凡人,凡事多留个心眼。” “好。” “那我走了。” “你走。” 闻青迟却倏地转身给了季青溪一个拥抱,“季尔尔,时间不能抹除伤痕但可以淡化悲伤,希望下一次再见你已经重新学会了笑。” 这个拥抱并不久也不出格,闻青迟很快收回手臂,“真走了。” 季青溪目送他离开,再转身时仰望那高高没入云端的青石阶,目光坚毅。 他一步一步地往上爬,为了给自己求一个入门的机会。 年轻人的步履坚定,而下面有两个人始终默默地看着。 两个人都隐匿了身形,但彼此都清楚还有一个人也和自己一样守在季青溪身后。 那一天,有人一步一个脚印踩着几千个台阶登上乾元门山门。 那条路并非普通山路,凡过者都要历经七重考验,求仙问道不是人人都有机会。 年轻人跪在山门前,高喊:“求太元真人收我为徒。” 扫地的外门小弟子看了他一眼,满脸都是“哪来的狂妄小子,张口就想进太元真人门下,怕不是疯了”。 无人理会。 年轻人再度一拜,“求太元真人收我为徒。” 依然无人理会。 季青溪在地上长跪不起,每隔一刻钟喊一次。 日头落山,月亮换班,而后第二天的朝阳再度升起。 季青溪在山门前跪了一夜。 霞光破开云层之时,有个穿着白色道袍的人停在了他眼前。 “考验中我已经看过,你满心恨意,我不收你。” 季青溪还是深深一拜,“求真人收我为徒。” 太元真人低头看去,这年轻人跪了一夜,身沾露水,嘴唇干裂,唯有目光一丝不改。 “我座下有三个徒弟,你若是在一月以内让他们都认可你为你求情我就收你为徒。” 季青溪轻轻闭上眼,“谢真人成全。” 第40章 十年 山中修行无岁月,十年光阴流水间。 华西镇近日十分热闹,全因十年一届的修真界交流大会在八大势力之一的留花门召开。 茶棚里几乎坐满了修士,人一多就叽叽喳喳,不认识的坐一张桌子都能聊起来,一个个好像都是社牛。 他们聊起这十年修真界有什么新鲜事。修士普遍自然寿命长,修为增加寿命也还会继续增加,十年是普通凡人生命的五六分之一,对很多修士而言却是闭个关的功夫。 “要说大事可真没有,想来想去也就那么几件值得说道说道。” “其一,金家那位天才金炽卡在金丹多年,终于在一次秘境中有所收获一举突破上了元婴,百岁以内的元婴,这速度就快赶上留花门那位了。” “其二,金柳两家那对佳偶成婚多年依然感情甚笃,柳至明遭邪修袭击,金弋单枪匹马闯入邪修老巢,硬是拖着伤体把道侣带了出来,可当真是生死相依叫人钦佩。” “其三,听说十几年前横空出世被多位大能争抢要收入门下可惜因为妖毒修为再无寸进的那个方若垠又治好了,应该很快就能东山再起。” “其四,那个闹过沈家一次的焦衡不是多年没有动静吗?有人又看见他出来了,那脾气更是阴晴不定,上一刻好好的下一刻就要杀人,见到了还是躲的远远的,小命要紧。” “其五,回春谷那师兄妹几个的感情还没扯清楚掰明白,小师妹现在都叛出师门去了,都说是两男争一女,可又有人说被争抢的是大师兄,啧啧啧,真乱呐。” “其六,月涟仙君不日前到达化神境,此等修炼速度整个修真界都望尘莫及,真不愧是最年轻的一位仙君。” 说到最后一条,隔壁桌的人都忍不住加入其中,话里话外全是对景不留的称赞。 优秀的人会招人嫉妒,优秀到断层的人就只能被人仰望。 脑袋一凑,好家伙,几桌子人里一半多都是月涟仙君的事业粉,当下就开始了各种表白,直接变成景不留夸夸群。 “哎,说到这个,仙君跟那个有婚约的凡人当真就再无联系?” “那凡人一家子几乎都绝在了焦衡手里,自那之后这聚星国的前太子就失去了踪迹。” “要我说本来就是不可能结合的两个人,仙君何等身份何等修为,怎么能跟个凡人结契?” “可当年仙君是亲口发了话不许人对这桩婚事置喙,对那个凡人算是十分看重了。” “月涟仙君哪里能真动什么凡心?我看不过就是重诺才要履行婚约,还是那个姓季的凡人好命,旁人连靠近几分都觉得是亵渎神灵,他倒好,一步登天要嫁给仙君。” “既然事情都变成了这样的局面,想必婚约是作废了,明月还是挂在天上好,被人攀折了下来总觉不适。” “你们可积点口德,那凡人一家子被焦衡杀了已经足够倒霉了。” “哎呀,总说这个无关紧要的凡人做什么?还不如祈祷这次大会仙君露面,我们能见上一面。” “在下有幸,倒是真见过仙君几回,那身姿当真是一眼叫人不能忘怀。” 作为修真界的白月光和传奇,景不留时不时被谈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而那个聚星国前太子只是因为跟景不留沾上了关系被人顺嘴一提而已。 这个“无关紧要”本人并不清楚自己销声匿迹多年还有人会提起他。 乾元门的飞舟里,太元真人门下的几个徒弟正在打牌,是自制的小玩意儿,看谁笑到最后。 万流火笑得丧心病狂:“二师兄又第一个出局,哈哈哈哈。” 霍归面无表情地掐了他一把,嫌弃地把画的奇丑无比的小纸条贴在了自己脸上。 五十步笑百步,下一个出局的就是万流火。 游戏继续。 卢星语摸到牌堆里最后一张雷,而她没有解除牌,两手一摊,“又是小师弟赢。” 赢到最后的小师弟乐呵呵地朝他们伸手,半点同门情面不留,“一共六局,各位输了多少都结一下。或者再来几局,待会儿一块给也行。” 师姐弟几个一齐摇头,“算了算了,不来了。” 再来裤衩都能给小师弟坑没。 几人收了牌围着坐成一圈,没事就喝茶聊天,跟其他同门紧张激动的表现像是两个次元。 卢星语问:“这次的大会小师弟可会参加?这十年来你还从未在外界眼中出过手。” 都听说乾元门的太元真人座下又多了一位徒弟,然而别说外界,就是自己宗门里都有很多人没见过。 季青溪端来一盘花生米一盘葡萄干,几位师姐师兄特别自觉地伸手去抓,都忘了自己早早辟谷跟着师父的作风一样半点不沾凡食,现在完全被小师弟带坏。 “不了,我看个热闹就够。” 他的目标也不是跟这些修真界的新秀较长短,他的仇人可是凭一己之力也能跟三门五家其中之一抗衡的焦衡。 万流火嫌弃茶水不够味掏了一壶酒出来喝,一只胳膊搭上小师弟的肩膀,“师姐你还不了解小师弟,低调到恨不得透明。” “那倒也是,那你就看着我们几个在台上打,记得给我们鼓掌叫好。” 霍归却另辟蹊径,“喝彩不喝彩的不重要,小师弟为人活络更好混进去,等他们私底下开赌局了记得替师兄也下一份,赚钱的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万流火立刻说:“那我不跟你压一侧。” 跟二师兄反买别墅靠海,他二师兄实乃赌界冥灯。 霍归皮笑肉不笑,“小火,师兄想起来好久没跟你切磋了,要不练练手?” “不了,大会上多得是人能跟你练,这时候消耗自家人多不划算呐。”开玩笑,他哪里能打得过霍归?这不纯纯找揍。 卢星语战术回避,暗戳戳地跟两人拉开了距离,跟一边的季青溪说悄悄话,“小师弟,你来留花门真的没事吗?万一见着了那位仙君岂不尴尬?” 外人不清楚小师弟来头他们这些嫡亲师兄姐还能不知道?虽不知小师弟当初失去至亲后为何没有跟仙君回宗门求个庇护反而孤身一人到了中州求拜入师父门下,却明白里面肯定有内情。 小师弟和那位本都要成亲的仙君到底是掰了,再见多少不自在。 季青溪淡淡一笑,“师姐不用担心,我和月涟仙君婚约做不得数,这件事早就说开了,即使见面也不过就是陌生人,他是仙君,我只是修真界里籍籍无名之辈。” 卢星语见他这么说了也不再多言,自然地换了别的话题。 季青溪嚼着花生米配着清香的茶水惬意地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流云飘过去。 明明明月是前身,回头成一笑,清冷几千春。 曾经景不留也是他窗前明月、心头乍起的烟花,可如今景不留是谁心中绝景也已经跟他无关了。 总归年少时遇见的人再惊艳美好,缘分不够也不该强求。 万流火跟霍归两人斗嘴斗得热火朝天,一旁的卢星语在逗自己的灵宠。 银白的小蛇吸溜着信子往外爬,气得卢星语暴力镇压,直接一个定身诀让小白动弹不得。 “你这小东西真是见色忘主,回回放你出来都往小师弟身上爬,怎么的,我这如花似玉的姑娘摸你还委屈你了?” 跟霍归争论到时候开赌局他们俩谁能赢得多的万流火抽空探头插话:“师姐,你正视一下小师弟的外貌好吗? 你跟小师弟哪有得比?也就是小师弟自己低调,不然咱们乾元门的美景就要加上小师弟了。” 小师弟,他们乾元门门面!男女通杀! 卢星语阴恻恻一笑,“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被拉去跟师姐比美的季青溪连连摆手,“别牵连我,男女怎么混在一起比较?再说,师姐魅力无人可挡。” 卢星语也不是真的要计较这种东西,她和颜悦色地拍拍季青溪的肩,对着万流火又眨眼变脸,“改天我要去找一瓶哑药来,给你毒哑了才好。” 万流火立刻逃窜而出,“师姐我错了!我去给你们探路去。” 一只灵鹤顺着窗户飞了进来,季青溪伸出手去接,那小玩意儿就乖乖地落到了他掌心里。 一在手心落下,灵鹤就化作了简短的几个字:季尔尔,等我来见你。 灵鹤变成了字以后没延续太久就化成了流光消散在指间。 万流火走后卢星语又随便把霍归也打发出去了,屋子里也就剩了两人。 “小师弟,你那朋友真神秘,我到现在都没见过他一面。” 季青溪没事干在用灵力捏灵蝶玩儿,一群五颜六色的蝴蝶绕着他飞舞。 “有机会叫他来见你,他那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也总是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 大会是全修真界的盛会,无门无派的散修都能来参加,但是留花门场地有限,也不是谁来都能安排住处,所以最近的华西镇就是最好的选择。 像乾元门这种的跟普通散修不是一个级别,一次来了二三十个人也能在留花门有的住。 飞舟里的弟子从上面下来,领头的是掌门的大弟子,全宗门弟子的大师兄夏侯沛,长老峰主们都没提前来,就算来了也是当评委,不跟他们住一起。 留花门的接待弟子上前来迎接,客套一番后带着他们去了安排好的地方。 来的人里面也不乏没有来过的,安顿好以后就呼朋引伴出门去逛逛熟悉熟悉环境,万流火缠着霍归去社交,卢星语在留花门里也有关系不错的朋友所以也走了。 闲人一个的季青溪拒绝了师兄的同游邀请,两眼一闭就在屋里打坐修炼。 修炼、修炼、修炼、跟师兄师姐练招、外出历练,这就是季青溪这些年来的日常,碧落珠改变的是根骨,是上限,然而修炼一途没有捷径,他想早点报仇就只能刻苦修炼。 其他宗门的人陆陆续续到访,整个留花门都热闹至极,一眼望去多的是陌生面孔。 外面的热闹跟季青溪无关,再开五感时已是天黑,同屋的霍归还没有回来,他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三门五家各有奇景,留花门的春景是出了名的绝,只可惜现在并不是春天。 季青溪特意挑了人少的路,一个人慢吞吞地闲逛。 到了某一处,迎面来了个穿着留花门弟子服的年轻人。 “这位道友,前边是落月峰,有结界,没有峰主允许你是过不去的,打道回。” 季青溪对他笑了笑,“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就是在下面走一走。” 对方点点头然后过去了,也不担心有什么人硬闯,反正仙君的地盘不是谁都有那个本事闯。 落月峰是留花门最高的一座山峰,一整座山树木茂盛鸟兽常有出没,但除了峰主以外这里再没有别的活人。 一道无形结界从山脚起笼罩着整座山,阻挡所有外客,也包括留花门内部的人。 这里像一座孤岛,主人孤傲地拦住了万丈红尘,选择自我隔绝。 季青溪站在山脚,抬手轻轻往结界上一碰,他还没说出求见的话,下一瞬,自己已经地处峰顶屋前。 本该在屋内的主人却是出现在他的身侧,或者说,终于肯现身。 从季青溪走下飞舟踏入留花门地界起,有个人就一直隐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修为相差巨大,只要景不留不愿意,季青溪绝对无法察觉他的存在,对此,景不留并没有解释。 他只是看着陌生又熟悉的脸静默许久,才终于开口说:“好久不见。” 尔尔不再是他的尔尔,他早已失去了喊这个小名的权利。 季青溪指了指屋子,“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 时隔多年,他们再次气氛平和地坐在了一起。 这还是季青溪第一次来到落月峰,他只去过一次沈家见过景凝,却没有来过留花门。 他进屋后随意地看了看,里面清雅洁净,只有架子上摆满了许多和这里格格不入的小东西。 什么草编蚂蚱,逗小孩的小风车,随手折的一枝花也被施了法术永葆靓丽,甚至还有一把花里胡哨的鸡肋羽毛扇。 全部都是季青溪送出去的,再小再没用也都被人小心地保存着。 那轮明月还在凡尘里挣扎着,始终没有放下。 第41章 同命咒 季青溪抬起眼,“景不留,把你留下的同命咒解开,我不想欠你的。” 景不留低声一叹,没有否认这个咒的存在,“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有一次外出斩妖受了重伤,可那能要了我命的伤却没有让我死,后来我回宗门疗伤,我师父说我身上有同命咒。昏迷中你来过,对不对?” “你不愿见我,我又无法时时刻刻在你身边,同命咒是我唯一能安心的方式。” 还有一个原因景不留没有说,当初季青溪家里遭难,他为季青溪失去至亲而难过,可心里也真的很庆幸幸好季青溪还活着,他怕那种事还有下一次,在季青溪不知道的时候就悄悄下了同命咒,并且告诉沈家,季青溪如果死了他也会死,他们想要季青溪的命那就把他的一起拿去。 同命咒,同生共死的关系,而这个咒只有下的人能解。 这世上所有想要季青溪死的人必须先杀了景不留,只要景不留不死,被咒术相连的另一方就绝对能活。 这世上能杀了景不留的寥寥无几,季青溪相当于有了一个强力的保命符,还不是一次性消耗品。 这等深情季青溪受不起。 “我说过了,沈家是沈家,你是你,我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说了不会迁怒你,你不用再对我心怀愧疚想要弥补。” “可我若说除了亏欠的愧意之外还有爱呢?”景不留想要去握住他的手,在察觉对方敏锐的躲闪后又黯然收回,他的声音又低又缓,“我还爱你。” 在他们在一起的五年多里他甚少说“爱”,失去以后才发觉原来以前说的那样少。 “可我已经忘了。” 季青溪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该了断的不能一直都拖着,他不想景不留一直这样。 “我们爱过,一起有过我成长的五年相伴,很多我不高兴的时候你都会在我身边,等到我们彻底分开,我的确很不习惯。” “全然陌生的环境,全然不熟悉的人,抱着一个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实现的目标去努力活着,我很累,以往累了你总会在,可我已经没有你了,我会想你,但是这样的次数多了我也就习惯了。我开始学会遗忘,学会摒弃杂念不再多想。” “你知道我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换个角度说就是我不偏执,或者说我冷漠也好,没有你我照样能活,我照样能习惯,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 “景不留,你要我说的再清楚一点吗?”季青溪直直地看过去,“我爱你远没有你爱我多,我说断了的那一刻起就不会给自己机会后悔,并且我能做到。” 景不留于他是幸福人生里的锦上添花,是他美梦里的一个组成部分,他喜欢景不留,如果生活如常,他一定会跟景不留成亲,相爱一辈子。 可他的梦碎了,沈家是帮凶,景不留是帮凶家里的人,他可以不迁怒,可他不能自欺欺人骗自己完全不在意,只要景不留跟沈家一刀两断他就跟对方继续在一起。 他不能,就像他不能忘记他的至亲是怎么死的,那些宫人又是怎么死的,那一切的变故是怎么让他的人生面目全非的。 “景不留,我已经忘了,你也忘了,你的路本是一条坦途,我们之间本来就不该有交集。” 完美的白月光终究是不属于任何人,也许照着既定的路走就是最好的结果。 说他冷漠也好残忍也好,他断了就是断了,十年过去他早把自己的心空了出来,景不留就该是陌路人。 “你忘的了,我不能。有你的路难道就是狭路是错误?和你相遇和你相爱我从未后悔。”景不留放在膝上的手不知何时紧紧地握成拳,这些从昔日恋人口中说出来的诛心之言比任何伤都疼,疼得他又想起了当初季青溪让他走的那一天。 那一天也是这样,他根本没有余地去挽留,季青溪决绝至此,再不回头。 他何尝不知季青溪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会走进对方心里是因为他来的早,来的恰逢其时。 季青溪独立乐观又坚韧,真正脆弱的时候屈指可数,没有一个替他遮风挡雨的人他也能过的很好。 没有景不留的季青溪依然是他自己,可没有了季青溪的景不留无法再回到最初。 他放任自己爱上季青溪就是他这一辈子最从心的一件事,他爱的不止是季青溪,还有孤注一掷随心而为的自己。 他爱上的季青溪是他孤岛里的飞鸟,是他主动放进心里的热闹。 一个是顺从接受,一个是主动靠近,果不其然,最后伤的更深的是他自己。 得到又失去的痛足以让人鲜血淋漓,终此一生景不留都不会再爱上第二个人,不会再放任第二个人进入自己的世界。 他拿自己的一辈子去赌,明明赌赢了,一切都很圆满,可他偏偏输在家人手里,偏偏是家人害了爱人的一辈子。 他不曾做错什么,季青溪也不曾做错什么,可他们偏要分离。 季青溪拿得起放得下,他不能,景不留不能。 “我从未后悔过,青溪,我从未后悔过。” 季青溪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隐忍地剖白,诉说自己的不甘心。 他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景不留,你知道吗,你太过好太过完美,我一直都觉得不真实,所以如果哪一天失去了也能接受。” “你说不后悔,可我后悔了,你本来就该坐云端,本来就该俯瞰红尘,不该被我扯下来,然后变成现在这样求而不得的痛苦模样。” “你本来不会明白这些苦,是我让你尝了这样的滋味,若我们不曾相见不曾相爱,你永远是不染纤尘的仙君,若我当初不曾自私地点头,一切都不会改变。” “你不欠我的,我的债要向谁讨我清楚。到此为止,忘了我,我不值得你念念不忘。” 季青溪朝景不留一跪,他的头深深地埋下去,“仙君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请解开同命咒,我承不起这份情。” 月出惊山,鸟雀横飞。 景不留半边身形被窗外投进的月光笼罩,清冷如月上仙。 他的眼神长久地落在季青溪的身上,用尽毕生克制才忍住了不去违背对方的意愿抱他吻他,问他你非要这么绝情吗,连让我赎罪的机会也不给。 他松开紧握的手,妥协般闭上眼,从刀割一样难受的嗓子里吐出一句“好”。 他的恰逢其时抵不过命运捉弄,终究是幻梦一场,梦醒时分跟着季青溪颠覆的人生一起碎成星光万点。 —— 季青溪从落月峰下来,踩着夜色回到了住处。 霍归好像喝了酒,又应该是没喝过瘾,回来了还拎着酒壶坐在门口一边看月亮一边喝。 “小师弟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没来过留花门,清修完了就出去走了走。” 霍归点点头没在意,后背靠在门上朝季青溪招招手,“我花生米吃完了,小师弟那里还有吗?” 三个师姐师兄里霍归本来是最不重口腹之欲的那一个,结果现在…… 季青溪暗道一声我有罪,麻溜地从储物袋里掏出一袋花生米递过去。 “我先进去了,师兄别喝太多。” “去去。” 解开同命咒耗的是下咒之人的精力和血,季青溪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给自己盖了个除尘诀,然后脱了鞋躺上床。 可说着忘了的是他,梦里翻来覆去都是他们曾经回忆的也是他。 季青溪从来没有怀疑过景不留对他的真心,忘记真的有那么简单吗?不是的。 景不留会纵容他所有的小脾气,会教他写字,会尊重他所有的决定,会在他耍小赖皮不想走路的时候背他,会在他忙里偷闲想去大街上闲逛时带他出去,会把他送的所有东西都妥善保存不管礼物走心不走心,会哄着他睡觉,会搁置宗门里的事务跑来只为了他随口一提说想一起过团圆节。 明明对于他这样的修士来说,一年和一天没有任何区别,他却记得季青溪的生日,每一年的那一天都会空出来陪他。 景不留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从不让季青溪在他身上感受到什么负面的情绪,他说是因为自己年长多照顾伴侣几分是应该,可哪有一对要走下去的情侣是一方无条件给另一方遮风挡雨,是因为景不留爱他,用尽一切去呵护他。 季青溪不是白眼狼,谁爱他对他好他心里都清楚,正因如此,他在明知道两人再无可能的情况下就不该藕断丝连耽误对方。 景不留那样好,为情所困会阻碍他前进的道路。 哪有什么郎心似铁说忘就忘,那十年里季青溪熬不过去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除了报仇就是景不留。 他受了伤习惯性想跟景不留撒撒娇趁机讨一个吻,累了倦了下意识想找景不留靠一靠缓一缓,偶尔碰见什么新鲜事脑子还没有动手就已经拿出了那面镜子想跟景不留分享。 想念一个人,看天看海看云看山看花看草都是他,相思的苦日日夜夜里尝了个遍。 景不留把他惯得无法无天,惯得他这样从小就习惯自立的人也放下防备肆无忌惮地找人依靠。 他是那样强大温柔又可靠,没有人可以不为他心动,不想在他怀里什么也不干放任自己当一条咸鱼。 梦的最后,是景不留微红的眼和百般克制之下努力维持的平静。 还有解开同命咒之后,那人紧紧握在他腕上的手和一句“青溪,你一定要活的好好的”。 五年情分,再不愿断掉也终究要割舍,季青溪知道,自此以后,他们之间真的完了。 侧躺在床上的人闭着双目,一串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 大会开幕式聚集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修士,三门五家每一股势力会派出一位大佬跟东道主一起当评委。 留花门的长老来了很多,只是月涟仙君不曾露面,人群交谈中都有人一个劲说可惜。 大比不是一天就能完,第一天的场数最多,按修为分组,今天下来会淘汰一半的人。 太元真人座下的三个弟子都是金丹修士,其中卢星语的修为最高。 卢星语把对手打下台根本就不到十招,她比完了回到休息处,看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家小师弟。 “小师弟人呢?” 同门弟子回道:“卢师姐,你的三个师弟全部都跑去下注去了。” “全部去了?” “是的。” “……”卢星语磨了磨牙,这几个小子真没义气,赚钱的事也不带她。 全然不知大师姐在磨刀霍霍的几个人钻在人群里到处赌,除了那些早有名气的输赢早有数,要是碰上两个都没听过的人对打下注的就不会一边倒了。 霍归压了矮个子赢,万流火想也不想当了对家。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火光熊熊燃烧,然后齐刷刷看向拿着银子还没下注的小师弟。 “你选哪边?” 季青溪:“?” 他默默地把爪子缩回去,表示并不想参与这场战争,“局势不明,我换一场,你们继续。” 好几个擂台呢,他不赌这一场又不是没的赚,亲师兄弟打架他只想当瓜友不想劝架。 两人眼睁睁看着小师弟跟一条泥鳅一样滑进了人群里,对视一眼,电光又噼里啪啦燃烧起来。 第一天的场数最多,水平也最参差不齐,比赛只有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的组别,而且有年龄限制,免得一百岁的筑基去打人家才筑基不久的小年轻,直接经验压制,其他组别同理,毕竟主要还是为年轻一辈准备的舞台。 元婴期的人少,会等到前面两个组的比完了再开始,反正不是今天。 左边两个擂台是筑基组,右边两个是金丹组,全是二进一。 这种盛会十年一次,有很多人根本不是奔着拿组别第一去的,都抱着重在参与看看同行实力到了什么地步的想法来参赛。 筑基组的人乌泱泱的看不见尽头,水平参差不齐,金丹组就不一样了,再菜只要不是靠各种天材地宝和丹药堆上去的绣花枕头,碰上同阶段的修士打的都是有来有回。 季青溪没怎么去赌金丹组,专盯着筑基组去赌,一整天下来赚得盆满钵满,还在小范围内多了个小赌王的称号。 再看他那俩师兄,非要较劲,一个赢了一个就得输,这俩还乐此不疲,季青溪看他们就是单纯享受赌赢对方的快感,钱不钱的也不压太多,输赢都是小意思。 太阳虽然不烈,晒了一整天还是热,季青溪把钱全部收进储物袋,心满意足地去休息处找水喝。 第42章 夜路 休息处是按宗门来划分,无门无派的散修则是聚在一起安排。 乾元门的旁边是南州的两个大势力,这两家因为联姻关系不错,休息处两边的弟子很多串在一起。 “没意思,元婴之下也就乾元门的卢星语、留花门的洛怀书、探霜门的段晓光还有蒋家那个蒋继还能一战,遇上其他人,咱们金师兄必然是稳赢。” “可得了,这几个人里也就卢星语是金丹后期,点到为止不下死手谁能赢金弋师兄?” “柳至明师兄昨日渡劫紧跟着金炽师兄迈入元婴期,真是可惜他不参赛。” “金弋师兄也就缺一个契机,马上就能上元婴,果然是夫妻同心,看来金弋师兄是真的很想赶上柳师兄的脚步。” “金家出俊杰啊,金炽师兄和金弋师兄两个就足见你们金家未来了。” “哪里哪里,柳家也有柳至明师兄这个佼佼者,更何况柳宣宁师兄也很优秀。” 两方互吹吹得狠了,西州萧家那边路过的人直接翻了个白眼,“是是是,整个修真界年轻一辈就你们金柳两家出风头,别家都不如你们,你们两家天下第一。”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即便是场内人员混杂金柳两家的弟子也听见了。 “你说什么?有本事阴阳怪气冒酸水怎么就没本事让你们萧家在大比里拿个第一呢?” “师兄可别为难人家了,他们萧家年轻一辈里没什么出色的人,怕是再过个百年就要五家里萧氏就要被换下去了。” “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我们金柳两家就是人才辈出,岂是你们眼红的来的?” “你们别太过分,不就是个柳至明金炽吗?同辈里没有能打的不错,可上头又不是你们两家独大,不说别的,三百年内谁能压得过留花门?人家有月涟仙君坐镇都还没得意自大,你们倒是飘飘然了起来,到底是谁丢人现眼?” “那也总比你们萧家厉害,修炼一途看机缘,谁能保证金家柳家百年后能到达什么高度?” “呵,这话也送给你们自己,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萧氏也未必一直如此。” “我怕你们是失心疯,不如做梦来得快。” 萧家那边见状也来了不少人,两方吵的不可开交,要不是顾忌场合怕是要变成斗殴现场。 直到一位相貌清正的男人走了过来,朝背后两家弟子低低呵了一声“不得无礼”,两家弟子瞬间就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抱歉,门内弟子年轻气盛说话难免冲了些,我代他们道歉。” 萧家是少主领头,萧遇时出来也作了一揖,“既然只是一些口角之争,此事就到此为止。” 萧家的人退回自己的休息处,金家的弟子不服气地问:“明明是他们先挑衅,金弋师兄凭什么先道歉?” 人群里传来一阵附和声。 金弋不赞同地扫了一圈,蹙眉道:“我可都听说了,是你们先大肆吹捧自家人惹了人不快。平时怎么训诫你们的?祸从口出,做人哪能管不住自己的嘴?再有下次,全部闭门思过一天。” 金家年轻一辈里除了金炽也就金弋的话语权最高,金炽那个狗脾气是个人就受不了,所以金弋反倒更得两家人亲近信赖。 他都这么说了,一群人只好蔫哒哒地应了声明白并保证没有下次。 说来也巧,虽然抽签是随机,可这些有点名气的金丹期都没对上,今天是看不见这些天之骄子切磋了。 金弋还有事,很快就走了,风波轻飘飘平息,闹矛盾的两边各自鼻孔朝天不想搭理,暗搓搓看热闹的群众也收回了眼珠子。 猹·季坐在椅子上掏了把扇子扇风,别人只喝水聊天,他倒好,自备小桌和瓜果点心,看戏也比别人舒坦尽兴。 金弋。 他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唰一下打开扇子挡住斜射进来的阳光,规矩放下的腿架起来翘了个二郎腿。 他寻思着这金弋外表和行事作风看着也不像是骗人感情还捅人刀子的,转念一想闻狐狸总不能误会了金弋,只能是人不可貌相了。 说到闻狐狸,这人用灵鹤传了信来说要来找他,结果大比都开始一天了人也没见着,留花门正是人来人往的杂乱期,混进来有这么难吗? 这一天平平无奇地结束,二进一筛掉了一半的参赛者,筑基期的比赛说实话精彩的很少,在大佬评委们眼里就是菜鸡互啄,倒是金丹组的快结束的那会儿蒋家爆冷,输给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散修。 修仙也不是两眼一抹黑凭感觉去修,入门要人带,修炼功法也不是烂白菜随便都有,剑法也好符箓丹药也好,自创的绝世天才几乎没有,还不都是前人栽树后人传承学习。 修真界也一样要抢夺资源,资源就那些,三门五家内部分都分不均,何况散修,所以散修修炼起来比有门派的弟子要难上很多倍。 细想起来,修真界已经好几百年没有出过名声大噪的散修了,有名有姓的基本全部出自三门五家,外加一个以丹药立世的回春谷。 散修修行艰难,三门五家又不是一年到头都在招弟子,就是进去了也不一定能进内门,也就分不到什么好资源,跟散修也差不了多少。 像这种十年一次为年轻一辈举办的盛会就是个很好的机会,散修要是表现出众被哪个大宗门看上带回去拜个好师父就是一步登天。 赢了蒋家内门弟子的那个金丹散修不出意外能接到好几根橄榄枝,毕竟上面的大佬们在观看的时候都频频点头认为他是个可造之材。 卢星语没有跟师弟们参与下注,她今天就只压了一局,碰巧就是这一局爆冷,直接让她赚麻了。 万流火跟霍归幽幽地盯着大师姐,里面的怨念直冲人脸。 卢星语每人给了一肘子,“还有脸用这种眼神看我?赚钱都不带我,活该你们错过这种大好的机会。” 她勾了勾季青溪的肩膀,“小师弟,走,师姐请你喝酒去。” 季青溪一秒收了小桌子蹿起来,“好嘞。” 那俩怨念娃娃拦住去路,“那我们呢?” 卢星语冷笑一声,拨开这俩脑袋,“想喝可以啊,自费。” “师姐怎能如此偏心,小师弟赚钱不也没带你?” “你们俩怎么能跟他比?有点自知之明好吗?小师弟贴心又嘴甜,哪像你们,一天天的就会惹我生气。” 被评为“贴心嘴甜”的季青溪跟在大师姐身后朝师兄们挥爪告别,又转回脑袋跟卢星语说:“师姐,我上次下山历练得了一张狐妖皮,回头请人做成衣服送你啊,可以水火不侵。” 卢星语心情颇好地拍拍小师弟的胳膊,“没白疼你,我们赶紧走,省得你那俩师兄腆着脸跟上来。” 正要厚脸皮跟上去的两人:“……” 万流火托腮沉思,“我们失宠了?” 霍归一脸麻木,“明明我们跟师姐更久。” “师姐说你笑里藏刀。” “师姐说你嘴毒没眼色。” “都怪你。” “彼此彼此。” “小师弟好像真的嘴挺甜的,连师父都能被他哄得眉开眼笑。” “小师弟每回下山回来都会给我们带东西,还会给我们做饭。” “不像你。” “呵,也不像你。” 师兄弟两人对视一眼,相看两厌,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走了。 大会才刚刚开始一天,山下的修士群聚在一起聊的热火朝天,更有表达欲高的说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就是哪天不想修炼了也能去当个说书人。 卢星语财大气粗,师姐弟两人就坐在小包间里喝酒。 “这家店饭菜也太差了,修士不重口腹之欲就随便糊弄人,小师弟就是闭着眼睛做都比这些玩意儿要可口。” 卢星语吃了几筷子就没了食欲,季青溪也一样。 华西镇位于留花门下,常住的凡人比较少,大多自给自足没事不会下馆子,来往的多是修士,而修士筑基以后就不用再吃凡食,很少有人会特意点菜。 这就导致饭店里的菜品稀少,这还不算,味道更是真的一言难尽,青菜过水焯一遍放点调料,肉菜也是又硬又无味,还好他们点的只是下酒肉。 浪费可耻,季青溪还是勉强就着酒把菜吃完,下饭店吃个东西还像是白花了冤枉钱,真怨种。 楼下大堂里的人已经聊到猜测谁拿金丹组第一了,竞争者不外乎就是下午金家弟子说的那几位。 “师姐有把握吗?” 卢星语直截了当:“没有。” “那师姐觉得自己会输给谁?” “金弋。今天跟他打了个照面,这人修为的确又有了大进步,同是金丹期,我也看不透他什么底,所以我没有必赢的把握。” 这话怕是正合了那些金家人所说,元婴以下没一个能打的。 季青溪给卢星语倒了酒,“尽力而为就好,就是输了,只要不是很难看师父和师门也不会说什么。” “说的是。其实这种比试和切磋我本来也没什么兴趣,修行修的是自身,跟自己比就够了,天天盯着别人家出了什么天才地才的干什么。” “为师姐的洒脱敬一杯。” “哈哈哈,师姐我今天必把你喝趴下。” 季青溪唏嘘道:“单拼酒量师姐怕是喝不倒我。” 曾经的聚星国没人敢动让太子醉倒的念头,这家伙打过了十七八喝酒就没输过,全桌醉死他都没事。 卢星语也很叛逆,“我不信。” 不信邪的大师姐最后倒了。 季青溪岿然不动目光清明,他看着趴下的师姐心道年轻就是好啊,倒头就能睡。 明天卢星语还有比赛,宿醉爬起来怪难受的,可能会影响打架。 他在储物袋里东掏掏西掏掏掏出一瓶丹药来,倒了一颗在手心里,一边去轻推卢星语。 “师姐吃个解酒丸,免得宿醉了头疼。” 意识模模糊糊的卢星语脸还埋在桌面上,手伸出来晃了晃,季青溪把小药丸放进去,她就闭着眼塞进了自己嘴里咚一下就咽了。 过了会儿,卢星语撑着脑阔竖起来,神思清明了许多,“走了,喝不倒你反倒把自己喝趴了,回去休息去。” 两人就结了账下去,热闹散尽,华西镇的街道恢复安静。 卢星语已经差不多醒了,也不用人扶,自己能走。 季青溪看着前方的路,视线却倏然一凝。 “师姐,你先回去,我想起来还有个东西没买,我去看看打烊了没有。” 卢星语直接挥了挥手,小师弟向来独立,干什么事孤身一人的情况多了去了,她也没不放心,“那我先走了,你虽然没参加比试,但也不要回去太晚,最近这段时间鱼龙混杂的安全性可说不准。” “好。” 季青溪目送卢星语飞身离开,脚下一转顺着拐角走进了一条小路。 前方的姑娘在凉爽的九月已经穿上了稍厚的秋衣,她走路并不快,身形消瘦,偶尔也会停下来咳嗽。 她并没有察觉到有人跟着,因为她如今只是个身子骨比普通凡人还要差的羸弱女子,病痛已经占据了九分注意力,其他的她根本无暇顾及。 穿过小路,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她脚步一顿,接着加快了速度,然后更是几乎用上了小跑。 叶闲云差不多是扑进了男人的怀里,散落在背后的发丝在夜风里飞扬。 男人牢牢地把她禁锢在身前,一丝一毫的缝隙也不留下,“去哪了?不是叫你不要乱跑吗?” “我嘴馋去买了蜜饯,药太苦了,我喝不下去。” “我去买就好,用不着你自己去,你连风都不能吹。” “天气很好,风也不大,我走一下不会有事的。” “下次不要再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内,不听话我只能把你关起来。” 叶闲云熟练地亲了亲男人的下巴,“好了,今天当我错了,下次再出门一定让你跟着。” 男人眼底的猩红这才缓缓褪去。 “焦衡,我们走,我有点累了,想睡。” “好。” 焦衡!焦衡! 季青溪躲在黑暗里,冷冷地盯着那个男人,手指无意识地抠在墙砖上,越抠越用力。 焦衡却敏锐地抬起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某一个方向。 他打开神识一探,那里却空空如也。 “焦衡,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他牵起了叶闲云的手,“该回去了,已经纵容你在外面玩了好几天,回去要试新的药。” 叶闲云一瞬垮了脸,“我真成了个药罐子。” 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有什么别的意味,焦衡又被刺激到,抓着她的手突兀地用力,“我一定会治好你。” 那双眼睛染上了偏执阴郁的色彩,叶闲云消了声,过了会儿才柔声说:“我好困,要我出来跑我也没力气,回家。” 第43章 摸了剁手 季青溪手里的剑架在来人的脖子上,是很警惕的姿态。 来人双手一摊,无视了脖子上的威胁,只调笑道:“真狠啊季尔尔,一见面就要打要杀的,我哪里惹到你了?” 季青溪慢慢收了剑,“闻狐狸?怎么是你?” “不是我还能有谁?我再晚来一点你不死也残,叶闲云可拉不住那个疯子。” 两人从黑咕隆咚的角落走出去,闻青迟拍了拍或许根本就没沾到的灰尘,然后抛给季青溪一个东西。 “这什么?” “药啊,你不是上次下山留了旧伤没好吗?内服,一天一颗就行。” 季青溪也没矫情,从容地收下了,“谢了。” “说回正题,季尔尔,你还不够隐忍。你那样目不转睛直勾勾地盯着焦衡看,照他那样的修为能不察觉才是见了鬼,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被他发现下场会怎样?” “他杀人无数,不过是百来个凡人,或许他根本就不记得了,他不是专程来找我,就是见了面他也未必知道我跟他当年杀的人是什么关系。” “可你在跟踪叶闲云,这一点足够他直接要了你的命。” 季青溪没说话。 闻青迟从芥子袋里拿出两坛酒晃了晃,“喝酒吗?留了很多年没舍得开封的。” 季青溪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又移到他手里那两坛子酒里,“喝。” 三门的选址全是偏远的山地,地界连成一大片。 华西镇很小,不用走多远就是郊外。 季青溪坐在树下,背靠着树干,仰头给自己灌下一大口酒。 坛口肯定是比酒杯要大上许多,喝的豪迈必然就让多余的酒液顺着倒出来滑进胸前的衣料里。 这酒醇香,远不是前头跟卢星语喝的能比。 季青溪又仰头灌了一口,遥遥地望着远方。 有些事跟别人不能说,可闻青迟能,说不清是为什么,可能是当初他初回这个世界满心以为自己是个外来者努力苟着活下去时又刚好碰见了这人,是真正同生共死过的缘故,哪怕最开始是这死狐狸胁迫他的。 “我去见了景不留,让他把同命咒解了。我好像真的很久没有见过他,他还是跟以前一样让人看一眼就不敢高攀。” “他说放不下,可我能。说到底,我爱的根本就没有他多,一直是他来迁就我宠着我,我喜欢他依赖他,可又不是非他不可。” “我有什么好呢?值得他那样的人念念不忘想着我,连同命咒也给我下,那样贵的一条命栓在我身上,我可担不起。” “不说他了,再说也没什么意思,总归真的断干净了,他当他的仙君,当万人敬仰的白月光,我走我自己的路,用不着他惦念帮助。” 闻青迟坐在树上,低头往下看了一眼,这一眼短暂,他很快就把目光移开,因此季青溪什么也不知道。 就像那以往十年里的每一次,季青溪在看别处,不知道有一只狐狸在看他,只看他。 “你的感情你自己做主,跟我说我也帮不了你,私心说一句,我早说过你们未必有好结果,既然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断了也好。”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又说了一句“断了的就不要再念着了”。 他也是肉长的心,看喜欢的人念着别人十年也会疼。 季青溪举起酒坛隔空碰了个杯,“不念了,我季青溪拿得起放得下。” 这个话题默契跳过,闻青迟摘了片叶子施了个小法术让它变成了一只会叫唤的小翠鸟,手指一张,小翠鸟从掌心里飞走落到了树下的季青溪曲起的膝头。 季青溪总是喜欢有生命力的东西,小翠鸟仰着头在他膝头啾啾叫,他凝视着这小东西看得几乎出神。 “下一回不要再让焦衡察觉,十年沉淀都还没让你在仇人面前学会装作不相识。” “太难了,我一看见他就会想起我父皇母后和那天皇宫里的惨状,我恨不得立刻剐了他。” “十年不够就再来十年,还不够就百年,你总能做到毫无破绽。” “那你做到了吗?” 这是第一次谈及这个事,有关于闻青迟自己的仇恨。闻青迟没有说过,但季青溪隐约猜出来一点。 他们之间有些话题会默契地避开,可季青溪这次却还是越界地问出了口。 “嗯。”闻青迟应了一声,从树上跳下来坐在了他身侧,那只小翠鸟蹦跶着跑去了他的膝头。 谁也没再说话,只仰头喝酒。 换形术时间有限,何况是死物变成活物,时效一到,小翠鸟又变回了树叶,轻飘飘地落在闻青迟的衣料褶皱间。 “我今天见到金弋了。” 闻青迟侧过头睨了他一下,“你今天非要说我不乐意提的事?” 分寸这种东西季青溪也一向很有,只不过他今天不想要了,他当这话是耳边风,继续说:“这人长的还可以,行为举止也不像个表里不一的。” “那你是觉得我撒谎骗你?” “没有,毕竟你闻狐狸在我面前从不说假话,骗我这个也没必要,我又不会为了朋友去插朋友的前任一刀,我的感情你不掺和,你的感情我当然也不掺和。” 闻青迟一副看你继续说的表情。 “我是想说,未来哪一天你想跟他算个总账了有哪里需要我的来找我,相识一场,给你个友情折扣,我编瞎话的本事你也知道,就是金弋表面再好我也能把他做的好事宣扬出去。” “不必了,我没兴趣看他身败名裂,何况我跟他之间的事有不好对外说的部分,说出去了麻烦的是我。” “行。”错失一单,季青溪可惜了那么两秒。 “狐狸,问你个事,你这行走江湖用的到底什么身份,用本名没关系?” “没关系,这个名字仅仅是个名字,说出去也没人知道。” “我就奇了怪了,这人又骗你捅你又不透露你真实姓名和长相却又冷眼旁观柳家追杀你,他对你到底什么意思?” “八卦都八卦到我身上来了?” “那你说不说?” 闻青迟的手盖在季青溪脑袋上呼噜了两把,啧了一声。 “收起你的胡思乱想,他骗我杀我是以为我是邪修想替天行道,他帮我保守秘密不把我的身份说出去也不是出于愧疚和余情未了,他只不过是担心他那好道侣知道了那些事心怀芥蒂,毕竟金弋一向光明磊落正人君子又非柳至明不要。” 季青溪两眼同情,“你可真惨。” “以后别跟我提金弋,我不想在你嘴里听到他的名字,景不留也是。” “不提就不提呗。”季青溪往后靠了靠,嗅着满身的酒香放空了思绪。 “诶,狐狸,你那胸口的旧伤好全了吗?” “没有。” “怎么不想办法根治?” “只有回春谷的人能治,他们不认钱只认人,我跟他们不熟。” “也是,就你那见谁都是高高挂起别来沾边的姿态能跟谁熟。” “嘲讽我?” “对啊。狐狸,你有朋友吗?” “有。”闻青迟偏过脑袋,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近,他剑眉星目的又俊又美,近距离之下冲击力相当强,“你。” 季青溪一愣。 这狐狸是说只有他是朋友吗?这也太惨了。 他怜爱地摸摸狐狸脸,大方道:“跟我小季混,保管你以后朋友多多。” 他的手一下被按住,虽然都是个子高高的男人,但很可惜就如闻青迟所说,再来两百年小季也跟不上闻狐狸的个子和体型。 都说耽美小说主角身高很卷,金弋柳至明那一对颜值和个子的确很优越,闻狐狸能跟金弋有过一段高低也是个重要角色,他的外形也是真的没得挑。 季青溪粗略估计了一下,这狐狸估计得有快一米九了,真是卷死人,万一他这辈子没高基因成不了一米八的大猛男,那两人同框他得出画。 这狐狸哪儿哪儿都比小季大一号,狐狸爪子也是。 季青溪的手被按住的时候几乎整个要被覆盖完,这程度跟景不留也差不离,他往外抽了抽,一时间还没抽动。 闻青迟按着他的手,他的掌心就贴着闻青迟的脸,温温热热的,在九月的天里没有任何燥热感。 “我的脸不让人随便摸。” 闻青迟终于松开了手,季青溪飞快地缩了回去,又忍不住伸出试探的jio,“摸了怎么样?” 狐狸笑起来意味深长的,让人后背有点发凉,“剁手。” 唰一下,季青溪把手牢牢地藏在了身后。 老虎须不能拔,狐狸脸也不能摸,他记住了,真的记住了! 闻青迟把脸转了回去,他的眼睛看着季青溪发呆时最喜欢盯的天空,背对着季青溪,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笑。 酒不是个好东西,比如他在季尔尔的手摸上来的时候真的很想按着就那样亲下去。 无人可见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是如何悸动。 他借着那点零星的酒意心想着,会不会有一天,季尔尔也会主动来拥抱他,亲吻他,会像季尔尔意识不清的时候下意识喊出景不留的名字一样喊着他的名字。 想要告诉季尔尔些什么,可又太早了。 - 回去的时候闻青迟正大光明地跟着一起进了留花门。 季青溪两只眼睛浮现出两个问号。 这留花门也不是说进就进的地儿啊,这狐狸这么明目张胆进来没人拦? “没跟你说,我算是探霜门的人,这次来跟着他们一起的。” “?”季青溪问:“你什么时候进探霜门了?” “十几年前,跟你在东州分开以后。” 季青溪有点无语,“合着您本来有门有派,十多年都没跟我提过一嘴,我还以为您老就是一散修。” “你也从来没问过。” “我没问你不会主动说啊?前头我还是个普通人你不说修真界的事还说得过去,后来我自己都成了修士,跟你道友一场你还愣是没透露过一分。” “我的事你最好不要了解过多,对你没什么好处。再说,你一直以来也都秉持着对我的私事敬而远之不想知道的态度,怎么现在怨我不和你说?” 季青溪一噎,他那不是最开始想要明哲保身吗?后来是见狐狸自己不提以为都是对方的痛处所以才什么都不问,可谁知道这家伙连自己在哪个门派都不知会一声。 倒显得他们这十多年友情多塑料似的。 小季表演了一个当场反悔,“那我现在想多了解你的事了不行吗?反正我今天不该问的不该提的都破格说了,再多点也没什么。” “想知道?” “废话。” 闻青迟笑了一声,“现在能告诉你的只有两点,其中一点是我是探霜门里一个寻常的外门弟子。” 季青溪瞅瞅他,“就你长这样还能寻常到哪去?” “修真界重实力,外在是其次。” 看了看左右无人,季青溪凑近了压低声音说:“就前几年我可是看过你出手的,你目前实际修为可不是表面的筑基后期,就凭这个你也不能当个普通外门?” “你也知道我表面是筑基。” “能骗的过那些修为高的大佬?” “化神以下面前绝不露馅,就算是化神期的修士除非起了疑心小心试探,否则也不会有问题。” 虽然不知道用的是什么特殊办法,但刻意掩盖自己的真实水平肯定是有原因。 季青溪琢磨了一下,“那第二点呢?” “另一点,过段时间沧洺岛那个秘境要开,我要去里面拿一件重要的东西,秘境这件事想必你的师门也接到了消息,我是来劝你别搅和进去的。” “为什么?” 闻青迟也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你的仇人都在,现在不宜起冲突,你要是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冲上去就是平白给人送人头。” “都?焦衡和沈家人都要去?这秘境我听说过,百年开一次,里面好东西不少,可焦衡和沈家这样的也至于看得上眼?” “碧落珠没找到,焦衡闹了沈家一场,两败俱伤,他自那之后回了自己的玉敕山修养,可他不会放弃救叶闲云。这个秘境里有一样能修复经脉的异草,而沈家则是看上了其中一位陨落的大能留下的剑——沈泽鸣想拿来送给自己的亲弟弟作本命剑。” 季青溪沉思着点了下头,又抬起眼,“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这狐狸耳朵长了八只吗?” “我知道的消息多很奇怪?”闻青迟曲起手指敲了下季青溪圆润的脑壳,“你以为我神出鬼没都是出去散心闲逛不成?” 季青溪白了他一眼,“哦。” 第44章 呵,主角 “没跟你说假话,沧洺岛的秘境你别掺进去,这地方自被发现起虽然开过两回,可次次都是进去一批人折损都要达三分之一,你要是跑进去了遇到危险我也不能保证有没有那个本事平安把你捞出来。” “知道了知道了,我现在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有数,别担心我了,想想你自己,听你这意思要拿那个东西是要避开别人的,单独行动遇到事了也没个人照应,你先保证你能全须全尾回来再说。” “我倒是还用不着你操心。” 也是,这狐狸八百个心眼子,寻常人也坑不着他,只有他骗别人的份,话是这么说,可秘境里危险的除了人心还有凶恶的妖兽。 “对了,你那什么胸口的陈年旧伤发作起来有固定日期吗?可别赶着秘境开放你要打架的时候发作。” 闻青迟没忍住抚了下眉心,该说不说季尔尔随口一说倒也说的奇准无比,算算日期还真保不齐要在里面发作。 他嘴上却说:“盼着我点好季尔尔,放心,避开了,不会有事。” “那就行。时候不早了,我们散了各自回去休息,我是不参加大比,可我要靠开赌局赚钱呢。” 闻青迟:“……” 他摆了摆手,“就知道钱,你每回下山历练接那么多悬赏再加上斩杀的妖兽卖出去赚的银子还不够你花的?堆着也不过是浪费。” “你懂什么?”季青溪呵呵一笑,“有钱走到哪里都方便,就算是花不完,堆成山了我没事砸着听个响也能改善心情。” 季青溪过过身上就几个子儿的穷逼日子,也享受过一国太子金尊玉贵的奢靡,但真要说起来那些事发生以后直到现在,他的穿、住、行等各种用度甚至比闻青迟还不讲究。 所以季青溪是不怎么会花钱的,他只是爱好屯钱。 闻青迟瞧着他那副模样心里啧了几声,他是不穷了,可季尔尔那么喜欢钱,以后还是多赚点银子,总有一天让季尔尔实现睡在钱堆里数钱的梦想。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当真有几分道理,季尔尔这样爱钱他竟也觉得这点很好,不需要改。 闻狐狸在想什么季青溪可不清楚,他转身往左边那条路去了,“我去睡了,回见。” —— 比赛到了第二天,这之后开始看头可就多了起来,季青溪人缘好跟谁都混得开,随便混进人堆里就能打听到一堆消息,所以就算是对参赛者没什么了解,凭借跟道友聊来的信息再加个模模糊糊的感知也能赌个八九不离十。 总体算下来赢的还是比输的多,又有银子进账的小季很高兴,过了晌午他就短暂地收了手回到休息处摆开他的小桌子看乐子去了。 有个修士犹犹豫豫地走过来,表情带着好奇和兴趣可又不太敢跟生人搭话。 显然是个社恐。 季青溪友好地挥挥爪,热情地招呼:“道友过来坐啊,我这有茶水有点心瓜子花生米。” 那修士差点两脚一抡光速回撤,花了点时间稳住了情绪才小心地蹭过来坐在了小凳子上。 社恐小同学不知道该怎么开启话题,季青溪推过去一碟子小点心,笑了,“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我看你在那边看我挺久了,看得我都替你着急。” “道友好,我叫杜昕。”小社恐吞了吞口水,一上来就先自报了姓名才继续往下说,“是这样的,我师姐让我来找你搭话,她们说想跟你认识一下。” 替人搭讪这种事对社恐来说堪比地狱任务,杜昕回头看了某个地方一眼又迅速转回来,自觉压力山大完成不了,于是一股脑地和盘托出,“我师姐昨天就注意到了道友你,夸你长的好看很想结识,可三师姐和四师姐都想过来所以起了争执,今天就让我过来了。” 季青溪:“……”有你这么卖你师姐的吗? 怎么说呢,大部分帅哥都是帅而自知的,就算自己没感觉,身边的人也会告诉他。 季青溪属于身边人会告知、他自己也有数的那种,当年他刚回来当乞丐都谨慎地遮住了脸,可见也清楚自己这张脸就算还没长开都有杀伤力,更别提成年以后一出门回头率特高。 被女孩子看上脸这事儿他熟啊,而且他这种时候会选择不要脸。 “谢谢你两位师姐的夸赞,我也知道我长得好看,能发现我外形出色这一点说明你师姐们相当有眼光。” 杜昕:呆滞jpg 自谦乃是良好品德,一般情况下被人夸了好看都会谦虚一下说自己没有那么好,要么就大方一点回一个感谢,像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额……怎么办?点头吗?还是夸对方很幽默? 杜昕内心崩溃,他对着季青溪干笑几声掩饰尴尬。 季青溪却还不放过他,不仅给他倒了茶,还又拿出一盘水果,大有拉着他就“我很帅我特别好看你们很有眼光”这一点大谈特谈的架势。 “实不相瞒我认识的漂亮姑娘也不少了,我这人就爱美人,看一辈子都不会腻的,杜道友,你两位师姐相貌如何?要认识认识当然可以啊,我不会拒绝姑娘的。” “瞧我说了一大堆平白耽误这么多时间,道友你师姐们在哪里?要不请她们过来坐?” 杜昕听了一脑子乱七八糟的发言,现在整个人都在怀疑人生,听季青溪迫不及待要见他师姐他立刻就站了起来。 “想起来还有些事,见面等下次,道友再见。” 说完,杜昕恍惚着飘走了。 等他回到宗门的队伍里,对上师姐们期待催促的眼神,他板起脸,“此人不可深交,空有皮囊,品行不端,师姐们别被他迷惑了。” 他万万不能让这种人祸害了他的师姐们!想认识?下辈子! 两位师姐失望地对视一眼,“真可惜。” 送走了社恐小道友之后,季青溪收了瓜子皮拍拍手站起来,压根不在乎自己会被杜昕怎么评价。 这里是乾元门的休息处,乾元门的其他弟子目睹了整个过程,群体瞳孔地震。 太元真人的小徒弟一向不怎么在宗门里晃悠,据说那十年不是在闭关修炼就是下了山去斩妖除魔历练,要不是有弟子牌,他每回从不同的山门出入碰见了不同的守门弟子都得被拦下来盘问,不像其他真人的徒弟,全宗上下都认得。 很多人都是在来留花门参加大会集合上飞舟那会儿才认识的季青溪,这几天交集虽不多,却都大致清楚他压根就不是自恋成这样的人,不然凭借着太元真人破格收入的弟子这个身份再加上那张脸,宗门里不是大把的师姐师妹等着他挑,他怎么会低调到连面都不太露。 众人齐齐无语凝噎,这拒绝姑娘也用不着自黑,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万一对方是个大嘴巴到处宣扬,他还要不要形象啦? “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花?”季青溪指了指小桌子,“我去给我师兄师姐们助威去了,帮我看会儿,要是你们也想吃自己随便拿。” 筑基便能辟谷,这次来的弟子们都是筑基以上,当然也不用吃东西。 有一个筑基前就喜欢吃,筑基刚过不久,他还没改掉馋嘴的毛病,踌躇地捏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 他连皮都忘了吐出来,又拿了一颗,激动地跟同门们说:“好甜!”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于是一盘葡萄被吃了个精光,吃的最多的那个小弟子满足地瘫坐在小凳子上,“要是季师兄能经常给我吃这个,我能天天夸他不带重样。” 季师兄,人美心善!好人! 那厢季青溪雨露均沾,三个师兄姐的场他全去加了油。 万流火这运气也是没谁,今天第一轮抽签就抽到了自家人,赢了掌门的亲传弟子他怕对方面上不好看本来想悄悄地放个水,结果没开打就被夏侯沛点明。 “输就是输赢就是赢,要是输给自家人我都受不了何况将来输给外人?希望师弟全力以赴。” 夏侯沛还是被万流火打下了台,不过输的并不难看,万流火论实战经验比他少,只胜在比他高一个小境,灵力比他深厚。 霍归打的是留花门的一个弟子,险胜,两人下台的时候都挂了彩,但打的很痛快。 卢星语就幸运值点满了,抽对手从来不抽到自家人,也不会一上来就抽中自己打不过的开局即淘汰。 这比赛都是二进一,没有积分制,要拿组内第一就一场都不能输。考虑到比到后面人少了上场间隔缩短,中间会灵活留足休息时间。 大会比赛就三天,今天结束到了明天就是决赛。 季青溪还抽空去看了眼元婴组的赛况,这个组第二天才会开。 金炽像尊大神一路碾压,不愧是男主,他才入元婴境界怕是都还没稳定就能压得其他元婴没法招架,也不知道到明天跟另一个元婴后期的修士对打有没有可能越级取胜。 季青溪其实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点,世界虽然是融合的,主角已经不具唯一性,但他们彼此之间基本没有实际冲突。 比如景不留和焦衡光芒太盛,就被设定成了前辈,金炽和柳至明年纪相仿天赋出众,但他们两家有姻亲关系,实力也不相上下,被提起也很少被比较,更多是被称为南州双子。至于方若垠,他年纪比前面两位还要小,跟季青溪差不多,现阶段属于破茧重生的剧情点,他的高光还没来。 哪怕是现阶段已出现的主角里修为最高的焦衡和景不留也不打交道,一个是正道仙君,一个是以杀戮为道的邪性散修,不同赛道自然也没有了可比性,更别提焦衡比之景不留还在更前的那一代。 这些已经确定的主角们各自发光,还有那些尚未接触到的怕也在不知名角落默默成长,等到将来长成也变成新星。 季青溪不是主角,他只是月涟仙君作为主角的视角下一个早死的连炮灰都叫算不上的路人甲,闻青迟也不是主角,他在柳至明和金弋作为双男主的视角下大概算是个有点重要的配角。 可主角还是配角究竟是谁定义呢?主角又凭什么是主角?别的不说,焦衡这样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凭什么是主角还能被安排一个善良的女主来感化他?金弋这样骗人感情又捅人一刀的又凭什么是风评甚好的主角还跟另一个主角成亲结契被称为天作之合? 主角,呵,主角。 季青溪仰头望了一下天,嘴角扬起,勾出一个散漫的笑。 只是那笑意只停留在嘴角,眼底的光又是冷的。 总有一天,他要剐了焦衡为他的亲人和惨死的宫人报仇,焦衡欠下的终有一日都得偿还。 - “小师弟我怎么会这么惨!”万流火生无可恋猛男落泪,“师姐的运气能不能分我一半,不,三分之一就够了,呜呜呜我好惨呐!” 三师兄何出此言?下午的场他抽签又抽到了自家人,还好死不死是霍归。 季青溪有点同情,但不多,毕竟这俩师兄弟掐架也不是一天两天,他看乐子很是快乐。 他把整个压在身上的脑袋推开,诚恳地说:“三师兄,你能起来吗?怪沉的。” 万流火泫然欲泣。 霍归更狠,淡淡看过来一眼,又淡淡地吐出一句扎心的话。 “个子又不够,脑袋才堪堪靠到人家肩膀,怎么,得不到小鸟依人的道侣就自己来当这个小鸟依人?” 万流火一秒竖起来扑过去,“霍归我掐烂你这不会说人话的嘴巴!” 霍归只要是对万流火那战斗力从来不虚,两手架住张牙舞爪的怨种师弟,一边还道:“待会儿上了擂台尽管放马过来,我可终于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揍你一顿了。” 万流火无能狂怒,“霍乌龟你个王八!” 霍归听到这个难听的外号,两眼一眯,“三师弟,想死了是吗?” 师兄弟未上台就先起了口角,不知内情的外宗人目瞪口呆,“太元真人座下这俩弟子关系不睦?” 乾元门的弟子麻木微笑,“霍师兄和万师兄平日里就是这样相处的,并非关系不好。” 作为旁观了多年的乐子人小季表示,要不是这俩都是纯种直男他真的有点想嗑两位师兄的cp。 相爱相杀,天天吵架又怎么都吵不散,多好的关系啊。 其实太元真人这几个徒弟实力排名也就是入门顺序的排名,论实力季青溪目前是底端,但要论地位,万流火才是食物链最低层。 也还好他是个心大的,每天只专注于跟霍归这个师兄吵架斗嘴争个输赢,什么时候小师弟变成了卢师姐的新宝贝都没太察觉,等发现了哭闹了几句转头又去惹霍归去了。 流火惹归,乐此不疲,谁见了不说一句牛逼。 第45章 气氛组小季 下午的场围观群众多的要命,比完了早淘汰的根本不再紧张,其他还有比赛又没轮到自己的也在一边观察,试图多了解对手一点好早找制胜点。 到了现在剩下的参赛者已经不多了,擂台只分了两个,一个筑基的一个金丹的,元婴的前面已经比完了,剩下的五个放到明天的决赛。 第一场就是乾元门内斗。 万流火的确赢不了霍归,但是这俩师兄弟对彼此招数太过了解,你来我往你出招我拆招打的很热闹,连上面坐镇的评委也看的来趣。 留花门的一位长老眼光扫过台下某处,侧头问乾元门的评委:“太元之前收的那个小徒弟可是台下那个模样出挑的年轻人?” “正是。” “他怎么不参赛?”他们这种修为高的看修为低的随便都能看出来,“可以报筑基组,也好叫我们看看他有什么过人之处让说过有三个弟子足矣的太元又收了他。” 乾元门那位评委也是个长老,跟太元真人关系不怎么样,可问话的是外宗,他当然不会表现出自己和宗门里的人关系不好惹人看笑话。 于是他扫了台下一眼,脸上挂上了看小辈的和蔼神情,“太元眼光一向毒辣,座下三人都是年轻有为之人,这最小的徒弟也并非什么寻常资质,他根骨上佳,难得心性又坚强,这入门十年来一心修炼,比他那几个师姐师兄还要刻苦。” 留花门的长老又多问了句:“哦?那这后生今年几岁了?” 修真界虽然很多东西很玄乎,可抱歉,他们还没有肉眼断年龄的本事。 “我倒是听他师父说过,入门那年过了弱冠,到如今正是而立。” 三十岁,在普通人群里已经成家立业,命没那么长的都已经走完了人生的一半,但要放在遍地百岁以上的修士群里这还算很年轻。 “十年过了练气筑了基,万事开头难,资质不够的都被拦在了筑基这道坎跟前了,他既然已经筑基,且看他能不能早日结丹,若是能,又是一个值得关注的后辈。” “说的是,我却是不怎么担心,太元的徒弟没有平庸之辈。”虽然很嫉妒,可这是事实。 台下的季青溪不知台上大佬在谈论自己,他占据了绝佳观赏位,近距离看他两个师兄斗殴(切磋)。 太元更喜欢半放养,比起一招一式都定下来让徒弟去学,他更喜欢给人找更适合自己特性的功法让他们自己慢慢琢磨得出感悟,因此他座下弟子招数十分灵活。 万流火越打越兴奋,被霍归剑风削去半截发带战意更是熊熊燃烧。 “继续,我可不会主动认输。” 霍归矮身躲过他一剑拉开距离,握着剑的手也渗出一点汗。 “那我就把你打下去。” 季青溪攥着盐水花生唧一下捏爆了花生壳,率先喊道:“好!” 然后台下其他人也激动地跟着喊:“好!” 一时间叫好声快要掀翻擂台。 萧家的评委哈哈一笑,“这位小友有点意思,是哪家的?” 留花门那位就答:“太元的徒弟,台上他两位师兄在切磋,他带头叫好,看热闹比谁都欢。” 乾元门的就接话:“惭愧,出来没跟这小子提个醒。” 蒋家的笑眯眯摆手,“年轻人嘛,哪个不爱看热闹?我家里那个儿子有这活力才好。” 金柳两家、探霜门的也加进去谈笑,沈家来的是沈家大公子沈襄,只有他脸上的笑意客套又虚浮。 其他人能笑的纯粹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那个季青溪是谁,他们只知道这是乾元门太元真人的徒弟,不知道此人就是那个差点就跟景不留成了亲的凡人。 可惜当年焦衡杀入皇宫时季青溪竟然悄悄地出门去给他妹妹送嫁逃过去了,事后景不留再回家时头一次对他们露出了厌烦的神态。 “我的家人害我所爱之人失去骨肉至亲,如你们所愿,季青溪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再与我在一起,你们可满意了?” “不,你们怎么会满意?你们原本要的可是他的命,他还活着你们怎么会满意?” 再有季青溪的消息时这个人竟然已经拜入了太元真人的门下。 再后来,景不留又回来了一次,清冷面容透出几分失血过多的伤态,他说:“我给他系了同命咒,你们要杀季青溪,可以,我会死在他前面。” “我这条命一半是父亲给的,若你们想要便拿走,只是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再让你们伤他一次。” “沈家欠季青溪一百多条命,我想赎罪却没有这个机会。祖父、父亲、兄长,将来他要清算这些孽债我不会插手,欠人的终是要还的。” 从那之后,景不留再也没有踏入过沈家一步,就连见他唯一牵挂的母亲也是景凝出门。 景不留没有做绝,外界不知道景不留已经跟沈家断绝关系,外人看沈家依然还有一个绝世天才的仙君可指望。 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景不留已经彻底地对沈家失望甚至生怨了。 要不是季青溪送嫁逃过一劫,要不是焦衡翻遍了皇宫也没能找出碧落珠又跑来闹了沈家一通,景不留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还有他们的手笔? 还有那季青溪,原来测根骨资质明明一般,现如今的表现肯定是吞了碧落珠。 可恨,明明就差上那么一点。 现如今,碍于同命咒的关系,沈家无法再对季青溪下杀手,再惹恼了景不留这次可真要撕破脸闹到头破血流的地步,这对沈家来说根本不值得。 既然季青溪和景不留之间横亘着那么多条人命,只要季青溪还有半点孝心他们之间都再无可能。 事已至此,就当季青溪死了算了。至于清算?沈家庞然大物,岂是一个季青溪能轻易撼动?找沈家报仇,简直天方夜谭! 霍归和万流火的内斗很精彩,万流火被霍归打下台又被他及时拉了回去,不过胜负已分。 这一场已经比完了,评委们给出决断,又给了一些夸赞和指出不足,季青溪知道台上坐着的八人来自三门五家,沈家也会来人。 他站在台下,那些评委坐的又高又远,他遥遥地望着,目光从左到右全部扫了一遍,在第五个位置时轻微一顿,但很快就过去了。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不对,仿佛那上面没有坐着他的仇人。 万流火凑过来说晚上要宰霍归一顿,他一如往常地不劝架暗戳戳拱火:“好啊好啊,叫上师姐,我们几个一起下山去吃点好的。” 霍归后一步下来,闻言直接拒绝,“凭什么宰我?” “你打了我一顿,你竟然不肯请我吃一顿饭?”万流火又要嘤嘤嘤了,他开始表演茶艺,“好,师兄别生气,是我不对,我技不如人,挨打是活该,我绝对没有要你哄我的意思。” 霍归:“呕。” 这俩经常吵着吵着旁人就再也插不进去,季青溪默默退出,去找了他师姐。 比起小师弟,那俩憨批直男实在太不会来事儿了,因此有了小师弟以后大师姐的宝贝只剩下了小师弟一个。 季青溪给他师姐加油打气,“今天对不上金弋了,师姐不必紧张,你肯定能赢。到了明天,比赛全部结束我下厨给师姐做一桌子菜,赢了当庆功,输了也不碍事,师姐已经很厉害。” 卢星语搓了搓小师弟的脸蛋,“师姐可真是喜欢死你了。” 这么可爱活泼又体贴的小师弟也不知道到了将来会便宜了谁,想想就开始不爽。 金丹组的决赛名单也在太阳落山之前出来,卢星语、霍归、蒋继、洛怀书、段晓光以及金弋都在内。 筑基组的在金丹和元婴组面前还是不太够看,大家都期待明天金丹组和元婴组的神仙打架。 宰霍归的那一顿没宰成,这俩一听小师弟要在决赛过后给师姐做饭瞬间休战,强行给自己也占了个位。 开玩笑,小师弟下厨很少见的,错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 大家伙美美地休息了一夜,第二天等着起来看决赛。 筑基组率先开始,之前那匹散修黑马竟然直接杀到了最后拿了组内第一,当场就被乾元门的长老抛了橄榄枝,他也点头同意,只等大会结束就跟着乾元门的飞舟一块回宗门。 金丹组留到决赛的也没一个草包角色,洛怀书赢了霍归,卢星语赢了蒋继,金弋赢了段晓光,这之后三人两两对战,金弋赢了两场,卢星语赢了一场,最后获胜的是金弋。 卢星语跟洛怀书是势均力敌,也是险胜,但跟金弋对上却明显更加吃力,打了两刻钟过了几百招还是败下阵来。 金弋这人一向风评很好,相貌堂堂性格温和,修真界就给他封了个“君子剑”的名号,他出招也是,比霸道的剑修少几分狂放,比刁钻的剑修多几分大气疏朗,凡事点到即止不会咄咄相逼。 总之看上去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卢星语被指着脖子放下了手里的剑,“我输了,你比我厉害,不打了。” 金弋收回长剑负在身后,向对手微微颔首,“卢姑娘,承让。” 卢星语打了这么久有点狼狈,衣服破了不少口子,头发也被削去了好几缕,裁判宣布了获胜者之后她就干脆利落地自己跳下了擂台。 金柳两家的弟子好悬没有拉仇恨地哈哈大笑把人围起来夸。 “我先去换身衣服,”卢星语拐了自家小师弟一下,“我可等着你晚上的大餐啊。” “好。” 接下来是元婴组,重头戏。 元婴组的实力比金丹这些又是高出一大截水平,表现之一是切磋着切磋着擂台都要被拆了。 这边一道剑气,那边一道爆符,波及之大让围观群众都自觉地退避免得殃及池鱼。 元婴组决赛五个人季青溪只认得一个金炽,因为人是单数,也没有两两分组再取胜者继续二进一,采取的还是跟其他人都打一次取胜场数最多的一位。 作为刚入元婴期的修士,按道理比起其他几个中期后期的他没有任何优势,奈何发生在小说主角身上的事向来不讲道理啊,金炽可真是人挡杀神佛挡杀佛,霸气侧漏跟他堂弟金弋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于是乎,这天才跨两个小境界把那个元婴后期的修士打得趴台上起不来的时候季青溪压根没有多意外。 其他人的惊呼声快要炸了场子,看金炽的眼神像看新的神。 大男主撑着剑站起来,抬手抹掉了嘴边的血,“你输了。” 竞争对手直接一动不动,既是觉得丢人也是后怕,他娘的这金家的小子每出一招都让人招架不住接一下就头皮发麻。 不出意外,这场大比最耀眼的就是金炽,而且三个组别的冠军金家就包了俩,一时间金家名声又拔了一截。 季青溪默默冷笑,呵,一家占了两个男主位,金家能不出名吗? 比赛已经结束,短暂休息过后,三个组别的冠军会被叫上去领奖品,东西是什么季青溪不太关心,总之这种大比是全修真界的盛事,三门五家底蕴深厚,给出的东西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拿不出手丢的是自己宗门的脸。 评委们也在互相客套,一会儿恭喜乾元门又收了有潜力的弟子,一会儿夸金家人才济济专出俊杰。 交流会圆满结束,正要落下帷幕之时却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还沉浸在那些精彩打斗里没回过神的修士们一听“月涟仙君”纷纷被砸了个头晕眼花。 什么什么?月涟仙君?不是说月涟仙君一向深居简出从不出现在人多的场合么? 定睛一看,我靠!活的月涟仙君啊! 人群一瞬沸腾,个个红光满面伸长了脖子往前看。 留花门掌门也颇觉意外,“不留怎么来了?你一贯不爱这热闹。” 景不留跟诸位评委颔首以作问候,不冷不热地答道:“路过此地,一时兴起。” 掌门:“……”掌门的眼睛里写着无语两个字,你瞎说什么鬼话?我信你? 第46章 他的意义 “倒是难得有你感兴趣的事。”他才是真觉得有意思,“你看那三个,最左边的虽然才筑基,可他无门无派年纪轻轻就赢了其他有门派的弟子,再看中间那个,金家的金弋,我看等一个契机他就能一举上元婴,再看旁边的,也是金家的,初入元婴境就已经胜了元婴后期的前辈,都是前途光明的好苗子。” 景不留淡淡地应了一声,他的目光却从领奖处三个冠军身上穿过,若有若无地落到了台下。 他站的这样高,又被那么多人仰望,万众瞩目的人天生就是发光体。 台下的季青溪前后左右全是人,此时此刻的他隐在人群里,跟那么多人心头的白月光遥遥相望。 目光一触,他率先错开了视线。 景不留的心脏忽然痛了一下,何苦呢?来这种他根本不喜欢的热闹场合里,就为了见那人一面,明明答应了从此陌路。 “不留,”沈襄面带着微笑走过来,“你许久没有回家,你母亲也想你了,什么时候回来一趟?” 景不留的眉头很轻微地蹙了蹙,“事务繁忙,没有空闲。” 沈襄还是笑着无奈地叹息一声,说那有空再回。 这样搭几句话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毕竟哪有亲父子见了面一句话不说,这不是明摆着说他们关系不行吗? 景不留没有待多久,似乎正如他所说,他只是路过了进来瞧一眼而已。 落月峰下,长身玉立的黑衣修士倚着树等候已久。 “仙君,叨扰一会儿说几句话?” “有话不妨直说。”景不留心念一动,“你……十年竟取得这样的进步。” 闻青迟来见景不留根本没有刻意掩盖自己的修为。 “这倒不重要,我们之间算不上朋友,彼此唯一的联系只不过是季尔尔,我要跟你聊的是他。” “直言便是。” “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牵扯了,你我都了解他,他把你和沈家分的清清楚楚,他不愿意迁怒你,也就不需要你去为沈家做什么,他更是拒绝赎罪和解这一套,仙君,你对他好并不是为他好,是加重他的负担。” “你对他一向这样好吗?”景不留轻声笑了笑,事到如今他也没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了,“你已经不想止步于朋友,你也喜欢他,对不对?” “对啊。”闻青迟爽快地承认了,“或许喜欢的早只是一直没有发觉,等到发觉他身侧已经有你,我自认换成我他未必会更高兴,所以只做他的朋友。” 他又抬起眼,直视着景不留的眼睛,“可你们已经分开了,那我为什么不能去试一试?你有身份有地位有名声有天赋,我们不一样,但有一点是共通的,我知道季尔尔于你而言是什么,他对我来说也是一样。” 季青溪是景不留主动放进困住自己的玻璃罩子里的蝴蝶,是他冰冷世界里的唯二活物。 “我没有四季,遇见他以后,春日回来了,”闻青迟想到了某个乐观的小财迷,于是不禁笑了起来,“季尔尔是我的春天。” 喜欢一个人,哪能真的没有任何原由,他们这样内心冰冷的人最不能拒绝的就是明媚与活泼。 景不留静默良久,才道:“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不要因为你的缘故让他陷入危险,我没能护好他,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 “你比我想象中要大方。” “这种事情上没有任何人能大方,我也不例外。只是我注定不能再陪他走下去,就只能盼着能陪他的那个人待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我自会尽我所能长长久久地陪着他,只要我还有气。” 景不留黯然地敛了下眼,“那就好。” “仙君,还有一句话送你。往事不谏,他在你的事情上这样干脆也是为了你好,他想你走原本的路,不愿你一直困在过去。”闻青迟指了指天,“这是他对你的期望。” 天上的月亮还是一直挂在天上好,景不留早就该回去了。 “其实今天找你我也没有表面那样无私,想让你从此远离季尔尔不要让他再对拉了你下凡尘而愧疚是真,希望你不再出现不再妨碍我去取代你也是真。” 哪有人的心不是自私的,闻青迟可从来就不是什么多好的人。 “望以后再也不见。” 季尔尔的现在、将来他都要定了,他最不怕费时费力,耐心这种东西他早就在长久的蛰伏里练到了极致。 总有那么一天,季尔尔的心里也会有他的位置,他们不再是单纯的朋友,而是亲密无间的伴侣。 他早缺了四季,可春天却有人带着回来了,如此他怎么舍得放手。 —— “师姐,我再叫个朋友一起来吃饭可以吗?” “可以啊,不过是你哪个朋友?” “就是喜欢用灵鹤传信的那个,你们都没有见过。” “叫叫叫,老早就想见了。” “好嘞。” 季青溪借的是山下饭馆里的厨房,食材都是他自己去买的,为了照顾各人口味,酸甜辣都各做了几道。 “师姐师兄你们稍等,我去找他过来,这人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得亲自逮他去。” 卢星语早就馋得想动筷子大快朵颐了,闻言赶紧催促他去找人。 季青溪找到闻狐狸的时候这人大晚上的又在外面晃,也不知道从哪儿回来。 他一把拽起狐狸胳膊,“走,吃饭吃饭。” “干什么呢季尔尔?当街抢人经过我同意了没有?” “那你吃不吃?我师姐师兄们都在,就等你了。” 闻青迟一顿,“你师兄师姐?” “我做饭犒劳师姐,师兄们自己挤进来的,我想着他们听过不少次却都没见过你,干脆组个局让你们见个面。” “你的师姐师兄为什么介绍给我?” 季青溪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是谁说的朋友只有我,那我不是保证了吗?跟我小季混,别的没有,朋友少不了你的。” “别磨叽了,”季青溪生拉硬拽强迫狐狸位移,“再等菜凉了,去晚了我拿出来的青梅酒和杨梅酒都要被喝光。” 闻青迟没忍住,轻轻地掐了下季青溪的耳朵尖,换来后者一个凶恶的瞪眼。 “你的狐狸爪子能别乱动吗?” “季尔尔,突然发现你长的挺好看的,今天格外顺眼。” “我很帅我知道,不用你提醒,快走大哥,叫你吃顿饭还用哄的,我太难了。” 闻青迟忽然攥住了季青溪的手,迈开长腿就跑了起来。 季青溪差点一个踉跄扑街。 “你还记得你是个能飞的修士吗!狐狸你是不是有病啊!” 闻青迟拽着他在街上跟不知事的少年一样无所顾忌地奔跑。 他紧紧地攥着季青溪的手,心里想着,我根本就不需要有朋友,不需要有任何牵挂,这样我才能所向无敌,你这个傻子。 “季尔尔,跑快点,你的腿长那么长是长来摆着看的?” 季青溪爆了句粗,“我特么,下回再求你吃饭我是狗。” - 事实证明,闻狐狸没朋友不是他不行,纯粹是他自己不要。 平时他是懒得营业,看谁都是“雨我无瓜”的状态,等他愿意营业了要博人好感一点也不难。 至少季青溪三个师兄姐吃顿饭下来明显对他的观感不错,万流火这个最自来熟的更是上手跟闻青迟勾肩搭背哥俩好。 卢星语知道他们相识已久后还暗戳戳问闻青迟她小师弟小一点的时候是不是也跟现在一样惹人喜欢。 “他啊。”闻狐狸一手搭在酒杯杯身上,一手放在桌面没什么节奏地敲,他侧过头去看了一眼,那边霍万两个在拼酒,只见季青溪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在拱火,他就笑了笑,“刚认识他的时候脸还是圆的,人比较倒霉,过了段苦日子,不过心态倒是奇好,跟现在这副样子差不了多少。” 季尔尔有变的地方,不过没有变的还是大多数,以前很好满足,现在也一样。 卢星语可惜地感慨:“恨不得早点认识小师弟。” “我倒是觉得,我认识他的时候不早也不晚。”再早些他没心思关注其他人,再晚些走不进季青溪的生命。 “那我们为小师弟干一杯。” 闻青迟微笑着举杯。 一顿饭吃饱喝足,季青溪拿出四个小罐子给每人都发了一罐,对,是一罐不是一颗。 “我这别的药不多,化食丹管够。” 众人:“……”离谱。 他们赶在店面打烊前分别,大比结束,第二天大家都是要回宗门的,卢星语一手一个憨批师弟拎着走,“小师弟注意时间,明天是辰时三刻集合,别错过了。” “好的。” 那三个走了,季青溪跟闻青迟慢悠悠地散步走回去。 “我回去之后大概是闭关,你去那个什么秘境自己注意点,有什么事传消息给我,但是最好别有事,我个小筑基还真没本事能救你。” “知道。”闻青迟又说:“想不想换一把剑?我去秘境顺带给你找找。” “可别了,你去是有具体目标的,又不是去逛街,里面那么危险,你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赶紧出来。” “那以后再留意。” “要给我东西不如给我送银子,我还高兴一点。” 闻青迟睨了他一眼,搞得好像平白给他送钱他能收似的。 两人在路口分道扬镳,一个回探霜门的住处,一个回乾元门的住处。 第二天一早,住在留花门内的修士们都各自散去。 季青溪早起已经习惯了,洗把脸精神抖擞地出了门。 广场上还有其他宗门的队伍,像那些有点家底的宗门在这种多人一起出行的场合都会使用飞舟。 等飞舟陆续启航,热闹了几天的留花门又恢复了以往。 季青溪上了飞舟后就回到房间打坐修炼,再出去透气的时候已经天黑。 他走出门到外面吹风,前面人多他就去了船尾,有个人站在边上看风景,他过去的时候对方也注意到了他。 “我知道你。”那人看着他说:“你没参赛,只顾着下注赚钱,看起来对比赛没有兴趣。” 季青溪笑笑没反驳,本来也的确不感兴趣,他对标的从来就不是修真界同辈。 “我问过,你是太元真人的小弟子,可宗门里的人都没见过你出手。” “我不爱动手,”季青溪伸了下胳膊,“我这人爱好和平,不打架。” 那人认真地看着他,“跟我打一场。” 季青溪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打。” “跟我打。” 季青溪乐了,“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犟啊,我为什么要跟你打?你不是已经赢了那么多筑基期的修士了吗?” “你是太元真人的徒弟,我要赢你。” “赢了我想证明什么?” “我赢了你,我去当他的弟子,你走。” “。”6。 这种逻辑也不是个正常人能有的,季青溪打量了这犟人一番,“你叫什么来着?” “佟疏原。” “好,佟道友,我得纠正你一下,你把我师父当什么?谁赢了他徒弟就能挤掉他徒弟自己去当那还得了?你想拜入他门下就自己去求,赢不赢我根本不重要。” 佟疏原皱着眉毛似乎在认真思考,季青溪还以为他能思考出什么结果来,最后只听他说“你说得对,但我还是要赢你。” 季青溪缓缓扣出一个大问号。 “你给我个理由。” “我要当第一。” “不是,那你想当第一就直接挑战修真界第一去啊,赢了他你就是第一了,你找我这个小筑基干什么?” “我现在筑基,我就要当筑基的第一,等我到了金丹,再去当金丹的第一。” “可我不是筑基的第一,”季青溪诚恳地望着他,“你知道筑基期这修真界有多少人吗?我才筑基几年,上面还有筑基了百来年的人,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你去打赢他们更有说服力。” 佟疏原有自己的逻辑,“我要去乾元门拜师,暂时没有空去外界找人打,而你就是这个宗门的人。” “宗门里也有筑基已久没参加这次大比的,你去找他们。”别盯着我不放,我招你惹你了我。 “直觉。”佟道友看人的眼神很耿直很执拗,执拗到看外表都能知道这人很倔,“我要赢你。” “……”季青溪呵呵哒微笑,“那我宣布你已经赢了,我认输。” “还没打你怎么能认输?” 季青溪很想呛他一句仁兄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我说了,不跟你打。我修为低下资质不行也不厉害,佟道友你天下第一,我不配当你的对手。” 佟疏原狠狠地拧起眉毛,“你看不起我。” “你的语文阅读理解肯定零分。”季青溪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话,内心都要被这哥们整的变成死水了,“道友,练气过了成功筑基只是踏入了修行之路的第一关,筑基期的人数那么多,你也别盯着筑基不放了,你就是当了筑基的第一也说明不了什么,听劝,等你到了金丹再去争头名,那才有点含金量。” “假如我已经金丹,你却还停留在筑基,我来找你打是欺负人,还不如趁着你我都处于同一个境界分个胜负。” 季青溪无语地看了他一下,“你还真有自信啊。” 倔强佟绕来绕去不忘初心,“跟我打一场。” “等你打赢了金丹第一再来找我。”季青溪勾了下随风飘到侧脸的发带,“我真没你想的那么有空闲,好了佟道友,回见。”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才会被一个战斗狂人盯上,唉。 第47章 销金楼 飞舟顺利回到中州,听说佟疏原第一时间就去拜访了太元真人,但是太元直接说这辈子不会再收弟子了,别说是佟疏原,就是再出个资质能跟金炽柳至明相提并论的苗子他也不心动。 佟疏原最后是拜在了幻泷真人的门下,原因是后者也是个主修刀法的。 回去以后季青溪就闭关了,但这关也没闭上很久,不到半个月他就扶着门爬出了自己的小院子。 路过的万流火吓一跳,“小师弟你怎么这副尊容?” 季青溪用手帕擦掉刚刚哇啦一口吐出来的血,摆摆手,“没事,瓶颈期强冲出了点岔子,经脉逆行了一会儿。” 万流火扶了他一把,“你别说的经脉逆行像是件小事,好端端的你强冲瓶颈期干什么?你这些年够刻苦了,有些事急也急不来啊。” 季青溪吞了颗丹药,笑笑说:“或许真的是我太急了。” 他的身份师兄弟几个都清楚,万流火知道他心里有恨,痛不在他身上他自然也不好劝什么,于是叹口气换了个话题。 “你既然出关了,那沧洺的秘境你去不去?没几天就要开了。” “我就不去了,免得拖了同门的后腿。” “瞎说,你得废了两条胳膊才能拖上后腿,不过你不想去就不去,秘境里的妖兽比外面的要凶狠许多,还有不为人知的危险。我跟你二师兄会去,看看有什么适合你的给你带回来。” “也不必太费心,安全为上。” 两人没说上几句话一条传音就过来了,是太元真人找。 季青溪拍了两把脸让自己看起来气色好一点才去见了师父。 可惜他这个当徒弟的怎么瞒得过师父,太元一眼就看出他状态不对。 季青溪只好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提前出关的原因,果不其然挨了一顿教训。 他一向是积极认错乖乖听训然而基本死不悔改,太元看着他低眉顺眼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就来气。 “别装了,我都懒得说你,反正身体是你自己的,把自己毁了不能再修炼要后悔的也是你自己,旁人说再多也没什么用。” 脸色板着,嘴上说的又无情,太元却从桌上拿起一个叠起来的信封递过去,“你去一趟西州,按信上地址去取一样东西,你也该准备一把本命剑了,要是找不到合适的现成有的,那就找齐材料打造一把就是。” 季青溪捏着那薄薄的信封抬起眼,“多谢师父。” “本是我自己去拿,你刚好又出了关,那你去一趟也好。也不着急回来,多少人卡着筑基就是不能顺利结丹,你不用那么急躁,心境损了影响你未来能到达的高度,此次出去好好地调一调你的心态。” 季青溪弯起眼睛,“师父对我真好。” 太元一下没绷住连忙掩饰性地咳了几声,又端上了身为师父的架子,“我对你们几个哪一个不好?赶紧回去调息,你看你那脸色像什么样子?成天就知道惹我生气。” “知道了。” 今天阳光好,刚吐完血不太舒服,季青溪从他师父那儿走了之后就出去散了散心。 然而他点背,压根没什么人走的地方也能撞见不想见的人。 一看见那个好战分子他掉头就走,可佟疏原眼尖认出了他并且叫住了。 季青溪只好挂上营业笑容走近,“佟师弟啊,这么巧。” 佟疏原入门比他晚,叫师弟完全没毛病。 只见这位战斗狂人提着把刀,一副刚打过架的样子,这人果然是个一天不动手浑身长虱子的主,小季默默地保持着距离。 “季青溪?”佟疏原身侧还有个年轻人,他长着一张娃娃脸,很显小,他的眼睛定在季青溪身上,微微睁大眼,“你就是太元真人的四弟子吗?” 季青溪点了下头,看出他身上穿的也是乾元门的弟子服,只不过是外门,“如果宗门里没有重名的话你说的应该就是我。” 娃娃脸修士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越看越疑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看起来有些眼熟。” 季青溪任他看,笑道:“我虽然不怎么在宗门里走动,可总有出门的时候,你见过我也不稀奇。” “不是宗门里,肯定更早之前。”娃娃脸冥思苦想,过了半晌才一拍脑袋,激动到原地跺脚,“我想起来了!十多年前从灵川出发的一趟渡船里我们就认识了,我说要来乾元门求仙问道,你跟着你朋友半途匆匆下船之后我们就断了联系,原来你也来了这里还拜入了太元真人的门下。” 季青溪过去见过的面孔和经历多了去了,他努力地回想,从某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一点印象,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时候他被闻狐狸挟持着逃亡,他在船上认识了个中二少年蹭了不少吃喝。 季青溪抱着十二分的佩服,“你记性可真好,过了这么久还能记得。” “因为你长的好看啊,而且就是长开了,又没有变个人。”娃娃脸显然对于还能跟多年前萍水相逢的人续上缘分感到特别兴奋,“那时候还没有通过姓名,现在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我叫潘常在。” “……”作为有一个爱看甄嬛传的室友的人,季青溪无法不对常在两个字进行联想。 有些人就是没什么心眼,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到底,潘常在就是这类。 他报完名字又想到称呼问题,外门弟子不管入门早晚,在内门弟子跟前都没有喊师弟师妹的份。 “按理说我该叫你一声季师兄的,就怕你觉得我攀关系。” “我不在乎这些,你想叫师兄师弟还是直呼其名都行。” 潘常在就高高兴兴地喊了声“季师兄”。 那位战斗狂人已经被冷落在一边挺久了,季青溪看了看两人问:“你们之间也认识?” 有潘常在佟道友显然懒得费口舌,就等着他来解释。 “说来也不太好意思,”潘常在挠了下脑壳,“我当初一腔热血离家出走来了中州,虽然是进了乾元门,但资质不行只能做个外门弟子,我可能就不是修炼这块料,别人都筑基了我还在练气挣扎,筑基比别人慢太多,就有人看不起我。佟师兄刚来的时候就撞见我被人欺负,他心肠好就帮了我一把,今天也是他救了我。” 季青溪稍觉意外,这位狂人怎么看也不太像是个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果然不能用外表断人性情。 “还没有跟你道谢呢,”潘常在转向经常性面瘫看着就是个人狠话少的佟疏原,“今天的事也谢谢你了。” 佟疏原:“你要不拦着我一次性把他们打怕了就不怕以后他们还敢再找你麻烦。” “你要是把他们都打伤了他们就去不了沧洺秘境了啊,对外门弟子来说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多少人就盼着被选中能跟着一起进去,下回,下回他们要是还欺负我我一定不拦着你帮我到底了。” 佟疏原的眼神里明显是不理解,但他也没说什么,只点了下头。 “对了,季师兄你会去吗?” “我另有事。” “那真可惜,听说秘境里就没有不好的东西,我要是能去也不求太多,随便得到点什么和见见世面就满足了。” 这事季青溪不怎么清楚,“秘境危险,修为比较低的弟子去了不是更容易出事?” “是这样,但是有内门的师兄师姐们会带队,这也不能保证完全没有风险,只不过都想搏一搏看看。” 佟疏原在一边说了句:“你要是想去我给你占个名额,你到时候跟着我。” 潘常在也不是个有后门非不走的傻瓜,他挣扎几下还是抵不住秘境的诱惑,“如果可以这样的话那就麻烦佟师兄了,我会记下这个人情将来回报你。” “报答的事以后再说,”佟道友不止眼神很直白,话也是一个风格,“反正你现在也帮不上我什么。” 潘常在:…… 扎心了佟师兄。 季青溪在悠闲地看戏,这俩人一个是满脑子当第一的战斗狂,一个是清澈又愚蠢的傻白甜,当起朋友来竟然也特别和谐。 “那就提前祝你们都有所收获,”经脉逆行还有余痛,季青溪表示他得休息,“我还有点事,就不跟你们聊天了。” “好,那季师兄慢走。” 看着人走远后潘常在脸上浮现出一点忧虑,“怎么感觉季师兄脸色不太对?” 佟疏原把他的宝贝刀收了回去,“大概身上有伤,具体什么伤看不出来。” 潘常在想到有关于太元真人这位小徒弟的所有,感慨道:“季师兄可真是神秘又低调。” 战斗狂的脑子里没有这些,他坚定地说:“等我结丹了就去找他打一架,我一定要赢他。” 潘常在:??? - 隔天,季青溪下了山。 五州之中的东、南、中他都去过,只有北州和西州还没有。 他按照太元给的地址御剑飞过去,落了地抬头一看,“鸑鷟”两个字笔画真的多。 这座城叫鸑鷟,中译中:紫凤凰。 城门口进出的人多,季青溪为免麻烦掏出个帷帽给自己扣上了。 他没来过,对于具体的地址也不清楚,所以随便在路上拉了个人问:“这位大哥,请问销金楼在哪?” “你是外地人?”一听这地儿那大哥就了然了,他抬手指了指某个方向,“看见那边了吗?最高的那栋房子就是。” 季青溪道了声谢。 地方不远,一座高楼矗立在主干道街角,怎么都感觉有点突兀。 他扫了一眼,数了下这座气派的高楼一共修了七层,黑底板牌匾上的“销金”金光闪闪,门口还蹲着两只威风凛凛的妖兽。 说实话,这阵仗的确有点唬人,怎么看进去消费一次都不便宜。 门口没人,进去之后视野所及是嵌在墙上的柜子,除了靠门的那一侧,其他三面整整齐齐全部占满。 柜台上有个在记东西的中年男人,有客人上门铃铛就会响,中年男人写完最后一个字,不紧不慢地把纸张吹干叠好装进了信封,然后平放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无盖盒里。 那里面已经堆了不少信封,码的整齐,强迫症看了都直呼巴适。 “客人眼生,第一次来?”中年男人把他引到一边的接待处去,“不论想要什么,只要钱够本店都能完成客人的需求。” 季青溪的眼神从桌子上扫过,确认了这玩意儿是很稀罕的木材,对“销金”这两个字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什么都能做到?口气倒是不小。” 中年男人捋了捋精心打理过的山羊胡,笑眯眯道:“绝大多数情况我们都能完成,本店重口碑,当然不会轻易砸了自己的招牌。假如实在没有做到定金则十倍退还。那么请问客人是找东西还是要消息?” 季青溪拿出信封,“都不是,我就是来取东西。” 山羊胡拆开信封打开信纸仔细地瞧了几眼,落款处的印章的确是他们店的,这一点他很自信造不了假。 “原来是取货,客人稍等,我这就去拿。” 季青溪坐在原地看着山羊胡走到了左边那面柜墙前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其中一扇柜门自动打开,里面的东西飞到了山羊胡的手里。 难以想象这一层楼高五米,整整三面墙都是货柜,这得存了多少东西。 看来这销金楼的生意做的还挺大,是他孤陋寡闻了。 山羊胡把盒子放上桌,“千年的星铁石,的确是个好东西,客人验收。” 星铁石也没什么别的用处,都是拿来造法器,当然,也是铸剑的好材料。 季青溪打开盒子确认了东西没问题就重新盖上收了起来。 他来一趟的目的也就是拿东西,现在东西拿到了他也该走了,不过他想了想,起身前还是问了句话:“噬骨钉的伤要彻底治好除了回春谷的药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山羊胡摇头,要是真有他就能做成这桩生意了,“这东西阴毒,目前只有回春谷的人有办法,除非舍弃躯壳。” 但无论是夺舍还是捏一个壳子都不可取,夺舍是邪术,捏壳子倒是不难,就是要捏一个好修炼的壳子对能利用的原材料要求太高,七八百年都难找。 第48章 又是个主角 季青溪沉吟,回春谷在修真界是个很另类的存在,他们不参与是是非非,就连具体的住址都很少有人摸着。 比起跟修真界牵扯,这群大夫似乎更偏向于济世救人,这个世指的是凡世。修士如果要找他们疗伤治病得有人脉,要么自己直接就认识回春谷的人,要么就有朋友认识间接联系,当然,如果够运气刚好碰上也行。 所以闻青迟说回春谷的人不认钱只认人,谷里人少,有能耐的大夫有点怪脾气也很正常。 不知道回春谷在哪,瞎摸不现实,可季青溪也没跟里面的人打过交道。 “有回春谷的消息吗?山不就我我去就山,我可以主动认识认识。” “回春谷位置本店倒是知道,不过这不在能交易的范围内。” 季青溪没死磕,“能找到外出的谷里人也行。” “这个嘛,有是有的。”山羊胡微笑着待客,“此消息一万两白银,本店可接受先付一半剩下一半一月内结清哦,利息按鸑鷟城统一规定好的算。” “……”无奸不商。 “不能打折?” “在本店消费超万两黄金后才可享受优惠折扣。” 宰人没商量啊这是。 “客人考虑清楚,回春谷人的行踪绝对值这个价,我给你的这条消息还绝对能保你去了以后百分百遇上他。” 季青溪心道这店是真黑心,不知道他师父给他找的这个星铁石到底花了多少钱。 “成交。” 山羊胡的笑容更加真切,“那客人想怎么付款?” 怎么付款?付一半还得多付利息钱,跟借贷一样。 季青溪笑不出来,“全款。” 他的小钱钱啊,他这好几年都没花掉这个数,为了一条消息就赔了一万,心好痛,要得心脏病了。 付了钱,山羊胡点清了数确认无误,一挥手把银子装回了储物袋里,清清嗓子说:“鸑鷟城门往西南一百里有个清河村,回春谷的微生镜明正在那里,短期内不会离开。” 微生镜明?这个名字…… 季青溪点头,“知道了。” 他离开了销金楼,出去以后才小声地惊呼一句“我去”。 他这些年一心修炼只为快速提升,对外并不太上心,回春谷这个地方他是知道的,也隐约记得回春谷里好像也有主角,但他跟回春谷没有任何交集也就更不关心了。 如果他去打听打听就会知道之前回春谷出了件弟子叛出师门的事,外界传言小师妹和少谷主原来喜欢的是同一个,他们争抢的是大师兄。 如果他听过,他就会记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里就是有这么个发生在回春谷里的炸裂故事。 外界传言不是空穴来风,后来的版本就是真相。主角微生镜明这个经历很难评,别的故事要么双男主要么无cp要么男女主,可他这本不是,这个故事除了他这个绝对的主角外还有另外两个主角,就是小师妹和少谷主。 微生镜明是被强取豪夺的那个,小师妹和少谷主一个赛一个偏执,微生镜明不管性取向为男还是女都没有任何的阻碍性,因为这俩非要他不可。 三个人的故事,明明是两男一女,却不是传统的两男争一女,是一男一女争另一个男,微生镜明往左走bl,往右就是gb,三个人之间的狗血牵扯说出来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季青溪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一跟男主打交道就会倒霉的坑爹bug就脑壳疼。 可钱都花了,也不能白花,他还是硬着头皮照着清河村的方向去了。 —— 清河村真的有条河,村子建在山下,沿河和山形成狭窄的布局。 季青溪来了后发现路上没什么人走动,明显就是有人长住的民居都关着门。 他沿路走过去,发现路上真的连一条狗都没有。 好在不多时他就找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 厨房建在主屋侧面,只有一个顶棚,里面有个穿着月白色衣服的人在煎药。 只需要一眼季青溪就确定这人就是他要找的人,毕竟这村子里也不可能出这么个漂亮至极的原住民。 是的,微生镜明生的非常漂亮,是那种气质没有攻击性但光看脸蛋冲击力特别强的漂亮,简直达到了雌雄莫辨的地步。 嗯……要不小师妹和少谷主怎么会见色起意天天就想把他这样那样翻来覆去呢,室友说这本是病娇文学,小师妹和少谷主都是疯批病娇。 季青溪喜欢帅哥美人,但微生镜明这一款不是他的菜,何况这位还是个主角,他惊叹了几秒就把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在了脑后。 有外人到来,微生镜明也自然有所察觉,他潋滟夺目的桃花眼看向了来人。 “你是何人?” 季青溪不见外地走近,“微生道友好,我叫季青溪,是特意来找你的。” 微生镜明也不问对方怎么找到他的,更关心目的,“找我?什么事?” “我是想请你帮我救一个人,他身上有噬骨钉留下的旧伤,我听说只有回春谷的人能根治。” 微生镜明收回眼神,继续专注于炉子里的药,“不救,你走。” “别这样,”季青溪蹲下来眼巴巴地瞅着他那张美人面,“你好歹考虑考虑再拒绝啊,有什么条件都好商量。” “那你为什么要救那人,那人跟你又是什么关系?” “那是我朋友,我见过他旧伤发作的样子,又疼又难熬,那家伙被人围攻都面不改色,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痛成那样,而且修士嘛,你懂的,这旧伤发作起来万一撞上危急的时候可不是要命?” “治伤的丹药原料半数都是难寻之物,我手中也不过才有一份。你要我耗费丹药去救一个不曾谋面不知根底的人?” 秘境没几天就要开启,闻狐狸这会儿指不定又跑哪儿去做准备了,季青溪现在也不能拉他过来。 “我只能跟你保证他这伤不是他活该,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我找你一次不容易,要不你开个条件,我要能做到一定完成,用这个换你救他你看行吗?” 可惜这招对微生镜明并没用,“我没有需要你完成的事,你快走。” 季青溪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把小椅子放屁股下坐着,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微生镜明皱起了眉。 “你不愿意我也不能强迫,这件事先抛开不谈,这村子里发生什么事了?我一路走来没见到半个村民,只有你在这里煎药。” 他没有死缠烂打,微生镜明脸色稍霁,回道:“清河村村民一向有拜山神的习俗,每年都会准备牛羊祭祀,只是打前几年起这山神忽然‘活’了过来,表明村民供奉不止腰准备牛羊,还要送上清白的少女。” “还要姑娘?什么山神?这摆明了是个邪气的东西。” “村民起初犹豫,山神却说只要他们好好供奉会有数不尽的富贵,村民们回去以后,有对本就觉得女儿拖累家里动了献祭之心的夫妻隔天起来就天降横财,这一遭就有了更多人动摇。” “这山神给村民带来了财富,但供奉的间隔越来越短,到了后来已经变成了两个月要一次,村里的姑娘越来越少,上一回送给山神的少女才刚满了十三岁。” 季青溪心说这上到山神下到村民完全就是畜生行为,“照你所说,这些村民有这个所谓山神的庇护应该是大富大贵飞黄腾达,怎么我一路过来还见到了不少被摧毁的屋子?” 微生镜明叹了口气,“那是山神发怒,村民没有如期找到合条件的少女送上山,山神毁了房屋,伤了村民,警告他们尽快把少女献祭给他。我也是昨天刚来,暂时只摸清了这些情况。” “这些村民卖女求荣,连小姑娘都不放过,他们受伤纯属咎由自取,你救他们干什么?” “救死扶伤是大夫天职。” “……”这很难评,这种人渣你都救,我要你救个朋友你又不肯,合着您救死扶伤的范围是弹性自定义啊微生大夫。 季青溪稍微想了会儿,“你光救人没用,救完了他们又去害小姑娘,你想过没有,自己村里的姑娘祸害完了他们该怎么满足越来越过分的山神?他们会去骗去买去拐,这件事根本不会有止境。” “我明白,要了结此事就要除掉所谓山神。” 想起些设定,季青溪眼神变得有点微妙,回春谷以丹药立世,本世界丹修修为基本不如何,作为主角的小师妹和少谷主倒是技能点满修为高深,第一主角大师兄却是个完全不会打架的,他对炼丹术药术很精通,修为的技能点大概点歪了在美貌上。 毕竟大师兄是个病娇文里“身娇体软好推倒”的被强取豪夺的主角。 他猜想微生镜明没把握自己对付山神,他自己对付不了肯定要搬救兵,能找谁呢?多半是他谷中同门。 问题又来了,他要是传信回去能瞒得过那位少谷主?他肯定是要来找人的。满足“被强取豪夺”要有个条件,就是被掠夺的那个人不是自愿,所以才能称作强夺。 季青溪大胆猜测微生镜明还没有传消息回去,他还在犹豫。 “这样,我来解决那个伪神。” “你想以此为条件让我救你朋友?” “没错。” “并非我轻视你,那山里的东西气息强横,未必是你这样的筑基修士能应付来的。” “能不能的试试再说。” “好,若是你能除掉这害人的山神,我给你治噬骨钉的药。” 季青溪搓了下手,“成交!有你在,那些村民的伤很快会好,让他们赶紧找个少女送去给山神。” 微生镜明面露不赞同,“被献祭的少女全部下落不明,送去就是害了人家,你没有万分把握能保人安全就不要这样做。” “谁说要真的送个小姑娘去?”季青溪摸摸自己的下巴,“我换形术学的可好了,身高体型不是问题。对了,以往送去的姑娘没有不好看的?” “没有。” “那借你的脸一用?”季青溪很有自知之明,“我虽说也好看,但一看就是个男人,用你的脸违和感更轻,道友介意吗?” 微生镜明无法想象自己的脸被别人顶在身上的场景,他缓缓地、艰难地点了点头。 “叫那些村民送供品的时候跟山神解释一下村里已经没有合适的姑娘,这次的是从外面买来的,否则你这张脸这样出现没法让山神不起疑心。” “好。” 季青溪对那些卖女儿的村民没有任何交谈的兴趣,“准备好了再叫我。” 他要用微生镜明这张漂亮脸蛋迷死那个见鬼的山神,然后要他老命! - 两天后季青溪就穿上了少女的服装梳好了少女的发式坐在小轿子里连同那些牛羊一起被送上了山。 为免麻烦,他出现在村民眼前的时候就是个清秀少女的模样,他悲戚地跟村民解释自己是从外地来的,目前是个孤女,之前被微生镜明救过,这次自愿上山献祭给山神报答救命之恩。 那些村民长期信奉山神,山神带给了他们财富,发怒又带给了他们生命威胁,要是让他们知道季青溪是要去搞山神他们肯定不同意。 山神要是死了谁来维持他们的富贵?而且万一没有成功,山神大怒起来整个村子里的人怕是都要死,他们不愿也不敢对山神动任何不敬的心思。 供品被全部送上了山上的庙里,村民们五体投地行了跪拜大礼,战战兢兢地请求山神原谅,说哪怕是从此以后都要从外找来少女都不会再断了供奉,请山神继续庇佑清河村。 季青溪在上山的途中就换上了微生镜明那张脸,现在他坐在轿子里听得直翻白眼。 空荡荡又阴暗的前殿里,立在上面的神像里传来“笃笃笃”的三声响,又阴又冷的风刮过,那些村民全部被送出了庙外。 季青溪心道哪有哪个神的气息和行事作风这么妖里妖气,这些村民真的是要钱不要命,什么东西都敢供。 清河村用来抬供品少女的轿子很华丽,四方还缀着珠玉流苏,有风吹动就会发出好听的碰撞声。 季青溪能感觉到有东西在靠近,他要装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因此谨慎地没有开神识。 这山神走路脚步声很重,很快,一阵能渗入骨头的阴冷气息来到了轿子外,季青溪低垂着脑袋,看见一只特别难看的手伸了进来。 与其说是手,不如说是半人手半兽爪,显得不伦不类。 第49章 山神庙 这庙很奇怪,大白天的又昏又暗,大殿里面点燃了一排又一排的蜡烛。 那只手掀开了轿帘,红轿子里的少女那张美到极致的脸蛋就被外面的烛光映亮半边,另外半边是被这位山神挡了光。 穿着嫁衣的少女颤颤地像只柔弱的小兔,水光潋滟的眼睛天生就似一汪春水。 微生镜明这原文里被称为“天下第一美”的脸一出,森冷阴暗的山神庙也满室生辉。 山神明显愣住了。 这玩意儿长的半人半兽虎背熊腰,眼睛都不是正常的人类模样,是动物的。 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去形容,丑是客观的,滑稽也是客观的。 美貌少女怯生生地微抬着脸从里仰视,声音又软又轻,像一朵云,“你就是山神吗?” 以前被送来的少女哪一个不是瑟瑟发抖哭喊着要回家,第一次有人见了他的真容竟然没有尖叫,长的竟然又这么漂亮。 山神点了下脑袋。 “我没有家了,”季青溪低低地啜泣,哭戏达不到琼瑶式断线珍珠那种水准,但好在还有这张逆天的脸撑着,啜泣起来也是梨花带雨,他难过地用袖子擦擦眼角,继续说着话,“他们说山神会对我好,是真的吗?” 山神好像不怎么会说人话,发出的音节古怪又难懂,他堵在轿门口,看着里面美到令人失语的祭品改变了主意。 这么好看,可以留到晚上,让他多活几个时辰。 “是,跟我,我对你好。” 季青溪含羞带怯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有点怕,但又是期待居多,接着他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山神会意,拉着他出了轿子。 出来了以后才见这殿里的全貌,一座神像,一张桌子,外加一堆蜡烛架。 那些牛羊之类的东西已经不见了,这里只剩下这么一顶轿子和祭品之一的少女。 变了模样的季青溪跟山神站在一起,对方那块头看起来一拳能打死十个他。 他撑了下太阳穴,说自己上山路上颠簸,头晕犯恶心。 山神不怎么会说人话干脆不说,直接带着他去了后殿,山神庙其实挺小的,原本没有后殿这种东西,山神直接凿了山开了个洞。 季青溪定睛一看,嚯!好大一张床啊! 山神拉着他的手走到了床边,“睡,等我。” 季青溪柔柔弱弱地被一把按坐下去,脸上适时露出一点被惊吓到的表情,山神那张半人半兽的脸空白了一下。 他见过弱女子,没见过这么漂亮惹人怜的弱女子。 他开始考虑要不要让这个祭品隔夜。 季青溪环视一圈,用了换形术的手又小又软,小心翼翼地拉了下山神的半人手,“我一个人害怕,你早点回来好不好?” 山神差点被那种依赖的眼神给看迷糊,那帮村民搁哪儿买来的这少女,水做的一样,漂亮又单纯。 山神摸了把那小手,有点心猿意马,“我尽快。” 他喜欢吃漂亮的姑娘,但这个祭品实在有点舍不得吃。 等山神走后,季青溪立刻从床上翻身下去,刚刚他就盯上了最黑的那个角落。 应该是根本不担心有人来,这个山神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季青溪掏出火折子半弯着腰四处照了照。 全是白骨,还不是完整的,看断口像是被猛兽咬断,看着就替尸骨的主人疼。 地上还散落着一些金属发饰,全是女儿家用的东西,有些被深色的污浊覆盖,也许是干涸的血。 这片角落太黑,后殿跟前面又不一样,那里燃着一排排蜡烛,这里就桌上点了一根,所以单凭肉眼看是看不见的。 季青溪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叠符纸,数了三张塞进自己的袖子里去,剩下的跟火折子一起放回。 他坐回床沿,眼神沉沉地落在洞口。 这见鬼的山神应该是把那些少女全部吃掉了,他没有问过微生镜明那些村民到底送过多少人上来,但看成堆的白骨就知道这数量不会少。 想到他说自愿上山时清河村的村民们脸上庆幸的表情和他们跪在前殿拼命讨好山神的那些言辞,他嘲讽地扯了下嘴角。 微生镜明救这样的村民,到底算是他的功德还是业障? 其实他并不关心这位主角究竟是怎样的人,他为这些已经失去生命的少女惋惜,可也不会自己动手去杀了山下的村民,微生镜明要救就救,他不会拦着。 恶人不会有天收,但季青溪不是那个遇见什么不平都要插一手的正义剑客,他自己的债都没有讨回来,哪有空去帮逝者去审判别人的罪恶。 他来清河村的唯一目的,仅仅是找微生镜明救闻青迟而已,别的与他无关。 季青溪在山洞里等到了晚上,那一根蜡烛早就熄灭了,山洞里比外面的天还要黑。 半人山神回来的时候山洞里一片漆黑,只有洞口处蜷缩着一个小小的影子。 他一回来,那影子就颤颤巍巍地朝他靠近。 季青溪柔弱不能自理地扒住了山神一只手臂,抬起的眼睛里泪光点点。 “你终于回来了,”他顶着那张没人能拒绝的美人面尽情地发挥这张脸的作用,语气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山神大人,我一个人害怕。” 山神:“……”遭不住。 他顺理成章地半靠在了山神的身上,这鬼玩意儿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一身散不去的血腥味,闻得他有点抵触。 一张符纸悄无声息地贴在了山神的后背。 他在跟假山神刚打照面的时候就确认过这东西修为大概在什么水平,他要是尽全力打应该也能赢,但他一向更喜欢给自己留点余地,毕竟他还不能死。 符纸一贴上山神的身体,山神就一把推开了身前这个柔弱的美人。 “你!” 符纸困住山神的行动,软若无骨的美人提着一把剑钉进了他的心窝。 山神大怒,他浑身暴起,硬生生挣开了符纸的限制,像野兽一样的眼睛凶狠异常。 暴怒的假山神开启了反击,蛮横的罡风裹挟着阴冷的气息席卷而来,势要把胆敢骗他的人撕成碎片。 季青溪也没指望符纸能困这东西多久,要打他也不怕。 盛怒之下的山神半人半兽的形态骇人至极,那种暴虐的力道只要被打中一下都得震碎五脏六腑。 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因此完全没有发觉季青溪左右躲避之下又做了什么。 季青溪用剑架着山神铁杵一样的手臂,刚好顺着这份力道往后急退。 他扔出一张符纸,长剑插在地上,双手飞速地结印,“起。” 光芒一时大盛,从阵里伸出的用符咒组成的铁链牢牢地锁住山神的四肢。 山神已经彻底气上了头,他试图用蛮力挣开这些束缚,竟然还真让他强断了一条链子。 但是季青溪可不会等他完全脱困,再甩出一张定身符,直接趁他病要他命,拔出地里的长剑迎面而上。 这鬼东西皮糙肉厚,第一次出剑就发现了,因此季青溪这一击用了全力。 滚烫的鲜血从山神的脖颈喷洒而出,这假山神修的不知道是什么邪门功法,流出的血液腥臭无比。 修道者入元婴后完整神魂可短暂离肉体而活,因此杀元婴期及以上修士得保证元婴也活不了,以下并不需要。 假山神其实是个怪物,多半是妖兽化形,但又走的不是什么正道,化成人形后半人半兽容貌丑陋。 剑身沾了血,季青溪有点忍不了那味道,撕下身上一片布擦了擦。 假山神倒在地上,他死后不消一会儿就爬进来一堆虫子,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一紧。 那些虫子吃了流出来的血,又爬到了尸体的身上啃食肉身,用奇快的速度把这具身体变成了一架白骨,连内脏都没有放过。 季青溪这些年外出历练见过不少东西,知道这虫子喜欢血味,不算难对付,放一把火就能逼退。 不过这假山神还是别留着为好,吃了就吃了,他等虫子把那具躯壳蛀空得差不多了就走了出去,圈了个结界一把火烧了山神庙。 这座庙里发生了太多腌臜事,根本没有山神,只有一个被贪心的村民供奉的怪物。 让这个吃了那么多少女的山神和对于普通人来说太危险的虫子一起化成灰烬。 - 山上燃起了熊熊大火,村民们集结了男丁,抄起家伙就结队上了山。 火只会在结界里烧,等没东西可烧了也就自己灭了,季青溪没打算久留,转身想下山去找微生镜明交差。 才到半路,身后的树林传来沙沙的声响。 季青溪心生警惕,可不等他先发制人,一只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整个提起。 来人长着一张好看的脸,但眼神表情都很疯批。 这位仁兄一言不合直接掐人脖,那力道再重一点就要出人命。 季青溪喉咙剧痛,一下差点断气。 “你怎配用他的脸?真是该死。” 季青溪知道这人是谁了,微生镜明的疯批追求者之一,回春谷的少谷主顾怜衣。 “……”我特么,原来在这等着我,跟微生镜明这个男主打交道的debuff就是好死不死碰见顾怜衣。 真就虽迟但到。 “我……咳咳咳咳咳,我能解释。” “不必了。”顾怜衣微微地笑着,因为眼神太疯批,显得那点笑意更渗人,“敢用他的脸只有一个下场。” 季青溪毫不怀疑这人真的杀他不会犹豫,而且这家伙跟微生镜明不一样,他可是点了修为技能的。 眼看这地方只有他们两个,季青溪只能自救。 他怕这人看他还顶着他宝贝大师兄的脸会持续发疯,赶紧提前撤了换形术恢复了本来的样貌。 这还不够,他的脖子还在人手里,他艰难地调动灵力让他的剑去攻击。 抓住了那么一瞬间的机会,季青溪把自己的脖子从别人的手里救了回来。 他连连后退,咽喉痛得无以言表。 被这疯子盯上没有好结果,能救他的只有微生镜明,他只能赶紧去找人解释。 季青溪拔腿就跑,犹豫半秒都是对自己生命的不尊重。 但他低估了顾怜衣的武力值,他还没逃出去三米,后背就袭来一阵剧痛。 他整个人往前撞去,直接撞在了一棵树上。 顾怜衣踩着陈年落叶一步步走近,蹲下身按住了他的一条手臂。 “想往哪里去?我说你能跑了吗?” 咔嚓—— 季青溪嘴巴抖了一下,这混蛋把他的胳膊骨头给弄断了。 这些男主都是从十八层地狱进修过的吗?一个个都是阎王爷。 “我都说了我能解释,微生镜明就在清河村,我用他的脸经过了他的同意,不信你自己去问啊!” 咔—— 已经断掉的骨头再度受到重创,季青溪觉得他右胳膊的骨头已经碎成了渣。 顾怜衣并不为所动,“谁也不能用他的脸,不论原因。” 右手骨头碎了还有其他的地方,人身上有两百多块骨头,顾怜衣不带迟疑地捏碎了季青溪的左臂骨头。 修士的肉身不是凡人那样脆弱,碎了还能复原,可这痛又不少一分。 季青溪哆嗦了几下,后背和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痛的。 他觉得这疯批要把他全身骨头弄碎让他变成一滩烂泥再杀,究极折磨流。 他怕是真要死顾怜衣手里,他双手已废,后背抵在树干上,在疯批的目标已经移到了他的腿上时闭上眼,全神贯注地操纵他的剑飞起。 然后,向下狠狠一劈,地上生生被劈出一个裂口,附近几棵树枝叶狂抖。 这一下闹出了很大的动静,鸟雀都被惊飞了。 季青溪额头上的汗聚成一大颗顺着轮廓往下流。 终于,一道月白色身影出现在了视野里。 是微生镜明。 他要是还不来的话,季青溪今天折在这没商量。 “顾怜衣,你在做什么?!” 微生镜明一把拉开了顾怜衣,看见季青溪那副脸色发白、脖子一片掐痕、双手绵软明显碎了骨头的惨样抿着唇找出几颗丹药迅速给他喂了进去。 一颗续骨一颗止痛,好歹让季青溪没那么难受了。 顾怜衣攥住了微生镜明的手腕,把他拖向自己,“你又在做什么?一声不响离开回春谷,还要救用了你容貌的人。” “他用我的脸是我点过头的,是为了接近那个假山神。” 他这话一出季青溪就知道要遭。 第50章 萧照影 果然,顾怜衣的表情一瞬变得阴郁,“也就是说,他用着这张脸去蓄意靠近旁人,而你竟然许可这种行为。好啊,真好。” 下一刻,季青溪差点直接疼晕过去。 这疯子一下断了他两条腿,直接超级加倍。 微生镜明也要生气了,“我们之间的事为何要牵扯别人?你肆意伤人,心中还有一点医者的守则吗?” 季青溪心说但凡你不说那句话混过去了我也不至于这么惨。 “我不会容许任何人用你的容貌,更不必说讨好别人。” “我的脸我的身体发肤是我父母所给予,你又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做我的主?” “大师兄,想清楚了再说话,不要真的惹我动怒。” “一直以来你的所作所为也在让我生气,你逼走师妹,让她担了叛出师门的坏名声,不顾我的意愿强行要我留在你身边寸步不离,顾怜衣,我是个人不是物件。” 这两位主角要吵起来了,季青溪吃了微生镜明给的丹药勉强恢复了大半,他给自己接好了腿骨,扶着背后的树站起来。 他们爱咋咋地,别再让他遭殃了。 “打断一下,微生道友,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现在该由你兑现承诺,我拿了东西立刻就会离开,不会打扰你们。” 正在吵架的微生镜明缓了缓,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递过去,“等下一次发作的时候吞服一颗,连续三天服用再配合调息即可。切记必须发作时才能开始吃,此外这药虽能根治却伴随着副作用,吃下以后也许会出现头疼或者出现幻觉的情况。” 季青溪接到手里收好,直接转身御剑离开,一句话都不想说,他怕自己忍不住骂了顾怜衣然后被对方整死。 他答应的已经完成,剩下的村民那边怎么解决是微生镜明的事,不在他的承诺范围里。 而且看这架势,这两位主角又要开启又一轮的他逃他追又插翅难飞的狗血剧情,他要不趁着顾怜衣全身心都放在他宝贝大师兄身上的时候赶紧跑,到时候断手断脚都是轻,顾怜衣能有一千种办法要他生不如死。 他还是不够强,当年被金炽的忠狗差点抹了脖子,又被方若垠撞飞,更甚的是焦衡杀他亲人血洗皇宫他却无力报仇,到了如今,他刻苦修炼十年,遇上了一个顾怜衣却还是毫无还手之力。 季青溪吸入几口夜晚的冷空气,呛得呼吸道生疼。 他太着急了吗?他怎能不着急?他的仇人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要多久以后才能有一战之力? —— 季青溪回到了鸑鷟城,顾怜衣下手狠,尤其是两条手臂,骨头当真差点碎成渣。 就算是有微生镜明的药帮助伤势愈合,他一个筑基的小修士也远没到断骨立刻好的地步,他的肉身还没那么强悍。 那天离开不过是勉强长齐,他必须养一养伤,他开了一间房一住就是好几天。 鸑鷟城里修士居多,往茶楼酒馆一坐,听到的消息多半是修真界的。 “听说了吗?那沧洺秘境出岔子了。” “我刚闭关出来,沧洺秘境什么时候开了?又出了什么岔子?” “就两天前开的,去了一大批人,结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昨天那些大宗门又紧急开了个商讨会,好像是要往里再送一批人。” “这你们都不知道啊?我刚从那一块来,我倒是更了解一点情况。其实就是秘境里面有异动,里面比以前更凶险了,这入口也变成了只进不出,里面可有不少大家子弟,平白折在里面不是很亏?所以那些宗门里的前辈就要出人往里去,把后辈带出来。” “可你刚刚不是说只能进不能出?” “是这样说,不过人家修为高的大能说不定有办法,也可能出口要从秘境里面找。” “幸好我有自知之明不往里面闯,要不指不定已经被哪个妖兽吞了。” “正是,沧洺秘境不同于其他秘境,这地方可是真的拿命赌机遇,我情愿稳一点慢慢来。” “这次异动不知道要折损多少低修为弟子喽,千钧一发之际谁还顾得了谁。” 沧洺秘境有异常? 季青溪回到房间里试着给闻青迟传了音,又联系了他两个师兄,但意料之中没有回信。 秘境本就和外界割裂,在里的人和在外的人彼此不能使用传音术。 他本想等闻青迟出来以后再给他丹药,可一听秘境异常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远在千里之外,又养了好几天的伤,对秘境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 师兄人在里面联系不上,他只好先传音问了他师姐。 卢星语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严肃,“这秘境很不对劲,以前从未出现这样的暴乱,天衍师伯动用术法窥得一二,发现秘境里的妖兽格外躁动,伴随着这样异象的多半是异宝降世。” 她想到里面不知情况的同门也很担心,“且不说秘境里面的活物躁动不安攻击性增强,异宝降世谁都想抢,我怕的是修真界同门互相残杀。” 简而言之:里面很危险很危险。 季青溪在屋子里呆坐了整整一刻钟,然后才下定决心似的下楼退了房。 —— 颍泉萧府很好找,季青溪来过这里,就算过去了十年也还认得出路。 当年的萧公子已经正式接了家主令成了家主,孩子生辰,他早早忙完了手里的事务就去了后院。 已经成熟的季雨棠正跟孩子在院中踢毽子,她踢累了,抱着孩子坐在一边休息。 萧穆进去之后没留几个伺候的人,就留了贴身的得力丫鬟。 “小影儿想不想爹爹?” 趴在娘亲怀里的小姑娘立刻就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向了爹爹的怀抱,用脆生生的童音大声说:“想!” 萧穆一把将女儿抱起,逗了会儿才走向妻子。 季雨棠陪皮猴子玩耗尽了精力,萧穆来带孩子她乐得偷闲。 “爹娘派人来传我们晚上去吃饭,一家子给咱女儿庆生。” 萧穆搓着小姑娘嫩豆腐一样的脸蛋逗得高兴,闻言蹙了下眉,“大可不必,跟爹娘吃饭可以,叫上那些叔伯婶姑就算了,小影儿过生日我们自己好好陪着过就足够,那一大家子打的什么主意你我都心知肚明。” “那我可就让人去拒了,当谁愿意应付,上次被我抓住背后嚼我舌根我还没算账呢。” “你是嫂子也是公主,弟妹对你不敬你不用忍,想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 “依我的脾气她可讨不了好,还不是看在爹娘的面子上,爹娘一心想让家庭和睦,他们待我好,我也不想闹得大家难堪惹二老伤心。”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公主吗?” “我怎么了?你又要说我有仇必报什么委屈也不忍是吗?” 萧穆把女儿抱在腿上,一手揽着以免她掉下去,另一手伸过去牵妻子的手,哄道:“这话又不是贬低,我喜欢上的本来也是这样的你。” 季雨棠哼笑,虽然年岁久远人有变化,神态却依稀还留着少女时代的影子。 可见嫁来萧家过的也还算不错。 季雨棠吩咐人去准备晚饭,自己也跟着起身,她身为公主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嫁过来以后也有下人伺候,是等女儿五岁之后才开始学着下厨房,每年孩子过生日她都会亲自煮一碗长寿面。 再看身侧,女儿玉雪可爱,丈夫捧着女儿当明珠,父女俩在说悄悄话,女儿乐得搂着父亲的脖子笑得止不住。 她是幸福的,时间能淡化伤痕,丧亲之痛过了十年好像没有那么锥心了,季雨棠笑着站起,转身一刹那却险些失了态。 十年不见的兄长就静静地站在院门口含笑望着她。 季雨棠已不再是那个不稳重的姑娘,她没有不顾一切扑过去,可心头的酸楚情绪也一时间让她难以维持平静。 季青溪抬脚走进院子,站在了季雨棠的面前,揶揄:“棠棠长大了,见了我都不撒娇了吗?” 季雨棠一下破功,眼里那点热又退了回去,“哥哥不看我几岁的人了,撒什么娇。” “多大也能撒娇,只要有人宠都可以。”季青溪说着,眼神落在了萧穆腿上的小姑娘身上,“看着跟棠棠小时候一模一样,是你们的女儿?” 萧穆颔首,抱着孩子起身,“大哥,这就是我和棠儿的孩子,叫萧照影,小名小影儿。” 小姑娘也好奇来客,她不怕生,一双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季青溪看,“哇,好好看的大哥哥呀。” 季雨棠轻轻斥了一句,“什么大哥哥,辈分乱套了。那是你娘亲我的哥哥,你得叫舅舅。” 萧照影就从善如流,“你好呀,舅舅。” 季青溪问她:“我可以抱你吗?” 萧照影就挣扎着要从她爹怀里下去,一落地就扑进了蹲下身的舅舅怀里。 小孩子香香软软的,季青溪抱着她有点怕摔了又有点怕力道轻了重了,看起来很是局促。 季雨棠一边指导一边笑,“小影儿很喜欢你。” 季青溪摸摸小姑娘的小辫子,“我也很喜欢小影儿。” 逗了会儿外甥女,季青溪说有正事。 萧穆就带着孩子进了屋,主动让出空间,“大哥和棠儿聊,我带小影儿去里面玩。” “哥哥……” 季青溪笑了笑,“也不用问我这些年过的好不好了,知道你关心我就足够,我来是告别。” 季雨棠一听这两个字心情就沉了下去,但她当年就知道了兄长的选择,到了现在也不会说什么。 “棠棠,我马上要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你哥哥我现在还是没什么大本事,我也不知道自己进去以后能不能活着出来。” 季雨棠没忍住,“不能不去吗?” “不能。我很担心一个人,那是个很重要的朋友,认识的这些年来大的小的他帮过我太多次,现在他在那个危险的地方,我得去找他。我这条命原本是留着有朝一日给父皇母后他们报仇,本不该为别的而死,我怕你怪我,所以来先求你原谅。” “我怎么会怪你?哥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谢谢棠棠。”季青溪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盒子,“还有这些,都是这些年一件两件攒下,有给你的也有给你孩子的,有些不挑男孩儿女孩儿。” 他又拿出一个单独的锦袋,“偶然得到的灵玉,已经雕成了长命锁,让小影儿戴在身上,遇到了危险能救她一次。” 季雨棠久违地想掉眼泪,她看着面容定格在二十几岁青年模样的兄长心如刀绞,她好想说哥哥你不要想着我了,你多想想自己,我也希望你平安,过的高兴。 “不许哭啊,待会儿萧穆要以为我这个当哥哥的欺负妹妹。”季青溪拍了拍妹妹的脑袋,仿佛这十年光阴不曾走过,他们依然是当初的太子和公主,是亲近的兄妹,“原谅我这个哥哥没能看你真正出嫁,看你组建自己的家庭生下可爱的女儿,现在又来跟你说不论这次到底是生是死以后我都不会再来,我不是个称职的大哥。” 季雨棠红着眼睛不敢哭,怕兄长心里难受,“没有,哥哥是最好的哥哥,我永远为能有你当哥哥而骄傲。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生活长命百岁。” 季青溪抱了抱她,“好,那我就放心了。” 那是季雨棠这辈子最后一次看见她的哥哥,模样永远是青年的兄长留下了一大盒的礼物,给了她一个一如既往感到安心的拥抱和一句“我走了”,从此以后再也没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萧照影两只小短胳膊紧紧地抱住她母亲的手,“娘,你怎么哭了?不哭不哭,小影儿抱抱就不哭了。” 季雨棠蹲在地上反手把女儿搂进怀里,“娘没事,只是风迷了眼睛。” 萧穆把一大一小两个都揽住,心疼地吻了吻妻子的额头,又对女儿说:“小影儿记住千万不能让你娘亲哭,你娘亲笑起来最好看了。” 萧照影跟娘亲贴得更紧了,小大人一样信誓旦旦:“我一定天天逗娘笑。” 她这辈子只见过她舅舅一次,她到长大了以后也还记得自己有个舅舅,他长的年轻又好看,爹娘说她从小戴在身上的长命锁就是舅舅给的。 娘亲说,舅舅也很喜欢小影儿,小影儿也可喜欢舅舅了。 第51章 沧洺秘境 季青溪从西州离开就一路奔着颖泉而去,再继续往东再往北才到了沧洺岛。 沧洺岛是一座远离海岸的孤岛,这整座岛就是连通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所谓秘境,里面的年月日、时间流速并不跟外界等同,就像是另一个小一点的自成体系的世界。 秘境里一般都没有什么活人,假如有,那也无法离开秘境,秘境有大有小,像沧洺秘境就很大,实际空间远远不止那座岛的表面所展示。 季青溪来的时候岸上的确聚集了不少宗门的修士,也有单纯看热闹的散修。 掌门要坐镇宗门不会轻易外出,来的是天衍真人和太元真人。 乾元门一行五十个弟子,由夏侯沛、霍归、万流火带队,再加上一个新入门的可造之材佟疏原,要是全折在了里面对乾元门来说太伤了,还有剩下的其他内门弟子和少量外门弟子,培养一个也不容易。 里面的情况未知,但晚一点进去就多一点风险,各宗门商量出人去秘境捞自家人。 这出人也有各自的小心思,去的得是宗门内的峰主或长老一辈,一家还不能去太多,不然都担心万一在里面出事,各方实力水平差距太大被炮灰了怎么办? 这一次秘境三门五家这几个大宗去了乾元门、沈家、探霜门、蒋家,其他小宗门和散修不计。 当天下午,各方达成统一意见,开始集结往里进。 自己的徒弟已经进去了两个,太元死活没同意让卢星语也跟着进去,季青溪见缝插针毛遂自荐,也被太元敲了脑袋。 “就你那点修为够什么用?你当是分组大比呢,你遇见的妖兽或是别的什么东西随便都是金丹元婴甚至更高级别,我是进去带你同门的,你可别让我多出一份力,别胡闹。” 太元真人不同意,季青溪只好另辟蹊径,他直接药倒了其中一个要去的师兄变做他的样子完美混入其中,太元真人都没发现那不省心的小徒弟也在。 一行人陆陆续续御剑到了海面,下饺子一样往岛上的入口跳。 进入秘境的过程没有太大的感觉,落了地才发觉这秘境里万物都在躁动,连带着人也容易跟着恐慌。 各家并不联合行动,他们分开要去找自家人。 太元真人没管别宗,只吩咐自家弟子:“秘境里的情况比想象中还要差,都跟紧。” 季青溪没多久就借着对付一波集体暴动的妖藤悄悄溜走,他默默在心里念了声师父对不起,提着剑一路保持警惕独自一人远离了乾元门的队伍。 确认走出去很远的距离不会被轻易找到后他才找了一处相对隐蔽的地方给闻青迟发了传音。 同在秘境才能通信,闻青迟一接到他的传音险些气死,“季尔尔,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这里很危险你别跟着凑热闹?” 季青溪现在不关心别的,他那份不妙的预感好像成了真,“狐狸你声音状态不对,你是不是受伤了?” “死不了,你在哪?跟着你同门别乱跑。” “晚了,我就是第二批进来的,我一进来没多久就甩了他们。” 闻青迟一时没了声,“……你找死吗?” “我找你。”季青溪也很难得强硬,“告诉我你在哪个方位。” 季尔尔是个此路不通我直接绕行的人,他很少犯倔,但倔起来鬼都拦不住。 闻青迟怕他那点修为遇上仇人和其他危险,只好妥协给他报了方向。 “你就在原地别动,我会来找你。” 季青溪一路找过去,途中杀了几株变异的妖花,又宰了几只暴躁的妖兽,碰上了个打不过的就连滚带爬疯狂逃窜,在把自己折腾得像个丛林野人之后才顺利找到了闻青迟暂时栖身的地方。 两人一打照面,都不知道谁该数落谁。 一个捂着胸口旧伤复发,一个衣服破烂添了新伤。 闻青迟并不是不想去找季青溪,是他没法走,只能等对方来。 季青溪掏出微生镜明给他的丹药,没好气地把剑放在一边,蹲下身掰着闻青迟的嘴给他塞了一颗。 闻青迟并不怕他给自己喂毒药,没反抗,“这什么?” “治噬骨钉后遗症的药。”季青溪看他吃下去,把那个特别迷你的小瓶子放进了他手里示意他自己收好,“一天一颗,你赶紧调息,我在这守着。” 闻青迟脸色微变,“你去找了回春谷的人?” “找了,人家不愿意,我就跟他交换条件,我杀了个怪物,他给我丹药。”怕他问东问西,季青溪先发制人,“还骗我说你的发作时间避开了入秘境,我要不来你就坐这等死?” “我没那么容易死。” “呵,就你命大是。”季青溪冷笑一声表示不怎么满意,“你赶紧调息,回春谷的人说了这玩意儿有副作用,要么头疼要么出幻觉,告诉你让你心里有点数。” “……”闻青迟本来都盘腿坐好闭眼调息了,听见他后半句又睁开,“那这药就不适合现在吃。” “得了,情况也不会比你生生熬过去更差了,三天,一天不能停,废了这次我也没本事给你找来第二回。” “季尔尔……” 现阶段的季青溪暴躁得很,“闭嘴,闭上你的眼皮子专心调理,你赶紧稳定情况才是对我最有用的事。” 闻青迟气他不听劝跑来秘境,他难道就不气这家伙嘴里不说实话跟他说不会在这个时间段发作吗? 他在外还只能凭借猜想,进来了以后才发现里面的状况比想象中更糟。 这个秘境里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整个秘境里的活物全部异变,就是从一棵平平无奇的杂草身边走过都要担心它会不会突然长出嘴巴咬你一口。 更别提修士之间发生抢夺资源下杀手的事,闻青迟那胸口的伤发作起来他又不是没看过,随便来个厉害点的都能趁虚而入要他的命。 退一步讲,闻青迟就算没那么容易死,他能讨到什么好? 这家伙到底要拿什么东西,顶着旧伤都要冒险进来? 闻青迟暂时封闭五感运气调息,那颗丹药的确有作用,他能明显感觉到胸口那个被打入过钉子的地方不再那么抽痛。 就如季青溪所说,他先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好一点才是重中之重,别的稍后再问也不迟。 等闻青迟再度睁开眼时,一眼就对上季青溪拔剑串了一条蛇的场景。 以他们为中心,四处散落着异变植株、动物和妖兽的尸体。 堆在下面的是他所杀,新鲜的是季青溪的手笔。 在他调息的这段时间里,季青溪真的把他守得密不透风。 季青溪累的要死,把剑上串的颜色花里胡哨的蛇甩出去,随手抹了一把脸,果然不可避免沾到了一些植物的汁液和动物妖兽的血。 他能暂时忍一下身上脏,却忍不了脸,二话不说给自己来了一个去尘诀。 “好点了吗?” 闻青迟从那围了一堆乱七八糟尸体的唯一一片净土中站起身,“好多了,这里也不能久留,我们先走。” 季青溪没有异议,“边走边说。” 两个人互相报了下自己所知的情况,一个只知道外界,一个也只清楚里面。 外界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进来了一批更有本事的人进来捞人,里面的情况就复杂多了。 闻青迟说刚开始秘境里没什么异常,是后来突然有了变化,整个秘境都开始暴动,那种变化是很明显的,是个人都能感觉到。 他跟探霜门的人一起行动了一段时间,打从秘境里情况突变后死伤了不少人,生死关头卖队友的都大把,别提其他素不相识的外宗人,再加上宝物争夺,所以各个宗门间发生了不少摩擦。 这人一向有自己的单独行动习惯,半途就借机甩开了探霜门的人。 “我碰上了焦衡。”闻青迟拔剑砍断了张着大嘴扑过来的异变植物,手腕又一翻转扎穿了前后夹击围攻季青溪的长喙鸟,“他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按他的性格就算情况生变,他也未必会对那个尚未现世的异宝感兴趣去争抢。” “那沈家人呢?” “没有撞上,沈泽鸣实力并不差,就算没有他家里的人进来他多半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季青溪还没有自不量力到在秘境里动小心思让沈泽鸣死在这里的念头。 仇人的事只能先放一边,他又问:“你不是进来拿一样东西的吗?拿到了没有?” “没有。” “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闻青迟没有正面回复而是反问他:“你可知道他们等的异宝是什么?” “这种废话问题别问。” “我知道。” 闻青迟的眼神里透出一股很奇异的意味,那眼神很复杂,有笃定有嘲弄,还有……季青溪刚跟疯批打过交道,从他的目光里读出了同样的疯狂,没有那么重,可的的确确有。 “我曾在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无端掉进了这个秘境里,我知道这个秘境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造成异动的所谓异宝就是我的目标。” 季青溪从里得出另一个信息,“所以你早知道秘境会有变化?” “是。” 季青溪麻溜地丢出一张火符烧了不断吐蛛丝试图把他困起来的蜘蛛,小季心很累,“大哥,你知道这难度有多大吗?那么多人都盯着那个东西,你有几条命够抢的?” “不过赌命而已,我不知道赌过多少次,不差这一回,况且,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季青溪一向主张稳妥,对这种冒险的行为不是很能认同,“得了,我是真进来陪你一起死的。” “季尔尔,你为什么要来?我告诫过你,这里面很危险。” “你以为我下这个决心很容易啊?我也不想掺和,可我一想到某只狐狸大言不惭地跟我说自己那旧伤一定不会在这时候发作我就眼皮狂跳,你要死里面了我欠你那么多回救命恩情找谁去还?” 即便如此不合时宜,闻青迟却还是没抑制住那份悸动。 “原来你也会这样担心我。” “先别急着感动,你就我这么一个朋友,我俩万一一起埋在这里了,你先想想以后有谁会祭拜你。” “你这是吃错了什么药?今天说话这么呛人。” 季青溪心说就他这些天这些经历,他现在还能情绪稳定没有发疯已经够好的了,真是生活处处操蛋。 别问,问就是想找人同归于尽。 “没吃药,吃药也治不好我。我们现在去哪?” 闻青迟拉住他一只手,“我们两个伤患别逞强,去找你师兄他们。” “我当你多不怕死骨头多硬呢。” “能省点力不选是傻子。” “。”不愧是你,闻狐狸。 - 联系师父还是联系师兄,这是个问题。 前者要挨骂,后者也要挨骂,但师父他老人家在肯定没有越过他联系师兄的理。 季青溪厚着脸皮给他师父传音,从语气里听得出来太元真的在心梗,想臭骂他一顿又因为场合时机都不对硬生生忍住了。 已经做好了被教训一顿的小季谦卑地带着闻青迟去跟乾元门的大部队集合。 第一批加上第二批,本该有六十人,可粗略一看就知道少了至少十来个,这还不是最终阶段。 剩下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连三个领头的人也形容狼狈,周遭一片狼藉,显然季青溪来之前他们刚经过一场恶战。 太元的脸色相当不好看,按照以往季青溪肯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但他今天很轻易就放过了季青溪,只板着脸斥责他“初生牛犊胆大妄为”,对徒弟带来的生面孔也只是问了几句就默认收留。 太元的眼神在闻青迟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直觉认为此人某些地方有些违和却还是轻易放过。 季青溪问他师父有没有办法能出去。 “没有,从入口打不开向外的通道,即便是有出去的办法,你觉得已经到了现在有多少人甘心就这样出去?” 这才几天,光他们乾元门就死了十几个,其他宗门估计也差不多。 有句话叫及时止损,但也有人还想赌,秘境这么大,能短期引起里面所有活物异变的东西到底会是什么? 如果得到了……如果得到了,会一步登天吗? 反正进来本就是赌,只不过丢命的风险比之前要高了很多,不如赌把大的,再就是,他们也暂时出不去,想跑也跑不掉。 第52章 季尔尔这个掉钱眼里的财迷! 两人加进队里没多久,又是一波妖兽进攻,有太元在倒没出大事,修为低的弟子也只是受了一点轻伤。 大家圈了块地盘划出结界短暂休整,潘常在慢吞吞地朝季青溪靠近,他一只胳膊还被佟疏原牢牢地攥着,几乎可以说是被“提”着走。 “季师兄,刚才多谢你,不然我就要被咬掉一条腿了。” “不用谢,”季青溪其实也累的慌,又是赶路又是各种打斗的,还有不少凶残的妖兽,他也快招架不住,这会儿他正把半边身体压在闻青迟身上卸了大半力,“提高警惕心,打起来身边的人也很难顾及到你。” 不是贬低,客观事实上说潘常在不是第一批死的人都是因为有佟疏原护着他,但佟疏原自己也只是个筑基期的弟子,能分出多少心和能力去救别人? 潘常在默默地低下了头。 他有点迷茫了,他知道自己是反应慢才差点被妖兽咬住,也因为修为不行经常要佟疏原打自己眼前的还不够还得一心二用来救他,以前其他外门弟子嘲笑他天赋差悟性低,这辈子修炼到头顶天了就是个金丹,可他不服气,他总是觉得只要自己努力一点比别人多付出一点也可以赶上去。 直到现在,他才开始认识到,有些事情并不是努力和一腔热血就有用的。 他越来越自卑,甚至在想:如果我当初没有听多了话本年少气盛带着一堆银子离家出走不远万里来乾元门求仙,我现在会是什么样? 佟疏原提着他的那只手动了一下,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很明显能看出潘常在有点低落的情绪。 他不太能理解,但他会直接问,“你在想什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被他一打断,潘常在回过神来,暗骂了自己一声,这种时候还想这些干什么,随时有危险他还分神。 “没什么,季师兄说的对,我反应再快一点就好了,免得老让你们来救我。” 佟疏原更不能理解了,“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在吗?一开始就说了你进来我护着你。” 这脑子里只有修炼和当第一的狂人当然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季青溪在一边听得好笑。 “潘师弟,天生就是修炼好苗子的人毕竟很少,天资这种东西本就是只给少数人的眷顾,凡事看开点。” 潘常在感动得连连点头,“嗯嗯,我知道了。” 见潘常在不那么低落了,佟疏原又很认真地看着季青溪,“我更想赢你了。” 之前这人死活不愿意出手也不答应跟他打一架,现在他终于看见这家伙出剑,果然没有辜负他的直觉,有跟他一战的资格。 季青溪:。 这事儿没完了是? 他不想理佟疏原,装作没听见去注意周围动静,视线扫过几个外门弟子时却停了停。 因为其中一个人也正在看着这边,准确地说,是在看着潘常在,那目光好像没什么恶意,可总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潘常在长着娃娃脸很显小,那人也很显小,但不是一种感觉,前者是个健康开朗的少年,后者是苍白瘦弱的,在帅哥美女一大堆的修真界里长的不算惊艳,但总体和谐,是会越看越顺眼的那种。 更离谱的是,原来真有人关节处那么粉,真有成年男性能那么娇小玲珑。 简而言之,淡颜系白幼瘦的长相,括号男版。 季青溪莫名有些在意,便问了潘常在一句。 “那是苗师弟,比我入门晚许多。” “姓苗?全名叫什么?” “不太熟,大家都喊他苗师弟或者苗苗,全名似乎是……我想想,苗鱼央。季师兄,怎么了吗?” “没什么。”季青溪随意地揭过,又软下身子靠回闻青迟身上。 苗鱼央,是个主角,追妻火葬场文里面的“妻”。 他虽然是个弱受,但他官配是强攻,乾元门数百年底蕴,主事的虽然是掌门长老,但肯定有专心修炼动不动闭关百年的大佬,苗鱼央的官配就是个已经四百多年没有出现在人前的大乘期修士。 大佬当年杀妻证道,却不想越往后修炼心境越不稳定,于是就总是闭关,他见到苗鱼央的第一眼就把他从外门带进了自己的地盘里。 也别误会,不是什么一见钟情,纯粹是苗鱼央长得像被他杀掉的道侣,苗鱼央是替身,他前期对大佬真心真意然而人家弃之敝履,然后他发现自己是个死人的替身死了心,于是就轮到了大佬火葬场。 季青溪对这种纠葛不太感兴趣,他那个阅文无数的室友说起来的时候也草草概括,说自己不好这一口,没意思。 目前看来剧情还没开始,至少那位大佬还没有出现,换句话说,苗鱼央不会死在这次的秘境里,但文里的苗鱼央是个弱受,估计没在这次秘境得到什么对实力有提升的东西。 嗯……有可能他是白走一遭。 如无必要,季青溪是不愿意跟主角们有交集的,他会倒霉。 所以他并没有对苗鱼央有任何主动接近的意思,甚至于是避免接触的。 至于他看潘常在的那一眼,他只能私底下多留心,光靠猜也猜不出这是个什么意思。 —— 秘境里太不安全了,大家休息的时候是轮流守着,到了天黑,突然从树林里窜出来一群狼,这些狼是妖兽,体型巨大咧着獠牙,见人就扑。 结界一下就被冲散,狼群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个个修为能顶金丹元婴。 这些妖兽不怕死,被太元一照面杀了几只也不后退,眼里的凶光更甚。 夏侯沛、霍归、万流火和后来进去的几个修为更高的师兄们把修为低的师弟师妹们护在身后。 万流火把佟疏原也扯回去扔进保护圈内,“不要命了?少逞能。” 霍归正要把小师弟叫到身边保护,转眼却见那个同样是筑基的修士把季青溪挡在了后面。 “……”他这毒舌的嘴真的忍不住,你个筑基护好自己别添乱就行了还想护我小师弟? 但是没时间了,妖兽们成群结队地冲过来撕咬,霍归什么也没来得及喊。 季青溪用剑卡着狼的嘴,震得虎口发麻,他赶紧踹了一脚,这一脚不痛不痒,他借机躲了一记爪袭。 闻青迟一把抓住他的手拽到自己身边,转了个身,脸色有异。 没等季青溪问出声,一大片巨型猛兽踏着地面的动静就响在了所有人的耳边。 修为低的弟子们一看那架势,吓得手里的剑都差点脱手。 对付狼群他们已经很吃力,后面各种别的凶残肉食妖兽又接踵而至。 那些缠在树上的藤蔓也飞速地长长向他们包围,还有地上的植物,像是也受到了催动,一瞬间窜起一人高。 保护圈被迫冲散,有弟子尖叫着被妖兽叼进了嘴里,牙齿一合,血液四溅。 没有那么轻松能过去了,大家心里都清楚。 闻青迟在这样的境地下紧紧地扣着季青溪一只手,避免被分开。 妖兽成群,除了脚下的土是死的,剩下的全是暴动的活物,数量越来越多,就是困都能把他们困死。 太元也无法短时间内就消灭这么多的妖兽,况且兽群还是源源不断。 “撤退!”现场太乱,他用灵力扩大音量,“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不要硬战。” 不退就是死,不退不行。 剩下的人三两结伴互相搀扶掩护,咬牙狂奔。 一众人头也不回地逃,太元断后,避免更多人被追上葬身兽口。 夜色越来越深,秘境里的月亮好像泛着红,整个秘境都像是煮开的热油,沾一下就要命。 他们跑了很久很远,妖兽们穷追不舍,又惊动沿路的活物。 季青溪后背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他的脚步踉跄了一下,这种时候摔倒被追上是会死的,幸好闻青迟一把揽住了他。 闻青迟指间全是粘腻的触感,他这才察觉身边人的不对,“季尔尔,伤了哪儿?” “嘶——”季青溪抽了口气,“就你按的地方往上,揽我别那么使劲,我要疼死了。” 可后、左、右都是妖兽和异变植物,闻青迟右手持着渊亭打退它们,腾不出手来给他喂药。 季青溪也很清楚当下情况,三个方向不可能都交给闻青迟,他至少要负责自己那一边,危险防不胜防连着不带断一下,他不可能抽空找丹药,只能先忍。 “我没事,没有特别严重。” 渊亭冰冷的剑光掠过,一只荡着树藤的猴子被干脆利落地宰掉。 夜色那么深,大家都顾着逃命,无人看见闻青迟的眼底充斥着惊人的戾气。 即便见过许多次,他也还是无法不生气,他见不得季青溪在他眼皮子底下就这么受伤。 - 乾元门一众人摆脱那些难缠的妖兽和异变植物已经过了很久,等到了相对安全一点的范围圈了结界以后大家筋疲力竭。 屁股还没坐热,另一个方向又来了一批人。 是蒋家,其中还夹杂着几个其他宗门的修士,据后者所说,他们这个小宗门一共就来了十个,谁知道秘境突变,他们半路遇上兽潮死的只剩下两棵苗,万幸被蒋家接纳组了队。 两拨人一碰面,各自苦笑。 两边弟子几乎都挂了彩,蒋家那边死了多少不清楚,可经过刚刚这一遭,乾元门又损了两个,都是一口被妖兽吞食死相凄惨,那些胳膊腿少大块肉的只是受伤没丢命还不计。 蒋家进来捞人的长老还在从别处赶过来的路上,还没跟自家宗门的人会合,蒋家领头的弟子是蒋继的亲师弟蒋栗,他下令短暂休整,目光却停在了乾元门那一群人中。 季青溪察觉到他视线的落点,假装好奇,“蒋道友认识我朋友?” 蒋栗笑笑,克制之下还是表达出了不太友善的意味,“你这位朋友可是探霜门的弟子?虽未穿弟子服,这长相却叫我过目难忘。” 季青溪转头暗暗地戳了身侧这狐狸一下,意思是问怎么回事。 闻青迟这人也是,在外也懒得装样子,装普通外门弟子可一看也不太像,总之一看就不是个什么胆小好拿捏的货色。 “没什么,探霜门跟蒋家两边因为抢东西打了一架罢了。”比起蒋栗的不友善态度他更在乎季青溪的伤,取了药倒掌心,“赶紧吃了,抓紧时间歇会儿。” 那边还有个蒋栗虎视眈眈呢,季青溪见他根本不当一回事儿也无语,吃了药朝蒋栗一笑,“蒋道友,我看你们也受了伤,还是先疗伤要紧。” 言下之意:先保着你们自己的命,别在这节骨眼上在乾元门队伍里找事。 蒋栗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这探霜门的小子不知道怎么落了单,然而他又混进了乾元门这边就不是他能随便动的了了。 两拨人占据一左一右相安无事,门下弟子各自休养。 季青溪调息了会儿,睁开眼时心里忽然一沉。 闻青迟呼吸急促,一只手紧紧地扣着季青溪的手腕,浑身气息躁动。 季青溪现在对被人捏手ptsd了,怕自己骨头再碎一次,他抽了抽没抽动,只好皱着脸小声问:“狐狸你怎么了?” 闻青迟没反应,或者说,他的反应都在快要压抑不住的气息里。 是暴虐蛮横的杀气。 他们在角落,可这一身煞气再不控制乱散也会招来关注,季青溪另一只空着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快醒醒。” 闻青迟忽然用眼神牢牢地锁住了他,那份杀意更是浓重到让人后背发毛。 那是看仇人的眼神,季青溪很确定,他猜测是微生镜明给的药起了副作用。 也就是说,闻青迟现在出现了幻觉,看见了自己的仇人。 他飞快地瞟了一眼四周,大部分人都在闭目调息,剩下的在守夜,那边的蒋栗似乎要看过来了。 闻狐狸可不能现在疯,他要是陷在幻觉里六亲不认乱砍人简直要麻烦死。 季青溪深深呼吸,一把将闻青迟的脑袋按进了自己怀里,难为闻狐狸那么个大高个了,脑袋被按下去脊背都被迫弯曲。 “闻狐狸你赶紧醒醒。”他揪住闻青迟的耳朵,贴近了耳语:“你还欠我钱呢,五千两加利息你得还我一万,快点给钱!” 闻青迟这辈子没欠过人钱,也没谁会追着讨债,更别提这天价利息。 五千两直接翻倍要还一万?再说他早还了那些钱,哪来的利息? 季尔尔这个掉钱眼里的财迷! 第53章 这门婚事我觉得能同意 闻青迟浑身的杀气噗一下跟被戳破的皮球一样散掉,眼前看见的不再是杀戮和血光,他回到了现实。 季青溪松了一口气,“吓死,我是真怕叫不醒你让你在这发疯。” 闻青迟:“……” 他发现自己被季青溪摆成了这么个别扭的姿势,只觉脖子累。 他直了直身子,没彻底直回去,倒是把脑袋往上提了提,压在了季青溪肩膀上。 蒋栗睁开眼一扫,然后面无表情地转开了脑袋。 从他这角度看去这两个人分明就是对交颈鸳鸯亲密非常,这种时候还有心思谈情说爱,简直神经病。 季青溪觉得两人现在姿态让他有点不自在,想推开这颗沉重的狐狸头,却听闻青迟低声说了句话。 “季尔尔,别动,我靠一下。” 以前没发现呢,闻狐狸脆弱起来那把低沉的嗓音还挺招人疼。 理解一下理解一下,小季心说,这人可是见了自己的仇人,都恨成那样了,心里估计不好受。 他拍了拍狐狸背,“靠靠,谁叫我这么大方。” 没等闻青迟惊疑他转性了,果然又听他说“还提供贴心安慰服务,给朋友打个折,一次收费一百两。” 那点残余的怨恨杀意也被一句话搅得散了个干净。 闻青迟靠在他肩头,闭着眼,心头微热。 “给,”他是真栽坑里出不来了,“一百两太便宜,给你翻十倍。” 季青溪当着他这个冤大头的面打起了算盘,嘀咕道:“一次一千两,十次就有一万了,这钱真好赚。” 闻青迟哑然失笑。 季青溪这小子一百个心眼,对人的情绪最是敏感,这哪是惦记着那些钱,分明就是胡扯一通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别在仇恨的情绪里陷落。 这人真是……叫他怎么忍得住不动点贪念。 —— 两拨人平安无事捱到了天明。 闻青迟这人是有点“目中无人”在身上的,任凭蒋家那些人对他怎么不时地看他自岿然不动,好像那些全是空气。 自有一套评判体系的小季管这叫“重要角色的逼格”,你看那些根本叫不出名字的路人甲乙丙丁就没有这种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超然淡定。 说实话,季青溪一度认为闻狐狸从外形到经历都很符合美强惨的套路,他该是个主角才对,结果是本甜文(大概是)里主角受结了仇的前任。 他目光幽幽,闻青迟提着只剥了皮的兔子回来生火烤,对上他的眼神轻轻一挑眉,“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 季青溪默默看着他动作,不说话。 这人装平平无奇的小弟子不认真,但该隐藏的重要部分倒是没随便暴露,给外人看的修为只有筑基巅峰,生火也不用他驯服炼化的灵火。 但这种关头了哪个无力自保的小修士还有心情烤兔子吃?hello?您觉得这符合您该有的心境吗? 显然这个举动不止季青溪一个人觉得奇葩,万流火也蹭了过来,“闻道友,你这心态挺好啊。” 闻青迟熟练地串好死不瞑目的兔子坐一边举着烤,轻笑:“活在世上一天当然就要对自己好一天,万师兄说是不是?” 万流火连连点头说是,一边眼睛冒光地看着那兔子,“想不到闻道友也重口腹之欲,辟谷了也放不下这点野味。” “非也。”闻青迟嫌火太小,用树枝拨弄了一番,“馋的不是我,万师兄,这是我给季尔尔烤的。” 季青溪:??? 他微微睁大眼,指了指自己,“我?我可没馋,你胡说八道什么啊?我哪有心情吃兔子?再说了,这秘境里的玩意儿都异变了,指不定吃了就被毒死了。” “放心,不能吃的也不会喂给你。” “别避重就轻,你在污蔑我不合时宜地嘴馋。” “我错了,你没馋,是我抓来给你的谢礼。” 万流火不甘寂寞地插嘴:“谢礼?什么谢礼?发生什么了?” 闻青迟意味深长道:“昨晚季尔尔抱……” 季青溪黑着脸打断,“收收你的语气,狐狸你这是犯了什么病?怎么现在说话尽瞎传递意思让人误会。” 闻青迟被他一凶,立刻摆出一副纵容的姿态,“好,我不说了。” 这神情这语气,更让人觉得有点什么。 季青溪:“。”莫非这也是副作用?伤脑子? 万流火品出来点东西,看了兔子一眼,遗憾地蹭回了霍归那边去。 既然是特意给小师弟烤的那他还是忍着不开口要了,别辜负了闻道友的心意。 “霍归,”他小声哔哔:“这门婚事我觉得能同意。” 霍归优雅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烤兔子还是有一只肥美的腿进了万流火的肚子,闻青迟掰下来亲自送去的,倒让万流火受宠若惊。 咬了一口万流火越发满意,看那意思有点想把小师弟直接打包塞人怀里去。 季青溪被万流火的眼神盯得起鸡皮疙瘩,不堪忍受地背对着那边。 他不馋,但闻青迟烤的兔子他还是吃了,不止吃了还吃光了,然后发现这狐狸手艺好像有进步。 关于闻青迟这人为什么会烤野味这件事还得追溯到四五年前,有一回季青溪到山下除妖,被阴了一把坑进了鸟不拉屎的荒漠,幸好那时候他已经辟谷,不然能饿死在里头。 闻青迟找到他的时候他灰头土脸一嘴沙,刚干掉了潜藏在地底下那恶心玩意儿,给自己来了三四遍除尘咒后生无可恋地仰躺在地面上说“我脏了”。 闻青迟把他扔后背带出去,季青溪遭受了整整十多天寸草不生要水都没有的摧残心态崩盘,半死不活趴他背上嚷嚷着要吃东西,要烧烤要喝酒。 一出去就是一片密林,闻青迟被他吵得脑仁疼,就地猎了只鸟给烤了,结果翻车,季青溪看着被糟蹋的野味悲从中来,“闻狐狸,你可真菜,我就不能指望你。” 自此十指不沾阳春水从不知美味的食物如何诞生的闻青迟学会了烧烤。 季青溪能特别骄傲地说闻狐狸很多生活技能是自己逼会的,虽然对后者来说都是些实际上毫无必要的技能。 说回现在,季青溪吃饱喝足,看没人关注这边凑过去问:“你干嘛要让我师兄误会?” “你觉得呢?” “我哪知道?你走一步看三步,我向来不知道你做什么事背后有什么逻辑,难猜的很。” “季尔尔,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总是在不该笨的时候犯蠢。我的目的是什么你能猜到的。” 季青溪表示猜不到,猜不到就摆烂,“我不猜,反正你脑子里就没想点好事。” 闻青迟看着满脸“随便我管你”的某人,指尖动了动,有点想把他的脑子扒开看看怎么转的。 这小子到底为什么那么坚信自己对他真的毫无友情之外的情感? 看他对景不留也不迟钝,怎么到了他这里就成了一对铁打的好兄弟? 难道季尔尔就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在一起的可能性吗? 这话如果让小季听见了,小季大概会大惊失色:谁家好人会想着跟自己过命的好兄弟在一起?! - 没多久蒋家的人就过来跟蒋栗他们汇合,只不过才过了一夜就损了一半。 他们感觉到秘境里的活物更加躁动,想来离那个异宝出世也不远了。 两拨人马一起结队向着秘林深处靠近,中午的时候闻青迟赶路途中几不可察地落后了一步,季青溪知道他身上的旧伤还没好全,不动声色地攥住了他的胳膊,挥着剑拦住了凶残的藤蔓。 这秘境看来看去都是大山,自从里面有异动以后连花草树木体型都成倍增长,跟被打了巨型激素似的。 穿过一座山谷视野开阔了一点,太元和蒋家的长老看门下弟子个个都疲惫不堪就让他们在原地休整。 季青溪扶着闻青迟找了块远离蒋家的地儿坐下,低声催促他吃药,“我给你看着,到了明天就能好了。” 不过他也想到了麻烦的副作用,愁苦地揪了揪自己的袖子,“你要是又出幻觉了怎么办?先跟我说好怎么叫醒你。” “抱住我叫我醒过来就好。” 季青溪将信将疑,“这么简单?管用吗?” 闻青迟已经吞下了丹药,他闭上眼,好叫眼底情绪不被面前人看见,声音并无任何异样,“就这么简单。” “好。”季青溪坐在了他旁边看着,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闻青迟又把眼皮闭紧了些。 他能出什么幻觉?能困住他的只有两种,不外乎是昔日亲人死于屠刀下的噩梦,又或是他现在唯一在乎的人主动跟他说爱他的美梦。 前者他会暴戾会无差别攻击,后者……怎么可能呢?不过都是妄想罢了。 所以只要季青溪抱住他跟他说狐狸你醒过来,不论是噩梦还是美梦,他都不会沉溺。 他走到如今,心性早就不会随便动摇。假的就是假的,现实才最重要的道理他不会不知道。 幸好倒霉了一路这会儿还没有衰到底,闻青迟调息完毕,身上戾气只短暂浮动就被他压下,眼底很快清明,其间也没有妖兽进犯。 休整过后继续前行,越靠近中心气氛就越发压抑诡谲,他们一路过去甚至看见了不少被遗落在地的法器武器和破碎的布料,以及地上干涸程度不一的血迹。 那些修士多半已经遇害了,还是尸骨无存的那种死法,因为很多妖兽会吃人。 也正如所料,尽管危险,还是有大批人前赴后继打着异宝的主意,只不过妖物凶残,还没见到所谓异宝的真面目就已经死在了路上。 季青溪压下心中担忧,闻青迟没有跟他说明白异宝究竟是什么,可看这个架势进来的修士们绝大多数都会起心思,富贵险中求不是?何况不抢也未必能活着出去。 人心难测,妖兽野蛮凶恶,闻青迟真有把握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九死一生,赌命又不是开玩笑。 转念又想,他来都来了,真要跟着一起送死也没什么好抱怨,本来就欠着闻青迟太多。 山外还是山,他们穿过山谷以后又进入了新的山,自这之后几乎是寸步难行。 秘境里也有昼夜更替,只不过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外加不知道从哪儿弥漫开来的雾气,树林里能见度很低,即便是修士五感通达还有神识也要十分小心。 明明感知到东西就在后一座山里,他们也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到达。 这时候碰见的妖物已经不是外围的可比,数量没有外面那么恐怖,但是实力远甩外面的一大截。 本是历练和寻宝,不论是乾元门还是蒋家,此番来的弟子都有筑基期的,本来有一些金丹期的师兄们护着,可谁知道秘境能变成这样,这下就连金丹也自身难保。 太元和蒋家的长老带着门下元婴期的人又是开路又是殿后,饶是如此,看顾不过来一眨眼就有人丧生。 一夜过去,一行人从树林里走出去的时候狼狈不已,更有因为关系好的同门死于非命而红了眼眶的,想哭都不能哭。 潘常在被佟疏原扶着,脸色发白,他的腿还一直流血,脱离刚才险境以后才连忙咽了几颗丹药,佟疏原也体面不到哪儿去,他就是再有潜力如今也不过是个筑基期的修士,一路都是万流火多加照顾。 苗鱼央却比他好太多,夏侯沛把他护得紧紧的,可以说跟看眼珠子一样。 潘常在和苗鱼央两个实力倒数的人反倒比一些金丹期的同门活得还久。 霍归去看了门中弟子的伤势,挨个派发了疗伤的丹药,轮到了苗鱼央时淡淡地瞥了一眼扶着他的夏侯沛。 他什么也没说,去一边查看了佟疏原的情况,顺便也看了下潘常在的。 潘常在快成了个血葫芦,佟疏原又是个好战分子不怕死搞一身伤,霍归啧了一声,“幸好没一口咬断,不然就你俩现在这个修为断肢还不能再生,你们就要成缺胳膊少腿二人组了。” 佟疏原抹了把脸,“我使的右手刀,右手没断就不要紧。” 霍归:“……省省你。” 潘常在肯定是比这个奇怪的战斗狂人要在乎自己的身体的,他一脸后怕,“还好我没有变成瘸子,多谢霍师兄和万师兄一路相救。” “过了这里再往前只会更危险,我们做师兄的当然是能护着就护着,你们别往外冲,尤其是你,佟师弟,试探自己极限也别拿命去试,我救你可不是让你送死的。” 第53章 “季尔尔,看着我。” 说了两人一顿,霍归回到了万流火身边。 苗鱼央半个身子都挂在了夏侯沛身上,比季青溪演的弱小可怜真实多了。 “夏侯师兄,我拖你后腿了,对不起。” 夏侯沛摸摸他的头,“别怕,有我在,我定然竭尽所能保你平安。” 那厢的霍归冷眼旁观,万流火转过身,暗自翻了个白眼。 他可都看见了,夏侯沛在危险的时候只顾着救这个苗师弟了。左边的弟子和右边的苗鱼央同时遇险,苗鱼央一句“夏侯师兄”,夏侯沛那点犹豫怕是一息都不到,径直奔着苗鱼央而去,于是左边的弟子被一根带刺的荆棘刺穿拖走。 苗鱼央和潘常在都是过了内门弟子的关系才进入了秘境,这两人都只有筑基修为,遇到危险当然是靠其他人保护。 但同样是实力倒数靠人救,万流火就是更偏向潘常在,因为他看不惯苗鱼央半点自保能力都没有的柔弱样,是个姑娘还好说,偏偏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直男心疼不起来。 至少潘常在虽然菜但也不是个完全没用的挂件,他还奇怪这姓苗的师弟不也是筑基修士,怎么比练气的还不能打。 修真界用实力说话,一个修士柔弱不能自理还修啥仙啊?成了仙当什么?病仙吗? 还有夏侯沛,跟鬼迷心窍似的围着苗鱼央转,一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不知道替这人挨了多少伤,感觉跟以前的大师兄判若两人。 万流火就不明白了,听潘常在说苗鱼央人缘很好,他有什么本事这么讨人喜欢?靠柔弱娇软需要呵护的外表?凭他声甜会说话? 不是,图什么? 霍归和万流火这俩纯种直男对这种类型的男人没有半点怜惜,满心都是自我怀疑。 万流火没眼看那两个人,转头面向自己的小师弟和闻青迟,由衷感叹:“倒是没想到闻道友这么有实力,你这筑基倒像个金丹的。” 闻青迟谦逊一笑,“万师兄谬赞,危急关头人总比平时要多厉害几分。” 潘常在也是个苦中作乐的乐观人儿,没一直沉浸在恐惧和自卑里,闻言也挤过来说话,“生死关头我也不可能有这实力,闻道友剑法干脆利落,打法也攻势凶猛,同样是筑基,我连棵食人树都对付不了。” 怕他们越挖越多闻青迟更要引人注意,季青溪出了声,“实战里练出来的经验当然会丰富一点,修为境界是一方面,对战经验也不能忽略。” 万流火点头,“说的也是,就像小师弟你也是,同一个师父,你的路子就跟我们几个不一样。” 佟疏原战斗狂人人设永不倒,胳膊才止了血还不消停,看着闻青迟认真地约架:“你很强,出去以后我们打一场。” 季青溪脑阔疼,“打什么打,见谁都想打,佟师弟,听我的,你赶紧上金丹,你还筑基就到处邀人打架迟早是要被揍死的。” 潘常在:“附议。佟师兄,我们还是先养养精神应付接下来的危险。” 话题被岔开,闻青迟垂眼看向季青溪,忽然伸出手抚了抚他侧脸上被剐蹭到的细长伤口,“疼吗?” 他指腹并不细嫩,毕竟是个常年拿剑的修士,略糙的指腹和柔滑的脸皮相蹭,有点怪异的刺激。 季青溪狐疑地盯了他一会儿,“你可以问的再晚点。” “嗯?” “再晚点它都愈合了。” 闻青迟失笑,手指微动,那点小伤口根本耗损不了什么灵力,很快就变得完好如初。 季青溪更加不能理解了,这点伤不痛不痒根本没必要用灵力修复,“你个败家狐狸!” “嗯,我败家。”闻青迟撤回手,“主要是伤在你脸上,我看着碍眼。” “……我谢谢你。” 季青溪被他师父叫过去,转头一瞬那些怀疑又全部放下。 他总觉得闻狐狸现在对他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以前他可不会说一些做一些惹人误会的话和事。 可思及这家伙做事总有目的性,他又觉得闻青迟在有外人在的场合这样做或许是有别的深意。 总不能是真的忽然喜欢自己了……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要真喜欢早喜欢了,怎么可能到现在才开始显露出苗头? 季青溪把脑袋里的怀疑晃出去,心道小季你别太自恋,全天下的人摆在闻狐狸面前他都懒得选,心动?有金弋的例子在前,不存在的。 景不留动心是神仙下凡,经过了金弋那遭后的闻青迟再动心那得是天塌了。 —— 没多久,西边忽然传来了巨大的响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妖兽奔走、各种植物的茎叶飞舞,一排大树轰然倒塌,巨大的蛇被打飞,在地上砸出深坑。 一人从林间走出,一手握着血淋淋的妖丹,满身都是暴戾之气。 是焦衡。 这个人似乎永远和杀戮挂钩,他杀人如麻,那双眼从来就看不见任何生命,除了叶闲云。 季青溪不自觉地用指甲掐住了掌心,只有用力一点,感觉到了疼痛他才勉强能压住自己,不让自己冲动到去送人头。 这是害皇宫血流成河害他失去至亲的罪魁祸首,是他发誓要把一切血债都讨要回来的仇人。 闻青迟挡在季青溪的身前,传音给他:“别看。” 季青溪狠狠地咬了下口腔里的软肉,强迫自己的眼神不带太明显的恨意。 焦衡抬手杀了两只不长眼的妖兽,把袭击他的树藤连树带根拔起绞断,巨蛇被掏了妖丹砸在地上濒临死亡,那一排树东倒西歪,以他为中心,五十步以内一片狼藉。 乾元门和蒋家很多弟子目瞪口呆。 太元和蒋家长老的脸色却有些凝重,他们当然认识焦衡,这人离经叛道不是邪修胜似邪修,修真界人一般不会主动招惹,因为正常人都怕疯子。 焦衡已经待在自己的山头沉寂多年,最近才出来活动,修真界众人巴不得他一直在山里待到死。 他来了沧洺秘境的事儿不是秘密,但众人统一认知就是:别惹焦衡,遇见了绕道走。 焦衡此人阴晴不定杀人如喝水,谁也保不准他下一秒会不会心情不好就宰了周围活物。 所幸焦衡一向视人如蝼蚁,他们没有轻举妄动,焦衡也就当他们是空气。 他如法炮制剖了妖树的妖丹,血淋淋的右手配着漠视一切的脸吓人得要命。 这么一大群人在旁边看着,焦衡只要不瞎都能看见,但因为这些人只是看着,甚至不太敢看,他就没有理会。 季青溪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焦衡应该是察觉了的,但正如季青溪猜测过的一样,焦衡根本认不出他。 当年灵川城的小乞丐他不记得,后来他血洗皇宫季青溪不在。 可笑,焦衡跟季青溪结下了血海深仇,可他从头到尾就不知道还有个人这样恨他,不知道他当初找碧落珠眼也不眨杀掉的夫妻还有个躲过一劫的儿子。 焦衡这样的人,他杀过多少人自己都不记得了?杀人不是目的,不过是顺手而已。 这样的人竟是被天道眷顾的男主,他杀人他冷血,他是个魔王,可他生来天赋崇高,修炼简单又轻松,他还有女主全心全意爱着,不论发生什么都会陪在他身边,直到他被治愈,一朝顿悟渡雷劫得证大道。 恶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那被他杀掉的人的债又有谁来偿还呢? 季青溪不想管焦衡将来会不会被叶闲云感化变好,他只是想,焦衡让他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那他也一定要焦衡还回来。 凭什么焦衡做错事不需要付出代价?凭什么焦衡这样的人能得道飞升?凭什么他让别人家破人亡让别人失去亲情友情到头来他既成仙又有至死不渝的爱情? 季青溪恨死焦衡了,真的恨死他了。 焦衡漠然地看了他们一眼,抛下了满地尸体,血淋淋的手也没有清理,就这么离开了。 众人松了口气。 闻青迟握住了季青溪的手,又一根一根地把自己的手指挤进去十指交扣。 “季尔尔,看着我。” 季青溪微微抬眼,撞进闻青迟沉稳坚毅的目光里。 闻青迟握着他的手,还是用秘密传音的方式跟他说着话。 “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你所愿都能成真,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不可能。” 季青溪喉咙发痒,像是突然不会说话了。 那些翻涌不断的情绪,悔恨、怀念、惋惜、不甘一股脑地堵在喉口,然后在跟闻青迟对视的时间里终于慢慢地压下去。 他仰了仰头,很轻地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嗯”。 命运又如何呢?他本就已经脱离了原来的轨迹,那他为什么不试着去掌控自己的将来? 所有不平,所有孽债,他一定都有机会讨回来,只要他活着。 - 当天晚上,一行人总算是到达了气息波动最大的地方,也就是异宝出世的地点。 那里已经有人在了,他们不是第一批到达的,到了后面陆陆续续地又来了人。 探霜门的人不知道路上遇到了什么,来的时候死的只剩下了二十来个。 他们看见站在乾元门队伍里的闻青迟脸色是肉眼可见的难看,其中一个还阴阳怪气道:“原来闻师弟是找到了其他宗门去求助了,我们在你走散了以后还为你担惊受怕,师弟怎么也不传个信回来?” 看来闻青迟跟这些同门关系并不如何。 闻青迟表面还跟他们维持着塑料同门情谊,毫不介意地回了句“劳烦师兄们记挂,多谢了”。 探霜门的人损兵折将那么多,好不容易到了这又狼狈不堪形象全无,看闻青迟落了单却跟上了乾元门的队伍,看起来好端端的没病没伤气不打一处来。 探霜门领头的本来是掌门的二弟子,可现在已经不见人影,估摸着要么死了要么失踪了,在这种地方失踪活着的可能性不大,现在队伍是后来进来的长老无胤带领。 一众人憋了一肚子气想冲闻青迟发泄,无胤也烦得很,根本不愿意在其他宗门面前闹门内不和的笑话让人看,呵斥着他们全部闭了嘴。 闻青迟没回探霜门的队伍里,无胤假惺惺问太元是否打扰,后者直接否定,就让闻青迟留在了自己的队里。 太元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别家宗门内部的事儿他可懒得插手,留下闻青迟没把人赶回去不过是因为他是自家徒弟的朋友。 再说,留个人在队伍里也算不上得罪不得罪,他只是默许人留下,又没帮腔说探霜门哪儿不行,虽然实际上他的确看不上来的这群人。 再之后一个两个的还活着的散修和零零星星一些小宗门的修士也在这里聚集,沈家人是最后到的。 沈家此番带队的是沈泽鸣,后一批进来的是他五叔。 比起别家沈家的伤亡就要小很多,大概是因为本来进秘境的人实力就还行。 这下真是群英荟萃萝卜开会了。 季青溪跟他师父师兄站在一起,对于沈家人他只是看了几眼,并没有多加关注。 不管是沈家五叔还是沈泽鸣他都见过,那年景不留带他回家时整个沈家嫡系和重要旁支都要露面方便他认人。 可惜沈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也就景凝对他释放了善意,其他人全部都把“不同意”摆在了脸上。 而沈泽鸣这个景不留的大哥比起他祖父来说态度要好一点,至少说话没那么难听。 当年做主卖消息给焦衡的到底是谁?季青溪不知道,但他猜测是那位大家长,景不留那个说一不二满脑子家族荣耀的祖父。 可不管是谁……他往后要算账的时候总要找一个主谋出来的。 修士耳聪目明,沈五叔自然也看见了人群中的季青溪,他嫌恶地移开眼,旁边的沈泽鸣比他要体面的多,还愿意颔首算作打了招呼。 季青溪站在同门身边,垂下眼掩盖情绪。 他也曾怀疑过沈家既然当初那么想要他死,哪怕他阴差阳错逃过一劫事后也可以来追杀他,他一个普通人,沈家随便动手就能捏死他,可事实却是那往后十年他只见过沈泽鸣一次,对方眼神有些复杂,制止了手底下的人对他出手。 直到后来闻青迟发现他身上有同命咒他才恍然明悟过来,景不留本来就已经发现他们使绊子引焦衡来杀他,那么跟他绑了同一条命的事多半也早就告诉了家里人。 结果虽出了偏差,季青溪和景不留却真的隔了亲人的性命再无可能,沈家已经惹景不留生气了,又顾忌着同命咒所以不敢对他下杀手。 同命咒已解,但景不留绝对不会告诉沈家人这件事,就让他们继续误会下去,这样季青溪遇上沈家人的危险性会降低很多。 景不留说欠他的,然而真正欠了他的是沈家那些想要他死的人,景不留在那之前又知道什么? 季青溪不要景不留还,谁欠的债他自会找谁讨。 第54章 我,小季,心软的神 到了夜里,所有人都聚在一棵巨大的古树下,这棵树又高又直直入云霄,树干三人都合抱不过来。 所有还活着的修士应该都在这里了,剩下没出现的九成九的可能已经丧命——除了焦衡。 当时大大小小宗门弟子和散修进来有二百多号人,现在粗略一看只剩下了一半不到。 这还不是最后的数据,谁知道异宝降世以后还会出现什么事,到时候又会死多少。 众人各自结伴圈了地盘坐下,然后在外围合力设了一个防护结界,夜色越来越重,在场修士没一个心大到闭眼的,全部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仔细留意风吹草动。 今天入了夜以后妖兽似乎就跟忌惮着什么一样,虽然一直很躁动却没有靠近这棵树,只在更远的地方不断发狂。 古树下似乎安静了下来,只不过这份平静任谁都知道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前奏。 大家各怀心思当个默客,别说小弟子,长老前辈们的脸色也变得凝重。 异宝快要出世了,接下来免不了腥风血雨,他们能做的就是趁着现在赶紧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要争要抢还是单单随波逐流只求自保都行,前提都是别第一个出局。 这一整夜没人真的睡着,到了凌晨不知道几点,季青溪被闻青迟一把抓住的时候一个激灵差点反射性给一掌,幸好很快意识到这谁按捺住了。 闻青迟旧伤发作已经吃了药,前两次有惊无险度过,这回不知道什么情况。 季青溪凑近了小心观察着,“看样子好像没陷在幻觉里?狐狸,认得出我是谁吗?” 回应他的是闻青迟越发扣紧的手,“头疼。” 完了,这后遗症不止一种可能,还带变的。 季青溪其实很想问问那位微生大夫这药真的解决问题的同时又制造新问题算个啥,旧伤一直剧痛很耽误事,吃完药出幻觉和头疼也很耽误事啊。 区别在于哪?可能头晕和幻觉没有噬骨钉发作带起的疼痛那么严重? 这问题是得不到答案了,闻青迟盘腿坐在地上,没有握着季青溪的那只手攥成拳,隐忍得鼓起青筋。 季青溪翻了翻自己的储物袋,“吃颗止痛丹,应该能好一点。” 闻青迟接过去干咽下,并未觉得有什么作用,他的脑子好像被人用锥子之类的器物一下又一下地凿着,整个神经都觉得煎熬。 季青溪低声冒了句“草”,他自己运气向来不太好,可闻狐狸怎么好像也一直挺倒霉的,这么关键的时间段,他都不能想象自己要是没带解药来这人旧疾发作又遇上对手该怎么对付。 看着闻青迟隐忍的模样,他不由得在心里把金弋架起来骂了十八遍,什么仇什么怨,钉子一扎,简直就是奔着让闻青迟往后都不安生去的。 要杀就杀要剐就剐,用这种折磨人的手段又算什么?还前任,闻青迟遇见这种前任可真是上辈子刨了这位男主的祖坟这辈子才这么惨。 季青溪又凑近了几分,“肩膀给你靠靠,别太感动。” 闻青迟也没客气,季青溪跟景不留早分了八百年了,他还顾忌着对方是个有未婚夫的干什么? 他脑子也是真疼,季青溪说给他靠,他就自然地把自己的头枕在了季青溪肩上,一只胳膊也环上了另一边肩膀。 倒像是他靠在季青溪身上,却又亲密地把人困在了自己跟前。 季青溪忍了忍,没有动手把这顺杆子爬的某人推出去。 他一个弯的,实在不太能接受另一个取向相同的男人靠在自己颈窝边一边呼出热气一边又攀着自己的肩。 太暧昧了,他们明明是过命的好兄弟好朋友。 看在狐狸头疼的份上他没有计较,尽量忽视脖子上若有似无的吐息。 他一抬眼,太元看向这边的眼神不太妙,霍归一脸牙酸的表情,万流火只传达了一个意思——牛逼。 季青溪:。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季青溪表面特别平静地挪开眼,一转头却又撞上了沈家人的目光。 沈五叔左右脸写着鄙夷二字,仿佛在耻笑他跟景不留分了就只能找这种修为才筑基只有脸还成的小修士。 沈泽鸣倒是多看了闻青迟几眼,却又没看出什么异常来,只好把怀疑压下。 沈家人怎么想不在季青溪的考虑范围内,他权当没看见。 柴火还烧着,直到天明时分化成了灰烬。 这一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有更远处各种妖物接连闹出的响动。 闻青迟睁开眼,第一眼对上的是季青溪凸起的喉结。 又因为他们靠的太近,他竟清晰地感知到了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 季青溪让他就这么靠到了天亮? 闻青迟后半段已经快要失了意识,并不记得后来是怎么了。 季青溪根本就没有睡,闻青迟呼吸节奏一变他就知道对方醒了。 “头还疼吗?” “好多了。” 就算是修士一动不动给人当枕头靠那么久也是会肌肉僵硬的,闻青迟想也没想就直起身。 季青溪也刚好想让他起来,动了下脑袋。 温热的柔软从下颌处一下带到耳垂轻蹭而过,季青溪差点应激跳起来。 稳住,意外,小季莫慌。 季青溪装作什么也没察觉,“起来,我整个上半身都是麻的。” 闻青迟也没有料到能出这样的小意外,他下意识轻抿了下嘴,只可惜刚刚太快,也没有什么可回味的感觉。 季青溪这小子一向能装,他瞧了一眼,没判断出这人是真没感觉还是怕尴尬故意装不知道。 “我起来是没什么问题,”他挑了下眉梢,用目光指了指自己的手,“不放开我?” 季青溪往下一看,闻青迟的狐狸爪子被他按在膝盖上,按的严丝合缝。 ……毁灭。 内心捅了自己一刀,小季一秒振作,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你后来疼得发抖没意识了就掐自己,我这不是怕你给自己手给抓废了好心救你吗?” 他描述了一下昨天闻青迟自残的行为,并表达了不赞同的意见,末了对自己评价道:“我,心软的神。” 闻青迟收回右手,隐晦地用左手碰了碰自己的手背,仿佛那上面还沾着另一个人的温度。 他对季青溪的自我评价没有任何反对,眼底笑意横生,“是,心软的神,谢谢你。” - 一夜的平静果然只是前奏,众人等到了天光彻底大亮,古树突然发了疯一样哐哐颤抖,古树枝叶疯狂扑簌,那些已经疯了一晚上的妖物好像已经到了无法自控的地步,昨天晚上还只在外面发疯,现在一股脑地往树下挤。 很快,妖兽和妖植就织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把修士们团团包围。 古树似乎在无声地尖叫,枝干狂长,开始无差别对树下的修士发难。 它很愤怒,躯干内部传来的痛楚叫它发狂,而对这些觊觎自己宝藏的人类修士,它又充满杀意。 不可以!全部杀掉! 妖物们凶狠地冲击着结界,那个结界罩子没多久就被撞碎。 修士们头皮发麻,反应稍慢就会被卷走或者拍到地上,挨上一下就得一命呜呼。 除却少数人,大部分修士都没有还手之力,只能尽量逃窜不被扫到。 这些妖物个个都到了元婴化神的实力,就连那后一批进来的领头长老们也不过是同等境界,根本无法护下太多人。 妖藤可直可曲断了飞速再生,扎根在土里的植物根部不能动,但茎叶不受限制甚至生了尖锐的口器,那些庞大的妖兽和虫群就跟不必说,各有各的难缠。 一时间灵剑、各种符箓、阵法齐上阵,古树下的一片空地变成了状况激烈的战场。 “啊!” “救——” 尖叫声迭起,骨头断裂和皮肉被穿刺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低修为的弟子们很多连完整的求救都发不出来,声音戛然而止。 满地都是腥臭的血,人类修士和妖兽妖植的混在一起,巨型妖兽的嘶吼声震天。 古树的根扎在地里,便伸长了枝干去拍打不知死活的修士。 情况对修士这边很不利,再这么下去迟早都是被耗死的命。 万流火一剑砍断绞住佟疏原手臂的藤蔓,又飞身过去把潘常在从流着腥臭口水的妖兽嘴下带走,自己却被长着嘴的变异植物啃下了一块肉。 霍归抛出一张火符暂时逼退了那棵草,没有多余的空闲跟万流火多说一句,紧接着就去救其他的弟子了。 季青溪握着剑的手都麻了,闻青迟跟他背靠着背,也没法游刃有余。 别跟他说要取那个什么异宝还得先把这些妖物全杀光,那根本不可能好吗?!除非来个元婴的修士自爆。 季青溪踹了飞舞过来的粗壮紫色花茎一脚借力后退,一头又撞上高高窜起大张着嘴的玩意儿,他差点没反应过来,幸好身体比脑子快直接把那朵奇丑无比的大花从脖子砍断,又蓝又紫的汁液溅了两滴在他手背上。 不出一秒,手背传来灼烧般的剧痛,那沾了汁液的一块皮肤顷刻就被腐蚀掉,血肉模糊。 草。 他忍着疼大声提醒其他人:“别碰到这种紫色植物的花汁,有腐蚀性。” 闻青迟抓着他急速一转,刚才站立的地方被重达千斤的兽蹄踏出了一个深坑。 但是这样的提醒没有太大的作用,一个弟子被袭击,本能使剑去砍,大量汁液兜头洒下,直接把她的脸腐蚀成了白骨,“啊啊啊啊啊!我的脸!” 她这么一慌,下一刻就被藤蔓卷走架在半空,噗一声,身体被七八根藤蔓刺穿,血液从伤口汩汩流下。 想要救她的同门还没踏出去三步就因为分了心被叼进了妖兽的嘴里一下咬成了两半,妖兽吞下嘴里的一半,因为猎物够多,没有去捡地上的一半又兴奋地去猎杀其他修士了。 那名修士的半截身体倒在地上,脏器肠子流了一地。 这样死得没有反抗之力的修士不少,暴动的妖物们猩红着眼睛猎杀闯入的外来者,仿佛在嘲笑他们自不量力。 古树控制不了来自躯干内部的躁动,它越发痛苦,行动越来越疯狂。 它这么发疯,就连太元他们都变得吃力。 这场鏖战终于有了结束的希望,无胤直接用灵力拧成一股绳把自家门下还活着的弟子扯到身边。 古树痛苦到了极致,它的主树干裂开了一个口,里面是吞噬一切的黑暗,这口子一开,强大厚重的气息铺天盖地蔓延开,引得那些妖兽痴迷得不管不顾要往里闯。 无胤第一个跳了进去,探霜门的弟子一咬牙也跟着进入了什么也看不见的虚空。 对于无胤这种跑的最快一声招呼不打的行为有人破口大骂他无耻,然后从缠斗中挣扎出也赶紧跑了坚决不做殿后的。 太元抬手捏了个法诀竖起一道屏障,“都进去!” 几个受伤比较轻的师兄师姐立刻拽着反应慢半拍的师弟师妹们往古树里跑。 沈家蒋家那边也不例外,领头长老在最后阻拦妖兽,让门下弟子先走。 被屏障阻拦的妖兽更加愤怒,一起狠命冲撞,季青溪都能听见屏障碎裂的声音。 万流火受了伤已经昏迷,霍归带着他没法管更多人,只严厉地催促大家动作快点,自己带着万流火。 佟疏原本拽着潘常在,人都到洞口了却发现潘常在现在在被往后拉扯。 回头一看,是一根树藤从碎裂的屏障外钻进来拉住了他。 树藤力气奇大,佟疏原都被跟着往后扯。 潘常在满脸是血,哭着叫他放手,“佟师兄你别管我了,我不能再拖累你。” 佟疏原死死拽着他不松,显然不可能放弃,潘常在却不想再让处处帮他的佟疏原一起送命,不知道从哪蓄来的力气挣脱了他的手然后推了他一把。 佟疏原因为惯性跌进了洞里,眼睁睁看着潘常在被树藤拖走。 那几个修为最高的在撑屏障,根本腾不出手相救,被拖走的潘常在只有死路一条。 潘常在认命地闭上眼,他想,他果然不该做什么成仙梦,可不来乾元门,他也不会遇见佟疏原这样的朋友,不嫌弃他资质愚钝修炼缓慢,生死关头也不曾扔下他不管。 能得遇佟疏原,此生也不算白走一遭。 “你还没到死的时候呢,闭什么眼!” 第55章 鳄鱼听了都得做噩梦 潘常在听见声音愣愣地张开眼皮,只见季青溪举着剑飞身而来,凌厉地斩断了缠在他腰上的树藤。 季青溪一把拎起潘常在跟投篮似的把他扔向了黑漆漆的洞口。 他自己现在也没什么力气,扔完人差点就脱力跪下去,灵力也几乎耗尽,闻青迟把这不省心的打横捞起来,踏空一跳。 闻青迟的心跳的很快,季青溪身上的伤口滋啦滋啦冒着血,听见抱着他的人咬牙切齿地说:“季尔尔,你不如现在就气死我。” 季青溪笑得反倒没心没肺的,“嗐,我还不是仗着你在吗?你以为我真那么有牺牲精神啊。” 他的这条命可太重要了,要么死在复仇的路上,要么还给闻青迟,不能再给别人。 能撤的弟子全部撤离三个殿后的人才急匆匆收了手,进去之前还打出了一堆爆符,拖延一下那些也许能跟进去的妖兽。 —— 闻青迟燃起灵火照明,走了一圈又回到原地。 季青溪那点修为不够看,他能活着一是闻青迟在身边,二是他本来就是实战派,路子野,跟妖兽打架早打习惯了。 从那个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洞掉下来就是一个黑得开神识都一片模糊的鬼通道。大概每个人掉下来以后位置不固定,其他人不知道在哪。 现在季青溪背靠着石壁半死不活,抬起一个指关节都费劲,浑身都在叫嚣着要罢工。 他掏出丹药跟吃糖豆一样往下吞,也不管里面都混着多少种,反正是止疼疗伤的都行。 闻青迟回到他身边坐下,也亏得这人沉得住气,那么一堆凶蛮的妖物围殴他也没把自己暴露的彻底,灵火更是一下没用。 他们俩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伤着,一个受伤没那么重,但那该死的副作用还在持续,搞得神经时不时刺痛。 季青溪瘫着四肢,“现在怎么办?” “先疗伤,恢复了一点后再走。”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那个异宝怎么长在那棵大树里面?” “不是长在树里,是有人把一个小空间塞进了进去,借着古树的躯壳作遮掩。” “你是说我们现在是在一个小空间里?秘境里面还有空间……”季青溪咂舌,完全服气,“这得是什么能人。” “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都是空间主人的洞府,异宝是他留下的东西。” 季青溪借着那朵幽蓝的火往他脸上瞅了瞅,“那东西对你有多重要?让你不惜赌命也要进来抢到。” 闻青迟也学着他把脑袋枕在石壁上,这里暂时没有危险,他稍微放松了两分。 “我等了它几十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向差距悬殊的人复仇要有足够的耐心,可除了耐心,最重要的是实力。我不会放过能让我大幅提升的机会。” 向差距悬殊的人复仇? 季青溪想到了自己,原来闻青迟和竟然他一样。 “哪怕赌输了没命继续?” “是。” 两人都沉默下来。 许久,闻青迟忽而问:“季尔尔,在你心里我是个怎样的人?我厉害吗?” 他问的认真,季青溪也就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然后才回答说:“挺厉害的,虽然你总是神出鬼没,我也不太清楚你都在想些什么又在做些什么,但自我认识你起,好像从来没见过你意志不坚定或者惧怕的一面。” 闻青迟低笑了一声,“只是你没有见过罢了。我根本不厉害,我有很多无能为力的时刻,我自傲过,后来却分外自卑。” “自卑什么?你只是低调,不然以你的年龄和修为,说出去也是要让人称赞的。”只要闻狐狸不隐藏自己,他跟金炽都能平分秋色。 “不是这样,”闻青迟自嘲地笑着,“天资有上中下,我并非最顶尖的那一类,对于那些天生就适合修炼的人而言,我花上二十年结丹,他们却已经迈入元婴,跟他们比起来我又算什么天资聪颖。” “可你又为什么要跟资质最好的人比?你说的那种人几百年出一个,你为什么非要当那一个?” “你说得对,若我不身负仇恨,我不会总要争那第一,我不会急于求成。但是季尔尔,修炼的时间太漫长了,我看着那点差距缓慢缩短,我会想倘若是那些天资更好的人是不是就能早一点报仇。” 闻青迟垂下眼,看着自己那双手,“季尔尔,我不想总是那样无能为力,一遍又一遍感受自己只是个废物。” 年少时代那段浑浑噩噩人不人鬼不鬼的时光,他再也不想回去了。 季青溪只觉心好像被人重重扯了一下,闻青迟的确从没在他面前表露过一丝一毫的脆弱,除了旧疾发作被他撞见,其他时候永远是游刃有余一切都在掌控中的,哪怕是最初相遇时被柳家人逼到悬崖之上。 他想起自己当年骤然失去亲人满心被恨意侵占活得如同提线木偶般也是闻青迟陪着他,告诉他失去的已经失去,活着的他可以报仇可以恨但不能只剩下恨,他最绝望痛苦的那一两年是闻青迟陪着走过,引导他重新变成一个正常人。 他始终觉得闻青迟沉稳坚定,未曾想过他也是从泥潭里挣扎着走出来的,他也痛恨过自己废物一个报仇遥遥无期,当然也明白闻青迟说出这话是在凌迟自己的心。 季青溪窥见了一向从容的闻狐狸奋力挣扎却无能为力的过去。 他忽然想到,闻青迟当年陪在他身侧旁观他那时的状态,说不定也透过他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一样痛恨,一样只能一味地忍。 不同的是,他有感同身受的闻青迟陪着劝导着,那么当年的闻青迟身边又有谁呢?是他自己熬过来的。 “狐狸,”季青溪轻声说:“你说我们怎么就这么像啊?” 那么像的他们又在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中相遇,成为了朋友。 “遇见你我挺幸运的,就是不知道碰上我你乐不乐意。” 在别人身上再一次见自己无能为力的状态,应该很难受。 “谁让你瞎猜?”闻青迟呼了一把他的脑袋,那点剖开自己内心的脆弱又盖上壳重新藏起来,恢复了平常的样子,“遇上你也是我为数不多的幸事。季尔尔,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跟谁都能做朋友吗?” 季青溪拍下他的爪子,“别动我头,男人的头是能随便让人薅的?” “不给碰?” “不!给!” 下一瞬,闻青迟倏地凑近,季青溪吓得差点忘了呼吸,两人目光勾连着,他甚至以为闻青迟要亲下来,可对方只是近距离看着他,摸了摸他的脑袋,又用手指压了下他的耳朵尖。 幽蓝色火光没什么浪漫感可言,但闻青迟那张脸是真的能打,光影错落,俊美不可挑剔。 “偏要碰。” 季青溪回过神来,一巴掌盖在了闻青迟脸蛋上,幽幽道:“我真的会打你。” “打,你喝醉了没少打过我。” “那也是你该打,我季青溪从来不打无辜的人。” “那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就该打了?” “趁我喝醉跟逗猫逗狗似的逗,还哄骗我跟你去逛那种烟花之地,你把我推出去自己坐后面笑,非要看我手足无措求助你,你不该打?” “我怎么知道你应付几个小倌还应付不过来?你跳窗逃跑还把人家给吓住了。” 那种丢人的往事说多了都是泪,季青溪都没脸回想,他不想让重点落在自己身上,要死大家一起死。 “呵,我是正经人,我在小倌堆里当然不能像风月老手一样,倒是你,熟门熟路的也不知道去过多少回,真是个风流狐狸。” “光顾多回便是风流?” “你这话就跟那种跟自己家老婆说对外面的莺莺燕燕都是玩玩的渣男一样,真假。” “我风不风流你很在意?” 季青溪被反将一军噎住了,但小季嘴皮子上从不认输,“在意啊,你要真有撩人的本事就教给我,我以后再去不就不会闹笑话了吗?这是你的功德。” 闻青迟定定凝视了他一会儿,“你最好是真的在意。” 季青溪面无表情:“哦。” - 玩归玩闹归闹,这种时候也别拿生命开玩笑。 斗了两句嘴,两人安安分分地各自疗伤,大概过了那么两盏茶功夫才爬起来上路。 这见鬼的通道像迷宫一样岔路贼多,里面又黑,一摸墙壁就知道就是单纯的原生态地洞,根本没经过什么艺术加工,也没整点青砖啊什么的铺一铺填一填。 季青溪方向感不是特别好,这种地方他没把握自己不犯迷糊绕圈圈,干脆把带路的任务交给了闻青迟。 “你说你以前来过这个秘境,也进来过这里吗?” “来过。” “行,那我放心跟着你了。” “别放心太早,我可没说我认识路。” “???” “我上次掉进来是机缘巧合,也没有经过外面这段路,直接到了中心。” 小季叹气,“果然运气这种东西在你我身上可一不可二。” 唉,俩倒霉蛋加在一起只能是霉运double。 “要是其他人比较幸运掉在了放宝贝的地方抢先拿了你还能抢回来?” 闻青迟让灵火开路,一手握着渊亭,另一侧紧挨着季青溪,并不着急。 “哪有那么好拿?要是有人拿了东西,那现在我们站的地方已经塌了。” “你扮猪吃老虎这么久,要是待会儿抢东西的时候暴露了以后怎么办?” “本就是为了这里面的东西才不让人知道我实际修为对我太防备,等到手了别人怎么看也不再重要……小心!” 闻青迟拉了季青溪一把,凭着几乎刁钻的身体反应挥了一剑。 灵火大盛照亮了通道,一只灰扑扑的老鼠在渊亭剑下死不瞑目。 那玩意儿明显也不是正常体型,刚才窜过去的时候眼珠子都是红的,速度奇快跟一道光一样。 接下来两人没再开口,以免错过了细微的动静。 闻青迟这人认路的确有两把刷子,那弯弯曲曲岔口巨多的路走下来季青溪完全丢失了方向感,闻青迟却一路走一路标记,愣是没转回过一次已经到过的地方。 通道里时不时有老鼠蝙蝠蜈蚣之类的生物,幸好只是速度快,杀伤力远没有森林里的妖兽高。 两人走出那黑漆漆的通道后乍见亮光还适应了片刻,然后在通道口遇上了几个探霜门的弟子和散修。 探霜门的人对闻青迟这个同门很塑料,只不过现在他们几个都受了伤,没精力去阴阳怪气,只当做这个人不是他们门下弟子。 闻青迟自然也不在乎,他跟季青溪并肩走在一起,不知道的真以为他换了个宗门。 这个小空间的主人似乎很喜欢阴暗原始的风格,那通道那么原始又黢黑,出来了也不见得明亮到哪里去。 这是个地下的洞府,不知道打了多深,通道也就比闻青迟这个一米九的大高个高上一点,但出来以后抬头看就得诧异这主人挖个地下室还这么有个性,从脚下踩的地往上到顶至少有五层楼那么高。 地底没有光,但这洞府里却摆满了会发光的大石头,风格跟通道完全保持一致,奇形怪状丝毫没有人工打磨过。 至于为啥这么深的地方为什么能正常呼吸不缺氧?别闹,修仙世界,不合理的地方也不是bug就是单纯的常理。 季青溪看着面前一池子的丑陋版鳄鱼陷入沉思。 前面没有路了,这里和对岸隔着一个大水池,里面有鳄鱼在洗澡。 他转头问那两个散修:“你们有试着飞过吗?” 其中一个散修恹恹的,坐在一块石头上没什么精神,对于他搭话也不想理,另一个脸色看上去稍微好点,点头说:“我们一醒来就在这,这个水池没有桥,我们想御剑飞过,但这群凶神恶煞的鱼会从水里跳起来,不管飞多高它们都能跳到脚下。要是用瞬移术过去一落地就会被弹回来。” 也就是非要人穿过这水池才让过呗。 季青溪望了下头顶有点佩服,这么高都能跳,果然是修仙世界的强化版鳄鱼。 鳄鱼跳高能有十几米,本土世界的小鳄鱼听了都得做噩梦。 第56章 雾草!石头活啦! 他站在水池边往里看,没有人飞过这些食肉的大家伙就慢悠悠地在水里游荡,看上去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闻青迟一看他眼睛转了转就知道他有主意了,果然,季青溪直接用了换形术大变活人,原地没有了修士,只有一只嗡嗡嗡的飞虫。 那虫子太小,先是慢吞吞地飞高了,然后才横渡了水池。 那些鳄鱼没开灵智,只吃肉,这种不够塞牙缝的玩意儿飞过去它们连眼皮子都懒得掀,也没那本事辨认这虫子是修士所变。 季青溪就正大光明地当着鳄鱼们的面安全飞过,落了地才变回去。 鳄鱼们盯着突然跑到对岸的人看了半晌,又懒散地沉下了脑袋,压根没管。 闻青迟也用同样的办法飞过,照旧引来大家伙们不明所以的疑惑注视,但依然没有受到攻击。 探霜门弟子和散修:“……” 这样显得他们真的很呆,虽然确实很呆。 方法已经演示过,季青溪等闻青迟过来后就一起继续往前走,没那好心飞回去手把手教。 危险好像都在外面,他们进入到这个小空间以后反倒没遇上什么麻烦。 一路走过去季青溪才知道这地方就是个地下豪华大宅院,走过通道穿过水池是石头林,再顺利过去开启闸门走过阴暗的短道突然有了岔路,在看过了整整分了四个大房间的藏品室、踩着漂浮在地下暗河上的石块桥、又走过晃来晃去的吊桥后他们终于来到了气息最浓厚的地方。 这路上也遇见了其他人,都是三三两两被分散开来,多是修为稍低又受了伤的修士。 顺利进到这个小空间的也就四十来人,其他的已经折在了古树下的恶战里。 抛开那些还在更后面的人,剩下的估摸着已经到了最终地点。 闻青迟走在前面,渊亭在剑鞘里蠢蠢欲动被他无情镇压,“我们到了。” 推开最后一扇门,视野所及是一片极其空旷的大殿,四周矗立着石柱,形状是被藤蔓缠绕的凶兽。 跟其他地方比起来这里显然精致很多,脚下铺得平平整整,四面刻满了壁画,壁画再往上快要到顶的地方又挖了一排排的凹槽放着发光的珠子。 那些壁画刻得细腻,线条格外流畅,就是内容让人不是很能理解,粗略一扫竟然看见其中一个画面是仙气飘飘的神仙和凶神恶煞的伥鬼坐在一起调笑取乐。 其他的季青溪没有细看,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正中间,那里有一副棺材,石头材质,大得堪比一个小房间完全超出普通棺材的形制,上面盘踞着一条石蛟。 石蛟把棺材压在了身体下面,蛟身盘踞,蛟首立起,眼神不善,还是条恶蛟。 除开还落在后面的十来个,其余的果然已经先到了这里。 看见他们进来,潘常在拖着走路还一瘸一拐的腿过来激动地想要抱一抱恩人,然后唧一声在季青溪面前摔了个大马趴。 季青溪咳了一声,“潘师弟倒也不用行这么大礼。” 潘常在自觉丢人默默捂了下脸,红着脖子找回自己的声音,“季师兄,还好你没事,不然我这辈子都过不去了。” 傻白甜有傻白甜的好,说出的话足足有十分的真诚,叫人很受用。 季青溪扶了他一把,“道谢我收下了,就此打住,你我同门,救你也是应该。” 佟疏原这狂人对着季青溪这回竟然还有除了约架之外的话,他走过来,平时对脸部肌肉很友好很放松的脸(俗称面无表情)有了一点点感激的意思,“谢谢你救了他。” 只要不约架,季青溪那是相当好说话,“别客气,小事。” 蒋、沈、乾元、探霜四个大族各自占据了一个地方,泾渭分明。到了这里的散修有的还是独狼,也有的直接选了个大宗投靠。 大殿里太空旷,说句话都能听见回声。 之后落在后面的人也很快赶上,所有人齐聚一堂。 石蛟压着的棺材没有任何动静,大家也没有现在就拼个你死我活。 蒋家那位长老在众人默默等待时机的间隙挑起话题,“关于这空间主人的身份各位有何见解?” 这种时候这个“各位”的范围不包括后辈这一代,能答话的也就各家领头人。 太元修为挺高但脾气不合群,再加上他没有对这个异宝起太多争夺的心思并不乐意加入这个群聊,闭口不言。 沈五叔空有境界没太多见识,问他这秘境里突然冒出来的空间其主是谁还不如他侄子沈泽鸣猜的准。 倒是无胤是个爱发言的,第一个做出回应:“我观这洞府构造摆设,这主人修为高深,倒是性情不太好说。” 季青溪心道那确实。 毕竟哪个正常大佬挖地下室挖这么深这么大,入口通道养老鼠蝙蝠、水池不架桥养吃人鳄鱼、藏品室收各种人头和妖兽标本、暗河之上造个漂浮观景亭、壁画刻神鬼共欢图? 再说了,他可没忘这所谓异宝气息一出给空间外的生物造成的影响有多大,引起暴虐杀戮的力量还说不准是好是坏。 至少跟他吃下的碧落珠比起来后者除了吃下以后增益buff明显外其他地方平平无奇。 这力量这么强横,也不知就算得到了有没有那个命驾驭。 想到这,他不禁担心起了闻青迟。 无胤发言后,见其他人都没有别的要说,蒋家的长老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六百多年前有一位修士横空出世,此人性情古怪修为深不可测,修真界众人对其颇为忌惮。” “这人我听说过,”提示到这份上,无胤迫不及待插嘴揭开剩下的谜底,“此人无姓只有名,不知来处,酷爱收集长得凶恶之物的头颅,传说他养了一条恶蛟当灵宠,当年横空出世搅得修真界乱了套,可之后没多久此人却又销声匿迹再寻不得。” 被人抢了话的蒋长老碍于面子懒得跟无胤起口角去斤斤计较,只补充了一句:“这里大有可能就是徊溟最后陨落之地。” 有些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徊溟留下的会是什么?功法传承?若是得了这样强大的修士的力量,不说太想当然一步登天,起码一举突破到化神以上? 潘常在弱弱地出声:“可这个徊溟行事做派似乎跟正道截然相反,得了他的力量若是变成邪修怎么办?” 沈五叔轻嗤,“他早就已经陨落,他本性是正是邪又有何干系?端正自身,就算得了他的东西为己所用又有什么好怕的?除非自己保持不住本心。徊溟邪恶,我们难不成会变得跟他一样吗?” 有人附和:“正是,徊溟已死,这留下的不论是什么都变成了无主之物,它被用于善还是恶端看谁去用。” 潘常在默默闭了嘴,他插这么一句都是无意识的没注意场合,被反驳了也不敢再跟前辈呛。 季青溪觉得这些人挺双标,修真史上最开篇修士善恶参半混沌一片,到了后来作恶的修士不得善终被天道惩罚,在那以后修真界才划分了正邪两道。 邪修走的路子跟寻常修士不一样,他们的力量来自于不断吸取其他修士的修为,所以邪修一向被正道所不齿。 嘴巴上骂着邪修,跟邪修沾边的都被嫌弃晦气,可现在这个所谓异宝是徊溟这种九成是邪修的人留下的,这些人又说力量本无善恶要看用的人。话说的好听,搞的好像恨不得全天下邪修都死光的正道不是他们一样。 想要邪修的力量,痛斥邪修作恶,又把其力量和性情剥离,真讨厌邪修不齿跟邪修为伍就别跟邪修沾边,有本事别馋人家东西啊。 平时是“邪修受死!”,要夺人家东西的时候又是“你的力量跟你本人有什么关系呢?” 那么冠冕堂皇干什么,还不如痛快承认自己就是馋这强大的力量。 太元站在自家门人前头,对这些无动于衷,“好东西没找着弟子损失一大批,我进来只有一个目的——带我门下弟子出去。” 也就是说这劳什子异宝他压根没兴趣,乾元门不参与这次抢夺。 他不喜邪修,也看不上邪修留下的东西,更无意让本就死的死伤的伤的弟子们再搅和进去。 邪修力量虽强大,可古往今来有几个邪修能有什么好下场?用了他们的东西真以为自己能保持本心不受影响?你猜邪修为啥叫邪修? 太元表示你们自己想作死尽管作,我静静看着你们,找到机会就出秘境带徒弟师侄们回家。 他的表态正中其他人下怀,虽说现在大家都损伤惨重半斤八两,但能少一方争夺自然也是好的。 太元一向孤傲,出尔反尔的事他应该做不出来。 季青溪心想还好闻青迟不是乾元门的,不然估计要被太元踢出宗门开除弟子籍。 无胤也想起来自己门下还有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外门弟子,“那个姓闻的小弟子,你过来。” 闻青迟抱着剑一动不动,“弟子受了伤恐拖累师兄师伯,就不过来了。” 无胤打的什么算盘他能不知道?探霜门还剩下的活人都是他的工具人,必要时刻都会被扔出去当垫脚石。 “好,既然你主动脱离队伍在先又违逆师长,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探霜门的弟子。此后你的生死安危可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探霜门不再施加保护。” 闻青迟微微一笑,“我接受。” 无胤脸色铁青,甩袖转头,不再管这个被踢出去的人。 现在全场人都没有把闻青迟放进竞争对手的队列里,他脱离了探霜门不想为宗门出生入死,又站在态度鲜明主动退出争夺的乾元门那里,其余人自然而然认为他也跟乾元门一样。 再加上这小弟子怎么看都是筑基巅峰的境界,也没人觉得他敢在这么多元婴修士和化神修士的面前起争抢之心——对,闻狐狸真的能稳得住,该受伤受伤,混战里也没有表现出自己太厉害。 纵然跟他筑基的表面实力不符,但整体还在金丹的水平范围内,让人合理认为他只是实力到了但卡在瓶颈没能顺利结丹。 这人演戏说走心又走心,说不走心也真的不走心,他从头到尾也没真的慌乱过,面对自己宗门的长老也不畏惧尊敬,又不像个小小筑基修士。 好在有个佟疏原,这位更是个重量级,他比闻青迟还更要目中无人,除了自己同门其他人他一点都不care,刚才潘常在被沈五叔反驳他还直白地给了个“你这人真讨厌”的眼神。 季青溪拉着闻青迟到一边去看壁画了,传音问:“我肯定是劝不动你的,不过还是想说这徊溟多半是个邪修,你要是以后走了邪修的路子我怎么给你洗白?” 邪修在修真界的地位可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想到这季青溪就眼前一黑。 闻青迟伸手摸了下墙上的壁画,手指正按在伥鬼面目狰狞的脸上。 是那幅神鬼共乐的图,衣袂飘飘的神仙笑看被绑住手脚捆在架子上炙烤的人,伥鬼在一旁忘情地击打乐器。 神没有神性,也跟鬼一样作着恶,壁画展现的世界只有炼狱。 这处洞府的主人似乎格外排斥神仙,所以他眼中的神仙空有外表行的却不是善事。 他传音回道:“不会。” 邪修代表着极恶,他虽不是什么伟光正的好人,却也不至于堕入极恶道。 爹娘在天有灵知道他变成邪修定会伤心。 他也不会让季尔尔看见那样的自己,永远不会。 - 没等众人多交流几句石棺突然有了异动——那闹了这么大乱子的异宝真的要出世了。 一眨眼功夫,巨大的石蛟忽地就开始掉石头屑,对,这玩意儿竟然不是个石像,它里面是个活的东西。 所有人立刻想到了那个传说:徊溟养恶蛟为灵宠。 石头屑一大块一大块地往下坠,伴随着恐怖的气息大殿开始震荡,石柱和发光石珠也摇摇晃晃。 雾草!这条蛟它活啦! 第57章 能者居之 包浆表皮最开始褪完的是脑袋,紫黑色的蛟龙唰一下睁开眼,一双竖瞳野性又凶横。 恶蛟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整座大殿都抖了三抖,强大的威压直接让修为低的修士们耳朵嗡鸣脑子发晕腿也打飘。 这玩意儿压根就不是什么金丹元婴修士有资格觊觎的,这条恶蛟肯定是徊溟留下的守宝者。 别说正面打一架,光是一声咆哮都差点把大部分人给压趴下。 轰隆隆,石块砸在地板上,蛟妖彻底解封,张牙舞爪甩着尾巴又发出一声怒号。 太元一跟这妖兽打照面就知道要遭,用灵力卷起自家门人想也没想就要先撤出去,他既不争可没必要跟这种东西对上。 可大殿的门却轰然关闭,比他这个化神期修士的速度还要快。 太元:“……”倒霉。 跑不掉他也不想当拉仇恨的,带着自己人躲到了不起眼的角落,只竖起警戒没有主动招惹。 那些人不是想要棺材里的东西吗?自己去抢啊。 无胤这人小心思多,本来还想撺掇其他竞争者去跟蛟妖争斗自己好浑水摸鱼,可其他人也不是傻子。 沈五叔第一个拔剑而上,但他秉持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祸水东引,拉完仇恨就直奔无胤那边,无胤差点就防备不及挨了蛟尾当胸一拍。 当黄雀是不可能了,无胤朝探霜门弟子大喊一声:“还不上!” 就算是送菜也得发挥剩余价值,能耗蛟妖多少精力就耗多少。 很快,蒋家也加入了战局。 这恶蛟修为高深,同时跟两个化神期的修士撞上也丝毫不怵,蛟身宛如铜皮铁骨刀枪不入,爪子锋锐,尾部有力,被勾一爪免不了开膛破肚,挨上一尾巴就得骨头断裂内脏破损。 一群修士合力设阵困住蛟妖,各种符箓法器毫不吝啬地往外丢,难以想象这么打上一场家底全得亏空。 被困得烦死了,蛟妖长啸一声摇头摆尾直接把恼人的修士设下的狗屁阵法冲破,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反扑而去。 一大批人撞到墙上,跟走流程似的齐刷刷吐血。 沈泽鸣用剑撑住地面强行压下涌到喉咙的腥甜,“太元前辈,恐怕你们也难以置身事外,恶蛟不除没人能走的了。” 几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暴怒的蛟妖已经杀红了眼,横冲直撞无差别地攻击大殿里所有修士。 但凡好东西必有看护者,像这种难缠的妖兽要取走东西要么骗走它偷拿要么宰了它光明正大去取。 大殿直接关闭,引走恶蛟取宝行不通,那就只剩下一条路了,只能制服它。 太元打从大殿门关闭起就知道他们乾元门也不可能完全隐身到最后,见众人联手都打不过恶蛟只好跟着出手。 但他划了个安全范围把修为低和伤势较重无法战斗的弟子圈了进去,“你们的第一要义是保护自己。” 他是来带门人回家的,明知有些人跟蛟妖对上毫无活命可能他就不让他们白白送死。 他瞪了季青溪一眼,他还记得古树下这臭小子跑去救潘常在差点死外头的事,“别瞎掺和,出去以后再收拾你。” 至于小徒弟那个朋友,想了想也扔进了圈里,也没作什么指望。 夏侯沛自然不在保护圈范畴里,他安抚地拍了拍苗鱼央的手背,“放心,我还在你前面。” 苗鱼央被另一个受了伤的师姐扶着,睫毛细细地颤抖,“夏侯师兄,万事小心。” 这场战斗佟疏原去了也是个塞牙缝的,他跟潘常在待在一起,认真地观察着形势。 乾元门的加入并没有让局势逆转,恶蛟真的太凶残了,就算有人能伤到它,它吃痛之下反击更加激烈。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没有退路的争斗,修士们重复进攻——受伤——再爬起来战斗,恶蛟难缠越战越勇。 地面皲裂,壁画受损,石柱劈断,只有那副巨大的石棺安然无恙,论谁妄图接近一步都会被蛟妖掀飞。 徊溟虽已陨落,他的灵宠却誓死守护他的坟冢。 季青溪看着战况心头飘着落不到实处,他师父都受了伤,他两位师兄的情况还要更惨一点,他担心的要死,但他也没那能耐插手。 闻青迟脑子时不时抽痛,他按住季青溪的肩膀,握在渊亭上的手扣得死紧,低声道:“季青溪,提醒他们,蛟妖的弱点是眼睛。” 季青溪看了他一眼,没有怀疑,大声朝那边打得激烈的人喊:“先伤它眼睛!” 恶蛟已开了灵智能听得懂人话,听见这一声喊愤怒地朝季青溪这边袭来,太元硬生生拦它在半路。 修士们立刻反应过来,不再试图打破它这一身坚不可摧的鳞甲,全部集中向它那双黄色的眼睛攻去。 沈泽鸣的灵剑戳伤了恶蛟的一只眼,恶蛟暴怒,张大嘴要把这人类修士吞吃入腹。 但它破绽已露,在所有修士的集火之下左支右绌,眼睛被伤的次数越来越多。 恶蛟的双眼完全瞎了,瞎了眼的它战斗力直线下降。 无胤大喜,汇灵力于一剑当空劈下,大喝:“恶蛟受死!” 化神期修士的聚力一击不容小觑,无胤自觉这蛟妖受这一剑再无还手之力。 然而,瞎了眼的恶蛟气息突然暴涨,短短几瞬就达到了骇人的地步。 蒋长老脸色突变,“这畜牲要自爆!” 蛟妖已到大乘境,这样的内丹自爆起来足以让整座大殿夷为平地。 太元匆匆给自家弟子们加固了防护结界,撑起防护罩飞速后撤。 嘭—— 白光乍现,充斥了整座大殿。 闻青迟一把将身侧之人扣入怀中,用自己的身躯遮得严严实实。 说不清大殿里死寂了多久,尘烟散去,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里,令人几欲作呕。 季青溪空白的脑子恢复了转动,他感觉自己受了内伤,五脏六腑都移了一遍位。 对了,闻狐狸!对方可是用身体护着他的。 他在闻青迟胸前抬起头,紧张地对上了男人深沉的目光。 “狐狸,你有没有事?” 闻青迟搂着他的手臂一松,侧过脸去猛地吐了一口血。 季青溪噤了声,他大致扫了一圈周围,活口当真少得可怜,多的是跟着蛟妖自爆被炸飞的,大殿里碎石散乱,死去恶蛟和修士的尸体变成了碎块,拼都拼不全了。 这种情况下以身相护的闻青迟怎么可能没事?那可是堪比大乘期修士的蛟妖自爆内丹。 他抿着嘴从自己的储物袋里狂掏丹药,不管三七二十一全塞给闻青迟。 “快吃。” 闻青迟只随意捏了几颗咽下去,“没事的季尔尔,我比你能抗,不过是受余波所累吐口血而已。” 季青溪想打人,吐口血,还而已? 真当他傻子好糊弄?看那边无胤蒋长老和他师父太元这三个化神的现在都伤得暂时站不起来,闻青迟能好到哪里去? 他想提着闻狐狸的耳朵骂他一顿,你扮猪吃老虎黄雀在后,无胤他们都伤了没法抢过你不是正好吗?你倒好,非得把自己搞得跟他们一样。 季青溪气死了。 他扶着人坐起来,撸起他的袖子手指往他腕上一搭,这脉一探他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他不过是被冲击得内脏受轻损,这人的伤势却比他严重十倍不止,经脉都差点震断。 就这还跟他说没事,闻青迟什么时候才能丢了这点让人又爱又恨的逼格啊! 人陆陆续续地醒来,能醒过来的都是劫后余生是万幸,不管伤势多重至少留着气,都好说。 潘常在和佟疏原离太元近一点受了他多几分庇护不至于当场祭天,万流火和霍归难兄难弟合力保全了自己。 至于苗鱼央,夏侯沛护得比谁都牢,反倒是他什么都揽着没死恶蛟爪下却差点为了保护苗鱼央死在爆炸里。 其他宗门可能还要更惨一点,尤其是探霜门和蒋家,无胤利己主义不拿弟子挡枪都不错了更别提像太元一样还记得给弟子们搞个保护罩,他本人还因为太靠近蛟妖爆炸中心伤得最重,蒋家稍微好上那么一点,可也死得差不多了。 沈家……他们是杀蛟主力,损失惨重,现在活下来的人平均修为要比其他宗门更高。 散修们讨不到好处,除却个别修为接近化神的几乎快要死绝。 经此一炸,大殿的门已经开了,不过这种时候没人离开。 众人的眼神落在石棺上。 都这样了这棺材竟然一点损伤都没有,这恶蛟死前都要分出一点力量去罩住,对其主也是一片忠心。 石头棺材纹丝不动,也不知道空间主人是个什么癖好,自个儿埋骨的盒子要做那么大,季青溪估摸了一下,就是把他们剩下的人全塞进去都装得下。 “哈哈哈哈哈!”无胤突然狂笑,他门下弟子都快死绝了,还仅剩的几个惊悚地看着他发癫。 共同的敌人已经解决了,剩下的就是内斗。 无胤伤的最重没有优势,他把自己的骨头掰正回去,能动弹的第一时间就冲到了石棺旁边,显然是要先下手为强。 他一掌劈开棺盖。 沉重的大石板变成三四块飞出去,无胤飞身而上,站在棺材边缘往里看。 棺材里空空荡荡并无尸身,唯有棺壁刻满了奇怪图纹,棺底中央还有一个小底座,其上托着一个墨蓝色光团。 竟然真是传承?无胤大喜过望,却还没有到失智的地步,眼珠一转,随手抓了个探霜门重伤奄奄一息的小弟子往下一扔。 无事发生,并无什么机关。 只是那个小弟子从棺材顶摔下,本就濒死这下直接断了气,至死都不可置信长老竟然用他当探路石。 他的脑袋重重磕在棺材底部,浓稠鲜红流淌而出,慢慢被石棺吸收。 无胤当即就要下去抓光团,飞来一剑却打了他一个踉跄。 蒋长老皮笑肉不笑,“无胤道友,剿灭恶蛟人人都有功劳,这战利品归谁还是各凭本事。” 沈五叔也紧随其上,三人呈鼎力之势,“能者居之,这才公平公正。” 无胤根本不想跟他们纠缠,他本身伤势最重拖延不得,几度绕过二人夺取传承,却屡次都没得逞。 三人大打出手,现在这会儿可就真的都不要脸面各种阴损招式都使出来了。 打到后面蒋沈两人脸色突变摔落在地,破口大骂:“无胤老儿你卑鄙无耻!” 无胤竟然在打斗途中给他们下了毒,此毒无色无味难以察觉,只要顺着经脉进入体内就难以靠灵力驱赶,只能短暂压制,要是还妄动灵力只会让毒发得更快。 鲜少有正道修士会用这种肮脏手段,顶多用用特殊法器,下毒害人会被全修真界唾弃。 蒋沈二人被迫收手压制毒发,无胤被骂却不以为忤,“能赢就行,传承是我的了。” 眼看他真要下手取传承了,季青溪大力扯了一把闻青迟,用眼神示意大哥你赶紧上啊再等黄花菜都凉了! 闻青迟并未立刻行动。 无胤顺利抓到了棺材中心的光团,只这么一碰,他就感觉到源源不断的力量在掌心流转。 有了这个传承,他定然能一举入合体境,到时候整个修真界也没几个敌手! 无胤迫不及待要将光团融入自身,然而也正是此刻,被他握在掌中的光团光芒大盛,反把他的灵力全部吸干。 墨蓝转为漆黑,无胤惨叫着“我的灵力!我的灵力!”一边想扔掉这团东西,可怎么也脱不开手。 不过几息之间,无胤变成了一具白发苍苍的枯槁老人尸体,无声无息地坠进了棺材里。 众人头皮发麻,这传承实在邪门,不给力量不说反要赔上自己,这徊溟走的到底是什么邪门路子? 这下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闻青迟右脚轻抬,胳膊恰被人拉住。 无胤的尸体还新鲜着,季青溪对闻青迟摇头,“狐狸,不要。” 他不想闻青迟变成下一个无胤,他根本没想过这么多人趋之若鹜的异宝是个一沾就要命的东西。 “没什么的,只是传承挑剔,认人罢了。”闻青迟掰开季青溪的手,反握住他的手掌,“季尔尔,很高兴你也有为我不顾一切踏入险境的时候,原来我也能排在你命中第一。” 第58章 石头怪 闻青迟朝他笑了笑,眼神复杂到寻常人根本分不清这里面到底含了几种意味。 是动容、是愉悦、是可惜、亦是不舍。 他说着:“我可以赌命,可我不能让你跟我一起。季青溪,好好待在你师父身边,你得活着出去。” 话落,他骤然松手,转身抓住了那团吸收了无胤力量后气息越发恐怖的光。 他踏上棺材那一刻,一团幽蓝色的火焰拔地而起,直接竖起一道凶猛的火焰屏障,灭绝了其他修士过来争抢的可能。 光团要把他也吸干,闻青迟冷笑着用灵力捏出一个囚牢,毫不退让。 能让他服输的东西至今还没有出生,那就看看到底谁驯服谁。 两种力量一经碰撞,地动山摇。 沈五叔险些破音:“这小子根本不是筑基是化神!” 下一瞬,空间扭曲。 巨石坠落,地面无故生出大条大条的裂口。 “闻青迟!” 季青溪被太元一把拽住,“快走,这里要塌了。” 山洞倒塌天幕倾颓,整个空间因受到过于强力的冲击从内部开始消解。 就像一片裂痕数以千计的镜子一样,哗啦一下碎成渣。 季青溪在下坠的途中看见石棺那处的闻青迟被一片刺眼的光吞没。 他脑子一片空白,无声地呢喃了一声:“闻青迟……别死。” 他坠入了无尽的黑暗里。 —— “小师弟!小师弟!” 季青溪被万流火叫醒,他撑着手坐起来,嗓子有点哑,脖子作痛,应该是伤了喉咙。 “三师兄,现在是什么情况?” “徊溟的空间碎了,但是我们并没有从古树里出去,反而不知道被传到了什么地方。” 季青溪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应该还是秘境,只不过具体在哪里就不清楚了,看起来更像是在什么山体内部。 “其他人呢?” 万流火沉默了一下,“我们都是被师父挨个找回来的,还活着的都在这里了,其他宗门的人不清楚。” 他们师兄弟三个,佟疏原和潘常在、夏侯沛跟苗鱼央、还有一个元婴期的师兄,再加上太元,这也不过才九个人。 太元在一旁打坐调息,看样子伤势不轻。 “小师弟,闻道友他也瞒着你吗?” 季青溪摇头,“我知道他不是筑基修士,也知道他也想要徊溟的传承,他没骗过我什么,也没有利用我。” 万流火欲言又止,看他神色疲惫还是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他们死里逃生,事到如今还是先养养伤恢复体力然后再找出去的办法,总不能困死在秘境里面。 他们此时处在山洞里,前后狭窄没有岔口,分不清前后两边哪边是入口哪边又更深。 休息了一个时辰,太元带着他们选了一个方向继续前行。 太元受了伤,不然应该能试着直接从里面劈开带他们出去。 洞里太窄,除了本就比寻常成年男性娇小的苗鱼央外,其余人都只能弓着腰一个挨一个走。 身体贴着墙能非常明显地感觉到这地方的温度高得不太正常。 一行九人没人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前一个人的脚步,艰难地在山体缝隙里行走。 幸好在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缝隙变得越来越宽,逐渐能让人直起身来。 太元在某一处停下,“你们先让开。” 众人纷纷后退,太元沉着气劈向了面前的石壁,石壁格外坚硬,一剑只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他持续劈着,一剑又一剑,直到这面石壁被打穿。 石壁的另一面空间更大,赤红的岩浆翻滚,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太元率先走过去,环视八方,从另一个石块后发现了一个洞,“那边有路。” 太元开路,霍归万流火之前打蛟妖受的伤很重,佟疏原和潘常在这两个在古树下受的伤还没好,夏侯沛自己伤着又要百般照顾苗鱼央,元婴期那个姓林的师兄状态也不行,季青溪让他们在前,自己断后。 就他们这一堆人的状态不适合再战斗,尽管这地方好像没有生灵只有石头和岩浆,季青溪却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他打起了百分百的精神,放开神识仔细探听周围动静,以免有什么意外。 这一条路也不宽敞,旁边的岩浆占了大部分空间,他们要到那个洞口去还要往上爬,走在路上都要小心脚边岩浆飞溅。 这要是掉下去直接能开席。 前面一个接一个攀着石壁小心翼翼地到达稍微能下脚的平台。 苗鱼央体力不支,夏侯沛见状回身拉他,季青溪等着他们上去,趁此观察周围情况。 岩浆里那块大石头是不是移了一点位置?这里的岩浆明明不是流动的啊。 凭借着多年在外历练遭遇意外的经验,季青溪脑子里的那根弦瞬间绷紧,他想在后面托苗鱼央一把让他赶紧上去。 也正在他伸手的同时,苗鱼央脚下的石块一松,一路骨碌碌滚进了底下的岩浆。 季青溪:“……” 完球。 他立刻回头,果然岩浆里那个大石块又动了,像从沉睡里被吵醒的庞然大物,动动身体逐渐露出更多的部位。 那是个石头怪,眼睛的位置是两团火,石头怪从岩浆里站起来,咔咔地转动脑袋,对准了他们的方向。 季青溪脚下借力直接跳了上去,一把拎起苗鱼央把他塞夏侯沛身前,“赶紧跑。” 这里到处是岩浆,落脚的地方都没几处,先不提打不打得过了,弄塌了岩浆翻滚能把一群伤患全煮熟。 石头怪块头很大看着应该是笨重不好行动的,可谁能猜到这玩意儿走的慢但身体的其他部分能随便飞啊。 碎石组成的拳头一下砸在他们刚才下脚的地方,一击不成又追着再来。 季青溪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这拳头还带追踪的,要不要这么离谱。 这里不宜打架,众人加快速度往上面那个洞口逃。 石头怪歪了歪光秃秃的脑袋,张着嘴巴站在岩浆里向他们逼近,一只石头拳还不够,另一只也飞了出去。 轰隆两下,石块乱飞,统统滚进炽热的岩浆里。 石头一直往下掉,搞得岩浆都在往上涨,季青溪觉得大型石头掉下去溅起的岩浆差点要飞他屁股后面。 石头怪看着不太聪明,又偏偏好像知道谁才是软柿子,他放弃最前面的太元和最后面的季青溪,找到新玩具一样乐此不疲地攻击着苗鱼央。 苗鱼央翻身一滚免了被拍死在石壁上的命运,紧接着又是一击重拳袭来,逼得他往旁边一退再退。 他跟夏侯沛已经被迫分开了很大一段距离,他没有犹豫,干脆踏着一块往下落的石头一跳,直接跳到了佟疏原和潘常在所在的那块平台。 轰一下,石头拳把前行的路断了。 此时太元已经一左一右提着两个徒弟顺利到了洞口,他又飞身回去救其他人。 他一招劈散了石拳,那些石块又自发聚集回去,重新组成了拳头的样子。 这种怪物几乎不可能打散,有石头就能重生,要消灭只能打碎它身体内部的核心。 太元跟石头怪缠斗,转身吩咐:“青溪,帮其他人上去!” 季青溪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去参与斗争,只挥剑甩符让那几个人免于被头上落下的乱石砸死的凄惨下场。 “我挡碎石,你们赶紧往上走。” 夏侯沛还是要去找苗鱼央,又被不断从上面滚落的石块阻碍,季青溪看他磨磨唧唧的连声催促他先上去,后者好歹听了一句,先不管那边几个人了,避开石头往上。 佟疏原和潘常在以及苗鱼央处在同一块小平台,这条路本来就算不上什么路,坡度很陡并无台阶,又因为石头怪乱打一通顶上一直有石头滚下来,寸步难行。 那边石头怪已经被这个总是打散它的修士激怒了,踩在岩浆里的脚愤怒踢踏,滚烫的岩浆不断舔舐岸边。 它不欲和抓不着的修士纠缠,召唤大量石块往身上裹,直接让自己变成了一个石头巨人。 巨人挥一拳就破坏一个角,它也不在乎太元一次一次打散它,牢牢用无数石头护着前胸,双手去抓在斜坡上试图逃走的人。 它现在一根指头比人都粗,季青溪用灵力裹着碎石一卷扔到一边,提着剑去拦了一下,不然真让它抓着谁分分钟捏死。 石头怪烦躁地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赶着季青溪,季青溪踩着石块跳来跳去,被迫狂换位置。 碎石都是这怪物可操控的东西,它一心三用,一边跟太元打着一边驱赶季青溪,另一边伸出巨大的手去抓最感兴趣的苗鱼央。 “小心!” 季青溪被砸得眼冒金星,一眨眼就看见石头手距那三个人所在的小平台近在眼前。 苗鱼央脸色都白了,巨大的阴影向他盖下,那一刻,他咬着下唇飞快地做了一个决定。 在巨人手掌压下来时,他伸手狠狠地推了身侧的潘常在一把,自己借着反作用力往外一滚,他掉了出去,然后用剑插在墙壁上挂住了自己。 夏侯沛耗尽灵力撑起一个防御保护罩又往回跳,一手揽过苗鱼央的腰,踩着那把插在墙壁里的剑往上一跃,已经靠自己到达的林师兄接应了一把,两人在洞口那个平台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潘常在压根就想过有人会推他,他被推得掉出去,而佟疏原紧紧地拉住了他。 两人被巨人连平台带人捏在掌心。 巨人就算不用力也几乎让两人喘不过气,他们被攥在手掌里逃脱不得,石头怪举着他们凑近自己的眼前,一点点加大力道,听他们骨头发出碎裂的声响。 太元想打碎它的手解救门下弟子,巨人生气地挥舞手脚,岩浆四溅。 新玩具不好玩,石头怪一个用力捏了把手里的人,再毫不留恋地扔掉。 季青溪踩着飞剑穿行而过,险险地接住了两个师弟。 然而不论是潘常在还是佟疏原,他们都已经没有救了。 他们的骨头和内脏都被石头怪捏碎,现在就是大罗神仙来都没办法。 “季师兄,佟师兄……谢……谢……对不……” 那句对不起断在了喉咙里再也没有出口的机会。 潘常在睁着眼断的气,他脑海中最后一个画面是年少时候立下壮志豪言的自己。 他想着,我真的不该修仙,这样佟疏原就不会因我而死,季师兄和各位同门也不用多次相救。 你们救的只是个小废物啊,我总是在拖累你们,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佟疏原面无表情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他看向拽着他们努力抗着落石的季青溪,无力说什么话,最后一丝力气用来让季青溪放手。 带着已经死了的他们是累赘,他们修士一生命数不定,死在哪里都有可能,不必追求什么落叶归根。 季青溪是个值得他放在眼里的对手,只是真可惜,始终没有机会打一架。 佟疏原和潘常在落进了滚烫的岩浆里。 好好的两个人,掉进去了一眨眼就再也看不见了。 季青溪心口堵得慌,他难受,可他不能就这么跳进去捞他们。 他踩着飞剑躲过不断坠下的石头,狼狈地往高处那个洞口逃。 石头怪显然不会放过他们,碎石狂乱地飞舞,像在季青溪头上下一场倾盆大雨。 御剑耗精力,撑防护罩废灵力,季青溪伤势未愈几乎快被这种强度活生生熬死。 石头怪生气地跺了跺脚,头顶岩石争先恐后往下掉,一个巨大的石块兜头向季青溪砸下,直接让飞到半空的他噗一下掉下去。 太元一剑从石头怪后心穿过,后者因为核心受损出奇愤怒,四肢更是乱挥。 他不再管石头怪,一手捞起快要跟岩浆面对面的小徒弟凌空而上,遇见乱石不管初一十五全部用灵力甩开。 季青溪的剑掉进了岩浆,跟佟疏原和潘常在一样失去了踪迹。 太元本来也不是全盛状态,伤了石头怪以后带着季青溪直接飞上洞口,一张脸血色褪尽不过强撑。 “走!” 他们两两搀扶,由林师兄在前面打头,七个人头也不回地从那个洞口离开。 第59章 主角?宰了 这条路似乎也不是通往外界,他们顺着一路走一直不敢停,刚开始还能感受到石头怪在后面暴躁地捶打石壁,等到了一点动静也没有的时候几人才停下脚步。 林师兄反倒成了队伍里伤势最轻的了,他往前探了一段很快又回来,“太元师伯,前面似乎是某位前辈陨落之处。” 于是几人又往前走了一点,来到了他所说的地方。 这是一处很简陋的洞府,一张石床,一套石桌椅而已。 石床不是重点,再往里一点有一处水潭,潭中有渚,其上有一位鹤发童颜的女修士盘膝而坐,身侧插着一把没有入鞘的剑。 这里没有任何活息,他们都知道这位看起来很像活人的修士其实是一具死尸。 她身侧那把剑半截插入地里窥不见全貌,只知它锈迹斑斑,靠近剑格那一侧的剑身中央明珠蒙尘。 男修士和女修士使的剑在尺寸形状上常有不同,不过女修士身侧这把看上去是男人用的。 一把无鞘之剑,又长满锈迹,怎么看都很普通。 然而太元却道:“你们谁没有本命剑的去试试。” 这里面没有本命剑的只有两个,苗鱼央和季青溪,且这两个的剑都丢在了那个岩浆洞里。 苗鱼央看不出这剑有什么特殊,不过他倒也相信太元的眼光,他这么说了肯定有自己的道理。 他想去拔剑,又顾虑到自己一个外门,怎么着都该是季青溪这个内门弟子先去。 “季师兄先请,若是不合师兄心意我再去。” 出乎意料的,季青溪并没有应答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紧紧地盯着他,那目光很冒犯,是那种把人从里到外反复拆解分析的眼神。 苗鱼央这一路也没见季青溪对谁这样,小心又害怕地往夏侯沛身边站了站,“季师兄,你怎么这样看我?” “怎么这样?”季青溪看着他那张轮廓柔和的脸那副娇软好拿捏的做派,心里只有恶心,他反问道:“我为什么这样难道你不知道吗?” “季师兄,我是何处无意招惹你不快了?若是真有,我现在就道歉。” 季青溪为他鼓掌,真是好一朵白莲花啊。 “苗鱼央,真不巧,你推潘常在那一下被我看见了,你说我为什么讨厌你?” 因为角度问题,巨人的手盖下去,上面的那几个人视线被遮挡,而太元又在跟石头怪打斗,那边也看不见。 这些人里,除了死去的潘常在和佟疏原,也就只有季青溪知道。 苗鱼央不可置信地摇头,“季师兄,你说什么?你是说我推了潘师兄?我什么时候推了他又为何要推他?残害同门是大罪,我怎么敢?何况潘师兄为人开朗乐观,我也是十分有好感的。” “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对他有敌意,早在我刚来跟宗门队伍汇合的时候我就发现你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你为什么要他死,这该是你向我解释的事。” “我真的没有,季师兄,你虽是内门弟子,却也不能空口白牙将这样的罪名按在我身上,师弟惶恐。” 夏侯沛把苗鱼央护在身后,他本来对季青溪并无恶感,现在却不一样了,“季师弟,苗苗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你说他有,那你至少拿出证据来,否则我也能说那两位师弟的死与你有关。” “我的眼睛便是证据。” “可笑,荒唐!” 季青溪不想理他,只想揪出罪魁祸首,“苗鱼央,潘常在不曾得罪你,你为了活命和别的不为人知的理由推他入火坑,又连带着佟疏原也一并死亡,你背着跟你无冤无仇的同门的两条命来日渡飞升雷劫不怕被劈死吗?” 夏侯沛拔剑相向,“季师弟,我劝你别欺人太甚。” 林师兄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插进中间做调停,“都冷静一些,季师弟,这种事不能乱说,我知道你为佟师弟和潘师弟的死而难过,可苗师弟为人如何我们都清楚,他既跟潘师弟没有恩怨就没有理由下手,你非要指控他杀害同门要是拿不出实质性证据要算你攀诬同门,这就是你不对了。” 苗鱼央装的太好,季青溪不寄希望于夏侯沛和林师兄,他转而看向自己的师父和师兄,“你们相信我吗?我亲眼所见,没有半句谎话。” 要说相信,自家师弟肯定是信的,但这关键是没有证据,光靠嘴说没用,霍万两人不好站队。 太元缄默片刻,望向小徒弟倔强眼神,心疼又无奈,他轻叹:“青溪,凡事要讲究证据。如果没有,那反倒是你胡搅蛮缠。” 那个苗鱼央是什么秉性他并不清楚,就算是表里不一真害死了佟潘二人又怎样?只有指控者一个人的证词没有说服性,苗鱼央也可以反过来说是季青溪看不顺眼故意污蔑他。 他这小徒弟什么都好,就是某些事过于固执,又太重情。 “我季青溪从不用这种手段诬告谁。”季青溪知道在场没有人会支持他,他却还是要说,“苗鱼央,你就是仗着无人看见才有恃无恐,我敢发誓我的话是真的,你敢吗?立下心魔誓,说你没有推潘常在,没有害死他们两个。” 苗鱼央眼眶通红,泪水摇摇欲坠,“季师兄,我究竟哪里让你不满,值得你如此苦苦相逼?我脾性虽软却也由不得人随意污蔑,我若立誓能证明我的清白了吗?” 心魔誓言这种东西可是一言成谶的,修士从不会轻易立誓,就是怕将来应验。 季青溪冷冷看着他,“你立。” 苗鱼央擦了下眼泪,屈辱地开口:“我苗鱼央在此以心魔起誓,若我……” “够了!”夏侯沛直接把剑架到了季青溪脖子上,“季青溪,不要倚仗自己身份欺辱苗苗一个外门弟子,他修为是不如你,可你就能因此污蔑他的品行了吗?你若还敢仗势欺人逼迫他,也休怪我这个做大师兄的请命去掌门面前为他做主。” 一时间剑拔弩张,收不了场。 太元压下那口气,沉声道:“别胡闹了,此事到此为止。”又向夏侯沛说:“我的徒弟我了解,我自会约束,还用不着师侄搬出掌门来管教。” 万流火和霍归一左一右拉着季青溪的肩膀退回去,“小师弟,算了。” 就算是鸣不平没证据也是无用功,真要报仇来日找个什么机会也就是了,何苦非要闹得自己理亏? 修真界也不是什么青天老爷的公堂,什么事都摊开在天光下论个对错黑白,多的是不公不平,见不得光的事和人还少了吗? 小师弟这性子也委实太直了些。 季青溪握着拳,那一股气从十年前烧到了现在,烧得他脏腑一直都在疼。 他是耿直不转弯吗?不是,他也曾是个搬弄权术的储君,知道有太多事就是没有办法当面讨回来。 他是气这不公一旦涉及这些天命之子就几乎没有可能被讨论被摊开。 就像焦衡杀他至亲,修真界敬而远之根本不在意他又杀了谁,就像金弋欺骗闻青迟还给他打噬骨钉让他每每发作生不如死,可金弋照样是被人交口称赞的君子,就像苗鱼央害死潘常在,没有证据没有人信。 他们被天道庇护,就算丧尽天良也不会遭到大批人的谴责,不会得到报应,相反,他们将来都要飞升,要做仙人。 他父皇母后、张中禄、阿靛、云珠、佟疏原、潘常在的脸在脑海里反复交替,让他喘气都要喘不过来。 他父皇说他是骄傲,他母后说惟愿他平安,张公公总是慈爱地夸他恭敬孝悌,靛姐姐照顾他的生活事无巨细体贴备至,云珠姐姐为了完成母后的遗愿带着伤在皇宫里等他活活拖死,战斗狂人佟疏原顶着一张面瘫脸三番四次找他约架,潘常在高兴又激动地说他们曾经见过。 对他好的、他在乎的,为什么都要遭受这些?为什么他们的不公就不能得到偿还? 为什么他们这些道德败坏人品卑劣的人会是天道偏爱的主角?为什么他季青溪在乎的什么都留不住。 够了!他真的受够了! 季青溪想了很多, 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被两个师兄拉开,再没有试图逼苗鱼央认罪。 他沉默着走到女修士面前在心里说了声谢谢,然后单膝跪下握住了锈迹斑斑的剑柄。 那锈到看不出原貌的长剑在他接触到以后忽然散发出微光,锈迹缓缓脱落,嵌在剑身上的明珠瞬间洗净铅华耀眼夺目。 整把剑脱胎换骨,骤然迸发出逼人的气势。 季青溪的左手按下去,锋利无比的剑刃割破他的手指,他将血抹在剑身之上,灵光大盛。 “此剑——名黄泉。”他把左手也握上剑柄,缓慢却坚定地将之从裂缝中拔起,眼神骤然凌厉,“斩尽我心中所有不平。” 世道不公,天不开眼,他不寄希望于天,他来做自己的追债者。 修炼并非受天道指引感悟飞升,修行者本就是逆天而行,季青溪要改命,那些欠了他的、那些本就该死的,他要自己来收。 天命之子?他偏要逆了这天。 季青溪脸色绷紧,眼神落在被夏侯沛护在身后的苗鱼央身上,又冷又锐,“真以为我没证据不敢杀你吗?你爱演戏,我送你下去演个够。” 黄泉剑认下新主,感知到主人情绪,剑身不断震颤翁鸣。 下一瞬,剑光大盛。 这一剑为杀人而出,无人可阻无人可挡。 苗鱼央茫然地垂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的嘴巴张了张,却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他到死也没有想到,原来季青溪真的敢在毫无证据情理两样都不占的情况下擅自动手,连后果也不顾,而且,他那一剑没有人反应过来阻拦。 黄泉剑穿透苗鱼央的身体,狠狠钉进他身后的石头里。 季青溪抽出剑身,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他竟然还无声地笑了一下,苗鱼央毛骨悚然,他的生命体征飞快流失,可他对上那双眼后连本能的求救也忘记了。 他在季青溪的眼里看见了恨,不再压抑,明晃晃地昭示。 季青溪是恨啊,他想,凭什么什么样的人都能当主角?苗鱼央是小白花还是白切黑都可以都随便,可他凭什么拿无冤无仇的潘常在和佟疏原当垫脚石送他们去死? 凭什么这些被上天偏爱的主角们要来招惹他伤害他和他身边的人?他明明从一开始就是避着的,他从来不想跟这些人结怨。 凭什么无论这些主角们做了什么,就算肆意残害他人也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凭什么主角的命比谁都高贵?凭什么这天道从来不善待他要拿走他在乎的东西一件又一件? “没有人看见又怎样?”季青溪平静下来,恨和怨都封锁在了涌动的暗潮里,“我不在乎,苗鱼央,我来送你下黄泉。” 去死,你杀潘常在和佟疏原,我杀你。反正天道也告诉我,这世界本就弱肉强食,你能踩着别人的尸骨活,我就同样能践踏你的性命。 从此以后,我的世界里是什么规矩我说了才算。 - 夏侯沛扶住苗鱼央倒下的身体,抖着手去找丹药给他续命,可苗鱼央再没得救了。 “季青溪!你污蔑苗苗在先,杀害他在后,你把门规当什么?把同门性命当什么?” 季青溪根本不屑于跟他讲这些道理,“苗鱼央把潘常在和佟疏原的性命当什么我就把他的命当什么。” “你!” 夏侯沛睚眦欲裂抽剑刺去,季青溪握着黄泉刺伤了他的手把他的剑打落。 神兵利器,不外如是。 夏侯沛自知有伤在身打不过拥有一把上品灵剑的季青溪,转而面向太元跪下,“弟子请师伯主持公道,季青溪口出恶言残害同门,罪不容诛。请师伯趁现在清理门户,莫等小侄禀告掌门及太上长老和门内各位长老,让他们来审判罪人季青溪,届时连累了师伯小侄可顾及不过来。” 太元脸色不悦,“你威胁我?” “弟子不敢,弟子只是想要罪魁祸首替受害者偿命,苗苗绝不能就这么死了。” 林师兄已经站到一边不敢说话了,这种场面不是他能控制住的。 太元太阳穴刺痛。 “青溪,你自己说,你该当如何?” 季青溪也在他跟前跪下,脊背挺直没有低头,“徒儿说了是苗鱼央害死同门在前,我杀他亦无错,我不后悔。” 霍归和万流火差点急死,那表情恨不得缝上他的嘴给他换一张。 小师弟糊涂啊!人都杀了无可挽救,好歹装一下认错的态度,还能罚轻一点。 夏侯沛情绪激动,恨意溢出胸腔,“太元师伯,您也瞧见了这季青溪是何嘴脸,请您秉公处置,为无辜惨死的苗苗报仇。” 第60章 徊溟 太元……太元浑身上下无死角地疼。 一边是势要讨公道的夏侯沛,一边是自家杀完人还死不服软一条道走到黑的徒弟,他左右为难。 “师伯!”夏侯沛砰一下磕了个头,“请师伯为苗苗做主,处死季青溪。” 季青溪直挺挺地跪着,眼神望着前方,丝毫没有为自己求情。 夏侯沛一个劲儿磕头坚持要季青溪死,霍归和万流火也忍不住了,也跪下为季青溪说好话。 “师父,小师弟什么性子我们自然都清楚,无论如何请您手下留情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凭什么,你们师徒几人是要互相包庇吗?” 林师兄站成了壁画,恨不得自己眼瞎耳聋什么都不知道。 四人在太元跟前跪了一排。 太元始终不言语,夏侯沛一直施压,霍万两人不断求情,而事件中心的小徒弟却安静地跪在那里,不认错也不求饶,倔强到跟当年在山门下跪一整夜一遍又一遍说要拜入他门下一样。 太元长叹一声。 他知小徒儿看似随和好说话,实际涉及某些事他能倔到撞破南墙不回头,最是烈性。 他只是惋惜季青溪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一身反骨压不下拔不掉,又带着多年的恨和仇心心念念要讨回来,这样的人不了却心愿如何成大道?恐怕执念成妄还要生出心魔来。 心性坚定于季青溪来说也不知到底是好还是坏。 “季青溪,你我师徒缘分尽了,从此刻起,你不再是我的徒儿,也不再是乾元门的弟子,从今以后好自为之。” 夏侯沛霍然抬头,“他残害同门竟然只是逐出师门?太元师伯,你可真是有脸公然包庇自己的徒弟啊。” 万流火直接呛他:“你怎么说话呢?你就这么对你师伯不尊不敬。” 太元可不是那么好脾气的人,他知道徒弟理亏可未必不相信他说的话,夏侯沛口口声声要他杀了自己的徒弟可谓其心可诛。 他睨了满脸不服的夏侯沛一眼,“我的徒弟要怎么处置暂且还轮不到你来做主,你若不满回去以后大可告诉掌门。” 季青溪恭恭敬敬地给太元磕了三个头,他长拜于地,声音沙哑,“承蒙师父不弃收入门下悉心教导十余年,这份恩情徒儿永世不忘。我此去以后不再是您的弟子,也请您保重自身。” 太元也是千头万绪心情复杂,他摆摆手,“去。” 季青溪拿上黄泉剑,向霍归和万流火一拱手,“两位也不必相送了,还请转告卢师姐,谢谢她多年关照。” 他转身离去。 万流火想追,霍归按住他的肩膀,朝他摇头,“放他走,以后总有再见之时。” 夏侯沛在身后大喊:“季青溪!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为苗苗报仇雪恨!” 季青溪头也不回,“随便你。” —— 翻云覆雨,倾覆众生,至邪至恶,这是闻青迟看见的徊溟,也或者说是徊溟要人看见的自己。 山上下了很大的一场雨,画面又回到最初,衣不蔽体血肉模糊的人跌跌撞撞从山脚往上爬,雨水混着血水往下流,世界又黑又冷。 闻青迟已经在这些回忆里困了很久了,从徊溟爬上这座山起再到后来他骑着恶蛟现世,搅弄风云引得修真界大乱。 回忆的最初便是徊溟落魄的样子,再往前的事无人知晓,他也就不知道徊溟为什么会变成后来的模样。 不过这重要吗?徊溟跟他非亲非故,若他得了传承姑且算得上是其后人,然而这家伙的传承要人命,只有你死我活的结果。 闻青迟站在山巅,不知道这雨有什么古怪,雨水黑得透彻,山里起了浓雾,脚下的深渊也不知是什么地方,不断有痛苦的哭嚎传来。 血水被雨水冲刷,伤口被泡得泛白,徊溟的十指破破烂烂全是抠挖土石留下的伤。 他的脸大片都是伤疤,有烧伤有擦伤有利器留下的痕迹,而剩下的完好的皮肤上又是密密麻麻黑紫色的脉络,模样比恶鬼都要骇人。 徊溟用手当脚,在大雨里艰难地前行,他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终于到了山顶。 一个重伤的人独自在这种山里是有点恐怖的,但凡脑子正常都能察觉这地方很古怪,而徊溟趴在山崖边,抱着那块没有刻任何字只涂满了一片血红的石碑却缓缓地笑了。 大雨不停,闻青迟就提着渊亭站在一边,眼看着神态不正常的徊溟一点点爬到断崖边上古怪地说了句什么,然后一头栽下去。 闻青迟仰头望了一眼,到处都是沉郁的黑,墨色连片。 他知道很快就要进入下一个回忆片段了,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反反复复没有止境地循环。 他又扫过那块无字石碑,向崖底俯视,浓雾掩盖了一切,只有接连不断的不知道谁发出来的哀嚎声。 闹鬼似的,麻烦又棘手。 闻青迟站了一会儿,在下个回忆场景来临之前纵身往下一跳,跌入万丈深渊。 深渊里有什么?深渊里是地狱。 闻青迟提着剑落到崖底,尚未站稳就有一道奇怪的黑影朝他扑来,他反手一剑将其斩落,才看清这玩意儿是个四不像的怪物。 他环视一周,用神识搜寻着徊溟的踪迹,他一路追过去,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对方。 几十只怪物趴在徊溟的身上,拉扯他的手脚分食他的血肉,徊溟一动不动,像个冷漠的旁观者一样观看自己被怪物分吃的场面。 那些怪物凶残嗜杀,似乎很喜欢活人的血肉,很快就把徊溟活活吃干净,原地只留了一副粘着一点碎肉的骨架。 闻青迟面无表情,对着虚空开口:“你就自甘困在这种过去?” 那副骨架还在原地,但旁边又出现了一道身影,徊溟像个飘荡的游魂,脚明明沾着地又好像浑身没有一点重量。 苍白、冰冷,宛如一只鬼。 徊溟冷冷地盯着闻青迟,一步一步又走远了。 闻青迟眼神一凛,无数黑影团团把他包围,怪物们不断向他嘶吼。 黑色的雨浸透了一切,闻青迟甩甩剑锋上的血,干脆利落地击杀了迎面而来的几只怪物。 这些怪物源源不断,杀也杀不尽,闻青迟提着渊亭,周身尸体堆成山。 他把渊亭直插入地,剑风扫荡开来,震退了一大圈四不像。 “你有空陪我绕圈,我可没耐心跟你玩这种乱七八糟的游戏。” 他拔剑、抬眼,目光在这阴暗不见天日的雨幕里灼灼如烈焰,他甩出一团灵火,幽蓝色的光一瞬燎原,怪物们一碰到火苗就尖叫着被烧成飞灰。 无数怪物被困在火里尖叫哀嚎,像人一样的脸部扭曲至极。 雨也浇不灭这大火,怪物们凄厉地哭叫挣扎,最后都化成一片虚无。 陵火燃尽一切,像一场盛大的超度仪式。 闻青迟再不管身后,提着剑继续往前。 深渊的尽头是一片汹涌的海,回顾来路满地碎骨,泥泞血污都沾上了闻青迟的衣角。 他单膝跪于潮湿的地面,身上的血被雨水冲下去,在身下蔓延出一大片红。 地里有长条状的虚影闻着血味冒出来,贪婪又忌惮地围着他。 这里所有的怪物都长得奇怪又丑陋,至阴至邪,见人就吃。 徊溟在海前回首看了坚持到现在的人一眼,一言不发又消失在原地。 海面突然汹涌,一个巨高的大浪打过来,直接卷着闻青迟滚进海水里。 闻青迟听到了歌声。 海水翻腾把他包裹,眼前和耳边都是无尽的浪涛,海水拼命缠着他往下坠。 那道歌声飘渺又模糊,根本辨不清方向。 “小乖,别恨我,娘不能养你。” “咦?这娃娃脸上怎么这么多黑色的东西?怪吓人。” “一只魔气妖气杂糅而生的怪物,有意思。” “你别过来,我阿娘说了你是个小怪物,我才不要跟你玩。” “嘻嘻嘻,小怪物,丑八怪!” “还往外跑?就你这鬼样子跑出去吓到了客人你担待得起吗?” “小丑,我怎么跟你说的?别跟人接触,人的心全都是脏的。” “过来,今天的血还没放。” “怪物啊!救命!” “怪物来了,快跑啊。” “烧死他,烧死他。” “求求你了,我向你道歉,我不该骂你丑八怪,不该骗人去打你,我错了,你别杀我,我真的错了。” “三丫头看他可怜又是收留他又是给他看病治伤,到头来竟被这白眼狼杀了全家,这还有天理吗!” “滚出去!滚出去!” 闻青迟看见了更早时候的徊溟,他没有名字,被人叫做小丑。 他像一个分裂症患者,有时是被人拳打脚踢肆意欺负的可怜人,有时又是红着眼睛大开杀戒的恶人。 他杀了很多人,包括对他释放善意的人类姑娘。 徊溟浑浑噩噩,一边备受欺凌一边掏人心脏,他一边见证着人心的恶,一边抹杀人心的善,最后自己成为至恶。 徊溟的陨落是自杀,恶蛟守着曾经救过他的主人不让任何人靠近。 徊溟太痛苦了,掠夺和吞噬是他的本能,他生来是个怪物,可他不想成为那样的怪物,他不想把屠刀伸向对他有恩的无辜者。 他活着每一刻都在疼,拳打脚踢、藤条鞭子抽打、烈火灼烧、千刀万剐、土里活埋…… 他疼,控制不住要发泄,所以他杀人放火到处作恶,难得清醒的时候又因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而愧疚自责。 活着每时每刻都在煎熬,徊溟太痛苦了,他越来越逃避,越来越不想清醒,就让自己沉溺在掠夺的快感里。 直到有一天,采莲女清亮的歌声把他叫醒,他自己把一切罪恶都做了终结。 这座山不是回忆,是他本性中“恶”的那一面的具象化,每一个怪物都是他。 这座名为恶的囚山装着地狱,清醒的徊溟在这里受着罪,一遍遍被自己的另一面吞噬消磨他仅剩的良知。 闻青迟在水中睁眼,听见那道模糊的声音越来越远。 徊溟就像在水中挣扎求救的溺水者,但他知道被救是无望的,跟越来越听不清的歌声一样,他始终痛苦,始终困在过去。 好痛苦,好窒息,让我死。 不,这是徊溟的世界,不是闻青迟的世界。 闻青迟握紧渊亭,坚定无畏地挥出一剑。 一剑破万法,渊亭剑风乘风破浪,海水分流,露出一条通往对岸的路。 闻青迟踏着无数扭曲的怪物走过,脚下燃起陵火,烧得怪物们尖利地叫起来。 大雨浸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他提着渊亭,一剑斩碎了小屿上矗立着的无字石碑。 “这世上要我服输的人还没有生出来。” 幽蓝色的陵火轰一下烧过去,包裹住那团黑气萦绕的光,黑色的影子在极致的扭曲里被蓝色烧尽。 大雨倾盆连天也要塌下来,海水奔腾不息,怪物们满世界逃窜哀嚎。 从来只有闻青迟驯服别人的份,还没有人能反让他被吞噬的。 徊溟终于现身,他浑身伤痕全部消失不见,脸上那些黑色的像植物茎叶一样的纹路像遇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疯狂地从脸上退下。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苍白的指尖微抬,接住了从天上坠下的开始变得无色的雨滴。 他的世界一直都在下这种黑色的雨,可他知道,这次真的要雨过天晴了。 他用嘶哑刺耳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度了我,我太疼了。” 时逾数百年,他终于向人发出了有望的求救。 “如你所愿,我度你,算是拿了你力量的报答。” 陵火舔上身体,徊溟在火中微笑着闭上眼。 凡被陵火烧灭神魂者不入轮回,徊溟却终得解脱。 苦海无边,徊溟救不了自己。 蓝色火焰冲天而起,整片世界都被这烧尽万物的陵火燃尽。 闻青迟握住了那团墨蓝色的光,他仰头又望了一眼,乌云尽散,耀眼的光透过云层撒下。 雨停,天晴。 他依旧赌赢了。 —— 季青溪敲碎山壁孤身离开。 他走着走着走进了一条坑坑洼洼的山路里。 他足够倒霉,一抬头跟一只巨雕对上了眼。 本来这一路他就够伤的了,被巨雕勾破腹部甩在石头上的时候他差点就原地重开。 后背撞在岩石上,腹部又被爪子划拉开一条大口,季青溪眼前一阵阵发黑。 巨雕张着翅膀掀起一阵风,石头断木糊了季青溪一脸。 那大型妖兽似乎看他没有抵抗能力了,爪子踩着地慢悠悠地向他走来。 也正是巨雕要叼起这个人类修士回窝享用时,季青溪忽然暴起,抓着黄泉剑砍向它脖子。 那一剑没有割下它的脑袋只留下了一道划伤,巨雕警惕地往后退,怕这个人类还有后招。 实际上季青溪没有什么后招,那一剑就是他最后的反击,这一路打过来他早已灵力亏空伤上加伤。 他身上抽痛,握着剑的手也因为没力气松动了几分。 巨雕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他闭了下眼,又从嘴里咳出一滩血。 死到临头了,他想了很多,想到师父他们好像也还没能出去,想到自己还没有报仇,到最后又想起了闻青迟被那道光吞没时的画面。 “我没有听话跟在师父身边安全出去,你知道了肯定又要说我会把你气死……” 季青溪倒在石头下,呼吸渐渐微弱。 巨雕再一次上前,这次它确认这个修士真的快死了,抬起一只爪子想要抓他起来。 被主人松开的黄泉剑自发行动,恶狠狠地刺向巨雕的咽喉。 正是此刻,大地震颤,天现异象,白天黑夜交织,世界忽明忽暗。 秘境里的生灵们惊惶逃窜。 巨雕意识到什么,转身就往天上飞,再没空管到手的猎物。 咔嚓——咔嚓—— 大地裂开是一件相当恐怖的事,那些裂口不断蔓延、变宽。 季青溪身下那一块轰然下陷,他随着崩裂的土掉进了裂隙里。 黄泉剑飞速往回,追着裂隙里快速下坠的主人而去。 第61章 拜我们,此生此世,生死相依 灵川是个好地方啊真是处处好风光,送嫁的队伍吹吹打打一路喜庆,大概最觉得操蛋的只有花轿里顶着盖头浑身绵软的新娘子。 季青溪有很多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这个倒霉体质这辈子怕是都转运不了了,他在秘境里被巨雕拍得差点祭天,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再醒来就被困在一个只有两百平那么大点的地方出不去了。 那鬼地方就一棵树,除了留够下脚的地儿之外全是水,他每天醒来就只能面对虚空,再往远了走只能撞空气墙。 季青溪捏着鼻子气了好几个小时,然后认命地盘腿坐下先调息养伤。 伤好了以后他也无事可做,坐树下开始运转灵力修炼,幸好那鬼地方什么都没偏偏灵力浓郁,估摸着本来就是给人修炼用的。 他没多久就结了丹,那棵银杏树就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开始猛长,根系探出土壤,起初他没在意,结果这玩意儿越长越快,没两天那发达的树根就差点把有限的空间挤占完,逼得他每天除了修炼还要砍树,跟吴刚伐桂似的。 砍不完,根本砍不完。 季青溪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待了多久,只知道他每次进阶渡劫那天雷都是超级加倍劈下来,摆明了天道针对,搞得他每次渡劫真的都是挑战自己的命硬程度。 他不过脱离了命定轨迹都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更别提他在秘境里还宰了一个天命之子,天道大概是碍于什么规则没法直接把他绞杀,只好从雷劫这里下手,指望他死在天雷底下。 天道不做人,季青溪也有脾气,这回渡劫到一半他直接砍了一道天雷,然后越渡越气,劫也不渡了,逮着天雷较劲。 反正他路子向来野,他的道他自己定,天王老子也别想让他乖乖受死。 好不容易能打碎那个鬼空间了,他画了个传送阵两眼抓瞎不知道给自己送到了哪儿,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绝的是他刚渡完雷劫被天雷劈得没了半条命还没恢复,一转身后脑勺被人开了瓢真栽倒了。 事事凑巧程度堪比他当年被马车和马左右夹击直接创飞,主打一个屋漏偏逢连夜雨。 说回现在,季青溪再度醒来已经被套上了新娘的全套行头躺在了花轿里。 那阴了他的孙子还给他锁住了灵力,让他完全变成了个普通人。 至于为什么浑身没力气,这强效软筋散也不是屁用没有的玩具。 这他爹的季青溪该上哪儿说理去? 他只能先好好待轿子里,锁他灵力的人修为没他高,被锁也是暂时的,等他恢复三成都能解开。 黄泉在储物袋里震动,季青溪安抚了一下,使劲儿勉强掀开了一点脑袋上的红布探出去看了两眼。 很好,他根本没认出来这哪儿。 喜婆看见开了缝的窗帘急忙一把按回去,“哎呦,新娘子别探头啊。” “……”季青溪默默地靠回了花轿里,默默地叹了口气,默默地等灵力恢复。 送嫁的队伍全是纸人幻化,问他们修真界的事儿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他只能等自己恢复以后再给人传音。 论倒霉,没人能抢他小季的第一。 队伍从城里出去,又从官道拐了个弯进了山路,越行进越偏僻。 喜乐一阵一阵的,从白天吹到了黄昏,又从黄昏吹到了深夜。 穿着红衣的一行人这样走在山道里……嗯,说实话,有点恐怖故事的氛围,希望别吓到了过路人才好。 花轿是人抬的,山路不太好走,轿夫要是人肯定会颠,然而这是纸人,轿子抬得稳得一批。 软筋散的效用在体质强悍的修士身上已经提前过了药效,季青溪再次小鸟探头,透过轿帘观察外界。 这娶亲的果然不是什么正常人,纸人们抬着他走进浓雾里,一行人莫名到了一座气派的大宅院前。 花轿停了下来。 在轿子里等新郎这事儿季青溪一回生二回熟,他稳如老狗,盯着挡在脑门上的红盖头百无聊赖地看。 过去了半盏茶,无人上前。 过去了一盏茶,还是无人上前。 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季青溪心道什么情况,自己掀开轿帘下了地。 这种不合规矩的事儿喜婆肯定要出来逼叨,不过周围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感受了一下自己才恢复了一分的灵力,犹豫着要不要把头顶这红布给扔了来正面对刚。 手肘刚抬起一点,他的手掌就被另一个人的手抓在了掌心里。 碍于视角,季青溪只能看见对方的手,他又多看了一眼,还怪好看的,要是别抓那么紧就好了,他骨头疼。 那人牵着他一步步走进了大宅里,穿过院子走进前堂。 季青溪被带着转了个身,视野里是干净的地板和自己及身侧这人的衣摆。 这人应该挺高的,他按捺住掀头盖的冲动继续等,想等新娘子被送进新房里再看看情况。 等等……这人衣摆在进门前分明是竹青色,进个门还把自己行头给换成了红的? 季青溪早在被抓住手的那会儿就发觉了身侧这人是个修士,还是个至少跟他差不多境界的修士,他除了时机不对要等灵力恢复外也有点想知道这场奇怪的婚礼到底有什么人介入了。 这宅子里到处都是鬼气,而身边这位眨眼变装的哥们肯定不是原新郎,至于他自己,他是被狸猫换太子强塞过来的。 他思索着这些诡异之处,一片寂静的环境里忽然又好像活过来了一样,宾客们欢声笑语,就是那说话的节奏和语调就不像活人。 假新郎引着他转了个角,两手扶住季青溪的双臂,几乎是按着他弯下身来。 ??? 季青溪满头问号,谁家成亲上来就对拜的?这假新郎举动怎么这么奇怪? 假新郎并不说话,只抓着他行礼。 季青溪对这些事儿没那么在意,他可不会觉得穿了喜服跟谁拜了堂就有了什么实质性束缚,这种逢场作戏的事无关痛痒,要不然他当初也不会扮作新娘去杀山神。 对方要他行礼,他就顺着人的意思全了这个拜礼。 他的视野里看不见假新郎的脸,只觉这人按他的那架势像是要拿条绳子拴起来似的,熟人?谁? 一拜、二拜、三拜。 他不知与他对拜三次的男人紧紧地扣着他的两只手,眼底都是百般克制的情绪。 不拜天地,只拜彼此。 一拜,幸得命中与你相遇。 二拜,立誓从今以后我再不要和你有如此别离。 三拜,往后余生哪怕罔顾你意愿我也再不会放开你。 拜我们,此生此世,生死相依。 没有傧相,没有祝词,只有诡异的宾客们用奇怪的语调说着恭喜。 假如季青溪开了神识或者掀开了盖头,他就能发现这满堂客人全是被拼凑起来的纸人。 宾客们肢体断裂,但纸人并无痛觉,被强行拼凑完整后僵硬地张开嘴说话和鼓掌。 虽然满堂红,诡异的气氛却堪比闹鬼的灵堂。 假新郎拦腰将季青溪抱起,甚至不惜给他施了个定身术以免他反抗。 被迫僵在人怀里的季青溪:“……”哥们儿你到底想干啥啊。 假新郎横抱着假新娘一步步穿过游廊,踹开房门将其放入了新房。 季青溪被好端端地放置在婚床上,而假新郎一直贴着他并未离开。 我特么,过了啊大哥。 季青溪那三成灵力恢复,他直接破了那见鬼的禁制,想也没想就把头上的玩意儿拽下来扔了。 没有盖头阻碍,视野一片开阔。 而季青溪直接大脑宕机。 红烛张暖,他和面前这人身穿喜服齐齐坐在婚床上,他在人怀中,被紧紧地扣住腰。 季青溪人都傻了,“狐狸?!” 头一次在他面前穿红的男人把他按在自己身前,一双手牢牢地锁住他,不让他逃离。 闻青迟贴近季青溪耳畔,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季尔尔,九十七年,我终于抓住你了。” 季青溪没空去多想他这句话的语气和做这些举动的暧昧,他大惊失色,“等等,你说多久?” 闻青迟看着他,低声重复了一遍:“九十七年。季青溪,离你在秘境里失踪过去了九十七年。” 这九十七年里,他上天入地都没能找到半点踪迹,季青溪再不出现,他就真不想管自己成不成疯子了。 季青溪有点恍惚,他动了下脑袋,头上那些金灿灿的玩意儿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闻青迟的目光落在晃动的流苏上,又移至他清俊眉眼间。 喜服是姑娘家的样式,不是齐胸是交领,胸口遮得严严实实,红色系带勒出一把柔韧的细腰。 季青溪一直是好看的,比少年少了青涩,又比过于成熟的男人多一点清爽。 他私心甚重,强迫季青溪和他拜了场不伦不类的堂,单方面把对方看作了自己的道侣。 心头九十七年的空荡终于被填上了一角,可这还不够。 闻青迟扣着他的后脑,低头狠狠地咬上他颈侧。 季青溪怎么会懂他这些年来的惴惴不安和担惊受怕?怎么会懂他听见太元说他不知所踪秘境又遍寻不得时多痛? 心动的是他,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季青溪的一切都能引发他情绪的大幅波动甚至失控。 九十七年,真的太长太长。 季青溪猝不及防被啃了一口,忍不住推闻青迟。 “。”棒,推不动。 闻青迟像是要把他直接咬死,那一口都见了血,就在季青溪要动真格之际,对方又主动放开。 那抹血色沾在闻青迟唇瓣上,他的眼神又沉如深潭,乌压压的有点吓人。 季青溪品了品,感觉这么多年没见闻狐狸好像有点变了。 哪里变了呢?打个比方,以前的闻青迟是个看起来优雅又有点懒散的狐狸,现在的他直接变成了蓄势待发的狼,压迫感难以忽视。 简言之:逼格up又up。 “我先不计较你咬的这一口,还是说说这地方怎么回事儿。” 季青溪从床上起来,从铜镜里看见自己这一身女装有点不忍直视,被熟人看见还是有点别扭的,他摇身一变换回了平常装扮。 闻青迟舔了下唇瓣上的血,坐在床沿别开脸压了压那些翻腾不止的情绪。 “有人进来了。”季青溪放开神识,察觉其他生人的气息,转头跟闻青迟说:“我们出去看看。” 门都没关,还省了他开的功夫。 他前脚刚迈出去,一只手就被人给握住。 “你干什么?” 闻青迟八风不动,攥着他的手没有任何要放开的意思,“一个眨眼你又要丢。” 季青溪觉得这是侮辱,“你好好感受下我现在什么修为,这种地方我能丢?” 闻青迟扯了他一下,四个字回敬:“你有前科。” 四个字,让我心虚地被兄弟拉住手屁都不敢放一个。 季青溪仰头望天,“爱牵就牵。” 他不是没感知到闻青迟情绪不稳定,换做是他好端端的突然失去了朋友的消息长达九十多年见了面他估计也稳定不到哪儿去。 他很心虚,毕竟闻狐狸在去抓那团光之前还跟他说要他跟着太元出去,结果他半途杀了苗鱼央自己离开,一丢就是这么久。 认识以来,闻狐狸可没少被他气到,作为闻狐狸唯一的朋友,他尽让对方操心实在惭愧。 - 这点惭愧没持续多久,他们回到了前厅,一个扎着利落马尾的女修士跟他面面相觑。 这前厅的场面是真混乱,纸人们像被设定好的npc,不管断了手还是断了脚或是脸开裂,全部又被勉勉强强拼齐全了,张着嘴重复“恭喜”,还附带啪啪的鼓掌声。 大厅的角落缩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猪肉粽子,应该是被下了禁言术,嘴巴一个劲儿张张合合愣是没声。 女修士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侧还站着一个男剑修,模样挺好看。 梁素衾看着面前一对外形格外出众的人瞳孔地震,她打量着季青溪啧啧感叹,“乖乖,我还说我坑了你来还得尽快来救你,结果你本事这么大,幻鬼都已经被你制服了。早说你有这本事我直接带你来捉他啊,还费那劲儿锁你灵力让你装普通人。” 第62章 太高难度,腿麻了 幻鬼?季青溪扫了那角落的粽子一眼,估计指的就是这个,不过苍天可鉴他还真没动手,他猜测自己坐着花轿到大门口的时候这里面就已经被解决了。 女修士以为是他,他又没出手,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闻青迟跟他对上目光,“是我干的,只是没想到轿子里是你。” 女修士那些话他一句不落,危险地眯了下眼,“她刚才说是她坑了你上花轿?” 梁素衾莫名打了个哆嗦,这人真的好恐怖啊。 季青溪也对现在的狐狸性情没啥把握,怕他一言不合宰人,扯了一下示意他先老实点。 “这位道友,你还是先解释解释为什么打晕我又把我塞轿子里送来。” “哦哦,是这样,”梁素衾不敢跟那边高大的男人对视,怂了唧地说明情况:“我追这幻鬼很多天了,他最近逃来了灵川城,故态重萌恐吓凡人送漂亮姑娘给他当新娘,我肯定不能让人小姑娘受这份惊吓啊,我刚好碰上你这不就……” 季青溪真诚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自己代替新娘子,然后跟你身边这位道友里应外合解决幻鬼,反而拉我这个路人进来?” 梁素衾害羞地往身侧之人瞥了一眼,“我要穿嫁衣也只能为心上人穿呀。” “……”6。 季青溪想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就真真纯粹倒霉蛋呗。 被梁素衾明示了一波爱意的男剑修露出了个头疼的表情,他向两人拱手,“素衾擅自拉道友进来让你身陷险境是她的不是,但除此以外她也没有什么坏心眼。我替她向你道歉,还要谢过二位解决了幻鬼。” 这点事季青溪没什么实际损失,看在因此遇到了闻青迟的份上他也懒得计较,只多看了男剑修两眼,觉得他身上的服饰有点眼熟。 “你是留花门的人?” 男剑修倒没有意外,他穿的是门派弟子服,留花门声名在外被认出来是正常的。 “正是,在下留花门洛怀书。” 季青溪记得这个名字,当年修真界十年一度的交流盛会里,金丹组出色的几个人里就有他。 不过九十多年过去,洛怀书已经是元婴修士了。 “月涟仙君可还安好?” 洛怀书一愣,“道友莫非认得仙君?” 这“认得”就不是单方面这种,指的是私交。 季青溪又摇头,“算了,幻鬼就在那边,你们自行处置,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 阴暗爬行想溜的幻鬼:“……”听我说谢谢你,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了那边那个穿竹青色衣服的,拆我纸人又捆我,这就算了,还他娘的占我喜堂又把拆散的纸人糊起来道喜。 人干事人干事人干事?! 梁素衾踹了幻鬼一脚,“老实点,就你这一副鬼样还天天想着娶媳妇,你配吗?” 幻鬼敢怒不敢言,我本来就是鬼,我不是鬼样难道还能是人样? 洛怀书用灵力绳栓着幻鬼拽了拽,“好了素衾,我们先带他回城给姑娘和其家人道歉,稍后再处置他。” 梁素衾对着他完全是小迷妹样子,“怀书哥哥,都听你的。” 洛怀书捂了下耳朵,“叫我洛怀书洛道友都可以,别叫我哥哥。” “我偏不!怀书哥哥,怀书哥哥怀书哥哥……”梁素衾变成了复读机。 洛怀书脑子更疼了,他不理解为什么有些同门想找个活泼姑娘做道侣,遇到梁素衾这样的他跑都来不及。 后面的事季青溪没再管,他跟闻青迟走的很干脆。 只不过一路上闻青迟竟然半句话都不说,季青溪停下脚步拦他路,“我们俩什么时候变成了有话不说的关系?” 闻青迟乌黑的眼眸像透不进光,满是压抑的风雨,“为什么问景不留?又为什么说算了?” “就这事?”季青溪觉得好笑,“问是因为我莫名失踪那么久,怕是整个修真界都没人知道内情,他也不知道。不问是想着我也不必那么自信,说不定他早释怀了,未必还念念不忘。” “季尔尔,你还没忘吗?已经一百多年了,你的心里还留着他的位置?是谁亲口对我说的不念了?” “不是,你别用这种逼问的口气问我,我不喜欢。” 闻青迟强硬道:“回话。” “你这人……”季青溪翻了个白眼,觉得狐狸大概到了更年期越发难伺候,“你当我是什么口是心非的人吗?我说放下就是放下,我就是怕万一他念着旧情得知我失踪会担心,我不想影响到他而已。” 闻青迟垂着眼看他,尽管得到了否定的答案,胸腔里那颗东西还是哗哗流着血。 “你怕景不留担心你,你怕你的失踪影响到他,你想他永远顺遂地当他的仙君,想他这辈子都好好的,那我呢?” 他掐住自己的掌心,疼得几乎窒息,“季尔尔,你想过我吗?你想过我从你师父那里知道你被赶出师门孤身一人离开是什么心情吗?我找了你那么多年,我以为在徊溟的石棺前最多是我死你生,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等我出去是你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他真的要疯了,疯得想找到回溯时光的秘术回到他推开季青溪那一刻,他就是拉着季青溪一起赌命一起死都不会放开他盼着他会乖乖出去。 一朝分别,九十多年错过,季青溪担心景不留会被影响,有没有想过他闻青迟又是怎么过来的? 朋友朋友,见鬼的朋友,他不要做季青溪的朋友,要季青溪像以前对景不留一样对他。 他不满足于季青溪的友情,他要季青溪爱他,像他失去的这些年里一样发疯地想着他。 季青溪被他突然爆发的情绪惊住了,“闻青迟,你……”他想说些什么,对上那双漫上血丝的眼睛又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没想到闻青迟会这么在意景不留,还觉得他不在乎自己。 怎么会不在乎呢?要是他不在乎,他被那么重地咬一口早就翻脸了,被这样咄咄相逼早就拔出黄泉打一架了。 比起失望,他更多是生气,差点都要被闻青迟气笑了。 “觉得我只在乎景不留不在乎你?闻青迟,我是为谁跑去秘境那么危险的地方送死?我闲得慌吗?我又是为谁去找微生镜明做交易?为此我还碰上了个疯子手脚骨头都被捏碎了差点被他杀了。我没想过你?你脑子不想转的时候就当它摆设是?” 季青溪说着也来了火,“是我想失踪吗?是我想人间蒸发让你找不到吗?你以为我被困在那个鬼地方享清福睡大觉吗?我好几次渡雷劫都差点被劈死,你过的不好,难道我就过的很好吗?” “哪有你这样的?我们久别重逢什么话都还来不及说各自什么情况都没向对方交代清楚,你就想当然地单方面控诉我,我真想一鞋垫拍你那张脸上。” 季青溪密集输出了一顿,喘了口气板着脸补充:“闻青迟,你真是气死我了。” 闻青迟似乎被他说傻了,一双眼沉沉地盯着他,倒是没有再用那张三十六度的嘴说出什么零下几度的话。 一方歇火另一方也就吵不起来,两人都不是随便上头的性格,到这份上也终于想起来要先冷静。 季青溪蹲在地上狠狠地揪杂草,心里也觉得有点委屈,他们认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这么吵过架呢。 他好不容易拼了命修炼爬回来,刚见面还没高兴多久就遭到了这样的对待,他不委屈才怪了。 死狐狸烂狐狸,又咬他又怀疑他,朋友之间基本的关心呢?终于重逢的庆幸呢?都被狗吃了吗? 他没心?他看臭狐狸才没心! 闻青迟默默地看着他那颗倔强的后脑勺,看了半晌扶着额角叹了口气。 酸得发疯不顾后果惹人气成这样,还不是要小心哄回来。 他蹲在人身侧低头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季青溪转开脸没理他。 闻青迟戳了戳他的手背,“我真的错了,是我乱揣测你,是我说错话,我不该这样,季尔尔,原谅我。” 季青溪跟个小学生一样在地上画诅咒的圈圈,瓮声瓮气说:“你有什么错?错的不都是我吗?” 闻青迟握住他的手,把他抱进了自己怀里。 “疼不疼?” “你问的什么?” “捏碎的骨头,还有雷劫。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想着自己心里的难受没想过你。” 季青溪想,没人比他更好哄了,闻青迟真心诚意地道个歉他就大方地可以不计较。 原谅是原谅,委屈也是真委屈。 “疼,疼死了。回春谷那个少谷主疯得没救了,天道也特别想弄死我,那个天雷一道比一道粗,劈在身上痛得我要命。”季青溪眼睫颤了一下,“狐狸,我这九十多年也不好过,一点都不好过。” 下一瞬,闻青迟的手臂倏地收紧,抱着他的力道像是要就此把他融进自己的骨血。 “对不起,季尔尔,以后都不会这样了,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处在危险里。” 季青溪老老实实地埋在他肩头,悄悄地用那只没有被攥住的手隔空拍了拍他的背。 “我也对不起你,让你找了我那么久还找不到,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谁都没有说没关系,因为不可能没关系,难受都是实打实的没有半点虚。 千言万语,闻青迟只摸了摸怀里这人的脑袋,“回来就好。” 过了会儿,季青溪推了推他,“狐狸,赶紧松开我,蹲着抱成这样太高难度了,我腿好麻。” “……”闻青迟拉着他站起,“刚探了你的脉,你还带着伤,哪儿来的?” “天雷劈的。事实上我刚从那困了我那么久的鬼地方出来,都不清楚自己在哪就被要抓幻鬼的那道友放倒了。我现在都不知道修真界是个什么情况。” “先别关心修真界,走,给你疗伤去。” 季青溪缩回自己的爪子,有点别扭,“别拽了,我自己能跟上,丢不了。” 闻青迟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面无表情,“哦。” - 季青溪的伤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反正闻青迟整整三天没让他出过家门一步。 哦,顺带一说,他们回到了东州深山老林里那座小院子。 看着大变样的房子季青溪瞳孔地震,“什么时候你这种给个屋顶就能过的人都学会注意生活品质了?” 瞧瞧那扩建的后半片屋子,瞧瞧那加大的花园,瞧瞧那翻新的双人座秋千。 闻青迟笑而不答,“你该吃药了。” 天雷劈下来伤肉身也伤经脉,能扛过去的修士肉身和神魂都能得到淬炼,然而像季青溪这种跟天雷对着劈的野路子修士渡完劫了也不会很快复原享受晋升的好处。 这几天闻青迟给他疗伤都是内外兼修双管齐下,季青溪端着药碗咕嘟嘟一口闷,眉头都不皱一下。 别问,问就是身为一个多灾多难的倒霉蛋,受伤吃药都是家常便饭,苦药那点杀伤力就是毛毛雨。 那些家禽全部都被放养了,厨房和院前的菜园也闲置,只不过被清理过,没有落灰。 灵川尚在秋天,这里已经入了冬。 季青溪端着小凳子坐在屋檐下削木头,带着凉意的斜风细雨丝毫没有沾染他半分。 他把被削得乱七八糟的木头和刀都放到一边,伸了个懒腰放松神经。 人的感觉真的很奇妙,有的时候分明过去了很久,发生过太多大大小小的事,可故地重游竟然也偶尔会觉得时光根本没有走动过。 季青溪难得eo,“狐狸,其实我最开始在灵川城外清醒的时候只想努力攒钱然后造一个自己喜欢的屋子,自己种菜养花,天亮了自然醒,夜深了就熄灯睡。我想的简单,也从来不追求什么大富大贵,我没有上进心没有野心,就想当咸鱼一条。我喜欢男人,能找到合适的人就搭伙过日子,也不留后代,两口子互相扶持就行,找不到也无所谓,肯掏钱总有人愿意帮忙收个尸挖个坟,至于有没有人扫墓我人都死了也不在意。” 可是后来都发生了些什么呢? 季青溪轻笑了一声,“真是做梦一样的一百多年啊,原来兜兜转转,我始终是个没有家的人。” 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得到,结果珍惜的全部都失去,那一场美梦甚至还只有短短五年。 走过百年,他依然孑然一身。 第63章 谁能拒绝给你满世界买房的人呢? 闻青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红糖栗子糕,还装了一壶水架起来烧。 季青溪一看无语了,“你这灵火拿来烧水也太大材小用了点。” “威力再大再稀有也不过是一团火,烧水也是它的用处。季尔尔,栗子糕拿去吃。” 见人端着碟子啃糕点那点愁绪散的差不多了,闻青迟这才转开眼,“只要你愿意,这里分你一半,你愿意认这里是家就认,不乐意就当个的客栈。” 季青溪被他给逗乐了,“算了,这地方太偏了,只适合我退隐江湖以后来养老。” “那你喜欢哪儿?喜欢什么地方就在那里买座宅子。” “太奢侈了,我可舍不得花钱。定不下来买房子不是纯浪费么?” “谁要你出钱了?” “不然你出?” “我出。” “哟,你背着我发达了啊?想当初五千两你都得给我打欠条。” “嗯,发达了。”闻青迟炼制的陵火烧水效率比普通火高了不止一星半点,这么点功夫水就已经翻滚沸腾,他取了茶叶慢条斯理地泡了两杯,给人推过去一盏,眼里有细碎的笑意,“没有达到让某人躺在金山银山里睡觉的程度,但买上百来座宅子绰绰有余,只要你想,五州大陆你到哪都能有家。” 季青溪可耻地觉得这狐狸有点撩,谁能拒绝给你满世界买房的人呢? 但小季是那种人吗?必须不是! “打住,别拿糖衣炮弹来轰炸我,我不缺买房的钱,要买也是我自己来。” 闻青迟现在并不求着他收,“行。” “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在灵川?那只幻鬼惹你了?不然你肯定不会管这个闲事。” “路过,惹了。” “谜语人是要被打的,把话说清楚会死吗?” “幻鬼钟爱好皮囊,他不知从哪见过我,顶着我的脸四处作乱。” 季青溪唏嘘不已,“你转性了,换以前你不见面要他命才是见鬼,这次你竟然只是捆了他丢到了一边。” 闻青迟淡淡瞥他一眼,“你对我产生了误解,事实上这些年我脾气见长。” “那你怎么没宰了他?” “因为你来了。” 虽然不知道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但季青溪懒得在意,他更关心别的,“你是不是在我下花轿的时候就认出我了啊?” “嗯。” “???”季青溪斜着眼瞅他,有点想炸,“一开始就认出我了,幻鬼又被你给捆了没有威胁,那你还非要装哑巴拉着我走流程拜堂?” 如果不是形势所迫,闻青迟哪来的理由非要完成那个奇怪的婚礼?拉他对拜了三次不说,还抱着他进了婚房。 为什么?闻青迟当然不会现在就告诉他为什么,他只轻飘飘地回道:“牵你的手、一起走过前院、拜了堂、抱了你一路、又在新房里跟你坐那么近,你这样都没有认出我是谁。” “……”抱一丝,原来该心虚的是我。 季青溪已经完全忘了先提出质疑的是自己,一想到闻青迟连他真面目都没看见就认出了他而他却用了那么久,两相对比一下显得他塑料得不行。 季青溪熟练地转移话题,“脱节太久了,你跟我说说修真界现在什么情况。” 这项操作很生硬,闻青迟似笑非笑,倒也没逮着他不放。 “说可以,你先把剩下一块栗子糕吃完。” “为什么?” “因为除了这个还有别的蜜饯和点心。” “有你不早拿出来?” “拿了你就不会把栗子糕放进眼里,栗子糕不是你的最爱,然而这家店最远,我想让你把它吃完。” 小季很佩服,“您的腿脚可真金贵,明明缩地成寸不在话下,还跟我计较那一眨眼的距离。” 闻青迟捏起软糯的小点心塞进季青溪嘴里,“吃。” 栗子糕的确不是最爱,可它也好吃啊。 季青溪嗷呜啃下一大口,差点把闻青迟的狐狸爪给啃下一截,他扒拉对方衣袖,“小闻,快把好吃的呈上来。” 闻青迟眉梢微抬,“嗯?” 季青溪真是服了他了,改口道:“闻哥,给点吃的,我在那鬼地方困着真的八百年没吃过东西了,我好可怜。” 识趣的小季没继续被为难,很快就吃上了各种好吃的,种类之多让他不禁怀疑闻青迟是不是把糕点铺全走了个遍。 —— 在闲聊之后季青溪才知道他一朝蒸发九十多年修真界如今都是哪些人的舞台。 三门五家还是三门五家,底蕴还在,就是探霜门好像从那秘境之后就开始走霉运,当初金柳两家弟子还嘲讽百年以后萧家要被除名,结果综合实力上探霜门反倒掉到了底。 世家前途这种事得看新一代,探霜门就只有个段晓光,被嘲后继无人的萧氏依然没有出什么惊世天才,还得靠少主萧遇撑着。 除开这两家本来就倒数第一第二的名次掉了个头,蒋家在秘境里也折进去一位长老和好几个资质不错的弟子,到现在也没缓过来。 又因为无胤这老家伙在秘境里又是打架不积极逃跑第一名又是在公平竞争的途中给其他人下毒,不讲道义毫无武德,尽管探霜门全军覆没无人出去,沈家和蒋家也大肆宣扬无胤干的好事,直接让探霜门名声整个败坏。 损失最低的沈家没被动摇根基,听说沈泽鸣还在危急关头瓶颈松动,到了现在已经是个实力强劲的化神期后期修士。 至于季青溪最关心的乾元门……他走时剩下几个人出去时就只有几个人,太元和他两个师兄伤势都很重,后来全部闭关修养,很可惜的是万流火后来伤了神魂,境界已经多年不得寸进。 金炽、金弋、柳至明、柳宣宁、洛怀书、卢星语、霍归、段晓光、沈泽鸣这些本就是早有威名的,值得一提的还要说那个无门无派后来居上的方若垠。 哦,那个号称不跟修真界打交道的回春谷也在老谷主陨落少谷主继任后出了世,新任谷主顾怜衣和他大师兄微生镜明还有已经叛出师门的小师妹宋若微的三人炸裂故事传出了八百个版本,三天一更新,很好地满足了少数八卦分子的吃瓜欲。 季青溪的第一号仇人焦衡果然没在秘境里搞事,拿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以后就走了,依然一年到头找方法修补叶闲云的经脉跟阎王抢人,愣是把叶闲云强留在了自己身边。 “你不是想知道景不留的消息?我告诉你。他得知你失踪后强行出关,心境有损直接从化神中期跌了一个小境,此后月涟仙君更加深居简出,他连自己宗门的人都不常再见。” 闻青迟说这些话时就直勾勾地盯着季青溪看,看得后者心里毛毛的。 “季青溪,你没有自作多情,他的确没有再出现在你面前干涉你的生活,可他也没有做到完全放下,若他心无旁骛,凭他资质早就迈入大乘境或许不久就能传出他冲击渡劫期的消息。” 然事实却是景不留虽然在后来进阶到了合体期中后期,依旧是修真界里天赋最顶尖最耀眼的那一个,但这本不是他该停留的境界。 留花门跟他稍加亲近之人没有说出实情,外人也不知月涟仙君因为什么事曾突然跌了一个小境。 在修真界人眼中,景不留跟太元那个已经被逐出师门又下落不明的小徒弟没有多余的关系,婚约不作数,情分也没有。 只有沈家人和极少数的留花门中人知晓景不留曾经有过一个很爱重差点真的结成道侣的心上人。 季青溪:“……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发誓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对他真的没有过界的感情。” “嗯。”话锋一转,闻青迟又问:“你要去见他一面吗?” 季尔尔这人什么德行他门清,恩也好债也好,一笔一笔算的清清楚楚,对景不留没有迁怒却有愧疚,不留私情是真,可总归也是在意的。 也真好笑,景不留因为沈家人干的勾当对季青溪心怀愧意,季青溪又觉得是自己拉了景不留下神坛又没好结果让其过不去这道情关而同样抱着歉意。 幸好也仅是歉意,若是余情……季尔尔现如今绝对不能像此刻一样舒舒服服坐着削木头观雨品茶,他会用不理智不道德的方式逼对方把他放在心头第一位。 他不是个好人,也就是太贪心,想要对方的心甘情愿真心真意才留着这点克制。 闻青迟捏着瓷杯大拇指轻轻地抚摸着杯壁,面上一派漫不经心,余光却没有放过季青溪半点表情。 他问的这个问题,说难听了也还是卑鄙的试探。 “不去了。”季青溪没犹豫几秒就摇头否定,“该说的我早就说清了,假如他真的没有完全放下,我再出现去找他,只要显露一点关心和在意都会让他升起希望,对他更不好。” 一个合格的前任就该像死了一样,话糙理不糙,既然不是余情未了要死灰复燃还是别藕断丝连了,分手后能坦然当朋友的毕竟很少,季青溪跟景不留之间还隔着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更加做不了朋友。 闻青迟抢了他指下一叠蜜枣,语气幽幽:“你还真是关心他啊。” 爪子落空的季青溪白他一眼,“你讲讲道理,景不留本人并没有欠我什么,我没做错,他也没做错,即便缘分浅薄不能走到一起我也希望分开以后我和他各自安好。” 闻青迟适可而止,不再让醋意乱飘,“那好,换个话题,你跟你师父师兄们可要传个信报平安?” “……”没一个话题是好聊的,闻狐狸踩的一手好雷。 “也不报,情分已尽,不用再刻意联系了。”季青溪掏出黄泉剑,摸了摸把它放在自己身侧,“其实跟我扯上关系的人大多没什么好下场,我要还念着他们的好就该离他们远远的,省得哪天祸害了他们。” 他是要与天争输赢的人,被针对免不了连累他人,还是算了。 “那我算什么?你也怕祸害了我要远离么?” “你?可得了狐狸,咱俩顶多算互相祸害,你带累我我也带累你,谁也用不着怨谁。” “甚好。”闻青迟舒展眉眼,“我是那个例外,是特殊之人。” 季青溪抖抖胳膊,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什么时候染上了自恋的毛病?” 狐狸,汝何穿品如衣? 闻青迟笑了两声,捏了把季青溪的耳朵,“季尔尔,你最好一直这样想,要是还敢一声不吭玩失踪后果你不会想知道。” 季青溪心虚地搓手,“知道了知道了。” 进阶版狐狸好难顺毛,呜呜。 - 季闻两人在山里住了一周左右,闻青迟还偶尔有跟人传信,季青溪却真的是什么也没管,就老老实实地养天雷留下的伤。 哦,还有脖子那一口,这点皮肉伤花点灵力就能愈合,可狐狸不让。 问就是“给你长个记性,摸到了就能想起来你让我找了你九十多年”,季青溪能怎么办?就算莫名失踪不是他本意,可从结果上看他就是理亏。 在这养了一段时间后,闻青迟忽然对他说:“带你去看个热闹。” 季青溪伸展了下浑身筋骨,欣然点头,“走。” 山里的小院又被暂时封上了,季青溪跟着闻青迟到了北州的乐枞城。 “你自己待会儿,我处理一点事再来找你。” 季青溪倒也没问他干嘛去,摆手道:“去。” 闻青迟在临走前给季青溪留了点东西,后者抬起自己的手腕研究了一下没看出来是什么,虚心求教,“这是什么?” 腕上一个小圆点殷红似血,在白皮肤上很显眼。 “有了这个印记,你就是丢到了天涯海角我都能把你刨出来。” “……”您这个ptsd似乎比我被捏手担心碎骨还严重啊。 闻青迟走后他就坐在二楼包间里喝茶嗑瓜子,一边放开神识耳听八方。 听了半天他才发现闻狐狸告诉他的消息都不假,可这家伙还有挺多事没说。 比如那些被困在秘境里的人最后到底怎么出去的,原来是有人直接拆了整个秘境,现在沧洺岛已经不复存在。 还比如当代天之骄子之列里除了他说过的那些人,还有一个叫闻青迟的散修。 第64章 金弋 季青溪嗑完了两碟瓜子后闻青迟回来了,还换了一身衣服。 见季青溪注意到了这点,闻青迟简单解释:“沾了血,扔了。” 瓜子嗑多了口渴,季青溪又要了一壶茶连喝了好几杯,一手撑着下巴打量着逼格猛涨的某人。 “没想到你现在也是个名人啊,采访一下,闻兄,秘境拆起来费劲儿吗?” 闻青迟就坐在他对面,目光似笑非笑,“我觉得比起问这个,你该问我当时毁了整个秘境连带着沧洺岛也炸掉是什么心境。” 季青溪不敢问,他瞬间给自己嘴巴上了拉链。 闻狐狸会这么说他就知道炸岛多半跟自己有关。他发现自己失踪这一点简直就是闻青迟的禁区,沾一点就能让对方变得很危险。 九十多年对他而言只是被困在一个地方闭关修炼和跟天道拼命硬,其他的他没有想太多也没有余力去想。 可对闻青迟来说却是漫长的追寻,一次次寻找又一次次失望,分别的时候还叮嘱过要他乖乖出去别找死,结果一眨眼那么大个人四海茫茫皆不见。 他还记得闻青迟在花轿前握住他手掌的那份力道,也记得在新房里对方咬他的那一口下嘴有多狠。 闻青迟在乎他,这是不需要怀疑的事实,或许这份在意比他想的要更多。 “走了,还呆呆杵在这干什么?” “再让我喝两碗茶,瓜子也太干嘴了。” 喝完了,季青溪把钱放桌面站起身来,“我可提醒你,我听见他们说金弋和柳至明也在这。” “我知道。不然你以为我说的是谁的热闹?” 要看主角的热闹?季青溪想了三秒,拔腿往外,“快走,我们赶热乎的。” 等到了他才发觉这热闹着实有点大。 看着那一堆聚在一起的修士,季青溪无声哇了一下,“好多人啊。” 金、柳、沈三家人,粗略一数至少二三十个。 闻青迟靠在树干上,嘴角挑出一个颇有兴味的笑,“他们在围剿邪修。” “你这笑……邪修有问题?” “没问题,消息不假。”闻青迟淡淡向那边瞧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但消息是从我这传出去的,乐枞的邪修不是小角色。” “那这些人不是要倒霉?” 闻青迟朝他伸出手,“过来,坐在这边等着就是。” 季青溪跃到树上,找了个较高的视角优哉游哉坐下。 狐狸坑这些人他没什么意见,金柳两家跟闻青迟有仇,沈家跟他有怨,他可不会心软。 那三家人已经结伴进去,闻青迟在他身侧找了个空挨着坐下,又好像对那些人没有那么感兴趣了。 “季尔尔,沈家那个老爷子十年前走火入魔,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你想什么时候去报仇?” “好端端的突然走火入魔?” “沈襄跟他闹了一场,父子两人大打出手,老不死的被自己一向听话的儿子给气伤了身。” “沈襄能闹起来?”季青溪印象中的沈襄可不会跟积威甚重的老爷子唱反调。 闻青迟敲了下手掌下的树干,轻声说:“景凝死了。” 季青溪一时无言。 他对沈家所有人都没什么好感,可景凝是唯一一个把他当自家小辈看待的人。 景凝没了,景不留大概也会很难过。 沈襄和景凝的事他不算太了解,只听景不留说过一些,但他也知道其实是景凝不待见沈襄,并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 “事到如今,他闹有什么意义?” 年轻时为了家族和责任顺从地跟门当户对的人联姻,纠缠来纠缠去,到头来真心爱的人郁结难消弃他而去,他反倒敢跟自己的父亲争吵打架了。 有意义吗?何必呢? “沈襄跟他老子大打出手以后还自请卸下身上所有职务,表示从此以后沈家的事跟他无关。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景凝去世后景不留带走了她的尸骨,自那时起景不留没再踏入沈家半步。现如今整个修真界都知道月涟仙君已经和沈家疏远了关系。” 现在沈家还是老爷子做主,但沈襄撂挑子不干了,他就着力开始培养沈泽鸣这个孙辈。 沈襄这一辈子都听他爹的话,娶妻生子,跟他爹一条心操持沈家事务。兜兜转转大半生过去,爱的人病死,爱人生下的孩子跟他离心。 正是他那些话诛了老爷子的心,气得老家伙当场动手。 “我逼死了阿凝,逼走了不留,可父亲你也一直在逼我逼不留,说什么都是为了沈家好,可我也是个人啊父亲,我也想有我爱的人在我身侧陪我,现如今成了这样的局面,这一切到底都是谁的错?” 谁的错不好说,利益至上的老爷子和沈襄,为了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自甘轻贱的景凝,酿成的苦果每个人都有份。 而这些说到底跟季青溪无关,毕竟他和景不留早就已经分开。 “跟沈家的恩怨是时候了断了,没必要再拖下去。” 闻青迟搭了下他的肩膀,“嗯。” - 他们就在树上坐等那几家的人去诛邪修,以一个完全置身之外的上帝视角观看。 邪修是真邪修,但并不是普通邪修,据闻青迟所说,这人是夺舍重生,本质上是个千年老鬼。 邪修出没总是要死人的,这些修士提前疏散了人群,整个乐枞的主城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道上空荡得只有路过的风。 没多久,这些人就发觉自己得到的情报有误,这城里的邪修根本不是他们能对付的了的。 手底下的弟子们询问上面的意见,“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金弋、柳至明、沈泽辉三人交换了个眼神,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他们并不托大,发现麻烦不是自己能处理得来肯定是向家族求助。 但是信号都没发出去,邪修就已经切断了整个乐枞城和外界的联系。 顶着平平无奇的少女躯壳的邪修笑盈盈地亮出戴在指上的角手,“既然来了就留下,正好,我看你们修为都还顶点用,给了我如何?” 言毕,身形化作雾气,一个眨眼的功夫十来个低修为的弟子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全是一击毙命。 她没有吸干这些人的灵力,似乎是看不上,她看着为首的几人舔了舔唇,目标显然是这三个领头的。 沈泽辉一脚踹开她袭去的手臂,转身避开一个照面就能割破他喉咙的利器,“就凭你?痴心妄想!” 少女稳住身形,并不把将死之人的话放在心上,脸上还是带笑的,“是不是妄想你说了可不算呐,小道君。” 金弋和柳至明多年夫夫默契非凡,同时挥剑朝着邪修攻去。 一场混战即刻触发。 低阶弟子只是的菜,战斗才开始没一盏茶,三家人就死的只剩下零星几个。 金弋柳至明和沈泽辉都是化神期修士,这几个人凭本事修来的境界,打起来倒也不算水。 修仙这个事儿很看机缘和天分,有些人一辈子汲汲营营都卡在金丹元婴死活不能继续往上,有些人几百岁就能上化神,一般后者都能称之为仙途有望,可不管这三个化神期现在听起来有多能唬人,也架不住他们遇上的对手是个靠邪门功法走夺取他人修为路子的邪修,括号夺舍再生的千年老邪修。 坐在树上的两个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丝毫没觉得这场架的结果会有第二种可能。 事实证明的确没有,那位披着少女皮的邪修舔着手指上的血,被几个食物伤到让她有点恼怒又有点新奇,原地开大直接暴涨修为打得三个人倒飞出去。 满地都是尸体,二三十个人就只有这三个还活着。 铃瑶站在三个人面前,手指一一点过他们,饶有兴致地问:“你们谁想先死?” 沈泽辉捂着胸口往后退了退,他身侧的金弋和柳至明这对鸳鸯倒是没慌神,衬得他更贪生怕死了点。 柳至明伤的比他们俩要轻一些,至少说起话来口齿清晰。 “今日无论我们三个谁死在了这里,你往后的麻烦都会接连不断。不知你对如今的修真界形势清楚几分,若听过金、柳、沈三个家族,想必今天杀不杀我们你会再考虑考虑。” “金柳沈?”铃瑶微微侧了侧头作思考状,“没听过,很厉害吗?” 沈泽辉仰起头,“自然厉害,我们三人在家族中的地位举重若轻,你今天让我们死在了这里以后怕是过不了一天安生日子。” 三门五家声名在外,一般人很少敢去招惹,更别提杀这些宗门里被寄予厚望的天之骄子。 见他们这样说,不是傻子都知道他们的身份就是一道底牌,问题来了,三个还不错的食物和往后的安生比起来哪个更重要? 铃瑶若有所思,然而她两手一摊,并不为所动,“照你们这样的说法,要是遇上你们这种大宗门家族我都要忌惮几分放过到手的鸭子,我岂不是处处要委屈自己?小东西们,我在修真界里可从未怕过谁。” 麻烦和追杀她经历的还少吗?笑话,他们当邪修的本来就跟这些自诩正道的修士不共戴天,哪有能杀却要放的道理? “我再问一次,你们谁想先去死?” 城外大树上,季青溪捅了捅闻青迟的胳膊,扔了手里的苹果核,“该干活了。” 闻青迟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手,不疾不徐地抬了下眼,“急什么?人还没死。” 季青溪欣然:“你说的对。” 于是等他们姗姗来迟打破局面时,那三个人已经被铃瑶从左点到右又从右点到左玩了好几轮了,玩一轮每个人身上都要添一道伤。 沈泽辉一点点往后退,而他身边那对鹣鲽情深的模范夫夫已经秘密传音在争论到底谁自爆为另一人争取逃命时间。 “玩弄人心是挺有意思,可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季青溪两手空空从虚空走出,黄泉甚至还在储物袋里没有打算召出来,他诚心诚意地感慨:“反派向来都死于话多。” 地上三人有两个脸色齐齐一变,沈泽辉是为这个害他们家跟景不留离心的罪魁祸首,而金弋根本不认得季青溪,他表情微妙只能是为季青溪身侧的另一人。 铃瑶冷哼一声,“你们又是谁?上赶着来找死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反派话多,季青溪可不会跟她费功夫掰扯,偏了下脑袋:“狐狸。” 闻青迟轻推了他一下,“站远点,待会儿沾了脏东西又要嫌弃。” 他一看过来,铃瑶那点救了自己很多次的直觉就拼命地警告她快跑,只是闻青迟的渊亭比她逃遁的速度还要快。 剑光突至,一剑碎她丹田。 铃瑶什么都来不及想,她到死都没明白一个自己一个实力堪比大乘初期的修士为什么会一个照面就被秒。 她的身躯凭空自燃,幽蓝色的火焰吞噬了一切,元神烧的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再夺舍重生的可能性。 闻青迟回剑入鞘,似乎秒了一个大乘期邪修就像劈了一棵白菜。 逼格很高,季青溪自愧不如。 再看地上这三个伤患,每一个表情都不一样,心里坦坦荡荡的柳至明只有疑惑和感谢,心中有鬼的另外两个就需要仔细一点品了。 沈泽辉本来就厌恶季青溪,结果这个传言在沧洺岛失踪了的家伙突然出现不说,还救了他,那一声谢谢是死活卡喉咙里不愿意说。 至于金弋,他看向神色淡漠的闻青迟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道侣在身侧始终保持沉默。 柳至明和金弋互相搀扶着站起,沈泽辉没这个命,又好面子,伤的最重也要咬着牙装自己能行。 “多谢道友出手相救。”救命大恩足够柳至明低头行一个拱手礼,“多年前曾见过你出剑,你可是闻青迟闻道友?” 闻青迟跟柳至明没有直接恩怨,有关系的是金弋,但是这么些年他也没有去找对方的麻烦,金弋见闻青迟和自己的道侣见了面,又惟恐他们因为这次的事有了交情。 可他不能明说令人生疑,甚至他也要跟柳至明一样真诚地说一声“多谢相助”。 闻青迟却站得离季青溪很相近,胳膊几乎都贴在一起,他垂头耳语:“季尔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觉得怎么样?” 季青溪秒悟,明白他在说的是什么事,他认真地看着闻青迟的眼睛,“我觉得很好。” 那些伴随着狐狸多年的跗骨之痛不该白白承受,以德报怨那是圣人,他们不是圣人,只是普通人而已。 谁伤了他们就伤回去,谁害了他们就报复回去,不能吃一点亏。 第65章 这世上谁还没个肯不离不弃的人了? 闻青迟便摸了下他的脸,嘴角带了点上扬的弧度。 他早就可以把曾经的仇讨回来了,只是季青溪失踪,他一直都在找他,没有季青溪,他根本懒得去处理金弋。 如今季尔尔已经回来,他想当着季尔尔的面把跟金弋的旧怨算清楚,因为他身上的噬骨钉季尔尔才去找了回春谷的人,又因此遇上了顾怜衣。 今日是金弋,改天还要去找曾让季尔尔断了四肢骨头的顾怜衣,所有债都要一分不少地讨要。 他们的姿态实在是太过熟稔,那点亲昵又比之朋友要更暧昧。 金弋都看在眼里,虽说他并未真的爱过闻青迟,却也忍不住想,当年的闻青迟也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喜欢这种东西,只要自己也有过喜欢的经验就真的太容易把别人的情意看明白。 当年的闻青迟绝对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可现在的闻青迟对他身边那位却远远不止是喜欢那么简单。 他又把目光转向柳至明,触及对方担忧的眼神又不禁惶恐起来,他实在是怕曾经的事被说出来摊在爱人面前,就算他再有信心柳至明不会因此抛弃他也不能忍受对方对他的爱会少半分。 “邪修之事多亏有二位相助,只是我们还有伤在身,族中弟子也尽数死亡,我们还需尽快回去复命,下回有空再叙,请两位见谅。” 这理由很顺理成章,柳至明和沈泽辉都没异议。 季青溪抱着胳膊站在一边,没忍住开了麦,“金公子,你这么着急避开狐狸干什么?就那么怕他吃了你吗?”他凉凉嘲讽:“原来你也知道自己该心虚。” 金弋心下一紧,面上却没有半点破绽,“何出此言?我跟道友你莫非有什么误会?” “你跟他没有误会。”闻青迟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语调带着十分的冷漠,“这是我跟你之间的事,哦,勉强还要算上你这位什么也不知情的道侣,金弋,你说对吗?” 柳至明眉心渐渐蹙了起来,金弋抓住他的手,软声向他说:“是有一点旧事,我们先回去,回去了我慢慢跟你解释,好不好?” 他想走,闻青迟又是一声笑,“不过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事,还需要你跟他慢慢解释?” 金弋脸上的游刃有余快要装不下去了,嘴长在闻青迟身上,他不能阻止对方说话,只能尽力劝柳至明先走,“个人私事哪比得过邪修和族中弟子的大事,先回去禀告族中长辈才是头等要紧的,其他的你想听我自然不会隐瞒,我一五一十告诉你。” 季青溪在旁边看着,其实也很想像给苗鱼央鼓掌一样给金弋这位主角也送上由衷的钦佩,别的不说,这两位也是真的挺稳得住的,从不自乱阵脚,这一点很值得学习。 多年夫夫,柳至明选择相信自己的道侣,“既然如此,闻道友,我们先行告辞了。” 闻青迟并不慌,人心这种东西是很容易动摇的,人设立的太漂亮了,一旦有截然相反的一面被揭穿,那信任被打开缺口也是很简单的事。 人们总是喜欢美好的东西,一旦发现那份美好有缺陷,即便舍不得完全放弃,却也会抱怨你为何不能保证你永远在我面前始终如一,或者你为何要用谎言骗我。 “柳至明,你还记得百来年前你跟金弋大婚之夜有个人闯进你新房刺了你心爱的道侣一剑吗?” 柳至明抬起的脚生生放了下去,他转回身,晦涩不明地看着这个高深莫测的修士。 闻青迟不负他所望,点头认道:“是我,那一剑是我送给你道侣的新婚之礼。我说了,我跟金弋的事完全可以用几句话说清楚,不必着急为他报仇。”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位置,“这里曾被金弋打入过噬骨钉,噬骨钉是什么东西应该不用我来告诉你。” 金弋脸上表情僵硬,祈求着:“闻青迟,算我对不起你,别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你对不起我的又岂止这一件?”闻青迟语调起伏并不算大,那些不甘和怨恨早就因为漫长的时间还有季尔尔的存在平息了许多。 “柳至明,我跟金弋曾经是一对恋人,萍水相逢其实是他精心设计,他接近我,欺骗我,跟我相恋,只不过是为了把我这个‘邪修’除掉,临收网时他又说我还有救不愿杀我,就在我的心口打进了噬骨钉把我关起来,告诉我哪一天我真心想改邪归正了就放了我。” 那些被关起来捆着四肢,日日夜夜受着噬骨钉发作的痛苦的时日是他继父母死去第二难熬的时光。 他像一条丧家之犬,被恋人欺骗伤害,所有付出的关心爱护全部都像笑话,身也痛,心也痛,只能垂着头颅盯着窗缝里透进来的一线天光自嘲地骂自己活该。 活该,真活该,真以为阴暗不讨喜的自己有人爱,真以为金弋是他生活中的一团光,真以为会事无巨细关心他的人是真的爱他。 “我逃了,不日又看见你们两人一同出游,再传出了你们的婚期。柳至明,你眼里的金弋有多光风霁月我不管,他爱不爱你你爱不爱他我也不管,我不过是想讨回他欠我的债。” 闻青迟看向紧紧抓住柳至明衣袖的金弋,凉薄一笑,“我的真心和噬骨钉,你既然欠了总归都要还,今天我报了仇,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找你麻烦。” 就算是一面之词,金弋可以反咬一口说闻青迟是胡说八道,可做了的事总会留下痕迹,金弋也没办法当着柳至明的面再卑劣地撒谎说自己没有做过。 骗闻青迟是真的,扎噬骨钉也是真的,都是他做的。 他明白,就算他否认,柳至明不管出于什么选择相信,可他心里也会怀疑。 他是真的爱柳至明,他这样卑劣的一面已经被揭穿了,他不想再继续说谎,他怕在柳至明眼里看见失望。 金弋闭了下眼,不否认已经是他最大的勇气,绝对不可能再亲口承认自己做过什么,“说,你想怎样?” “噬骨钉的滋味你没尝过?我受了噬骨钉三十多天的折磨,又在拔出它以后断断续续地犯了十多年的后遗症,我不管你拔不拔,总之三十年以内别让我知道你找人彻底治愈,你若做到,前尘往事一笔勾销。若做不到……金家也好柳家也好,我根本不怕得罪。” 金弋当然知道噬骨钉多折磨人,入体以后痛彻心扉,拔出会要人半条命,彻底治愈需要回春谷的灵药。 他当年以期用此惩罚闻青迟让他走上正途,亲眼见过这东西入体以后带给人的疼痛是怎样的程度。 如果他答应,有这东西的存在,他修炼必定也会受影响,假若在执行什么任务,恰好后遗症发作又会陷入怎样的危险境地他都能预想到。 金弋不敢点这个头。 柳至明何其了解枕边人,从他不否认的那一刻起就明白这所有事都是真的。 他的枕边人并非是个真君子,甚至还私下里动用了噬骨钉这种被修真界定性为“阴损之物”的东西去对付被他欺骗的人。 在闻青迟被关着在某个地方时,金弋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态来跟他“久别重逢”,互道心意确认要结契走完这一生一世的呢? “闻道友,你真是邪修?” 闻青迟似乎是看穿了他这句话背后的希冀,觉得可笑,“你这样才更悲哀。” 柳至明脸上血色褪尽。 闻青迟不是,他不是邪修,那金弋对他做的所有事就更加找不到可原谅的理由,是金弋有错却情有可原的理由,亦是他维护金弋的理由。 爱自欺欺人也是人的劣根性,人们总是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只愿意看见自己想看见的,选择性信任,选择性装傻。 他们是什么心态闻青迟可懒得关心,“金弋,自己选,到底是接受噬骨钉三十年折磨还是我用别的方式从你亲人友人爱人身上讨回来,你知道我做得到。” 但凡有一点良心的人都不会让别人来承受自己造下的苦果,金弋并不是什么极度自私自利之人。 是选择,可根本没得选。 金弋缓缓伸出手摸向自己的心口,只察觉到了健康的心脏在一下一下地跳动。 如果打入噬骨钉,他将被锥心之痛折磨得不成人形。 “闻青迟,当初你为什么不辩解?” “我为什么要向一个明明跟我朝夕相处过了解我秉性却误会我的人费口舌分辩?” 闻青迟从来都是骄傲的,金弋给他下药给他扎钉子说他是邪修时他只觉荒谬可笑,恋人这样误会他,他却不屑于为自己辩驳,这种原则上的事,亲近之人怎么会误会呢?又不是外人。 因为金弋对他的亲近是假亲近,什么都是假的,连相遇都是假的,金弋根本就不了解闻青迟,根本就不爱他,也不会信他。 金弋恍惚着看了闻青迟一眼,却发现原来闻青迟真的很陌生,他真的从来就没有用心去认清过这是怎样一个人。 他对柳至明有多真,对闻青迟就有多假。 “好。”他放下手,“我接受,三十年换这些旧怨一笔勾销,说到做到。” 闻青迟从芥子袋里取出寒光森森的噬骨钉,“说到做到。” 柳至明却挡在了金弋身前,“我不同意。” 闻青迟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我跟你本质无冤无仇,我不想跟你动手,滚开。” “我知道我现在不是你的对手,我阻止不了你,可如果非要有一个人来承担你的报复,我是他的道侣,我可以代他受。” 金弋无神的眼瞬间就红了,他把柳至明拖回后面,拼命摇头,“不可以,这跟你没关系,你知道噬骨钉入体的痛究竟有多让人发疯吗?” “知道。”柳至明抚着他的侧脸和鬓发,“但是阿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伤害你,纵然你有错,我却还是无法不管你放弃你,要怪就怪我爱你爱得不分对错不辨黑白。” “对不起,至明,我早该告诉你的,我以为你会介意,会不要我,会不再那么爱我对我好,对不起。” “傻子,你对我是真是假这百多年来我怎么会不清楚?我待我一心一意,我也早就认定这一辈子都会跟你在一起,福祸相依。” 这本书的官配有毒,这种场面都能变成夫夫情深的秀场,季青溪简直无语,金弋有人无条件维护,欺负狐狸没有是? 他一把勾过闻青迟的肩,看向面前这一对不离不弃的官配主角眼含杀气,“我说你们别太过分了,你们该说对不起的对象不该是闻青迟吗?他活该倒霉活该被骗被扎钉子?你们要怎么恩爱谁在意?闻青迟不要求你道歉你还真就一句不肯说啊金弋,他不要我要,你如果不说,你和柳至明今天留下一个,我也说到做到。” 闻青迟目不转睛地看着身侧为他抱不平的人,心上发酸又发苦,酸涩过后又蔓延出一片甜,甜得他几乎立刻就想把季青溪按在怀里亲到天荒地老。 “季尔尔,不重要了,他的对不起根本不重要……” 季青溪直接瞪了他一眼凶狠打断,“你说不重要就不重要?做错事的人向受害者道歉是天经地义的事,你那个破后遗症发作的时候你多狼狈多惨自己都忘了吗?” 他摊牌了,他就是见不得狐狸没人维护,闻青迟一路走来多不容易他都知道,那些沉重的过往他不清楚,却能想象当初的闻青迟有多难熬。 他自己也倒霉不被眷顾,他尚且还有一个闻青迟一路扶着遮一点风雨,可闻青迟呢?他什么都没有,茕茕孑立无亲无朋,活得像个报了仇随时都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孤魂。 闻青迟不委屈,他替闻青迟委屈,柳至明不讲道理地偏爱金弋,他也要无条件偏疼狐狸,这世上谁还没个肯不离不弃的人了? 闻青迟在心底长叹,他抓住了季青溪的一只手,“季尔尔,你今天凶的怎么就这么让人顺眼呢?” 暴躁小季正在生气中,翻了个白眼给他。 那对主角终于从自己的专属频道里出来,金弋抱住柳至明,露出释然的笑。 “已经足够了,我怕的本来就只是你会在意,我做的事我自己担,我不能连累你。” 金弋态度坚定,柳至明沉默着不再言语。 第66章 拆你门楣 闻青迟对恩怨颇深的前任没有任何不忍心,毕竟金弋曾经也没有半点留情。 噬骨钉这东西他早就准备好了,一报还一报,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圣人,金弋让他受过的苦,他要对方双倍偿还。 “呃……”冷汗从金弋的额角滑下,痛苦的闷哼只出了几下就被他咬牙堵在了喉咙里,因为他怕柳至明太担心。 噬骨钉这种阴毒玩意儿本来就是奔着折磨人去的,从心口钉入,撕心裂肺的痛会顺着所有经脉传遍全身。 从内而外,穿心入骨,让人只想抠烂自己的皮肉,把所有疼痛的部分都挖出来。 真的很痛,闻青迟当年是怎么顶着这样程度的疼挣脱束缚逃走的呢?又是怎么活生生把噬骨钉从自己体内拔出来的? 金弋跪在地上,整个身体都因为过度的疼痛痉挛蜷缩,他咬破了嘴,抬起头时对上了闻青迟身侧那个长得好看说话格外不客气的修士的目光。 对方的眼神里是冷、是厌恶和催促。 是讨厌他曾经欺骗伤害过闻青迟,是催促他向受害者道歉。 金弋看向闻青迟,忍着痛几乎是用气音说了一声“对不起”。 柳至明再也看不下去,俯身把他抱起来,头也不回地错身走开。 如承诺过的一样,只要金弋受噬骨钉三十年煎熬,这份陈年旧仇就此罢休。 闻青迟为自己错付过的真心、平白受的折磨讨回了债。 可他没有自己曾经想象中的那么解气,金弋已经不重要了,那些旧伤也都好全了,闻青迟摸着自己心口曾经那处不能愈合的伤口,只想把季青溪三个字刻上去,永远形成烙印。 季青溪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春,是明确想要结成道侣走向未来的对象,是他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高兴的心上人。 金弋真的不那么重要,闻青迟早就有了季青溪,真的。 此时此刻,冲动的渴求在闻青迟身体里乱窜,他太爱太爱这个人了,可不是时候,季青溪也未必愿意。 他只能用尽这九十多年来拼命修炼的克制让自己冷静一点不要发疯,压抑到极致的声音有点奇怪的喑哑,“季尔尔,你能抱抱我吗?” 就在此刻,他想要季尔尔一个主动的靠近和拥抱,只有这样,他才能短暂地把那些汹涌的情绪压下去。 季青溪也许读懂了他眼底的克制,也许又没有,他也不想去管别的,只知道狐狸想要一个抱抱,仅仅是一个抱抱而已。 他毫不犹豫,张开手抱住了面前的闻青迟,两只手环着他的腰紧紧地扣在一起,脸贴在他的肩头,“狐狸,都过去了,会更好的。” 闻青迟慢慢地回抱住季青溪,一点一点,似乎担心自己会失控勒到了他。 两颗心咚咚地跳动着,此起彼伏,不知道是哪一颗出卖了主人的心绪,或者两颗都一样。 走了一对,现在又来一对,全程围观的沈泽辉表情一言难尽。 他都不想去思考闻青迟跟金弋的牵扯,又不想去思考季青溪跟景不留的曾经,更不想思考这两个人现在抱在一起到底是什么关系。 天地可鉴,他只想回家复命,他带出来的人可全都死绝了,而那个邪修却被闻青迟一剑秒杀,他得回去报信。 还有,当初沈家卖消息给焦衡导致季青溪死了爹娘的事季青溪本人可是知道的,今天一见面,他都看不出季青溪修为境界如何了,难保这人不会找沈家报仇。 沈泽辉有很多个理由要溜,可你猜他为什么不走?是不想吗? 是季青溪打闻青迟跟金弋开始清旧日恩怨起就给他套了灵力绳,他只能待在这几步范围内,想跑也跑不掉啊! 季青溪安抚完了狐狸,想起来现场还有个活人。 他扯了下灵力绳索,沈泽辉直接一个趔趄差点扑街。 “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担心什么我就在想什么。” 邪修留着都是要祸害人的,还是得杀,可不是为了救这三个人。 闻青迟跟柳至明本人没什么仇,犯不着对他下杀手,跟金弋算清账就放了这两人离开,而留下的这个沈泽辉是季青溪的仇家,他说了他的账也该算了。 季青溪一脚把沈泽辉踹进撕开的空间里,“带着狗打上主家,懂吗?” 闻青迟十分自然地跟上。 “我报仇你还是别掺和了?” “不是你说的我们之间顶多算互相拖累?季尔尔,沈家我现在惹得起,让我跟着你。” 季青溪想了一秒,“行。” —— 修真界三门五家底蕴各个都有至少七八百年,就是长时间的沉淀才奠定了这八家的地位。 而且这百年来探霜门、萧家、蒋家三家综合实力上落后其他,沈家虽然跟景不留疏远了关系,可家里还有个越来越亮眼的沈泽鸣,抛开顶尖之人,其余高阶弟子的数量也是最多的。 所以沈家人根本没想到还有人敢打上他们本家大宅。 现实又由不得他们不信,他们下一任家主沈泽鸣的亲弟弟被人捆着从虚空里踹了出来,从天上狼狈地摔了下去,位置还正好就是沈家大门外。 守门的弟子脸色大变,立马冲出去扶起沈泽辉。 其余人拔剑上前,“来者何人?连我沈氏也敢闯!” 季青溪今日就是要嚣张到底了,礼数和修养这种东西对仇人没必要讲究,他直接无视外头这一行人,踩着沈家的门槛就走了进去。 “岂有此理!” 沈家门人纷纷阻拦,可一阵罡风把他们无差别掀飞,他们连季青溪一片衣角也摸不到。 黄泉剑震颤不已,季青溪抬手一召,利剑入手,他反手转身一劈,沈家气派的大门被他削成了几块木头。 拆人门楣是极端羞辱,沈家人气得全部红了眼,不管不顾地爬起来要把这贼人抓住。 季青溪威压一放,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滚。” 他不理会这些小喽啰,提着黄泉一步步往里去。 “滚进去报信,就说聚星国前太子季青溪前来讨债。” 这么大的事,莫说沈家内部,其实就连外面也惊动了。 前院的所有人都已经率先出动,报信的赶往家主那儿一路跑一路喊有人上门找茬来了。 一时间整个沈家全部炸开,拿上武器就往前头冲。 季青溪本不愿意对付这些只是听命行事的小角色,偏偏沈家人应付外敌倒是万众一心,一串一串赶来送死。 既然主动送上来的他也不会客气,谁拦他路他就杀谁,一步杀十人,剑锋沾满了血。 第一个到的能主事的人是沈泽鸣。 彼时沈家前半片已经人仰马翻,短短一盏茶时间死伤一大片,而那个四舍五入百年不见传言已经失踪的季青溪带着一身强悍的威压在沈家大开杀戒。 百年未见,容颜虽早早定格所以不变,可望过来那一眼冷到让人脊背发凉。 季青溪变了,不收敛的威压全部外放,那是绝对的强者气息。 就连沈泽鸣也完全没有反抗之力,这让他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沈泽辉踉跄地连滚带爬扑到他兄长脚边,语气又急切又惊恐,“大哥,这小子来讨债了,我们怕是不能应付,快去请祖父叔伯他们来!” 不知道弟弟经历了什么这么狼狈,沈泽鸣一手拉着他起来叫人带他下去,独自迎上前去。 区区化神,季青溪一招就能让沈泽鸣废掉,他一脚把人踹开,“把人都叫齐,我来到底是干什么你知道。” 沈泽鸣撑着地站起,他没有阻止去请长辈的人,因为他拦不住眼前的季青溪。 他忽然有种沈家在劫难逃的预感,这其实是很可笑的,沈家庞然大物,即便他不行,他上头还有叔伯祖父还有族中长老,他却生出了一种季青溪真能报仇的荒谬之感。 他从没有预料到有人能在百年内从小小筑基一路冲击到至少合体,除了邪修,修真史上千年以内有这种进步的人统共不过五个数。 还有始终站在季青溪不远处的那个男人……同样给他极度危险的感觉。 他暗自调息,悄无声息地向留花门发了一道密音。 以防万一,他得找景不留出面,至少据他所知这两个人虽然分开却没有闹过什么,也许还有那么几分的旧日情分。 不多时,沈家那一堆叔伯辈的人和两个长老就赶来了,见此情此景开口就是一句:“狂妄小儿,今日来沈家找事必叫你有来无回!” 季青溪还真就狂妄一回了,“就来了你们几个?老头人在哪?” 沈五叔还是最讨厌季青溪的那一个,“凭你一个被宗门驱逐的小弟子也配见我沈家家主?痴心妄想。” “哦。”季青溪不带任何情绪地应和一声,忽然一剑扎穿了沈五叔的肩胛骨,“是啊,你们沈家人从来都觉得我不配。” 沈五叔身上一痛才反应过来,“你!” 黄泉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十几人应声而倒,季青溪衣摆上开出了无数血花,他微微地抬起下颌,“叫老东西滚出来,否则,沈家所有人今天都得死,无辜的不无辜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众人心中大骇,这季青溪怎会摇身一变成了这样强大的修士?! 可老爷子正在闭关,轻易不能去打扰,他们对视一眼统一了想法。 “季青溪,别以为就凭你单枪匹马能在我沈家撒野,拿命来!” 竟然是七八个人一起上,包括沈泽鸣。 还有那些低阶弟子,老的小的加起来把季青溪围了个水泄不通。 闻青迟拔出渊亭,背对着季青溪把那些多而烦人的小蚂蚁堵在前面,“季尔尔,放开手去干,这些小的我给你拦着。” 季青溪松了松手指又再度握紧,“好。” 境界越是高每个小阶段之间的差距就越大,这八个人里最高是合体期初期,剩下的基本还是化神境的修士。 化神期以上的修士打架就完全是大能斗法,沈家家大业大,沈家人手里的法器众多,这几个人手里的攻击法器防御法器件件都是精品,就算有一两个实战稍微水一点的也能打辅助。 可他们却惊觉季青溪一个对他们八个也有一战之力,明明此人师从太元,他的剑招却比太元本人凶猛多了,一招一式全是奔着要害去,出剑又快又狠,一击不成立刻就能换下一击。 顶着一张纯良无害的脸,从前又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筑基,谁能想到一出手时竟是如此狠辣的风格。 八人合力设下束缚阵,沈老二又丢出一口钟,眼看季青溪被那口青铜钟罩在里面众人短暂地松了一口气。 还不等他们松第二口气,却见季青溪破钟而出,整个法器都炸成了碎片,他脚下的束缚阵也被破坏。 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都是虚的,季青溪长剑一横,左手掐诀,风刃和剑气打向四周,把那些人齐齐震出一口血。 八个化神和化神以上的修士竟然也抓不住一个季青溪。 季青溪踩着沈老二的手背,手里的剑指向其喉咙,“把老东西叫来还有的商量,不通知他我就把他的儿子孙子挨个杀光。” 沈泽鸣看向他,“季青溪,你闹成这样当真以为能轻易收场?” “我就没想过要收场。” “你不过就是想要一个说法一个公道,不如这样,双方先止战,沈家可以给你高额赔偿,只要你提,我们都会尽力满足。” 季青溪嗤笑出声,“在你们高高在上的人眼中我亲人和那些宫人的命是不是都可以折合成物件?你们可真恶心。” 沈泽鸣深吸一口气,表情还算镇定,“可逝者已矣,你和整个沈家作对没有好处,你想要一个交代,我们给你,我们把凶手交给你任凭你处置,沈家也不再追究,如此就能两全。” 季青溪已是合体期初期修士都打不过的修为,实力必然还要往上算。 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了,沈泽鸣必须要为沈家的整体利益考虑,他看得出来季青溪不是真要杀光这宅子里所有人,那如果他们交出去一个凶手能让这件事到此为止未尝不可。 一条命换一笔仇的终结总比让季青溪把沈家人杀得七七八八要好。至于到底牺牲谁?随便一个没身份地位的人必然不会让季青溪满意,这个人选怕是只能从这些叔伯从中挑。 如果非要有损失,那就牺牲一个对沈家损失最小的去保更多人的利益,这是刻在他血脉里的东西,这就是沈家的家教,所有沈家人,先是家族再是亲人。 第67章 沈誉勉 “两全?”季青溪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沈泽鸣啊沈泽鸣,你真不愧是老东西培养的人。你凭什么觉得害死我的至亲推一个人出来顶罪让我报了仇就算两全?你听清楚,是你们沈家欠了我的,我要怎么才能罢休是我说了算,这不是用人命可以达成的交易。” “那你想如何?” “我说了,叫老东西自己出来,要么我就把你们全杀了再进去找。” 不管当初是谁的主意,老东西都是季青溪名单上的第一个。 沈家人脸色铁青。 一群人就这么僵持住,直到景不留出现。 大长老一喜,“不留,你也看见了,此人胆大妄为闯入我们府中还打伤了你一众叔伯,更是大放厥词要你祖父亲自出来见他,你来得正好,快抓了他。” 景不留脸色淡淡,“我来并不是要站在沈家这边,我早已不是沈家人。” 大长老一脸尴尬。 沈泽鸣叹了口气,“不留,不论如何我们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你总不能真看着季青溪肆意在这里杀人?” 景不留不说话。 他一步步走到了季青溪的面前,看着他活生生的站在这儿,欲伸手去摸摸他的脸又明知不可以。 那么多话想说,却只能化作一句:“你还活着,万幸。” 季青溪的剑还抵着沈老二的脖子,他不收手,见了景不留也不表露半点关心和动容之意,现下的场景根本容不得他对仇人之子有任何难忘的旧情。 就算景不留跟沈家脱离关系,沈泽鸣的话也没有错,他毕竟流着沈家的血,不迁怒已经是最大的理智。 “我不会顾及你跟他们的血缘,景不留,你最好什么也不要做,不然我们就是敌人。” 景不留深深地凝视着他,好似怎么也看不够,季青溪要他退出他的生命,他照做了,可这于他来说真的太痛苦太难熬,不见亦是思念,见了更是难舍。 “你放心,我不插手。青溪,你失踪的这些年还好吗?” 季青溪无话可说,只故作冷漠地颔首,“很好。” 景不留舌尖都是苦的,心也酸涩不已,他心知自己没有立场再关心他再纠缠他,只能苍白地露出一个浅淡的笑,低声道:“那就好。” 闻青迟咬了下牙根,酸得特别不合时宜不受控,出声显了一下存在感喊了句“季尔尔”,却又没说别的。 季青溪把自己的目光收回去,回归原本该做的事,“我现在开始数数,每数到一百我就杀一个,直到老东西出来。” “一,二,三,四……” 景不留当真什么也不做,不帮沈家也不帮季青溪,见沈家人目露谴责,他只冷冷清清地回应道:“因果循环,欠了的总要还。” 欠物还物,欠情还情,欠命还命,这是这世间再公平不过的道理。 数到五十的时候沈老二就有点稳不住了,季青溪的剑就在他脖子上,他不怀疑这小子真的会说杀就杀,如果数到了一百,第一个死的肯定是他。 “你们去请父亲,”沈老二咬牙认栽,“难道就真由着他全杀光不成?”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不到万不得已他们都不会去惊动沈老爷子,因为老爷子闭关是在准备晋级,这关键时刻自是能不打扰就不打扰。 可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们一群人都奈何不了一个季青溪,真让对方挨个杀完吗?他们的命也是命。 最不着急的就是季青溪了,数着数不错乱一个数字,“九十一,九十二,九十三……” “九十九。” 季青溪笑了,不知是觉得荒谬还是悲哀,“你们沈家原来真的没有什么骨肉亲情可讲。” 他说到做到,手上用力,打算送沈老二先上路。 “放肆!”伴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一道灵力打歪了季青溪的剑,救下了要上路的沈老二。 沈家老二死里逃生,飞快地把自己的手从季青溪鞋子底下抽出,整个人躲到了旁边。 季青溪慢慢直起身,面向了来人。 沈老爷子终于出现。 “黄口小儿,沈家岂容你撒野?” 季青溪逐渐崩起了浑身的肌肉,他的眼角眉梢乃至脸上每一个地方都染上了冰霜一样的冷,“做主让焦衡来杀我的人是你。” 事到如今并没有什么不能认的,因为一个季青溪景不留跟他们唱反调,沈襄又突然发疯把自己关了起来跟个活死人一样,沈誉勉恨不得杀了这个季青溪。 “是我,那又如何?” “好。” 季青溪只说了一个字,然后拔剑而起,径直攻向了沈誉勉。 如何?不如何,要他死而已。 沈家人想插手,不过现实不太允许,沈誉勉跟季青溪这场争斗根本就不是他们能插的进去的,不仅如此,他们还得腾出战场,为了不波及低修为弟子还要先让他们往外撤。 沈誉勉是大乘期中期接近后期修士,这已经算是五州内实力数一数二的,却没成想这个季青溪竟然能接下他三招。 大能打架虾米遭殃,光是全力外放的威压就让化神以下的修士站不住脚,还有些受了伤的也扛不住,沈家人一退再退,最靠近风暴中心的最后也就只剩下了合体初期的大长老、景不留以及闻青迟。 所有人都看着院子里的两人,惊骇于季青溪在自家老爷子的手底下也能活这么久。 这个季青溪也是大乘期!百来岁的大乘期!这人失踪的九十多年里究竟是如何修炼到如此地步的? “若你不与沈家为敌,凭你如今实力让我认了你作孙媳倒也不是不可。” 季青溪呸了一口,“老东西,少恶心我,我不跟仇人结亲,我今天来就是取你项上人头。” 沈誉勉不屑一笑,多年居于修真界实力顶端是他自傲的底气,“就凭你?” 季青溪看也不看胳膊上的伤一眼,踏着屋檐飞掠而去,“就凭我。” 罡风大作,屋瓦连片碎裂,木头造的房屋不经摧残,到处都变成了断壁残垣。 合体期的大长老想背后偷袭,季青溪这小子实力过于可怕,若是能快点将其擒获他也不想讲什么武德。 正待出手,他的右臂却被人切了下来。 闻青迟踩着他的背压在地上,眼瞳乌黑连眼中都是深不见底的幽潭,“季尔尔讲道理不想让你们沈家绝户,我可比他要狠。” 陵火轰然把大长老包裹起来,肉身和神魂一起被灼烧的滋味让他忍不住尖叫,闻青迟却嫌他吵,封住了他所有声音。 不需多久,大长老被无声地烧成一片灰烬。 闻青迟收回陵火,侧过头来对上了景不留的视线。 景不留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从头到尾没有任何阻止闻青迟的意向。 “你对沈家人也如此冷漠,见死不救作壁上观。” “不亲自动手已经是我念着我身上流着沈家一半血的情分。” 闻青迟跟情敌没有什么聊天的兴致,收了眼神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季青溪那里。 他不说话,景不留却主动开了口,“你似乎不担心他会输。” “他不会输,季尔尔一定会赢。退一步讲,哪怕他输了还有我在,我带他走,报仇一次不成还有下次。” “你又为何不帮他只在这旁观?” “你问这话有意思吗?”闻青迟轻嗤,“你别以为你最了解季尔尔,我跟他相识不过晚了你几天而已,这一点我又差在了哪里?不帮他是他不需要也不愿意,他自己的仇他当然要亲自报。” 景不留默然。 他看着跟祖父缠斗的季青溪,心头始终留着那么一点不甘,不甘明明是他先遇上,明明是互相爱慕,偏偏因为家人造成了今日局面。 一切都像是宿命,他连挽回的手都不敢去伸,因为季青溪不会有跟他复合的可能。 季青溪决定的事向来不会留回头路,他一直都那样坚定不移,若是别的或许还有那么一丝丝机会,可偏偏是他最爱的亲人出了事。 帝后对季青溪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景不留和闻青迟都要往后排。 “闻青迟,”景不留呼吸间都闻到了自己喉咙里的血腥气,他涩然说:“请你对他再好一些,他本是明媚乐观之人,是最值得深爱的珍宝,他不该这样苦。” 该是怎样的放不下才能让景不留这样一个自小就因天赋骄傲到大的人对自己的情敌说出这样的请求。 他不能靠近不敢靠近不该靠近,他对季青溪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远离,永永远远退出他的生命,不要让季青溪每见他一次就想起惨死的爹娘,想到自己跟害死至亲的仇人之子在一起过。 景不留苦,可他知道季青溪更苦,他疼,为自己疼,更为季青溪疼。 “虽然我这样说是诛你的心,可你的存在让我很醋,所以我还是要说,”闻青迟冷漠又客观地说出事实:“你早就已经是过去,你根本没有立场把他托付给我,我喜欢的人自然会捧在心上会对他好,季尔尔的现在与将来都和你无关。” 景不留喉咙里的血压抑不住从嘴角溢出,他的脸色好像一瞬间就白了不少。 是诛心之言,可一句都没有说错。 闻青迟扔给他一瓶丹药,“看在你曾经对他好过的份上不为难你了,收拾好自己,待会儿叫他看见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想。” 对情敌再怎么狠都有理由,但景不留除了是季青溪的前任,更是曾经让季青溪真心实意高兴过好几年的人。 闻青迟扯了下唇角,连自己都不知道他竟然这么大度爱屋及乌到这份上,只要对季青溪好过的人他都存着点感激,哪怕自己醋的要死。 罢了,等季尔尔喜欢上他,这些年吃过的醋都得变着法儿讨要回来。 季青溪跟沈誉勉的打斗还在继续。 修士战斗输赢并不是完全取决于境界,就像金炽可以跨境打人,境界差距太大可以用威压不战而胜,若是彼此相差并没有那么夸张就是拼灵力、技巧。 沈誉勉接下季青溪奋力一击后向后倒退了半步,这意味着什么在场人心知肚明。 他也不由得收起了本能的轻蔑,他已知季青溪也是大乘期后期修士,可同为此境,他毕竟比季青溪要年长太多,灵力之深厚本不是季青溪可比拟。 然季青溪竟然越打越狠,此人攻击密集角度又极其刁钻,受了伤也不带半点停顿,是最难缠的一类对手。 沈誉勉使的是长枪,用的是极其珍稀的材料,质地坚硬厚重,挨上一下很容易就会出内伤。 黄泉砍在枪身上,沈誉勉双手持枪抵挡,双方周身灵力翻腾,爆发的余威再一次波及了周围,尘土到处飞扬。 察觉对方源源不断加注的灵力,沈誉勉也是一惊,“你……” 这小子玩起命来竟这样果断?他想用这种硬拼的法子耗着,沈誉勉却不愿这样。 他干脆猛地一转,长枪擦着剑身一路带过,然后一掌把人推开,季青溪也不白吃亏,手腕一动刺出一剑。 一掌一剑彼此都受下,双方各自急速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长枪扎入砖缝里,沈誉勉气息紊乱,冷冷一哼,“你不过是仗着同命咒才有恃无恐,既享受着景不留这逆孙的好处又转头来向我沈家发难,真是好生不要脸的后辈。” “是吗?”季青溪早知沈家人德行,对老家伙非要占据道德高地的做派毫无意外,“同命咒早就解了,老东西,我季青溪单靠自己就能杀了你,你们沈家的好处我一丝一毫都不要,怕是要叫你失望。” “再好不过,如此我便取了你的性命,也好叫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知道我沈家威严断容不得你这种无名无姓之辈随意践踏。” 无名无姓?季青溪战意翻腾,他就是要当着沈家所有人的面宰了这老家伙,就是要让人知道,所有害了他在乎之人无论是谁都将付出代价。 他都敢和天道相争敢跟天雷对劈了,又何惧一个倚仗自己资历张口闭口就是教训的老不死? 他不仅要劈了沈家门楣,更要杀了沈家屹立不倒的顶梁柱,沈家害他家破人亡,他也要沈家跟他一样。 黄泉翁鸣,其上宝珠似有流光转动,灵剑与主人心意相通,也被那心绪感染,浑身都迸发出了惊人的锐气。 黄泉并非杀伐之剑,可每一次为杀人出剑,那就必不落空。 季青溪站在一片断枝落叶中,稳稳地抬起右臂,执起为斩心中不平而命名的黄泉。 山雨欲来,沈家上空忽然电闪雷鸣,天地也骤然变色。 一片压抑的昏暗之中,季青溪的身影稳如磐石,与整个天地比起来那样渺小单薄,却又好似能震天撼地。 季青溪不敬天道,不敬上苍,他的道不为成仙也不为成魔,单为荡尽所有心中不平,他的道是自我。 欠了他的,百年千年都得偿还。 伤我者,杀之,不论是何身份是何地位。 他的眼神锐利又冷冽,带着势不可挡的坚定送出一剑。 “沈誉勉,我要你下黄泉,为我亲人为所有无辜被连累的宫人谢罪。” 百年仇恨,汇于一剑。 雷声大作,电光映照着黄泉发亮的剑身,折射出主人眼神森凉的双眸。 黄泉剑下注定要多这一抹新魂。 那一剑摧枯拉朽,以此为中心,周围十余丈地面深深凹陷咔嚓咔嚓争前恐后出现裂痕,地上所有东西全部化为齑粉。 一剑判生死,一剑作惊鸿。 第68章 季尔尔,我为你骄傲 尘烟散去,那片凹陷之中露出了沈誉勉的尸体,一半左一半右,瞪大的眼珠突兀地卡在眼眶里。 沈誉勉气息已绝,神魂也一并被抹杀。 季青溪提着剑,满身的血浸透了整件衣衫,他踩着遍地的血迹和碎石碎木一下又一下走向那几个叔伯。 尽管他也带着伤,可无人敢生出可以趁现在要他命的想法。 太可怕了,这哪是曾经外表纯良资质平庸可被沈家拿捏的凡人太子,这分明已经成了一个点谁谁死的活阎王! 一百年,现在要惧怕的是沈家而不是季青溪。 季青溪杏眼中一片冷寂,剑指那站了一排的沈家人,“除了沈誉勉,还有谁?” 无人敢出声,亦无人敢主动承认,季青溪连老爷子都杀了他们还有还手之力吗?谁都怕死。 “不说,好。” 下一刻,沈老五人头落地。 季青溪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要的是当初提议引焦衡杀他的人,如果没人认,那好,那他全杀光。 他的剑锋挨个指向这几个人,每一个被指到的都打心底里觉得毛骨悚然。 沈泽鸣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事到如今只有把真正的主谋推出来才好平息季青溪的怒火。 沈家人骨子里都是一样的,必要时刻舍小利保大利,见此其中一人更是不由自主地抖着胳膊,他又不敢让自己抖得太明显,拼命控制自己,他知道沈泽鸣会推他出去。 可他也不想死啊,顺着老爷子心意充当其嘴巴的人是他不错,可其他人分明都没有反对,凭什么最后要死的是他! 沈老四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一股大力将他推到了前面,他惊怒回头,看见的却不是沈泽鸣。 沈泽鸣表情一顿,“母亲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沈大公子的发妻庄夫人。 “这么大的动静便是闭了死关也得出来看看。”庄夫人一脚把沈老四踹倒,又看向面前的季青溪,“家主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有他,我希望把他交出来之后你不再对沈家其他人下手,自然,沈家今日也不会拦你出这个门。” 那他们也要有那个本事拦才行,实际再怎么没底气,庄夫人话是说的半点不露怯。 季青溪低头瞧了沈老四一眼,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往往最容易暴露,刚才沈老四的确最不对劲。 他一剑送了沈老四归西。 他没有回答庄夫人只提着剑转身,环视一周,沈家已经不成样子,死的死伤的伤,还活着的人一触及他的目光就飞快低头,根本不敢有任何恨意和想法。 季青溪朝闻青迟抬了下眼,“狐狸,我们走。” 闻青迟大步向他走来,撩开他散落下来的被血打湿成一缕缕的头发,用干净的帕子细致地擦了擦他的脸。 “季尔尔,你很棒,我也为你骄傲。”他话锋一转,又说:“不过你又得被我按在家里待上几天了,开心吗?” 开心个鬼。 季青溪撩了下眼皮,却是真的从报仇之后的恍惚里回过了神。 闻青迟撕裂了空间拽着他踏进去,“走了,你从上到下全是脏东西,你怎么受得了?” 缝隙很快又合上,那两人终于离开。 幸存的弟子们一头栽下去,这才有了沈家竟然遭此变故的真实感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景不留缓缓地闭了下眼。 他就站在闻青迟的身侧,可季青溪不曾看他一眼。 这是应该的,他们之间早就是陌路人,可为什么还是这么疼呢? 被季青溪那样明亮专注地注视过,被他全心全意地依赖撒娇过,又怎么受得了他的眼里再没有自己。 这情关他到底要如何过,这恩赐怎会变成这样的劫难。 —— 季青溪泡得自己都快成白色海绵宝宝了才从浴桶里起来。 他从浴桶里跨出来,穿上了搭在屏风后的中衣。 闻青迟在外头敲了两下房门,“洗完了吗?” 季青溪懒散地应了一声。 闻青迟推门而入,已经是冬天,热水很快都变成了温水,房间内全是水雾。 早就是修士的季青溪当然不再是当年那个一遇冷就要死要活的脆皮小季,他外衣都没穿,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去开窗。 室外的冷风很快就呼啦啦涌入,雾气缭绕的屋子重新变得清明。 季青溪高且偏瘦,手长脚长四肢舒展,湿漉漉的头发自然垂散,那张脸清俊端正,线条不过分凌厉又不是太钝,整个人越发芝兰玉树。 仅仅看外表绝对没有人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平时比较随和没有太多坏毛病又没有太多锋芒的人打起架来从来都是意外的干脆狠绝。 闻青迟在背后看了一会儿,已经不太能看出当年那破小孩儿的影子了,季青溪已经长大很久。 他取下那堆脏衣服,“烧了,全是血。” 季青溪思绪还在发散,一回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这人用陵火把衣服烧没了。 “……”他很无语,“衣服都是普通布料,我那九十多年里把存货穿的差不多了,你比我还不客气,说烧就烧啊。” 闻青迟从芥子袋里掏出一个木箱,一打开里面全是衣服,他随意从里面抽了件外袍从后披在了季青溪肩上,“烧了你一套赔你一整箱,你又不亏。” 他们俩身高体型都有差距,这些很明显都是给季青溪的,他有些意外,“什么时候买的?” “乐枞。” 季青溪倒也没矫情,裹紧比了比,“很合身,你还挺会挑。” “当然合身。”闻青迟把他那一脑袋的湿毛从衣服里拔出来用手抓着烘干,笑道:“毕竟我抱过你。” 是抱过,还不止一次了。 季青溪原本没多想,偏偏这只狐狸语气不对,惯常的调侃不见踪影,反倒多了几分缱绻和温柔。 他本来就不直,还是个开过窍的,友情和爱情的分界线被越过他多少都能察觉到,从他们重逢起狐狸就一直不太对。 有心想问些什么,闻青迟又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 “报了一半的仇看你也累坏了,你安心睡一觉,睡够了我再叫你起来吃饭喝药。” 季青溪默默地闭了嘴。 闻青迟按着他坐回床边,给了块干净的帕子让他擦脚底,把那一大桶水弄走又简单收拾好了屋子。 那呼啦啦灌风的窗户也给关上,再进来的时候在床头的小桌子放了一袋果脯。 “季尔尔,睡。” 季青溪就当真躺上床闭了眼。 身体也好心也好都需要调整,睡一觉是很好的解决办法,而且这里有狐狸,他完全可以放心陷入沉睡。 闻青迟就坐在一边守着他,等床上的人彻底睡熟了他才隔着一指的距离点了下季青溪阖上的眼皮。 片刻后,他挥手布下一个结界,转身消失在了小山居里。 — 回春谷面世有面世的好处,比如方便闻青迟寻仇。 修真界这些生命无常的人绝大多数都不愿意得罪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因为你指不定哪天就得求到人家跟前去救你。 这其中不包括闻青迟,他知道噬魂钉这玩意儿只有回春谷的人能解决,但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要跟这些隐世不出的医修打好关系找他们治病。 他只是没料到季尔尔自己去跟回春谷的人搭上了线,还给他要来了药。 要不是在灵川境内他们俩吵了一架,他都不会知道原来这家伙给他要个解药还一波三折。 捏碎手骨腿骨……那得多疼。 回春谷打从彻底面世起山谷的位置就不再是秘密,就算找这里的人帮忙未必都能被答应,可比起从前那是真多了走动的人。 守山门的弟子在扫雪,有人踏足铃音就会响起,他头也不抬,“三日内谷中概不接待外客,请回。” “客?”来人古怪地哂笑,“真可惜,我不是客,我是来寻仇的。” 小弟子:? 他愣愣地抬起脑袋,日光被那高大的来客遮得严实,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觉这人眼神里都是冰。 在他呆怔间,说着寻仇的人就越过他径自往里去了。 小弟子连忙去追赶,“不是,说了不见外客,你不能进去!” 再一个眨眼,落满雪的小道哪里还有这人影子。 闻青迟仗着修为来去无阻,回春谷内人并不多,原本还更少,新谷主上任以后不仅让回春谷面世还扩招了一批弟子,只不过没人能拦住他罢了。 只是……他属实也没有想到回春谷三日不见外客的原因竟然是这样。 他看着眼角湿红脖子上斑斑点点全是或紫或红的痕迹的男人,意外地挑了下眉。 不但如此,这人的双手还被铐在了床头,一床锦被要遮不遮,领口大开,腰部以上穿了跟没穿一样。 一个被疼爱过的漂亮到让人一见就容易起凌虐欲的美人。 修真界丑人不多美人不少,还各有风味百花齐放,漂亮成这样的男人闻青迟也是第一次见。 不用多猜,床上这位就是回春谷那狗血三人故事中的大师兄了。 这不是闻青迟要找的人,不过既然微生镜明在,那么顾怜衣也得来。 他安然现身,迤迤然在屋中的桌边坐下,背对着床上的那位全当他是空气。 微生镜明盯着莫名其妙出现在此的修士看了一会儿,过度使用过的嗓子艰难出声:“如果你能带我出去,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可以帮你救一次人。” 闻青迟不为所动,“很遗憾,我没兴趣帮你,我是来找你家师弟麻烦的。” 身后又没有了动静。 其实这本炸裂故事的主角之间关系相当扭曲,作为被强迫的那一个,微生镜明对顾怜衣和宋若微都是又爱又恨,既想逃离他们的掌控,又舍不得见这两人受伤。 用季青溪的话来说,尊重祝福,请纠缠一辈子。 是以听见不速之客是来找茬,微生镜明又下意识担心起了顾怜衣会不会有事,屋子里这人收敛着气息,可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不等他纠结要不要从这人口中探听点什么出来,去拿补药的顾怜衣就已经回来了。 房门大开,微生镜明还可怜又诱人地被铐在床榻之上,第三人却不动如山端坐在屋子里。 顾怜衣一瞬间就起了杀心,“我要挖了你的眼睛。” 闻青迟说了句真话:“你师兄在我眼里,不过尔尔。” 此尔尔特指某人,在他心里,管他什么天下第一美人还是真天仙,季尔尔才是人间绝色。 大可不必担心是个人见了微生镜明都得为他着迷。 顾怜衣抬手隔空拽上了盖在微生镜明腰际的被子遮住全部春光,反手拔剑袭向闻青迟。 回春谷的少谷主也就是如今的现谷主自年少起就得了疯病,这个病根源在他大师兄。是病态的占有欲掌控欲,恨不得生生把他大师兄弄死在床上,恨不得他师兄那双眼睛除了看他其余时候都是瞎的。 靠近他大师兄的,得死,见了他大师兄这副模样的,得挖了眼睛再死。 闻青迟见他这副精神状态显然有问题的姿态,心下把那笔仇又加重了一道。 就这种偏执病态的疯子,他已经能想到当初季青溪落到这疯子手里会怎样了。 渊亭铿然出鞘。 “在你那,见了你宝贝师兄的得死,可在我这,伤了季尔尔的我也绝对不会放过。” 微生镜明是顾疯子的宝,季尔尔难道就是根草吗? 季青溪也是他闻青迟捧在心尖上的人,是这天底下他唯一珍视爱重之人,是他生命中将之视为和为爹娘复仇同等重要的存在。 顾怜衣,该死。 仅仅过了两刻钟不到,一切都已经结束。 闻青迟今日穿的是一身黑,渊亭归鞘,他漠然地踏出回春谷的入口。 身后的雪面留下一连串的脚印,洁白之雪边缘染了血腥的红。 微生镜明的哭声越来越远,闻青迟皱着眉头换下底下沾了血的鞋子,又往自己身上用了好几次除尘诀,嗅不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了才安心地瞬行千里回到东州。 来之前本不想杀人,顾怜衣让季青溪断骨他就照着双倍报复回去,可这疯子有病至此,他不禁想起季尔尔那句“还差点被他杀了”,杀意骤起。 杀人未遂能说明的仅仅是那个要被杀的足够幸运逃过一劫,不代表持刀者不想成功。 若是季青溪当初真被顾怜衣弄死……闻青迟要他后悔出生在这世上。 第69章 “季尔尔,吃药。” 季青溪一觉醒来天已经黑透了。 他坐起来点了灯,又发现闻青迟不在,遂穿好衣服出了房门。 这小竹屋后面又建了一栋屋子,严格意义上说没有房间,一侧是大浴池,另一侧是懒人休息区,放着美人榻和摇椅,矮几是用来放茶水点心的,下面存着茶叶和好存放的干果。 反正这种东西跟闻青迟本人格格不入,季青溪以前就吐槽过,给他个蒲团都能过,顶多芥子袋里放一批好酒,他怎么会搞这些?当初不论是厨房也好菜园也好,哪个不是他自己积极主动搞来的。 这里的冬天来的早,季青溪去后堂的躺椅上躺了一会儿,又抓了纸笔回到前面,开着半扇门坐在小客厅里看一会儿雪,又时不时勾勾画画。 这小山居在群山深处,放眼望去除了树还是树,顶多听见小动物们活动的声音。 浑然天成的一个隔绝场所,除了环境不太对,俨然就是桃花源。 闻青迟回来时站在院门外驻足了好一会儿。 百来年了,果然还是有季尔尔在这里更好,回来时有人掌灯等候,小院子也有了人气。 暖色烛光从半扇缝隙透出,在屋前雪地上落下一片昏黄的光晕。 而他惦记了很多很多年的季尔尔就端着小凳子坐在门边,低头在垫着小木板的纸上勾描着什么。 一切恍然若梦,在季青溪失踪的那九十多年里他出过很多次这样的幻觉,幻想着这人就一直在他身边,在他一勾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狐狸你回来了,还说叫醒我喊我吃饭喝药,还不都得靠我自己醒。” 闻青迟怔然看去,只见季青溪背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笑着,注视着自己。 哪里是梦,分明是比梦更鲜活更真实的季青溪。 “出去了一趟耽搁了点时间。”闻青迟抬脚走进院子回到家,往他膝盖上看了一眼,“画的什么?” 季青溪有点惭愧,太子必修课也包括艺术,可惜琴棋书他勉强都能达到中等以上的水平,唯独这个画是真心菜的抠脚。 搁在他膝上的纸画了些不伦不类的线条,要形无形要神无神,康定斯基来了都得说一句抽象。 他默默地把纸折了起来当做无事发生,“手不听使唤抽风呢。你去哪儿了?竟然天黑成这样才回来。” “去了趟回春谷。” “你去那儿干什么?” 闻青迟现场仿他的句式,“脑子不听使唤杀人呢。” “别贫。回春谷还跟你有恩怨?你杀谁了?” “也没谁,”闻青迟把一颗没什么大用就是能补点灵力味道也还行的灵果塞季青溪手里,不太在意道:“顾怜衣。” 季青溪的爪子颤了颤。 “不是,你说谁?你把顾怜衣给杀了?” “嗯,别大惊小怪,你都能杀进沈家把老家伙给亲自宰了,我杀个顾怜衣有什么奇怪。” “。”那能一样吗?顾怜衣是主角啊大哥!主角! 涉及到这一块显然是被天道禁言的范围,季青溪没法解释,只狠狠咬了一口灵果,拍了拍闻青迟的肩膀,很是同病相怜,“狐狸,以后你渡劫小心点,天雷可能会劈的特别狠。” 他想说兄弟我们牛逼炸了。我杀完一个你又一声不吭宰一个,以后咱俩就叫主角猎杀者。 “等等,你跟他什么仇什么怨犯得着千里迢迢跑去杀他?” “看他不顺眼。” 季青溪一脸不信任,“你继续编。” 闻青迟戳了下季青溪的脑门,带着他站起身,“行了,我跟他没什么仇,是你。某个人不是跟我说自己被个疯子捏碎手脚的骨头又差点死他手里吗?能尽快算的账就抽空清算了,没必要拖着。” 可季青溪其实也没有想过要特意跟顾怜衣算这笔账,顶多是哪天狭路相逢他顺手猛揍那疯子一顿也让对方断个手断个脚什么的,谁知道闻青迟一声不响就跑去人家老巢帮他讨回来了,还干了票大的,把人疯批主角给物理超度了。 他不怪闻青迟下手狠,若是当年微生镜明再晚来那么一丁点他早已经重开,何况狐狸性格底色就是比他要冷,他又不是不知道。 如果说季青溪的报复是原样奉还,那么闻青迟就是加倍回敬。 他故作深沉地叹息一声,“狐狸,你说以后我们俩会不会得罪整个修真界啊?到时候遍地都是找我们寻仇的。” “怕吗?” “怕什么,神我都不怕还怕人。” 闻青迟侧过脸瞥他一眼,像是玩笑又像是承诺,“放心,我还没死你就不出事。” 来了,又来了,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暧昧感。 季青溪停了下脚步,“你是不是……” 两瓶不同的丹药被人拎着在眼前晃了晃,闻青迟语气自然到一点不像刻意:“季尔尔,吃药。” “。”我特么。 季青溪扯高两边嘴角强行露出微笑,“行。”我看你到底什么时候愿意摊牌,死狐狸。 “今天回来的晚,过了点再吃也不好,我去给你煮别的药,明天一早再给你买吃的。” 季青溪从两个瓶子里各倒了一枚药丸,嚼嚼当糖豆子啃了,依然很坚强,“早辟谷了,偶尔解解馋就行。” “当真?也不知是谁每次受伤或者生病总爱卖可怜,不说自己疼就光惦记着往嘴里填点东西。” “那我主要是嘴巴苦想压一下那个味道。” “哦——” “话说你怎么不学做饭呢?要点真本事的不论,下个面条炒个小菜这种没什么技术要求的学起来又不难。” “季尔尔,我是修士,不是厨子。” “修士就修士,没成仙不都是凡人吗?万一哪天根骨一废人也落魄了就不吃不喝等死?洗衣做饭可是人的必备生活技能。” “我劝你少说不吉利的话,我们俩一向倒霉,我就怕你乌鸦嘴。” 季青溪存心逗他,委屈巴巴地赖在原地不动弹,“以前我都为你做饭了,你为我下厨房又怎么了?男人果然都是一个样,只会享受不肯付出,唉,唉,唉。” “……”闻青迟不背这个锅,“纠正一下,你不是为我做饭,我认识你的时候就已经辟谷不吃凡食,你做饭是为了自己不饿死。” 季青溪理直气壮,“那你就说有没有吃过?” 这一点闻青迟倒真无法反驳。 他好笑地拽了下难得回归的限定版赖皮小季,根本不自知他的眼角到眉梢俱是纵容的笑意。 “行行行,等将来你我都报完了仇一起归隐养老,到时候你教我下厨。” 季青溪心头有点难以言喻的滋味,“这好像是你第一次提到以后。” 狐狸是一个从不提个人生活也不提将来之事的人,好像默认自己没有未来。 闻青迟捏了下他的耳朵尖,默了一会儿,“想听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季青溪兴致勃勃,“其实我画的是养老的房子设计图,来来来,我给你讲解讲解。” “你先等等,我先把你的药煮上。” 往那一堆药材里瞄了两下,季青溪嫌弃摆手,“吞几颗丹药我再调息调息就好了,你这里头都是些滋补玩意儿,用不着。” 闻青迟一手压住他的头顶,“不行,你得喝,季尔尔,你怎么活得如此粗糙?” 季青溪拒绝诋毁,“你还说我?你明明比我还离谱,你是还有命在能喘气就行,我好歹心里还有点数。” —— 山间小院的两人低调度日,根本不管修真界怎么大地震。 就在同一天内,先是沈家被人给拆了大门打了脸面又是家主被一对一单杀顺带损了一长老两管事和一大批弟子,后是回春谷被人闯入悄无声息死了快要到化神巅峰的谷主。 哦,还有金柳两家,金弋奄奄一息被同样身受重伤的柳至明给抱回了家,金弋还被种下了噬骨钉。 一日以内,修真界死了一个大乘期、一个合体期、三个化神期修士,这在整个修真历上都是很罕见的事件。 化神期都不是大白菜,更别提以上,沈家这次算是栽大发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仅仅是两个平时根本不在修真界露面的人,闻青迟在这十几年间好歹还偶有出手,众人虽不知他具体修为还勉强能猜测出他至少跟金炽沈泽鸣这些人相比不会更差,那个季青溪才是真的横空出世吓死个人。 季青溪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修真界终于把目光聚集在这平平无奇的人人身上,身世、过往都一起被扒了出来。 季青溪,曾是聚星国太子,与月涟仙君有过婚约,后聚星皇宫被焦衡所屠,父母俱亡。此后入乾元门拜入太元真人门下修行十年有余,在沧洺秘境中残杀同门被宗门除名,后失踪长达九十七年。 谁知再现世单人杀上沈家,大乘期中后期的沈家家主都死在他剑下。 那一日,听到动静凑热闹的人也围观了沈家这场变故,季青溪此人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 黄泉剑主,一剑惊鸿。 那另一位敢于得罪一群当世顶尖大夫的闻青迟又是何许人也?无人知其来历,只知此人曾是探霜门外门弟子,在沧洺秘境内脱离宗门,又得徊溟传承,毁了秘境拆了整个沧洺岛。 扮猪吃老虎!绝对是扮猪吃老虎!修真界人愤愤不平,这两人实力高至如此还低调隐藏,究竟是何等丧心病狂! 季青溪、闻青迟两个名字三天内传遍整个修真界,世人再不记得什么金炽方若垠沈泽鸣,这个圈子本就是这样,谁修为高谁资质好就是最耀眼的存在。 听说沈家家破人亡和回春谷损失谷主都是因为曾得罪了这二人,因为这两人打上门杀人的理由都是“寻仇”,一时间修真界人人自危,绞尽脑汁回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在不经意的时候开罪过这两个。 这世界主角死了两个伤了两个,而这一点只有天道和季青溪这个世界bug知道。 季青溪不关心天道将会在往后的雷劫中怎么加倍针对他和闻青迟,他只明白所谓天命之子并非生来就是神,在他们未曾飞升之前没有免死金牌,同样的,既定的命运并不是根本没有办法改变,天道仅仅是天道,它本身也受限于规则。 不管外界如何翻涌,山居小院都岁月静好。 季青溪养伤、修炼,闻青迟也是修炼。所有灵力与修为并非不劳而获,他们向来都清楚这个道理。 早睡早起打坐修习,一整天多半都是在修炼。 雪下个没停,黄泉剑灵显然不是稳重那一挂,一直蠢蠢欲动想去放风,季青溪把它从储物袋里一放它就飞得没影儿了。 黄泉活泼,再看看人家渊亭,老实本分像把普普通通没开灵的一样。 季青溪坐在屋顶上喝西北风。 堆积的雪被他手欠地抓起、扔下,下在他身侧的雪真的很倒霉,坑坑洼洼东一撮西一撮,看看离他一只手臂距离外的积雪铺的就很平平整整。 闻青迟从清修中醒来,窗前闪过一团又一团雪球,他转身出门,抱着胳膊抬头往上看,只见室友撑着一把伞坐在屋顶团雪球扔着玩。 季尔尔此人不复杂挺好懂,不过有些行为又不是那么好理解,比如早就辟谷了还要吃饭吃零嘴,又比如现在。 “你在干什么?” “赏雪啊。” “这伞的必要性是?” “挡雪啊。” “……”闻青迟向他求教:“一个修为高深的修士为何会需要一把伞来遮雪?你的法术和灵力都是摆设?” “这你就不懂了,”季青溪左手撑着伞右手抓下在他身边的倒霉雪团成球,捏得紧实了就往下扔,“生活需要情趣。” 闻青迟伸手接下从肩膀滑下的雪球,“包括用这个打我?” “哎呀,别太在意,你皮糙肉厚打不疼的。” “我看你是修炼无聊疯了拿我寻开心,季尔尔,下来。” 季青溪坐在屋顶上极其嚣张,“要算账你自己上来啊,我不下去。” 修士一年四季穿的都相对轻薄,季青溪成为修士以后也不例外。 闻青迟站在院子里微微仰头,坐于屋顶之人一手撑着把素色的油纸伞,另一手肘部顶在曲起的膝头撑着下颌。 干净修长的手指搭在侧脸上,端正杏眼蕴着轻微的笑意,像冰天雪地中乍然绽放的一树迎春花。 有那么一些人,只要你见到了就会觉得春天来了。 第70章 狐狸身世 闻青迟手指微蜷,忽然敛了下眼睫。 他召来了渊亭,“季尔尔,来过几招?” 季青溪张了下嘴,“不是大哥,扔你一个雪球你就要打我?咱们做人心眼儿不能这么小。” 嘴上这么说着,他却收了伞把自己玩嗨了的黄泉叫了回来。 他知道闻青迟没想动真格,毕竟人还笑着呢,说过几招就真的是单纯的过几招。 菜园早就荒废了,雪下的大,整个前院都被白色的新雪覆盖。 渊亭和黄泉屡屡相撞,季青溪擅攻,风格是快很准,闻青迟攻守其实都擅长,跟季青溪过招就以防守为主见招拆招。 两人连灵力都没动,纯粹是切磋。 院子里那棵在百年之前被移栽来的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活这么久了也不见得长成超级大伞盖,免去了因太占地而被砍掉的灾难。 剑气刮得树上的积雪成坨往下掉,双人座的秋千晃一下,又晃一下。 “不打了不打了。”季青溪把黄泉背在身后摇手表示停战,“有酒吗?想喝酒。” “青梅饮、梨花酿还是桃花醉?”不等人挑选,闻青迟又说:“青梅饮,你最喜欢这个。” 季青溪还真没想到竟然还能挑,他点头表示赞同,“你也就对酒还有点想法,要不然我真要觉得你就是个喝露水的仙男。” 两人一人一小罐,碰了一下各自开干。 季青溪用手拂了雪坐在秋千上,长腿点在地上支着轻晃,闻青迟选了旁边的石凳。 比剑喝酒必然还聊天。 闻狐狸这人话不算多,嘴巴又不甜,要是他惯常不做人那实在不是个好的陪聊对象,得亏季青溪早跟他相处习惯了不介意。 “来狐狸,今天是坦白局。” “想问什么你问就是。” “那我可要强调一下了,不能说谎。”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季青溪冷笑,“你真没有?谁跟我说的后遗症不会在秘境发作?是小狗吗?” 闻青迟没法狡辩干了一大口,“这个例外,陈年旧事不用提了。” “行,我开问了啊。你的仇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你现在已经到了这样的境界还没报仇?” 闻青迟缄默半晌,无奈地揉了下额头,“怎么问起了这个?” “因为我想知道。”季青溪盯着他的双眼,没让人有任何避开的机会,“狐狸,我们是朋友,既然我的仇你都知道甚至也参与过,那么你的仇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 “我的仇我自己会报,不想让你帮。” “帮不帮的再说,你至少先让我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事你几乎都清楚,可我对你却不是这样,你总是这样,我不刨根问底你就讳莫如深,我跟你百年的交情,生死都经历好几回了,我还得把你当什么挖宝游戏一点点挖才能了解完吗?” 不是彼此没有秘密才能当朋友这话是季青溪说的,可人的想法会变,人和人的亲密关系也有阶段性不同。 在处理关系上季青溪一向都很勇敢很清醒,他语气郑重:“闻青迟,我也想知道你的过去,想知道你的一切。” 朋友不必知道全部,但不论季青溪那些朦胧不定的感觉是真是假,他都认为他们俩是互相支撑的关系,想知道闻青迟的过去不是要揭他的伤口,是真的想了解他背负的到底是什么。 季青溪在主动向闻青迟走近。 闻青迟被他认真的眼神狠狠攫取着心神,最终逃避似的别开了眼。 他每次都说自己的事知道了对季尔尔没什么好处不用他掺和,然而季尔尔却越问越多。 没有人会想让自己的心上人知道自己曾经多没用,闻青迟骄傲至此也不愿拿这个来让季尔尔怜悯动容。 可是季尔尔就是要问,就是想知道,那怎么办呢?那可是他的季尔尔,他喜欢着的人,这么诚恳地问了他怎么拒绝的了。 “季青溪,你真的非知道不可吗?” “是。” 闻青迟从石凳起身,走到秋千后推着季青溪的背,秋千晃起来,带起冬日冷冽的风。 这样的姿势可以让他不面对季青溪,不被那双眼睛所捕获。 “坦白局不说谎,你真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我的仇人真要算起来全修真界几乎都是。” “。”季青溪沉默了,闻青迟这种配角在金柳双男主那篇文里得是什么程度的大反派? “不过仇也不是这样算的,毕竟我也不能把整个修真界全杀光,我只找主谋。”闻青迟站在季青溪身后,间隔十分有规律地一下下推着他,季青溪背对他,看不见他一片幽深的眼底,“我要杀的人,是探霜门的兹缇。” “兹缇?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人好像陨落了?” “没死,只是在禁地里闭着死关不再出现而已。” “你去探霜门当外门弟子就是为了查这个人的消息?” “嗯。兹缇资历很老,要论起来探霜门现任的掌门都得喊他一声师祖,他到现在算起来已经活了八百多年了。” 三门五家最初成形也差不多就七八百年前。 “那他如今是什么修为?” “渡劫。” 修真界中还活着的修士最高境界也就合体中后,两三百年前好几个渡劫期都没撑过去死在了天雷下,想不到记载里已经陨落的兹缇竟然还在。 渡劫,已经是最接近仙人的境界,渡劫期圆满之时天上会落下八十一道天雷,只要全熬过去就能得道飞升,当然,没能扛过去九十九概率都得死。 “兹缇没死可也留下了暗伤,他一直待在禁地不出现就是休养生息,等着再一次飞升。” 季青溪现在能理解为什么闻青迟会赌命了,他跟仇人之间的差距用天堑形容也不为过。 “那他跟你具体是什么仇?” 闻青迟的语调里泛着掩饰不住的寒,“杀父杀母,血海深仇。” 季青溪心头一紧。 他攥住秋千绳,强忍着没有回头去看身后之人的表情。 闻青迟也停止了推晃,站在他后面,尽量用平静的语气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修士活的普遍比凡人长久,修为越往上涨寿命越长,并非所有修士都会找道侣,多的是一辈子清心寡欲只专注于大道的,所以修真界传承不靠血缘靠收徒。 话又说回来,有些大佬也不乐意收徒弟,懒得费心教也没空管,有那些时间和精力不如多修炼修炼。 那时候的修真界远比现在要辉煌,灵力充沛天材地宝又多,那时化神都算不上什么,合体期渡劫期的修士都能排上四五十号。 三门五家就是在这样一众人的存在下有了雏形然后又渐渐清晰。 兹缇不收徒,或者说,外界并不知道他其实是收过一个徒弟的,那是大约四百多年前的事。 兹缇唯一收过的弟子叫闻远君,是探霜门中所有弟子册中都销毁了记录的名字。 大佬们收徒弟都特别注重资质和天赋,闻远君就是因为天生就是个修道的好苗子才被兹缇破例收入门下。 每个人适合的和最终选择的道不同,所谓道,也就是道心,是初衷。 闻远君修的是苍生道,斩妖除魔匡扶正义就是他的道心,兹缇对这个徒弟十分满意,认为他将来一定能有大出息。 闻远君本人也这样以为,直到他碰到了凤琬。 正如话本和戏文里很喜欢写的桥段一样,正经之人总是逃不过“坏女人”这一关。 凤琬是个邪修,他们的相识不是什么金风玉露才子佳人,闻远君撞见凤琬杀人吸食修为,邪修这种存在也归类于妖魔鬼怪的行列,所以闻远君要追杀凤琬。 凤琬具备一切“坏女人”的特质,貌美、魅惑、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一人千面。 她就是邪修,所有的坏都没有打折扣,她的手底下有很多条人命,她从不无辜。 “道君哥哥,你想杀我呢也不是不可以,我们正邪不两立,是你杀了我还是我吸干了你,咱们各凭本事。” 凤琬是闻远君追杀过的邪修里最狡猾的一个,每每只差那么一下,偏偏到了紧要关头这无耻邪修都能用不干净的手段逃脱。 一个干什么都无往不利的人遇上了总是让其栽跟头的人是很危险的信号,因为这种失败会上瘾。 他们两人就是如此,追来追去杀来杀去,你死我活那么多年,闻远君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目标逐渐变成了凤琬,他就想杀掉这一个人。 那句话怎么说的,最了解你的往往会是跟你斗了很久的对手,闻远君和凤琬这两个人品行恰恰相反,妥妥的一个君子一个小人。 君子与小人本是互相厌恶抵触,可人性怪就怪在这东西多变又复杂,闻远君坚守自身不行恶事,可他逐渐发现凤琬这样的人竟然也偶有善举,当然,都是一些微小到将来被天道审判时都不会让天雷少一道的程度。 凤琬讨厌闻远君,闻远君也同样厌恶凤琬,就像善与恶本能就互斥。 闻远君追杀了凤琬长达百年,在一个荒郊野外里他终于即将成功诛杀这狡猾的邪修。 彼时凤琬身受重伤,她在闻远君的剑要戳破喉咙的前一刻褪下了全身衣衫。 像她这样的妖女才没有那么重的廉耻心,她裸露着躯体缠上去,上挑的眼尾极尽风情。 “道君哥哥,今天让你逮个正着是我技不如人,不过在死之前好歹满足我一个小心愿好不好?你长的这么好看,我不跟你春风一度死的可真遗憾呐。” 闻远君眉头紧皱一把推开她,“滚。” 凤琬就等着他这一下波动,嬉笑着给他扎了一记毒针,卷起外袍裹在身上瞬间退开。 下一刻,闻远君脸色却倏然一变,“小心身后!” 这人从不说谎,凤琬意识到不对想跑却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是闻远君攥着她的手借力一跃,只是可惜他刚被凤琬扎了毒针行动受阻,两人一起被卷进了诡异的浓烟里。 再之后就是短暂止战结盟共同脱困,不管是不是吊桥效应这种心理反应作祟,原本完全敌对的追杀终究是变了味。 闻远君的人生与凤琬截然不同,他生来富贵不吃苦,年少时又被兹缇看中带走踏入道途,他所见过的所有苦都是旁观,从未真的感同身受过,所以也就能一直保持本心不共情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的那一类人。 而凤琬不是,她生来可怜,从小就被带进了邪修窝,是被喂养的“食物”,她在不知事的年纪里就只明白一个道理:强者是可以杀弱者的,弱者要想活命就得往上爬。 凤琬从来就没有正确的善恶观,她不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是恶,也不觉得什么拯救他人于水火是善,她的世界只有输赢,赢的活输的死。为了不想输什么手段都能用上,干净还是肮脏都没什么区别。 他们都不能理解彼此,并且不赞同对方。 一场阴差阳错,凤琬变成了闻远君,闻远君成为了凤琬,他们经历了一次对方的人生。 当爱和宽容出现在凤琬的生命,当恶与残忍充斥闻远君的生活,他们终于见识到了另一个和自己的认知迥乎不同的世界。 理解、心疼、羡慕、惋惜……这些情绪取代厌恶占据心头起就是沦陷的开始。 一沦陷便是万劫不复。 “我父亲背离自己的道背离了师门跟我母亲逃到了很远的地方,我母亲不再当邪修,为了赎罪积德,他们开始做善事。” 改邪归正是很难的,一个人的本性比江山易主还难以改变,凤琬花了很久才勉强做到尊重生命不再滥杀。 不当邪修以后她的境界一退再退,身体也出现了异常反应。闻远君只好不断寻找让邪修改修正道的法子,用自己的灵力缓解凤琬的难受。 “邪修为天道所厌弃,他们没有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我母亲倒是看的开,开玩笑说自己以前造孽那么多还想有个善终太异想天开,我父亲就承诺她,如果她就那样死了他就一起跟着去。” “再过了很久,她肚子里有了我。我出生的那一年春天来的比往常晚,她就给我取名叫青迟。” “我出生以后身体不好,我爹娘唯恐是报应,怕我养不活于是加倍行善想将功折过。好在我逐渐长大,身体也慢慢康健。大隐于市,我们一家三口就在凡间一个少有战乱的小城中安稳度日。” 闻青迟有非常快乐的童年,父母恩爱,生活又还算优渥,他爹娘不怎么教他法术反倒教他琴棋书画,只想让他做一个普通人,是他自己喜欢刀剑喜欢各种法术总缠着他们教。 第71章 玉敕山 后来呢? 闻青迟从轻快的回忆中抽身,眼前又出现了这一辈子最痛苦的一幕幕画面。 “那个小城里多了些修士,他们好像在找人。很快我就被我父母送走,他们告诉我他们得出一趟门,担心我自己在家不听话就找了隔壁镇里的阿伯照料我一段时间,其实阿伯也是隐居的修士。” “我总觉得不对劲,我爹娘出门是常事,往常要离开很久都会带上我,我在阿伯家里等了快要十天都没见他们来接我,我就偷偷跑回了家。” “那一天小城里来了很多人,都是些拿刀剑拿拂尘和各种法器的修士,我挤在人群里拼命往前钻。” 闻青迟闭了下眼,“我亲眼看见我爹娘被围困在法阵里,我娘全身都是伤,我爹求那个站在最前面的修士让他放过我娘,他愿意承担一切,可最终……他们都被杀了。” 少年惶然张口,一声悲怆的“爹!娘!”被发现他偷跑立刻赶来的阿伯捂死在嘴里。 他就站在无数看热闹的人群里,目睹他双亲惨死。 有人质问这些修仙的为何要杀这对夫妻,这夫妻二人待人和善,平时没少帮过大家,仙风道骨的修士们一板一眼地数着凤琬的罪行。 “此等作恶多端的邪修妖女人人得而诛之。” “这闻远君堕落至此,为一介妖女背弃正道亦是死不足惜。” 闻青迟被阿伯捂着嘴隐匿在人群中,听着那些根本没见过也不认识的陌生人把他的爹娘贬得低到尘埃里。 那个站在最前面被他父亲称为师父的人杀了他母亲,又对他父亲说:“你太让我失望了。”随后了结了他父亲。 那一天是个很好的晴天,春风暖,花草香。 年少的闻青迟却只看见了他爹娘伤痕累累的尸体和那些陌生的修士的脸,只听见了那些一句一句的数落和罪该万死,只闻到了来自他至亲之人的伤口传来的血腥气。 闻青迟的世界天旋地转,自此再没有了白天,四季也不再轮转。 小镇民风淳朴,毕竟受过夫妻俩恩惠,又亲眼见了他们死状,乡亲们被问起知不知道这夫妻俩的孩子去向时没有供出任何线索。 人都死了,那些骇人的恶行是真是假就此了断,他们并不愿意让这些本事高的修士也把孩子给一并处死。 再后来,修士们找到隔壁镇去打开了阿伯的家门。 阿伯带着闻青迟逃跑,半路就把他塞到了一条草船的船底下叫他躲着别出来然后变出一个傀儡拽在手里跑没了踪影。 阿伯死了,闻远君和凤琬的孽种也一并身亡。 兹缇站在风口,淡淡地望了一眼天际,“此事到此为止,谁都不可再提起。” 处理闻远君这个叛徒是兹缇的个人私事,绞杀邪修凤琬和与其狼狈为奸的闻远君却是全修真界的公事。 来自不同门派的修士们卖兹缇一个面子,点头说是。 反正叛徒和邪修以及他们的孽种都已经死了,大肆宣扬也没有什么必要,还让兹缇脸上无光。 至此,闻远君在探霜门所有弟子册里被除名,这一桩正道修士弃明从暗勾结邪修妖女的旧事慢慢被淡忘。 活下来的只有闻青迟而已,他的爹娘惨死,保护他的阿伯也带着“闻凤孽种”赴了黄泉。 那些人只知道不该存在的孽种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并不关心这孩子到底叫什么。 一无所有弱小不堪的少年闻青迟趴在蓬草里用自己的性命起誓终有一日他要杀了兹缇。 “金弋误会我是邪修,是我曾真的动过这个念头,当初的我不人不鬼,只要能早点报仇我根本不在意用什么方法。只是……若我爹娘泉下有知,他们又该多失望。” 季青溪当初多绝望多痛恨闻青迟感同身受半分不减。 “世人说放下屠刀立地就能成佛,我母亲诚心诚意改邪归正做尽好事只求若有报应别应在我身上。” 闻青迟不可能不恨,“他们明明都远离修真界找地方隐居了……我明明有爱我的至亲有像任何一个普通人家一样的生活,可他们偏不放过!” “就算有人说坏人行善事就能被轻易原谅根本不公平,可我只知道我身为人子,如此血海深仇我不能不报。我娘曾经罪大恶极,可她已经用几十年去赎罪了也愿意一辈子都做好事,放她一条生路就有那么难吗?还有我爹和阿伯,他们就一定要死吗?” “这修真界里有几个人的手是干净的?偏那些人激动地跳出来高高在上地审判我母亲。” 闻青迟胸腔里燃着火,他扣着自己的掌心,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我要兹缇去死。” 兹缇带人围剿他爹娘又杀了无辜的阿伯,想飞升想成仙?做梦! 季青溪从秋千上站起,猛然抱住了闻青迟。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时候语言太苍白无力,他唯有紧紧地抱过去,用这份坚定的力道告诉对方:我也在,狐狸。 他终于知道闻青迟藏在心底的秘密是什么了,终于彻底地体会到当初他家破人亡之时闻青迟从他身上再度看见过去的自己有多痛。 时隔百年,当年的闻青迟和如今的季青溪在一瞬间感受跨时空重叠。 痛你跟我那么像,伤疤缺口都是一样。看见你,宛如看见另一个无能为力的我自己。 我们就是两个倒霉蛋,拥有的都失去,跟凶手差距那么大,连报仇都遥遥无期。 季青溪用力地抱着闻青迟,不知不觉心疼得也红了眼眶。 “闻青迟,你还有我。就像你跟我说的,你也会在一样。” 这茫茫天地芸芸众生,他们与这世界最紧密的联系和眷恋只剩下了彼此。 命运以刀剑伤我,以风霜阻我,可我们也依然要打起精神活下去,要为爹娘报仇,也要用最好看的姿态活得漂漂亮亮顶天立地。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能真正打败一个人,除了自己。即便是天,即便是命,也不可以。 闻青迟在季青溪的拥抱里垂着眼,一点一点地伸出手指把人也扣进怀里。 呼吸交叠,温度传递。 无能为力是过去式,闻青迟和季青溪不会一直没用,他们终将所向披靡。 时间是他们的敌人,亦是他们的朋友。 “季尔尔,”闻青迟的脑袋埋在季青溪颈窝里,他嗓音沙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你会一直一直都在吗?永远都不离开。” 他已经失去过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了,不能再丢了季青溪。 “会。”季青溪又加重了胳膊的力道,“我永远都在,这是承诺。坦白局不说假话,我不骗你。” 闻青迟卸下所有力气,在他肩头重重闭眼。 “好。” 雪落渐密,冬风冷冽却吹不寒这个拥抱的温度,散不去弥漫在心头的暖意。 卟—— 很轻的一声响,季青溪似乎听到了种子破壳的声音。 是从他心底传来的。 — 玉敕山在五州大陆中最南边的一片半岛。 出发前,他坐在屋檐下把黄泉擦了又擦。 不论是沈家还是焦衡个人,他打从回来以后就没想着一拖再拖不去报仇。 沈家借刀杀人,焦衡是直接凶手,沈家损失惨重如今没有余力来惹他,他伤势已好,是时候去讨回自己最后的一笔债了。 他说过,欠他的都得还,迟早的事。 季青溪从山居小院出发,一路向南。 到了半途,闻青迟追了上来,狐狸比他事多,就算经常突然不见季青溪也已经习以为常。 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他如今会问上一句:“去哪儿了?” 闻青迟从袖子里掏出一朵迎风招展的花来递过去,“有几个回春谷的人找我报仇,耽搁了一点时间。” 小院已经是彻底的深冬,落叶的树光秃秃一片,少数常青的还坚挺,花是不存在的。 他手里这朵橘红的小花开的刚刚好,在冬日里艳得夺目。 “顺手捡了,雪景看久了用这个给你调剂调剂。” “。”季青溪有点无语,又还是伸手接过,这么点玩意儿用力一点捏下去就会烂,花离了枝头又活不长久,他随手施了个保鲜小术法,看了两眼放进了储物袋里。 “对了,前段时间焦衡抓了个天生玲珑骨的凡人,多半是要换给叶闲云。” “天生玲珑骨?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吗?” 玲珑骨这种资质也是修真界几百年难得一见的罕见资质,这种人生来适合修炼,一般情况下是主角标配。 “从未接触过修真界的普通人,叫向之蕴。” 要感谢季青溪优秀的记忆力,直到现在他还对当初室友说过的那些小说有印象,向之蕴这个名字他还真能确定是个主角。 那就有意思了,他早发现这个世界是个大融合的小说世界,之前所有出现过的主角之间全部都不会互相起冲突,可现在好了,身为主角之一的焦衡要对另一个主角下手,再加上金弋苗鱼央顾怜衣这些死的伤的,原本互不干扰各自安好的命运轨迹早就崩彻底了。 季青溪不由发笑,天道啊天道,走着瞧,看看他季青溪有没有这个本事把所谓天命之子斩杀在剑下。 “焦衡为了救叶闲云无所不用其极,”闻青迟意味深长道:“叶闲云可是他的半条命。” 打蛇还捏七寸呢,对付焦衡有更省力的办法,叶闲云就是焦衡的致命弱点。 他的意思季青溪明白。 “放心,这种时候我没那么高尚。” 何况叶闲云身为最后的受益者,难道就真的完全无辜吗? 叶闲云是个资质一般的修士,要算起来她跟当世三门五家八大修真势力其一还沾亲带故。 她母亲出身于西州萧氏,追究起来她还能喊当今萧家的家主一声外公,只不过萧家主女儿众多,她那个嫁得草率的母亲并不为家主所重视。 焦叶两人的故事是甜宠治愈向,一个天生邪性的路子独一无二的大佬,一个天赋一般但很容易满足的乐观少女,季青溪那个室友评价:“设定能嗑”。 他们的感情有多治愈季青溪不知道不在意,他只知道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上,因为叶闲云焦衡才会杀他家人拿碧落珠,而他一家人根本就没有得罪过焦衡,仅仅是怀璧其罪而已。 再甜美的爱情沾了这样的血怕是都泛着令人作呕的腥味,叶闲云究竟知不知道他们俩的爱情到底建立在什么基础上? 他想会一会这个甜宠文女主,想知道通过她能不能对焦衡造成更大的伤害。 如果可以……焦衡就等着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玉敕山没有冬天,因为叶闲云身体不好。当初她被焦衡的仇家抓走,虽然被焦衡救了回来,但是根骨已经因为剧毒废掉,这样的她顶多就是比普通人活得稍微久一点而已,甚至还没多数人健康自在。 焦衡用了很多方法想要救她,只不过都是缓解罢了,要让叶闲云彻底好起来只有一个途径——换根骨。 碧落珠只有一颗,它能够在不破坏原根骨的情况下直接将其净化提升。没有了碧落珠,焦衡就只剩下一个办法,那就是挖出一副完整的上品根骨给叶闲云种进去,让她彻底摆脱被剧毒侵蚀的旧根骨的影响。 这么多年没能实现一是合适的根骨不好找,二是即便找到了契合的也要叶闲云能顶得住换骨的过程。 说白了就是身体状况达不到动手术的要求。 如今向之蕴被焦衡给抓了,叶闲云又被他好好地养了百来年,只要时机一成熟根骨这么一换,焦衡跟叶闲云还能继续照原文甜宠下去。 季青溪能让焦衡得偿所愿?笑话,焦衡他凭什么?他配吗? — 叶闲云已经很久没有出过玉敕山的山门了,她每日的行动范围很有限,焦衡不让她随意外出,她自己的身体也不允许。 生着一双小鹿眼的少女挎着花篮在种满了各种花卉的山头漫步,时不时低头嗅一下漂亮的花朵。 尽管病容还是很明显她也没有任何愁苦的表情,反倒跟那些活蹦乱跳无病无灾的人一样。 乐观、坚强、很知足,这是打在大纲开头的女主标签。 叶闲云走累了便放下装了半筐的篮子停下休息。 玉敕山四季宜人,她抬起手挡在眼皮上往花海的尽头看去,忍不住想着焦衡怎么还没有回来。 “他暂时回不来,别想了。” 第72章 争吵 叶闲云一惊,不速之客两手空空没有拿任何刀剑,长着一张清逸不凡的脸,看起来不像坏人。 “你怎么进来的?”这山里有结界,焦衡亲手所布,一般人根本就进不来,更别提无声无息闯入却不伤半点。 “当然是走进来的。”季青溪穿过狭窄的花道走近,并未做出伤害叶闲云的举动,“不过比起这个,你问我是谁又为什么来找你的话,或许我会更乐意回答。” 叶闲云自知如今是个废物,焦衡不在她也就没有倚仗,心下有些紧张,面上却没有暴露。 “阁下有何目的不如直说,刻意等焦衡不在的时机来找我到底是想做什么?” “你倒也不用这么警惕,我今天不会对你做任何事,也不会抓你去威胁焦衡。” “那你是……” 季青溪跟她保持了三步左右的距离,这个间距是相对安全没有压迫感的,这也表明他没有为难的意思。 “叶姑娘,我叫季青溪,曾是聚星国的太子。一百零七年前,焦衡杀我父母屠我聚星皇宫,我跟焦衡有血海深仇。” 叶闲云眼睛微瞪,嘴也张开了一点,是很明显的一个惊讶状态。 季青溪了然,“这么看来你并不知情。” “无凭无据我为什么要信你?退一万步,便是真有此事,这件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你与焦衡之间有深仇大恨为什么要来找我?你指望我做什么?”叶闲云并不是个单细胞傻白甜,她向后退了一步,立场鲜明,“我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任何事。” 她抗拒聊下去,但季青溪向来不是有人不配合他就会轻易罢休的人,聊天聊天,聊着聊着就会有突破口。 “我说了不会拿你怎么样,我来找你仅仅是有些疑惑想要姑娘你解答。” “你说。” “据我所知,叶姑娘是焦衡放在心尖上的爱人。那么我想请问叶姑娘,你知道焦衡此人是个怎样的人吗?” “他是怎样的人我心中自然清楚,你何必多此一问。” “是吗?”季青溪笑了笑,“可我说的事你就毫不知情,是他没有告诉你还是你根本无心去想?” 叶闲云脸色微微一冷,“使用挑拨离间的手段是否卑鄙了些?” “如果我说的是事实,那又算什么故意反间?我来告诉你你的枕边人是个怎样的人,有些事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 “叶姑娘,别急着阻止,实话总是刺耳的,可它总比谎言和隐瞒要真诚。” 季青溪站在两条小道的交叉口,野花开了遍地,风一吹就带来了花香,他像是个一时兴起的过路旅客般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生来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生在帝王家的孩子本都富有金银却缺少血脉亲情,可我就是那么幸运,我父皇母后从未厌恶抛弃我,我在他们的庇护下做了十多年的傻太子。” “后来我游离的神魂回归,一朝清醒不再只有几岁孩童的心智。我记忆缺失那段时间以为自己是个孤儿,却不料原来我有这世上待我最真挚最好的爹娘。” “那五年里我什么都有了,亲人爱人友人权势富贵,什么都握在掌心里,好像这一辈子都能这样满足地过完。” “我是当真觉得我幸运,是这天底下最幸运的人,却怎么也想不到只不过是送我妹妹出嫁,半途就闻惊天噩耗,我立刻赶回皇城,却只见到了满宫的尸体,而我父皇母后双双去世,毫无尊严地被人拖行。” “我一夕之间从天上坠到地狱,至亲死去爱人离散,我什么都没有了。夺走我一切的是谁?是焦衡啊。”季青溪的眼光骤然犀利,如刀如剑直指叶闲云,“你说跟你没关系,可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亲人屠我皇宫?他是为了找碧落珠来救你。” “叶闲云,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包括我至亲在内的一百多人无辜丧命,你还觉得与你无关吗?还觉得他瞒着你的事都是小事吗?还觉得他只是太爱你却并无大错吗?” 每一声质问都如重锤一样敲在叶闲云的心头,她本就不太健康的脸色越发苍白。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焦衡最近是不是心情有所好转?他应该又没告诉你自己又做了什么好事。” 季青溪还嫌不够,用无比清晰的声音告诉她:“他抓了一个有玲珑骨的凡人,玲珑骨是什么应当不需要我来仔细向你解释。你的身体一直是他心中最大的隐忧,他要把那个凡人的玲珑骨剖出来换给你。” “而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被挖了根骨能不能苟延残喘还得看焦衡愿不愿意施舍一点药给他,你不是最了解焦衡吗?你猜猜那个倒霉的凡人下场会是什么?” 叶闲云不敢看他的眼睛,狼狈地撇开了头。 “你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呢?焦衡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坚信自己能管住他能带他向善,可你看结果又是什么,他依旧视人命如草芥,依旧滥杀无辜。他是爱你,用一切爱你,为了这份爱你能把所有死在他手里的人都忽视吗?” “你该清醒了,他本性难移屡教不改,无论你再怎么劝他都不会听。更甚的是,为了救你,他可以杀尽天下所有人,你若痊愈,便是踩着成百上千的人的性命苟活,夜里睡觉你能否睡的安稳?” 叶闲云攥着袖子艰难摇头,“我……” “叶闲云,我说了我不会动你,我跟焦衡的仇我不会拿你的命去还,或者说,即便你还有良知愿意替他去死,我也觉得你不配抵过我的父皇母后。”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季青溪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带着花香的微风拂过少女的脸颊,她整个人苍白得如同一朵琉璃花,轻轻一摔就要碎裂。 叶闲云捂着胸口,倏地吐出一口血来。 “错了……”她茫然地呢喃着:“都错了,都错了……” 季青溪在玉敕山外跟闻青迟汇合。 “走,焦衡马上就会回来。” 闻青迟碰了下他的额头,“季尔尔,你真的没事?” “没事。”季青溪回头看了一眼,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的,他很快调整好心绪,“走。” 他让闻狐狸去给焦衡使了点绊子拖延时间,自己去跟叶闲云见面。 叶闲云到底还有多少良心他不知道,反正她跟焦衡说起那些隐瞒和欺骗两人总会吵起来。 只要焦衡失控季青溪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如果叶闲云道德水准还在跟焦衡闹翻,那就更是意外之喜。 总之,他就是要焦衡不舒服要他生气要他痛苦。 — 焦衡见人好端端一根头发也没掉这才把心放回去。 “擅闯者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叶闲云瘫坐在相对平整的石头上,慢慢地摇了下头,“没有。” “没有?”焦衡蹲在她面前,用手抬起她的脸仔细逡巡着她的每一寸表情,阴郁的气息止不住冒出,“如果没有,那你为什么跟丢了魂一样?小叶子,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焦衡……”叶闲云触及他这副神情心口堵得慌,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主动环着男人的脖颈亲昵地蹭了蹭,“你先让我想想,等我自己理清楚了再告诉你好不好?” 焦衡到底没舍得逼她,冷着那张邪气四溢的脸把她打横抱起回家。 “一下不看着你你又把自己弄得一点血色都没有,不过你放心,很快你就会好了,到时候你要是不耐烦在玉敕山待着想出去走,去哪里都可以。” 叶闲云乖顺地窝在他怀里,听了他的话脸色却越加不对劲。 夜里,玉敕山后山。 晚上温度稍低,多披了一件外衣的少女提着灯走到了山洞前。 她在门口迟疑了许久,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才呼出一口气踏出了那一步。 相知相爱这么多年,她不该听信外人的话怀疑自己的枕边人,可她真的没办法做到全然不起疑心,无他,她太清楚焦衡是个怎样的人了。 焦衡是变了不少,至少在她面前不会动不动就取人性命,但在她视野之外的其他地方他是否也有所改进谁又知道? 山洞里一片漆黑,入口往下是一个斜坡,一进去温度骤降,阴暗潮湿。 叶闲云一手提着灯,一手捞起垂地的裙摆小心往下走,直至手里的烛光照出一个绰绰的人影来。 那人被关在笼子里缩成一团,看样子只是受到了惊吓并没有别的折磨——玲珑骨得活着取,死了的没有任何价值。 这山洞里黑漆漆一片也没有杂音,蜷缩在角落的一团影子乍一见光亮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了过去。 向之蕴突然倒霉被抓,他已经对所有陌生人都抱着一百分的警惕,“你是谁?” 叶闲云因为常年受体内余毒影响生着病,所以整个人都分外清瘦,看上去一点攻击性也没有。 她沉默着在笼子前站了一会儿,不知抱着什么心态朝里头的人问了一句:“抓你来的人长什么模样?你知道他抓你来是什么目的吗?” 向之蕴苦着脸,“很高,凶神恶煞的,看我就跟看死人一样。抓我来的目的?我怎么知道?我都不认识他!我就听见他说什么‘终于找到了’,疯疯癫癫的,鬼知道他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 叶闲云声音轻了下来,“是玲珑骨吗?” “我不知道,好像是有提到什么骨的……姑娘,看你也不是什么坏人,你能想办法把我放出去吗?那个疯子会杀了我的,他真的会的,我家里还有爹娘和妻子,他们都在等我回去。” 哗—— 叶闲云的心一下子坠到了谷底,全碎了。 玉敕山是焦衡的地界,他对自己的地盘有绝对的信心,是以笼子只是个普通的笼子,叶闲云虽然已经是个根骨尽废的病秧子,但弄断一根铁链还能做得到。 她双臂颤抖,脱力地坐在地上,潮湿的泥土把她干净的裙摆弄的一片脏污。 “你赶紧走,从这里出去一直往右走,遇到拐弯也别管,只要保持往右就好。” 向之蕴不太清楚这个半夜三更出现的人跟那个抓他来的是什么关系,他有点担心,提议道:“姑娘你也一起走,你放了我被那个疯子知道了你肯定会遭殃。” “不会的,不用担心我。”叶闲云推了他一把,“快走,如果不想死就别回头。” 向之蕴咬了下牙,心一横飞快地爬出山洞逃走了。 叶闲云走到了洞口,灯被她落在了里面,她扶着山壁坐下来,把脸埋进曲起的膝盖里。 她就这样等着焦衡找来。 “小叶子。”焦衡最终还是找来了,掰着她的脸温柔地擦去少女满脸的泪,语调也堪称极致的平静,“你为什么要这样呢?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办法,你不想好好活下来陪我吗?” “我也想有健康的躯体,使不完的活力,也想跟以前一样陪你到处走,可是焦衡,”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叶闲云无辜的鹿眼里掉出来,她喉咙哽咽,“我不想用别人的命换,我不想你为了我去杀人去抢东西,他们也一样有家人,有爱他们的人,就像你爱我不想我有事一样。” “今天你见到了谁?那个人告诉了你些什么事?” “告诉你了你要怎么做?去杀了他吗?” 焦衡把她从冰凉的地上扶起来,浑身杀气翻涌,“他不该死吗?他告诉你这些让你大晚上跑出来还放走了你的药,让你一个人伤心地坐在这里哭。” “不是!”叶闲云突然一把推开他,情绪激动起来,“你明明知道不是!是因为你我才伤心才难过,不是因为他告诉了我你隐瞒着的事,是因为你真的做了这些!还有玲珑骨,那还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不是药!” “所以你要为了这些跟我闹脾气,甚至跟我吵?” “焦衡,我不是闹脾气也不想跟你吵架,我只是想跟你讲道理,想让你知道我根本不想你用沾了血的东西来救我,还害得别人失去了重要的人,如果是这样,我宁愿现在就死。” 焦衡发狠地攥紧叶闲云的手腕,眼睛又弥漫起血色,“你好好说话,你知道我最听不得你会死。把话收回去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我们回去,睡一觉起来当无事发生。” “然后呢?你还是要把那个有玲珑骨的人抓回来,还是要挖了他的根骨换给我,再以后呢?还是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我面前收敛起杀心,我看不见了你又开始说杀就杀当个没有人性的恶鬼是吗?” “叶闲云,别逼我对你动怒,你身体不好,我不想折腾你。” 第73章 上来,我带你回家了 叶闲云重重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焦衡把她另一只手也攥住,怒气已经不受控地冒出了头,“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叶闲云又哭又笑,“做错了事的人就该打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别这样,”焦衡把她按进怀里紧紧扣住,不让人有半点逃离的缝隙,“小叶子,我只是想让你好好活着,你没有错,你不用惩罚自己。” “焦衡,你收手,好不好?我就这样苟延残喘,能陪你多久就陪多久,我一时一刻都不离开你,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主动去伤害别人。” 焦衡抬起她的脸吮吻她柔软的唇瓣,沉沉地注视着她,“我要你陪我到我死。” “你还是不肯答应我。” “除此以外,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叶闲云凄怆地落下泪来。 “可我不行啊,焦衡,我做不到有那么多人因为我而死,我这样活着连觉也睡不着,他们跟你我无冤无仇,好端端过着自己的日子却飞来横祸,你让我拿什么安下这颗良心?” “你可以忘记,你可以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事你可以完全不知情。” “会遭天谴的……焦衡,会遭天谴的,我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同样是命,他们不曾欠过我,凭什么要为我献上一切献上生命?” “我说过了,你良心不安我就让你忘记,这样你就不会痛苦,至于其他人,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叶闲云怔怔地看着他,恍然间又以为正在改好的枕边人又回到了最初认识的模样。 焦衡是“天性本恶”的那一类人,扭曲的生存环境加剧了他的恶性,他眼里谁都没有,苍生万物全是蝼蚁,人命抑或一花一草的死活在他眼里毫无区别。 他的活法只是随心而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没有人类的情感也没有道德。 遇到叶闲云以后他的世界才开始有了色彩,不再是灰蒙蒙的混沌一片。可他的世界里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叶闲云要是不在了他只会比以前更冷漠。 叶闲云以为他在变好了,以为这么多年下来那份改变是真实存在的,可到头来因为自己他变得比刚认识的时候还要疯。 “都错了,你错了我也错了,你错在蔑视生命、杀人如麻、为达目的不在意自己沾满血腥,我错在不该高看自己,以为凭我一人真的能够改变你,以为我能当阻止你坠下深渊的最后一块石板,以为我这么多年所爱的人真的值得我费尽心思不顾善恶去拥抱靠近。” 叶闲云自嘲地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我早该明白,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拯救’你,因为你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就从来没有挣扎痛苦过,既然不曾抗拒又何谈救赎?” 她忍着心脏哗啦啦流血的疼落下结语:“终究是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了啊。” 她为了一个根本不需要拯救的男人奉上全部真心,本想指引他向善,怎料他却因自己越发变本加厉。 一百多条无辜鲜活的生命,还有这百多年来她不知道的被伤害的其他人,以及幸好尚未被挖出根骨的倒霉凡人……叫她怎么还?叫她这辈子怎么心安理得活下去? 所谓救赎,从来就不是单方面的一个人拖着另一个人向着光明奔跑,真正的救赎,应该是拯救者伸出援手,而身处沼泽泥泞里的受困者也奋力向上,是两方共同努力去破阻碍探天光。 所以,这场自以为是的深情和百年陪伴不过都是叶闲云一个人的美好臆想而已,可笑可怜可悲可叹。 “焦衡,如果为了让我好好活着而让更多人受累,那么我就是原罪,你懂吗?” “我不懂,你是我这一生中唯一一个想要的人,我只是想要你好好陪在我身边,这到底算什么错?叶闲云,这世上那么多人,除了我以外难道就没有人杀人无数还照样过的好好的的人吗?为什么你就不能接受这样的我?” “是啊,这世上什么人都有,而我只恰好是不能完全丢弃良知的那一种罢了。” 叶闲云被焦衡困在怀里,嘴角溢出带紫的鲜血。 焦衡又惊又怒,下意识要给她输入灵力稳住她的心脉,却被叶闲云打掉手。 “一个人想死是没人能拦得住的。” “你敢!” “我真的敢。我管不住你,就只能了断我自己。焦衡,我爱你,对不起,从今往后我都不能再继续陪着你了。” “小叶子,叶闲云,阿云……”生命流逝的恐慌之感也荒诞地出现在了焦衡的心上,他紧紧握着叶闲云的手不断输入灵力,可怎么都无济于事,他双眼通红,“不可以,我不准你死谁都不能让你走,叶闲云,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死我杀穿整个修真界,西州那家姓萧的不是跟你沾亲带故吗?我把他们全部都杀干净。” 叶闲云眼角掉出一串泪珠,她闭上眼,“我用死也不能让你收敛一点,若你当真如此,我无话可说。” “你好好活着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好好活着。叶闲云,谁都可以离开我,唯独你不可以,你听到了没有?” 一个心已经死了的人是不会回头的。 叶闲云彻底地阖上眼,“焦衡,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好累。” 焦衡就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救不回一个自断后路宁死不回头的人。 活着很难,可死当真太过轻易。 焦衡抱着已经彻底断绝生机的爱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比悲伤更难以抑制的情绪骤然翻腾,月夜里,他的双眼红得吓人。 焦衡,疯了。 叶闲云不是他坠入深渊的最后一道保护锁,因为他本就在深渊。她是困住焦衡这头疯兽的锁链,她的死就是焦衡失控的加速剂。 今夜没有风,玉敕山安静得近乎诡异。 季青溪提着剑,如取沈誉勉的人头那天一样,每一步都十分稳健。 焦衡放下已经没有灵魂的躯壳,低声不知说给谁听:“你敢死我就敢说到做到,所有人都该死,我全都送下去陪你。” 季青溪握着黄泉,面色凛然,“焦衡,一百零七年前的聚星国被你屠戮了一百多人,我来讨回这笔血债。” 谁来讨债并不重要,甚至是不是来讨债也不重要,焦衡已然失控。 他给地上的尸身覆盖一层保护罩,接着缓缓站起。 “来的正好。” 两股气息一撞,杀意冲天而起。 “失去挚爱的滋味如何?我当年失去至亲之人也是这样痛苦不堪的,焦衡,叶闲云也放弃你了,你活该。” “闭嘴!” 季青溪踏着石壁回了一击,“原来你也会痛啊,好好记住这种感受,我曾经感受过的你也该一一体会。” “我让你闭嘴!” “哈,发疯了吗?这还不够!” 季青溪对沈家和对焦衡都恨入骨髓,沈家家破人亡,如今也该轮到焦衡了。 他要焦衡千刀万剐,要他死都不会太轻易。 这一战惊天动地,发疯的焦衡理智全无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季青溪也丝毫不畏惧,一点回避锋芒的意思都没有。 玉敕山山头一座接一座倒塌,地面震颤的动静连着传到四五十里外。 焦衡要季青溪死,季青溪也不想焦衡活。 这一战是赌上性命的决斗,结果只会是你死我活。 天雷轰然劈下,一座巨石化为碎块滚落。 季青溪从碎石堆里爬起来,冷笑着望了一眼天空。 是自然天气还是天道作祟下发的天雷他心里门清,不让他杀主角?那走着瞧啊。 焦衡的衣衫猎猎飞舞,煞气浓重到几乎要凝为实质。 季青溪顶着不断示威的天雷,迎着焦衡的面门悍然劈下一剑。 剑光又锐又亮,堪与天雷争辉。 焦衡亦不是软柿子,不避反上,两相碰撞,周围的山体由近到远一圈圈被摧折成为平地。 天与地仿佛要重新分个混沌清浊。 夜色落场,白日初升。 战斗一夜,两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焦衡是疯子不怕疼,季青溪也只想报仇不惧一切。 季青溪单膝跪在地上,呕出的血量已经到了骇人的地步,他衣衫破碎,连握着剑的手也几乎能见白骨。 他对面的焦衡比他好不到哪里去,眼睛还是一片猩红,他还是个只剩下杀意和暴戾的疯子。 季青溪恍若见到了他的父皇母后,双亲言笑晏晏,始终在记忆里未曾褪色。 他们是他在这世上最最珍惜的存在,是他活下去的支撑。 “我会给你们报仇的,”他艰难地爬起来,今天又有风了,断发和衣服上的碎布条轻轻地飘摇,剑柄上沾满了他的血,他目光涣散一瞬重新变得坚定无比,“我能做到。” 剑起,风喧嚣而过。 季青溪被焦衡打飞,狠狠地撞在墙根处,破碎的内脏混着血吐出来,然而他却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 结束了。 黄泉把焦衡钉在地里,一道长长的口子从上腹直划到下丹田,血液满地流淌。 天雷销声匿迹。 季青溪摇摇晃晃地走近,拔出黄泉,又在焦衡身上剜了一剑。 一百七十六条人命,季青溪给焦衡一百七十八刀,多的两刀是他爹娘的加倍。 隔着百年的仇恨,季青溪终于能对当初无能为力的自己说一句:季青溪,你真的全部讨回来了。 他仰头看着已经晴朗无异样的天穹,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 看啊,天道,你的主角又一个死在了我手里,欠我的哪怕是天王老子都得还。 焦衡重伤不治流血而亡,一百多刀下,皮肉连着一起被剔得见骨,他像一条被改了刀的鱼一样在砧板上等候最后的死亡来临。 他死前似乎恢复了短暂的清明,费力地歪着脑袋去看被保护罩护住的叶闲云。 他竟然觉得解脱,他唯一在乎的人已经不在世上,他活着也没有意思,没办法送整个修真界下去陪葬他一个人去也可以。 他仰面躺在碎石遍布的地面,一直看着叶闲云的方向直到断气。 季青溪脱力地栽倒,在砸下去之前被人接住。 他满身的伤,闻青迟揽着他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我就该出手不该听你的站在一边等,看你给自己搞得伤成这样。” 后知后觉的痛一股脑窜上神经,季青溪忍不住闷哼了几声,他快要痛晕过去了,抓着闻青迟的袖子交代道:“帮我个忙,刨个坑把叶闲云好好葬了。” 至于焦衡,管他被野兽吃掉还是被什么叼走,随便。 闻青迟没好气,“行。” 他就地挖了个坑把叶闲云给放进去埋严实了,削了块石头当墓碑,剩下的也不管。 把人埋完了,他就蹲在季青溪跟前,“上来,我带你回家了。” 季青溪这会儿也没力气自己走,半死不活地爬上闻青迟的后背,被喂了几颗止疼疗伤的丹药。 他满身血,蹭得闻青迟也一身脏。 不过谁还有心思介意这个,闻青迟握着他两条腿都不敢用力,布料上还没干涸的鲜红只轻轻碰一下就沾上了他的双手,可想而知出了多少血。 季青溪鏖战一夜,现在的状态跟鬼门关的死人无异,满头乱发断的断脏的脏,脸上身上这里一个洞那里一条痕,更重的内伤还看不见,整个人说是从血泊里捞出来的也不为过。 要不是季青溪脾气执拗非要亲自动手报仇,闻青迟早把焦衡扒了皮抽了筋扔到他面前任凭他处置了。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仇是报了,可自己也只剩下两口气,喘一下带出的呼吸都是腥气。 季青溪眼睫毛都快被血糊住了,他也没力气睁眼干脆半闭着,“狐狸,其实我没想叶闲云死。” 他只是想让叶闲云跟焦衡产生矛盾,要视她为命的焦衡不快活,他没有想到叶闲云竟然自杀,彻底把焦衡刺激疯了。 “我知道,不过季尔尔,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你别想太多。” “我不会,别担心我。”季青溪又说:“狐狸,我有点累,身上又疼,我睡会儿。” 闻青迟顿了顿,声音温柔下来,“好,放心睡,我带你回家。 第74章 过界 玉敕山这一片已经全部成了废墟。 闻青迟背着他的季尔尔踏出一堆倒塌的混乱山石,然后被人拦住了去路。 面对这一男一女,他眼睛都不想抬,“滚。” 微生镜明朝他挥剑,却被震得倒飞出去老远。 高挑的女修士揽着他的后腰,亲昵地在他脖颈间吐息,“大师兄,人都死了,你还惦记着他干什么呢?我不好吗?” 微生镜明不理她,费力地挣脱她的束缚,只可惜无济于事。 这两人要怎么纠缠闻青迟不感兴趣,他只想带季尔尔回家养伤,如果他们还要阻拦,他也不介意走之前再杀两个人。 宋若微一手揽着人强行让出路,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开玩笑,闻青迟把顾怜衣给宰了她都想道谢岂会阻拦?再说了,看看这些天这二人闹出的动静,没活够的都不会主动惹他们俩跟前去找死。 “我大师兄一时被悲愤冲昏了头这才自不量力找过来,放心,我往后自会好好看着他,不会让他再出现在你们眼前。” 顾怜衣那个不要脸的疯子一死,大师兄以后就是她宋若微一人独占,她要是连让微生镜明再无余力出来送死的本事都没有的话,那她干脆也别叫宋若微了。 微生镜明气红了脸,“小师妹,这闻青迟可是杀了怜衣,他也是你的师兄!” 宋若微脸色淡了点,“我可没有处处陷害我想要我死的师兄,大师兄,别闹了,你没听见人家说是‘寻仇’吗?既然是顾怜衣得罪人在先,被人找上门也不过是因果报应而已。” “宋若微!” “我不会给顾怜衣报仇,也不会让你屡次三番出来找死,大师兄,希望你配合些,我也不想伤害你。” “你不认怜衣就罢了,凭什么阻止我?” 他们两人在这吵吵,累晕过去的季青溪都被吵醒了。 他勉强张了下眼皮,说话都有气无力,“微生大夫,你讲讲道理,当年不是你那个好师弟不顾我解释又是断我手骨腿骨又是想送我归西的?他没杀成是因为被你给拦了,要是你再晚来一丁点我早死了,可不是他良心发现要放过我。狐狸为我报仇又为什么不可以?” 微生镜明这才冷静几分,皱着眉打量着堪比血葫芦一样的人。 只要不脸盲,对于好看的人多几分印象再正常不过,端详半天的微生镜明也成功认出了闻青迟背上这人是谁。 想起了当年的事,他缓缓舒了一口气,“若我当初知道你要救的人现在杀了我师弟,我定然不会把治愈噬骨钉的丹药给你。” “……”季青溪忍不住吐槽:“如果你的好师弟没想要我的命,就算治好了狐狸他也不会去杀你师弟啊。” 因果关系是不是搞错了? 算了都无所谓,随便,主角们的心思你别猜,主角们的行为也别质疑,正常还是不正常都太正常了。 闻青迟无意浪费时间,他偏过头低声问肩膀上那颗脑袋:“还跟人掰扯这些有的没的,你伤是不疼了?” 季青溪虚弱地趴回他肩头,“疼,怎么不疼,我们快点回家。” 闻青迟不再管微生镜明,原地撕裂了一处空间口,带着人穿行回了东州。 宋若微把人往怀里带,见微生镜明张口闭口顾怜衣心中憋闷,忍不住威胁道:“大师兄,你最好少在我面前说顾怜衣,要是让我发现你对他念念不忘……你知道我比起医术更擅长毒术,我会让你眼里心里从此只有我。” — 季青溪一觉睡了不知道多久。 他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伤,还没有坚持到家他就已经彻底晕在了闻青迟背后。 他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好像是被打碎又重新拼凑齐全的娃娃,手脚都不像自己的原装。 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冬日里的阳光惨白惨白,那点光一点温度都没有。 有个人静静地坐在床前,“醒了。” 季青溪喉咙又干又哑,他勉强转了下脖子,“我果然命很硬,这都没死。” 闻青迟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知道我砸了多少东西把你这破破烂烂的壳子补好吗?真当自己九条命,死活不让我插手。” 话是这么说,他却倒了一杯温水扶着人靠坐起来给他喝了,“我就说你总有一天会把我气死。” 季青溪忍不住笑,发出了一串对耳朵很不友好的声音。 笑着笑着又咳起来,带着胸腔都疼,他缓了几下,又要了一杯水。 “狐狸,我做了个梦。”他嗓子还不舒服,说话就只能放慢语速,“我梦到我我父皇母后了,他们跟我说从今以后都要好好生活,不要再想着那些难过的事。” 执着百年的目标一朝完成,他的心好像也变得空空荡荡,他昏过去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想着,大仇得报,他就是立马死了也能瞑目。 他的意识轻飘飘地游荡着,见到了已经死去的爹娘,他跟个小孩子一样在他们面前抱头痛哭,断断续续地说自己没当皇帝把烂摊子丢给了那些大臣和新皇帝去头疼,说修炼比读书当储君还难,说自己这条命真的好珍贵不能在没报完仇之前丢掉,说自己不是个好哥哥当了修士以后也就只回去见过妹妹一次,最后说自己终于做到了,害死他们的人都会下去给他们赔罪。 百年执念,百年挣扎,不是不难不是不苦,他只是咬着牙强忍着,等到仇人杀完他才终于肯让自己松懈,放任自己陷入沉睡。 可他又想,他要是死了狐狸怎么办?狐狸就他一个朋友,他们说好了要一起归隐的。 他只能抱歉地跟爹娘说:“我得回去,还有人在等我。” 季征和兰岚笑着摸他的头拍他的肩,叫他好好照顾自己,让他以后单纯为自己而活。 所以季青溪醒了,一睁眼就看见了闻青迟。 “狐狸,谢谢你照顾我把我拉回来啊。” 闻青迟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从他手里把杯子拿走,“你该泡药浴了。” 季青溪耸了下鼻子,“难怪我觉得有股怪味道,我是不是已经腌入味了?” “你没有意识,药喂不进去,我只能靠灵力和药浴给你疗伤。半个月来天天泡,能不腌入味么?” “我睡了半个月?!” “睡的跟猪一样,把你脑袋磕床头都没反应。” “不是,你怎么还虐待病人?我跟你多大仇啊你还摔我脑袋。” 见他精神好了不少都能还嘴了,闻青迟扬了下一直紧绷的唇角。 季青溪幽幽出声:“骗人不好?” “确认你脑子坏了没有。” “你果然不配有朋友。” “可我还真有,你说某人是不是也该反思反思?” “某人不该反思,你该对他好一点。” 斗了两句,季青溪掀开被子要下床,他向来是个配合的病人,身体没好就该治疗,他得再腌制腌制。 腿还没挨着地,季青溪整个人就腾空而起被拦腰端起。 他脑子宕机了一两秒,“我醒了,应该能自己走?我腿好像没废。” 闻青迟抱他就跟抱只小猫小狗一样毫无压力。 “抱歉,这些天抱太多回习惯了。” “……”在他清醒状态下这种抱法是第三回,第一回在秘境的古树下,那时候情势危急没什么好多想。 季青溪忍不住回想起上一次的场景,那还是那场根本不像样的婚礼中,闻青迟也是这样抱着盖着红布的他一路走到后面的新房里的。 三次,每一次闻青迟的手臂都很稳,就算他不配合不勾着对方的脖子给对方减轻点负担也没有任何会摔下去的感觉。 狐狸这人,有时候又怪能给人安全感的,当朋友会气死,不知道换成别的关系会不会好一点。 越想越跑偏,季青溪连忙打住,想了想还是没挣扎,就当自己是个废物病人装死般直挺挺地僵在人怀里。 闻青迟抱着他到了后面扩建的屋子里,浴池里热气蒸腾,各种药材或漂浮或沉底,那一池水像一锅杂汤。 而季青溪觉得自己就是一条即将被煮的鱼。 闻青迟没松手,就那么抱着他跨了进去。 季青溪这回忍不住了,偷偷地往旁边挪了挪,“你也受伤了吗?” 手里一空,闻青迟不自觉收了下肌肉,很寻常地看了他一眼,“你虽然没意识,但身体还有痛感,不亲自看着你得一边挣扎一边沉下去淹死。” 季青溪又心虚了,闻狐狸这半个月照顾他看来没少费心,他收回此人不能当朋友这句话。 闻青迟从池子里站起,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勾出恰到好处不柴又不过分健壮的胸肌和窄窄的腰线。 再往下……再往下不能看,那是付费内容。 季青溪作为一个弯的,很自觉地管住自己的眼睛不往不该看的地方看,眼观鼻鼻观心坐在浴池里,把自己脖子也给埋了进去。 “季尔尔,你要喝自己的洗澡水?” “……”季青溪恼羞成怒,“身体没恢复一时没什么力气而已,我没有这种变态的爱好。” 闻青迟“哦”了一声,迈着逆天的长腿回到了岸上。 “季尔尔,你自己……”他烘干自己的衣物回身,撞见眼前场景忽而改了口:“你自己应该可以,我在外面等你。” 话落,他从容地退了出去,可表情又泄露了些许端倪。 他说过了,微生镜明这种格外漂亮的也好,修真界其他风情万种的男男女女也好,他就喜欢季尔尔,因此季尔尔便是他眼中的人间绝色。 季青溪养着病自然就没穿外衣,他就坐在池水里,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背后,雾气升腾,他清俊的脸被氤氲成半模糊的一片。 从额头到鼻梁到嘴唇到下巴到脖颈……线条流畅又美好,望过来的杏眼干干净净,带着一点恼意的表情生动明媚得能盖过生命里所有的颠沛流离苦痛悲伤。 季尔尔始终还是最初的那个季尔尔,他永远积极向上,他跟闻青迟一直都不一样。 美好到闻青迟那点克制都快关不住从笼子里蹦出来,一瞬间就让他差点什么也不管,就按着季青溪在池子里肆意地亲吻掠夺,要季青溪见一见他心里藏着掖着这么多年的喜欢,让他们彼此心跳也同频。 闻青迟狼狈避开,浴池里的季青溪从自己那些胡思乱想里跳出来,安安分分地泡药浴。 大概是他身上的外伤和好治疗的内伤都好得差不多了,药水入体他也没觉得太疼,就是骨头缝里有点痒。 这点痒倒是还能忍受就是无聊,他朝外问了一句:“我要在里面待多久啊?” 门外传来闻青迟的回应:“泡着就是,时间到了我会叫你。” 行。 季青溪转了个身,下巴垫在池边上百无聊赖地闭目养神。 人一无聊就容易天马行空,他一会儿想到从前有爹娘妹妹的日子,一会儿又想到在乾元门的那十年光阴,一会儿又想到秘境里的种种,再一转又想到了已经被他杀了的仇人。 到了最后,他耳朵动了动想听听那人在干什么,外面却安安静静,闻青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可他知道闻青迟其实就在门口一直都没走。 隔着一扇门,谁都看不见彼此,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那些时常出现的暧昧举动早就过了朋友的边界,只是闻青迟每一次都刻意不让季青溪挑破。 暧昧不定的滋味有点磨人,让季青溪这种喜欢打直球对所有感情和关系都要划分明确范围的人来说相当不适应。 但是闻青迟不想说,季青溪也犹豫着顺从对方的节奏。 算了,总归影响也不大,早一点晚一点都没什么关系,确定不会分开就已经够了。 情情爱爱的东西在生活里毕竟不是唯一,又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了,不是非要有点什么就表现得那么热切。 — 修真界持续大地震,焦衡的死让修真界人对“季青溪”这个名字到了耳熟能详的地步。 玉敕山已经被摧残得不能看了,听说每天都有人会去实地考察,那里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热门打卡点。 季青溪丝毫不知自己已经成了能止小儿夜啼的神奇存在,好在外界再关注也暂时找不到他,影响不到他养伤。 小院与世隔绝,季青溪就跟闻青迟在这里躲清净。 这么一躲就躲到了年下,要了他大半条命的伤好得七七八八。 他本来想直接闭关,反正闻狐狸除了日常照料他以外也就只剩下修炼,狐狸打算闭关他一个人也没意思,不想出来活动。 一封来自乾元门的书信却用秘法追踪着传来了他眼前,目的是邀请他参加霍归的合籍大典。 第75章 故人 “想去?” “不太想去。”季青溪把薄薄的一页纸折回去随手放在桌上,“老实说我怀疑这东西不是我师兄写的。我自从回来闹出的动静想遮都遮不住,我师父他们肯定都已经知道我还活着,我没有联系他们,他们或许也猜到我的态度同样不曾联系过我,没道理突然就想叫我回去。” “你在宗门里还跟谁结下过梁子?” “我平时都不跟其他人接触,人都认不到几个谈什么得罪?”季青溪摊手说:“你知道的,我这人一向与人为善。” “季尔尔,要点脸皮。” “我说真的,向来是人不惹我我不惹人。不过……真要说起来,似乎是有个人说过要杀我来着。” “敢在你风头正盛的时候引你出去,你这位仇家倒是胆色过人。” “得了,胆子大不大我不知道,想杀我的决心是真的没打折扣,用我师兄的名义引我前去,想都不用想,肯定没憋什么好。” “既然如此,这麻烦你完全可以不沾。” 季青溪却摇头,“人家要跟我算账我还躲着干什么,想杀我的这个人倒是其次,我师父只是把我逐出师门,也不知后来回宗门担了多少非议。我大仇已报,前尘往事都烟消云散,即便要与旧人撇清关系也该好好告别。” 世人或许会因为他如今实力不敢再明目张胆议论他曾经杀害同门之过,但他季青溪就是问心无愧,被开除弟子籍可以,但他要堂堂正正自己离开。 他咬了一口花生酥,脸上露出一个笑,“去会一会也无妨,我就不信乾元门里有谁有那个本事伤到我。” “算我一个。” “你又跟着凑什么热闹?不是要闭关冲击下一个大关吗?” 闻青迟顶着张不会干坏事的正派主角脸微笑道:“心情不好,想找茬。” “。”6,这很闻狐狸。 — 霍归要结契是真事。 季青溪并不打算出席,所以提前了一天去贺喜。 自然,朗朗乾坤之下走的正门。 守山门的小弟子怀疑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偷偷又看了来人好几眼,可一想现在应该没人敢冒充那位,这应该就是本人。 奇怪,怎么好端端的来了乾元门?莫不是记恨自己曾被开除过弟子籍名声不好听来报复? 一向与人为善的季青溪压根不知道因为这连月来的几桩大事自己已经变成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就有人要死”的死神形象。 小弟子一边疯狂脑补,一边对季青溪道:“稍等,我这就通报。” 季青溪这一登门整个乾元门都沸腾了,练习的也不练了,手头有事的生死也不管了,一股脑就想跑来围观。 可惜,围观围了个寂寞。因为季青溪让人通报只是出于礼节,他自然知道得来很多人,所以他直接不请自入去找了他师兄。 太元真人所在的山头只住着他自己以及三个徒弟。 季青溪再次踏足,微微怔然,“一点也没有变。” 闻青迟闲庭信步走在他身侧,也仔细打量着季尔尔曾经住过十年的地方。他来过,却没有停留过,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走,他跟季尔尔相见多半都是在外面。 霍归的小院子里正热闹着,卢星语和万流火都在。 要成婚的人婚前紧张,师姐弟两个就疯狂调侃他,把霍归弄得很是无语。 卢星语忽然说:“可惜小师弟不在,总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 霍归和万流火都沉默下来。 “那你们该说一句说曹操曹操到了,”季青溪拿着盒子从外面走进,语气轻松还带笑,“师姐师兄们,别来无恙啊。” 阔别九十七年,师姐弟四人总算聚了个齐全。 院子一角的常青树冬日也不落叶,被冬风吹出飒飒的声响,四人相对而站,对视一眼,忽觉时光似乎从来没有流逝过。 卢星语最先反应过来,向回归的季青溪颔首微笑,“小师弟,回来了。” 万流火这个最外放的直接就嗷地一声猛扑过去,结结实实地给了个熊抱。 季青溪差点被勒死,还是闻青迟“啧”了一声把下手贼重的万流火给提着扒下来才解救了他。 他把锦盒递给霍归,“贺礼,不嫌弃就收下。” 霍归一个大男人看着活生生的小师弟也偷偷红了眼睛,“什么嫌弃不嫌弃的,我们什么关系还谈嫌弃?” 卢星语还是比两个直男师弟要细腻一点,“小师弟别站着,坐下跟我们好好说话。” 季青溪没有拒绝好意,卢星语也叫闻青迟一起,闻青迟却无意打扰他们几个叙旧,说自己在外面等就好。 师姐弟几个围着坐下,有太多的话要问,又怕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问不清,便把这项任务交给了大师姐。 “当年秘境异动,我掉进了地底,困到前阵子才出来。后来做了些什么你们应该都已经听说了,不必担心我,我很好。” 听出他是不想详谈的意思,几人没有追问。 “小师弟你明日还来吗?” “不了,总归我也不再是乾元门的弟子。” “你不再是宗门中人,可你还是我们的小师弟啊,参加自家师兄的合籍典礼有什么不可以?” “真的不必了,我来这一遭也是想着我当初走的匆忙又多年杳无音信你们放心不下。”季青溪笑了笑,跳过这个话题,“师兄的道侣是谁家姑娘?” 霍归还不好意思了,“她是个小门派的弟子,我外出历练时认识的。后来出了些意外,人家一个姑娘家被我占了便宜我当然要负责,处着处着也动了心,干脆向她求了亲,她挺好的,我们也算是情投意合。” 万流火看他那样就牙酸,“别听他说的简单,那时他回来后百般纠结的模样你是没看见,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拉我聊天,说了一整晚的姑娘。” 霍归一秒变脸,“有你这么拆台的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兄了?” “你这话说的,你要不是货真价实顶着我师兄的名头,大半夜的扰我清梦我不跟你打一架?” 卢星语给小师弟续了杯茶,习以为常,“他们俩就这样,再过一百年都一样。霍归不靠谱,说话都不挑重点,你二师嫂呢是个漂亮刻苦的姑娘,虽是小门派资质也平平,但我们也不看重这个,只要互相喜欢就足以相配。你明天不来,不然还能见上一见。” “只要你们一切都好就够了。” 见他的眼神一直落在跟霍归相爱相杀的万流火身上,卢星语了然,低声道:“也不必担心他,这小子天性豁达你也知道。” 万流火受过重伤修为停滞不前很久了,外人看笑话,他本人却很乐观,逢人嘲笑就反唇相讥:“是啊,我是未必还有大好的前程,可我还有厉害的师姐师兄,你们比得过吗?” “那师父……真人如何?” “师父也一切都好,你可要去见见?” “自然要拜见的。” 跟师姐师兄几个说了会儿话,季青溪就告别他们去找了太元。 太元这人喜好清净又有点怪脾气,不喜欢跟人离得太近,虽然是同一个山头,他住的地方却离几个徒弟远远的。 季青溪只在外求见,并没有直接踏入屋内。 他一出声,太元就闪身出现在了门口。太元嘴硬,当年说着缘分已尽让徒弟离开,这会儿见了面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叙旧的头。 当徒弟的不能让师父一个人独自纠结尴尬,季青溪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盒子,率先打破,“这是真人让我去销金楼取的星铁石,我已经有了黄泉,用不上这个,所以来还给您。” 太元冷哼,“给你找的就是你的了。” “这么大块的星铁石太过贵重,还是收回去。” “我能缺这点钱?你用不上了扔了卖了都随意,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往回要。” 他脾气说一不二,季青溪也不再劝,“那就多谢真人了。” 破了冰,剩下的话也就不那么难出口,太元状似不经意地问:“外界那些关于你的传言都是真的?” “是。”十年师徒,季青溪很了解自家师父,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我大仇已报,心头一片清明,今后不被仇恨鞭策驱使,我会为了自己好好活着,您不必忧虑。” “谁担心你?”太元嘴上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明显轻松了不少。 “百余岁能达到你如今境界的屈指可数,既然你有这么大的造化,只要潜心修炼,来日飞升也未尝不能,望你端正自身,不要误入歧途。” 季青溪弯腰拱手深深一拜,师徒情已经还在了当年的三跪中,这一拜是敬对长辈怀有善意的教诲。 “青溪还要谢真人不杀之恩。” “你既然事出有因我自然不会杀你,这句谢就免了。” 季青溪从善如流,“那就谢真人的全心信任和袒护。” “你这小子。”太元无奈摆摆手,“瞧你这态度是不会留下来看你二师兄成婚了,何时走?我送你。” 他认下了“真人”这个称呼,却又还把霍归称作季青溪的师兄,这四个人显然都还把他当自家人。 十年,对修士而言弹指一挥而已,师父和师姐师兄待他却真心诚意。 季青溪想,其实他也不是真的倒霉透顶,至少他真心对待的人也同样真心待他真心信任他。 “我已经见过他们送上了贺礼,拜别真人后我就离开。” 那就是现在就走的意思,太元点头,“我送你下山。” 季青溪声名大噪,伴随着“修为高深前途无量”的威名,曾经“杀害同门”的事也同样变得广为人知。 宗门中的人可不是太元师徒,再加上有人刻意强调,大多数人都对季青溪颇有微词。就算如今的季青溪在乾元门可以横着走,可当师父的也还是忍不住给徒弟撑撑腰,免得他又听到些难听的言语还没人帮忙反驳。 闻青迟忽然出现,他指了指身后,“不必了,人全来了。” 但看他表情,竟然大有一种“来的好”的意味。 太元记得他,也不问这两人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只道:“别拆了我的山,明天还要办喜事。” 闻青迟颔首,又勾了下季青溪的小指,“季尔尔,允许我自由发挥么?” “……”季青溪有一百分的无语,“你想动手就动手,为什么要问我允不允许?” “好歹是你曾经的宗门。” “那我哪天去探霜门闹事你管不管?” “我乐见其成。” “那不就结了,我也一样。” 闻青迟眼中含笑,“明白了。” 见状,太元开始怀疑自己的山头能不能毫发无伤,他只知道自己这个小徒弟向来低调不爱惹事,却没怀疑过他也有很能闹的一面。 闻青迟和季青溪用逛街的速度走到了山下,那里已经堵了一大群人了,没直接打上去他估摸着是看太元面子。 掌门率领着好几位峰主长老还有门中弟子等在前面,乌泱泱的全是人头。 季青溪不禁乐了,“我在这里待过十年都没见这么多人的阵仗。” 黄泉央求着要出来,一经解放就围在主人身侧绕圈圈,它不好斗,就是爱疯跑。 好几位长老看着那把剑都头皮发麻,说实话,沈誉勉和焦衡都死在了季青溪剑下,他们还能更厉害?他身边还有个闻青迟,杀顾怜衣都毫无顾忌,也是个不亚于季青溪的狠人。 别逗,不是人多就能在这两人手中获胜好。 他们不想蹚浑水,那个小弟子都死了那么久了,季青溪现如今根本得罪不得,他们何必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弟子去找季青溪的麻烦。 有人不想惹麻烦,奈何掌门一意孤行。众人腹诽:也不知掌门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带着人过来送人头。 “赵掌门,”季青溪指尖勾了勾黄泉的剑柄,似笑非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乾元门的掌门赵阳他几乎没打过交道,仅是认识而已,掌门日理万机的也不会关注到他一个筑基小弟子,恐怕这还是赵阳第一次正眼看他。 不出意料,赵阳就是那个理由:“季青溪,你污蔑同门又将其杀害,如此恶行本该处死,太元念在师徒一场只将你逐出师门,已经叫你逍遥法外这么久,是时候把你缉拿以该有的罪名论处。” 第76章 幻境 季青溪忍不住怀疑这位掌门是否真的是什么活青天,明知道他宰了两个大乘期修士还敢来为苗鱼央“主持公道”,就不怕死吗? 他这么怀疑着也就这么问出口,“赵掌门,你的消息不至于闭塞到没听过我的传闻?你确定要杀了我?” 赵阳满面冷色,“苗鱼央之死是你一手所为,如你这般肆意残杀同门之人便是修为再高也是人间祸害,不除了你是我乾元门养虎为患,来日你再搅弄风云我乾元门岂不愧对整个修真界?” 好会上价值,好会说的一张嘴,季青溪感叹:“赵掌门这般正直,倒显得我怀疑你对苗鱼央有别的心思是小人之心了。” 赵阳的表情肉眼可见变了一瞬,季青溪唇角一勾,“不是?原来你还真喜欢他啊,难怪到了现在这种形势你还执意要我死。” “休要胡说八道!”见众人都若有所思,赵阳呵道:“即便被你杀害的不是苗鱼央,我也会将你绳之以法,何况我待门中弟子一视同仁并无偏爱。” “你对苗鱼央是什么心思不必向我解释,你要杀我我自然奉陪。”季青溪手腕一翻,黄泉铿然亮出,“只有一点,苗鱼央是我杀的,我指控他害死佟疏原和潘常在亦是真话,我敢以我道心起誓。” “无凭无据,自然随你颠倒是非。” “那还废话什么?你要杀我,我也不介意让乾元门今日就换一个掌门。” 季青溪向身侧瞥去一眼,“不是心情不好想发泄?今天正好这么多人撞上来,随你发挥。” 闻青迟愉悦地挑了下眉,“再好不过。” “留点分寸,别影响了霍归明天的结契。” “明白。” 季、闻二人相视一笑,黄泉渊亭素了好一段时日,今天也该见见血了。 大佬打低阶小角色总是格外轻松,二人在乾元门一众人当众来去如入无人之境,勉强能跟他们交上手的都是他们没动真格,不然一个威压下来几乎都得直接跪下。 阵法也好,提前设下的埋伏也好,全都是一剑的事。 才打没多久,乾元门众人就心里叫苦了,不是所有人都认识苗鱼央还跟苗鱼央那么要好,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正直不屈,他们根本犯不着为了苗鱼央去死啊。 人总是自私又容易猜忌,他们这时候也不由得怀疑季青溪说的是否是真的,或许真是苗鱼央先害了佟疏原和潘常在呢?不然季青溪一个内门弟子为什么跟才认识的苗鱼央过不去? 又或许掌门真的喜欢苗鱼央,否则他有什么理由非得开罪季青溪?平时宗门里的不公还少了吗?也不见得掌门真的事事插手对每个人都如自己所说一视同仁。 怀疑和不满之心一起,众人就越发没有斗志,干脆顺势被打倒,才不为掌门的私心和没什么过命交情的苗鱼央送死。 季青溪也发现了他们的意图,把赵阳的剑打落,剑指着他的面门戏谑道:“赵掌门,看来多的是人不跟你一条心啊。” 赵阳恨不得吃了他,“妖言惑众。” 季青溪欣然接受,“废你修为和要你的命,你自己选一个,或者你原地起誓苗鱼央和潘常在的事到此为止从今以后再不找我麻烦,我可以饶了你。” “士可杀不可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还是个有骨气的痴情种,既然你想死我也不对你客气了。” 赵阳“呸”了一口,引颈就戮。 只不过这人最后也没死成。 那位原书里的闭关几百年不曾现世的大乘期修士竟然出现露了面,哦,就是苗鱼央的强攻官配。 但苗鱼央在他没出现之前就已经死了,显然泠笙没渠道认识已经做了鬼的cp。 听说了来龙去脉以后,泠笙做主给这件事画了个句号。 “苗鱼央害同门在前,他又被季青溪所杀,此事已经明了,不必再揪着不放。” 泠笙用看废物的眼神看着地上狼狈不已的赵阳,“你身为一宗掌门行事糊涂,带着门下弟子平白送死,这回饶了你,还有下回你这掌门就自裁谢罪。” 苗鱼央到底害没害潘常在佟疏原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季青溪这个才百来岁就已经是大乘期后期的人说那是事实那就是事实,现实就是如此,话语权永远都只掌握在有实力的人手里。 开罪不起就不要以卵击石,在泠笙看来赵阳纯属是个废物蠢货,这般不聪明的人到底如何坐上了掌门之位。 这时候不表态以免交恶,赵阳竟然还上赶着找茬,是怕乾元门发展太顺畅自己求点波折吗? 区区外门弟子,赶得上整个宗门重要? 季青溪也不是非杀赵阳不可,泠笙站出来把这件事了结他也卖个面子点到为止。 太元师徒从头到尾没能插上手,季青溪也再三请他们旁观就好,不要站队。 闹剧结束,季青溪向他们远远颔首,跟闻青迟踏着正门离开。 想到原书泠笙和苗鱼央这对火葬场替身文学官配,再回顾现实,季青溪嘲讽一笑。 闻青迟好好松动了一番筋骨心情尚可,轻碰了下他的胳膊,“在笑什么?” “笑这命运。只要有足够的实力,人也可以胜过天。” 这番话明显意有所指,闻青迟没追问,沉思几瞬看着他忽然笑开。 他心情好,凝出几只灵蝶,抓了其中一只放进季青溪掌心,又合拢他的手指。 “我也赞同。” 若非不认命,他们两人也走不到今天。从被人宰割到无人敢轻视得罪,靠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天道眷顾和运气。 命运就像这灵蝶,只要他们足够强大了也可以紧紧地攥在掌心里。 其实季青溪还有两件事至今没有答案,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一是身为凡人的季征和兰岚到底是有了什么机缘才得到了焦衡都想要的碧落珠,二是苗鱼央看潘常在的不算恶意却又奇怪的一眼究竟又是因为什么。 但是没关系,跟这两件事相关的人已经去世,这样的谜团永远解不开也无所谓了。 季青溪五指一收,流光溢彩的灵蝶在掌心里化作光点。 不管怎样,笑到最后的一定会是他和闻青迟。 — 两人是光明正大从大门下的山,季青溪没有选择御剑也没有用瞬行术,而是直接用了双腿。 山道又陡又长,一道道台阶看不见尽头,因为地势太高,大半片山都被云雾所笼罩。 青石台阶上千年来被无数人踏足过,正值冬日,上面还有残留的积雪。 季青溪跟闻青迟漫步往下,“当年我就是从山下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只记得这条路比我的命都要长,我好像坚持不到目的地。” “但我知道你一定会登顶。” “我没得选,当然只能拼尽一切往上爬。”季青溪又笑了,前尘往事尽付云烟,故地重游恍如隔世,“你没有走对不对?虽然那个时候我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可我感觉到有人在身后看着我。” 那目光太深重了,像一只手在背后托举着他,无声地扶着他勇敢向前。 “嗯,你那个样子我怎么可能放心的下。但这条路只能你自己走,我帮不了你,只能在你后面看着。” “足够了,不止是这条路,你帮过我的远远比我回报给你的要多得多。” “又要感谢我吗?” “你又不爱听,我才不谢呢。” “我只是不听你口头道谢,你要是给出点实际行动我当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也行啊,你说,想要什么?”不等人回复,季青溪又警惕道:“钱除外,我攒的小金库可是要给自己养老的。” 闻青迟戳了下他的脑门,“你怎么跟个守财奴似的?” “你不懂,人不能没有钱。快说你要什么,别打我小金库的主意。” “倒是真有想要的,我要你……” “啊?”??? “要你一个承诺。” “说话别只说半截,吓死人。” 闻青迟轻声笑了,“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不过现在不告诉你。” “杀人放火谋财害命我不干。” “这些我自己就能做,我要你干什么?放心,不坑你。” “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走到一半,季青溪停下脚步,“路不对。” 他跟闻青迟对视一眼,后者拉住了他的手腕,“原来还有人在后手等着你呢。” 季青溪召出黄泉,看着从脚下开始突变的景象并不慌,“我就说口口声声要杀我的人怎么不见踪影只有一个赵阳在蹦跶。” 敢情夏侯沛知道正面打不过所以来阴的,真是难为他耐心等了这么久。 该说不说,这个苗鱼央竟然还带万人迷属性,师徒俩都能为了他不要命。 夏侯沛并没有现身,眼前一花,一股奇异的味道席卷而来,两人所在的场景眨眼变换。 中招了,看样子是精神类的手段。 季青溪再睁眼时险些怀疑自己已经飞升成功当了仙人,但事实又并不是。 三门五家那些掌权人和修真界其他有头有脸的人都聚了个全,全部都面向最高处那个位置上的人而站。 季青溪看着那些人对上首那人极尽谄媚的嘴脸嘶了一声,他牙酸,浑身像有蚂蚁爬。 因为上面那人是他啊! “季青溪”高高坐在上头,半歪着身子眯起眼睛享受着万人朝拜。 下面的人眼中全是热切的崇拜和尊敬,在“季青溪”微微坐直睥睨他们时更是齐刷刷下跪叩首,口中高喊:“我等必为仙君马首是瞻,修真界定然将在仙君带领之下重现千载前的辉煌。” 季青溪:“……”一股子传销味儿,就离谱。 他大概只是一抹意识,那些人根本看不见他,他暂时也离不得太远,只好先看着。 看了几个场景后他也大致搞清楚了现在的状况,越发想吐槽。 修真界直接一统,再无宗门,这世上唯一一位仙君“季青溪”就是万人之上的头领。就那种,整个人间唯我独尊。 可季青溪觉得无语。当修真界是普通人的世界呢,还搞修真界皇帝那一套,别说修真界,就是普通凡界也不带这样的,你看五州大陆大一统了没有? 别闹,修真界一向是宗门林立群星璀璨,撑死了是一超多强还维持总体平衡,怎么可能一家独大。 搁这儿玩修真界帝国?串频了哥们儿。 季青溪边看边吐槽着,然后一眨眼自己的视角就变了,他成了那个“季青溪”。 这人跟个暴君似的,当修真界的修士全是大萝卜,今天不高兴了拔掉一个,明天又不高兴了拔掉一批。 这个“季青溪”住在最华丽的寝殿,用着最昂贵的各种器物,出行骑珍贵漂亮的飞行妖兽,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说“就这点能耐?要你何用”“既然如此,杀了”“滚”。 更逆天的是,这人都这样了也不见得下面的人有半点不满,真就一点反叛之心都不敢有,既畏惧又崇敬。 某日,这“季青溪”远赴北海,三招击杀了活了一千多年穷凶极恶的妖兽。 跟来的修士直接原地开了庆功宴,话里话外全是彩虹屁。 这庆功宴开到一半,一群美女美男上台献艺,那脸蛋身材个个都九分以上,环肥燕瘦什么款都有。 “季青溪”竟然还一边散漫地饮酒,一边招来好几个美人过来伺候,宴会过后他更是点了两个顺眼的要他们晚上暖床。 “……”特么,还多人运动。 回到那磕碎了一块砖都得损失几千两的华丽寝殿,季青溪终于忍不了了。 他对着镜子,面无表情地跟“自己”对视。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季青溪”微笑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至高无上的权力,万人之上的地位,数不清的美人,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举世无敌手的修为,你就是修真界,不,整个人间的第一人。” 季青溪还是面无表情,“继续。” 镜中人以为他意动,继续蛊惑着:“无论你想要什么勾勾手就能得到,谁不长眼惹你不快了尽可随意打杀,没有人会有半句不满,只要你想,这全天下都是你的。” “这种生活不是人人都梦寐以求的吗?人有欲念是常事,你何必压抑自己?承认我,我们融为一体,我们一起去实现所有野心。” 季青溪这才给了点反应,“人有欲念,你说的很对。” 镜中人微微一喜。 第76章 幻境 季青溪忍不住怀疑这位掌门是否真的是什么活青天,明知道他宰了两个大乘期修士还敢来为苗鱼央“主持公道”,就不怕死吗? 他这么怀疑着也就这么问出口,“赵掌门,你的消息不至于闭塞到没听过我的传闻?你确定要杀了我?” 赵阳满面冷色,“苗鱼央之死是你一手所为,如你这般肆意残杀同门之人便是修为再高也是人间祸害,不除了你是我乾元门养虎为患,来日你再搅弄风云我乾元门岂不愧对整个修真界?” 好会上价值,好会说的一张嘴,季青溪感叹:“赵掌门这般正直,倒显得我怀疑你对苗鱼央有别的心思是小人之心了。” 赵阳的表情肉眼可见变了一瞬,季青溪唇角一勾,“不是?原来你还真喜欢他啊,难怪到了现在这种形势你还执意要我死。” “休要胡说八道!”见众人都若有所思,赵阳呵道:“即便被你杀害的不是苗鱼央,我也会将你绳之以法,何况我待门中弟子一视同仁并无偏爱。” “你对苗鱼央是什么心思不必向我解释,你要杀我我自然奉陪。”季青溪手腕一翻,黄泉铿然亮出,“只有一点,苗鱼央是我杀的,我指控他害死佟疏原和潘常在亦是真话,我敢以我道心起誓。” “无凭无据,自然随你颠倒是非。” “那还废话什么?你要杀我,我也不介意让乾元门今日就换一个掌门。” 季青溪向身侧瞥去一眼,“不是心情不好想发泄?今天正好这么多人撞上来,随你发挥。” 闻青迟愉悦地挑了下眉,“再好不过。” “留点分寸,别影响了霍归明天的结契。” “明白。” 季、闻二人相视一笑,黄泉渊亭素了好一段时日,今天也该见见血了。 大佬打低阶小角色总是格外轻松,二人在乾元门一众人当众来去如入无人之境,勉强能跟他们交上手的都是他们没动真格,不然一个威压下来几乎都得直接跪下。 阵法也好,提前设下的埋伏也好,全都是一剑的事。 才打没多久,乾元门众人就心里叫苦了,不是所有人都认识苗鱼央还跟苗鱼央那么要好,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正直不屈,他们根本犯不着为了苗鱼央去死啊。 人总是自私又容易猜忌,他们这时候也不由得怀疑季青溪说的是否是真的,或许真是苗鱼央先害了佟疏原和潘常在呢?不然季青溪一个内门弟子为什么跟才认识的苗鱼央过不去? 又或许掌门真的喜欢苗鱼央,否则他有什么理由非得开罪季青溪?平时宗门里的不公还少了吗?也不见得掌门真的事事插手对每个人都如自己所说一视同仁。 怀疑和不满之心一起,众人就越发没有斗志,干脆顺势被打倒,才不为掌门的私心和没什么过命交情的苗鱼央送死。 季青溪也发现了他们的意图,把赵阳的剑打落,剑指着他的面门戏谑道:“赵掌门,看来多的是人不跟你一条心啊。” 赵阳恨不得吃了他,“妖言惑众。” 季青溪欣然接受,“废你修为和要你的命,你自己选一个,或者你原地起誓苗鱼央和潘常在的事到此为止从今以后再不找我麻烦,我可以饶了你。” “士可杀不可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还是个有骨气的痴情种,既然你想死我也不对你客气了。” 赵阳“呸”了一口,引颈就戮。 只不过这人最后也没死成。 那位原书里的闭关几百年不曾现世的大乘期修士竟然出现露了面,哦,就是苗鱼央的强攻官配。 但苗鱼央在他没出现之前就已经死了,显然泠笙没渠道认识已经做了鬼的cp。 听说了来龙去脉以后,泠笙做主给这件事画了个句号。 “苗鱼央害同门在前,他又被季青溪所杀,此事已经明了,不必再揪着不放。” 泠笙用看废物的眼神看着地上狼狈不已的赵阳,“你身为一宗掌门行事糊涂,带着门下弟子平白送死,这回饶了你,还有下回你这掌门就自裁谢罪。” 苗鱼央到底害没害潘常在佟疏原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季青溪这个才百来岁就已经是大乘期后期的人说那是事实那就是事实,现实就是如此,话语权永远都只掌握在有实力的人手里。 开罪不起就不要以卵击石,在泠笙看来赵阳纯属是个废物蠢货,这般不聪明的人到底如何坐上了掌门之位。 这时候不表态以免交恶,赵阳竟然还上赶着找茬,是怕乾元门发展太顺畅自己求点波折吗? 区区外门弟子,赶得上整个宗门重要? 季青溪也不是非杀赵阳不可,泠笙站出来把这件事了结他也卖个面子点到为止。 太元师徒从头到尾没能插上手,季青溪也再三请他们旁观就好,不要站队。 闹剧结束,季青溪向他们远远颔首,跟闻青迟踏着正门离开。 想到原书泠笙和苗鱼央这对火葬场替身文学官配,再回顾现实,季青溪嘲讽一笑。 闻青迟好好松动了一番筋骨心情尚可,轻碰了下他的胳膊,“在笑什么?” “笑这命运。只要有足够的实力,人也可以胜过天。” 这番话明显意有所指,闻青迟没追问,沉思几瞬看着他忽然笑开。 他心情好,凝出几只灵蝶,抓了其中一只放进季青溪掌心,又合拢他的手指。 “我也赞同。” 若非不认命,他们两人也走不到今天。从被人宰割到无人敢轻视得罪,靠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天道眷顾和运气。 命运就像这灵蝶,只要他们足够强大了也可以紧紧地攥在掌心里。 其实季青溪还有两件事至今没有答案,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一是身为凡人的季征和兰岚到底是有了什么机缘才得到了焦衡都想要的碧落珠,二是苗鱼央看潘常在的不算恶意却又奇怪的一眼究竟又是因为什么。 但是没关系,跟这两件事相关的人已经去世,这样的谜团永远解不开也无所谓了。 季青溪五指一收,流光溢彩的灵蝶在掌心里化作光点。 不管怎样,笑到最后的一定会是他和闻青迟。 — 两人是光明正大从大门下的山,季青溪没有选择御剑也没有用瞬行术,而是直接用了双腿。 山道又陡又长,一道道台阶看不见尽头,因为地势太高,大半片山都被云雾所笼罩。 青石台阶上千年来被无数人踏足过,正值冬日,上面还有残留的积雪。 季青溪跟闻青迟漫步往下,“当年我就是从山下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只记得这条路比我的命都要长,我好像坚持不到目的地。” “但我知道你一定会登顶。” “我没得选,当然只能拼尽一切往上爬。”季青溪又笑了,前尘往事尽付云烟,故地重游恍如隔世,“你没有走对不对?虽然那个时候我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可我感觉到有人在身后看着我。” 那目光太深重了,像一只手在背后托举着他,无声地扶着他勇敢向前。 “嗯,你那个样子我怎么可能放心的下。但这条路只能你自己走,我帮不了你,只能在你后面看着。” “足够了,不止是这条路,你帮过我的远远比我回报给你的要多得多。” “又要感谢我吗?” “你又不爱听,我才不谢呢。” “我只是不听你口头道谢,你要是给出点实际行动我当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也行啊,你说,想要什么?”不等人回复,季青溪又警惕道:“钱除外,我攒的小金库可是要给自己养老的。” 闻青迟戳了下他的脑门,“你怎么跟个守财奴似的?” “你不懂,人不能没有钱。快说你要什么,别打我小金库的主意。” “倒是真有想要的,我要你……” “啊?”??? “要你一个承诺。” “说话别只说半截,吓死人。” 闻青迟轻声笑了,“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不过现在不告诉你。” “杀人放火谋财害命我不干。” “这些我自己就能做,我要你干什么?放心,不坑你。” “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走到一半,季青溪停下脚步,“路不对。” 他跟闻青迟对视一眼,后者拉住了他的手腕,“原来还有人在后手等着你呢。” 季青溪召出黄泉,看着从脚下开始突变的景象并不慌,“我就说口口声声要杀我的人怎么不见踪影只有一个赵阳在蹦跶。” 敢情夏侯沛知道正面打不过所以来阴的,真是难为他耐心等了这么久。 该说不说,这个苗鱼央竟然还带万人迷属性,师徒俩都能为了他不要命。 夏侯沛并没有现身,眼前一花,一股奇异的味道席卷而来,两人所在的场景眨眼变换。 中招了,看样子是精神类的手段。 季青溪再睁眼时险些怀疑自己已经飞升成功当了仙人,但事实又并不是。 三门五家那些掌权人和修真界其他有头有脸的人都聚了个全,全部都面向最高处那个位置上的人而站。 季青溪看着那些人对上首那人极尽谄媚的嘴脸嘶了一声,他牙酸,浑身像有蚂蚁爬。 因为上面那人是他啊! “季青溪”高高坐在上头,半歪着身子眯起眼睛享受着万人朝拜。 下面的人眼中全是热切的崇拜和尊敬,在“季青溪”微微坐直睥睨他们时更是齐刷刷下跪叩首,口中高喊:“我等必为仙君马首是瞻,修真界定然将在仙君带领之下重现千载前的辉煌。” 季青溪:“……”一股子传销味儿,就离谱。 他大概只是一抹意识,那些人根本看不见他,他暂时也离不得太远,只好先看着。 看了几个场景后他也大致搞清楚了现在的状况,越发想吐槽。 修真界直接一统,再无宗门,这世上唯一一位仙君“季青溪”就是万人之上的头领。就那种,整个人间唯我独尊。 可季青溪觉得无语。当修真界是普通人的世界呢,还搞修真界皇帝那一套,别说修真界,就是普通凡界也不带这样的,你看五州大陆大一统了没有? 别闹,修真界一向是宗门林立群星璀璨,撑死了是一超多强还维持总体平衡,怎么可能一家独大。 搁这儿玩修真界帝国?串频了哥们儿。 季青溪边看边吐槽着,然后一眨眼自己的视角就变了,他成了那个“季青溪”。 这人跟个暴君似的,当修真界的修士全是大萝卜,今天不高兴了拔掉一个,明天又不高兴了拔掉一批。 这个“季青溪”住在最华丽的寝殿,用着最昂贵的各种器物,出行骑珍贵漂亮的飞行妖兽,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说“就这点能耐?要你何用”“既然如此,杀了”“滚”。 更逆天的是,这人都这样了也不见得下面的人有半点不满,真就一点反叛之心都不敢有,既畏惧又崇敬。 某日,这“季青溪”远赴北海,三招击杀了活了一千多年穷凶极恶的妖兽。 跟来的修士直接原地开了庆功宴,话里话外全是彩虹屁。 这庆功宴开到一半,一群美女美男上台献艺,那脸蛋身材个个都九分以上,环肥燕瘦什么款都有。 “季青溪”竟然还一边散漫地饮酒,一边招来好几个美人过来伺候,宴会过后他更是点了两个顺眼的要他们晚上暖床。 “……”特么,还多人运动。 回到那磕碎了一块砖都得损失几千两的华丽寝殿,季青溪终于忍不了了。 他对着镜子,面无表情地跟“自己”对视。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季青溪”微笑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至高无上的权力,万人之上的地位,数不清的美人,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举世无敌手的修为,你就是修真界,不,整个人间的第一人。” 季青溪还是面无表情,“继续。” 镜中人以为他意动,继续蛊惑着:“无论你想要什么勾勾手就能得到,谁不长眼惹你不快了尽可随意打杀,没有人会有半句不满,只要你想,这全天下都是你的。” “这种生活不是人人都梦寐以求的吗?人有欲念是常事,你何必压抑自己?承认我,我们融为一体,我们一起去实现所有野心。” 季青溪这才给了点反应,“人有欲念,你说的很对。” 镜中人微微一喜。 第77章 凡人亦可比肩神明 “可你搞错了一件事。谁告诉你我想当修真界皇帝的?”季青溪冷冷一笑,一剑斩碎等身高的镜子。 房间里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季青溪。 “你根本不了解我,就这样还妄图诱我卸下心防主动让你钻空子掌控我的神志,你未免也太自大。” 实力、地位、权势、财富、美人,世人所求不过这些,这些也的确很容易让人迷失,站在高处俯视众生的感觉是会让人浑身心战栗激动进而滋生出无尽的野心。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欲壑难填,季青溪想要的从来就很简单,是夏侯沛用衡量世人的标准想当然觉得他也逃不过这些。 其实用这些大家都孜孜以求的东西来诱惑他还不如把他父皇母后搬来有用,或许他还会被假象迷惑一二。 “你不是我,我从无心魔。”季青溪嘴角平直,眉目间泛着冷意,“所以,你闭嘴。” 黄泉将“季青溪”碎成万段。 季青溪所处幻境已破。 只不过他还没有回到现实,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他不由得诧异一瞬。 现在他在一处陌生的宅子里,没他自己幻境里的那么奢华,这边这个仅仅是简约舒适而已。 回廊尽头有两道人影,天光透过枝叶缝隙洒落,廊桥下湖水泛着碧波,长相喜人的锦鲤惬意翕动。 怎么看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季青溪抬脚走近,看清廊下情景不禁沉默。 那两道人影一个是闻青迟,另一个是他自己,而那个“自己”两颊生红,满脸魅意,正微张着嘴仰着头向闻青迟靠近。 那是很明显的邀吻的姿态。 季青溪有六个点要说:。。。。。。 不是,为什么夏侯沛制造的幻境里没有一个自己是正常的,不是修真界暴君就是一副柔若无骨要跟男人亲热的放荡之人。 要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如此“魅惑柔弱”真的不考虑下违和感吗?! 他小季就是主动跟人亲也不可能是这种情态啊,夏侯沛你能不能别全凭臆想乱崩我人设! 季青溪在风中凌乱,那边的“季青溪”已经大胆地伸出胳膊要攀上闻青迟肩膀了。 青丝微晃,暗香浮动,“季青溪”清润的杏眼此刻十分迷离,微微张开的嘴唇间隐隐可见口腔中一截软舌。 他越靠越近,主动又热切。 闻青迟背倚廊柱,微垂着眼看着这般情态的“季青溪”。他似乎并没有阻拦的意愿,于是“季青溪”一直在跟他拉近距离。 一拳之隔,“季青溪”忽然脸色一僵。 渊亭直接把他扎了个对穿,他不可置信地睁着眼看向闻青迟,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对让这个男人一言不发下了狠手。 季青溪木着脸,“我刚刚在想你要是敢让那种事就这么发生,我是该先宰了这个幻境冒牌货还是先宰了你。” 闻青迟背着光笑了笑,“别生气,我这不是没让他亲上么。” 季青溪不好糊弄,“为什么你的幻境里会有我,还是这种见鬼的场景?” “我让他出现的。”闻青迟云淡风轻,“我对他说‘季青溪在就好了’,他就让这个人出现了,倒是有求必应。” 这还玩起来了? 季青溪心情一言难尽,“你是不是有病?” 闻青迟并不反驳,换了正经话题,“这位黄雀本事不到家,真有那个能耐就能洞察我们真正潜在的心魔。” 哪里还需要他自己来提醒“我想要季青溪”,还送来个只披着一样的壳子内里完全不一样的假货。 诚然他的确是想见季尔尔动情的模样,可这样表现的季青溪也太让人出戏。 归根结底是夏侯沛太菜了。 季青溪不想再见到奇奇怪怪的“自己”,“走,看他还有什么手段要使。” 人不被幻境所迷惑破境就很简单了,把蛊惑之人杀了就行。 没一会儿,幻境坍塌,两人回到现实。 黄昏已至,群山戴金。 夏侯沛遭到反噬气息不稳,身形摇晃好几次。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人从头到尾都没过任何动摇,仿佛那些自己触手可及的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闻青迟冷淡地瞧了一眼,“他入了邪道。” 季青溪有一点惊讶又不是很在意,他只是没想过夏侯沛身为掌门亲传弟子还有望当下一任掌门竟然弃了正道走邪修路子。 夏侯沛却忍不了这样的结果,“凭什么?你杀了苗苗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我以为你死在秘境里却又突然出现,你大仇得报名扬天下,可苗苗的死却没人追究!凭什么!天理不公!” 季青溪知道解释八百遍他也不会信,这世界里有很多人有自己固定的思维逻辑,谁都改变不了。 就像赵阳和夏侯沛,不管他怎么说他们都坚信苗鱼央是无辜的,死都要为他复仇。 “天理从来都不公,我向来不指望天会开眼,它总是偏爱一些不值得偏爱的人。”季青溪横剑在前,“你要为苗鱼央报仇是吗?来。” 邪修修炼速度快,夏侯沛都已经迈入合体境,即便这样他也不可能赢得了季青溪。 他一次次被打飞,又一次次爬起来,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季青溪!苗苗不能白死。 长阶沾满了血,夏侯沛浑身没有一块好肉,明明不可能站起却每次都能凭借意念起来,执着到令人咋舌。 闻青迟当头一脚把再次冲上来的夏侯沛踹下去,“行了季尔尔,天要黑了。” 季尔尔尊重夏侯沛一腔痴情和百折不挠,他可没这份心。 夏侯沛顺着台阶滚落老远,直到在拐角处停下。 他不甘心,他眼中的苗苗是那么善良柔软,他怎么可能害潘常在和佟疏原? 无凭无据,就是季青溪颠倒黑白诬陷苗苗!他杀了苗苗,却没有人制裁他,他不服。 他到底没大用,九十多年前没能阻拦季青溪,九十多年后还是没本事杀了季青溪为心上人报仇。 不甘心啊! 夏侯沛努力仰着头,以扭曲怪异的角度看着站在台阶上的两个人。 他的生命正如这即将被夜幕取代的黄昏,即刻就要消逝。而那两个人站得那样高,往后还会更高,他再无翻盘的机会。 不,他不能就这样下去见苗苗。 夏侯沛取出一样东西,他不怕死,割开自己的颈动脉,源源不断的血流进法器里被吸收,他几乎是孤注一掷般一字一字地无声念着催动法诀。 这种至邪的东西催动需要人命,他并不足以成为其主驾驭这件法器,便只能献祭自己走第二条路。 “杀了他。” 法器红光大盛,夏侯沛倒在血泊中,眼中倒映出的是落下了一半的红日。 天要黑了。 红光不祥,气息诡谲,风卷起积雪,旋涡吞噬一切。 千钧一发间,闻青迟一把将身侧的季青溪按进了自己怀里。 瞬息过后,长阶干干净净,只留下了地上一滩又一滩血。 — 法器接阴阳,一般来说,人死了魂魄就离体,然后再次入轮回。 但被这个邪物摄取的魂魄都会被困在内部无法投胎转世。 这玩意儿是千年前的邪修大能炼制出来的,不知道怎么到了夏侯沛手里。 现在闻青迟和季青溪都被吸进了法器里,鬼东西吞了他们想炼化成自己的养料,但他们又不是吃素的,就算被困住了也不会任人宰割。 法器内部的世界是一片荒漠,数不尽的恶鬼让密恐见了就得立刻犯病。 有些鬼意识不清到处飘荡,绝大多数却是极具攻击性,上来就是扑咬。 “有些麻烦。”闻青迟震开一圈恶鬼,眉头有点蹙起,“在这里面这些东西不会死。” 这就是一支不死大军,永远都杀不完,耗到最后肯定是他们两个吃亏。 “试试破开这个玩意儿。” “好。” 两个大乘期修士合力一击,恶鬼哭嚎,天地不断震颤,但除此以外并未出现一丝裂痕。 压根没用,内部牢不可破,这就相当棘手了。 说话间,被打散的恶鬼又重新聚集,他们不怕痛不怕死,不会恐惧也就坚不可摧。 季青溪横剑一扫,消灭面前一圈。 闻青迟放出陵火,火舌燎原烧灭一大片。 几息过去,恶鬼再次重聚,提着各种刀枪斧头上前。 “这样不是办法,狐狸,你知道这东西的具体来历吗?” “邪修的事我了解的也不深,这件法器已经随着当初炼制它的人销声匿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找到。” 两人默契地交付后背,每人负责一半。 蚁多还咬死象,闻季二人修为再高灵力再多也不如这些无限再生的恶鬼消耗得快。 就这样耗下去就是死局,夏侯沛的身影夹杂在恶鬼大军里出现,他似乎也已经丢掉了神志,完全变成了被法器操控的杀人武器。 一个不死不灭的合体期修士对谁来说都是大麻烦。 谁能料到夏侯沛变成邪修不说还不知道从哪儿得来了这么一件东西,他为了给苗鱼央报仇竟然不惜献祭自己,宁愿不入轮回也要搞死季青溪。 苗鱼央人都死了还给季青溪留了两个麻烦,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夏侯沛举着剑飞身靠近,被摄取神魂的他跟其他恶鬼一样,眼眶里是纯粹的漆黑,没有一点眼白。 季青溪侧身一闪反手劈了一剑削下夏侯沛一条胳膊,同时下了一道束缚暂时困住了他。 陵火还在烧,闻青迟沉声道:“季尔尔,这些东西交给我,你沉下心突破,或许可用渡劫天雷劈碎这个法器。” 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不然无止境这么耗着就是等死。 季青溪二话不说,双手掐诀撑起一道防护罩,转身却把闻青迟推进了结界里。 “季尔尔!” “别废话了,”季青溪脸色沉静,手起剑落收割恶鬼,“你比我更接近渡劫,我来拦这些,你去突破。” 这里面根本不适合修炼,修炼需要摒弃杂念,这种环境太过危险。 可他们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总不能自爆一个,闻青迟还有仇没报,季青溪觉得自己还没活够。 他们都是大乘期后期境界,但闻青迟比季青溪更接近巅峰,如果真要有个人冲击渡劫期那他就是更优解。 无关情义,只要理智还在线就都明白这个道理。 闻青迟不想如此,“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我能撑得住,我来。” “这件事没得商量。”季青溪一旦强硬起来向来没人能改变,他再往闻青迟身上套了一层防御,“你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待会儿我才不想,闻青迟,秘境里我能守住你一次,今天我就能守住你第二次。” 他语气不容置疑:“我保证我不会死,你突破越早我越安全,懂吗?这种时候别跟我扯你要保护我,我也不是个只能让人护在身后的废物,相信我。” 闻青迟跟他对视片刻,已经明白了他的决心。 “好,季尔尔,活着等我。” 他不再试图让他改主意,因为他知道季青溪在大事上一向果决,再掰扯下去只会是浪费时间。 季青溪从来就不是弱者,他只会越来越强大。 如果他真的不舍得季青溪有事,他就该听话早一点让两人脱离险境。 闻青迟盘腿坐下,关闭五感全身心沉浸下来。 结界外万鬼呼啸,季青溪手执黄泉,一步也不曾后退。 万鬼又如何,他连天连神也不怕,说会守好闻青迟就一定会做到。 他仅是一人一剑,但他亦可抵万军。 “来。”他横剑于身前,衣衫和发丝猎猎,眼角眉梢都透着坚毅和不屈。 有时候,凡人亦可比肩神明。 — 送阴杵内无日月无朝夕,时间不流转,光阴不更替。 君子一诺重如千金,季青溪承诺过的事向来都会竭尽全力去做。 黄沙漫天,荒漠中始终有一处被护得周全,不曾让任何鬼物打扰靠近。 季青溪提着剑守在结界之前,身上的伤添了又好好了又添,长时间的神经紧绷和战斗让他那张永远定格在二十几岁时的年轻的脸分外疲惫。 鬼物是灭绝不了的,他们在法器里没有真正的死亡之说,只要一死立即就能被复活。 季青溪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他只知道自己实在疲倦的时候最多就筑起一道灵力墙把自己和闻青迟围在一起,那些恶鬼进不来,他就能借此短暂停歇。 捆、杀、阻,他似乎陷入了这样的循环里,他在秘境那九十多年都没有这样累过,最筋疲力竭的时候连握着剑都是全凭本能。 第77章 凡人亦可比肩神明 “可你搞错了一件事。谁告诉你我想当修真界皇帝的?”季青溪冷冷一笑,一剑斩碎等身高的镜子。 房间里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季青溪。 “你根本不了解我,就这样还妄图诱我卸下心防主动让你钻空子掌控我的神志,你未免也太自大。” 实力、地位、权势、财富、美人,世人所求不过这些,这些也的确很容易让人迷失,站在高处俯视众生的感觉是会让人浑身心战栗激动进而滋生出无尽的野心。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欲壑难填,季青溪想要的从来就很简单,是夏侯沛用衡量世人的标准想当然觉得他也逃不过这些。 其实用这些大家都孜孜以求的东西来诱惑他还不如把他父皇母后搬来有用,或许他还会被假象迷惑一二。 “你不是我,我从无心魔。”季青溪嘴角平直,眉目间泛着冷意,“所以,你闭嘴。” 黄泉将“季青溪”碎成万段。 季青溪所处幻境已破。 只不过他还没有回到现实,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他不由得诧异一瞬。 现在他在一处陌生的宅子里,没他自己幻境里的那么奢华,这边这个仅仅是简约舒适而已。 回廊尽头有两道人影,天光透过枝叶缝隙洒落,廊桥下湖水泛着碧波,长相喜人的锦鲤惬意翕动。 怎么看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季青溪抬脚走近,看清廊下情景不禁沉默。 那两道人影一个是闻青迟,另一个是他自己,而那个“自己”两颊生红,满脸魅意,正微张着嘴仰着头向闻青迟靠近。 那是很明显的邀吻的姿态。 季青溪有六个点要说:。。。。。。 不是,为什么夏侯沛制造的幻境里没有一个自己是正常的,不是修真界暴君就是一副柔若无骨要跟男人亲热的放荡之人。 要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如此“魅惑柔弱”真的不考虑下违和感吗?! 他小季就是主动跟人亲也不可能是这种情态啊,夏侯沛你能不能别全凭臆想乱崩我人设! 季青溪在风中凌乱,那边的“季青溪”已经大胆地伸出胳膊要攀上闻青迟肩膀了。 青丝微晃,暗香浮动,“季青溪”清润的杏眼此刻十分迷离,微微张开的嘴唇间隐隐可见口腔中一截软舌。 他越靠越近,主动又热切。 闻青迟背倚廊柱,微垂着眼看着这般情态的“季青溪”。他似乎并没有阻拦的意愿,于是“季青溪”一直在跟他拉近距离。 一拳之隔,“季青溪”忽然脸色一僵。 渊亭直接把他扎了个对穿,他不可置信地睁着眼看向闻青迟,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对让这个男人一言不发下了狠手。 季青溪木着脸,“我刚刚在想你要是敢让那种事就这么发生,我是该先宰了这个幻境冒牌货还是先宰了你。” 闻青迟背着光笑了笑,“别生气,我这不是没让他亲上么。” 季青溪不好糊弄,“为什么你的幻境里会有我,还是这种见鬼的场景?” “我让他出现的。”闻青迟云淡风轻,“我对他说‘季青溪在就好了’,他就让这个人出现了,倒是有求必应。” 这还玩起来了? 季青溪心情一言难尽,“你是不是有病?” 闻青迟并不反驳,换了正经话题,“这位黄雀本事不到家,真有那个能耐就能洞察我们真正潜在的心魔。” 哪里还需要他自己来提醒“我想要季青溪”,还送来个只披着一样的壳子内里完全不一样的假货。 诚然他的确是想见季尔尔动情的模样,可这样表现的季青溪也太让人出戏。 归根结底是夏侯沛太菜了。 季青溪不想再见到奇奇怪怪的“自己”,“走,看他还有什么手段要使。” 人不被幻境所迷惑破境就很简单了,把蛊惑之人杀了就行。 没一会儿,幻境坍塌,两人回到现实。 黄昏已至,群山戴金。 夏侯沛遭到反噬气息不稳,身形摇晃好几次。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人从头到尾都没过任何动摇,仿佛那些自己触手可及的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闻青迟冷淡地瞧了一眼,“他入了邪道。” 季青溪有一点惊讶又不是很在意,他只是没想过夏侯沛身为掌门亲传弟子还有望当下一任掌门竟然弃了正道走邪修路子。 夏侯沛却忍不了这样的结果,“凭什么?你杀了苗苗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我以为你死在秘境里却又突然出现,你大仇得报名扬天下,可苗苗的死却没人追究!凭什么!天理不公!” 季青溪知道解释八百遍他也不会信,这世界里有很多人有自己固定的思维逻辑,谁都改变不了。 就像赵阳和夏侯沛,不管他怎么说他们都坚信苗鱼央是无辜的,死都要为他复仇。 “天理从来都不公,我向来不指望天会开眼,它总是偏爱一些不值得偏爱的人。”季青溪横剑在前,“你要为苗鱼央报仇是吗?来。” 邪修修炼速度快,夏侯沛都已经迈入合体境,即便这样他也不可能赢得了季青溪。 他一次次被打飞,又一次次爬起来,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季青溪!苗苗不能白死。 长阶沾满了血,夏侯沛浑身没有一块好肉,明明不可能站起却每次都能凭借意念起来,执着到令人咋舌。 闻青迟当头一脚把再次冲上来的夏侯沛踹下去,“行了季尔尔,天要黑了。” 季尔尔尊重夏侯沛一腔痴情和百折不挠,他可没这份心。 夏侯沛顺着台阶滚落老远,直到在拐角处停下。 他不甘心,他眼中的苗苗是那么善良柔软,他怎么可能害潘常在和佟疏原? 无凭无据,就是季青溪颠倒黑白诬陷苗苗!他杀了苗苗,却没有人制裁他,他不服。 他到底没大用,九十多年前没能阻拦季青溪,九十多年后还是没本事杀了季青溪为心上人报仇。 不甘心啊! 夏侯沛努力仰着头,以扭曲怪异的角度看着站在台阶上的两个人。 他的生命正如这即将被夜幕取代的黄昏,即刻就要消逝。而那两个人站得那样高,往后还会更高,他再无翻盘的机会。 不,他不能就这样下去见苗苗。 夏侯沛取出一样东西,他不怕死,割开自己的颈动脉,源源不断的血流进法器里被吸收,他几乎是孤注一掷般一字一字地无声念着催动法诀。 这种至邪的东西催动需要人命,他并不足以成为其主驾驭这件法器,便只能献祭自己走第二条路。 “杀了他。” 法器红光大盛,夏侯沛倒在血泊中,眼中倒映出的是落下了一半的红日。 天要黑了。 红光不祥,气息诡谲,风卷起积雪,旋涡吞噬一切。 千钧一发间,闻青迟一把将身侧的季青溪按进了自己怀里。 瞬息过后,长阶干干净净,只留下了地上一滩又一滩血。 — 法器接阴阳,一般来说,人死了魂魄就离体,然后再次入轮回。 但被这个邪物摄取的魂魄都会被困在内部无法投胎转世。 这玩意儿是千年前的邪修大能炼制出来的,不知道怎么到了夏侯沛手里。 现在闻青迟和季青溪都被吸进了法器里,鬼东西吞了他们想炼化成自己的养料,但他们又不是吃素的,就算被困住了也不会任人宰割。 法器内部的世界是一片荒漠,数不尽的恶鬼让密恐见了就得立刻犯病。 有些鬼意识不清到处飘荡,绝大多数却是极具攻击性,上来就是扑咬。 “有些麻烦。”闻青迟震开一圈恶鬼,眉头有点蹙起,“在这里面这些东西不会死。” 这就是一支不死大军,永远都杀不完,耗到最后肯定是他们两个吃亏。 “试试破开这个玩意儿。” “好。” 两个大乘期修士合力一击,恶鬼哭嚎,天地不断震颤,但除此以外并未出现一丝裂痕。 压根没用,内部牢不可破,这就相当棘手了。 说话间,被打散的恶鬼又重新聚集,他们不怕痛不怕死,不会恐惧也就坚不可摧。 季青溪横剑一扫,消灭面前一圈。 闻青迟放出陵火,火舌燎原烧灭一大片。 几息过去,恶鬼再次重聚,提着各种刀枪斧头上前。 “这样不是办法,狐狸,你知道这东西的具体来历吗?” “邪修的事我了解的也不深,这件法器已经随着当初炼制它的人销声匿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找到。” 两人默契地交付后背,每人负责一半。 蚁多还咬死象,闻季二人修为再高灵力再多也不如这些无限再生的恶鬼消耗得快。 就这样耗下去就是死局,夏侯沛的身影夹杂在恶鬼大军里出现,他似乎也已经丢掉了神志,完全变成了被法器操控的杀人武器。 一个不死不灭的合体期修士对谁来说都是大麻烦。 谁能料到夏侯沛变成邪修不说还不知道从哪儿得来了这么一件东西,他为了给苗鱼央报仇竟然不惜献祭自己,宁愿不入轮回也要搞死季青溪。 苗鱼央人都死了还给季青溪留了两个麻烦,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夏侯沛举着剑飞身靠近,被摄取神魂的他跟其他恶鬼一样,眼眶里是纯粹的漆黑,没有一点眼白。 季青溪侧身一闪反手劈了一剑削下夏侯沛一条胳膊,同时下了一道束缚暂时困住了他。 陵火还在烧,闻青迟沉声道:“季尔尔,这些东西交给我,你沉下心突破,或许可用渡劫天雷劈碎这个法器。” 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不然无止境这么耗着就是等死。 季青溪二话不说,双手掐诀撑起一道防护罩,转身却把闻青迟推进了结界里。 “季尔尔!” “别废话了,”季青溪脸色沉静,手起剑落收割恶鬼,“你比我更接近渡劫,我来拦这些,你去突破。” 这里面根本不适合修炼,修炼需要摒弃杂念,这种环境太过危险。 可他们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总不能自爆一个,闻青迟还有仇没报,季青溪觉得自己还没活够。 他们都是大乘期后期境界,但闻青迟比季青溪更接近巅峰,如果真要有个人冲击渡劫期那他就是更优解。 无关情义,只要理智还在线就都明白这个道理。 闻青迟不想如此,“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我能撑得住,我来。” “这件事没得商量。”季青溪一旦强硬起来向来没人能改变,他再往闻青迟身上套了一层防御,“你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待会儿我才不想,闻青迟,秘境里我能守住你一次,今天我就能守住你第二次。” 他语气不容置疑:“我保证我不会死,你突破越早我越安全,懂吗?这种时候别跟我扯你要保护我,我也不是个只能让人护在身后的废物,相信我。” 闻青迟跟他对视片刻,已经明白了他的决心。 “好,季尔尔,活着等我。” 他不再试图让他改主意,因为他知道季青溪在大事上一向果决,再掰扯下去只会是浪费时间。 季青溪从来就不是弱者,他只会越来越强大。 如果他真的不舍得季青溪有事,他就该听话早一点让两人脱离险境。 闻青迟盘腿坐下,关闭五感全身心沉浸下来。 结界外万鬼呼啸,季青溪手执黄泉,一步也不曾后退。 万鬼又如何,他连天连神也不怕,说会守好闻青迟就一定会做到。 他仅是一人一剑,但他亦可抵万军。 “来。”他横剑于身前,衣衫和发丝猎猎,眼角眉梢都透着坚毅和不屈。 有时候,凡人亦可比肩神明。 — 送阴杵内无日月无朝夕,时间不流转,光阴不更替。 君子一诺重如千金,季青溪承诺过的事向来都会竭尽全力去做。 黄沙漫天,荒漠中始终有一处被护得周全,不曾让任何鬼物打扰靠近。 季青溪提着剑守在结界之前,身上的伤添了又好好了又添,长时间的神经紧绷和战斗让他那张永远定格在二十几岁时的年轻的脸分外疲惫。 鬼物是灭绝不了的,他们在法器里没有真正的死亡之说,只要一死立即就能被复活。 季青溪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他只知道自己实在疲倦的时候最多就筑起一道灵力墙把自己和闻青迟围在一起,那些恶鬼进不来,他就能借此短暂停歇。 捆、杀、阻,他似乎陷入了这样的循环里,他在秘境那九十多年都没有这样累过,最筋疲力竭的时候连握着剑都是全凭本能。 第78章 逆道 又是短暂的闭目养神,季青溪被恶鬼争相冲击灵力墙的动静弄醒,他把剑插在地里,转头看了一直处于入定状态的闻青迟一眼。 “咱俩的命可都握你手里了。” 他蹲在结界前用石子在写了一排的“正”字上又添了一笔,这代表他休息的次数。 这种时候他还苦中作乐调侃自己,“进阶版996,修仙比当社畜还要惨,等所有事情结束以后我得直接摆烂摆上十几二十年。” 灵力墙又要破了,季青溪从地上站起来,顺手把黄泉拔起,他又要去想办法尽可能更多困住恶鬼同时又不让他们死。 他已经发现了,这些玩意儿要是死了再来战斗力就会跟着刷新,困着他们比杀了他们能让自己吃的亏少一点。 恶鬼们穷凶极恶,他们不认人,只知道要消灭这法器世界里的两个“异类”。 季青溪打他们都要打出肌肉记忆来了,无他,唯手熟尔。 一波又一波,跟苍蝇一样根本就驱赶不完,杀又不能杀太多,还得分心去拦着他们不去破坏结界打扰到闻青迟。 地上的“正”字逐渐增加,季青溪自己都不知道灵力亏空了多少回,身上又添过几次伤。 结界中忽然传来异动。 闻青迟周身气流翻涌,他紧闭了许久的眼霍然睁开。他抬头仰望,果然有巨大的雷声响起。 渡劫的雷是不会给太多时间缓冲的,下一瞬,白紫色的闪电咔嚓一声从天而降,似要贯穿这天地。 天雷来了。 这雷劫声势格外浩大,比寻常修士的天雷要凶猛许多。 修士进阶免不了渡劫,这是世界法则,所以哪怕是在法器内天雷也会追随而至。 轰隆咔嚓声不断,渡劫的天雷劈不到修士,更为凶猛地下落。 天雷并非凡物,拥有击穿一切的力量,送阴杵这种法器也不能一直承受。 终于,头顶被天雷劈出了一道裂缝,天雷之下,恶鬼无所遁形,天道天然地厌恶着这些邪性的东西,降下的劫雷也同样对鬼物下手。 季青溪实在是灵力亏空伤上加伤,法器总算被破开口,他一时松懈从半空跌下。 闻青迟踏空而起,张开手将他接了个满怀。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给季青溪套了层防护罩将怀里的人放置到了一边。 劫雷追随而来,季青溪拉了下闻青迟的袖子,郑重嘱咐:“天雷会比你以往进阶时下的更狠,它会格外针对,你千万小心。” 闻青迟召出渊亭,安抚性地摸了下他带着伤痕的脸,“好,我记住了,季尔尔,等我。” 话落,他悍然出剑,丝毫不惧滚滚落下的天雷,迎难而上。 这一场劫雷已经远远超过了本该给大乘期修士进阶渡劫境的规格,只有季青溪知道异常的原因——身为众生中的其一,闻青迟竟然杀了天命之子顾怜衣,天道自然震怒。 天雷一道一道劈下,大地也变得焦糊。 人与天相比渺小如蝼蚁,但闻青迟的身影却始终挺拔,不管劫雷下的多重他照样能熬下来。 闻青迟和季青溪真的很像,他们的内核也极度相似,不服输不认命,敢与天相争,敢与命作赌。 杀不死他们的,都将使他们变得更加强大。他们的道不是顺应天地规则受天道指引,从来都是强大自身逆天而行。 不知闻青迟是否也察觉到了某些关于世界的秘密,他在第三十二道天雷降下时顶着威压站起,这一道起,他不再单纯“受劫”,而是举剑撞上去。 劫雷越发凶悍,势必要把这不知死活挑战世界法则的修士劈散在天雷下。 闻青迟被压弯的脊梁硬生生一点点直起,有那么一些人骨头天生就很硬,这世间除了自己没有别的东西能让其屈服。 哪怕是天,哪怕是神。 他抹掉嘴角边的血,渊亭与主人同心,剑芒又冷又亮。 “区区凡人如何能挑衅天道?我闻青迟今日便要证明我的道就是违逆天道。” 电光照亮了他的脸,这破损的法器世界黄沙飞舞,恶鬼逃窜哭嚎,唯有他的身影站于雷电飓风下岿然笔挺。 这一刻,闻青迟无限接近于神。 季青溪也好,闻青迟也罢,他们都曾弱小无力,都曾被命运裹挟反抗不得,但他们如今都已能顶天立地。 他们是凡人,可谁又说凡人不能创造历史改变命运? 他们的道不是苍生道不是无情道不是修罗道亦不是至情道,是反抗天命之道,名为——逆道。 这一日,闻青迟做了第二个与天雷对劈之人,六十四道威力加倍的雷劫并没能要了他的命。 劫雷散去,这世间又多了一位渡劫期的修士。 闻青迟收起渊亭,撑着满身是血的身躯一步步走向季青溪,而后把同样满身是血的他轻柔抱起。 两只血葫芦紧紧挨在一起,额头碰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 季青溪心跳的很快,他忍不住笑,又牵动伤口疼得失去了表情管理。 “我说了我守得住你,你看,我没死,你也没死。” 闻青迟闭着眼,沙哑地从胸腔里挤出一句“嗯”。 颤抖的手臂和睫毛却泄露了他藏于表面平静之下的心绪。 季青溪福至心灵,忽然懂了他未尽的话语。 是幸好你没事,幸好我来得及救下你。 “狐狸,”他愿意在此刻表现柔弱一点安抚对方的担心和后怕,他声音轻软:“我好累也好疼,我们回家。” 他愿意把那座山居小院当做家,当做归属,而不是一个简单的落脚之地。 同样的,闻青迟也不是简单的朋友和生死之交,他早就是家人了,是跟父皇母后和妹妹一样重要的存在。 “好。”闻青迟重复了一遍:“季尔尔,我们回家。” 送阴杵碎于天雷下,依赖法器而活的恶鬼也随之消亡。 修真界只知离开乾元门后的季闻二人又杳无音信人间蒸发了三年,不知他们到底去了哪儿又干了什么。 直到某一日的清晨,乾元门地界外某座山里突降异象,恐怖的劫雷一道道劈下,无人敢贸然靠近,只有泠笙在远处若有所思,扔下一个重磅炸弹:“有人突破了渡劫境。” 等那堪称毁天灭地的雷劫过去,赶到现场的修士们只见莫名消失了三年多的闻青迟怀里抱着连杀沈誉勉和焦衡的修真界鬼见愁季青溪从山里走出。 两人模样狼狈无比,却无人敢趁虚而入要他们性命,开玩笑,没活够,不想死。 被众人看猴似的围观,闻青迟压下眉心,冷漠地抬了下眼,“滚。” 他声音虽冷音量却不算大,因为怕吵到了在他怀里已经力竭昏睡的人。 看客们连滚带爬让开路,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的眼珠子管得牢牢的,一下都不敢多看。 等二人走后,人群就如沸水一样炸开了锅。 要命了要命了,季闻二人是什么受天道眷顾的好命吗怎么别人越到后面进阶越难唯独他俩说升就升?! 天啊,闻青迟已经是渡劫期修士了,这岂不是一步登天成了修真界第一? 大家只有震惊,但又因为这两人给人的震惊太多以至于惊到麻木,除了震惊和麻木就只剩下羡慕。 有差距会让人嫉妒,差距太大就只能在后面仰望了。 — 两只血葫芦结结实实地修养了好一阵,一个被恶鬼给耗的差点猝死,一个跟天道作对差点被劈死。 季闻每次出现都在刷新修真界的世界观,天之骄子也被比成凡人,他们都觉得是天道眷顾,可谁又知道这两个人跟他们所想的正好相反,他们修的可是对抗天命的道。 外界如何一天三震季闻两人都不关心,闻青迟初入渡劫期境界不稳得养好伤顺便固本,季青溪灵力透支太严重也得好好养回来。 这么一养,四个月后闻青迟已经稳定在渡劫中期,季青溪也在某日突破瓶颈。 劈在他身上的劫雷比闻青迟的还要狠,他为了防止渡个劫把家渡没了还特意跑到了人迹罕至的荒山去,顺利渡完后灰头土脸。 问题又来了,雷劫总会让他们受伤,才养好一点又再次躺下,季青溪已经心平气和心态良好。 “这日子过的……我自打回来以后就是杀人——受伤——养伤——再杀人再受伤再养伤,跟鬼打墙似的。” 闻青迟捉了两只兔子和野鸡回来,熟练地处理好再用陵火烤,他的手艺比最初时不知道好了多少,季青溪蹲在旁边闻着味儿眼泪都要从嘴角流下来。 “离火远点,也不怕把你头发给烤没了。” “哦。” 闻青迟一心二用泡了茶,又拿出新买的枣泥糕投喂贪吃鬼,“季尔尔,五州之内你喜欢哪个地方?” “怎么突然问这个?” 闻青迟面不改色,“累了,想跟你趁早养老,你喜欢哪儿我就买哪儿的宅子,跟你搭个伙一起躺上几十年。” “还没想好,五州大陆太大,我也没有全部去过,到时候慢慢看。” “好。” 季青溪觑他一眼,“好什么?我答应跟你搭伙了吗?” “那我跟你说我的用处,”闻青迟眼角含笑,一边转着烤架一边看着他,“我给你洗衣做饭,想吃什么我跑腿,想去哪儿散心我给你当护卫,你想要多省心就有多省心……” 他又微妙一顿,“你要是犯懒了我既能背你也能抱你,比车马妖兽好使。” 季青溪跟他对视片刻,率先错开目光,“我是什么生活十级残废吗?你怎么不说你还能给我暖床呢?” 闻青迟也是个不要脸的,“也能提供,不收你钱,不满意我倒贴。” “……”您的行情不至于,真不至于。 “所以你退隐江湖带上我,绝对不亏。” “那你求我。” “求你。”闻青迟向来不在乎这点脸面,一点抵触都没有,语气十分自然,“季尔尔,求你也不行的话,你还欠我一个承诺。” “你可真浪费,一个诺言能做的事可多了去了。” “诺言不诺言的本来就是顺着你的意思逗你玩,”闻青迟戳了下他的耳朵尖,目前阶段还想做个人,“要是让你做点为难的事你得跟我翻脸。” “呵,你不趁机给自己谋点好处,我不信。”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不是吗?不然我为什么叫你狐狸?” “刚认识那会儿坑了你一回你记仇到现在,从那以后我可从没对你耍什么心机,你讲讲道理。” “我不管,你八百个心眼。” “我有八百个你就少了?彼此彼此。” “你还跟我杠,为了我的身心健康,我养老不能带你。” “又耍赖皮是不是?季尔尔,待会儿你没烤兔吃了。” “就这还骗我说给我洗衣做饭百依百顺,”季青溪面无表情,“你说说你有点什么用?” 小季是个很讲道理的小季,只不过少数时候也是个不能接受被抬杠的赖皮鬼。 这一面是假如他哪天人格分裂了摇号都很难摇出来的一种。 闻青迟知道他超级限定的一面出现了就立刻打住,免得杠得某人真生气。 心上人总归是要哄的,对方不想讲道理的时候就别讲。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奉上一只香喷喷的兔腿,低眉顺眼格外良家,“咱们家里你说了算,这样行么?” 季青溪有脑子,啃了一口兔肉冷冰冰地泼冷水:“醒醒,我跟你可不是‘咱们家’,除非你让我当你爹。” 他小季脾气大着呢,画个饼就成一家人,闹? 闻青迟心头一梗,他抬手捏住某人的耳垂,微微一笑,“季尔尔,你想当我爹,你确定?” “。”危险状态的狐狸不好惹,季青溪见好就收,望天望地望兔子,“再烤要焦了。” 闻青迟静静凝视了他一会儿,看得后者头皮逐渐发麻不自在了他才收了手缓缓退回去。 季青溪默默地啃着兔子和野鸡,装作无事发生。 闻青迟只要了一点尝个味,剩下的全推给了他。 春光明媚,迟来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阳光把树影切割成斑驳的碎片。 闻青迟站在秋千架旁,忽然道:“季尔尔,我并不是对所有事都能百分百掌控,我也有犹豫和踌躇之事。” 季青溪偏了下头,做出聆听姿态,“什么事?” 他以为是关于报仇,这是狐狸的心结,他想认真听认真开导。 第78章 逆道 又是短暂的闭目养神,季青溪被恶鬼争相冲击灵力墙的动静弄醒,他把剑插在地里,转头看了一直处于入定状态的闻青迟一眼。 “咱俩的命可都握你手里了。” 他蹲在结界前用石子在写了一排的“正”字上又添了一笔,这代表他休息的次数。 这种时候他还苦中作乐调侃自己,“进阶版996,修仙比当社畜还要惨,等所有事情结束以后我得直接摆烂摆上十几二十年。” 灵力墙又要破了,季青溪从地上站起来,顺手把黄泉拔起,他又要去想办法尽可能更多困住恶鬼同时又不让他们死。 他已经发现了,这些玩意儿要是死了再来战斗力就会跟着刷新,困着他们比杀了他们能让自己吃的亏少一点。 恶鬼们穷凶极恶,他们不认人,只知道要消灭这法器世界里的两个“异类”。 季青溪打他们都要打出肌肉记忆来了,无他,唯手熟尔。 一波又一波,跟苍蝇一样根本就驱赶不完,杀又不能杀太多,还得分心去拦着他们不去破坏结界打扰到闻青迟。 地上的“正”字逐渐增加,季青溪自己都不知道灵力亏空了多少回,身上又添过几次伤。 结界中忽然传来异动。 闻青迟周身气流翻涌,他紧闭了许久的眼霍然睁开。他抬头仰望,果然有巨大的雷声响起。 渡劫的雷是不会给太多时间缓冲的,下一瞬,白紫色的闪电咔嚓一声从天而降,似要贯穿这天地。 天雷来了。 这雷劫声势格外浩大,比寻常修士的天雷要凶猛许多。 修士进阶免不了渡劫,这是世界法则,所以哪怕是在法器内天雷也会追随而至。 轰隆咔嚓声不断,渡劫的天雷劈不到修士,更为凶猛地下落。 天雷并非凡物,拥有击穿一切的力量,送阴杵这种法器也不能一直承受。 终于,头顶被天雷劈出了一道裂缝,天雷之下,恶鬼无所遁形,天道天然地厌恶着这些邪性的东西,降下的劫雷也同样对鬼物下手。 季青溪实在是灵力亏空伤上加伤,法器总算被破开口,他一时松懈从半空跌下。 闻青迟踏空而起,张开手将他接了个满怀。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给季青溪套了层防护罩将怀里的人放置到了一边。 劫雷追随而来,季青溪拉了下闻青迟的袖子,郑重嘱咐:“天雷会比你以往进阶时下的更狠,它会格外针对,你千万小心。” 闻青迟召出渊亭,安抚性地摸了下他带着伤痕的脸,“好,我记住了,季尔尔,等我。” 话落,他悍然出剑,丝毫不惧滚滚落下的天雷,迎难而上。 这一场劫雷已经远远超过了本该给大乘期修士进阶渡劫境的规格,只有季青溪知道异常的原因——身为众生中的其一,闻青迟竟然杀了天命之子顾怜衣,天道自然震怒。 天雷一道一道劈下,大地也变得焦糊。 人与天相比渺小如蝼蚁,但闻青迟的身影却始终挺拔,不管劫雷下的多重他照样能熬下来。 闻青迟和季青溪真的很像,他们的内核也极度相似,不服输不认命,敢与天相争,敢与命作赌。 杀不死他们的,都将使他们变得更加强大。他们的道不是顺应天地规则受天道指引,从来都是强大自身逆天而行。 不知闻青迟是否也察觉到了某些关于世界的秘密,他在第三十二道天雷降下时顶着威压站起,这一道起,他不再单纯“受劫”,而是举剑撞上去。 劫雷越发凶悍,势必要把这不知死活挑战世界法则的修士劈散在天雷下。 闻青迟被压弯的脊梁硬生生一点点直起,有那么一些人骨头天生就很硬,这世间除了自己没有别的东西能让其屈服。 哪怕是天,哪怕是神。 他抹掉嘴角边的血,渊亭与主人同心,剑芒又冷又亮。 “区区凡人如何能挑衅天道?我闻青迟今日便要证明我的道就是违逆天道。” 电光照亮了他的脸,这破损的法器世界黄沙飞舞,恶鬼逃窜哭嚎,唯有他的身影站于雷电飓风下岿然笔挺。 这一刻,闻青迟无限接近于神。 季青溪也好,闻青迟也罢,他们都曾弱小无力,都曾被命运裹挟反抗不得,但他们如今都已能顶天立地。 他们是凡人,可谁又说凡人不能创造历史改变命运? 他们的道不是苍生道不是无情道不是修罗道亦不是至情道,是反抗天命之道,名为——逆道。 这一日,闻青迟做了第二个与天雷对劈之人,六十四道威力加倍的雷劫并没能要了他的命。 劫雷散去,这世间又多了一位渡劫期的修士。 闻青迟收起渊亭,撑着满身是血的身躯一步步走向季青溪,而后把同样满身是血的他轻柔抱起。 两只血葫芦紧紧挨在一起,额头碰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 季青溪心跳的很快,他忍不住笑,又牵动伤口疼得失去了表情管理。 “我说了我守得住你,你看,我没死,你也没死。” 闻青迟闭着眼,沙哑地从胸腔里挤出一句“嗯”。 颤抖的手臂和睫毛却泄露了他藏于表面平静之下的心绪。 季青溪福至心灵,忽然懂了他未尽的话语。 是幸好你没事,幸好我来得及救下你。 “狐狸,”他愿意在此刻表现柔弱一点安抚对方的担心和后怕,他声音轻软:“我好累也好疼,我们回家。” 他愿意把那座山居小院当做家,当做归属,而不是一个简单的落脚之地。 同样的,闻青迟也不是简单的朋友和生死之交,他早就是家人了,是跟父皇母后和妹妹一样重要的存在。 “好。”闻青迟重复了一遍:“季尔尔,我们回家。” 送阴杵碎于天雷下,依赖法器而活的恶鬼也随之消亡。 修真界只知离开乾元门后的季闻二人又杳无音信人间蒸发了三年,不知他们到底去了哪儿又干了什么。 直到某一日的清晨,乾元门地界外某座山里突降异象,恐怖的劫雷一道道劈下,无人敢贸然靠近,只有泠笙在远处若有所思,扔下一个重磅炸弹:“有人突破了渡劫境。” 等那堪称毁天灭地的雷劫过去,赶到现场的修士们只见莫名消失了三年多的闻青迟怀里抱着连杀沈誉勉和焦衡的修真界鬼见愁季青溪从山里走出。 两人模样狼狈无比,却无人敢趁虚而入要他们性命,开玩笑,没活够,不想死。 被众人看猴似的围观,闻青迟压下眉心,冷漠地抬了下眼,“滚。” 他声音虽冷音量却不算大,因为怕吵到了在他怀里已经力竭昏睡的人。 看客们连滚带爬让开路,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的眼珠子管得牢牢的,一下都不敢多看。 等二人走后,人群就如沸水一样炸开了锅。 要命了要命了,季闻二人是什么受天道眷顾的好命吗怎么别人越到后面进阶越难唯独他俩说升就升?! 天啊,闻青迟已经是渡劫期修士了,这岂不是一步登天成了修真界第一? 大家只有震惊,但又因为这两人给人的震惊太多以至于惊到麻木,除了震惊和麻木就只剩下羡慕。 有差距会让人嫉妒,差距太大就只能在后面仰望了。 — 两只血葫芦结结实实地修养了好一阵,一个被恶鬼给耗的差点猝死,一个跟天道作对差点被劈死。 季闻每次出现都在刷新修真界的世界观,天之骄子也被比成凡人,他们都觉得是天道眷顾,可谁又知道这两个人跟他们所想的正好相反,他们修的可是对抗天命的道。 外界如何一天三震季闻两人都不关心,闻青迟初入渡劫期境界不稳得养好伤顺便固本,季青溪灵力透支太严重也得好好养回来。 这么一养,四个月后闻青迟已经稳定在渡劫中期,季青溪也在某日突破瓶颈。 劈在他身上的劫雷比闻青迟的还要狠,他为了防止渡个劫把家渡没了还特意跑到了人迹罕至的荒山去,顺利渡完后灰头土脸。 问题又来了,雷劫总会让他们受伤,才养好一点又再次躺下,季青溪已经心平气和心态良好。 “这日子过的……我自打回来以后就是杀人——受伤——养伤——再杀人再受伤再养伤,跟鬼打墙似的。” 闻青迟捉了两只兔子和野鸡回来,熟练地处理好再用陵火烤,他的手艺比最初时不知道好了多少,季青溪蹲在旁边闻着味儿眼泪都要从嘴角流下来。 “离火远点,也不怕把你头发给烤没了。” “哦。” 闻青迟一心二用泡了茶,又拿出新买的枣泥糕投喂贪吃鬼,“季尔尔,五州之内你喜欢哪个地方?” “怎么突然问这个?” 闻青迟面不改色,“累了,想跟你趁早养老,你喜欢哪儿我就买哪儿的宅子,跟你搭个伙一起躺上几十年。” “还没想好,五州大陆太大,我也没有全部去过,到时候慢慢看。” “好。” 季青溪觑他一眼,“好什么?我答应跟你搭伙了吗?” “那我跟你说我的用处,”闻青迟眼角含笑,一边转着烤架一边看着他,“我给你洗衣做饭,想吃什么我跑腿,想去哪儿散心我给你当护卫,你想要多省心就有多省心……” 他又微妙一顿,“你要是犯懒了我既能背你也能抱你,比车马妖兽好使。” 季青溪跟他对视片刻,率先错开目光,“我是什么生活十级残废吗?你怎么不说你还能给我暖床呢?” 闻青迟也是个不要脸的,“也能提供,不收你钱,不满意我倒贴。” “……”您的行情不至于,真不至于。 “所以你退隐江湖带上我,绝对不亏。” “那你求我。” “求你。”闻青迟向来不在乎这点脸面,一点抵触都没有,语气十分自然,“季尔尔,求你也不行的话,你还欠我一个承诺。” “你可真浪费,一个诺言能做的事可多了去了。” “诺言不诺言的本来就是顺着你的意思逗你玩,”闻青迟戳了下他的耳朵尖,目前阶段还想做个人,“要是让你做点为难的事你得跟我翻脸。” “呵,你不趁机给自己谋点好处,我不信。”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不是吗?不然我为什么叫你狐狸?” “刚认识那会儿坑了你一回你记仇到现在,从那以后我可从没对你耍什么心机,你讲讲道理。” “我不管,你八百个心眼。” “我有八百个你就少了?彼此彼此。” “你还跟我杠,为了我的身心健康,我养老不能带你。” “又耍赖皮是不是?季尔尔,待会儿你没烤兔吃了。” “就这还骗我说给我洗衣做饭百依百顺,”季青溪面无表情,“你说说你有点什么用?” 小季是个很讲道理的小季,只不过少数时候也是个不能接受被抬杠的赖皮鬼。 这一面是假如他哪天人格分裂了摇号都很难摇出来的一种。 闻青迟知道他超级限定的一面出现了就立刻打住,免得杠得某人真生气。 心上人总归是要哄的,对方不想讲道理的时候就别讲。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奉上一只香喷喷的兔腿,低眉顺眼格外良家,“咱们家里你说了算,这样行么?” 季青溪有脑子,啃了一口兔肉冷冰冰地泼冷水:“醒醒,我跟你可不是‘咱们家’,除非你让我当你爹。” 他小季脾气大着呢,画个饼就成一家人,闹? 闻青迟心头一梗,他抬手捏住某人的耳垂,微微一笑,“季尔尔,你想当我爹,你确定?” “。”危险状态的狐狸不好惹,季青溪见好就收,望天望地望兔子,“再烤要焦了。” 闻青迟静静凝视了他一会儿,看得后者头皮逐渐发麻不自在了他才收了手缓缓退回去。 季青溪默默地啃着兔子和野鸡,装作无事发生。 闻青迟只要了一点尝个味,剩下的全推给了他。 春光明媚,迟来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阳光把树影切割成斑驳的碎片。 闻青迟站在秋千架旁,忽然道:“季尔尔,我并不是对所有事都能百分百掌控,我也有犹豫和踌躇之事。” 季青溪偏了下头,做出聆听姿态,“什么事?” 他以为是关于报仇,这是狐狸的心结,他想认真听认真开导。 第79章 邪修余孽 光线把他的眉眼那一块照得发亮,清润杏眼里全是闻青迟的影子。 闻青迟想,季尔尔或许察觉了,又或许已经隐晦拒绝过,暗恋者总是对喜欢的那个人的心意反复怀疑,一个再细微的举动都能反复品读。 喜欢或是不喜欢,接受或是不接受,闻青迟对季青溪的心意既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可无论答案是什么,他想要的只有一种结果,如果第一次是否定,那他大不了再问第二次。 反正在拜堂之时他就已经想过,这辈子除非他死,否则永远都会追着季尔尔不放。 “现在不能说。”闻青迟笑着,眼底的光像晴天阳光下的湖面,少了些平日里看不透的幽深多了点透亮,“再等等我,我会向你要一个问题的答案。” 季青溪怔住,他握着杯子喝了一口茶,语气莫名,“我以为你不确定的是兹缇。” “那个没什么不确定,我一定会杀了他。” 有些事就算没有明说,到了这种份上也几乎都只剩有跟没有差不多的一层窗户纸了。 暧昧令人心绪不定,心好像被什么牵着飘在半空,一会儿上一会儿下。 有人享受,亦有人不安。 季青溪又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转过来跟闻青迟那双深邃的眼睛对视,“好,那我等你来问。” 谁都没有明说,但彼此都清楚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 是关于余生。 — 季青溪闭关三天一出来门口压着一张纸条。 【有事出门几日,等我回来。茶柜添了新肉干果脯,想吃自己拿】 闻狐狸以前就经常外出,他也没多想,透了口气走到了院子里的秋千架坐着。 小院偏远清静,格外适合懒人放松神经,只要一开窗,外面都是小鸟的叫声。 天湛云卷,春风和煦,泡一杯茶就着点心,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 季青溪在午后摇晃着自己,嘴里哼着小时候兰岚用来哄他和妹妹的小调,脑子里已经开始计划等一切事了要先去哪里。 得带上狐狸,说不带都是闹着玩的,用不着当真。 “青溪。” 正眯着眼想事的季青溪思绪一停,他听出了千里传音的另一方是谁,“景不留?” “见一面,有些话想对你说。” “我觉得我们早就已经说开了,景不留,何必呢?” 那头的景不留手指倏地收紧,他缓了缓,“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不会打扰你。” 季青溪用脚撑着地,不再让秋千晃动,哪怕是有些许愧疚,可他也是真的讨厌剪不断理还乱。 他还是答应了。 “最后一次,你自己说的。” 他们在东州一个相当平平无奇的地方相见。 景不留已经等候多时,他见人来了,指了指河上的石桥,“你或许已经忘了,我们一起走过。” 季青溪是奔着当斩他情丝的剑来的,自然是态度鲜明,“我忘记的事情多了去,没有记住那就只能说明不想记住。” 心痛吗?痛的,还是痛的,景不留自己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这样沉湎一段已经逝去的感情。 “青溪,原来走不出来的只有我一人而已。”景不留凤目微垂,清冷的脸浮现出几许怅然,他又道:“你这样很好。”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景不留,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们分的干干净净,我不可能毫无芥蒂跟你破镜重圆,我也早就忘了你,算我求你,你放下那段过去行吗?封存记忆也好,干脆洗去也罢,你别再想着我了,你有你的人生,我也有我的人生,我们不要再有任何交集可以吗?我就是个说忘就忘的,远不如你情深,更担不起你一腔真心。” 景不留闭上眼,无话可说,“好。” 季青溪心狠起来的时候绝无半点转圜余地,“我以后不会再答应你私下见面,也希望你说到做到,不再主动出现在我面前。” “……好。” “我走了。” “……好。” 季青溪转头就走,那座曾经一起走过的石桥他更是不看一眼。 景不留心头一片苦涩。 他知道见面没有意义,挽不回,又徒增伤感,可他只是想再见季青溪一面。 就只是想再见见他,见见他这一生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爱上的人。 “青溪,倘若还有一个人也一直爱着你,你会不会答应他与他在一起?” 季青溪脚步稍顿,“那要等他问。” “他未必能全须全尾回来。” 季青溪猝然转身,“你说什么?” 关心与在意是如此明显,景不留已经知道答案了。 “闻青迟是叛出探霜门的正道弟子与邪修之子,他此时已经在跟并未陨落的兹缇决一死战。” 他拉住季青溪的胳膊,“你不能去,他身世特殊,除了兹缇和探霜门中人还有众多修士也欲置他于死地,你去了便是和上千修士作对。” 所以狐狸就是背着他自己去报仇了,季青溪想到那张纸条就生气,死骗子。 比气更多的是担心,修真界又不全是什么元婴化神,合起来打闻青迟一个又不是真没弄死他的可能性。 季青溪抽出自己的胳膊,直视景不留,“多谢告知,但我必须要去。” “哪怕与修真界为敌?哪怕你出手帮他一样会被视为助纣为虐?” “是。”季青溪不否认自己的双标,“他母亲曾是邪修可他不是,他要杀兹缇为父母报仇我也会站在他那边,如果所有人都觉得他的双亲罪该万死不能给他们机会改邪归正,那我就跟所有人站在对立面。如果闻青迟一家三口都该死是众人坚持的公理,我不会辩驳,我只会跟他站在一起,谁来我就杀谁,我不畏惧被世俗怎么定义,也不怕被人诟病。” 因为陪着他一起对抗风雨陪着他一路成长的始终是闻狐狸,闻狐狸比无关之人的看法重要,比虚无缥缈的名声重要,比什么都重要。 景不留被挣开的手空荡荡,心也一样,“你……果然也是心悦于他的。” 心意被第三方戳破,但季青溪并没有反驳。 “景不留,我祝你早日得成大道。但你的事你的所有心情都不再与我有关,我现在要去找他了,或许我不该等他来问,我可以主动去告诉他答案。” 季青溪召出黄泉,撕碎空间转瞬消失在原地。 景不留站在河边似要站成一座雕像,季青溪离开他的世界里所有喧嚣热闹也一并跟着散去。 如果得道飞升是季青溪对他唯一的心愿,那他自然会达成。 景不留站在午后灿烂的阳光里,一点一点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两滴泪却从阖上的眼皮下滑落。 月涟仙君平生三百余年自长大后只落过两次泪,一次是为逝去的母亲,一次是为再无法重圆的昔日恋人,他们都是他此生挚爱。 景凝希望他这一生不留遗憾,可他珍爱的却全部离他而去。 “不留不留,原是什么都留不住。” 真的到了尽头了,景不留明白,再放不下也不必再念着再执着,季青溪的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人的位置。 再见了,我的尔尔,今生能遇见你我从不后悔。 往后余生,你一定一定要好好活着,要过的恣意过的快活,想要的都拥有,不必再于苦海边徘徊。 — 闻青迟几乎是公然与修真界开战。 他提着渊亭杀上探霜门,指名道姓找的就是躲藏在禁地里休养生息的兹缇。 “闻远君与凤琬之子闻青迟前来替双亲报仇,兹缇,速来受死。” 他如果仅仅是闻远君的儿子那顶多是普通寻仇,偏偏他母亲又是凤琬,一个曾经杀人无数的邪修。 修真界待邪修向来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邪修代表道者至恶,就是千刀万剐也是死不足惜。 闻青迟自爆身世,“邪修后代”一出,再加上要杀兹缇为父母报仇,探霜门上下全部轰动,立刻就发了召集令向全修真界求援。 此时此刻,探霜门像一口油锅,成千的修士聚集在一起,只为把闻青迟逮住扔进去活炸了。 禁地被渊亭劈开,传说已经陨落的渡劫期大能兹缇终于现世。 在闻青迟自报家门后,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头眼睛一眯,“原来是那逆徒和妖女之子,竟然没死……也罢,你既然找上门来,我便彻底了结了你。” 闻青迟脚踩在成块的山石上,视野居高临下,“你没那个本事,今日打到最后,一定是你死,我活。” 兹缇冷冷一笑,“好狂妄的小子。” 修真界众人也纷纷站在探霜门这一侧。之前忌惮闻青迟迈入渡劫境是一回事,可这么多人,闻青迟再厉害能以一敌百敌千吗? “本就是不该活着的孽种,还有脸打上门来寻仇?” “你那对父母罪有应得,你侥幸捡回一条命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竟还处心积虑筹谋到现在前来报复,天大的笑话!” “我道这小子怎么如此进步神速,说不准就是用了什么法子化邪修功法为己用。” “诸位道友,不必跟此人多说废话,他父亲叛出探霜门,母亲又是个不知廉耻勾引正道修士的邪道妖女,他本人更是在沧洺秘境中扮猪吃虎抢了秘境传承,如此小人该杀!” “正是!他还杀了回春谷的谷主,行事这般无所顾忌,指不定来日就是个修真界祸害。” “还有跟他一伙的那个季青溪,这两人一丘之貉,我就不信季青溪不知闻青迟身世。” “余孽该杀,诸位,任他闻青迟再强也无法从兹缇前辈和我们大伙手下全身而退,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定能将这孽种绞杀。” “我愿为清剿邪修孽种出力。” “我也愿。” “附议。” 他们一口一个“孽种”“叛徒”“妖女”“祸害”,闻青迟不会跟他们争个口头输赢,但不代表他能任由这些自诩正道之人肆意贬低他的双亲跟季青溪。 渡劫期的威压毫无保留释放,绝对的强者气息令人呼吸变得急促。 闻青迟气势全开,剑光一亮,剑下便多了几抹亡魂。 “想要我项上人头的尽管凭本事来拿,看看今日是你们覆灭还是我被斩杀。” 雷云突至,大风四起,修真界山雨欲来。 这天该变一变了。 闻青迟一人一剑立于修真界上千修士面前,面容沉静,执剑之手稳如磐石。 他无畏亦无惧,就算是跟整个修真界为敌,就算他最大的对手是早就在渡劫境停留过几百年的兹缇。 他要杀的人,最终一定会被他斩于剑下。 修士们蓄势待发,“轻狂至极!” 而被渊亭的剑锋指向的兹缇右手两指一并,灵力就作了剑。 “本不该活在世上的人就该消失,当年你没死,如今不会再那么好运。” 渊亭和灵力剑同时挥出,其余修士伺机而动作为辅助。 两道光一撞,地动山摇,雷云滚滚,天地似乎都要承受不住。 这场隔了几百年的生死之战终于到来。 渡劫期大能跟其下境界的修士有壁,闻青迟和兹缇相斗每一次过招都会让池鱼遭殃。 但那些人不知是怕他来日真的杀尽修真界因惧生勇还是真的觉得人多力量大,总是见缝插针去对付闻青迟,一个追一个,一直前赴后继。 白日被乌云遮蔽,罡风四处乱刮,花草树木和石子石柱等也被裹挟着在空中飞舞,此时天地间一片混乱视线总是受阻碍,简直分不清白天黑夜有什么两样。 大佬决一死战第三方总是先死的,闻青迟跟兹缇还没有分出胜负,前来找死的已经被他送上了西天。 不过人海战术并不是没有一点用,跟兹缇这样的对手战斗,只要分一点心都会被抓住时机进而被攻击。 一人扬首倨傲道:“你绝不可能斗得过我们这么多人,闻青迟,还不速速束手就擒,我们还能让你早点解脱。” 闻青迟撞在树桩上闷哼一声,因为兹缇难杀这些苍蝇又烦人他眉眼间已经充斥着戾气,他压下涌到喉咙间的腥甜,“那不如你们站在原地等死,我也可以给你们个痛快。” 兹缇移山撞来,“冥顽不灵!” “大家一起上,万众一心其利断金,区区闻青迟早该解决了才是。” “一起上!” 几百个人发起进攻,一个接一个,让灵力汇聚于一人剑上向闻青迟刺去,他挥出一股灵力抵挡,左手边兹缇也举着灵力剑突进而来。 一个人再厉害也无法与整个修真界为敌。 闻青迟左右手分别抵抗着一波进攻,身形不可避免晃动几瞬,察觉到这一点,众人更是加力。 第79章 邪修余孽 光线把他的眉眼那一块照得发亮,清润杏眼里全是闻青迟的影子。 闻青迟想,季尔尔或许察觉了,又或许已经隐晦拒绝过,暗恋者总是对喜欢的那个人的心意反复怀疑,一个再细微的举动都能反复品读。 喜欢或是不喜欢,接受或是不接受,闻青迟对季青溪的心意既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可无论答案是什么,他想要的只有一种结果,如果第一次是否定,那他大不了再问第二次。 反正在拜堂之时他就已经想过,这辈子除非他死,否则永远都会追着季尔尔不放。 “现在不能说。”闻青迟笑着,眼底的光像晴天阳光下的湖面,少了些平日里看不透的幽深多了点透亮,“再等等我,我会向你要一个问题的答案。” 季青溪怔住,他握着杯子喝了一口茶,语气莫名,“我以为你不确定的是兹缇。” “那个没什么不确定,我一定会杀了他。” 有些事就算没有明说,到了这种份上也几乎都只剩有跟没有差不多的一层窗户纸了。 暧昧令人心绪不定,心好像被什么牵着飘在半空,一会儿上一会儿下。 有人享受,亦有人不安。 季青溪又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转过来跟闻青迟那双深邃的眼睛对视,“好,那我等你来问。” 谁都没有明说,但彼此都清楚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 是关于余生。 — 季青溪闭关三天一出来门口压着一张纸条。 【有事出门几日,等我回来。茶柜添了新肉干果脯,想吃自己拿】 闻狐狸以前就经常外出,他也没多想,透了口气走到了院子里的秋千架坐着。 小院偏远清静,格外适合懒人放松神经,只要一开窗,外面都是小鸟的叫声。 天湛云卷,春风和煦,泡一杯茶就着点心,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 季青溪在午后摇晃着自己,嘴里哼着小时候兰岚用来哄他和妹妹的小调,脑子里已经开始计划等一切事了要先去哪里。 得带上狐狸,说不带都是闹着玩的,用不着当真。 “青溪。” 正眯着眼想事的季青溪思绪一停,他听出了千里传音的另一方是谁,“景不留?” “见一面,有些话想对你说。” “我觉得我们早就已经说开了,景不留,何必呢?” 那头的景不留手指倏地收紧,他缓了缓,“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不会打扰你。” 季青溪用脚撑着地,不再让秋千晃动,哪怕是有些许愧疚,可他也是真的讨厌剪不断理还乱。 他还是答应了。 “最后一次,你自己说的。” 他们在东州一个相当平平无奇的地方相见。 景不留已经等候多时,他见人来了,指了指河上的石桥,“你或许已经忘了,我们一起走过。” 季青溪是奔着当斩他情丝的剑来的,自然是态度鲜明,“我忘记的事情多了去,没有记住那就只能说明不想记住。” 心痛吗?痛的,还是痛的,景不留自己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这样沉湎一段已经逝去的感情。 “青溪,原来走不出来的只有我一人而已。”景不留凤目微垂,清冷的脸浮现出几许怅然,他又道:“你这样很好。”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景不留,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们分的干干净净,我不可能毫无芥蒂跟你破镜重圆,我也早就忘了你,算我求你,你放下那段过去行吗?封存记忆也好,干脆洗去也罢,你别再想着我了,你有你的人生,我也有我的人生,我们不要再有任何交集可以吗?我就是个说忘就忘的,远不如你情深,更担不起你一腔真心。” 景不留闭上眼,无话可说,“好。” 季青溪心狠起来的时候绝无半点转圜余地,“我以后不会再答应你私下见面,也希望你说到做到,不再主动出现在我面前。” “……好。” “我走了。” “……好。” 季青溪转头就走,那座曾经一起走过的石桥他更是不看一眼。 景不留心头一片苦涩。 他知道见面没有意义,挽不回,又徒增伤感,可他只是想再见季青溪一面。 就只是想再见见他,见见他这一生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爱上的人。 “青溪,倘若还有一个人也一直爱着你,你会不会答应他与他在一起?” 季青溪脚步稍顿,“那要等他问。” “他未必能全须全尾回来。” 季青溪猝然转身,“你说什么?” 关心与在意是如此明显,景不留已经知道答案了。 “闻青迟是叛出探霜门的正道弟子与邪修之子,他此时已经在跟并未陨落的兹缇决一死战。” 他拉住季青溪的胳膊,“你不能去,他身世特殊,除了兹缇和探霜门中人还有众多修士也欲置他于死地,你去了便是和上千修士作对。” 所以狐狸就是背着他自己去报仇了,季青溪想到那张纸条就生气,死骗子。 比气更多的是担心,修真界又不全是什么元婴化神,合起来打闻青迟一个又不是真没弄死他的可能性。 季青溪抽出自己的胳膊,直视景不留,“多谢告知,但我必须要去。” “哪怕与修真界为敌?哪怕你出手帮他一样会被视为助纣为虐?” “是。”季青溪不否认自己的双标,“他母亲曾是邪修可他不是,他要杀兹缇为父母报仇我也会站在他那边,如果所有人都觉得他的双亲罪该万死不能给他们机会改邪归正,那我就跟所有人站在对立面。如果闻青迟一家三口都该死是众人坚持的公理,我不会辩驳,我只会跟他站在一起,谁来我就杀谁,我不畏惧被世俗怎么定义,也不怕被人诟病。” 因为陪着他一起对抗风雨陪着他一路成长的始终是闻狐狸,闻狐狸比无关之人的看法重要,比虚无缥缈的名声重要,比什么都重要。 景不留被挣开的手空荡荡,心也一样,“你……果然也是心悦于他的。” 心意被第三方戳破,但季青溪并没有反驳。 “景不留,我祝你早日得成大道。但你的事你的所有心情都不再与我有关,我现在要去找他了,或许我不该等他来问,我可以主动去告诉他答案。” 季青溪召出黄泉,撕碎空间转瞬消失在原地。 景不留站在河边似要站成一座雕像,季青溪离开他的世界里所有喧嚣热闹也一并跟着散去。 如果得道飞升是季青溪对他唯一的心愿,那他自然会达成。 景不留站在午后灿烂的阳光里,一点一点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两滴泪却从阖上的眼皮下滑落。 月涟仙君平生三百余年自长大后只落过两次泪,一次是为逝去的母亲,一次是为再无法重圆的昔日恋人,他们都是他此生挚爱。 景凝希望他这一生不留遗憾,可他珍爱的却全部离他而去。 “不留不留,原是什么都留不住。” 真的到了尽头了,景不留明白,再放不下也不必再念着再执着,季青溪的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人的位置。 再见了,我的尔尔,今生能遇见你我从不后悔。 往后余生,你一定一定要好好活着,要过的恣意过的快活,想要的都拥有,不必再于苦海边徘徊。 — 闻青迟几乎是公然与修真界开战。 他提着渊亭杀上探霜门,指名道姓找的就是躲藏在禁地里休养生息的兹缇。 “闻远君与凤琬之子闻青迟前来替双亲报仇,兹缇,速来受死。” 他如果仅仅是闻远君的儿子那顶多是普通寻仇,偏偏他母亲又是凤琬,一个曾经杀人无数的邪修。 修真界待邪修向来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邪修代表道者至恶,就是千刀万剐也是死不足惜。 闻青迟自爆身世,“邪修后代”一出,再加上要杀兹缇为父母报仇,探霜门上下全部轰动,立刻就发了召集令向全修真界求援。 此时此刻,探霜门像一口油锅,成千的修士聚集在一起,只为把闻青迟逮住扔进去活炸了。 禁地被渊亭劈开,传说已经陨落的渡劫期大能兹缇终于现世。 在闻青迟自报家门后,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头眼睛一眯,“原来是那逆徒和妖女之子,竟然没死……也罢,你既然找上门来,我便彻底了结了你。” 闻青迟脚踩在成块的山石上,视野居高临下,“你没那个本事,今日打到最后,一定是你死,我活。” 兹缇冷冷一笑,“好狂妄的小子。” 修真界众人也纷纷站在探霜门这一侧。之前忌惮闻青迟迈入渡劫境是一回事,可这么多人,闻青迟再厉害能以一敌百敌千吗? “本就是不该活着的孽种,还有脸打上门来寻仇?” “你那对父母罪有应得,你侥幸捡回一条命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竟还处心积虑筹谋到现在前来报复,天大的笑话!” “我道这小子怎么如此进步神速,说不准就是用了什么法子化邪修功法为己用。” “诸位道友,不必跟此人多说废话,他父亲叛出探霜门,母亲又是个不知廉耻勾引正道修士的邪道妖女,他本人更是在沧洺秘境中扮猪吃虎抢了秘境传承,如此小人该杀!” “正是!他还杀了回春谷的谷主,行事这般无所顾忌,指不定来日就是个修真界祸害。” “还有跟他一伙的那个季青溪,这两人一丘之貉,我就不信季青溪不知闻青迟身世。” “余孽该杀,诸位,任他闻青迟再强也无法从兹缇前辈和我们大伙手下全身而退,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定能将这孽种绞杀。” “我愿为清剿邪修孽种出力。” “我也愿。” “附议。” 他们一口一个“孽种”“叛徒”“妖女”“祸害”,闻青迟不会跟他们争个口头输赢,但不代表他能任由这些自诩正道之人肆意贬低他的双亲跟季青溪。 渡劫期的威压毫无保留释放,绝对的强者气息令人呼吸变得急促。 闻青迟气势全开,剑光一亮,剑下便多了几抹亡魂。 “想要我项上人头的尽管凭本事来拿,看看今日是你们覆灭还是我被斩杀。” 雷云突至,大风四起,修真界山雨欲来。 这天该变一变了。 闻青迟一人一剑立于修真界上千修士面前,面容沉静,执剑之手稳如磐石。 他无畏亦无惧,就算是跟整个修真界为敌,就算他最大的对手是早就在渡劫境停留过几百年的兹缇。 他要杀的人,最终一定会被他斩于剑下。 修士们蓄势待发,“轻狂至极!” 而被渊亭的剑锋指向的兹缇右手两指一并,灵力就作了剑。 “本不该活在世上的人就该消失,当年你没死,如今不会再那么好运。” 渊亭和灵力剑同时挥出,其余修士伺机而动作为辅助。 两道光一撞,地动山摇,雷云滚滚,天地似乎都要承受不住。 这场隔了几百年的生死之战终于到来。 渡劫期大能跟其下境界的修士有壁,闻青迟和兹缇相斗每一次过招都会让池鱼遭殃。 但那些人不知是怕他来日真的杀尽修真界因惧生勇还是真的觉得人多力量大,总是见缝插针去对付闻青迟,一个追一个,一直前赴后继。 白日被乌云遮蔽,罡风四处乱刮,花草树木和石子石柱等也被裹挟着在空中飞舞,此时天地间一片混乱视线总是受阻碍,简直分不清白天黑夜有什么两样。 大佬决一死战第三方总是先死的,闻青迟跟兹缇还没有分出胜负,前来找死的已经被他送上了西天。 不过人海战术并不是没有一点用,跟兹缇这样的对手战斗,只要分一点心都会被抓住时机进而被攻击。 一人扬首倨傲道:“你绝不可能斗得过我们这么多人,闻青迟,还不速速束手就擒,我们还能让你早点解脱。” 闻青迟撞在树桩上闷哼一声,因为兹缇难杀这些苍蝇又烦人他眉眼间已经充斥着戾气,他压下涌到喉咙间的腥甜,“那不如你们站在原地等死,我也可以给你们个痛快。” 兹缇移山撞来,“冥顽不灵!” “大家一起上,万众一心其利断金,区区闻青迟早该解决了才是。” “一起上!” 几百个人发起进攻,一个接一个,让灵力汇聚于一人剑上向闻青迟刺去,他挥出一股灵力抵挡,左手边兹缇也举着灵力剑突进而来。 一个人再厉害也无法与整个修真界为敌。 闻青迟左右手分别抵抗着一波进攻,身形不可避免晃动几瞬,察觉到这一点,众人更是加力。 第80章 大结局 “滚!” 如此胶着的战局突然有了新的人加入。 伴随着一道凌厉强悍的剑风,手握黄泉的修士踏空而至。 季青溪直接加码,毫不客气地帮着闻青迟逼退了右边那些几百个打一个的不要脸的群体。 闻青迟紧皱的眉心压的更低,“季尔尔,谁让你来的?” 季青溪站在了离闻青迟不到一只手掌距离的身侧,黄泉握在手中,剑尖对着闻青迟的仇人。 “别妄想抛下我,想一个人死是吗?我不答应。” “季尔尔……” 季青溪现在根本不想听他说那些有的没的。 “声名狼藉我不怕,以命相搏我也不怕,我季青溪现在什么都不怕,就只怕等不来某只狐狸管我要问题的答案。” 在听到他公然对那么多人寻仇取命时,他想也没想满脑子都是“我不能让他一个人”,他不能让闻青迟一个人去面对,他要跟他共担,就像闻青迟也曾一样站在他的身侧,从来不动摇后退。 季青溪上前迈了一步,跟闻青迟并着肩。 “闻青迟,我不想等你来问了,我今天出现在这里就是代表如果你会死那我也可以跟着你一起死。” 他的声音格外清晰坚定,“这修真界这么多人都觉得你该死想要你的命,那他们就必须先过我这一关。” “你可以为了我得罪回春谷得罪沈家得罪乾元门,我也可以为了你得罪探霜门和其他所有人,你可以陪我对抗风雨,那么我也可以向你托付性命。” “闻青迟,你问多少次我都会回答‘是,我爱你’。” 是,季青溪爱闻青迟,爱这只从年少陪伴至今陪他走过无数风雨流过无数血的狐狸。 如果景不留是美梦中的锦上添花,是本就有心理准备能接受分手的妄想,那闻狐狸就是这辈子都要绑定在一起的不可分离。 季青溪爱闻青迟,愿意跟他同生共死,愿意为他与修真界千万修士为敌。 季尔尔要和闻狐狸死生同行。 季青溪跟他一起逼退了那些修士,又一剑斩向兹缇迫使他暂时后退。 他朝闻青迟微微地笑了,“今日过后,生则结连理,死亦同归去。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闻青迟想推开他的手缓缓地落了回去,他此刻是那样纠结,他从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连累季尔尔,他想着,报完仇以后去跟季尔尔挑明,要去求他答应自己。 可他的季尔尔从来就不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他的季尔尔来找他了,告诉他会不离不弃。 这个世界上,他唯一不能拒绝的就是季尔尔。 不能拒绝,不想拒绝。 “满意,”他满意极了,整颗心脏都为之不可控制地狂跳,“季青溪,来了我不会放你走的,你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而季青溪只有一句话:“没人让你放我走。” 是他自投罗网,甘之如饴。 “季青溪果然跟闻青迟是一伙的,此二人当真不能留。” “兹缇前辈,闻青迟该杀,这季青溪也切不可放过啊!” “杀邪修余孽及同党,替天行道!” “诛之,这二人必须诛之。” 兹缇抬手示意他们先停止口诛笔伐,“我明白,诸位,诛杀这二人需要我们每个人的力量。” 一个渡劫期还能让其他人牵制一二他好击杀,再来一个局势就瞬间改变。 可不管怎么说,这两个人都必须死,不然后患无穷。 闻青迟和季青溪并肩而立,渊亭与黄泉战意熊熊,幽蓝色的陵火如游蛇般绕在剑身上,向敌人发出警告的信号。 法阵、法器、符箓、灵力又开始满天飞了。 闻青迟脸上溅着别人的血,他的眼神带着不再压抑的疯狂和恨,转向季青溪时又温柔下来。 “季尔尔,我们还有更好的未来,我们谁都不会死。” 季青溪扬眉,“那当然,我们所向披靡。” 所以,来,看看死的到底会是谁。 那头的修士们还要打嘴炮,用他们最习惯的审判罪人的语气嗤笑:“负隅顽抗。” 邪不胜正,季闻二人必然会被他们诛杀。 两边同时动作,互相发难,不存在等待和防守。 这一战是修真历上近五百年来波及范围最大的一战,上一次影响范围如此之广的还是月涟仙君以化神境中期单杀在人间作恶的邪修救万千百姓于水火让他被封仙君。 探霜门上下所有人和前来支援绞杀邪修余孽的修士们零零总总有上千,季闻只是两人而已。 那一日,从碧落到人间,凡是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人们全部都看见了天地间的异象。 传说这宇宙是从太初到鸿蒙,又从鸿蒙生混沌,混沌初分后才有了天与地。 后世之人说起当日景象也无法用语言精准形容出来,只用“清浊不分混沌不明大抵如此”这种含糊不清的词句概括。 什么是修真界大地震?沈誉勉、顾怜衣、焦衡的死只是前奏,到了现在才是真正的大地震。 谁说不被写在主角团里的路人甲和反派不能当举世瞩目的明珠?谁说所有人都得按照被安排好的线路去顺从? 一百年,季青溪和闻青迟将逆转命运改写历史。他们的光芒盖过所有已经出现的、未出现的主角,他们和年长了几百岁的前辈同台竞技。 他们的道,是从本心、是逆天道、是控自己生死祸福、是超脱规则之外。 他们曾经弱小曾经无力,可他们也终将无人可欺无人可敌。 雷云铺天盖地,天道亦在震怒。 季青溪和闻青迟无所畏惧,人生而脆弱,同时却又是这世间的最坚不可摧。 人强大在于自身,信念超脱一切。人究竟是怎样的命,本来就不该被所谓天道指定。 弱者可以变强,反派路人抑或是炮灰,人人都有做自己命运主人的权利。 “我不服。” 闻青迟满身是血,其他人已经暂时被季青溪一人抵挡,他要做的就是亲自向仇人讨回自己的债,渊亭在手中发烫发亮,陵火照亮他似有烈火燃烧的双瞳。 他的敌人是兹缇,又何止是兹缇,那轰鸣的雷声和不断翻滚的闪电更代表着天道的愠怒。 天道又如何,他不服就是不服。 兹缇已经被闻青迟所伤,心中情绪早就被沉重所代替,他活至这个岁数,也曾经从天雷下死里逃生,可他无法形容对这两个人的感觉。 这两个人明明还未飞升成神,一个渡劫初期一个中期,还不如他渡劫期圆满的修为,偏偏灵力之深厚攻击之强悍丝毫不亚于自己。 天雷让他忌惮恐惧过,然而这两个人更让他产生了自己必死的预感。 活了这么久的老东西会怕两个加起来还没有他岁数一半的小子,这实在荒谬。 兹缇压下心中惧意,重新投入全身心应敌。 下一瞬,闻青迟提剑而上。 再重的伤都不能让他退却,他说过了,他必杀兹缇为父母报仇雪恨。 渊亭的剑光耀眼夺目,爆炸声响彻整个天地。 兹缇被斩于渊亭剑下。 另一侧,季青溪长剑横扫外加挥出的灵力刃掀飞了一众修士,他一人也足以为闻青迟解决这些多如苍蝇的麻烦。 满地尸体和鲜血,闻青迟和季青溪却像是感觉不到身上的伤一样,每一次挥剑都毫不迟疑。 两人在人群里厮杀着,直到还能站着的只剩下他们自己。 酝酿已久的大雨滂然降下,电闪雷鸣,云雾翻滚,山体倾颓,江水奔腾。 鲜红的血被雨水冲刷,聚集成溪汩汩流淌,雨珠如豆大,明明是春日也冷得透彻心扉。 闻青迟和季青溪背对着背倚靠在一起,他们的身影在一片狼藉和密集的雨幕中摇摇欲坠,可始终不曾真的倒下。 这世间多有风雨,他们两人却总能扶持前行。 雨水洗干净剑上沾染的血,季青溪虽是仰视天空却不显弱者姿态。 “我们想要的很简单,不过是掌握自己命运而已,你要是想杀我们,天涯海角百年千年我们都奉陪。” 天道是无形之物不能现形不能发声,听闻他这狂妄之语只能使得雷雨更加剧烈。 季青溪不理会漫天的雨,继续道:“我们不怕事但也不喜欢惹事,不撞到我跟前来的就都与我们无关。” 闻青迟接过话头,“到底是互相针对下去还是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保你此世太平,二选一。” 这不是商议,是威胁。 天雷劈不死他们,这世间又没有其他人可以杀了他们,天道不放过他们他们未必就真的怕了,大不了闹个天翻地覆,搅乱整个修真界的后果看是谁在乎谁承担。 天道制定规则又受限于规则,它不能直接把这二人从世上直接抹杀,要想他们死顶多在雷劫上加码或者在其他人跟他们打斗的时候夹点私货帮他们的对手助力。 从事实层面上讲,天道和他们只能是互相制衡,谁也奈何不了谁。 正因如此,天道才格外屈辱,它才是此世之主,万千生灵都该乖乖被它支配才对,怎能升起反抗之心? 大雨如水柱倾泻,暴躁的雷雨昭示天道憋屈的内心。 可除此以外,它也只能无能狂怒。 许久,乌云散去,像这场来的不讲道理的暴雨一样去的也突兀。 混沌重分,天地重新归于清明。 它接受了互不干扰的选项,只要这两人不再动不动让修真界大地震今天死这个明天死那个搞得修真界乱七八糟它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来今天这一遭修真界非得倒退一千年不可,当这里是屠宰场吗! 它甚至祈祷这两个家伙赶紧渡劫大圆满渡过雷劫飞升而去,别再停留在它的世界里当不定时炸弹。 糟心!可恶! 天气又恢复了晴朗,暴雨残存留下水洼,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血的腥味。 上千修士死的死伤的伤,幸存者不过十之四五。 “识趣的就少来招惹我们,”季青溪威胁完了天道又转向这些口口声声要“杀余孽”的修士,“谁想找死我敞开门欢迎。” 闻青迟话说的也简单,“管不住嘴和手脚的,我可以帮你永除后患。” 修士们惊恐后退。 他们现在是真怕了这两尊杀神了,都敢天道叫板,合体期大乘期甚至渡劫期的修士说杀就杀打起来不怕疼又不怕死,谁还敢招惹? 以为集众人之力就能杀一个闻青迟果然还是梦做的太早,这世上能杀这两人的怕是还没生出来! 怕了怕了,不敢惹,再也不敢惹了。 闻青迟和季青溪互相搀扶,踩着一地的尸体离去。 他们伤重,从头到脚都是血,互相扶着走出去老远了鼻尖还能闻到彼此身上的血味。 打了半天架,眼看就要黄昏。 两人看着无比狼狈的对方,忽然齐齐笑了开来。 季青溪直接躺倒在草地上,死活不想再挪动一步。 闻青迟也跟着一起倒下,伸过去握住了季青溪的手。 “季尔尔,我们都还活着。” “是啊,”季青溪凡尔赛了一波,“死不掉也真烦恼。” “你说的那些都还算数吗?” “哪一句?” “你爱我那句。” 季青溪皮了一下,“我说过吗?不记得了,打架打懵了。” 闻青迟撑在他上方,一手戳了下他的脑门,“又耍赖?你什么时候能不气我?” “比不上某人,背着我自己跑来寻仇,我不来你真死了怎么办?你还说我总是气你,你才是不气则以,一气就奔着把我气得想翻脸的程度去的。” “好,我错了。” “还有下次吗?” “没有了。” 季青溪勉强被哄好,“这还差不多。” “谁告诉你我在探霜门的?依你性子不会主动离开小院去打听消息才对。” “……”季青溪别开脸,略微心虚,“景不留告诉我的。” “哦。”闻青迟盯着他,眼神意味不明,“我当是谁,原来你还见了你那个差点就成了亲的上一任心上人。” “心上人”被他咬得极重,摆明了在意的很。 闻青迟吃景不留的醋都吃了百年还多,谁叫季尔尔总是把景不留跟沈家分的很开,就算是发生了那样的事也没有真的迁怒对方,还多次希望景不留好好的将来得道飞升。 能不醋吗?醋得快翻天了。 酸味太重,季青溪小心翼翼地扭回脸,想哄好现任。 “你都说了是上一任,我们那点事早过去了,亲不是没成么,而且我见他的时候已经跟他说了这是最后一次见面。” 见人一副“你继续”的姿态,小季如临大敌,语气更加轻柔,“狐狸,别管那些了,反正现在我心里就你一个。” 他想哄人的态度太明显,闻青迟也不是真的要跟他算账,也根本没道理算,就是酸而已。 那些吃过的醋往后可以从别的特殊时候补回来,现在他更在意别的。 他直视着季青溪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点表情,“季尔尔,我是不是你的退而求其次?” 季青溪一愣,“你怎么会这么想?” “跟他比起来我什么都没有,我既盼着你答应我,等你承认爱我后我又禁不住想,假如你跟他没有发生那些波折,我是不是永远没有机会,你选择我是因为真的爱我还是明知跟他再无可能而我又恰好在你身边才点头。” 骄傲如闻青迟,在百年之前见到几乎完美的景不留时也曾自卑,他知道自己不该计较这些,季青溪最后会跟他在一起就足够,可人的心理总是复杂的,攀比心永远都存在。 “不是。”季青溪叹了口气,“狐狸你这么聪明通透,我也没想到你能钻这个牛角尖。” “事情已经发生,那只能是我跟他缘分不够,何必去追究假如我们还在一起你到底有没有机会呢?” “再者,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狐狸,你不是我的退而求其次,景不留固然很好,你也没有一分比他更差,这世上每个人都独一无二,我喜欢谁谁就是最好的,现在我喜欢的是你,那你就是最好的那一个。” “闻青迟,我认认真真地再对你说一次,我真真切切地爱着你,安全感不够你可以直接跟我说,但你不能怀疑我爱你这件事,我真的会生气,哄不好的那种。” 再没有人的眼神能比季青溪的更明亮真诚,他对感情从来就不吝啬于表达,他一直都十分勇敢。 像这样的人,即便是掉进了生活的淤泥里也不需要人给他照亮,他本就是一团光。 他们两人之间或许曾是闻青迟一路扶着季青溪往前,可闻青迟一直认为是季青溪给了他生活的希望,才让他有了对未来的概念。 闻青迟的人生缺了四季,等遇见了季青溪以后春日复苏,再往后,四季会重新轮转。 他怎么能不爱季青溪,怎么能不爱这样明媚勇敢的季青溪? “季尔尔,谢谢你愿意爱我。” 他闭上眼,满腔情绪无从抑制,莽撞又虔诚地俯身吻下,“我也爱你,仇已经报完,从今以后,我会比爱这条命还要爱你。” 藏了百年的爱意终于出口,比这更令人失控的是季青溪比他问出问题还要更早给出回应。 他不是无望的一厢情愿,季尔尔也同样爱他。 季青溪被压在草地上凶狠又温柔地攫取,呼吸是热的,心跳是乱的。 那一层要破不破的窗户纸彻底被撕开,渴求多年的人就在眼前,于是什么也不想思考,只想凭借本能去亲吻去触摸,确认这个人真的属于自己。 季青溪被他饱含浓烈情绪的亲吻激得耳朵发红,他倒也没有想躲,本来他也是愿意的。 他悄悄地睁开了眼,闻青迟的脸从没有靠的这么近过,剑眉星目,俊美不凡。 景不留出现在季青溪的生命里是恰逢其时,不够缘分终究要分开,闻青迟才是那个参与了季青溪人生许许多多重要时刻的存在,早就是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比什么?自卑什么?倒是拿出他一贯的骄傲自信来啊。 真是只笨狐狸。 季青溪的心又酸又软,他闭上眼,勾着闻青迟的肩膀主动张开唇缝凑了上去。 闻青迟动作一顿,紧接着吻得更加深入。 灿金色的夕阳即将从山头落下。 今年又是个暖春,迟来的风也温柔,载着不知名的花香飘过人间。 时间还很长,前路有大片的光亮。 他们未来或许会携手游历人间,或许会找一个喜欢的地方什么也不干就隐居上十几二十年,又或许会努力一把修得渡劫大圆满渡雷劫飞升离开此世间。 但无论如何,兜兜转转历经千帆,闻青迟始终都会在季青溪的身边。 闻狐狸会陪季尔尔一辈子,直到自己消亡的那一天。 愿这世上所有人都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愿这天下不论大角色小角色都能在自己的世界里当绝对的主角。 ——正文完 第80章 大结局 “滚!” 如此胶着的战局突然有了新的人加入。 伴随着一道凌厉强悍的剑风,手握黄泉的修士踏空而至。 季青溪直接加码,毫不客气地帮着闻青迟逼退了右边那些几百个打一个的不要脸的群体。 闻青迟紧皱的眉心压的更低,“季尔尔,谁让你来的?” 季青溪站在了离闻青迟不到一只手掌距离的身侧,黄泉握在手中,剑尖对着闻青迟的仇人。 “别妄想抛下我,想一个人死是吗?我不答应。” “季尔尔……” 季青溪现在根本不想听他说那些有的没的。 “声名狼藉我不怕,以命相搏我也不怕,我季青溪现在什么都不怕,就只怕等不来某只狐狸管我要问题的答案。” 在听到他公然对那么多人寻仇取命时,他想也没想满脑子都是“我不能让他一个人”,他不能让闻青迟一个人去面对,他要跟他共担,就像闻青迟也曾一样站在他的身侧,从来不动摇后退。 季青溪上前迈了一步,跟闻青迟并着肩。 “闻青迟,我不想等你来问了,我今天出现在这里就是代表如果你会死那我也可以跟着你一起死。” 他的声音格外清晰坚定,“这修真界这么多人都觉得你该死想要你的命,那他们就必须先过我这一关。” “你可以为了我得罪回春谷得罪沈家得罪乾元门,我也可以为了你得罪探霜门和其他所有人,你可以陪我对抗风雨,那么我也可以向你托付性命。” “闻青迟,你问多少次我都会回答‘是,我爱你’。” 是,季青溪爱闻青迟,爱这只从年少陪伴至今陪他走过无数风雨流过无数血的狐狸。 如果景不留是美梦中的锦上添花,是本就有心理准备能接受分手的妄想,那闻狐狸就是这辈子都要绑定在一起的不可分离。 季青溪爱闻青迟,愿意跟他同生共死,愿意为他与修真界千万修士为敌。 季尔尔要和闻狐狸死生同行。 季青溪跟他一起逼退了那些修士,又一剑斩向兹缇迫使他暂时后退。 他朝闻青迟微微地笑了,“今日过后,生则结连理,死亦同归去。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闻青迟想推开他的手缓缓地落了回去,他此刻是那样纠结,他从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连累季尔尔,他想着,报完仇以后去跟季尔尔挑明,要去求他答应自己。 可他的季尔尔从来就不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他的季尔尔来找他了,告诉他会不离不弃。 这个世界上,他唯一不能拒绝的就是季尔尔。 不能拒绝,不想拒绝。 “满意,”他满意极了,整颗心脏都为之不可控制地狂跳,“季青溪,来了我不会放你走的,你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而季青溪只有一句话:“没人让你放我走。” 是他自投罗网,甘之如饴。 “季青溪果然跟闻青迟是一伙的,此二人当真不能留。” “兹缇前辈,闻青迟该杀,这季青溪也切不可放过啊!” “杀邪修余孽及同党,替天行道!” “诛之,这二人必须诛之。” 兹缇抬手示意他们先停止口诛笔伐,“我明白,诸位,诛杀这二人需要我们每个人的力量。” 一个渡劫期还能让其他人牵制一二他好击杀,再来一个局势就瞬间改变。 可不管怎么说,这两个人都必须死,不然后患无穷。 闻青迟和季青溪并肩而立,渊亭与黄泉战意熊熊,幽蓝色的陵火如游蛇般绕在剑身上,向敌人发出警告的信号。 法阵、法器、符箓、灵力又开始满天飞了。 闻青迟脸上溅着别人的血,他的眼神带着不再压抑的疯狂和恨,转向季青溪时又温柔下来。 “季尔尔,我们还有更好的未来,我们谁都不会死。” 季青溪扬眉,“那当然,我们所向披靡。” 所以,来,看看死的到底会是谁。 那头的修士们还要打嘴炮,用他们最习惯的审判罪人的语气嗤笑:“负隅顽抗。” 邪不胜正,季闻二人必然会被他们诛杀。 两边同时动作,互相发难,不存在等待和防守。 这一战是修真历上近五百年来波及范围最大的一战,上一次影响范围如此之广的还是月涟仙君以化神境中期单杀在人间作恶的邪修救万千百姓于水火让他被封仙君。 探霜门上下所有人和前来支援绞杀邪修余孽的修士们零零总总有上千,季闻只是两人而已。 那一日,从碧落到人间,凡是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人们全部都看见了天地间的异象。 传说这宇宙是从太初到鸿蒙,又从鸿蒙生混沌,混沌初分后才有了天与地。 后世之人说起当日景象也无法用语言精准形容出来,只用“清浊不分混沌不明大抵如此”这种含糊不清的词句概括。 什么是修真界大地震?沈誉勉、顾怜衣、焦衡的死只是前奏,到了现在才是真正的大地震。 谁说不被写在主角团里的路人甲和反派不能当举世瞩目的明珠?谁说所有人都得按照被安排好的线路去顺从? 一百年,季青溪和闻青迟将逆转命运改写历史。他们的光芒盖过所有已经出现的、未出现的主角,他们和年长了几百岁的前辈同台竞技。 他们的道,是从本心、是逆天道、是控自己生死祸福、是超脱规则之外。 他们曾经弱小曾经无力,可他们也终将无人可欺无人可敌。 雷云铺天盖地,天道亦在震怒。 季青溪和闻青迟无所畏惧,人生而脆弱,同时却又是这世间的最坚不可摧。 人强大在于自身,信念超脱一切。人究竟是怎样的命,本来就不该被所谓天道指定。 弱者可以变强,反派路人抑或是炮灰,人人都有做自己命运主人的权利。 “我不服。” 闻青迟满身是血,其他人已经暂时被季青溪一人抵挡,他要做的就是亲自向仇人讨回自己的债,渊亭在手中发烫发亮,陵火照亮他似有烈火燃烧的双瞳。 他的敌人是兹缇,又何止是兹缇,那轰鸣的雷声和不断翻滚的闪电更代表着天道的愠怒。 天道又如何,他不服就是不服。 兹缇已经被闻青迟所伤,心中情绪早就被沉重所代替,他活至这个岁数,也曾经从天雷下死里逃生,可他无法形容对这两个人的感觉。 这两个人明明还未飞升成神,一个渡劫初期一个中期,还不如他渡劫期圆满的修为,偏偏灵力之深厚攻击之强悍丝毫不亚于自己。 天雷让他忌惮恐惧过,然而这两个人更让他产生了自己必死的预感。 活了这么久的老东西会怕两个加起来还没有他岁数一半的小子,这实在荒谬。 兹缇压下心中惧意,重新投入全身心应敌。 下一瞬,闻青迟提剑而上。 再重的伤都不能让他退却,他说过了,他必杀兹缇为父母报仇雪恨。 渊亭的剑光耀眼夺目,爆炸声响彻整个天地。 兹缇被斩于渊亭剑下。 另一侧,季青溪长剑横扫外加挥出的灵力刃掀飞了一众修士,他一人也足以为闻青迟解决这些多如苍蝇的麻烦。 满地尸体和鲜血,闻青迟和季青溪却像是感觉不到身上的伤一样,每一次挥剑都毫不迟疑。 两人在人群里厮杀着,直到还能站着的只剩下他们自己。 酝酿已久的大雨滂然降下,电闪雷鸣,云雾翻滚,山体倾颓,江水奔腾。 鲜红的血被雨水冲刷,聚集成溪汩汩流淌,雨珠如豆大,明明是春日也冷得透彻心扉。 闻青迟和季青溪背对着背倚靠在一起,他们的身影在一片狼藉和密集的雨幕中摇摇欲坠,可始终不曾真的倒下。 这世间多有风雨,他们两人却总能扶持前行。 雨水洗干净剑上沾染的血,季青溪虽是仰视天空却不显弱者姿态。 “我们想要的很简单,不过是掌握自己命运而已,你要是想杀我们,天涯海角百年千年我们都奉陪。” 天道是无形之物不能现形不能发声,听闻他这狂妄之语只能使得雷雨更加剧烈。 季青溪不理会漫天的雨,继续道:“我们不怕事但也不喜欢惹事,不撞到我跟前来的就都与我们无关。” 闻青迟接过话头,“到底是互相针对下去还是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保你此世太平,二选一。” 这不是商议,是威胁。 天雷劈不死他们,这世间又没有其他人可以杀了他们,天道不放过他们他们未必就真的怕了,大不了闹个天翻地覆,搅乱整个修真界的后果看是谁在乎谁承担。 天道制定规则又受限于规则,它不能直接把这二人从世上直接抹杀,要想他们死顶多在雷劫上加码或者在其他人跟他们打斗的时候夹点私货帮他们的对手助力。 从事实层面上讲,天道和他们只能是互相制衡,谁也奈何不了谁。 正因如此,天道才格外屈辱,它才是此世之主,万千生灵都该乖乖被它支配才对,怎能升起反抗之心? 大雨如水柱倾泻,暴躁的雷雨昭示天道憋屈的内心。 可除此以外,它也只能无能狂怒。 许久,乌云散去,像这场来的不讲道理的暴雨一样去的也突兀。 混沌重分,天地重新归于清明。 它接受了互不干扰的选项,只要这两人不再动不动让修真界大地震今天死这个明天死那个搞得修真界乱七八糟它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来今天这一遭修真界非得倒退一千年不可,当这里是屠宰场吗! 它甚至祈祷这两个家伙赶紧渡劫大圆满渡过雷劫飞升而去,别再停留在它的世界里当不定时炸弹。 糟心!可恶! 天气又恢复了晴朗,暴雨残存留下水洼,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血的腥味。 上千修士死的死伤的伤,幸存者不过十之四五。 “识趣的就少来招惹我们,”季青溪威胁完了天道又转向这些口口声声要“杀余孽”的修士,“谁想找死我敞开门欢迎。” 闻青迟话说的也简单,“管不住嘴和手脚的,我可以帮你永除后患。” 修士们惊恐后退。 他们现在是真怕了这两尊杀神了,都敢天道叫板,合体期大乘期甚至渡劫期的修士说杀就杀打起来不怕疼又不怕死,谁还敢招惹? 以为集众人之力就能杀一个闻青迟果然还是梦做的太早,这世上能杀这两人的怕是还没生出来! 怕了怕了,不敢惹,再也不敢惹了。 闻青迟和季青溪互相搀扶,踩着一地的尸体离去。 他们伤重,从头到脚都是血,互相扶着走出去老远了鼻尖还能闻到彼此身上的血味。 打了半天架,眼看就要黄昏。 两人看着无比狼狈的对方,忽然齐齐笑了开来。 季青溪直接躺倒在草地上,死活不想再挪动一步。 闻青迟也跟着一起倒下,伸过去握住了季青溪的手。 “季尔尔,我们都还活着。” “是啊,”季青溪凡尔赛了一波,“死不掉也真烦恼。” “你说的那些都还算数吗?” “哪一句?” “你爱我那句。” 季青溪皮了一下,“我说过吗?不记得了,打架打懵了。” 闻青迟撑在他上方,一手戳了下他的脑门,“又耍赖?你什么时候能不气我?” “比不上某人,背着我自己跑来寻仇,我不来你真死了怎么办?你还说我总是气你,你才是不气则以,一气就奔着把我气得想翻脸的程度去的。” “好,我错了。” “还有下次吗?” “没有了。” 季青溪勉强被哄好,“这还差不多。” “谁告诉你我在探霜门的?依你性子不会主动离开小院去打听消息才对。” “……”季青溪别开脸,略微心虚,“景不留告诉我的。” “哦。”闻青迟盯着他,眼神意味不明,“我当是谁,原来你还见了你那个差点就成了亲的上一任心上人。” “心上人”被他咬得极重,摆明了在意的很。 闻青迟吃景不留的醋都吃了百年还多,谁叫季尔尔总是把景不留跟沈家分的很开,就算是发生了那样的事也没有真的迁怒对方,还多次希望景不留好好的将来得道飞升。 能不醋吗?醋得快翻天了。 酸味太重,季青溪小心翼翼地扭回脸,想哄好现任。 “你都说了是上一任,我们那点事早过去了,亲不是没成么,而且我见他的时候已经跟他说了这是最后一次见面。” 见人一副“你继续”的姿态,小季如临大敌,语气更加轻柔,“狐狸,别管那些了,反正现在我心里就你一个。” 他想哄人的态度太明显,闻青迟也不是真的要跟他算账,也根本没道理算,就是酸而已。 那些吃过的醋往后可以从别的特殊时候补回来,现在他更在意别的。 他直视着季青溪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点表情,“季尔尔,我是不是你的退而求其次?” 季青溪一愣,“你怎么会这么想?” “跟他比起来我什么都没有,我既盼着你答应我,等你承认爱我后我又禁不住想,假如你跟他没有发生那些波折,我是不是永远没有机会,你选择我是因为真的爱我还是明知跟他再无可能而我又恰好在你身边才点头。” 骄傲如闻青迟,在百年之前见到几乎完美的景不留时也曾自卑,他知道自己不该计较这些,季青溪最后会跟他在一起就足够,可人的心理总是复杂的,攀比心永远都存在。 “不是。”季青溪叹了口气,“狐狸你这么聪明通透,我也没想到你能钻这个牛角尖。” “事情已经发生,那只能是我跟他缘分不够,何必去追究假如我们还在一起你到底有没有机会呢?” “再者,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狐狸,你不是我的退而求其次,景不留固然很好,你也没有一分比他更差,这世上每个人都独一无二,我喜欢谁谁就是最好的,现在我喜欢的是你,那你就是最好的那一个。” “闻青迟,我认认真真地再对你说一次,我真真切切地爱着你,安全感不够你可以直接跟我说,但你不能怀疑我爱你这件事,我真的会生气,哄不好的那种。” 再没有人的眼神能比季青溪的更明亮真诚,他对感情从来就不吝啬于表达,他一直都十分勇敢。 像这样的人,即便是掉进了生活的淤泥里也不需要人给他照亮,他本就是一团光。 他们两人之间或许曾是闻青迟一路扶着季青溪往前,可闻青迟一直认为是季青溪给了他生活的希望,才让他有了对未来的概念。 闻青迟的人生缺了四季,等遇见了季青溪以后春日复苏,再往后,四季会重新轮转。 他怎么能不爱季青溪,怎么能不爱这样明媚勇敢的季青溪? “季尔尔,谢谢你愿意爱我。” 他闭上眼,满腔情绪无从抑制,莽撞又虔诚地俯身吻下,“我也爱你,仇已经报完,从今以后,我会比爱这条命还要爱你。” 藏了百年的爱意终于出口,比这更令人失控的是季青溪比他问出问题还要更早给出回应。 他不是无望的一厢情愿,季尔尔也同样爱他。 季青溪被压在草地上凶狠又温柔地攫取,呼吸是热的,心跳是乱的。 那一层要破不破的窗户纸彻底被撕开,渴求多年的人就在眼前,于是什么也不想思考,只想凭借本能去亲吻去触摸,确认这个人真的属于自己。 季青溪被他饱含浓烈情绪的亲吻激得耳朵发红,他倒也没有想躲,本来他也是愿意的。 他悄悄地睁开了眼,闻青迟的脸从没有靠的这么近过,剑眉星目,俊美不凡。 景不留出现在季青溪的生命里是恰逢其时,不够缘分终究要分开,闻青迟才是那个参与了季青溪人生许许多多重要时刻的存在,早就是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比什么?自卑什么?倒是拿出他一贯的骄傲自信来啊。 真是只笨狐狸。 季青溪的心又酸又软,他闭上眼,勾着闻青迟的肩膀主动张开唇缝凑了上去。 闻青迟动作一顿,紧接着吻得更加深入。 灿金色的夕阳即将从山头落下。 今年又是个暖春,迟来的风也温柔,载着不知名的花香飘过人间。 时间还很长,前路有大片的光亮。 他们未来或许会携手游历人间,或许会找一个喜欢的地方什么也不干就隐居上十几二十年,又或许会努力一把修得渡劫大圆满渡雷劫飞升离开此世间。 但无论如何,兜兜转转历经千帆,闻青迟始终都会在季青溪的身边。 闻狐狸会陪季尔尔一辈子,直到自己消亡的那一天。 愿这世上所有人都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愿这天下不论大角色小角色都能在自己的世界里当绝对的主角。 ——正文完 第81章 if线番外·青平方(一) 五州大陆中的东州有一国,名叫聚星,聚星国有个太子,他是个大傻子。 季青溪有个秘密,他好像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过,人人都说他之前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直到十四岁这一年他突然失足落水,一场好不容易退下的高烧之后他突然就好了。 他昏昏沉沉烧了整整三天,太医都说他能清醒过来简直是个奇迹。 在那三天里他浑浑噩噩,一会儿是傻太子的记忆,一会儿又是新时代生活的记忆。 他试探性说了些关于新时代的事,可没有任何人相信,只觉傻太子这一烧莫不是烧得脑子问题更大了。 为了不被驱邪,他只能把那些不符合该世的所有事都归结为一个奇幻的梦,再不对人提起。 他身体好了以后很快就适应了新生活,他爹妈是皇帝皇后,他没有太多勾心斗角的兄弟姐妹,拥有继承权的就他一个。 除此以外只有三个姐妹,姐姐年长好多岁已经出嫁,亲妹妹是个长的娇俏的火炮辣椒,最小的妹妹才刚会跑。 被当做国宝大熊猫精心照看了一段时间后季青溪有点憋不住了,他老子让他读书,他老娘事无巨细太过溺爱,他亲妹三天两头在宫外惹事,他的日常就是早起上一整天课、被亲妈投喂各种搭配好的营养餐、听他妹子唠叨谁谁谁家的小子嘴不干净欠抽。 小季心里苦啊,他不是不愿意读书学习,毕竟家里的皇位指望着自己继承,他到时候没能耐管住这个国家不是玩完。 可是他也是真的想调剂生活,天知道他多羡慕季雨棠,妹妹每天都可以往外跑没限制,偏偏他不行。 人不傻了,日子过的却比以前更不快活了,嗐。 被关在宫里每天闻鸡起舞悬梁刺股两个月后,他终于等来了放风的机会。 “出使金桑国?”季青溪积极探头,“父皇,让我去,我痴傻症好了也该让皇姐看看。” 姜还是老的辣,季征一眼看穿他那点小心思,面上八风不动,“你去干什么?” “我去的理由可多了,”季青溪正儿八经地胡扯,“父皇你看啊,我一个储君整日待在宫里两耳不听窗外事,没见过民生,没接触过百姓,只能背舆图却不曾亲眼见过我聚星国的大好山河,我这样学来的东西只能纸上谈兵,我出使金桑除了见见皇姐,这一路见闻更是书上学不来的。” 理由很充分很有道理,但实际上最实际的目的就是出去放风,一个热爱生活的人真的不能忍受自己是日常里全是书本和策论还有琴棋书画骑射礼仪。 这些要学,但生活里要是只有学习和任务那该多令人绝望。 季征手边堆了成山的奏折,他示意张中禄退一边去,抬手向小狗一样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儿子招了招,“过来,若是太阳下山前你把这些都分门别类整理好了就准许你去。” 季青溪小狗飞扑,“好嘞!” 老太监低着头,嘴角却高得快要飞起来,皇帝这分明就是故意放水,奏折数量很多,可现在离太阳下山至少还有一个半时辰。 四天后,出使金桑国的队伍正式从摇光城出发。 季青溪那位大了他许多岁的姐姐去年嫁到了隔壁金桑国和亲,目前两国关系算是友好。 这次使臣团过去主要就是跟友好国联系一下感情,顺带给公主送一些母国的特产,不会有什么大危险,任务也没有什么高难度。 因为使臣里加入了储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季征大手一挥多加了不少跟随的士兵。 一路没遇上什么危险,使臣团出行很顺利,联络感情和送东西给姐姐的任务一完成,在金桑国的都城逗留不到两天队伍就开始返程。 这返程的节奏就放慢了很多,因为太子殿下想游!山!玩!水! 虽然皇帝早交代过归程不用着急让太子玩尽兴,但宋文延表示他也没有料到过太子能突然爱上钓鱼。 看着老神在在坐在小马扎上在江边垂钓的太子,他真的槽多无口。 季青溪已经在江边坐了很久了,轮流站岗的守卫换了好几轮班,只有他一动不动。 事实上他就是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脑子迷糊了而已,他揉着僵硬的脖子松了松胳膊,看着毫无动静的鱼竿开始思考要不今天就到这里算了。 虽然钓鱼佬永不空军,然而他也不能一整个下午都坐在这等鱼上钩啊,不然晚上只能在野外扎营。 睡帐篷不是大事,但是会错过下一个城镇的特色小吃,小季还想找个客栈住下,再去街上逛一逛,买几份小吃边走边吃,那多是一件美事。 他看了下天色,正准备收起装备撤退,老半天没动静的鱼竿忽然动了。 有戏! 小季大喜,反脚就踹了小马扎收杆,可出乎意料的,压根拉不动。 这身体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十四岁少年,不用指望力气多大体格多好。 “宋将军!”季青溪一边拽着鱼竿一边朝那边喊:“快来救命。” 宋文延立刻跑过去,见鱼竿被扯得变形,鱼线也有断裂风险,太子人都快要被拉下去,他接过鱼竿,“钩中的绝不是鱼,来几个水性好的下去看看。” “是。” 大约半盏茶过后,士兵们从水里拽回来个大家伙。 季青溪蹲在他的“巨鱼”身侧陷入沉默,不是,他就是想钓个鱼怎么还钓起来个人? “看看还有救没有,随行军医呢?” 留着胡子的军医被人高马大的士兵叫过来,“来了来了!” 万幸,这人还有得救。 季青溪没有犹豫太久,下令道:“把他抬我马车里去,让队伍即刻出发。” 如果他那个新时代的梦里的大学室友在这里肯定会跟他说“路边的男人不要捡”,但没办法,季青溪还做不到见死不救。 人都给他钓上来了,总不能原地扔回去。 使臣团在天黑之前进了下一个城镇,那个被捞上来的人还在昏迷,季青溪只留了人守着,自己该干嘛干嘛。 逛了一路吃了一路,小季心满意足带着夜宵回到客栈,看守的人禀告那人醒了,他就脚下一拐去瞧了瞧。 那人是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季青溪推门而入时对方正坐在凳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救的我?” “准确来说我只是刚好在江边钓鱼钓到了你,救你的是我的随行大夫。”季青溪有点好奇,“你身上怎么有被匕首刺的伤?” “不知道。” 季青溪以为他是不想说也就没逼问,“那行,你今天好好休息一晚,看你行动应该没什么影响,明天自己走。” 少年缄默片刻,“我不知道去哪。” “?” “我失忆了。” “。” 少年失忆了脑子却还在,“我想跟着你,看你出行这么多军中人陪同身份必定非比寻常,我能被人刺伤掉进江里说不定是招惹了仇家,跟着你我可以保命。自然,这期间你可以随意使唤我。” 季青溪只想救人不想送佛送到西,他头疼,“我能使唤的人够多了,不缺你一个。” 果然不能随便捡人,一捡就捡来个失忆的,平白给自己找麻烦。 “我不想走。” 季青溪面无表情:“我不想留。” 两人对视,少年忽然垂下了头,其实他长的挺好看的,光看脸绝对不像个会干坏事的人。 他语气低落,这份低落也恰到好处不像太刻意的卖惨,“除了贴身携带的玉牌确认自己叫闻青迟,其他所有我都记不起来,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兴许还有仇家,对人来说的确是个麻烦。” 见这应该才十四五岁出行带着一众练家子的少年不为所动,他顿了顿,继续道:“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今天晚上先叨扰你,明天天亮了我会自行离开。” 说罢,他从凳子上站起身似乎是想拱手道谢,可牵动伤口又疼得脸色扭曲一瞬。 季青溪拆开烤红薯掰了一半,冷笑着想,小哥哥你搁这演戏演的挺有水平啊,不如我给你个奥斯卡。 但不为所动的某人留下了一半烤红薯扬长而去,“想留就留。” 就当他小季做慈善了。 闻青迟拿起桌子上还热乎的红薯撕开表皮咬了一口。 甜的。 — 被钓回来的少年留在了太子身边,宋文延特别不赞同,但架不住太子才是做主的人。 闻青迟知道季青溪不是普通人家,却也没猜到这人竟然还是当朝太子。 季青溪把他留下,不过也没有真使唤他,别问,问就是他不是变态,人还是个伤患他使唤人干这干那合适吗? 两三天下来,闻青迟已经对这个画风有点奇怪的太子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就像现在,面对不顾宋文延劝阻被被看招的姑娘拉进楼里还兴致勃勃的季青溪时闻青迟已经淡定非常。 宋将军落后一步满脸都是“太子是不是过于离谱,太子还有救吗”,季青溪不管他,宋文延恪守君臣之礼从不会跟他站在同一水平线,倒是半路捡回来的闻青迟敢。 他顺手拉了下闻青迟,“你来过这种地方吗……哦,我忘了你失忆了。” 不料闻青迟回了句:“来过。” 记忆空白一片,但身体对于场景和氛围的熟悉却不作假。 季青溪折扇盖住半张脸,眼睛睁大了一点,“你个浓眉大眼的也来这种地方?” 闻青迟不觉有什么,语气淡淡,“你不也来?” “我来是长见识,又不是真的要干那档子事。”再说,他一个弯的,对姑娘又硬不起来,就算有心都无力。 “那你怎么确定我就是来做那档子事的?” 季青溪瞅瞅他那张脸,看面相不风流可人不可貌相,“这得你自己才清楚,而且你风流不风流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话间,他们被带到了包厢,老板叫了三个特别漂亮的姑娘来作陪,一个抚琴一个跳舞,剩下一个专门倒酒。 太子搁那坐着笑眯眯地听曲赏舞,宋文延看得两眼一黑简直想原地晕倒,要是让人知道太子光明正大逛窑子那还得了?! 这太子还不如一直傻着算了,也用不着三天两头训练他的心脏强度。 还有那个被钓回来的闻青迟,来路不明就算了,怎么还敢跟太子并肩而行,并肩而行就算了,怎么太子逛窑子也不拦着点? 一个两个的,不如先把他老宋给送走。 季青溪是纯粹抱着满足好奇心的目的进来的,截至目前,他觉得体验好像还可以,至少姑娘漂亮又贴心,穿着虽然有点清凉但也不算太露骨。 一壶酒喝空,粉色衣裳的姑娘重新上了一壶,季青溪正在看人跳舞,猝不及防就有一只柔弱无骨的手顺着他的手背爬台阶似的爬了上来。 那动作充满挑逗性,季青溪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嗖一下缩回自己的爪子。 安分了许久的倒酒姑娘面若桃李口脂鲜艳,老肩又巨滑,清透的外衫都要掉到胳膊肘。 “客人躲什么?是奴家伺候不到位还是嫌奴家不够漂亮?” 小季战术后仰,杏眼里写满了惊恐。 粉衣姑娘又要追过去,“小公子生的好看,让奴家来伺候您奴家心里也是愿意的。” “不是,姐姐,你看不出我年纪还小吗?” 美人娇嗔道:“奴家又不瞎。哎呀,小公子这个年纪正好通人事,让奴家来帮帮你呀。” 季青溪一句卧槽就要出口。 他这壳子才十四岁!禽兽也不带对这年纪的人下手的! 他啪一下躲开粉衣姑娘的生扑,岂料后者拽住了他的外衣。 “小公子别躲呀,只要试过一次就知道其中滋味。” “你不要过来啊!” 季青溪更害怕了,他干脆把外衣给抛弃来了招金蝉脱壳,一下踩着桌子跳出去,从怀里掏出银子匆匆一放就逃之夭夭。 宋文延目瞪口呆,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去。 三个客人只剩下了一个,粉衣姑娘不信自己魅力这么低直接吓跑了俩,看见还有一个就重拾信心往前,结果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制止。 那还没弱冠却已经十分挺拔的少年把胳膊横在身前,“打住,我对女人没兴趣。” 粉衣姑娘:“?” 她翻了个白眼,“断袖逛什么青楼啊?出门左转走到底,那里有家南风馆,不谢。” 闻青迟没想去什么南风馆,他对小倌也没兴致。 倒是临走前望着某人落荒而逃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问:“他很有意思,是不是?” 粉衣姑娘白眼翻的更明显了,“人小公子才那么点大,你要还是个人就别打人家主意。” 她直接把刚刚要霸王硬上弓的自己排除在外,双标的特别自然。 第81章 if线番外·青平方(一) 五州大陆中的东州有一国,名叫聚星,聚星国有个太子,他是个大傻子。 季青溪有个秘密,他好像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过,人人都说他之前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直到十四岁这一年他突然失足落水,一场好不容易退下的高烧之后他突然就好了。 他昏昏沉沉烧了整整三天,太医都说他能清醒过来简直是个奇迹。 在那三天里他浑浑噩噩,一会儿是傻太子的记忆,一会儿又是新时代生活的记忆。 他试探性说了些关于新时代的事,可没有任何人相信,只觉傻太子这一烧莫不是烧得脑子问题更大了。 为了不被驱邪,他只能把那些不符合该世的所有事都归结为一个奇幻的梦,再不对人提起。 他身体好了以后很快就适应了新生活,他爹妈是皇帝皇后,他没有太多勾心斗角的兄弟姐妹,拥有继承权的就他一个。 除此以外只有三个姐妹,姐姐年长好多岁已经出嫁,亲妹妹是个长的娇俏的火炮辣椒,最小的妹妹才刚会跑。 被当做国宝大熊猫精心照看了一段时间后季青溪有点憋不住了,他老子让他读书,他老娘事无巨细太过溺爱,他亲妹三天两头在宫外惹事,他的日常就是早起上一整天课、被亲妈投喂各种搭配好的营养餐、听他妹子唠叨谁谁谁家的小子嘴不干净欠抽。 小季心里苦啊,他不是不愿意读书学习,毕竟家里的皇位指望着自己继承,他到时候没能耐管住这个国家不是玩完。 可是他也是真的想调剂生活,天知道他多羡慕季雨棠,妹妹每天都可以往外跑没限制,偏偏他不行。 人不傻了,日子过的却比以前更不快活了,嗐。 被关在宫里每天闻鸡起舞悬梁刺股两个月后,他终于等来了放风的机会。 “出使金桑国?”季青溪积极探头,“父皇,让我去,我痴傻症好了也该让皇姐看看。” 姜还是老的辣,季征一眼看穿他那点小心思,面上八风不动,“你去干什么?” “我去的理由可多了,”季青溪正儿八经地胡扯,“父皇你看啊,我一个储君整日待在宫里两耳不听窗外事,没见过民生,没接触过百姓,只能背舆图却不曾亲眼见过我聚星国的大好山河,我这样学来的东西只能纸上谈兵,我出使金桑除了见见皇姐,这一路见闻更是书上学不来的。” 理由很充分很有道理,但实际上最实际的目的就是出去放风,一个热爱生活的人真的不能忍受自己是日常里全是书本和策论还有琴棋书画骑射礼仪。 这些要学,但生活里要是只有学习和任务那该多令人绝望。 季征手边堆了成山的奏折,他示意张中禄退一边去,抬手向小狗一样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儿子招了招,“过来,若是太阳下山前你把这些都分门别类整理好了就准许你去。” 季青溪小狗飞扑,“好嘞!” 老太监低着头,嘴角却高得快要飞起来,皇帝这分明就是故意放水,奏折数量很多,可现在离太阳下山至少还有一个半时辰。 四天后,出使金桑国的队伍正式从摇光城出发。 季青溪那位大了他许多岁的姐姐去年嫁到了隔壁金桑国和亲,目前两国关系算是友好。 这次使臣团过去主要就是跟友好国联系一下感情,顺带给公主送一些母国的特产,不会有什么大危险,任务也没有什么高难度。 因为使臣里加入了储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季征大手一挥多加了不少跟随的士兵。 一路没遇上什么危险,使臣团出行很顺利,联络感情和送东西给姐姐的任务一完成,在金桑国的都城逗留不到两天队伍就开始返程。 这返程的节奏就放慢了很多,因为太子殿下想游!山!玩!水! 虽然皇帝早交代过归程不用着急让太子玩尽兴,但宋文延表示他也没有料到过太子能突然爱上钓鱼。 看着老神在在坐在小马扎上在江边垂钓的太子,他真的槽多无口。 季青溪已经在江边坐了很久了,轮流站岗的守卫换了好几轮班,只有他一动不动。 事实上他就是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脑子迷糊了而已,他揉着僵硬的脖子松了松胳膊,看着毫无动静的鱼竿开始思考要不今天就到这里算了。 虽然钓鱼佬永不空军,然而他也不能一整个下午都坐在这等鱼上钩啊,不然晚上只能在野外扎营。 睡帐篷不是大事,但是会错过下一个城镇的特色小吃,小季还想找个客栈住下,再去街上逛一逛,买几份小吃边走边吃,那多是一件美事。 他看了下天色,正准备收起装备撤退,老半天没动静的鱼竿忽然动了。 有戏! 小季大喜,反脚就踹了小马扎收杆,可出乎意料的,压根拉不动。 这身体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十四岁少年,不用指望力气多大体格多好。 “宋将军!”季青溪一边拽着鱼竿一边朝那边喊:“快来救命。” 宋文延立刻跑过去,见鱼竿被扯得变形,鱼线也有断裂风险,太子人都快要被拉下去,他接过鱼竿,“钩中的绝不是鱼,来几个水性好的下去看看。” “是。” 大约半盏茶过后,士兵们从水里拽回来个大家伙。 季青溪蹲在他的“巨鱼”身侧陷入沉默,不是,他就是想钓个鱼怎么还钓起来个人? “看看还有救没有,随行军医呢?” 留着胡子的军医被人高马大的士兵叫过来,“来了来了!” 万幸,这人还有得救。 季青溪没有犹豫太久,下令道:“把他抬我马车里去,让队伍即刻出发。” 如果他那个新时代的梦里的大学室友在这里肯定会跟他说“路边的男人不要捡”,但没办法,季青溪还做不到见死不救。 人都给他钓上来了,总不能原地扔回去。 使臣团在天黑之前进了下一个城镇,那个被捞上来的人还在昏迷,季青溪只留了人守着,自己该干嘛干嘛。 逛了一路吃了一路,小季心满意足带着夜宵回到客栈,看守的人禀告那人醒了,他就脚下一拐去瞧了瞧。 那人是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季青溪推门而入时对方正坐在凳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救的我?” “准确来说我只是刚好在江边钓鱼钓到了你,救你的是我的随行大夫。”季青溪有点好奇,“你身上怎么有被匕首刺的伤?” “不知道。” 季青溪以为他是不想说也就没逼问,“那行,你今天好好休息一晚,看你行动应该没什么影响,明天自己走。” 少年缄默片刻,“我不知道去哪。” “?” “我失忆了。” “。” 少年失忆了脑子却还在,“我想跟着你,看你出行这么多军中人陪同身份必定非比寻常,我能被人刺伤掉进江里说不定是招惹了仇家,跟着你我可以保命。自然,这期间你可以随意使唤我。” 季青溪只想救人不想送佛送到西,他头疼,“我能使唤的人够多了,不缺你一个。” 果然不能随便捡人,一捡就捡来个失忆的,平白给自己找麻烦。 “我不想走。” 季青溪面无表情:“我不想留。” 两人对视,少年忽然垂下了头,其实他长的挺好看的,光看脸绝对不像个会干坏事的人。 他语气低落,这份低落也恰到好处不像太刻意的卖惨,“除了贴身携带的玉牌确认自己叫闻青迟,其他所有我都记不起来,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兴许还有仇家,对人来说的确是个麻烦。” 见这应该才十四五岁出行带着一众练家子的少年不为所动,他顿了顿,继续道:“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今天晚上先叨扰你,明天天亮了我会自行离开。” 说罢,他从凳子上站起身似乎是想拱手道谢,可牵动伤口又疼得脸色扭曲一瞬。 季青溪拆开烤红薯掰了一半,冷笑着想,小哥哥你搁这演戏演的挺有水平啊,不如我给你个奥斯卡。 但不为所动的某人留下了一半烤红薯扬长而去,“想留就留。” 就当他小季做慈善了。 闻青迟拿起桌子上还热乎的红薯撕开表皮咬了一口。 甜的。 — 被钓回来的少年留在了太子身边,宋文延特别不赞同,但架不住太子才是做主的人。 闻青迟知道季青溪不是普通人家,却也没猜到这人竟然还是当朝太子。 季青溪把他留下,不过也没有真使唤他,别问,问就是他不是变态,人还是个伤患他使唤人干这干那合适吗? 两三天下来,闻青迟已经对这个画风有点奇怪的太子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就像现在,面对不顾宋文延劝阻被被看招的姑娘拉进楼里还兴致勃勃的季青溪时闻青迟已经淡定非常。 宋将军落后一步满脸都是“太子是不是过于离谱,太子还有救吗”,季青溪不管他,宋文延恪守君臣之礼从不会跟他站在同一水平线,倒是半路捡回来的闻青迟敢。 他顺手拉了下闻青迟,“你来过这种地方吗……哦,我忘了你失忆了。” 不料闻青迟回了句:“来过。” 记忆空白一片,但身体对于场景和氛围的熟悉却不作假。 季青溪折扇盖住半张脸,眼睛睁大了一点,“你个浓眉大眼的也来这种地方?” 闻青迟不觉有什么,语气淡淡,“你不也来?” “我来是长见识,又不是真的要干那档子事。”再说,他一个弯的,对姑娘又硬不起来,就算有心都无力。 “那你怎么确定我就是来做那档子事的?” 季青溪瞅瞅他那张脸,看面相不风流可人不可貌相,“这得你自己才清楚,而且你风流不风流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话间,他们被带到了包厢,老板叫了三个特别漂亮的姑娘来作陪,一个抚琴一个跳舞,剩下一个专门倒酒。 太子搁那坐着笑眯眯地听曲赏舞,宋文延看得两眼一黑简直想原地晕倒,要是让人知道太子光明正大逛窑子那还得了?! 这太子还不如一直傻着算了,也用不着三天两头训练他的心脏强度。 还有那个被钓回来的闻青迟,来路不明就算了,怎么还敢跟太子并肩而行,并肩而行就算了,怎么太子逛窑子也不拦着点? 一个两个的,不如先把他老宋给送走。 季青溪是纯粹抱着满足好奇心的目的进来的,截至目前,他觉得体验好像还可以,至少姑娘漂亮又贴心,穿着虽然有点清凉但也不算太露骨。 一壶酒喝空,粉色衣裳的姑娘重新上了一壶,季青溪正在看人跳舞,猝不及防就有一只柔弱无骨的手顺着他的手背爬台阶似的爬了上来。 那动作充满挑逗性,季青溪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嗖一下缩回自己的爪子。 安分了许久的倒酒姑娘面若桃李口脂鲜艳,老肩又巨滑,清透的外衫都要掉到胳膊肘。 “客人躲什么?是奴家伺候不到位还是嫌奴家不够漂亮?” 小季战术后仰,杏眼里写满了惊恐。 粉衣姑娘又要追过去,“小公子生的好看,让奴家来伺候您奴家心里也是愿意的。” “不是,姐姐,你看不出我年纪还小吗?” 美人娇嗔道:“奴家又不瞎。哎呀,小公子这个年纪正好通人事,让奴家来帮帮你呀。” 季青溪一句卧槽就要出口。 他这壳子才十四岁!禽兽也不带对这年纪的人下手的! 他啪一下躲开粉衣姑娘的生扑,岂料后者拽住了他的外衣。 “小公子别躲呀,只要试过一次就知道其中滋味。” “你不要过来啊!” 季青溪更害怕了,他干脆把外衣给抛弃来了招金蝉脱壳,一下踩着桌子跳出去,从怀里掏出银子匆匆一放就逃之夭夭。 宋文延目瞪口呆,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去。 三个客人只剩下了一个,粉衣姑娘不信自己魅力这么低直接吓跑了俩,看见还有一个就重拾信心往前,结果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制止。 那还没弱冠却已经十分挺拔的少年把胳膊横在身前,“打住,我对女人没兴趣。” 粉衣姑娘:“?” 她翻了个白眼,“断袖逛什么青楼啊?出门左转走到底,那里有家南风馆,不谢。” 闻青迟没想去什么南风馆,他对小倌也没兴致。 倒是临走前望着某人落荒而逃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问:“他很有意思,是不是?” 粉衣姑娘白眼翻的更明显了,“人小公子才那么点大,你要还是个人就别打人家主意。” 她直接把刚刚要霸王硬上弓的自己排除在外,双标的特别自然。 第82章 if线番外·青平方(二) 闻青迟找到小太子时对方正往嘴里填东西。 “我再也不去了,”季青溪心有余悸后怕不已,“好奇心果然会害死猫。” 他哪知道里面的姑娘这么生猛?他还寻思着不干那档子事儿,就单纯听个歌喝个酒也挺好来着。 宋文延乐见其成,那种地方太子本就不该踏足,不去了才好。 闻青迟站在一旁看着那比他还小的少年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招摇过市,过路人看过来的目光都是揶揄的,大多觉得可爱。 刚才那壶酒大部分都进了他的肚子,季青溪压根就没喝进去多少,这也能红成这样。 “宋将军,你说的对,我们小太子的确不该再去那种烟花之地。” 今天的酒是普通酒,下次的兴许就是加了料的,就季青溪这被千娇万惯好吃好喝堆着供养起来的雪团一样的人去那种地方玩,还指不定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如今是年纪尚小稚嫩多些,等来日长开不必想也知道该张多好的皮囊。 宋文延给了闻青迟一个“你竟然还是个识时务的”的眼神,突然又反应过来不对劲,“谁跟你是‘我们’?” 什么叫我们小太子?我们太子跟你个来路不明的有什么关系? 宋将军表示自己超级排外,姓闻的小子休想打入我们自己人内部! 然而不管宋将军对闻青迟多警惕也阻止不了后者跟太子越走越近的趋势。 谁叫小季没朋友,其他人都是臣下,跟他相处总要顾忌他这个储君身份,只有闻青迟嘴巴上叫着“太子”,其他各方面却都没把身份差别当回事。 闻青迟这么一跟也就跟到了摇光,又跟进了皇宫。 — 被太子钓鱼钓回来的那个闻青迟成为了太子的伴读。 然后季青溪发现这家伙是个超级学霸,学什么都快,还融会贯通,看来失忆并不影响智商。 目前的季·储君·青溪摸着下巴沉思,他看闻青迟的眼神就像在思考他身上哪个部位能卖又能多值钱,怪让人发毛。 闻青迟把长枪放回去从演武台上跳下,十八九岁的少年发育良好,宽肩窄腰腿又长,随便一站就是道青春靓丽的风景。 “太子殿下这是在想怎么卖了我?” “是啊。”季青溪伸手去摸盘子里的葡萄,幽幽地看着脸上带着薄汗的闻青迟说:“一直把你放在我的明青宫里实在浪费,闻青迟,你想武考还是文考?我给你安排。” “两样都不选,太子殿下这已是个顶好的去处。” 季青溪想也不想,“不可以。” 闻青迟靠在树上,眉头轻轻一挑,“为何?” “因为我惜才,”小季一本正经地回复:“像你这样有潜力的人不该被埋没,放入朝堂才是正途。” 资本家搞新项目当然要提前挖好有价值的人才,不然指望大厦高楼平地起? “殿下想让我做官?” “难道你自己没有这个意向?” 闻青迟两手一摊,“很遗憾,的确没有。入官场非我所愿,文臣还是武将我都不感兴趣。” 季青溪试图画饼,“但凡真有才干之人我定然会重用提拔,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再者,你出自明青宫,有我做靠山你什么都不用怕。” “殿下就这般看好我?” “当然。”能文能武的活体学霸,必要时刻一个人还能当两个人使,当然要拉进坑! 要不是太中二了,小季还想直接对他说“快来少年,聚星国的蓝图也有你一份”。 “承蒙太子厚爱,过两年我可以考虑考虑。” “?”季青溪不解,“为什么要过两年?你没及冠也不碍事。” “我还想再陪陪殿下。” 闻青迟忽然站直了身体,接近成年体的他比目前完全是小少年的季青溪要高上许多,往前面一站能挡住所有太阳光。 他低头看着小太子,眼睛里有揉碎了的笑意。 “先陪殿下长大,等殿下入了朝堂需要合适的刀时再说这些。” 季青溪人都懵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他把人当未来手下,可对面这人好像不是。 小太子尚未真正开窍,对于这些感情之事还没有那么敏锐。 闻青迟还不至于禽兽到要提前让一个才十四岁的弟弟懂这些,点到即止不曾说破。 “我发了一身汗,想先去沐浴换身衣服。” 季青溪摆摆手,“那你去。” 闻青迟错身而过,走远了又回头瞧了一眼,小太子坐在树下一边一颗一颗地捻着水灵灵的葡萄,一边支着侧脸似乎在想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还小着呢。 他失笑着叹气,他也是头一次想看一个人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 — 时光如流水,眨眼四年。 十八岁的季青溪入了朝堂,顺带把闻青迟也塞了进去。 还不等季征放权给亲儿子支持他干票大的聚星国就出了乱子。 季征子嗣不丰,但先帝儿女却众多,他继位以后把不少兄弟都打发了出去,多年来这帮兄弟老实待在自己的封地不曾闹腾,这会儿却突然蹦跶了起来。 更离谱的是,安王要内乱就内乱,竟然还勾结外邦,气得龙椅上的季征脑仁疼,只想原地把这个弟弟开除皇家籍。 整顿朝堂的动作只能往后延,当务之急就成了平定叛乱。 偏偏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军已经乞骸骨归乡,这会儿老人年迈,再请出来也不合适了。 这一届文臣颇多武将还是老一代,季征指派了老将军从前的副将前去,结果骄兵必败,第二次交锋就被叛军打了个落花流水。 闻青迟便是此时请缨出征。 他一个文臣,又没有任何带兵经验,上来就要担当主帅,朝中武将谁都不服气。 “平叛之事非同小可,你要朕如何放心将大军交予你?” 跪在大殿之上的青年人语气铿锵有力,“臣以性命担保,叛乱不平誓不归朝,若叫叛军破聚星五城臣自己提头来见。” 帅印还是交到了闻青迟手中。 闻青迟入朝为官之后在摇光城有自己的私宅,但他时常在太子的明青宫内过夜。 季青溪让太医准备了些上好的伤药打包好,赶在闻青迟出发前夜请他吃饭为他饯行。 想到对方在朝堂上说的那些话他就心梗,“军令状一立到时候你完成不了任务连我都捞不动你。什么提头来见?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不是随便,我话已出口就必然做到。” “啧。”事已至此军令状又不能收回,季青溪给他夹了小半碗菜,“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多加小心。要是遇上我那位皇叔能生擒就生擒,不能的话带具死的回来也行,最主要还是保重你自己。” “太子殿下这可是在关心我?” “废话。你好歹是我这么些年难得相处没什么顾忌的朋友,要是你死在外面,以后突然身边少个人肯定也会不习惯。” “太子还记得你最初劝我为官时我说过什么话吗?”闻青迟这么问着却不是要他回答,“我愿成为你的刀刃,你若需要,我定当尽我所能相助。” “文臣或是武将,执笔于朝堂明争暗斗或是换上铠甲征战沙场,只要你需要我就都能做到。” 季青溪不由怔住,因为闻青迟的目光太炽热,其中感情根本就不能用忠君或是友情可概括。 等闻青迟不再掩饰,他才终于明白奇怪之处在哪里,这种眼神是一个男人看喜欢的人的眼神。 闻青迟撩起衣摆单膝跪于他身前,捧起少年太子一只手,隐忍又放肆地在那手背上烙下一吻。 唇瓣温热,气息滚烫。 “殿下,闻某并非出于忠君之心才为你万死不辞,我所做一切都想要得到回报。” 闻青迟仰头看着他,目光灼灼,“待我得胜归来之时,请殿下许我一人。” 季青溪觉得自己似乎短暂失了声,嘴巴张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谁?” “季青溪。” 季青溪真的说不出话来了,他只会阿巴阿巴。 不是,这直球他接不了,要被砸死。 “殿下也不讨厌我对不对?”刚才还那么忠诚地跪在地上的闻青迟又站了起来,弯着腰向季青溪靠近,直到两张脸的距离不过一只手掌,“让我当你的太子妃,我为你镇朝堂,为你平定叛乱开疆拓土,亦可为你暖床。” 季青溪耳朵烫得像开水。 他忍无可忍,伸手推了某人一把,“你不要用这种蛊惑的语气跟我凑这么近说话,你是人,不要试图当狐狸精。” “那么我就当殿下答应了。” “……”季青溪还不想立刻把自己卖出去,“你让我想想。” “想可以,反正一时半会儿我回不来。”话锋一转,闻青迟又道:“为了弥补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能相见,我要向殿下收些好处。” 季青溪不可置信,“你还要好处?!” 闻某人不要脸,“自然。” 季青溪冷笑,“说。” 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搞些什么事,呵。 下一瞬,十八岁的太子被已经成年的男人扣住了后颈。 季青溪的眼睛里是闻青迟越放越大的脸,不同于手背,吻落在唇上的触感要柔软的多。 当然,存在感也愈发明显。 闻青迟在表面流连片刻,抬起眼注视他,“如果你不愿意,你现在就可以推开我。” 季青溪脑子里已经被“卧槽”“救命”刷屏,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是,你让我想想。” 推或不推无需思考,拒绝只需下意识动作。 但季青溪没有,他僵在那里,两只手攥着自己的身上的布料,看起来已经完全被弄傻了。 这代表什么闻青迟比季青溪本人更清楚。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度危险,可怜小季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季青溪,你看着我。”他抬起少年太子的脸,又深又狠地吻下去,像一个饥渴的旅人找到了水源。 男人在某些方面总是能无师自通的,一方对另一方的掠夺更偏向于本能。 一个吻从凶狠到温柔,闻青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并且在亲密中短暂得到了满足。 季青溪重新获得呼吸自主权的时候人都快从凳子上滑下去了,幸亏身前还站着个人撑了他一下。 小季捂了下发烫的脸和耳朵,又撞上闻青迟这狗东西带笑的眼,他抿了下嘴巴,缓缓自闭。 草,他的初吻。 闻青迟把他快要埋到胸口的脑袋提起来,“你没有拒绝,这会儿想赖账我可不认。” 季青溪恨恨地捶了他一记,“你连一句喜欢我都不肯说,上来就强买强卖步步紧逼,你是人吗?” “原来你是想听我剖白心意,好说。” “滚啊,现在我什么都不想听,也不想看见你这张跟你不干人事的举动相当违和的脸,你滚出宫去准备明天出征。” 眼看人真要炸毛了,闻青迟勉强收敛,揉了揉某人的脸,哄道:“滚可以,但让我多留一会儿,明天一别可就真的要很久不见面了。” 季青溪看见他就糟心,一巴掌把他的爪子给拍下去,“吃你的饭,你就配吃冷的,瞎折腾。” “嗯,我活该,我就配吃冷的。你别气,再气眼睛要变成兔子。” 一顿饭吃完,闻青迟还赖在明清宫里赖了很久,直到宫门都快要下钥。 今天不能在这里留宿,闻青迟必须要走。 季青溪把那一包伤药塞他怀里,“别真提头来见,我宫里不接殡葬业务。” 这人其实最是嘴硬心软,闻青迟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瞧都觉得他家太子殿下有趣可爱。 “等我回来之时,希望你已经想清楚了。” 季青溪念叨着“你好烦”推着他出了门,等人真要走了他才轻咳了两声,“我会认真想的。” 这人真是…… 闻青迟忽然转身把人紧紧抱进怀里,“殿下,我心悦你,为你,我永不背叛万死不辞。” — 叛军之乱乱了三年,起初是平聚星境内的反叛军,闻青迟走马上任以后聚星军势如破竹,被攻破的四座城池尽数收回。 安王季典被生擒,闻青迟着人押送他回摇光,自己却按兵不动等待下一道指令。 入狱后的安王兴许是见大势已去再无东山再起的机会,在被斩首前吐露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原来季典根本不是先皇子嗣,他是后妃与当朝重臣私通所生。 安王靠在冷冰冰的墙壁上发疯大笑,“崔元郊,你欠我的不还清休想安安稳稳颐养天年!” 玷污皇家血脉亦是大罪,风光无限的国公府也被抄了家。 季征下了一道圣旨,改命闻青迟为征西大将军,令他率领聚星军继续西行攻打曜日国。 曜日国企图跟安王勾结引起聚星内乱再趁机蚕食周边领土,这个仇不报倒显得聚星是个软柿子任人拿捏。 打仗耗时耗人耗财,这三年里皇帝和储君父子一心共行改革之举,使得国库越加充盈,以更好支撑打仗的开销。 闻青迟一去三年,错过了太子的加冠之礼。 当日季青溪实在没忍住偷偷写了封信夹在军情密报后差人往边关送了去。 信上也没写什么,大抵之意就是嘱咐大将军在战场上多加小心,又问边疆的月亮是否跟摇光城里一样圆。 闻青迟收到信时军医正在给他处理箭伤,男人结实的上半身上大大小小众多伤疤,有几道一看就知凶险。 他捏着薄薄的信纸看了又看,正要装回去仔细藏好又发觉信封里还有些什么。 将信封倒过来,几颗小小的豆子滚进掌心。 红豆寄相思,此物最多情。 太子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尽了。 闻青迟盯着那几颗小东西,唇角越扬越高,高兴之意让军医都侧目。 “这信是何人所寄竟让将军如此喜悦?” 闻青迟抚摸着信上字迹,从脸上到眼里俱是笑意,“心上人。” “……”就不该多嘴一问。 军医表示拒绝被秀,并且踢翻了这碗狗粮。 第82章 if线番外·青平方(二) 闻青迟找到小太子时对方正往嘴里填东西。 “我再也不去了,”季青溪心有余悸后怕不已,“好奇心果然会害死猫。” 他哪知道里面的姑娘这么生猛?他还寻思着不干那档子事儿,就单纯听个歌喝个酒也挺好来着。 宋文延乐见其成,那种地方太子本就不该踏足,不去了才好。 闻青迟站在一旁看着那比他还小的少年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招摇过市,过路人看过来的目光都是揶揄的,大多觉得可爱。 刚才那壶酒大部分都进了他的肚子,季青溪压根就没喝进去多少,这也能红成这样。 “宋将军,你说的对,我们小太子的确不该再去那种烟花之地。” 今天的酒是普通酒,下次的兴许就是加了料的,就季青溪这被千娇万惯好吃好喝堆着供养起来的雪团一样的人去那种地方玩,还指不定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如今是年纪尚小稚嫩多些,等来日长开不必想也知道该张多好的皮囊。 宋文延给了闻青迟一个“你竟然还是个识时务的”的眼神,突然又反应过来不对劲,“谁跟你是‘我们’?” 什么叫我们小太子?我们太子跟你个来路不明的有什么关系? 宋将军表示自己超级排外,姓闻的小子休想打入我们自己人内部! 然而不管宋将军对闻青迟多警惕也阻止不了后者跟太子越走越近的趋势。 谁叫小季没朋友,其他人都是臣下,跟他相处总要顾忌他这个储君身份,只有闻青迟嘴巴上叫着“太子”,其他各方面却都没把身份差别当回事。 闻青迟这么一跟也就跟到了摇光,又跟进了皇宫。 — 被太子钓鱼钓回来的那个闻青迟成为了太子的伴读。 然后季青溪发现这家伙是个超级学霸,学什么都快,还融会贯通,看来失忆并不影响智商。 目前的季·储君·青溪摸着下巴沉思,他看闻青迟的眼神就像在思考他身上哪个部位能卖又能多值钱,怪让人发毛。 闻青迟把长枪放回去从演武台上跳下,十八九岁的少年发育良好,宽肩窄腰腿又长,随便一站就是道青春靓丽的风景。 “太子殿下这是在想怎么卖了我?” “是啊。”季青溪伸手去摸盘子里的葡萄,幽幽地看着脸上带着薄汗的闻青迟说:“一直把你放在我的明青宫里实在浪费,闻青迟,你想武考还是文考?我给你安排。” “两样都不选,太子殿下这已是个顶好的去处。” 季青溪想也不想,“不可以。” 闻青迟靠在树上,眉头轻轻一挑,“为何?” “因为我惜才,”小季一本正经地回复:“像你这样有潜力的人不该被埋没,放入朝堂才是正途。” 资本家搞新项目当然要提前挖好有价值的人才,不然指望大厦高楼平地起? “殿下想让我做官?” “难道你自己没有这个意向?” 闻青迟两手一摊,“很遗憾,的确没有。入官场非我所愿,文臣还是武将我都不感兴趣。” 季青溪试图画饼,“但凡真有才干之人我定然会重用提拔,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再者,你出自明青宫,有我做靠山你什么都不用怕。” “殿下就这般看好我?” “当然。”能文能武的活体学霸,必要时刻一个人还能当两个人使,当然要拉进坑! 要不是太中二了,小季还想直接对他说“快来少年,聚星国的蓝图也有你一份”。 “承蒙太子厚爱,过两年我可以考虑考虑。” “?”季青溪不解,“为什么要过两年?你没及冠也不碍事。” “我还想再陪陪殿下。” 闻青迟忽然站直了身体,接近成年体的他比目前完全是小少年的季青溪要高上许多,往前面一站能挡住所有太阳光。 他低头看着小太子,眼睛里有揉碎了的笑意。 “先陪殿下长大,等殿下入了朝堂需要合适的刀时再说这些。” 季青溪人都懵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他把人当未来手下,可对面这人好像不是。 小太子尚未真正开窍,对于这些感情之事还没有那么敏锐。 闻青迟还不至于禽兽到要提前让一个才十四岁的弟弟懂这些,点到即止不曾说破。 “我发了一身汗,想先去沐浴换身衣服。” 季青溪摆摆手,“那你去。” 闻青迟错身而过,走远了又回头瞧了一眼,小太子坐在树下一边一颗一颗地捻着水灵灵的葡萄,一边支着侧脸似乎在想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还小着呢。 他失笑着叹气,他也是头一次想看一个人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 — 时光如流水,眨眼四年。 十八岁的季青溪入了朝堂,顺带把闻青迟也塞了进去。 还不等季征放权给亲儿子支持他干票大的聚星国就出了乱子。 季征子嗣不丰,但先帝儿女却众多,他继位以后把不少兄弟都打发了出去,多年来这帮兄弟老实待在自己的封地不曾闹腾,这会儿却突然蹦跶了起来。 更离谱的是,安王要内乱就内乱,竟然还勾结外邦,气得龙椅上的季征脑仁疼,只想原地把这个弟弟开除皇家籍。 整顿朝堂的动作只能往后延,当务之急就成了平定叛乱。 偏偏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军已经乞骸骨归乡,这会儿老人年迈,再请出来也不合适了。 这一届文臣颇多武将还是老一代,季征指派了老将军从前的副将前去,结果骄兵必败,第二次交锋就被叛军打了个落花流水。 闻青迟便是此时请缨出征。 他一个文臣,又没有任何带兵经验,上来就要担当主帅,朝中武将谁都不服气。 “平叛之事非同小可,你要朕如何放心将大军交予你?” 跪在大殿之上的青年人语气铿锵有力,“臣以性命担保,叛乱不平誓不归朝,若叫叛军破聚星五城臣自己提头来见。” 帅印还是交到了闻青迟手中。 闻青迟入朝为官之后在摇光城有自己的私宅,但他时常在太子的明青宫内过夜。 季青溪让太医准备了些上好的伤药打包好,赶在闻青迟出发前夜请他吃饭为他饯行。 想到对方在朝堂上说的那些话他就心梗,“军令状一立到时候你完成不了任务连我都捞不动你。什么提头来见?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不是随便,我话已出口就必然做到。” “啧。”事已至此军令状又不能收回,季青溪给他夹了小半碗菜,“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多加小心。要是遇上我那位皇叔能生擒就生擒,不能的话带具死的回来也行,最主要还是保重你自己。” “太子殿下这可是在关心我?” “废话。你好歹是我这么些年难得相处没什么顾忌的朋友,要是你死在外面,以后突然身边少个人肯定也会不习惯。” “太子还记得你最初劝我为官时我说过什么话吗?”闻青迟这么问着却不是要他回答,“我愿成为你的刀刃,你若需要,我定当尽我所能相助。” “文臣或是武将,执笔于朝堂明争暗斗或是换上铠甲征战沙场,只要你需要我就都能做到。” 季青溪不由怔住,因为闻青迟的目光太炽热,其中感情根本就不能用忠君或是友情可概括。 等闻青迟不再掩饰,他才终于明白奇怪之处在哪里,这种眼神是一个男人看喜欢的人的眼神。 闻青迟撩起衣摆单膝跪于他身前,捧起少年太子一只手,隐忍又放肆地在那手背上烙下一吻。 唇瓣温热,气息滚烫。 “殿下,闻某并非出于忠君之心才为你万死不辞,我所做一切都想要得到回报。” 闻青迟仰头看着他,目光灼灼,“待我得胜归来之时,请殿下许我一人。” 季青溪觉得自己似乎短暂失了声,嘴巴张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谁?” “季青溪。” 季青溪真的说不出话来了,他只会阿巴阿巴。 不是,这直球他接不了,要被砸死。 “殿下也不讨厌我对不对?”刚才还那么忠诚地跪在地上的闻青迟又站了起来,弯着腰向季青溪靠近,直到两张脸的距离不过一只手掌,“让我当你的太子妃,我为你镇朝堂,为你平定叛乱开疆拓土,亦可为你暖床。” 季青溪耳朵烫得像开水。 他忍无可忍,伸手推了某人一把,“你不要用这种蛊惑的语气跟我凑这么近说话,你是人,不要试图当狐狸精。” “那么我就当殿下答应了。” “……”季青溪还不想立刻把自己卖出去,“你让我想想。” “想可以,反正一时半会儿我回不来。”话锋一转,闻青迟又道:“为了弥补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能相见,我要向殿下收些好处。” 季青溪不可置信,“你还要好处?!” 闻某人不要脸,“自然。” 季青溪冷笑,“说。” 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搞些什么事,呵。 下一瞬,十八岁的太子被已经成年的男人扣住了后颈。 季青溪的眼睛里是闻青迟越放越大的脸,不同于手背,吻落在唇上的触感要柔软的多。 当然,存在感也愈发明显。 闻青迟在表面流连片刻,抬起眼注视他,“如果你不愿意,你现在就可以推开我。” 季青溪脑子里已经被“卧槽”“救命”刷屏,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是,你让我想想。” 推或不推无需思考,拒绝只需下意识动作。 但季青溪没有,他僵在那里,两只手攥着自己的身上的布料,看起来已经完全被弄傻了。 这代表什么闻青迟比季青溪本人更清楚。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度危险,可怜小季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季青溪,你看着我。”他抬起少年太子的脸,又深又狠地吻下去,像一个饥渴的旅人找到了水源。 男人在某些方面总是能无师自通的,一方对另一方的掠夺更偏向于本能。 一个吻从凶狠到温柔,闻青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并且在亲密中短暂得到了满足。 季青溪重新获得呼吸自主权的时候人都快从凳子上滑下去了,幸亏身前还站着个人撑了他一下。 小季捂了下发烫的脸和耳朵,又撞上闻青迟这狗东西带笑的眼,他抿了下嘴巴,缓缓自闭。 草,他的初吻。 闻青迟把他快要埋到胸口的脑袋提起来,“你没有拒绝,这会儿想赖账我可不认。” 季青溪恨恨地捶了他一记,“你连一句喜欢我都不肯说,上来就强买强卖步步紧逼,你是人吗?” “原来你是想听我剖白心意,好说。” “滚啊,现在我什么都不想听,也不想看见你这张跟你不干人事的举动相当违和的脸,你滚出宫去准备明天出征。” 眼看人真要炸毛了,闻青迟勉强收敛,揉了揉某人的脸,哄道:“滚可以,但让我多留一会儿,明天一别可就真的要很久不见面了。” 季青溪看见他就糟心,一巴掌把他的爪子给拍下去,“吃你的饭,你就配吃冷的,瞎折腾。” “嗯,我活该,我就配吃冷的。你别气,再气眼睛要变成兔子。” 一顿饭吃完,闻青迟还赖在明清宫里赖了很久,直到宫门都快要下钥。 今天不能在这里留宿,闻青迟必须要走。 季青溪把那一包伤药塞他怀里,“别真提头来见,我宫里不接殡葬业务。” 这人其实最是嘴硬心软,闻青迟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瞧都觉得他家太子殿下有趣可爱。 “等我回来之时,希望你已经想清楚了。” 季青溪念叨着“你好烦”推着他出了门,等人真要走了他才轻咳了两声,“我会认真想的。” 这人真是…… 闻青迟忽然转身把人紧紧抱进怀里,“殿下,我心悦你,为你,我永不背叛万死不辞。” — 叛军之乱乱了三年,起初是平聚星境内的反叛军,闻青迟走马上任以后聚星军势如破竹,被攻破的四座城池尽数收回。 安王季典被生擒,闻青迟着人押送他回摇光,自己却按兵不动等待下一道指令。 入狱后的安王兴许是见大势已去再无东山再起的机会,在被斩首前吐露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原来季典根本不是先皇子嗣,他是后妃与当朝重臣私通所生。 安王靠在冷冰冰的墙壁上发疯大笑,“崔元郊,你欠我的不还清休想安安稳稳颐养天年!” 玷污皇家血脉亦是大罪,风光无限的国公府也被抄了家。 季征下了一道圣旨,改命闻青迟为征西大将军,令他率领聚星军继续西行攻打曜日国。 曜日国企图跟安王勾结引起聚星内乱再趁机蚕食周边领土,这个仇不报倒显得聚星是个软柿子任人拿捏。 打仗耗时耗人耗财,这三年里皇帝和储君父子一心共行改革之举,使得国库越加充盈,以更好支撑打仗的开销。 闻青迟一去三年,错过了太子的加冠之礼。 当日季青溪实在没忍住偷偷写了封信夹在军情密报后差人往边关送了去。 信上也没写什么,大抵之意就是嘱咐大将军在战场上多加小心,又问边疆的月亮是否跟摇光城里一样圆。 闻青迟收到信时军医正在给他处理箭伤,男人结实的上半身上大大小小众多伤疤,有几道一看就知凶险。 他捏着薄薄的信纸看了又看,正要装回去仔细藏好又发觉信封里还有些什么。 将信封倒过来,几颗小小的豆子滚进掌心。 红豆寄相思,此物最多情。 太子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尽了。 闻青迟盯着那几颗小东西,唇角越扬越高,高兴之意让军医都侧目。 “这信是何人所寄竟让将军如此喜悦?” 闻青迟抚摸着信上字迹,从脸上到眼里俱是笑意,“心上人。” “……”就不该多嘴一问。 军医表示拒绝被秀,并且踢翻了这碗狗粮。 第83章 if线番外·青平方(三) 待到第三年的春末,聚星国已经拿下了曜日十五座城池,还差点就举兵打进了皇帝老巢,吓得曜日皇帝交出降书表示愿意割地赔款纳贡和亲。 征西大军终于要班师回朝,季青溪收到消息后的当天夜里就去跟他父皇秉烛夜谈,结果被迫跟他老子进行了一场父子间的友好交流。 季征二十五才有了他,到现在他老子已经四十六岁,动真格打不过年轻力壮习武多年的儿子,但小季当然也不敢认真打。 一夜过后,太子称病请假不上朝。 皇后带着小点心来看儿子,心疼得抽抽,“你父皇也真是,说动手就动手,半点也不疼亲儿子。” 季青溪觉得自己其实也不冤,毕竟他毫无预兆出了柜不说,还表示自己可能马上就要跟得胜归来的大将军有一腿了,季征只抽了他几板子还罚他跪奉先殿几小时算是轻的。 “看来父皇是还没跟您说个中缘由。”季青溪趴在床上诚恳道:“母后,您儿子这辈子得绝后了,我对女人毫无感觉,生不了孩子。” “……”兰岚扶着脑袋晃了晃,“等等,你让母后先冷静冷静。” 最后皇后飘着走了,小点心都忘了给儿子留下。 季青溪张了张嘴,又缓缓闭上。 算了,他现在不配,不是妈妈的小宝贝了。 季征雷声大雨点小,下手不算狠,等几天后率领小部分人先回朝的大将军进城那日太子又是生龙活虎的一条好汉。 太子率官员在皇宫外等候,远远见到身着甲胄打马归来的闻青迟时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这个时代没有电话没有视频,他们只能偶尔写信保持联络。 季青溪比自己以为的要更想闻青迟,想身边有个人能毫无顾忌地说话,想跟他继续打打闹闹,嬉笑怒骂全都不用收敛。 还有三年前夜里那个让他每次回想起来都脸热的吻,在他少做的绮梦里出现的人也有了具体的脸。 又会想闻青迟在战场上有没有受伤,打仗的生活条件肯定比不上摇光城里,也不知道这人能不能受得了。 闻青迟翻身下马,单膝跪于储君跟前,头颅却高高地仰着,放肆地用眼神描摹心上人彻底长大后的模样。 “太子殿下,臣幸不辱命。” 闻青迟不是聚星朝堂的臣,他心中君王从来就只有一个。 他是季青溪忠诚不二的臣,是他永不会反伤其主的利刃。 大庭广众的,众目睽睽之下季青溪肯定也不能做些出格的事,只弯腰双手扶起功臣,“大将军这一遭辛苦了。” “这是臣分内之事。” 只有双手接触,但闻青迟的目光却格外温柔缱绻。 四年又三年,他的小太子终于长大。 — 闻青迟此番平定了叛乱不说,又狠狠地重创了曜日国,一介文臣挂帅势不可挡立下赫赫战功,把当朝武将衬得全是吃白饭的。 所有人都在猜闻青迟会被授予什么赏赐,功劳大到这份上,光加官肯定不够,至少能封个侯爷。 不如卖炸子鸡一个好,主动请皇帝给个爵位。 只有季征在御书房里扔奏折发脾气,这姓闻的小子拱了他儿子还要加官进爵给赏赐?皇帝陛下想赏他坐天牢吃断头饭。 是以,把闻青迟赐婚给太子当太子妃的圣旨一下,朝野上下全部懵逼。 不是,皇帝疯了吗?谁家给功臣封赏是把人塞给男人当老婆?谁家皇帝给储君立太子妃找个不能生的男人? 有人更是担心闻青迟遭遇如此羞辱会不会直接起兵造反,谁知第二天就看见大将军和太子把臂同游,没一个表情看起来有任何怨言。 被人私下暗戳戳问起,大将军更是诧异反问:“我与殿下两情相悦,皇上赐婚于我全我心愿,我为何要觉得此举是羞辱?” 众人被“两情相悦”四个字震麻了。完球,当朝储君是个断袖,这还有的救? 文武百官和百姓怎么想,当事人却并不关心,赐婚的圣旨一下婚期也跟着定好,太子和太子妃的婚事就紧锣密鼓地操办了起来。 季雨棠更是喜闻乐见,“有皇兄的事情在前,我再跟父皇母后说要嫁给萧穆肯定就有希望了。” 毕竟公主要嫁给外地商人也荒谬不过太子跟男人在一起要断子绝孙。 季青溪抢走了她的瓜子,“棠棠,你可真是我的亲妹妹啊。” 储君大婚那一日摇光城热闹非常,无数少女芳心破碎。 太子与太子妃并肩站在一处,太子芝兰玉树,太子妃俊美不凡,都是顶好的长相。 作为忠诚的cp粉,季雨棠咬手帕激动到跺脚,无声呐喊:“好配!好配!我兄长和嫂嫂天下第一绝配!” 明清宫铺满红妆。 太子与太子妃携手入新房,闻青迟嫌那路太长,干脆将人横抱起来大步流星往里走。 合卺酒被装在红线系连的匏瓜中,闻青迟和季青溪各自仰首饮下,满屋子烛光摇曳,照出他们彼此眼中的自己。 接下来该干什么事季青溪不会不知道,他有点紧张,他对感情坦诚是一回事,真结婚了要涩涩了觉得紧张又是另一回事。 待闻青迟起身牵起他的手,季青溪脱口而出:“我们去看月亮。” 闻青迟一把抱起想要退缩的某人大床走,“今日你我大婚,春宵苦短,殿下竟不珍惜反倒要去赏什么月亮,莫非月亮比你的太子妃好看?” 季青溪象征性挣扎,然后被放在床榻上老实不动了,屋子里蜡烛点太多,他没脸看站在床边宽衣解带的老婆,遂别开眼。 “那,那你来。” 太子爷养尊处优,一身皮肉养得通透雪白,红色张扬,衬得那张本不与情欲沾边的清俊的脸也多了几分艳色。 闻青迟低头凝视着由自己看着长大的太子别扭又坦诚的模样,呼吸稍稍一顿。 他俯身按着人由浅入深地吻着,不知不觉间纱帐落下,一件又一件的衣服被扔出来。 红烛渐渐落下更多的蜡泪,挂在天上的圆月亮堂堂的,的确是好一片月色,可新房门窗紧闭,主人有更好的风景能够欣赏。 季青溪乌发散乱,长长的发丝跟另一人的纠缠在一起,与身体一样不分彼此。 闻青迟吻着他的侧脸,眼底心里只映着他一个人的影子。 “季青溪,我想与你从青丝到白发,死后同穴,百年后合葬在一处永不分离。” “殿下,我爱你。” 季青溪眼睫一颤,渗着泪的眼看什么都像是模糊的,但闻青迟的模样不需要用眼睛看,早就已经刻在了心上。 “我也爱你。闻青迟,在江边钓到你大概是我这辈子除了投了个好胎外最大的幸事。” 夜晚被白日取代,红烛燃尽,天色渐明。 昨晚出力的人分明是太子妃,可今天哪哪都酸的却是太子。 别问,问就是太久,累。 季青溪下床洗漱吃早饭时感觉身上还有点怪怪的,尤其是腿,走起路都有点软,那是昨晚抬太久。 宫人们的眼神逐渐暧昧,季青溪死要面子,拍拍闻青迟的肩膀,“昨天让太子妃受累了,待会儿吃了早饭你回去再躺一躺。” 小季试图让人以为他才是最行的那一个,可他们两人状态的差别叫人一眼就能辨出实情,实在是掩耳盗铃。 闻青迟倒不跟他争这些东西,左右谁上谁下在床上改变不了。 他从善如流,“既如此,那多谢殿下体恤。” 季征给太子放了三天假,主要是不想看见自家儿子新婚后被采得虚空的样子。 这倒霉儿子,捡什么不好非要捡人,还捡了个压自己上面的,不争气! — 众人都以为太子和太子妃成婚久了感情肯定就不如先前浓厚,可谁料这两人还当真就没一个眼里放得下第二个人。 闻青迟身为太子妃,大将军的职位没保留,兵权上交,但他依然在朝中挂了个文职虚衔。 看似没了权力,但不瞎的人都清楚,太子妃的话语权仍在,政事上太子也从不避着他。 久而久之,就有人动了歪心思,私底下找到太子妃游说。 “以色侍人焉能长久?宠爱是虚,握在手中的实权才是真正的倚仗,太子如此宠信太子妃,您不如趁着容华尚好为自己多多筹谋,也不至于到了将来落得个惨剧收场。” 闻青迟微笑颔首,“你说的对。” 太子妃转头就给了下朝回来的太子一个惊喜。 季青溪看着横躺在床榻上已经洗漱过只穿着一身贴身长袍的太子妃差点以为自己走错路。 这家伙手里还捏着个小罐子,那玩意儿季青溪很熟,毕竟是最近常用在他身上的药膏。 这副明着骚的样子也太吓人,太子表示害怕。 “你这是干什么?” 闻青迟向他勾勾手,“自荐枕席,看不出来吗?” 季青溪后退一步,“你吃错药了?” “今日去见了些人,他们都道我以色侍人劝我当个弄权的妖妃,我虽没兴趣抢太子的权势,却很认可他们某些观点。” “什么观点?” 长发披散随时都能就寝的太子妃拉着太子上了床榻,手指熟练地剥着太子腰带。 “我的确是除了太子宠爱再无别的倚仗。”闻青迟含着他的耳垂轻笑,“不如殿下赐我一个孩子,让我父凭子贵?” “……”季青溪大觉离谱,“醒醒,不论是你还是我都不能生。” 太子妃不听,压得太子动弹不得只能任凭宰割。 “能不能的也得努力努力才知道。” 小罐子被打开,瞧见闻青迟取的量太子两眼一黑。 天亡小季矣! — 断袖啥都好,就是生不了。 有个亲儿子的愿望是实现不了,但让太子妃父凭子贵也不是不能做到。 季青溪从皇室宗亲中抱了个孩子到膝下养,给孩子取了新名字:季怀星。 怀星怀星,季青溪希望这孩子胸有日月,怀揽星河。 季怀星从小就知道自己这对双亲默契程度非比寻常,人人都说世上家庭大多严父慈母,可他打小就觉得这是放屁。 他两个都是爹,虽然管季青溪叫父王管闻青迟叫父亲,但他知道如果要按上下论父母,那父王才是母亲。 重点不是这个,是他这两个爹很擅长变脸跟配合,一会儿是严父慈母一会儿又是虎妈猫爸,只有他一个人在受伤。 即便两个爹时常不做人,但季怀星还是很爱他双亲的,因为他两个爹爹对他都很好。 他们会带他出宫乔装打扮当普通人逛街,也会让他骑在他们脖子上看杂耍,他最是调皮爱玩闹的那几年,父王还会撸起袖子跟他一起爬树摸鱼,丝毫不像平时在朝臣面前矜贵无比的那个笑面虎。 父王跟他一起闹父亲也不会阻止,末了等他们玩累就背上背一个手里提一个,很是靠谱地把父子俩带回家睡觉。 季怀星逐渐长大,他觉得父皇和父亲很好,聚星国也很好,如果他这对恩爱的双亲没有过早就把担子扔他头上就更好了。 皇爷爷六十岁把皇位扔给了父皇,父皇四十几岁就把皇位扔给了他,他边处理朝政边思考,自己该什么时候成家立业,然后培养好儿子把皇位也扔给儿子。 老季不知小季苦,季青溪把聚星国丢给儿子毫无心理负担。 小季在皇宫里苦哈哈九九六几乎全年无休,老季带着老婆到处游山玩水。 季青溪这一生过于顺遂,心机虽然在多年的朝政上磨炼出来,但私底下心性却一如往昔。 不过也不要紧,闻青迟乐意他永远这样保持下去。 季青溪身处温柔水乡,喝着醇香醉人的桂花酿,“闻青迟,我想去大漠里骑马。” 闻青迟对他想一出是一出接受良好,凑过去接了个吻,“去。” “我还想去海边看渔民捞珍珠。” “去。” “我想去哪里都可以吗?” “嗯,都可以。” “我很贪心,哪里都想去,同时又想一直住在你心里。” 闻青迟摸了下他笑弯了的双眼,“你本来就一直在我心里。” 不管他从前是谁又遭遇过什么,被小太子救起以后就是第二世了,从此只会跟他的小太子绑定在一起。 活着的时候游山玩水去做尽想做的,看遍想看的。待来日薨逝,就让季怀星把他们合葬一处。 皇家玉牒上他们的名字紧紧相依,史书上他们也会挨在一起。 百年千年,当朝后世,闻青迟和季青溪都是眷侣。 第83章 if线番外·青平方(三) 待到第三年的春末,聚星国已经拿下了曜日十五座城池,还差点就举兵打进了皇帝老巢,吓得曜日皇帝交出降书表示愿意割地赔款纳贡和亲。 征西大军终于要班师回朝,季青溪收到消息后的当天夜里就去跟他父皇秉烛夜谈,结果被迫跟他老子进行了一场父子间的友好交流。 季征二十五才有了他,到现在他老子已经四十六岁,动真格打不过年轻力壮习武多年的儿子,但小季当然也不敢认真打。 一夜过后,太子称病请假不上朝。 皇后带着小点心来看儿子,心疼得抽抽,“你父皇也真是,说动手就动手,半点也不疼亲儿子。” 季青溪觉得自己其实也不冤,毕竟他毫无预兆出了柜不说,还表示自己可能马上就要跟得胜归来的大将军有一腿了,季征只抽了他几板子还罚他跪奉先殿几小时算是轻的。 “看来父皇是还没跟您说个中缘由。”季青溪趴在床上诚恳道:“母后,您儿子这辈子得绝后了,我对女人毫无感觉,生不了孩子。” “……”兰岚扶着脑袋晃了晃,“等等,你让母后先冷静冷静。” 最后皇后飘着走了,小点心都忘了给儿子留下。 季青溪张了张嘴,又缓缓闭上。 算了,他现在不配,不是妈妈的小宝贝了。 季征雷声大雨点小,下手不算狠,等几天后率领小部分人先回朝的大将军进城那日太子又是生龙活虎的一条好汉。 太子率官员在皇宫外等候,远远见到身着甲胄打马归来的闻青迟时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这个时代没有电话没有视频,他们只能偶尔写信保持联络。 季青溪比自己以为的要更想闻青迟,想身边有个人能毫无顾忌地说话,想跟他继续打打闹闹,嬉笑怒骂全都不用收敛。 还有三年前夜里那个让他每次回想起来都脸热的吻,在他少做的绮梦里出现的人也有了具体的脸。 又会想闻青迟在战场上有没有受伤,打仗的生活条件肯定比不上摇光城里,也不知道这人能不能受得了。 闻青迟翻身下马,单膝跪于储君跟前,头颅却高高地仰着,放肆地用眼神描摹心上人彻底长大后的模样。 “太子殿下,臣幸不辱命。” 闻青迟不是聚星朝堂的臣,他心中君王从来就只有一个。 他是季青溪忠诚不二的臣,是他永不会反伤其主的利刃。 大庭广众的,众目睽睽之下季青溪肯定也不能做些出格的事,只弯腰双手扶起功臣,“大将军这一遭辛苦了。” “这是臣分内之事。” 只有双手接触,但闻青迟的目光却格外温柔缱绻。 四年又三年,他的小太子终于长大。 — 闻青迟此番平定了叛乱不说,又狠狠地重创了曜日国,一介文臣挂帅势不可挡立下赫赫战功,把当朝武将衬得全是吃白饭的。 所有人都在猜闻青迟会被授予什么赏赐,功劳大到这份上,光加官肯定不够,至少能封个侯爷。 不如卖炸子鸡一个好,主动请皇帝给个爵位。 只有季征在御书房里扔奏折发脾气,这姓闻的小子拱了他儿子还要加官进爵给赏赐?皇帝陛下想赏他坐天牢吃断头饭。 是以,把闻青迟赐婚给太子当太子妃的圣旨一下,朝野上下全部懵逼。 不是,皇帝疯了吗?谁家给功臣封赏是把人塞给男人当老婆?谁家皇帝给储君立太子妃找个不能生的男人? 有人更是担心闻青迟遭遇如此羞辱会不会直接起兵造反,谁知第二天就看见大将军和太子把臂同游,没一个表情看起来有任何怨言。 被人私下暗戳戳问起,大将军更是诧异反问:“我与殿下两情相悦,皇上赐婚于我全我心愿,我为何要觉得此举是羞辱?” 众人被“两情相悦”四个字震麻了。完球,当朝储君是个断袖,这还有的救? 文武百官和百姓怎么想,当事人却并不关心,赐婚的圣旨一下婚期也跟着定好,太子和太子妃的婚事就紧锣密鼓地操办了起来。 季雨棠更是喜闻乐见,“有皇兄的事情在前,我再跟父皇母后说要嫁给萧穆肯定就有希望了。” 毕竟公主要嫁给外地商人也荒谬不过太子跟男人在一起要断子绝孙。 季青溪抢走了她的瓜子,“棠棠,你可真是我的亲妹妹啊。” 储君大婚那一日摇光城热闹非常,无数少女芳心破碎。 太子与太子妃并肩站在一处,太子芝兰玉树,太子妃俊美不凡,都是顶好的长相。 作为忠诚的cp粉,季雨棠咬手帕激动到跺脚,无声呐喊:“好配!好配!我兄长和嫂嫂天下第一绝配!” 明清宫铺满红妆。 太子与太子妃携手入新房,闻青迟嫌那路太长,干脆将人横抱起来大步流星往里走。 合卺酒被装在红线系连的匏瓜中,闻青迟和季青溪各自仰首饮下,满屋子烛光摇曳,照出他们彼此眼中的自己。 接下来该干什么事季青溪不会不知道,他有点紧张,他对感情坦诚是一回事,真结婚了要涩涩了觉得紧张又是另一回事。 待闻青迟起身牵起他的手,季青溪脱口而出:“我们去看月亮。” 闻青迟一把抱起想要退缩的某人大床走,“今日你我大婚,春宵苦短,殿下竟不珍惜反倒要去赏什么月亮,莫非月亮比你的太子妃好看?” 季青溪象征性挣扎,然后被放在床榻上老实不动了,屋子里蜡烛点太多,他没脸看站在床边宽衣解带的老婆,遂别开眼。 “那,那你来。” 太子爷养尊处优,一身皮肉养得通透雪白,红色张扬,衬得那张本不与情欲沾边的清俊的脸也多了几分艳色。 闻青迟低头凝视着由自己看着长大的太子别扭又坦诚的模样,呼吸稍稍一顿。 他俯身按着人由浅入深地吻着,不知不觉间纱帐落下,一件又一件的衣服被扔出来。 红烛渐渐落下更多的蜡泪,挂在天上的圆月亮堂堂的,的确是好一片月色,可新房门窗紧闭,主人有更好的风景能够欣赏。 季青溪乌发散乱,长长的发丝跟另一人的纠缠在一起,与身体一样不分彼此。 闻青迟吻着他的侧脸,眼底心里只映着他一个人的影子。 “季青溪,我想与你从青丝到白发,死后同穴,百年后合葬在一处永不分离。” “殿下,我爱你。” 季青溪眼睫一颤,渗着泪的眼看什么都像是模糊的,但闻青迟的模样不需要用眼睛看,早就已经刻在了心上。 “我也爱你。闻青迟,在江边钓到你大概是我这辈子除了投了个好胎外最大的幸事。” 夜晚被白日取代,红烛燃尽,天色渐明。 昨晚出力的人分明是太子妃,可今天哪哪都酸的却是太子。 别问,问就是太久,累。 季青溪下床洗漱吃早饭时感觉身上还有点怪怪的,尤其是腿,走起路都有点软,那是昨晚抬太久。 宫人们的眼神逐渐暧昧,季青溪死要面子,拍拍闻青迟的肩膀,“昨天让太子妃受累了,待会儿吃了早饭你回去再躺一躺。” 小季试图让人以为他才是最行的那一个,可他们两人状态的差别叫人一眼就能辨出实情,实在是掩耳盗铃。 闻青迟倒不跟他争这些东西,左右谁上谁下在床上改变不了。 他从善如流,“既如此,那多谢殿下体恤。” 季征给太子放了三天假,主要是不想看见自家儿子新婚后被采得虚空的样子。 这倒霉儿子,捡什么不好非要捡人,还捡了个压自己上面的,不争气! — 众人都以为太子和太子妃成婚久了感情肯定就不如先前浓厚,可谁料这两人还当真就没一个眼里放得下第二个人。 闻青迟身为太子妃,大将军的职位没保留,兵权上交,但他依然在朝中挂了个文职虚衔。 看似没了权力,但不瞎的人都清楚,太子妃的话语权仍在,政事上太子也从不避着他。 久而久之,就有人动了歪心思,私底下找到太子妃游说。 “以色侍人焉能长久?宠爱是虚,握在手中的实权才是真正的倚仗,太子如此宠信太子妃,您不如趁着容华尚好为自己多多筹谋,也不至于到了将来落得个惨剧收场。” 闻青迟微笑颔首,“你说的对。” 太子妃转头就给了下朝回来的太子一个惊喜。 季青溪看着横躺在床榻上已经洗漱过只穿着一身贴身长袍的太子妃差点以为自己走错路。 这家伙手里还捏着个小罐子,那玩意儿季青溪很熟,毕竟是最近常用在他身上的药膏。 这副明着骚的样子也太吓人,太子表示害怕。 “你这是干什么?” 闻青迟向他勾勾手,“自荐枕席,看不出来吗?” 季青溪后退一步,“你吃错药了?” “今日去见了些人,他们都道我以色侍人劝我当个弄权的妖妃,我虽没兴趣抢太子的权势,却很认可他们某些观点。” “什么观点?” 长发披散随时都能就寝的太子妃拉着太子上了床榻,手指熟练地剥着太子腰带。 “我的确是除了太子宠爱再无别的倚仗。”闻青迟含着他的耳垂轻笑,“不如殿下赐我一个孩子,让我父凭子贵?” “……”季青溪大觉离谱,“醒醒,不论是你还是我都不能生。” 太子妃不听,压得太子动弹不得只能任凭宰割。 “能不能的也得努力努力才知道。” 小罐子被打开,瞧见闻青迟取的量太子两眼一黑。 天亡小季矣! — 断袖啥都好,就是生不了。 有个亲儿子的愿望是实现不了,但让太子妃父凭子贵也不是不能做到。 季青溪从皇室宗亲中抱了个孩子到膝下养,给孩子取了新名字:季怀星。 怀星怀星,季青溪希望这孩子胸有日月,怀揽星河。 季怀星从小就知道自己这对双亲默契程度非比寻常,人人都说世上家庭大多严父慈母,可他打小就觉得这是放屁。 他两个都是爹,虽然管季青溪叫父王管闻青迟叫父亲,但他知道如果要按上下论父母,那父王才是母亲。 重点不是这个,是他这两个爹很擅长变脸跟配合,一会儿是严父慈母一会儿又是虎妈猫爸,只有他一个人在受伤。 即便两个爹时常不做人,但季怀星还是很爱他双亲的,因为他两个爹爹对他都很好。 他们会带他出宫乔装打扮当普通人逛街,也会让他骑在他们脖子上看杂耍,他最是调皮爱玩闹的那几年,父王还会撸起袖子跟他一起爬树摸鱼,丝毫不像平时在朝臣面前矜贵无比的那个笑面虎。 父王跟他一起闹父亲也不会阻止,末了等他们玩累就背上背一个手里提一个,很是靠谱地把父子俩带回家睡觉。 季怀星逐渐长大,他觉得父皇和父亲很好,聚星国也很好,如果他这对恩爱的双亲没有过早就把担子扔他头上就更好了。 皇爷爷六十岁把皇位扔给了父皇,父皇四十几岁就把皇位扔给了他,他边处理朝政边思考,自己该什么时候成家立业,然后培养好儿子把皇位也扔给儿子。 老季不知小季苦,季青溪把聚星国丢给儿子毫无心理负担。 小季在皇宫里苦哈哈九九六几乎全年无休,老季带着老婆到处游山玩水。 季青溪这一生过于顺遂,心机虽然在多年的朝政上磨炼出来,但私底下心性却一如往昔。 不过也不要紧,闻青迟乐意他永远这样保持下去。 季青溪身处温柔水乡,喝着醇香醉人的桂花酿,“闻青迟,我想去大漠里骑马。” 闻青迟对他想一出是一出接受良好,凑过去接了个吻,“去。” “我还想去海边看渔民捞珍珠。” “去。” “我想去哪里都可以吗?” “嗯,都可以。” “我很贪心,哪里都想去,同时又想一直住在你心里。” 闻青迟摸了下他笑弯了的双眼,“你本来就一直在我心里。” 不管他从前是谁又遭遇过什么,被小太子救起以后就是第二世了,从此只会跟他的小太子绑定在一起。 活着的时候游山玩水去做尽想做的,看遍想看的。待来日薨逝,就让季怀星把他们合葬一处。 皇家玉牒上他们的名字紧紧相依,史书上他们也会挨在一起。 百年千年,当朝后世,闻青迟和季青溪都是眷侣。 第84章 番外景不留·最是人间留不住 景不留出身东州修仙世家沈家,他自小天资过人,被沈家格外重视,早早送去了留花门修炼。 景不留的修炼之途向开了挂一样顺畅无比,领先同龄人至少两百年。 待他化神中境之时杀邪修救万民于水火,修真界更是破格给他颁了个“仙君”名头。 月涟仙君清冷自持、实力强劲、前途无量,这些都是世人给他的标签。很多人爱慕他,把他奉为天上明月,只敢遥望不敢亵渎靠近。 没有人知道,景不留很孤独。 他的孤独,是世人把他高高捧起让他被迫隔绝,亦是他自己把自己封闭起来,他的孤独是被动亦是主动。 他就这么孤独着过了很多年,他不亲近让母亲郁郁寡欢的沈家,也不亲近修炼了百来年的留花门。 落月峰的景色年年不变,一如景不留始终无波的心。 直到他前去聚星国退婚再次遇见了那个会给他买一串糖葫芦说吃点甜的心情会更好的小乞丐。 摇光城内一水间下,青衣少年从天而降,像一场奇幻的梦一般落入他怀里。 他未曾想过,这少年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见了他以后,景不留平生头一次不用理智思考。 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就在他心头眨动,带来冰原中第一片绿意。 他想,假若留下他,那么他的世界终有一日也会春暖花开。 大抵理智的人抛弃理智时最是倔强,明知母亲的例子在前,明知沈家人看不上季青溪,他还是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了。 景不留爱季青溪,爱他明媚坚强,爱他生活里全是阳光,爱他对人真心诚意,爱他每一个笑每一个生动到能刻画在心里深处的小表情。 真的,很爱很爱,爱他就像爱一个陌生的、自由的、孤注一掷追寻自我的自己。 他守着季青溪长大,小心翼翼地等待果实最后成熟,他们本就有婚约,约定好等季青溪成年就成婚结契。 没有人明白,要他爱上一个人需要多大的勇气。 年幼的他被母亲抱在怀里,他看着跟母亲不欢而散的父亲,天真地问为什么府里所有人都说母亲一厢情愿,说她自甘下贱说她自作自受,父亲为什么不管。 景凝就抱着他,大人用小孩子不懂的眼神和语气叹息着跟他说:“不留,你还小,不懂这些,但是我希望你记住,将来等你长大,如果你有了心上人,千万不要让她为你受委屈,不然就会像我一样。” 景凝是什么样?记忆里的母亲总是生着病,神情寡淡,沈家那么大,她却永远躲在小小的一个院子里,谁也不见谁也不理。 哪怕是小孩子,景不留也知道母亲向来过的不开心,年幼的他不明白为何会这样,只知道母亲爱父亲却因为父亲受尽委屈,父亲爱母亲却更爱沈家。 所有人都跟他说,你最好一生不沾情爱一心修炼,若你动情要找人结契,那也要经过沈家同意,要喜欢一个配得上沈家门楣的人。 情爱这种东西于景不留而言是穿肠毒药,会让他跌下凡尘,会乱他本心。 他也惧怕爱上了一个人,结果到最后让其落得跟母亲一样的下场。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靠近了季青溪,他以为自己跟父亲不一样,他可以不姓沈可以跟沈家断绝关系,只要他足够坚定那么季青溪就不会是下一个景凝。 明明一切都很好,八月中秋过后他们就要成亲,偏偏他的家人下此毒手,以至于害得季青溪家破人亡。 那一日,他从留花门听闻焦衡闹上沈家回去了一趟,却未曾想沈家竟然想要季青溪的命。 季青溪失去双亲,皇宫也被焦衡血洗,直接动手的虽是焦衡,可引他前去的却是沈家。 景不留心慌意乱,他从沈家赶去摇光,见到季青溪那一刻,他就明白他们完了。 季青溪的世界转瞬崩塌,他的世界何尝不是。 沈家人是他的家人,他的家人却伤了他的爱人。 季青溪说婚约作废一别两宽,他怎么能真的宽心?他欠季青溪那么多人命,连一句“尔尔”都不能再唤。 季青溪去乾元门修行的那十年间他没有闭关过一次,季青溪或许不知道,他总是时常隐匿身形跟在他身后。 看着他一个人刻苦修炼,看着他一个人下山历练,去经历更多的危险,去拼杀去提升,又看着他身侧多出一个闻青迟,看他们一起经历危险,把后背都交给彼此。 他本想把漫天风霜全部扛下,为季青溪遮风挡雨,让他一辈子都安乐无忧,谁曾想到了最后他连再出现的资格都没有。 他给季青溪系上同命咒,让沈家不再对他下手,直到后来同命咒的存在被季青溪发现,他孤身一人前来落月峰请求解除同命咒。 他很想说:“我只是想弥补你,我不会烦扰你的,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可不曾问出口也早知道答案,尔尔多倔强,他决定了断绝关系就不会再要他半点保护。 他与季青溪之间连一个同命咒也没有了,最后一点联系也被斩断。 那一夜,他独坐在窗前到天明。 再后来,听闻季青溪在沧洺秘境中失踪,他遍寻不得,只怕事情会变成最坏的结果。 他心境持续下跌,大病一场。 在梦里,他看见季青溪就坐在一手之隔的距离,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朝他笑。 “景不留,快来晒太阳啊,补钙的。” 补钙是什么他听不明白,季青溪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就那么活生生的在他面前,那些改变他们前路的事似乎从没有发生过。 他一伸手,季青溪却如烟雾一般消散了,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继失去季青溪后,他又失去了母亲。 心病医不好,景凝心存死志根本不想活。她死前最后一个心愿便是:“不留,待我死后带我走,我活着是沈家的人,不想死了还在这里做鬼。” 景凝躺在儿子的怀里,眼睛缓缓闭上,“下辈子再也不想遇见沈襄了,太苦了。” 爱人失踪,至亲逝去,景不留埋葬了母亲,恍然一抬头,整个世界似乎都褪了色。 景不留以为这一生都见不到季青溪了,幸好苍天不至真的那样无情,九十七年后季青溪再度出现。 沈家向他求救,他却只想见那人一面。 季青溪叫他别管,否则他们就是敌人。 他想,他怎么会对他出手呢?沈家欠他的,他也欠他的,如果季青溪想要,他这条命也可以给出去。 季青溪对他说忘就忘,说断就断,沈家一别,再见又是他自己按捺不住约了他。 见面没有意义,可他这一生大抵也不会再见到季青溪了,命运早就裹挟着他们走向两端,再也没有重圆的机会。 季青溪说要找闻青迟,哪怕跟闻青迟站在一起会树敌无数,会被同样视作邪修余孽,他说不在乎。 “你果然也心悦于他。” 季青溪没有反驳,他只是义无反顾地奔向了另一个人,奔向闻青迟所在的方向。 “你望我成大道,后悔与我在一起过,可我从未有过半分悔意,遇见你是我这一生里最大的幸事。” “若你对我的心愿便是如此,那么我定然会如你所愿。” 景不留这一生不缺天分不缺实力不缺名声不缺资源,可他的心是空的。 他心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母亲,一个是爱人,最终亲人逝去,爱人决裂。 他所珍惜的一个也留不住。 季青溪是他的劫,是他半生的辗转反侧牵挂惦念。 那日,季青溪和闻青迟与天道叫板,双方达成短暂和解,自此以后季青溪就是自由的。 景不留站在夕阳里,直至最后一道光线消失在地平线。 他忽然想明白了,大概人这一生就是如此,越想完满就越是不完满,遗憾总是不可避免。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这世间美丽美好总是不长久,很多东西本就是梦幻泡影。 “原来我这一生本就什么都留不下。” 或许他的路注定就是孑然一身,孤独就是永恒。 该放下了。 “尔尔,再见。” 再见了,季青溪,再见了,我一生挚爱。 月涟仙君勘破情劫,得悟大道。 修真历一二二六年,景不留渡八十一道天雷,立地飞升。 第84章 番外景不留·最是人间留不住 景不留出身东州修仙世家沈家,他自小天资过人,被沈家格外重视,早早送去了留花门修炼。 景不留的修炼之途向开了挂一样顺畅无比,领先同龄人至少两百年。 待他化神中境之时杀邪修救万民于水火,修真界更是破格给他颁了个“仙君”名头。 月涟仙君清冷自持、实力强劲、前途无量,这些都是世人给他的标签。很多人爱慕他,把他奉为天上明月,只敢遥望不敢亵渎靠近。 没有人知道,景不留很孤独。 他的孤独,是世人把他高高捧起让他被迫隔绝,亦是他自己把自己封闭起来,他的孤独是被动亦是主动。 他就这么孤独着过了很多年,他不亲近让母亲郁郁寡欢的沈家,也不亲近修炼了百来年的留花门。 落月峰的景色年年不变,一如景不留始终无波的心。 直到他前去聚星国退婚再次遇见了那个会给他买一串糖葫芦说吃点甜的心情会更好的小乞丐。 摇光城内一水间下,青衣少年从天而降,像一场奇幻的梦一般落入他怀里。 他未曾想过,这少年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见了他以后,景不留平生头一次不用理智思考。 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就在他心头眨动,带来冰原中第一片绿意。 他想,假若留下他,那么他的世界终有一日也会春暖花开。 大抵理智的人抛弃理智时最是倔强,明知母亲的例子在前,明知沈家人看不上季青溪,他还是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了。 景不留爱季青溪,爱他明媚坚强,爱他生活里全是阳光,爱他对人真心诚意,爱他每一个笑每一个生动到能刻画在心里深处的小表情。 真的,很爱很爱,爱他就像爱一个陌生的、自由的、孤注一掷追寻自我的自己。 他守着季青溪长大,小心翼翼地等待果实最后成熟,他们本就有婚约,约定好等季青溪成年就成婚结契。 没有人明白,要他爱上一个人需要多大的勇气。 年幼的他被母亲抱在怀里,他看着跟母亲不欢而散的父亲,天真地问为什么府里所有人都说母亲一厢情愿,说她自甘下贱说她自作自受,父亲为什么不管。 景凝就抱着他,大人用小孩子不懂的眼神和语气叹息着跟他说:“不留,你还小,不懂这些,但是我希望你记住,将来等你长大,如果你有了心上人,千万不要让她为你受委屈,不然就会像我一样。” 景凝是什么样?记忆里的母亲总是生着病,神情寡淡,沈家那么大,她却永远躲在小小的一个院子里,谁也不见谁也不理。 哪怕是小孩子,景不留也知道母亲向来过的不开心,年幼的他不明白为何会这样,只知道母亲爱父亲却因为父亲受尽委屈,父亲爱母亲却更爱沈家。 所有人都跟他说,你最好一生不沾情爱一心修炼,若你动情要找人结契,那也要经过沈家同意,要喜欢一个配得上沈家门楣的人。 情爱这种东西于景不留而言是穿肠毒药,会让他跌下凡尘,会乱他本心。 他也惧怕爱上了一个人,结果到最后让其落得跟母亲一样的下场。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靠近了季青溪,他以为自己跟父亲不一样,他可以不姓沈可以跟沈家断绝关系,只要他足够坚定那么季青溪就不会是下一个景凝。 明明一切都很好,八月中秋过后他们就要成亲,偏偏他的家人下此毒手,以至于害得季青溪家破人亡。 那一日,他从留花门听闻焦衡闹上沈家回去了一趟,却未曾想沈家竟然想要季青溪的命。 季青溪失去双亲,皇宫也被焦衡血洗,直接动手的虽是焦衡,可引他前去的却是沈家。 景不留心慌意乱,他从沈家赶去摇光,见到季青溪那一刻,他就明白他们完了。 季青溪的世界转瞬崩塌,他的世界何尝不是。 沈家人是他的家人,他的家人却伤了他的爱人。 季青溪说婚约作废一别两宽,他怎么能真的宽心?他欠季青溪那么多人命,连一句“尔尔”都不能再唤。 季青溪去乾元门修行的那十年间他没有闭关过一次,季青溪或许不知道,他总是时常隐匿身形跟在他身后。 看着他一个人刻苦修炼,看着他一个人下山历练,去经历更多的危险,去拼杀去提升,又看着他身侧多出一个闻青迟,看他们一起经历危险,把后背都交给彼此。 他本想把漫天风霜全部扛下,为季青溪遮风挡雨,让他一辈子都安乐无忧,谁曾想到了最后他连再出现的资格都没有。 他给季青溪系上同命咒,让沈家不再对他下手,直到后来同命咒的存在被季青溪发现,他孤身一人前来落月峰请求解除同命咒。 他很想说:“我只是想弥补你,我不会烦扰你的,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可不曾问出口也早知道答案,尔尔多倔强,他决定了断绝关系就不会再要他半点保护。 他与季青溪之间连一个同命咒也没有了,最后一点联系也被斩断。 那一夜,他独坐在窗前到天明。 再后来,听闻季青溪在沧洺秘境中失踪,他遍寻不得,只怕事情会变成最坏的结果。 他心境持续下跌,大病一场。 在梦里,他看见季青溪就坐在一手之隔的距离,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朝他笑。 “景不留,快来晒太阳啊,补钙的。” 补钙是什么他听不明白,季青溪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就那么活生生的在他面前,那些改变他们前路的事似乎从没有发生过。 他一伸手,季青溪却如烟雾一般消散了,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继失去季青溪后,他又失去了母亲。 心病医不好,景凝心存死志根本不想活。她死前最后一个心愿便是:“不留,待我死后带我走,我活着是沈家的人,不想死了还在这里做鬼。” 景凝躺在儿子的怀里,眼睛缓缓闭上,“下辈子再也不想遇见沈襄了,太苦了。” 爱人失踪,至亲逝去,景不留埋葬了母亲,恍然一抬头,整个世界似乎都褪了色。 景不留以为这一生都见不到季青溪了,幸好苍天不至真的那样无情,九十七年后季青溪再度出现。 沈家向他求救,他却只想见那人一面。 季青溪叫他别管,否则他们就是敌人。 他想,他怎么会对他出手呢?沈家欠他的,他也欠他的,如果季青溪想要,他这条命也可以给出去。 季青溪对他说忘就忘,说断就断,沈家一别,再见又是他自己按捺不住约了他。 见面没有意义,可他这一生大抵也不会再见到季青溪了,命运早就裹挟着他们走向两端,再也没有重圆的机会。 季青溪说要找闻青迟,哪怕跟闻青迟站在一起会树敌无数,会被同样视作邪修余孽,他说不在乎。 “你果然也心悦于他。” 季青溪没有反驳,他只是义无反顾地奔向了另一个人,奔向闻青迟所在的方向。 “你望我成大道,后悔与我在一起过,可我从未有过半分悔意,遇见你是我这一生里最大的幸事。” “若你对我的心愿便是如此,那么我定然会如你所愿。” 景不留这一生不缺天分不缺实力不缺名声不缺资源,可他的心是空的。 他心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母亲,一个是爱人,最终亲人逝去,爱人决裂。 他所珍惜的一个也留不住。 季青溪是他的劫,是他半生的辗转反侧牵挂惦念。 那日,季青溪和闻青迟与天道叫板,双方达成短暂和解,自此以后季青溪就是自由的。 景不留站在夕阳里,直至最后一道光线消失在地平线。 他忽然想明白了,大概人这一生就是如此,越想完满就越是不完满,遗憾总是不可避免。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这世间美丽美好总是不长久,很多东西本就是梦幻泡影。 “原来我这一生本就什么都留不下。” 或许他的路注定就是孑然一身,孤独就是永恒。 该放下了。 “尔尔,再见。” 再见了,季青溪,再见了,我一生挚爱。 月涟仙君勘破情劫,得悟大道。 修真历一二二六年,景不留渡八十一道天雷,立地飞升。 番外 狐狗恋爱记 这是很多年后的某一天。 四处游山玩水给自己放大假的季青溪骑着一只鸟偶然撞进了一个名为醉香的小城。 季青溪的眼力已经非同寻常,他一眼就看出大街上过路的压根不是人。 一条街全是妖,化成人形的妖。 他一降落就引来了全街人的注视——废话,一条街全是妖,突然冒出个人来能不稀奇吗? 众妖的眼神算不上友好,之后季青溪才知道原来这个地方就是专门建立起来供小妖们居住的桃源城,入口极其隐秘,平时根本不会有人能进来。 可小季为什么能进来?因为小季不走寻常路,他是被自己的坐骑给扔下来的。 说到这个坐骑啊,它是临时被无良修士逼迫当飞机的,鸟兄在自己的家族群里也是个霸王,气性只大不小,遂半路就胆大包天地把背上的乘客给扔了。 季青溪当然不至于摔死,他稳稳落地,看姿势还真有那么点仙人的味道,因为姿态太好看,妖群中就有些看脸的当场痴迷。 说来惭愧,跟某人在一起久了,就染上了点干啥都要逼格的毛病。 他被一条街的妖盯住的时候心想,还是待会儿抓了鸟哥把它的毛全部拔光。 “诸位,我真的是无意间掉下来的,如果你们不欢迎,劳烦指条路,我立即就走。” 妖怪们纷纷交头接耳,倒是没有人上前。 他们一个传一个的,到了最后竟然请动了城主。 城主是个身材特别辣的女人,妖群让出路,城主就扭着腰肢款款从中间走过。 论颜狗,城主当之无愧的第一。 辣姐见了天上掉下来的(在妖们眼里大概是飞)修士张着红唇笑得快要露出后槽牙,“哎呀呀,好俊的一个人。” 季青溪被人夸不是第一回,他谦虚道:“人外有人,我相貌一般,谬赞。还是说回正题,我无意间落入此地,姐姐可能给我指个出口?” 不是完全没兴趣,只不过妖怪们眼神不善,没必要强行做客不是,多伤和气啊。 城主被“姐姐”取悦,头上插着的梅花簪子当场开花,一朵接一朵满身乱飘。 “怎么这么急着走?留下来小住几日未尝不可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季青溪不怕捅娄子,是不乐意跟人交恶,他直接婉拒了。 谢邀,怕半夜有人张大嘴进来请他去肚子里做客。 丰满美艳的城主上前一步,作势要搭季青溪的肩,“道君年岁几何?可有婚配?若是觉着我不错,留下来当我的城主夫人如何?” 季青溪战术后退,没敢让妖怪姐姐的大波和香手碰上自己半点。 “多谢抬爱,只是我家中已经有人。” “哦?成家了。”梅花还在飘,只不过没有开头那么猛烈,城主被避开也没有再贴上去,但显然她兴趣不散,“倒也无妨,你家里那个进不来,我就当你还是个未成亲的就是。” 季青溪诚恳地说:“那恐怕不太行,我妻管严。我家里那位脾气不太好,他生气起来很吓人,我们两口子内部解决倒没什么,就是怕他对你们动手。” 那桃源城可能得被翻天,他可是真的在认真奉劝对方。 城主越被劝退越来劲,“不如这样,我呢本来也就是看上了你的脸,你我春风一度便也罢了,不要告诉你家里的,出了这个城,这件事天知地知再无人知,这样你还怕什么?” 那只会更惨,某人真的会把这里炸了的,毕竟某人刚开头在一起的时候还收敛一点,日子越久越不当人,醋劲能开一家厂。 妖怪们看季青溪的眼神越发不友善了,有些没那么委婉的就直白地把“祸水精”写在了脸上。 小季也很无语啊,城主不听劝,他懒得再说,直接转移话题,“姐姐这头上的簪子很有意思,是什么小术法么?方不方便告诉我?我拿去哄哄内人。” 城主抹胸搭一件特别轻薄的红色外衫,袖子丝滑到一抬手整个胳膊都能露出来,她扶了扶自己头上的簪子,笑道:“什么术法,我是一株梅花,你看不出来?” 这妖修成人以后外形跟人基本无异,只有人会保留一点本体的特征,这里的人都是妖,修为不到家的或者自己有偏好的本体很容易看出,但城主的修为在这里最高,她是什么季青溪还真没一眼认出。 她头上飘花,季青溪的确是有怀疑过她是什么植物。 “梅花。”季青溪用不冒犯的求知语气问:“不是都说红梅高洁自持,姐姐您这……” 一眼相中就要结婚,结婚不行退一步直接一夜情,属实是有些奔放过头。 金眉挥挥衣袖,一脸嫌弃,“一株花一棵草就是一株花一棵草而已,什么梅花清傲菊花淡薄的,那都是你们人给的,谁规定我是梅花妖就得是你说的那个样子?” 季青溪拱手致歉,“是我思想狭隘,城主姐姐别介意。” “哼。”金眉扭了下腰,对这位人类修士刚才的言论有点下头,但看着那张脸又实在心痒,再三劝道:“当真不与我试试?我能叫你很快活。” “真不行,我家里那位知道了要翻天,况且我个性如此,绝不会跟别人搞什么露水姻缘。” 金眉姐姐的目光跟x光机似的从季青溪的脸扫到肩膀到腰身到腿,自是满意得不行,“你可别叫我来强的,我可告诉你,这片地界是我金眉做主,我不让你走你就别想轻易离开。” “……”万万没想到桃源乡里还能遇见个女霸王,季青溪使出一记绝杀,“实不相瞒,我对女人没兴趣。” 金眉的脸色顿时扭曲了一瞬,但她咬着后槽牙装作云淡风轻,“没事,我有本事叫你行的起来。” 反正人得睡到,对方到底喜欢男的女的都不是事儿。 好话听不进,季青溪无奈的要死,他已经做好强闯出去的准备了。 “城主姐姐,我再告诉你一句实话,我平时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可真动起手来牵连多少人我不能保证。” 修真界沉浮百多年,小季始终不忘爱好和平的美好品质。 金眉半信半疑,她是看不出刻意隐藏了境界的这修士究竟实力如何,只不过光看外形气质不像个特别厉害的,她自认也有些本事,万一对方就是唬她的呢? 松竹树下死,做鬼也风流,赌一把试试。 “你这个男人怎么就这么难缠?我又不叫你真的留下来当我的城主夫人,就是想跟你睡上一觉过过瘾而已。” 金眉越看越不乐意松嘴,“我告诉你,老娘今天还非得吃到你不可!” 季青溪张了下手掌,脸上的轻松褪去,那没办法了,打。 看出他要动手,醉香城的妖怪们也很快戒备,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黄泉要召出的前一刻,季青溪手指一顿。 跟他无意掉下来不同,这回这人可是直接大张旗鼓闯进来的,别问他怎么有办法找来,当初他还给季青溪手腕上留了个记号,声称掘地三尺都能挖出来。 某人一把攥住季青溪的手腕把他往自己身后藏,摆明了不乐意让金眉看见半点。 季青溪看他那风雨欲来的脸色就知道要糟,觑了两眼,低声问:“听见几句?” “不多,也就两句,前一句要睡你,后一句也是要吃到嘴。”闻青迟似笑非笑,“行啊季尔尔,这些年越发能招桃花了。我竟不知你前脚跟我闹别扭出走,后脚就要进温柔乡,日子过的挺快活?” “……”季青溪被酸气熏得要入味儿了,他在哄人和自证清白两者间选了后一个,“讲讲道理,不是我跟你闹别扭,是你跟我闹,而且你别装耳聋,人家那是强抢,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代表我压根没同意。” 朝夕相处同床共枕不是一天两天了,闻青迟什么德行他门清,“别想借这个再让我吃亏,还来那一套你也别跟我闹了,我跟你先闹一场。” 依据双方对彼此的了解程度,闻青迟知道最后一句就是季青溪提醒他适可而止。 小闹是情趣,大闹伤感情,两者有本质不同。 闻青迟的手放在他耳朵后面摸了摸,缓了语气,“找到一家味道很不错的面馆,待会儿一起去吃。” 看他顺坡就下很上道,季青溪也没继续揪着,“行啊。” 金眉看着面前这一对很让颜狗沸腾的人沉思。 城主姐姐发言石破天惊:“不然你们一起来也不是不可以,我吃得消。我不拆散你们,我只是想加入。” 区区两根,不在话下,三人行,她必是那个师。 季青溪被狠狠震撼到,他往周围看了圈,妖怪们也是一脸麻木,顾忌着是自家城主不好骂出来“丢人”这句话。 闻青迟唇角都落到底了,他站在季青溪身前,目光冷得凝成冰碴。 因为季尔尔这人不乐忠于打架,带得他都开始修身养性。 但季青溪本人如果知道他这个自评只想说你醒醒,你脾气比鬼都大。 “想死?” 威压一放,满街的妖怪抖的抖跪的跪躺的躺,城主也不例外。 杀意这种东西给人的威胁感和冲击感分外强烈,金眉头上也不飘梅花了,腰肢也扭不起来了,脸色一秒比一秒白。 她这才知道,原来季青溪先前说的都是真的,他家里那位“内人”真能动动手指就碾死她。 色字头上一把刀,不管对男对女都同样适用。 金眉啪一下双膝跪地,惨白着脸整个人快要被压塌,“我知错,我向你们道歉,求两位道君放过我,我可对天发誓再没有下次。” 闻青迟久久不曾表态,就这么吊着她。 吊到金眉满脸冷汗人都快晕过去了,她才看见季青溪从这位极其恐怖的“内人”身后走出,很亲昵地扯了下他的袖子摇头。 于是闻青迟这才收了威压,看着半死不活的城主金眉微笑着提醒:“还有下一次,不止你,你身后的所有人都得被你连累给你陪葬。” 别怀疑,他真的干得出来。 金眉低着头打了个寒噤,“是,我明白了。” 金眉活了五百年,平生不好别的,就好色。自那天起,她把自己的色胆戳破了。 她错在哪里呢? 一是好色,这好色还不单纯只是欣赏,更想吃到嘴里,不惜强取。 二是自不量力,以为季青溪长的纯良,殊不知他自己实力强劲,身后还有个不止修为高深脾气还格外差的,若她今日开始刚觊觎的就是闻青迟,她绝对不可能还能跪着求饶,怕是早就被取了梅命去了。 更让金眉欲哭无泪的是这两位大佛没有立刻走,待季青溪跟闻青迟简单说了下经过,前者就牵着他的手说既然如此那就留下逛逛。 金眉:“……”问就是后悔。 她遣散了街上软趴趴的妖怪们,战战兢兢地给两尊佛在前面带路。 “前头就不必去了,那就是个用来取乐的幻境……”金眉话还没说完,就见那俩直接走了进去,她脑阔钝痛,把话补全:“我们这只有小孩子喜欢玩。” 然而那俩人早就进去,听不见她的后半句。 金眉直接往地上一坐,梅花簪子变成了一节枯木,城主心境有如此簪,“让我死。” 再说那俩不听话的,季青溪抬了抬前爪试探着走路,结果唧一下就摔了个四脚朝天,他沉默着躺在地上,然后对上了一张毛茸茸的狐脸。 北极狐用爪子把萨摩耶拱正,两只白色的犬科动物面对面蹲着,面面相觑。 大约十秒钟左右,季青溪发出了死活都压不住的笑声。 “这下你真成狐狸了闻青迟,而且你还比我矮,我真的……哈哈哈哈” 谢天谢地,成年的萨摩耶跟成年的北极狐并没有那么相像,而且前者比后者高大。 闻青迟就看他笑得丧心病狂跟个傻子一样,等某狗笑得肚子疼收敛了一点,他一爪子摁过去,整只狐狸压在萨摩耶身上,比萨摩耶圆润的眼睛更狭长的狐狸眼泛着不怀好意的光。 “你忘了我们怎么闹起来的了?” 萨摩耶被北极狐压在地上,光速闭嘴止笑。 忘?怎么可能忘?还不是闻某人花样多,连哄带骗让他穿姑娘家的衣服,带他出去逛街不说,逢人就说自己娶了个天仙,到了晚上回去更了不得,衣服都不让脱就…… 小季可不是那娇滴滴的柔弱小白花,他有的是力气和手段,那不要脸的哄他说好听的,他羞耻得不行不肯叫,自己爽完就一脚把人给蹬下了床。 闻狐狸说什么就依什么?笑死,让他做梦去。 所以闻青迟单方面跟他生了一天的气,说白了,那什么不满呗。 季青溪甩了下尾巴,装乖很得心应手,萨摩耶本来就长的很天使,让他看起来比人形还纯良无辜。 “你先起来好不好?我不笑了,好沉,我透不过气。” 北极狐慢条斯理地翻身坐起,萨摩耶心中窃喜,还不等顺利脱身就又被一把按在了爪下。 季青溪心道真的日了狐了,闻青迟真的成了精。 “这样,打一架,你赢我原谅你,我赢我要遛一次狐狸。” 闻青迟低头看他,“季尔尔,左右你都不吃亏是吗?” 季青溪理直气壮,“不然?吃亏又没钱,我吃它干什么。” “我的家当都是你的,你要是还愿意吃次亏,我全送给你。” 遵纪守法自觉维护社会良好风俗的小季不带犹豫就拒绝,“你那是嫖,要不得。” 然后小木屋里上演了一场狐狗大战,满地板都是毛,都是白的也不知是狐狸的还是狗的。 闹完一通,萨摩耶凑过去亲了北极狐一口,用脑袋去拱,“好了好了,我们出去看看,小狐狸。” 实际是大狐狸的闻某回敬了两口,爪子拍了拍地板,“走。” 按情况来看,谁输谁赢是个谜。 狐狸走在前面,一回头发现萨摩耶的四只爪子跟刚驯化的一样,内八还同手同脚。 “季尔尔,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的蠢样子?” 虽然是道侣,但闻狐狸嘴不饶人。 季青溪对此习以为常接受良好,“我第一回当狗,平白多出两只脚不习惯多正常。” 出个门的距离他就已经找到了感觉,白色的爪子舞的飞快,一下就蹦跶出去,“闻青迟,外面草地好漂亮,快来撒欢。” 北极狐版闻青迟优雅地跨过门槛,高冷而自持,不与傻狗同流合污。 这幻境没有任何危险,他们进来一个变成狐狸一个变成狗,出了木屋外面就是大草坪,天朗气清还有风,天上还飞着好多只风筝。 闻青迟站在边缘看,草地里还有其他小动物,一群脑袋凑一块指不定找不出一个完整的脑子,个个看着傻里傻气。 季青溪这只萨摩耶完美混入其中,因为好看的外形被接受得格外快,不一会儿就跟他们打成了一片。 季青溪能静的下来,但他又喜欢找乐子,一直以来都是他笑闹,闻青迟就在不远处看。 他们早已经是结了契气运相连福祸相依的道侣,是从身到心都亲密无间的枕边人,可过了再久,闻青迟依然会为季青溪笑起来的样子怦然心动。 没有人会不被阳光吸引,即使闻青迟知道自己哪里不好哪里阴暗,可他还是避免不了向往季青溪的明媚。 而所幸,这颗小太阳再喜欢自由自在再能招来欣赏和喜欢也从来不会动摇,总是会义无反顾地飞回到他的身边。 他们之间发生过太多太多,也总是说不清谁帮谁谁又指引谁拉着谁,这些也不用计较得那么清楚,因为他们始终都会在一起。 经历过风风雨雨,跨过百年时光,走过坎坷磨难,什么都不能再让他们分开。 一只小兔子坐在了萨摩耶的背上,季青溪带着它玩了好一会儿,在其他动物朋友的不舍下告别往回走。 萨摩耶先是走后是跑,到后面就是飞扑。 “闻青迟,我来啦!” 北极狐被莽撞的萨摩耶撞了个趔趄,一狐一狗双双倒在草地上滚作一团。 闻青迟的爪子盖在季青溪脑袋上,被迫吃了一嘴的狗毛,“急什么?我就在这又不会走。” 萨摩耶趴在他身上,毛发雪白,黑漆漆的眼睛圆圆的,蓬松的尾巴一甩一甩。 于是北极狐的眼里什么也容不下,只看得见一个季青溪。 “很可爱。”他说:“季尔尔,你怎样都好看又可爱,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季青溪埋下脑袋乱拱一通,狗眼发亮堪比夜晚最亮的天狼星。 老夫老妻的,闻狐狸总是时不时就来上一两句真情流露,搞得小季怪不好意思的,但又很受用。 “我们散步去,看见那条河了吗?我们顺着它去追太阳。” 他总是有这样听起来很离谱一点不切实际但又浪漫的想法。 北极狐拥着他起身,“走。” 季尔尔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天涯海角上天入地他也奉陪。 狐狸和狗狗顺着小河一直走,追着西落的太阳像是要走到世界的尽头。 小河的去向遥望无际,橘红色的斜阳渐渐隐匿在群山之下。 浮光跃金,绿草流青。 萨摩耶刨开一片草露出土地,他用爪子尖尖写下两个字:迟、溪,中间画了一颗小爱心。 白色的天使狗狗蹲坐在那片字迹旁边,两只前爪艰难地配合身形凹出一个比心的姿势。 “闻青迟,我不知道永远是多远是多久,可能熬不过海枯石烂,也保证不了什么下辈子再续前缘,但只要我活一天我就会爱你一天。” “在这世上,你不是最可爱的人,也不是最好的人,可我爱你,那你就胜过千千万万个很好很优秀的人,胜过世上所有。” “我会爱你,从一而终。” 萨摩耶的爪缝里都是土,闻青迟看着他真诚直白的模样,万般情绪最后只化成了一声笑。 笑这天不公,夺走他的亲人,让季青溪也一样家破人亡,让他们一步一步踩着自己的血跟命运对抗。 也笑他这辈子何其幸运才能遇见一个季青溪,能等到跟季青溪携手相爱的一天。 笑有情人终成眷属,笑余生漫长有无限可能,笑每一个有季青溪的瞬间。 “季尔尔,不需要海枯石烂,不需要缥缈的下辈子,这辈子我们好好相爱,不辜负你我之中每一个。” 北极狐亲了亲萨摩耶的爪背,如爱至宝。 “我也爱你,从一而终。” 他们会互相依偎一直一直走下去,直到走到岁月的尽头。 天上地下,抑或人间,不论时空不论生死。 北极狐和萨摩耶并肩坐在小河边,脚边流水落花嬉戏,山外晚霞偷笑。 他们被路过的微风亲吻,被金橘的柔光拥抱。 狐狸和狗狗相爱,闻青迟和季青溪相爱,互相爱对方每一天,爱以后的每一年。 番外 狐狗恋爱记 这是很多年后的某一天。 四处游山玩水给自己放大假的季青溪骑着一只鸟偶然撞进了一个名为醉香的小城。 季青溪的眼力已经非同寻常,他一眼就看出大街上过路的压根不是人。 一条街全是妖,化成人形的妖。 他一降落就引来了全街人的注视——废话,一条街全是妖,突然冒出个人来能不稀奇吗? 众妖的眼神算不上友好,之后季青溪才知道原来这个地方就是专门建立起来供小妖们居住的桃源城,入口极其隐秘,平时根本不会有人能进来。 可小季为什么能进来?因为小季不走寻常路,他是被自己的坐骑给扔下来的。 说到这个坐骑啊,它是临时被无良修士逼迫当飞机的,鸟兄在自己的家族群里也是个霸王,气性只大不小,遂半路就胆大包天地把背上的乘客给扔了。 季青溪当然不至于摔死,他稳稳落地,看姿势还真有那么点仙人的味道,因为姿态太好看,妖群中就有些看脸的当场痴迷。 说来惭愧,跟某人在一起久了,就染上了点干啥都要逼格的毛病。 他被一条街的妖盯住的时候心想,还是待会儿抓了鸟哥把它的毛全部拔光。 “诸位,我真的是无意间掉下来的,如果你们不欢迎,劳烦指条路,我立即就走。” 妖怪们纷纷交头接耳,倒是没有人上前。 他们一个传一个的,到了最后竟然请动了城主。 城主是个身材特别辣的女人,妖群让出路,城主就扭着腰肢款款从中间走过。 论颜狗,城主当之无愧的第一。 辣姐见了天上掉下来的(在妖们眼里大概是飞)修士张着红唇笑得快要露出后槽牙,“哎呀呀,好俊的一个人。” 季青溪被人夸不是第一回,他谦虚道:“人外有人,我相貌一般,谬赞。还是说回正题,我无意间落入此地,姐姐可能给我指个出口?” 不是完全没兴趣,只不过妖怪们眼神不善,没必要强行做客不是,多伤和气啊。 城主被“姐姐”取悦,头上插着的梅花簪子当场开花,一朵接一朵满身乱飘。 “怎么这么急着走?留下来小住几日未尝不可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季青溪不怕捅娄子,是不乐意跟人交恶,他直接婉拒了。 谢邀,怕半夜有人张大嘴进来请他去肚子里做客。 丰满美艳的城主上前一步,作势要搭季青溪的肩,“道君年岁几何?可有婚配?若是觉着我不错,留下来当我的城主夫人如何?” 季青溪战术后退,没敢让妖怪姐姐的大波和香手碰上自己半点。 “多谢抬爱,只是我家中已经有人。” “哦?成家了。”梅花还在飘,只不过没有开头那么猛烈,城主被避开也没有再贴上去,但显然她兴趣不散,“倒也无妨,你家里那个进不来,我就当你还是个未成亲的就是。” 季青溪诚恳地说:“那恐怕不太行,我妻管严。我家里那位脾气不太好,他生气起来很吓人,我们两口子内部解决倒没什么,就是怕他对你们动手。” 那桃源城可能得被翻天,他可是真的在认真奉劝对方。 城主越被劝退越来劲,“不如这样,我呢本来也就是看上了你的脸,你我春风一度便也罢了,不要告诉你家里的,出了这个城,这件事天知地知再无人知,这样你还怕什么?” 那只会更惨,某人真的会把这里炸了的,毕竟某人刚开头在一起的时候还收敛一点,日子越久越不当人,醋劲能开一家厂。 妖怪们看季青溪的眼神越发不友善了,有些没那么委婉的就直白地把“祸水精”写在了脸上。 小季也很无语啊,城主不听劝,他懒得再说,直接转移话题,“姐姐这头上的簪子很有意思,是什么小术法么?方不方便告诉我?我拿去哄哄内人。” 城主抹胸搭一件特别轻薄的红色外衫,袖子丝滑到一抬手整个胳膊都能露出来,她扶了扶自己头上的簪子,笑道:“什么术法,我是一株梅花,你看不出来?” 这妖修成人以后外形跟人基本无异,只有人会保留一点本体的特征,这里的人都是妖,修为不到家的或者自己有偏好的本体很容易看出,但城主的修为在这里最高,她是什么季青溪还真没一眼认出。 她头上飘花,季青溪的确是有怀疑过她是什么植物。 “梅花。”季青溪用不冒犯的求知语气问:“不是都说红梅高洁自持,姐姐您这……” 一眼相中就要结婚,结婚不行退一步直接一夜情,属实是有些奔放过头。 金眉挥挥衣袖,一脸嫌弃,“一株花一棵草就是一株花一棵草而已,什么梅花清傲菊花淡薄的,那都是你们人给的,谁规定我是梅花妖就得是你说的那个样子?” 季青溪拱手致歉,“是我思想狭隘,城主姐姐别介意。” “哼。”金眉扭了下腰,对这位人类修士刚才的言论有点下头,但看着那张脸又实在心痒,再三劝道:“当真不与我试试?我能叫你很快活。” “真不行,我家里那位知道了要翻天,况且我个性如此,绝不会跟别人搞什么露水姻缘。” 金眉姐姐的目光跟x光机似的从季青溪的脸扫到肩膀到腰身到腿,自是满意得不行,“你可别叫我来强的,我可告诉你,这片地界是我金眉做主,我不让你走你就别想轻易离开。” “……”万万没想到桃源乡里还能遇见个女霸王,季青溪使出一记绝杀,“实不相瞒,我对女人没兴趣。” 金眉的脸色顿时扭曲了一瞬,但她咬着后槽牙装作云淡风轻,“没事,我有本事叫你行的起来。” 反正人得睡到,对方到底喜欢男的女的都不是事儿。 好话听不进,季青溪无奈的要死,他已经做好强闯出去的准备了。 “城主姐姐,我再告诉你一句实话,我平时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可真动起手来牵连多少人我不能保证。” 修真界沉浮百多年,小季始终不忘爱好和平的美好品质。 金眉半信半疑,她是看不出刻意隐藏了境界的这修士究竟实力如何,只不过光看外形气质不像个特别厉害的,她自认也有些本事,万一对方就是唬她的呢? 松竹树下死,做鬼也风流,赌一把试试。 “你这个男人怎么就这么难缠?我又不叫你真的留下来当我的城主夫人,就是想跟你睡上一觉过过瘾而已。” 金眉越看越不乐意松嘴,“我告诉你,老娘今天还非得吃到你不可!” 季青溪张了下手掌,脸上的轻松褪去,那没办法了,打。 看出他要动手,醉香城的妖怪们也很快戒备,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黄泉要召出的前一刻,季青溪手指一顿。 跟他无意掉下来不同,这回这人可是直接大张旗鼓闯进来的,别问他怎么有办法找来,当初他还给季青溪手腕上留了个记号,声称掘地三尺都能挖出来。 某人一把攥住季青溪的手腕把他往自己身后藏,摆明了不乐意让金眉看见半点。 季青溪看他那风雨欲来的脸色就知道要糟,觑了两眼,低声问:“听见几句?” “不多,也就两句,前一句要睡你,后一句也是要吃到嘴。”闻青迟似笑非笑,“行啊季尔尔,这些年越发能招桃花了。我竟不知你前脚跟我闹别扭出走,后脚就要进温柔乡,日子过的挺快活?” “……”季青溪被酸气熏得要入味儿了,他在哄人和自证清白两者间选了后一个,“讲讲道理,不是我跟你闹别扭,是你跟我闹,而且你别装耳聋,人家那是强抢,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代表我压根没同意。” 朝夕相处同床共枕不是一天两天了,闻青迟什么德行他门清,“别想借这个再让我吃亏,还来那一套你也别跟我闹了,我跟你先闹一场。” 依据双方对彼此的了解程度,闻青迟知道最后一句就是季青溪提醒他适可而止。 小闹是情趣,大闹伤感情,两者有本质不同。 闻青迟的手放在他耳朵后面摸了摸,缓了语气,“找到一家味道很不错的面馆,待会儿一起去吃。” 看他顺坡就下很上道,季青溪也没继续揪着,“行啊。” 金眉看着面前这一对很让颜狗沸腾的人沉思。 城主姐姐发言石破天惊:“不然你们一起来也不是不可以,我吃得消。我不拆散你们,我只是想加入。” 区区两根,不在话下,三人行,她必是那个师。 季青溪被狠狠震撼到,他往周围看了圈,妖怪们也是一脸麻木,顾忌着是自家城主不好骂出来“丢人”这句话。 闻青迟唇角都落到底了,他站在季青溪身前,目光冷得凝成冰碴。 因为季尔尔这人不乐忠于打架,带得他都开始修身养性。 但季青溪本人如果知道他这个自评只想说你醒醒,你脾气比鬼都大。 “想死?” 威压一放,满街的妖怪抖的抖跪的跪躺的躺,城主也不例外。 杀意这种东西给人的威胁感和冲击感分外强烈,金眉头上也不飘梅花了,腰肢也扭不起来了,脸色一秒比一秒白。 她这才知道,原来季青溪先前说的都是真的,他家里那位“内人”真能动动手指就碾死她。 色字头上一把刀,不管对男对女都同样适用。 金眉啪一下双膝跪地,惨白着脸整个人快要被压塌,“我知错,我向你们道歉,求两位道君放过我,我可对天发誓再没有下次。” 闻青迟久久不曾表态,就这么吊着她。 吊到金眉满脸冷汗人都快晕过去了,她才看见季青溪从这位极其恐怖的“内人”身后走出,很亲昵地扯了下他的袖子摇头。 于是闻青迟这才收了威压,看着半死不活的城主金眉微笑着提醒:“还有下一次,不止你,你身后的所有人都得被你连累给你陪葬。” 别怀疑,他真的干得出来。 金眉低着头打了个寒噤,“是,我明白了。” 金眉活了五百年,平生不好别的,就好色。自那天起,她把自己的色胆戳破了。 她错在哪里呢? 一是好色,这好色还不单纯只是欣赏,更想吃到嘴里,不惜强取。 二是自不量力,以为季青溪长的纯良,殊不知他自己实力强劲,身后还有个不止修为高深脾气还格外差的,若她今日开始刚觊觎的就是闻青迟,她绝对不可能还能跪着求饶,怕是早就被取了梅命去了。 更让金眉欲哭无泪的是这两位大佛没有立刻走,待季青溪跟闻青迟简单说了下经过,前者就牵着他的手说既然如此那就留下逛逛。 金眉:“……”问就是后悔。 她遣散了街上软趴趴的妖怪们,战战兢兢地给两尊佛在前面带路。 “前头就不必去了,那就是个用来取乐的幻境……”金眉话还没说完,就见那俩直接走了进去,她脑阔钝痛,把话补全:“我们这只有小孩子喜欢玩。” 然而那俩人早就进去,听不见她的后半句。 金眉直接往地上一坐,梅花簪子变成了一节枯木,城主心境有如此簪,“让我死。” 再说那俩不听话的,季青溪抬了抬前爪试探着走路,结果唧一下就摔了个四脚朝天,他沉默着躺在地上,然后对上了一张毛茸茸的狐脸。 北极狐用爪子把萨摩耶拱正,两只白色的犬科动物面对面蹲着,面面相觑。 大约十秒钟左右,季青溪发出了死活都压不住的笑声。 “这下你真成狐狸了闻青迟,而且你还比我矮,我真的……哈哈哈哈” 谢天谢地,成年的萨摩耶跟成年的北极狐并没有那么相像,而且前者比后者高大。 闻青迟就看他笑得丧心病狂跟个傻子一样,等某狗笑得肚子疼收敛了一点,他一爪子摁过去,整只狐狸压在萨摩耶身上,比萨摩耶圆润的眼睛更狭长的狐狸眼泛着不怀好意的光。 “你忘了我们怎么闹起来的了?” 萨摩耶被北极狐压在地上,光速闭嘴止笑。 忘?怎么可能忘?还不是闻某人花样多,连哄带骗让他穿姑娘家的衣服,带他出去逛街不说,逢人就说自己娶了个天仙,到了晚上回去更了不得,衣服都不让脱就…… 小季可不是那娇滴滴的柔弱小白花,他有的是力气和手段,那不要脸的哄他说好听的,他羞耻得不行不肯叫,自己爽完就一脚把人给蹬下了床。 闻狐狸说什么就依什么?笑死,让他做梦去。 所以闻青迟单方面跟他生了一天的气,说白了,那什么不满呗。 季青溪甩了下尾巴,装乖很得心应手,萨摩耶本来就长的很天使,让他看起来比人形还纯良无辜。 “你先起来好不好?我不笑了,好沉,我透不过气。” 北极狐慢条斯理地翻身坐起,萨摩耶心中窃喜,还不等顺利脱身就又被一把按在了爪下。 季青溪心道真的日了狐了,闻青迟真的成了精。 “这样,打一架,你赢我原谅你,我赢我要遛一次狐狸。” 闻青迟低头看他,“季尔尔,左右你都不吃亏是吗?” 季青溪理直气壮,“不然?吃亏又没钱,我吃它干什么。” “我的家当都是你的,你要是还愿意吃次亏,我全送给你。” 遵纪守法自觉维护社会良好风俗的小季不带犹豫就拒绝,“你那是嫖,要不得。” 然后小木屋里上演了一场狐狗大战,满地板都是毛,都是白的也不知是狐狸的还是狗的。 闹完一通,萨摩耶凑过去亲了北极狐一口,用脑袋去拱,“好了好了,我们出去看看,小狐狸。” 实际是大狐狸的闻某回敬了两口,爪子拍了拍地板,“走。” 按情况来看,谁输谁赢是个谜。 狐狸走在前面,一回头发现萨摩耶的四只爪子跟刚驯化的一样,内八还同手同脚。 “季尔尔,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的蠢样子?” 虽然是道侣,但闻狐狸嘴不饶人。 季青溪对此习以为常接受良好,“我第一回当狗,平白多出两只脚不习惯多正常。” 出个门的距离他就已经找到了感觉,白色的爪子舞的飞快,一下就蹦跶出去,“闻青迟,外面草地好漂亮,快来撒欢。” 北极狐版闻青迟优雅地跨过门槛,高冷而自持,不与傻狗同流合污。 这幻境没有任何危险,他们进来一个变成狐狸一个变成狗,出了木屋外面就是大草坪,天朗气清还有风,天上还飞着好多只风筝。 闻青迟站在边缘看,草地里还有其他小动物,一群脑袋凑一块指不定找不出一个完整的脑子,个个看着傻里傻气。 季青溪这只萨摩耶完美混入其中,因为好看的外形被接受得格外快,不一会儿就跟他们打成了一片。 季青溪能静的下来,但他又喜欢找乐子,一直以来都是他笑闹,闻青迟就在不远处看。 他们早已经是结了契气运相连福祸相依的道侣,是从身到心都亲密无间的枕边人,可过了再久,闻青迟依然会为季青溪笑起来的样子怦然心动。 没有人会不被阳光吸引,即使闻青迟知道自己哪里不好哪里阴暗,可他还是避免不了向往季青溪的明媚。 而所幸,这颗小太阳再喜欢自由自在再能招来欣赏和喜欢也从来不会动摇,总是会义无反顾地飞回到他的身边。 他们之间发生过太多太多,也总是说不清谁帮谁谁又指引谁拉着谁,这些也不用计较得那么清楚,因为他们始终都会在一起。 经历过风风雨雨,跨过百年时光,走过坎坷磨难,什么都不能再让他们分开。 一只小兔子坐在了萨摩耶的背上,季青溪带着它玩了好一会儿,在其他动物朋友的不舍下告别往回走。 萨摩耶先是走后是跑,到后面就是飞扑。 “闻青迟,我来啦!” 北极狐被莽撞的萨摩耶撞了个趔趄,一狐一狗双双倒在草地上滚作一团。 闻青迟的爪子盖在季青溪脑袋上,被迫吃了一嘴的狗毛,“急什么?我就在这又不会走。” 萨摩耶趴在他身上,毛发雪白,黑漆漆的眼睛圆圆的,蓬松的尾巴一甩一甩。 于是北极狐的眼里什么也容不下,只看得见一个季青溪。 “很可爱。”他说:“季尔尔,你怎样都好看又可爱,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季青溪埋下脑袋乱拱一通,狗眼发亮堪比夜晚最亮的天狼星。 老夫老妻的,闻狐狸总是时不时就来上一两句真情流露,搞得小季怪不好意思的,但又很受用。 “我们散步去,看见那条河了吗?我们顺着它去追太阳。” 他总是有这样听起来很离谱一点不切实际但又浪漫的想法。 北极狐拥着他起身,“走。” 季尔尔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天涯海角上天入地他也奉陪。 狐狸和狗狗顺着小河一直走,追着西落的太阳像是要走到世界的尽头。 小河的去向遥望无际,橘红色的斜阳渐渐隐匿在群山之下。 浮光跃金,绿草流青。 萨摩耶刨开一片草露出土地,他用爪子尖尖写下两个字:迟、溪,中间画了一颗小爱心。 白色的天使狗狗蹲坐在那片字迹旁边,两只前爪艰难地配合身形凹出一个比心的姿势。 “闻青迟,我不知道永远是多远是多久,可能熬不过海枯石烂,也保证不了什么下辈子再续前缘,但只要我活一天我就会爱你一天。” “在这世上,你不是最可爱的人,也不是最好的人,可我爱你,那你就胜过千千万万个很好很优秀的人,胜过世上所有。” “我会爱你,从一而终。” 萨摩耶的爪缝里都是土,闻青迟看着他真诚直白的模样,万般情绪最后只化成了一声笑。 笑这天不公,夺走他的亲人,让季青溪也一样家破人亡,让他们一步一步踩着自己的血跟命运对抗。 也笑他这辈子何其幸运才能遇见一个季青溪,能等到跟季青溪携手相爱的一天。 笑有情人终成眷属,笑余生漫长有无限可能,笑每一个有季青溪的瞬间。 “季尔尔,不需要海枯石烂,不需要缥缈的下辈子,这辈子我们好好相爱,不辜负你我之中每一个。” 北极狐亲了亲萨摩耶的爪背,如爱至宝。 “我也爱你,从一而终。” 他们会互相依偎一直一直走下去,直到走到岁月的尽头。 天上地下,抑或人间,不论时空不论生死。 北极狐和萨摩耶并肩坐在小河边,脚边流水落花嬉戏,山外晚霞偷笑。 他们被路过的微风亲吻,被金橘的柔光拥抱。 狐狸和狗狗相爱,闻青迟和季青溪相爱,互相爱对方每一天,爱以后的每一年。 番外 if线·佟潘 【注:这条线就当没有双青,算是“原着”之上的另一种可能,会填这本书正文里没填的坑】 潘常在打小就有个修仙梦,普通人的生活他死活都过不下去。 这种子萌芽时间还得追溯到他刚记事那年纪。 倒霉孩子遭遇绑架,他家里泼天富贵,绑了少爷真能换很多赎金,他爹娘都已经答应出钱交代绑匪不动儿子一根汗毛什么都好说。 坏就坏在小潘在等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途中张嘴说了几句话,鬼知道那几个绑匪心理素质太差,被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真心话搞得破防了,直接反悔撕票。 苍天可鉴,小潘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六千两很多吗?”,另一句是“你们好可怜哦”。 他那年纪对钱哪有什么概念,问一千两多不多绝对很单纯,没有半点炫富的意思,架不住人绑匪本来精神状态就不太好,这一前一后两句在他们耳朵里简直是嘲讽拉满。 总之撕票这事儿就这么猝不及防发生了,小潘从船上被丢到了河里喂鱼。 咚的一声,那声音可响。 命不该绝的人呢总是倒霉又幸运,触底反弹柳暗花明,路过的散修仗义出手,先从河里捞出了鱼食小潘,一手带着人飞回船上狠狠地修理了一顿绑匪。 小潘当时就被捕获了一颗修仙心,恩人会飞!一把剑就能干掉两个人!会变戏法一样凭空掏出绳子! 好人做到到底,散修收拾完了绑匪,干脆跟小潘一起等他父母过来,确保人孩子能平安回去。 小话痨这属性自小就有,小潘一直缠着恩人说话,夸他厉害,问他是不是神仙。 散修乐得不行,“我可不是神仙,修了三百年还只是个金丹,这一生或许都不会变成神仙。” 小潘又说那还是很厉害,能不能拜他为师。 “我教不了你什么,真要拜师你就去拜个正经宗门,会有人当你师父。” 小潘又缠着宗门是什么,哪个宗门好。 散修被缠得没办法,伸手指了个方向,“远到看不见的地方有个乾元门,当世最厉害的五个宗门之一。” 小潘一脸向往。 那散修是个白头发黑眉毛的老头,提着他的衣领把人拽回魂,“小娃娃,我看你家境殷实,根骨却是一般,如此就当个快活的富贵凡人未尝不好,修仙一途可不是谁都能走到底的。” 一心想要当能飞的大侠的小潘已经是猪油蒙了心,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后来他爹娘带着赎金来救他,见绑匪已经被捆,儿子也平安无事,就想从那些赎金里拿一半给恩公当谢礼。 推来推去的,最后散修一张银票没要,只要了一两碎银,能打些酒喝。 白发老头飘然而去,潘家父母叫人把已经捆住的绑匪扭送官府,又是搂着孩子心肝似的摸着。 小潘奶声奶气地跟爹娘宣告自己伟大的梦想:“我要修仙!” 潘家夫妻听罢,顿时两眼一黑。 — 潘常在要修仙,他不爱上学,夫子讲课他不听,总是沉迷于各种修仙的话本,他对修士的世界一直保持着高度的好奇心。 好好一个普通人非要当修士,潘家父母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软的硬的都来了一套又一套,可潘常在这小子就是一心想修仙。 潘常在想当修士,他家里所有人都不让,鸡飞狗跳斗法斗了那么多年,他趁着爹娘外出收账,哥哥姐姐们又都忙碌的时候偷偷摸摸卷款出逃,直接溜之大吉。 陆路加水路,不远千里,潘常在终于到了乾元门。 这还刚好赶上了一波弟子招收,他那个激动啊,抱紧小包袱就踌躇满志地排队去了报名点。 彼时十五岁的少年刚踏出实现梦想的第一步,浑身都是烧不完的斗志,哪里又会想到这世上的路从没有一条好走。 潘常在如愿以偿通过考验进入乾元门,可他资质平平,只能留在外门,就这样这名额还是靠他在填写资料的时候帮忙捡了一下被风吹散的纸张刷了下好感刷来的机会。 内外门天差地别,天赋不一样,得到的资源不一样,师父不一样,地位也不一样。 内门弟子们根据入门时间认师兄姐还是师弟妹,外门弟子也是,可当外门弟子遇上内门弟子,前者就只能管后者叫师兄师姐。 内门弟子天资高,领悟能力强,修炼速度和被投喂的资源都非外门弟子能比,“天赋”这两个字就好像一道巨大的鸿沟,残忍又现实地横亘在内外门之间。 其实这世界本就是个巨大的赛场,你跟别人比,跟自己比,一辈子都在比。 潘常在只想修仙不想比,但这怎么可能呢,能完全屏蔽外界干扰的人凤毛麟角,大多数人都生活在群体里,或多或少都会被环境和其他人的行为言论所影响。 例如,同门们经常私下里提起内门弟子,他们说起那些人总是心情复杂,是羡慕也是嫉妒。 他们说内门的师兄师姐们筑基快,而且又有很好的师父,内门弟子的数量少,不像外门,那么多人同一个师父,能被特意关照的概率根本就不高。 内门弟子的师父们待徒弟是当继承人培养,自然尽心尽力,又是找功法又是送法宝,除了修为境界的确需要本人自己努力,其他外在条件他们都会尽量给足。 外门弟子就不一样了,他们修炼的是同一种功法,每日也是集合训练,广场上总是乌泱泱一堆人头,通常只会有一到两个人监督管辖。 “凭什么内门的那些人什么都有,同一批进的宗门,路上遇见我们却得让路问好,恭恭敬敬喊一声师兄师姐?” “谁叫人家天资高呢,生来走的比我们快比我们远,我们可羡慕不来。” “是啊,你有本事一鸣惊人超过内门那些人去,这样你就是长老们争着抢的香饽饽了。” 一脸愤懑的那人瞬间沉默。 依据天资定内外门固然是让人不适的筛选,可如果外门弟子足够有实力,哪天光芒能与内门弟子比肩也能晋升成为内门弟子。 说到底,修真界从不相信眼泪,实力才是一切,有了实力随之而来的就是重视尊重和各种好的资源。 道理都知道,但没几个人真的能做到,先天条件就已经不同,更别提资源的不对等,要赶超更是难上加难。 世界是现实的,修真界更是。 潘常在静静地听着,不置一词。偶尔被人拉进这种话题,他也只是一笑而过,“宗门规矩如此,也不止咱们乾元门分内外门,换了哪一个都一样。” 他和其他外门弟子不一样,不是说他没有野心,是他根本无力生出这样的野望来。 曾经他也满心觉得自己说不定哪天就会成为话本里的主人公,籍籍无名到名扬天下,再在某一日白日飞升成为真正的仙人。 他也想当大能,一挥手威压叫人腿软,一出剑开山断水翻云覆雨,他想,也没有哪个修士不想。 时间越久,潘常在就越怀疑自己。 同一批入门的内门弟子早已经筑基甚至在准备冲向金丹,其他外门弟子也陆陆续续地筑了基,唯有他一个人,好似就被全部人所抛下,始终卡在练气的最后一步。 怀疑归怀疑,他又始终哽着那口气下不去,都说勤能补拙,他觉得自己只要比其他人更努力也可以到达更高的水平,只是时间长短不一样而已。 — 当了许多年的外门弟子,新弟子又收了几批,潘常在还是在吊车尾。 修真界不会捧花瓶,何况潘常在还算不上什么大美人,尽管他脾气好易相处,迟迟筑不了基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看不起他。 很多人表面上喊着一声“潘师兄”,等他一过去,立马就跟同伴说:“那一批里就剩下他一个人没有筑基了,也不知道这种资质的人到底怎么被允许入门的。” 这些潘常在都知道,但其他人不当着他的面说他也就当没听见。 后来又有一批新弟子入门,过了一段时间,他忽然发觉原来人跟人之间能够天差地别,天赋高的和天赋低的不一样,而同样是天赋低的人,有些人长着柔弱的外表就能获得大家的亲近和保护。 反正潘常在不懂,说着什么实力至上,同样吊车尾没筑基,那位姓苗的师弟就很有人缘,很多师兄师姐都很照顾他。 他当然不懂,他哪里会知道人家是主角,而他就是个路人甲。 潘常在没什么心眼,很好看穿的一个人,他不理解归不理解,但所有人也都知道他并不嫉妒苗鱼央。 再后来,听说留花门作主场的那次宗门大比里出了个叫佟疏原的散修,当场就有几个大宗给他抛橄榄枝,他选择了乾元门,结束以后就会跟着飞舟一道回来。 听说佟疏原起初是想当太元真人的徒弟,可惜太元说自己座下已有三个徒儿此生不会再收徒,不管天资如何。 听其他人说佟疏原最后拜在了幻泷真人门下,师徒俩都使刀,又听说这位姓佟的师兄是个喜欢打架的战斗狂人,为人很不好沟通。 这些事听过也就作罢,人家是内门师兄,跟潘常在一个小小外门弟子有什么关系。 事实证明,缘分这玩意儿玄妙到不可思议。 那位听说一心战斗全年面瘫的佟师兄竟然在他被其他人联合欺负的时候出手帮了他。 潘常在为人乐呵好说话,但也架不住总有那么些人就是看他不顺眼喜欢找茬,他们惹不起内门弟子,又不甘心,就从更弱的潘常在身上找强者的感觉,这些潘常在都知道。 平时他都有注意,能避则避,这回是对方太过分,他但凡不是个泥捏的菩萨就会生火气。 口角之争不到一盏茶就升级为斗殴,潘常在势单力薄节节败退,那些人揪着他的头发恶声恶气。 “跪下来当狗爬上几圈,再一边喊‘我潘常在是个大废物’,最后跟我们几个诚心诚意道个歉这事儿就过去,便宜你了。” 潘常在直接“呸”了一口,吐他一脸唾沫星子。 佟疏原那出场是真的天降救星,二话不说直接开打,提着把刀揍得那群人满地找牙。 佟师兄顶着一张面瘫脸,那目光跟死亡射线似的,“八对一,要脸?” 那群人连滚带爬地跑了,佟疏原伸手,“起来。” 潘常在借了把力站起来,一身弟子服脏兮兮的全是灰,他拍了拍没拍干净,叹口气想着又得洗了。 “谢谢你出手相救,只是我也没什么好报答你的。” 佟疏原很高冷,摇头,惜字如金:“用不着。” 他本就是路过,还得去找人约架,救了人就走,不知道想起什么,走前又扫了潘常在一眼,“就吐口水不行,下次上嘴咬。” “……” 战斗狂人约架去也,徒留潘常在哭笑不得。 佟师兄人狠话不多,诚不欺我。 — 潘常在和佟疏原的关系比普通同门要稍微近点,又因为战斗狂人的性格说是朋友看着又有点够不上。 佟疏原帮过潘常在几次,说过些话。 潘常在也就知道了,其实这人压根不是难相处,他纯粹是直白得只有一根筋,脑子里除了当第一就没别的事,除了善意恶意靠本能分辨,人类的其他弯弯绕绕他想不到也懒得想。 有些人明面上是个面瘫的好战分子,高冷外皮一剥,也就是个情商为零的直男。 偶尔他们也会闲聊几句,当然,狂人要修炼,真的只是几句。 潘常在说自己打小就想修仙,长大以后靠着一腔热血离家出走,也不知道家里现在如何。 佟疏原不怎么喜欢说自己的事,只提过一两嘴,无父无母,拜了个不正经师父,然后师父被仇家追杀,他就又是一个人。 潘常在有时候也会羡慕内门弟子,“幻泷真人对你可真上心,可惜我没什么出息,进不去内门。” 没情商的佟疏原不会安慰人,只会火上浇油,他点头,“还没筑基,是没出息。” 潘常在膝盖中了一箭,幸好他不是个阴暗批,选择笑着活下去,“……佟师兄,你可以委婉一点。” 佟疏原看他表情,好像不太高兴,应该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可他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他没啥诚意地应了声:“哦。” 他俩能当朋友纯属是那口烂锅配上了那个烂盖,一个嘴直,一个心宽。 番外 if线·佟潘 【注:这条线就当没有双青,算是“原着”之上的另一种可能,会填这本书正文里没填的坑】 潘常在打小就有个修仙梦,普通人的生活他死活都过不下去。 这种子萌芽时间还得追溯到他刚记事那年纪。 倒霉孩子遭遇绑架,他家里泼天富贵,绑了少爷真能换很多赎金,他爹娘都已经答应出钱交代绑匪不动儿子一根汗毛什么都好说。 坏就坏在小潘在等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途中张嘴说了几句话,鬼知道那几个绑匪心理素质太差,被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真心话搞得破防了,直接反悔撕票。 苍天可鉴,小潘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六千两很多吗?”,另一句是“你们好可怜哦”。 他那年纪对钱哪有什么概念,问一千两多不多绝对很单纯,没有半点炫富的意思,架不住人绑匪本来精神状态就不太好,这一前一后两句在他们耳朵里简直是嘲讽拉满。 总之撕票这事儿就这么猝不及防发生了,小潘从船上被丢到了河里喂鱼。 咚的一声,那声音可响。 命不该绝的人呢总是倒霉又幸运,触底反弹柳暗花明,路过的散修仗义出手,先从河里捞出了鱼食小潘,一手带着人飞回船上狠狠地修理了一顿绑匪。 小潘当时就被捕获了一颗修仙心,恩人会飞!一把剑就能干掉两个人!会变戏法一样凭空掏出绳子! 好人做到到底,散修收拾完了绑匪,干脆跟小潘一起等他父母过来,确保人孩子能平安回去。 小话痨这属性自小就有,小潘一直缠着恩人说话,夸他厉害,问他是不是神仙。 散修乐得不行,“我可不是神仙,修了三百年还只是个金丹,这一生或许都不会变成神仙。” 小潘又说那还是很厉害,能不能拜他为师。 “我教不了你什么,真要拜师你就去拜个正经宗门,会有人当你师父。” 小潘又缠着宗门是什么,哪个宗门好。 散修被缠得没办法,伸手指了个方向,“远到看不见的地方有个乾元门,当世最厉害的五个宗门之一。” 小潘一脸向往。 那散修是个白头发黑眉毛的老头,提着他的衣领把人拽回魂,“小娃娃,我看你家境殷实,根骨却是一般,如此就当个快活的富贵凡人未尝不好,修仙一途可不是谁都能走到底的。” 一心想要当能飞的大侠的小潘已经是猪油蒙了心,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后来他爹娘带着赎金来救他,见绑匪已经被捆,儿子也平安无事,就想从那些赎金里拿一半给恩公当谢礼。 推来推去的,最后散修一张银票没要,只要了一两碎银,能打些酒喝。 白发老头飘然而去,潘家父母叫人把已经捆住的绑匪扭送官府,又是搂着孩子心肝似的摸着。 小潘奶声奶气地跟爹娘宣告自己伟大的梦想:“我要修仙!” 潘家夫妻听罢,顿时两眼一黑。 — 潘常在要修仙,他不爱上学,夫子讲课他不听,总是沉迷于各种修仙的话本,他对修士的世界一直保持着高度的好奇心。 好好一个普通人非要当修士,潘家父母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软的硬的都来了一套又一套,可潘常在这小子就是一心想修仙。 潘常在想当修士,他家里所有人都不让,鸡飞狗跳斗法斗了那么多年,他趁着爹娘外出收账,哥哥姐姐们又都忙碌的时候偷偷摸摸卷款出逃,直接溜之大吉。 陆路加水路,不远千里,潘常在终于到了乾元门。 这还刚好赶上了一波弟子招收,他那个激动啊,抱紧小包袱就踌躇满志地排队去了报名点。 彼时十五岁的少年刚踏出实现梦想的第一步,浑身都是烧不完的斗志,哪里又会想到这世上的路从没有一条好走。 潘常在如愿以偿通过考验进入乾元门,可他资质平平,只能留在外门,就这样这名额还是靠他在填写资料的时候帮忙捡了一下被风吹散的纸张刷了下好感刷来的机会。 内外门天差地别,天赋不一样,得到的资源不一样,师父不一样,地位也不一样。 内门弟子们根据入门时间认师兄姐还是师弟妹,外门弟子也是,可当外门弟子遇上内门弟子,前者就只能管后者叫师兄师姐。 内门弟子天资高,领悟能力强,修炼速度和被投喂的资源都非外门弟子能比,“天赋”这两个字就好像一道巨大的鸿沟,残忍又现实地横亘在内外门之间。 其实这世界本就是个巨大的赛场,你跟别人比,跟自己比,一辈子都在比。 潘常在只想修仙不想比,但这怎么可能呢,能完全屏蔽外界干扰的人凤毛麟角,大多数人都生活在群体里,或多或少都会被环境和其他人的行为言论所影响。 例如,同门们经常私下里提起内门弟子,他们说起那些人总是心情复杂,是羡慕也是嫉妒。 他们说内门的师兄师姐们筑基快,而且又有很好的师父,内门弟子的数量少,不像外门,那么多人同一个师父,能被特意关照的概率根本就不高。 内门弟子的师父们待徒弟是当继承人培养,自然尽心尽力,又是找功法又是送法宝,除了修为境界的确需要本人自己努力,其他外在条件他们都会尽量给足。 外门弟子就不一样了,他们修炼的是同一种功法,每日也是集合训练,广场上总是乌泱泱一堆人头,通常只会有一到两个人监督管辖。 “凭什么内门的那些人什么都有,同一批进的宗门,路上遇见我们却得让路问好,恭恭敬敬喊一声师兄师姐?” “谁叫人家天资高呢,生来走的比我们快比我们远,我们可羡慕不来。” “是啊,你有本事一鸣惊人超过内门那些人去,这样你就是长老们争着抢的香饽饽了。” 一脸愤懑的那人瞬间沉默。 依据天资定内外门固然是让人不适的筛选,可如果外门弟子足够有实力,哪天光芒能与内门弟子比肩也能晋升成为内门弟子。 说到底,修真界从不相信眼泪,实力才是一切,有了实力随之而来的就是重视尊重和各种好的资源。 道理都知道,但没几个人真的能做到,先天条件就已经不同,更别提资源的不对等,要赶超更是难上加难。 世界是现实的,修真界更是。 潘常在静静地听着,不置一词。偶尔被人拉进这种话题,他也只是一笑而过,“宗门规矩如此,也不止咱们乾元门分内外门,换了哪一个都一样。” 他和其他外门弟子不一样,不是说他没有野心,是他根本无力生出这样的野望来。 曾经他也满心觉得自己说不定哪天就会成为话本里的主人公,籍籍无名到名扬天下,再在某一日白日飞升成为真正的仙人。 他也想当大能,一挥手威压叫人腿软,一出剑开山断水翻云覆雨,他想,也没有哪个修士不想。 时间越久,潘常在就越怀疑自己。 同一批入门的内门弟子早已经筑基甚至在准备冲向金丹,其他外门弟子也陆陆续续地筑了基,唯有他一个人,好似就被全部人所抛下,始终卡在练气的最后一步。 怀疑归怀疑,他又始终哽着那口气下不去,都说勤能补拙,他觉得自己只要比其他人更努力也可以到达更高的水平,只是时间长短不一样而已。 — 当了许多年的外门弟子,新弟子又收了几批,潘常在还是在吊车尾。 修真界不会捧花瓶,何况潘常在还算不上什么大美人,尽管他脾气好易相处,迟迟筑不了基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看不起他。 很多人表面上喊着一声“潘师兄”,等他一过去,立马就跟同伴说:“那一批里就剩下他一个人没有筑基了,也不知道这种资质的人到底怎么被允许入门的。” 这些潘常在都知道,但其他人不当着他的面说他也就当没听见。 后来又有一批新弟子入门,过了一段时间,他忽然发觉原来人跟人之间能够天差地别,天赋高的和天赋低的不一样,而同样是天赋低的人,有些人长着柔弱的外表就能获得大家的亲近和保护。 反正潘常在不懂,说着什么实力至上,同样吊车尾没筑基,那位姓苗的师弟就很有人缘,很多师兄师姐都很照顾他。 他当然不懂,他哪里会知道人家是主角,而他就是个路人甲。 潘常在没什么心眼,很好看穿的一个人,他不理解归不理解,但所有人也都知道他并不嫉妒苗鱼央。 再后来,听说留花门作主场的那次宗门大比里出了个叫佟疏原的散修,当场就有几个大宗给他抛橄榄枝,他选择了乾元门,结束以后就会跟着飞舟一道回来。 听说佟疏原起初是想当太元真人的徒弟,可惜太元说自己座下已有三个徒儿此生不会再收徒,不管天资如何。 听其他人说佟疏原最后拜在了幻泷真人门下,师徒俩都使刀,又听说这位姓佟的师兄是个喜欢打架的战斗狂人,为人很不好沟通。 这些事听过也就作罢,人家是内门师兄,跟潘常在一个小小外门弟子有什么关系。 事实证明,缘分这玩意儿玄妙到不可思议。 那位听说一心战斗全年面瘫的佟师兄竟然在他被其他人联合欺负的时候出手帮了他。 潘常在为人乐呵好说话,但也架不住总有那么些人就是看他不顺眼喜欢找茬,他们惹不起内门弟子,又不甘心,就从更弱的潘常在身上找强者的感觉,这些潘常在都知道。 平时他都有注意,能避则避,这回是对方太过分,他但凡不是个泥捏的菩萨就会生火气。 口角之争不到一盏茶就升级为斗殴,潘常在势单力薄节节败退,那些人揪着他的头发恶声恶气。 “跪下来当狗爬上几圈,再一边喊‘我潘常在是个大废物’,最后跟我们几个诚心诚意道个歉这事儿就过去,便宜你了。” 潘常在直接“呸”了一口,吐他一脸唾沫星子。 佟疏原那出场是真的天降救星,二话不说直接开打,提着把刀揍得那群人满地找牙。 佟师兄顶着一张面瘫脸,那目光跟死亡射线似的,“八对一,要脸?” 那群人连滚带爬地跑了,佟疏原伸手,“起来。” 潘常在借了把力站起来,一身弟子服脏兮兮的全是灰,他拍了拍没拍干净,叹口气想着又得洗了。 “谢谢你出手相救,只是我也没什么好报答你的。” 佟疏原很高冷,摇头,惜字如金:“用不着。” 他本就是路过,还得去找人约架,救了人就走,不知道想起什么,走前又扫了潘常在一眼,“就吐口水不行,下次上嘴咬。” “……” 战斗狂人约架去也,徒留潘常在哭笑不得。 佟师兄人狠话不多,诚不欺我。 — 潘常在和佟疏原的关系比普通同门要稍微近点,又因为战斗狂人的性格说是朋友看着又有点够不上。 佟疏原帮过潘常在几次,说过些话。 潘常在也就知道了,其实这人压根不是难相处,他纯粹是直白得只有一根筋,脑子里除了当第一就没别的事,除了善意恶意靠本能分辨,人类的其他弯弯绕绕他想不到也懒得想。 有些人明面上是个面瘫的好战分子,高冷外皮一剥,也就是个情商为零的直男。 偶尔他们也会闲聊几句,当然,狂人要修炼,真的只是几句。 潘常在说自己打小就想修仙,长大以后靠着一腔热血离家出走,也不知道家里现在如何。 佟疏原不怎么喜欢说自己的事,只提过一两嘴,无父无母,拜了个不正经师父,然后师父被仇家追杀,他就又是一个人。 潘常在有时候也会羡慕内门弟子,“幻泷真人对你可真上心,可惜我没什么出息,进不去内门。” 没情商的佟疏原不会安慰人,只会火上浇油,他点头,“还没筑基,是没出息。” 潘常在膝盖中了一箭,幸好他不是个阴暗批,选择笑着活下去,“……佟师兄,你可以委婉一点。” 佟疏原看他表情,好像不太高兴,应该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可他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他没啥诚意地应了声:“哦。” 他俩能当朋友纯属是那口烂锅配上了那个烂盖,一个嘴直,一个心宽。 番外 if线·佟潘(二) 又过了一段日子,佟疏原要去沧洺秘境,他给潘常在开后门,两个人都去了。 潘常在集结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苗师弟也在,对方全程跟着掌门的徒弟夏侯大师兄,大师兄呵护备至,那样子恨不得揣着他走。 而苗师弟也很依赖大师兄,说什么是什么,寸步不离地贴着,个子娇娇小小,说话的声音细细弱弱,佩剑像是个摆设,挂着就是个吉祥物。 “……”说实话,潘常在羡慕不来,也不羡慕。 秘境有异动,危险程度突然就比寻常大了十倍。 大家都应付得很吃力,佟疏原自己也是个筑基修士,还分神一直护着潘常在,而夏侯沛又全身心放在苗鱼央身上,两个在这一批人里实力倒数第一和第二的反倒不是最先死。 后来队伍休整,太元真人的两个徒弟霍归和万流火给大家分发伤药,他们两个人挨了批,因为差点断手断脚。 分到苗鱼央那边,两位师兄的脸色有些冷淡,他们都不喜欢苗鱼央,潘常在扭头往那边看了一眼,果然看见苗师弟露出了受伤的神色,小声问夏侯师兄他是不是拖后腿了才不讨人喜欢。 夏侯沛把他当眼珠子似的,睁眼说瞎话,“怎么会?苗苗善良可爱,人人都喜欢你。更是不要有拖后腿的想法,你看潘师弟也和你一样。” 被迫和苗鱼央一样的潘常在:“?” 他不是他没有,他是菜,但不是不动手啊,他可不是人形挂件。 万流火背对着那边翻了个白眼,吐槽苗鱼央可能投错了胎,女儿身生成了个男的。 霍归反驳说别乱说话,女修士都很少有这种柔弱不能自理的款。 苗师弟纤细娇小,皮肤白得发亮,关节处还泛粉,手腕脚腕细瘦伶仃,那一把腰是个正常体型的男人就能单手圈住。 直男们单知道这种柔弱可怜的小姑娘惹人怜惜,容易起保护欲,可不太理解换了个性别,一个男的柔弱成这样竟然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直男一号霍归懒得多看一眼,直男二号万流火翻白眼,直男三号…… 直男三号佟疏原没情商,听见夏侯沛那句话当场就跟潘常在说:“他瞎说,你比苗什么有用,虽然不多。” “。”我谢谢你啊。 潘常在跟苗鱼央视线交错,潘常在觉得有点尴尬,遂友善地笑了笑,后者也回了个笑。 他哪儿知道有人竟然能笑得那么柔弱,背地里却计划着怎么弄死他。 秘境异常,一切生物都暴躁不安,所有进来的人都损伤惨重,潘常在尽量护着自己少给人添麻烦,佟疏原也受着伤分出的心神有限,他们还是被霍归和万流火两位师兄囫囵保全的。 地下沉睡的妖兽被地动天摇的动静吵醒,翻身从里面出来。 地面裂开数条巨大的缝隙,一行人躲闪不及,被乱飞的藤蔓拍进了缝隙里。 潘常在再醒过来时处在阴暗的洞穴里,顶上漏着水,冰冰冷冷的把他滴醒。 他一动就疼得白了脸,肋骨断了几根,胳膊和腿也骨折。 他艰难地靠坐起来,翻出火折子往四周看了看,没有人,就他一个,其他人不知道掉到了哪儿。 这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只能先吞点疗伤的丹药,休息一会儿缓一阵再出去找队伍。 安静到诡异的洞穴里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这种时候都不知道是敌是友,潘常在灭了火折子,屏住呼吸藏在黑暗里。 不多时,脚步声停在了他几步开外。 一点柔和的绿光从空中亮起,苗鱼央手里握着夏侯沛临行前塞给他的照明珠,巴掌大的窄脸在绿光下有些瘆得慌。 看见是他,潘常在松了口气,“苗师弟,是你啊。” 苗鱼央柔弱地笑了下,声音在洞穴里仿佛有幽幽的回音,“潘师兄,原来你在这里。” 潘常在问其他人在哪儿,苗鱼央说自己也不知道,他也是一个人掉落在附近。 “潘师兄,我看这里太黑了,怕有危险,我们还是先出去。” “好。”潘常在皱着眉头嘶了一声,“我现在自己走不了,劳烦你扶我一把,谢谢你。” 苗鱼央说好,然后就弯下腰来扶他。 苗师弟那身板脆得像纸片,尽管潘常在带着伤也不敢把重量全压上去,自己咬牙撑着。 发着绿光的珠子从手上掉下去,骨碌碌滚了好几步。 身侧一下就暗了下来,那一瞬间,潘常在鬼使神差地觉得背后发凉汗毛倒竖,全凭本能抬了下手。 两只胳膊相撞,潘常在骨折的地方疼得像是碎了一样。 他浑身戒备,“你干什么?!” 苗鱼央按着他的肩膀往后撞,他早看见了,那边地上有一条凸出来的石刺,就算潘常在死了,那也是他自己倒霉刚好摔下去被扎穿,谁会怀疑到他身上来。 潘常在察觉到他的杀意,竭力反抗。 一个是受了伤,一个是天生体弱没力气,两个人僵持不下。 “你为什么要杀我?我跟你到底哪里有过节?” 苗鱼央白瘦的胳膊浮出青筋,他在昏暗的环境里紧紧盯着潘常在,那目光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物,最后又凝聚为浓重的杀意。 “你看见过自己的将来吗?” 潘常在觉得他神经病,“怎么会有人能预知未来?” 苗鱼央的语气斩钉截铁,“我就看见了,在进入秘境之后。” 那是只针对于他一个人的提示。 那些只有他能看见的画面一幕幕闪过,他在里面看见了自己,准确地说,是未来。 他会在宗门中遇见一个叫泠笙的人,对方是一个闭关百年的大能,相遇的第一天,泠笙就把他从外门直接带上了自己的山头。 蝼蚁一朝上九天,人人都说苗鱼央运气绝顶,泠笙对他一见钟情。 苗鱼央也以为泠笙喜欢他,直到他发现泠笙从不让人踏足的地方藏着许多画像,那个人长得和他九分相似,或坐或卧,生动鲜活,一看就知是个没什么阴霾的人。 什么喜欢,什么一见钟情,泠笙根本就是心有所爱,只是把他当那个人的替身。 在那些未来里,他和泠笙纠缠不清,虐身虐心,最终泠笙当着他的面毁了那些画像,保证自己彻底放下,余生只会在意他一个。 苗鱼央成为了泠笙的道侣,靠着双修的功法,哪怕他资质差悟性低也不努力,修为依然在往上升,何况他不需要有什么自保能力,泠笙足够强大,会保护好他。 人人艳羡苗鱼央,人人称他们神仙眷侣。 苗鱼央以为自己的一生会一直这样下去,可有朝一日,泠笙突然变得很反常,他频频往外门走,苗鱼央远远地跟踪,发现他什么也不做,就光盯着一个外门弟子看。 后来他们吵架,苗鱼央哭着逼问他是不是变了心,喜欢上了那个平平无奇的外门弟子。 泠笙万分倦怠地跟他解释原因,看他哭求自己不要抛弃心软得发疼,保证不会再去外门,他们就是彼此唯一。 这件事没有其他人知道,泠笙真的没有再去看那个人,做到了一生宠他爱他,仅他一个。 苗鱼央大力地把潘常在往后撞,柔弱之人也能发狠,发起狠来似癫似狂。 “要怪就怪你是那个人的转世,潘常在,没有你,我这一次会牢牢把他把握住。” 那个资质不好的外门弟子是泠笙死去道侣的转世,这是原着的秘密。 潘常在不知道他都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残杀同门是什么后果你不知道吗?杀了我你也不会好过,快收手!” 苗鱼央不听,他偏执地呢喃:“你得死,没有你就好了,凭什么我是你的替身?我不甘心,我不要当任何人的影子。” 死亡的压迫感冲击而来,潘常在伤成这样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在紧要关头狠狠地推了苗鱼央一把。 两个人分开滚落在地,潘常在挣开他就往外一瘸一拐地走。 “啊!” 身后传来苗鱼央的惊喊,潘常在飞快回了一下头,眼看着他的脚下裂缝蔓延发咔嚓咔嚓的响动。 苗鱼央双手扒着边缘,摇摇欲坠。 “潘师兄,你救救我。” 潘常在没有过去,他没心眼,性格直爽乐观,却不是佛光普照大地的佛陀,“你想杀我,我救你干什么?” 苗鱼央力气小,裂缝还在不断扩大,他快要挂不住顶了,声音带着可怜的哭腔。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了,我就觉得有个人一直在我脑子里说话,我和你无冤无仇,我怎么会想要你的命呢?” “潘师兄,你救救我,我们是同门啊,在这样的境地下都不互相帮助的话还有谁能一起扶持着走出去?” 潘常在在那边犹豫一会儿,缓缓地拖着受伤的腿挪过去。 苗鱼央感激涕零,“谢谢你,潘师兄,你拉我一下,救命大恩我会一直记住的。” 柔弱的脸庞可怜到叫人不忍心拒绝。 潘常在朝他伸出手。 苗鱼央眼中闪着感动的泪光,心中却想着,假的,等他脱险就趁对方不注意推他下去。 那些噼里啪啦的小算盘骤然一停,苗鱼央伤心地仰头,“潘师兄?” 潘常在后退了一步,“我觉得你不可信,我的直觉很准。” “那你要见死不救吗?” 潘常在摇头,“不,别把我想的那么好,别人要杀我,我当然也不会心软不计较,每个人的命都是一条命,都只有一次机会。” 所以,他不是要见死不救,是要以牙还牙。 潘常在轻轻一推。 苗鱼央本来就撑不住了,只需要一点力气就能让他提前掉下去。 他像一张薄薄的纸片,轻飘飘地坠入了还在蔓延的裂缝里。 惨叫声在洞穴里引起不绝的回音。 那裂缝很深,潘常在捡起苗鱼央那颗发光的珠子扔下去,苗鱼央的身形已经完全被吞没,只从闪过去的光隐约看见裂隙里有很多尖刺。 这样掉下去只有被戳成筛子的下场,和苗鱼央给潘常在预定的被凸起石刺扎穿的死法多么相似。 苗鱼央死在这里未必会有人知道,即便有人找来了,也不会有人怀疑到潘常在身上。 杀人犯和被害者身份调换,谁都不会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潘常在当修士以来只杀过妖物灵物,还从未杀过同类,可他觉得,人不犯我我才不犯人,别人都想他死了,他反杀也没毛病。 至于苗鱼央说的那些疯疯癫癫的话,听不懂,就当是对方胡言乱语,没必要在意。 他拖着受伤的躯体慢慢地走出去,外面竟然接着地面,他从黑暗里走到天光下。 大家分散在四面八方,他艰难地挪着步子,后面和提着把刀找过来的佟疏原相遇。 潘常在瘫倒在路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大难不死,我的福气肯定在后面。” 佟疏原给自己缠纱布,他的手腕全是血,面瘫的家伙点点头,“对。” 潘常在眯着眼睛,被阳光刺得涌出点泪花。 “佟师兄,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不等回复,他又自问自答,“好花常在,好景常在,笑容常在,运气常在。” 佟疏原说挺好。 过了一会儿,潘常在捂了下脸,“我想家了,不管我有没有出息,我都想回去再见家人一面,好好认个错。” 佟疏原转过头看他,“那还回宗门?” “当然回啊。”潘常在笑出声,“我认错是为我的年少气盛离家出走,为我让亲人担心受怕,但我可没说我要放弃修炼。我是笨,也许这辈子的确到头就是金丹,但我至少一直在坚持,从没有放弃过。” 佟疏原拉他起来,“很厉害。走,找霍师兄和万师兄。” 潘常在脸都扭曲了,“真碎了,走不了。” 面瘫的战斗狂人看他两秒,又面瘫着蹲下身,示意他上去。 潘常在趴在他背上,两个侥幸走大运没死的人没缺胳膊没缺腿,顺利跟霍万两人会合。 “佟师兄,我们现在是过命的朋友了。” 面瘫人没反驳,“对。过命的,朋友。” 各宗门派人开秘境救人,夏侯大师兄怎么都不听劝执意留在秘境找苗鱼央,宗门长老想打晕他强行带走,他还趁大家不注意偷跑了,不知所踪。 大家也不可能说陪着他一起冒险,当然是能走则走。 等回到宗门,夏侯沛和苗鱼央的命牌都碎成了渣,情深的大师兄永远留在了秘境里陪他喜欢的苗苗,可能对他来说还是死得其所。 潘常在养好了伤回了一趟家乡,幸运的是父母健在,兄姐都已经成家,各自都很幸福。 他还是要走修仙路,父母已经释然,说孩子虽然是他们生的,可他们当爹娘的也不能替孩子做选择,算了算了,强求的东西总是留不住,由他去。 又过了几年,闭关百年的泠笙出关,某一日在外门看见了一个分外熟悉的人,面容已经变化没有相似性,可感觉总是见过。 后来得知他就是自己已逝道侣的转世,泠笙开始向潘常在求爱。 潘常在听他说了些事,恍然间顿悟苗鱼央死前说的那些疯癫话都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也很明确地拒绝了泠笙。 “前世今生便是两辈子,上辈子我如何想已经不记得,可我现在对你毫无感觉,泠笙前辈,我无心情爱,恕我不能接受。” 泠笙一开始也没有放弃,慢慢的才发觉他真的已经是一个另外的人,再不是他已逝的那个道侣。 过去了的就是过去,没有什么人再投胎再经过不同的人生还依然和当初的自己一模一样。 若干年后,潘常在请了个长假,一个斗笠一把剑踏上了游历五州的旅程。 他已经在金丹巅峰期,隐有所觉自己也许能迈入元婴,但这辈子到死最高也超不过这个境界。 不过他也已经不再纠结,他资质不好,在这条路上付出的努力比其他很多人都要多,他对得起自己,不愧于任何人,这已经足够。 这世界本就是由千千万万个普通人所组成,并非人人都是天才,天才固然耀眼,可每一颗努力发光的星星都值得尊重和肯定。 致敬每一个努力前行的平凡人,致敬每一份锲而不舍的精神。 潘常在站在高处眺望远方。 有人背着一把刀追上来,治不好的面瘫脸隐有不满,“去游历,不叫我?” 此时的佟疏原已经是名满天下的“狂刀”,合体中期修士,热衷找各种天才打架,打得全修真界都怕。 潘常在哈哈一笑,语气多是调侃,“听说你要闭关来着,想着扰了你修炼回头给我脸色看。” 佟大佬不开玩笑,是个严肃的直男,“说好的,朋友一生都得一起走。” 潘常在乐得想笑,憋得肚子疼,拱手告罪:“是是是,我的错。” 面瘫刀修满意了,往前一指,“出发。” 两人从山顶飞下。 山河秀丽,世界壮阔,挚友一生都是一起走。 番外 if线·佟潘(二) 又过了一段日子,佟疏原要去沧洺秘境,他给潘常在开后门,两个人都去了。 潘常在集结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苗师弟也在,对方全程跟着掌门的徒弟夏侯大师兄,大师兄呵护备至,那样子恨不得揣着他走。 而苗师弟也很依赖大师兄,说什么是什么,寸步不离地贴着,个子娇娇小小,说话的声音细细弱弱,佩剑像是个摆设,挂着就是个吉祥物。 “……”说实话,潘常在羡慕不来,也不羡慕。 秘境有异动,危险程度突然就比寻常大了十倍。 大家都应付得很吃力,佟疏原自己也是个筑基修士,还分神一直护着潘常在,而夏侯沛又全身心放在苗鱼央身上,两个在这一批人里实力倒数第一和第二的反倒不是最先死。 后来队伍休整,太元真人的两个徒弟霍归和万流火给大家分发伤药,他们两个人挨了批,因为差点断手断脚。 分到苗鱼央那边,两位师兄的脸色有些冷淡,他们都不喜欢苗鱼央,潘常在扭头往那边看了一眼,果然看见苗师弟露出了受伤的神色,小声问夏侯师兄他是不是拖后腿了才不讨人喜欢。 夏侯沛把他当眼珠子似的,睁眼说瞎话,“怎么会?苗苗善良可爱,人人都喜欢你。更是不要有拖后腿的想法,你看潘师弟也和你一样。” 被迫和苗鱼央一样的潘常在:“?” 他不是他没有,他是菜,但不是不动手啊,他可不是人形挂件。 万流火背对着那边翻了个白眼,吐槽苗鱼央可能投错了胎,女儿身生成了个男的。 霍归反驳说别乱说话,女修士都很少有这种柔弱不能自理的款。 苗师弟纤细娇小,皮肤白得发亮,关节处还泛粉,手腕脚腕细瘦伶仃,那一把腰是个正常体型的男人就能单手圈住。 直男们单知道这种柔弱可怜的小姑娘惹人怜惜,容易起保护欲,可不太理解换了个性别,一个男的柔弱成这样竟然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直男一号霍归懒得多看一眼,直男二号万流火翻白眼,直男三号…… 直男三号佟疏原没情商,听见夏侯沛那句话当场就跟潘常在说:“他瞎说,你比苗什么有用,虽然不多。” “。”我谢谢你啊。 潘常在跟苗鱼央视线交错,潘常在觉得有点尴尬,遂友善地笑了笑,后者也回了个笑。 他哪儿知道有人竟然能笑得那么柔弱,背地里却计划着怎么弄死他。 秘境异常,一切生物都暴躁不安,所有进来的人都损伤惨重,潘常在尽量护着自己少给人添麻烦,佟疏原也受着伤分出的心神有限,他们还是被霍归和万流火两位师兄囫囵保全的。 地下沉睡的妖兽被地动天摇的动静吵醒,翻身从里面出来。 地面裂开数条巨大的缝隙,一行人躲闪不及,被乱飞的藤蔓拍进了缝隙里。 潘常在再醒过来时处在阴暗的洞穴里,顶上漏着水,冰冰冷冷的把他滴醒。 他一动就疼得白了脸,肋骨断了几根,胳膊和腿也骨折。 他艰难地靠坐起来,翻出火折子往四周看了看,没有人,就他一个,其他人不知道掉到了哪儿。 这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只能先吞点疗伤的丹药,休息一会儿缓一阵再出去找队伍。 安静到诡异的洞穴里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这种时候都不知道是敌是友,潘常在灭了火折子,屏住呼吸藏在黑暗里。 不多时,脚步声停在了他几步开外。 一点柔和的绿光从空中亮起,苗鱼央手里握着夏侯沛临行前塞给他的照明珠,巴掌大的窄脸在绿光下有些瘆得慌。 看见是他,潘常在松了口气,“苗师弟,是你啊。” 苗鱼央柔弱地笑了下,声音在洞穴里仿佛有幽幽的回音,“潘师兄,原来你在这里。” 潘常在问其他人在哪儿,苗鱼央说自己也不知道,他也是一个人掉落在附近。 “潘师兄,我看这里太黑了,怕有危险,我们还是先出去。” “好。”潘常在皱着眉头嘶了一声,“我现在自己走不了,劳烦你扶我一把,谢谢你。” 苗鱼央说好,然后就弯下腰来扶他。 苗师弟那身板脆得像纸片,尽管潘常在带着伤也不敢把重量全压上去,自己咬牙撑着。 发着绿光的珠子从手上掉下去,骨碌碌滚了好几步。 身侧一下就暗了下来,那一瞬间,潘常在鬼使神差地觉得背后发凉汗毛倒竖,全凭本能抬了下手。 两只胳膊相撞,潘常在骨折的地方疼得像是碎了一样。 他浑身戒备,“你干什么?!” 苗鱼央按着他的肩膀往后撞,他早看见了,那边地上有一条凸出来的石刺,就算潘常在死了,那也是他自己倒霉刚好摔下去被扎穿,谁会怀疑到他身上来。 潘常在察觉到他的杀意,竭力反抗。 一个是受了伤,一个是天生体弱没力气,两个人僵持不下。 “你为什么要杀我?我跟你到底哪里有过节?” 苗鱼央白瘦的胳膊浮出青筋,他在昏暗的环境里紧紧盯着潘常在,那目光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物,最后又凝聚为浓重的杀意。 “你看见过自己的将来吗?” 潘常在觉得他神经病,“怎么会有人能预知未来?” 苗鱼央的语气斩钉截铁,“我就看见了,在进入秘境之后。” 那是只针对于他一个人的提示。 那些只有他能看见的画面一幕幕闪过,他在里面看见了自己,准确地说,是未来。 他会在宗门中遇见一个叫泠笙的人,对方是一个闭关百年的大能,相遇的第一天,泠笙就把他从外门直接带上了自己的山头。 蝼蚁一朝上九天,人人都说苗鱼央运气绝顶,泠笙对他一见钟情。 苗鱼央也以为泠笙喜欢他,直到他发现泠笙从不让人踏足的地方藏着许多画像,那个人长得和他九分相似,或坐或卧,生动鲜活,一看就知是个没什么阴霾的人。 什么喜欢,什么一见钟情,泠笙根本就是心有所爱,只是把他当那个人的替身。 在那些未来里,他和泠笙纠缠不清,虐身虐心,最终泠笙当着他的面毁了那些画像,保证自己彻底放下,余生只会在意他一个。 苗鱼央成为了泠笙的道侣,靠着双修的功法,哪怕他资质差悟性低也不努力,修为依然在往上升,何况他不需要有什么自保能力,泠笙足够强大,会保护好他。 人人艳羡苗鱼央,人人称他们神仙眷侣。 苗鱼央以为自己的一生会一直这样下去,可有朝一日,泠笙突然变得很反常,他频频往外门走,苗鱼央远远地跟踪,发现他什么也不做,就光盯着一个外门弟子看。 后来他们吵架,苗鱼央哭着逼问他是不是变了心,喜欢上了那个平平无奇的外门弟子。 泠笙万分倦怠地跟他解释原因,看他哭求自己不要抛弃心软得发疼,保证不会再去外门,他们就是彼此唯一。 这件事没有其他人知道,泠笙真的没有再去看那个人,做到了一生宠他爱他,仅他一个。 苗鱼央大力地把潘常在往后撞,柔弱之人也能发狠,发起狠来似癫似狂。 “要怪就怪你是那个人的转世,潘常在,没有你,我这一次会牢牢把他把握住。” 那个资质不好的外门弟子是泠笙死去道侣的转世,这是原着的秘密。 潘常在不知道他都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残杀同门是什么后果你不知道吗?杀了我你也不会好过,快收手!” 苗鱼央不听,他偏执地呢喃:“你得死,没有你就好了,凭什么我是你的替身?我不甘心,我不要当任何人的影子。” 死亡的压迫感冲击而来,潘常在伤成这样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在紧要关头狠狠地推了苗鱼央一把。 两个人分开滚落在地,潘常在挣开他就往外一瘸一拐地走。 “啊!” 身后传来苗鱼央的惊喊,潘常在飞快回了一下头,眼看着他的脚下裂缝蔓延发咔嚓咔嚓的响动。 苗鱼央双手扒着边缘,摇摇欲坠。 “潘师兄,你救救我。” 潘常在没有过去,他没心眼,性格直爽乐观,却不是佛光普照大地的佛陀,“你想杀我,我救你干什么?” 苗鱼央力气小,裂缝还在不断扩大,他快要挂不住顶了,声音带着可怜的哭腔。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了,我就觉得有个人一直在我脑子里说话,我和你无冤无仇,我怎么会想要你的命呢?” “潘师兄,你救救我,我们是同门啊,在这样的境地下都不互相帮助的话还有谁能一起扶持着走出去?” 潘常在在那边犹豫一会儿,缓缓地拖着受伤的腿挪过去。 苗鱼央感激涕零,“谢谢你,潘师兄,你拉我一下,救命大恩我会一直记住的。” 柔弱的脸庞可怜到叫人不忍心拒绝。 潘常在朝他伸出手。 苗鱼央眼中闪着感动的泪光,心中却想着,假的,等他脱险就趁对方不注意推他下去。 那些噼里啪啦的小算盘骤然一停,苗鱼央伤心地仰头,“潘师兄?” 潘常在后退了一步,“我觉得你不可信,我的直觉很准。” “那你要见死不救吗?” 潘常在摇头,“不,别把我想的那么好,别人要杀我,我当然也不会心软不计较,每个人的命都是一条命,都只有一次机会。” 所以,他不是要见死不救,是要以牙还牙。 潘常在轻轻一推。 苗鱼央本来就撑不住了,只需要一点力气就能让他提前掉下去。 他像一张薄薄的纸片,轻飘飘地坠入了还在蔓延的裂缝里。 惨叫声在洞穴里引起不绝的回音。 那裂缝很深,潘常在捡起苗鱼央那颗发光的珠子扔下去,苗鱼央的身形已经完全被吞没,只从闪过去的光隐约看见裂隙里有很多尖刺。 这样掉下去只有被戳成筛子的下场,和苗鱼央给潘常在预定的被凸起石刺扎穿的死法多么相似。 苗鱼央死在这里未必会有人知道,即便有人找来了,也不会有人怀疑到潘常在身上。 杀人犯和被害者身份调换,谁都不会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潘常在当修士以来只杀过妖物灵物,还从未杀过同类,可他觉得,人不犯我我才不犯人,别人都想他死了,他反杀也没毛病。 至于苗鱼央说的那些疯疯癫癫的话,听不懂,就当是对方胡言乱语,没必要在意。 他拖着受伤的躯体慢慢地走出去,外面竟然接着地面,他从黑暗里走到天光下。 大家分散在四面八方,他艰难地挪着步子,后面和提着把刀找过来的佟疏原相遇。 潘常在瘫倒在路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大难不死,我的福气肯定在后面。” 佟疏原给自己缠纱布,他的手腕全是血,面瘫的家伙点点头,“对。” 潘常在眯着眼睛,被阳光刺得涌出点泪花。 “佟师兄,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不等回复,他又自问自答,“好花常在,好景常在,笑容常在,运气常在。” 佟疏原说挺好。 过了一会儿,潘常在捂了下脸,“我想家了,不管我有没有出息,我都想回去再见家人一面,好好认个错。” 佟疏原转过头看他,“那还回宗门?” “当然回啊。”潘常在笑出声,“我认错是为我的年少气盛离家出走,为我让亲人担心受怕,但我可没说我要放弃修炼。我是笨,也许这辈子的确到头就是金丹,但我至少一直在坚持,从没有放弃过。” 佟疏原拉他起来,“很厉害。走,找霍师兄和万师兄。” 潘常在脸都扭曲了,“真碎了,走不了。” 面瘫的战斗狂人看他两秒,又面瘫着蹲下身,示意他上去。 潘常在趴在他背上,两个侥幸走大运没死的人没缺胳膊没缺腿,顺利跟霍万两人会合。 “佟师兄,我们现在是过命的朋友了。” 面瘫人没反驳,“对。过命的,朋友。” 各宗门派人开秘境救人,夏侯大师兄怎么都不听劝执意留在秘境找苗鱼央,宗门长老想打晕他强行带走,他还趁大家不注意偷跑了,不知所踪。 大家也不可能说陪着他一起冒险,当然是能走则走。 等回到宗门,夏侯沛和苗鱼央的命牌都碎成了渣,情深的大师兄永远留在了秘境里陪他喜欢的苗苗,可能对他来说还是死得其所。 潘常在养好了伤回了一趟家乡,幸运的是父母健在,兄姐都已经成家,各自都很幸福。 他还是要走修仙路,父母已经释然,说孩子虽然是他们生的,可他们当爹娘的也不能替孩子做选择,算了算了,强求的东西总是留不住,由他去。 又过了几年,闭关百年的泠笙出关,某一日在外门看见了一个分外熟悉的人,面容已经变化没有相似性,可感觉总是见过。 后来得知他就是自己已逝道侣的转世,泠笙开始向潘常在求爱。 潘常在听他说了些事,恍然间顿悟苗鱼央死前说的那些疯癫话都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也很明确地拒绝了泠笙。 “前世今生便是两辈子,上辈子我如何想已经不记得,可我现在对你毫无感觉,泠笙前辈,我无心情爱,恕我不能接受。” 泠笙一开始也没有放弃,慢慢的才发觉他真的已经是一个另外的人,再不是他已逝的那个道侣。 过去了的就是过去,没有什么人再投胎再经过不同的人生还依然和当初的自己一模一样。 若干年后,潘常在请了个长假,一个斗笠一把剑踏上了游历五州的旅程。 他已经在金丹巅峰期,隐有所觉自己也许能迈入元婴,但这辈子到死最高也超不过这个境界。 不过他也已经不再纠结,他资质不好,在这条路上付出的努力比其他很多人都要多,他对得起自己,不愧于任何人,这已经足够。 这世界本就是由千千万万个普通人所组成,并非人人都是天才,天才固然耀眼,可每一颗努力发光的星星都值得尊重和肯定。 致敬每一个努力前行的平凡人,致敬每一份锲而不舍的精神。 潘常在站在高处眺望远方。 有人背着一把刀追上来,治不好的面瘫脸隐有不满,“去游历,不叫我?” 此时的佟疏原已经是名满天下的“狂刀”,合体中期修士,热衷找各种天才打架,打得全修真界都怕。 潘常在哈哈一笑,语气多是调侃,“听说你要闭关来着,想着扰了你修炼回头给我脸色看。” 佟大佬不开玩笑,是个严肃的直男,“说好的,朋友一生都得一起走。” 潘常在乐得想笑,憋得肚子疼,拱手告罪:“是是是,我的错。” 面瘫刀修满意了,往前一指,“出发。” 两人从山顶飞下。 山河秀丽,世界壮阔,挚友一生都是一起走。